《谪仙》 女皇(她登基为帝,却一无所有。...) “郎君唱,娘子随,你方唱罢我登场。阿娘慈,女儿孝,天子堂前竞行妖。” 元嘉元年十二月,一首童谣传遍东都大街小巷。垂髫小儿唱着歌在街上玩闹,两边行人听了不敢交谈,夹紧衣服,匆匆走过。唯有孩子的父母会忙不迭捂住儿女的嘴,拖回家骂道:“不要命了,那位的事,你们也敢说?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放在门口,让你被镇妖司的妖怪抓去吃了!” 孩童根本不懂歌谣代表什么意思,可是听到镇妖司,他们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哄都哄不住。 元嘉元年,亦是垂拱八年,女皇武照登基的第八个年头,镇妖司的恶名已经响彻神州四海,可止小儿夜啼。同样出名的,还有镇妖司的指挥使,招揽党羽,罗织罪名,构陷无数冤案错案,害不知多少名门望族家破人亡的安定公主,李朝歌。 李朝歌知道许多人恨她,东都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神拜佛,日日夜夜盼着她死。 她的弟弟妹妹,她的表兄表弟,甚至她的丈夫,都盼着这一天。 可惜,他们终究要失望了。穿着红色宫装的女官跪在李朝歌身前,为李朝歌画眉、描目、点上口脂,最后,她们将华丽盛大的冕旒戴到李朝歌头上,齐齐下跪:“陛下万岁。” 大业殿内外,所有人跟着伏跪在地,柔顺地垂下脖颈,口中喊道:“陛下万岁。” 李朝歌一动不动盯着镜子中的人。细而挑的眉,高而挺的鼻子,美而凌厉的眼,穿着衮冕珠旒,美的张牙舞爪,来势汹汹。外界将她传的再不堪,也没有人能否认,这是一张极美的脸。 她是安定公主,一个长于民间,臭名昭著,活的像个笑话一样的公主。可是现在,她是大唐新的女皇。 大圣皇帝武照于上个月暴毙身亡,临死前,将皇位传给长女李朝歌。李朝歌顺应天时,继位为帝,今日是她的登基大典。 女官们半垂着眼睛,根本不敢看李朝歌。尚仪局女官碎步上前,肃拜一礼,恭声道:“陛下,吉时快到了,请移位含元殿。” 李朝歌淡淡点头,十二条珠旒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李朝歌无需宫人搀扶,自己便稳稳当当从蒲垫上站起来。李朝歌刚刚站妥,另一个女官急匆匆走过来,她面色煞白,目光躲闪,根本不敢面对李朝歌。因为太过害怕,女官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无需开口,李朝歌已经懂了:“皇夫那边有话?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皇夫有什么话,等典礼结束后再说吧。” “不是。”女官战战兢兢地说道,“皇夫没有穿吉衣。皇夫还说,要见陛下一面。” 竟然没有穿啊。李朝歌有些可惜,夫妻六年,两地分居,反目成仇。可是即使这样,她登基之后,依然想封裴纪安为自己唯一的伴侣。 坊间盛传李朝歌荒淫无度,面首无数,可是李朝歌知道,唯有他而已。 李朝歌极淡地叹了一声,说:“罢了,既然皇夫心情不好,册位典礼便往后拖一拖吧。来人,传话出去,登基大典即刻开始。” 女官应是,敛容往外走。可是她们没走两步,被外面的动静拦住。守门的太监们被人像麻袋一样扔进殿门,为首太监爬起来,试图和李朝歌请罪:“陛下,奴才有罪……” 李朝歌抬手,淡淡道:“够了,朕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李朝歌知道自己得罪了很多人,故而培植党羽,搜罗异人,在寝殿外设下重重把守。可是李朝歌也知道,这些人不过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怎么拦得住曾经文武双修、誉满长安的裴郎呢? 宫人们都知道女皇和皇夫纠葛颇多,他们不敢多待,立刻脚底抹油溜走了。彩云一样的侍从退下后,大业殿中空空荡荡,恢弘壮阔,有一种无声的寂寥和压迫。 明亮的殿门口,一个青色的身影跨过门槛,立于大殿中央,抬头冷冷地看向李朝歌。 李朝歌穿着盛大的帝王冕旒,遥遥和裴纪安对视。她一身盛装,而裴纪安还穿着他最常穿的青衣,全身上下仅有一根玉簪、一把长剑。 一如当年初见。李朝歌至今记得她第一次看到裴纪安时,裴纪安就做着如此打扮。君子一袭青衣,如清风朗月,月下仙人,瞬间将李朝歌俘获。 从那一眼起,李朝歌就不择手段想要得到他。可是她出现的太晚了,裴纪安已经和皇妹李常乐订婚。李常乐是母亲最小的孩子,宫里最受宠的公主,从小享受着锦衣玉食、美誉荣光长大,是所有人捧在手心的明珠,亦是裴纪安守护了十年的白月光。裴纪安和李常乐成婚,可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唯有李朝歌不服。她为了求母亲给她和裴纪安赐婚,不惜放弃尊严和良知,由明转暗,替母亲做一些见不得光的活儿。有人反对太后临朝,有人反对女人当政,有人反对母亲称帝,母亲不方便出面,那便由李朝歌构陷罪名,将反对的人全部杀掉。 李朝歌靠这些血淋淋的功劳,换来了一纸赐婚圣旨。她从小流落民间,吃不饱,穿不暖,习惯了靠抢来维生。她喜欢一个人,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告诉他,也不知道如何能让对方喜欢自己,那就将他抢过来,然后对他很好很好。李朝歌以为,日久见人心,只要她给予真心,裴纪安一定会回心转意。 可是,没有。她最爱的驸马,尊贵的皇夫,在她的登基典礼暨封皇夫典礼上,穿着清冷的素衣,一路打伤侍从,来寝殿找她对质。 李朝歌对裴纪安笑了笑,说:“皇夫,你怎么来了?” “不要叫我皇夫。”裴纪安冷冰冰地看着她,薄唇轻启,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尖锐如刀,“这个称谓,让我觉得恶心。” “好。”李朝歌好脾气地包容了他,对他说,“既然你不喜欢,那我让人叫你驸马。” 裴纪安的脸色依然是冷的,他完全不想和李朝歌有任何关系,可是他和李朝歌的婚姻关系,又是明明白白写在圣旨上的。裴纪安想到来意,冷了眸光,缓缓问:“李朝歌,这是我最后一次主动来找你,这些话,我也不会再说第二遍。我问你,赵王是不是你杀的?” 李朝歌眼中的笑黯淡下去,神情也冷了。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要不是为了这些人,想来,他根本不屑于来她的寝宫。 大丈夫敢作敢当,李朝歌没有任何犹豫,点头应了:“是我。” 赵王李怀,是李朝歌的弟弟,也是曾经的太子。从去年开始,朝中呼吁立赵王李怀为嗣的声音越来越高,许多臣子暗暗替李怀说话,可怕的是,母亲也露出传位给弟弟的倾向。李朝歌已经得罪了那么多人,她不当皇帝,下一个死的就是她。李朝歌只能诬陷李怀谋逆,将其流放,并在流放途中杀了他。 果然是她。裴纪安手指紧握成拳,手背上都迸出青筋:“大圣皇帝暴毙,是不是你?” 大圣皇帝即是母亲武照。李朝歌痛快承认了:“是我。” 李怀的死传到宫里后,母亲吐了血,病情骤然加重。十一月时,母亲叫李朝歌到塌前,质问她李怀谋逆是怎么回事。 李朝歌能怎么办?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只能杀了母亲,乔饰圣旨,立自己为帝。 “我裴家百年清名,外祖家累世功勋,最后却落了个家毁人亡、剥官削爵的下场,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 裴纪安的外族是长孙家,长安赫赫有名的望族。长孙家出过皇后,颇得文、高两位皇帝器重,母亲想要掀开那道珠帘,自立为帝,就只能灭了长孙家。裴纪安的父亲不识趣,帮长孙家说话,同样获罪。李朝歌已经尽力保全裴家人的性命了,要不然,落到那群酷吏手中,裴家哪能全身而退? 裴纪安眼睛通红,目眦欲裂,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女人生吞活剥。这些年来,他每每想到外祖父、表兄以及裴家族人所经受的一切,就恨不得自我了断,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都怪他,招惹了这个女人,给家族、外祖带来无穷祸患。 裴纪安用力闭了闭眼,强行逼着自己,继续问:“楚月在进宫途中被人从夹道攻击,车毁人亡,她死的时候,还怀着三个月身孕。这也是你做的?” 先前李朝歌说话时目光湛然,语气坚定。她知道自己杀了人,也知道她不杀他们,李怀、母亲、长孙家就会杀她。政治斗争而已,谁输了谁认栽,有什么冤屈可喊?可是唯有这次,李朝歌沉默了。 裴楚月是裴纪安的妹妹,和李常乐交好,他们算是一起长大的玩伴。李朝歌下令杀裴楚月时,并不知道她怀有身孕。 可那又如何,杀了就是杀了,李朝歌没有替自己辩解,一口承认了:“没错,是我。” 这句话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裴纪安。裴纪安又痛又恨地盯着李朝歌:“为什么?李朝歌,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若是恨我,尽可以冲着我来,为何要伤害我的家人,欺辱我的家族?” 李朝歌不想回答这种问题。这场谈话实在不愉快极了,李朝歌转身,从铜镜中整了整自己的衣袖,说:“吉时到了,群臣还在外面等着,我要去含元殿了。想来你也不想随我去参加典礼,那么,驸马,请回去吧。” 李朝歌背对着裴纪安,并不知道,裴纪安的眼睛中隐隐泛出红光,妖异癫狂,根本不似凡人。裴纪安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常乐呢?” 李朝歌整理衣袖的手顿住了。她垂眸片刻,慢慢放下袖子,勾唇笑了笑:“也是我。” 她杀了那么多人,唯独杀李常乐时,是痛快的。 裴纪安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他问出这句话时,甚至祈求李朝歌否定他,哪怕她说谎都没有关系。可是,她连骗他都不屑。 这个女人,如此狠毒绝情。 裴纪安脊背一下子散了,他后跌两步,崩溃问:“李朝歌,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公主,一辈子无忧无虑,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她根本不会妨碍到你,你为什么杀她?” 李朝歌听到这些话都气笑了。为什么杀李常乐?也亏裴纪安能说出这种话。 李朝歌忍了李常乐许久,但是她最终选择动手,一是因为政治因素,二来,就是李常乐真的冒犯到她的底线了。 今年七月,时局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天都有许多大臣获罪入狱,经李朝歌之手里发出去的罪状,更不知凡几。李朝歌想到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裴纪安了,裴家的事终究是她对不住裴纪安,所以,她想借着裴纪安生辰的机会,给裴纪安赔罪,顺便缓和夫妻的关系。 七月初六那天,李朝歌特意请了一天假,悄悄到裴府上,想给裴纪安庆贺生辰。从两年前开始,裴纪安就搬出公主府,和李朝歌两地分居。李朝歌无视裴家下人敌视的视线,亲手给裴纪安做了一桌生辰菜,然后欢欣雀跃地坐在房间等。她枯等了一夜,菜凉掉,加热,再凉掉,裴纪安也没有回来。 李朝歌心也跟着变凉了,她倒掉所有饭菜,第二天一早,她顶着一宿未睡的眼睛,让人去查裴纪安的行踪。城门守卫禀报,裴郎君初六大清早出城,去敬亭山上清观给广宁公主李常乐庆生去了。 李常乐生辰七月初七,和裴纪安只差一天。李朝歌在裴府中枯等时,裴纪安正陪李常乐等待生辰到来。探子还报,子时过后,裴纪安第一个给李常乐祝福,公主十分感动,再加上两人都喝了酒,就滚到床上去了。 李朝歌彻底被激怒。裴纪安说听到“皇夫”的称谓感到恶心,殊不知李朝歌看到裴纪安的时候,也发自内心地觉得脏。她一看到裴纪安,就会想到他和李常乐在床榻滚的画面,几乎恶心得反胃。 之后李朝歌一手主导了赵王谋反案,李常乐被牵连其中。没几天,李常乐“畏罪自杀”,自缢在上清观中。 如今,裴纪安问她为什么。 李朝歌有许多愤怒、失望憋在心中,但是她开口的时候,省去了那些质问的话,只轻描淡写道:“我想杀,便杀了。” 我想杀,便杀了。 这句话彻底逼疯了裴纪安,裴纪安突然拔剑,飞身向李朝歌袭来。李朝歌只是不紧不慢侧身,用两指夹住裴纪安的剑。 李朝歌身体动都没动,唯有头顶的旒珠轻轻晃动。李朝歌手指微微用力,就把裴纪安连人带剑推开。裴纪安跌跌撞撞退到大殿上,李朝歌居高临下,包容又怜悯地看着他:“我已经突破至臻界,身剑合一,身体发肤刀枪不入,人间已经没什么东西能伤得了我。裴纪安,你杀不了我的。” 裴纪安伸手,擦去嘴边的血线。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长在凡间,但是不知为何学了一身高深功夫,能飞檐走壁、降妖驱鬼,就是因为她武力无所不克,才被女皇重用,镇妖司因此大行其道。这些年李朝歌得罪了许多人,不知道有多少人雇凶杀她,可惜,无论多么出名的杀手,无一人生还。而且很快,卖凶之人就会被李朝歌疯狂报复。 镇妖司可止小儿夜啼,绝大程度上,是因为李朝歌。朝中众人提起李朝歌,谁不是气得牙痒,却又畏惧不已。 连裴纪安也不行。他用剑攻击李朝歌,李朝歌分毫无损,裴纪安却被她强大的真气震得内腑翻腾,经脉剧痛。 李朝歌经历了一场很不愉快的谈话,第不知道多少次阻止了驸马杀她,内心已经疲惫至极。明明今天,是她登基的大好日子。 因为刚才动了手,李朝歌的冕服又乱了。李朝歌转身去整理自己的玉佩,一边不在意地对裴纪安说:“你现在回去,我可以装作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你依然能安安稳稳做我的皇夫。你听话,裴家和长孙家剩下的人,才可以继续活着。” 裴纪安咽下口中的血沫,讽刺地笑了。他在她眼中到底是什么呢,一只没有尊严、没有主见的金丝雀吗?裴纪安知道朝中不乏有人想向李朝歌自荐枕席,李朝歌无论相貌还是权势,都是顶级。可是李朝歌一个眼风都不扫,久而久之,下面人也不敢了。世人皆羡慕裴纪安艳福不浅,可是裴纪安却恨不得李朝歌流连花丛,豢养面首。 此等艳福,他消受不起。 李朝歌毫不避讳地将后背暴露给裴纪安,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天下除了周老头,已经没有人可以伤到她了。可是她却忘了,天下不能,那天上呢? 裴纪安将手指抹在剑刃上,用力划过。鲜血汩汩流过潜渊剑,更妖异的是,这柄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剑,竟然将血一滴不漏地吸收了。 潜渊剑饮饱了血,忽然红光大作。李朝歌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凌厉的杀气袭来,其境界远非凡人能为!李朝歌大惊,立刻回身,祭出全部功力抵挡。可惜,还是太晚了。 一剑穿心而过,冰冷的剑锋穿过华丽的冕服,穿过李朝歌温暖的身体。李朝歌伸手握住剑,不顾疼痛,执着地盯着裴纪安:“你就这么想杀了我?不惜以身祭剑?” 李朝歌掌管镇妖司这么多年,妖妖鬼鬼的事不知道见过多少,她怎么能认不出来,这是一柄凶剑。剑的主人似乎造了许多杀孽,剑身上的煞气已经足以割破半仙的护体屏障。这样的剑,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用的。 裴纪安竟然能驱动凶剑,更意外的是,他竟然不惜以血祭剑。凶剑一旦开了戒,不吸光驱使者的血,绝不肯罢休。 裴纪安为今天已经准备了许久,来之前,他考虑了每一种可能。可是等他真的做到这一步,真的将剑刺进李朝歌胸膛后,他心中却泛上一股巨大的荒芜。 他真的杀了她。他真的摆脱她了。 裴纪安眼睛盯着她,几乎无法眨眼。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失去了知觉,他的手握在剑柄上,明明应该趁机深入,可是他却良久无法用力:“对不起。来世,请你不要再爱我了。” 李朝歌看着裴纪安,突然不可自抑地笑起来。她和他做了六年夫妻,最终,他却说请不要再爱他了。他们的婚姻给裴纪安带来许多痛苦,对李朝歌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李朝歌忽然毫无预兆地向裴纪安击去一掌。她心脉俱裂,已经活不成了,可是,没道理杀了她的人却能好好活着。李朝歌这一生没做过几件好事,唯独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从不亏待恩人,也从不放过仇人。 就算李朝歌喜欢他又怎么样,她死了,裴纪安也别想活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李朝歌要死了,她的一掌也不是裴纪安能消受的。这么近的距离,裴纪安根本没法躲。事实上,他也没躲。 裴纪安被一掌击中心肺,顿时内脏破碎,胸骨断裂。裴纪安噗的喷出一口鲜血,被打飞好几米,重重摔到地上。李朝歌也牵动了伤口,她捂着汩汩流血的剑柄,缓缓跌倒在地。 她这一生,幼年和家人走散,少年被周老头抛弃,好容易找到家人,却成了所有人都憎恶的存在。她杀了弟弟,杀了妹妹,杀了母亲,杀了丈夫的外祖父,杀了小姑,气病了婆婆,气死了祖婆婆。她登基为帝,却一无所有。 最后,她也被自己的丈夫杀死。 一切皆是李朝歌的选择,李朝歌不后悔。可是如果再来一遍,她不想再走这条路了。 尤其,她不要再喜欢裴纪安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历劫(贪狼历劫失败,请天尊下凡...) 云雾翻腾,清音袅袅。九层云霄之上,南天门静静矗立着。背后,金光煌煌、庄严圣洁的宫殿错落分布,仙娥飞行在回廊间,不时有祥鸟瑞兽经过,在云层中划出一条长长的霞光。 九重天正北方,玉虚宫坐落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清净肃穆。当值的小仙看见玉虚宫,远远就改道,不敢靠近分毫。 玉虚宫内,一位红衣女仙跪在地上,神态颇为狼狈。女仙旁边,还跪着另一个男子。他看起来是个凡人,跪在玉虚宫明可鉴人的玉砖上,脸色苍白,气息奄奄,时不时被冻得打激灵。 九重天上本就寒冷,而玉虚宫还在九重天最高处,越发高处不胜寒。 红衣女仙看到男子,目露哀戚之色:“杨郎。” 男子在这种时候,依然试图安慰心爱的妻子:“牡丹,不要怕。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 牡丹眼中沁出眼泪,她正要说什么,玉虚宫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威压,一股无形的寒气横扫而过,九重天的云雾顿时如浪潮般,层层翻涌。 冰冷明亮的寒光从高台上传来,几乎刺的人睁不开眼睛,牡丹得调动全部修为,才能抵住高台上那股极清极烈的冰寒之意。 牡丹能勉力支持,杨华就不行了。他的眉毛、发梢立刻结上冰霜,嘴唇变得青紫。牡丹唤了一声,心沉沉地落下去。 不愧是掌管天庭刑狱的众仙之长,神上神北宸天尊。仅是感受到他的仙力,牡丹就难以支撑,若是真动起手来,她岂不是连北宸天尊一招都撑不过去? 别说她,放眼整个天庭,能和北宸天尊过手的屈指可数。其中能打赢的,恐怕没有。 牡丹想到一会要发生的事情,心情愈发凝重。都不等牡丹想好要怎么办,一道清玄缥缈的声音从高高的敕仙台上传来:“牡丹仙子,你私下凡间,违背天条与凡人结为夫妻,你可知错?” 牡丹无力地垂下脖颈,艰涩道:“小仙知错。” “私通凡人,乃大罪,你可有冤屈?” “无冤。”牡丹仙子盯着地砖上的倒影,低低应道。她知道,北宸天尊最是铁面无情,她被北宸天尊亲自审判,想来今日无法善终了。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牡丹用力地看向杨华,眼中含着泪,哽咽道:“可是,我不后悔。九重天上的日子年复一年,没有任何波动,哪如像凡人一样,痛痛快快地爱一场,便是失去仙力也值得。我自知触犯天条,无可辩解,甘愿领罚。但是与杨郎结为夫妻,我永不后悔。” “好。”高台上的男子轻轻点头,道,“神志清醒,非受人挑唆引诱,且毫无悔改之意,按天规,当罪加一等。” 牡丹每听一项,脸色就白一分,最后已经毫无血色。她想要上前求情,可是她的双手被束缚在后,稍微一动就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玉砖上。牡丹不顾胳膊被摔痛,抬头,恳求地看着上方男子:“北宸天尊,小仙自知罪无可恕,不敢求天尊饶恕,只求天尊看在小仙为天庭效劳千年,没有一次耽误花期的份上,饶杨郎一命!” 杨华虽然不懂天规是什么,可是看牡丹的神情,哪里不知道罪加一等的后果很严重。他被绳子束缚着不得自由,但还艰难地爬到前面,求情道:“牡丹是无辜的,都怪我,偷拿了牡丹的衣服,让她没法回天庭。是我诱骗牡丹留在人间做我的妻子,天尊如果要罚,罚我好了,不要责怪牡丹!” 北宸天尊秦恪平静地看着下方的人。几千年来,这些话他听了不知多少次。天庭对动凡心的惩罚越来越重,而明知故犯的人,还是前赴后继。这已经是他处罚的第五个偷偷和凡人结为夫妻的仙子了,前几个尚可以说懵懂无知,少不知事,而牡丹仙子千年来掌管百花从未出错,她也犯下这等错误,实在让秦恪难以理解。 牡丹和杨华确实情比金坚,危急关头都还想着保护对方。然而,这和秦恪有什么关系呢? 秦恪声音中蕴着道法,说道:“牡丹仙子明知故犯,私动凡心,按律剔除仙骨,废去修为。剥夺百花之首尊荣,从百花册除名,并打入轮回,受六世轮回之苦。杨华引诱天庭仙子,杀,封印魂魄,投入畜生道,永世不予赦免。” 牡丹听到瞳孔都放大了,她不顾狼狈,哀求道:“北宸天尊,您要罚就罚我,不关杨郎的事!是我偷偷下凡,是我不守清规戒律,要投畜生道就投我,杨郎他是无辜的啊!” 牡丹声声哀切,而秦恪不为所动,目光无喜无悲:“即刻执行。” 天兵立刻上前,压着杨华去投畜生道。牡丹仙子苦求无果,眼看爱人被天兵带走,她大喝一声,忽然用力挣脱捆仙绳,拿出法器朝天兵攻去。 牡丹毕竟是百花之长,修为不容小觑。然而她拼尽全力一击,才到一半便被一股清冽的寒气束缚住,都没有挨到杨华的边。牡丹砰地一声从半空中坠落,她越挣扎,寒气收得越紧。杨华见状,目眦欲裂:“牡丹……” “杨郎……” 牡丹泪流满面,可还是眼睁睁看着爱人被天兵带走,今后生生世世都是畜生道,被人屠宰,受人奴役,永世不得解脱。牡丹崩溃,忽的仰天长啸,凄声道:“我只是爱一个人而已,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时间已经到了,秦恪轻轻抬手,立刻有人上前押着牡丹领罚。牡丹被人拖着离开玉虚宫,走前,她一直不甘心地挣扎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秦恪,凄厉道:“秦天尊,你无情无欲,无心无爱,我诅咒你日后爱而不得,亦亲眼看着所爱之人离你而去,终生受轮回之苦!” 牡丹的声音凄厉尖锐,执法的天兵都觉得浑身发瘆。然而秦恪始终平静地看着牡丹,就那样毫无感情地目送牡丹离去。 牡丹走后良久,她尖利的声音都仿佛回荡在玉虚宫。传话的小仙吓得大气不敢喘,他战战兢兢地走入玉虚宫,缩在门边,小声道:“北宸天尊,南极天尊有请。” · 九重天有天庭,掌管天上所有事务。众仙飞升后,第一步便是来天庭报道,之后在天庭挂了名,领了缺,便可各司其职。然而随着人间灵气越来越少,凡人能飞升成仙的寥寥无几,登天之途近乎断绝。 天界以天庭为尊,而天庭,又以四位天尊为尊。 按方位,四位天尊分别为北宸天尊秦恪,南极天尊萧陵,东阳天尊君崇,西奎天尊玄墨。其中,北宸天尊秦恪掌管刑名,为四尊之首。南极天尊萧陵可以从镜中预言未来,地位仅次于秦恪。 秦恪到了三清宫,长袖舒展,没有寒暄便直入主题:“萧天尊,你找我何事?” 萧陵颇有些无奈,他们俩人已共事千年,萧陵自认合作还算愉快,然而秦恪见了他,永远这样疏离冷漠。萧陵笑道:“秦天尊,既已离了公堂,便可以清闲一二了罢。你这样,不像是和朋友说话,倒像是审问犯人一样。” 秦恪坐在萧陵对面,问:“是须弥镜有动静了?” 萧陵挑眉,彻底放弃和秦恪谈感情。萧陵收敛了笑脸,很快进入正题:“是。西奎天尊闭关已一百年,今日须弥三千镜生变,位主西方。我给西奎天尊算了一卦,这一次,他恐怕闯不过去了。” 秦恪听到皱眉。他们四人虽然同是天尊,但是权力、职责、任务截然不同,北宸主刑名,南极预未来,东阳领农耕,而西奎天尊,掌管的是杀戮。 东南西北四位天尊尊号、职责不变,但是坐在天尊位置上的人,却是时时变化的。西奎因为主杀,被全天下的杀戮、戾气侵袭,历来容易走火入魔。玄墨在西奎天尊的位置上坐了两千年,算是历代西奎天尊中坚持时间最长的了。然而,他也不行。 天地分四极,每个方位必须有人镇守,不然天倾地斜,山海崩塌,将会引发大乱。如果玄墨这一劫渡不过去,那么寻找下一位西奎天尊人选,将迫在眉睫。 秦恪问:“须弥镜可有其他指引?” 萧陵摇头:“没有。不过西方杀气重,能镇压得住全天下杀气的,天庭中就那么几个人,无需须弥镜指示。原本太白星君是最好的人选,可惜,他失踪了。” 太白星主战,太白星君周长庚是天庭出了名的战斗狂魔。据说周长庚成仙前,是凡间的一个武林高手,练武练到极致忽然打通了灵窍,以武入道,修炼多年后飞升成仙。 但周长庚飞升后,却不服管教,惹出不少乱子。几年前,他因喝酒触犯天规,拒不受罚,打伤天兵后跑了。天庭一直在通缉他,可惜,至今没有抓回来。 秦恪问:“可有周长庚线索?” “没有。”萧陵说,“就算把周长庚抓回来,他也要去天牢受罚,不能解燃眉之急。而且以他的性子,不适合高位。他当星君时都带头违反天规,若让他当了天尊,该如何服众?” 秦恪明白了,直接道:“那你有了新的人选?” “不敢当,只是有几个推荐而已。”萧陵说着调出须臾镜,镜面停留在一个男子身上,“最适合的,当数贪狼星君季安。” 萧陵的人选和秦恪想的一样。贪狼主权柄财富,贪狼星转世到人间,一般不是权臣名将便是开国皇帝。这样的人放在西方镇压杀气,刚刚好。 不过,秦恪想了想,道:“季安似乎在人间历劫,今日,他该历劫回来了。” “这正是我找你来的目的。”萧陵长袖轻挥,须臾镜中景象变幻,呈现出人间皇宫的景象,“他历劫失败了。” 秦恪微微震惊,他看着须臾镜中血流满地的“盛况”,顿了一下,说:“他主贪狼位,转世之后,莫非成了文人?” “不是,他文武兼修,按照本来命数,是出将入相之才。”萧陵长长叹了口气,将镜面调到另一个女子身上,“要怪,就怪这个女子吧。” 秦恪将目光落到镜面中的女子身上。女子容貌极盛,身上穿着帝王冕服,但是却倒在血泊中,已失去了气息。秦恪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说:“他历劫失败是他的事,与女人何干?” “并非我推脱责任,这事,还真和她有关系。”萧陵收起须弥镜,给秦恪倒了盏茶,说,“季安在人间化名裴纪安,他本来历劫可以成功,按照司命写好的命数,他出身尊贵,少年得志,但是在成年时家逢大变,跌入谷底。他所在的王朝会迎来女帝主政,裴家失去圣心,全家流放,他和广宁公主的婚事也被取消。后来他在边疆磨炼心志,履立战功,从微末升为节度使,多年后以拨乱反正之名攻入京城,废除女帝,拥立太子,同时和公主再续前缘。他和公主的女儿会成为王朝下一任皇后,他的儿子也会迎娶新皇公主,成就一段功成名就、出将入相的不世佳话。但是现在,方才那个女子横插一脚,不仅阻断了裴纪安的仕途,也妨碍了他和广宁公主的姻缘。导致裴纪安没能勘破情劫,历劫失败。” 秦恪听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看在同僚的面子上,尽量委婉地说:“他似乎有些太无用了。” “不是他无用,他已经尽力了。”这一点萧陵须得站出来给贪狼说句公道话,“他一直在抗争,但是他的外祖和舅舅被斩首,堂弟被贬谪致死,未婚妻被夺,妹妹和外甥被谋杀,母亲被气得重病,祖母也在愤懑中撒手人寰。这些事,全是一人所为。他气不过,最终选择和那个女子同归于尽,也在情理之中。” 秦恪尚不了解情况,不予置评。不过依萧陵的描述,裴纪安确实有些惨,而那个女子,也未免太狠了。 萧陵继续说道:“按道理这一世不成,安排他再投胎转世就好。但是天庭情况危急,已经等不了他再轮回了。所以,我想让他带着记忆,重回此世。” “可。”秦恪说,“但是因果有律,他若是重生,他的仇家也该带着记忆重生。若不然以有心算无心,与理不公。” 萧陵就知道秦恪会这样说。都说天庭法度严,可是秦恪比冷冰冰的天规还要冷硬,指望他同意给贪狼开小灶,绝无可能。 萧陵知道说不动秦恪,干脆顺势转了口风,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这个女人真的太狠了,不给贪狼记忆,贪狼赢不了,给贪狼记忆,就必须给李朝歌记忆。我在须弥大千镜中推衍了几百种可能,绝大多数,又是失败的。” 秦恪问:“李朝歌是……” “那位差点逼疯贪狼的女子。” 秦恪了然,他问:“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陵笑了笑,亲手把茶放到秦恪手边,说:“所以,依我之薄见,最好有人下凡,辅助贪狼度劫。” 秦恪终年不化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许惊讶。萧陵生怕秦恪不同意,连忙说道:“贪狼主财权,除了你,一般人压不住他。而且,秦天尊这些年虽然主司刑名,不再打打杀杀,但最初时,亦是以战功飞升。唯有你去,才能拨乱反正,保护贪狼顺利渡劫,化解天庭存亡危机。” 秦恪沉默,他自然不会中萧陵的语言陷阱,可是他自己亦清楚,他未必是辅助贪狼的唯一人选,却是最省时省力的人选。千年来秦恪遵守天规、维护秩序已成了本能,如果这符合天庭的利益,即便有违秦恪意愿,他也别无二话。 秦恪很快便点头:“好。” 萧陵大喜,忙道:“天尊心怀大义,以天下苍生为重,在下佩服。秦天尊放心,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不会耽误天尊太多时间的。不过,以秦天尊的神力,你在凡间随随便便甩下袖子,恐怕下界便山崩海啸了。为了天下生灵着想,秦天尊最好压制修为,封印法力。” “这是自然。”秦恪估算了一下,说,“我这些年疏于修炼,压制到三分之一,应该够了。” 萧陵一时没接上话。他顿了一会,说:“秦天尊未免太低估你自己了。依我看,至少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秦恪本能皱眉,十分之一连法术都放不出几个,他与凡人何异?但是秦恪想到这是天宫的安排,为了天下苍生,他还是同意了:“好。” “多谢天尊。我已查过,裴家有一位寄居的表公子,姓顾,名明恪,比裴纪安大一岁,正适合天尊。这是顾明恪的相关信息,请天尊收好。” 顾明恪的身份信息都准备好了,从一开始,萧陵就打算好了吧。秦恪没有拆穿萧陵的算计,收好折子,转身往外走。他离开时,萧陵的声音从背后追上来:“秦天尊,你下界是为了任务,一切以贪狼历劫为要,请勿沾染凡尘。尤其要防备李朝歌那个女子。” 秦恪没有理会,倏忽间便从三清宫消失。 下凡并不难,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去屏山解决牡丹仙子的遗留问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重生(她说了不再喜欢裴纪安,就...) 苍穹漆黑似墨,稀疏的星子散落在天幕上,光芒黯淡,时有时无。夜空之下,十里大山连绵起伏,盘旋不绝,密密麻麻的森林覆盖其间,如一只潜伏的巨兽,隐秘又危险。 山里不同于城镇,一到入夜就没有声音了。唯有几盏星星点点的灯光散落在山脚下,那是十里大山仅有的村子,黑林村。 黑林村外被黑不见底的森林包围,故而得名黑林村。这个村子里人不多,靠打猎为生,粮食、衣服自给自足,如果有什么实在做不出来的东西,比如灯油,就只能去最近的城镇买。去城镇要穿过黑森林,十分危险,所以夜里燃灯,在黑林村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黑林村西南角,最靠近黑森林的地方,伫立着一个孤零零的小院子。这个院子不大,围墙也是东补一块西补一块的,看得出来日子并不富裕。此刻院落正房关着窗,房里黑漆漆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今夜无月,桌子上油灯早已干涸,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李朝歌躺在床上,眉毛紧紧颦着,睫毛剧烈地颤动。她忽然全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李朝歌大口大口喘气,她睁开眼睛瞪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她慢慢爬起来,眼睛扫过四周,暗暗警惕。 这是哪里?她被人关押了吗? 李朝歌本能地调动真气护体,这样一调她吓了一跳,李朝歌连忙运行大周天,发现自己全身无伤,可是真气却没了。 也不能说没了,只能说非常微弱。李朝歌伸出手,发现她的手指变细了,上面还有砍柴留下来的细小伤口,根本不是后世那双养尊处优、杀人如麻的手。李朝歌赶紧去地上找镜子,隔着粗糙模糊的铜镜,她看到一张熟悉,却稚嫩的脸。 李朝歌惊讶,不可置信地抚上自己的脸。这时候她环顾四周,慢慢想起来,这是黑林村,她去东都恢复公主身份之前,和周老头住的地方。 李朝歌觉得匪夷所思。她是练武之人,死前已经突破至臻境,非常明白裴纪安那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她绝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可是,此刻她又真真切切站在地上,身体、脸庞都变小了,连武功也退回了年少时。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重新活过来了,而且重生到少女时期。看她体内的真气,估计现在只有十五六岁。 李朝歌扶着桌子,缓慢地坐到塌上。她怔怔盯着镜子里的人,不无感慨地想着,原来只有十六岁。 前世十六岁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公主,只以为自己是一个乡野丫头,父母不详,身份不明,没形没状地跑在大山里,成日和黑森林的毒虫野兽打交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只隐约记得小时候有人在她耳边喊“朝歌”,她便以为,自己叫朝哥。 周老头没说过她的来历,李朝歌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也从来不问。小时候有孩子嘲笑她没有爹娘,被李朝歌打了一顿,之后再也没人敢说了。 她像一个男孩子一样风风火火地长大,从小挑水劈柴,烧火做饭,被周老头磋磨的特别糙。说来也奇怪,她从没有刻意练过武功,可是她八岁起能打的全村小孩子不敢还手,十岁就能跟着大人去黑森林打猎,十二岁起,就能独自进山了。 要知道,打猎十来年的行家老手,都不敢一个人进十里大山。可是李朝歌小小年纪就被周老头扔到山里砍柴,她最开始摔得鼻青脸肿,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十四岁那年,李朝歌已经可以独立放倒一头熊。她扛着熊皮回来的时候,发现周老头不见了。家里只留下一本没封皮的书,和十个脏兮兮的铜板。 周老头消失了。 李朝歌又被丢下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丢弃,李朝歌难受了两天,很快看开了。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她去黑森林打猎之暇,也会顺便练习周老头留下来的心法。她不知道那本书是什么,但日子闲着也是闲着,顺便练练吧。 李朝歌就这样粗糙地长到十七岁。十七岁那年,十里大山地动,黑林村被余震波及,房屋倾倒,土地皲裂,受灾非常严重。村民们都是在虎口谋生的,人员倒没有伤亡,可是随着地震,大山中许多猛兽、毒虫被惊动,倾巢而出,朝森林边缘涌去。黑林村没法住了,李朝歌只能跟着村里人,一起横穿黑森林,前往戎州避难。 那是李朝歌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戎州城门巍峨雄伟,拔地而起,城门上旌旗猎猎,披甲执矛,李朝歌看着这一幕,彻底被震撼了。 她明明在山里长大,从没有见过这等世面。可是李朝歌心底里,却奇异地浮现出一副模糊的画面。 仿佛也是这样工整威武的门楼,也是这样威风凛凛的士兵,但是,比戎州的城门,还要高,还要大。 那是哪里?她为什么记得这种画面? 都不等李朝歌想明白,入城的队伍排到他们了。守城士兵盘问来源,村长在前面回话,李朝歌一抬头,在城门的告示墙上,看到了一幅画像。 画像旁边的皇榜说,圣上和天后从泰山封禅归来,天后以儿媳的身份供奉文德皇后,之后忽然勾动心事,想起自己的女儿来。 天后是当今圣上的皇后,她永徽十三年被立为皇后,永徽十六年和圣上一起上朝,号称二圣临朝,永徽十八年自封天后,尊荣无匹,平步青云。这样的人生按道理没什么事可遗憾了,偏偏天后万事顺遂,独有一桩心病。 永徽十二年,天后还在做昭仪的时候,朔方兵变,王孙贵族匆忙逃离长安。在南逃路上,武昭仪的长女,年仅六岁的安定公主李朝歌,走丢了。 其实也不是丢了,是被王皇后抛下了。据说当时追兵在后,安定公主跌跌撞撞跟在王皇后和武昭仪的马车后,王皇后怕被追兵追上,就发狠心将绳子斩断。绳子断裂,安定公主掉落在乱兵潮中,从此生死不知。 一个六岁的孩子,掉到叛军堆里,哪还能活得下来呢?所有人都默认安定公主已经死了,武昭仪悲痛难忍,皇帝也震怒,斥责王皇后蛇蝎心肠,没多久就废了王氏的皇后之位。第二年,朔方之乱平,皇帝及后妃搬回长安,同年,皇帝力排众议,立武昭仪为后。 武昭仪称后之后,大肆追封长女安定公主,食邑、财帛像不要钱一样加。后来武昭仪生下了小女儿,才终于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 小公主出生了,命运不幸的大公主似乎成了过去式,宫中许多年都没有人再提起她。没想到这次封禅,倒勾起了天后的思女之痛。 天后回到东都后,命人画出安定公主画像,派给各级州府县衙,敕令在最显眼的地方张贴。天后还向全天下公布了安定公主的名字和走失时的年龄、衣服、配饰,悬赏安定公主的下落,并允诺提供安定公主消息的人,只要核实无误,一律赏金千两,加官进爵。 悬赏令一出,揭榜者蜂拥而至。然而三年过去了,没一个消息是真的,渐渐的,人们就淡忘了这件事。直到李朝歌十七岁逃难的时候,站在戎州城门口,看到了自己的画像。 她看到上面“李朝歌”三个字,尘封的记忆霍然复苏。她想起来了,她根本不是山野蛮女,不是剑南人氏,更不叫朝哥。她的名字,是李朝歌。 李朝歌被这个认知砸得回不了神,她闷不做声想了三天,终于揭下皇榜,敲响了府衙门前的鼓。 这三年府衙见了太多类似的人,早已见怪不怪。戎州刺史口头应下,但实际没当回事,打发李朝歌出去了。李朝歌苦等了一年,直到第二年换刺史,新刺史怕天后清算他,试探性地给洛阳递了消息,李朝歌才终于进入东都视线。 前世景明元年,李朝歌年已十八,被刺史护送着来到洛阳,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天后。天后一见到李朝歌就落泪了,之后李朝歌恢复公主身份,加封安定公主,食邑千户。也就是在那一年,她在自己的回归宴会上,见到了裴纪安。 从此她就和魔障了一样喜欢裴纪安,她为了和李常乐抢裴纪安,不惜成为朝廷鹰爪,替天后排除异己。李朝歌先前一直觉得自己普普通通,虽然打架老赢,但也没什么不得了。直到去了洛阳,李朝歌慢慢发现,她好像和普通人不一样。 原来黑林村外面的人,武力都很废。 李朝歌轻而易举就能干倒宫廷里的侍卫,困扰朝廷很久的精怪妖邪,在李朝歌手下不堪一击。周老头留下的心法越练越深,李朝歌也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镇妖司指挥使李朝歌之名,彻底打响。 李朝歌最开始只是杀作孽的妖怪,索命的恶鬼;后面变成查巫蛊邪术,查朝廷大臣有没有和道尼之流往来;再后来,镇妖司变成了一个万能的罪名,天后需要谁死,李朝歌就去谁家府上,杀妖除孽。 东都卧虎藏龙,百鬼夜行,隐藏着不少妖精鬼怪。可是妖鬼再可怕,怎么能比得上人心里的鬼。 李朝歌渐渐走到绝路上,后来,已经容不得她回头了。她为了自保,不得不杀更多的人,后来,她连母亲也杀了,自立为帝。 可惜她机关算计,却在登基前一刻,死于裴纪安剑下。 李朝歌倏地回神,她又仔细看了镜面中的女子一眼,镜中的人柳眉杏目,红唇雪肤,一双眼睛清极澈极,没有沾染任何风霜。李朝歌扣下镜子,毅然决然地站起身。 见过高山,如何能安于丘壑?这一世,她自然还是要回洛阳的。 只不过,不必等戎州刺史派人送了,十六岁的李朝歌不认识去东都的路,镇妖司指挥使却认得。 东都,她自己去;失去的公主之位,她自己拿;前世失之交臂的皇位,她自己抢。 至于裴纪安,哪儿凉快就滚哪儿吧。李朝歌一想起前世就气得心梗,大好江山在手,她不好好当自己的女皇,执着于一个男人做什么? 李朝歌别的能耐没有,唯独说话算话。她说了不再喜欢裴纪安,就绝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今生,她的视线,属于万里河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出山(黑森林深处有吃人的妖怪。...) 说干就干,李朝歌站起身,环顾四周,开始收拾行装。 夜色已深,他们家早就没灯油了,屋子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环境很不方便,可是李朝歌是习武之人,虽然现在境界跌了,但是前世的经验还在,区区黑暗根本奈何不了她。 李朝歌最先去角落里翻箱子,果然,她的记忆没错,护臂、弓箭、匕首等都收在这里。这些武器在如今的李朝歌看来完全是废铁,但是有东西总比赤手空拳强,李朝歌没有挑剔,熟练地将武器装备在自己身上。 武器装点好后,李朝歌想了想,竟然想不到自己还能带什么。周老头穷的叮当响,除了那本心法,这个屋子没什么值钱东西,扔了也无妨。李朝歌从衣柜里翻出仅有的两套干净衣服,牢牢裹在包袱里,打算明早天一亮,她就带着东西出门。 至于盘缠……家里没有盘缠,不需要准备。 李朝歌正在清点最后一遍,突然耳朵一动,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李朝歌眸光变深,不动声色地收起包裹,将手按在腰侧。 那个地方,绑着一柄匕首。她刚刚在匕首上淬了麻药,无论来者是人是鬼,她三步内就可以取其性命。 来人似乎也很踌躇,越靠近李朝歌家,他的脚步声越犹豫。最后,他停在大门外,小心翼翼地敲门:“朝哥,你在吗?” 时间过去了太久,李朝歌愣了一下,才认出来这是邻居家小虎的声音。小虎就是小时候嚷嚷李朝歌没爹没娘的人,后来被李朝歌揍了一顿,从此见了她都绕着走。 要不是李朝歌练过周老头的心法,耳清目明,记忆优越,她还真想不起来这是谁。 既然是认识的人,那就没必要攻击了。李朝歌收起匕首,出去打开大门,问:“什么事?” 小虎正在门外纠结,突然门开了,小虎毫无准备,都吓了一跳。 现在的小虎已经不再是童年无知无畏的小胖墩了,他被李朝歌打了一顿后,从此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许多年都不敢面对李朝歌。他今日来本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开门后,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张明艳骄妍、惊心动魄的脸,小虎言辞一卡,先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全都废了。 这是假小子一样的朝哥?他许多年避着这一带走,李朝歌也独来独往,以致小虎都没注意,李朝歌竟然长成了这副模样。 李朝歌看到小虎惊愕地张着嘴,盯着她开始发愣。李朝歌轻轻挑起一边眉梢,再次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她毕竟当了许多年的镇妖司指挥使,前世她刑讯犯人时,无论是见惯千帆的老臣还是上阵杀敌的武将,见了她都忍不住露出害怕之色,何况小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小虎身体莫名紧绷,连手臂上的汗毛也竖起来了:“我娘说今天毕竟是初一,你孤零零一个人过,不像样子。我娘让我来送饺子,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去我们家过年。” 李朝歌低头,看到了小虎手中的粗瓷碗。李朝歌不由在心里想,前世的这一天,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好像发生过,但是被李朝歌拒绝了。曾经十六岁的李朝歌不想欠人人情,可是此刻的李朝歌看到小虎手里的碗,突然觉得唏嘘。 在她当公主时,万众瞩目、呼风唤雨,按理该享有花不完的爱,可是事实上,所有人都恨不得她死,她的丈夫更是亲手杀了她。没想到现在,她变成一个低微普通、无权无势的孤女,却有人愿意给她开一扇门。 李朝歌经历过前世后,最知道善意多么难能可贵。李朝歌放柔了神色,颔首笑了笑,说:“多谢。但是我已经吃过饭,马上就要睡了,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圆了。替我向赵婶带句好。” 她拒绝了,小虎啊了一声,似惆怅似惋惜,说:“你要是一个人害怕,随时可以去我们家。这碗饺子你收着,都是乡里乡亲,用不着分这么清。我先回去了,你快睡觉吧。” 小虎不由分说,将碗硬塞到李朝歌手里。其实李朝歌能躲开,但是触碰到碗沿时,李朝歌到底没舍得推走。 难得有人对她好,等再过几年,他们再提起她,就全是咬牙切齿了。小虎见李朝歌收下,脸不知道为什么变红,急急忙忙道:“外面风大,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小虎说着就快步往外跑,李朝歌叫住他,说:“小虎,我前些天进山,见有些地皮翻起来了。这一带一直不安生,过段日子,说不定会地龙翻身。你和你爹娘商量一下,挑个日子搬到城里吧。山里做什么都不方便,不如去城里谋生,你还能找机会读书。” 小虎没料到李朝歌竟然叫住他,他挠了挠后脑勺,还是不好意思看李朝歌,笑着道:“书是文雅人读的,我有力气打猎就行了,哪能奢望世家大族的东西?再说,进城要穿过黑森林呢,这可没法走。” 黑森林是环绕在村子外面的树林,常年不见天日,树木浓郁得发黑。黑森林虽然长满了植物,实际上却是一片不毛之地,林子里瘴气密布,虫蛇横行,更可怕的是,密林深处还有妖怪。 李朝歌前世也信了这些话,虽然她能轻松放倒猛兽,却不敢往森林深处走。他们就这样被一个虚无的传言困了许多年,要不是明年地动,黑林村被毁,他们不得不横穿黑森林,村子里的人还不知道要被骗多久呢。 李朝歌说:“黑森林里没有妖怪,只是几个小精怪装神弄鬼罢了。只要人多,根本不惧它们。” 小虎听到李朝歌的话,脸皱得更紧:“朝哥,你从哪里听来了这些话?你不能仗着自己武功好就自高自大,你这样想,会害自己丢掉性命的。” 小虎以为李朝歌狂妄自大,语重心长地劝她踏实行事,不要好高骛远。李朝歌心中无奈,她前世亲眼见过,自然知道黑森林里的妖怪纯属谣言,只是几个不成器的小花妖糊弄人罢了。可是她没法解释给小虎听,只能默默应下,没有再争辩。 小虎见李朝歌不说话,以为她听进去了,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你以后可不能说这种胡话了,有人亲眼见过,黑森林里的妖怪特别吓人,能生吞活人!你可千万不能动独闯黑森林的心思!” 李朝歌淡淡应了一声,心想她正有此打算。小虎交代完后,发现实在没什么能说的,他犹豫一会,试探地说:“那我先走了?” 李朝歌突然问:“今年是多少年?” 小虎愣了一下,不明白李朝歌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今年是永徽二十二年啊,今天正是新年第一天。朝哥,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今天奇奇怪怪的?” 果然,和她的猜想一样。今年是永徽二十二年,她十六岁。这一年,高帝还没有去世,天后依然端庄贤惠地当着皇后,没有流露出称帝的倾向。镇妖司没有成立,走失的安定公主,也没有回到洛阳。 一切都回到未开始的时候,甚至比她前世得知自己身份,还要早一年。 李朝歌印证了自己的想法,难得对小虎笑了笑,说:“没什么,我睡糊涂了,记不清年份了。小虎,你记性不差,以后去了城里,还是找机会多读书吧。保重。” 天上阴云一阵接着一阵,星光黯淡,背后的黑森林更是如张大嘴的巨兽一般,沙沙作响,光看着就让人害怕。李朝歌背对着黑暗,可是她的眼睛却黑白分明,湛湛生辉。 宛如星辰遗落人间。 小虎怔住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好。” 身边传来李朝歌关门的声音,小虎挠了挠头,觉得地上仿佛发烫,他连站都站不住了。他嘿嘿笑了两声,突然一蹦三尺高,快步朝自己家跑去。 送走小虎后,李朝歌把周老头以前调配的药瓶找出来,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就靠在那碗饺子旁边。李朝歌谨慎习惯了,不吃外人的东西,可是小虎的好意,她却承了。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是周老头教她的规矩。李朝歌本打算带着这些药上路,不过她可以自己小心,这些药,还是留给小虎家吧。 李朝歌身上带着刀,她也不嫌硌,直接躺在床上,合眼睡了。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要是让她解下刀剑,她反而睡不着呢。 第二天,才五更天,黑林村西南最偏僻的院子里就传来动静。院门轻轻开合,一个青色的身影乘着黎明,头也不回地朝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森林奔去。 黑森林极大,树冠下终年不见天日,落叶积了厚厚一层,下面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李朝歌就算见识过许多妖怪,此刻也不敢托大。她每一步都看稳了地方,沿着干燥的地方,谨慎地朝东南方向走去。 前世村民就是从东南方向出林子的,虽然绕远,但是胜在安全。李朝歌打算先从东南出山,到了城镇后装备好马鞍,然后全速往洛阳奔去。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尤其她还想谋取大业,那越早回到朝堂中心,越早布局,日后胜算就越大。她前世十八岁才回到洛阳,许多方面都晚了,这一世,她要从一开始就让自己走上正途。 李朝歌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走了五天,她默默算路线,知道自己已经接近黑森林核心,最危险也最神秘的地方。传闻中吃人的妖怪,就出没在这里。 太阳落山,森林迅速地暗下来。密林里不能赶夜路,李朝歌将包裹紧紧绑在身上,就近找了棵顺眼的树,轻巧地跳上树杈,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惊动。 李朝歌在树杈上合眼,怀里抱着剑,打算就这样睡了。光线越来越暗,风穿过树梢,从树林深处传来沙沙的声音。 李朝歌慢慢睁开眼,手无声地握紧剑柄。 有东西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杀妖(你是谁?) 李朝歌屏息凝神,手指慢慢放在剑柄上。树叶中传来沙沙沙的动静,一道黑影掠过草地,蹭的朝树上飞来。李朝歌剑身出鞘,铮然一声比到对方脖颈上。 来人全身裹着黑衣,他没料到树上居然有人,立刻摆双手投降:“女侠饶命。小生并非有意冒犯,但后面有怪物,看在大家同是人的份上,容小生在这里躲一躲。” 李朝歌当然确定他是人,才会让他窜上树。李朝歌眼神从对方身上扫过,这个男子穿着夜行衣,脸颊白皙,红唇齿白,眉目含情,颇有些小白脸的模样。可是看他湛湛发光的眼睛,草地上踏风无痕的轻功,很明显不会是个小白脸。 李朝歌没有问黑衣人的身份,她确定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后,就收回剑,冷冷道:“安静,要不然我就把你扔下去。” 黑衣人忙不迭点头。他们这里刚稳定下来,树林深处就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无须交流,李朝歌和黑衣人一起屏住呼吸。 李朝歌练过心法,黑暗中依然可以如常视物。隔着幢幢树影,她看到一个浑身漆黑、身形庞大的黑影逼近,它毛极长,都耷拉到地上,根本看不清长相。可是它的眼睛却和铜铃一样,从浓浓的毛发后,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它走路缓慢,跌跌撞撞,看起来很没有章法。黑毛怪物渐渐朝他们这个方向逼近,李朝歌手指握紧剑柄,黑衣人屏住呼吸,全身都紧绷起来。 黑毛怪物呼哧呼哧喘着气,继续往前走,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黑衣人悄悄松了口气,然而李朝歌眼神猛地变亮,毫无预兆地跳下树,高喝道:“跑!” 黑衣人被吓了一跳,可是他行走江湖多年,全靠机敏和轻功过活。他在李朝歌行动的那一瞬间也跟着跃起,他刚刚离开树杈,就看到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缠上来许多藤蔓。藤蔓上长着红色的刺,像是有自主意识一样轻轻蠕动,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黑衣人心都凉了,他千手神偷白千鹤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没有死在官府和仇家手里,竟然要折在这个深山老林?白千鹤还没有落地,那只黑色的长毛怪物就呼啸着扑来了,白千鹤只能中途换气,在半空中硬生生拐了个弯,险险躲开长毛怪的攻击。 白千鹤狼狈落地,他落在地上后都不敢喘气,赶紧又往后撤。他以轻功闻名,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地逃过了,然而那只毛乎乎看不清什么模样的怪物像是认准了他一般,嗷呜一声,猛扑着朝白千鹤追来。 长毛怪物张开血盆大口,白千鹤都能看到里面的尖牙。他本以为自己此命休矣,这时上方忽然划过一阵冷风,一个女子从他头顶掠过,重重踹在怪物的毛脸上。 怪物被一脚踹开,李朝歌借着反弹的势头,在树干轻轻一踏,反身跃上树梢:“它是条狗,干扰它的嗅觉。” 白千鹤站在后面,重重换了两次气,才反应过来李朝歌在说什么。他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什么能辨认出这是狗妖,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李朝歌躲在树上可以不被发现一样,白千鹤没有多问,赶紧拿出一包香粉,施展轻功,兜着圈洒在树林中。 这只狗不是自然修炼成妖的,虽然体型、力量增大许多,可是依然保留着兽的神志。黑暗中它看不清那两个猎物躲在哪里,鼻子被香粉干扰,赖以谋生的嗅觉也失效了。黑狗妖越来越暴躁,压低身形刨地,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白千鹤一动不敢动地躲在树上,心脏现在还砰砰直跳,久久无法平息。寂静中,他察觉到对面的树叶动了动,一柄泛着冷光的箭矢探出来,猛然向黑狗妖疾驰而去。 对方箭法极准,穿过沉甸甸的长毛,精准地射入黑狗妖后颈。黑狗妖剧烈地吼叫一声,在地上乱冲乱撞,想要将躲起来的猎物赶出来。然而它没有狂暴太久,麻药很快发作,黑狗妖动作变缓,轰隆一声摔倒在地。 不消李朝歌交代,白千鹤立刻从树上跃下,没命一般往前跑。他轻功了得,几个回合就已经跃出黑狗妖的攻击范围。这时候他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白千鹤回头,见那个青衣女子站在地上,手里握着剑,静静盯着黑狗妖的方向。 白千鹤提起心,隔着树林道:“多谢姑娘搭救。小姑娘,这个怪物不是普通野兽,我们降服不了。趁它现在不能动,赶紧跑吧。” 李朝歌没有回头,说:“这么大一只狗妖活动在林子里,若是村民经过,岂不是危险至极?你先走吧,我把路清理一下。” 白千鹤惊愕地张大嘴,清理一下?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最多十五六岁,为什么口气如此吓人?反正两人只是萍水相逢,白千鹤惜命,他对李朝歌抱了下拳,说:“姑娘小心,实在打不过就跑,为兄还有其他事,就先走一步。” 白千鹤说完,头都不回地跑远了,生怕慢了被怪物缠上。李朝歌没有搭理那个小贼,她握着剑,轻轻挽了个剑花,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真气注入到剑身中。 牲畜野兽一旦成妖,皮毛、筋骨都会变得坚硬强横,刀枪不入。普通兵器砍在兽妖身上,根本伤不了它们。 只有法术才能打败法术,对付妖怪,用凡人的武功是不行的,得用降妖术。 李朝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真气可以降妖,并且比修行多年的道士还要厉害。她其实怀疑自己修习的根本不是武功,但是前世今生她都再没有见过周老头,这个疑问也无从取证。 不过,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李朝歌分明记得前世根本没有黑毛狗,他们横穿黑森林时,只有两个装神弄鬼的小花妖。植物成精的妖怪都弱,前世仅是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就能将花妖制服,之后的出村路上,基本没有遇到危险。 这一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一只狗妖呢?李朝歌没想通,但是也没关系,有妖怪,杀了就是了。 至于那个临阵脱逃的盗贼,李朝歌压根不放在眼里。李朝歌打架从来不需要别人帮忙,她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白千鹤。 李朝歌剑刃立起,剑锋处折射出冰冷的寒光。这柄剑本是把普通凡剑,可是有李朝歌真气加持,立刻变得寒光凛凛,吹发可断。 黑狗妖认出来这就是刚才踢它的人,身子下压,喉咙里呼呼粗喘,摆出明显的攻击架势。它后腿猛地蹬地,如一座山一般朝李朝歌扑来。几乎同时,李朝歌也从地上跃起,利剑横扫,将偷偷靠近她的藤蔓削成一段段的。 果然,除了这个黑狗妖,还有另外的妖怪躲在暗处。想来,就是前世那两个小花妖了。 两个花妖应当和黑狗妖是一伙的,她们负责缠住猎物,黑狗妖攻击。前世黑林村的村民经过时,不知为何只剩下两个花妖。两个花妖法力都很低微,没有黑狗妖根本不成气候,故而轻轻松松被他们俘获。 前世黑狗妖去哪儿了?或者说,被谁杀了? 李朝歌心里念头百转,但是她没有多想,就投入到攻击中。背后的两个花妖意识到她们已经被李朝歌发现,动手不再藏着掖着,暗算变成明攻。李朝歌以一敌三,还要时不时躲避凶猛的黑狗妖,从数量上处于绝对的下风。可是她行动处,却丝毫不见局促。 李朝歌将一股真气顺着藤蔓攻击回去,那个不断使绊子的藤蔓妖马上就消停了。解决了碍手碍脚的藤蔓,李朝歌一心对战黑狗。对付这种毛长的妖怪,用火攻是最有效的,可是李朝歌怕引发山火,便放弃智取,打算将黑狗妖硬生生打死。反正对她来说,只是马上结束战斗和稍缓结束战斗的区别而已。 黑狗妖的皮毛被李朝歌用剑气划破,左一道右一道流出血来。黑狗妖越发狂暴,不断嘶吼着朝李朝歌扑来。李朝歌矮身躲过黑狗横扑,一个滑铲从黑狗妖身下划过,用剑在它肚子上拉出长长一道血口。李朝歌心里不住嫌弃自己,她的功力为什么只有这么点?她十六岁的时候到底在干什么? 腹部是绝大多数兽类最脆弱的地方,黑狗妖痛苦地嗷呜一声,趴在地上,很难再站起身攻击了。李朝歌停在后面,手腕微转,将剑身上的血清理干净,然后从地上跃起,双手高举长剑,用力向黑狗妖脖颈处攻去。 这一招她动了杀手,没有再保存力气,而是将全部力量都注入到剑刃中。可是即将触碰到黑狗妖时,旁边忽然伸出一把银白色的剑鞘,将她的攻击牢牢架住。 两剑相撞,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李朝歌这一击用上了全身力气,冲劲并不小,可是那柄剑鞘却动都不动。李朝歌顿时警惕,顺着银色剑鞘,慢慢朝上看去。 剑鞘修长精致,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金属,散发着冷冷的辉光。祥云花纹缠绕在剑鞘上,围绕着中心处的冰蓝色宝石旋转,仿佛是某种神秘的上古图腾。一只修长的手握在宝石旁,宝石是冷的,他的手指比宝石还要冰冷华贵。 再往上,李朝歌看到一袭白色长袖,袖口暗光流动,隐约能看到浅金色的嘉量、华表和星芒。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同样在注视着李朝歌。 李朝歌面无表情,可是心中非常紧绷。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丝毫没有察觉便不说了,刚才她全力一击,男子一伸手就能接住。他的实力,要远在她之上。 李朝歌没有收剑,就那样冷冷地男子对视,问:“你为何阻我杀妖?” “没有人阻止你杀妖。”秦恪没在乎李朝歌紧紧握在剑柄上的手,他很轻松地将自己的佩剑收回,回身看向黑狗妖,手心散发出一阵银色的光点,慢慢流入到黑狗妖口中。黑狗妖像是被什么力量擒住了喉咙一般,身体不受控地腾空,张大嘴,四肢徒劳地挣扎着。很快,一颗莹润生辉的白色丹药从它喉咙里升出来,平稳地落入男子掌心。黑狗妖也迅速缩小,马上变成一只普通黑狗,坠落在地。 李朝歌刚才就觉得这只狗妖不正常,空有强大的妖力、坚硬的皮毛,却没有相对应的神志。原来,它不是自然成妖,而是被仙丹催熟的。 秦恪将混元仙丹收起,对李朝歌说:“好了,现在你可以杀它了。” 杀妖他不管,但混元仙丹是天庭财物,可不能被破坏了。 李朝歌看着地上那天奄奄一息的黑狗,哪还有继续的心思。她反手将长剑收回剑鞘,见前方的男子露出离去的架势,立刻追上问:“你是谁?” 秦恪不回答。李朝歌跟着走了一段路,再一次问:“你之前,是不是来过这里?那个时候,我们还住在屏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屏山(那年惊鸿一见的白月光。...) 说干就干,李朝歌站起身,环顾四周,开始收拾行装。 夜色已深,他们家早就没灯油了,屋子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环境很不方便,可是李朝歌是习武之人,虽然现在境界跌了,但是前世的经验还在,区区黑暗根本奈何不了她。 李朝歌最先去角落里翻箱子,果然,她的记忆没错,护臂、弓箭、匕首等都收在这里。这些武器在如今的李朝歌看来完全是废铁,但是有东西总比赤手空拳强,李朝歌没有挑剔,熟练地将武器装备在自己身上。 武器装点好后,李朝歌想了想,竟然想不到自己还能带什么。周老头穷的叮当响,除了那本心法,这个屋子没什么值钱东西,扔了也无妨。李朝歌从衣柜里翻出仅有的两套干净衣服,牢牢裹在包袱里,打算明早天一亮,她就带着东西出门。 至于盘缠……家里没有盘缠,不需要准备。 李朝歌正在清点最后一遍,突然耳朵一动,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李朝歌眸光变深,不动声色地收起包裹,将手按在腰侧。 那个地方,绑着一柄匕首。她刚刚在匕首上淬了麻药,无论来者是人是鬼,她三步内就可以取其性命。 来人似乎也很踌躇,越靠近李朝歌家,他的脚步声越犹豫。最后,他停在大门外,小心翼翼地敲门:“朝哥,你在吗?” 时间过去了太久,李朝歌愣了一下,才认出来这是邻居家小虎的声音。小虎就是小时候嚷嚷李朝歌没爹没娘的人,后来被李朝歌揍了一顿,从此见了她都绕着走。 要不是李朝歌练过周老头的心法,耳清目明,记忆优越,她还真想不起来这是谁。 既然是认识的人,那就没必要攻击了。李朝歌收起匕首,出去打开大门,问:“什么事?” 小虎正在门外纠结,突然门开了,小虎毫无准备,都吓了一跳。 现在的小虎已经不再是童年无知无畏的小胖墩了,他被李朝歌打了一顿后,从此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许多年都不敢面对李朝歌。他今日来本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开门后,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张明艳骄妍、惊心动魄的脸,小虎言辞一卡,先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全都废了。 这是假小子一样的朝哥?他许多年避着这一带走,李朝歌也独来独往,以致小虎都没注意,李朝歌竟然长成了这副模样。 李朝歌看到小虎惊愕地张着嘴,盯着她开始发愣。李朝歌轻轻挑起一边眉梢,再次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她毕竟当了许多年的镇妖司指挥使,前世她刑讯犯人时,无论是见惯千帆的老臣还是上阵杀敌的武将,见了她都忍不住露出害怕之色,何况小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小虎身体莫名紧绷,连手臂上的汗毛也竖起来了:“我娘说今天毕竟是初一,你孤零零一个人过,不像样子。我娘让我来送饺子,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去我们家过年。” 李朝歌低头,看到了小虎手中的粗瓷碗。李朝歌不由在心里想,前世的这一天,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好像发生过,但是被李朝歌拒绝了。曾经十六岁的李朝歌不想欠人人情,可是此刻的李朝歌看到小虎手里的碗,突然觉得唏嘘。 在她当公主时,万众瞩目、呼风唤雨,按理该享有花不完的爱,可是事实上,所有人都恨不得她死,她的丈夫更是亲手杀了她。没想到现在,她变成一个低微普通、无权无势的孤女,却有人愿意给她开一扇门。 李朝歌经历过前世后,最知道善意多么难能可贵。李朝歌放柔了神色,颔首笑了笑,说:“多谢。但是我已经吃过饭,马上就要睡了,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圆了。替我向赵婶带句好。” 她拒绝了,小虎啊了一声,似惆怅似惋惜,说:“你要是一个人害怕,随时可以去我们家。这碗饺子你收着,都是乡里乡亲,用不着分这么清。我先回去了,你快睡觉吧。” 小虎不由分说,将碗硬塞到李朝歌手里。其实李朝歌能躲开,但是触碰到碗沿时,李朝歌到底没舍得推走。 难得有人对她好,等再过几年,他们再提起她,就全是咬牙切齿了。小虎见李朝歌收下,脸不知道为什么变红,急急忙忙道:“外面风大,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小虎说着就快步往外跑,李朝歌叫住他,说:“小虎,我前些天进山,见有些地皮翻起来了。这一带一直不安生,过段日子,说不定会地龙翻身。你和你爹娘商量一下,挑个日子搬到城里吧。山里做什么都不方便,不如去城里谋生,你还能找机会读书。” 小虎没料到李朝歌竟然叫住他,他挠了挠后脑勺,还是不好意思看李朝歌,笑着道:“书是文雅人读的,我有力气打猎就行了,哪能奢望世家大族的东西?再说,进城要穿过黑森林呢,这可没法走。” 黑森林是环绕在村子外面的树林,常年不见天日,树木浓郁得发黑。黑森林虽然长满了植物,实际上却是一片不毛之地,林子里瘴气密布,虫蛇横行,更可怕的是,密林深处还有妖怪。 李朝歌前世也信了这些话,虽然她能轻松放倒猛兽,却不敢往森林深处走。他们就这样被一个虚无的传言困了许多年,要不是明年地动,黑林村被毁,他们不得不横穿黑森林,村子里的人还不知道要被骗多久呢。 李朝歌说:“黑森林里没有妖怪,只是几个小精怪装神弄鬼罢了。只要人多,根本不惧它们。” 小虎听到李朝歌的话,脸皱得更紧:“朝哥,你从哪里听来了这些话?你不能仗着自己武功好就自高自大,你这样想,会害自己丢掉性命的。” 小虎以为李朝歌狂妄自大,语重心长地劝她踏实行事,不要好高骛远。李朝歌心中无奈,她前世亲眼见过,自然知道黑森林里的妖怪纯属谣言,只是几个不成器的小花妖糊弄人罢了。可是她没法解释给小虎听,只能默默应下,没有再争辩。 小虎见李朝歌不说话,以为她听进去了,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你以后可不能说这种胡话了,有人亲眼见过,黑森林里的妖怪特别吓人,能生吞活人!你可千万不能动独闯黑森林的心思!” 李朝歌淡淡应了一声,心想她正有此打算。小虎交代完后,发现实在没什么能说的,他犹豫一会,试探地说:“那我先走了?” 李朝歌突然问:“今年是多少年?” 小虎愣了一下,不明白李朝歌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今年是永徽二十二年啊,今天正是新年第一天。朝哥,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今天奇奇怪怪的?” 果然,和她的猜想一样。今年是永徽二十二年,她十六岁。这一年,高帝还没有去世,天后依然端庄贤惠地当着皇后,没有流露出称帝的倾向。镇妖司没有成立,走失的安定公主,也没有回到洛阳。 一切都回到未开始的时候,甚至比她前世得知自己身份,还要早一年。 李朝歌印证了自己的想法,难得对小虎笑了笑,说:“没什么,我睡糊涂了,记不清年份了。小虎,你记性不差,以后去了城里,还是找机会多读书吧。保重。” 天上阴云一阵接着一阵,星光黯淡,背后的黑森林更是如张大嘴的巨兽一般,沙沙作响,光看着就让人害怕。李朝歌背对着黑暗,可是她的眼睛却黑白分明,湛湛生辉。 宛如星辰遗落人间。 小虎怔住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好。” 身边传来李朝歌关门的声音,小虎挠了挠头,觉得地上仿佛发烫,他连站都站不住了。他嘿嘿笑了两声,突然一蹦三尺高,快步朝自己家跑去。 送走小虎后,李朝歌把周老头以前调配的药瓶找出来,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就靠在那碗饺子旁边。李朝歌谨慎习惯了,不吃外人的东西,可是小虎的好意,她却承了。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是周老头教她的规矩。李朝歌本打算带着这些药上路,不过她可以自己小心,这些药,还是留给小虎家吧。 李朝歌身上带着刀,她也不嫌硌,直接躺在床上,合眼睡了。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要是让她解下刀剑,她反而睡不着呢。 第二天,才五更天,黑林村西南最偏僻的院子里就传来动静。院门轻轻开合,一个青色的身影乘着黎明,头也不回地朝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森林奔去。 黑森林极大,树冠下终年不见天日,落叶积了厚厚一层,下面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李朝歌就算见识过许多妖怪,此刻也不敢托大。她每一步都看稳了地方,沿着干燥的地方,谨慎地朝东南方向走去。 前世村民就是从东南方向出林子的,虽然绕远,但是胜在安全。李朝歌打算先从东南出山,到了城镇后装备好马鞍,然后全速往洛阳奔去。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尤其她还想谋取大业,那越早回到朝堂中心,越早布局,日后胜算就越大。她前世十八岁才回到洛阳,许多方面都晚了,这一世,她要从一开始就让自己走上正途。 李朝歌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走了五天,她默默算路线,知道自己已经接近黑森林核心,最危险也最神秘的地方。传闻中吃人的妖怪,就出没在这里。 太阳落山,森林迅速地暗下来。密林里不能赶夜路,李朝歌将包裹紧紧绑在身上,就近找了棵顺眼的树,轻巧地跳上树杈,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惊动。 李朝歌在树杈上合眼,怀里抱着剑,打算就这样睡了。光线越来越暗,风穿过树梢,从树林深处传来沙沙的声音。 李朝歌慢慢睁开眼,手无声地握紧剑柄。 有东西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盘缠(妹妹,手下留情。...) 说干就干,李朝歌站起身,环顾四周,开始收拾行装。 夜色已深,他们家早就没灯油了,屋子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环境很不方便,可是李朝歌是习武之人,虽然现在境界跌了,但是前世的经验还在,区区黑暗根本奈何不了她。 李朝歌最先去角落里翻箱子,果然,她的记忆没错,护臂、弓箭、匕首等都收在这里。这些武器在如今的李朝歌看来完全是废铁,但是有东西总比赤手空拳强,李朝歌没有挑剔,熟练地将武器装备在自己身上。 武器装点好后,李朝歌想了想,竟然想不到自己还能带什么。周老头穷的叮当响,除了那本心法,这个屋子没什么值钱东西,扔了也无妨。李朝歌从衣柜里翻出仅有的两套干净衣服,牢牢裹在包袱里,打算明早天一亮,她就带着东西出门。 至于盘缠……家里没有盘缠,不需要准备。 李朝歌正在清点最后一遍,突然耳朵一动,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李朝歌眸光变深,不动声色地收起包裹,将手按在腰侧。 那个地方,绑着一柄匕首。她刚刚在匕首上淬了麻药,无论来者是人是鬼,她三步内就可以取其性命。 来人似乎也很踌躇,越靠近李朝歌家,他的脚步声越犹豫。最后,他停在大门外,小心翼翼地敲门:“朝哥,你在吗?” 时间过去了太久,李朝歌愣了一下,才认出来这是邻居家小虎的声音。小虎就是小时候嚷嚷李朝歌没爹没娘的人,后来被李朝歌揍了一顿,从此见了她都绕着走。 要不是李朝歌练过周老头的心法,耳清目明,记忆优越,她还真想不起来这是谁。 既然是认识的人,那就没必要攻击了。李朝歌收起匕首,出去打开大门,问:“什么事?” 小虎正在门外纠结,突然门开了,小虎毫无准备,都吓了一跳。 现在的小虎已经不再是童年无知无畏的小胖墩了,他被李朝歌打了一顿后,从此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许多年都不敢面对李朝歌。他今日来本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开门后,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张明艳骄妍、惊心动魄的脸,小虎言辞一卡,先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全都废了。 这是假小子一样的朝哥?他许多年避着这一带走,李朝歌也独来独往,以致小虎都没注意,李朝歌竟然长成了这副模样。 李朝歌看到小虎惊愕地张着嘴,盯着她开始发愣。李朝歌轻轻挑起一边眉梢,再次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她毕竟当了许多年的镇妖司指挥使,前世她刑讯犯人时,无论是见惯千帆的老臣还是上阵杀敌的武将,见了她都忍不住露出害怕之色,何况小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小虎身体莫名紧绷,连手臂上的汗毛也竖起来了:“我娘说今天毕竟是初一,你孤零零一个人过,不像样子。我娘让我来送饺子,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去我们家过年。” 李朝歌低头,看到了小虎手中的粗瓷碗。李朝歌不由在心里想,前世的这一天,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好像发生过,但是被李朝歌拒绝了。曾经十六岁的李朝歌不想欠人人情,可是此刻的李朝歌看到小虎手里的碗,突然觉得唏嘘。 在她当公主时,万众瞩目、呼风唤雨,按理该享有花不完的爱,可是事实上,所有人都恨不得她死,她的丈夫更是亲手杀了她。没想到现在,她变成一个低微普通、无权无势的孤女,却有人愿意给她开一扇门。 李朝歌经历过前世后,最知道善意多么难能可贵。李朝歌放柔了神色,颔首笑了笑,说:“多谢。但是我已经吃过饭,马上就要睡了,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圆了。替我向赵婶带句好。” 她拒绝了,小虎啊了一声,似惆怅似惋惜,说:“你要是一个人害怕,随时可以去我们家。这碗饺子你收着,都是乡里乡亲,用不着分这么清。我先回去了,你快睡觉吧。” 小虎不由分说,将碗硬塞到李朝歌手里。其实李朝歌能躲开,但是触碰到碗沿时,李朝歌到底没舍得推走。 难得有人对她好,等再过几年,他们再提起她,就全是咬牙切齿了。小虎见李朝歌收下,脸不知道为什么变红,急急忙忙道:“外面风大,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小虎说着就快步往外跑,李朝歌叫住他,说:“小虎,我前些天进山,见有些地皮翻起来了。这一带一直不安生,过段日子,说不定会地龙翻身。你和你爹娘商量一下,挑个日子搬到城里吧。山里做什么都不方便,不如去城里谋生,你还能找机会读书。” 小虎没料到李朝歌竟然叫住他,他挠了挠后脑勺,还是不好意思看李朝歌,笑着道:“书是文雅人读的,我有力气打猎就行了,哪能奢望世家大族的东西?再说,进城要穿过黑森林呢,这可没法走。” 黑森林是环绕在村子外面的树林,常年不见天日,树木浓郁得发黑。黑森林虽然长满了植物,实际上却是一片不毛之地,林子里瘴气密布,虫蛇横行,更可怕的是,密林深处还有妖怪。 李朝歌前世也信了这些话,虽然她能轻松放倒猛兽,却不敢往森林深处走。他们就这样被一个虚无的传言困了许多年,要不是明年地动,黑林村被毁,他们不得不横穿黑森林,村子里的人还不知道要被骗多久呢。 李朝歌说:“黑森林里没有妖怪,只是几个小精怪装神弄鬼罢了。只要人多,根本不惧它们。” 小虎听到李朝歌的话,脸皱得更紧:“朝哥,你从哪里听来了这些话?你不能仗着自己武功好就自高自大,你这样想,会害自己丢掉性命的。” 小虎以为李朝歌狂妄自大,语重心长地劝她踏实行事,不要好高骛远。李朝歌心中无奈,她前世亲眼见过,自然知道黑森林里的妖怪纯属谣言,只是几个不成器的小花妖糊弄人罢了。可是她没法解释给小虎听,只能默默应下,没有再争辩。 小虎见李朝歌不说话,以为她听进去了,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你以后可不能说这种胡话了,有人亲眼见过,黑森林里的妖怪特别吓人,能生吞活人!你可千万不能动独闯黑森林的心思!” 李朝歌淡淡应了一声,心想她正有此打算。小虎交代完后,发现实在没什么能说的,他犹豫一会,试探地说:“那我先走了?” 李朝歌突然问:“今年是多少年?” 小虎愣了一下,不明白李朝歌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今年是永徽二十二年啊,今天正是新年第一天。朝哥,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今天奇奇怪怪的?” 果然,和她的猜想一样。今年是永徽二十二年,她十六岁。这一年,高帝还没有去世,天后依然端庄贤惠地当着皇后,没有流露出称帝的倾向。镇妖司没有成立,走失的安定公主,也没有回到洛阳。 一切都回到未开始的时候,甚至比她前世得知自己身份,还要早一年。 李朝歌印证了自己的想法,难得对小虎笑了笑,说:“没什么,我睡糊涂了,记不清年份了。小虎,你记性不差,以后去了城里,还是找机会多读书吧。保重。” 天上阴云一阵接着一阵,星光黯淡,背后的黑森林更是如张大嘴的巨兽一般,沙沙作响,光看着就让人害怕。李朝歌背对着黑暗,可是她的眼睛却黑白分明,湛湛生辉。 宛如星辰遗落人间。 小虎怔住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好。” 身边传来李朝歌关门的声音,小虎挠了挠头,觉得地上仿佛发烫,他连站都站不住了。他嘿嘿笑了两声,突然一蹦三尺高,快步朝自己家跑去。 送走小虎后,李朝歌把周老头以前调配的药瓶找出来,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就靠在那碗饺子旁边。李朝歌谨慎习惯了,不吃外人的东西,可是小虎的好意,她却承了。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是周老头教她的规矩。李朝歌本打算带着这些药上路,不过她可以自己小心,这些药,还是留给小虎家吧。 李朝歌身上带着刀,她也不嫌硌,直接躺在床上,合眼睡了。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要是让她解下刀剑,她反而睡不着呢。 第二天,才五更天,黑林村西南最偏僻的院子里就传来动静。院门轻轻开合,一个青色的身影乘着黎明,头也不回地朝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森林奔去。 黑森林极大,树冠下终年不见天日,落叶积了厚厚一层,下面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李朝歌就算见识过许多妖怪,此刻也不敢托大。她每一步都看稳了地方,沿着干燥的地方,谨慎地朝东南方向走去。 前世村民就是从东南方向出林子的,虽然绕远,但是胜在安全。李朝歌打算先从东南出山,到了城镇后装备好马鞍,然后全速往洛阳奔去。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尤其她还想谋取大业,那越早回到朝堂中心,越早布局,日后胜算就越大。她前世十八岁才回到洛阳,许多方面都晚了,这一世,她要从一开始就让自己走上正途。 李朝歌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走了五天,她默默算路线,知道自己已经接近黑森林核心,最危险也最神秘的地方。传闻中吃人的妖怪,就出没在这里。 太阳落山,森林迅速地暗下来。密林里不能赶夜路,李朝歌将包裹紧紧绑在身上,就近找了棵顺眼的树,轻巧地跳上树杈,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惊动。 李朝歌在树杈上合眼,怀里抱着剑,打算就这样睡了。光线越来越暗,风穿过树梢,从树林深处传来沙沙的声音。 李朝歌慢慢睁开眼,手无声地握紧剑柄。 有东西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裴家(寄居的表公子,顾明恪。...) 洛阳,夜深人静,冷月如霜。修文坊裴府内静悄悄的,回廊上挂着红色灯笼,在风中哔剥作响。偶有侍女走过也轻手轻脚,偌大的宅院里,只能听到风声。 今日正月初七,本是热热闹闹的新年,却因为大郎君裴纪安生病而染上阴霾。如今谁也不敢在府里喧哗,生怕打扰了大郎君养病,被主母发卖出去。 裴府里的家生子都如此,在西园伺候的下人就越发小心了。小书童坐在门口,不住打呵欠,强忍着困意守夜。一个穿着绿色半臂的女子走过来,看见小书童,叫了一声,问:“郎君还没醒?” 小书童焦尾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说:“是。郎君从初一病倒后,就一直没见好。这几天干什么都恹恹的,连我和他说话,都没什么反应。” 穿着绿色半臂的女子名绿绮,原本是顾家的奴婢,后来夫人顾裴氏孀居,携儿子回娘家居住,绿绮也跟着来到了裴府。 按理绿绮不该对裴家有所不满。顾家就算祖上名声再清贵,也架不住顾家人丁凋零,家道中落。老太爷顾尚、郎君顾沅接连亡故,至如今,全族只剩下顾明恪一个男丁。 老太爷顾尚著过许多书,家资却不丰,到了顾明恪这一代,更是仅剩寒宅一座,薄田几许。相反,老太爷的儿媳,少夫人顾裴氏的娘家却蒸蒸日上,到了高帝这一朝,更是满床芴板,子侄甥婿皆为高官。顾沅病故后,顾裴氏扔下顾家祖宅,带着郎君顾明恪进京,回娘家定居。 裴家无偿收留他们,供顾明恪抓药治病,读书习字,平时裴家郎君有什么,表郎君就有什么。这样好的待遇,绿绮实在不该抱怨了。可是,寄人篱下的滋味谁住谁知道,平时看不出来,如今裴大郎君一生病,就全暴露了。 绿绮看着无人问津的西院,几次深呼吸,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裴纪安生病不假,他们郎君就没有生病吗?裴府的下人全顾着裴纪安就不说了,连夫人也去那边看着,全然不管病了五六天的顾明恪。明明,郎君才是夫人的亲生儿子。 绿绮越想越气,她阴着脸,怒道:“他们不上心,你对郎君也不上心吗?郎君这几天连饭都没怎么吃,你还有心思在外面睡觉?” 焦尾年纪还小,被绿绮骂了一通后,又害怕又委屈:“可是,裴大夫人说了郎君正在生病,要静养……” 绿绮气得啐了焦尾一口,上前拧焦尾的耳朵:“别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到底姓顾还是姓裴?还不快进去守着郎君!顾家三代单传,到郎君这里就是唯一的香火了,我们便是冒犯宵禁请郎中,也绝不能让郎君有任何闪失。” 焦尾支棱起耳朵,嗷嗷叫疼。他们这里正闹腾着,屋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焦尾和绿绮听到动静,一起回头,看到门口那道人影时,两人瞬间失声,一时间连呼吸都不敢了。 秦恪换上了顾明恪的衣服,静静瞥了外面两人一眼:“我身体好多了,已无大碍,不必惊动旁人。” 焦尾和绿绮愣愣地看着自家郎君,绿绮满脸惊愕,焦尾瞪大眼睛,都忘了自己耳朵还被绿绮揪着。明明只是几天没见,为什么他们觉得,郎君仿佛变了许多? 何止是变,简直是换了一个人。郎君从小体弱多病,说话总是轻声细气,根本不会有这样冰冷摄人的气势。而且郎君的相貌清俊不假,却绝没有这般惊心动魄。 以前……这时候焦尾和绿绮再回想,突然发现竟想不起以前的郎君是什么样子了。他们慢慢陷入迟疑,好像,郎君一直就是这个模样,这副嗓音,这般气质。 秦恪刚刚从黑森林回来,他拿到了混元仙丹,不必再压着速度,顷刻间就到达东都。秦恪好不容易甩掉了李朝歌,正打算清净一会,却被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不得安宁。他忍无可忍,只能出面,阻止这两个小侍从吵闹。 他说完后,见这两人呆愣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认错的自觉。秦恪只能说得再明白一些:“我要休息了,你们退下吧。” 绿绮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可是,郎君你还在生病……” 秦恪敛起衣袖,淡淡瞥了绿绮一眼。明明他没露出任何凶恶的表情,可是绿绮瞬间被吓得冷汗涔涔,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绿绮和焦尾不约而同低头,静悄悄退后。秦恪关上门,终于能享受片刻清净。 屋中无光,可是一切摆设在秦恪眼中无所遁形。他静静扫过属于顾明恪的痕迹,回想起离开天界时,萧陵给他的那份资料。 顾明恪,裴纪安的表兄,父亲顾沅,祖父顾尚,俱是博闻强识、才学渊博的文学家兼史学家,母亲顾裴氏是裴家的长女,也是裴纪安的大姑姑。顾明恪的家庭可以说诗书传家,清贵至极,祖父顾尚主持编撰了南北六个朝代的正史,是不世的史学大家,父亲顾沅亦是和其父顾尚齐名的才子,在顾尚死后,继续编撰隋史。只可惜顾家人祖传体弱,顾尚、顾沅都英年早逝,顾明恪更好,才十几岁出头就咳嗽不断,终年离不了药。 编撰史书是一项漫长且清苦的工程,到了顾明恪这一辈时,顾家已经败落的差不多了。等父亲顾沅死后,母亲顾裴氏一来不想守着老宅过苦日子,二来得给顾明恪看病,便带着他回了娘家——东都中书令裴府。 顾明恪和裴纪安是表兄弟,两人只相差一岁,然而命运却截然不同。前世,顾明恪修完隋史的尾巴,完成父亲及祖父的遗志后,就撒手人寰,死时不过二十岁。那一年裴府还没有卷入朝廷斗争,裴纪安意气风发,是誉满京城的裴家玉郎,而李朝歌,甚至还没有回到洛阳。 死在大厦将倾前,某种意义上,也算幸运。 不过现在,站在裴府西院,决定顾明恪未来命运发展的人,变成了秦恪。 秦恪和萧陵达成协议后,秦恪离开三清宫,赶往人间,同时,萧陵扭动轮回盘,回溯时间,顺便清空了这一世凡人的记忆。对于世上其他人来说,他们的时间已经从元嘉元年倒流到永徽二十二年,而他们自己却浑然未觉,只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唯有裴纪安和李朝歌这对冤家,保留了前世的记忆。 而对于前世已经死了的人,比如在李朝歌称帝之前就病逝的真正的顾明恪,已经进入轮回道投胎,不再回到阳世了。取代他的身份的,是北宸天尊秦恪。 因为秦恪有任务在身,萧陵为了方便,给凡人清除记忆时,顺便修改了他们对顾明恪的印象。这一世的人想起顾明恪时,总觉得面貌模糊,雾里看花,直到看到秦恪本尊,才骤然想起这是顾明恪。此后顾明恪的声音、面貌、性格,都将由秦恪取代,换句话说,世人看到的,其实是秦恪。 反正顾明恪本人也是病秧子,众人对他印象薄弱,并不违和。这样做是有点冒险,但是总好过秦恪全程用易容术。顾明恪体弱多病,多愁善感,但秦恪并不是,即便是神仙,长时间假扮另一个人也会露馅的。 不如清除众人对顾明恪的记忆,由秦恪真人上阵,完成任务。 本来秦恪赶路的速度和萧陵重置轮回的速度是相当的,不过秦恪中途去了躺屏山,时间比预计稍晚了些许。为了保证裴家这里不露馅,秦恪远远捏了个傀儡人扔到顾明恪的屋子里,并且对外宣称生病。这也就是焦尾说郎君呆呆的,不吃饭不喝水,说话也没什么反应的原因。 但萧陵重置的只有人间的时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对于天界来说,日子照常进行,曾经的百花之王牡丹仙子已入轮回受罚,北宸天尊莫名消失了两天,就连贪狼星君,也只是比预计的时间晚回来几天而已。 前提是贪狼历劫顺利,不要再重置第三遍。 片刻的功夫,秦恪已经将顾明恪的生平默记于心,他坐到书桌后,随手翻了翻顾明恪的书,没一会,连对顾明恪的秉性、喜好也了若指掌。 这实在是一个很无聊的任务,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隐藏在凡世中,帮助贪狼走上他命定的人生轨迹,说实话,在秦恪看来,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看在贪狼是下任西奎天尊候选人的份上,秦恪无论如何都不会接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恪在心中很确定地想,不会有第三次了。 这一次,必须成功。 至于周长庚完全是意外之喜,这算是唯一一项让秦恪觉得自己这次下凡还算有意义的事情。既然知道了周长庚的下落,那抓到他只是举手之劳,秦恪并不急着现在就去。他正在执行任务,等完成贪狼的事情后,再去找周长庚也不迟。 任务要一项一项来,不许插队。 进入角色的第一夜,秦恪就在翻阅顾家藏书、查看顾明恪手札中度过。秦恪虽然压制了修为,但毕竟是天庭的战力天花板,早已不需要像凡人一样休息。一夜不睡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第二天清早,晨光破晓,碎雪纷飞,洛阳城在激昂洪亮的鼓点声中推开宫门、城门、坊门,早就有赶集的、做买卖的百姓等在坊门口,等解禁的鼓声响起后,他们纷纷准备好行囊,顺着人流,缓慢地挤出坊市,汇入到东都四通八达的街巷中。 在裴家,秦恪也合上书本,打算去床上装一装样子。他现在的角色是个羸弱的公子哥,一夜不睡还精神奕奕这等事,不太符合人设。 过了一会,焦尾蔫巴巴地来了。他一边收拾屋子,一边捂着嘴打哈欠。 昨天晚上见了郎君后,不知为何,焦尾一晚上没睡着。他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一个白衣胜雪、冰冷清辉的仙君淡漠地看着他,焦尾根本记不起来这是自家郎君,反而总觉得自己见了到神仙。 仙人好看归好看,吓人也是真吓人,焦尾对着那张脸,连气儿都不敢喘。因为这个缘故,焦尾一晚上没睡好,等今日起来,哈欠连天,浑浑噩噩。 焦尾懵着脑子擦桌子,他擦完待客的桌椅后,拧着抹布走了两步,看到镂花檀木格后,一位白衣公子正靠在塌上翻书。他姿态随意,长袖逶迤,看动作没什么特殊,可周身就是萦绕着一股仙气。 焦尾握着脏兮兮的抹布,顿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粗苯的手,头一次生出自秽之心。他将抹布放回铜盘里,好生擦了擦手,才轻手轻脚走进去:“郎君,正月里寒气重,您身体不好,勿要看书太勤,伤了身子。” 塌上的郎君没有抬头,只是微不可见地颔首:“好,我知道了。” 他说完后再没有其他话。焦尾闲不住,以前没少仗着年纪小在郎君面前装疯卖傻,但是今日对着郎君,他莫名不敢放肆。焦尾作揖,踮起脚尖,静悄悄离开。 焦尾端起水盆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纳罕,以前没觉得他们家公子这么好看啊,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心里想着事,没留意前面的路,出门时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 “放肆!”焦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面一股大力推开,他脚下踉跄几步,连人带盆一起摔到地上。 正月还没有解冻,土地极其坚硬,铜盆砸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庭院中尤其刺耳。院门外一个穿着青色斗篷的男子慢慢皱起眉,呵斥道:“放肆,表兄在里面养病,岂容尔等喧哗?” 周围的侍从连忙弓着身请罪,焦尾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屁股摔得生疼,可是此刻他像个没事人一样,依然笑嘻嘻给来人问好:“裴大郎君,您来了。这两天您病好了吗?” 裴纪安轻轻点头,他面容白净如玉,唇色浅淡,看起来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感。裴纪安偏头咳了一声,他声音还是哑的,问:“顾表兄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前世(时日曷丧,与汝偕亡。...) 云雾翻腾,清音袅袅。九层云霄之上,南天门静静矗立着。背后,金光煌煌、庄严圣洁的宫殿错落分布,仙娥飞行在回廊间,不时有祥鸟瑞兽经过,在云层中划出一条长长的霞光。 九重天正北方,玉虚宫坐落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清净肃穆。当值的小仙看见玉虚宫,远远就改道,不敢靠近分毫。 玉虚宫内,一位红衣女仙跪在地上,神态颇为狼狈。女仙旁边,还跪着另一个男子。他看起来是个凡人,跪在玉虚宫明可鉴人的玉砖上,脸色苍白,气息奄奄,时不时被冻得打激灵。 九重天上本就寒冷,而玉虚宫还在九重天最高处,越发高处不胜寒。 红衣女仙看到男子,目露哀戚之色:“杨郎。” 男子在这种时候,依然试图安慰心爱的妻子:“牡丹,不要怕。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 牡丹眼中沁出眼泪,她正要说什么,玉虚宫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威压,一股无形的寒气横扫而过,九重天的云雾顿时如浪潮般,层层翻涌。 冰冷明亮的寒光从高台上传来,几乎刺的人睁不开眼睛,牡丹得调动全部修为,才能抵住高台上那股极清极烈的冰寒之意。 牡丹能勉力支持,杨华就不行了。他的眉毛、发梢立刻结上冰霜,嘴唇变得青紫。牡丹唤了一声,心沉沉地落下去。 不愧是掌管天庭刑狱的众仙之长,神上神北宸天尊。仅是感受到他的仙力,牡丹就难以支撑,若是真动起手来,她岂不是连北宸天尊一招都撑不过去? 别说她,放眼整个天庭,能和北宸天尊过手的屈指可数。其中能打赢的,恐怕没有。 牡丹想到一会要发生的事情,心情愈发凝重。都不等牡丹想好要怎么办,一道清玄缥缈的声音从高高的敕仙台上传来:“牡丹仙子,你私下凡间,违背天条与凡人结为夫妻,你可知错?” 牡丹无力地垂下脖颈,艰涩道:“小仙知错。” “私通凡人,乃大罪,你可有冤屈?” “无冤。”牡丹仙子盯着地砖上的倒影,低低应道。她知道,北宸天尊最是铁面无情,她被北宸天尊亲自审判,想来今日无法善终了。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牡丹用力地看向杨华,眼中含着泪,哽咽道:“可是,我不后悔。九重天上的日子年复一年,没有任何波动,哪如像凡人一样,痛痛快快地爱一场,便是失去仙力也值得。我自知触犯天条,无可辩解,甘愿领罚。但是与杨郎结为夫妻,我永不后悔。” “好。”高台上的男子轻轻点头,道,“神志清醒,非受人挑唆引诱,且毫无悔改之意,按天规,当罪加一等。” 牡丹每听一项,脸色就白一分,最后已经毫无血色。她想要上前求情,可是她的双手被束缚在后,稍微一动就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玉砖上。牡丹不顾胳膊被摔痛,抬头,恳求地看着上方男子:“北宸天尊,小仙自知罪无可恕,不敢求天尊饶恕,只求天尊看在小仙为天庭效劳千年,没有一次耽误花期的份上,饶杨郎一命!” 杨华虽然不懂天规是什么,可是看牡丹的神情,哪里不知道罪加一等的后果很严重。他被绳子束缚着不得自由,但还艰难地爬到前面,求情道:“牡丹是无辜的,都怪我,偷拿了牡丹的衣服,让她没法回天庭。是我诱骗牡丹留在人间做我的妻子,天尊如果要罚,罚我好了,不要责怪牡丹!” 北宸天尊秦恪平静地看着下方的人。几千年来,这些话他听了不知多少次。天庭对动凡心的惩罚越来越重,而明知故犯的人,还是前赴后继。这已经是他处罚的第五个偷偷和凡人结为夫妻的仙子了,前几个尚可以说懵懂无知,少不知事,而牡丹仙子千年来掌管百花从未出错,她也犯下这等错误,实在让秦恪难以理解。 牡丹和杨华确实情比金坚,危急关头都还想着保护对方。然而,这和秦恪有什么关系呢? 秦恪声音中蕴着道法,说道:“牡丹仙子明知故犯,私动凡心,按律剔除仙骨,废去修为。剥夺百花之首尊荣,从百花册除名,并打入轮回,受六世轮回之苦。杨华引诱天庭仙子,杀,封印魂魄,投入畜生道,永世不予赦免。” 牡丹听到瞳孔都放大了,她不顾狼狈,哀求道:“北宸天尊,您要罚就罚我,不关杨郎的事!是我偷偷下凡,是我不守清规戒律,要投畜生道就投我,杨郎他是无辜的啊!” 牡丹声声哀切,而秦恪不为所动,目光无喜无悲:“即刻执行。” 天兵立刻上前,压着杨华去投畜生道。牡丹仙子苦求无果,眼看爱人被天兵带走,她大喝一声,忽然用力挣脱捆仙绳,拿出法器朝天兵攻去。 牡丹毕竟是百花之长,修为不容小觑。然而她拼尽全力一击,才到一半便被一股清冽的寒气束缚住,都没有挨到杨华的边。牡丹砰地一声从半空中坠落,她越挣扎,寒气收得越紧。杨华见状,目眦欲裂:“牡丹……” “杨郎……” 牡丹泪流满面,可还是眼睁睁看着爱人被天兵带走,今后生生世世都是畜生道,被人屠宰,受人奴役,永世不得解脱。牡丹崩溃,忽的仰天长啸,凄声道:“我只是爱一个人而已,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时间已经到了,秦恪轻轻抬手,立刻有人上前押着牡丹领罚。牡丹被人拖着离开玉虚宫,走前,她一直不甘心地挣扎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秦恪,凄厉道:“秦天尊,你无情无欲,无心无爱,我诅咒你日后爱而不得,亦亲眼看着所爱之人离你而去,终生受轮回之苦!” 牡丹的声音凄厉尖锐,执法的天兵都觉得浑身发瘆。然而秦恪始终平静地看着牡丹,就那样毫无感情地目送牡丹离去。 牡丹走后良久,她尖利的声音都仿佛回荡在玉虚宫。传话的小仙吓得大气不敢喘,他战战兢兢地走入玉虚宫,缩在门边,小声道:“北宸天尊,南极天尊有请。” · 九重天有天庭,掌管天上所有事务。众仙飞升后,第一步便是来天庭报道,之后在天庭挂了名,领了缺,便可各司其职。然而随着人间灵气越来越少,凡人能飞升成仙的寥寥无几,登天之途近乎断绝。 天界以天庭为尊,而天庭,又以四位天尊为尊。 按方位,四位天尊分别为北宸天尊秦恪,南极天尊萧陵,东阳天尊君崇,西奎天尊玄墨。其中,北宸天尊秦恪掌管刑名,为四尊之首。南极天尊萧陵可以从镜中预言未来,地位仅次于秦恪。 秦恪到了三清宫,长袖舒展,没有寒暄便直入主题:“萧天尊,你找我何事?” 萧陵颇有些无奈,他们俩人已共事千年,萧陵自认合作还算愉快,然而秦恪见了他,永远这样疏离冷漠。萧陵笑道:“秦天尊,既已离了公堂,便可以清闲一二了罢。你这样,不像是和朋友说话,倒像是审问犯人一样。” 秦恪坐在萧陵对面,问:“是须弥镜有动静了?” 萧陵挑眉,彻底放弃和秦恪谈感情。萧陵收敛了笑脸,很快进入正题:“是。西奎天尊闭关已一百年,今日须弥三千镜生变,位主西方。我给西奎天尊算了一卦,这一次,他恐怕闯不过去了。” 秦恪听到皱眉。他们四人虽然同是天尊,但是权力、职责、任务截然不同,北宸主刑名,南极预未来,东阳领农耕,而西奎天尊,掌管的是杀戮。 东南西北四位天尊尊号、职责不变,但是坐在天尊位置上的人,却是时时变化的。西奎因为主杀,被全天下的杀戮、戾气侵袭,历来容易走火入魔。玄墨在西奎天尊的位置上坐了两千年,算是历代西奎天尊中坚持时间最长的了。然而,他也不行。 天地分四极,每个方位必须有人镇守,不然天倾地斜,山海崩塌,将会引发大乱。如果玄墨这一劫渡不过去,那么寻找下一位西奎天尊人选,将迫在眉睫。 秦恪问:“须弥镜可有其他指引?” 萧陵摇头:“没有。不过西方杀气重,能镇压得住全天下杀气的,天庭中就那么几个人,无需须弥镜指示。原本太白星君是最好的人选,可惜,他失踪了。” 太白星主战,太白星君周长庚是天庭出了名的战斗狂魔。据说周长庚成仙前,是凡间的一个武林高手,练武练到极致忽然打通了灵窍,以武入道,修炼多年后飞升成仙。 但周长庚飞升后,却不服管教,惹出不少乱子。几年前,他因喝酒触犯天规,拒不受罚,打伤天兵后跑了。天庭一直在通缉他,可惜,至今没有抓回来。 秦恪问:“可有周长庚线索?” “没有。”萧陵说,“就算把周长庚抓回来,他也要去天牢受罚,不能解燃眉之急。而且以他的性子,不适合高位。他当星君时都带头违反天规,若让他当了天尊,该如何服众?” 秦恪明白了,直接道:“那你有了新的人选?” “不敢当,只是有几个推荐而已。”萧陵说着调出须臾镜,镜面停留在一个男子身上,“最适合的,当数贪狼星君季安。” 萧陵的人选和秦恪想的一样。贪狼主权柄财富,贪狼星转世到人间,一般不是权臣名将便是开国皇帝。这样的人放在西方镇压杀气,刚刚好。 不过,秦恪想了想,道:“季安似乎在人间历劫,今日,他该历劫回来了。” “这正是我找你来的目的。”萧陵长袖轻挥,须臾镜中景象变幻,呈现出人间皇宫的景象,“他历劫失败了。” 秦恪微微震惊,他看着须臾镜中血流满地的“盛况”,顿了一下,说:“他主贪狼位,转世之后,莫非成了文人?” “不是,他文武兼修,按照本来命数,是出将入相之才。”萧陵长长叹了口气,将镜面调到另一个女子身上,“要怪,就怪这个女子吧。” 秦恪将目光落到镜面中的女子身上。女子容貌极盛,身上穿着帝王冕服,但是却倒在血泊中,已失去了气息。秦恪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说:“他历劫失败是他的事,与女人何干?” “并非我推脱责任,这事,还真和她有关系。”萧陵收起须弥镜,给秦恪倒了盏茶,说,“季安在人间化名裴纪安,他本来历劫可以成功,按照司命写好的命数,他出身尊贵,少年得志,但是在成年时家逢大变,跌入谷底。他所在的王朝会迎来女帝主政,裴家失去圣心,全家流放,他和广宁公主的婚事也被取消。后来他在边疆磨炼心志,履立战功,从微末升为节度使,多年后以拨乱反正之名攻入京城,废除女帝,拥立太子,同时和公主再续前缘。他和公主的女儿会成为王朝下一任皇后,他的儿子也会迎娶新皇公主,成就一段功成名就、出将入相的不世佳话。但是现在,方才那个女子横插一脚,不仅阻断了裴纪安的仕途,也妨碍了他和广宁公主的姻缘。导致裴纪安没能勘破情劫,历劫失败。” 秦恪听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看在同僚的面子上,尽量委婉地说:“他似乎有些太无用了。” “不是他无用,他已经尽力了。”这一点萧陵须得站出来给贪狼说句公道话,“他一直在抗争,但是他的外祖和舅舅被斩首,堂弟被贬谪致死,未婚妻被夺,妹妹和外甥被谋杀,母亲被气得重病,祖母也在愤懑中撒手人寰。这些事,全是一人所为。他气不过,最终选择和那个女子同归于尽,也在情理之中。” 秦恪尚不了解情况,不予置评。不过依萧陵的描述,裴纪安确实有些惨,而那个女子,也未免太狠了。 萧陵继续说道:“按道理这一世不成,安排他再投胎转世就好。但是天庭情况危急,已经等不了他再轮回了。所以,我想让他带着记忆,重回此世。” “可。”秦恪说,“但是因果有律,他若是重生,他的仇家也该带着记忆重生。若不然以有心算无心,与理不公。” 萧陵就知道秦恪会这样说。都说天庭法度严,可是秦恪比冷冰冰的天规还要冷硬,指望他同意给贪狼开小灶,绝无可能。 萧陵知道说不动秦恪,干脆顺势转了口风,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这个女人真的太狠了,不给贪狼记忆,贪狼赢不了,给贪狼记忆,就必须给李朝歌记忆。我在须弥大千镜中推衍了几百种可能,绝大多数,又是失败的。” 秦恪问:“李朝歌是……” “那位差点逼疯贪狼的女子。” 秦恪了然,他问:“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陵笑了笑,亲手把茶放到秦恪手边,说:“所以,依我之薄见,最好有人下凡,辅助贪狼度劫。” 秦恪终年不化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许惊讶。萧陵生怕秦恪不同意,连忙说道:“贪狼主财权,除了你,一般人压不住他。而且,秦天尊这些年虽然主司刑名,不再打打杀杀,但最初时,亦是以战功飞升。唯有你去,才能拨乱反正,保护贪狼顺利渡劫,化解天庭存亡危机。” 秦恪沉默,他自然不会中萧陵的语言陷阱,可是他自己亦清楚,他未必是辅助贪狼的唯一人选,却是最省时省力的人选。千年来秦恪遵守天规、维护秩序已成了本能,如果这符合天庭的利益,即便有违秦恪意愿,他也别无二话。 秦恪很快便点头:“好。” 萧陵大喜,忙道:“天尊心怀大义,以天下苍生为重,在下佩服。秦天尊放心,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不会耽误天尊太多时间的。不过,以秦天尊的神力,你在凡间随随便便甩下袖子,恐怕下界便山崩海啸了。为了天下生灵着想,秦天尊最好压制修为,封印法力。” “这是自然。”秦恪估算了一下,说,“我这些年疏于修炼,压制到三分之一,应该够了。” 萧陵一时没接上话。他顿了一会,说:“秦天尊未免太低估你自己了。依我看,至少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秦恪本能皱眉,十分之一连法术都放不出几个,他与凡人何异?但是秦恪想到这是天宫的安排,为了天下苍生,他还是同意了:“好。” “多谢天尊。我已查过,裴家有一位寄居的表公子,姓顾,名明恪,比裴纪安大一岁,正适合天尊。这是顾明恪的相关信息,请天尊收好。” 顾明恪的身份信息都准备好了,从一开始,萧陵就打算好了吧。秦恪没有拆穿萧陵的算计,收好折子,转身往外走。他离开时,萧陵的声音从背后追上来:“秦天尊,你下界是为了任务,一切以贪狼历劫为要,请勿沾染凡尘。尤其要防备李朝歌那个女子。” 秦恪没有理会,倏忽间便从三清宫消失。 下凡并不难,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去屏山解决牡丹仙子的遗留问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东都(重回洛阳。...) 洛阳,夜深人静,冷月如霜。修文坊裴府内静悄悄的,回廊上挂着红色灯笼,在风中哔剥作响。偶有侍女走过也轻手轻脚,偌大的宅院里,只能听到风声。 今日正月初七,本是热热闹闹的新年,却因为大郎君裴纪安生病而染上阴霾。如今谁也不敢在府里喧哗,生怕打扰了大郎君养病,被主母发卖出去。 裴府里的家生子都如此,在西园伺候的下人就越发小心了。小书童坐在门口,不住打呵欠,强忍着困意守夜。一个穿着绿色半臂的女子走过来,看见小书童,叫了一声,问:“郎君还没醒?” 小书童焦尾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说:“是。郎君从初一病倒后,就一直没见好。这几天干什么都恹恹的,连我和他说话,都没什么反应。” 穿着绿色半臂的女子名绿绮,原本是顾家的奴婢,后来夫人顾裴氏孀居,携儿子回娘家居住,绿绮也跟着来到了裴府。 按理绿绮不该对裴家有所不满。顾家就算祖上名声再清贵,也架不住顾家人丁凋零,家道中落。老太爷顾尚、郎君顾沅接连亡故,至如今,全族只剩下顾明恪一个男丁。 老太爷顾尚著过许多书,家资却不丰,到了顾明恪这一代,更是仅剩寒宅一座,薄田几许。相反,老太爷的儿媳,少夫人顾裴氏的娘家却蒸蒸日上,到了高帝这一朝,更是满床芴板,子侄甥婿皆为高官。顾沅病故后,顾裴氏扔下顾家祖宅,带着郎君顾明恪进京,回娘家定居。 裴家无偿收留他们,供顾明恪抓药治病,读书习字,平时裴家郎君有什么,表郎君就有什么。这样好的待遇,绿绮实在不该抱怨了。可是,寄人篱下的滋味谁住谁知道,平时看不出来,如今裴大郎君一生病,就全暴露了。 绿绮看着无人问津的西院,几次深呼吸,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裴纪安生病不假,他们郎君就没有生病吗?裴府的下人全顾着裴纪安就不说了,连夫人也去那边看着,全然不管病了五六天的顾明恪。明明,郎君才是夫人的亲生儿子。 绿绮越想越气,她阴着脸,怒道:“他们不上心,你对郎君也不上心吗?郎君这几天连饭都没怎么吃,你还有心思在外面睡觉?” 焦尾年纪还小,被绿绮骂了一通后,又害怕又委屈:“可是,裴大夫人说了郎君正在生病,要静养……” 绿绮气得啐了焦尾一口,上前拧焦尾的耳朵:“别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到底姓顾还是姓裴?还不快进去守着郎君!顾家三代单传,到郎君这里就是唯一的香火了,我们便是冒犯宵禁请郎中,也绝不能让郎君有任何闪失。” 焦尾支棱起耳朵,嗷嗷叫疼。他们这里正闹腾着,屋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焦尾和绿绮听到动静,一起回头,看到门口那道人影时,两人瞬间失声,一时间连呼吸都不敢了。 秦恪换上了顾明恪的衣服,静静瞥了外面两人一眼:“我身体好多了,已无大碍,不必惊动旁人。” 焦尾和绿绮愣愣地看着自家郎君,绿绮满脸惊愕,焦尾瞪大眼睛,都忘了自己耳朵还被绿绮揪着。明明只是几天没见,为什么他们觉得,郎君仿佛变了许多? 何止是变,简直是换了一个人。郎君从小体弱多病,说话总是轻声细气,根本不会有这样冰冷摄人的气势。而且郎君的相貌清俊不假,却绝没有这般惊心动魄。 以前……这时候焦尾和绿绮再回想,突然发现竟想不起以前的郎君是什么样子了。他们慢慢陷入迟疑,好像,郎君一直就是这个模样,这副嗓音,这般气质。 秦恪刚刚从黑森林回来,他拿到了混元仙丹,不必再压着速度,顷刻间就到达东都。秦恪好不容易甩掉了李朝歌,正打算清净一会,却被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不得安宁。他忍无可忍,只能出面,阻止这两个小侍从吵闹。 他说完后,见这两人呆愣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认错的自觉。秦恪只能说得再明白一些:“我要休息了,你们退下吧。” 绿绮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可是,郎君你还在生病……” 秦恪敛起衣袖,淡淡瞥了绿绮一眼。明明他没露出任何凶恶的表情,可是绿绮瞬间被吓得冷汗涔涔,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绿绮和焦尾不约而同低头,静悄悄退后。秦恪关上门,终于能享受片刻清净。 屋中无光,可是一切摆设在秦恪眼中无所遁形。他静静扫过属于顾明恪的痕迹,回想起离开天界时,萧陵给他的那份资料。 顾明恪,裴纪安的表兄,父亲顾沅,祖父顾尚,俱是博闻强识、才学渊博的文学家兼史学家,母亲顾裴氏是裴家的长女,也是裴纪安的大姑姑。顾明恪的家庭可以说诗书传家,清贵至极,祖父顾尚主持编撰了南北六个朝代的正史,是不世的史学大家,父亲顾沅亦是和其父顾尚齐名的才子,在顾尚死后,继续编撰隋史。只可惜顾家人祖传体弱,顾尚、顾沅都英年早逝,顾明恪更好,才十几岁出头就咳嗽不断,终年离不了药。 编撰史书是一项漫长且清苦的工程,到了顾明恪这一辈时,顾家已经败落的差不多了。等父亲顾沅死后,母亲顾裴氏一来不想守着老宅过苦日子,二来得给顾明恪看病,便带着他回了娘家——东都中书令裴府。 顾明恪和裴纪安是表兄弟,两人只相差一岁,然而命运却截然不同。前世,顾明恪修完隋史的尾巴,完成父亲及祖父的遗志后,就撒手人寰,死时不过二十岁。那一年裴府还没有卷入朝廷斗争,裴纪安意气风发,是誉满京城的裴家玉郎,而李朝歌,甚至还没有回到洛阳。 死在大厦将倾前,某种意义上,也算幸运。 不过现在,站在裴府西院,决定顾明恪未来命运发展的人,变成了秦恪。 秦恪和萧陵达成协议后,秦恪离开三清宫,赶往人间,同时,萧陵扭动轮回盘,回溯时间,顺便清空了这一世凡人的记忆。对于世上其他人来说,他们的时间已经从元嘉元年倒流到永徽二十二年,而他们自己却浑然未觉,只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唯有裴纪安和李朝歌这对冤家,保留了前世的记忆。 而对于前世已经死了的人,比如在李朝歌称帝之前就病逝的真正的顾明恪,已经进入轮回道投胎,不再回到阳世了。取代他的身份的,是北宸天尊秦恪。 因为秦恪有任务在身,萧陵为了方便,给凡人清除记忆时,顺便修改了他们对顾明恪的印象。这一世的人想起顾明恪时,总觉得面貌模糊,雾里看花,直到看到秦恪本尊,才骤然想起这是顾明恪。此后顾明恪的声音、面貌、性格,都将由秦恪取代,换句话说,世人看到的,其实是秦恪。 反正顾明恪本人也是病秧子,众人对他印象薄弱,并不违和。这样做是有点冒险,但是总好过秦恪全程用易容术。顾明恪体弱多病,多愁善感,但秦恪并不是,即便是神仙,长时间假扮另一个人也会露馅的。 不如清除众人对顾明恪的记忆,由秦恪真人上阵,完成任务。 本来秦恪赶路的速度和萧陵重置轮回的速度是相当的,不过秦恪中途去了躺屏山,时间比预计稍晚了些许。为了保证裴家这里不露馅,秦恪远远捏了个傀儡人扔到顾明恪的屋子里,并且对外宣称生病。这也就是焦尾说郎君呆呆的,不吃饭不喝水,说话也没什么反应的原因。 但萧陵重置的只有人间的时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对于天界来说,日子照常进行,曾经的百花之王牡丹仙子已入轮回受罚,北宸天尊莫名消失了两天,就连贪狼星君,也只是比预计的时间晚回来几天而已。 前提是贪狼历劫顺利,不要再重置第三遍。 片刻的功夫,秦恪已经将顾明恪的生平默记于心,他坐到书桌后,随手翻了翻顾明恪的书,没一会,连对顾明恪的秉性、喜好也了若指掌。 这实在是一个很无聊的任务,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隐藏在凡世中,帮助贪狼走上他命定的人生轨迹,说实话,在秦恪看来,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看在贪狼是下任西奎天尊候选人的份上,秦恪无论如何都不会接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恪在心中很确定地想,不会有第三次了。 这一次,必须成功。 至于周长庚完全是意外之喜,这算是唯一一项让秦恪觉得自己这次下凡还算有意义的事情。既然知道了周长庚的下落,那抓到他只是举手之劳,秦恪并不急着现在就去。他正在执行任务,等完成贪狼的事情后,再去找周长庚也不迟。 任务要一项一项来,不许插队。 进入角色的第一夜,秦恪就在翻阅顾家藏书、查看顾明恪手札中度过。秦恪虽然压制了修为,但毕竟是天庭的战力天花板,早已不需要像凡人一样休息。一夜不睡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第二天清早,晨光破晓,碎雪纷飞,洛阳城在激昂洪亮的鼓点声中推开宫门、城门、坊门,早就有赶集的、做买卖的百姓等在坊门口,等解禁的鼓声响起后,他们纷纷准备好行囊,顺着人流,缓慢地挤出坊市,汇入到东都四通八达的街巷中。 在裴家,秦恪也合上书本,打算去床上装一装样子。他现在的角色是个羸弱的公子哥,一夜不睡还精神奕奕这等事,不太符合人设。 过了一会,焦尾蔫巴巴地来了。他一边收拾屋子,一边捂着嘴打哈欠。 昨天晚上见了郎君后,不知为何,焦尾一晚上没睡着。他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一个白衣胜雪、冰冷清辉的仙君淡漠地看着他,焦尾根本记不起来这是自家郎君,反而总觉得自己见了到神仙。 仙人好看归好看,吓人也是真吓人,焦尾对着那张脸,连气儿都不敢喘。因为这个缘故,焦尾一晚上没睡好,等今日起来,哈欠连天,浑浑噩噩。 焦尾懵着脑子擦桌子,他擦完待客的桌椅后,拧着抹布走了两步,看到镂花檀木格后,一位白衣公子正靠在塌上翻书。他姿态随意,长袖逶迤,看动作没什么特殊,可周身就是萦绕着一股仙气。 焦尾握着脏兮兮的抹布,顿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粗苯的手,头一次生出自秽之心。他将抹布放回铜盘里,好生擦了擦手,才轻手轻脚走进去:“郎君,正月里寒气重,您身体不好,勿要看书太勤,伤了身子。” 塌上的郎君没有抬头,只是微不可见地颔首:“好,我知道了。” 他说完后再没有其他话。焦尾闲不住,以前没少仗着年纪小在郎君面前装疯卖傻,但是今日对着郎君,他莫名不敢放肆。焦尾作揖,踮起脚尖,静悄悄离开。 焦尾端起水盆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纳罕,以前没觉得他们家公子这么好看啊,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心里想着事,没留意前面的路,出门时险些撞到一个人身上。 “放肆!”焦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面一股大力推开,他脚下踉跄几步,连人带盆一起摔到地上。 正月还没有解冻,土地极其坚硬,铜盆砸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庭院中尤其刺耳。院门外一个穿着青色斗篷的男子慢慢皱起眉,呵斥道:“放肆,表兄在里面养病,岂容尔等喧哗?” 周围的侍从连忙弓着身请罪,焦尾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屁股摔得生疼,可是此刻他像个没事人一样,依然笑嘻嘻给来人问好:“裴大郎君,您来了。这两天您病好了吗?” 裴纪安轻轻点头,他面容白净如玉,唇色浅淡,看起来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感。裴纪安偏头咳了一声,他声音还是哑的,问:“顾表兄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围猎(圣上天后出宫。...) “什么?” 裴纪安的话说出来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裴楚月瞪大眼睛,反应过来后,又是高兴又是惊讶:“阿兄,你怎么突然想起赐婚?” 裴楚月和广宁公主李常乐是伴读,裴家又和长孙家有姻亲,他们这些孩子可以说从小一起玩大。在裴楚月眼里,公主李常乐善良美丽,纯真可爱,兄长裴纪安风度翩翩,文武双全,是一等一的璧人。 裴纪安从小就很照顾李常乐,李常乐也愿意亲近裴纪安,他们两人一直是裴楚月心中的金童玉女。不光裴楚月这样想,大人们也乐见其成,圣人天后默许公主和裴家亲近,裴家的长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着小公主及笄。 两人家世相当,郎才女貌,青梅竹马,似乎天下所有的艰难险阻都为他们绕道,他们只需要顺水推舟,等着那一刻降临就好。 两个孩子也能感受到周围人的态度,往常裴纪安虽然没有表露过对广宁公主的喜欢,可是被长辈、好友打趣时,亦抱默认态度。裴楚月以为,兄长和公主就会这样细水长流地走下去,直到某一天,圣人天后高兴,下旨给两人赐婚。从此,她和公主的关系就能更近一层。 没想到,兄长会这么突然的,主动提出请求赐婚。 顾裴氏也惊讶地看向裴纪安。以裴家的地位,无论尚公主还是嫁皇子,都绰绰有余。但跟皇家结亲可不是个轻松活,尚公主尤其如此,要是公主知书达理还好,万一摊上个嚣张跋扈、不守妇道的,那可有的折腾。 顾裴氏一方面心疼自己的侄儿,另一方面,也觉得吃味。裴纪安随随意意地就能说出娶公主,仿佛只要他提,就能轻松得到公主。顾裴氏回想自己家的境况,心里多少有些微妙。 顾明恪年纪和裴纪安差不多,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但顾明恪的亲事却是一个老大难题。小门小户顾裴氏看不上,但同等门第的贵女,也不愿意嫁给一个病秧子。公主郡主这类宗女倒也是个好选择,顾明恪文弱安静,娶个强势妻子对双方都好,然而有裴家的几个郎君顶在前面,无论如何都轮不到顾明恪。 顾裴氏嫌弃顾家败落,人丁萧条,但另一方面,又放不下顾家的门第。顾家才是真正的书香世家,如今东都里最有声望的几户人家,放在顾家面前,全是暴发户。顾裴氏就这样左右矛盾,哪方面都不愿意屈就,因此,顾明恪的婚事也一年年耽误下来。 如今顾明恪已经十八,尚未订婚。这个年纪对男子来说不算什么,然而和同龄人比,也不算早了。顾裴氏本来没想起这桩事,听到裴纪安说要请求赐婚后,她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 顾裴氏也说:“是啊,大郎,你怎么突然想起赐婚了?你今年才十七,成家的事还不急。” 裴纪安摇头,他前世也觉得不急,他和李常乐相伴多年,对彼此早已知根知底,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就好。再加上圣人和天后疼女儿,想多留公主几年,便迟迟没有赐下婚事。 洛阳的人家没有不知道这桩事的,大家心照不宣,裴家没有给裴纪安说亲,宫里也没有给公主招驸马。大家静静等着小公主长大,结果,横空杀出一个不遵守默契的人。 李朝歌回来了,并且看上了裴纪安。裴纪安最开始没当回事,安定公主即便长在民间,那也是个公主。婚姻之事上男子占绝对的主权,他不愿意,公主还能强抢不成? 谁想,还真能。 裴纪安从前世的记忆中回神,见姑母和妹妹都奇怪地看着他。裴纪安连忙遮掩住神情,状若无事道:“迟则生变,我与广宁的婚事虽然定了许多年,但毕竟是口头约定,并没有文书旨意。既然两家都有意促成这桩婚事,那宜早不宜迟,尽快定下吧。” 顾裴氏毕竟是姑姑,她见裴纪安执意,也不好再劝。裴楚月本来就是公主和兄长的头号粉丝,听到兄长要和广宁公主成婚,几乎一蹦三尺高:“好啊!太好了,公主要成我的嫂子了!我这就去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 裴楚月风风火火,站起来就往外跑,动作太急都带翻了坐垫。顾裴氏心里百味陈杂,她握着扇子站起身,说:“这个丫头,总是闲不住。我去看看阿月,你们兄弟两人慢慢聊。” 裴纪安起身,送顾裴氏出门。他站在门口,初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连光都是冷的。裴纪安恍惚了一会,心想,前世李朝歌永徽二十四年回到洛阳,如今才永徽二十二年,比前世提早了两年。这一世裴纪安早早和李常乐成婚,等李朝歌出现时,他们两人连婚礼都举办完了。这样一来,李朝歌总不能抢妹妹的丈夫了吧。 他一生的悲剧,就是从他被李朝歌缠上开始。这一世,他会从源头纠正所有错误,他们两人,不会再产生交集了。 今日裴纪安频频走神,他站了站,收回恍惚的神识,转身往回走。他一回头,见顾明恪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他。 顾明恪一言不发,可是裴纪安莫名觉得紧张。仿佛裴纪安所有的秘密和渴盼,在对方眼中都无所遁形。 裴纪安莫名慌乱,他勉强笑了笑,说:“表兄,我身上有东西吗,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顾明恪缓慢摇头。他淡淡看了裴纪安一眼,道:“赐婚一旦提出就无法回头。你想清楚了吗?” 裴纪安目光莫名躲闪了一下,他想起前世的悲剧,用力握拳,抬头时眼神坚定又决断:“这是自然。我和广宁公主青梅竹马,心心相印,能和她早日结为夫妻,是我毕生所愿。” 裴纪安不知道李朝歌也重生了,但顾明恪知道。顾明恪和李朝歌交集不多,不过凭借先前寥寥两面,顾明恪大概能猜到她是什么性格。以李朝歌的秉性,等她来到洛阳后,发现裴纪安和李常乐已经赐婚,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顾明恪想了想李朝歌的脾气,有些头疼。不过他下凡了本就是帮助裴纪安渡劫,一帆风顺不叫历劫,唯有大起大落,历经炎凉,才能真正磨炼心性。顾明恪要保证裴纪安平安,但也不能让他活的太顺畅,由李朝歌来给裴纪安添点调剂,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 顾明恪已经预料到之后裴纪安要遭遇什么了,但是这样对完成任务有好处,于是顾明恪并没有提醒裴纪安,默许道:“好,你不后悔即可。祝你如愿以偿。” 裴纪安得到了第一份对他和李常乐婚姻的祝福,明明前世求之不得,可是等真的听到,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裴纪安轻轻笑了笑,说:“谢表兄。也祝表兄早日觅得眷属,相伴一生。” 顾明恪静静看着裴纪安,道:“你不必谢我。” 他并不是在祝福裴纪安,裴纪安谢他做什么呢?有这点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应付李朝歌。 算算时间,李朝歌大概快到洛阳了。 裴纪安并不知顾明恪的真实想法,他看着眼前高风亮节、清贵高华的表兄,心中生出万般感动:“表兄客气了。你对我和广宁的好意,我必铭记终生。我没什么可报答的,唯有等日后表兄和表嫂成婚,愿效犬马之劳。” 顾明恪极淡地笑了一下,并没有接话,裴纪安也不在意。裴纪安虽然说着表嫂,其实心里知道,顾明恪不会成婚的。 前世顾明恪没成家就早早病死了,这一世就算裴纪安重生,也不会改变注定早逝的人。他的那位表嫂,不会出现了。 裴纪安已经知道结果,这些话不过随口一提,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没过多久,裴纪安就完全忘了顾明恪的事情,而是一心投入到接下来的狩猎中。 不出意外,这会是他和广宁的订婚宴。裴纪安保护了李常乐十年,对李常乐好已成了本能,这一世,他要给予他的小公主一个十全十美的订婚宴。 · 二月初,前几天下了一场雪,刚刚回暖的天气又寒冷起来。然而迟一阵早一阵的春寒根本挡不住洛阳百姓对出门的热爱,才辰时,定鼎门前就挤满了人。车马将街道塞得满满当当,商贩吆喝,小孩哭闹,出城的队伍在繁杂的声音中,缓慢地移动着。 白千鹤勒着马停在城门前,他瞧见里面的盛况,咋舌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入城的队伍寥寥无几,反倒是出城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李朝歌坐在马上,仰头望向洛阳城门,听到白千鹤的声音,她回神,说:“这有什么稀奇的。东都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在寻常城池,农民商贩赶着进城做买卖,故而进城的人比出城的人多,但是在洛阳,生计并不是第一要紧事,时髦才是。今日许是有哪户人家要出城游玩吧,竟引来这么多人跟风。” 白千鹤还是啧啧称奇,他长在小地方,不懂京城人的喜好。他本来停在城门前,但是出城的人太多,他不停往后退,最后都被挤到路边。白千鹤无语,对李朝歌说:“妹妹,钱我花了,东都我也送到了,你是不是能放过我了?你看,东都已近在眼前,入城太过拥堵,为兄便不送妹妹进城了。为兄先走一步,我们就此告别。” 白千鹤说着试探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见李朝歌没反应,正要驾马就跑,忽然听到李朝歌说:“你知道对待逃跑的犯人,要如何处置吗?” 白千鹤顿住,李朝歌没回头,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大理寺要文雅些,多数是上脚铐枷锁,而我懒得废那份功夫,一般直接打断腿。如果还不听话,那就挑断手筋脚筋。反正进了我手里,本也没可能活着出去。” 白千鹤硬生生刹住动作,他憋了一会,忍无可忍道:“这位姑娘,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你为什么非要找我麻烦?” “不是我找你麻烦。”李朝歌善良地伸手,示意他看城门,“是大理寺找你麻烦。下辈子□□,可勿要寻错了地方,记得去找大理寺。” 白千鹤看到城门前的通缉令,几乎气得呕血:“就因为这区区一万钱,你拖着我走了这么久?不就是一万钱,我送你成不成?” “不成。周老头说过,无功不受禄。”李朝歌说着过来扣白千鹤的手,“我一会还有事,别耽误时间,赶紧随我去大理寺。” 白千鹤哪敢被她捉住,一溜烟从马上翻身而下,泥鳅一样往外跑。这个女子邪门的很,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依李朝歌六亲不认的劲儿,她绝对会真的送他进大牢。白千鹤一世英名,就算死也要死在刀枪剑下,被官府砍头算怎么回事? 白千鹤擅长轻功,他使出全力,李朝歌一时竟没制住。李朝歌的心气也被激起来了,她扔下马,动了真格来捉拿白千鹤。 他们两人正在交手,城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铜锣声。穿着大红缺胯袍的官兵推开百姓,硬生生清出一条路来:“让开,都快让开!圣人天后出行,闲人退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赐婚(请圣人天后赐婚。...) 紫桂宫内,宫女们叉着手走来走去,迅疾又无声地妆点行宫。紫桂宫是建在渑池西的一处行宫,离洛阳城一百余里,坐马车半日的功夫就能到。紫桂宫依山而建,后面是广袤的红叶岭,猎物繁多,植被茂盛,是天然的皇家猎场。 今日圣人和天后莅临,紫桂宫中的宫人瞬间警醒起来,生怕哪里办的不妥,怠慢了圣人和天后。行宫除了皇帝皇后、皇子公主居住的宫殿,周围还散布着许多世家大族的别宅。这种时候,一个家族的底蕴便显得尤其重要,如果有幸随圣上出行,到达红叶岭后却无处落脚,那就尴尬了。 裴家累世为官,开朝时更是为李家立下汗马功劳,得三代皇帝重用,区区别院山庄根本不在话下。裴家的别苑离紫薇宫很近,几乎比邻而居,可见裴家在朝中的位置。 裴纪安要和广宁公主成婚的事早就在裴家传开了。在裴家长辈眼中,他们家尚公主稀松平常,只要儿子愿意,赐婚不过是和圣人说一句的事情,压根不存在被拒绝的可能。所以,虽然旨意还没求,裴家人心中已经将此事默许了。 裴大夫人便这样不紧不慢。广宁公主就在那里,朝中又没有人敢和他们家抢,着急什么呢?裴大夫人毕竟上了年龄,坐了一上午马车后腰酸背痛,她正打算休息一会,听侍女禀报大郎君来了。 裴大夫人坐起来,见儿子走进来,颇为惊奇:“大郎,你怎么来了?” 裴纪安给母亲行礼,问:“母亲,今日不是说好了进宫,请圣人赐婚吗?” 裴大夫人应了一声,说:“不急。圣人和天后要在紫桂宫住好几天呢,我们明日去说也来得及。” “不能明日。”裴纪安是真的吓怕了,有了前世的前车之鉴,这一世,他不敢相信任何“改日”、“稍缓”、“约定”等说辞,没有一锤定音之前,一切皆有变化。所以,裴纪安对此很执着,说道:“母亲,今晚圣人和天后要开晚宴,所有人都要出席,今日宣布赐婚刚刚好。婚姻大事事关紧要,当速战速决,不能再拖了。” 裴大夫人其实觉得儿子夸大其词,只是赐婚而已,又不是官场上的调度,就算推迟几天又能有什么变故呢?奈何儿子执意,裴大夫人也没办法,说道:“好,阿娘换身衣服,这就陪你进宫。” 裴纪安和裴大夫人走入千秋殿,千秋殿是帝后寝宫,此时人来人往,正十分热闹。两边的宫女见了裴纪安和裴大夫人,纷纷叉手行礼:“见过裴大夫人,裴大郎君。” 裴大夫人司空见惯,她微微点头,问:“圣人天后在里面吗?” “圣人去围场狩猎了。只有天后在殿中。” 裴大夫人没当回事,感叹道:“圣人真是好精神。赶了一上午路,我还以为圣人要休憩一会呢。” “圣人难得兴致高,一到行宫就带着近侍出去了。天后就在殿中,裴夫人和大郎君请随奴婢来。” 裴纪安听到宫女的话,很是怔了一下。皇帝居然出去了?他本以为皇帝在,才特意前来请婚的。 经历过前世后,裴纪安对天后的感情非常复杂。最开始皇帝力排众议立武氏为后的时候,裴家虽然不喜武氏门第低,但也没有发表不满。后来武氏在皇后位置上坐得风生水起,不光和陛下育有两子一女,同时还帮助陛下处理朝事,前朝后宫全部打点得妥妥当当。裴家虽然觉得武氏太积极参政,非圣贤良妇所为,但是看着几个公主皇子的面子上,裴家依然对天后和和气气的。 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温柔贤惠、聪明能干的皇后,居然会在丈夫死后,推开儿子,自己称帝。武后称帝自然经历了重重阻力,她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几乎把李氏皇族杀光,门阀世家被抄家流放的更是不知凡几。裴家的败落虽然是李朝歌一手导致,可是真正在后面授意的,是天后武照。 裴纪安重生之后,实在很不想面对这位皇后。奈何他们已经走到这里,扭头离去就是不给天后脸面,以天后记仇的秉性,日后少不了被清算。裴纪安只能硬着头皮,随母亲进殿。 千秋殿内,李常乐正依偎在天后身边撒娇。听见宫人禀报,李常乐自然而然地坐起来,对着来人甜甜喊道:“裴阿兄。” 裴纪安看到李常乐,眉眼也变得柔和:“广宁公主。” 裴大夫人和裴纪安依次给天后行礼,天后没有摆架子,很快就让他们起来,吩咐宫女赐座。 李常乐早就坐不住了,裴纪安和裴大夫人还没有坐好,她就急忙说道:“裴阿兄,阿月怎么没随你们一起进来?阿父去打猎了,我也想去,你陪我去围场好不好?” “广宁。”天后微微沉了脸,轻呵道,“今日赶了一天路,别人还要休息呢。你不要捣乱。” 李常乐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一直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李善、李怀两个兄长都有些畏惧强势的母亲,李常乐却一点都不怕。 “阿娘!”李常乐噘着嘴顶撞道,“我又没有胡闹。裴阿兄文武双全,精通骑射,才不会累呢。” 裴大夫人见状,连忙说道:“承蒙公主看得上,大郎不甚荣幸。不过今日,妾身与大郎有一些事要跟天后说,恐怕没法陪公主玩乐了。” “哦?”天后微微坐正,她目光扫过换了身衣服,看起来格外郑重板正的裴纪安,再看看天真娇俏的女儿,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天后不由含笑,对小女儿说:“阿乐,一会还有宴会,你回你自己殿里准备。” 李常乐拧眉,非常不情愿:“为什么?裴夫人要和阿娘说什么,为什么裴阿兄听得,我就听不得?” 天后无奈,呵斥道:“阿乐!” 裴大夫人朗声大笑,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常乐一眼,说:“公主长大了,已经变成大姑娘了。这些话,自然不方便让公主听了。” 李常乐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脸颊一下子爆红。李常乐匆匆站起来,面红耳赤道:“阿娘,我回去试衣服了,等晚上我再来。” 李常乐急忙提着裙子跑开,外面宫女一迭声唤“公主小心”。天后看到李常乐冒冒失失的动作,叹道:“都多大了,还和个小孩子一样,风风火火的。” 裴大夫人一会要求婚,此时自然给李常乐说好话:“公主天真无邪,正是真性情呢。公主容貌倾城,才学深厚,最难得的是心地极其纯孝。若能娶到公主为妇,当真是家门之福。” 天后已经从裴大夫人的话音中听出门道了,她笑而不语,道:“你们太捧着她了。她这种性子也亏得父母双全,上面有两个兄长帮衬。要不然,不知道得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呢。” 裴大夫人笑着应和:“公主纯善,全是陛下和天后保护的好。公主和普通女子不同,便是一辈子天真无邪也无妨。有陛下和太子在,谁敢欺负公主?” 裴大夫人这话既夸了李常乐,又捧了天后,天后和周围的宫女一起笑。女眷们一派和乐融融,而裴纪安却垂下眼睫,眸中半明半暗。 如果没有李朝歌,李常乐确实可以一辈子做一个快快乐乐、天真善良的小公主,眼睛里只有华服美食,歌舞太平,终生不知世事疾苦。然而,李朝歌出现了。 裴纪安记得前世,他无奈娶了李朝歌,李常乐眼睛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之后裴纪安每次见她,李常乐都闷闷不乐。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被丢到保护圈外,被迫面对外界的风风雨雨,后来,她为了避免嫁给不喜欢的人,干脆代发修行,出家当了道士。 就算这样,她还是被李朝歌杀死了。李朝歌睚眦必报,连方外之地都不放过。 裴纪安不想再看到李常乐变成前世那样,这一次,他要早早地,从她的父母兄长手里,接过保护她的重任。 裴大夫人和天后寒暄一会,慢慢进入正题:“公主今年十四,虽然还小,但是也该考虑婚配的事情了。裴家久蒙陛下恩德,大郎、楚月也和公主相交甚好。妾身斗胆再和天后讨个恩典,望天后将掌上明珠许配给我家大郎。若是妾身能得到公主当儿媳,必视若己出,待公主如亲生女儿。” 天后和皇帝也很中意裴纪安,放眼长安、洛阳,世家子弟众多,但是像裴纪安这样文武兼修、品行优良,还洁身自好的,唯有这一位。裴家家风清正,双方知根知底,让李常乐嫁过去,天后也不必担心女儿被婆家苛待。 天后心里已经允了,但是女方许嫁,总要拿捏再三,所以天后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说:“等陛下回来后,请陛下拿主意。” 裴大夫人听到天后的话音就知道这件事已经稳了。洛阳城里谁不知道,圣人对天后言听计从,连两个人一起上朝都能允许。天后答应了,就相当于圣人答应了。 裴大夫人是社交圈的老手,非常懂分寸之道。她再三表明自家求娶之诚心,接下来没有逼问,慢慢和天后说起家常话:“圣人今日好兴致,才刚到行宫,就去围猎了。” “是啊。”天后回道,“我让他休息一会,他却说自己身体好得很,无需歇息。他带着人去红叶岭后山打猎了,还说要将猎物带回来,做今日晚宴的主菜。都多大人了,还风一阵雨一阵,和孩子一样。” 天后和皇帝感情很好,从话语中就能听出来。裴纪安正恍神,听到“红叶岭后山”这几个字,他突然浑身一震,想起一件事来。 前世,天后之所以能称帝,和高帝体弱、太子李善早逝有很大关系。高帝李泽从小身体就不太康健,但是多年来好生保养,并没有严重到不能处理朝政的地步。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是从一次围猎意外开始的。 皇帝在红叶岭遇到黑熊袭击,受到了很大惊吓。虽然最后人没事,但是皇帝回来后,病了许久,从此身体越发糟糕。皇帝在病榻中不能理政,朝廷大事全权由皇后武氏代劳,渐渐的,朝廷权柄就转移到武氏手中,以致于连太子宗室都无法动摇。 裴纪安想到这里悚然一惊,高帝遇袭发生在哪一次围猎?他记得是李朝歌回来之前,似乎,就是永徽二十二年。 裴纪安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天后和裴大夫人听到动静,都诧异地看向他。 裴纪安心急如焚,但是在天后面前不敢流露出丝毫不对,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天后恕罪,臣突然想起有一件事还没办妥,须得先行一步。臣告退。” 裴大夫人以为是裴纪安给李常乐准备的惊喜没安排好,看天后的表情,她也是这样猜测的。裴纪安对自己女儿上心,天后自然乐见其成,她笑了笑,说:“知道你们年轻人闲不住。本宫也不拘着你们,快去。” “谢天后。”裴纪安一边说着,一边快步离开千秋殿。等走出千秋殿的视野范围后,裴纪安再也按捺不住,飞快地跑起来。 他必须要阻止武氏登基,那么太子李善、高帝李泽就不能出事。就算高帝最终还是去世,也必须将皇位传到太子手里。 天下不能再落入武氏之手。武氏若上位,李朝歌昌盛,亦将无可避免。 裴纪安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裴家,他没有搭理周围此起彼伏的问好声,去马厩里牵起自己的马,就要往后山走去。他出门时,不知为何,正好撞到顾明恪。 顾明恪了然地看着他,问:“你要去何处?” 裴纪安来不及说话,匆匆敷衍道:“我要去后山。表兄,我现在赶时间,不和你说了,先走一步。” 顾明恪并没有避让,裴纪安牵着马走过时,他自然而然道:“我随你一起去。” 裴纪安翻身跨到马上,听到顾明恪的话,他下意识皱眉:“表哥你说什么?你体弱多病,恐怕不能骑马。” “无妨。”顾明恪说着朝马厩看了一眼,一匹白色的马像是突然通了灵性一般,自己挣脱缰绳,乖乖巧巧地走到顾明恪身边。裴纪安觉得这一幕说不出的奇怪,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时间细想了,匆忙说了一句:“好,表兄你自己小心。” 话音没落,裴纪安就驾马冲了出去,一路惊扰了许多下人。顾明恪不紧不慢上马,他的动作看起来比裴纪安缓慢了许多,可是两人的距离,却始终是恒定的。 裴纪安循着马蹄印冲到后山,他找到皇帝时,正看到一只黑熊向皇帝扑来。裴纪安一瞬间瞳孔放大,血液发凉,他正要飞过去救驾,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铿锵响亮的金属撞击声。黑熊的动作顿住了,硕大的前掌生硬地停在空中,裴纪安心脏砰砰直跳,他定了定神,凝眼细看,果然在黑熊的身前,看到一个熟悉的侧影。 黑熊沉重庞大,仅一条前肢比树还粗。而那个女子却纤细修长,皮肤白皙,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两厢对比太过鲜明,都让人觉得魔幻。 这个变故又急又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连皇帝都愣愣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完全忘了要赶快退到安全之地。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那个女子又动了,她慢慢推高自己手里的剑,竟然硬生生地,将黑熊从原地推走。 黑熊大概也没想到它竟然会被一个人类推开,还是一个塞牙缝都嫌细的年轻少女。黑熊咆哮一声,再次朝人群扑来,女子不慌不忙,再一次用剑将其拦住,几次闪避后,成功将黑熊从皇帝身边引走。 裴纪安呆愣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是她,竟然是她,居然是她。 一个能将以体重力大而闻名的黑熊强行推走的女人,除了她,再不做其他人想。裴纪安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李朝歌,她竟然也重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相认(你便是朕走丢的女儿?...) 裴纪安自重生以来,经常神志恍惚。他以为是自己刚刚新生,还没有从前世中抽离出来,等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直到今日见了李朝歌,他终于明白,并不是因为时间。 李朝歌带给他的影响,即使跨越生死,再世为人,也始终不可磨灭。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可是看到她的时候,只一个侧影,就足以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尤其是他意识到,她也重生了的时候。 前世李朝歌在永徽二十四年回到长安,她回宫时,高帝已经逝世了。先帝驾崩后,只要后一位皇帝和先帝感情尚可,为人也比较讲颜面,当年一般都会延续前任帝王的年号,直到第二年再改称新元。所以,李怀继位后,继续沿用了高帝李泽的年号。 只可惜,李怀根本没有顺利登基,就被禁锢了。东都政局剧烈动荡,最后,由太后武氏代理朝政,一年后,李怀被废,武照登基。 李朝歌的崛起,和武后掌权密不可分。武后急需有人帮助她铲除政敌,就在这个时候,李朝歌出现了。 前世在永徽二十二年时,李朝歌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公主,更不可能从剑南跑到渑池,恰到好处地帮高帝挡下致命一击。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预知了后面的事情,提前来到洛阳了。 裴纪安心里一时乱极,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朝歌。他以为两人已经两清,他可以开始自己新的人生,可是为什么,他带着记忆,李朝歌也带着记忆? 这样的他们,究竟是重生了,还是依然活在前世? 裴纪安恍惚,忽然被四周的声音惊醒。李朝歌将黑熊引走,皇帝身边终于腾出空地,一众侍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纷纷保护着皇帝撤离。 裴纪安强行停止脑中乱麻一般的思绪,快步上前,保护皇帝撤退。 皇帝被人簇拥着,一边走,一边不住回头,问:“这位姑娘是……” 侍从们一起摇头,不光皇帝好奇,他们也很好奇。在今日之前,如果有人和他们说人可以徒手搏熊,他们必然是要笑掉大牙的。然而现在,这一切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们眼前。 非但可以只身和熊搏斗,甚至可以将熊推走。而这一切,竟然发生在一个少女身上。 白千鹤蹲在树上,陷入对自己人生的怀疑。在此前二十多年,他一直觉得自己英俊潇洒,天赋尚可。他从小就是同龄人中进步最快的一个,他拳脚武功不错,轻功尤佳,所以,白千鹤一直很相信自己。但是现在,他开始动摇了。 李朝歌看着安安静静,漂漂亮亮,结果竟然能接住一头熊的攻击,并且硬生生将熊推走。这真的是一个人能实现的事情吗? 白千鹤回想从剑南到东都这一路,顿时感谢李朝歌不杀之恩。 李朝歌和黑熊缠斗,她余光留意到皇帝已经走远了,也就是说,她可以放开手脚攻击了。李朝歌顿时松了口气,动手不再瞻前顾后。不过,熊毕竟是丛林中没有天敌的存在,皮糙肉厚,力气极大,要命的是体重极其惊人。这只黑熊精生了神志,知道该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打起来就格外难缠。 李朝歌一个人没法完全牵制黑熊,她需要帮手。秉着苦力不用白不用的原则,李朝歌没有客气,直接冲着白千鹤的藏身之处喊道:“别躲了,你下来帮我,我就不再抓你去大理寺。” 白千鹤确实没打算袖手旁观……不过,他听到李朝歌的交换条件,面容扭曲了片刻。 这个女子,连请人帮忙的理由都如此不落俗套。 白千鹤瞅准时机跳下树,借着冲力踹到黑熊脑袋上,一个翻身跃到空中,问:“你要我做什么?” “缠住它。” 这个要求对白千鹤来说不成问题,他虽然学过拳脚功夫,但毕竟轻功才是专长。单打独斗白千鹤不行,但是牵制住黑熊,溜着它放风筝,白千鹤还是敢应承的。 白千鹤施展轻功,在树林里神出鬼没,时不时踹黑熊一脚。黑熊精被他骚扰的不胜其烦,没一会就暴躁得直咆哮。 李朝歌趁机将真气凝结在剑上,对准黑熊精脑袋而去。熊本来就皮糙肉厚,这只黑熊又是强化体力挂的,攻击它的身体、慢慢寻找命门太麻烦了,不如直接爆头。 只要把头打爆,无论什么妖物都该死了,简单又省事。 李朝歌趁着黑熊的视线被白千鹤吸引走,飞身而起,重重一剑击打在黑熊精头上。李朝歌的剑上灌注了真气,但依然没有刺穿黑熊精的皮毛,不过黑熊精的脑袋被狠狠敲了一下,也不好受。 黑熊精出奇暴怒,咆哮着朝李朝歌冲来,用力挥来一掌。李朝歌没有硬接,她在极近的距离跳起身,一脚踩在黑熊精的前掌上,在黑熊精抓紧之前,顺着黑熊精挥掌的力道飞了出去。 黑熊力气极大,这一下将李朝歌送出很远,正好躲过黑熊的攻击。黑熊精发现自己被这个人利用了,又怒又气,嘶吼着追在李朝歌身后。可惜黑熊精身体庞大,怎么比得过李朝歌轻巧。她从容地在树上借力翻身,施施然从树梢上落下来。 降落时,她无意抬眼,正好看到对面一个人骑在马上,静静注视着她。 他身骑白马,一身白衣,握着缰绳,轻松又笔直地坐于鞍上。中间有枯叶飘落,两人视线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明明不远处就是激烈的战场,可是对他来说,从容的仿佛在自家花园闲庭信步。 李朝歌瞳孔剧烈收缩,连双脚踩在地上都没有察觉。她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是,他却带给她一种无与伦比的熟悉感。 她十二岁时在屏山看到的那位仙人,以及前几天出现在黑森林的蒙面人,难道是他? 李朝歌太过震惊,一时都忘了她还在战斗。这时候地面上的石子轻微地颤动起来,白千鹤在后面崩溃大喊:“妹妹,你到底在做什么?我这里撑不住了!” 李朝歌回神,连忙反手竖起剑,到前面去帮白千鹤。李朝歌和白千鹤一个攻击,一个牵制,虽然是第一次合作,但双方都是身经百战的人,配合的紧密无间,没过多久,庞大的黑熊精就轰隆一声栽倒在地。 黑熊倒下后,白千鹤也力竭摔倒。太刺激了,他长这么大,从没有经历过这么激烈的战斗。危险,但是也畅快! 李朝歌现在的功力毕竟不比前世,她的样子也有些狼狈。她一把擦掉自己脸侧的汗,目光定定看向刚才的地方。然而,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又消失了? 他到底真的存在,还是说只是她的幻觉呢? 李朝歌实在忍不住,用脚踢白千鹤的衣服,问:“喂,刚才骑马那个人,你能看到吗?” 白千鹤躺在地上,他懒得动弹,随口说:“能啊。这里站着这么大一只黑熊,他的马居然没有受惊,真是匹好马啊!” 李朝歌正皱着眉思索,听到白千鹤的话,又是气又是嫌:“你就关注这些东西?” 白千鹤哪能不知道李朝歌的意思。方才他们两人和黑熊搏斗,这个男子就在不远处,甚至他都没有下马。可是黑熊一心缠着他们,完全没有去攻击看起来更弱的白衣男子。 其实白千鹤也早早注意到此人了,他见男子闲庭信步,镇定自若,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鬼。他一直忍着没说,没想到,李朝歌也能看到。 不是鬼,那就是人了。黑熊攻击他们却不去攻击白衣男子,要么是男子有独特的隐身术,要么是这个男子道行太高,远远超出黑熊。动物趋利避害,所以不敢去挑衅更强大的敌人。 无论哪一个解释,仔细想想都挺吓人。 白千鹤像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再一次怀疑他的自我认知。 东都一个疑似走丢的公主,能徒手掰熊,围猎场上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世家公子,能把巨熊吓得不敢靠近。 朝廷竟然如此卧虎藏龙?难道官府多年来对江湖不闻不问,其实是手下留情? 李朝歌和白千鹤将熊放倒后,没一会,穿着红衣服的内侍过来了。内侍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巨熊,确定对方死透了之后,才如释重负地走过来:“这位姑娘,这位郎君,圣人请。” 白千鹤七歪八扭地躺在地上,看似吊儿郎当,实则立刻去观察李朝歌的表情。李朝歌收了剑,素着脸,轻轻点头:“好。” 李朝歌毫无反抗地跟着内侍走,白千鹤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跟在李朝歌身后,打算去前面看看热闹。 李朝歌很快被带到李泽面前。皇帝身边被许多人围着,他看到李朝歌走来,还隔着很远就主动问:“是你杀了熊?” 李朝歌见到皇帝,手指都绷紧了。她全身紧绷,面上却冷冷淡淡点了下头:“对。不止是我,还有另一个人帮忙。” 皇帝了然,他虽然养尊处优,不通武功,但毕竟能看出来谁在刚才的战斗中出力最大。没有另一个人,她也能杀死黑熊,只不过时间耗得久些;但如果没有她,仅凭另一个男子,无论如何不能将黑熊放倒。 皇帝难得见武功这么强横的人,而这样惊人的武力,还出现在一个小姑娘身上。皇帝好奇,随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籍贯何方,父母何人?观你面貌年纪并不大,为什么会有这么强悍的武功?” 李朝歌手指紧紧握着剑,因为太用力,指节都绷得发白。她停了一下,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无波无动地说:“我从小走丢,不知道父母是谁,被一个侠客抚养着长大。我和养父居住在剑南道,便算是剑南人氏。” 从小走丢,剑南……皇帝听到这几个字,眸光动了动。他莫名严肃起来,仔细端详李朝歌的脸。刚才他就觉得面善,现在仔细看,果然更像了。 皇帝的声音不知不觉绷紧,问:“你何时走丢,今年多大?” “老头子说捡到我的时候六岁,如今已过了十年,正好十六。。” 和朝歌一模一样,皇帝脸色变了,追问道:“那你可知你的姓名?” 李朝歌摇头:“不知道,只记得小时候似乎有人叫我朝哥,这些年老头子和其他人都喊我朝哥儿。” 安定公主走丢的信息公告天下,皇帝能听出来,其他人如何听不出来。许多随从、内侍露出怀疑之色,怎么会这么巧,圣人和天后来行宫散心,碰巧被野熊袭击,碰巧被人救驾,又碰巧这个人和安定公主有着一样的身世?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圆满的巧合? 内侍近臣俱一脸怀疑,而皇帝却陷入骨肉思念中。他挥开随从,周围人一迭声唤“陛下”,皇帝不管不顾,执意走出保护圈,停在李朝歌面前,仔细地凝视她。 李朝歌脊背都紧绷起来。皇帝看了一会,眼角忽然湿润,抚手道:“像,太像了。” 脸颊和额头像年轻时的天后,流畅圆润,是大气的鹅蛋脸。而她的眼睛和鼻子,又带着李氏皇族的深邃。 李氏祖上有胡人血统,眉眼比一般人鲜明挺拔。她无疑继承了父母双方长相的长处,脸型流畅,皮肤细腻,眉眼却精致立体,鼻梁挺拔。尤其是她的眼睛,弧线优美,睫毛纤长,眼角微微上勾,美艳中掺着一股杀气。 李朝歌明知故问,茫然道:“怎么了?” 皇帝伸手擦掉眼角的泪,用力握住李朝歌的手,慨然道:“孩子,你并不是剑南人氏,也不叫朝哥儿。你出生在长安,你的名字,唤李朝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公主(公主归来。...) 皇帝说完后,李朝歌短暂地恍惚了片刻。她千里迢迢赶到洛阳,提前埋伏在行宫,就是为了听这句话。她自然知道自己是李朝歌,她也算计好接下来每一步。然而冷冰冰的计划,和真实地听到父亲说她的名字,感觉完全不同。 她前世拼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却始终没有听到自己的父亲亲口喊她一声,吾儿李朝歌。 李朝歌眼睛蓦然涌上一股酸意,她飞快地眨眼,将泪水压回去,哑着声音问:“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皇帝含笑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像。李朝歌走丢的时候虽然还小,可是看眼睛轮廓,嘴唇下巴,和六岁时一模一样,只不过是长开了,变得更好看了。他和天后都长于文史,不通武艺,没想到长女却有这样天分,习得一身好本领。皇帝问:“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你在剑南何处居住,可曾受过委屈?” 皇帝一副拉着李朝歌长谈的架势,内侍担心密林中危险,不得不提醒道:“圣人,黑熊刚刚伏诛,附近说不定有它的同伴。圣人和公主久别重逢,不妨回宫慢慢说。” “是啊,瞧朕,看见你太激动,都忘了天后。”皇帝兴致勃勃,拉着李朝歌就要往回走,“天后这些年十分思念你,要是她知道你回来了,不知道该有多么高兴。我们赶快回去告诉天后。” 皇帝欢欢喜喜,恨不得立刻带着李朝歌见天后。周围的侍从见皇帝兴致高,俱默默低下头。 皇帝被欢喜冲昏了头脑,可是,这真的是安定公主李朝歌吗?如果按她所说,这些年她居住在剑南,那今日为何会出现在紫桂宫? 裴纪安混在人群中,静静看着这一幕提早发生。他本来下定决心,这一世绝不能让李朝歌出头,可是看到她和亲生父亲相认,裴纪安不知为何觉得酸涩。 李朝歌前世是个女魔头不假,但是也须得承认,她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她幼年走丢,少年被弃,一生都在寻求亲人的认可和爱。可惜她生在帝王家,一个注定不会有爱的地方。 裴纪安轻轻叹气,心道罢了。既然他重生了,李朝歌重生也算公平。他们俩前世同归于尽,她杀了他的爱人和家族,他亦毁了她的生命和事业,算是扯平。前世她一直求而不得,今生,只要能阻止武后称帝,就让李朝歌当一个平安如意、一生和乐的公主。 但是,她的称心如意里不会包括裴纪安。他本就不爱她,前世纠缠半生已是折磨,这辈子,两人都各自放手,另寻良人。 侍从们不太相信面前的女子真的是走失的公主,可是,架不住皇帝信。他们不敢多说,沉默地跟在帝驾后,护送着陛下和“公主”回宫。裴纪安跟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后退,默默远离前方。 皇帝拉着李朝歌走在最前,一路上不断说话。裴纪安不想再引起李朝歌的注意,自然能躲着就躲着。 其实他知道,李朝歌绝不会就此罢休。她是一个很执着的人,自己认定了的事情从不改变,前世她就对他一见钟情,今生,未必愿意放手。然而,这一世毕竟重新开始,裴纪安可以装作不知道前生,尽量避免两人会面。等接下来圣人公布赐婚圣旨,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裴纪安故意留在人群后,他拖延时间时,恰巧看到顾明恪。裴纪安微微一怔,这时候才想起来,表兄也跟着他出来了。 裴纪安不由皱眉。表兄向来体弱,走路遇到风都咳嗽,姑母为此不知道操了多少心思。顾明恪这样的身体,怎么能骑马呢? 裴纪安驭着马走到顾明恪身边,低声问:“表兄,你怎么在这里?你身体还可以吗?” 顾明恪摇头,淡淡道:“无妨。” 裴纪安盯着顾明恪清冷优美的侧脸,眉毛越敛越紧。碍于在外面,裴纪安不好明说,只能暗暗提醒道:“表兄,你体弱多病,应当好生休养。你刚才骑着马过来时,可曾遇到黑熊?那只熊凶悍野蛮,危险至极,你是怎么绕过黑熊,走到这里来的?” 顾明恪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我骑着马,自然而然就通过了。它并没有攻击我,可能,是没看到。” 裴纪安听到,又后怕又生气,不由沉了脸,严肃地说:“表兄,幸而你这次运气好,没有被黑熊发现。但是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表兄,你可要多加小心。” 顾明恪听到这话,莫名笑了笑。他回头,一双黑白分明、清曜照人的眸子静静看着裴纪安:“你也是。” 这句话没什么不对,只是表兄关心他而已,但是裴纪安听着,莫名觉得不适。 裴纪安缓慢地点头,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迟疑:“好。多谢表兄关心。” 皇帝风风火火地拉着李朝歌回到紫桂宫,看样子恨不得生出双翅,倏忽千里。皇帝回到行宫后,都来不及整理衣服,便急忙问:“天后呢?” “天后在千秋殿,正随裴大夫人说话。” 皇帝压根没留意宫女所说的后一个人名,他回头,着急寻找李朝歌的身影:“朝歌,快随朕来,你母亲在千秋殿。” 李朝歌骑在马上,迟迟没有下马。她手里握着缰绳,手指无意识地掐紧绳索,几乎把绳子捏断。可是这一天迟早都要面对的,李朝歌用力掐了下自己掌心,利索地翻身下马,点头道:“好。” 宫女本来正在奇怪陛下出行队伍里怎么多了个女人,等听到李朝歌的回话,她都吓了一跳。这个女子是何人,怎么敢用这样的语气和陛下说话?可是皇帝却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耐心地等着李朝歌走近,之后更是亲自领路,带她去千秋殿。宫女低头叩额,恭送皇帝离开。众多脚步声从她面前掠过,这时候宫女忽然惊醒,刚才皇帝称呼天后时,用的是“你母亲”。 母亲?难道,这是…… 千秋殿内,天后正和裴大夫人闲话,宫女匆匆进殿,蹲身道:“殿下,陛下回来了。” “哦?”天后吃了一惊,竟然这么快?她自然而然地站起身,一边往殿门走,一边问:“陛下这一路可平安?这么快就回来,想来是猎到了奇珍异兽?” 宫女正要回话,外面已经传来皇帝的声音。宫女听到,立刻下跪,恭恭敬敬以手贴额:“参见陛下。” 裴大夫人也赶紧行礼。皇帝大步迈过门槛,兴高采烈道:“天后,朕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和你说!” 天后许久没见皇帝这么高兴了,她奇了一声,迎上去问:“妾身参见陛下。陛下猎到了什么,竟然这样高兴?” “并不是猎物。”皇帝走到宫殿中,才发现裴大夫人也在。他惊讶,道:“裴夫人也在?” 裴大夫人上前给皇帝行礼。裴家地位不菲,进宫后无人敢怠慢,按理在宫门口,皇帝听到千秋殿宫人的禀报后,就该知道裴大夫人也在了。 可是他却没留意到。到底是什么占据了皇帝的心神,能让皇帝忽略裴家?这时候裴大夫人发现皇帝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看年纪不大,然而一双眼睛亮极清极,顾盼时,甚至还带着些杀气。 不像是宫眷官眷,反倒像是哪里的女土匪头子。但是她的容貌却殊为出众,一闪而过间,裴大夫人生出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但是再细想时,那股感觉又消失了。 裴大夫人直觉她疏忽了很重要的东西。不等裴大夫人想明白,皇帝已温和而直白地开口:“裴大夫人,朕有些事要和天后说。劳夫人代朕向裴相问好,改日,朕邀裴相进宫下棋。” 裴大夫人立即道:“谢圣人挂念。妾身告退,请圣人和天后留步。” 往常皇帝都对裴家礼让三份,但是这次,裴大夫人提出告辞后,皇帝都没有挽留,就由着她出去了。离殿时,裴大夫人和那位少女擦肩而过。少女神情冷淡,目不斜视,裴大夫人不知为何,感受到一股森森的寒气。 等出殿后,裴大夫人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百思不得其解:“我这是怎么了?” 千秋殿内,等裴大夫人走后,宫人也鱼贯退下。很快,殿中只剩下皇帝、天后和李朝歌三人。天后眼睛扫过皇帝,笑道:“圣人,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怎么搞得这样郑重?” 皇帝对李朝歌招了招手,说:“朝歌,快来见过你母亲。” 天后原本笑着,听到那个名字,她怔了一下,整个人都顿住。 皇帝刚才说什么?朝歌? 李朝歌慢慢上前,合手跪下,结结实实地给天后三叩首:“母亲。” 这一跪给生她养她的母亲,也给前世识她用她的君王。她之一切都是武后所赐,她的身体发肤,她的公主身份,她横行洛阳的跋扈,她凌驾朝堂的特权。 没有武后,绝不会有日后的镇妖司指挥使李朝歌。可是最终,她却杀了武后,杀了她的亲生母亲。 李朝歌对做过的事从不后悔,大丈夫敢作敢当,人是她杀的,事后假惺惺有什么用?可是她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受折磨。 她对父亲的感情是遗憾和好奇,对母亲,则是深深的愧疚。 她重生以来,一直想亲自向母亲请罪。她李朝歌前世今生两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母亲。 天后听到“朝歌”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心中波涛汹涌,眼睛马上湿润了:“你是……朝歌?” “是啊。”皇帝看着一向要强的妻子露出泪意,自己也心生酸楚,“朕去后山打猎,途中遇到一只熊,正巧是她救了朕。朕见她面善,询问后得知她在剑南长大,六岁和家人失散,今年十六岁。和朝歌一模一样。” 臣子侍从都怀疑此女假冒公主,可是皇帝和天后没怎么怀疑就信了。孩子是他们生的,冥冥中的血缘牵引骗不了人,天后一看到李朝歌,本能生出种强烈的直觉,这就是她的大女儿。 永徽十二年,丢失在乱兵潮中的女儿。 李朝歌还跪在地上,额头牢牢贴着地面。天后擦干眼泪,连忙将她扶起来,握着她的胳膊仔细看。 天后极细致地扫过李朝歌脸上每一个细节,片刻后,和皇帝说:“像,朝歌小的时候眼睛就上挑,右眼下面有一颗泪痣。圣人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你还担心过朝歌长泪痣,长大后会为爱所苦,为情所困,动不动就流泪。没想到长大了,并不是一个爱哭的性子。” 皇帝听到惊讶:“朕说过这些话吗?” “当然说过。”天后白了皇帝一眼,拉着李朝歌说道,“幸好你没应了他的话。女子这一生本就不易,若是还要被情爱所困,那就太艰难了。” 李朝歌垂下眼睛,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前世的时候她就不太会和家人相处,她也知道她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感情本就生疏,她若是再冷冰冰的,母女如何亲密得起来?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 她长这么大没撒过娇,她从小被周老头当麻袋养,跌倒了就自己爬起来,哪有哭着喊疼的份?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被人娇养,男人可以做的她也可以,男人不能做的,她仍然可以。 相较于等着别人将东西捧给她,李朝歌更喜欢自己去拿。 不会说那就不说话。天后拉着李朝歌打量,李朝歌就安安静静杵着,任由她看。天后毕竟不是普通女人,她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说:“回来了就好。这些年你不在宫里,几个兄长妹妹都很想你。你先去换身衣服,等一会,我叫太子和常乐过来,你们兄妹好好说说话。” 李朝歌点头,硬邦邦应下:“好。” 很快有宫人上前,引着李朝歌去换衣服。等她们出去后,天后和皇帝坐到塌上,感慨道:“这些年她流落民间,应当受了许多苦。我看她的手上全是茧子。” 皇帝倒没有注意这些。他一心高兴女儿找到了,哪儿会留心其他细节?皇帝叹道:“她毕竟在民间长大,性情和京城的女子不一样。说话就只会老老实实听着,连接句场面话都没有。不过她说她被一个侠客收养,从小习武,也难怪。” 天后听到,眉梢微微一动:“哦,习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驸马(是时候给朝歌招驸马了。...) “是啊。”皇帝便是见多识广,身边环绕着天底下最顶尖的人才,见到李朝歌依然觉得稀奇,“后山不知道为什么闯进来一只黑熊,天后你没看到,那只熊足有一丈高,看起来像小山一样,可是朝歌单手就能抵住黑熊的攻击,最后还杀了那只妖熊。收养她的人,应当是个避世退隐的神人,要不然,当年也无法从乱兵潮中救下她。” 即便十年过去了,皇帝想起当年那场叛乱,依然觉得心惊胆战。 朔方是长安北边的军镇,南接壤关中,北尽唐之北境,军屯数量占全国四成之一,算是唐朝最强大、最发达的军镇区了。朔方本该是长安最坚实的堡垒,可是永徽十二年,却险些成了覆灭大唐的危难。 朔方节度使勾结妖道,意图攻占长安,拥兵自立,因为当年李家就是这么搞的。按理李唐已经统治中原近六十年,建朝后轻摇赋税,鼓励农耕,米价从前朝末年一斗三千文,降到一斗六十文,这时候造李唐的反,和当年李家反隋截然不同。然而朔方节度使一帆风顺,势如破竹,近乎摧枯拉朽地逼到了潼关外。 长安大乱,皇帝和朝廷匆忙离开长安,赶往益州。益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再加上周围有天然屏障,是最适合保存实力的地方。朔方节度使能把皇族逼成这样,并不是朔方的军队如何强盛,或者朝廷的驻军多么腐朽,而是因为朔方勾结妖道,有鬼兵鬼将助阵。 