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竟然暗恋我》 1、楔子 乾元三年五月廿日,是钦天监举众人之力,合阴阳五行之术,上启神明下祭后土,掐算出来的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 宜入宅、宜嫁娶、宜求嗣,总之万事皆宜。 赵明锦顶着红盖头,任人摆布了一日,此刻终于被安安稳稳地扶回了喜房。 方一坐下,就被一颗红枣硌了屁股。 耳边没了喧闹的丝竹声,她静下心来,不由回想起今日发生之事。 晨间她起晚了,梳妆打扮弄的将军府鸡飞狗跳;红儿绿儿扶她上花轿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脑袋险些磕到轿沿上;跨火盆时又不知从哪里吹来了道邪风,火苗陡然高起一寸,若不是她眼疾腿快纵身跃过,兴许今日也就宜治丧了。 她将那颗红枣丢进嘴里,边嚼边凉凉开口:“这叫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红儿在一旁伺候,抿嘴道:“将军,好事多磨嘛,待一会儿……” “噤声。” 赵明锦止了咀嚼的&#xe863;作,盖头下耳朵微&#xe863;。 脚步细碎,声音轻飘,是宫里太监惯常走路的声响,而且是朝着喜房方向来的。 她又恢复了咀嚼的&#xe863;作:“恐还得再磨一磨。” 话音刚落,喜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太监尖细的嗓音传进来:“圣旨到,胜宁将军接旨。” 赵明锦一把掀了盖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宣旨太监面前,鸾凤金冠上的丝线摇晃,拂过她耳上的繁复坠饰,发出泠泠清响。 她单膝跪地,抱拳垂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胜宁将军与闲王大婚,乃普天同庆之事。奈何北泽数次犯我边境,长岭战事胶着,急需派兵增援。朕念及将军……” 赵明锦一直觉得,当今圣上什么都好,就是下旨太啰嗦,一句‘赵明锦,朕派你带兵增援长岭边关’就能解决的事,非要来个长篇大论。 她腹诽过后,太监那方也宣读完了:“赵将军,接旨罢。” “微臣接旨。” 随圣旨一同落在她手上的,是她年初回京时上交的调兵虎符。 赵明锦站起身来,侧过头吩咐:“红儿,回府取本将□□盔甲,送往城外虎啸营。” “是!” 恰逢绿儿端了吃食进来,她一并吩咐:“绿儿,去城东普宁坊通知军师与副将,北城门外汇合。” 绿儿一脸茫然,却也不敢耽搁:“绿儿这就去。” 赵明锦三两下除了身上碍事的喜服,走到衣柜前,在里面找到了件月白色交领外衫。 她三两下把衣衫穿好,又把头顶发饰摘下,拿起根玉带将发丝束起。 一切妥当后,直接抬脚出了喜房。 婚宴之地似离的不远,借着廊灯,隐约可以看到人头攒&#xe863;,嬉笑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实在是热闹。 赵明锦收回视线,脚尖轻点地面,人如飞燕一般越过闲王府高墙,落在了府外的小路上。 她理顺衣袍,嘴角勾起:“还真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去虎啸营点了兵,一路向北出了城门,赵明锦一人打马在前,不多时有四人直接聚集在她身后。 “将军!” 她一吸鼻子,闻到了他们四个身上的酒气。 气味甘醇绵长,是上等的好酒! “你们四个从哪儿过来的?” 季二向来是人傻嘴快的那个:“自然是将军的婚宴上,”他砸吧着嘴,“王爷不愧是将军的夫君!丝毫没有王爷架子,不仅派人送了请柬来,还同我们一齐喝酒,那话说的,听着也忒舒坦!” 赵明锦没见过闲王叶濯,不由挑眉:“哦?” 齐三也附和地点头:“与将军郎才女貌,着实般配。” 这一个两个爱喝酒的,显然是被收买了,赵明锦偏头看向顾云白:“军师觉得?” 顾云白照旧沉默片刻,才缓声开口:“闲王雅正俊朗,温润如玉,虽有皇室中人的清贵,却无高位者之骄矜。待人谦和有礼,是位不可多得的良人。” 连他都这般评价,赵明锦难得对叶濯起了几分兴趣,忽然有些后悔方才跳墙离开了。 “赵小四,你觉得如何。” 赵小四是她手下唯一的女将,人狠话不多,总能一句话切中要害。 “长得好看!” 看来她那位夫君是长得真好看。 赵明锦勾唇笑了一瞬,很快又沉下脸来,调转马头,与他们四人面对着面。 夏夜凉风骤起,拉扯着她盔甲后的披风,猎猎作响。 她的声音,亦没了方才玩笑时的轻 松。 “征战沙场,九死一生,都给本将收心,”她扬起声色,中气十足,“今日之事今日罢休!此去长岭,无关之事休想,无干人等休提,若有违令,军法处置。” 四人当即一同抱拳:“是!” 赵明锦抬眸,借着漆黑夜色,暗淡月光,看向守城的兵将与长安城上那片宁静又闪烁的星空。 薄雾笼罩下来,城墙上的人看不真切,她微眯了眼,只觉站在正中处的两名兵将乱了守备阵型。 长安城的守将,实在是安逸惯了。 她收回视线打马向前,高喝一声:“出征!”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001 三年后,四月阳春。 长岭之地春风难度,唯有晴空中的暖阳一轮,能照出几分凛冬已尽的温暖与明灿来。 春日风大,撩拨着帐帘,日光趁着缝隙钻进去,洒在赵明锦清秀的脸上,萤然生辉。 她一手拿着绢帛,一手执着□□,正在仔细擦拭枪头。与她征战又三年,枪头上细小的齿痕增了不少,不过银光未减,寒芒依旧。 “报!” 帐外一道拉长的声音响起,她随口道:“进来。” 小将入帐,将掌心之物举过头顶:“将军,北泽遣使,送来书信一封。” 季二最是闲不住,当即抓了信过来:“老子倒看看,那黄口小儿又整什么幺蛾子,”他将信一展,眼睛从上扫到下,啐了一声,“长了嘴不就是说话的,写个屁书信。” 齐三在一旁笑他。 赵明锦眼睛没抬:“念来听听。” 季二把信丢进顾云白怀里:“顾老大念。” 顾云白拿起信,粗扫了大概,长眉微皱:“赵将军,吾慕将军风华已久,与君交战三载,日日……” 开篇总要说一堆废话,都什么毛病? 赵明锦撇嘴:“念重点。” “三日之后,云山山巅,盼与君一战。若胜,长岭尽归吾之麾下;若败,北泽退兵,十年不扰。不知……”顾云白看向赵明锦,“君可敢来否。” “他娘的!”季二骂了一声,“团战不行就想单挑?凭如今两军阵势,最多再有一年,熬也能熬死他!” 齐三也点头:“老二话糙理不糙,三年来我军连战连胜,士气正盛,实在没必要接这战帖。” 赵明锦把银枪放下,看向顾云白:“军师觉得如何?” “确实没必要。” “小四呢?” 赵小四低头想了想:“军师说得有理。” 三年来虽然连战连胜,却始终打不服他,不然她早已班师回朝。 阿穆达这厮,实在是缺些教训。 “一战能解决的事,拖一年作甚,”赵明锦站起身来活&#xe863;了下筋骨,清风不燥,秀眉微扬,“三日后,会他一会。” 帐中四人面面相觑,一齐站直身来,对着她躬身一拜,转身退了出去。 季二的声音最大:“我现下出发去探云山地形。” 顾云白叮嘱:“仔细些。” 齐三声音已经远了:“我去点兵埋暗哨,北泽狡诈,不能不防。” 赵小四应是追着去了:“我同你一起!” 三日后,赵明锦单骑出营,手持银枪,行至军营外时,她勒马回头,看向身后四人:“守好军营。” “是!” 云山与长岭相聚不远,山势高耸,直入云霄,故有云山之称。 赵明锦到得山巅,垂眸俯瞰,薄雾冥冥,万物皆小,胸中难免荡起一层澎湃之意。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赵将军。” 她不紧不慢回身,暗红色披风在半空划起一道凌厉的弧线:“阿穆达。” 阿穆达是北泽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年纪不过弱冠,面相有民族特有的粗犷,眉眼又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俊秀,看上去虽不突兀,但杂糅的面相却也说不上好看。 他见了她,没有丝毫手下败将的尴尬,反而笑的有些开怀:“许久未见赵将军,赵将军依旧风采不减,明艳&#xe863;人。” “这样好听的话,留着以后每年到南渊朝拜时说,我会更爱听,”赵明锦银枪一指,“赶紧打,本将赶着回营吃午饭。” “赵……” 懒得听他废话,赵明锦双手执银枪,枪头径直刺来,攻势凌厉,直击要害。 阿穆达不敢大意,当即肃了神色,提刀全心应战。 赵明锦与他交战三载,虽不是每战都对得上,但三年来这厮的武功进益确实让她有些吃惊。 不愧是得高人指点,当年一枪就被她挑到马下的人,如今竟能在她枪下走上三十多招。 且颇游刃有余。 她嘴角一勾,也不急着取胜,连出枪的速度都慢了下来,每每阿穆达想压制下她,用自己的刀锋将攻势挑起来,逼出她战场上惯常的速战速决,却偏偏不能如愿。 “阿穆达,”甚至还可以分心闲聊,“你这刀法技巧有余,火候不足,还得……” 她话音陡然一顿,银枪在空中挥过,携了灼灼日光与凛冽杀气而来,势不可挡。 阿穆达一惊,下意识抬刀格挡,却不想方才还如斩铁削泥的利器,在她手中又如龙蛇蜿蜒,轻巧绕过他的刀刃,从下不过微微 一挑,兵刃相接,他虎口一麻,刀柄脱手而出。 铿地一声,直扎向地面,入土半寸有余。 颈间一凉,他微微垂眸,只见枪上红缨如血,肆意飘扬。 “再练练。” 赵明锦把话补全了。 阿穆达怔愣片刻,倏尔笑了起来:“即便他日本王将刀练好,与本王对战之人,怕也不再是赵将军了。赵将军今次回朝,便如那飞鸟回笼,不过是旁人豢养的一只金丝雀。” 她眸子一眯。 “赵将军乃练武奇才,治军神将,南渊皇帝不惜才爱才,本王与他不同,本王深知赵将军志向。” 他上前一步,赵明锦不为所&#xe863;,银枪依旧抵在他喉咙口。皮肤被刺破,有血染在了上面:“明锦,随本王回北泽罢,与本王并肩,征战四方。你我本就是该惺惺相惜之人,何必拼个你死我活。” 这声明锦,叫的她心上一阵恶寒。 赵明锦笑了一声,声音清亮,全无女儿家的娇柔:“王子怕是对本将有什么误会。一来,我赵明锦不爱带兵打仗,没甚远大志向;二来,即便日后要接着打,于我来说也无妨,但你要明白。” 她一字一顿的纠正他:“是你死,我活。” 阿穆达喉头一哽,终于觉得此刻抵在他喉咙口的,是一把只消她微微用力就能结果了他的利器。 但是这利器没有再向前,而是随着眼前女子的&#xe863;作抽了回去。 赵明锦将银枪竖在身侧,铮地一声响。她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如看世间所有尘埃。 转过身,她将银枪搭上自己的肩头,腰背挺直,束起的乌黑长发随着她的脚步一下又一下的轻摆着。 “三日内不退兵,你送来的书信就会散满北泽大街小巷,届时举国百姓都会知晓,他们的王子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赵明锦,你威胁我!” 这语气有恐有怒,还有几分怎么也挣扎不出的挫败感。 赵明锦脚步微顿:“以后用这种语气叫我的名字,我爱听。” 赵明锦平安回到军营时,手下四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乾元六年四月初十,北泽退兵。五月初一,圣旨自长安传来边关,着胜宁将军班师回朝。 大军回到长安城,已是盛夏好时节。 兵将重新归入 虎啸营,赵明锦率手下部将进宫拜见皇帝,上交虎符,例行得了些丝帛银钱的赏赐。 季二和齐三得了赏钱,自然要去喝酒,赵小四要去逛西市,看看有没有新奇的兵器,顾云白孤家寡人一个,只说要四处走走。 赵明锦骑马回了将军府。 甫一踏进府中,她就觉得有些不一样。路还是那条路,花还是那些花,就是…… 太冷清了! 往日她征战回来,红儿绿儿都会站在门边接她,挨个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两个小丫头,今日是换花样了? 正想着,管家赵伯从假山后面拎了水桶出来,见她立在院子中央,赶忙走过来:“将军回来了!” 她点头:“赵伯,那两个小丫头呢?” “在闲王府。” 赵明锦眉梢一扬:“趁本将不在,闲王府的管事到咱府上来挖墙脚了?” 真是岂有此理! 赵伯神色古怪地看她:“将军,三年前您嫁给了闲王为妃,您是不是……” 忘了。 直到这时,赵明锦才恍然记起三年前那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 她嘴角一抽:“记起了,是有这么回事。” 赵明锦在将军府宽了战甲,又用了午膳,还回房小憩了片刻,最后在赵伯有意无意、三番四次的明示暗示之下,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往闲王府去了。 三年前新婚夜,她奉旨离京,也没知会闲王一声,三年后归来,若不回王府露个面,闲王的脸面怕是没地搁了。 去往闲王府,要穿过长安东市,人多车马也多,走&#xe863;十分不便利。 赵明锦似找到了正当的借口,索性放慢步子,东瞧西看,好好看看繁华的长安城。 “让开!都让开!” 听到这声音时,她正停在一个脂粉摊子前,琢磨为何一个红色,偏要弄出好几个名头来。 “姑娘您看看这个,这个玫红,更衬您肤色,再有这个,粉桃红,只消一点在唇上,就……” 赵明锦偏头,看向越跑越近的人,又看了眼远处对他穷追不舍的人。 她闲闲伸出一条腿去,那人脚下被绊,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正要挣扎起身,她另一只脚伸来,直接踩在了他胸口。 左脚在他手上一挑,被他攥紧的钱袋子飞起来,稳稳落在她掌心。 “放开我!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当街强抢,长安城还有没有王法?!” 与她谈王法,赵明锦哼笑着瞟他:“这钱袋子是你的?”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3、002 “这钱袋子是你的?” 躺在地上的人身高体胖,比赵明锦强壮许多,可不管他怎么用力,胸口那只脚就是纹丝不&#xe863;,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是我的!” 赵明锦掂量着掌心的银子:“里面有多少银两?” “……” “几锭金几锭银,碎银又有多少?” “……” “其他说不清也无妨,这钱袋子用的是什么料子?” 地上的人梗着脖子:“与你何干?” “向来清贫人家,一块上好的料子从不舍得浪费,势必要留起来。你身着粗布麻衣,拿的却是锦缎做的钱袋,你说……”她微微俯下身,“到底是谁当街强抢,是谁目无王法!” 两相对峙间,百姓早已在他们身边围了个圈,此刻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不就是前阵子偷了碧月阁金镯子的人么?” “哪里是前阵子,有一年半载了罢。当时被巡卫司关进了大牢,想来是囚期已满。”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 赵明锦垂眸看向那人,那人见无从辩驳,竟然当街将眼一闭,摆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无赖模样。 她秀眉一扬。 早年在京城混迹时,她就有的是办法对付这些地痞无赖。如今领兵在外多年,花样自然又多了不少。 她脚掌微&#xe863;,正要蕴力,蓦地有声音在身侧响起。 那声音温润如春日之风,轻缓如清泉之水,有种说不出的浅沁好听。 “多谢姑娘仗义出手。” 赵明锦&#xe863;作一顿,偏过看去,正对上一双如夜色漆黑的双眸。 那眸光清湛透亮,映着朗日之光,竟有些晃人心神。 她清咳一声,缓缓挺直腰板:“你的钱袋子?” “是。” “里面有多少银子?” 男子尚未说话,跟在后面捧着一件衣衫的随从倒冷了脸,上前一步就要发作:“你……” “景毅,不得无礼,”男子唇角勾起,笑意和煦温然,“尚有多少银钱,在下确实不知。” 赵明锦哼笑一声,没说话。 “不过钱袋下侧,绣有行之二字。” 她半信半疑,将钱袋子翻 转过来,确实在底部隐匿处找到了这两个字。 手一扬,她将钱袋子丢了过去:“市集人多,看好它,免得再被旁人顺了去。” 那人笑得愈发明朗:“在下谨记。” 赵明锦不再理会他,复又垂眸看脚下“至于你,屡教不改,一定是牢房住得□□逸。” “你、你想干什么?” “也不干什么。” 她嘴角一勾,抬脚往那人手腕处一踩,脸上云淡风轻,看不出丝毫用力,但众人却听得咔嗒一声脆响,痛嚎声随即响起。 收了脚,她看向钱袋子的主人:“随从可能借我一用?” “姑娘请便。” 她直接吩咐:“将此人送往城外虎啸营,找李校尉,就说是我送去的,让他治好此人,留在营中跟着管账先生。” 跟着管账先生,不是更容易偷摸?瞧这姑娘一脸的精明相,没想到是个傻的。 哪知赵明锦又继续道:“若有手脚不干净,营中刑讯工具随意招呼,别把人弄死了就成。” 那随从嘴角抽&#xe863;,只能看自家主子。 奈何主子又点了头,他把衣衫交给主子,几步上前将地上的人扶起来:“姑娘不告知名讳,李校尉如何能听我的?” “看了伤,他自然明白。” 了结此事,赵明锦转身继续往闲王府走。磨磨蹭蹭了一路,那庄重屋宇恢宏宅邸,终究还是到了。 她停下脚步,眼尾余光扫过,方才那钱袋子主人就跟在身后,明目张胆地尾随了她一路。 如今前方是闲王府邸,再无旁处,他仍旧跟着她,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赵明锦眼风微凉:“你跟踪我。” 那人只淡笑摇头。 她的目光落在那件月白衣裙上:“给闲王府女眷送衣?” “算是。” 她退开一步:“你先行。” 话音落后,男子竟没半分做贼心虚,不仅一派坦荡地抬了脚,与她擦肩时还颇有礼的点了下头。 内心强大到连她都忍不住要赞一声好。 又走了几步,男子只觉身后一道劲风袭来,黑眸中有笑意一闪而过,并没有躲。手臂被人从后一拉一扯又一扭,身子径直抵在了闲王府门外的石狮子上。 “王府女眷一应用度,自有宫人承做,给女眷送衣衫,”赵明锦一 手横在他颈后,一手扣在他腕上,因身量差了些,只得踮起脚尖,“你当我傻?” 听到这方响&#xe863;,王府兵将提刀过来,将她二人围住。 “大胆!” 赵明锦只瞪着手上的人:“此处我一人料理便可,无需尔等。” “大胆贼女,还不速速放开王爷!” 赵明锦何曾被这般呵斥过,下意识开口:“你大胆!谁是贼女,谁是……” 王、王爷? 她狐疑地看了眼被她抵在石狮子上的人,那人神色如常,不&#xe863;不挣,似笑非笑。 她又看了眼王府守卫,一个个如临大敌,对她虎视眈眈。 “王爷?” 她挑眉确认。 那侍卫试着上前一步:“放开王爷,饶你不死。” 她当即松了手,单膝跪地,抬手抱拳,低头敛目:“末将知错,王爷恕罪!” 叶濯抬手示意众人无事,伸手去扶她:“哪里错了。” 赵明锦没敢&#xe863;:“卑职不识王爷真颜,误将王爷认做宵小。” “还有么?” 他声音一派春风和煦,听不出半分不悦,可落在赵明锦心上,就是莫名有种压迫感。 “卑职不该对王爷&#xe863;手。” “还有么?” 声音陡然离得近了,赵明锦抬头,果然见叶濯蹲在了身前,目光与她平齐,衣袍下摆垂在地上,染了纤尘,他却浑然未觉。 恍似也不觉堂堂王爷之尊,与她蹲在府外小路上,是件有损威仪的事。 她又是一垂头:“没了。”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就如方才认错一般,直接到让他有些…… 哭笑不得。 四周一派静谧,眼前的人没再说话,两相静默之间,只有悠悠风声响起,刮过她的发,拂过他的衣。 赵明锦心上有些没底,这人不说话也不&#xe863;作,到底是想怎么处置她? 她微微抬头,本打算偷瞄一眼,查个颜观个色再想对策,却不想被他的目光逮个正着。 四目相接,他漆黑的眸中映着日光与她尴尬的模样。 对视许久,叶濯缓缓起身,将手递到了她面前。 赵明锦看着那只手,掌心干燥宽厚,指节干净修长,笔直好看的同她爱吃的笋一般。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他说:“阿锦,回家罢。” 威风凛凛 的赵明锦,令北泽闻风丧胆的胜宁将军,便因为这五个字……彻底呆住了。 等她缓过神,直想像季二一样啐上一句——这闲王到底要整什么幺蛾子! 既然知晓她便是赵明锦,方才为何不说? 既然方才故作不识,现下为何又说出来? 显摆他认出了她么? 赵明锦只当没看到他那只手,利落起身抱拳:“多谢王爷,”她抬手指向府门,“王爷,请!” 叶濯垂下眉眼,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抬脚跨入了闲王府。 赵明锦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阿锦,你方出征归来,应是倦了,我送你回房……” 赵明锦实言回道:“倒也不累,末将想在王府四处走走。” 叶濯停下转身,回眸之间自有风华:“还自称末将?” 她一噎。 不自称末将,难不成要自称……妾身? 打死她也是说不出来的。 赵明锦佯装听不懂他的话,硬挺着与他对视。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戒备模样,叶濯有些好笑。 “王府不似宫中,没那么多规矩,”他继续在前方带路,“以后你我相称就是。” “末将……我明白。” 踏上曲水流觞的小桥,看遍桥下蜿蜒流淌的溪水,又在望月亭中尴尬对坐半晌。 赵明锦脸上风轻云淡,心中万马腾奔。 眼前这位不愧是闲王,他怎么能这么闲! 在她终于要忍不住的时候,那个送人去虎啸营的随从回来了。 景毅看了她一眼,微有些惊诧。王爷鲜少带人入府,带女子更是从未有过。 再看王爷,薄唇含笑,眉眼舒展,一副极尽开怀的模样。 简单分析下来,他当即躬身抱拳:“属下见过王妃娘娘。” 赵明锦没忍住,一口茶水喷出来,正不偏不倚喷在了对面叶濯的领口处……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4、003 叶濯被她弄的湿了领口,自然要回房换身干净的衣袍。 赵明锦赶紧站起来,歉然地说了两句“王爷恕罪”,成功将这尊大佛送走了。 没了叶濯在眼前晃荡,她心上轻松不少。 方才闲逛时叶濯提过,她住的园子叫碧锦园,种了她喜欢的翠竹和芭蕉,如今已长有一人高。至于在何方位、如何过去,只字未提。 不过区区一个王府,还能难得住她? 半个时辰过后。 赵明锦有些燥热,额头鼻尖都渗着薄汗,她松了束腕,挽起袖口,露出一截不算白皙的手腕来。 还……真被难住了。 闲王乃圣上胞兄,圣上给他的恩宠可谓天下无两,不过一座王府罢了,瞧这规格建制,莫不是参照的皇宫? 远处书房楼阁之上,叶濯换了件圆领淡紫华裳,剪裁极尽合身,更衬的他身形挺拔颀长,姿仪清贵无双。 只是脸上没了方才的笑意,即便着了件紫袍,也无法晕染神色半分。 他负手立在窗前,整个人显得有些清冷疏淡。 “王爷,”景毅从虎啸营回来,按照叶濯之前的吩咐,前往吏部取了侍郎亲笔誊抄的举荐名册,递上前来,“明日朝堂上,左相会将此名册呈递给皇上。” 名册上记了儒生一十二人,家世出处,何人举荐俱皆详尽,足有八人来自岳山书院,其余四人,才被另外三家书院分而荐之。 叶濯偏头,视线在景毅打开的名册上扫过,又淡然移开:“岳山钟灵毓秀,书院人才济济,再过两年,这天下也该改名换姓了。” “右相为人圆滑世故,近两年王爷又鲜少上朝,左相没了辖制,是愈发明目张胆了。” 景毅深知叶濯脾性,最是不&#xe863;声色之时,便到了出手整肃之日,他揣度:“王爷,可要派人去岳山书院暗查?” 叶濯摇头:“不急。” 先皇在位时,大力推行官制革新,选贤任能,欲收天下英才为国所用,故而在东西南北设四方书院。 每年各书院可荐举一人,经州府层层查核上报,再由长安官员复核引荐,可直入朝堂,面见陛下,得陛下亲授官职。 先皇驾 崩,今上继位,更是广开言路,将荐举名额从四人升至十二人。年年岁岁下来,倒让不少人窥得门径,&#xe863;了不该有的心思。 从乡到郡,由州到府,自下而上盘根错节,牵扯的可不是一个两个那般简单。 若不查便罢了,既要查,就要一击即中。 叶濯不再说话,书阁压抑沉闷之气蔓延,不多时又陡然一散。 景毅探究地抬眼,只见王爷的眸光落在王府西北侧,眉眼在日光笼罩之下,竟融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循着视线望过去,果然看见一个人影。 那人在假山上飘忽往来,翻上跃下,空中的雀儿都不如她身形轻灵。 叶濯薄唇勾起一抹弧度来:“如此上蹿下跳,想来是找不到路,急了。” “王爷可要前去?” “我去做什么,”他依旧看着那里,声音藏着浅淡无奈,“我若去了,还得再湿一件衣袍。” 在赵明锦胸腔燃起拆了闲王府的恶意时,终于在两座假山间的小路上,见到了个行色匆匆的丫头。 丫头着了件水烟色直裾深衣,头上梳双鬟,一副王府丫鬟打扮,走&#xe863;间裙摆衣袖微扬,缀边的红纹如涟漪漾开。 她从假山上翻下去,轻巧落地,唤了声:“红儿。” 前方丫鬟猛然顿住回身,待看清是她,抬脚就扑了过来。 “将军!”红儿把赵明锦抱了个满怀,“方才景侍卫来传话,让奴婢到石林里接人,奴婢一猜就是将军回来了!果真是将军,果真是将军……” 说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赵明锦用自认为极轻柔的力气拍着她:“莫哭莫哭,红儿一哭,本将军心都碎了。” “红儿是高兴,”红儿松开她,拉着她的手,“绿儿也猜是将军回来了,去了后厨备吃食,欢喜的不得了。” 三年不见,这两个小丫头出落的愈发水灵了,一一抱过之后,赵明锦暗搓搓的想,也都圆润了不少。 瞧瞧年龄,这次回来该给她们两个琢磨个好人家了,总不能一直跟着她。 每次她出征归来,两个丫头都要缠着她讲边关故事,打仗也行,营中斗蛐蛐也可。赵明锦照旧讲了些趣事后,已是日近薄暮,月上柳梢。 红儿起身,催促绿儿:“好了好了,将军 连日赶路定已累了。快去燃香铺床,我去给将军备水沐浴,一会儿王爷该过来了。” 看着绿儿挤眉弄眼的笑,又极尽婉转地应了声是,赵明锦没懂:“他来做什么?” “将军今日卸甲归来,那三年前未完成的洞房花烛夜不就……” 赵明锦正捏了块糕点打牙祭,听了她的话,险些咬上舌头。 脑子里突然浮现某些话本子上的情景,脸上陡然热起来,如天边晚霞,灼然生辉。 不过神色仍一派镇定:“本将军月事已至,不方便。” 