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书斋》 第1章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陆知非没想到在这北京城错综复杂的胡同里,扔个垃圾还能碰到那个道士。 道士一身道袍,桃木簪挽着发髻,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圆框墨镜,拂尘一抖拦住陆知非,再往月光下那么一站,“小兄弟,要算一卦吗?看你挺合我眼缘的,今天老道最后一卦,给你打个八八折!支持支付宝付款,非常方便。” 陆知非拎着垃圾袋,就静静地看着他。 道士藏在墨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喜色,有戏。于是麻利地掐指一算,清清嗓子,“小兄弟,我看你天庭饱满,脸型标致,眉宇间桃花隐现,这是要交桃花运的征兆了啊……咦?” 道士正在掐算的手指忽然顿住,他像是算到什么,急忙把墨镜拉下来,眯起眼仔细朝陆知非看,“你是……” 陆知非摘下口罩,冷冷地看着他,“道长贵人多忘事,不认识我了?” “唉哟我去!”道士像见了鬼,转身就溜。 陆知非大步追上,一把揪住他后衣领把他拉住。可是道士不从啊,挣扎间,自己把自己给绊了一跤,顺带把陆知非也给拉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哗啦啦,垃圾袋破了,垃圾撒了一地。道士吃痛地捂着自己的头,却正好看到浮云散开,露出一轮皎洁满月。 “满月,大凶、大凶啊!” 陆知非微微皱眉,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道士奸计得逞,一骨碌爬起来就要跑,可脚刚跨出去,就被陆知非伸出一只脚绊倒,哎哟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陆知非低头看着他,幽幽说道:“连摔两次,还真是大凶。” 道士这下不跑了,躺在地上泪流满面,“我说陆小哥,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上次也跟你说过了,你的那个忙我帮不了。真的,你说你一个好好的人类,偏要搅和进妖怪的世界做什么呢?我就是一假道士,我能有什么神通?” “你能看见。”陆知非语气平静。 道士蹭地坐起来,扶了扶发髻,说:“那能一样吗?我是我,你是你,我能看见不代表你就能看见,你懂不懂?” “可你也是人。” 道士蒙圈了,怎么又被他绕进去了? “嗳我说你怎么就说不通呢?这种事,是要讲究机缘的。”道士苦口婆心,“他把你养大,这是你的机缘。但妖怪也是分门别类的,有的呢,比如狐妖狗妖,那是你们人类口中最常见的妖怪。但你爸,它的本体是植物,植物那叫成精。精怪是灵体,跟妖怪不一样,他没有实体。你小时候能看见他呢,那是因为小孩子心思纯净,眼睛里没有浊气,能看见一些平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但你长大了,充分融入到人类的世界里,看不见了,这代表你们的缘分就到头了。缘来缘去,你得遵循这个天地间的法则。” “那是我爸爸,这比什么天地法则更重要。”陆知非却不为所动。 道士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我说不动你,今儿个又被你撞到也是天意。但你想再看见你爸,必须得重新开眼,这北京城里妖怪虽多,可没几个有这法力。甭说你找不找得到,你一个人类去求这种事,你以为所有的妖怪都像你爸那么好心呢?” 陆知非看着他,答非所问:“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你只要告诉我怎么做,我不会连累你。” 道士看着陆知非的眼睛,黑色的瞳孔幽静深邃——这让他感觉自己好像瞬间来到了一个神秘幽深的湖畔,长长的睫毛就像湖边笔直的黑色杉树,倒映在澄净的毫无波澜的湖水里。 这样一双干净的眼睛,本不该看到太多东西。 道士看着陆知非,陆知非也看着道士,两人坐在满地垃圾旁,互相对峙。 一轮满月当空照,大王小鬼齐呼嚎。 道士扫了一眼巷子里那些暗藏阴影的角落,心里没来由哆嗦了一下,随后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这半年我也不是没替你想过办法,你上次帮过我,于情于理我都该帮你一次。开眼的事你就不要想了,但我姑且可以想办法让你能感知到你爸的存在。” 说着,他从随身的布囊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陆知非手里,“你拿着这个,明晚八点去三里屯找一个骑哈雷的女人,她叫吴羌羌。” 陆知非低头一看,那是一枚黑色的像书签一样的东西。木头做的,四个角上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正中央刻着四个繁体字——妖怪书斋。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是什么?”陆知非问。 “书签,不过用现代的话来说,你也可以当成会员卡。”道士神色郑重,“记住,少说、少听、少看,这里的水远比你想得深。” 话音落下,道士再度瞥了一眼那些阴暗角落,眸中闪过一丝凝重。而后甩手扔了什么在地上,砰的一声烟雾弥漫,陆知非连忙捂住口鼻,就见道士在烟雾里拔足狂奔的身影还是一如既往地——怂。 “后会有期!” 陆知非记得上次见面也是这样,道士像是在躲着什么。这样想着,他若有所思地往四周扫了一眼,可依旧什么都没有看到。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满地垃圾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萧瑟。 “陆知非,你垃圾扔完了吗?快来帮忙啦!”忽然,身后传来喊声。 陆知非回神,赶紧把垃圾清理干净,然后从后门回到打工的咖啡馆。 后门通向偏僻小巷,但其实咖啡馆是临街的。刚一进门,陆知非就看到他的大学室友马晏晏坐在咖啡馆里正要点单,陆知非给他端了一杯过去,问:“不是去约会了吗?” 马晏晏喝了一口咖啡,苦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你给我评评理,你看我长得很像基佬吗?” 陆知非看他唇红齿白戴着运动抹额,还穿着件白色外套,整一日系漫画美男子的造型,连身高也很日系,一米七不能再多了,于是说:“是不是基佬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你不该去约空乘系的。她除了把你当基佬,也没有别的办法。” 陆知非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委婉,可马晏晏顿时悲从中来,像个壮士,把苦咖啡一饮而尽。然后,更苦了,好像全世界的苦都集中在他的嘴巴里,他默默地趴在桌子上想——为什么,出门不垫一个内增高。 直到陆知非下了班过来叫他,他还趴在桌上,瘪着嘴,一脸‘宝宝心里哭但宝宝不说’的表情。 两人回到学校的时候,马晏晏还看着平常上课的那栋大楼,朝天怒比一个中指,“都说服装设计系十男九gay,这一定是个诅咒!” 陆知非起初不以为然,但十分钟后,当他站在阳台上晾着衣服,却看到一堆彩色气球从他眼前飘过,上面还写着‘陆知非我喜欢你,你是我的艳阳天’这几个大字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马晏晏是对的——这一定是个诅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这么有创意!”马晏晏倚着门框笑得肚子痛,“这文采,我服了、服了……” 陆知非一脸黑线,然后抄起另一位室友放在阳台上的钓鱼竿,钩子一甩,即将要升上天空的气球就被他勾了回来。 艳阳天? 陆知非看着气球上的字,瘫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想:还是打雷吧,怕晒。 于是整栋楼的人就听着大名鼎鼎的服装设计系系草陆知非同学,勒令正在幸灾乐祸的室友马晏晏把数十个可怜的气球都给戳爆了,一时间,砰砰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而马晏晏也忽然发觉这是个不错的解压方法,当天晚上就去淘宝下单又买了上百个气球。于是当最后一位室友童嘉树抱着书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看着满屋子气球碎片,“…………” 你们开心就好。 第二天正好是周六,马晏晏想找人一起去逛街买衣服。但隔壁系的学霸童嘉树回他一副对联,右联:逛大街不如做题,左联:买衣服不如做题,横批:不如做题。 马晏晏承认自己错了,自戳双耳,一个人跑出去浪了。晚上他又想去找陆知非,结果到了咖啡馆,人却不在。 因为此时陆知非已经一个人站在三里屯的街头,握着那张书签,开始漫无目的地找人。马晏晏的电话响起时,他正停下来休息,看着茫茫人海,不知道该怎么去找一个骑哈雷的女人。 难道他又被那道士骗了? “喂喂喂?小非非你在哪儿呢?”马晏晏在电话里咋咋唬唬。 “我有些事要办,可能要过一会儿才会回去。” 陆知非摩挲着那枚古朴书签,妖怪的事情太玄乎也太危险,他不想让马晏晏和童嘉树他们牵扯进来。 “你有什么要紧事办啊?竟然请了假,要不要我帮忙啊?我跟你说我现在闲得慌,一个人太太太太无聊了……”那厢马晏晏仍旧絮絮叨叨,陆知非却敏锐地听见机车声。他连忙抬头,就见一辆黑色的哈雷风驰电掣般从他面前开过,刮起的劲风吹得他衣衫猎猎。 “等等!”陆知非下意识去追,马晏晏那边却愣了,“等等?” 机车的轰鸣声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那辆黑色的哈雷调了个头,又飞一般地开回来,一个急刹车停在陆知非面前。有着一头火红长发的女车手摘下护目镜,英姿飒爽地冲陆知非抬了抬下巴,“陆知非?” 一张嘴,满口不羁的跳跳糖。 陆知非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八点,三里屯,骑哈雷的女人,没错。 他随即对电话里的马晏晏说:“听着,如果你觉得无聊,现在就去门卫看看快递来了没有。把那一百多个气球吹爆,童嘉树就回来了。” 然后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抬头看向吴羌羌,“你好,我是陆知非。” “道士已经跟我说过了,”吴羌羌很爽快,“上车吧,这个忙我可以帮你。” 陆知非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一只妖怪,在夜晚的二环飙车。 是的,吴羌羌是一只妖怪,一只已经化了形成功混入人类社会的妖怪,这毋庸置疑。 半个小时后吴羌羌在一扇小红木门前停下来,掏出钥匙去开门。 陆知非四处打量,目光越过路旁高大的法国梧桐,看到不远处某大学高高的标志性大楼,才恍然发觉他们回到了大学城里。 观光达人马晏晏曾经跟他提过,这片儿原先是老城区,后来经过几番修整,拆掉了一些危房,又按着原先的建筑风格盖了很多二层小洋房,西式和中式的建筑风格完美融合在一起,看起来不破败,又很有年代感,有几栋房子外面甚至贴着文物保护单位的牌牌,总之能买得起这片房子的,非富即贵。 这时,“吱呀”一声,吴羌羌推开那扇小红木门,走了进去。 漆黑的房子里没有点灯,神秘、充满未知。陆知非抬头看着屋顶的琉璃瓦和爬着青藤的雕花木窗,稍稍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吴羌羌的身影就隐没在黑暗里消失不见,陆知非不敢再犹豫,立刻跟上去。 进门就是一个客厅,姑且可以称它为前厅,因为没有点灯的缘故,黑漆漆的陆知非也看不清楚。穿过前厅,推开雕花的格子木门,一个小庭院就呈现眼前。 这房子有些像四合院,却又不全像。庭院里有个别致的小水池,靠水池的那面是堵围墙,其余三面才有屋子,正门在北面,后门在南面。而他们刚才走的,就是后门。 “嘘,轻点儿。”吴羌羌微微猫着腰,像是在做贼,刚才的英姿飒爽仿佛都随风而去了。在月夜下,陆知非还能看到她的眸子里闪着异色的流光。 陆知非牢记道士的叮嘱,不敢多话。余光却留意着四周,水池边栽着棵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堪堪高过围墙,墙边的花架上错落有致地摆着各种花盆,本该是不同花期的花,此时却都盛开着,争妍斗艳。诡异,却很漂亮。 这院子里,静得一缕风都没有。 陆知非饶是性子再淡定,此时都忍不住有些紧张。吴羌羌率先穿过了庭院,来到跟刚才的前厅正对着的木门前,伸手,“把书签给我。” 陆知非递给她,她接过仔细看了看,脸上第一次露出郑重,“书签已经收到,现在为你打开书斋。进去之后,听我的指令,千万不要乱翻、乱动,听见没有?” 陆知非点头。 吴羌羌再没多问,伸手附在门上,用力一推。两扇木门齐齐打开,一股浓墨书香裹挟着时间的苍凉感,扑面而来。 那一瞬间,陆知非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穿越了时间,很奇妙。 屋子很大,完全是古式的商铺结构,左手边是个柜台,账本和算盘都还搁着,只是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右手边则是一个个书架,不是寻常书店里的那种,倒像是电视剧里演的古代书院的书房,一本本古朴的线装书放在排列整齐的书架上,陆知非甚至看到了一些竹简。 “咳、咳……”吴羌羌打开灯,一手捂着口鼻防尘,一手在书架上翻找着,“开眼这种事情,除非那个人亲自出手,否则你是不要想了,那也太危险。现在唯一能帮你的办法,就是让你识字。” “识字?”陆知非疑惑。 “识我们妖怪的字。字是有灵性的,你学会了它,就代表你认识了它,与它建立了某种联系。这样一来,即使你跟你爸彼此碰不到、摸不着,也可以通过文字来对话。” “可是……我爸认得人类的字。”如果按照吴羌羌说的,那他们现在就可以交流了。 “那不一样。”吴羌羌回头,朝他眨眨眼,“这里是妖怪书斋,只有在这里,你才能走上那座沟通两届的桥。” 正说着,吴羌羌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书,欣喜地抽出来一看,“果然没错,就是这本,你爸的本体是树,树有树语。哝,你拿去看吧,你能学会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吴羌羌此时心里已经满是成就感,啊,她果然是一只古道热肠的好妖。 “谢谢。”陆知非翻开书,看着整页整页的鬼画符,“……”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啊,少年!”吴羌羌用力地拍了拍陆知非的肩膀,握起拳头,眼中充满了鼓励,“作为新中国成立以来光顾这里的第一位客人,我相信你行的。” 陆知非沉默片刻,问:“有字典吗?” 吴羌羌也沉默了片刻,反问:“整个妖界的书大部分都在这里了,一共才那么多,你觉得会有哪个妖闲来无事编字典吗?” “好吧。”虽然无奈,但陆知非也只能接受现实了。 吴羌羌见状,一掌拍在陆知非背上,豪情万丈,“振作点嘛,这字不就是……看着看着就会了嘛!” 陆知非被她拍得差点吐血,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问:“那麻烦你能不能先指给我看一下,这个字是什么……” 诶?人呢? 陆知非只觉得身边刮过一道风,吴羌羌人已经不见了。赶紧回身去找,就见她从门口探进头来,“你慢慢看啊,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说罢,门一关,这风一般的女妖,来得快去得也快。 陆知非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自己都不认识这些字,所以才跑得这么快。而且刚刚她穿过庭院那小心翼翼的动作,让陆知非很在意。她是在小心些什么吗? 忽然,门又开了。 陆知非刚在怀疑这屋子里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就见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一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伸进来,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然后,那只手放下一个外卖袋子,“这碗麻辣烫留给你做宵夜。” 陆知非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谢谢。” 听到这声谢谢,古道热肠的吴羌羌满心欢喜地离开了书斋,继续她中环大妖鸡的飙车大业。小红木门关上,最后一缕穿堂风吹过庭院,七彩的琉璃折射着微光,那棵不知名的树,摇曳起枝桠。 枯黄的落叶悠悠地坠入池塘,原是波澜不惊,但是当那水晕渐染,风里、树叶的沙沙声里,似乎多了些低声絮语。 “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我也好想吃……” “可是主人还没醒……” “啊,新中国都成立好久了呢,主人为什么还不醒呢?嘤嘤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苏醒 夜半,明月高悬。 陆知非秉烛夜读,时间长了,眼前全是无数混杂线条组成的晕圈,以至于让他恍惚间都开始自我怀疑。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淡定从容如陆知非,很快就自己给出了答案——我是陆知非,我的爸爸是一棵树。虽然他没死,但是我看不见他了,所以我踏上了漫漫寻父之旅。 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线希望,可这一线希望是用狂草写下来的。 写得很好看,但潇洒不羁得让陆知非怀疑笔者自己都认不认得出的狂草。 吴羌羌给他的那本书上,全是天书,妖怪的文字他本来就不认识,所以这很正常,也很让人头痛。但陆知非很快就在书页上看到了有人用毛笔写下的备注,几乎每一页都有,这让他开心了片刻,以为这样就能看懂了。 可陆知非还是高估了自己,狂草的繁体字,极其难认,到现在陆知非也就勉强看了两三页,而他的眼睛已经开始吃不消了。 陆知非不得不放下书休息一会儿,等过了五分钟再拿起来看,却在不经意间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上面有一个落款。看那个位置,应该是落款。 陆知非伸手摩挲着那两个字,仔细辨认着,“窗……肄?” 不对,陆知非又仔细看了看,开头那个字应该是商,后面那个也不是肄,是四,因为是繁体字,所以跟肄业的肄看起来很像。 “商四,商四……”陆知非喃喃念叨了几声,想着这个在书上留下备注的又会是哪路妖怪。 可他却不知道,他轻喃的这个名字,扰乱了一池春水。 碧波荡漾,锦鲤摆尾,院中絮语又起。 “他、他他他怎么会知道主人的名字?!” “不知道,好怕怕……” “今天又是满月呢,好像比昨天的更大、更圆,怎么办,大魔王要是醒过来了怎么办?” “醒过来了不好吗?我吐泡泡都吐了一百年啦……” “啊,吐泡泡,吐泡泡好无聊啊……” 与此同时,二环外的广阔天空里,吴羌羌正开着她最喜欢的那辆哈雷,跟一干好友自由地飞驰。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让她踩了个急刹车,“妈卖批,谁啊?” 吴羌羌看了看来电显示,又笑了,打了个手势让朋友先走,随即接通电话,“喂?小九子,怎么有空想起姐姐我了?” 对方却火急火燎,“你是不是把陌生人领进书斋了?” “是啊,怎么了?”吴羌羌往嘴里丢了颗口香糖,“他都睡了快一百年了,从民国一直睡到现在,前几年隔壁大改建都没能把他吵醒,就是让人进去看本书而已,而且我还是从后门走的。” “屁!前门没开你当然只能走后门了!” “哈哈,不要那么暴躁嘛。那孩子我看过了,挺安静的,而且他手上有书签啊,有书签就是书斋的客人,我这不是按规矩办事么。” “那不一样,书斋的主人还睡着呢!你也知道快一百年了,你自己算算,他睡下去那年是1916年,今年呢?2016!正正好一百年!” “啊。”吴羌羌顿住,随即干笑起来,“不会……那么凑巧吧?他又没给自己定个一百年就会响的闹钟。” “我看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友情提醒你南太平洋那边有个小岛不错,你可以考虑去那边避一避。”说完,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吴羌羌听着那嘟嘟嘟的忙音,纠结地揉着自己的头发,仰天长叹,“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天啊我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吴羌羌回想起那些年被大魔王支配的恐惧,车也没心情飙了,赶紧掉头就往书斋赶。到了地方一看,屋子里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样的气息波动。蹑手蹑脚地跑进去,吴羌羌趴在窗户上看到陆知非仍在专心致志地看书,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应该……不要紧吧? 吴羌羌这样想着,干脆在门外等了起来,越想,越觉得小九子危言耸听。大魔王都睡了一百年了,再睡个一百年,那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嘛。 就这样,一夜静悄悄地过去。 凌晨五点,天还暗着。陆知非估摸着吴羌羌快来了,他急着想请教几个问题,于是壮着胆子去开门看看。结果门一开,倚在门上睡觉的吴羌羌就滚进了屋里。 “哎哟哟……”吴羌羌滚了个四脚朝天,脑子却瞬间清醒,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捋一把头发,还是好汉,“哈哈哈你看完了啊,我们走吧,请你吃早餐。” “请等一下。”陆知非连忙叫住她,“我还有个问题,你认识商四的字吗?那本书上虽然有他的备注,但有些字我……” “等等!你说谁???”吴羌羌倏然睁大了眼睛。 见她那么大反应,陆知非愣了愣,才说道:“商四啊。” 商四啊。 四啊。 啊。 吴羌羌石化当场,下一刻又像孙猴子诞生一样,整块石头都裂了,“你、你、你怎么知道大魔王的名字?!” “书上……有写啊。”陆知非也感觉到事情不对,吴羌羌的太应太激烈了。 而就在这时,庭院中吹来一阵风,吹得花朵摇曳,树影婆娑。陆知非皱眉,奇怪,昨天晚上来的时候,这里还静得一缕风都没有。他不禁抬头,月光还挂在天边,没有落下。 等等,风里有声音。 有说话的声音! “我们走!”吴羌羌猛然拉住陆知非的胳膊,用力一跳,就带着人跳上围墙,转瞬到了屋外。陆知非勉强站稳,又被吴羌羌马不停蹄地拎起来甩到车上,飞也似地离开了这片住宅区。 半个小时后,陆知非站在学校大门口,还有些愣怔。刚刚的一切都太突然了,包括吴羌羌临走前叮嘱的那一句:千万不要再回书斋。 可是,陆知非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刚刚走得太急,他还没来得及把书放回去,就被吴羌羌拽走了。 另一边,吴羌羌止不住心里的担忧,又再度折返,想探一探情况。但是她刚一靠近那片街区,扑面而来的威压就吓得她差点跪下。 妈呀,他真醒了! 吴羌羌抖抖索索地拿出手机,按下刚才那个号码,抽抽嗒嗒地问:“小九子啊,你说的那个南太平洋的小岛,具体位置在哪里啊?” 大魔王,商四者也。 妖界一颗永恒不落的奇葩之星,脾气古怪,性格恶劣,万年老不死。 几乎没人记得他究竟多少岁了,只知道被他虐过的大妖小妖千千万,人人都喊一声商四大魔王万岁,消灾祈福保平安。然而一百年前,商四忽然陷入沉睡,谁也不知道为啥。 前一天他还端着个紫砂小茶壶在梨园里听曲,戴着金色的细丝边眼镜装斯文,可过了一晚上就不知道抽什么风,两眼一闭睡着了。 一睡一百年,百年沧桑巨变啊。 可当商四从他那张巨大的黄花梨木的床上醒来,伸个懒腰,赤着脚推开房门,站在走廊上看着下面庭院里百年不变的光景时,感觉也就是睡了一个晚上而已。忽然,他瞥见庭院里有个东西忽然亮了起来,那是个巴掌大的方块,叮咚一声,就亮了。 商四略感新奇,五指微张,那东西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吸力牵引,飞到了他的手上。他左看看、右看看,没看出啥名堂,这东西就又暗了。 难道是什么新型的法器? 忽然,法器震动起来,嗡嗡地震,屏幕紧随着又亮起来,出现两个红色和绿色的圆。商四的反应快若闪电,几乎是在法器亮起的瞬间,就将它抛出。 大袖一甩,法器又在半空倏然停住。 停住的瞬间,乐声飘扬,“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商四有些愣怔。 下一秒,“扑通!”,法器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被他扔进了池塘里,惊得两条锦鲤一个摆尾从水里跳了出来,“啊啊啊啊啊啊啊杀鱼啦!!!!” 商四额上青筋暴起,“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大魔王有令,小妖不敢不从,而且——妈妈呀为什么掉水里了还在唱!妖物! 因为,索尼,*,好。 十分钟后,商四盘腿坐在地板上,两个只有拳头那么大的圆滚滚的小人儿,一个穿着黑衣服,一个穿着白衣服,正吃力地迈着小短腿,嘿咻嘿咻地爬上商四的肩膀。 一左一右,各拿着檀木梳子的一端,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神情肃穆——准备好了吗? “咿呀——” 两个小胖子纵身一跃,在长长黑发铺成的瀑布上顺流而下,梳齿卡进头发里,一梳——并没有到底。 头发一百年没有梳过,能不打结吗? 两个小胖子双手攀着梳子,两条小短腿支棱在半空,蹬啊蹬,蹬啊蹬。 爬不上去,又梳不下来。 妖兽啦!!! 商四忍无可忍,大魔王发怒了,此刻浑身散发的黑气可是肉眼看得见的那种,黑漆漆的,日月无光。 小胖子们一个激灵,挂在梳子上嘤嘤嘤。 大魔王亲自上手了,把两个小胖子揪下来,拢过自己的头发,用力一梳——咔嚓,梳子断了。 头发倒是很结实,一根都没断。 “娘希皮的,邯郸那个卖假货的二百五,下次老子扒了他的皮。”商四咒骂着。 冷眼一瞥,两个小胖子躺在地上装死,但是装得毫无技术含量,肩膀一耸一耸明显在笑。 威压笼罩,“连梳头都不会梳,我留你们何用?” “不要啊主人!”两个小胖子连忙一骨碌爬起来,睁着可怜的无辜的大眼睛扑上去抱住商四的头发,“嘤嘤嘤嘤嘤嘤主人,主人不要抛弃我们啊……” “嘤嘤嘤嘤嘤嘤……”商四学着他们的语气,梨花带泪,却又满脸嫌弃,此行为堪称恶劣。嘤嘤嘤没几下又忽然变脸,脸上写了四个大字——我很不爽,“还不快去找把能剪断老子头发的剪刀来!还有,把所有没嗝屁的都给我叫来!” 两个小胖子麻溜地滚了。 滚到一半撞在门上,咚咚两声。 好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故去与现在 早上六点,某个男人正端着碗草莓,慢悠悠地走在栽满梧桐树的幽静街道上,听两个蠢萌手下哭哭哒哒地诉苦。 “主人,太可怕了!才一百年而已,他们居然在地底下开车!” “是啊是啊,开得特别快,嗖一下、嗖一下就没了!像条大蜈蚣,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嘤嘤嘤嘤嘤嘤……” “还有还有,他们的楼都好高!好——大!” “对对对,走着走着就迷路了qaq” …… “那你们怎么不干脆把自己给走丢呢?”商四纳闷地问他们一句,随即把空了的玻璃碗往后一扔,右脚跨出的同时,用力踩下。 轰—— 大魔王张开双手,地上的落叶无风自动,打着旋儿飘上夜空。黑色妖气从脚底蔓延开来,如气、如雾、亦如电,转瞬间便像黑云压城,掩去了周围所有景物。 刹那间,燕雀无声。 两个小胖子堪堪接住玻璃碗,抬眼的同时,已经瞧见那把熟悉的椅子出现在道路中央。那是一把宽大的矮背南官帽椅,商四的众多收藏中最喜欢的一款,材质是黄花梨木,椅背镶楠木瘿子,羊脂白玉打底。 商四坐下,那黑色便随之慢慢沉淀,露出一轮皎洁明月。 “人呢?还要我请你们出来吗?”商四斜倚在扶手上,手里已经多了一把紫砂茶壶,壶名合欢,通体大红。商四捧壶把玩,就像当年在梨园模样。 黑雾中顿时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 慢慢沉淀下来的黑雾被搅动着,有脚步声。 打东边来了个婀娜多姿的妙龄女郎。 打西边来了个矮胖敦厚的眼镜上班族。 还有拄着拐杖的花白胡子老头,穿着熊猫连体睡衣、抱着毛绒玩具的大眼睛小正太。 慢吞吞晃悠悠地往前走。 商四挑眉,大袖一甩,那黑雾像当年关外扬起的黄沙,吹得女郎乱了发型,上班族丢了眼镜,一个个黑气缠身,然后砰砰砰,打回原形。 脱去人皮,这群家伙们就正常多了。 “四爷您醒啦!这可是大好事!” “四爷您终于回来了,可想死我们了!” “哈哈哈哈四爷,好久不见呐……”这声音,虚。 “是啊是啊,看看这结界,这都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像模像样的结界了……” …… “兔子、山猪,老竹子,还有……貘?”商四也没那闲心跟他们计较,看着那一只黑白相间的圆滚滚,睡了一百年,这片儿倒是来新人了。 圆滚滚还操着一口奶声奶气的童音,“不不不,我不叫这个名字啦,我叫大熊猫,国宝!” 商四看着那一对仿佛被人揍了似的眼睛,还有那圆滚滚的身材,有些懵逼,“这货也能做国宝?” 他不过就睡了一百年而已,人间都怎么了? 兔子蹲在地上,驽动着自己的三瓣嘴,“可不是嘛,我觉得我比它可爱多了。” 提起这个,圆滚滚就伤心欲绝啊,他化成人形,从巴蜀的十万大山来到花花世界的时候,大部分人类还不知道大熊猫是个什么鬼呢。结果他刚来没多久,本体就火了! “早知道老子就不化形了,每天只要吃吃竹子卖个萌,日子过得得有多好啊!上次去动物园,老王那龟儿子还摆个大爷样笑话我!日他的仙人板板!”软糯的童音,老气横秋的语气,间或夹杂着几句方言粗口。 商四一脚给它蹬飞,“少在老子面前称老子,老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其余三个登时噤若寒蝉,正寻思着怎么过这一关呢,忽然听商四问:“卖萌是什么?” “啊?”三人有点懵。 这时,在地上滚了几圈的圆滚滚啥事儿没有的又滚回来,“四爷,卖萌就是装可爱啊,人类看了就会心脏痛,捂着心口感觉快翘了勒。” “闭嘴。”商四直接甩一道气过去,封了他的嘴巴。 其他妖却又哭丧起来。 “哎,现在日子不好过啊,物价天天涨,房价又那么高,去网上调戏帅哥,都嫌弃我不是网红脸,老娘天生丽质不好吗?” “别说了,我每天打电话,一听我是卖保险的,还有人骂我。” “你们都太年轻了,人类的世界怎么可能那么好混呢。”老竹子抖抖一身翠绿竹叶,“你们是没赶上四爷纵横妖界那会儿……” 商四打断他的话,“说起来,其他妖呢?” 老竹子恭敬地给他行个礼,竹叶哗哗响,“回四爷,那些年不是打仗嘛,咱妖怪也死的死伤的伤,人类是这些年缓过来了,我们可就不行喱。现在人类都搞高科技,搞得人间元气越来越少,四爷您又一直睡着,这片儿的小妖没人照拂,所以啊,大多搬到别区去了。不过您现在醒了就好了,书斋还在原址,没让人动过,随时可以重新开张。” 商四蹙眉,看来他睡了这一百年,当真是错过了许多事情。 这放在从前,眼睛一闭一睁,不过就是换了个皇帝老子,可现在……什么高科技? 商四只能想起当年那些破蒸汽。 抬头,一轮明月当空照。 当真是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过看这明月黯淡的样子,如今这天地元起,果然大不如前了。 “旧人可还安好?”商四捧着茶壶,坐直了身子。 老竹子回话,“他人安好,只六爷不在了。当年打仗,六爷应约去了昆仑山,就再没回来。” 商四默然,这一觉醒来,听闻故人西去,实在不得劲。 “明儿把书斋打扫打扫,重新开张吧。”商四说着,随手一挥,黑气轰然散开,这结界也就慢慢隐去。 小妖们赶紧化成人形,看着商四连那把椅子都不见了,正打算跑路,却见那黑气绕而不散,商四的身形又重新显露出来,缭绕在黑雾中,长发如瀑,音冷如霜,“光顾着伤春悲秋,老子倒是忘了,吴羌羌那二百五躲哪里去了?” “咳。”后面的兔女郎干笑,“她说她出远门探亲去了。” “探亲?”商四眯起眼,“让她明天就滚来见我,否则我就让她去轮回道找她祖宗!” 轰—— 话音落下,黑气彻底消散。 如一阵风,微不可查的清风,敛去了那令人畏惧的颜色,转瞬间出现在卧房里。 衣摆静静下垂,两个搭顺风车的小胖子骨碌碌从上面滚下来。 这时,商四忽然感应到什么,回头看向窗外,一只纸鹤飞进来,纸鹤的嘴里衔着一朵熟悉的桃花。 商四伸出手,掌心朝上。纸鹤张嘴,任那朵花落在商四掌心。 一个清雅舒缓的嗓音便缓缓浮现在耳边。 “吾友商四,听闻你已苏醒,吾心甚慰,盼早日一聚。然斗转星移,世间百年沧桑,望君珍重,早日融入新世界。旧友,南英。” 每一个大妖,都住在不同的区域,纵是交情再好,总是得划分个领地出来。不过若相距不远,总是能有所感应的。 随后商四接连又收到了几封信,内容不约而同。 这一对比,商四更想把吴羌羌那小妖精的毛全给拔了。 “主人主人!”两个小胖子又躲到商四脚边,抱着他的脚踝抽抽嗒嗒,“那妖物又、又在唱歌了!好可怕!” 商四扶额,他不过就睡了一百年而已,这他妈都什么玩意儿?! 另一边,陆知非也正头疼。 马晏晏连番轰炸,问他昨天晚上到底去了哪儿。陆知非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于是就说是从前的朋友来北京玩儿,所以他去当地陪了,因为那人来得突然,而且只是顺带探望一下陆知非,所以就没说。 可马晏晏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在这种事上极为敏感。拿他那狗鼻子在陆知非身上一嗅,就一口咬定有猫腻。 要知道陆系草的自律是出了名的,像这种夜不归宿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简直比六月飞雪还罕见! “这是什么?”马晏晏眼尖地看到陆知非放在床上的书,古朴的蓝色封面,还是线装书。 陆知非保护不及,马晏晏已经翻开来,只是古人看书的顺序和现代人是倒过来的,他以为自己翻开的是第一页,其实是最后一页。而最后一页,正是商四的落款之处。 “这两个是什么字?” 学霸童嘉树瞄了一眼,用他中小学生书法大赛冠军的眼力认出来,“商四,繁体的。” “哦?商四?商四?”马晏晏顿时露出‘我已经看穿一切’的微笑,用肩膀撞了一下陆知非,“快快从实招来,这个商四是谁啊?是不是你那个朋友?” 陆知非没承认也没否认,干脆让马晏晏误会着,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不动声色地把书拿了回来。 “矮油~不要不好意思嘛。”马晏晏捂着脸,娇羞地冲陆知非眨眼。别看他是个男的,但个子小,唇红齿又白,做起来真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坐在书桌前的童嘉树抬起头来,跟陆知非说:“我觉得你们系十男九gay的名声就是被他这样给带出来的。” 马晏晏顿时不乐意了,“童嘉树!我告诉你,你不要看本小爷这样,小爷以前可是校篮球队的!看看我这肌肉!” 马晏晏摆了个泰森的造型比划着,脸涨得通红,才鼓起一点点肌肉。 童嘉树不予置评,摘下他那副老古董金边眼镜,站起来,用他一米八的身高俯视着马晏晏这座小土坡。童嘉树戴眼镜和不戴眼镜,气质完全不一样,一个学霸,一个土匪。 陆知非慢悠悠地把书放好,又慢悠悠地拍了拍童嘉树的肩,“童嘉树,校篮球队,现役。” “哼。”马晏晏鼻孔里出气,“我改行踢足球了!” 很快就到陆知非打工时间,他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出去,把妖怪书斋的事情暂时放在脑后。 喧闹的街头,红灯变成绿灯,陆知非心无旁骛地骑过,却没有看到就在他刚刚路过的那个街头,一大一小正招摇过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初见 商四也在大学城这片溜达,穿了身款式很简约的藏蓝色长衫,头发用发带绑了起来,双手依旧对插`在衣袖里,他自问很低调。 长衫上的花纹都是暗纹,一点都不起眼,这还能不低调吗? 但是回头率依旧是百分之两百,所以他把错归结到身边人的身上——那只该死的熊猫,舔着棒棒糖,牵着他的衣摆,一脸的懵懂无知装可爱。 商四需要人带他快速融入这个社会,于是熊猫自告奋勇。熊猫的人类名字叫唐宝,他在家开淘宝店,又因为化成的人形总是个小屁孩,一个人出来晃太扎眼,所以窝在家里都快长虱子了。 于是,大学城里来来往往的人们就看到一个奇怪的组合——一个头发长得快到小腿肚的长衫男人,带着个穿着熊猫连体衣很萌的小正太。 “哇……这个组合够亮眼啊。” “这是cosplay吧?” “那发套哪儿买的,那么自然?” “……” 迎面正好走过一波穿着cos服的学生,前面的坂田银时挖着鼻孔,后面的近宗拖着木屐,中间护着一堆的朱迪。 双方擦肩而过。 商四懵逼似地看着他们。 他们也懵逼似地看着他。 商四想:这又是什么?人类这些年都在搞什么啊?! 他们想:现在玩cos都要带娃了,是在下输了。 唐宝舔着棒棒糖朝朱迪们抛了个秋波,妹子们都捂着心口喊好萌。商四觉得自己的妖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头顶上冒着的黑气就像蒸汽。 “这叫cosplay,很多年轻人类喜欢的活动,就是……”唐宝赶紧讨好似地给他解释,然后又指着手机说道:“四爷你看,她们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就叫手机,每个人都有哦,已经是现在的生活必须品啦,顺带一提,我也有。” 说着,唐宝拿出了自己的手机,“苹果7!” 紧接着唐宝又跟商四科普了乔布斯和苹果,商四一脸嫌弃。 外国人都是二百五么,干什么都要带上苹果,用苹果去诱惑无知少女,用苹果去砸头,用苹果去骗女人然后引发战争,现在又把咬了一口的苹果印在手机上,有没有病? 苹果那么难吃的东西。 唐宝还在吹嘘他的苹果手机,并且非常热情地推荐他也去买一只,“没有手机根本在现代生活不下去撒。” 商四已经对他时不时冒出来的方言习以为常,想了想,他说的也在理,这么个新鲜玩意儿,得买来玩玩。 但是都走到门口了,商四发现——他没钱。 坐拥数套豪宅和无数古董的法力通天的商四大魔王,却没有现代的钱,只有银票。 但是没用啊,袁大头都已经化成灰了。 于是两妖只好在店员异样的目光中走出专卖店,唐宝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着商四的脸,哇,感觉快杀人了。 “冷静!冷静!”唐宝抱住商四的大腿,“没有钱也没关系啊爸爸!” 商四怒极,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给拎了起来,“老子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但是拎起来之后,就感觉到不对。 周围所有人都在看他。 而唐宝一脸唯唯诺诺,可怜巴巴,泪眼汪汪。 “哎哟哟,这男人太不像话了!” “真可怜,要不报警吧?反家暴法刚刚通过,听说知情不报也是要判罪的……” “看着倒是人模人样的,空长了一幅好皮囊啊……” …… 废话,老子是妖。 商四终于忍无可忍,“都给老子闭嘴!” 刹那间,周围的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不,是世界被剥离了! 唐宝惊愕地看到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褪色,从五彩斑斓,变成黑灰白三色。而且不光光是色彩,连声音都渐渐小去,最后消失!他就看着周围的人交谈着、疑惑着,而后一个个转身离开,像一出滑稽的哑剧,而无论他伸手、叫喊,都跟这个世界再无瓜葛。 是结界!不,这跟普通的结界并不一样! 唐宝额上冒冷汗,这才明白,为什么老竹子他们警告他一定不要惹怒商四了。 然而害怕已经为时已晚。 原本,唐宝仗着自己国宝的身份,即使妖力不够强大,但也一向少有妖敢惹他。因为他只要往人多的地方跑,现个原形,想招惹他的人立刻就变成了偷盗国宝的重刑犯,那真是一抓一个准,百口莫辩。 比碰瓷还厉害。 然而今天算是栽了。 “啊哈哈哈哈四爷~”唐宝搓着手,“您不是要买手机吗,我有钱啊!用支付宝,嗖一下,特别快!”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个支付宝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嗯?”商四蹲下身,拍拍他的熊猫头,“你告诉我是个什么玩意儿?” 当商四一句话开始重复两遍时,那他就真的要暴走了。 唐宝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这年头谁还不知道支付宝啊! 唐宝吓得直接打回了原形,商四还眯着眼一脸不爽,“再吵吵就把你送进动物园,你不是说你是国宝吗,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怎么不见你去享受啊?舍弃不了这花花世界是不是?” 唐宝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抱住商四大腿,“四爷!四爷我错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商四啧啧摇头,随即又双手对插`在衣袖里,走远了。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黑白灰三色。 唐宝赶紧跟上,免得一不小心就被忘了。 在外不得劲,商四干脆回书斋。这书斋就在大学城里,从没挪过窝,拆迁也没挨上,而且当年商四用妖力加持过,所以时隔百年,也没有什么破损。 书斋正门对着东街,这条街上多的是走情怀路线的精致小店,所以这百年前风格的书斋混在里面,倒是一点儿也不扎眼。 门前一匾额,上书四个泼墨大字——妖怪书斋。 世事浮沉,沧桑巨变,大概也只有这里,抵御住了时间的侵蚀,还兀自保留着当年的模样。听,那檐角铃铛作响,欢快地迎接着主人的归来。 其后的几天,风平浪静,陆知非一有空就去图书馆翻字帖,试图辨认出剩下那些他认不出的狂草。而他也发现一件事,其他人竟然都看不见书上的妖怪文。 好好一本书,竟然变成了无字天书。 陆知非倒不认为是自己开眼了,问题肯定出在那间书斋上。陆知非有心再去看一看,但是吴羌羌的叮嘱言犹在耳,而且他把书拿了出来,虽然说是不小心的,但肯定坏了规矩。 该怎么办? “你觉不觉得,宿舍里有点冷。”忽然,童嘉树打破了他的沉思。 陆知非回过神来,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感觉有点冷,“降温了吗?” “没有,外面挺暖的。”童嘉树说着,拉开了窗帘。阳光刹那间倾泻而入,稍稍驱散了寒意。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陆知非和童嘉树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接下去几天接连有怪事发生,就连粗神经的马晏晏都察觉到不对劲。 “最近是水逆了吗?”马晏晏认真地察看着最近的运势,然后决定上网去买红内裤,据说能辟邪,“你们要不要?三条一起买能包邮呢。” 童嘉树断然拒绝,陆知非却若有所思——事出反常必有妖。 入夜,陆知非躺在床上睡觉,没过一会儿,就又感觉到了寒意。或许是在夜晚,这股寒意显得尤为明显。陆知非立刻警觉,但仍闭着眼,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根据前几天的情况来看,这股寒意只是会让你感觉冷,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可当那寒意在周遭游走,时间一长,陆知非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 指头还能稍稍屈起,可身体却像被什么牢牢压着,无法动弹,就连说话都说不出来了。陆知非心里警铃大作,拼命挣扎,可却于事无补,他感觉那寒意渐渐往他的脑袋四周靠拢——他把那本书放在了枕头下面。 果然,他的猜测没错,这些全是冲着这本书来的!这些寒意肯定也跟妖怪有关! 陆知非抿着唇,忽然,那寒意一阵波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压制着陆知非的那股力量也随之消散,他腾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怦怦直跳。 缓了一会儿,他伸手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破旧的护身符,心里闪过一丝庆幸。幸好他留了个心眼,把道士上次送他的护身符跟书放在了一起,否则今晚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转头看,马晏晏和童嘉树都还睡得安稳,万幸。 翌日,恰好又是一个周末,陆知非跟咖啡馆请了假,带着那本书准备再去一次妖怪书斋。这些天出现在他身边的妖怪,已经不能被判定为毫无杀伤力的了,他就算自己不在乎,也不能让童嘉树和马晏晏身处危险之中。 可是等他到了地方,小红木门不出意外地关着。陆知非又不死心地绕到前门,惊喜地发现前门竟然是开着的。 那天吴羌羌说他是建国后的第一个客人,可见这个书斋一直是关着的。不,更准确地说,陆知非向马晏晏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东街上那么多店铺,从没人听说过这里有一家妖怪书斋。可今天它确确实实开在这里,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那天他去了之后吗? 陆知非一边猜测着,一边谨慎地走了进去。 风轻轻吹过,遍布着斑驳疮痕的铜风铃在檐角下叮当作响。 进门,迎面撞见一面八宝屏风。屏风上画着一面巨大的张开的水墨扇子,坠下一个金色扇穗。黑色和金色的搭配,在这种屏风上很少见,陆知非不由多看了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而已,他很快绕过屏风走进屋子里,“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他又喊了一遍,但是依旧无人应答,只有铃铛声,寥落回响。 人不在,陆知非定了定心,却不敢乱闯。这里跟他那天来时不太一样,格局变宽阔了,书架也变多了,很多人类世界的书都被摆了上去。 忽然,他听到身后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有人? 陆知非回头,安静的屋子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阳光从格子窗里斜照进来,洒在藏青的书上。 视线慢慢往下,原来在一个书架边上掉着一本书,摊开着,一张泛黄的书页将翻未翻。 陆知非走过去,想把它捡起来,然而手指刚碰到那书页,视线就仿佛有些模糊。那些黑色的字体,忽然间泛出金色来。 是错觉? 不,不对! 陆知非看着那金色逐渐覆盖过黑色,字体在眼中无限放大,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想撒手,可是已经晚了,无数的金色文字脱离书页向他涌来,拂过他的耳鬓,吹乱他的头发。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书中传来,仿佛要将他整个人从世间抽离。 一个呼吸,两个世界。 “啪!”书本掉落在地上,文字归位,金光渐隐。 书斋又重新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有一处不平静。 陆知非听着耳边的破空声,看着头顶的青天白日,瞪着眼睛得出一个结论——他正从高空自由落体。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差点惊叫出声,心脏跳到了嗓子眼,转头朝下看,一大片荷花映入眼帘。 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高高的院墙和别致的楼阁包裹着映日的荷花,而连绵的荷花又围着一座戏台,戏台之上,穿着戏服画着油彩的人正开着嗓,“刽子手,开铡——!” “扑通——”一声巨响,陆知非看着那明晃晃的铡刀被推上戏台,而他自己一头栽下,砸晕了半池荷花。 哗啦啦水花四溅,岸边随即撑起一顶黄纸伞。待那大珠小珠都顺着伞面滑落,执伞的人恭敬后退一步,伞檐上抬,露出伞下坐着的那个人。 他翘着腿,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手里的大红茶壶。 陆知非破水而出,扒着岸边石头大喘气时,就听他调笑着说:“少年郎,你这出场,值一壶雀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选择 水珠从陆知非湿哒哒的头发上掉落,嘀嗒、嘀嗒,衬得周围此刻极其安静。 诡异的安静。 未知的世界,陌生的男人,都太危险了。 陆知非大半边身子还泡在水里,却忘了动弹。因为那个男人的眼神太慑人心魄,明明那眼角还带着笑,但你看着那黑色的瞳仁,却已经感觉黑云压境、遮天蔽日。 你的灵魂在颤栗,忍不住想跪下臣服。 陆知非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默默地抵抗着这种让人极度不悦的感觉。可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压力骤然消退,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那个男人抬眼,看向戏台,挑眉,“还愣着干什么?铡下去啊!今天不把她的脑袋铡下来给老子当酒壶,你们就自己把自己脑袋拧下来!”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四爷、四爷我错了,你别铡我头啦,再长个头要好久的,呜呜呜呜……” 陆知非霍然回头,就见戏台上那个像犯人一样被反剪双手的女人,不就是吴羌羌么!四爷?