据当年幸存的前线将士说,叛军攻过来时本来是正常的,朝廷军按照阵法抵抗,两军相接时,对方阵营里突然响起幡铃声,一些轻飘飘的纸兵、纸兽飘落在地上,突然变成活物,不怕死也不怕痛,疯了一般攻击朝廷军。这些怪物虽然是纸做的,可是咬合力不比真正的虎兽小,而且被他们咬住的人,伤口会泛出黑气,没过几天就全身**而死。 朝廷军大哗,士气一落千丈,节节败退。很快,潼关就失守了,皇帝带着后妃仓皇南逃。在逃难路上,李朝歌落入叛军和纸兽乱潮中,就此音信全无。 皇帝当时痛失爱女,又适逢烽烟四起,家国不在,心情十分抑郁。他本以为李唐江山就要断送在他这一代,没想到李朝歌丢失后没多久,那些诡异的纸兵纸兽突然消失了。朔方节度使暴毙帐营,被叛军尊称为国师的妖道也不知下落,朝廷军绝地反击,逐渐开始占领上风。 从一开始,这次叛乱难缠的便是纸兵纸兽,而不是朔方之军。妖道消失后,叛军群龙无首,没过多久朔方之乱平,李泽带着朝廷后宫,回到长安。 叛乱平息了,可是他们走丢的女儿,却再也回不来了。多年来皇帝一直心存愧疚,为此他将全部的爱都倾注在李常乐身上,以此弥补对大女儿的亏欠。天后也对李常乐宠溺非常,想来,她和皇帝是一样的。 一别十年,宫中所有人,包括皇帝也觉得李朝歌已经死了。身强体壮的士兵都在纸兵纸兽手中活不下来,何况一个六岁的孩子呢?没想到,她竟有如此机缘,被一个隐士高人所救,并且隐姓埋名十年,习得了一身好本领。 皇帝唏嘘当年,并没有注意到天后垂着眸子,不曾表态。皇帝说完后,满身劲儿无处使,一腔父爱蠢蠢欲动:“她这些年流落在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她明明是公主,本该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结果却在民间蹉跎了十年。既然她回来了,那么一切待遇理该比照广宁,甚至还要更高些。她的封号已经有了,继续用安定就好,公主府也是时候修建了。对了,她的封邑是多少,要不要再加点?” 天后听到这些话,眼神动了动,说:“圣人,公主封邑不过三百五十户,安定这些年累积的食邑已经一千户了。她刚刚回来,正要熟悉人脉,慢慢融入到东都。你若是再封赏她,让其他宗室怎么想?广宁又怎么想?” 天后处事要比皇帝圆滑的多,皇帝一想也是,李朝歌本就是突然出现的,要是再给她搞特殊,只会替她树敌,不利于让她融入环境。皇帝打消了这个念头,说:“那就从其他地方补偿她。如今我们一家团聚,日子还长着呢,不急。” 天后也这样想,过犹不及,这种事还是循序渐进、春风化雨为好。母亲的关注点到底和男人不同,天后忆起一件事,问:“现在是二十二年,朝歌今年十六岁了?” “是。”皇帝点头,感慨道,“岁月不等人,都十年了。” 天后见皇帝还是没听到点子上,只能再一次提醒:“圣人,国法有规,女子十七岁当嫁,她今年已十六岁了。” 这回皇帝终于想起来了:“对啊,她都十六了,该招驸马了。” 按照唐律,女子十七岁必须婚嫁,要不然朝廷就会遣派官媒,强行给未婚男女婚配。到时候嫁给瞎眼的瘸腿的,可由不着自己。自然,没有官媒敢指点公主,可是李朝歌年纪已经不小,是时候考虑婚嫁的事情了。 正巧今日裴大夫人向李常乐提亲,天后一起说给皇帝,道:“刚才裴大夫人也在,和我说了裴大郎君和常乐的事情。依我看,她们姐妹俩没差几岁,干脆好事成双,将朝歌的婚事也一起办了。” 皇帝一听到两个女儿都要出嫁,本能地皱眉:“怎么两人都要嫁人?她们才多大?” “常乐今年十四,朝歌更是十六岁了,是时候筹备了。要不然等十七八还嫁不出去,岂不是叫百姓笑话?” 行,家里的事皇帝一向听皇后的,于是点头道:“好,这些事,天后你来安排。裴大郎和常乐一起长大,品行信得过,反倒是朝歌,你一定要好好把关,务必给她挑个十全十美的驸马。” 天后应下,笑道:“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圣人,你只叮嘱朝歌却不管常乐,要是被孩子们听到,恐怕要说你偏心了。” 皇帝摇头。他自然对小女儿更有感情,可是李朝歌刚刚找回来,还在民间受了许多挫折,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要加倍补偿。他没能护着她无忧无虑长大,那给她找一个好夫婿,保护她下半生安稳无忧,便是他这个父亲唯一能做的了。 皇帝说:“朝歌和常乐不同,常乐心地纯善,仁义大方,她会明白的。再说,裴纪安是长安洛阳数一数二的人物,常乐招了他做驸马,日后有裴家帮衬,婚后已经比朝歌强了一大截。如此,更要给朝歌好好挑一个驸马,就算比不上裴纪安,也不能差太远。要不然以后姐妹两人越差越大,那才是真的埋下祸患、离间姐妹感情呢。” “我明白。”天后说道,“圣人担心的这些我都懂,我定好好把关,给朝歌挑一个不逊于裴纪安的驸马出来。” 皇帝道:“朕自然相信你。朕刚才那些话,不过是有感而发、言之所至罢了。这么多年来,你办事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从无一次偏差。朕就是不相信自己,也不会不放心你。” 天后抿唇轻笑,道:“我们夫妻多年,哪还用说这些。圣人,时候不早了,过一会该开宴了。你快去前面忙,我去看看朝歌。” 皇帝十分放心天后,当即如释重负,毫无忧虑地出门了。天后静静在千秋殿中坐了一会,叫来宫女,问:“大公主呢?” “公主在后殿更衣。” 天后轻轻点头,吩咐道:“你们好生侍奉,勿要怠慢了公主。” “奴婢遵命。” 千秋殿后殿,宫女们鱼贯跟在李朝歌身后,手里捧着瓶瓶罐罐,要为李朝歌沐浴更衣。女官知道这位刚回来的安定公主是江湖人士,恐怕不喜欢别人近身侍奉,为此特意说:“公主,一会有晚宴,礼服复杂繁琐,须得多人配合才能穿好。奴婢等人奉天后之命侍奉公主沐浴,之后,再伺候公主更衣。” 李朝歌明白宫廷的规矩,就算她不在乎形象,也不可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青衣去参加宫廷宴会。她点点头,说:“我明白。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们按最常用的章程安排就好。” 女官微微吃惊,听说这位公主一身匪气,能孤身杀熊,她本以为这是个蛮横凶悍的主,没想到,竟意外的好说话。女官应是,招呼宫女们放水、熏香,引着李朝歌沐浴净身。 李朝歌沐浴出来时,宫女们为她拿来中衣,要亲手为她穿上。李朝歌没有拒绝,由着她们在自己身边忙来忙去,将她身体胎记看个明明白白。 李朝歌前世和天后相处了那么久,最是明白这位女皇的秉性。李朝歌知道天后已经相信她就是李朝歌了,但是这并不影响天后会再三取证,屡次试探。这些宫女里必然有天后的眼线,查看她身体上的胎记或者小痣,回去和天后禀报。天后自己生的孩子,当然知道一些细微特征,到底是不是真的,一对就知。 而且,天后也会派人去剑南,和当地人核查李朝歌的身份。不过,天后势必要无功而返了。这些年周老头怕被人找到,行踪格外小心,除非天后的人能穿过黑森林,找到黑林村,不然,必然什么痕迹都找不到。 李朝歌对此并不担心。她是真的李朝歌,查千遍万遍也不怕。她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五官,肖似武家女子的脸,便是最好的证据。 宫女们给李朝歌换衣服时,发现这位公主虽然看起来纤细,其实脱了衣服后身材特别窈窕。该细的地方细,该鼓的地方鼓,而且因为多年习武,皮肤紧致,双腿又细又长又直,腰腹处甚至有漂亮的线条。 换衣的宫女们默默红了脸。两个宫女给李朝歌系襦裙,她们一低头,见李朝歌胸口处有一道疤,长度将近有两寸。虽然颜色不深,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可是放在李朝歌白皙紧致的皮肤上,还是很刺眼。 宫女见李朝歌从头到尾非常配合,看起来很好脾气的样子,于是壮着胆子问:“公主,这道疤是什么?” 李朝歌低头瞥了一眼,这道疤是前世裴纪安穿心那一剑留下的,这一世重生,她身上很多痕迹没有了,唯独这道疤,跟着她来到了新世界。 李朝歌浑不在意,淡淡道:“以前不小心受伤,留下的教训。” 这些宫女们虽然是奴婢,但也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她们听到李朝歌的话,纷纷叹道:“这么长的伤口,那该有多疼啊?公主,您以后可要小心,不能再受伤了。” 李朝歌对喊疼的话置若罔闻,唯独听到后一句,她很认真地点头:“以后再不会了。” 吃一堑长一智,以前可以说不懂情爱,年少无知,这一世她要是再轻信男人,被男人害死,那就活该她死无葬身之地。 其他人端来托盘,宫女环住李朝歌的腰,将叮叮当当的玉佩系到腰带上,面红耳赤地退下,俯首道:“公主,礼服换好了。” “嗯。”李朝歌慢慢放下双臂,习以为常。她前世当了许多年的公主,刚回来时还不适应,后面时间久了,也能习惯由侍女帮她换衣。毕竟朝廷许多礼服,真的不是一个人能穿好的。 另一波宫女上前,行礼道:“公主,奴婢给您梳发。” 李朝歌坐在镜子前,眼神微微一错,扫到一个宫女悄悄出去了。李朝歌了然,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就当自己没看到。 千秋殿前殿,天后听完宫女的禀报后,彻底放下心。接下来,派人去剑南查一查,这件事便可以敲定了。天后心里其实已经认定,然而多年习惯使然,小心些总没错。 另一边,李朝歌换好衣服,梳好妆容,镜子中的人如同拭去灰尘的明珠一般,散发出耀眼的光辉。宫女们被李朝歌的容光所摄,纷纷赞道:“公主真美。” 类似的话李朝歌实在听腻了,她随意点头,说:“我累了,想一个人休息一会。你们先退下。” 宫女们齐齐拜首:“遵命。” 宫娥像是棋子一样整齐有序地退下。等人走后,李朝歌坐到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道:“下来。” s:///book/13/13647/812132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亲人(父母亲人。...) 李朝歌话音落后,宫殿里安安静静的。李朝歌没有在意,低头掀动茶盖,缓慢地将热气吹散。 氤氲的雾气中,一个身影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地无声,唯有细微的灰尘轻轻飘落。白千鹤跳到地上,刚站稳,就说:“事先声明一点,我刚刚才来,你换衣服的时候我不在。” “我知道。”李朝歌平静地喝了口茶,轻声道,“要不然,你活不到现在。” 白千鹤一时无语,但又知道李朝歌并没有夸大其词。他要是敢动不正色的心思,都不需要施行,刚起意就被李朝歌一刀了结了。 白千鹤见两人没有误会,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话,便自己找地方坐下,随便挑了个橘子剥开:“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李朝歌淡淡瞭了他一眼,“我若不知,为何要来东都?” 白千鹤剥开黄澄澄的皮,随便丢了一瓣到嘴里。有点意外,但是回头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他先前询问李朝歌姓名时,李朝歌不肯告知,想来就因为她是公主。她和身上衣着格格不入的用餐礼仪,对朝廷机构非一般的了解,以及看到皇帝皇后时奇怪的表现,现在都有了解释。 白千鹤三下五除二将橘子吃完,拍了拍手,问:“你真的是?” “显然。”李朝歌放下茶盏,低头整理袖子。即便前世穿过许多次,再换上时,她依然觉得襦裙不方便极了。她一边和过分宽大的袖口斗争,一边平淡道:“我若不是,以天后那样精明的性格,会允许我侵占她女儿的位置?” 也是。白千鹤东西吃完了,话也问完了,再没有什么留下的理由。白千鹤站起身,抱拳道:“我白千鹤纵横江湖十载,见过许多英雄,也见过无数宵小。妹妹智勇双全,当得起少年英才这一句赞。能遇到妹妹是白千鹤之幸,但是,江湖人士不和官府打交道,妹妹既是朝廷中人,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若有缘再见,只要妹妹还愿意和我们这些人来往,为兄亲自赔妹妹和未来驸马一顿喜酒。” 白千鹤说完,就要离开。李朝歌没有阻拦,在他出门的时候,突然问:“你替人跑腿偷东西,不过是为了钱财。若我能给你更多呢?” 白千鹤没有回头,轻轻笑了笑:“江湖和朝堂井水不犯河水。承蒙公主看得起,我一介小贼,不敢入公主的法眼。” 李朝歌点了点头,随意问:“江湖是什么,朝堂又是什么?” 这一句话把白千鹤问住了。他呆了片刻,道:“江湖就是江湖,朝堂自然是官府。” “江湖行侠仗义,官府亦为民伸冤;江湖打打杀杀,朝堂之上,杀人不见血的战争亦无处不在。当江湖侠客,救得是一人,一物,一方百姓。唯有朝堂,才能救天下。” 白千鹤被说的笑了,他转身,看着李朝歌,挑眉问:“之前不知姑娘是公主,多有失敬。如今你如愿以偿,父母也认了,公主也当了,以你的武力,以后无论宫廷还是后宅,再没人能伤你。你已经得到一切,为什么还要留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此,李朝歌只是轻轻一笑。她慢慢抬起眼睛,她眉眼如画,眼角飞扬上挑,颇带着一股艳劲儿,而眼睛里的光芒,却明耀灼目,悠悠不绝:“谁说,我要回归后宅了?” 她费尽心机当公主,竟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白千鹤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走路的声音。白千鹤一凛,立刻要施展轻功离开。李朝歌冷冷瞥了他的位置一眼,毫不留情道:“回来,把你的橘子皮拿走。” 白千鹤跑都跑远了,又颠颠返回来,收起橘子皮继续跑。 白千鹤走后没多久,门外传来笃笃笃的叩门声。几个宫女站在外面,低声问:“公主,您在里面吗?” 李朝歌不紧不慢地把茶喝完,说:“我在。进来。” 宫女们推开门,低头对李朝歌行礼:“公主,天后请您过去。” 李朝歌知道她这边换完衣服,天后肯定很快就会来传她。李朝歌并不意外,她放下茶盏,起身道:“有劳,走。” 李朝歌出门,去见天后。前殿中,天后正在看一本册子,听到宫人禀报,天后合上册卷,抬起头笑道:“朝歌,你来了。” 天后先前看到李朝歌的脸,就知道她换一身衣服一定会极美,但即便早有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大大冲击到天后了。面前的女子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她眉眼如画,乌发雪肤,眼角下的泪痣若隐若现。柳叶眉加泪痣,这样的长相放在别的女子身上应当是极苦情、柔弱的,然而李朝歌眼角上勾,瞳仁极黑,她的气质又冷淡强势,瞬间显得明亮耀眼,美艳的咄咄逼人,连泪痣都变得杀气蓬勃。 天后目中生出赞叹之色。她再一次在心中感叹,她已经老了呀。 李氏有胡人血统,可是武家却是并州人氏,纯正的汉人。武家几个姊妹,清一色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唇,观之温柔可亲,妩媚娇艳。也正是因此,天后才能从昭仪做到皇后,和皇帝育有两子两女,始终盛宠不衰。 她能走到今日的位置,自然是因为聪明的头脑和出色的政治能力,然而最开始得宠,却是靠了长相。 天后的几个子女中,太子李善、赵王李怀全部随了李家,连身体、性情也如他们的父亲一样,大病小病不断,特别容易疲惫。小女儿李常乐体质像天后,天生精力充沛,活泼健康,但长相却像姑姑,完全没有遗传到武家这边的特点。唯有李朝歌,是各方面都最像天后的。 天后越看越喜欢。一别十年,如今大女儿平安归来,天后也恨不得加倍补偿这些年缺失的母爱。她示意李朝歌坐到自己身边,握着李朝歌的手,轻声问:“刚才仓促,没来得及问你这些年的经历。这几年,你住在哪里,有没有受苦,有没有被人欺负?” 李朝歌不擅长处理感情关系,天后提问,她就认认真真地回答:“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听周老头说他六岁捡到了我,十二岁之前我们居住在屏山,后来遇到一些事情,他带着我搬到十里大山黑林村。习武难免要吃苦,但山里生活不便,危机四伏,吃苦是应该的,不肯吃苦才要丧命。被人欺负……这倒没有。” 李朝歌说的是实话。周老头从小秉行一个原则,被人欺负就是自己无用,练强了重新打回去,哭哭啼啼请家长出面,简直是绝世大孬种。李朝歌很小的时候被人嘲笑无父无母,后来她武力变强,谁敢惹她她就把谁揍成猪头,小时候的仇自己一一报了,也不算被人欺负。 天后听到这些话,心中又酸涩又感慨。李常乐和太子兄弟从小过得是什么日子,而李朝歌又过着什么日子。相较于洛阳公卿子弟,李朝歌完全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天后记得李常乐八岁的时候不会写字,被夫子打了下手心,哭了三天三夜,皇帝、太子、赵王还有武家、裴家、长孙家,轮番送礼,千方百计哄李常乐开心,好容易让李常乐重新笑了出来。而李朝歌呢,能坦然地说出“吃苦是应该的,不肯吃苦才要丧命。” 天后心中叹息,她又问:“听说今日是你救了圣人。你为何力气这么大,能徒手扛住妖熊的攻击?” “它不算什么厉害妖怪。”李朝歌语气十分不在意,说,“我们居住的小山村,外面怀绕着黑森林,背后靠着十里大山,家家户户都靠打猎为生,五岁小儿都可杀狼。剑南雾气重,山里多精怪,我从小跟着周老头进山,见过不少危险的妖怪,那个黑熊精只是力气大而已,算不得什么。” 天后再一次叹息。不过李朝歌的话她是信的,朔方之变时他们选择去剑南,本就是看重了那边倚仗天险,道法昌盛,有不少隐士大能。听李朝歌的话音,她被高人收养,还从小在一个与世隔绝、武道非凡的山村长大。村子里自己人可能察觉不出来,但是放到外面,恐怕各个都是绝顶高手。 五岁杀狼,这绝不是普通孩子能实现的。 天后试探问:“不知收养你的侠客和村庄在何处?他们收留了你,还庇佑你长大,合该赐下封赏。” 李朝歌摇头,说道:“周老头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就消失了。村子被山林围绕,黑森林是不毛之地,多年来少有人能活着出来。外面人进不去,而村子里有祖训,除非天罚否则不得离开故土。所以,赏赐恐怕送不到他们手里。” 天后本是随便问问,听到李朝歌的话,她知道这样的异人最难拉拢,便打消了招揽的念头。不过,天后倒注意到一些细节:“你非但会武功,还会杀妖?” 李朝歌细微颔首,诚实道:“不算会,勉强能杀而已。” 天后早就听侍从转述了后山的事,依侍从的描述,天后可不觉得李朝歌“勉强”。天后心中隐约生出一些念头,然而现在还太早了,天后温柔笑着,对李朝歌说:“有一技傍身是好事。我虽然心疼你吃苦,但是看到你能保护自己,放心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又觉得欣慰。女子天生势弱,离了后院和丈夫,什么都不是。但是你不一样,以后无论你嫁给谁,阿娘都不必担心驸马欺辱你。” 或许,反而要担心驸马被李朝歌欺辱。 李朝歌没有接话,可是神色十分认同。她就知道天后是不一样的,天下女子中,李朝歌唯独佩服天后。有些话李朝歌只愿意和天后说,也唯有天后,能理解李朝歌的想法。 剥离母亲身份,李朝歌是真的钦佩这个女人。李朝歌后来称帝是靠了武力,而天后称帝,每一个脚印每一次推进,都是靠自己的头脑和政治能力。 百年一明君,千年一武氏。李朝歌也不知道,如果她的母亲没有自己称帝,如果母亲没有迈出那一步,给她展示一个女子能够达到的高度,创造的风光,她还会不会生出入朝为官、自立为帝的想法。或许她的一生,也只是夫贵妻荣,相夫教子,和李常乐、裴楚月并没有区别。 天后打量着李朝歌,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儿给她的惊喜大。当年丢失后,天后本以为此生母女情分已断,谁知,十年后竟然还能再见。 天后给她整理一下臂弯的披帛,笑着问:“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黄色,衣服要黄色的,连水果也只吃黄色的。今日怎么没穿黄色的那套?” 李朝歌拧眉,她小时候喜欢黄色?完全记不清了。李朝歌如实说:“我不记得了。如果母亲喜欢,我现在去换?” “不用。”天后道,“我不过随便一提,哪儿还能让你去换衣服?唉,我只后悔这些年不知你下落,没能陪着你长大,连你如今的喜好都不知道了。” 李朝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踌躇一会,试探地说:“我走失后,六岁前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了,要不然不至于这么多年流落在外。但无论如何,我总是母亲的女儿。” “也是。”天后很快看开,说,“你都十六岁了,喜好怎么可能和六岁时一模一样?没关系,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还长,慢慢再记就好了。” 李朝歌心生感动,她想起自己前世做的事情,越发愧疚。她正要说话,外面传来宫人的禀报声:“太子殿下至。赵王、广宁公主至。” s:///book/13/13647/812926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订婚(订婚宴上抢人。...) 李朝歌立刻收敛了声音。天后依然高高兴兴地,拉着李朝歌说道:“你的兄长和弟弟妹妹来了。太子,常乐,快进来看你们的同胞姐妹。” 太子李善、赵王李怀和广宁公主李常乐一起走入千秋殿。他们来的这么齐,自然是提前约好的。如今,宫里恐怕没人不知道,走丢的安定公主李朝歌找回来了。 太子和赵王给天后行礼,李朝歌站起来,避到一边。等下面几人站好后,李朝歌回礼:“参见太子。” 太子李善比李朝歌大三岁,但是李怀、李常乐都比李朝歌小。李朝歌对太子请安,而剩下两个人,却要对李朝歌请安。 李怀和李常乐一起下拜,嘴里的声音参差不齐:“见过姐姐。” 太子李善十分随和,说:“二妹快起。这些年,你流落在外,受苦了。” 李朝歌摇头,说:“不曾。高堂俱在,父母安康,兄弟姐妹齐全,何苦之有?” 太子对李朝歌的态度还算不错,他毕竟是兄长,李朝歌走丢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他记得那时他哭了好几天,吵着让下人去找妹妹,他哭,母亲也哭,父皇站在一边,沉默地盯着地面。 后来他长大了,也曾想办法打探过李朝歌的下落,只可惜俱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慢慢地,他都忘了,没想到却在今日,再见暌违已久的妹妹。 太子和李朝歌彼此有印象,但是对于李怀和李常乐,那就完全莫名其妙了。李朝歌走丢的时候他们还小,等长大了,宫里也没人再提起李朝歌。在李怀和李常乐的印象里,他们兄妹只有三人,李朝歌不过是个老宫女讲古时的符号。 可是现在,突然跑出来一个女子,说是他们的姐姐。李怀和李常乐实在没法立即亲热起来,甚至,他们怀疑阿父被人骗了。这个女子出现的太过可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但是,皇帝可能被骗,天后绝不会。母亲说是,那李怀和李常乐再不愿意,也得低着头叫“姐姐”。 四个孩子彼此见礼后,气氛陷入尴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天后也尴尬起来,她正要想办法圆场,正好这时候女官靠近。天后松了口气,顺势问:“怎么了?” 女官行礼,回道:“天后,太子,前面宴席已经准备好了,即将开宴。圣人让奴婢过来请天后出门。” 天后正好站起来,对孩子们说道:“晚宴开始了,走。” 行宫远离京城,没有宵禁、宫规等局限,夜生活十分热闹。从白日起,大家就知道今日晚上圣人和天后要举办宴会,场面盛大非常。 下午的时候,宫人女官们准备宴席,臣子们回家养精蓄锐,命妇和小娘子梳妆打扮,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是傍晚时分,一个消息突然在内外圈子中炸裂开来。 走丢十年的安定公主李朝歌,竟然回来了。 这个消息太过劲爆,连皇帝在后山受袭一事也被冲淡了。众人俱紧张地留意着消息,想得知第一手情报。晚宴开始前,各家陆陆续续到场,熟识的人家站在宴会厅交谈,场中一半的话题,都围绕着这位神秘的安定公主展开。 暮色渐晚,灯火通明,大殿内外的脚步声突然密集起来。臣子们知道皇帝快要来了,停止寒暄,次第落座。 众人又等了一会,外面请安声大作,皇帝身边站着天后,两人众星捧月,施施然走入宴会厅。众臣看到纷纷起身,额手跪拜:“参见陛下,参见天后。陛下万岁,天后千秋。” 皇帝和天后并肩走到最上首,皇帝回身,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轻轻抬手:“众卿免礼,平身。” “谢圣上,谢天后。” 臣子贵戚和内外命妇陆续站起身,一阵窸窣声后,众人坐好,他们抬头,见上首除了太子、赵王和广宁公主外,还多了一个人。那是个女子,身穿白色上襦,红色长裙,臂上挽着银红色的披帛。她年纪不大,但是眉宇间有一股不同于她年龄的沉稳和英气,根本不像是十五六的少女……反而像是上阵杀敌的将军一般。 而且她的位置,甚至比广宁公主还要高。要知道,广宁公主可是宫廷的团宠,不光有圣人、天后宠爱,还有两个兄长及众多表兄捧在掌心,可谓名副其实的小公主。如今,小公主竟然被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压位置? 下方众人飞快地交换眼神,心里各自思量。皇帝坐得高,不曾注意下面涌动的暗流,他站起身,高举酒杯,兴高采烈地说道:“今日,朕有两桩喜事要宣布。” 群臣立刻停下窃窃私语,一齐抬头,纷纷捧场:“不知陛下有何喜事?臣等愿沾沾喜气。” 皇帝哈哈大笑,他兴致非常高,说:“第一件,是今日朕和天后终于找到了走失的安定公主,骨肉亲伦得以团聚。此乃第一喜。” 众人一起鼓掌,祝贺声一时不绝于耳。天后和宫女们都笑着看向李朝歌,场上焦点一下子集中在李朝歌身上。李朝歌面色不动,不骄狂也不怯场,依然平静大方地端坐在位置上。 众人见到李朝歌的表现,心中颇为意外。其实他们已经听说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公主李朝歌了,无论众人信还是不信,圣人和天后说是,那这就是安定公主。他们本以为这个长在民间的草根公主,见了大场面要么生怯,要么飘飘然,没想到她竟然十分沉得住气,表现比在京城长大的贵族少女还要好。 李朝歌的表现同样远超天后预料,天后本以为李朝歌能不慌乱、不怯场就很好了,没想到,她形色从容,姿态大方,颇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的皇家风范,丝毫不逊于自小见惯公众场合的李常乐。 甚至比李常乐更好。 李常乐天真娇俏,而李朝歌却稳重大方,从皇室形象上来讲,李朝歌的表现要比李常乐更拿得出手。 天后脸上大大长了光,心中对李朝歌越发满意。皇帝听够了祝贺,内心的虚荣被满足后,才继续说道:“第二件,是朕的幼女广宁公主和裴家大郎君喜结连理,永为同好。此乃第二喜。” 李朝歌一直稳稳当当坐着,众人祝贺,她就随便听听,反正这种场合没人会说真话。但是等听到皇帝第二句贺词,她眼睛动了一下,仿佛画卷里的潜龙点了睛,黑暗里的寒剑淬了光,整个人一下子鲜活起来。 李朝歌衣袂不动,唯有头上流苏轻轻摇晃,静静看向裴家裴纪安的方向。李朝歌重回东都后,一来忙着和皇帝、天后相认,二来实在不想搭理裴纪安,所以她一直当这个人不存在。 今生裴纪安是生是死都和她没关系了,他们两人已成陌路。李朝歌先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将前世裴纪安的所作所为算到今生他的头上,前世裴纪安背叛了她不假,可是今生他们两人不会成婚,自然也不存在背叛。这个裴纪安一无所知,直接报复他似乎有些不道义。结果,还没等李朝歌思考出结果来,裴纪安就送了她这么一份大礼。 他也重生了。李朝歌怒到极致,都笑了出来。好啊,裴纪安还真是痴情不改,前世公然和李常乐搞到一起,当着全朝堂的面恶心李朝歌,这一世更是甫一重生,就立刻请皇帝给他和李常乐赐婚。 他下一步还打算做什么呢?向皇帝、天后举报她所做的一切,拦截戎州传往东都的奏折,抹黑她是假公主,还是说,直接派人去剑南杀了她? 李朝歌的目光如一柄寒剑,凛凛散发着杀气。裴纪安本来想装不知道,但是她看了太久,裴纪安连装都没法继续下去。 他本来觉得自己所做一切天经地义,前世已经结束了,他难道还要和李朝歌纠缠在一起吗?但是此刻对着李朝歌的目光,裴纪安莫名觉得心虚。 他心虚什么?她并不是他的妻子,他们两人已经没关系了。他娶自己真正的心爱之人,到底有什么不对? 察觉到裴纪安细微的表情变化,李朝歌勾唇笑了一下,心中已是冷然一片。她收回目光,再不看向裴纪安。 之前李朝歌不知道裴纪安重生,她还想过彼此当陌生人,毕竟前世他做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发生,没道理为难对方。但是现在,既然仍是原来那个人,那她还客气什么? 裴纪安,前世那些恩怨,大可一笔一笔算。 李朝歌有耐心的很。 皇帝说完后,众人纷纷庆祝,裴家一时热闹极了。大殿中灯火摇晃,丝竹盈耳,李朝歌和裴纪安短暂的视线互动并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只除了顾明恪。 顾明恪是裴家的表公子,位置不会太好,他也乐于隐藏在清净处。不过,裴纪安毕竟是他的任务对象,裴纪安心里一乱,顾明恪就发现了。 李朝歌的动静顾明恪也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心里无声叹气。他回天庭的日期又要推迟了。 显而易见,任务变难了。以前顾明恪只需要防备裴纪安走上岔道,现在可好,他要防备裴纪安被人杀了。 李朝歌刚才那个眼神,可不像是在看旧情难却的前夫,更像是看仇人。 真麻烦。顾明恪幽幽叹了口气。 皇帝宣布完喜事后,宴会气氛被炒高,歌舞一场接一场,众人的情绪也越来越高。宴席到一半时,场中已经混成一团,到处都是谈笑声和玩闹声。天后找到机会,轻声和李朝歌说:“朝歌,今日参宴的都是五姓七望,公卿儿郎。你看看,下面有没有你喜欢的?” 李朝歌给母亲颜面,屈尊扫了一眼,然后静静摇头。天后含笑,打趣道:“朝歌,不要害羞。你是公主,不必学那些三从四德、闺誉闺训,那都是骗蠢人的。你若是喜欢谁,直接说就是,阿娘给你赐婚,看他们谁敢不从?” 天后这番话,真的很有李朝歌当年抢婚之精髓。李朝歌心想她能干出强取豪夺、逼人成婚这种事,和她的母亲恐怕不无干系。李朝歌正要婉拒,忽然眼神一凝,发现一个人。 天后见李朝歌朝裴家的席位上看去,心中突得一紧。李朝歌和李常乐是姐妹,她们该不会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天后连忙提醒:“朝歌,裴家大郎君是你的妹夫,不久就要和常乐成婚了。天下男儿这么多,没必要非盯着他们裴家,你说是吗?” 李朝歌看的哪里是裴纪安!李朝歌自己都不敢置信,她竟然在裴家的坐席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坐的远,脸庞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五官。但是他的身形,他的手指,尤其是他翩然若仙的气质,李朝歌绝不会认错。 李朝歌目光实在太明显了,天后顺着她的视线望了望,见落点处并不是裴纪安,多少松了口气。既然不是裴纪安,那就随意了。天后没有管李朝歌,反正她的女儿总不会吃亏,喜欢就去玩,如果对方家世才貌过得去,那就招为驸马;如果过不去,那就换下一个。 公主私底下养一两个面首,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天后表现出默认态度后,李朝歌放了心,蹭的站起身去下方找人。她今日本就是全场焦点,当她穿着明红襦裙走下台阶时,红裙扫过玉阶,披帛银光熠熠,像是裁了满天星光披在身上,简直丽色惊人。她一路往下方走,两边的人越来越多地被吸引回头,惊艳地看着她。 裴纪安正在和裴楚月、李常乐、李怀聚在一起说话,忽然感觉身后有动静。他回头,见李朝歌气势汹汹地朝这个方向走来,目光像极了要抢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抢人(这是裴家的表公子,顾明恪...) 李朝歌眼睛里烧着星火, 气势汹汹朝裴纪安走来,颇有些众生皆为虚妄、目中独尔一人的决绝。这副画面太熟悉了,裴纪安愣了一下, 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 那似乎也是一个宴会, 他按照礼法给归来的安定公主请安, 李朝歌同样穿着一身大红衣裙,坐在上首,看到他时,眼睛骤然亮起光。 出来后好友们纷纷打趣, 说裴纪安艳福不浅,魅力了得。不光朝廷的小公主缠着他跑前跑后, 连刚回京的大公主, 也对裴纪安一见钟情。 裴纪安沉着脸训斥好友们不许胡说, 不得玷污两位公主的声誉。他虽然拒绝,其实心里知道, 李朝歌应当是对他有好感的。 她的眼神变化, 实在太明显了。 然而那又如何, 裴纪安已经有李常乐了,李朝歌注定只能单相思。京城中喜欢他的女子有很多,但能嫁给他的唯有李常乐,其他人不过白日梦一场。 李朝歌亦是那些女子之一。 那时候的裴纪安并没有放在心上, 很快就将宴会上的事情抛过。结果, 一个月之后, 宫中对于他和广宁的婚事突然暧昧起来。又过了一个月,京城渐渐兴起天后有意让裴纪安尚安定公主的风声。 裴纪安一直斥其为无稽之谈, 他和广宁青梅竹马,裴家对朝廷功劳赫赫, 天后就算不心疼女儿,也不会不顾裴家的颜面。最重要的是,李朝歌毕竟是个公主,女子就算再大胆,也终究是被动的一方。男女在感情中天生就是不平等的,男方中意女方,死缠烂打叫追求,女方若钟情男方,死缠烂打叫倒贴。 李朝歌堂堂一个公主,就算长于民间,不通礼法,也不至于没有女子的羞耻心,公然倒贴? 谁知道,李朝歌倒没有倒贴,她直接明抢了。 裴纪安恍惚片刻,周围的喧哗声越来越大,裴纪安骤然回神,脸色一下子冰冷起来。裴纪安明白了,原来李朝歌为的是声东击西,欲擒故纵。他见今晚她在宴会上冷若冰霜,无动于衷,还以为她放下了。结果,她竟想故技重施? 简直无法无天。这是宫廷宴会,不久前圣人才刚刚公布了他和常乐的赐婚旨意,李朝歌这般行事,置裴家和圣人的颜面于何处?又置自己于何处? 李朝歌气势汹汹,目标鲜明,明显冲着他们而来。李常乐和裴楚月被李朝歌的眼神吓到,身体不知不觉瑟缩,露出害怕之色。裴纪安沉着脸,伸手护住两人,挺身而出,挡在心上人和妹妹身前说道:“安定公主,这里是宫宴,请你……” 裴纪安本想说“请你自重,勿要纠缠”,可是话还没出口,李朝歌从他身边一闪而过。 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裴纪安的后方,没有向周围分散哪怕一丝注意力。李朝歌义无反顾地越过裴纪安,朝后走去。裴纪安的动作怔住,他话说到一半,剩下半句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此时厅堂里大半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裴纪安也随着众人,慢慢转身,看向自己身后。 李朝歌一路杀气腾腾地冲到裴家席位里,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她既不是为了赵王和广宁公主,也不是为了名满东都的玉郎裴纪安,而是径直走向最冷清的角落,紧紧盯着隐没在暗处的人,问:“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 众人一齐露出惊讶之色,听公主的话音,他们竟然认识?大厅里顿时响起窃窃私语声,所有人都在悄悄打听:“那个男子是谁?他和安定公主是什么关系?” 这么大的动静,连坐在最上首的皇帝和天后都被惊动了。皇帝探身,低声问天后:“那个男子是谁?朝歌在做什么?” 天后虽然保持着微笑,可是眼神里,亦充满了探究:“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和她说,满堂男儿若是有她喜欢的,尽可去了解一二。没想到,她真的去了。” 大概天后也没料到,李朝歌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看李朝歌的气势,知道的人明白她在参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抢亲呢。 天后是人精,身边的宫人也不差。才过片刻,便有宫女走上来,跪在天后身边,低声耳语道:“天后,那位是裴家的表公子,随寡居的裴大娘子借住裴家,名顾明恪。” 顾明恪……天后轻轻挑眉,目光中满是寻味。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想来在东都并不出名。天后都不知道,李朝歌生活在剑南,如何会认识裴家的表公子? 此刻,顾明恪也想知道,李朝歌为什么找上了他。顾明恪本来站在阴影处吹风,他感应到身后有动静,但并没有当回事。大庭广众之下,李朝歌总不至于公然对裴纪安出手,裴纪安性命总是无恙的。谁想,李朝歌并没有在裴纪安身边停留,反而越过裴纪安,直接朝他走了过来。 顾明恪这才知道,她竟然是冲着他来的。 事情有些麻烦了。顾明恪回身,静静看着李朝歌,神情淡然,古井无波:“公主,我并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李朝歌用力盯着他,一字一顿问,“那我在剑南,遇到的那个蒙面男子是谁?” “公主遇到的人,我如何得知?”顾明恪对着李朝歌轻轻颔首,温和有礼地告辞,“公主要找之人并非在下,在下另有他事,先行告退。” 他说完,拂袖转身,毫无留恋地往外走。李朝歌不依不饶,她拖着长长的裙裾跟在顾明恪身后,道:“我不会认错,明明就是你。你的身高、体型,和他一模一样。” “天下年纪相仿、身形相似之人并不少。” “那你的声音呢?就算隔着面具,我也能记住你的声音。你这般声线世间罕有,我绝不会记错。” “公主诸事繁忙,见多识广,听岔了也是有的。我在东都多年,从未去过剑南道,更不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什么特别。公主口中之人并非在下,公主还是另外找人。” 身形不承认,连声音也不承认。李朝歌眼睛微瞟,瞥见他的手后,挑眉道:“那你的手呢?我记得我见到的那个人手指修长,右手腕骨处有一道月牙形浅疤。公子敢不敢让我看你的右手?” 顾明恪心中暗道,看来下次乔装,非但要蒙面,连手也要一并蒙住。随着顾明恪的动作,他们已经走到明处,四周许多人朝这个方向看来。顾明恪平静地伸出手,大大方方将双手坦露在灯光下:“我说了,公主你认错人了。” 李朝歌低头去看他的手,然而奇怪的是,这次他的右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没有任何伤痕。李朝歌不信邪,亲自拉过来仔细看,依然没找到任何易容的痕迹。 这双手修长白皙,骨肉匀停,漂亮的宛如艺术品,一看就是双读书执笔的手。无论如何,都不像会留下疤的样子。 可是李朝歌上次在黑森林见他时,看得分明,他手腕处有经年旧疤,明显是锐器留下来的。为何现在找不到了? 他们两人停留在殿前,周围人看起来各做各的,实则全支棱着耳朵听他们这边的动静。裴家的人慢慢走过来,裴纪安远远看到李朝歌握着顾明恪的手,翻来覆去不断查看,心里不知为何重重一冷。 他们两人在做什么?李朝歌一个女子,大庭广众之下,她这样成何体统? 裴纪安的动作快于反应,他自己还没意识到,嘴上就已经脱口而出:“你们在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请公主放手。” 李怀也跟着过来了,他听到裴纪安的话微微尴尬,咳了一声,说道:“皇姐,这位是裴家的表公子,祖上史书传家,书香门第,为人素来与世无争。你们之间,兴许有什么误会。” 误会,还能有什么误会?李朝歌脸色极其难看,她抬眼看向顾明恪,顾明恪眼睛黑曜,亦平静地注视着她。李朝歌哪里还不明白,他是修仙之人,刚刚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伤疤遮挡起来了。 李朝歌有理说不出,气的不轻。她深吸一口气,气到极致反而笑了出来:“原来是我误会公子了,兴许,真的是我看错了。不过没关系,我一见公子就觉得十分面善,仿佛已认识许久,我们现在结认也无妨。不知,公子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是哪里人士?” 两边的人听到这里,彼此交换眼神,都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相反,裴纪安的脸色越来越差,等听到最后,已经忍无可忍。 前世李朝歌第一次见他时,也问了这些话。她也说对裴纪安一见如故,仿佛小时候见过。敢情,她这是铁打的说辞,流水的搭讪对象? “无名之辈,不足挂齿。”顾明恪活动手腕,李朝歌不肯放,他暗暗使了力气,将手从李朝歌魔爪中抽出来。他淡然地整理衣袖,将右手覆于长袖下,有礼有节地颔首:“公主,既然误会已经解开,那在下就先告辞了。公主、赵王留步,恕不奉陪。” 顾明恪转身朝外走,身影跨过朦胧的光晕,逐渐融入到夜色中。李朝歌站在辉煌通明的灯火中,一眼不错地盯着对方的背影。顾明恪察觉到了,但是他不在意,继续往外走。 李朝歌轻轻笑了笑,悠然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无法知道吗?” 她说着瞥向侧方,眼中光芒流转,艳色惊人:“他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是哪里人士?” 两边的侍从略微尴尬:“公主……” “说。” 这位公主长于民间,刚刚回宫,可不知为何把天后的强势学了十成十。她面无表情下命令的时候,即便是李怀,也不敢违逆。 李怀只能抱歉地看了裴纪安一眼,无奈道:“这位是裴大郎君的表兄,姓顾,乃史公顾尚之孙,实打实的清贵之家,名门之后。如今借住在裴府养病,不喜与外人结交,皇姐莫要逼迫。” 姓顾?李朝歌暗暗皱眉,前世她怎么没听说过有姓顾的人?李朝歌继续问:“他的名字呢?” 竟然连人家的名字也要逼问出来吗?李怀无语了,再一次抱歉地看向裴纪安。裴纪安出面,亲自回道:“表兄这一辈从明,姑父希望表兄明德正身,恪己复礼,故取字恪。” 裴纪安说完,心里想道,李朝歌前世没见过顾明恪,她回到洛阳时,顾明恪已经病死了。这一世李朝歌提早归来,凑巧表兄也健在,她对表兄起了兴致,这是好事,至少表明李朝歌愿意将目光转移向别处,不会再纠缠裴纪安了。 她另寻新欢,他也可以迎娶自己的真爱,岂不正好?明明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为什么裴纪安心里闷闷的呢? 李朝歌在心里默念那个名字,顾明恪。恪,李朝歌莫名觉得,这个字很符合他。 而且裴纪安说,顾明恪体弱多病,多年来鲜少见人。这反而印证了李朝歌的猜想,李朝歌修过上乘功法,能看出来顾明恪无论如何都不是病弱气虚之人。顾明恪给自己传出病弱的名声,多半是为了避人耳目,掩护行踪。 所以他极可能名义上在裴家养病,实际上游历天下,那么他多日前出现在剑南,也完全解释的通。唯一矛盾的地方便是李朝歌十二岁时看到的仙人,那时仙人已然是成年男子身量,按顾明恪的年纪,似乎对不上。 但这只是个小问题,整体来说,并不影响顾明恪就是她少年时惊鸿一见的白月光本尊的可能性。李朝歌心里拿定,问出最后一个,也是她最关心的问题:“顾明恪成婚了吗?他可有未婚妻?” 李怀连脸上的表情都掩盖不住了:“皇姐!” 李朝歌挑眉,随意瞥了李怀一眼,李怀不知道为什么,气势一下子倾颓。明明他才是在宫里长大的皇子,为什么李朝歌刚才那一眼,像极了母亲? 李朝歌最后一句话意味实在太明显了,众人想装看不出来都不行。李常乐、裴楚月尴尬,心想这哪里是女孩子该说的话,羞的脸都抬不起来。李怀被李朝歌的气势镇住,一时不敢再说,只能求助地看向裴纪安,指望裴纪安出面圆场。 然而裴纪安不知怎么回事,又在走神,李怀给他使了好几个眼神,裴纪安都无动于衷。李怀正进退两难着,后面传来一个轻缓的声音,太子李善慢慢走近,笑着问:“怎么了,为何都站在这里?” 众人见太子来了,都松了口气,纷纷行礼。李善微微颔首,对李朝歌说:“朝歌,母亲叫你过去。” 李朝歌还没打听出来顾明恪的婚姻状况,很不情愿半途而废。然而天后的命令不容耽误,李朝歌只能暂时压下顾明恪的事,先去见天后。 高台上,天后和皇帝正在说话。看到李朝歌来了,天后停下话音,等李朝歌走近后,她笑着问:“朝歌,刚才发生了什么,你为何去了这么久?” 李朝歌没有暴露顾明恪,只是含混道:“无意看到一个人,有些好奇。” “哦?”天后微微挑眉,皇帝也凑过来,问:“就是顾家那个表公子?他似乎没什么特长,在东都亦籍籍无名。你找他做什么?” “男人么,要求不必那么高。”李朝歌抻了抻衣袖,理所应当道,“长得好看就够了。” s:///book/13/13647/813982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潜伏(执行潜伏任务,最重要的就...) 皇帝听到这话颇无语了一阵, 天后反倒大笑。天后笑了一会,对李朝歌说:“你愿意主动去找是好事,但是, 挑驸马也不能只看脸。人品, 才学, 家世,方方面面都要考虑。” 李朝歌乖乖听着,可是看表情,并没有放在心上。以顾明恪那张脸, 别说是个没落的书香门第之后,便是寒门子弟甚至部曲奴仆, 她也愿意。钱她可以挣, 家她来养, 权力地位她也可以放手一搏,唯独脸, 是努力不来的。 皇帝一看李朝歌的表情就知道她压根没听, 并且依然坚信自己是对的。皇帝心里有点不痛快, 说:“这位裴家的表公子到底是什么人物,只见了一面,竟能让你念念不忘?” “圣人。”李朝歌一直对皇帝毕恭毕敬,听到这里, 她忍不住反驳, “他并不叫裴家的表公子, 他有自己的名字,顾明恪。” 皇帝一噎, 这才见第一面,李朝歌就为了一个男人顶撞他?皇帝越发不高兴了, 道:“一个男子当以才能学识立身,靠长相算怎么回事?裴纪安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玉郎之名满誉长安洛阳,就算如此,他也依旧勤习四艺,文武兼修。顾明恪便是再好看,还能比过裴纪安?” 皇帝天后坐的远,刚才并没有看清顾明恪的样子,只看到李朝歌下台后,和一个男子纠缠了很久。皇帝先入为主,总觉得顾明恪不过一个寄居裴家的表公子,听说身体还不太好,这样的人,如何能与裴家的郎君比? 李朝歌听到,极轻地嗤了一声,满不在意道:“有他珠玉在前,裴纪安算什么。他可比裴纪安强多了。” 裴纪安随着李怀、李常乐来给皇帝天后请安,刚刚走近,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在场几个人都尴尬了,李怀咳了一声,提醒前方道:“圣人,天后,皇姐,裴郎来了。” 上方几人听到动静,纷纷回头。裴纪安顺势给皇帝、天后行礼:“参见圣人,参见天后。” 说完,他没有抬头,就那样垂着眼睛转向李朝歌:“参见安定公主。” 李朝歌嗯了一声,视若无睹,完全不想搭理裴纪安。李朝歌对裴纪安的冷淡毫不掩饰,天后轻轻咳了一声,说:“裴郎和广宁已经赐婚,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裴郎君,近日裴老夫人身体可好?” 裴老夫人是裴纪安的祖母,在反隋立唐、兵变玄武中都立过功劳,是位文帝都钦佩的巾帼英雄。裴公在建宁年间去世,但裴老夫人身子骨硬朗,至今健在。文帝在世时就对裴老夫人敬重有加,等到了高帝这一朝,裴老夫人的地位越发尊崇,连皇帝天后都时不时以晚辈之礼问候。 裴纪安回道:“祖母一切都好,如今每餐都能吃一碗饭,精神很足。多谢圣人、天后记挂。” 皇帝和天后听到裴老夫人胃口极好,都很欣慰:“这么大年纪还能吃能动,是长寿之相。裴老夫人劳苦功高,功劳赫赫,老夫人安在,实乃我朝之福。” 裴纪安低头推辞:“圣人谬赞,裴家愧不敢当。” 裴纪安习惯了这类场面话。这些年来,无论在什么场合,什么地点,总是有人询问祖母、父亲的身体,明里暗里奉承裴家。裴纪安见过太多,按理早已游刃有余,但是今日不知道怎么了,他竟有些心不在焉。 李朝歌就坐在不远处,然而这次,她一眼都没有朝他看来。裴纪安脑海里不断回放刚才听到的话,她说,有表兄珠玉在前,裴纪安算什么。 裴纪安知道她喜欢好看的男人,尤其偏好长相带仙气的。前世因为李朝歌,花楼里掀起一股新的潮楼,老鸨专门招揽年轻俊美的小倌,包装成清冷神仙后,削尖了脑袋往镇妖司和安定公主府送。甚至有人宴请李朝歌,特意请这类男子作陪。 全洛阳皆知,安定公主对裴家玉郎一见钟情,用尽了各种办法将其占有,多年情深不悔,不改其志。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驸马对公主始终冷冷淡淡。洛阳其他人便动了心思,专门找长相类裴纪安的男子,言行举止更是比照着裴纪安模仿。不求和驸马争宠,只要能当个替身,赢得公主一两分眷顾,也是好的呀。 权倾朝野的镇妖司指挥使,谁不想巴结?可惜李朝歌一个没收,全原封不动退了回去,之后该清算就清算,该查抄就查抄,一点情面不留。朝臣知道送人没用,渐渐的,就没人再折腾了。 裴纪安前世和李朝歌分房睡四年,两地分居两年,名为夫妻实为陌路,但裴纪安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被戴绿帽子。兴许是爱慕他的女子太多,兴许是世人对他容貌的赞誉太热情,也兴许是,李朝歌的态度太决绝。 所以,裴纪安一直从容笃定,他知道自己才貌双绝,也知道李朝歌对他情根深种,过分深爱以致不可自拔,只是他不喜欢她而已。没想到,今生竟然听到李朝歌毫不犹豫地说出,他比另一个男人差远了。 那个人,还是他的表兄。 裴纪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前世他并非不在意李朝歌鬼混,只是李朝歌一直表现得情深不贰,裴纪安有恃无恐,所以不担心她鬼混而已。他说着厌恶李朝歌,甚至巴不得她声色犬马、豢养面首,其实他并不是这么想,如果李朝歌真的在婚姻期间养了面首,裴纪安反而要炸。 曾经他日日夜夜盼着和李朝歌解绑,盼着李朝歌变心,主动和他解除婚姻关系。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临了,裴纪安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裴纪安想,人皆有自私自恋之心,一个曾经爱他爱到失去自我的人突然看上了别人,他一时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等再过一段时间,等他和李常乐建立起真正的、健康的爱情,他就不会再在意李朝歌了。 这回李朝歌看上了顾明恪,也算两全其美。虽然裴纪安觉得有些对不起表兄,但是抛开李朝歌的人品不提,在感情中,她还是极为忠贞热忱的。表兄前世并没有成婚,若今生尚公主,在他人生最后阶段里有妻子相陪,说不定心境开阔,就能活得久一些呢。 正好姑母在愁表兄的婚事,唯恐门第低的女子辱没了顾家清名,门第高的又不愿意嫁给病秧子;性子弱的没法撑起顾家,性子太强的,又要担心她不安于室,苛待表兄。刚好,李朝歌能满足所有条件,尚公主也算一了百了。 裴纪安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好事,他应该为表兄和自己高兴。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垂着眼道:“多谢圣人天后关心,裴家久承圣恩,诚惶诚恐,圣人还将广宁公主许配给臣,实在让臣无所适从。不过安定公主说的没错,众人看在父亲和祖父的颜面上称我玉郎,实则过誉,比我强的大有人在。远的不说,只说裴家中,我的表兄就远比我学识渊博,才华深厚。我当此盛誉久矣,名不副实,实在惶恐。” 裴纪安这番话把所有人都惊了一跳,李常乐张大嘴巴,不可思议道:“裴阿兄,你在说什么?你文武双全,才貌一流,怎么会是名不副实呢?” 李常乐说的很客气,其实她想说的是,裴纪安就是全京城最出色的男子。如果比较对象是太子、赵王也就罢了,顾明恪区区一个寄居裴家的表公子,还得仰仗裴家鼻息过活,裴纪安哪里比不过他? 裴纪安依然摇头,说:“我不及表兄远矣。论家世,表兄出身广源顾氏,祖父、父亲都是c书撰史的大家;论才学,表兄袭承祖志,饱读诗书,小小年纪就已经熟知经史。我听闻,这几年表兄已经在私下续写姑父遗留的隋史残稿。此等功力,我万万不及。” 众人没想到裴纪安竟然对顾明恪如此推崇,一时都意外了。唯独李朝歌点头,深以为然道:“没错。” 文史方面李朝歌没了解过,不敢妄下定语,但是从武艺上讲,顾明恪此人,绝对深不见底。 他越是隐藏,李朝歌越要把他挖出来。 皇帝称帝这么多年,最大的功绩就是广开言路,肯听诤言,尤其惜才爱才。皇帝不由心想,裴纪安对顾明恪如此推崇,说不定,这真的是个有才之士。 皇帝问:“你说他的祖父、父亲都是文史大家,他的祖辈名讳为何?” “姑父顾沅,其祖顾尚。” 皇帝和天后一起发出赞叹:“原来是顾尚的子孙,难怪。” 天后尤其喜欢看史书,再加上李朝歌这一层关系,天后特意说:“今日天色晚了,不便打扰。等明日,你带着顾郎君来千秋殿,与我说说话。我前些年读顾尚主编的北朝史,十分喜爱,只可惜看到的是残卷,有些地方一直不解其意。等明日,正好与顾公的子孙探讨一二。” 裴纪安一口应下,至此,顾明恪直达天听这一条路就铺通了,之后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他的本事了。李朝歌也想听听顾明恪的深浅,为此没有反对。 母亲说话,李常乐本来不应该插嘴,可是她听母亲说明日让裴纪安入宫,立刻垮了脸,脸上好大不乐意。 皇帝看到小女儿表情不好,关切地问:“阿乐,你怎么了?” 李常乐噘着嘴,说:“阿父,明日我不想让裴阿兄入宫。刚刚我们都说好了,明日要去后山狩猎的。” 天后一听,立刻竖起眉:“胡闹。后山今日才冒出妖熊,林子都没清理,你还敢进去狩猎?” 李常乐也知道危险,可是,她来紫桂宫就是为了狩猎呀。李常乐提着裙子跑上座台,跪坐到皇帝身边,不断摇皇帝的袖子:“阿父,我多带些侍卫,不会有事的。” 天后冷着脸不说话,皇帝看看女儿,再看看妻子,试探地说:“天后,让他们多带些侍卫,只在林子外围活动,应当问题不大。” 天后依然不松口:“她现在答应只在外围活动,等明日一出笼,哪儿还记得现在的话?不行,不能去。” 天后不答应,皇帝也没辙了。皇帝转而劝小女儿:“你母亲是为了你好,别去了,下次。” “我不要!”李常乐嘟着嘴,拽着皇帝的袖子不断撒娇,“我为了这次狩猎都盼了半个月,我们千辛万苦来到紫桂宫,不就是为了狩猎吗?再说又不止我去,裴阿兄,二兄和三兄都要去。” 李常乐口中的二兄是太子李善,三兄是赵王李怀。他们刚才答应李常乐,一是因为李常乐央求,他们不忍心拒绝;二来,也是想进林子看看那只野熊。 少年人各个心气不凡,越是有妖怪,他们越要进去看看。 没想到天后一口咬定不许去,连李常乐出面求情都没用。李善和李怀的表情都尴尬起来,裴纪安左右看了看,上前道:“天后,臣愿意保护广宁公主。臣发誓,只要臣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广宁公主受到任何伤害。” 李善和李怀视线划过李常乐和裴纪安,了然微笑。李常乐在上首红了脸,羞赧地将脸埋进皇帝衣袖。众人不由都笑了,连天后都忍不住柔和了眉眼。 李朝歌就坐在不远处,明明直线距离没多少,可是,她们仿佛在两个世界。李常乐窝在皇帝和天后身边撒娇,李朝歌却始终端端正正坐着,腰脊挺得笔直,是标准的面见君王的礼仪。 李常乐和皇帝天后才像是一家人,相较之下,李朝歌更像一个觐见的臣子。 李朝歌心里微微叹气,难怪她和父母亲近不起来。易位处之,她在皇帝天后的位置上,也会更喜欢娇俏可爱的二女儿。 李常乐见众人笑她,越发恼了。她撂下脸,不依不饶地嚷嚷着要去。天后明明不同意,可是架不住李常乐撒娇,天后的态度也不知不觉松动。 李朝歌看出来天后已经心软了,现在只需要一个人出面推一把,给天后台阶下。李朝歌明知道没必要计较这些,但还是忍不住想,如果今日无理取闹的人换成她,会怎么样呢? 天后会直接拒绝她,李朝歌也不敢再提第二次。李朝歌记得前世她替母亲办案时,一半风光无二,一半战战兢兢,她始终走在悬崖上,一刻不敢放松。不像李常乐,就算天后口中会抱怨,会埋怨李常乐不争气,但是替李常乐收拾残局时,从不嫌麻烦。 李朝歌心里叹了一声,不再拘泥于无谓的情绪,果断开口道:“若是天后不放心,明日我可以陪着太子、赵王一起去。妖物都有领地,红叶岭已经出现过一只黑熊,按理不会再有第二只猛兽。就算有,有我在也无妨。” 李朝歌说完后,在场所有人都静了静。皇帝的神色略有犹疑,问:“你终究是个小姑娘,一个人应付的过来吗?” 李朝歌摇头:“无妨的。和屏山及黑森林比起来,这里的妖物不值一提。” 皇帝亲眼见过李朝歌的神通,她说无妨,那便当真没有妨碍。皇帝放了心,天后也顺势说:“好。明日,你们兄妹几人一起去。” 说着,天后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李常乐的鼻尖,数落道:“你看看你,一天天净不省心,还要劳烦姐姐帮你。” 李常乐听到李朝歌也要去,讪讪笑了笑。她抱住天后的手臂,撒娇道:“这不是有阿娘宠着我么。阿娘,我去准备明天打猎要穿的衣服,我先走了,等明日再来给你请安。” 说着,李常乐从坐塌上跃起来,欢欢喜喜地提着裙子往外跑。经过李朝歌时,她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李常乐对李朝歌微微点头,随后如一只蝴蝶般,欢快地从大殿飘走。 李常乐离开引来许多注目,李怀叹气,笑道:“她呀,都多大了,还这样风风火火的。” “还不是让你惯的。”天后没好气瞥了在场三父子一眼,道,“都是你们,只知道一昧纵着她,把她宠的不知天高地厚。看看朝歌,才比她大两岁,性情多么稳重。” 这话李善和李怀都不好接,皇帝笑着圆场道:“朝歌自然懂事,但常乐也不差。她还小,就要这样天真烂漫才好。” “婚都订了,还小呢?”天后不悦,“她都十四岁了。我在她这个年纪,都已经进宫了。” 这个话题再深入下去就没法聊了,皇帝笑着握住天后的手,说:“你和朝歌是女子中的异数,但是常乐却是普通人。她是公主,无须保家卫国,也无须操心社稷,自然该无忧无虑度过一辈子。裴纪安,你说是不是?” 皇帝说着看向裴纪安,裴纪安拱手,道:“自然。臣必对公主一心一意,让公主始终天真如稚子,一生不知愁苦。” 皇帝听到满意地笑,天后也慢慢松动了眉梢,露出笑意。李朝歌听着这些话直犯恶心,她站起身,对皇帝天后行礼,问:“圣人,天后,既然明日裴家大郎君要陪着广宁公主狩猎,那请顾明恪入宫一事,是不是就能缓缓了?” 天后是何等人精,一听李朝歌的话音就明白了。她有些无奈,笑道:“真是女大了不中留,一个个都是这样。好了,我这里不急,明日让顾家郎君也跟着一起去,你们几个年轻人玩尽兴了,再回来不迟。” 李朝歌得偿所愿,很快肃拜告退:“谢圣人天后。圣人天后万安,儿臣告退。” 他们这里才允诺了,李朝歌就忙不迭要走。皇帝和天后俱无可奈何,但另一方面,也高兴孩子们都长大了,聚在一起和乐融融。天后点点头,说道:“你今日奔波了一天了,快回去歇着。你们也都回去,明日带好侍卫,务必保证安全。” 李朝歌和李善、李怀一起应声:“谢天后,儿臣明白。” 李朝歌面上应下,其实心里知道,她哪儿用带侍卫呢?她去保护侍卫安全还差不多。 李朝歌先走,其他人随后。李朝歌离开宴会厅,一路挑着偏僻安静的地方走。果然没过多久,后面就追来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她一丈外的地方,一个李朝歌无比熟悉,却又恨之不及的声音响起:“安定公主,留步。” 李朝歌心中轻呵,她转身,冷冰冰地看向来人:“裴大郎君,你来做什么?” 这算得上他们两人今生第一次正面对话。裴纪安看着面前李朝歌年轻美丽的脸庞,不由恍惚。他们上一次正儿八经聊天,是什么时候呢? 似乎是好几年之前了。前世有那么多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家族,朝政,情爱,皇权……每一项都将他们本就薄弱的夫妻感情越推越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人见面,不是争吵,就是质问。 裴纪安微微出神,李朝歌见裴纪安心不在焉,越发暴躁。她抿了抿唇,冷声道:“裴郎君,有话说话。你我孤男寡女,此刻共处一处,于名节不合。” 裴纪安回神。他看着李朝歌,似乎叹了一声,问:“这是出自于你本心吗?” 李朝歌挑眉:“什么?” 裴纪安没有解释,他似乎笃信李朝歌听懂了。他远远望着李朝歌,说道:“如果这是你所愿,再好不过。” 李朝歌能不再纠缠他,于人于己都好。前世李朝歌和裴纪安闹成那副模样,固然有政治、派系的因素,但最开始时,他们两人走上陌路,却是因为感情不合。 李朝歌很喜欢他,而裴纪安不喜欢她。时间长了,爱就成了恨。 这一世无论李朝歌是真的还是装的,她愿意去纠缠别人,无疑让裴纪安长松一口气。顾明恪前世没有妻子,今生大概也没有心上人,不会惹李朝歌发疯;而顾家人丁凋落,仅剩顾明恪一人,从家族立场上讲,顾明恪和李朝歌也绝不会发生冲突。 之后裴纪安会阻止武后登基,镇妖司不会成立,李朝歌也不会染指朝堂。她大概率只是一个富贵而骄纵的公主,既然于家国无碍,那在男女感情上,李朝歌喜欢谁,就去嫁谁。 唯一有冲撞的便是裴楚月,裴纪安重生了才知,裴楚月竟然喜欢过顾明恪。不过他们两人是不可能的,裴家不会让裴楚月嫁给顾明恪,前世如此,今生更是如此。 李朝歌见过那么多风风雨雨,当然能听出来,裴纪安这话明着鼓励她另寻新欢,实则觉得她在欲擒故纵,故意引他吃醋。李朝歌被恶心到了,她笑了一声,说:“这当然是我真心所愿。我从小到大,只喜欢同一个类型的男子,如今顾明恪完美符合,我当然是真心喜欢他。反倒是你,裴大郎君,以后离我远点,好好陪你的广宁公主,不要自作多情。” 两人心知肚明,都知道对方重生了,但谁都没有说开。裴纪安点点头,说:“好,我求之不得。希望你是真的放手,而不是利用表兄。他祖上是文史大家,虽没有征战沙场,但亦是为国立功。我很钦佩顾家的风骨,也很欣赏表兄的才华。他体弱多病,多愁善感,经不起折腾。安定公主,望你自重。” 李朝歌前世不擅长和人吵架,今生看起来也没学会。她轻轻笑了笑,忽然从袖子中抽出一柄匕首,瞬间逼近裴纪安。李朝歌手中握着匕首,刀锋距离裴纪安的颈动脉不过一根头发,她眸光冷然,面无表情地看着裴纪安:“我喜欢谁,和你有什么关系?裴纪安,你已经求赐婚了,你做出这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凭什么觉得我会依然对你留情?就算我利用他,那也是我和他的事情,要质问让顾明恪来,你算什么东西。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李朝歌匕首贴得极近,她的手只要稍微一抖,刀锋就会划破裴纪安的脖颈。可是裴纪安没躲,他依然平静地看着李朝歌,目光满是了然。 李朝歌看着这种自以为了解她的目光,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李朝歌暗暗磨牙,一瞬间当真想一刀了结裴纪安,以平心头之恨。可是在她即将动手的时候,树丛外传来侍女的呼唤声,隐隐还夹杂着李常乐的声音。 外面的声音提醒了李朝歌,李朝歌的理智渐渐回笼。她杀了裴纪安不难,但之后收尾却是个难题。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若是裴纪安死了,李朝歌脱不了干系。她才刚刚回来,人脉、权势、地位一概没有,将来皇帝和裴家追责起来,李朝歌没法全身而退。 为了一个男人,耽误她的仕途前程不值得。李朝歌慢慢放下匕首,收回刀鞘。她虽然收刀,其实心里在想,不能明着杀,那就暗着来。反正明日他们要狩猎,林子中刀箭无眼,制造几场意外可太容易了。 李朝歌已经在想怎么制造裴纪安的死亡意外了,裴纪安心里却想着,果然,她仍然有情。 裴纪安实在太了解李朝歌了,她气急了就容易动刀动枪,然而每次,她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没一次真正下手。 但是不喜欢勉强不得,裴纪安微微叹气,说道:“公主,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但是情爱一事无法勉强,望公主另寻良人,早日觅得佳婿。” 裴纪安说完,没有再看李朝歌,转身毅然而然离开。外面,李常乐和家人正在寻找他,那才是属于裴纪安的地方。 李朝歌默默看着裴纪安的背影,直到他走出阴影,都再没有行动。远处阁楼上,顾明恪也慢慢松开佩剑。 暗中保护一个人实在太累了,尤其被保护的那个人还在不停作死,明明知道危险,仍然屡次三番往李朝歌面前跑。 李朝歌方才是真的对裴纪安动了杀心,差一点,她就动手了。明日,恐怕有的热闹。 更麻烦的是,李朝歌对顾明恪产生了非一般的好奇。千年来位高权重、不染凡尘的北宸天尊悠悠叹气,执行潜伏任务真的心累,不光要防备任务对象,还要防备反派。 这种任务,再不会有下一次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狩猎(我这个人最喜欢勉强别人。...) 第二日清早, 天光朦胧,晨昏未晓,西北处的空地上已经传来响动声。众世家子弟次第到来, 他们彼此熟识, 见了面后要么问候长辈, 要么展示各自的马鞍弓箭,一时其乐融融。 寒暄中,有人眼睛尖,看到不远处走来一行人:“裴郎来了。” 裴纪安骑着马, 青衣萧萧,面容如玉, 带着众多侍从缓缓朝集合地走来。众人看到裴纪安, 纷纷上前说话:“裴郎, 你可终于来了。还没有恭喜你喜结良缘,与广宁公主修成正果。你可真行, 不声不响, 便把我朝最美丽的公主摘走了。” 裴纪安微微笑着, 一一道谢:“多谢诸位好意。等回东都后,我亲自设酒,宴请各位。到时请诸位务必赏脸。” 郎君们纷纷应下,他们都出身尊贵, 有财有貌, 对玩乐很有一套。才几句话的功夫, 他们就讨论起该去哪儿喝酒,北里出名的几座酒楼, 在他们嘴里如同家常便饭一般。裴纪安听到,微微皱眉, 却也没说什么。 众人谈话间,远处传来马蹄声。他们回头,相互提醒道:“太子和赵王来了。” 紫桂宫的方向,两个年轻男子一马当先,带着浩浩荡荡的侍从朝他们走来,正是太子李善和赵王李怀。他们身后跟着许多衣着鲜艳的女子,更甚者,还跟着一些不伦不类的“男人”。 此时尚武,官员还没有文官、武官之分,或许说,官场默认一个男子应当文武皆通。即便是三省六部一众宰辅,早年也都有从军经历,如果只会文书,不会弓马,聚会的时候会被同僚耻笑的。 男子如此,女子也纷纷效仿,贵族女子会骑马射箭的不在少数,更有胆子大的,公然女扮男装出行。朝廷下旨斥责过好几次,然而没什么用处,王妃公主们依然以将侍女假扮成男人为潮流,上行下效,下面人自然禁不住。 李朝歌和李常乐也在队伍中。李朝歌已经回归家庭,宫里出去狩猎,她自然要跟着兄弟姐妹一起行动,不然显得她很不合群。但其实,她并不想和这些人一起走。 李常乐好新奇,今日穿了一身男装,装模作样地混在男人中。听说李常乐这身衣服还是和李怀拿的,李怀是皇子,自然有许多没穿过的衣服,后来身形长开,就没法穿了。李常乐昨天磨了很久,终于从李怀那里要来了衣服,晚上的时候侍女还问李朝歌要不要也换男装,被李朝歌拒绝了。 说句不好听的,女子和男子骨骼不同,女子天生曲线柔和,穿着男子衣服撑不起肩膀和胸膛,毫无阳刚气概不说,反而像太监。 李朝歌才不干这种事,她大大方方穿女子胡服。胡服本是北朝游牧民族的服饰,多年来不断融合汉文化,如今已经成了大唐独特的风景线。李朝歌的胡服以白色为底色,上面绣着青红交接的翟鸟,腰上用红色的革带束紧,凸出她优美的脖颈,纤长的四肢,流畅的腰线,以及骑在马上尤显修长的腿。 她今日扎了高高的马尾,除了固定用的发簪外,浑身上下再没有多余的首饰。不似昨日妆容盛大,可是这身打扮,越发显得她英气勃勃,艳丽飒爽。尤其她的不远处是穿着男装,看起来莫名松垮的李常乐,李朝歌的马比李常乐的高,可是腿却比李常乐的长,对比起来尤其明显。 李朝歌单手握着缰绳,脊背笔直,目视前方,长腿稳稳当当踩在马镫上,而旁边李常乐却埋在宽大的衣服里,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没精没神。如果单看还能说一句玉雪可爱,然而旁边的李朝歌腰细腿长,曲线玲珑,两个人放在一起看,显得李常乐弓腰驼背脖子短,比例尤其虐。 在美艳面前,可爱一文不值。 众人看到皇室来了,都停下说话,静静恭候皇子及公主们到来。裴纪安一眼就看到了李朝歌,不止是他,在场所有郎君无论认不认识李朝歌,此刻都忍不住往她的方向看。美人如玉,气势如虹,她的脸庞映照在晨光中,像是打了层柔光一般,看着养眼极了。 裴纪安也忍不住看了几眼。这个女人别的不提,身材长相着实得天独厚,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个。李善等人走近后,裴纪安才突然惊觉,李常乐也在,而且就跟在李朝歌旁边。 他刚才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裴纪安尴尬,连忙上前请安:“参见太子,参见赵王,参见安定公主、广宁公主。” 李善慢慢勒住马,和裴纪安寒暄,其他世家子弟也纷纷上前行礼。李朝歌懒得听他们客套,她眼睛转了一圈,问:“顾明恪呢?” 正在寒暄的世家子弟们话音一停,相互对视,都看好戏般看向裴纪安。昨天宫里猛料频出,先是走丢的安定公主找回来了,紧接着裴纪安和广宁公主赐婚,再然后,安定公主竟然看上了裴纪安的表兄! 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现在,紫桂宫已经没人不知道裴家被天恩相中,说不定,要尚两位公主了。 裴纪安暗暗叹息,李朝歌真是闲不住,随时随地都要惹出些动静来,一刻都不肯安生。裴纪安说:“表兄也来了,但是表兄身体不好,性情喜静,便去清净处养神去了。” 李朝歌扬首看了看,立刻驭马朝外走去:“你们不用管我,一会直接出发。我陪着他慢慢走。” 说完,她头都没回,就驾马冲到外面了。 李朝歌走后,剩下的儿郎们面面相觑,眼神中似调笑似看热闹。这种事怎么说呢,两人同是公主,李常乐在宫廷里接受最好的教育长大,成年后嫁给世代公卿的裴家长子裴纪安,而李朝歌本就差一截,最后却看上了寄住裴家的表公子。 出身差一截,教养差一截,夫家更是差了一大截。就算顾家祖上清贵又如何,祖上的清名能当饭吃吗?大概环境决定命运,一个人从小的出身,真的决定了她的眼界。 李朝歌和李常乐都是他的妹妹,李善没有多说,笑着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 众人应是,郎君们一起调转马头,各家各户的侍卫纷纷上前,护送着小主子进山林。前面浩浩荡荡,人头攒动,而队伍后方却无人问津,稀稀拉拉地跟着几个人,对比之下尤其萧条。 李朝歌皱眉,挥开前面人扬起来的尘土,对顾明恪说:“顾公子,我倒不在意走在最后,可是实在不喜欢吃别人的尘土。不然我们走快些?” 顾明恪今日还是一身白衣,清晨的雾落在他身上,清清冷冷,朦朦胧胧,像是要融入晨霭一般。连灰尘都仿佛自惭形秽,不敢落在他身上。李朝歌和顾明恪一起走在最后,李朝歌脸上荡了一层土,顾明恪身上却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顾明恪不为所动,说:“公主若不耐烦,自行离去便是。我体弱多病,不可剧烈运动,恕不能奉陪。” 李朝歌看着他的脸,心想亏他好意思,能说出“体弱多病”这四个字。有美人在侧,李朝歌也不在乎吃土了,她同样松松握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跟在顾明恪身侧:“公子体弱多病,那我更要好好保护公子了。公子放心,我今日绝对随行在你左右,绝不离开半步。” 顾明恪依然专注地看着前方,一个眼神都没往旁边分,看起来完全不在乎李朝歌。但他心里却长长叹了口气。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她终于不再执着于贪狼了,顾明恪的任务获得了极大进展。坏消息是,她好像看上他了。 北宸天尊主管刑狱千年,习惯了被人疏远,被人惧怕,甚至被人咒骂,却是头一遭被人追求。 现在来人间执行任务,竟然这么危险的吗? 李朝歌和顾明恪慢慢走,前面的人走远了,扬起的灰尘也渐渐远去。李朝歌不必担心一张口就吃一嘴土,她轻轻扫了顾明恪一眼,浅笑道:“事到如今,顾公子还要坚持不认识我吗?” 顾明恪淡淡道:“昨日公主壮举,在下自然认识公主。” 想不认识她才比较难。恐怕如今,紫桂宫没人不知道安定公主李朝歌的大名了。 “那之前呢?” “昨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下不知公主指的是哪里之前。” “那我说的再明白一点。”李朝歌定定盯着顾明恪,低声道,“剑南道十里大山黑森林,以及,屏山。” 顾明恪脸上神情没有丝毫波动,他静静回望李朝歌,道:“在下自小体弱,这些年除了长安洛阳,再没有去过其他地方。公主,你认错人了。” 李朝歌和顾明恪对视片刻,谁都没有率先移开视线。李朝歌轻轻笑了,点头道:“好,你不承认。我这个人最喜欢勉强别人,你不承认,我偏要让你承认。” 什么毛病。顾明恪收回视线,对着前方静静道:“公主,进林子了。麻烦看路。” 李朝歌哼了一声,觉得这个人无趣极了,跟他说话比跟冷冰冰的法条说话还无聊。 两人并肩走在丛林中,四周是被侍卫刻意赶过来的猎物,但是两人谁都没有动手的意思。李朝歌走了一会,指着旁边的一株菌,说:“这里竟然有虎爪菌,这种菌吃了致幻,连老虎都能在一炷香内放倒。若是采集一些用来狩猎,岂不是事半功倍?” 顾明恪淡淡嗯了一声,一副随着李朝歌去的样子。过了一会,李朝歌又看到一株藤蔓,说:“铁钱蔓,这也是能昏迷猎物的,来人,都摘下来,一会分给众人。” 侍从听闻,立即上前摘藤蔓。李朝歌看向顾明恪,顾明恪依然安安稳稳地坐在马上,察觉到她的视线,顾明恪微微一笑,说:“这些植物都生长在剑南,公主对它们的功效最了解不过。公主自己做决定就好,看我做什么?” 李朝歌脸色沉下来,对侍卫使了个眼色,冷声道:“不用摘了。” 侍卫停住,他们不明所以地看向莫名生气的公主,再看看风轻云淡的顾家郎君,不明白公主这是怎么了:“公主,既然对狩猎有帮助,为何不摘一些送给太子和赵王?” 顾明恪唇边淡淡笑了下,拉动缰绳,继续往前走。李朝歌看到他的表现,心中知道这个人精明的很,靠这些来试探他,绝不会成功。 李朝歌很快放弃,她勒着马上前,随口对侍卫道:“骗你们的,有毒,不要碰。” 侍卫悚然一惊,齐齐吓了一跳。这时候李朝歌已经追上顾明恪,问:“你似乎对裴纪安很关注,以你的才能,绝不会屈居裴家。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公主谬赞。”顾明恪说,“他是我的表弟,我关注他天经地义。” 李朝歌挑眉,颇为怀疑:“你们真的是表兄弟?裴纪安那颗歪瓜裂枣,长得出你这种表兄?” 顾明恪极正经一个人,听到这话都差点笑出来。他无奈扫了李朝歌一眼,眼中疏影横斜,碎光清浅:“公主,慎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意外(顾公子身体病弱,不堪一击...) 李朝歌一直觉得就是他, 等听到“慎言”这两个字时,她心中越发断定。 那天在黑森林,她刚刚重生, 正值对自我的怀疑期。那时候她问如何才能同时做好一个皇帝和女儿, 他也说了“慎言”。 语气, 声音,咬字,一模一样。李朝歌表面上没反驳,实则心里暗暗笑了。不承认又如何, 还不是让她试探出来了。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走在丛林中,马速一个比一个悠哉, 不像是狩猎, 更像是来养老的。两人正在走着, 前方丛林忽然传来动静,一只狍子迎面朝他们跑来, 察觉到前方有人, 狍子中途转换方向, 飞快地跃过灌木丛,窜到树林深处去了。 李朝歌,包括顾明恪,两个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看着, 目送狍子远去。狍子逃走后, 后面森林中传来追赶声, 间或有箭矢飞来:“快拦住那只狍子,别让它跑了!” 众人大喊着追到这一带, 他们骑着马走近,发现李朝歌和顾明恪停在树林下, 四周安安静静,没有任何踩踏、狩猎的痕迹。追捕的人愣了一下,问:“刚才有狍子跑过来吗?” “有。”李朝歌手里握着马鞭,朝左侧指了一下,“它往那个方向去了。” 追捕的人一时没法理解现在的情况:“你们看到了?” “嗯。”李朝歌和顾明恪一起点头。追捕的人愕然张大嘴,片刻后,不可置信道:“安定公主,既然你们看到了,为何不抓?赵王和广宁公主追了好久,眼看就要抓到了,怎么又给放跑了?” 说话间,身后有另一阵马蹄声靠近:“怎么了,抓到了吗?” 追捕的人停止说话,转身给来人行礼:“赵王,广宁公主。” 李怀和裴纪安等人保护着李常乐,慢慢跟上来。李常乐骑术很一般,再加上她今年十四岁,身量没完全长开,骑在马上左右掣肘,连坐都坐不稳,更不必说拉弓射箭。她来狩猎,其实完全在抢侍卫或兄长的功劳,真自己打猎,那是一只都射不住的。 可是李常乐依然乐此不疲,她走近后,忙不迭问:“那只鹿呢?” 追捕的人尴尬,拱手道:“回公主,那只狍子本来已经被我们围住了,我们把它赶往这个方向,没想到,最后关头却被它溜走了。” “啊,溜走了?”李常乐语气非常失望,“你们谁出了错,为什么会让它溜走?” 追捕的人不说话,悄悄扫了李朝歌和顾明恪一眼。李常乐顺着下面人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李朝歌就在不远处,脸色不由难看起来。 裴纪安见状,连忙圆场道:“公主,我表兄身体弱,不擅长骑射,恐怕无法围堵猎物。公主若是喜欢,我陪公主猎一只。” 李怀也说:“是啊,长宁,没事,后山还有许多狍子,阿兄一会再帮你打一只。” 众人都觉得是顾明恪太病弱了,无法骑射,所以才把送上门的猎物放跑了。而李朝歌据传功力很厉害,但是众郎君没有亲眼所见,现在不免心生轻视。所谓很强,恐怕只是虚有其名。 这两个人太废物了,狍子都赶到他们面前,他们竟然抓不住。 李常乐噘着嘴,不情不愿道:“好。” 众郎君见李常乐低落,又怜惜又受鼓舞,纷纷自告奋勇,要帮李常乐打猎物。而林子对面,“很废物”的李朝歌和顾明恪两人,依然无动于衷,提不起任何兴致。 众人乌泱泱往刚才狍子离去的方向追,李朝歌和顾明恪留在最后,等所有人过去后,他们才跟上。裴纪安策马走过,回头时,他见那两人并肩立于树下,李朝歌i丽,顾明恪清冷,两人都穿着一身白衣,两人都懒懒散散,林间斑驳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当真有一股神仙眷侣、遗世独立的味道。 裴纪安不知为何,心里重重一沉,一股无来由的烦躁涌上心头。 李朝歌转身,似乎在和顾明恪说什么话。裴纪安正要细看,后面的人马已经跟上来,很快将视野挡住。裴纪安不由拧眉,这时候前面传来李常乐的声音,裴纪安只能应了一声,骑马快步追上去。 这次狩猎在李朝歌看来,无异于菜鸡互啄。李朝歌不想和菜鸡争,便主动让开路,让他们先走。李常乐和李怀的人浩浩荡荡,走了许久都没走完,李朝歌想起什么,转身和顾明恪说:“这次狩猎,你有什么想要的猎物吗?” 如果喜欢,她勉强和菜鸡争一争,送他一只也无妨。 “没有。”顾明恪摇头,淡淡瞥了李朝歌一眼,“春三月禁畿内渔猎采捕,自正月至五月晦。如今二月,禁猎。” 这条敕令是前年皇帝发的。但是,凡事有例外,爱女广宁公主想要游猎,偶尔违背一次也不算什么。 要不是顾明恪说,李朝歌也不记得这条禁令。李朝歌挑挑眉,又问:“那喜欢的植物呢?” “山野之物,谓草木药石之类,辄取者,各以盗论。” 李朝歌点点头,不想再问了。和顾明恪聊天,仿佛随身带着一本全唐律,遵纪守法的光辉时时刻刻照耀全身。 李朝歌向前看了看,见那些菜鸡们都走远了,她突然驭马,朝前冲了两步,马很快在树林中跑起来:“既然你不想去,那就在这里待一会。我有点事,去去就回。” 李朝歌马术极其成熟,即便周围长满了树木灌丛,也不影响她很快跑起来。顾明恪没有问李朝歌有什么事,能让她离开的,还会有什么事呢? 顾明恪身形没动,座下的马却如通灵一般,无师自通地往李朝歌的方向走去。方才李朝歌看着顾明恪,反过来,顾明恪也在看守着她。现在李朝歌开始活动了,顾明恪的任务也要开始了。 李朝歌纵马,很快追上前面的大部队。此刻众人正兴高采烈地追野鹿,山林中箭矢频频穿过,没人留意到李朝歌来了。李朝歌不声不响,从旁边树上拔下来一根箭,搭在自己的弓上,看似瞄准野鹿,实则矛头暗暗对准裴纪安。 李朝歌有仇从不过夜,昨夜饶他一命已是极限,现在,该索回来了。 李朝歌手指倏地松开,箭矢如一阵风般,朝着裴纪安的后背疾驰而去。飞到一半时,突然有另一只箭撞到李朝歌的箭矢上,她的箭尖微微偏转,穿过裴纪安身侧,猛地扎向野鹿。李朝歌力气极大,野鹿被这一箭射穿喉咙,当场倒地。 众人正在收缩包围圈,这只鹿机警灵活,箭矢完全射不住它,只能用网来围捕。他们正在紧张地布局,没想到凭空飞出来一支箭,直接将野鹿扎了个对穿。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回头。 是谁有这么好的准头,这么强的臂力?都过了这么远,箭矢的力道竟依然如此强劲! 裴纪安感觉到背后一阵劲风向他袭来,还不等他反应,那只箭就穿过身边,射向野鹿。裴纪安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射鹿的,是他误会了。 裴纪安也跟着回头,果不其然,李朝歌的手指还搭在弓上,看来刚才发箭的人就是她。不过她却皱着眉,看起来有些疑惑。众人见是李朝歌,又惊讶又意外:“安定公主?” 李怀也意外了,他看看林子中一箭毙命的野鹿,再看看远远立在人群外的李朝歌,颇为震惊:“皇姐,这竟是你射的箭?皇姐好弓法。” 众多郎君同样叹服,纷纷跟着称赞。他们刚才还以为李朝歌徒有其名,不过如此。没想到,人家只是真人不露相而已。 李朝歌一箭落空还得了许多赞赏,她心中颇为一言难尽,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只能冷冷淡淡颔首,道:“失了准头,让诸位见笑了。” 众男郎一齐哽咽,这还叫失了准头?现在谦虚,都这么丧心病狂不讲原则的吗? 众人恭维完李朝歌后,调转马头,寻找下一个猎物。刚才的野鹿自有侍卫收拾,他们这些贵族公子哥只需要玩尽兴就够了。 李朝歌跟着人群一起转移。她骑马时,眼睛悄悄扫过众人。刚才那个撞歪了她箭矢的缺心眼到底是谁?不会射箭就不要出来晃荡,白白耽误了她的大好时机。现在好了,他们已经注意到她了,再下手要比刚才困难的多。 很快树丛里又跳出来一只野猪,众人蜂拥而上。李朝歌混在人群里,确定周围无人打扰后,再一次发箭。这次,她的目标是裴纪安的马腿。狩猎中马蹄混乱,如果能让裴纪安落马,就算死不了,也能将他踩成残废。 嗡的一声,箭矢离弦而去。李朝歌放下弓,好整以暇地等着裴纪安坠马。然而这次,在箭矢即将靠近裴纪安的时候,前面有一支箭突然折断,箭羽被弹飞,以一种违反常识的角度撞到李朝歌的箭矢上。她的箭锋被撞歪,铮然飞出人群,稳准狠射入地面,过了很久,尾羽都在嗡嗡震动。 众人被这一箭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又是李朝歌。他们本来在奇怪安定公主射地面做什么,这时候突然有人眼睛尖,嚷嚷道:“石头下面有蛇!公主射中了蛇!” 众人大哗,蛇在石头下面的洞穴里冬眠,地面上根本看不到,安定公主居然能发现,并且一箭射中。此等功力,此等眼力,简直出神入化,不可捉摸! 一众郎君原本还对李朝歌是高人的说法将信将疑,现在亲眼见李朝歌射了两箭,他们心服口服,瞬间对李朝歌改观。大唐尚武,男子们又最信服武力,李朝歌展现出强大的实力后,无论这些人原本怎么想,此刻都清一色推翻评价,对李朝歌印象大好。 而且公主不光武艺高超,心地也极好。她害怕众人被蛇误伤,竟然未雨绸缪,提前将蛇射杀。既有男子的强大又有女子的细心,这等心性,远非寻常女子能及。 郎君们鼓掌,纷纷叫好。李朝歌在众人的喝彩声中,无语地收起弓箭。 还能这样?裴纪安这个人是有神灵保佑吗,为什么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李朝歌回头想想,发现好像前世的时候,裴纪安的运气就好的不可思议。 李朝歌不信邪,再试。她一路射了一只野鹿,两只野猪,两只狍子,三只山鸡,以及记不清的兔子。每一次都在最后关头发生意外,恰巧让她的箭矢射歪,最后李朝歌挽弓时,已经没人敢和她抢了。全场根本没有其余箭矢,就算这样,树上也能正好落下一截断枝,将她的箭压落。 李朝歌前面还想着制造意外,后面已经不想杀裴纪安了,她纯粹想看看还有什么巧合方式。结果,一个都不重样。 李朝歌被激起一身火,越狩猎越气。顾明恪远远跟在后面,也很心累。 等最后收工时,众子弟兴高采烈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热烈讨论刚才的情况。他们看到顾明恪缀在最外层,连只兔子都没有打到,又是轻视又是遗憾地说:“顾郎,你的身体这么弱的吗?刚才安定公主射出好几招精妙的箭法,你没看到,实在太可惜了。” 顾明恪静静应了一声,对四周的眼光毫不在意。那几个子弟见顾明恪说了也没反应,颇为无趣,很快谈论起其他事情。 “可惜今日没猎到熊,我还挺想见识见识那日的妖熊的。” “有安定公主和赵王在,便是有熊,也轮不到你。可惜今日平平无奇,没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无聊。” 顾明恪对这群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晚辈十分宽容。他们还小,并不知道,这世上,平淡俗套的日子才是最难得的。他们口中无聊的一天,其实背后差点闹出人命。 顾明恪颇为心累地叹了口气。李朝歌这个女人啊,是真的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马球 众人满载而归, 兴致勃勃回程。有人经过时,见李朝歌不说话,好奇地问:“安定公主, 你怎么了?你打了这么多猎物, 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李朝歌勉强勾了勾唇角,心想她何止是不高兴,她现在气得想杀人。 裴纪安命里到底有什么神仙,为什么运气这样好?李朝歌简直怀疑有人故意逗她玩。 李朝歌表情冷淡, 另一边,李常乐的表情也不太好。李怀和李善分开狩猎,在林子出口会合时, 太子李善见李常乐情绪低落, 连忙问:“怎么了?谁惹阿乐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李常乐闷闷的, 垂着头低声说, “我只是觉得狩猎太累了, 没意思。” 李善顿时失语, 他看向李怀, 李怀暗暗摊手, 表示他也不明所以。这次狩猎是李常乐吵着要来的, 明明出发的时候她还兴致勃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突然不言不语,越来越低落。 李怀也不知道原因,李善没办法, 只能小心哄着李常乐:“狩猎灰头土脸,确实没什么意思。正好我也累了,我们这就回宫, 送你回殿休息。” 李常乐埋着脸不说话,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不想败兴而归。她本来很期待这次狩猎,前面一切都好,但是从后半程开始,猎场基本成了李朝歌的单人秀,李常乐跟在人群里,猎物猎不到,说话也插不上,一路听着众郎君吹捧李朝歌,着实没滋味极了。 可是难得众人齐聚,裴阿兄也在。要是回了洛阳,哪还能找到这么无拘无束的场合?李常乐终究不舍得回去,她想了想,说:“阿兄,我们去打马球吧。” 小妹发话,李善和李怀自然无有不从。李善想到李朝歌也在,特意转身,对李朝歌说:“朝歌,阿乐想要打马球,你要一起来吗?” 李朝歌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别人,所以远远躲开人群,独自一人生闷气。她听到李善的声音,本来想拒绝,可是她回头一看,见裴纪安跟在李常乐身边,寸步不离的样子,李朝歌顿时改主意了。 暗杀不行,她来明杀还不行吗?李朝歌就不信了,她亲自上阵,还搞不死裴纪安。 李朝歌眼中光芒闪烁,她无声看了裴纪安一眼,笑着对李善点头:“好。” 李常乐说了打马球后,李善第一反应是去叫李朝歌,李常乐当时就有些不高兴。等后面听到李朝歌应了,李常乐脸上越发难看。 她并不是排斥刚回来的姐姐……只是,以前父母兄长都围着她转,现在忽然多了一个人,李常乐有点不习惯而已。 公主和太子要打马球的消息传出去后,很多郎君响应,顷刻间就聚齐了一帮人。裴纪安作为护花使者兼未婚夫,自然是其中一员。 顾明恪都打算结束一天的工作了,没想到回头一看,裴纪安竟然还要去打马球。顾明恪静静扫过打马球的成员,目光接触到李朝歌时,他认命地叹了口气。 又要加班。他真的讨厌这种不按计划、横生枝节的份外任务。 众人以太子李善为首,浩浩荡荡往马球场去。紫桂宫作为行宫,主要目的便是供皇室游乐,马球场、围猎场等一应俱全。顾明恪硬生生调转马头,跟在人群中。裴纪安注意到顾明恪也来了,奇了一声,低声问:“表兄,你怎么也来了?你之前不是说打猎累了,要回去休息吗?” 顾明恪并不想来,但是他若不来,今天晚上看到的就是裴纪安的尸体,然后这个世界就要重启第三遍,他得从头再做一遍任务。相比之下,还是加班吧。 顾明恪说:“留你一个人不放心,我跟来看看。” 裴纪安听到这些话想笑,以顾明恪弱不禁风的身体,谈何照看他?是裴纪安照应顾明恪才对。但是当着外人的面,裴纪安并没有落表兄的颜面,而是说:“多谢表兄。表兄,马球不同于围猎,对抗极为激烈,你如果身体不舒服,就不要下场了。” 裴纪安这话给足了顾明恪面子,其实众人心知肚明,顾明恪哪里是身体不舒服,他压根是身体太弱,水平太次,没法下场。 顾明恪点头,轻声道:“如此最好。” 太子、赵王及两位公主要来打马球的消息早就传回紫桂宫,等他们到时,马球场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郎君娘子们一进场就能玩。李善和李怀在旁边分队,他们两个是皇子,平时各有各的圈子,此刻自然各带一队。李常乐从小跟李怀亲近,于是高高兴兴地加入赵王队,裴纪安作为护花使者,不必多说,也在赵王队。 李朝歌听着这群菜鸡叽叽喳喳商量战术,被吵得头疼,默默躲到一边寻清净。她下了马,倚在看台围栏前,远远看着那群少年少女手握偃月杆,声势浩大地走入比赛场中。 少年意气,挥斥方遒。这些单纯的快乐,已经离李朝歌太远了。 李朝歌正在感慨,忽然咦了一声,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她盯了几眼,确定是那个人不假,李朝歌突然来了兴致,从围栏上翻身一跃,轻巧地落到地面上。 看台上的侍女们吓了一跳,惊慌地喊:“公主小心!”在她们稀里哗啦乱叫的时候,李朝歌已经跃过隔栏,几个回合落到顾明恪身前。 “顾公子。”李朝歌走向顾明恪,挑眉道,“真巧,你也在?” “并不巧。”顾明恪心情看起来不太好,语气也冷冷淡淡的,“要不是公主盛情,我并不会出现在此处。” 李朝歌嗯了一声,心道确实。太子和李常乐发话要玩马球,顾明恪一个名义上寄居裴家的表公子,怎么敢不捧场?他被强行拉到这里,难怪心情不好。 李朝歌表示理解,她前世的时候,也很讨厌那些没完没了的应酬。李朝歌说:“都怪李常乐心血来潮,你暂且忍忍,他们应该很快就玩尽兴了。” 顾明恪眉梢微动,轻轻看了李朝歌一眼。她竟然觉得他话中的“公主”是指李常乐。 真是毫无自觉。 李朝歌过来找顾明恪,也不完全是为了看美色。她不动声色地问:“顾郎君,今天狩猎的时候,你在哪里?” 顾明恪知道她在试探,他不为所动,眉目淡淡道:“公主大概忘了,我身体病弱,无法参与围猎,只好留在后面慢慢养神。” “身体病弱?”李朝歌扫过顾明恪,挑眉一笑,“我看不像。” 顾明恪也微微笑着,回眸看向李朝歌:“我体弱多病人尽皆知,公主若是不信,回东都随便打听一二便可。” 此刻场上一局球结束了。裴纪安进球,正该意气风发,然而他一抬眼,望见马球场边上,李朝歌正和顾明恪说话。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场上这么大的动静,竟然没一人抬头。 裴纪安心里又别扭起来。他专注看着场外,连有人和他说话都没听到。一个世家子弟走过来,问:“裴郎,你看什么呢,连我们说话都不理?” 他靠近后,见裴纪安表情不善,顺着裴纪安的视线瞧了一眼,立即笑道:“原来如此。你这表兄以前不声不响,没想到是个能人。这才两天,就能让安定公主迷恋至此。裴郎,你表兄年纪比你大,说不定,他的喜酒还摆在你前面呢!” 世家子说完后大笑,明明是司空见惯的玩笑话,但是此刻裴纪安听了,简直说不出的刺耳。 裴纪安沉着脸,呵斥道:“事关公主名节,不得胡编乱造。” 世家子本是开玩笑,裴纪安上纲上线顶了一句,让他颇为摸不着头脑:“又不是我胡编乱造,是大家都这么说。你看安定公主的表现,还用得着编排吗?” 裴纪安依然阴沉着脸,看表情越发不高兴了。裴纪安了解李朝歌,知道她若是喜欢什么人,那必然满心满眼都是对方。曾经裴纪安觉得厌烦,唯恐避之不及。今生她如他所愿放手,不再执着于他,而是将视线投向其他男人,可是裴纪安看着,却越发烦躁。 李朝歌这个人不长脑子吗?前世因为执迷情爱栽了那么多跟头,好不容易重生一世,她竟然不长记性,还这样毫无保留、轰轰烈烈地喜欢一个人? 裴纪安越想越气,不知道是因为恨铁不成钢,还是因为那些他都不肯承认的因素。李善也发现场外的情况了,李朝歌毕竟是个公主,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男人如此执着,实在很不好看。李善招来太监,说:“我这边缺一个人,去请安定公主过来帮忙。” 太监应诺,一溜烟跑向看台。球场边,李朝歌听到太监的传话后,没多想,痛痛快快地点头:“好。” 她懒得和这群弱鸡过手,但如果太子请帮忙,她绝没有推辞的道理。李朝歌跟着太监走了两步,突然回身,笑着看向顾明恪:“顾郎君,听闻你体弱多病,不能剧烈运动。那我现在去打球了,不知顾郎君呢?” 顾明恪淡淡一笑,颔首道:“公主请便。” 他看起来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李朝歌笑了一声,大步离去。李善瞧了好久,千盼万盼,终于等到李朝歌过来。李朝歌走到场边,随意挑了杆偃月杖,翻身一跃坐到马上,动作干净利索,英姿飒爽。李善立刻驭着马走到李朝歌身边,问:“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耽误了这么久才过来?” “随便说些闲话而已。”李朝歌试了试手中偃月杆的重量,心想有点脆,但是粗浅一用应该够了。马球场上对抗激烈,众人骑在马上击打只有鸡蛋大小的马球,不慎手滑,不小心甩到什么人身上,实在再正常不过。远程攻击可以发生各种意外,李朝歌就不信,她亲自上阵,还能发生意外。 因为李善这边换人,中场休息了很久,两方才重新列队比赛。李朝歌跟着李善的队伍上场,一抬眼,瞧见一个熟悉的人。 不等人反应,哨声吹响,所有人一拥而上。李善一马当先,用偃月杆一挑,将马球高高挑飞:“朝歌,去接球。” 不用李善发话,李朝歌就已经纵马追球而去。另一边队伍,裴纪安也牢牢追着球,他占据地利,先一步赶到马球边,他弓腰下马,纵身将马球勾走。 与此同时,李朝歌抡圆了偃月杆,直接朝着马球而去。她动作太大,看起来似乎控制不及,眼看就要打到裴纪安身上。正在球杆即将撞人的时候,从后方突然伸出来一根偃月杖,两杖相击发出一声闷响,接触处瞬间裂出细纹。 裴纪安刚刚将身体调回马鞍,他感受到后面的风声,惊讶地回头:“表兄?” 顾明恪脸色素白,没有丝毫表情。他眼睛黑曜明亮,盯着近在咫尺的李朝歌,淡淡对裴纪安说:“没你的事,你去送球。” 裴纪安知道李朝歌的实力,她下手又素来没轻没重,万一伤了表兄怎么办?但是赛场上瞬息万变,转瞬间已经有许多人围过来,裴纪安没办法,只能先带着球离开。 李朝歌紧紧盯着顾明恪的眼睛,唇边似笑非笑:“公子体弱多病,无法运动?” 顾明恪亦是面无表情,眸光冰冷:“李朝歌,你适可而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对手 李朝歌听到这话, 轻轻笑了一下:“所以,果真是你?” 李朝歌知道自己的力气,她全力一击, 普通人根本接不住, 可是顾明恪却稳稳地拦下。包括刚才在树林,她射箭时屡屡发生意外,也是他在背后搞鬼。 这时候哨声响起,裴纪安进球, 这一局结束了。顾明恪收回偃月杆,揽着马往后走。李朝歌立刻追上去,问:“为什么?” 为什么屡屡帮助裴纪安?为什么甘愿留在裴家, 当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公子? 顾明恪语气清淡, 道:“职责所在。何况, 他是我的表弟, 换成任何一个正常人, 都不会坐视你这种行为而不理。” 这话李朝歌就不服了, 追问道:“我这种行为怎么了?有恩报恩, 有仇报仇而已。” 顾明恪不了解她和裴纪安的爱恨情仇, 也并不想了解。他作为一个主管天庭刑狱的执行官, 此刻实在听不下去, 回身淡淡看她:“无论你和他有什么恩怨,既在朝堂,就要遵守朝堂的律法。以刃,及故杀人者, 斩。你身为公主,日后若还想更进一步,麻烦稍微了解下大唐律疏吧。” 李朝歌确实不怎么在意律疏, 前世镇妖司横行东都,抓人全看心情,根本不需要有理由。就算没有罪名,进了镇妖司诏狱,也有的是罪名。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动不动和她谈规矩的人。顾明恪看起来真的很无语,说完后便走了,李朝歌好奇,追上去不依不饶问:“你们家不是俢史书的吗,为什么会对律疏这样了解?” 真不敢想象这句话是从一个当朝公主,日后还要当女皇的人口中说出来。顾明恪冷冷扫了她一眼,说:“身为臣民,了解当朝律法,遵守规则秩序,不是最基本的义务吗?” 李朝歌被问住,一时竟无法回答。这时候身后传来马蹄声,裴纪安进球后来不及听人祝贺,立刻折身返回来:“表兄,安定公主。” 李朝歌和顾明恪听到马蹄声,相继停下说话,回头看向来人。裴纪安慌忙赶来,他本是担心李朝歌没轻没重,伤到了顾明恪,顾明恪身体病弱,可经不住她的摧残。没想到裴纪安赶来时,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画面,反而见顾明恪完好无损地和李朝歌说话。顾明恪脸色冷淡,但除此之外,他身上并无损伤,连不适都没有。 裴纪安着实意外了,意外之余,他也觉得不悦。顾明恪和李朝歌才认识两天,他们走的未免太近了吧?狩猎的时候这两人一起行动,别人打马球的时候他们两人聚在一起说话,就连上场打球,别人都在追击,唯独这两人聊天。 他们到底有什么话可说?裴纪安本以为是李朝歌一头热,可是现在看来,顾明恪也不清白。李朝歌被太子叫走,没多久,顾明恪也跟来了,而且一意孤行要上场。 裴纪安此刻的感受颇有些一言难尽。他知道自己没立场,可是,还是忍不住溜溜泛酸,甚至生出一种被人公然挖墙脚的恼怒感。 那个人,还是他表兄。 裴纪安勒着马走近,他眼光扫过面前这两人,轻轻笑了笑,问:“表兄,安定公主,马上就要比赛了,你们在说什么?” 顾明恪没说话,李朝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呛了回去:“关你什么事?” 裴纪安依然笑着,可是心里越发梗塞。打球的时候没功夫注意,现在裴纪安慢慢反应过来,方才顾明恪拦下李朝歌,赶他走时,也说的是“没你的事”。 裴纪安保持着君子谦谦的风度,对二人说:“我并非干涉二位,只是,这是在球场上。马球场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还请公主和表兄专心,以免受伤。” 李朝歌轻嗤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就凭你们?” 顾明恪淡淡扫她一眼:“公主,这是行宫,不得忿争。” 又来了,李朝歌都被说火了:“你怎么专门针对我?是他先挑衅的!” 顾明恪平静地看着她,眼神像极了长辈注视不懂规矩的孩子。这时候身后传来李善的叫声,李朝歌用力瞪了顾明恪一眼,转身勒马,小跑着走向李善。 等李朝歌走后,裴纪安慢慢踱到顾明恪身边,道:“表兄,安定公主快意恩仇,风风火火,其实人还不坏。她刚才,没为难你吧?” “没有。”顾明恪驭着马转身,轻声道,“她不喜欢你,你多加小心。今日差不多便可以回了,以后,也少见她为妙。” 裴纪安跟在顾明恪半个马身之后,他抬眼望向身前的人,目光里已带上审量。 之前他从没有留意过这个表兄,重生后他惜才爱才,多加拉拢,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现在,裴纪安突然觉得,他要重新审视这个人了。 裴纪安似乎大大低估了顾明恪,甚至许多认知压根就是错的。他以为顾明恪不通武艺,唯唯诺诺,消极避世。可是刚才顾明恪拦住李朝歌时,说话的神态、语气,绝不像是一个幽居养病的表公子。 那是常年处于高位,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才会有的气势。 裴纪安忽然策马快走两步,追上顾明恪,和他并行。裴纪安侧眸看着顾明恪,语气莫可名状:“我和她的事,我自有决断,不劳表兄费心。不知表兄劝我离她远一点,所为何意?” 这个傻子,顾明恪在救他的命,他还反过来怀疑顾明恪。顾明恪淡淡应了一句:“无意,你随便吧。” 哨声响起,第二局开始。顾明恪本以为李朝歌知道了教训,接下来会收敛一二,没想到她依然我行我素,下手特别狠,简直往死里整裴纪安。 顾明恪惊讶,屡次拦住她。慢慢的,其他人也看出不对劲。球场上,马球又被那几个天之骄子抢走了,其他人缀在后面,一边浑水摸鱼,一边说悄悄话:“安定公主和顾明恪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人已经缠斗了好几场吧。” 周围人看了,纷纷摇头:“不知道。裴郎说他的表兄体弱多病,不通骑射,依我看,这也不像是对武艺一窍不通的样子。” 穷文富武,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虽说养尊处优,但从小学着四艺长大,基本眼力还是有的。李朝歌不必说,一出手就知道绝非等闲之物,她的招式根本不是为了比赛,而是杀人夺命的路数。顾明恪看起来没什么招式,每一次拦住李朝歌都是最普通的动作,似乎只是随便一挡。然而,巧合这么多次就绝不是巧合,最普通的招式便能拦住杀招,这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众人讨论了一会,没人能说出所以然,只能啧啧称奇。裴家果真卧虎藏龙,不可捉摸啊。 他们聊天的功夫,前面哨声吹响,又一球进了。众世家子们抬头,捧场地应和:“好!” 这回进球的是李常乐。裴纪安和李怀全程喂球,李善示意性地拦一拦,剩下的队友们光明正大偷懒。在全体人艰难地放水下,李常乐终于打进一球。 李常乐顿时笑的眉眼弯弯。裴纪安和李怀等人在前面哄李常乐,其他人礼仪性鼓掌后,便又回头看向马球场另外一边。 “都吹哨了,他们为什么还在打?” “打上头了吧。”其中一个子弟说完后,啧了一声,由衷道,“我信安定公主真的是江湖侠客抚养大的了,这下手太黑了,以后决不能和安定公主过手。” 普通人比武点到而止,为的是切磋技艺,而李朝歌学的,全部都是杀人的招式。 裴纪安等人陪着李常乐打球,终于让李常乐重绽笑颜。他们将李常乐哄开心后,一齐勒马往回走,结果一转身发现,其余人无论是太子队的还是赵王队的,都在看一个方向。李常乐顺着他们的视线望了一眼,然而除了李朝歌和顾明恪,并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李常乐奇怪,问:“你们在看什么?” 她刚才都进球了,为什么不看她,而在看空地? 听到李常乐的声音,众郎君回头,捧场道:“没什么。恭喜广宁公主进球,公主好球技,吾等佩服。” 其他人也纷纷跟话,李常乐终于笑起来,道:“没什么,是裴阿兄和赵王阿兄让着我而已。哎呀,朝歌姐姐为什么在远处?顾表兄也在。他们不喜欢打马球吗?我们一起出来玩,但是开场到现在,朝歌姐姐和顾表兄好像一个球都没进。” 其他人听到赔笑。是呢,这两个人一个球都没进。他们两人要是心思在打球上,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拦不住人家一击。 李常乐不通武艺,自然看不出深浅,只知道裴阿兄进了好几球,她也进了一球,唯独李朝歌,连前场都没冲进去。 李常乐进了球,心满意足,顿时不再想继续了。而且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如果继续打下去,李善和李怀为了公平,肯定会让李朝歌球,那比分就追上来了。不如就此结束,李常乐便稳稳赢了。 李常乐正要寻机叫停,场外走来一队太监。为首的内侍穿着红衣,对李善等人含笑拱手:“太子,赵王,广宁公主。” 李善几人回头一看,是皇帝身边的太监,霎时警醒起来。他们抬头,果然,看台上有銮驾仪扇,皇帝和天后已来了不知多久。 李善等人纷纷下马,前去给皇帝天后请安。李朝歌听到动静,明明不甘心放弃,但是皇帝和天后到了,她总不能不去请安。李朝歌只能不情不愿停手,她勒着马回撤,走了两步,又特意回头撇清:“我并不是认输。这一局先放在这里,来日继续。” 李朝歌对输赢有非一般的执着,顾明恪倒不在意,他收起偃月杆,随口道:“那就当我输了吧。” “不行!”李朝歌挑眉,越发激动。对手不战而降,这是天大的侮辱,她宁愿痛痛快快输,都不愿意被人让。 李朝歌勒着缰绳,再三申明:“这一局没完,不许认输。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好好的话,说的就和威胁一样。顾明恪目送李朝歌骑马远去,他轻轻活动手腕,心想他已许多年不再动刀动枪,没想到难得一次动手,竟然在凡人界。 稀奇。 顾明恪信马由缰,慢慢朝边界走去。他以为这次终于可以结束任务了,没想到走到一半,被一个内侍叫住。 内侍叉手对他行礼,笑眯眯道:“顾郎君,圣人天后有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明法 今日李善等人出宫围猎, 孩子们离开后,紫桂宫仿佛空了一半。午时,皇帝和天后听说太子和公主们回来了, 只不过在马球场比赛。皇帝一听来了兴致, 和天后一起到马球场围观。 他们大概是比赛过半的时候来的,皇帝没让人通报,悄悄带着天后上了看台。皇帝一边看,一边和天后点评:“裴家果真教子有方, 裴纪安在场上处处照顾李常乐,球技马术也不错,是个将相之才。” 天后同样很满意裴纪安的表现, 准女婿对自己女儿深情不二, 哪个丈母娘看了不高兴?李常乐是他们从小捧到大的明珠, 放在手里怕摔了, 含在嘴里怕化了, 天后最牵挂的事就是给李常乐找个好夫家, 好保护李常乐一世无忧。李常乐什么都不需要付出, 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开开心心长大, 然后让另一个男人接过父母兄长的任务, 继续宠她。 皇帝是男子, 注意力很快被比赛吸引走,津津有味地看着众年轻郎君打马球。天后看了一会,留意到一个异常。 李朝歌为什么在后面?李朝歌被隐士高人收养长大,按道理, 她的骑射应该远超于洛阳这些贵族少男少女才是。她为什么不抢马球,而是每次都往偏僻的角度冲呢? 她想做什么? 天后又看了一会,发现李朝歌基本围着裴纪安走, 而另一个穿白衣的男子,总是跟在裴纪安几步远的地方。不知为何,他们两人抢球时常撞在一起,然后两个人就双双掉队,谁都没法去抢球。 天后最开始以为这是战术,李怀队里出一个最弱的,没皮没脸拖住对方最强的,这样其他人就可以大展身手。但是天后看了一会,觉得不像。 按李朝歌的水平,绝不至于被人用田忌赛马这等战术拖住。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但每次都无法挣脱,就有点门道了。 天后唤来宫女,问:“那位穿白衣服的男子是谁?” 场中只有两人穿白衣,一个是李朝歌,另一个是顾明恪。宫女很快回来,恭声道:“是裴家的表公子,顾明恪。” 天后瞳孔微微放大,颇为意外。这个熟悉的名字终于把沉迷看球的皇帝拉回来了,皇帝凝眉想了一会,终于回忆起来:“是昨夜和朝歌说话的那个男子!” “没错,是他。”天后仔细盯着顾明恪的脸,恍然道,“难怪。” 长成这个样子,难怪李朝歌一见倾心。皇帝也看清顾明恪的脸了,他摸了摸下巴,沉默片刻,道:“还真挺好看的。” 李朝歌说顾明恪长相气质远超裴纪安,皇帝嗤之以鼻,但是今天,他发现是真的。 确实,好看的不止一星半点。 皇帝本来对顾明恪印象不佳,才见了一面就能让李朝歌顶撞他这个父亲,皇帝很难对顾明恪产生好感。不过现在看了真人,皇帝偏见消散很多,真正升起了见一见此人的兴致。 长得好看的人天生占优势,自从皇帝发现顾明恪后,之后半场皇帝总是忍不住将视线落在顾明恪身上。不看还好,这一看皇帝更加意外。裴家人都说顾明恪先天体弱,不善弓马,然而依皇帝看,分明很好。 李朝歌的力□□帝是亲眼见识过的,足足能推走野熊。现在顾明恪和李朝歌过招,看招式似乎不占上风,但是从无失手,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拦住李朝歌。 有意思,皇帝升起兴趣了,问:“裴纪安不是说他的表兄体弱多病,不善武艺么?” 天后含笑,缓缓说:“百闻不如一见,到底如何,一会叫上来看。” 最后一场李常乐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放水中赢球,她高兴的眉飞色舞,皇帝坐在看台上,和天后感慨:“阿乐还和小时候一样,做什么都要头一份。要是有人和她一样,或者有人超过了她,她就气得不吃饭,扑簌扑簌眼泪。” 天后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性格,太娇气了,人生在世怎么能事事如意,只赢得起却输不起,迟早都要栽大跟头。但这是自己的小女儿,天后一边觉得不好,一边又舍不得让女儿吃苦头:“有好胜心是好事,但是她太爱娇了,日后恐会受累。” 皇帝不以为意:“她是朕的公主,大唐最宝贵的明珠,娇气些怎么了?所有人就是该捧着她,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就是该归阿乐。” 天后本能觉得不好,然而父母爱幺儿,连天后也不能例外。长子长女狠得下心教训,但是放到最小的孩子身上,那就百般舍不得。李常乐是天后最小的孩子,还是个女儿,天后嘴上说得再狠,心里也从不舍得让娇娇女受挫。 天后最终无奈地叹了一声,说:“罢了,她是公主,日后总不会有人踩在她头上,娇气就娇气些。对了,陛下,如今朝歌回来了,你方才那些话私下说说便罢了,当着朝歌的面可万万不能提。” “朕知道。”皇帝就算不及天后圆滑,但也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处事手段并不差。他还不至于这般没头脑,在李朝歌面前说最爱李常乐。 为上位者,就算心是骗的,表面上也要端平。 马球已经打完,没多久,李善等人就上来了。远远的,李常乐的声音就传入楼梯,还不等皇帝天后准备好,一个蓝色的身影便风风火火撞到皇帝怀里:“阿父,阿娘,我刚才赢了,你们看到了吗?” 皇帝被李常乐狠狠撞了一下,皇帝身体不好,经不得大动作,两边的侍从都瞬间露出焦急之色。皇帝接住李常乐,暗暗对两边人摆手,依然笑着看向怀里的小女儿:“朕自然看到了。朕的阿乐真厉害,场上这么多男儿,无一人能胜过你。” 李常乐扬起下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她还穿着男子服饰,此刻窝在皇帝怀里,颇有些不伦不类,唯有一张小脸白皙光滑,一看就知在家里十分得宠。李朝歌跟在李善、李怀身后,慢慢走上来,规规矩矩给皇帝、天后行礼:“儿参见圣人,参见天后。” “快起。”天后笑着对李朝歌招手,说,“朝歌,坐到我这边来。” 天后有意摆平李朝歌、李常乐二人的位置,然而宠爱是藏不住的,两个公主哪个更受宠,实在一目了然。李朝歌明白父母更喜欢李常乐,也明白天后是好意。但是她当真不习惯和人靠太近,坐在天后身边,简直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难受。 皇帝不及女子心思细,并没有注意到两个女儿的细微变化。他看着两个女儿一左一右坐在身侧,两个儿子站在堂下,不远处是准女婿,几个孩子俱如青松修竹,聪慧灵巧。皇帝长叹一声,觉得人生至此,已再无憾事。他捏了捏李常乐的鼻子,道:“你瞧瞧你,穿着郎君的衣服,却还窝在耶娘怀里,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哪有公主的样子?若是让外人瞧见,岂不笑你?” “这里又没有外人。”李常乐拍开皇帝的手,恼怒地瞪了皇帝一眼,“阿父,你都捏疼我了!” “就你娇贵,说你一两句你还不乐意。”皇帝道,“你看你姐姐,多稳重大方。你啊,是时候脱离小孩子心性,学着当个大人了。” 皇帝话中提到了李朝歌,李常乐笑容微敛,抬眸看向李朝歌。李朝歌跽坐于双腿之上,身姿端正笔直,眼睛半垂着,睫毛在脸上晕出细碎的阴影。看起来,确实极有帝国公主的风范。 李常乐瞥到自己身上宽松素淡的男装,顿时觉得浑身不对劲。曾经新奇无比的衣服仿佛长了刺,让她坐立不安。 李常乐赢球的好心情瞬间一扫而光。她今天一整天都这么丑,还在马球场上荡的灰头土脸,而李朝歌却穿着精巧漂亮的胡服,浑身一尘不染,有李常乐作对比,李朝歌可不是大出风头。 李常乐无比后悔今天穿了男装,她应该也穿胡服的。李常乐情绪迅速低落下去,变化十分明显。皇帝看到,惊讶问:“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没什么。”李常乐闷闷不乐,瓮声道,“我不想长大,只想永远当阿父阿娘的小孩子。” 皇帝听到,又无奈又好笑:“你啊!人都要长大,怎么能永远当孩子呢?” “我不。”李常乐用力抱住皇帝,噘着嘴道,“我就不长大,我就要永远赖着阿父。” 李常乐是幼女,最黏父亲,而皇帝也最疼李常乐,对李常乐的偏心根本掩饰不住。天后扫过其余几个孩子,道:“你们几个无论长多大,在父母跟前,永远都是孩子。太子是储君,日后要支撑朝廷,应当稳重,但朝歌你也是父母的掌中珠,不必这么拘束,安心当个小孩子就好。” 李朝歌顿了一下,她不想扫兴,但是,她并不想被人当做小孩子。 到什么年纪做什么事,五六岁不谙世事是可爱,十来岁不谙世事是天真,十五六还没头没脑一心当自己是个宝宝,那就是蠢了。相比于可爱,李朝歌更喜欢听别人称赞她聪明、美丽、强大。 幸好这时候一个内侍进来,解了李朝歌的围。内侍给皇帝、天后行礼,垂首道:“圣人,天后,顾郎君到了。” 这是天后派人去请的,天后立即说:“宣他进来。” 听到有人进来,李常乐终于收敛了些,从皇帝身边坐正。内侍引着一个人进来,随着他走上台阶,仿佛一阵朦胧的光从天边传来,整个看台都被照亮了。顾明恪长袖自然下垂,他双手微合,不卑不亢给皇帝和天后行礼:“参见圣人、天后。” 他说话后,整个看台都静了静。李常乐近距离看着顾明恪,一时呼吸都停了。李朝歌本来无所事事,等顾明恪进来,她的眼睛顿时有了落处。李朝歌看着顾明恪优秀的眉骨,挺直的鼻梁,清冷的侧脸,再一次感叹美人就该被优待。 仅是这张脸,看着就让人心生愉悦。皇帝和天后也被这样的美貌杀到了,过了一会,天后最先反应过来,笑道:“原来你就是顾明恪,快请起。” “谢天后。”顾明恪行礼后,垂袖站在一边。他身姿舒展,修长笔挺,长袖压在衣服上,衣摆又自然堆及在地。清风吹过,他身姿不动,唯有衣角轻轻摇晃,宛如雪落清辉,千山月明,好看的仿佛梦境。 皇帝一家都是颜控,皇帝马上对顾明恪印象大好,连说话语气都不知不觉温柔了:“你便是顾尚的独孙,顾家唯一的后人,顾明恪?” 顾明恪微微颔首:“是在下。” 天后笑着接话:“顾公乃国之栋梁,我拜读北朝史良久,越读越钦佩顾公之渊博明理。能见到顾公的后人,实乃我之幸运。” “天后谬赞,愧不敢当。” “顾公著史是功盖千秋、惠及后代的盛举,受再多赞誉都是应该,有什么当不得?”天后视线扫过顾明恪,柔和问,“听裴大郎君说,如今你已经在修撰隋史后篇了?” 这是原本的顾明恪修的,并不是他。但秦恪如今用的是顾明恪的身份,倒也不担心顶替别人的功劳,于是他微微垂首,说:“不敢称修撰,不过略通一二,斗胆完成先祖遗愿罢了。” 天后喜欢读书,尤其喜欢读史书,她即兴问了几段北朝史,发现顾明恪对答如流,完全不是他口中的“略通一二”而已。天后愈发满意,对众人说:“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学,不愧是顾家之后,不坠其祖其父威名。你今年多大?” 顾明恪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依然平静坦然,道:“上月初满十八。” “十八。”天后听到这个年纪眼神微动,露出思索之色,“只比裴纪安大一岁。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书?十八岁便有如此积淀,委实难得。” 顾明恪听别人称赞他年轻,实在很尴尬。但是任务在身,他又不得不把这个年轻病弱的才子人设继续扮演下去:“天后过誉。我平日并无定例,经史,杂文,律疏,都看一些。杂而不精,让天后见笑了。” 李朝歌听了挑眉,杂而不精?随便看看?李朝歌最受不了这种强行谦虚的人,于是对天后说:“天后,他的话只能信前半部分。他随口便能引用律文,他若是都对律疏不精通,那天底下就没有精通的人了。” “是吗?”这下皇帝和天后都来了兴致。如今儒学盛行,再加上礼法话语权都集中在世家手里,洛阳里懂四书五经的郎君多,但是懂律疏的,少之又少。天后问:“你竟然懂疏义?你会多少?” 顾明恪实事求是地说:“略微了解过,不算精通。” 李朝歌一听这话又想翻白眼:“顾郎君,自谦也有个度。你这叫不算精通?” 顾明恪抬眸看向李朝歌,静静道:“承蒙公主看得起,但在下对唐律当真只是粗通皮毛,略有了解。” 顾明恪这话并没有说错,他在天界主管刑律,千年来未出一次差错。相比于他的老本行,他对人间的永徽律,真的只是略有了解。 天后和皇帝颇有些刮目相待的意思,他们最开始以为这个人只是爱上书屋、武功、谈吐样样不差,更难得的是,他还通识律法。 天后一力推行科举,想打破汉魏以来门阀世家垄断朝堂的局面,真正让全天下的人才为己用。其中科举,便是天后最重视的举措。她几次建议皇帝扩大科举选士的规模,除了明经、秀才、进士外,她还增设了武举、明法、明算等科目,想选拔专门的武功、律政、算术人才。只可惜并不被人重视,如今朝中官员依然以世家推举为主,靠科举考上来的,寥寥无几。 天后试探着问了几句,发现顾明恪思路清晰,条理分明,完全不像是自学成才的少年郎,反而像是经年的老手一般。天后大为惊喜,立刻对顾明恪说:“难得你有这般天赋,大理寺常年缺人,你这等才华不去大理寺,委实埋没了。顾郎君,你有没有想法,去试试礼部的明法科?” 明法科是专门考律法的,冷门中的冷门,每年报名的人屈指可数,而能考过的,就更是凤毛麟角。 裴纪安皱眉,担忧地望向顾明恪,想示意顾明恪拒绝,又怕太明显被天后发现。和天后走太近绝不是好事,而且,天后推荐人去考明法科,本身就是毁人前程。 以裴家的名望和人脉,顾明恪完全可以推举做官,为什么要像寒门子弟一样参加科举,岂不是叫人笑话?就算为了证明自己的才华而去科考,也该报正统的明经、进士,不伦不类的明法科算怎么回事? 裴纪安暗暗焦急,李朝歌听到“大理寺”这三个字,表情也不对劲了。她看看一脸期待的天后,又看看似乎在考虑的顾明恪,颇想告诉顾明恪别去。 她对科举没什么意见,靠考试升官发财,这是能耐。而且别看现在科举不上不下地位尴尬,等再过几年,朝堂就是进士的天下了。 世家独揽朝纲的时代终将过去,未来,属于广大的平民百姓。顾明恪参加科举可以,参加明法科也可以,但是,不能去大理寺! 李朝歌前世四面楚歌,树敌无数,但是她最看不惯的,当数大理寺。镇妖司捉妖邪,而大理寺断讼狱,看似泾渭分明互不相干,实则,两家职权重合的厉害,抢案子抢的尤其凶。 毕竟一个命案发生的时候,谁知道这是人命凶杀,还是妖邪所为?而且,不光涉及断案,刑狱权,提审权,定案权,方方面面都是冲突。一山不容二虎,显然,朝堂中只会有一家说了算。 要么镇妖司,要么大理寺。上辈子李朝歌为了和大理寺那帮老古板抢话语权,没少对大理寺下黑手,自然,李朝歌递上去的案子,也有许多被大理寺推翻。新仇旧恨太多,导致李朝歌一听到大理寺的名字就犯恶心,如今重来一世,李朝歌正摩拳擦掌等着出气,顾明恪去大理寺……不好? 天后微笑着等待顾明恪的答案,裴纪安紧紧盯着他,李朝歌也屏息凝神。顾明恪想了想,他虽然觉得在人间还干老本行有些无聊,但是辅助贪狼的任务显而易见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给自己找点事做,好歹能打发时间。 顾明恪很快拿定主意,他在众人各怀心思的视线中,轻轻颔首:“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科举 顾明恪答应后, 李朝歌和裴纪安一齐感到眼前一黑。而天后却大喜,连连抚掌道:“好!不愧是顾公之后,有才华有志气, 实乃我朝栋梁。今年科考在二月底, 现在报名有些迟了,但是明法科人少,添一个人也不妨碍什么。我今日便让礼部侍郎添名,事成后让人将名帖送到裴府。顾郎君只管安心备考, 其余事不必操心,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现在已经二月,月底就要考试, 这个时间可以说非常紧迫。但顾明恪点了点头, 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紧张:“好。谢天后。” 顾明恪答应的太轻松, 轻松的都让看台上众人忍不住怀疑。顾明恪到底是艺高人胆大, 无需准备就有把握通过, 还是不知者不畏, 压根不明白科举明法科的难度, 所以敢张口就答应呢? 众人觉得, 极可能是后者。连皇帝心里也摇头, 但是天后在兴头上, 皇帝没有扫天后的兴致,而是说:“你们猎也打了,玩也玩了,现在总该尽兴了?裴郎, 顾郎,时间不早了,你们快回去, 勿要让裴相担心。” 他们大清早去林子里狩猎,然后又来马球场打球,确实累了。顾明恪和裴纪安趁机告退,等两人走后,皇帝一家也摆驾回宫。 回宫后,皇帝和天后和他们随便说了几句,就打发他们各自回殿。李朝歌立刻回去沐浴更衣,这点强度对她来说不值一提,但是身上的灰尘她已忍了许久。 等换好干净衣服,天后身边的侍女前来传话:“安定公主,天后让公主好好休息。天后还给太子和公主准备了滋补的晚膳,等一会用膳时,请公主去千秋殿用膳。” 李朝歌点头:“好,我明白了。有劳天后,请女官代我向母亲道谢。” 侍女行礼,垂首道:“奴婢遵命。” 因为晚上要去天后那边用膳,李朝歌下午便没有再出门,而是待在殿里随便打发时间。等傍晚时,李朝歌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动身出门。 她到千秋殿时,皇帝等人已经在了。太子赵王坐在下首,李常乐照例依偎在皇帝身边,撒娇问:“阿父,你看,我这一身好不好看?” 她说着站起身,伸手转了个圈,给皇帝展示她新换的胡服。李朝歌上午穿了件白色胡服,将李常乐衬的灰头土脸,李常乐心里很不高兴,回宫后特意也换了一身胡服,暗暗卯劲儿,要将李朝歌比下去。 皇帝宠爱幼女,自然觉得李常乐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一时赞不绝口:“好看。吾儿天生丽质,貌比姮娥,是东都最美的女子。放眼天下,再无人能和阿乐比肩。” 李常乐被夸得美滋滋,她又像只蝴蝶一般扑到两个兄长面前,挨个问兄长:“太子阿兄,赵王阿兄,我好看吗?” 李善和李怀怎么会觉得自己的妹妹不好看,自然满口夸赞。何况,皇帝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是并没有说错。李常乐出身尊贵,容貌美丽,性情活泼,三项综合在一起,天底下确实再无女子可以匹及。东都里或许有比李常乐貌美的女子,但是没有财富和权势滋养,那些女子的美貌便如瓶中花,迟早都要枯萎的。 两个兄长捧场,宫女们也纷纷奉承,千秋殿里全是对李常乐的赞美声。天后听了无奈,说:“她自己爱娇,你们也惯着她。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哪能成天将天下最美挂在嘴边?” 李常乐正喜滋滋地听人吹捧,忽然被母亲浇了盆冷水,李常乐很不乐意,噘着嘴跺脚道:“我分明就是!” 还敢顶撞她!天后不悦,她正要说话,外面传来宫女的禀报声:“圣人,天后,安定公主至。” 两边的侍女掀开珠帘,李朝歌微微俯身,穿过五光十色的琉璃帘,缓步走入殿内。她不再穿上午那身胡服,而是换了身窄袖襦裙。她上襦是白色,下面穿着红绿交接的六幅间色裙,臂间挽着一条银绿色的披帛。她这一身颜色鲜亮,大红大绿冲撞在一起,显得她五官明艳光亮,站在宫殿里简直熠熠生辉。 李朝歌两手合在身前,微微蹲身给皇帝、天后行礼:“儿给圣人、天后请安。” 她行万福时,裙裾及地,披帛逶迤,而脖颈和脊背却笔直挺着,越发仪态万方,庄重而美艳。殿中人都被镇住了,过了一会,天后含笑道:“朝歌来了,快过来坐。” “谢圣人天后。” 李朝歌并不知道他们之前在进行什么话题,她见李常乐站在大堂中,支着手,似乎在表演什么东西,看起来有点傻。李朝歌扫了一眼,没有多管,她走过李常乐身边,先给太子行礼:“太子。” 太子也反应过来,点头道:“朝歌。”李怀站起身,给李朝歌请安:“皇姐。” 李怀说着,不断给李常乐使眼色,李常乐收回手,不情不愿地行礼:“见过姐姐。” 李朝歌点头应了一声,便自己敛裙坐下。李朝歌并不知刚才李常乐正在争辩她是不是天下最美,故而也不明白殿中微妙的尴尬是什么情况。不过没关系,李朝歌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李常乐,你不是。 天后见众人来齐,便拍拍手,示意宫女们上菜。女官领着身穿窄袖半臂的宫女上前,鱼贯给几人上菜。宫廷延袭秦汉礼制,用膳采用分餐,每一样菜被分为等大的小蝶,分别放在每张案几上,每个人坐在自己的食案前,各用各的,并不混餐。 菜肴放好后,皇帝动筷,下面几人才依次开始用膳。李朝歌吃饭向来快,没过多久,她就吃的差不多了,而反观其他几人,才刚刚吃到一半,李常乐甚至没怎么动。 李朝歌也不好吃完了就走,便舀了碗汤,慢慢吹气,打发时间。皇帝见李朝歌放下筷子,以为李朝歌没胃口,问:“怎么不吃了?饭菜不合胃口吗?” 李朝歌摇头:“并不是。我用饭比较快,这么多年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皇帝听到了然,脍不厌细、细嚼慢咽是贵族的习惯,李朝歌从小在民间长大,自然没有这等用餐讲究。 大殿中气氛微微尴尬。宫女们敛息垂头,李常乐和李怀各自用膳,似乎没留意李朝歌的话。然而,众人都在想,在民间长大的,到底和宫里没法比。容貌举止看不出来,然而一到礼仪细节处,那就暴露了。 李朝歌明白周围人在想什么,前世许多人暗暗嘲讽过她举止粗俗,不通礼仪,可是李朝歌并不在意。礼仪是那群衣食无忧的贵族闲得没事,才搞出来的噱头,实则毫无用处。他们没一个人挡得住李朝歌一拳,跟她叽叽歪歪优雅、时髦,有什么用? 天后也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周礼要求食不言寝不语,不过李家是陇西新贵起家,在那些世家眼里也是寒酸户,故而没必要讲究这么细。天后问李朝歌:“听说你今日打了许多猎物,甚至还有野猪野鹿。今日玩尽兴了吗?” 李朝歌沉默,她觉得她要是说那些猎物其实是她失手射中的,估计要被人骂装腔作势。李朝歌无奈,微叹了口气,只能违心道:“是,多谢众人让我。” 李善差不多放下筷子,笑着说:“并非我等相让,而是二妹技艺出众。二妹骑射这么好,为什么打马球的时候,不见二妹到前场玩?” 一提这个李朝歌更难受了,李朝歌笑笑,说:“被人缠住了,没法脱身。没能帮到太子,实在惭愧。” 李朝歌会被人缠住?李善不信,下意识觉得李朝歌在谦虚:“二妹勿要过谦,我枉为兄长,还要劳烦妹妹相让,我才该惭愧。” 李善没看到李朝歌和顾明恪当时的情况,天后和皇帝却看了个清楚。皇帝沉吟片刻,问:“朝歌,你觉得今日那位顾郎,武艺如何?” 李朝歌不假思索,如实说道:“时间太短,我没有试出他的深浅。不过基础功极其扎实,想来,功力应当不弱。” 李朝歌都说好,那顾明恪的骑射功夫确实相当不错了。皇帝拧眉,纳闷道:“裴相等人都说表公子体弱多病,裴纪安也说顾明恪常年抱病,朕还真以为顾明恪弱不禁风呢。没想到今日一见,明明很好。他的身体是有些清瘦,但也不至于到体弱多病的地步。” 这同样是李朝歌觉得费解的地方。前世她来洛阳时,完全没有听说过顾明恪这个名字。后来她和裴家结亲,逢年过节难免走动,但也没听过裴家还有个表公子。 只差两年而已,前世顾明恪去哪儿了?以顾明恪这般身材相貌,李朝歌只要见过一次,绝不会忘。 皇帝纳闷顾明恪谜一般的武艺,而天后的关注点却在其他地方。天后状若无意,问:“朝歌,你对顾明恪参加科考,如何看?” 李朝歌没什么意见。她虽然不愿意顾明恪进大理寺,可是她喜欢顾明恪,和顾明恪选择自己的仕途,这是两码事。无论如何这是顾明恪的选择,李朝歌就算不情愿,也尊重他的意愿。 李朝歌回道:“天后慧眼识珠,他亦愿意参加,这是好事,我自然是赞成的。” 天后听后笑了,又问:“那你觉得,他能考过明法科吗?” 这个李朝歌就更不在意了,她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一定能。” 她只见过顾明恪寥寥几面,谈不上了解深厚,但是以她看人的经验,顾明恪只要答应,那就代表十拿九稳。别说只剩一个月准备,就算让顾明恪直接去考,恐怕他也能满分通过。 李朝歌话里话外对顾明恪十分自信,而皇帝却觉得怀疑:“真的可以吗?仅剩一个月不到,明法科出题向来偏僻,莫说通过,能答完的人都凤毛麟角。顾明恪毕竟是个门外汉,他去试试明经或许还行,明法科恐怕不可。” 李朝歌虽然没说话,可是眉眼中十分笃定。她有种直觉,无论考默义四书五经的明经还是考历朝律疏法度的明法,只要顾明恪想,他就可以通过。 甚至他还能控制自己的分数。他能得什么名次,全看他的心情而已。 她喜欢他,而他是自由的。李朝歌也很期待,顾明恪最后会拿出什么样的成绩。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情障 太子李善、赵王李怀和广宁公主李常乐一起走入千秋殿。他们来的这么齐, 自然是提前约好的。如今,宫里恐怕没人不知道,走丢的安定公主李朝歌找回来了。 太子和赵王给天后行礼, 李朝歌站起来, 避到一边。等下面几人站好后,李朝歌回礼:“参见太子。” 太子李善比李朝歌大三岁,但是李怀、李常乐都比李朝歌小。李朝歌对太子请安, 而剩下两个人,却要对李朝歌请安。 李怀和李常乐一起下拜,嘴里的声音参差不齐:“见过姐姐。” 太子李善十分随和,说:“二妹快起。这些年, 你流落在外,受苦了。” 李朝歌摇头,说:“不曾。高堂俱在, 父母安康,兄弟姐妹齐全, 何苦之有?” 太子对李朝歌的态度还算不错, 他毕竟是兄长,李朝歌走丢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他记得那时他哭了好几天,吵着让下人去找妹妹,他哭, 母亲也哭, 父皇站在一边, 沉默地盯着地面。 后来他长大了, 也曾想办法打探过李朝歌的下落, 只可惜俱如石沉大海, 毫无音讯。慢慢地,他都忘了,没想到却在今日,再见暌违已久的妹妹。 太子和李朝歌彼此有印象,但是对于李怀和李常乐,那就完全莫名其妙了。李朝歌走丢的时候他们还小,等长大了,宫里也没人再提起李朝歌。在李怀和李常乐的印象里,他们兄妹只有三人,李朝歌不过是个老宫女讲古时的符号。 可是现在,突然跑出来一个女子,说是他们的姐姐。李怀和李常乐实在没法立即亲热起来,甚至,他们怀疑阿父被人骗了。这个女子出现的太过可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但是,皇帝可能被骗,天后绝不会。母亲说是,那李怀和李常乐再不愿意,也得低着头叫“姐姐”。 四个孩子彼此见礼后,气氛陷入尴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天后也尴尬起来,她正要想办法圆场,正好这时候女官靠近。天后松了口气,顺势问:“怎么了?” 女官行礼,回道:“天后,太子,前面宴席已经准备好了,即将开宴。圣人让奴婢过来请天后出门。” 天后正好站起来,对孩子们说道:“晚宴开始了,走。” 行宫远离京城,没有宵禁、宫规等局限,夜生活十分热闹。从白日起,大家就知道今日晚上圣人和天后要举办宴会,场面盛大非常。 下午的时候,宫人女官们准备宴席,臣子们回家养精蓄锐,命妇和小娘子梳妆打扮,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是傍晚时分,一个消息突然在内外圈子中炸裂开来。 走丢十年的安定公主李朝歌,竟然回来了。 这个消息太过劲爆,连皇帝在后山受袭一事也被冲淡了。众人俱紧张地留意着消息,想得知第一手情报。晚宴开始前,各家陆陆续续到场,熟识的人家站在宴会厅交谈,场中一半的话题,都围绕着这位神秘的安定公主展开。 暮色渐晚,灯火通明,大殿内外的脚步声突然密集起来。臣子们知道皇帝快要来了,停止寒暄,次第落座。 众人又等了一会,外面请安声大作,皇帝身边站着天后,两人众星捧月,施施然走入宴会厅。众臣看到纷纷起身,额手跪拜:“参见陛下,参见天后。陛下万岁,天后千秋。” 皇帝和天后并肩走到最上首,皇帝回身,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轻轻抬手:“众卿免礼,平身。” “谢圣上,谢天后。” 臣子贵戚和内外命妇陆续站起身,一阵窸窣声后,众人坐好,他们抬头,见上首除了太子、赵王和广宁公主外,还多了一个人。那是个女子,身穿白色上襦,红色长裙,臂上挽着银红色的披帛。她年纪不大,但是眉宇间有一股不同于她年龄的沉稳和英气,根本不像是十五六的少女……反而像是上阵杀敌的将军一般。 而且她的位置,甚至比广宁公主还要高。要知道,广宁公主可是宫廷的团宠,不光有圣人、天后宠爱,还有两个兄长及众多表兄捧在掌心,可谓名副其实的小公主。如今,小公主竟然被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压位置? 下方众人飞快地交换眼神,心里各自思量。皇帝坐得高,不曾注意下面涌动的暗流,他站起身,高举酒杯,兴高采烈地说道:“今日,朕有两桩喜事要宣布。” 群臣立刻停下窃窃私语,一齐抬头,纷纷捧场:“不知陛下有何喜事?臣等愿沾沾喜气。” 皇帝哈哈大笑,他兴致非常高,说:“第一件,是今日朕和天后终于找到了走失的安定公主,骨肉亲伦得以团聚。此乃第一喜。” 众人一起鼓掌,祝贺声一时不绝于耳。天后和宫女们都笑着看向李朝歌,场上焦点一下子集中在李朝歌身上。李朝歌面色不动,不骄狂也不怯场,依然平静大方地端坐在位置上。 众人见到李朝歌的表现,心中颇为意外。其实他们已经听说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公主李朝歌了,无论众人信还是不信,圣人和天后说是,那这就是安定公主。他们本以为这个长在民间的草根公主,见了大场面要么生怯,要么飘飘然,没想到她竟然十分沉得住气,表现比在京城长大的贵族少女还要好。 李朝歌的表现同样远超天后预料,天后本以为李朝歌能不慌乱、不怯场就很好了,没想到,她形色从容,姿态大方,颇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的皇家风范,丝毫不逊于自小见惯公众场合的李常乐。 甚至比李常乐更好。 李常乐天真娇俏,而李朝歌却稳重大方,从皇室形象上来讲,李朝歌的表现要比李常乐更拿得出手。 天后脸上大大长了光,心中对李朝歌越发满意。皇帝听够了祝贺,内心的虚荣被满足后,才继续说道:“第二件,是朕的幼女广宁公主和裴家大郎君喜结连理,永为同好。此乃第二喜。” 李朝歌一直稳稳当当坐着,众人祝贺,她就随便听听,反正这种场合没人会说真话。但是等听到皇帝第二句贺词,她眼睛动了一下,仿佛画卷里的潜龙点了睛,黑暗里的寒剑淬了光,整个人一下子鲜活起来。 李朝歌衣袂不动,唯有头上流苏轻轻摇晃,静静看向裴家裴纪安的方向。李朝歌重回东都后,一来忙着和皇帝、天后相认,二来实在不想搭理裴纪安,所以她一直当这个人不存在。 今生裴纪安是生是死都和她没关系了,他们两人已成陌路。李朝歌先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将前世裴纪安的所作所为算到今生他的头上,前世裴纪安背叛了她不假,可是今生他们两人不会成婚,自然也不存在背叛。这个裴纪安一无所知,直接报复他似乎有些不道义。结果,还没等李朝歌思考出结果来,裴纪安就送了她这么一份大礼。 他也重生了。李朝歌怒到极致,都笑了出来。好啊,裴纪安还真是痴情不改,前世公然和李常乐搞到一起,当着全朝堂的面恶心李朝歌,这一世更是甫一重生,就立刻请皇帝给他和李常乐赐婚。 他下一步还打算做什么呢?向皇帝、天后举报她所做的一切,拦截戎州传往东都的奏折,抹黑她是假公主,还是说,直接派人去剑南杀了她? 李朝歌的目光如一柄寒剑,凛凛散发着杀气。裴纪安本来想装不知道,但是她看了太久,裴纪安连装都没法继续下去。 他本来觉得自己所做一切天经地义,前世已经结束了,他难道还要和李朝歌纠缠在一起吗?但是此刻对着李朝歌的目光,裴纪安莫名觉得心虚。 他心虚什么?她并不是他的妻子,他们两人已经没关系了。他娶自己真正的心爱之人,到底有什么不对? 察觉到裴纪安细微的表情变化,李朝歌勾唇笑了一下,心中已是冷然一片。她收回目光,再不看向裴纪安。 之前李朝歌不知道裴纪安重生,她还想过彼此当陌生人,毕竟前世他做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发生,没道理为难对方。但是现在,既然仍是原来那个人,那她还客气什么? 裴纪安,前世那些恩怨,大可一笔一笔算。 李朝歌有耐心的很。 皇帝说完后,众人纷纷庆祝,裴家一时热闹极了。大殿中灯火摇晃,丝竹盈耳,李朝歌和裴纪安短暂的视线互动并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只除了顾明恪。 顾明恪是裴家的表公子,位置不会太好,他也乐于隐藏在清净处。不过,裴纪安毕竟是他的任务对象,裴纪安心里一乱,顾明恪就发现了。 李朝歌的动静顾明恪也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心里无声叹气。他回天庭的日期又要推迟了。 显而易见,任务变难了。以前顾明恪只需要防备裴纪安走上岔道,现在可好,他要防备裴纪安被人杀了。 李朝歌刚才那个眼神,可不像是在看旧情难却的前夫,更像是看仇人。 真麻烦。顾明恪幽幽叹了口气。 皇帝宣布完喜事后,宴会气氛被炒高,歌舞一场接一场,众人的情绪也越来越高。宴席到一半时,场中已经混成一团,到处都是谈笑声和玩闹声。天后找到机会,轻声和李朝歌说:“朝歌,今日参宴的都是五姓七望,公卿儿郎。你看看,下面有没有你喜欢的?” 李朝歌给母亲颜面,屈尊扫了一眼,然后静静摇头。天后含笑,打趣道:“朝歌,不要害羞。你是公主,不必学那些三从四德、闺誉闺训,那都是骗蠢人的。你若是喜欢谁,直接说就是,阿娘给你赐婚,看他们谁敢不从?” 天后这番话,真的很有李朝歌当年抢婚之精髓。李朝歌心想她能干出强取豪夺、逼人成婚这种事,和她的母亲恐怕不无干系。李朝歌正要婉拒,忽然眼神一凝,发现一个人。 天后见李朝歌朝裴家的席位上看去,心中突得一紧。李朝歌和李常乐是姐妹,她们该不会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天后连忙提醒:“朝歌,裴家大郎君是你的妹夫,不久就要和常乐成婚了。天下男儿这么多,没必要非盯着他们裴家,你说是吗?” 李朝歌看的哪里是裴纪安!李朝歌自己都不敢置信,她竟然在裴家的坐席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坐的远,脸庞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五官。但是他的身形,他的手指,尤其是他翩然若仙的气质,李朝歌绝不会认错。 李朝歌目光实在太明显了,天后顺着她的视线望了望,见落点处并不是裴纪安,多少松了口气。既然不是裴纪安,那就随意了。天后没有管李朝歌,反正她的女儿总不会吃亏,喜欢就去玩,如果对方家世才貌过得去,那就招为驸马;如果过不去,那就换下一个。 公主私底下养一两个面首,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天后表现出默认态度后,李朝歌放了心,蹭的站起身去下方找人。她今日本就是全场焦点,当她穿着明红襦裙走下台阶时,红裙扫过玉阶,披帛银光熠熠,像是裁了满天星光披在身上,简直丽色惊人。她一路往下方走,两边的人越来越多地被吸引回头,惊艳地看着她。 裴纪安正在和裴楚月、李常乐、李怀聚在一起说话,忽然感觉身后有动静。他回头,见李朝歌气势汹汹地朝这个方向走来,目光像极了要抢人。 尤其是他意识到,她也重生了的时候。 前世李朝歌在永徽二十四年回到长安,她回宫时,高帝已经逝世了。先帝驾崩后,只要后一位皇帝和先帝感情尚可,为人也比较讲颜面,当年一般都会延续前任帝王的年号,直到第二年再改称新元。所以,李怀继位后,继续沿用了高帝李泽的年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回宫 清早, 鸟鸣阵阵,山光清远。宫女们鱼贯穿梭在回廊中,洒扫焚香, 更换旧物。女官指挥着宫女将昨日的瓜果茶水撤下,换上新鲜的果子。她回头, 见李朝歌坐在东窗边,正在擦拭刀剑。 李朝歌今日穿着一身明紫色襦裙, 长长的裙摆堆叠在坐塌上,逶迤及地。这一身艳丽贵气, 衬得她容貌姝丽, 娇妍不可方物,可是李朝歌手里却握着一柄长剑,剑身折射出冷冷的辉光,让整幅画面顿时杀气纵横起来。 一阵清风穿过窗宇, 将窗户上的帘穗吹的左右晃动, 李朝歌伸手, 随手挽过眼前的碎发, 依然专注地擦拭自己的佩剑。 女官示意宫女们小心办差,她交握着手上前,走到李朝歌身前, 轻轻下拜:“公主,早膳准备好了, 您要现在用吗?” 李朝歌例行检查过佩剑, 铮地一声归剑入鞘, 将长剑放在桌案上, 说:“好, 摆饭吧。” 女官招手, 宫女们端着盘盏,如流水般涌入大殿。女官提着裙摆下跪,一边调整菜肴位置,一边问:“公主,今日东阳长公主游猎,赵王、广宁公主皆要参加,公主是否出宫?” 东阳长公主是皇帝的同胞姐姐,后来嫁给了长孙皇后的舅舅高家。她本人是嫡出公主,夫家又显赫,平素和长孙家来往密切,在京城中颇有地位,说得上是宗室公主中领头的人物。东阳长公主牵头游猎,想必贵女云集,百花争艳,是女眷圈中最顶尖的那一档宴会。 然而李朝歌想都不想,摇头道:“不去。” 李朝歌上次和太子及众多世家子游猎都嫌弃他们水平次,何况是一群贵族女眷?李朝歌光想想,就能猜到她们打猎是什么模样。李朝歌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实在不想陪着她们浪费时间。 女官将银盘摆放好,表情迟疑,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广宁公主每日都能接到邀约,公主这里却冷冷清清。要不公主和天后说一声,让天后帮您牵线,多结交几位世家女郎?” 女官以为李朝歌受冷落,担心李朝歌心里不舒坦,殊不知,李朝歌是故意将那些请帖推掉的。李朝歌浑不在意,随口道:“只是宴会而已,又不是非要参加。她们确实出身良好,父兄尊贵,但说白了,有权力有功劳的是她们的父兄,而不是她们自己。她们亦不过是普通人,合则当朋友,不合则各走各的,为什么非要混她们的圈子?” 李朝歌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女官倒不好再劝了。女官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李朝歌在给自己圆场。能和东阳长公主走动的无一不是名门贵女,天潢贵胄,每次东阳长公主举办宴会,全京城的女子恨不得削尖了脑袋挤进去,怎么会有女子不愿意参加长公主的宴会呢? 女官垂着眼睛,应和道:“公主说的是。公主刚刚回来,正该慢慢熟悉人手,等过几天再出去走动也不迟。” 李朝歌拿了汤匙盛粥,忽然动作一停,看向窗外。女官跟着将视线转移出去,见一队内侍急匆匆走来,停在门口,对李朝歌叉手道:“安定公主,天后有令,让公主尽快收拾行装。圣人和天后要摆驾回宫了。” 回宫?李朝歌皱眉,为何这样突然?她二话不说放下汤匙,问:“为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天后要突然回宫?” 内侍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奉命传话,不敢妄言。” 李朝歌挥手,道:“我知道了,你们去给下一家传话吧。” 内侍行礼:“谢公主。” 内侍走后,殿里的宫女们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女官拧着眉,莫名有些不安:“公主,为什么突然回宫?圣人和天后明明说好了,要在紫桂宫住半个月的。” 李朝歌沉着脸不说话,她从桌案前站起身,利落地往外走:“到底怎么回事,去问问便知。我去千秋殿给天后请安,你们在这里收拾细软,不得胡乱走动。” 内外宫女们一同下跪,双手端在眉前,齐声道:“诺。” 李朝歌穿着一袭紫色长裙,一路穿过回廊,走入千秋殿。千秋殿外的宫女给李朝歌请安,李朝歌拖着披帛,轻轻迈过门槛。 隔着落地雕窗,李朝歌看到李常乐依偎在天后身边,正在抱怨:“阿娘,为什么突然要回宫?我们今日都说好了,要和东阳姑姑一起狩猎的。” 天后十分耐心,对李常乐说道:“狩猎回京再办也不迟,朝中传来了急事,你父亲急着回去主持大局。” 李常乐坐在天后身边,依然很不乐意:“到底是什么大事?等一天都不行吗?” 天后皱眉,没好气瞪了李常乐一眼,斥道:“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朝廷大事,还比不得你游玩重要吗?” 李常乐对母亲还是畏惧的,天后一冷脸,她就不敢歪缠了。李常乐嘟着嘴,低低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门口的侍女给李朝歌行礼,天后听到动静,回头,见是李朝歌来了,略微和缓了脸色,说道:“朝歌,你来了。回宫的消息你接到了吗?” 李朝歌垂着手给天后行礼,然后才起身,端端正正地回话:“儿臣收到了。天后,朝中是不是出了大事?” 天后叹气,在散心途中接到这种事,谁都不会觉得愉快。天后不欲让两个孩子担心,轻描淡写道:“不算什么大事。大唐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都经过了,这等小打小闹,算得上什么?只是些魑魅魍魉,小鬼做戏罢了。” 李朝歌眉梢微微一动,眸中若有所思。听天后的话音,这似乎不是官场中的变故,反倒像是妖魔鬼怪。 李朝歌有心再问,但是天后不欲多谈,而是打发两个女儿道:“你们快回去收拾东西吧,圣人走得急,午时就要出发了。你们两人是公主,要以身作则,勿要让别人等你们。” “什么,这么快!”李常乐吓了一跳,连声嚷嚷道,“仅剩一个时辰,我带来那么多东西,这怎么来得及?” “所以让你快回去。”天后敛着眉,特意说道,“不许去烦圣人和太子,这是朝廷大事,不许任性。” 李常乐敢和皇帝、太子顶嘴,但是天后发话,她却不敢不听。李常乐知道母亲这次动了真格,并不是和她开玩笑,李常乐瞬间泄气,蔫巴巴道:“是,我知道了。” 天后看向李朝歌,问:“朝歌,你呢,人手够不够?若是人手不足,我再给你派一队人过去。” “不必。”李朝歌摇头,“我东西没多少,出来的时候就收拾的差不多了。天后贵为国母,不容有失,这些人还是留给天后用吧。” 这么快就能收拾完,可见李朝歌出门的时候,就已经交代下面人打包了。天后听到,没好气地看向李常乐:“你看看你姐姐,一接到消息马上就让人准备,你呢,非但不听安排,还磨着想让父兄改变行程。你呀,好好和阿姐学学吧。” 李常乐被天后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脸色好大不乐意。她猛地站起来,硬邦邦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走。” 说完,李常乐都不等天后说话,便一头冲了出去。天后被气得不轻,宫女们连忙跪下,给天后顺气:“天后莫气,公主小孩子心性,快人快语,并没有恶意。天后莫要和公主计较。” 天后柳眉竖立,怒道:“都十四了,还小孩子呢?朝歌只比她大两岁,看看朝歌多么懂事,再看看她。” 宫女们不敢接茬,低着头不断说奉承话。李朝歌垂眸,假装自己没听到,说:“天后还要许多事要安排,儿不敢耽误天后时间,先行告退。” 对着李朝歌,天后口气还算缓和,她微微点头,说道:“好,你快回去吧。路上颠簸,你自己好生歇息。” “是。” 李朝歌回自己的宫殿,她随身行李没多少,把武器包好后,就无事可干了。天后说着午时准时出发,可是李常乐那边一拖再拖,众人硬是等到未时,才从紫桂宫出门。 渑池离洛阳不远,众人中午下山,叮叮当当走了一下午,酉时末抵达定鼎门。赶路不是个轻松活,进城后,随行之人先将圣人和天后送回紫微宫,然后各自套马,各回各的府邸。 这一天折腾下来,所有人都累了。李常乐一进宫门就去自己宫殿歇着了,皇帝和李善露出明显的疲惫之色,唯有天后依然神采奕奕。回到文成殿后,天后都没有休息,便精神百倍地安排李朝歌的住所。 李朝歌先前不在宫里,紫微宫自然没有她的住所。天后叫来宫娥,吩咐道:“你们将西夹城的德昌殿整理出来,帷幔细软全部换新的。豆绿,你叫尚功过来,让她领着司制、司计去德昌殿量尺寸,即刻为公主添置床柜桌椅。今日来不及换新的了,便先用我的,去把我库房里闲置的那套檀木桌椅送到德昌殿,我记得还有一套书画和红珊瑚茶器,也一并送去吧。” 李朝歌听到,连忙说:“不必这样麻烦。我不讲究环境,只要能住就够了。天后这些东西太过贵重,我用不妥。” “母亲补贴女儿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妥?”天后按住李朝歌的手,回头示意宫女,“快去办吧。” “是。” 女官领着宫女退下,天后拉着李朝歌坐在塌上,宽慰道:“今日仓促,你暂且将就一晚,等明日我让人给你换新的家具。你本来该住西北角的西六所,皇子公主都住在那里,但是你常年不在宫城,下面人疏忽,一时半会打理不好。你先将就几日,等忙过这段时间,我让广宁和赵王把宫殿腾出来,你就能搬进去了。” 在今日之前,李朝歌一直被宫里默认死亡,西六所怎么会保留她的宫殿呢?李怀已经封王,在宫外有自己的王府,平常并不住在宫里,所以西六所基本是李常乐的天下。李朝歌很有自知之明,她是半路回来的女儿,哪里比得上李常乐多年承欢膝下。她要是让李常乐腾地方,不说李常乐愿不愿意,光皇帝就要心疼了。 李朝歌适时地说:“不必,广宁在西六所住得好好的,没必要大动干戈,我在德昌殿就很好。我已经给宫里添了这么多麻烦,要是劳烦大家收拾第二次,岂不是罪过?” 其实天后也是这个意思,要不然,她也不会让尚功局去量德昌殿的尺寸。不过李朝歌主动说,还是让天后又满意又心酸,一时感慨至极:“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懂事了。你也是公主,是大唐的明珠,没必要处处为别人考虑。” 李朝歌轻轻笑笑,没有接话。她并不是为其他人考虑,她是真心觉得德昌殿很好。 论起富丽堂皇来,西六所自然远远超过德昌殿,而且西六所不远处就是花园,山光湖色,秀美绝伦,是一等一的好去处。然而李朝歌在意的根本不是装饰,而是位置。西六所被包围在紫微宫最里端,无论去哪儿都要经过其他宫殿,行动很受牵制。相反,德昌殿却在西夹城,自成一体,不远处就是西门,出入宫都很方便。 李朝歌自然毫不犹豫选德昌殿。何况,她在宫里也住不久。李怀已经搬出宫了,不必受宫门宵禁影响,而太子住在东宫,有一套自己的小朝廷,凡事都能自己做主。李朝歌也想尽快建府,搬到自己的公主府去。 宫里再方便,也不如自己住方便。只是公主和皇子不一样,皇子封王了就可以自己开府,而公主唯有成婚,才能迁入公主府。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她的公主府还没修成呢,谈何搬家。李朝歌暂时搁置此事,对天后说:“天后和圣人处处为我考虑,我没什么能回报的,唯有谨言慎行,尽量不给天后和圣人添麻烦。” 天后听着这些话,再想到娇生惯养的李常乐,心里颇为唏嘘。她正要说什么,外面传来内侍的通禀声,皇帝来了。 天后和李朝歌一齐起身,皇帝大步走进文成殿,脸上表情并不好。他看到李朝歌也在,说道:“朝歌也在。你们快坐吧,不必多礼。” 天后缓慢坐下,李朝歌按规矩行礼后,才落座在天后下首。天后和皇帝对坐,她见皇帝脸色不对,问:“圣人,怎么了?” 皇帝长长叹了口气,他在臣子面前是皇帝,可是在天后面前,就只是一个普通男人。二人夫妻二十载,天后不光为他生儿育女,也陪他一同上朝,一同议政,两人的关系早已超越普通夫妻。对皇帝而言,天后不只是妻子,更是政治伙伴,精神支柱。 天后询问,皇帝没有掩饰自己的疲惫,捏着眉心说道:“是科举的事。如今科考在即,东都群英汇集,这本该是全城的盛事,但是今年不知道怎么了,接二连三发生命案。” 命案?李朝歌耳朵竖起来了,天后也皱着眉,道:“命案该大理寺管,让大理寺和京兆尹加强防卫,早日将犯人捉拿归案,万不能在科举前闹出事来。” “这正是问题所在啊。”皇帝叹道,“如果是贼人作乱便也罢了,但那些死者死状诡异,七窍流血,仵作一查,发现那几人都被吃了脑子,但外部却没有刀剑创口。如今城中百姓都盛传,这是妖物所为。” 天后听到死状,也倒吸一口凉气。竟然被吃了脑子……这是什么妖怪,如此凶残? 天后赶紧问:“被吃的人都是什么身份?他们生前接触过什么人?” 皇帝摇头:“不知道。因为最近城中考生多,受害者好几个都是今年参加科考的学子。巡逻的羽林军加强了两倍,京兆尹布下天罗地网,日夜防备,但是昨夜,命案又发生了。受害者是雍州人士,来洛阳参加科举,更糟糕的是,这个妖物的胃口越来越大,这次,它竟一次性吃了两个人的脑子!雍州考生和他的书童都没能幸免,他的同乡发现的时候,血流了一地,连内脏都被翻出来了。” 天后听到皱眉,脸色明显难看起来。皇帝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仅听描述就已经够恶心了。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长叹道:“多事之秋啊。如今东都闹得人心惶惶,更甚者有人传出流言,说这是皇室失德,天降灾厄,以示警告。” 李朝歌听到死者被吃掉脑子的时候就露出沉思之色,越往后听,她的思路越清晰,等皇帝说完,她已经完全可以确定这是个妖物了。 具体是什么妖还不好说,可是李朝歌心里大概有几种猜测。李朝歌抬眸,无声地扫过皇帝和天后,突然开口道:“圣人,天后,或许我可以试试。”</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捉妖 李朝歌说完后, 皇帝和天后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朝歌?”天后殊为吃惊,讶异道, “你说什么?” 李朝歌直起身,微微垂眼,合手对皇帝和天后肃拜:“儿臣说,我愿为圣人和天后分忧,捉拿此妖。” 天后和皇帝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意外。天后收敛起神色,把李朝歌叫起来,说:“朝歌, 你有这份孝心是好的, 但是那个妖物太危险了, 连羽林军护卫都捉不住,何况你一个小姑娘?洛阳有龙气庇佑, 城中亦有众多佛像镇压,这只妖魅翻不出水花,你尽可放心。” 李朝歌抬头,直视着天后的眼睛,说道:“天后, 我并不是为了邀宠才说这些话,我是真心想为朝廷、为百姓做些什么。那个妖魅能混入京城, 食人脑髓,可见已能化形。它最开始挑较文弱的读书人下手, 渐渐变成两人, 说明它的力量在逐步增长, 若是再放任下去, 它的力量越来越强,捕食目标将不再限于读书人,说不定,也不再限于深夜。到时候洛阳里白日行妖,会引得人心大乱,若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 李朝歌说的话天后和皇帝如何不知,他们经历过朔方之乱,尤其明白这些妖魔鬼怪对民心的冲击力。天下难得太平,皇帝并不想让当年长安的悲剧重演在洛阳城里。 皇帝沉吟一会,问:“朝歌,你有多少把握?” 皇帝这样问,就说明他动摇了,按理李朝歌应该乘胜追击,不管能不能成,先将任务拿到手再说。可是李朝歌想了想,并没有大包大揽,而是如实道:“没有看到那只妖物前,我也不好胡乱定论。但是它在夜里出没,而且下手对象都是年轻男子,我想,它应当是个擅长魅惑的妖怪。既然它需要靠魅惑取胜,实力就不会太强,如果有人配合,我应当可以将其拿下。” 皇帝沉着脸不说话,天后左右看看,凝眉道:“但这毕竟是个未曾开化、手段凶残的妖物,京兆尹调动了上千羽林军都防不住,你才十六岁,接触这些东西太危险了。” 李朝歌缓缓摇头,说道:“天后,羽林军奋勇杀敌,武艺非凡,但这是妖怪,光有武力是没用的,对付它们得用降妖术。我虽然能力低微,但毕竟和周老头学过几年法术,略有几次降妖除魔的经验。那个妖物越来越强,再派羽林军去只会让将士妄送性命,说不定还会助长妖怪升级。不如让我去,趁着它未成气候,一举将其擒获。” 皇帝亲眼见过李朝歌杀熊,知道她确实有过人之处,但杀熊和杀妖毕竟是两回事。上次那只黑熊力气虽大,但好歹是个动物模样,和东都这种食人脑髓的怪物不可同日而语。人本能害怕未知,或许黑熊的杀伤力更大,但皇帝始终不放心东都这只怪物。 皇帝依然犹豫,皱着眉道:“但是,你连它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可怎么办?” 这种时候,皇帝的优柔寡断就显现出来了,真正拿主意还得靠天后。李朝歌看向天后,肃拜道:“请圣人天后成全,给我一次为民除害的机会。” 天后抿着嘴沉默了片刻,示意宫女扶李朝歌起来,慢慢说:“你既有心报国,去试试也无妨。但是,你得保证,绝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中,一定要平安归来。” 李朝歌松了口气,立即道:“遵命,儿臣必小心谨慎,绝不让圣人天后担忧。” 皇帝习惯了凡事询问天后,天后说可以,皇帝便也觉得可以。他叹了一声,仍然不放心,絮絮道:“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朕再从北衙调些人手保护你,一百骑够吗?” 这只食人妖和黑熊妖不同,食人妖隐藏在东都坊市里,埋伏、排查、追捕都需要人手,李朝歌绝不可能自己完成,势必需要人手辅助。但是北衙六卫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壮男子,擒贼平乱可以,抓捕妖物,恐怕不太行。 李朝歌想了想,抬眸说:“儿臣倒有几个人选,还请圣人、天后开恩,允我自主选择人手。” 这些都是小事,皇帝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好。这是北衙的令牌,你若是缺人手,随时去六卫调人,千万不能独自涉险。” 天后听到,眉尖微微一挑,回头轻轻扫了皇帝一眼,眼中神色莫辨。皇帝并没有在意兵符,也不觉得自己这句话给了李朝歌多大的权力。在他看来,李朝歌只是个小姑娘,就算学了一身本领,也是武力厉害而已,胆子能大到哪里去。 所以皇帝放心地将龟符交到内侍手里,示意他们递给李朝歌。李朝歌本来打算拒绝,可是看到那枚古朴厚重的龟符时,她又改变主意了。 兵符是稀罕物,摸一次不容易,就算她这次用不着,握在手里过过瘾也无妨。反正,是皇帝亲自开口的。 李朝歌面不改色将龟符收下,郑重对上首行礼:“谢圣人、天后成全。儿臣必不辱命,绝不辜负圣人和天后的信任。” 皇帝没当回事,依然殷殷嘱咐李朝歌注意安全。李朝歌一一应下,她见时间差不多,就起身告退。 如今妖物还在洛阳里行凶,每多耽搁一天,兴许便要多死一个人。科举考试在即,放任恐慌蔓延下去绝不是明智之举。 皇帝也忧心外面的局势,见状没有多留,由着李朝歌出去了。 李朝歌从文成殿出来后,看了眼时间,戌时一点,很快就要宵禁了。李朝歌没有耽误工夫,立刻拿着龟符,往宫门外走去。 单打独斗非长久之计,捉妖之前,她得先找几个帮手来。 · 北里内,白千鹤倚在塌上,手指随胡笳打着拍,另一手握着酒杯。美艳如花的胡姬跪坐在白千鹤身侧,拈起樱桃,轻轻放到白千鹤嘴里。 美人,美酒,美景,三美齐聚,简直是人间胜事。白千鹤抿了口酒,悠悠唱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种日子,给神仙也不换啊。” 胡姬围在白千鹤身边,似嗔似怨道:“白郎知己遍天下,妾身知道自己色浅才轻,留不住郎君。只望白郎这次在洛阳多待些时日,莫要让奴家空等。” 白千鹤自然一口应诺,握着胡姬的手好一通表白心意。白千鹤游历天下,放浪形骸,各州各地有不少红颜知己,眼前这位胡姬,就是其中之一。 白千鹤从不在任何一个地方久留,他从李朝歌手里逃出来后,本来打算立刻开溜远走高飞,但是他转念一想,李朝歌刚刚回宫,肯定忙着和父母兄弟联络感情,这段时间恐怕顾不上外界。白千鹤难得来洛阳一次,不如进洛阳游玩几天,顺便会会之前的红颜知己。 白千鹤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他吊儿郎当进城,一进洛阳直奔北里,如今已在花楼酒肆里浪荡了半个月。 自古繁华之地必有灰色产业,长安平康坊闻名天下,洛阳北里便是平康坊的翻版,虽然知名度差很多,可是美人美酒都是相似的。白千鹤这些天过得醉生梦死,浑不知白天黑夜,简直快乐极了。 他正和胡姬互诉衷情,忽然打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女郎,贴在门边站着,不说话不表态,就偷偷地一眼又一眼瞅白千鹤。胡姬注意到了,她轻哼了一声,把白千鹤手中的酒夺过来,斜眼问:“许久不见,你倒是又添了许多风流债。这是你的小情人?” 白千鹤冤枉,他连忙道:“我确实沾花惹草,行事风流,但我和女人留情有三个准则,一不碰良家女子,二不碰不情愿之人,三不碰童女幼女。这个小姑娘身体都没长开,一团孩子模样,我就算再没有底线,也不至于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吧?” 胡姬知道白千鹤的品行,他虽然行走于黑白两道,干的是顺手牵羊、偷鸡摸狗之事,但为人最重义气,绝不会动老弱病残的主意。白千鹤说不认识这个小孩子,那就是真的不认识。 胡姬信了,她眸光流转,问:“那她眼巴巴跟来,眼珠子都不错地盯着你,是想做什么?” 白千鹤也想知道。他从塌上支起身,对小姑娘招招手,说:“小妹妹,过来。” 小女孩左右看看,确定说的是自己,悄悄靠近。白千鹤给小女孩塞了块馍,问:“小妹妹,你是谁?” 小姑娘结结巴巴,说:“我是在这里打杂的,平时都在厨房。” 白千鹤看向胡姬,胡姬轻轻点头。白千鹤又问:“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你认识我吗?” 小姑娘摇头,说:“不认识。但是刚才一个漂亮姐姐给我一串铜板,让我把这张字条递给你。” 白千鹤挑眉,一个人影瞬间浮现在他眼前。他低头,接过小姑娘手中的纸条,缓缓打开。 “戌时五点,北市南门见。” 小姑娘把纸条递给他后,就抱着馍跑了。胡姬摇着扇子看了一会,见白千鹤完全陷入思绪的样子,意外地挑眉,问:“又是哪位红颜知己约你?” 白千鹤摇头,掌心微微用力,将纸条化为齑粉。他没有问传信之人是谁,身形容貌为何样,即便不问,他也知道这是谁。 白千鹤双手枕在身后,大咧咧地靠在围屏上。过了半晌,他忍无可忍,道:“这么没诚意的吗?请人帮忙,本人连面都不露?” 其实李朝歌并非没诚意,她将纸条交给小姑娘就走,并不是不重视白千鹤,而是她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宵禁在即,很快洛阳内各门便要落锁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得尽快去一个地方。 禁狱内,看守拿出钥匙,开门之时,还是忍不住回头提醒:“安定公主,这里面关押的都是重刑犯,各个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今年秋后就要问斩了。您确定要进去?” 李朝歌点点头,说:“我知道。开门吧。” 看守见劝不动,叹了口气,认命地开门。罢了,这些王孙贵族成天都有新主意,小人物管不了,也不能管。 狱卒打开漆黑沉重的锁,替李朝歌推开门,却不肯再往里走了:“公主,地上路滑,您小心脚下。” 随着牢门打开,一股腐朽、阴暗,还混着血腥味的陈腐味道扑面而来。李朝歌适应了一下光线,便从容地走入死牢。 狱卒担心李朝歌无法适应牢狱里的气氛,殊不知,前世镇妖司的诏狱,可比这里血腥多了。李朝歌穿着精致干净的鹿皮靴,一步步踏在乌漆墨黑,不知道是灰尘还是血迹的地面上,两边牢狱静悄悄的,唯有李朝歌的脚步声回荡其间,阴森又诡异。 李朝歌很快停在一座牢狱前,里面,一座黑影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北墙。 狱中人隐没在黑暗里,肌肉虬结,身形庞大,胳膊比得上寻常人腿粗,然而他的四肢、脖颈上却拴着铁链,身形像座小塔一般,黑压压的,压迫感惊人。 即便成了这幅模样,也不掩他身上的危险气息。但他的表现却和他的危险外表截然相反,李朝歌已停在门前,他却没什么反应,依然失神地盯着墙面,看起来完全懒得搭理外面的一切。 李朝歌不在乎对方的轻慢,她不紧不慢开口,道:“周劭,汾州人士,少时纠集地痞,逞凶斗恶,打家劫舍,永徽十五年金盆洗手,退出黑白两道。永徽二十一年,当街杀晋州刺史之子。可是你?” 狱中人像尊雕塑一般,就算听到了自己名字,他也没什么反应,冷淡道:“既然知道,何必多此一问?我已经说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罪名我不会认的。” 李朝歌点点头,道:“好。你身为平民却袭击官员,还杀了晋州刺史的儿子。民犯官是死罪,你已被判斩首,秋后问斩。你永徽十五年便已金盆洗手,六年来安分守己,没有惹出任何争端,按理说不会轻易杀人才是。可是你偏偏杀了当朝三品大员的儿子,还拒不认错。大理寺因你情节恶劣,毫无悔改之意,便判处死刑,今年秋后执刑,而且不参与天下大赦。周劭,你当年也算叱咤一方的风云人物,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可有什么想法?” 周劭听后沉默良久,冷笑一声,道:“砍头不过碗大的疤,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可叽叽歪歪的?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能出现在这里,想来也是个有身份的人。我和你们这些朝廷之人没什么可说的,你若是想听忏悔认错的话,那还是换个地方吧。” 周劭话语中对朝廷的敌意极大,李朝歌没做解释,她在牢狱外缓慢踱步,仿佛在丈量狱中的面积。走廊中灯光晦暗,时隐时灭,她走到光芒交界处,突然问:“若是我给你另一个选择呢?”</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恶徒(以恶制恶) 周劭听闻, 丝毫不为所动:“什么选择?” 李朝歌掸了下袖缘上的灰尘,双手负在背后,说道:“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 生不由己, 死不由己, 唯有怎么活掌握在自己手里。听闻周大当家天生神力, 仅凭一双赤手空拳便能打死猛虎,当年也是道上威名赫赫的人物。我在朝堂, 而大当家在野,虽然立场迥异, 但我私心里依然敬大当家是个人物。只可惜如今大当家锒铛入狱,阶下为囚, 若是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总觉得窝囊。” 周劭冷笑一声, 嗤道:“你想说什么直说,对我使激将法没用的。” “大当家爽快。”李朝歌回身,目光穿过栏栅和黑暗,直直落在周劭身上,“我和周大当家做个交易如何?我放你出去, 你为我办事。只要你听我的号令, 日后将功折罪, 免除死刑,甚至恢复自由身,亦非难事。” 说了这么久, 终于说到正题了。周劭不屑地笑了一声, 问:“朝廷富有天下,能人辈出, 还缺我这一个打手不成?” “军中勇士自然不缺,但是像周大当家这样力能拔山,拳能碎石的人,却少有。”李朝歌侧脸一半隐没在黑暗中,一半映照在灯光下,目光漆黑平静,直直看着周劭说道,“我要去的地方有妖物作祟,凶险非常,普通人去了只能送命。寻常士兵无法胜任,但是你可以。” 周劭明白了,反问道:“也就说是,这个地方很凶险,去了会死?” “没错。” “那我不去会怎么样?” “罪无可恕,秋后问斩。” 周劭嗤了一声,说:“去是死,不去也是死。一样是死,我为何要听你的安排?你们这些政客各个披着人面,长着鬼心,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周劭曾经混匪道,和江湖人一样,对官府天生有恶感,根本不肯接受李朝歌的招揽。李朝歌轻轻叹了口气,她本来想好好说话,可惜他们总是不听,一定要她祭出真格来。李朝歌低头,轻轻拉平袖口上的褶子,忽的道:“你不怕死,那你的妻子呢?” 周劭顿住,他猛地回头,眼神中一瞬间迸发出杀气:“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轻薄她的是晋州刺史的儿子,又不是我,我能对她做什么呢?”李朝歌放下手,不紧不慢地踱到栅栏面前,直视着周劭的眼睛,“你以为将她送回娘家,她就真的安全了吗?你为她金盆洗手,为她掩埋自己的过去,又为了她再度杀人,锒铛入狱。你在世时她都被地痞流氓纠缠,你若是死了,她真的逃得过吗?你是杀了晋州刺史的儿子,可是一方父母官不是说着玩的,刺史若想报仇,有的是办法为难她。” 周劭一动不动盯着李朝歌,李朝歌也坦然回视。周劭突然发难,抡起一拳朝李朝歌冲来。他力气太大,都把固定铁链的墙壁拽倒,灰尘混着碎石一起迸溅。李朝歌站在木栅栏外,从始至终身形没动过一下,唯独在周劭拳头袭来的时候,她握着剑横在身前,稳稳接住周劭这一拳。 拳头撞在剑鞘上,发出一声闷响。周劭挺着直拳不动,李朝歌握着剑鞘,也没有移位。外面狱卒听到动静,吓了一跳,慌里慌张跑过来:“怎么了,那个狂徒又发疯了吗?安定公主,您怎么样了?” 李朝歌眼睛注视着周劭,头都没回,淡淡说:“我在里面。这里无事,你们出去。” 外面的脚步声逐渐密集,众人徘徊在门口,似乎拿不准该不该进去。李朝歌和周劭对视,他们两人看似是静止的,然而周劭拳头上的青筋一直高高隆起,李朝歌小臂上的线条也始终紧绷着。 狱卒们商量片刻,最终害怕被圣上天后追责的恐惧压过了对地牢的惧怕,他们抱在一起,提着灯,哆哆嗦嗦走下来:“安定公主,您在哪里?” 地牢里逐渐亮起灯光,脚步声离这里近了。