沐浴过后,赵明锦躺在寝房内,锦被柔软,屋内馨香,睡惯了营帐内硬榻寒衾,如今这般舒适,倒是有些不习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极轻,她陡然睁开眼睛,身子习惯性绷直,蕴满力量。头微偏,视线透过屏风看向蹑手蹑脚从门缝中挤进来的人影。 身量娇小纤细,她放松了身子,眸光闪烁的警惕也退了:“红儿?” 听了她的声音,红儿绕过屏风走进来:“是红儿吵醒将军了。” “本就没有睡着,”赵明锦拥着被子起身,目光清湛地看她,“你怎么还没睡?” “方才景侍卫过来,送了一盒上好安神香,奴婢来换上。” 红儿把锦盒递给她看,那盒子是上好的白檀木,窄小细长,木质绵密柔滑,瞧着就十分金贵。 打开盒盖,封口隔潮的金箔纸尚未启开,还是盒新的。 赵明锦哦了一声,没多说。 红儿把原来的香换下,又燃了新香:“王爷是挂念将军,怕将军睡不好呢。” 赵明锦又嗯了一声。 见她反应过于冷淡,红儿试探地问:“将军……不喜欢王爷么?” 被她这么一问,叶濯的轮廓突然闯进了脑海。 漆黑深邃的眼,高挺笔直的鼻,浅淡樱色的唇。初见时着一件天青色锦衣,身上没有多余坠饰,只腰间佩了一块白玉。 分明一副清贵淡漠、拒人于千里的扮相,却又因盛夏金色的光线、唇角勾起的弧度,而愈发显得温润高华来。 赵明锦见惯了坦胸露背的粗野汉子,从未见过叶濯这般谦和有礼又品性孑然的男子。 与他相处,就像眼前放着一条等待料理的鱼,她左手按着砧板,右手举着大 刀,根本不知要从哪里下手。 重点是,他还不是条鱼! “一面之缘,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也不知是倦了,还是清淡好闻的安神香起了作用,没多久,她便睡熟了。 一夜无梦。 此次回京,圣上收回虎符,没有赐下官职,赵明锦如今只是空有名号的胜宁将军,外加一个实实在在的闲王妃。 总之不必进宫去早朝。 早起练了会儿枪法,又用了早膳,她的饭食向来都是绿儿亲手打理,三年没尝这丫头的手艺,好像又进步不少。 院内种满了翠竹与芭蕉,微风拂过,满园青翠。许是色泽太过单调,烈日甚是炎炎,她眸子一眯,想起几年前吃过的那道冰镇石榴羹来。 入口酸甜,凉沁怡人,且那凉意能顺着喉咙一路往下,总之一口下去,燥热顿消。 恰巧绿儿过来收拾碗碟,问了她想吃什么甜点,赵明锦强忍住口水报出了名。 “府里虽种了石榴树,但是果子还没熟,桃子确是熟透了的,就在倚月轩,做成冰镇的味道也极不错呢!” “那还等什么,”赵明锦向来是个急性子,“前方带路,我去摘。” 踏出锦园左转,行经昨日的一片石林,一路沿河水直行,走了约莫半炷香,才终于到得绿儿口中的倚月轩。 赵明锦抬袖子抹了把脸:“我道昨日进府,在石林翻腾半晌也不见半个人影子,原是地界太大,没人愿意顶着日头出来行走。” 绿儿在前方带路,笑着道:“王府下人本就不多,且王爷喜静,奴婢们入府第二日,景侍卫便来告知,无事不要随意走&#xe863;。” 赵明锦眉梢一挑:“禁足?” “倒也不是,走&#xe863;也没人拦着,去年红姐姐染了风寒,奴婢想给她做个清热的薄荷笋丝,便出了碧锦园去找,还撞见了王爷……” 赵明锦只觉有点儿不妙:“然后呢?” “奴婢吓得半死,跪在地上不敢吭声,王爷倒没说什么,只问奴婢做什么去,又问了碧锦园还缺什么,”绿儿回忆道,“之前将军想在府上种些翠竹和芭蕉,但府上空地已种满花草,都是赵伯的心头好,也不能拔。所以那时王爷问起,绿儿就回说还少些绿竹和芭蕉。” 这么说来,叶濯种了一园子的那些玩意儿,是在投她所好? 正琢磨,就听绿儿忍不住笑出声,转身同她道:“那时王爷还说……” “说什么?” 绿儿咳了声,瞧着四下无人,摆出叶濯那副清贵神色:“只道她是个爱吃的,原来还喜欢这些。” “……”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5、004 叶濯说得也没错,她本来就是个好吃懒做的。 闲话间,两人已经踏进倚月轩,花红绿树初现眼前。 绿儿带着她继续往前走,上了一个缓坡,坡上地势高些,日光倾洒更为彻底。赵明锦站在树荫下仰头,见到了树枝上缀下来的桃子。 许是仍不到盛果期,桃子结得不多,红透的也没几个。 赵明锦打量一番,拿过绿儿手中的箕箩,足尖一点,轻松摘了两个丢进去。 站在下面窥不见树中全貌,方才离近了倒是能看清,有几个藏在树冠深处,她从地上抓了几个石子,三两下爬到树上,&#xe863;作比猴子还要迅捷。 绿儿在下面唤她:“将军,当心些!” “放心。” 说话间,又三个桃子摘下来,瞧着差不多,她身形一&#xe863;就要下树,恰巧日光晃过去,照见了前方不远处两个更显粉嫩的桃子。 赵明锦半眯起眼,直接扬手丢了两颗石子过去,两道暗响过后,桃子应声而落。 她随即飞身去接,只不过视线下移,正看到下方有两人缓步走过来。 叶濯方下朝回来,身上绛紫的朝服还没换下,景毅跟在他身后,手上捧了不少各部递上来的文书。 赵明锦看着那两颗桃子一上一下直朝着叶濯头顶而去,心上一惊。 这若砸在上面,不得砸出个好歹? “让开!” 她大喝一声,叶濯宛若没听到一般,微微仰头。 一片凝翠之间,她一袭银色纱衣翻飞,飘然从天而降,日光透过树枝洒下的光线,在她身边聚拢,闪着淡金色光芒。 别停那儿啊! 眼看他是躲不开了,赵明锦只得方向一转,抓果子的手收回,直朝叶濯扑了过去。 被她这一扑一撞,叶濯后退两步,最先落下的桃子擦过她脑后的发丝,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 赵明锦抵在叶濯胸口的手一&#xe863;,一手向下从他手臂与腰身的间隙穿过,横揽在他腰间,另一手抬起掌心向上。 她双脚踏地,身子后移半步距离,用尽力气将叶濯后仰的姿势给扳正过来,同一刹那,另一颗果子稳稳落在了她掌心间。 四目相接,呼吸相闻,天地 万物仿似停滞在这一瞬,静谧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景毅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不自觉地“哇”了一声。 惊呼声很低,却宛如巨石坠深井,咚的一声响彻天际,震的人陡然回神。 赵明锦赶紧收手,站直身子,轻咳一声。战场厮杀时都不曾变过的镇静脸色,此刻倒显出了几分局促来。 叶濯垂眸看她,眼中笑意沉沉。 “那个,”她干笑两声,&#xe863;作利落的剥了果子皮,抬手就递到他眼前,“吃桃么?” 桃子躺在她掌心,水润的红,透亮的白,叶濯看了看,又抬眼去看她。那张久经日晒不算白皙的脸上,蓦地浮现出几丝同桃子一般颜色的暗红。 他直接低头,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很甜。” “自然,这个是熟透了的,做冰镇石……桃子羹最好。” 看他笑的春风和煦,一点儿恼怒的意思也没有,又想到桃树是他的,冰块也是他的,赵明锦心虚道:“一起吃?” “我换身衣袍就过去。” “那得快些,冰化了可就不好吃了!” “好。” 叶濯换了常服过来时,绿儿的甜羹还没做好,两人只能在竹林石凳上坐下,昨日亭间对坐的尴尬感又涌了上来。 赵明锦不由反思,闲王身居高位,家大业大,玉盘珍馐什么没见过,应也不会在意那几颗鲜桃和几块冰。 下回再有这种事,还是不叫他了。 “今夜皇上在宫中设宴,为将军与部下接风,阿锦可还记得?” “自是记得。” 叶濯示意景毅,景毅上前,将昨日捧在手中的那件月白色衣裙递上来:“吃了你的东西,便算投桃报李了。” 这衣裙…… 她有些惊讶:“给我的?” 叶濯含笑点头。 赵明锦目光从衣裙上划过,暗道红儿那丫头不用烦心了。 红儿一直负责她的起居穿戴,今夜圣上在□□宫设宴,把红儿给愁坏了。 因为以她如今的身份,穿成什么样是个值得考究的问题。 穿盔甲,武将打扮,她又是闲王妃,与闲王同坐一处会格格不入;穿盛衣华裙,环佩叮当,虽配得上王妃的名号,却又与夜宴初衷不相搭调。 闲王送的,自然再适合不过。 “如此,我 便不客气了。” 看着红儿上前,欢欢喜喜把衣裙端走的模样,赵明锦也觉得是解决了件大事,心头轻松不少。 “若今日我不请王爷吃桃子羹,王爷岂不是没有理由送衣裙给我了。” 叶濯薄唇勾起:“送你东西,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 赵明锦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索性装没听见,也不看他,只傻愣愣地看着绿竹子,数它们有几节高。 绿儿的桃子羹终于做好,青瓷盅一打开,丝丝缕缕的白雾从里面透出来,一层透亮冰沙浮在桃汁上,日光笼罩下来,如水晶一般闪烁着七彩光芒。 赵明锦吃的十分畅快,一抬眼间,就见叶濯在盯着自己,脸上是昨日伸手要扶她时的那种陌生神色。 没有逆着光,也没有明暗交错,那神色愈发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王爷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桃羹虽好吃,到底是凉了些,莫要贪嘴。” 他边说边伸了手过来,赵明锦眼疾手快,一把把碗抱起来:“你干……” 哪知那修长的手微微抬起,落在了她唇角边:“这么大的人了,怎还跟个孩子似的。” 夏日炎炎,他的手却有些凉,分明只是在唇边轻轻一擦,竟像在那里燃了火苗,她眼见火势要蔓延开来,脑子却一片空白。 “我去书房处理些公务,晚些与你一同入宫。” 直到叶濯走没了影,赵明锦才僵硬地抬手,指尖在他触过的地方狠狠搓了搓,仿似想把那里的不适感搓掉。 叶濯送来的是一件轻罗窄袖的素丝衣裙,到脚踝,月白色,被红儿抖开后赵明锦才看到,那袖口衣襟和裙摆上都袖了紫色的卷云纹饰。 简单的花样,和淡的颜色,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清贵气。 像极了叶濯给人的感觉。 随这身衣裙来的,还有一支振翅欲飞的蝴蝶银簪,蝶翅镂空,蝶身嵌着一块晶莹透紫的水晶石,翻转间绽着细腻光泽。 赵明锦穿戴好了,跟着红儿走到王府门边,暮色四合,晚霞千里。 叶濯听到脚步声回身时,目光微凝,便连呼吸都不由缓了一瞬。 夕阳下,她秀眉微扬,眸光清湛。小巧精致的鼻,不点而朱的唇瓣。征战沙场三年,肤色 虽没有闺阁姑娘的莹白,却在略施粉黛后,让他窥见了他最初见她时的模样。 便是卸下盔甲,着了衣裙,仍遮不住她那一身的英气与桀骜。 赵明锦停在叶濯面前时,叶濯已收回目光,神色一如平常。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缓缓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宫门前,赵明锦见到了顾云白与季二他们,一日未见,竟让她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 季二齐三和赵小四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赵小四:“好看!” 齐三:“果真好看!” 季二:“将军,你是被一身戎装给耽误了啊!” “耽误什么!” 赵明锦一拳砸他肩头上,顾云白将视线落在她身后,咳了一声提醒他们,四人这才一起抱拳拜道:“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叶濯声音仍是温润的,听不出半分王爷的孤高来,“这三年来,多谢诸位对阿锦的照拂。” 只一句话,轻易地就将他们几人的关系拉近不少,一如当年婚宴上,几杯酒就把他们收买了。 这等手段,赵明锦自愧不如。 圣上设的接风宴,她也吃过几回,开头照旧是群臣与家眷聆听皇上的长篇教诲,直到上令“开宴”,众人才抬筷的抬筷,敬酒的敬酒。 赵明锦与叶濯坐在皇上侧下方,群臣最首位,吃了两口菜之后,目光不由往左后方溜过去,不多时轻轻地咦了一声。 “在找什么?” 她拧眉沉思:“怎么不见如玉。” 叶濯觉略一回想:“谢少尹长女?” 赵明锦点头。 谢如玉是官眷,可以随父亲进宫参加宴饮,但却没有资格上前敬酒。 每次她凯旋的接风宴上,谢如玉都会斟一杯酒,远远的同她喝上一杯,贺她平安归来。 “她……” 叶濯的话刚说个开头,就被走过来敬酒的人打断了。 “恭贺赵将军,不对,该叫闲王妃了,”那人端着酒盏站在赵明锦身前,笑着道,“北泽数次犯我边境,边关守将且战且败,闲王妃一去,战局立转。看来长岭的兵,是只认王妃这位将啊!”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6、005 圣上为胜宁将军与部下设接风宴,自然将季二他们与赵明锦安排在一处。虽不同几,却也只隔了条宫女斟酒的过道。 敬酒人的声音不低,除了赵明锦以外,他们亦是听的清。 季二在军中惯了,养就一身嫉恶如仇的豪爽义气,听那人话中有话,也不管身份官职,直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齐三暗中拉了他的衣袖,让他莫要鲁莽,赵明锦已站起身来,冷下眉眼斥他:“不得对左相无礼。” 见季二低了头,她才看向来人。 左相石启明,两朝丞相,年逾五十,连当今圣上都对他礼让三分,赵明锦可不想招惹上这种大麻烦。 “部下不懂礼数,冲撞了丞相,是末将治下不严,这便自罚一杯,望丞相莫与部下计较。” 说罢,她将杯盏递到唇边一饮而尽,说不出的干脆与利落。 石启明眯眼笑了几声,嘴边的羊角须随着说话一颤一颤:“王妃这般可折煞下官了。王妃乃我朝第一位巾帼女将军,出能退敌□□,入能襄助闲王,莫说旁处,就是在这朝堂之上,又有几人敢与王妃计较。” 赵明锦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不&#xe863;如山,她垂眸取过酒壶,将酒斟满,&#xe863;作不急不缓,甚是自然。 “左相乃当世名儒,舌灿莲花,奈何下官是个武将,听不懂那些,私以为……应是边关得胜,左相借酒敬诸位将士,”她声音一顿,看向一旁,“副将军师!” “在!” 身侧四人齐齐站起,与赵明锦一起举杯:“我等与左相一同敬边关将士!” 五人一齐将酒饮尽,石启明仍旧端着酒杯站在那里,不饮不走,亦不罢休。 “王妃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下官这杯酒,只是敬王妃的。” 那双略有些浑浊的眼死死地盯着她,如同猎人盯着猎物,围追堵截,不得手不罢休。 对视片刻,赵明锦垂下眼眸,伸手去拿酒壶:“丞相如此说,这酒……” 手腕微微一凉,竟是被扣住了。 话也被身边的人接了过去:“这酒,自然不能喝。” 她有些惊诧地看向叶濯。 叶濯缓缓起身,声音似乎与 平常一样,依旧朗润平和,但又似乎带着几分陌生的疏冷:“左相之言,莫说王妃没听明白,本王听的也有些糊涂。” “恐是宴饮嘈杂,将军没有听清,”左相看向叶濯,“下官只是来贺将军凯旋的。” “看来左相上了年纪,就以为旁人也与自己一般,耳音不聪眼界不明了。” 叶濯唇角翘起,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一副人畜无害的和气模样,可赵明锦却觉得,此刻的他才带了久居高位之人独有的——谈笑间置人于死地的慑人与狠厉。 虽然是在帮她,却让她心头微凛。 “将军为国出征,遵的是圣令,从的是旨意,带的是见虎符如见圣上的兵,可本王听左相的意思,这兵倒成了将军的私兵,”叶濯唇角的笑意随着他的话,慢慢消散无形,“皇上尚未下旨,左相便做主给定下了?” “……” 石启明今夜发难,本是笃定了叶濯不会出面帮赵明锦。毕竟这两个人成亲前从无交集,成亲后一人就去了边关。 以闲王那冷淡的性子,短时日内两人不可能有感情,即便误打误撞有了些,也不足以深到让他二人撕破脸皮的程度。 眼下情形,倒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石启明扯&#xe863;嘴角,笑的有些僵硬:“王爷说的哪里话,方才老臣不过与将军开玩笑罢了。” 直到这时,皇帝似才发觉这方气氛不对,出言询问:“皇兄,你们在说什么?” 叶濯声色缓慢:“启禀皇上,左相……” 话未说完,石启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恕罪,王爷恕罪,是老臣酒后胡言。” “这是怎么了?” 叶濯微微勾唇,又恢复了往日清风和煦的模样:“臣不过与左相开个玩笑,哪知左相当真了。” “原来如此,左相,快起来罢。”皇帝端起案上杯盏,朗声道,“来,诸位爱卿与朕一起,再敬胜宁将军,敬长岭将士,敬……为我南渊浴血捐躯的万千英魂!” 众人一起饮罢,接风宴就此结束。 皇帝叫住了叶濯,赵明锦不好留下,遂跟着季二他们一同往外走。 方才还热闹喧嚣的□□宫霎时冷寂下来,一如皇上冷下来的眉眼。 “朕念及他多年尽心辅佐,劳苦功高 ,诸多事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想朕的纵容,倒助长了他得寸进尺的气焰,”皇帝看向叶濯,“连皇兄与朕的感情都想离间,左相的位子朕看他是坐腻了。” 叶濯笑得淡然:“他不做左相,皇上可有适合人选。” “自然,”皇帝将心中属意的人选说了几个出来,有些雀跃的看他,“皇兄意下如何?” 叶濯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十年前皇帝继位时,不过十二岁,只及他胸口,身子尚且单薄,如今却已到了他眉眼位置,肩膀宽厚,足以撑起家国重担。 “皇上,长大了。” 这句话在他那里可不是夸奖:“当年朕要封皇兄为贤王,皇兄却说自己要做个闲散王爷,现下朝堂未稳,皇兄不能扔下朕不管。” 叶濯失笑:“夜已深,臣也是人,要回府歇息了,何况,”他看向宫外,赵明锦就站在宫灯之下,灯火昏黄,映着月光,在她身侧铺展开柔暖的光晕来,“阿锦还在等我。” 一顿接风酒,喝的季二满脸不高兴,待众臣都散了,他才敢开口:“将军,可憋死我了,那个乌龟王八羔子,说的那是什么话!有能耐他带兵打仗去,面对北泽的万马千军,还不得吓尿裤子!” 齐三和顾云白一起劝他:“少说两句,今夜险些给将军惹了麻烦。” “没麻烦,”赵明锦手一挥,“我也想问那老儿什么意思,没等开口,季二先说了!” 五人哄然一笑,这事就此揭过。 “将军,那明日仙云楼之约……” “老规矩!” 叶濯的声音从后方传过来,温润如月华洒下:“什么规矩。” 季二道:“每次凯旋回京的第三日,末将等都要与将军小聚一番,一应吃食酒水将军负责!” “原是如此,”叶濯偏头看赵明锦,“可否带我一起。” “啊?”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四人已异口同声:“可带家眷,可带家眷。” 赵明锦:“……” 怎么一个个的都吃里扒外呢! 说罢,四人一齐告退,叶濯看着他们的背影:“方才你在席间冷眼斥他,他心中并未恼你。” “他明白,我与他们是兄弟、是家人,不会害他。” “我也是。” 赵明锦没懂:“什么?” 叶濯眉眼舒展,漆黑深邃的眼中映着她与身后的漫天星河。 “是你的家人。” 马车轻晃着出了皇宫,繁华热闹的长安街路,入夜后行人两三,稍显冷清。 赵明锦看着车内摇曳的烛火,想起今夜席间之事,心上忽然一倦。 当年她得了武状元,受封入京城巡卫司。巡卫司其实是个“养大爷”的地方,从上到下随意揪出一个来,都与朝廷官员沾亲带故。 那些人入巡卫司,不过赚几年资历,给往后的前程铺铺路。 彼时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什么也不懂,一头扎进去,难免被旁人为难。好在她拳头硬,且没有什么事是一顿揍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两顿。 后来,发生了件小事。 有一夜她带兵巡视,瞧见一手下捂着一名女子的嘴就往暗巷里拖,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不仅出手将那女子救下,还将她送回了家中。 按当朝律令,强抢民女未遂也是要吃牢饭的,但那人身后有高官撑腰,定是不会受什么教训。所以她也没上报,直接自己&#xe863;手揍了他一顿,把腿揍折了。 当然,她下手有分寸,那腿接上还能用,不会影响行走。 结果没两天,她就因为这件小事被一应官员上书弹劾,说她目无王法,说她性情乖张。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皇帝为了结此事,着刑部前来调查,她行的正坐得端,将当日之事一说,想着他们只要去核实,自然明白谁是谁非。 没想到核实了两天的结果,是她被下了刑部大牢。 赵明锦记得清清楚楚,刑部的人同她说——赵都尉,我等按你说的去问了,那女子说自己夜里从未外出过,险被欺辱更是无从说起。 从那时起她才明白,朝堂人心不是她能玩儿的过的。 唯一能给自己作证的女子还改了口,赵明锦只觉自己要完蛋。可是又两天过去,圣上亲自下旨,将她调入了虎啸营任校尉。 到如今她仍想不明白,那些恨不得灭了她的大臣们怎么就放过她了。 虎啸营是真正培养兵将的地方,风气颇正,她在那里结识了季二、齐三还有李督元,日子过得很不错。 她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已经准备在那里混吃等死了,可惜世事无常,几个月后她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来自师父他老人家的信。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7、006 师父来信臭骂了她一顿。 山河破碎,风雨飘零。骂她只知安逸享乐,不思边关饿殍遍地,民生哀艰。 骂她空怀一身武艺,却无报国之志,只知尸位素餐。 还说当年花灯明巷,就不该将她救走,徒耗心血半生。 总之一句话,就是见不得她老老实实留在虎啸营。 后来北泽进犯,守关将领战死,烽火狼烟在三个月内烧过了长岭边关。 难民们流离失所逃来长安,师父信中的场景,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心有触&#xe863;,上书自请带兵前往长岭,恰逢当时朝中无将可派,皇上便应了她的请求。 与北泽的战事大大小小、零零散散一直打到现在,期间她鲜少回长安,也就接触不到这些波谲云诡,谋心算计,如今才回来两日,竟莫名陷入了那看不清的漩涡当中,连左相都盯上她了。 “在想什么。” 耳畔的声音清清淡淡的,赵明锦一时恍惚,以为是顾云白在同她说话,认真道:“我记得石相那老头儿一直是个识相的,今日怎会莫名其妙来找我的茬,军师你说……” 她偏头看向说话之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眸中闪着最是温柔和煦的笑意,让她剩下的话全僵在了唇齿间。 叶濯同没发现她的僵硬似的,微点下头:“石相早年确实是识相的,近两年却变了许多。身处权力中心太久,总会变得不知餍足。” “……” 她其实并不想和眼前这位谈朝堂局势,谈人心不足。 见她安静下来,又盯着烛光发呆,叶濯以为她还在因席间之事耿耿于怀,解释道:“石相针对的不是你。” 赵明锦早猜到了。 她坐直身子看叶濯,四目相对,叶濯的眉眼愈发沉静,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摇曳曳的暗影,那脸上波澜不惊的神色未曾变过。 不忧,不惧,甚至还温言同她说:“阿锦,我会护好你,不必害怕。” “……” 又是这种让她不知说什么、做什么、从哪里下手的感觉! 赵明锦突然有些烦闷,侧过身去掀车窗帘子,夜里微凉的风吹进来,倒把她的脑子吹清醒了些。 她找回 了自己应该说的话:“你护好你自己吧。” 夜宴上没见到谢如玉,赵明锦有些不放心,第二日用过早饭,直接骑马去了谢家府上。 说明来意,那门房犹豫片刻,才叫了个丫鬟带她去内院。 “你们大小姐近来身体如何?” 一谈到谢如玉,那丫鬟也有些莫名拘谨:“小姐、小姐身子还行,就是……” 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两人踏进谢如玉院子的月亮门,赵明锦睨了她一眼:“就是什么?” “就是……” 一阵碗碟碎裂的声音蓦地传来,随即响起一道女子的尖叫声:“小姐!来人!快来人啊!小姐她、她悬梁自尽了!” 赵明锦不及细想,身形一闪朝谢如玉的闺房冲了进去,一进门就见地上木凳倒着,谢如玉一身白纱单衣悬在半空,颈间白绫紧紧缠着,看不出是生是死。 她脚尖一点,飞身抱住谢如玉,将她从半空中解救下来,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鼻息微弱,人还活着。 “小姐……”方才高呼救命的丫鬟委顿在地,一直在哭。 “别哭了,活着呢,”赵明锦道,“还不快去叫郎中!” “对,郎中,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一番闹腾下来,郎中来的时候,谢如玉的亲娘和刚下早朝得了信的谢少尹都赶了过来。 房内又是一阵哀哀戚戚的哭声,她问了几遍是怎么回事,都没人回答。 赵明锦退到房外,双臂环胸,看着被众人围起来的谢如玉,皱紧了眉。 她认识谢如玉,是在五年前已被调任虎啸营校尉之时。 那日也是个艳阳高照天蓝净透的好日子,训完新兵蛋子,她叉腰在营房周围闲逛,凑巧看到一个人站在营外,双手扒着木栅栏,鬼鬼祟祟的朝里张望。 她闪身出去,一把从后方制住了那人:“你是谁。” 那人被她吓了一跳,捂在怀里的东西立时掉了出来,赵明锦朝地上一看,竟然是用荷叶子包的两块冰。 时值初夏,天已有些热了,再加上这人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一路上大半的冰都化成了水,此刻只剩下指甲大小的两块。 这两块冰,也在那人被她擒住后不久化没了。 那人没挣,只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一 汪水,哭了。 赵明锦猛地松开手:“你哭什么,我还没怎么着你呢就哭……” 那人转过身来,一双眼睛通红的瞪着她,这时她才看出来,眼前人竟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 “我一路跑过来,半点不敢停歇,就是为了把冰拿过来,让他看看他说得不对!只要我够心诚,跑得再快一些,冰不会化的!再远冰都不会化的!”