商四?是因为那本书的事吗? 吴羌羌也在泪眼婆娑里看到了陆知非,这下可好,“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陆知非:“我……” 商四却忽然拍了拍手,“不错啊,这是老相好前来劫法场吗?一个人类,很好。吴羌羌,一百年不见你又长本事了啊。不过这总比你上一个找的好多了,至少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四爷、四爷你听我说啊,我跟他不熟,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吴羌羌急忙解释,解释着解释着,又老脸一红,“哎哟四爷你说的那个都是前前前前前前前前……前男友啦,我现在眼光可好了,真的!” 商四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心如止水,然后平静、温和地问:“不是说让你们把她的头给老子铡掉吗?为什么她的嘴还能说话?嗯?” 大魔王真的要动怒了,其他人赶紧把吴羌羌架到龙头铡上。陆知非这才看清楚,他们刚刚唱的是铡美案。 但这不是重点。 陆知非赶紧从水里爬上来,“请等一等!” “放心,还没轮到你呢。”商四瞄了他一眼,茶壶往后一抛,稳稳落在身后撑伞的那人的手里,而后眸光一冷,“斩。” “住手,这件事不能怪她!是我拜托她帮忙的!”陆知非心急,然而卡嚓的声音接着他的话响起,近得仿佛就在他的耳边,他甚至还听到鲜血喷涌,头颅落地的声音。 他全身僵硬地回头,就见戏台上一片鲜血淋漓,吴羌羌已经身首两处,被斩下的头颅上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陆知非的心,一瞬间跌入谷底,好像全身的温度都被抽走,只剩下无边寒意。 他转身怒视着商四,怒意在那双干净的眸子里显得尤为纯粹。然而他拳头握紧,指尖轻颤着,却抿着唇不说话。气氛有些僵持,商四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说:“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要骂我呢。” “我打不过你。”陆知非的理由很朴素。 “所以你就默认我的行为了?” “你的对错跟我的对错好像不一样,争辩也没有用。” 哟,还是拐着弯儿骂人呢。 商四再次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前这人真是镇静得出奇。既没有对他横加指责表现得好像很大无畏很正义,好像这样做商四就会被震慑然后羞愧得放过他一样,也没有直接服软,跪下来抱他大腿。 好像还有点儿意思。 但其实陆知非很紧张,只是他的紧张和害怕很少外露,马晏晏说他这叫‘老神在在’。而此时此刻面对杀妖不眨眼的大魔王,他只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来壮胆。 比如,商四身上穿的那件红色大袖上,用黑色和金色的线绣了一只不知名的神兽,而此时这只神兽正跟他的主人一样盯着他看。左看看,又看看,躺着看,侧着看,一刻都不停歇。 陆知非头皮发麻,深吸一口气,说:“刚才吴羌羌说,她的头还能再长出来。如果可以,我想请您网开一面,无论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我都会尽力去做。” 闻言,商四和他的多动症神兽一起看他,左看看,右看看,憋了半天,然后忽然爆发出一阵畅快的、蔫坏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玩儿了,哎哟我的眼泪都出来了……” 陆知非看他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笑到打滚,看到他的神兽在他衣服上打滚,说实话,是有点懵逼的。 还是帮商四撑着伞的那个青年小厮指指戏台,摆摆手,并投来一个无奈的、略带抱歉的笑容,陆知非才稍微有点回过味来。 被耍了,刚才那血腥场景多半是幻术。 商四笑够了,又扶着椅背施施然坐起来,不过坐也没个正形,盘着腿支着下巴,问:“你刚才说无论什么你都会去做?” 陆知非抿着嘴不说话,他已经很克制了,千万不要逼他说话。 商四又说:“唉,年轻人就是冲动,你都不问清楚我为什么要惩罚吴羌羌,就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我该说你傻呢?还是单纯呢?” 陆知非:“……” 商四又话锋一转,“不过也确实是因为你。” 陆知非告诉自己要冷静、克制,再克制。 “言归正传,你从书斋带走的那本书呢?”商四终于稍稍正色,“书斋的书不能流落在外,那会给你带来灾厄。” “你全都知道?” “那是我的东西,我自然知道它的去处。”商四说道:“包括你想要开眼的事情,那个小道士说得没错,走书斋这条路子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小道士?道士今年四十有余,陆知非看着商四顶多三十岁的脸,默默吞下了自己心里的违和感,诚恳地说道:“那我可以继续去书斋看书吗?我保证不会再把里面的书不小心带出去……” 诶,等等!书呢?!陆知非一摸身上,没有!他刚刚掉进水里,那本书肯定也跟着掉进去了! 他转过身,就见偌大一片荷花池,静悄悄的。背后,商四慢悠悠的声音传来,“人类,天下没有嗟来之食,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决心和为之付出代价的觉悟,就最好不要求我帮忙。” 决心? 觉悟? 陆知非不由想起老家大宅子里那棵巨大的银杏树,他想起自己曾经窝在那茂密的枝叶间安睡,那些柔软的金黄的叶子轻轻拢着他,那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怀抱。 他就窝在那个怀抱里,拨开树叶的缝隙看这世界,一个人与妖共存的奇妙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过路的刺猬会把背上的苹果摘给他吃,飞鸟的背上时常坐着个精灵般的小人,他们还会唱歌。 还有他从未见过的昆仑山的大雪,据说那里曾经埋葬了一条龙。 还有繁华都市的某个奇妙旅馆,据说它的老板娘是这世上最后一位雨师。 小时候他不懂事,向往过那个奇妙世界,却又一度厌恶过。因为他的爸爸从来不去参加他的家长会,甚至大家都看不见他的爸爸。 于是他说:如果我也看不见你就好了,大家都看不见就好了!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人坐在树上,忽然歪着头露出一抹歉然的、却依然温柔的表情。金黄的树叶沙沙作响,他的长发飘啊飘,逐渐在陆知非的记忆中淡去。 “噗通——!”陆知非又再度跳进水里,伸手拨开荷叶的根茎,就像剥开那些纠缠的往事。 吴羌羌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站在商四旁边,略显担忧,“四爷啊,他还是个孩子呐。” “滚!”商四现在看见她就心烦,“滚滚滚滚滚!不要打扰我跟小娃娃谈心。” “四爷,你还没有原谅我啊?”吴羌羌伤心之余略带诧异。 “你还说,他是怎么进来的?是不是你又把我的书随便乱放了?”商四大魔王又寻着一个由头,当场发作,“把她给我吊起来!刚才不是让你们把她铡了吗???” 其他人有苦说不出——就您那护短的脾气,要是真把她铡了,您还不得闹上天啊! 这厢吵吵嚷嚷的,那厢陆知非找得辛苦。过不一会儿就要出来换气,然后再一个猛子扎下去,中间几乎没有半刻停歇。 半个小时过去,一个小时过去,陆知非再探出头来换气时,小脸都已经白了。吴羌羌看得心疼,别看这只是大户人家的一片荷花池,底下可不浅呐。 “四爷……”吴羌羌欲言又止。 商四满脸冷峻,重新拿起他的小茶壶慵懒地靠在椅子里,啜一口茶,“让他找。” 可是又过了半个小时,书仍然没有找到。商四不喊停,陆知非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直到月上柳梢头,他还讶异了一下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体力。 然而当他再度从水里探出来换气时,却被眼前的场景愣住了——这熟悉的庭院,还有这池塘,他怎么回到书斋里了? 这时两个圆球从远处滚了过来,陆知非眯起眼睛看,才看出来这是两个拳头大的小人。一个穿着白衣服,一个穿着黑衣服,粉嘟嘟圆滚滚,跑到近前还特别有礼貌,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礼仪,两只小胖手拎着两片衣角鞠躬,“我是太白(太黑),请多指教!” “你们好……阿嚏!”陆知非一个一个喷嚏,冻着了。 “哎呀呀,打喷嚏了。” “这可不好,要感染风寒的,人类的身体都很弱的呢。”两个小胖子拉着手满脸担忧,而后回头,异口同声地朝正对池塘的小楼喊,“主人!主人!他打喷嚏了!” “打喷嚏了!” 商四出现在正对着池塘的二楼走廊上,穿着件黑色里衣,衣襟大敞着,头发上还滴着水,像是刚洗完澡。他朝下看了一眼,手一挥扔下一条毛巾,正好盖在陆知非头上,“带他去洗澡。” “可是书还没有找到。”陆知非直勾勾地看着商四,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一双清澈的眸子变得水汪汪的,嘴唇发白,看起来楚楚可怜,但却透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刚毅。 “那怎么办呢?”商四苦恼着摊手,一边说话,一边慢悠悠地走回房间,“怎么办呢,书在我这里啊。哦,怎么办,打也打不过我……” 声音幽幽,回荡在小楼里。陆知非深吸一口气,从水里爬起来,礼貌地问两个小胖子:“请问,浴室在哪里?” 好生气哦,可是还要保持微笑。 半个小时后,陆知非别扭地看着身上的衣服,很不自在。他的衣服湿了,所以只能借商四的衣服穿,可商四目测身高就有一米九,身材也不是陆知非这样的清瘦型可以比,于是一身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个小胖子千幸万苦扛过来的衣服,是一件质地轻薄的白色里衣,和一件极其骚包的绣了很多牡丹的颜色鲜艳的袍子,各种色度的红汇聚一堂,金线滚边,争妍斗艳。 两个小胖子可没体会到他内心的挣扎,兀自拉着他的衣服下摆,“快走啦快走啦,主人在等你呐~” 陆知非就这么被拉了出去,别看两个小胖子体型小,力道还挺大的,跑得也快。陆知非被长长的衣摆弄得不好走路,于是只好费力提着,一路跑上楼梯,转过拐角,走过二楼那条长长的木制走廊,走廊尽头的那扇门自动打开。 “你进去吧,主人就在里面。”小胖子送到门口就不送了,嘿咻嘿咻牵着手跑得贼快。 陆知非在门前定了定神,才提着衣摆走进去。 进去就是一个旋转楼梯,顺着楼梯走下去,陆知非赫然就到了他看书的那个地方。应该说,这里才算是真正的书斋,后面都是起居室。 “有人吗?”陆知非问。 无人应答。 陆知非心想着那人可能还没到,于是便慢悠悠地在书架当中穿行。看着那一本本书上陌生的文字,第一次见到时那股新奇与惊讶再度浮上心头。 于是商四甫一进来,就看到了站在书架前的陆知非。因为他实在太亮眼了,在满是素色的书斋里,就他一人穿得鲜艳。而这份鲜艳穿在他身上竟然一点也不违和,清雅少年,着于花团锦簇之间,姿妍昳丽,那不正好相得益彰? 此时他正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书架上的书,没有用手碰,只是单纯地看着。间或有一滴水珠从半干的柔顺黑发上掉落,划过白皙纤细的脖颈,隐没花丛。 商四这才发觉,眼前这个人类长得还不错,“嗯,差不多够做我的跟班了。” 骤然听到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就在自己耳边响起,陆知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霍然转头,却没人。 声音又在另一处响起,“喂,我在这儿呢。” 陆知非又循声看去,这才发现商四站在书架对面。两人隔着书本摆放的缝隙对望,商四看着那双因为惊讶稍稍瞪大的眼睛,双手趴在书架上,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放弃你那异想天开的想法,现在就从这里离开。第二,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跟我识字,但你也必须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陆知非很快反应过来,“做你的跟班?我需要做什么?” 商四歪头想了想,随即认真地说:“陪我逛街、理发、买衣服、买手机……哦,对了,支付宝是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买买买 第二天上午正好没课,所以一大早,陆知非就到咖啡馆辞了职。走出店门口,商四就等在绿化带旁,双手对插`在袖子里看车水马龙。 陆知非推着自行车走过去,“走吧,先带你去剪头发。” “人类的剪刀可剪不动我的头发,我有专门的剃头匠,跟我来。” “哦。”陆知非没有异议,骑着自行车跟着他。 但是没走几步商四就又停下来,“为什么你骑车,我却得走路?” “你的头发太长,会卡进车轮。”陆知非一脸平静外加理所当然。 商四瞪着他,他可不会随意被区区一个人类噎住,把扎起的头发放到前面拿在手里,大步走到自行车后座上坐下,颐指气使,“蹬车。” 陆知非无言以对,只好骑自行车带他。陆知非骑车的时候很专注,风吹起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眉眼,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折射着阳光。 他一边骑一边想:商四真的很重。 可商四还在催促,“你快点儿啊。” 下桥,冲击! 风吹得两人衣衫猎猎,真是好高的一座桥,好爽快的一阵风。商四吹了个口哨,心情愉悦。 忽然,前面有个拐角。 商四赶紧拍陆知非的背,“拐弯儿!拐弯儿!” 大魔王的力气有多大啊,陆知非差点被他拍出一口老血,身残志坚地凭借自己精湛的车技,九十度漂移转向,利落地玩了个摆尾。 路口正在等红灯的拐杖老大爷看得目瞪口呆。 “就前面那个胡同口,进去第三家。”目的地终于到了,陆知非却不减速,等到地儿了,瘫着脸一个急刹车。 他有经验,啥事儿没有。 商四一个老古董,车都没坐几回呢,直愣愣地撞上陆知非的背,差点磕出鼻血。 “嘶……”商四揉了揉鼻子,还没喊痛呢,陆知非就捂着肚子,扶着自行车,面无表情,喊了一声,“好痛。” 放屁!你那是好痛的表情吗! “你过来。”商四黑着脸伸出手。 陆知非往后退了一步,“不要。” “你过来。” “不要。” “你过来。” …… 一个路过的小朋友抬头跟他的妈妈说:“妈妈,这两个叔叔好幼稚哦!” 小朋友话音刚落,就看到其中一位长头发的叔叔转过头来盯着他。笑眯眯的,眼睛却瞪得老大,脸上好像写满了无数个大字: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小朋友哇地一声哭出来,他妈妈赶紧就把人抱走了。 陆知非不予置评,抬头看了眼理发店的名字——君君理发店。 一个坐落在偏僻巷弄里,光看老旧的招牌和门前堆满的杂物就能大致描绘出老板模样的理发店——大约四五十岁,男性,衣着朴素,最重要的是头发一定不会很浓密。 事实证明陆知非全对。 只是这位老板看见商四就像见了鬼,偏偏还要装出一幅热烈欢迎领导莅临指导的欣喜模样,陆知非都替他感到心疼。 “哎哟哟,看这是谁来了,是四爷啊,真是好久不见呵呵呵呵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啊?”老板搓着手,小心谨慎地跟他保持着五米的距离。 商四斜睨他一眼,大爷似地往椅子上一坐,“总不能是来看你的,给我剃头。” “嗳好好好,今儿个想剪什么发型?” “三七。” “还是当年那样?” “照旧。” “好嘞。” 老板麻利地动手,伸手在腰间一抹,也没见他是从哪儿拿出来一个布包,手一抖利落地摊开来,一柄柄大小不一的剃头刀排列整齐地放着,刀柄上还刻着繁复的花纹,甚是好看。 他一边剃着头,一边说话,“四爷,不瞒您说,这么多年我给不知道多少人剪过头发,可再好看吧,也比不上四爷您一根头发丝儿啊。” 陆知非忽然觉得有点冷,起鸡皮疙瘩了。 “想当年这四九城里的风流人物,哪比得上您四爷呢?就是哪哪儿的贝勒爷,哪哪儿的洋博士,还不是东施效颦,不过总比现在好。现在可是一代不如一代咯,那些个小年轻,非要搞什么杀马特玩什么烫染,乱七八糟的,哪懂得欣赏三七分的魅力啊……” “得了。”商四摆摆手,倒不想听他吹嘘当年。在他眼里,当年不过才是前几天的事情,没什么好提的,“你还惦记着那小丫头呢?都百来年了,招牌还没换。” 老板嘿嘿笑着,不说话。 陆知非想起那招牌,君君,原来是个女人的名字。 这时老板终于注意到后进来的陆知非,热情招呼,“小哥你也剪头发啊?” 商四瞅他一眼,“那是我新收的小弟。” 在商四看不见的角度,老板暗自给陆知非比了个大拇指——居然敢做大魔王的小弟,真英雄! 陆知非:“……” 头发很快就剪好了,商四换了个清爽的发型,整个人的愉悦度直线飚升。昨天老竹子刚替他卖了件古董,现在商四兜里很有钱,于是兴致勃勃地要陆知非带他去买衣服。据说现在人类开了什么购物商场,里面什么都有,特别方便。 进了购物商场以后,商四才知道自己还是小看了人类。这里真的什么都有,吃的喝的卖衣服的卖鞋子的,还有很多商四认不出来的奇奇怪怪的店。 等等,那家店是怎么回事? 陆知非走着走着发现商四忽然停了下来,疑惑地看过去,就见商四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一脸吃惊地看着一家——内衣店。 “哇哦……”商四双手对插在衣袖里,惊叹着。 红的黄的黑的大的小的,什么都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b罩杯还是c罩杯?那是什么? 大约是商四的目光太过灼热,内衣店里正在选购的妹子都不禁回过头来看。幸亏商四长得好,否则肯定有人要冲过来打他了。 陆知非赶紧过来把商四拉走,然而他没有料到,内衣店过后,商四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根本停不下来。 “这是什么?”商四盯着一台冰激凌机,又不走了。 “冰激凌。” 商四看到旁边的妹子幸福地啊呜一大口,面色怪异,“这形状难到不像屎吗?” 陆知非赶紧后退一步,商四独自接受了千万点目光杀。 陆知非又回来,淡定地买了个香草味的,问他:“你拉得出这种形状的屎?拉一个我看看?” 商四:“…………” 店员小哥:你们俩都给我走好吗!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又过了一会儿。 “这又是什么?”商四舔着从陆知非那儿抢来的冰激凌,问。 陆知非冷着脸,“公共厕所。” 站上自动扶梯,商四更不得了,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头,忽然感慨:“这要是让慈禧老太太来坐,一定会把所有人都抓去砍头。” “不会。”陆知非说。 “为什么?” 陆知非却不回答了,答案在他心里——因为千万人中你最*,不砍你砍谁?但你皮厚砍不死,一砍百余年。 商四很快又被其他东西吸引了目光,无暇再思考刚才的问题。他看着满橱窗的印满了骷髅和各种奇奇怪怪图案,造型奇特还配着铆钉和大把流苏的衣服,双手插在袖子里,摇头,“啧啧,人类的审美是被牛魔王强`奸了吗?” 陆知非:“……” 商四又说:“还有那个,把人印在衣服上,辟邪?” 陆知非:“…………” “这条裤子上面为什么都是洞?鞋子上也是,啧啧,用牛魔王的角扎的吗?” 陆知非听了一路,终于忍无可忍,“牛魔王住在火焰山,很热的。” 最后商四终于看到了一家看上去比较入眼的服装店,当然,衣服的价格也相当喜人。但是商四有钱啊,只要买买买。 陆知非好歹是服装设计系的,虽然自己并没有那么多钱去拾掇,但贵在有眼光。商四的身材只要他看一眼就知道,身高一米九,黄金比例,是个绝佳的衣架子。让他刮目相看的是商四虽然没有穿过现代的衣服,但只要是他挑出来的衣服,就不会出错。 比如此刻他拿了一件黑色的薄款高领毛衣,随手就又拿了件驼色大衣,陆知非看了他一眼,指尖划过一排排裤子,准确挑出一条挂在他手臂上,“去换。” 商四挺配合,转身就去换了,陆知非又转头走向鞋柜,低头仔细挑选,最终选中一双深棕色的皮鞋,估摸着商四的尺寸问店员拿了一双,拎过去敲敲试衣间的门,“你的鞋。” “等等。”商四还在换衣服,陆知非就拎着鞋子靠在门边靠了一会儿,殊不知他这一个小动作,让不远处把一切尽收眼底的两个店员心里嗷嗷叫。 两人窃窃私语着,“嗷嗷嗷嗷这两个人怎么回事?颜值都好高啊!” “好久没看到这么养眼的帅哥了,还是两个一起来,你看到没有,这个靠着门边等人的姿势太帅了……” 这时商四开了门,把鞋子接过去。陆知非就继续去挑衣服,没一会儿,商四出来,陆知非回头看见,上下打量几眼,属于设计师的强迫症就又犯了。他大步走过去,帮商四翻好领子,完善每一个细节,那双好看的修长的手在衣服上游走着,满脸的专注和认真。 商四足足比他高半个头,一低头就能看到陆知非头顶的发旋,和他时而抬眼时,露出的那排扇面儿一样的睫毛。 “天呐,他们不是一对吧?普通朋友之间会这样帮对方整理衣服???男人之间的友谊好难懂哦。” “你看那个高个儿的,你看你看他低头的时候满脸的宠溺!还有他换了身衣服真的好帅!” …… 陆知非终于整理完,后退一步上下打量。这还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男人的外表,商四长着一张很有男人味的脸,五官深邃如斧刻,一双眸子饱含倾略性。不过这人不笑的时候挺正经的,一笑起来就像变态。 商四却不知道陆知非心里在想什么,任他打量着,心里对自己的造型还挺满意。 陆知非摆摆手,“好了,换下一套。” “下一套。” “下一套。” …… 一套套衣服换下来,商四像是在店里走起了初春时装秀。陆知非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帮他整理着衣服,看到最后又觉得缺了点什么,余光瞥见摆在店内一角的墨镜,随手拿一个过来,“低头。” 商四低头,陆知非顺手给他戴上,退后一步看,冷静点评,“还不错。” 岂止是不错啊!旁边的店员妹子激动得就差咬手帕了! 商四原本人就高,气场足,修身的黑色大衣把他整个人更衬得高大英俊。剪了个三七分的头发,却不是那种很服帖的大背头,还是带着些自然的微卷,一张脸庞比娱乐圈的鲜肉们要硬朗得多,年纪看起来也不小,但那双一看就沉淀着岁月和故事的眼睛却比什么都勾人。 这一戴上墨镜,冷酷感直线上升。 “黑道教父play啊!旁边站一个穿白衬衣的少年,配不配?你就说配不配!”店员a盛产各种脑洞。 “你小声一点,万一教父把我们拖过去宰了怎么办?!”店员b入戏颇深。 那边衣服试了好几套,商四觉得差不多了,随手从之前的衣服里抽出一张卡,两指夹着递给陆知非,“拿去。” 那随意姿态,常见于各大狗血豪门言情剧。这是我的卡,拿去,随便刷。其实真实原因只不过是商四不知道怎么用这破卡。 陆知非倒是淡然,身为跟班就要有做跟班的觉悟,问了密码就去付钱。只是不知道他这举动落在别人眼里,就有了别样的意味。 走出店门的时候,商四问:“黑道教父是什么?” “黑帮头头,就像杜月笙和黄金荣。”陆知非尽职尽责地解释着,眼睛里却有疑问,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 商四就说:“刚才那两个店员说我像黑道教父,这形容倒还说得过去。不过你嘛,他们说你就像是我的养子。” “哦。”养子就养子,陆知非无所谓,反正他知道他没有这样的爸爸。 可是紧接着,商四忽然低头凑在他耳边,勾起嘴角,嗓音低沉,“可是她们说,你这养子可是天、天、被我压在床上干的。” 灼热的气息,露骨的话语,让陆知非的耳朵蹭的一下红了,眼眸中满是羞怒,“你闭嘴!” 商四却噗嗤一下笑出来,笑得肆意,而后扬长而去,一边走着一边感慨:“人类真是有意思啊,越来越有意思了。” 陆知非在背后微笑微笑再微笑,不笑一下他觉得自己快抑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然而,他慢慢才发现,这还只是开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百年前的来信 “知非,你手机一直在亮啊。”正上课,马晏晏用书挡在前面,小声提醒,“肯定有人找你。” “哦。”陆知非象征性地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放回去。 马晏晏一看就有猫腻,但他心里有更大的疑惑亟待解开,“知非知非,我昨天去咖啡馆找你,你们老板说你辞职啦。为什么啊?你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我换了一份工作。”陆知非表现得虽然很平淡,但马晏晏估摸着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否则陆知非也不会忽然换工作。但陆知非显然不愿意多说,马晏晏也就没刨根问底,这时,陆知非的手机又亮了起来,马晏晏余光瞥见是条短信,按捺不住熊熊燃起的八卦之火,问:“这到底是谁啊,从早上到现在没停过。” 陆知非又看了一眼,说:“骚扰短信,他发错号码了。” “哦。”马晏晏粗神经,就这么信了。可是两个小时过去,他们都准备去吃午饭了,陆知非的手机还是没消停。 前来跟他们汇合的童嘉树说:“你把他拉黑不就好了。” 陆知非倒是想啊,可他能把商四拉黑吗?不能! 一个刚学会用智能手机的妖,你别指望他有什么理智可言。 而与此同时,书斋内。 两只小胖妖坐在桌子上,四只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商四的手机。手机放在桌子上,每次只要手机嗡嗡一震,他们的屁股贴着桌面,整个妖就跟着震,震得脸上的肉都跟着抖啊抖,甭提有多好玩儿了。 震一震,举双手欢呼,“哇哦~~~” 震一震,举双手欢呼,“哇哦~~~” 太神奇了! 商四又给他们调了一次震动,说:“陆知非竟然不回我短信,你们说他的胆子是不是很肥?” “是~~~”两个小胖子一边震一边回答,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商四点点头,于是他决定发更多的短信。 大魔王:为什么不回我短信? 大魔王:我有问题要问你。 大魔王: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大魔王:我想了很久…… 大魔王:你不回我短信。 大魔王:是掉坑里了吗? …… 另一边的马晏晏无意间瞥见陆知非的手机屏幕,生气了,“知非,这人不光骚扰你还说你掉坑里了!你把手机给我我帮你骂死他!” 陆知非下意识想把手机放进包里,可转念一想,觉得马晏晏说的也对,于是一脸郑重地把手机交到马晏晏手里,说:“对,太过分了,骂死他。” 马晏晏一听,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接过手机就开始十指如飞般地打字。 没过一会儿,那厢商四的眉毛就挑起来了,“可以啊,陆知非。” 只见回过来的短信上赫然写着: 陆知非:你丫有病吧你!神经病,有毛病,骚扰一整天你怎么那么有空呢?代表月亮诅咒你!从此以后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上厕所永远没有纸!每个交往的女朋友都能从超短裙里掏出大*! 陆知非:我警告你,你再发短信过来我报警了哦! 陆知非:真的报警了哦! …… “报警?”商四嗤笑一声,正要打字,却又收到一条来自陆知非的短信。 陆知非:抱歉,刚刚我把手机借给我同学。他看你发了那么多条短信,以为是陌生号码骚扰我,所以骂了你一顿,请见谅。 商四愣了愣,歪着头思考了一下,忽然间就不气了,反而笑了出来。转头晃了晃手机问两个小胖子:“你们说那个人类是不是很好玩儿?” 两个小胖子懵懂地点了点头,主人说啥就是啥咯。 另一边,陆知非把手机放回包里,然后夹了一块肉给马晏晏,“幸苦。” 出了一口恶气,真是神清气爽,不然陆知非真的怀疑自己要憋死了。可奇怪的是,他发完那条短信后,商四就再没有发短信过来。 这很反常,难道出什么事了?还是他真的生气了,或者正憋什么大招再反击回来?抱着这样的疑问,下午,陆知非照常去书斋报道。 刚刚开张的书斋门可罗雀,陆知非从大门进去,跟柜台里的老竹子打了个招呼,“竹先生。” 老竹子性格和善,“小陆来了啊,今儿不凑巧,四爷下午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出去了?” “是啊,他收到一封信,匆匆忙忙就出去了。” 老竹子的表情里有明显的苦涩,说完还叹了口气。陆知非识趣地没有多问,既来之则安之,“那我去那边等一会儿吧。” 陆知非转身去书架旁看书,走过去才发现,今儿这边已经有了一位来客。一位看起来三十多的上班族,脚边还放着公文包。陆知非并未在意,从书架顶上拿下自己常看的那本,开始温习这两天商四教给他的东西。 商四虽然性格古怪又恶劣,但说话算数,这两天教陆知非认了不少字,只是教学手法略粗暴。陆知非正看得入神,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好。” 陆知非转头一看,正是那个上班族,点点头,“你好。” 上班族见陆知非搭理他了,顿时松了口气,“你好你好,哎哟我刚才进来,整个书斋就我一个客人,吓死我了。幸好你来了,不然我多害怕啊,嗳你是什么妖啊?” 敢情这是个妖怪啊。 陆知非心想要是直接说自己是人类,对方估计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于是就跟着爸爸当了回树妖。 对方顿时眉开眼笑,“树妖好啊,我是黄鼠狼。你也是听说书斋重开,慕名而来的吧?老实说啊,我都多少年没看到过本族的文字了,有些法术会读不会写,有些法术会写不会读,多少都失传了,现在家里那几个小崽子全是文盲,学的都是人类的字,本族的大字不识一个……” 黄鼠狼碰到同道中人,顿时就说开了,家里几口妖,来这儿干什么,全给交待得一清二楚。末了,还拉着陆知非神秘兮兮地说:“其实各区的妖都收到消息说书斋重开了,但都憋着不敢来呢,那位四爷据说脾气不太好,从前在咱们妖界横行无忌的,万一他睡了一百年觉得肚子饿,把我们吃了怎么办呢?我这心里啊,也不踏实,今天幸亏他不在,不然老悬了……” “其实他没有那么可怕,你们可以放心来。”陆知非说。 “你已经见过他了?”黄鼠狼惊讶。 陆知非点头,“对,我来了好几天了。” 黄鼠狼对他竖起大拇指,“英雄!” “哪里。”陆知非客气地摇头,“对了,这里平时会有人类过来,刚才那些话,下次最好别轻易对别人说。” 黄鼠狼顿时警觉,连连道谢。那边柜台后的老竹子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陆知非,而后会心一笑。 当天陆知非在书斋里待到下午六点,商四都没回来。后面吴羌羌倒是出现了,贼头贼脑地探进来,第一句就问:“四爷不在吧?” 黄鼠狼看到吴羌羌就一个哆嗦,“中、中环大妖姬!” “嘘!不要说话!”吴羌羌瞪了他一眼,看到陆知非时眼睛一亮,“大魔王在吗在吗?” 陆知非摇头,“你放心,他不在。” 黄鼠狼看到陆知非跟吴羌羌那么熟稔,看他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崇拜。吴羌羌那是谁啊,商四睡着后,她就是这片的杠把子,诨号中环大妖姬,那一头火红的长发,敢来这片儿晃荡的妖就没不认识她的。 那厢老竹子无奈摇头,“羌羌啊,不是老竹子说你,你这事儿办得也忒不靠谱。要是四爷罚你啊,该!” 吴羌羌讪笑,她怂啊,“可也不能全赖我啊,当初他忽然就睡着了,那信我不是来不及给他嘛。老竹子这次你可不能不帮我啊,否则四爷真要铡掉我的头了。” “老竹子我这次可爱莫能助咯。” 吴羌羌又转过头,“知非~羌羌姐平时待你好吧?” 陆知非大概知道什么事情了,大体就是当初有人给商四寄了一封信,但阴差阳错,这封信最后晚了整整一百年才交到他手上。但就算知道了什么事,陆知非也帮不上忙,“我的话,恐怕没什么用。” 吴羌羌顿时如丧考妣,绞着自己的头发来回走。黄鼠狼感觉事有不妙,不敢再留,于是跟陆知非打了个招呼就先撤了,陆知非本来也想走,可刚跟老竹子打完招呼,吴羌羌忽然又一个箭步冲过来,“知非知非!帮我个忙!” 吴羌羌有恩于他,陆知非当然不能撒手不管,于是十分钟后他站在厨房里,无奈地问:“羌羌姐,你确定这有用?” “有用有用!四爷最喜欢吃你们人类的菜了,你帮我做一桌菜哄哄他,说不定他吃得开心就原谅我了呢!老竹子说的,四爷的脾气就像小孩子,哄哄就好啦!” “好吧,他喜欢吃什么?”陆知非认命地系上围裙,打开冰箱挑选食材。 吴羌羌努力回忆着,一样样菜名报出来,陆知非能做的就做。不一会儿,菜香弥漫,太白和太黑两个小胖子也闻着菜香了过来,一个叠着一个堆在厨房门口,伸长了脖子看,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哇哦,好香哦。” “书斋里好久没有人做菜了呢,陆陆万岁!” “陆陆、陆陆,肉!主人喜欢吃肉肉!炒五花和东坡肉,还有酱肘子!” 吴羌羌也跟着起哄,“我也喜欢吃肉,五花肉!对了不要*,吃同类太残忍了,我可是个好妖。” 一人做菜,群妖乱舞。 不过吴羌羌就是三分钟热度,没一会儿就跑出去看电视了,顺手把两个小胖子也给带过去一起玩儿。 耳边终于恢复平静,陆知非松了一口气。过一会儿,寻思着妖怪可能食量大,于是去翻翻冰箱,琢磨着又添了两道菜。 这一番忙碌,陆知非忙得专心致志,当然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有人倚在厨房门口看他。 商四刚踏进书斋门口,就闻到一阵饭菜的香味。寻香而至,就看见陆知非在灶前忙碌,袖口挽起露出皓腕,围裙系在纤细腰间,一人顾着两个锅,切菜、炒菜,不慌不忙、游刃有余。时而他掀开锅盖尝尝味道,或满意,或微微蹙眉;时而又掂个勺,撒盐的动作潇洒得像五星级大厨。 末了,他忽然又顿住,没回头朗声问了句,“羌羌姐,红烧肉他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商四回答道。 陆知非一怔,回头,就见商四倚在门口朝他挥了挥手,“晚上好,少年郎。” 这么礼貌的招呼出现在商四身上,陆知非一时半会儿还有点不适应了,顿了一秒,才说:“你先坐会儿吧,饭菜马上好了。” “我瞧瞧。”商四却径直走了进来,他人高马大的,跟陆知非挤在小小的厨房里,伸手去拿盘子里的五花肉吃。 陆知非眼疾手快拦住他,“饭前要洗手。” 商四挑眉,“这是我家,我说了算。” “给你筷子。”陆知非退而求其次。 谁知商四拒不配合,身子忽然往前一倾,双手撑在料理台上,把陆知非给圈在了里面,“我就不洗手,也不用筷子,你还能报警?” 果然,他还记着短信的事呢,小气又记仇。 陆知非被他这么圈着,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威势下,动也不能动,还要被迫仰视他。不过动不了,那就干脆不动了。 “不挣扎?”商四略带诧异,说话间凑得更近了些,眼对着眼,压迫感更甚。陆知非再怎么淡定也抗衡不了商四,下意识地别过头,却正中商四下怀。他的嘴,正好凑在陆知非耳边,灼热的气息里,声带轻轻震颤,“真不挣扎?” “我怎么可能是四爷的对手呢。”陆知非的语气不咸不淡,身子却微不可察地又往后仰了仰。 可商四是谁?眼睛往下一瞟,“至少你腰力比我好。” “是吗?”陆知非说:“不然我给四爷再炒盘猪腰子,您补补?” 商四挑眉——看吧看吧,我就说这是个心口不一的小王八蛋,面上多淡定,心里铁定在骂人呢! “可惜我不爱吃猪腰子,我爱吃鱼。”商四大发慈悲地放开他,“明天来之前记得去趟菜市场,我要吃新鲜的。” 话音落下,商四心满意足,端起五花肉扬长而去。陆知非能怎么办呢?转身挖了一大勺盐恶狠狠地放进红烧肉里,咸死他! 过一会儿,开饭了。 陆知非瞅着一屋子妖怪没一个能动手的,只好自己主动摆起了碗筷。商四和老竹子一前一后都过来坐下,太白太黑两个小胖子干脆就坐在桌面上,脖子里系着小饭兜抱着迷你小碗,嗷嗷待哺。吴羌羌就惨了,一个人站在桌旁,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姑娘。 “知道错了吗?”商四斜瞄了她一眼。 吴羌羌连连点头,眼睛特意睁得大大的,充满了诚恳。 “坐下吃饭吧。”商四没好气地说。 吴羌羌连忙坐下,看着满桌子菜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商四顿时沉下脸,“你敢把口水滴到碗里我就把你扔出去。” “嘿嘿嘿嘿……”吴羌羌赶紧擦了擦口水,夹了一大块五花肉放进嘴里,生怕商四再把她赶下去似的。 但商四今天很好说话啊,陆知非想着,把肉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进小胖子的碗里,看他们吃得脸颊鼓鼓的像松鼠,还挺可爱。 两个小胖子也很捧场,一边吃还一边念叨着,“好吃好吃陆陆万岁!” 那边老竹子喝着老酒,关切地问商四,“怎么样了?人……找到了吗?” “死了。”商四言简意赅。 吴羌羌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老竹子叹了口气,“瞿先生是个好人呐,说他是浊世清流也不为过,可惜我们都没能送他一程。” “小乔呢?还有他的消息吗?”商四面色略显沉重。 老竹子摇摇头,“当年正值战乱,您又忽然陷入沉睡,事出突然,我们忙着稳住书斋,一时间也没顾得上那边。后来,世道愈发地乱,上海那边发生了一次大动荡,蝰蛇死在了黄浦江,妖界大乱,我们就再没有联系上了。” 商四皱眉,“我把清衡的墓挖开来看了一下,他在信上嘱托给我的东西,都被人拿走了。” “或许是小乔拿的呢,他是瞿先生的学生,最有可能接触到那些东西。” “如果是他拿的,这就证明他在那段时间来过北平。”商四眯起眼,手指敲打着桌面,“他来找过我吗?” 老竹子摇摇头,商四又看向吴羌羌,吴羌羌一个激灵,“我那段时间去昆仑山了!” 谁知商四听到‘昆仑山’这三个字就怒了,“你嫌自己命不够长吗?去昆仑山?!” “那、那不是六爷在那边吗?”吴羌羌的眼泪瞬时就下来了,“他可是我偶像,我想去保护他的……” 老竹子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四爷,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回瞿先生的东西,其他的陈年旧事就不要追究了。难得小陆做了这么一桌好菜,都是四爷你喜欢吃的呢。” 商四这才稍微消气,但仍是瞪了吴羌羌一眼。 陆知非什么都不知道,听也听不明白,于是便专心致志地给两个小胖子鼓捣吃的。只是他能感觉到,商四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无论平时吴羌羌再怎么闹,再怎么不着调,商四护短得很,顶多就是敲打敲打,可这次涉及到吴羌羌的安危,他就真生气了。 陆知非给两个小胖子一人夹了一块大大的肉,然后使了个眼色,两个小胖子立刻端起碗屁颠屁颠跑到商四面前,眨巴眨巴星星眼看着他,“主人主人,给你吃肉!敲好吃的肉肉!” 商四看看他们,又看了眼陆知非,拿起筷子把小胖子碗里的肉吃进嘴里,一嚼,却微微皱眉,“咸的?” “咸的也很好吃,明天再给你做甜的。”陆知非说。他到底还是没把一整罐盐全放进去,只是把味道从甜的改成了咸的而已。 这还差不多。 商四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把肉给吃了下去,觉得味道还不错,就又吃了几块。几块肉下肚,商四心情一好,吴羌羌如蒙大赦。吃完饭她又狗腿地表示要教商四使用遥控器,昨天她就让人来装好了网络电视,就等今天大展身手! “四爷你看,按这个、这个……再按这个,画面就出来啦!”吴羌羌说。 然后,青岛贵妇一声响亮的‘人人车’,把商四吓了一跳。长达十几秒的洗脑,让商四一阵恍惚,“人类这些年到底在搞什么啊……” 吴羌羌赶紧换台,下个台正好在是歌唱表演,舞台中央的人一身白衬衣,清雅俊秀,更难得的是浑身上下一股书卷气,唱起歌来娓娓动听。 吴羌羌一看到帅哥就挪不开视线了,发了会儿花痴才回过神来,想着大魔王又要数落她了,于是赶紧换台。可她刚拿起遥控器,商四忽然断喝,“别换!” “啊?”吴羌羌转头看他。 只见商四蹙着眉,眼睛里一半诧异一半凝重,死死地盯着那个正在唱歌的人。陆知非洗好碗从厨房出来,看到此情此景也有点奇怪,“怎么了?” 这时,一声惊呼从他背后响起,“瞿先生?!” 陆知非忽然想到什么,瞿先生,不就是刚才说的那位?可他不是已经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偶像(一) “四爷?”老竹子看向商四,眼神里带着不确定。 商四再朝电视里看了一眼,语气笃定,“他跟清衡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吴羌羌满脸愕然,她见过的瞿清衡已经年近四十,温润儒雅,总是穿着长衫戴着副细边眼镜,眼角也有了细纹。所以乍一看到这二十几岁的小鲜肉,完全没反应过来,不过听他们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像。 然而这时陆知非却说:“他叫瞿栖,这两年很红的一个艺人。” “艺人?”商四不解。 “就是名伶。”陆知非说着,顿了顿,问:“他也姓瞿,会不会是那位瞿先生的后人?” 商四却摇头,“清衡没有成家,也没有兄弟姐妹。他之所以英年早逝,是因为他是半妖,人妖血脉相冲,这样的情况,就更难留下子嗣了。但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去查一查这个瞿栖。” 说着,商四看向陆知非,“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稍等。”陆知非百度一下,“艺人的住址都是保密的,但公司地址都有。不过网上说这个瞿栖为人低调,除了必要的活动,平时从不露面,就算去他公司,十有八`九也见不到人。” “我知道了。”商四稍作沉吟,很快就有了定论,“这两天我恐怕没空教你识字,这件事得延后几天。老竹子、吴羌羌,你们看好书斋,我出去一趟。” 话音落下,商四的身影便如一阵风,顷刻间消失不见。 翌日。 商四这两天没空,也就意味着陆知非不用去书斋报道,他难得有时间空下来,却发现没什么事情可以做。提笔画了几张设计稿,画出来的却都是中国风,宽袍大袖。那袖子上时而缀满银杏,时而又绘着云纹,潇洒肆意。 陆知非不知不觉就坐在画板前发了一会儿呆,等回过神来,拿着画笔却没了再画的心思。左右马晏晏和童嘉树都不在,陆知非就出了门,去菜市场逛了一圈。 半个小时后他站在书斋门口,又碰到了昨天那只黄鼠狼。 “啊,是你啊,真巧!”黄鼠狼兄依旧热情地打着招呼,与昨天不同的是今天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同伴。 “你们好。”陆知非跟他们打过招呼,就径自穿过书斋大堂去了后院。 黄鼠狼几个看他这随意走动的范儿,惊讶不已,“这是谁啊?” “他竟然能自由出入,太牛逼了!” …… 那厢陆知非进了后院,商四不在,他就直接去厨房把菜做好,用盘子一扣,然后事了拂衣去。 等到商四再次踏着月色外出归来,就看到桌上摆着一桌菜,两个小胖子左一个‘陆陆’右一个‘陆陆’,深怕商四不知道这是谁做的。 “知道了知道了。”商四随手摘下盘子上的便利贴,上面写着——红烧肉凉了不好吃,记得用微波炉加热。 于是十分钟后,正在熟睡中的陆知非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挣扎着地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眉心接通,“喂?” 那边问:“微波炉怎么用?” 陆知非觉得脑子快要爆炸,正所谓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翻白眼,“把微波炉打开,把碗放进去。插插头会吗?把插头插上去,看到旁边有旋转开关吗?把那个转一下,几分钟就好。” “那你不准挂。”商四威胁着,然后神情肃穆地把装着红烧肉的碗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几分钟后,“叮——”的一声,加热完成,飘香四溢。 两个小胖子一左一右站在商四肩上,开心地直蹦哒,“陆陆万岁!万岁!” 那欢呼声通过电话传达到陆知非耳朵里,总算冲淡了他在半夜被人吵醒的怨念。 但是某只妖毫无自觉,竟然开始点菜,“我明天要吃水煮鱼。” “从前有个人特别喜欢吃水煮鱼,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陆知非问。 “怎么样了?” “你猜?”然后陆知非挂了电话,果断关机。 马晏晏和童嘉树齐齐从床上探出头来,“谁又惹你了?” 而另一边,商四整个妖都不太好。从前有个人特别喜欢吃水煮鱼,然后呢?他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 反正,陆知非打定主意不给他做水煮鱼,这次他可没亲口答应过。而且,马晏晏正好得到一个可以去知名的服装设计工作室观摩的机会,要带陆知非一起去,陆知非也没空。 但陆知非没想到,他竟然在这工作室里碰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瞿栖。 “嗷嗷嗷嗷嗷知非你看到没!那是瞿栖!瞿栖!我男神啊!”马晏晏抓着陆知非的胳膊激动不已。 陆知非一边嗯嗯应付着,一边飞快地给商四发了条短信——我见到瞿栖了,地址是xxxxx。 那厢瞿栖正跟设计师在玻璃房里,两人时不时翻看着图纸,然后比对着各种布料在讨论着什么。 这间工作室的主人是一位新锐设计师,年纪轻轻就在国外拿过奖,也开过自己的服装秀,这两年频频出现在时尚杂志上,颇受推崇。而瞿栖虽然不能说大红大紫,但偏偏时尚资源比很多一线大牌都好,陆知非这种对娱乐圈毫无兴趣的人会知道他,也是因为瞿栖曾在好几个时尚杂志的封面上出现过。 “真羡慕啊,等以后我出名了,也要让男神穿我亲手做的衣服。”马晏晏斗志满满,“下个月李茹心的国内首秀就要开始了,我叔叔已经打好了招呼,让我们有空就来观摩观摩,肯定能有不少收获。” “好。”陆知非应着,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瞿栖身上。一个明星,却跟百年前死去的人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说对这种事情没有好奇心,那是不可能的。可陆知非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异样来,反倒是瞿栖无意间扫到他的眼神,而后温和地冲他笑了笑。 瞿栖没有待多久,就要离开。李茹心一直把他送到门口,这短短几步路,两人还有说有笑。不过基本都是李茹心在说,瞿栖侧耳听着,时不时报以微笑,走过马晏晏和陆知非时,还点了点头。 “嗷嗷嗷他跟我打招呼了!男神真好!”马晏晏万分激动,后面几个刚刚还表现得挺高冷的助理设计师听了,一下就激动起来,眼睛里还带着小骄傲,“是吧是吧,瞿栖就是好,对谁都特别有礼貌,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有气质有涵养,我们都老喜欢他了……” “诶?那人谁啊?”忽然,有人的实现越过瞿栖,看向了更远处。工作室主体的墙面都是用玻璃做的,所以他们虽然没到外面,可在墙边排排一站,外面的情况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一辆重型机车以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工作室门前,车手一身炫酷的黑,机车靴踏地,墨镜摘下,露出一张俊朗的男人味十足的脸,那眉梢一扬,霸气外露。 “哇哦!这谁啊?新来的模特吗?” “这气场,帅啊!” “我觉得我的小心脏遭到了会心一击,快让开点,让我仔细瞧瞧……” 玻璃墙这边顿时一片骚乱,就连马晏晏都挤在人堆里好奇地看着,然后转头一看——咦?陆知非呢? “知非!”马晏晏喊了一声,在屋里没瞧见人,余光却看见陆知非已经到了外面。马晏晏不明所以,连忙跟着出去,就听陆知非正跟李茹心说抱歉,“不好意思心姐,这是我朋友,来找我的。” 李茹心当然不介意,看着商四的眼神充满了兴趣,“你好。” 这身材、这气场,真是个做模特的好料子,就是长得太帅了一点。 陆知非暗自瞪了商四一眼——好歹是只妖,出场能不能低调一点? 可商四完全无视了陆知非的抗议,目光紧盯着瞿栖。他那目光太过直接,不光是瞿栖本人,就是旁边的李茹心都感受到了,顿时有些诧异。 可她刚想问怎么了,商四就忽然一笑,朝瞿栖伸出手,“你好,我叫商四,是你的粉丝。” 亏得瞿栖仍旧温和有礼,伸手交握,“你好。” 陆知非松了一口气,那边李茹心笑着说:“原来是我们瞿天王的粉丝啊,难怪呢。恕我冒昧打听一下,商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书斋老板。”商四说。 这答案出乎意料,李茹心看看商四又看看瞿栖,忽然间get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点,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们俩还真是,完全颠倒了。” 瞿栖的笑容无奈,转而递给商四一个抱歉的眼神,让他不要在意李茹心的不着调。 陆知非适时上前拉了拉商四的衣袖,戏总得演下去,“你来找我做什么?” 可商四根本没想好,此时随随便便一想,信手拈来,“我来提醒你,待会儿记得给我做水煮鱼。” 陆知非:“……” “对了,昨天你说有个人特别喜欢吃水煮鱼,然后怎么样了?”商四仍旧耿耿于怀。 马晏晏一个激灵,“你就是昨天半夜打电话来的那个?” 商四不否认,追着陆知非问那个问题的答案,陆知非冷着脸,说:“有个人特别喜欢吃水煮鱼,然后他就一直吃。” “然后呢?”商四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直吃。” “再然后呢?” “没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深刻的道理——喜欢吃什么,就去吃。 商四挑眉,那边瞿栖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看到商四黑着脸看过来,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的笑点比较低。” 李茹心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呢,什么什么水煮鱼,简直一头雾水。