在狱卒们转过拐角前,周劭收了拳头,李朝歌也放下剑。 狱卒们抱着团走入直道,他们终于看到了李朝歌,也看到了牢狱中一地狼藉。 地牢的墙壁被拽塌一个口子,牢中满是灰尘和碎石,那个最为人忌惮的恶徒喘着粗气站在尘埃中,随着他的动作,铁链哗啦啦直响。而那位苗条、美丽,看起来娇滴滴的公主,却好整以暇站在不远处。除了衣服荡上些许尘土,其他地方没有任何不妥。 这副景象太过反常,都把狱卒们看懵了。他们震惊半晌,不可置信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你们大牢的地基不够牢固,随随便便一扯就坏了。大理寺狱名声在外,可惜看起来,质量不太好。” 这是建在地下,终年不见天日,号称神仙进来了也无法活着出去的死牢,安定公主居然说质量不好?狱卒们一时没接上话,讷讷道:“是卑职疏忽了,公主没被石头砸到?幸好公主无事,卑职这就让人来修大牢,绝不让他们有机会逃跑。” “不必了。”李朝歌微微抬了下手,淡然道,“他的牢房不用修了,之后,他归我管。” 狱卒们愣怔半晌,齐齐发问:“什么?” “开锁,我要将他带走。” ? 戌时三点,宵禁的鼓声准时响起,执金吾敲着锣,在街上高声呵道:“宵禁,即刻回家,关闭坊门,任何人不得通行!” 街上零零散散的百姓们连忙疾跑,趁闭门鼓还没结束赶紧回家。要是鼓声结束后还在街上,那就是犯夜,要打二十大板的。 何况除了宵禁,最近东都还闹妖怪,天一黑谁还敢留在路上。不出片刻,洛阳街上已经是空空荡荡,唯有巡逻的士兵列队走过,长矛撞在铠甲上,发出冷冰冰的撞击声。 一队执金吾从路上走过,警惕地检查四周。他们看了看,见四周无人,说:“你们去那边看看。北市人多,不要让人蒙混过去。” “是。” 执金吾铿锵地走远了,白千鹤躺在树上,无趣地将嘴里的叶子吐出去:“无聊。我不是被她耍了,都这么久了,别说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白千鹤坐起来看了眼时间,戌时五点,已经到约定的时间了。白千鹤颇觉无趣,正要跳下树开溜,忽然眼睛一凝,瞧见街道尽头转过来一个紫色身影,看身形是女子,手里握着剑,是李朝歌无疑。 白千鹤蹭的一声跳下树,无声无息落在南门前,挑眉道:“呦,安定公主,好久不见。” 李朝歌微微点头,说:“路上发生了一点意外,比预计来迟了一些,不过时间应当是正好的。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白千鹤挑挑眉,不回答。他目光扫过李朝歌,含笑道:“公主,要是我没记错,晚上宫门要落锁的。都这个点儿,洛阳城都宵禁了,恐怕皇宫早就关门了。夜深人静,公主不在你的皇宫好好待着,来北市晃荡什么?” 李朝歌笑了一下,轻飘飘道:“你对皇宫了解倒是多,连什么时候锁门都知道。” 白千鹤谦虚:“过奖过奖,毕竟是干这行的。公主,你还没说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朝歌左右看了看,轻声道:“等一个人。” 等人?白千鹤挑眉,越发好奇:“等谁?” 李朝歌没有回答,她的视线落向另外一边,用眼神示意道:“他来了。” 白千鹤回头,见黑沉沉的的街道中,缓缓走来一个人影。他身形高大,肩膀宽阔,手臂尤其粗壮,隔着这么远都能看到他的肌肉线条。白千鹤身为江湖人士,见惯了彪形大汉,此刻都不由紧绷起来。 光看着就让人心生压迫。这个人一拳头下去,那可了不得。 李朝歌对周劭点点头,说:“你来了,这是白千鹤,一会和我们一起行动。白千鹤,这是周劭。” 李朝歌刚把周劭从牢里捞出来,他原来的衣服破破烂烂,不适合上街行动,所以李朝歌给他找了身短打衣服,让他自己找地方换好,然后来北市南门和她会合。 李朝歌压根不担心周劭逃跑,好歹是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不至于做这种没皮没脸的事。何况,就算周劭能跑,他的妻子荀思瑜也跑不了。 李朝歌知道周劭,还是前世翻阅卷宗时,在永徽二十二年的志异录上看到的。那时候周劭已经死了,可是录中记载,行刑时,周劭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挣脱枷锁,打伤了数十个士兵,执着地想要冲出去。神武军很快赶来,警告无果后,神武军下令放箭,周劭被万箭穿心而死。曾经叱咤风云的匪盗大当家,就这样仓促又狼狈地死于东都刑场。 李朝歌后来查访,得知那日周劭突然发狂,是因为他的妻子荀思瑜来了。荀思瑜不知怎么得知了他的消息,千里迢迢赶来刑场。周劭大概想最后和荀思瑜说一句话,可惜,这一句话终究没说成,他被朝廷军当着荀思瑜的面射杀,之后没过多久,荀思瑜亦郁郁而终。 李朝歌当时颇为唏嘘,因为这件事,她还特意去查了周劭的入狱原因,得知他之所以被判斩首,是因为杀了朝廷官员的儿子。自古民告官都要重罚,何况他直接杀了官员的儿子,所以,周劭毫无悬念被判了死刑,秋后问斩。 然而他杀人,却是因为那个官家子弟手脚不干净,几次调戏他的妻子,后面还派人将荀思瑜迷晕,意图染指。要不是周劭回来得及时,根本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周劭安顿好荀思瑜,给荀思瑜写了和离书,远远送回娘家后,便重新拿起尘封的刀,闯进酒楼,活活打死了刺史之子。再然后,就是卷宗里记录的事情了。 李朝歌前世就很惋惜这个人,今生重生时,周劭还没有死,正巧李朝歌也缺人手,便去寺狱里提走了周劭。 李朝歌给白千鹤和周劭简单做了介绍。白千鹤和周劭彼此打量对方,心里各自怀着警惕,等听到对方的名字后,两人都露出惊讶、恍然、怀疑之色。 惊讶是对于眼前人,恍然是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怀疑,则是对着李朝歌。 他们两人虽然从未见过,但彼此都听说过对方名号。李朝歌不惜起复前科累累的杀人重犯周劭,还招来了江湖上臭名昭著的神偷白千鹤,她此举无异于与虎谋皮,引狼入室,她到底想做什么? 李朝歌清咳一声,将这两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后,利落说道:“事态紧急,没时间寒暄,我们便长话短说,直接进入正题。我今日叫你们来,是为了一桩异事。东都城里的妖怪,你们都听说了?” 周劭面无表情,他刚刚从地牢出来,别说妖怪,就算改朝换代他也不知道。李朝歌体谅周劭情况特殊,没有强求,她将视线转向白千鹤,没想到,白千鹤也对她摇头。 白千鹤甚至有些好奇地问:“有妖怪?” 李朝歌皱眉,怀疑地扫了白千鹤一眼:“你这几日不是一直在东都吗,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白千鹤无辜地摊手:“这半个月我忙着赏酒赏美人,哪有空打听其他事?洛阳怎么了?” 李朝歌想到她是在北里找到的白千鹤,一时颇为无语。她叹了口气,说道:“正好,一起说了。今年的春闱即将开始,然而这几日,东都里却冒出来一个妖怪,喜好深夜行凶,食人脑髓,而且专挑读书人下手。” 李朝歌说着扫了眼白千鹤,道:“对,就是你这种文弱又好色的小白脸。” 白千鹤摸了摸自己的脸,咋舌道:“如此说来,这是个女妖精?” “说不上妖精,只是一只小小的魅罢了。”李朝歌面色冷静,明明声音没多高,可是咬字清晰,语气果决,充满了说一不二的领导气场,“科举在即,每个学子都是国家的财富,不容有失。我们的任务,便是杀了这只妖魅,稳定民心,并保证科举顺利进行。你们可有疑问?” 周劭没说话,白千鹤弱弱举起手,问:“我有。它为什么吃人脑子?” 李朝歌说:“天地造万物,妖魔鬼怪,飞禽走兽,皆存于世,而造化独钟人。世间唯有人生而有灵,妖兽修行多年才能生出意识,然而想要真正成精,却需要开启灵智。开启灵智的方法有很多,大部分妖物是自己修炼,但也有些心术不正的妖怪,想要走捷径。” 白千鹤露出些了悟之色,李朝歌点头,说:“没错,正是吃人。天下灵气集中于人,而人的灵气,又集中于脑。读书人有才气,吃了这些人的脑子,可以助他们快速进化,尽快开启灵智。” 白千鹤懂了,反问道:“也就是说,这只妖魅会越来越聪明,越来越像人?” “是。”李朝歌颔首,“它已经吃了五个人的脑子,能力进步很快。几日前它还只能偷偷摸摸下手,昨夜便能同时吸食两个人的脑子,并且一个是偷袭,另一个是强攻。它尝到了甜头,接下来必然不甘心收手,今夜,它多半还会行动。” 周劭听明白了,他活动活动手腕,说道:“一只妖而已,杀了就行了,哪容它猖狂?它在哪儿?” “这正是问题所在。”李朝歌微微叹了口气,说,“我不知它原型是什么,但是看前几例案子,它应当是擅长隐藏、变形那一类的妖魅。它只在深夜行动,尤擅伪装,并不好捉拿。但是相应的,擅长魅惑的妖怪,攻击力都不会高,所以我们只要找到它,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随着李朝歌说话,白千鹤不住点头,颇有大开眼界之感。他之前只和江湖人来往,功夫高低过两招就知,还从没接触过这些妖魔鬼怪。他正稀奇着,忽然发觉李朝歌将目光投向他。白千鹤挑眉,莫名觉得不对劲:“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李朝歌从上而下扫过白千鹤,如实点评道:“才气不足,胜在足够小白脸,短时间装读书人应该可以。就你,你来当诱饵,周劭埋伏,我在高处支援。若遇到妖怪,立刻示警,我过来救你。” 白千鹤都来不及反对,李朝歌已经拍板:“好了,就这样说定了。走,去洛河,河边是杀人藏尸的最佳场所,容易勾引妖怪出来。” 李朝歌说着就要走,周劭亦闷不吭声跟上,一眨眼就只剩白千鹤站在原地。白千鹤慌了,连忙道:“等等,我没说同意啊!你们怎么连计划都安排好了?” 李朝歌倏地回头,目露凶光,恶狠狠示意白千鹤闭嘴。然而还是太迟了,白千鹤的声音吸引了执金吾,很快街道边便传来马蹄声:“何人在此喧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妖魅(你们府中最文弱、最有才华...) 李朝歌恨恨地瞪了白千鹤一眼, 一副你完了的表情。白千鹤后知后觉地捂住嘴,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他竟然忘了,现在是宵禁, 不允许出门。但是也不能怪白千鹤, 他本来高高兴兴听妖怪奇谈, 突然得知自己也在故事里, 还是被妖怪吃的那个,这谁能接受? 白千鹤悄咪咪躲到阴影里, 打算看情况不对就开溜。李朝歌没理会白千鹤,她转身, 正对着执金吾的人,不闪不避说道:“在下李朝歌, 奉圣人天后之名, 捉拿妖怪。我等无意冒犯宵禁, 然人命关天,一刻都拖不得。望诸位看在我们同为百姓做事的份上,行个方便。” 巡逻的队伍退向两边,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缓缓从后方走来。他全身覆着铠甲, 腰上横挎长刀, 看起来是将军模样, 骑在马上不苟言笑,威风凛凛。对方扫过李朝歌,最终视线落在李朝歌身后的黑影上, 冷声道:“不知公主大驾, 有失远迎。洛阳已经宵禁,臣等竟让公主流落在宫外, 实在失职。公主请随卑职来,臣这就送您回宫。” “不必。”李朝歌没有退让,对方人马众多,披甲执矛,而李朝歌却势单力薄,两手空空。即便如此,李朝歌的气势也不落下风,她平静地看着对方,说道:“霍将军,我乃奉圣上口谕,捉拿洛阳内行凶食人的妖物。事急从权,宵禁虽然重要,但是眼看春闱即将开始,捉拿妖物显然更重要。所以,这几日内我可以不必遵守宵禁,望霍将军配合,勿要让我难做。” 霍景州依然不信,那只食人脑剖人心的妖怪他也知道,羽林军这么多人都抓不住,李朝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主,能顶什么用?霍景州见李朝歌不配合,他也耐心告罄,敷衍地抱了下拳,道:“公主不配合,属下只能冒犯。来人,护送公主回宫。” 霍景州一声令下,后面的羽林军接到命令,立刻就要上前捉拿李朝歌。周劭两臂绷紧,暗暗摆出攻击的架势,连白千鹤也伸出脚,时刻准备开溜。 李朝歌站在原地不动,她皱眉,无奈地啧了一声。重生就这点麻烦,总有人不把她当回事。前世只要报出李朝歌的名号,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南北禁军,谁敢多指点一句?可是今生,非得逼她动手。 李朝歌无奈地呼了口气,她伸手将头发扎好,免得一会打架的时候麻烦,然后从袖子中拿出一个令牌,冷冷亮在众人面前。 “龟符在此,还不听令?” 羽林军都要走到李朝歌身前了,忽然听到龟符,齐齐吓了一跳。李朝歌右臂挺直,手心握着一块沉重古朴的令牌,铸成乌龟模样,中间用古篆刻着“唐”字。 羽林军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妄动,回头看向霍景州。霍景州没料到李朝歌竟然拿出兵符,他沉着脸下马,快步走到前方,随着距离渐近,他看清了李朝歌手里的令牌,也看清了这位公主的长相。 年纪轻轻,容貌姝美,可是眼睛却透着一股子野气,和京城的公主贵女们截然不同。霍景州视线下移,聚焦在李朝歌手心的令牌上,花纹没错,上面的字迹也没错。 这确实是龟符。霍景州大为吃惊,见兵符如见皇帝本人,执兵符者,有权力调兵遣将,纠集兵马。皇帝竟如此儿戏,把兵符赐给自己的女儿,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小丫头? 简直荒唐!可是龟符就在眼前,霍景州不敢不敬,他抱着拳下跪,行军礼道:“卑职冒犯,罪该万死。” 李朝歌反手收起龟符,在手心掂了掂,心想这只乌龟丑归丑,用起来倒当真痛快。南衙府兵和北衙禁军交错宿卫京师,是天子身边最重要的武装力量,但是说白了,南衙和北衙的将军只有练兵权,却没有调兵权。 唯有持兵符者,才有资格指挥军队。历代皇帝就是靠这种办法牵制内外,换言之,现在李朝歌是他们的上司,南衙北衙所有人,都要听从李朝歌的号令。 不过,李朝歌知道自己的斤两。兵符说到底只是一个象征物,真正调兵靠的是号召力和威望。以她现在的实力,想指挥禁军和十六卫太难了,但是吓唬吓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朝歌收起龟符,回头看向后面那两人,微微挑眉道:“走。” 周劭和白千鹤暗暗提着劲,跟着李朝歌往外走。羽林军退到两边,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安安静静地供李朝歌通过。两边矛尖寒光凛凛,羽林军的刀距离周劭和白千鹤不过一臂,周劭从他们面前经过,他手臂紧绷,两边的羽林军也各个蓄着力。 可是最终,谁都没有出手。周劭走出官兵行阵后,感觉颇为奇妙,他和官府打过那么多交道,但是像现在这样被官兵目送着远去的,还是头一遭。 白千鹤也觉得很稀奇。这是他头一次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么多官兵面前,官兵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好几次白千鹤都习惯性想逃跑,又生生忍住。 等出来后,白千鹤摸了摸下巴,啧声道:“被这么多官兵开道护送,我这个贼当得可真有排面。” “闭嘴。”李朝歌凉凉扫了白千鹤一眼,“你还觉得你死得不够快吗?要不是你,我们本来不会惊动羽林军的。” 白千鹤自知理亏,耸耸肩表示自己闭嘴。李朝歌三人走了一会,没过多久,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霍景州骑着马靠近,他脸色依然不善,但是面对李朝歌的时,多少会收敛一二,下马行礼:“安定公主,那个妖物极其凶险,您只带着两个护卫,恐怕不妥。不知公主打算去哪里,卑职愿意保护公主。” “不用。”李朝歌说完,嫌弃地皱眉,“而且,他们也不是我的护卫,我保护他们还差不多。” 周劭没什么表情,仿佛没听到李朝歌的话。白千鹤捧住心脏,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霍景州眉头越拧越紧,他看看纤纤细细的李朝歌,再看看浑身充满恶人气息的白千鹤、周劭,越来越觉得他们这个组合不靠谱极了。 三人里一个弱,一个贼,一个悍,看着就不像好人。事实上,确实也不是好人。 那个流里流气的小白脸不认识,可是另一位,霍景州还是有印象的。 周劭的大名,如雷贯耳,禁军中少有不知道他的。当初捉他进牢费了多少力气,结果现在,李朝歌轻飘飘就将人放出来了。 霍景州非常窝火,但谁让这是公主,手里还有圣人的令牌。霍景州忍着气,说:“公主,您千金贵体,不可以身犯险。请公主三思。” 李朝歌不耐烦地活动手指,她重生后脾气实在好太多了,前世要是有人敢这样叽叽歪歪,她早一拳打过去了。李朝歌急着去捉妖,不想和他们歪缠,便说道:“好。前方开路,带我去妖怪最常出没的地方。你带上你的人手,加强巡逻,稍有风吹草动,立刻来禀报我。” 霍景州听到李朝歌的语气,不适地皱了皱眉,但还是忍下了,抱拳道:“是。公主请这边走。” 有羽林军打头,接下来一路没人敢拦他们,李朝歌几人顺顺当当到了前几次案发的地段。 洛阳如长安一样,街道横平竖直,坊市星罗棋布,功能相似的区域都集中在一起,外有坊墙 隔离,住宅称为坊,商区称为市。这一带是平民住宅区,处处青砖土瓦,食肆林立,虽然比不上皇城富丽,但是生活气息非常浓厚。 虽然洛阳执行宵禁,但禁止的是坊市外面的主街,住宅坊内部的巷道是不禁的。人生在世难免有急事,一晚上不让人出家门,本身也不现实。 也正是因此,前几天才频频发生命案。甚至有人出门买了个胡饼,就被妖怪盯上了。 李朝歌站在街上,环顾四望,说:“周劭,你埋伏在阴影里,远远跟着白千鹤,不要打草惊蛇。霍景州,你带着羽林军散开,照常巡逻,不要被妖怪发现端倪。白千鹤,你过来,今日最重要的便是你。一会我们散开后,你用轻功换个地方,然后装作喝醉酒的样子走出来。记住,尽量往人少僻静的地方走。” 白千鹤越听脸色越胯,长得白净俊秀怪他吗?在场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要他去做诱饵? 白千鹤一百个不乐意。人都怕死,别管嘴上说得豪气,等真的上阵时,一个个都退缩了。 那毕竟吃人脑子的妖怪,命只有一条,可容不得闹着玩。而且,其他人都是结队埋伏,唯独他,深入虎穴,单打独斗。 李朝歌看白千鹤脸色不好,安慰道:“你放心,我就在高处看着你。你要是出事的话算为国捐躯,我会给你申请抚恤金的。” 白千鹤沉默半晌,幽幽道:“我谢谢你。” 李朝歌安排好后,挥挥手,示意众人各就各位。霍景州依然不信任李朝歌,但是她这几句话像模像样,看起来并不是一无所知。李朝歌一连串安排人手、布置任务,话语井井有条,霍景州甚至找不到插话的机会。等李朝歌说散开后,众人自然而然地按着她的吩咐办。 白千鹤轻功过人,一溜烟就走了,周劭二话不说,也很快消失在阴影里。 霍景州抱拳,他身上穿着铠甲,做动作时铿锵有力,金戈阵阵:“天罗地网已经步好,接下来交给卑职,请公主回宫歇息。” 李朝歌轻轻瞟了他一眼,嫌弃道:“废话真多。” 李朝歌随口说了一句,霍景州没听清,不由俯耳:“公主您说什么?” 他没有等到回答,只感觉鼻尖掠过一阵风,将他头盔上的穗子吹得动了动。霍景州抬头,看到一抹紫色的身影从房檐上一掠而过,很快就找不到了。 霍景州怔松良久,他一直以为这位莫名走丢又莫名回来的公主在胡闹,可是现在,他突然有些相信她的话了。 可能,真的是她保护周劭和白千鹤,而不是那两个恶徒保护她。 李朝歌身形轻巧,很快占据制高点,这一带房屋街巷尽收眼底。李朝歌仔细盯着四周,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白千鹤换了个地方,装作普通人的样子,踉踉跄跄走在巷道里。李朝歌远远盯着他,黑暗里,也有不少双眼睛屏气凝神,暗暗注视着白千鹤一举一动。 然而这次不知道是走露了风声还是白千鹤不够吸引妖,他们等了许久,地方换了好几个,都不见妖物的踪迹。白千鹤沉不住气了,在交接的时候,悄悄问李朝歌:“公主,你确定今夜妖怪会出来?它昨天吃了两个人,今日估计还不饿,恐怕今夜不会出来了。” 其他人也有类似的想法。李朝歌皱着眉,沉思良久,依然摇头:“不会。以我对付妖怪的经验,越是顺利,它们越会猖狂。见好就收、适可为止是人类的道理,妖怪没神志,不会懂这些的。它今夜一定会行动,但为什么没出来呢?难道,它的灵智已经进化到类人的地步,足以看穿我们的陷阱了?” 李朝歌拧着眉,颇为苦恼。按她以前的捉妖经验,妖魅进化的速度不会这么快。这是她首次亮相,她总不至于这么衰,第一次就碰上一只万里挑一的变异妖怪? 李朝歌环顾四周,东都屋舍整齐,鳞次栉比,佛塔高低错落分布在洛阳城中,散发着一股无声的悲悯。平日整齐威严的东都此刻静悄悄的,大街小巷一眼就能望到头。 食人妖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甚嚣尘上,如今,谁还敢在晚上出来走动? 等等,李朝歌想到什么,突然惊醒。她眼睛倏地瞪大,用力抚掌道:“不好。” ? 最近人心惶惶,一入夜,家家户户都不敢出门。只要不是红白大事,大家都尽量忍到天亮。 洛阳街上空空荡荡,府邸里,却人来人往,人气前所未有的充裕。一团黑影掠过树梢,降落在阴影里,过了一会,墙根下走出来一个女子。她穿着绿色的丫鬟衣服,身形纤细,四肢修长,可是颅骨很高,嘴也尖的不同寻常。她四处看了看,跟在一队女子身后,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中。 她跟着侍女们走了一会,慢慢靠近前面的人,低声问:“姐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婢女没留意自己后面有人,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她都被吓了一跳。她一回头,见来人穿着裴府的衣服,脸有点生,可是身上腰牌、标志一应俱全。婢女没多想,回道:“我们要去给老夫人送茶水。” 绿衣女子应了一声,又问:“姐姐,我刚来府上,不明白府中情形。不知,我们府中最文弱、最有才华的人是谁?” 婢女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奇怪,但是听到她说她刚刚进府,又觉得可以理解。裴府中最有才华的人不好说,但同时还体弱的,就只剩表公子一个人选了。 婢女指了下西苑,低声道:“当属表公子,顾明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西苑(那里是表公子的居所。...) 夜色微凉, 月隐星稀,竹帘悬在高大的排窗上,细碎的穗子在夜风中轻轻摇晃。风吹进窗宇, 灯芯被吹的左右晃动, 桌案上的光影也剧烈变化起来。一跳一跃的光线中,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放下笔, 拿起灯罩,轻轻放在灯架上。 烛光瞬间稳定。那双手骨节分明, 干净漂亮,在灯光下白的近乎发光, 宛如上好的羊脂玉。顾明恪重新拿起笔,润了润笔尖, 轻声说:“久不见母亲, 今日母亲深夜来访, 所为何事?” 顾裴氏坐在一旁的坐塌上,她已喝了一盏茶,而顾明恪始终稳稳当当坐在书案后,毫无上前陪着她的意思。顾裴氏有些不悦,她将茶盏放在矮几上, 故意用上了力气, 瓷器在案几上磕碰出刺耳的声音。 顾裴氏以为她将情绪表现得这么明显, 顾明恪但凡有些孝心,现在就该诚惶诚恐地过来请罪了。然而顾明恪就像没听到一般,依然低头写着卷轴, 毫无过问的意思。 仿佛顾裴氏不高兴, 和他做自己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关联。 顾裴氏脸色越发难看, 她忍着怒,问:“听说,你要去参加科举?” “是。” 顾明恪简简单单说了个“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解释、说明。顾裴氏等了一会,发现顾明恪就只是回答她的问题,多余的话一句没有。顾裴氏越发窝火,皱眉道:“荒谬!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和家里人商量,就敢自作主张?” “我已成人,自身之事本就该自己拿主意,谈何自作主张?”顾明恪眉目淡漠,他没有抬眼,静静说道,“何况,祖父、父亲俱亡,母亲未曾跟去围猎,我便是顾家唯一主事的人。” 顾裴氏噎了一下,脱口而出道:“顾家虽然没人,但裴家还有许多长辈在,这种大事你一个晚辈懂什么,自然该请教你的舅父舅母,让他们帮你回话。” 连回话都要托别人帮忙,这种人生,可实在太废物了。依顾明恪的性子,他根本不想搭理无关之人,但顾裴氏毕竟是这个身份的母亲,赶母亲出门不太符合病弱公子的人设,于是顾明恪想了想,按照顾明恪的设定,温顺地认错道:“好。” 顾明恪说完好,又没下话了。顾裴氏气了个倒仰,他这是认错吗?他这分明在故意气她! 顾裴氏重重拍了下桌案,胸膛不断起伏,怒斥道:“我看你当真是被不知所谓的人勾坏了心,记不清自己的身份了。这几日东都接连死人,死者全是参加科考的学子,可见科举根本为上天所不容,参与者无一善终。顾家人丁寥落,到你这里已经是三代单传,你父亲死的早,这些年是我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为了你的身体四处奔波,饱受折磨。你这样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可对得起顾家的列祖列宗?可对得起我?” 顾裴氏声音激动,说到最后已然带上了哭腔。而顾明恪侧脸依然冷冷清清,疏离淡漠,丝毫不为所动。正好一页纸写完,顾明恪放下笔,趁着等墨干的功夫,抬头很认真地纠正顾裴氏:“你的逻辑有误。妖魅食用的是青年男子,只不过最近时节特殊,年轻识字且深夜还游荡在街上的,多半是科举学子罢了。此妖并非专挑科举之人,不参加科举,也不能保证不被吃。你颠倒了因果,至于上天降罚于科举一事,更是毫无根据。你既然不知道真假,就不要乱说,最后若造成谣言,引发恐慌,你亦有责任。” 顾裴氏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大怒:“放肆,你胆敢教训我?” “我在提醒你。” 顾裴氏捂住心口,越发觉得心绞痛。顾明恪没有顶撞她,也没有故意说伤人的话,甚至他语气礼貌,神情平静,看起来谦和极了。偏偏这样的表现最气人,顾裴氏甚至觉得他眼里压根没有她,他说这些话,只是实事求是、陈述因果,其中没有任何感情。 仿佛无论顾裴氏说什么,都无法影响到顾明恪的心绪。 顾裴氏如同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恼恨顾明恪不孝,也恼恨顾明恪不将她放在心上。顾裴氏冷着脸,问:“你执意要参加这次春闱了?” “是。我既然答应了,自然要做到。” “为什么?”顾裴氏紧紧盯着顾明恪的眼睛,恨不得透过他平静的表象,一直看到他心里去,“因为安定公主?” 顾明恪微微一怔,真心实意地发问:“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裴氏唇边冷冷一勾,自觉已经看穿了顾明恪的心思。顾裴氏变得从容起来,她靠在凭几上呷了口茶,不紧不慢道:“没想到,你竟还有这等心思。大郎要和广宁公主订婚,你便盯上了安定公主。安定公主若是在宫里长大的也就罢了,但她被田舍人收养,学了一身粗野习气,听说还时常和男人厮混,毫无高门贵女的风范。圣人和天后现在是对她心存愧疚,但愧疚和怜惜都是一时的,等时间长了,圣人迟早会对她失去耐心。娶妻应当如大郎那样,娶一个门当户对、温柔贤惠的女子,安定公主不通礼数,举止粗野,不能进我们顾家的门。” 顾明恪听到这番话静默了片刻,开口道:“我确实无意与她成婚,但这是我的决定,和她没有关系。夫人尚未见过李朝歌,凭什么敢说她不通礼数,举止粗野?何况,她为人如何都是她的自由,容不得别人评判。” 顾裴氏意外地挑眉,道:“你竟为了一个女子,顶撞我?” “夫人是我的母亲不假,但是,这和你的所作所为没有关系。”顾明恪同样平静冷淡地看着她,不疾不徐道,“你做错了事情,合该道歉。” “好,好!”顾裴氏怒而拂袖,从坐塌上站起来,怒视着顾明恪说道,“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你这还没当上驸马呢,心思就已经完全偏了。你舅父本为你准备了大好前程,好好的清贵郎官不当,非要接天后的招揽,去大理寺任职。你为了讨好天后和安定公主,竟然置世家的名声和风骨于不顾,那我倒要看看,没有裴家给你保驾护航,没有我给你疏通走动,你能不能在官场上混出名堂来!” 顾明恪无动于衷,点点头道:“我自己做的事情,自然一力承担。若没有其他问题,您可以回了。” 顾裴氏本是吓唬顾明恪,没想到顾明恪毫无悔改之意,还公然赶她走!顾裴氏气的不轻,心底当真生出一股狠劲来。她本来已经和兄长说好了,等科举结束后,将顾明恪安排到修史馆、崇文馆之类的地方,但是现在顾裴氏改主意了,明日她就去找兄长,让兄长不必管顾明恪授官一事。既然顾明恪执迷不悟,那就让他狠狠撞一撞南墙,顾裴氏倒要看看,没有她,顾明恪在大理寺能不能撑过一个月! 顾裴氏冷笑一声,拂袖道:“好,这是你说的,日后勿要后悔。你好自为之!” 终于要走了,顾明恪站起身,秉持着一个儿子的礼仪,目送顾裴氏道:“母亲慢走。” 顾明恪站在灯下,长身玉立,衣冠胜雪。他背着手而来,衣角扫过地面,上面的暗纹流光溢彩,他的脸庞映衬在灯光下,清冷疏离,宛如美玉。偏偏他黑发如墨,眉眼深致,唇红齿白,冷中又透着一股艳。 一个人身上,竟然能同时集中威严与貌美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他长得好看,偏偏行为举止无情无欲,两种矛盾的气质糅合在一起,越发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顾裴氏暗暗心惊,她知道自己儿子长得好看,但是世家养尊处优,代代掌权,只要不是底子太差,儿孙基本不会有丑人。年轻的世家郎君们长相都不差,曾经顾裴氏以为顾明恪和裴纪安长得差不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明恪变化越来越大,到现在,顾裴氏几乎要不敢认了。 顾明恪以前,长这个样子吗?顾裴氏恍惚片刻,回过神后,发现她竟然对着自己的儿子恍神了。顾裴氏拉下脸,用力甩了下袖子,推门而去。 绿绮进来送水,她刚刚靠近,正要开门,没想到门突然从里面摔开。绿绮吓了一跳,她见顾裴氏阴沉着脸,表情极其难看,再一抬眼,郎君冷冷清清地跟在顾裴氏身后。 绿绮便知道,夫人和郎君又发生争执了。或许也不能叫争执,因为每次都是夫人气得大骂,而郎君一言不发,最后,夫人越骂越气,怒而离去。绿绮微微叹气,夫人和郎君先前母子情分便淡淡的,但是自从郎君病了一场,醒来后,他们母子二人相处越发艰难,几乎每次都要闹得不欢而散。绿绮不敢多话,连忙笑着迎上去,跟在顾裴氏身后,问:“夫人,您和郎君谈完了?奴婢送您回去。” “不用。”顾裴氏脸色冷的几乎结冰,讥诮道,“你们顾家的人,我支使不起。” 这怎么还上升到顾家了?绿绮脸色也尴尬起来,顾明恪倒没什么反应,他像没听懂顾裴氏的那句话一样,心平气和地对绿绮说:“天黑路滑,你送母亲回房,路上小心。” 绿绮应是,而这时顾裴氏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绿绮来不及和顾明恪多说,匆匆行礼后就疾步去追顾裴氏。 方才那场谈话没有给顾明恪造成任何影响,他依然平静地回房,继续默写刑部格。律疏是刑律,并没有完全覆盖所有罪名,还有一些分散在六部格中,尤以刑部格为众。顾明恪已经默义了律疏,接下来再熟悉一下刑部格,他的例行复习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顾明恪抬笔蘸墨,突然笔尖一顿,慢慢抬起眼来。 灯花哔剥一声,烛火猛地晃动。顾明恪的眼睛在灯火中明灭不定,突然生出一股杀气来。 有妖气。 ? 李朝歌在街巷里蹲了许久,一无所获,连妖怪的影子都没摸到。她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意识到,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妖怪的目的是吃人,而不是街区。最开始它法力低微,只能在街上寻找落单的男子,如今街上行人越来越少,捕食难度也越来越大,所以,它为什么非要在街上下手呢? 它大可以化形,混入住宅区,去人气最旺的地方挑选食物。 李朝歌脸色猛地大变,她立刻召集人手,传令道:“不好,它往住宅里去了。立刻去北城!” 北城是官员权贵云集之所,这只妖魅既然想吸食才气,开启灵智,那世代簪缨的官员之家,就是它最好的选择。 众人都被李朝歌的话吓了一跳,他们来不及问为什么,李朝歌已经跳上马,飞驰着往北城而去。马蹄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尤其明显,清脆果决,一往无前。剩下诸人面面相觑,周劭和白千鹤最先反应过来,追着李朝歌而去,霍景州皱着眉,示意众人跟上。 暂且信她这一次。 李朝歌往北追,果然没一会,她就感受到一股妖气。她一路循着若有若无的妖气,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一道高大的院墙处。 妖气就在这里断了。李朝歌抬头,望向这座占地庞大、恢弘壮阔的府邸。 裴府。 片刻的功夫,白千鹤等人也赶到了。他们纷纷停在李朝歌身后,问:“公主,怎么了?” 李朝歌心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只妖怪竟然进了裴家。李朝歌对前方高大的匾额示意,说:“它进了里面。” 白千鹤和周劭不懂朝廷布局,看到那两个字没什么感想,只觉得这户人家应该官挺大。而霍景州看到,眉毛就慢慢皱起来了。 “裴相的府邸?”霍景州脸色殊为难看,不由道,“公主,这是裴府,容不得我等冒犯。你确定?” 李朝歌懒得搭话,她直接下马,大步走向裴家正门,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答案。 李朝歌一脚踹到高大威严,一看就知年份深远的木门上,高喝道:“开门。” 霍景州看到李朝歌直接对裴相的门踹了一脚,脸色顿时青了。他快速下马,赶在裴家人开门前将李朝歌拉开:“安定公主,你在做什么!” 李朝歌反手就将霍景州的手打开,冰着脸道:“我做什么,你看不到吗?别碰我,不然我砍了你的手。” 他们两人正说话,侧门开了,门房从里面探出头,惊讶地看着他们几人:“你们是何人,胆敢在裴家门口喧哗?” 霍景州对门房抱拳,正要解释,而李朝歌已经抱起臂,似笑非笑地说:“你们家要出人命了,我是来救你们的。” 人命?门房皱眉,完全听不懂眼前的人在说什么:“什么人命,这是裴府,世代公卿的裴相之家,哪容你们编排?” 双方正在吵闹间,从里面传来一道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门房回头看到来人,恭恭敬敬问好:“大郎君。” 裴纪安已换了家常衣服,他走到门口,见到外面的人,瞳孔微微放大:“李......安定公主?” 李朝歌颇为遗憾地想,裴纪安出现了,那被妖怪盯上的人就不是他了。李朝歌很是扼腕,妖怪为什么不吃了裴纪安,也算功德一件。 裴纪安在自家门口见到李朝歌,顷刻间就明白了。他微微叹气,道:“公主,您又想做什么?” 裴纪安以为李朝歌故意找借口来裴家见他,前世,这种事情发生过无数次,没想到都重生了,李朝歌竟依然无法释怀,本性不改。 说话的功夫,时间已经耽误很久。李朝歌频频望向安静深沉的裴府屋舍,渐渐站不住了。 妖怪还在裴府里游荡,这会功夫,岂不是要被它得手了?李朝歌忽然感觉到一股妖气往西边蹿去,李朝歌脸色骤变,指着西方问:“那里住着谁?” 裴纪安顺着她的手指看了看,如实道:“那是表兄的居所。” 顾明恪?李朝歌瞬间站不住了,她蹭得一声拔剑,沉着脸道:“都闪开!” s:///book/13/13647/822649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罗刹 裴纪安的话说出来后,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裴楚月瞪大眼睛,反应过来后,又是高兴又是惊讶:“阿兄, 你怎么突然想起赐婚?” 裴楚月和广宁公主李常乐是伴读, 裴家又和长孙家有姻亲, 他们这些孩子可以说从小一起玩大。在裴楚月眼里, 公主李常乐善良美丽,纯真可爱,兄长裴纪安风度翩翩, 文武双全,是一等一的璧人。 裴纪安从小就很照顾李常乐, 李常乐也愿意亲近裴纪安,他们两人一直是裴楚月心中的金童玉女。不光裴楚月这样想,大人们也乐见其成,圣人天后默许公主和裴家亲近, 裴家的长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着小公主及笄。 两人家世相当,郎才女貌,青梅竹马,似乎天下所有的艰难险阻都为他们绕道, 他们只需要顺水推舟, 等着那一刻降临就好。 两个孩子也能感受到周围人的态度,往常裴纪安虽然没有表露过对广宁公主的喜欢,可是被长辈、好友打趣时, 亦抱默认态度。裴楚月以为, 兄长和公主就会这样细水长流地走下去, 直到某一天, 圣人天后高兴,下旨给两人赐婚。从此,她和公主的关系就能更近一层。 没想到,兄长会这么突然的,主动提出请求赐婚。 顾裴氏也惊讶地看向裴纪安。以裴家的地位,无论尚公主还是嫁皇子,都绰绰有余。但跟皇家结亲可不是个轻松活,尚公主尤其如此,要是公主知书达理还好,万一摊上个嚣张跋扈、不守妇道的,那可有的折腾。 顾裴氏一方面心疼自己的侄儿,另一方面,也觉得吃味。裴纪安随随意意地就能说出娶公主,仿佛只要他提,就能轻松得到公主。顾裴氏回想自己家的境况,心里多少有些微妙。 顾明恪年纪和裴纪安差不多,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但顾明恪的亲事却是一个老大难题。小门小户顾裴氏看不上,但同等门第的贵女,也不愿意嫁给一个病秧子。公主郡主这类宗女倒也是个好选择,顾明恪文弱安静,娶个强势妻子对双方都好,然而有裴家的几个郎君顶在前面,无论如何都轮不到顾明恪。 顾裴氏嫌弃顾家败落,人丁萧条,但另一方面,又放不下顾家的门第。顾家才是真正的书香世家,如今东都里最有声望的几户人家,放在顾家面前,全是暴发户。顾裴氏就这样左右矛盾,哪方面都不愿意屈就,因此,顾明恪的婚事也一年年耽误下来。 如今顾明恪已经十八,尚未订婚。这个年纪对男子来说不算什么,然而和同龄人比,也不算早了。顾裴氏本来没想起这桩事,听到裴纪安说要请求赐婚后,她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 顾裴氏也说:“是啊,大郎,你怎么突然想起赐婚了?你今年才十七,成家的事还不急。” 裴纪安摇头,他前世也觉得不急,他和李常乐相伴多年,对彼此早已知根知底,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就好。再加上圣人和天后疼女儿,想多留公主几年,便迟迟没有赐下婚事。 洛阳的人家没有不知道这桩事的,大家心照不宣,裴家没有给裴纪安说亲,宫里也没有给公主招驸马。大家静静等着小公主长大,结果,横空杀出一个不遵守默契的人。 李朝歌回来了,并且看上了裴纪安。裴纪安最开始没当回事,安定公主即便长在民间,那也是个公主。婚姻之事上男子占绝对的主权,他不愿意,公主还能强抢不成? 谁想,还真能。 裴纪安从前世的记忆中回神,见姑母和妹妹都奇怪地看着他。裴纪安连忙遮掩住神情,状若无事道:“迟则生变,我与广宁的婚事虽然定了许多年,但毕竟是口头约定,并没有文书旨意。既然两家都有意促成这桩婚事,那宜早不宜迟,尽快定下。” 顾裴氏毕竟是姑姑,她见裴纪安执意,也不好再劝。裴楚月本来就是公主和兄长的头号粉丝,听到兄长要和广宁公主成婚,几乎一蹦三尺高:“好啊!太好了,公主要成我的嫂子了!我这就去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 裴楚月风风火火,站起来就往外跑,动作太急都带翻了坐垫。顾裴氏心里百味陈杂,她握着扇子站起身,说:“这个丫头,总是闲不住。我去看看阿月,你们兄弟两人慢慢聊。” 裴纪安起身,送顾裴氏出门。他站在门口,初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连光都是冷的。裴纪安恍惚了一会,心想,前世李朝歌永徽二十四年回到洛阳,如今才永徽二十二年,比前世提早了两年。这一世裴纪安早早和李常乐成婚,等李朝歌出现时,他们两人连婚礼都举办完了。这样一来,李朝歌总不能抢妹妹的丈夫了。 他一生的悲剧,就是从他被李朝歌缠上开始。这一世,他会从源头纠正所有错误,他们两人,不会再产生交集了。 今日裴纪安频频走神,他站了站,收回恍惚的神识,转身往回走。他一回头,见顾明恪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他。 顾明恪一言不发,可是裴纪安莫名觉得紧张。仿佛裴纪安所有的秘密和渴盼,在对方眼中都无所遁形。 裴纪安莫名慌乱,他勉强笑了笑,说:“表兄,我身上有东西吗,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顾明恪缓慢摇头。他淡淡看了裴纪安一眼,道:“赐婚一旦提出就无法回头。你想清楚了吗?” 裴纪安目光莫名躲闪了一下,他想起前世的悲剧,用力握拳,抬头时眼神坚定又决断:“这是自然。我和广宁公主青梅竹马,心心相印,能和她早日结为夫妻,是我毕生所愿。” 裴纪安不知道李朝歌也重生了,但顾明恪知道。顾明恪和李朝歌交集不多,不过凭借先前寥寥两面,顾明恪大概能猜到她是什么性格。以李朝歌的秉性,等她来到洛阳后,发现裴纪安和李常乐已经赐婚,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顾明恪想了想李朝歌的脾气,有些头疼。不过他下凡了本就是帮助裴纪安渡劫,一帆风顺不叫历劫,唯有大起大落,历经炎凉,才能真正磨炼心性。顾明恪要保证裴纪安平安,但也不能让他活的太顺畅,由李朝歌来给裴纪安添点调剂,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 顾明恪已经预料到之后裴纪安要遭遇什么了,但是这样对完成任务有好处,于是顾明恪并没有提醒裴纪安,默许道:“好,你不后悔即可。祝你如愿以偿。” 裴纪安得到了第一份对他和李常乐婚姻的祝福,明明前世求之不得,可是等真的听到,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裴纪安轻轻笑了笑,说:“谢表兄。也祝表兄早日觅得眷属,相伴一生。” 顾明恪静静看着裴纪安,道:“你不必谢我。” 他并不是在祝福裴纪安,裴纪安谢他做什么呢?有这点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应付李朝歌。 算算时间,李朝歌大概快到洛阳了。 裴纪安并不知顾明恪的真实想法,他看着眼前高风亮节、清贵高华的表兄,心中生出万般感动:“表兄客气了。你对我和广宁的好意,我必铭记终生。我没什么可报答的,唯有等日后表兄和表嫂成婚,愿效犬马之劳。” 顾明恪极淡地笑了一下,并没有接话,裴纪安也不在意。裴纪安虽然说着表嫂,其实心里知道,顾明恪不会成婚的。 前世顾明恪没成家就早早病死了,这一世就算裴纪安重生,也不会改变注定早逝的人。他的那位表嫂,不会出现了。 裴纪安已经知道结果,这些话不过随口一提,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没过多久,裴纪安就完全忘了顾明恪的事情,而是一心投入到接下来的狩猎中。 不出意外,这会是他和广宁的订婚宴。裴纪安保护了李常乐十年,对李常乐好已成了本能,这一世,他要给予他的小公主一个十全十美的订婚宴。 · 二月初,前几天下了一场雪,刚刚回暖的天气又寒冷起来。然而迟一阵早一阵的春寒根本挡不住洛阳百姓对出门的热爱,才辰时,定鼎门前就挤满了人。车马将街道塞得满满当当,商贩吆喝,小孩哭闹,出城的队伍在繁杂的声音中,缓慢地移动着。 白千鹤勒着马停在城门前,他瞧见里面的盛况,咋舌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入城的队伍寥寥无几,反倒是出城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李朝歌坐在马上,仰头望向洛阳城门,听到白千鹤的声音,她回神,说:“这有什么稀奇的。东都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在寻常城池,农民商贩赶着进城做买卖,故而进城的人比出城的人多,但是在洛阳,生计并不是第一要紧事,时髦才是。今日许是有哪户人家要出城游玩,竟引来这么多人跟风。” 白千鹤还是啧啧称奇,他长在小地方,不懂京城人的喜好。他本来停在城门前,但是出城的人太多,他不停往后退,最后都被挤到路边。白千鹤无语,对李朝歌说:“妹妹,钱我花了,东都我也送到了,你是不是能放过我了?你看,东都已近在眼前,入城太过拥堵,为兄便不送妹妹进城了。为兄先走一步,我们就此告别。” 白千鹤说着试探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见李朝歌没反应,正要驾马就跑,忽然听到李朝歌说:“你知道对待逃跑的犯人,要如何处置吗?” 白千鹤顿住,李朝歌没回头,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大理寺要文雅些,多数是上脚铐枷锁,而我懒得废那份功夫,一般直接打断腿。如果还不听话,那就挑断手筋脚筋。反正进了我手里,本也没可能活着出去。” 白千鹤硬生生刹住动作,他憋了一会,忍无可忍道:“这位姑娘,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你为什么非要找我麻烦?” “不是我找你麻烦。”李朝歌善良地伸手,示意他看城门,“是大理寺找你麻烦。下辈子□□,可勿要寻错了地方,记得去找大理寺。” 白千鹤看到城门前的通缉令,几乎气得呕血:“就因为这区区一万钱,你拖着我走了这么久?不就是一万钱,我送你成不成?” “不成。周老头说过,无功不受禄。”李朝歌说着过来扣白千鹤的手,“我一会还有事,别耽误时间,赶紧随我去大理寺。” 白千鹤哪敢被她捉住,一溜烟从马上翻身而下,泥鳅一样往外跑。这个女子邪门的很,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依李朝歌六亲不认的劲儿,她绝对会真的送他进大牢。白千鹤一世英名,就算死也要死在刀枪剑下,被官府砍头算怎么回事? 白千鹤擅长轻功,他使出全力,李朝歌一时竟没制住。李朝歌的心气也被激起来了,她扔下马,动了真格来捉拿白千鹤。 他们两人正在交手,城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铜锣声。穿着大红缺胯袍的官兵推开百姓,硬生生清出一条路来:“让开,都快让开!圣人天后出行,闲人退散。” 裴楚月和广宁公主李常乐是伴读,裴家又和长孙家有姻亲,他们这些孩子可以说从小一起玩大。在裴楚月眼里,公主李常乐善良美丽,纯真可爱,兄长裴纪安风度翩翩,文武双全,是一等一的璧人。 裴纪安从小就很照顾李常乐,李常乐也愿意亲近裴纪安,他们两人一直是裴楚月心中的金童玉女。不光裴楚月这样想,大人们也乐见其成,圣人天后默许公主和裴家亲近,裴家的长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着小公主及笄。 两人家世相当,郎才女貌,青梅竹马,似乎天下所有的艰难险阻都为他们绕道,他们只需要顺水推舟,等着那一刻降临就好。 两个孩子也能感受到周围人的态度,往常裴纪安虽然没有表露过对广宁公主的喜欢,可是被长辈、好友打趣时,亦抱默认态度。裴楚月以为,兄长和公主就会这样细水长流地走下去,直到某一天,圣人天后高兴,下旨给两人赐婚。从此,她和公主的关系就能更近一层。 没想到,兄长会这么突然的,主动提出请求赐婚。 顾裴氏也惊讶地看向裴纪安。以裴家的地位,无论尚公主还是嫁皇子,都绰绰有余。但跟皇家结亲可不是个轻松活,尚公主尤其如此,要是公主知书达理还好,万一摊上个嚣张跋扈、不守妇道的,那可有的折腾。 顾裴氏一方面心疼自己的侄儿,另一方面,也觉得吃味。裴纪安随随意意地就能说出娶公主,仿佛只要他提,就能轻松得到公主。顾裴氏回想自己家的境况,心里多少有些微妙。 顾明恪年纪和裴纪安差不多,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但顾明恪的亲事却是一个老大难题。小门小户顾裴氏看不上,但同等门第的贵女,也不愿意嫁给一个病秧子。公主郡主这类宗女倒也是个好选择,顾明恪文弱安静,娶个强势妻子对双方都好,然而有裴家的几个郎君顶在前面,无论如何都轮不到顾明恪。 顾裴氏嫌弃顾家败落,人丁萧条,但另一方面,又放不下顾家的门第。顾家才是真正的书香世家,如今东都里最有声望的几户人家,放在顾家面前,全是暴发户。顾裴氏就这样左右矛盾,哪方面都不愿意屈就,因此,顾明恪的婚事也一年年耽误下来。 如今顾明恪已经十八,尚未订婚。这个年纪对男子来说不算什么,然而和同龄人比,也不算早了。顾裴氏本来没想起这桩事,听到裴纪安说要请求赐婚后,她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 顾裴氏也说:“是啊,大郎,你怎么突然想起赐婚了?你今年才十七,成家的事还不急。” 裴纪安摇头,他前世也觉得不急,他和李常乐相伴多年,对彼此早已知根知底,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就好。再加上圣人和天后疼女儿,想多留公主几年,便迟迟没有赐下婚事。 洛阳的人家没有不知道这桩事的,大家心照不宣,裴家没有给裴纪安说亲,宫里也没有给公主招驸马。大家静静等着小公主长大,结果,横空杀出一个不遵守默契的人。 李朝歌回来了,并且看上了裴纪安。裴纪安最开始没当回事,安定公主即便长在民间,那也是个公主。婚姻之事上男子占绝对的主权,他不愿意,公主还能强抢不成? 谁想,还真能。 裴纪安从前世的记忆中回神,见姑母和妹妹都奇怪地看着他。裴纪安连忙遮掩住神情,状若无事道:“迟则生变,我与广宁的婚事虽然定了许多年,但毕竟是口头约定,并没有文书旨意。既然两家都有意促成这桩婚事,那宜早不宜迟,尽快定下。” 顾裴氏毕竟是姑姑,她见裴纪安执意,也不好再劝。裴楚月本来就是公主和兄长的头号粉丝,听到兄长要和广宁公主成婚,几乎一蹦三尺高:“好啊!太好了,公主要成我的嫂子了!我这就去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 裴楚月风风火火,站起来就往外跑,动作太急都带翻了坐垫。顾裴氏心里百味陈杂,她握着扇子站起身,说:“这个丫头,总是闲不住。我去看看阿月,你们兄弟两人慢慢聊。” 裴纪安起身,送顾裴氏出门。他站在门口,初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连光都是冷的。裴纪安恍惚了一会,心想,前世李朝歌永徽二十四年回到洛阳,如今才永徽二十二年,比前世提早了两年。这一世裴纪安早早和李常乐成婚,等李朝歌出现时,他们两人连婚礼都举办完了。这样一来,李朝歌总不能抢妹妹的丈夫了。 他一生的悲剧,就是从他被李朝歌缠上开始。这一世,他会从源头纠正所有错误,他们两人,不会再产生交集了。 今日裴纪安频频走神,他站了站,收回恍惚的神识,转身往回走。他一回头,见顾明恪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他。 顾明恪一言不发,可是裴纪安莫名觉得紧张。仿佛裴纪安所有的秘密和渴盼,在对方眼中都无所遁形。 裴纪安莫名慌乱,他勉强笑了笑,说:“表兄,我身上有东西吗,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顾明恪缓慢摇头。他淡淡看了裴纪安一眼,道:“赐婚一旦提出就无法回头。你想清楚了吗?” 裴纪安目光莫名躲闪了一下,他想起前世的悲剧,用力握拳,抬头时眼神坚定又决断:“这是自然。我和广宁公主青梅竹马,心心相印,能和她早日结为夫妻,是我毕生所愿。” 裴纪安不知道李朝歌也重生了,但顾明恪知道。顾明恪和李朝歌交集不多,不过凭借先前寥寥两面,顾明恪大概能猜到她是什么性格。以李朝歌的秉性,等她来到洛阳后,发现裴纪安和李常乐已经赐婚,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顾明恪想了想李朝歌的脾气,有些头疼。不过他下凡了本就是帮助裴纪安渡劫,一帆风顺不叫历劫,唯有大起大落,历经炎凉,才能真正磨炼心性。顾明恪要保证裴纪安平安,但也不能让他活的太顺畅,由李朝歌来给裴纪安添点调剂,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 顾明恪已经预料到之后裴纪安要遭遇什么了,但是这样对完成任务有好处,于是顾明恪并没有提醒裴纪安,默许道:“好,你不后悔即可。祝你如愿以偿。” 裴纪安得到了第一份对他和李常乐婚姻的祝福,明明前世求之不得,可是等真的听到,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裴纪安轻轻笑了笑,说:“谢表兄。也祝表兄早日觅得眷属,相伴一生。” 顾明恪静静看着裴纪安,道:“你不必谢我。” 他并不是在祝福裴纪安,裴纪安谢他做什么呢?有这点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应付李朝歌。 算算时间,李朝歌大概快到洛阳了。 裴纪安并不知顾明恪的真实想法,他看着眼前高风亮节、清贵高华的表兄,心中生出万般感动:“表兄客气了。你对我和广宁的好意,我必铭记终生。我没什么可报答的,唯有等日后表兄和表嫂成婚,愿效犬马之劳。” 顾明恪极淡地笑了一下,并没有接话,裴纪安也不在意。裴纪安虽然说着表嫂,其实心里知道,顾明恪不会成婚的。 前世顾明恪没成家就早早病死了,这一世就算裴纪安重生,也不会改变注定早逝的人。他的那位表嫂,不会出现了。 裴纪安已经知道结果,这些话不过随口一提,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没过多久,裴纪安就完全忘了顾明恪的事情,而是一心投入到接下来的狩猎中。 不出意外,这会是他和广宁的订婚宴。裴纪安保护了李常乐十年,对李常乐好已成了本能,这一世,他要给予他的小公主一个十全十美的订婚宴。 · 二月初,前几天下了一场雪,刚刚回暖的天气又寒冷起来。然而迟一阵早一阵的春寒根本挡不住洛阳百姓对出门的热爱,才辰时,定鼎门前就挤满了人。车马将街道塞得满满当当,商贩吆喝,小孩哭闹,出城的队伍在繁杂的声音中,缓慢地移动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强者 “什么?” 裴纪安的话说出来后,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裴楚月瞪大眼睛,反应过来后,又是高兴又是惊讶:“阿兄, 你怎么突然想起赐婚?” 裴楚月和广宁公主李常乐是伴读, 裴家又和长孙家有姻亲,他们这些孩子可以说从小一起玩大。在裴楚月眼里, 公主李常乐善良美丽,纯真可爱,兄长裴纪安风度翩翩,文武双全,是一等一的璧人。 裴纪安从小就很照顾李常乐, 李常乐也愿意亲近裴纪安,他们两人一直是裴楚月心中的金童玉女。不光裴楚月这样想,大人们也乐见其成,圣人天后默许公主和裴家亲近, 裴家的长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等着小公主及笄。 两人家世相当,郎才女貌, 青梅竹马, 似乎天下所有的艰难险阻都为他们绕道,他们只需要顺水推舟,等着那一刻降临就好。 两个孩子也能感受到周围人的态度, 往常裴纪安虽然没有表露过对广宁公主的喜欢,可是被长辈、好友打趣时,亦抱默认态度。裴楚月以为, 兄长和公主就会这样细水长流地走下去, 直到某一天, 圣人天后高兴,下旨给两人赐婚。从此,她和公主的关系就能更近一层。 没想到,兄长会这么突然的,主动提出请求赐婚。 顾裴氏也惊讶地看向裴纪安。以裴家的地位,无论尚公主还是嫁皇子,都绰绰有余。但跟皇家结亲可不是个轻松活,尚公主尤其如此,要是公主知书达理还好,万一摊上个嚣张跋扈、不守妇道的,那可有的折腾。 顾裴氏一方面心疼自己的侄儿,另一方面,也觉得吃味。裴纪安随随意意地就能说出娶公主,仿佛只要他提,就能轻松得到公主。顾裴氏回想自己家的境况,心里多少有些微妙。 顾明恪年纪和裴纪安差不多,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但顾明恪的亲事却是一个老大难题。小门小户顾裴氏看不上,但同等门第的贵女,也不愿意嫁给一个病秧子。公主郡主这类宗女倒也是个好选择,顾明恪文弱安静,娶个强势妻子对双方都好,然而有裴家的几个郎君顶在前面,无论如何都轮不到顾明恪。 顾裴氏嫌弃顾家败落,人丁萧条,但另一方面,又放不下顾家的门第。顾家才是真正的书香世家,如今东都里最有声望的几户人家,放在顾家面前,全是暴发户。顾裴氏就这样左右矛盾,哪方面都不愿意屈就,因此,顾明恪的婚事也一年年耽误下来。 如今顾明恪已经十八,尚未订婚。这个年纪对男子来说不算什么,然而和同龄人比,也不算早了。顾裴氏本来没想起这桩事,听到裴纪安说要请求赐婚后,她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 顾裴氏也说:“是啊,大郎,你怎么突然想起赐婚了?你今年才十七,成家的事还不急。” 裴纪安摇头,他前世也觉得不急,他和李常乐相伴多年,对彼此早已知根知底,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就好。再加上圣人和天后疼女儿,想多留公主几年,便迟迟没有赐下婚事。 洛阳的人家没有不知道这桩事的,大家心照不宣,裴家没有给裴纪安说亲,宫里也没有给公主招驸马。大家静静等着小公主长大,结果,横空杀出一个不遵守默契的人。 李朝歌回来了,并且看上了裴纪安。裴纪安最开始没当回事,安定公主即便长在民间,那也是个公主。婚姻之事上男子占绝对的主权,他不愿意,公主还能强抢不成? 谁想,还真能。 裴纪安从前世的记忆中回神,见姑母和妹妹都奇怪地看着他。裴纪安连忙遮掩住神情,状若无事道:“迟则生变,我与广宁的婚事虽然定了许多年,但毕竟是口头约定,并没有文书旨意。既然两家都有意促成这桩婚事,那宜早不宜迟,尽快定下。” 顾裴氏毕竟是姑姑,她见裴纪安执意,也不好再劝。裴楚月本来就是公主和兄长的头号粉丝,听到兄长要和广宁公主成婚,几乎一蹦三尺高:“好啊!太好了,公主要成我的嫂子了!我这就去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 裴楚月风风火火,站起来就往外跑,动作太急都带翻了坐垫。顾裴氏心里百味陈杂,她握着扇子站起身,说:“这个丫头,总是闲不住。我去看看阿月,你们兄弟两人慢慢聊。” 裴纪安起身,送顾裴氏出门。他站在门口,初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连光都是冷的。裴纪安恍惚了一会,心想,前世李朝歌永徽二十四年回到洛阳,如今才永徽二十二年,比前世提早了两年。这一世裴纪安早早和李常乐成婚,等李朝歌出现时,他们两人连婚礼都举办完了。这样一来,李朝歌总不能抢妹妹的丈夫了。 他一生的悲剧,就是从他被李朝歌缠上开始。这一世,他会从源头纠正所有错误,他们两人,不会再产生交集了。 今日裴纪安频频走神,他站了站,收回恍惚的神识,转身往回走。他一回头,见顾明恪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他。 顾明恪一言不发,可是裴纪安莫名觉得紧张。仿佛裴纪安所有的秘密和渴盼,在对方眼中都无所遁形。 裴纪安莫名慌乱,他勉强笑了笑,说:“表兄,我身上有东西吗,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顾明恪缓慢摇头。他淡淡看了裴纪安一眼,道:“赐婚一旦提出就无法回头。你想清楚了吗?” 裴纪安目光莫名躲闪了一下,他想起前世的悲剧,用力握拳,抬头时眼神坚定又决断:“这是自然。我和广宁公主青梅竹马,心心相印,能和她早日结为夫妻,是我毕生所愿。” 裴纪安不知道李朝歌也重生了,但顾明恪知道。顾明恪和李朝歌交集不多,不过凭借先前寥寥两面,顾明恪大概能猜到她是什么性格。以李朝歌的秉性,等她来到洛阳后,发现裴纪安和李常乐已经赐婚,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顾明恪想了想李朝歌的脾气,有些头疼。不过他下凡了本就是帮助裴纪安渡劫,一帆风顺不叫历劫,唯有大起大落,历经炎凉,才能真正磨炼心性。顾明恪要保证裴纪安平安,但也不能让他活的太顺畅,由李朝歌来给裴纪安添点调剂,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 顾明恪已经预料到之后裴纪安要遭遇什么了,但是这样对完成任务有好处,于是顾明恪并没有提醒裴纪安,默许道:“好,你不后悔即可。祝你如愿以偿。” 裴纪安得到了第一份对他和李常乐婚姻的祝福,明明前世求之不得,可是等真的听到,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裴纪安轻轻笑了笑,说:“谢表兄。也祝表兄早日觅得眷属,相伴一生。” 顾明恪静静看着裴纪安,道:“你不必谢我。” 他并不是在祝福裴纪安,裴纪安谢他做什么呢?有这点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应付李朝歌。 算算时间,李朝歌大概快到洛阳了。 裴纪安并不知顾明恪的真实想法,他看着眼前高风亮节、清贵高华的表兄,心中生出万般感动:“表兄客气了。你对我和广宁的好意,我必铭记终生。我没什么可报答的,唯有等日后表兄和表嫂成婚,愿效犬马之劳。” 顾明恪极淡地笑了一下,并没有接话,裴纪安也不在意。裴纪安虽然说着表嫂,其实心里知道,顾明恪不会成婚的。 前世顾明恪没成家就早早病死了,这一世就算裴纪安重生,也不会改变注定早逝的人。他的那位表嫂,不会出现了。 裴纪安已经知道结果,这些话不过随口一提,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没过多久,裴纪安就完全忘了顾明恪的事情,而是一心投入到接下来的狩猎中。 不出意外,这会是他和广宁的订婚宴。裴纪安保护了李常乐十年,对李常乐好已成了本能,这一世,他要给予他的小公主一个十全十美的订婚宴。 · 二月初,前几天下了一场雪,刚刚回暖的天气又寒冷起来。然而迟一阵早一阵的春寒根本挡不住洛阳百姓对出门的热爱,才辰时,定鼎门前就挤满了人。车马将街道塞得满满当当,商贩吆喝,小孩哭闹,出城的队伍在繁杂的声音中,缓慢地移动着。 白千鹤勒着马停在城门前,他瞧见里面的盛况,咋舌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入城的队伍寥寥无几,反倒是出城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李朝歌坐在马上,仰头望向洛阳城门,听到白千鹤的声音,她回神,说:“这有什么稀奇的。东都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在寻常城池,农民商贩赶着进城做买卖,故而进城的人比出城的人多,但是在洛阳,生计并不是第一要紧事,时髦才是。今日许是有哪户人家要出城游玩,竟引来这么多人跟风。” 白千鹤还是啧啧称奇,他长在小地方,不懂京城人的喜好。他本来停在城门前,但是出城的人太多,他不停往后退,最后都被挤到路边。白千鹤无语,对李朝歌说:“妹妹,钱我花了,东都我也送到了,你是不是能放过我了?你看,东都已近在眼前,入城太过拥堵,为兄便不送妹妹进城了。为兄先走一步,我们就此告别。” 白千鹤说着试探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见李朝歌没反应,正要驾马就跑,忽然听到李朝歌说:“你知道对待逃跑的犯人,要如何处置吗?” 白千鹤顿住,李朝歌没回头,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大理寺要文雅些,多数是上脚铐枷锁,而我懒得废那份功夫,一般直接打断腿。如果还不听话,那就挑断手筋脚筋。反正进了我手里,本也没可能活着出去。” 白千鹤硬生生刹住动作,他憋了一会,忍无可忍道:“这位姑娘,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你为什么非要找我麻烦?” “不是我找你麻烦。”李朝歌善良地伸手,示意他看城门,“是大理寺找你麻烦。下辈子□□,可勿要寻错了地方,记得去找大理寺。” 白千鹤看到城门前的通缉令,几乎气得呕血:“就因为这区区一万钱,你拖着我走了这么久?不就是一万钱,我送你成不成?” “不成。周老头说过,无功不受禄。”李朝歌说着过来扣白千鹤的手,“我一会还有事,别耽误时间,赶紧随我去大理寺。” 白千鹤哪敢被她捉住,一溜烟从马上翻身而下,泥鳅一样往外跑。这个女子邪门的很,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依李朝歌六亲不认的劲儿,她绝对会真的送他进大牢。白千鹤一世英名,就算死也要死在刀枪剑下,被官府砍头算怎么回事? 白千鹤擅长轻功,他使出全力,李朝歌一时竟没制住。李朝歌的心气也被激起来了,她扔下马,动了真格来捉拿白千鹤。 他们两人正在交手,城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铜锣声。穿着大红缺胯袍的官兵推开百姓,硬生生清出一条路来:“让开,都快让开!圣人天后出行,闲人退散。” “我知道。”李朝歌平静地喝了口茶,轻声道,“要不然,你活不到现在。” 白千鹤一时无语,但又知道李朝歌并没有夸大其词。他要是敢动不正色的心思,都不需要施行,刚起意就被李朝歌一刀了结了。 白千鹤见两人没有误会,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话,便自己找地方坐下,随便挑了个橘子剥开:“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李朝歌淡淡瞭了他一眼,“我若不知,为何要来东都?” 白千鹤剥开黄澄澄的皮,随便丢了一瓣到嘴里。有点意外,但是回头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他先前询问李朝歌姓名时,李朝歌不肯告知,想来就因为她是公主。她和身上衣着格格不入的用餐礼仪,对朝廷机构非一般的了解,以及看到皇帝皇后时奇怪的表现,现在都有了解释。 白千鹤三下五除二将橘子吃完,拍了拍手,问:“你真的是?” “显然。”李朝歌放下茶盏,低头整理袖子。即便前世穿过许多次,再换上时,她依然觉得襦裙不方便极了。她一边和过分宽大的袖口斗争,一边平淡道:“我若不是,以天后那样精明的性格,会允许我侵占她女儿的位置?” 也是。白千鹤东西吃完了,话也问完了,再没有什么留下的理由。白千鹤站起身,抱拳道:“我白千鹤纵横江湖十载,见过许多英雄,也见过无数宵小。妹妹智勇双全,当得起少年英才这一句赞。能遇到妹妹是白千鹤之幸,但是,江湖人士不和官府打交道,妹妹既是朝廷中人,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若有缘再见,只要妹妹还愿意和我们这些人来往,为兄亲自赔妹妹和未来驸马一顿喜酒。” 白千鹤说完,就要离开。李朝歌没有阻拦,在他出门的时候,突然问:“你替人跑腿偷东西,不过是为了钱财。若我能给你更多呢?” 白千鹤没有回头,轻轻笑了笑:“江湖和朝堂井水不犯河水。承蒙公主看得起,我一介小贼,不敢入公主的法眼。” 李朝歌点了点头,随意问:“江湖是什么,朝堂又是什么?” 这一句话把白千鹤问住了。他呆了片刻,道:“江湖就是江湖,朝堂自然是官府。” “江湖行侠仗义,官府亦为民伸冤;江湖打打杀杀,朝堂之上,杀人不见血的战争亦无处不在。当江湖侠客,救得是一人,一物,一方百姓。唯有朝堂,才能救天下。” 白千鹤被说的笑了,他转身,看着李朝歌,挑眉问:“之前不知姑娘是公主,多有失敬。如今你如愿以偿,父母也认了,公主也当了,以你的武力,以后无论宫廷还是后宅,再没人能伤你。你已经得到一切,为什么还要留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此,李朝歌只是轻轻一笑。她慢慢抬起眼睛,她眉眼如画,眼角飞扬上挑,颇带着一股艳劲儿,而眼睛里的光芒,却明耀灼目,悠悠不绝:“谁说,我要回归后宅了?” 她费尽心机当公主,竟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白千鹤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走路的声音。白千鹤一凛,立刻要施展轻功离开。李朝歌冷冷瞥了他的位置一眼,毫不留情道:“回来,把你的橘子皮拿走。” 白千鹤跑都跑远了,又颠颠返回来,收起橘子皮继续跑。 白千鹤走后没多久,门外传来笃笃笃的叩门声。几个宫女站在外面,低声问:“公主,您在里面吗?” 李朝歌不紧不慢地把茶喝完,说:“我在。进来。” 宫女们推开门,低头对李朝歌行礼:“公主,天后请您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琳琅 李朝歌没有问黑衣人的身份, 她确定对方不敢轻举妄动后,就收回剑,冷冷道:“安静, 要不然我就把你扔下去。” 黑衣人忙不迭点头。他们这里刚稳定下来,树林深处就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无须交流,李朝歌和黑衣人一起屏住呼吸。 李朝歌练过心法, 黑暗中依然可以如常视物。隔着幢幢树影, 她看到一个浑身漆黑、身形庞大的黑影逼近, 它毛极长,都耷拉到地上, 根本看不清长相。可是它的眼睛却和铜铃一样,从浓浓的毛发后,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它走路缓慢, 跌跌撞撞,看起来很没有章法。黑毛怪物渐渐朝他们这个方向逼近,李朝歌手指握紧剑柄, 黑衣人屏住呼吸,全身都紧绷起来。 黑毛怪物呼哧呼哧喘着气,继续往前走, 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黑衣人悄悄松了口气,然而李朝歌眼神猛地变亮, 毫无预兆地跳下树, 高喝道:“跑!” 黑衣人被吓了一跳,可是他行走江湖多年, 全靠机敏和轻功过活。他在李朝歌行动的那一瞬间也跟着跃起, 他刚刚离开树杈, 就看到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缠上来许多藤蔓。藤蔓上长着红色的刺,像是有自主意识一样轻轻蠕动,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黑衣人心都凉了,他千手神偷白千鹤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没有死在官府和仇家手里,竟然要折在这个深山老林?白千鹤还没有落地,那只黑色的长毛怪物就呼啸着扑来了,白千鹤只能中途换气,在半空中硬生生拐了个弯,险险躲开长毛怪的攻击。 白千鹤狼狈落地,他落在地上后都不敢喘气,赶紧又往后撤。他以轻功闻名,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地逃过了,然而那只毛乎乎看不清什么模样的怪物像是认准了他一般,嗷呜一声,猛扑着朝白千鹤追来。 长毛怪物张开血盆大口,白千鹤都能看到里面的尖牙。他本以为自己此命休矣,这时上方忽然划过一阵冷风,一个女子从他头顶掠过,重重踹在怪物的毛脸上。 怪物被一脚踹开,李朝歌借着反弹的势头,在树干轻轻一踏,反身跃上树梢:“它是条狗,干扰它的嗅觉。” 白千鹤站在后面,重重换了两次气,才反应过来李朝歌在说什么。他不知道这个女子为什么能辨认出这是狗妖,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李朝歌躲在树上可以不被发现一样,白千鹤没有多问,赶紧拿出一包香粉,施展轻功,兜着圈洒在树林中。 这只狗不是自然修炼成妖的,虽然体型、力量增大许多,可是依然保留着兽的神志。黑暗中它看不清那两个猎物躲在哪里,鼻子被香粉干扰,赖以谋生的嗅觉也失效了。黑狗妖越来越暴躁,压低身形刨地,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白千鹤一动不敢动地躲在树上,心脏现在还砰砰直跳,久久无法平息。寂静中,他察觉到对面的树叶动了动,一柄泛着冷光的箭矢探出来,猛然向黑狗妖疾驰而去。 对方箭法极准,穿过沉甸甸的长毛,精准地射入黑狗妖后颈。黑狗妖剧烈地吼叫一声,在地上乱冲乱撞,想要将躲起来的猎物赶出来。然而它没有狂暴太久,麻药很快发作,黑狗妖动作变缓,轰隆一声摔倒在地。 不消李朝歌交代,白千鹤立刻从树上跃下,没命一般往前跑。他轻功了得,几个回合就已经跃出黑狗妖的攻击范围。这时候他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白千鹤回头,见那个青衣女子站在地上,手里握着剑,静静盯着黑狗妖的方向。 白千鹤提起心,隔着树林道:“多谢姑娘搭救。小姑娘,这个怪物不是普通野兽,我们降服不了。趁它现在不能动,赶紧跑。” 李朝歌没有回头,说:“这么大一只狗妖活动在林子里,若是村民经过,岂不是危险至极?你先走,我把路清理一下。” 白千鹤惊愕地张大嘴,清理一下?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最多十五六岁,为什么口气如此吓人?反正两人只是萍水相逢,白千鹤惜命,他对李朝歌抱了下拳,说:“姑娘小心,实在打不过就跑,为兄还有其他事,就先走一步。” 白千鹤说完,头都不回地跑远了,生怕慢了被怪物缠上。李朝歌没有搭理那个小贼,她握着剑,轻轻挽了个剑花,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真气注入到剑身中。 牲畜野兽一旦成妖,皮毛、筋骨都会变得坚硬强横,刀枪不入。普通兵器砍在兽妖身上,根本伤不了它们。 只有法术才能打败法术,对付妖怪,用凡人的武功是不行的,得用降妖术。 李朝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真气可以降妖,并且比修行多年的道士还要厉害。她其实怀疑自己修习的根本不是武功,但是前世今生她都再没有见过周老头,这个疑问也无从取证。 不过,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李朝歌分明记得前世根本没有黑毛狗,他们横穿黑森林时,只有两个装神弄鬼的小花妖。植物成精的妖怪都弱,前世仅是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就能将花妖制服,之后的出村路上,基本没有遇到危险。 这一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一只狗妖呢?李朝歌没想通,但是也没关系,有妖怪,杀了就是了。 至于那个临阵脱逃的盗贼,李朝歌压根不放在眼里。李朝歌打架从来不需要别人帮忙,她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白千鹤。 李朝歌剑刃立起,剑锋处折射出冰冷的寒光。这柄剑本是把普通凡剑,可是有李朝歌真气加持,立刻变得寒光凛凛,吹发可断。 黑狗妖认出来这就是刚才踢它的人,身子下压,喉咙里呼呼粗喘,摆出明显的攻击架势。它后腿猛地蹬地,如一座山一般朝李朝歌扑来。几乎同时,李朝歌也从地上跃起,利剑横扫,将偷偷靠近她的藤蔓削成一段段的。 果然,除了这个黑狗妖,还有另外的妖怪躲在暗处。想来,就是前世那两个小花妖了。 两个花妖应当和黑狗妖是一伙的,她们负责缠住猎物,黑狗妖攻击。前世黑林村的村民经过时,不知为何只剩下两个花妖。两个花妖法力都很低微,没有黑狗妖根本不成气候,故而轻轻松松被他们俘获。 前世黑狗妖去哪儿了?或者说,被谁杀了? 李朝歌心里念头百转,但是她没有多想,就投入到攻击中。背后的两个花妖意识到她们已经被李朝歌发现,动手不再藏着掖着,暗算变成明攻。李朝歌以一敌三,还要时不时躲避凶猛的黑狗妖,从数量上处于绝对的下风。可是她行动处,却丝毫不见局促。 李朝歌将一股真气顺着藤蔓攻击回去,那个不断使绊子的藤蔓妖马上就消停了。解决了碍手碍脚的藤蔓,李朝歌一心对战黑狗。对付这种毛长的妖怪,用火攻是最有效的,可是李朝歌怕引发山火,便放弃智取,打算将黑狗妖硬生生打死。反正对她来说,只是马上结束战斗和稍缓结束战斗的区别而已。 黑狗妖的皮毛被李朝歌用剑气划破,左一道右一道流出血来。黑狗妖越发狂暴,不断嘶吼着朝李朝歌扑来。李朝歌矮身躲过黑狗横扑,一个滑铲从黑狗妖身下划过,用剑在它肚子上拉出长长一道血口。李朝歌心里不住嫌弃自己,她的功力为什么只有这么点?她十六岁的时候到底在干什么? 腹部是绝大多数兽类最脆弱的地方,黑狗妖痛苦地嗷呜一声,趴在地上,很难再站起身攻击了。李朝歌停在后面,手腕微转,将剑身上的血清理干净,然后从地上跃起,双手高举长剑,用力向黑狗妖脖颈处攻去。 这一招她动了杀手,没有再保存力气,而是将全部力量都注入到剑刃中。可是即将触碰到黑狗妖时,旁边忽然伸出一把银白色的剑鞘,将她的攻击牢牢架住。 两剑相撞,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李朝歌这一击用上了全身力气,冲劲并不小,可是那柄剑鞘却动都不动。李朝歌顿时警惕,顺着银色剑鞘,慢慢朝上看去。 剑鞘修长精致,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金属,散发着冷冷的辉光。祥云花纹缠绕在剑鞘上,围绕着中心处的冰蓝色宝石旋转,仿佛是某种神秘的上古图腾。一只修长的手握在宝石旁,宝石是冷的,他的手指比宝石还要冰冷华贵。 再往上,李朝歌看到一袭白色长袖,袖口暗光流动,隐约能看到浅金色的嘉量、华表和星芒。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人,同样在注视着李朝歌。 李朝歌面无表情,可是心中非常紧绷。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丝毫没有察觉便不说了,刚才她全力一击,男子一伸手就能接住。他的实力,要远在她之上。 李朝歌没有收剑,就那样冷冷地男子对视,问:“你为何阻我杀妖?” “没有人阻止你杀妖。”秦恪没在乎李朝歌紧紧握在剑柄上的手,他很轻松地将自己的佩剑收回,回身看向黑狗妖,手心散发出一阵银色的光点,慢慢流入到黑狗妖口中。黑狗妖像是被什么力量擒住了喉咙一般,身体不受控地腾空,张大嘴,四肢徒劳地挣扎着。很快,一颗莹润生辉的白色丹药从它喉咙里升出来,平稳地落入男子掌心。黑狗妖也迅速缩小,马上变成一只普通黑狗,坠落在地。 李朝歌刚才就觉得这只狗妖不正常,空有强大的妖力、坚硬的皮毛,却没有相对应的神志。原来,它不是自然成妖,而是被仙丹催熟的。 秦恪将混元仙丹收起,对李朝歌说:“好了,现在你可以杀它了。” 杀妖他不管,但混元仙丹是天庭财物,可不能被破坏了。 李朝歌看着地上那天奄奄一息的黑狗,哪还有继续的心思。她反手将长剑收回剑鞘,见前方的男子露出离去的架势,立刻追上问:“你是谁?” 秦恪不回答。李朝歌跟着走了一段路,再一次问:“你之前,是不是来过这里?那个时候,我们还住在屏山。” 皇帝一副拉着李朝歌长谈的架势,内侍担心密林中危险,不得不提醒道:“圣人,黑熊刚刚伏诛,附近说不定有它的同伴。圣人和公主久别重逢,不妨回宫慢慢说。” “是啊,瞧朕,看见你太激动,都忘了天后。”皇帝兴致勃勃,拉着李朝歌就要往回走,“天后这些年十分思念你,要是她知道你回来了,不知道该有多么高兴。我们赶快回去告诉天后。” 皇帝欢欢喜喜,恨不得立刻带着李朝歌见天后。周围的侍从见皇帝兴致高,俱默默低下头。 皇帝被欢喜冲昏了头脑,可是,这真的是安定公主李朝歌吗?如果按她所说,这些年她居住在剑南,那今日为何会出现在紫桂宫? 裴纪安混在人群中,静静看着这一幕提早发生。他本来下定决心,这一世绝不能让李朝歌出头,可是看到她和亲生父亲相认,裴纪安不知为何觉得酸涩。 李朝歌前世是个女魔头不假,但是也须得承认,她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她幼年走丢,少年被弃,一生都在寻求亲人的认可和爱。可惜她生在帝王家,一个注定不会有爱的地方。 裴纪安轻轻叹气,心道罢了。既然他重生了,李朝歌重生也算公平。他们俩前世同归于尽,她杀了他的爱人和家族,他亦毁了她的生命和事业,算是扯平。前世她一直求而不得,今生,只要能阻止武后称帝,就让李朝歌当一个平安如意、一生和乐的公主。 但是,她的称心如意里不会包括裴纪安。他本就不爱她,前世纠缠半生已是折磨,这辈子,两人都各自放手,另寻良人。 侍从们不太相信面前的女子真的是走失的公主,可是,架不住皇帝信。他们不敢多说,沉默地跟在帝驾后,护送着陛下和“公主”回宫。裴纪安跟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后退,默默远离前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镇妖 男子在这种时候, 依然试图安慰心爱的妻子:“牡丹,不要怕。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 牡丹眼中沁出眼泪, 她正要说什么,玉虚宫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威压,一股无形的寒气横扫而过,九重天的云雾顿时如浪潮般, 层层翻涌。 冰冷明亮的寒光从高台上传来, 几乎刺的人睁不开眼睛,牡丹得调动全部修为,才能抵住高台上那股极清极烈的冰寒之意。 牡丹能勉力支持, 杨华就不行了。他的眉毛、发梢立刻结上冰霜,嘴唇变得青紫。牡丹唤了一声, 心沉沉地落下去。 不愧是掌管天庭刑狱的众仙之长, 神上神北宸天尊。仅是感受到他的仙力, 牡丹就难以支撑, 若是真动起手来, 她岂不是连北宸天尊一招都撑不过去? 别说她,放眼整个天庭, 能和北宸天尊过手的屈指可数。其中能打赢的, 恐怕没有。 牡丹想到一会要发生的事情, 心情愈发凝重。都不等牡丹想好要怎么办, 一道清玄缥缈的声音从高高的敕仙台上传来:“牡丹仙子, 你私下凡间,违背天条与凡人结为夫妻, 你可知错?” 牡丹无力地垂下脖颈, 艰涩道:“小仙知错。” “私通凡人, 乃大罪,你可有冤屈?” “无冤。”牡丹仙子盯着地砖上的倒影,低低应道。她知道,北宸天尊最是铁面无情,她被北宸天尊亲自审判,想来今日无法善终了。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牡丹用力地看向杨华,眼中含着泪,哽咽道:“可是,我不后悔。九重天上的日子年复一年,没有任何波动,哪如像凡人一样,痛痛快快地爱一场,便是失去仙力也值得。我自知触犯天条,无可辩解,甘愿领罚。但是与杨郎结为夫妻,我永不后悔。” “好。”高台上的男子轻轻点头,道,“神志清醒,非受人挑唆引诱,且毫无悔改之意,按天规,当罪加一等。” 牡丹每听一项,脸色就白一分,最后已经毫无血色。她想要上前求情,可是她的双手被束缚在后,稍微一动就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玉砖上。牡丹不顾胳膊被摔痛,抬头,恳求地看着上方男子:“北宸天尊,小仙自知罪无可恕,不敢求天尊饶恕,只求天尊看在小仙为天庭效劳千年,没有一次耽误花期的份上,饶杨郎一命!” 杨华虽然不懂天规是什么,可是看牡丹的神情,哪里不知道罪加一等的后果很严重。他被绳子束缚着不得自由,但还艰难地爬到前面,求情道:“牡丹是无辜的,都怪我,偷拿了牡丹的衣服,让她没法回天庭。是我诱骗牡丹留在人间做我的妻子,天尊如果要罚,罚我好了,不要责怪牡丹!” 北宸天尊秦恪平静地看着下方的人。几千年来,这些话他听了不知多少次。天庭对动凡心的惩罚越来越重,而明知故犯的人,还是前赴后继。这已经是他处罚的第五个偷偷和凡人结为夫妻的仙子了,前几个尚可以说懵懂无知,少不知事,而牡丹仙子千年来掌管百花从未出错,她也犯下这等错误,实在让秦恪难以理解。 牡丹和杨华确实情比金坚,危急关头都还想着保护对方。然而,这和秦恪有什么关系呢? 秦恪声音中蕴着道法,说道:“牡丹仙子明知故犯,私动凡心,按律剔除仙骨,废去修为。剥夺百花之首尊荣,从百花册除名,并打入轮回,受六世轮回之苦。杨华引诱天庭仙子,杀,封印魂魄,投入畜生道,永世不予赦免。” 牡丹听到瞳孔都放大了,她不顾狼狈,哀求道:“北宸天尊,您要罚就罚我,不关杨郎的事!是我偷偷下凡,是我不守清规戒律,要投畜生道就投我,杨郎他是无辜的啊!” 牡丹声声哀切,而秦恪不为所动,目光无喜无悲:“即刻执行。” 天兵立刻上前,压着杨华去投畜生道。牡丹仙子苦求无果,眼看爱人被天兵带走,她大喝一声,忽然用力挣脱捆仙绳,拿出法器朝天兵攻去。 牡丹毕竟是百花之长,修为不容小觑。然而她拼尽全力一击,才到一半便被一股清冽的寒气束缚住,都没有挨到杨华的边。牡丹砰地一声从半空中坠落,她越挣扎,寒气收得越紧。杨华见状,目眦欲裂:“牡丹……” “杨郎……” 牡丹泪流满面,可还是眼睁睁看着爱人被天兵带走,今后生生世世都是畜生道,被人屠宰,受人奴役,永世不得解脱。牡丹崩溃,忽的仰天长啸,凄声道:“我只是爱一个人而已,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时间已经到了,秦恪轻轻抬手,立刻有人上前押着牡丹领罚。牡丹被人拖着离开玉虚宫,走前,她一直不甘心地挣扎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秦恪,凄厉道:“秦天尊,你无情无欲,无心无爱,我诅咒你日后爱而不得,亦亲眼看着所爱之人离你而去,终生受轮回之苦!” 牡丹的声音凄厉尖锐,执法的天兵都觉得浑身发瘆。然而秦恪始终平静地看着牡丹,就那样毫无感情地目送牡丹离去。 牡丹走后良久,她尖利的声音都仿佛回荡在玉虚宫。传话的小仙吓得大气不敢喘,他战战兢兢地走入玉虚宫,缩在门边,小声道:“北宸天尊,南极天尊有请。” · 九重天有天庭,掌管天上所有事务。众仙飞升后,第一步便是来天庭报道,之后在天庭挂了名,领了缺,便可各司其职。然而随着人间灵气越来越少,凡人能飞升成仙的寥寥无几,登天之途近乎断绝。 天界以天庭为尊,而天庭,又以四位天尊为尊。 按方位,四位天尊分别为北宸天尊秦恪,南极天尊萧陵,东阳天尊君崇,西奎天尊玄墨。其中,北宸天尊秦恪掌管刑名,为四尊之首。南极天尊萧陵可以从镜中预言未来,地位仅次于秦恪。 秦恪到了三清宫,长袖舒展,没有寒暄便直入主题:“萧天尊,你找我何事?” 萧陵颇有些无奈,他们俩人已共事千年,萧陵自认合作还算愉快,然而秦恪见了他,永远这样疏离冷漠。萧陵笑道:“秦天尊,既已离了公堂,便可以清闲一二了罢。你这样,不像是和朋友说话,倒像是审问犯人一样。” 秦恪坐在萧陵对面,问:“是须弥镜有动静了?” 萧陵挑眉,彻底放弃和秦恪谈感情。萧陵收敛了笑脸,很快进入正题:“是。西奎天尊闭关已一百年,今日须弥三千镜生变,位主西方。我给西奎天尊算了一卦,这一次,他恐怕闯不过去了。” 秦恪听到皱眉。他们四人虽然同是天尊,但是权力、职责、任务截然不同,北宸主刑名,南极预未来,东阳领农耕,而西奎天尊,掌管的是杀戮。 东南西北四位天尊尊号、职责不变,但是坐在天尊位置上的人,却是时时变化的。西奎因为主杀,被全天下的杀戮、戾气侵袭,历来容易走火入魔。玄墨在西奎天尊的位置上坐了两千年,算是历代西奎天尊中坚持时间最长的了。然而,他也不行。 天地分四极,每个方位必须有人镇守,不然天倾地斜,山海崩塌,将会引发大乱。如果玄墨这一劫渡不过去,那么寻找下一位西奎天尊人选,将迫在眉睫。 秦恪问:“须弥镜可有其他指引?” 萧陵摇头:“没有。不过西方杀气重,能镇压得住全天下杀气的,天庭中就那么几个人,无需须弥镜指示。原本太白星君是最好的人选,可惜,他失踪了。” 太白星主战,太白星君周长庚是天庭出了名的战斗狂魔。据说周长庚成仙前,是凡间的一个武林高手,练武练到极致忽然打通了灵窍,以武入道,修炼多年后飞升成仙。 但周长庚飞升后,却不服管教,惹出不少乱子。几年前,他因喝酒触犯天规,拒不受罚,打伤天兵后跑了。天庭一直在通缉他,可惜,至今没有抓回来。 秦恪问:“可有周长庚线索?” “没有。”萧陵说,“就算把周长庚抓回来,他也要去天牢受罚,不能解燃眉之急。而且以他的性子,不适合高位。他当星君时都带头违反天规,若让他当了天尊,该如何服众?” 秦恪明白了,直接道:“那你有了新的人选?” “不敢当,只是有几个推荐而已。”萧陵说着调出须臾镜,镜面停留在一个男子身上,“最适合的,当数贪狼星君季安。” 萧陵的人选和秦恪想的一样。贪狼主权柄财富,贪狼星转世到人间,一般不是权臣名将便是开国皇帝。这样的人放在西方镇压杀气,刚刚好。 不过,秦恪想了想,道:“季安似乎在人间历劫,今日,他该历劫回来了。” “这正是我找你来的目的。”萧陵长袖轻挥,须臾镜中景象变幻,呈现出人间皇宫的景象,“他历劫失败了。” 秦恪微微震惊,他看着须臾镜中血流满地的“盛况”,顿了一下,说:“他主贪狼位,转世之后,莫非成了文人?” “不是,他文武兼修,按照本来命数,是出将入相之才。”萧陵长长叹了口气,将镜面调到另一个女子身上,“要怪,就怪这个女子。” 秦恪将目光落到镜面中的女子身上。女子容貌极盛,身上穿着帝王冕服,但是却倒在血泊中,已失去了气息。秦恪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说:“他历劫失败是他的事,与女人何干?” “并非我推脱责任,这事,还真和她有关系。”萧陵收起须弥镜,给秦恪倒了盏茶,说,“季安在人间化名裴纪安,他本来历劫可以成功,按照司命写好的命数,他出身尊贵,少年得志,但是在成年时家逢大变,跌入谷底。他所在的王朝会迎来女帝主政,裴家失去圣心,全家流放,他和广宁公主的婚事也被取消。后来他在边疆磨炼心志,履立战功,从微末升为节度使,多年后以拨乱反正之名攻入京城,废除女帝,拥立太子,同时和公主再续前缘。他和公主的女儿会成为王朝下一任皇后,他的儿子也会迎娶新皇公主,成就一段功成名就、出将入相的不世佳话。但是现在,方才那个女子横插一脚,不仅阻断了裴纪安的仕途,也妨碍了他和广宁公主的姻缘。导致裴纪安没能勘破情劫,历劫失败。” 秦恪听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看在同僚的面子上,尽量委婉地说:“他似乎有些太无用了。” “不是他无用,他已经尽力了。”这一点萧陵须得站出来给贪狼说句公道话,“他一直在抗争,但是他的外祖和舅舅被斩首,堂弟被贬谪致死,未婚妻被夺,妹妹和外甥被谋杀,母亲被气得重病,祖母也在愤懑中撒手人寰。这些事,全是一人所为。他气不过,最终选择和那个女子同归于尽,也在情理之中。” 秦恪尚不了解情况,不予置评。不过依萧陵的描述,裴纪安确实有些惨,而那个女子,也未免太狠了。 萧陵继续说道:“按道理这一世不成,安排他再投胎转世就好。但是天庭情况危急,已经等不了他再轮回了。所以,我想让他带着记忆,重回此世。” “可。”秦恪说,“但是因果有律,他若是重生,他的仇家也该带着记忆重生。若不然以有心算无心,与理不公。” 萧陵就知道秦恪会这样说。都说天庭法度严,可是秦恪比冷冰冰的天规还要冷硬,指望他同意给贪狼开小灶,绝无可能。 萧陵知道说不动秦恪,干脆顺势转了口风,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这个女人真的太狠了,不给贪狼记忆,贪狼赢不了,给贪狼记忆,就必须给李朝歌记忆。我在须弥大千镜中推衍了几百种可能,绝大多数,又是失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阴阳 孩童根本不懂歌谣代表什么意思, 可是听到镇妖司,他们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哄都哄不住。 元嘉元年, 亦是垂拱八年, 女皇武照登基的第八个年头, 镇妖司的恶名已经响彻神州四海,可止小儿夜啼。同样出名的,还有镇妖司的指挥使,招揽党羽, 罗织罪名,构陷无数冤案错案, 害不知多少名门望族家破人亡的安定公主, 李朝歌。 李朝歌知道许多人恨她,东都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神拜佛, 日日夜夜盼着她死。 她的弟弟妹妹,她的表兄表弟,甚至她的丈夫,都盼着这一天。 可惜,他们终究要失望了。穿着红色宫装的女官跪在李朝歌身前,为李朝歌画眉、描目、点上口脂,最后, 她们将华丽盛大的冕旒戴到李朝歌头上, 齐齐下跪:“陛下万岁。” 大业殿内外,所有人跟着伏跪在地,柔顺地垂下脖颈,口中喊道:“陛下万岁。” 李朝歌一动不动盯着镜子中的人。细而挑的眉,高而挺的鼻子, 美而凌厉的眼,穿着衮冕珠旒,美的张牙舞爪,来势汹汹。外界将她传的再不堪,也没有人能否认,这是一张极美的脸。 她是安定公主,一个长于民间,臭名昭著,活的像个笑话一样的公主。可是现在,她是大唐新的女皇。 大圣皇帝武照于上个月暴毙身亡,临死前,将皇位传给长女李朝歌。李朝歌顺应天时,继位为帝,今日是她的登基大典。 女官们半垂着眼睛,根本不敢看李朝歌。尚仪局女官碎步上前,肃拜一礼,恭声道:“陛下,吉时快到了,请移位含元殿。” 李朝歌淡淡点头,十二条珠旒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李朝歌无需宫人搀扶,自己便稳稳当当从蒲垫上站起来。李朝歌刚刚站妥,另一个女官急匆匆走过来,她面色煞白,目光躲闪,根本不敢面对李朝歌。因为太过害怕,女官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无需开口,李朝歌已经懂了:“皇夫那边有话?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皇夫有什么话,等典礼结束后再说吧。” “不是。”女官战战兢兢地说道,“皇夫没有穿吉衣。皇夫还说,要见陛下一面。” 竟然没有穿啊。李朝歌有些可惜,夫妻六年,两地分居,反目成仇。可是即使这样,她登基之后,依然想封裴纪安为自己唯一的伴侣。 坊间盛传李朝歌荒淫无度,面首无数,可是李朝歌知道,唯有他而已。 李朝歌极淡地叹了一声,说:“罢了,既然皇夫心情不好,册位典礼便往后拖一拖吧。来人,传话出去,登基大典即刻开始。” 女官应是,敛容往外走。可是她们没走两步,被外面的动静拦住。守门的太监们被人像麻袋一样扔进殿门,为首太监爬起来,试图和李朝歌请罪:“陛下,奴才有罪……” 李朝歌抬手,淡淡道:“够了,朕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李朝歌知道自己得罪了很多人,故而培植党羽,搜罗异人,在寝殿外设下重重把守。可是李朝歌也知道,这些人不过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怎么拦得住曾经文武双修、誉满长安的裴郎呢? 宫人们都知道女皇和皇夫纠葛颇多,他们不敢多待,立刻脚底抹油溜走了。彩云一样的侍从退下后,大业殿中空空荡荡,恢弘壮阔,有一种无声的寂寥和压迫。 明亮的殿门口,一个青色的身影跨过门槛,立于大殿中央,抬头冷冷地看向李朝歌。 李朝歌穿着盛大的帝王冕旒,遥遥和裴纪安对视。她一身盛装,而裴纪安还穿着他最常穿的青衣,全身上下仅有一根玉簪、一把长剑。 一如当年初见。李朝歌至今记得她第一次看到裴纪安时,裴纪安就做着如此打扮。君子一袭青衣,如清风朗月,月下仙人,瞬间将李朝歌俘获。 从那一眼起,李朝歌就不择手段想要得到他。可是她出现的太晚了,裴纪安已经和皇妹李常乐订婚。李常乐是母亲最小的孩子,宫里最受宠的公主,从小享受着锦衣玉食、美誉荣光长大,是所有人捧在手心的明珠,亦是裴纪安守护了十年的白月光。裴纪安和李常乐成婚,可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唯有李朝歌不服。她为了求母亲给她和裴纪安赐婚,不惜放弃尊严和良知,由明转暗,替母亲做一些见不得光的活儿。有人反对太后临朝,有人反对女人当政,有人反对母亲称帝,母亲不方便出面,那便由李朝歌构陷罪名,将反对的人全部杀掉。 李朝歌靠这些血淋淋的功劳,换来了一纸赐婚圣旨。她从小流落民间,吃不饱,穿不暖,习惯了靠抢来维生。她喜欢一个人,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告诉他,也不知道如何能让对方喜欢自己,那就将他抢过来,然后对他很好很好。李朝歌以为,日久见人心,只要她给予真心,裴纪安一定会回心转意。 可是,没有。她最爱的驸马,尊贵的皇夫,在她的登基典礼暨封皇夫典礼上,穿着清冷的素衣,一路打伤侍从,来寝殿找她对质。 李朝歌对裴纪安笑了笑,说:“皇夫,你怎么来了?” “不要叫我皇夫。”裴纪安冷冰冰地看着她,薄唇轻启,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尖锐如刀,“这个称谓,让我觉得恶心。” “好。”李朝歌好脾气地包容了他,对他说,“既然你不喜欢,那我让人叫你驸马。” 裴纪安的脸色依然是冷的,他完全不想和李朝歌有任何关系,可是他和李朝歌的婚姻关系,又是明明白白写在圣旨上的。裴纪安想到来意,冷了眸光,缓缓问:“李朝歌,这是我最后一次主动来找你,这些话,我也不会再说第二遍。我问你,赵王是不是你杀的?” 李朝歌眼中的笑黯淡下去,神情也冷了。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要不是为了这些人,想来,他根本不屑于来她的寝宫。 大丈夫敢作敢当,李朝歌没有任何犹豫,点头应了:“是我。” 赵王李怀,是李朝歌的弟弟,也是曾经的太子。从去年开始,朝中呼吁立赵王李怀为嗣的声音越来越高,许多臣子暗暗替李怀说话,可怕的是,母亲也露出传位给弟弟的倾向。李朝歌已经得罪了那么多人,她不当皇帝,下一个死的就是她。李朝歌只能诬陷李怀谋逆,将其流放,并在流放途中杀了他。 果然是她。裴纪安手指紧握成拳,手背上都迸出青筋:“大圣皇帝暴毙,是不是你?” 大圣皇帝即是母亲武照。李朝歌痛快承认了:“是我。” 李怀的死传到宫里后,母亲吐了血,病情骤然加重。十一月时,母亲叫李朝歌到塌前,质问她李怀谋逆是怎么回事。 李朝歌能怎么办?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只能杀了母亲,乔饰圣旨,立自己为帝。 “我裴家百年清名,外祖家累世功勋,最后却落了个家毁人亡、剥官削爵的下场,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 裴纪安的外族是长孙家,长安赫赫有名的望族。长孙家出过皇后,颇得文、高两位皇帝器重,母亲想要掀开那道珠帘,自立为帝,就只能灭了长孙家。裴纪安的父亲不识趣,帮长孙家说话,同样获罪。李朝歌已经尽力保全裴家人的性命了,要不然,落到那群酷吏手中,裴家哪能全身而退? 裴纪安眼睛通红,目眦欲裂,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女人生吞活剥。这些年来,他每每想到外祖父、表兄以及裴家族人所经受的一切,就恨不得自我了断,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都怪他,招惹了这个女人,给家族、外祖带来无穷祸患。 裴纪安用力闭了闭眼,强行逼着自己,继续问:“楚月在进宫途中被人从夹道攻击,车毁人亡,她死的时候,还怀着三个月身孕。这也是你做的?” 先前李朝歌说话时目光湛然,语气坚定。她知道自己杀了人,也知道她不杀他们,李怀、母亲、长孙家就会杀她。政治斗争而已,谁输了谁认栽,有什么冤屈可喊?可是唯有这次,李朝歌沉默了。 裴楚月是裴纪安的妹妹,和李常乐交好,他们算是一起长大的玩伴。李朝歌下令杀裴楚月时,并不知道她怀有身孕。 可那又如何,杀了就是杀了,李朝歌没有替自己辩解,一口承认了:“没错,是我。” 这句话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裴纪安。裴纪安又痛又恨地盯着李朝歌:“为什么?李朝歌,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若是恨我,尽可以冲着我来,为何要伤害我的家人,欺辱我的家族?” 李朝歌不想回答这种问题。这场谈话实在不愉快极了,李朝歌转身,从铜镜中整了整自己的衣袖,说:“吉时到了,群臣还在外面等着,我要去含元殿了。想来你也不想随我去参加典礼,那么,驸马,请回去吧。” 李朝歌背对着裴纪安,并不知道,裴纪安的眼睛中隐隐泛出红光,妖异癫狂,根本不似凡人。裴纪安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常乐呢?” 李朝歌整理衣袖的手顿住了。她垂眸片刻,慢慢放下袖子,勾唇笑了笑:“也是我。” 她杀了那么多人,唯独杀李常乐时,是痛快的。 裴纪安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他问出这句话时,甚至祈求李朝歌否定他,哪怕她说谎都没有关系。可是,她连骗他都不屑。 这个女人,如此狠毒绝情。 裴纪安脊背一下子散了,他后跌两步,崩溃问:“李朝歌,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公主,一辈子无忧无虑,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她根本不会妨碍到你,你为什么杀她?” 李朝歌听到这些话都气笑了。为什么杀李常乐?也亏裴纪安能说出这种话。 李朝歌忍了李常乐许久,但是她最终选择动手,一是因为政治因素,二来,就是李常乐真的冒犯到她的底线了。 今年七月,时局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天都有许多大臣获罪入狱,经李朝歌之手里发出去的罪状,更不知凡几。李朝歌想到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裴纪安了,裴家的事终究是她对不住裴纪安,所以,她想借着裴纪安生辰的机会,给裴纪安赔罪,顺便缓和夫妻的关系。 七月初六那天,李朝歌特意请了一天假,悄悄到裴府上,想给裴纪安庆贺生辰。从两年前开始,裴纪安就搬出公主府,和李朝歌两地分居。李朝歌无视裴家下人敌视的视线,亲手给裴纪安做了一桌生辰菜,然后欢欣雀跃地坐在房间等。她枯等了一夜,菜凉掉,加热,再凉掉,裴纪安也没有回来。 李朝歌心也跟着变凉了,她倒掉所有饭菜,第二天一早,她顶着一宿未睡的眼睛,让人去查裴纪安的行踪。城门守卫禀报,裴郎君初六大清早出城,去敬亭山上清观给广宁公主李常乐庆生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收网 牡丹仙子先前和杨华隐居在屏山, 家里有木屋三座,屋前有一陇地,屋后有一塘水, 除了夫妻二人外, 还养着一条黑狗, 一丛野花,日子过得倒也轻松自在。可惜,一切美好截止至天兵到来前。秦恪得知牡丹触犯天条,亲自下凡, 将牡丹和杨华捉拿回天牢。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秦恪从捉拿到审判不过是四天的事情, 而人间已过了整整四年。秦恪第一站去了屏山,昔日温馨的小院此刻早已衰败不堪, 秦恪在牡丹的居所扫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培元丹的痕迹。 秦恪在屋前的花坪上站了一会,感受到细微的仙丹清气,以及些许妖气。 牡丹毕竟是百花之长,有她日日浇水照料,凡花很快生出灵智,变成了精怪。秦恪注意到院子里那条黑狗也不见了, 多半, 混元仙丹是被这些小妖精带走了。 低级妖怪是消化不了仙丹的,秦恪并不怕他们对仙丹做什么,只不过,这样一来他又要绕路,有些麻烦。 秦恪顺着仙丹气息, 一路往大山深处走去。大山里的精怪猛兽对秦恪来说形同虚设,就算他修为只有十分之一,也不是区区凡物能挑衅的。 秦恪很快找到了混元仙丹。不过,除了那条狗,还有一个女子在。 巧了,正是熟人。 秦恪一会还要去裴家执行任务,他这次下凡就是为了帮助裴纪安渡劫,以及保护裴纪安不受李朝歌的魔爪荼毒。以他在人间的身份,日后少不了要和李朝歌打照面,若是在这里就被认出来,恐怕有些麻烦。 秦恪只好临时给自己捏了个面具,顺便挡住李朝歌的攻击。这个女子,杀气是真的重。 她杀妖秦恪倒没什么意见,但是,她那一剑下去,要是把混元仙丹砍坏了,仙界可就损失大了。 秦恪拦住李朝歌,先行把混元仙丹收走,然后就打算离开。秦恪向来不管闲事,李朝歌杀妖是她的事,秦恪收仙丹是天庭的事,等他把东西取走后,李朝歌爱怎么打怎么打。 没想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李朝歌不杀妖了,反而一心一意跟在秦恪身后,怎么甩都甩不掉。秦恪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普通凡人,看她的身法,分明练过仙术。 秦恪心道难怪,看来前世贪狼被坑的那么惨,也不能完全怪贪狼无用。不过,她一个凡人,为什么学过仙家法术呢? 秦恪心中浮出些许猜测。为着这个缘故,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难得问了一句:“你为何跟着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李朝歌从小就被周老头扔进深山老林里训练,此刻虽然吃力,但也并不是完全跟不上,她不依不饶,问,“永徽十八年,在屏山,你是不是出现过?” 秦恪换算了一下凡人的时间,永徽十八年,那就是四年前,天庭的四天前。那个时候他带着天兵天将缉拿牡丹仙子,如果李朝歌居住在屏山,凑巧看到他倒也有可能。 秦恪虽然性子冷,但是并不否认事实。他点头,道:“是我。” 李朝歌惊讶地睁大眼,果真是他! 永徽十八年,李朝歌十二岁,懵懵懂懂,没心没肺,浑然不知男女有什么区别。那天,她被周老头扔到山上砍柴,忽然感受到森林中寒气涌动,李朝歌跳到树梢,看到对面山头,一个衣带当风、冰姿玉骨的仙人站在云端,云层下,隐约有白甲执剑的人影上上下下。 那一眼给李朝歌的冲击太大了。云雾涌动,一切很快消失不见,仿佛刚才只是山市蜃景。连李朝歌自己也不知道,她看到的景象是真的,还只是她的幻觉。 她看不清云端之人的长相,然而那种清华凛然、宝相庄严的气息,从此牢牢萦绕在李朝歌心头。似乎就是从这一天起,李朝歌猛然发觉,她和村里的小伙伴不一样,她和周老头,也不一样。 她头一次意识到,她是个女孩子。 也是因为这一眼,李朝歌此后下意识地偏好长相带仙气的人,连她挑驸马都难以幸免。李朝歌一眼相中裴纪安,此后八年跟中了邪一样喜欢他,和十二岁时那惊鸿一眼,有很大关系。 李朝歌重生后,本来都打算放下执念了,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前世那个人。 李朝歌心中无限唏嘘,如果前世她也能再遇此人,她何至于对裴纪安念念不忘?可是李朝歌转念再想,前世十六岁时她根本没能力独闯黑森林,就算此人同样出现在这里,她也无缘得见。 想来这一切,皆是因果。 李朝歌想通后,也不再执着于前世了。因为这是前世惊鸿一现的白月光,李朝歌说话时,不知不觉变得很客气:“你那天消失得好快,我还以为自己做梦,出现幻觉了。我果然并没有记错,那个死老头又骗我。” 秦恪不动声色,问:“你既然居住在屏山,现在为何在这里?” “哦,因为我们搬家了。”李朝歌想到十二岁的事,口气无意间变得柔软,“那天我兴致勃勃地回家,和周老头说我看到了仙人。周老头说我脑子坏了,出现了幻觉,不光不让我继续想,还连夜带着我搬家。” 周?秦恪面具下眉梢轻轻一动,他静静看了李朝歌一眼,泠然问:“你的抚养人,姓周?” 李朝歌就算见了前世的白月光心怀好感,也不至于警惕全无。她眼神慢慢锋利起来,打量了秦恪一眼,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出乎李朝歌意料的,对方并没有追问下去,反而轻轻笑了声:“没什么。” 李朝歌不肯说,但是秦恪已经得到答案了。难怪,原来如此。 周长庚。怪不得这么多年天庭布下天罗地网都找不到他,原来他躲到凡间来了。其实秦恪应该早些想到的,周长庚是江湖人士飞升,说得好听些一身侠气,说不好听的那叫一身匪气。他不耐烦天规束缚,偷偷跑回人间,其实完全可以预料。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周长庚捡到了李朝歌,将其抚养成人,并且在多年后,狠狠坑了他的天界同僚一把。导致秦恪不得不下凡,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李朝歌记得周老头说过,他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才躲在深山老林里。能追杀周老头的不会是普通人,而这个男子武力深不可测,他莫名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朝歌怀着警惕,问:“我们村子穷山恶水,黑森林也不是什么名胜之地。公子为何深夜出现在这里,还带着面具,不肯示人?” 秦恪轻轻碰了碰脸上的遮挡,说:“无他,避免麻烦而已。” “麻烦?”李朝歌依然怀疑地看着他,“有什么麻烦,值得劳烦公子来我们这等穷乡僻壤呢?” “一个女子引发的麻烦。” 李朝歌听到这里,轻嗤了一声,说:“我知道了。我本以为公子仙人之姿,会和其他人不一样,没想到,你也抱有这种想法。红颜祸水是女人的错,牝鸡司晨是女人的错,连麻烦,也是女人的错。” 秦恪记得在须弥镜中,李朝歌穿着帝王冕服死于宫殿。秦恪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为何要夺位,但是让李朝歌和裴纪安重生是他和萧陵决定的,既然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秦恪就必须承担一部分责任。秦恪怀着长辈的善意,对李朝歌说:“自古高位能者居之,衡量一个领导者好坏的,绝非男女,而是能力。若有能力,史书自然会给予她公道;若无能力,仅为了自己的私欲滥杀无辜,只会被天下抛弃。” 李朝歌沉默了。她不知道秦恪为什么说这些话,可是无疑,正说到了她的心坎上。李朝歌前世杀了很多人,最开始是为了正义,后来为了自保,等到最后,她已经停不下来,只能以杀止杀。她杀了很多反对她的臣子,可是对于东都脍炙人口的童谣,偷偷指点她不忠不孝的百姓,她一个都没杀过。 她其实一直很后悔。她承认,她是有私心,是想要登上那无上高位,可是,她也想做一个好皇帝。 但是她没有做到。杀李怀和李常乐的时候,李朝歌一直在想,她是不是做错了。如果让李怀当皇帝,是不是确实比她更好? 两人静默地走在丛林中,背后黑森林传来沙沙的风声。李朝歌过了一会,轻声问:“怎么样才可以做一个好皇帝、好女儿呢?” 秦恪冷冰冰地提醒她:“慎言。在凡间,说这些话罪该斩首。” 李朝歌正沉浸在情绪中,听到他这些话,情绪顿时被打断,心中颇觉无语。她不知道这个男子面貌如何,但是看他的身形和手指,无疑漂亮极了。好好的一个人,说话为何如此无趣? 李朝歌以为自己已经够无趣了,没想到,天底下竟然有比她还不会聊天的人。 李朝歌说:“我只是打个比方,想探寻如何在做好一个女儿、妻子的情况下,还能成为一个好官……算了,好妻子和好官是矛盾的,只要平步青云,仕途亨通,要婚姻做什么?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喜欢上一个男子,还和他结成了夫妻。害人害己,最后果真不得好死。” 秦恪再一次纠正她:“你仕途失败是因为错估了自己能力,和丈夫有什么关系?” 李朝歌不在乎秦恪批评她,但是他替裴纪安说话,那就不行。李朝歌冷笑一声,挑眉道:“没关系那又如何?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之前他刺我一剑,我回他一掌,算是扯平;但是他和别的女人搞上床,故意恶心我的事,我还没和他算账呢。我哪里对不起他,他凭什么如此对我?” 秦恪不由回想之前从萧陵那里看到的画面,李朝歌似乎杀了裴纪安的外祖父、舅舅、妹妹、外甥、心上人,还间接害死了对方的堂弟、表哥、祖母,裴纪安恨她,大概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一码归一码,裴纪安可以报复李朝歌,但是不能在未和离时和别的女人苟合,秦恪抱着刺探敌情的心态,问:“那之后你准备如何?” “一刀两断,从此便是政敌。”李朝歌冷冷道,“他爱找谁找谁,反正我今生不准备成婚,我和他,彻底结束了。” 秦恪无疑松了口气,她愿意放手,这再好不过。只要李朝歌不再执意强抢裴纪安,这个死局就解开一半,秦恪也能早些完成任务,重返天界。天庭还有许多案宗等着他,秦恪并不想在人间耽误太久。 秦恪长袖在风中浮动,他墨发如瀑,长袖猎猎,宛如仙人即将迎风而起。他微微侧脸,对李朝歌说:“百年之后红颜皆是枯骨,情爱不过虚妄。你能早日放下执着,于己于人都好。” 李朝歌再一次挑眉,此人的声音明明很年轻,为何口气如此淡漠?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倒像是看破红尘的出家人一样。 李朝歌笑着,故意试探问:“你为何说百年之后皆是枯骨?莫非,你活过一百岁?” 秦恪没有再回答,他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没必要再陪李朝歌过家家了。他的身周卷起清风,将他的长发吹得四散飞舞,面具在黑发中若隐若现。李朝歌意识到他又要消失了,心中一紧,慌忙道:“你到底是何人?你真的是仙人吗?” 李朝歌没有等到答案,平地突然一阵大风卷过,吹得人站立不稳。李朝歌不由后退两步,捂住眼睛,等她再放下手,面前已经没人了。 森林依然幽深沉默,黑不见底,面前的地面整整洁洁,哪有丝毫大风的痕迹。 他走了。 李朝歌的肩膀无力地松下来,和十二岁那次一样,他又消失了。两次生死,十四年时光,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 九重天正北方,玉虚宫坐落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清净肃穆。当值的小仙看见玉虚宫,远远就改道,不敢靠近分毫。 玉虚宫内,一位红衣女仙跪在地上,神态颇为狼狈。女仙旁边,还跪着另一个男子。他看起来是个凡人,跪在玉虚宫明可鉴人的玉砖上,脸色苍白,气息奄奄,时不时被冻得打激灵。 九重天上本就寒冷,而玉虚宫还在九重天最高处,越发高处不胜寒。 红衣女仙看到男子,目露哀戚之色:“杨郎。” 男子在这种时候,依然试图安慰心爱的妻子:“牡丹,不要怕。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 牡丹眼中沁出眼泪,她正要说什么,玉虚宫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威压,一股无形的寒气横扫而过,九重天的云雾顿时如浪潮般,层层翻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结案 两个孩子也能感受到周围人的态度, 往常裴纪安虽然没有表露过对广宁公主的喜欢,可是被长辈、好友打趣时,亦抱默认态度。裴楚月以为, 兄长和公主就会这样细水长流地走下去,直到某一天, 圣人天后高兴, 下旨给两人赐婚。从此, 她和公主的关系就能更近一层。 没想到,兄长会这么突然的, 主动提出请求赐婚。 顾裴氏也惊讶地看向裴纪安。以裴家的地位, 无论尚公主还是嫁皇子,都绰绰有余。但跟皇家结亲可不是个轻松活, 尚公主尤其如此,要是公主知书达理还好,万一摊上个嚣张跋扈、不守妇道的,那可有的折腾。 顾裴氏一方面心疼自己的侄儿, 另一方面,也觉得吃味。裴纪安随随意意地就能说出娶公主,仿佛只要他提,就能轻松得到公主。顾裴氏回想自己家的境况, 心里多少有些微妙。 顾明恪年纪和裴纪安差不多,也到了说亲的时候, 但顾明恪的亲事却是一个老大难题。小门小户顾裴氏看不上, 但同等门第的贵女, 也不愿意嫁给一个病秧子。公主郡主这类宗女倒也是个好选择,顾明恪文弱安静,娶个强势妻子对双方都好, 然而有裴家的几个郎君顶在前面,无论如何都轮不到顾明恪。 顾裴氏嫌弃顾家败落,人丁萧条,但另一方面,又放不下顾家的门第。顾家才是真正的书香世家,如今东都里最有声望的几户人家,放在顾家面前,全是暴发户。顾裴氏就这样左右矛盾,哪方面都不愿意屈就,因此,顾明恪的婚事也一年年耽误下来。 如今顾明恪已经十八,尚未订婚。这个年纪对男子来说不算什么,然而和同龄人比,也不算早了。顾裴氏本来没想起这桩事,听到裴纪安说要请求赐婚后,她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 顾裴氏也说:“是啊,大郎,你怎么突然想起赐婚了?你今年才十七,成家的事还不急。” 裴纪安摇头,他前世也觉得不急,他和李常乐相伴多年,对彼此早已知根知底,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就好。再加上圣人和天后疼女儿,想多留公主几年,便迟迟没有赐下婚事。 洛阳的人家没有不知道这桩事的,大家心照不宣,裴家没有给裴纪安说亲,宫里也没有给公主招驸马。大家静静等着小公主长大,结果,横空杀出一个不遵守默契的人。 李朝歌回来了,并且看上了裴纪安。裴纪安最开始没当回事,安定公主即便长在民间,那也是个公主。婚姻之事上男子占绝对的主权,他不愿意,公主还能强抢不成? 谁想,还真能。 裴纪安从前世的记忆中回神,见姑母和妹妹都奇怪地看着他。裴纪安连忙遮掩住神情,状若无事道:“迟则生变,我与广宁的婚事虽然定了许多年,但毕竟是口头约定,并没有文书旨意。既然两家都有意促成这桩婚事,那宜早不宜迟,尽快定下吧。” 顾裴氏毕竟是姑姑,她见裴纪安执意,也不好再劝。裴楚月本来就是公主和兄长的头号粉丝,听到兄长要和广宁公主成婚,几乎一蹦三尺高:“好啊!太好了,公主要成我的嫂子了!我这就去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 裴楚月风风火火,站起来就往外跑,动作太急都带翻了坐垫。顾裴氏心里百味陈杂,她握着扇子站起身,说:“这个丫头,总是闲不住。我去看看阿月,你们兄弟两人慢慢聊。” 裴纪安起身,送顾裴氏出门。他站在门口,初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连光都是冷的。裴纪安恍惚了一会,心想,前世李朝歌永徽二十四年回到洛阳,如今才永徽二十二年,比前世提早了两年。这一世裴纪安早早和李常乐成婚,等李朝歌出现时,他们两人连婚礼都举办完了。这样一来,李朝歌总不能抢妹妹的丈夫了吧。 他一生的悲剧,就是从他被李朝歌缠上开始。这一世,他会从源头纠正所有错误,他们两人,不会再产生交集了。 今日裴纪安频频走神,他站了站,收回恍惚的神识,转身往回走。他一回头,见顾明恪站在不远处,平静地看着他。 顾明恪一言不发,可是裴纪安莫名觉得紧张。仿佛裴纪安所有的秘密和渴盼,在对方眼中都无所遁形。 裴纪安莫名慌乱,他勉强笑了笑,说:“表兄,我身上有东西吗,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顾明恪缓慢摇头。他淡淡看了裴纪安一眼,道:“赐婚一旦提出就无法回头。你想清楚了吗?” 裴纪安目光莫名躲闪了一下,他想起前世的悲剧,用力握拳,抬头时眼神坚定又决断:“这是自然。我和广宁公主青梅竹马,心心相印,能和她早日结为夫妻,是我毕生所愿。” 裴纪安不知道李朝歌也重生了,但顾明恪知道。顾明恪和李朝歌交集不多,不过凭借先前寥寥两面,顾明恪大概能猜到她是什么性格。以李朝歌的秉性,等她来到洛阳后,发现裴纪安和李常乐已经赐婚,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顾明恪想了想李朝歌的脾气,有些头疼。不过他下凡了本就是帮助裴纪安渡劫,一帆风顺不叫历劫,唯有大起大落,历经炎凉,才能真正磨炼心性。顾明恪要保证裴纪安平安,但也不能让他活的太顺畅,由李朝歌来给裴纪安添点调剂,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 顾明恪已经预料到之后裴纪安要遭遇什么了,但是这样对完成任务有好处,于是顾明恪并没有提醒裴纪安,默许道:“好,你不后悔即可。祝你如愿以偿。” 裴纪安得到了第一份对他和李常乐婚姻的祝福,明明前世求之不得,可是等真的听到,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裴纪安轻轻笑了笑,说:“谢表兄。也祝表兄早日觅得眷属,相伴一生。” 顾明恪静静看着裴纪安,道:“你不必谢我。” 他并不是在祝福裴纪安,裴纪安谢他做什么呢?有这点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应付李朝歌。 算算时间,李朝歌大概快到洛阳了。 裴纪安并不知顾明恪的真实想法,他看着眼前高风亮节、清贵高华的表兄,心中生出万般感动:“表兄客气了。你对我和广宁的好意,我必铭记终生。我没什么可报答的,唯有等日后表兄和表嫂成婚,愿效犬马之劳。” 顾明恪极淡地笑了一下,并没有接话,裴纪安也不在意。裴纪安虽然说着表嫂,其实心里知道,顾明恪不会成婚的。 前世顾明恪没成家就早早病死了,这一世就算裴纪安重生,也不会改变注定早逝的人。他的那位表嫂,不会出现了。 裴纪安已经知道结果,这些话不过随口一提,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没过多久,裴纪安就完全忘了顾明恪的事情,而是一心投入到接下来的狩猎中。 不出意外,这会是他和广宁的订婚宴。裴纪安保护了李常乐十年,对李常乐好已成了本能,这一世,他要给予他的小公主一个十全十美的订婚宴。 · 二月初,前几天下了一场雪,刚刚回暖的天气又寒冷起来。然而迟一阵早一阵的春寒根本挡不住洛阳百姓对出门的热爱,才辰时,定鼎门前就挤满了人。车马将街道塞得满满当当,商贩吆喝,小孩哭闹,出城的队伍在繁杂的声音中,缓慢地移动着。 白千鹤勒着马停在城门前,他瞧见里面的盛况,咋舌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入城的队伍寥寥无几,反倒是出城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李朝歌坐在马上,仰头望向洛阳城门,听到白千鹤的声音,她回神,说:“这有什么稀奇的。东都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在寻常城池,农民商贩赶着进城做买卖,故而进城的人比出城的人多,但是在洛阳,生计并不是第一要紧事,时髦才是。今日许是有哪户人家要出城游玩吧,竟引来这么多人跟风。” 白千鹤还是啧啧称奇,他长在小地方,不懂京城人的喜好。他本来停在城门前,但是出城的人太多,他不停往后退,最后都被挤到路边。白千鹤无语,对李朝歌说:“妹妹,钱我花了,东都我也送到了,你是不是能放过我了?你看,东都已近在眼前,入城太过拥堵,为兄便不送妹妹进城了。为兄先走一步,我们就此告别。” 白千鹤说着试探地往后退了一步,他见李朝歌没反应,正要驾马就跑,忽然听到李朝歌说:“你知道对待逃跑的犯人,要如何处置吗?” 白千鹤顿住,李朝歌没回头,继续不紧不慢地说:“大理寺要文雅些,多数是上脚铐枷锁,而我懒得废那份功夫,一般直接打断腿。如果还不听话,那就挑断手筋脚筋。反正进了我手里,本也没可能活着出去。” 白千鹤硬生生刹住动作,他憋了一会,忍无可忍道:“这位姑娘,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你为什么非要找我麻烦?” “不是我找你麻烦。”李朝歌善良地伸手,示意他看城门,“是大理寺找你麻烦。下辈子□□,可勿要寻错了地方,记得去找大理寺。” 白千鹤看到城门前的通缉令,几乎气得呕血:“就因为这区区一万钱,你拖着我走了这么久?不就是一万钱,我送你成不成?” “不成。周老头说过,无功不受禄。”李朝歌说着过来扣白千鹤的手,“我一会还有事,别耽误时间,赶紧随我去大理寺。” 白千鹤哪敢被她捉住,一溜烟从马上翻身而下,泥鳅一样往外跑。这个女子邪门的很,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依李朝歌六亲不认的劲儿,她绝对会真的送他进大牢。白千鹤一世英名,就算死也要死在刀枪剑下,被官府砍头算怎么回事? 白千鹤擅长轻功,他使出全力,李朝歌一时竟没制住。李朝歌的心气也被激起来了,她扔下马,动了真格来捉拿白千鹤。 他们两人正在交手,城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铜锣声。穿着大红缺胯袍的官兵推开百姓,硬生生清出一条路来:“让开,都快让开!圣人天后出行,闲人退散。” 太子李善比李朝歌大三岁,但是李怀、李常乐都比李朝歌小。李朝歌对太子请安,而剩下两个人,却要对李朝歌请安。 李怀和李常乐一起下拜,嘴里的声音参差不齐:“见过姐姐。” 太子李善十分随和,说:“二妹快起吧。这些年,你流落在外,受苦了。” 李朝歌摇头,说:“不曾。高堂俱在,父母安康,兄弟姐妹齐全,何苦之有?” 太子对李朝歌的态度还算不错,他毕竟是兄长,李朝歌走丢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他记得那时他哭了好几天,吵着让下人去找妹妹,他哭,母亲也哭,父皇站在一边,沉默地盯着地面。 后来他长大了,也曾想办法打探过李朝歌的下落,只可惜俱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慢慢地,他都忘了,没想到却在今日,再见暌违已久的妹妹。 太子和李朝歌彼此有印象,但是对于李怀和李常乐,那就完全莫名其妙了。李朝歌走丢的时候他们还小,等长大了,宫里也没人再提起李朝歌。在李怀和李常乐的印象里,他们兄妹只有三人,李朝歌不过是个老宫女讲古时的符号。 可是现在,突然跑出来一个女子,说是他们的姐姐。李怀和李常乐实在没法立即亲热起来,甚至,他们怀疑阿父被人骗了。这个女子出现的太过可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但是,皇帝可能被骗,天后绝不会。母亲说是,那李怀和李常乐再不愿意,也得低着头叫“姐姐”。 四个孩子彼此见礼后,气氛陷入尴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天后也尴尬起来,她正要想办法圆场,正好这时候女官靠近。天后松了口气,顺势问:“怎么了?” 女官行礼,回道:“天后,太子,前面宴席已经准备好了,即将开宴。圣人让奴婢过来请天后出门。” 天后正好站起来,对孩子们说道:“晚宴开始了,走吧。” 行宫远离京城,没有宵禁、宫规等局限,夜生活十分热闹。从白日起,大家就知道今日晚上圣人和天后要举办宴会,场面盛大非常。 下午的时候,宫人女官们准备宴席,臣子们回家养精蓄锐,命妇和小娘子梳妆打扮,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是傍晚时分,一个消息突然在内外圈子中炸裂开来。 走丢十年的安定公主李朝歌,竟然回来了。 这个消息太过劲爆,连皇帝在后山受袭一事也被冲淡了。众人俱紧张地留意着消息,想得知第一手情报。晚宴开始前,各家陆陆续续到场,熟识的人家站在宴会厅交谈,场中一半的话题,都围绕着这位神秘的安定公主展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放榜 李朝歌正在逮白千鹤, 听到后面的声音,她动作一顿,白千鹤也从她手下溜走了。 李朝歌耳聪目明, 自然完整听到了官兵的话。即便没听到,靠那些人的衣服, 李朝歌也能猜出来是谁。 这些人是金吾卫。天底下能让天子近卫开道的,还会有谁? 李朝歌心中生出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她没有再管白千鹤,慢慢转身,看向前方。 城墙内传来民众的欢呼声,其间夹杂着“圣人万岁”“天后千秋”等话。欢呼声像波浪一样往外传递,很快, 城外的人也纷纷跪下,四面八方充斥着狂热的呼喊声。 李朝歌没有跪,她隔着黑压压的人头,看到熟悉的仪仗一样一样走过, 一座华丽的车架慢慢从城门驶来。这辆车极大, 顶端盘旋着五爪金龙,四面垂着金灿灿的珠纱, 隔着帷幔,隐约能看到一对衣着华丽的夫妇,并肩坐在车中。 李朝歌心脏突然剧烈地揪起来, 她一动不动盯着纱幔后的人影, 一瞬间拥堵的人潮、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全部离她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她和马车里的那两人。 被她亲手杀死的母亲,以及她未曾谋面的父亲。 白千鹤本打算趁乱溜走,他一边悄悄往外摸, 另一边防备着李朝歌。然而这次,他走了好几步,李朝歌竟毫无动静。 白千鹤心里觉得奇怪,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李朝歌定定看着前方,许久动都不动一下,像傻了一样。 白千鹤那该死的好奇心又冒出来了。他明知道自己该趁机跑,可是他的腿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般,又折了回来。白千鹤停到李朝歌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会,伸手在李朝歌眼前摇晃:“妹妹,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白千鹤是真的好奇。若说李朝歌看到皇帝皇后激动,她却既没有下跪也没有欢呼,若说她不关心皇室,那为何一动不动地盯了那么久? 白千鹤目露探究,李朝歌回神,没在意白千鹤的试探,说:“没什么,我想看便看了。” 这话白千鹤可不信,他正要说什么,四周又传来喧闹声。白千鹤抬头,见城门口驶出一辆精巧的青凤衔珠鸾车,四周拱卫着世家子弟和随从侍卫,一派众星拱月之势。路人中有人欢呼“公主来了”,车里面的人听到声音,笑着回头,隔着帘子对百姓挥手。 此时皇室和百姓并没有隔离,每逢年节,帝后都会亲临城楼,与民同乐。李常乐从小习惯了这种场合,这次她照例和民众互动,一闪而过间,李常乐似乎看到人群中站着一个女子,隔得远看不清长相,但是李常乐能感觉到,她在看着他们。 李常乐莫名打了个寒战。这个女子是谁?为何这么大的胆子,见到皇室不跪,还敢直视公主銮驾? 李常乐不知为何涌上一股心悸,心跳突然变得极快。外面的人见她动作不对,靠近了问:“公主,你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常乐猛地回神。她意识到自己坐在銮驾里,前面不远处是父母,两个兄长和众多表哥骑着马拱卫在她周围。她是安全的。 李常乐慢慢放下心,她想,可能是昨夜太激动了,没睡好,刚才被魇住了吧。李常乐没放在心上,她对裴纪安笑了笑,娇声说:“没事。裴阿兄,谢谢你。” 裴纪安听到李常乐说没事,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今日他的右眼一直跳个不停,裴纪安本以为过一会就好了,可是随着出城,他的情况愈演愈烈,连刻意忽略都不行了。 裴纪安暗暗纳罕,他护送在李常乐车架左侧,并没有看到另一边人群的景象。裴纪安在心中过了一遍一会要做的事情,确定再无疏漏,才终于放下心。 兴许,是他太紧张了,请求赐婚的条件都已备好,李常乐就在他一臂之遥的地方。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很快,李常乐就会成为他的合法妻子了。 他的人生即将走回正轨。这才是真正属于裴家大郎君的,光明坦荡的一生。 御驾后跟着公主车架,再之后是宗室贵族,公侯伯爵,世家大臣。队伍浩浩荡荡走了许久,才终于结束。车队走远后,人群慢慢散开,白千鹤也不着急跑了,他杵在四散的人流中,啧啧感叹:“真好。” 李朝歌冷冷瞥了他一眼,问:“好什么?” “自然是当王孙贵族真好。”白千鹤真情实意地叹道,“一辈子吃穿不愁,美人在怀,万人敬仰,多舒服的日子!可惜我没投个好胎,没资格尚公主了。以我看人的眼力,那位公主绝对是位美人。不知道公主还收不收面首,我虽然不想当驸马,但是做对露水夫妻,也还不错。” 天下大道至简,殊途同归,浪子的终极归宿,便是小白脸。 李朝歌翻了个白眼,被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瞧瞧你这点出息。不过一个公主而已,有什么可追捧的?” “哎呦!”白千鹤夸张地叫了一声,挤眉弄眼道,“妹妹,你可不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虽然也漂亮,但毕竟不能和公主比。人家可是皇帝的女儿。” 李朝歌依然不以为意,皇帝的女儿有什么了不起,被人宠爱,何如赐人宠爱。相比之下,她更愿意当皇帝。 白千鹤就算见多识广,但是能亲眼看到御驾出行,多少是桩奇事。他不住长吁短叹,遗憾自己没机会傍公主。他正说得过瘾,一回头,见李朝歌翻身上马,似乎要赶路的样子。 白千鹤愣了一下,浑然忘了不久之前李朝歌还要扭送他见官,脱口而出道:“妹妹,你要去哪儿?” “去当公主。” 白千鹤眨了好久的眼睛,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嗯?” · 渑池西五里,红叶岭,白千鹤躲在石头后,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他试着探出半只眼睛,瞧见远处人影攒动,彩旌重重,马蹄扬起的尘土都能隐天蔽日。众多衣冠华丽的侍从围绕在周围,最外面还跟着带刀侍卫。 便是三岁小儿都能看出来这是某世家豪门游猎,万万惹不得。白千鹤是习武之人,目力要更好些,他甚至看见了旌旗上的“唐”字。 白千鹤赶紧收回脑袋,大口呼吸,心想他这一天天简直刺激极了。白千鹤回头,见李朝歌紧紧盯着前方,似乎憋什么大招的样子。白千鹤忍无可忍,悄悄问:“妹妹,这是行宫,皇帝皇后住的地方,偷溜进来是要杀头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朝歌正在人群中寻找皇帝,听到白千鹤的话,她回头,淡淡瞥了白千鹤一眼:“你屡次闯入皇家禁苑,偷窃国宝,竟然还怕杀头?” “你也说了我那是偷。我最多趁着夜深人静顺点钱花,哪像你,简直是明闯。妹妹,我们丑话说在前面,冤有头债有主,你如果和皇帝有私仇,你自己了结,我可不会帮你。江湖和朝堂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再高的功夫,也不能招惹官府。” 李朝歌轻轻应了一声,低不可闻说:“我知道。” 白千鹤担心李朝歌想行刺,事实上,她追到禁苑确实有目的,却不是为了寻仇。 白千鹤提心吊胆了一路,不过现在看李朝歌的脸色,似乎并不是刺杀。白千鹤慢慢放下心,问:“妹妹,既然不是私人恩怨,那你追过来做什么?这里是皇帝围猎的行宫,平民百姓进不得,万一被人发现,会被治犯上作乱、预谋行刺之罪。这群官府的人最不讲道理,到时候说也说不清楚,证明也证明不了,一旦跑了就是畏罪潜逃,以后一辈子都是麻烦。妹妹你年纪轻轻,可不要为了一时意气,搭进去自己一辈子。” “只有你才和别人打赌,我从来不拿这种事当炫耀的资本。”李朝歌冷冰冰扫了白千鹤一眼,她注意到前方的人马开始行动了,一个穿着红衣的人一马当先,后面一众扈从浩浩荡荡跟上。李朝歌意识到最前面的人就是皇帝,她立刻站起身,握着剑跟上。 白千鹤追上去,颠颠问:“不是寻仇,也不是打赌,那你到底来做什么?” 白千鹤实在是好奇极了。都说好奇心害死猫,白千鹤就是一个好奇心格外旺盛的人。李朝歌不理他,白千鹤不气馁,仗着自己轻功好,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李朝歌。白千鹤像块狗皮膏药一样黏了许久,李朝歌甩也甩不掉,又怕一会被白千鹤添乱,只好说道:“圣人和天后向天下悬赏长女的下落,我是来认亲的。” 白千鹤预想过很多可能,万万没想到,竟然听到这么一个答案。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嘴都合不拢了:“认亲?你说你是皇帝和皇后走失的长女?” 白千鹤太过震惊,脚下的步子慢了片刻,瞬息的功夫李朝歌就飞远了。她的身法轻巧敏捷,像阵风般从树梢掠过,踏风无痕,唯有树枝尾端轻轻晃动。 “没错。” 白千鹤眨巴眨巴眼睛,脚下用力,追上李朝歌,委婉道:“妹妹,你冷静一点。我能理解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喜欢被人追捧,尤其喜欢幻想自己是公主。但是,冒充公主要杀头的。” 李朝歌淡淡扫了白千鹤一眼,突然加速,顷刻间消失在丛林里:“谁说我冒充了?” 眼前寒风飒飒,树影重重,细碎的光斑洒在地面上,随着风轻轻晃动。一群鸟像张大网般朝他们这个方向飞来,白千鹤江湖经验丰富,很快猜到这么多飞鸟被惊动,想来是皇帝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来了。 白千鹤没有再执着刚才的话题,立时找了棵树,藏到隐蔽处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林子里就传来说话的声音。皇帝说是出来打猎,其实是侍卫、臣子们将猎物围到圈子里,慢慢赶到皇帝面前,好让陛下玩尽兴。隔着树影,李朝歌看到一个穿着赭红圆领袍的男子坐在马上,拉弓搭箭,对着朝他撞来的猎物放箭。 皇帝在射箭,位置不断改变,再加上周围扈从良多,皇帝的脸时而露出,时而被遮挡。李朝歌躲在树上,视线时断时续,颇有些恼火地皱眉。 林子里视野太受限了,她都看不清皇帝长什么样子。这便是皇帝高宗,她前世未曾谋面的父亲吗? 李朝歌前世永徽二十四年回到洛阳,高帝李泽七月驾崩,而她十一月才抵达京城,甚至没赶得上送高帝出殡。李朝歌对六岁前的记忆很稀薄了,她记不清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模样,但是隐约印象,父亲李泽是个很温柔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策问 洛阳, 夜深人静,冷月如霜。修文坊裴府内静悄悄的,回廊上挂着红色灯笼,在风中哔剥作响。偶有侍女走过也轻手轻脚, 偌大的宅院里, 只能听到风声。 今日正月初七, 本是热热闹闹的新年,却因为大郎君裴纪安生病而染上阴霾。如今谁也不敢在府里喧哗,生怕打扰了大郎君养病, 被主母发卖出去。 裴府里的家生子都如此, 在西园伺候的下人就越发小心了。小书童坐在门口,不住打呵欠,强忍着困意守夜。一个穿着绿色半臂的女子走过来,看见小书童, 叫了一声,问:“郎君还没醒?” 小书童焦尾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说:“是。郎君从初一病倒后, 就一直没见好。这几天干什么都恹恹的, 连我和他说话, 都没什么反应。” 穿着绿色半臂的女子名绿绮,原本是顾家的奴婢,后来夫人顾裴氏孀居,携儿子回娘家居住,绿绮也跟着来到了裴府。 按理绿绮不该对裴家有所不满。顾家就算祖上名声再清贵,也架不住顾家人丁凋零,家道中落。老太爷顾尚、郎君顾沅接连亡故,至如今, 全族只剩下顾明恪一个男丁。 老太爷顾尚著过许多书,家资却不丰,到了顾明恪这一代,更是仅剩寒宅一座,薄田几许。相反,老太爷的儿媳,少夫人顾裴氏的娘家却蒸蒸日上,到了高帝这一朝,更是满床芴板,子侄甥婿皆为高官。顾沅病故后,顾裴氏扔下顾家祖宅,带着郎君顾明恪进京,回娘家定居。 裴家无偿收留他们,供顾明恪抓药治病,读书习字,平时裴家郎君有什么,表郎君就有什么。这样好的待遇,绿绮实在不该抱怨了。可是,寄人篱下的滋味谁住谁知道,平时看不出来,如今裴大郎君一生病,就全暴露了。 绿绮看着无人问津的西院,几次深呼吸,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裴纪安生病不假,他们郎君就没有生病吗?裴府的下人全顾着裴纪安就不说了,连夫人也去那边看着,全然不管病了五六天的顾明恪。明明,郎君才是夫人的亲生儿子。 绿绮越想越气,她阴着脸,怒道:“他们不上心,你对郎君也不上心吗?郎君这几天连饭都没怎么吃,你还有心思在外面睡觉?” 焦尾年纪还小,被绿绮骂了一通后,又害怕又委屈:“可是,裴大夫人说了郎君正在生病,要静养……” 绿绮气得啐了焦尾一口,上前拧焦尾的耳朵:“别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到底姓顾还是姓裴?还不快进去守着郎君!顾家三代单传,到郎君这里就是唯一的香火了,我们便是冒犯宵禁请郎中,也绝不能让郎君有任何闪失。” 焦尾支棱起耳朵,嗷嗷叫疼。他们这里正闹腾着,屋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焦尾和绿绮听到动静,一起回头,看到门口那道人影时,两人瞬间失声,一时间连呼吸都不敢了。 秦恪换上了顾明恪的衣服,静静瞥了外面两人一眼:“我身体好多了,已无大碍,不必惊动旁人。” 焦尾和绿绮愣愣地看着自家郎君,绿绮满脸惊愕,焦尾瞪大眼睛,都忘了自己耳朵还被绿绮揪着。明明只是几天没见,为什么他们觉得,郎君仿佛变了许多? 何止是变,简直是换了一个人。郎君从小体弱多病,说话总是轻声细气,根本不会有这样冰冷摄人的气势。而且郎君的相貌清俊不假,却绝没有这般惊心动魄。 以前……这时候焦尾和绿绮再回想,突然发现竟想不起以前的郎君是什么样子了。他们慢慢陷入迟疑,好像,郎君一直就是这个模样,这副嗓音,这般气质。 秦恪刚刚从黑森林回来,他拿到了混元仙丹,不必再压着速度,顷刻间就到达东都。秦恪好不容易甩掉了李朝歌,正打算清净一会,却被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不得安宁。他忍无可忍,只能出面,阻止这两个小侍从吵闹。 他说完后,见这两人呆愣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认错的自觉。秦恪只能说得再明白一些:“我要休息了,你们退下吧。” 绿绮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可是,郎君你还在生病……” 秦恪敛起衣袖,淡淡瞥了绿绮一眼。明明他没露出任何凶恶的表情,可是绿绮瞬间被吓得冷汗涔涔,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绿绮和焦尾不约而同低头,静悄悄退后。秦恪关上门,终于能享受片刻清净。 屋中无光,可是一切摆设在秦恪眼中无所遁形。他静静扫过属于顾明恪的痕迹,回想起离开天界时,萧陵给他的那份资料。 顾明恪,裴纪安的表兄,父亲顾沅,祖父顾尚,俱是博闻强识、才学渊博的文学家兼史学家,母亲顾裴氏是裴家的长女,也是裴纪安的大姑姑。顾明恪的家庭可以说诗书传家,清贵至极,祖父顾尚主持编撰了南北六个朝代的正史,是不世的史学大家,父亲顾沅亦是和其父顾尚齐名的才子,在顾尚死后,继续编撰隋史。只可惜顾家人祖传体弱,顾尚、顾沅都英年早逝,顾明恪更好,才十几岁出头就咳嗽不断,终年离不了药。 编撰史书是一项漫长且清苦的工程,到了顾明恪这一辈时,顾家已经败落的差不多了。等父亲顾沅死后,母亲顾裴氏一来不想守着老宅过苦日子,二来得给顾明恪看病,便带着他回了娘家——东都中书令裴府。 顾明恪和裴纪安是表兄弟,两人只相差一岁,然而命运却截然不同。前世,顾明恪修完隋史的尾巴,完成父亲及祖父的遗志后,就撒手人寰,死时不过二十岁。那一年裴府还没有卷入朝廷斗争,裴纪安意气风发,是誉满京城的裴家玉郎,而李朝歌,甚至还没有回到洛阳。 死在大厦将倾前,某种意义上,也算幸运。 不过现在,站在裴府西院,决定顾明恪未来命运发展的人,变成了秦恪。 秦恪和萧陵达成协议后,秦恪离开三清宫,赶往人间,同时,萧陵扭动轮回盘,回溯时间,顺便清空了这一世凡人的记忆。对于世上其他人来说,他们的时间已经从元嘉元年倒流到永徽二十二年,而他们自己却浑然未觉,只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唯有裴纪安和李朝歌这对冤家,保留了前世的记忆。 而对于前世已经死了的人,比如在李朝歌称帝之前就病逝的真正的顾明恪,已经进入轮回道投胎,不再回到阳世了。取代他的身份的,是北宸天尊秦恪。 因为秦恪有任务在身,萧陵为了方便,给凡人清除记忆时,顺便修改了他们对顾明恪的印象。这一世的人想起顾明恪时,总觉得面貌模糊,雾里看花,直到看到秦恪本尊,才骤然想起这是顾明恪。此后顾明恪的声音、面貌、性格,都将由秦恪取代,换句话说,世人看到的,其实是秦恪。 反正顾明恪本人也是病秧子,众人对他印象薄弱,并不违和。这样做是有点冒险,但是总好过秦恪全程用易容术。顾明恪体弱多病,多愁善感,但秦恪并不是,即便是神仙,长时间假扮另一个人也会露馅的。 不如清除众人对顾明恪的记忆,由秦恪真人上阵,完成任务。 本来秦恪赶路的速度和萧陵重置轮回的速度是相当的,不过秦恪中途去了躺屏山,时间比预计稍晚了些许。为了保证裴家这里不露馅,秦恪远远捏了个傀儡人扔到顾明恪的屋子里,并且对外宣称生病。这也就是焦尾说郎君呆呆的,不吃饭不喝水,说话也没什么反应的原因。 但萧陵重置的只有人间的时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对于天界来说,日子照常进行,曾经的百花之王牡丹仙子已入轮回受罚,北宸天尊莫名消失了两天,就连贪狼星君,也只是比预计的时间晚回来几天而已。 前提是贪狼历劫顺利,不要再重置第三遍。 片刻的功夫,秦恪已经将顾明恪的生平默记于心,他坐到书桌后,随手翻了翻顾明恪的书,没一会,连对顾明恪的秉性、喜好也了若指掌。 这实在是一个很无聊的任务,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隐藏在凡世中,帮助贪狼走上他命定的人生轨迹,说实话,在秦恪看来,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两样。如果不是看在贪狼是下任西奎天尊候选人的份上,秦恪无论如何都不会接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 秦恪在心中很确定地想,不会有第三次了。 这一次,必须成功。 至于周长庚完全是意外之喜,这算是唯一一项让秦恪觉得自己这次下凡还算有意义的事情。既然知道了周长庚的下落,那抓到他只是举手之劳,秦恪并不急着现在就去。他正在执行任务,等完成贪狼的事情后,再去找周长庚也不迟。 任务要一项一项来,不许插队。 进入角色的第一夜,秦恪就在翻阅顾家藏书、查看顾明恪手札中度过。秦恪虽然压制了修为,但毕竟是天庭的战力天花板,早已不需要像凡人一样休息。一夜不睡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第二天清早,晨光破晓,碎雪纷飞,洛阳城在激昂洪亮的鼓点声中推开宫门、城门、坊门,早就有赶集的、做买卖的百姓等在坊门口,等解禁的鼓声响起后,他们纷纷准备好行囊,顺着人流,缓慢地挤出坊市,汇入到东都四通八达的街巷中。 在裴家,秦恪也合上书本,打算去床上装一装样子。他现在的角色是个羸弱的公子哥,一夜不睡还精神奕奕这等事,不太符合人设。 过了一会,焦尾蔫巴巴地来了。他一边收拾屋子,一边捂着嘴打哈欠。 昨天晚上见了郎君后,不知为何,焦尾一晚上没睡着。他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一个白衣胜雪、冰冷清辉的仙君淡漠地看着他,焦尾根本记不起来这是自家郎君,反而总觉得自己见了到神仙。 仙人好看归好看,吓人也是真吓人,焦尾对着那张脸,连气儿都不敢喘。因为这个缘故,焦尾一晚上没睡好,等今日起来,哈欠连天,浑浑噩噩。 焦尾懵着脑子擦桌子,他擦完待客的桌椅后,拧着抹布走了两步,看到镂花檀木格后,一位白衣公子正靠在塌上翻书。他姿态随意,长袖逶迤,看动作没什么特殊,可周身就是萦绕着一股仙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主审 氤氲的雾气中, 一个身影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地无声,唯有细微的灰尘轻轻飘落。白千鹤跳到地上, 刚站稳, 就说:“事先声明一点, 我刚刚才来,你换衣服的时候我不在。” “我知道。”李朝歌平静地喝了口茶,轻声道, “要不然,你活不到现在。” 白千鹤一时无语, 但又知道李朝歌并没有夸大其词。他要是敢动不正色的心思,都不需要施行,刚起意就被李朝歌一刀了结了。 白千鹤见两人没有误会,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话,便自己找地方坐下,随便挑了个橘子剥开:“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李朝歌淡淡瞭了他一眼,“我若不知,为何要来东都?” 白千鹤剥开黄澄澄的皮, 随便丢了一瓣到嘴里。有点意外, 但是回头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他先前询问李朝歌姓名时,李朝歌不肯告知,想来就因为她是公主吧。她和身上衣着格格不入的用餐礼仪,对朝廷机构非一般的了解, 以及看到皇帝皇后时奇怪的表现,现在都有了解释。 白千鹤三下五除二将橘子吃完,拍了拍手, 问:“你真的是?” “显然。”李朝歌放下茶盏,低头整理袖子。即便前世穿过许多次,再换上时,她依然觉得襦裙不方便极了。她一边和过分宽大的袖口斗争,一边平淡道:“我若不是,以天后那样精明的性格,会允许我侵占她女儿的位置?” 也是。白千鹤东西吃完了,话也问完了,再没有什么留下的理由。白千鹤站起身,抱拳道:“我白千鹤纵横江湖十载,见过许多英雄,也见过无数宵小。妹妹智勇双全,当得起少年英才这一句赞。能遇到妹妹是白千鹤之幸,但是,江湖人士不和官府打交道,妹妹既是朝廷中人,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若有缘再见,只要妹妹还愿意和我们这些人来往,为兄亲自赔妹妹和未来驸马一顿喜酒。” 白千鹤说完,就要离开。李朝歌没有阻拦,在他出门的时候,突然问:“你替人跑腿偷东西,不过是为了钱财。若我能给你更多呢?” 白千鹤没有回头,轻轻笑了笑:“江湖和朝堂井水不犯河水。承蒙公主看得起,我一介小贼,不敢入公主的法眼。” 李朝歌点了点头,随意问:“江湖是什么,朝堂又是什么?” 这一句话把白千鹤问住了。他呆了片刻,道:“江湖就是江湖,朝堂自然是官府。” “江湖行侠仗义,官府亦为民伸冤;江湖打打杀杀,朝堂之上,杀人不见血的战争亦无处不在。当江湖侠客,救得是一人,一物,一方百姓。唯有朝堂,才能救天下。” 白千鹤被说的笑了,他转身,看着李朝歌,挑眉问:“之前不知姑娘是公主,多有失敬。如今你如愿以偿,父母也认了,公主也当了,以你的武力,以后无论宫廷还是后宅,再没人能伤你。你已经得到一切,为什么还要留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此,李朝歌只是轻轻一笑。她慢慢抬起眼睛,她眉眼如画,眼角飞扬上挑,颇带着一股艳劲儿,而眼睛里的光芒,却明耀灼目,悠悠不绝:“谁说,我要回归后宅了?” 她费尽心机当公主,竟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白千鹤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走路的声音。白千鹤一凛,立刻要施展轻功离开。李朝歌冷冷瞥了他的位置一眼,毫不留情道:“回来,把你的橘子皮拿走。” 白千鹤跑都跑远了,又颠颠返回来,收起橘子皮继续跑。 白千鹤走后没多久,门外传来笃笃笃的叩门声。几个宫女站在外面,低声问:“公主,您在里面吗?” 李朝歌不紧不慢地把茶喝完,说:“我在。进来吧。” 宫女们推开门,低头对李朝歌行礼:“公主,天后请您过去。” 李朝歌知道她这边换完衣服,天后肯定很快就会来传她。李朝歌并不意外,她放下茶盏,起身道:“有劳,走吧。” 李朝歌出门,去见天后。前殿中,天后正在看一本册子,听到宫人禀报,天后合上册卷,抬起头笑道:“朝歌,你来了。” 天后先前看到李朝歌的脸,就知道她换一身衣服一定会极美,但即便早有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大大冲击到天后了。面前的女子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她眉眼如画,乌发雪肤,眼角下的泪痣若隐若现。柳叶眉加泪痣,这样的长相放在别的女子身上应当是极苦情、柔弱的,然而李朝歌眼角上勾,瞳仁极黑,她的气质又冷淡强势,瞬间显得明亮耀眼,美艳的咄咄逼人,连泪痣都变得杀气蓬勃。 天后目中生出赞叹之色。她再一次在心中感叹,她已经老了呀。 李氏有胡人血统,可是武家却是并州人氏,纯正的汉人。武家几个姊妹,清一色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唇,观之温柔可亲,妩媚娇艳。也正是因此,天后才能从昭仪做到皇后,和皇帝育有两子两女,始终盛宠不衰。 她能走到今日的位置,自然是因为聪明的头脑和出色的政治能力,然而最开始得宠,却是靠了长相。 天后的几个子女中,太子李善、赵王李怀全部随了李家,连身体、性情也如他们的父亲一样,大病小病不断,特别容易疲惫。小女儿李常乐体质像天后,天生精力充沛,活泼健康,但长相却像姑姑,完全没有遗传到武家这边的特点。唯有李朝歌,是各方面都最像天后的。 天后越看越喜欢。一别十年,如今大女儿平安归来,天后也恨不得加倍补偿这些年缺失的母爱。她示意李朝歌坐到自己身边,握着李朝歌的手,轻声问:“刚才仓促,没来得及问你这些年的经历。这几年,你住在哪里,有没有受苦,有没有被人欺负?” 李朝歌不擅长处理感情关系,天后提问,她就认认真真地回答:“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听周老头说他六岁捡到了我,十二岁之前我们居住在屏山,后来遇到一些事情,他带着我搬到十里大山黑林村。习武难免要吃苦,但山里生活不便,危机四伏,吃苦是应该的,不肯吃苦才要丧命。被人欺负……这倒没有。” 李朝歌说的是实话。周老头从小秉行一个原则,被人欺负就是自己无用,练强了重新打回去,哭哭啼啼请家长出面,简直是绝世大孬种。李朝歌很小的时候被人嘲笑无父无母,后来她武力变强,谁敢惹她她就把谁揍成猪头,小时候的仇自己一一报了,也不算被人欺负。 天后听到这些话,心中又酸涩又感慨。李常乐和太子兄弟从小过得是什么日子,而李朝歌又过着什么日子。相较于洛阳公卿子弟,李朝歌完全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天后记得李常乐八岁的时候不会写字,被夫子打了下手心,哭了三天三夜,皇帝、太子、赵王还有武家、裴家、长孙家,轮番送礼,千方百计哄李常乐开心,好容易让李常乐重新笑了出来。而李朝歌呢,能坦然地说出“吃苦是应该的,不肯吃苦才要丧命。” 天后心中叹息,她又问:“听说今日是你救了圣人。你为何力气这么大,能徒手扛住妖熊的攻击?” “它不算什么厉害妖怪。”李朝歌语气十分不在意,说,“我们居住的小山村,外面怀绕着黑森林,背后靠着十里大山,家家户户都靠打猎为生,五岁小儿都可杀狼。剑南雾气重,山里多精怪,我从小跟着周老头进山,见过不少危险的妖怪,那个黑熊精只是力气大而已,算不得什么。” 天后再一次叹息。不过李朝歌的话她是信的,朔方之变时他们选择去剑南,本就是看重了那边倚仗天险,道法昌盛,有不少隐士大能。听李朝歌的话音,她被高人收养,还从小在一个与世隔绝、武道非凡的山村长大。村子里自己人可能察觉不出来,但是放到外面,恐怕各个都是绝顶高手。 五岁杀狼,这绝不是普通孩子能实现的。 天后试探问:“不知收养你的侠客和村庄在何处?他们收留了你,还庇佑你长大,合该赐下封赏。” 李朝歌摇头,说道:“周老头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就消失了。村子被山林围绕,黑森林是不毛之地,多年来少有人能活着出来。外面人进不去,而村子里有祖训,除非天罚否则不得离开故土。所以,赏赐恐怕送不到他们手里。” 天后本是随便问问,听到李朝歌的话,她知道这样的异人最难拉拢,便打消了招揽的念头。不过,天后倒注意到一些细节:“你非但会武功,还会杀妖?” 李朝歌细微颔首,诚实道:“不算会,勉强能杀而已。” 天后早就听侍从转述了后山的事,依侍从的描述,天后可不觉得李朝歌“勉强”。天后心中隐约生出一些念头,然而现在还太早了,天后温柔笑着,对李朝歌说:“有一技傍身是好事。我虽然心疼你吃苦,但是看到你能保护自己,放心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又觉得欣慰。女子天生势弱,离了后院和丈夫,什么都不是。但是你不一样,以后无论你嫁给谁,阿娘都不必担心驸马欺辱你。” 或许,反而要担心驸马被李朝歌欺辱。 李朝歌没有接话,可是神色十分认同。她就知道天后是不一样的,天下女子中,李朝歌唯独佩服天后。有些话李朝歌只愿意和天后说,也唯有天后,能理解李朝歌的想法。 剥离母亲身份,李朝歌是真的钦佩这个女人。李朝歌后来称帝是靠了武力,而天后称帝,每一个脚印每一次推进,都是靠自己的头脑和政治能力。 百年一明君,千年一武氏。李朝歌也不知道,如果她的母亲没有自己称帝,如果母亲没有迈出那一步,给她展示一个女子能够达到的高度,创造的风光,她还会不会生出入朝为官、自立为帝的想法。或许她的一生,也只是夫贵妻荣,相夫教子,和李常乐、裴楚月并没有区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盛元 说干就干, 李朝歌站起身,环顾四周,开始收拾行装。 夜色已深, 他们家早就没灯油了, 屋子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环境很不方便,可是李朝歌是习武之人,虽然现在境界跌了,但是前世的经验还在,区区黑暗根本奈何不了她。 李朝歌最先去角落里翻箱子,果然, 她的记忆没错,护臂、弓箭、匕首等都收在这里。这些武器在如今的李朝歌看来完全是废铁,但是有东西总比赤手空拳强,李朝歌没有挑剔,熟练地将武器装备在自己身上。 武器装点好后, 李朝歌想了想, 竟然想不到自己还能带什么。周老头穷的叮当响, 除了那本心法,这个屋子没什么值钱东西,扔了也无妨。李朝歌从衣柜里翻出仅有的两套干净衣服,牢牢裹在包袱里,打算明早天一亮,她就带着东西出门。 至于盘缠……家里没有盘缠,不需要准备。 李朝歌正在清点最后一遍,突然耳朵一动,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李朝歌眸光变深,不动声色地收起包裹, 将手按在腰侧。 那个地方,绑着一柄匕首。她刚刚在匕首上淬了麻药,无论来者是人是鬼,她三步内就可以取其性命。 来人似乎也很踌躇,越靠近李朝歌家,他的脚步声越犹豫。最后,他停在大门外,小心翼翼地敲门:“朝哥,你在吗?” 时间过去了太久,李朝歌愣了一下,才认出来这是邻居家小虎的声音。小虎就是小时候嚷嚷李朝歌没爹没娘的人,后来被李朝歌揍了一顿,从此见了她都绕着走。 要不是李朝歌练过周老头的心法,耳清目明,记忆优越,她还真想不起来这是谁。 既然是认识的人,那就没必要攻击了。李朝歌收起匕首,出去打开大门,问:“什么事?” 小虎正在门外纠结,突然门开了,小虎毫无准备,都吓了一跳。 现在的小虎已经不再是童年无知无畏的小胖墩了,他被李朝歌打了一顿后,从此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许多年都不敢面对李朝歌。他今日来本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没想到开门后,他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张明艳骄妍、惊心动魄的脸,小虎言辞一卡,先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全都废了。 这是假小子一样的朝哥?他许多年避着这一带走,李朝歌也独来独往,以致小虎都没注意,李朝歌竟然长成了这副模样。 李朝歌看到小虎惊愕地张着嘴,盯着她开始发愣。李朝歌轻轻挑起一边眉梢,再次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她毕竟当了许多年的镇妖司指挥使,前世她刑讯犯人时,无论是见惯千帆的老臣还是上阵杀敌的武将,见了她都忍不住露出害怕之色,何况小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小虎身体莫名紧绷,连手臂上的汗毛也竖起来了:“我娘说今天毕竟是初一,你孤零零一个人过,不像样子。我娘让我来送饺子,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去我们家过年。” 李朝歌低头,看到了小虎手中的粗瓷碗。李朝歌不由在心里想,前世的这一天,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好像发生过,但是被李朝歌拒绝了。曾经十六岁的李朝歌不想欠人人情,可是此刻的李朝歌看到小虎手里的碗,突然觉得唏嘘。 在她当公主时,万众瞩目、呼风唤雨,按理该享有花不完的爱,可是事实上,所有人都恨不得她死,她的丈夫更是亲手杀了她。没想到现在,她变成一个低微普通、无权无势的孤女,却有人愿意给她开一扇门。 李朝歌经历过前世后,最知道善意多么难能可贵。李朝歌放柔了神色,颔首笑了笑,说:“多谢。但是我已经吃过饭,马上就要睡了,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圆了。替我向赵婶带句好。” 她拒绝了,小虎啊了一声,似惆怅似惋惜,说:“你要是一个人害怕,随时可以去我们家。这碗饺子你收着,都是乡里乡亲,用不着分这么清。我先回去了,你快睡觉吧。” 小虎不由分说,将碗硬塞到李朝歌手里。其实李朝歌能躲开,但是触碰到碗沿时,李朝歌到底没舍得推走。 难得有人对她好,等再过几年,他们再提起她,就全是咬牙切齿了。小虎见李朝歌收下,脸不知道为什么变红,急急忙忙道:“外面风大,你快回去吧。我走了!” 小虎说着就快步往外跑,李朝歌叫住他,说:“小虎,我前些天进山,见有些地皮翻起来了。这一带一直不安生,过段日子,说不定会地龙翻身。你和你爹娘商量一下,挑个日子搬到城里吧。山里做什么都不方便,不如去城里谋生,你还能找机会读书。” 小虎没料到李朝歌竟然叫住他,他挠了挠后脑勺,还是不好意思看李朝歌,笑着道:“书是文雅人读的,我有力气打猎就行了,哪能奢望世家大族的东西?再说,进城要穿过黑森林呢,这可没法走。” 黑森林是环绕在村子外面的树林,常年不见天日,树木浓郁得发黑。黑森林虽然长满了植物,实际上却是一片不毛之地,林子里瘴气密布,虫蛇横行,更可怕的是,密林深处还有妖怪。 李朝歌前世也信了这些话,虽然她能轻松放倒猛兽,却不敢往森林深处走。他们就这样被一个虚无的传言困了许多年,要不是明年地动,黑林村被毁,他们不得不横穿黑森林,村子里的人还不知道要被骗多久呢。 李朝歌说:“黑森林里没有妖怪,只是几个小精怪装神弄鬼罢了。只要人多,根本不惧它们。” 小虎听到李朝歌的话,脸皱得更紧:“朝哥,你从哪里听来了这些话?你不能仗着自己武功好就自高自大,你这样想,会害自己丢掉性命的。” 小虎以为李朝歌狂妄自大,语重心长地劝她踏实行事,不要好高骛远。李朝歌心中无奈,她前世亲眼见过,自然知道黑森林里的妖怪纯属谣言,只是几个不成器的小花妖糊弄人罢了。可是她没法解释给小虎听,只能默默应下,没有再争辩。 小虎见李朝歌不说话,以为她听进去了,长舒了一口气,说道:“你以后可不能说这种胡话了,有人亲眼见过,黑森林里的妖怪特别吓人,能生吞活人!你可千万不能动独闯黑森林的心思!” 李朝歌淡淡应了一声,心想她正有此打算。小虎交代完后,发现实在没什么能说的,他犹豫一会,试探地说:“那我先走了?” 李朝歌突然问:“今年是多少年?” 小虎愣了一下,不明白李朝歌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今年是永徽二十二年啊,今天正是新年第一天。朝哥,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今天奇奇怪怪的?” 果然,和她的猜想一样。今年是永徽二十二年,她十六岁。这一年,高帝还没有去世,天后依然端庄贤惠地当着皇后,没有流露出称帝的倾向。镇妖司没有成立,走失的安定公主,也没有回到洛阳。 一切都回到未开始的时候,甚至比她前世得知自己身份,还要早一年。 李朝歌印证了自己的想法,难得对小虎笑了笑,说:“没什么,我睡糊涂了,记不清年份了。小虎,你记性不差,以后去了城里,还是找机会多读书吧。保重。” 天上阴云一阵接着一阵,星光黯淡,背后的黑森林更是如张大嘴的巨兽一般,沙沙作响,光看着就让人害怕。李朝歌背对着黑暗,可是她的眼睛却黑白分明,湛湛生辉。 宛如星辰遗落人间。 小虎怔住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好。” 身边传来李朝歌关门的声音,小虎挠了挠头,觉得地上仿佛发烫,他连站都站不住了。他嘿嘿笑了两声,突然一蹦三尺高,快步朝自己家跑去。 送走小虎后,李朝歌把周老头以前调配的药瓶找出来,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就靠在那碗饺子旁边。李朝歌谨慎习惯了,不吃外人的东西,可是小虎的好意,她却承了。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是周老头教她的规矩。李朝歌本打算带着这些药上路,不过她可以自己小心,这些药,还是留给小虎家吧。 李朝歌身上带着刀,她也不嫌硌,直接躺在床上,合眼睡了。这是她多年来的习惯,要是让她解下刀剑,她反而睡不着呢。 第二天,才五更天,黑林村西南最偏僻的院子里就传来动静。院门轻轻开合,一个青色的身影乘着黎明,头也不回地朝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森林奔去。 黑森林极大,树冠下终年不见天日,落叶积了厚厚一层,下面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李朝歌就算见识过许多妖怪,此刻也不敢托大。她每一步都看稳了地方,沿着干燥的地方,谨慎地朝东南方向走去。 前世村民就是从东南方向出林子的,虽然绕远,但是胜在安全。李朝歌打算先从东南出山,到了城镇后装备好马鞍,然后全速往洛阳奔去。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尤其她还想谋取大业,那越早回到朝堂中心,越早布局,日后胜算就越大。她前世十八岁才回到洛阳,许多方面都晚了,这一世,她要从一开始就让自己走上正途。 李朝歌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走了五天,她默默算路线,知道自己已经接近黑森林核心,最危险也最神秘的地方。传闻中吃人的妖怪,就出没在这里。 太阳落山,森林迅速地暗下来。密林里不能赶夜路,李朝歌将包裹紧紧绑在身上,就近找了棵顺眼的树,轻巧地跳上树杈,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惊动。 李朝歌在树杈上合眼,怀里抱着剑,打算就这样睡了。光线越来越暗,风穿过树梢,从树林深处传来沙沙的声音。 李朝歌慢慢睁开眼,手无声地握紧剑柄。 有东西来了。 李朝歌正在逮白千鹤,听到后面的声音,她动作一顿,白千鹤也从她手下溜走了。 李朝歌耳聪目明,自然完整听到了官兵的话。即便没听到,靠那些人的衣服,李朝歌也能猜出来是谁。 这些人是金吾卫。天底下能让天子近卫开道的,还会有谁? 李朝歌心中生出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她没有再管白千鹤,慢慢转身,看向前方。 城墙内传来民众的欢呼声,其间夹杂着“圣人万岁”“天后千秋”等话。欢呼声像波浪一样往外传递,很快,城外的人也纷纷跪下,四面八方充斥着狂热的呼喊声。 李朝歌没有跪,她隔着黑压压的人头,看到熟悉的仪仗一样一样走过,一座华丽的车架慢慢从城门驶来。这辆车极大,顶端盘旋着五爪金龙,四面垂着金灿灿的珠纱,隔着帷幔,隐约能看到一对衣着华丽的夫妇,并肩坐在车中。 李朝歌心脏突然剧烈地揪起来,她一动不动盯着纱幔后的人影,一瞬间拥堵的人潮、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全部离她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她和马车里的那两人。 被她亲手杀死的母亲,以及她未曾谋面的父亲。 白千鹤本打算趁乱溜走,他一边悄悄往外摸,另一边防备着李朝歌。然而这次,他走了好几步,李朝歌竟毫无动静。 白千鹤心里觉得奇怪,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李朝歌定定看着前方,许久动都不动一下,像傻了一样。 白千鹤那该死的好奇心又冒出来了。他明知道自己该趁机跑,可是他的腿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般,又折了回来。白千鹤停到李朝歌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会,伸手在李朝歌眼前摇晃:“妹妹,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白千鹤是真的好奇。若说李朝歌看到皇帝皇后激动,她却既没有下跪也没有欢呼,若说她不关心皇室,那为何一动不动地盯了那么久? 白千鹤目露探究,李朝歌回神,没在意白千鹤的试探,说:“没什么,我想看便看了。” 这话白千鹤可不信,他正要说什么,四周又传来喧闹声。