说着,那姑娘气冲冲的抬手指她,“都怪你、都怪你!” “……”见她巴掌大的脸上哭的梨花带雨,又倔强的咬着唇不想在她面前抽噎的模样,赵明锦心头忽然升起几分罪恶感,好像确实怪她似的,于是她问,“你……从哪儿跑来的?” “长安城崇义坊。” 长安城崇义坊离虎啸营可不是个近距离,就是骑马来也得小半个时辰。 “你要找谁。” “我找、我找……”她看了看地上的荷花叶子,气的一跺脚,“与你无关!” 说着就跑走了。 赵明锦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回去,往营里一瞟,正好看到了李督元在里面东张西望。 “李副尉!” 李督元听到她的声音,几步走过来:“校尉。” “你骑马出营,沿这方向直行,送一个蓝衣公子回城。” 李督元一怔:“蓝衣公子还是……蓝衣姑娘?” 赵明锦古怪地看他:“用荷叶包着两块冰揣过来的……” 没等她说完,李督元跟离弦之箭似的,骑马就追了过去。那身形&#xe863;作,可比同她打架时利落多了。 后来在她和季二齐三一起“逼问”下,李督元才老实交代,那是谢大人家的长女——谢如玉。 后来彼此熟识,她才知谢如玉与她是同年出生。两人脾性相投,都是豪爽洒脱的性子,就结为了好友。 赵明锦实在想不出来,那么朝气蓬勃,一旦认准就敢想敢干的人,究竟遇到了什么事,让她连活下去都不敢,非要用一条白绫来结果自己的性命。 谢如玉向来喜欢靛蓝色,想死的时候却穿了件白色纱裙,莫不是李督元那个混账,三年孝期过了就不打算娶她过门了? 若真是这样,看她不打折他的腿! 赵明锦一声不吭的出了谢府,打马离开长安城,直接朝虎啸营 方向而去。 练武场上,李督元身着甲胄,手持钢刀,往那里一站,脊背挺直,一&#xe863;不&#xe863;,跟做了错事受罚似的。 如今这虎啸营里可没人能罚他。 赵明锦飞身下马,取过一旁木质□□,直接朝他背心处刺过去,没出言提醒,也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若能躲过去,就算他运气好,躲不过,就在营里趴一个月。 李督元觉察到身后劲风陡生,眼尾一扫,见枪头凝着寒光刺了过来,他脚步一撤,身子微偏,堪堪避过了这一枪。 赵明锦没打算就此停手,收势回身,半点不留情面地挥枪过去,和他打到了一起。 李督元从方才失神中回了神,却又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疯了似的与她对战,对她的枪不躲不避,要么拿刀死扛,要么 视而不见,完全是找死的打法。 赵明锦一腔怒气被他激了出来,也顾不上他如今校尉的面子,几枪过去,直接将他打趴在地,枪头顶在他心口处。 “李督元,你吃错药了?” 李督元被晒的皮肤黝黑,额头全是汗,此刻他微微偏了头,日光一晃她有些没看清,也不知是汗从他眼角滑下去,还是一滴泪从眼睛里面流出来了。 他躺在地上,不说话也不&#xe863;作,挺尸一样。 这两人,一个险些成了真尸体,一个又在她枪下找死,发的什么疯。 “给我起来,”她把枪丢回一旁,揪着他盔甲领子,一把将人给拽了起来,“堂堂七尺男儿,摆这么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你了。” 他失了魂魄地低喃了一句,转瞬间又如同压抑许久的困兽找到了突破口一般,陡然爆发出来,“就是欺负我了!她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 “谁不要你了?” 赵明锦卯足力气吼出这一句,无论是从声音上还是气势上,都将李督元压的死死的。 李督元闭了嘴,怔怔地低头看她,宛若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还没思考出来,人先晃了两晃,就那样直挺挺倒在了练武场的沙堆上,砰地一声,激起一片烟尘。 虎啸营的兵站在一旁窃窃私语,没一个敢上前:“将军把李校尉给打死了。” 她忍不住横眼过去:“拿水,泼醒他,”又睨着眼前这个被晒晕的大块头,“真没用。”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8、007 往李督元脸上泼了两桶水,赵明锦又着人将他抬回营帐,不多时人就醒了。 醒来的李督元头发盔甲都是湿的,虽然极尽狼狈,但从榻上翻身坐起时,还是找回了几分往日的意气风发来。 他下榻抱拳:“赵将军。” “想死?” “当时就是……想找人痛快打一场。” 赵明锦懒得戳穿他,抬眼示意他过来坐:“发生什么事了。” “我与小……” 自从李督元与谢如玉互相确定心意之后,从来都是叫她小玉的,今日说到这里却突然改了称谓:“谢家大小姐,解除婚约了。” “你提的?” 想起谢如玉吊在半空中的模样,这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不是。” 言外之意就是谢如玉提出与他解除婚约的?! 赵明锦根本不信:“她当年那么喜欢你,喜欢到来来回回揣着冰跑一个月,好不容易你也喜欢她了,又……你守孝三年,她等你三年,等成了全长安数一数二的老姑娘,终于等到你出孝期能迎娶她了,现在你说……”她一口气说不下去了,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她跟你退婚了?” “是。” “李督元,你给我……” 李督元从怀里拿出来样东西,让她剩下的话全梗在了喉咙口。 那是一块靛蓝色的冰晶石,旁人或许不认识,赵明锦却是最熟悉的。 当年她带兵出征长岭,战事稍停时曾到城中闲逛,正巧看到了一块棱角颇多、丝毫不圆润的玉石。 因为那玉石是谢如玉喜欢的靛蓝色,她就把它买下来了。 回到长安,她用玉石敲诈了李督元好几顿酒,李督元还特意找了长安最好的工匠,将它打磨成冰棱花的形状,送给了谢如玉当定情信物。 本该在谢如玉那里的信物,如今重新回到他手上,还被摔成了三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赵明锦仍旧不信:“她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的,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我没有,”李督元声色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白下来,“我、我当时只是想问问她而已。” 果然有内情! “还不 老实说,是不是等我揍你?” “……我说。” 李督元说的事,发生在五月初。 那时他出了孝期,当即备好了三媒六礼去谢家提亲。谢家二老应的也爽快,两人的婚期定在了七月中。 “当时如玉还说,七月中很好,将军能赶回来喝喜酒。” 李督元的声色涩然,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愁苦来。 后来他们二人开始欢天喜地的筹备婚事,期间还特意去福云寺烧香拜佛,求了两个同心结回来。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他放在桌上的拳头猛地攥紧了,“几日之后,是我和小玉约好一同去买布料的日子,可我在街头等了她许久她都没来。我去谢府也没有见到她,只有丫鬟过来传话,说她身体不适不想见我。” 他冷呵一声:“我当时真以为她是身体不适,只说明日再来看她。后来我一连去了几日,要么是被谢府的门房挡回来,要么是丫鬟说她身子还没好,可是!” 他声音突然一顿,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赵明锦看他蓦地偏过头去,用袖子抹了把脸,半晌才把头转回来:“可是我在回虎啸营的路上,见到她、她和刑部侍郎的小公子在一起,一路……有说有笑。” 赵明锦下意识开口:“不可能!” “我也觉得是我眼花看错了,打马与他们擦肩而过,可是她在身后叫住了我!” 季春微风,已裹挟了些许燥热之气,就在那柳枝清扬芳草夹道的路上,李督元听到了她的声音。 听到她唤他:“李校尉。” 他当即勒马,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到谢如玉拉着侍郎小公子的衣袖靠近,笑着唤他:“李校尉。” 就在这有些陌生的‘李校尉’中,李督元像是失了声一般,只傻愣愣的盯着她,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谢如玉笑着将冰凌花信物拿出来,递到他面前:“这东西放在我这儿许久,突然有些玩儿腻了,今日便还给李校尉吧。” “小玉……” 她又忽然板起脸来,色厉内荏的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李校尉自重,小玉这两个字可不是谁都能唤的。”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强硬地将信物塞回了他手中。 他当时手攥得极紧,玉石没塞 进去,猝不及防地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将军你说,小玉她等了我三年,她怎么可能会变心?!” 是啊,可是按照李督元的描述,她就是变心了。 赵明锦想起最初问他的那个问题:“你对她做什么了。” “我、我只是想见她,想把话问明白,可是她一直避着我,我就……”李督元的头垂的更低,“我就夜里进了谢府,把她打晕带出来了。”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赵明锦好像明白谢如玉为何要穿白纱裙自尽了。 她豁地站起身来,又揪上了他的衣领子:“李督元,我真是小瞧你了!当年她那么追着你,你都摆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后来你这木头终于开了窍,还总是臊的脸通红。几年不见,你倒愈发能耐了啊!” 她直接把他拽出营帐,拽到马厩旁:“你竟然敢对她做出这种事来!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坏了她的清白,她在府中上吊自尽了!” 李督元猛地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我说她已经一心求死了!” 这下不用她拽,李督元当即上了马,直接冲出了虎啸营。 赵明锦甩了个白眼过去,紧跟着他回了京城。 一早起来还艳阳高照的天,在李督元赶到谢府,被谢府的护卫拦在门外时,布上了一层厚厚的乌云。 凉风乍起,几道雷声轰鸣过后,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下来。 赵明锦出门没带伞,谢府又闭门谢客,她只能躲在谢府门口,看着本就狼狈异常的李督元被雨浇的更加形销骨立,失魂落魄。 雨下了许久,赵明锦在谢府门口倚了许久,李督元在门外站了许久。 雨丝细密,天地苍茫,升起的白雾笼罩了整座长安城,沉闷、迷惘,让人不知该何去何从。 直到雨声中混入马蹄响,她耳边出现脚步声,一把油纸伞遮住了斜洒在她身上的雨丝时,她才从发呆中回神。 一抬眼,就看到了叶濯。 叶濯仍旧穿了件天青色的锦衣,站在飘渺水雾间,仿如谪仙:“在仙云楼等了你许久,见你没来,就想到是这里的事还没解决。” “没想好怎么解决,”她仰头看天,“这天气还挺懂事的。” “回家,还是进谢府看 看。” 赵明锦有些心累,直接道:“回家吧。” 与叶濯并肩走下石阶,路过李督元身侧时,听到他说:“将军,我真的只是想把话问明白,我没有……” 还好意思说! 赵明锦咬紧牙关,一拳朝着他的脸揍过去,李督元踉跄的退后两步,跌在了水泊中。 “你没有什么?你没有深夜带她出府?你没有对她……李督元,你还是不是人!她喜欢你时是真的喜欢,你怎么忍心伤害她?” “我没有伤害她!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只是想问个为什么!” 李督元仿似再也承受不住,眼泪混杂着雨水一起涌下来,一个清正爽朗的年轻人宛若苍老了许多:“可是她醒过来,却一直指着我说,‘是你,原来是你!’满眼恐惧,恨不得将我凌迟一般。我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又怕她太过激&#xe863;伤了自己,就将她送回去了。” “……” 赵明锦只觉眉心突突的跳:“你没对她……那她……” 叶濯将伞递过她头顶:“阿锦,此事回府再说。” 事关谢如玉的清誉,就算下着瓢泼大雨四下无人行走,也确实不好在路上谈论。 “给我起来,”她瞪着李督元,“随我回府,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回到闲王府,叶濯带着李督元去了书房,赵明锦则先回了碧锦园。她将身上湿透的衣袍换下,又胡乱擦了两把湿漉漉的头发。 到得书房时,李督元已经换上了叶濯的衣衫。 两人身形相似,衣衫倒也合体,不过穿在李督元身上,全然看不出什么清贵的气质来。 叶濯坐在桌案后,他呆愣愣地站在一旁,跟学堂里等待夫子教训的学生似的。 “将军,”见她过来,李督元才艰涩的开口,“谢姑娘她……怎么样了。” “人没事。” 看到叶濯招手叫她,赵明锦抬脚走过去:“怎么?” “先把这个喝了,免得着凉。” 竟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水。 不过淋了些雨,哪有那么娇气! 看叶濯一副‘你不喝我就不放下’的神色,她只能把碗端过来,胡乱吹两下,豪爽地喝了。 一杯热茶下肚,心中也平静了几分:“如玉向来是个不拘小节性子,她到底为什么要自尽。” 李督元抿着唇,不知道怎么答她。 叶濯凝思片刻,缓声道:“或许我知道原因。”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9、008 叶濯虽然顶着闲王的名号,想做一个闲散王爷,事实上却并不悠闲。 年前刑部尚书告老还乡,朝堂一时无人补缺,皇帝虽没有明确表态,但刑部递上的折子发回后,在圣上御笔朱批前,均盖了闲王审阅的印信。 刑部惯是个靠蛛丝马迹推测案情的地方,自然明白是闲王暂代了尚书职位。 一日下朝,刑部侍郎高邑与叶濯商议些事情,两人便一起走出宫门。 在宫门口,叶濯见到了徘徊未去的少尹谢明征。 谢明征给他见礼过后,看着高邑欲言又止。 王府马车过来,叶濯往马车方向走去,那两人的谈话顺着风丝飘进了他耳中。 “谢明征问高邑,近几日可接到百姓报案,哪家姑娘遭遇不测为人所掳,被辱了清白。” “京城里出了采花大盗?” 叶濯没有答她,只是不着痕迹地从紫檀木椅上起身:“刑部并未接到这样的报案。” 若真有这种恶劣的案子,长安城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 赵明锦一屁股坐到那椅子上,习惯性地用指尖敲桌面:“然后?” “隔日早朝,谢明征告假,高邑与大理寺卿、京兆尹闲谈,偶然间提到谢少尹,这才发现,”叶濯声音一顿,看向李督元,“谢少尹问他的问题,也问过另外两个人。” 赵明锦一愣过后,也不由看向李督元,他脸上血色已经褪尽:“王爷的意思是,如玉她可能……” 叶濯并未明说:“因为没有一个衙司接到这样的报案,他们只道谢少尹是某日归家晚了,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原来如此! 赵明锦咬牙切齿:“姑娘家被辱了清白,本就是件天大的事!若当真去报官,且不说凶手能不能抓到,一旦传扬出去,那姑娘的名声就尽毁了。” 李督元红着一双眼睛:“这是……哪日的事。” “五月十九。” 五月十七,谢如玉没有应约,五月十九,谢少尹把长安三个审理大小案子的地方问了遍。 后来,李督元打晕谢如玉,将她带出谢府,谢如玉醒来时说——‘竟然是你’,还一副恐惧的模样,当是将他误认做那夜 的采花大盗了。 清白不在,而用不堪手段夺她清白的正是她心尖尖上的人,且不知这人是不是还犯了同样的罪行。 谢如玉就算性子再刚强,说到底也是个姑娘家,所以才会选择这种方式了断。 “若真是采花大盗,我不信受害的只有如玉一人。就算没人去报官,京城最近就没什么怪事么?” 被赵明锦这么一说,叶濯眸色沉下来:“门户不当的婚事倒有几桩,办的确实有些仓促。” 叶濯身为闲王,平民百姓家的婚事他自然不会知晓,所以…… “都是官眷?” 他微微点头。 简直是目无王法,胆大包天,该死! 赵明锦是急性子,却不是个鲁莽的。那些姑娘都已成亲嫁人,她此时冒冒失失地过去询问,一定会被打出来。 想了解事情经过,只能去问谢如玉。 可是她今早去时,谢府就对这件事噤若寒蝉,晌午和李督元再去,连府门都进不去了。 这种时候也不能趁夜半三更潜进谢府,不然勾起她的伤心事,搞不好又要寻短见。 所以,竟是束手无策了。 叶濯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明日下朝,我随你去谢府走一趟。” 翌日一早,没等叶濯下朝回来,李督元就出事了。 虎啸营副尉匆匆入城来见赵明锦,说少尹谢明征与刑部高大人带兵去了营中,将李督元绑了。 众将士六神无主,只能求赵明锦出面。 赵明锦明白,定是与谢如玉的事有关。就算想救李督元,也得先见过谢如玉再说。 左等右等都不见叶濯回来,她索性出了碧锦园,去王府门边等。 不多时王府的马车回来,她几步走下石阶,也不等车停稳,直接飞身跃上车辕。 景毅吓的赶忙勒住马。 赵明锦没管那些,掀开车帘就往里面钻。 咚地一声闷响,脑袋不知撞到了什么,她倒吸一口凉气,只觉一阵生疼。 捂着脑袋抬头,正看到叶濯弯腰立在身前,距离不过咫尺,他修长的五指按在自己额头上,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瞬息过后,在赵明锦回神之前,叶濯的手已经覆在她手上,轻轻的揉着:“什么事这么急。” 他的手微凉,如他的声音一般,朗润如 石亦如玉。 赵明锦后知后觉退开一步:“急着去谢府,李督元被刑部绑了。” 叶濯淡嗯一声,收回手,退后几步在车上坐稳,又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她过来坐,然后才道:“景毅,去谢少尹府。” “是,王爷。” 有叶濯在,赵明锦没再吃闭门羹,被人客客气气的请到前厅,很快见到了谢如玉的娘亲。 说明了想探望谢如玉的来意,谢夫人只是笑笑:“小女何德何能,不过是身体抱恙,竟劳王爷与王妃记挂。” 叶濯放下手中茶盏,淡然开口:“谢少尹乃朝堂重臣,王妃又与谢姑娘姐妹情深。谢姑娘抱恙,本王与王妃过来探望,除却私情,也是陛下的意思。” “这……小女昨日那般,实是近来心绪不佳所致,现下正在房中休息。若此时过去探望,怕冲撞了王爷与王妃。” “要说冲撞,昨日才真算得上,”赵明锦有些急,“我与如玉颇有私交,夫人让我过去,或许能开解一二。” “可是……” “谢夫人无须为难,”叶濯道,“差人过去问一句,若谢姑娘不愿见王妃,本王也不会强人所难。” 谢夫人无法,只得道:“是,臣妇明白。” 说罢,她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跑去后宅问谢如玉的意思,不多时回来道:“禀王爷、王妃、夫人,大小姐说请王妃入内一叙。” 赵明锦当即起身,跟着丫鬟往外走,走到门边才觉得有些不对,又回过身来看叶濯:“我……先去看看。” 叶濯含笑点头:“快去吧。” 赵明锦已经三年没有见到谢如玉了,昨日匆匆一见,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她,今日再见才发现,往日容颜娇丽的女子此刻就如入秋枯败的残花,了无生机。 听到脚步声,谢如玉从床上支起身子来,日光打在她白瓷一样的肌肤上,脖颈处的一圈紫痕更显触目惊心。 “阿锦,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赵明锦快步走到她身旁,“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谢如玉没说话,只低了头,将所有神色都掩在发丝下。 那毫无血色的唇被她用牙齿紧紧咬着,这才没有泄露一丝呜咽声来。 赵明锦看着她轻颤的双肩,心上揪 疼,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我既回来,这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一定会亲手抓到那个人,千刀万剐了他!” 谢如玉身子一僵,怔怔地抬头看她。 “你……都知道了?” 见她犹豫地点了头,谢如玉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可是阿锦,那个人竟然是、竟然是……李大哥,李大哥……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谢如玉果然认为是李督元做的。 “你亲眼看到了么?” 谢如玉愣了下,先是摇头,后又开始点头。 “我被人打晕,带出谢府,不知被带到了哪里,但是我醒来时闻到过一股清香,”她有些失神的说,“李大哥将我带走那夜,房内也是燃着香的,燃着一样的香,是同一种香!是他,就是他!” 赵明锦与谢如玉断断续续说了一个时辰,时近晌午才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她安坐如山,要么抿唇沉默,要么用眼风轻扫叶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又一次视线扫过去,叶濯放下手中公文,正好与她对视上:“怎么了。” “如玉说,年初外邦使臣来朝,进献了许多东西,其中包括一种特别名贵的安神香。那香,可是王爷让景侍卫送过来的那盒?” “是。” “如玉又说,安神香名贵,进献的数量并不多。” “不错。” “如玉还说,她被掳走那夜曾清醒过一阵,闻到的正是那安神香的气味。” 赵明锦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盯着叶濯,他做出的所有反应都被她看在眼中。 叶濯缓缓绷直腰身,虽然神色未变,唇角仍有淡淡笑意,但那双总是漆黑透亮的眼却蓦地黯然下去。 “你怀疑我。” “有香的人,都有嫌疑。” 日光就在此刻透照进来,一丝丝光晕落在他身上,却似怎么也照不进他眼中了。 只有声音仍是温润的:“觉得我有嫌疑,又直接同我说,不怕打草惊蛇么?”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0、009 打草惊蛇,也得他是那条蛇才行。 “有嫌疑是一回事,是不是你做的是另外一回事,”赵明锦看着叶濯,“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 话音刚落,方才还落在他身边的光晕,此刻似全涌进了他眼中,绽着熠熠光辉。 赵明锦不明白他那目光忽明忽暗是怎么回事,也懒得探究:“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若是真心喜欢,请皇上下旨赐婚就是,没必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说得不错。” 叶濯的语气她是听明白了的,有几分畅然开怀,又有几分无奈喟叹。 赵明锦知道,这些都是因为她。 叶濯身居高位,又是天潢贵胄,看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实际到了紧要关头,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 娶了她,就是最实在的例子。 三年前,北泽国主欲与南渊停战修好,阿穆达携贡品来朝拜天子,这是一件利国本利百姓的大好事,所以当日在朝堂上,连她的脸上都忍不住挂了几分轻松笑意。 然而没轻松多久,就听阿穆达说:“皇上,阿穆达此来还有一不情之请,万望皇上成全。” “王子但说无妨。” “为两国能永久和睦,阿穆达想以敝国王子之礼,求娶一位南渊姑娘。” “喜上加喜,好事一桩,只是皇室尚无适龄女子,”两国能停战止戈,百姓能休养生息,皇帝乐见其成,于是略略一想,“永昌侯。” “臣在。” “安庆郡主相貌淑丽,正值妙龄,朕有意封她为公主,赐婚与阿穆达王子,侯爷觉得如何?” “承蒙陛下厚爱,微臣……” “且慢,”阿穆达打断了永昌侯,以手覆胸,行了北泽大礼,“陛下,阿穆达已有心仪女子。” “哦?是何人?” “正是南渊第一女将,”他看向赵明锦,“胜宁将军。” 赵明锦脸上笑意陡然一僵。 她偏过头去,正见阿穆达盯着自己,眼中闪着志在必得的光。 有那么一瞬,赵明锦已经想到了往后的日子。 死在她手上的北泽人不计其数,北泽百姓能容她? 阿穆达与她对战,屡战 屡败,若她嫁过去,他们之间能平和相处? 于南渊来说,胜宁将军是功臣,于北泽来说,胜宁将军却是恶人,是饮其血啖其肉削其骨抽其筋都无法解气的存在。 入了北泽皇宫,她便如剪了羽翼的雄鹰,任凭如何挣扎也只能深陷泥淖,至死不得出。 所以,她是活腻了才会同意嫁到北泽去。 赵明锦冷哼一声,刚要迈步出来拒绝,就听皇帝声音从上方落下:“朕虽有心玉成好事,但胜宁将军已有婚约在身,王子晚来一步实在可惜。” 当时别说是阿穆达,连赵明锦都惊呆了。 阿穆达不可置信地看她:“她有婚约,我怎么不知?” 赵明锦白他一眼,心想:我自己有婚约,我自己都不知,你能知晓? “正是,”皇帝字正腔圆,说得一本正经,“赵将军早便与闲王有婚约,今次归来,就是要成亲的。” 阿穆达:“……” 赵明锦:“……” 阿穆达想娶她没娶成,求亲一事就此作罢。待散了朝,皇帝让内侍过来传旨,邀赵明锦共游御花园。 御花园内,赵明锦抱拳跪在皇上面前:“微臣多谢皇上。” 皇上虚扶她一把,让她起身:“谢什么?” “推拒了阿穆达求亲。” “推拒阿穆达,倒不是为将军考虑。若赵将军不能为我南渊所用,不如杀了,绝不能平白便宜那北泽,让你成为北泽战场上的一把利剑。” “……”皇帝的坦荡直接,让赵明锦瞠目结舌。 “至于你与皇兄的婚事……” “陛下不必忧心,”赵明锦明白,嫁闲王不过是皇上在朝堂上想出的权宜之计,“待北泽使臣离开,微臣故意做些错事,届时陛下下旨惩戒,自然就可以取消微臣与王爷的婚事。” 皇帝睨了她一眼:“你这般不喜皇兄?” “啊?” “皇兄虚长你几岁,你可是嫌皇兄年纪大?” “没有啊……” “那是觉得皇兄配不上你?” 