这时前面保姆车里有人探出头来叫瞿栖,瞿栖打个招呼就走了。 商四余光留意着保姆车离开的方向,眸中闪过一丝微光,“我也得走了。” 话音落下,他大长腿一跨坐上机车,重新戴上墨镜。刚想出发,他又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坐在机车上彬彬有礼地跟李茹心说了声再见。然后转头看向陆知非,咧嘴一笑,“故事讲得不错,所以晚上记得回来给我做鱼,不、见、不、散。” 陆知非品着最后那四个字,真是寒气森森。偏偏马晏晏毫无所觉,一心只想着八卦,联想到上次那本书上也有商四的名字,追着问有关于商四的事情。 陆知非只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商四被北京的风土人情所吸引,决定在这里定居。然后乐于助人的好青年陆知非,就辞去了咖啡馆的工作去书斋帮忙云云。 而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李茹心对他们两个上心了很多,大方地让他们进那间专属于她的玻璃房参观。马晏晏像入了藏宝库,看什么都新鲜,就顾不上再追问商四的事情了。 傍晚,陆知非拎着菜赶到书斋的时候,商四已经回来了。披着件纯黑绣金的袍子,一个人窝在他的南官帽椅里,翻来覆去地看着两页信纸。 陆知非没打扰他,径自走进厨房做菜。商四被无视了个彻底,一骨碌坐起来,转过身趴在椅背上,主动问:“你今天看那个瞿栖,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陆知非熟练地切着鱼片。 “他好像完全不认得我,身上也没有一丝妖气。可我刚才跟过去,看到他给粉丝签名,跟瞿清衡的笔迹是一模一样的。对了,你不是说明星能赚很多钱吗?我看他还住在一幢老旧的筒子楼里,我觉得我一脚就能把那楼踹倒。” “你说给我听,没关系吗?”陆知非回头。 商四歪头微笑,硬生生给自己营造出纯良无辜的假象,“大不了把你灭口啊。” 陆知非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菜刀有千斤重。 这时商四又说:“快做,做好了打包,跟我去拜访一位朋友。” “朋友?” “你去了就知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偶像(二) 桃花深处,薄雾渐浓。 陆知非看着周围越来越模糊的景色,抬头,正是一轮明月当空照。忽然,一片花瓣从他颊边掠过,他不由停下来,视线追着那片花瓣,悠悠落入水面。 木头的小桥上,他扶着栏杆往下看,就见那花瓣卷着边,像一艘小船,在洒满月华的溪流里缓缓穿行。 “跟着我,不要走丢。”商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知非回神,看到他慢悠悠走在前面的身影,举步跟上。 走出几步,陆知非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才他们只是走上了城区里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小桥,可就在他们踏上桥面的那一刻,周围的景色就全变了。正如此时,他回头,那座桥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桃树千棵,像一座巨大的迷阵。 “到了。”商四停下脚步。 陆知非回头,就见一座江南小院出现在眼前,黑瓦白墙,朱红大门。商四熟稔地推门而入,门开的刹那,两张一模一样的娇俏脸庞印入眼帘,低眉含羞,一口标准的吴侬软语,“四爷好。” 又看到商四身后的陆知非,两人连忙又福了福身子,“小公子好。” “南英呢?”商四大步走进去。 “先生知道四爷要来,已经吩咐我们准备了酒菜,在里面等着了。”两人一左一右走在身侧,小碎步,细柳腰,那一身淡粉荷绿的儒裙,让陆知非差点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古代。 穿过庭院,到了屋里,暖意扑面而来。还有一道温润绵软的声音,从珠帘后响起,“是商四么?” “是我。”商四掀开珠帘走进里屋,陆知非跟上去,就见四方的案几前,有个裹着月白大氅的男人坐在那里,桃木簪绾着青丝,转过头来,双眼却被一根白色锦带蒙着,锦带绑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只是他虽蒙着眼,视力却好似完全没有影响,“还有一位是?” “我的小跟班。”商四自顾自地盘腿坐下,瞅着满桌子菜,叩叩桌面,“把鱼端上来。” 陆知非淡定,打开那个神奇的食盒,水煮鱼还保持着刚出锅的温度,带着一股特有的辛香。南英闻着那香味,笑说:“我最爱的鱼。” “吃吧。”商四拿起筷子把鱼肉夹到他碗里,顺便还把上面粘着的花椒撇到一边。 陆知非第一次看到商四这么体贴的样子,不由多看了南英一眼。这人生的白净,眼睛虽然被蒙着,但也可想见他眉清目秀的温柔模样。只是他似乎身体不好,这天气早已过了寒冬,可他还穿着毛皮大氅,原本就秀气的脸蛋被领子上的绒毛包裹着,就显得更小了,眉宇间还缭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色。 南英吃鱼的动作也极其秀气,一口一口,慢悠悠。两个婢女就坐在他身侧,一个给他布菜,一个给商四温酒,席间没有人说话,却流淌着一股外人难以插`入的默契。 所幸陆知非就这么坐着,也能自成一方天地。 半晌,南英终于吃完了碗里的鱼,放下碗筷,“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我前几天就来找过你,但她们说你卧床休息,就没进来。”商四说着,从袖口里拿出那封信递给南英,“清衡的信,你帮我看看,他到底死了没有?” “瞿清衡?”南英的脸色忽然郑重起来,接过信封却没有拆开来看,右手放于信封上轻轻拂过,一些细碎的不仔细看都看不见的光点便从他指间散逸出来。 很快,他就给出了结论,“他死了。我已经感应不到属于瞿先生的任何气息。” 商四皱眉,“但现在有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连字迹都一模一样。” “竟然有这样的事?”南英诧异,略作沉吟后便说:“今夜我就去星君那里打探一下。” “身体撑得住吗?”商四担忧。 “无妨。”南英摇摇头,又微笑着看向陆知非,神情有些赧然,“还吃得惯吗?真是抱歉,不知道他会带客人来,所以这菜的口味略重了些。” 何止略重,整桌菜,全是红辣椒一片一片,就是看上去稍微清淡点的,吃进嘴里都不是咸就是辣。可他瞅一眼商四,那么重口腹之欲的一个人,却吃得面不改色,恐怕都是为了迁就对方。 商四都如此,陆知非当然更客气。然而客气的结果就是,商四夹了满满一碗的菜给他,神情蔫坏,嘴上关切,“多吃点,看你多瘦啊。” 陆知非不得不怀疑,他带自己到这里来,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刻? 偏偏那厢南英还感慨着,“我起初还担心商四刚醒,这世道变化太快,难以融入,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 说着,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微笑道:“他喜欢谁,才给谁夹菜呢,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多吃点,不够还有。” 然而陆知非看着商四撑着下巴一脸‘快吃快吃快吃’的表情,深刻觉得——这句话有毒,这碗菜有毒,这只妖也有毒,统统有毒! 没想到更有毒的还在后面。 两人辞别南英回到书斋后,商四说要去找瞿清衡,陆知非还以为他又要去挖坟。可商四神秘一笑,把陆知非带到书斋二楼的一间空房间里,扔给他一套民国时期的校服,然后说:“谁说我要去找他了,是你去找他。” “我?”陆知非愕然。 “对,快换衣服,十分钟后出发。”商四说着,从袖口里拿出一支大狼毫,一手狂草挥斥方遒,转瞬间便布满了他周身的地板。而当他最后一笔落下,陆知非看到地板上浮现出许多暗纹,与那些狂草紧密结合在一起,组成了一座文字的阵。 陆知非定了定神,问:“这也算跟班工作的一部分?” “不,”商四提笔回首,“特殊任务特殊报酬。我才刚醒,法力还不能收放自如,贸然进到书里找人可能会引发元力崩塌,太危险。而你是个人类,能够产生的影响微乎其微。” 陆知非蓦然想起那天跌进书里的奇遇,不禁问:“你的书,能够回溯时间?” “你觉得人真的能穿越时间回到过去吗?”商四反问着,嘴角挂着仿佛洞悉一切的笑意,眸光深邃不可知,“那天你掉进去的,只是书中的一个普通世界,它很小,轻易就可以摧毁,也几乎不会与现世产生勾连。而你今天要去的,是我亲笔记录下来的往事,它虽然已经跟现世分割开来另成一个世界,但也是真实的。” 说着,商四从怀里拿出一本书,一本书页已经泛黄、好似翻过无数遍的书,封面上四个大字——商四手扎,一看就是他自己的手笔。 陆知非沉吟片刻,就有了决断,“转头。” “嗯?” 陆知非扬了扬手里的衣服,“你难道要看着我换衣服吗?” “好吧。”商四勉为其难地转过脸,并拿书挡脸。 大家都是男人,陆知非也并不别扭,见他转过去了就大大方方开始换衣服。可他完全低估了商四的不要脸程度,他刚刚把白衬衫塞进裤子里,系好皮带,余光就瞥见商四直勾勾地打量着他。 那书倒是还遮着,但遮了下半张脸独留一双眼睛在外,那跟没遮有什么区别?况且这厮被抓了个现行,反倒连最后一点遮掩也不做了,大大方方把书放下,支着下巴,说:“啧啧,太瘦了。” “商、四!”陆知非气得把手里的外套扔过去。 商四被外套砸中也不挡,笑得东倒西歪。陆知非告诉自己要淡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笑。商四笑完了,才意识到现在是他要陆知非帮忙,于是拎着那件酷似中山装的校服外套站起来,抖一抖,走到陆知非面前,“伸手。” “干嘛?”陆知非警觉。 “帮你穿衣服啊。” 陆知非劈手夺过衣服,“我自、己、来。” 这时,门忽然开了,太白太黑骨碌碌滚进来,一个撞在另一个身上,自动刹车,“主人主人,外面有个小妖,说是你新收的小弟!” “小妖?”商四挑眉,“他说什么了?” “跑了!”两个小胖子手舞足蹈,“那个啊啊啊啊唱歌的跑了!坐着大车车,唔~~~~就跑了!” 啊啊啊啊唱歌的?瞿栖?陆知非不由看向商四,商四摊手,“我都还没拿他怎么样呢,他倒是先跑了。可他见我的时候明明没有任何反应,怎么这会儿又开窍了?” “要去追吗?”陆知非问。 “不急,在我的地盘,他又能跑到哪里去。我们先找清衡问清楚。”说着,商四回身把书放进阵心,翻开的书页上,开头第一行是他当年写下的日期——1916年3月11日。 “准备好了吗?”他转头问。 陆知非扣号最后一个扣子,点点头。 商四的表情严肃起来,“记住,你要找的是北四弄76号,瞿清衡。职业是教书先生,刚从上海搬来北平不久。” 话音落下,商四把那封信交给他,“把这封信给他看,他就会明白的。” “知道了。”陆知非收好,抬眼的瞬间,就见商四伸手点在他的额头,与此同时轻轻一推,“去吧,不要担心,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平静从容的话语,没来由地让人安心。 陆知非一脚踏入阵心,整个阵法顿时光芒大盛,无数文字跃然而起包裹着他,将他拉扯进书里。掉进去的那一瞬间,陆知非才忽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不会,还像上次一样从半空掉下去吧? 一晃神,陆知非却已经站定。 “让让、让让!”急促的呼喊声从身后传来,陆知非下意识后退一步,转过头去看时,一辆黄包车就飞快地从他身前驶过。戴着毡帽的车夫淌着汗,坐在车里珠光宝气的姨太太神色倨傲。三月的北平还很冷,路边的一个小姑娘穿得像年画娃娃,还戴着可爱的虎头帽,牵着大人的手,仰头看着小贩手里的糖葫芦。 “卖报了!卖报了!先生你要来份报纸么?”卖报的少年郎用一双还未被污染的明亮双眼看着他,递过今天份的报纸。 陆知非原想说自己没钱,可一摸口袋,竟然摸到几十块。拿出来买了一份报纸,顺带问了一句,“请问北四弄怎么走?” 少年郎给他指了路,转身又忙着吆喝去了。陆知非独自穿行在百年前的北平,说不紧张是假的,尤其是路上时而有带枪的官兵跑过,黑色的轿车里不知护送着哪位大人物。 陆知非小心翼翼地避免跟他们对上眼,一路打听,总算到了北四弄。76号隐藏在巷弄深处,大门紧闭。陆知非深吸了一口气,敲门,却久久没有人应答。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沙哑声音,“小伙子,你是瞿先生的学生吗?” 陆知非霍然回头,就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站在阴影里,枯槁的面容上,一双浑浊的双眼盯着他。陆知非暗自镇定,不让自己露怯,“你好,请问先生不在家吗?” “他不在家,不过我知道他在哪里。”老妇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朝陆知非招招手,“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他。” 陆知非心生警惕,“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就好。” “别客气,你跟我来就是了。这天儿怪冷的,你一个人等在这里,指不定等到什么时候呢。”老妇人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慈爱,伸出手,去拉陆知非,“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长得这么俊俏,来,跟奶奶走。” 可越是这样,陆知非越觉得不对劲。余光已经瞥向了巷子口,足下蓄力,随时准备逃跑。可就在这时,那老妇人的手忽然顿住,一抹犀利眸光一闪而过,“小伙子,你额头上的朱砂痣,是天生的吗?” 朱砂痣?哪里来的朱砂痣?陆知非正诧异着,巷子里忽然响起另一人的脚步声。老妇人沉下脸,转身就走。 一道温和雅致的声音跟她打了个照面,“朱婆婆。” 老妇人冷哼一声,理都不理他,径自进了一户人家。那人无奈摇头,转身继续往里走。陆知非这才看清那人的样貌,戴着细边眼镜抱着书,穿着一件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素色长衫,容貌与瞿栖有八分相似,剩下那两分不相似,大概就是眸中的岁月风霜,还有那股只有在乱世才能涤荡出的泰然气质。 “瞿先生。”陆知非主动打招呼,正要解释来意,瞿清衡的目光却已经扫过他额上的朱砂痣,露出了然笑意,“是商四的人啊,有话进去说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偶像(三) 奉上一杯清茶,瞿清衡先解释开了,“方才那是朱婆婆,早年丧子,所以看见个俊俏后生就想请回家做客。如有冒犯,我替她道个歉。” “没事。”陆知非想了想,还是把关于那个朱婆婆是人还是妖的疑问咽回了肚子里。拿出信封递给瞿清衡,“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信,说你看了就会明白。” “我的信?”瞿清衡很是诧异,展信看过,表情却没有变得想象中那般沉重,只是轻轻感叹了一句,“看来,我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接着,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他的视线越过窗檐,看到外面逐渐暗下的天空,眼中藏着万千忧思,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良久,才问道:“你……从何时来?故人可还安好?” 陆知非心思通透,答道:“山河安在,故人依旧。” “好,那就好。”瞿清衡的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而他自己的生死,却好似过眼云烟,“你替我回去转告商四,我之死,大抵是旧疾复发,无需介怀。至于龙雀笔和困灵锁,我在信上说会随我一起下葬,那肯定就在墓中。若不在了,定是被人取了去。” “先生没有什么线索吗?”陆知非随即把瞿栖的事情告诉他。 瞿清衡微微皱眉,又摇摇头,“我来北平不久,并未与人结怨,朋友也都是商四认识的。至于那位瞿栖,更是无从说起。” 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瞿清衡起身去开门。陆知非在屋里朝外看,就见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姑娘递给瞿清衡一个食盒,那漂亮的眸子里,分明都是爱慕。可瞿清衡却似在摇头拒绝,终究也没接过那食盒。 等瞿清衡进来,陆知非忍不住问:“那位是?” “是我的一个学生,让你见笑了。”瞿清衡语气无奈,但看那神情,却又不似全然无情。没过一会儿,陆知非的时间到了,一晃神,又回到了书斋里。 对上商四询问的眼神,陆知非摇摇头。 商四晃了晃手里的信箴,说:“南英刚传来的消息,生死簿上没有瞿栖这个人。简而言之,他就是个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陆知非讶异,难怪瞿栖跑得这么快。可这也太玄乎了,一个万众瞩目的明星,到头来居然说他是个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人,那他们一直以来看着的,又究竟是什么人呢? 商四好像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一边双手对插在衣袖里慢悠悠地往外走,一边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少年郎,你的人生路还长着呢。” 屋外,太白太黑正在给新来的小妖怪立规矩,两个人在走廊下排排站,插着腰扬着下巴,把商四那股子霸气劲儿学了个可爱透顶。 商四看着好玩,硬是挤到两个小胖子中间去跟他们排排站,清清嗓子,“人往哪个方向跑了?” 小妖怪全身都笼罩在一团黑雾里看不清身形,声音打着哆嗦,“往、往北边去了。” “嗯,你继续让你那帮兄弟盯着,别让他出城。” “是!”小妖怪话音落下,身体随即散成一团黑雾,消失于无踪。 “这是影妖。”商四解释道:“先前在学校里袭击你的就是这种。没什么攻击力,但无处不在。” 陆知非却愣住,语气里罕见地带着一丝欣喜,“他刚刚那是灵体对不对?影妖也是没有实体的,而我却看见了他,也就是说……我能看见妖怪了?” 商四没有回答,转而吩咐道:“太白太黑,去准备一间房间给他。” “是~~~”太白太黑拎着衣摆飞一般地跑走。 而陆知非,看着商四独立中宵的背影,忽然间明白过来。他伸手,摸了摸额间的朱砂痣——他能看见妖怪,应该都是因为商四给他点的这颗朱砂痣。 不把这个事实戳破,或许是商四仅有的一点温柔。 等他自己想明白了,商四也就开口了,“朱砂能维持一晚上的时间,你待到明天天亮再走。” 陆知非走到他身后,“你能……再给我点一次吗?我想回去看看我爸爸。” 商四没有回答,陆知非略有些急切地说:“我可以不要这次的报酬,你不是喜欢吃我做的菜吗?我可以每天都给你做,我还可以……” “嘘。”商四忽然打断他的话,回头,半张脸沐浴在月华里,静静地看着陆知非,说:“你太着急了。” “可他还在等我。”陆知非的声音冷静下来,可平静的海面下,却酝酿着商四从没有见过的波涛,“他一定还在等我回去。” “但我的朱砂不是那么好点的。”但商四仍然拒绝,“去休息吧,明天继续跟我识字。” “我……”陆知非还想说什么,可一个眨眼,商四就消失不见,剩他一个人站在夜晚的庭院里,怔怔出神。 太白太黑跑过来,仰头看着他,拉拉他的裤脚管,“陆陆、陆陆,房间准备好啦!去睡觉觉啦!” 陆知非这才回过神来,收起失望的心情,跟着去了。 另一边,商四不慌不忙地到了大明星瞿栖居住的筒子楼里,沿着楼梯慢悠悠地上去。瞿栖家门紧闭,但这对商四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破掉门锁走进去——大明星的家里意外的很普通,就跟这栋老旧的筒子楼一样,所有的家具物什看起来都已经年代久远,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屋子里打扫得很干净,房间布置得也很有品位。 透着一股浓浓的瞿清衡的风格。 商四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梦溪笔谈》手抄本,落款上写着:1910年,于上海故居,瞿清衡。 其他的商四不再看,这里属于瞿清衡的痕迹太重了。如果不是确定他已经死去,商四肯定会认为他还活着,在这个房间里看书、喝茶,安享着太平盛世。 但他明明已经死了,这种友人被刻意模仿的痕迹让他有些不悦。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去卧房打开衣柜,不期然间,在衣柜深处看到几件旗袍。 女人的衣服? 不,恐怕还不止。 商四转过身,背着手眯起眼打量过这间卧房,空气里依稀还残留着一丝丝元力波动——那是困灵锁的气息。 是谁曾经被困在这里?而且时间肯定不短,否则困灵锁的气息不可能停留那么久。 与此同时,陆知非一个人睡不着,便坐在房间门槛上,倚着门框发会儿呆。忽然一个身影在庭院中出现,陆知非还以为是商四回来了,站起来探出走廊栏杆一看,却发现是个扎着黑色长发穿着黑风衣的陌生男人。 那人抬眼看到他,冷峻漠然的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商四不在?” “他出去了。”陆知非保持镇静,“你是谁?” “你有资格问么?”男人仰视着陆知非,可那神情足以把陆知非贬入尘埃,“让商四出来见我。” 陆知非的神情比他更淡漠,“哦,很抱歉我也没资格使唤他出来见你。” 男人蹙眉,“商四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吗?没大没小。” “书斋有书斋的规矩。”陆知非今夜心情不是很好,面对突如其来的诘责,那自然更好不了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你要等,请自便。” 语毕,陆知非转身就要回屋。可下一秒,男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他面前,阻拦了他的去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告诉我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陆知非倒不怕他在书斋里动手,老竹子说过,书斋有禁制,除非来人比商四厉害能一举破了禁制,否则陆知非就是安全的。而且他能自由出入,看来也是商四的朋友。然而他既不动手,也不让开,两人沉默对峙。 忽然,两声“咿呀!”打破平静。 太白太黑两个小胖子从拐角冲出,手里拿着两把袖珍小扫帚,非常英勇地冲过来挡在陆知非面前,扫帚一甩,“呔!来者何人!” 男人愣了愣,随即用一张黑脸吓得两个小胖子小腿肚打颤,“星、星君!” 星君?陆知非马上想起他在南英的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嘤嘤嘤……”两个小胖子看着星君的脸,感到妖生悲惨,而就在这时,一道在平日听起来极其欠扁可今夜却尤其悦耳的声音响起,“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星君大驾光临,百年不见,您老不去干点大事,跑我这儿来欺负弱小了?” 星君回头,就见商四站在栏杆上,背对月光面笼黑暗,于是说道:“百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装模作样。” 商四咧嘴一笑,“那叫装逼。你又没睡一百年,词汇量怎么还是那么贫乏呢?” “操。”星君低声咒骂了一句,看得陆知非莫名觉得很爽。这时商四从栏杆上跳下来,站在陆知非身前半步,余光瞥着他,“怎么还不睡?出来看星星看月亮吗?” 陆知非错了,商四的毒,是全方位无死角不分敌我的。 然后星君接着放毒,“他不是在等你吗?” 陆知非心说我哪里在等他了,可星君的语气意味深长,陆知非觉得不对劲。目光一扫,忽然看到身上穿着的这件花团锦簇装,然后再想起额头上的朱砂痣。 房子——商四的。 衣服——商四的。 朱砂痣——商四点的。 陆知非知道自己这副花枝招展的样子没什么说服力,也不想继续再接收他们妖界的毒气,冷冷说道:“你们聊,我先走了。” 然后,转身,进屋,关门,“砰!” 星君狐疑,“他是不是生气了?” “我真的很怀疑就凭你这情商是怎么活到现在都没被人打死的?”商四说。 星君坦荡,“因为没人杀得死我。” 话音落下,星君的眸子里又浮现出一抹怒意,“你明知道南英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让他跑腿?” 商四冷眼对视,“你既然知道他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让他郁郁寡欢那么久?百年前我就警告过你,坏人姻缘天打雷劈。” “人妖殊途,况且这是那个人自己立下的誓言,如果他连这个都不能兑现,有什么资格跟南英在一起?” “人妖殊途就是个屁。”商四嗤笑,“那群老不死都他妈死光了,除了我,还有谁能管这破事?” “你难道忘了瞿清衡的悲剧了吗?”星君皱眉。 商四默然,看着星君的眼神里满是悲哀,过了几秒,说:“说你傻你还真傻上了,一个男妖一个死道士,你倒是让他们生个半妖给我看看?这要是能生出来,我管你叫爹!” 星君顿时陷入了可疑的沉默,数秒后,生硬地开了另一个话题,“今天南英托我查瞿清衡,我查了查,发现了另外一个不对劲的地方。瞿清衡有个学生叫许宛灵你知道吗?她死了很多年了,可到现在都没投胎。” “游魂?” “不,”星君摇头,“她的魂魄失踪了,并且成功瞒过了我。如果不是查瞿清衡顺带查到她,我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 闻言,商四脑海中灵光一现,“我知道她这些年在哪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偶像(四) 翌日。 陆知非上完课,照常跟马晏晏去李茹心的工作室见习。可今天李茹心显然不在状态,频频看手机或者张望窗外。问了才知道,原来瞿栖是李茹心下月大秀的压轴模特,说好了今天要来试衣服,可别说见着人了,就是手机都打不通。 李茹心打电话给他的经纪人,经纪人也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唯一知道内情的陆知非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看着他们着急。 联络不上瞿栖,李茹心要报警,但也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反正最后是压了下来,继续找着。 但是人要找,工作也不能停啊。李茹心对这次的国内首秀非常重视,现在还剩半个月,这个时候要出什么幺蛾子,她能去撞墙。而根据经纪人最后的反馈,瞿栖是自己走的,家里的证件都不见了。 整个工作室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直到马晏晏霍然站起来,平地一声惊雷,“我看到男神了!” “哪儿呢?哪儿呢?”大家都急吼吼凑过来,就见马晏晏激动地指手机,“有人看见他了!还拍了照片传到了网上!” 陆知非就在马晏晏旁边,第一时间看到了那张照片,于是,瞬间默然。 照片里,瞿栖手里提着一个小的旅行包,戴着黑框眼镜和鸭舌帽,穿着极其低调。他似乎察觉有人在偷拍,视线正看着镜头,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不,更确切地说是惊慌。他看着的也不是镜头,而是站在镜头不远处,只入镜了半边身子的商四。 但有一点陆知非猜错了,这是瞿栖第三次碰见商四。每一次他都竭尽全力地逃,可是无论选择哪条路线,他总会被找到。对方也不急着抓他,每次都很悠然地看他逃跑,似乎在用行动告诉他一个残酷的事实——无论你跑到哪里,都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其实他昨夜试过开车离开北京,但是他遇到了鬼打墙。无论他怎么开,都一定会回到北京。 “不跑了?”商四走到他面前,问。 瞿栖摇摇头,放下所有的戒备和慌乱,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无奈,“不跑了。” 商四歪头一笑,“其实我该一掌把你拍死,但你顶着一张瞿清衡的脸,实在投机取巧。你待会儿最好能给我一个好的解释,否则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 瞿栖苦笑,“我尽量。” “跟我走吧。”商四戴上墨镜,潇洒如风。 旁人看瞿栖拎着包跟在他后面,还以为两人是朋友,关键这个朋友颜值还很高,于是一群八卦花痴党喜滋滋地拍照片传到网上,那自然而然,就被陆知非和马晏晏等人看到了。 “这不是你那个朋友吗?”马晏晏惊讶,“他怎么会跟男神在一起?” 陆知非语塞,“因为……我朋友是他的粉丝。” 跟商四待久了之后,陆知非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愈发高强。可马晏晏他们看到瞿栖,松了一口气,陆知非的心却有些提起来了。商四说瞿栖是个本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人,那么现在他找到他了,会怎么做呢? 陆知非并不圣母,但他对瞿栖观感并不坏,李茹心这边也确实需要瞿栖的存在,于情于理,陆知非都觉得自己得去看一下,“我有事,先回去一趟。” 陆知非赶时间,出门就拦了辆出租车。然而他刚打开车门,就瞥见马路对面有人在看他。那是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戴着圆框的金边眼镜,披着件酷似中山装的西服,怀里还抱着一只黑色的小奶狗,看起来斯文贵气,就像个民国小少爷。 民国?陆知非最近对这个词极为敏感。 一股警惕油然而生,陆知非不想节外生枝,便直接坐上了出租车,“师傅,开车。” 师傅应着,可他刚踩下油门,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闪过,让他下意识地一个猛踩刹车。陆知非整个人跟着前冲,差点撞在前面的椅背上。 但这都不重要。 他转头,就见车门已经被打开,那个刚刚还在树下看他的少年单手搭着门边,俯身看着他。他笑得斯文,刘海划过眉梢,露出唇红齿白的精致脸庞,“你好,可以捎我一段路吗?” 陆知非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他看到那只黑色的小奶狗跳进车里,它的影子,是一只长着獠牙的巨兽。 半个小时后,陆知非被胁迫着在城郊下了车。空旷无人的枯草地里,只有一间废弃的小加工厂,破旧的铁窗迎着风低声呜咽。小奶狗在前面开路,少年在后面走着,他的手里像握着一根无形的缰绳,驱使着陆知非像个木偶人一样跟在他后面。 “汪!”小奶狗冲着工厂大门叫了一声,门立刻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陆知非一愣,对方看到陆知非,也一愣,“你、你……” “汪!”小奶狗叫声凶厉,那人身子一颤,连忙点头哈腰地让开,“请进、请进。” 这是常去书斋的那只黄鼠狼,陆知非隐隐才到自己的被挟持可能与他有关,但此刻他开不了口,而且看黄鼠狼的处境,也很糟糕。 “小少爷,您等等。”黄鼠狼用袖口擦着一张老旧矮凳,擦完还铺上一层柔软白布,才敢让人落座。饶是这样,小少爷仍旧蹙着眉,稍有不满意,恐怕就是一场暴风雨。然后他又是张罗晚饭,又是端茶递水,好不忙活。小奶狗则像一位严厉地监工,来回踱着步,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但又绝不会离开主人超过五步。 陆知非一个人站着,没有人理,也不能动。他的手机已经被没收了,具体用途大概只有一个——联络商四。 但陆知非并没有傻站着多久,黑暗就不期而至。呜咽的风缭绕耳畔,浓重的黑暗吞没了所有光芒,甚至于周遭的温度,都开始下降。黄鼠狼心里一个咯噔,手中锅铲应声落地,然而监工小奶狗此时没空理他。它弓着背发出低声怒吼,爪子紧紧扣入地面,怒瞪着工厂大门。 有谁来了。 但似乎不是来救陆知非的。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那是阴风,吹得工厂的屋顶都开始震颤。外面有什么东西在撞击着大门,“砰!砰!”大门被撞得变形,向里凹进一大块,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破门而入。 黄鼠狼吓得面如土色,连滚带爬地躲进角落里,紧握着一块佛牌嘴里喃喃自语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陆知非虽然很多东西都看不见,但是正因为未知,所以更可怕,可他又偏偏不能动! “砰!”门终于被撞破,铁门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倒飞而入,一块插`在立柱上,差点将立柱崩碎,一块直直地从陆知非身边擦过,巨大的劲风刮得他一阵摇晃,可少年的那股神秘力量仍然支撑着他不倒,两相冲撞,弄得陆知非五脏六腑里一阵翻江倒海。 耳边,愤怒的嚎叫摄人心魄,陆知非抬眼,就见那只小奶狗直冲大门而去,亮出獠牙狠狠地跟敌人撕扯在一起。 陆知非刚才观察过,这是一只狼狗,虽然很小,但本性凶悍。而此时,那少年还坐在白色绒布铺出来的椅子上,抬头看着插在他头顶的铁门,在一片黑暗中,安静得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可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声真实存在着,陆知非虽然看不见具体情况,但也听得出战况激烈。这时,一声玻璃碎裂声冲入耳膜,紧接着又是一声、再一声!陆知非没有回头看就猜得出来,工厂的窗户全被打破了! 黑色的阴影开始延伸,那股阴风终于刮到了里面,而那嘶吼,愈发凄厉。少年终于站了起来,手里还提了一把不知从哪里来的大刀。陆知非看得清楚,那就是一把足有少年半个人那么高的大砍刀,刀背串着一溜的金属小圆环,少年每走一步,那些金属环就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娇小的少年,与生锈的大砍刀,这诡异的组合让人惊讶,而这组合所爆发出的战力,就让人胆颤了。 陆知非清楚地看到少年提刀走过时,眼底泛着凄冷寒光,嘴角却带着笑意。那笑意跟商四一样不可一世,但却更残忍、更嗜血。 少年摹地加速,一刀,劈开混沌。陆知非就看那黑暗中似有雾气搅动,翻滚如怒海狂澜。而后凄厉地惨叫声愤怒的嘶吼声此起彼伏,黑气乱窜,整个工厂都被撞击得摇摇欲坠。 一滴冷汗从陆知非的额角滑落,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浑身紧绷。那些战斗就发生在他眼前,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却又有惊无险。就算少年此刻给他解开不能说话的禁制,恐怕他都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太天真了,一心想着要开眼,冒冒失失闯入书斋,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结果只能在这里等死。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人拉他的裤脚管。眼神向下瞟,就见黄鼠狼君狼狈地趴在地上,抓住了他的腿,试图把他拉到角落,“你别怕、别怕,我救你” 他的声音在颤抖着,手心里都是汗,模样狼狈而不堪,但那一声“我救你”,却像黑暗中的一道光,给了陆知非莫大的温暖。 陆知非不能动,被他一拉就倒。少年似乎稍稍放开了禁制,让黄鼠狼得以拖着陆知非避难。一人一妖,就这么狼狈而艰难地在地上挪动着。陆知非能清晰地听到黄鼠狼的喘气声,还不断说着“别怕、别怕”,不知道是在给陆知非打气,还是给自己加油。 两人终于躲到一处角落里,陆知非刚想松一口气,就看见头顶似乎有黑影萌动。黄鼠狼也看见了,吓得背上一身冷汗。他吓得又想跑,可看见陆知非,脚步又顿住。 咬咬牙,他甩手扔出一道法术。法术虽小,一瞬间就没入黑影消失不见,但却成功吸引了仇恨。他此时再忙不迭地跑开,把那团隐隐绰绰的黑影也给引开。 陆知非看着他左支右绌,心里焦急。然而敌人不会有丝毫留手,黄鼠狼被逼到另一个角落,虽然还顽强抵抗着,但他那些法术,对对方来说不过是挠痒痒。陆知非隐约听到上空传来阴恻的笑声,而黄鼠狼所在的那个角落越来越暗、越来越暗,逐渐将他的身影吞噬。 陆知非的心陡然间落入谷底,但触底,总会反弹。 他不顾一切地挣扎着,咬着牙试图冲破少年的禁制,可那禁制太强了,陆知非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关节发出悲鸣。但陆知非固执,他觉得这个不算优点的优点,或许是他身上唯一值得称道的东西了。 然而现实令人绝望,黄鼠狼的身影彻底被黑暗吞噬,而那不断盘绕的阴恻笑声,像是对陆知非的无情嘲笑。可也就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破开黑暗,雷霆万钧地刺入那个角落。 黑暗就像潮水,如同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散。陆知非怔怔地看着,就见一柄大刀插在黄鼠狼的脑袋边上,刀背上十二个圆环叮当作响。 黄鼠狼已经吓得魂飞天外,但是,他还活着! 回过神来,黄鼠狼喜极而泣,陆知非也松了一口气,趴在地上彻底动不了了。而就在此时,大战终于落下帷幕,那些喧嚣的声音都逐渐退去,阴影溃散,光亮重新回归视线。 少年回来,一步步走到黄鼠狼身边,拔出他的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窝囊至极,我收你有什么用?” 黄鼠狼依旧陪着笑,眼神里却不再满是害怕,多了些感激,“谢谢、谢谢……” “哼。”少年却不领情,嫌弃地转过身,走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下。小狼狗则亦趋亦步地跟着他,呜呜呜地低声叫唤,一点都没有了刚才凶狠地模样。 少年把它抱起来,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小狼狗配合着蹭着他的掌心,然后趴在他怀里,伸出舌头轻轻舔过少年受伤的锁骨。 它呜咽着,好像在为主人的受伤而心疼自责。 少年低头看着它,满身戾气终于开始消散。然而就在这时,黑暗再度来袭,陆知非心里咯噔一下,视线扫过去,就见阴影从门口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入倾。 少年握住刀柄,眸光中顿时布满了森冷寒意。小狼狗也瞬间炸毛,亮出力爪。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来临,黑暗来得快去得也快。陆知非愣了一下,就见重新归来的光亮里,有人双手各拖着一只面目狰狞、浑身是血的妖怪走进来,歪着头问:“你们这是在开妖怪派对吗?很热闹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偶像(五) 来人当然是商四,把妖怪打得半死还拖在手里跟人谈笑的英姿,可不是一般妖模仿得来的。 然而陆知非就趴在地上扫了那么一眼,少年的大刀就已经架在他脖子上,语气低沉,“商四。” 商四把两只妖怪随手一扔,说:“直呼长辈的名讳,你老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少年却被“老师”二字触怒,看着商四咬牙切齿,“我老师已经死了。” “我知道。”商四回答。 “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救他!”少年愤怒,大刀上的圆环随着那怒意震颤着,“他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不救他?!” “清衡的事情,我很抱歉。”商四神色平静,“你怪我,我可以理解你,但这不能成为你挟持人质的理由。” 瞿清衡?陆知非一下子想到那天饭桌上的谈话,瞿先生的学生,是他们提过的那个小乔吗? “那又如何?”少年冷笑,“你不是常跟老师说我心狠手辣?” “小子,论心狠手辣,你得叫我祖宗。”商四微微一笑,“而且你现在可配不上这四个字了,堂堂乔家的小少爷,九组组长,以前妖怪见了你都要绕道走,现在怎么被欺负成这般模样?你说那些被你杀了的人,是不是得气得活过来?” “我的事,不用你管。”少年紧了紧手里的刀,“把瞿栖交给我,否则我就杀了这个人。” “你要瞿栖做什么?” “他冒用我师父的脸,我当然要亲手把他挫、骨、扬、灰。”少年语气森然。 商四叹了一口气,“人到了我手里,你觉得我还能交出去?你要杀就杀好了,不过我可事先提醒你,你现在拿刀架着的这位小朋友虽然看起来很弱,小心他变成厉鬼刨你家祖坟。” 商四专注刨坟一千年,陆知非对此只能表示无语。 但少年可不会被商四吓到,刀刃贴着陆知非的脖子,“你交不交?” 商四却答非所问,“我有个问题,这一百年你又干什么去了呢?如果你不能容忍有人对你的老师有一丝一毫的冒犯,那根本不用等我出手,瞿栖就已经被你杀了。可你偏偏等到现在,所以,你这一百年是在你家祖坟里晒晒月光吸收天地精华?” 商四困惑的话语里带着一丝诧异,每个毛孔里都散发着天然毒气,少年气笑了,分神了,然后就听“叮——”的一声,一颗石子弹开刀刃,陆知非被一股大力拎起,转瞬间就到了商四怀里。 禁制,也在同时解开。 “你!”少年气急,偏偏商四还不放过他,说:“啧啧,被我说中了吧?不过你家祖坟确实是个风水宝地,你说你在里头好端端地待着,干嘛要出来瞎晃悠呢?你这小捉妖师往那儿一站,十里八乡的妖怪不都得赶过来吃你?还想着挟持人质来威胁我,我如果不赶过来,你是想被轮到死吗?” “商、四!”少年一刀劈过来,忍无可忍。 商四两根手指接住,恁地轻巧,“少年,想劈你爷爷我,再练个一千年吧。顺便告诉你一个悲伤的消息,你老师在信里把你托付给了我,所以我现在是你的家长,你如果不想每天被我毒打,最好乖一点。” 说完,商四还附赠一个大概混世魔王级别的狞笑,然后毫无疑问地得到了被狗咬的下场。小狼狗那一口咬得狠呐,差点把商四的肉都给咬下来。商四却也不拉开它,只是转头跟陆知非说:“我决定了,今晚我要吃狗肉火锅。” 陆知非还来不及回答,少年就炸了,“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商四指间一弹,少年瞬间就被一道无形的绳索绑住。狗倒是没事,但商四似乎给自己的腿套了层防御,恶声恶气地跟狗说:“有本事你再咬啊?再咬啊?” 陆知非默然,后退一步——毒气会传染。 而这个有毒故事的最后,商四当然是带着自己的战利品——一人一狗,回书斋。陆知非落在后面,跟黄鼠狼道着谢。 黄鼠狼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没事,你先前在书斋不是帮过我吗?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那位小少爷盯上啦。” 帮过他?陆知非回想起来,所谓的帮过大概就只是那句提醒,没想到对方一直放在心上。他不由问:“你是被掳过来的吗?” “是啊!”黄鼠狼说起来就懊恼,他因为想给家里那几个小崽子扫盲,于是这几天去书斋去得比较勤,就昨天,他在书斋外碰到那位小少爷,结果聊了两句就被掳了,然后被逼着把最近在书斋的见闻一五一十全说出来。陆知非默然,他这随便跟人聊天的习惯,恐怕是改不了了。 黄鼠狼惦记着家里,很快就跟他们分道扬镳,临走时还不忘多嘴一句,“其实吧,他虽然把我掳去做劳力,但也没把我怎么样。他还小呢,你让四爷,那个,别、别吃了他,怪可怜的。” 陆知非看着商四扛着少年的背影,笑笑,没有说话。 回到书斋,老竹子、吴羌羌和太白太黑都在,看到商四和陆知非就立刻迎上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陆陆、陆陆!” “小陆没事吧?哎哟可担心死我了,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知非知非你可算回来了!咦怎么还有条狗?” “这不是……不是小乔少爷吗?!”老竹子仔细一瞧,还真是,“小乔少爷!” “放我下来!”小乔愤怒地喊着,被商四扛在肩上整张脸朝下,充血充得他整张脸都涨红了。 商四这才大发慈悲地把他放下来,可却依旧没有给他松绑,就让他站客厅里,“骂,接着骂,什么时候消停了,什么时候吃饭。” 他这样一说,小乔却又不言语了,好像专门跟商四作对似的,就沉着脸站着。 老竹子心疼,劝道:“四爷啊,小乔少爷好不容易找到了,哪能让人这么站着啊。您想想,孩子还小,这一百年无依无靠过得多不容易,您是长辈,凡事多让着他点,小孩子嘛……” 此时小狼狗依偎在小乔脚边,一人一狗身上还带着战斗过的血迹,还真有点可怜兮兮的模样。 然而商四不吃这一套,“什么小孩子,一个特务头子还小孩子呢?这脾气都是你们给惯的!让他站着!” 陆知非眼看着一场暴力流血事件最后演变为家庭纠纷,真的不是很想掺和,此刻早已经到了厨房。老竹子和吴羌羌也不敢忤逆商四的意思,而且这次小乔确实玩大了,于是只好都按捺下来。 这时,一直被大家忽略的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开口了,“要不,先给他包扎一下吧,小狗似乎也受伤了。” 是瞿栖的声音。陆知非从厨房探出头来,就见他好端端地站在客厅里,手里提了个药箱。那厢小乔一见到他,眼神立刻变得要吃人似的,小狼狗也即刻进入战斗状态。 商四瞅了他们一眼,说:“还管他干什么?这么点小伤,死不了。” 瞿栖无奈,这时陆知非从厨房出来,接过药箱,“我来吧。” 闻言,瞿栖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商四,却见商四并未阻止,只是冷哼一声就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去了。那厢陆知非很平静地看着小乔,说:“要么,你不要包扎,也让你的狗就这样一直流血。要么,就一起包扎,你选一个。” 陆知非一没说教,二不心疼,就两个选择,你选吧。 小乔看着爪子带血的小狼狗,最终选择就范。冷静思考之后,还挺有礼貌,“多谢。” 但这样岂不显得商四的教育方法很有问题?于是他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这时陆知非转过头来,说:“给他松绑,不然不好包扎。” “哼。”商四窝在沙发里不理会。 陆知非继续说:“刚才我好像因为某妖被绑架了,现在心情不是很好,晚饭可能就做不出来了。” 商四坐起来,默默地帮小乔松了绑,看得周围的妖目瞪口呆。更目瞪口呆的是,陆知非给他们包扎完,忽然就翻了脸,指着小狼狗问商四:“吃狗肉火锅吗?” 小狼狗愣住、小乔愣住、商四愣住,整个书斋,所有的妖,安静如鸡。 只有陆知非平静的声音幽幽回荡,目光锁定小乔,“要么,下次去给黄鼠狼道歉。要么,吃狗肉火锅,你选一个。” 多年之后,小乔午夜梦回,还能想起那天晚上被陆知非无情镇压的恐惧。 “我道歉。”区区三个字,却让曾经威震上海滩的,堂堂特务九组组长乔枫眠,彻底尝到了虎落平阳被人欺的滋味。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选择挟持陆知非,而是换一个人。 而此时,获得双杀的陆知非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转身把药箱放回瞿栖手里,然后回到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做饭。 过了好一会儿,商四才捂着肚子趴在沙发上无声地笑。 乔枫眠顿时感受到了来自整个妖界和人界共同的恶意,正气着,就见那个该死的冒用了他老师的脸、老师的姓还有老师的各种各样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欲言又止。 “你再往前一步,后果自负。”乔枫眠冷声。 瞿栖苦笑,“我只是想跟你道个歉,如果你觉得我的样貌是对先师的冒犯,我可以让你亲自改。” “改?”乔枫眠皱眉。 瞿栖伸出手,摊开掌心,露出一把小巧的只有巴掌大的匕首。而神奇的是,在他摊开掌心的那一瞬间,他的手从指尖开始泛黄,紧接着出现褐色的纹路。只不过一眨眼的时间,那只手,赫然就变成了一只枯木的手。 “如你所见,我不是人、不是妖,只是一个木雕而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偶像(六) “当年瞿先生旧疾复发,他的学生许宛灵侍奉在病榻前。宛灵对瞿先生情根深种,待到他病故,本想跟着一起死,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瞿先生的朱雀笔可以赋予死物灵魂,于是在给瞿先生下葬后,她悄悄取走了朱雀笔和困灵锁。而后花费数十年时间雕刻沉木,以朱雀笔点睛,才塑造了我。” 瞿栖温和的声音中带着寥寥哀思,轻描淡写间,将往事道来。 “数十年?”吴羌羌咋舌,“雕个木头那么久啊……” 小乔冷哼,“我老师哪里是那么好复刻的。” “对。”瞿栖说:“宛灵视瞿先生如生命,所以容不得有半点瑕疵,修修改改,才成了我现在的模样。但是朱雀笔虽然有活死物的神通,我毕竟不是真正的人。朱雀笔点睛之后,过不了半月,木头就会开始腐烂,她就只能重做,于是……” “于是她想了一个办法,让你去当明星,吸收粉丝的念力。”商四说着,“就像佛教里的泥塑金身,有了这些念力加持,你的身体就可以保持不腐,对不对?”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四爷。没错,以前她给我修过小庙,但收效甚微,于是,我就出来当了明星。” “可是粉丝再怎么狂热,那跟信徒的念力还是有所区别的啊?”吴羌羌不解。如果按照这个逻辑,那全中国那么多明星,岂不都成仙了? “是骨香,她有一截骨香。”瞿栖解释道,“这骨香似乎能把粉丝的狂热转化成念力加持在我身上。” “谁的骨?”商四问。 瞿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我就这样以瞿栖的名义活了下来。” “但是替代品终究只是替代品。”