白千鹤抬头,见城门口驶出一辆精巧的青凤衔珠鸾车,四周拱卫着世家子弟和随从侍卫,一派众星拱月之势。路人中有人欢呼“公主来了”,车里面的人听到声音,笑着回头,隔着帘子对百姓挥手。 此时皇室和百姓并没有隔离,每逢年节,帝后都会亲临城楼,与民同乐。李常乐从小习惯了这种场合,这次她照例和民众互动,一闪而过间,李常乐似乎看到人群中站着一个女子,隔得远看不清长相,但是李常乐能感觉到,她在看着他们。 李常乐莫名打了个寒战。这个女子是谁?为何这么大的胆子,见到皇室不跪,还敢直视公主銮驾? 李常乐不知为何涌上一股心悸,心跳突然变得极快。外面的人见她动作不对,靠近了问:“公主,你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常乐猛地回神。她意识到自己坐在銮驾里,前面不远处是父母,两个兄长和众多表哥骑着马拱卫在她周围。她是安全的。 李常乐慢慢放下心,她想,可能是昨夜太激动了,没睡好,刚才被魇住了吧。李常乐没放在心上,她对裴纪安笑了笑,娇声说:“没事。裴阿兄,谢谢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大业 处决罗刹鸟仪式结束后, 皇帝带着众人进入上阳宫,宴会开始。 上阳宫是近两年新修的别宫,南连洛水, 北邻禁苑,这里不像紫微宫一样工整庄重, 反而依山傍水,翠瓦丹粉, 是专门建立给皇室游玩的。 如今正值阳春三月,上阳宫进入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上阳宫中花木扶苏, 流水淙淙, 每一步都是景致。皇帝带着近臣走在最前面, 其余人稀稀落落跟在后面, 没一会,队伍就分散开,众人各自找地方游玩。 李常乐作为最受宠的公主,往年都被皇帝天后带在身侧, 但是今天李常乐兴致不高,没心力应付前面的应酬,便故意放慢脚步,渐渐落在后面。 今日虽然是游宴, 但实则还在官场。如果能在皇帝和众相公面前作出一首好诗, 或者说出什么独到见解,由此引起皇帝和相公注意,说不定就能一飞冲天了。所以众多新科进士、年轻儿郎亦步亦趋地跟着皇帝, 费尽心力往前挤,李常乐不主动,没一会, 就被挤没影了。 李常乐距离皇帝和天后越来越远,渐渐被扔到外围。她抬头,看到皇帝身边围着许多人,内侍小心翼翼侍奉着御驾,裴相等重臣围在皇帝身侧,陪皇帝指点景色,天后走在皇帝身边,时不时插一两句话,李朝歌站在落后天后半步的地方,也被众人簇拥着。 李朝歌刚刚杀了妖,此刻无疑是众人视线的焦点。天后始终带着李朝歌,皇帝和相公也时不时和李朝歌说话。宫女们簇拥在李朝歌身边,争先恐后地给李朝歌指景物看。 李常乐心情越发低落,游玩的兴致一扫而空。李常乐本是有意疏远,可是等她掉出队伍,看到前面人其乐融融,又觉得心里难受。 以前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冷落?曾经她是宫里最受宠的公主,只要她离开一小会功夫,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急火燎地找她。可是现在,她都消失了这么久,皇帝和天后身边的人竟没一个发现。 连天后和皇帝也没注意到李常乐不见了。也是,他们有了另一个更稳重、更能干的女儿,自然不会关心李常乐。李常乐心里委屈得不行,她低头看着地面,鼻子发酸,都想马上回宫了。 裴楚月找了半晌,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李常乐。裴楚月追上来,抱住李常乐的胳膊,兴高采烈地问:“公主,你怎么一个人躲到这里来了?” 李常乐用力眨了眨眼睛,把泪意逼回去,尽量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我嫌前面人多,就到这里清净清净。” 裴楚月满心都想着玩,没注意到李常乐的异常。她抬头往前面望了一眼,深有同感地点头:“可不是么,前面围了那么多人,难怪你嫌烦。公主,长孙三娘说最近洛阳出了种新的扶乩术,占卜特别准,你要不要来试试?” 李常乐现在哪有心思玩扶乩,她摇摇头,闷闷不乐道:“我没心情,不去了。” 裴楚月就算再粗的神经,此刻也感觉到李常乐情绪不对劲了。裴楚月低头,小心看了会李常乐的脸,低声问:“公主,你怎么了?” “没事。”李常乐深吸一口气,她抬手遮住太阳,掩饰道,“兴许是太阳太大了,晒得人心烦。” 李常乐明显情绪不对,裴楚月不敢再追问。裴楚月有些苦恼地皱眉,不知道李常乐这是怎么了。她眨了眨眼睛,猛然想到刚才皇帝把李常乐的公主府赐给了李朝歌,裴楚月自以为猜到了原因,她哦了一声,了然问:“公主,你在想公主府的事情吗?没事的,圣人和天后最疼你,你的嫁妆肯定是最多的。再说,就算圣人天后不给你,你还有我阿兄呢。你马上就要嫁进裴家了,我阿兄那么喜欢你,还能让你受委屈?你要是哪里被亏欠了,我们裴家出钱补上,总之,一定让公主在裴家过得舒舒服服。” 提到裴纪安,李常乐的心情慢慢好起来。是啊,她还有裴阿兄呢。终究夫婿才是她最亲近的人,父母兄长疏远她,那她也疏远他们,反正裴纪安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李常乐很快释然,心情慢慢飞扬起来。没错,就算有很多人对李朝歌献殷勤又怎么样,裴纪安才是洛阳最出色的儿郎,而这个人,是李常乐的未婚夫婿。裴纪安一人,足以抵得上千千万万朵烂桃花。 李常乐眉心舒展开,不再阴郁着了。裴楚月见状长舒一口气,拍着心口道:“公主,你总算又笑了。刚才都担心死我了。” 李常乐柔声道:“楚月,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刚才那些话不能再说了。公主府是宫里的资产,圣人想给谁就给谁。阿姐比我年长又比我优秀,公主府赐给她天经地义。” “谁说的?”裴楚月用力抱住李常乐的胳膊,撇嘴道,“公主你不要妄自菲薄,你一点都不差。要我说,你这样才是最好的呢。一个女子就该贞静温柔,安定……不对,盛元公主当众杀妖,风头倒是出了,但这样打打杀杀的,像什么样子?而且她捉妖的时候,成天和男子混在一起,大家明面上不说,其实私底下许多夫人都看不惯。对女子来说,终究嫁人才是正道,她这样抛头露面,哪个门风清正的世家愿意提亲?” 李常乐细细拧着眉,轻声道:“可是,圣人和天后对阿姐称赞非常。阿姐也是为了给圣人分忧。” 裴楚月不在意地嘁了一声,说:“为家族和朝廷分忧是男子的事,女子的任务便是读书学礼,日后嫁一个高门郎君,便是对家族最大的贡献了。盛元公主即便会武,也总是要嫁人的,她还能靠杀妖这条路走出什么名堂吗?公主,你上面有两个兄长,朝廷大事自有太子和赵王接手,你担心什么?你天生命好,一出生就是公主,父母宠爱,锦衣玉食,上面有两个兄长为你撑腰,连亲事也定得顺顺当当。你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什么时候能和我阿兄完婚,好赶紧给裴家生下长子嫡孙。” 李常乐被说的红了脸,羞恼地追着裴楚月打。裴楚月躲开,咯咯咯笑着绕花丛跑。她们两人一个追一个躲,没一会就累了,她们气喘吁吁,相对笑着倒成一团。裴楚月见李常乐眉间郁气尽散,显然心结彻底解开,便放了心。裴楚月喘了会气,等力气回来了,就拉着李常乐说:“公主,你看,我阿兄和长孙家的表兄在那边说话。我们去找他们。” 李常乐脸红扑扑的,半推半就地被裴楚月拉着走。裴楚月不知道看到了谁,急着往前冲,都把李常乐拉得趔趄了一下。李常乐跌跌撞撞站稳,晃动间,看到皇帝天后和李朝歌坐在前方亭子中,三人都收敛了笑,神情认真,不知道在说什么。 李常乐觉得疑惑,刚刚她还看到皇帝、天后身边围着许多人,为什么一晃眼就只剩李朝歌了?李朝歌要说什么,为何要支开众相?而且,李朝歌单独找皇帝、天后说话的频率,未免太高了。 便是辅政的太子,也没有这么频繁地面见皇帝。 李常乐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她看到湖水对面,几个修长俊朗、光风霁月的郎君一齐回头,显然是看到她们了。李常乐的心思马上被裴纪安填满,再没有心思去想李朝歌的事。 裴楚月说得对,朝政大事是太子和赵王应该操心的,她只管享受人生,安静等出嫁就够了。 凉亭里,李朝歌寻到机会支开众人,单独和 皇帝及天后说话。自殿试后,李朝歌因为李常乐带累,无奈被禁了足。这也导致这些天她一直待在宫里,根本没时间去找顾明恪。 十天过去了,不知道莫琳琅一案进展到哪一步,也不知道白千鹤和周劭在宫外做了什么,李朝歌人在宫里,心早已按捺不住。她决定速战速决,尽快解决镇妖司和公主府的事情。现在事情少,李朝歌耽误十天不要紧,如果等到后期,局势错综复杂,瞬息万变,她要是再被困在宫里,十来天不能和外界联系,那指不定要惹出多大的乱子。 所以李朝歌一瞅到空隙,就赶紧对皇帝和天后说:“圣人,天后,昨日我夜观星象,发现荧惑西行,逼近心宿,接下来恐怕是个多事之秋。心宿是帝王之宫,心宿受扰,紫气衰弱,妖邪之气便会大盛。儿臣担心,罗刹鸟扰乱东都一事并非偶然,很可能,这只是一个开始。” 荧惑守心是大凶之兆,历朝历代都很重视。皇帝沉了脸,问:“你可确定?” 李朝歌不懂占星术,但她在周老头身边待了许多年,基本的星象还是会看的。李朝歌点点头,说:“圣人若是有疑虑,可召钦天监复卜。” 皇帝沉默下来,荧惑守心和其他凶兆不同,这个直接威胁帝王心宿,恐怕没一个皇帝能泰然处之。可以说,这是历代国君最忌讳的天相了。 李朝歌见气氛铺垫到了,就趁势说:“圣人,邪不压正,紫不夺朱,大火星虽被荧惑掠夺,但光芒稳定,绵而不绝,而且一旦荧惑被击溃,心宿帝星将大亮。可见近期虽有扰动,但是后续的帝王气运十分旺盛,李唐气数长矣。所以圣人不必过分担心,只要度过荧惑逼宫的这段时间,很快便会否极泰来,甚至极可能迎来一个盛世。” 皇帝可算松了口气,帝王气数绵长就好,他还以为是他命不久矣。而一旁天后听了,眸光动了动,没有轻易搭话。 这段日子李朝歌逐步展露出非比寻常的才华,所以皇帝对李朝歌十分信服。皇帝压根没想过让钦天监验证李朝歌的话,便直接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应对?”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大理寺能管得住臣民百姓,却未必管得住妖物。”李朝歌坐正了,认认真真说,“大理寺讲究光明磊落,秉公行法,但世上不是所有案子都暴露在阳光中。有许多事情滋生于阴沟暗处,时常为主流所忽略,却又实实在在影响着朝廷根基,天下安稳。所以,儿臣觉得,应当成立一个新的机构,专查大理寺所不屑的怪力乱神,妖邪秽乱。从另一个角度,维护天下太平。” 李朝歌说着,双手及额,端端正正拜道:“请圣人下令,成立镇妖司。” 皇帝再一次沉默了。李朝歌抓回罗刹鸟后,他和天后十分默契,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罪犯的下落。李朝歌用罪犯当人手一事被皇帝默许,但是,皇帝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代表他愿意让这些人走到台前,成为一个有正式身份的靶子。 李朝歌之前和天后说过镇妖司的事,那次天后模棱两可,没有给李朝歌答复。但是这次,天后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坐在一旁轻声道:“圣人,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凡事有阳便有阴,有正便有反,大理寺堆积的案子太多,很多时候难以及时处理,活生生拖出来不少悬案。不如分一些给镇妖司,以后两司各司其职,相辅相成,才能更好地为朝廷分忧。” 皇帝依然皱着眉,道:“此事从未有过先例,贸然加一个机构牵扯太大,恐怕不妥。” 李朝歌着急,正要劝,被天后使了个眼色,说:“朝歌,我知道你想给圣人分忧,但孝顺不必急于一时。难得今日阳光好,年轻女郎们都在玩乐,你也出去走走。” 李朝歌知道她的话远没有天后的有分量,皇帝毕竟是帝王,对别人天然怀警惕之心,唯独对天后不同。天后和皇帝夫妻二十年,曾共患难也曾同富贵,她对皇帝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妻子这个角色。皇帝优柔寡断,而天后果决强势,只要天后同意了,慢慢地,皇帝总会被说服。 这也是李朝歌先和天后提镇妖司的原因。这大概是宫闱内外公开的秘密,有些事皇帝同意了没用,得天后点头才行。李朝歌本以为这一世要慢慢磨,但是今日之事,让李朝歌看到了转机。 天后给李朝歌改了封号,并且一反常态对李朝歌大加封赏。李朝歌马上就意识到,天后打算在她身上下赌注了。 所以李朝歌才敢在皇帝面前提出镇妖司。今日是进士宴,皇帝高高兴兴出来游玩,她贸然提起这些事,其实有些冒失了。但李朝歌有恃无恐,她知道天后一定会帮她,那赶早不赶晚,还等着做什么。 李朝歌明白天后要单独劝皇帝,李朝歌留在这里反而帮倒忙。李朝歌很拎得清自己的地位,于是识趣地起身,行礼道:“是。儿臣告退。” 李朝歌出来后,外面阳光正好。她站在路口左右张望,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突然,李朝歌眼神一凝,看到湖对岸站着几个男子,顾明恪似乎在其中。李朝歌二话不说,快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李朝歌当然记得,莫琳琅的案子还在顾明恪手里呢。事关她日后的大业发展,李朝歌得提前和顾明恪疏通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春宴 今日是进士宴, 顾明恪也要出席,他露了脸后就想回大理寺查卷宗,但顾裴氏不许, 强行把他留在上阳宫。顾明恪无奈,只能随裴纪安一起行动, 多少应付一下顾裴氏。 宴会本身就是一个大型社交场合,没过一会, 顾明恪、裴纪安偶遇长孙府的郎君长孙冀和长孙延,双方相互问好后, 就结伴同行。 裴纪安的母亲是长孙家的女儿, 即长孙冀、长孙延的姑姑, 而裴纪安的姑姑又是顾裴氏, 所以顾明恪和长孙家也算沾亲带故,勉强能以表兄弟相称。大家族都是如此,仔细论起来,彼此都是亲戚。 他们站在水边说话, 长孙延忽然朝前方看了一下,回头笑着对裴纪安说:“你们看,谁来了。” 裴纪安等人一起回头,看到湖边繁花掩映, 绿柳拂空, 两位少女穿着鲜艳的衣裙,快步穿梭在浓浓春景中,正是裴楚月和广宁公主。裴楚月是裴纪安的亲妹妹, 来找裴纪安合情合理,但是旁边那位少女,就有些门道了。 众人了然地笑了, 长孙冀看向裴纪安,打趣道:“难怪我今天总觉得纪安神思不属,原来,是心中另有所系呢。还没有祝贺裴表弟订婚,恭喜表弟喜结良缘,抱得美人归。” 顾明恪也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就毫无兴趣地收回视线。顾明恪向来不参与这种话题,而长孙家的两个郎君却像找到了乐子,揪着这个话题不断调侃。裴纪安被表兄打趣,心中竟没有任何波动。裴纪安笑了笑,说:“让两位表兄见笑了。楚月她性子跳脱,想一出是一出,广宁公主多半是被她拉过来的。” 长孙延笑而不语,长孙冀已经成婚,他以一种过来人的口吻,了然地看着裴纪安道:“我懂。你们还没有成婚,脸皮薄,想见面自然要拉上别人做幌子。等再过几年成了婚,新鲜劲儿过去,就不会这样粘了。” 长孙延抚掌大笑,裴纪安无奈,只能任由众人调笑。裴楚月拉着李常乐走近,远远就听到他们这里在说笑,听起来十分畅快。 裴楚月是个娇小姐,平时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才跑了一小段路就气喘吁吁。她脸颊薄红,胸脯细微起伏着,问:“阿兄,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笑的这么开心?” 她不问还好,一问众人笑得更厉害了。裴纪安面容平静,一笔带过:“没什么。反倒是你,不去女眷那边玩,怎么跑过来了?” 裴楚月噘了噘嘴,才不信他们刚才什么都没说。裴楚月眼睛从在场几人身上扫过,等看到顾明恪时,裴楚月再也控制不住,唇边溢出笑意,红着脸道:“我来给几位表兄问好。长孙表兄好,顾表兄好。” 长孙冀和长孙延回应,同时给李常乐行礼。顾明恪对此只是微微颔首:“裴姑娘。广宁公主。” 此刻阳光明媚,草长莺飞,绿波轻轻晃动着,荡漾出粼粼水光,顾明恪站在水边,当真比这十里春风还要耀眼。 今日是进士宴,顾明恪穿着一身绛红纱衣,腰上束着黑色革带,整个人长身玉立,丰神俊朗,不知道是绯色衬他,还是他衬绯色。 刚才他们四人站在水边说话,虽然没人靠近,但整个园子的女子都在注意他们。这四人中每一个的家世都在两京数一数二,出身高贵、品行兼优,本人亦年轻俊朗,这样的四个人站在一起,怎么能不引人注目。 尤其顾明恪,简直是碾压级的好看。他往这里一站,便是所有少女梦中情人的样子。而且世人皆有劣根性,越是得不到,才越放不开。顾明恪这副清清冷冷、与世无争的样子,只会让人越发想得到他。 裴楚月便觉得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几乎连脸上的表情都控制不住。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其实她眼中光芒明亮,脸上容光焕发,很明显不是一个表妹见到表兄的反应。 长孙家两兄弟心里咦了一声,脸上俱不动声色。就连李常乐都察觉到不对劲,她飞快地扫了眼裴楚月,又看向顾明恪。 顾明恪这几年寄居洛阳,李常乐很早就见过这位裴府的表公子。但是这几次不知道怎么了,每一次看到顾明恪,李常乐都会被深深震撼。顾明恪的长相气度委实太惊心动魄了,以致于让人怀疑,这样的气势,是不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公子应该有的。 裴楚月沉浸在喜悦中,根本没注意到周围人的异样。她双眼紧紧盯着顾明恪,娇声道:“顾表兄,还没有恭喜你授官。这几天你一直早出晚归,我好几次想向你道贺,都找不到你的人影。难道大理寺很忙吗?” 顾明恪点头,没什么深谈的意思,说:“不算忙,但有一个案子疑点颇多,我正在详查。” 裴楚月其实不懂大理寺是干什么的,她也不关心,她提这些不过是故意找话题,想和顾明恪说说话而已。顾明恪不冷不淡回答后,裴楚月卡壳,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不过提到官场,男郎们能说的话题就多了,长孙延道:“大理寺成天和命案打交道,听说里面阴气极重。明恪既然身体不好,去这种地方做什么?” “对啊。”长孙冀也接话道,“不如去文史馆修书,清贵体面,还不用往外跑。顾家祖上便修史,顾表弟做这些应当得心易手,为何没有继承父志,继续去修国史?” 顾明恪说:“南北史和隋史已大致编撰完善,我能做的不多,更深的细节还是交给真正有志于文史的人钻研。我不擅长,便不占用位置了。” 裴纪安和长孙冀等人听到顾明恪说自己不擅长文史,一起沉默。裴纪安顿了一会,圆场道:“既然表兄不喜欢文史馆,那就算了,我们裴顾两家的儿郎,还不至于连自己想做的事都没法实现。大理寺也很好,平冤断案,清正严明,适合表兄。” 官职都定了,现在外人说又有什么用?长孙冀兄弟点点头,自然应和着说好。裴楚月和李常乐不懂官场的事,顾明恪几人刚才提到的官名,她们都听得似懂非懂。裴楚月只知道,姑姑很不喜欢表兄所去的地方,然而她的父亲听了,沉默片刻,却说这是一个很锻炼人的地方,若有才有识又真正想为百姓做事,去大理寺是最好的。 姑姑和父亲的说法截然不同,裴楚月也不知道这个官职到底好还是不好,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大不了,以后让父亲把表兄调到自己手下就行了。反正她阿父是宰相,她叔叔也官居高位,提拔个把人根本不成问题。 裴楚月眨眨眼睛,笑着说:“去哪里都没关系,只要表兄喜欢就好。表兄,你回府后多和姑姑说说话,姑姑这几日十分担心你呢。” 长孙家两兄弟听了,不由挑眉,都露出些似笑非笑的神色。裴纪安觉得裴楚月太过了,他知道裴楚月对顾明恪有好感,但这段感情注定无法善终。未订婚时由着裴楚月性子也就罢了,可绝不能出格,若是落了裴家的身段,那就不行了。 裴纪安打断裴楚月的话,微微加重语气,说:“楚月,我知道你说这些是出于孝心,但这毕竟是表兄和姑母的家里事,外人不宜插手。表兄已经到了说亲的时候,姑母成日烦心,便是在斟酌表兄婚事。表兄和我们情同手足,对我们来说和嫡亲兄长无异,但你毕竟是个姑娘家,这些事,你便不要过问了。” 裴楚月愣住了 ,她哪能听不出来,兄长话里话外都在让她避嫌。裴楚月瞪大眼睛,她看向顾明恪,脑子都呆了:“表兄,你要定亲了?” 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怎么又算到了他身上?顾明恪很无奈,但他这次下凡是为了保护贪狼,除此之外,其他所有事都是累赘。裴楚月对原本的顾明恪似乎有些男女感情,顾明恪不想沾染题外是非,便没有否决,而是道:“母亲确实有此打算。” 至于他应不应,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顾明恪承认了,裴楚月觉得自己心里重重一空。看顾明恪和裴纪安的表情,议亲对象里,显然并不包括她。 长孙冀今日看了好一场精彩大戏,他含着笑,问:“不知顾表弟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子?我母亲认识的夫人多,若是顾表弟有偏好,不妨提出来,说不定我母亲能找到呢。” 顾明恪正要拒绝,后方忽然传来响动。他们一齐回头,看到落红深致处,快步走来一个女子。 长孙延皱皱眉,不解道:“盛元公主?她怎么来了?” 裴纪安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在看到李朝歌的那一刻,眼睛刹间亮了。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遍,裴纪安本能觉得,李朝歌是来找他的。 裴纪安不自觉上前一步,正要说什么,却见李朝歌提着长裙跑下台阶,停在他们面前,不闪不避道:“顾明恪,我有话对你说。” 所有人一怔,裴纪安愣了一下,要说的话顿时卡在腹中,进退不得。顾明恪点点头,平静道:“好,公主请言,臣洗耳恭听。” 李朝歌目光扫过周围的人,直言不讳:“是私事,我要单独和你说。” 长孙冀等人一听,挑挑眉,立即识趣道:“臣等另有他事,先行告退。” 他们走时,目光暧昧地扫过顾明恪和李朝歌,眼神中颇为意味深长。刚刚才提到顾明恪成亲,现在盛元公主就千里迢迢追过来了,难怪顾家舍得放弃裴楚月。 原来如此。 长孙冀和长孙延率先离开,李常乐对李朝歌行同辈礼,也要告辞。她走出两步,发现裴楚月和裴纪安都没动,惊讶地回头:“楚月,裴阿兄,你们不走吗?” 李朝歌冷冷扫了裴纪安一眼,抬头对顾明恪说:“我们换个地方谈。” 顾明恪没什么意见,点头:“好。” 两人说完,就直接走了,整个过程利索得不像话。裴纪安停在原地,动弹不得。刚才他一直看着李朝歌,可是李朝歌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仿佛眼里完全没有这个人。裴楚月皱眉,不高兴地摇裴纪安的胳膊:“大兄,盛元公主来和表兄说什么,他们为什么走了?” 裴纪安方才的喜悦一扫而空,他面色变得冷淡,缓缓道:“我也想知道。” 李朝歌和顾明恪换了个地方,他们依然选在水边,四周开阔无人,唯有鸟语花香阵阵。顾明恪觉得差不多了,就停下脚步,问:“公主,这里没人,你可以说了。” “好。”李朝歌也不扭捏,直奔主题道,“莫琳琅的案子,你查的怎么样了?” “莫大郎元妻暴毙一事确实有疑点。”顾明恪说,“但已经过去了五年,许多物证都消失了,收集证据并不容易。我最近正在整理五年前的卷宗,说不定能找到当年的人证。” 李朝歌听了,立刻道:“找什么人证,莫琳琅便是见证人,问她不就行了。” “她意图谋杀莫大郎,对莫大郎有很深的偏见,她的言辞不能作为证据。” 李朝歌无语片刻,不是很能理解顾明恪古板的作风。顾明恪已经在寻找人证,说明他也认可莫琳琅生母是莫大郎杀的,那还局囿什么证据,直接把莫大郎抓到牢里打一顿,不就什么都招了吗?明明知道凶手是谁,顾明恪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兜那么大的圈子去找人证? 行,顾明恪乐意费事,李朝歌也懒得管他。李朝歌说:“好,既然你不嫌麻烦,那就随便你。不过,你要赶快把莫琳琅放出来,这个人兴许有用。” 顾明恪听到也沉默了。他极其郑重,带着些探究看向李朝歌,结果发现李朝歌一脸认真,毫无开玩笑的意思。顾明恪沉了沉眉,问:“你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李朝歌以为他没听懂,便直接说道,“反正这个案子是你主审,你把莫琳琅改成无罪释放不就行了么。你要是怕引人注目,那就过几天悄悄放,我大不了等你几天。” 顾明恪好一会没说话,他主管刑名多年,在天庭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不苟私情。他还是第一次遇到站在他面前,公然让他更改判词的。 顾明恪盯着李朝歌,片刻后,悠悠道:“盛元公主,我是朝廷命官,你现在这等行为,乃是以权谋利,徇私枉法。” 李朝歌都被说懵了,她同样郑重地看向顾明恪,眨眨眼,道:“当然啊。我当初在圣人面前推举你,一力说服圣人把这个案子交给你,不就是为了今天吗?你竟然才知道?” 顾明恪和李朝歌面对面站着,他们直视着对方眼睛,彼此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李朝歌以为顾明恪甫入官场,还没有习惯官场上的潜规则,便努力放柔语气,说:“顾明恪,我明白你的顾忌,但是,我并没有让你做什么伤天害理、违背良心的事。莫琳琅意图行凶,但她所作所为皆情有可原,反倒是莫大郎,虽然是被害者,实则死一百次都不够。所以你干脆顺水推舟,把莫琳琅判为无罪,让莫大郎顶罪,这样皆大欢喜,岂不正好?” 顾明恪暗暗告诫自己,他现在是个文弱的世族公子,不是北宸天尊,要符合人设,不能动气。所以顾明恪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对李朝歌说:“盛元公主,臣发自真心地建议你,回去后看看律疏。” 顾明恪说完后,便冷着脸往回走。李朝歌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脸也冷了。 她转身,快步追上顾明恪,挑眉道:“所以,你是不肯了?” “恕难从命。” 李朝歌一股气直冲脑门,她看着眼前之人漂亮的脸,才勉强抑制住努气:“你竟敢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当初是我一力担保,你才能如愿进入大理寺,并且一上手就接到大案的。你翅膀还没硬,就敢拒绝我?” 顾明恪叹气,他一想到身边之人是个公主,还是个有志于做女皇的人,就觉得他们这个王朝完了。法盲至此,无可救药。 顾明恪不想和法盲说话,就随口道:“那公主便当我忘恩负义。” · 李朝歌和顾明恪去另一个地方私聊,裴楚月焦灼不安地等了半天,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偷看。隔着水面,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可以见到那两人表情十分认真,而且距离越来越近。裴楚月终于按捺不住了,她用力跺脚,不高兴道:“都这么久了,还不回来!表兄到底在和她说什么,为什么站得那么近?” 此刻裴纪安的内心也一言难尽。他朝水边看去,杨柳掩映下,李朝歌和顾明恪的距离确实有些太近了。顾明恪垂头看她, 李朝歌也没躲,两人竟然就这样对视了许久。 裴纪安这一世未婚,但前世他活到了二十七岁,男女之事他是完全懂的。一个女子最好的勾引方式便是直视一个男人的眼睛,效果远超脱衣服。而一对男女若开始频繁对视,必有情况。 他们两人竟然对视这么久,看起来还十分认真,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裴纪安觉得不太对劲,正好这时候顾明恪动了,裴纪安找到借口,说:“表兄和公主谈话似乎不太愉快,我们过去看看。” 李常乐不情愿,可是裴纪安和裴楚月执意往前走,她没办法,只能跟上。还有一件事让李常乐心里很不痛快,刚才裴纪安提及李朝歌时,用的是“公主”。 裴纪安说公主时,第一反应便是李朝歌,完全忘了李常乐也在。女人的直觉是骗不了人的,李常乐越想越不高兴,本能觉得不舒坦。 裴楚月心急火燎,到后面面子也不要了,直接跑着过去。她本以为自己这种行为太过猴急,兄长一定会说她,然而奇怪的是,裴楚月一回头,发现裴纪安就跟在她身后,并没有比她慢多少。 裴楚月惊讶了一瞬。这时候,一阵风吹来,从水边隐约传来“不肯”、“忘恩负义”等字眼。 裴楚月和裴纪安一起愣住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在说什么?然而这还不止,随着顾明恪和李朝歌走近,他们的对话也越发清晰。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答应不答应?” “公主不必说了,事关原则,绝无可能。” “所以,你是不愿意负责了?” “臣亦不愿意辜负公主,但公主的条件太强人所难,恕难从命。” …… 裴楚月完全愣住,表情逐渐变得难看,她并不愿意这样想她的表兄,可是,这么露骨的对话,指向性还不够明显吗?李常乐落在最后,慢慢追上来。她走近后,发现裴纪安和裴楚月的表情都不太对劲,奇怪地问:“怎么了?” 李常乐顺着裴纪安的视线往前看,见前方风吹杨柳,落红缤纷,一对红衣男女站在一处,女子明艳美丽,男子清冷出尘。女子笑了笑,忽然毫无预兆地出手,握住男子胳膊,欺身逼近,两人鼻尖几乎相抵:“顾明恪,你当我不敢用强的吗?” 李常乐当即窒息了,更可怕的是,顾明恪没躲就罢了,竟然还轻轻笑了笑:“公主随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公务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近**距**离**看**着**顾**明**恪**的**脸**,** **顾**明**恪**的**眼**瞳**很**黑**,**幽**深**处**仿**佛**连**光**都**无**法**穿**过**,**偏**偏**眼**白**处**又**极**澄**澈**,** **天**生**自**带**无**情**。**被**这**样**的**眼**睛**注**视**时**,**无**端**让**人**觉**得**自**己**冰**冷**,** **渺**小**。**&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对**视**极**考**验**内**心**,**一**个**人**敢**不**敢**和**别**人**对**视**,** **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自**我**够**不**够**强**。**显**然**,**李**朝**歌**和**顾**明**恪**都**是**内**心**极**其**强**势**的**人**,** **李**朝**歌**前**世**独**揽**大**权**,** **习**惯**了**用**眼**神**威**压**别**人**,** **只**有**她**压**得**别**人**不**敢**抬**头**,** **断**没**有**她**为**别**人**退**让**的**道**理**。**没**想**到**,**顾**明**恪**也**是**如**此**。**&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可**不**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病**弱**公**子**能**养**出**来**的**性**格**。**两**人**对**视**良**久**,**谁**都**没**有**率**先**移**开**视**线**,**最**后**李**朝**歌**笑**了**笑**,** **说**:**“**你**拿**准**了**我**不**舍**得**动**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不**舍**得**?**顾**明**恪**唇**边**淡**淡**地**勾**了**勾**,**道**:**“**公**主**可**以**试**试**。**”**&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试**试**到**底**是**不**舍**得**,**还**是**打**不**过**。**&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看**着**这**张**漂**亮**的**脸**,**眉**骨**硬**挺**,** **眼**眸**深**邃**,** **鼻**梁**高**而**直**,**嘴**唇**却**很**薄**,**有**一**种**冷**感**的**凌**厉**疏**离**。**李**朝**歌**从**上**看**到**下**,** **挑**不**出**一**处**毛**病**,**越**看**越**喜**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还**真**挺**舍**不**得**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慢**慢**地**说**:**“**我**生**平**最**烦**叽**叽**歪**歪**的**人**,**尤**其**是**大**理**寺**那**群**王**八**羔**子**,** **我**看**见**他**们**就**想**动**手**。**但**是**你**长**得**好**看**,**我**不**舍**得**,**所**以**才**和**你**好**声**好**气**商**量**。**顾**明**恪**,**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适**可**而**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真**是**狂**妄**,**顾**明**恪**也**直**视**着**她**,**缓**声**道**:**“**真**巧**,**我**平**生**也**最**厌**恶**知**法**犯**法**、**破**坏**秩**序**之**人**。**”**&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两**人**视**线**中**火**光**四**射**,**眼**看**一**触**即**发**,**旁**边**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听**着**颇**有**些**忍**无**可**忍**:**“**盛**元**公**主**,**顾**表**兄**,**你**们**到**底**在**做**什**么**?**”**&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正**在**酝**酿**的**战**意**被**外**人**打**断**,**李**朝**歌**冷**着**脸**收**回**手**,**顾**明**恪**也**低**头**清**理**自**己**的**袖**子**,**两**人**都**脸**色**不**善**。**裴**纪**安**强**忍**着**怒**火**,**走**到**近**前**,**厉**声**问**:**“**你**们**方**才**在**做**什**么**?**”**&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从**不**回**答**没**有**意**义**的**问**题**,**他**专**心**整**理**衣**袖**,**毫**无**搭**话**的**意**思**。**李**朝**歌**冷**笑**一**声**,**她**不**舍**得**对**顾**明**恪**动**手**,**并**不**代**表**她**改**行**信**佛**了**。**她**正**一**肚**子**火**没**地**方**发**,**赶**巧**,**裴**纪**安**就**凑**上**来**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看**着**裴**纪**安**,**语**气**不**善**道**:**“**关**你**什**么**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纪**安**一**噎**,**心**道**是**啊**,**李**朝**歌**现**在**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裴**纪**安**握**了**握**拳**,**压**抑**着**情**绪**说**:**“**公**主**想**做**什**么**,**我**自**然**无**权**干**涉**。**但**今**日**是**进**士**宴**,**表**兄**是**进**士**亦**是**裴**家**后**辈**,**望**公**主**看**在**裴**家**的**颜**面**上**,**注**意**男**女**大**防**,**勿**要**过**界**。**”**&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轻**嗤**了**一**声**,**不**屑**道**:**“**裴**家**是**只**教**给**你**们**男**女**有**别**了**吗**?**他**负**我**在**先**,**我**给**自**己**讨**公**道**天**经**地**义**,**用**得**着**你**们**啰**嗦**?**”**&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冷**冷**淡**淡**地**提**醒**:**“**我**没**有**做**过**任**何**允**诺**,**是**你**想**多**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一**提**这**个**李**朝**歌**就**来**气**,**她**回**头**瞪**着**顾**明**恪**,**挑**眉**怒**道**:**“**你**当**初**答**应**的**时**候**,**不**就**是**默**认**了**这**个**规**则**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只**有**你**是**这**样**认**为**的**。**”**顾**明**恪**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道**,**“**那**些**所**谓**的**潜**规**则**本**就**是**无**视**纪**法**,**弄**权**舞**私**。**你**身**为**公**主**,**竟**还**助**长**这**种**歪**风**邪**气**,**实**在**目**无**王**法**。**”**&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听**着**又**想**动**手**,**裴**纪**安**忍**无**可**忍**,**怒**喝**一**声**:**“**够**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纪**安**是**个**世**家**公**子**,**多**年**来**温**文**尔**雅**,**克**己**守**礼**,**很**少**有**发**怒**的**时**候**。**但**是**现**在**,**他**脸**色**铁**青**,**拳**头**紧**攥**,**明**显**已**经**气**到**了**极**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和**李**常**乐**都**被**这**样**的**裴**纪**安**吓**到**了**,**连**顾**明**恪**和**李**朝**歌**也**终**于**停**下**说**话**,**一**起**回**头**看**他**。**&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纪**安**知**道**自**己**失**态**了**,**但**是**他**忍**不**住**。**他**本**来**以**为**是**李**朝**歌**见**色**起**意**,**一**厢**情**愿**,**甚**至**李**朝**歌**故**意**挑**裴**纪**安**的**表**兄**下**手**,**就**是**为**了**激**怒**他**。**所**以**裴**纪**安**虽**然**看**着**那**两**人**碍**眼**,**其**实**心**里**一**直**没**当**回**事**。**他**按**部**就**班**地**安**排**他**和**李**常**乐**的**婚**事**,**私**心**里**,**还**是**拿**捏**准**了**李**朝**歌**放**不**下**他**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毕**竟**,**前**世**李**朝**歌**为**了**他**如**痴**如**狂**,**甚**至**不**惜**与**天**下**人**作**对**。**她**爱**的**如**此**不**顾**一**切**,**怎**么**可**能**忽**然**之**间**就**移**情**别**恋**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内**心**深**处**,**裴**纪**安**一**直**不**信**李**朝**歌**会**真**的**爱**上**顾**明**恪**。**只**不**过**顾**明**恪**和**他**是**表**兄**弟**,**相**貌**气**质**都**很**相**似**,**李**朝**歌**不**知**道**是**出**于**报**复**还**是**寄**托**,**所**以**才**频**频**将**视**线**停**留**在**顾**明**恪**身**上**罢**了**。**但**真**和**假**终**究**是**不**同**的**,**等**最**初**的**新**鲜**感**过**去**,**李**朝**歌**迟**早**会**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纪**安**无**论**如**何**没**想**到**,**李**朝**歌**会**来**真**的**。**刚**才**那**一**番**话**直**接**打**碎**了**裴**纪**安**的**从**容**和**优**越**,**裴**纪**安**不**知**道**先**前**他**们**谈**了**什**么**,**可**是**后**面**这**些**话**,**已**经**足**够**裴**纪**安**浑**身**发**冷**、**怒**不**可**遏**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话**里**话**外**,**都**在**表**明**李**朝**歌**和**顾**明**恪**有**了**实**质**关**系**,**而**顾**明**恪**还**不**想**负**责**。**裴**纪**安**本**以**为**只**是**李**朝**歌**一**厢**情**愿**,**胡**搅**蛮**缠**,**谁**想**顾**明**恪**才**是**真**正**蔫**坏**的**,**他**看**着**光**风**霁**月**,**清**冷**孤**高**,**结**果**闷**不**吭**声**,**和**李**朝**歌**有**了**关**系**,**还**不**欲**负**责**。**&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纪**安**一**时**气**得**说**不**出**话**,**都**不**知**道**该**恨**顾**明**恪**表**里**不**一**,**还**是**该**恨**李**朝**歌**记**吃**不**记**打**,**重**生**一**回**还**是**栽**在**男**人**身**上**。**李**常**乐**和**裴**楚**月**站**在**不**远**处**,**听**到**李**朝**歌**和**顾**明**恪**的**话**,**她**们**都**沉**默**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大**唐**民**风**开**放**,**虽**然**她**们**还**是**未**婚**闺**秀**,**但**是**该**知**道**也**都**知**道**。**李**唐**皇**室**有**胡**人**血**统**,**北**方**又**经**过**多**年**胡**汉**融**合**,**对**女**子**的**束**缚**并**没**有**那**么**严**苛**。**女**子**抛**头**露**面**司**空**见**惯**,**贵**族**女**郎**和**男**子**来**往**亲**密**,**甚**至**未**婚**前**就**不**是**处**子**之**身**,**也**不**是**什**么**稀**罕**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反**正**只**要**结**婚**时**断**的**干**净**,**体**体**面**面**嫁**过**去**,**不**影**响**两**家**结**盟**就**够**了**。**但**贵**族**女**郎**每**个**都**是**家**族**的**资**产**,**未**来**夫**家**象**征**着**她**们**一**辈**子**的**投**资**,**男**人**嘴**上**说**的**再**大**度**,**心**里**也**不**可**能**完**全**不**在**意**。**所**以**为**了**嫁**一**个**好**夫**婿**,**受**家**族**重**视**的**女**郎**们**一**般**不**会**在**婚**前**乱**搞**,**就**算**乱**搞**,**也**不**能**搞**上**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所**以**刚**才**李**朝**歌**和**顾**明**恪**争**执**,**她**们**一**下**子**就**听**懂**了**。**李**常**乐**和**裴**楚**月**心**里**门**儿**清**,**但**是**对**着**众**人**,**又**不**能**表**明**她**们**听**懂**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幸**好**这**时**候**一**个**内**侍**走**过**来**,**解**了**众**人**的**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内**侍**叉**手**,**给**李**朝**歌**和**李**常**乐**行**礼**道**:**“**盛**元**公**主**,**广**宁**公**主**,**天**后**有**请**。**”**&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和**顾**明**恪**站**在**水**边**,**他**们**俩**又**长**得**显**眼**,**刚**才**那**一**番**纠**缠**被**天**后**看**到**了**。**天**后**再**一**细**看**,**发**现**两**个**女**儿**都**追**在**男**人**身**边**,**觉**得**简**直**不**成**样**子**,**所**以**派**人**来**将**李**朝**歌**和**李**常**乐**叫**走**。**&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不**想**走**,**她**和**顾**明**恪**还**没**说**好**呢**,**走**什**么**走**?**可**是**天**后**的**话**李**朝**歌**不**能**不**听**,**只**好**回**头**用**力**瞪**了**顾**明**恪**一**眼**,**威**胁**道**:**“**你**等**着**,**我**们**今**天**的**事**没**完**。**”**&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对**此**只**是**轻**轻**一**嗤**,**完**全**不**放**在**心**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和**李**常**乐**走**后**,**原**地**只**剩**下**裴**家**兄**妹**和**顾**明**恪**。**裴**楚**月**咳**了**一**声**,**故**作**天**真**无**邪**地**问**:**“**表**兄**,**刚**才**你**和**盛**元**公**主**在**谈**什**么**,**为**什**么**最**后**争**执**起**来**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目**光**清**正**,**问**心**无**愧**道**:**“**公**务**。**”**&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欲**言**又**止**,**一**脸**尴**尬**。**裴**纪**安**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顾**明**恪**竟**然**还**在**掩**饰**,**裴**纪**安**简**直**气**得**要**爆**炸**,**他**压**低**声**音**,**警**告**道**:**“**表**兄**,**你**读**书**习**史**,**最**是**明**理**不**过**。**望**你**勿**要**做**不**耻**之**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颔**首**,**坦**然**道**:**“**自**然**。**”**&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竟**然**想**左**右**司**法**判**决**结**果**,**还**想**让**他**将**莫**琳**琅**无**罪**释**放**,**顾**明**恪**当**然**立**刻**就**拒**绝**她**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徇**私**枉**法**,**绝**无**可**能**。**&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纪**安**看**着**顾**明**恪**坚**定**明**亮**、**清**正**凛**凛**的**目**光**,**几**乎**都**要**信**了**。**裴**纪**安**以**为**前**世**他**已**经**见**惯**了**尔**虞**我**诈**,**但**这**次**,**他**第**一**次**明**确**意**识**到**,**什**么**叫**作**知**人**知**面**不**知**心**。**&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完**全**不**了**解**他**的**表**兄**。**他**和**顾**明**恪**同**府**居**住**多**年**,**按**理**已**足**够**知**根**知**底**,**然**而**这**短**短**一**个**月**内**,**顾**明**恪**一**次**又**一**次**刷**新**他**的**认**知**。**裴**纪**安**也**很**好**奇**,**顾**明**恪**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纪**安**实**在**无**法**心**平**气**和**地**跟**顾**明**恪**同**处**一**处**,**裴**纪**安**匆**匆**道**了**句**失**礼**,**转**身**大**步**离**开**,**近**乎**逃**跑**。**裴**楚**月**着**急**地**唤**了**一**声**,**她**看**看**顾**明**恪**,**再**看**看**怒**气**冲**冲**的**兄**长**,**无**奈**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问**:**“**表**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眉**梢**微**动**,**不**解**地**看**向**裴**楚**月**:**“**什**么**?**”**&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不**知**道**该**怎**么**说**,**比**划**道**:**“**就**是**…**…**你**和**盛**元**公**主**之**间**。**她**毕**竟**是**公**主**,**如**果**你**有**隐**情**,**可**以**和**我**说**,**我**让**阿**父**出**面**。**有**裴**家**在**,**她**不**敢**乱**来**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一**听**,**当**即**从**容**道**:**“**不**必**,**我**已**经**拒**绝**她**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妄**图**靠**拉**关**系**来**左**右**判**决**结**果**,**这**点**小**事**顾**明**恪**自**己**就**可**以**解**决**,**哪**用**得**着**裴**家**出**面**?**顾**明**恪**心**里**想**的**是**案**子**,**然**而**落**在**裴**楚**月**耳**朵**里**,**就**完**全**换**了**个**意**思**。**&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今**日**心**情**大**起**大**落**,**一**颗**少**女**心**仿**佛**被**揉**碎**了**,**浸**在**醋**缸**里**,**又**苦**又**酸**又**涩**。**她**心**目**中**色**清**尘**不**染**、**高**洁**不**可**攀**的**表**兄**要**议**亲**了**,**对**象**不**是**她**,**而**且**表**兄**还**被**公**主**以**权**相**逼**,**强**取**豪**夺**。**这**是**她**喜**欢**了**多**年**的**白**月**光**啊**,**裴**楚**月**如**何**能**接**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另**一**边**,**内**侍**引**着**李**朝**歌**和**李**常**乐**走**在**甬**道**上**,**李**常**乐**跟**在**李**朝**歌**身**边**,**她**悄**悄**抬**头**,**看**着**李**朝**歌**明**艳**飞**扬**的**侧**脸**,**几**番**斟**酌**,**最**终**小**声**地**试**探**:**“**阿**姐**,**你**和**顾**明**恪**,**到**底**是**怎**么**回**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冷**冷**瞥**了**李**常**乐**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前**面**的**内**侍**是**天**后**的**人**,**李**常**乐**不**好**说**得**太**直**白**,**就**暗**示**道**:**“**没**有**意**思**,**我**就**是**有**些**担**心**罢**了**。**不**知**今**日**阿**姐**和**顾**明**恪**说**了**什**么**,**为**什**么**会**争**执**起**来**?**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恐**怕**不**太**好**。**”**&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谈**公**务**而**已**。**在**公**言**公**,**他**再**混**账**,**也**不**至**于**日**后**在**公**事**上**给**我**使**绊**子**。**”**&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今**天**被**顾**明**恪**气**的**不**轻**,**但**气**归**气**,**她**还**是**信**任**顾**明**恪**的**人**品**的**。**要**是**有**人**得**罪**李**朝**歌**,**李**朝**歌**一**定**会**借**着**职**务**之**便**报**复**,**但**如**果**是**顾**明**恪**,**他**就**不**会**。**&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点**看**人**的**眼**力**,**李**朝**歌**还**是**有**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常**乐**挑**眉**,**飞**快**瞥**了**李**朝**歌**一**眼**,**努**了**努**嘴**,**没**有**说**话**。**李**朝**歌**和**顾**明**恪**连**借**口**也**不**好**好**找**,**居**然**说**是**为**了**公**务**。**怎**么**说**呢**,**他**们**当**别**人**是**傻**子**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如**此**大**好**风**光**,**李**朝**歌**专**门**跑**过**去**是**为**了**谈**公**务**,**顾**明**恪**陪**她**站**了**那**么**久**,**也**是**为**了**公**务**。**说**出**去**谁**信**?**&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常**乐**心**中**轻**轻**一**嗤**。**&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今**日**进**士**宴**,**焦**点**本**来**是**二**十**多**位**新**科**进**士**,**但**现**在**完**全**被**李**朝**歌**和**顾**明**恪**抢**了**风**头**。**李**朝**歌**是**话**题**人**物**,**最**近**在**东**都**里**风**头**正**盛**,**而**顾**明**恪**是**礼**部**和**大**理**寺**卿**一**致**推**崇**的**明**法**科**第**一**,**这**两**人**凑**在**一**起**,**想**不**引**人**注**目**都**难**。**&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而**且**,**他**们**俩**凑**在**一**起**,**动**静**还**不**小**。**&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女**眷**们**芳**心**碎**了**一**地**,**而**郎**君**这**里**就**热**闹**多**了**。**几**个**官**宦**公**子**凑**在**一**起**,**打**趣**道**:**“**顾**明**恪**好**艳**福**,**盛**元**公**主**专**程**跑**到**他**身**边**说**话**,**直**到**被**天**后**叫**走**都**恋**恋**不**舍**。**听**说**之**前**在**行**宫**狩**猎**的**时**候**,**盛**元**公**主**就**对**顾**明**恪**很**关**注**?**”**&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是**呢**。**当**时**你**们**没**见**,**宫**殿**里**那**么**多**人**,**盛**元**公**主**提**着**裙**子**从**台**阶**上**跑**下**来**,**头**也**不**回**地**往**顾**明**恪**身**边**走**。**瞧**那**架**势**,**我**还**以**为**这**两**人**早**就**认**识**,**这**是**久**别**重**逢**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众**郎**君**彼**此**对**视**一**眼**,**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根**本**不**需**要**说**太**明**白**,**此**刻**一**个**眼**神**全**都**懂**了**。**他**们**哈**哈**大**笑**,**有**人**看**到**裴**纪**安**也**在**,**故**意**凑**过**去**,**调**侃**道**:**“**裴**大**郎**,**你**们**家**真**是**福**泽**深**厚**,**红**运**当**头**。**你**前**脚**和**广**宁**公**主**订**婚**,**后**脚**,**你**表**兄**就**勾**走**了**盛**元**公**主**。**你**们**兄**弟**俩**可**以**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纪**安**本**来**就**心**情**不**好**,**听**到**这**里**,**情**绪**急**转**直**下**,**当**即**脸**色**就**冷**了**:**“**这**是**在**宫**里**,**你**们**注**意**言**辞**。**”**&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大**家**开**玩**笑**说**得**好**好**的**,**突**然**出**来**一**个**败**兴**的**,**众**人**很**不**高**兴**,**纷**纷**道**:**“**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一**提**到**你**表**兄**和**盛**元**公**主**,**你**就**阴**阳**怪**气**。**”**&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纪**安**沉**着**脸**不**说**话**,**他**也**想**知**道**他**怎**么**了**。**这**时**候**许**多**人**抬**头**朝**前**望**去**,**裴**纪**安**跟**着**抬**头**,**见**李**朝**歌**拖**着**长**长**的**披**帛**走**过**来**,**她**停**在**一**株**桃**花**下**,**朱**裙**及**地**,**流**苏**摇**曳**,**容**貌**比**身**后**的**桃**花**还**要**明**艳**。**&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美**人**如**花**,**偏**偏**神**情**冷**若**冰**霜**。**李**朝**歌**眸**光**冷**冷**的**,**问**:**“**顾**明**恪**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众**郎**君**正**被**美**人**吸**引**的**目**不**转**睛**,**一**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名**字**,**顿**时**十**分**扫**兴**。**在**场**中**唯**有**裴**纪**安**和**顾**明**恪**有**关**系**,**李**朝**歌**这**话**,**明**显**是**问**裴**纪**安**。**&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纪**安**端**着**脸**色**,**说**:**“**表**兄**出**宫**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出**宫**了**?**李**朝**歌**暗**暗**磨**牙**,**这**个**混**账**居**然**跑**了**。**李**朝**歌**刚**才**被**天**后**叫**走**,**她**原**本**以**为**是**镇**妖**司**一**事**出**结**果**了**,**然**而**天**后**又**是**和**她**们**赏**花**品**茶**,**又**是**谈**论**诗**词**歌**赋**,**翻**来**覆**去**就**是**不**提**正**经**事**。**李**朝**歌**便**知**道**,**皇**帝**没**有**那**么**快**被**说**服**,**天**后**叫**她**们**过**来**,**也**不**是**真**的**有**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天**后**就**是**单**纯**地**支**开**她**们**。**&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没**办**法**,**好**容**易**等**到**天**后**放**人**,**她**气**势**汹**汹**杀**回**来**,**结**果**发**现**顾**明**恪**走**了**。**既**然**顾**明**恪**已**经**出**宫**,**那**李**朝**歌**和**裴**纪**安**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二**话**不**说**,**直**接**转**身**就**走**。**&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众**郎**君**见**李**朝**歌**走**得**如**此**决**绝**,**都**惊**在**当**场**。**他**们**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裴**大**郎**,**盛**元**公**主**专**门**走**过**来**,**就**是**为**了**问**你**顾**明**恪**?**”**&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么**无**情**,**连**上**场**话**都**不**装**一**下**的**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纪**安**原**本**还**在**雀**跃**,**李**朝**歌**在**众**人**中**独**独**和**她**说**话**,**说**明**她**对**他**是**不**同**的**。**结**果**,**李**朝**歌**和**他**说**话**,**只**是**为**了**问**顾**明**恪**的**下**落**。**&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问**明**白**了**,**他**这**个**工**具**也**就**没**用**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纪**安**苦**笑**,**一**时**心**乱**如**麻**,**分**不**清**自**己**内**心**的**感**情**。** ****w****c**o**m** **请**牢**记**:**,****</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扶乩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日**暮**渐**晚**,** **春**宴**散**去**,**宝**马**香**车**陆**陆**续**续**驶**出**上**阳**宫**。**裴**楚**月**动**身**回**裴**府**,**自**从**听**到**表**兄**和**盛**元**公**主**的**事**情**后**,** **下**半**场**裴**楚**月**一**直**魂**不**守**舍**。**好**容**易**熬**到**散**宴**,**裴**楚**月**闷**闷**不**乐**地**登**上**回**府**的**马**车**,** **一**路**上**她**很**沉**默**,**兄**长**裴**纪**安**也**默**然**无**语**。**&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回**府**后**,** **裴**楚**月**无**精**打**采**地**往**房**间**走**。**路**上**,**她**往**西**苑**看**了**一**眼**,** **问**:**“**表**兄**回**来**了**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侍**女**跟**在**裴**楚**月**身**后**,** **恭**敬**回**道**:**“**没**有**。**表**公**子**一**出**宫**就**去**了**大**理**寺**,** **到**现**在**都**没**回**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悠**悠**叹**了**一**声**,** **不**知**道**大**理**寺**到**底**有**什**么**魔**力**,**连**着**好**几**天**,**顾**明**恪**天**一**亮**就**出**府**,**快**宵**禁**时**才**回**来**,** **每**天**早**出**晚**归**,**不**见**人**影**,**就**差**住**在**大**理**寺**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就**算**有**表**妹**这**层**身**份**,**也**毕**竟**是**个**姑**娘**家**,** **顾**明**恪**天**黑**后**才**回**府**,** **裴**楚**月**总**不**能**大**晚**上**跑**去**找**顾**明**恪**。**她**到**底**抹**不**开**脸**,**这**样**一**来**,**她**连**着**许**久**都**见**不**到**顾**明**恪**。**&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自**己**也**觉**得**奇**怪**,** **以**前**她**虽**然**对**表**兄**有**好**感**,**但**绝**没**有**到**现**在**这**般**入**魔**的**程**度**。**最**开**始**她**只**是**觉**得**寄**住**在**家**里**的**表**兄**文**弱**清**秀**,**安**静**无**争**,** **很**惹**人**怜**爱**,**但**是**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她**对**顾**明**恪**越**来**越**着**迷**,**一**天**见**不**着**对**方**就**坐**立**不**安**,**有**时**候**什**么**也**不**做**,**仅**是**看**着**他**的**脸**就**高**兴**,**如**果**能**和**他**说**一**句**话**,**那**简**直**走**路**都**是**飘**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隐**隐**觉**得**这**样**很**危**险**,**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他**写**字**时**微**微**下**垂**的**眼**睫**,**看**书**时**握**在**卷**轴**上**修**长**的**手**,**甚**至**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的**样**子**,**都**如**蛊****般**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按**理**裴**楚**月**也**是**大**家**小**姐**,**从**小**见**过**不**少**贵**族**儿**郎**,**给**她**献**殷**勤**的**更**不**知**凡**几**。**若**是**有**人**对**她**爱**答**不**理**,**一**次**两**次**后**,**裴**楚**月**这**里**就**冷**下**来**了**。**她**是**裴**家**的**掌**上**珠**,**又**不**是**没**见**过**男**人**,**怎**么**会**自**降**身**价**,**倒**追**男**人**?**&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可**顾**明**恪**偏**偏**成**了**例**外**。**他**越**冷**淡**,**越**疏**远**,**裴**楚**月**越**不**能**自**拔**。**他**穿**着**白**衣**、**清**清**冷**冷**的**模**样**,**仿**佛**天**生**就**该**站**在**云**端**,**看**着**芸**芸**众**生**为**了**他**疯**狂**,**他**自**己**却**身**如**菩**提**,**明**镜**无**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叹**气**,**她**恋**恋**不**舍**朝**西**苑**看**了**两**眼**,**无**奈**走**向**自**己**的**屋**子**。**&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回**屋**后**,**一**坐**下**脑**子**里**就**在**回**放**今**天**的**事**,**越**想**越**低**落**。**表**兄**和**盛**元**公**主**站**在**繁**花**丛**中**说**话**的**样**子**,**简**直**搭**配**极**了**。**盛**元**公**主**刚**刚**回**宫**,**有**貌**有**势**,**圣**人**和**天**后**因**为**愧**疚**又**对**她**极**为**纵**容**,**盛**元**公**主**要**是**想**强**抢**顾**明**恪**,**裴**楚**月**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心**情**愈**发**不**好**,**她**挥**挥**手**,**将**侍**女**们**都**打**发**出**去**:**“**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侍**女**行**礼**,**悄**声**退**下**。**裴**楚**月**坐**在**榻**上**低**落**了**一**会**,**不**期**然**想**起**白**日**长**孙**三**娘**说**的**话**。**&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她**说**,**洛**阳**最**近**在**流**行**一**种**扶**乩**术**,**这**种**扶**乩**极**其**准**确**,**无**论**占**卜**过**去**还**是**未**来**,**都**能**得**到**准**确**答**案**。**裴**楚**月**本**来**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所**谓**占**卜**算**命**,**不**过**是**江**湖**术**士**猜**出**了**来**客**身**份**,**故**意**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骗**钱**而**已**。**可**是**今**日**裴**楚**月**心**情**低**落**,**对**未**来**完**全**失**去**了**掌**控**感**,**竟**突**然**寄**托**起**鬼**神**力**量**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或**许**,**这**种**办**法**真**的**能**预**测**姻**缘**?**反**正**试**一**试**又**不**妨**碍**,**裴**楚**月**按**着**长**孙**三**娘**说**的**办**法**,**找**出**纸**笔**,**然**后**拿**出**一**枚**清**水**碟**子**,**在**里**面**倒**入**朱**砂**。**准**备**好**这**一**切**后**,**裴**楚**月**想**到**长**孙**三**娘**特**意**提**醒**过**,**这**种**扶**乩**术**必**须**在**朱**砂**里**掺**血**,**不**然**不**会**显**灵**。**裴**楚**月**忍**着**疼**,**用**绣**花**针**将**自**己**的**食**指**尖**挑**破**,**挤**了**几**滴**血**,**混**入**朱**砂**中**。**&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朱**砂**本**就**是**血**红**的**,**溶**了**血**后**,**颜**色**转**深**,**有**种**深**致**的**妖**异**感**。**裴**楚**月**将**掺**了**血**的**朱**砂**兑**匀**,**用**笔**沾**红**,**按**照**方**位**逐**渐**写**下**天**干**地**支**。**&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最**后**,**裴**楚**月**用**浓**浓**的**朱**砂**画**了**阴**阳**两**极**,**阳**代**表**是**,**阴**代**表**否**。**做**好**这**一**切**后**,**裴**楚**月**用**笔**枕**将**针**支**起**来**,**和**着**手**,**虔**诚**道**:**“**大**仙**在**上**,**信**女**诚**心**祭**拜**,**请**大**仙**为**我**解**惑**。**”**&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根**绣**花**针**就**是**刚**才**裴**楚**月**用**来**挑**破**自**己**指**尖**的**那**枚**,**针**浮**在**支**点**上**,**微**微**颤**动**,**针**尖**还**残**留**着**鲜**红**的**血**。**&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说**完**祷**告**词**后**,**就**提**问**道**:**“**我**是**不**是**一**个**娘**子**?**”**&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说**完**后**,**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裴**楚**月**按**捺**不**住**好**奇**,**悄**悄**将**眼**睛**支**开**一**条**缝**。**四**面**窗**户**是**关**着**的**,**屋**子**里**明**明**没**风**,**可**是**细**针**却**动**了**起**来**,**它**缓**慢**移**动**,**最**后**,**针**尖**停**到**了**阳**的**方**向**。**&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是**。**&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震**惊**了**,**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她**本**来**是**闹**着**玩**的**,**没**想**到**,**竟**然**真**的**有**神**通**!**&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又**惊**骇**又**震**撼**,**她**收**起**来**轻**慢**之**心**,**端**端**正**正**拜**了**一**拜**后**,**又**问**:**“**我**是**否**是**裴**家**嫡**女**?**”**&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针**尖**不**动**。**&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是**。**&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转**了**转**眼**睛**,**想**到**一**个**点**子**,**悄**然**换**了**问**法**:**“**我**是**否**有**弟**弟**?**”**&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仿**如**静**止**一**般**的**绣**花**针**动**了**,**它**慢**悠**悠**旋**动**,**裴**楚**月**几**次**担**心**它**会**停**下**,**然**而**它**走**的**磕**磕**绊**绊**,**最**终**,**还**是**稳**当**当**地**停**到**阴**的**方**位**。**&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否**。**&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回**裴**楚**月**彻**底**信**了**。**她**对**面**前**的**针**肃**然**起**敬**,**没**想**到**玩**闹**一**般**的**扶**乩**,**竟**真**有**无**边**神**通**。**裴**楚**月**压**抑**住**心**中**的**波**澜**,**小**心**问**:**“**我**和**表**兄**,**是**否**会**成**婚**?**”**&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细**针**没**有**动**,**正**指**着**阴**极**。**裴**楚**月**狠**狠**怔**了**一**下**,**她**马**上**反**应**过**来**,**敲**了**下**自**己**脑**门**,**懊**悔**道**:**“**瞧**我**,**都**忘**了**占**卜**要**问**的**准**确**。**我**有**那**么**多**表**兄**,**大**仙**怎**么**知**道**我**指**的**是**谁**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重**新**行**礼**,**双**手**合**十**,**认**认**真**真**地**询**问**道**:**“**大**仙**,**请**告**诉**我**,**我**是**否**会**和**表**兄**顾**明**恪**成**婚**?**”**&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次**,**指**针**缓**慢**地**动**了**。**裴**楚**月**立**刻**屏**息**盯**着**,**然**而**指**针**穿**过**阳**极**,**并**没**有**停**下**,**反**而**继**续**往**前**转**动**着**。**最**终**,**它**在**裴**楚**月**震**惊**的**目**光**中**,**正**正**停**到**了**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不**会**。**&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盯**了**很**久**,**确**定**这**次**再**没**有**问**错**,**顿**时**失**力**,**颓**然**坐**到**地**上**。**连**百**试**百**灵**的**大**仙**都**这**样**说**,**她**和**表**兄**,**真**的**不**可**能**了**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不**死**心**,**执**拗**地**问**:**“**我**不**服**。**若**他**不**娶**我**,**那**他**会**娶**谁**?**”**&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细**针**许**久**未**动**。**裴**楚**月**心**里**渐**渐**落**空**,**是**啊**,**她**这**个**问**题**没**头**没**脑**,**连**名**字**都**没**有**说**,**即**便**大**仙**知**道**,**又**该**如**何**告**诉**她**呢**?**裴**楚**月**委**顿**在**地**上**,**没**精**打**采**,**她**正**打**算**放**弃**,**突**然**将**指**针**微**微**波**动**,**竟**然**动**了**。**它**颤**巍**巍**地**旋**转**,**走**走**停**停**,**似**乎**很**不**确**定**。**可**是**最**终**,**它**没**有**指**向**任**何**一**个**答**案**,**而**是**停**在**了**正**中**。**&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阳**代**表**是**,**阴**代**表**否**,**停**在**中**间**算**什**么**?**裴**楚**月**皱**眉**,**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裴**楚**月**趴**到**桌**子**上**看**,**研**究**良**久**,**都**看**不**懂**这**个**结**果**。**她**尝**试**着**去**算**干**支**,**却**始**终**不**解**其**意**,**最**终**只**能**遗**憾**作**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记**得**之**前**长**孙**三**娘**说**过**,**扶**乩**仙**虽**然**准**,**但**不**是**无**限**提**问**的**。**请**扶**乩**仙**每**次**都**需**要**比**上**次**更**多**的**血**,**而**且**一**天**最**多**只**能**问**五**次**。**裴**楚**月**浪**费**了**一**个**问**题**,**现**在**五**次**正**好**够**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裴**楚**月**以**为**是**今**日**的**问**题**问**完**了**,**所**以**结**果**才**不**再**准**确**。**她**并**没**有**注**意**到**,**细**针**指**的**地**方**,**是**正**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洛**阳**正**北**方**,**紫**微**宫**,**德**昌**殿**。**李**朝**歌**从**净**房**沐**浴**出**来**,**天**色**已**晚**,**她**换**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身**衣**服**,**穿**上**了**宽**松**舒**适**的**家**常**装**扮**。**宫**女**给**李**朝**歌**挑**亮**了**灯**,**问**:**“**公**主**,**您**要**看**书**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以**前**李**朝**歌**一**回**来**就**翻**卷**宗**,**宫**女**习**以**为**常**,**以**为**今**日**还**是**照**例**。**李**朝**歌**点**了**下**头**,**突**然**想**起**什**么**,**说**:**“**不**用**拿**舆**图**了**,**把**律**疏**取**来**。**”**&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以**前**李**朝**歌**忙**着**筹**备**镇**妖**司**,**每**天**都**在**翻**舆**图**、**地**理**志**、**六**部**记**录**。**但**是**今**天**她**被**顾**明**恪**嘲**笑**,**瞬**间**激**起**了**李**朝**歌**的**好**胜**心**。**谁**说**她**不**懂**律**法**,**她**只**是**懒**得**看**而**已**!**今**日**她**就**把**律**疏**学**懂**,**狠**狠**打**顾**明**恪**的**脸**。**&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雄**心**勃**勃**,**下**定**决**心**要**让**顾**明**恪**好**看**。**真**以**为**她**看**不**懂**律**疏**吗**?**她**只**是**给**大**理**寺**留**点**面**子**,**要**不**然**,**大**理**寺**那**群**老**古**董**就**该**失**业**了**。**李**朝**歌**信**心**百**倍**地**翻**开**律**疏**,**过**了**一**会**,**她**的**表**情**逐**渐**迷**惑**。**&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律**疏**中**为**什**么**要**写**废**话**,**杀**人**偿**命**,**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篇**幅**赘**述**,**还**反**反**复**复**写**得**十**分**拗**口**?**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他**们**写**出**来**就**让**人**看**不**懂**?**&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越**往**后**看**眉**头**皱**得**越**紧**,**刚**才**她**好**像**看**过**这**句**话**,**为**什**么**又**出**现**了**?**这**又**是**什**么**东**西**,**和**之**前**有**什**么**区**别**?**才**翻**了**小**半**本**,**李**朝**歌**就**完**全**晕**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粗**暴**地**合**上**卷**轴**,**随**便**绕**上**系**带**。**算**了**,**她**可**能**真**的**不**懂**。**看**来**大**理**寺**还**是**有**存**在**的**必**要**的**,**这**种**叽**叽**歪**歪**的**事**情**,**让**他**们**去**倒**腾**吧**。**&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宫**女**进**来**换**水**,**瞧**见**李**朝**歌**烦**躁**地**将**书**卷**好**,**连**起**身**走**两**步**都**懒**得**做**,**直**接**伸**手**,**将**卷**轴**投**掷**到**书**篓**里**。**公**主**倒**扔**的**很**准**,**但**是**,**这**是**律**疏**啊**。**要**是**让**大**理**寺**众**卿**看**到**,**指**不**定**得**气**的**晕**过**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宫**女**放**好**茶**水**,**提**裙**跪**在**书**篓**旁**,**将**书**卷**一**一**抱**回**原**处**。**回**来**后**,**宫**女**以**为**李**朝**歌**看**累**了**,**说**:**“**公**主**,**您**要**是**累**了**就**歇**一**会**吧**,**前**几**日**您**成**天**往**外**跑**,**也**该**好**好**休**息**几**天**了**。**后**日**东**阳**长**公**主**设**赏**花**宴**,**公**主**要**准**备**衣**服**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听**着**拧**眉**:**“**怎**么**又**有**宴**会**?**前**几**天**不**是**刚**办**过**一**个**赏**花**宴**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那**是**淮**安**王**妃**办**的**赏**春**宴**,**这**次**是**东**阳**长**公**主**的**赏**花**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真**是**麻**烦**,**李**朝**歌**想**也**不**想**,**回**绝**道**:**“**不**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宫**女**犹**豫**了**一**瞬**,**轻**声**说**:**“**公**主**,**东**阳**长**公**主**是**诸**公**主**王**妃**之**首**,**在**宗**室**里**很**有**地**位**。**您**先**前**就**推**过**一**次**东**阳**长**公**主**的**邀**约**,**若**是**这**次**再**推**,**长**公**主**恐**怕**会**不**高**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努**力**想**了**想**,**还**是**毫**无**印**象**。**宫**女**见**状**,**提**醒**道**:**“**在**渑**池**行**宫**的**时**候**。**”**&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终**于**想**起**来**了**,**在**紫**桂**宫**时**,**东**阳**长**公**主**拉**了**一**帮**女**眷**去**狩**猎**。**那**时**候**李**朝**歌**刚**刚**恢**复**身**份**,**东**阳**长**公**主**兴**许**是**示**好**,**给**李**朝**歌**也**送**了**封**帖**子**。**可**惜**李**朝**歌**嫌**弃**她**们**水**平**次**,**就**没**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宫**女**在**旁**劝**道**:**“**东**阳**长**公**主**的**宴**会**非**常**有**名**,**每**次**宴**会**都**非**常**盛**大**不**说**,**还**会**邀**请**许**多**世**家**名**流**,**王**孙**公**子**俱**会**出**席**。**东**阳**长**公**主**的**请**帖**千**金**难**求**,**东**都**娘**子**们**都**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呢**。**公**主**,**您**已**到**婚**龄**,**去**看**看**也**无**妨**。**”**&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拒**绝**第**二**次**确**实**挺**不**给**面**子**,**但**是**,**东**阳**长**公**主**有**没**有**面**子**,**关**李**朝**歌**什**么**事**呢**?**李**朝**歌**正**要**拒**绝**,**突**然**听**到**宫**女**说**“**世**家**名**流**”**,**李**朝**歌**顿**了**顿**,**问**:**“**顾**家**也**会**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家**夫**人**暂**住**裴**府**,**应**当**会**随**着**裴**相**家**一**起**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裴**氏**会**去**,**不**必**想**,**顾**明**恪**一**定**会**被**绑**过**去**。**李**朝**歌**瞬**间**改**主**意**了**,**她**笑**了**笑**,**点**头**道**:**“**好**,**准**备**衣**服**,**我**也**去**。**”** ****w****c**o**m** **请**牢**记**:**,****</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东阳 **&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东**阳**长**公**主**府**,** **香**车**盈**道**,**权**贵**如**流**。**&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走**在**朱**红**绮**绣**的**长**公**主**府**中**,**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旁**边**的**公**子**听**到**,** **调**侃**道**:**“**顾**郎**,**今**日**要**来**许**多**女**郎**,** **各**个**都**年**轻**貌**美**,**玲**珑**可**爱**。**如**此**盛**事**,** **你**叹**气**什**么**?**”**&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就**是**因**为**宴**会**,**顾**明**恪**才**要**叹**气**。**他**本**来**不**打**算**来**,** **奈**何**顾**裴**氏**魔**怔**了**一**般**,** **自**己**参**加**就**罢**了**,** **还**非**要**拉**着**他**。**顾**明**恪**推**辞**无**果**,** **又**不**能**公**然**忤**逆**名**义**上**的**母**亲**,**只**能**被**迫**参**加**。**&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现**在**还**未**开**宴**,**但**是**往**来**的**客**人**已**经**有**许**多**了**。**女**郎**们**或**单**独**或**结**伴**经**过**,**走**过**来**时**,** **一**定**会**停**下**来**好**生**看**一**看**顾**明**恪**。**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同**行**的**人**有**点**酸**,**偏**偏**顾**明**恪**本**尊**一**副**冷**冷**淡**淡**、**毫**无**兴**致**的**模**样**,**众**人**受**不**了**了**,** **半**开**玩**笑**说**道**:**“**顾**兄**,** **这**是**长**公**主**的**宴**会**,**你**怎**么**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这**一**路**女**郎**都**在**看**你**,**如**此**艳**福**,** **羡**煞**人**等**,**你**为**何**无**动**于**衷**?**”**&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旁**边**的**人**听**到**,**笑**道**:**“**盛**元**公**主**独**钟**顾**郎**,** **有**公**主**皓**月**在**前**,**其**他**萤**辉**在**顾**郎**眼**里**,**可**不**是**无**动**于**衷**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提**起**盛**元**公**主**,**众**人**一**起**笑**了**。**有**不**明**白**因**果**的**人**,**一**头**雾**水**地**问**:**“**怎**么**了**?**盛**元**公**主**和**顾**郎**有**什**么**关**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我**们**哪**儿**知**道**。**”**世**家**郎**君**们**哄**笑**道**,**“**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那**得**去**问**顾**郎**。**”**&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最**近**顾**明**恪**听**多**了**类**似**的**调**侃**,**大**理**寺**众**人**开**玩**笑**就**罢**了**,**来**参**加**宴**会**也**不**消**停**。**顾**明**恪**不**知**道**第**几**次**解**释**道**:**“**我**和**盛**元**公**主**只**是**君**臣**关**系**,**上**次**不**过**是**谈**公**务**,**除**此**之**外**并**无**私**人**交**情**。**”**&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郎**君**们**一**起**起**哄**,**纷**纷**道**:**“**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儿**吗**,**还**谈**公**务**,**这**么**敷**衍**的**借**口**,**谁**信**?**我**们**懂**,**最**难**消**受**美**人**恩**,**李**家**的**公**主**们**确**实**不**好**招**架**,**裴**郎**,**你**说**是**不**是**?**”**&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们**把**话**题**扯**到**即**将**晋**升**驸**马**的**裴**纪**安**身**上**,**顿**时**一**片**哄**笑**。**历**来**尚**公**主**都**不**是**个**轻**松**活**,**而**李**家**的**公**主**们**尤**其**不**轻**松**。**一**派**大**笑**中**,**唯**独**顾**明**恪**和**裴**纪**安**没**有**笑**。**裴**纪**安**笑**不**出**来**,**他**想**到**自**己**和**李**常**乐**的**赐**婚**圣**旨**,**不**知**为**何**竟**毫**无**期**待**。**而**顾**明**恪**是**不**理**解**,**他**不**知**为**何**众**人**会**误**解**他**和**李**朝**歌**,**但**他**已**经**解**释**过**,**既**然**他**们**不**信**,**顾**明**恪**也**不**会**说**第**二**遍**。**&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众**人**说**笑**完**了**,**过**了**嘴**瘾**,**就**继**续**往**前**走**。**一**个**郎**君**看**了**眼**时**间**,**说**道**:**“**快**走**吧**,**宴**会**快**要**开**始**了**,**我**们**还**得**去**给**主**人**家**请**安**。**”**&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这**次**宴**会**是**东**阳**长**公**主**主**办**,**他**们**既**是**客**又**是**晚**辈**,**到**场**后**总**得**给**东**道**主**问**个**好**。**郎**君**们**转**移**了**话**题**,**顺**势**说**起**宴**会**的**事**情**:**“**今**日**有**谁**要**来**?**听**长**公**主**说**,**这**次**邀**请**了**许**多**宗**室**女**眷**。**”**&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不**知**道**。**不**过**广**宁**公**主**肯**定**要**来**,**刚**才**我**在**门**口**看**到**车**架**,**好**像**盛**元**公**主**也**来**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盛**元**?**顾**明**恪**脚**步**一**顿**,**当**即**转**身**就**往**回**走**:**“**你**们**先**去**,**不**必**说**我**来**了**。**我**待**会**单**独**去**给**东**阳**长**公**主**请**安**。**”**&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哎**…**…**”**众**男**郎**一**齐**叫**唤**道**,**“**都**快**到**了**,**你**走**什**么**呀**?**”**&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们**话**没**说**完**,**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中**气**十**足**、**清**正**响**亮**的**叫**喝**:**“**顾**明**恪**,**你**给**我**站**住**!**”**&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世**家**郎**君**们**惊**讶**地**回**头**,**看**到**不**远**处**回**廊**站**着**一**个**女**子**,**一**身**朱**紫**,**眉**目**含**霜**。**现**在**,**他**们**终**于**知**道**顾**明**恪**为**什**么**要**走**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听**到**李**朝**歌**也**在**的**时**候**就**知**道**不**对**,**他**赶**紧**回**避**,**然**而**还**是**晚**了**。**顾**明**恪**听**到**李**朝**歌**的**声**音**,**极**无**奈**地**呼**了**口**气**,**慢**慢**转**身**:**“**盛**元**公**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回**廊**挂**着**竹**帘**,**流**苏**在**风**中**轻**轻**晃**动**。**李**朝**歌**站**在**檐**下**,**冷**冷**看**着**他**们**一**行**人**,**准**确**说**,**是**他**们**中**的**顾**明**恪**。**李**朝**歌**今**日**穿**着**一**身**青**蓝**色**上**襦**,**下**系**墨**紫**色**六**幅**长**裙**,**裙**子**上**绣**着**大**团**的**缠**枝**牡**丹**,**臂**弯**中**挂**着**黄**色**披**帛**。**这**一**身**浓**墨**重**彩**,**张**牙**舞**爪**,**瞬**间**从**周**围**粉**粉**嫩**嫩**的**少**女**中**独**立**出**来**。**其**他**女**郎**们**来**赴**宴**,**各**个**把**自**己**打**扮**的**活**泼**水**灵**,**青**春**可**爱**,**李**朝**歌**倒**好**,**身**着**深**紫**近**黑**的**长**裙**,**脸**上**冷**若**冰**霜**,**不**像**是**来**赴**宴**的**,**更**像**是**来**砸**场**子**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穿**过**长**廊**,**墨**紫**色**的**裙**摆**扫**过**木**阶**,**四**周**的**花**瓣**仿**佛**被**惊**动**了**一**般**,**簌**簌**落**下**。**李**朝**歌**目**光**明**亮**锐**利**,**目**标**明**确**,**直**接**冲**着**顾**明**恪**而**来**,**颇**有**些**气**势**汹**汹**、**秋**后**算**账**的**架**势**。**&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今**日**来**还**真**不**是**为**了**赴**宴**,**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镇**妖**司**成**立**迫**在**眉**睫**,**而**顾**明**恪**却**胡**搅**蛮**缠**,**不**肯**放**人**。**李**朝**歌**前**世**逼**供**过**许**多**人**,**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名**将**都**熬**不**过**她**刑**讯**,**李**朝**歌**就**不**信**了**,**她**会**啃**不**下**顾**明**恪**这**块**硬**骨**头**。**&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那**股**妻**子**找**负**心**丈**夫**算**账**的**气**势**太**强**烈**了**,**周**围**郎**君**不**由**后**退**几**步**,**将**顾**明**恪**身**边**空**出**来**。**李**朝**歌**停**在**顾**明**恪**身**前**,**眼**含**锋**芒**,**咬**牙**问**道**:**“**顾**明**恪**,**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敢**见**我**?**”**&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其**他**人**都**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目**光**不**断**在**顾**明**恪**和**李**朝**歌**身**上**梭**巡**。**顾**明**恪**看**着**倒**很**镇**定**,**他**不**闪**不**避**地**注**视**着**李**朝**歌**眼**睛**,**说**:**“**公**主**难**得**出**宫**参**宴**,**臣**不**想**惹**公**主**败**兴**,**故**退**避**一**二**。**”**&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笑**了**,**难**得**,**他**也**知**道**他**败**人**兴**致**。**李**朝**歌**挑**挑**眉**,**似**笑**非**笑**道**:**“**顾**郎**君**倒**有**自**知**之**明**。**上**次**那**件**事**情**,**你**考**虑**好**了**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周**围**人**纷**纷**竖**起**耳**朵**,**上**次**那**件**事**情**?**什**么**事**情**啊**?**&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没**有**在**意**周**围**人**的**反**应**,**他**想**都**不**想**,**矢**口**否**决**道**:**“**绝**无**可**能**。**”**&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冷**笑**:**“**那**你**是**执**意**和**我**作**对**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亦**冷**漠**强**硬**,**不**为**所**动**:**“**是**你**无**理**在**先**。**”**&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四**周**偷**听**的**人**顿**时**瞪**大**眼**睛**,**露**出**一**副**猝**不**及**防**吃**了**口**大**瓜**的**表**情**。**这**还**说**没**私**情**,**盛**元**公**主**一**副**质**问**的**口**吻**,**而**顾**明**恪**却**说**,**是**盛**元**公**主**无**礼**在**先**。**&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天**哪**,**他**们**都**进**行**到**哪**一**步**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说**完**后**,**压**根**不**关**心**李**朝**歌**答**应**不**答**应**,**他**微**微**颔**首**,**折**身**便**往**回**走**。**李**朝**歌**被**气**得**不**轻**,**快**步**追**上**去**,**两**人**的**身**影**纠**缠**着**,**很**快**远**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等**顾**明**恪**和**李**朝**歌**走**远**后**,**郎**君**们**忍**不**住**和**周**围**人**交**头**接**耳**,**窃**窃**问**道**:**“**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不**知**道**。**”**&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众**人**交**换**眼**神**,**这**是**在**长**公**主**府**上**,**他**们**不**好**直**说**公**主**的**私**事**,**只**能**隐**晦**笑**道**:**“**公**主**对**顾**兄**当**真**热**情**。**顾**兄**好**艳**福**。**”**&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可**不**是**么**。**其**他**男**郎**啧**啧**称**声**,**不**知**道**是**酸**还**是**羡**慕**,**说**道**:**“**盛**元**公**主**虽**然**长**在**民**间**,**但**是**行**事**直**白**,**快**意**恩**仇**,**爱**和**恨**倒**毫**不**掩**饰**。**她**第**一**次**看**到**顾**兄**就**表**露**出**不**同**,**之**后**每**一**次**都**主**动**上**前**。**这**样**大**大**方**方**、**敢**爱**敢**恨**的**做**派**,**倒**也**爽**快**。**被**这**样**的**人**喜**欢**,**应**该**会**很**幸**福**吧**。**”**&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男**郎**们**没**接**话**,**相**对**叹**气**。**美**人**谁**不**喜**欢**,**而**且**盛**元**公**主**身**份**高**贵**,**性**情**磊**落**,**腰**细**腿**长**,**还**有**一**身**捉**摸**不**透**的**武**艺**。**被**这**样**的**美**人**追**逐**,**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呢**?**盛**元**公**主**的**喜**欢**太**过**直**白**,**如**同**飞**蛾**扑**火**,**轰**轰**烈**烈**,**不**顾**一**切**,**这**样**的**感**情**会**灼**伤**自**己**,**但**是**换**一**个**角**度**,**如**果**被**这**样**的**感**情**包**围**,**那**应**当**是**极**有**安**全**感**,**又**极**其**上**瘾**的**吧**?**&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羡**慕**了**,**可**惜**不**是**他**们**的**。**&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被**美**人**撬**走**了**,**但**东**道**主**还**是**要**拜**会**的**。**剩**下**的**郎**君**&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们**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抱**怨**:**“**为**什**么**盛**元**公**主**没**看**上**我**?**我**也**风**华**正**茂**,**尚**未**订**婚**,**家**世**和**顾**明**恪**不**相**上**下**。**官**职**我**六**品**,**他**从**六**品**,**我**还**要**略**高**一**筹**。**我**们**两**人**没**有**差**很**多**,**为**何**偏**偏**是**他**?**”**&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周**围**男**郎**们**听**到**,**起**哄**道**:**“**醒**醒**吧**。**你**和**顾**郎**家**世**官**职**是**差**不**多**,**但**谁**说**公**主**看**上**的**是**顾**明**恪**的**官**职**?**你**想**想**顾**明**恪**那**张**脸**。**”**&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说**话**的**郎**君**回**想**了**下**顾**明**恪**的**长**相**,**良**久**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恨**恨**叹**气**:**“**难**道**盛**元**公**主**如**此**肤**浅**,**看**人**只**看**脸**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显**而**易**见**,**是**的**。**皇**帝**和**天**后**都**喜**欢**好**看**的**人**,**同**一**批**入**仕**新**人**,**长**得**好**看**的**明**显**升**官**快**。**到**了**盛**元**公**主**,**她**简**直**是**皇**室**颜**控**的**集**大**成**者**。**&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众**人**又**是**抱**怨**又**是**调**侃**,**裴**纪**安**走**在**旁**边**听**着**这**些**话**,**一**路**都**很**沉**默**。**&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男**子**们**羡**慕**顾**明**恪**艳**福**不**浅**,**而**女**郎**们**也**在**羡**慕**李**朝**歌**。**年**少**而**知**慕**少**艾**,**哪**个**春**闺**少**女**不**曾**怦**然**心**动**,**不**曾**辗**转**反**侧**?**她**们**都**压**在**心**底**不**敢**暴**露**,**偏**偏**李**朝**歌**敢**直**接**上**手**,**公**开**追**逐**她**喜**欢**的**人**。**&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她**们**觉**得**李**朝**歌**这**样**不**合**礼**法**,**但**是**又**羡**慕**李**朝**歌**能**痛**痛**快**快**追**寻**自**己**喜**欢**的**东**西**,**亲**近**自**己**喜**欢**的**人**。**在**场**许**多**女**郎**都**对**顾**明**恪**有**心**思**,**但**是**李**朝**歌**直**白**地**追**上**去**后**,**其**他**人**反**而**不**好**表**示**了**。**李**朝**歌**无**论**如**何**都**是**公**主**,**公**主**有**兴**趣**的**人**,**谁**敢**染**指**?**如**今**天**下**毕**竟**姓**李**,**世**家**大**族**就**算**有**这**个**实**力**,**也**不**会**公**然**和**皇**室**作**对**。**&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廊**庑**上**郎**君**们**的**酸**味**、**女**郎**们**的**幽**怨**溢**了**一**地**,**事**实**上**,**被**众**人**以**为**打**情**骂**俏**的**顾**明**恪**和**李**朝**歌**,**此**刻**已**经**快**打**起**来**了**。**&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简**直**要**气**炸**,**她**快**步**拦**到**顾**明**恪**面**前**,**抬**起**眼**睛**,**一**字**一**顿**道**:**“**顾**明**恪**,**你**存**心**和**我**为**难**是**不**是**?**”**&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公**主**,**遇**事**请**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顾**明**恪**垂**眸**,**淡**淡**望**着**她**,**“**是**你**自**己**以**权**谋**私**,**扰**乱**司**法**。**”**&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行**。**”**李**朝**歌**没**办**法**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和**顾**明**恪**挑**明**了**镇**妖**司**的**事**情**,**“**既**然**你**冥**顽**不**灵**,**那**我**和**你**直**说**吧**。**提**莫**琳**琅**出**狱**是**圣**人**授**意**,**圣**人**和**天**后**打**算**成**立**一**个**新**的**机**构**,**名**镇**妖**司**,**专**门**网**罗**天**下**异**人**,**破**解**凶**案**怪**案**。**前**段**时**间**的**周**劭**,**现**在**的**莫**琳**琅**,**都**是**镇**妖**司**的**考**核**人**选**。**现**在**,**你**能**放**人**了**吗**?**”**&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平**静**地**应**了**一**声**,**点**点**头**,**看**着**李**朝**歌**说**:**“**假**传**圣**旨**,**以**皇**权**干**预**司**法**,**又**加**一**条**罪**。**”**&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眯**了**眯**眼**,**咬**着**牙**说**:**“**我**真**的**有**皇**帝**首**肯**。**”**&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那**你**拿**到**皇**帝**的**亲**笔**书**信**再**来**吧**。**”**&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说**完**,**绕**过**李**朝**歌**就**往**后**走**。**李**朝**歌**安**安**静**静**站**着**,**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毫**无**预**兆**出**手**,**握**着**拳**头**向**顾**明**恪**袭**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她**对**美**人**总**是**宽**容**很**多**,**但**顾**明**恪**实**在**太**过**分**了**,**他**这**张**脸**都**救**不**了**他**。**&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脚**步**未**动**,**身**姿**微**微**后**退**,**抬**掌**稳**稳**接**住**了**李**朝**歌**的**拳**头**。**然**而**这**只**是**一**个**虚**招**,**李**朝**歌**另**一**只**手**立**刻**接**上**,**顾**明**恪**一**手**背**在**身**后**,**单**手**格**挡**,**准**确**接**住**了**李**朝**歌**每**一**次**攻**击**。**&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用**双**手**,**而**顾**明**恪**只**用**单**手**,**这**一**点**顾**明**恪**略**胜**一**筹**。**但**李**朝**歌**也**成**功**把**他**逼**离**了**原**位**,**双**方**算**是**各**有**胜**负**。**&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手**臂**上**使**了**力**气**,**将**李**朝**歌**两**只**手**重**重**压**下**。**他**眼**中**略**带**了**威**压**,**冷**冷**看**向**李**朝**歌**:**“**还**敢**动**手**,**你**真**是**无**法**无**天**。**”**&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使**力**抽**回**自**己**的**手**,**发**现**竟**纹**丝**不**动**。**李**朝**歌**自**小**学**武**,**自**己**有**多**大**力**气**她**是**知**道**的**,**成**年**男**人**都**经**不**住**她**一**拳**,**而**顾**明**恪**单**手**就**能**压**住**她**两**只**手**臂**。**&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看**着**清**瘦**,**力**道**却**惊**人**。**而**且**他**刚**才**的**格**挡**从**容**不**迫**,**游**刃**有**余**,**明**显**没**有**使**出**全**力**。**这**样**的**人**,**若**说**不**是**从**小**习**武**,**李**朝**歌**根**本**不**信**!**&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在**手**臂**上**注**入**真**气**,**加**大**力**道**和**顾**明**恪**对**峙**。**两**人**谁**都**没**动**,**李**朝**歌**缓**慢**抬**起**侧**脸**,**她**的**眼**睛**线**条**优**美**,**眼**角**上**挑**,**泪**痣**勾**魂**摄**魄**,**美**艳**而**英**气**。**她**看**着**顾**明**恪**,**唇**角**轻**轻**一**勾**:**“**顾**公**子**,**你**这**样**,**可**不**像**是**一**个**病**弱**之**人**。**”**&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不**为**所**动**,**平**静**而**淡**漠**地**看**着**她**:**“**我**本**不**欲**为**难**你**。**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说**着**,**他**的**眼**睛**极**淡**地**朝**下**瞥**了**一**眼**,**示**意**道**:**“**放**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我**偏**不**!**”**李**朝**歌**这**个**人**就**是**喜**欢**挑**战**不**可**能**,**她**察**觉**到**一**些**门**道**,**笑**着**说**,**“**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就**去**杀**了**裴**纪**安**。**我**动**不**了**你**,**总**能**动**得**了**他**。**我**就**不**信**,**你**能**一**整**天**跟**着**他**。**”**&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你**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你**试**试**我**敢**不**敢**。**”**&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冰**冷**地**看**着**李**朝**歌**,**李**朝**歌**反**而**平**静**下**来**,**有**恃**无**恐**地**笑**着**。**以**顾**明**恪**的**能**耐**,**就**算**他**现**在**只**剩**十**分**之**一**的**功**力**,**也**绝**不**会**被**一**个**凡**人**威**胁**。**偏**偏**,**贪**狼**能**。**&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他**确**实**无**法**全**天**十**二**个**时**辰**跟**在**裴**纪**安**身**边**,**李**朝**歌**如**果**真**存**了**心**思**鱼**死**网**破**,**顾**明**恪**不**可**能**防**得**住**。**顾**明**恪**实**在**无**法**想**象**他**回**到**天**庭**,**对**萧**陵**说**,**他**任**务**失**败**了**,**贪**狼**又**死**了**,**让**萧**陵**第**三**次**启**动**须**弥**镜**。**&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是**天**尊**之**首**,**他**不**在**乎**身**外**虚**名**,**但**不**代**表**他**能**接**受**这**种**耻**辱**。**&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和**李**朝**歌**对**视**,**两**人**近**乎**静**止**。**凝**滞**中**,**花**厅**后**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惊**慌**失**措**,**刺**耳**非**常**。**&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脸**色**顿**时**变**了**,**她**倏**地**回**头**,**见**后**方**女**子**宴**会**的**地**方**,**隐**约**传**来**一**丝**死**气**。**&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李**朝**歌**着**急**,**想**走**发**现**自**己**手**被**控**制**着**,**没**好**气**地**瞪**了**顾**明**恪**一**眼**:**“**放**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北**宸**天**尊**离**群**索**居**、**冷**心**冷**情**多**年**,**此**刻**也**有**些**无**奈**了**。**是**李**朝**歌**先**挑**事**,**现**在**反**倒**让**他**放**手**?**&lt;**b**r** **/**&gt;**&lt;**b**r** **/**&gt;**&amp;**n**b**s**p**;**&amp;**n**b**s**p**;**&amp;**n**b**s**p**;**&amp;**n**b**s**p**;**顾**明**恪**懒**得**和**她**多**说**,**顺**势**放**手**,**李**朝**歌**立**刻**提**着**裙**子**朝**后**方**跑**去**。**顾**明**恪**整**理**了**一**下**因**为**打**斗**而**显**得**有**些**杂**乱**的**袖**摆**,**随**后**跟**上**。** ****w****c**o**m** **请**牢**记**:**,****</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许愿 公主府正堂, 几位郎君在前面拜谒东阳长公主,高子菡拉了几个相熟的几个小娘子坐在侧厅里,自己说话。 高子菡是东阳长公主的独女, 上面仅有一个兄长。东阳长公主的儿子资质平平,女儿却非常漂亮伶俐, 故而长公主十分宠爱这个女儿,最近这几年宴会上更是大力强推, 颇有让女儿接自己班的架势。 东阳长公主嫁给了长孙皇后的舅舅高氏一族,多年来和长孙家走得很近, 再加上她自己喜欢招揽宴会、铺张排场, 宗室公主王妃们不欲相争, 都暗暗让着东阳, 所以东阳长公主才稳坐东都交际第一人的位置。 东阳长公主以宗室女眷之首自居,高子菡作为长公主最宠爱的女儿,同样袭承了母亲的虚荣和好交际。她心高气傲,行事张扬, 平时只和有身份、有地位的娘子玩,若是一个女郎出身高贵却脑子空空,谈吐庸俗,那也是入不了高子菡的眼的。 此刻被高子菡拉拢在侧厅里的, 每一个都精挑细选, 这其中有裴家嫡女裴楚月,长孙家的两个女儿长孙三娘和长孙五娘,太子太师的孙女曹岫, 还有出宫参宴的广宁公主李常乐。 本来还有李朝歌,但是李朝歌坐了没一会,就寻借口走了。高子菡本来是看不上这位在民间长大的公主的, 奈何母亲授意,高子菡便捏着鼻子拉拢一二,没想到李朝歌实在不识抬举,竟然离开了。 高子菡心气多么傲,李朝歌不主动,高子菡也不稀罕去请第二遍。她坐在公主府的侧厅里,专心和另外几人交际。 她们所在的侧厅视野好,隔着围屏,能看到正堂的动静。一伙贵族郎君前来给东阳长公主请安,高子菡亲眼看着裴楚月陡然打起精神,仔仔细细地扫了两遍后,又失望地倾颓下去。 高子菡好奇,她跟着看了看,笑道:“阿月,你的兄长在外面呢,你怎么没精打采?” 裴楚月当然知道兄长来了,正是因此,她才忍不住失落。姑姑千叮咛万嘱咐,后面强行在大理寺告了假,才把表兄拉到赏花宴。按理说,今日顾明恪会和裴纪安一起行动,现在裴纪安前来给长公主请安,顾明恪却不在,多半是被什么人给绊住了。裴楚月想到刚刚离开的李朝歌,心情越发低落。 李常乐也看过来,问:“是啊,楚月,你怎么了?” 裴楚月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心思,便掩饰道:“没什么,我前几日扶乩没扶出好结果,正心里发愁呢。” 一听这个,长孙三娘便笑道:“你也回去试了?怎么样,你问了什么,灵不灵?” 裴楚月半真半假地说:“我倒希望它不灵呢。最开始我用自己的身份问问题,都是对的,结果最后一个,我问我能不能嫁给如意郎君,它却说不能。我还不如不问。” 长孙三娘大笑,用手指刮裴楚月的脸:“不知羞,你竟然偷偷问姻缘!” 裴楚月和长孙三娘是表姐妹,从小打闹惯了,见状毫不示弱,同样呛了回去:“我就不信你没问!” 裴楚月和长孙三娘相互挠痒痒,笑着倒在一起。小娘子们聚在一起,最喜欢这中带着些桃色和灵异的话题,李常乐连忙追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扶乩?” 裴楚月笑够了,回道:“就是上次上阳宫宴,我和公主提到的那中新玩法。公主,我亲自试过了,真的特别灵!” 李常乐顿时来了兴致。李常乐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她表露出兴趣,高子菡怎么会看不懂。高子菡立刻说:“广宁公主没玩过,我们给公主示范一次。不过你们也太老土了,占卜只是最入门的,真正好玩的还在后面呢。” “哦?”这样一说,几个小娘子都来兴趣了,“是什么?” 高子菡交友广阔,见多识广,她的消息比裴楚月等人灵通多了。她故意卖关子,等将在场几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后,才说:“前些日子我听一个朋友说,这个大仙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它不光能占卜未来,只要心诚,甚至能改变命运。” “什么?”几个娘子都是一惊,裴楚月听到可以改变未来,心中动了动:“真的能改变吗?” “当然可以。”高子菡一口包揽,她让丫鬟将扶乩所用的朱砂、碟子等物取过来,轻车熟路摆好方位,说,“大仙能测命,自然就能改命。我听朋友说完后还没试过,正好,我们一起试试。” 高子菡摆好五行方位,用清水将朱砂化开,说:“许愿最多五人,广宁公主没试过,这次就先看着,等下次再让公主来。你们滴几滴血进来,请大仙必须有血才灵验。” 在场除了李常乐,其他几个小娘子都私下试过,对此见怪不怪,很利落地挑破手指,逼了几滴血到朱砂里。李常乐在旁边看着,不由紧绷起来:“这中扶乩术真的安全吗,为什么要加血?” “不知道,外面人传的时候,就说必须加鲜血。”高子菡用帕子把手指抱住,没过一会,指尖的血就凝了。高子菡浑不在意,说:“才这么一丁点血,就当做针线的时候被针扎了一下,没事的。” 李常乐本能觉得不对劲,她紧张起来,说:“我觉得不安全,要不还是算了。” 李常乐想打退堂鼓,其余五人却正在兴头上,拉着李常乐道:“公主,不需要你参加,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李常乐被人拉住,最后猎奇心压过了警惕,便暂且留在侧厅里。高子菡一副主导人的架势,用朱砂画了方位和符号,指挥众人站好:“阿月,你站过来些,不要挡着光线。好了,现在可以了,曹娘是金位,你先来说。”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落在曹岫身上,曹岫想了想,双手合十,闭着眼道:“祖父最近身体不好,我希望祖父早日恢复健康,长命百岁。” 下一个位置的长孙五娘听到,也合着手说:“我希望阿父的难题赶快解决,不要再成日皱着眉。” 曹岫和长孙五娘说出来的愿望都非常孝顺,在玩闹的场合中格格不入。高子菡一看气氛被带冷,立刻说:“你们两人太无趣了,又不是在家里背书,出来玩还想着这些做什么?还是我来,我要变高,成为宴会上最高的人!” 高子菡是玩乐场的老手,她一说这话,其他娘子都笑起来,气氛顿时变得活跃。裴楚月笑道:“这怎么可能?你还没三表姐高呢,就算你长过了三表姐,今日宴会来了许多郎君,你还能比他们高?你这个愿望根本不可能实现。” 高子菡不在意地挑挑眉,说:“大仙神通广大,谁知道不可能?就是要许这中难实现的愿望才好玩呢,要是平常我们自己就能办到,还请大仙出来干什么?” 有了高子菡开头,其余几人也跃跃欲试。长孙三娘眼睛转了转,笑着说:“那我要怎么吃都不长胖。” 众女哄笑,纷纷打趣长孙三娘,连李常乐都忍不住笑了。长孙三娘笑完后,催促地看向裴楚月:“阿月,快点,该你了。” 裴楚月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她垂眸扫过裙摆,一个无法抑制的想法涌上心头。她是裴家嫡女,父母双全,家庭和睦,钱财、美丽、宠爱她都不缺。她唯一得不到的 ,是心上人。 裴楚月暗暗严肃起来,她端正跪好,闭上眼睛,虔诚地在心中说道:“仙人在上,若您真的有灵,请保佑我能得偿所愿,嫁给表兄顾明恪。” 高子菡等人见裴楚月突然端正起来,十分好奇。裴楚月嘴唇微动,并没有念出声,而是在心里默默许愿。其他几个娘子不允,一起道:“大家都把愿望说出来了,你为什么不说?你许了什么?” 裴楚月摇头,才不肯说。高子菡嚷嚷道:“你骗我们!快说,你许了什么愿望,为什么神神秘秘的?” 这是裴楚月最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和妄想,她怎么会分享给其他几人?她摇头说没什么,其余几人不信,追着裴楚月问。裴楚月不堪其扰,提着裙子从蒲垫上跑开:“我就不说。” 长孙五娘去追裴楚月,高子菡坐在一边指挥,李常乐坐在位置上笑,侧厅里一片欢声笑语。这时候外面走进来几个侍女,附在高子菡耳边说了什么,高子菡点点头,低声对李常乐说:“广宁公主,我母亲叫我。我去去就回。” 李常乐不在意地点头。高子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并没有打扰到正在玩闹的几人。长孙五娘和裴楚月都是娇小姐,没一会两人就累了,相互挽着手回来。她们坐下后,裴楚月惊讶地发现长孙三娘在吃东西:“三表姐,你不是不吃姜饼吗?” 众人回头,发现一眨眼的功夫,半个糕点盘子都空了。她们刚才在看裴楚月打闹,没人吃过东西,也就是说,这些糕点都是长孙三娘一个人吃的。 “我也不知道。”说话间,长孙三娘又把一块红糖姜饼吃完。她嘴上还沾着糕点屑,可是她没有整理自己的仪容,而是将手伸向另一块糕点:“不知道怎么了,我突然特别饿,特别想吃东西。” 在场几个娘子都家世不凡,区区糕点对她们来说根本不是事。但是长孙三娘一块接一块地吃,眨眼间一盘子吃完了,她还不尽兴,让侍女再取第二盘来。 堂堂长公主府自然不会吝啬一盒糕点,但是长孙三娘这副吃法把众人吓到了。长孙五娘面含担忧,问:“三姐,你怎么了?你以前不喜欢吃糕点的。” 并非不喜欢,而是喜欢,却不敢吃。她们这些贵族女郎衣食无忧,但是身处名利场中,一言一行都要符合规范,那个千金敢把自己吃的圆润胖乎?大唐以丰腴莹润为美,但是丰腴和胖,显然是两个概念。 长孙三娘也觉得自己不对劲,她从前很克制饮食,这中甜腻腻的糕点根本不敢吃第二块。但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无法抑制对食物的渴望,甚至觉得反正也不会吃胖,多吃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侍女取来新的糕点,长孙三娘不间断地往自己嘴里塞,碎屑洒了一裙子,作为一个闺秀,她这中行为已经很失态了。李常乐觉得不对劲,问:“这个糕点是不是加了什么东西,为什么长孙三娘吃的都停不下来?” 公主府的侍女一听,立刻跪下,战战兢兢道:“广宁公主明鉴,奴婢绝不敢有这中心思。” 在座几位都是尊贵受宠的贵族小姐,东阳长公主有心拉拢她们背后的家族,怎么会给这些娘子上加了料的糕点?李常乐和裴楚月等人惊骇地看着长孙三娘一块接一块吃,到最后狼吞虎咽,已经说得上失仪。裴楚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毛骨悚然。 裴楚月默默靠到李常乐身边,悄声说:“公主,我觉得三表姐不太对。我们叫长公主府的人过来看看。” 李常乐正有此意,她站起身,问:“子菡表姐呢?她去哪儿了?” “刚才长公主有事问娘子,娘子去正堂了。” 李常乐点点头,说:“那我去正堂找她。” 裴楚月不敢待在侧厅里,赶紧跑到李常乐身边,说:“公主,我跟你一起去。” 曹岫觉得心里毛毛的,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跟着李常乐出来。长孙五娘也很害怕,但长孙三娘是她的姐姐,长孙五娘没办法,只能留在侧厅等李常乐回来。李常乐三人去正堂,东阳长公主见李常乐进来,笑道:“广宁,我才留着裴郎一小会时间,你这就追来了?” 裴纪安被东阳长公主留下说话,此刻李常乐进门,众人下意识觉得李常乐是冲着裴纪安来的。李常乐现在哪有心思理会东阳长公主的调侃,她脸色极差,低声说:“姑姑,我并不是来找裴阿兄的。子菡表姐呢?” 高子菡?东阳长公主想来起来了,她在殿中梭巡一眼,惊讶道:“我刚才明明叫她过来了。这个孩子真是的,在哪儿磨蹭,怎么还没过来?” 李常乐一听,脸色更差了。裴楚月紧紧攥着李常乐胳膊,声音都开始颤抖:“长公主,我们刚才和高娘子待在一块,她一炷香前就出来了。” 什么?东阳长公主脸色也严肃起来,她叫人过来,沉着脸道:“来人,快去找娘子,不管在哪儿,找到了立刻带她过来。” “是。” 裴纪安见李常乐和妹妹脸色都不好,问:“楚月,广宁公主,到底怎么了?” 裴楚月嘴唇发白,不断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李常乐脸色也是煞白的,她欲言又止,最终断断续续说道:“我们刚才……玩了最新流行的扶乩。我们只是玩闹,并没当回事,但子菡表姐许愿之后,就不见了。” 裴纪安听到扶乩这两个字的时候就觉得不妙,他连忙问:“高娘子许了什么愿望?” 李常乐皱着眉,努力回想:“我记不清了,好像和高度有关……” 李常乐话音未落,外面猛地传来一声尖叫,正堂里的人一起被吓了一跳。东阳长公主莫名打了个冷战,她快步跑到门口,见公主府最高的一处阁楼上,一个女子不断往上走。下面不少丫鬟婆子呼唤,她都置若罔闻,只一门心思往高处走。 她终于走到了最高的一层楼,她四处看看,实在没有更高的地方,便解下自己的披帛,爬到围栏上,悠悠往房梁上吊。东阳长公主看清那个人后,腿脚一软,险些当场摔倒。 裴纪安就站在不远处,见状连忙扶住东阳长公主。东阳长公主好容易站稳,她头晕眼花,几乎连立都立不住:“子菡,你在做什么?” 高子菡像是没听到四周的动静一般,动作机械麻木,根本不像是有神志之人。裴纪安心知高子菡恐怕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他示意侍女将长公主扶好,自己快步朝阁楼跑去:“楚月,广宁公主,你们保护好自己。我去看看高娘子。” 裴纪安快步跑向阁楼,快接近阁楼时,迎面遇上李朝歌和顾明恪。两拨人险些相撞,裴纪安猛地停下,相比之下李朝歌就灵活多了,她嫌弃地躲开裴纪安,冷冷瞥了他一眼,多余的话一句没有,直接走向围观群众。 李朝歌目光飞快从楼下聚集的人群中扫过,皱眉问:“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高子菡的侍女已经吓哭了,她们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子说要回房取东西,打发我们离开。等我们再发现,就见娘子一个人跑到了阁楼上,怎么叫都不理,而且把门窗都锁住了。” 家仆侍卫不断地撞门,可惜毫无用处。李朝歌一看就知道阁楼门窗被人用法术封住了,想自然打开绝无可能。李朝歌后退一步,和顾明恪一起看向重重楼上。 高楼上高子菡摇摇欲坠,她踩在栏杆上,摇摇晃晃地用披帛打结,每一阵风吹过,她的身体就要晃一晃,可把下面的人吓得不轻。楼下呼唤声一阵接着一阵,东阳长公主等人也跑过来了,她一看到这副景象,痛呼一声我儿,险些晕厥。 李朝歌没时间听她们哭哭啼啼,高子菡身上有死气,显然是被什么东西俯身了,再不救人高子菡性命危矣。李朝歌回头,直接问道:“刚才你们做了什么?” 裴楚月都快吓哭了,她一看到顾明恪,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说:“表兄,高娘子和三表姐突然就变成那样,我也不知道她们怎么了。我好害怕。” “冷静些,哭没有用。”顾明恪平静理智地看着裴楚月,问,“在此之前,你们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裴楚月抽噎着,声音逐渐变低,“高娘子和表姐请了扶乩,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扶乩……行了,李朝歌明白了。她暗叹一声,心道这群小娘子一个比一个弱,胆子倒是大的出奇,连这中东西都敢请。请神容易送神难,召唤来了,想送走可不容易。 李朝歌懒得质问,事情已经造成,再指责她们也无用。李朝歌二话不说,直接问东阳长公主:“这里有什么趁手的兵器吗?” 东阳长公主已经吓得魂不守舍,一时没听懂李朝歌的问题:“什么?” 看她们迷惑的样子,不像是家里常备防身工具的样子。而这时,楼下又传来尖叫。李朝歌抬头,发现高子菡已经把结打好,自己将脖子伸了进去。 楼下女眷哭叫成一团。李朝歌沉着脸,从旁边女子的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随手将自己的头发系好,就助跑两步,轻轻一跃跳到阁楼屋檐上:“来不及了。我去上面救人,你守住外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女鬼 长公主府的侍女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觉得发髻一松,长发悠悠落下,而眼前掠过一个人影, 盛元公主如惊鸿一般,在瓦檐、栏杆上来回借力, 轻巧地攀上近乎垂直的楼宇,眨眼间就到了三层。 众人抬头, 只看到一抹墨紫色的身影左右跃动,像一只灵巧的蝴蝶, 倏忽就逼近悬在半空的高子菡。 所有人都被这副场面震住了, 无论男女, 此刻都抬着头, 大气不敢喘。李朝歌在楼阁四角的鸱首上轻轻一踏,借着冲劲飞上最高层,正好一阵风吹过,花瓣飞舞着飘过阁楼, 李朝歌的裙裾在风中拂动。李朝歌随手拈住一枚花瓣,在其中注入真气,倏地一声朝高子菡脖颈上的绫帛弹去。 在真气的加持下,柔软的花瓣变得坚硬, 边缘像金属一样纤薄锋利。花瓣在披帛边轻轻一划, 上好锦缎做成的衣料应声而裂,高子菡的身体重重一晃,从半空中掉下来。 高子菡只觉得自己被吊在黑暗中, 脖子上的窒息感越来越重。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唯独能听到死亡的滴答声逐步向她靠近。浑浑噩噩中, 忽然有一阵风袭来,那一瞬间仿佛天光刺破阴霾,外界的声音、色彩一起朝她涌来,高子菡看到了明媚的阳光,清澈的天空,也看到了精美的楼阁,馥郁的繁花。 她认出来了,这是她们家的园子,久负盛名的东阳长公主府。春光如此美丽,她却一个人吊在高处,孤零零地看着别人的热闹。一阵风吹过,粉白色的花瓣被卷入天空,洋洋洒洒,高子菡看到一袭深紫色的身影踏着花瓣而来,倏忽跃到她眼前,凌空和她对视。 风卷过对方盛大的裙角,远处的楼阁和佛塔刹间成了她的背景,仿佛传说中下凡的神女,前来搭救人世间的苦难。高子菡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觉得脖子上一松,她的身体骤然失去平衡,一头朝下栽去。 高子菡吊在楼阁边缘,绳子断裂后,高子菡的身体没有依撑,直接往朝栏杆外摔去。这可是三层高楼,楼下又爆发出一阵尖叫,李朝歌伸手拽住高子菡的胳膊,另一手射出披帛,在楼柱上绕了一圈,有惊无险地落回楼层。 东阳长公主站在地面上,一颗心时而上时而下,都吓得说不出话来。她看到李朝歌带着高子菡回到楼上,很是松了口气,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 清风吹过,东阳长公主后背发冷,全身脱力,腿脚一软就朝地上摔去。长公主府的侍女慌忙扶住,惊慌道:“长公主,您怎么了?” 东阳长公主眼前一阵阵发黑,嘴唇颤抖,良久无法说话。地面上的人都被东阳长公主的动静吸引,一窝蜂围过来。人潮从顾明恪身边涌过,顾明恪不为所动,如静止般站在原地,抬头看着上方。 众人都忙着照看长公主,顾明恪却突然说:“她需要一把武器。” 裴纪安刚才也全程盯着李朝歌,他看到李朝歌跃上高楼、成功救下高子菡后就放了心,他收回视线,打算去照应其他女眷。李朝歌通晓武艺,皮糙肉厚,她不会有事,但其他女子却不行。裴纪安走出两步,恰好听到顾明恪的话,惊讶地回头:“你说什么?” 顾明恪没有回答,他伸手,对着经过的公主府侍卫说:“把刀给我。” 公主府的侍卫怔了一下,习武之人武器离身是大忌,但是这一刻他看着顾明恪的侧脸,根本没有思考,就乖乖解下刀具,毕恭毕敬地放到顾明恪手中。等顾明恪走后,侍卫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给刀做什么?他是长公主府的侍卫,为什么要听一个无名无势的表公子号令? 侍卫想不通,可是在刚才那一瞬间,他面对顾明恪时根本不敢迟疑。仿佛面前的人有着号令千军万马的权力,芸芸众生站在他面前,天生就该听从他的调遣。 裴纪安看着顾明恪从他面前走过,裴纪安愣了一下,下意识道:“表兄,阁楼门是锁的,外面人打不开的。” 刚才那么多身强体壮的家丁撞都撞不开,要不然,长公主府的人何至于站在楼下,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上吊?然而顾明恪置若罔闻,直接朝大门走去。裴纪安正要再喊,见顾明恪停在门口,用刀柄在门上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裴纪安愣怔当场,良久反应不过来。刚才他也试过,明明打不开的,为何顾明恪一推就推开了?裴纪安想到高子菡已经被救下来,兴许是鬼神离开了高子菡的身体,所以门口的封印也跟着失效了。裴纪安想跟进去看李朝歌的状况,那只鬼不知道躲在哪里,她一个人待在楼里,未必安全,然而身后女眷的叫嚷声乱成一团,裴楚月吓得直哭,连李常乐也惶惶不安,无助地喊道:“裴阿兄。” 裴纪安的脚步顿住,前面是安静的阁楼,里面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光看着就让人觉得危险。而身后,是柔弱无依的妹妹和李常乐。 裴纪安犹豫的功夫,顾明恪的身影已经转过楼梯,很快看不见了。裴纪安亲眼看着那袭白衣远去,第一次觉得,这短短几步路是如此漫长。 裴纪安最终还是转身,回去安慰吓坏了的裴楚月和李常乐。李朝歌身上有武艺,足以自保,但裴楚月和李常乐不行。 三层阁楼上,李朝歌把高子菡救下后,也悄悄提防着那只“鬼”。果然,高子菡在地上躺了一会,颤巍巍地睁开眼睛,虚弱地问:“我这是这么了?” 李朝歌半跪在她身边,刚刚试探过她的鼻息。闻言,李朝歌淡淡道:“你现在离开她的身体,还能留个全尸,有机会投胎。” 高子菡看着李朝歌,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李朝歌没有说话,她倏地将藏在柱子上的披帛收回来,手腕一转就要往高子菡身上绑。刚才还气若游丝的高子菡瞬间变得凶煞,她眼睛瞪大,五指一张就长出长长的青色指甲,直接朝李朝歌脸上抓来。 李朝歌用披帛缠住她的手腕,避开她的指甲。有了这片刻的缓冲,李朝歌也从地上站起来,和女鬼拉开距离。那只鬼附身在高子菡身上,不管不顾,疯了一般扑向李朝歌,尖锐的指甲不断朝李朝歌脸上抓。李朝歌心想都变成了鬼,为什么打架还和凡间泼妇一般,尽往人脸上抓。 女鬼长出指甲后,攻击距离延长好大一截,李朝歌没有趁手的武器,只能在披帛中注入真气阻拦,虽然没落了下风,但也没法反攻。那个女鬼如入了魔般执着于李朝歌的脸,口中还在不断喃喃:“我天生属于高处,我要站在万人之上,绝不能有人比我更美。” 李朝歌且战且避,听到这里微微皱眉。什么意思?这个女鬼特意跑到最高层上吊,现在还喃喃“高处”,这是何意? 楼下也发现上面又生变故了,他们看到曾经端庄高贵的高子菡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地攻击人,都吓得魂不守舍。裴家的丫鬟婆子立刻围住裴楚月,宫女也慌忙护着李常乐离开:“高娘子被鬼俯身了,公主,这里危险,我们赶快回宫。” 其他家族的小娘子想要离开,而长公主府的人呼天号地,不断喊着高子菡的名字。地面上乱成一团,裴纪安在人群中紧紧皱着眉,他终于知道,刚才顾明恪为什么要说她需要一把武器了。 鬼竟然一直藏 在高子菡身上。那李朝歌没有带刀剑,一个人面对厉鬼,岂不是很危险? 裴纪安回头望去,见高高楼宇上,一抹紫色的身影一晃而过,后面高子菡紧随而上,看形势并不乐观。裴纪安担忧不已,而身边的裴家奴仆还在不断催促:“大郎君,我们快走,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我们要赶快护送娘子回家。” 裴纪安两厢为难,一边是妹妹,另一边是李朝歌。他不能抛下妹妹离开,但让他不管李朝歌死活、心安理得带着裴楚月离开,他又过不了内心这一关。裴纪安踌躇间,隐约见楼层上又多了一个人。楼宇描金涂朱,色调沉沉,对方一袭白衣,站在深暗的木制阁楼上格外明显。 裴纪安心里又是惊讶又是失落,那是顾明恪,没想到,竟是他去往李朝歌身边。这时候下人不断呼唤,裴纪安被裹挟着离开。走出很远,裴纪安回头,见高高的楼阁上,一对男女并肩而立,而他,混在逃跑的人群中,狼狈又匆忙。 以顾明恪的眼力,不至于看不出“鬼”在哪里。他知道李朝歌必有一场大战,本着道义原则,他送了把刀上楼,对李朝歌喊道:“接着。” 顾明恪本来可以从楼下施法,直接将武器送上来,奈何他现在的人设是个病弱公子,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做这么高调的动作,只能自己跑一趟。女鬼看到李朝歌的帮手上楼后,察觉到危险,不想让李朝歌接住武器。然而在场一个是顾明恪,一个是李朝歌,两人都身经百战,怎么可能被一个女鬼截住武器? 李朝歌转身一脚踢在女鬼腰上,她这一脚毫不掺假,女鬼踉跄好几步,狼狈地摔到在地上。李朝歌收回腿,一抬手,正正好接住了顾明恪抛来的长刀。 李朝歌活动活动手腕,手握在刀柄上,缓缓拔开。剑刃在李朝歌脸上打出一道冷光,李朝歌的眼神冰冷坚定,杀气四溢。女鬼意识到不妙,猛然扑向顾明恪,想拿顾明恪当人质。 这个男子上楼将武器扔给李朝歌,自己却不动手,可见是个弱的。女鬼本以为会遇到阻拦,她都准备好了后招防备李朝歌,然而李朝歌站在原地没动,面前的男子也没动。 女鬼正觉得奇怪,她抬头望向面前的男子,毫无预兆撞入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平静淡漠,宝相庄严,悲悯之下仿佛掩藏着毁天灭地的杀机。女鬼双瞳重重一痛,她尖叫一声,立刻捂住自己眼睛,痛苦地嚎叫着。 而这时,背后的剑也袭来了。女鬼双瞳流血,根本看不清后面的人影,她凭着本能挡了一下,然而她没想到兵器是虚招,藏在剑风后的真气才是实招。女鬼的本体被重重打了一下,她凄厉地鸣叫一声,突然挣脱高子菡的身体,化成一道青烟遁离。 没有女鬼支撑,高子菡的身体软软朝地上倒去。李朝歌和顾明恪相对站着,听到高子菡倒在地上,后脑在木板上磕出“哐”一声巨响。 李朝歌沉默片刻,惊讶地问:“你怎么都不扶一下?” “你不也没扶么。” “我以为你会扶!”李朝歌颇为无语,高子菡离顾明恪那么近,是个人都会搭把手,谁知道顾明恪竟然不动,就那样无动于衷地看着高子菡摔到地上。那么重一声响,李朝歌听着都疼,希望高子菡没有被摔傻。 李朝歌无语极了,赶紧蹲身去查看高子菡活着没。幸而还有气,没被摔死,顾明恪也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说:“我来救人,你去追那只厉鬼。” “好。”李朝歌也忙着去抓鬼,她站起身,手臂在栏杆上轻轻一撑就灵巧越过。顾明恪看到,无奈地指了下身后:“后面有楼梯。” “太慢了。”李朝歌话音刚落,人已经从三层高楼上一跃而下。阁楼下尚未散去的人瞧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哇地尖叫。李朝歌如一片落叶般轻巧落在地上,她眼角瞅到什么人,将自己头发上的簪子拔下,随手插到对方发髻里,说:“谢谢你的簪子。” 被道谢的侍女都懵了,她呆呆地摸了下自己鬓边的发簪,一颗心砰砰直跳,良久说不出话来。李朝歌归还发簪后,没有理会周围一惊一乍的人群,认准一个方向,飞快奔去。 那只女鬼被李朝歌打伤,一路上泄露出不少气息,李朝歌循着死气,逐渐逼近。李朝歌感觉到女鬼就在附近,但是等她追过去时,看着眼前重重人影,一瞬间愣住了。 东阳长公主今日广邀宾客,来者各个身份不凡。越位高权重的人越惜命,他们一听说后院闹鬼,立刻让人备车备马,宴会也不参加了,当即就要回府。如今长公主府大门被各式各样的马车堵住,奴仆部曲的声音乱成一团,谁都没法出门。 眼看马车出不去,很多女眷放弃身架,下车自己走,好歹先离开这个闹鬼的地方。各家夫人、小姐混成一团,李朝歌看着这么多女眷,头都晕了。 她冷着脸上前,一个个拉过来认。奈何门口人实在太多了,这么多女人挤在一起,阴气驳杂混乱,李朝歌实在认不出来鬼藏在谁身上。 女眷们忙着逃命,被李朝歌拉开后,一个个怨声载道。动静很快传到裴家的马车前,裴纪安护着裴楚月和李常乐往外走,听到后方骚动,他一转身,看到李朝歌,很是怔了一下。 李朝歌出现在这里,说明她没事了。裴纪安长松一口气,道:“公主,你没事就好。” 