赵明锦直接跪了下去:“微臣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皇帝目光与声色皆微凉,“可是觉得皇兄配不上你?” 面对千军万马赵明锦都没觉得这么心惊肉跳过! “是微臣出身行伍之末,行止粗陋, 配不上王爷。” “无妨,”皇帝的声音开怀了些,“皇兄不嫌弃你。” “……” “皇兄的婚事不能草率马虎,需得让钦天监选出个好日子。” 皇帝边说边走远了,赵明锦被内侍扶起来,那内侍颇懂拍马屁的一套,当即拱手:“恭喜赵将军,以后就是闲王妃了。” 赵明锦冷呵一声,甩袖走了。 后来,她去找过叶濯,可说来也巧,就是怎么也见不到他的人。 每次都是王府的管家出面,说的也是同一套说辞——王爷让小的转告将军,南渊风俗,夫妇二人成亲前不可见面,否则不吉利。将军若有事,尽可吩咐小的,婚典一应事项将军也不必忧心,自有王府中人打理。 赵明锦:“……” 她明白,皇帝是铁了心要把她嫁给闲王,闲王“为国捐躯”,也是铁了心要娶她了。 后来师父他老人家来信,还说了两句贺她婚事的漂亮话,说会带着师兄一起来看她出嫁,可是直到她被圣旨派往边关,都没见到他们两个的人影。 遥想当年,真是一言难尽,赵明锦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叶濯在一旁笑她:“好好的叹气做什么。” 也是,身为王爷的叶濯都没慨叹命运弄人,她悲悲切切个什么劲儿。 吃亏的又不是她! 在她腹诽间,叶濯已经把手上的折子放下,清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想与我商量谢如玉的事。” “是需要王爷帮忙。” 车声辘辘,谢如玉的事又不是什么能高声谈论的,赵明锦往叶濯身旁坐近了些:“如玉中了迷药,记忆很混乱,对于那夜的事要么想不起来,要么讲的似是而非。唯一能确定的就只有安神香,因为它的香味很特别。” “你想从安神香下手查起。” “是,当时外邦使臣来朝,都有谁知晓安神香的存在,进献的安神香如今又在何处。” “知道安神香的人很多,我虽可以写份名簿给你,却也只能做个参考,至于安神香的下落……” 叶濯声音一顿,朝她勾了勾手,赵明锦脸色一肃,当即凑过耳朵去听。 朗日清辉映在她莹润的侧脸上,将那轮廓勾勒的愈发精致无瑕,她神色凝肃认真,眉宇间的英气不减反增 。 半晌没听到他的声音,赵明锦扭头望他,见他正愣愣的盯着自己,遂狐疑的摸了两把脸:“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叶濯淡嗯了一声,不着痕迹移开视线:“外邦使臣共进献安神香四盒,一盒皇上给了母后,一盒赐给了本王,一盒尚在内宫,最后一盒……” “掳走如玉的人?” 他摇头:“当时你领兵作战,长岭大获全胜,皇上念及李校尉在虎啸营练兵有功,将最后一盒安神香赏给了他。” “……” 太后娘娘一个女子,自然不可能做这种事;圣上贵为天子,不会做这种事;红儿将安神香拿过来时,金箔纸犹在,安神香并没有启封,闲王府的人没有可能,所以…… 赵明锦把到嘴边的粗口强压下去:“最有嫌疑的还真是李督元那个混账东西。” 叶濯又从袖筒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她:“今日下朝,高邑与谢明征一起去求见皇上,呈了这封书信上去。” 赵明锦接过信来展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终于明白李督元为什么会被抓了。 谢如玉自尽之前,写了信给李督元,劝诫他迷途知返,莫要再为非作歹,还望着他痛改前非,能够早日成家。 最后说:今生缘分已了,若来生有缘再遇,希望能够清清白白的与他相守一生。 虽然不清楚这封信是怎么到的谢少尹手上,但可以想见,谢少尹看了信的内容,定然将李督元也误认为是采花大盗了。 “李督元皮糙肉厚,坐阵子牢倒是无妨,”赵明锦将信收起来,“如玉也是心善,这时候还望他能找个好姑娘成家。” “她其实并不确定。” 赵明锦一怔,又看了遍信的内容:“我明白了。” 谢如玉喜欢李督元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他的为人,即便当夜她被李督元掳走,醒来时有所误会,定也不会误会这么久。 可是她的记忆又很混乱,全然想不起那个人来,所以才写了这样一封书信。若是他做的,就劝他回头是岸,若不是他做的,就当做此生诀别。 赵明锦垂眸凝思,叶濯见她半晌不说话,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 视线滑过叶濯的脸,跃过他的胸膛,一路往下,似落 在他腰间,又似落在更往下的位置:“想……” 叶濯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声音有些压抑的低沉:“想什么。” “算了,没什么,”她扭头看别的地方,喃喃道,“改日还是去问季二齐三好了。” 季二和齐三自己是糙汉,看谁都像糙汉,连她也不例外。所以不管她想问什么,当着他们两个的面都能张嘴就来。 相比之下,叶濯就不同了。 他清雅、他高贵,他是温润君子,他……总之不是一个该被她问那种问题的人。 手臂蓦地一紧,赵明锦下意识回头,对上叶濯有些深邃的目光:“有什么是我不能答你的,非要去问他们两个。”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1、010 赵明锦发现叶濯的耳力不错,她方才的声音近乎呢喃,和着车轮声,竟还被他听了去。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叶濯不说话,手也不松开,就那么眉眼温和的看着她。 “也……不是什么特别好开口的事。” 看她方才盯着的地方,他就猜到不是什么好问题:“不好开口,怎么好去问别人。” “季二齐三又不是别人,他们两个……” 是家人。 这三个字蓦地哽在喉咙口,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叶濯的那句话来—— 我也是你的家人。 真是邪门了! 她把心一横,左右是他逼问的,又不是她要说的。 “李督元常年在虎啸营训兵,我又总在外打仗,如玉和身边那几个小丫鬟都娇滴滴的,难免会遇上登徒浪子。我怕她受欺负,就教了些稳准狠的招式给她。” 她说稳准狠这三个字时,叶濯不知想到了什么,总之向来温润的神色崩裂了一些。 “姑娘家力道小,我教她挑对方薄弱的地方去攻击,就比如说眼睛、喉咙还有……”她视线又往下溜了溜,干笑两声,“王爷慧极,只意会不言传,也定是能懂的。” 叶濯淡嗯一声,表示懂了。 “如玉说,当时她身上没什么力气,与其挣扎浪费体力,不如孤注一掷搏上一搏,所以她看准时机,拿起簪子刺了那人的小腹,还用腿顶了那人的□□,”赵明锦想问的就在此处,“都这样了,还有兴趣做别的么?” “需得看伤情如何,”她问这个,叶濯似乎没觉得不妥,只是神色平和的提醒,“你方才说她的记忆混乱,唯一确定的只有安神香。” 赵明锦明白叶濯的意思,他是在提醒她,或许这些根本就不曾发生,只是谢如玉自己的臆想。 闲王府门外,马车停下。 赵明锦沉默地挣开他的手,起身走出一步,又回过头来看他,声色坚定到近乎执拗:“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我也希望那种事没在她身上发生过。” 回到碧锦园,赵明锦吩咐红儿把安神香拿来。 打开檀木盒子,她抽出一支仔细端详,香的底部刻了个图案, 弯弯绕绕似两个圆叠在一起,应是什么标志。 三人一起将香数了几遍,还剩四十六支。 “将军回来三夜,每夜都燃了一支,”红儿肯定道,“盒里是四十九支。” 赵明锦腾地站起身来,抬脚就往外走,绿儿在身后唤她:“将军做什么去?午膳就要好了。” “不吃了。” 话音没落,人已走没了影。 赵明锦骑马去了虎啸营,命人将李督元的寝帐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压箱底的地方找到了御赐的安神香。 金箔纸已经撕开,她把香倒出来数了两遍,是四十八支。 加上被谢如玉误会的那夜点过一支,刚好四十九支。 果然不是李督元。 她习惯性地用手轻敲桌面,剩下的两盒,一盒在皇帝内宫,一盒在太后手上,这世上除了叶濯,怕是没人敢去查。 回到王府,天色已有些晚了,霞光在天尽头铺展开来,层层叠叠,灿若明火,艳如团花。 赵明锦直接去了点墨阁。 点墨阁是叶濯的书房,在倚月轩东侧,是一栋足有五层高的楼阁,翘角飞檐,气势恢宏。 若站在顶端,应能俯瞰大半长安城。 红儿说过,点墨阁是王府唯一一处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的地方,昨日赵明锦过来时,没有人拦她。今日再来,依旧没人拦。 点墨阁内,景毅正在整理案头的公文,叶濯没在。 听到脚步声,景毅回身:“将军。” “王爷呢?” “半个时辰前处理完奏折公文,进宫去了,”说着,他从一堆文书后面取出一个册子来,“王爷临行前,让属下将这个交给将军。” 册子上面写满了官职名讳,她认识的并不多:“这是?” “年初外邦使臣来朝,鸿胪寺与礼部负责接待,这是官员名册。” 应是知道安神香存在的人,但人数实在太多,果然如叶濯所说,只能做个参考。 她将册子收起来:“王爷不在,我可能在这里等他?” “自是可以。” “可能随意走&#xe863;?” 赵明锦视线有意无意的往上瞟去,景毅会意,依旧点头:“王爷说过,王府之内,没有一处是将军不能去的。” 她挑唇:“多谢。” 赵明锦坐在书桌后,又看了会儿 叶濯写给她的名册,仍旧看不出什么来,索性起身往二楼去了。 二楼是藏书阁,阁内放了几个整齐的书架子,赵明锦在书架中逡巡一圈,入目之处不是四书五经,就是治国方略,看得她头大。 以叶濯的身份,确实不可能看些她喜欢的闲书。与其在这里看书书画画装风雅,还不如到阁顶看风景来的实在。 赵明锦懒得继续往上走,直接飞身从窗中掠出,足尖轻点飞檐,几个翻腾过后,稳稳落在阁顶。 暮色四合,最后一丝霞光被彻底吞没,泼墨的夜空中,只余一轮明月,星子两三。 阁顶修建平缓,赵明锦低头向下往,视野极尽广阔。莫说闲王府,整个长安城此刻都在她眼中。 亭台楼阁,勾栏瓦肆,街头巷陌,普通人家,都缩成小小的一团,浸在这无边夜色中,又现于那昏黄的烛灯下。 收回目光,她屈膝坐下,不多时又索性后仰脊背,直接躺在了上面。 闭起眼来,能听得夏夜微风与溪边蝉鸣。 她等的有些困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轻缓又平稳,踏着木阶一级级往上,最后来到点墨阁顶。 赵明锦没有睁眼。 身上突然一暖,清淡的檀香味随风入了她鼻间,让她本已静下来的心漾起了一丝波澜。 瓦片发出细微的响&#xe863;,是那人躺在了她身侧。 点墨阁上的景色,叶濯是早看过无数遍的,即便闭上眼,脑海中都能清楚映出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可是今夜,阁上的景色不一样了。 他躺在赵明锦身旁,目光落在她莹润的侧脸上,一如当年一般,再也移不开眼。 “我脸上有东西?” 清亮的声音打破此间沉寂,叶濯薄唇勾起,淡嗯一声。 “有什么?”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赵明锦睁开眼,偏头对上叶濯的视线。 四目相接,这次是他先移开了目光。 “内宫中的安神香尚在,并未启封。” 她眉心皱起来:“王府内的安神香也没有丢失,晌午时我去了虎啸营,李督元的安神香也在。” 所以,是太后手中的安神香出了问题。 “四月初十乃父皇冥诞,每年母后都会去福云寺斋戒三月,为南渊 祈福。” “如玉同我说起过,当时她与李督元去寺里拜佛时,遇到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还拉着她去禅房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她也是在那儿闻到了安神香的气味,”说到这里,赵明锦猛地翻身坐起,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我怎么没想到,去福云寺偷东西可比皇宫内院容易的多!” 她的力气之大,从揍李督元那拳就能看出来,此刻实打实的拍了下额头,啪的一声极其清脆,在一派静寂中更显突兀,连她自己都不由怔住了。 “说话就说话,总&#xe863;手做什么,”叶濯失笑,伸手落在她额头上,一下一下的轻揉,“母后去福云寺斋戒,守卫是……禁卫统领亲自安排,布防与宫内不相上下,想偷东西不易。” 赵明锦思绪被他带着,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你的意思是,那人与太后相识?” “有这个可能。” “我明日就去福云寺。” 看她额头上红痕退了些,叶濯将手收回来:“我与你一起。” “这等小事我自己就可,不必劳烦王爷。” 叶濯若有所思:“你我成亲后,我虽未带你正式拜见过母后,但母后为人亲和,当也不会在意。今次难得见你,应会有许多话要同你说,恐怕还会留你在寺中多住几日。你明日过去,多带些衣物,还有……” 赵明锦听得直抽嘴角。 她与太后又不熟识,能说什么?且她是为了查谢如玉的案子而去,不能在那边住下! 她开口打断:“若王爷与我一道去,是不是明日就能回?” “朝中事务繁忙,母后自然希望我多上心。” “那明日……可否麻烦王爷陪我走一趟?” 叶濯偏头看她,眉眼含笑:“不麻烦。” 福云寺在京郊,乃皇室出资修建,据说求神拜佛十分灵验。 平日里皇家无事,寺里也会接待普通香客,但太后祈福这等大事,早一个月就要闭寺门,重洒扫,谢绝香客,虔诚以待的。 李督元能在太后礼佛期间带谢如玉去寺内祈福,应是没少下功夫。 叶濯与赵明锦一早出门,晌午前到得福云寺,寺内住持携众僧在门外恭候,闲话两句,住持又命小师傅引他二人用了斋饭。 直到未时一刻,才终于得到太后娘娘召见。 先皇冥诞,叶濯与赵明锦皆穿了一身素丝单衣,衣襟领口绣有淡金色卷云纹,清贵无华。 赵明锦始终跟在他身后,低头垂眸,看着他衣摆下的云纹图样。 叶濯脚步停下,赵明锦也跟着停下。 “儿臣见过母后。” 赵明锦就在这时上前一步,与叶濯并肩,想起马车上他叮嘱的,行了个四不像的万福礼:“臣……” “妾”这个字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她将牙一咬:“明锦见过母后。”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2、011 赵明锦低着头,看不到太后的神色,但落在身上的那两道目光却强烈到无法忽视。 那是来自公婆对儿媳的打量,也是来自太后对王妃的审度。 自从五年前她主&#xe863;请缨出兵长岭,大获全胜班师回朝后,便再没人敢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她。 当年她、季二、齐三和李督元一同喝酒,李督元曾说,将军上过战场后变得冷厉慑人许多,眉宇间的杀气让人不敢直视。 赵明锦觉得自己没什么变化,可季二齐三却一起点了头。 他们说:在刀尖上舔过血的人,骨子里都会散发着血腥味,生人厌弃,鬼神憎恶,没人愿意靠近。 她倒是不需要谁靠近,也不愿被谁当做待价而沽的物品上下打量。 没听得太后开口,赵明锦已准备收手抬头,还没&#xe863;作,眼前光线忽地一暗,叶濯衣袍下摆的卷云纹又重新映入她眼中。 “母后威仪无双,儿臣还是第一次见阿锦紧张。” 紧张个屁! “不用多礼了,”太后收回视线,语气极尽淡漠,根本听不出叶濯所说的亲和,“坐罢。” 赵明锦站直身子,手还没收回身侧就被叶濯暗中握住了。 她下意识地往外抽手,竟没有抽出。 “朝中事务繁杂,闲王不在京城辅佐皇帝,到福云寺来做什么。” “阿锦在边关领兵三年,近日得胜回朝,儿臣自当带她来拜见母后。” “闲王有心了。” 赵明锦无父无母,自小被师父带大,师父与她虽没有亲缘干系,待她却是极好。 相较之下,太后待叶濯就少了许多温情,话中也透着些疏离。 赵明锦心想,兴许天家的感情就是这般,胸怀天下之人怎么也无法做到至真至纯。 她下意识去看叶濯,叶濯神色如常,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扣在她腕上的手也是温柔到可以挣开的力道。 “母后,儿臣此来还有一事,想借母后的安神香一观。” 终于说到正题上,赵明锦看向太后,不由微微一怔。 太后是上了年纪的,年轻时的芳华不再,额角鬓间染了霜华,面上也布满了丝丝道道的纹络,就如同世间任 何一位老者一般,可她的身份与经历,又注定了她与普通老者截然不同。 她着了件寺内最常见的灰色袍子,鬓发间未戴任何钗环首饰,只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周身透着洗尽铅华后的素雅与平静,不&#xe863;声色间的威仪与傲然。 听了叶濯的话,太后垂眸敛目,不说话也不&#xe863;作,若不是手上佛珠还在捻&#xe863;,赵明锦都要以为她睡着了。 “京城出什么事了。” 叶濯简单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太后听罢仍旧神色淡漠,只语气强硬了些:“出了案子,自有京兆尹调查。若京兆尹解决不了,尚有刑部与大理寺,何需闲王亲自出面?还是在闲王眼中,家国社稷连一个姑娘家的清白都比不过了?” 赵明锦忽然后悔让叶濯同她一起来了,这哪里是来查案,分明是来听训的。 “儿臣……” “太后恕罪,”赵明锦一把将手从他手中抽出,起身上前两步,行了武将的跪拜大礼,“谢少尹长女乃末将密友,末将回京后听闻她平白受辱,心中不忿,故而才去调查此案。闲王此来,也是因为末将央求,望太后莫要误会。” 话音刚落,禅房外突然响起几道雷鸣之声,轰隆隆的声响在一片静寂的禅房内,更显得震颤人心。 叶濯紧跟着站到她身侧:“母后……” “闲王,”太后打断他,“今日晨起,本宫落了一本经书在正殿,你且过去将它取回来。” 见他不&#xe863;,赵明锦偷偷地给他使眼色:还不快走? 自从认识叶濯,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脸上的温润与笑意皆已不见,只剩疏淡与冷漠留在眼角眉梢,在暗淡无光的禅房内,显得莫名凉薄。 叶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薄唇微&#xe863;,说的是——莫要莽撞。 见赵明锦点了头,他才道:“儿臣这就去。” 叶濯离开后,太后屏退了身侧的老嬷嬷,禅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一阵急雨落下。 “胜宁将军,”太后就在这时开了口,“抬起头来。” 赵明锦坦荡抬头,直视太后。 四目相接,她清楚地看到太后眸光一颤,随即陡然亮了起来。 啪的一声,太后手中佛珠掉在地上,她没有捡,而是猛地起身走到赵明 锦面前,低头仔仔细细地看她。 这种打量与方才的审视全然不同,赵明锦只觉太后的目光很是怪异,像是恨不能钻进她的皮肤内,将她的骨头也好好看一看似的。 “你……”声音也是轻颤的。 赵明锦不明所以的与她对视,整个禅房中只剩下雨丝打在门板和轩窗上的声响。 太后不说话也不&#xe863;作,只怔怔地看着她,又恍似透过她在看其他的什么。这莫名的对视一直持续到叶濯取了经书回来,才终于被打断。 “起身罢。” 赵明锦应声站起来:“谢太后。” 禅房外雨势颇大,叶濯已从头发湿到脚踝,衣摆下的水珠滴落在地,在他脚边汇成浅浅一汪。 赵明锦抬头看他,他发丝上亦有水珠滴滴答答落下,顺着他白皙修长的颈项滑落到衣领中,竟然丝毫不显狼狈,那种清透如琉璃般的感触,让她忘了移开眼。 “方才你说,是为查谢如玉一案而来?” 赵明锦没应,叶濯垂眸,只见她正呆呆的望着自己,眉眼不由舒展开来:“阿锦。” “啊?”赵明锦这才回神,“是,回太后,如玉昏迷之前,只记得那人燃了安神香,不知太后的安神香是否被盗。” “被偷倒不会,不过前些日子,本宫将安神香送了十支出去。” “敢问是送给了何人?” 太后没说,只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最后笑出声来:“连母后都不唤了,就因为本宫责骂了闲王一句便记仇了?” 赵明锦:“……” “这护短的性子,倒和闲王一模一样。” 皇室中人的想法怎么都这么跳脱,赵明锦笑的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 太后三言两语把安神香的去处告诉了他二人,又拉着赵明锦说了好一阵的话,天色渐晚,叶濯起身告辞,赵明锦也跟着站起来。 “案子闲王去查就是,明锦不急着回去,留在寺内陪母后多住些时日。” 果然被叶濯说着了! 赵明锦求救似的看叶濯,叶濯勾唇笑起:“母后,儿臣虽与阿锦成亲三载,但三年前新婚夜阿锦就被派往了边关,近些日子才归来,儿臣……” 他停在这里不再往下说,只是低头无声一笑,神色古怪,总之赵明锦是没看明白。 太后却是明白的:“行了,若真留下明锦,还成本宫扰了你们的新婚燕尔,回吧。” 顿了顿,她又看向赵明锦:“若闲王待你不好,就同母后说,母后替你教训他!” “……王爷待明锦极好。” 与太后相处半日,简直比打半年仗都累。回去的路上,赵明锦瘫坐在马车里,连话都不想说一句。 身子随着马车行进而轻微晃&#xe863;,车内烛光摇曳,在叶濯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剪影。 他的衣袍淋湿了,住持也不知从哪儿找了件青灰色衣袍给他,倒也合身。 佛家向来讲求慈悲为怀,万法皆空,叶濯不笑时,神色淡然疏静,再配上这件衣袍,颇有些超然物外的俊雅飘逸,与平日里清贵的气质相似,又有些不同。 总之,带了种别样勾人的气势。 赵明锦不由想,好在叶濯是王爷,女子们就是喜欢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凑到他跟前,只能远远含羞带怯的看两眼。若他是个和尚,那福云寺的门槛肯定早就被踏平了。 脑海中想象着那种情景,不由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 “没什么,”她清咳一声,“就是之前季二总说什么人靠衣装,他说得可不对,王爷就算穿件灰袍,那也是与众不同的。” 叶濯眉梢一挑,从她强忍着笑的模样就能看出来,她想的绝对不是这个。 “本王是为了谁才穿成这样的?” “为了我为了我,”赵明锦拱手,“辛苦王爷了。” 叶濯睨她一眼,四目相接,赵明锦朗声大笑起来,见她这模样,他也忍不住弯了唇角。 笑过之后,又说回正事:“太后说赏了十支香给安庆郡主,留作她大婚之日燃在房里,安庆郡主是要同谁成婚?” “苏展。”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是在叶濯写给她的名簿上看到过。 “鸿胪寺的官员?” “算是。” “他既知晓安神香的存在,又是安庆郡主的未婚夫君,而四盒安神香中,只有安庆郡主那十支不知用在了何处,”她一脸严肃认真的分析,“郡主一介女流,自是不能做那种事,所以她那未婚夫君有很大的嫌疑。” “你想怎么做。” “有两个法子可行,”她竖起一根手指, “迂回些的,就是我明日去拜会安庆郡主,看看那十支安神香是不是还在;粗暴些的,”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来,“我让季二齐三将人打晕扛过来,扒了他衣服瞧瞧,看小腹那里有没有簪子刺出来的伤疤。” 叶濯:“……” “我喜欢简单粗暴的,王爷意下如何?” 古往今来,敢当着自己夫君的面说去扒旁的男子衣衫的,怕也只有他家这一位了。 叶濯淡声提醒:“劫持朝廷命官,赵将军是想进去和李校尉作伴了。” 赵明锦:“……”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3、012 翌日一早,景毅奉叶濯之命,带赵明锦去石林见一个人。尚没见到人,得意洋洋的声音先传了出来。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王爷府邸可是从不允许外人进的,今日我不仅进来了,还是王爷亲自邀请。明日我将这事说出去,定能羡慕死那些老古板!” 转过假山,赵明锦看到了说话之人。 是个大约二十不到的少年,眉目秀朗,五官精致,着了件纹绣繁密的宝蓝锦衣,腰间坠了两枚白玉佩,还有几个荷包玉坠,瞧着颇有几分市井纨绔子弟的模样。 那少年端详了她片刻,哎呀一声:“这般英姿飒爽又清丽无双之人,我南渊上上下下也就只有一位,胜宁将军,王妃娘娘是不是?” “好眼力,”赵明锦夸了一句,偏头看叶濯,“这是……” 叶濯示意她过来坐,顺手斟了茶给她:“刑部侍郎高邑的小公子,高齐。” “就是陪如玉京郊踏青,刺激了李督元的那个?” “王妃娘娘,这事可真不怪我,”高齐声色爽朗,“我与如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堆雪人玩泥巴的时候,李督元还不知在哪个山沟沟里呢。” “你喜欢如玉?” “我若喜欢她,如今儿子都满地跑了,还能有李督元什么事,”他将嘴一撇,“我待她同亲姐,没半点非分之想。那日她约我去京郊踏青,我自然就去了,谁知道莫名卷入一场没有烟火的战争。” 赵明锦和叶濯对视一眼,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我之前不认识李校尉,是如玉唤了他一声我才回过神,还没等我说什么,如玉就把一块水晶石塞了出去,那水晶石当场就碎成三半,我瞧着李校尉的心碎的更惨,怪可怜的哟。” 赵明锦忍不住扶额,叶濯在一旁道:“说正事。” 高齐哦了一声,语气蓦地收敛了:“如玉的事我大概知晓一些,也查了几日,可后来不知怎么了,她神色慌张的告诉我不许再查。我也知这事查下去于她无益,后来就罢手了。” “可查到什么?” 他摇头:“不能大张旗鼓的去问,安神香的线索我又查不了,只能暗中与谢 府周围的贩夫走卒打听。他们出摊时,没见到有人去过谢府后门的小巷。” 如玉曾说,她用簪子刺伤那人后就想逃,可是又被拽了回去,头嗑在桌角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已是在自己的闺房。她问过丫鬟,丫鬟道是清早下人们打开后门去倒夜香,在后门口发现她的。 