小乔语含嘲讽。 瞿栖的笑容闪过一丝苦涩,但他终究还是笑着,既不反驳,也不生气,只是缓缓地陈述一个事实,“是啊,所以我只是瞿栖,而不是瞿清衡。” “你知道就好。”小乔转身抱起狗,眼神里还是有杀意闪烁,“许宛灵呢?死了?” 许宛灵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一百年过去不可能还活着。瞿栖点点头,就听小乔又问:“你杀的,还是她自杀的?” 自杀或者被杀,小乔没有给许宛灵留第三种可能,事实也正如他这残忍想法一样——许宛灵是自杀的。 “她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所以预先用困灵锁布好了阵,在阵中自杀,这样,她的魂魄就能永久地留在阳间。但……”瞿栖叹了口气,“但也永远被困在困灵锁里,如果不是她昨天感受到了四爷的存在,催促我带着她离开,可能到现在也还在那里。” 闻言,商四皱了皱眉,“她是怎么感知到我的?” 商四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个,许宛灵虽然死了,变成了灵体状态,可以感知到很多她以前感知不到的东西。但是她被困在锁内,困灵锁本身就有隔绝气息的功效,她又怎么能感知到商四呢? 瞿栖摇摇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把困灵锁给我,我自己问她。”商四伸手。白天他把瞿栖带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收缴,就收到了小乔的威胁短信,所以现在那两样东西还在瞿栖身上。 瞿栖犹豫着,说:“她真的只是太爱瞿先生了,所做的一切并没有恶意,从头到尾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所以你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商四说。 然而瞿栖抿着唇,沉默。商四皱了皱眉,忽然间想到什么,神色骤变。右手抬起,五指微张,商四直接将瞿栖抓过来,掐住他的脖子,问:“困灵锁和朱雀笔不在你身上?” “不……”瞿栖呼吸困难,露出一丝痛苦神色。 大家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都愣住了。商四眯起眼,再问:“在,还是不在?” “咳、不……不在……”瞿栖艰难地说着,脸色涨得通红。 陆知非察觉不对劲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商四沉着张脸随手将瞿栖丢在一旁,大袖一甩,指尖隐约有黑气缭绕,“我好像警告过你,我的脾气不是太好。” 瞿栖坐在地上缓过一口气,“咳、咳……我很抱歉,但是我不能拿宛灵去赌,我得保护她……” “保护她?”商四好像听到什么笑话,“既然困灵锁不在你身上,那必然有另外的人拿着它逃走了。这个人是谁?无非是许宛灵制造出来的另一个瞿栖。所以不是你保护她,而是她抛弃了你。” 瞿栖没有反驳,眼中所有的哀伤都内敛,只剩下一如既往的温和,“我本来就只是个失败品,真正的瞿清衡淡泊名利,怎么会是个出来抛头露面的戏子呢?” 商四气啊,看着这样的瞿栖,更气,“老子怎么不知道瞿清衡这么不食人间烟火了?” “我老师本来就很好。”小乔说。 “大人说话,小孩儿闭嘴。”商四瞪他一眼。 小乔不甘示弱,也瞪回去。 商四觉得不管教不行了,可是扫了一眼,书斋里只有一只整天不着调的鸡、两条只会吐泡泡卖萌的鱼,还有一把老竹子,于是只好…… “陆知非,你给我看着他。让他抄《论语》,抄不完不准吃饭。”商四说着,又抓起瞿栖,“你跟我走。” 小乔急忙也想跟上,可商四临走之时甩下一道结界,这下可好,谁都走不了。 此时晚风徐徐,故宫的城墙上,一轮明月照璧人。这里远离了长安街的灯火辉煌,也没有困灵锁内的逼仄黑暗,穿着旗袍的美丽佳人靠在心爱之人的肩膀上,纤细小腿从院墙上垂下,晃啊晃,伴随着轻轻的哼唱,仿佛回到了那久远的少女时光。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摇啊摇……”佳人目光落在空处,仿佛在看着那座永远都回不去的外婆桥。故乡的水啊,从桥下缓缓流淌,桥上的人,是否还在等她回去? “老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上海?”她轻声问。 “你想回家了吗?”男人低头看她,目光温柔,恰似月光,“当初叫你不要跟来,你偏要来。从上海到北平,你一个姑娘,该吃多少苦。” “我乐意的。”许宛灵闭上眼,那些故乡旧影悉数淡去。是啊,她乐意的,那就怪不了谁。她下意识地往老师身边缩了缩,紧紧地依偎着他,寻求片刻温暖。 她是开心的,瞿清衡从未像现在这样安静地让她靠着,共享岁月无声。 她又是哀伤的,看着地上孤单的影子,垂下眼眸,不知道将魂归何处。 诸事苦,诸事乐,一切如梦幻泡影。 “老师,如果你还活着,你会开心吗?”许宛灵抱着他的胳膊,问。 晚风吹过瞿清衡的头发,那副金边眼睛上,倒映着长安街辉煌的灯火,他转过头来,“傻瓜,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那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 “好。” 许宛灵笑着,眼角却沁出泪光,“老师,我……” “嘘。”瞿清衡伸手抵在唇边,“我都知道。你先别说话,有人来了。” 语毕,瞿清衡站起来,就见围墙的另一端,有人踏月而来。 “你是谁?”那人着一身刺金的宽袍大袖,气势可怖。 “我是你的朋友,瞿清衡。”瞿清衡微笑,那笑容一如清风明月,“你不认得我了吗?商四。” 商四勾起嘴角,“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么个木头做的朋友。” “跟他废那么多话干什么?”星君的声音在瞿清衡身后响起。瞿清衡往后瞥了一眼,道:“原来星君也来了,两位大驾光临,瞿某受宠若惊。” 星君冷哼一声,看向许宛灵,声音森冷,“许宛灵,你阳寿已尽,为何还在人间滞留。快随我回去,还能投胎转世。” “不,我不走。”许宛灵往瞿清衡身上靠了靠,“我要留在老师身边。” 瞿清衡虚握住她的手,“放心,没事的。” “少废话。”看他们在这儿你侬我侬,星君的脸一黑,双手结印,许宛灵的身体立刻开始化为光点消散。 “等等!”这时,瞿栖终于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着全身散发着微光的许宛灵,神色大惊。瞿清衡瞥了他一眼,手中困灵锁一扬,飞快将许宛灵的灵体锁住。 星君法术失效,脸更黑了,视线越过瞿清衡看向商四,“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商四耸耸肩,“能者多劳咯,谁让你每次打架都急吼吼的?” 星君气结,“那你来。” “但我有个问题。”商四说着,看向瞿清衡,“你们为什么不跑呢?两个人坐在这里花前月下,好像等着我们来抓。还有,瞿栖说你才点睛没几天,可你居然会用困灵锁,跟瞿栖那个木头人可不一样。你到底是谁?” 星君冷着脸说:“你这不是一个问题,是两个问题。” 妈的,商四真想先打他一顿,“你闭嘴好吗?这里没人要跟你说话。” “哼。”星君抱臂,不说话了。 瞿清衡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两位好生风趣,不过我确实是在这里等你,商四。你,忘记我了吗?” 商四看着他,打量了几眼,然后说:“哦,忘了。不过打一打,可能就记起来了!” 话音落下,商四抬手就是一道法术照着他的脸打过去——既然确认对方是冲着他来的,那么就不需要再顾虑什么,也不需要废话,打就是了。 星君虽然嘴上不饶人,可跟商四的默契却有十成。商四动手的刹那,他的攻击也出手了。 瞿清衡两面受敌,却没有一丝惊惧。左右两道攻击来临之时,将困灵锁一收,整个人凌空倒退,瞬间跃上身后树梢。 可他快,商四更快! 腿风刮过,树叶震颤,摇碎一地光影。商四一脚踢在瞿清衡身上,落上枝桠时,却又轻如无物。不,那树叶还是抖了抖,因为商四的脚底有黑雾溢散。 那黑雾挣扎着向四周扩散,像被关押地底数百年的魑魅魍魉,争先恐后地爬出来,向瞿清衡涌去。瞿清衡想要躲闪,可是星君的法术当头罩来,将他瞬间困在原地。 瞿清衡揉了揉刚刚被商四踹到的地方,喘着气,已是没有什么抵抗的能力。 商四微微皱眉,这瞿清衡也太不禁打,不对劲。但他的攻击没有停,那些黑雾凝成无数箭矢,转眼便到了瞿清衡头顶。 电光火石之间,瞿清衡手中的困灵锁忽然光芒大盛。商四下意识抬手遮了一下,待那光芒敛去,就见许宛灵抱住了瞿清衡,挡下了大半的箭矢。还有一小半则依旧刺入瞿清衡体内,木头不会流血,但它会坏。 商四眸光微沉,停下手,袖口静静垂下的同时,那些插`在许宛灵身上的箭矢全部收回。然而,伴随着那些箭矢拔出体外的还有细碎的光点,许宛灵本就因为星君的法术而变得不稳定的灵体,终于开始溃散了。 “鲁莽!”星君怒。他深知商四法力无边,许宛灵的灵体若被他击溃,那就再没有重入轮回的可能。可原本许宛灵没有害过人,按理说是可以再世为人的。 数千年光阴,星君见多了这样不自量力、自诩痴情的人或妖,可无论经历多少次,他还是不能理解。 “老师……”许宛灵却恍若未闻,用她那双渐趋透明的手抚上瞿清衡的脸颊,喃喃说道:“老师,你爱过我吗?” 瞿清衡抱着她跪在树干上,虚握住她的手,神情温柔,“我爱你,宛灵。” 然而许宛灵没有露出瞿清衡想象中的欣慰笑容,她哭了,哭得哀伤而绝望。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来不及坠入地面,便直接化为光点飘散,她哭着,不说话,也不再看他。 瞿清衡疑惑着,这时,树下传来一个声音,“瞿先生不会待她那么温柔,也不会对她说‘我爱你’你终究不是他,那所有的温柔都是残忍。” 瞿清衡回头,就见瞿栖站在树下看着他们,因为跑过来跑得太快,还在喘着气。瞿清衡转头看向即将消失的许宛灵,眼底的温柔一点点散去,最终只剩下一个旁观者的冷静和疑惑,“我扮得真的不像吗?” 许宛灵摇摇头,没有说话。瞿栖在树下喊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回头。抬头看着无数光点飘向夜空,她用一百年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间苦乐,不过求仁得仁。 摇啊摇,小船摇不回故里,也终究摇不到那个人的心上。 许宛灵还记得那天下着雪,从上海到北平,她走过了一千几百里路,叩开他的家门。老师依旧穿着那件素色长衫,那双洞明世事的眸子藏在镜片后,看到她的那一刻,满是诧异和无奈。 “宛灵,回去吧。”他这样说。 可是回哪里去呢?家?已经没有家了。 他不知道,那座外婆桥已经淹没在战争的炮火里。 一步踏出,许宛灵从树上坠落。瞿栖急忙去接,可散落的光点还不等坠地,就被晚风带走。瞿栖怔怔地看着,双手颓然放下。 树上的瞿清衡则还疑惑着,对于人类这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心思,表现出一万个不理解。于是他回头问商四,“你理解吗?” “我只在乎你究竟是谁。”商四沉声。他现在几乎可以断定,是有人附身在许宛灵的木雕上。 “说出来就不好玩了。”瞿清衡拒绝回答,“你应该自己猜。” “是你告诉许宛灵用朱雀笔可以活死物?” “是。” “也是你感知到我的存在,所以让瞿栖转移?” “是。” 瞿清衡又笑着问:“猜出来了吗?” “没有,我的仇人千千万,我哪知道你是哪个?”商四歪头。 “那我再给你一个提示——城郊字库。去那里,我想你会想起来的。”瞿清衡说着,声音逐渐淡去。星君一看不对劲,立刻断喝一声,“哪里走!” 一道攻击打在瞿清衡身上,刹那间木屑横飞,瞿清衡的身体炸裂成无数木块,困灵锁也随之落地。星君跳过去接住困灵锁,眉头微皱,“他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哎呀呀 书斋里,一屋子人和乐融融地吃着晚饭。暖黄色的灯光照耀着每个人幸福的笑脸,也勾勒出正在抄书的某人孤单的背影。 陆知非说到做到,抄不完,不光小乔没饭吃,就是它的狗都没饭吃。 “咕噜咕噜……”小乔的肚子在唱着空城计,但背对着他们,就是不服软。 老竹子最心软,放下筷子,“知非啊,要不就让他先吃饭,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抄书嘛。况且四爷现在又不在,不会知道的。” 古道热肠的吴羌羌用力点头,“对啊对啊,四爷不在,偷个懒最好了,我经常这样干!” 太白太黑挥舞着小勺子一百二十万个赞同。 一屋子心软的妖怪,反倒衬得陆知非这个人类铁石心肠。陆知非无奈,拿出手机对准小乔,咔嚓一声拍下一张照片。 “嗯?知非你拍照片干什么呀?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吴羌羌见什么都好奇,陆知非也大方地给她看。可吴羌羌扫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啊。” “你再仔细看小乔对面的玻璃。” 玻璃? 一直悄悄听着的小乔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再也挪不开视线——只见那玻璃里,完美地映照出了他的脸,和他剪了几个纸人帮他抄书的事实,以及,陆知非正在注视他的双眼。 小乔:“……” “啪!”小乔一掌把纸人拍扁,扔进垃圾桶。 玻璃上的陆知非笑了笑,小乔拿笔的手就不由自主抖了抖。 这时,屋外传来响动,应该是商四回来了。可陆知非转头去看,却只看到星君和瞿栖。 “他呢?”陆知非问。 “他有事去城郊了,让我先把瞿栖送回来。”这一次星君对陆知非客气得多,“许宛灵已魂飞魄散,瞿栖就先留在你们这儿,其他的事情,等商四回来再跟你们说吧。” 说完,星君正要走,可余光瞥见小乔,立马又顿住,问:“你怎么还没死?” 小乔正愁有火没地方发,“干你屁事。” “小孩子家家,怎么这么没礼貌?” “干你屁事。”小乔继续说。 星君看向陆知非,“你不管?” 陆知非也是日了狗了,“关我什么事?” “你们的教育很有问题啊。”星君说。 “你再不走,他要放狗咬你了。”陆知非说完,趴在小乔脚边的小狼狗适时抬起了头。星君黑着脸,感觉自己简直待不下去了,拂袖而去。 瞿栖一个人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真像是个木头人了。 饭桌上几人对视一眼,吴羌羌自顾自地不知道领会了谁的意思,拍案而起,“哈哈哈那个大明星,快过来吃饭啊,再不吃饭菜都凉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跟明星一起吃过饭呢。” 老竹子汗颜,看着瞿栖觉得他怪可怜的,随即也招呼着,“快来吃吧。” 瞿栖听话地走进来,却又犹豫着摇了摇头,“多些你们的好意,可我不是人,不用吃饭。” 陆知非却兀自给他拉开凳子,“坐下吧,吃饱了饭,明天还要去给心姐赔罪。” “心姐?我恐怕……”瞿栖面露自嘲。 陆知非打断他的话,“就算你不是人,做出的承诺也要遵守。” 瞿栖怔住,陆知非又转头去给两个小胖子夹菜。瞿栖看着这一桌大妖小妖还有人类和平共处的画面,怔怔出神。 晚上十点,商四还没回来。陆知非估摸着宿舍快门禁了,便起身要走。瞿栖却叫住他,“刚才四爷让我转告你,今天住在书斋,哪里都不要去。” “为什么?”陆知非昨天就没回去,今天再不回去,马晏晏的脑洞能开到无限大。 闻言,瞿栖露出了一丝为难深色,“四爷说,外面太危险,所以让你不要出去。” 其实商四的原话是:“万一哪个瞎了眼的二百五又把他绑架了怎么办,他那么弱,老子很累的。” 陆知非没有再追问,白天的遭遇已经让他心有忌惮,于是就干脆留了下来。对此最开心的当然是太白太黑,今天书斋里突然来了好多人,特别热闹。而且,今晚又可以和陆陆一起睡了! 陆知非莞尔。 翌日,陆知非在七点准时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太白太黑两个小脑袋瓜子凑在眼前,看到他醒过来,开心得手舞足蹈,“陆陆醒啦!陆陆醒啦!” 陆知非刚醒,正蒙着呢,就看两个小胖子又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主人主人!陆陆醒啦!” 别看它们人小,腿短,跑不快,但它们可以用滚的啊! 冲出房门、抱成一团,像个风火轮一般滚过走廊,然后又分开来,风风火火地闯进商四的房间,顺着床柱子往上爬,然后用力一蹦! 砰、砰,被子上砸出两个深坑。 “主人!陆陆醒啦!主人!醒啦!” 紧接着,蒙了五秒钟的陆知非,好像听到哪里的屋顶被掀翻了。不过管他呢,陆知非淡定地起床穿衣、洗漱,打开门,却见商四揉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件放浪不羁的黑色龙纹睡衣,衣襟大敞着,站在他门口。 他忽然想起以前上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核舟记》,里面有个词叫——袒胸露乳。 “有事?”陆知非很平静。 商四蹙着眉,满脸都是被强行吵醒后的不爽,但正经事还是要办,“把手给我。” “手?”陆知非抬起手,疑惑,“手怎么了?” 商四睡意上涌,不满他磨磨蹭蹭的,就直接抓住他的手。炙热的体温熨烫着陆知非的掌心,让他下意识地想抽手。 “别动!”商四瞪了他一眼,大手牢牢地抓着陆知非的手,凶狠中带着一丝认真。然后陆知非就见他眯着惺忪的睡眼,用手指一笔一画地在他掌心里写字。 陆知非的掌心在发痒,这感觉很奇怪。一大清早的,忽然有个男人堵在你房门口,抓着你的手要在你掌心上写字。 可陆知非知道商四这么做必定有他的理由,于是忍着那痒意低头看。商四写了自己的名字,依旧是龙飞凤舞的狂草,写完之后就让陆知非握拳,然后低头,双手包着陆知非的拳头,鼓起嘴往虎口的缝隙里,吹气。 像个小孩子一样,画个画,还要吹口仙气。 偏偏抬起头来时,神情还很认真,“遇到危险,就叫我的名字,知道吗?” 他这么认真,陆知非也跟着认真起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而下一秒,商四眼中的认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皮耷拉着,歪着头瞅了陆知非两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诡异的萌感。而后他往前一倒,整个人扑在陆知非身上,头顺势往他肩膀上一靠,“好困,我再睡会儿……” 陆知非被他扑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丫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 “你给我醒醒!”陆知非推他,但是推不动。 陆知非想直接把他扔地上,可一想到刚才商四对他的叮嘱,又心软了,于是便拖着人往屋里走,想把他弄到床上去。 可谁想到,都到床边了,陆知非一个没站稳,跟着商四一起扑倒在了床上。赶忙爬起来,余光却瞥见门口有个人。 瞿栖,刚好从门口路过,看到屋里两个男人衣衫不整倒在床上的场景,惊讶着飘了过去。 他前脚刚走,小乔又来了,抱着他的狗,一脸“我早看穿你们大人的肮脏世界”的表情,飘了过去。 然后是太白太黑,张大嘴巴保持着惊讶的表情,一蹦一跳地排在那俩人后面,嘴里还喊着,“哎呀呀!哎呀呀!” 陆知非敢打赌,他们纯粹是排着队傻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拿过一个枕头摁在商四脑袋上,去死吧。 当然,陆知非最后没能谋杀成功,而是带着一肚子毒气去上学。马晏晏果然对他的两夜未归耿耿于怀,也很担心。商四这个朋友出现得太突兀了,他一出现,向来自律的陆知非就开始早出晚归,进而发展为夜不归宿,太可疑。 一直到李茹心的工作室,马晏晏的念叨都没停过,直到看到瞿栖。瞿栖的出现让整个工作室一扫先前的压抑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很抱歉,心姐。因为我的一位朋友忽然去世,我赶着去见她最后一面,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瞿栖说着抱歉,神情一如从前那般温和,可神经大条如李茹心,都明显感觉到了他眼眸里的悲伤和失落。 李茹心赶忙安慰了他几句,也就再不提这件事了。 当天,瞿栖没有再去书斋,而是回了他跟许宛灵居住多年的筒子楼。临走前还托陆知非问一句,需不需要将那截骨香交给商四。 可是瞿栖需要骨香来吸取念力,如果没了骨香,他也会开始腐烂。陆知非听到他这句话,就知道瞿栖恐怕要糟。 陆知非回到书斋,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商四。彼时商四也恰好从书斋出来,身后还跟着小乔和他的小狼狗。 “你们要出去?”陆知非问。 “去找南英。”商四看了他一眼,“你也一起来吧,人多一些,南英会高兴点。” 陆知非依言跟上,一边走一边把瞿栖的话转告给他。 商四挑挑眉,很不在意地说:“死志已生,那就让他去死啊,又没人拦着。你告诉他,如果他想死得爽一点,可以来找小乔。” 小乔也难得地跟商四站在统一战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嗯,可以来找我。” 陆知非:“……” 很快,南英的住处就到了。开门,依旧是那两个明眸皓齿的姑娘领他们进去,南英也依旧老样子,穿着厚厚的毛皮大氅坐在珠帘后,温和静好,却难掩病气。 跟商四说的一样,看到这么多人来,南英很开心,“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的小庐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红英,绿萼,马上去准备晚膳。” 末了,他又笑着加了一句,“这次要清淡些的。” “南英哥哥。”小乔走过去,礼貌又斯文。 “小乔也回来了啊,来,坐我旁边来。”南英温和地伸出手,将小乔拉过去坐着。小狼狗也跟着过去,南英的手碰到它,顿了顿,轻咦了一声,“这是……崇明?” “是他。”小乔伸手抚摸着小狼狗的头,面色沉凝起来,“百年前那场大战,我以身试法,算是侥幸胜了。但是我乔家的控妖术太过霸道,我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坏了禁忌,原本是该死的。可崇明为了救我,强行将他大半妖力灌注在我体内,才算保住了我一条命。” “所以他被打回原形,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南英伸手,五指微张置于小狗头顶,指间散发着微光,好像在感应着什么。 小乔紧张地看着,“大战过后我就和他躲进了我家祖坟里,前段时间才破关而出。这么多年过去,他照理早该恢复了。” “别急,我且看看。”南英仔细感应着,其他人也不敢打扰他。良久,南英收回手,“崇明的情况比较复杂,他的妖丹破损太严重了。不过不要担心,你们二人是契约关系,现在你的身体里又留存着他的妖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件事,或许可以从小乔你身上着手。不过我需要时间想想,你且耐心等些时日。” 小乔神色复杂地点点头,眸中仍然满是担心。小狗深知主人的心思,乖顺地走回他身边,舔了舔他的掌心,以示安慰。 “我那儿还有些药草,对修复妖丹很有帮助,明日我便让吴羌羌给你送来。”商四说着,在南英对面坐下。 南英点头,“那再好不过。” 说着,他又想到什么,正色道:“星君跟我说了昨夜的事情,那人是冲着你来的,你可想到他究竟是谁了?” 闻言,陆知非和小乔也不由把目光投向商四,只见商四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这次可是我作茧自缚了。” “你看。”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案几上,“这就是他给我的提示。” 南英看去,就见那是一方白色纱巾,质地轻柔,他讶然,“女子?” “不。”商四摇头,“他是个男人,但这方纱巾,是我出于自身的恶趣味给他戴上的。” “朋友?”南英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商四还有个他不认识的朋友。 然而商四再度摇头,“简单来说,他不是普通人,他是神明养的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神明之蛊 “蛊?”南英诧异。 商四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道来:“那是在我遇见你之前的事情了,所以你不知道。那会儿,天地间还有一种存在,那就是你们人类口中所说的神。” 这最后一句,商四是看着陆知非说的,“你知道神究竟是什么吗?” 陆知非摇头。 “神,起初是混沌初开时天地自然孕育的灵体,用以稳固神州、保护万物。后来,很多法力高强的人和妖,打破了天道限制,所以也成了神。但是随着人类的繁衍,天地间的元气被消耗得越来越多,也就再没有人能成神了。而人类发展到一定程度,成为这世间主宰,不再需要神的护航时,很多神就会自然仙去。” 商四喝了口水,继续说:“所以神越来越少,最后也就剩下了那么几个,活着活着,就成了老不死。几个老不死天天在终南山上无聊地下棋,有一天我正好有事过去,他们非要拉着我跟我一起玩,真的,不是我要玩的。” 商四摊手,陆知非冷漠。 “你们玩什么了?”南英问。 “我们创造了一个人。”商四说:“准确来说,为了不破坏天地平衡,我们最初只是在纸上把他写了下来,你添一笔,我添一笔,这样谁都无法预料到接下去的故事发展,谁都能从中得到乐趣。我闲着无聊,就添了一句——此人面若好女,过于貌美,遂以白纱遮面。不过我也只添了这么一句,就离开了终南山。谁想到,等我再回去之时,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那一年,商四也不知道是时隔多少年之后再次回到终南山。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 凉亭里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明的踪影,他们或许是死了,或许是走了,世间再无人看到过他们。只有秋风卷起落叶,吹过商四的衣摆,翻开泛黄的书页。 神不见了,可书却留了下来。这或许是唯一一本,众神写下的书。 商四当然会好奇他们把故事最终写成了什么样子,可翻开来之后他才发现——他错了。 “我根本不该让他们玩这个游戏,他们所创造出来的人,空有强大的法力,却缺乏最基本的人性。他根本无法融入到人类中去,无法对人类这个族群产生归属感,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对他而言,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因为创造他的人本身不具备这个能力。更糟糕的是,”商四微微蹙眉,“神的力量太过强大,他们在提笔书写时,不小心就把法力留存在了那本书里。众神的力量开辟了一个全新的空间,而这些力量最终大部分都汇集在那个人身上。当时我只是朝书里看了一眼,他就发现了我。” 那个瞬间无疑是非常悚然的,商四翻开书页,眼睛却透过文字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里,有人在抬头看着他。 那个眼神冷漠、孤独,不是人的眼神,也没有神的平静。而那个世界,草木枯绝、飞鸟绝迹,荒无人烟。只有他一个人,站在万顷荒原上,抬头看着天。 “我闻到了一丝毁灭的气息。”商四凝眸,“如果不加以阻止,两个世界必然发生碰撞,届时,现世就会受到影响。我也不能让这么一个危险的人物脱离书本,于是我立刻找星君借了判官笔,蘸着我的朱砂,一笔,将他扼杀在书里。” 一个鲜红的死字出现在荒原上空,像一枚古老的印章,被一只无形的手当头按下。遮天蔽日的红席卷而来,大地开始龟裂,穹宇开始崩塌,而那个人依旧抬头看着天,眼睛里毫无波澜。 “那他应该已经死了,为何还会出现?”南英讶然。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他在最后一刻从崩裂的世界中逃到了现世。总之,我毁了那个世界后,又把那本书焚毁在终南山上的字库里,他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或许得回去看一看才能知道。” 然而对于陆知非来说,听到的这一切都太过神异,他不由想起爸爸曾经跟他说过的,死在昆仑山上的那条龙,或许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仅仅只是枕边故事。 “那这跟蛊有什么关系?”他问。 小乔回答了他,“几个老不死闲来无事创造个人玩儿,那跟养蛊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他们最终养出了一条蛊王,还反噬了。” 这时红英和绿萼端了菜上来,几人坐下边吃边聊。 小乔给小狼狗系着餐巾,让他坐在自己旁边,还给他布菜。陆知非看在眼里,大概也只有面对小狼狗的时候,小乔才会变得那么体贴。 南英则还忧心着商四,“你百年前忽然陷入沉睡,是否也与他有关?” “不能确定,但十有*。当年我正在修补北京这座大阵,稳固周围的天地元气,然而修补到最后关头时,城郊的字库忽然被毁,而它恰恰是大阵中的一个关键节点。我为了不让大阵崩溃,只好把自己填补上去,结果,就被迫沉睡了一百年。字库必定是被人为销毁的,时间恰好能跟清衡的死亡时间对上,而这个时候,许宛灵从某人那里得到了朱雀笔可以活死物的消息。”在商四的分析里,当年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小乔聪慧,一点就通,“破阵的人,是许宛灵。” “对。”商四点头,“那人丢弃了困灵锁,却带走了朱雀笔,可见朱雀笔对他很重要。而他一直藏于暗处,如此大费周章地布局,可见他虽然侥幸从书里逃出来,但一定受了很严重的伤,导致他不能随意行动,所以必须借助许宛灵的力量。许宛灵破了阵,我被迫沉睡,他就有了更多的恢复时间。然后,等到时机成熟……” “你醒了,许宛灵死了,他拿走了朱雀笔,就可以按照许宛灵摸索出来的法子,造出更多的木偶。”南英倒吸一口凉气,“他甚至可以造出一个你。” 陆知非凛然,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商四却依旧该吃吃该喝喝,七分潇洒,三分欠揍,末了感叹一句,“都是那群老不死太缺德了,留这么一个烂摊子给我,自己倒死得痛快。老子真是可怜,你说是不是,小陆陆?” 陆知非心里的那点担忧顿时如夏日的泡沫,一戳即破,“你这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商四伤心地摊手,小乔附和道:“对,自作自受。” 南英莞尔,忧心终于稍稍被冲淡,“快吃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当夜,小乔和小狼狗留了下来,继续商讨医治的办法。商四则提着灯笼带陆知非回书斋,因为喝了点小酒,走路慢悠悠的,提着灯笼一摇一晃。 到了书斋,陆知非看到商四跨上楼梯,就要告辞。结果商四回过头来,半倚在楼梯扶手上倾身抓住他,“别走啊,说好的报酬,你不要了吗?” 陆知非不确定商四到底醉没醉,但说起报酬,他还真想起来了。那天他帮商四去找瞿清衡,商四说——特殊任务特殊报酬。 “走吧,包你满意。”商四勾起嘴角,那张脸一半露在月光下,一半藏在阴影里,这么一笑还真有点蛊惑人心的样子。 陆知非神使鬼拆地就跟着他上了楼,等到进了商四的房间,看到他关上门,才产生一股危机感。 “报酬到底是什么?你不说我就要回去了。”陆知非说。 商四慢悠悠地走到书桌前,摊开宣纸,开始磨墨,“少年郎,别着急嘛。来,过来,我先考考你的功课。” 陆知非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笔,“写什么?” “你想对你爸爸说什么,就写什么。”商四说着,又没骨头似地用手肘撑在书桌上,一边磨墨一边督促他,“快写啊。” 陆知非提笔,心里想着远方的爸爸,千言万语盘绕心头。 他还好吗? 一个人孤单吗? 他是否还独自坐在树上,遥望着围墙外那条林荫小路等他回家…… 陆知非落笔,脑海中想着父亲的模样,一笔一划认真写着。不管他此刻的心情能否最终传递回去,他都不希望草率应对…… “啧,怎么那么丑?”如果旁边没有妖怪打扰就完美了。 陆知非深吸一口气,不理他,继续写。 “太丑了,你人长得清清秀秀,为什么字那么丑?”商四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就念叨几句,没完没了。 “你能安、静、一会儿吗?”陆知非转头,礼貌地问。 商四摇摇头,“不能,太丑了,不能忍,我的心脏病都要犯了。” 多漂亮的字啊,怎么到陆知非这里就变成鬼画符了呢?让他这个老师情何以堪?必须给他纠正过来。 这样想着,商四直接上手。走到陆知非身侧,伸手握住陆知非拿笔的手,抽掉宣纸重新来过,“看好了,字,要这样写。” 男人灼热的吐息就在耳畔,陆知非身体陡然僵硬,手却被牵引着移动。一笔、一划,刚才还歪扭如狗爬的字,顿时变得端正。 陆知非现在几乎是被他半搂在怀里,他的手心在发烫。余光瞥向身旁的男人,他的神色却是罕见的认真,月光从书桌前半开的窗户里流淌进来,柔化了他的五官,竟让他看起来格外温柔。 可是温柔?这个词跟商四一点都不搭。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陆知非越想越觉得怪异,那股感觉在他心里缭绕,挥之不去。而就在这时,商四温和平静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认真点。” 听!连语气都那么温柔! “你是……被什么上身了吗?”陆知非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商四顿住写字的手,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猜?” 商四的身上还带着些许醉人的酒味,陆知非微微往后靠,就听商四又说:“不要害怕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说着,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虽然你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陆知非:“……” “继续。”商四一秒又切回正经画风,握着陆知非的手画下一点,“这是家字,在各种类妖怪的文字里,这个字的相似度是最高的,跟人类的文字也很像。” “还有这两个字,知非,这是你的名字。” “……” 一字一句,商四握着他的手写下一篇长长的家书。字迹娟秀而端正,一如陆知非初见时给人的感觉。 写完了,商四松开了陆知非的手,推开半掩的窗,晃了晃窗口的铜铃铛。可陆知非还有些愣怔出神,看着商四的背影,下意识地摸了摸刚才那只被他握住的手。 直到窗口飞来一只青绿色的鸟,化为人形跟商四打招呼,才把陆知非拉回神来。那人二十出头的模样,丹凤眼,挑染了一撮绿毛,身上穿了件很醒目的衣服——东风快递。 “四爷,好久不见呐。”他扬手,爽朗笑道。 “是好久不见了,不过今儿找你来可不是为了叙旧。这里有封信,你帮我送到苏州,如果有回信,记得也给我捎回来。” “知道了,我办事,您放心。”那人接过信,随即又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四爷,唐宝让我问问您,您让他在家面壁思过,这都快半个月了,他能不能出来了?” 唐宝就是那个熊猫精,商四想起他就头疼,“行吧,让他好好开他的淘宝店,别来我面前晃悠。” “嗳,好嘞。那我先走了,四爷您回见!”说着,他转身跨出走廊往下一跳,月光下,只见他双臂舒展,刹那间又变回一只灵巧的青鸟,衔着信远去。 陆知非看着青鸟越飞越远,心里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期待——他或许马上就可以跟爸爸通上信了,这么多年的坚持,终于有了着落。 而这时,商四倚着窗,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我说,有了支付宝是不是就可以在那个什么淘宝网上买东西了?真的什么都能买吗?” “哦,你先下个app吧。” “app又是什么?” “app就是……”陆知非看了商四一眼,“诶,屁屁。” 商四仔细品味了一下,“你是不是在骂我?” “没有……” 屋内,虚心求教的大魔王开始了网购之旅。 屋外,隔着书斋一条街的公园里,瞿清衡第不知道多少号坐在长椅上,抬头看青鸟在天边飞过。然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仍显得有些僵硬的肢体,表情里有些无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扶乩 隔天,商四就出发去了终南山。陆知非只是去上了半天课回来,商四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句话——此去不知归期,让陆知非搬到书斋住,以防万一。 未知的敌人总是可怕的,陆知非没有自保的能力,就只能寻求庇护。但是陆知非想想就觉得很神奇,他莫名其妙就上了商四的贼船,被人当成拿捏商四的一个软肋?以至于现在整个书斋都把他当作重点保护对象。 这又从何说起? 不过事已至此,继续深究已经没有必要,陆知非从不喜欢庸人自扰。但有一件事迫在眉睫,他需要向马晏晏和吴羌羌解释他为什么在连续几天夜不归宿之后,竟然还要搬出去住。 “知非,你说实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马晏晏难得严肃起来。 “真的没事,我朋友要出趟远门,所以拜托我帮他看店而已。”陆知非说的也是大实话。 可马晏晏还是将信将疑,这次理智派童嘉树也站在他这边,一致决定要跟陆知非亲眼去看看。陆知非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不能推拒,于是一早就打电话给吴羌羌,说自己有两个朋友要来,让太白太黑藏好,务必不能穿帮。 结果…… 陆知非看着书斋门口这站成一排的人,沉默无语。 热情高涨的吴羌羌、一脸斯文贵气实则每根头发丝都很写着骄傲的小少爷、和蔼可亲的老竹子,除了因为体型问题不能出席的太白太黑,能来的全都来了。 “你们就是知非的朋友吧,欢迎欢迎!”吴羌羌热情地把人迎进屋里,马晏晏看着她一头火红长发,受宠若惊。 童嘉树却留意到了更重要的信息,“知非,你这朋友很有钱啊。” 能在寸土寸金的北京拥有这么一套小洋楼,屋子里一眼望去还尽是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古董,那可不是一般的有钱。陆知非倒是没料到这一点,如果他说是租的,那骗得了马晏晏可骗不了童嘉树——没有哪个房东会把这么多古董连同房子一起出租。 “他确实很有钱,家里做古董生意的。”陆知非解释。 童嘉树就没有再问,随随便便打听人家的家底也不怎么礼貌。陆知非松一口气,转身给他们倒茶。 马晏晏则依旧嘻嘻哈哈的,“话说你们这个书斋名字很特别啊,妖怪书斋,特别有感觉。还有这装修,老有格调了。” “那是,我们书斋可厉害了。”吴羌羌跟他聊得很投缘,两人飞快熟络起来。 “话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吗?”马晏晏突发奇想。 有啊,我就是,吴羌羌在心里这么回答着,嘴上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呢。” “其实我从小就觉得每个抽水马桶一定都连接着一个异世纪,集齐七颗龙珠真的可以召唤神龙。”马晏晏此刻的语气还是很信誓旦旦,把吴羌羌都给逗乐了,“能不能召唤神龙我不敢肯定,但是你召唤个狐仙说不定还可以。” “啊,狐仙!”马晏晏忽然一拍大腿,“不如我们来请狐仙吧,妖怪书斋嘛,多应景啊。” 吴羌羌眨巴眨巴眼睛,他们几个妖怪……请狐仙?以前有妖怪玩过这个吗?她看向小乔,可小乔又不是妖。忽然,她想起什么,狐仙啊,她以前刚化形还住在山上的时候,山背面就住着一窝狐妖。 仇可大了。 “玩!来玩!”吴羌羌拍案而起,积极地响应号召。 陆知非想阻止来着,老竹子拉住他,“让他们玩吧,就是个普通的小游戏。而且狐妖一脉跟四爷关系不错,若是真请过来了,还能喝杯茶。” 那厢马晏晏已经在百度请狐仙的办法,吴羌羌却拦下他,“百度上那都是乱说的,很多都套用的小东洋的法子,那能请来中国的狐仙么,都是扯淡。”马晏晏一听,好像也有点道理,“那要怎么弄?” “你看我的。”吴羌羌随即翻箱倒柜找到一个足有脸盆那么大的木盘,然后去庭院里不知哪个角落搞了一堆沙土放进去,做成了一个简易沙盘。 “这是啥呀?”马晏晏好奇地凑过去。 “按我们老祖宗的说法,请仙,也叫扶乩。”吴羌羌神色肃穆,颇有点神棍样。很快,陆知非拿来了商四的笔,吴羌羌把笔交给马晏晏,“你要问狐仙什么问题?” 马晏晏早有准备,“问我什么时候能交到大长腿女朋友!” 陆知非&童嘉树:“……” 扶乩开始,马晏晏一人执笔,笔尖停在沙盘正中央,高喊:“狐仙,狐仙,请显灵。狐仙,狐仙,请显灵……” 可过了一会儿,笔毫无反应。马晏晏失望地叹口气,“果然失败了么。” 陆知非看向吴羌羌,吴羌羌也满脸诧异,“怎么失败了?” 在书斋里做扶乩,用的还是商四的笔,成功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啊。 吴羌羌越想越觉得不对,小乔也露出困惑来,而这时,书斋外忽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撞在了玻璃上,被弹了回去。 有妖怪撞了禁制! 老竹子神色一变,但想到还有陆知非的朋友在,于是兀自镇定地起身,“我去看看,这么晚了不会是什么野猫吧。” 吴羌羌怕老竹子一人应付不过来,于是起身,“我也去。” 一个起身,个个起身。童嘉树拉了拉马晏晏,“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走吧。” “我扶乩都没成功呢。”马晏晏恋恋不舍。 “走吧。”陆知非此刻也不敢让他们多留,“你那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找一个大长腿的男朋友,比找女朋友容易。” 马晏晏生无可恋。 陆知非把他们送出门,转头就去找吴羌羌他们。此时他们已经在书斋拐角处找到了那只撞了禁制的妖怪,只是,气氛有点诡异。 陆知非凑过去一看,就见几人围成的包围圈里,坐着一只四方脸、小眯眯眼的动物,头上顶着个包,瘫着一张脸,聚光的小眼睛自带嘲讽。 这张脸真的很有冲击力。 吴羌羌受到的冲击就不轻,红发无风自动,“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告诉你你这个表情是对我的挑衅。” 它翻了个白眼,“不是你们叫我来的吗?” “谁叫你来了?我连你是谁都不认……”吴羌羌心直口快,陆知非赶紧拉住她,“羌羌姐,扶乩。” 吴羌羌顿时怔住,所有人都怔住。 夜幕里飘来一阵尴尬的风,老竹子揉了揉自己的老花眼,“你是……狐妖?” “藏狐。”陆知非好心地解答了他们的疑惑,也避免了进一步的尴尬。 可小乔推了推眼镜,依旧疑惑,“我们是请了狐妖没错,可十万大山里就有很多,你为什么要大老远从西藏跑过来?” “呵呵。”藏狐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抬头看夜空,星光璀璨,它开始思考人生,“我怎么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叫我?我刚刚明明好好地躺在床上。我怎么知道你们要叫我,叫了我来,却还开着禁制。” 从西藏到北京,这是一段奇妙的旅程。 它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从天而降,为什么会一头撞在禁制上,还被弹了出去。 吴羌羌干笑着摸了摸鼻子,但很快她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好尴尬。 超级尴尬。 怎么办?她不是故意的! 陆知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主动打破尴尬,问:“要不先进去坐坐?” 吴羌羌顿时感激涕零,小陆陆真是个好人。 然而藏狐接下去一句话,又逼得吴羌羌想自裁,“我的腿摔断了。” 陆知非&小乔&老竹子&太白太黑:“…………” 妈呀怎么办! 人家还把腿摔断了! “总而言之,”陆知非揉了揉眉心,“我们先把它抬进去。” 大家点点头,你抓一只脚我抓一只脚,抬起来之后,却发现这大鸟朝天的姿势不太雅观,然后又默默地换了个抬法。 没有人说话,因为真的太尴尬了。 回到书斋后,吴羌羌把陆知非拉到一旁,郑重其事地叮嘱道:“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四爷,千万不要。” 陆知非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商四笑得在椅子上打滚的情形,于是点头赞同,“说的对。” 而与此同时,正在回校路上的马晏晏忽然想起件趣事,跟童嘉树分享,“嗳嘉树你知道吗?刚刚请狐仙的时候,我脑子里竟然一闪而过藏狐的那张脸!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玩了我差点笑出来,你看你看,我手机上还有它的表情包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你是我的表情包(一) 腿摔断了,自然要看医生。 但这只藏狐道行不够深,还没化形,于是陆知非跟老竹子合计了一下,只能请兽医。可是这么晚了,哪里去找兽医? 就算找到了兽医,他们该怎么解释这只国家保护动物的由来? 治好了他,警察叔叔也该来了。 最后他们只能抬着藏狐去找南英,南英就像妖界的大夫,只是他专治各类疑难杂症,平日里又深居简出,妖怪们若不是碰到什么天大的毛病,也不会轻易找上门去。 但书斋的忙,南英当然得帮。只是当他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大氅上的毛随着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南英大哥!”吴羌羌急了。 南英连忙摆手,“好好好,我不笑了,红英,赶紧把我的药箱拿来。” 南英出手,骨折的伤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于是藏狐就在书斋里暂时住下了,等伤好再走。藏狐对此倒是很泰然,那张脸二十四小时都维持着同一个表情,完全看不出内心波澜。 就这样,书斋又多了一个常住人口,更热闹了。 “藏藏~藏藏~”最开心的还是太白太黑,整天围着藏狐蹦蹦跳跳,藏藏长藏藏短,追着问为什么他的脸是方的,几天下来藏狐的白眼似乎翻得更流利了。 当然,太白太黑也有伤感的时候,比如商四去了好多天了,还是没有回来。太白太黑很想念他,每天陆知非从学校或者工作室回来,两个小胖子就跟在他脚边扯着他裤腿问,“主人什么时候回来呀?什么时候回来呀?” 陆知非早已习惯了他们的二重奏,扬了扬手里的菜,“他过几天就回来了,今天晚上吃冬笋炒肉好不好?” “好呀好呀!”一听到吃的,两个小胖子就把主人忘到脑后去了。陆知非转身去厨房做饭,刚洗好菜,小胖子又跑进来,“陆陆、陆陆,你的快递来啦!” 陆知非擦把手跑出去,还以为又是商四的快递到了,结果,却看到了那个头上顶着一撮绿毛的东风快递员。 “你的信,请签收。”青鸟递过信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啊,这次路上正好有点事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我见到你爸爸了,他托我跟你说声他很好,让你不要担心他,好好念书。” “多谢。”陆知非礼貌地道谢,面上仍然平静,可接过信的时候,指尖却有些发颤。他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地把信封拆开,展开信纸,娟秀的妖怪文跃然其上。 知非: 见字如面。收到来信,很惊喜,知道你还记着我,爸爸真的很开心。这些年虽然你看不见我,虽然很多话不能跟你说,但爸爸知道你一定都懂。爸爸一直就在那里,哪里都不会去。所以,不要自责,不要担心,这世间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更好的相聚,缘来缘去,顺其自然便好。 爸爸一切都好,隔壁院里的枣子树今年也探出了头来,大黄狗身子骨也还利索。还记得你小时候在我们屋檐下做窝的小燕子吗?今年他们又回来了,小燕子变成了燕子妈妈,又生了一窝可爱的雏鸟。她还问起你,说要谢谢你当年把摔下树的她捡起来照顾。我同她说你在首都上大学,并邀请她们来年继续过来做客。等你他日学成归来,旧友重逢,想必也是喜事一件。 对了,青鸟同我介绍了那位教你识字的先生,妖界多争端,那位先生肯如此热心地教你,必定是位好先生。我不便出远门,你记得要替我多多感谢他。爸爸爱你,珍重,勿念。 乃父陆庭芳 陆知非合上信,万千暖意,恰如江南温柔的水,汩汩流淌过心田。爸爸还是那个记忆中爸爸,陆知非恍惚中好像还能看到他在树上温柔地冲他笑着。 这样就好,陆知非把信贴在最靠近胸口的位置,还能再见就好。 只要还能再见,那么先前所有的孤单,都好像变得无足轻重。只要一直往前走,一直走,一定,还能再相见。 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陆知非松了一口气,再次跟青鸟说谢谢,“下次说不定还要再麻烦你,真的太谢谢了。” “不用谢不用谢,我就是跑了个腿,要谢啊,该谢四爷。”青鸟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哦对了,我就叫东风,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的那个东风,你下次要是有事喊我,就摇一摇四爷窗口的铃铛。” 正在这时,屋外又有人喊,“快递!有人吗?” 可东风快递还在呢,这就有点尴尬了。陆知非歉意地笑笑,“是商四的快递,他最近刚学会网购,所以……” “哈哈没事没事,反正我也不接淘宝的单子。”东风很豁达,然后当他看到商四的快递后,非常庆幸自己没有接这个单。 只见眼前一辆红色面包车,装满了东西,快递员正卖力地往下搬,搬了一样又一样,搬了一样又一样。