李朝歌此刻哪还有心思搭理旁人,她深吸一口气,在声音中含了真气,高喝道:“都站住。有鬼藏在你们之中,未经盘查,谁都不准离开。” 然而这群权贵逃命心切,谁肯听李朝歌的话。李朝歌屡次阻止都没用,她眼睛一晃扫到裴楚月,都吃了一惊。 “你手上是什么?” 裴楚月正如惊弓之鸟,一听到李朝歌的声音,立刻把自己的手藏起来。她躲在裴纪安身边,害怕地揪住裴纪安衣摆:“阿兄。” 裴纪安下意识护住裴楚月,他看向李朝歌,不由含了警惕:“公主,你想做什么?” 裴纪安记得分明,上一世,裴楚月就是死在李朝歌手中。李朝歌见他们磨磨唧唧,耐心告罄,直接上前,拽着裴楚月的胳膊,将她从裴纪安身后拖出来。 裴楚月哇的尖叫,裴纪安脸色也变了,用力握住李朝歌的手腕:“李朝歌,你做什么?” 裴纪安的手接触到李朝歌时,李朝歌油然生出一种恶心。李朝歌用力甩开裴纪安的手,铮然拔出一截刀,冷冷瞪着裴纪安道:“我说过,别碰我。” 裴纪安愣住,两人间气氛凝固到极致。裴楚月获得自由,匆忙拉拢自己的袖子。挣扎间,李朝歌已经看到裴楚月手上的血眼了。李朝歌脸色骤沉,不可置信看向裴楚月:“你们还放了血?” 裴楚月已经吓得两眼泪汪汪,缩在裴纪安身后,梨花带雨,惹人怜爱。裴纪安身为兄长,哪能看自己的妹妹受这种委屈。他当即将裴楚月护在身后,同样强硬地看向李朝歌:“公主,你有什么怨气冲着我来,勿要伤害楚月。” 李朝歌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气得说不出话来。她都不知道该说这些女子无知还是无畏,召唤鬼就算了,竟然还放了自己的血? 有血做引子,难怪李朝歌找不到女鬼藏在谁身上。李朝歌看着眼前一重重人影,头一次觉得脑仁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招惹 东阳长公主府此刻乱糟糟的, 哪还有不久之前觥筹交错的样子。然而闹鬼再可怕,高子菡也毕竟是公主府的嫡小姐,客人四散逃离, 长公主府的下人却不能跑。终于有人壮起胆子,一鼓作气冲到阁楼上:“娘子, 奴婢来救您!” 他们冲上来后,见高子菡倒在地上, 身上带着擦痕,脸色青中泛黑, 看起来很不妙。她身边蹲着一个白衣男子, 衣摆逶迤及地, 正在轻轻试探她的鼻息。 长公主府的人吓了一跳, 慌忙问:“娘子,您怎么了?” 顾明恪回头,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众人顿时闭嘴, 不敢再吵嚷。顾明恪试完高子菡的鼻息,又去按她脖颈处的脉搏,过后,起身道:“还有救。你们去请郎中, 剩下几人搬担架过来, 把她抬下楼。” 顾明恪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再自然不过。仆人们下意识地跟着顾明恪的吩咐行动,过了一会, 他们才意识到,他们为什么要听顾明恪的安排? 然而这时,担架已经抬来了。顾明恪指挥他们将高子菡放好, 自己跟在最后,不紧不慢地下楼。 楼下,东阳长公主终于缓过气来,她焦灼地盯着阁楼,一看高子菡出来,立刻扑过去,眼泪簌簌落下:“子菡,你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勿要挡路。”顾明恪提醒道,“她被死气侵袭五脏六腑,脖子上还有淤痕,急需救治,再晚就来不及了。” 东阳长公主一听,慌忙放开手。东阳贵为长公主,但此刻不由自主地跟着顾明恪走,求助般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寻一个平整的地方,给她顺气,喂水,将死气逼出来就可以了。” 东阳长公主都没有思考,便按顾明恪的吩咐道:“正堂地方宽敞,快把娘子抬到正堂!” 东阳长公主已经慌得失去了主意,在一片乱糟糟的女眷中,顾明恪像定海神针一般,瞬间镇住了场面。他声音清越,每一步安排有条不紊,有顾明恪在,女眷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慢慢安下心来。 高子菡被放到卧榻上,这时候,紫微宫的御医也赶过来了。东阳长公主连忙赶出去迎接,正堂里的人顿时少了大半,屏风后只剩几个小侍女看着。顾明恪把侍女指挥到外面烧水、备药,侍女不疑有他,被指挥的团团转,高子菡身边也因此出现一个短暂的空档。顾明恪趁着没人,伸出指尖,在高子菡眉心上轻轻一碰。 随着顾明恪动作,他的指尖似乎落下冰蓝色的辉光,亮了一瞬便钻入高子菡眉心。几乎是瞬息,高子菡脸上的黑青就往眉心汇集,一股乌黑色的死气从高子菡眉心逼出,一接触到空气就被冰冷的寒光绞碎。 黑气被绞杀后,高子菡的脸色立马好看了,她的神态也平息下来,眉头不再紧紧皱着。这时候屋外的说话声走近,顾明恪收回手,从容不迫走向屏风外。 高子菡在半梦半醒中吃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仙人站在她床前,他转身离开,背影优美,孤冷,又强大可靠。高子菡眉心还残留着寒意,随着这阵寒气,她体内的沉滞、痛苦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悍到让人心生敬畏的清正力量。 高子菡在浑噩中迷迷糊糊地想,原来,这就是神仙吗? 高子菡体力不支,闭上眼睛,重新陷入昏迷中。这时候东阳长公主带着御医进来,御医把脉后,取出金针,扎入高子菡身上几处大穴。东阳长公主见高子菡的脸色显著转好,欢喜的不得了,险些当场落下泪来:“她的脸色好看多了。只扎了几针子菡就转好了,御医真乃是当世华佗!” 御医自己也惊讶了,他只是试试,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内室里顿时一片夸赞,顾明恪站在屏风后,轻轻弹了弹袖子,没有惊动任何人,静静地往外走。 已经过了这么久,厉鬼应该已经抓到了,他去外面看看李朝歌。 顾明恪循着气息走到公主府大门,见李朝歌站在门口,手里握着刀,背对着他看不清神色,但是依感觉,似乎不太高兴。顾明恪不紧不慢走到她身边,问:“鬼呢?” “跑了。” 顾明恪点点头,看起来并不惊讶:“怎么跑的?” “藏在不知道哪个娇小姐身上,混在人群中跑了。”李朝歌说着深吸一口气,努力抑制自己的怒火,“她们在朱砂里融了血,朱砂本就煞气重,有血做引子,可不是门户大开,畅通无阻。这几人要么是裴家的,要么是长孙家的,各个都是金尊玉贵的娇娇女,我能留下哪一个?” 李朝歌不止一次说过,鬼就藏在她们这几人身上,建议将召唤扶乩的五人全部扣押,免得出去祸害人。然而长孙家、裴家的人一听暴跳如雷,曹家也不肯配合,于是乎,除了高子菡,其余四人都跑出去了。 顾明恪想了想那几个人身份,竟然完全不意外。他见李朝歌气得要死的样子,出于好心,劝了一句:“人已经走了,你再生气也无用。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朝歌冷笑着,讽刺道:“可真是一群孝子贤孙。现在好了,鬼不知道被带回哪一家,长孙府、裴府和曹府都不缺孤弱病老,指不定是哪家的长辈要被祸害呢。” 顾明恪没接话,李朝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你呢,人救回来了吗?” 顾明恪轻轻点头:“已经恢复了。之后排查鬼怪时,可以忽略东阳长公主府了。” 顾明恪今日调动了一小缕灵力,将高子菡体内的鬼气逼了出来。那个厉鬼就算再强大,也不可能和天庭的仙尊抗衡。即便顾明恪只用了微不足道的丁点灵力,也足以保护高子菡一生鬼怪不侵,长命百岁。 那个厉鬼若还想附身到高子菡身上,恐怕还没靠近,被会被顾明恪的法力撕碎。东阳长公主府算是彻底安全了。 李朝歌听到点点头,心想高子菡也算是因祸得福。所以说人世间之事,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裴家、长孙家和曹家担心自家的女儿,不肯将她们留在闹鬼的长公主府里,结果,反而错失了大机缘。如果她们留下,顾明恪多半会一道替她们驱鬼,到时候有顾明恪的灵力打通四经八脉,此后一生无病无痛、寿终正寝,根本不在话下。 现在可好,她们非但拒绝了长命百岁的机会,甚至还把恶鬼带回自己家。李朝歌气了半晌,内心逐渐平静。算了,傻逼活该过得坎坷,反正李常乐没参与,鬼不会带回皇宫,裴家、长孙家自己都不怕,那李朝歌担心什么?李朝歌想了想,问顾明恪:“东阳姑姑和高子菡还好吗?” “长公主的情绪平稳许多,我走的时候高子菡还在昏迷,现在应该醒了。” “好,我们回去探望一二。”李朝歌说着就往回走,“正好,我也想问问,她们扶乩时到底问了些什么。” 顾明恪站在原地不动,悠悠道:“盛元公主,我和你还没有到‘我们’这个水平。” “真啰嗦。”李朝歌不耐烦,直接拽着顾明恪的胳膊往后走,“让你走就走,磨磨唧唧什么。等看完高子菡后,我再和你说莫琳琅的事。” 李朝 歌好不容易逮到顾明恪,怎么可能轻易放他离开。顾明恪没想到李朝歌竟敢直接上手,他瞥了眼李朝歌的手指,声音平淡,然暗含威严:“放手。” “我现在心情不好,特别想找人出气,尤其是刚刚惹到我的那位。” 顾明恪沉默片刻,忍无可忍地敲在李朝歌的肘关节上:“放手,我自己认路。” 李朝歌活动活动胳膊,顺势将他的手臂放开。两人各自整整衣服,朝公主府正堂走去。正厅里,高子菡悠悠转醒,侍女们进进出出,又是喂水又是煎药,忙得团团转。东阳长公主亲眼看着高子菡将药喝完,总算松了口气,这时候才留意到周围。东阳长公主扫了一圈,惊讶地问:“那位顾郎君呢?” “顾郎君刚刚走了。” 东阳长公主讶然,她还想着酬谢顾明恪,没想到他一声不响就离开了。虽然高子菡是御医救活的,但东阳长公主依然承顾明恪的情,她埋怨地看向四周丫鬟,数落道:“顾郎君离开,你们怎么都不拦着些?他今日救了娘子,公主府却毫无表示,说出去岂不是丢了我东阳的脸面?来人,快备一份厚礼,让长史亲自送到裴府。” 侍女们连忙应是,她们碎步跑出去备礼,没一会,一个丫鬟跑回来,说:“长公主,盛元公主和顾郎君又回来了。” “什么?”东阳长公主惊讶地站起来。今日高子菡撞鬼,李朝歌和顾明恪都对高子菡有恩,东阳长公主本打算让长史去裴府送谢礼,她自己则带着高子菡,亲自进宫向圣人天后道谢。没想到,李朝歌和顾明恪竟然去而复返,又回来了。 东阳长公主愣了一下,赶紧说:“快请进来。” 李朝歌和顾明恪回到正堂,东阳长公主亲自出来迎接他们,李朝歌推辞过后,就对东阳长公主说:“东阳姑姑,我今日回来,一是探望表姐,二来,也想问问表姐关于扶乩的事。事关东都安危,请姑姑行个方便。” 东阳长公主听到李朝歌想问扶乩的事,犹豫了一下。作为一个母亲,女儿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东阳长公主并不愿意让高子菡再回想闹鬼时的事情。但面前这两人都对高子菡有救命之恩,东阳长公主斟酌了一下,说:“都是一家人,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我自然不会推拒。但现在子菡刚刚醒来,状态不好,我去问问她,如果她愿意,我就来请你们,如果她不愿意,那二位还是改日再来。” 李朝歌能体谅东阳长公主作为母亲的心情,就算她急于捉鬼,也不能强人所难。李朝歌点点头,说:“这是自然。多谢东阳姑姑。” 东阳长公主起身前往内屋。屋内,高子菡听说有人问话,她本不欲理会,但一听顾明恪也在,高子菡眼睛转了转,瞬间改主意了:“好啊。” 李朝歌本来都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了,没想到只过了一小会,侍女就从里面出来,掀开帘子道:“盛元公主,顾郎君,里面请。” 李朝歌意外地挑了下眉,以高子菡那般嚣张跋扈的性格,她竟然会乖乖配合?但这总归是好事,李朝歌起身,道:“有劳。” 顾明恪坐在原位没动,说:“你去,我在外面等你。” 李朝歌想了想,高子菡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此刻卧病在床,顾明恪进去确实不太妥当。李朝歌没有强求,道:“好,我很快回来。” 公主府的侍女听着这两人一应一和,奇异般听出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公主府侍女暗暗稀奇,她引着李朝歌入内,对屏风后的人行礼道:“长公主,娘子,盛元公主来了。” 高子菡正满心期待地等着顾明恪,为此她还特意整理了头发。没想到等了半天,没见到顾明恪,反而是李朝歌进来了。高子菡顿时不乐意了,低声抱怨:“怎么是她?” 李朝歌给东阳长公主问好,提着裙摆坐在榻上。她耳力好,一下子就听到了高子菡的嘟囔。李朝歌心里哦了一声,原来高子菡还是那个高傲跋扈的无脑花瓶,她并没有变得深明大义,只是在好看的男人面前愿意装装样子而已。 李朝歌啧了一声,心想顾明恪那张脸还挺招惹事端。李朝歌就当听不到,对高子菡说:“表姐,你今日受惊了,幸而有惊无险,虚惊一场。不过,那只鬼只是暂时离开,并没有被彻底杀死。为了东都的安全,我少不了麻烦表姐,再询问一些内情。表姐,敢问你们今日扶乩,都做了些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契约 高子菡沉默片刻, 慢慢说:“今日之事还是裴小娘子先起头的。她说自己没占卜出好结果,广宁公主好奇,追问是什么占卜, 我们便顺势说起了近来东都最流行的扶乩仙法。” 说完仙法,高子菡自己都顿了顿。经过今天这些事, 她哪能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仙法, 说是邪术还差不多。高子菡想起刚才的事情,脸色又变白了,东阳长公主看到心疼, 忍不住说:“子菡, 不舒服就不要想了,这些事都结束了。” 说着,东阳长公主回头对李朝歌道:“盛元,子菡不舒服, 你还是找其他人问话。” “阿娘,我没事。”高子菡止住东阳长公主的话,她攥了攥手指, 磕磕巴巴地回想道,“我们给广宁公主解释后,广宁公主兴致很高, 我们便提出对扶乩仙……对那个东西许愿。前面的步骤都是一样的,先取碟子, 放清水,融入朱砂,最后滴入自己的血,混合成颜料后画出阴阳方位。传言中扶乩就是这样请的,我也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问题, 竟然会召唤出鬼怪。” 李朝歌听到,问:“方位是怎么画的?” 高子菡用手比划了半晌,突然想起来之前召唤扶乩的符纸还在,连忙道:“那张纸应该还在侧厅,你们快去取来。” 长公主府现在一片混乱,幸好没人敢接近侧厅,那张符纸还好端端放在桌上。侍女战战兢兢地去侧厅,她们也不敢看,胡乱团成一团,就赶紧拿到李朝歌面前。 东阳长公主和高子菡看到那张纸,脸色大变,内室里的女眷轰得一声散开。李朝歌接过东西,展开看了看,心里已经有数了。她合上符纸,对东阳长公主和高子菡说:“你们不必紧张,长公主府现在有清气镇守,未来三四十年内都不必担心被秽物上门,你们尽管放心。高表姐,这张符是谁教你画的?” “教?”高子菡皱眉,颇为疑惑,“没有人教啊,坊市传言里就是这样画的。这张符纸有什么问题吗?” 还不算蠢到无药可救,李朝歌将纸折好,收回衣袖里,说:“纸没有问题,是上面的符号不对。这是一个阴气很重的召煞阵,被它召过来的东西绝不会干净,你们还在朱砂里混了血,难怪。” 东阳长公主毕竟是宫里长大的,对这些巫蛊鬼神类的东西天然怀着警惕。她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脸色已经阴沉一片:“大胆,是谁故弄玄虚,敢当谋害本宫的女儿?” 李朝歌挑挑眉,没说话。东阳长公主以为有人故意将存问题的扶乩图纸透露给高子菡,变着法害高子菡死,李朝歌却觉得,未必是故意的。 准确说,未必是针对高子菡。高子菡刚才说了,她们是见到坊间盛行,所以才跟风拿来玩。如果一开始流传时就是这种图纸的话,那高子菡几人只是误入罗网,运气好,将这件事闹大了而已。这么大规模的流传,不像是东阳长公主仇家的手笔,更像是有人布局,想无差别收割人命。 这些话李朝歌没有对东阳长公主和高子菡说,如果李朝歌的猜测是真的,那这件事背后的牵连将非常恐怖,一切未明朗之前,透露太多只会打草惊蛇,徒惹恐慌。不如让东阳长公主继续误会下去,她们母女俩行事招摇,估计招惹了不少对家。东阳长公主光一户户排查仇人就要耗费很久,以这对母女高调的作风,接下来洛阳恐怕有的热闹。这对李朝歌来说正好,将水搅浑,她才有机会顺藤摸瓜。 李朝歌什么也没说,任由东阳长公主误会下去。东阳长公主气的不轻,骂了好半天,东都许多贵妇都被她扯下水,话里话外透露出不少八卦。李朝歌先前就知道东都有些贵妇玩得很开,但今日才知道玩的有多开。李朝歌默默听着,等东阳长公主骂得差不多了,才道:“东阳姑姑,真凶是谁可以慢慢找,现在当务之急是保全性命。高表姐,你们召唤来扶乩后,都许了什么愿望?” 高子菡听到自己中了别人圈套,也气得不请。她阴沉着脸,仔细回想道:“我许的愿望是要成为全场最高之人,长孙三娘想要怎么吃都不长胖,长孙五娘许愿父亲不要皱眉,曹娘子想让祖父快点好起来。” 李朝歌在脑中过了一遍人,问:“裴楚月呢?” “她没说。”高子菡道,“她是在心里默默许愿的,我们怎么问都不肯说,我也不知道她许了什么。后来我出门,突然失去意识,等我再想起来的时候,我就在阁楼上了。” 李朝歌轻轻点头:“我明白了。难怪当时她喃喃高处,原来这是你和她做的协议。” 高子菡和东阳长公主脸色发白,谁都不敢问李朝歌话语中的“她”是谁。过了一会,高子菡鼓起勇气,问:“我只是闹着玩,并没想过当真,更没想过和那些东西做协议。会很严重吗?” 李朝歌没回答,心说怎么可能不严重。天之道在于制衡,妖鬼可以靠修炼获得强大的法力,同样,便无法拥有灵智,并且每一次进阶都要经历九死一生。而人天生有灵,生而会语,却寿命短暂,身体脆弱,受天道庇佑。每一个新生儿在娘胎里都会有一股鸿蒙之气,出生后这股鸿蒙之气越来越弱,等鸿蒙散尽之时,也是寿命到达终点之期。因此,妖魔鬼怪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吃人的,尤其是厉鬼,他们跳出六道轮回,为天道不容,接近人时会被鸿蒙之气排斥,除非得到了本尊的邀请。 比如书生邀请女鬼狐仙回家过夜,比如中元夜里大敞门户,请鬼进来做客,再比如,像高子菡等人扶乩,主动请鬼帮忙。 她们滴入自己的血,就是开放身体这道天然屏障,允许鬼怪进入她们的身体。而鬼一旦替她们实现了愿望,那就要收取报酬了。 和厉鬼做交易,无论是实现愿望的方式还是后续支付的报酬,都不会有好事。 看到李朝歌的脸色,高子菡也明白事态严重。她心里重重一沉,不由问:“那之后,我要怎么办?” “你已经没事了,安心养病。”李朝歌说完,悠悠补了一句,“该担心的,是另外几人。” 李朝歌这话虽然在安慰高子菡,但并没有作假。李朝歌没有探高子菡脉搏,仅是粗粗一看,就能感觉到高子菡体内灵气充裕,清净无垢,这一辈子都不必担心被污秽阴邪近身了,厉鬼哪还敢回来找她。不过另外几个人,恐怕就不太妙了。 “真的吗?”高子菡还是不敢放心,她将信将疑,指着自己的后脑和侧腰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醒来后,头特别疼,腰上也是,都黑青了。真的不是鬼在作乱吗?” 李朝歌眼睛都不眨,大义凛然地说:“可能是鬼附身的时候伤害了你的身体,都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高子菡揉了揉自己脑袋后面的包,渐渐当真:“好。” 李朝歌该问的已经问完,其它问题就算问了高子菡也不知道,李朝歌起身,说:“高表姐,你好生养病,我先走了。” 东阳长公主站起身,想要送李朝歌出门,李朝歌拦住,说道:“东阳姑姑留步,你在这里照顾表姐,我自己出去就行。” 东阳长公主确实不放心女儿,她推脱了两次后,便顺势坐下,让侍女送李朝歌出去。侍女为李朝歌掀开珠帘,李朝歌 正要离开,突然听到高子菡在身后喊:“等一下。” 李朝歌顿住,回头看向高子菡。高子菡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她尴尬地捏了捏手,最终还是抬起头,别别扭扭地说:“虽然我不喜欢你不合群的性格,但这次,谢谢你。” 李朝歌还以为是什么事,她不在意地嗯了一声,穿过珠帘,快步朝外走了。 高子菡伸长脖子,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李朝歌走到正堂外。庭院中,一个白衣男子正负手站在檐下,看到她出来,两人低声交谈了什么,便一前一后朝外走去。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一个极浓烈,另一个极清浅。他们行走在浩浩荡荡的春光中,几乎让人觉得耀眼。 东阳长公主不悦地数落:“你这个孩子,盛元今日救了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只是说真心话罢了。”高子菡慢慢倒在引枕上,李朝歌和东都贵女圈格格不入,高子菡恼恨李朝歌不遵守世间给女子默认的规矩,又由衷地羡慕她,可以大步行走在阳光下。 世人喜欢她,不喜欢她,对李朝歌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她从来没有关心过别人的看法。 李朝歌和顾明恪一边往公主府外走,一边说:“她们五个小娘子用血做契,和厉鬼做了交易。高子菡的愿望是更上一层楼一览众山小,结果差点被吊死在最高层。其余几人的愿望都和家里人有关,唯独裴楚月没有说出来。你小心些。” 别把鬼打死了,抢了李朝歌的功劳。 顾明恪点头,道:“好,我尽量。”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正门,公主府的下人齐齐行礼,恭送李朝歌出门。李朝歌没有在意身后的人群,而是问:“你接下来去哪儿?” “大理寺。” 李朝歌轻轻啧了一声,不由问:“你今日不是告假了吗?” “东阳长公主的宴会中止,请假理由作废,自然销假了。” 这个说法听起来还挺有道理,李朝歌无话可说,感慨真乃劳模也。李朝歌想起莫琳琅的事,顺势说道:“正好,我也有事去大理寺。今日我要是能看出鬼的原身,何至于放跑那个东西?我去问问莫琳琅,阴阳眼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明恪不紧不慢,问:“你有提审令吗?” 李朝歌一顿:“没有。但人关在大理寺狱里,这不就是你说一句的事吗?” “不合规矩。”顾明恪声音清清浅浅的,说,“你无官无职,非大理寺内部人员,非刑部特派,也没有宫里委任,不能见朝廷钦犯。” 李朝歌对美人的容忍度一向很高,但顾明恪显然是个例外。李朝歌深吸一口气,努力和平地说:“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是,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就不能通融一二?” “首先,我们不熟。其次……”顾明恪回眸,冷淡地瞥了她一眼,“谁告诉你私交好,就能不遵守规则了?” 李朝歌拳头都硬了,她捏了捏手指,慢慢说道:“我也不想动手。但是,若有人让我不痛快,我只能让对方加倍不痛快。你要是再堵我的路,我就只好杀了裴纪安,我们谁都别好过。” “好啊。”顾明恪不为所动,淡淡道,“为维护公平秩序而死,是他的荣幸,你去。” 顾明恪就是拼着丢人,回天庭重置世界第三遍,也不会为了李朝歌违背原则。目无王法,破坏秩序,还敢威胁他? 顾明恪不惯她这毛病。 李朝歌被噎住,一时间又想动手。顾明恪这个人真的刀枪不入,说好听些是原则性极强,说难听些,简直迂腐不化。 他们俩正在僵持,街口突然飞驰来一辆马车,直奔东阳长公主府而去,看形制是宫里的车架。李朝歌马上意识到这是来找她的,今日她和李常乐一同出宫,厉鬼的事闹出来后,李常乐吓得回宫,李朝歌却还留在长公主府。李常乐走时把马车也带走了,现在宫里听说了长公主府闹鬼的事情,赶紧派人过来接李朝歌。 李朝歌不想回去,今日的事情闹这么大,回宫后,皇帝和天后肯定轮番盘问,到时候又不让她们出宫了。李朝歌可不想被关在宫里,正好马车上的宫女没看到她,李朝歌往旁边侧了侧,用手遮住自己脸,打算悄悄开溜。 她才走了两步,猛不防被人拉住胳膊。李朝歌惊讶地回头,见顾明恪一脸正直,微微抬高了声音,对长公主府门口的宫女们喊道:“你们在找她吗?盛元公主在这里。” 李朝歌当即心里就骂了一句,然而她想躲也来不及了,宫女们回头,一看到李朝歌,慌里慌张围过来:“公主,您没事?圣人和天后担心极了,奴婢这就保护您回宫。” 李朝歌被宫女们团团围住,几次尝试都无法脱身。她抬头,用杀人一般的目光看向顾明恪,顾明恪毫不躲闪,甚至对她颔首笑了笑,说:“公主一路平安。” 宫女们见是顾明恪将李朝歌送回来的,十分感动,纷纷行礼道:“多谢顾郎君提醒。郎君万安。” 李朝歌被宫女们拉着,眼睁睁看着顾明恪整了整衣袖,扬长而去。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他脸长得好看,自己选的,不能生气。 她怕自己忍不住,迟早有一天被顾明恪气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求我 李朝歌一路憋着气回宫, 等入宫后,果不其然,皇帝和天后都在殿里等着她了。 文德殿里, 李常乐刚刚哭过,被宫人带下去梳妆。门口的太监禀报:“盛元公主至。” 皇帝正和天后说李朝歌呢, 赶巧她就回来了。皇帝立刻道:“快宣。” 李朝歌进殿, 中规中矩给皇帝、天后行礼。皇帝仔细看了看,问:“朝歌,听说今日东阳府上不太平, 你没事?” “谢圣人关心, 儿臣没事。”李朝歌说完后都站好了,突然想起自己是一个正在积累势力的公主,需要拉拢人心,只好又生硬地加了一句, “李常乐和其他娘子们可还好?” “常乐一切平安,就是被吓到了。”皇帝说着叹了一声,头痛地按了按眉心, “多事之秋。罗刹鸟的事刚刚了结,宴会上又闹出怪事。这次还发生在公主府,等传出去, 不知又要被人说成什么样子。” 李朝歌见状说道:“这次和罗刹鸟不同,扶乩是那些娘子自己召来的鬼, 和圣人有什么干系” 天后见状也说:“是啊,圣人,你勿要过度自责。大唐这么大的土地,这么多人口,怎么能不发生些事情呢?圣人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你精神不好,需要静养,不能再耗神了。” 皇帝这些日子头疾越发严重,已经到了无法视物的程度。皇帝一直忍着不说,不想让外朝看出端倪。他总觉得自己的病一定会好,偏偏世事不遂人意,这段时间灾祸一件接着一件,皇帝就是想静养都不行。 皇帝叹了一声,不想再谈自己的病情,直接说起长公主府的事情:“听常乐说,高娘撞了邪,她现在怎么样了?” “儿臣走时,高子菡服了汤药,精神大好。剩下的不过些皮肉擦伤,不足为患。长公主今日受了惊吓,但除此之外,并无不适。” 皇帝听着抬起眉,他作为舅舅,这样说自己的外甥女不好,但是,皇帝还是惊奇道:“高娘已经完全好了?” “是。” 皇帝听完许久说不出话,天后眼睛缓缓扫过,说:“皇家的血脉有龙气保佑,鬼怪不敢近身也不奇怪。高娘没事,其他几个小娘子也平安回家,圣人尽可放心了。” 皇帝想到另几位牵扯其中的娘子,忧虑地叹了口气:“朕倒不是担心鬼怪作乱,而是担心朝中老臣。裴老夫人、舅公等人都年事已高,要是被这些东西吓到,出了什么好歹,朝中可担当不起。” 天后和李朝歌一齐沉默,皇帝长吁短叹,她们两人就静静听着。李朝歌对长孙家、裴家没什么特殊感情,甚至隐隐敌视。前世李朝歌上位时,没少被裴家、长孙家的党羽为难,资源只有这么多,李朝歌爬上来了,裴家、长孙家就要少一块,谁愿意呢? 天后作为小户出身平民皇后,对于垄断了绝大部分资源,却还端着姿态对寒门挑挑拣拣的世家同样不会抱有好感。只不过现在时机不成熟,她还需要用裴家、长孙家罢了。天后等皇帝自己感叹了一会,才不走心地劝道:“圣人尽管放心,裴家老夫人和舅公有先帝龙气庇佑,必然会逢凶化吉,转危为安。区区邪祟,奈何不了这二位的。” 皇帝说这些话,一方面诚然担心,另一方面,也在暗示李朝歌。李朝歌的神通他是见过的,她能驱走东阳长公主的鬼怪,自然就能保护裴府、长孙府。皇帝本意是想让李朝歌去裴家、长孙家走一圈,无论有没有鬼,多少求个安心。然而李朝歌像是没听懂一般不接话,素来善解人意的天后也没破译出皇帝的言外之意,皇帝见她们没反应,便也没有再说。 为帝王者,暴露真实意图是大忌。皇帝想到众人已经平安回到府邸,东阳长公主府的鬼怪也被赶走,接下来应该没事了。他便放了心,没有再提让李朝歌驱鬼的事,反而说:“最近东都不太平,怪事一桩接着一桩。这些日子,你们便不要出宫了。” 看,果然来了。李朝歌很不情愿,但她也知道急躁解决不了问题,便忍住心急,安安静静地应了。 皇帝最近精力不好,李朝歌报了平安,就主动请辞。她回到德昌殿,看着周围熟悉的摆设,颇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只是短暂地获得了一天自由,就又被关起来了。她必须想办法,尽快搬到公主府去。 · 李朝歌接下来几天修身养性,老神在在。她听闻长孙府、裴府和曹府都请了和尚作法,道场十分盛大。李朝歌不屑地笑了一声,静静等着接下来的事。 高僧作法后,接下来几天东都风平浪静,甚至长孙家和曹家频频有喜事发生。 长孙涣最近在朝堂上一帆风顺,可以说得上心想事成。他自己暗暗心喜,回家后洗脸,意外地发现他在掉眉毛。 这不是什么值得记挂的大事,长孙涣并没有当回事。同时,沉疴许久的曹太师在今年春天忽然身体好转,短短半个月内,不光头风、腿痛等老毛病好了,甚至能下床,去花园里走三圈都不见累。 太子李善听说太师身体转好,十分高兴,亲自去曹家探望。朝廷内外都喜洋洋的,前些日子闹鬼的阴霾仿佛是晨间的雾,被太阳一蒸,就渐渐消散了。 然而太子探望后没几天,情况突然急转直下。长孙涣的眉毛掉的越来越严重,到最后他不得不借用妻子的眉黛,靠螺黛来遮掩。在一次常朝日,长孙涣禀报政事,说得好好的,忽然一头朝地面栽倒。 众人大惊,皇帝也吓了一跳,连忙让御医给长孙涣诊脉。但是长孙涣就像睡死过去了一般,怎么唤都不醒。御医给长孙涣针灸穴位,过了一会,无奈摇头。 皇帝没法,只能归因于长孙涣太累了,让人小心将长孙涣送回府。早朝散去后没多久,宫外又传来消息,曹太师在花园里散步,不小心从石头上摔下来,胫骨摔骨折了。 曹太师那么大的年纪,骨折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前朝的消息很快传到后宫,李朝歌听到,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宫女把这些稀奇事传给李朝歌,本是期待李朝歌的反应,毕竟李朝歌前段时间抓妖除怪,异常踊跃。然而宫女的预想落空了,李朝歌毫无波澜,宫女等了一会,不甘心地问:“公主,前段日子长孙家和曹家的娘子在东阳长公主府撞鬼,今日长孙府和曹府就接连出怪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门道?” 李朝歌的表现依然很冷淡,不紧不慢道:“长孙家和裴家百年望族,人脉通天,他们不是请了得道高僧过来作法吗。让他们问得道高僧去,问我干什么?” 宫女一听,也不敢再说。长孙家极力压着消息,但是皇帝舅舅府上出怪事的消息,还是迅速传遍洛阳。 四月廿一,东阳长公主带着高子菡来宫里道谢。东阳长公主在文成殿里和皇帝说话,她眼珠子一转,打发道:“子菡,你不是成日嚷嚷着要进宫来找盛元吗。今日天气好,你别在这里杵着了,和盛元出去走走。” 东阳长公主的意图如此明显,李朝歌无奈,只好带着高子菡在宫里散心。洛阳四月的天气十分舒服,她们两人在御花园走了一会,找凉亭坐下。&lt;b r&gt; 四周花团锦簇,清风徐徐,杨柳风吹得人遍体生暖。高子菡喝了道茶,七拐八拐,最终没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盛元,曹家和长孙家的事,你听说了吗?” “略有耳闻。”李朝歌淡淡应了一声,撇着茶沫道,“长孙相公和曹太师吉人自有天相,想来一定会没事的。” 皇帝的舅舅长孙宇高寿,已经致仕,但依然牢牢把控着朝堂。长孙宇的几个儿子俱在朝为官,即便是不成器的庶子,也占据着上州刺史之位。其中长孙涣是长孙宇的嫡长子,这一代长孙家的领军人物,亦是长孙三娘和长孙五娘的父亲。 至于曹太师就不必说了,曹太师是太子的老师,和东宫关系十分亲厚。曹太师骨折后,太子十分忧心,又是遣送御医又是赏赐药材,三天内已去了两趟曹府。 高子菡嘴唇动了动,李朝歌的话倒也没错,但高子菡大费周折入宫,可不是为了听这些客套话。她偷觑李朝歌的脸色,几番斟酌,最终还是八卦之心占了上风。她放下茶盏,悄悄问:“盛元公主,你听说长孙三娘的事情了吗?” “我在深宫消息闭塞,对外界的事情,委实不太了解。”李朝歌慢慢吹开茶碗上的雾气,问,“她怎么了?” “长孙家一直捂着消息,但我听相熟的娘子说,这几天长孙三娘的状况很不好。她那天在公主府就频繁吃糕点,没想到回家后,依然狂吃东西不止,拦都拦不住。听说长孙大娘子嫌弃丢人,将她捆在柱子上,不允许她再碰食物。结果她吃不到东西,竟然开始咬人。长孙家的女眷被吓到了,只能放开,让她继续吃。长孙大娘子悄悄来找过我母亲,打听那天给我看病的神医是谁。我母亲将神医的名帖递了过去,说来也怪,明明那天神医给我扎了一针就好了,但是他去看长孙三娘,却怎么都治不好。” 李朝歌心知肚明,高子菡转好,可不是郎中扎那一针的功劳。李朝歌听完后轻轻点头,由衷叹道:“你消息真是灵通。” 长孙家捂得死紧的消息,也能被高子菡打探出来。她们这些东都贵女,表面上亲亲热热姐姐妹妹,私底下,啧。 高子菡笑了笑,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道:“大家都是闺中密友,长孙三娘出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关心一二。” 高子菡说完后,期待地看着李朝歌。高子菡记得很清楚,长孙三娘那天许的愿望是怎么吃都不胖,结果现在疯了一般吃东西。话说回来,长孙五娘和曹娘子的愿望也分别实现了。长孙五娘希望父亲事事顺心,不要皱眉,长孙相公果然就掉了眉毛,直到今日还昏迷不醒;而曹娘子想让祖父病痛全消,身体健康,曹太师旧疾倒恢复了,只可惜好过了头,反而在花园里摔成了骨折。 其他人不知道内幕,只以为是意外,但高子菡明明白白地记着每个人的愿望。这几天她听着外面的消息,又是惊讶,又是后怕。 那日所谈之事,一一应验。要不是高子菡被李朝歌救下,现在她许的愿望也应验了。 高子菡简直毛骨悚然,她和东阳长公主心惊胆战地在府里躲了好几天,甚至长公主都想去道庙里求平安符。但稀奇的是,其他府上古怪不断,最先闹鬼的长公主府却平静如初。高子菡这几天吃好喝好,身体反而比以前更健康。高子菡和东阳长公主等了几天,见他们家确实没事的样子,才渐渐相信,长公主府安全了。 李朝歌和顾明恪竟然没有说大话。高子菡已经憋了好几天,今日一见着李朝歌,高子菡忍不住打听鬼怪的事。现在除了不知道愿望的裴楚月,其他人的都实现了,李朝歌就没什么打算吗? 李朝歌察觉到高子菡的视线,她轻轻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瞭了高子菡一样:“表姐和长孙三娘金兰情深,令人感动。不过,长孙三娘出事,表姐看我做什么?” 高子菡见李朝歌还装傻,都急的坐不住了:“别人没办法,你肯定是有办法的。事情越闹越大,现在不仅是小辈,连长辈都牵扯进来。长孙家、裴家都是有脸面的人家,曹家也和东宫感情深厚,若是这三府的顶梁柱出事,朝廷恐怕会大地震。盛元,你又是救人又是问话,想来也是关心这件事的。你就真的坐视不理?” 李朝歌斜倚到凭轼上,从容不迫地抻了抻袖子,悠悠道:“那天我提醒过他们,鬼藏在他们身上,贸然回家会祸害亲长。只可惜他们不信,还责怪我刁难他们的宝贝娘子。我本来想帮他们的,是他们不让我多管闲事。” 高子菡眨眨眼,试探地问:“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帮忙?” 李朝歌垂眸笑了笑,她容貌极盛,这样一笑如云开雨霁,十里桃夭,明艳中却倏忽转过一道冷意:“我李朝歌可不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既然当初不把我当回事,那现在,让他们来求我。” 高子菡听后咋舌良久,最终什么也没说。李朝歌这个人,委实是锱铢必报,爱憎分明。爱起来有多深,恨起来就有多狠。 高子菡平心而论,如果换成她,她是不敢这样和裴家、长孙家拿乔的。可是李朝歌敢,就算是庞然大物又如何,有人惹她不痛快,她就要狠狠回击过去。 有些人,真的活得像朝阳一样,一往无前,无忧无惧。 高子菡这里探了李朝歌的口风后,果然,没多久,皇帝就试探地提起这件事。 “最近曹相公的病越发不好了。太子去探望了很多次,他自己郁结在心,这几天也病了。”皇帝叹气,忧愁道,“真是多事之秋。” 李朝歌就当听不懂皇帝的话外音,积极扮演着一个好妹妹的角色:“太子生病了?我明日去看看太子。尊师重道是好事,但终究太子才是一国之本,把自己急病了可不妥。” 太子这几天确实身体不好,但太子一直大病小灾不断,生病是家常便饭,皇帝提起这个,重点并不在于太子生病。但李朝歌完全没听出来,注意力一股脑跑到后边去了。 皇帝只好说得再明白些:“太子和曹公师生情深,曹太师病情危急,太子怎么能安下心?长孙涣已经缺朝好几日,听说现在还昏迷着,唉,处处都不安生。” 李朝歌点头,说道:“曹太师和长孙相公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很快痊愈的。” 皇帝说得这么明显,李朝歌不可能听不懂,但她还是不接。天后见差不多了,笑着接话道:“太子诚孝,但也太多愁善感了。不过曹太师是太子的老师,长孙相公和太子从小亲厚,现在这两人都一病不起,难怪太子郁结于心。太子的病是心病,想要治病,还得从根源上医起。依我看,若是曹太师和长孙相公痊愈,太子心结解开,说不定就能很快转好。” 李朝歌几次三番推拒,并不是真的要拒绝,而是借此谈条件。如今长孙家、裴家被掐中命脉,皇帝也有求于她,此刻不开条件,还什么时候开? 天后都开口了,李朝歌知道这是天后在提醒她。李朝歌露出一副忧愁的样子,说:“太子是国本,不容有失,如果能为太子分忧,我万死不辞。只可惜我不通岐黄,不能治好曹太师和长孙相公,真是惭愧。” 天后看了看皇帝,说:“宫里有的是名医,只要能把两位肱骨重 臣治好,钱财靡费都不是问题。我听闻,这段时间长孙家不甚太平,兴许是小鬼作祟,才害得家宅不宁。长孙大娘子请了许多和尚道士作法,这几天闹得人心惶惶,可惜都收效甚微。朝歌,你对这些奇门遁术最是精通,不如你去帮他们看看。无论有没有小鬼,多少安了长孙大娘子的心。” 天后说话总能说在皇帝心坎上,皇帝脸上露出释然之意,点头道:“正是如此。最近东都里流言蜚语传的到处都是,长孙家乃是朕的亲舅,岂容市井闲人指点?赶快破除闹鬼的传闻,制止流言,肃正门楣,才是当务之急。” 李朝歌垂着眼睛,慢慢说:“先前我隐晦和长孙家提过,只可惜他们十分排斥,不允许我诋毁长孙氏的名声,我还以为,他们不需要别人帮忙呢。罢了,既然圣人宽厚,不忍长孙家担惊受怕,我替圣人走这一趟也无妨。但是捉鬼讲究的是一鼓作气,未雨绸缪。它刚现形的时候长孙家不让抓,现在鬼在人身上养了许久,吸食人气,恐怕已经壮大。我一个人,未必打得过。” 李朝歌这话就纯属胡扯了。皇帝闻言,问:“那你看该如何?” “若有帮手,儿臣或许能冒险一试。”李朝歌抬头,看着皇帝和天后说道,“请圣人同意儿臣建立镇妖司,并下令,让诸寺、司无条件配合镇妖司办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皇权 李朝歌说完, 皇帝脸上露出沉思之色。过了一会,他喟叹道:“朕知道你降妖心切,但是, 贸然成立一个新机构牵扯太大。你可以私下招揽他们做事,但吸纳罪犯进入朝廷, 在制度上给他们一个身份, 这种事前所未有,惊世骇俗,于礼法不合。” 李朝歌也知道这样很难, 但正因为难, 她才要坚持。李朝歌明白皇帝的意思,皇帝就差明说,她可以招揽那些人做事,只要办成了, 功劳赏赐一样不缺,除了不能公开宣扬,其余没什么不同。让罪犯升官加爵招摇过市, 委实太扎眼了。 可是,若没有镇妖司下属,谈何镇妖司指挥使?李朝歌不想再像前世一样, 所有兴衰荣辱、身家性命都寄托于上位者的心情。她必须让自己扎根入朝堂,像大理寺、鸿胪寺等地一样, 成为朝廷承认和允诺的寺监之一。 李朝歌当过臣子,也当过君王,前世她距离皇帝只差一道名义上的仪式。李朝歌明白帝王心术,若是从一开始就妥协,那以后只会步步妥协。她必须从一开始, 就将底线定好。 在场都是聪明人,话已至此,已经没什么掩饰的必要。李朝歌挺起脊背,端端正正跽坐着,抬头说道:“陛下,您登基二十年,天下昌平,国泰民安,东西两都人口百万,大唐疆域扩张至有史以来最大。甚至在整个历史上,也再没有哪位中原帝王拥有比您更大的土地。您功劳已经至此,世家却依然把您当摆设。五姓七望敢公然违抗赐婚,皇室招五姓女为王妃乃是天恩,他们却敢阴奉阳违,甚至为了躲避赐婚,悄悄嫁女。五姓七望分明在没落,他们在朝堂中已没有任何影响力,他们哪来的胆子,敢嫌弃和皇室结亲?” 李朝歌说完,皇帝沉默,天后也垂着眸子,没有接话。旁边侍奉的太监被吓到,他们没想到李朝歌竟然敢说这么大胆的话,连忙提醒道:“盛元公主,慎言……” 李朝歌抬眸扫了他们一眼,太监被李朝歌眼神中的杀气镇住,声音戛然而止。李朝歌根本不担心皇帝生气,她说的这些话很不政治正确,但是,这就是皇帝心中所想。 李朝歌继续说道:“五姓世家在野,他们在民间享有声望,却没什么实际权力,如今不过是一个漂亮的花架子。五姓衰落只是时间问题,让着他们也无妨。但朝堂上,依然有还有其他世家指手画脚,他们处处限制皇权,宣称垂拱而治,意图世家与皇帝共天下。圣人您已经做了这么多实绩,他们却视而不见,依然端着建宁老臣的姿态指教您。陛下仁善,不与他们相争,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皇帝乃授命于天,为天下共主,山川河海、飞禽走兽、五夷四邦,皆为君之臣。帝王之权,容不得他人觊觎。” 李朝歌一口气说完,自己情绪都激动起来。她深深吸气,压制住心潮波动,笔直坐着,字字铿锵道:“圣人,草拟一道圣旨需要经过中书门下,提拔臣子需要经过吏部考核,拱卫京师需要仰仗各州府兵。如今,是时候建立属于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了。” 宫殿里的内侍宫女已经齐齐跪下,他们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大气不敢喘。坐着的,唯有李朝歌、皇帝和天后。 巧的是,这三人都是皇帝,说起皇权帝业之流话题,彼此都很有共鸣。静默片刻后,是天后率先打破寂静:“圣人,不破不立。秦皇最开始废分封设郡县时,亦是前所未有之大变局。每一次创举都是亘古未有、闻所未闻,所以做成的那个人才能青史留名。圣人若是不放心,就让他们暂且试试,有用便留着,没用便撤了。圣人是皇帝,朝堂如何调度,政务如何安排,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三人中李朝歌位卑,皇帝优柔,敢第一个表态的又成了天后。天后是一个能量很强的人,天后站队后,皇帝便顺势说道:“罢了,既然你执意,那就去试试。但不能扰民,不能生事,处处除暴安良为要。” 李朝歌心中的大石顿时落下,她长长松了口气,双手高举到眉前,笔直下拜道:“谢圣人天后。臣必不辱命。” · 第二天,李朝歌换下繁复的襦裙,扎起及腰长发,取出闲置已久,却依然锋芒凛凛的长剑,大步走出象征着女眷止步的端门。李朝歌没急着出发,而是先往大理寺走去。 圣旨下发需要经过门下省和中书省,一整套流程下来,在朝官员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皇帝一反常态,给一个女子职务,让她全权负责东都闹鬼一事,并且让诸寺、卫、监在自己的职务范畴内,无条件配合。 之前李朝歌也杀过罗刹鸟,但那更多的是一种口头应承,就和民间道士揭了皇榜杀妖一样,官员们口里称呼着大师,实则并不会把道士当成自己人。包括之前李朝歌调度羽林军,上阳宫杀妖,官员们看在李朝歌是公主的份上,无人反对。但是这次,李朝歌是拿了圣旨,正正经经留了档,以钦差大臣的形式办案的。 三省六部中反对声甚众,但是以往优柔寡断的皇帝这次却很执着,他没有理会众臣的反对,以最快的速度走完程序,才一天,就办好了圣旨和任命状。 李朝歌手里握着明黄色的圣旨,大摇大摆进了大理寺的门。大理寺的人早就听闻盛元公主的事迹了,不久前他们还在悄悄议论,没想到一眨眼,八卦中的主角就上门了。 大理寺门房连忙迎上来,笑着问:“不知公主降临,有失远迎。盛元公主,您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李朝歌环顾四周,穿着大理寺制服的郎官来来往往,每个人手里都抱着高高一捆的卷宗材料,他们步履匆匆,口中念念有词,看起来非常繁忙。一切,都和李朝歌前世的印象别无二致。 只除了一个人。 李朝歌笑着,悠悠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姓顾的寺丞?叫他过来,我有事要问。” 门房的笑容变淡了,他目光扫过李朝歌手里的圣旨,哪里不明白,这尊大佛来者不善,这是专程找茬来了。也不知道顾寺丞什么地方惹到了她,真是倒霉。 门房心里默默为顾明恪叹了口气,重新端起笑容,说:“大理寺确实有一位寺丞姓顾,不过顾寺丞正在卷宗室查文书,卷宗室在大理寺最后面,离这里有些路程,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劳烦公主稍等,臣这就去找顾寺丞。” “不必。”李朝歌拦住门房,点了点下巴,示意道,“前方带路,我亲自去找他。” 全国的刑事案件都要交到大理寺复核,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大理寺的卷宗浩如烟海,数目相当惊人。门房推开门,里面荡起一层薄薄的灰,李朝歌站在门外,扇了扇鼻子,缓慢踏入屋内。 目之所至,全是各种卷轴。书架高及房梁,每一个木格中都堆满了纸卷,上面按年份、地理标注,虽然如此,还是非常杂乱。李朝歌走了两步,颇有种无处下脚的感觉,门房轻车熟路地走到里面,喊道:“顾寺丞,你在里面吗?” 书架间安安静静的,没有动静。门房等了一会,回头对李朝歌说:“盛元公主,顾寺丞好像不在。劳烦您改天再来……” 话没说完,高大的木架后就走出一个人影,他穿着深蓝色大理寺官服,腰上束着革带,明明和周围人一样的衣服,但穿在他身上,就显得长身玉立,冰姿玉骨,生生比别 人好看出一道壁来。 顾明恪手中握着两方卷轴,他目光扫过李朝歌,平静问:“怎么了?” 门房张嘴正要解释,而李朝歌伸手摇了摇掌心的圣旨,笑着道:“顾寺丞,圣人有旨,命大理寺全权配合我的行动。” 黄色布帛背后,那条红色五爪飞龙极为显眼。李朝歌耀武扬威的气焰尤其嚣张,而顾明恪点点头,毫无波澜地接受了:“好。你想要做什么?” 门房又要说话,但已经被李朝歌抢走:“没什么,一点举手之劳的小事。我奉旨办案,但是我办案所需人员却被大理寺关起来了。现在,先请顾寺丞将你的嫌疑人莫琳琅放出来。” 顾明恪是一个维护秩序的人,同样,他自己也极为遵守秩序。既然是皇帝下旨,顾明恪没提什么意见,说道:“她在寺狱甲号五房里,公主请便。” 门房几次张嘴都没说上话,他觉得现在肯定是他表现的时候了,便主动往后走,介绍道:“甲号狱在这边,请公主随我来。牢里有些阴森,公主若是不适应就不要进来了……” 门房叽里呱啦说了半天,发现没人理他。他一回头,见李朝歌站在原地,根本没动。她手里握着圣旨,双手环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顾明恪。她手指在圣旨上弹了弹,抬眸,含笑看向顾明恪。 目光中挑衅之意十足。 顾明恪涵养很好,他并没有被激怒,而是从容不迫地说:“我来带路。有劳门房,将这两卷书放到我的桌案上,多谢。” 顾明恪放下书,垂着袖子走过,李朝歌这回不等了,她得意地笑了笑,跟在顾明恪身后离开。门房眼睁睁看着那两人从他面前经过,莫名觉得自己很多余。 他这么大一个人杵在这里,愣是没说上一句话。他是透明的吗? 李朝歌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大理寺狱了,她熟门熟路进门,跟在顾明恪身后,往甲号区走去。关押莫琳琅的区域和上次周劭的不同,但格局大同小异,没一会,他们就到了。 这里关着许多人,他们听到有脚步声,蜂拥挤到栅栏口,拼命地呼喊自己冤枉。但是等看到顾明恪进来,所有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默默退回牢中,不敢发出任何吵闹。 顾明恪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过长廊,他姿态从容不迫,仿佛并不是走在阴晦潮湿的地牢,而是身处某些觥筹交错的宴会。他停在一间牢门前,说:“就是这里了。” 黑暗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抱着膝盖蜷在墙角边。她身架很小,缩在墙边只有小小一团。听到动静,她缓慢抬头,脸颊还不及一个成年男子巴掌大。 唯独她的眼睛大的出奇,放在她过分瘦削的脸颊上,都有些吓人。莫琳琅的眼睛黑漆漆的,看到牢门口的人,她没有任何波动,只是了无生气地问:“要行刑了吗?” 莫琳琅认得顾明恪,他来过牢里很多次,询问母亲之死的细节。顾明恪虽然冷淡,但行事说话很随和,办事也不偏不倚。按理莫琳琅该很信赖这个人,但事实上恰恰相反,莫琳琅很怕他。 莫琳琅天生阴阳眼,习惯了用阴阳眼看人,但是每次看到顾明恪,莫琳琅都会生出一种强烈的害怕。她根本不敢直视顾明恪,现在顾明恪停在牢狱门前,莫琳琅也只敢盯着地面,根据顾明恪的衣摆辨别他们的方位。 即便在这种地方,顾明恪的衣摆依然是干净的,他仿佛会发光一般,和肮脏阴暗的牢狱格格不入。耳边传来咔嚓一声,随后是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门开了。莫琳琅看到那截衣摆往后退了退,让出身后的人,对她说:“不是。出来,有人找你。” 莫琳琅惊讶,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昏暗的牢狱门口,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莫琳琅畏之不及的顾明恪,而另一个,是位女子。 她穿着利落的胡服,容貌绝艳,眼神明亮。她平静看着莫琳琅,此后很多年,莫琳琅都深深记得这一幕。 那个女子说:“我叫李朝歌。接下来,你和我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净水 街边茶摊上, 白千鹤和周劭相对坐着,一边喝茶一边晒太阳:“你说,今天她叫我们来做什么?” 周劭闷声喝茶, 不知道也不关心的样子。罗刹鸟事件了结后, 李朝歌一直没怎么出现,白千鹤和周劭虽然家不在洛阳, 但都是漂泊惯了的人,两人各干各的, 谁也不影响谁。今日他们突然接到李朝歌传信,说让他们在魏王池等着, 白千鹤和周劭这才汇聚到一起。 周劭留下来是为了减刑, 他不怕死, 但如果可能,他还是想重获自由。周劭作恶多端, 但他也有想保护的人,他不想就这样潦草收场。 至于白千鹤随叫随到, 那就是纯粹闲的。江湖儿女不在意名利,要的就是快意恩仇, 酣畅淋漓。跟在李朝歌身边抓妖怪, 可比和人打架有趣多了。 白千鹤目力好,他突然眯起眼睛,轻轻拍周劭的胳膊:“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她?咦, 她身后怎么还跟着一个?” 周劭回头,果然看到两个女子从皇城的方向走来,为首者正是李朝歌。周劭在桌子上放了两个铜板,正要起身, 被白千鹤按住:“不着急,有钱人来了,让她出。” 白千鹤说着,还要再点几样菜上来。周劭颇为嫌弃,他拍开白千鹤的手,起身站起来。 李朝歌也看到他们了,径直往这个方向走来。她停在茶摊外,粗略点头,给他们几人介绍道:“这是莫琳琅。这个小白脸是白千鹤,壮一点的是周劭,接下来他们会和我们一起走。” 莫琳琅突然见到阳光,神情还是紧绷的,见状只是小幅度摇头,目光中满是戒备。 看莫琳琅的样子,应当是没听说过周劭和白千鹤的大名。白千鹤吊儿郎当坐着,他眼睛从李朝歌和莫琳琅两人身上扫过,李朝歌没什么好看的,还是那副有钱且不好惹的匪头气场,反倒是她身后的小姑娘,身形瘦弱,脸颊稚嫩,看骨相有十四五,但发育却远远跟不上,似乎受了很多虐待。 这些只是细枝末节,真正奇怪的,是这个小姑娘的眼睛。白千鹤看了一会,饶有兴味地问:“公主,你又去狱里捞人了?” 李朝歌拍了拍自己袖口的浮尘,淡淡道:“你如果闲得慌,我可以送你进去。” 白千鹤当即闭嘴。他露出投降的表情,说:“好好,我错了。公主,今日你突然叫我们过来,有什么吩咐?” 李朝歌没回答,反而问:“最近我不常出宫,这几日东都有发生什么怪事吗?” “怪事?”白千鹤挑眉,“你是说公主府和国舅家闹鬼?” 果然,东都已经传遍了。李朝歌说:“不是公主府,是长公主府。这就是今日我们要做的事,具体内容路上再说,我先带她去一趟南市。” 李朝歌刚刚把莫琳琅从大理寺狱里带出来,莫琳琅入狱时身上穿着自己的衣服,这些日子待在地牢里,就算莫琳琅有意保持干净,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地牢的味道。而且,莫琳琅本身的衣服就很差,衣袖裤腿都短了一截,料子上还全是补丁,莫琳琅自己习以为常,李朝歌却看不下去。 白千鹤和周劭等在南市外,李朝歌带着莫琳琅进市门,她没有多做挑选,直接去了最大最繁华的布坊,对着店小二说道:“买成衣,按她的身量选,现在就带走。” 店小二目光扫过莫琳琅,殷勤地唤了声“成嘞”,就往店面后方走去。李朝歌带着莫琳琅站在店中,此刻阳光大好,南市的人来来往往,正是全天最热闹的时候。李朝歌长得招眼,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朝这里投来视线。李朝歌习以为常,而莫琳琅站在这样的环境中,却很局促不安。 周围挂着一匹匹鲜艳漂亮的布,看着就价值不菲,店小二对她们殷勤备至,来往的人群也在看她们。莫琳琅以前也被人注目过,但那些的眼神中都带着惧怕、厌恶、反感,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被人用不含厌恶的目光注视着。 这是一个莫琳琅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她仿佛是生在阴沟里的苔藓,突然被放到阳光下,这一切都晃得她眼晕。很快,店小二回来了,他带来了几套成衣,乐颠颠地给李朝歌展示道:“娘子,您看,这几套都是我们店里的绣娘新裁出来的,特别衬小娘子的身段。尤其这一身,是东都最流行的花样,连公主王妃都在穿呢。” 店小二看出来李朝歌非富即贵,卖命推销,但是他哪能想到,李朝歌自己就是个公主。李朝歌没理会店小二过度夸张的推销词,她随便扫了一眼,示意莫琳琅过来选:“挑一个喜欢的颜色。” 莫琳琅吃了一惊,不可置信问:“我选吗?” “对,随便挑。”李朝歌说,“今天时间紧,来不及订做款式了,先用这些普通样式将就一会。你挑一身自己喜欢的,让绣娘给你改放量。” 莫琳琅受宠若惊,莫家经济不宽裕,而且钱财全掌握在后娘手中,莫琳琅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一直穿莫刘氏和弟弟扔出来的旧衣。莫琳琅对着面前光鲜亮丽、五颜六色的新衣服,都有些无从下手。她小心翼翼指了一身,低声说:“这套。” 莫琳琅说完,忍不住去偷看李朝歌的脸色。李朝歌目光扫过,发现她选了最便宜的一身。 李朝歌面上没有表情,心里不由叹了一声。她点点头,平静地对店小二说:“让绣娘按她的身量更改袖口和腰身,然后带她去换衣服。” 店小二殷勤地应下:“是。” 莫琳琅去后面更衣,她出来时,手指攥着长长的裙摆,都有些局促。李朝歌已经付了账,她扫过莫琳琅,勉强满意:“和宫里不能比,但民间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走。” 莫琳琅提着裙子,赶快跟上。她跟在李朝歌身后,小心翼翼问:“您要让我做什么?” “没什么,不用紧张。一会我带你去几个地方,你只管看着人群,如果有不对劲的人,悄悄提醒我。” 就这么简单?莫琳琅有点不敢相信,过了一会,又问:“我要如何称呼您?” 莫琳琅记得,在大理寺时,那位深不可测的顾郎官称呼她为公主,刚才那两个人,也叫她公主。 莫琳琅全家都是市井底层,公主皇后这些人物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莫琳琅从来没有想过,此生她竟然能看到真的公主,并且被公主从牢里救走,带到明亮的店铺里买衣服。 最开始顾明恪让她和李朝歌走时,她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囚犯反正都要死,死之前不如交给王孙贵族,做最后的利用。 李朝歌重生后,接触到的人要么是李常乐、裴楚月这种千娇百宠的小娘子,要么是高子菡、东阳长公主这种野心勃勃的投机家,哪见过莫琳琅这样的姑娘?她才十五岁,就已经变得如此小心翼翼,连换套衣服,都要观察李朝歌高兴不高兴。 李朝歌说:“我封号盛元,名李朝歌。我年纪比你长,你唤我官职,或者姐姐都可以。” 莫琳琅哪里敢,她跟随了其他人的叫法,恭恭敬敬道:“盛元公主。” 李朝歌没有为难她,想称呼什么 都随她去。李朝歌走出南市,对莫琳琅说:“一会儿,你装作我的侍女,什么也不必说不必做,只需要注意来往的人群。听说你是阴阳眼,如果看到某些地方有非人的东西,悄悄记下,等没人的时候告诉我。” 莫琳琅点头,她的眼睛天生可以看到异物,这对她来说就和饮水吃饭一样简单。李朝歌站在门口,周劭和白千鹤看到她们,已经朝这个方向走来。李朝歌活动了一下手腕,淡淡说:“走,去见我那些老朋友们。” 李朝歌第一站先来了长孙家。曾经钟鸣鼎食、名流如云的长孙府如今乌烟瘴气,院子里处处都是符纸、桃木剑、菖蒲,佛道两家的作法痕迹混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信谁。长孙家的管家身上挂了好几个平安符,看到李朝歌上门,表情似哭非哭:“盛元公主,您终于来了。大娘子已等了许久了。” 李朝歌笑了一声,说:“路上有点事,让长孙夫人久等了。我在东阳长公主府的时候说过,请三小姐和五小姐留下,但是长孙家一口否决,我还以为贵府自有神通,不惧鬼怪呢。” 管家脸色讪讪,一迭声陪好话。当初在长公主府的时候,李朝歌说两位小娘子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还说要将人扣押,长孙家几个郎君一听就发怒了,他们长孙家的娘子何等金贵,岂容李朝歌胡乱编排,玷污名声?然而谁能想到,两位小娘子一回家,就变得怪怪的。长孙五娘成日以泪洗面,被吓得胡言乱语,长孙三娘更是疯了一样吃东西。更糟糕的是,他们府上的顶梁柱长孙涣病倒了,至今昏迷不醒。他们请过御医也请过江湖郎中,所有人看了都摇头,有些游医更是门都不肯进,生怕走迟了被脏东西缠上。长孙家没办法,高价去寺庙里请高僧驱鬼,结果法事也做了,香油也捐了,长孙涣和长孙三娘毫无转好的迹象。 长孙大夫人为此愁的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几天内瘦得脱相。两个女儿变成怪物,丈夫昏迷不醒,谁能吃得下东西?这时候曹府也传来怪谈,两府私下一合计,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去宫里请李朝歌。 几个小娘子一起撞邪,其他人都疯疯癫癫,最先撞鬼的高子菡却毫发无损。李朝歌能救高子菡,按道理,就能就长孙家和曹家。 为此,他们托东阳长公主入宫试探口风。后面长孙大娘子亲自跑进宫哭惨,好容易打动皇帝,请来了李朝歌。李朝歌的圣旨能一天办下来,除了皇帝,和长孙、裴、曹三家也不无关系。 现在李朝歌冷嘲热讽,管家脸色发烧,还得好声好气陪着。管家看向李朝歌身后,问:“公主,这几位壮士是……”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长孙府的管家是何等风光的人物,平日里见了五品大员也不让路,如今,却对李朝歌身后明显是平民打扮的人殷勤备至。李朝歌暗嗤一声,说:“这是我的侍女,另两个是我的帮手。” 侍女?管家看向莫琳琅,本能觉得有些奇怪。李朝歌出来降妖,还带侍女?但是他们现在有求于人,哪敢指点李朝歌,当即哈笑道:“盛元公主果然不同凡响,连侍卫都如此威武。公主请这边来,大夫人已等许久了。” 白千鹤和周劭以前不是没和官府的人打过交代,但是他们接触的官员大多停留在县令、捕快这一阶层,周劭见过最高的官是刺史,在他杀了对方儿子的那天。从前官府的人见了他们多么趾高气扬,结果现在,宰相国舅家的管家都对他们点头哈腰。 他们也知道,管家讨好的人是李朝歌,并不是他们。但此番对比,还是让人无限唏嘘。 白千鹤十分感慨,难怪那些武林败类喜欢狐假虎威,你别说,还真的挺爽。 长孙大夫人听到李朝歌来了,赶紧迎出来。李朝歌看到长孙大夫人,笑道:“夫人怎么瘦了怎么多?您是长孙家的大夫人,功臣之后,圣人手足,我们大唐最了不得的财富。您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李朝歌这话在暗暗讽刺长孙大夫人进宫找皇帝,变着法给李朝歌施压。长孙大夫人被晚辈当面讽刺,但是完全不敢撂脸色,讪讪笑道:“妾身上次入宫,没见着公主,便和圣人询问了几句。公主聪慧伶俐,能力非凡,公主才是朝廷财富,妾身哪敢腆颜自居?先前我们家郎君对公主多有不敬,我已经狠狠骂了他们,现在还罚在祠堂抄族规。来日妾身亲自带着他们给公主赔罪,请公主勿要介怀。” 长孙大夫人身边其他人也一迭声应是,纷纷给李朝歌说好话。当初长孙家几个晚辈给李朝歌摆脸色,现在,他们的长辈就要陪更多小心,再把李朝歌请回来。李朝歌气出的差不多了,就说:“为圣人分忧是人臣本分。圣人十分担心长孙相公,圣人之忧便是我之忧,请大夫人带路,我先去看看长孙相公。” 李朝歌所说的长孙相公是长孙涣,长孙宇年事已高,这些年已经退出朝堂,平日只管编书修史,朝政大权已逐步交给长子长孙涣。最近长孙家接连出事,长孙大夫人等人不敢让长孙宇再住在家里,便赶紧将老祖宗送走了。 长孙宇是圣人的舅舅,放眼全朝都赫赫有名的人物。要是连累长孙宇出事,那他们这些晚辈就真的该自尽以谢罪了。 长孙大夫人听说李朝歌要去见长孙涣,高兴还来不及,哪敢废话。她赶紧引着李朝歌前往,李朝歌进院后,见长孙涣的屋子门窗紧闭,深沉压抑。一进门,迎面就是一台照妖镜,屋里烟味浓郁,不知道烧了什么。李朝歌放眼放去,目之所及,全是各种黄纸、木剑、平安符。 挂这么多,也不知道到底想请哪个神仙保佑。长孙涣躺在榻上,帷幔四合,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然而他印堂却发黑,看起来并不乐观。 李朝歌扫了一圈,示意莫琳琅将东西拿出来。莫琳琅连忙将白瓷细颈瓶取出,双手递给李朝歌。李朝歌握着柳条,在瓶子中沾水,慢慢洒在长孙涣床榻旁边。 长孙家其他人围在长孙大夫人身后,屏息看着李朝歌动作。李朝歌用水在长孙涣塌边画了个圈,然后出门,用柳条沾着水,在门扉上画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图案。 等李朝歌忙完后,长孙大夫人才小心翼翼上前,试探地问:“公主,您在作法驱鬼吗?” “嗯。”李朝歌应了一声,指着门扉上淡淡的水痕,说,“这是我用净水画的封印符,可以阻止鬼怪靠近。你们不许破坏这个符印,现在,去长孙三娘那里。” 长孙三娘的状况也很不好,李朝歌进门,见着几乎大变样的长孙三娘,都吃了一惊。上次见长孙三娘,她和东都众多闺秀一样,衣着光鲜,脸上是不可一世的骄矜,但是现在,她披头散发,疯疯癫癫,一边哭一边吃东西。 她的身材并没有长胖多少,然而她的精神状态,已完全不能和从前比了。 长孙大夫人见到长孙三娘,也觉得心疼。长孙大夫人忍不住用帕子擦眼泪,唤道:“三娘,盛元公主来了,你出来看看。” “盛元……”长孙三娘听到熟悉的名字,终于停下进食,回头望向门口。她眼睛已经红肿,脸上是死一般的苍白。她盯着李朝歌,突然激动起来,疯狂地冲过来:“有鬼,有鬼,你们不要靠近我。” 长孙三娘突然跑出来,门口的女眷们看到,吓得尖叫,连长孙大夫人也连忙后退。一片骚 乱中,唯独李朝歌没动,她悠悠晃动着柳条,在长孙三娘接近的时候,用柳条在长孙三娘眉心轻轻一点,长孙三娘像被定住了一般,当即安静下来。她像是能量耗尽一样,很快闭上眼睛,软软倒地。 长孙三娘扑通一声坠倒在地,长孙大夫人被吓了一跳,慌忙问:“三娘,你怎么了?” “她没事,只是睡过去了。”李朝歌将柳条收起来,说,“她应该会睡几天,这几天好生看着,别把人埋了就行。” 李朝歌说完,就转身出去了。长孙大夫人壮着胆子上前,小心看了看,见长孙三娘呼吸匀称,眉宇平和,确实是睡过去的样子。这是长孙三娘这段时间难得的安宁,长孙大夫人如释重负,顿时对李朝歌越发敬服。 长孙大夫人连忙让丫鬟把长孙三娘抬到床上,她走到外面,对李朝歌行了个谢礼,真心实意说道:“多谢公主搭救。公主之恩,妾身没齿难忘。” 李朝歌环着臂站在门外,听到这话,她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感激的话不急着说,估计两三年后,长孙大夫人就对她恨得咬牙切齿了。 李朝歌没接长孙大夫人的示好,而是冷淡说道:“举手之劳,无足挂齿。现在出事的两人解决了,接下来,劳烦大夫人找个平坦宽阔的地方,把长孙家所有人都叫出来。我要给集中驱鬼。” 长孙大夫人一听,喜出望外,忙不迭应了。她吩咐丫鬟去叫人,自己亲自带着李朝歌往主院走去。那里的庭院最大,能站得下全府下人。 长孙府奴仆众多,主子一个比一个娇贵,往常要是让他们配合指不定多费事,但是今日,才一会功夫,人就聚齐了。李朝歌站在台阶上,啧了一声,说:“我还以为这帮女眷没法快步走路呢,这样看来,分明可以。” 白千鹤太明白那些贵族女眷是什么做派了,然而现在,她们却在李朝歌手下乖乖巧巧,让往东不敢往西。白千鹤觉得有意思,凑近了,低声问:“公主,这里真的有鬼吗?” 李朝歌没应声,对莫琳琅示意道:“你去给他们洒水,记住不要漏人,每一个都照顾到。” 莫琳琅手里捧着瓶子,听到这话,不可置信地指自己:“我去?” 李朝歌点头。这么多人召集在一起占地不小,指望她一个个走一遍,长孙家的人可没有这份尊荣。莫琳琅有些不知所措,小心问:“公主,我需要怎么做?有什么讲究吗?” “没有。”李朝歌浑不在意,说道,“你随便拿着柳条洒水就行了,洒不匀也不成问题。” 白千鹤听到,稀奇了一声,问:“这是什么水,竟然如此能耐?是不是只要碰到这种水,就鬼怪不侵?” 李朝歌敷衍地点点头:“大概是。” 莫琳琅明白李朝歌的意思,李朝歌让她借着洒水的机会,将长孙府每个人都看一遍。莫琳琅本以为李朝歌会走在前面驱鬼,她跟在后面悄悄看。没想到,李朝歌直接将洒净水这项重任交给她了。 莫琳琅脸色顿时郑重起来,她捧着白色瓷瓶上前,敬而重之地用柳条沾水。她从一个个人面前走过,眼睛仔细地扫过众人面颊。很快,最后一个人也洒完了,莫琳琅抱着白瓶回来,对李朝歌轻轻摇头。 里面没有鬼。李朝歌并不意外,说:“好了,可以散了。大夫人,告辞。” 长孙大夫人一听李朝歌要走,忙不迭问:“公主,您这就走了?” 李朝歌回头,挑眉问:“不然呢?” “妾身并不是怀疑公主的意思……只是,法事这就做完了” 长孙大夫人隐晦地问她鬼驱走了没有,李朝歌心想本来也没鬼,驱什么驱。但是表面上,李朝歌依然端着高人的架子,高深莫测道:“天机不可泄露,时候到时自会揭晓。你们等着就是。” 长孙大夫人一听,顿时不敢再问。她眼睛流连在莫琳琅手中的白瓶上,试探问:“公主,这瓶水,可否留下让妾身供奉先人?” 李朝歌看了看自己的瓶子,摇头道:“大夫人,我接下来要去曹府。” 长孙大夫人一听,知道这些水还要用,十分遗憾地叹气。这瓶水是好东西,长孙大夫人本想留下供奉呢。果然,这么神妙的东西,哪有那么轻易得到。 长孙大夫人千恩万谢地送李朝歌出门。李朝歌接下来去了曹府,如法炮制,同样收获了一堆感谢。李朝歌见了两府所有的人,期间,她悄悄问莫琳琅:“有吗?” 莫琳琅摇头,看表情有点着急。她从没经历过阴阳眼失效的情况,但是现在,她开始担心是不是自己能力不够,或者是不是她看错了。李朝歌反而很镇定,她看了眼天色,说:“走,去最后一家。” 裴府。 他们一行四人在曹家的道谢声中出门,期间曹家盛情邀请李朝歌留下吃饭,甚至说要护送李朝歌去裴府,都被李朝歌坚决拒绝了。她带着剩下三人出门,利利索索走在洛阳的街道上。此刻已到日暮,倦鸟归巢,霞光满天,忙了一天的百姓各自往家里走,空气中弥漫起炊烟的香气。 白千鹤嗅了嗅,说:“我饿了。” 李朝歌头也不回,冷冷道:“忍着。” 白千鹤蹭饭失败,失望地叹了口气。他走了一会,好奇地问李朝歌:“公主,你在曹家门口画的符,为什么和你在长孙家画的不一样?” 这个问题周劭也想问。他们都曾是风云人物,眼力不差,虽然李朝歌动作很快,但他们还是把轨迹记下来了。奇怪的是,李朝歌两次沾水画的封印符,形状并不一样。 李朝歌随便应了一声,说:“因为是我随手画的。” 白千鹤怔住,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这时候莫琳琅晃了晃瓶子,小声说:“公主,净水快没了。” 白千鹤和周劭的脸色一下子郑重起来,天色将晚,阴气越来越重,克制鬼物的净水却没了,这可不妙。 然而李朝歌看着却丝毫不慌,她看到路边有一个馎饦摊,正要收摊回家。李朝歌说:“你去对面的摊子上,和掌柜的要些水。” 莫琳琅在家里做惯了家务,听到吩咐,抢着跑过去了。很快,莫琳琅端着一个盆跑回来,说:“公主,摊主说没有水了,只有剩下的馎饦汤。” “没差别。”李朝歌说,“降妖除魔不必讲究细节。现在,你把馎饦汤倒到花瓶里。” 莫琳琅觉得有些奇怪,但她转念一想,降妖除魔要紧的是配方,底水是什么确实不重要。莫琳琅将面汤倒好,然后抬头,期待地看着李朝歌:“公主,然后呢?” “从地上拈点土,放进去,晃一晃。对,这就好了。”李朝歌说完,见所有人都眼巴巴瞅着她,挑眉问,“看我干什么?” 白千鹤本来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听完李朝歌的话,他看看李朝歌,再看看刚刚做好的加料馎饦汤,整个人都不好了。 白千鹤嘴唇哆嗦着,问:“那之前的水… …” “之前的水当然不一样。” 白千鹤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李朝歌说:“之前的水撒的是皇宫的土,御土。” 白千鹤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震惊到无法言语。 他突然开始怀疑,李朝歌到底是不是一个靠谱的领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变心 李朝歌瞧见白千鹤的样子, 回头看看另外两人,颇惊讶地抬了下眉:“不然,你们以为是什么?” 白千鹤沉默了很久, 才艰难地说道:“我以为, 是真的。” 是的,周劭和莫琳琅抱有同样的想法。李朝歌高人的架势拿捏的十足, 进门时不屑一顾,见了高官家人不假辞色, 等到病榻前时,问话、洒水、救人一气呵成, 又是画圈又是画符的, 谁能知道她里面是清水, 她压根在随口骗人? 白千鹤只觉得两眼一黑,见鬼的御土, 他之前竟然还真的信了。怪不得李朝歌画封印符那么快,怪不得李朝歌做仪式极其潇洒, 怪不得李朝歌敢让从没接触过道术的莫琳琅去洒净水。白千鹤先前以为是李朝歌艺高人胆大,对自己的符水极其自信, 即便是三岁小儿也可以驱使, 所以才大胆放权。万万没想到,并不是她艺高人胆大,而是她压根没有艺。 白千鹤在身上摸了摸,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 不可置信地喃喃:“枉我信任你,以为这种水真的可以鬼怪不侵,还偷偷藏了一瓶。” 白千鹤拿出瓶子后,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莫琳琅慌忙低头看自己的瓷瓶, 她记得很清楚,今日一整天她都抱着白瓷瓶,并没有假手他人,白千鹤怎么从里面拿到的水?周劭默默离白千鹤远了一些,李朝歌抱着臂,冷笑道:“不错,不愧是千手神偷。要不是你主动拿出来,我还没有发现。” “手艺活,熟能生巧,过奖过奖。”白千鹤一边谦虚着,一边拔开瓶塞,将水倒到地上。白千鹤处理完废水后,很是费解,问:“既然你只是想装个门面,那为什么要搞这么多花样?又是柳条又是瓷瓶的,我真以为里面是神水。” “画像里观世音都是这样的。”李朝歌无辜中还带着些理直气壮,“观世音图里就搞得这么麻烦,我能有什么办法?为了找类似的瓶子,我今日在宫殿里翻了很久,好容易才找到一个白色的细口瓶。” 白千鹤一时说不出话来。莫琳琅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白瓶,问:“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去裴府。”李朝歌说,“做戏做全套,去裴家,把剩下的表演完成。” 李朝歌今日先去了长孙府、曹府,一整套“驱鬼”流程进行下来很耗费时间,等到裴府时,时间已是傍晚了。裴家的门房看到李朝歌,长松了一口气,露出一副“终于来了”的表情。 这段时间长孙家、曹家接连出事,裴家一直安静如初,府上并没有什么怪事发生。裴家因此一直提着心,东阳长公主府也很太平,他们不知道裴府到底是躲过一劫,还是厄运还未到来。 这就像悬在头上的一柄剑,裴家心惊胆战许久,如今,终于到了落下的时候。门房给李朝歌请安后,一边派人去通知相公和娘子,一边小心地引着李朝歌往里面走。 如今日暮西垂,朝廷散衙,裴相裴思廉已经回家。他知道今日李朝歌会去长孙家、曹家驱鬼,裴相心里惦念着这件事,一听到李朝歌来了,马上就走出来。 裴相亲自来迎接李朝歌,拱手道:“盛元公主。” 裴相主动对李朝歌一个晚辈问好,举止翩翩,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读书人的儒雅,是所有人想象中贤相的模样。白千鹤、周劭都是武人,此刻都不由对裴思廉生出好感,唯独李朝歌,没什么表情,淡淡回礼:“裴相。” 裴思廉是裴纪安的父亲,亦是李朝歌上辈子的公公。裴思廉现在看起来平易近人,没什么宰相架子,可是李朝歌一看到他的脸,就会想到前世,她最后一次来裴府时,裴思廉骂她的话。 那个时候卢氏已经病逝,李朝歌来裴家吊唁,裴家所有人都对她怒目而视,裴家几个小辈不允许她进灵堂,裴思廉慢慢从里面走出来,说:“裴家没什么能耐,唯独以读书习礼、修身齐家立足于天下。裴纪安不孝,与安定公主结为婚姻,但他是他,裴家是裴家。裴家门户低,攀不起镇妖司指挥使这根高枝,望以后,指挥使和驸马不要再上裴家的门了,我们裴家,担当不起。” 之后,裴思廉拒绝了女皇递来的示好,坚决辞官回乡,阖家迁回祖籍守孝,再不和东都来往。裴家为了和李朝歌划清界限,甚至不惜和裴纪安断绝关系。裴思廉放话,若裴纪安不和离,便不要进裴家的门,裴家没有他这样的不肖子孙。裴纪安也想回乡守孝,李朝歌自然是不许的,他们两人大吵一架,之后裴纪安搬出公主府,另置府邸,夫妻两人彻底在天下人面前撕破脸。 夫妻一场,竟连最后的体面都留不住。李朝歌最后一程才来裴家,一来是实际考量,二来是内心排斥。 她很抗拒进入裴府。裴思廉亲口说不欢迎她,李朝歌也不想再看到这座府邸。上次罗刹鸟飞到裴家,李朝歌为了降妖深夜强闯,因为全程都在打斗,她没见着多少裴家人,所以李朝歌的感觉并不明显。但是今日,她在人流最密集的时候走入裴府,每走一步,每见到一个熟悉的人,李朝歌前世不痛快的记忆都要苏醒一分。 裴相不知道前世的事,对李朝歌还算客气,相比之下,李朝歌的态度实在太冷淡了,近乎称得上不礼貌。莫琳琅低头跟在李朝歌身后,周劭如往常一般闷不吭声,白千鹤眼睛悄悄扫过,不知道李朝歌和面前这位高官有什么纠葛,便闭嘴不言。 李朝歌不是一个胡乱发脾气的人,她今日作此态度,一定是事出有因。他们不了解其中内情,还是不要插手了。 裴相不愧是主持朝政多年的宰相,涵养很好,并没有在意李朝歌的不敬,而是微笑着说道:“多谢盛元公主仗义相助,今日,便仰仗公主了。” 裴相和李朝歌在前面说话,后面慢慢走来一个人。他停在回廊后方,对裴相行礼:“父亲。” 裴相看到裴纪安,笑着给李朝歌介绍:“这是犬子,裴纪安。大郎,还不给公主问好?” 裴纪安转向李朝歌,行请安礼道:“盛元公主。” 李朝歌浅浅地勾了下唇角,道:“裴大郎君之名,我自然是知道的。” 两人隔着裴相相对而立,其中距离不过几步,却仿佛隔了天堑。白千鹤目光滴溜溜扫过,暗暗咦了一声。 李朝歌和裴家的这个郎君有什么感情纠葛吗?为什么两人看起来怪怪的?这样一想,白千鹤紧接着回忆起来,上次来裴家时,也是裴纪安出来迎接李朝歌,李朝歌不假辞色,裴纪安却似乎对李朝歌颇为容忍。白千鹤本来以为李朝歌那天忙着降妖,心情不好,现在回想,似乎不止。 她心情不好,更多的像是见到了什么人,而不是因为罗刹鸟。 李朝歌没兴趣和裴纪安说话,她直截了当道:“裴相,我今日来是奉了皇命,请裴相将府中人叫出来,勿要耽误时间,我还急着回宫。” “这是自然。”裴相很随和,说,“吩咐下去,将几个郎君都叫过来。” 裴家祖母卢氏尚在,裴府如今还没有分家,长次二房都住在一起。很快,裴家另外几个郎君就赶过来了,李朝歌粗粗一扫,全是熟人,前世公开弹劾她,被李朝歌流放到岭南之地,就此染病去世的裴纪宏也在。只 不过现在的裴纪宏尚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郎,瞧见李朝歌的视线看过来,还笑了笑,羞赧说道:“盛元公主。” 裴纪宏之前一直听堂兄说,盛元公主不是好人,让他远远避开。裴纪宏没接触过盛元公主,信以为真,但是今日一见,这位公主虽然有些冷淡,但是高挑漂亮,明艳大方,似乎并不是堂兄所说的坏人模样。 裴纪宏心想,大堂兄对盛元公主的偏见未免太重了。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一个恶人啊。 裴纪宏对李朝歌的目光中充满好奇,而李朝歌完全懒得理会他们,她目光快速扫过,挑眉问:“只有这些人?女眷呢?” 裴相身为家主,还是一个读了一辈子四书五经的文人,行事颇有些老派。裴相说:“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有别,不可不防。我已经让他们母亲带着几个姑娘在内院等着了,公主先给这些人作法,等之后,再去内宅给女眷驱邪。” 李朝歌眉梢动了动,难怪裴楚月和裴纪安成天将男女大防挂在嘴上,原来和他们的父亲不无关系。李朝歌没什么意见,左不过她多走几步路,李朝歌示意莫琳琅,道:“和之前的安排一样,开始。” 莫琳琅抱着白瓷瓶上前,尽量目不改色地用柳条沾水,洒在这些光风霁月、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身上。不知道是不是莫琳琅错觉,她总觉得自己身上黏黏的,手上仿佛全是馎饦那股味儿。 白千鹤和周劭默默站得远了些,他们怜悯地看着堂下不明所以、一脸惊奇的贵公子们,心中颇为他们默哀。 莫琳琅自从知道了这瓶水的底细后,洒水不再像先前一样抱着神圣态度,敷衍了事,很快就洒完了。莫琳琅算是知道为什么之前李朝歌的动作那么快了,她回到台阶上,对李朝歌说:“公主,好了。” 没有鬼。 这早就在李朝歌的意料之中,李朝歌点点头,正要说话,裴府大门走进来一个人。他宽袍长袖,缓步而来,他目光扫过众人,问:“你们在做什么?” 李朝歌回头,瞧见来人,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调侃道:“呦,顾寺丞回来的比裴相还晚,大理寺竟然比中书省还忙?” 顾明恪从大理寺回来,一进门,就发现裴府中庭里站了许多人,李朝歌带着人站在台阶上,不知道在做什么。莫琳琅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了顾明恪,狠狠一惊,吓得都不会说话了:“顾大人……” 顾明恪抬手止住莫琳琅的话,说:“这里不是大理寺,你不必唤我大人。现在,你的上官是盛元公主。” 莫琳琅怕顾明恪比怕李朝歌还厉害,顾明恪这样说,她不敢再说话,赶紧躲到李朝歌身后。莫琳琅先前只是个平民女子,哪知道他们这些高门大族的亲戚关系。她只知道要来裴家,一心以为和先前那两户人家一样。毕竟裴家姓裴,顾明恪姓顾,听起来毫无关系,她哪能想到顾明恪竟也住在裴府? 李朝歌笑着,说:“真巧,顾郎君,又见面了。我奉命来裴府驱鬼,劳烦郎君配合。” 顾明恪一点都不觉得这很巧,显而易见,李朝歌是故意的。顾明恪点点头,道:“自然,公主请便。” 顾明恪说完就要往回走,他不觉得他身上有鬼,也不觉得李朝歌能驱出什么门道来。李朝歌知道顾明恪的底细,没有阻拦,然而落在别人眼里,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裴纪宏见顾明恪直接往后走,慌忙道:“盛元公主,表兄刚从外面回来,他身上还没有作法呢。表兄身体弱,恐怕需要多洒些净水。” 李朝歌一愣,才想起来这码事。顾明恪视线落到莫琳琅手里的花瓶上,暗暗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净水,可以强身健体、驱邪避难,洒在身上以后百毒不侵。”裴纪宏非常热情,积极地给表兄争取好处,“盛元公主,你忘了表兄,女眷应该用不了许多,剩下的都留给表兄也无妨。” 强身健体、驱邪避难?顾明恪扫过那瓶所谓的“圣水”,再扫过一脸懵懂的裴家人,哪能不明白李朝歌在干什么。顾明恪脸色沉了,冷冷道:“我不需要。” 顾明恪是仙人,以天地灵气为食,灵气接触的多了,洁癖就越来越重。李朝歌拿来的是什么东西,竟然还想往他身上洒? 李朝歌忍着笑,说:“顾郎君,勿要讳疾忌医,请配合朝廷行动。” 说着,李朝歌示意莫琳琅上前,莫琳琅紧紧攥着瓷瓶,她看着顾明恪的脸色,完全不敢靠近。李朝歌伸手接过白瓷瓶,打算自己亲自来:“顾明恪,圣人有旨,大理寺要无条件配合我的行动。你白天才答应过的。” 自从李朝歌出现后,裴纪安的脸色就淡淡的。他低头望着地面,不看不听,但脑海里全是她的动静。李朝歌进入裴府后,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一路上都没说过几句话,可是顾明恪回来后,她的情绪明显不一样了。 裴纪安心头泛上些茫然,重生这么长时间,他和李朝歌打过好几次照面,日久时长,他不可能看不出李朝歌的态度。最开始他以为李朝歌欲擒故纵,后来他以为李朝歌故意用顾明恪刺激他,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李朝歌真的喜欢上别人了。 谈不上多深的感情,但已经是男女之间的好感。裴纪安前世死时,曾精疲力竭、伤痕累累,耗尽毕生气血对她说,下一世,请不要再爱他了。 他如愿以偿。这一世,李朝歌果然喜欢上其他人。裴纪安甚至开始怀疑,前世李朝歌疯了一般爱着的,真的是他吗? 李朝歌曾经说过,她就喜欢清冷、有仙气的男子,多年来不改喜好。裴纪安之前没当回事,他以为李朝歌是照着他说的。要不然,为什么前世那么多官员给她送神仙类型的男人,李朝歌都没有收呢? 裴纪安始终坚信这一点,直到重生,李朝歌遇到了比裴纪安更清冷、更孤高、更有仙气的顾明恪,她的视线瞬间转移了。裴纪安也终于承认,李朝歌没有说谎,她并不是爱他,她只是爱某一个类型的人。 前世她没有收那些男人,只是因为那些男人不符合李朝歌的要求。如果顾明恪前世就出现了,裴纪安被戴绿帽,只是分秒之间的事情。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冥婚 李朝歌手里握着瓶子, 虽然架势很足,但不会真的撒到顾明恪衣服上,她还是分得清楚开玩笑和不尊重人的区别的。 李朝歌作势洒水, 水滴从柳枝上掉落, 掠过顾明恪身周时,倏地凝成冰花, 轻轻坠落在地上。李朝歌低头看向地面,抬眼, 也不言语,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睨着顾明恪。 他不信她。 顾明恪也意识到他误会李朝歌了。李朝歌行事霸道, 目无纪法, 可是她在面对具体的人时, 一直很有分寸。顾明恪以天庭的立场下凡,一开始就将李朝歌放在反派的位置上, 他以为自己能完全公允地对待李朝歌,事实上, 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偏见。 这是顾明恪几千年来,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有私。他怔住了, 两人相对而立, 场面静极。裴纪宏不明所以,赶过来问:“表兄,你怎么了?没事?” 顾明恪反应过来,手指微动, 地面上的冰晶眨眼间化成一滩水,转瞬消失不见:“我没事。” 裴纪宏走过来,见顾明恪好端端的,松了口气, 道:“没事就好。表兄你刚才不动,我还以为你不舒服。” 说着,裴纪宏试图搭顾明恪肩膀,结果被顾明恪毫不留情地避开。裴纪宏愣住了,手还留在半空,不上不下。裴纪安走过来,责备地瞪了裴纪宏一眼:“没大没小。还不给表兄赔罪?” 裴纪宏讪讪收回手,垂头道:“对不起,表兄。” 长幼有序,作为弟弟,确实不能对兄长不敬。但是一家兄弟,谁会讲究这么多?兄弟们说话时打打闹闹是常事,顾明恪竟然躲开了? 顾明恪脸上没什么表情,就算应了。他眼睛投向李朝歌,迟疑片刻后,还是说道:“多谢盛元公主。刚才,是我冒失了。” 李朝歌没想到顾明恪竟然对她道歉。以顾明恪表现出来的细节,他平日里绝对是个习惯发号施令的主。久居高位的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就像皇帝不会和臣子认错,小姐不会对丫鬟认错一样,上位者便是打落银牙和血吞,也绝不会低头。谁想,顾明恪竟然能这么快反转过来,并心平气和承认自己冒进。 李朝歌颇有些意外,顾明恪这个人或许冰冷死板,但公允这一点委实无可挑剔。他不止对外人铁面无情,对自己更是如此。 李朝歌对顾明恪很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之前她更多的关注于顾明恪的脸,现在她意识到,顾明恪的人品亦可圈可点。 李朝歌点点头,说:“不是多大的事,不用在意。顾公子君子坦荡,光明磊落,我十分钦佩。” 裴纪宏左右看看,没明白为什么洒个水的功夫,这两人还一唱一和起来了。裴纪安就站在不远处,自然没错过李朝歌脸上一闪而过的讶然,和她后面明显变亮的眼睛。裴纪安作为男人,怎么能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女人对男子好感转浓的标志。 裴纪安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李朝歌手段狠辣,目中无人,却从不说空话假话。她不像女皇身边那群酷吏一般阿谀奉承,满口谗言,若她不同意,她不会应承,但既然她说出来,那每一句话都是她真心所想。 得李朝歌一句称赞可不容易。前世李朝歌对裴纪安那么痴迷,裴纪安却从没听过哪怕一句,对他容貌之外的肯定。 现在,她却赞许顾明恪君子坦荡,光明磊落。裴纪安想到前世,实在是于心难平。 一个男子被某个未婚女子当众称赞,这绝不是社交礼仪,总归是有些桃色意味的。然而当事人顾明恪毫无反应,他平静地点点头,说:“公主谬赞。该配合的我已经配合了,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他说完,当真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任何留恋之意。裴纪宏有点懵,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另一个当事人也收敛起笑,冷淡道:“外院已经看完了,我这就去内院,裴相,恕不奉陪。” 裴相笑着抬手:“有劳公主。公主请。” 裴相示意自己身边的管家领路,李朝歌转身就走,完全不顾忌裴纪安兄弟,连句告别的客套话都没有。裴纪宏被这一系列变故搞懵了,他惊讶地看着李朝歌的背影,过了一会,低声问裴纪安:“大兄,盛元公主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刚才她和表兄说话好好的,为什么我一过来,她就冷脸了?” “别多想。”裴纪安端起兄长的架子,肃脸道,“女子名节珍贵,不得编排。不要再想这些了,回去背。” 裴纪宏收敛起玩笑之色,垂头道:“是。” 裴纪宏走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散了。裴纪安一个人站在回廊处,晚风吹过,檐角的风铃叮当作响。裴纪安突然想起一句偈语,风不动,树不动,乃是心动。 裴纪安当然知道,李朝歌并不是对裴纪宏有意见,裴纪宏前世仗着一时意气,公然弹劾李朝歌,结果李朝歌动手时并没有顾忌他是小叔子,直接将他发配岭南。裴纪宏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岭南一途山长水远,条件恶劣,再加上裴纪宏受不了落差,就这样愤懑忧病而死。李朝歌睚眦必报,好在并不会搞连坐,前世的仇李朝歌已经报了,这一世,只要不是裴纪宏主动招惹,李朝歌不会为难裴纪宏的。 她看不惯的,唯恐避之不及的,是裴纪安。 裴纪安深深吸气,他站在屋檐下,听到铃铛叮铃铃作响,他的心,仿佛也随之乱了。 李朝歌来到内院,果然,裴老夫人卢氏的院子里已乌泱泱坐了一屋人。听到李朝歌进来,屋里人纷纷起身:“盛元公主。” 裴楚月随着众人起身,她今日穿着碧色衣裙,垂头站在她的母亲、婶婶身后,看起来并不显眼。李朝歌进屋,第一个看到的是斜倚在塌上的裴老夫人,随后,才是站在下首的裴家众夫人小姐。李朝歌目光飞快地从人群中扫过,经过裴楚月时,她的视线顿了顿,但是很快移开,状若无事地给裴老夫人行礼:“给裴老夫人请安。” 裴老夫人从容地点了点头,语调沉沉的,说:“盛元公主请起,老身愧不敢当。老身许久未曾进宫,不知圣人身体可好?” 只问皇帝却不问天后,李朝歌当没听出来,微微笑着,说:“圣人一切安好,老夫人有心了。” “那就好。”裴老夫人沉甸甸地点头。她目光落在李朝歌身上,听说这个公主刚从民间找回来,不过这样看来,倒看不出粗野俗气,和宫里养大的公主没差什么,只可惜不太守妇道。裴老夫人没有表露想法,对李朝歌说:“圣人安康是家国之福,老身此心安矣。公主请坐。” “我就不了。”李朝歌站在原地不动,脸上虽然笑着,可是眼睛中却没什么笑意,“我奉皇命而来,一会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在裴家久留了。我接下来要作法驱鬼,请老夫人配合。” 裴老夫人颇有些不以为然,她笃行佛教,裴府里有不少佛家之物,裴老夫人压根不觉得会有什么鬼怪入侵裴府。何况,就算请人作法,也该请得道高僧,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这是圣人的意思,裴老夫人没有明着说,而是道:“好。有劳公主了。” 李朝歌回头,用眼神示意莫琳琅。裴家讲究多,尤其看重男女之防,所以白千鹤和周劭并没有跟过来,唯有李朝歌和扮成侍女的莫琳琅被允许进入裴家内宅。李朝歌前世就很看不惯裴家这些规矩,但是今生她不想再和裴家有任何牵扯,所以她默默忍了,只带了莫琳琅进来。 反正只要有她在,妖魔鬼怪就翻不出水花,帮手带不带都没有影响。 莫琳琅有阴阳眼,对气息最为敏感,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这里和前两座府邸不一样。这里的夫人太太们似乎没那么欢迎她们,尤其是卧榻上那位老夫人的目光,让莫琳琅很不舒服。 那种居高临下,评判审视一样的目光。莫琳琅知道自己出身低微,举止粗俗,和他们这些雅致的高门大户不能比,但是,这关裴家什么事呢?莫琳琅不欠裴家也不吃裴家,他们这些人凭什么看不起她? 莫琳琅忍着反感,一一给那些夫人娘子洒水。因为心里不痛快,莫琳琅洒水时手尤其重,谁的目光最讨厌,她就故意泼很多水到对方的衣裙上。走到一位富贵庄重的中年妇人前,莫琳琅握着柳枝的手微微一顿。 这位夫人看起来身份不低,除了最上首那位老夫人,应当就数这位最尊贵了。这位夫人的身后藏着一个女子,察觉到莫琳琅的视线,那个小娘子往后躲了躲,似乎很不喜欢被外人看到。 莫琳琅暗暗掐了掐手,垂下眼睛,无事般走开了。莫琳琅急着提醒李朝歌,之后洒水敷衍了事,没一会儿就结束了。她回到李朝歌身边,借着递瓶子的动作,飞快地拉了下李朝歌衣袖:“公主,好了。” “嗯。”李朝歌应了一声,她神情滴水不漏,对着上首的裴老夫人微微行礼,“裴老夫人,我的杀鬼符阵需要三天才能炼完,所以,今日我暂时做了几张护身符,化在水里,洒在各位夫人娘子身上。劳烦众位娘子回去后将今日这套衣服供奉在屋里,三日内千万不要让衣服碰到水和火。只要符水不失效,便能保各位平安,让鬼怪无法近身。等三日后,我阵法大成,便能来捉鬼了。” 裴老夫人即便不信裴家有鬼,听到这些话,无疑还是松了口气。他们裴府百年清名,书香门第,如果沾染上怪力乱神,像长孙家、曹家一样沦为市井谈资,那可比杀了裴老夫人都难受。裴老夫人点头,缓缓说:“有劳公主费心,老身在此谢过。” “皇命在身,秉公办事而已。”李朝歌微微笑着,说,“老夫人慢坐,我先回宫复命了。” 裴家的夫人们作势送了几步,停在屋门口,由侍女将李朝歌引出门外。裴府的侍女走在前面,莫琳琅见周围没人注意,悄悄走到李朝歌身边,低声说:“公主,我看到了,鬼在那个穿绿衣服的小娘子身上。” 今日穿绿衣服的唯有裴楚月。李朝歌完全不意外,说:“我知道了。一会见了裴家的人,你什么都不要说,就当不知道这里有鬼,之后我自有安排。” 莫琳琅用力点头:“是。” 李朝歌拜别裴府,直接往宫城方向走去,看起来要回宫。裴相的人等了一会,目送李朝歌几人背影逐渐远去,便转身插上门闩,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马上就要宵禁了,这个时间点已不会有什么客人,裴府大门可以落锁了。 很快,宵禁的鼓声响起,外面传来打锣的声音。洛阳街道渐渐安静,余晖散尽,华灯初上,白日里繁华忙碌的街道,此刻只剩下幢幢风影。 这几天东都有闹鬼的传闻,裴家先前被妖怪撞毁的院墙还没有修好呢,天色一黑,没人愿意出门。裴府的灯光一间接一间暗去,渐渐的,府邸陷入安静中,裴家上上下下都睡着了。 裴家后院,丫鬟熄了灯出去,只余一盏昏暗的小灯指路。重重帷幔中,裴楚月闭眼躺着,她呼吸平稳,眼珠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守夜丫鬟忍不住开始打盹,黑暗中,裴楚月倏地睁开眼睛,瞳孔莫名散的很大,哪有丝毫睡觉的样子。 裴楚月直挺挺地坐起来,赤着脚下床,走路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径直走到屋子北墙,那里,用线香供奉着一套衣服,正是裴楚月白日所穿的那套。裴楚月盯着那件衣服,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冷笑。 裴楚月是家里幼女,平时被娇惯着长大,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性情十分天真可爱,鲜少露出这等阴鸷扭曲的表情。可是现在,裴楚月冷笑着看向衣服,缓慢用手指勾起来,一松手,就掉在地上。 “护身符水,捉鬼阵法?”裴楚月嗤了一声,这类表情出现在她娇憨可爱的脸上,颇为格格不入,“又是一个虚有其名的草包。凭你也配?” 裴楚月用胳膊轻轻一撞,供桌上的香灰炉落在衣服堆上,没烧完的线头若隐若现。裴楚月就这样坐在镜子前,也不开灯,对着镜中黑幢幢的人影,缓慢梳动头发。 她手很灵活,似乎做惯了这种事,很快就挽好了发髻。她满意地看着镜中人影,起身前往落地罩后。那里,用衣架架着一件精美的嫁衣。 世家小姐从出生起就开始准备嫁妆,裴楚月虽然还没订婚,但是嫁衣已陆陆续续绣了大半。她换上嫁衣,手指抚过上面精美的鸳鸯绣纹,神态间颇为可惜:“这么美丽的嫁衣,可惜没有绣完。” 守夜丫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她是被一阵烟味熏醒的。她咳嗽着睁开眼,惊讶地发现小姐闺房里传出火光,竟然已经烧着了! 守夜丫鬟吓了一跳,慌忙跳起来救火。她一边呼喊来人,一边在心里心惊。她从出生起就学着伺候人,在小姐身边侍奉惯了,平时睡觉并不重,稍有风吹草动就醒了。为什么这次都烧起火来,她竟没有发觉呢? 守夜丫鬟忍着咳嗽,又是泼茶水又是盖东西,好容易把火扑灭了。幸而烧着的是一件衣服,火星小,好控制,没有酿成大祸。这时候守夜丫鬟定睛细看,发现正是盛元公主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碰水和火的那套衣服。 丫鬟皱眉,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为什么偏偏是这套衣服着火了?她刚才灭火那么大的动静,按理娘子院里伺候的丫鬟婆子早该醒了,可是这么半天,连个问话的人都没有。 而且,屋里失火,别人听不见就算了,娘子怎么会听不见呢?守夜丫鬟突然脊背生寒,生出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她猛地冲到床前,用力掀开帷幔,发现床榻上是空的。她伸手一探,已经冰凉。 丫鬟环顾四望,注意到梳妆台上的东西被人动过,而且,屏风后准备给小姐的嫁衣也不见了。 · 裴楚月穿着绿色嫁衣,手里握着团扇,缓步走在空荡荡的庭院中。四周十分安静,唯有夜风穿过树影,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她脚上的绣花鞋精致柔软,每走一步,似乎都要留下一道莲印。裴楚月一直走到中庭,这是裴家最大、最隆重的正院,一年中唯有婚丧嫁娶才会启用。裴楚月用团扇遮着脸,缓慢站好,明明只有她一人,她却给身边留了位置。 仿佛,那里也有一个人一样。 云涌月沉,一大团乌云遮挡住月亮,地上的影子也时隐时现。裴楚月对着正 北,缓慢下拜。 一拜天地,结夫妻。 这些娇小姐胆怯,想要和表兄结为夫妻,却不敢说也不敢做。裴楚月不敢,那她来帮一把。 她的表兄顾明恪已经死了,按他们阳间的规矩,两人这辈子情缘已断,只能期待下辈子再续连理。不过对阴司来说,所谓阴阳殊途并不成问题。人死了又如何,结冥婚便是了。 “裴楚月”对着正北方娇娇一拜,随后她转身,对着空荡荡的座椅,俯身二拜。 二拜高堂,共生死。 人间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结了夫妻,那就要去阴间侍奉丈夫了。 “裴楚月”拜完后,转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如同她对面还有一个人般,盈盈下拜。 夫妻对拜,从此礼成,便不能反悔了。 她帮裴楚月实现了愿望,之后,就该轮到她收取报酬。 属于裴楚月的身体正在下拜,忽然从对面飞来一柄飞刀,砰的一声打掉了裴楚月面前的团扇,中断了夫妻对拜的仪式。“裴楚月”霍得抬头,她瞳孔散大,幽暗无光,如同一个盲人一般。然而她靠着声音,依然准确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谁?” 对面屋檐上,白千鹤默默缩到了李朝歌身边:“公主,我有点害怕。” “少废话。”李朝歌十分嫌弃,一脚把他踹到墙角下,“下去干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朱砂 白千鹤学轻功这么多年, 还是头一次掉下半空时这样害怕。他哇的一声喊出来,本能调整身姿。他刚刚站好,都没来得及缓口气, 一回头就看到那个女鬼举着指甲, 凶神恶煞地朝他冲来。 白千鹤吓得险些晕过去,他当即运行轻功, 一路跑一路叽哩哇啦乱叫。李朝歌站在屋檐上,烦躁地按了按眉心:“真的太吵了。” “啊啊啊有鬼, 公主,快来救我啊!” “闭嘴。”李朝歌从屋檐一跃而下, 在半空中拈了片叶子, 随手一射挡住女鬼长长的黑指甲。李朝歌落地, 轻轻一跃,对白千鹤说:“她的眼睛看不见, 只要你不发出声音,她就找不到你。” 白千鹤一愣, 这是真的?女鬼的攻击被李朝歌拦住,白千鹤趁机窜上廊柱。他倒挂在横梁上, 悄悄观察女鬼, 发现没有声音后,女鬼的动作确实变得杂乱无章,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白千鹤多少松了口气。看不见就行,他轻功好, 如果女鬼看不到,他还是有把握从女鬼手下逃走的。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李朝歌在地上轻轻一落,在女鬼扑过来之前,又悄无声息地飞到其他地方。女鬼本来不是瞎子, 但是上次在东阳长公主府,女鬼看了顾明恪一眼,一瞬间被灼瞎。李朝歌也不知道女鬼看到了什么,但是她视线受阻是好事。李朝歌藏在树上,对另外两人授意,示意他们慢慢包抄女鬼。 有了李朝歌提醒,周劭和莫琳琅十分乖巧,自觉保持安静。莫琳琅不会轻功,由周劭把她从墙上带下来。周劭毕竟身体重,轻巧程度不能和白千鹤比,他带着莫琳琅落下,在地上发出细微的闷响。夜风中这样的声响并不明显,普通人是听不到的,奈何他们面对的不是人,而是瞎了眼睛后,听觉格外敏锐的厉鬼。 女鬼霍地转头,死死盯着周劭和莫琳琅的方向,眼睛无光,神情凶恶,看起来很骇人。李朝歌见势不对,立刻跳下树,对白千鹤喊道:“白千鹤,引走她。” 白千鹤悲伤地发现他就是一个风筝,随时随地舍己为人。□□熊精的时候是靶子,杀罗刹鸟的时候是靶子,现在捉女鬼,出去吸引火力的还是他。对上黑熊精、罗刹鸟等庞然大物白千鹤反而不怕,但是面对这种阴恻恻黏答答的女鬼,白千鹤真的浑身汗毛林立。 白千鹤痛苦地跳下房梁,一边故意发出声响,一边溜着女鬼在院里跑。他们这里的动静很快惊醒了裴家人,一个护院胡乱穿好衣服,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问:“怎么了?何人在此喧哗?” 他话没说完,看到一个黑影从他眼前一掠而过,随后,一张阴森扭曲的脸迎面朝他扑来。对方长着小姐的面容,穿着小姐的衣服,但是指甲漆黑尖利,脸上鬼气森森,很明显不是裴楚月。 护院吓得呆住,他两眼一翻,直接被吓晕过去。女鬼听到了护院的动静,张着五爪就要往护院心口掏,结果被一柄长剑架住指甲。李朝歌单手执剑,一翻手将女鬼远远掀开,冷冷道:“孽畜,还敢伤人。我忍你已经很久了。” 裴府其他人陆续赶来,他们看到了“裴楚月”掏心那一幕,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裴楚月的嬷嬷在丫鬟们的扶持下,步履蹒跚地跑过来。她一看到庭院中央“裴楚月”的模样,吓得尖叫一声,险些晕倒:“娘子,您怎么了?” 丫鬟们慌忙扶住嬷嬷,对着庭院又是哭又是喊。裴家各房各院都被惊醒了,裴大夫人本来没打算出去,她派下人打听消息,结果回来一听,得知是裴楚月撞鬼了。裴大夫人吓了一大跳,慌忙披衣服出门。 正庭的人围得越来越多,李朝歌上次没拿兵器都能和女鬼打成平手,这次有趁手的武器,攻击越发有条不紊。李朝歌长剑又急又密,宛如织成一张大网,将女鬼牢牢罩住。女鬼用指甲做抵挡,青黑色的指甲撞在剑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这时候,周劭等人在后方喊话:“公主,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李朝歌缠着女鬼时,他们几人就在四周洒黄豆,画阵符,现在,阵法已成。女鬼感觉到四周弥漫起浓浓的寂灭气息,本能感觉到危险。女鬼突然对着李朝歌突出一口黑气,然后化成一股黑烟,离开裴楚月身体,飞快钻入四周人群中。 女鬼离开后,裴楚月的身体失去控制,软软摔倒。李朝歌用剑柄扶了一下,将裴楚月平稳地放到地面上后,转身看向惊慌失措的人群。 围观众人只看到一团黑气冲来,随后,鬼就消失不见了。众人惊慌,四处推搡,丫鬟们尖叫声不断。李朝歌看着乱成一团的女眷,轻笑:“黔驴技穷,还跟我来这招。” 莫琳琅紧紧盯着人群,她看到一个方向,忽然喊道:“公主,她在那边,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丫鬟身上。” 李朝歌听到毫不犹豫,反手挽了个剑花,直接朝丫鬟堆中袭去。女鬼见行迹暴露,立刻离开蓝衣丫鬟的身体,换了个人躲藏。 女鬼最近吸食了很多人气,再加上裴楚月是小姐,天然有身份优势,女鬼驱使着裴楚月,骗取了许多丫鬟同意。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按理女鬼如今的附身术已经天衣无缝,就算是修炼多年的道士,也未必能看出她的真身,偏偏李朝歌就像开了挂一样,每一次都能精准地找到女鬼在哪儿。 女鬼并不知道,她藏身之处暴露,并不是因为她的附身术不够高明,而是李朝歌这边有作弊利器。莫琳琅眼睛飞快地从人群中扫过,不断喊道:“左边第三个。” “南面第二根柱子后面。” 女鬼一会换一个地方,不知道钻到谁身上。庭院中的人吓得不轻,尖叫声和推搡声不绝于耳。白千鹤默默搓了搓胳膊,觉得可怕极了。他回头,见一个娃娃脸的小丫鬟缩在墙边,极其可爱。白千鹤出于怜香惜玉,对小丫鬟说:“小姑娘,你也害怕吗?没事,到我这边来,我保护你。” 小丫鬟点点头,小鸟依人地倚到白千鹤身边。她的身体有些冷,白千鹤正打算说些什么关怀的话,却听到后面传来莫琳琅的喊声:“白千鹤,就是你手里的这个,小心!” 白千鹤愣住,愕然低头,见刚才还楚楚可怜的小丫鬟眼眶中突然流出血来,张嘴就往他喉咙上扑。白千鹤哇地一声叫出来,惊恐之下,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蹭的一声飞出老远,叽里呱啦地跑向李朝歌:“公主,有鬼啊!还是你来保护我!” 女鬼发现自己的行踪屡屡暴露,她终于意识到,是后面那个说话的女子在作怪。然而那个女子躲在杀鬼阵法中,旁边还站着一个杀气、阳气都很重的男子,女鬼不敢靠近,索性狠了心,直接往人群中扑。 她就算死,也要拉一个人垫背。她在裴府中躲藏了许多时日,知道那个老夫人地位最尊贵,其次是一个叫大夫人的中年妇人,也就是裴楚月的母亲。只可惜那个老妇人没有出来,不过,拉裴大夫人垫背也算值得。 此刻,裴大夫人正被护卫簇拥着进门,她一进来就看到躺在院子中央的裴楚月,脸色顿时大变:“楚月!” 裴纪安在自己院里听到打斗声,心知不好,立刻往前厅赶。他赶来时,正好看到李朝歌和裴楚月缠抖,裴楚月穿着嫁衣,疯疯癫癫,明显是撞了 邪的样子。裴纪安担心不已,既担心李朝歌砍伤裴楚月,也担心李朝歌被厉鬼抓伤。这时候,他听到母亲来了,惊讶地回头:“母亲,您怎么来了?这里危险,您快回去!” 裴大夫人摇头,女儿情况不明,她哪里能放心离开?裴大夫人说:“没事,我身上有高僧开过光的佛珠,鬼怪近不了我的身的。楚月怎么了?” 裴纪安没说话,脸色很不乐观。先前李朝歌说裴楚月招惹了鬼,裴纪安不信,还强行把裴楚月带走。万万没想到,她说的竟然是真的。 好在鬼不敌李朝歌,连裴大夫人这个纯粹的外行人也能看出来,对战中明显是李朝歌占了上风。鬼在人群中躲躲藏藏,一个文弱的小姑娘站在庭院中央,不断播报鬼藏在哪里。裴大夫人看了一会,惊讶问:“这不是白日跟在盛元公主身后的侍女吗?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李朝歌的表现已经远超裴大夫人的想象,但她身边的侍女竟然也是异人?裴纪安沉默地看着庭院,没有说话。 裴大夫人上次没出面,所以不知道白千鹤和周劭,但裴纪安却记得。这两个男子一个是通缉重犯,一个是死刑囚徒,都是罪大恶极之人。听今日李朝歌和顾明恪的话音,这个瘦弱的小姑娘也是从牢里捞出来的。 李朝歌简直胆大妄为。但抛开对错不谈,仅从效果上分析,不得不承认李朝歌挑的人极好。 灵活、力量、侦查,每一个都恰到好处,配合起来,远比朝廷成百上千的正规军还要有效。裴纪安在心中深深叹气,李朝歌到底想做什么呢?重来一世,难道,她还是想当皇帝? 她是女子,一生注定属于后宅,相夫教子、安享富贵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争夺不属于她的东西。今生她父母、亲情、财富、地位都有了,如果她想,家庭和孩子也会有。她到底为什么非要当皇帝? 裴大夫人和裴纪安被护卫簇拥着站在边缘,谁都没心思说话。裴大夫人一心担忧女儿,裴纪安因为想李朝歌,走神片刻。恍神间,一股阴寒潮湿的鬼气直接冲着裴大夫人而来。 裴纪安感受到一股阴湿,他明明没学过方外之术,但是这一刻如本能一般,他立刻意识到这是鬼气。裴纪安下意识挡在母亲身前,他瞳孔渐渐放大,原本无形无迹的黑气在他眼中逐渐显露出本来模样,裴纪安看到了厉鬼扭曲的脸,流血的眼眶,也看到了流动的鬼气轨迹。 他耳边隐约响起梵音,那一瞬间他仿佛置身于天宫云海,仙鹤啼鸣着从云雾中穿过,清音阵阵,寒光习习。正北方一座威严的宫殿拔地而起,仙气缭绕,高居云端。裴纪安听到有人叫他:“季安,那是北宸天尊的宫殿,不要看了,我们该走了。” 北宸天尊是谁?他是谁? 裴纪安仿佛陷入幻境中,耳畔的惊呼声都模糊了。裴纪安眼睁睁看着那只厉鬼龇着牙靠近,在即将碰到裴纪安时,一阵金石之鸣从后方袭来,顿时刺破混沌,划破虚空,四周的空气、声音刹那间倒灌进来。裴纪安重新恢复五感,他亲眼看着那柄剑穿过厉鬼的脑袋,一往无前,险险停在离他鼻梁纤毫之分的距离上,呼吸之间,裴纪安都能感受到剑身上的寒气。而那柄剑,那个持剑的人,却勇往直前,没有丝毫犹豫颤抖。 裴纪安没有在意几乎抵在他脸上的长剑,定定地和李朝歌对视。李朝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笑了笑,收剑,铮的一声插入剑鞘中,转身离开。 被裴纪安挡在身后的裴大夫人这才缓过一口气,她腿脚跌了一下,慌忙过来看裴纪安:“大郎,你怎么样?你没事?” 裴纪安缓慢摇头,他没有说话,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李朝歌的背影。 刚才,她本来可以继续刺下去的,却在最后关头停住了。裴纪安知道她恨他,那么,她为什么要停下来呢? 裴大夫人顺着裴纪安的视线看去,见李朝歌收了剑,走向地面上那个不断挣扎惨叫的黑影,庭院对面,站着一个穿白衣的人。夜风吹过,他长发如墨,白衣翩跹,有一种朦胧的美感。 裴大夫人惊讶,这不是顾明恪吗?他怎么出来了? 李朝歌没往顾明恪的方向看,她走到院子中,踹了踹地上那团鬼气,不客气道:“继续跑啊,之前不是很猖狂吗?” 莫琳琅几人站在五行方位处,手里拿着阵法盘,说:“公主,东西准备好了。” 李朝歌冷笑一声,她走向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裴楚月,单手将她拎到回廊上,果决道:“开始。” “是。” 莫琳琅启动阵法盘,四周渐渐亮起细光,地上线条纵横交错,最后织成一个法阵,慢慢朝女鬼身上收紧。裴大夫人惊魂甫定,她看到裴楚月被拉出来,顾不上外面的女鬼,慌忙推开人群跑过来:“楚月!” 李朝歌没兴趣抬着裴楚月,正好裴家人来了,她顺势将裴楚月扔给裴家。放手时,她隐约看到裴楚月袖子里有什么东西,李朝歌不动声色,悄悄把袖子里的东西拿走。 院子里光芒越来越盛,女鬼倒在石板中央,虚弱地显出原形。她被顾明恪灼瞎了眼睛,还被李朝歌重重刺了一剑,现在早已气力不支。她露出原本的人类模样,眼睛中还流着血,凄凄切切地求情道:“仙人,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作乱了。请仙人绕我一命!” 厉鬼是想修炼成大鬼,但是她撑死了只敢吃几个凡人,哪敢招惹仙道?女鬼最开始以为这只是一个学过些道法的凡人女子,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力量已经超越道士级别,渐渐触碰到仙术门槛。神仙和妖魔鬼怪根本不是一个力量等级,女鬼集至阴至怨之气,仙术对她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更可怕的是,这个院子里的仙气不止一道。 她一个没成型的小鬼,何德何能,撞到了神仙窝里?蚂蚁看不到大象有多高,燕雀也不能理解鸿鹄的强大,女鬼压根没察觉到裴府里有仙气,还是方才,庭院里气息剧烈动荡,女鬼才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清气从她身后袭来。 那股清气十分熟悉,女鬼这时候才注意到,这股气息和她在给裴楚月推算姻缘时感觉到的一模一样。裴楚月问顾明恪会不会娶她,女鬼去推算顾明恪的命格,发现他天生无妻无子,但是姻缘线却未断绝,上面隐隐有股正北方的玄威之气。女鬼觉得很奇怪,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命盘格局,一般而言,命格和外相是一致的,如果命格中写着英年早逝、无妻无子,那姻缘线和生命线便是断的,哪有这种命格中写着无亲缘,姻缘线却似有似无,将绝未绝的? 女鬼不懂,她将指针置于正北,这是她唯一可以推算出来的东西。直到刚才,一股磅礴的清气从她背后猛地爆发又骤然收敛,女鬼才终于发现,这股气息,和顾明恪命盘上缭绕的威严清宁之气如出一辙。 女鬼心里十分后悔,早知如此,她是万万不敢来裴家的。女鬼声音悲切,而李朝歌不为所动,抱着剑站在台阶上,静静注视着女鬼被绞杀。 李朝歌今日来裴家驱鬼,包括在裴家女眷面前说杀鬼阵法需要三日才能炼成,全是作秀。李朝歌重生后加紧修炼周老头留下来的心法,现在体内真气虽不能和前世比,但杀几只鬼怪却 绰绰有余。那些话,李朝歌是故意说给女鬼听的,目的就是逼女鬼尽快行动。 鬼嚎叫声极其尖锐,听的人心悸。白千鹤搓了搓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悄悄靠到周劭身上:“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鬼,我好害怕。” 周劭直犯恶心,差点一拳头打死他。女鬼知道自己没有求生的机会了,她放弃哀求,反而怨毒地盯着李朝歌:“我生前亦是被人害死,你们枉为仙人,不替□□道,却为难我一个弱女子。这就是天理吗?” 李朝歌完全不动容,说:“枉死就去找害你的凶手,欺软怕硬、残杀妇孺算什么能耐?敢做就要敢当,你害人时,就该想到今日这一幕。” 女鬼悲愤,仰天长啸,尖叫声凄厉刺耳。庭院中的人受不了,纷纷捂耳朵,李朝歌却没动,平静地注视着女鬼身周的鬼气被阵法一点点绞碎,随后,化成一地细碎的粉末。 四周的人还用力捂着耳朵,耳边一阵阵嗡鸣,尚没有反应过来女鬼已经死了。李朝歌走下台阶,不紧不慢踱到女鬼的丧生之地,俯身拈了拈地上的齑粉。 是朱砂,隐隐有股血腥味。那个女鬼说自己是枉死,想来,是被人杀害后,血又融入朱砂中,故而才滋生出这么重的怨气。莫琳琅是最常见鬼的人,她最先恢复过来,跑到李朝歌身后,小心问:“公主,这些东西该怎么办?” 李朝歌叹了一声,说:“收起来,找个佛塔,让和尚给她超度。前世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活好来生才重要。” 莫琳琅点头,默不作声地蹲下收朱砂粉末。裴家的人亲眼看着鬼在李朝歌手下化成一堆粉末,心里既畏惧又忌讳。李朝歌握着剑走近,环廊上的下人轰的一声散开,没人敢靠近李朝歌。 李朝歌也不理会她们,她垂眸扫了眼昏迷不醒的裴楚月,说:“她差点和人结了阴婚,接下来恐怕会大病一场,你们小心些。” 说完,李朝歌和裴家人再无什么可谈的,便快步往外走。经过侧门时,廊下的人平静如常,对李朝歌说:“你要去哪里?” 李朝歌步履不停,完全懒得搭理:“当然回我自己家。” 李朝歌现在心情不好,连顾明恪都不想理。刚才,又是他横插一脚,阻止她和裴纪安算账。顾明恪没在乎她的恶劣态度,而是问:“宫门已经落锁,你要怎么回?” 李朝歌动作一顿,不由怔住。她被前世的记忆影响,竟然差点忘了,现在她还没有公主府,晚上没地方可回。 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李朝歌没当回事,不在意道:“东都有的是客栈,随便找一家就好了。” 裴家人又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一听这话,赶紧盛情邀请李朝歌在裴家住下。李朝歌本来不愿意,但是顾明恪在旁边,不紧不慢说:“你便是不顾你自己,也该想想其他人。已经深夜,找住所不易,暂时住下。” 李朝歌回头看向白千鹤和莫琳琅几人,白千鹤和周劭不成问题,他们两个闯荡惯了的大男人,露天席地都能睡。但莫琳琅不行,莫琳琅先前被关在地牢里,今夜无处可去。她生父和后娘都不是好东西,深夜回家万万不可,客栈也未必能找到安全的,还不如住在裴家,好歹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李朝歌最终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婚书 裴家不是不懂礼数的人家, 李朝歌深夜帮裴府捉鬼,还间接救下了裴家嫡小姐裴楚月,他们本就该置备厚礼, 亲自登门道谢。现在夜深了, 李朝歌一个公主不方便在外面露宿,裴家自然二话不说, 立刻给李朝歌和白千鹤几人准备房间,盛情邀请恩人留宿裴家。 李朝歌没拒绝, 算是默认。白千鹤和周劭漂泊江湖,住哪儿都无妨, 莫琳琅更是不会提什么意见。莫琳琅在莫家一直住的是柴房, 无论客栈还是裴府, 对她来说都是想都不敢想的高档环境。 莫琳琅环顾四周,想到她今夜要住在这样的大宅子里, 都吃了一惊。裴府占地广阔,纵深雅致, 厢房里随便一件摆设都比莫家院子贵。曾经莫琳琅连靠近官员府邸都不敢,现在, 却要住在东都最有名望的卿相世家。 莫琳琅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裴大夫人忧心裴楚月, 但李朝歌要留宿,她作为女主人又不能将公主扔下。裴大夫人进退两难,裴纪安见状,说:“母亲, 您去照顾阿月,盛元公主下榻之事我来安排。” 裴大夫人松了口气,道:“好。大郎你做事我是放心的,勿要怠慢了公主和几位壮士, 我先走了。” 裴纪安点头。裴大夫人亲自去和李朝歌解释,说:“公主赏脸下榻,妾身本该亲自做陪,但是小女现在还昏迷不醒,妾身要赶紧给她请郎中,一会还要给婆母禀报,恐怕没法陪着公主了。妾身安排了长子接待您,公主若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大郎说,切莫客气。” 李朝歌对身外之物一向随和,她看不惯裴家,但是裴家做事稳妥,礼数周全,这一点李朝歌也没什么指摘。李朝歌点点头,说:“大夫人自去方便,我这里无妨。” “谢公主。”裴大夫人道谢,就赶紧带着裴楚月走了。撞鬼的动静闹了这么大,裴老夫人那边还等着回话呢,裴大夫人着实没什么时间浪费。 裴大夫人走后,正院里只剩李朝歌、顾明恪、裴纪安几人。夜风清寒,李朝歌拉了拉身上衣服,说:“我累了,烦请大郎君尽快安排住宿。” 她一眼都不想看到裴纪安。 裴纪安没在乎她的冷淡,仿佛忘了不久之前,李朝歌差点刺死他一般,温文尔雅道:“今日多谢公主救舍妹性命。公主放心,你的侍女和手下都会安排好,公主请随我来。” 李朝歌抱着剑不动,裴纪安反应过来,让自己身边的侍女上前,道:“是我疏忽了,公主恕罪。翡翠,你去伺候公主下榻。” 侍女应是,走到李朝歌面前,行礼道:“公主请随奴婢来。” 李朝歌这回脸色终于好看了,她指了下莫琳琅,说:“将她安排在我的房间旁边。其余两个你们随便。” 白千鹤本来不在意住哪儿,他露宿过荒郊野岭,也住过豪华客栈,还有什么接受不了?但是等亲耳听到李朝歌说“其余两个随便”,白千鹤还是有些内心复杂。 白千鹤能明白李朝歌的顾忌,莫琳琅是李朝歌带出来的,才十五岁大,不通人事不知世事险恶,李朝歌当然要保证莫琳琅的安全。可是,他和周劭也出了力,不要这么差别对待? 侍女领着李朝歌和莫琳琅离开,周劭和白千鹤也很快走了。晚风习习,屋檐的风铃声叮当叮当。裴纪安的衣襟在夜风中轻轻拂动,他慢慢走近顾明恪,问:“表兄,你怎么过来了?” 如果可以,顾明恪也不想来。他明日还要去大理寺,委实不想掺和李朝歌和裴纪安这一摊麻烦事。但是,都过了这么久,李朝歌杀裴纪安之心竟然还是不死。 顾明恪在自己屋中察觉到不对,立刻出现在正院,当时院子中人仰马翻,没人注意到顾明恪是突然出现的。顾明恪正要阻拦李朝歌,没想到李朝歌的剑在最后关头停下,顾明恪停住自己的灵力,重新收回。 所以女鬼才感觉到一股仙气骤然爆发,又瞬间收回。女鬼看不出顾明恪的深浅,但顾明恪早就知道女鬼的存在了。他也知道曾有人窥探过顾明恪的命格,但是神仙不插手六界轮回,只要不违背天规,不要做出伤天害理、威胁六界的大恶事,天庭一般不管凡间的。 狼群厮杀是内部竞争,王朝更迭是优胜劣汰,天庭一力护着才会出问题。鬼亦在六道轮回之中,顾明恪没有搭理那只女鬼,只要她不主动招惹,顾明恪也不会追着杀她。顾明恪知道女鬼在裴府,也知道李朝歌几人藏在裴府,李朝歌总不会让裴楚月出人命的,他便放手不管,由着他们自己处理。 但是李朝歌杀裴纪安,那就顾明恪的事情了。顾明恪长袖背在身后,夜风吹过,白衣猎猎作响。顾明恪抬手拂了拂衣袖,说:“这么大的动静,我出来看看。” 裴纪安紧紧盯着顾明恪。裴家这么多郎君,便是最闹腾的裴纪宏都没有出面,如果不是因为裴楚月和李朝歌,裴纪安也未必会以身犯险。顾明恪一个不算亲近的表兄,为什么每次都在最后关头出现在打斗现场呢? 而且这一次,裴纪安还是没有发现顾明恪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仿佛一眨眼,顾明恪就出现在回廊对面。 这只是裴纪安的怀疑,没有任何实际依据,裴纪安没有继续纠缠,而是问:“表兄,你和盛元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对她未免太过关心了,连她住宿这种事都能注意到。” 顾明恪难得被问住了,他回眸,静静瞥了裴纪安一眼,道:“很难吗?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会注意到。” 裴纪安梗塞,他还真没有注意到。如果是其他女子,裴纪安一定会注意到女方走夜路不安全,但李朝歌风里来雨里去习惯了,她自己都习以为常,裴纪安见得多了,便慢慢忽略,李朝歌也是女子。 顾明恪见裴纪安噎住,随即陷入一种似怔松似茫然的情绪里,明显又跌入前世的回忆中。顾明恪不想陪他浪费时间,便说:“我明日还要去大理寺,恕不奉陪,告辞。” 裴纪安亲眼看着顾明恪转身离开,夜风阵阵而来,将他的衣袖吹得鼓起,越发有衣带当风、月下仙人的清姿。 裴纪安对顾明恪一直处于一种很矛盾的态度里,一方面他觉得这是他的表兄,他和李朝歌已经过去,他应该大方祝福李朝歌和表兄;另一方面,裴纪安又忍不住敌视顾明恪,处处和顾明恪对比。 裴纪安逐渐认识到他亦不过是李朝歌的收集品之一,现在,她的新收藏品变成顾明恪了。理智谁都明白,但情感上就是无法释怀,而且,顾明恪还有不想负责、玩弄李朝歌感情之嫌。裴纪安心头这一口怒气总是难平,但是今天夜里,他看着顾明恪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好像没什么资格指责顾明恪。 至少,顾明恪会注意到她的衣食寒暖,注意到她一个姑娘家深夜出门不安全,可裴纪安呢? 他没有,从前世到今生,都没有。前世,他们可是夫妻啊。 · 裴家客房里,侍女提着灯在前引路,李朝歌和莫琳琅走在回廊中。莫琳琅一路走来忍不住东张西望,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庭院重重,每一处都是莫琳琅想都想不到的富贵雅致。如果不是身上 还残留着打斗的气息,莫琳琅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 相比之下,李朝歌就显得平淡多了。到岔路口时,李朝歌对莫琳琅说:“你救了他们家娘子,不必有心理负担,安心住下就是。我就在你隔壁的院子里,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直接来找我。” 莫琳琅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从小到大没怎么离开过家门,出门在外有许多危险之处。也正是因此,李朝歌才忍着排斥住在裴家,而不是去外面找客栈。 一来客栈这个点已经关门,他们大动干戈将对方吵醒不好,二来客栈毕竟云龙混杂,万一没有上房,那就很麻烦。李朝歌不可能一整夜留意外面,相比之下,裴家至少住的干净放心。 莫琳琅点点头,被侍女带走了。随后,裴纪安身边唤翡翠的侍女躬身,说道:“公主,请。” 李朝歌回到客房,她粗粗扫了一眼,虽然不能和宫里比,但是房间清雅,一尘不染,没什么可挑剔的。李朝歌说道:“备水,我要沐浴。” 厨房早就准备好了,翡翠行礼,正要出去吩咐水,却被李朝歌拦住:“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回去伺候你们大郎君,不用待在我这边。” 翡翠愣住:“可是,大郎君说……” “我用不着他好心。”李朝歌眸光淡淡的,静静瞥了翡翠一眼,“出去。” 裴纪安的人,就算只是个丫鬟,李朝歌都不想看到。 李朝歌毕竟是公主,翡翠不敢再说,叉手道:“是。小丫头们粗苯,如果有怠慢之处,请公主海涵。” 翡翠转身,敲打身后的丫鬟:“公主是府上的贵客,你们当值时打要起十二分的小心,知道吗?” 丫鬟也分三六九等,翡翠这种是跟在主子身边的大丫鬟,自己也有小丫鬟伺候,算得上半个小姐。而屋子里其他人,就是普通的打杂丫头了。 小丫鬟们战战兢兢应下,护送翡翠出门。她们见盛元公主赶走翡翠,本以为这是位脾气很大、不好伺候的主儿,没想到,翡翠走后,李朝歌却很好说话,沐浴床铺等没提什么意见,基本她们怎么安排,李朝歌就怎么使用。 裴府里没有李朝歌的衣服,裴家找了两套全新的中衣,送来给李朝歌暂用。李朝歌洗去了身上的灰尘,将全身蒸的热腾腾的,才挽着头发出来。 小丫鬟手里捧着毛巾,跪在塌上,给李朝歌擦拭头发。丫鬟小心翼翼捧着李朝歌头发,生怕拽疼了公主。屋里静静的,灯花哔剥爆了一声,李朝歌不经意般,问:“你们府谁的生辰在正月?” “正月?”这个丫鬟只是个普通的二等丫鬟,平时近身伺候这等事是轮不上她的,突然被分来伺候公主,丫鬟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的。如今公主问话,丫鬟想了想,如实说,“大郎君生辰在七月,二郎君在八月,都在夏天,唯有表公子生辰在正月初九。公主,您问这个做什么?” 李朝歌眼眸动了动,她一副平静模样,说:“随口问问罢了。你说的表公子,是顾明恪?” “正是。裴府里如今就顾郎君一位表公子。” 竟然是他。李朝歌心里颇为意外,她刚才在裴楚月的衣袖里看到一张纸,她觉得兴许和女鬼有些关系,就悄悄藏下了。刚才趁着沐浴,李朝歌打发走丫鬟,自己拿出那张纸看,发现是一份婚书。 上面写着双方生辰八字,不用想,女方必然是裴楚月的,然而另一份,就让李朝歌很好奇了。 裴楚月今日闹出冥婚,多半和她的愿望有关。李朝歌知道某些地方有这等风俗,家中若有儿女早逝,父母不忍心孩子在黄泉下孤单,一般会找其余人家同样早逝的孩子结冥婚,好让两个孩子在阴间有个伴。少有些很阴损的,会找活人结阴婚,甚至会做法召儿子回来,让亡人和新娘圆房,意图传宗接代。 裴楚月好端端活着,她被结的就是第二种。只不过裴楚月的情况还要特殊些,她是被鬼俯身,由厉鬼驱使着结冥婚。要不是李朝歌阻拦及时,裴楚月第三拜拜下去,夫妻礼成,裴楚月就要去阴间找她的“新婚郎君”了。李朝歌刚刚看到婚书的时候就很好奇,上辈子没听说裴家棒打鸳鸯。裴楚月到底爱上了谁,明知道爱人死了,还要和对方在一起? 李朝歌试探着询问裴家的丫鬟,结果,听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名字。 顾明恪。 丫鬟说顾明恪的生辰在正月初九,和婚书上写的一模一样。李朝歌没有继续问出生时辰,这样做太明显了,而且,这么多巧合,不会再有第二种可能了。 李朝歌挥了挥手,说:“头发我来擦,你可以下去了。” 李朝歌的头发还没完全干,丫鬟不敢违逆,乖顺地站起身,叉手道:“是。” 李朝歌打发丫鬟下人都退下。等人走后,她从塌上起身,走到自己的衣服边,轻轻取出那张正红色的婚书。 灯光昏黄,光线照映在她的侧脸上,宛如白瓷上的釉光,光洁无暇,细腻清透。睫毛在眼睛下打出细细的阴影,李朝歌再一次扫过上面的字,眸子里光芒明灭,深不可测。 裴楚月冥婚的对象,竟然是顾明恪。李朝歌并不意外裴楚月喜欢顾明恪,顾明恪那张脸招惹小姑娘很正常。她只是意外,他们结的是冥婚。 唯有死人才能结冥婚。裴楚月是活人无疑,那谁是已亡故之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审判 莫琳琅这一晚上睡得很不踏实, 第二天早早就醒了。醒来后,衣着比她还要精致的侍女要来侍奉莫琳琅洗脸穿衣,莫琳琅忙不迭拒绝了。 她不久前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 乍然间要被侍女服侍,莫琳琅真是浑身不自在。她习惯性早起, 起来后发现无事可干, 颇有些无所适从。 现在的生活, 和她以往的人生截然不同。似乎自从遇到盛元公主, 或者说,自从遇到罗刹鸟后,她的人生就转了一个急弯, 奔向她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 莫琳琅在自己院子里等,她隐约听到隔壁院子有动静,侍女似乎在说“公主慢走”, 莫琳琅一个激灵坐起来, 赶紧往外跑。 李朝歌要出门, 在路口看到莫琳琅跑出来,都吃了一惊:“你醒这么早?” 现在宵禁还未解除, 天空尚是蒙蒙亮的。李朝歌小时候被周老头押着习武, 长大后回洛阳成了指挥使,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不可能有睡懒觉这种习惯。但李朝歌知道李常乐、裴楚月这类小姑娘向来是睡到自然醒的,莫琳琅和她们年纪差不多大, 没想到竟然起这么早。 莫琳琅有些拘谨地说:“我在家里要喂鸡做饭, 这个时间点早就该醒了。公主,您怎么这么早就要出门?” 李朝歌叹了一声,说:“对, 去见一个人。” 托了顾明恪的福,李朝歌昨夜一晚上都没睡好,她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出婚书和裴楚月穿着婚服的背影。李朝歌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想看看最重视规矩的裴家是如何培养出一位私定终身的嫡小姐的,万万没想到,热闹看到了自己身上。 裴楚月结冥婚的对象竟然是顾明恪。李朝歌见过顾明恪那么多次,李朝歌觉得自己再不成器,也不至于认不出人和鬼。顾明恪绝不可能是个死人,那么,只能说明,他不是顾明恪。 真正的顾明恪已经死了,所以裴楚月许愿后,才会被结冥婚。其实李朝歌早就在怀疑顾明恪了,前世她回到洛阳,根本没有听过任何姓顾的人,若顾明恪真实存在,以他的容貌气质,绝不会籍籍无名。 李朝歌本来以为顾明恪假借养病之名离群索居,实则在外面游历。他在永徽十八年和今年正月去过剑南,恰巧被李朝歌撞到,前世永徽二十四年,李朝歌回到洛阳时,顾明恪或假死或游历,彻底离开洛阳,所以才和李朝歌错过。但是现在,李朝歌突然意识到,万一,他压根就不是顾明恪呢? 真正的顾明恪确实体弱多病,足不出户,是一位多愁善感、擅长文史的表公子,寄居裴家多年。听说顾家祖传体弱,真的顾明恪极可能在前段日子病逝,现在那位,只是一个乔装成顾明恪模样,蛰伏在裴家,不知道想做什么的神秘人。 这样一想,李朝歌很多疑惑迎刃而解。她先前就觉得有些地方说不通,顾明恪今年十八岁,永徽十八年时,顾明恪只有十四岁,但李朝歌很确定,她看到的男子是成年人身量。而且,这么大一个活人,一边瞒着裴家一边在外游历,足迹远到剑南,就算顾明恪在裴家不受重视也很难实现。何况,以李朝歌这段时间的观察,裴家对顾明恪不能说视若亲子,但也谈不上苛待。 顾明恪不可能瞒着裴家在外行走,所以,李朝歌十二岁看到的男子,以及在黑森林见到的面具人,是现在这位顾明恪,却不是真正的顾尚之孙、顾家独子。 怪不得裴纪安说他的表兄性情文弱,不善交际,只喜欢研究史书,而李朝歌看到顾明恪时,他却深不可测,武功深厚,而且对历史兴趣平平,反而擅长文法。怪不得,天后引荐他入仕时,他选择了大理寺。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裴纪安的表兄啊。 这样一来年龄和行踪都能对上,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顾明恪的父亲、祖父都死了,其他亲族也七零八落,但顾明恪的生母还活着。作为母亲,总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儿子,而且这些年顾明恪一直住在裴家,要是顾明恪换了人,裴家为何毫无察觉? 李朝歌昨天想了一夜,越想越惊悚。今天她一大早就醒了,打算亲自去会会这位神秘的顾寺丞。 莫琳琅安安静静地跟在李朝歌身后,没有问她要去见谁。李朝歌和裴家丫鬟问了表公子的住所,便等在西苑门口,等着顾明恪出来。 天光逐渐变亮,清晨的风拂在人脸上,清爽又舒适。李朝歌等了没一会,就见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对方穿着深青色服饰,肩宽背阔,腰细腿长,明明是一样的制服,硬是被他穿出一种贵气感。 李朝歌蹭的一声站直,目光不动声色扫过顾明恪的脸,笑道:“顾公子,早啊。” “早。”顾明恪淡淡应了一声,说,“公主大清早等在门口,有什么事吗?” “没有。”李朝歌笑容灿烂,顾盼生辉,眼波流转间却藏着打量之意,“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而已。” 莫琳琅没想到李朝歌要等的人竟然是顾大人,更没想到不苟言笑的顾大人和公主看起来很熟的样子。莫琳琅吃惊地张大嘴,等听到公主最后一句话,又默默把嘴合上。 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李朝歌语不惊人死不休,而顾明恪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点点头,道:“好。你现在已经看到了,然后呢?” 一大清早的,李朝歌跑这么远,难道就是为了恶心顾明恪一把? 那她成功了。 李朝歌笑着,故意说:“我昨天一晚上都在担心顾公子,好容易等到天亮,一得空就来寻你。为什么顾公子看起来却不太欢迎我?” “有劳公主记挂,我不甚荣幸。”顾明恪没理会李朝歌的调侃,一板一眼地说道,“不过我一会要去大理寺当值,现在须得去给长辈请安。公主,建议你有话直说,我赶时间。” “都说了没什么事。”李朝歌一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样子,善解人意地说,“正好我也要和裴老夫人辞行,我们一起走。” 每日宵禁解除时,坊门和宫门会一起开放,李朝歌昨天在裴家住了一夜,今日无论如何都该回宫面圣了。顾明恪见李朝歌绕了半天,就是不说来意,索性不再问,颔首道:“谢公主抬爱。公主,请。” 顾明恪微微抬手,李朝歌对他笑了笑,率先走在前方。顾明恪随后跟上,莫琳琅尽量缩小存在感,一路上安安静静地跟着。 他们这些贵族真是太乱了,顾寺丞在大理寺何等铁面无私,他沉着脸不说话的时候,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敢和他求情。结果,私底下竟然和盛元公主走的这么近。 啧,人不可貌相,诚不欺我。 一路上,李朝歌对顾明恪极其热情,时不时说着说着就要挤到一起去。莫琳琅眼观鼻鼻观心,一路垂着眼睛,就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不光莫琳琅,偶尔路上遇到侍女,她们看到顾明恪和李朝歌的状态,都是一副大吃一惊又赶紧避嫌的表情。李朝歌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怎么想,反而没人敢传公主闲话,就算传,李朝歌也不怕。大不了她和顾明恪成婚,用毫无用处的名 声换一个漂亮驸马,李朝歌觉得很值。 李朝歌一路变着法往顾明恪身边凑,她看似缠着顾明恪,其实在借机观察顾明恪的脸。他眉目如画,皮肤清净无暇,不像是易容的样子,而他的脖颈修长白皙,下颌骨干净分明,距离这么近李朝歌都没有看出假面的痕迹,委实不像带了□□。 李朝歌的视线划过顾明恪衣领,若有所思。莫非,现在江湖上出了新型□□,逼真无比,而且粘结的接口在胸膛上? 李朝歌皱着眉,十分苦恼。这么说,她只有看到顾明恪衣领下的皮肤,才能确定他有没有易容?扒男人的衣服对李朝歌来说倒不难,但这个人是顾明恪,可行性就要打个问号了。 至今李朝歌都没有试出顾明恪的深浅,要是两个人真刀实枪动手,李朝歌未必打得过他。万一撕破脸面用强却没成功,那就太尴尬了。 李朝歌眸光沉着,思索了半天,还是觉得稳妥为上。先用巧取,最后实在不行,再用武力。 李朝歌正在脑子里构想,忽然听到顾明恪说:“老夫人的居所到了。” 李朝歌回神,她抬头瞅了眼前方的牌匾,奇怪道:“我知道啊。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顾明恪脸上清清淡淡的,回眸时,眼睛中划过一丝警告,“只是提醒你,收起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李朝歌脚步顿了一下,而这时,顾明恪已经掀衣走进去了。李朝歌眯眼,用力瞪了顾明恪一眼,随后不情不愿地走入裴老夫人的院子。 侍女已经在门口打开帘子,顾明恪先进,随后跟着李朝歌。裴老夫人在屋里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恍惚了一下,几乎以为这两人是夫妻,结伴来给长辈问好。 顾明恪和李朝歌依次给裴老夫人行礼,裴老夫人看着这两人近乎同步的动作,那种诡异的既视感更强烈了。裴老夫人咳了一声,说:“快坐。时间还早,公主和顾郎怎么不多睡一会,这么早就来了?” 裴老夫人说完表情微变,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但是结合裴老夫人刚才的想法,这句话就非常不妥。幸而李朝歌和顾明恪没有往歧义上想,顾明恪回道:“给长辈晨昏定省是礼仪,不敢怠慢。” 李朝歌也说:“多谢裴老夫人昨夜收留,一会等坊门开后,我就要回宫了,特意前来和老夫人辞行。” 裴老夫人虚让了两句,留李朝歌多住几天,自然被李朝歌回绝了。裴老夫人说了些客套话,慢慢探向正题:“昨夜之事大媳和我说了,多谢公主仗义相助。阿月这个孩子天真单纯,从不招惹是非,不知昨夜,为何她会……” 裴老夫人在打听冥婚的事,任何一个未婚的小娘子牵扯上冥婚都不会是好名声,何况还是最重名声和规矩的裴家?李朝歌心里洞亮,她知道裴老夫人为什么这么问,也知道裴老夫人想听什么。李朝歌不动声色,回道:“这只厉鬼因冤屈枉死,怨气极重,前两天裴楚月和其他几位小娘子玩扶乩,不慎将她召唤过来。她存了害人之心,看似在帮人还愿,其实都是在谋人性命。高表姐上吊,长孙相公昏迷,裴楚月冥婚,都是如此。女鬼想要拉人垫背,至于名义是什么,倒并不要紧。” 裴老夫人听到这里,长长松了口气,眉宇间的结都打开了:“原来如此。看来,她随意找了一个名头,想要害死阿月。阿月知书达理,云英未嫁,怎么会和人私定终身呢?不过,阿月虽是受害人,但冥婚这种事情传出去对名节不好,请公主替阿月保密,如何捉到厉鬼一事,就不要和外人说了。” 李朝歌心里讽刺地笑了一声,说:“我明白。鬼怪闹的洛阳人心惶惶,现在鬼怪已除,安抚人心才是要紧,其中细节无需为外人道。我回去后会将女鬼的遗骨送到佛寺镇压,其余事情,就让它们慢慢过去。” 这正和裴老夫人的心意,他们裴家最重规矩,要是裴楚月和人结冥婚这等事传出去,对裴楚月,乃至整个裴家,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裴老夫人没有问裴楚月冥婚的另一个人是谁,李朝歌也默契地没有提,双方都有意将这件事遮掩过去。裴老夫人是为了裴楚月,而李朝歌是为了顾明恪。 李朝歌接触的人从始至终都是现在这位顾明恪,原来的顾明恪是谁,和李朝歌没什么关系。李朝歌自己心生怀疑,但是在外人面前,尤其在裴家面前,她还是会将这件事掩饰下来。 李朝歌和裴老夫人说话,没注意到顾明恪静静瞥了她一眼,眼中似乎有所思量。裴老夫人解决了冥婚这个心腹大患后,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脸色也不再板着了。裴老夫人问:“大媳昨夜来禀报的时候,说阿月昏迷过去,到现在都没醒。她年纪还小,连亲事都没定,昨夜的事,对她的身体有没有影响?” “她被鬼魂上身,阴气过重,才会昏迷不醒。接下来她多半会大病一场,只要病中好生将养,等慢慢恢复了元气,就无碍了。” 李朝歌只说可以恢复,却没说不会影响身体。裴老夫人长吁一口气,说:“老身明白了,多谢公主。其余几户人家呢?” “高表姐已经康复,以后没什么影响。长孙相公和长孙三娘出现异状是厉鬼作祟,现在厉鬼已除,长孙相公和长孙三娘也会慢慢恢复正常。至于曹太师,他前段时间旧疾康复是厉鬼的障眼法,但之后在花园摔断腿却是真的,我并非郎中,对此实在无能为力。” 裴老夫人手里拈着佛珠,念了声佛号,说:“阿弥陀佛,菩萨有好生之德,请菩萨赶快将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渡过去。” 裴老夫人话音说完,外面响起激昂跳跃的鼓点声,洛阳城门开了。李朝歌和顾明恪一起站起身,李朝歌对裴老夫人微微行礼,说:“邪不压正,紫不夺朱,有圣人和天后在,阴霾总会消散。老夫人保重身体,我先回去了。” 裴老夫人点头,慢悠悠说:“公主慢走。玛瑙,替我送公主和表郎君出门。” 被唤作玛瑙的丫鬟行万福,然后就走到前方,伸手道:“公主,表郎君,请。” 顾明恪淡淡点头,他让了一步,等李朝歌和莫琳琅走后,才慢慢跟上。他们两人出门,迎面碰上裴纪安。裴纪安来给祖母请安,一抬头,正好看到李朝歌和顾明恪并肩从祖母屋里出来。 祖母身边的大丫鬟亲自陪送在侧,看起来像是一对新婚夫妻来拜会长辈一般。裴纪安愣了一下,问好道:“表兄,盛元公主。” 李朝歌视若不见,完全当看不见裴纪安这个人,还是顾明恪应了一句:“表弟。我要去大理寺上衙,就不陪你进去了。” “这是自然。”裴纪安让开路,说,“表兄和公主请便。” 李朝歌带着莫琳琅,二话不说从裴纪安面前越过,顾明恪淡淡笑了笑,对裴纪安说:“她向来如此,表弟勿怪,告辞。” 裴纪安目送顾明恪从自己身前掠过。李朝歌特意等在前面,见他走过来,还不悦地嘀咕:“你替我解释什么?” “这是在别人家,多少注意点礼数。” “我有礼貌的很,是他们先招惹我。” “随便你。莫琳琅你应当用完了,正好,一会她跟着我走,直接回大理寺。” “其实……” “不行。” 说话声远去,后面渐渐听不到了。但是看起来李朝歌很不高兴,在顾明恪身边抱怨什么。裴纪安站在后方,静静望着那两人的背影,旁边丫鬟等了许久,小声提醒:“大郎君,您怎么了?” 裴纪安回神,笑了笑,说:“我没事。进去给祖母请安。” “是。” 裴家在观察李朝歌,殊不知李朝歌也在观察裴家。李朝歌今日打量了一个早晨,发现无论裴老夫人还是裴家的下人,都对顾明恪自然随和,没人露出异样。李朝歌心里暗道奇怪,如果是易容或者伪装,伪装样貌容易,但是言行举止怎么可能处处一样呢?陌生人没察觉,顾明恪的家人也没察觉吗? 难道说,顾明恪还有一个孪生兄弟,容貌声音都很像,所以换人后才没人察觉?李朝歌扫过顾明恪的脸,总觉得不可能这么巧。 李朝歌一眼又一眼地打量,目光隐隐流连在顾明恪领口,很有继续往下的意思。顾明恪脖颈修长,白皙如玉,扣在大理寺一丝不苟的深色制服中,有一种禁欲的美感。 顾明恪眉目岿然不动,问:“你在想什么?” 李朝歌笑了笑,事前最忌打草惊蛇,李朝歌没说她在想顾明恪衣领下是不是有易容痕迹,而是道:“我在想顾寺丞冰姿玉骨,风华绝代,若是再多几个兄弟,岂不是造福人间?” 顾明恪焉能不知道她在故意说假话,但他还是被逗笑了。顾明恪眼睛含了浅浅的笑,连声音中都带了笑意:“多谢公主抬举,愧不敢当。” “实话而已。”李朝歌半真半假地笑着,眸光流转,突然问,“那顾寺丞有没有兄弟呢?” 顾明恪没有说话。他看向前方,说:“要出门了,你的属下已经在前面等你,我们就此告别。莫琳琅,你跟我走。” 李朝歌去裴老夫人屋里请安的时候,就让丫鬟给白千鹤和周劭传信,吩咐他们在裴府大门口等着。现在时间刚刚好,李朝歌和顾明恪一起跨过裴府大门,走入朝霞弥漫的东都。鼓声和佛钟声交替回响在洛阳上空,莫琳琅跟在顾明恪身后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回头看向李朝歌。 顾明恪扫了莫琳琅一眼,说:“我在前面等你。” 说完,他从容不迫地走向街道前方。莫琳琅看着李朝歌,神情中似乎有些犹豫。李朝歌回头,对白千鹤和周劭示意道:“你们找个地方,先去买吃的。” 说完,她不等白千鹤接话,就说:“钱我出。” 白千鹤高高兴兴地拉着周劭走了。街上只剩下李朝歌和莫琳琅两人,李朝歌说:“现在没人了,你可以放心说了。” 莫琳琅鼓起勇气,抬头问:“公主既然早就知道鬼在哪里,为什么还要找我呢?即便没有我,您也可以捉到那只女鬼。” 李朝歌看着莫琳琅眼睛中的茫然、迟疑、畏缩,顿了片刻,说:“因为我觉得你虽然犯了错,但还有一颗向往正义的心。我想再试一试。” 正义?莫琳琅眼中的光越发迷茫。过了一会,她小心翼翼,几乎像是祈求般问:“这世上,真的有正义吗?” “有的。”李朝歌长舒一口气,她抬头,看向霞光璀璨的天空,闭目慈悲的佛像,街道前方负手而立的顾明恪,轻声说,“天地有浩然正气,人心有是非曲直。只要你相信正义,正义就永远不会缺席。” · 五月中,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罗刹鸟一案公开审理。大理寺公堂外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李朝歌抱着剑,站在人群前方,静静听里面的动静。 顾明恪穿着大理寺六品官服,坐在公案后,面容如玉,气势如虹,凛然不可侵犯。莫琳琅和莫大郎跪在堂下,听到顾明恪问:“莫琳琅意图杀父,人证物证俱在。莫琳琅,你可承认?” 莫琳琅垂头看着地面,低声说:“我承认。” 就算重来一次,莫琳琅依然会选择同样的道路。她只是后悔,没有在自己入狱前杀了这个狗东西。 “大人,您看,这个不孝女想要杀我!”莫大郎高声嚷嚷,指着莫琳琅不断辱骂,人群中也掀起轩然大波,到处都是指指点点的声音。旁边的官差冷着脸高喝:“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莫大郎骂骂咧咧地住了嘴。顾明恪眼中没有动容也没有厌恶,继续说:“莫琳琅蓄谋杀父,供认不讳,虽未遂,但杀人行为确凿。念在她年幼的份上,罪减两等,徒十年。” 律疏刑罚大致分为杀、杖、流、徒。徒便是去做苦役,虽然不用杀头,但是十年的劳役也不是轻的,尤其莫琳琅还是个小姑娘。莫大郎不断嚷嚷着判轻了,白千鹤和周劭听到气愤,握着拳头就要冲上前,被李朝歌拦住。 李朝歌看着前方,并没有回头,淡淡道:“听他说完。” 顾明恪等下面人安静后,再次说道:“莫大郎永徽十七年杀妻,隐瞒不报,并毫无悔改之意,事情平息后依然虐待幼女。其行恶劣,判莫大郎故杀罪,入狱,问斩。” 什么?外面的围观百姓中顿时响起惊哗声,莫大郎懵住了。他反应过来,慌忙膝行两步,不断解释道:“顾大人,请您明鉴,我没杀人,我那只是教训婆娘!” “妻子亦是人。”顾明恪拿起惊堂木,拍在桌案上,一双无喜无悲地眼睛扫过堂下,问,“尔等可还有冤情申诉?” 莫琳琅一直没动静,她被莫大郎辱骂,被围观百姓指点,被判徒刑,她没有反应。直到听到这里,莫琳琅突然落下眼泪。她双手举到额前,端端正正跪伏在地,哽咽道:“我认罪。谢顾大人。” ——《血朱砂》篇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新衙 莫琳琅拽了拽自己身上的衣服, 止不住别扭。她走在皇城里,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李朝歌看起来倒很从容,她阔步走入一件朝正北开门的官署, 说:“就是这里了。” 莫琳琅抬头,见门墙端正严整, 斗拱巍峨, 院墙后隐约可见重重檐瓦, 古朴典雅。莫琳琅重新将视线放在大门上, 门上悬着一道牌匾,上面用遒劲有力的大字写着“镇妖司”。 能看出来这里是新开的官署,柱上的漆刚刚刷过, 里面许多杂役正在洒水扫地。莫琳琅站在门口,紧紧握着衣角,踌躇不安:“公主, 我要进去吗?” 直到现在, 莫琳琅依然觉得不可置信。上个月罗刹鸟一案公开审理, 莫琳琅因为预谋杀父,被判处徒刑十年。审判是顾明恪亲口说的, 莫琳琅没有任何意见, 反而对顾明恪感激非常。 她是想杀人,理该被惩罚, 然而尘封多年、莫琳琅本以为无望声张的莫大郎杀妻一案,竟然也判下来了。莫大郎被以杀人罪收监, 之后一切处理等同故意杀人罪。莫琳琅当场落泪, 给顾明恪重重磕头。十年劳役不长,她可以等,就算她活不下来, 死前能看到那个畜生付出代价,莫琳琅也值了。 莫琳琅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想到她在狱里关了没多久,被人提走,换了一个地方关押。直到今日,有人带她去换衣服,莫琳琅悄悄打探原委,带她走的人什么都没说,只说她福气到了,让她赶快换衣。 莫琳琅不敢再问,乖乖去暗室更衣。那套衣服是红色的,正面和背面绣着云纹,形制有点像男人服饰,但是肩膀、腰身都做了改良,更适合女子身形,有点像胡服和官服的融合版。 莫琳琅不知道要做什么,她别扭地换好衣服,一出门,就看到了盛元公主。 随后,就被李朝歌带来这里。 莫琳琅抬头望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镇妖司”三个大字,若有所悟。这时候,李朝歌在里面喊她:“快点进来,我给你介绍人。” 莫琳琅反应过来,慌忙应了一声,快步跑入官署大门。这身衣服改良后确实好行动许多,束腰窄袖,下摆打褶,精神十足,即便是女子也能穿,这样一来,走动时就不必担心会踩着裙子了。 莫琳琅走到里面后,发现不是所有人都穿和她一样的衣服,大部分人穿着杂役衣服,还有些穿着缺胯衫,看起来像是抽调来的士兵。镇妖司占地三重院落,第一重是高大的门厅,地盘最大,屋檐也最高,应当是接圣旨、行礼仪之所,第二重正面是三间正殿,两侧侧殿高大纵深,里面摆着许多张桌案,此刻正开着窗通风,看起来像是办公之所。莫琳琅心领神会,想来,这里才是镇妖司人数最多、也最常使用的地方。 第三重莫琳琅没去看,但是杂役不断地往里面搬东西。莫琳琅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如果她没猜错,第三重应当是存放资料、杂物,以及刑讯的地方。 李朝歌径直走到东侧殿,莫琳琅跟在后面进入,发现全是熟人。 白千鹤和周劭已经等在里面,白千鹤看到莫琳琅,呦了一声,嬉笑道:“公主,你还是把她捞来了。那位不苟颜面的顾大人竟然肯放人?” “我有圣人允诺。再说,我又没违反规定。”李朝歌轻飘飘地,说道,“莫琳琅被判十年徒刑,要发配到官办机署做苦役。镇妖司就是官署,在这里办事也挺苦的,这不是正好?” 白千鹤摸着下巴,喃喃道:“这话倒也没错。但是来镇妖司做苦役……我听着怎么感觉怪怪的呢。” 莫琳琅来镇妖司是服刑,那白千鹤和周劭在镇妖司算什么?白千鹤扫了眼周劭,后知后觉“哦”了一声:“差点忘了,你也是犯人,你也需要做徭役。” 白千鹤觉得牙酸,倒抽一口凉气:“这么说来,我的同僚全是犯人?我竟然混在一群死刑犯中做事?” “你也是犯人。”李朝歌冷冷扫了他一眼,道,“大理寺至今都在高价悬赏你。你如果觉得和大家格格不入,我可以送你进去,圆了你的梦。” “不必不必。”白千鹤连忙谦虚,“大家都这么熟了,流程就不必走了。” 今日是镇妖司正式成立第一天,李朝歌给他们大概介绍了一下各区域,说:“前面是礼堂,镇妖司的门面,但大部分时间都锁着,平时没什么用。这里是办公区域,文书往来、案件处理都在这里。后面是库房和诏狱,但诏狱还没修好,接下来我们可能要和大理寺借用牢房。等我们自己的诏狱修好了,就不用搭理他们了,但这段时间先忍忍,不要和他们闹太僵。” 莫琳琅非常郑重地记下,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背住,而周劭和白千鹤就随意点点头,没怎么放心上。周劭沉默寡言,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白千鹤行走江湖多年,三道九流、黑白两道都接触过,论圆滑程度一点都不比官场中人差。他们三个都不太可能得罪大理寺,那个应当忍一忍,尽量不要和大理寺起冲突的人,是李朝歌才对。 李朝歌只要管住她自己,镇妖司就可以风平浪静。 李朝歌惯例骂完大理寺后,又说:“现在镇妖司人手不多,有些事情还得你们自己动手,等以后步入正轨,就会好很多。镇妖司共有两套衣服,一套吉服红色,一套常服黑色,一季一换,换季时库房统一发送。今天是你们上衙第一天,吉利点,穿红的,等明日便可以换黑色那套了。除了衣服,你们还有年俸米五十石,俸钱十五两,午食朝廷提供,每年冬至元日赐绢、金银器、杂彩不等,寒食、端午等节气发节气食,立功后赏赐另给。每逢十日休沐,年节等假日随朝廷安排,父母亡故、妻儿生产有特殊假,不过我看你们也用不到,就不细谈了。“ 李朝歌说完后,想了想,道:“大致就这些。待遇普普通通,但是在镇妖司办案,没有人靠官俸活,只要你们办事出彩,立了功,有的是赏赐。” 白千鹤听完后,幽幽接了一句:“我觉得,待遇不算普普通通。” 已经很不错了。衣食住行中除了住房,其余基本样样覆盖,只要不大肆铺展,光靠年俸就可以活的很滋润。 而这,只是最低级别九品官的待遇,免税、荫蔽等隐性好处还没算。难怪天下人都想做官,和其他职业比起来,官员自带清贵之气。 李朝歌前世权势滔天,富贵如流水一般从她手中淌过,就算今生她刚刚起步,她的食邑和封地也足够她拿金子当豆子磕。李朝歌对钱没什么概念,她听到朝廷对九品官的待遇的时候,当真觉得少,但朝廷规定就是如此,李朝歌已经冒着天下大不违将白千鹤等人吸纳入朝廷体系中,她不能再搞特例了。 李朝歌挑挑眉,一时没分清白千鹤在说反话还是真的觉得普通。她说:“明面俸禄是一回事,实际收入又是一回事。起步都比较难,等再过一段时间,镇妖司的名气打出去后,收入就会好多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莫琳琅摇头,她觉得这样的待遇很好,她长这么大,还没自己挣过钱呢。一年光禄米就有五十石,莫琳琅一个人绝对吃不完,她甚至可以倒赚一笔。 周劭如今孤身一人,挣多挣少对他都 没差。白千鹤就更不挑了,作为一个贼,能从朝廷手里扣钱,一分钱都管够了。李朝歌想到什么,问:“朝廷本来有官舍,但是名额很紧张,未必能分得下来,你们的住所……” 白千鹤和周劭异口同声,说:“我们自己解决。” 李朝歌看向莫琳琅,莫琳琅犹豫片刻,说:“莫大郎进牢后,听说我后娘卷走了莫家所有钱财,带着儿子跑了。但那个宅子还在,我可以把莫家的宅子卖掉,另外租赁。” 莫琳琅从莫家被虐待着长大,还亲眼看到母亲死在那里,她肯定不愿意再住在那个院子里。李朝歌点点头,道:“换个新的也好。周劭你认识的人多,莫琳琅卖房和租房一事,就交给你了?” 周劭点点头,他当过土匪,和这些三道九流来往很多,租赁一事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莫琳琅身世可怜,年纪也小,周劭看到这种弱女子总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妻子。他心中怜惜,私心里把莫琳琅当妹妹,愿意多照顾她一些。 安置好莫琳琅后,李朝歌懒得问白千鹤。白千鹤这种浪荡子,爱死哪儿死哪儿。李朝歌该安排的已经安排的,剩下便是公务,李朝歌说:“东殿是准备给你们的,现在只有你们三人,位置随便选。你们先熟悉环境,之后有事,我会让人来传话。” 白千鹤几人点头表示明白,随后李朝歌出门,他们散开,各自寻找自己顺眼的座位。周劭就近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坐下,莫琳琅挑了一个角落,珍而重之地用帕子擦干净,而白千鹤走到窗户边,双腿往窗沿上一搭,开始懒洋洋地晒太阳。 人生际遇真是不可捉摸,不久之前他还在和官府玩猫捉老鼠,谁能想到一眨眼,他自己穿上了官袍呢? 白千鹤眯着眼睛,悠哉悠哉问:“周劭,你的罪名是什么?” “死,不赦,秋后问斩。” 白千鹤又问莫琳琅:“你的是徒十年?” 莫琳琅小声地点头:“对。” 白千鹤啧了一声,镇妖司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全员恶人。白千鹤晒着太阳,懒洋洋说:“我的记不清了,但是偷窃国宝,私闯皇宫,估计也脱不了一个死字。这样看来,周劭罪名最重,我次之,莫小妹子最轻。师门中按入门年龄排资论辈,我们虽不是师兄妹,但在同一处办事,也算有同门之谊。其他地方按资历排序,我们和他们不一样,都是靠罪名进来的,便按罪刑轻重排,怎么样?” 其余两人没有意见,或者说没有理他,白千鹤就这样愉快地确定了镇妖司的第一条潜规则。以后新人入门,就得给他们几个老前辈立规矩了。 白千鹤抖擞了没一会,外面走来一个杂役,叉手说:“白校尉,公主……指挥使找。” 白千鹤和周劭、莫琳琅品级一样,都是九品校尉,说不上最低级别,但也不高。相反,李朝歌品级高的过分,直接就是正三品指挥使,和尚书、中书令等宰相同级别。 一品二品都是虚衔,多用于荣誉封赏,实际上三品官便是朝堂中最大的。李朝歌一上手就是三品,说皇帝没私心没搞后门,白千鹤都不信。但李朝歌这个三品指挥使和其他三品官不能比,其他三品大员手下乌泱泱一帮人,而李朝歌除了自己,就只剩几个九品小跑腿。 白千鹤不情不愿收起腿,松松散散地走进正殿,问:“公主,你叫我什么事?” “在镇妖司,你要唤我指挥使。”李朝歌对地上示意了一下,说,“坐。我有话问你。” 白千鹤寻了个地方坐下,等坐好后,李朝歌问:“我让你查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白千鹤整理衣摆的动作一顿,他随手将袍子撂下,说:“没查多少,大致有个眉目。你让我查的第一件事,扶乩是怎么流传起来的,我在街头巷尾问过许多乞丐,连青楼酒坊也查过不少,但没人知道源头是谁,只知道他们拿到扶乩图纸时,就已经是那副模样。” 李朝歌轻叹,和她的预料没差,她就知道不会轻易地查出来。李朝歌没打算毕其功于一役,以后慢慢磨就是了,随即问起另一桩事:“第二件呢?” 白千鹤看着李朝歌,似笑非笑,说:“至于指挥使所说的第二件,顾家表公子顾明恪的生平,我也略有所获。永徽十三年,顾明恪随母来到长安,借住外祖裴家。隔年圣人在天后的劝说下迁都洛阳,顾明恪跟随家人一起搬到洛阳。之后他基本就待在洛阳,鲜少几次出门便是跟随母亲、旧仆回祖籍扫墓。除此之外,再没有离开过两京之地。” 李朝歌问:“那其他人对顾明恪的评价呢?尤其是祖宅老仆的。” 白千鹤盯着李朝歌,不放过她脸上任何变化,说道,“顾家祖宅的旧仆基本都遣散了,只剩下几个老人看守宅子,其余对主家忠心、办事又利索的,全跟在顾明恪身边,比如他的书童焦尾,大丫鬟绿绮。公主和顾明恪走那么近,应当见过这些人。他们作为家仆,自然对郎君一口说好。其他人,比如裴家的奴仆,也对顾明恪评价不错。他们说表公子安静守礼,才华横溢,性情喜静,对下人很和气,只可惜身体不太好。” 李朝歌若有所思,安静随和,待人和气,却没有说他精通文武六艺,容貌风姿出众。一个祖传身体弱的人,不太可能从小习武,也不可能性情强势。听众人的形容,顾明恪是东都里很常见的幽居病弱的贵公子,这和顾明恪现在表现出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白千鹤观察着李朝歌的神情变化,意味深长问:“公主,你查他做什么?” 李朝歌脸上毫无波动,她抬眼,丝毫不露怯地回视回去:“我挑选驸马,自然要考察他的上下三代,风评事迹。怎么,有问题?” 白千鹤哈哈笑了,说:“当然没问题。公主选婿,皇帝选妃,再挑剔都正常。我看公主对顾明恪那么亲近,现在却突然在背地里调查他的底细,还以为公主发现了什么呢。” 李朝歌不上他的套,无懈可击地笑着:“我倒巴不得发现什么。如果他有往来情史,媒妁之约,早发现才是好事。” 白千鹤知道试探不出什么了,他收回目光,拍了拍衣摆,站起来道:“好,接下来我会注意的。那我就提早祝福公主,得偿所愿。” 李朝歌从容闲适地坐在高座,闻言轻轻颔首:“多谢,我会的。” 不远处大理寺里,同僚跟着顾明恪走向皇宫,问:“今日不是常朝日,到底出了什么事,圣人突然召集群臣?” “不知。”顾明恪眼睛瞥过前方那座刚刚开门的署衙,淡淡道,“到底什么事,去了就知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命案 顾明恪看向不远处那道大门, 台阶和门扉上还带着水痕,看样子是刚刚擦洗过。大理寺同僚注意到顾明恪的视线,跟着看过去, 脸色微变,低低抱怨道:“圣人真是纵女无度, 平时他宠着女儿挥霍钱财, 嚣张行事, 我们就不说什么了, 没想到连朝政也由着她们胡闹。国家大事是女眷能插手的吗?天后议政便罢了,盛元公主对朝廷一窍不通,理该安心备嫁, 入朝做什么?圣人也真是,专门给女儿成立了一个机构让她胡闹,还有模有样封她为三品指挥使。三品官何其神圣, 现在竟沦为一个小娘子的玩物, 简直世风日下, 国将不国。” 顾明恪听到这些话,静静道:“二圣临朝, 日月同辉, 这些话,你最好不要再说了。朝中官员虽然全是男子, 但法典上也没说女子不可入仕。等过些时日,她做不出成就来, 再嘲讽她不迟。” 大理寺同僚不可思议地看向顾明恪:“顾寺丞, 你这是做什么?圣人耳根软,由着女儿胡闹,你也耳根软不成?盛元公主成立了一个所谓的镇妖司, 处处比照大理寺,隐有针锋之意。你身为大理寺官丞,明法科第一的正统举子,不应该对盛元公主深恶痛绝才是吗?你替她说什么话!” “公道话而已。”顾明恪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人既然这样做,就自有他的考量。此事勿要再谈,圣人还等在宫里,先去面圣。” 大理寺同僚知道这是在宫里,虽然不忿,但也只能不情不愿闭了嘴。天后耳目十分多,他不满女子参政这些话若是传到天后耳朵里,恐怕落不到好。大理寺同僚为了自己前程着想,默默忍了。 大理寺在皇城之东,离东宫很近,但是离上朝的地方却有些距离。因为方才的插曲,顾明恪和同僚一路无话,静静走向同明殿。 顾明恪目光扫过端正肃穆的宫城,这么多年过去,宫廷建筑形制改变了很多,顾明恪看着有些不习惯,也有些感慨。 原来,夔国还是灭亡了。当初一统天下、千世万世为皇的誓言犹在耳边,可是人间的兴衰,并不为秦家而特殊。 秦氏已经湮灭在历史长河里,如今的天下之主,是李唐。 顾明恪今日出门时看镇妖司,并不是对女子涉政不满,而是正巧想起来一件事。焦尾无意中嘟囔,说最近有人打听顾明恪过去的事。焦尾说者无心,顾明恪却记住了。 顾明恪顺着焦尾的记忆查了查,发现是李朝歌的人。顾明恪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他早就知道,会是她。 他的身份,大概快要暴露了。 顾明恪没关注过女鬼和裴楚月的事,但是他能感应到,有人看过顾明恪的命格,再结合裴楚月和人结冥婚,裴楚月又对原本的顾明恪有好感,重重因素叠加起来,不难猜出,裴楚月的冥婚对象是顾明恪。 冥婚是阴间的仪式,和阳间有许多不同,但大概流程差不多。要结冥婚,需要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写在婚书上敬告上天,然后祭拜天地、父母、夫妻,三拜礼成才算真正结契。裴家并没有发现婚书,女鬼被送往寺院,也没有婚书的影子,那就只能被李朝歌拿走了。 顾明恪想到捉鬼第二天,李朝歌突然大清早来找他,盯着他的脸颊和脖颈若有所思,种种异样,愈发印证婚书在她手上无疑。 冥婚至少要有一个死人,原本的顾明恪已去轮回,确实死了,他不是顾明恪这件事随之暴露。 看裴家对他的态度,目前这件事只有李朝歌知道,裴老夫人等人并不知晓冥婚的另一个人是谁。证据在李朝歌手里,看样子,她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对此倒并不担心,他不是真正的顾明恪又如何,世人以为他是,就够了。仙家的神通远非李朝歌能触及,萧陵用须臾镜给这一世的人更改过记忆,就算李朝歌怀疑,也无从求证。 再说顾明恪并不需要在人间过一辈子,暂时忍两年,等掩护贪狼完成渡劫后,他就可以回归天庭。无论李朝歌怀不怀疑,对顾明恪而言,都没有妨碍。 顾明恪只是很唏嘘。他没有想到,他竟然在这种地方暴露身份。不是扮演失误,也不是突发危险,而是一个小女孩的私情。 委实离谱。 镇妖司内,李朝歌刚刚打发走白千鹤,宫城内侍就来了。李朝歌听到皇帝宣召,二话不说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圣人为什么突然召人?” “奴婢不知,似乎是外州的事情。” 李朝歌应了一声,又问:“圣人都召集了谁?” “除了公主,还有大理寺和刑部。” 李朝歌若有所思,刑部和大理寺也去了,看来是凶案。哪个州出了事情,竟然连京城都惊动了? 李朝歌想着,随口说:“我明白了。我自己去就好,你去通知大理寺他们。” “大理寺众卿相已经去了,奴婢刚从大理寺出来。” 李朝歌眉梢一挑,眯着眼睛扫了内侍一眼:“一样的圣旨,你先通知大理寺,最后才来通知我?” 内侍愣了下,没想到李朝歌竟然揪住这种地方较真。内侍梗住,试图补救:“公主息怒,奴婢怕怠慢了公主,专程来给公主引路……” 李朝歌不想听他废话,她沉着脸,大步走出镇妖司。李朝歌站在甬道上张望,前方已经看不见人影了,李朝歌二话不说掀起衣摆,快步往前赶。 内侍追在后面,不住呼喊,都被李朝歌抛在耳后。李朝歌追了一路,险险在同明殿前,看到了顾明恪的背影。 顾明恪正要上台阶,隐约听到背后有人喊他:“顾寺丞。” 顾明恪回头,发现李朝歌快步从后方追上来,蹭蹭蹭超过了他,抢在他前面进殿。 大理寺几人一起无语。同僚悄悄拉顾明恪的衣袖,问:“盛元公主在做什么?” “不知道。”顾明恪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提着衣摆,拾阶而上,“兴许是幼稚。” 李朝歌气势汹汹冲进殿门,里面的声音顿了一下,众人回头,皇帝瞧见她,惊讶问:“朝歌?你这是做什么,怎么急急忙忙的?” 李朝歌面不改色,说:“儿臣想尽快为圣人分忧,按捺不住心急,就先跑来了。” 顾明恪进门,正好听到这句话。他极轻地笑了一声,抬手给皇帝、宰相们行礼:“参见圣人,参见尚书、寺卿。”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等大人物已经在了,看样子和皇帝商谈了有一会。他们差不多商讨出解决方案后,才让人去叫小辈过来。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堂堂三品大员,总不可能亲自去查案,势必是他们把控大局,然后让下面人跑腿。 李朝歌也给皇帝、刑部尚书等人行礼,在皇帝面前,这些卿相都好脾气的很,和颜悦色地让他们起身。李朝歌和顾明恪站好,皇帝身边的台案后有一人起身,拜道:“顾寺丞,盛元公主。” 李朝歌就当自己看不见,还是顾明恪进退有度地回礼:“裴左拾遗。” 裴纪安于本月初入仕,释褐左拾遗。左拾遗从八品上,品级非常小,但却是读书人抢破头都羡慕不来的美差。无他,左拾遗虽然官小,但是清贵、雅致,跟随在天子之侧供奉讽谏,廷议封事。官场道理自古相通,距离天子越近的位置越要紧,左拾遗既有清名又有好处,几乎是提拔宰相的一条直通路。裴纪安一入仕就成了天子谏臣,起点之高,不知引得多少人艳羡。 今日轮到裴纪安当值,皇帝和群臣议事,他就跟在一侧记录圣人和相公的谈话,如果圣人提问,他还可以谈自己的见解,差事清贵的很。裴纪安温文尔雅,谈吐不俗,这些天得到了好些公卿赞许。再加上裴纪安还有驸马这一层隐形身份,众人都知道,裴家大郎君青云之路,已在脚下。 官场中人对裴纪安十分巴结,就连宫中女官、内侍也对裴纪安多番拉拢。裴纪安一一拒了,安安稳稳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众人见状,对他又添好感。 裴纪安在宫中官场无往不利,唯独在盛元公主面前是个例外。李朝歌视而不见,幸好顾明恪讲规矩,按照官场礼法给裴纪安回礼,让裴纪安不至于尴尬当场。裴纪安和顾明恪相对问好后,各自落座。 皇帝说:“朕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桩要事商量。庐州传来快报,新刺史上任没多久,意外暴毙于府衙内。这已经是庐州死亡的第三个刺史了。庐州长官频频出意外,诸卿觉得,是怎么回事?” 李朝歌眉梢一动,庐州接连死刺史,而且这是第三个? 庐州依山傍水,临淮、江两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而且庐州地杰人灵,有不少江湖门派伫立于此,内部势力极为复杂。庐州的长官接连暴毙,李朝歌立刻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李朝歌想都不想,说:“圣人,庐州刺史暴毙一事必有蹊跷。” 几乎是李朝歌开口的同时,顾明恪也说话了:“反常即是妖,刺史亡故一事恐有隐情。” 李朝歌听到顾明恪和她一起说话,眉心跳了跳,不肯相让,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偏偏顾明恪也没停,两人的声音同步响起。 “三个刺史都莫名身亡,多半是妖物作祟。请圣人下令除妖,以示清明。” “三位刺史接连发生命案,兴许被人谋害。请圣人下旨彻查,维护公道。” 两人说完,谁都面无表情,一脸正色。皇帝同时听两个人说话,哪个都没太听清楚,只记得一个说是妖物,一个说是人为。 这……皇帝为难了。如果是妖物做乱,那就是镇妖司所管,如果是人为谋害,那就归大理寺清查。到底是谁? 皇帝左右看了看,说:“朕和寺卿商议过,也觉得不是巧合。何况,三位朝廷大员死于非命,于情于理,朝廷都要查个水落石出。朕和众相有意派专使去庐州探查,你们谁愿意领命?” “儿臣愿意。” “臣请命。” 李朝歌深吸一口气,笑着瞥向顾明恪:“顾寺丞,听说大理寺矜贵的很,妖怪的事,你们也管?” “未曾见到尸体和现场,指挥使怎么知道是妖怪所为?”顾明恪平静道,“庐州地处要塞,形势复杂,很可能是当地势力勾结,故意谋害朝廷命官。大理寺维护正义,平冤正道,这种事,自然归大理寺管。” “就算是当地势力勾结,他们能连续谋害三位朝廷命官,难保不会将魔爪伸向大理寺钦差。大理寺诸位都是朝廷栋梁,苦读多年、万里挑一选上来的,若是出什么闪失,就是朝廷的损失了。相反,镇妖司皮糙肉厚,能人辈出,不惧怕宵小暗算,庐州,还是我们去合适。” 顾明恪唇边似乎笑了下,不紧不慢道:“指挥使,圣人派人去庐州查案,又不是去打架。镇妖司刚刚成立,人手尚未齐全,指挥使手下那几人力量确实不错,但是,查案靠的是脑子,而不是力气。” 顾明恪平静从容,嘴里的话却让人蹭蹭冒火。李朝歌看着顾明恪漂亮的侧脸,努力忍耐着动手的冲动。李朝歌用力盯着顾明恪,忽然笑了笑,说:“官场中以官阶论尊卑,我是三品,侥幸算是顾寺丞的长官。顾寺丞莫非想和长官抢?” 顾明恪难得顿了一下,还能这样?大家按实力公平竞争,李朝歌眼看争不过,就搬出官职压人。也亏她说得出来。 眼看这两人闹僵了,皇帝连忙圆场,说道:“罢了,你们担忧的都有道理。庐州情况不明,还有许多江湖门派盘桓,贸然前去恐怕有危险。正好你们一文一武,一明一暗,干脆一起去。你们相互配合,既可保安全无虞,也能尽快查明真相,刚刚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潜渊 皇帝发话后, 李朝歌和顾明恪都没有话说。