那时她衣衫不整,一看就是出了事,下人门先将她抬进门,然后去找了管家,管家又禀了老爷和夫人。 “这么说来,如玉是很早就被送回去了,”赵明锦心头的希望又燃起了些,“我去……” 见叶濯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她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我去见见安庆郡主。” 高齐蓦地蹿起老高:“今日不仅进了王府,还能坐王府的马车,王妃娘娘,我去门口等您了!” “……他怎么比季二还夸张,再说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一直是这个脾性,”叶濯看向赵明锦,笑的温然,“高邑在刑部任职时,他年岁虽小,但心思极细,帮着破过几桩案子,高邑能升为刑部侍郎,亦有他的功劳。” “果然人不可貌相。” “今日让他随你前去,问案的事也让他去做。” 赵明锦愣了下,想起昨日回程的马车上,他也不说自己的想法,还拿吃牢饭威胁她,谈到后来颇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她还以为……他不会出手相助了。 “怎么了?” “没什么,”赵明锦翘起一边嘴角,仰头往外走,“原来王爷喜欢迂回的法子,我记下了。” 闲王府门外,高齐与景毅各牵着匹马等在那里。 “说好的马车呢?” 景毅瞥他一眼:“想与王妃共乘一辆马车,我看你是活腻了。” “你们四个就知道欺负我!” 赵明锦走过去:“四个?哪儿来的四个?” 高齐清咳一声,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转身过去给马顺毛,景毅干笑两声:“王爷身边除了属下,还有三名侍卫,不过他们都被王爷派出办事了,没在府中。” 赵明锦点头,翻身利落上马:“走吧,小高大人。” 安庆郡主尚未出阁,仍住在永昌侯府。赵明锦与高齐在侯府门前下马,尚未说明来意,就被人恭恭敬敬的请了进去。 婢女在前方带路,高齐在后方小声同她道:“待会儿见了郡主,王妃娘娘不必开口,我问就是。” “有劳。” 赵明锦没见过安庆郡主,只在朝堂上听过她的名号。今日一见,当年那个险些被赐婚给阿穆达的郡主,确实如圣上所说,相貌淑丽,温婉雅致。 “安庆见过王妃娘娘。” 人长的好看,声音也是好听的,弱柳扶风的模样,仿佛风一吹就能卷走似的。 “快起,不必多礼。” 安庆站直身子,怯怯的目光落在赵明锦身上,暗含着打量。赵明锦只当她是小女儿家好奇,根本没放在心上。 方在侯府花园坐稳,永昌侯夫人带着婢女匆匆赶来,与赵明锦见礼过后,笑着道:“小女成亲,竟能请到王妃娘娘出面点脂,真是小女的福分。” 南渊自古以来的风俗,姑娘出嫁前十日,要寻一位德高望重、姻缘美满的长辈或是地位尊崇之人为其点脂,有祝福之意,亦有将顺遂安然传与对方之说。 当年赵明锦成亲前,是皇后娘娘亲手为她点脂,在她额间描了一朵绯红的剑兰花。 看来叶濯是想借为安庆郡主点脂一事,让高齐问上几句,这样既不刻意,又不会让人多想。 他是什么时候将这些安排妥当的? 赵明锦随即一笑:“夫人说的哪里话,侯爷乃朝堂砥柱,圣上最为器重,能为郡主点脂,亦是我的荣幸。”她声音一顿,“只不过我一介武人,于此实在不擅长,夫人与郡主莫要介怀。” “王妃这般说可折煞小女了。” 又客套两句,婢女将脂粉画笔备好,赵明锦拿起画笔,蘸了些红脂,笔尖在触碰到郡主额间时,稍稍停了一停。 一偏头,侯夫人和侯府下人正屏息以待,连一直说个不停地高齐都安静下来,目光凝在她笔端。 侯夫人上前一步:“王妃娘娘可还需要什么?” “我就是在想怎么点才好看,”她尴尬一笑,手起笔落,直接在那光洁的额间戳上一个红点,又用力捻了捻,将红点捻成了实心的圆,然后收笔,“好了。” 侯夫人的笑僵在了脸上,安庆郡主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一旁高齐强忍着笑:“点脂点脂,就是要点上去才对,这 风俗传下来千百年,愈传愈花哨,到王妃娘娘这里才正算得上是返璞归真。” 这都能被圆全回来! 赵明锦看向高齐,眼中敬意陡然升高了一丈。 “而且郡主貌美如花,再多的花饰坠在额间,也只能落得个平淡无奇,不如这一点朱砂来的锦上添花,姿丽&#xe863;人,”高齐说罢,看向赵明锦,“王妃娘娘考虑的果然周到。” 话音落后,侯夫人与安庆郡主的脸色好转了些,一同起身对赵明锦行了福礼:“王妃娘娘为小女之事如此费心,臣妇感激不尽。”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就在这时,高齐又哎呀一声:“今日实在太过热闹,险些忘了正事,”他从袖口抽出个字条来,“前些日子听家母提起,郡主因婚事将近忧思感怀,夜里少眠。我近来刚好得了个安神的方子,可以给郡主一试。” 侯夫人命人将药方接过来:“前些日子确实如此,人都瘦了一圈,不过后来得了太后赐下的安神香,夜里倒是能睡个囫囵觉了。” “可是年初外邦使臣进献的安神香?” “正是。” 高齐神色语气都有些艳羡:“听闻那香香气清淡,助眠极佳,下官慕名许久,不知郡主可否拿出让下官开开眼界。” 安庆柔柔笑开:“不是不想给大人看,实在是安神香在月初已用完了。” “这么快就用完了,”他有些失望,“那安神香助眠效用果真极好?” “是,香气亦与旁的不同,用过之后再用平日里用的,便觉得怎么也比不上了。” 听着他们的谈论,赵明锦面上不&#xe863;声色,心中却难免失落。 她来晚了。 又闲谈几句,她与高齐一同起身告辞,侯夫人与郡主一路相送。 “这位姐姐,”高齐落在后面,同安庆郡主的贴身丫鬟道,“郡主房内的安神香都是你点的么?” “回大人,是奴婢。” “十支安神香,不多不少,全部燃尽了?” 那丫鬟只当他是不死心:“全都燃尽了,府上真的没了。” “可还记得什么样?” “就是普通安神香的模样,香底似乎有个圆圈图案,奴婢记不清了。” 高齐感叹:“能得太后亲自赏赐,真是羡煞旁人。” “ 是啊,而且还是这等稀罕物,当日苏大人来看望郡主,还盯着安神香看了许久呢!” “苏编修?”他眉一挑,来了兴致,“只道翰林院那些个老古板喜欢摆弄书本字画,还对香有兴致?” “苏大人似对此物颇有研究,奴婢……” 见她有些为难,高齐一笑:“我懂我懂,讨好未来姑爷日子才能好过嘛,”他从襟带里摸了几个碎银子偷偷塞给她,“送了一支?” “奴婢怎么敢,”两人走得慢,已落后赵明锦她们一大截,那丫鬟将银子收了,压低声音道,“只切了一段给苏大人,很小的一段。”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4、013 从永昌侯府出来,赵明锦神色有些恹恹的,高齐牵着马凑到她身旁来。 “娘娘,王爷着我办案,您说算不算公事。” 赵明锦嗯了一声。 “那既是公事,办案的费用是不是能给结一下?” 她停下脚步:“方才就听你和郡主的贴身丫鬟窃窃私语,可是问到了什么?” “买了点儿消息,娘娘您看是不是先……” 说着掌心向上,朝赵明锦伸了过来。 赵明锦点头一笑,松了手上缰绳,双手抱在一起按压指节,发出咔咔脆响:“是先说,还是先要银子?” “凭我与娘娘的交情,谈什么银子,见外了不是。丫鬟说,苏展挺喜欢那安神香的,所以就切了一段给他。” “安庆郡主的未婚夫君?” “正是,”高齐用手指头比了小拇指的长度,“说是就切了这么丁点,怕是盏茶的功夫都用不上就燃没了。” 这倒不见得。 红儿在她房内燃过进贡的安神香,那香材质有些特殊,燃的极慢且效用极佳,还不会产生香灰。 虽然只有短短一截,若省着些用当也是够的。 时近晌午烈日炎炎,赵明锦与高齐站在街头,脸上已有薄汗渗出。 她抬袖抹了把脸:“先吃些东西再说。” 说到吃,高齐立刻来了兴致:“城东有一家过水凉面,正适合这时候吃,佐以香茉和酱牛肉,最是爽口。” “带路。” 城东的面摊就在街边,用竹子搭了个简单棚子,许是年头太久,竹子经风吹日晒,已看不出翠绿模样,只剩下苍劲的黄。 “娘娘,先吃着牛肉,面一会儿就好,”高齐边说边坐到一旁,狠吃了两块牛肉才继续道,“翰林院那地方,只娘娘和我两个人摆不平。” 赵明锦夹牛肉的&#xe863;作一顿:“为何?”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整个南渊笔墨气最浓,文化气最重,老古板最多的地方,最不待见的就是咱们这种人。” 他指指自己:“我,整日和命案尸体搞一起,之前去过两次,险些没被他们打出来,娘娘,”又指指赵明锦,“一介武……点脂就只会点个圆的人,吟诗作赋,评 墨赏画定不在行,同他们之乎者也三个回合就得败下阵来。” “……” 日光透过棚子缝隙,落在赵明锦的侧脸上,细细勾勒过她的轮廓,整个人闪着淡金光芒。 面就在此刻端上了桌,她懒得再想,直接落筷夹了牛肉放进碗里,又将香茉和着面一拌,豪气的吃了一口。 “想那么多,话我说不过他们,架他们打不过我。话怼在你脸上,你疼么?” “不疼。” “拳头呢?” “……”高齐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王妃娘娘,着实令人佩服。” “吃面,”她又嘬了一口汤,凉沁沁的十分舒爽,连带昏沉的脑子也清明了些,“不过这事跟翰林院有什么关系?” “因为苏展是翰林院编修。”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温润清雅,一如既往的浅沁好听。 赵明锦回过头,正见到叶濯站在身后。 他着了件月牙白锦衣,衣襟与下摆绣着墨竹图案,浓淡相间,如水墨晕染开来,腰间依旧只缀了块白玉,手持一柄折扇,全然不似人间的富贵闲王,而似那飘渺画中仙。 淡然超脱,温雅自持。 叶濯的身影将她笼罩在内,隔绝了所有灼人的光,她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去刑部处理了些公务,回府时刚好路过。” 高齐在一旁戳穿:“从刑部回王府,王爷是绕了大半个长安城路过的吧。” 叶濯淡漠地瞥了他一眼,他迅速端起面碗,跑到旁边的空桌上,又给自己叫了一盘酱牛肉。 “我懂,你也想早些知道进展是吧,”赵明锦难得善解人意一回,“可用过午膳了?” 叶濯薄唇微&#xe863;,却只说出两个字来:“尚未。” “吃面么?” “好。” 赵明锦给他要了碗面,继续道:“郡主的十支安神香都用完了,并没有丢失,眼下唯一有点儿可疑的就是她那个未婚夫君。丫鬟说之前切了段安神香给他,我就说应该……” 见叶濯淡淡地瞟她一眼,她立刻转了话锋:“应该去翰林院见见他。” “不是将人打晕,扒他衣衫?” “自然不是,”赵明锦摇头,映在脸上的竹棚光影随着她的&#xe863;作来回晃&#xe863;:“对待朝廷命官怎能如此粗暴。” “好好吃面,”叶濯将折扇展开,遮过她头顶,“吃完我同你一起过去。” 去翰林院时,赵明锦与叶濯坐马车,高齐骑马跟在后面。 一路上赵明锦将苏展的来历为人打听了个遍。 苏展是乾元二年岳山书院举荐的儒生,拜在左相门下,文采斐然,相貌清秀,颇得皇上喜爱。 总之按照叶濯的说法,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过这位人才实在寡言木讷,不擅交际,在官员中间有些吃不开。 起初皇上有心磨炼他,让他去了礼部任职,只可惜一年过去,他的性子仍没有改观,最后只能将他调去了翰林院。 赵明锦明白,相较于礼部来说,翰林院实在是个没甚前途可言的地方。 永昌侯地位尊崇,又颇受天家青睐,即便攀不上叶濯这样的王爷,选个侯伯世子做女婿才最合情合理。 亲事门不当户不对的…… 她脑中灵光一闪:“侯爷选他做女婿,你说是不是因为郡主也……” 叶濯明白她的意思:“近几年永昌侯与石相愈发交好,郡主嫁给他的门生,倒也不足为奇。” “那郡主喜欢苏展么?” 赵明锦只见他愣了一瞬,极短的一瞬,快的让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年初外邦使臣来朝,郡主求皇上将苏展调去鸿胪寺,跟着长长见识。” 虽然没有直接答她,但赵明锦能听明白,这就是不喜欢了。 到了翰林院,叶濯先下了马车,又回身抬手接她。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手掌白皙,泠然如玉。 叶濯的手总是带着熹微凉意,与她的全然不同。 赵明锦暗中用衣裙抹了把手,指尖触到掌心的厚茧,让她不由一怔,莫名想起安庆郡主那双纤细白嫩的柔荑来。 “就这么点儿高度,还难不倒我,”她绕开叶濯的手,直接跳下车,“王爷请。” 翰林院果然如高齐所说是南渊笔墨气最重的地方,方一踏入,赵明锦就被熏的有些头疼。 虽说鸿儒学士骨子里都带了些孤傲清高,但见到闲王撩袍进来,还是颇有眼力的。见礼的见礼,奉茶的奉茶,翰林供奉亲自来迎,瞧样子似是对叶濯真心的恭敬,而不是出于地位的高低。 她刻意缓了一步, 与落在后面的高齐并肩:“王爷很懂这些?” “岂止是懂,”高齐眉毛一挑,同她卖关子,“这么说吧,王爷的书房娘娘可去过?” “自然。” “世有传言,天下十分珍藏卷,八分尽在点墨阁。” 点墨阁她只上到二层,瞟了眼书名:“没细看。” “那可是旁人想求都求不来的机会,”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 说话间,一行人已出了翰林院正堂,来到后方小院,院内兰花开的正盛,清幽怡人。 “近日苏编修得了一幅《仙人松鹤图》,似是吴牙子真迹,那图毁损严重,他将自己关在房中,已没日没夜修了许久了。” 供奉说完,正好到得一间屋前,抬手敲了两声门,里面没人应声。 赵明锦心头一凛:“出事了?” “不会,”供奉等了片刻,直接将门推开,率先踏进屋内,“苏大人,王爷和王妃来了。” 赵明锦跟在叶濯身后,只见屋内窗子皆被布帘遮住,光线极尽暗淡,苏展背对着他们站在墙边,执笔似在描摹着什么。 日光从敞开的门中涌进来,打在挂在墙壁上的那幅画中。他恍似没听到供奉说了什么,只有些暴躁的出声:“速速将门关上!” 高齐下意识关了门,回过神后又不由抽了两下嘴角。 供奉满脸尴尬:“王爷,您看这……” “无妨,”叶濯缓步走到苏展身侧,对着那幅图端详片刻,眸光微微一亮,“确实是真迹,修得也不错。” 全色已经做完,接笔也做完大半。 “吴牙子笔法灵邈,飘逸又不失浑然,无论人与物,眼中皆有堪破世俗纷扰,却又不避喧嚣的大自在,这里,”苏展点了点白鹤的眼睛,语气沮丧且自责,“毁了。” “我来试试。” 直到这时,苏展才偏头看向来人,怔愣一瞬后讷讷开口:“王爷。” 叶濯微点下头,接过他递来的笔,稍蘸少许墨汁,润笔过后,笔尖缓缓落在松树下方的老人眼中。 众人不由屏息,气氛莫名有些紧张,连赵明锦都不由被这气氛带着,目光凝在叶濯的笔端。 不知过了多久,苏展蓦地拍掌叫好,神色中带着说不出的狂喜:“成了,成了!” 赵明锦回过神来,看看画,又看了眼同样懵懂的高齐,一同压低声音道:“没看懂……”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5、014 赵明锦于书画一事并不精通,但看苏展心绪激&#xe863;,满眼钦佩,想来叶濯是做了件不怎么简单的事。 总之挺厉害的样子。 叶濯将笔放下,随口问道:“这幅画准备如何处置。” 其他几人一同看向苏展,苏展却只呆立在墙边,眉眼低垂,抿唇不语。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好在翰林供奉是个有眼力的,上前两步拱手道:“回王爷,循旧例,此画修复完成后需得交到院中。” “苏编修于此画来说恩同再造,便自己留着吧。” 苏展一怔,供奉又走到他身侧,小声提点:“还不谢王爷赏赐。” “谢王爷。” 人虽木讷寡言了些,但语气中多少带了些欣喜和感激。 又闲谈两句,叶濯支开翰林供奉,又淡淡地瞥了高齐一眼,高齐立刻会意:“苏大人,其实王爷这次前来是受了在下之托。听闻苏大人于做香一事颇有研究,不知能否讨教一二。” 苏展看他:“安神香?” “正是,年初外邦使臣进献的安神香,据说助眠极佳,若在下能研制出款一模一样的,定能风靡长安城。” 他摇头:“难。” “制不出来?” “用料刁钻,看不出。” “那……郡主送大人的安神香,能否拿出一观,兴许我能看出什么来。” 苏展眉心皱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没了。” 说完也不等高齐再问,又回到墙边继续补画,全当他们不存在一般。 几人面面相觑,叶濯一盏茶刚好喝尽:“走吧。” 出了房门,高齐暴躁的抓了把头发:“以前虽听过这位苏大人的名号,知他性子与旁人不同,不想竟这么不同。与王爷说画的时候不挺能说的么?怎地说起别的,就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 赵明锦倒没想这些,苏展手上的安神香也没了,所以到底是不是他? “以他的速度,《仙人松鹤图》在明夜之前就能修复完成。” 赵明锦没懂。 “翰林院地势偏低,屋内潮湿,他会将画带回家中,”叶濯看她,“若你去抢画,他会怎么做。” 一个眼睛没补好,就跟犯了十恶不 赦大罪似的,若画在他手上有个三长两短,赵明锦琢磨:“得跟我拼命。” 叶濯点点头,没再往下说,她在原地驻足片刻:“我明白了。” 抬脚几步追上他,两人肩并着肩往外走:“劫持朝廷官员,得吃牢饭的。” “抢画而已,不算劫持。” “那我要是手重把他打晕了,能不能直接……“ 叶濯偏头瞪她:“不行。” 赵明锦噗地一声笑出来:“王爷真是……可爱的紧。” 说完直接踏出翰林院,独留下叶濯在原地怔愣出神,高齐走到他身侧啧啧两声:“光天化日之下,孔圣人面前,夫妇二人说话怎能如此不避讳,不堪入耳不堪入耳。” 叶濯眼中光芒闪耀,唇角缓缓勾出一抹弧度,理都没理他,随即出门上了马车。 高齐:“……” 在外面跑了一日,赵明锦回碧锦园用过晚膳,一觉睡到翌日天明。 她简单洗漱一番,换了件天青色的缀花衣裙,裙摆只及脚踝,穿了双白色流云靴,一身清爽的去谢府看谢如玉。 又两日不见,谢如玉气色好了些许,正倚在窗边看院内灼灼盛开的合欢花。 “如玉?” 谢如玉从怔愣中回神,偏头对她笑了笑:“你来了。” “我陪你出府走走?” 谢如玉摇头,神色不悲不喜,看得她有些担心,若再这样下去,郁结于心都是轻的,搞不好又要上吊自尽。 “如玉,我今日来是有事想同你说,”她又想了想,觉得可行,“你写给李督元的那封信,被少尹大人看到了。” 谢如玉一愣。 “少尹大人看懂了你信中深意,将此事上告与皇上,现下李督元已经被抓进刑部大牢了。” “什么?我爹他……”她声音顿住,想起这几日爹娘在她面前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是瞒了我这个,也罢。若真是他做的,合该吃些苦头,若不是他做的,你们定能找到证据救他出来。” “我现下就找到证据了。” 谢如玉的目光终于亮起来一些,赵明锦将这些日子查探到的都说给了她听,她听得既认真又仔细,得知不是李督元时,脸上的神色是几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可这轻松也只停了几个瞬息。 “阿锦, 我……” “如玉,”赵明锦打断她,“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就算发生了那种事,你都没想过认命。你去找了高齐,你约他踏青,不只是想让李督元误会你、离开你,你还想让他帮你查这个案子不是么?” 谢如玉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抿紧了唇瓣,血色从那里褪去,脸上也苍白了许多。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撇开头,紧咬着牙关不说话。 “你告诉我,有什么委屈都告诉我,我一定……” “因为老爷!”是她身后的贴身丫鬟突然出了声。 “翠屏,不许胡说!” 丫鬟眼眶憋的通红:“奴婢没胡说,就是因为老爷!老爷觉得一切都怪小姐自己,还说若不是小姐非要等李校尉三年,早早嫁了,也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够了!” “奴婢就是要说,小姐失了清白,老爷觉得颜面扫地,得知小姐暗中让高大人去查,还狠狠地说了小姐一顿,说谢家的脸都要被小姐败光了。”翠屏越说越难过,“前些日子,小姐前脚退了李校尉的亲事,老爷后脚就要再给定一桩,还逼着小姐去见,那人根本配不上小姐!” 赵明锦听得心头火起:“我找他说理去!” “不许去!”谢如玉高声叫住她,粗喘了几口气才将涌上来的委屈全部压下,“我的家事,与你无关。” 她顿住脚步,脊背僵直,拳头被攥的咯吱做响。最后终是忍不住,一拳砸到了墙壁上。 高齐已有几日没见谢如玉,如今又重新查她的案子,还是觉得应该过来探望一下,顺便告知一声。 他穿了件绯红短袍,一条水绿锦裤,走在街上最是惹眼。正要在众人注目之下跨进谢府大门,就见赵明锦脸色不郁的从里面冲出来,而且对他扬手打招呼视而不见。 “娘娘?”他只觉得要出事,赶紧收回腿跟了过去,“娘娘?这一脸杀气是要跟谁打架去?” 赵明锦没理他,继续往前走,手背上的血落在地上一滴,鲜红如朱砂。 “手怎么还受伤了,都打完了?” “再说话,我不介意打你一顿。” 高齐赶紧闭了嘴,在一旁小跑着跟了她一路,一直跟到闲王府。 闲王府可不是他能随 意乱走的地方,眼见赵明锦消失在了溪水廊桥尽头,他叫了一旁的侍卫过来:“就说我要求见王爷,有要事,特别重要的事!” 赵明锦回了碧锦园,拎着银枪在园里舞了大半个时辰,竹子被杀气震断好几根,芭蕉叶子本就被晒的有些蔫儿,又让银枪扫过,一片零零落落的。 绿儿躲在一旁:“将军这是怎么了,从没见她发这么大火过。” 红儿摇头:“你守好将军,我去取药箱过来。” 心头气闷消了些,赵明锦收了枪,往竹林下方的长椅上一躺,闭着眼睛平心静气。 耳边有脚步声凑近:“让我一个人躺会儿。” 绿儿只能道:“是,将军。” 不多时又听到了脚步声,想来是红儿过来给她包扎,她摆摆手:“一会儿我自己上药就行,先下去吧。” 没听到应声,她也没理,不多时垂在身旁的手突然被握住,清透微凉的触感让她蓦地睁了眼。 “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叶濯俯身细细清理她手背上的伤,见她想把手抽出来,又温声道:“别乱&#xe863;。” 若是在军营,这点小伤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季二那些糙汉更不会。这些年来,叶濯是唯一一个连她手上破了点皮都要过来问一问的人。 她心头有股奇怪的滋味蔓延开来:“没生气,就是替如玉委屈。” “因何事委屈。” 赵明锦抿着唇不说话。 “你既不想说,我来猜猜,”叶濯将金疮药涂在她手背上,&#xe863;作很轻,“今日下朝,谢明征去御书房面见皇上,请旨赐死李督元。” 一听到谢明征这三个字,她腾地坐起来:“真想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 “都是什么。” “……辱骂朝廷命官,也是要吃牢饭的。” 叶濯淡嗯一声,笑着看她:“在我面前,不算。” 在他面前,更说不出来好吧? 赵明锦扁着嘴坐在那里,听微风徐来,竹叶窸窣,闻他身上的幽淡檀香,心中渐安。 “谢明征为人清高,为官清廉,虽有些好面子,却也算不上错处。他想将这件事捂下来,是为了他与谢家的名声不假,”叶濯声音清淡温润,宛若给倔强的小孩子讲道理一般,“但也是 为了谢如玉能尽快摆脱此事。” “那也该问问如玉的想法,怎能一意孤行。” “确实欠妥,”将她伤口包好,叶濯直起身来,拍拍她的发顶,“谢明征是谢如玉的父亲,就算做的再不好,也不会伤害她。” “李督元要是死了,那就是伤害,你看如玉还能不能活下去,”她摆弄着手上布条绑的结,“你绑的结和军师绑的挺像的。” 都是那种任凭她怎么乱&#xe863;,都不会松开的结。 叶濯垂眸,唇边笑意沉沉。 “对了,谢明征去请旨,皇上怎么说,不会真同意吧?” “我既暂代刑部尚书之职,总不能让冤案发生在我手上。”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6、015 有叶濯在,李督元不会有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揪出那个人来。 往常夜里拦路的活根本不用赵明锦亲自出手,但这事起因不能往外传扬,她只能自己上。 入夜后,她换上夜行衣,直接从碧锦园□□出了府。 三年前她曾走一次王府外的小巷,今日再走,仍是原来宽敞静谧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 巷口处立着一道黑影,身形高大,脊背挺直,分不清是敌是友。 “什么人。” 那人缓缓回身,清冷的月华落下,将他的五官勾勒得愈发深邃,漆黑透亮的眼中似藏着漫天星河。 “王爷?!” 叶濯也着了件黑衣劲袍,平日里的飘然广袖被束起,整个人少了些温润儒雅,平添了几分凌厉肃潇。 赵明锦揶揄地看他:“我真不会扒他的衣衫。” “怕你找不到路罢了。” “怎么会,”她脚步轻快的跟上,“我去翰林院守株待兔,看到他出门就一路尾随,在他到家之前,总能找到个伸手不见五指,狭窄逼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 叶濯用一句话将赵明锦所有的话堵了回去:“我知道这个地方。” “……王爷,请!” 叶濯带着她在长安城七拐八绕,半晌后还真找到了条僻静无人的小路。 他悠闲的靠在墙边,看着赵明锦在前方探头探脑。 “确定苏展会走这条路?” “确定。” “放着大路不走,走小路做甚。” “入夏天气多变,或许一炷香前还艳阳高照,一炷香后已是雷电轰鸣,”叶濯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天色,“他想快些回家,免得书画被淋湿,我们也需快一些。” 恍似为了配合他似的,一阵凉风陡然刮起,原本斜挂在天下的月亮没了踪影,连星星都暗淡的看不到一颗。 “我们?”赵明锦上下打量他,“和我一起抢?” “你抢,我看着。” “……”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两人对视一眼,抿唇静默。 赵明锦探出头去,果然见到有人走来,那人手上的灯笼被风吹的左右摇晃,烛光荡漾,勉强让她看清了来人的脸。 果 然是苏展。 苏展走得很快,还不时仰头去看天色,每看过一次,就将手上的画轴往怀里藏一藏,果然是个爱画如痴的。 