东风咋舌,“这……四爷到底买了多少东西啊?” 陆知非也不知道,反正商四学会网购之后,快递就没停过。所以陆知非一点都不担心商四的安全,一只还有闲心逛淘宝的妖,能出什么事? 而且这些包裹里十份有九份都是商四的衣服、墨镜、鞋子,等等,一只还有闲心打扮的妖,能出什么事? 快递堆成了小山,全书斋的妖都来帮忙拆包裹,再由陆知非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放进商四的卧室。没办法,谁让整个书斋都没有一只妖会收拾房间呢? 正整理着,有短信来了。 大魔王:快递都到了吗? 小鹿鹿:到了,太多,快没地方放了。 大魔王:没关系,你拧一下床头柜上的那只小椒图,打开来,里面有一个衣帽间。 衣帽间? 陆知非往床头柜上看,果然看见那里有一方镇尺,镇尺上蹲着一只青铜神兽。陆知非看着很眼熟,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是第一次见到商四时,在他衣服上打滚的那一只。 拧一下?陆知非想着商四的话,还以为是像电视里机关那样,握住椒图转动一下。可他的手刚用力,那神兽忽然活了过来,扭着小身子凶神恶煞,“你干什么!为什么挠我痒痒!” “呃……”陆知非顿住,原来这是活的啊,“商四让我来开衣帽间,放衣服。” “哼。”小椒图鼻孔里出气,两抹小须须跟着摇摆,根本不拿正眼瞧人,就跟商四平常一个样。陆知非也不跟它理论,“那我把衣服放这里,等他回来自己放?” 椒图跳脚,“狡猾的人类!狡猾的人类!” 但大魔王之威,让堂堂龙子也要胆颤呐。哼了一声,一张嘴,吐出一道光来。那光落地,就成了一扇雕花小红门。 陆知非推门进去,只一眼,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好大的一个衣帽间,大概跟整个书斋一样大,上下两层,四面墙壁上全是衣橱。从秦皇汉武到民国风韵,应有尽有,陆知非甚至看到了几件花旦的戏服。 “哈哈哈惊讶吧?目瞪口呆吧?”椒图跑到衣服上,再次变成绣纹,从这件衣服跑到那件衣服上,非常高兴地鄙视着陆知非的无知,“有我椒图给他看门,从没有丢过一件衣服!” 陆知非确实很惊讶,他是学服装设计的,更明白这一屋子衣服的价值。无论是材质、绣工、样式,每一件,几乎都可以称之为精品。 “这些……都是他穿过的?”陆知非不确定地问。 “那当然,四爷神仙般地人物,穿衣服当然不能重样。” 闻言,陆知非仔细想了想,发觉商四好像真的没有穿过相同的衣服。就算是看起来一样的白色里衣,也有细微的区别。 陆知非一边咋舌,一边把衣服挂起来。目光扫过那一排排衣服,不禁有些心痒——如果以后得空,一定要请商四让他再进来观摩观摩。 放完衣服出去,商四的短信又来了。 大魔王:你觉不觉得我的衣服有点少了? 小鹿鹿:好像,不少。 大魔王:不,肯定太少。男人嘛,总是缺那么一两件衣服,我要再买。 小鹿鹿:你开心就好。 小鹿鹿:对了,我收到爸爸的回信了,谢谢你。 大魔王:说吧你要怎么谢我? 小鹿鹿:给你做饭。 大魔王:哎,你这孩子就是太实在了。好吧,我要吃水煮鱼、龙井虾仁、糖醋排骨、红烧肉、松鼠鳜鱼、开水白菜、清蒸丸子、麻婆豆腐…… 陆知非果断退出短信界面,他需要缓缓。爸爸说的对,他是恩人,要感恩。 陆知非,你要感恩啊。 这时,陆知非忽然听到有人叫他,转过去一看,是房里的藏狐。 “有事吗?”陆知非进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藏狐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说:“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 “当然可以。”陆知非无意打探别人的*,而他自己的手机上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于是把手机递给他,就回厨房做饭去了。 藏狐摆弄着陆知非的手机,等他走了,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熟练地打开□□,退出当前账号重新登录,找到好友栏里唯一的那个人——发送消息。 我在北京,你在哪儿? 不不不,这样不好,太突然了。藏狐摇摇头,又删掉,一个字一个字反复斟酌着,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上,满是纠结。 但那是幸福的纠结。 与此同时,终南山。 商四背着手信步而上,终于又看到了那座凉亭。只是时光匆匆,凉亭已然破败,荒草掩盖、枯藤缠绕,一片片破瓦,就像破碎的往事,随时都可能从顶上掉落。 纵是洒脱如商四,此时都不免生出一股物是人非之感。 他最终没有进凉亭,转身趟过及膝的草丛,终于在记忆中的地方找到了那座字库。字库并不大,就像一座小小的舍利塔,是古人专门用来焚烧书籍的地方。 万物有灵,字也是有灵性的,商四作为书斋的主人,当然更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当初才会特意把那本书拿到这里来焚毁。 可是这中间究竟哪里出了差错呢? 商四蹲下来,伸手抚过字库璧上的斑驳痕迹,想要从中窥探出些什么。可那都是几百年?还是千年前的事情了?这么多年过去,又能留下什么痕迹。 商四无奈,正要走,余光却忽然瞥见刚刚被他拂过的墙壁上,似乎有些字迹浮现。字迹?商四看着手上的灰黑,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挥手将墙壁上所有的灰黑除去。 成片成片的文字,逐渐浮现在商四面前。 它们有着不同的形态,因为写下他们的不止一个,而其中,还有商四。 商四很快就在墙壁一角看到了自己的龙飞凤舞的狂草——此人面若好女,过于貌美,遂以白纱遮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你是我的表情包(二) “知非知非,你快过来!快过来!” 陆知非正洗着碗,忽然听到吴羌羌站在厨房窗户外叫他。吴羌羌一脸憋着笑、仿佛窥探到了什么大秘密的神情,叫了陆知非,又去叫太白太黑。 几分钟后吴羌羌带着他们悄悄溜到藏狐的房间门外,透过半掩的窗子,看到了房间里正在玩手机的藏狐。 这时小乔正好路过,“你们在干嘛?” “嘘!”吴羌羌赶紧把小乔拉到身后,然后神秘兮兮地指了指窗户。小乔蹙眉,探头去看,就见藏狐举着个手机对准了自己,在不停地找角度,然后努力变幻着表情,虽然这些表情在大家眼里都差不多。 小乔疑惑,“他这是在……” “自拍。”陆知非一语道破真相。 吴羌羌就说:“看,我就说是自拍吧!” “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陆知非说着,转身就走,碗还没洗完呢。爱自拍就自拍好了,他可以接受自己的手机里多一堆藏狐的自拍照。 虽然看一只藏狐瘫着张嘲讽脸一本正经地自拍,真的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然而吴羌羌跟上,高深莫测地说:“如果只是自拍,你觉得我会那么大惊小怪吗?我刚刚进去收碗,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他在用自己的自拍照做表情包!真的是表情包!他还会给自己打虚影、还配文字!” 陆知非的脚步顿住,“……” 后面跟着的小乔也顿住,然后果断回头,又趴在窗口往里看。 藏狐还在自拍,拍完之后大概在看照片,右手的爪子在屏幕上一划一划,看这张不满意那张不满意,然后又举起手机自拍。这次好像终于满意了,低头开始修修修。 小乔的眼底有惊叹,感觉自己受到了新世界的洗礼。闭关那么久出来,人类世界大变样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妖怪都变得如此不可捉摸?他们捉妖师一脉岂不是要倒闭了? 而就在这时,藏狐又换了个角度,他想给自己制造点虚影,然后在拉出虚影的同时翻个白眼,效果肯定更好。 说干就干,他让自己背对着光源,然后举着手机开始快速地摇晃头部,一、二、三!翻白眼! “怎么回事?他中风了吗?”吴羌羌探出头来。 小乔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需要缓缓。 藏狐又开始摇摆,这次他抓了一个三连拍,觉得差不多够了,于是低头看手机,修图。结果,他看到手机里,自己的虚影后的窗户里,左边一个目瞪口呆的小乔,右边一个目瞪口呆的吴羌羌。 藏狐:“……………………………” “他怎么僵住了?”吴羌羌有点紧张。 陆知非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幽幽地说:“因为他发现你们了。” 已经连续在照片这件事上败过两次的小乔不想说什么。 吴羌羌满头大汗。 怎么办,好尴尬。 超级尴尬。 这个时候如果问他要一套表情包会不会显得自然一点? 好尴尬,可是为什么还是好想笑。 妈呀,救命。 整个书斋,谜一般的安静。 风吹过庭院,卷起落叶,轻飘飘地落在小池塘里。花开无声,岁月也无声,天地间都一派安静。 很好,就这样,大家都不要说话,避免尴尬。吴羌羌在心里默念着,悄悄地后退一步,然而就在这时,坐在小乔肩膀上的太白,忽然打了个嗝。 太白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可是打嗝会传染,太黑也紧接着,“嗝。” “嗝。” “嗝。” “嗝。” “嗝。” …… 风吹过庭院,飘了满院子的打嗝声。 禁忌的开关一旦按下,可怕的怪兽就会从牢笼里被放出,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撕碎。 “快递!请问有人在吗?”快递来了。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吴羌羌的手机响了。 喧闹的背景,像在嘲笑他们刚才的欲盖弥彰。藏狐默默地放下手机,抱住自己的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在床上投下一片孤单的阴影。 救命! 这样更尴尬了啊! 小藏藏不光摔断了腿,自尊心也快破碎了啊!谁来救救他! 吴羌羌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说我们只是路过,你会信么?” 藏狐没有回答,他默默地拿起了手机。几秒后吴羌羌收到了一条来自陆知非手机的短信——走开!!! 吴羌羌感到一丝庆幸,幸亏他没有用自己的表情包,否则她恐怕要自裁当场。 十分钟后,大家各自忙完自己的事,就回房去睡了。或许过了一晚,第二天又会是崭新的一天。 然而,第二天当他们在客厅聚首,发现还是谜一样的尴尬。 “我觉得我们得想个法子修补一下藏藏受伤的心灵。”吴羌羌严肃地说:“我们必须要告诉他,用自己的自拍做表情包是件很正常的事。” 小乔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思考了一夜的问题,“尔康的表情包是自己做的吗?” 吴羌羌沉默了一下,说:“不是。” “其实什么都不用做,跟平常一样就好。”陆知非说。化解尴尬的办法就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人再提,这个小插曲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办法的效果相当显著,接下来的几天都由陆知非给藏狐送吃的,藏狐见他还跟平常一样,犹豫几次之后,也照旧问他借手机,于是书斋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然而有一天,吴羌羌又咋咋唬唬地跑回书斋,一副大事不好的样子,“知非知非我们被做成表情包了!” 彼时陆知非正在画设计稿,这些天他又进了衣帽间几次,抓住些灵感,所以画得正入神。听到吴羌羌的话,他疑惑地抬头,“谁被做成表情包了?” “我啊,还有小乔!”吴羌羌激动地把手机给他看,“你看你看,这肯定就是那天藏藏拍到的那张!” 陆知非一看,果然。藏狐摇晃的虚影,还有窗子里目瞪口呆的两个人,毫无疑问就是那天拍下来的。只是照片被修过,背景几乎都被抹掉了,吴羌羌和小乔的脸也都加上了胡子和眼镜,如果不仔细分辨,很难看得出来是谁。藏狐也像是被p上去的,整体看上去非常不搭,但很有喜感。 “他把表情包传到网上分享了?”陆知非问。 “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吴羌羌激动地点开某个人的微`博主页,“你看,发出这张表情的源头,不是什么专门分享表情包的营销号,而是一个私号,而且还是个女的!” 女的? 陆知非微微诧异,仔细看去,就见那是个叫“见习魔法师巴拉弓”的博主,性别女,微博上千条,粉丝大约七八百个,很普通的一个私人账号。翻她前面几条微博,打游戏、追星、搞cp、吃土,根本不可能是藏狐本人。 见习魔法师巴拉弓:哈哈哈哈get到一张新的表情,笑死我了!我爱藏狐!藏狐爱我!笔芯! “嗳你说,这个人是不是跟藏藏认识啊?不然她怎么会有这张?”吴羌羌八卦全开。 “也许吧。” “知非,你这样不好,青春是个躁动的季节啊!”吴羌羌一掌拍在陆知非的肩膀上,宛如一位慷慨激昂的诗人,“你看,连生活在高原上的藏藏都有网友,你知道交网友是什么的开端吗?是恋爱啊恋爱!而你生活在这花花世界,大好年华,怎么能对恋爱一点憧憬都没有呢?” “羌羌姐,你最近又失恋了吗?”陆知非无奈。 吴羌羌大手一挥,红发飘扬,英姿飒爽,“知非弟弟,话不能这么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想追我中环大妖鸡的人,可以从这里一直排到西直门!” 陆知非莞尔。 吴羌羌看他如此淡然,恨铁不成钢啊,“我的意思是,你该谈个恋爱啦。整天画设计稿,衣服又不会变成女朋友。而且你画的都是男装啊,干嘛不画条裙子呢,裙子还可以做出来给女朋友穿啊。” 这么说着,吴羌羌的注意力又转移到陆知非的设计稿上去了,弯腰仔细看了一眼,乐了,“这宽袍大袖的样式,还有这花纹,四爷穿一定很好看。” “是吗。”陆知非刚开始没注意,此时被吴羌羌一说,才发现自己正在画的这件衣服,真的很适合商四。宽袍大袖、泼墨大红,穿上去的风格一定极为放浪形骸,陆知非认识的人里,恐怕也只有商四才镇得住。 陆知非想着想着,有些出神。这时吴羌羌又想起什么,摇头叹息道:“说起来,四爷也是的,平常叫他去谈恋爱,他就不去。你说说,貌美的狐妖、飒爽的女侠,还有那梨园里的漂亮花旦,哪个不好,他就知道整天抄着把茶壶听戏逗鸟看书,我就没看他对谁动过凡心,活该当个万年单身狗。” “他那叫万年单身鳖。”忽然,小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看吧,连小乔都知道。”吴羌羌顿时来劲了,话匣子打开来就再也关不上。于是陆知非只得一边画设计稿,一边听她跟小乔一起吐槽商四二三事。 不一会儿,小乔忽然语出惊人,“其实在上海的时候,有段时间四爷身边是有人的。” “我怎么不知道?!” “那段时间你不在,我老师旧疾复发,南英大哥又不便出远门,于是四爷从北平带了药过来,在上海留了一段时间。那会儿局势紧张,九组接到上峰的指示,让我去百乐门跟人接头。我一去,就看到四爷身边带着个女人。那女人是那儿的台柱子,据说四爷天天过去捧她的场。” 吴羌羌咋舌,“看不出来啊,四爷可从来没提起过。” “他没跟你提起的事情,多着呢。”小乔仔细回忆着,思绪穿过时空,回到了那一年的十里洋场。 “哟,是乔少爷来了,快请、快请。” 迎宾的脚步,走向二楼。小乔走在扶手旁,手杖在金属的地板上轻点,藏在金边眼镜后的双眸扫过下方的衣香鬓影。崇明就跟在他身后,单手托着他的宽檐礼帽,一仆一主所到之处,人皆侧目。 “乔公馆上个月不是刚办过丧事?这位小少爷扶棺去了祖坟,现在应该还在服丧吧?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乔家也不知道遭了什么邪,乔先生乔太太都是好人啊,怎么就死剩下一个小孩子了呢?听说乔家的那些旁支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镇得住什么场面?” “先不说镇不镇得住场,双亲去世不过一月,就迫不及待地到百乐门来,这乔家的小少爷也忒没有分寸。年纪轻轻就想着吃喝玩乐,怕是巴不得没人管他呢,现在可好了……” 流言蜚语,总是无处不在。 身后的男人明显动了怒气,森森寒意中裹挟着杀气,叫旁人心颤。可他刚要上前,一根手杖伸过来拦住他,少年清冷的声音带着贵气和雅意,“崇明。” 少年只是一句话,便叫男人卸了所有怒意,乖乖地站回他身后。 前面带路的经理面不改色,伸手,“请。” 小乔颔首,一身斯文意气、宠辱不惊,倒叫旁人刮目相看。 这时,下面忽然传来骚动,小乔刚要迈开的脚步顿住,回身往下看。只见悠扬疏懒的爵士还在放着,可舞池里的人却不知何时停下了舞步。人群中央,一个西装笔挺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拦住了一个漂亮女人,神色倨傲。 女人似乎不愿意与他共舞,虽然脸上在笑,可言语间多有推拒。小乔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分布在人群里的手下。 崇明俯身,凑在小乔耳边轻声说道:“华城会的人。” 小乔微微眯起眼,没什么表示。然而下面舞池里的情况却一触即发,女人姿容艳丽,平日里会帮她出头的人一把一把抓,可此时面对这个男人,却没人敢上前阻止。 不过这上海滩,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可恨的人也多了去了。有谁真的可怜,谁又单纯的可恨呢? 小乔对这种风月场上的事不感兴趣,看了几眼便不看了。然而就在他转身时,一道慵懒恣意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又转过身去看,就见那位总是在老师口中出现的商四爷竟然在这儿,月白长衫外罩着墨色纱衣,一身名士风流。他背着手拿着折扇,就这么一步一摇地走到舞池中央。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瞅了那男人几眼,然后眼里噙着笑,折扇挑起女人的下巴,“这姑娘不错,我要了。” 就算时隔很多年再提起,小乔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刻的商四,气场是很足的。虽然看似漫不经心,可直到他说完话,都没人敢出声打扰。 吴羌羌心生向往,“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 “后来怎么样了啊,白牡丹。”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三人一怔。 小乔霍然转身,就见商四赫然就站在他身后,笑眯眯地看着他。吴羌羌惊喜地站起来,“四爷你回来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你是我的表情包(三) “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小乔黑着脸瞪着商四,一脸不悦。 商四摊手,“摇曳上海滩的纯情白牡丹,这名字不是很好么?当初多少人为你倾倒啊,如果让他们知道白牡丹其实是个男人,还是个小孩子,会不会很有趣?” 吴羌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白牡丹?哦我的天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小乔怒,“取一个女人的名字只是为了更好地掩饰我的身份。” “我懂,我懂。”吴羌羌也知道那不过是一个代号,可看着小乔唇红齿白的少年脸庞,再想着那名字,就是止不住的乐呵。 这时,商四问:“刚才我大老远就听你们在说藏藏,藏藏是谁?” 陆知非这才把藏狐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商四,商四果然笑得不能自已,“这招好,这招好,下次看谁不顺眼,也这么召他来。” 商四看问题的角度总是如此与众不同。 陆知非对此不予置评,收起画笔和稿纸,起身去厨房。商四抄着手迈着大爷步跟过去,倚在厨房门口,“现在才四点都不到,就做晚饭了?” “嗯,今天要多花点时间。”陆知非淡然地解释了一句,手里的动作却没停。所有的菜分门别类地放好,该切的切,该洗的洗,有条不紊。商四渐渐发觉,就这样看陆知非做菜也是一件很赏心悦目的事情。 他做什么都很认真,安安静静的。那双手既能拿笔也能做菜,偏偏还生得特别好看,白皙修长,什么东西到了他手里都变得格外养眼。 过了很久,陆知非回头发现他还在,还以为他是正好路过,便随手舀了碗鸡汤,“过来,尝尝味道。” 商四一听到有吃的自然积极,接过碗,又听陆知非叮嘱,“小心烫。” 商四应着,可喝汤的动作可不慢。陆知非看他没烫到,也就不管了,“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商四仔细品味了一下,“有点淡。” 陆知非若有所思,琢磨着怎么再把味道调一下。而商四粗粗扫了一眼,这才发现端倪,“这些都是那天我点的菜?” 陆知非反问:“你不是说想吃?” 商四噎住。他是想吃来着,可那天那条短信就是说说而已,他没想到陆知非会当真。不过陆知非当然知道那是开玩笑,可他没什么可以报答商四的,正好商四爱吃他做的菜,那就做了,仅此而已。 不过陆知非能力有限,也不可能真给商四做一桌满汉全席来,结果就是——十二道菜,四大菜系,荤素搭配,收服了一整个书斋。 “陆陆!棒!”太白太黑挥舞着小勺子手舞足蹈,吴羌羌和老竹子已经拿好了筷子,小乔准备了食盒要带一点给正在南英处治疗的崇明吃,就连一直卧床的藏狐都坐到了桌旁,书斋里热热闹闹的,像过节。 商四坐在主位上,喝着酒下菜,一时兴起,筷子在指间打了个旋儿,敲打在白玉的酒盅上。铛铛铛铛,清脆悦耳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太白太黑站起来,拿纸巾绑在腰间做裙子,牵着手和着节奏开始跳大神。 “唔啊嘞啊嘞啦~~~”吴羌羌鬼哭狼嚎。 商四一筷子飞过去,吴羌羌伤心欲绝,“四爷你嫌弃我。” “您这唱的什么啊?给我上坟呢?”商四嫌弃得不要不要的,而后转向旁边的小乔,调笑道:“这种事儿就要让专业的来,白牡丹,来唱一段儿?” “不会。”小乔语气生硬。 “别骗我,你老师跟我说过你会唱曲儿。”商四一脸抓到别人作弊的正义表情。小乔对天翻一个白眼,老师你坑我。 不过小乔最后还是没有唱,想听白牡丹的曲儿,除非你是不想活了。 陆知非虽然不爱闹腾,但看着这满屋子热闹,置身其中,心情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雀跃。就像老宅门前的那只石狮子,总爱看外面锣鼓喧天。 只是藏狐好像有些心不在焉,陆知非想了想,就把手机递过去,“给你。” 藏狐犹豫了一下,接过去,小声说了句谢谢。见状,吴羌羌打趣他是不是跟女孩子聊天,藏狐也没有否认,拿着手机略有些局促。陆知非看到他被绒毛遮掩的脸颊,似乎有点红。 吴羌羌拍拍他的肩,站起来,高举酒杯,“让我们一起为青春干杯,纯真万岁!恋爱无罪!” 太白太黑捧场高呼,“耶!” 一晚闹腾,第二天,各个都在赖床。 陆知非却自律得很,做好了早饭就去上课,顺道还给马晏晏和童嘉树带了点。 “嘿嘿,就知道你够义气。”马晏晏揽着陆知非的肩,啃着鸡蛋饼,吃得满嘴油,“以后谁要是做了你女朋友,那可真是太有福气了。” 陆知非莞尔,“要不你来?” “呃,变性这个手术……还是有一定风险的。”马晏晏郑重其事,“而且我觉得你已经不需要女朋友了,女生不如你长得好看,不如你会做菜,不如你手巧,不如你品味好,相信我,你需要一个男朋友。” 马晏晏的歪理,总是带着一股似是而非的正确感。 “而且,据我的观察,你的后援会里的妹子,有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更希望你去搞基而不是交一个女朋友把她们气死。你想想,如果你去搞基,那所有女生就都没有希望,性别不对嘛,多公平。” 陆知非是不知道现在的女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但他很好奇马晏晏一天到晚都在观察些什么,以及,“我有后援会?” 马晏晏:“请你有身为系草的自觉,谢谢。” 陆知非:“哦。” 马晏晏忽然义愤填膺,“说起来我就生气,她们给你拉郎配,可是唯独排除了我!明明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比童嘉树多多了,就因为他是篮球队的,比我高,你说咱们能不搞身高歧视吗?” “怪我。”陆知非说。 “这怎么能怪你呢?” “怪我长得不够壮。” 马晏晏:“……” 你就说我受吧!你就直说吧! 马晏晏是个活宝,跟他在一起,陆知非永远都不会觉得无聊。上午的课很快过去,下午又是满课,万恶的周三,总是黑暗的。 课上要交作业,陆知非犹豫了几次,也还是没把那件商四风格的大袖衫的设计稿拿出来,而是换了一张裙子的。 老师过来看到了,神色有些复杂,“知非啊,这条裙子也不是说不好,就水平来说还是不错的。但你应该可以做得更好,更有灵气,这条裙子对你来说,各方面都显得太过普通。” “我知道了,老师。”陆知非点头。 等老师走了,马晏晏啧啧说:“他对你要求就是太高了,不过你确实比我们有天赋,据说过一段时间有个比赛,系里估计会给你一个名额。哦还有,下个礼拜就是心姐的秀,她说可以让我们以工作人员的身份进后台观摩。” “好。”陆知非说着,忽然想起瞿栖,一段时间没见,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时,教室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喊,“陆系草!有人找!” 老师的讲话被迫中止,所有人都忍不住转头去看。可陆知非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隔壁班忽然传来一声洪亮的问话:“帅不帅!” 走廊里的人回答:“帅!” 这一问一答,引得满教室哄笑。 “系草,赶快去看看啊!” “对啊对啊,又哪儿来的大帅哥啊,别藏着掖着赶紧叫进来让我们瞧瞧!” 就连老师都对此见怪不怪,“陆知非,你出去看看吧,其他人继续上课。” 陆知非淡定地穿过满堂哀嚎,走出教室门口一看,就见有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站在他们班后门口,单手插着兜,正跟隔壁班几个女生说话。 是商四,这件很有设计感的大翻领风衣还是陆知非帮他挑的。 “你怎么来了?”陆知非走过去。 商四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来,微微拉下墨镜看他,眨眨眼,“我来找你啊。” 但是你不用这么高调啊。 陆知非看了一眼隔壁班那几个眼冒红心的女生,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来话长,吴羌羌说藏狐喜欢的那个女生是你们学校的,可她刚刚发了你的背影照,说喜欢你,要睡你。所以吴羌羌很激动,说要来亲自见证新中国成立以来书斋第一桩三角恋。” 陆知非花两秒努力吸收了一下这几句话中囊括的信息,然后问:“那羌羌姐人呢?” 商四摊手,歪着头有些无奈,“你们学校旁边不是电影学院么,她刚刚看到她前男友了,然后说要去侦查一下。” 陆知非:“” 电影学院多帅哥,陆知非猜想吴羌羌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抬手看了看时间,还有三分钟下课,洪水猛兽即将出闸,陆知非果断撤退,“跟我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你是我的表情包(四) 片刻后,两人并肩走在学校相对僻静的林荫小路上。午后的暖阳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肩上,光影交替间,两人的影子被逐渐拉长,又缩短,周而复始。 陆知非光顾着跟商四说话,殊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陆知非抱着书,清冷俊秀,一双澄澈的眸子藏在浓密的睫毛后,安静的时候就像一幅画。 商四戴着墨镜插着兜,高大帅气,而那硬朗之风里,杂糅着些许慵懒随意,气场足得让人无法忽视。 一米八的陆知非,硬生生在一九五大魔王的衬托下,变得有些娇小。 然后路过的人看一看,再看一看——哟,这不是服装设计的陆系草嘛。 那厢陆知非还在跟商四说话,“你知道那个女生是哪个专业的?” “动画。”商四言简意赅,一想到那个女生的微博内容,隔了几个小时,还是感觉很神奇,忍不住问:“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为什么老说自己是狗?狗招谁惹谁了?” 陆知非:“……” “还有,她一会儿叫这个老公,一会儿叫那个老公,到底谁才是她老公?” 陆知非淡然地说:“我肯定她自己也不知道。” 商四不懂啊,真的不懂啊,“挖鼻屎什么时候成了一种新风尚?” “在你睡着的时候。” 商四深以为然,“吴羌羌帮我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给我推荐了很多东西,然后我看到一个叫法舞天女还是舞法天女的电视剧……我觉得,你们人类对我们妖界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商四觉得他要被天女拍死在沙滩上了。 陆知非回答:“不是。据说放大招之前跳个舞,法力会变强,你可以试试。” 商四眯起眼,“想坑我?” “没有。”陆知非面不改色,“看到每天公园里跳舞的人了吗?这是事实。” 商四:“你不要蒙我,老竹子都跟我说过了那叫广场舞。” “哦。”陆知非依旧镇静,可商四却好像从中体会到了一丝遗憾,正想治治这个越来越胆肥的人类,却忽然间闻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陆知非看他突然停下来,疑惑,“怎么了?” “你们学校里,也有妖啊。”商四说着,忽然拉住陆知非的手,把他藏到身后。墨镜下冷冽的眸子扫过四周飘摇的落叶,嘴角却勾着笑,意味莫名。 “无胆鼠辈,鬼鬼祟祟。想试探你四爷爷,道行够了么?”商四的声音听似平常,但那声波却像是一圈一圈往外扩散。那话里的张扬、桀骜,刹那间回荡在上空,落叶震颤、阴影浮动,只有躲在商四身后的陆知非,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陆知非面前就是商四宽阔的背,除此以外,他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却很安心。那些纷纷扬扬的落叶没有一片落入陆知非的心海,全部被摧毁在商四的掌心。 然而周围的光线忽然开始黯淡,陆知非发现他们的影子好像都逐渐跟黑暗融为一体。那影子在挣扎着,脚下就像墨池翻涌,诡异莫名。 陆知非下意识地抓住商四的衣服,商四侧头看了他一眼,扬起的眉梢上染着得意,似乎在说——怕了吧? “人有失足,马有失蹄。”陆知非说。 “放心,我保护你,还绰绰有余。”说着,商四伸出手,摊开掌心,一枚绿叶从万千落叶中被攫取,如闪电飞来,又被商四信手拈住。两指夹着翠绿树叶,商四反转掌心,“去!” 绿叶直刺半空,陆知非抬头去看,就见那绿叶竟然撞到了什么透明的阻碍,半空裂开一条缝,就像玻璃镜面,发出咔嚓的破碎声。 随后那镜面就开始破碎,一片片剥落,直朝两人头顶落来。陆知非下意识想躲,但看着商四的背影,却又顿住。 他没动,商四动了。 打了个响指,那些碎片自然避过两人,落入地面,然后消失不见。不消片刻,阳光、树影、和风,重新回归正常,陆知非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周围的人都一脸好奇地停下来,看着他们。 在过路人眼里,刚才两个人就是忽然停下来,然后陆知非又忽然抓住了商四的衣服,然后商四转过头来跟他亲密地说着什么。 陆知非一向淡然处事,本来这也没有什么,可他在人群里看到了马晏晏。而此刻马晏晏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激动、震惊、痛心疾首,像一锅大杂烩。 马晏晏那叫一个心情复杂啊,陆知非课都没上完就跟男人跑了。虽然说本来就该下课了,陆知非也给他发了短信告知,可跑了就是跑了啊。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然后马晏晏操着老妈子的心,满学校找他,跑完几千米长征,蓦然回首,发现陆知非抓着那个野男人的衣服,两人凑得不是一般的近。 马晏晏忽然有种青春期的儿子终于开始叛逆的心情。 既喜悦,又悲伤。 “晏晏,你知道动画专业的人一般在那栋楼上课吗?”对付马晏晏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尽快转移他的注意力。 马晏晏果然中招,“动画专业在传媒学院啊,就在我们艺设隔壁,走过去大概十几分钟吧,怎么了?” “帮我朋友找个人。”陆知非说。 “那你们可问对人了,有我出马,包你们找到!”马晏晏拍拍胸脯,已经完全掉进了陆知非的沟里。 这时,风风火火的吴羌羌从远处奔过来,“知非!” 跑到近前一个急刹车,看到马晏晏,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哟,晏晏同学!” 马晏晏被她拍得一口老血,正吊着口气想大肚地跟她问好,就见吴羌羌的目光扫过他们三,惊叹道:“信号塔啊这是!” 一九五的商四最最高,一八零的陆知非显娇小,一七五的马晏晏……矮冬瓜。 马晏晏生无可恋,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太残忍了。 “咳。”陆知非再度岔开话题,“走吧,去晚了就找不到人了。待会儿找到人,请你去学校对面新开的酸菜鱼馆吃饭。” 马晏晏顿时满血复活,“走吧!” 只是这一路上,马晏晏都尽量避免走在商四旁边。他总觉得商四一低头,就能看出他昨天没有洗头。 一边走,马晏晏一边打听那个女生的信息,好方便他找人。结果陆知非只是报了她的微博账号,马晏晏就认出来了,“这人我知道,杨晓,动画专业三年级的学姐,她的微博还关注了我!我都要吓死了!” “吓死?”陆知非诧异。 “一言不合就给你画小黄漫,她还会做动图,太可怕了。幸亏她后来把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去了……哦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陆知非:“……” 商四和吴羌羌则落在后面,小声交谈着,“四爷,刚刚我感觉到元力波动,你跟人交手了?” “只是试探了一下,对方似乎没有恶意。不过这片儿学生多,你盯紧点。” “好,小知非在这里嘛,我肯定不让别的妖怪动他一根头发。”吴羌羌拍胸脯保证。 前面陆知非还讶异,“我看过她的微博,画的几个条漫都是温馨治愈向的。” “你是说那篇《无声世界》吗?相信我,那一定是个意外。不过那篇漫画确实画得很感人,据说是真人真事,哎,也不知道那个女生后来怎么样了。这样一话一话看得难受。” “什么故事啊?”商四大步跟上,走在陆知非身侧。 “一个因为意外双耳失聪,然后逐渐忘了怎么说话的女孩子的故事。”陆知非说。 这时,目的地到了,但这会儿正是放学时刻,人多半已经不在教室里。马晏晏就问:“要不我给她发个私信?” “别!我们这样贸贸然上去,万一把人吓着了怎么办?”吴羌羌赶忙阻止,“我就是想偷偷看一眼,看藏藏暗恋的人到底长什么样。你们说藏藏大老远从西藏过来,又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还是初恋,多不容易啊,咱还不得帮帮忙么。” 在妖怪一生漫长的岁月中,孤独总是占了大半。能真心喜欢上一个人,是件很美好很难得的事情。 吴羌羌问过藏狐,想不想跟她见面。 藏狐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了眼镜子,然后摇摇头。 镜子里是一张长相滑稽的长着绒毛的脸。 “哟吴羌羌,懂事了啊。”商四挑眉。 “那是。”吴羌羌自鸣得意,“我作战经验可丰富了!” 陆知非沉默了一会儿,听出问题来,“难道你们没考虑过,或许她根本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吴羌羌愣住,“什么意思?” 陆知非正要解释,忽然,吴羌羌的电话响了。接了电话的吴羌羌,变得满脸问号,“刚刚两个小胖子跟我说,藏藏半个小时前出门……见网友去了?” 陆知非和商四对视一眼,都感觉有些惊讶。敢情他们在这儿白操心,正主已经去约会了?可是不对啊,藏狐还未化形,他怎么会约人家见面? 更让人意外的事还在后面,马晏晏看着不远处走过的几个女生,激动地喊了出来,“杨学姐!” 陆知非转过头去看,就见一个高挑女生也朝他们看过来,看到陆知非的时候眼睛一亮,“陆学弟!” 应该在面基途中的人,怎么还在这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你是我的表情包(五) “哦,你们说那张表情包啊,那是我从我表姐那里看到的啊。” 杨晓一句话,证实了陆知非的猜测。吴羌羌随即追问:“那你表姐……” 杨晓也没瞒着,“就是《无声世界》的主人公,其实说是表姐,也就跟我差不多大。不过你们打听我表姐干什么呀?” 马晏晏回答不上来,转头看向陆知非,却见陆知非若有所思。那厢杨晓却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是一个表情而已,此刻她的注意力全在陆知非身上,一双眼睛亮亮的,“陆学弟,我正想跟你说个事呢。是这样的,我跟我的同学准备做一个flash动画,里面有个人……”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站在陆知非身边的那个男人就忽然打断她,“抱歉,我现在有点急事,先把他带走了,有什么事下次再说。” “啊?”杨晓就愣了愣神的当口,商四就一把抓住陆知非,“走!” 吴羌羌立刻跟上,马晏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人都跑了他还能怎么办,回过头对杨晓歉意地笑笑,“学姐回聊啊,我们先走了!” 十分钟后,校门口。 商四跨在他那辆拉风的哈雷上,扔给他一顶头盔,“上车。” 陆知非虽然脑袋灵活,已经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可上车之后仍然疑惑,“你知道藏狐在哪里?” 事情有些不对劲。 明明不打算面基的藏狐出门了,而杨晓的表姐却是个聋哑人,无论哪一个,都不像是会主动约见面的人。 就算真是他们自己约的,可一个没有化形,一个听不见说不出,该怎么办? 商四回头,伸手把他头盔上的护目镜扣下,眨眨眼,适时装了个逼,“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少年郎。” 下一秒,哈雷呼啸而去,吴羌羌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我去!那是我的车啊喂!” 然而远去的商四和陆知非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在疾驰的道路上,只有风声与他们为伴。 风,是呼啸的风。 人类世界的色彩就在这风声中被剥落,陆知非惊讶地看着周围的景物一点点开始褪色,而商四加大油门,正带他闯进一个黑白灰三色的奇妙世界。 陆知非下意识地抱紧商四的腰,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觉得心脏跳得都比平常快了一点。然后他就看到一个拳头大小的煤球,以其惊人的弹跳力,弹啊弹啊地追了上来。 “四爷!四爷!我们发现目标啦!” 煤球弹啊,弹啊,黑不溜秋一团,分不清鼻子眼睛,可他在说话。 商四适时跟陆知非解释了一句,“化形的影妖。” “四爷四爷,前面左拐!”又一个煤球弹啊弹地追上来。 “四爷!前面直走再过三个红绿灯哦!”左侧的岔路口,又蹦来几个。 不一会儿,陆知非再往后看,就看到一幕他可能毕生都无法忘怀的神奇画面。他跟商四,疾驰在空旷无人的墨色世界里,无数的煤球影妖弹跳着,划出一条条黑色的波浪线,在身后、左侧、右侧,像一片黑色的海,紧紧地跟随着他们,为他们指路。 他们有的弹得很高,高得能从陆知非头顶越过。 他们有的也很懒,弹到哈雷的座椅上,坐顺风车。 那些一跃而过的黑色身影倒映在陆知非的眼睛里,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 这时,一个煤球弹着弹着,咚一声弹到了商四头顶,商四可没戴头盔,被砸了个结实,“哪个二百五没长眼睛啊!” “啊呀!” “糟了!” 一片惊呼声中,煤球们如潮水般褪去,唯恐大魔王发怒。 陆知非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流落在风里被带往远方,透着年轻与朝气。 商四透过后视镜看到他眉眼弯弯的样子,诧异他笑起来竟然这么好看。美人养眼,商四的气自然也消了一半。 另一边,藏狐小心翼翼地避过人群,躲在公园的长椅下,等待着那个时刻的来临。 其实他本来没打算要见她的,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那个虚构中的他是不存在的,如果她知道网络对面的是一只丑丑的狐狸,会吓坏的吧。 所以他只要还能继续跟她聊天就好了,然后期待着,自己能化成人形的那一天。 如果那一天快点到来就好了,一定要赶在她从这个世界消失之前。 于是她说要见面的时候,藏狐瞬间就慌了。急忙编出一个错漏百出的借口,对方却不拆穿他,只说在约定的地方等,会一直等到他来。 藏狐担心她有事,于是只好冒着危险从书斋出来,最后潜伏在这里等待。 等着等着,藏狐又情不自禁点亮手机屏幕,看着那张她发过来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留着披肩长发,笑容温柔干净。 藏狐不禁想起他们第一次机缘巧合地聊上天的情形。 那时距离藏狐生出灵智已经过了好几十年,周围的亲人都死了,只有他,阴差阳错地过上了另一种人生。成妖是件孤独的事情,他日复一日地在莽莽高原上徘徊,看着亲人们一个个敌不过岁月而死去,熬过最开始的痛苦和孤单,他也慢慢学会了淡然。 那一年,他依旧跟过去的几十年一样,用粗浅的法子吸收着天地元起,等待化形。 或许化了形之后,去到人类的世界,他就不会再这么孤单了。 西藏每年都会有很多朝圣者,藏狐偶尔也会靠近了看一看,顺便学学人类的语言,为以后作打算。那一年,有一队驴友上了高原,其中一个人不小心把手机落在了藏狐常住的地方。藏狐不会用手机,但他知道这个东西,于是把它捡了回去,权当消遣时的玩具。 可不会用手机也是个麻烦事,没一会儿,藏狐就对它失去了兴趣,把它扔到了角落里。直到第二天,手机的屏幕又亮起来,一条信息伴随着电量即将耗尽的提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那是一张图片,一只藏狐摆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着他,下面配了两个字:你好。 然后紧接着又是一张藏狐的图片,图片上又是一行字:可以跟我聊会儿天吗? 藏狐吓了一跳,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另外一只藏狐在用手机跟他打招呼。可是紧接着手机就没电了,藏狐赶紧叼着它到人类的地盘上去,悄悄地用他们的充电器充电。 充完电,藏狐一边沉浸在好像遇到同类了的喜悦中,一边纠结着该发什么过去。隔了大半天,他才发出了人生第一条消息——你好。 简短的两个字,最普通的一句问候,就此拉开了故事的序幕。 过了很多天之后,藏狐才知道原来那是表情包,才知道原来网络的对面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她有很多很多的表情包,平时不爱讲话,但总爱发表情包,尤其钟爱藏狐。 她说,觉得藏狐跟自己很像,总是一脸生无可恋。 她特别喜欢在藏狐的表情上配一行字——我有点方。 起初藏狐不知道“我有点方”是什么意思,就回她——我也方。 我的脸是方的,很方。 两人的聊天就这样一直牛头不对马嘴地继续着,有时候高原上信号不好,藏狐还叼着手机四处追赶信号,像追着太阳的夸父。 他没有表情包,就自己拍。拍照的时候他就会庆幸,多亏他是一只藏狐,虽然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类喜欢用他的表情来说话。 西藏到北京,很远。 他以为自己可能要到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坐着那列长长的火车,到她在的地方。 可是忽然他就来了,忽然,她也来了。 藏狐透过长椅的缝隙,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色荷叶裙的女生。她跟想象中一样美好,美好得让藏狐不敢爬出长椅去面对她。 怎么忍心破坏她的期待呢? 毕竟我只是生活在表情包里的藏狐而已啊。 对,我只要静静地在椅子底下看着她就好了,过一会儿她见不到人,就会自己走开。 藏狐这样想着,怀抱着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想法,静静地趴在长椅底下看着她。 看着她左顾右盼。 看着她一个人站在人群里。 看着她有些失落地坐到长椅上。 藏狐有些伤心,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对不起。然后他打开手机,想给她发个信息,让她不要再等了。 然而手机的屏幕刚亮起来,一滴泪就从长椅的缝隙里滴落,啪嗒,溅在屏幕上。 藏狐愣了愣,这时,一条消息也随之而来。 喂马劈柴人:我骗你的,今天我没有出门,逗你玩呢 喂马劈柴人:哈哈哈我要继续宅在家里看剧,这个剧真的好好看 喂马劈柴人:又发现一堆表情,特别好玩儿,跟你分享 喂马劈柴人: 喂马劈柴人: 喂马劈柴人: …… 消息不停地刷着,一张张搞笑的表情包诉说着无言的喜悦。然而女孩在哭着,无声地、悄悄地,崩溃而绝望地哭着。 可她还在用颤抖的手指不断地发着信息,一条又一条。 喂马劈柴人: 可是,不要再见啊。 我就在这里,我来了,我在这里! 藏狐不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一刻的震惊和心疼席卷了他的整个心海,他不禁想,过去的两年里,她无数次发着那些表情的时候,自己的表情又是什么样的呢? 也是像今天一样在哭着吗? 她真的,快乐吗? 藏狐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可是当他看到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倒影,又忽然僵在原地。那不是一张人的脸,他没有可以让人依靠的肩膀,没有可以拥抱她的手,这张脸,只存在于她的表情包里。 他忽然恨起来,如果他能早一点化形就好了。 不,或许他还可以做点别的。她喜欢藏狐,如果他这时候出现去逗逗她,或许她就会开心起来了。 只要她开心起来了,那么被抓去动物园也没关系。 这样想着,藏狐下定决心,就要冲出去。可是他的头刚探出去,一只脚就挡在了他面前。 他抬头,就见陆知非俯身给她递过纸巾,问:“你没事吧?” 同时藏狐的耳朵里传来商四的声音,“回来,不要干蠢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你是我的表情包(六) 陆知非看着眼前的女生,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她刚才明明哭得那么崩溃绝望,可当她抬起头来时,却还对陆知非露出温暖的笑容,好像刚刚的崩溃绝望都只是幻觉。 她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虽然哄着眼眶,可那温柔恬静的样子却好像有着治愈人心的力量。 陆知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她已经在手机上打出几个字,给陆知非看——我很好,我没事,谢谢。 陆知非这才记起她听不见也不能说话,可他又不会手语,该怎么办? 对方似乎看出了他的窘境,温和地笑笑,又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没关系,我现在去打车,很快就到家了。 紧接着又是一句——再见,谢谢你。 不远处,藏狐看到她站起来要走,连忙抬头跟商四说:“你们能不能送她一下?” 出租车在一处四合院门口停下,女生下了车,礼貌地跟司机点头道谢,然后就走了进去。商四和陆知非陪藏狐站在胡同口看着,过了许久,藏狐才转过身说:“走吧。” 然而回到书斋,免不了又是一番盘问。 怪就怪藏狐那张脸总是一个表情,无论什么表情看起来都像是嘲讽。吴羌羌天性乐观,压根没往坏处想,一看到它就过去乐呵呵地问他约会情况。 藏狐没说话,后脚进来的商四见了,抬了抬下巴,说:“你问他做什么?今天他再冲动一点,你就得去动物园看他了。” “动物园?”吴羌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转头去问陆知非。 陆知非却反问了她一个问题,“羌羌姐,你看过那篇《无声世界》吗?” “看过啊。” “那你觉得里面的主人公是个怎样的人?” 这可有点难倒她了,吴羌羌搜肠刮肚,掰着手指用自己仅有的词汇量回答道:“呃……大概是温柔的、积极乐观的,然后充满正能量?” 陆知非随即又问藏狐,“那你觉得呢?她在跟你聊天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藏狐回忆着,可越是回忆,他就越是想到刚才她悲伤哭泣的脸,往日那些欢乐的场景,就越显得讽刺。 “到底……为什么?”藏狐忍不住问。 一个人,能够伪装到那种地步吗?而他竟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这时,陆知非说:“我刚才看到她包里,有一把刀。” “什么?刀?!”吴羌羌愕然,“她带着刀干什么?莫非……” “不会的!”藏狐立刻出声辩驳,“她不会想要对我做什么的!” “这……”吴羌羌看看藏狐,又看看陆知非,这事情的发展,让她完全找不着北了。 这时,商四叹了口气,摊手说道:“你们啊,就是太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跟我来吧。” 他们这是去找南英,小乔正好在南英那儿陪崇明,所以一书斋的人除了老竹子,倒是全聚到了一起。 