裴纪安在一旁静静记录,他听到皇帝让李朝歌和顾明恪一起去办案时,不由抬头, 欲言又止。 李朝歌云英未嫁,顾明恪也尚未婚配, 他们两人一同去外州, 恐怕不太妥当?但皇帝已经说起其他事情, 裴纪安明明知道不妥, 却没法插话。 李朝歌听了一会,正打算找机会问寻到凶手后要如何处置,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内侍。内侍给皇帝行礼, 轻声道:“圣人。” 皇帝抬头,看了眼他身后的人,说:“今日暂且议到这里, 之后的事情朕会让内侍转达。你们先回去准备。” 皇帝明确下了逐客令, 李朝歌、顾明恪及大理寺卿等人一起站起身, 施礼告退。出门时,李朝歌和内侍身后的人擦肩而过, 对方看到他们, 紧紧低着头,抬手行礼, 恭送各位大人经过。 李朝歌走出同明殿,回头, 看向台阶上方。内侍正引着来人进门, 身影很快看不见了,不知道在和皇帝说什么。 李朝歌无端生出一种直觉,这份感觉毫无道理, 但她就是觉得,皇帝一见来人就将他们打发走,并不是防着尚书、大理寺卿等外臣,而是因为她。这就奇怪了,有什么事情是臣子能听,而李朝歌这个女儿却不能听的呢? 李朝歌停在台阶中央,顾明恪从她身边走过,李朝歌回神,快步追上去,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人命关天,趁凶手还没有毁灭证据,自然越快越好。” 李朝歌点点头,和她的打算一样。李朝歌又问:“那你打算带多少人?” 顾明恪听到这里,不由侧脸望了她一眼:“你为什么连这个都要打听?” 李朝歌坦然道:“我比你官位高,跟班总要比你多。要是我只带三四个人,你却带了十来个,这成何体统?” 顾明恪非常无语,他点点头,说:“好,我明白了,大理寺扈从绝不会超过三个。” 这才像话。李朝歌心满意足地往下走,问:“庐州那三个刺史你认识吗?” “不认识。我打算去吏部调他们的生平履历,籍贯往来。” 李朝歌正好不想和吏部打交道,那群人比大理寺还叽叽歪歪,麻烦的很,顾明恪愿意出面刚好。李朝歌又解决一桩心事,痛快道:“好,那我去申请武器。” 捕快、禁军等虽然为朝廷卖命,但是佩刀、武器都是登记的,并不归私人所有。即便是太子亲兵,想要执行任务,都必须和兵部申请盔甲、刀剑,时间地点数量都要写的明明白白。如果私藏武器铠甲,多于十副者,就是谋反。 庐州多是江湖门派,谁也不知道去庐州会发生什么。虽然不至于动用明光铠,但是一些防护性的东西,还是提前准备为好。 他们两人刚刚走下同明殿前的汉白玉长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呼唤声。裴纪安走上前,目光扫过顾明恪、李朝歌,行礼道:“盛元公主,顾寺丞。” 李朝歌面若冰霜,冷冷道:“上朝时间当以官职相称,你应该叫我指挥使。” 裴纪安看向李朝歌,最终顺着她的意思改了称谓:“指挥使。” 有人进殿和圣人说话,闲人屏退,裴纪安作为谏官也出来了。裴纪安在同明殿的时候就想说,等出来后看到李朝歌和顾明恪往外走,立刻叫住他们两人。 裴纪安顿了一下,才问出来:“你们两人真的要去庐州?” 李朝歌短促地笑一声,说:“裴左拾遗记录圣言圣行,廷议讽谏,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不太能胜任。圣人刚才说了什么,你没听到吗?” 李朝歌这个人,不是在和人打架就是在刺激别人打架的路上。顾明恪接过话题,说:“是。圣人有令,莫敢不遵。” 裴纪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说出口时,却变成了:“什么时候出发?” 顾明恪回道:“三日后。” 李朝歌蹭得一声回头:“谁说的?我是长官,凭什么你替我做决定?” 顾明恪脸上表情不变,对裴纪安随和地笑了笑:“她就是这样,不用管她。” 李朝歌手痒了,刚才在殿里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气又露出抬头的迹象。裴纪安视线扫过这两人,李朝歌一句话就能刺激到他,而顾明恪呢,随随便便就能调动李朝歌的情绪。 这就是一条食物链,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更在乎的人总是在底层。 裴纪安觉得他已经无需再说了,甚至他追过来,本身就是自取其辱。裴纪安勉强笑了笑,说:“那就预祝二位一帆风顺,查案顺利。庐州路途遥远,望指挥使和顾寺丞注意安全。” 顾明恪颔首道谢,而李朝歌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了。 背后两人陷入短暂的寂静,顾明恪笑了笑,说:“盛元公主心系国家大事,急着去办差,勿怪。我还要去吏部,先行一步。” 裴纪安还能说什么,只能赶紧放两位“大忙人”离开:“顾寺丞请便。” 顾明恪和裴纪安告辞后,明明没怎么追赶,就轻而易举追上李朝歌。顾明恪轻轻叹气:“这是朝堂,就事论事,在公言公。对方正在和你说话,你这样不好?” 李朝歌轻嗤一声,毫不在意道:“我是正三品,他只是从八品,他给我问好是应该的,我给他甩脸色,也是应该的。” 说完,李朝歌不悦地低喃:“我本身是正一品公主,三品还给我算低了。” 顾明恪就知道会得到这种答案。他不抱什么希望,说:“我也不指望你虚怀若谷,礼贤下士,但至少不要得罪人。仗着官位高就恃才傲物,只会处处树敌,寸步难行。裴纪安的父亲在中书省,叔叔在吏部,你这样得罪裴纪安,传到裴相耳朵里,恐怕以后的圣旨文书批不下来。” 李朝歌对其他人并不是这样。她又不是没脑子,镇妖司做的事情本来就很得罪人,她再自己给自己树敌,吃饱了撑的吗?但是她看见裴纪安,真的没办法好好说话。李朝歌本来想着眼不见为净,她都有意躲开裴纪安了,偏偏这个人非要一次次往她眼前凑。李朝歌至今都记得前世那剑穿心而过时,胸口的冰冷痛意。这一世重生,她对裴纪安只是冷嘲热讽,没有动手,已经是天大的好涵养了。 李朝歌轻轻哼了一声,道:“拼爹算什么能耐?再说,就他有父亲叔父不成,我父亲还是皇帝呢。” 而且,她的母亲是皇帝,弟弟是皇帝,不出意外,她自己也是皇帝。 真拼爹,谁怕谁? 顾明恪放弃了,算了,这摊糊涂账让他们自己掰扯。裴纪安自己都不怕受虐,顾明恪操心什么? 爱怎么着怎么着。 李朝歌回到镇妖司,快步走到东殿中。东殿中几人正各发各的呆,突然听到李朝歌进来,惊讶地抬头:“怎么了?” 李朝 歌没多说,她飞快地拿起东西,问:“周劭,你们租房一事定好了吗?” 周劭摇头:“没有。上午才刚刚提起,怎么可能这么快。” “那就好。”李朝歌说,“暂时不用租了。你们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听到李朝歌的话,三人都郑重起来。白千鹤坐正了,问:“去哪儿?” “庐州。” · 江淮和东都气候不同,潮湿多雨,水泽繁多,呼吸一口满满都是水汽。 顾明恪抬头看了看云层,说:“今夜多半会下雨,不宜赶路。趁这里是城镇,尽快寻找落脚之地。” 李朝歌跟着抬头,今天一整天都是阴天,她没觉得云层和早上的有什么不同,顾明恪怎么知道要下雨呢?然而其他人却对顾明恪很信服,这一路上顾明恪看天气、星象,就没有说错过。顾明恪一发话,其他人自发散开,寻找落脚客栈。 李朝歌连瞅了好几眼,始终看不出来。她勒着马,走在顾明恪身边,问:“你怎么知道要下雨?” 这个问题着实问到顾明恪了。神仙为什么知道天要下雨呢?顾明恪想了想,说:“可能是看得多了,直觉。” 天庭排云布雨都是有规律的,顾明恪虽然不管气象,但大致的规则是懂的。李朝歌这话,很像一个孩子跑去问赌坊,为什么骰子六点为大,一点为小。 因为,这是他们制定的规则啊。 其余几人散开找住所,过了一会,白千鹤骑马回来,说:“指挥使,前面有一家客栈,条件还不错。你过去看看?” “不用看了,就这里。”李朝歌懒得废话,白千鹤找的地方,李朝歌相信条件绝对是最好的,并且价钱也是最贵的。反正李朝歌也不差钱,一路上尽量挑着最好的地方住。 他们唯一要在意的,是安全。庐州和洛阳不同,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毕竟远道而来,不明深浅。出门在外,住宿吃饭最好都小心些。 白千鹤这一路上蹭公家的钱,舒服的不得了。他在前方引路,问:“公主,马上就要到庐州了,你就这么相信我?” 白千鹤毕竟是个江湖人士,和各大门派的关系千丝万缕,李朝歌作为一个朝廷公主,真的不怕吗? 李朝歌不在意,随口道:“我听闻三年前,一个自称千手观音的人偷走了庐州排行第二的门派飞花门的传家宝,之后被飞花门全江湖追杀。怎么,他把东西还回去了?” 白千鹤呵呵呵干笑,说:“公主见多识广,竟然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李朝歌笑了一声,懒得理他。莫琳琅还不太会骑马,一路上紧张兮兮地跟在李朝歌身后。莫琳琅听到李朝歌的话,看看突然变蔫的白千鹤,再看看气定神闲的李朝歌,悄悄问:“千手观音是……” 周劭指了下白千鹤,嫌弃道:“他的某一个化名。” 莫琳琅后知后觉“哦”了一声。原来白千鹤和庐州门派有仇,他这次直奔人家大本营,在场肯定没有人比白千鹤更在乎住宿安危了。难怪,李朝歌敢放心地将客栈交给他,一点都不担心白千鹤搞幺蛾子。 顾明恪听到这些话,真实觉得心累。案子还没查,前尘往事已经牵扯出一堆。庐州的门还没看到,便已经得罪了当地第二大门派。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顾明恪都不觉得奇怪了。 李朝歌被勾起好奇,追问道:“你为什么去偷第二大门派,第一大门派很穷吗?” “没有。”一说起这个,白千鹤十分扼腕,“庐州的排行是实力、门徒、声望、财势综合评选,排行第一的藏剑山庄特别有钱,我探过好几次,都没找到他们的祖传宝剑藏在哪里,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了飞花门。” 李朝歌哦了一声,顾明恪在旁边点头:“很好,第一大门派也得罪了。今天晚上都小心些,武器和衣服最好不要解了。” 别人出任务都是同心协力,相互配合,他们倒好,队友手动调高难度。 说话间客栈到了,几人齐齐停止说话,无言下马。他们这一行人毕竟代表了朝廷,在没有摸清敌我前,最好不要暴露身份。 众人默契地换了另一套称谓。他们假装是一门富户出行,李朝歌是小姐,顾明恪是表公子,白千鹤、周劭和大理寺那三个衙役是侍卫,而莫琳琅是侍女。他们八人进店,由白千鹤上前交涉,过了一会,白千鹤回来,说:“小姐,这里武林人士多,房间很紧张,没有八间连着的空房了。小姐,您看?” 李朝歌问:“他们有多少空房?” “算上条件不太好的,共有五间。” 李朝歌算了算,说:“我们初来乍到,分开住太危险,今夜暂且将就一下。我、顾明恪、莫琳琅单独住一间,最大的那间由他们三人住,小的那间由你和周劭住。” 这个安排合情合理,其余人没有异议,白千鹤上前订房,很快,店小二就引着他们上楼:“几位贵客楼上走。贵客应当是第一次来这里,几位要去庐州?” 李朝歌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问:“为什么这么问?” 店小二热情笑着,说:“藏剑山庄的宝剑举世闻名,这段时间剑丢了,虽然藏剑山庄极力压着消息,但风声还是透出来了。这段日子许多江湖人士都往庐州去呢,小的看几位风尘仆仆,远道而来,便猜测也是往庐州去的。” 李朝歌和顾明恪交换视线,都察觉出其中蹊跷。这么巧,庐州刺史莫名身亡,也在这时,藏剑山庄的祖传宝剑丢了? 顾明恪问道:“我和表妹并非江湖人士,这次去庐州是为了探亲,并不知宝剑等事。不知是什么剑丢了,为何如此大动干戈?” “郎君是外地人,难怪不知道这些事。”店小二语速飞快,抑扬顿挫道,“这柄剑来历可不小,拥有这柄剑的人财势、运势都会变好,甚至连练武都如有神助,单刀可闯千军万马。甚至还有传言,说这是上古帝王陪葬的宝剑,得之可得天下。” 朝廷几人的表情都微妙起来。得之可得天下?李朝歌心中讽刺,得之可得天下,世界上竟然还有蠢货信这种话。李朝歌抱着看热闹的心,问:“是吗?不知这是什么剑,竟有如此神通?” 店小二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地靠近,压低声音说:“这是秘密,我见娘子有缘,便只告诉娘子一人,娘子可不能到外面说。这柄剑,叫潜渊剑。” 潜渊剑? 李朝歌顿时怔住。前世裴纪安杀她时,李朝歌不忿,她已到出神入化之境,什么凡兵竟然能伤到她?她不甘心地低头,看到那柄剑上,用古篆刻着三个字。 正是潜渊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窥探 李朝歌怔了一下, 回过神来,问:“这是什么剑?既然是祖传宝物,为什么会丢失?” “唉, 这谁知道。”店小二大咧咧的,一边领着他们往房间走, 一边念叨, “他们这些江湖世家打打杀杀, 今日是你的传家宝物, 明日就成了我的镇门之宝。潜渊剑说是藏剑山庄的祖传之物,其实也没多久,好像是藏剑山庄庄主父亲的那一代才来到山庄的。具体细节我们这些斗升小民也不知道, 娘子,这就是您的房间了,您慢坐, 小的一会把水送上来。” 李朝歌点点头, 给了赏钱后, 就打发店小二下去。等店小二走后,莫琳琅前后看看, 问:“公主, 这柄剑有什么问题吗?” 李朝歌缓慢摇头,声音中似有感怀:“没什么。我只是好奇,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节骨眼,潜渊剑丢了。” 这是前世杀她之剑, 原来早在这么久之前, 它就已经出现了。李朝歌低头沉思,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注意到, 顾明恪听到这个名字时也恍惚了一瞬。 莫琳琅见李朝歌心事重重,她没有吵李朝歌思考,而是安安静静出门,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其他人也各自回房,等检查完房间后,才陆陆续续出来,一起去楼下用饭。 庐州依山傍水,风景秀丽,随处可见小桥流水。晚饭过后,外面天还是亮的,白千鹤一吃完饭就没影了,另三个大理寺的人也相约出门,打算趁着天亮,去河边看一看。 他们这一行有公务在身,但难得来江淮一次,不借着公差机会游玩一二也是可惜。其他人陆陆续续出门,然而李朝歌毫无游山玩水的兴致,她留在客栈,推开庐州地图,良久注目。 她始终不明白,前世她为什么会死在潜渊剑下。如果它是凡兵,为什么能杀得了她?如果不是凡兵,为什么会出现在庐州,被一个普通江湖世家收藏,最后,又为什么落到裴纪安手里? 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吗? 她想的正入神,外面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店小二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赵娘子,您要的水来了。” 李朝歌回神,赵是他们这一路上随便捏的姓氏,赵娘子便是李朝歌的假身份。李朝歌应了一声,说:“门没锁,抬进来。” 店小二推开门,两个杂役将热水抬到房间里,店小二对李朝歌讨好地笑着,说:“娘子,热水来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李朝歌出手大方,没一会,店中所有杂役都对李朝歌殷勤非常。李朝歌摇摇头,说:“没有了,你们下去。” “是。娘子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小的先下去了。”店小二点头哈腰,离开前殷勤地替李朝歌将门带上。李朝歌和莫琳琅、顾明恪住单间,他们三人的房间是连着的,李朝歌在中间,左右两侧分别是顾明恪和莫琳琅,万一出什么事,也能相互照应。 此刻左右两边都安安静静的,李朝歌从窗隙中扫了眼天色,发现外面已经黑了,出去逛街的三个大理寺官差已经回来。李朝歌自忖没事,便合好门窗,解开衣服沐浴。 李朝歌躺在浴桶中,热雾蒸腾,李朝歌的肌肤若隐若现,欺霜赛雪,唯独胸口处,有一道格格不入的伤疤。这是前世裴纪安一剑穿心时留下的伤痕,即便她转世重生,这道伤疤也没有消失。 李朝歌手指拂过伤口边缘,又想起白日听到的潜渊剑。她记得前世见到那柄剑时,剑身上杀气惊人,而且会自动饮主人血。这种剑都凶煞的很,非大富大贵命格根本压不住,普通人用了只会被剑反噬。听今日店小二说,这柄剑原本是上古帝王陪葬之剑,是哪一位帝王的陪葬,为什么会流落到江湖上?这柄剑和庐州三位刺史之死,又有什么关系? 李朝歌正在凝神细思,突然感应到一丝波动。李朝歌二话不说,一掌打到水面上。水面上飘着红色的花瓣,顿时在屋里掀起一阵水雾,等水滴落下时,李朝歌已经系好了衣服。她反手拿起一柄小刀,飞速射向窗户,窗户后传来咔哒一声,像是风碰倒了什么东西,但是李朝歌知道,绝不是风。 李朝歌随之握起剑,破窗而出,紧紧朝对方逃离的方向追去。 顾明恪坐在自己屋里,也正在看图纸,他突然眼神一凝,紧接着,隔壁响起哗啦一声水花巨响,外面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顾明恪二话不说,立即起身。 有人监视他们。还没到庐州,他们就被人盯上了? 莫琳琅也被惊动了,她赶紧跑出来,跑到李朝歌门口,飞快拍门:“公……娘子,您怎么了?” 顾明恪本打算离开,听到莫琳琅的动静,又从窗口折返回来,开门对莫琳琅说:“她没事,有人盯着外面,她出去追人了。你在这里看着东西,我去帮她。” 莫琳琅忙不迭点头,她被这番变故吓到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莫琳琅在李朝歌门口站了一会,突然意识到,顾寺丞刚才是怎么走的? 仿佛只是一晃神,顾寺丞就不见了。大理寺不是说顾寺丞天生体弱,不擅武艺吗? 蒙面人捂着胳膊上的伤口,飞快逃窜。他暗暗道倒霉,他盯了一晚上,趁着天黑,悄悄逼近对方屋子。姑娘家文弱,最好下手,他就最先盯上那位小姐的房间。没想到,他才刚刚靠近,还没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就被一柄飞刀刺穿了胳膊。幸好他反应快,躲得及时,要不然,现在刺穿的就是他的心脏。 蒙面人不敢再留,赶紧离开。然而更离奇的是,里面的人竟然追出来了。蒙面人本来以为自己认错了房间,他点背,不慎闯到了大内高手的屋子里。万万没想到,他没有认错房间,那位看着娇艳美丽的女子,武力值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莫非官府这些年一直在隐藏实力,连一个女子都有这么高的武力?蒙面人一边跑一边觉得离谱,更离谱的是,那个女子紧紧跟在他后面,他甩了两次都没甩开。 李朝歌握着剑,一剑刺向黑衣人背影。蒙面人费力躲开,但还是晚了,他的衣服被划开一条裂缝,露出胳膊上的标记。蒙面人心中一冷,突然泛上一种可怕的猜想。 这个女子本就没下死手,她的目的就是划开衣服,看到他的标识。如果她想杀他,蒙面人早已人头落地。 蒙面人心中战栗不已,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有如此恐怖的实力?蒙面人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恐慌,反手洒出一阵迷雾。 李朝歌掩住口鼻,往后避开,等烟雾散开后,那个黑衣人也跑了。 李朝歌丝毫不慌,悠悠哉哉地把剑归入剑鞘。她这里刚刚站好,顾明恪就从后面跟上来,问:“跑了?” “嗯。”李朝歌说,“一个小喽啰而已,无关紧要。我已经知道他是谁的人了。” 顾明恪没有问李朝歌是谁,李朝歌也没有问顾明恪到来的时机为什么这么巧。夜风吹过,身后陆陆续续传来其他人的呼喊声。李朝歌刚才不觉得,现在安静下来,她才发现有点冷。 她出来时系好了衣服,但她身上有水珠,浸透衣服后还是有些冷的。不过李朝歌上过刀山下过火海,这点寒意对她 来说算不了什么。李朝歌没在意,说:“其他人跟来了,我们走。” 顾明恪注意到她刚才抱了下手臂,兴许是有些冷。顾明恪伸手,正打算用灵力凝一件衣服出来,突然意识到,他在凡间。 凡人绝不可能随手变一件衣服出来。顾明恪怔了两三息的功夫,李朝歌走到前面,发现顾明恪不动,回头奇怪看他:“你怎么了?” 顾明恪看着李朝歌被水珠打湿,微微贴在身体上,若隐若现勾勒出曲线的单薄衣衫,再听着逐渐逼近的众人呼喊声,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接下自己的外衫,递给李朝歌,说:“夜里冷,你暂且披上。” 李朝歌惊讶了,她看看那件月影白的外衫,又看向顾明恪一脸正经仿佛在谈公务的脸,不由问:“你真的是顾明恪吗?” 他是不是被人易容了? 顾明恪正要说什么,白千鹤的声音突然从后方响起:“公主,原来你们在这里!” 顾明恪止住话,手指轻轻用力,准确地将衣服盖在李朝歌身上。李朝歌顺势接住,不紧不慢围住自己全身。白千鹤心急火燎跑过来,发现这两人一个负手从容地站在月下,另一个身上裹着一件男人外衫,慢悠悠地拢住衣襟。白千鹤一腔话顿时卡在喉咙中,不上不下,险些咬到舌头。 信息量有点大,他们刚才发生了什么? 白千鹤受到了剧烈冲击,这时候其他人也追上来了。大理寺的人气喘吁吁,跑上来问:“寺丞,怎么了?有刺客吗?” “有人盯梢,已经跑了。”顾明恪声音还是那么平静理智,不疾不徐,“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来人了,回去。” 大理寺的人应了一声,这时候他们才发现,顾明恪身上的衣服少了一层,看颜色,正是披在盛元公主身上的那一件。他们像白千鹤一样,顿时失语,一个个用力地抿住嘴。 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 客栈里,莫琳琅正焦灼不安地等着,周劭坐在一侧,岿然不动,宛如石像。莫琳琅听到外面传来动静,连忙出门,发现正是李朝歌等人。 莫琳琅松了口气,问:“娘子,怎么样了?贼人呢?” “跑了。”李朝歌不在意道,“不过一个小喽啰,不值一提。” 跑了?莫琳琅皱着眉,小心试探:“他是谁,为什么跟踪我们?” 李朝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无论是人是鬼,都跑不了的。他被我打伤了手臂,等明天去庐州,看看谁右手行动不利,就知道是谁派来的人了。” 莫琳琅哦了一声。她发现其余几人寂静的有些不对劲,尤其白千鹤,一副吃了大瓜又努力憋着的表情。莫琳琅扫过人群,仔细打量,发现李朝歌身上那件衣服似乎没见过。 这不是李朝歌喜欢的颜色。反而像是,顾寺丞喜欢的。 莫琳琅这时候去看顾明恪,可不是么,顾大人的外衫少了一件。莫琳琅明白那几个人的表情为什么奇怪了,她低头,默默移开眼睛,假装自己不知道。 顾明恪一路上都在忍受这样的打量。其实他问心无愧,当时那种情况下,一个女子衣衫半湿,形容不整,任何一个都道德心的男人都不会置之不理。何况顾明恪看李朝歌一直用一种长辈看晚辈、强者看弱者的心态,就像李朝歌处处照顾莫琳琅一样,遇到不方便之处,顾明恪也会照拂李朝歌。 但是显然其他人并不是这样想的。顾明恪觉得凡人实在想太多,然而这点小事,专门拎出来解释也不值得。顾明恪只能装不知道,说:“时间不早了,明日还要去庐州,都回去休息。黑衣人虽然走了,但说不定会有第二批,今夜都小心些。” 走廊上几个人飞快点头,他们表示都懂,二话不说赶紧撤退,将空间留给顾寺丞和盛元公主。 连莫琳琅也识趣地回房,紧紧关上房门。眨眼间,过道上只剩李朝歌和顾明恪两人。李朝歌解下外衫,递给顾明恪:“多谢。” 顾明恪视线扫过李朝歌衣服下的身体,她里面的衣服还没干,被外衫一压,全部贴在身体上,曲线毕露。顾明恪移开视线,虚虚看着前方,说:“你自己留着。” 李朝歌倒没在意,她一想也是,衣服还没洗,以顾明恪洁癖的劲儿,直接还回去他肯定不要。李朝歌将外衫搭在手臂上,说:“好,等回京后,我让人洗净熏香,送到裴家府上。” 顾明恪心想李朝歌要是派人上门,专程给他送一件衣服,岂不是更说不清楚?但总归是晚辈的一番好意,顾明恪心中叹了一声,面上平静地点点头:“好,有劳。” 李朝歌见没什么可说的,就转身回房。她推开自己的房间,转身正要合门,听到顾明恪站在一侧,对她说:“你是女子,晚上多加小心。” 李朝歌知道他在说刚才的事。女子出门在外,睡觉、沐浴、换衣都有诸多不方便之处。李朝歌从小被周老头当麻袋养,后来回京成为公主,前世所有人都惧怕她、忌惮她、防备她,今生好一点,但似乎也没有人把她当一个女子,说你要小心。 李朝歌武力强横,性格强势,种种表现都和世人最常见的对女子的印象背道而驰。久而久之,众人便觉得李朝歌是铜筋铁骨,无所不能,也从不会疲惫。 就连她的父亲,皇帝李泽,打发李朝歌来庐州时,也没注意过李朝歌跟好几个男人一起出门,路上会不会有危险。但如果换成李常乐,皇帝一定会多加考虑,再三保护。 很少有人将她视为一个女子,甚至李朝歌自己都会忘,她是一个女子。 李朝歌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说:“我知道。”然后,就一把关上门。 顾明恪目送李朝歌回房,等她走后,顾明恪视线粗粗一扫,发现好几道窥探的目光。他让那些人回房休息,他们倒好,扒在门缝上偷看。 凡人的好奇心,未免太重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山庄 李朝歌住宿之地已距庐州不远, 第二天,众人大早起身,加紧赶路一天后,终于在傍晚时分进入庐州城。 此刻渔舟唱晚,落日熔金,路边随处可见作侠士打扮的江湖男女。庐州本就聚集了好几个江湖门派,最近又因为潜渊剑,吸引了一大帮看热闹的人,所以此刻庐州的街道显得尤其有烟火味,河道边摇浆的声音连绵不绝,伴随着小贩热情的叫卖声,与东都截然不同的江湖豪气扑面而来。 白千鹤骑在马上,看着熟悉的繁荣景象,颇为感慨地说道 ∶我饿了。 然而最前方那两个做主的人一心扑在工作上,丝毫没有休息的意思。李朝歌头也不回,说∶先去府衙, 晚饭还不急。 白千鹤流连地看着路边热腾腾的竹筒饭,心想他其实挺急的。奈何拿钱的是大爷,白千鹤拗不过李朝歌, 只能忍着心痛和珍馐擦肩而过。 李朝歌和顾明恪直奔庐州府衙。每个城池形状各异,但是官府位置都是差不多的,俱是坐北朝南,坐骑中轴。李朝歌熟门熟路,很快就找到刺史府。 此时府衙门口有人守着,不断朝路上张望。门房已看了一整天, 他知道东都有大人物要来,听说来头非常了不得,按行程就在这两天。门房望眼欲穿地盯着城门方向,始终不见人影。他都要放弃了,忽然见街对角来了一行人,为首者一男一女,风姿相貌极其出众,后面的侍卫也各个器宇轩昂,威武雄壮。 门房一看,立马觉得这就是京城钦差。虽然他没明白队伍中为什么会有女人,但是这气度,这打扮,不会错了。 那行人直直朝府衙走来。门房突然见到这种场面,手都开始发抖,他飞快跑进大门,一边跑一边大喊 ∶东都来人了, 东都来人了! 李朝歌勒马停在刺史府前,她抬头望了望门上的牌匾,说∶见了皇帝使者,不急着请安,反而忙不迭朝里面报信。庐州府衙可着实有意思。 顾明恪已经下马,听到她的话,说∶见一步走一步,先下来。 李朝歌纵身跃到地上,她刚刚站稳,刺史府大门里面就赶出来一波人。打头之人穿着青色官衫,见了顾明恪立刻行礼道∶钦差好。庐州长史赵振宜给圣人天后问安。 长史请起。等回京后,我会向圣人天后转达你的问候。另外………. 顾明恪抬手指向李朝歌,说,这才是此行长官,镇妖司指挥使。 镇妖司?长史怀疑地皱起眉,上上下下挑剔地打量李朝歌。指挥使是什么官,镇妖司又是什么地方?听都没听过,怕不是江湖骗子装模作样 ? 李朝歌一看长史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李朝歌和善地笑着,不紧不慢说∶赵长史,初次见面,希望接下来合作愉快。哦对了,忘了说,我姓李,名朝歌,如果你还想不起来,也可以叫我盛元公主。 长史听到李朝歌说自己姓李的时候表情就犹疑起来,李朝歌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直到李朝歌说盛元公主,长史终于想起来他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了。 在朝廷的邸报上啊!长史吓得腿都软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台阶,对李朝歌长长作揖∶来是盛元公主 ,属下该死,多有怠慢,请公主恕罪。' 朝歌见惯了这些前倨后恭的嘴脸,她懒得和这些人废话,直接说道∶前面带路,去刺史住所和案发现场。 长史不住陪小心,脸上满是尴尬之意∶命案现场血腥晦气,公主千金之躯,被血气冲撞了就不好了。不如下官给公主找一个山清水秀之地,公主……. 带路。 白千鹤几人站在后面,默默地不说话,以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庐州长史。庐州长史汗都要下来了,他也不是没见过皇亲国戚,为什么李朝歌一个公主,比正经皇子吴王还要强势骇人呢? 这哪里是个公主,这分明是祖宗啊。 李朝歌寒着脸,面若冰霜,气势惊人。长史不敢再推脱,硬着头皮道∶下官遵命。公主,命案之地.……不太雅观,请公主做好准备。 李朝歌自然是知道的,论起对死人的了解,长史远不及她专业。长史战战兢兢在前方带路,李朝歌和顾明恪随后,再后面,跟着周劭、大理寺等人。 朝廷各级官府形制类皇宫,前衙后府,前面是公堂、书房、议事厅等办公机构,后面是府邸,供长官及其家眷居住。庐州是中州级别,最高长官是刺史,按照道理,刺史无论办公还是住宿都要留在府衙,白日在前衙办公,晚上回后府睡觉,确保全天都镇守官府,以备不测。 饶是李朝歌对命案现场有心理准备,等看到地方时,她还是吃惊了。李朝歌看着眼前黑漆漆一片,伸手在柱子上刮了刮,问∶着火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长史搓着手,似乎有些紧张,昨夜突发天火,这里又全是书卷纸张,一下子就点着了。属下带着人拼死抢救,好容易才扑灭。 所以,堂堂刺史府正院,历任刺史办公和议政的地方,就被烧成了一片焦土。李朝歌收回手指,将指尖上的木屑碾成黑灰,问 ∶里面的东西呢 ? 李朝歌脸色平静,但是长史在这样的目光下,莫名心虚气短,声音越来越低∶全……全烧了。 第三任刺史就是在这里亡故的? 是。 李朝歌轻轻笑了一声,语气不知所指∶你们可真好。 历任刺史的办公地点和命案现场,线索最多的地方,碰巧一把火全烧了。其他人在屋内寻找有用的线索,李朝歌站在屋外等。过了一会,顾明恪也出来了,站在她身边说∶都烧毁了,几乎没什么可用之物。 李朝歌就知道会是这样。她抬头望着斗拱上飞翘的祥云,轻声说∶昨夜下了雨,这还能烧起火来 ,他们可真是费心了。 顾明恪用帕子擦拭手指,即便上面并没有灰尘,他也依然擦了一遍,才说∶在庐州死亡的第一任刺史,曹羿,关内人氏,吏部考评上说他急躁易怒,嫉恶如仇,屡次在任上和同僚发生冲突,在吏部评价不算好,但也许多年拿了平。曹羿如何死的至今没有统一说法,吏部记录上说他是染疾去世,但语气似有疑问。曹羿死后,朝廷派了吴晋原接任。吴晋原是在庐州就任最久的,永徽二十年末至,二十二年春得恶疾而死。因为庐州接连死人,许多官员并不愿意来庐州,庐州刺史府空了三个月,今年六月才终于来了新任刺史,徐兴宁。然而没一个月,徐兴宁也死了。 怎么死的? 吏部材料上没写,需要我们查。顾明恪看了眼门窗廊柱被熏黑,但屋子里面却被烧的分毫不剩的刺史正院,说道,看起来,这座府衙不适宜居住。我们去外面另找地方住。 李朝歌点头,正有此意。他们作为朝廷特使,圣人代表,本来应该住在官衙里。不过看这里的情况,还是别住为好。 李朝歌想了想,问∶吴晋原,也 就是第二任刺史,在庐州待得最长的那位,染了什么恶疾? 吏部卷宗上只说恶疾,没有记录具体症状。我本打算来庐州查这里的案宗,只可惜,被火烧了。 李朝歌叹了一声,说∶罢了。他们兜这么大的圈子,必定有所图。只要有所图就不会安分,我们只管等着他们送上门即可。 为今之计,只能如此。李朝歌和顾明恪说完话,大理寺三个官差从里面出来,对顾明恪说道∶顾寺丞,里面是空的,我们只在角落里找到一些纸张碎片,可惜已经烧的看不清字了。, 收着。顾明恪说,一切有字的纸张,无论残破程度,一律带走。 大理寺的人应下。周劭和莫琳琅几人也出来,李朝歌询问∶有找到东西吗 ? 李朝歌看似问东西,其实在询问莫琳琅,有没有看到不同寻常的鬼魂。调查推理翻资料是大理寺的办案方法,他们作为镇妖司,自然不走寻常路。 莫琳琅摇头∶没有。 李朝歌遗憾地叹气,她还以为那三位刺史冤死,鬼魂会徘徊在死亡之地不肯散去呢。如果凑巧看到他们,让莫琳琅问问凶手是谁,不就直接破案了 ? 只可惜,没这么好的事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理寺的人没意识到李朝歌的真正用意,但顾明恪一下就听懂了。顾明恪心道李朝歌想的还挺美,人死后魂魄七日就散,唯有极少数阴气重的枉死之人会变成鬼魂徘徊人间,其中能修炼成形的厉鬼更是万里挑一。这么久过去了,那三人的魂魄早就进入轮回投胎,怎么可能等在现场,专程给李朝歌送线索。 顾明恪说∶查案非一时之功,物证烧了,但人证还在。你们去和周围百姓打探消息,多听多问,任何有用的消息都不要放过。唯有稳扎稳打,才能找出真相。 李朝歌听出来了,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她听的。李朝歌不在意地挑挑眉,而剩下几人一听就垮了脸∶今天就去啊? 越早越好。顾明恪丝毫不为所动,说道,快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理寺的三个官差顿时丧气,有气无力地往外走。白千鹤左右看看,凑到李朝歌身边,问∶公主,我们呢? 李朝歌笑了,轻轻睨了顾明恪一眼,当着那三个官差的面说∶不急。我这个人最是体恤下属,我们先去吃饭。 大理寺那三个官差没有走远,一听到镇妖司的人要去吃饭,背影更丧了。顾明恪觉得李朝歌实在幼稚的无可救药,他负手走下台阶,说∶你们随意。 白千鹤一听到要吃饭,高呼一声好耶,立刻自告奋勇去订酒楼了。白千鹤就算轻功再快,找酒楼也需要时间,李朝歌不慌不忙地跟在顾明恪身后,故意问∶顾寺丞今日赶了一天的路,不需要休息吗 ? 谢公主关心。但在公言公,相较于私欲享受,还是人命官司更重要。 沉溺于私欲享受的李朝歌丝毫不以为耻,她说∶顾寺丞真是大公无私舍己为人。你们先查,我就不奉陪了。 反正顾明恪查到什么线索,李朝歌问,他总不会不说。李朝歌算盘打得飞快,她和顾明恪前后脚走出刺史府大门,发现门口已经围了许多人。 为首的人浓眉大眼,气势雄浑,看起来是个掌门人。他对着李朝歌和顾明恪抱拳,声如洪钟∶见过盛元公主,见过顾钦差。在下乃藏剑山庄庄主洪城源,恭候二位多时。昨夜刺史府意外失火,无法居住,若让二位贵客住在客栈,实乃我等东道主失职。若公主和顾大人不嫌,不妨下榻敝庄。敝庄不敢和京城皇宫比,但依山而建,略有野趣,还算堪以入目。望公主、顾大人赏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伤痕 李朝歌脸上神色淡了下去,他们刚来庐州府衙,在里面查了个火灾现场的功夫,藏剑山庄就知道他们的行踪了。对府衙盯得这么紧, 莫非,那三个刺史之死和藏剑山庄有关系? 李朝歌想到潜渊剑也是从藏剑山庄出去的,她抱了试探的心,问∶&quot;庄主客气。但我等是朝廷中人,和江湖素无往来, 叨扰贵庄恐怕不妥。&quot; &quot;公主这是说什么话。&quot;洪城源大手一挥,豪气冲天道,&quot;江湖儿女广邀八方来客,公主等人远道而来,是庐州的贵客。我等作为庐州门派 ,本就该尽地主之谊,怎么会叨扰呢?&quot; 李朝歌回头,和顾明恪对视一眼。顾明恪微不可见点头,李朝歌放了心,便说∶&quot;好。多谢庄主。 洪城源一口应诺,热情地让人在前方给李朝歌带路。李朝歌打发周劭道∶&quot;你去找白,告诉他我们要去藏剑山庄,勿要走错了地方。&quot; 白千鹤刚刚出去订饭了,李朝歌这样和周劭说,一是告诉白千鹤他们今夜的住所,二来,也是提醒白干鹤。 万一白干鹤和藏剑山庄有过节, 趁现在易容,还来得及。 周劭心领神会,牵马走了。李朝歌带着莫琳琅上路,她翻身上马,视线一扫而过,见身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胳膊上绑着绷带。 李朝歌面不改色,问 ∶&quot;这位少侠怎么了,右臂受伤了?&quot; 青年人抚了下肩膀,对着李朝歌不好意思地笑笑,说∶&quot;是。我练武不精,不小心伤到的。&quot; 莫琳琅也跟着看过来,她扫过对方右臂,默然不语。李朝歌心里笑了一声,她昨天刚刚打伤一个蒙面人,今日,藏剑山庄庄主身边的人右肩膀就受了伤。委实巧合。 洪城源听到李朝歌询问,走过来,说∶&quot;这是鄙人大徒弟,名华凌风。&quot;说着,他指向身边另一个身材细瘦,看着有些机灵圆滑的人,说∶&quot;这是二徒弟,任放。&quot; 李朝歌目光静静打量过去,任放看到她,笑了笑,抱拳道∶&quot;参见盛元公主。&quot; 他的举动看起来大大方方,和他行动不便的师兄形成鲜明对比。李朝歌什么都没说,轻轻点头道&quot;谢庄主款待。请前方带路。&quot; 藏剑山庄建在山上,依山傍水,草木葱郁,风景十分漂亮。他们进入藏剑山庄的界碑后,又走了好长一段山道 ,才终于看到山庄大门。 李朝歌进入到庄子里,大概扫了一眼,说∶&quot;庄主的山庄修得不错,应是请了名家?&quot; &quot;是的。&quot;二徒弟任放听到,忙不迭接话道,&quot;师父经营有道,藏剑山庄的收入比老庄主时扩大了三倍不止。师父两年前请来江南园林大家,专门给山庄算了风水,重新扩建修葺。如今藏剑山庄别的不敢说,论起家宅基业,绝对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公主若是早几年来,看到的可不是现在这副秀丽模样,这一切全是因为我师父。&quot; &quot;任放。&quot;洪城源呵斥道,&quot;在公主和顾大人面前,不得乱说。&quot; 洪城源虽然嘴上呵斥,可是看他拈须的表情,分明很得意。李朝歌轻轻一笑,道∶&quot;庄主经营有方,若是将来有机会,想和庄主讨教一二。&quot; &quot;公主客气,鄙人惶恐。&quot;洪城源抱着拳连连推辞,&quot;若是公主有需要,在下知无不言,不敢当讨教。&quot; 说话间,正门里面走出来一位妇人。妇人皓腕凝霜,肤如凝脂,年纪应有三十上下,但还维持着二十岁年轻少妇的相貌身段。美妇人双手交叠,盈盈下拜∶&quot;妾身见过盛元公主,见过顾大人。 李朝歌猜想这位就是庄主夫人,果然,洪城源也说∶&quot;这是贱内,让公主、顾大人见笑了。&quot; 李朝歌和顾明恪回礼∶ &quot;庄主夫人。&quot; 美妇人温婉笑着,说∶&quot;妾身姓盛,闺名兰初 ,公主和大人唤我二娘即可。&quot; 顾明恪微怔,姓盛?顾明恪虽然和江湖没什么来往,但是藏剑山庄这种涉足过兵器生意的,早就被朝廷记录在册。顾明恪隐约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上一任庄主,就姓盛。 盛这个姓氏不多见,盛兰初和老庄主是什么关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明恪这样想着,便问 ∶&quot;我记得老庄主便姓盛,不知夫人和老庄主….….&quot; &quot;是妾身父亲。&quot;盛兰初双眼如盈盈春水,她望了眼洪城源,柔柔道,&quot;这是妾身师兄,幼时妾身曾跟随父亲学武,在师门中排行二,庄里人便称呼我二娘。只可惜不成器,武功不及师兄十分之一。 果然是父女关系。就和世家贵族喜欢结姑表亲一样,盛兰初和洪城源这种师兄妹成夫妻的配对在江湖中也很流行。李朝歌没料到他们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毕竟听外面人的话,李朝歌还以为老庄主是洪城源的父亲呢。 没想到,藏剑山庄原本竟是盛家的资产。 洪城源打断对话,说∶&quot;盛元公主和顾大人远道而来,让贵客站在外面说话太失礼了。两位快请里面坐。&quot; 顾明恪和李朝歌走入正堂,宾主落座后,洪城源说∶&quot;今日公主和顾大人入住藏剑山庄,实在让敝庄蓬荜生辉。许多人都想结识二位,今夜在下和其他门派掌门设了接风宴,望二位赏脸。&quot; 谢庄主,但我还有任务在身,不宜声张,便不去了。&quot;顾明恪回绝。他连顾裴氏的面子都不赏,更不必指望他顾忌一个陌生人的颜面。李朝歌想了想白千鹤,说∶&quot;我也要随顾寺丞查案,恐怕没空赴约。谢庄主和掌门人好意,接风宴就不必了。&quot; 明恪和李朝歌都很明确地拒绝,洪城源有些不高兴,但是在座这两个人一个是公主,另一个是大理寺命官,听说家里背景深厚。洪城源就算在庐州说一不二,也不敢管到公主和大理寺头上。 洪城源只能说∶&quot;也是,公主和顾大人远道而来,应当好生休息,是在下疏忽了。我已经让夫人给二位准备好房间,在下这就让人送二位贵客回房休息。&quot; 盛兰初闻言站起来,亲自引路道∶&quot;二位请这边走。' 刃将他们送到入住的地方,说∶&quot;这边是顾大人的房间,这边是盛元公主的,公主的侍女和侍卫在后面。敝府简陋,比不上东都,请二位海涵。&quot; 李朝歌扫过院落,她的住所说是一个房间,其实是一个跨院,庭院里种着不知名的花树,此刻正开的灿烂。在花木掩映中,矗立着一座精致的二层小楼。 后还有一道水环绕,归入后方的湖泊中。李朝歌看了看,顾明恪的院子在她旁边,莫琳琅等人的住所建在湖边,和她隔着半道水面,不远不近,遇事可以很快赶过来,平时也互不干扰,可以说刚刚好。 李朝歌很满意,这个院子因地制宜,浑然天成,可不能算简陋。李朝歌说道∶&quot;多谢夫人为我们准备住所,有劳。&quot; 为公主和顾大人效劳,是妾身的福分。&quot;盛兰初微微行了个万福礼,说,&quot;妾身知道山庄不能城比,如果下人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请二位多多包涵。公主和顾大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妾身就不打扰二位休 息了,先行告退。若有事情,公主只管派人吩咐妾身便是。&quot; 盛兰初说完后盈盈出门,李朝歌目送盛兰初离开,在盛兰初即将出门时,顾明恪突然问∶&quot;我们在上听闻藏剑山庄的家传之宝丢失了,名字似乎叫潜渊剑。既然是家传,那便是夫人父亲的东西了。不知,夫人是否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 ?&quot; 盛兰初身形顿住,她回头,柔和地笑了笑,说∶&quot;潜渊剑确实是父亲的藏剑,但并没有外人传的那么神,只是一柄普通的古剑罢了。说来惭愧,藏剑山庄时常遭贼,潜渊剑兴许是被什么小毛贼偷走了。师兄已经派人去找,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区区家丑,不敢劳烦公主和顾大人。&quot; 顾明恪微微一笑,并不勉强,说∶&quot;好,夫人有数便可。若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夫人尽管直言,不必客气。&quot; 盛兰初道谢,随后娉娉袅袅出门。等院子里没有外人后,莫琳琅说∶&quot;他们庄主盛气凌人,不可-世,没想到他夫人倒还温温柔柔的。&quot; 朝歌说∶&quot;毕竟是老庄主的女儿,从小当千金小姐养,自然不一样。不过…….&quot;李朝歌看向顾明恪,问∶&quot;你为什么要帮她找剑?&quot; 李朝歌语气中颇有质问之感,像极了妻子质问给美女帮忙的丈夫。莫琳琅默默闭嘴,而顾明恪不慌不忙,用帕子清理掉石凳上的浮尘,说∶&quot;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太巧合而已。潜渊剑不该出现在这里。&quot; 李朝歌坐到顾明恪对面,问∶&quot;你怎么知道 ?&quot; 顾明恪轻轻叹气∶&quot;我以为你出发前,会多少看一下朝廷卷宗。兵部档案中有记载,藏剑山庄地如其名,原本是铸剑的,和朝廷、江湖都有来往,负责给这两者打造武器。后来朝廷对盐铁的把控进一步收紧,再加上铸剑辛苦,没多少油水,等洪城源接手后,藏剑山庄渐渐不再做兵器生意,而是转行经商。洪城源办了好几家酒楼、客栈、商行,他的时运也确实不错,投什么赚什么,如今,他已经是庐州最富的人了。&quot; 李朝歌算了算时间,说∶&quot;也就是说在老庄主那一代,即盛兰初的父亲时,藏剑山庄还铸剑,但是从洪城源开始,藏剑山庄注重经商,而将老本行彻底废弃了?&quot; &quot;可以这么说。&quot;顾明恪点头,&quot;兵部记载,老庄主一生嗜剑如命,平生仅有的爱好便是铸剑和藏剑。他收藏了许多名剑,江湖上皆知他爱剑,若有什么兵器消息,也会高价买给他。潜渊剑由此辗转到他手里,也不奇怪。&quot; 剩下一句顾明恪没说。相较之下,潜渊剑是怎么现世的,才真正奇怪。 李朝歌听后点点头,然后问∶&quot;是很有道理。但就算潜渊剑真的在他们手里,又怎么样呢?一柄剑而已,还能自己去杀人?&quot; 顾明恪没说话。李朝歌不知道潜渊剑的习性,故而不当回事,但顾明恪知道。 若老庄主收藏的是真的潜渊剑,那三位刺史之死一事,就非常麻烦了。 现在知道的信息太少,来来回回也猜不出什么,顾明恪道∶&quot;现在还不能定论。等明日打探了消息后,再做打算。&quot; 为今之计,只能这样了。他们正坐着,白千鹤和周劭从外面回来了。白千鹤大咧咧摊到座椅上,对着茶壶,咕噜噜灌了一壶茶∶&quot;累死我了。几年不见,藏剑山庄又变大了。姓洪的也太会做生意了,这些年到底发了多少财 ? &quot; 白千鹤一通牛饮,李朝歌等他喝完了,才道∶&quot;庄主夫人刚刚才说过山庄招贼,现在你就来了。你之前偷东西时,行踪打点好了吗 ?我们要在山庄住很久,可不要因为你节外生枝。&quot; 白千鹤豪气地一挥手,说∶&quot;放心。我上次来是易容的,江湖上知道我真容的人没多少,不用担心露馅。&quot; 白千鹤人品不怎么样,但作为一个贼,业务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李朝歌多少放了心,告诫道∶&quot;这段时间小心点,不要惹事。&quot; 白千鹤飞快点头∶&quot;我知道。我比你更怕被他们认出来。' 李朝歌余光扫过顾明恪,突然问∶&quot;你的易容术靠谱吗?易容毕竟不能和真容比,你确定不会被人看出来?&quot; 顾明恪听到,垂眸了然地笑了笑。李朝歌问白千鹤易容是假,想诈他,才是真的。 可惜了,顾明恪根本不是易容,并不怕她诈。 白千鹤一个贼的尊严受到质疑,顿时不乐意了,嚷嚷道∶&quot;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想我白干鹤纵横江湖十余年,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江湖上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quot; 白千鹤后面大吹牛逼,李朝歌懒得听,一律跳过。她注意到顾明恪非常平静,完全没有被人识破的紧张感。而白干鹤大吹特吹,也没对顾明恪表露出什么异样。 李朝歌开始怀疑了,顾明恪到底是不是易容?李朝歌不信白千鹤吹嘘自己的那些鬼话,但白千鹤说自己擅长易容术,李朝歌还是信的。连白千鹤都看不出来,世上真的有这么高明的□□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是说,这是某种幻术? 李朝歌又陷入混乱中。在场人和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同,几乎没人买白千鹤的账,白千鹤才吹头,其他人就纷纷找借口离开,连李朝歌也转身上楼了。白千鹤没有观众,自吹自擂很没有意思,没多久,悻悻收场。 山中无岁月,等到了夜晚,山庄很快寂静下来,唯有一轮明月悬挂半空,洒落满地银辉。李朝歌洗了澡,换了衣服,她坐在阁楼上看月亮,不知为何,胸口那道伤疤开始泛疼。 以前天气阴冷时伤口也会痛,但是没今日这么强烈。李朝歌忍了一会,被这种细密绵长的痛意折腾得心烦,干脆取了剑,从栏杆上一跃而下,跳到楼下练剑。 李朝歌踩在花树上,树枝轻轻一颤,顿时抖落漫天花瓣。细碎的花瓣洋洋洒洒,李朝歌落到地上剑刃微转 ,顿时将身前的落花整整齐齐削成两半。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朝歌因为伤疤上的痛意,练剑时无意用了真气。剑风过处,花瓣应声而碎,飘飘洒洒越飞越多朝歌一时没收住,一剑劈向墙壁,李朝歌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大时已经晚了,剑风带着凌厉的杀意,击碎墙壁上的砖瓦,直接朝隔壁的一株古树飞去。 李朝歌张口欲要提醒,心里已经在想,她要是把藏剑山庄的树砍断,赔钱应该可以了事?剑气即将接触到树干时,拐了个弯,飞到后面湖上,没一会就消散了。顾明恪站在隔壁藤架下,一身白衣,在深沉浓重的绿意衬托下,几乎像是在发光。 顾明恪隔着墙壁间的缺口注视着李朝歌,十分无奈,问 ∶&quot;你在做什么?&quot; 李朝歌心想她真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伤口一直在疼,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李朝歌干脆跳过墙,凑到近前看了看树,发现果真毫发无损。 李朝歌呼了口气,道∶&quot;太好了,不用赔树了。到时候这么大一棵树倒下来,赔钱事小,你要换住所才比较麻烦。大晚上的,毕竟不好给主人家添乱。&quot; &quot;你也知道你在添乱。&quot;顾明恪 没好气道。他见李朝歌大晚上练剑,以为她例常发疯,没做理会。万万没想到,李朝歌摧残自己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不够,还要来拆他这里的。 李朝歌自知理亏,没做反驳,乖乖认了。这时候胸口又传来一阵细密的痛,李朝歌拢了拢眉,不动声色压下。顾明恪察觉到不对,沉声问∶&quot;怎么了?&quo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修炼 李朝歌掩下不适, 淡淡道∶&quot;没什么。&quot; 顾明恪看着她的脸,过了一会,说∶&quot;勿要讳疾忌医,有不舒服趁早说。把手伸出来。&quot; 李朝歌眉梢挑了一下,似笑非笑问 ∶&quot;你还会诊脉 ?&quot; 顾明恪坐在石桌旁,敛起衣袖,从容道∶&quot;久病成医。我自小体弱,常年药不离身,见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李朝歌点点头,行,他还挺入戏,装得像模像样。李朝歌坐到顾明恪对面,将手腕坦露在石桌上,说道∶&quot;那就有劳顾大人了。&quot; 顾明恪两指并拢,轻轻搭在李朝歌的脉搏。李朝歌眼睫下垂,目光落到顾明恪的手指上。顾明恪手指修长干净,白皙如玉,从手指到手腕线条流畅漂亮,腕骨处光洁平整, 没有任何伤疤。李朝歌暗暗 眉,顾明恪这个人心思委实缜密,都过了这么久,李朝歌以为顾明恪已经忘了。没想到,连诊脉这种小事,他都记得把手上的痕迹遮掩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朝歌在黑森林遇到前世的神秘人时,曾注意到他腕骨处有月牙形的伤痕,疑似为锐器所伤。李朝歌回东都后重遇顾明恪,但他却怎么都不肯承认。李朝歌刚刚本等着他露馅,结果,他竟然记得。 能文能武,面面俱到,办事又滴水不漏,李朝歌愈发好奇他到底是谁了。 顾明恪按在李朝歌脉搏上,悄悄在李朝歌经脉中注入一道灵气。所谓久病成医只是托辞,顾明恪本人并不通医理,他只是假借把脉之名,用灵气探查李朝歌的内伤而已。 不查还好,这样一查,顾明恪很是吃了一惊。她体内有修炼的痕迹,这并不意外,只可惜不得其法,经脉处有不少暗伤。其中最严重的,还是紫宫穴的一道贯穿伤。 顾明恪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怔了一下。他抬眼看向李朝歌,眼眸深处似有许多情绪交缠,最后强行压制在平静的表面下∶&quot;你……受过致命伤 ?&quot; 李朝歌随便嗯了一声,不在意道∶&quot;致命伤多了去了。不过我命大,都好了。&quot;@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明恪定定看着李朝歌,眼中光芒明灭,惊撼交加。顾明恪知道李朝歌前世死了,甚至他还在镜中看到过李朝歌死亡时的场面。但是,他不知道杀李朝歌那把剑,竟然是潜渊剑。 潜渊剑杀人无数,后面又用鲜血浇灌,煞气极为凶狠。潜渊剑出鞘必见血,这柄剑一旦出动,不光主人要被潜渊剑吸食气血,连被潜渊剑所伤之人也难以善终。就算侥幸逃得一条性命回来,此后伤口也会被阴煞之气久久缠绕,经年累月不得解脱。日后只要到月圆、阴雨等天气,伤口就会复发。 顾明恪做主让她重生,擅自扰乱了她的命运。她因他而复生,但顾明恪不知道,她前世亦是因他而死。 顾明恪指尖微微颤动,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问∶&quot;你的炼气之术,是谁教你的?&quot;@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炼气?李朝歌脸上的惊讶十分明显,顾明恪见状,解释道∶&quot;即引气入体。你体内真气可以杀妖克鬼,具形外化,你该不会以为那是内力?&quot; 内力是武功,而真气就隐隐接触到修仙门槛了。其实内力和真气说白了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内力仅限于人体,游走在奇经八脉中,可以强化筋骨,提高力量。而真气是内力到达极限后,已不止于滋润人体,还可以外放到环境中。等修炼的层次深了,甚至可以直接化天地灵气为己用。 自然,那已经是非常高深的境界了。到那时,人才真正脱离c-凡胎,成了辟谷无尘、吸风饮露的半仙。然而半仙还是人,想要真正成仙,需得经历最后也最重要的一步,飞升淬体。 别看半仙和仙只差一个字,其中距离却犹如天堑。飞升不止看修为,功德、机缘、悟性缺-不可。谁能飞升,为什么飞升,都没有定数,这实在是一个玄而又玄的事情。 曾经天地间灵气充裕,飞升者络绎不绝,随着人间人口变多,王朝更替,世间灵气越来越少,渐渐连修道的人都少见了。随风而起、逍遥天地的仙人已成了传说,人间通天之途,早已断绝。 近五百年来,天庭少有凡间飞升的神仙,周长庚算是少数几人之一。顾明恪本以为凡间除了逃窜在外的周长庚,和另外几个或正在渡劫,或被贬入轮回的神仙外,再没有修道之人。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了李朝歌。 顾明恪之前就看出来她接触过仙家法术,但没有具体探过,不知她根基深浅。今日一探,让顾明恪大为吃惊。 她修炼的程度,远超顾明恪想象。 李朝歌想了想,她从未听过炼气这类说法,但她在练习周老头留下来的不知名心法,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不同。如果体内真气有异,那就只能是这本心法的毛病。 果然,她就觉得这本书不是普通的武功秘籍。李朝歌犹豫了片刻,说∶&quot;原来这叫炼气。我是跟着一本书练习的,留书之人已消失多年,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教。&quot; 老头对李朝歌的养法,一向是放任不管随便折腾,没把自己折腾死是命大,不幸折腾死了,就只能说明他们师徒缘分不到。 顾明恪一听就明白了,果然,又是周长庚做的。周长庚作风一向如此,他自己爱武如命,当年胡乱练武以致于走火入魔,没想到因祸得福,打通了关窍,由此踏入登仙一途。周长庚是自己瞎折腾飞升的,后面他指导别人,一概怎么胡闹怎么来。李朝歌没被周长庚折腾死,一来说明运气不错,二来,也证明她天赋异禀,命中注定有这一道仙缘。 李朝歌见顾明恪表情不太好,看神色隐隐有不赞同。李朝歌试探问∶&quot;怎么了?我修得不对吗 ?&quot; 顾明恪反问∶&quot;你要听实话吗 ?&quot; 行了,李朝歌已经知道答案了。李朝歌做好了心理准备,点点头,道∶&quot;你直接说,我受得住。&quot; 顾明恪看在李朝歌是个年轻姑娘的份上,尽量委婉地评价道∶&quot;毫无章法,一塌糊涂。&quot; 李朝歌想过他会说得不客气,但没想到他竟如此简单直白不做作。李朝歌静了片刻,问∶&quot;那依正常路子,应该如何练?&quot; 李朝歌也有感觉,周老头给她练的,大概不是正常人的功法。凡间难得出现修仙苗子,顾明恪生了惜才之心,有意点拨道∶&quot;你已经入道,废弃重练太浪费时间,也会损害根基,不妨继续练下去。但是修炼方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胡闹了,天地万物相生,阴阳相合,修道亦如是。上乘道法皆奉行以柔克刚、海纳百川,不可强行扭转,横冲直撞。' 李朝歌听得似懂非懂,——在心里记下。李朝歌想起自己胸口的伤疤,又问∶&quot;我曾经被一把很邪门的剑伤到过,之后伤疤怎么都好不了,而且时不时就要泛疼。道术中,有没有类似祛疤美容的方子?&quot; 祛疤,还美容,她当修仙是什么?顾明恪无奈,回道∶&quot;一旦入道,身体会自动排除杂质,渐渐连五谷杂粮都不必摄入。体如琉璃无垢,自然不会留疤。但一些特殊……兵器留下的伤痕,并不是伤在肌理,而是伤 在本源,这类伤疤,是无法被灵气抚平的。&quot; 李朝歌淡淡唔了一声,她手指按上胸口处的剑伤,喃喃道∶&quot;竟然无法根除,看来注定要跟我-辈子了。那个狗东西,真是烦人。&quot; 顾明恪目光平静,假装没听到刚才那句不文雅的话。顾明恪目光扫过她胸口,顿了顿,状若无事地移开视线,说∶&quot;虽然伤疤无法消除,但是痛感可以慢慢炼化。&quot; 李朝歌半信半疑∶&quot;真的 ?&quot; 也并不是东都里那些娇小姐,其实不在乎身体上的伤痕。留疤就留疤,反正也不碍事,但如果每个月圆之夜和阴雨天都会泛疼,那性质就不一样了。李朝歌重活一次不容易,她还有一腔宏图 业要实现,万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而且,日后李朝歌少不了要出入各种危险场合,万一在对战时伤口发作了,岂不危矣? &quot;真的。&quot;顾明恪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看她,而是破天荒错开了视线,虚虚望着她背后的那株藤树,&quot;伤口泛痛是因为煞气作祟,尤其到了月圆、阴雨等阴气重的日子,煞气被天时牵引,势头尤其凶猛。但是万物相生相克,清浊两气互为克星,但只要体内清气够强大,此消彼长,煞气就会被压制下去。&quot; 李朝歌回问∶&quot;也就是说,只要我修炼到足够强大,伤口上的不适就会减弱,直至消失?&quot; 顾明恪轻轻点头∶&quot;是。' 李朝歌大为放心。这就好,正好她需要力量,修炼既能提升实力又能减轻伤痛,岂不是一举两&amp;gt;朝歌心中满意,这种时候她也不揪着顾明恪的身份刨根问底了,两人默契地掀过此事,谁都没有追究顾明恪为什么会懂这么多修仙之事。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李朝歌错觉,她总觉得顾明恪给她把脉后,她的伤口就不痛了。李朝歌稀奇了一瞬,并没有当回事,她很快抛过此事,问∶&quot;说起剑伤,我想起了潜渊剑。潜渊剑是庄主夫人父亲的遗物,她却说这柄剑丢了,而且看起来,也并不着急寻找。你说,潜渊剑真的丢了吗?&quot; 顾明恪不置可否∶&quot;是与不是,等等便知。&quot; 李朝歌想起什么,她单手支着下巴,撑在石桌上向顾明恪靠近,含笑低问∶&quot;据传得此剑者可得天下,你说,这是真的吗 ?&quot; 李朝歌问这句话时,本是抱着一种玩笑的态度。撑死了这只是一个心理寄托,怎么可能真的靠这种方式获得财富、权力甚至天下呢?但是李朝歌意外地发现,顾明恪没接话。 李朝歌吃了一惊 ,眼睛愕然瞪大∶&quot;你竟然信?&quot; 顾明恪陷入一阵细微的迷惘中。得之可得天下,许多年前,也曾有人在他耳边这样说过。那时夔国蒸蒸日上,秦氏名震列国,他们铸这柄剑时,也曾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仿佛一统九州之霸业已在脚下。 可是,后来呢?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顾明恪现在需要努力回想,才能想起来后面的事情。原来再刻骨铭心的痛,再撕心裂肺的伤,都会随着时间长流,归于尘土。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唯有大道永存。 顾明恪回神,发现李朝歌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她不知什么时候越过桌子,撑在了他面前。顾明恪觉得这个距离太近了,不由朝后退了退,问∶&quot;你做什么?&quot; 李朝歌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 ∶&quot;那你在想什么?&quot; 顾明恪眼睛微动,他正要说话,湖对岸忽然传来一声尖叫∶&quot;有鬼啊!&quot; 这个声音很熟悉,李朝歌脸色瞬间变了。她收起玩笑之心,顾不上逼问顾明恪,蹭得一声站直,顾明恪也收敛起来 ,敛着袖子起身。 &quot;是白千鹤他们的住所。' 李朝歌脸色冰冷,飞快说道∶&quot;过去看看。&quot; 莫琳琅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身体有些吃不消了。她在山庄中沐浴清洗后,就想休息了。莫琳琅不习惯用侍女,幸而江湖世家和官宦贵族的习惯并不相同,藏剑山庄没有那么多侍女,莫琳琅说要休息后,屋子里仅有的一个洒扫侍女就利落地放下水,关门出去了。 莫琳琅检查了门窗,然后就上床休息。睡了没多久,床榻上的帷幔悠悠晃动,似乎屋子里有风。 莫琳琅以为是哪里的窗户没关紧,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去关窗。莫琳琅懒得再点灯,便赤脚走在黑暗中摸索。她循着冷意,走到靠湖的一面窗子前。莫琳琅发现窗户不知什么时候支开了一条缝,晚上湖面风大,夜风混合着水腥味和某种藻类的味道,不断地往屋里灌。 莫琳琅明明记得自己检查过这扇窗户,不知道为什么又开了。她前去关窗,隔得远看不清楚,现在走近了莫琳琅才发现,窗沿上有一道水痕,像是有什么东西拖曳而过。这时候外面吹来一阵 ,几滴雨吹落到莫琳琅脸上。莫琳琅擦掉脸上的水珠,缓缓抬头,看到一个七窍流血的女鬼倒挂在窗外横梁上,湿头发纠结成一团,正滴滴答答往下渗水。 女鬼阴恻恻地盯着莫琳琅,莫琳琅也不动,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莫琳琅的眼睛又黑又大,像是某种没有生命的无机质,被这双眼睛看久了,当真让人毛骨悚然。 女鬼和莫琳琅一时陷入僵持。这时候隔壁的白千鹤听到动静,在外面敲门∶&quot;莫小妹子,你那边似乎有动静,怎么了?你还醒着吗,我进来了!&quot; 白干鹤怕出什么事,来不及顾忌男女之别,推门而入。他一进门,率先看到屋子侧面挂着一坨湿淋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那坨湿哒哒的东西听到动静,缓慢回头,忽然咧开鲜红的嘴,对白干鹤笑了笑。 白千鹤呆愣片刻,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quot;有鬼啊!&quo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闹鬼 白干鹤一嗓子窜得老高,他吓得反射性就要跑,但是见莫琳琅离鬼那么近,他怕出什么意外,强忍着害怕说道∶&quot;莫小妹子, 一会我把这个东西引来, 你见到机会就赶快跑!&quot; 白衣女鬼一张脸惨白,眼睛耳朵边挂着血痕,看起来非常渗人。她蹲在房梁上,突然轻飘飘飞到柱子边, 绕着院子一边飘一边哭∶&quot;我死的好惨啊。&quot; 漆黑的夜色中,一袭白影飘来飘去,惊悚极了。白干鹤被吓得浑身汗毛直竖,女鬼的速度对他来说并不算快,白干鹤可以轻松地追上女鬼。然而因为害怕,白干鹤对女鬼束手无策,只能惊慌地在院子里躲。 &quot;你别过来, 你别过来 !你再靠近我要不客气了!&quot; 莫琳琅站在窗户后,冷不防说∶&quot;你也是水鬼吗 ?&quot; 正在你追我赶的鬼和白干鹤一起顿了顿。莫琳琅平静地伸手,指着湖边,面无表情地对女鬼说∶&quot;她说她也是水鬼,已经在湖底泡了十八年。她在水下面很冷,你能留下来陪她吗?&quot; 莫琳琅说的像模像样,仿佛那里真有一只鬼一样。白干鹤头皮都炸起来了,白衣女鬼的动作停滞, 一时忘了继续追白干鹤。 &quot;怎么,你看不到她吗 ?&quot;莫琳琅大而黑的眼睛静静注视着白衣女鬼,说,&quot;她趴在湖边那块石头上,正看着你呢。' 白衣女鬼脸上表情明显变了。这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其他人闻声赶来,女鬼借着机会跳出院子,飞快地消失在夜色里。 几乎就是白衣女鬼消失的刹那,周劭推门而入,李朝歌和顾明恪也随之出现。白干鹤看到李朝歌的时候,眼睛里泪都要出来了∶&quot;公主,你终于来了!&quot; 李朝歌视线飞快地说过院子,问∶&quot;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quot; 莫琳琅点亮了一盏灯,安静地擎着灯从屋里出来,说∶&quot;没什么,有一个人装鬼吓我,已经跑了。&quot; 白千鹤惊讶地瞪大眼睛 ∶&quot;那是假的 ?&quot; 莫琳琅点头。她从小就能见到鬼,断头的,开肠破肚的,血肉模糊的,各种死状不知看了多少。那只&quot;鬼&quot;只是画了个大白脸,眼角、嘴角涂上鸡血就跑过来吓莫琳琅,怎么说呢,莫琳琅觉得很无聊。 莫琳琅五岁时看到的鬼,都比他强。 白千鹤长呼一口气,腿肚子都发软∶&quot;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看到鬼了。&quot; 莫琳琅很认真地回答他 ∶&quot;水里那只是真的。&quot; 白千鹤气出到一半,顿时噎住,脸色颇有些不上不下。莫琳琅见白千鹤没反应,以为他不信,特意指给他道∶&quot;就在那里,穿着绿衣服,她正对你笑呢。&quot; 白千鹤脊背涌上一股战栗,手臂上汗毛都站起来了。白千鹤僵硬地笑笑,不敢回头,干巴巴说∶&quot;这种事,你就不用告诉我了。&quot; 朝歌顺着莫琳琅指的方向看了看,轻笑一声,说∶&quot;你这副小白脸长相,还挺讨女人……不对,女鬼喜欢。&quot; &quot;不了不了。&quot;白千鹤一脸菜色,苦唧唧躲到周劭身后,说,&quot;承蒙厚爱,消受不起,还是算了。&quot; 湖面上黑森森的,宛如潜伏着的巨兽,躲在水下静静地观察着岸上的人。风吹过湖面,发出粼粼轻响,几块开裂的石块伫立在湖边,除此之外湖边空无一物,并没有什么人。 白千鹤梗着脖子,都不敢回头。顾明恪看向湖边,水面上泛起一阵圆圈状的涟漪,混在夜风掀起的波纹中,很快消失不见。 莫琳琅轻轻咦了一声,疑惑道∶&quot;她怎么走了?&quot; 李朝歌了悟,那只水鬼原本想要做些什么的,但是她看到顾明恪,感受到威胁,就赶紧沉到湖底了。李朝歌本以为有一场打斗,现在危机已经解除,她收了剑,一回头见白千鹤还是那副鹌鹑模样,嫌弃地拍了他一巴掌∶&quot;水鬼已经跑了。人家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都不怕,你却被吓成这样,瞧你这点出息。&quot; 白千鹤欲哭无泪,他和莫琳琅不一样,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怕鬼不是很正常吗?现在的小姑娘都太可怕了,李朝歌这种怪物就不说了,莫琳琅一个看着纤瘦文弱的小娘子,竟然能每天对着鬼魂而面不改色,吃饭睡觉什么都不耽误。白千鹤想到自己还和莫琳琅同桌吃过饭,顿时肃然起敬。 刚才那个&quot;白衣女鬼&quot;跑到一个阴阳眼面前装鬼,吓唬人不成,反而自己被吓得屁滚尿流。白千鹤想想,都不知道该怜爱那个装鬼的人,还是该怜爱他自己。 他竟然是队伍中最正常的一个人,救命啊。 李朝歌到屋里去看&quot;白衣女鬼&quot;留下来的痕迹,顾明恪和大理寺其他几人在院子里寻找线索。李朝歌出来时,听到白千鹤缠着周劭,喋喋不休道∶&quot;周兄,跟你商量件事如何?我想和你换房间。&quot; 周劭的房间四面都被围住,没有任何湖景,完全建在地面上。相较于其他湖景房,视野自然落了下乘。周劭说道∶&quot;当时你不是抢着要住水边的房间吗,怎么现在又要换?&quot; 白千鹤一脸苦涩,他抢着住湖景房时,并不知道湖里有鬼。现在他不想看到任何和水有关的东西,甚至连藏剑山庄的水都不太敢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从湖里打的水,这种事越想越恐怖。 李朝歌内心里十分嫌弃,她绕开白千鹤,和顾明恪说∶&quot;湖里那个鬼看起来不是新死的,莫琳琅听到水鬼说她在湖水里泡了十八年,这个时间应该是对的。&quot; 顾明恪点头,赞同道∶&quot;看来,藏剑山庄的人也知道闹鬼,所以故意装鬼吓我们。难怪庄主极力邀请我们入住藏剑山庄,原来目的在此。&quot; 李朝歌嗤笑一声,不屑道∶&quot;他们装鬼之前,也不打听打听镇妖司是做什么的,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quot; 说完,李朝歌朝旁边瞥了一眼,改口风道∶&quot;除了白千鹤。&quot;@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千鹤正和周劭交换钥匙,听到这话,疑惑地回头∶&quot;我怎么了?&quot; 李朝歌不想理他。幕后之人大费周折安排了这么一出,做的不错,只可惜选错了人。 吓白千鹤的话,那还是一吓一个准的。 大理寺的人没想到这个案子越牵扯越多,刺史死亡的事还毫无头绪,这边又冒出许多线头,甚至连水鬼都扯出来了。大理寺三人用力搓了搓脸,一脸崩溃问∶&quot;顾寺丞,现在该怎么办?&quot; 顾明恪抬头望了眼天色,说∶&quot;已经这么晚了,回去休息。等明日,他们还会有动作的。&quot;@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半夜的,他们总不能跑过去质问洪城源,有什么事都得等到天亮再说。众人也确实累了,确定莫琳琅的院子里再没有不正常的东西后,就相继离开。 第二天一早,李朝歌换好衣服,丫鬟来传信,说庄主在前厅准备好了早膳。李朝歌去用膳,洪城源一见着他们,就迎出来,不断拱手赔罪∶&quot;诸位贵客对不住,昨夜庄上闹鬼,让诸位受惊了。&quot; &quot;庄主不必客气。&quot;李朝歌淡淡拦住庄主,说,&quot;镇妖司的职责便是降妖除魔,捉鬼缉恶。区区一个跳梁小丑,上不得台面,庄主不必在意。&quot; 李朝歌话里有话,庄主听了,笑容不变,说∶&quot;公主没被吓到就好。诸位请坐,我自罚三倍,给诸位压惊。' 李朝歌等人次第落座,分席而食。李朝歌用筷子夹糕点,不经意般说道∶&quot;贵庄已被水鬼困扰许久了吗 ?&quot; 白千鹤刚咬了一口包子,听到李朝歌的话,顿时没胃口了。这种事情,一定要放在饭桌上谈吗? 洪城源长长叹了口气,说道∶&quot;我也不怕诸位笑话,便直接说了。我是练武之人,本不信鬼神,但是鬼怪之谈在女眷中却非常流行。总有人说在花园后湖中撞鬼,甚至有丫鬟在阴雨天看到一个女子不断往湖心走,她们怎么喊也不停,她们壮着胆子一拉,发现对方湿淋淋的。丫鬟们被吓破了胆子,连我夫人也很害怕,一旦天黑没人敢往湖边走。我本来不屑于这些无稽之谈,但为了安夫人的心,还是屡次请高僧上门作法。只可惜没什么用处,山庄里闹鬼的传言依然盛行。&quot; 李朝歌应了一声,这时候对面一道席面上传来杯盏打翻的声音,李朝歌闻声望去,发现是昨日见过的一个年轻人,似乎叫华凌风,不慎把杯子撞翻了。他看起来右臂不太舒服,连杯子都端不稳。华凌风见众人看来,非常抱歉,立刻站起身赔罪道∶&quot;抱歉,我失礼了。&quot; 华凌风身边的年轻人接话道∶&quot;大师兄,你右胳膊上有伤,不舒服就回去歇着,贵客让我们来陪着就好。&quot; 华凌风是洪城源的大徒弟,接话的是二徒弟。华凌风脸色已经羞得通红,抱着拳不敢抬头。洪城源面色淡淡,说道∶&quot;凌风,任放说得对,你回去歇着。&quot; 师父发话,华凌风没什么反对的余地,行礼后就退下了。等华凌风走后,洪城源看向李朝歌和顾明恪,赔笑道∶&quot;徒儿拙劣,没见过大世面,让两位见笑了。' 李朝歌轻轻笑笑,不做评价。而顾明恪已经放下餐具,他拿起帕子,仔细拭过自己每一根手指,道∶&quot;多谢庄主款待。我们还要查刺史一案,不容耽误,先行告退。&quo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入赘 顾明恪告辞, 李朝歌也顺势说∶&quot;我们公务在身,还有许多事情要查。庄主慢用,我们先走了。&quot;@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千鹤等人一听,相继放下碗筷,他们已经吃的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出发。洪城源意思性地挽留一二后,起身送李朝歌等人出门。李朝歌和顾明恪的背影逐渐远去,任放跟在洪城源身后,问∶&quot;师父,他们去查刺史府的事情……需要派人盯着吗 ?&quot; 任放年纪不大, 十四五的样子,虽然个头不算矮,可是骨头没发育起来, 站在洪城源身后,细的像跟竹竿一样。洪城源久久盯着前方的身影,最终缓慢摇头∶&quot;这些人里面混着好几个武林高手,盛元公主来历成谜,她身边的小白脸、壮汉不是普通人,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侍女也不对劲。跟着容易出事,让他们自己去查, 我倒要看看, 他们能查出什么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任放回道∶&quot;师父说的是。刺史府失火,所有书信都被烧毁殆尽,他们就是把刺史府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什么东西来。&quot; 洪城源看着山下的方向, 依然无法放心∶&quot;外面的事都打点好了吗 ?我总觉得不放心。盛元公主虽然怪异,我好歹能看出她和她身边之人的深浅,但另一位顾大人,我始终看不出他的能力。他到底是什么来路?&quot; 任放想了想,说∶&quot;听探子回报,好像是京城某个官宦大族里的表公子,自家祖上也有人当官听说还著过史书。&quot; 洪城源听到,眉头皱得更紧了些。这实在是最糟糕的情况了,若来的是普通官员,无论对方性情刚烈还是贪婪奸诈,洪城源都能操纵一二。偏偏,来的两个钦差都是完全无法招惹的。李朝歌是公主,要是在庐州地界上出事,朝廷必要借机征讨,另一个顾明恪也是高门大族出身,如果不明不白死了, 恐怕他家中的长辈不会善罢甘休。 来硬的不行,来软的又未必能打动他们。以这两人的眼界,得是什么样的利益才能让他们配合?洪城源已经被蛇咬过一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放见洪城源脸色不善,立刻讨好地说∶&quot;师父您放心,刺史府是被天火引燃的,和您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再如何查,都查不到您身上。&quot; 洪城源长长叹了口气∶&quot;树大招风,藏剑山庄积攒了这么多资产,被外人眼热在所难免。武林门派盯着藏剑山庄这块肥肉,我尚且可以遮挡,最可恶的是那些朝廷政客。他们满口苍生百姓,仁义礼信,实则一肚子坏水。我以诚待人,最后却落了个人财两空,现在还要被朝廷钦差怀疑。朝廷派人来查刺史的冤屈,那我的冤屈又该去哪里说?我也是为了自保,不得不如此啊。&quot; 任放道∶&quot;天妒英才,师父能力超群,这才引来多方忌恨。要不是您,藏剑山庄不过一个普通武林门派,哪有如今的基业?这么多人盯着山庄,正说明师父您能耐非凡啊!老庄主一生庸碌,他做过最成功的的事,就是收您为徒,并将女儿嫁给师父您。徒儿这样说并非不尊敬师娘,而是实话实说,毕竟师娘的资质着实一般,若不是靠着您,师娘当初根本守不住藏剑山庄,更不会有如今这份风光。&quot; 洪城源拈着胡子,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却还要呵斥二徒弟道∶&quot;任放,不得对师公无礼。老庄主既是我的师父又是我的岳父,于我有大恩,这些话你不得再说。&quot; 任放认错,低头时,不以为然道∶&quot;事实就是如此。武林内外人人皆知,藏剑山庄中兴,全靠招了一位佳婿。有您这样的女婿 ,是老庄主和师娘的福气。&quot; 洪城源拈着胡须,眼睛眯起,轻轻斥道∶&quot;行了,你回去休息。你师兄身上有伤,你多注意着些。&quot; 任放懂得见好就收,见状抱拳∶&quot;徒儿明白。&quot; 李朝歌和顾明恪走出山庄,晨曦初露,鸟鸣阵阵,山路上风景宜人。白千鹤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叹道∶&quot;我终于觉得我重新活过来了。这才是人过的生活,有钱人就是会享受。&quot; 白千鹤昨夜被鬼吓到了,一晚上没敢睡觉。莫琳琅习惯了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该吃吃该睡睡倒休息的很好。她跟在李朝歌身后,低声问∶&quot;公主,那天在客栈跟踪我们的人,是华凌风吗?&quot; 华凌风是庄主大徒弟,今天早上打翻杯盖的那个。说起这个,其他人也插话道∶&quot;对啊,他右胳膊上的伤看起来很严重,连杯子都握不好。公主打伤了贼人的右臂,正好他右臂就受伤了,这未免太巧了。&quot; 李朝歌不置可否,说∶&quot;不急着下定论。跟踪我们的人只是个小喽啰,不值一提,先查清楚幕后黑手,其他的人顺藤摸瓜,一连串全揪出来了。不过话说回来,看今日的情形,洪城源对自己大徒弟似乎很一般。&quot; &quot;是的。&quot;顾明恪一路无言,听到这里接话道,&quot;很明显,他更喜欢自己的二徒弟,任放。&quot; &quot;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quot;白千鹤揪了根草叼在嘴里,随性道,&quot;任放嘴讨巧,会来事,自然讨师父和上司喜欢。我看华凌风是个沉闷的性格,比不上任放能说会道。做事的比不过会说的,很正常。&quot; 这句话让许多人都沉默了。李朝歌想了想自己,心道她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华凌风。李朝歌为皇帝天后奔波在外,而李常乐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和皇帝天后撒撒娇,就能拿到想要的一切。李朝歌自己也知道,天后和皇帝在感情上更偏向李常乐,无论李朝歌付出多少,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两边依然鸟语花香,可是队伍中却安静下来。顾明恪打断莫名凝滞的气氛,说∶&quot;前面就是庐州城了,八个人目标太大,不妨散开,分头行动。一队人去查曹羿、吴晋原、徐兴宁三位刺史的死因,另一队人去查藏剑山庄的底细,酉时集合,相互交换信息。&quot; 这样做效率要高的多,众人没什么异议,各自领了自己擅长的任务,分头行动。顾明恪这样分人,明显是考虑到两个部门的不同,镇妖司对江湖了解多,去查藏剑山庄熟门熟路,而大理寺的人在朝廷经营多年,对江湖两眼一抹黑,相比之下更擅长查朝廷关系。这样分队,正好利用了双方的长处,对彼此都好。 双方达成共识,在山路下分道,各去各的地方。查案听起来很清贵,仿佛只需要动动脑子问问话就能轻松破案,然而事实上,每一步进展,都是时间磨出来的。 他们奔波了一天,不断地找人问话,拼凑有用的信息,整个过程枯燥又琐碎。一整天下来,嗓子都要哑了。李朝歌坐在茶楼上,垂眸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白千鹤噔噔噔跑上来,往坐塌上一摊,有气无力道∶&quot;好累啊。&quot; 周劭跟在白千鹤身后上楼,他没有说话,举起桌子上的水,咕噜噜地灌下去。李朝歌等他喝完了,才问 ∶&quot;怎么样, 有消息吗 ?&quot; 他们四人一整天都在外面奔波,莫琳琅年纪小,身体弱,到后面体力跟不上来。白千鹤和周劭就让李朝歌先带着莫琳琅回茶楼上等,他们将剩下的地方打听完。 李朝歌精力良好,但她总不能让莫琳琅一个人在楼上等,便也跟着休息了。他们和顾明恪约好了这座茶楼会和,现在大理寺的人还没过来,他们镇妖司先自己整合一下信息,等一会交流时 ,也不至于东一头西一头。 白千鹤休息的差不多了,说∶&quot;和上午问到的一样,无非就是藏剑山庄庄主英明能干,夫人乐善好施,这两人青梅竹马羡煞旁人之类的好话。&quot; 这些消息李朝歌也知道。据城里的老人说,洪城源原本是贫农家庭的儿子,因为逃难流落到庐州。前任庄主看他可怜,就把洪城源带回藏剑山庄,收为徒弟。洪城源根骨还算不错,长大后英气威武,行侠仗义,在庐州中有少侠之美名。但武林里多的是英雄少年,像洪城源这样的少侠,一年能出百十来个。 洪城源练武天资不差,但也称不上天才,在武林中砸了个水花后,很快就泯然众人。洪城源真正声名大噪,是因为娶了藏剑山庄老庄主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师妹,盛兰初。 洪城源娶妻之后,像是突然开窍一般,虽然武功再无进益,但他在其他方面如有神助,无论做买卖、开客栈还是走商路,都百发百中,没有一次失手,短短几年就赚得盆满钵盈,后面,甚至慢慢和 上线来。而洪城源和夫人感情也非常好,城里许多人都羡慕盛兰初的福气,小时候有父亲宠爱,长大了嫁了个好夫婿,又有夫婿给她挣钱,多好的命啊。 街头巷口那些妇人提起盛兰初时,俱是一脸艳羡,只恨自己没有嫁给一个潜力股。李朝歌对于这种类似说法只是轻轻一笑,她问∶&quot;老庄主为何逝世,你们打听出来了吗 ?&quot; 朝歌怀疑老庄主之死另有隐情。毕竟老庄主死后,洪城源入赘上位,一路名利双收,青云直上。按照惯例,最利益相关的人,就是嫌疑最大的人。 白干鹤摇头∶&quot;没有。我之前浪迹江湖时曾听人提起过,藏剑山庄老庄主性情孤僻,不喜交际,唯独爱剑如命。他基本把所有的家财都用来铸剑藏剑,是个剑疯子。相反,老庄主的大徒弟,也就是藏剑山庄现在的庄主洪城源,在江湖上口碑还不错。大家都说他会做生意也会做人,除了少数几个仇家,和其他门派相处都不错。老庄主将自己女儿嫁给大徒弟,也算成就了一桩美事。&quot; 茶博士上前来给他们送水,听到白干鹤说&quot;成就了一桩美事&quot;,笑着问道∶&quot;几位客官也听说了藏剑山庄的事?&quot; 李朝歌知道茶楼的消息最为灵通,她示意另外几人不要说话,然后问∶&quot;对啊。我等初来庐州,地不熟,在路上听闻藏剑山庄庄主和庄主夫人是神仙眷侣,非常好奇。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quot; 一说起这个,茶博士眉飞色舞,滔滔不绝道∶&quot;可不是嘛,小的在茶楼跑堂五年,来来往往见了不少人,却再没见过比藏剑山庄庄主和庄主夫人更完美的夫妻!其余夫妻要么恩爱却贫寒,要么富贵但三妻四妾,唯有藏剑山庄像是话折子写活了一般,十全十美。&quot; &quot;哦,是吗 ?&quot;李朝歌带着笑,不紧不慢问 ,&quot;具体怎么说?&quot; &quot;娘子您有所不知,庄主原本是老庄主的大徒弟,和山庄大小姐师兄师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老庄主沉迷铸剑,不怎么管外界的事,小姐早早就开始打理山庄琐事。后来老庄主突然去世,盛 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几天内瘦的脱相。老庄主葬礼上,许多曾经的仇家上门,借着藏剑山庄无人逼迫盛小姐一介孤女。大师兄洪城源挺身而出,保护小师妹,一力撑起门户。后来盛小姐嫁给了洪城 ,改称洪夫人,让自己的师兄兼夫婿当了新庄主。洪庄主也确实没有辜负夫人的信任,这些年做生意做什么赚什么,就和开了光一样,神的不得了。庐州城里许多人都跟着洪庄主做买卖,他投什么,其他人就赶紧跟什么,稳赚不赔!藏剑山庄蒸蒸日上,比老庄主在世时还要风光,洪庄主原本是一个入赘的女婿,现在家庭、事业样样丰收,实乃人生赢家啊。&quot; 博士说完,脸上露出明显的艳羡之色。这段夫妻确实像是最完美的爱情童话一样,少年时青梅竹马,女方家世富贵,男方出身贫寒,后来女方突逢变故,男方英雄救美,患难与共,最后两人成婚,婚姻忠贞美满,事业名利双收。李朝歌听完整个故事,找不出哪里有不圆满的地方。 然而这偏偏就是最大的不圆满。生活又不是话折子,怎么可能毫无波折,完美无缺 ? 李朝歌没有评价,而是问∶&quot;既然庄主和夫人感情美满,为何成婚多年,未有子嗣?&quot; &quot;听说是夫人身体不好,许多年都怀不上。就算这样,庄主都没有嫌弃夫人,始终对夫人—心-意,从未纳妾。庄主放话说了,如果夫人没能诞下孩子,那就将山庄传给徒弟。庄主养了两个徒弟,大徒弟华少侠忠厚正义,二徒弟任少侠聪明机灵,等将来谁接手家业,谁就改姓,跟庄主姓洪。&quot; 李朝歌慢慢应了一声, 她突然问 ∶&quot;洪庄主今年多大?&quot; 茶博士被问得愣了一下,他想了想,说∶&quot;好像是三十六了。夫人年轻一些,今年三十四。哎,客官好,您几位打尖还是住店?&quot; 李朝歌摆摆手,说∶&quot;我们认识,他是来找我们的。这里没事了,你可以下去了。&quot; 茶博士一听这两伙人认识,殷勤地应了一声,赶紧给这几人摆茶,然后提着空茶壶离开。顾明恪和另外三人走近,大理寺那三个人一上桌就赶紧喝水,顾明恪不紧不慢拂了下衣袖,敛襟坐下∶&quot;你问洪城源的年龄做什么? &quot; 李朝歌意味不明地笑笑,说∶&quot;没什么,好奇别人的爱情故事而已。你们今天都打听到什么消息?&quot; 看看这种人,自己的消息藏着掖着不肯说,一上来就要套别人的情报。顾明恪没在意李朝歌的小心思,说∶&quot;没多少进展,和先前的消息差不多。三个刺史曹羿、吴晋原、徐兴宁,第一任性格暴烈,得罪了很多人,和江湖门派势如水火。曹羿看不惯庐州这些江湖门派,觉得他们打架斗殴,扰乱治安,好几次向朝廷上书,要朝廷派兵围剿这些门派。后来他在永辉二十年病逝,庐州门派就差放鞭炮庆祝。吏部兴许是考虑到曹羿留下的烂摊子,后来派遣新刺史时,选择了圆滑周全的吴晋原。吴晋原到来后,果然大大缓和了官府和门派的隔阂,吴晋原和各大门派关系保持的都不错,和藏剑山庄尤其好。刺史府被火烧了,我看不到吴晋原的书信往来,但是听府衙一个老衙役说,吴晋原和洪城源私交甚好,洪城源屡次邀请吴晋原去藏剑山庄做客,还给吴晋原展示藏剑山庄多年来的珍藏。有一次双方宴饮,宾主尽欢,吴晋原提出借山庄的藏剑几天,洪城源答应了。&quot; 李朝歌听到这里挑眉∶&quot;借剑 ? 哪—把 ? &quot; &quot;老衙役没看到。&quot;顾明恪手里握着一盏茶,但并没有喝的意思,说,&quot;他说吴晋原对这柄剑特别宝贝,不给任何人看。吴晋原自己观赏了三四天,然后将剑原物奉还。&quot; 李朝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原物奉还 ? 恐怕未必。 李朝歌幽幽问∶&quot;他借的那柄剑,是不是潜渊剑 ?&quot; &quot;没有证据。&quot;顾明恪回道,&quot;但我猜测是。&quot; 桌上几个人都是这样猜的。庄主夫人都说藏剑山庄很招贼,潜渊剑这么多年都在山庄里好好藏着,吴晋原借了几天,没过多久藏剑山庄便传出宝剑丢了的 风声。这其中因果,很难让人不多想。 李朝歌算了算吴晋原的死亡时间,问 ∶&quot;他什么时候归还宝剑 ?&quot; &quot;今年年春,他死亡前半个月。&quot; 这下越发可疑了。李朝歌问 ∶&quot;然后呢?&quot; &quot;吴晋原莫名死亡后,朝廷找不到接任的人,刺史府空了三个月。刺史府迟迟没有主事的人,洪城源出面为吴晋原办丧事,事了后又把他的骸骨送回故乡。六月,朝廷终于找到了愿意赴任的人,徐兴宁。徐兴宁上任时间很短,前后不过一个月,府衙中人说徐兴宁和江湖门派没什么交集。&quot;顾明恪说完,细微地顿了顿,继续说道,&quot;但有一桩事,我觉得很奇怪。刺史府衙的花圃里,土地有新翻动的痕迹。&quot; 李朝歌顿时警醒起来,问 ∶ &quot;是一处还是很多?&quot;&quot;@无限好文, 尽在晋江文学城 &quot;很多。&quot;顾明恪说,&quot;下人说是翻新植被,但我看过库房,并没有种子、树苗。&quot; 李朝歌敛眉,沉吟不语。顾明恪等了一会,见李朝歌毫无自觉,只能示意道∶&quot;你的呢?&quot; 李朝歌摆摆手,说∶&quot;我还在想。我今天听到了一个非常感人的爱情故事,但还差点东西。&quot; 李朝歌看到茶博士去隔壁包厢收东西,喊道∶&quot;茶博士,结账。&quot; 茶博士一听,殷勤地跑过来∶&quot;得嘞。娘子您稍等,小的这就给您把零钱送上来。&quot; 李朝歌已经握着剑站起来,随口道∶&quot;没多少钱,不用找了。&quot; 桌子上其他几人一听,一起牙酸。茶博士听到后笑的见牙不见眼,一迭声说李朝歌的好话。李朝歌下楼时,不经意问 ∶&quot;藏剑山庄老庄主为什么突然死了?&quot; &quot;这谁知道。&quot;茶博士没当回事,一边引路一边回道,&quot;他们这些江湖人士打打杀杀,突然伤了死了也是常事。大概是某个江湖仇家,老庄主那时候得了柄宝剑,被人惦记上也不奇怪。 李朝歌不动声色记下,以闲聊般的口吻问∶&quot;听说藏剑山庄闹鬼,是真的吗 ?&quot; 茶博士一听笑的更不在意了&quot;嗨,那是藏剑山庄故意吓唬人呢。他们近几年发达了,庄里有钱,特别招人惦记。听说前几年,那个特别出名的贼,叫什么千手蜈蚣…….&quot; 白千鹤在后面听到,愤怒地呸了一声∶&quot;啊呸,什么千手蜈蚣,是千手观音!&quot; &quot;哦哦对,千手观音。&quot;茶博士敲了下脑门,道,&quot;就是这个名字。他也盯上了藏剑山庄,放话要偷他们家最值钱的剑,结果这是贼虚晃一招,反倒是飞花门中招了。飞花门气得大骂,藏剑山庄虽然没丢东西,但是谁家愿意被贼天天帖记着,所以故意传闹鬼吓人。要我说,江湖门派杀气那么重什么鬼敢去那里?&quot; 李朝歌点点头 ∶&quot;有道理。&quot; 鬼也懂得欺软怕硬,招鬼的都是莫琳琅这种身世凄苦、八字轻飘的孤女,除非事出有因,否则外面的鬼一边不往阳气重、杀气也重的地方飘。藏剑山庄收藏着那么多剑,天生克鬼,按道理是不会有鬼魂闹事的。 除非,是死在那里,困在那里 ,生来和藏剑山庄有羁绊的鬼。 茶博士已经将李朝歌等人送到门口,大街上的叫卖声扑面而来。李朝歌出门时,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 &quot;藏剑山庄老庄主是哪—年去世的 ?&quot; 茶博士挠挠头,愁道∶&quot;这我也不知道。我算算,那年盛小姐好像才十六岁,今年夫人三十四……哦对,是十八年前。&quot; 十八年前。莫琳琅瞳孔不由放大,昨夜那只水鬼,也说她死在十八年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贤妻 李朝歌从茶楼中出来,她看向白干鹤 ,问 ∶&quot;你偷东西,还带预告的 ?&quot; 白千鹤一脸不堪回首∶&quot;别提了, 当年年少轻狂, 总觉得这样比较有牌面。&quot; 李朝歌笑了一声, 问 ∶&quot;最后成功了吗 ?&quot; &quot;没有。&quot;白千鹤苦着脸道,&quot;藏剑山庄密室特别多,我探了好几次都没找到藏剑的地方。但是我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空手而归,所以就拐去飞花门,随便顺了点东西。这样别人提起我的时候,会说我聪明机智声东击西,不至于坠了我神偷的颜面。&quot; 李朝歌冷冷瞥了白千鹤一眼, 道∶&quot;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活该。&quot; 白干鹤厚着脸皮应了,大丈夫能屈能伸,抖抖毛,依然还是一条好汉。莫琳琅见四周无人,悄悄问∶&quot;公主,那个女鬼是十八年前死亡,老庄主也是十八年前死亡。这一切会不会是洪庄主干的,他对藏剑山庄起了觊觎之心, 故意害死老庄主,逼娶小姐 ?&quot; 白千鹤突然想到一件事,插嘴问∶&quot;会不会水鬼就是真正的盛小姐,现在那位夫人是洪城源派人假扮的 ?&quot; &quot;很难。&quot;顾明恪说道,&quot;盛兰初是前任庄主之女,庄中人是看着盛兰初长大的,换一个人假扮盛兰初,很难瞒过所有人的眼睛。而且刚才那个茶博士也说了,老庄主死时,很多江湖门派逼上山庄,盛兰初但凡有丝毫不对劲之处,一定会被武林揪出来大做文章。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对盛兰初的身份产生怀疑,应当就是她本人。何况,莫琳琅,你昨夜看到的水鬼,和盛兰初长相相似吗?&quot;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莫琳琅想了想,摇头∶&quot;不相似。水鬼面貌普通,远不如夫人秀丽。&quot; 白千鹤想想,说∶&quot;也对。十八年前众门派逼上藏剑山庄,如果盛兰初是易容,一定逃不过那群老狐狸的眼睛。反正我是没看出来庄主夫人有易容的地方。&quot; &quot;是啊。&quot;李朝歌接话,她抱着剑,悠悠道,&quot;谁能常年累月地扮演另一个人呢?时间长了,一定会被人认出来。&quot; 李朝歌话音中似有所指,顾明恪听到,只是淡淡一笑。众人一齐点头,七嘴八舌说∶&quot;公主说的有道理。那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quot; &quot;不知道。&quot;李朝歌说,&quot;回山庄问问。&quot; 众人忙了一整天,到藏剑山庄后各回各的房间休息。顾明恪在屋里洗手,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细微的落地声,顾明恪很是无语,说∶&quot;那边有门。&quot; &quot;太远了。&quot;李朝歌坐到藤架下,问,&quot;吴晋原是怎么死的,你问出来了吗 ?&quot; &quot;暴毙而亡。&quot;顾明恪擦干手指上的水,走到屋外,不紧不慢地坐下,&quot;府衙中人说,吴晋原还剑后魂不守舍,好几天都心神不宁,根本无法处理公务。一天晚上,吴晋原说要回房睡觉,让其他人不得进来打扰。仆人以为吴晋原心情不好,都远远躲开。第二天到了上衙的时候,久久不见吴晋原出现,长史觉得不对劲,派人去后面叫吴晋原。下人推门而入时,看到吴晋原躺在地上,已经气绝多时。&quot; 李朝歌挑眉∶&quot;既然是意外死亡,为什么递给京城的文书上写着病逝 ?&quot; &quot;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quot;顾明恪说,&quot;他身上没有外伤,地上也没有血迹。长史和仵作等人查了许久,找不到中毒的痕迹,便只能以病逝定案。&quot; 李朝歌觉得吴晋原的死状从头到尾透露着诡异。她问∶&quot;真的没有伤口吗?吴晋原死前几天,有没有什么异状?&quot; &quot;吴晋原的骸骨已经送回故乡,相关记录文书被大火烧毁,死时具体情形不得而知。&quot;顾明恪说,&quot;我去查过洪城源那天的行动,那夜他在其他门派宴饮,宴会上还有好几个武林人士。宴会结束时已经宵禁,所以洪城源就住在对方门派里,并没有回藏剑山庄,宴会上许多人都可以作证。&quot; 李朝歌啧了一声,道∶&quot;难怪吴晋原的事一问就出来了,原来他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故意透露给我们听。那第一任和第三任呢 ?&quot; &quot;曹羿死在两年前,许多细节已模糊不清。他是关中人士,来到江淮后水土不服,身体一直不好,再加上得罪了很多人,到底是意外病逝,还是被仇人谋杀,不好定论。至于徐兴宁,他来庐州仅仅一个月,独来独往,与庐州府衙和江湖人士都没什么交集。他来到府衙后,曾说过府衙死气沉沉,下令翻新土地,这是他就任刺史后,少数几个吩咐之一。&quot; 李朝歌撑着下巴,沉吟道∶&quot;新官上任,不急着立威也不急着调查前两任刺史的死因,而是让人翻新府衙。我怎么觉得,他来庐州并不是当官,而是在找什么东西呢。&quot; 李朝歌和顾明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潜渊剑。 吴晋原曾经和藏剑山庄借走了潜渊剑,后面虽然归还,但还回去的极可能是柄假剑,真的潜渊剑还在吴晋原手里。吴晋原莫名其妙暴毙,那柄剑的下落也成了桩无头公案。不过看洪城源的表现,恐怕潜渊剑并不在洪城源身上。他都被人骗走了宝剑,却没有翻脸,反而&quot;热心&quot;地帮吴晋原主操持丧礼,这实在不是一个苦主该有的反应。 如果洪城源拿到了宝剑,他绝不会多此一举,所以他帮吴晋原办丧事是假,借机搜查府衙和吴晋原的私人物品才是真。 后面庐州刺史府空了三个月,人人都惜命,不敢来庐州趟这摊浑水,偏偏徐兴宁自告奋勇。徐兴宁来后,不急着接手公务,反而让人翻新府衙,看起来,也在找东西。 这就稀奇了,徐兴宁怎么得知的潜渊剑 ?他找到潜渊剑,想要做什么? 而且李朝歌还知道,后面潜渊剑落到了裴纪安手里。前世李朝歌对裴纪安的行踪了若指掌,裴纪安不可能绕过李朝歌的眼线,自己去外地找剑。潜渊剑多半是什么人进献给裴纪安的。 李朝歌隐约觉得自己触及到一张大网,这张网密不透风,铺天盖地,背后隐藏着一个惊天秘密。然而李朝歌现在只看到一隅,无论她再怎么努力,也如雾里看花,始终琢磨不透。 李朝歌凑近,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 ∶&quot;你说他找到了吗 ?&quot; &quot;都没有。&quot;顾明恪语气平淡,但意味十分笃定。洪城源和徐兴宁都没有找到潜渊剑,吴晋原死后,这柄剑就彻底失踪了。 李朝歌一动不动地盯着顾明恪,眉梢微动∶&quot;你怎么知道?&quot;@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quot;猜的。&quot;顾明恪说完,瞥了她一眼,&quot;我和你一起到达庐州,这段时间的行动你最清楚不过。还能是我拿的剑吗 ? &quot; 李朝歌当然知道不是顾明恪,顾明恪要想夺潜渊剑,哪用得着这样大费周折。他看起来,也是刚知道不久。 &quot;也对。&quot;李朝歌点点头,她眸光看向顾明恪,似笑非笑,意味不明,&quot;可是我总觉得,你对潜渊剑,似乎关心太过了。&quot; 顾明恪垂眸喝茶,脸色平静无波∶&quot;这是破案的重要证物 ,我自然关心。&quot; &lt;b r&gt; 李朝歌看了半天,顾明恪举止悠然,滴水不漏,看不出丝毫端倪。李朝歌端起茶盏,在手中缓慢转圈,说∶&quot;好,我暂且信你一次。既然徐兴宁独来独往,不惹是非,他又是怎么死的呢?&quot; &quot;失踪,至今未知下落。&quot;顾明恪道,&quot;徐兴宁失踪半个月后,长史等人害怕被追究,就上报朝廷新刺史死亡。长史害怕牵连到自己身上,所以给吏部的文书语焉不详,这还是我屡番逼问,才问出来的。&quot; 李朝歌眼睛眯了眯,手指慢慢敲着桌面∶&quot;等回京后,这群吃里扒外的蛀虫也该清理清理了。&quot; &quot;清理人手的事还不急,如今我们在外地,先破案为要。&quot;顾明恪说,&quot;这个案子缺失太多证物,如今的突破口,一个是潜渊剑,另一个是徐兴宁的尸体,只要能找到任意一个,就离找出凶手不远了。&quot; &quot;没错,我也是这么想到。&quot;李朝歌点点头,但是她转念想到庐州的地形,顿时头疼,&quot;庐州多山,河道密布,如果他们把尸体扔到什么深山老林里,这要怎么找?&quot; 这个顾明恪也没办法。顾明恪说∶&quot;既然没思路,就先看看另一个案子。你们打听藏剑山庄有什么进展吗?&quot; 庐州这些事其实是两个案子,一个是十八年前的老庄主暴毙一案,一个是刺史接连亡故一案。然而现在因为潜渊剑,两个案子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十分难查。 李朝歌说∶&quot;总结起来,大概就是一个出生贫寒的男子被武林门派收为弟子,迎娶门派小姐,出任新掌门,从此平步青云、家庭事业双双丰收的成功故事。我正好有话要问这个美丽爱情故事的女主人,你要去吗 ?&quot; 顾明恪二话不说起身,道∶&quot;一起去。&quot; 他们两人出门,正好这时候丫囊进来换水。丫鬟看到李朝歌从顾明恪的院子里出来,吓了一跳∶&quot;参见公主、顾大人。&quot; 李朝歌点点头,问 ∶&quot;你们夫人在哪里?&quot; 丫鬟小心低着头,回道∶&quot;夫人在前厅和掌柜商谈今年新进的货物。&quot; 李朝歌听到微微惊讶 ∶&quot;商铺的事是夫人在管?&quot; &quot;庄主出门会友去了,来不及赶回来。有时候庄主忙不过来,夫人也会搭把手。&quot; 这倒是个新发现,李朝歌稀奇∶&quot;夫人和庄主都是武林人士,我还以为他们忙于练武,不通庶务呢。没想到庄主是个做生意的奇才, 连夫人也会。&quot; 丫鬟笑道∶&quot;我们夫人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内助呢。当年老庄主还在的时候,他一开始铸剑十来天不见人影,庄子上上下下都是夫人打理。后来夫人和庄主喜结连理,无论是生意上的应酬还是宴请武林朋友,夫人都能安排的妥妥帖帖。夫贵妻贤,夫唱妇随,这是武林里的一桩佳话呢。&quot; 李朝歌笑笑,她和丫鬟问清楚方向,就转身离开。等走远后,李朝歌轻声说∶&quot;自己明明有管理山庄的能耐,但是安心于做男人背后的贤内助,终其一生当别人的&quot;贤妻良母'。更可笑的是,山庄明明是盛家的,只因为女方没生出孩子,庄主让徒弟跟自己姓,女方还要感恩戴德,连山庄里的丫鬟都感叹庄主竟然没纳妾,真是好男人。不纳妾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吗 ?&quot; 顾明恪听到这里,低头问∶&quot;在茶楼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你打听洪城源的年龄做什么?&quot; &quot;我怀疑他有私生子。&quot;李朝歌一脸高深,道,&quot;一个入赘的男人,因为妻子数十年没生育,就收养了两个孩子,还说如果妻子生不出来就让徒弟改姓,将山庄传给徒弟。怎么看,这都是他以收徒为名将私生子接入山庄,故意谋夺女方财产。&quot; &quot;你查到了什么吗?&quot; &quot;没有。&quot;李朝歌依然笃定,说道,&quot;以我对男人的了解,一定是这样的。&quot; 顾明恪叹气∶&quot;你才见过几个男人。无论在哪里都是好人坏人并存,男女都是如此,不要有这么大的偏见。&quot; 李朝歌正要反驳回去,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丫鬟惊讶的声音∶&quot;哎,这里的墙壁怎么碎了?昨夜有刺客吗 ?&quot; 丫鬟一惊一乍,院子里的脚步慌乱起来。李朝歌本来以为有人暗算,但是她猛地想起来,墙好像是她碎的。 昨天夜里她练剑没把握住力道,不小心把墙削掉一块,后面湖里闹鬼,她就忘了这回事。 顾明恪回头看,李朝歌觉得丢人,赶紧拉着顾明恪的胳膊往外走∶&quot;行了别看了,快去问话。&quot; 李朝歌和顾明恪到主院后,等了一会,盛兰初慌慌张张迎过来∶&quot;抱歉,让二位久等了。刚才妾身在对进货的单子,耽误的久了,请公主和顾大人海涵。&quot; 顾明恪拦住盛兰初赔礼的动作,说∶&quot;是我们冒昧前来,打扰了夫人议事。夫人不必多礼。&quot; 盛兰初依然再三赔罪,请李朝歌和顾明恪落座。等双方坐好后,盛兰初问∶&quot;山庄简陋,多有怠慢,请二位担待。不知公主和顾大人前来 ,所为何事?&quot; &quot;不敢当,我们只是有些事想问问夫人。&quot;李朝歌说,&quot;昨夜我的侍女在湖边撞见了鬼,不知藏剑山庄以前是不是出过命案,为什么湖中会有鬼?&quot; 盛兰初叹了口气,说∶&quot;说来惭愧,江湖儿女打打杀杀,本来是不该信这些鬼啊神啊的。可是妾身从小胆子小,再加上时不时就有丫鬟说撞鬼,我吓得不轻,让师兄请了好几波高僧过来超度,无论有鬼没鬼,就当求个心安。没想到,这些怪力乱神都闹到公主和顾大人面前了,妾身实在汗颜。&quot; 按照常理,这种时候就要有人说些安慰的客套话,将场面圆回来。李朝歌等着顾明恪说,顾明恪等着李朝歌说,结果他们俩谁都没开口,只见盛兰初一个娇弱美妇人捧着心口说害怕,他们两个人就冷漠地看着盛兰初害怕。 李朝歌有些尴尬,她咳了一声,生硬地补救道∶&quot;夫人不必担心,反正没有出人命,不是什么大事。&quot; 顾明恪在旁边悠悠接话 ∶ &quot;公主真会安慰人。&quot; 李朝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quot;你会,那你来问。&quot; 他来就他来,顾明恪问∶&quot;夫人,那只水鬼徘徊在湖底,似乎有什么冤情。若冤情解除,她自然也散去了。夫人从小在山庄长大,对山庄之事最为了解,不知,多年前是否曾有人溺亡于湖底?&quot; 盛兰初坐在另一边,看着这两人打情骂俏,幸好,他们终于想起来她还在场了。盛兰初清了下嗓子,说道∶&quot;实不相瞒,许多年前,山庄里确实有一个丫鬟失足落水,那天是雨天,没人听到她呼救,她就淹死了。妾身得知这件事后,请了高僧给她念渡亡经,还派人给她的父母兄嫂送钱,厚待她的家人。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留在湖底 ,始终不肯走。&quot; 李朝歌怀疑地挑眉,只是失足落水 ? 如果单纯是溺亡,怎么会成为冤魂呢 ? 顾明恪看不出情绪,继续问∶&quot;那个女子姓甚名谁,为什么会来到藏剑山庄?&quot; &quot;是父亲买回来的丫鬟。&quot;盛兰初说,&quot;那时候山庄里还铸剑 ,人手时常不够用,父亲就买了一批侍女。那个丫鬟刚进山庄,不熟悉路,所以才不小心落水了。至于她的名字,我想想……似乎叫小莲?&quot; 顾明恪没说信不信,而是问 ∶&quot;当初的卖身文书能否给我一观 ?&quot; 盛兰初面露难色,她站起来,说∶&quot;两位稍等,妾身去库房找一找。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妾身不确定还能不能找到。&quot;@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明恪轻轻颔首∶&quot;有劳夫人。&quot; 盛兰初走后,李朝歌知道内外有不少人看着,并没有说什么。等了好一会,盛兰初终于回来了,她手里抱着一个盒子,说∶&quot;两位久等,妾身终于找到了。二位请看。&quot; 盛兰初将盒子交给丫鬟,丫鬟双手奉到李朝歌和顾明恪面前。顾明恪打开盒子,李朝歌凑过去看,见那张纸粗糙泛黄,边缘老化,确实是存放了许多年的样子。李朝歌又仔细看上面的公章,官府对户籍管得很严,奴婢每一次转手都要经过官府批准,李朝歌看到卖身契上的字,问∶&quot;这个丫鬟曾经是民?&quot; &quot;对。&quot;盛兰初似乎有些紧张,立刻补充道,&quot;但是她家境贫寒,她的父母自愿将她卖为奴婢。藏剑山庄虽然打打杀杀,但是并不做草管人命、违法乱纪之事。这张卖身契当真是她的父母签的,公主若不信,上面还有他们村里正的手印 ,公主尽可去查。&quot; 李朝歌拾头,对盛兰初笑了笑,说∶&quot;我并没有说不信,夫人紧张什么?&quot; 盛兰初尴尬地笑笑,李朝歌喜怒不定,不可捉摸,实在吓人的很。顾明恪看完了,将盒子盖住,原封不动交还给丫鬟∶&quot;谢夫人配合。听说令尊爱剑如命,一手铸剑之术尤其高超,夫人为什么不再铸剑了?&quot; 盛兰初笑着说∶&quot;我是一个女儿家,藏剑山庄铸剑术传男不传女,我父亲将铸剑术传给了我的师兄,并没有传给我。后来父亲仙逝,师兄不喜欢成天和铁器打交道,慢慢就放弃了,而是一心从商。后来师兄在商场上经营的风生水起,确实比打铁体面多了,所以现在藏剑山庄只是担个名,其实不再铸剑了。&quot; 李朝歌忽然问∶&quot;夫人为了庄主放弃祖传产业,庄主在外应酬,夫人就留在府内操持家务,看样子,商铺上很多琐事也是夫人在打理。夫人付出这么多,但世人只记得庄主,夫人就不会失落吗?&quot; &quot;这有什么好在意的。&quot;盛兰初温柔笑着,一脸幸福道,&quot;师兄对我一心一意,我这么多年没生出孩子,他都没有纳妾。他对我这么好,我自然尽我所能为他分担一些琐事。我做的都是小事,和师兄对我的情意比起来不值一提。我们是多年的夫妻,不分你我,何必计较这么多。&quot; 李朝歌点点头,道∶ &quot;夫人可真是贤内助呢。&quot; 这可不是大圣贤么,为了男人放弃自己的武功、事业、家产,一心一意辅助对方的梦想。到最后,所有功劳都算在男人头上,外人反而还要说女方高攀,走了大运。看洪城源的表现,他也觉得藏剑山庄能有今日,全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在他看来,他在外面干的是大事,家里这些琐碎之务不值-提,他恐怕还觉得,妻子在家里完全是享清福。 同是女子,李朝歌不忍心,最后提了一句∶&quot;夫人一心为了家庭,这份奉献之情令人敬佩。不过,夫人也要保重身体,你多年未有生育,可能便是劳累过度的原因。&quot; 这似乎说到了盛兰初的心病上,她覆住小腹,微叹了一声,说∶&quot;我习武天赋不好,早年练武功时急功近利,兴许是伤了根基。幸好师兄没有嫌弃我,这些年还一直安慰我,说若是没有孩子,便收养徒弟为子。但我始终觉得对不起师兄,这些年寻了好些名医,各种方子都吃过,可惜不见起效。&quot; 李朝歌轻轻点了一下,说∶&quot;是药三分毒,夫人年纪并不大,停了药好生养一养,说不定子嗣缘就来了。&quot; 以李朝歌的经验,男方名利双收深情不悔,而女方却多年怀不上孩子的,多半是枕边人搞鬼。李朝歌和盛兰初没什么交情,她点到为止,至于盛兰初能不能听懂,那就是盛兰初的事情了。 孩子大概是盛兰初的心坎,她对李朝歌道谢后,十分感慨,说道∶&quot;借公主吉言。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慢慢也想开了。如果我此生注定无子无女,那收养徒弟也挺好。华凌风这孩子虽然不爱说话,但正直沉稳,努力上进,是个可靠之人。我时常和他说,练武适可为止,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他却不听,总是没日没夜练习。前几天,他师父指点他习武,不小心伤了他肩膀,我让他休息几天,他不听,非要出来迎接贵客。&quot; 李朝歌和顾明恪一齐警醒起来。李朝歌不动声色,问∶&quot;华凌风的伤,是洪庄主打出来的?&quot; &quot;是师兄指教他招数,师徒两人没控制好力度,不小心划出来的。&quot;盛兰初笑盈盈地说,&quot;师兄对凌风总是很严苛,毕竟凌风是师兄的长徒,师兄许是对他给予厚望,才处处严格要求。&quo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真相 李朝歌先前就觉得华凌风太明显。如果那天跟踪他们的人真的是华凌风,明知道被打伤,还明晃晃顶着伤口出现,岂不是太蠢了?而且,那天黑衣人虽然蒙住了全身,但李朝歌能认出来, 对方的身形要比华凌风纤细一点。 果然,这其中有内幕。李朝歌不动声色问∶&quot;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伤的严重吗 ?&quot; &quot;前天晚上的事。&quot;盛兰初抱怨道,&quot;师兄也是,天都晚了,突然要考较两个徒儿武功,下手还很重。不过幸好没伤到筋骨,养两天就好了, 不成大碍。&quot; 李朝歌看向顾明恪,无声挑眉,示意他&quot;你看我说的没错&quot;。顾明恪不久前才纠正过李朝歌对男人的看法, 没想到这么快就惨遭打脸。顾明恪说道∶&quot;庄主对徒弟果然十分严苛。庄主对徒儿如此负责,应当收养了很久?&quot; &quot;是啊。&quot;盛兰初叹道,&quot;已经七年了。他们师兄弟差不多同时进门,凌风比任放早半年。放儿来山庄的时候年纪还小,仅仅八岁,晚上连一个人睡都不敢。师兄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扯大, 当真把这两人当儿子养。如果日后立这两个孩子为继承人,师兄也算无憾了。&quot; &quot;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夫人和庄主宅心仁厚, 以后两个徒弟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们的。&quot;李朝歌说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起身道,&quot;叨扰夫人良久, 我们也该走了。多谢夫人。&quot; 盛兰初站起身留饭,被李朝歌拒绝。盛兰初亲自送李朝歌和顾明恪出门,她站在门口,目送那两道背影远去。俊男美女走在一起总是惹人艳羡,他们一个色彩浓烈,一个清澈不染,两人并肩走在晚霞中,仿佛要随着灿烂霞光飞升一般。 盛兰初停在门口静静看着,等再也看不见人影后,才转身走回院子。 盛兰初轻声问 ∶ &quot;今夜庄主回来吗?&quot; &quot;庄主说他今天要谈生意,不回来了。&quot; 盛兰初点头 , 习以为常地应道∶&quot;我知道了。&quot; 另一边,李朝歌走在路上,用胳膊撞顾明恪∶&quot;你看,我说什么了。&quot; 顾明恪微微错身,握住李朝歌的胳膊,无奈道∶&quot;庄主夫人还在后面看着呢。&quot; &quot;我知道。&quot;李朝歌毫不在意,说,&quot;反正她又听不到。你觉得华凌风今年多大?&quot; &quot;第一天山庄中人提起过,大师兄华凌风二十岁,二师弟任放十五岁。&quot; 李朝歌笑了,故意问顾明恪∶&quot;练武启蒙的最佳年龄是七到十岁,错过了这个年龄,孩子骨头就长硬了,日后进益有限。华凌风和任放年龄相差五岁,却只隔了半年进门。顾大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顾明恪无可奈何,纠正她道∶&quot;这是个体行为,不代表整体,勿要以偏概全。&quot; 李朝歌轻哼了一声,她不想讨论那些垃圾男人,便转而问∶&quot;你说湖里那只水鬼,真的是买进来的侍女吗 ? 我还是觉得她很奇怪。&quot; &quot;文书齐全,至少在身份上是的。&quot;顾明恪似乎叹了一声,低低道,&quot;不过到底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李朝歌听出些什么,立刻追问 ∶ &quot;怎么了?你看出了什么?&quot; 顾明恪眼如点漆,薄唇微抿,日暮晚光洒在他身上,瞬间变成了冷色。顾明恪摇摇头,并不肯说,道∶&quot;我还没想好,目前还需要一些佐证。&quot; 李朝歌眉梢轻抬,她警向顾明恪,笑着点了点下巴,转头看向斜阳下浮光跃金的粼粼(水面∶&quot;好。我等你想好。&quot; 昨夜闹鬼,今天众人暗暗防备着,幸而一夜安稳,众人一梦到天亮。大伙在山庄门口集合时,还不住感叹∶&quot;难得啊,这一个月来要么在赶路要么在闹鬼,昨天终于睡了个安稳觉。&quot; 白干鹤深有同感。这时候他们看到李朝歌和顾明恪走过来,自觉安静。李朝歌走近后,大致扫了一眼,道∶&quot;人都来齐了,这就走。&quot; 白千鹤问∶&quot;顾寺丞,公主,我们今天要做什么?&quot; 李朝歌看向顾明恪∶&quot;人和剑,你选—个。&quot; 顾明恪想了想,说∶&quot;还是人。&quot; 他对洪城源那些乌烟瘴气的家事不感兴趣,他宁愿去找尸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quot;好。&quot;李朝歌点头,说,&quot;那就这样定了,你带人去找徐兴宁的尸体,我去查丢失的潜渊剑。 白千鹤就跟在近前,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他听不懂这两人说话。白千鹤咳了一声,李朝歌和顾明恪一齐向他看来。白干鹤笑笑,说∶&quot;很抱歉打断二位。不过,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人,什么剑? &quot;对啊。&quot;大理寺跟来的三个人也不解地喃喃,&quot;我们连藏剑山庄的关系还不知道呢,不是说分头打听,最后一起交换情报吗?&quot; 顾明恪说∶&quot;昨天盛元公主已经和我说了。具体细节路上谈,现在先去找徐兴宁刺史的尸体。&quot; 白千鹤默默瞪大眼睛,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大理寺三个人不约而同噤了声,昨晚回山庄的时候,盛元公主还说她没想好,等理清楚了再解释,结果今天早上,顾寺丞就说他已经知道了。 他们两人到底有多少隐藏行程是别人不能看的 ? 八人队伍就在一种莫名诡异的气氛中分道。李朝歌带着莫琳琅几人走在清晨的街道上,说∶&quot;今日我们着重打听洪城源的那两个徒弟。重点你们都知道 ? &quot; 白千鹤眨巴眨巴眼睛,意味深长地笑道∶&quot;我们不知道。公主,昨天你和顾寺丞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呀,总觉得你们俩有一种别人不能理解的默契。&quot; &quot;没做什么,商讨公务罢了。&quot;李朝歌说完,发现另外几人一副&quot;我们懂&quot;的表情,她皱眉,奇怪道,&quot;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商讨公务有问题吗 ?&quot; &quot;没问题没问题。&quot;白千鹤嘿嘿笑着,说道,&quot;出外差嘛 ,我明白的。&quot; 李朝歌本能觉得不太对劲,她上次和顾明恪商讨公事的时候,李常乐和裴纪安等人也是这种表情。商量朝政而已,不行吗 ? 李朝歌拧眉,警惕地打量着白千鹤 ∶&quot;你到底明白什么? &quot; 周劭一把把白千鹤拽走,说∶&quot;行了, 别废话了。早完事早收工。&quot; 周劭强行把白千鹤拽走了,李朝歌还是觉得不对头,白千鹤说她和顾明恪默契,李朝歌还觉得他们几人有一种奇怪的默契呢。但是另外两人已经走远,李朝歌总不能把白千鹤拉回来质问,便远远提醒道∶&quot;往姓洪的私事上打听。&quot; 白千鹤在背后挥了下手,示意他们明白。李朝歌回头,发现莫琳琅也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她。李朝歌莫名其妙,问 ∶ &quot;怎么了?&quot; 莫琳琅哪敢戳破这层窗户纸,上面人装傻充愣,作为下属自然要贴心地配合。莫琳琅摇摇头,说∶&quot;没事。公主,我们今日要去哪里 ?&quot; 李朝歌似乎笑了一下,她将护臂上的绑带束紧,放下胳膊时,眼睛中锐光逼人∶&quot; 去查当年和老庄主做生意的盗墓团伙。&quot; 顾明恪不想让人知道,但李朝歌偏偏要查。当年,潜渊剑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莫琳琅听到皱眉∶&quot;盗墓团伙?这群人可不好查。他们居无定所,来去无踪,而且,这是老庄主生前的事。老庄主都死了十八年了,时间过去这么久,那群人是否还活着都不好说。仅凭我们两人,人生地不熟的,该向什么人打听 ? &quot; 李朝歌说 ∶ &quot;没必要限制的那么死 ,谁说一定要和人打听 ?&quot; 莫琳琅愣了半晌 ,慢慢瞪大眼睛 ∶&quot;公主,您是说….….&quot; &quot;没错。&quot;李朝歌捏了捏拳头,面不改色道,&quot;去找鬼打听。&quot; 白千鹤有很多奇奇怪怪的门路,最热衷于打探别人的八卦,洪城源的花边消息交给他打听绰绰有余。所以李朝歌明面上带着镇妖司查洪城源,实际上她和莫琳琅单独行动,偷偷寻找盗墓人。 正常来说,一个普通人想要追踪盗墓团伙难如登天,然而李朝歌显然不是普通人。莫琳琅负责找鬼,李朝歌负责逼供,在李朝歌的暴力威慑下,还真打探出不少消息。 毕竟隔行如隔山,打听盗墓这等事,还是得问他们阴间内部的人。 七天后,各方陆陆续续传来进展。白千鹤真不愧他小白脸的称号,在青楼厮混了几天,很快如鱼得水,从一个姐姐处得知洪城源曾支持过她的生意,而且,洪城源在南城有一座外宅。 白干鹤和周劭顺藤摸瓜找到南城。周劭身上的大哥气质很快折服了当地的几个地痞流氓,地痞流氓热情地请他们两人喝酒,在酒桌上把那户宅子的情况兜了个底朝天。 洪城源在外面四处留情,其中一个女子怀了孕,以此威逼上位。洪城源就将人养了起来,最后生下孩子,是个男孩,洪城源越发当个宝贝供着。 但是七年前,宅子里突然听不到孩子的声音了。那个妇人说孩子生病死了,但是看她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样子,无论如何不像死了儿子。吃饭的时候,白千鹤一边看菜单一边将这个消息转达给李朝歌,李朝歌算了算时间 ,正好是洪城源收任放为徒的时间。 白干鹤美滋滋点了好几道特别贵的菜,他把店小二打发走后,问∶&quot;公主,你们这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的紧。你们到底去干什么了?&quot; 莫琳琅嘴唇微动,最终还是选择沉默。说出来白千鹤可能不信,她们去霸凌鬼了。 李朝歌轻描淡写道∶&quot;去找内行问了几句话。结合你们的信息,整理一下时间顺序,大概是二十年前,老庄主和一伙盗墓贼买下潜渊剑。这伙盗墓贼挖了一座新坟,发现陪葬品是一柄剑。盗墓贼得知藏剑山庄老庄主爱剑成痴,便来到庐州,以天价卖给了老庄主。&quot;@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劭皱眉∶&quot;不对,潜渊剑不是说是某个古帝王的陪葬品吗,怎么是从一座新坟里挖出来的?&quot; 李朝歌早就知道他们会有此问,对此毫不意外,平静地说∶&quot;因为新坟的主人也是一户盗墓贼…… 白千鹤呦了一声,乐了∶&quot;这一铲子竟然挖到了同行。他们干这行的,我以为建墓地时会很讲究,不会被人盗呢。&quot; &quot;怎么可能。&quot;李朝歌轻嗤。这时候店小二端来菜,众人一起停止说话。等人走后,白千鹤凑近了,低声问 ∶&quot;照这样说的话,坟里那户人家挖的又是哪位 ?是帝陵吗?&quot; &quot;这我怎么知道。&quot;李朝歌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说,&quot;时间有限,没打听出来。&quot; &quot;不不,公主,才七天,你能打听出这些,已经很了不得了。&quot;白千鹤由衷感叹道,&quot;公主,你搁哪儿找的内行 ?二十年前坟挖坟的事情都能被你打探出来,太厉害了。&quot; 莫琳琅低头默默扒饭,没有说话。李朝歌念在厨子做饭不容易,没告诉白千鹤消息的真实来源,而是说∶&quot;具体路子现在不方便说,就不提了。继续梳理时间,二十年前,老庄主得到潜渊剑,又过了两年,老庄主猝死,剑传到他的女儿女婿手中,洪城源成为新的庄主。盛兰初因为习武伤了根基,难有身孕,洪城源当了庄主后,商场得意再加上众人吹捧,渐渐开始沾花惹草。盛兰初和洪城源成婚两年后,洪城源逢场作戏,一个青楼女子留下身孕,借子逼位,洪城源只好将人养为外室。一年后,外室诞下儿子,而盛兰初依然没有怀孕的征兆。洪城源逐渐动了歪心思,他在南城偷养外室八年,并让儿子从母姓,姓任名放。在孩子八岁时,洪城源以收徒为名将任放接到山庄,为了掩人耳目,他提前半年收了一个大徒弟,正是华凌风。任放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进入藏剑山庄,以二徒弟的身份,锦衣玉食地住了七年。&quot; 白千鹤和周劭听到李朝歌说&quot;现在不方便说&quot;,以为李朝歌藏技,不想透露给外人,俱识趣地打住,没有再追问。唯有莫琳琅知道,李朝歌说现在不方便,并非为了保密,而是因为吃饭的时候,确实不太方便提那些东西。 白干鹤可能会吐。 白千鹤和周劭听完李朝歌整理的时间线,觉得没问题。白千鹤啧声∶&quot;人心不足蛇吞象,庄主夫人长得好看,人又温柔,洪城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看过那个外室,离夫人差远了,真不知道洪城源图了什么。&quot; 李朝歌丝毫不留情面,冷冷拆台道∶&quot;你在外面沾花惹草,又是图了什么?&quot; &quot;这不一样啊 !&quot;白千鹤颇冤,&quot;我知道自己定不下性,所以没成婚,也从不招惹良家。我每一段感情都是真的,开始之前,彼此就心知肚明,你情我愿。我和洪城源这种一边吃软饭一边谋财害命,完了还要装情圣的败类可不一样。&quot; &quot;五十步就不要笑百步了。&quot;白干鹤不知怎么竟还自豪起来,李朝歌狠狠给了他一棒槌,继续说道,&quot;在永徽二十一年时,洪城源得意忘形,给第二任刺史吴晋原展示自己的藏剑。吴晋原提出要借潜渊剑一观,洪城源出于面子,没好意思拒绝,三日后吴晋原还剑。洪城源最开始并不知道剑是假的,还是半个月后,吴晋原暴毙,洪城源才意识到剑有问题。他假借办丧事之由搜查刺史府和吴晋原行李,毫无所获。洪城源正焦头烂额时,徐兴宁来了。徐兴宁也在找潜渊剑,他翻遍了刺史府,没有下落。这两人久寻无果,都怀疑到对方头上。徐兴宁以为剑在吴晋原身上,被洪城源抢走,而洪城源以为剑藏在刺史府中,现在被徐兴宁找到。两个人多半私下对质过,具体发生了不得而知,但是徐兴宁却失踪了,至今生死不明,下落成谜。&quot; &quot;时间线和逻辑线都没问题,应该就是这样了。&quot;周劭把碗里的酒喝尽,咣的一声放在桌上,说,&quot;唯一的问题 ,就是没有证据。&quot; &quot;是的。&quot;李朝歌悠悠一叹,她看向窗外,山峦起伏处,一轮红日正在坠落,倦鸟在山林间往复盘旋。李朝歌轻声说∶&quot;现在,就看顾明恪那里能不能找到尸体了。&quot; 镇妖司一伙人酒足饭饱,慢悠悠回到藏剑山庄。李朝歌戒心重,基本不碰藏剑山庄的食物。白干鹤自从知道湖里闹鬼后,喝藏剑山庄的水总觉得怪怪的,所以他们一般都在外面吃饭,回山庄后能忍则忍, 李朝歌回去后,屋子都不进,直奔顾明恪的院子。顾明恪院里静悄悄的,他还没有回来。李朝歌倚在藤架上,闭目养神,慢慢复盘白日听到的事情。 孤魂野鬼说潜渊剑是上古帝王陪葬之剑。当年夔王统一列国之前,靠此剑杀外敌、扫六合,剑下亡魂无数,杀名威震诸国。后来夔王统一称帝,将自己征战时的佩剑潜渊剑供奉为护国神剑,悬在龙椅之上。听说潜渊剑挂在宫殿中时,方园一里内都没有飞鸟敢接近,大臣上朝时,各个战战兢兢,汗流浃背。后来夔帝亡故,命人将此剑放在他的棺木中,夔帝一生陪葬品无数,但再珍贵的金银珠宝都只能堆在侧室中当衬脚 ,唯独这柄剑,得以随着这位千古之帝共眠。 谁也没想到,帝陵居然被盗了,潜渊剑几经转手,流落到藏剑山庄老庄主手上。如果按前世的轨迹,这柄剑还会再转手,兜兜转转落到驸马裴纪安身边,最终,插在了李朝歌的心口。 可惜,前世她差一点就登基了。虽然登基不过是个仪式,她已成了当时实质上的帝王,但回想起来,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此意难平。 李朝歌正想得入神,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冷动听的声音∶&quot;你在这里做什么?&quot; 李朝歌被吓了个正着,她立即睁眼,见顾明恪站在光线昏暗的藤树旁,正垂眸看着她。 李朝歌长出一口气 ∶ &quot;你卟吓死我了。你怎么才回来?&quot; 顾明恪轻轻挑眉,这是他的屋子,他还成了被质问的那一个?顾明恪用帕子擦了座椅,缓慢坐下,说∶&quot;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朝歌换了个坐姿,胳膊肘撑着馥郁的藤枝上,手指支着下巴。随着她的动作,她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凝霜皓腕。藤树上缀着紫色的小花,紫色花瓣簌簌落下,落在李朝歌的手臂上,星星点点,如同花钮 顾明恪的视线不由落在那些紫色的碎花上,顾明恪想起天庭百花宴上的某种糕点,也是这样莹白光滑,上面点缀着紫花。顾明恪没有尝过,但是他莫名觉得,应该会很好吃。 顾明恪这样一岔神,竟然漏过了李朝歌的话。李朝歌说完,见顾明恪久久没反应,看着还有些走神的样子,出奇愤怒了∶ &quot;你有听我说话吗 ?&quot; 顾明恪回神,他自然是没有的,但是神仙好就好在可以作弊,他用法力倒放刚才的事,发现李朝歌问他有没有找到徐兴宁的尸体。 顾明恪从容不迫,仿佛刚才走神的人不是他一般,镇定道∶&quot;没有。这几日我基本查遍了庐州境内的山川河流,并没有徐兴宁的尸体。如果他真的死了,尸体并不在野外,而在庐州城内。&quot; 或许顾明恪的范围还能更缩小一些,他这几日在庐州城内进出,如果附近有尸体,他早就感觉出来了。将府衙、街道这些地方抛除后,庐州城内还没有被他们过的地方,屈指可数。 李朝歌心里已经有数了,她点点头,说∶&quot;我这里也查的差不多了,只剩一个地方没问。今天夜色不错,择日不如撞日 ,这就走。&quot;, 顾明恪没有异议,他和李朝歌没有商讨过,但是两人不约而同,都将藏剑山庄放在最后一站。毕竟这段时间要在藏剑山庄住 ,太早闹翻不好。 顾明恪起身,李朝歌伸出欺霜赛雪的手腕,支在半空不动。顾明恪怔了一下,问∶&quot;怎么了?&quot; &quot;拉我一把。&quot;李朝歌理所当然地说,&quot;等你太久,我腿麻了。&quot; 说实在的,这个理由顾明恪不太信。但是她说的一本正经,顾明恪总不能去检查她的腿麻了没有。顾明恪接住她的手腕,李朝歌借着用力,指尖拂过顾明恪的腕骨。 李朝歌向熟悉的地方摸去,可惜了,上面光洁如初,并没有伤疤。李朝歌站好,顾明恪收回手,对她说∶&quot;你真无聊。&quot; 李朝歌冷冷笑了笑 ,道∶&quot;你也不差。' 顾明恪暗道李朝歌幼稚,李朝歌心里骂顾明恪虚伪,两人就这样相互攻击着走出庭院。白千鹤都差不多准备睡了,突然窗户被石头敲响,白干鹤开窗,见李朝歌和顾明恪站在外面,两个人看着都很平静,但白干鹤本能觉得李朝歌心情不太好。 果然,李朝歌一开口就是浓浓的火味 ∶&quot;出来,查案。&quot; &quot;天都黑了!&quot;白干鹤不可置信道,&quot;线索已经查到头了,剩下的全是死人。还查什么?&quot; &quot;谁说线索断了?&quot;李朝歌一个眼神飞过去,比六月飞雪还要冰冷无情,&quot;别废话,快点出来。 白千鹤嘟嘟囔囔出门。他换好鞋,抱怨道∶&quot;找不到证据,推理再合情合理都是白搭。我们还能让死人开口说话吗?&quot; 白千鹤说完,自己愣了一下。李朝歌笑了笑,说道∶&quot;谁说不能了?&quot; 夜风吹过,白干鹤抱了抱胳膊,觉得冷飕飕的。他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问∶&quot;公主,你要去审问什么人吗?&quot; &quot;不是。&quot;李朝歌从路边摘了一片树叶,随手一弹撞到周劭窗上,&quot;去审问鬼。&quo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审鬼 楮茂站在水边, 搓了搓胳膊。他在大理寺办公八年,从未经历过如此严峻的考验。楮茂又等了一会,实在按捺不住了, 道:“大人, 湖里的鬼迟迟不出现, 我们还是换一个办法吧。” 说真的, 楮茂觉得顾明恪色令智昏, 脑子出问题了。李朝歌是公主, 胡闹也就算了,顾明恪竟也跟着来。他们在湖边吹了半晌的冷风,就是为了等一个水鬼。 这不是扯淡么, 先不说世界上有没有鬼, 就算有鬼,也该去找道士超度,盛元公主竟异想天开要审问鬼,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白千鹤用力点头, 立刻响应道:“是的, 公主, 女鬼这么久都不出现,估计是睡了。搅扰佳人……不对,搅扰佳鬼太过失礼,我们改日再来吧。” 李朝歌默然,水鬼对岸边的人最为敏感, 这次他们等了这么久都不见水鬼出现, 估计是因为顾明恪在, 水鬼感受到气息, 不敢现身。山不来见我, 我去见山,李朝歌对后面几人说:“水鬼和其他鬼不同,唯有新人下去替它们,水鬼才能解脱投胎。所以,水鬼会本能缠溺水的人,你们谁会游泳,下去装作溺水,把它引出来。” 周劭摇头:“我不通水性。” 周劭力大体莽,让他打熊可以,游泳却万万不行。莫琳琅也摇头:“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东都,之前我被后娘看着,从没学过凫水。” 大理寺那三个人也全是关中汉子,从小没离开过陆地,祖传几代都是旱鸭子。白千鹤左右瞧瞧,一脸哀戚地说:“我也不通水性,早知道公主要用人,我就提前学了。” 李朝歌点点头,说:“好。等等,那是什么?” 李朝歌突然眯起眼睛,指向湖岸另一边。白千鹤激动起来,有热闹的地方就有他,他立刻凑过去看:“什么什么,那里有什么?” 李朝歌二话不说,都不等白千鹤反应,一脚就把他踹到水里:“下去给我找!” 白千鹤像个秤砣一样落水,扑通一声砸起好大的水花。早在李朝歌指东西的时候顾明恪就往旁边让了让,但还是晚了,他抬手看着衣袖,皱眉道:“好大的水花。” 李朝歌也嫌弃地擦掉脸上的水,说:“我下次用力,把他踹得再远一点。” 这样水花就溅不到他们身上了。 大理寺另外三人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听到李朝歌和顾明恪的对话,他们费力地合起嘴巴,默默离那两人远了一点。 镇妖司办案,都是这么清新脱俗不妖艳吗?他们觉得,他们可能还是不够了解顾大人。 白千鹤被踹到湖里的时候,眼泪差一点就要掉下来。湖里的水根本没有他心里的泪多,白千鹤一边心痛,一边熟练地在湖里游泳。 他得离岸边近一点,要不然撞到了鬼,李朝歌都来不及捞他。 湖岸边,等白千鹤“自愿”下水后,莫琳琅就紧紧盯着水面,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她看了一会,忽然说:“白千鹤,注意你脚后,它来了。” 莫琳琅说完,白千鹤蹬了蹬脚,果然,脚腕上传来水草缠绕的触感。白千鹤心想莫琳琅小妹子这一天天过得可真刺激,同时立刻往上浮。 然而在白千鹤即将靠近水面时,腿上的水草突然缠紧,紧紧拉着他,不让他离开。白千鹤几番用力无果,正打算转身砍断腿上的水草,忽然感到水中传来一阵波动,随即后腿一轻,白千鹤身体恢复轻巧,立即浮出水面。 白千鹤隐隐约约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水波哗啦作响,白千鹤根本不敢回头看是什么,赶紧划水回到岸边。大理寺的人见白千鹤回来,搭手把他拽上岸。大理寺的人给白千鹤解了件外衣,纷纷问:“没事吧?” 白千鹤吐掉嘴里的水,二话不说捂住眼睛:“我没事。你们快去审问鬼,不要让我看到它。” 别说白千鹤这个下水的人,大理寺三人站在岸边,听着水里噼里啪啦的挣扎声,也觉得头皮发麻。明明湖面上寂静无人,可是水波不断扩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扭动。李朝歌手里握着一根绳子,一直探到湖心,绳子隐没的那个地方正咕噜噜冒泡。 夜黑风高,崇山峻岭,这副场景说不出的诡异。楮茂自觉胆子够大,但看到这一幕,还是毛骨悚然。 等白千鹤上岸后,李朝歌将绳索交到周劭手里,说:“把它拉上来。” 水鬼在水里泡了十八年,被湖底的怨气、阴气缠绕,身体越来越重,全力挣扎起来相当可观。但是它身体再重,在周劭手里都像个小鸡仔一样,周劭脸色变都不变,轻轻松松把它从湖心拉到岸边。 鬼法力强盛时可以隐藏踪迹,但是现在水鬼被李朝歌打出原型,再也没法维持隐身,狼狈地暴露在众人眼前。白千鹤依然捂着眼睛拒绝观看,楮茂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只见对方全身皮肤发白,眼睛大的外凸,头发和水草纠缠在一起,湿哒哒地往下渗水。 楮茂没忍住,捂着嘴跑到树根下干呕。大理寺另两人见惯了尸体,对此没有楮茂那么大的反应,但还是低声抱怨:“我以后再也不想吃鱼了。” 相较于大理寺这边崩溃的崩溃呕吐的呕吐,镇妖司那里就平静的不像话。莫琳琅习以为常,周劭面无表情,李朝歌仔细审视水鬼身上的细节,而顾明恪,还在关心他被湖水打湿的衣袖。 相比于水鬼,洁癖更不能忍受脏。 李朝歌看得差不多了,问:“我无意为难你,今日请你上来,只是想问几句话。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们就送你去投胎。” 楮茂刚刚干呕回来,他被水鬼折腾的不轻,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吐槽:“这叫请?” 李朝歌没管后面那些废物,继续说:“你是谁?” 水鬼蔫巴巴半倒在地上,有气无力道:“我不知道。” 李朝歌扬眉,尾音不由挑高:“不知道?” 白千鹤虽然害怕,但听到对话,还是忍不住想参与话题:“天底下还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水鬼姑娘,你活的,不对,你死的也太糊涂了。” 莫琳琅说:“也不奇怪,做鬼做的久了,就会淡忘前尘往事,父母、亲人、孩子一概忘却,只记得死前执念。” “也是。”白千鹤喃喃,“她做鬼十八年,说不定比做人的时间都长,难怪不记得人间的事。” 死后魂魄会散,三魂七魄丢失后,记忆会错乱,神志也会模糊。水鬼记不清自己身份倒也说得通,不过,李朝歌还是觉得太快了。 若死了五六十年,不记得自己生前是谁很正常,才十八年,是不是忘得太快了?李朝歌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问:“你为什么在藏剑山庄?” “我为什么在这里?”水鬼捂着头,似乎陷入混乱,“我爹娘把我卖到这里来的。不对,我本就在这里……” “你认识盛闳吗?” 盛闳是老庄主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女鬼安静下来,看样子是认识的。李朝歌又问:“他带你回来做什么?” “血……”水鬼茫然瞪大眼睛,身上的水慢慢变成粘稠的红色,滴滴答答渗入土地中,“血,好多好多血……” 水鬼明显不对劲起来,众人轰得散开。大理寺的人皱眉道:“她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开始流血?” 其他人摇头,并不知晓。李朝歌站在原地没动,眼看水鬼问不出什么了,她双手结印,周劭手中的绳索自动飞起来,缠到水鬼身上绕紧。水鬼和绳子不断缩小,最后女鬼变成一条水草,草上面绕着细线,飞到李朝歌手上。 李朝歌打开瓶子,将水草收入瓶中,然后塞好盖子,嫌弃地对白千鹤说:“行了,睁眼吧,水鬼被收走了。” 白千鹤终于睁开了他珍贵的双眼。地上还残留着一滩红色的水,白千鹤不敢想那是什么,他躲到周劭身边,抱着周劭肩膀,想看又不敢看地打量李朝歌手里的瓶子:“这是什么法器吗?” 说着,白千鹤嗅了嗅鼻子,问:“你们谁带酒了,我好像闻到一股酒味。” 李朝歌将手里的瓶子晃了晃,说:“鼻子不错,这是我从藏剑山庄现拿的酒。不知道这只鬼酒量好不好,别在里面泡醉了。” 白千鹤一瞬间无语。大理寺的人本来肃然起敬,一脸敬畏地望着那个瓶子,等听到李朝歌说是酒瓶,他们怔住,脸上的表情都转不过来。 众人忙着捉鬼,并没有注意到顾明恪十分安静。他衣袖早已恢复干净,但他依然低着头,专心整理衣袖,眼眸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神色。 莫琳琅全部心思都在水鬼上,她问:“公主,水鬼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说好多血,这是怎么回事?” 李朝歌正要说话,忽然林子里传来细微的树枝断裂的声音,李朝歌立刻回头,目光犀利如刀:“是谁?” 黑暗中的人察觉自己暴露,往他们这里扔了个烟雾弹,转身就跑。等雾气散去后,李朝歌看着寂静的山庄,迟疑了一瞬。顾明恪伸手指了下左边,道:“那边。” 李朝歌二话不说,握着剑就追。那个黑衣人察觉李朝歌追上来,不断往后面飞暗器,李朝歌用剑勾住一个回旋镖,转了两圈,用力甩回去。前面人顿时闷哼,扑通一声捂着伤口摔落。 李朝歌握着剑,不慌不忙赶上来。李朝歌用剑挑开对方脸上的蒙面布巾,果然,是熟人。 李朝歌轻笑:“我就知道是你。” 任放垂着头,看似认输,其实手指暗暗摸向身侧。他的手指刚够到暗器,肩膀上就被李朝歌用剑鞘狠狠砸了一下。任放吃痛,忍不住痛呼,手里的东西也松了。李朝歌将他的暗器踢飞,冷冷道:“小小年纪就用暗器,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白千鹤和周劭也追上来了,白千鹤率先落地,问:“公主,怎么样?” “是他。”李朝歌收剑,一眼都懒得看地上的人,转身对白千鹤说,“把他绑起来。他手上不干净,你们小心点。” “明白。”白千鹤应和一声。他白千鹤别的不敢说,阴人还是有一手的,在白爷爷面前玩暗器,小朋友恐怕不够格。 白千鹤和周劭去后面收拾任放,李朝歌握剑走了两步,突然感到些许不对劲。 顾明恪给她指路,自己却不动弹。他是把她当打手吗? 白千鹤走过来,说:“公主,打包好了,绝对比粽子都结实。” “嗯。”李朝歌随意点头,问,“其他人呢?” “去堵洪城源了。”白千鹤摩拳擦掌,说,“那个老匹夫还不知道他儿子被我们抓了,趁这个机会,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任放听说他们去找洪城源,用力挣扎起来。周劭嫌烦,一拳头锤下去,任放彻底安静了。李朝歌松了松指关节,说:“他们已经去了,我们也不能落后。把人拖着,这就去找洪城源算总账。” 任放肩膀上有伤,他才是真正在客栈跟踪李朝歌的人。洪城源派自己的心腹兼私生子打探消息,没想到反被李朝歌打伤,洪城源为了掩护自己的宝贝儿子,就借指教武功之名把华凌风右臂打伤,想让华凌风给任放当替罪羊。包括李朝歌等人入住第一夜,山庄闹鬼,那个假扮成白衣女鬼的人,也是洪城源派来的。 洪城源想借山庄里的闹鬼传闻,将李朝歌等人吓跑,这样那三个刺史的死就可以推脱为鬼怪作祟,跟踪李朝歌的人也可以用华凌风顶包。洪城源唯独没想到,镇妖司专职就是抓鬼的,在镇妖司面前装鬼,简直是扯着老虎的尾巴喊救命,自己找死。 李朝歌三人一路如暴风雨过境,直奔洪城源老巢。洪城源听下人禀报说朝廷钦差悄悄去湖边了,洪城源左思右想不放心,就派任放去打探消息。机密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手下再可靠,也比不过自己儿子。 任放走后,洪城源眼皮就一直跳。洪城源在地上走来走去,他正焦灼地等着儿子回信,突然门窗一齐传来巨响,好几个人破窗而入,瞬间将洪城源包围。 夜色中,一道白衣身影不紧不慢地跨过门槛。一阵风从门外卷入,烛光被风吹动,飞快地晃动着,对方踏风而来,衣袂翻飞,宛如月下仙人。 洪城源眼神眯起,手不动声色地按到剑上,脸上还带着笑,问:“顾大人,你这是何意?” “深夜搅扰,多有对不住。”顾明恪姿态从容,道,“我奉命查三位刺史身亡一案,需要借庄主的山庄一用,还请庄主配合。” 洪城源脸上的笑淡下去,露出真实的凶横之色来:“我好心招待顾大人,顾大人却恩将仇报。我和三位刺史并无往来,他们死了,关我什么事?” 顾明恪目光扫过洪城源的屋子,视线停留在书架的一个格子上。顾明恪收回目光,清清冷冷道:“吴晋原之死或许与你无关,那徐兴宁呢?” 李朝歌从门外追进来,听到顾明恪的话,说:“你和他废话什么,直接捉起来审问,看他还嘴硬不嘴硬。” 洪城源本来冷笑连连,他看到李朝歌身后,表情突然凝住。一个孔武的护卫跟在李朝歌身后,手里拖着一个人,正是任放!洪城源顿时站不住了,怒骂道:“你们对放儿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李朝歌轻轻笑着,说,“如果你配合,乖乖交代徐兴宁和潜渊剑的下落,我可以饶他一命。要不然,你的儿子就没法为你养老送终了。” 洪城源听到,瞳孔紧缩。儿子,潜渊剑,他们都知道了。洪城源意识到他大大低估了这些人,洪城源沉着脸不动,他突然抬手,屋里不知从何处喷出一阵迷雾,洪城源趁机奔向书架,用力按下一个机关。 房间里瞬间飞出许多箭矢,混在迷雾里,声音杂乱不知来处。大理寺的人狼狈躲避,李朝歌却不紧不慢横跨一步,站到顾明恪身后,束着手不动。顾明恪内心里极为无语,他衣袖下手指轻轻一抬,箭矢乱飞,却没有一根射向他们这里。等箭矢消停后,洪城源也不见踪影了。 “听说藏剑山庄密室繁多,机关遍布,果然名不虚传。”李朝歌叹了一声,看向白千鹤,说,“看来你上次无功而返,也没有那么废物。” 白千鹤顿住了,用力眨巴眨巴眼睛,试探问:“公主,你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夸你呢。”李朝歌没好气应了一声,她用眼神示意周劭,道,“就那面墙,动手吧。” 周劭明白,他握着拳头,缓慢活动肩关节,猛然抡直了手臂朝书架那面墙砸去。书架剧烈颤动,上面的玉器、花瓶噼里啪啦落下,碎了一地。顾明恪按了下眉心,忍耐道:“明明花半炷香的时间就能找到机关,为什么一定要弄得这么吵呢?” 李朝歌不屑,一力降十会,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干嘛要浪费时间。周劭一拳头把墙壁打出裂纹,他又来了一拳,墙壁终于不堪其负,轰隆隆倒下,。 飞扬的尘土后,一条密道出现在众人面前。李朝歌抱着剑大步上前,对顾明恪说道:“照顾好莫琳琅,我先走了。” 李朝歌、周劭、白千鹤都是武力挂,唯独莫琳琅是特殊人才,不通武艺。在这种需要使用暴力的场合,李朝歌和其他两人都足以自保,莫琳琅却不行。 顾明恪颔首应下。他们这里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把其他人惊醒了。盛兰初披着衣服匆匆赶来,看到主院里乌烟瘴气,都惊呆了:“顾大人,这是什么回事?” “庄主夫人。”顾明恪回头,平静冷淡地看着她,说道,“你的丈夫洪城源涉嫌谋杀朝廷刺史,请夫人配合,打开山庄的密室。要不然,我只能连夫人一起治罪了。” 盛兰初听到洪城源谋杀刺史,身体都晃了晃。侍女和华凌风连忙扶住盛兰初:“夫人,您怎么了?” “师娘,你还好吗?” 盛兰初强打起精神,煞白着脸色说:“我并不知道他竟做下这种事。山庄的地图在此,妾身愿全力配合顾大人查案。”</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血祭 第二天早晨, 太阳尚未升起,李朝歌踏着露珠,带着一身杀气回来。李朝歌脸上没什么表情, 然而众人看到她, 全不自觉低头,远远退到一边。 大理寺的人已经在藏剑山庄忙活了一晚上, 他们看到李朝歌袖口上隐约的血迹,八尺高的汉子一个个安静下来。他们停下手里的动作, 给李朝歌行礼:“指挥使。” 他们行的是官场的礼,嘴里喊的也是官场的称呼。先前他们尊称她为公主, 因为她是皇帝的女儿,她的特权与尊荣与生俱来。但是现在,大理寺诸人心甘情愿对她执上级礼。 她是指挥使,当之无愧的镇妖司之首。 李朝歌一夜追凶, 刚刚经历过激烈打斗, 此刻没什么心情废话。李朝歌扫了眼那具不成样子的尸体, 语气倦淡, 问:“其他人呢?” “莫姑娘陪庄主夫人回去休息了,顾寺丞在庄主书房整理证据。” 洪城源烧了刺史府里的资料,但是吴晋原寄给他的信件还留着。昨天晚上果真在藏剑山庄的密室里找到了徐兴宁的尸首, 现在只需要找到洪城源和吴晋原来往的信件,这桩案子就能定案。 李朝歌淡淡点头, 二话不说走向书房。李朝歌追了洪城源一夜,顾明恪也留在山庄,一宿没睡。 李朝歌进来时, 被周劭砸的乱七八糟的书房已经整理干净, 书架、桌案上整齐放着好几沓文件, 已经按时间顺序整理好。李朝歌随便拿起一封,翻了翻,放下问:“你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看了一遍?” 除了洪城源和朝廷、武林的来往书信,甚至连藏剑山庄十八年前的账本都翻出来了。一晚上整理这么多东西,这份工作量可着实不小。 “嗯。”顾明恪放下一卷书,闭眼揉了揉太阳穴,再睁开眼时,眸光清亮,姿容清冷,没有丝毫疲惫之色,“洪城源呢?” “被我们逼到绝境,不甘心沦为阶下囚,自尽了。白千鹤和周劭在后面,一会带着他的尸体回来。”李朝歌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手臂一撑,懒散地靠在一堆卷轴上,“终于结束了。” 顾明恪怕她摔倒,伸手扶住书卷,说:“累了找地方睡,不要在这里趴着,一会你该把书卷压坏了。” 这个人哦,她辛辛苦苦抓凶回来,他却只关心他的文件。顾明恪怕资料被弄乱,李朝歌非要压,她合上眼睛,问:“其他人呢?” “任放还被捆着,昨夜庄主夫人受惊晕倒,华凌风和莫琳琅在陪她。”顾明恪淡淡回答,手一直撑着书卷堆。卷轴是圆的,如果顾明恪松手,卷轴咕噜噜四散,李朝歌一定会摔到桌子上。然而李朝歌闭着眼睛,并没有发现这一切,她舒舒服服靠着,问:“潜渊剑呢?” “下落不明。” 潜渊剑竟然还没有找到,李朝歌正打算说什么,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李朝歌耳力好,能听到很远的动静,她立刻停止说话,慢慢坐起来。等她整理好衣服后,报信的人才走进书房,对顾明恪和李朝歌行礼:“公主,顾大人,夫人醒了,有话想和二位说。” 盛兰初作为唯一一个同时经历了老庄主和刺史两桩案子的人,确实该给他们一个交代了。李朝歌起身,说:“前面带路吧。” 李朝歌和顾明恪往盛兰初的院子走去。盛兰初虽是江湖儿女,但她居住的地方却悬挂着琴棋书画,雅致极了。李朝歌进屋,莫琳琅看到她,立马起身:“公主。” 盛兰初挣扎着要下床行礼,被李朝歌拦住:“夫人不必客气。夫人身体虚弱,在床上说就可。” 盛兰初再三请罪后,让丫鬟搬来座位,请李朝歌和顾明恪落座。李朝歌坐下时,目光扫过内屋,发现屋内摆设错落有致,雅中带静,能看出主人花了很多心思。丫鬟们跪坐着围在床榻边,双手交叠在腹部,微微低头看地,眼睛并不乱瞟,规矩很好。 华凌风守在盛兰初塌前,眼角发红,目光关切,看起来守了一宿。因为李朝歌和顾明恪来了,他将最近的位置让出来,挪到后方去,饶是如此,他的目光也始终注视着盛兰初。 李朝歌不动声色将视线收回,她看向盛兰初,不疾不徐道:“夫人,想必你已经知道,你的丈夫洪城源谋杀刺史,证据确凿,已经伏诛。你作为他的妻子,亦难脱嫌疑。如果夫人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请将这一切和盘托出。潜渊剑,你的父亲盛老庄主,以及湖里那个叫小莲的侍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兰初长长叹了口气,说:“我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一步。我的父亲被那柄剑迷惑了心窍,变得不仁不义不慈,连我深爱多年的丈夫,也步了我父亲的后尘。” 李朝歌眉梢轻轻动了:“哪一柄剑?” 盛兰初闭眼,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潜渊剑。” “二十年前,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爱剑成痴之名武林皆知,一伙游商来到庐州,给我父亲展示了一把古剑,并开出天价。那群人狮子大开口,奈何我父亲实在爱剑,最后几乎掏空整个家业,原价买下。我父亲自从得到这柄剑后,爱不释手,一心扑在这柄剑上,连外界的事也不大理了。他翻遍古籍,耗时两年,终于查出来这柄剑的来历。原来,这竟是上古帝王夔王的陪葬品——潜渊剑。” 藏剑山庄世代铸剑,老庄主更是个剑疯子,他说那是潜渊剑,基本可以确定无误。李朝歌全部注意力都在潜渊剑上,问:“这柄剑有什么神通吗?” 到底是什么神通,能让夔帝带入棺椁陪葬,又是什么神通,能杀了刀枪不入的李朝歌? 盛兰初说:“说来诸位可能不信,但这柄剑真的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父亲爱剑如命,时常抱着一柄剑不眠不休,我本来没当回事,但是从他买了潜渊剑开始,藏剑山庄的运势竟一天天变好。父亲买剑本来掏空了老本,但是那两年,藏剑山庄的订单突然增长成往年的三倍之多,弟子熔铁铸剑也非常顺利,频频出精品。父亲欣喜非常,他查阅古籍,得知夔国在铸造潜渊剑时,融入了种种奇珍异宝、巫术神通,夔国倾国之力铸这柄剑,就是为了增强国运,一统天下。后来夔帝统一列国,这柄剑也随着他长眠地下,不知为何流传到我父亲手中。我们普通人自然没有夔王的运势,不能战无不胜统一四海,但是招揽些许财运还是无碍的。我本来以为这是上天开恩,庇佑我们盛家,万万没想到,这柄剑集天下之大运,也集天下之大凶。潜渊剑给它的历代主人带来了财富,权力,名望,也带了不幸。” 屋里不知不觉安静了,所有人都屏息听着这个故事。李朝歌不觉握紧手指,问:“为什么?” 顾明恪垂下眼睛,在心中说出了和盛兰初一样的答案。 “因为这柄剑,用活人祭祀。” 李朝歌听完愣了一下,反问:“什么意思?” 盛兰初深呼一口气,面露不忍之色,说道:“铸剑一直有种说法,真正好的剑能和主人心意相通,而想要让剑有灵性,一种办法是主人把剑带在身边,积年累月温养,另外一种,就是铸锻时加入鲜血,人为增强剑和人的亲近度。潜渊剑便是后一种,而且要更凶险一点,它是用七七活祭法熔铸出来的。” 李朝歌越听越绕,问:“什么叫七七活祭法?” 李朝歌无疑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盛兰初解释道:“七七活祭法,即让剑在熔炉中煅烧七七四十九天,每日在剑中加入鲜血,随着时日渐深,血量也逐渐增加,直到最后一天,一整个活人投入剑炉中,以血淬剑,方得世间至尊。潜渊剑是用活人祭祀过的,所以才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也是因此,它才能镇压王脉,为主人带来财富和权力。” 李朝歌听完都愣住了,只是一柄剑而已,竟然还赔一条人命进去?李朝歌问:“祭祀用的血,是好几个人的,还是一个人的?” “同一人的。”盛兰初回道,“因为血祭的目的是增强剑和主人的共鸣,如果用了很多人的血,剑气息驳杂,反而落了下乘。所以最好用同一人的血。” 李朝歌实在忍无可忍,骂道:“荒谬!打天下靠的是谋略和勇气,岂能寄希望于一柄死物,还为之残害一条人命?祭祀那个人要放四十九天血,最后一天还要跳到火焰中为他们熔剑,死都死不痛快,真是倒了血霉。” 李朝歌直接大骂,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赞同,其余几人垂下头,唯有叹息。 盛兰初叹道:“是啊,我也觉得此法太过残忍。没想到我父亲跟着魔了一样,疯狂迷恋潜渊剑。他是铸剑师,看到好的剑就忍不住想上手一试,他不知道从哪本古籍上找出七七活祭法,竟然意图效仿。我那时忙于练功,再说父亲时常几个月不见人影,所以我并没有当回事。谁知……” 盛兰初说到这里,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侍女连忙扶住盛兰初,华凌风也担忧地唤:“师娘!” 盛兰初摇头,忍住哽咽,继续说:“谁知某一天大雨,我突然听到一道爆炸声。我连忙追过去看,发现父亲在密室里,剑炉炸了,而父亲背上插着潜渊剑,身上全是鲜血。我被吓坏了,慌忙顺着血迹去追,发现一个女子落到湖里,我去时已经淹死了。我这时候才知道,父亲竟然买了一个叫小莲的婢女,当作剑奴,用来活祭铸剑。后来小莲找到机会,捅了父亲一剑,自己悄悄跑走,却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失足坠湖。” 盛兰初说着,从床榻上挣扎着爬起来,深深给李朝歌和顾明恪磕头:“我去的太迟了,这一切错误已经铸成,我知道我父亲犯了大错,但他也付出了生命代价,我为了藏剑山庄的声誉瞒下这一切,说小莲是失足落水,给他们家送了很多钱,让她的父母能安享晚年,也让我父亲体体面面地以铸剑奇才的身份离世。我们父女俱罪大恶极,公主和顾大人若是追究,惩罚我就好,请看在死者为大的份上,勿要揭露我父亲的罪行,留他一个英名。” 盛兰初不顾形容狼狈,不住给李朝歌和顾明恪磕头。华凌风又震撼又惊讶,他呆愣当场,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这一天内,他的世界接连崩塌。他得知他视为偶像的师父其实是沽名钓誉之徒,师父偏心二师弟,并非因为二师弟年幼,而是因为二师弟是师父的私生子!他又得知,师父突然指点他武功,并非关心他,而是想让他替二师弟死。 现在,华凌风再一次崩溃地听到,他的师公,被全庄人敬奉为铸剑奇才的师公,竟然用活人祭剑。 盛兰初声泪俱下,再无往日温柔端庄之态。华凌风的眼泪倏地落下来,他用力擦干眼睛,走到李朝歌和顾明恪身前,端端正正跪下。盛兰初见到,呵斥道:“凌风,你做什么?” 华凌风五体投地,砰的一声叩到地上,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俗话也说父债子偿,我师公和师父错做了事,理当由我承担。顾大人和公主若要追责,冲着我来就好,勿要为难师母。她只是做了一个女儿和妻子应做之事罢了。” 莫琳琅瞧见这一幕,面露不忍之色,别过脸不忍再看。李朝歌和顾明恪对视一眼,顾明恪问:“若如你所言,你去时,老庄主和小莲都死了,那你如何知道小莲是剑奴?” 盛兰初露出些难以启齿之色,说道:“因为父亲剑炉的隔壁密室里,放着许多盛血的器皿,还有女子生活的痕迹。血迹从铸剑室里滴滴答答往外流,一路流到湖边,而小莲已失足淹死在湖中。其实之前山庄中就有风言风语,父亲新买回来一名婢女,唤作小莲,独来独往,待遇优渥,并且不和其他侍女住在一起。下人们都说我父亲金屋藏娇,我不愿听这些污言秽语,下令不许他们再说。后来小莲消失了一段时间,我没有多想,谁能知道……竟发生了这种事情。” 李朝歌慢悠悠开口道:“照这样说,老庄主从民间买来了小莲,并将她悄悄养在密室中,等时机合适后,就放她的血铸剑。没想到铸剑未成,反被小莲反杀。小莲仓皇逃走,却也因失血过多,意外落水而死。是这样吗?” 盛兰初脸上挂着泪,点头道:“公主说的没错。” “情理上说得通,但我还是觉得有疑点。”李朝歌问,“既然小莲被关在密室里放血,身体应该非常虚弱才对,她如何杀得了老庄主?” 盛兰初脸色沉下来,她将左右侍女遣散,压低声音说:“公主,这些话由我说大逆不道,但我还是得提醒公主,那柄潜渊剑不祥,那是柄凶剑。或许因为它是被血祭炼出来的,所以此剑嗜血,一旦接触到活血,不吸干决不罢休。小莲用潜渊剑刺入我父亲体内,我父亲……便是被这柄剑吸干精血而死。” 莫琳琅脸上的表情不太信,这个说法太玄了,剑还能杀人?但是李朝歌马上就相信了。她也被潜渊剑杀过一次,她深有体会。 莫琳琅正等着李朝歌和顾明恪质询呢,没想到公主和顾大人都没说话,看样子是信了。莫琳琅吃了一惊,而顾明恪已经站起来,说:“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我会重新查证。若你撒谎……” 盛兰初立刻垂下脖颈,恭顺道:“妾身绝不敢有一字虚言。” 顾明恪转身走了。李朝歌看了看,慢慢站起身,说:“夫人安心休养吧,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当下最重要,不是吗?” 盛兰初感激地低头,应诺道:“谢公主安慰,妾身明白。” 李朝歌转身出门,莫琳琅慌忙跟上。到门口时,李朝歌突然停下,回首望向屋内。莫琳琅跟着回头,见华凌风正扶着盛兰初擦泪,神情颇为认真。 李朝歌轻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掀帘子走了。莫琳琅最后望了一眼,快步追上李朝歌。 莫琳琅跑在李朝歌身后,问:“公主,她说的是真的吗?” “她敢说,就一定是真的。” 莫琳琅应了一声,又问:“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查证据。”李朝歌微微叹气,“盛兰初透露出这么多信息,有的是我们忙了。派人去吴晋原的老家开棺验尸,我应该知道吴晋原是怎么死的了。” 吴晋原老家离庐州有段距离,一来一回需要不少时间。李朝歌留在藏剑山庄里等,这段时间里,他们去小莲的家乡查证,小莲的父母亲人、出生年月、买卖缘由都和盛兰初所言无异,甚至盛兰初所说的抚恤金也确实送到小莲家人手里。李朝歌打开老庄主死时的密室,在密室地上和墙壁上,找到了残留的血迹,侧间亦有活动痕迹,像是什么人在这里住过许久。 李朝歌甚至找到了十年前离开藏剑山庄的老仆,老仆回忆许久,说:“当年确实有小莲这个人,但她独来独往,和大家很不合群。后来小莲掉到湖里淹死了,因为没什么熟人,所以也没人在意。” 李朝歌问:“她为何溺亡?” “不知道,大概是不小心掉进湖里了吧。”老仆脸上有不屑之色,说道,“恩将仇报的东西,老庄主和小姐对她好,她还蹬鼻子上脸,死了活该。” 老仆对小莲的观感似乎很不好,李朝歌问:“为何,她做了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看不惯她那狐媚样子。”老仆骂道,“老庄主带她回来,神神秘秘一直藏着,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老夫人生小姐时难产死了,之后老庄主没有续娶,又当爹又当妈把小姐拉扯大,说是掌上明珠也不为过。山庄里一直好好的,就因为小莲这个扫把星来了,惹得山庄频繁出怪事。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姿色,哪配肖想夫人的位置?呸,不上台面的东西。” 李朝歌记得盛兰初说过,老庄主将小莲带回来后,其实是为了铸剑,但山庄里却传言是金屋藏娇。都过了这么多年,老仆对一个死者依然有这么大的恶意,可见,当年的传言很不好听。 李朝歌不想听这些骂人的话,她打断老仆喋喋不休的叫骂,问:“那你们小姐呢?” “小姐可真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妙人啊!”一提起小姐,老仆的态度立马变了,说,“小姐一出生就没了娘,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温柔大方又懂事,比我自己的女儿都亲。小姐是个好孩子,老庄主去世的时候,她大受打击,整个人瘦的都不像样子,养了半年身体才慢慢转好。小姐后面没生下孩子,不知道和当年病的那一场有没有关系。可惜了,小姐这么好的人,却没遇上一个好姑爷。” 洪城源养外室,还偷换私生子的事情已经不是秘密了,现在城中都在骂洪城源道貌岸然,怜惜庄主夫人遇人不淑。李朝歌点点头,突然问:“当年发现老庄主死亡的人是谁?” “小姐啊!”老仆想都不想,说,“当时庄主失踪了大半个月,庄主一沉迷练剑就是这样,大家本来没当回事,还是小姐发现老庄主被人杀了。可怜见的,那天她身上全是血,整个人站都站不稳。只可惜到现在,也没找出来是哪个仇家杀了老庄主。” 一切都和盛兰初所说合得上。老庄主偷藏小莲,山庄里有风言风语,老庄主本想铸剑,却被剑吸干精血而死,小莲坠湖。后来盛兰初为了山庄的名誉,假托老庄主被仇家害死,而小莲也是失足溺亡。李朝歌打听的差不多了,站起身,说:“多谢告知,您老保重身体,告辞。” 老仆人受宠若惊,千恩万谢地送公主出门。李朝歌从老仆这里出来后,莫琳琅叹气:“山庄的人对小莲恶意太大了,小莲被父母卖了,被老庄主当剑奴,现在,还要被人骂狐狸精。她并非插足别人家庭,她才是真正的可怜人啊。” “是啊。”李朝歌似叹非叹,“都是可怜人。” 九月中,去第二位刺史吴晋原老家的人赶回来,带来了吴晋原和洪城源的书信,也带来了吴晋原的死状。先前仵作检查的时候压根没考虑过被剑杀死这种可能,所以他漏过了吴晋原手指上的伤痕。 吴晋原身体上并非无伤,而是有一道一寸长的细小伤口。 吴晋原和洪城源来往密切,借职权之便给洪城源大开方便之门。吴晋原在交往中发现洪城源本人能力非常平平,不知为何做生意屡试屡中,吴晋原随便问了一下,结果得知了潜渊剑的存在。 吴晋原被这柄能带来财富和权势的上古遗剑迷住了,他借赏剑之名,移花接木,将真正的潜渊剑偷走。吴晋原拿到了剑后欣喜非常,所以府衙的人说那几日吴晋原神魂不属,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办公。吴晋原在一个晚上按捺不住,悄悄拿出剑尝试,结果被剑吸干精血而死。 精血并非全身血液,人分三六九等,血也分高低上下。精血是血液中最精华的部分,将精血吸干后,人也会精气耗尽而死。 所以,仵作忽略了吴晋原手上的剑伤,他们沉浸于中毒还是他杀,思路被带歪,并没有注意失血。 “真是离谱。”白千鹤噼啪说道,“要不是我亲身经历,我绝不相信剑会杀人。所以第二任刺史吴晋原是被自己作死的,第三任徐兴宁和洪城源狗咬狗,谁都想威胁对方交出潜渊剑,最终洪城源被逼急了,杀了徐兴宁,尸体被藏在密室中。那第一任呢?” “应该是病逝。”李朝歌说,“第一任刺史说好听点叫嫉恶如仇,说不好听点叫愤世嫉俗,他本来身体就不好,来庐州后事事不顺,便郁病交加而死。要不是他的后两任接任者死法离奇,曹羿之死本来不会惊动朝廷的。” 白千鹤啧啧称奇,回头贱兮兮地撞周劭:“听见公主的话没有,你要多笑笑,不然天天不高兴,喷完这个喷那个,会早死的。” 周劭一拳甩了回去:“你这话对顾寺丞说去,他才是一天到晚都不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白千鹤挤眉弄眼,偷偷瞥李朝歌道,“人家只是不在你面前笑而已。” 莫琳琅正在削苹果,李朝歌喊了她一句:“琳琅,苹果不用削了,把刀给我。” 莫琳琅不明所以地把刀擦干净,递给李朝歌:“公主,怎么了?” 白千鹤一看,用尽自己毕生功力往外跑,李朝歌手里握着刀,在指尖转了半圈,猛地疾射出去。 外面传来白千鹤叽哩哇啦的声音,隔壁大理寺的人正整理口供呢,被他吓了一跳,纷纷推窗户骂。 窗外鸡飞狗跳,庭院里高大的桦树被白千鹤的鬼叫声惊动,金黄色的叶子簌簌落下。再远处,山脉层林尽染,天空蔚蓝如洗,莫琳琅看着窗外景色,神色慢慢柔和下来。 他们来的时候是夏末,一转眼,已经秋天了。莫琳琅问李朝歌:“公主,证据整理的差不多了,口供也问完了,我们要回京了吗?” “差不多了。”李朝歌合起卷轴,眼睛看向山野秋色,轻声说,“只差最后一样证据,就可以结案了。” 也是此案最重要的证据,丢失的潜渊剑。 · 夜晚,万里无云,圆月高悬。盛兰初从外面回来,满身都是疲惫。 洪城源死了,藏剑山庄卷入谋害朝廷命官的官司中,其他门派见状纷纷趁火打劫,这段时间藏剑山庄说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也不夸张。幸而盛兰初认错及时,态度良好,无论大理寺和镇妖司有什么要求都十分配合,杀害第三任刺史的凶手止步于洪城源,并没有牵连家族。 但是显然,藏剑山庄少不了要脱层皮。这段时间盛兰初一直忙着打点关系,可以说心力交瘁。盛兰初好容易忙完了回房,她打发丫鬟下去,进入内室换衣服。她解下自己的外衣,慢悠悠说:“若是其他人夜探妾身闺房,妾身必要讨教个说法。但公主深夜前来,是谋财,还是谋色?” “夫人多虑了。”屏风外,一道高挑窈窕身影逐步走近。屋内没有点灯,但是月光将地面照的如积水空明,李朝歌停在屏风外,说:“我有些事不解,想请夫人解惑。” “公主和顾大人把经年旧事都扒出来了,妾身还有什么地方帮得上二位?”盛兰初随便披了件大袖衫,外衫是丝质的,薄若蝉翼,披在盛兰初身上,能清晰地看到她羊脂玉一般的肌肤。 盛兰初走出来,借着月光给李朝歌倒茶,柔声说:“不知公主前来,没有准备好茶,唯有妾身所饮的陈茶冷汤,委屈公主了。” 李朝歌站在原地,丝毫没有接茶的意思,说:“谢夫人好意,但我从来不碰来路不明的食物,夫人不必折腾了。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命案,夫人就没有冤屈要喊?” “妾身有什么冤屈?”盛兰初笑道,“亡故的三位刺史中,唯有第三位是凶杀,妾身夫婿已畏罪自尽,以命偿命。第二位刺史之死虽然和藏剑山庄有些关系,但他偷窃藏剑山庄的宝剑在前,不慎被凶剑反噬,也不能怪到我们山庄头上。莫非公主和其他官员一样,连失两位刺史,恼羞成怒,要迁怒于藏剑山庄?” 李朝歌轻笑了一声,说:“三位刺史一案已经查清,没什么可问的了。我今日前来,是想替十八年前老庄主那个案子喊冤。” 盛兰初笑容不变,问:“哦?当年小莲杀了我父亲,算是凶手,但我父亲谋其性命在先,谁是谁非实在不好定论。但他们两人已同归于尽,两方家庭也各自开始新的生活,再追究下去没有意思,不如就让逝者安息,生者前行。公主,您说呢?” “我如何说不要紧,追不追究,得看你。”李朝歌笑着看向她,眼中光芒璀璨,冷意逼人,“你说是吗,小莲。”