待他走近,赵明锦闪身过去,直接拦住他的去路。 苏展被骇了一跳,蓦地停在原地。 “谁?” 她抽出腰间匕首,压低声音道:“人走,身上贵重东西留下。” 苏展不说话,只警惕地退后一步。 “再给你一次机会,贵重的东西留下,饶你一条命。” “我、我没有。” “没有?怀里藏的是什么?” 苏展眸光一闪,猛地将灯笼扔向她,自己则转身就跑。 赵明锦侧身躲过,脚尖轻点地面,人如飞燕般灵巧跃起,不过一个翻腾便落在了他身前,没等他反应过来又迅速回身,右手直取他怀中之物。 画轴轻而易举被她抢过来,苏展蓦地停在原地,看了眼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眼已落在她手中的画。 “我当是什么贵重的,一幅破画而已,”赵明锦将画往旁边一丢,“银子。” 苏展上前两步要去捡那幅画,可惜指尖刚碰到,画就被抽走了。 “这画这么重要?”她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来,吹燃,火苗就停在画卷之下,“没有银子我就烧了它。” “你别碰它,”苏展眼睛紧盯着那火苗,仿似眸中也起了火一般,“我给你银子。” 他伸手探向怀中,赵明锦眸子一眯,等着他走近。 然而…… 苏展只是虚张声势:“我跟你拼了!” “……” 赵明锦三拳两脚把他打趴在地,又一掌劈在他脑后,将人劈晕了。 她有些沮丧地拽下面纱:“手无缚鸡之力。” 叶濯从另一头走过来,矮身去解他衣襟带子,赵明锦惊的瞪圆了眼:“你做什么?” “不看一眼小腹是否有伤,甘心?” 她笑着拿火折子凑近:“不甘心。” 明眸仔细地盯着叶濯的&#xe863;作,当苏展的里衣露在眼前时,她连呼吸都屏住了。 叶濯却停了手:“还看?” 都这紧要关头了,怎么计较这些,赵明锦顺口道:“又不是没看过,营中士兵训练我盯过,沙场血肉横飞我看过,军医忙不过来我帮过。这些年若拘泥于这些,我怕是早死在……” “别胡说!” 叶濯的眉眼隐在暗影里,看不清神色,但他的语气却比往日的急,声音也不似平日温润。 看着他抿紧的薄唇,赵明锦心头莫名颤了颤:“不说就是了,以后也不说。之前军师给我算过,说我能长命百岁呢。” 见他还是不说话,她背过身去:“我不看就是,&#xe863;作快些,要下雨了。” 叶濯偏头去看她,那样纤细的背影,站的却如松柏般笔直。一个姑娘家,非要摆出一副能顶天立地的模样。 他垂眸,淡声开口:“既然不喜欢在虎啸营练兵,直接递折子就是,为何要请缨去长岭边关。” “谁说我不喜欢,在虎啸营里的日子过得不知有多自在,没事和季二齐三斗个蛐蛐,再和李督元比比武,还能偷偷在帐里看新出的话本子,那是我入朝为官这几年间最开心的日子。” 忆及当年,心中颇多感怀,她无意间回身,正巧看到了苏展光溜溜的小腹位置,那里别说伤疤了,连个痣都没有。 她清咳一声,别开眼去:“不是故意看的。” 叶濯似乎也不在意了,只是问:“既然喜欢,怎么不留下。” “留不下啊,”她双手叉腰,“边关被破,五城被夺,难民纷纷涌入长安。当时但凡有点儿武艺傍身的,有点儿护国情怀的,都坐不住。我是,季二齐三李督元亦是。” 说到这里,赵明锦回头看叶濯:“我记得当日王爷不在朝堂,你是没看见,文武百官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同意我带兵出征,最后还是皇上慧眼识珠,力排众议,亲自走下龙椅,将虎符交到我手中的。” “本王当时,不在长安。” 她突然有些好奇:“王爷若在,会站在我这边么?” 叶濯没答她,只是站起身来,又将晕倒的苏展扶起来。 赵明锦对他的沉默有些摸不着头脑,刚要开口再问,他的声音已经从前面传过来,压的比这天色还低沉。 只有两个字:“不会。” “……”她小声嘟囔,“没眼力。” 叶濯将苏展扶到了路边,放在一间铺子的雨檐下,赵明锦又把画放回他怀中,处理妥当后两人并肩往回走。 一路无话。 回到王府时急雨骤然落下,好在红儿和 景毅正拿了伞等在那里。 叶濯似乎有事情要处理,直接往点墨阁去了,赵明锦与红儿回碧锦园。 方向不一,两人隔着层层雨幕,背道而驰。 回到碧锦园,喝了绿儿做的驱寒汤,又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赵明锦心头莫名的烦闷一扫而光。 “将军。” “嗯?” “您回来这么多日了,王爷他怎么……还歇在自己房中?” 赵明锦咬了口绿豆糕:“不睡他自己房里睡哪儿?” “自然是这里,”红儿给她铺好床榻,几步凑过来,“王爷是性子冷淡些,将军出征三年没有纳侧妃,可长此以往下去势必要出事的啊!” “出什么事。” “……王爷会娶别的女子入府。” 赵明锦嚼着糕点的&#xe863;作慢下来:“无妨吧,府里地方够大,人多热闹些。” 红儿:“……将军,早些睡。” “你也是。” 待红儿走了,赵明锦把咬了一半的绿豆糕放下。 方才没觉得有什么,现下细细想来,嘴里的糕饼突然就不甜了是怎么回事。 真是怪了! 苏展不是那个人,安神香的线索算是彻底断了。 以往赵明锦毫无头绪时,就会召集季二他们议一议,但是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能去找他们,她索性叫了红儿绿儿,三个人凑在一起商量。 “无论怎么说,一定是安庆郡主的安神香出了问题,”赵明锦在纸上写下安庆郡主四个字,“今日我们要议的,就是安庆郡主身边的男子们。” 绿儿率先开口:“永昌侯。” “说得不错,就是岁数大了些。” 她把永昌侯写在上面。 红儿道:“侯府里的下人们。” 这个范围有点儿广,赵明锦点头,仍旧写了进去。 绿儿凝思着开口:“永昌侯世子。” 赵明锦一扬眉:“永昌侯还有个儿子?” 她久不在长安,能将朝堂上那些人认清就不错了,实在没心力去记他们家中有几口人。 “将军不知也不奇怪,永昌侯世子比郡主小,而且是外室所生,从出生就一直养在外面。” 红儿也跟着道:“是有这么回事,两年前永昌侯带他回京,想让他认祖归宗,侯夫人还大闹了一场,长安城里传沸沸扬扬的,不过后来还是接受了。” “可我那日去侯府没见到他。” 红儿猜测:“许是还没回来吧,听说那位世子一直在岳山书院读书,鲜少回京。” 赵明锦将笔往砚台上一放:“我去打听打听。”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7、016 赵明锦在长安城认识的人不多,能打听也就只有叶濯。 她抬脚出了碧锦园,直接往点墨阁走,不过还没走到地方,就见一个人从不远处晃过,亮紫的衣袍被日光打着,出奇的刺眼。 “高齐。” 高齐闻声顿住:“娘娘。” 她走近:“来见王爷?” “是,王爷交代了些事情,挺急的。娘娘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叶濯整日公务繁忙,连永昌侯世子这点儿芝麻绿豆的小事都去问的话,实在有些叨扰。相较之下,还是问高齐更好些。 赵明锦转身,与他一起往外走:“跟你打听个人,永昌侯世子认识么?” “郑锡?” 她略一点头:“安庆郡主即将大婚,点脂那日在侯府没见到他。” “定在书院读书呢,”一提到这些读书人,高齐就很厌烦,“那就是个书呆子,读书都读傻了。去年他生母病逝,他从书院回来,只守了一日的灵,第二日就启程回书院了,连葬仪都没管。” 赵明锦有些没想到:“读书人不是最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他可不是一般的读书人,说什么他娘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他耽误学业,还说待他考取功名再回来祭拜,”说到这里,高齐讽刺一笑,“灵都不守的人,竟然被朝堂那些老古板称为大孝子,就连我爹都让我好好向他学一学。” “照你这么说,他今年秋闱能中状元?” “他不用参加秋闱,南渊四方书院每年初春都会荐举儒生,明年这个时候,他定能踏足朝堂。” 赵明锦似懂非懂的点头:“这人除了爱读书,还有什么特别的么?” “特别的……穿白衣算不算?纸的那种白,据说是要就用这种方式为他娘守孝三年。”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王府门边,高齐压低声音道:“娘娘怀疑他与那事有关?” 赵明锦也没打算瞒他:“安庆郡主身边的人都很可疑。” “郑锡不可能,”高齐指着廊桥下的溪水,说得信誓旦旦,“他若是凶手,我就跳水里游它三十圈。” 说完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赵明锦站在门边想了想,抬手命 人牵马过来,直接去了普宁坊。 随她出征前,季二和齐三都在虎啸营任职,今次得胜回来,皇上特意准了他们一个月的假,待收假后再回虎啸营练兵。 赵明锦去普宁坊时,他们两个的酒已经喝过一轮了。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你输了你喝!” 季二一张脸喝得通红,赵明锦走进去,高喝一声:“季副将!” 季二下意识的扔了手中酒碗,人站的笔直:“在,将军!” 应声过后,看到赵明锦和齐三笑得一脸狡诈,这才回过神来。 “笑什么笑,习惯了,”他挠挠头,“将军你那日做什么去了,我们四个在仙云楼边吃边等你,从晌午吃到晚上,也没见你来。” 赵明锦一语切中要害:“银子谁付的。”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嘿嘿笑起:“王爷付的。” 笑过之后,赵明锦肃了神色:“我今日过来,就是因为那日的事找你们帮个小忙。” “将军有事,但说无妨。” “那日我是有事耽搁了,”她的语气很是认真,“去仙云楼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位白衣飘飘的俊朗少年。那人长得是皎如明月,灿若朝阳,风流倜傥至极!” 季二打断她:“比王爷还好看?” “王爷比不上,”赵明锦顺口胡说,“在军营里整日与你们这些糙汉为伍,见到这样年轻貌美的小公子,不得多看两眼?后来我就跟着他,发现他进了永昌侯府。” 季二齐三神色古怪,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半晌才一齐“啊”了声。 赵明锦不满:“你们怎么这个反应,还是不是兄弟。” “当然是!” “行,”她果断下令,“季副将,齐副将!” 他们站直抱拳:“末将在!” “暗中监视永昌侯府,查出白衣公子日常去处,若见他出府,速速来报!” “末将遵令!” 收了领命的架势,齐三有点儿为难:“将军,他若不出门怎么办,几日为期?” 这是个好问题,赵明锦也不知晓人到底在不在京城:“七日。” 季二见她是铁了心要盯那个人,有些唏嘘:“将军,王爷怎么办。” “同王爷有什么干系,照我说的做,”说了半晌,也没见顾云白和赵小四,赵明锦 找了一圈:“他们两个人呢?” “出门了,这几日不知在忙什么,早出晚归的。” “行,你们两个也别喝了,收拾收拾就去给我盯着。” “是,将军。” 赵明锦回闲王府时,特意叮嘱门口守卫,若有人来见她,不必通传,直接带到碧锦园即可。 她在王府等了一个日夜,到了后日酉时,终于等来门房通传,说是有客求见。 赵明锦本以为来的是季二或者齐三,以至于当谢如玉摘了头上的兜帽,将她一把抱了个满怀时,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阿锦,”谢如玉的语气是这几日来从未有过的高兴,因为太过激&#xe863;,连声音都轻颤着,“阿锦……” 一连唤了她几声后,声色又变得有些哽咽,赵明锦伸手轻拍她的背:“在呢,我在呢,你怎么来了。” 谢如玉仍旧抱着她不说话,红儿端了杯茶过来:“谢姑娘一路过来想是累了,先喝口茶润润喉,慢慢说。” 过了许久,谢如玉的情绪才平复了些,赵明锦拉着她坐在竹林下的石凳上,等着她开口。 “阿锦。” “嗯?” “我去见过她们了。” 赵明锦没明白:“见过谁?” “字条上的那几名女子,”见她神色懵懂,谢如玉不解,“那张字条不是你让高齐拿给我的么?” 她可从没让高齐替她转交过什么。 刚要开口说破,又蓦地想起前日在点墨阁前,高齐说王爷交代了些事情给他。 难道是叶濯? 她勾勾唇角:“举手之劳,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还自己跑一趟。” “怎么不是大事,”谢如玉拉过她的手,紧紧攥住,“那几个女子确实如你想的一样,遭遇了同我一样的事。现在她们已然出嫁,对往事都不愿提及,我与她们说了许久,她们才透露了一些出来。” “你……去问她们了?!有没有受伤?” “同病相怜,她们没有伤我。” 赵明锦这才放下心来:“她们有没有看清那人长相,或者除了安神香,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谢如玉摇头:“她们与我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有一点是不一样的。” 她当日是昏迷在谢府后门,被仆人们抬回闺房的,而那几名 女子,却是一觉醒来就躺在自己的闺房内,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身上还有一些痕迹,总之处处都昭示着夜里发生过什么。 “阿锦,我这几日仔细回想,实在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刺伤了那个人,但是你看,”谢如玉眼睛晶晶亮亮的,恢复了以往的朝气蓬勃,“他没有将我送回房中,而是丢在了后门,是不是因为他受伤了?” “是。” “既然他受伤了,就说明我的记忆没有错,我按照你教我的伤了他,那他是不是就没……” 谢如玉的声音越来越轻,神色也越来越犹疑,说到最后,连自己都变得不相信自己了。 “如玉,”赵明锦就在这时唤了她一声,用力握紧她的手,“一定是这样的,若你不信,等我抓到那个人,让他跪着亲口同你说。” “过去这么久,真的……还能抓到么?” “当然能!” 天色已晚,赵明锦留谢如玉在碧锦园用了晚膳,又骑马将她送回了谢府。 这两日叶濯似乎很忙,早出晚归……也不对,晚上归没归赵明锦也不清楚,总之整日看不见他人影。 她暗中盘算,待明日天亮就直接去刑部堵人。 堵不到叶濯,堵到高齐也行。 没等赵明锦把这一想法付诸实践,转天她就将所有人都见了个齐全。 翌日,景毅一早过来等着,见她洗漱完毕出了房门,直接上前一步道:“将军,季副将和齐副将求见。” “快让他们进来。” “这……王爷下朝在王府门口见到他们,将他们带去点墨阁了。” 赵明锦哦了一声:“行,我现在就过去。” 走出一步,她猛地想起了一些事来,回头看景毅:“王爷近来公务繁忙,应该无暇与他们闲聊吧?” “去点墨阁的路上,倒是闲谈了几句。” 她心头升起几丝不妙来:“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 赵明锦刚松了一口气,就听景毅徐徐道—— “他们说将军几日前看上了永昌侯世子,还一路尾随。近日又让他们去盯着,似是想在长安城偶遇一番。” “……”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8、017 完了,误会了! 误会大了! 赵明锦完全能想象到叶濯此刻的心境。 季二齐三当着叶濯的面这么说,就同当着她的面说叶濯在集市看上了个小丫头,且那丫头长得比她好看,性子比她温柔,总之处处比她好一样。 听了这种话,整个人会变得出离的愤怒,当然这种愤怒无关其他,全是攀比求胜之心作祟。 赵明锦不自觉地加快脚步,以往小半个时辰才能晃到的点墨阁,不一会儿就到了。 踏进书房,季二齐三正悠闲地坐在那里喝茶,高齐捧着两张纸不知在研究什么。 叶濯……没在。 “将军。” “王妃娘娘。” 赵明锦略一点头:“王爷呢?” 季二道:“王爷回房去换常服,说一会儿……”没等说完,他指指她身后,“来了。” 赵明锦回头,果然见到叶濯就站在她身后两步之外的地方,着了件天青色锦衣,神色淡漠,薄唇微抿,目光落在她脸上辨不清喜怒。 她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景毅说季二齐三求见,我过来看看。” 叶濯淡嗯了一声,与她擦肩而过时,熟悉的檀香味掠过鼻端。这次没让她心静,反而有些心惊。 像是真气着了。 赵明锦摸摸鼻尖,一时有些尴尬。 “娘娘,我们等你许久了,快来看,”好在高齐出了声,她几步走到桌案前,看着他的手在宣纸上比划,“这是我根据如玉所说,再加上暗中调查,分析出的一些相似点。” 提及正事,赵明锦立时肃了神色,她看着上面的四个姓氏,想来是另外四个被欺辱的姑娘。 生辰年月、年纪、家世尽皆详细,可她看出的相似点只有——年纪都在双十以上,且皆有婚约在身。 “这张纸上,”他又把另一张纸铺平,上面共写了五位女子的名讳,“是我根据那四位姑娘的共同点,查出来的那人最有可能&#xe863;手的目标。” 赵明锦眉心一蹙:“还会&#xe863;手?” 高齐点头:“娘娘你看,安庆郡主取得安神香是在四月十一,第一桩案子黄氏,是在四月十七,第二桩刘氏,四月二十七,然后是如玉,五 月十七。” 最后那位段氏,五月二十七。 “每月初七,究竟是没有人受害,还是那人有什么顾虑,我们无从得知,但下一次&#xe863;手,必定是……” “六月十七,”她低声接过,“是明日。” “不错。” 赵明锦靠在桌案旁,双臂环胸,拧眉沉默。 “因为长安城西北一桩,东北一桩,西与东各一桩,没甚规律可循,所以我只能按照年纪、有婚约、且是官员家眷这三点来筛选。” “这么短的时日能查清这么多,你已经做得极好。” 高齐笑起来:“还是娘娘好,会夸我,不过我只是研究众人查回的线索,其他的都是王爷派人做的。” 说到叶濯,赵明锦有意无意的往叶濯那里看了一眼。 叶濯手执毛笔,低头垂眸,目光落在公文上,像是根本没听他们的议论。 也罢,先把眼前这桩事处理了再说。 她的指尖点在那五位姑娘的名讳上:“既只有五个人,派人暗中守着就是。” 季二齐三赵小四,加上她,总共是四个人,还少一个。 赵明锦看高齐:“李督元的嫌疑早已洗清,可能将他放出?” “娘娘别看我啊,”他的眼神时不时往叶濯的身上瞟,意味深长地道,“刑部我又说了不算。” “……” “娘娘,我一早出门连脸都没来得及洗,先回家收拾一番,晚些再过来。” 高齐说完也不等她反应,转身就跑了。 “没义气!”赵明锦小声低喃一句,复又看向季二齐三,“你们去找小四,找到人后回家等着,晌午我会过去。” 季二十分耿直:“将军,永昌侯世子不盯了么?” 也不知叶濯是刚好要停笔,还是听了这句问话顿住,总之赵明锦用眼角余光瞥到他半晌没有&#xe863;作。 “盯什么盯,不盯了,”她往外撵人,“走走走。” 走到门外,季二又回身:“将军,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盯一日两夜了,不能白盯。” 赵明锦强忍下揍人的冲&#xe863;:“所以?” “属下是想说,那永昌侯世子长得一点儿都不好看,比王爷差远了。” 话音未落,齐三伸手拉他:“快闭嘴吧,走了走了。” “慢着,”赵明锦蓦地反应过来, “你见到永昌侯世子了?” “是,就在昨日深夜,他鬼鬼祟祟出了侯府后门,去了城北的一个宅子。” 赵明锦万万没想到,她不过是碰碰运气,竟还真让她给逮到了。 “好,待此事了结,定给你们论功行赏,不过,”她话锋又是一转,“方才在点墨阁所说之事,如同营中绝等机密,你二人不知便罢了,如今既已知晓,可知该怎么做?” 季二齐三一同抱拳:“至死不会透露半分。” 他二人离开后,赵明锦在点墨阁门外站了半晌,永昌侯世子没在书院读书,而是回了京城,且行踪鬼祟。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明日行事,需得妥善布置一番。 她抬脚,一步步走下点墨阁前的石阶,盘算着还是应该把李督元从刑部大牢里放出来。 李督元,刑部大牢…… 赵明锦倏尔顿住脚步,心里咯噔一下,终于记起还有件大事没解决。 回到点墨阁时,叶濯已经从桌案后起身,不知何时站到了窗前。 许是听到脚步声,他偏过头来,眸光暗淡,神色带了几分薄凉。 赵明锦被他这冷淡中夹杂着委屈的眼神望的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她走近几步,抬手抱拳:“王爷,我错了。” 叶濯依旧神色难辨的盯着她。 “但我都能解释的,我让季二齐三去盯着永昌侯世子,是因为他有嫌疑;我那么说,是因为不想让太多人知晓如玉的事情;还有我刚才就想解释的,可季二同我说了件怪事,就给忘了。” 话音消散满室沉寂,偌大的书房,只剩他们两个的呼吸声。 赵明锦自知没理,讨好一笑:“王爷不说话,是觉得还有么?” 叶濯将目光调转开,淡声提醒她:“皎如朗月,灿若朝阳。你说,本王比不上他。” “我没有,”好汉不吃眼前亏,左右没人与她对峙,“一定是季二他们听错了,我说的是,王爷,他比不上。” 见叶濯神色似缓和了些,赵明锦再接再厉:“而且我连永昌侯世子的面都没见过,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我当时说的时候,完全是照着王爷的模样说的,半点不掺假。” 叶濯将视线移回来,眸光凉凉的看她:“真的?” “真,”赵明锦举起右手,做发誓状,“王爷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是整个南渊最好看的人,没人能比得上。” 四目相接,他漆黑的眸光闪烁一瞬,透亮的光芒终于重新绽开。他们的眼中,此刻只映着彼此的模样。 赵明锦眼中的叶濯,眉眼温柔,薄唇勾起,是最开怀不过的模样。 叶濯在心底无声一叹。 这世上也就只有她,能轻而易举的让他怒火攻心,又能三言两语的让他哭笑不得。最后剩下的,只有三分无奈,七分欢喜。 他不禁抬手,轻轻落在赵明锦耳畔,摩挲间又带了几分温柔的力道,将她带向自己的方向。 两人距离缓缓拉近,赵明锦似乎看懂了他眼中的深意,又似乎有些捉摸不透,只是心跳骤然快了起来,一声一声宛若鼓擂。 “那、那个……”一大早的,怎么这么热!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又抬手在面前扇了几下,“我得去找季二他们商量抓人的事了。” 难得看到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叶濯失笑:“人手够么?” “……不够。” “去将李督元放出来吧。” 他解下腰间白玉,伸手递过来。玉佩背面向上,赵明锦这才发现,原来白玉上是刻了字的。 一个闲字,字体端正方雅,在日光中闪着淡淡金光。 “明日你打算亲自去?” “当然,最好我守的那户正是贼人盯上的,”她将玉佩接过来,妥善放好,“若落在我的手里,定让他有来无回。” “高齐分析的虽不错,却有漏洞,”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似还杂着几分莫名的笑意,“但凡犯案之人,皆会选择他最熟悉的手法与地点,此人不仅掳人,还会将人送回,你觉得是为什么。” “狂妄自大,觉得自己不会被发现?要么就是对那里极尽熟悉。” “你仔细看这四户人家方位。” 赵明锦走回桌边,目光落在宣纸上。 东北、西北、东、西……且还不是正东与正西,都有些偏北,没有正南。 “在长安城北?” 叶濯点头。 她又拿起高齐留下的线索对照:“城北有两户。” “是她。” 叶濯圆润干净的指尖点在苏姓之上,语气笃定到不容置疑。 “你知道是谁?” “只是猜测。” “是不是……” 永昌侯世子这五个字,在记起方才的尴尬时,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无妨,明日自见分晓。”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19、018 赵明锦拿着叶濯的印信,先去刑部接出了李督元,又带着他去了普宁坊。 晌午时分,她将其他四位姑娘家的防守安排出去,把城西的苏家留给了自己。 “可都记清楚了?” “是!” “好,”她一脚踩着地面,一脚踏着长凳,垂眸环视众人::“明夜务必抓到贼人,老规矩,响箭为号。” 季二齐三李督元一起应道:“明白!” 赵小四更是将指节捏的咔咔作响:“这种渣滓,若落在我手上定灭了他!” 赵明锦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不过还是拍着她肩膀道:“也别一下打死了,不能那么便宜他。” 六月十七,月朗星稀,夜色如墨,是个抓人的好日子。 城北苏府,内院之中。 丫鬟们伺候完小姐梳洗,将床幔放下,一齐道了声:“小姐早些歇息。” 里面的人淡嗯一声:“下去吧。” 吹熄了烛火,房内陡然暗下来,月光将树影投在轩窗之上,凌乱又无章。 一个多时辰过去。 “娘娘,我有点儿害怕。” 这声音是从床底传过来的,压得极低。 “觉得我打不过他?” 高齐摇了两下头,想到她看不见,又低声开口:“不是,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大事,就是你现在闭嘴,打起来时莫出来添乱,”赵明锦实在想不明白,“叶濯派你来就是为了唠叨我的么?” “自然不是,王爷……” 门外有细微响&#xe863;传来,她开口打断他:“噤声!” 高齐立刻老实地趴在床下,双手捂住嘴,一&#xe863;也不敢&#xe863;了。 有了赵明锦的提醒,他下意识屏息凝神,不多时竟真听到了响&#xe863;。 似是什么刮擦着门栓的声音,门栓咔嗒一声被蹭开,细小的声音在静极的夜里震的人心上惊寒。 门被轻轻推开,来人&#xe863;作极快,步履极轻,几步就到得了榻前,左手撩开床幔,右手扣着一块白布直朝床榻上的赵明锦捂去。 就在那白布捂上她口鼻的刹那,她蓦地睁眼,手掌轻而易举握上了他的手腕,一扯一拽间,借力腾然起身,腿上蓄力踢向那人颈侧。 那人矮身躲过, 心知是有了埋伏,抽手就想逃,赵明锦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左手劈上他的手腕,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随着那人闷哼一声,白布已落入了她掌心。 她将那东西凑到鼻端略略一闻:“迷药?给你也尝尝!” 不过刹那,来人已经闪身蹿出门外,眼看就要飞身离开苏府,赵明锦紧随其后,抬手抓住他脚踝,手上用力将人给拽了回来。 