南英接过商四递过去的东西,诧异:“人类的头发?” “你帮我看看,她生病了没有?” “什么病?” “心病。” 南英把头发放在掌心,仔细感应着,片刻之后,眉头忽然蹙起。藏狐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问:“怎么样了?” 南英沉声,“是言灵咒。” 果然。商四悠悠吹着茶杯上的雾气,抿了口茶,说道:“不管过去多少年,人类还是这么会作茧自缚。” 藏狐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英耐心地解释着,“言灵咒不是一般的咒术,就算是根本吸收不了一点天地元气的人类也可以施展,但要破解它却很难。而这几百年来中招的人当中,有超过一半的人,既是受害者又是施术者。” “这倒是挺新奇的。”小乔抱着小狼狗,说道。 陆知非忽然明白了商四那句作茧自缚的意思,“你是说,自己给自己下咒?” “对,”南英叹了口气,“当一个人的执念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她说过的话,有时就会变成咒术反过来施加在她自己身上。很多年前我碰到过这样一个人,满口谎话,并以此为乐。这些谎话最终就变成了言灵咒,当他自己也分不清他脑海中的记忆是真实还是虚幻的时候,他就疯了。” “我的天……”吴羌羌咋舌。 藏狐听到“疯了”那两个字的时候心就一沉,“有办法破解吗?” “如果是被他人下咒,只要找得到施术者,那还好说。但如果是自己给自己下的咒……”南英欲言又止,缓缓看向陆知非,“你们人类有一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她自己克制不了自己的心魔,走不出困境,那谁都帮不了她。” 藏狐沉默,南英藏在白布后的眼睛看着他,道:“她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就连这根头发丝上都沾染了咒气,而根据你们刚才的讲述,她永远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别人,却把阴暗和痛苦都藏在心里,那咒术必定会把她心里的负面情绪放到最大,最终转化为伤人的利器。那么她随身带着刀的行为就有待商榷了。” 藏狐霍然抬头,“你是说……” “她不想伤害别人,但她可以伤害她自己。以她的性格,主动约你出来这件事本身就蹊跷,多半是受到咒术影响,那么……” 南英的话,就像狂风席卷过藏狐心中的高原,震惊、错愕,齐齐涌上心头。如果、如果南英的推测都是对的,那么她带着刀的原因还用说吗? 不过是为了防止自己伤害到他,而…… 藏狐霍然站起,转身就往外跑,他要去她的身边,这样放她一个人太危险了! 咚、咚、咚!藏狐的心跳如擂鼓,然而他刚冲到门口,就被一道无形的禁制拦下。就像那天他来时一样,一头撞了上去。 “没事吧!”吴羌羌和陆知非还有太白太黑都赶忙跑过去,藏狐从地上爬起来,转过头去看商四。 他正倚在南英的小案几上悠哉悠哉地喝茶,而这道禁制,毫无疑问是他下的。 “让我出去。”藏狐沉声。 “你现在这副样子,能去干什么?她身中言灵咒,万一控制不住做出什么来,你要为此承担后果吗?万事有因必有果,这是她的劫,她的命,人妖殊途,你又为什么要掺和进去?”商四抬手,身后红英立刻会意,帮他将杯中茶续满。 藏狐被问住,呆在原地。吴羌羌有些于心不忍,“四爷……” 商四瞪了她一眼,“你让他自己说。” 闻言,藏狐的爪子紧紧扣住地面,抬起头来,“因果是什么我不懂,我只知道在过去的这两年里,她是唯一一个跟我说话的人。无论是妖还是人,她是唯一一个。” 即使她的话语会变成害人的咒术,但至少,那曾给予我救赎。 四下默然,唯一这个词,总是让人无奈。藏狐紧紧盯着商四,良久,商四放下茶杯,“你可以走了。” 禁制解除,藏狐的身影几乎是立刻就消失在大门口。 陆知非看向商四,这人明明之前还那么风风火火地带他往见面的地方赶,刚才又忽然泼一盆冷水,他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 这时,吴羌羌凑过去,“四爷,你想好怎么帮藏藏了没有啊?” 商四没好气,“谁说我要帮他了?” “我老师说的,商四爷魔王外表菩萨心肠。”小乔推了推眼镜,专业拆台一百年。 商四翻一个白眼,“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要气死我?” 吴羌羌连忙摆手,“怎么会呢四爷,四爷您神功盖世法力无边,怎么会跟我们几只小妖怪计较,对不对?” “对你个头!再吵吵拔光你的鸡毛。” 吴羌羌赶紧闭嘴,乖乖坐下。坐下的时候还用肩膀撞了撞陆知非,那神情就像在说——搞定。但她到底搞定了什么,陆知非还真的不是很懂,大概只有马晏晏才能理解了。 这时,南英低头看着掌心里的那根头发,眉头微蹙,“头发在发颤,那姑娘真的撑不了多久了。你有什么办法?” 这后一句,是南英问商四的。 商四挑眉,“我又不是万能的神,连你都治不好的病,我又能怎么样?” “啊?四爷你真的没有办法啊?”吴羌羌的肩膀顿时垮下来,“那那个女孩子会怎么样?不会死吧?” 小乔忽而嗤笑一声,抬眼,“死了反而解脱。” 藏狐的手机是跟他借的,所以小乔也大致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他嗤笑着,“正能量?阳光?乐观?如果这真的是个充满正能量的故事,那为什么她还会中言灵咒?那些从她身上得到感动和安慰的人,花几分钟感叹一声好感动,又花几分钟把她抛在脑后?如果她不是装得那么坚强,她跟所有普通人一样表现得脆弱,又有谁会在意她的故事?他们想听到的,不就是那一句——我很好,我没事,谢谢大家关心,只有这样才足够感动足够坚强不是吗?” 小乔几个冷冷的反问,让吴羌羌都懵了,她张嘴就想反驳,“可有很多人留言跟她说加油啊,很多人都很关心……” 小乔抱起狗,神情淡漠,“可有人发现她的不对劲了吗?无关者尚且可以作壁上观,那她的表妹呢?那个靠那篇漫画积累了人气的表妹呢?” 吴羌羌彻底无言以对,但她知道不能这样说啊!这样说是不对的,这个看问题的角度太悲观了,人情怎么可能如此冷漠? 然而小乔再没理会她,抱着狗径自回屋,似是不想再跟她讨论这个无聊的问题。吴羌羌有些生气,转头想找商四评评理,商四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知非!你说他说得对不对?”吴羌羌急需谁来肯定她一下,否则妖观都不好了。 “这个……” “你问他有什么用?”商四打断他的话,“指望一个特务头子有多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你怎么不干脆让母猪上树呢?你虽然活的时间比他长,但在他面前,充其量就是一个傻白甜而已。” 吴羌羌不服气,“傻白甜怎么了?” “傻白甜当然好,”商四的目光掠过茶杯中竖在水中央的一根茶叶,洒然一笑,“但结果不是吵出来的,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说着,他的余光瞥向身后,那扇朱红木门旁,“是不是啊,白牡丹?” “哼。”小乔在门后冷哼一声,这才抱着狗真的走了。 陆知非转头看着他抱着狗一个人走在长廊上的背影,不知为何,他觉得其实小乔也是希望有人能反驳他的。内心的阴暗太重,就变成了前进的负累,谁不希望过得跟吴羌羌一样宽心呢? 与此同时,四合院门口。 穿着白裙的女生看着那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男生,温和地笑着,手机上打着一行字——我没事,我很好,你不用特地来看我。 男孩一边比划着不是很熟练的手语,一边说:“看到那篇漫画之后就想那个人会不会是你,没想到还真是。这两年……你还好吧?抱歉我应该早点来看你的,当初要不是你鼓励我,我也不可能考上国外的大学。我的手语就是在学校的社团学的,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女生缓缓地摇了摇头,纤细十指在手机上打下另一行字——祝贺你。 男生大方地收下这句恭喜,那张年轻的脸庞看起来还跟当年一样,可却早已褪去了青涩,“我就知道你人好,又坚强,哎,当年要不是你出事,现在我们就又是同学了。不过你不要气馁,你那么善良,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女生再度打下一行字——嗯。 过了一会儿,男生挥挥手走了,笑容依旧跟当初那般明亮。 女生在门口站了很久,转过身来时,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嘴里反复重复着一句话,“我很好,我没事。我很好,我没事。我很好……” 风吹过庭院,藏狐躲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后面,震惊之余,又忽然明白言灵咒的由来。 我很好,我没事。 我很好,我没事。 她再也听不见声音,忘记了所有的音节之后还念叨着的那句话,不就是那个咒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你是我的表情包(七) “真的,我很好,我没事。”沈青青不知道多少次重复着这句话,用善意去回报善意,她相信总有一天,好运也会降临在她的头上。 就像今天,曾经暗恋的男孩说的那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青青仰头看着那棵大槐树,忽然想起那个总爱发藏狐表情包的网友,心里泛起一丝丝温暖。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从来只发藏狐的表情包,而且都是网上没见到过的,摇头的、叹气的、生无可恋的、翻白眼的,每一张都很生动。 真好啊,那么好的一个人,愿意跟自己聊天,陪着她度过那些无声的岁月。这样想着,沈青青心里的那丝温暖在嘴角化为笑意,浅浅的,却看得树后草丛里的藏狐呆住。 真美啊。 藏狐痴痴地看着,发觉自己的心跳快得令人发指。他悄悄伸手按住,好像这样就能让它恢复正常一样。 这时,藏狐的手机上又收到了来自喂马劈柴人的信息。他悄悄探出头去,就见沈青青在水井旁坐了下来,低头玩着手机。 喂马劈柴人: 孤独患者: 喂马劈柴人: 藏狐顿时紧张地四下看,确定这只是巧合,才松了口气,继续埋头发消息。 孤独患者: 喂马劈柴人: 孤独患者: 喂马劈柴人: 孤独患者: 喂马劈柴人: …… 表情包界被藏狐一统天下,满屏各式各样的四方脸,精神污染程度已经可以媲美pm2.5。 然而两人还是乐此不疲,你发一张我发一张,不需要说话,那表情包里好像就已经包含了他们所有的喜怒哀乐。 微风吹着藏狐满身的绒毛,也吹着沈青青纯白的裙摆,此时此刻他们离得那么远,又那么近。 天色渐暗,商四带着陆知非站在屋顶,看着四合院里亮起的灯光。 陆知非疑惑道:“这样看,沈青青好像很正常,刚才她的笑很温暖,没有一丝阴霾。” “因为被救赎的不止一个。”商四略作沉吟,“但是藏狐不能化形,这样的救赎只是饮鸩止渴。想要救她,必须找到症结所在。” “怎么找?” “等她睡着你就知道了。” 入夜。 藏狐守在沈青青窗外,一边跟她聊天,一边警惕着言灵咒再次发作。忽然,背后传来脚步声,藏狐一惊立刻回头,就见商四和陆知非站在那里。 商四调笑,“大晚上的守在女孩子的房间外,可不太好啊。” 藏狐冷漠脸。 “这个时候,就要大胆向前。”商四揶揄着,而后就真的大胆向前,直接推开窗户,翻了进去。 “你想干什么?!”藏狐急忙跟上,声音压得很低,深怕吵醒沈青青。 “帮你了解了解你的未来女朋友咯。”说着,商四从他的袖口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鼎,鼎口黑烟弥漫,甚是诡异。 “这是什么?”藏狐警惕。 “梦魔。放心,我只是用它来还原一下沈青青的梦境而已。”说着,商四轻轻朝那股黑烟吹了口气,黑烟自然飘散出来,渐渐地变成一缕长烟,朝沈青青飘去。 “这跟言灵咒有关系?” “还是小鹿鹿聪明。”商四朝他眨眨眼,嘴角勾着一抹不正经的笑。 陆知非淡然处之。 当然,这是在他不知道此鹿非彼陆的情况下。 “南英说过,言灵咒往往活跃在一个人心防最薄弱的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人必定处于放松状态,或许我们能看到些什么。”商四解释着,而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那钻入沈青青梦境中的梦魔就有了反馈。 沈青青忽然皱起眉,而整个房间里,也飘起了浓雾。沈青青的梦境,就在这浓雾间,若隐若现。 十八岁的沈青青,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病房里人来人往,一张张模糊的脸围绕在她身旁,那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关切陆知非看不清楚,但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格外清晰。 “医生说,你的耳朵可能很快就会彻底失聪了。” “青青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知道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的耳朵以后肯定有办法能治的,坚强点,也别让你爸妈太担心了。哎,他们也不容易啊……” “青青啊,不能去上学了也没关系,我们先不管那些,坚强点,想开点,知道吗?” 沈青青坐在病床上,为了不让大家担心,把所有的痛苦和担忧都藏在眼底,微笑着说:“没关系,我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那时候的沈青青,脸上的笑容虽然有所牵强,但那依然是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温暖的笑容。 画面一转,是四合院外的胡同。 两个彻底看不清面容的中年夫妻牵着个小男孩,站在沈青青面前。那个女人摸了摸沈青青的头,说:“爸爸妈妈走啦,你要跟爷爷奶奶好好的。我们在国外多打听打听,说不定就有医生能治你的耳朵呢,放宽心,坚强一点,不要太给你表妹一家添麻烦,知道吗?” “嗯,我知道啦。” “我们青青真是个好孩子,那我们走啦。” “嗯,爸爸妈妈再见,弟弟再见。” 沈青青站在胡同口目送着三人远去,静静地没有说话。 整个画面是无声的,那三个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浓雾里。可沈青青还站着,她反复跟自己说,“我没事,我很好。” 眼泪潸然落下的时候,沈青青,彻底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藏狐在旁边看着,已是忍不住想要上前。然而商四一把将他拉住,画面再一转,沈青青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沉默无言。隐约的黑气从她的心口飘散出来,她痛苦地强忍着,但似乎终于忍不住了。 她霍然站起来,颤抖着手打开房门,看着近在眼前的温和慈祥的奶奶,眼眶里已经有了泪意。她张张嘴,话已经到了嘴边,可就在这时,杨晓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她兴奋地拉住沈青青的手,“表姐!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沈青青听不到声音的事实,连忙双手合十说抱歉,然后拿过一旁的题字板写给她看。 上次我跟你说的漫画那件事,网上好多人都留言说被感动了,你知道吗?你经常去的那家福利院,听说还得到了捐款!真的特别棒!大家都说你好坚强,又特别努力,所以都在下面喊加油呢。 杨晓开心地说着,邀功似的把微博上的评论翻出来给她看。一条又一条,一条又一条,感叹着她的坚强和乐观,然后说着加油的话。 沈青青知道这些都是好意,她知道她该更好地去回报他们,她知道她该更勇敢。可眼泪争先恐后地从她的眼眶掉落,她抱着手机蹲在地上,无声地哭着。 杨晓一开始有些慌了,然而沈青青写下一行字——我没事,不要担心,你替我谢谢她们。 沈青青笑了,杨晓放心了,而自沈青青心口散逸出的黑气刹那间蓬勃而出,在半空凝成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丑陋怪物。 她开始逃亡,可一根黑色的丝线从她的心口蔓延出来,将她跟怪物连在一起。无论她怎么逃,都像是在放一只永远扯不断的风筝。 “言灵咒。”陆知非深深地蹙着眉,语气沉凝。 这时一道身影闪电般地从他眼前掠过,是藏狐!他死死盯着那根黑色丝线,愤怒地亮出了锋利的牙齿,想要将那根黑线咬断。 然而,雾气翻涌,藏狐落地,回头去看时,黑线依然在。 是啊,这是沈青青的梦境,他再愤怒仔心疼,又能怎么样呢? 他颓然着,用哀伤的眼睛看着还在沉睡的沈青青。看着她在梦中仍然紧蹙的眉头,忍不住伸手想要替她抚平,然而他伸出手时才发现,那是一只爪子,而不是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忽然哭了。 然而就在这时,翻涌的雾气里画面再度变幻。一直在逃亡的沈青青奔溃地坐在地上,正当她快要撑不住被那怪物吞噬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 孤独患者给她发来了一条信息。 她看着那只四方脸的丑丑的藏狐,忽然就像在连绵的阴雨天里,看到一丝悄悄从乌云后面探出头来的光。 那是她随便查找的一个q'q号,就像溺水的人随手抓住的一根浮木,她问他:你好,可以跟我聊会儿天吗? 他回答道:你好,可以啊。 你喜欢藏狐吗? 喜欢啊。 我有点方。 我也方,很方。 你有好多藏狐的表情包啊,可以传两张给我吗? 可以啊,我有很多很多。 我们一直这样聊天好不好? 好啊,没问题。 我第一次跟陌生人这样聊天,真好。 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 对,很高兴认识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你是我的表情包(八) 回书斋的路上,陆知非和商四踏着月色并肩走着,气氛有些沉默。 良久,陆知非忍不住问:“真的就这么放任不管了吗?” “接下去的事情,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商四抄着手,悠悠地踱着步,神情泰然。 “可你先前也说了,藏狐迟迟不能化形,那就是饮鸩止渴。” 商四看着他的脸,忽然笑了,“你为什么那么急切?” 陆知非一怔,“我没有。” “你有。” “没有。” “你有。” “没有。” “你就有。” “好吧,我有……” 商四一脸你怎么可能瞒得过我的骄傲表情,说:“沈青青现在要做的就是坦然面对自己,承认自己的脆弱,大方地去依靠别人,而不是伪装坚强活成别人希望看到的样子。” “这很难。” “难在哪里?”商四反问,那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陆知非,似意有所指。 陆知非顿住,两人都停下了脚步,陆知非看着商四,说:“不是所有人都遇得到属于自己的那只藏狐。” 语毕,陆知非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商四追上去,眨巴眨巴眼,“生气了?” 陆知非神色淡然,“没有。” “你有。” 这个对话似曾相识,所以陆知非明知地选择闭嘴。 商四却跟他卯上了,一会儿转到他右边,一会儿转到他在左边,像个多动症小学生。陆知非本来想忽略他的,但商四身高太高了,一不小心就挡住了他的所有视线,完全无法忽视。于是陆知非忍无可忍:“你到底想怎样??” “我就是想看看你能憋几分钟不跟我说话。” 陆知非:“……” “五分四十六秒,你果然心软。” 你走开好吗? 陆知非不理他继续走,商四笑着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走过去,肩膀撞了撞陆知非,“走,请你喝酒。” 陆知非差点没被他撞飞,没忍住,“你有毒啊!” 结果商四挑眉,“正确的说法不是你有病吗?” “不,我有病。”我就不该跟你说话。 “哈哈哈……”商四被他逗乐了,陆知非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生无可恋的表情有多可爱,但商四不打算说,一个人笑着,抄着手优哉游哉地走在前面,像以前北平城里的大爷。 陆知非落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气又想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商四说要请陆知非喝酒,那就真的是要请喝酒,言出必践。 只是陆知非看着这夜市摊上来来往往的人,闻着浓香的烤串味,很难相信生活一向考究的商四会喜欢在这种地方撸串。可是看商四跟烤串摊主毫无障碍地谈话,陆知非不得不相信,大魔王也是很接地气的。 不过大魔王依旧很挑嘴,喝的酒仍然是自己带的。百年陈酿,那酒香,陆知非光是闻着就觉得要醉了。 摊主很快就端了烤串上来,闻着那酒香,竖起大拇指,“还是四爷的酒厉害。” “坐下一起喝一杯?”商四笑问。 “不了不了,我这儿还忙呢,四爷您喝,这位小兄弟你也吃啊,别客气。” 陆知非了然,原来这是个认识的。 “他以前是宫里的御厨。”商四一边倒着酒,一边说。 “御厨?”陆知非诧异,堂堂御厨,怎么会沦落到夜市里摆摊?不,用沦落也不对,看他那张黝黑脸上的神情,明明很开心。 商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莞尔,“看着不像吧,但他做的菜确实是京城一绝,从前也是心比天高,王公贵族想吃他的菜,那都得提前预约。” “那你呢?” “我商四那是俗人能比的吗?”商四挑眉,“不过这小子那会儿确实有些欠揍,竟然比我还会摆谱,气人。可后来他忽然就不干了,跟我说,宫里的菜再怎么做都不好吃,因为从御膳房到贵人的餐桌上,距离太远,端过去菜都凉了,还有什么好吃的呢?名利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等看清了,才发现一文不值。” 陆知非听他娓娓说着往事,目光扫过周围人群。隔壁桌的小情侣吃根烤串都要互相喂,也不怕戳进对方的鼻孔;那边三五成群的上班族解下了勒人的领带,挽起袖子拼酒,骂着上司吐着苦水解放自由;还有后面寂寞的单身狗,独自面对着五十根羊肉串散发着清香。 而在这浮生百态里,商四喝着小酒说着往事,这一幕,竟然意外地和谐。 “其实呢,最美味的菜,就在每户人家的餐桌上。”商四说着,对着陆知非举起酒杯,“为陆大厨干杯,恭喜你战胜了宫廷大御厨。” 陆知非知道商四又有点喝多了,他爱喝酒,几乎每天都喝一点,但酒量一直不好。但意外的是他也从不会醉,总是在半醉半醒间徘徊着,透过他那双微醺的眼睛看这世界。 “其实呢,人类真的是个很神奇的物种,看起来很渺小很脆弱,但又很伟大。有的时候你们爆发出来的潜力我也无法解释那是从哪里来的,或许真的只能用网上说的洪荒之力来概括。”商四说着,嘴角盈着笑意,看着陆知非,说:“我喜欢人类。” 陆知非对上那双深邃的眼,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而商四却已经收回视线,慵懒地单手撑在桌面上看着四周的人,手指敲打着桌面,悠悠说道:“你看,这么多的人,竟然没有一副相同的样子。”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吗?”陆知非有些不安地压下刚才心里的异样感觉,随口问着。 然后商四转过头来,笑道:“当然,就像你,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陆知非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晕,虽然没有喝酒,但他仿佛也有了些醉意。 抬头看,一轮明月当空照,皎皎月华和人间的烟火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此方独有的景色。他不再说话,商四不再说话,岁月也无声,陆知非忽然有些恍惚,这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呢? 他这样愣愣出神了半分钟,端起雪碧喝了一口,然后“噗——”地全给喷了出来。对面商四眼疾手快地挡住了自己的脸,而后摇头惋惜,“多好的酒啊,可惜有人不识货。” 陆知非也没空呛他,他不会喝酒,自己就被呛得脸颊发红了,哪还管得了商四。结果商四看着他这样子,哈哈哈地笑到趴在桌子上。 刚刚的一切一定都是错觉,陆知非想。 这只妖怪,有毒啊。 之后的三天,藏狐都没有出现,而沈青青的窗台上却接连出现了好几个藏狐的小木雕。每天早上醒过来,她一推开窗就能看到一只小小的可爱又滑稽的巴掌大小藏狐站在窗台上。或插着腰雄赳赳气昂昂、或瘫在地上生无可恋、或一脸冷漠鄙视全宇宙。 沈青青第一眼就很喜欢上了这些小木雕,可每次她急急忙忙探出头去看,却什么人都没有。她失望地收回视线,可心里却暖暖的——会是他吗? 他来了吗? 藏狐就躲在窗台下面,每每看她失望地收回视线,都焦急又无奈。沈青青发信息问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 他想着要好好修炼尽快化形,可是他发现——北京的天地元气还不如西藏浓厚,他有罪,他不该埋怨自己的故乡。 第三天,令藏狐更心急的事情出现了。 那天来看望过沈青青的男生又来了,他的手语明显比之前流利,而且还约沈青青出去吃饭!藏狐躲在门后面,不禁亮出了他的利爪。 但庆幸的是沈青青拒绝了他的邀请,男生也没有生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比着手语说:“是我太唐突了,其实我们那些同学都挺想见见你的,真的。当时听说你爸妈出国了,我们还以为你跟着一起去了国外,我的学校也正好在那边,我还傻乎乎地去找过你呢。” 沈青青明显愣住,急忙打下一行字——你去找过我? “对啊。”男生不好意思地笑着,“早知道你没去,我就不出国了。” 沈青青心神震荡,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藏狐却在门后僵直了身影,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对啊,她那么好,怎么会没有人喜欢她呢? 不一会儿,男生走了,沈青青独自站在门口,很久都没有动弹。 藏狐透过门缝注视着她,也很久都没有动,他有些失落,更有点难过。然而就在他垂着头转身走的时候,忽然有收到沈青青的信息。 喂马劈柴人: 孤独患者: 喂马劈柴人:刚才高中同学来找我,约我去吃饭,可是我的藏狐纪录片还没有看完 藏狐看着那行字,心海陡然间刮起了巨浪。他忽然想起那次下过暴雨后,信号不好,他的消息怎么都发不出去,心急如焚。好不容易雨停了,他连忙叼着手机跑啊跑,跑啊跑,满山头地找信号。 他也不知道找了多久,跑了多远,只知道当他看到“发送成功”那四个字的时候,他站在高高的山头上,看见一轮红日从前面的山峰后升起,巨大得像一个赤色的火轮。那场景很美,很震撼,如果不是因为找信号,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看见。 他渐渐明白一个道理:原来世界的美好,就在你身边。 正如此时此刻藏狐的心情一样,多么雀跃。 孤独患者:你那么喜欢藏狐吗? 喂马劈柴人:是啊。 但我更喜欢你啊,沈青青在心里这样说着。 藏狐没有听见她心里的声音,可是他忽然就下定了决心,再次从门缝里看了沈青青一眼,便转身离开。 他要回书斋,那个商四那么厉害,虽然不能接言灵咒,但一定有办法让他提前化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你是我的表情包(九) 陆知非从学校回来,视线就不经意地扫过二楼,问:“他还在房里吗?” “对啊对啊,主人还在书里没有出来呢。”太白太黑热情地解释着,“好多书,好多书,主人咻一下到这里,咻一下到那里,咻咻咻!” 陆知非忍俊不禁。 两个小胖子说的很多书都是商四从终南山带回来的,他说原本该被销毁的那本书并没有被彻底销毁,字全部被印在了墙壁上。但是,后来发生了什么还需要考证,于是商四搜刮了有关于终南山的所有古籍,包括地方志等,一本一本地去寻找答案。 有些书只是普通的书,没什么价值,商四也就随手一翻。然而有些书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书中世界,进去走一遭,或许就能看到当年发生的事情。 于是商四这些天都很忙,就像是在闭关,一时半会儿闲不下来。而且东风快递还在不停地送书来,商四的房间整个儿已经成了书山书海。 然而今天,陆知非还没上楼叫他吃饭,他就先下来了。陆知非诧异,“饿了吗?” 商四伸了个懒腰,随手端起一小碟花生米吃着,慢悠悠地踱回客厅里,“我估摸着时间,藏狐应该快回来了。” 几乎就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藏狐的身影从门外冲进来,一个急刹车停在院子里。 商四朝他抬了抬下巴——看吧。 陆知非的余光却瞥见角落里缩着的几只小煤球,通风报信呢这是。不过他无意拆穿,还是积点阴德吧。 不过,商四料到藏狐会来找他这是肯定的,否则也不可能让影妖通风报信。陆知非算看明白了,商四此妖,其实就跟小乔他老师说的一样,魔王外表菩萨心肠。 但逼还是要装的,商四淡然地看着藏狐,“怎么回来了?” 藏狐没有过多的解释,直接走到他面前,趴伏叩首,“我请四爷帮一个忙。” 商四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什么?” 藏狐抬起头来,“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我想马上就化形!” “你以为这是吴羌羌谈恋爱呢,速度快得跟换衣服似的。” 背后吴羌羌正好走过,扑过去从背后抱着商四的脖子,“四爷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不爱我了吗!” 商四差点被她勒死,拿开她的手,“滚滚滚滚滚!一边儿去!” 吴羌羌抹了抹一滴眼泪也没有的眼角,活像被陈世美抛弃的秦香莲,飘到藏狐面前,蹲下来,问:“藏藏,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想好了。”藏狐肯定地点头。 吴羌羌转头,认真地转达,“四爷,藏藏说他想好了。” “我听得到,好吗?”商四微笑。 吴羌羌又转头跟藏狐说:“四爷说他听见了!” “吴、羌、羌,你是要让我把你扔出去吗?”商四问。 “不!我要跟我的藏藏在一起!”吴羌羌抱住了藏狐的头。 商四一脸黑线,“放弃吧吴羌羌,他已经有沈青青了,还有,你的胸部快把他闷死了。” “啊?”吴羌羌赶紧把他放开,却又抗议道:“胸大不是我的错!” 商四觉得好累啊,心累,为什么他当初要手贱把她从屠夫的刀下救出来,为什么? 这时陆知非出来了,把一碟蚕豆放在商四面前,然后问:“马上化形的办法是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风险?” 商四一边抓起一颗蚕豆往嘴里送,一边说道:“这就相当于拔苗助……你在蚕豆上抹了什么?” “蚕豆专用酱料。” “不要骗我,我知道那是芥末。” “哦。”陆知非淡然。 商四深吸一口气,把嘴里的辣味咽下去,站起来,神情冷峻,“快速化形的唯一办法,就是我直接把我的法力灌给你,帮助你强行突破限制。但我与你毕竟不是同类,而且我的法力太过霸道,会对你的妖丹造成一定破坏。化形之后,你的寿命会从原来的数百年,直接缩短为百年不到,甚至更短。” 吴羌羌也正经起来,“藏藏,我们妖怪的寿命都很长,几十年对我们来说只不过是弹指一瞬,甚至比不上你独自在高原上等待化形的时间。你要想清楚,千万不要后悔。” “是呀是呀!”太白太黑也跑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主人一睡就睡了一百年呢。”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说,藏狐心意已定,“谢谢,可是几十年就够了。几十年或许对于妖怪来说很短,但对人来说,就是一辈子。” 能一辈子陪在她身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商四没再多问,三天的时间,他想他应该已经考虑得很清楚,“跟我来吧。” 藏狐默默地站起来,跟上。 吴羌羌在后面看着,难得地没有再嘻嘻哈哈,叹了口气,转头问:“对了知非,我请你熬的汤熬好了吗?” “好了。”陆知非回头看了眼厨房,“这汤……给谁喝?” “四爷啊,想要强行让妖怪化形,需要的法力是不可估量的。四爷虽然很强大,虽然法力无边,但瞬间抽空那么多法力,还是会对自己造成一定的影响。”吴羌羌解释着,“但是四爷跟我们所有妖怪都不一样,他的虚弱只能靠自己恢复,就连南英大哥都没有办法。所以,我们也只能熬个汤了。” 太白太黑也在一旁比划,“主人,厉害!主人,痛痛!主人,好啦!” 另一边,商四盘坐在墨色阵法的中央,一手拿笔,一手按在藏狐的头顶,“准备好了吗?” 藏狐郑重地点点头。 “过程会很痛,忍着点。”商四说着,闭上眼,墨色的气旋随即在他掌心出现,黑色的法力瞬间抽出,然后犹如洪水倒灌一般,直冲藏狐头顶而去! “开!” 客厅里,所有人还在紧张地等待着。 虽然说商四出手万无一失,但等待还是使人忧心,而且,天又快暗了。南英说过,夜晚是人心最薄弱的时候,也是言灵咒最活跃的时候,现在藏狐正在化形,而沈青青只有一个人,如果这时候发生什么意外,那可真是…… 吴羌羌坐不住了,“我去沈青青那儿看着,知非,四爷就拜托你了。” “好。”陆知非答应得干脆,吴羌羌走得也很果断,老竹子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养老院跟他的小伙伴们一起下棋,所以书斋很快就安静得只剩下太白太黑跑来跑去的声音。陆知非按捺住心里的担忧跑去做完了饭,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二楼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不过庭院里倒是多了个人。 “小乔?”陆知非走过去。 小乔收回看向二楼的视线,转过头来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在不被刺激到的情况下,小乔出身名门的教养一直是不错的。 “崇明呢?” “他睡着了。” “他的伤好点了吗?” “还差一点,不过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陆知非看得出来,小乔只有在提起崇明和他老师时,眼底才会有暖意浮现,或许那是他心里唯二两个温暖的存在,就如黑夜里的萤火,弥足珍贵。 过了一会儿,小乔忽然问:“你觉得那个女生的言灵咒能解吗?” 陆知非也不知道,但他衷心希望着,“能解。” 又沉默了一会儿,小乔说:“其实我不恨商四,我只是恨自己没用。当年九组接连破了日方好几个计划,树大招风,但局势紧张,我又不得不连续活动。后来,上峰出了叛徒,敌人隐约猜出了我的身份,但当时乔公馆只剩我一个孤家寡人,他们拿我没办法,就企图以老师来威胁我。幸亏商四及时赶到,才救了老师一命,后来老师跟着他去了北平,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那段风云诡谲的日子离陆知非太过遥远,可对于一直在闭关养伤的小乔来说,恍如昨日。但他平时从不主动提起,今晚恐怕是因为那个女生的故事勾起了他的回忆,才让他有感而发。 陆知非看着他,说:“你的老师一定很为你骄傲。” “也许吧。”小乔说道。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二楼还是迟迟没有动静。 小乔不禁皱了皱眉,按商四的强大程度,不该这么慢。而就在这时,书斋檐角下的一枚铜铃铛忽然开始叮当作响,太白太黑从二楼走廊里探出头来,“大妖鸡!大妖鸡!” “这是吴羌羌的警铃,应该是言灵咒发作了。”小乔沉声,“你在这儿看着,我过去看一下。” 语毕,小乔转身就走,只几步就消失在陆知非的视线里。陆知非也没愣着,快步走上二楼,太白太黑迎上来,抱着他的脚踝,“陆陆、陆陆,主人怎么还不出来啊?” 陆知非把他俩抱起来,心里也有担心,但神色坚定,“放心,肯定很快就出来了。” 最让人担心的,还是沈青青。 此时,四合院内沈青青的卧室里,吴羌羌双手捏诀,一道半吊子的清心咒打入沈青青眉心,却有如泥牛入海,完全没有效果。 沈青青依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心口的黑气已然蔓延到眉心。 吴羌羌不气馁,继续施展清心咒。如此反复五六次,沈青青终于有了反应。 “动了!”吴羌羌心喜,看到沈青青睁开眼睛,就要伸手去扶她。沈青青垂着头,好像还没睡醒,然而她吴羌羌的手刚触碰到她,她就忽然抬头,电光火石之间抽出枕头下的刀,直朝吴羌羌砍去,“不要碰我!” 吴羌羌看到她满眼的戾气,可已经来不及了,正想着硬挨这一下也要把沈青青压制住,一柄大刀却破空而来,刀尖刺在沈青青的刀刃上,“铛!”的一声,沈青青的水果刀被弹飞,而那柄大刀直直刺入床垫,刀背上十二个金环叮当作响。 “小乔!”吴羌羌惊讶,一时间竟然忘了压制住沈青青。 幸好小乔破窗而入,右手甩出一道符贴上沈青青眉心,将她瞬间定住。吴羌羌看到沈青青眼中的戾气快速退去,眼睛一亮,“这符能压制住言灵咒?” 小乔摇头,“这是我捉妖一脉的符,用于控制暴走的妖兽,但沈青青这是心魔,恐怕效用不大。” 说着,小乔余光忽然瞥见一道寒光,“小心!” 只见好像已经恢复了神智的沈青青竟然摆脱了小乔的符,一个箭步冲出去,拿起了那把水果刀。吴羌羌神色一变,正要防御,却见沈青青拿起了刀,却对准了自己。 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带着歉意的脸庞。那眼睛里隐约有泪光闪烁,绝望和痛苦一并交织在眼底深处。 吴羌羌吓坏了,“别冲动、被冲动!” 小乔则冷静得多,拔起自己的大刀,随时准备出手。 “你们……是谁?”沈青青颤抖着声音问。 “我们、我们是藏狐的朋友!对,是他的朋友!”吴羌羌灵机一动。 “藏狐?”沈青青拿刀的手忽然一顿,她想起那是谁了,“他好吗?他在哪里?” 吴羌羌一看有戏,连忙说下去,“他正在往这儿赶呢,赶快就到了,你再等等他!真的很快就到了。” 闻言,沈青青的眼里泛起一丝暖意,但随即,那暖意又被巨大的失望和痛苦取代。她看到自己手里的刀,好可怕,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见他,一切都是假的,他眼里的自己都是假的。 沈青青的眼里的那点暖意,瞬间被更大的黑暗所掩盖。小乔连忙又是一道符打出,一道接着一道,而吴羌羌猛摇腰间的铃铛,“快快快撑不住了啊!” 与此同时,书斋里铃铛声大作。 陆知非一惊,从走廊探出头去看,就见一轮月色下铜铃铛摇晃得厉害。而也就是在这时,紧闭的大门里终于有了动静。 “砰!”的一声房门洞开,陆知非霍然回头,就见藏狐矫健的身影从中蹿出,跃上栏杆,跳过围墙,飞快在月夜中远去。 可他还是狐狸的样子啊?难道化形失败了?! 陆知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然后当他看到商四的身影出现在放门口,倚着门框瘪着嘴跟他说饿了的时候,那颗心又安然落下。 这时,藏狐的身影穿过半个城区,稳稳地落在四合院。月光静谧,在地上投射出他修长的身影。他焦急地冲出去,“青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你是我的表情包(十) 声音穿透了空间,却传达不到心爱之人的耳朵里。 藏狐从窗户跳进去的刹那,看着沈青青捅向自己心口的刀子,一颗心像被凌迟,接下去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千钧一发之际,小乔果断又是一道符打出,却没有打在沈青青身上,而是打在她的刀上。刀势暂时被制止的同时,藏狐也顺利冲过去抱住了她。 沈青青忽然被抱住,她有些懵。眸子里终于恢复一点清明时,她向那个人看去,就见他长着一张方方的脸,眼睛不大,焦急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傻傻憨憨的,明明很陌生,但却让她感觉很亲切。 怎么回事? “是我啊,是我……”藏狐一手紧紧地抱着她,一手翻开手机找到一张图片在她面前打开,“你看这个,还记得吗?” 沈青青怔怔地看过去,就见一轮红日跃然眼前,一只藏狐就坐在高高的山头上背对着红日,看着她。 那红日好耀眼,耀眼得仿佛所有黑暗都无所遁形。 沈青青在泪眼朦胧里终于认出了那人的脸,他跟藏狐,真的长得好像。并没有那么英俊帅气,也没有搞笑天分,但正是沈青青心中所幻想的那个样子。 这一刹那,沈青青忽然觉得一直以来所有的坚持好像都有了着落。 眼前的这个人,跟她相识在她最痛苦的时刻,又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到来,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最差劲的自己,可是却没有一丝嫌弃。 无声的世界里,他紧张地、焦急地做着表情,好像在对她说——别怕,我来了。 沈青青想,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白马王子,但却有一只追赶着太阳的藏狐。 吴羌羌和小乔看着相拥在一起的恋人,都没有说话。良久,吴羌羌看着沈青青眉心的黑气渐渐散去,豪迈地拍了拍小乔的肩,“我们走吧!接下去的事情交给藏藏就可以啦!” 小乔没说什么,随即转身离开。吴羌羌连忙跟上去,夸奖道:“可以啊小乔,刚才破窗而入的时候非常帅!” 小乔依旧没有说话,吴羌羌“哎呦~”一声撞了撞他的肩,“别害羞嘛,你都过来救人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青春期的男孩子嘛,我懂。” 小乔回头瞪了她一眼,“你再说一句试试。”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吴羌羌闭嘴,可心里还乐着,哎,谁叫她是大姐姐呢,当然要让着小弟弟了。 另一边,商四吃饱喝足,躺在小院儿的躺椅上听曲儿。 躺椅慢慢地摇啊摇,老旧唱片里的声音咿呀婉转,商四掂着他那红茶壶偷得浮生半日闲时,檐角下的铜铃铛传来喜悦的回音。 陆知非走过去给他的茶壶续上热水,问:“成了吗?” “成了。”商四没有睁眼,那陶然的样子当真有些运筹帷幄的感觉,“这世上,苟且者尚且可以偷生,活得漂亮是件难事,不若在泥潭里打打滚,接接地气,倒来得自在。” “四爷难倒也在泥潭里打过滚?”陆知非问。 “那哪能啊。”商四睁开眼,道:“本大爷最起码也得闹个海。” 陆知非忽然想到了哪吒,还有一个自去年大圣上映之后一直困扰着马晏晏的问题,“哪吒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商四:“……” 顿了顿,商四说:“我的书房里有一本《大千世界未解之谜》,你可以去翻一下。” “那本书谁写的?” “我。” “大千世界?所有的未解之谜吗?” “比如貔貅为什么没有菊花,西方的吸血鬼是不是集体得了白癜风,还有,包拯为什么那么黑,他儿子为什么不黑……” 陆知非现在确定,商四是真的活了很久,否则不会这么无聊。 很快,吴羌羌和小乔回来了,交代了一下那边的情况,吴羌羌就有些担忧地问商四,“四爷,你这次怎么花了那么久啊,没事吧?” 商四仰天翻了一个白眼,“他大爷的化了形出来是个十三四岁的瓜娃子,谈个屁的恋爱,我不得把他拉扯到二十出头么?” 陆知非&小乔&吴羌羌:“……” 四爷您辛苦了,四爷您受累了。 其后的几天,风平浪静。 藏狐一直陪在沈青青身边,就算到了晚上他不方便留宿,也依旧化成狐狸的模样守在沈青青的窗户外面,深怕她再出什么事。而沈青青因为藏狐的到来受到了极大鼓舞,言灵咒虽然无法马上除去,但至少不再继续生长,只要藏狐继续陪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面对,书斋里的每个人每只妖都相信——她会好起来的。 南英知道以后也很开心,特地托小乔送了一个桃木的平安符过来,说要送给沈青青。藏狐再三谢过,转头就高兴地跑回了四合院。 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沈藏。 “沈是沈青青的沈,藏是藏狐的藏。”年轻的小伙儿站在四合院门前,红着脸,大着胆儿举着题字板自我介绍。 姑娘站在门里,依旧穿着纯白的裙子,微微害羞地低着头,笑得温和恬静。 小伙儿看着他,心里的花开遍了整个青藏高原。布达拉宫顶上阳光普照,微风吹过,经筒轮转,一个关于邂逅的美妙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沈藏不禁想起在书斋时,商四倚着门框看似随意的叮嘱,“不要贸然让她对你倾诉什么,承认什么,每个人的坚强都值得被称赞,不要去撕碎那些善意的伪装。用你自己的行动让她明白,她可以依赖你。” 沈藏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做,悟不出来,可慢慢地他就发现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因为他什么都不会。 不会做饭、不会写字、对人类的世界一知半解,什么都需要从头开始。他发现要跟沈青青在一起,他还需要追很久的太阳。 然而沈青青蹲在水井旁,看他笨手笨脚地淘米却还温和笑着的时候,沈藏忽然明白了商四说的话什么意思。 他涨红了脸,忽然停下来。沈青青不解,拍拍他的胳膊表示关切。 沈藏做足了心理预设,抬起头来,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表情有些失落。 沈青青看过去,就见手机上显示着——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你不会嫌弃我吧? 沈青青连忙摇头,摇得有些急,深怕沈藏误解。 沈藏却低下头,好像万分自责的样子,在手机上打道——可是你那么好,我怕我…… 沈青青急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一把夺过手机,回答道——我其实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好,真的! 沈藏挠挠头,脸红得不可思议,一方面是臊得,另一方面是激动得——真的吗? 沈青青用力点头,她急着安慰沈藏,一些原本埋藏在心底的话,竟然也有了松动的迹象,而她自己却一无所觉。言灵咒在不安地翻涌着,然而此时此刻少女的眼里只有沈藏,咒又如何?痛苦又如何? 全部,抛诸脑后吧。 而书斋里,商四仍然听着小曲儿悠然自得,吴羌羌有些忧心地问:“那个漫画怎么办?要不要联络杨晓把它删掉?” 虽然说那篇漫画的出发点是好的,无论杨晓还是那些留言的网友,也都没有做错什么,但那毕竟是诱发言灵咒的□□,所以吴羌羌就想是不是要做得干脆点。 商四张张嘴,正要说话,身后正好路过的陆知非却先开口了,“不用删。” “不用吗?”吴羌羌转头问。 商四笑说:“当然不用了,有藏狐在,沈青青应该已经没有大碍。等她好了之后,那篇漫画和那些鼓励她的话,就会发挥该有的作用。” “这倒也是啊!”吴羌羌一拍脑瓜子,彻底放心下来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商四的气色看起来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比以往更惫懒,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就算站着,也要站得歪七扭八。陆知非每天两顿汤地给他补着,从最开始的鸡汤到后面的人参鸡汤,补得商四嘴里发苦。 而吴羌羌却惊讶于另外一件事,“知非,这些人参啊鸡啊,都是你买的吧?价格不便宜啊!” 在吴羌羌眼里,陆知非孤苦伶仃的,之前还在咖啡馆打工,现在来了书斋连打工都不去了,能有什么钱?知非真是太好了,太善良了,自己没什么钱,还花那么多给商四熬汤。 结果陆知非特别淡定地说:“我其实很有钱。” “啊?”吴羌羌懵了。 商四趴在沙发背上,道破天机,“上次东风告诉我,他家在苏州的老宅,三进的大院子,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 吴羌羌的嘴巴顿时张得大概有甜甜圈那么大,“你们有钱人为什么都喜欢去咖啡馆打工?” 商四眨着无辜的眼睛,“我没有啊。” “因为有钱人不会想要去发传单或者洗盘子。”陆知非回答。 “哦,好像挺有道理的。”吴羌羌泪流满面,“我发过传单也洗过盘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商四笑得捂着肚子,像只正在来例假的虾——来自陆知非的脑内世界。 吴羌羌表示深受伤害,大晚上的忽然想烫个头。她出门了,老竹子不在,小乔在南英那儿,书斋里就只剩下了陆知非和商四,以及两个总是蹦蹦跳跳的小胖子。 陆知非一转头,商四就不见了,就问:“你们主人呢?” 太白太黑站在沙发背上搞金鸡独立,双手高举,“主人,跑了!不要喝汤汤!跑了!” 一个激动,两个小胖子失去平衡从沙发背上滚了下来,又在沙发上弹起,直接给颠到了地上,一前一后,一个坐在另一个上面,“哎哟!” 陆知非忍着笑把他俩拉起来,然后端着汤上楼找商四。 商四的房门半掩着,陆知非从门缝里看进去,就见商四正惬意地躺在床上看书。 其实商四已经发现他了,此时背对着陆知非不动声色,手却已经翻开了床头的一本书——陆知非又要逼他喝汤,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陆知非一见到金光亮起文字翻飞就知道不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去,一把抓住了商四的胳膊。然而书已然打开,庞大的吸力将商四和陆知非一股脑儿的都给带了进去。 五秒钟后,商四发现自己安然坐在一把太师椅里,而陆知非侧坐在他腿上,手里还端着托盘。两人的脸靠得极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陆知非镇静地抬起托盘,“喝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临帖 监督着商四喝完□□,哦不,是喝完养身鸡汤,陆知非才有闲心打量周围。