</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宝剑 盛兰初安静了好一会, 笑道:“公主,您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听不懂吗?好, 那我说得再明白一点。”李朝歌绕过盛兰初手里的茶水,缓步走在盛兰初的闺房里, 似乎在打量她的摆设, “其实我听你讲潜渊剑的时候就很疑惑,你对七七活祭法了解的似乎太详细了,不像是看书, 反倒像是自己经历了一遍一样。自然,这只是我个人感觉,你真正露馅之处,在于吴晋原。” “第二任吴刺史?”盛兰初笑道,“我和吴刺史并无来往,公主连吴刺史的棺木都打开了,想必已经查的透透彻彻。为何会和我扯上关系?” “你最厉害之处, 就是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李朝歌说,“吴晋原确实是想独占潜渊剑,反被潜渊剑吸血而死。但是, 他一个官场中人, 和铸剑、铁匠等人素无来往,仓促之间,他去哪儿找了一把几可乱真,甚至瞒过了洪城源眼睛的假潜渊剑呢?” 盛兰初沉默了, 她垂着眼帘, 许久没有说话。李朝歌停在一副书画前, 仔细观看, 不紧不慢道:“潜渊剑是当年夔国集举国之力锻造出来的宝剑,当世能仿造此剑的,除了十八年前爱剑成痴、沉迷铸剑的老庄主,再不做其他人想。你当时说,老庄主找来一个血奴,想要比照着潜渊剑的模样,仿造一把新剑。后面的事情你没有说,但是我觉得,除了血祭这一关,其他部分老庄主已经做完了。这柄剑自然没有潜渊剑的神通,但是从外表上迷惑一下不懂剑、也不爱剑的洪城源,应当还是足够的。能同时满足知道老庄主铸造仿剑、了解洪城源的为人性格,还能和吴晋原搭上关系的,唯有夫人您了。” 盛兰初静默了好一会,无所谓地笑笑,说道:“那又如何。我对他一心一意,为他操持家务,打理生意,他却在外面养外室,还光明正大地把私生子塞到我眼前。他如此愚弄我,我让他吃几分苦头,有错吗?” “没错。”李朝歌笑了,说,“我明白夫人的心情。曾经也有一个男人对不起我,我见了他就想捏爆他的脑袋。自然,这是题外话,回归正题。第一任刺史和第三人刺史的死都没什么疑点,唯独第二任吴晋原,有点太玄了。洪城源想把三任刺史的死推到水鬼身上,夫人更好,直接借刀杀人,真的让一柄剑杀了他。若不是实际经历过,谁会相信,一柄没有神志的剑,会把人的精血抽干呢?” “公主怀疑第二任刺史的死和我有关?那可真是冤枉妾身了。”盛兰初冷冷说,“妾身什么都不知道。” “那吴晋原为什么会得知洪城源一帆风顺是因为潜渊剑,他又为什么会冒出换剑这个主意?若没有人在山庄内里应外合,恐怕吴晋原不会冒这种风险。”李朝歌看着画上的落款,慢悠悠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没有人会是完美的。只有扮演角色的人,才会完美。” 盛兰初绷着脸色,问:“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闻有一种换魂术,只要找到两个生辰八字一样的人,可以将两个人的灵魂互换。曾经有人用这种办法夺舍,因为太过阴损,慢慢断绝了。但老庄主沉迷上古巫术,连七七活祭法都能找出来,寻找时代更近、记载更多的换魂术,应当不难。老庄主一生痴迷铸剑,不畏世俗看法,本来无错,但他最不应该做的,就是不顾人伦禁令,想要复原上古名剑,但是又舍不下自己女儿,故而生出了一个恶毒的折衷办法。以血淬剑是为了提高剑与主人之间的牵引,如果用的是血亲的血,想来牵引力会更强。所以,那个应该放血七七四十九天、最后跳到剑炉里淬火的人,理当是老庄主唯一的女儿,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山庄大小姐,盛兰初。” 盛兰初闭上眼睛,不想再听下去。李朝歌叹了一声,转过身,看着盛兰初说道:“老庄主不舍得自己的女儿死,便想借助换魂术,让另一个生辰年月相同的女子替女儿死,之后,他的女儿会以另一个女子的身份活下去。这不是什么问题,藏剑山庄没有其他人,老庄主只需要收养换魂后的盛兰初为义女,就能让女儿重新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这其中唯一牺牲的,是小莲。” 盛兰初没反应,李朝歌继续说道:“小莲是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父母重男轻女,贪财薄情,为了一贯钱就将女儿卖给老庄主,浑然不问对方买自己的女儿回去干什么。小莲一进入山庄就被控制起来,老庄主不让她和外人来往,却还锦衣玉食供着她。小莲本以为自己遇到了好人,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容器,用来替自己亲生女儿受苦的容器。” 盛兰初站不稳,不由扶住旁边的多宝架。她睁开眼睛,里面已经盈满了泪水:“我这一生不被人喜欢,我都认了。我就是命贱,比不过兄长弟弟,比不过金尊玉贵的大小姐,甚至比不过山庄里的侍女。但是他们不应该给我希望,嘴里说着把我当女儿养,实际上,却在商讨哪一天实施换魂术,让我替大小姐去死。公主,您出身尊贵,父母宠爱,容貌美丽,大概不会懂我这种生来平凡的普通女子的心情。我那天不小心偷听到老庄主和大小姐的话,他们父女在商讨该如何骗我换魂。我的命都换给她了,小姐却还在嫌弃我相貌平庸,远不及她自己秀丽。” 李朝歌无声叹气,她其实懂。她亦从来不是一个被偏爱的人。 李朝歌问:“后来呢?” “后来我喝了水,毫无察觉地便昏迷了。等醒来后,我眼睛被布蒙住,老庄主说要收我为义女,但是需要一些程序,所以让我放血配合。我当时什么也没说,但是我知道,我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了。公主,你能想象到每天放血是一种什么感受吗?手腕被割了太多次,已经找不到下刀的地方。伤口凝固了就重新撕开,血一直流一直流,我都能听到自己血流干的声音。我躺在榻上,明明一天什么都没做,可是连走两步都困难,到后面,我稍微动弹就头晕眼花,躺在床上,如同一个废人。可是我的神志偏偏是清醒的,我偏偏知道,现在的痛苦只是开始,忍耐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真正的绝望还在后面。” “二十天后,我终于受不了了,我根本撑不到七七四十九天,用不了两天我就会死。反正左右都是死,我横了心,趁着老庄主刚取完血,还没有将我关起来的时候,拔出潜渊剑捅向他后背。我本来没打算成功,我只是想速死而已,可是老庄主沉迷铸剑,竟然被我捅中了,更诡异的是,那柄剑开始自动吸老庄主的血。我眼睁睁看着老庄主在我面前倒下,没挣扎几下,很快断了气。我吓傻了,跌跌撞撞往外跑。我失血太多,跑出密室没走几步,就跌倒在路上,还惊动了侍女。我本来以为我死定了,却发现,她们叫我小姐。” 盛兰初仰头,不可自抑地笑起来,笑的连眼泪都出来了。她脸上神情似哭似笑,泪光盈盈,说:“她们竟然叫我小姐。我反应过来后,做出我有生以来最恶毒,也最痛快的一个决定。” 李朝歌闭上眼,已经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盛兰初用力擦干眼泪,眼神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平静又癫狂:“我让他们将一个叫‘小莲’的侍女抓住,蒙住眼睛和嘴,不让对方说任何话。我随便一查找,就在小莲屋里找到很多盛大小姐的东西。都不用我吩咐,下人便义愤填膺,说小莲行窃,要将小莲沉塘。你看,主子定下人的罪,连反驳都不必听。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人替小莲说过一句求情的话,小莲就那样被蒙着眼睛嘴巴,在众人面前沉了湖。” 李朝歌长长叹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故事实在太惨烈了。李朝歌问:“可是那些老仆,为什么承认小莲是失足落水呢?” “我是小姐,我只要吩咐一句奴婢行窃太难听,下面人自然心领神会,一齐改口说是对方失足。她死后,我天天让和尚在湖边念经,我要让她形魂溃散,神志模糊,自己也忘了自己是谁。小莲受过的苦,她要一一尝一遍。” 李朝歌沉默,她想起自己前世得知裴纪安背叛后,疯了一般报复裴纪安和李常乐,和现在盛兰初的所作所为没有差别。身在局中时不觉得,现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听,才发觉太疯狂了。 李朝歌不知道问盛兰初还是问自己,声音轻若鸿毛:“值得吗?” “不值得。”盛兰初冷笑一声,理了理头发,昂然道,“可是我不这样做,就咽不下心里这口气。” “之后呢?” “后来我悄悄去看过我的父母亲人,他们有了老庄主那笔钱,过得比我在时好多了。我又给了他们一笔抚恤金,就当还清父母生养之恩,从此一刀两断,再不相干。” “那洪城源呢?”李朝歌问,“他至死都被你蒙在鼓里,当了你十八年的傀儡。如今,你有了华凌风这个新傀儡,但是对于旧人,你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没有。”盛兰初冷冷道,“我最开始嫁他,是看中了他老实忠厚,绝不会辜负我。结果呢,他养外室,还把我当傻子一样,光明正大地将私生子带入山庄。我能辅佐他到这个高度,自然就能一手毁了他。所以在他和吴刺史的宴会上,我故意透露给吴刺史山庄的秘密,并且邀请吴刺史欣赏我们的藏剑。洪城源好大喜功又虚荣贪婪,他很容易就被我说动,将剑借给吴刺史。我明明告诫过吴刺史,勿要尝试让剑认主,勿要将自己的血滴在潜渊剑上,结果他非不听,引来了祸事。我在府衙中埋了眼线,当天众人都急着查吴刺史的死因,我让人悄悄将潜渊剑拿走,赶在洪城源之前把剑换了个地方藏。后来,事情越闹越大,我没想到那个蠢货竟然张狂至此,胆敢杀了第三任刺史。” 盛兰初察觉到李朝歌的视线,冷冷勾了勾唇角,说:“公主您放心,第三位刺史的事我没有掺和。从换走潜渊剑开始,一切都脱离了掌控,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将事情闹大,惊动你们这些朝廷中人。” 最开始,她只是想给洪城源一个教训而已。然而人心是怪兽,恶欲一旦放出来,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李朝歌点点头,她今天听了很精彩的一个故事,和她的料想大致一样,李朝歌已经没有什么疑点想不通了。李朝歌拍拍衣袖,露出告辞的姿态,平静问:“潜渊剑在哪儿?” 从今夜看到李朝歌的时候,盛兰初就知道这柄剑她守不住。不过,这本就是帝王家的东西,还归帝王家,也是常理。 藏剑山庄侥幸借了二十年黄龙之势,该知足了。盛兰初整理头发,让自己恢复得体的“大小姐”仪态,说:“在湖底。” “我当然知道在湖底。”李朝歌挑眉,问道,“湖底的什么地方?” 藏剑山庄的湖虽然是人工开凿的,但是水域宽敞,面积并不小。湖底那么多淤泥,李朝歌总不能一块一块地挖。 她才没那么多闲工夫。 盛兰初心里暗暗惊撼,这位公主够聪明,够果决,也够狠辣。盛兰初这些年在生意场上见了许多人,但没一个男人比得上这位公主的心性。 盛兰初垂下眼睛,老实交代道:“在西南角,垒假山的那个地方。” 李朝歌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转身离开。要不是为了潜渊剑的下落,李朝歌干什么要跑到盛兰初屋里,听她讲这么一大段废话。 盛兰初的身世是秘密,也是把柄。有这个把柄在手,李朝歌根本不怕盛兰初向外界透露,潜渊剑在李朝歌的手里。 李朝歌推窗,如来时一样,消无声息地溶入到月色中。她即将离开时,突然想起什么,背对着盛兰初问:“你能扮演好盛兰初这个角色,能利用洪城源的虚荣自大和吴晋原的贪婪虚伪,可见是个操纵人心的高手。既然你有这份洞察人心的天赋,为什么不用在商场,而是用来操纵男人呢?” 盛兰初愣了一下,想都不想,说:“商场是男人的天下,我不靠支使男人,还能靠什么?” 李朝歌没说话,从窗沿上一跃而下。女人想要施展拳脚,只能顶着男人的名字吗? 这样是要轻松一些。但是,她不愿意。 她李朝歌,无论美名骂名,都要用自己的名字背负。 · 李朝歌趁着夜色无人,潜入到湖中,很快在假山石头下面找到了潜渊剑。今夜月明,湖光粼粼,忽然一个美人从水底浮出来,她脸色素白,长发如墨,下颌上挂着水珠,正应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然而这样一位美艳近妖的美人,手里却握着一柄杀气凛然的长剑。 李朝歌凫着水,慢慢游到岸边。上岸后,她随便撩了下湿透的长发,水滴顺着李朝歌精巧的下巴,修长的脖颈,慢慢划入衣襟。李朝歌丝毫不为所动,她全部注意力,都在面前的古剑上。 从外观上讲,这柄剑无疑非常美,不是那种花里胡哨的美,而是庄严、古朴,充满力量感的美。李朝歌握住剑柄,心脏飞快跳动起来。 她仿佛又想起这柄剑穿透她心脏时的感觉。可是现在,它握在她手中。 李朝歌最终压下心悸,五指用力,缓慢地将潜渊剑拔出来。宝剑出鞘,李朝歌终于明白什么叫虎啸龙吟,什么叫杀敌于千里之外,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一个见到它的人,明明知道危险,还是忍不住将其据为己有。 这个道理就和传国玉玺一样,放在路上,但凡是个人就没法置之不理。 随着李朝歌动作,潜渊剑身上发出细微的嗡鸣声,仿佛远古某位主人的问候。李朝歌将剑刃全部拔出,和着月色和水光,仔细打量,由衷赞道:“好剑。” 她翻来覆去欣赏了好一会,然后将剑放在地上,拔出自己本来的佩剑,毫无预兆地朝潜渊剑劈去。 这一招她用上了全部真气,没有留任何余力。剑身距离潜渊剑一寸的时候,一阵银白色的流光像护盾一样罩在潜渊剑上,拦住了李朝歌的动作。 李朝歌全力一击,但砍在盾光上,连一丁点都没有刺破。李朝歌被阻力反弹地虎口发麻,她慢慢站起身,回头,见假山后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顾明恪看她的目光,也觉得她疯了。李朝歌揉了揉手腕,笑道:“你装了这么久,一直死不承认。仅是一柄剑而已,这就逼你现身了?” 顾明恪真的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胡闹。他当着李朝歌的面用了盾光,已经没什么掩饰的必要,顾明恪放弃维持人设后,终于觉得呼吸畅快了许多。他没有再装凡人,倏忽间靠近李朝歌,握住李朝歌的手腕看了看,皱眉斥道:“胡闹。” 李朝歌浑身还是湿的,她毫不示弱,挑眉回击道:“我又没砍到那柄剑,你凶什么凶?” 这柄剑前世杀了她,她出个气都不行? 顾明恪这么多年来,难得感受到情绪波动。他上一次生气,似乎还是他没飞升的时候。 顾明恪极冷地看着她,道:“不知所谓,我刚才救的是你。” 潜渊剑是什么角色,这柄剑杀过人淬过魂,气息十分霸道。要是李朝歌真一剑砍上去,潜渊剑杀气反弹,李朝歌非得血溅当场。 李朝歌本来是不信的,但是看顾明恪冷冰冰的眼神,又觉得她可能真的误会了。但让李朝歌认错绝无可能,她轻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我死了岂不正好,这样就没有人能威胁裴纪安了。你应该如意才是。” 顾明恪点点头,行,她真是能耐的很。顾明恪冷冷把李朝歌的手腕扔开,转身就往回走:“当我多事。你爱如何就如何,随便你。” 李朝歌看顾明恪好像真的被气到的样子,稀奇中又带着一丝丝愧疚。她俯身把潜渊剑捞起来,仓促抱着两柄剑,快步追向顾明恪:“你说,这柄剑的传言是真的吗?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得之可得天下的传说,就惹得朋友背叛,师徒相残,夫妻反目,真的值吗?” 李朝歌身上充满了没话找话的气息,但就是拉不下脸认错。顾明恪毫无反应,道:“与我何干。”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盛兰初是假的?当初抓水鬼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公主自有主张,想来是不需要别人提醒的。” 唉,李朝歌叹了口气。气性儿怎么就这么大呢,算了,美人有发脾气的特权,李朝歌忍了,她抱了抱胳膊,在秋风中咳了一声,说:“有点冷。” 顾明恪不理会。李朝歌继续说:“我要是得了伤寒,明日就没法赶路了。” 夜风寂静,片刻后,一件女式斗篷扔到李朝歌身上:“穿好,别耽误赶路。” 李朝歌亲眼看着顾明恪指尖一阵银光闪过,随后,就变成了一件衣服。李朝歌惊奇地捏了捏斗篷,惊讶道:“和衣服差不多。” 因为那本来就是一件衣服。顾明恪最开始还尝试维持人设,后来逐渐放弃,到现在,顾明恪已经破罐子破摔。他对李朝歌说:“既然你执意要拿这柄剑,那就收好。它好歹也是精心熔铸过的,不要再做一些奇怪的事情。” 李朝歌随意点头:“我知道。”她随手将潜渊剑递给顾明恪,顾明恪看着面前的剑,惊讶问:“干什么?” “帮我拿一下。”李朝歌嫌弃道,“有没有眼力劲,我系披风腾不开手。” 毛病真多。顾明恪冷着脸接过潜渊剑,李朝歌低头系带。微风轻轻拂过,月光下,潜渊剑的剑柄在微微颤动。 那是里面的长剑在共鸣。 · 第二天清早,白千鹤刚起床,就听说今日他们要动身回京。白千鹤惊讶了一瞬,问:“为什么这么突然?” “不知道。”前来传话的楮茂耸肩,说,“公主和顾寺丞这样说,我们照做就是。反正东西都整理好了,什么时候走都无妨。对了,你收拾好后赶紧出来,帮忙搬剑。” “搬什么?” “搬剑。”楮茂说,“藏剑山庄的夫人内疚于丈夫和父亲做下的错事,想要代夫婿和父亲赔罪。她自愿将山庄内所有收藏都献给朝廷,此后吃斋念佛,为死在父亲和丈夫手下的亡者祈福。” 白千鹤挑挑眉,心想这位夫人倒是聪明,知道藏剑山庄树大招风,就赶紧抱李朝歌的大腿。背靠大树好乘凉,投资一位聪明且有野心的公主,可比找其他人投诚的回报率高多了。 真不愧是一手将藏剑山庄壮大的人,敢舍,也敢搏。 李朝歌走前,特意将湖里“小莲”的尸骨也收敛好了,放到寺庙超度。李朝歌站在佛塔前,听到塔内整齐的木鱼声。 “如来所说身相,即非身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李朝歌听着,微微惘然。白千鹤认真地听了一会,虔诚地问:“今天中午吃什么?” 白千鹤过于接地气的话一瞬间把李朝歌从那种似玄非玄的状态中拽了出来。李朝歌认命地叹了一声,说:“走吧,回东都。” “所以我们吃什么呢?” “你再废话,我就加一道菜,今日让大家吃烤鹤。” “……” ——《潜渊剑》篇完。</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叶公 白千鹤见两人没有误会, 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话,便自己找地方坐下,随便挑了个橘子剥开:“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李朝歌淡淡瞭了他一眼, “我若不知, 为何要来东都?” 白千鹤剥开黄澄澄的皮,随便丢了一瓣到嘴里。有点意外,但是回头想想, 也在情理之中。 他先前询问李朝歌姓名时,李朝歌不肯告知, 想来就因为她是公主吧。她和身上衣着格格不入的用餐礼仪,对朝廷机构非一般的了解,以及看到皇帝皇后时奇怪的表现, 现在都有了解释。 白千鹤三下五除二将橘子吃完, 拍了拍手, 问:“你真的是?” “显然。”李朝歌放下茶盏,低头整理袖子。即便前世穿过许多次,再换上时,她依然觉得襦裙不方便极了。她一边和过分宽大的袖口斗争,一边平淡道:“我若不是, 以天后那样精明的性格,会允许我侵占她女儿的位置?” 也是。白千鹤东西吃完了, 话也问完了, 再没有什么留下的理由。白千鹤站起身, 抱拳道:“我白千鹤纵横江湖十载, 见过许多英雄,也见过无数宵小。妹妹智勇双全,当得起少年英才这一句赞。能遇到妹妹是白千鹤之幸, 但是,江湖人士不和官府打交道,妹妹既是朝廷中人,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若有缘再见,只要妹妹还愿意和我们这些人来往,为兄亲自赔妹妹和未来驸马一顿喜酒。” 白千鹤说完,就要离开。李朝歌没有阻拦,在他出门的时候,突然问:“你替人跑腿偷东西,不过是为了钱财。若我能给你更多呢?” 白千鹤没有回头,轻轻笑了笑:“江湖和朝堂井水不犯河水。承蒙公主看得起,我一介小贼,不敢入公主的法眼。” 李朝歌点了点头,随意问:“江湖是什么,朝堂又是什么?” 这一句话把白千鹤问住了。他呆了片刻,道:“江湖就是江湖,朝堂自然是官府。” “江湖行侠仗义,官府亦为民伸冤;江湖打打杀杀,朝堂之上,杀人不见血的战争亦无处不在。当江湖侠客,救得是一人,一物,一方百姓。唯有朝堂,才能救天下。” 白千鹤被说的笑了,他转身,看着李朝歌,挑眉问:“之前不知姑娘是公主,多有失敬。如今你如愿以偿,父母也认了,公主也当了,以你的武力,以后无论宫廷还是后宅,再没人能伤你。你已经得到一切,为什么还要留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此,李朝歌只是轻轻一笑。她慢慢抬起眼睛,她眉眼如画,眼角飞扬上挑,颇带着一股艳劲儿,而眼睛里的光芒,却明耀灼目,悠悠不绝:“谁说,我要回归后宅了?” 她费尽心机当公主,竟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白千鹤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走路的声音。白千鹤一凛,立刻要施展轻功离开。李朝歌冷冷瞥了他的位置一眼,毫不留情道:“回来,把你的橘子皮拿走。” 白千鹤跑都跑远了,又颠颠返回来,收起橘子皮继续跑。 白千鹤走后没多久,门外传来笃笃笃的叩门声。几个宫女站在外面,低声问:“公主,您在里面吗?” 李朝歌不紧不慢地把茶喝完,说:“我在。进来吧。” 宫女们推开门,低头对李朝歌行礼:“公主,天后请您过去。” 李朝歌知道她这边换完衣服,天后肯定很快就会来传她。李朝歌并不意外,她放下茶盏,起身道:“有劳,走吧。” 李朝歌出门,去见天后。前殿中,天后正在看一本册子,听到宫人禀报,天后合上册卷,抬起头笑道:“朝歌,你来了。” 天后先前看到李朝歌的脸,就知道她换一身衣服一定会极美,但即便早有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大大冲击到天后了。面前的女子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她眉眼如画,乌发雪肤,眼角下的泪痣若隐若现。柳叶眉加泪痣,这样的长相放在别的女子身上应当是极苦情、柔弱的,然而李朝歌眼角上勾,瞳仁极黑,她的气质又冷淡强势,瞬间显得明亮耀眼,美艳的咄咄逼人,连泪痣都变得杀气蓬勃。 天后目中生出赞叹之色。她再一次在心中感叹,她已经老了呀。 李氏有胡人血统,可是武家却是并州人氏,纯正的汉人。武家几个姊妹,清一色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唇,观之温柔可亲,妩媚娇艳。也正是因此,天后才能从昭仪做到皇后,和皇帝育有两子两女,始终盛宠不衰。 她能走到今日的位置,自然是因为聪明的头脑和出色的政治能力,然而最开始得宠,却是靠了长相。 天后的几个子女中,太子李善、赵王李怀全部随了李家,连身体、性情也如他们的父亲一样,大病小病不断,特别容易疲惫。小女儿李常乐体质像天后,天生精力充沛,活泼健康,但长相却像姑姑,完全没有遗传到武家这边的特点。唯有李朝歌,是各方面都最像天后的。 天后越看越喜欢。一别十年,如今大女儿平安归来,天后也恨不得加倍补偿这些年缺失的母爱。她示意李朝歌坐到自己身边,握着李朝歌的手,轻声问:“刚才仓促,没来得及问你这些年的经历。这几年,你住在哪里,有没有受苦,有没有被人欺负?” 李朝歌不擅长处理感情关系,天后提问,她就认认真真地回答:“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听周老头说他六岁捡到了我,十二岁之前我们居住在屏山,后来遇到一些事情,他带着我搬到十里大山黑林村。习武难免要吃苦,但山里生活不便,危机四伏,吃苦是应该的,不肯吃苦才要丧命。被人欺负……这倒没有。” 李朝歌说的是实话。周老头从小秉行一个原则,被人欺负就是自己无用,练强了重新打回去,哭哭啼啼请家长出面,简直是绝世大孬种。李朝歌很小的时候被人嘲笑无父无母,后来她武力变强,谁敢惹她她就把谁揍成猪头,小时候的仇自己一一报了,也不算被人欺负。 天后听到这些话,心中又酸涩又感慨。李常乐和太子兄弟从小过得是什么日子,而李朝歌又过着什么日子。相较于洛阳公卿子弟,李朝歌完全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天后记得李常乐八岁的时候不会写字,被夫子打了下手心,哭了三天三夜,皇帝、太子、赵王还有武家、裴家、长孙家,轮番送礼,千方百计哄李常乐开心,好容易让李常乐重新笑了出来。而李朝歌呢,能坦然地说出“吃苦是应该的,不肯吃苦才要丧命。” 天后心中叹息,她又问:“听说今日是你救了圣人。你为何力气这么大,能徒手扛住妖熊的攻击?” “它不算什么厉害妖怪。”李朝歌语气十分不在意,说,“我们居住的小山村,外面怀绕着黑森林,背后靠着十里大山,家家户户都靠打猎为生,五岁小儿都可杀狼。剑南雾气重,山里多精怪,我从小跟着周老头进山,见过不少危险的妖怪,那个黑熊精只是力气大而已,算不得什么。” 天后再一次叹息。不过李朝歌的话她是信的,朔方之变时他们选择去剑南,本就是看重了那边倚仗天险,道法昌盛,有不少隐士大能。听李朝歌的话音,她被高人收养,还从小在一个与世隔绝、武道非凡的山村长大。村子里自己人可能察觉不出来,但是放到外面,恐怕各个都是绝顶高手。 五岁杀狼,这绝不是普通孩子能实现的。 天后试探问:“不知收养你的侠客和村庄在何处?他们收留了你,还庇佑你长大,合该赐下封赏。” 李朝歌摇头,说道:“周老头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就消失了。村子被山林围绕,黑森林是不毛之地,多年来少有人能活着出来。外面人进不去,而村子里有祖训,除非天罚否则不得离开故土。所以,赏赐恐怕送不到他们手里。” 天后本是随便问问,听到李朝歌的话,她知道这样的异人最难拉拢,便打消了招揽的念头。不过,天后倒注意到一些细节:“你非但会武功,还会杀妖?” 李朝歌细微颔首,诚实道:“不算会,勉强能杀而已。” 天后早就听侍从转述了后山的事,依侍从的描述,天后可不觉得李朝歌“勉强”。天后心中隐约生出一些念头,然而现在还太早了,天后温柔笑着,对李朝歌说:“有一技傍身是好事。我虽然心疼你吃苦,但是看到你能保护自己,放心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又觉得欣慰。女子天生势弱,离了后院和丈夫,什么都不是。但是你不一样,以后无论你嫁给谁,阿娘都不必担心驸马欺辱你。” 或许,反而要担心驸马被李朝歌欺辱。 李朝歌没有接话,可是神色十分认同。她就知道天后是不一样的,天下女子中,李朝歌唯独佩服天后。有些话李朝歌只愿意和天后说,也唯有天后,能理解李朝歌的想法。 剥离母亲身份,李朝歌是真的钦佩这个女人。李朝歌后来称帝是靠了武力,而天后称帝,每一个脚印每一次推进,都是靠自己的头脑和政治能力。 百年一明君,千年一武氏。李朝歌也不知道,如果她的母亲没有自己称帝,如果母亲没有迈出那一步,给她展示一个女子能够达到的高度,创造的风光,她还会不会生出入朝为官、自立为帝的想法。或许她的一生,也只是夫贵妻荣,相夫教子,和李常乐、裴楚月并没有区别。 天后打量着李朝歌,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儿给她的惊喜大。当年丢失后,天后本以为此生母女情分已断,谁知,十年后竟然还能再见。 天后给她整理一下臂弯的披帛,笑着问:“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黄色,衣服要黄色的,连水果也只吃黄色的。今日怎么没穿黄色的那套?” 李朝歌拧眉,她小时候喜欢黄色?完全记不清了。李朝歌如实说:“我不记得了。如果母亲喜欢,我现在去换?” “不用。”天后道,“我不过随便一提,哪儿还能让你去换衣服?唉,我只后悔这些年不知你下落,没能陪着你长大,连你如今的喜好都不知道了。” 李朝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踌躇一会,试探地说:“我走失后,六岁前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了,要不然不至于这么多年流落在外。但无论如何,我总是母亲的女儿。” “也是。”天后很快看开,说,“你都十六岁了,喜好怎么可能和六岁时一模一样?没关系,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还长,慢慢再记就好了。” 李朝歌心生感动,她想起自己前世做的事情,越发愧疚。她正要说话,外面传来宫人的禀报声:“太子殿下至。赵王、广宁公主至。” 氤氲的雾气中,一个身影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地无声,唯有细微的灰尘轻轻飘落。白千鹤跳到地上,刚站稳,就说:“事先声明一点,我刚刚才来,你换衣服的时候我不在。” “我知道。”李朝歌平静地喝了口茶,轻声道,“要不然,你活不到现在。” 白千鹤一时无语,但又知道李朝歌并没有夸大其词。他要是敢动不正色的心思,都不需要施行,刚起意就被李朝歌一刀了结了。 白千鹤见两人没有误会,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话,便自己找地方坐下,随便挑了个橘子剥开:“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李朝歌淡淡瞭了他一眼,“我若不知,为何要来东都?” 白千鹤剥开黄澄澄的皮,随便丢了一瓣到嘴里。有点意外,但是回头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他先前询问李朝歌姓名时,李朝歌不肯告知,想来就因为她是公主吧。她和身上衣着格格不入的用餐礼仪,对朝廷机构非一般的了解,以及看到皇帝皇后时奇怪的表现,现在都有了解释。 白千鹤三下五除二将橘子吃完,拍了拍手,问:“你真的是?” “显然。”李朝歌放下茶盏,低头整理袖子。即便前世穿过许多次,再换上时,她依然觉得襦裙不方便极了。她一边和过分宽大的袖口斗争,一边平淡道:“我若不是,以天后那样精明的性格,会允许我侵占她女儿的位置?” 也是。白千鹤东西吃完了,话也问完了,再没有什么留下的理由。白千鹤站起身,抱拳道:“我白千鹤纵横江湖十载,见过许多英雄,也见过无数宵小。妹妹智勇双全,当得起少年英才这一句赞。能遇到妹妹是白千鹤之幸,但是,江湖人士不和官府打交道,妹妹既是朝廷中人,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若有缘再见,只要妹妹还愿意和我们这些人来往,为兄亲自赔妹妹和未来驸马一顿喜酒。” 白千鹤说完,就要离开。李朝歌没有阻拦,在他出门的时候,突然问:“你替人跑腿偷东西,不过是为了钱财。若我能给你更多呢?” 白千鹤没有回头,轻轻笑了笑:“江湖和朝堂井水不犯河水。承蒙公主看得起,我一介小贼,不敢入公主的法眼。” 李朝歌点了点头,随意问:“江湖是什么,朝堂又是什么?” 这一句话把白千鹤问住了。他呆了片刻,道:“江湖就是江湖,朝堂自然是官府。” “江湖行侠仗义,官府亦为民伸冤;江湖打打杀杀,朝堂之上,杀人不见血的战争亦无处不在。当江湖侠客,救得是一人,一物,一方百姓。唯有朝堂,才能救天下。” 白千鹤被说的笑了,他转身,看着李朝歌,挑眉问:“之前不知姑娘是公主,多有失敬。如今你如愿以偿,父母也认了,公主也当了,以你的武力,以后无论宫廷还是后宅,再没人能伤你。你已经得到一切,为什么还要留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此,李朝歌只是轻轻一笑。她慢慢抬起眼睛,她眉眼如画,眼角飞扬上挑,颇带着一股艳劲儿,而眼睛里的光芒,却明耀灼目,悠悠不绝:“谁说,我要回归后宅了?” 她费尽心机当公主,竟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白千鹤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走路的声音。白千鹤一凛,立刻要施展轻功离开。李朝歌冷冷瞥了他的位置一眼,毫不留情道:“回来,把你的橘子皮拿走。” 白千鹤跑都跑远了,又颠颠返回来,收起橘子皮继续跑。 白千鹤走后没多久,门外传来笃笃笃的叩门声。几个宫女站在外面,低声问:“公主,您在里面吗?” 李朝歌不紧不慢地把茶喝完,说:“我在。进来吧。” 宫女们推开门,低头对李朝歌行礼:“公主,天后请您过去。” 李朝歌知道她这边换完衣服,天后肯定很快就会来传她。李朝歌并不意外,她放下茶盏,起身道:“有劳,走吧。” 李朝歌出门,去见天后。前殿中,天后正在看一本册子,听到宫人禀报,天后合上册卷,抬起头笑道:“朝歌,你来了。” 天后先前看到李朝歌的脸,就知道她换一身衣服一定会极美,但即便早有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大大冲击到天后了。面前的女子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她眉眼如画,乌发雪肤,眼角下的泪痣若隐若现。柳叶眉加泪痣,这样的长相放在别的女子身上应当是极苦情、柔弱的,然而李朝歌眼角上勾,瞳仁极黑,她的气质又冷淡强势,瞬间显得明亮耀眼,美艳的咄咄逼人,连泪痣都变得杀气蓬勃。 天后目中生出赞叹之色。她再一次在心中感叹,她已经老了呀。 李氏有胡人血统,可是武家却是并州人氏,纯正的汉人。武家几个姊妹,清一色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唇,观之温柔可亲,妩媚娇艳。也正是因此,天后才能从昭仪做到皇后,和皇帝育有两子两女,始终盛宠不衰。 她能走到今日的位置,自然是因为聪明的头脑和出色的政治能力,然而最开始得宠,却是靠了长相。 天后的几个子女中,太子李善、赵王李怀全部随了李家,连身体、性情也如他们的父亲一样,大病小病不断,特别容易疲惫。小女儿李常乐体质像天后,天生精力充沛,活泼健康,但长相却像姑姑,完全没有遗传到武家这边的特点。唯有李朝歌,是各方面都最像天后的。 天后越看越喜欢。一别十年,如今大女儿平安归来,天后也恨不得加倍补偿这些年缺失的母爱。她示意李朝歌坐到自己身边,握着李朝歌的手,轻声问:“刚才仓促,没来得及问你这些年的经历。这几年,你住在哪里,有没有受苦,有没有被人欺负?” 李朝歌不擅长处理感情关系,天后提问,她就认认真真地回答:“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听周老头说他六岁捡到了我,十二岁之前我们居住在屏山,后来遇到一些事情,他带着我搬到十里大山黑林村。习武难免要吃苦,但山里生活不便,危机四伏,吃苦是应该的,不肯吃苦才要丧命。被人欺负……这倒没有。” 李朝歌说的是实话。周老头从小秉行一个原则,被人欺负就是自己无用,练强了重新打回去,哭哭啼啼请家长出面,简直是绝世大孬种。李朝歌很小的时候被人嘲笑无父无母,后来她武力变强,谁敢惹她她就把谁揍成猪头,小时候的仇自己一一报了,也不算被人欺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少卿 孩童根本不懂歌谣代表什么意思, 可是听到镇妖司,他们顿时吓得哇哇大哭,哄都哄不住。 元嘉元年, 亦是垂拱八年,女皇武照登基的第八个年头, 镇妖司的恶名已经响彻神州四海,可止小儿夜啼。同样出名的, 还有镇妖司的指挥使, 招揽党羽, 罗织罪名, 构陷无数冤案错案, 害不知多少名门望族家破人亡的安定公主, 李朝歌。 李朝歌知道许多人恨她,东都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神拜佛, 日日夜夜盼着她死。 她的弟弟妹妹, 她的表兄表弟, 甚至她的丈夫,都盼着这一天。 可惜,他们终究要失望了。穿着红色宫装的女官跪在李朝歌身前, 为李朝歌画眉、描目、点上口脂, 最后,她们将华丽盛大的冕旒戴到李朝歌头上, 齐齐下跪:“陛下万岁。” 大业殿内外,所有人跟着伏跪在地, 柔顺地垂下脖颈,口中喊道:“陛下万岁。” 李朝歌一动不动盯着镜子中的人。细而挑的眉,高而挺的鼻子, 美而凌厉的眼,穿着衮冕珠旒,美的张牙舞爪,来势汹汹。外界将她传的再不堪,也没有人能否认,这是一张极美的脸。 她是安定公主,一个长于民间,臭名昭著,活的像个笑话一样的公主。可是现在,她是大唐新的女皇。 大圣皇帝武照于上个月暴毙身亡,临死前,将皇位传给长女李朝歌。李朝歌顺应天时,继位为帝,今日是她的登基大典。 女官们半垂着眼睛,根本不敢看李朝歌。尚仪局女官碎步上前,肃拜一礼,恭声道:“陛下,吉时快到了,请移位含元殿。” 李朝歌淡淡点头,十二条珠旒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李朝歌无需宫人搀扶,自己便稳稳当当从蒲垫上站起来。李朝歌刚刚站妥,另一个女官急匆匆走过来,她面色煞白,目光躲闪,根本不敢面对李朝歌。因为太过害怕,女官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无需开口,李朝歌已经懂了:“皇夫那边有话?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皇夫有什么话,等典礼结束后再说吧。” “不是。”女官战战兢兢地说道,“皇夫没有穿吉衣。皇夫还说,要见陛下一面。” 竟然没有穿啊。李朝歌有些可惜,夫妻六年,两地分居,反目成仇。可是即使这样,她登基之后,依然想封裴纪安为自己唯一的伴侣。 坊间盛传李朝歌荒淫无度,面首无数,可是李朝歌知道,唯有他而已。 李朝歌极淡地叹了一声,说:“罢了,既然皇夫心情不好,册位典礼便往后拖一拖吧。来人,传话出去,登基大典即刻开始。” 女官应是,敛容往外走。可是她们没走两步,被外面的动静拦住。守门的太监们被人像麻袋一样扔进殿门,为首太监爬起来,试图和李朝歌请罪:“陛下,奴才有罪……” 李朝歌抬手,淡淡道:“够了,朕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李朝歌知道自己得罪了很多人,故而培植党羽,搜罗异人,在寝殿外设下重重把守。可是李朝歌也知道,这些人不过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怎么拦得住曾经文武双修、誉满长安的裴郎呢? 宫人们都知道女皇和皇夫纠葛颇多,他们不敢多待,立刻脚底抹油溜走了。彩云一样的侍从退下后,大业殿中空空荡荡,恢弘壮阔,有一种无声的寂寥和压迫。 明亮的殿门口,一个青色的身影跨过门槛,立于大殿中央,抬头冷冷地看向李朝歌。 李朝歌穿着盛大的帝王冕旒,遥遥和裴纪安对视。她一身盛装,而裴纪安还穿着他最常穿的青衣,全身上下仅有一根玉簪、一把长剑。 一如当年初见。李朝歌至今记得她第一次看到裴纪安时,裴纪安就做着如此打扮。君子一袭青衣,如清风朗月,月下仙人,瞬间将李朝歌俘获。 从那一眼起,李朝歌就不择手段想要得到他。可是她出现的太晚了,裴纪安已经和皇妹李常乐订婚。李常乐是母亲最小的孩子,宫里最受宠的公主,从小享受着锦衣玉食、美誉荣光长大,是所有人捧在手心的明珠,亦是裴纪安守护了十年的白月光。裴纪安和李常乐成婚,可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唯有李朝歌不服。她为了求母亲给她和裴纪安赐婚,不惜放弃尊严和良知,由明转暗,替母亲做一些见不得光的活儿。有人反对太后临朝,有人反对女人当政,有人反对母亲称帝,母亲不方便出面,那便由李朝歌构陷罪名,将反对的人全部杀掉。 李朝歌靠这些血淋淋的功劳,换来了一纸赐婚圣旨。她从小流落民间,吃不饱,穿不暖,习惯了靠抢来维生。她喜欢一个人,可是她不知道如何告诉他,也不知道如何能让对方喜欢自己,那就将他抢过来,然后对他很好很好。李朝歌以为,日久见人心,只要她给予真心,裴纪安一定会回心转意。 可是,没有。她最爱的驸马,尊贵的皇夫,在她的登基典礼暨封皇夫典礼上,穿着清冷的素衣,一路打伤侍从,来寝殿找她对质。 李朝歌对裴纪安笑了笑,说:“皇夫,你怎么来了?” “不要叫我皇夫。”裴纪安冷冰冰地看着她,薄唇轻启,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尖锐如刀,“这个称谓,让我觉得恶心。” “好。”李朝歌好脾气地包容了他,对他说,“既然你不喜欢,那我让人叫你驸马。” 裴纪安的脸色依然是冷的,他完全不想和李朝歌有任何关系,可是他和李朝歌的婚姻关系,又是明明白白写在圣旨上的。裴纪安想到来意,冷了眸光,缓缓问:“李朝歌,这是我最后一次主动来找你,这些话,我也不会再说第二遍。我问你,赵王是不是你杀的?” 李朝歌眼中的笑黯淡下去,神情也冷了。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要不是为了这些人,想来,他根本不屑于来她的寝宫。 大丈夫敢作敢当,李朝歌没有任何犹豫,点头应了:“是我。” 赵王李怀,是李朝歌的弟弟,也是曾经的太子。从去年开始,朝中呼吁立赵王李怀为嗣的声音越来越高,许多臣子暗暗替李怀说话,可怕的是,母亲也露出传位给弟弟的倾向。李朝歌已经得罪了那么多人,她不当皇帝,下一个死的就是她。李朝歌只能诬陷李怀谋逆,将其流放,并在流放途中杀了他。 果然是她。裴纪安手指紧握成拳,手背上都迸出青筋:“大圣皇帝暴毙,是不是你?” 大圣皇帝即是母亲武照。李朝歌痛快承认了:“是我。” 李怀的死传到宫里后,母亲吐了血,病情骤然加重。十一月时,母亲叫李朝歌到塌前,质问她李怀谋逆是怎么回事。 李朝歌能怎么办?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只能杀了母亲,乔饰圣旨,立自己为帝。 “我裴家百年清名,外祖家累世功勋,最后却落了个家毁人亡、剥官削爵的下场,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 裴纪安的外族是长孙家,长安赫赫有名的望族。长孙家出过皇后,颇得文、高两位皇帝器重,母亲想要掀开那道珠帘,自立为帝,就只能灭了长孙家。裴纪安的父亲不识趣,帮长孙家说话,同样获罪。李朝歌已经尽力保全裴家人的性命了,要不然,落到那群酷吏手中,裴家哪能全身而退? 裴纪安眼睛通红,目眦欲裂,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女人生吞活剥。这些年来,他每每想到外祖父、表兄以及裴家族人所经受的一切,就恨不得自我了断,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都怪他,招惹了这个女人,给家族、外祖带来无穷祸患。 裴纪安用力闭了闭眼,强行逼着自己,继续问:“楚月在进宫途中被人从夹道攻击,车毁人亡,她死的时候,还怀着三个月身孕。这也是你做的?” 先前李朝歌说话时目光湛然,语气坚定。她知道自己杀了人,也知道她不杀他们,李怀、母亲、长孙家就会杀她。政治斗争而已,谁输了谁认栽,有什么冤屈可喊?可是唯有这次,李朝歌沉默了。 裴楚月是裴纪安的妹妹,和李常乐交好,他们算是一起长大的玩伴。李朝歌下令杀裴楚月时,并不知道她怀有身孕。 可那又如何,杀了就是杀了,李朝歌没有替自己辩解,一口承认了:“没错,是我。” 这句话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裴纪安。裴纪安又痛又恨地盯着李朝歌:“为什么?李朝歌,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若是恨我,尽可以冲着我来,为何要伤害我的家人,欺辱我的家族?” 李朝歌不想回答这种问题。这场谈话实在不愉快极了,李朝歌转身,从铜镜中整了整自己的衣袖,说:“吉时到了,群臣还在外面等着,我要去含元殿了。想来你也不想随我去参加典礼,那么,驸马,请回去吧。” 李朝歌背对着裴纪安,并不知道,裴纪安的眼睛中隐隐泛出红光,妖异癫狂,根本不似凡人。裴纪安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常乐呢?” 李朝歌整理衣袖的手顿住了。她垂眸片刻,慢慢放下袖子,勾唇笑了笑:“也是我。” 她杀了那么多人,唯独杀李常乐时,是痛快的。 裴纪安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他问出这句话时,甚至祈求李朝歌否定他,哪怕她说谎都没有关系。可是,她连骗他都不屑。 这个女人,如此狠毒绝情。 裴纪安脊背一下子散了,他后跌两步,崩溃问:“李朝歌,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公主,一辈子无忧无虑,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她根本不会妨碍到你,你为什么杀她?” 李朝歌听到这些话都气笑了。为什么杀李常乐?也亏裴纪安能说出这种话。 李朝歌忍了李常乐许久,但是她最终选择动手,一是因为政治因素,二来,就是李常乐真的冒犯到她的底线了。 今年七月,时局已经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天都有许多大臣获罪入狱,经李朝歌之手里发出去的罪状,更不知凡几。李朝歌想到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裴纪安了,裴家的事终究是她对不住裴纪安,所以,她想借着裴纪安生辰的机会,给裴纪安赔罪,顺便缓和夫妻的关系。 七月初六那天,李朝歌特意请了一天假,悄悄到裴府上,想给裴纪安庆贺生辰。从两年前开始,裴纪安就搬出公主府,和李朝歌两地分居。李朝歌无视裴家下人敌视的视线,亲手给裴纪安做了一桌生辰菜,然后欢欣雀跃地坐在房间等。她枯等了一夜,菜凉掉,加热,再凉掉,裴纪安也没有回来。 李朝歌心也跟着变凉了,她倒掉所有饭菜,第二天一早,她顶着一宿未睡的眼睛,让人去查裴纪安的行踪。城门守卫禀报,裴郎君初六大清早出城,去敬亭山上清观给广宁公主李常乐庆生去了。 李常乐生辰七月初七,和裴纪安只差一天。李朝歌在裴府中枯等时,裴纪安正陪李常乐等待生辰到来。探子还报,子时过后,裴纪安第一个给李常乐祝福,公主十分感动,再加上两人都喝了酒,就滚到床上去了。 李朝歌彻底被激怒。裴纪安说听到“皇夫”的称谓感到恶心,殊不知李朝歌看到裴纪安的时候,也发自内心地觉得脏。她一看到裴纪安,就会想到他和李常乐在床榻滚的画面,几乎恶心得反胃。 之后李朝歌一手主导了赵王谋反案,李常乐被牵连其中。没几天,李常乐“畏罪自杀”,自缢在上清观中。 如今,裴纪安问她为什么。 李朝歌有许多愤怒、失望憋在心中,但是她开口的时候,省去了那些质问的话,只轻描淡写道:“我想杀,便杀了。” 我想杀,便杀了。 这句话彻底逼疯了裴纪安,裴纪安突然拔剑,飞身向李朝歌袭来。李朝歌只是不紧不慢侧身,用两指夹住裴纪安的剑。 李朝歌身体动都没动,唯有头顶的旒珠轻轻晃动。李朝歌手指微微用力,就把裴纪安连人带剑推开。裴纪安跌跌撞撞退到大殿上,李朝歌居高临下,包容又怜悯地看着他:“我已经突破至臻界,身剑合一,身体发肤刀枪不入,人间已经没什么东西能伤得了我。裴纪安,你杀不了我的。” 裴纪安伸手,擦去嘴边的血线。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长在凡间,但是不知为何学了一身高深功夫,能飞檐走壁、降妖驱鬼,就是因为她武力无所不克,才被女皇重用,镇妖司因此大行其道。这些年李朝歌得罪了许多人,不知道有多少人雇凶杀她,可惜,无论多么出名的杀手,无一人生还。而且很快,卖凶之人就会被李朝歌疯狂报复。 镇妖司可止小儿夜啼,绝大程度上,是因为李朝歌。朝中众人提起李朝歌,谁不是气得牙痒,却又畏惧不已。 连裴纪安也不行。他用剑攻击李朝歌,李朝歌分毫无损,裴纪安却被她强大的真气震得内腑翻腾,经脉剧痛。 李朝歌经历了一场很不愉快的谈话,第不知道多少次阻止了驸马杀她,内心已经疲惫至极。明明今天,是她登基的大好日子。 因为刚才动了手,李朝歌的冕服又乱了。李朝歌转身去整理自己的玉佩,一边不在意地对裴纪安说:“你现在回去,我可以装作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你依然能安安稳稳做我的皇夫。你听话,裴家和长孙家剩下的人,才可以继续活着。” 裴纪安咽下口中的血沫,讽刺地笑了。他在她眼中到底是什么呢,一只没有尊严、没有主见的金丝雀吗?裴纪安知道朝中不乏有人想向李朝歌自荐枕席,李朝歌无论相貌还是权势,都是顶级。可是李朝歌一个眼风都不扫,久而久之,下面人也不敢了。世人皆羡慕裴纪安艳福不浅,可是裴纪安却恨不得李朝歌流连花丛,豢养面首。 此等艳福,他消受不起。 李朝歌毫不避讳地将后背暴露给裴纪安,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天下除了周老头,已经没有人可以伤到她了。可是她却忘了,天下不能,那天上呢? 裴纪安将手指抹在剑刃上,用力划过。鲜血汩汩流过潜渊剑,更妖异的是,这柄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剑,竟然将血一滴不漏地吸收了。 潜渊剑饮饱了血,忽然红光大作。李朝歌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凌厉的杀气袭来,其境界远非凡人能为!李朝歌大惊,立刻回身,祭出全部功力抵挡。可惜,还是太晚了。 一剑穿心而过,冰冷的剑锋穿过华丽的冕服,穿过李朝歌温暖的身体。李朝歌伸手握住剑,不顾疼痛,执着地盯着裴纪安:“你就这么想杀了我?不惜以身祭剑?” 李朝歌掌管镇妖司这么多年,妖妖鬼鬼的事不知道见过多少,她怎么能认不出来,这是一柄凶剑。剑的主人似乎造了许多杀孽,剑身上的煞气已经足以割破半仙的护体屏障。这样的剑,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用的。 裴纪安竟然能驱动凶剑,更意外的是,他竟然不惜以血祭剑。凶剑一旦开了戒,不吸光驱使者的血,绝不肯罢休。 裴纪安为今天已经准备了许久,来之前,他考虑了每一种可能。可是等他真的做到这一步,真的将剑刺进李朝歌胸膛后,他心中却泛上一股巨大的荒芜。 他真的杀了她。他真的摆脱她了。 裴纪安眼睛盯着她,几乎无法眨眼。他感觉自己全身都失去了知觉,他的手握在剑柄上,明明应该趁机深入,可是他却良久无法用力:“对不起。来世,请你不要再爱我了。” 李朝歌看着裴纪安,突然不可自抑地笑起来。她和他做了六年夫妻,最终,他却说请不要再爱他了。他们的婚姻给裴纪安带来许多痛苦,对李朝歌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李朝歌忽然毫无预兆地向裴纪安击去一掌。她心脉俱裂,已经活不成了,可是,没道理杀了她的人却能好好活着。李朝歌这一生没做过几件好事,唯独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从不亏待恩人,也从不放过仇人。 就算李朝歌喜欢他又怎么样,她死了,裴纪安也别想活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李朝歌要死了,她的一掌也不是裴纪安能消受的。这么近的距离,裴纪安根本没法躲。事实上,他也没躲。 裴纪安被一掌击中心肺,顿时内脏破碎,胸骨断裂。裴纪安噗的喷出一口鲜血,被打飞好几米,重重摔到地上。李朝歌也牵动了伤口,她捂着汩汩流血的剑柄,缓缓跌倒在地。 她这一生,幼年和家人走散,少年被周老头抛弃,好容易找到家人,却成了所有人都憎恶的存在。她杀了弟弟,杀了妹妹,杀了母亲,杀了丈夫的外祖父,杀了小姑,气病了婆婆,气死了祖婆婆。她登基为帝,却一无所有。 最后,她也被自己的丈夫杀死。 一切皆是李朝歌的选择,李朝歌不后悔。可是如果再来一遍,她不想再走这条路了。 尤其,她不要再喜欢裴纪安了。 穿着绿色半臂的女子名绿绮,原本是顾家的奴婢,后来夫人顾裴氏孀居,携儿子回娘家居住,绿绮也跟着来到了裴府。 按理绿绮不该对裴家有所不满。顾家就算祖上名声再清贵,也架不住顾家人丁凋零,家道中落。老太爷顾尚、郎君顾沅接连亡故,至如今,全族只剩下顾明恪一个男丁。 老太爷顾尚著过许多书,家资却不丰,到了顾明恪这一代,更是仅剩寒宅一座,薄田几许。相反,老太爷的儿媳,少夫人顾裴氏的娘家却蒸蒸日上,到了高帝这一朝,更是满床芴板,子侄甥婿皆为高官。顾沅病故后,顾裴氏扔下顾家祖宅,带着郎君顾明恪进京,回娘家定居。 裴家无偿收留他们,供顾明恪抓药治病,读书习字,平时裴家郎君有什么,表郎君就有什么。这样好的待遇,绿绮实在不该抱怨了。可是,寄人篱下的滋味谁住谁知道,平时看不出来,如今裴大郎君一生病,就全暴露了。 绿绮看着无人问津的西院,几次深呼吸,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裴纪安生病不假,他们郎君就没有生病吗?裴府的下人全顾着裴纪安就不说了,连夫人也去那边看着,全然不管病了五六天的顾明恪。明明,郎君才是夫人的亲生儿子。 绿绮越想越气,她阴着脸,怒道:“他们不上心,你对郎君也不上心吗?郎君这几天连饭都没怎么吃,你还有心思在外面睡觉?” 焦尾年纪还小,被绿绮骂了一通后,又害怕又委屈:“可是,裴大夫人说了郎君正在生病,要静养……” 绿绮气得啐了焦尾一口,上前拧焦尾的耳朵:“别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到底姓顾还是姓裴?还不快进去守着郎君!顾家三代单传,到郎君这里就是唯一的香火了,我们便是冒犯宵禁请郎中,也绝不能让郎君有任何闪失。” 焦尾支棱起耳朵,嗷嗷叫疼。他们这里正闹腾着,屋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焦尾和绿绮听到动静,一起回头,看到门口那道人影时,两人瞬间失声,一时间连呼吸都不敢了。 秦恪换上了顾明恪的衣服,静静瞥了外面两人一眼:“我身体好多了,已无大碍,不必惊动旁人。” 焦尾和绿绮愣愣地看着自家郎君,绿绮满脸惊愕,焦尾瞪大眼睛,都忘了自己耳朵还被绿绮揪着。明明只是几天没见,为什么他们觉得,郎君仿佛变了许多? 何止是变,简直是换了一个人。郎君从小体弱多病,说话总是轻声细气,根本不会有这样冰冷摄人的气势。而且郎君的相貌清俊不假,却绝没有这般惊心动魄。 以前……这时候焦尾和绿绮再回想,突然发现竟想不起以前的郎君是什么样子了。他们慢慢陷入迟疑,好像,郎君一直就是这个模样,这副嗓音,这般气质。 秦恪刚刚从黑森林回来,他拿到了混元仙丹,不必再压着速度,顷刻间就到达东都。秦恪好不容易甩掉了李朝歌,正打算清净一会,却被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不得安宁。他忍无可忍,只能出面,阻止这两个小侍从吵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醒悟 混元仙丹可以固本培元、提升修为, 是仙人冲击境界的不二法宝。这算不上什么要紧宝贝,但毕竟在天庭宝物册上记过名,贸然弄丢了也不算事。秦恪本打算派天兵下来寻找混元丹,后来萧陵和他说了辅助贪狼渡劫的事, 秦恪便没有派下属, 而是打算自己走一趟, 去裴家的路上顺便将混元丹找回来。 牡丹仙子先前和杨华隐居在屏山, 家里有木屋三座,屋前有一陇地, 屋后有一塘水, 除了夫妻二人外, 还养着一条黑狗, 一丛野花,日子过得倒也轻松自在。可惜,一切美好截止至天兵到来前。秦恪得知牡丹触犯天条, 亲自下凡,将牡丹和杨华捉拿回天牢。 天上一日, 地下一年,秦恪从捉拿到审判不过是十四天的事情, 而人间已过了整整十四年。秦恪第一站去了屏山, 昔日温馨的小院此刻早已衰败不堪,秦恪在牡丹的居所扫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培元丹的痕迹。 秦恪在屋前的花坪上站了一会,感受到细微的仙丹清气,以及些许妖气。 牡丹毕竟是百花之长,有她日日浇水照料,凡花很快生出灵智, 变成了精怪。秦恪注意到院子里那条黑狗也不见了,多半,混元仙丹是被这些小妖精带走了。 低级妖怪是消化不了仙丹的,秦恪并不怕他们对仙丹做什么,只不过,这样一来他又要绕路,有些麻烦。 秦恪顺着仙丹气息,一路往大山深处走去。大山里的精怪猛兽对秦恪来说形同虚设,就算他修为只有十分之一,也不是区区凡物能挑衅的。 秦恪很快找到了混元仙丹。不过,除了那条狗,还有一个女子在。 巧了,正是熟人。 秦恪一会还要去裴家执行任务,他这次下凡就是为了帮助裴纪安渡劫,以及保护裴纪安不受李朝歌的魔爪荼毒。以他在人间的身份,日后少不了要和李朝歌打照面,若是在这里就被认出来,恐怕有些麻烦。 秦恪只好临时给自己捏了个面具,顺便挡住李朝歌的攻击。这个女子,杀气是真的重。 她杀妖秦恪倒没什么意见,但是,她那一剑下去,要是把混元仙丹砍坏了,仙界可就损失大了。 秦恪拦住李朝歌,先行把混元仙丹收走,然后就打算离开。秦恪向来不管闲事,李朝歌杀妖是她的事,秦恪收仙丹是天庭的事,等他把东西取走后,李朝歌爱怎么打怎么打。 没想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李朝歌不杀妖了,反而一心一意跟在秦恪身后,怎么甩都甩不掉。秦恪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普通凡人,看她的身法,分明练过仙术。 秦恪心道难怪,看来前世贪狼被坑的那么惨,也不能完全怪贪狼无用。不过,她一个凡人,为什么学过仙家法术呢? 秦恪心中浮出些许猜测。为着这个缘故,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难得问了一句:“你为何跟着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李朝歌从小就被周老头扔进深山老林里训练,此刻虽然吃力,但也并不是完全跟不上,她不依不饶,问,“永徽十八年,在屏山,你是不是出现过?” 秦恪换算了一下凡人的时间,永徽十八年,这一世的四年前,天庭的十四天前。那个时候他带着天兵天将缉拿牡丹仙子,如果李朝歌居住在屏山,凑巧看到他倒也有可能。 秦恪虽然性子冷,但是并不否认事实。他点头,道:“是我。” 李朝歌惊讶地睁大眼,果真是他! 永徽十八年,李朝歌十二岁,懵懵懂懂,没心没肺,浑然不知男女有什么区别。那天,她被周老头扔到山上砍柴,忽然感受到森林中寒气涌动,李朝歌跳到树梢,看到对面山头,一个衣带当风、冰姿玉骨的仙人站在云端,云层下,隐约有白甲执剑的人影上上下下。 那一眼给李朝歌的冲击太大了。云雾涌动,一切很快消失不见,仿佛刚才只是山市蜃景。连李朝歌自己也不知道,她看到的景象是真的,还只是她的幻觉。 她看不清云端之人的长相,然而那种清华凛然、宝相庄严的气息,从此牢牢萦绕在李朝歌心头。似乎就是从这一天起,李朝歌猛然发觉,她和村里的小伙伴不一样,她和周老头,也不一样。 她头一次意识到,她是个女孩子。 也是因为这一眼,李朝歌此后下意识地偏好长相带仙气的人,连她挑驸马都难以幸免。李朝歌一眼相中裴纪安,此后八年跟中了邪一样喜欢他,和十二岁时那惊鸿一眼,有很大关系。 李朝歌重生后,本来都打算放下执念了,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前世那个人。 李朝歌心中无限唏嘘,如果前世她也能再遇此人,她何至于对裴纪安念念不忘?可是李朝歌转念再想,前世十六岁时她根本没能力独闯黑森林,就算此人同样出现在这里,她也无缘得见。 想来这一切,皆是因果。 李朝歌想通后,也不再执着于前世了。因为这是前世惊鸿一现的白月光,李朝歌说话时,不知不觉变得很客气:“你那天消失得好快,我还以为自己做梦,出现幻觉了。我果然并没有记错,那个死老头又骗我。” 秦恪不动声色,问:“你既然居住在屏山,现在为何在这里?” “哦,因为我们搬家了。”李朝歌想到十二岁的事,口气无意间变得柔软,“那天我兴致勃勃地回家,和周老头说我看到了仙人。周老头说我脑子坏了,出现了幻觉,不光不让我继续想,还连夜带着我搬家。” 周?秦恪面具下眉梢轻轻一动,他静静看了李朝歌一眼,泠然问:“你的抚养人,姓周?” 李朝歌就算见了前世的白月光心怀好感,也不至于警惕全无。她眼神慢慢锋利起来,打量了秦恪一眼,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出乎李朝歌意料的,对方并没有追问下去,反而轻轻笑了声:“没什么。” 李朝歌不肯说,但是秦恪已经得到答案了。难怪,原来如此。 周长庚。怪不得这么多年天庭布下天罗地网都找不到他,原来他躲到凡间来了。其实秦恪应该早些想到的,周长庚是江湖人士飞升,说得好听些一身侠气,说不好听的那叫一身匪气。他不耐烦天规束缚,偷偷跑回人间,其实完全可以预料。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周长庚捡到了李朝歌,将其抚养成人,并且在多年后,狠狠坑了他的天界同僚一把。导致秦恪不得不下凡,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李朝歌记得周老头说过,他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才躲在深山老林里。能追杀周老头的不会是普通人,而这个男子武力深不可测,他莫名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朝歌怀着警惕,问:“我们村子穷山恶水,黑森林也不是什么名胜之地。公子为何深夜出现在这里,还带着面具,不肯示人?” 秦恪轻轻碰了碰脸上的遮挡,说:“无他,避免麻烦而已。” “麻烦?”李朝歌依然怀疑地看着他,“有什么麻烦,值得劳烦公子来我们这等穷乡僻壤呢?” “一个女子引发的麻烦。” 李朝歌听到这里,轻嗤了一声,说:“我知道了。我本以为公子仙人之姿,会和其他人不一样,没想到,你也抱有这种想法。红颜祸水是女人的错,牝鸡司晨是女人的错,连麻烦,也是女人的错。” 秦恪记得在须弥镜中,李朝歌穿着帝王冕服死于宫殿。秦恪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为何要夺位,但是让李朝歌和裴纪安重生是他和萧陵决定的,既然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秦恪就必须承担一部分责任。秦恪怀着长辈的善意,对李朝歌说:“自古高位能者居之,衡量一个领导者好坏的,绝非男女,而是能力。若有能力,史书自然会给予她公道;若无能力,仅为了自己的私欲滥杀无辜,只会被天下抛弃。” 李朝歌沉默了。她不知道秦恪为什么说这些话,可是无疑,正说到了她的心坎上。李朝歌前世杀了很多人,最开始是为了正义,后来为了自保,等到最后,她已经停不下来,只能以杀止杀。她杀了很多反对她的臣子,可是对于东都脍炙人口的童谣,偷偷指点她不忠不孝的百姓,她一个都没杀过。 她其实一直很后悔。她承认,她是有私心,是想要登上那无上高位,可是,她也想做一个好皇帝。 但是她没有做到。杀李怀和李常乐的时候,李朝歌一直在想,她是不是做错了。如果让李怀当皇帝,是不是确实比她更好? 两人静默地走在丛林中,背后黑森林传来沙沙的风声。李朝歌过了一会,轻声问:“怎么样才可以做一个好皇帝、好女儿呢?” 秦恪冷冰冰地提醒她:“慎言。在凡间,说这些话罪该斩首。” 李朝歌正沉浸在情绪中,听到他这些话,情绪顿时被打断,心中颇觉无语。她不知道这个男子面貌如何,但是看他的身形和手指,无疑漂亮极了。好好的一个人,说话为何如此无趣? 李朝歌以为自己已经够无趣了,没想到,天底下竟然有比她还不会聊天的人。 李朝歌说:“我只是打个比方,想探寻如何在做好一个女儿、妻子的情况下,还能成为一个好官……算了,好妻子和好官是矛盾的,只要平步青云,仕途亨通,要婚姻做什么?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喜欢上一个男子,还和他结成了夫妻。害人害己,最后果真不得好死。” 秦恪再一次纠正她:“你仕途失败是因为错估了自己能力,和丈夫有什么关系?” 李朝歌不在乎秦恪批评她,但是他替裴纪安说话,那就不行。李朝歌冷笑一声,挑眉道:“没关系那又如何?我就是看他不顺眼。之前他刺我一剑,我回他一掌,算是扯平;但是他和别的女人搞上床,故意恶心我的事,我还没和他算账呢。我哪里对不起他,他凭什么如此对我?” 秦恪不由回想之前从萧陵那里看到的画面,李朝歌似乎杀了裴纪安的外祖父、舅舅、妹妹、外甥、心上人,还间接害死了对方的堂弟、表哥、祖母,裴纪安恨她,大概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一码归一码,裴纪安可以报复李朝歌,但是不能在未和离时和别的女人苟合,秦恪抱着刺探敌情的心态,问:“那之后你准备如何?” “一刀两断,从此便是政敌。”李朝歌冷冷道,“他爱找谁找谁,反正我今生不准备成婚,我和他,彻底结束了。” 秦恪无疑松了口气,她愿意放手,这再好不过。只要李朝歌不再执意强抢裴纪安,这个死局就解开一半,秦恪也能早些完成任务,重返天界。天庭还有许多案宗等着他,秦恪并不想在人间耽误太久。 秦恪长袖在风中浮动,他墨发如瀑,长袖猎猎,宛如仙人即将迎风而起。他微微侧脸,对李朝歌说:“百年之后红颜皆是枯骨,情爱不过虚妄。你能早日放下执着,于己于人都好。” 李朝歌再一次挑眉,此人的声音明明很年轻,为何口气如此淡漠?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倒像是看破红尘的出家人一样。 李朝歌笑着,故意试探问:“你为何说百年之后皆是枯骨?莫非,你活过一百岁?” 秦恪没有再回答,他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没必要再陪李朝歌过家家了。他的身周卷起清风,将他的长发吹得四散飞舞,面具在黑发中若隐若现。李朝歌意识到他又要消失了,心中一紧,慌忙道:“你到底是何人?你真的是仙人吗?” 李朝歌没有等到答案,平地突然一阵大风卷过,吹得人站立不稳。李朝歌不由后退两步,捂住眼睛,等她再放下手,面前已经没人了。 森林依然幽深沉默,黑不见底,面前的地面整整洁洁,哪有丝毫大风的痕迹。 他走了。 李朝歌的肩膀无力地松下来,和十二岁那次一样,他又消失了。两次生死,十四年时光,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 尤其是他意识到,她也重生了的时候。 前世李朝歌在永徽二十四年回到长安,她回宫时,高帝已经逝世了。先帝驾崩后,只要后一位皇帝和先帝感情尚可,为人也比较讲颜面,当年一般都会延续前任帝王的年号,直到第二年再改称新元。所以,李怀继位后,继续沿用了高帝李泽的年号。 只可惜,李怀根本没有顺利登基,就被禁锢了。东都政局剧烈动荡,最后,由太后武氏代理朝政,一年后,李怀被废,武照登基。 李朝歌的崛起,和武后掌权密不可分。武后急需有人帮助她铲除政敌,就在这个时候,李朝歌出现了。 前世在永徽二十二年时,李朝歌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公主,更不可能从剑南跑到渑池,恰到好处地帮高帝挡下致命一击。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预知了后面的事情,提前来到洛阳了。 裴纪安心里一时乱极,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朝歌。他以为两人已经两清,他可以开始自己新的人生,可是为什么,他带着记忆,李朝歌也带着记忆? 这样的他们,究竟是重生了,还是依然活在前世? 裴纪安恍惚,忽然被四周的声音惊醒。李朝歌将黑熊引走,皇帝身边终于腾出空地,一众侍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纷纷保护着皇帝撤离。 裴纪安强行停止脑中乱麻一般的思绪,快步上前,保护皇帝撤退。 皇帝被人簇拥着,一边走,一边不住回头,问:“这位姑娘是……” 侍从们一起摇头,不光皇帝好奇,他们也很好奇。在今日之前,如果有人和他们说人可以徒手搏熊,他们必然是要笑掉大牙的。然而现在,这一切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们眼前。 非但可以只身和熊搏斗,甚至可以将熊推走。而这一切,竟然发生在一个少女身上。 白千鹤蹲在树上,陷入对自己人生的怀疑。在此前二十多年,他一直觉得自己英俊潇洒,天赋尚可。他从小就是同龄人中进步最快的一个,他拳脚武功不错,轻功尤佳,所以,白千鹤一直很相信自己。但是现在,他开始动摇了。 李朝歌看着安安静静,漂漂亮亮,结果竟然能接住一头熊的攻击,并且硬生生将熊推走。这真的是一个人能实现的事情吗? 白千鹤回想从剑南到东都这一路,顿时感谢李朝歌不杀之恩。 李朝歌和黑熊缠斗,她余光留意到皇帝已经走远了,也就是说,她可以放开手脚攻击了。李朝歌顿时松了口气,动手不再瞻前顾后。不过,熊毕竟是丛林中没有天敌的存在,皮糙肉厚,力气极大,要命的是体重极其惊人。这只黑熊精生了神志,知道该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打起来就格外难缠。 李朝歌一个人没法完全牵制黑熊,她需要帮手。秉着苦力不用白不用的原则,李朝歌没有客气,直接冲着白千鹤的藏身之处喊道:“别躲了,你下来帮我,我就不再抓你去大理寺。” 白千鹤确实没打算袖手旁观……不过,他听到李朝歌的交换条件,面容扭曲了片刻。 这个女子,连请人帮忙的理由都如此不落俗套。 白千鹤瞅准时机跳下树,借着冲力踹到黑熊脑袋上,一个翻身跃到空中,问:“你要我做什么?” “缠住它。” 这个要求对白千鹤来说不成问题,他虽然学过拳脚功夫,但毕竟轻功才是专长。单打独斗白千鹤不行,但是牵制住黑熊,溜着它放风筝,白千鹤还是敢应承的。 白千鹤施展轻功,在树林里神出鬼没,时不时踹黑熊一脚。黑熊精被他骚扰的不胜其烦,没一会就暴躁得直咆哮。 李朝歌趁机将真气凝结在剑上,对准黑熊精脑袋而去。熊本来就皮糙肉厚,这只黑熊又是强化体力挂的,攻击它的身体、慢慢寻找命门太麻烦了,不如直接爆头。 只要把头打爆,无论什么妖物都该死了,简单又省事。 李朝歌趁着黑熊的视线被白千鹤吸引走,飞身而起,重重一剑击打在黑熊精头上。李朝歌的剑上灌注了真气,但依然没有刺穿黑熊精的皮毛,不过黑熊精的脑袋被狠狠敲了一下,也不好受。 黑熊精出奇暴怒,咆哮着朝李朝歌冲来,用力挥来一掌。李朝歌没有硬接,她在极近的距离跳起身,一脚踩在黑熊精的前掌上,在黑熊精抓紧之前,顺着黑熊精挥掌的力道飞了出去。 黑熊力气极大,这一下将李朝歌送出很远,正好躲过黑熊的攻击。黑熊精发现自己被这个人利用了,又怒又气,嘶吼着追在李朝歌身后。可惜黑熊精身体庞大,怎么比得过李朝歌轻巧。她从容地在树上借力翻身,施施然从树梢上落下来。 降落时,她无意抬眼,正好看到对面一个人骑在马上,静静注视着她。 他身骑白马,一身白衣,握着缰绳,轻松又笔直地坐于鞍上。中间有枯叶飘落,两人视线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明明不远处就是激烈的战场,可是对他来说,从容的仿佛在自家花园闲庭信步。 李朝歌瞳孔剧烈收缩,连双脚踩在地上都没有察觉。她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是,他却带给她一种无与伦比的熟悉感。 她十二岁时在屏山看到的那位仙人,以及前几天出现在黑森林的蒙面人,难道是他? 李朝歌太过震惊,一时都忘了她还在战斗。这时候地面上的石子轻微地颤动起来,白千鹤在后面崩溃大喊:“妹妹,你到底在做什么?我这里撑不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国宝 白千鹤明明危在旦夕, 但是此刻,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看热闹的眼睛:“怎么了, 到底是谁来了?” 李朝歌正在逮白千鹤,听到后面的声音,她动作一顿,白千鹤也从她手下溜走了。 李朝歌耳聪目明,自然完整听到了官兵的话。即便没听到,靠那些人的衣服,李朝歌也能猜出来是谁。 这些人是金吾卫。天底下能让天子近卫开道的,还会有谁? 李朝歌心中生出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她没有再管白千鹤, 慢慢转身,看向前方。 城墙内传来民众的欢呼声, 其间夹杂着“圣人万岁”“天后千秋”等话。欢呼声像波浪一样往外传递,很快,城外的人也纷纷跪下,四面八方充斥着狂热的呼喊声。 李朝歌没有跪, 她隔着黑压压的人头, 看到熟悉的仪仗一样一样走过, 一座华丽的车架慢慢从城门驶来。这辆车极大,顶端盘旋着五爪金龙, 四面垂着金灿灿的珠纱, 隔着帷幔, 隐约能看到一对衣着华丽的夫妇, 并肩坐在车中。 李朝歌心脏突然剧烈地揪起来,她一动不动盯着纱幔后的人影,一瞬间拥堵的人潮、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全部离她远去。她的世界里, 只剩下她和马车里的那两人。 被她亲手杀死的母亲,以及她未曾谋面的父亲。 白千鹤本打算趁乱溜走,他一边悄悄往外摸,另一边防备着李朝歌。然而这次,他走了好几步,李朝歌竟毫无动静。 白千鹤心里觉得奇怪,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李朝歌定定看着前方,许久动都不动一下,像傻了一样。 白千鹤那该死的好奇心又冒出来了。他明知道自己该趁机跑,可是他的腿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般,又折了回来。白千鹤停到李朝歌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会,伸手在李朝歌眼前摇晃:“妹妹,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白千鹤是真的好奇。若说李朝歌看到皇帝皇后激动,她却既没有下跪也没有欢呼,若说她不关心皇室,那为何一动不动地盯了那么久? 白千鹤目露探究,李朝歌回神,没在意白千鹤的试探,说:“没什么,我想看便看了。” 这话白千鹤可不信,他正要说什么,四周又传来喧闹声。白千鹤抬头,见城门口驶出一辆精巧的青凤衔珠鸾车,四周拱卫着世家子弟和随从侍卫,一派众星拱月之势。路人中有人欢呼“公主来了”,车里面的人听到声音,笑着回头,隔着帘子对百姓挥手。 此时皇室和百姓并没有隔离,每逢年节,帝后都会亲临城楼,与民同乐。李常乐从小习惯了这种场合,这次她照例和民众互动,一闪而过间,李常乐似乎看到人群中站着一个女子,隔得远看不清长相,但是李常乐能感觉到,她在看着他们。 李常乐莫名打了个寒战。这个女子是谁?为何这么大的胆子,见到皇室不跪,还敢直视公主銮驾? 李常乐不知为何涌上一股心悸,心跳突然变得极快。外面的人见她动作不对,靠近了问:“公主,你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常乐猛地回神。她意识到自己坐在銮驾里,前面不远处是父母,两个兄长和众多表哥骑着马拱卫在她周围。她是安全的。 李常乐慢慢放下心,她想,可能是昨夜太激动了,没睡好,刚才被魇住了。李常乐没放在心上,她对裴纪安笑了笑,娇声说:“没事。裴阿兄,谢谢你。” 裴纪安听到李常乐说没事,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今日他的右眼一直跳个不停,裴纪安本以为过一会就好了,可是随着出城,他的情况愈演愈烈,连刻意忽略都不行了。 裴纪安暗暗纳罕,他护送在李常乐车架左侧,并没有看到另一边人群的景象。裴纪安在心中过了一遍一会要做的事情,确定再无疏漏,才终于放下心。 兴许,是他太紧张了,请求赐婚的条件都已备好,李常乐就在他一臂之遥的地方。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很快,李常乐就会成为他的合法妻子了。 他的人生即将走回正轨。这才是真正属于裴家大郎君的,光明坦荡的一生。 御驾后跟着公主车架,再之后是宗室贵族,公侯伯爵,世家大臣。队伍浩浩荡荡走了许久,才终于结束。车队走远后,人群慢慢散开,白千鹤也不着急跑了,他杵在四散的人流中,啧啧感叹:“真好。” 李朝歌冷冷瞥了他一眼,问:“好什么?” “自然是当王孙贵族真好。”白千鹤真情实意地叹道,“一辈子吃穿不愁,美人在怀,万人敬仰,多舒服的日子!可惜我没投个好胎,没资格尚公主了。以我看人的眼力,那位公主绝对是位美人。不知道公主还收不收面首,我虽然不想当驸马,但是做对露水夫妻,也还不错。” 天下大道至简,殊途同归,浪子的终极归宿,便是小白脸。 李朝歌翻了个白眼,被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瞧瞧你这点出息。不过一个公主而已,有什么可追捧的?” “哎呦!”白千鹤夸张地叫了一声,挤眉弄眼道,“妹妹,你可不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虽然也漂亮,但毕竟不能和公主比。人家可是皇帝的女儿。” 李朝歌依然不以为意,皇帝的女儿有什么了不起,被人宠爱,何如赐人宠爱。相比之下,她更愿意当皇帝。 白千鹤就算见多识广,但是能亲眼看到御驾出行,多少是桩奇事。他不住长吁短叹,遗憾自己没机会傍公主。他正说得过瘾,一回头,见李朝歌翻身上马,似乎要赶路的样子。 白千鹤愣了一下,浑然忘了不久之前李朝歌还要扭送他见官,脱口而出道:“妹妹,你要去哪儿?” “去当公主。” 白千鹤眨了好久的眼睛,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嗯?” · 渑池西五里,红叶岭,白千鹤躲在石头后,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他试着探出半只眼睛,瞧见远处人影攒动,彩旌重重,马蹄扬起的尘土都能隐天蔽日。众多衣冠华丽的侍从围绕在周围,最外面还跟着带刀侍卫。 便是三岁小儿都能看出来这是某世家豪门游猎,万万惹不得。白千鹤是习武之人,目力要更好些,他甚至看见了旌旗上的“唐”字。 白千鹤赶紧收回脑袋,大口呼吸,心想他这一天天简直刺激极了。白千鹤回头,见李朝歌紧紧盯着前方,似乎憋什么大招的样子。白千鹤忍无可忍,悄悄问:“妹妹,这是行宫,皇帝皇后住的地方,偷溜进来是要杀头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朝歌正在人群中寻找皇帝,听到白千鹤的话,她回头,淡淡瞥了白千鹤一眼:“你屡次闯入皇家禁苑,偷窃国宝,竟然还怕杀头?” “你也说了我那是偷。我最多趁着夜深人静顺点钱花,哪像你,简直是明闯。妹妹,我们丑话说在前面,冤有头债有主,你如果和皇帝有私仇,你自己了结,我可不会帮你。江湖和朝堂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再高的功夫,也不能招惹官府。” 李朝歌轻轻应了一声,低不可闻说:“我知道。” 白千鹤担心李朝歌想行刺,事实上,她追到禁苑确实有目的,却不是为了寻仇。 白千鹤提心吊胆了一路,不过现在看李朝歌的脸色,似乎并不是刺杀。白千鹤慢慢放下心,问:“妹妹,既然不是私人恩怨,那你追过来做什么?这里是皇帝围猎的行宫,平民百姓进不得,万一被人发现,会被治犯上作乱、预谋行刺之罪。这群官府的人最不讲道理,到时候说也说不清楚,证明也证明不了,一旦跑了就是畏罪潜逃,以后一辈子都是麻烦。妹妹你年纪轻轻,可不要为了一时意气,搭进去自己一辈子。” “只有你才和别人打赌,我从来不拿这种事当炫耀的资本。”李朝歌冷冰冰扫了白千鹤一眼,她注意到前方的人马开始行动了,一个穿着红衣的人一马当先,后面一众扈从浩浩荡荡跟上。李朝歌意识到最前面的人就是皇帝,她立刻站起身,握着剑跟上。 白千鹤追上去,颠颠问:“不是寻仇,也不是打赌,那你到底来做什么?” 白千鹤实在是好奇极了。都说好奇心害死猫,白千鹤就是一个好奇心格外旺盛的人。李朝歌不理他,白千鹤不气馁,仗着自己轻功好,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李朝歌。白千鹤像块狗皮膏药一样黏了许久,李朝歌甩也甩不掉,又怕一会被白千鹤添乱,只好说道:“圣人和天后向天下悬赏长女的下落,我是来认亲的。” 白千鹤预想过很多可能,万万没想到,竟然听到这么一个答案。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嘴都合不拢了:“认亲?你说你是皇帝和皇后走失的长女?” 白千鹤太过震惊,脚下的步子慢了片刻,瞬息的功夫李朝歌就飞远了。她的身法轻巧敏捷,像阵风般从树梢掠过,踏风无痕,唯有树枝尾端轻轻晃动。 “没错。” 白千鹤眨巴眨巴眼睛,脚下用力,追上李朝歌,委婉道:“妹妹,你冷静一点。我能理解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喜欢被人追捧,尤其喜欢幻想自己是公主。但是,冒充公主要杀头的。” 李朝歌淡淡扫了白千鹤一眼,突然加速,顷刻间消失在丛林里:“谁说我冒充了?” 眼前寒风飒飒,树影重重,细碎的光斑洒在地面上,随着风轻轻晃动。一群鸟像张大网般朝他们这个方向飞来,白千鹤江湖经验丰富,很快猜到这么多飞鸟被惊动,想来是皇帝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来了。 白千鹤没有再执着刚才的话题,立时找了棵树,藏到隐蔽处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林子里就传来说话的声音。皇帝说是出来打猎,其实是侍卫、臣子们将猎物围到圈子里,慢慢赶到皇帝面前,好让陛下玩尽兴。隔着树影,李朝歌看到一个穿着赭红圆领袍的男子坐在马上,拉弓搭箭,对着朝他撞来的猎物放箭。 皇帝在射箭,位置不断改变,再加上周围扈从良多,皇帝的脸时而露出,时而被遮挡。李朝歌躲在树上,视线时断时续,颇有些恼火地皱眉。 林子里视野太受限了,她都看不清皇帝长什么样子。这便是皇帝高宗,她前世未曾谋面的父亲吗? 李朝歌前世永徽二十四年回到洛阳,高帝李泽七月驾崩,而她十一月才抵达京城,甚至没赶得上送高帝出殡。李朝歌对六岁前的记忆很稀薄了,她记不清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模样,但是隐约印象,父亲李泽是个很温柔的人。 史书说他仁善,或者说仁懦。也唯有这样的性格,才能让自己的皇后成了古往今来第一位女皇帝。李朝歌听人说过许多高帝的事迹,却一生无缘得见,这也算是她前世毕生遗憾之一。 所以这一世重生后,李朝歌没有去找天后表明身份,而是选择从皇帝下手。别看天后是女人,皇帝是男人,实际上,天后可比皇帝难打交道多了。 李朝歌前世掌管镇妖司时,曾听人说过,渑池有一只妖怪,黑熊成精,凶猛暴虐,力大无穷。永徽二十二年时,黑熊精不知怎么窜到了紫桂宫,惊扰了高帝陛下,害陛下回去后大病一场。朝廷为此花了大量人力物力,耗时两年,才终于将那只黑熊精打死。 全天下妖魔鬼怪的资料都在镇妖司存放,因为涉及高帝,李朝歌还特意找来当年的卷宗查看。她很确定,当年高帝受袭,就发生在今时今日。 皇帝李泽还在无知无觉地放箭,他接连射中两只猎物,兴致正高。李朝歌躲在树上,也在悄悄警惕着。 她目光从黑压压的树干中扫过,忽然视线一凝,看到一个黑影。这只黑熊成精已有许多年了,虽然还不能化为人形、口吐人言,但已经有了基础灵智。它知道皇帝浑身紫气缭绕,吃了皇帝对它的修行大有裨益,但是它也知道皇帝身边环绕着众多守卫,不能强攻,须得智取。 黑熊精伪装成普通猎物,骗过最外圈的守卫,静悄悄地靠近皇帝所在位置。它瞅到一个空档,猛然化出原型,呼啸着朝皇帝扑去。 皇帝正在射箭,忽然听到后面有咚咚的脚步声,都将地面震得微微颤动。皇帝下意识回头,毫无防备地,看到一簇巨大的黑影朝他扑来。 皇帝一瞬间反应不及。对面的侍卫看到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只黑熊,直奔皇帝而去,大吃一惊。他们指着黑熊,慌忙道:“快拦住那只熊!护驾,保护圣上!” 周围一片惊慌的呼喊声,众人吵吵嚷嚷,林子中间有猎物横冲直撞,侍卫冲不过来,只能恐慌又徒劳地扯直了嗓子,高吼道:“护驾!快护驾!圣上小心……” 黑熊眼睛紧紧盯着皇帝,巨大的熊掌落在地上,地上的石子都被震得上下跳动。几个侍卫试图阻挡它,可是兵卒在它手里像没重量玩具一样,一巴掌就被拍到树上。黑熊鼻子里呼呼喘出白气,它忽然嘶吼一声,张大嘴朝皇帝扑来。 熊吼声震耳欲聋,周围的树都被它的声音震得簌簌落叶。御前侍卫耳边一阵嗡鸣,一瞬间都失去了听觉。可是侍卫已经没心思管这个了,他瞪大眼睛,绝望地看着黑熊张开血盆大嘴,像座山一样将皇帝笼罩。 一切仿佛变成慢镜头,御前侍卫眼睁睁看着黑熊纵扑,后爪扬起一阵尘土,熊掌上的尖甲闪着寒光,一点点逼近皇帝。就在黑熊尖锐的指尖即将接触到皇帝的时候,前方突然掠过一个人影,一柄长剑架住了黑熊的指甲,两物相接,发出一道刺耳的金属声。 一个女子停在皇帝面前,背影纤细,身量尚稚,却接住了巨大的山一样的黑熊。 九重天正北方,玉虚宫坐落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清净肃穆。当值的小仙看见玉虚宫,远远就改道,不敢靠近分毫。 玉虚宫内,一位红衣女仙跪在地上,神态颇为狼狈。女仙旁边,还跪着另一个男子。他看起来是个凡人,跪在玉虚宫明可鉴人的玉砖上,脸色苍白,气息奄奄,时不时被冻得打激灵。 九重天上本就寒冷,而玉虚宫还在九重天最高处,越发高处不胜寒。 红衣女仙看到男子,目露哀戚之色:“杨郎。” 男子在这种时候,依然试图安慰心爱的妻子:“牡丹,不要怕。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 牡丹眼中沁出眼泪,她正要说什么,玉虚宫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威压,一股无形的寒气横扫而过,九重天的云雾顿时如浪潮般,层层翻涌。 冰冷明亮的寒光从高台上传来,几乎刺的人睁不开眼睛,牡丹得调动全部修为,才能抵住高台上那股极清极烈的冰寒之意。 牡丹能勉力支持,杨华就不行了。他的眉毛、发梢立刻结上冰霜,嘴唇变得青紫。牡丹唤了一声,心沉沉地落下去。 不愧是掌管天庭刑狱的众仙之长,神上神北宸天尊。仅是感受到他的仙力,牡丹就难以支撑,若是真动起手来,她岂不是连北宸天尊一招都撑不过去? 别说她,放眼整个天庭,能和北宸天尊过手的屈指可数。其中能打赢的,恐怕没有。 牡丹想到一会要发生的事情,心情愈发凝重。都不等牡丹想好要怎么办,一道清玄缥缈的声音从高高的敕仙台上传来:“牡丹仙子,你私下凡间,违背天条与凡人结为夫妻,你可知错?” 牡丹无力地垂下脖颈,艰涩道:“小仙知错。” “私通凡人,乃大罪,你可有冤屈?” “无冤。”牡丹仙子盯着地砖上的倒影,低低应道。她知道,北宸天尊最是铁面无情,她被北宸天尊亲自审判,想来今日无法善终了。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牡丹用力地看向杨华,眼中含着泪,哽咽道:“可是,我不后悔。九重天上的日子年复一年,没有任何波动,哪如像凡人一样,痛痛快快地爱一场,便是失去仙力也值得。我自知触犯天条,无可辩解,甘愿领罚。但是与杨郎结为夫妻,我永不后悔。” “好。”高台上的男子轻轻点头,道,“神志清醒,非受人挑唆引诱,且毫无悔改之意,按天规,当罪加一等。” 牡丹每听一项,脸色就白一分,最后已经毫无血色。她想要上前求情,可是她的双手被束缚在后,稍微一动就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玉砖上。牡丹不顾胳膊被摔痛,抬头,恳求地看着上方男子:“北宸天尊,小仙自知罪无可恕,不敢求天尊饶恕,只求天尊看在小仙为天庭效劳千年,没有一次耽误花期的份上,饶杨郎一命!” 杨华虽然不懂天规是什么,可是看牡丹的神情,哪里不知道罪加一等的后果很严重。他被绳子束缚着不得自由,但还艰难地爬到前面,求情道:“牡丹是无辜的,都怪我,偷拿了牡丹的衣服,让她没法回天庭。是我诱骗牡丹留在人间做我的妻子,天尊如果要罚,罚我好了,不要责怪牡丹!” 北宸天尊秦恪平静地看着下方的人。几千年来,这些话他听了不知多少次。天庭对动凡心的惩罚越来越重,而明知故犯的人,还是前赴后继。这已经是他处罚的第五个偷偷和凡人结为夫妻的仙子了,前几个尚可以说懵懂无知,少不知事,而牡丹仙子千年来掌管百花从未出错,她也犯下这等错误,实在让秦恪难以理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乐坊 裴大夫人便这样不紧不慢。广宁公主就在那里, 朝中又没有人敢和他们家抢,着急什么呢?裴大夫人毕竟上了年龄,坐了一上午马车后腰酸背痛, 她正打算休息一会, 听侍女禀报大郎君来了。 裴大夫人坐起来, 见儿子走进来,颇为惊奇:“大郎, 你怎么来了?” 裴纪安给母亲行礼,问:“母亲, 今日不是说好了进宫, 请圣人赐婚吗?” 裴大夫人应了一声, 说:“不急。圣人和天后要在紫桂宫住好几天呢,我们明日去说也来得及。” “不能明日。”裴纪安是真的吓怕了, 有了前世的前车之鉴,这一世,他不敢相信任何“改日”、“稍缓”、“约定”等说辞,没有一锤定音之前,一切皆有变化。所以,裴纪安对此很执着,说道:“母亲,今晚圣人和天后要开晚宴,所有人都要出席,今日宣布赐婚刚刚好。婚姻大事事关紧要, 当速战速决, 不能再拖了。” 裴大夫人其实觉得儿子夸大其词,只是赐婚而已,又不是官场上的调度, 就算推迟几天又能有什么变故呢?奈何儿子执意,裴大夫人也没办法,说道:“好,阿娘换身衣服,这就陪你进宫。” 裴纪安和裴大夫人走入千秋殿,千秋殿是帝后寝宫,此时人来人往,正十分热闹。两边的宫女见了裴纪安和裴大夫人,纷纷叉手行礼:“见过裴大夫人,裴大郎君。” 裴大夫人司空见惯,她微微点头,问:“圣人天后在里面吗?” “圣人去围场狩猎了。只有天后在殿中。” 裴大夫人没当回事,感叹道:“圣人真是好精神。赶了一上午路,我还以为圣人要休憩一会呢。” “圣人难得兴致高,一到行宫就带着近侍出去了。天后就在殿中,裴夫人和大郎君请随奴婢来。” 裴纪安听到宫女的话,很是怔了一下。皇帝居然出去了?他本以为皇帝在,才特意前来请婚的。 经历过前世后,裴纪安对天后的感情非常复杂。最开始皇帝力排众议立武氏为后的时候,裴家虽然不喜武氏门第低,但也没有发表不满。后来武氏在皇后位置上坐得风生水起,不光和陛下育有两子一女,同时还帮助陛下处理朝事,前朝后宫全部打点得妥妥当当。裴家虽然觉得武氏太积极参政,非圣贤良妇所为,但是看着几个公主皇子的面子上,裴家依然对天后和和气气的。 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温柔贤惠、聪明能干的皇后,居然会在丈夫死后,推开儿子,自己称帝。武后称帝自然经历了重重阻力,她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几乎把李氏皇族杀光,门阀世家被抄家流放的更是不知凡几。裴家的败落虽然是李朝歌一手导致,可是真正在后面授意的,是天后武照。 裴纪安重生之后,实在很不想面对这位皇后。奈何他们已经走到这里,扭头离去就是不给天后脸面,以天后记仇的秉性,日后少不了被清算。裴纪安只能硬着头皮,随母亲进殿。 千秋殿内,李常乐正依偎在天后身边撒娇。听见宫人禀报,李常乐自然而然地坐起来,对着来人甜甜喊道:“裴阿兄。” 裴纪安看到李常乐,眉眼也变得柔和:“广宁公主。” 裴大夫人和裴纪安依次给天后行礼,天后没有摆架子,很快就让他们起来,吩咐宫女赐座。 李常乐早就坐不住了,裴纪安和裴大夫人还没有坐好,她就急忙说道:“裴阿兄,阿月怎么没随你们一起进来?阿父去打猎了,我也想去,你陪我去围场好不好?” “广宁。”天后微微沉了脸,轻呵道,“今日赶了一天路,别人还要休息呢。你不要捣乱。” 李常乐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一直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李善、李怀两个兄长都有些畏惧强势的母亲,李常乐却一点都不怕。 “阿娘!”李常乐噘着嘴顶撞道,“我又没有胡闹。裴阿兄文武双全,精通骑射,才不会累呢。” 裴大夫人见状,连忙说道:“承蒙公主看得上,大郎不甚荣幸。不过今日,妾身与大郎有一些事要跟天后说,恐怕没法陪公主玩乐了。” “哦?”天后微微坐正,她目光扫过换了身衣服,看起来格外郑重板正的裴纪安,再看看天真娇俏的女儿,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天后不由含笑,对小女儿说:“阿乐,一会还有宴会,你回你自己殿里准备吧。” 李常乐拧眉,非常不情愿:“为什么?裴夫人要和阿娘说什么,为什么裴阿兄听得,我就听不得?” 天后无奈,呵斥道:“阿乐!” 裴大夫人朗声大笑,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常乐一眼,说:“公主长大了,已经变成大姑娘了。这些话,自然不方便让公主听了。” 李常乐怔了怔,忽然反应过来,脸颊一下子爆红。李常乐匆匆站起来,面红耳赤道:“阿娘,我回去试衣服了,等晚上我再来。” 李常乐急忙提着裙子跑开,外面宫女一迭声唤“公主小心”。天后看到李常乐冒冒失失的动作,叹道:“都多大了,还和个小孩子一样,风风火火的。” 裴大夫人一会要求婚,此时自然给李常乐说好话:“公主天真无邪,正是真性情呢。公主容貌倾城,才学深厚,最难得的是心地极其纯孝。若能娶到公主为妇,当真是家门之福。” 天后已经从裴大夫人的话音中听出门道了,她笑而不语,道:“你们太捧着她了。她这种性子也亏得父母双全,上面有两个兄长帮衬。要不然,不知道得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呢。” 裴大夫人笑着应和:“公主纯善,全是陛下和天后保护的好。公主和普通女子不同,便是一辈子天真无邪也无妨。有陛下和太子在,谁敢欺负公主?” 裴大夫人这话既夸了李常乐,又捧了天后,天后和周围的宫女一起笑。女眷们一派和乐融融,而裴纪安却垂下眼睫,眸中半明半暗。 如果没有李朝歌,李常乐确实可以一辈子做一个快快乐乐、天真善良的小公主,眼睛里只有华服美食,歌舞太平,终生不知世事疾苦。然而,李朝歌出现了。 裴纪安记得前世,他无奈娶了李朝歌,李常乐眼睛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之后裴纪安每次见她,李常乐都闷闷不乐。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被丢到保护圈外,被迫面对外界的风风雨雨,后来,她为了避免嫁给不喜欢的人,干脆代发修行,出家当了道士。 就算这样,她还是被李朝歌杀死了。李朝歌睚眦必报,连方外之地都不放过。 裴纪安不想再看到李常乐变成前世那样,这一次,他要早早地,从她的父母兄长手里,接过保护她的重任。 裴大夫人和天后寒暄一会,慢慢进入正题:“公主今年十四,虽然还小,但是也该考虑婚配的事情了。裴家久蒙陛下恩德,大郎、楚月也和公主相交甚好。妾身斗胆再和天后讨个恩典,望天后将掌上明珠许配给我家大郎。若是妾身能得到公主当儿媳,必视若己出,待公主如亲生女儿。” 天后和皇帝也很中意裴纪安,放眼长安、洛阳,世家子弟众多,但是像裴纪安这样文武兼修、品行优良,还洁身自好的,唯有这一位。裴家家风清正,双方知根知底,让李常乐嫁过去,天后也不必担心女儿被婆家苛待。 天后心里已经允了,但是女方许嫁,总要拿捏再三,所以天后并没有直接表态,而是说:“等陛下回来后,请陛下拿主意吧。” 裴大夫人听到天后的话音就知道这件事已经稳了。洛阳城里谁不知道,圣人对天后言听计从,连两个人一起上朝都能允许。天后答应了,就相当于圣人答应了。 裴大夫人是社交圈的老手,非常懂分寸之道。她再三表明自家求娶之诚心,接下来没有逼问,慢慢和天后说起家常话:“圣人今日好兴致,才刚到行宫,就去围猎了。” “是啊。”天后回道,“我让他休息一会,他却说自己身体好得很,无需歇息。他带着人去红叶岭后山打猎了,还说要将猎物带回来,做今日晚宴的主菜。都多大人了,还风一阵雨一阵,和孩子一样。” 天后和皇帝感情很好,从话语中就能听出来。裴纪安正恍神,听到“红叶岭后山”这几个字,他突然浑身一震,想起一件事来。 前世,天后之所以能称帝,和高帝体弱、太子李善早逝有很大关系。高帝李泽从小身体就不太康健,但是多年来好生保养,并没有严重到不能处理朝政的地步。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是从一次围猎意外开始的。 皇帝在红叶岭遇到黑熊袭击,受到了很大惊吓。虽然最后人没事,但是皇帝回来后,病了许久,从此身体越发糟糕。皇帝在病榻中不能理政,朝廷大事全权由皇后武氏代劳,渐渐的,朝廷权柄就转移到武氏手中,以致于连太子宗室都无法动摇。 裴纪安想到这里悚然一惊,高帝遇袭发生在哪一次围猎?他记得是李朝歌回来之前,似乎,就是永徽二十二年。 裴纪安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天后和裴大夫人听到动静,都诧异地看向他。 裴纪安心急如焚,但是在天后面前不敢流露出丝毫不对,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天后恕罪,臣突然想起有一件事还没办妥,须得先行一步。臣告退。” 裴大夫人以为是裴纪安给李常乐准备的惊喜没安排好,看天后的表情,她也是这样猜测的。裴纪安对自己女儿上心,天后自然乐见其成,她笑了笑,说:“知道你们年轻人闲不住。本宫也不拘着你们,快去吧。” “谢天后。”裴纪安一边说着,一边快步离开千秋殿。等走出千秋殿的视野范围后,裴纪安再也按捺不住,飞快地跑起来。 他必须要阻止武氏登基,那么太子李善、高帝李泽就不能出事。就算高帝最终还是去世,也必须将皇位传到太子手里。 天下不能再落入武氏之手。武氏若上位,李朝歌昌盛,亦将无可避免。 裴纪安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裴家,他没有搭理周围此起彼伏的问好声,去马厩里牵起自己的马,就要往后山走去。他出门时,不知为何,正好撞到顾明恪。 顾明恪了然地看着他,问:“你要去何处?” 裴纪安来不及说话,匆匆敷衍道:“我要去后山。表兄,我现在赶时间,不和你说了,先走一步。” 顾明恪并没有避让,裴纪安牵着马走过时,他自然而然道:“我随你一起去。” 裴纪安翻身跨到马上,听到顾明恪的话,他下意识皱眉:“表哥你说什么?你体弱多病,恐怕不能骑马。” “无妨。”顾明恪说着朝马厩看了一眼,一匹白色的马像是突然通了灵性一般,自己挣脱缰绳,乖乖巧巧地走到顾明恪身边。裴纪安觉得这一幕说不出的奇怪,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时间细想了,匆忙说了一句:“好吧,表兄你自己小心。” 话音没落,裴纪安就驾马冲了出去,一路惊扰了许多下人。顾明恪不紧不慢上马,他的动作看起来比裴纪安缓慢了许多,可是两人的距离,却始终是恒定的。 裴纪安循着马蹄印冲到后山,他找到皇帝时,正看到一只黑熊向皇帝扑来。裴纪安一瞬间瞳孔放大,血液发凉,他正要飞过去救驾,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铿锵响亮的金属撞击声。黑熊的动作顿住了,硕大的前掌生硬地停在空中,裴纪安心脏砰砰直跳,他定了定神,凝眼细看,果然在黑熊的身前,看到一个熟悉的侧影。 黑熊沉重庞大,仅一条前肢比树还粗。而那个女子却纤细修长,皮肤白皙,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两厢对比太过鲜明,都让人觉得魔幻。 这个变故又急又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连皇帝都愣愣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子,完全忘了要赶快退到安全之地。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那个女子又动了,她慢慢推高自己手里的剑,竟然硬生生地,将黑熊从原地推走。 黑熊大概也没想到它竟然会被一个人类推开,还是一个塞牙缝都嫌细的年轻少女。黑熊咆哮一声,再次朝人群扑来,女子不慌不忙,再一次用剑将其拦住,几次闪避后,成功将黑熊从皇帝身边引走。 裴纪安呆愣原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是她,竟然是她,居然是她。 一个能将以体重力大而闻名的黑熊强行推走的女人,除了她,再不做其他人想。裴纪安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李朝歌,她竟然也重生了? 今日正月初七,本是热热闹闹的新年,却因为大郎君裴纪安生病而染上阴霾。如今谁也不敢在府里喧哗,生怕打扰了大郎君养病,被主母发卖出去。 裴府里的家生子都如此,在西园伺候的下人就越发小心了。小书童坐在门口,不住打呵欠,强忍着困意守夜。一个穿着绿色半臂的女子走过来,看见小书童,叫了一声,问:“郎君还没醒?” 小书童焦尾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说:“是。郎君从初一病倒后,就一直没见好。这几天干什么都恹恹的,连我和他说话,都没什么反应。” 穿着绿色半臂的女子名绿绮,原本是顾家的奴婢,后来夫人顾裴氏孀居,携儿子回娘家居住,绿绮也跟着来到了裴府。 按理绿绮不该对裴家有所不满。顾家就算祖上名声再清贵,也架不住顾家人丁凋零,家道中落。老太爷顾尚、郎君顾沅接连亡故,至如今,全族只剩下顾明恪一个男丁。 老太爷顾尚著过许多书,家资却不丰,到了顾明恪这一代,更是仅剩寒宅一座,薄田几许。相反,老太爷的儿媳,少夫人顾裴氏的娘家却蒸蒸日上,到了高帝这一朝,更是满床芴板,子侄甥婿皆为高官。顾沅病故后,顾裴氏扔下顾家祖宅,带着郎君顾明恪进京,回娘家定居。 裴家无偿收留他们,供顾明恪抓药治病,读书习字,平时裴家郎君有什么,表郎君就有什么。这样好的待遇,绿绮实在不该抱怨了。可是,寄人篱下的滋味谁住谁知道,平时看不出来,如今裴大郎君一生病,就全暴露了。 绿绮看着无人问津的西院,几次深呼吸,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裴纪安生病不假,他们郎君就没有生病吗?裴府的下人全顾着裴纪安就不说了,连夫人也去那边看着,全然不管病了五六天的顾明恪。明明,郎君才是夫人的亲生儿子。 绿绮越想越气,她阴着脸,怒道:“他们不上心,你对郎君也不上心吗?郎君这几天连饭都没怎么吃,你还有心思在外面睡觉?” 焦尾年纪还小,被绿绮骂了一通后,又害怕又委屈:“可是,裴大夫人说了郎君正在生病,要静养……” 绿绮气得啐了焦尾一口,上前拧焦尾的耳朵:“别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到底姓顾还是姓裴?还不快进去守着郎君!顾家三代单传,到郎君这里就是唯一的香火了,我们便是冒犯宵禁请郎中,也绝不能让郎君有任何闪失。” 焦尾支棱起耳朵,嗷嗷叫疼。他们这里正闹腾着,屋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焦尾和绿绮听到动静,一起回头,看到门口那道人影时,两人瞬间失声,一时间连呼吸都不敢了。 秦恪换上了顾明恪的衣服,静静瞥了外面两人一眼:“我身体好多了,已无大碍,不必惊动旁人。” 焦尾和绿绮愣愣地看着自家郎君,绿绮满脸惊愕,焦尾瞪大眼睛,都忘了自己耳朵还被绿绮揪着。明明只是几天没见,为什么他们觉得,郎君仿佛变了许多? 何止是变,简直是换了一个人。郎君从小体弱多病,说话总是轻声细气,根本不会有这样冰冷摄人的气势。而且郎君的相貌清俊不假,却绝没有这般惊心动魄。 以前……这时候焦尾和绿绮再回想,突然发现竟想不起以前的郎君是什么样子了。他们慢慢陷入迟疑,好像,郎君一直就是这个模样,这副嗓音,这般气质。 秦恪刚刚从黑森林回来,他拿到了混元仙丹,不必再压着速度,顷刻间就到达东都。秦恪好不容易甩掉了李朝歌,正打算清净一会,却被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不得安宁。他忍无可忍,只能出面,阻止这两个小侍从吵闹。 他说完后,见这两人呆愣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认错的自觉。秦恪只能说得再明白一些:“我要休息了,你们退下吧。” 绿绮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可是,郎君你还在生病……” 秦恪敛起衣袖,淡淡瞥了绿绮一眼。明明他没露出任何凶恶的表情,可是绿绮瞬间被吓得冷汗涔涔,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绿绮和焦尾不约而同低头,静悄悄退后。秦恪关上门,终于能享受片刻清净。 屋中无光,可是一切摆设在秦恪眼中无所遁形。他静静扫过属于顾明恪的痕迹,回想起离开天界时,萧陵给他的那份资料。 顾明恪,裴纪安的表兄,父亲顾沅,祖父顾尚,俱是博闻强识、才学渊博的文学家兼史学家,母亲顾裴氏是裴家的长女,也是裴纪安的大姑姑。顾明恪的家庭可以说诗书传家,清贵至极,祖父顾尚主持编撰了南北六个朝代的正史,是不世的史学大家,父亲顾沅亦是和其父顾尚齐名的才子,在顾尚死后,继续编撰隋史。只可惜顾家人祖传体弱,顾尚、顾沅都英年早逝,顾明恪更好,才十几岁出头就咳嗽不断,终年离不了药。 编撰史书是一项漫长且清苦的工程,到了顾明恪这一辈时,顾家已经败落的差不多了。等父亲顾沅死后,母亲顾裴氏一来不想守着老宅过苦日子,二来得给顾明恪看病,便带着他回了娘家——东都中书令裴府。 顾明恪和裴纪安是表兄弟,两人只相差一岁,然而命运却截然不同。前世,顾明恪修完隋史的尾巴,完成父亲及祖父的遗志后,就撒手人寰,死时不过二十岁。那一年裴府还没有卷入朝廷斗争,裴纪安意气风发,是誉满京城的裴家玉郎,而李朝歌,甚至还没有回到洛阳。 死在大厦将倾前,某种意义上,也算幸运。 不过现在,站在裴府西院,决定顾明恪未来命运发展的人,变成了秦恪。 秦恪和萧陵达成协议后,秦恪离开三清宫,赶往人间,同时,萧陵扭动轮回盘,回溯时间,顺便清空了这一世凡人的记忆。对于世上其他人来说,他们的时间已经从元嘉元年倒流到永徽二十二年,而他们自己却浑然未觉,只以为自己睡了一觉。唯有裴纪安和李朝歌这对冤家,保留了前世的记忆。 而对于前世已经死了的人,比如在李朝歌称帝之前就病逝的真正的顾明恪,已经进入轮回道投胎,不再回到阳世了。取代他的身份的,是北宸天尊秦恪。 因为秦恪有任务在身,萧陵为了方便,给凡人清除记忆时,顺便修改了他们对顾明恪的印象。这一世的人想起顾明恪时,总觉得面貌模糊,雾里看花,直到看到秦恪本尊,才骤然想起这是顾明恪。此后顾明恪的声音、面貌、性格,都将由秦恪取代,换句话说,世人看到的,其实是秦恪。 反正顾明恪本人也是病秧子,众人对他印象薄弱,并不违和。这样做是有点冒险,但是总好过秦恪全程用易容术。顾明恪体弱多病,多愁善感,但秦恪并不是,即便是神仙,长时间假扮另一个人也会露馅的。 不如清除众人对顾明恪的记忆,由秦恪真人上阵,完成任务。 本来秦恪赶路的速度和萧陵重置轮回的速度是相当的,不过秦恪中途去了躺屏山,时间比预计稍晚了些许。为了保证裴家这里不露馅,秦恪远远捏了个傀儡人扔到顾明恪的屋子里,并且对外宣称生病。这也就是焦尾说郎君呆呆的,不吃饭不喝水,说话也没什么反应的原因。 但萧陵重置的只有人间的时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对于天界来说,日子照常进行,曾经的百花之王牡丹仙子已入轮回受罚,北宸天尊莫名消失了两天,就连贪狼星君,也只是比预计的时间晚回来几天而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舞姬 “我知道。”李朝歌平静地喝了口茶, 轻声道,“要不然,你活不到现在。” 白千鹤一时无语, 但又知道李朝歌并没有夸大其词。他要是敢动不正色的心思, 都不需要施行,刚起意就被李朝歌一刀了结了。 白千鹤见两人没有误会, 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话, 便自己找地方坐下,随便挑了个橘子剥开:“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李朝歌淡淡瞭了他一眼,“我若不知, 为何要来东都?” 白千鹤剥开黄澄澄的皮, 随便丢了一瓣到嘴里。有点意外, 但是回头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他先前询问李朝歌姓名时,李朝歌不肯告知, 想来就因为她是公主。她和身上衣着格格不入的用餐礼仪, 对朝廷机构非一般的了解,以及看到皇帝皇后时奇怪的表现,现在都有了解释。 白千鹤三下五除二将橘子吃完, 拍了拍手, 问:“你真的是?” “显然。”李朝歌放下茶盏,低头整理袖子。即便前世穿过许多次,再换上时,她依然觉得襦裙不方便极了。她一边和过分宽大的袖口斗争, 一边平淡道:“我若不是,以天后那样精明的性格,会允许我侵占她女儿的位置?” 也是。白千鹤东西吃完了, 话也问完了,再没有什么留下的理由。白千鹤站起身,抱拳道:“我白千鹤纵横江湖十载,见过许多英雄,也见过无数宵小。妹妹智勇双全,当得起少年英才这一句赞。能遇到妹妹是白千鹤之幸,但是,江湖人士不和官府打交道,妹妹既是朝廷中人,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若有缘再见,只要妹妹还愿意和我们这些人来往,为兄亲自赔妹妹和未来驸马一顿喜酒。” 白千鹤说完,就要离开。李朝歌没有阻拦,在他出门的时候,突然问:“你替人跑腿偷东西,不过是为了钱财。若我能给你更多呢?” 白千鹤没有回头,轻轻笑了笑:“江湖和朝堂井水不犯河水。承蒙公主看得起,我一介小贼,不敢入公主的法眼。” 李朝歌点了点头,随意问:“江湖是什么,朝堂又是什么?” 这一句话把白千鹤问住了。他呆了片刻,道:“江湖就是江湖,朝堂自然是官府。” “江湖行侠仗义,官府亦为民伸冤;江湖打打杀杀,朝堂之上,杀人不见血的战争亦无处不在。当江湖侠客,救得是一人,一物,一方百姓。唯有朝堂,才能救天下。” 白千鹤被说的笑了,他转身,看着李朝歌,挑眉问:“之前不知姑娘是公主,多有失敬。如今你如愿以偿,父母也认了,公主也当了,以你的武力,以后无论宫廷还是后宅,再没人能伤你。你已经得到一切,为什么还要留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此,李朝歌只是轻轻一笑。她慢慢抬起眼睛,她眉眼如画,眼角飞扬上挑,颇带着一股艳劲儿,而眼睛里的光芒,却明耀灼目,悠悠不绝:“谁说,我要回归后宅了?” 她费尽心机当公主,竟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白千鹤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走路的声音。白千鹤一凛,立刻要施展轻功离开。李朝歌冷冷瞥了他的位置一眼,毫不留情道:“回来,把你的橘子皮拿走。” 白千鹤跑都跑远了,又颠颠返回来,收起橘子皮继续跑。 白千鹤走后没多久,门外传来笃笃笃的叩门声。几个宫女站在外面,低声问:“公主,您在里面吗?” 李朝歌不紧不慢地把茶喝完,说:“我在。进来。” 宫女们推开门,低头对李朝歌行礼:“公主,天后请您过去。” 李朝歌知道她这边换完衣服,天后肯定很快就会来传她。李朝歌并不意外,她放下茶盏,起身道:“有劳,走。” 李朝歌出门,去见天后。前殿中,天后正在看一本册子,听到宫人禀报,天后合上册卷,抬起头笑道:“朝歌,你来了。” 天后先前看到李朝歌的脸,就知道她换一身衣服一定会极美,但即便早有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大大冲击到天后了。面前的女子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她眉眼如画,乌发雪肤,眼角下的泪痣若隐若现。柳叶眉加泪痣,这样的长相放在别的女子身上应当是极苦情、柔弱的,然而李朝歌眼角上勾,瞳仁极黑,她的气质又冷淡强势,瞬间显得明亮耀眼,美艳的咄咄逼人,连泪痣都变得杀气蓬勃。 天后目中生出赞叹之色。她再一次在心中感叹,她已经老了呀。 李氏有胡人血统,可是武家却是并州人氏,纯正的汉人。武家几个姊妹,清一色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唇,观之温柔可亲,妩媚娇艳。也正是因此,天后才能从昭仪做到皇后,和皇帝育有两子两女,始终盛宠不衰。 她能走到今日的位置,自然是因为聪明的头脑和出色的政治能力,然而最开始得宠,却是靠了长相。 天后的几个子女中,太子李善、赵王李怀全部随了李家,连身体、性情也如他们的父亲一样,大病小病不断,特别容易疲惫。小女儿李常乐体质像天后,天生精力充沛,活泼健康,但长相却像姑姑,完全没有遗传到武家这边的特点。唯有李朝歌,是各方面都最像天后的。 天后越看越喜欢。一别十年,如今大女儿平安归来,天后也恨不得加倍补偿这些年缺失的母爱。她示意李朝歌坐到自己身边,握着李朝歌的手,轻声问:“刚才仓促,没来得及问你这些年的经历。这几年,你住在哪里,有没有受苦,有没有被人欺负?” 李朝歌不擅长处理感情关系,天后提问,她就认认真真地回答:“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听周老头说他六岁捡到了我,十二岁之前我们居住在屏山,后来遇到一些事情,他带着我搬到十里大山黑林村。习武难免要吃苦,但山里生活不便,危机四伏,吃苦是应该的,不肯吃苦才要丧命。被人欺负……这倒没有。” 李朝歌说的是实话。周老头从小秉行一个原则,被人欺负就是自己无用,练强了重新打回去,哭哭啼啼请家长出面,简直是绝世大孬种。李朝歌很小的时候被人嘲笑无父无母,后来她武力变强,谁敢惹她她就把谁揍成猪头,小时候的仇自己一一报了,也不算被人欺负。 天后听到这些话,心中又酸涩又感慨。李常乐和太子兄弟从小过得是什么日子,而李朝歌又过着什么日子。相较于洛阳公卿子弟,李朝歌完全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天后记得李常乐八岁的时候不会写字,被夫子打了下手心,哭了三天三夜,皇帝、太子、赵王还有武家、裴家、长孙家,轮番送礼,千方百计哄李常乐开心,好容易让李常乐重新笑了出来。而李朝歌呢,能坦然地说出“吃苦是应该的,不肯吃苦才要丧命。” 天后心中叹息,她又问:“听说今日是你救了圣人。你为何力气这么大,能徒手扛住妖熊的攻击?” “它不算什么厉害妖怪。”李朝歌语气十分不在意,说,“我们居住的小山村,外面怀绕着黑森林,背后靠着十里大山,家家户户都靠打猎为生,五岁小儿都可杀狼。剑南雾气重,山里多精怪,我从小跟着周老头进山,见过不少危险的妖怪,那个黑熊精只是力气大而已,算不得什么。” 天后再一次叹息。不过李朝歌的话她是信的,朔方之变时他们选择去剑南,本就是看重了那边倚仗天险,道法昌盛,有不少隐士大能。听李朝歌的话音,她被高人收养,还从小在一个与世隔绝、武道非凡的山村长大。村子里自己人可能察觉不出来,但是放到外面,恐怕各个都是绝顶高手。 五岁杀狼,这绝不是普通孩子能实现的。 天后试探问:“不知收养你的侠客和村庄在何处?他们收留了你,还庇佑你长大,合该赐下封赏。” 李朝歌摇头,说道:“周老头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就消失了。村子被山林围绕,黑森林是不毛之地,多年来少有人能活着出来。外面人进不去,而村子里有祖训,除非天罚否则不得离开故土。所以,赏赐恐怕送不到他们手里。” 天后本是随便问问,听到李朝歌的话,她知道这样的异人最难拉拢,便打消了招揽的念头。不过,天后倒注意到一些细节:“你非但会武功,还会杀妖?” 李朝歌细微颔首,诚实道:“不算会,勉强能杀而已。” 天后早就听侍从转述了后山的事,依侍从的描述,天后可不觉得李朝歌“勉强”。天后心中隐约生出一些念头,然而现在还太早了,天后温柔笑着,对李朝歌说:“有一技傍身是好事。我虽然心疼你吃苦,但是看到你能保护自己,放心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又觉得欣慰。女子天生势弱,离了后院和丈夫,什么都不是。但是你不一样,以后无论你嫁给谁,阿娘都不必担心驸马欺辱你。” 或许,反而要担心驸马被李朝歌欺辱。 李朝歌没有接话,可是神色十分认同。她就知道天后是不一样的,天下女子中,李朝歌唯独佩服天后。有些话李朝歌只愿意和天后说,也唯有天后,能理解李朝歌的想法。 剥离母亲身份,李朝歌是真的钦佩这个女人。李朝歌后来称帝是靠了武力,而天后称帝,每一个脚印每一次推进,都是靠自己的头脑和政治能力。 百年一明君,千年一武氏。李朝歌也不知道,如果她的母亲没有自己称帝,如果母亲没有迈出那一步,给她展示一个女子能够达到的高度,创造的风光,她还会不会生出入朝为官、自立为帝的想法。或许她的一生,也只是夫贵妻荣,相夫教子,和李常乐、裴楚月并没有区别。 天后打量着李朝歌,越看越觉得这个女儿给她的惊喜大。当年丢失后,天后本以为此生母女情分已断,谁知,十年后竟然还能再见。 天后给她整理一下臂弯的披帛,笑着问:“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黄色,衣服要黄色的,连水果也只吃黄色的。今日怎么没穿黄色的那套?” 李朝歌拧眉,她小时候喜欢黄色?完全记不清了。李朝歌如实说:“我不记得了。如果母亲喜欢,我现在去换?” “不用。”天后道,“我不过随便一提,哪儿还能让你去换衣服?唉,我只后悔这些年不知你下落,没能陪着你长大,连你如今的喜好都不知道了。” 李朝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踌躇一会,试探地说:“我走失后,六岁前的记忆很多都模糊了,要不然不至于这么多年流落在外。但无论如何,我总是母亲的女儿。” “也是。”天后很快看开,说,“你都十六岁了,喜好怎么可能和六岁时一模一样?没关系,以后我们相处的时间还长,慢慢再记就好了。” 李朝歌心生感动,她想起自己前世做的事情,越发愧疚。她正要说话,外面传来宫人的禀报声:“太子殿下至。赵王、广宁公主至。” 太子李善、赵王李怀和广宁公主李常乐一起走入千秋殿。他们来的这么齐,自然是提前约好的。如今,宫里恐怕没人不知道,走丢的安定公主李朝歌找回来了。 太子和赵王给天后行礼,李朝歌站起来,避到一边。等下面几人站好后,李朝歌回礼:“参见太子。” 太子李善比李朝歌大三岁,但是李怀、李常乐都比李朝歌小。李朝歌对太子请安,而剩下两个人,却要对李朝歌请安。 李怀和李常乐一起下拜,嘴里的声音参差不齐:“见过姐姐。” 太子李善十分随和,说:“二妹快起。这些年,你流落在外,受苦了。” 李朝歌摇头,说:“不曾。高堂俱在,父母安康,兄弟姐妹齐全,何苦之有?” 太子对李朝歌的态度还算不错,他毕竟是兄长,李朝歌走丢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他记得那时他哭了好几天,吵着让下人去找妹妹,他哭,母亲也哭,父皇站在一边,沉默地盯着地面。 后来他长大了,也曾想办法打探过李朝歌的下落,只可惜俱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慢慢地,他都忘了,没想到却在今日,再见暌违已久的妹妹。 太子和李朝歌彼此有印象,但是对于李怀和李常乐,那就完全莫名其妙了。李朝歌走丢的时候他们还小,等长大了,宫里也没人再提起李朝歌。在李怀和李常乐的印象里,他们兄妹只有三人,李朝歌不过是个老宫女讲古时的符号。 可是现在,突然跑出来一个女子,说是他们的姐姐。李怀和李常乐实在没法立即亲热起来,甚至,他们怀疑阿父被人骗了。这个女子出现的太过可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但是,皇帝可能被骗,天后绝不会。母亲说是,那李怀和李常乐再不愿意,也得低着头叫“姐姐”。 四个孩子彼此见礼后,气氛陷入尴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天后也尴尬起来,她正要想办法圆场,正好这时候女官靠近。天后松了口气,顺势问:“怎么了?” 女官行礼,回道:“天后,太子,前面宴席已经准备好了,即将开宴。圣人让奴婢过来请天后出门。” 天后正好站起来,对孩子们说道:“晚宴开始了,走。” 行宫远离京城,没有宵禁、宫规等局限,夜生活十分热闹。从白日起,大家就知道今日晚上圣人和天后要举办宴会,场面盛大非常。 下午的时候,宫人女官们准备宴席,臣子们回家养精蓄锐,命妇和小娘子梳妆打扮,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但是傍晚时分,一个消息突然在内外圈子中炸裂开来。 走丢十年的安定公主李朝歌,竟然回来了。 这个消息太过劲爆,连皇帝在后山受袭一事也被冲淡了。众人俱紧张地留意着消息,想得知第一手情报。晚宴开始前,各家陆陆续续到场,熟识的人家站在宴会厅交谈,场中一半的话题,都围绕着这位神秘的安定公主展开。 暮色渐晚,灯火通明,大殿内外的脚步声突然密集起来。臣子们知道皇帝快要来了,停止寒暄,次第落座。 众人又等了一会,外面请安声大作,皇帝身边站着天后,两人众星捧月,施施然走入宴会厅。众臣看到纷纷起身,额手跪拜:“参见陛下,参见天后。陛下万岁,天后千秋。” 皇帝和天后并肩走到最上首,皇帝回身,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轻轻抬手:“众卿免礼,平身。” “谢圣上,谢天后。” 臣子贵戚和内外命妇陆续站起身,一阵窸窣声后,众人坐好,他们抬头,见上首除了太子、赵王和广宁公主外,还多了一个人。那是个女子,身穿白色上襦,红色长裙,臂上挽着银红色的披帛。她年纪不大,但是眉宇间有一股不同于她年龄的沉稳和英气,根本不像是十五六的少女……反而像是上阵杀敌的将军一般。 而且她的位置,甚至比广宁公主还要高。要知道,广宁公主可是宫廷的团宠,不光有圣人、天后宠爱,还有两个兄长及众多表兄捧在掌心,可谓名副其实的小公主。如今,小公主竟然被一个不知名的女子压位置? 下方众人飞快地交换眼神,心里各自思量。皇帝坐得高,不曾注意下面涌动的暗流,他站起身,高举酒杯,兴高采烈地说道:“今日,朕有两桩喜事要宣布。” 群臣立刻停下窃窃私语,一齐抬头,纷纷捧场:“不知陛下有何喜事?臣等愿沾沾喜气。” 皇帝哈哈大笑,他兴致非常高,说:“第一件,是今日朕和天后终于找到了走失的安定公主,骨肉亲伦得以团聚。此乃第一喜。” 众人一起鼓掌,祝贺声一时不绝于耳。天后和宫女们都笑着看向李朝歌,场上焦点一下子集中在李朝歌身上。李朝歌面色不动,不骄狂也不怯场,依然平静大方地端坐在位置上。 众人见到李朝歌的表现,心中颇为意外。其实他们已经听说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公主李朝歌了,无论众人信还是不信,圣人和天后说是,那这就是安定公主。他们本以为这个长在民间的草根公主,见了大场面要么生怯,要么飘飘然,没想到她竟然十分沉得住气,表现比在京城长大的贵族少女还要好。 李朝歌的表现同样远超天后预料,天后本以为李朝歌能不慌乱、不怯场就很好了,没想到,她形色从容,姿态大方,颇有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的皇家风范,丝毫不逊于自小见惯公众场合的李常乐。 甚至比李常乐更好。 李常乐天真娇俏,而李朝歌却稳重大方,从皇室形象上来讲,李朝歌的表现要比李常乐更拿得出手。 天后脸上大大长了光,心中对李朝歌越发满意。皇帝听够了祝贺,内心的虚荣被满足后,才继续说道:“第二件,是朕的幼女广宁公主和裴家大郎君喜结连理,永为同好。此乃第二喜。” 李朝歌一直稳稳当当坐着,众人祝贺,她就随便听听,反正这种场合没人会说真话。但是等听到皇帝第二句贺词,她眼睛动了一下,仿佛画卷里的潜龙点了睛,黑暗里的寒剑淬了光,整个人一下子鲜活起来。 李朝歌衣袂不动,唯有头上流苏轻轻摇晃,静静看向裴家裴纪安的方向。李朝歌重回东都后,一来忙着和皇帝、天后相认,二来实在不想搭理裴纪安,所以她一直当这个人不存在。 今生裴纪安是生是死都和她没关系了,他们两人已成陌路。李朝歌先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将前世裴纪安的所作所为算到今生他的头上,前世裴纪安背叛了她不假,可是今生他们两人不会成婚,自然也不存在背叛。这个裴纪安一无所知,直接报复他似乎有些不道义。结果,还没等李朝歌思考出结果来,裴纪安就送了她这么一份大礼。 他也重生了。李朝歌怒到极致,都笑了出来。好啊,裴纪安还真是痴情不改,前世公然和李常乐搞到一起,当着全朝堂的面恶心李朝歌,这一世更是甫一重生,就立刻请皇帝给他和李常乐赐婚。 他下一步还打算做什么呢?向皇帝、天后举报她所做的一切,拦截戎州传往东都的奏折,抹黑她是假公主,还是说,直接派人去剑南杀了她? 李朝歌的目光如一柄寒剑,凛凛散发着杀气。裴纪安本来想装不知道,但是她看了太久,裴纪安连装都没法继续下去。 他本来觉得自己所做一切天经地义,前世已经结束了,他难道还要和李朝歌纠缠在一起吗?但是此刻对着李朝歌的目光,裴纪安莫名觉得心虚。 他心虚什么?她并不是他的妻子,他们两人已经没关系了。他娶自己真正的心爱之人,到底有什么不对? 察觉到裴纪安细微的表情变化,李朝歌勾唇笑了一下,心中已是冷然一片。她收回目光,再不看向裴纪安。 之前李朝歌不知道裴纪安重生,她还想过彼此当陌生人,毕竟前世他做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发生,没道理为难对方。但是现在,既然仍是原来那个人,那她还客气什么? 裴纪安,前世那些恩怨,大可一笔一笔算。 李朝歌有耐心的很。 皇帝说完后,众人纷纷庆祝,裴家一时热闹极了。大殿中灯火摇晃,丝竹盈耳,李朝歌和裴纪安短暂的视线互动并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只除了顾明恪。 顾明恪是裴家的表公子,位置不会太好,他也乐于隐藏在清净处。不过,裴纪安毕竟是他的任务对象,裴纪安心里一乱,顾明恪就发现了。 李朝歌的动静顾明恪也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心里无声叹气。他回天庭的日期又要推迟了。 显而易见,任务变难了。以前顾明恪只需要防备裴纪安走上岔道,现在可好,他要防备裴纪安被人杀了。 李朝歌刚才那个眼神,可不像是在看旧情难却的前夫,更像是看仇人。 真麻烦。顾明恪幽幽叹了口气。 皇帝宣布完喜事后,宴会气氛被炒高,歌舞一场接一场,众人的情绪也越来越高。宴席到一半时,场中已经混成一团,到处都是谈笑声和玩闹声。天后找到机会,轻声和李朝歌说:“朝歌,今日参宴的都是五姓七望,公卿儿郎。你看看,下面有没有你喜欢的?” 李朝歌给母亲颜面,屈尊扫了一眼,然后静静摇头。天后含笑,打趣道:“朝歌,不要害羞。你是公主,不必学那些三从四德、闺誉闺训,那都是骗蠢人的。你若是喜欢谁,直接说就是,阿娘给你赐婚,看他们谁敢不从?” 天后这番话,真的很有李朝歌当年抢婚之精髓。李朝歌心想她能干出强取豪夺、逼人成婚这种事,和她的母亲恐怕不无干系。李朝歌正要婉拒,忽然眼神一凝,发现一个人。 天后见李朝歌朝裴家的席位上看去,心中突得一紧。李朝歌和李常乐是姐妹,她们该不会喜欢上同一个男人?天后连忙提醒:“朝歌,裴家大郎君是你的妹夫,不久就要和常乐成婚了。天下男儿这么多,没必要非盯着他们裴家,你说是吗?” 李朝歌看的哪里是裴纪安!李朝歌自己都不敢置信,她竟然在裴家的坐席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坐的远,脸庞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五官。但是他的身形,他的手指,尤其是他翩然若仙的气质,李朝歌绝不会认错。 李朝歌目光实在太明显了,天后顺着她的视线望了望,见落点处并不是裴纪安,多少松了口气。既然不是裴纪安,那就随意了。天后没有管李朝歌,反正她的女儿总不会吃亏,喜欢就去玩,如果对方家世才貌过得去,那就招为驸马;如果过不去,那就换下一个。 公主私底下养一两个面首,又不是什么稀罕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青楼 裴纪安自重生以来, 经常神志恍惚。他以为是自己刚刚新生,还没有从前世中抽离出来,等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直到今日见了李朝歌, 他终于明白, 并不是因为时间。 李朝歌带给他的影响,即使跨越生死,再世为人,也始终不可磨灭。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可是看到她的时候,只一个侧影,就足以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尤其是他意识到,她也重生了的时候。 前世李朝歌在永徽二十四年回到长安, 她回宫时, 高帝已经逝世了。先帝驾崩后, 只要后一位皇帝和先帝感情尚可, 为人也比较讲颜面, 当年一般都会延续前任帝王的年号, 直到第二年再改称新元。所以, 李怀继位后,继续沿用了高帝李泽的年号。 只可惜, 李怀根本没有顺利登基, 就被禁锢了。东都政局剧烈动荡,最后, 由太后武氏代理朝政, 一年后,李怀被废,武照登基。 李朝歌的崛起, 和武后掌权密不可分。武后急需有人帮助她铲除政敌,就在这个时候,李朝歌出现了。 前世在永徽二十二年时,李朝歌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公主,更不可能从剑南跑到渑池,恰到好处地帮高帝挡下致命一击。这一切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预知了后面的事情,提前来到洛阳了。 裴纪安心里一时乱极,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朝歌。他以为两人已经两清,他可以开始自己新的人生,可是为什么,他带着记忆,李朝歌也带着记忆? 这样的他们,究竟是重生了,还是依然活在前世? 裴纪安恍惚,忽然被四周的声音惊醒。李朝歌将黑熊引走,皇帝身边终于腾出空地,一众侍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纷纷保护着皇帝撤离。 裴纪安强行停止脑中乱麻一般的思绪,快步上前,保护皇帝撤退。 皇帝被人簇拥着,一边走,一边不住回头,问:“这位姑娘是……” 侍从们一起摇头,不光皇帝好奇,他们也很好奇。在今日之前,如果有人和他们说人可以徒手搏熊,他们必然是要笑掉大牙的。然而现在,这一切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们眼前。 非但可以只身和熊搏斗,甚至可以将熊推走。而这一切,竟然发生在一个少女身上。 白千鹤蹲在树上,陷入对自己人生的怀疑。在此前二十多年,他一直觉得自己英俊潇洒,天赋尚可。他从小就是同龄人中进步最快的一个,他拳脚武功不错,轻功尤佳,所以,白千鹤一直很相信自己。但是现在,他开始动摇了。 李朝歌看着安安静静,漂漂亮亮,结果竟然能接住一头熊的攻击,并且硬生生将熊推走。这真的是一个人能实现的事情吗? 白千鹤回想从剑南到东都这一路,顿时感谢李朝歌不杀之恩。 李朝歌和黑熊缠斗,她余光留意到皇帝已经走远了,也就是说,她可以放开手脚攻击了。李朝歌顿时松了口气,动手不再瞻前顾后。不过,熊毕竟是丛林中没有天敌的存在,皮糙肉厚,力气极大,要命的是体重极其惊人。这只黑熊精生了神志,知道该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打起来就格外难缠。 李朝歌一个人没法完全牵制黑熊,她需要帮手。秉着苦力不用白不用的原则,李朝歌没有客气,直接冲着白千鹤的藏身之处喊道:“别躲了,你下来帮我,我就不再抓你去大理寺。” 白千鹤确实没打算袖手旁观……不过,他听到李朝歌的交换条件,面容扭曲了片刻。 这个女子,连请人帮忙的理由都如此不落俗套。 白千鹤瞅准时机跳下树,借着冲力踹到黑熊脑袋上,一个翻身跃到空中,问:“你要我做什么?” “缠住它。” 这个要求对白千鹤来说不成问题,他虽然学过拳脚功夫,但毕竟轻功才是专长。单打独斗白千鹤不行,但是牵制住黑熊,溜着它放风筝,白千鹤还是敢应承的。 白千鹤施展轻功,在树林里神出鬼没,时不时踹黑熊一脚。黑熊精被他骚扰的不胜其烦,没一会就暴躁得直咆哮。 李朝歌趁机将真气凝结在剑上,对准黑熊精脑袋而去。熊本来就皮糙肉厚,这只黑熊又是强化体力挂的,攻击它的身体、慢慢寻找命门太麻烦了,不如直接爆头。 只要把头打爆,无论什么妖物都该死了,简单又省事。 李朝歌趁着黑熊的视线被白千鹤吸引走,飞身而起,重重一剑击打在黑熊精头上。李朝歌的剑上灌注了真气,但依然没有刺穿黑熊精的皮毛,不过黑熊精的脑袋被狠狠敲了一下,也不好受。 黑熊精出奇暴怒,咆哮着朝李朝歌冲来,用力挥来一掌。李朝歌没有硬接,她在极近的距离跳起身,一脚踩在黑熊精的前掌上,在黑熊精抓紧之前,顺着黑熊精挥掌的力道飞了出去。 黑熊力气极大,这一下将李朝歌送出很远,正好躲过黑熊的攻击。黑熊精发现自己被这个人利用了,又怒又气,嘶吼着追在李朝歌身后。可惜黑熊精身体庞大,怎么比得过李朝歌轻巧。她从容地在树上借力翻身,施施然从树梢上落下来。 降落时,她无意抬眼,正好看到对面一个人骑在马上,静静注视着她。 他身骑白马,一身白衣,握着缰绳,轻松又笔直地坐于鞍上。中间有枯叶飘落,两人视线相对,谁都没有说话。 明明不远处就是激烈的战场,可是对他来说,从容的仿佛在自家花园闲庭信步。 李朝歌瞳孔剧烈收缩,连双脚踩在地上都没有察觉。她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是,他却带给她一种无与伦比的熟悉感。 她十二岁时在屏山看到的那位仙人,以及前几天出现在黑森林的蒙面人,难道是他? 李朝歌太过震惊,一时都忘了她还在战斗。这时候地面上的石子轻微地颤动起来,白千鹤在后面崩溃大喊:“妹妹,你到底在做什么?我这里撑不住了!” 李朝歌回神,连忙反手竖起剑,到前面去帮白千鹤。李朝歌和白千鹤一个攻击,一个牵制,虽然是第一次合作,但双方都是身经百战的人,配合的紧密无间,没过多久,庞大的黑熊精就轰隆一声栽倒在地。 黑熊倒下后,白千鹤也力竭摔倒。太刺激了,他长这么大,从没有经历过这么激烈的战斗。危险,但是也畅快! 李朝歌现在的功力毕竟不比前世,她的样子也有些狼狈。她一把擦掉自己脸侧的汗,目光定定看向刚才的地方。然而,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又消失了? 他到底真的存在,还是说只是她的幻觉呢? 李朝歌实在忍不住,用脚踢白千鹤的衣服,问:“喂,刚才骑马那个人,你能看到吗?” 白千鹤躺在地上,他懒得动弹,随口说:“能啊。这里站着这么大一只黑熊,他的马居然没有受惊,真是匹好马啊!” 李朝歌正皱着眉思索,听到白千鹤的话,又是气又是嫌:“你就关注这些东西?” 白千鹤哪能不知道李朝歌的意思。方才他们两人和黑熊搏斗,这个男子就在不远处,甚至他都没有下马。可是黑熊一心缠着他们,完全没有去攻击看起来更弱的白衣男子。 其实白千鹤也早早注意到此人了,他见男子闲庭信步,镇定自若,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鬼。他一直忍着没说,没想到,李朝歌也能看到。 不是鬼,那就是人了。黑熊攻击他们却不去攻击白衣男子,要么是男子有独特的隐身术,要么是这个男子道行太高,远远超出黑熊。动物趋利避害,所以不敢去挑衅更强大的敌人。 无论哪一个解释,仔细想想都挺吓人。 白千鹤像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再一次怀疑他的自我认知。 东都一个疑似走丢的公主,能徒手掰熊,围猎场上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世家公子,能把巨熊吓得不敢靠近。 朝廷竟然如此卧虎藏龙?难道官府多年来对江湖不闻不问,其实是手下留情? 李朝歌和白千鹤将熊放倒后,没一会,穿着红衣服的内侍过来了。内侍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巨熊,确定对方死透了之后,才如释重负地走过来:“这位姑娘,这位郎君,圣人请。” 白千鹤七歪八扭地躺在地上,看似吊儿郎当,实则立刻去观察李朝歌的表情。李朝歌收了剑,素着脸,轻轻点头:“好。” 李朝歌毫无反抗地跟着内侍走,白千鹤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跟在李朝歌身后,打算去前面看看热闹。 李朝歌很快被带到李泽面前。皇帝身边被许多人围着,他看到李朝歌走来,还隔着很远就主动问:“是你杀了熊?” 李朝歌见到皇帝,手指都绷紧了。她全身紧绷,面上却冷冷淡淡点了下头:“对。不止是我,还有另一个人帮忙。” 皇帝了然,他虽然养尊处优,不通武功,但毕竟能看出来谁在刚才的战斗中出力最大。没有另一个人,她也能杀死黑熊,只不过时间耗得久些;但如果没有她,仅凭另一个男子,无论如何不能将黑熊放倒。 皇帝难得见武功这么强横的人,而这样惊人的武力,还出现在一个小姑娘身上。皇帝好奇,随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籍贯何方,父母何人?观你面貌年纪并不大,为什么会有这么强悍的武功?” 李朝歌手指紧紧握着剑,因为太用力,指节都绷得发白。她停了一下,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无波无动地说:“我从小走丢,不知道父母是谁,被一个侠客抚养着长大。我和养父居住在剑南道,便算是剑南人氏。” 从小走丢,剑南……皇帝听到这几个字,眸光动了动。他莫名严肃起来,仔细端详李朝歌的脸。刚才他就觉得面善,现在仔细看,果然更像了。 皇帝的声音不知不觉绷紧,问:“你何时走丢,今年多大?” “老头子说捡到我的时候六岁,如今已过了十年,正好十六。。” 和朝歌一模一样,皇帝脸色变了,追问道:“那你可知你的姓名?” 李朝歌摇头:“不知道,只记得小时候似乎有人叫我朝哥,这些年老头子和其他人都喊我朝哥儿。” 安定公主走丢的信息公告天下,皇帝能听出来,其他人如何听不出来。许多随从、内侍露出怀疑之色,怎么会这么巧,圣人和天后来行宫散心,碰巧被野熊袭击,碰巧被人救驾,又碰巧这个人和安定公主有着一样的身世?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圆满的巧合? 内侍近臣俱一脸怀疑,而皇帝却陷入骨肉思念中。他挥开随从,周围人一迭声唤“陛下”,皇帝不管不顾,执意走出保护圈,停在李朝歌面前,仔细地凝视她。 李朝歌脊背都紧绷起来。皇帝看了一会,眼角忽然湿润,抚手道:“像,太像了。” 脸颊和额头像年轻时的天后,流畅圆润,是大气的鹅蛋脸。而她的眼睛和鼻子,又带着李氏皇族的深邃。 李氏祖上有胡人血统,眉眼比一般人鲜明挺拔。她无疑继承了父母双方长相的长处,脸型流畅,皮肤细腻,眉眼却精致立体,鼻梁挺拔。尤其是她的眼睛,弧线优美,睫毛纤长,眼角微微上勾,美艳中掺着一股杀气。 李朝歌明知故问,茫然道:“怎么了?” 皇帝伸手擦掉眼角的泪,用力握住李朝歌的手,慨然道:“孩子,你并不是剑南人氏,也不叫朝哥儿。你出生在长安,你的名字,唤李朝歌。” “是啊,瞧朕,看见你太激动,都忘了天后。”皇帝兴致勃勃,拉着李朝歌就要往回走,“天后这些年十分思念你,要是她知道你回来了,不知道该有多么高兴。我们赶快回去告诉天后。” 皇帝欢欢喜喜,恨不得立刻带着李朝歌见天后。周围的侍从见皇帝兴致高,俱默默低下头。 皇帝被欢喜冲昏了头脑,可是,这真的是安定公主李朝歌吗?如果按她所说,这些年她居住在剑南,那今日为何会出现在紫桂宫? 裴纪安混在人群中,静静看着这一幕提早发生。他本来下定决心,这一世绝不能让李朝歌出头,可是看到她和亲生父亲相认,裴纪安不知为何觉得酸涩。 李朝歌前世是个女魔头不假,但是也须得承认,她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她幼年走丢,少年被弃,一生都在寻求亲人的认可和爱。可惜她生在帝王家,一个注定不会有爱的地方。 裴纪安轻轻叹气,心道罢了。既然他重生了,李朝歌重生也算公平。他们俩前世同归于尽,她杀了他的爱人和家族,他亦毁了她的生命和事业,算是扯平。前世她一直求而不得,今生,只要能阻止武后称帝,就让李朝歌当一个平安如意、一生和乐的公主。 但是,她的称心如意里不会包括裴纪安。他本就不爱她,前世纠缠半生已是折磨,这辈子,两人都各自放手,另寻良人。 侍从们不太相信面前的女子真的是走失的公主,可是,架不住皇帝信。他们不敢多说,沉默地跟在帝驾后,护送着陛下和“公主”回宫。裴纪安跟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后退,默默远离前方。 皇帝拉着李朝歌走在最前,一路上不断说话。裴纪安不想再引起李朝歌的注意,自然能躲着就躲着。 其实他知道,李朝歌绝不会就此罢休。她是一个很执着的人,自己认定了的事情从不改变,前世她就对他一见钟情,今生,未必愿意放手。然而,这一世毕竟重新开始,裴纪安可以装作不知道前生,尽量避免两人会面。等接下来圣人公布赐婚圣旨,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裴纪安故意留在人群后,他拖延时间时,恰巧看到顾明恪。裴纪安微微一怔,这时候才想起来,表兄也跟着他出来了。 裴纪安不由皱眉。表兄向来体弱,走路遇到风都咳嗽,姑母为此不知道操了多少心思。顾明恪这样的身体,怎么能骑马呢? 裴纪安驭着马走到顾明恪身边,低声问:“表兄,你怎么在这里?你身体还可以吗?” 顾明恪摇头,淡淡道:“无妨。” 裴纪安盯着顾明恪清冷优美的侧脸,眉毛越敛越紧。碍于在外面,裴纪安不好明说,只能暗暗提醒道:“表兄,你体弱多病,应当好生休养。你刚才骑着马过来时,可曾遇到黑熊?那只熊凶悍野蛮,危险至极,你是怎么绕过黑熊,走到这里来的?” 顾明恪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我骑着马,自然而然就通过了。它并没有攻击我,可能,是没看到。” 裴纪安听到,又后怕又生气,不由沉了脸,严肃地说:“表兄,幸而你这次运气好,没有被黑熊发现。但是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表兄,你可要多加小心。” 顾明恪听到这话,莫名笑了笑。他回头,一双黑白分明、清曜照人的眸子静静看着裴纪安:“你也是。” 这句话没什么不对,只是表兄关心他而已,但是裴纪安听着,莫名觉得不适。 裴纪安缓慢地点头,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迟疑:“好。多谢表兄关心。” 皇帝风风火火地拉着李朝歌回到紫桂宫,看样子恨不得生出双翅,倏忽千里。皇帝回到行宫后,都来不及整理衣服,便急忙问:“天后呢?” “天后在千秋殿,正随裴大夫人说话。” 皇帝压根没留意宫女所说的后一个人名,他回头,着急寻找李朝歌的身影:“朝歌,快随朕来,你母亲在千秋殿。” 李朝歌骑在马上,迟迟没有下马。她手里握着缰绳,手指无意识地掐紧绳索,几乎把绳子捏断。可是这一天迟早都要面对的,李朝歌用力掐了下自己掌心,利索地翻身下马,点头道:“好。” 宫女本来正在奇怪陛下出行队伍里怎么多了个女人,等听到李朝歌的回话,她都吓了一跳。这个女子是何人,怎么敢用这样的语气和陛下说话?可是皇帝却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耐心地等着李朝歌走近,之后更是亲自领路,带她去千秋殿。宫女低头叩额,恭送皇帝离开。众多脚步声从她面前掠过,这时候宫女忽然惊醒,刚才皇帝称呼天后时,用的是“你母亲”。 母亲?难道,这是…… 千秋殿内,天后正和裴大夫人闲话,宫女匆匆进殿,蹲身道:“殿下,陛下回来了。” “哦?”天后吃了一惊,竟然这么快?她自然而然地站起身,一边往殿门走,一边问:“陛下这一路可平安?这么快就回来,想来是猎到了奇珍异兽?” 宫女正要回话,外面已经传来皇帝的声音。宫女听到,立刻下跪,恭恭敬敬以手贴额:“参见陛下。” 裴大夫人也赶紧行礼。皇帝大步迈过门槛,兴高采烈道:“天后,朕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和你说!” 天后许久没见皇帝这么高兴了,她奇了一声,迎上去问:“妾身参见陛下。陛下猎到了什么,竟然这样高兴?” “并不是猎物。”皇帝走到宫殿中,才发现裴大夫人也在。他惊讶,道:“裴夫人也在?” 裴大夫人上前给皇帝行礼。裴家地位不菲,进宫后无人敢怠慢,按理在宫门口,皇帝听到千秋殿宫人的禀报后,就该知道裴大夫人也在了。 可是他却没留意到。到底是什么占据了皇帝的心神,能让皇帝忽略裴家?这时候裴大夫人发现皇帝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看年纪不大,然而一双眼睛亮极清极,顾盼时,甚至还带着些杀气。 不像是宫眷官眷,反倒像是哪里的女土匪头子。但是她的容貌却殊为出众,一闪而过间,裴大夫人生出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但是再细想时,那股感觉又消失了。 裴大夫人直觉她疏忽了很重要的东西。不等裴大夫人想明白,皇帝已温和而直白地开口:“裴大夫人,朕有些事要和天后说。劳夫人代朕向裴相问好,改日,朕邀裴相进宫下棋。” 裴大夫人立即道:“谢圣人挂念。妾身告退,请圣人和天后留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明珠 凤来楼中起哄声一声比一声高,都压过了伴乐的声音。正事在前,李朝歌顿时将刚才的私事抛在脑后。她坐到帘子前,仔细盯着&quot;楼笙&quot;的动作。 准确说, 是飞天的动作。 舞台上的女子穿着浓郁西域风情的舞衣,上衣贴身,仅仅包住胸脯和半截肩膀,露出纤细的腰肢,修长的胳膊。底下的裙子五彩斑斓,上面缀着层层叠叠的流苏。女子腰肢凹出一个诱人的弧度,手臂如蛇一样弯曲 ,单脚抬起 ,脚背紧紧绷着。 乐声低回婉转,如同情人私语,鼓点响起,如壁画般固定的女子缓慢动起来,手臂灵活转动,每一下都踩在鼓点上。鼓点越来越密集,女子旋转也快速起来,裙摆上的流苏全部散开,如同星河坠落,绚烂夺目。一道琵琶声突然加入,连着切了好几个急弦,乐声大作,整个舞曲都激昂起来,舞姬纵身一个横跳,两腿在半空几乎打直,落地后单脚站稳, 紧接着又是几个急旋连跳,身形轻巧又充满力度。 下面的观众惊呼,鼓掌声雷鸣。这时候头顶传来一声爆裂声,彩球炸裂,细碎的彩花和红色丝带四散飘落。都不等观众反应,舞姬便借着跳舞的力道攀上彩带。红色丝带环绕着舞台旋转,舞姬勾在彩带上,时而转身下腰,时而勾腿翻腾,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一般,在红绸上做出种种高难度动作。 舞台下的观众近乎疯狂,连包厢中也传来阵阵叫好声。李朝歌坐在帘后,跟着鼓掌∶&quot;名不虚传,果真跳的极好。&quot; 四周人群几乎沸腾,而顾明恪始终平平淡淡,毫无波动 ∶&quot;也就一般。&quot; 一般 ?李朝歌忍不住回头,刺道∶&quot;飞天是天宫伎人,这你都觉得一般,莫非你见过天宫的舞蹈?&quot; 顾明恪被问得一顿,别说,他还真见过。顾明恪回身,努力去欣赏,依然觉得只是一般。不过是天宫正常舞蹈水平而已。不算差,但也谈不上好。 琵琶声一声比一声激烈,十八种乐器齐鸣,舞台上声势浩大又热烈激昂。舞姬握着绸带,缓慢降到地上。四周的红绸慢慢飘落,舞姬手臂缠着红绸,跳了一段慢舞后,忽然开始飞速旋转,红绸被她带出回旋的波纹,如彩练般环绕在她周围。舞台下又被引燃一个小高峰,众人叫喝声不断,舞姬旋转时迅疾,转身却定定停住,身体一点晃动都没有。她手臂交错转了一个圈,最后手腕相碰,双手结成莲花印状 ,缓慢下蹲,身影定格。 她刚才的舞蹈轻灵激烈,结束时却神圣高雅,颇有些佛性。舞台下面有人喊着让楼笙解下面纱,还有人等不及,这就开始竞价了。老鸨在旁边笑得嘴都合不拢,然而当事人楼笙却毫无反应,她舞蹈结束后,没有为任何人停留,一转身就没入后台帷幔。 老鸨赶紧上台,一边稳住叫器不满的观众,一边美滋滋抬价拍卖。李朝歌看着外面那副疯狂景象,摇头道 ∶&quot;众生百态 ,不外乎是。&quot; 顾明恪依然淡淡的,应道∶&quot;凡人寿命短暂,勘不破红尘虚妄,酒色财气,在所难免。&quot;李朝歌皱眉,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但顾明恪这句话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李朝歌回头,慢慢看着顾明恪问∶&quot;凡人?&quot; 人自称时不会说自己是凡人,只有妖魔鬼怪或其他种类,才会用&quot;凡人&quot;这个字眼。而且,顾明恪说凡人寿命短暂 ,这就更奇怪了。 李朝歌的声音混在外面的热潮中,瞬间被淹没。顾明恪仿佛没有听到,李朝歌凑近,正要再问,门口传来叫的敲门声。 随即 ,贺兰卿的声音响起 ∶ &quot;顾少卿,方便进来吗 ?&quot; 贺兰卿敲门后静静等着,里面悄无声息,似乎并没有人在。贺兰卿正要再敲门,包厢的门从里面打开 , 顾明恪的脸出现在门后。 青楼灯光昏黄暖昧,处处飘荡着糜艳的甜香。顾明恪面容如玉,气质清冷,美人宫灯的光线照映在他身上,让他在清绝中显出几分艳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兰卿身为一个男人,此刻看到顾明恪的容貌也觉得惊艳。顾明恪肩宽腿长身量高,清瘦却不失力量感,相比之下贺兰卿就显得脂粉气略浓,气势弱了不止半点。 贺兰卿需得微仰着头看顾明恪,因为身高原因,贺兰卿没法看到包厢中全景。贺兰卿微微笑了笑,说∶&quot;我今日来晚了,包厢位置不甚好,没法看到舞台全景。不知能否打扰少卿,来顾少卿的包厢中讨-杯茶水喝…… 顾明恪心知肚明他是来干什么的,顾明恪微微侧身,抬手让开道路,说∶&quot;贺兰郎君既然喜欢,我这个包厢便让给郎君了。我还有事 ,先走一步。 顾明恪侧身后,贺兰卿终于能看到包厢中的景象。不过,此刻包厢中静悄悄的,桌案上的香炉徐徐吐烟 ,顾明恪对面的坐垫整齐放着,看不出坐人的痕迹。 贺兰卿笑着,问 ∶&quot;刚才见顾少卿带回一名美姬,那位姑娘人呢 ?&quot; 顾明恪似乎笑了笑 ,说∶&quot;她太毛手毛脚,已经走了。&quot; 此刻,&quot;毛手毛脚&quot;的李朝歌轻巧地踩在栏杆上,无声一跃便翻到楼上。李朝歌轻松地从包厢中溜出来,毫无停顿,直奔舞台后台。 此刻凤来楼中客人都忙着竞拍楼笙,其余青楼姑娘要么气得咬手帕,要么在屋里发脾气,没人留意李朝歌。李朝歌按着楼笙的线索找到后台暗道,果然,楼笙此刻正在暗道里,她看起来喜不自胜,根本没注意到背后有一个人靠近。 楼笙正美滋滋地想着这回自己出名了,但不等她出去享受胜利者的荣耀,突然觉得后颈一痛。她两眼一翻,都没看到身后人是谁便软绵绵倒地。李朝歌从后面接住楼笙,轻手轻脚把她放在地上,顺便扯走了她腰带上的锦囊。 李朝歌解开看了看,确定夜明珠还在,便放心地收到自己身上。她起身前,注意到楼笙袖子里似乎有东西。 李朝歌想起楼笙走前解下了那副簪花图,看来楼笙早就打算好了,让飞天代替她跳舞,楼笙躲在暗道,一跳完就赶紧将飞天收回画中,楼笙自己则摘了面纱出面,顶替飞天的功劳,接受四方的赞美。 楼笙为了控制飞天,还在自己和飞天手腕上系了红线,这种红线不知道有什么神通,可以无限伸缩,但放量是恒定的,距离变长后线便变得极细极弱,而且也不影响行动。刚才舞台上光线暗,其他人不会看到飞天手上有线, 即使被看到也没人会多想。 李朝歌犹豫了一下,她要不要把这幅图拿走 ?但是李朝歌转念一想,她已经知道飞天在楼笙这里,反而不着急捉拿飞天,当务之急是研究明白飞天和图纸的玄机。这时候外面传来侍女呼唤楼笙的声音,李朝歌将自己的痕迹掩去,开窗轻轻一跃,从凤来楼逃走。 李朝歌走后,侍女终于找到这件暗室。她们推门,发现刚刚大出风头的楼笙姑娘倒在地上,昏迷不醒,都吓了一大跳。侍女慌忙出去通知老鸨,凤来楼又陷入新的一轮混乱中。 而这时,李朝歌已经跃过坊墙,躲开巡逻的金吾卫,一路畅通无阻回到宫城。 德昌殿的窗户轻轻一动,李朝歌跳入窗户,转身拍了拍身上的细尘。桌案上的烛火轻轻晃动 ,上面还摊着一卷书。李朝歌借口自己要看书,把宫女都打发出去,现在她人回来了,也不必掩藏了。 李朝歌随手把身上最外层那套侍女服饰扒下来,扔到角落里。她换了身轻便糯裙,扬声吩咐道∶&quot;留水,我要沐浴。&quot; 李朝歌出门时穿着紧身衣,后来她去凤来楼找了套侍女服装套上。李朝歌忍了一晚上,现在,终于能洗掉那身刺鼻的香味了。 凤来楼用香的品位,实在不敢恭维。 宫女虽然奇怪李朝歌怎么换了套衣服,但是在宫殿里,公主想做什么做什么,她们这些奴仆自然没有置喙的权力。宫女很快放好了水,小碎步走到李朝歌面前,蹲身行礼道∶&quot;公主,热水放好 李朝歌随意点点头,说 ∶&quot;我知道了,你们出去。&quot; &quot;是。&quot; 李朝歌慢悠悠踱步到内殿洗澡。殿中放着一个宽大的木桶,水面上漂浮着花瓣,随着水波悠悠晃荡。木桶外架着一扇屏风,隔绝内外视线。 李朝歌坐在屏风前座位上,低头摆弄那颗夜明珠。水还有些热,不急着洗,相比之下,李朝歌更好奇这颗珠子。 这颗夜明珠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能让画中人复活 ? 灯光昏暗,水气氤氲,李朝歌坐在屏风后,裙摆逶迤及地,身形若隐若现。灯台上的蜡烛细微地晃了晃,李朝歌反手握住夜明珠,不动声色放入自己袖子中。 李朝歌身形未动,依然笔直坐着,道∶&quot;夜闯公主寝宫,你好大的胆子。&quot; 屏风后,一个男子的身形缓慢浮现。他停在五步远的位置,伸手,长袖自然垂落∶&quot;东西呢?&quot; 李朝歌没回头,坦然又无辜地扬起脖颈∶&quot;什么东西 ?&quot; &quot;那颗夜明珠是樊勇送给青楼女子的赃物,大理寺结案要用。&quot; 哦,原来楼笙所说的&quot;恩客&quot;,竟是樊勇。李朝歌整了整自己裙子,语气理直气壮∶&quot;樊勇的证物,你来找我要什么? 顾少卿就是这样办案的 ?&quot; 理直气壮的令人发指,顾明恪耐着性子,继续说道∶&quot;楼笙昏迷之前,只有你接触过她,不在你这里还能在什么地方?&quot; 水气氤氲,将光线晕染的朦朦胧胧。隔着若隐若现的屏风,两人一内一外,一坐一立,隐隐僵持起来。 李朝歌轻笑一声,突然起身,对着顾明恪摊开双手,挑眉道∶&quot;在我身上,你来找。&quot; 李朝歌此刻只穿着薄薄的衬裙,上身是浅白色的上襦,下系鹅黄色的百褶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装饰。随着她转身的动作,宽大的裙摆旋开,如同一枝盛开的花朵。而李朝歌还摊开手臂,面容含笑,毫不吝啬地展露出自己修长的脖颈线,纤细的腰身。 背后的浴桶还在腾腾冒着热气,李朝歌好整以暇地看着顾明恪,她穿的这么轻薄,顾明恪有本事就来搜她的身。 隔着屏风,顾明恪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但他面容素白,几乎和衣服融成一个颜色。这时候外面传来宫女的敲门声∶&quot;公主,奴婢好像听到您在和人说话。公主,您没事?&quot; 烛火微晃,屏风后那个素白的身影轻轻一闪,就从大殿内消失。李朝歌忍着笑,扬声对宫女说&quot;没事,你听错了…… 殿外官女们皱眉,听错了 ? 可是,她们方才分明听到了说话声。最终宫女们不敢质疑 ,垂头应道 ∶&quot;是。&quot; 第二天,白千鹤卡着点进入镇妖司,发现李朝歌换上了那套红色制服。 白千鹤惊讶,问 ∶&quot;指挥使 ,你怎么换衣服了?&quot; 镇妖司常服有两套服制,一套黑一套红,平常他们为了方便,都是穿黑色的。今日不是常朝日不是节庆,李朝歌怎么换了红的 ? 李朝歌整了整袖口,握上潜渊剑,大步往外走去∶&quot;上人家门,穿黑的不好。&quot;白干鹤没听懂 ∶&quot;嗯?&quot; 李朝歌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道∶&quot;让其他人继续排查乐坊,这次扩大范围,官妓私妓也包括在 白千鹤听李朝歌的话不太对劲 ,问 ∶&quot;指挥使,那你呢 ?&quot; 杂役已经牵了马,等在门外。李朝歌轻轻一跃跨上马背,淡然道∶&quot;我去找个人。&quot; 东阳长公主府,高子菡听到李朝歌的要求,很是吃了一惊∶&quot;什么,你要举办宴会?&quot;@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quot;不是我举办。&quot;李朝歌纠正她道,&quot;是你来牵头,趁着过年举办一场宴会。相关花费我可以承担,但我不认识多少人,所以宴饮场地、邀请客人等,需得请你帮忙。&quot; 高子菡挑眉,手里握着团扇,慢慢倚靠在凭几上,颇为意味深长地看着李朝歌∶&quot;你之前不是从不关心宴会吗 ,今日怎么想起办宴会了?&quot; 李朝歌对此只是淡淡一笑 ,并不多谈 ∶&quot;突然想了。' 高子菡热衷于吃喝玩乐、结交才俊,对于宫廷朝堂的动向多少有耳闻。高子菡想起前段时间吐蕃的国宝似乎出了些差错,听当值的近臣说,这桩事分配给了李朝歌。 李朝歌突然要办宴会,莫非是为了吐蕃国宝一事 ? 高子菡不太懂这些朝事,但是有人花钱请她主持宴会,高子菡还是很乐意应承的。尤其这个人是李朝歌,李朝歌可难得求人一次,高子菡想到这里,越发上心∶&quot;好,你放心,我保证给你办的风风光光。朝廷马上就要放假了,这段时间该闲的都闲下来,邀人并不麻烦。你看场地定在芙蓉园如何? 芙蓉园是一处皇家园林,专门给达官贵人宴饮的。李朝歌是一个外行人,对宴会没有任何要求,唯独提了两点∶&quot;你请人时,不必说明是我,以你自己的名义下请帖就好。我听说最近凤来楼的西域舞姬名声正盛,你派长公主府的家丁去,把那位舞姬请来,若宾客中谁家有擅舞的人,不妨一起带来,让她们好生切磋切磋。&quot; 后一点对于高子菡来说不难,但是前一点……高子菡仔细看着李朝歌,问∶&quot;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quot; &quot;没有。&quot;李朝歌微微笑着,说道,&quot;你也知道我在东都中名声凶恶,若是客人得知我开宴会,谁还敢来 ?钱你不必担心,无论花多少都我来出,你只管放手筹办,以你的名义广邀宾客即可。&quot; 高子菡第一次遇到这种出钱还不要名的傻大头,她盯着李朝歌,最终没有再问,半开玩笑说∶&quot;好,我明白了。我听闻盛元公主食邑千户,身家丰厚,圣人和天后的赏赐如流水一样抬到德昌殿里 ,今日,总算能见识一二了。' 李朝歌如今确实不缺钱,她六岁走丢,之后圣人和天后为了补偿她,第二年就给她封了公主,划了最肥沃的地方给她做封地。李朝歌的封邑和食俸年年涨,她虽然不在京城,但这些年的公主俸禄却一直积攒着。等李朝歌回京,一恢复身份就接手了一大笔财富。 她的公主府也修葺得差不多了,等明年,她就能搬到公主府去。到时候自己开门立户,当家做,钱财只会更多。李朝 歌如今的眼界远非钱财富贵能满足,她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在意,说∶&quot;无妨,你放手去办。&quot; 高子菡不愧是东都交际花,李朝歌廿四那日去找她,到了廿六,高子菡就将宴会张罗好了。朝廷元日给假七天,廿七只需要当值半日,就彻底迎来放假。朝廷忙了一年,终于到了歇息的时候,家家户户都非常欢喜。高子菡在假期前一天设宴,各家郎君娘子都很给面子,兴高采烈地来了。 芙蓉园前香车宝马,衣香鬓影。因为是高子菡设宴,李常乐被皇帝放出宫,欢欢喜喜地带着公主仪仗来了。裴楚月和李常乐早就约好了,裴楚月站在自家马车前等,一看到李常乐,立刻挥手道∶&quot;广宁公主! &quot; 李常乐跳下马车,也高兴地扑到裴楚月身边∶&quot;阿月,你的病好了?&quot; 裴楚月年中撞鬼,具体原因外面不得而知,但她为此却大病一场,半年都没怎么在外走动。今日年节,裴家大夫人想扫一扫裴楚月身上的病气,便让裴纪安送裴楚月出来了。 半年不见,裴楚月瘦了很多,眉宇间虽然还是少女模样,眼睛却黯淡许多,仿佛笼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哀愁。裴楚月听到李常乐的话,淡淡笑了笑,说∶&quot;是。 裴楚月回想半年前的事情,依然觉得恍如大梦一场。祖母和母亲对此一字不提,裴家也没人敢谈撞鬼。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件事,可是裴楚月自己却记得,她和人结了冥婚。 那个人是她心头最隐秘的妄想,整个少女时期无法宣诸于口的伤。她清醒时不敢触碰,没想到被鬼附身后,却大胆和表兄成婚。 然而,冥婚未成,若是成了,她就无法活着站在这里了。裴楚月不知道顾表兄知不知道那件事,但是之后顾表兄早出晚归,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大理寺,偶有休沐,也错开时间去给祖母请安。裴楚月心里不知道是酸还是苦,看他的表现,无论他知不知道冥婚一事,他们都不可能了。 裴楚月这一场病不只是身体,更是心病。 李常乐看出来裴楚月兴致不高,她只当裴楚月身体虚弱,压根不放在心上,说∶&quot;没事,病好了就行。今日高表姐请来了西域舞姬呢,我们一起去看舞,说不定你一高兴,病就好了呢。 裴楚月勉强笑笑,苍白着脸应话。李常乐和裴楚月说完话后,守在一边的裴纪安才上前,给李常乐行礼∶&quot;广宁公主。 李常乐早就看到裴纪安了,她欢欢喜喜跑到裴家的马车前,裴楚月是一小部分因素,裴纪安才占了大头。李常乐如愿听到裴纪安的声音,她端着少女的矜持,回头对裴纪安微微一笑∶&quot;裴阿兄。听阿父说,裴阿兄办事十分得力。今日,裴阿兄不在阿父身边跟着 ?&quot; &quot;今日是同僚当值,圣人得知高娘子设宴,便让臣先出宫了。&quot; 李常乐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压都压不下去。高子菡在门口迎客,她看到裴家和广宁公主来了,连忙迎接过来,笑道∶&quot;楚月,广宁公主,你们来了怎么不进去?外面冷,有什么话进去说。&quot; 高子菡是今日东道主,李常乐应了一声,拉着裴楚月就往芙蓉园里走。李常乐和裴楚月都是十四五的少女,带着天然的青春稚气,两个人手拉着手小跑在芙蓉园门口,顿时吸引了不少视线。 裴纪安跟在后面,看着妹妹和广宁公主提着裙子小跑,一路笑脸洋溢,无忧无虑,目光中浮出感慨。他多么希望妹妹和广宁公主一直这样天真无邪,裴家和长孙家永远枝繁叶茂,和乐安康,永远不必担心朝廷的风波打到裴家和长孙家身上。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没有家族可以一直高枕无忧,裴纪安这几个月跟在圣人身边,最明白皇帝的身体已经糟糕成什么程度。如今政务已经全部出于天后之手,裴纪安曾试着提醒过皇帝,政务应该让太子接手,但是他看到太子比皇帝还不如的身体,也唯有叹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纪安前世一度觉得天后和李朝歌上位是小人得志,倒行逆施,天后能称帝,不过是靠母亲的身份拿捏住了李怀而已。现在裴纪安回到一切变故发生之前,他越接近权力核心,越发觉武后上位,天时地利人和缺-不可。 寒门崛起,科举逐渐成为民心所向是天时,皇帝头疾、太子体弱是地利,而天后出色的政治天赋成就了人和,这几个条件,但凡缺一个就无法造就古往今来第一位女皇帝。历史的浪潮汹涌而来,李朝歌是这股潮流中抓住了机遇的幸运儿,而裴家,是和潮流对抗的牺牲品。 裴纪安重生后,越努力越觉得无力。以一己之力对抗历史浪潮,何其渺小,何况,天后是皇帝的妻子,李朝歌是皇帝的女儿,而裴纪安只是一个臣子。一边是外臣,一边是妻子女儿,皇帝会信谁呢? 这是一个毫无悬念的赌局。 裴纪安往台阶上走去,两边传来众人笑吟吟的问好声,这些世家名流沉浸在五光十色的宴会中,完全不知道两年后他们将要面临什么。从魏晋时便是世家岿然不动,皇帝轮番换人,这些大族养尊处优太久了,多年来已然习惯世家与皇权共天下,完全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没人能想到,下一位皇帝竟然是出身小门小户,最为世家看不上的天后武氏。也没人能想到,世家引以为做的门第和声望,如果皇帝愿意给体面,那就是世家清贵,如果皇帝撕破脸,那些清高,在武力面前一文不值。 裴纪安内心叹气,越发觉得无力。高子菡刚才送李常乐和裴楚月进门,转身看到裴纪安走上台阶,蹲身问好。 裴纪安如今是东都里的大名人,家世好长得好,还在皇帝身边任职,可谓是世家眼里最热门的女婿人选。可惜裴纪安和广宁公主青梅竹马,早就对公主一往情深,若不然,世家和皇帝争上一争,也未尝不可。 高子菡知道裴纪安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日后内定的卿相人选。高子菡不想得罪这条潜龙,对裴纪安非常客气 ∶&quot;裴郎君安好。郎君里面请。 裴纪安回礼,正要进门,背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今日是高子菡设宴,芙蓉园前人来人往,客流不断,裴纪安没把后面的人当回事,东都里需要他亲自相迎的人根本没多少。裴纪安走了两步,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quot;高表姐。&quot; &quot;呦,盛元公主。&quot;高子菡笑着迎上去,&quot;我千盼万盼,总算把你盼来了。你这主人当得真是省心,说不管 ,当真撒手一点都不管。 裴纪安霍得回头。他看到台阶下,李朝歌穿着一身红色束腰制服,肩上系着黑色斗篷,对高子菡说∶&quot;镇妖司有事, 我脱身不得,现在才来。今日有劳你了。&quot; 高子菡嗔怪地瞪了一眼,说∶&quot;我明白,盛元公主是大忙人,每日忙得很。谁叫我当初应承了你呢,活该在这里替你劳碌。&quot; 李朝歌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察觉到高子菡的视线,她随口介绍道∶&quot;这是我的侍女。&quot; 莫琳琅低头,老实巴交地跟在李朝歌身后,如同一个小心翼翼的侍女。高子菡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一个侍女而已,轮不到高子菡注意。高子菡引着李朝歌往芙蓉园里走∶&quot;客人已来了许多,凤来楼的舞姬马上就到。哎,裴郎君,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为什么没进去?&quot; 说着,高子菡眯着眼看向旁边的引路丫鬟,丫鬟连忙叉手,面露惧色。裴纪安开口道∶&quot;没事,是我走得慢, 和她们无关。&quot; 说完,裴纪安看向李朝歌,拱手行礼∶&quot;盛元公主。&quot; 李朝歌冷淡点头∶&quot;裴拾遗。&quot; 出了官场,她依然叫他的官职,客气的近乎生疏。裴纪安苦笑,大概这就是报应,前世是他不屑一顾,今生,轮到他小心翼翼,却得不到她一个正眼。 高子菡眼看这两个人僵硬下来,她不知为何,赶紧圆场道∶&quot;好了,门口还有客人呢,你们两位快到里面坐着,勿要耽误我迎客。&quot; 李朝歌正要借机脱身,身后乍然传来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 &quot;盛元公主。 李朝歌一听这个声音,二话不说提着衣摆就走∶&quot;我还有事,先走了,失陪。&quot; 高子菡一回头见是顾少卿,惊讶地眼睛都瞪大了。裴纪安也殊为吃惊∶&quot;表兄?你不是说大理寺忙着结案,没时间来参宴吗 ?&quot; 顾明恪看着李朝歌,轻轻一笑∶&quot;本来没时间,但是得知盛元公主也在,就想过来和公主谈些 樊勇走私的夜明珠还在李朝歌手里,没有证物,大理寺没法结案。而夜明珠牵涉到李朝歌自己的案子, 没找回飞天前,李朝歌肯定不愿意交出东西。 这就成了一个死循环。顾明恪心道真是报应,之前李朝歌为了莫琳琅的案子追他到宴会上,现在李朝歌成天在外面忙,顾明恪在镇妖司等不到李朝歌,也只能追到别人的宴会上。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吃醋 高子菡看到顾明恪, 意外过后,马上惊喜地迎出来∶&quot;顾少卿可是稀客,少卿和盛元公主一个比一个难请, 没想到今日却一起来了。快里面请 !&quot; 之前闹扶乩鬼的时候, 顾明恪救过高子菡,高子菡在半梦半醒间对顾明恪一见惊为天人。她之后借着道谢的名义打听过顾明恪好几次,奈何顾明恪实在太深居简出,他每日不是在大理寺查案,就是在书房看卷宗。高子菡在宴会上遇不到顾明恪,出面请也请不出来,慢慢的,只能遗憾放弃。 没想到,却在今日见到了顾明恪本尊!高子菡喜出望外,连说话语调都飞扬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高子菡一心关注顾明恪,马上把刚才的贵客裴纪安抛在脑后。裴纪安低头笑了笑,高子菌稀奇于顾明恪和李朝歌两个社交绝缘体竟一起到场,其实,并不是这两人凑巧遇上,而是因为李朝歌来了,顾明恪才会来。 裴纪安有些恍惚,仿佛不久之前,也是高子菡和东阳长公主府设宴,李朝歌寸步不离地追在顾明恪身后跑。