懒得跟他多费功夫,赵明锦直接攻了过去,招式凌厉步步紧逼,觑着个他防守不备的空档,直接拉下他覆面的黑巾,用手上的白布去捂他的口鼻。 那人挣开,对打几招过后,又一次被她捂了上去。 如此四五个回合后,已不用她再出手。 她收势站定,理了理身上的衣裙,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人因迷药而身形摇晃,不多时双腿再也支撑不住,倒地晕死了过去。 见她胜了,躲在门边观战的高齐赶紧蹿出来:“来人,把他抓起来!” 地上的人被侍卫架起,他又走到跟前,揪着那人的头发往后拉:“我倒要好好看看,究竟是谁这么……” 突然没了声音,赵明锦看过去,只见高齐瞠目结舌的盯着那个人的脸。 “怎么,认识?” “怎么会是他,”他一脸震惊,“竟然真的是他!” 方才对战时,赵明锦就已经看到,贼人约莫二十左右的年纪,面生,没见过,但功夫不弱,若府内守卫稍微松懈一些,掳走个人不成问题。 他的身份于她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但他做过什么,又准备做什么,就紧要了。 赵明锦将那块蘸了迷药的白布收起,又从腰间拔了匕首出来,一步一步缓缓走近。 高齐被她身上的戾气骇住:“娘、娘娘,你要做什么,你……别冲&#xe863;,人还不能杀。” “谁说我要杀他了,”她嘴角翘起,露出只有在沙场时才会见到的嗜血的笑,“他最擅长的,不就是迷晕人之后为所欲为么?今日我就送个惊喜给他,让他也尝尝那滋味。” 匕首在月华下泛着寒光,她话音落后,直接出手朝那人□□刺去,高齐心上一惊,赶紧用身子撞偏了她的手臂。 一招落空,赵明锦瞪他:“你做什么?” “我……” “闲王 到。” 是景毅的声音。 直到这时,躲在一旁的苏家老小和下人们才回过神,见叶濯踏进来,顷刻间跪了一地。 叶濯却先看了眼赵明锦,见她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才开口:“不必多礼。” 高齐几步跳到他身旁:“王爷您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拦不住了,娘娘非要断了郑锡的根,让他当太监。” 叶濯没理会,抬脚走到赵明锦身前。 “你也是来阻止我的?” 他没答,但却拉过她的手,将匕首从她掌心里剥离出来。 果然如此。 赵明锦不情不愿的松了手,又不服气地出言讥讽:“永昌侯世子,永昌侯家的独苗,确实不能毁在我手上。就算闹到皇上那儿去,有永昌侯这个靠山在,皇上也就是命刑部,打几板子,小惩大诫。那些被他……就是活该,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就是得忍气吞声的活着!谁让人命有贵贱呢!” 叶濯看着满脸倔强的她,微微笑起:“还有么?” “有!今夜你来了,我给你这个面子,但是我把话放这儿,要想他完好无损的活着,刑部就扣他一辈子,”赵明锦恨声道,“日后他若踏出刑部一步,我有的是办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脾气还是这么急躁,”叶濯声色温润,用尽所有的耐心就只为她一个人,“阿锦,因为他脏了手,不值得。” 赵明锦撇开头,冷哼一声。 “按南渊律令,掳掠□□,当判斩立决。只要我代刑部尚书一日,他,活不了。” “当真?” 他点头:“小孩子做错事,尚且要辩一辩,他犯下死罪,总要给他个机会,让他说两句。阿锦向来通透明理,当是最能理解。” “……好听的话都让你说了。” 叶濯含笑看着她,又把匕首交还回来。 赵明锦犹豫一瞬,将匕首收入鞘中:“也罢,早晚都是一个结果,就让他再多活几日。” 高齐:“……” 在高齐的记忆中,王爷从不曾对谁这般亲近和煦过,说话也不曾这般温柔耐心过,嘴角更没有弯起过这样的弧度来。 面对王妃娘娘,就像变了个人,说话也同哄孩子似的。而且方才还怒气冲冲的娘娘,竟然就被王爷的三言两语给说 服了。 “高齐。” 他后知后觉的应声:“在!” “将人关入刑部大牢。” “是,”如蒙大赦一般,高齐回头命令侍卫,“赶紧带走。” 待一切处理妥当,叶濯看向赵明锦:“夜深了,回家吧。” 赵明锦没&#xe863;:“你……” “怎么?” 她做那件事,就是想为那些受欺负的姑娘出一口恶气,而叶濯阻止她也是为她好,她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想想方才自己的言语无状,心中莫名有些不自在:“本来我已想好,若永昌侯不服告到皇上那里,我一力承担就是。” “刑部的事,你一个小丫头承担什么。” “不过虚长我三岁,凭什么叫我小丫头。” 叶濯点头:“还是阿锦好听。” “……” 府外没有马车,两人一同踏着洒了满地的白月光往回走,身影被拉的细长,一走一&#xe863;间,影子的侧脸就贴在他肩头,细细摩挲。 许是抓到了人心情大好,她觉得今夜的长安城出奇的好看。 月色也好看,烛光也好看,身侧的人…… 朗月的光辉勾勒着他的侧脸,将他精致的五官映的愈发深邃,轮廓有如细细琢磨过一般。 更好看。 若非不远处有响箭直入云霄,撕裂这夜空的宁静,她还能再偷偷看上一会儿。 响箭为号,定是出了状况。 “是小四,”她眸色凛然,“我去看看。” 两人快步走到隔了两条街的张府,府门大开,宅内烛火通明。 赵明锦走进去时,只见侍卫分列两侧,赵小四站在中央,一只脚踏在一黑衣男子胸口,双手叉腰威风凛凛。 “将军,人抓到了。” “……”这什么情况?她看叶濯,“长安城,天子脚下,宵小都猖狂到如此地步了?犯案都要拉帮结伙声东击西。” 叶濯显然也是没料到,俯身去探了那人的颈脉,还活着,又拉下那人的面纱,眉心不由微微蹙起。 赵明锦凑过一看,还是个熟人。 她有些头疼的揉眉心:“怎么是这个书呆子。” 赵小四收了脚,走到她身边:“将军,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一根细细长长的物什,马鬃的色泽,泛着一股清淡香气,在它的底部,有两个似圆圈交叠的图案,正是外邦使臣进献的安神香。 那夜,她和叶濯已经将苏展排除在嫌疑之外,如今因为这根安神香的出现,却又将他再次拉回了嫌疑中。 赵明锦实在想不通:“一个儿子,一个未来女婿,永昌侯府还真是人才辈出!”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0、019 苏展入狱,安庆郡主的婚期推迟。 永昌侯对外说是郡主身体不适,近日不宜大婚,但长安内外朝野上下,对此事众说纷纭。 两日后,乌云蔽日,细雨如织。 御花园中,一弯碧水蜿蜒而去,雨丝拂过挺秀细长的凤尾竹,在竹叶上汇聚成珠,又顺着叶尾滑落,如珍珠断线一般。 “皇兄,”皇上将手伸出亭外,雨丝斜打在他明黄的衣袖上,留下浅浅水迹,“大臣们猜,永昌侯是与左相闹翻,以郡主身体不适为由,想彻底断了这桩婚事。” 青瓷盏被叶濯端在手中,如春水映梨花般澄静:“京城诸事,瞒不过左相。” “朕一直都想不明白,永昌侯为何会与左相相交,”皇上回过身来,“左相门生无数,又为何独独青睐苏展。苏展确是有些才学,但以他的脾气秉性,将来也只能终老翰林院,翰林编修怕是要做一辈子。” 叶濯神色淡然:“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尽则倾。皇上思虑之事,终有破解的一日,无需心急。” “有皇兄在,朕不急,”又闲话两句,皇帝接上他的话,“常言道:唯心相交,静行致远。皇兄与皇嫂可交心了?” “……道阻且长。” 皇帝朗笑几声,揶揄他:“难得见皇兄无可奈何,朕与皇后成亲六年,宁乐都已五岁了,皇兄的孩儿还不知要等多久。” 提起宁乐,叶濯有些失神。 不知将来他与阿锦的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又会是什么模样。 想到这里,他起身告辞。在亭边接过一旁内侍奉上来的伞,踏入了重重雨幕之中。 “皇兄,”皇上在亭中唤他,“明日三法司会审,朕也去。” 叶濯脚下未停,只扬声道:“巳时会审,三刻再至,莫来早了。” “记下了。” 赵明锦本以为抓到郑锡就万事大吉,没想到半路出来个苏展搅局,将本已经清澈见底的一池子水又搅的浑浊不堪。 重要的是,苏展一口咬定所有的事都是他做的,每每高齐让他说都做了哪些事,他又闭口不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郑锡倒是能与高齐多说两 句,但就是死不认罪,任凭他怎么旁敲侧击,他都一副“我没罪”的平淡处之模样。 两人将高齐气的直想挠墙。 因为一个是永昌侯世子,一是朝廷命官,且案情又十分恶劣,皇上特命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会审此案,以证公道。 刑部将永昌候世子与翰林院编修一起下狱的消息,没多久便在京城传开,虽然原因众人无从得知,但会审当日巳时未到,刑部门外的垂柳树下,还是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即便离审堂弯弯绕绕八百丈的距离,根本不可能听到一丝声响,这些人仍是徘徊不散,等着听结果。 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位长官一字排开,坐在上首。循例,大理寺示证据,定案情,刑部下判决,御史台监审。 大理寺卿之前没有参与此案,只在人被抓到后得了圣令,刑部高邑却是早知道此案,高齐又一直参与调查,主审之责自然而然落在了他身上。 叶濯以王爷的身份,带赵明锦一同过来做此案旁听。 开审之前,左相石启明与永昌侯、安庆郡主同时到得刑部,一番见礼过后,高邑命侍卫将人犯带到了堂前。 苏展在牢中清瘦憔悴了些,但仍是一副朗秀清爽的模样,眉眼低垂,只安安静静跪下,看着堂上的地面发愣。 另一侧,郑锡见到永昌侯,跪地叩拜:“爹爹,姐姐,锡儿不孝,累您们受委屈了。” 永昌侯拍了拍他肩膀:“无妨,天塌下来为父给你顶着。” “谢谢爹。” 赵明锦忍不住冷呵了一声。 永昌侯面色不郁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坐在她身侧的叶濯,没敢发作。 巳时正刻,涉案人等一一到齐,高邑一拍惊堂木,堂下一片肃静。 “郑锡,六月十七日亥时一刻,你潜入苏府宅邸苏姑娘闺房,意图将人带出府内,行不轨之事,你可认罪?” 郑锡与永昌侯极像,宽额方脸,浓眉厚唇,本是正气凛然的轮廓,却因为鼻梁微微塌下,双目狭小而显得有些轻浮。 再想想他做的那些事,赵明锦愈发觉得这人长的猥琐。 “我没做过,不能认罪。” 他跪的端正,腰板挺的笔直,仰首挺胸的模样,宛如当真与他无关一样 。 “当夜,胜宁将军在苏府亲手将你抓获,堂下人证俱在,由不得你狡辩。” “不错,这点我承认,”郑锡偏头看了眼赵明锦,厚厚的唇角略略一勾,“我当时确实潜进苏府,想带苏姑娘出门,但是大人口中所说行不轨之事却是万万没有。” “入府掳人,又是半夜三更,如此行径你还想辩驳?” “大人,且听我细说。我与苏姑娘乃旧相识,早前就曾相约要以诗会友,只是一直未得良机。近日家姐将要大婚,小生回到京城,这才入府相邀。” 苏姑娘名唤苏婉,父亲为太史局小吏,虽然官职不高,但也是书香门第清白世家。 听郑锡这么说,站在一旁的苏婉花容失色:“你莫要胡说,我与你并不相识,什么以诗会友之约,从未有过。” “若没有,苏姑娘腰间的蝴蝶坠饰是何时何人所赠?” “乃是五月初七城北诗会,一位……”她话音一顿,“是你。” 郑锡没有回她,只是对高邑道:“大人,城北雅集轩每月初七都会举办诗会,诗会中人男子带面具,女子覆面纱。众人相交,不看身份地位,不论相貌美丑,只凭笔墨文采。那日,我戴的是蝴蝶面具,苏姑娘覆面轻纱上绣的,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苏婉,可有此事?” 苏婉紧咬着下唇,浑身轻颤,终是点了下头:“是。” 赵明锦不由坐直身子,偏头看着郑锡,眸光缓缓眯起。 难怪他这般不惧不怖,原来是早想好了为自己脱罪的法子。 五月初七去参加诗会,六月十七入府掳人,好一场细致的谋划,精心的算计。 “既是以文会友,诚心相邀,为何使用迷药?”高齐从堂外进来,双手捧着一块白布,呈到三位长官面前,“三位大人,此乃物证,郑锡入苏府当夜,就是将迷药浸在了这块巾帕之上。” 高邑再拍惊堂木:“此物你作何解释?” “此物……”郑锡一脸莫名,“不是我的。” 呵,他可真好意思说! 赵明锦身子一&#xe863;就要起身,手腕却蓦地被人扣住。微凉的触感,不容挣开的力道,让她忍不住偏头去看叶濯。 叶濯只微摇了下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 的意思是,下官与胜宁将军诬陷你。” “是否诬陷小生不敢说,但此物不是我的,我断不能认!大人,刑部办案历来讲求证据,若大人硬要将此物强加与我,怎么也要拿出证据来。” 高齐一噎,赵明锦也沉了脸色。 她从郑锡手中夺下这块白布时,是在苏婉的闺房内,当时房内烛火尽灭,下人也都不在,唯一的人证就是高齐。 不过高齐趴在床榻下,不见得能亲眼看到,即便看到了,现下说出来也是空口无凭。 郑锡就在这时回头看向苏婉,一脸歉然:“无论如何,骤然入府相邀,确是在下唐突,还望苏姑娘恕罪。” “你……我……”苏婉儿六神无主,只能看向自家父亲,苏大人脸色亦是十分不好,唰地一甩袖子,“你做的好事!我苏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 说完,转身就出了公堂,苏婉眼眶一红,低头拿帕子遮住脸,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高邑并没有派人去追,毕竟……追了也是无用。 “小儿女家胡闹,不仅闹的满城风雨,更是让圣上烦心,”永昌侯冷笑一声,“今日这三法司会审简直是儿戏!” 他站起起来:“苏家人既已不再追究,我儿老夫就带走了。” 赵明锦下意识地要起身去拦,只是手腕还扣在叶濯掌心里,而那掌心的力道便在这时又重了两分。 “且慢。” 低沉而缓慢的声音打破了堂上的寂静。 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聚在了叶濯身上。 “苏家虽不追究,本王却尚有几事不明。” 永昌侯拉儿子的&#xe863;作一顿:“还请王爷明示。” “你既为苏姑娘而去,当夜被误认做是歹人,为何不与苏姑娘解释。” “房内漆黑,榻上的人直接&#xe863;了手,我来不及解释。” 叶濯再问:“以诗会友,风雅之事,为何不直接下拜帖邀约。” “苏姑娘已有婚约在身,我贸然前去约见,不仅唐突,还会给她招致麻烦。在下一直仰慕游侠之风,与苏姑娘对诗时亦觉她秉性爽直,颇具豪气,故而想出了这个法子。” 说到这里,郑锡又慨叹:“我曾暗中发誓,定要考取功名以慰亡母在天之灵。前去诗会也是想增广见闻,每次前一 日夜里归来,后一日清早离去,从不敢多做耽搁,没想到还是生出了这样的事端。” 叶濯意味深长:“世子孝心尽人皆知。” “谢王爷夸奖。” “说来也巧,城北诗会本王去过几次,酉时开始,戌时结束,你每次来去匆匆,”他淡然起身,几步走到郑锡面前,微垂眼睑,“是如何得知与你对诗之人就是苏姑娘的。” 话音落后,堂上静了一瞬,连一直对答如流的郑锡也顿了顿。 赵明锦就在这时一掌拍在桌子上:“你早就对她图谋不轨,所以夜里诗会结束就一路尾随,是也不是?”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1、020 “我没有!”郑锡否认的极快,平静的神色在此时有了波&#xe863;,“我是这次回京偶然遇到她的。” 叶濯没再说话,抬脚走回赵明锦身侧重新坐下,神色清淡。 高齐就在这时沉声问道:“你是何时归来?” “六月初六,我要去参加诗会。” “何时遇到?” “六月初七市集之上。” “既然遇到,为何不以君子之礼相邀,非要夜里入府。” “我……当时苏姑娘正与未婚夫婿一起,不便上前打扰。” 话音落后,高齐冷声戳破:“六月初,苏姑娘母亲病重,她侍奉榻前一直未出过府。苏姑娘未婚夫婿行商,五月末离开京城去了京郊,前日才刚刚归来。” 他声音顿了一顿,再出口的话有如千钧重担压在了郑锡身上:“你究竟在何时何地见过她,又是怎么知晓她身份的?” 高齐问罢,堂上一派肃寂,郑锡跪在那里,不知是累了,还是有些心虚,腰板终于不复方才那般挺直。 高邑沉下眉眼:“郑锡,你作何解释?” “我……深夜入府本就是我思虑不周,方才王爷相询,在下不由被王爷威仪震慑,才一时胡言乱语,”他叹了一声,“其实初遇苏姑娘那夜,我就已被苏姑娘的文采折服,诗会结束天色已晚,我不放心她带着婢女独自归家,就一路跟随护送。五月初七那夜,我就已经知晓。” “方才为何不坦言相告?” “就如王妃娘娘所言,那般做法确同尾随无异,实在不是一个持重守礼的君子所为。” 赵明锦忍不住冷呵一声:“深夜入府你就有礼了?守礼的是你,不守礼的也是你,合着礼的标准是你家定的?” 郑锡:“……” 高邑在上座咳了一声,王妃娘娘只是旁听,无权过问审案之事,堂上插嘴亦是不允的,但是她说的话实在有理! “大人,苏府一事确是我的过错,”郑锡一头磕在地上,“还请大人秉公处理,小生甘愿受罚。” 避重就轻,他可真是耍的一手好计谋! 赵明锦搭在桌边的手捏成了拳。 早知如此,那夜她就该直接装晕被他掳走, 等他真要对她做什么不轨之事时再出手抓他! 这种人,没抓到他把衣衫脱了,他就能有千百个理由给自己脱罪! “苏府一事,我等不敢拿姑娘家的名节开玩笑,所以没让你得逞,”高齐走近郑锡,垂眸看他,“但世子不好奇,苏姑娘为何会被一身武艺的胜宁将军换下,又为何守株待兔待来了你。” “事有巧合,不足为奇。” “不,将军是专程去抓你的,”他上前一步,对着上首的三位长官行礼,“大人,苏府之事且容暂放一旁,下官接下来要说的,是近两个月来京城发生的四桩案件。有四名女子在深夜时被歹人入府迷晕带走,一夜之间失了清白。” 郑锡一脸震惊:“此事与小生绝无关系!”他仿似有些慌了,又是一头磕在堂上,“大人明察,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高齐面色冷凝:“欲加之罪?” “正是,”郑锡辩驳,“这位大人上来就暗指我玷污了姑娘的清白,可是是哪家姑娘,姓甚名谁知字不提,堂上除了王妃娘娘外再无其他女子,说明根本无人报案,这不是欲加之罪又是什么?” 一番话说完,他又看向坐在一旁的永昌候,眼中满是不知所措。 瞧样子,仿似堂上所有人都以身势地位欺压他,而他不过是一介书生,已无力反抗,就要坚持不住了。 赵明锦压了半晌的火气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她嚯地站起了身。 难怪郑锡选的女子皆是官眷,且都身有婚约。试问天下哪个女子遭遇了这种事,敢正大光明地站出来? 哪家长辈能允许女儿来刑部击鼓鸣冤? 若是传扬开来,不仅女子的名声尽毁,那些官员在朝堂上又怎么抬得起头? 郑锡分明是笃定了没人敢站出来。 堂上数道目光皆落在了赵明锦身上,这次叶濯没有伸手拦她,但也没有看她,只颇有些悠闲的将茶盏端起来,慢慢地品了一口。 放眼公堂,论及权势与地位,唯一能盖过她的只有叶濯。此刻叶濯的态度很明显,不阻止就等同于纵容,是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赵明锦明白,若她真在这里对郑锡&#xe863;了手,永昌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闹到皇上那里,叶濯必难逃责罚 。 还有左相,左相一直想揪住叶濯的把柄,到时一定会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好好的一个王爷不知要被欺负成什么样。 赵明锦向来喜欢一人做事一人当,可如今因为顶了闲王妃的名头,一个行差踏错就容易牵连无辜。 真是越想越气闷。 她深吸了几口气,终是松了攥紧的拳头,垂眸同叶濯道:“公堂太闷,我出去……” 话没说完,就被破空传来的一道声音打断。 那声音婉转清脆,却透着义无反顾的坚定:“谁说是欲加之罪!” 这声音熟悉到让她微微一怔。 赵明锦扭头看过去,只见谢如玉和李督元并肩站在公堂门边,如玉穿了平日里最喜欢的靛蓝纱裙,日光被她踩在脚下,发丝正随风轻扬。 “大人,民女谢如玉有冤要诉!” 倔强、坚韧,只要认准了,就一定要做到的神色,一如当年在虎啸营外初见时一般。 高邑道:“让她进来。” 她一步一步走上公堂,神色平静,目光坚毅:“民女谢如玉,见过各位大人。” “擅闯公堂,你可知罪?” “民女不知,”她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掠过,最后落在郑锡身上,“民女正是此案的受害之人,出现在公堂上并无不对。” 郑锡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这位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可不要污蔑我。何况事关姑娘名节,姑娘可要三思。” “名节已不在,我还有何可思?”谢如玉直视着他,恨不得用眼睛将他凌迟一般,“今日我既上了公堂,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你逍遥法外。” “你……” “是我做的,”就在这时,跪在堂下一直安安静静的苏展蓦地开了口,他仍低着头,只是声音平静的又重复了一遍:“不是世子,这件事是我做的。四月十七,二十七,五月十七与五月二十七,我掳走了四名女子,其中就有这位谢姑娘。” 这是赵明锦第一次听苏展说这么多与书画无关的话。 “我用迷药将她们迷晕带出府去,事后又将她们送回,”他仰起头,看向高坐在上的人,“都是我做的,我甘愿伏法认罪。” 高邑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倒是一旁的左相坐不住了:“不可能!” 他看着自己的门生,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你于男女之事向来无意,与郡主的婚事都是……你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翻过那些高墙院落将人带出?” “我……” 谢如玉冷笑一声:“真是讽刺,这种恶人竟还有人愿意为他顶罪,大人,民女有证据。” “是何证据?” 谢如玉从袖筒中抽了一张木牌,木牌背面刻有碧月阁三字,正面则刻着一支金钗模样。 那钗冠倒没什么特别,是富贵牡丹花样,坠有金线流苏,不过钗身设计确是有些精巧。 古往今来,簪入发中的钗身皆会打磨成光滑圆面,以免缠住发丝,可这支金钗,两支钗身却打磨成了扁平的形状,上方刻有冰凌花图案,最后一朵冰凌花的一角延伸出来,形成了金钗钗尾。 “大人,此乃民女在碧月阁定做的金钗,普天之下仅此一支。” “这金钗与本案有何干系。” “五月十七是金钗的交货之期,民女取回金钗喜爱不已,当夜便没有将它从头上摘下,”说到这里,她停了一瞬才继续道,“被掳走后,民女曾清醒过一瞬,虽不知置身哪里,却也能分辨出不是在家中,便将金钗拿下藏在了掌心。” 当日之事她不愿回想,但此时此刻,她必须仔仔细细地将当时情景说出来:“掳我之人意欲行凶,我又因中了迷药体力不济,只能待那人稍有松懈,用力将金钗刺进了他的小腹。” 高邑断案无数,自然知晓谢如玉的意思:“来人,除去他二人衣衫,一一验来。” 赵明锦发觉自己近来怂了不少,竟然下意识地想将视线移开,不过瞥到叶濯似乎没要管她,她又正大光明地看起来。 苏展的小腹一如那日所看一般,光滑白嫩的连个痘都没有,反观郑锡,腹部左侧确实有两条细小痕迹,但因时过一月,已然看不出是怎么伤的了。 郑锡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来:“大人,这许是蚊子叮咬被我挠破了,根本不足为证。” “怎会不足为证。” 高齐回身走到门边,从门外接了个白色的布袋子进来,而递给他布袋子之人竟然是景毅。 赵明锦偏头去看叶濯,叶濯也正垂眸看她,眉眼藏着浅淡的笑意:“怎么?” “是证据?” “不容他再狡辩的证据。” 赵明锦终于放下心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有证据怎么不早拿出来,我都要……” 叶濯眼中笑意加深:“都要什么。” 她嘴角一撇:“没什么。” 高齐已经在他二人说话间,伸手探入布袋,从里面摸出了一块巾帕。 帕子打开,其间包裹的金钗与木牌上刻的那支一般无二:“既有疑问,比对一番就是。”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2、0、21 侍卫从高齐手中接过金钗,对比过郑锡小腹的疤痕,无论是疤痕长短还是两条细小疤痕间的宽度都正好吻合。 郑锡脸色凝肃下来,盯着那支金钗,半晌没有言语。 高齐又道:“谢姑娘曾说过,当日贼人在房中燃了香,那香气味清淡特别,正是年初外邦使臣进献的安神香。” 谢如玉点头:“不错。” “四盒安神香的去处,下官都已一一问明,唯一不清的,唯有太后赐给安庆郡主用作大婚之用的十支,”高齐看向安庆郡主,“因为下官过去询问时,郡主因婚事将近睡不安稳,将香都燃尽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安庆郡主身上,安庆郡主柔柔垂眸,低低应了一声:“是,都已燃没了。” “既然都燃没了,为何安神香会出现在苏展手中?”高齐从布袋中抽出一支香来,“这一支,正是六月十七那夜从苏大人腰间搜得的。” 听了他的话,安庆郡主蓦地瞪圆了眼睛,惊讶片刻后偏头去看贴身丫鬟,那丫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郡主恕罪,是奴婢……那日苏大人来看望郡主,盯着安神香看了许久,奴婢想着郡主是要嫁给大人的,若能讨得大人欢心,日子才会好过。所以、所以就擅自做主,送了两支给苏大人。” 高齐一口戳穿她:“给郡主点脂那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奴婢、奴婢是怕大人不慎说漏出去,所以才说……只切了一点儿。” “也罢,如今本官再问你一遍,究竟送出去了几支,”在丫鬟回话前,他又凝肃地缓声提醒,“公堂之上,你可要想好了,若再敢说谎,刑部牢房的刑罚可不是摆着看的。” 