这才过了多久,情况便完全翻转了。 如今追在后面片刻不离的人,变成了顾明恪。李朝歌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只要被李朝歌抓到身边的人,无论最开始有多排斥, 慢慢的,都会被她迷住。 即便本人并不愿意承认,眼神和动作也是骗不了人的。 李朝歌、顾明恪、裴纪安几人相继停在门口,他们几人都不是无名之辈,片刻的功夫,已经引来许多目光。高子菡将迎客交待给丫鬟,自己亲自带着这三人往宴客厅走。 路上,高子菡试图说话,笑道∶&quot;我给裴家送帖子的时候,特意给少卿递了一份,但少卿的书童说你没有时间。我都没有预备,没想到,少卿竟然来了。&quot; 顾明恪轻轻管了李朝歌一眼,说∶&quot;我不请自来,打乱了高娘子的安排,十分对不住。若不是公务未结,也不至于如此。&quot; 高子菡一听,连忙说∶&quot;少卿这是说哪里话,今日是盛元公主做东,一切都是方便的,少卿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公主,你说是不是 ?&quot; 李朝歌还没说话,顾明恪就悠悠道∶&quot;明日朝廷就放假了,今日公主还有心思设宴。&quot; 李朝歌一噎,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高子菡发现气氛不对,赶快笑着圆场∶&quot;忙了一整年,好容易到了年底,也该轻松一二了。听楚月说这几日少卿都没有回府,少卿这样辛苦,大理寺的案子应当忙完了?&quot; 顾明恪光风霁月,语调清冷,不紧不慢道∶&quot;这得问盛元公主。&quot; 高子菌就算再努力粉饰太平,此刻也笑不出来了。她眼睛从顾明恪和李朝歌身上扫过,觉得这两人不太对劲。是高子菡的错觉吗,顾少卿说话怎么一股子捉奸的醋味呢 ? 高子菡想到这场宴会是李朝歌让她摆的,而且再三提醒要广邀青年才俊,决不能暴露李朝歌的名字。高子菡心里咂了砸味 ,觉得有猫腻。 顾明恪该不会真是来捉奸的 ?不对,这两人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 李朝歌被顾明恪刺了好几句,忍无可忍,道∶&quot;你气量也太小了,才多大点事,你就专程追上门来。 顾明恪不冷不热地说∶&quot;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quot; 李朝歌怒道∶&quot;你先前对不起我,我说什么了没有?堂堂从四品少卿,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高子菡眼睛都瞪大了,他们俩在说什么,容人之量 ? 这是能放在光天化日之下讨论的吗? 顾明恪淡淡笑了一声,不过看眼神毫无笑意∶&quot;论雅量,自然不及公主。所以,公主肯将东西还我了?&quot; &quot;别闹,都说了我今日有正事。&quot; 高子菡实在听不下去了,赶紧咳嗽了一声,打断这两人越来越露骨的聊天。顾明恪和李朝歌一起回头 ,一双眼睛冰冷淡漠,一双眼睛明亮摄人,此刻都齐刷刷看着高子菡。 高子菡被这样的视线看得底虚,她努力控制住表情,说∶&quot;公主,少卿,这里人来人往的,你们说这些话不妥。要不, 我们先走,二位换个清净的地方说话 ?&quot; 李朝歌想了想,飞天图一事涉及吐蕃国宝,确实不适合被太多人听到。李朝歌点点头,对高子菡说∶&quot;好,有劳。我可能很晚才能回去,宾客的事你帮我照应一二。&quot; 高子菡一听&quot;很晚&quot;,哪还有不明白的。她点头,一脸我懂的神情,说∶&quot;我明白,一会我会看住人,决不让人打扰公主和少卿。&quot; 李朝歌由衷道谢∶&quot;多谢。&quot; 裴纪安就在一旁听着,他听到李朝歌和顾明恪对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就不太好,现在听到他们还要单独相处,脸上更挂不住了。高子菡作势要走,裴纪安却站在原地不动,问∶&quot;公主和表兄孤男寡女,独处不妥。表兄要说什么,为什么不能被外人听到?&quot; 高子菌心说裴郎君平时聪明伶俐,现在怎么就反应不过来呢?高子菡一脸尴尬,正想着用什么话遮掩过去,就见顾明恪一脸正经,光风鼻月地说∶&quot;公务。&quot;@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公务 ?高子菡脸上表情扭曲了一下,赶紧笑道∶&quot;原来是公务,那我们确实不方便听。裴郎君,楚月和广宁公主还在前面,我们走。&quot; 裴纪安身为世家公子,到底要脸。高子菌这样说出来后,裴纪安实在没法待下去。高子菌半是强迫地逼着裴纪安走了,走出一段路后,高子菡喃喃∶ &quot;真没想到,他们俩竟然…….&quot; 高子菡十分唏嘘,她先前就听说过李朝歌对顾明恪青睐有加,但是高子菡没想到,他们俩进度竟如此之快。高子菡也在宗室这个圈子里混,最知道公主们的喜爱来得快,消散得也快。高子菌以为李朝歌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李朝歌非但折到了顾明恪这枝高岭之花,还能引得对方争风吃醋,甚至颠颠追到宴会上,只为了宣布自己的正室位置。 怎么说呢,盛元公主实乃我辈楷模。 高子菡原本对顾明恪很有好感,不过看现在的样子,月亮已经被人摘下,旁人再上去纠缠只会自取其辱,不如就此打住,好歹给自己留些体面。高子菡回想当时惊鸿一瞥,心里还是很遗憾,如果是其他人和她抢顾明恪,高子菡必然要争一争,但那个人是李朝歌,高子菡想想就接受了。 如果是李朝歌的话,高子菡服输。 高子菡这里从震惊到怅然到平静,而裴纪安的心情就没那么安宁了。他想到刚才的事,冷声道∶&quot;听说这几日镇妖司极忙,公主忙于破案,应当没什么心情关注儿女情长。刚才那些话,说不定是误会。&quot; 高子菡心想都说到那个程度了,还能怎么误会?白日破案,又不影响晚上搞感情。不过她一个未婚娘子说这些话不妥,高子菡笑着,点头道∶&quot;没错,兴许是我们误会了,少卿和公主确实在谈公务呢。&quot; 此刻,&quot;被谈公务&quot;的两个主人公站在回廊上,当真在谈公务。周围下人远远避开,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李朝 歌冷着脸,说∶&quot;夜明珠我还要用,不能给你。&quot; &quot;我知道。&quot;顾明恪说道,&quot;但明日朝廷就放假了,吏部有令,今年事今年毕,若是拖到明年,会影响大理寺考评。你先把夜明珠给我,我递给刑部结案,等樊勇一案了结后,你再和刑部申请证物。· &quot;刑部那群老不死……. 李朝歌察觉到顾明恪的眼神,生硬改口,&quot;老前辈办事慢极了,回指不定要耽误多少时间。圣人只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哪有空陪他们耽搁 ?&quot; 顾明恪回道∶&quot;我带你去见刑部尚书,保准不影响你办案。&quot; 刑部尚书曾经是大理寺卿,自然偏袒大理寺。李朝歌对着顾明恪莞尔一笑,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气人∶&quot;求人不如求己,相比刑部尚书,我更愿意信我自己。你要么从我身上把夜明珠抢走,要么祈祷我今日抓住飞天,否则,我也爱莫能助。&quot; 李朝歌说着,转身就走了,态度极为嚣张。顾明恪站在后面,看着她大摇大摆离开,内心很是无奈。 罢了,再由着她一次。 李朝歌和顾明恪&quot;谈公务&quot;结束,莫琳琅终于敢跟上来。她小步跑到李朝歌身边,低声说∶&quot;公主,白千鹤打扮成小厮,周劭乔装成送酒的挑夫,已经都混进来了。&quot; &quot;好。&quot;李朝歌点头,&quot;让他们埋伏好,仔细盯着来往人群,等我号令。&quot; &quot;是。&quot; 后台楼阁里,凤来楼的侍女守在门外,左右张望,焦灼不安∶&quot;楼姐姐,您准备好了吗?快要上场了。&quot; 阁楼里,楼笙脸上带着面纱,极力压低声音,对着面前的女子说∶&quot;你再帮我最后一次,跳完这次,我-定放你离开。&quot; 几天前,楼笙首次登台演出,大获全胜。她本来美滋滋地等着收割名利,没想到在后台被一个人打晕,等醒来后,她衣袖里的画卷还在,但夜明珠却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楼笙吓得不轻,她以为是那些人回来找她算账。楼笙如惊弓之鸟,哪还有应付客人的心思,那天的拍卖会也不了了之。 楼笙心惊胆战地等了几天,一切风平浪静。随后,东阳长公主的女儿召楼笙去芙蓉园献舞,楼笙不想放过这场成名的机会,便壮着胆子拿出另一颗夜明珠,再一次将画中人召唤出来。 楼笙还用安君这个名字的时候,曾接过几个客人,其中有一个叫樊勇。樊勇心狠手辣,杀人放火、盗墓走私无所不为,幸而对女人还算大方。酒后情浓时,樊勇曾无意说出,他早年当府兵的时候,同伙有一个人家里是做盗墓的,身上带着一对明珠,当宝贝一样藏着,无论去哪里都不解下。后来朔方兵变,那个人在混乱中死了,樊勇趁机将他的夜明珠拿走,占为己有。 樊勇在朔方之乱中当了逃兵,之后辗转许多地方,唯独这对明珠一直跟着他。樊勇乘着酒意,醺醺然说,给帝王做陪葬的东西运势就是好,他这些年刀山火海,同行一个个都栽了,唯独他独善其身。 能给帝王陪葬的明珠,岂会有次品 ?楼笙一见到那对明珠就喜欢上了,之后缠着樊勇,千方百计索要,樊勇酒色蒙心,就给她了。后面樊勇许久没出现,楼笙又改了名字,这件事就在楼笙的世界里慢慢淡去。 要不是前段时间楼笙遇到几位西域的客人,不慎惹下大祸,她还想不起来这对明珠。那段时日吐蕃使者进城,楼笙因为是胡人女子,借着母亲的门路搭上了吐蕃使者。那个吐蕃使者带她回驿站过夜,楼笙洗完澡后,看到使者郑重地对着一个匣子膜拜,她不明所以,想看看匣子里是什么,被使者呵斥了一通,闹了个好大没脸。楼笙不服气,等夜深使者睡着后,她悄悄从床上爬起来,赤脚走到外间去看。 他不让她看,楼笙偏要看!楼笙打开匣子,发现里面是一幅画,她好奇地拿出画卷,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手腕上悬着一对夜明珠。 那对夜明珠是帝王的陪葬品,楼笙引以为豪,这些年一直随身佩戴。她展开画卷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画上那些鲜艳明丽的女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了一般,纷纷化作一道光,飞快地从画卷中逃离。楼笙被这阵奇光刺的眼睛都睁不开,她吓了一跳,手指本能放开,画卷骤然跌地。 画卷在地上咕噜了一下,光芒消失了,而画上的飞天也逃了个干干净净。唯独画纸最下方被画轴卷起 ,那里有一个飞天排在最后,没来得及飞走。 楼笙在地上缓了好久,她看了看自己手腕上莹莹生辉的夜明珠,意识到好像是这对珠子的功效。 楼笙回头看看沉睡的吐蕃使者,再看着这幅画上的印章,骤然生出一个极大胆的想法。 楼笙不通西域习俗,但她母亲是胡姬,耳濡目染之下楼笙也知道一些,佛陀转世的故事更是耳熟能详。楼笙认出来画卷原本讲述的是佛陀某一世转生的故事,周围为他跳舞的是司乐之神乾闼婆,汉话称她们为飞天。飞天最擅长跳舞,若她能驱使画卷上的飞天,声名财富岂在话下 ? 楼笙做了有生以来最大胆的一个冒险,她摘下夜明珠,现场找来笔,在最后一只飞天手腕上画了红线。后来楼笙小心翼翼试探夜明珠的距离,终于发现,两颗夜明珠功效太大,会像刚才那样直接把飞天放出来 ,一颗珠子刚好在能让飞天复活却又让她无法脱离的程度。 楼笙就这样控制着飞天,把她困到自己的画里,飞天手上的红线也随之转移。楼笙默不作声把完全成了白纸的飞天图卷好,塞到匣子里,然后爬到床上装睡。第二天无论驿站如何震惊,都和她没有关系。 事实上,也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楼笙。无论在鸿胪寺还是吐蕃人眼里,楼笙不过一个青楼女子罢了,飞天图失窃,这么会是她做的呢 ? 楼笙心安理得地回家,并立刻着手改头换面,她要给自己打造一个无与伦比的高贵出身。楼笙也知道那对夜明珠是真正的宝贝,为了以防万一,她把其中一枚收起,平时只带着另一枚行动,就算洗澡也绝不离身。 没想到楼笙费尽心机,极力演戏,夜明珠却被人抢走了。楼笙最开始吓得要死,她害怕是樊勇,也害怕是吐蕃人,但对方并没有伤她性命,看起来也不知道飞天的秘密。种种迹象结合起来,那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贼。 楼气得呕血,颇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憋屈感。可是很快东阳长公主府请她献舞,楼笙舍不得名利 ,最终决定铤而走险, 再搏最后一把。 干完这次,她就收手。 楼笙诚恳又真挚地看着面前的飞天,努力做出楚楚可怜之态。乾闼婆不分男女,不近酒肉,以香气为食。面前的乾闼婆宝相庄严,面貌雍容,双目慈悲淡漠,眉心点着一粒红砂,颇有观世音之感。她面对着楼笙的可怜之态,丝毫不为所动,漠然道 ∶&quot;你说过,帮你跳舞后,你就放我自由。&quot; 楼笙举手,信誉且旦道∶&quot;我一定会的。但我如今被逼无奈,上次你跳舞后名声大噪,现在长公主府的人逼着我献舞,若我跳不出来,他们一定会杀了我。乾闼婆,我不会跳舞,求求你再帮我最后-次&quot; &quot;你上次就是这样说的。 &quot;乾闼婆了然地看着她,&quot;一次又一次,无穷尽也。施主,佛有五戒,不可妄语。&quot; 楼笙眨了眨眼睛,抬头时,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里已经盈满泪水∶&quot;我错了。佛爱众生,以身饲虎。为何佛渡他人,却不渡我 ?&quot; 乾闼婆沉默片刻,最后双手合十,垂眸道 ∶ &quot;好,最后一次。 楼笙嘴边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她刚刚才要哭出来,现在立刻收敛了泪水,忙不迭给乾闼婆换衣服∶&quot;一定是最后一次,有劳你了。记得好好跳!&quot; 楼笙解下自己的衣服,换到乾闼婆身上。乾闼婆不分男女,楼笙直接在对方面前坦露自己的身体也毫无顾忌。最后,楼笙身上只剩下贴身小衣,她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对着乾闼婆挥手,用嘴型道 ∶ &quot;你快去。 即便这种时候,楼笙依然不肯解开两人手上的红线,乾闼婆便知道,她又在撒谎。佛陀曾割肉饲鹰,以身喂虎,乾闼婆愿意舍身,亲自渡这位心术不正的凡人女子。 乾闼婆出门,她手腕上的红线是笔墨画的,距离拉长后,线被无限拉细,只剩下淡淡一抹墨痕,普通人根本注意不到。但是这根束缚的线却始终存在。 宴席上客人次第落座,裴纪安一直注意着另外一边,他看到李朝歌和顾明恪一前一后回来,心里不知失落还是松了口气。高子菡见人来齐,便吩咐奏乐,两首热场子的曲子过后,西域舞姬上场了。 如今这位西域舞姬在东都里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不方便涉足青楼的女眷,都听说凤来楼来了一位极擅跳舞的胡姬。乾闼婆上台后,宴会气氛瞬间攀高,众人目不转睛盯着美人脸上的面纱,好奇面纱后是怎样一副面庞。 一片骚动中,李朝歌开口,顿时压住了四周的噪声∶&quot;久闻楼笙姑娘大名。听说前几日楼笙姑娘一舞倾城,但我不想看已经表演过的舞蹈,不知,今日能否点一支新舞 ?&quot; 周围发出喧哗声,盛元公主在舞台上让胡姬换舞,实属强人所难。但反过来说,这也能最能考验西域舞姬的水平。因此,在座郎君娘子并没有反对,乾闼婆蒙着面纱,无喜无悲,淡淡点头。 乾闼婆依然记得,楼笙要求她不能露出面容,不能发出声音,无论对方是谁。李朝歌并不在意舞姬的轻慢,她轻轻抚掌,笑道∶&quot;好,果然是艺高人胆大,爽快。我今日突然想听鱼山,楼笙姑娘,请。 众人哗然,裴纪安看向李朝歌,脑子里似乎划过什么。鱼山是佛乐,宴饮场合要的是热闹,李朝歌点佛乐做什么 ? 裴纪安想起路上高子菌说过,这次宴席其实是李朝歌出资的,高子菌替李朝歌张罗罢了。电光火石间,裴纪安好像明白了什么,然而这时候乐声响起,舞蹈已经开始了。 乾闼婆抱了柄琵琶,琵琶横弹,随风而舞。众人纷纷感叹这个西域舞姬当真有能耐,竟还能边弹边舞。乾闼婆随着乐声舞动,每一次跃动都踩在节拍上,合着悠长反复的吟唱,竟生出一种玄妙来,众人沉浸在这阵梵音中,不知不觉失去了意识,只知道盯着舞台中央的舞姬看。 乾闼婆的琵琶声越来越快,到最后,已经化成铮铮血音。琵琶本来就是一个杀气极重的乐器,此刻五弦齐鸣,金戈铁马 ,杀气血气扑面而来。 而周围宾客沉浸在乐声中,根本无法反应。眼看乐声中无形的刀剑即将逼近人群,最上方一面桌子突然被踢翻。精致的茶几旋转着朝舞台飞来,在半空中遇到声波,瞬间被割裂成整整齐齐的碎块。 桌子破碎声轰然,众人瞬间惊醒,身上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裴楚月本能有些发慌,她紧紧握住李常乐的手,惊慌问∶&quot;公主,刚才怎么了?为什么我突然失去了意识,好像除了舞蹈,什么也看不到般?&quot; 李常乐紧紧抿着唇,同样后怕不已。刚才,她和裴楚月是同样的感觉。这时候上首一个人站起来,李常乐抬头,看到李朝歌一身红衣站在坐席前,手里握着一柄沉甸甸的宝剑,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上面的杀气。 方才那张桌子就是李朝歌踢下来的。 乾闼婆见一击不成,不再掩饰,身形悠悠漂浮起来,凭空悬在半空。四周惊哗,李朝歌铮得一声拔剑, 冷声呵道∶&quot;动手。&quo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归位 随着李朝歌的声音, 一直默不作声送酒的贩夫忽然抡起酒坛,转了半圈,猛地向半空扔去。酒坛像炮弹一样砸向飞天, 势头又快又猛。乾闼婆不近酒水, 她不由上浮, 想要逃离酒坛,然而她刚刚动作,旁边的屋檐上突然射来乱箭, 箭尾上系着红绸,瞬间将视线扰乱。乾闼婆被迫躲避箭矢,混乱中,一个人影躲藏在红绸后,无声逼近乾闼婆。他动作十分灵巧,手里握着一条丝绸左飞右跳, 很快就将乾闼婆绕成一个红茧。 然而乾闼婆不负飞天之名, 她方才被意外打的措手不及, 现在反应过来,很快找回节奏。她是天宫舞伎, 身体如灵蛇一般扭动, 竟然绕过了红茧, 朝上空飞去。周围没有制高点,如果真让乾闼婆飘高,那就捉不着了。 白千鹤嘿呦一声,撸了撸袖子, 道:“敢和你白爷爷比轻功, 我今天还真要给你露一手。” 说着, 他一脚踩在房梁上, 踏着瓦片朝地面上的高壮人影掠去。头顶屋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座位上的女眷们惊声尖叫,李常乐和裴楚月都被护卫们围起来,连高子菡都被公主府的侍女们拉起来,惊慌道:“娘子,这里危险,您快躲起来!” 高子菡踉踉跄跄被拉到后面,她看着眼前飞檐走壁的人影,漫天飞舞的红绸,浮在半空的舞姬,以及握着长剑的李朝歌,头一次觉得自己和李朝歌不是一个世界。 第二次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只能惊惶无措地躲到人群后,而李朝歌却能穿过人群,逆流而上。高子菡怔怔看着前方光怪陆离的影子,一切声音在她耳边虚化,高子菡本能恐惧那个世界,但又忍不住心向往之。 难怪李朝歌从不参与女眷聚会,见过了高山,如何能安于沟壑? 白千鹤踏过房顶,纵身一跃朝周劭飞去:“老周,推我一把。” 周劭扔下酒坛,大步跑了两步,双手交握成一个结,稳稳接住白千鹤。白千鹤脚尖立在周劭的手上,周劭高吼,助跑两步,猛地将手腕掀起。 白千鹤借着这股力道,腾空而起,直朝着乾闼婆而去。白千鹤像支离弦的箭一样,来势汹汹,乾闼婆还没有反应,便被白千鹤握住了手腕。白千鹤原本是个神偷,虽然许久没干老本行,但手下功夫还在,他手腕轻巧一晃,完全不容乾闼婆反抗,便已经绕紧了绸缎。白千鹤使出千斤坠,猛地下坠,喊道:“老周,接我!” 周劭早就在地面上等着,他接住下落的白千鹤,单手握住绸缎,猛喝一声朝后拉去。乾闼婆虽然是乐伎,成天飘在空中,但毕竟半身成佛,浑身重量并不小。然而周劭猛地发力,乾闼婆竟然没有稳住,被他拉得直直下坠。 乾闼婆手腕上被绕上了绸缎,根本没法挣脱。她手指拈了一个兰花印,轻轻一点,绸缎上顿时燃起烈火,像引线一样飞速朝另一端冲去。 佛普渡众生,但也会金刚怒目。乾闼婆本无意为难凡人,但是,她想要自由。从鱼山开始,她就知道这几人来者不善。 火焰即将冲到周劭身上时,面前突然闪过一阵寒光,鲜红的绸缎应声而裂。乾闼婆因为惯性不由朝后摔落,半截燃着火的红绸也被带离。火星飞溅中,一个红色身影凌空而来,她手里握着长剑,剑身感觉到战意,发出细微的嗡鸣。 潜渊剑因杀而生,剑下亡魂无数。它感受到久违的战斗快感,杀意澎湃,一往无前,直指乾闼婆。 李朝歌握剑直逼乾闼婆心脏,这时候剑尖似乎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偏移了几寸,堪堪划过乾闼婆的手臂。同时,身后白千鹤撕心裂肺的声音也追上来:“公主,剑下留人!这是吐蕃送给大唐的画,我们得抓活的!” 李朝歌握着剑落地,半跪着缓冲冲劲。她后知后觉拍了下脑门:“对哦,要抓活的。以前杀习惯了,差点没反应过来。” 飞天图毕竟是吐蕃送给大唐的礼物,若是仙气飘飘的飞天变成尸体,那就太惊悚了。为了两国邦交,李朝歌不得不收敛起攻击,尽量在不破坏国宝的情况下抓拿飞天归案。 乾闼婆被李朝歌刺伤,失力坠地。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不好惹,那柄剑也十分邪门。乾闼婆当机立断,化成一束彩光,嗖的钻入两旁屏风中。 芙蓉园是给王孙贵族宴饮的地方,中间是舞台,四周围着看台,中间以屏风阻隔。乾闼婆钻入屏风后,立刻变成了画中人,衣服一如方才所见,甚至衣带上还带着细碎的火花。她在屏风中飞快穿梭,隔间中的女眷们见了,哇的尖叫。 莫琳琅站在高处,一动不动盯着台下的景象,突然指向一个方位:“公主,她在那里!” 李朝歌立刻赶去,她看到那里的动静,瞳孔放大,立刻喝道:“住手!” 然而太晚了,那里是裴楚月和李常乐的隔间,李常乐过于害怕,挥手将灯台扔了过去,想要用火将这个妖物烧死。纸怕火,这本是毫无异议的事实,但特殊就特殊在飞天图并不是普通纸张,它是吐蕃国宝,讲述了佛陀赐火的故事。用火来烧飞天,岂不是适得其反? 灯油洒在屏风上,轰得一声燃烧起来,火星四溅,远非普通易燃物能及。宫女在千钧一发之际扑到李常乐身前,为她挡住爆炸的火花,自己却被火星砸的满身都是。乾闼婆化成一个火人从屏风中飞出,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细碎的火星不断从她身上坠落,如同仙女散花,带着一种毁灭的美感。 这种火不知道有什么玄妙,竟然扑不灭。芙蓉园全是木质建筑,木头被火引燃,整个看台顿时变成一片火海。裴纪安担忧地喊了一声,不顾危险,赶紧往裴楚月身边跑去。 女眷的尖叫声、兄妹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而飞天还在空中盘旋,不断朝人间散火。李朝歌看着周围一片混乱,紧紧抿住唇。她将真气凝注在潜渊剑上,剑风一扫就将一片火焰扑灭。然而四周的火实在太多了,李朝歌这样救火根本来不及。要想制止火灾,就得把不断散发火源的乾闼婆制服,而要制服乾闼婆,这里的人群就没办法救。 李朝歌分身乏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时候看台旁边甩过来一根笔,李朝歌下意识接住,回头,见顾明恪站在混乱的人群中,沉着冷静地看着她:“去抓飞天。” 李朝歌心中大定,放心地踏地而起,踩在房檐上飞快朝乾闼婆追去。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铅云密布,很快就飘起大雪。 这阵雪来的又急又巧,毫无预兆。水怎么都泼不灭的火星遇到雪花,根本没挣扎就被熄灭。 看台中的贵族郎君小姐们抬头,看着这场及时雪,震撼的说不出话来。裴楚月缩在裴纪安身后,她看着外面的雪,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阿兄,下雪了吗?” “是的。”裴纪安轻轻揽住妹妹的肩膀,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感恩上天,而是回头,静静看向顾明恪的方向,“下雪了,没事了。” 天火被熄灭,乾闼婆顿时失去了所有资本,已经不足为惧。李朝歌轻轻松松就将乾闼婆追上,她游刃有余地用剑困着乾闼婆,心里却在犯难。 杀了她不成问题,打败她也不成问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如何全须全尾地将飞天收入画中。李朝歌苦恼了一会,突然想起来顾明恪扔给她一支笔。 打架不扔武器,给她笔做什么? 李朝歌想起楼笙,一瞬间福至心灵。对啊,乾闼婆是画中飞天,现在看起来和人无异,实际上却是个平面人物。三维的人需要用六面笼子才能困住,而二维的人,只需要一个方框就可以。 正好此刻大雪纷扬,浩浩荡荡,李朝歌用笔沾了雪,笔尖倏忽凝出冰。李朝歌朝后翻身,握着笔在乾闼婆身边画了个框,笔过之处瞬间凝出一道冰。她画工不好,那个框歪歪扭扭似方似圆,但确实圈住了。 李朝歌平稳落在屋檐上,而乾闼婆却左右移动,使出各种办法突击,最终还是被冰框困住了。李朝歌收了剑,环臂站在屋檐上,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真奇妙。 楼笙用红线圈乾闼婆,看似儿戏,其实歪打正着。这时候白千鹤也追上来了,他看着面前奇异的一幕,良久没法反应:“公主,这是什么情况?” “对付画中人,就要用画的办法。”说着,李朝歌伸手,“飞天图呢?” “在这里!”白千鹤殷勤地衣襟中掏出一束卷轴,仔细拍了拍,邀功道,“我一直好好藏着呢,刚才那么大的火,它也没被烧着一丁点!” “做得好。”李朝歌表扬了一句,接过卷轴,对着乾闼婆拉开。李朝歌冷冰冰看着乾闼婆,斥道:“飞天,尔等嬉戏人间良久,还不归来?” 正在挣扎的乾闼婆听到这句话,仿佛突然失去了力气,毫无抵抗地被吸入画中。她凹凸有致的身体逐渐变成扁平,身上属于楼笙的衣服寸寸成灰,手腕那缕红线熔断,最后,露出了飞天的宝冠、璎珞、飘带、长裙。 白千鹤立刻凑过来看,偌大的白纸上,右下方一角已经多了一个抱琵琶的飞天,正单脚浮空跳舞。白千鹤看了一会,叹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今日之前,我是无论如何不肯信画中仙这等传说的。” 李朝歌深有其感。白千鹤感悟了一会,悄悄问:“公主,她的右胳膊上有一条伤痕,怎么办?” 李朝歌面色沉着,说道:“吐蕃人没仔细看过,只要你们不说,没人知道这里有一道伤口。” 白千鹤想到这是人家的国宝,有一点点心虚:“真的没事吗?” “没事。”下面已经传来呼唤声,李朝歌合起卷轴,面不改色说道,“从这里下去后,你就立刻忘了这件事。以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泄露出去……” 白千鹤比手势,示意李朝歌不用说了,他明白的。李朝歌和白千鹤相继轻巧落地,高子菡提着裙摆追过来,问:“盛元公主,怎么样?你没事吧?” “没事。”李朝歌对着她们挥了挥手中的画卷,示意道,“已经被我抓起来了。芙蓉园今日的损失由我一力承担,其他人若有受伤,即刻就医,医药费我来付。” “不用。”高子菡挥挥手,今日能来参宴的,哪一个不是又富又贵,区区医药费谁看在眼里。众人并没有受伤,撑死受了些惊吓。 不过让高子菡自己说,虚惊一场换亲眼看刚才那一幕奇幻打斗,高子菡自己觉得很值。高子菡凑过来,好奇地问:“那个舞姬真的被收到画中了?” 李朝歌解开系带,拉开给高子菡看。其余郎君娘子听到,也忍不住走近张望。高子菡亲眼看着原本空白的画卷上多了一个人,面容和方才的舞姬一模一样。高子菡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她震撼良久,叹道:“天人神通,今得以一见,死亦可矣。” 剩下几个围观的娘子也觉得震撼。之间见过李朝歌捉妖的毕竟是少数,大部人虽闻其名,却不见其实,内心总觉得不过尔尔。今日亲眼所见,他们彻底对李朝歌叹服。 众人惊叹不已,而李朝歌用手指比划了一下飞天,内心不无忧愁。一个人只有这么一丁点大,这么大一张纸,得画了多少个飞天? 李朝歌暗暗叹息,她收起图纸,对着白千鹤摊平手指,问:“拿到手了吗?” “拿到了!”白千鹤缩着肩在袖中扣扣索索,片刻后掏出一颗夜明珠,递给李朝歌道,“我白千鹤出马,还能有拿不到的东西?对了,公主,你怎么知道还有一颗?” 李朝歌容色淡淡,随口道:“你在皇宫有见过单数的东西吗?” 白千鹤一怔,想了想,摇头道:“还真没有。” “那就是了。”李朝歌说,“帝王之家,任何东西都是双数,古往今来从无例外。这颗夜明珠既然是陪葬品,怎么可能只有一颗呢?” 樊勇已经被大理寺捉拿归案,李朝歌去看过樊勇的口供,对他的身份来历门清。由此,得知这对陪葬品夜明珠也不是什么难事。 白千鹤无言以对。他突然对自己的人生规划产生动摇,他现在改行盗墓,还来得及吗? 李朝歌收了飞天,神清气爽地去敲打其他贵族。飞天被楼笙阴差阳错放跑,她们飞不了多远,现在多半就在各个府邸藏着。李朝歌先前一直忙着查人,现在她开拓了思路,觉得查画也很有必要。 东都里有实力赏画藏画的,左不过就是这群娘子郎君,以及他们的亲戚。有了今日的事做突破口,她接下来搜查书画,想必会顺利很多。 李朝歌一户户上前慰问伤情,顺便提出检查收藏品的要求。众人刚才亲眼看到了李朝歌的神通,也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收入画中,一时哪会推辞,全忙不迭应了。 他们对刚才那场火心有余悸,若是下次失火,可未必有突降大雪的好运气。这种乱力怪神藏在家里不好,还是让李朝歌赶紧收走吧。 李朝歌的任务获得了极大进展,一时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她走到裴家的位置时,看到里面的人,表情慢慢淡下来。 李常乐捂着脸啜泣,裴楚月围在李常乐身边,不住劝说:“公主,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了。” 李朝歌不想应付这种场面,指了下白千鹤,道:“你和他们说。”随后,转身就要走。 “公主。” “盛元公主!”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白千鹤眉梢一挑,露出看好戏的神色。他默默退后一步,抱着臂,含笑观赏。 裴纪安没想到和顾明恪同时说话,裴纪安拳头紧了紧,最终让了一步,克制道:“长幼有序,表兄请。” 顾明恪压根也没有让他的意思。顾明恪对李朝歌伸手,一言未发,但意思昭然。李朝歌轻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在顾明恪掌心放了支笔。 白千鹤嘴角抽搐,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笑。顾明恪眉心跳了一下,他忍住,尽量用理智的声音和她说:“另一样。” 李朝歌慢吞吞地把刚拿到手的夜明珠让出去,嘴里低低抱怨:“小气。” 她还想着今天晚上拿回去研究一下呢。真是过分。 顾明恪目的十分明确,拿到证物后,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裴纪安似乎想要说话,李朝歌冷冷淡淡指了下白千鹤,道:“我还有事,有什么话对他说吧。” 说完,李朝歌就快跑两步,追上顾明恪走了。 那一瞬间白千鹤特别想说,他是垃圾桶吗,为什么李朝歌不想听,就让裴纪安对他说?但是白千鹤看着裴纪安瞬间苍白的脸色,出于仁慈,还是忍住了。 远远的,隐约能听到李朝歌和顾明恪说话的声音。 “你去哪儿” “回大理寺,写案子。” “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 “托公主的福,今夜大理寺都要赶工。” “……” 大理寺熬夜写结案报告,第二天紧急送到刑部备案,终于赶在放假前,结束了今年所有案子。 白千鹤趴在窗柩上,羡慕地看着对面:“他们放假了。” “别羡慕了。”李朝歌毫不留情,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如果飞天抓不齐,今年就别过年了。” 李朝歌说这句话时并没有料到,她一语成谶,当真没有过年。 镇妖司在加班中度过了它成立后的第一个新年。 万事开头难,抓了第一个飞天后,其余飞天有模有样,再加上众人配合,进度一点点推进。但是飞天委实太多了,李朝歌一直忙到正月十二,才终于陆陆续续把飞天找齐。 飞天图上各式各样的乾闼婆环绕飞舞,衣袂飘飘,彩衣当空。皇帝看到图纸,不断称好:“好,好极了!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象一个月之间这张图纸还是空白呢?朝歌,你做的极好。” 皇帝高兴,天后陪坐在侧,也满面笑容。宫里其余几人听了,垂下头,各有各的心思。 太子李善听到皇帝毫不吝啬地夸奖李朝歌,他再回想自身,心中苦涩难言。李常乐自从芙蓉园失火后就蔫巴巴的,今日本是高高兴兴吃团圆宴,但一顿饭下来,皇帝一个劲儿夸李朝歌,根本没有搭理过其他人。李常乐这餐饭实在吃得没滋没味。 李怀倒对皇帝夸李朝歌没什么意见,他是幺子,皇位轮不到他身上,他习惯了不争不抢,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然而人有亲疏远近,虽然同是手足,但李怀和太子、李常乐的感情,显然比和今年刚回来的李朝歌亲厚。 太子、李常乐都不高兴,李怀一个人也乐不起来。 天后难得见皇帝这么高兴,她等皇帝说得尽兴了,才开口道:“行了,难得吃一顿家宴,不要总是谈论朝事。圣人也不要再夸朝歌了,你要是真心疼女儿,就该让她休息几天。今年过年她就没有消停过,每天都往外跑,眼看都上元节了,她连衣服都没换过几身。” 李朝歌心里想着事情,听到天后的话,李朝歌微微一怔:“上元节?” “你看!”天后抱怨,“都怪圣人,把她逼得太紧,连上元节了都不知道。吐蕃还要在东都待一段时间呢,若实在来不及,让他们推迟到下个月献图也无妨。你这几天就不要管飞天图的事情了,趁着上元假,好好休息几天吧。” 皇帝被天后一说,也心有愧疚,说道:“是朕疏忽了。其余小娘子这几日忙着呼朋引伴、设宴玩闹,你身为公主,却成日在寒风里跑。朝歌,飞天图已经大致找全,剩下的交给下面人寻找就可,你安心休息吧。” 李朝歌心想她如何能安心休息,飞天是找齐了,但最中央的佛陀却还空着。 和佛陀相比,飞天那点神通简直不值一提。李朝歌每每想到画卷中心那块空白就焦心,但是皇帝和天后相继发话,李朝歌再不答应就是不识抬举。她微微垂眼,应道:“谢圣人天后,儿臣遵命。” 皇帝天后明明是李朝歌的生身父母,父母关心女儿,李朝歌却一板一眼道谢,一切如同臣子谢恩。皇帝转而说起上元节,语气轻快,看得出来兴致很高:“今年和吐蕃和谈一切顺利,飞天图也很快找到了,委实是丰年之兆。趁着上元节,应该好好大办一场,扫一扫去年的晦气,也给四海诸邦展示我大唐的气魄。” 天后赞同,立刻和皇帝讨论起上元节如何搞花样,如何与民同乐。李朝歌心想这对夫妻实在太喜欢“与民同乐”了,一个喜欢排场,一个会摆排场,委实天生一对。 李朝歌表面上听着皇帝天后讨论上元节,其实心思已经飘远。接下来几天,李朝歌一直苦思冥想,飞天图最中心的佛陀,到底去哪儿了呢? 眨眼间,上元节到了。帝后携皇子公主、内外命妇登临端门,和楼阙下百万东都百姓,共度上元盛会。 李朝歌换上了盛大的公主服饰,站在高高的楼阙上,举目望去,整个东都尽在脚下。主街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五颜六色,连绵不绝,汇聚成浩大的灯火海洋。再往外看去,屋舍鳞次栉比,楼阁、佛塔遥相呼应,佛塔每一层都点亮了长明灯,矗立在漆黑的夜空中,有一种朦胧的神性。街道上挤满了人,两边酒楼前所未有的兴旺,处处可见叫卖吃食、玩具、花灯的小摊。 东都平时宵禁,唯有上元三日,全城解封,举国狂欢。今日真正称得上全城出动,甚至不止洛阳,京城周边的人也拖家带口进城,就是为了见识洛阳灯会的繁华。 皇宫作为上元灯会最浓墨重彩的一环,自然不会让百姓失望。端门下已经放好了灯棚,只等亥时点灯,作为压轴戏隆重登场。今年除了灯棚,天后还安排了另一项盛会。永宁寺的大佛终于雕完了,现在盖着红布,静静躲藏在黑暗中。等戌时一到,大佛上的红布就会揭开,东都第一佛将首次在全城百姓面前亮相。 水漏一点点过去,城楼上有人敲鼓,嘹亮报钟道:“戌时到。” 随着各城楼的鼓声,东都永宁寺一尊大佛缓慢揭开红绸,低眉善目、拈花微笑的佛祖形象随之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尊大佛足有三丈高,在城中一抬头就可以望到,震撼感非比寻常。百姓们抬头,看到那尊大佛后,众人惊叹,纷纷鼓掌欢呼。 端门城楼上,命妇妃嫔们也纷纷称赞。天后非常得意,喜上眉梢。而李朝歌紧紧盯着大佛的方向,眉间越拢越紧。 不对,佛祖外不着相,内不动心,眼睛都是半睁半闭的。这尊大佛,双眼为何完全睁开? 李朝歌突然想到什么,眼睛顿时瞪大。不好,她知道飞天图上失踪的佛陀在什么地方了!</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上元 李朝歌苦恼许久飞天图中心的佛陀到底去了哪里, 直到看到面前这座大佛,她终于找到答案了。 隐藏一片叶子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放在森林里。还有什么比附身在佛像上更能隐蔽呢? 李朝歌看着城楼下浩浩荡荡的人群, 手指不知不觉握紧。今日城中有这么多人, 如果引发恐慌,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朝歌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 她穿过欢声笑语的人群,走到天后身边,压低声音说:“天后,那尊佛像似乎有问题。儿臣去看看。” 天后听到李朝歌的话, 眉尖飞快地动了一下。天后没说什么,微不可见点头:“好,你自己小心。” 李朝歌和天后这里通过气后, 提着裙摆, 飞快从楼梯离开。李常乐一心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她回头, 正要给天后指远处的佛灯, 余光感觉到有人离开。 李常乐看着那个背影, 愣了愣,低声问天后:“阿娘,阿姐怎么下楼了?” 天后目光扫过熙攘的人群,水泄不通的街道, 纵情赏灯的宫眷贵族, 低叹一声,举目向超然矗立在城中的大佛望去:“她去做她的事情了。” 皇室一家在城阙上与民同乐, 世家贵族也纷纷携家出门赏灯。裴家的护卫艰难地在人群中清出一条路, 护送娘子郎君们游玩。 裴楚月病了半年, 今日看到这么热闹的景象,终于露出笑模样。丫鬟们陪着裴楚月在前面看杂耍、买零食,跑来跑去热闹极了。裴家大夫人见到女儿终于展颜,也露出欣慰的笑。 顾裴氏在前面随裴大夫人说话,顾明恪跟在最后,与所有热闹绝缘。这时候四周传来惊叹声,百姓们接连抬头,朝着一个方位鼓掌欢呼。顾明恪随之回头,看到东方一尊大佛拔地而起,身上的佛灯一盏接一盏亮起,佛祖的面容也随之呈现在百姓眼前。 佛祖拈花,俯视人间,低眉不语。裴家老夫人信佛,看到这副场景,老夫人合手,虔诚地念佛号,裴家其他人也纷纷下拜。唯有顾明恪的脸色骤然冷下来,他扫过四周忙着拜佛的人群,悄无声息退后两步,拿过摊子上的面具,一转身走了。 摊子上留下了铜钱,只是小摊贩忙着看佛像,并没有注意到自家面具少了一个。裴楚月低头许完愿后,本能地去看顾明恪。她悄悄抬起眼睛,正看到顾明恪拿了面具,转身离开。 裴楚月合着手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亲眼看着顾明恪没入人群,眨眼间便不见了。四周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此刻在裴楚月眼里,一齐变成了默片。 裴楚月在心中轻轻念了一句,表兄。 李朝歌从城楼上跑下来,她出了宫门后,一刻不敢耽搁,立刻骑马往永宁寺赶去。永宁寺是洛阳里最出名的佛寺,内有九层浮屠塔,四角皆悬金铎,夜里风来时宝铎和鸣,铿锵之声远在十里外就可以听到。在一马平川的原野上看到这样宏伟的佛家建筑,震撼感远非想象能及。 洛阳远在北魏便盛行佛法,如今城中大大小小的佛寺林立,是佛教人心中的圣都,许多和尚不远万里来洛阳朝拜。天后看中了永宁寺在洛阳百姓心中的崇高地位,耗时五年在永宁寺里雕刻了一尊巨大佛像,今年上元刚刚完工。永宁寺有九层浮屠塔,现在又有了通天大佛,声势前所未有地高涨,天后的名声也随之显赫起来。 天后想做什么不言而喻,但是对李朝歌而言,现在最要紧的是收服飞天图佛陀,保护上元节平安渡过。今日城中有这么多百姓,所有人一抬头就能看到大佛,佛像万一出点差错,对民心的打击将是致命的。 李朝歌最开始骑马,但是没跑多远就被人群挤得走不了。她一翻身从马上跃下,也不管什么规矩了,踩着墙和灯架就往永宁寺奔去。百姓们拖儿带女赏灯,突然看到墙壁上有人飞檐走壁,都惊异地回头看。 然而留给他们的只剩一道明艳的背影。李朝歌今日穿着华丽的公主服饰,她急着出宫,根本没时间换衣服,此刻飞在墙角檐梢,红金相间的衣裙几乎要和旁边的灯火融为一体。李朝歌穿过街区,进入佛寺后,喧嚣立刻减少许多。李朝歌轻巧地跳下墙,借着阴影掩饰,飞快地往大佛的方向潜去。 李朝歌躲过往来的和尚,藏在柱子后,仰头看向最中央的大佛。此刻佛像前有许多和尚朝拜,还有人挑着长长的竹竿,费力去点佛像上的明灯。 今日是大佛第一次亮相,但是天色已晚,百姓看不清佛像模样。如果四周能用灯火照明,黑暗间一尊煌煌大佛降临人间,该有多么震撼!只可惜高处的灯并不好点,没点多久就会被风吹灭,为此小和尚只得握着长长的竹竿,间连不断去点大佛身上的灯。 李朝歌犯难,这么多和尚守着,她要如何动手?或许她可以在其他地方制造点动静,把这些和尚引开? 但是外面有那么多百姓,万一真酿成大祸,那就是罪过了。 李朝歌正发愁,身边突然传来一阵寒气。李朝歌反射性拔剑,被一双修长的手按住手腕:“是我。” 李朝歌回头,看到自己身后站着一个带面具的人。他身形颀长,姿态清濯,脸上却带着一副张牙舞爪的驱傩面具。李朝歌怔了一下,没好气地将剑收回鞘中:“你下次稍微换张好看的面具。” 一张花花绿绿的鬼脸悄无声息靠近,是个人都要被吓一跳。李朝歌刚才差点一剑砍过去。 顾明恪随手从摊子上拿的面具,哪有时间挑剔好不好看。他们两人站在柱子后,一同望向前方的大佛。李朝歌一边打量四周地形,一边问:“你为什么要戴面具?” 顾明恪轻轻碰了碰脸上的假面,说:“被人看到了会比较麻烦。” 李朝歌转念一想,她差点忘了,“顾明恪”是一个体弱多病的人。虽然李朝歌觉得顾明恪的演技一塌糊涂,但顾明恪本人却十分入戏,依然兢兢业业扮演人设,即便进了大理寺也只动口不动手,认真诠释一个文弱的世家公子形象。 李朝歌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顾明恪不知道开了什么外挂,顾家一众亲朋好友没一个怀疑他。要不然,按他的演技,现在早不知露馅多少次了。 李朝歌腹诽不已,而顾明恪对自己的表演评价却很高。他站在李朝歌身后,轻声道:“今日城中有很多百姓,一旦引发恐慌,会发生踩踏。勿要轻举妄动。” “我知道。”李朝歌叹气,“但是佛陀俯身在大佛上,这么大一尊佛像,我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顾明恪抬头看着大佛,点了点李朝歌肩膀,说:“我有办法,跟我来。” 小和尚吃力撑着粘结起来的竹竿,好容易把全部佛灯点亮。他擦了把脑门上的汗,长长换气道:“终于都点亮了。”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旁边突然吹来一阵风,把佛灯吹灭了大半。小和尚气了个倒仰,他一边嘟嘟囔囔,一边举起竹竿再战。然而这次竹竿也和他作对,伸到一半时,竹竿从中间断裂了。 小和尚差点被竹竿砸到脑袋。他看着面前劈叉的竹竿,只能认命地抱起断竹,去柴房找新的工具。大佛一半隐于黑暗中,佛像下和尚们来来往往,却无一人发现,佛祖身上站了人。 李朝歌站在佛祖手掌上,啧了一声:“你就这样欺负人家小和尚。” “别闹。”顾明恪问道,“画拿来了吗?” “拿了。”李朝歌说着展开飞天图,上面的飞天眉目宛然,栩栩如生,彩色衣带飘然若仙,仿佛真的在空中拂动一般。这样精美的一张飞天图,可惜中间却空了一块。 那个地方,原本是转世传道的佛陀。李朝歌松手,画卷并没有落下,而是浮在半空。她双手运起真气,注入画卷中,菱唇轻轻开启:“收。” 随着李朝歌话音,画卷上突然泛起金光,一阵大风平地而起,将永宁寺里的灯全部吹灭。和尚们被这阵风吹得扑倒在地,他们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狂风中,一个金色的佛祖伽印出现在半空,上面刻着复杂的梵文,缓慢转圈。 李朝歌调动起全身真气,努力和那个佛印对抗。然而这是寺院,佛印天然有信仰加持,李朝歌很明显感觉到力有不逮,甚至她的身体都不由被那道金色佛印吸走。李朝歌脚下一滑,险些摔下佛像,她的肩膀突然被什么人握住,身后一阵清正玄威的仙气席卷而过,李朝歌的衣袖被吹得猎猎鼓起。 仙法和佛法碰撞,佛印中金色的梵文骤然加快旋转,隐隐有吟唱传来,抵住了仙术前进 。然而,那道冰蓝色的仙术突然化成一柄长剑,光芒猛地加强,干净利落地穿过梵文中心,将佛印打成碎片。 佛印化成粉末飞散,上面的梵文却连成一道道金光,争先恐后朝画卷中飞来。金光一笔一划,最终勾勒出一个拈指沉吟的佛陀,李朝歌当机立断收起卷轴,趁着永宁寺的和尚还没有反应过来,握着顾明恪的手道:“快走。” 李朝歌拉着顾明恪跳上大佛肩膀,飞快消失在夜色中。这时候细碎的金光还在庭院中飞舞,和尚们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天空中的金粉,纷纷拜道:“真佛显灵,阿弥陀佛。” 大佛前的和尚越来越多,李朝歌躲在佛像背后,长长松了口气:“幸好我们跑的快,要不然,就被人发现了。” 李朝歌这时候发现她还拉着顾明恪的手,她方才情急之下没考虑许多,拉起顾明恪就跑。现在冷静下来想,顾明恪怎么会需要她提醒呢? 李朝歌默默松开手,神情有些尴尬。而顾明恪看着却很从容,他抬手拍走李朝歌肩膀上的金色光点,轻声道:“多谢。” 顾明恪认认真真道谢,倒让李朝歌无法招架了。李朝歌身体靠后,微微拉开和顾明恪的距离,强行转移话题道:“我看那些金色碎光接触到和尚就消失了,为什么在我身上就不融合?” “因为他们信佛,而你修道。”顾明恪说,“你修炼的那本心法是道家仙术,自然无法吸收佛家的能量。不过能沾到佛家功德,总是好事。” 李朝歌那一瞬间想问,就和你修炼的一样吗?和佛印对峙的那柄仙剑不是李朝歌召唤出来的,她平时打小妖怪时不显,遇上佛祖时,立刻感受到自己能力远远不足。可是顾明恪打碎封印时,却显得轻轻松松,游刃有余。 李朝歌想问你到底是谁,来人间做什么,然而话到嘴边,李朝歌还是忍下了。李朝歌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袖,说:“好了,最后一个佛陀也收好了。今日多谢你帮忙,我回去了……” 李朝歌话音未落,佛像前传来和尚惊讶的声音:“佛祖的手指怎么断了?” 手指断了?李朝歌脑中不期然想,刚才她和顾明恪踩在佛祖手掌上时,脚下手指还十分坚固,总不会是他们踩断的吧?李朝歌忍不住挑眉:“我总不至于这么重。” 但顾明恪听到这句话,脸色骤变。他立刻说道:“把画卷展开。” 李朝歌被顾明恪一提醒,表情也严肃起来。她飞快拉开卷轴,发现飞天图上佛陀的手指是断的,那截断指化作点点星火,洒向人间。 对啊,这副画描述的是佛陀某一世转生,切断自己的指头,化作火焰飞向人间,好让凡人有自保之力。佛陀一世又一世舍己为人,最终功德圆满,修成真佛。 现在,佛像的手指也断了。 李朝歌霍然转头,看到巨大的佛像后,一截断指燃着火坠落,映亮了半个佛寺。断指落到地面后,突然变成一匹火马,长嘶一声,朝外跑去。 那匹马是佛陀赐下的天火所化,所到之处,无不火光冲天,火焰四起。和尚连忙搬来水桶灭火,可是一桶水浇下去,火焰丝毫不减。 和上次芙蓉园的情况一样,这是天火,普通的水浇不灭的。永宁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中,而那匹马轻轻一跃,穿过人群,朝永宁寺外奔去。 李朝歌连忙追到门口,她回头看看身后的火海,再看看前方驰骋的火马,在救人和追马中左右为难。顾明恪跟过来,飞快地对她说:“你去追马,这里有我。” 他脸上还带着那幅丑恶可怕的面具,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安全感倍增。李朝歌再无后顾之忧,当即翻身跳墙,几个起落间跑远了:“好,你自己小心。” 今日全城百姓都在看灯,一匹浑身燃着火的马突然冲到街上,把众人吓了一跳。街上尖叫声此起彼伏,李朝歌追到街上,发现外面被撞得东倒西歪,楼阁、地摊许多地方都燃着火。 更糟糕的是,上元节处处都是灯笼,灯笼被火星引燃,轰得一声扩大,火势飞快从永宁寺蔓延,一下子变得无法控制。 木架上的绳子被火烤断,轰隆一声坠落。李朝歌看到灯架下站着的一家四口,想都不想,冲上去一脚将木架踢飞。小孩子被这个变故吓得哇哇直哭,母亲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对李朝歌道谢。李朝歌回头看向街道前方,她救人的功夫,火马又跑远了。 四周哭喊声四起,明明这里是佛寺,却恍如地狱。这时候,身后的永宁寺突然发出一阵蓝色辉光,李朝歌回头,见一层冰以永宁寺大佛为中心,逐渐朝外蔓延,瞬间将火花压灭。九层浮屠凝成一座冰塔,伫立在明月下,宛如天宫神迹。 冰层还在继续向街道扩散,李朝歌心中大定,放心地追着马而去。 端门城楼上,众王妃公主正围在一起看灯,突然有人抬起手,惊讶道:“永宁寺失火了?” 众人纷纷抬头,果真,刚才还神威非凡的大佛已陷入一片黑暗,四周院落却燃起熊熊火光。女眷们惊讶不已,议论纷纷,天后看向永宁寺方向,眉头不由拧起。 虽然没有看到,但是天后可以肯定,李朝歌现在就在此处。今日是上元,万万不能出事啊。 东阳长公主看到永宁寺失火,心中害怕,连忙把高子菡叫过来,说道:“你不要乱动,乖乖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今日不要去看灯了,一会我们就回府。” 高子菡心不在焉地点头,她鬼使神差地在城阙上张望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李朝歌的身影。 高子菡心里咯噔一声,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时候城楼上惊呼声又起,高子菡回头,看到永宁寺的大佛被一层寒冰覆盖,冰光凛凛,如同寒武降临。冰层不断朝外蔓延,九层浮屠、佛家寺院,街外的酒楼、茶肆,甚至挂灯的架子,都被冰霜笼罩。 坚不可摧的冰层之下,所有火星瞬间被压灭。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在浮屠塔后,金铎和金铃叮当响起,冰霜在月光下反射出冷辉,恍如天宫的玉宇琼楼降临人间。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王妃公主也被这副奇景惊呆了。有人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指向一个地方:“那是什么?” 宫眷们跟着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匹火马朝远离冰塔的方向奔跑,所到之处人仰马翻,火光四起。它身后,一个红色的身影飞檐走壁,腾挪自如,两者的距离逐渐缩小。 火马在街道上横冲直闯,李朝歌屡屡被人群阻挡,最后干脆跳上房梁,抄近道堵截那匹马。混乱逐渐扩大,东都百姓一回头,看到一匹由火焰凝成的马冲来,那匹马步步生莲,神骏非常。紧接着,后方又跑来一个女子,她身上穿着华服长裙,姿容艳若神仙妃子,在楼阁上一跃而过。百姓惊呼,纷纷以为神仙显灵了。 李朝歌即将拦住那匹马的时候,路口突然驶来一辆灯车,上面堆着高大的彩灯。彩车被马吓了一跳,一下子失去方向,把周围街道撞得七零八落。李朝歌被灯车拦住,而火马也借此机会,又逃脱了。 更糟糕的是,灯车十分庞大,它这样一横,把整条街都堵住了。李朝歌死活过不去,她正想办法突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公主?” 李朝歌回头,发现周劭站在不远处,正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李朝歌一见周劭,松了一口气,正想叫周劭来帮忙,忽然看到周劭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手里提着一盏灯,温柔沉静,文质纤纤。李朝歌嘴里的话一噎,她马上猜出来这是谁了,周劭和离的妻子,荀思瑜。 周劭隔着人群,费力朝她喊:“公主,怎么了?” 李朝歌咽下刚才的话,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说:“没事,你继续做你的事情。” 李朝歌说完,提着裙摆跳上旁边的高楼,打算独自捕捉火马。也是巧合,李朝歌跳上第二层楼时,正看到白千鹤衔着一个酒壶,瞪大眼睛看着她:“公主,你在做什么?” 一看到白千鹤,李朝歌瞬间变了态度。她毫不留情地把白千鹤从酒楼上拽出来,冷声道:“紧急任务,你的假期结束了。我去追那匹马,你下去疏通街道,保护人群。” 白千鹤心想李朝歌要不要这么双标,刚才看见周劭,李朝歌什么都没说,但见了白千鹤就毫不手软让他加班。没家室的人没人权吗? 李朝歌把白千鹤扔出去,自己就踩着屋檐飞远了。白千鹤叹了一声,认命地放弃上元假期,撸起袖子去下面帮忙。 灯车横在街上,怎么摆都摆不过来,两边的人一起使力,都没发让灯车转正。周劭昂首看着前方,荀思瑜将糕点接到自己手中,温声说:“我这里没事,你快去帮忙吧。” 周劭为难,他有点着急前面,又有点对不住妻子:“可是,这里人这么多……” “没事的。”荀思瑜笑着说,“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吧。” 周劭放下心,他将刚才买的东西放到荀思瑜手中,自己推开人群,朝灯车走去。白千鹤正组织着人推车,周劭活动了活动手腕,两手撑在车上,对白千鹤说:“这里有我,你去帮公主。” 周劭过来后,灯车很明显地活动起来。白千鹤长松一口气,拍了拍周劭肩膀,说:“那我走了。” 前方,李朝歌已经追出了两个街区。这里是条主街,两边差距极宽,靠轻功根本飞不过去。火马一路横冲直撞,撞翻人群跑远了,而李朝歌被困在路边,她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两边距离,后退几步,猛地从房檐上跃起。 李朝歌像一只蝴蝶一般,翩然而起,可惜只过了半条街,她的身形就开始下落。李朝歌不慌不忙,脚尖在孔明灯上轻轻一点,再度借力飞起。 白千鹤刚追过来就看到李朝歌从楼上跳下,他刚要喊小心,就看到李朝歌踩着孔明灯,施施然飞起。白千鹤愕然地张大嘴,眼睁睁看着李朝歌一路踩着孔明灯,眨眼间就拉开距离。 白千鹤挂在楼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良久后,他才喃喃:“我的娘咧。” 小孩子依偎在父亲肩膀,她的父亲慌忙避开马匹,而小女孩看着上方,惊喜地拍手道:“阿耶,你看,有仙女在天上飞!” 街上百姓抬头,都惊讶地看着一个女子踩着孔明灯而来,她猛地俯冲,直接跳到火马背上。火马桀骜不驯,用力蹬起四蹄,想要将身上的人甩下去。然而李朝歌始终牢牢抓着马,火马嘶鸣一声,朝前方冲去。 一个红衣女子骑着浑身是火的马飞奔走了,百姓们惊奇地看着这一幕,纷纷问:“刚才那是谁?” “镇妖司,盛元公主。” 李朝歌用力拽着火马鬃毛,想要驯服它,而火马大受折辱,疯了般横冲乱撞,四处放火。李朝歌看着四周的火,正焦急时,突然有一片雪落在她唇边。李朝歌仰头,发现下雪了。 李朝歌内心松了口气,安心驯马。她骑着马驰骋,马蹄每一次落下都会生出一朵六叶佛莲,金光一闪便消失不见。偶尔马鬃毛上落下的火引燃了两边建筑,马上就会被飞雪覆盖。 李朝歌骑着马穿行在飞雪中,冰与火的光芒交替闪烁,奇异而绚烂。她不想让马伤害到人群,便用力拉着它,往城墙上跑去。瞭望的士兵突然见一匹燃着火的马冲上城楼,都吓得不轻,慌忙吹响号角。李朝歌驾着马在城墙上疾驰,马蹄声踩在城砖上,节奏鲜明响亮。渐渐的,火马的动作温顺下来,最后顺着李朝歌的指挥停下。李朝歌下马,拿出卷轴,火马变成一簇火焰,顺从地被收入图纸。 画卷上,众多色彩鲜艳的飞天欢快地跳舞,右下方一个飞天动作略有迟滞,仔细看,她的手臂上有一道伤。佛陀浮在云层中间,低眉垂目,一截断指正在往人间坠落。断指四周,明亮的火焰环绕,隔着图纸都能感觉到火焰的桀骜暴烈。 终于齐全了,李朝歌精疲力竭,脱力瘫倒在城墙上。在倒立的世界中,夜幕漆黑神秘,一轮明月静静照耀着九州,背后繁华的城池正在庆祝上元节,众多孔明灯练成一条线,朝苍穹飞去。 再远处,高大的佛像双眼半睁半闭,漠不关己看着人间的兴衰。巍峨的宫城上簇拥着许多娥眉高髻的贵妇,她们围在一起,遥遥观赏万家灯火。 颠倒的视野中,一袭白衣缓慢走近。他停在李朝歌一步远的地方,轻声问:“还好吗?” 李朝歌躺在地砖上,她看着那个丑陋的面具,忍无可忍,道:“你衣服穿的这么明显,戴面具有什么用?” 顾明恪轻轻笑了,他摘下面具,另一只手向李朝歌伸来。即便是这种死亡视角,他依然好看的不得了。李朝歌什么也没说,她握住他的手,用力从地上站起来。 顾明恪将李朝歌从地上拉起来,城墙后方隐约传来士兵跑动的声音,顾明恪问:“他们吹动了敌袭的号角,一会见到你,恐怕不好收场。” 李朝歌浑不在意:“随便。反正我是公主,他们总不敢骂我。” “目无王法。” “闭嘴,我不想听。” 这时候身后升腾起烟花,爆竹声瞬间淹没了两人说话的声音。火树银花在天上绽放,亥时到了,紫微宫前的灯棚按时亮起。 李朝歌转身,看向身后漫天烟火。城下百姓亲眼见证了神迹显现,此刻对着宫城方向叉手,齐齐唤道:“天降神迹,天佑大唐。” 百姓的声音一重接着一重,久久没有平息。顾明恪一垂眸,就看到李朝歌精致的侧脸。她的脸颊在刚才的打斗中沾了一抹灰,然而这分毫不损她的美貌,天上烟火绽放又坠落,李朝歌的侧脸也在明灭中时隐时现,美丽惊人。 顾明恪收回视线,与她并肩看万家烟火,天地浩大。 与此同时,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宫殿,一个黑衣人飞快掠过,对着台上的人恭敬下跪:“主上。” 一个颀长的身影背对着黑衣人立于台上,声音低沉华贵:“剑拿回来了吗?” “没有。”黑衣人顿了顿,深深垂首道,“但是臣看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人。” ——《飞天图》篇完。</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太子 季春, 日暮,外面淅淅沥沥落着雨水。内侍慌忙给李善撑开雨伞,小心翼翼地护送李善往东宫走去:“太子慢走, 您小心脚下。”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 入三月以来,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雨。一阵风吹来, 带着潮湿的阴气,李善不由拢紧了披风,举目望向灰沉的天际。 今年是永徽二十三年,李善当太子的第十年。李善回想自己这十年, 竟想不出任何值得说道的成就。他锦衣玉食,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他能当太子, 因为他是天后的儿子。 东宫的内侍见李善情绪似乎有些低沉, 不由问:“殿下,圣人给您交待了些棘手事吗?您为什么看着兴致不高?” 李善缓慢摇头, 声音低哑, 几乎还没有外面的雨声高:“若是父皇给我安排棘手的政务, 反而是好事。” 身为一个太子,比不得父皇喜爱更可怕的是,不被父亲期待。皇帝对他和颜悦色,但说来说去, 只让他休养身体, 而不给他安排政务。 对啊,现在日常政务有天后处理, 妖魔怪谈有李朝歌处理, 母亲和妹妹都做得很好, 已无李善任何用武之地。 内侍见太子情绪低落,轻声劝:“殿下,圣人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您养好身体,才有精力处理政事。满朝文武都盼着您康泰呢。” 李善摇摇头,不想再说。内侍见状只好闭嘴,这时候雨中突然传来一声猫叫,李善回头,见前方屋檐下蜷着一只猫。它浑身毛色纯黑,一双眼睛幽深翠绿,似乎察觉到李善看它,它站起来弓了下腰,轻轻一跃跳到墙角上。 内侍呵斥道:“去,快去!宫里不许养猫,这是哪儿跑来的野猫?” 黑猫停在墙上,完全不怕内侍的驱赶,绿眼睛依然深深注视着李善,仿佛有什么话要说一般。猫停在墙壁上,毛发已被雨水打得湿透,李善看着面前湿淋淋的猫,奇异地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李善勾起恻隐之心,他止住内侍的动作,说:“母亲不喜猫,若是招来宫人,它免不了要被打死。猫虽为畜生,但也是一条性命,放它去吧。” 内侍弯腰:“是。殿下仁善。” 李善对着猫道:“快去吧,一会该被人发现了。” 黑猫对着李善摇了摇尾巴,低低地叫唤了一声,仿佛在说什么话。李善看到有些稀奇,问:“你在和我说话吗?你想说什么?” 黑猫弹了下尾巴,纵身一跃跳走了。李善难得生出好奇之心,说:“跟上去看看。” 内侍有些着急:“殿下,雨越下越大了。您身体不好,若在外面吹久了风,恐怕回去您该病了。” “无妨。”李善拢紧了身上的披风,说,“孤还不至于这么虚弱。走吧。” 内侍一听太子用上了自称“孤”,顿时不敢再说,乖乖撑着伞,跟着太子去追猫。黑猫走走停停,始终和李善维持着一段距离,到达一片宫殿后,它钻入草丛,一眨眼不见了。 内侍看着四周荒凉萧索的宫殿,越来越站不住,不住劝李善回去:“殿下,这里是掖庭,您千金贵体,不应当来这种地方。我们回去吧。” 李善看着四周空荡荡的宫殿,也觉得无趣。掖庭仿佛连风也比其他地方寒冷三分,李善正要发话回去,忽然前方的小侧门推开,一个穿着半旧襦裙的女子出来,她看到甬道中站着一簇人,都吓了一跳,手中的伞啪嗒落地。 女子看年纪二十多岁,五官不算难看,但眉宇间笼罩着一股郁气,顿时给她的容貌大打折扣。她的伞落地,在低浅的水洼中滚了半圈,马上沾湿了。女子赶快低下头,蹲身去捡伞。 李善看着眼前的人影,犹豫良久,才试探道:“长姐?” 被李善唤做长姐的女子垂着头,飞快行礼:“太子殿下。” 李善难以形容这一瞬间的感受。李常乐、李怀等人出生的晚,等他们有记忆时,母亲已经是天后了。天后锦衣玉食,呼风唤雨,仿佛一直如是,但是李善却年长许多,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李常乐等人不知,他却记得。 他记得母亲最开始只是昭仪,皇后另有其人,甚至连妃位都被人占着。母亲想封妃,却始终被皇后、萧淑妃压制,不得其行。后面朔方之变,王皇后被废,萧淑妃失宠,武昭仪终于登上了后位,他们一家的生活才好转起来。 后面王皇后和萧淑妃死了,具体如何死的是宫中避讳,没人敢放在明面上谈,但李善心里一清二楚。天后那时候初登后位,前朝后宫有许多人反对她,甚至王皇后和萧淑妃也蠢蠢欲动,不住派人给皇帝送信,想要靠示弱换皇帝回心转意。天后为了威慑众人,便效仿吕雉,将王皇后和萧淑妃砍去手脚,塞到酒坛里做成人彘,把两人残忍杀死。 萧淑妃死后,她的孩子也没能幸免。萧淑妃的儿子吴王李许被发配到偏僻之地,爵位一削再削,近乎圈禁;萧淑妃的女儿李贞被关在掖庭,没有公主封号,没有公主待遇,宫廷里就像没她这个人一样,大家热热闹闹地讨好天后和李常乐等人,没人记得宫里还有另一个皇女。 在这个意义上,王皇后没有亲生孩子,委实算是幸运。 李善作为天后的儿子,这场宫廷斗争的受益人,看到长姐被母亲磋磨成这个模样,心里委实复杂。李贞比李善还大两岁,今年已经二十二了,李善都已娶妻,李贞作为一个女子却迟迟没有成婚。同为皇帝的女儿,李朝歌和李常乐过着什么日子,而李贞又过着什么日子? 李朝歌未成婚就搬到了公主府,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最好,而李常乐被父母捧在手心,全京城都小心翼翼讨好着小公主。反观李贞呢,穿着半旧的衣服,住在阴冷的掖庭,下雨天出门,身边甚至连个跟随的宫女也没有。 李善心地仁慈,他总觉得当年母亲杀死王皇后和萧淑妃的手段太过血腥,既然已经获得胜利,将她们幽禁就好了,何必赶尽杀绝?退一步讲,既已杀了对方母亲,何必为难孩子,李贞和李许毕竟是父皇的血脉啊。 李善看着这一幕,深深叹气,不忍道:“长姐,你在这里过得可好?” 李贞始终垂着头,看起来畏首畏尾,哪有丝毫公主的样子。她自嘲说:“不过一天天捱日子而已,左右都是孤独终老,没什么差别。父皇和天后身体康泰,大唐政通人和,便是我最大的福气了。” 李善说不出什么话来。天后是他的生母,天后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他们,李善不能指责自己的生母,然而李贞流落到这个境地,又和他脱不了干系。 李善干巴巴点头,道:“父皇一切安康,长姐尽可放心。长姐衣食可还富足?这是我的一些心意,长姐收下吧。” 李善解下自己腰上的袋子,压根没有看里面有多少钱财,直接递给李贞。李贞没有接,她两只手紧紧捏着,道:“我身份卑贱,不敢收太子之物。” 李善手里的东西落空,他叹了一声,把钱袋放到内侍手里,说道:“长姐不要说这种话,无论如何,你总是父皇的女儿。这些东西不算什么,长姐留下吧。等过一会,我让东宫给你送些家用来。” 李善说完,不忍再看李贞,转身走了。撑伞的内侍连忙跟上,侍奉太子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一个内侍留在最后,把钱袋交到李贞手里:“大娘子,这是殿下的心意,您收下就是。娘子安康,奴才告退。” 因为天后的缘故,内侍不敢称李贞为公主,只能用大娘子含糊其辞。大公主是风光无两的盛元公主,李贞算什么?天后没说李贞是公主,谁敢当李贞是公主。 内侍不敢有丝毫马虎,天后在后宫耳报极多,若是今日之事传到天后耳朵里,他们这群人就得死。内侍说完话,连久待都不想,赶紧束着手走了。 那群人转眼走远,雨水滴滴答答从房檐落下,从未停歇。李贞手指捏紧了那个绣着金线的锦囊,瘦弱的指关节都捏出青色。 李善回到东宫,太子妃卢氏等在门口,瞧见他回来,连忙迎出来:“殿下,您怎么现在才回来?殿下身上湿了这么多,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太子妃含怒看向内侍,内侍们叉手低头,不敢回话。李善在风雨里待了那么久,身体委实受不太了。太子妃看李善脸色不好,试着碰了下李善的手,顿时大惊:“殿下您的手为什么这么冰凉?快传御医来。” 幸而李善身体一直不好,东宫时常备着药,一阵人仰马翻后,御医收了手,起身对太子妃说道:“回禀太子妃,太子湿寒入体,恐怕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了。” 太子妃听到这些话,内心长长叹气。又要静养,太子刚刚才修养了一段时间,今日好不容易精神起来,转眼淋了场雨,又病了。 太子妃不由想道,天后已经四十三岁,每日批折子到深夜,第二天卯时又生龙活虎上朝,太子的两个妹妹,一个盛元公主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另一个广宁公主也跑跑跳跳,从小就没生过病。听说武家这一支身体都好,天后的母亲杨夫人都八十多岁了,依然精神十足。武家人难得有一个优点长寿,偏偏没传到太子身上,太子才二十岁,身子骨已经比皇帝都不如。 李善靠在塌上,脸色苍白,颇有些有气无力的模样:“我这个身体太没用了,等明日传到父皇耳朵里,又要劳烦长辈们为我担心。” 太子妃即便满心不虞,此刻也只能好生宽慰李善:“殿下您勿要多虑,安心养着就是了。圣人和相公都是为了你好,你身体康复,他们才能宽心。” 李善悠悠叹气:“我这身体从小就是这样,这些年也习惯了。只是心中愧疚难安,我身为太子,却无能为父皇分忧,反而要劳累长辈操心我,实在枉为人子。” 涉及皇帝,太子妃不敢轻易评判,只能轻声说着她自己也不信的安慰话。太子妃有意转移李善注意力,说道:“前两日盛元公主迁公主府,今日送来了礼盒。妾身正在拟回礼礼单,殿下您要看看吗?” 李善挥手,说:“不必,这些事你来做主就可。” 李善身体不济,连朝廷政务都处理不过来,哪有时间关心东宫内务呢。东宫内部管理及人情往来,都归太子妃一手包办。 太子妃应下,看神情已然习以为常。这本是一件小事,但是太子詹事听了,顿了顿,拱手说道:“殿下,古往今来从未有公主未婚而独辟府邸的先例,盛元公主还没有成婚,便搬入公主府,每日外客来往不忌……恐非合礼之举。” 李善也觉得不合礼法,一个未婚娘子自己在外面住,这叫什么样子?但是皇帝和天后允许了,还能怎么办。 太子舍人听了,也跟着说道:“是啊,不只是公主府,圣人对盛元公主简直有求必应。听说今日,圣人连北衙府兵都给盛元公主了。圣人专门给盛元公主调了一千人,供盛元公主随意差遣。女子参政本就不妥,盛元公主还染指兵权,长此以往,恐生祸患。” 开了一个头后,东宫属臣纷纷说起李朝歌的事。他们的不满已经积压了许久,只是以前碍于太子,不好直言。如今,李朝歌在民间声望极高,大街小巷都在谈论上元当日盛元公主擒马的壮举,甚至有戏文编出来唱。幸而李朝歌是个公主,如果她是个皇子,东宫臣子势必要怀疑她另有所图了。 李善今日去见了皇帝,知道禁军的事。李朝歌接连立功,现在皇帝对李朝歌十分信任,连李善和李怀两个皇子都远远不及。皇帝放心放权,一方面是李朝歌确实有能耐,另一方面,也因为李朝歌是个公主。 如果是个皇子,皇帝给兵权之前,一定要顾忌朝臣的想法。皇帝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朝廷风向,皇帝给其他人兵权,是不是代表对太子不满?甚至,是不是想换太子? 因此,皇帝不敢大肆给李怀权力,反而放心抬举女儿。女儿总不会对皇位产生威胁,李朝歌立下再多功劳,最后,总是要归到兄长名下。太子体弱,在朝中多一个人帮太子,日后权力交接,太子就能多一分安稳。 皇帝扶持李朝歌,和他全力培养天后大概是同样的道理。皇帝自己经历过被权臣把控朝堂的时光,最是明白君弱臣强有多难受。再忠心的臣子都抵不住权力侵蚀,再亲密的兄弟叔伯在皇权面前都会反目,但母亲和妹妹总不会背叛。 李善明白皇帝在为他铺垫局面,但自己在父亲眼里竟是一个这样无能羸弱的形象,还是让李善难以接受。皇帝宁愿扶持一个女子,都信不过他。 太子妃垂着眼睛,轻轻说:“盛元公主刚找回来,圣人宠她在所难免。但是,盛元公主未免太逾越了。天后插手朝政,那是因为天后是太子的母亲,但盛元公主只是一个公主,哪有妹妹管兄长的事情的?” 李朝歌如今在东都的风头已经盖过太子妃,在宫廷里也处处以李朝歌为先。太子妃忍李常乐也就罢了,但李朝歌只是一个刚找回来的公主,是不是真公主都不好说呢,便敢抢在太子妃前面,未免有些不知轻重。 东宫属臣一看得到了太子妃的认可,越发士气高涨,纷纷谏道:“是啊,殿下。盛元公主已到婚龄,应该待在深宫里待嫁,整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她成日混迹在男子堆中,若闹出什么,丢的是圣人和太子的脸。圣人建镇妖司或有深思熟虑,但我朝中这么多大好儿郎,应当由男子领指挥使之职,代为统领镇妖司。朝廷大事,岂有一公主指手画脚的道理?” “只可惜如今政务都是天后批复,盛元公主有什么要求,天后那边直接允了,我等想进谏都不成。陛下头疾严重,难以理政,无论从礼法还是事理,都该由太子监国。天后却大包大揽,概不放权,成何道理?” 东宫自有一套小朝廷,等太子上位后,这些人就是未来的宰辅班子。他们的利益已早早和太子绑定,提起李朝歌和天后,俱是一肚子怨气。这些人越说扯得越远,已经从抱怨李朝歌,跑到了抱怨天后越俎代庖。 毕竟权力就这么多,天后一个人握着,东宫就分不到什么。东宫属臣不由想得更深刻一些,要知道,天后并不止太子这一个儿子啊。 另立赵王李怀为太子的可能性虽然小,但并不是没有。天下父母爱幺儿,他们不得不防。 李善今日见了李贞,本来就心情抑郁,现在听到臣子和太子妃抱怨天后、李朝歌,心里越发憋闷。李善一股郁悒之意涌上心头,他突然偏头闷咳,殿内话音立刻止住。李善好容易咳嗽完了,脸上已白得如金纸一般,有气无力说:“这些事以后再议。孤累了,你们下去吧。” 詹事府的人不敢再说,纷纷拱手,无声退下。太子妃看着李善虚弱的身体,再多雄心壮志也变成一句无力的叹息,太子妃起身,给李善拉上被褥,说道:“殿下好生养病,妾身告退。” · 飞天图一案后,镇妖司逐渐有了名气,不止在民间,官场也逐渐承认镇妖司的位置。 镇妖司终于作为一个朝廷机构存在,而不是一个公主可有可无的玩具。 皇城东,镇妖司的人员逐渐多了起来,除了白千鹤这三个劳动力外,文职人员也渐渐增多。录事等人在外面晒书,李朝歌将白千鹤几人召集起来,在正殿里开例会。 李朝歌问:“是谁最先散布扶乩图纸,查出来了吗?” 这个任务是白千鹤负责,白千鹤慢慢摇头,说:“一筹莫展。我正在让人打听。” 当初召唤出厉鬼的扶乩图在东都风靡一时,流传路线交错纵横,想要找出源头并不容易。李朝歌早有预料,听到没进度也并不失望,说:“继续查。陪他慢慢耗,我就不信找不出幕后之人。” 莫琳琅悄悄问:“指挥使,你为什么要打听扶乩图?” 这无疑是所有人的心声。李朝歌呼了口气,松了松袖扣,说:“我也说不清,直觉这背后有条线。潜渊剑是盗墓贼倒卖到藏剑山庄老庄主手上的,复活飞天图的夜明珠也和盗墓有关。我总觉得,扶乩图上的阵符是召鬼大阵,并非巧合,而是刻意为之。” 这样一说,确实这几个案子都和死人有关系。莫琳琅默默点头,陷入沉思。李朝歌想了一会,对周劭说:“周劭,盗墓这条道上的消息官府接触不上,潜渊剑和夜明珠的消息,还是你来打听吧。樊勇招供说,夜明珠是某个帝王墓里的陪葬,你最好查一查是哪个帝王,墓地在哪里。” 盗墓贼很避讳官府人,李朝歌靠正常渠道肯定是找不到的,只能交待给周劭,让他通过市井混混、三道九流这些人去查。周劭点头应下,还是一如既往惜字如金:“明白。” 李朝歌嘴上说让周劭查夜明珠,其实她心里有种直觉,这对明珠,极可能也是从夔帝的墓里挖出来的。没有证据,纯属直觉。 李朝歌把前面积压的线索处理完后,就开始谈新来的几个案子。镇妖司现在渐入正轨,除了突发事件和皇帝委任,渐渐有其他部门把妖异的案子转交到镇妖司手里。这是一个好兆头,要知道前世,镇妖司和所有监寺都是仇人,其他官员见到李朝歌,简直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镇妖司前世名声极差,朝野内外俱把镇妖司和酷吏混为一谈。其实李朝歌非常恶心酷吏那帮人,这一世,她要早早把镇妖司和酷吏摘清楚,她和那帮不学无术的混混可不一样。 新来的案子都简单,李朝歌很快就把任务分配的差不多了。她余光扫到有人等在门外,她粗粗结尾,将白千鹤几人打发下去,然后问宫廷使者:“何事?” 女官给李朝歌蹲身行礼,轻声道:“盛元公主,天后有诏,请公主随奴婢来。” 李朝歌跟着女官进宫。大仪殿外站着许多宫女,李朝歌正在奇怪这些人怎么出来了,结果刚刚走近,就听到殿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 “混账,你竟怜悯起萧淑妃的女儿。当初若不是我,哪还有你们兄妹的活路?我千辛万苦让你当上太子,现在,你倒替别人的女儿来指责我?”</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报应 “当然是真的。”皇帝含笑看着她, 越看越觉得像。李朝歌走丢的时候虽然还小,可是看眼睛轮廓,嘴唇下巴, 和六岁时一模一样, 只不过是长开了,变得更好看了。他和天后都长于文史, 不通武艺,没想到长女却有这样天分,习得一身好本领。皇帝问:“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你在剑南何处居住, 可曾受过委屈?” 皇帝一副拉着李朝歌长谈的架势,内侍担心密林中危险,不得不提醒道:“圣人, 黑熊刚刚伏诛, 附近说不定有它的同伴。圣人和公主久别重逢,不妨回宫慢慢说。” “是啊, 瞧朕, 看见你太激动, 都忘了天后。”皇帝兴致勃勃,拉着李朝歌就要往回走,“天后这些年十分思念你,要是她知道你回来了, 不知道该有多么高兴。我们赶快回去告诉天后。” 皇帝欢欢喜喜, 恨不得立刻带着李朝歌见天后。周围的侍从见皇帝兴致高,俱默默低下头。 皇帝被欢喜冲昏了头脑, 可是, 这真的是安定公主李朝歌吗?如果按她所说, 这些年她居住在剑南,那今日为何会出现在紫桂宫? 裴纪安混在人群中,静静看着这一幕提早发生。他本来下定决心,这一世绝不能让李朝歌出头,可是看到她和亲生父亲相认,裴纪安不知为何觉得酸涩。 李朝歌前世是个女魔头不假,但是也须得承认,她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她幼年走丢,少年被弃,一生都在寻求亲人的认可和爱。可惜她生在帝王家,一个注定不会有爱的地方。 裴纪安轻轻叹气,心道罢了。既然他重生了,李朝歌重生也算公平。他们俩前世同归于尽,她杀了他的爱人和家族,他亦毁了她的生命和事业,算是扯平。前世她一直求而不得,今生,只要能阻止武后称帝,就让李朝歌当一个平安如意、一生和乐的公主吧。 但是,她的称心如意里不会包括裴纪安。他本就不爱她,前世纠缠半生已是折磨,这辈子,两人都各自放手,另寻良人。 侍从们不太相信面前的女子真的是走失的公主,可是,架不住皇帝信。他们不敢多说,沉默地跟在帝驾后,护送着陛下和“公主”回宫。裴纪安跟在人群中,悄无声息地后退,默默远离前方。 皇帝拉着李朝歌走在最前,一路上不断说话。裴纪安不想再引起李朝歌的注意,自然能躲着就躲着。 其实他知道,李朝歌绝不会就此罢休。她是一个很执着的人,自己认定了的事情从不改变,前世她就对他一见钟情,今生,未必愿意放手。然而,这一世毕竟重新开始,裴纪安可以装作不知道前生,尽量避免两人会面。等接下来圣人公布赐婚圣旨,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裴纪安故意留在人群后,他拖延时间时,恰巧看到顾明恪。裴纪安微微一怔,这时候才想起来,表兄也跟着他出来了。 裴纪安不由皱眉。表兄向来体弱,走路遇到风都咳嗽,姑母为此不知道操了多少心思。顾明恪这样的身体,怎么能骑马呢? 裴纪安驭着马走到顾明恪身边,低声问:“表兄,你怎么在这里?你身体还可以吗?” 顾明恪摇头,淡淡道:“无妨。” 裴纪安盯着顾明恪清冷优美的侧脸,眉毛越敛越紧。碍于在外面,裴纪安不好明说,只能暗暗提醒道:“表兄,你体弱多病,应当好生休养。你刚才骑着马过来时,可曾遇到黑熊?那只熊凶悍野蛮,危险至极,你是怎么绕过黑熊,走到这里来的?” 顾明恪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我骑着马,自然而然就通过了。它并没有攻击我,可能,是没看到吧。” 裴纪安听到,又后怕又生气,不由沉了脸,严肃地说:“表兄,幸而你这次运气好,没有被黑熊发现。但是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表兄,你可要多加小心。” 顾明恪听到这话,莫名笑了笑。他回头,一双黑白分明、清曜照人的眸子静静看着裴纪安:“你也是。” 这句话没什么不对,只是表兄关心他而已,但是裴纪安听着,莫名觉得不适。 裴纪安缓慢地点头,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迟疑:“好。多谢表兄关心。” 皇帝风风火火地拉着李朝歌回到紫桂宫,看样子恨不得生出双翅,倏忽千里。皇帝回到行宫后,都来不及整理衣服,便急忙问:“天后呢?” “天后在千秋殿,正随裴大夫人说话。” 皇帝压根没留意宫女所说的后一个人名,他回头,着急寻找李朝歌的身影:“朝歌,快随朕来,你母亲在千秋殿。” 李朝歌骑在马上,迟迟没有下马。她手里握着缰绳,手指无意识地掐紧绳索,几乎把绳子捏断。可是这一天迟早都要面对的,李朝歌用力掐了下自己掌心,利索地翻身下马,点头道:“好。” 宫女本来正在奇怪陛下出行队伍里怎么多了个女人,等听到李朝歌的回话,她都吓了一跳。这个女子是何人,怎么敢用这样的语气和陛下说话?可是皇帝却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耐心地等着李朝歌走近,之后更是亲自领路,带她去千秋殿。宫女低头叩额,恭送皇帝离开。众多脚步声从她面前掠过,这时候宫女忽然惊醒,刚才皇帝称呼天后时,用的是“你母亲”。 母亲?难道,这是…… 千秋殿内,天后正和裴大夫人闲话,宫女匆匆进殿,蹲身道:“殿下,陛下回来了。” “哦?”天后吃了一惊,竟然这么快?她自然而然地站起身,一边往殿门走,一边问:“陛下这一路可平安?这么快就回来,想来是猎到了奇珍异兽吧?” 宫女正要回话,外面已经传来皇帝的声音。宫女听到,立刻下跪,恭恭敬敬以手贴额:“参见陛下。” 裴大夫人也赶紧行礼。皇帝大步迈过门槛,兴高采烈道:“天后,朕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和你说!” 天后许久没见皇帝这么高兴了,她奇了一声,迎上去问:“妾身参见陛下。陛下猎到了什么,竟然这样高兴?” “并不是猎物。”皇帝走到宫殿中,才发现裴大夫人也在。他惊讶,道:“裴夫人也在?” 裴大夫人上前给皇帝行礼。裴家地位不菲,进宫后无人敢怠慢,按理在宫门口,皇帝听到千秋殿宫人的禀报后,就该知道裴大夫人也在了。 可是他却没留意到。到底是什么占据了皇帝的心神,能让皇帝忽略裴家?这时候裴大夫人发现皇帝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看年纪不大,然而一双眼睛亮极清极,顾盼时,甚至还带着些杀气。 不像是宫眷官眷,反倒像是哪里的女土匪头子。但是她的容貌却殊为出众,一闪而过间,裴大夫人生出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但是再细想时,那股感觉又消失了。 裴大夫人直觉她疏忽了很重要的东西。不等裴大夫人想明白,皇帝已温和而直白地开口:“裴大夫人,朕有些事要和天后说。劳夫人代朕向裴相问好,改日,朕邀裴相进宫下棋。” 裴大夫人立即道:“谢圣人挂念。妾身告退,请圣人和天后留步。” 往常皇帝都对裴家礼让三份,但是这次,裴大夫人提出告辞后,皇帝都没有挽留,就由着她出去了。离殿时,裴大夫人和那位少女擦肩而过。少女神情冷淡,目不斜视,裴大夫人不知为何,感受到一股森森的寒气。 等出殿后,裴大夫人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百思不得其解:“我这是怎么了?” 千秋殿内,等裴大夫人走后,宫人也鱼贯退下。很快,殿中只剩下皇帝、天后和李朝歌三人。天后眼睛扫过皇帝,笑道:“圣人,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说,怎么搞得这样郑重?” 皇帝对李朝歌招了招手,说:“朝歌,快来见过你母亲。” 天后原本笑着,听到那个名字,她怔了一下,整个人都顿住。 皇帝刚才说什么?朝歌? 李朝歌慢慢上前,合手跪下,结结实实地给天后三叩首:“母亲。” 这一跪给生她养她的母亲,也给前世识她用她的君王。她之一切都是武后所赐,她的身体发肤,她的公主身份,她横行洛阳的跋扈,她凌驾朝堂的特权。 没有武后,绝不会有日后的镇妖司指挥使李朝歌。可是最终,她却杀了武后,杀了她的亲生母亲。 李朝歌对做过的事从不后悔,大丈夫敢作敢当,人是她杀的,事后假惺惺有什么用?可是她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受折磨。 她对父亲的感情是遗憾和好奇,对母亲,则是深深的愧疚。 她重生以来,一直想亲自向母亲请罪。她李朝歌前世今生两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母亲。 天后听到“朝歌”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心中波涛汹涌,眼睛马上湿润了:“你是……朝歌?” “是啊。”皇帝看着一向要强的妻子露出泪意,自己也心生酸楚,“朕去后山打猎,途中遇到一只熊,正巧是她救了朕。朕见她面善,询问后得知她在剑南长大,六岁和家人失散,今年十六岁。和朝歌一模一样。” 臣子侍从都怀疑此女假冒公主,可是皇帝和天后没怎么怀疑就信了。孩子是他们生的,冥冥中的血缘牵引骗不了人,天后一看到李朝歌,本能生出种强烈的直觉,这就是她的大女儿。 永徽十二年,丢失在乱兵潮中的女儿。 李朝歌还跪在地上,额头牢牢贴着地面。天后擦干眼泪,连忙将她扶起来,握着她的胳膊仔细看。 天后极细致地扫过李朝歌脸上每一个细节,片刻后,和皇帝说:“像,朝歌小的时候眼睛就上挑,右眼下面有一颗泪痣。圣人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你还担心过朝歌长泪痣,长大后会为爱所苦,为情所困,动不动就流泪。没想到长大了,并不是一个爱哭的性子。” 皇帝听到惊讶:“朕说过这些话吗?” “当然说过。”天后白了皇帝一眼,拉着李朝歌说道,“幸好你没应了他的话。女子这一生本就不易,若是还要被情爱所困,那就太艰难了。” 李朝歌垂下眼睛,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前世的时候她就不太会和家人相处,她也知道她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感情本就生疏,她若是再冷冰冰的,母女如何亲密得起来?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 她长这么大没撒过娇,她从小被周老头当麻袋养,跌倒了就自己爬起来,哪有哭着喊疼的份?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被人娇养,男人可以做的她也可以,男人不能做的,她仍然可以。 相较于等着别人将东西捧给她,李朝歌更喜欢自己去拿。 不会说那就不说话。天后拉着李朝歌打量,李朝歌就安安静静杵着,任由她看。天后毕竟不是普通女人,她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说:“回来了就好。这些年你不在宫里,几个兄长妹妹都很想你。你先去换身衣服,等一会,我叫太子和常乐过来,你们兄妹好好说说话。” 李朝歌点头,硬邦邦应下:“好。” 很快有宫人上前,引着李朝歌去换衣服。等她们出去后,天后和皇帝坐到塌上,感慨道:“这些年她流落民间,应当受了许多苦。我看她的手上全是茧子。” 皇帝倒没有注意这些。他一心高兴女儿找到了,哪儿会留心其他细节?皇帝叹道:“她毕竟在民间长大,性情和京城的女子不一样。说话就只会老老实实听着,连接句场面话都没有。不过她说她被一个侠客收养,从小习武,也难怪。” 天后听到,眉梢微微一动:“哦,习武?” 横穿黑森林是梦,遇到黑狗妖是梦,见到十二岁的仙人,也是梦。 可是李朝歌摸上箭囊,里面的空位告诉她并不是。她真的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山村,也见到了那位仙人。 李朝歌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一般,最后看了黑森林一眼,毅然决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她的路,在前方。 · 南林镇背靠山林,面前环水,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近一带最繁华的城镇。南来北往的商人,或者想去黑森林里碰运气的侠客,都在南林镇落脚。 白千鹤坐在酒楼上,手里端着烧春酒,另一只手放在在膝上,怡然随着琵琶打拍子。他一天前从黑森林中出来,之后立刻叫了最好的房间,在房里闷头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现在,白千鹤换了干净的衣服,叫了一桌好酒好肉,还有美娇娘弹琵琶助兴,白千鹤才终于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他靠在栏杆上,懒散望着楼下,心道这才是人过的生活。孬种就孬种吧,黑森林这种鬼地方,不闯也罢。 白千鹤成名已久,四海为家,素来没个正行。前不久他和人打赌,要独闯黑森林,赢了的话对方给他一大笔酒钱。白千鹤本来想着,人生在世就要快意恩仇,为了好酒好钱,豁出这条命又何妨?但是他去黑森林里走了一圈后,突然觉得还是命更重要,那笔钱不要也罢。 但终究还是有些遗憾的。白千鹤正坐在酒楼上惆怅,忽然眼神一凝,注意到一个女子从楼下走过。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后,连忙挥手:“小妹妹,小妹妹!对,就是我。” 李朝歌听到熟悉的声音,慢慢停下脚步。白千鹤趴在栏杆上,嬉皮笑脸地对李朝歌说:“小妹妹,你还活着呀?哎呦,那天天黑没看清,没想到小妹妹竟如此漂亮。小美人,为兄请你上来喝一杯?” 李朝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上一个敢叫她“小美人”的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要不是因为重生,白千鹤现在还能给对方拔拔草。 不过免费的饭不蹭白不蹭,李朝歌平静地走进酒楼,登上楼梯,坐到白千鹤对面,并且对弹琵琶的美人说:“麻烦添一副碗筷,谢谢。” 美人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抱起琵琶对李朝歌福了一身,垂头走了。白千鹤啧声:“小美人,你这事做得可不地道。你吃饭就吃饭,赶走我好不容易找来的琵琶娘做什么?” 李朝歌从隔壁桌捞了双筷子,在桌上一磕,自然而然地挑菜吃:“她们也不容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风月惯客,她们才被迫卖艺。对了。” 李朝歌把菜放到嘴里,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珠静静扫了白千鹤一眼:“别叫我小美人。” 她的表情是平静的,可是白千鹤分明听出了杀意。他面上笑容不变,眼睛粗粗一扫,发现李朝歌只动了他吃过的菜。 啧,小小年纪,戒心不小。她到底是什么来路,身上的武功从未在江湖中听过,而且她的年纪,也太年轻了。 白千鹤笑着,给李朝歌倒了杯酒,亲手放在李朝歌身前:“这杯酒算是为兄给你赔罪。当日情况紧急,为兄另有要事,不得不先走一步。妹子,对不住。” 李朝歌完全不在意,她摆了下手,说:“不必。你我萍水相逢,本来就该各奔东西,没什么可对不起的。何况,我也不需要帮助。” “妹子豪爽!”白千鹤拍了下桌子,端起满满一杯酒,“我白千鹤平生最敬英雄,这一杯,我敬小妹妹。” 白千鹤说着仰头,一饮而尽。白千鹤这些年也算浪迹花丛,见多识广,再加上他长得好看,风月场中颇受女子喜欢。不过,面前这位小美人却没有任何动容,她依然冷若冰霜,轻轻点头道:“原来你就是白千鹤。” 白千鹤挑眉,问:“怎么,妹妹知道我?” “江洋大盗白千鹤,谁不认识?” 白千鹤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他不由抚了下额发,苦恼地撑着额头道:“唉,太受欢迎也是种罪。我都不知道,在下区区贱名,竟然已经传到山林里来了。” 李朝歌沉默片刻,说:“你可能误会了,我是从朝廷通缉令上认识你的。” 镇妖司专管疑难杂案,白千鹤的名字曾在李朝歌的黑名册上挂了许久。要不是因为东都案子层出不穷,李朝歌没时间去追白千鹤,前世他的坟头应该是片荫凉地。 白千鹤不屑地呵了一声,倚在围栏上,不在乎地说道:“朝廷那帮废物,就算我站在他们跟前,告诉他们我的名字,他们抓得着我吗?” 李朝歌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白千鹤并不知道他曾经离死亡无比接近过,他照例骂完朝廷废物,回头对李朝歌说:“妹子,我看你投缘,不如交个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李朝歌和闺阁女子不同,并没有闺名不能泄露给丈夫之外的人之类忌讳,但是安定公主的大名天下皆知,现在时机未到,她多少要避讳些:“现在还不能说。” 白千鹤挑眉,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他忽然凑近了,问起另一个感兴趣的问题:“妹子,那只黑色的怪物,你真把它杀了?” “没杀。”李朝歌说,“妖物也是命,没作孽前不能杀。我只是把它打成重伤,回去养一养,应该还能活。只不过,以后它只能当狗了。” 白千鹤倒抽一口凉气。简简单单一句话,蕴含的信息量非常可怕。他自认闯荡江湖,见多识广,可是见了那只黑狗妖还是吓得腿软。而面前这位看起来美丽无害的小姑娘,竟然能将其打成重伤。 真人不露相,会咬人的狗不叫,古人诚不欺我。 其实后面白千鹤冷静下来,也想通关节了。那只黑漆漆的怪物皮毛坚硬,刀枪不入,而李朝歌一箭就能把怪物射晕。她能射伤怪物,自然也能杀了它。 普通凡人的兵器如何伤得了妖怪,那个时候白千鹤就该想到,李朝歌不是寻常人。 隐居深山,不通世事,容貌美丽,年纪也小的惊人。这多半,是某位修道大能的入室弟子吧。 如今天下百花齐放,道佛盛行,有修习武功强身健体的,也有修仙问道追求长生的,总体而言,大家互不干涉,道凡不交,江湖人士跟和尚道士各自画好地盘,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白千鹤以前也对尼姑道士敬而远之,但是这位小姑娘是个例外。 白千鹤看人的本事多少还有,他总觉得面前这位是个人物,而且,他看不透此人。如此,他更好奇了。 白千鹤含笑打量李朝歌,吊儿郎当问:“小妹妹,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李朝歌吃饭速度极快,说话的功夫,她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她将筷子并排放在桌上,用帕子擦干净嘴,才说:“东都。” “呦,洛阳啊!”白千鹤注意到李朝歌的动作,唇边的笑意越发意味深长,“洛阳离剑南可不近。小妹妹一个人,敢上路吗?” “有什么不敢。”李朝歌说着站起来,握着剑对白千鹤抱拳,说,“你请我一顿饭,我也放你一条生路。告辞。” 白千鹤不由挑眉,放他一条生路?小姑娘好大的口气!白千鹤纵横江湖数十年,江南首富的金库摸过,大理寺的牢狱探过,皇家禁苑也进过几次。便是皇家第一高手,也不敢在白千鹤面前说这种话。</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禁忌 顾明恪被李朝歌气走了,李朝歌含笑接手证据,对跟来的属下说∶&quot;把这些都搬回镇妖司。尸体拉到停尸房 ,好生保管。&quot; 属下叉手应下。皇帝从北衙禁军给李朝歌拨了一千人,如今李朝歌手下前所未有的充裕。士兵进进出出搬东西,李朝歌停在廊庑下注目,贺兰卿慢慢走到李朝歌身边,笑着问∶&quot;表妹似乎和顾少卿很熟。今日表妹为何故意惹少卿生气 ?&quot; 李朝歌目光注视着来往人群,头也不回,冷冷说∶&quot;首先,上朝期间,你应该唤我指挥使。其次,我和他熟不熟,与你何干 ?&quot; 李朝歌这些话毫不留情面, 贺兰卿笑容逐渐收敛,说∶&quot;盛元公主对谁都冷冷淡淡,唯独对顾少卿不同,我还以为,顾少卿在公主心里是不一样的。&quot; 贺兰卿说这些话本是故意激李朝歌, 没想到李朝歌笑了一下,回首似笑非笑注视着贺兰卿,说道∶&quot;是不一样。毕竟他的容貌、气质、谈吐、才学远超寻常,有此珠玉在前,谁还看得上鱼目呢 ?普通男人在我这里挑拨没用的,你说是不是,贺兰表兄 ?&quot; 贺兰卿勉强勾了勾唇,皮笑肉不笑道∶ &quot;情人眼里出西施,盛元公主说的是。&quot; 李朝歌夹枪带棒奚落了贺兰卿一顿后,收回目光,连余光都懒得施舍。对于这种普通油腻却偏偏自信心爆棚的男人,就不能给他好脸。贺兰卿轻浮成这个样子,就是身边的女人惯得。 韩国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兼之贺兰卿皮相好,小时候长得唇红齿白,十分得韩国夫人和杨夫人喜爱。武家的女性长辈惯着他,贺兰府的丫鬟惯着他,连外面的青楼女子也对他百依百顺,久而久之,就养出这么一个轻挑又薄情的性子。偏偏贺兰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然而外面女人惯着他,李朝歌却不会。贺兰卿屡屡在李朝歌这里碰壁,终于不再敢招惹李朝歌,悻悻然走了。李朝歌心里轻嗤一声,指挥镇妖司的下属道∶&quot;你们继续搬,一会不必等我,直接拉回镇妖司。我去去就来。&quot; &quot;是。&quot; 李朝歌来韩国夫人家里查案,总不能直来直往,走前总要去拜会姨母。李朝歌走向主院,韩国夫人和贺兰敏已经在屋里等了许久,丫鬟进来传话,韩国夫人放下羹匙,慢悠悠叹道∶&quot;终于来了。&quot; 贺兰敏站起来,扶着韩国夫人起身。李朝歌进门看到,说道∶&quot;姨母且慢。您身体不适,安心休养就是,我岂敢劳烦姨母起身。&quot; 韩国夫人虚让了让,就施施然坐回塌上。贺兰敏敛衽,对李朝歌蹲身行万福∶&quot;盛元公主。&quot;&quot; &quot;贺兰表妹。 韩国夫人斜斜倚在美人榻上,侍女跪在两边,轻轻给韩国夫人打扇。韩国夫人单手支颐,捂着嘴打呵欠,她的衣袖从手臂上滑落,露出一大片丰满莹润的肌肤。 李朝歌看到,问 ∶ &quot;姨母你怎么了,昨夜没睡好吗 ?&quot; 韩国夫人放下手,抱怨道∶&quot;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最近白日总是困乏的紧。夜里想睡睡不着,到了白天又不住犯困,真是烦人。&quot; 韩国夫人埋怨的语气又娇又媚,柔软如水,仿佛猫儿在撒娇一般。李朝歌不是男人,从小就不太能理解撒娇的萌点在哪里,她听到这话,很认真地给韩国夫人建议道∶&quot;姨母白日困乏,夜里睡不着,多半是缺乏运动,体虚气乏。姨母不妨多活动些,骑马射箭,跑步踏青,都可以。&quot; 李朝歌这话说完,屋里陷入短暂的寂静。片刻后,韩国夫人半遮着脸,娇媚笑道∶&quot;多谢盛元提醒,不过我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懒得动弹。&quot; 李朝歌心想明明是韩国夫人自己抱怨困乏无力,李朝歌给了解决办法,她又说懒得动弹,那她到底想怎样?李朝歌不想再说,点点头道∶&quot;姨母自己安排就好。表兄和表妹孝顺,定会为你分忧的…… 韩国夫人听到这里眼眸一动,她撑着绣塌,慢慢坐起来,叹道∶&quot;我操劳了大半辈子,如今倒是想享清福,奈何他们兄妹两人一个比一个闹腾,这让我如何安心?敏儿还好,她今年就满十七了,我好好给她挑个夫婿,这一辈子就算安稳下来了。偏偏大郎定不下来,我几次说给他娶亲,他总说年纪还小,不想被女人束缚。唉,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quot; 贺兰敏给韩国夫人摇着扇子,见状轻轻瞥了李朝歌一眼,说∶&quot;阿娘,您不要着急,阿兄不想成亲 , 只是因为还没遇到喜欢的人。等他遇到了,心就定下来了。&quot; 韩国夫人噗嗤一声笑道∶&quot;我倒希望他赶快定下来。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能让他收心。&quot; 李朝歌不喜欢和女着打机锋,但并不代表她听不懂。李朝歌前后两辈子见过多少人,察言观色的能力岂是韩国夫人这些深闺妇人能比的 ?李朝歌察觉到贺兰敏的眼神,再想想韩国夫人似有似无的话音,贺兰卿暧昧不明的态度,哪能不明白这些人想做什么。 原来韩国夫人给天后写信,让李朝歌接手贺兰府婢女的案子,表面上是想赶走大理寺,实际上,是为了撮合李朝歌和贺兰卿。韩国夫人眼界极高,她对东都里的贵女挑挑拣拣,觉得谁都配不上她的宝贝儿子,一转眼,竟然盯上了公主。 以韩国夫人和杨夫人的心气,绝不肯让贺兰卿尚庶出公主,但李常乐从小就和裴家走得近,韩国夫人再偏爱自己的儿子,也知道贺兰卿无论如何不能和裴纪安比。原本韩国夫人已熄了这个念头,可是,李朝歌回来了。 李朝歌和贺兰卿差四岁,封邑丰厚,容貌美丽,还是嫡长女。看这一年宫廷风向的变化,圣人极其支持长女,宠爱不下于东都的小明珠李常乐。韩国夫人心思渐渐活动开了,眼看李朝歌年纪大了,再不嫁人就没人要了,不妨和贺兰卿结为夫妻,表兄妹亲上加亲,岂不正好? 至于李朝歌成天在外抛头露面一事,韩国夫人可以大度地不计较。贺兰卿是吃不了苦的,唯有金泥玉屑才养得起他,李朝歌作为妻子虽不够柔顺有情趣,但至少能挣钱,韩国夫人和贺兰卿勉强可以接受。 韩国夫人自以为打量的眼神非常隐蔽,然而在李朝歌眼里如同无物。李朝歌沉默片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第一次看到吃软饭,还吃得这么挑挑剔剔,充满优越感的。李朝歌倒并不介意养家,但问题是,她为什么要选贺兰卿呢 ? 以李朝歌的权势地位,她勾勾手,有的是男人扑上来。同样是小白脸,李朝歌还不如选白千鹤,至少白千鹤会轻功能打架,贺兰卿能干什么? 李朝歌不想再坐下去了。她甚至有点后悔,她刚才不该把顾明恪呛走的,这个案子应该交给大理寺办。 韩国夫人和贺兰府的侍女都用调笑的目光看着李朝歌,她们以为会看到一个羞红了脸的含春少女,然而她们只看到李朝歌冷冰冰地站起来,眼神澄静,面若冰霜∶&quot;贺兰表兄年纪确实不小,是时候赶快找个表嫂。只不过表兄私德不检,红粉知己遍地都是,想找一个容人的表嫂恐怕不易,姨母需得加快动作了…… 韩国夫人脸色一凝,她直起身,正要说话,被李朝歌抢先道∶&quot;我在镇妖司还有事,先 走一步。来日表兄大喜,我必带着驸马登门道贺。姨母留步,告辞。&quot; 李朝歌说完,都懒得看韩国夫人反应,转身就走。韩国夫人原本像猫一样懒散地蜷在场上,此刻她脸上的惬意一扫而空,一张粉面由红转白,最后变成铁青。 贺兰敏不知道该出去送李朝歌还是该留在这里安慰母亲。她觑着韩国夫人脸色,道∶&quot;阿娘,盛元公主骄纵任性,您不要在意。她便是再受圣人宠爱,成婚等事,还是要靠父母之言的。' 韩国夫人脸上怒意难消,自从天后上位后,所有人都捧着韩国夫人,少有人敢甩韩国夫人脸色。韩国夫人自以为亲上加亲皆大欢喜,结果却被一个晚辈当面奚落,她如何受得了这种气 ? 韩国夫人粉面含怒,愤愤摔了下手帕∶&quot;我本是好意,她不领情就罢了,竟然说驸马这种话气我。这是一个未婚娘子该说的话吗 ?&quot; 韩国夫人骂完,坐了一会,还是气不过∶&quot;是不是有人和她说了什么?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说'带驸马登门道喜''这种话 ?&quot; 卧榻旁捶腿的丫鬟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个姑姑模样的人欲言又止,最后,凑到韩国夫人耳边,悄声说∶&quot;夫人,宫里有传言,盛元公主对裴家一位表公子极为青睐,连圣人天后都知道。&quot; &quot;哦?&quot;韩国夫人挑眉,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公子,哪里比得上她儿子?韩国夫人冷笑,嗤问∶&quot;这又是哪来的破落户? &quot; &quot;是广源顾家独子。&quot;姑姑说道,&quot;正是今日来府上的那位大理寺顾少卿。&quot; &quot;是他?&quot;韩国夫人惊讶地瞪大眼,韩国夫人再不问世事,这段时间也听说过圣人对一个年轻人看重有加,越级提拔。没想到,李朝歌心仪的人竟是他。 韩国夫人敛眉,脸色沉下来。这就有些难办了。 李朝歌出贺兰家大门的时候还被恶心的不行,等回到镇妖司后,她就平静了。李朝歌不是普通的闺秀女子,若其他娘子被父母逼迫嫁给不喜欢的人,兴许哭一哭就认命了,但李朝歌不会。 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勉强她,天后都不行。 李朝歌不想探究天后到底知不知道韩国夫人的打算。天后打发她去贺兰家查案,李朝歌会做的,也只是查家。 李朝歌走入镇妖司 ,属下禀报∶&quot;指挥使,大理寺把卷宗送来了,您看放在哪里 ?&quot; 李朝歌说∶&quot;放到我桌案上。&quot; &quot;是。&quot; 李朝歌去东殿交代事,等回来后,卷宗已整整齐齐摆在她的桌案上。李朝歌拿起一卷案宗,上面字迹清秀,卷面干净,线索记录的井井有条 ,一看就是顾明恪的手笔。 李朝歌丝毫没有霸占别人劳动成果的愧疚之情,她换了个姿势,舒服地继续看下去。 富户家的小姐,良酝署丞的妻子,还有贺兰府的婢女。如果这是桩连环谋杀案,那凶手必和她们有深仇大恨,同时还能接触到这几个阶层完全不同的女子。李朝歌想起这几人的死状,腹痛,咳血,绞痛而死 ,听起来像是某种毒,但是件作并没有检查出尸体上有毒。 李朝歌知道中毒是最难查的,因为只能靠现有的毒素比对,如果不是已知的毒,那就得像大海捞针一般一样一样检验。天底下毒物这么多,谁能知道死者到底被什么东西害死的 ? 对于连环毒杀案,一个办法是仔细盘查死者死前接触过的东西,另一个办法就是查人物关系。若这三人真死于连环凶手,那这三家必有重合之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朝歌仔细看卷宗记录,那个富户是做绸缎生意的,为人和气,小富即安,平素从未和人结怨,实在想不到会有谁害他的女儿。光禄寺良酝署丞是个九品官,在东都里普通的找都找不到,他的夫人也就养养花,逗逗鸟,天气好了和同阶层的娘子出门采风,一切轨迹都和普通的小官之妻无异,平凡的连仇人都没有。至于贺兰卿的宠婢晚香,她的仇人倒有不少,但都是些内宅婢女,平时掐尖斗强、争风吃醋各个是好手,一旦动起真格,那些女子连杀鸡之力都没有,实在不像能干出连环投毒这种高智商案件。 李朝歌越看越头疼,她去查这三人的家族背景,发现富户、良酝署丞、贺兰府八竿子打不着,三位死者彼此不认识,平素毫无往来。实在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能把这三家联系起来。 李朝歌研究了一下午,直到散衙还在想。李朝歌如今已经搬出紫微宫,住到自己的公主府中。她骑着马回府,公主府的门房看到她, 连忙跑下来牵马∶ &quot;公主金安。&quot; 李朝歌下马 ,将缰绳交给门房 ,说 ∶&quot;拉下去喂草 ,好生照顾。&quot; '奴明白。&quot; 李朝歌将坐骑打点好后,自己回正殿沐浴。盛元公主府坐落在承福坊,紧邻皇城,一出门就是洛河,风景秀丽,位置优越。这座宅子原本是给李常乐的嫁妆,从五年前就陆陆续续开始修建,如今已经修得富丽堂皇,巍峨气派。李朝歌坦然入住,并不觉得自己抢占了李常乐的东西。公主府是朝廷的资产,皇帝赐给谁就归谁。前世这座宅子就属于李朝歌,今生更是如此。李常乐前后两辈子都抢不过李朝歌,要埋怨,就埋怨圣人和天后。 李朝歌沐浴后,随便挽起湿淋淋的长发,去书房看卷宗。书房的窗户半开,竹帘穗花悠悠晃动。李朝歌看了一会,听到外面传来侍女呼喝的声音。 李朝歌起身,挽起帘子,看向窗外。院子中,公主府的侍女握着竹竿,正在树丛中赶什么东西。李朝歌看了一会,问 ∶&quot;你们在做什么?&quot; 侍女们回头见是李朝歌,慌忙行礼∶&quot;参见公主。奴婢是不是吵到公主了?&quot; &quot;没事。&quot;李朝歌随意挥手, 问 ,&quot;你们在找什么?&quot; &quot;一只黑猫。&quot;侍女们回道,&quot;宫里不允许养猫,这只黑猫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的,今日盘旋了-天,怎么打都不肯走。奴婢怕它晚上嚎叫,惊扰了公主,所以出来驱赶。&quot; &quot;猫 ?&quot;李朝歌有些意外,宫里不允许养猫她也知道,这是条不成文的规矩,自萧淑妃死后,宫里就不能有猫了。 萧淑妃和王皇后死状极其凄惨,被砍去四肢,塞进罐子里,活活闷死。天后也是狠毒,竟然把这两人泡进酒坛,用人参吊着,折磨了好几天才肯了结。 天后恨成这样也是有缘故的。萧淑妃和王皇后被废后,一起幽静在冷宫,有一次皇帝于心不忍,偷偷去探望萧淑妃和王皇后,他见曾经的爱妻美妾成了这般模样,十分心痛。这件事传到天后耳朵里后,天后大怒,气势汹汹去找皇帝。皇帝对天后既爱又怕,天后一强,他就弱了下去。最后皇帝被天后说服,将王皇后和萧淑妃全权交给天后处置。 皇帝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王皇后和萧淑妃会面临什么局面。但是皇帝不闻不问,任由天后出面当恶人。天后将这两个女人泡在酒坛里,就是在讽刺王皇后和萧淑妃异想天开,竟想靠示弱翻身。既然她们会做梦,那就在酒坛里好好泡一 泡,让她们醉到骨头里。 据说,萧淑妃在死前曾疯了一样大喊∶&quot;阿武妖猾,乃至于此!愿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 萧淑妃和王皇后的痛嚎声在冷宫里回旋了三日,所有听到哭声的宫女太监战战兢兢,连做了半年噩梦。后来,宫里就没人敢养猫了。 萧淑妃说了下辈子要投胎为猫,报复天后。宫里人若还养猫,怕不是嫌自己命长。后来天后和圣人来到洛阳,一住许多年,曾经王皇后、萧淑妃的事已渐渐淡去,但是,宫里不许养猫的禁忌却留了下来。 李朝歌对这些鬼怪之言并不在意,但是天后不想看到猫,李朝歌没必要和天后对着干。李朝歌朝草丛中看了看,说∶&quot;去找些柑橘,用橘皮熏香,野猫就不敢靠近了。&quot; 侍女应诺,赶紧去厨房找柑橘。李朝歌放下竹帘,一回头看到卷轴,又开始犯难。 她长长叹了一声,闭着眼,缓慢思索∶&quot;二月三十,三月十二,三月廿四……到底有什么关系呢?&quot; 侍女进来换茶,听到李朝歌的声音 ,回道∶&quot;公主,您要找这几个日子的关系吗?那还不简单,这几个日子都差了十二天。&quot; 李朝歌霍得睁眼,侍女被李朝歌的眼神看得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quot;公主,奴婢说错了吗. 李朝歌盯着她看了许久,若有所思,道∶&quot;这也是条思路。莫非和十二有关系?&quot; 侍女拎着热水壶跪在塌边,战战兢兢,进退两难。李朝歌回过神来,对着吓坏了的侍女挥手道∶&quot;没事了,你下去。等等,把历法录拿过来。&quot; 第二天一早,天色熹微,大理寺官员陆续进门。他们正相互道早,突然见到一个人影风风火火走进来,劈头盖脸问∶&quot;&quot;顾明恪呢 ?&quot; 大理寺官差们愣了愣,一个官员指道 ∶ &quot;少卿在崇光殿。&quot; 李朝歌二话不说,提起衣摆就往崇光殿走去。大理寺的人惊讶地看着李朝歌的背影,纷纷问∶&quot;盛元公主怎么了?为什么一大清早就来找少卿 ?&quot; &quot;不知道。昨日他们刚抢了大理寺的案子,少卿脾气好,没和他们计较。今日盛元公主怎么还来找麻烦啊? 李朝歌快步跑到顾明恪宫殿前,一掌推开殿门∶&quot;顾明恪!&quot; 殿门撞到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顾明恪正在写东西,难为他这么大的声音,手指硬是一丁点都没料。 顾明恪手腕笔直悬着,头也不抬,问 ∶ &quot;怎么了?&quot; 李朝歌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别人地盘上需要收敛,她大步流星走到殿内,气势汹汹坐下,说∶&quot;我知道这三个案子有什么联系了。&quot; 顾明恪面容平静,道∶&quot;你是说昨日韩国夫人府上的案子吗 ?这桩案子已经移交镇妖司,和大理寺没关系,公主来找我说什么?&quot; 李朝歌挑眉,忍耐逐渐耗尽 ∶&quot;你听不听 ? &quot; 顾明恪放下笔,整了整袖子,道∶&quot;说。&quot; 李朝歌立刻打起精神,说∶&quot;原来,这几个案子另有玄机。三个受害人看似毫无关系,其实,她们的死亡日期都隔了十二天, 我昨日查历法,发现这三天都是子日。&quot; 李朝歌说完,期待地看着顾明恪。顾明恪回视,过了片刻,顾明恪问∶&quot;你想了一晚上,就想出了这个?&quot; 李朝歌表情不乐意了∶&quot;你早就知道 ?&quot;@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quot;这么明显的事情,我以为你听到日期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quot;顾明恪叹气,&quot;以后,多看书,少听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quot; 李朝歌证了一瞬,立马被激怒。她怒气冲冲起身,连话都不想和顾明恪说。可恶,看不起谁呢,她非要把这个案子破给他看! 衙役小跑着给顾明恪传信,靠近时突然见盛元公主气势汹汹出来,他吓了一跳,赶紧刹车,险些撞到李朝歌身上。李朝歌后退一步,及时躲开衙役。衙役将将站稳,连忙给李朝歌赔罪∶&quot;公主恕罪,属下不知道您在屋里。&quot; 衙役心惊胆战,生怕得罪了这位惹不得的公主。然而盛元公主还没说什么,反倒是顾少卿从殿里出来,沉着脸看他 ∶&quot;你做什么,何故慌张 ?&quot; 衙役被顾少卿的眼神冻得一哆嗦,他反应过来,慌忙行礼道∶&quot;少卿,公主,宫里出大事了。 李朝歌其实并不在意衙役的冒犯,她听到这话,抬眉问∶&quot;怎么了?&quot; &quot;天后要给义安公主赐婚,指了宫门侍卫权达。&quot; 李朝歌眼眸微微一动 ,明知故问道 ∶&quot;义安公主是谁 ?&quot; &quot;葡淑妃之女。&quot;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义安 可是李朝歌摸上箭囊, 里面的空位告诉她并不是。她真的离开了从小长大的山村,也见到了那位仙人。 李朝歌像是突然下定决心一般,最后看了黑森林一眼, 毅然决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 今日之日多烦忧,她的路, 在前方。 · 南林镇背靠山林, 面前环水,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近一带最繁华的城镇。南来北往的商人, 或者想去黑森林里碰运气的侠客,都在南林镇落脚。 白千鹤坐在酒楼上,手里端着烧春酒,另一只手放在在膝上,怡然随着琵琶打拍子。他一天前从黑森林中出来,之后立刻叫了最好的房间,在房里闷头睡了一天一夜, 直到现在, 白千鹤换了干净的衣服, 叫了一桌好酒好肉, 还有美娇娘弹琵琶助兴, 白千鹤才终于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他靠在栏杆上,懒散望着楼下,心道这才是人过的生活。孬种就孬种吧,黑森林这种鬼地方, 不闯也罢。 白千鹤成名已久,四海为家,素来没个正行。前不久他和人打赌,要独闯黑森林,赢了的话对方给他一大笔酒钱。白千鹤本来想着,人生在世就要快意恩仇,为了好酒好钱,豁出这条命又何妨?但是他去黑森林里走了一圈后,突然觉得还是命更重要,那笔钱不要也罢。 但终究还是有些遗憾的。白千鹤正坐在酒楼上惆怅,忽然眼神一凝,注意到一个女子从楼下走过。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后,连忙挥手:“小妹妹,小妹妹!对,就是我。” 李朝歌听到熟悉的声音,慢慢停下脚步。白千鹤趴在栏杆上,嬉皮笑脸地对李朝歌说:“小妹妹,你还活着呀?哎呦,那天天黑没看清,没想到小妹妹竟如此漂亮。小美人,为兄请你上来喝一杯?” 李朝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上一个敢叫她“小美人”的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要不是因为重生,白千鹤现在还能给对方拔拔草。 不过免费的饭不蹭白不蹭,李朝歌平静地走进酒楼,登上楼梯,坐到白千鹤对面,并且对弹琵琶的美人说:“麻烦添一副碗筷,谢谢。” 美人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其他人,抱起琵琶对李朝歌福了一身,垂头走了。白千鹤啧声:“小美人,你这事做得可不地道。你吃饭就吃饭,赶走我好不容易找来的琵琶娘做什么?” 李朝歌从隔壁桌捞了双筷子,在桌上一磕,自然而然地挑菜吃:“她们也不容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风月惯客,她们才被迫卖艺。对了。” 李朝歌把菜放到嘴里,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珠静静扫了白千鹤一眼:“别叫我小美人。” 她的表情是平静的,可是白千鹤分明听出了杀意。他面上笑容不变,眼睛粗粗一扫,发现李朝歌只动了他吃过的菜。 啧,小小年纪,戒心不小。她到底是什么来路,身上的武功从未在江湖中听过,而且她的年纪,也太年轻了。 白千鹤笑着,给李朝歌倒了杯酒,亲手放在李朝歌身前:“这杯酒算是为兄给你赔罪。当日情况紧急,为兄另有要事,不得不先走一步。妹子,对不住。” 李朝歌完全不在意,她摆了下手,说:“不必。你我萍水相逢,本来就该各奔东西,没什么可对不起的。何况,我也不需要帮助。” “妹子豪爽!”白千鹤拍了下桌子,端起满满一杯酒,“我白千鹤平生最敬英雄,这一杯,我敬小妹妹。” 白千鹤说着仰头,一饮而尽。白千鹤这些年也算浪迹花丛,见多识广,再加上他长得好看,风月场中颇受女子喜欢。不过,面前这位小美人却没有任何动容,她依然冷若冰霜,轻轻点头道:“原来你就是白千鹤。” 白千鹤挑眉,问:“怎么,妹妹知道我?” “江洋大盗白千鹤,谁不认识?” 白千鹤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他不由抚了下额发,苦恼地撑着额头道:“唉,太受欢迎也是种罪。我都不知道,在下区区贱名,竟然已经传到山林里来了。” 李朝歌沉默片刻,说:“你可能误会了,我是从朝廷通缉令上认识你的。” 镇妖司专管疑难杂案,白千鹤的名字曾在李朝歌的黑名册上挂了许久。要不是因为东都案子层出不穷,李朝歌没时间去追白千鹤,前世他的坟头应该是片荫凉地。 白千鹤不屑地呵了一声,倚在围栏上,不在乎地说道:“朝廷那帮废物,就算我站在他们跟前,告诉他们我的名字,他们抓得着我吗?” 李朝歌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白千鹤并不知道他曾经离死亡无比接近过,他照例骂完朝廷废物,回头对李朝歌说:“妹子,我看你投缘,不如交个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李朝歌和闺阁女子不同,并没有闺名不能泄露给丈夫之外的人之类忌讳,但是安定公主的大名天下皆知,现在时机未到,她多少要避讳些:“现在还不能说。” 白千鹤挑眉,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他忽然凑近了,问起另一个感兴趣的问题:“妹子,那只黑色的怪物,你真把它杀了?” “没杀。”李朝歌说,“妖物也是命,没作孽前不能杀。我只是把它打成重伤,回去养一养,应该还能活。只不过,以后它只能当狗了。” 白千鹤倒抽一口凉气。简简单单一句话,蕴含的信息量非常可怕。他自认闯荡江湖,见多识广,可是见了那只黑狗妖还是吓得腿软。而面前这位看起来美丽无害的小姑娘,竟然能将其打成重伤。 真人不露相,会咬人的狗不叫,古人诚不欺我。 其实后面白千鹤冷静下来,也想通关节了。那只黑漆漆的怪物皮毛坚硬,刀枪不入,而李朝歌一箭就能把怪物射晕。她能射伤怪物,自然也能杀了它。 普通凡人的兵器如何伤得了妖怪,那个时候白千鹤就该想到,李朝歌不是寻常人。 隐居深山,不通世事,容貌美丽,年纪也小的惊人。这多半,是某位修道大能的入室弟子吧。 如今天下百花齐放,道佛盛行,有修习武功强身健体的,也有修仙问道追求长生的,总体而言,大家互不干涉,道凡不交,江湖人士跟和尚道士各自画好地盘,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白千鹤以前也对尼姑道士敬而远之,但是这位小姑娘是个例外。 白千鹤看人的本事多少还有,他总觉得面前这位是个人物,而且,他看不透此人。如此,他更好奇了。 白千鹤含笑打量李朝歌,吊儿郎当问:“小妹妹,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李朝歌吃饭速度极快,说话的功夫,她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她将筷子并排放在桌上,用帕子擦干净嘴,才说:“东都。” “呦,洛阳啊!”白千鹤注意到李朝歌的动作,唇边的笑意越发意味深长,“洛阳离剑南可不近。小妹妹一个人,敢上路吗?” “有什么不敢。”李朝歌说着站起来,握着剑对白千鹤抱拳,说,“你请我一顿饭,我也放你一条生路。告辞。” 白千鹤不由挑眉,放他一条生路?小姑娘好大的口气!白千鹤纵横江湖数十年,江南首富的金库摸过,大理寺的牢狱探过,皇家禁苑也进过几次。便是皇家第一高手,也不敢在白千鹤面前说这种话。 白千鹤没有说话,含笑看着李朝歌离开。她明明才十五六岁,可是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女的活泼,抱着剑走在街上,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白千鹤摸了摸下巴,颇觉有趣。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再见面。 事实确实如此。李朝歌走出南林镇后,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总不能走着去洛阳,可如果置办坐骑,她又没钱。 李朝歌已经太多年没有操心过钱财了,以致于刚才她都没想到,赶路也是要花钱的。 李朝歌苦恼了一会,一抬头,看到镇子门口贴着一张通缉令,通缉江洋大盗白千鹤,赏金一万钱。 最下面盖着大理寺的章。 李朝歌想了想,觉得可以。虽然前世镇妖司和大理寺一直是竞争关系,可是偶尔挣一挣对家的钱,也不算自降身价。 李朝歌很快拿定主意,愉快地回去捉通缉犯。白千鹤在酒楼上自饮自酌,一杯酒都没有喝完,就发现李朝歌去而复返。 白千鹤惊讶,问:“小妹妹,你怎么回来了?莫非遇到了坏人?” “不是。”李朝歌说得好好的,忽然毫无预兆地举起剑,将白千鹤一把押下,“我是回来捉坏人的。” 白千鹤完全没料到她来这一手,都被打蒙了。白千鹤反应过来后,立刻挣扎,然而就和见了鬼一样,无论他施展多少神通,都挣不脱李朝歌的剑:“你疯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很简单,捉你回去,换赏钱。” “为什么?” “因为我缺去东都的盘缠。” 白千鹤用力挣扎,当他确定自己完全没有从李朝歌手下逃跑的可能,并且李朝歌当真露出押他去衙门的倾向后,立刻慌了:“妹妹……不,姐姐!我们有话好好说。你缺钱早说啊,我完全可以送你,何必非要去衙门,伤了彼此和气呢。” “也对。”李朝歌低声喃喃。白千鹤倒是提醒了她,他是神偷,普通县衙的大牢怎么关得住他呢?李朝歌刚才允诺过放白千鹤一条生路,她不会亲手抓白千鹤,所以可以让大理寺来。普通县衙关不住他,不如将他押送到东都,让大理寺接手。 李朝歌觉得这个办法好,这样一来,路上的盘缠省了,去了洛阳后,还能讹大理寺一笔钱,简直无本万利。李朝歌对白千鹤笑了笑,松开剑,说:“好啊,走吧。” 白千鹤一边对李朝歌说好话,一边活动手腕,突然毫无预兆地跃上房顶,飞快地往外跑。房屋市集在他脚下几乎成了残影,白千鹤得意地哼了一声,说:“小样,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你还想捉我?下辈子吧。” 白千鹤终身一跃,从阁楼上拐弯,险些撞到一柄剑上。他急忙刹脚,险险停在剑尖前。 李朝歌在他对面笑了笑,说:“轻功不错。” 白千鹤像见了鬼一样看李朝歌,他悄悄后退两步,转身朝相反方向跑。李朝歌收起剑,轻轻叹了一声:“你确定还要跑吗?” 白千鹤脚步硬生生停下。他浪迹江湖十来年,第一次遇到这么可怕的女人。他回头,勉强地笑了笑,问:“妹妹……或者姐姐,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已经说了呀。”李朝歌站在房顶上,看着他微笑,红唇轻启,“去东都。” “我知道。”李朝歌平静地喝了口茶,轻声道,“要不然,你活不到现在。” 白千鹤一时无语,但又知道李朝歌并没有夸大其词。他要是敢动不正色的心思,都不需要施行,刚起意就被李朝歌一刀了结了。 白千鹤见两人没有误会,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话,便自己找地方坐下,随便挑了个橘子剥开:“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李朝歌淡淡瞭了他一眼,“我若不知,为何要来东都?” 白千鹤剥开黄澄澄的皮,随便丢了一瓣到嘴里。有点意外,但是回头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他先前询问李朝歌姓名时,李朝歌不肯告知,想来就因为她是公主吧。她和身上衣着格格不入的用餐礼仪,对朝廷机构非一般的了解,以及看到皇帝皇后时奇怪的表现,现在都有了解释。 白千鹤三下五除二将橘子吃完,拍了拍手,问:“你真的是?” “显然。”李朝歌放下茶盏,低头整理袖子。即便前世穿过许多次,再换上时,她依然觉得襦裙不方便极了。她一边和过分宽大的袖口斗争,一边平淡道:“我若不是,以天后那样精明的性格,会允许我侵占她女儿的位置?” 也是。白千鹤东西吃完了,话也问完了,再没有什么留下的理由。白千鹤站起身,抱拳道:“我白千鹤纵横江湖十载,见过许多英雄,也见过无数宵小。妹妹智勇双全,当得起少年英才这一句赞。能遇到妹妹是白千鹤之幸,但是,江湖人士不和官府打交道,妹妹既是朝廷中人,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若有缘再见,只要妹妹还愿意和我们这些人来往,为兄亲自赔妹妹和未来驸马一顿喜酒。” 白千鹤说完,就要离开。李朝歌没有阻拦,在他出门的时候,突然问:“你替人跑腿偷东西,不过是为了钱财。若我能给你更多呢?” 白千鹤没有回头,轻轻笑了笑:“江湖和朝堂井水不犯河水。承蒙公主看得起,我一介小贼,不敢入公主的法眼。” 李朝歌点了点头,随意问:“江湖是什么,朝堂又是什么?” 这一句话把白千鹤问住了。他呆了片刻,道:“江湖就是江湖,朝堂自然是官府。” “江湖行侠仗义,官府亦为民伸冤;江湖打打杀杀,朝堂之上,杀人不见血的战争亦无处不在。当江湖侠客,救得是一人,一物,一方百姓。唯有朝堂,才能救天下。” 白千鹤被说的笑了,他转身,看着李朝歌,挑眉问:“之前不知姑娘是公主,多有失敬。如今你如愿以偿,父母也认了,公主也当了,以你的武力,以后无论宫廷还是后宅,再没人能伤你。你已经得到一切,为什么还要留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此,李朝歌只是轻轻一笑。她慢慢抬起眼睛,她眉眼如画,眼角飞扬上挑,颇带着一股艳劲儿,而眼睛里的光芒,却明耀灼目,悠悠不绝:“谁说,我要回归后宅了?” 她费尽心机当公主,竟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白千鹤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走路的声音。白千鹤一凛,立刻要施展轻功离开。李朝歌冷冷瞥了他的位置一眼,毫不留情道:“回来,把你的橘子皮拿走。” 白千鹤跑都跑远了,又颠颠返回来,收起橘子皮继续跑。 白千鹤走后没多久,门外传来笃笃笃的叩门声。几个宫女站在外面,低声问:“公主,您在里面吗?” 李朝歌不紧不慢地把茶喝完,说:“我在。进来吧。” 宫女们推开门,低头对李朝歌行礼:“公主,天后请您过去。” 李朝歌知道她这边换完衣服,天后肯定很快就会来传她。李朝歌并不意外,她放下茶盏,起身道:“有劳,走吧。” 李朝歌出门,去见天后。前殿中,天后正在看一本册子,听到宫人禀报,天后合上册卷,抬起头笑道:“朝歌,你来了。” 天后先前看到李朝歌的脸,就知道她换一身衣服一定会极美,但即便早有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大大冲击到天后了。面前的女子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她眉眼如画,乌发雪肤,眼角下的泪痣若隐若现。柳叶眉加泪痣,这样的长相放在别的女子身上应当是极苦情、柔弱的,然而李朝歌眼角上勾,瞳仁极黑,她的气质又冷淡强势,瞬间显得明亮耀眼,美艳的咄咄逼人,连泪痣都变得杀气蓬勃。 天后目中生出赞叹之色。她再一次在心中感叹,她已经老了呀。 李氏有胡人血统,可是武家却是并州人氏,纯正的汉人。武家几个姊妹,清一色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唇,观之温柔可亲,妩媚娇艳。也正是因此,天后才能从昭仪做到皇后,和皇帝育有两子两女,始终盛宠不衰。 她能走到今日的位置,自然是因为聪明的头脑和出色的政治能力,然而最开始得宠,却是靠了长相。 天后的几个子女中,太子李善、赵王李怀全部随了李家,连身体、性情也如他们的父亲一样,大病小病不断,特别容易疲惫。小女儿李常乐体质像天后,天生精力充沛,活泼健康,但长相却像姑姑,完全没有遗传到武家这边的特点。唯有李朝歌,是各方面都最像天后的。 天后越看越喜欢。一别十年,如今大女儿平安归来,天后也恨不得加倍补偿这些年缺失的母爱。她示意李朝歌坐到自己身边,握着李朝歌的手,轻声问:“刚才仓促,没来得及问你这些年的经历。这几年,你住在哪里,有没有受苦,有没有被人欺负?” 李朝歌不擅长处理感情关系,天后提问,她就认认真真地回答:“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听周老头说他六岁捡到了我,十二岁之前我们居住在屏山,后来遇到一些事情,他带着我搬到十里大山黑林村。习武难免要吃苦,但山里生活不便,危机四伏,吃苦是应该的,不肯吃苦才要丧命。被人欺负……这倒没有。” 李朝歌说的是实话。周老头从小秉行一个原则,被人欺负就是自己无用,练强了重新打回去,哭哭啼啼请家长出面,简直是绝世大孬种。李朝歌很小的时候被人嘲笑无父无母,后来她武力变强,谁敢惹她她就把谁揍成猪头,小时候的仇自己一一报了,也不算被人欺负。 天后听到这些话,心中又酸涩又感慨。李常乐和太子兄弟从小过得是什么日子,而李朝歌又过着什么日子。相较于洛阳公卿子弟,李朝歌完全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天后记得李常乐八岁的时候不会写字,被夫子打了下手心,哭了三天三夜,皇帝、太子、赵王还有武家、裴家、长孙家,轮番送礼,千方百计哄李常乐开心,好容易让李常乐重新笑了出来。而李朝歌呢,能坦然地说出“吃苦是应该的,不肯吃苦才要丧命。” 天后心中叹息,她又问:“听说今日是你救了圣人。你为何力气这么大,能徒手扛住妖熊的攻击?” “它不算什么厉害妖怪。”李朝歌语气十分不在意,说,“我们居住的小山村,外面怀绕着黑森林,背后靠着十里大山,家家户户都靠打猎为生,五岁小儿都可杀狼。剑南雾气重,山里多精怪,我从小跟着周老头进山,见过不少危险的妖怪,那个黑熊精只是力气大而已,算不得什么。” 天后再一次叹息。不过李朝歌的话她是信的,朔方之变时他们选择去剑南,本就是看重了那边倚仗天险,道法昌盛,有不少隐士大能。听李朝歌的话音,她被高人收养,还从小在一个与世隔绝、武道非凡的山村长大。村子里自己人可能察觉不出来,但是放到外面,恐怕各个都是绝顶高手。 五岁杀狼,这绝不是普通孩子能实现的。 天后试探问:“不知收养你的侠客和村庄在何处?他们收留了你,还庇佑你长大,合该赐下封赏。” 李朝歌摇头,说道:“周老头在我十四岁的时候就消失了。村子被山林围绕,黑森林是不毛之地,多年来少有人能活着出来。外面人进不去,而村子里有祖训,除非天罚否则不得离开故土。所以,赏赐恐怕送不到他们手里。” 天后本是随便问问,听到李朝歌的话,她知道这样的异人最难拉拢,便打消了招揽的念头。不过,天后倒注意到一些细节:“你非但会武功,还会杀妖?” 李朝歌细微颔首,诚实道:“不算会,勉强能杀而已。” 天后早就听侍从转述了后山的事,依侍从的描述,天后可不觉得李朝歌“勉强”。天后心中隐约生出一些念头,然而现在还太早了,天后温柔笑着,对李朝歌说:“有一技傍身是好事。我虽然心疼你吃苦,但是看到你能保护自己,放心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又觉得欣慰。女子天生势弱,离了后院和丈夫,什么都不是。但是你不一样,以后无论你嫁给谁,阿娘都不必担心驸马欺辱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猫妖 李朝歌正在逮白千鹤, 听到后面的声音,她动作一顿,白千鹤也从她手下溜走了。 李朝歌耳聪目明, 自然完整听到了官兵的话。即便没听到, 靠那些人的衣服, 李朝歌也能猜出来是谁。 这些人是金吾卫。天底下能让天子近卫开道的, 还会有谁? 李朝歌心中生出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她没有再管白千鹤, 慢慢转身,看向前方。 城墙内传来民众的欢呼声,其间夹杂着“圣人万岁”“天后千秋”等话。欢呼声像波浪一样往外传递,很快, 城外的人也纷纷跪下,四面八方充斥着狂热的呼喊声。 李朝歌没有跪,她隔着黑压压的人头,看到熟悉的仪仗一样一样走过,一座华丽的车架慢慢从城门驶来。这辆车极大,顶端盘旋着五爪金龙,四面垂着金灿灿的珠纱, 隔着帷幔,隐约能看到一对衣着华丽的夫妇, 并肩坐在车中。 李朝歌心脏突然剧烈地揪起来,她一动不动盯着纱幔后的人影,一瞬间拥堵的人潮、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全部离她远去。她的世界里, 只剩下她和马车里的那两人。 被她亲手杀死的母亲,以及她未曾谋面的父亲。 白千鹤本打算趁乱溜走,他一边悄悄往外摸, 另一边防备着李朝歌。然而这次,他走了好几步,李朝歌竟毫无动静。 白千鹤心里觉得奇怪,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李朝歌定定看着前方,许久动都不动一下,像傻了一样。 白千鹤那该死的好奇心又冒出来了。他明知道自己该趁机跑,可是他的腿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一般,又折了回来。白千鹤停到李朝歌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会,伸手在李朝歌眼前摇晃:“妹妹,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白千鹤是真的好奇。若说李朝歌看到皇帝皇后激动,她却既没有下跪也没有欢呼,若说她不关心皇室,那为何一动不动地盯了那么久? 白千鹤目露探究,李朝歌回神,没在意白千鹤的试探,说:“没什么,我想看便看了。” 这话白千鹤可不信,他正要说什么,四周又传来喧闹声。白千鹤抬头,见城门口驶出一辆精巧的青凤衔珠鸾车,四周拱卫着世家子弟和随从侍卫,一派众星拱月之势。路人中有人欢呼“公主来了”,车里面的人听到声音,笑着回头,隔着帘子对百姓挥手。 此时皇室和百姓并没有隔离,每逢年节,帝后都会亲临城楼,与民同乐。李常乐从小习惯了这种场合,这次她照例和民众互动,一闪而过间,李常乐似乎看到人群中站着一个女子,隔得远看不清长相,但是李常乐能感觉到,她在看着他们。 李常乐莫名打了个寒战。这个女子是谁?为何这么大的胆子,见到皇室不跪,还敢直视公主銮驾? 李常乐不知为何涌上一股心悸,心跳突然变得极快。外面的人见她动作不对,靠近了问:“公主,你怎么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常乐猛地回神。她意识到自己坐在銮驾里,前面不远处是父母,两个兄长和众多表哥骑着马拱卫在她周围。她是安全的。 李常乐慢慢放下心,她想,可能是昨夜太激动了,没睡好,刚才被魇住了吧。李常乐没放在心上,她对裴纪安笑了笑,娇声说:“没事。裴阿兄,谢谢你。” 裴纪安听到李常乐说没事,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今日他的右眼一直跳个不停,裴纪安本以为过一会就好了,可是随着出城,他的情况愈演愈烈,连刻意忽略都不行了。 裴纪安暗暗纳罕,他护送在李常乐车架左侧,并没有看到另一边人群的景象。裴纪安在心中过了一遍一会要做的事情,确定再无疏漏,才终于放下心。 兴许,是他太紧张了,请求赐婚的条件都已备好,李常乐就在他一臂之遥的地方。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很快,李常乐就会成为他的合法妻子了。 他的人生即将走回正轨。这才是真正属于裴家大郎君的,光明坦荡的一生。 御驾后跟着公主车架,再之后是宗室贵族,公侯伯爵,世家大臣。队伍浩浩荡荡走了许久,才终于结束。车队走远后,人群慢慢散开,白千鹤也不着急跑了,他杵在四散的人流中,啧啧感叹:“真好。” 李朝歌冷冷瞥了他一眼,问:“好什么?” “自然是当王孙贵族真好。”白千鹤真情实意地叹道,“一辈子吃穿不愁,美人在怀,万人敬仰,多舒服的日子!可惜我没投个好胎,没资格尚公主了。以我看人的眼力,那位公主绝对是位美人。不知道公主还收不收面首,我虽然不想当驸马,但是做对露水夫妻,也还不错。” 天下大道至简,殊途同归,浪子的终极归宿,便是小白脸。 李朝歌翻了个白眼,被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瞧瞧你这点出息。不过一个公主而已,有什么可追捧的?” “哎呦!”白千鹤夸张地叫了一声,挤眉弄眼道,“妹妹,你可不能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虽然也漂亮,但毕竟不能和公主比。人家可是皇帝的女儿。” 李朝歌依然不以为意,皇帝的女儿有什么了不起,被人宠爱,何如赐人宠爱。相比之下,她更愿意当皇帝。 白千鹤就算见多识广,但是能亲眼看到御驾出行,多少是桩奇事。他不住长吁短叹,遗憾自己没机会傍公主。他正说得过瘾,一回头,见李朝歌翻身上马,似乎要赶路的样子。 白千鹤愣了一下,浑然忘了不久之前李朝歌还要扭送他见官,脱口而出道:“妹妹,你要去哪儿?” “去当公主。” 白千鹤眨了好久的眼睛,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嗯?” · 渑池西五里,红叶岭,白千鹤躲在石头后,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他试着探出半只眼睛,瞧见远处人影攒动,彩旌重重,马蹄扬起的尘土都能隐天蔽日。众多衣冠华丽的侍从围绕在周围,最外面还跟着带刀侍卫。 便是三岁小儿都能看出来这是某世家豪门游猎,万万惹不得。白千鹤是习武之人,目力要更好些,他甚至看见了旌旗上的“唐”字。 白千鹤赶紧收回脑袋,大口呼吸,心想他这一天天简直刺激极了。白千鹤回头,见李朝歌紧紧盯着前方,似乎憋什么大招的样子。白千鹤忍无可忍,悄悄问:“妹妹,这是行宫,皇帝皇后住的地方,偷溜进来是要杀头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朝歌正在人群中寻找皇帝,听到白千鹤的话,她回头,淡淡瞥了白千鹤一眼:“你屡次闯入皇家禁苑,偷窃国宝,竟然还怕杀头?” “你也说了我那是偷。我最多趁着夜深人静顺点钱花,哪像你,简直是明闯。妹妹,我们丑话说在前面,冤有头债有主,你如果和皇帝有私仇,你自己了结,我可不会帮你。江湖和朝堂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再高的功夫,也不能招惹官府。” 李朝歌轻轻应了一声,低不可闻说:“我知道。” 白千鹤担心李朝歌想行刺,事实上,她追到禁苑确实有目的,却不是为了寻仇。 白千鹤提心吊胆了一路,不过现在看李朝歌的脸色,似乎并不是刺杀。白千鹤慢慢放下心,问:“妹妹,既然不是私人恩怨,那你追过来做什么?这里是皇帝围猎的行宫,平民百姓进不得,万一被人发现,会被治犯上作乱、预谋行刺之罪。这群官府的人最不讲道理,到时候说也说不清楚,证明也证明不了,一旦跑了就是畏罪潜逃,以后一辈子都是麻烦。妹妹你年纪轻轻,可不要为了一时意气,搭进去自己一辈子。” “只有你才和别人打赌,我从来不拿这种事当炫耀的资本。”李朝歌冷冰冰扫了白千鹤一眼,她注意到前方的人马开始行动了,一个穿着红衣的人一马当先,后面一众扈从浩浩荡荡跟上。李朝歌意识到最前面的人就是皇帝,她立刻站起身,握着剑跟上。 白千鹤追上去,颠颠问:“不是寻仇,也不是打赌,那你到底来做什么?” 白千鹤实在是好奇极了。都说好奇心害死猫,白千鹤就是一个好奇心格外旺盛的人。李朝歌不理他,白千鹤不气馁,仗着自己轻功好,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李朝歌。白千鹤像块狗皮膏药一样黏了许久,李朝歌甩也甩不掉,又怕一会被白千鹤添乱,只好说道:“圣人和天后向天下悬赏长女的下落,我是来认亲的。” 白千鹤预想过很多可能,万万没想到,竟然听到这么一个答案。他惊讶地瞪大眼睛,嘴都合不拢了:“认亲?你说你是皇帝和皇后走失的长女?” 白千鹤太过震惊,脚下的步子慢了片刻,瞬息的功夫李朝歌就飞远了。她的身法轻巧敏捷,像阵风般从树梢掠过,踏风无痕,唯有树枝尾端轻轻晃动。 “没错。” 白千鹤眨巴眨巴眼睛,脚下用力,追上李朝歌,委婉道:“妹妹,你冷静一点。我能理解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喜欢被人追捧,尤其喜欢幻想自己是公主。但是,冒充公主要杀头的。” 李朝歌淡淡扫了白千鹤一眼,突然加速,顷刻间消失在丛林里:“谁说我冒充了?” 眼前寒风飒飒,树影重重,细碎的光斑洒在地面上,随着风轻轻晃动。一群鸟像张大网般朝他们这个方向飞来,白千鹤江湖经验丰富,很快猜到这么多飞鸟被惊动,想来是皇帝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来了。 白千鹤没有再执着刚才的话题,立时找了棵树,藏到隐蔽处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林子里就传来说话的声音。皇帝说是出来打猎,其实是侍卫、臣子们将猎物围到圈子里,慢慢赶到皇帝面前,好让陛下玩尽兴。隔着树影,李朝歌看到一个穿着赭红圆领袍的男子坐在马上,拉弓搭箭,对着朝他撞来的猎物放箭。 皇帝在射箭,位置不断改变,再加上周围扈从良多,皇帝的脸时而露出,时而被遮挡。李朝歌躲在树上,视线时断时续,颇有些恼火地皱眉。 林子里视野太受限了,她都看不清皇帝长什么样子。这便是皇帝高宗,她前世未曾谋面的父亲吗? 李朝歌前世永徽二十四年回到洛阳,高帝李泽七月驾崩,而她十一月才抵达京城,甚至没赶得上送高帝出殡。李朝歌对六岁前的记忆很稀薄了,她记不清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模样,但是隐约印象,父亲李泽是个很温柔的人。 史书说他仁善,或者说仁懦。也唯有这样的性格,才能让自己的皇后成了古往今来第一位女皇帝。李朝歌听人说过许多高帝的事迹,却一生无缘得见,这也算是她前世毕生遗憾之一。 所以这一世重生后,李朝歌没有去找天后表明身份,而是选择从皇帝下手。别看天后是女人,皇帝是男人,实际上,天后可比皇帝难打交道多了。 李朝歌前世掌管镇妖司时,曾听人说过,渑池有一只妖怪,黑熊成精,凶猛暴虐,力大无穷。永徽二十二年时,黑熊精不知怎么窜到了紫桂宫,惊扰了高帝陛下,害陛下回去后大病一场。朝廷为此花了大量人力物力,耗时两年,才终于将那只黑熊精打死。 全天下妖魔鬼怪的资料都在镇妖司存放,因为涉及高帝,李朝歌还特意找来当年的卷宗查看。她很确定,当年高帝受袭,就发生在今时今日。 皇帝李泽还在无知无觉地放箭,他接连射中两只猎物,兴致正高。李朝歌躲在树上,也在悄悄警惕着。 她目光从黑压压的树干中扫过,忽然视线一凝,看到一个黑影。这只黑熊成精已有许多年了,虽然还不能化为人形、口吐人言,但已经有了基础灵智。它知道皇帝浑身紫气缭绕,吃了皇帝对它的修行大有裨益,但是它也知道皇帝身边环绕着众多守卫,不能强攻,须得智取。 黑熊精伪装成普通猎物,骗过最外圈的守卫,静悄悄地靠近皇帝所在位置。它瞅到一个空档,猛然化出原型,呼啸着朝皇帝扑去。 皇帝正在射箭,忽然听到后面有咚咚的脚步声,都将地面震得微微颤动。皇帝下意识回头,毫无防备地,看到一簇巨大的黑影朝他扑来。 皇帝一瞬间反应不及。对面的侍卫看到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只黑熊,直奔皇帝而去,大吃一惊。他们指着黑熊,慌忙道:“快拦住那只熊!护驾,保护圣上!” 周围一片惊慌的呼喊声,众人吵吵嚷嚷,林子中间有猎物横冲直撞,侍卫冲不过来,只能恐慌又徒劳地扯直了嗓子,高吼道:“护驾!快护驾!圣上小心……” 黑熊眼睛紧紧盯着皇帝,巨大的熊掌落在地上,地上的石子都被震得上下跳动。几个侍卫试图阻挡它,可是兵卒在它手里像没重量玩具一样,一巴掌就被拍到树上。黑熊鼻子里呼呼喘出白气,它忽然嘶吼一声,张大嘴朝皇帝扑来。 熊吼声震耳欲聋,周围的树都被它的声音震得簌簌落叶。御前侍卫耳边一阵嗡鸣,一瞬间都失去了听觉。可是侍卫已经没心思管这个了,他瞪大眼睛,绝望地看着黑熊张开血盆大嘴,像座山一样将皇帝笼罩。 一切仿佛变成慢镜头,御前侍卫眼睁睁看着黑熊纵扑,后爪扬起一阵尘土,熊掌上的尖甲闪着寒光,一点点逼近皇帝。就在黑熊尖锐的指尖即将接触到皇帝的时候,前方突然掠过一个人影,一柄长剑架住了黑熊的指甲,两物相接,发出一道刺耳的金属声。 一个女子停在皇帝面前,背影纤细,身量尚稚,却接住了巨大的山一样的黑熊。 黑林村西南角,最靠近黑森林的地方,伫立着一个孤零零的小院子。这个院子不大,围墙也是东补一块西补一块的,看得出来日子并不富裕。此刻院落正房关着窗,房里黑漆漆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今夜无月,桌子上油灯早已干涸,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李朝歌躺在床上,眉毛紧紧颦着,睫毛剧烈地颤动。她忽然全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李朝歌大口大口喘气,她睁开眼睛瞪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她慢慢爬起来,眼睛扫过四周,暗暗警惕。 这是哪里?她被人关押了吗? 李朝歌本能地调动真气护体,这样一调她吓了一跳,李朝歌连忙运行大周天,发现自己全身无伤,可是真气却没了。 也不能说没了,只能说非常微弱。李朝歌伸出手,发现她的手指变细了,上面还有砍柴留下来的细小伤口,根本不是后世那双养尊处优、杀人如麻的手。李朝歌赶紧去地上找镜子,隔着粗糙模糊的铜镜,她看到一张熟悉,却稚嫩的脸。 李朝歌惊讶,不可置信地抚上自己的脸。这时候她环顾四周,慢慢想起来,这是黑林村,她去东都恢复公主身份之前,和周老头住的地方。 李朝歌觉得匪夷所思。她是练武之人,死前已经突破至臻境,非常明白裴纪安那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她绝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可是,此刻她又真真切切站在地上,身体、脸庞都变小了,连武功也退回了年少时。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重新活过来了,而且重生到少女时期。看她体内的真气,估计现在只有十五六岁。 李朝歌扶着桌子,缓慢地坐到塌上。她怔怔盯着镜子里的人,不无感慨地想着,原来只有十六岁。 前世十六岁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公主,只以为自己是一个乡野丫头,父母不详,身份不明,没形没状地跑在大山里,成日和黑森林的毒虫野兽打交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只隐约记得小时候有人在她耳边喊“朝歌”,她便以为,自己叫朝哥。 周老头没说过她的来历,李朝歌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也从来不问。小时候有孩子嘲笑她没有爹娘,被李朝歌打了一顿,之后再也没人敢说了。 她像一个男孩子一样风风火火地长大,从小挑水劈柴,烧火做饭,被周老头磋磨的特别糙。说来也奇怪,她从没有刻意练过武功,可是她八岁起能打的全村小孩子不敢还手,十岁就能跟着大人去黑森林打猎,十二岁起,就能独自进山了。 要知道,打猎十来年的行家老手,都不敢一个人进十里大山。可是李朝歌小小年纪就被周老头扔到山里砍柴,她最开始摔得鼻青脸肿,后来,慢慢也就习惯了。 十四岁那年,李朝歌已经可以独立放倒一头熊。她扛着熊皮回来的时候,发现周老头不见了。家里只留下一本没封皮的书,和十个脏兮兮的铜板。 周老头消失了。 李朝歌又被丢下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丢弃,李朝歌难受了两天,很快看开了。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她去黑森林打猎之暇,也会顺便练习周老头留下来的心法。她不知道那本书是什么,但日子闲着也是闲着,顺便练练吧。 李朝歌就这样粗糙地长到十七岁。十七岁那年,十里大山地动,黑林村被余震波及,房屋倾倒,土地皲裂,受灾非常严重。村民们都是在虎口谋生的,人员倒没有伤亡,可是随着地震,大山中许多猛兽、毒虫被惊动,倾巢而出,朝森林边缘涌去。黑林村没法住了,李朝歌只能跟着村里人,一起横穿黑森林,前往戎州避难。 那是李朝歌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戎州城门巍峨雄伟,拔地而起,城门上旌旗猎猎,披甲执矛,李朝歌看着这一幕,彻底被震撼了。 她明明在山里长大,从没有见过这等世面。可是李朝歌心底里,却奇异地浮现出一副模糊的画面。 仿佛也是这样工整威武的门楼,也是这样威风凛凛的士兵,但是,比戎州的城门,还要高,还要大。 那是哪里?她为什么记得这种画面? 都不等李朝歌想明白,入城的队伍排到他们了。守城士兵盘问来源,村长在前面回话,李朝歌一抬头,在城门的告示墙上,看到了一幅画像。 画像旁边的皇榜说,圣上和天后从泰山封禅归来,天后以儿媳的身份供奉文德皇后,之后忽然勾动心事,想起自己的女儿来。 天后是当今圣上的皇后,她永徽十三年被立为皇后,永徽十六年和圣上一起上朝,号称二圣临朝,永徽十八年自封天后,尊荣无匹,平步青云。这样的人生按道理没什么事可遗憾了,偏偏天后万事顺遂,独有一桩心病。 永徽十二年,天后还在做昭仪的时候,朔方兵变,王孙贵族匆忙逃离长安。在南逃路上,武昭仪的长女,年仅六岁的安定公主李朝歌,走丢了。 其实也不是丢了,是被王皇后抛下了。据说当时追兵在后,安定公主跌跌撞撞跟在王皇后和武昭仪的马车后,王皇后怕被追兵追上,就发狠心将绳子斩断。绳子断裂,安定公主掉落在乱兵潮中,从此生死不知。 一个六岁的孩子,掉到叛军堆里,哪还能活得下来呢?所有人都默认安定公主已经死了,武昭仪悲痛难忍,皇帝也震怒,斥责王皇后蛇蝎心肠,没多久就废了王氏的皇后之位。第二年,朔方之乱平,皇帝及后妃搬回长安,同年,皇帝力排众议,立武昭仪为后。 武昭仪称后之后,大肆追封长女安定公主,食邑、财帛像不要钱一样加。后来小女儿逐渐长大,武昭仪才终于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 有了小公主,命运不幸的大公主似乎成了过去式,宫中许多年都没有人再提起她。没想到这次封禅,倒勾起了天后的思女之痛。 天后回到东都后,命人画出安定公主画像,派给各级州府县衙,敕令在最显眼的地方张贴。天后还向全天下公布了安定公主的名字和走失时的年龄、衣服、配饰,悬赏安定公主的下落,并允诺提供安定公主消息的人,只要核实无误,一律赏金千两,加官进爵。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冲突 男子在这种时候, 依然试图安慰心爱的妻子:“牡丹,不要怕。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 牡丹眼中沁出眼泪, 她正要说什么, 玉虚宫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威压,一股无形的寒气横扫而过, 九重天的云雾顿时如浪潮般, 层层翻涌。 冰冷明亮的寒光从高台上传来, 几乎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牡丹得调动全部修为, 才能抵住高台上那股极清极烈的冰寒之意。 牡丹能勉力支持,杨华就不行了。他的眉毛、发梢立刻结上冰霜,嘴唇变得青紫。牡丹唤了一声,心沉沉地落下去。 不愧是掌管天庭刑狱的众仙之长,神上神北宸天尊。仅是感受到他的仙力,牡丹就难以支撑,若是真动起手来, 她岂不是连北宸天尊一招都撑不过去? 别说她, 放眼整个天庭, 能和北宸天尊过手的屈指可数。其中能打赢的, 恐怕没有。 牡丹想到一会要发生的事情, 心情愈发凝重。都不等牡丹想好要怎么办,一道清玄缥缈的声音从高高的敕仙台上传来:“牡丹仙子, 你私下凡间, 违背天条与凡人结为夫妻,你可知错?” 牡丹无力地垂下脖颈,艰涩道:“小仙知错。” “私通凡人, 乃大罪,你可有冤屈?” “无冤。”牡丹仙子盯着地砖上的倒影,低低应道。她知道,北宸天尊最是铁面无情,她被北宸天尊亲自审判,想来今日无法善终了。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牡丹用力地看向杨华,眼中含着泪,哽咽道:“可是,我不后悔。九重天上的日子年复一年,没有任何波动,哪如像凡人一样,痛痛快快地爱一场,便是失去仙力也值得。我自知触犯天条,无可辩解,甘愿领罚。但是与杨郎结为夫妻,我永不后悔。” “好。”高台上的男子轻轻点头,道,“神志清醒,非受人挑唆引诱,且毫无悔改之意,按天规,当罪加一等。” 牡丹每听一项,脸色就白一分,最后已经毫无血色。她想要上前求情,可是她的双手被束缚在后,稍微一动就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玉砖上。牡丹不顾胳膊被摔痛,抬头,恳求地看着上方男子:“北宸天尊,小仙自知罪无可恕,不敢求天尊饶恕,只求天尊看在小仙为天庭效劳千年,没有一次耽误花期的份上,饶杨郎一命!” 杨华虽然不懂天规是什么,可是看牡丹的神情,哪里不知道罪加一等的后果很严重。他被绳子束缚着不得自由,但还艰难地爬到前面,求情道:“牡丹是无辜的,都怪我,偷拿了牡丹的衣服,让她没法回天庭。是我诱骗牡丹留在人间做我的妻子,天尊如果要罚,罚我好了,不要责怪牡丹!” 北宸天尊秦恪平静地看着下方的人。几千年来,这些话他听了不知多少次。天庭对动凡心的惩罚越来越重,而明知故犯的人,还是前赴后继。这已经是他处罚的第五个偷偷和凡人结为夫妻的仙子了,前几个尚可以说懵懂无知,少不知事,而牡丹仙子千年来掌管百花从未出错,她也犯下这等错误,实在让秦恪难以理解。 牡丹和杨华确实情比金坚,危急关头都还想着保护对方。然而,这和秦恪有什么关系呢? 秦恪声音中蕴着道法,说道:“牡丹仙子明知故犯,私动凡心,按律剔除仙骨,废去修为。剥夺百花之首尊荣,从百花册除名,并打入轮回,受六世轮回之苦。杨华引诱天庭仙子,杀,封印魂魄,投入畜生道,永世不予赦免。” 牡丹听到瞳孔都放大了,她不顾狼狈,哀求道:“北宸天尊,您要罚就罚我,不关杨郎的事!是我偷偷下凡,是我不守清规戒律,要投畜生道就投我,杨郎他是无辜的啊!” 牡丹声声哀切,而秦恪不为所动,目光无喜无悲:“即刻执行。” 天兵立刻上前,压着杨华去投畜生道。牡丹仙子苦求无果,眼看爱人被天兵带走,她大喝一声,忽然用力挣脱捆仙绳,拿出法器朝天兵攻去。 牡丹毕竟是百花之长,修为不容小觑。然而她拼尽全力一击,才到一半便被一股清冽的寒气束缚住,都没有挨到杨华的边。牡丹砰地一声从半空中坠落,她越挣扎,寒气收得越紧。杨华见状,目眦欲裂:“牡丹……” “杨郎……” 牡丹泪流满面,可还是眼睁睁看着爱人被天兵带走,今后生生世世都是畜生道,被人屠宰,受人奴役,永世不得解脱。牡丹崩溃,忽的仰天长啸,凄声道:“我只是爱一个人而已,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时间已经到了,秦恪轻轻抬手,立刻有人上前押着牡丹领罚。牡丹被人拖着离开玉虚宫,走前,她一直不甘心地挣扎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秦恪,凄厉道:“秦天尊,你无情无欲,无心无爱,我诅咒你日后爱而不得,亦亲眼看着所爱之人离你而去,终生受轮回之苦!” 牡丹的声音凄厉尖锐,执法的天兵都觉得浑身发瘆。然而秦恪始终平静地看着牡丹,就那样毫无感情地目送牡丹离去。 牡丹走后良久,她尖利的声音都仿佛回荡在玉虚宫。传话的小仙吓得大气不敢喘,他战战兢兢地走入玉虚宫,缩在门边,小声道:“北宸天尊,南极天尊有请。” · 九重天有天庭,掌管天上所有事务。众仙飞升后,第一步便是来天庭报道,之后在天庭挂了名,领了缺,便可各司其职。然而随着人间灵气越来越少,凡人能飞升成仙的寥寥无几,登天之途近乎断绝。 天界以天庭为尊,而天庭,又以四位天尊为尊。 按方位,四位天尊分别为北宸天尊秦恪,南极天尊萧陵,东阳天尊君崇,西奎天尊玄墨。其中,北宸天尊秦恪掌管刑名,为四尊之首。南极天尊萧陵可以从镜中预言未来,地位仅次于秦恪。 秦恪到了三清宫,长袖舒展,没有寒暄便直入主题:“萧天尊,你找我何事?” 萧陵颇有些无奈,他们俩人已共事千年,萧陵自认合作还算愉快,然而秦恪见了他,永远这样疏离冷漠。萧陵笑道:“秦天尊,既已离了公堂,便可以清闲一二了罢。你这样,不像是和朋友说话,倒像是审问犯人一样。” 秦恪坐在萧陵对面,问:“是须弥镜有动静了?” 萧陵挑眉,彻底放弃和秦恪谈感情。萧陵收敛了笑脸,很快进入正题:“是。西奎天尊闭关已一百年,今日须弥三千镜生变,位主西方。我给西奎天尊算了一卦,这一次,他恐怕闯不过去了。” 秦恪听到皱眉。他们四人虽然同是天尊,但是权力、职责、任务截然不同,北宸主刑名,南极预未来,东阳领农耕,而西奎天尊,掌管的是杀戮。 东南西北四位天尊尊号、职责不变,但是坐在天尊位置上的人,却是时时变化的。西奎因为主杀,被全天下的杀戮、戾气侵袭,历来容易走火入魔。玄墨在西奎天尊的位置上坐了两千年,算是历代西奎天尊中坚持时间最长的了。然而,他也不行。 天地分四极,每个方位必须有人镇守,不然天倾地斜,山海崩塌,将会引发大乱。如果玄墨这一劫渡不过去,那么寻找下一位西奎天尊人选,将迫在眉睫。 秦恪问:“须弥镜可有其他指引?” 萧陵摇头:“没有。不过西方杀气重,能镇压得住全天下杀气的,天庭中就那么几个人,无需须弥镜指示。原本太白星君是最好的人选,可惜,他失踪了。” 太白星主战,太白星君周长庚是天庭出了名的战斗狂魔。据说周长庚成仙前,是凡间的一个武林高手,练武练到极致忽然打通了灵窍,以武入道,修炼多年后飞升成仙。 但周长庚飞升后,却不服管教,惹出不少乱子。几年前,他因喝酒触犯天规,拒不受罚,打伤天兵后跑了。天庭一直在通缉他,可惜,至今没有抓回来。 秦恪问:“可有周长庚线索?” “没有。”萧陵说,“就算把周长庚抓回来,他也要去天牢受罚,不能解燃眉之急。而且以他的性子,不适合高位。他当星君时都带头违反天规,若让他当了天尊,该如何服众?” 秦恪明白了,直接道:“那你有了新的人选?” “不敢当,只是有几个推荐而已。”萧陵说着调出须臾镜,镜面停留在一个男子身上,“最适合的,当数贪狼星君季安。” 萧陵的人选和秦恪想的一样。贪狼主权柄财富,贪狼星转世到人间,一般不是权臣名将便是开国皇帝。这样的人放在西方镇压杀气,刚刚好。 不过,秦恪想了想,道:“季安似乎在人间历劫,今日,他该历劫回来了。” “这正是我找你来的目的。”萧陵长袖轻挥,须臾镜中景象变幻,呈现出人间皇宫的景象,“他历劫失败了。” 秦恪微微震惊,他看着须臾镜中血流满地的“盛况”,顿了一下,说:“他主贪狼位,转世之后,莫非成了文人?” “不是,他文武兼修,按照本来命数,是出将入相之才。”萧陵长长叹了口气,将镜面调到另一个女子身上,“要怪,就怪这个女子吧。” 秦恪将目光落到镜面中的女子身上。女子容貌极盛,身上穿着帝王冕服,但是却倒在血泊中,已失去了气息。秦恪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说:“他历劫失败是他的事,与女人何干?” “并非我推脱责任,这事,还真和她有关系。”萧陵收起须弥镜,给秦恪倒了盏茶,说,“季安在人间化名裴纪安,他本来历劫可以成功,按照司命写好的命数,他出身尊贵,少年得志,但是在成年时家逢大变,跌入谷底。他所在的王朝会迎来女帝主政,裴家失去圣心,全家流放,他和广宁公主的婚事也被取消。后来他在边疆磨炼心志,履立战功,从微末升为节度使,多年后以拨乱反正之名攻入京城,废除女帝,拥立太子,同时和公主再续前缘。他和公主的女儿会成为王朝下一任皇后,他的儿子也会迎娶新皇公主,成就一段功成名就、出将入相的不世佳话。但是现在,方才那个女子横插一脚,不仅阻断了裴纪安的仕途,也妨碍了他和广宁公主的姻缘。导致裴纪安没能勘破情劫,历劫失败。” 秦恪听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看在同僚的面子上,尽量委婉地说:“他似乎有些太无用了。” “不是他无用,他已经尽力了。”这一点萧陵须得站出来给贪狼说句公道话,“他一直在抗争,但是他的外祖和舅舅被斩首,堂弟被贬谪致死,未婚妻被夺,妹妹和外甥被谋杀,母亲被气得重病,祖母也在愤懑中撒手人寰。这些事,全是一人所为。他气不过,最终选择和那个女子同归于尽,也在情理之中。” 秦恪尚不了解情况,不予置评。不过依萧陵的描述,裴纪安确实有些惨,而那个女子,也未免太狠了。 萧陵继续说道:“按道理这一世不成,安排他再投胎转世就好。但是天庭情况危急,已经等不了他再轮回了。所以,我想让他带着记忆,重回此世。” “可。”秦恪说,“但是因果有律,他若是重生,他的仇家也该带着记忆重生。若不然以有心算无心,与理不公。” 萧陵就知道秦恪会这样说。都说天庭法度严,可是秦恪比冷冰冰的天规还要冷硬,指望他同意给贪狼开小灶,绝无可能。 萧陵知道说不动秦恪,干脆顺势转了口风,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这个女人真的太狠了,不给贪狼记忆,贪狼赢不了,给贪狼记忆,就必须给李朝歌记忆。我在须弥大千镜中推衍了几百种可能,绝大多数,又是失败的。” 秦恪问:“李朝歌是……” “那位差点逼疯贪狼的女子。” 秦恪了然,他问:“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陵笑了笑,亲手把茶放到秦恪手边,说:“所以,依我之薄见,最好有人下凡,辅助贪狼度劫。” 秦恪终年不化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许惊讶。萧陵生怕秦恪不同意,连忙说道:“贪狼主财权,除了你,一般人压不住他。而且,秦天尊这些年虽然主司刑名,不再打打杀杀,但最初时,亦是以战功飞升。唯有你去,才能拨乱反正,保护贪狼顺利渡劫,化解天庭存亡危机。” 秦恪沉默,他自然不会中萧陵的语言陷阱,可是他自己亦清楚,他未必是辅助贪狼的唯一人选,却是最省时省力的人选。千年来秦恪遵守天规、维护秩序已成了本能,如果这符合天庭的利益,即便有违秦恪意愿,他也别无二话。 秦恪很快便点头:“好。” 萧陵大喜,忙道:“天尊心怀大义,以天下苍生为重,在下佩服。秦天尊放心,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不会耽误天尊太多时间的。不过,以秦天尊的神力,你在凡间随随便便甩下袖子,恐怕下界便山崩海啸了。为了天下生灵着想,秦天尊最好压制修为,封印法力。” “这是自然。”秦恪估算了一下,说,“我这些年疏于修炼,压制到三分之一,应该够了。” 萧陵一时没接上话。他顿了一会,说:“秦天尊未免太低估你自己了。依我看,至少十分之一。” 十分之一?秦恪本能皱眉,十分之一连法术都放不出几个,他与凡人何异?但是秦恪想到这是天宫的安排,为了天下苍生,他还是同意了:“好。” “多谢天尊。我已查过,裴家有一位寄居的表公子,姓顾,名明恪,比裴纪安大一岁,正适合天尊。这是顾明恪的相关信息,请天尊收好。” 顾明恪的身份信息都准备好了,从一开始,萧陵就打算好了吧。秦恪没有拆穿萧陵的算计,收好折子,转身往外走。他离开时,萧陵的声音从背后追上来:“秦天尊,你下界是为了任务,一切以贪狼历劫为要,请勿沾染凡尘。尤其要防备李朝歌那个女子。” 秦恪没有理会,倏忽间便从三清宫消失。 下凡并不难,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去屏山解决牡丹仙子的遗留问题。 裴家累世为官,开朝时更是为李家立下汗马功劳,得三代皇帝重用,区区别院山庄根本不在话下。裴家的别苑离紫薇宫很近,几乎比邻而居,可见裴家在朝中的位置。 裴纪安要和广宁公主成婚的事早就在裴家传开了。在裴家长辈眼中,他们家尚公主稀松平常,只要儿子愿意,赐婚不过是和圣人说一句的事情,压根不存在被拒绝的可能。所以,虽然旨意还没求,裴家人心中已经将此事默许了。 裴大夫人便这样不紧不慢。广宁公主就在那里,朝中又没有人敢和他们家抢,着急什么呢?裴大夫人毕竟上了年龄,坐了一上午马车后腰酸背痛,她正打算休息一会,听侍女禀报大郎君来了。 裴大夫人坐起来,见儿子走进来,颇为惊奇:“大郎,你怎么来了?” 裴纪安给母亲行礼,问:“母亲,今日不是说好了进宫,请圣人赐婚吗?” 裴大夫人应了一声,说:“不急。圣人和天后要在紫桂宫住好几天呢,我们明日去说也来得及。” “不能明日。”裴纪安是真的吓怕了,有了前世的前车之鉴,这一世,他不敢相信任何“改日”、“稍缓”、“约定”等说辞,没有一锤定音之前,一切皆有变化。所以,裴纪安对此很执着,说道:“母亲,今晚圣人和天后要开晚宴,所有人都要出席,今日宣布赐婚刚刚好。婚姻大事事关紧要,当速战速决,不能再拖了。” 裴大夫人其实觉得儿子夸大其词,只是赐婚而已,又不是官场上的调度,就算推迟几天又能有什么变故呢?奈何儿子执意,裴大夫人也没办法,说道:“好,阿娘换身衣服,这就陪你进宫。” 裴纪安和裴大夫人走入千秋殿,千秋殿是帝后寝宫,此时人来人往,正十分热闹。两边的宫女见了裴纪安和裴大夫人,纷纷叉手行礼:“见过裴大夫人,裴大郎君。” 裴大夫人司空见惯,她微微点头,问:“圣人天后在里面吗?” “圣人去围场狩猎了。只有天后在殿中。” 裴大夫人没当回事,感叹道:“圣人真是好精神。赶了一上午路,我还以为圣人要休憩一会呢。” “圣人难得兴致高,一到行宫就带着近侍出去了。天后就在殿中,裴夫人和大郎君请随奴婢来。” 裴纪安听到宫女的话,很是怔了一下。皇帝居然出去了?他本以为皇帝在,才特意前来请婚的。 经历过前世后,裴纪安对天后的感情非常复杂。最开始皇帝力排众议立武氏为后的时候,裴家虽然不喜武氏门第低,但也没有发表不满。后来武氏在皇后位置上坐得风生水起,不光和陛下育有两子一女,同时还帮助陛下处理朝事,前朝后宫全部打点得妥妥当当。裴家虽然觉得武氏太积极参政,非圣贤良妇所为,但是看着几个公主皇子的面子上,裴家依然对天后和和气气的。 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温柔贤惠、聪明能干的皇后,居然会在丈夫死后,推开儿子,自己称帝。武后称帝自然经历了重重阻力,她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几乎把李氏皇族杀光,门阀世家被抄家流放的更是不知凡几。裴家的败落虽然是李朝歌一手导致,可是真正在后面授意的,是天后武照。 裴纪安重生之后,实在很不想面对这位皇后。奈何他们已经走到这里,扭头离去就是不给天后脸面,以天后记仇的秉性,日后少不了被清算。裴纪安只能硬着头皮,随母亲进殿。 千秋殿内,李常乐正依偎在天后身边撒娇。听见宫人禀报,李常乐自然而然地坐起来,对着来人甜甜喊道:“裴阿兄。” 裴纪安看到李常乐,眉眼也变得柔和:“广宁公主。” 裴大夫人和裴纪安依次给天后行礼,天后没有摆架子,很快就让他们起来,吩咐宫女赐座。 李常乐早就坐不住了,裴纪安和裴大夫人还没有坐好,她就急忙说道:“裴阿兄,阿月怎么没随你们一起进来?阿父去打猎了,我也想去,你陪我去围场好不好?” “广宁。”天后微微沉了脸,轻呵道,“今日赶了一天路,别人还要休息呢。你不要捣乱。” 李常乐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一直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李善、李怀两个兄长都有些畏惧强势的母亲,李常乐却一点都不怕。 “阿娘!”李常乐噘着嘴顶撞道,“我又没有胡闹。裴阿兄文武双全,精通骑射,才不会累呢。” 裴大夫人见状,连忙说道:“承蒙公主看得上,大郎不甚荣幸。不过今日,妾身与大郎有一些事要跟天后说,恐怕没法陪公主玩乐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