赵明锦没想到,平日里嬉皮笑脸又嘴碎的高齐,板起脸来的模样还挺能唬人的。 那丫鬟被他一番逼问,颤抖的说不出话来,仰头去向自家主子求救。可惜自始至终,安庆郡主都不曾看她一眼。 “回、回大人,”她声音断断续续,语气带着些许不确定,“是……两支,真的只有两支。” 高齐摇头叹息:“若真只有两支,”他又从布袋中一并摸出三支安神香来,“这 三支又该作何解释?” 公堂霎时寂静起来。 郑锡仰头看着高齐手中的三支安神香,唇角抿起,脸上血色慢慢褪尽。 苏展仍旧低着头,身处其中却似心在其外,仿若现下发生的所有一切都与他无干。 石相面相平静,只眼中泛着薄怒,像是还在生苏展的气。 那丫鬟早已吓得不敢吭声,只瑟缩在一旁浑身发抖。 赵明锦不由看向永昌侯和安庆郡主。 永昌侯脸色阴沉,眸光晦暗,安庆郡主则偏了头去看郑锡,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若有所思的模样。 高邑继续问案:“这三支香是从何处得来。” “能找到这三支香,还多亏了胜宁将军,”高齐调皮地朝赵明锦眨眼,叶濯眸光扫过去,他赶紧正色道,“胜宁将军与谢姑娘乃闺中密友,听闻谢姑娘遭遇此事,曾暗中派人调查。就在几日前,有人发现世子深夜离府,去了城北宁义坊的一处宅子。” 是当时季二口中所说的那座宅子。 “世子被抓后,下官带人去那宅子里搜查,不仅在一间屋子的案几下找到了谢姑娘的发钗,还搜出了这三支安神香。” 郑锡就在这时收回了目光,整个人有些颓委的跪坐在地,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下官四处打探,寻到了那宅子的主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汉,不过那老汉说,宅子在年前就已变卖了,买宅子的是个年轻人。” “老汉何在?” “就在堂外。” “速速……” “不必了,”郑锡突然开口打断,“是我做的。” 永昌侯陡然起身:“你胡言乱语什么!” “爹,我没有胡言乱语,是我做的,”郑锡没有看他,只盯着眼前的一片虚无,“是我用迷药将她们迷晕带出了府,这位……谢姑娘,确实与旁人不同,有勇有谋又临危不惧,所以我受了伤。”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永昌侯痛心疾首,“为父已给你定了桩好亲事,只等你孝期过了就与你商谈,你为什么……” “是因为她吧。” 高齐将手伸入布袋中,从里面拿出了最后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灵牌,牌位上清晰地写着——爱妻小蝶之灵位。 看到这块灵牌,郑锡眼中蓦地 一红,他挣扎着起身,整个人朝高齐扑了过去,一把将灵牌抢下抱进怀中。 “别碰她,你们都别碰她!”他被侍卫押着又跪了回去,失魂落魄地抚摸着小蝶这两个字,“她和我说好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都要在一起。她说,每一辈子,她都会戴着蝴蝶来找我,让我……一定要认出她来。” 说到这里,郑锡又痴痴地笑起来:“我认出她了,我每一次都能认出她。在诗会上,那些戴着蝴蝶纹饰的姑娘,都是她,都是她!” 赵明锦拧眉低啐一声:“有病!” “我没错,我没做错,是小蝶回来寻我了,是她回来寻我了!” 高邑拍响惊堂木,郑锡蓦地闭了嘴。 “郑锡,既已认罪,签字画押。” 高邑将文书整理的供词看过一遍,命人拿给郑锡。郑锡仍有些浑噩,也不看,直接伸手蘸了红泥,在上面按下手印。 永昌侯瞪着眼睛,看着他画押,又看着画押的供词回到三法司的书案桌上。 “郑锡,你夜闯他人府邸,掳掠女子,行淫邪之事,依南渊律第四十九条,当处极刑,”高邑正色道,“本官刑部侍郎高邑,判……” “极……刑?”郑锡恍似这时才回过神来,他丢开小蝶的灵牌,疯了似的朝永昌侯爬过去,“爹,您救救孩儿,孩儿不想死,孩儿不能死!孩儿还要考取功名,还要侍奉爹,还要为郑家开枝散叶,爹!您救救孩儿,救救孩儿!” 永昌侯看着不住磕头的他,双手紧握身躯颤抖,仿若瞬间苍老了十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审清了此案,高邑只想迅速判决,还那几位姑娘一个公道。 “律法天定,无人能左右,世子即便求侯爷也是无用,”他起身,扬声道,“判……” “皇上驾到。” 巳时三刻,不多不少。 叶濯与众人一同起身,旁人皆行跪拜大礼,他只躬了身形,赵明锦正要行武将大礼,手臂却被叶濯轻轻一托。 “做什么?” 他轻声道:“你不必跪。” “微臣参见陛下。” 想跪也来不及了,她只得赶紧躬身,与叶濯一样双手抱拳,将头一埋。 “众卿不必多礼。” 好在皇上没有注 意到她,赵明锦松了口气,直起身来目视着皇上从她身前走过,然后…… “赵将军。” “末将在!” 皇帝退了两步回来:“你虽为武将,却也是我南渊的闲王妃,行礼与皇兄一般不太应该。” “末将知罪,”说着就要跪下,皇帝伸手扶住了她,低声道,“受你这一跪,皇兄怕是三日不会与我说话,罢了,谁让你是皇兄心尖上的人。” 赵明锦:“……” 皇帝来了,自然高坐上位,三法司长官立在一旁。 “朕着三法司会审此案,现下可有结果?” “回皇上,”高邑上前一步,呈上方才郑锡画押的供词,“此案已经审结,作案之人正是永昌侯世子郑锡。” 皇上神色微惊:“永昌侯世子素有才名,怎会犯下如此大罪。” 永昌侯赶紧跪了下去,一头磕在地面上:“圣上明鉴,犬子自幼乖顺懂事,心怀报国之志,近两年是老臣疏于管教,他才行差踏错做出这等糊涂事!陛下,念在老臣就这一个儿子,看在老臣多年效忠的份上,还望能饶他一命!” “这……朕懂永昌侯护子之心,也惜世子之才,但若因朕一人私心置南渊律法于不顾,让朕怎么向受辱之人交代,又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永昌侯一咬牙,从怀中摸出一块金牌出来,双手举过头顶:“陛下,先皇曾赐老臣免死金牌一块,望陛下开恩,免我儿一死。” “先皇之命,朕不得不从,只是……”皇帝神色为难,视线滑过免死金牌,落在叶濯身上,“皇兄意下如何。” 叶濯抱拳道:“有功当赏有过必罚,自古皆然。今日侯爷拿出御赐免死金牌,是想用早年之功抵世子今日之过,虽无不可,但,”他话音一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赵明锦偏头看了他一眼。 当日是谁说只要他代刑部尚书一日,郑锡就活不了的? 这一眼被皇上看了去:“赵将军似有话要说。” 赵明锦也没退缩,上前一步直言道:“回皇上,末将觉得,若因此饶过郑锡,于情于理皆不合。” “哦?” “一来,先皇御赐免死金牌,赐予的是永昌侯,若今日犯错的是永昌侯,那功过相抵,末将无话可说,”她又扭头,看着跪在那里的谢如玉,“二来,女子名节堪比性命,若今日郑锡不能伏诛,他日会不会出现第二个郑锡?仗着祖辈庇荫为所欲为,掳掠、□□甚至杀人,不知会有多少人被害于他们之手!” “说得也有道理,”皇帝面带犹豫,兀自忖度片刻,沉声道,“先请回先皇所赐免死金牌,此事日后再行定夺!”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3、0、22 案情审结,郑锡与苏展需得被重新押回刑部大牢,等待圣上发落。 在侍卫押起郑锡时,赵明锦清楚地看到他偏了头,压低声音对着跪在一旁的谢如玉说了什么。 如玉怔了怔,清丽的脸上轻松了刹那,不过很快又被一抹惆怅取代。 赵明锦想要过去扶她,刚迈出一步,就听安庆郡主的声音从旁传来,让她不由止了&#xe863;作。 “你将安神香私自给了苏大人与阿锡,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你故意瞒我,我有些难过。” 安庆郡主蹲在贴身丫鬟身前,声音是一如既往的轻柔。 那丫鬟抬起头来,眼泪已经糊了满脸,哽咽道:“是奴婢的错,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罢了,你我从小一同长大,我也不忍心罚你,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是,奴婢记下了,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人犯已经认罪,从三法司到高齐似乎都不再打算关注某些于理不合的细枝末节。 不知是因为那些不重要,还是因为某种默契使然,总之他们摆明了是不打算拿到台面上来追究。 石相、永昌候与安庆郡主对着皇上恭敬一拜,道了声“微臣告退”,转身走了。 安庆郡主跟在永昌侯身后,走到门边时,她施施然回身,恰好迎上了赵明锦若有所思的目光。 四目相接,她微微一怔,眸色几经变幻,终是收起了初见时人畜无害的柔弱懵懂,露出了几分挑衅来。 赵明锦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眼风锐利凛冽,视线略略上瞟,落在了她额间的那一点朱砂上。 点脂过了这些时日,那朱砂颜色竟然丝毫未褪,仍旧艳丽妖娆。 对视片刻,安庆郡主又收敛了眼中气势,摆出一副娇柔姿态,转身走了。 方才还人多到有些拥挤的公堂,霎时间空荡下来。 谢如玉仍跪在那里,神色已经平静下来,只是眼中还残留了些许激&#xe863;,眼眶有些红。 一直守在堂外的李督元已经走到她身边,矮身蹲在了她面前。 “小玉。” 谢如玉缓缓仰起头,没说话,只静静地望着,任由水雾上涌迷蒙了双眼。 “别哭,没 事了,”李督元小心的擦着她眼角的泪,故意说笑逗她,“以前都不知你这么爱哭,以后可不敢惹你,等我们成亲了,我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问得小心翼翼,语气也是最轻柔不过,说完之后甚至屏气凝神的等她回答。 可是谢如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挣开了他的手,看向赵明锦:“阿锦,你送我回家吧。” 谢如玉说这句话的时候,赵明锦是下意识看向李督元的。 李督元显然明白谢如玉的话中深意,唇角不由抿起来,眼中带着三分沉痛,三分哀伤和三分的不知所措。 此情此景倒是让她弄明白了,这种神色或许可以叫做心伤。 “好。” 赵明锦将谢如玉扶起来,两人走出一步又停下,如玉没有回头,只用他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与李校尉早已解除婚约,今日一别,以后不会再见,李校尉……多珍重。” 李督元没说什么,也没有追,只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像是一具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皇上看了眼李督元,又收回视线看叶濯,低叹一声:“今日我与皇兄都做了恶人。” “怕是不只今日。” “皇嫂生气了,皇兄的日子定然不好过,不如进宫躲两日吧。” 阿锦走时都没回头看他一眼,是当真气狠了的,叶濯无奈:“阿锦的性子与皇后不同,若我躲了,她不仅不会气消,恐怕还会拆了闲王府。” “……” 离开刑部,赵明锦与谢如玉并肩走在长安城的街路上,身边多的是来来往往的百姓。 “阿锦。” “我在。” 谢如玉已经眨掉了眼中的水雾,脸上的痕迹也擦干了,她看着赵明锦,勉强笑了下:“再过几日是我外祖的七十寿诞,我会离开京城去给他老人家贺寿。” “何时回来?” 她摇头:“不回来了,那里很好的,天高云淡,风朗气清,门前还有一条河。河里鱼儿特别多,儿时我就常陪外祖坐在那里钓鱼。” 赵明锦急了:“如玉,刚才在刑部大堂,我分明看到……” “阿锦,”谢如玉没让她说下去,“真相其实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重要。因为是你,才会在意,旁人、甚至我爹娘,他们在意的只 是我被人掳走彻夜未归这件事。” “别人如何想我管不了,我也不知道,但是如玉,李督元他不在意这些。” “他不在意,我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么?”她笑的勉强又心酸,“阿锦,我不怕被旁人议论,我怕的,是他跟着我受委屈。” 如玉的性子与赵明锦很像,只要是打定的主意就不会再更改。如今多说一句,不过是徒惹她难过罢了。 “若当真决定要走,我去送你。” 将谢如玉送回家后,赵明锦闷头回了王府,绿儿在碧锦园里见到她,凑过来想问案子的结果,不过被红儿眼疾手快的给拉住了。 赵明锦没理会她们之间的挤眉弄眼,径直回房取了银枪出来。 两个丫头躲在回廊上,有些心疼地看了看赵明锦,又同情地看了看本就七零八落的芭蕉叶子。 将军这次练完枪,芭蕉基本上也就全军覆没了。 赵明锦手握□□,脚踏土地头顶青天,脊背挺直如翠竹,凌厉肃杀之气透体而出。 今日的三司会审,审的是痛快,人证物证让郑锡哑口无言;可是审的又憋屈,分明事实已清,皇上和叶濯竟还认为他是死罪可免! 赵明锦心头蹿上一股无名之火,可转念间,火气又被脑海里徘徊不断的画面压下! 真是怪了。 犹记得她与叶濯一起去谢府那次,回程时她第一次提到安神香,叶濯曾因为她的怀疑而神色黯然。 她平日里常与军中士兵相处,从没见过谁露出过那种神色,所以她看不懂,直到今日谢如玉彻底拒绝了李督元,她在李督元的脸上,看到了与当日叶濯脸上一模一样的神色。 心伤。 谢如玉与李督元相爱数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最后却有缘无分,确实令人心伤。 可她与叶濯不过相识短短数日,点头之交,他心伤什么? 没来由的一阵心烦,赵明锦偏头唤道:“红儿。” 红儿赶紧跑过来:“将军。” “枪法不练了,拿回房吧。” 她将银枪交出,头也不回的出了碧锦园。 叶濯回府时,天色已有些晚了,夕阳余晖破开层层云雾,为天地万物蒙上了一层霭金色。 点墨阁外,他蓦地停脚驻足,微仰起头,正 看到赵明锦坐在阁顶,两条腿悬空耷拉着,见他看过去,还前后晃荡了两下。 “上来,”她声色轻飘,“聊聊。” “好。” 见他抬脚往点墨阁里走,想是又要踏过层层木阶爬到阁顶,麻烦! 赵明锦飞身从上方掠下,到得叶濯身边,直接伸手揽上他腰间,带着他跃过层层楼阁,翻到了最高层。 景毅在下方看得目瞪口呆。 “你,”她松开叶濯,又坐了回去,“去取些酒水吃食,披风也拿一件上来,今夜我与王爷要好好聊聊。” 景毅似乎说了句什么,但是声音小,距离又远,根本听不清。 叶濯安然地坐在她身边,温声开口:“今日在公堂上,阿锦没有直接&#xe863;手,是怕连累我。” 赵明锦觉得,叶濯选了一个不错的开头话题:“我与王爷本就非亲非故,因为成了亲才变成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我嫁的是旁人,兴许冲&#xe863;行事不会怎么样,但我嫁的是你,但凡行差踏错都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比如左相。” “一根绳上的蚂蚱,”他笑着嫌弃,“好歹你我也是闲王与闲王妃。” “重点不是这个,”赵明锦瞟他一眼,“我赵明锦向来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我今日牵连了你,他日还得想法子弥补,麻烦。” 听到麻烦这两个字,叶濯愣了下,嘴角微微抿起一些。 “带兵打仗我在行,朝堂上的弯弯绕我不懂,王爷告诉我句准话,皇上收了免死金牌,郑锡不会被处死是不是?” “是。” 她心头沉了沉:“苏展呢?” “他与安庆郡主有婚约,出面顶罪也是为了永昌侯一家,有错,却不至于重罚。” 呵。 苏展为何要出面顶罪,郑锡做过的事情苏展又是从何得知。 刑部大牢内他二人是分开关押,没有串供的可能,所以在六月十七之前,苏展就定然已经得知一切。 得知一切却不制止,到底藏的是什么心思! 赵明锦心头有些憋闷:“三司会审,案情是审明白了,但依我看却少审了一个人,”她偏头看叶濯,一字一顿,“安庆郡主。” 在她提及安庆郡主时,叶濯将目光落在远处的万千灯火上,没说话。 “将太后赏赐之物私下赠 给旁人,那丫鬟是不想活了?就算苏展身上的安神香来历说得过去,那郑锡手上的呢?郑锡乃永昌侯世子,安庆郡主之弟,想要安神香直说就是,没理由通过一个丫鬟在背地里搞&#xe863;作。” 公堂上,安庆郡主对丫鬟说的那一席话,摆明了就是让丫鬟将安神香的事情认下来。那丫鬟也是个忠心护主且会看眼色的,认得很是痛快。 “永昌侯知不知道郑锡做的那些事情,我看不出来,但安庆郡主定然知道,”她咬牙,“不仅知道,还意图包庇,甚至牵扯无辜,助纣为虐与郑锡何异。” 话音消散时,落日余晖正好散尽,最后一丝天光被夜色吞没。赵明锦凝视着天边,只觉被黑暗一并吞下的,还有公道与正义。 许久之后,叶濯的声音才响起来,仍旧是温润的:“阿锦,你想要公道和正义,不会消失,只是到得有些迟。”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24、0223 赵明锦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爽直性子,迟来的公道与正义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她想不明白,人世间最简单的是非黑白,怎么会变得这么复杂。 景毅听话的拿了披风端了酒水上来,怯怯的放在他们身后,又怯怯的起身,努力不弄出一丝声响。 可惜他再安静,也是个喘气的,从他踏上阁顶的那一刹那赵明锦就知道了。 待东西放下,她回手抓过酒壶,也不往杯子里倒,直接就着壶嘴喝。 喝了几口,心口的气闷散了些,她偏头看叶濯:“迟来的公道与正义,王爷觉得有意义?” 叶濯眸光闪烁一瞬,薄唇&#xe863;了&#xe863;却没有出声。 可赵明锦就是想要个答案:“怎么不说话。” 景毅看着自家王爷落寞的背影,忍不住开口:“将军这是憋了一肚子火气等着与王爷清算,说话也跟吃了炮仗似的,王爷还能说什么。” “你这意思倒是我欺负你家王爷了,”她站起身来,眉梢一挑,“以为我赵明锦是什么人,若真要清算,会坐在这里与他磨嘴皮子?早拳头招呼了。” “你……”景毅替王爷委屈,还想与她争辩,不过看到王爷淡扫过来的视线,只能将话咽回去:“卑职告退。” 赵明锦冷哼一声:“看来今日也没甚好说的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只是手腕蓦地被握住,仍旧是微凉又干爽的感触,温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道。 “方才还说要好好聊聊,吃食都已备好,怎么还生气了。” 赵明锦梗着脖子,手腕一&#xe863;挣开了他的束缚。 叶濯顺势收回手,拍着她方才坐过的位置:“我们慢慢说。” “你说就是,我能听到。” 他薄唇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为她多年不曾变过的通透与达观。 只可惜到底天真了些。 “阿锦觉得,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好事为善,坏事为恶,再简单不过。” “立场不同,你眼中的好事,或许是旁人眼中的坏事,” 他仰头看她,眼中闪着灼灼光辉,“就像你与阿穆达交战,你觉得他是恶的,他觉得你亦然。” “好好的提 他做什么,”赵明锦一脸嫌恶,“家国大事,以是非善恶论断,太狭隘了些。” “好,我们不提他,不如就说六年前,阿锦在京城巡卫司被诬陷下狱一事。” 提到这件事,她喉头一哽:“你怎么知道?” “当年赵都尉连夜教训手下,打的人鬼哭狼嚎,京城所有护院狗跟着叫了一夜,想不知道都难。” “……”她站着他坐着,一个低头一个仰头,怎么看都累得慌,赵明锦走回去坐下,“他半夜三更强抢民女,被我发现还口出狂言,我揍他一顿怎么了?” “倒是没什么,”可叶濯话锋一转,“后来又因何被下狱了?” “不就说我滥用私刑,目无王法,乖戾嚣张,”想想那些文官乱嚼舌根子还一本正经的虚伪嘴脸,她就忍不住讥讽,“险些被欺负的不是他们家姑娘,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官官相护忒不要脸。” “可我却听说,险些被欺负的姑娘也没向着你说话。” 叶濯的声音清淡,在静谧的夜色下很快消散无形,却在她心头激起了一阵狂风巨浪,久久不曾停歇。 “你入狱后,只要那位姑娘出面为你作证,你就可以洗清冤屈。” 是。 但是她没有。 刑部去询问,那姑娘只说当夜未曾出门,险些被人欺辱更是从未有过。 所以赵明锦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成了旁人眼中的性情暴虐藐视律法,当重罚。 “你出手救她,她却不知感激,反而害得你百口莫辩,”叶濯斟了杯热茶给她,“在阿锦眼中,她是恶人么?” 赵明锦垂眸看着他手中的杯盏,涓涓热气在黑夜里蒸腾而上。 她接过,没喝,只是捂在手心里:“民不与官斗,她否认定有缘由,虽说不上恶,却也……让人心寒。” “一人一户之事,尚且难说善恶,何况事涉朝堂,牵一发而&#xe863;全身。” 叶濯是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说这句话时,赵明锦从他语气中听出几分无奈的喟叹来。 “阿锦看到一片枯叶,想着摘掉它就不会坏了其他的好叶子,却忘了去看树根。其实那树根早已腐烂,枯叶只会层出不穷,清是清不完的。” “那就拔了那棵树。” 他又道:“ 百年大树,根脉深广,拔之不易。” “那就慢慢来,总有能彻底拔除的一天。” 叶濯不再说话,勾起唇角看着她,四目相接片刻,她清咳一声,撇开视线去看向天上的三两颗星。 “说我目光短浅,人又愚钝,我却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还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愚钝之人怎会统御千军万马,目光短浅又如何能退敌千里,”叶濯的声音带着笑意与宠溺,“阿锦心善,看什么都是善的,不愿将人往恶处想罢了。” “……” 赵明锦实在想不明白,叶濯怎么这么会说话,夸人也夸的不着痕迹,让她根本无从反驳。 看来,本该属于如玉的公道她是讨不回来了。 “京城向来是个消息传得飞快的地界,今日如玉出现在刑部,明日百姓添油加醋一联想,流言只会比事实更不堪。” “谢姑娘确实要受些委屈。” 委屈这两个字,恐怕说得太轻了些。 赵明锦有些心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得垂头丧气的站起身,活&#xe863;活&#xe863;筋骨,准备从阁顶翻下去。 叶濯就在这时伸手拉住她,神色语气都有些哀怨:“把本王扔在这里不管了?” “王爷不是能自己走下去?” 叶濯缓缓起身,挺拔颀长的身材,要比她高出一个头去。 此刻两人离得极尽,他的身影将她完完全全的隐在里面,带了种莫名的压迫感。 “以前不知,王妃还是个卸磨杀驴的。” 方才也不知是谁嫌蚂蚱不好听,现在又自比成驴了。 赵明锦懒得同他计较,直接上前一步,伸手搂在他腰间:“我这就带……” 话还没说完,自己的腰身却是一紧,垂眼看过去,叶濯的手正搭在那里,而且只搭着还不够,还用力将她往他那边带了些。 她额间青筋欢快地蹦了两蹦。 叶濯在身侧一本正经的道:“太高了,怕。” “……” 回到碧锦园,稍用了些晚膳,赵明锦躺在榻上对着燃起的安神香出神。 眼下情势对如玉不利,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在如玉离开京城前不让她出府,以防听到那些闲言碎语。 还有郑锡,他免于一死已成定局,不过任凭如何活罪难逃,于他来说 都是轻判了。 在赵明锦的信念中,天下可没有遭欺辱之人要受尽白眼奚落,欺辱人的却能风光无限的道理。 必要惩治一番! 至于怎么做,需得找军师他们议一议。 翌日一早,赵明锦正准备出门,刚好看见绿儿脸色不郁地从外面回来,坐在竹林下生闷气。 “怎么了,”她走过去,“一张小脸揪得同包子似的,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绿儿。” 说完她又有些气不过,将在市集听说的事一股脑都同赵明锦讲了。 赵明锦总结一番,大抵就是两件事。 一个是关于案子的。 昨日审案虽在刑部公堂,并无百姓旁观,但堂上有官员,堂下有侍卫,难保谁不会将案件细节透露出去。 今日一早,百姓们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永昌侯、永昌侯世子和谢家姑娘是被提及最多的。 第二个是关于郑锡的。 皇上亲下圣旨给刑部,郑锡罪孽深重理当问斩,但永昌候早年曾于国有功,便以先皇御赐免死金牌抵了郑锡死罪。不过,郑锡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褫夺世子封号,三日后流放幽州,永不得回京。 绿儿将这些说与赵明锦时,赵明锦目光沉静,神色如常。 绿儿有些着急:“将军,谢姑娘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这可怎生是好。” “悠悠众口堵是堵不住的,”她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 赵明锦离开王府,骑马一路出了城门,直奔京郊虎啸营。 营内练兵刚散,一众新兵累得气喘吁吁,额上大汗淋漓,有些甚至热到已宽了盔甲,中衣也解了一半,不过见赵明锦牵马进来,又都默默穿了回去。 刘副尉几步迎上来:“赵将军。” 赵明锦嗯了一声:“李督元在哪儿,校场还是营帐?” “校尉……昨日清早离开,一直未归,”刘副尉吞吞吐吐,脸色凝重,“将军,校尉会不会出事了。” 赵明锦停下脚步。 李督元一夜没回,不会是因为如玉拒绝了他,所以一时想不开,在城内投河自尽了吧…… 堂堂七尺男儿,上过战场,历过刀兵,生死都是看惯了的,不会连人世间再普通不过的离别也看不开吧…… 她回身上马,刘副尉在身后道:“将军,校尉他……” 赵明锦一扬鞭,人已冲出了虎啸营,只剩声音顺着微风在空中浅淡回荡:“生死不论,都给你们带回来!” <p/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