此刻他们正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两把太师椅面对面放着,中间桌上摆着棋盘。棋局已经分了胜负,看来下棋的人刚离开。 毫无疑问,这是古代,主人家家底殷实。陆知非抬头看,视线越过高高的院墙,就看到了远方高耸连绵的山脉。 “终南山。”商四站到他身旁,说。 “现在是什么朝代?” 商四扫了一眼四周摆设,“明朝。” 然后陆知非扫了一眼他俩的衣服,一个穿的根本不是古代的衣服,一个倒是穿着大袖衫,可这朝代好像有点不大对。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说话声,有人来了。商四拉住陆知非,“跟我来。” 一刻钟后,商四跟陆知非从后门出去,两人皆已换上了当代的衣服,区别是陆知非还带着斗笠,用来遮住他那过短的头发。商四就不用了,法力驱使,头发自然生长,一个眨眼的时间就变成了一位长发飘飘的绝世佳公子。 衣服自然是问主人家“借”的,商四给他们留了一片金叶子,出手大方。 走在街头,商四解释道:“这是一本杂记,作者就是刚刚那个宅子的主人,他年轻时中过举,交友广泛,素爱游历。耳顺之后于终南山悟道,便将他在山上修行的见闻都记录下来。期间多有神异鬼怪之事,颇有点聊斋的感觉。” “悟道?” “当初老子西游入函谷关,引紫气东来,授《道德经》五千言后飘然而去。后人问道楼观,虽不能全数承其意志,但多多少少还是能有些收获的。” 两人一路出城,往终南山而去。 陆知非跟在商四后面,觉着自己根本没走出几步路,可抬头时,却发现苍翠青山已经近在眼前。再往上,一步一景,转瞬间已经到了半山腰。 间或遇到几个下山的道士,双方点头而过。 陆知非忽然想起那个到处给人算命的假道士,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商四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问:“在想那个给你书签的小道士?” 陆知非愣住,“你知道他?” 照理说,商四沉睡一百年再醒来,不可能认识那道士。不,不对,陆知非忽然想到一个蹊跷之处,道士给他的书签是打开书斋的钥匙,可吴羌羌说百年来书斋都没开过,这把钥匙显然不会是吴羌羌发出去的,那么,把他送出去的唯有商四。 可那道士顶多三十岁,怎么会认识商四? 商四笑说:“你觉得光凭一张书签就能打开书斋的大门吗?那道士手里的书签是特殊的,你难道没看到书签右下角刻了一朵桃花?” 桃花?陆知非忽然想到通往南英小院的那片桃林,“那枚书签跟南英有关?” “那是我送给南英的,后来他又转送给了别人,若有必要,危难之时我可以救他一命。”商四背着手走在前面,悠悠的声音传来,“他把书签送给你,也是你的机缘。” “可毕竟是南英送给他的,我拿了,会不会……”陆知非蹙眉。 “轮回往生,或许他早忘了南英了。”商四摇摇头。 “他是南英的……”陆知非有些诧异。 “小朋友,接受不了啊?”商四坏笑地打趣。 陆知非摇头,只是想到道士那落魄神棍样,再想想南英的样子,很难把他们凑成一对。商四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你那是没看到他当年御剑下昆仑的样子,一剑斩了半个黑海的冰雪,要不怎么能让南英这只妖死心塌地,最后还……” “还怎么样?” 商四顿了顿,很难得地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或许……我真该去把那道士绑回来,不要让南英蹉跎太久。” 陆知非想了想,说:“他好像已经离开了北京,而且一直漂泊不定,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那看来他也没完全忘记当年的事。”商四说着。这时,目的地到了。陆知非顺着商四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座破败的字库矗立在前方的杂草丛中,寂静地诉说着时光的流逝。 “这就是那座字库?”陆知非走过去,很快就发现了商四所说的印在了字库内壁上的字迹,他不禁伸手去摸,却看到自己的指尖很快就变黑了,是书本焚烧之后的灰黑吗? 陆知非把手指放在鼻下嗅了嗅,诧异,“是墨水?” “没错,我昨天来的时候就发现,有人在拓印这些字。字拓印到一半,说明他第二天还会过来。”商四说。 “可又会是谁在做这样的事?”陆知非疑惑,“是全真教的道士?”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脚步声,陆知非回头,就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背着背篓走过来,看到锦衣华服的两人他有些诧异,而且陆知非还戴着斗笠,神神秘秘的。他的视线越过他们看了看字库,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尴尬地问:“两位是来此山中游玩吧?” “是。”商四点头,站在书生面前,稳稳地挡住了他的路。 书生有些窘迫,紧了紧背篓上的带子,问:“我是这山脚下的山民,可否借道字库一观?” 然而商四仍不为所动,“你要看字库干什么?烧书?” “不不不。”书生连忙摆手,微微涨红了脸,“书籍乃是珍贵之物,怎可轻易焚毁。我、我是想看看有没有可以捡回去看的。” “是吗。”商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那逼人的气势叫书生心里打鼓,“这位公子,我……” 然而这时,商四却忽然让开了,“请。” 书生微微怔住,不过一想到还没有完成的那件事,立刻也不去管这两个陌生人,点头道过谢之后立刻跑到字库前,探头看到内壁上的字还在,顿时松了一口气。 后面商四和陆知非对视一眼——看来找对人了。 只见书生欣喜地放下背篓,拿出毛刷和各类工具就开始了拓印,心无旁骛。陆知非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敬,不禁问:“公子,你拓印这些字做什么?” 书生回过头来,眼睛里似闪着亮光,“你不觉得这些字写得很棒吗?而且这内壁之上竟有数种不同的笔法,无论哪一种,都称得上大家之作。不瞒公子说,我家境清贫,拿不出许多银钱来为我购置字帖,且名家字帖数年难得一见,前几日我在此偶然得见,实在是意外之喜。” “原来如此。”陆知非说着,回头看向商四,眼神示意着——怎么办? 只见商四走到书生身边,弯腰,笑眯眯地问:“那你觉得,这些字体里哪一个写得最好?” 书生仔细想了想,道:“其实各大家各有所长,不过私心来说,我还是更喜欢这个,狂傲恣意,最是潇洒。” 书生指着的,正是商四的字。 商四点点头,“不错,很有眼光,你未来会有前途的。” 陆知非:“……” 书生腼腆地挠挠头,结果一手墨水挠在头上,“哎呀!” 商四和陆知非忍俊不禁,商四给陆知非递了个眼色,陆知非会意,跟他一起后退几步。 “抓住我的手。”商四轻声说。 陆知非顿住,“什么?” “抓住我的手,我要翻页了。” 陆知非低头看了看商四的手,心里的感觉却有点怪异。商四见他磨蹭,当即主动抓住他的手,陆知非下意识地收手,商四却握得更紧,“别动。” 陆知非不动了,感受到商四掌心的灼热,身体有些僵硬。此时商四抬起空着的那只手,轻轻一挥,陆知非就看见无数泛着金光的小巧文字在他指尖翻飞,眼前场景一变,那书生已然背着背篓远去。 “走,跟上。”商四自然而然地松开陆知非的手,举步跟上。 陆知非却停在原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掌心,才后知后觉地跟上去。半个小时后,两人来到了位于山脚下的小山村里,远远看到书生和村里的人热络地打着招呼,然后进了一间竹篱围着的小屋。 “爹、娘,我回来了!”书生放下背篓,却并未第一时间拿出字帖来临摹学习,而是把袖管捋起,转身去院里劈柴烧水。 衣着朴素的妇人急忙从屋里出来,“生生啊,快别做这些事了,进屋看书去吧。” “娘,”书生抹了把汗,毫不介意,“这些我能做,也用不了多少时间。过一会儿我就去看书,您快回屋里歇着吧。” 老母亲拗不过儿子,只得回屋准备晚饭。 商四站在篱笆外的隐蔽处,再度拉住陆知非的手,抬起右手,文字翻飞、时光流逝,陆知非看到那书生坐在窗前的书桌旁,日复一日地念书、写字。他将那些字帖反复临摹,没钱买纸了,便用树枝在地上写。 寒来暑往,四季轮转,那个曾由众神写下,再由商四亲手销毁的故事,就这样被分割成零散的部分,然后以这种方式,被重写了无数遍。 商四的神色慢慢变得严肃,他开始不停地翻页,时间来来回回倒转,他似乎在找某个很重要的时间点。陆知非没有出声打扰,专注地看着,久而久之竟然忽略了商四还握着他手的事实。 忽然,陆知非看到错乱的时间里,闪过这样一个画面——那书生一脸惊讶地看着凌乱摆放在书桌上的临摹字帖,然后将它们按照不同的顺序摆放。 商四显然也注意到了,于是画面稳定下来。 那书生继续排列着,一会儿皱皱眉头,一会儿又仿佛茅塞顿开。大约一刻钟后,他终于把所有的纸张排列整齐,然后快速地从头到尾浏览而过。 那个被拆解成无数字帖的故事,终于在他的脑海中重新拼接,而此时距离书生把那些字体从字库内壁上拓印下来,已经过了整整三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秀 “神州大陆,广袤无边。上古时期,有神石坠于东海,不知其所踪。悠悠万载后,有孩童诞于东土之滨,因其口不能言,默如顽石,父母遂弃之。有僧侣念其无辜,将其带回庙中抚养,取名——苍生。” “苍生,沈苍生……”书生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许久,才继续往下看。当他看到沈苍生因为容貌过于出众而不得不白纱遮面时,他忍俊不禁;看到沈苍生因为庙宇被毁而开始流浪漂泊的时候,又不由为他担心。而当他看完整个故事,不禁心有戚戚。 书生并没有拓印到商四最后一个“死”字,所以在他眼里,故事并没有结局。沈苍生沉浮世间数十载,尝遍人间冷暖,入世入魔入道,三进三出,最后又怎么样了呢? 书生不禁有些怅然,心里牵挂着故事的结局,竟然都静不下心来温书。 商四和陆知非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陆知非说:“那个人,就是这样复活的?” “差不离了,不过照目前这进度,估计还有几年他才会出现。”商四眯起眼,“这书生……” 陆知非问:“如果我们现在把书生手里的字帖全部毁掉,再毁掉字库,那个人还会再次出现吗?” “当然。”商四解释道:“这只是一本杂记,它记载的是真实世界中发生的事情,而同样一件事可能会被数个人分别记载在很多本书里,就算改变其中一本书的世界,也不会对历史事实产生什么影响。但如果是杜撰的小说就不一样了,它具有唯一性,即使被复制上万本,只要找到最初的手稿,对里面的世界大肆破坏,那人物的走向就会发生变化。” “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有,不过很少。能阴差阳错进到书里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再比如《西游记》那样的传世之作,即使找到手稿,你能进去砍死个小妖怪就不错了,还真能在孙猴子手里讨得了好?” 陆知非觉得很有道理,这个理由非常强大。 “先走吧,书生的事情还需要时间慢慢看。”商四说着,就带陆知非返回了书斋。书中无日月,陆知非看了看时间,此时距离他们掉进书里,才过去十分钟。 商四又跟陆知非叮嘱道:“道士的事情,你先不要跟南英说,等我搞定星君,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向他提起。” “星君又怎么了……” “他就是一个爱管闲事而且怎么都不死的弟控。”商四摊手,一脸嫌弃。 “你说谁呢?”星君的声音忽然从房间外传来。 陆知非转头一看,就发现星君站在窗口看着他俩,一脸鄙夷。商四站起来,走到窗前,“说你呢。” “幼稚,无聊。” “你就不幼稚不无聊啊,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养了一只大肥猫,天天给它铲屎。” 星君的脸可疑地红了,“干你屁事。” “我这叫关爱孤寡老人。”商四叹一口气。 陆知非无语地看着这两个“老不死”隔窗互喷垃圾话,“请让一让。” 星君和商四齐齐转过头看他,然后星君默默地往后挪了一步,看陆知非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等陆知非走过去,星君才有了丝正经模样,“那个藏狐的事你看着办,我也懒得说你了。下个月南英过生日,正好你醒过来,我想好好操办一下,让他开心点。” 商四也正色起来,“恕我直言,你操办酒席的品味很值得商榷。” “所以我不是来找你了吗?”星君怒。 商四翻了个高贵优雅的白眼,“你想请多少人?” “能请的都请吧,这一百年大家死的死散的散,有个机会聚一聚也挺好。”星君说着,顿了顿,又道:“也算是给你接风洗尘了。” “我说……”商四趴在窗台上单手撑着下巴,说:“这种话你不是该留在最后给我一个惊喜吗?朋友。” 星君臭着脸,“要你管。” 翌日,李茹心的国内首秀终于拉开帷幕。 陆知非和马晏晏一早就去秀场报道,跟着忙活了大半天。这是一场男装秀,陆知非和马晏晏混在一大堆身高腿长六块腹肌的模特里,负责帮他们调整衣服和处理各种配饰。 大半天下来,马晏晏发出了一句感慨:“我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师兄会弯了,这个视觉冲击,有点大啊……” “知非。”瞿栖也准时到了,这一声熟络的“知非”喊出来,顿时让这个埋没在男色海洋里的俊秀小助理得到了全场大部分人的关注。 不过陆知非并不在意,神色坦然地跟瞿栖说话,“瞿大哥。” 瞿栖看上去神色如常,身形也并没有消瘦下去。只是对于一个木偶人来说,消瘦或肥胖本来就都是不可能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谁都没再提起许宛灵。很快瞿栖就被李茹心叫走了,陆知非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瞿栖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没事了,可陆知非能从他的眼里看到隐藏的东西,他的眼神很空,所有的情绪都被埋藏在那层空茫之后。 马晏晏凑过来,八卦地问:“你和瞿栖……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像突然间就变得很熟了?” “没什么,就是上次因为一些别的事碰到了,所以多聊了几句。”陆知非说着,这时走秀马上就要开始了,忙碌顺利止住了马晏晏的好奇心。 嘀嗒,七点半到了。 “go!go!go!”李茹心一边拍手一边给所有人加油鼓劲,整个后台就像一个充满硝烟的战场,他们的敌人不是别人,是时间。 陆知非只是一个小小的打杂的,都忙到脚不沾地,然而一直听着前台不断传来的掌声,这忙碌之中又带着一丝喜悦与满足。到还剩最后一波模特上场时,李茹心过来拍了拍两人的肩,大方地说:“好了,别忙了,去前面看秀吧,好好体验一下!” “心姐万岁!”马晏晏一蹦三尺高,拉着陆知非就往秀场里跑。 秀场里灯光很暗,所有的光都聚集在台上,陆知非和马晏晏悄悄走进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压轴模特出场。 是瞿栖。 陆知非认真地去看,然后就听马晏晏在一旁不停花痴地惊叹着,“哇男神穿这身衣服太帅了!你看他走起台步来太霸气了!知非你快看啊!我从没看到过他像今天这么有气场,真是帅呆了酷毙了!” 然而陆知非看着这样的瞿栖,却忽然皱起了眉。 不对,有些不对劲,这不像是瞿栖。瞿栖的气场是温和的,即使是为了走秀而刻意改变自己的风格,也不会做到那么强势,这反差太大了。而且他的眼神,丝毫不空洞,也跟刚才的瞿栖完全不一样。 可他明明就是瞿栖。 忽然,陆知非想到一个可能,然后飞快掏出手机给商四发短信——他出现了。 如果有个跟瞿栖长得一模一样但又不是瞿栖的人,那就一定是沈苍生!就跟上次出现过的瞿清衡一样,他又附身在年轻版瞿清衡的身上,出现在大家面前。 可这是李茹心精心准备的秀,陆知非再怎么样也不能破坏它,只能等沈苍生走完。而这时,沈苍生正好走到t台的转角处,视线不经意间瞥向观众席,却并没有落在实处。 那目光像是穿透黑暗,看到了站在人群外围的陆知非。 有那么一个瞬间,陆知非感觉自己好像跟他对上了眼。很奇怪,他的眼神并没有什么压迫感,也没有任何让人恐惧的色彩,反而带着一股审视。 而后他转身,陆知非开始向后台狂奔。 他忽然意识到,沈苍生取到了瞿栖出现在t台上,那么瞿栖呢? “诶知非,你怎么回来了?”李茹心正准备上台谢幕,看到陆知非冲进来,有点诧异。 陆知非缓了一口气,喊了一声心姐,目光继而越过李茹心看向了刚从t台上回来的瞿栖。此刻的瞿栖又是一副温和静雅的样子,让陆知非一时间分辨不出这到底是谁。 “瞿大哥。”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瞿栖朝他微笑着点点头,此时谢幕的时间到了,李茹心拍拍陆知非的肩说待会儿让他和马晏晏一起留下吃庆功宴,然后就带着拉着瞿栖一起上台。 陆知非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却又无法阻拦。这时马晏晏急吼吼地跟过来,“知非你怎么突然跑了?出什么事了吗?” 陆知非摇摇头,神色却控制不住地凝重起来。他不知道沈苍生究竟想干什么,这时,商四的回音终于来了。 大魔王:我在秀场了,你稍安勿动。 看到这短信,陆知非的一颗心顿时放松下来。马晏晏看他这脸色一会儿打雷一会儿放晴的,都有点不认识他了,“知非,你今天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陆知非摇摇头。 此时,商四站在秀场入口,认真地看着t台上鞠躬致谢的男人,再三确认,这是瞿栖,如假包换。 但陆知非显然不是喜欢开玩笑埋汰人的,所以,沈苍生肯定来过。 大魔王:他估计是来截取瞿栖的念力,以此维持自己的身体不腐。 沈苍生取代瞿栖走了这场秀,那周围的赞叹和崇拜就被偷梁换柱地换到了他的身上。陆知非很快想通了这一点,但他还是很担心瞿栖会不会被怎样,然而他这句担心的话还没发给商四,商四的短信就又来了。 大魔王:现在台上的人是瞿栖,沈苍生估计已经在刚才回后台的时候就走了,不要担心。 于是陆知非把那句话删掉,回复道:嗯,我知道了。 大魔王:待会儿还有事吗? 小鹿鹿:还有庆功宴。 大魔王:完了叫我,我去接你。 看到“接你”这两个字,陆知非心里那股若隐若现的异样感又来了。正不知道该怎么回,商四的短信又来了。 大魔王:今天没有给我做晚饭,扣十分! 所以这个莫名其妙的打分系统又是哪里来的? 小鹿鹿:…… 大魔王:所以你为什么不用微信也不用微博,到底是你睡了一百年还是我睡了一百年,少年你这样一点都不积极向上啊。 小鹿鹿:你死心吧,我不会帮你点赞的。 幼稚狂:你这样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老顽固:谢谢夸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搬离 庆功宴一直喝到很晚,因为李茹心和瞿栖这样的大咖总有许多媒体和朋友要寒暄,所以工作室的人先喝了半场,等人来齐了,再继续喝下半场。 瞿栖今晚表现太过出色,大家轮番敬酒,陆知非一直没找到跟他单独说话的机会。好不容易等到瞿栖抽空去厕所,陆知非连忙起身跟上,却在路过隔壁包厢时,看到五分钟前去上厕所的马晏晏在里面大快朵颐。 怎么回事? 陆知非不得不进去瞧瞧,然后就看到马晏晏的对面坐着商四。两人豪爽地碰杯,“干!” 陆知非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倒是马晏晏回过头看到他,说:“知非你来啦,真是太巧了你朋友就在这里吃饭呢,来来来,一起坐下来喝一杯啊。” 陆知非看看满桌子山珍海味,再看看商四含笑的眼,怎么都觉得这像是一场鸿门宴,偏偏马晏晏喝得欢。 “朋友这杯我再敬你,感谢你这段时间对知非的照顾。”马晏晏继续敬酒,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已经有点喝多了。喝完了,他又转过头苦着脸问陆知非,“知非,你看你朋友都回来了,你啥时候搬回来啊,宿舍里就我和童嘉树两个人,太凄凉了……” 马晏晏虽然醉着酒,可这话很对。陆知非忽然发觉,他确实没有继续留在书斋的理由了。他正想答应下来,可商四打了个响指,马晏晏应声倒在桌上。 “他怎么了?”陆知非急忙扶住他。 “放心,他只是醉了。”商四说着,余光瞥向包间门口,“站着干什么,进来喝一杯啊。一个月不见,大明星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瞿栖依言走进来,恭敬地喊了一声,“四爷。” “今天那走秀怎么回事?”商四把玩着酒杯,问。 “他在我上场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我不知道怎么的就动不了了。当时灯光暗,谁都没察觉。等他走完一圈,又马上把我换了回来,其他的什么都没做。”瞿栖也很费解。 “他下次必定还会再以你的身份出现,盗取你的念力。”商四说。 瞿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如果我不再出现,那是不是……” “你不再出现,那他必定要顶替你的位置,否则他将再也没有念力可以维持,届时他暴露在外,我们抓到他的几率就会大大提高。你是这样想的,对不对?”商四笑着问他。 瞿栖没有否认,他确实是这个打算,这也正好给他的消失一个绝佳的理由。然而陆知非紧接着说道:“但这样对你的粉丝来说,太不公平了。” 瞿栖转头看他,微微诧异。 陆知非继续说:“对你的粉丝来说,她们并不认识什么瞿清衡或沈苍生,不知道任何前尘旧事,她们只是单纯地喜欢一个叫瞿栖的人而已。这跟他诞生在这世界上的原因无关,跟他是不是某人的替身无关,如果你不负责任地消失了,留给她们一个冒牌货,让她们对你所有的喜爱都变成被人利用的工具,那这跟欺骗有什么区别?” 瞿栖哑口无言,商四在一旁给陆知非鼓掌,“不错,很有本大爷的风范。” 陆知非瞥了他一眼,冷面判官样,“吃完了吗?” 商四还保持着拍手的姿势,眨眨眼,“吃完了。” “吃完了就走。”陆知非说着,背起马晏晏就往包间外走,路过瞿栖时说了一句,“帮我跟心姐说一声,马晏晏喝醉了,我就带他先走了。” 瞿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点了下头,然后就看到商四也跟着站起来,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说:“小鹿鹿生起气来可是很可怕的。” 说完,商四也迈着老爷步慢悠悠地走了,留下瞿栖一个人沉默无言,陷入苦思。 而另一边,因为有马晏晏在,所以陆知非叫商四送他们到学校,就没再跟他回书斋。这一夜陆知非躺在宿舍里辗转难眠,不光光因为宿舍的床很久没睡所以稍显冰冷,还因为跟商四在一起时,那种异样的感觉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无论是坐在他的机车上所看见的奇景,还是牵着手在书中世界里看到的光阴流逝,都让陆知非无法再保持从前那样的冷静。 或许是商四的那个世界太过光怪陆离,所以才导致他的情绪如此波动? 陆知非有点想不通,他觉得自己需要静静。于是这一晚之后,他顺理成章地从书斋里搬回了宿舍。书斋众妖当然很舍不得了,虽然陆知非每天还是会来书斋报道,跟商四识字,可那毕竟不一样。 “四爷,你让知非搬回来住嘛。”吴羌羌撒娇打滚,两个小胖子也不甘示弱,扯着商四裤脚管,“要陆陆!要陆陆!要陆陆嘛!” 商四无奈地收回看书的眼神,问:“我说,他才来书斋多久,你们怎么就集体叛变了呢?” 太白太黑哼哧哼哧爬到他怀里,摇晃着他的手,“要陆陆嘛!” “可他毕竟不是我们书斋的人,他是个人类,有自己的生活,总有一天他会离开的。”商四依旧云淡风轻。 太白太黑顿时伤心起来,吴羌羌赶紧说:“可不是现在嘛。” 商四白了她一眼,“我可警告你啊,不要忘了书斋的原则,不要妄图干涉别人的决定。” 吴羌羌瘪起嘴,但还是点点头。过了半晌,又忍不住问:“知非的字学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不会吧?” “你以为他跟你一样笨吗?”商四站起来,把两个嘤嘤嘤的小胖子放下来,然后穿过庭院走到书斋里。 陆知非正好放学归来,商四打他面前走过,随手从书架上抽下一本书,“跟我来吧,今天随堂测试。” 进到里间,沈藏已经在了,正拿着笔艰难地鬼画符,一张憨憨的四方脸上满是凝重。商四走过时瞅了一眼,书本顿时拍得啪啪响,“这是啥?你写的啥?这是那个高粱地里的蚯蚓成精了吗?” 沈藏红着脸,像个考试不及格的小学生。 “重写!”商四黑着脸,然后扫了一眼陆知非,“你愣着干什么?觉得自己写的字比他好看吗?” “没有。”陆知非很老实地坐下。 商四递给他一张手写的考卷,“半个小时内做完。” 半个小时,时间很紧。陆知非开始奋笔疾书,再抬头时,却发现商四已经不见了踪影,唯有一本书落在他的位置上,被风吹着慢慢地翻动着书页。 此时,商四正在一家书铺的柜台后,翘着二郎腿,兴致阑珊地看着过往行人。此时阳光正好,街对面胭脂铺的老板不时地打量着对面的新东家,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拖他的福,前来买胭脂的人总爱往对面书铺望一眼,有时能看到商四搁在柜台上大大的鞋底,有时能看见他那张过分俊郎的侧脸。 看一支小羊毫在他指间欢快地打着转儿,看薄雾从茶杯中升起,模糊了他的脸庞。再抬头看一眼那古旧的牌匾,上书四个大字——妖怪书斋。 真是一家奇怪的书铺。 过了很久,书铺主人终于等来了他的客人。 那是一个穿着蓝色布衣的书生,一路小跑着过来的,额上微微沁着汗。他的目的很明确,穿过长街一头扎进书铺里,礼貌地喊了一声,“商四爷,我来了。” “柳生啊。”商四微微坐直了身子,“你考虑好了吗?” 被唤作柳生的书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了想,还是不拿那个故事换了,我用别的故事换,行吗?” 商四摇摇头,说:“你不是说那个故事是从字库内壁上拓印下来的吗?即使你不换给我,我也可以自己去拓印,既然我早晚会知道,那你何不把它卖给我,省去我跑一趟的时间,也能给你自己多换些宣纸。” 书生拱手,“四爷此言差矣,字库内壁上的故事,既不是我的,便不可言卖。我不问自取已是僭越,岂能再将之卖出,拿四爷您的钱?” “书生迂腐。”商四笑道。 柳生再拱手,“请四爷见谅。” 商四拿他没办法,“说吧,你还有什么故事可以换?” “故事不是什么好故事,四爷估摸着给我几张纸就行了。”柳生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沓小心叠放的纸递过去。 商四快速翻过,但神色却很认真,不让人觉得敷衍。很快他看完了,回身从架子上抽出一叠上好的宣纸递过去,“拿着吧。” 然而柳生却没接,“四爷,您看您能不能把这些宣纸换成稍次一些的,再多匀我几张?” 话音落下,柳生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多了,随即又说:“不换也没有关系。” “真不巧。”商四略带惋惜,“我的铺子里只有这上好的宣纸,你若想换次一些的,可以去街东头那家书铺换,我并不介意。” 柳生连忙谢过,惊喜万分,那神情,直把商四当成了恩人。 等他走了,商四收起刚才那散漫的样子,皱眉思索着。再见时的沈苍生,显然已经不再是他当初杀死的那个眼中空无一物的沈苍生,他的眼睛里多了些人性。 商四还记得许宛灵魂飞魄散的时候,他还很不理解地问:“我扮得不像吗?” 他确实很用心地在扮演瞿清衡的角色,对于商四这个仇人,反而没有表露出什么敌意。甚至在最后许宛灵戳破他不是瞿清衡,绝望离去的时候,他还很不理解,问商四:“你理解吗?” 其实这个问题真的很妙,这能说明很多问题,也是商四并不急于再度消灭他的原因。 一个由神创造,缺乏基本人性无法融入人类大群体的角色,竟然开始尝试着想要理解人类。 那么究竟是什么造成了他这样的改变? 商四很好奇,目光追寻着柳生渐远的背影——会是他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戏(一) 老师不在,课堂上两位同学开始开小差。 沈藏拿笔戳了戳陆知非的胳膊,“那个,你在这里学了多久了?” “一个多月。”陆知非一边答题一边说,话音落下,他就看到沈藏眼里多了几许崇拜。 “他对你也这么严厉?”沈藏回忆起这几天在这里求学的经历,实在是,痛不欲生。 然而陆知非却云淡风轻,说:“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在来这里之前,我经历了三年幼儿园、六年小学、三年初中、三年高中,然后熬过了高考。” 沈藏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人类真不容易啊。” “还好。”因为陆知非从小是个学霸,所以感触并不是那么深。 沈藏则还为自己的前途担忧着,人类的文化实在是太难学了,平时发发表情包多好啊。沈藏一边写字一边唏嘘,浑然不觉商四已经站到了他身旁,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哎……”沈藏再次感叹。 商四背着手,俯身,“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沈藏一个激灵,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没有啊。”商四悠悠地直起身子,然后又慢悠悠地踱回自己的专座上,拿起书,对沈藏笑了笑,“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把你刚才写的那些狗屁不通的东西给我抄一百遍。” 沈藏欲哭无泪,转头看向陆知非。 然而陆知非有什么办法呢?商四扔了一本书过去,说:“你看他有什么用,如果不想抄,就拿着这本书到院子里去读一遍。” 沈藏心想,读可以啊,他虽然不会写字,可人类的字大部分他都是认识的。然后他快速把书捡起来,翻开来看。 陆知非扫了那书的封面一眼——《金.瓶.梅》 真的是非常不错的一本书。 这时,两个小胖子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主人主人,唐宝来啦!” 跑到一半,看到陆知非,两个小胖子又中途变道,一个英勇跳跃扑进陆知非怀里,头蹭着他的肚子,“陆陆、陆陆!” 陆知非摸摸他们的头,把他们两个摆正,让他们坐在他盘坐着的腿上。两个小胖子甭提有多乖巧了,紧靠着陆知非一脸满足。 商四简直没眼看,随即又觉得唐宝这个名字很耳熟,是谁来着? 忽然,一道喜悦的惊呼声响起,“哇哦,金.瓶.梅!这位小兄弟你太有品味了!来来来哥哥跟你探讨一下!” 人未至,声先闻。沈藏转过头去看,就见一个穿着大黄鸭连体衣,手里还拿着棒棒糖的五六岁的胖墩儿站在他身后,很努力地把他的脑袋探过来。 “刚才是你……在说话?”沈藏有些不确定。 胖墩儿老气横秋地拍拍他的肩,“就是我噻。” 那厢商四瞪了太白太黑一眼,“谁让他进来的?” “嘤嘤嘤,主人凶凶,好怕怕!”太白太黑紧紧抱着陆知非,有靠山在,一点都不怕他。 陆知非揉揉他们的脑袋,语气温柔,“别怕。” 商四要被他们气死,一个两个的都要造反。而此时唐宝已经暗搓搓地指导着沈藏把书翻到第几页第几页,说里面有神秘宝藏。沈藏不疑有他,翻过去,仔细读了读上面的内容。不消几行,沈藏的脸上已经烧起来了。 他连忙把书合上,就听唐宝在旁边捂着肚子笑,“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有这么纯情的人,居然还脸红了……” 那笑声贼贱,沈藏的脸更红了,像一个熟透的方形番茄。 陆知非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唐宝,说:“不要笑了,你有蛀牙。” 闻言,所有妖都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唐宝急忙捂住嘴,所有的笑声就都戛然而止。 陆知非总有能瞬间让人闭嘴的办法。 而这时,商四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钳子来,不怀好意地盯着唐宝,“听说你有蛀牙?” 唐宝整个妖一哆嗦,“四爷,四爷你冷静啊。” “我很冷静啊。”商四善意地提醒着,手里的钳子咔咔作响,“别说话,一说话你的蛀牙就露出来了。” 唐宝咕咚咽了口唾沫,抿着嘴不敢说话了。可他这时才想起来,他来这儿是办正事来着。 可是抿着嘴怎么说话呢? 唐宝心里苦啊,这两个人一个杀人一个放火,太欺负人了。犹豫了一下,他往后退了一步,“四爷,四爷这回您真要帮帮忙啊,不然我的店就开不下去了!” “关我屁事。”商四说。 “四爷啊,有鬼啊!”唐宝表情惊恐,“真有鬼啊!” “鬼?”沈藏诧异。 “是啊是啊!”唐宝连连点头,“我跟你们说,太吓人了,我不是在淘宝开服装店吗?前几天有人跑我这儿来问我有没有寿衣卖,我当然说没有啊,我又不做那个生意。然后对方就没提寿衣了,就说我店里有几件衣服挺好看的,就下了单。我也没多想,就让快递送过去了,因为是同城所以当天下午就能到。结果你们知道啥,那快递送过去一看,那儿是个鬼宅!” “老北平的鬼宅多了去了,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商四不怎么放在心上。 唐宝急忙辩解,“后面还有呢!鬼宅不是没人么,然后那快递员就想给我退件退回来,结果那包衣服就自己烧起来了!这还不算啥,关键的是衣服烧没了,可我这儿显示对方已经收件,还给我打了个五星好评!” “五星好评,钱货两讫,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商四转着手里的钳子,说:“说不定是那个快递员在整你呢。” 唐宝严肃起来,“不会的,我后来不放心,想着我好歹是个妖怪,不怕。所以晚上偷偷去看了看,那个地方确实是个鬼宅,阴森森的。周围都没人,那会儿正好天黑了,我还看到一辆黄包车从我面前跑过去,妈卖批的没有乘客没有车夫,就那么一辆空荡荡的车从我面前过去了,吓死爹了!回去之后我也想息事宁人,结果今天早上我又收到了鬼宅的订单。那个人在旺旺上跟我说,上次穿了我家的衣服之后,他的朋友说好看,于是也想跟我买两件。” 商四终于来了丝兴致,挑眉,“然后呢?你卖给他了?” “我哪敢不卖啊!”唐宝哭丧着脸,“万一对方真的是鬼怎么办?哎哟喂这年头连鬼都会上淘宝网购了,还跟我说么么哒卖萌,还能不能好了,你们说我要是有一件衣服不合他们的心意,他们给我打差评我都没地方说理去啊。你们说我堂堂国宝,为什么要这么惨,动物园里的老王下次肯定又要嘲笑我了,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宝生还有什么指望……” 唐宝声音悲怆,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于是商四说:“哦,那你去死啊。” 唐宝这下是真的伤心了,天理何在!宝宝何辜啊!日他的仙人板板! 其实刚才商四是学的陆知非的语气,那一声“哦”他自忖学了有七八分像。 他看向陆知非,但陆知非对此不予置评,只对唐宝说:“如果你少吃点糖,或许你的牙齿会活得比较久。” “不要再说我的蛀牙了!蛀牙也是有尊严的!”唐宝跳脚了。 陆知非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哦。” 这好像是对商四这位拙劣模仿者的嘲笑。 商四微笑,他决定待会儿改试卷的时候即使陆知非全部答对,他也要扣陆知非六十一分的卷面分。 现在的少年郎,一点都不尊师重教。 “你们到底帮不帮我嘛。”唐宝眼巴巴地问,“那个快递小哥死都不肯帮我再送东西过去了,我自己可不敢去啊。” 沈藏有些迷糊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商四说:“既然有妖,为什么不能有鬼?不然星君岂不是要失业了?” 沈藏不知道星君是谁,但在书斋生活的日子告诉他一个道理,还是不要多问比较好,当一个安静的美男子才能活得长长久久。 “要送的衣服带来了吗?”商四问。 “带来了带来了!”唐宝连忙点头,转身从后面拖出一个包裹来,“你们看,三件衣服,一件男装两件女装,都是爆款。” 大家都看过去,陆知非却不由自主地皱起眉,“两女一男……” 说到死人,说到鬼,这个人员配比忽然让他想起件事情来。 商四见他皱眉,就问:“怎么了?” “前段时间大学城里出了桩命案,有三个学生溺水死了,正好是两女一男。” “这么巧?”唐宝惊讶。 “就是这么巧。”商四忽然笑起来,“我也忽然想起些事情来,你说的那个鬼宅的地址,从前是个戏园子,叫初华大戏园,我还在那儿看过《穆桂英挂帅》。” “那可真是巧啊!”唐宝顿时来劲了,“四爷您要不去故地重游一下?” “好啊。”商四出乎意料地爽快。 唐宝喜上眉梢,“那这包衣服就交给四爷啦,感恩!” 于是半个小时后,学会感恩的唐宝独自站在鬼宅前,欲哭无泪。后面商四、陆知非、沈藏还有太白太黑在对街排排站,一个个对插着衣袖看着他,像北京城里墙根下晒太阳的老大爷。 “你们能不能过来点啊?”唐宝有些怂。 商四朝他挥挥手,“要勇敢啊。” 勇敢你妹。 唐宝深吸一口气,“有人吗?你的快递到了!” 话音回荡在空荡荡的老街上,像水晕一般扩散。漆黑的夜里,有树叶在沙沙响,依稀还有风穿过破旧窗户的声音,有时像是低声的呜咽,有时又像是指甲刮过黑板的声音。 而除此之外,四周再没有别的声响。 没有回答,没有说话声,更别提相隔一个街区后繁华都市的喧嚣。 唐宝觉得自己心里凉飕飕的,忽然,“叮咚!”一声突然窜出,吓得他一个激灵。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那是旺旺的声音,连忙打开来一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只见那个鬼宅顾客给他发来了一条最新消息:收到快递啦,衣服很好看,下次还来光顾,么么哒~ 然后唐宝几乎下意识地翻出最新的顾客评价,一条五星好评赫然在一秒前刷出,可是快递还在他手上啊! 唐宝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然而就在这时,一点火光自他眼前升起,他忙不迭把手里的包裹扔出去,就见那包裹刹那间被火舌包围,还没等落地,就烧了个干干净净,连一丝灰烬也没有。 “妈个鸡啊!”唐宝一退三步远,差点没把持住现出原形。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之时,他隐约听见有姑娘咯咯的笑声在空气中萦绕。就像人类的文章里说的那样,银铃般的笑声! 他妈的很恐怖啊!人类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比喻!吓死宝宝了! “四爷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唐宝拔腿就往回跑,可是他怎么跑,感觉都离他们好远的样子。可是明明……明明他已经跑得气喘吁吁了啊! 这条街有那么宽?! 唐宝这样想着,脚下忽然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砰一声烟雾爆发的轻响后,一只圆滚滚的熊猫一脸懵逼地坐在地上,抬头,就见前方彬彬有礼的绅士搀扶着娇俏的小姐从黄包车上下来,珠光宝气的夫人踩着婀娜的步伐带来一阵香气,路旁亮起了霓虹,照着墙根下正在等待生意的车夫。 他僵硬地抬起脖子,看了看光鲜门庭上的大字——初华大戏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戏(二) 唐宝抬头看到戏园招牌的那一刹那,惊呼声在街对面响起。 “不见了!不见了!”太白太黑一蹦三尺高。 陆知非也不由惊诧,他刚刚看到唐宝向他们跑过来,可一个眨眼,人就不见了。他不由看向商四,“怎么回事?” “鬼界。”商四上前几步站到那鬼宅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阴森的房子,“鬼界是指阴气过重后自然形成的一个结界,将人与鬼分割开来。一般来说,是很难形成的,而活人一旦踏入,就像入了某种幻境,一时半会儿难以挣脱。” “那现在怎么办?”陆知非微微蹙眉。 “放心吧,唐宝是只熊猫,呼吸天地灵气,又受万民宠爱,福气大得很。鬼只会怕他,不会拿他怎么样。”商四说着,抬手敲了敲鬼宅黑色的木门。 “有人吗?”商四问。 黑漆漆的鬼宅一点灯火也无,当然不会有人回答。可明明知道里面没人,还要敲门,这画面就有点诡异了。 沈藏跟在后面,心里毛毛的,“鬼会应门?” “叩问,这是礼貌。”商四解释着,随即用手推了推,发现门是锁着的。这是扇老旧的木门,很高很大,门上两个铜质的门环,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但这当然不是当初那个戏园子,戏园子应该是出于某种原因被推倒了,而后又重新造了这栋宅子。 商四将右手抵在门上,黑夜里他的衣衫无风自动。沈藏看得惊奇,就见商四黑色的大袖衫上忽然浮现出金色的绣纹。 那是一只造型很奇特的神兽,头部有点像麒麟,可偏偏身体上像背着个螺蚌。那金色的纹路在变幻着,看起来就像是那个神兽伸了个懒腰,栩栩如生。 商四手腕一抖,“去。” 那神兽才不情不愿地跑到他的衣袖上,而后又顺着商四的手跑到门上,低头嗅了嗅咬着门环的兽头,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 至于它是嫌弃那兽头破旧,还是嫌弃它脏,其余人就不得而知了。只是沈藏看着这一切,觉得神奇极了,再转头看到陆知非,陆知非却很淡定,好像见怪不怪,那两个坐在他肩膀上的小胖妖怪还朝门上那神兽挤眉弄眼做鬼脸。 有点幸灾乐祸。 “开门。”商四道。 太白太黑赶紧接腔,摇晃着两条小粗腿儿,狐假虎威,“开门啊,图图!不要偷懒!” 图图?沈藏不由看向那神兽,就见它非常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而后一溜烟蹿进了那个兽头里。下一秒,那兽头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声绵长幽怨的吱呀声中,门开了。 “好好在这儿看门。”商四摸了摸那兽头的脑门,随即大步走进去。 陆知非随后,两个小胖子依旧做着搞笑的鬼脸,“好好看门呀,图图!不带你玩儿!” 门环叮当作响,图图表达着自己的不屑。 走到鬼宅里面,两个小胖子才感觉到害怕来。 经年无人光顾的房屋里满是腐朽的味道,阴冷,且充满湿气。随意呼吸一口空气,都觉得喉咙里满是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灰尘。陆知非下意识地用衣袖遮住口鼻,而后,屋子里就亮起了烛火。 商四的指尖燃起黑色的火,点在蜡烛上,黑色便转为最正常的红色,照亮一方天地。陆知非这才看清楚这鬼宅的原貌。 看屋子里的摆设,还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风格,家具上没有盖白布,都蒙了厚厚的一层灰。一楼和二楼是贯通的,站在一楼大厅里往上看,就能看到二楼墙上挂着的硕大的一幅油画。 那是一张全家福,幽暗的烛火下,那些人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也有点可怖。就好像几个人站在二楼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你,乍一对上眼,把太白太黑吓了一跳。 “陆陆!”两个小胖子一左一右抱住了陆知非的耳朵,像两个大耳环似的。然而就在这时,他们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一股阴风刮过,冷飕飕地,直往他们脖子里钻。两个小胖子本来胆子就不大,这下可好,两条腿都开始打哆嗦,又不敢往后看。 然后就听一声不震动声带的,像是从死人嘴里发出来的嘶哑声音吹拂在他们耳畔,“我死得好惨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两个小胖子被吓得魂不附体,嘴巴张大无限大,“陆陆救命啊!!!” 这就等于,两个扩音喇叭对准了陆知非的耳朵一阵惊叫。那一瞬间,陆知非体会到了什么叫天堂地狱一瞬间,他还来不及见鬼,自己就要先变成鬼了。 “商!四!”陆知非忍无可忍。 商四从他背后探出头来,眨巴眨巴眼睛,“你叫我?” 陆知非满脸黑气,“我叫鬼。” 太白太黑这下反应过来了,铁定又是主人在吓唬他们。于是两个小胖子可伤心了,抽抽嗒嗒的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主人,坏蛋!坏蛋!” 商四摊手,一边自得其乐地往前走,一边耸着肩膀学,“嘤嘤嘤好怕怕哦,主人好坏哦,哈哈哈哈……” 远远的,门口还传来一声幸灾乐祸,“哈哈哈哈活该!” 沈藏目瞪口呆。 两个小胖子顿时哭得更惨了,就是没有眼泪地干嚎,就这一会儿,好像都哭瘦了。随后他俩又张开双手可怜巴巴地对陆知非说:“要抱抱,要陆陆抱抱。太白(太黑)好可怜,好可怜哦……” 陆知非无奈,把他俩从肩上抱到怀里。揉揉脑袋,拍拍背。两个小家伙很快就不哭了,屁股一拱一拱地往他怀里蹭,看到商四看过来,就立马“哼”一声转过头不理他。 “哟,长脾气了啊。”商四说。 “关你屁事。”陆知非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两个小胖子也转过头来,“哼,陆陆说关你屁事!” 商四挑眉,这两个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然而就在这时,一缕飘渺如轻烟般的声音从远处幽幽传来。 说是从远处也不对,那声音若隐若现,好像从很远传来,又好像就在这里,就在他们身边。那声音像是女人的声音,又好像偏中性,咿呀婉转像是在唱戏。可在废弃的鬼宅里听到唱戏声本就是件很恐怖的声音,更何况这声音忽近忽远,忽起一个转折,那声音就突然高亢。 高亢之后又陡然一个回落,而后一声悠长的长调,像是经历了那段特殊岁月的洗礼,又被装进过老旧的留声机。在人世间游荡已久的鬼魂轻轻放下唱针,于是所有藏在那声长调里的悲伤、苦痛都萦绕在这间被时光抛弃的屋子里,静静发酵,扼住了来客的喉咙。 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有如芒刺在背。静悄悄的屋子里,只剩下那若隐若现的声音和他们的呼吸声,以及,小胖子的打嗝声。 “嗝。” “嗝。” …… 一紧张就会打嗝,怎么办?太白太黑欲哭无泪,然而商四却无暇理会这突兀的打嗝声,他在仔细听。 “非是我临国难……不问,见帅印又勾起……多少前情……”幽幽的唱戏声,断续的词句,逐渐在商四脑海中勾勒出一副久远的画面。 四根红柱撑起舞台,帘门掀起,花旦出场,水袖一甩,二胡、弦子、唢呐各种乐器汇成一片海,迎来满堂喝彩。 “《穆桂英挂帅》。”商四听见了,那唱腔中隐约夹杂着的喝彩声以及乐声。 “可这声音是从哪儿来的?”陆知非胆子大,思维还足够清晰,“从那个鬼界里?” “恐怕是的,那个鬼界里应该还是初华大戏园的光景。”商四说道。 而与此同时,唐宝两条腿走路,慢慢慢慢磨蹭到戏园正门口。这里太奇怪了,他有些不安,但是周围人却对忽然出现的熊猫好像无动于衷。 更令他诧异的是,那些走近戏园子的人里,不光有民国时期珠光宝气的贵太太,还有穿着黄色连衣裙的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 时空好像错乱了,中西、古今全部混杂在一起,可没有人对此表露出任何诧异。除了唐宝。 唐宝原本想调头就跑的,可是除了戏园子这里灯光璀璨外,其他地方都黑漆漆一片。唐宝想起刚才他怎么都跑不过那条街的情景,明智地没有去尝试。 可现在怎么办呢? 难道要跟着他们一起进去看戏? 唐宝磨磨蹭蹭地跟着人群移动,看是到了门口,却发现那边挂着一个牌子——生人勿入。 什么意思?生人是指活着的人还是陌生人?所以所人类为什么总要造这种模棱两可的词?唐宝第一千两百十八次在心里吐着槽,然后低下头企图蒙混过关。 然而在门口检票的小厮一眼就看到了他黑白相间的肥胖身躯,掐着嗓子喊道:“喂,那个谁,你的票呢?” “票?什么票?”唐宝抬起头来装傻,哆嗦着卖了个萌。然而他又忽然想起这个大戏园存在的时候,熊猫好像还没有被奉为国宝。 歹势。 “没票不能进场啊。”果然,小厮过来赶他了,“走走走,一边儿待着去,不要妨碍别人进场。” 那你至少告诉我怎么回去啊!我告诉你你这样对国宝会受到全国人民唾弃的!唐宝第一千两百一十九次在心里吐着槽,然后生活告诉我们,只要你不放弃,总会遇见希望。 “啊!是滚滚!” “真的是滚滚啊!天呐好可爱!” 突如其来的惊叹让唐宝快速回神,他一抬头,就看到两个穿着花裙子的女生站在他面前,特别兴奋特别娇羞地小声尖叫,还不断伸手想来摸他。 然而唐宝却感觉一股凉意从他的大屁股里窜上头顶,妈呀,这两个女生身上穿的衣服,不就是他卖出去的那几件吗! 他幡然醒悟,这些都是鬼!全是鬼啊! 唐宝下意识地往后退,可是姑娘的手已经摸到了他的头顶,眼睛里亮晶晶的,“哇!软软的!是真的啊!” 唐宝浑身僵硬,他被包围了。愈来愈多穿着现代服装的人看过来,然后围过来,欣赏一只野生大熊猫。 虽然万众瞩目的感觉很好,可这些都是鬼啊!唐宝虽然是个妖怪,可只是个天赋技能为卖萌和吃吃吃的妖怪,哪儿捉得了鬼。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一辆黄包车路过,他赶紧用上吃奶的劲儿从人群里钻出去,坐上那辆车,“师傅快走!” 师傅回过头,苍白的骷髅脸上两排牙齿咔哒咔哒碰了两下,似乎在说:好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戏(三) “啊啊啊啊啊啊啊!”一声惊叫,刺破云霄。唐宝忙不迭就要下车,结果竟然看到那骷髅车夫脸上露出一丝受伤的表情,见了鬼了,一个骷髅也有表情。 那就更不能待了啊! 唐宝一骨碌滚下车,就在这时,他的后脖颈被人一把拎住,顿时遍体生寒,“放开我!放开我!老子可是国宝!” “口气挺大啊。” 咦?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唐宝霍然回头,就见商四在后面挑着眉看他,还有陆知非还有沈藏。再一回头,什么骷髅车夫、大戏园子,都不见了,四周黑漆漆一片,只有那鬼宅依旧矗立在那里。 “我回来了!”唐宝喜极而泣。 商四问:“你刚才在那边看见什么了?” 唐宝赶忙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你们不知道,刚才那一切跟真的一样!” “生人勿进,看来只有拿到票才能进去看一看了。”商四望向鬼宅的方向,微微眯起的双眼里,仿佛倒映着刚才唐宝亲眼见过的霓虹。 “你想进去看?”陆知非问。 “一帮游离人世的鬼魂在这里搭台唱戏,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商四嘴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而且,刚才那首曲子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商四说要去看戏,那就是一定要去看的,只不过不是今天。 鬼界难开,一行人先回了书斋,然后商四叫来两个小煤球,问了问鬼宅的情况。 “那儿每到月半,鬼气就会变得很重,所以我们一般都不太靠近那边。”小煤球回答着,“不过一直也没听说那里闹出过什么事,所以也没人去管。” 月半?商四看了眼窗外的满月,确实是月半了。 这时,东风快递来了。 “四爷,你的快递。”他从窗户里跳进来,取出一个文件夹放在桌子上。 商四麻利拆开,看了一眼,随即递给沈藏,“你的。” “我的?”沈藏看了一眼,只见那文件袋里装的都是身份资料,包括身份证、户口本、护照以及各种相关文件。沈藏喜出望外,连忙道谢。 商四摆摆手,对东风说:“你再让他帮我查一下春生路27号那栋宅子的相关资料,我有急用。” “包在我身上!”东风拍拍胸脯,然后立马变身飞走。 陆知非正好端着牛奶从厨房出来,听到他们的谈话,不禁问:“那位故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故人毕竟是故人,若他死后仍困于那个地方,无法转世投胎,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商四接过陆知非递过来的牛奶,皱皱眉,“为什么是牛奶?” “晚上喝茶不好。” 商四皱了皱鼻子,很勉强地喝了一口,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诶,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不希望我在这儿吗?”陆知非反问。可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 那厢商四却已经耸耸肩,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快十点了,今晚你就住这儿吧。” 陆知非还没答话,旁边正在喝牛奶的两个小胖子霍然抬起头来,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好啊!” 商四看着他们嘴边的一圈奶渍,忍俊不禁。 陆知非也就没再推辞,顺理成章地住了下来。 客房还是那间客房,还是几天前陆知非住过的那个模样,一点都没动过。浴室是公用的,商四是个爱享受的主,醒来之后嫌原来的浴室太小,所以在自己房间隔壁弄了个大浴室,光是浴池就占了大半的面积,像个小池塘。里面还每日都燃着不知道什么香,薄雾缭绕宛如仙境。 此时太白太黑正骑着小黄鸭在浴池里划水,对于他们来说,眼前这片浴池就已经是碧波海了,足够他们乘风破浪。 “冲啊——” 而陆知非呢? 他正靠在浴池边上,反复思考刚才的那个问题。 到底为什么要那么问呢? 他想着想着,就有些犯困。抬手看了看已经有些发皱的皮肤,便叫两个小胖子上岸。小胖子还意犹未尽,但贵在听话,游到岸边排排站好,害羞又扭捏地捂着自己的小黑黑和小白白,低头看自己白白胖胖的脚趾。 陆知非一边忍着笑一边给他们擦水,擦完了,他才从浴池里爬起来,裹上浴巾。 然而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你们到底洗好了没有?” 那声音太熟悉,陆知非回头,就见商四盘坐在浴池对面,一脸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说:“我都等了快半个小时了。” 陆知非僵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问:“好看吗?” 商四回忆了一下,中肯地评价道:“还可以。” 陆知非神色平静,忽然问:“你有尺子吗?” 商四愣了一下,答案脱口而出,“没有啊。” “哦,你无耻啊。”陆知非云淡风轻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抄起两个小胖子开门就走。 他的房间就在浴室的另一边。 “砰!”一声,门关上,商四也终于反应过来尺子和无耻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不由失笑,摇摇头解开衣服走进浴池里,舒服地发出来一声喟叹。 过了一会儿,已经擦干头发正准备上床睡觉的陆知非就听商四在隔壁浴室里喊,“陆知非,我要吃煮鸡蛋,再给我温一壶酒过来!” 陆知非没有理他。 商四继续喊,“小鹿鹿?” 陆知非依然没有理会。 商四从水池里站起来,走过去刷一声打开他的房门,“我要吃煮鸡蛋。” 陆知非看到他光裸的上半身,以及被水沾湿的紧紧贴在身上的裤衩,在心里告诉自己:陆知非,你要知恩图报啊。 于是厨房的灯亮了又暗,陆知非端着煮好的鸡蛋和酒,送到浴室里。 朦胧的雾气中,商四正背靠着池壁,两条胳膊向后搭在边沿,微微仰着脖子,眯着眼舒适而惬意。滴滴水珠划过他硬朗的侧脸,又顺着突起的喉结滑下,顺着结实好看的肌肉线条,归于水中。 陆知非垂着眼,把东西放下就走。 商四抬手去拿酒盅,去不经意间抓住了他的手腕。触感不对,他睁眼一看,忽然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向陆知非靠近,半个身子从水里探出来,带着无限的好奇打量着陆知非,“怎么脸红了?” “我有吗?”陆知非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放手。” 商四笑笑,放开他,转而拿起酒盅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继续惬意地靠在浴池里。陆知非当然是转身就走,脚步不紧不慢,可不知为何,心跳得忽然有些快。 他回到自己房里,倒头就睡。 而啜着小酒的商四转头去拿水煮蛋,意外地发现陆知非已经帮他把蛋壳全部剥好了,一个个白嫩嫩的鸡蛋看起来赏心悦目。 翌日。 东风一大早就带来了商四要的东西,那时陆知非还没走,所以听了一耳朵。那栋宅子的主人叫林静音,今年已经九十八岁高龄,履历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子女都是海归,平时工作繁忙,所以老人现在住在城郊的一个高档疗养院里。 “四爷,你认识这个林静音?她是你老相好啊?”出去嗨了一整夜的吴羌羌又准时出现在早餐桌上,咬着荷包蛋,问。 商四捂着自己的心口,觉得要被吴羌羌给气死了,“我睡了一百年,她才九十八岁,好吗?” “是哦。”吴羌羌恍然大悟。 随后吴羌羌又问:“那你那个故友是谁?话说你们昨天去鬼宅竟然不带我,太不够意思了。” 商四懒得理她,可吴羌羌闭不了嘴,“既然是有关于鬼界的事情,怎么不找星君呢?” “不,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他。”商四坚定否决,“鬼宅每到月半便鬼魂聚集,可是从来没有出过事,说明他们并不是在搞什么害人的勾当,所以没有惊动星君。但一旦被他知道了,不论好坏,必定先全部押解回去,那我还听什么戏?况且星君这人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才不要跟他一起听戏。” “听戏……”吴羌羌琢磨着,忽然灵光一现,“啊,我想起来了,四爷你是说小眉烟吗?小眉烟死了啊!烧死了!” “烧死?”这让商四始料未及,“怎么回事?” “那大概是几几年来着?二八……还是二九年?反正四爷你那个时候睡了挺久了,小眉烟也已经成了初华的名角儿,老有名了。每次登场,那花篮都能从门口摆到下一条街,不过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戏园里忽然走水,死了一大票人,轰动北平啊!” 吴羌羌的思绪不由飘回了一九二九年的冬天,她去祭拜了六爷,刚回到书斋,就看到远方忽然有火光亮起。那时候北平也不太平啊,三天两头的出事,她爬上房顶去看,就见漫天的鹅毛大雪里,那火烧得格外得旺。 四周一片喊着救火的人,穿着各式各样军装的人把戏园整个围住,剑拔弩张。 商四忽然察觉出一些异样,“里面死了什么人?” “据说是一批外国人,包了场的,所以也没人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就是一把火全烧没了。”吴羌羌本来就爱八卦,更何况里面有小眉烟,所以那会儿打听了很多,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总而言之,这事儿各有各的说法,有说是暗杀,有说是班主的仇家上门寻仇、别的戏园抢生意,还有说是张大帅的太太干的。” “前面几个还好说,后面那个张大帅又是谁?”商四可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吴羌羌激动起来,“哎呀四爷你不知道,那会儿起来好多个军阀,张大帅是东北那旮旯的。人帅!枪多!北平的姑娘都喜欢他!” 商四敲敲桌面,“注意口水啊。” 吴羌羌赶紧擦把口水,继续讲:“哎呀这不是重点啦,重点是张大帅后来讨了个老婆,但是没过多久呢,坊间又在传他跟小眉烟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张大帅的老婆可是个狠角色啊,在那个年代,有权有势的谁没有个几房姨太太,可张大帅一个都没有。有人说张大帅痴情,可后来不是又出了个小眉烟么,所以大家都在猜是不是张大帅的老婆趁他外出打仗的时候,把情敌给卡嚓了。” 吴羌羌故作凶狠,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一旁默默旁听的沈藏咽了口唾沫,人类真可怕。 但陆知非却有异议,“就算是报复,也不至于把整个戏园子的人都烧死吧?里面可还有那么多外国人。” 商四点头表示同意,吴羌羌顿时一脸你们都不懂的表情,“那天可是有人看到她进的戏园子,然后她就消失不见了!不知道是被烧死在里面还是逃了,那你们说这跟她有没有关系?肯定有关系啊!” 这倒确实是个证据。 陆知非忽然有个联想,“张大帅的太太叫什么名字?” 商四一听,也向吴羌羌看去,可吴羌羌却忽然卡壳了,“我记得好像是叫林……林什么来着?” “林静音?”沈藏一脸惊讶。 “还有一个问题。”陆知非正色,“小眉烟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旦。”商四说。 吴羌羌随即接腔道:“哎哟小眉烟的身段和嗓门那可是北平一绝啊,四爷都夸过的,对不对?” “要你多嘴。”商四白了她一眼,站起来说:“今天你不准出去鬼混了,帮我继续盯着那书生。我要出门一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戏(四) 商四去了城郊的疗养院。 疗养院很大,光是那个十几米宽的大门就让普通人望而却步。门口还有保安,铁门上装着电子锁,出入必定很麻烦,这也意味着,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 商四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疗养院花园的一角,然后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慢悠悠地在里面走着。东风带来的资料里有林静音的照片,一个满脸皱纹但收拾得很干净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绾着发髻,笑容平和。让人忍不住想,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 但可惜的是,人终究敌不过岁月侵蚀,林静音在几年前患上了老年痴呆。 很快,商四就在一座小凉亭里发现了她。漂亮的小护士正弯腰给她盖上毛毯,而她怔愣地看着远处的低矮青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护士跟她说了句什么,就跑开了,大概是去拿东西。商四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轻轻喊了一声,“林老太太?” 老太太没有回话,依旧怔愣着出神。 商四继续问:“老太太还记得小眉烟吗?” 小眉烟三个字就像一句咒语,一下子就把老太太的魂儿给勾了回来。老太太露出动容的表情,眼神里满是追忆地转头看向商四。商四适时拿出一张照片,“你看,是他吗?” 那是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背景是一个大戏台,商四揣着他的红茶壶坐在戏台前的一把太师椅里,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花旦。他还穿着戏服,粉色的水袖搭在椅子上,端庄静雅。 这就是小眉烟。 老太太的神色激动起来,枯槁如枯枝的手微微颤抖着抚摸过小眉烟的脸,浑浊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湿润。 “你认识张大帅的太太吗?”商四又问。 早前在书斋里关于林静音和张大帅的猜测,商四一早就知道是错的。当年走水的时候,林静音才十二岁,不可能嫁给张大帅,但相同的姓氏代表她跟那位张太太之间或许有什么联系。 老太太的眼里闪现出一丝迷茫,她好像有些记不清了。商四也不催她,任她在那边仔细地想着。过了片刻,老太太的脸上露出一丝孩童般的欣喜,“小姐,小姐嫁给了大帅,是小姐……” 商四了然,那这位林老太太,估计就是当年的陪嫁丫鬟了。这也代表她可能是活下来的唯一知情人,因为小眉烟死了,张太太不知所踪,而张大帅在火灾发生前去打仗,战死沙场。 老太太继续感叹着,她望着青山,思绪却好像回到了遥远的民国,“小姐和大帅,好啊……大帅对我家小姐,可好了……可好了……” “怎么个好法?”商四问。 闻言,老太太的嘴角露出微笑,仿佛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看着主子们甜甜蜜蜜而害羞不已,“他们去骑马,去打猎,但是都不带我去,说小姑娘家家的,不要做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哦,他们会带我去游湖,就在后海,岸边上都是酒楼啊歌台啊,香味飘出好远好远……” 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摩挲着那张照片,深陷回忆中无法自拔。或许对于一个走过动荡岁月的人来说,现世的平和都会在衰老时逐渐淡去,而那些深藏在记忆中的过去,反而变得格外清晰。 “那你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吗?你家小姐去了哪里?小眉烟又去了哪里?”商四的声音平缓,顺理成章地切入她的回忆中,而没有丝毫突兀。 然而老太太皱起眉来,反复思索着,大脑却又逐渐变得混沌。 商四看她再度变得浑浊的双眼和紧皱的眉头就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而这时,匆匆赶回的小护士看到了他,顿时警惕:“你是谁?” 商四站起来,转身,“我是林老太太的亲戚,来看望她的。” 看到商四俊朗的脸,小护士顿住。商四随即从凉亭中走出来,语气稍稍带了点责问,“老太太有老年痴呆,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待在亭子里?” 小护士赶紧解释,“我、我就是去拿点东西,真的,我就去了一小会儿。” 商四的表情缓和一些,“下次不要这样了,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小护士连忙点头,下意识就没再对商四的身份再进行追问。而商四俯身从老太太手中拿出那张照片,没有多留。 老年痴呆是个很麻烦的病,想要从老太太口中探寻到当年的真相,或许得花上不少时间。 陆知非今天下午没课,所以中午的时候就回到了书斋,可把太白太黑乐坏了。到了下午,商四还没回来,唐宝又来了。 不用说,他肯定又接到了来自鬼宅的订单。 唐宝觉得自己真是衰透了,昨天晚上回去失眠了一整夜,黑眼圈都出来了,结果今天又来。更衰的是左等右等,商四都没回来,吴羌羌也不见人影,老竹子好几天都没来书斋了,沈藏忙着谈恋爱,而小乔还在南英那儿。 等了半天,唐宝默默地把目光落在陆知非身上。 “陆大仙!”唐宝扑过去抱住了陆知非的腿,“帮帮忙啊!” 陆知非淡然地站在原地,“我只是个普通人类。” “能在书斋这种地方立足你就是人类中的斗战胜佛啊!”唐宝呜呜地哭诉,“说好的同城半天内送到,再不把货送过去他们要来投诉我啦,好可怕!我不要一个人过去啦!” 说曹操,曹操到。唐宝的手机上传出叮咚叮咚的声音,是鬼宅那边的客人来催货了。 陆知非叹了口气,看了眼门口还是没有商四的身影,发短信过去也石沉大海,于是点了点头,“只要把货送到就可以?” 唐宝连忙点头,“对对对,把货送过去然后立刻就走!” 既然鬼宅那边并没有出过什么事,货也已经送过两次了,陆知非便答应帮唐宝跑这一次。很快,一人一妖就到了鬼宅前,此时天还没有全暗,天边透着几丝昏黄的微光,鬼宅还跟昨天一样静静矗立在那儿,倒显出几分祥和宁静来。 陆知非把包裹放在鬼宅门口,喊了声“快递来了”就转身离开,从头到尾没有多余的举动,也就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再转头时,那包裹已经化为火光消失,而唐宝的旺旺上也收到了来自客户的好评。一切都很顺利,唐宝感激涕零,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糖请陆知非吃,还羞哒哒地去牵陆知非的手。然而他还没牵手成功呢,就被人一把抓住后衣领给拎了起来。 唐宝蹬着两条小短腿,吓出一身冷汗,“谁?!放开我!” 那人把他转了个身,然后唐宝就看到商四满脸黑气地盯着他,“你说我是谁?” 唐宝秒怂,“哈哈哈哈是四爷啊,好巧啊!” “巧你个二百五,谁准你差遣我书斋的人了?”商四那眼睛一眯,威压大得唐宝想立刻给他跪下。 唐宝的小心脏颤啊颤,然而商四却没再把他怎么样,转过头瞪了一眼陆知非,“跟我回去。” 于是几分钟后,在书斋里等着的太白太黑就看到自家主子把陆知非给带回来了,手里还拎着现了原形的唐宝。然后他把唐宝随手一丢,唐宝一阵“哎哟”滚到客厅里,太白太黑连忙往左右一闪,绕过唐宝直扑陆知非,“陆陆、陆陆,你回来啦!” 陆知非弯腰把两个小胖子抱起来,而那厢唐宝滚了个头晕转向,不得不感叹一句同妖不同命啊。 不过还是正事要紧,唐宝一骨碌爬起来化成人形,问:“四爷,那个鬼宅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今天又有人下单,哎哟妈卖批啊我不如改开寿衣店得了。” 商四瞅了他一眼,气还没消,“关我屁事。” “四爷,四爷您不能这样噻。”唐宝连忙讨饶。 陆知非看他实在苦恼,便说道:“是我自愿帮他的,只是送个快递而已。” “只是?”商四挑眉,眉目如刀锋,那些迫人的威势便如刀锋上的寒芒,让他只是坐着,便给人无限压力。 但这压力落在陆知非身上,却小之又小,因为大魔王总是护短的。 陆知非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暖意,伸出手,平静地语气较之以往多一份柔和,“你在我手上写过字,如果有危险,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哼。”商四冷哼,然而那如山般地威压却转瞬间褪去大半。 唐宝暗自松了口气,然后就见商四对陆知非说:“以后没有我的准许,不准擅自行动,知道吗?” “知道了。”陆知非应下,这茬就这么揭过去了。 尽管商四还在念叨着“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像吴羌羌一样不让人省心”,但陆知非知道商四已经气消了。 陆知非转头敲了敲太白太黑的头,“是你们告的密吧?” 太白太黑赶紧抱住他的手,“陆陆!主人,坏!唐宝,坏!太白(太黑),爱你!” 话音落下,陆知非噗嗤笑出来,商四气得把两个小胖子的玩具球扔过来,“两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小胖子机灵,往陆知非怀里一躲,没砸着。 商四翻了一个白眼,这时,吴羌羌回来了,还带回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们猜怎么着?刚才我出去一打听,当年那场大火很多妖怪还记得呢,然后就有妖回忆起来说,亲眼看见过那位张太太杀人!就在四九胡同,大晚上的,夜黑风高啊,她穿着旗袍踩着高跟鞋,三下五除二就把人脖子给拧断了!” “哇……”太白太黑和唐宝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陆知非也讶然,如果张太太真是这样的很角色,或许真的干得出火烧大戏园的事情。唯有商四,忽然笑了一下,“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吴羌羌一喜,“真的吗?” “那得验证过后才知道。”商四说道:“我今天去书市转了一圈,勉强找到一本《北平旧事》,或许还能看一看。” 吴羌羌说道:“或许我们可以直接进到鬼界里问小眉烟啊,四爷你不是说听见他唱戏的声音了吗?” “想要听戏,自然得拿着票进去。我刚才托老鬼去办了,他还需要点时间。” “咦?老鬼不是人类吗?我记得他好多年前就死了,我还给他送殡了呢!”吴羌羌诧异。 “我说的是他的孙子,他们家的阴阳眼是可以遗传的。”商四说。 吴羌羌这才了然,“我说呢。” 商四随即站起来,准备回房去书中一探究竟。陆知非看着他的背影犹豫片刻,追上去,“可以让我一起去吗?” “你想去?”商四回头。 陆知非点点头,他忽然很想知道,那个小眉烟是个怎么样的人。 商四也没在意,毕竟是人就有好奇心,于是说道:“想来就来吧。” 依旧是那个空房间里,陆知非再度换上了那身学生装,看商四挥笔画下一个法阵,再把那本封面已经破损的蓝色线装书放上去。 回头,他朝陆知非伸出手,“里面的空间可能有些不稳,待会儿抓住我的手不要放开,知道吗?” 看着商四伸出的手,陆知非这次淡定许多。他伸手与之交握,下一秒,阵法光芒大放,他下意识地闭眼。再睁眼时,他已经和商四站在了北平街头的某个僻静巷弄里。 “跟我走。”商四说着,拉着陆知非走出巷弄。 外面就是繁华街道,商四一边走着,一边给陆知非解释,“民国时期战乱频发,天地元气被搅得一团乱,书籍也很少有能完整保留下来的,所以很难有书能形成自己的书中世界。这一本是残缺本,少了最后几页,所以我用阵法加固了一下。” 陆知非听着,余光扫过路边的店铺商贩,忽然发现街上的气氛有些微妙。怎么说呢,一九二九年的北平,离战争彻底爆发也没有多远了,可街上的气氛并不怎么凝重,反而萦绕着一股喜气? 而商四接下去说的话,正好解决了陆知非的疑惑,“巧的是,这本书里正好有一小节记录了张大帅大婚的事情。” 毫无疑问,他们现在所处的时间正好是大婚当天,迎亲的队伍很快就要经过这里,因为陆知非已经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远远望去,扛着枪的士兵在前面在前面开路,各个喜气洋洋、精神气十足。后面一匹高头大马,马脖子上绑着红色的绸带,英武的军官穿着铁灰色军装,戴着白手套拿着马鞭,气宇轩昂。 陆知非跟着商四退到路边,小声问:“那就是张大帅?” “张韫之。”商四看到骏马后的轿子,说:“看来他已经接到新娘子了。”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慢,很快,就来到了两人所在的路段。陆知非凝眸看过去,张韫之大约三十左右,剑眉星目,无愧于吴羌羌对他的评价。而后面那顶大红轿子却被帘子遮着,让人无法一探究竟。 陆知非正有些遗憾,就听商四说:“看我的。” 说罢,商四垂下的手悄悄做了个手势,街上便吹来一缕风。那风吹过张韫之的鬓角,吹起地上的花瓣,然后在不经意间,掀开了红色的轿帘。 新娘子的容颜只在刹那间显露,然而只是那惊鸿一瞥,就足以掀起周围一片惊叹的浪潮。 “嗳你看见没,新娘子好漂亮啊!” “那是,张大帅的新娘子,能不漂亮吗?” “难怪之前藏着掖着谁都没见过呢,敢情是长得太漂亮了不想教别人看去啊。” “可不是……” 陆知非听着周围的议论,心里也很赞同。新娘子确实很漂亮,杏目朱唇,五官是极标致的,很美艳,但却没有脂粉气。 然而身旁的商四却忽而叹了口气,陆知非不解地看过去,就见他嘴角噙着无奈的笑,说:“那是小眉烟。” “小眉烟?!”陆知非着实愣住了。 “是啊。”商四的目光追随着那娶亲的队伍,悠悠说道:“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厉害又善妒的张太太,只有小眉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戏(五) “你一早就猜出来了?”看着逐渐远去的娶亲队伍,陆知非忍不住问。 “感觉罢了。”商四牵着他重新混入人群,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走着,“我认识的小眉烟,是个虽然混迹风尘,却傲骨铮铮的人,我实在很难想象他会跟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暗通款曲。如果张大帅已有家室,却还对他献殷勤,甚至用权势压迫,那我猜小眉烟一定更乐意拧断他的脖子。” 商四描绘的小眉烟,无疑跟之前陆知非想象中的小眉烟,有很大出入。那个年代的戏子,总是在小说和影视剧中扮演着一种悲情角色,而小眉烟好像很不一样。一个可以徒手拧断别人脖子的戏子,当然很不一样。 但陆知非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即然你说小眉烟有傲骨,那他怎么会甘愿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嫁给张韫之?” “这就是我们要去查证的事情了。”商四说着,稍稍加快了脚步。然而走了几步他又忽然停下来,抬头看了看天,说道:“好像稳固下来了。” 稳固?陆知非也抬头看了看,一根柳絮飘飘悠悠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缓缓落在他的鼻尖。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而这时,商四放开了一直牵着他的手,“走吧。” 哦,原来稳固是这个意思。 陆知非看了看自己的手,跟上去。 商四是要去张大帅府上找小眉烟,可这会儿人家应该正在拜堂,陆知非问:“不倒转时间回去看吗?” 商四摇摇头,“空间好不容易稳固下来,一旦翻页,恐怕又会再次动荡起来。而且,这本书我们恐怕只能进来一次,小心为上。” 于是两人到了大帅府,商四略施障眼法,就带着陆知非堂而皇之地从警卫眼皮子底下走进去。 陆知非紧张倒是不紧张,可架不住商四太自在,进去之后随意找了桌空着的酒席坐下,还抬眼,拿着把不知道从哪来的折扇往旁边空位一指,“坐。” 站着太显眼,陆知非只能坐下。扫视四周,小眉烟不在,应该已经拜完堂回后院了。而此刻商四已经老神在在地喝起了酒。 陆知非忍不住问:“我们不是来找小眉烟吗?” “非也非也。”商四摇头,“故人喜宴,岂有不喝之理?” 陆知非无话可说。 商四继续往空了的小酒杯里斟酒,道:“而且我饿了。” “饿了就不该只喝酒。”陆知非不赞同。 商四扫了一眼酒桌上的菜,瘪起嘴,“大帅府伙食不好。” 许是这句话里的委屈太浓,隔壁桌的一位妙龄姑娘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素手掩着嘴,忍不住转过头来看到底是哪路神仙敢嫌弃大帅家的伙食。 商四微笑着举起酒杯向她示意,眨眨眼,那俊朗的侧脸上晕染着这喜庆日子里好看的灯火,让那姑娘不禁红了脸,略带娇羞地低头还礼。 商四笑得很快意,喝得也很快意。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陆知非坐在旁边默不作声,于是支着下巴问:“不饿?” “还好。”陆知非神色平静。 商四却好似隐隐约约感觉到陆知非的沉默与以往有些不一样,虽然他不知道不一样在哪里,不过这也无碍。他夹了一筷子菜在陆知非碗里,“你喜欢吃的,吃点儿吧,饿坏了肚子,可别说我压榨劳力啊。” 陆知非看着碗里的菜,微怔,“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平日里陆知非做菜,总是挑商四和吴羌羌他们爱吃的做,甚少考虑到自己的口味。虽然一个人吃饭时总会有所偏好,可陆知非自忖表现得应该很不明显。 商四看着他疑惑的脸,就笑了。那微微挑起的眉眼里有一分得意,两分微醺和七分风流,抿一口酒,说:“这天下就没有爷不知道的事儿。” 陆知非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月光和人间烟火气缭绕的夜晚,商四的脸在朦胧之中愈发清晰,而他的心里似乎有一根幼苗破土而出。 大帅府的红灯笼和宾客的欢声笑语都催人醉,陆知非心里也有些微醺,因为商四在那棵幼苗上,浇的是酒啊。 一场喜宴,宾主尽欢。 “张韫之回后院了,我们也走吧。”商四放下酒杯,站起来。 陆知非回神,这才发现一场酒宴下来他根本没有把目光放在张韫之身上,此刻抬眼去看,才发现宾客们都在退场了。 他连忙站起来,跟着商四避过人群来到后院。 打扰人家的洞房花烛实在是件很缺德的事,可机会只有一次,陆知非和商四也不能在外面等一夜。 所幸张大帅不是浪得虚名,两人只是在新人居住的小院里踱了几步,卧室的门就开了。张韫之手里拿着枪,冷峻、从容,“你们是谁?” “小眉烟的朋友。”商四微笑。 张韫之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而房内的人听到这话,也警觉地出来看了一眼。 起初那美目里已经聚起了杀意,可一看到商四那张脸,杀意尽退,惊喜涌现,“四爷!” 小眉烟一步跨过门槛,连新郎官都不管了,径自朝商四走去。但他还是克制的,走到商四面前便停了下来,举止大方地朝商四见了见礼,“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商四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张韫之,揶揄道:“这久得你竟然都嫁人了,也不请我喝一杯?” “四爷神出鬼没,我哪里请得到你。”小眉烟笑着,惊喜的心情稍稍平复,转身对张韫之说:“可否再摆一桌?” “当然。”张韫之没有问客从何处来,端的是一个沉稳大方,拍拍手,“来人,再摆一桌酒席,取我的好酒来。” 于是月色下,一桌酒席又在小院里摆起。吃不吃倒是其次,借着酒叙旧才是正理。 “四爷这些年去哪儿了,连听戏都不来了。我这请柬托人几经辗转,都没送出去。”小眉烟给商四倒着酒,问。 商四却瞥了一眼张韫之搭在小眉烟腰上的手,目光与张韫之来了个交汇。张韫之的目光就像个波澜不惊的深潭,看似平静实则危险。商四在审视着他,他也在审视着商四。 商四毫不怀疑,如果他对小眉烟表露出什么别样的心思,或者图谋不轨,这个男人绝对不介意在新婚之夜见一点血。 这跟小眉烟倒是很配。 “别说我了,你这又是怎么回事?”商四看了看小眉烟身上的大红嫁衣。 身为一个男子,却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小眉烟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羞愤之色,“这事儿说来话长,究其原因,是一年前我在四九胡同杀了个人。” 一九二七年冬夜,大雪覆盖了整个北平。 月色无声,四九胡同的阴影里走出一个绝色佳人,穿着大红勾金的旗袍,一双笔直修长的大腿露在外面,几乎与雪一样白。她像是从某个温暖的舞会现场走出来,从胡同口走出来时,披上了一件素色的狐裘大衣。 她没有回头,高跟鞋细细的鞋跟踩进雪里,不疾不徐地在离开了胡同口。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很快,她的脚印被覆盖,彻底消失无踪。 直到第二天早上,巡街的人才在胡同深处发现了一具被拧断了脖子的尸体。那是北洋政府的一位高官,各方的情报都指向他是个汉奸,但这事儿没有摊到明面上来讲,查还是要查的。 这事儿闹到张韫之面前,他起初不想管,虽然他知道凶手长什么样子。 那天晚上张韫之就在附近办事,但他是单刀赴会,没有带兵也没有开车。办完事出来,张韫之的心情有些糟糕。一切需要动用武力来解决的事情,都不是好事情。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烟来,想抽一根。可惜的是烟也被血染红了,这让他的心情更加不悦。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从不远处那个胡同口转出来的女人。大半夜的,一个打扮艳丽的漂亮女人出现在空无一人的胡同口,不是鬼,就是杀人犯。 但如今这世道,魑魅魍魉都开始大行其道,这样一个女人的出现,也就丝毫不奇怪了。 张韫之没有叫住她,而当那个女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他走进那个胡同看到尸体的脸时,心情就忽然变好了。 所以,张韫之决定放那个漂亮女人一马。 然而几天后发生的一件事,打破了他的这个想法。大姨陪着老太太专程从东北赶过来,要张罗他的婚事,三天之内给他看了不下二十张姑娘的画像。张韫之没办法把长辈打包从家里丢出去,很苦恼。 面对张韫之的不配合,两位长辈只好亲自挑了一位,订好了戏园子的票,然后下死命令让张韫之带她去看戏。 张大帅心里苦啊,但当他坐在戏园子里,看到那个花旦穿着戏服从帘后转出来时,他忽然觉得来看戏是个不错的决定。 虽然这个花旦画着油彩,可张韫之还是很肯定这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女人,因为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个女人耳朵上有一颗很小的朱砂痣。 更妙的是,她竟然是他。 于是小眉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上了张韫之,三番五次过来截他的道,实在是很讨厌。有时他甚至会从窗口跳进后台的化妆间,就为了过来抽根烟。 然后小眉烟把窗子给钉死了,隔天,张韫之就叫手下的兵把他窗子给卸了。可是后天下了场雨,窗户没来得及重装,于是雨水打湿了小眉烟的梳妆台,毁了他大半的胭脂。 小眉烟气得戏也不唱了,于是张大帅只好在晚上偷偷翻墙去他窗口下站岗,并且赔了他一大箱子的胭脂。 其实小眉烟很看不懂张韫之这个人,他既不像其他的达官显贵那样花样百出地追求他,但好像又有点那个意思。可大帅府那个地方,小眉烟并不向往。 他可不想以后当个见不得人的外室,然后跟张韫之的大姨太、二姨太、三四五六七八姨太争宠。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当小眉烟再次拾起林香这个假身份活动的时候,那桩被拖了大半年的案子终于找到了他头上。 小眉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那就是等手头的任务结束,立刻撤出北平。张韫之也没想到在他刻意隐瞒之下,还有人能查到小眉烟头上,但他知道的时候,前去抓捕林香的人已经在路上。 小眉烟被堵在了房子里,这处小院子是他以林香的身份买下来的。买下的时间是在一年前,平日里只有一个瘸腿老大爷看管,而半个月前,小眉烟从人贩子手里救了个小丫头,也住在里面。 他们并不知道林香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个父母双亡来北平谋生的可怜女子。 小眉烟无法确认如果他逃了,这两个人会不会因此受牵连,所以他等到了最后一刻。敲门声响起,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断了。 然而,急促的马蹄声紧随而来。 一道熟悉的低沉磁性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入小眉烟的耳朵,“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张大帅!”门外人的惊呼声道破了来人的身份。 那时候小眉烟在想,张韫之如果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会作何感想。他甚至暗自设想了一下如果两人交手,他有多大的几率能逃脱。 但如果可以,他不想跟张韫之刀剑相向。 然而张韫之接下来的话,让小眉烟愣住。 “我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你们可知道里面的是谁?”张韫之的话里夹杂着冰冷的怒气。 “大帅息怒,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回话的人诚惶诚恐,“只是这案子迟迟未破,有人怀疑……” “怀疑什么,怀疑我张某人的未婚妻是杀人凶手吗?”张韫之抽出腰间的枪,抵在那人额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毙了你?” 话音落下,门里门外的人都愣住了。 然后,求饶声打破了平静,“大帅饶命!饶命!我们真的不知道里面这位是您未婚妻啊,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小眉烟眨巴眨巴眼睛,这事儿,真是始料未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戏(六) “事情大约便是这样了。”清雅的声音,为故事画上终结。 可月夜下,小眉烟眉头舒展,丝毫不见郁结。商四便知道那次张韫之给他解了围之后必定又发生了什么,否则小眉烟不会就这样被张韫之拐回家。 但那就是人家夫夫之间的恋爱往事了,商四可不像吴羌羌那样八卦。 说完了自己的事,小眉烟忍不住看向陆知非,“四爷还没给我介绍呢,这位是?” “书斋新来的学生,陆知非。”商四道。 两人互相见礼,这时一直安静听小眉烟说话的张韫之开口了,“四爷想来也非普通人,我来北平甚久,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四海为家。”商四答道。他说得也确实没错,书斋落户北平百年有余,可北平也不过是他最近的一个落脚点罢了。 张韫之放下酒杯,“乱世漂泊,四爷好胆量。” 商四轻笑,“我的胆量比起普通人是高了那么一点,张大帅也不差啊,门外那一出应对一石二鸟。” 陆知非默默地跟小眉烟对视一眼,这两个男人,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摩擦出火药味了? 小眉烟随即瞪了张韫之一眼,那穿着大红花嫁红唇点染的模样,瞪起人来可真叫陆知非这个旁观者都觉着满含风情。然后陆知非看着张韫之搂过小眉烟在他耳边说悄悄话的样子,忽然间就明白了——这位张大帅,八成是吃醋了。 也对,任谁在新婚之夜看着自己的新娘子一个劲儿地跟别的男人说话,却把自己冷落在一旁,都会吃醋的。 可商四干嘛要跟张韫之针锋相对呢? 陆知非又看了一眼小眉烟,心里不由感叹他真的很好看,是那种跨越了性别的好看。商四会不会……不,商四多半是凑热闹不嫌事大,若他真的喜欢小眉烟,这会儿一定已经动手抢了。 陆知非又不由想起那个出现在百乐门的女人,她又是谁呢? “咳。”商四一声不满的轻咳,打断了陆知非的神游,也打断了张韫之和小眉烟的私房话。小眉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羞意,“让四爷见笑了。” 商四一摇头,一叹息,“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这孤家寡人看来只能继续云游四海了。” “四爷又要走?”小眉烟问。 商四洒然一笑,“有缘终能再会。” 话说到这里,陆知非也知道他们该走了。 小眉烟站起来相送,眼神里还有些不舍,“四爷真的不打算留在北平了?多年未见,我还欠四爷一出戏呢。” “会有机会的。”商四朝他眨眨眼,而后看向他身后的张韫之,说道:“何况如此良辰美景,我也不能总耽误别人好事,对不对,大帅?” 张韫之笑了,“此言有理。” 小眉烟横了二人一眼,“歪理。” 然而张韫之和商四却好像终于找到了惺惺相惜之处,张韫之伸出手,“四爷是个爽快人,若有缘再见,一定喝个痛快。” 商四同样伸手,“一定。” 没有过多的寒暄,也不诉多少离别意,商四带着陆知非就这样走了。 夜晚的北平有些寒冷,陆知非回头看了看依旧灯火通明的大帅府,问:“你不告诉他们吗?” 商四停下脚步,转过身反问:“告诉他们又能怎样呢?难道张韫之就会放弃上战场,小眉烟就会放弃杀那些外国人?” 陆知非顿住,因为他忽然明白这个答案,是不可能。 商四抬头看了眼皎洁月轮,悠悠道:“为国捐躯、杀身成仁,他们做的,是即使知道会死也依旧要去做的事情。这是他们自己选的路,我无法干预,也理应尊重。” 是啊,也许不知道结局反而更好。陆知非这样想着,随即释然。 而与此同时,大帅府的小院里,张韫之一把扛起了他美艳的新娘子,大步流星地朝卧房走去。 小眉烟锤着他的背,“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张韫之一脚将门踹上,“洞房花烛夜,当然是要干正经事了。” 另一边,回到了书斋的陆知非和商四仍在讨论鬼界的事儿。 商四说道:“既如此,可以得出一个推论。小眉烟滞留大戏园迟迟不肯轮回往生,定是因为执念太盛。这个执念,无非是没能见张韫之最后一面。或许两人在分别前曾做了什么约定,可小眉烟死于大戏园,张韫之也没能从战场回来,于是约定无法达成。” “可张韫之的魂魄呢?已经轮回往生了?”陆知非疑惑,如果真是这样,那小眉烟空等几十年,岂不是白等? “这也未必。”商四摇头,“恐怕我们还是得去找一趟星君,问出张韫之的下落。”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你们在说小眉烟?” 陆知非转头,就见小乔抱着他的小狼狗走了进来。 “你也认识?”陆知非问。 小乔酷酷地回了句,“同行。” 商四对他这样的解释表示不满,说道:“白牡丹和小眉烟,那可是地下世界里两朵带刺的花,绝代双骄啊。” 小乔不予置评,兀自拿了个碗装好水,蹲在地上给小狼狗喝水。他轻轻地梳理着小狼狗的毛,良久,才忍不住问:“小眉烟怎么了?” “死去多年,却仍徘徊人间。”商四简略概括了一下,随即说道:“今天太晚了,明日我们再出发去找人。” 第二天是周六,陆知非正好有空。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要跟着商四一起去,有始有终。然而陆知非准备好下楼的时候,却看到小乔也站在院子里,小狼狗就跟在他脚边,很精神。 商四从客厅走出来,目光在小乔身上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多问,“都准备好了我们就走吧,这次去的可是死人的世界,待会儿万事都要听我的,绝对不能轻举妄动,知道吗?” 两人点头,商四随即抬手,掌心对准庭院中的空处,黑色法力涌现,宽袍大袖无风自动。空气似乎产生了波动,陆知非看向那空处,就见有肉眼可见的波纹在涌动,忽然间,一扇大门在缭绕的黑气中出现。 那扇门很怪异,左半边是黑色的,右半边是白色的,两边各绘着类似星图的神秘法纹,门开的同时,一股仿佛来自地底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走吧。”商四率先踏入,小乔和小狼狗随后,陆知非定了定神,也紧跟着踏进去。 陆知非曾无数次在电视里或书里看到过所谓的冥府或地狱,也曾设想过死后的世界究竟是怎么样的,可当那黑色雾气逐渐在眼前散去,那个世界终于在他眼前揭开面纱时,他才发现所有的想象都是贫乏的。 无边无际的黑色荒原侵占了他的整个视线,他抬头看见暗红色的仿佛触手可及的天,顿时感觉自己渺小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压垮。 这黑色荒原太广袤了,广袤得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头。 而这暗红色天空也太沉重了,重得好像随时都会塌下来。 这里没有什么恐怖的画面,可是光是在这里站着,就好像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忽然,他感觉有人轻拍了一下他的背,那股压力便顷刻间消散了大半。 “别多看,跟我走。”商四说着,依旧走在最前面。 这次小乔落后了半步,让陆知非走在中间,而这时,陆知非才看到刚才他忽略掉了的东西——一座塔。 那是一座黑色的塔,孤独地矗立在荒原上,像是一根巨大的立柱,支撑住了那片摇摇欲坠的天空。而且,那座塔里有亮光,每一层的窗户里都散发着柔和的光亮,那些光亮汇聚在一起,就成了这片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那是星君的塔。”商四解释道。 陆知非闻言,心里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星君是那副怪脾气了。任谁一直待在这样的地方,恐怕脾气都好不了。 走了大约有十来分钟,三人一狗终于来到了塔前。奇怪的是,这座塔没有门,只有窗户。 不过商四见怪不怪,抬起手,掌心已经聚起了一个黑色气旋,眼看着那气旋就要往塔身上去,三人面前的墙壁上忽然就出现了一扇门,然后怒气冲冲的星君从门里出来,“商四你有完没完,次次都要毁我的塔,你不会敲门吗?” 商四甩甩手散去法力,而后挑眉,“那你开门了吗?我踏进这里第一步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来了,还每次都端着架子非要我逼你来开门,你有意思吗你?” 星君黑着脸,看到小乔和陆知非,道:“那你这是拖家带口来我这儿旅游吗?” “要你管,你到底请不请我进去?” “你这是上门拜访的态度吗?” 两个人又吵了起来,幼稚得像学龄前儿童。小乔受不了,转头问陆知非:“你为什么不阻止?” 陆知非有些懵,“这是我的活吗?” “当然。”小乔推了推眼镜,小狼狗很配合地叫了一声,表示赞同。 陆知非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他也受不了了,上前问商四:“还找人吗?” 商四愣了愣,“找啊。” 然后陆知非又转头问星君,“真的不请我们进去吗?” 看着陆知非平静的的脸,星君不由也平静了下来,然后往旁边让了让,“请。” “多谢。”陆知非点头道谢,然后就走进去了。 小乔紧随其后,一点都不想跟两个幼稚鬼多待。于是两个幼稚鬼互相瞪了对方一眼,一步跨进去的同时,门再度消失不见。 塔内是跟塔外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热闹和温暖刹那间扑面而来,明亮的灯火把这里照得亮堂堂的,依稀还有欢歌笑语不断传来。陆知非有些惊讶地举目四望,就见这塔内结构跟福建的土楼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中间为空,四周则是长长的走廊贯通。 不同的是塔是有封顶的,抬头看,高不可及。而且中空的部分也不大,约莫是个半径五米的天井模样。 奇怪的是,陆知非站在一层,可一层中央也有栏杆围着天井,难道底下还有? 他不由站在栏杆边往下看了一眼,只一眼,就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只见那天井里也有一座塔,而且是倒着的塔! 那塔也分很多层,一层一层向下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而那每一层的灯火都是凄冷的白色,透着森森寒意。 它就像地面上这座塔的倒影,一面镜子的正反面。 “小心掉下去。”星君在后面出声提醒,“掉下去你可就死了。” 陆知非警惕,稍稍远离了些。商四在旁解释道:“往上六道轮回,往下是十八重地狱,一念不可踏错。不过这一层的人呢?都去投胎了?” “昨天月半,是个好日子。不过很快又会有新的人来。”星君说着,径自在前头带路,“跟我走吧。” 每一层的空间其实都很大,除去那个最好不要靠近的天井,还有大大小小很多房间。 星君一边走一边跟商四说着话,“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来找我到底干什么?” “找个人。”商四把小眉烟的事简单几句交待了一下,说:“我昨天晚上去张韫之战死的地方看了看,他似乎并没有停留在那里。他是个有军功傍身的将领,又是死于战场,我猜想他或许死后会被直接带到这里来。” 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声铿锵的断喝,“哪里跑!” 陆知非抬头,就看到一道白影如展翅的白鹤一般从上空掠过,紧接着一道剑光亮起,“铛!”的一声金属交击声回荡在塔里。 “哟,还在呢,这两位。”商四调笑的声音随即传入陆知非的耳朵,然而陆知非没空打听,因为上空的打斗已经眼花缭乱得让人目不暇接。 又是一阵刀剑齐鸣之声回荡,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半空相击,又快速分开。恰如两片云,潇洒地落在左右两边的栏杆上,隔着天井,遥遥对峙。 陆知非这才看清两人的面貌,其中一个白衣的拿着剑,眯着一双丹凤眼,不羁而狂傲。另一个黑衣服的手里提着刀,面容冷素,左脸上一道疤。陆知非觉得那衣服眼熟,又凝目瞧了一眼,而后讶然。 绣春刀,飞鱼服,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那另外一个呢?这两人像决战紫荆之巅似的,又是怎么回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戏(七) “你还不认罪?”锦衣卫提刀前指,神情冷峻。 白衣人冷哼一声,“要打便打,何来废话。” “这如何是一句废话?若你肯认罪,我便不会再对你出手。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缘何连自己做过之事都不敢承认?错即是错,对即是对,有何难以分辨之处……” “闭嘴!”白衣人似是受不了他如此说教,提剑再度杀去。 “啧啧。”商四一边看一边感慨着,“这两人还没分出胜负啊,从生前打到死后,这都打了多少年了?” “别理他们。”星君臭着脸,说。 “他们可以不用投胎?”小乔问。 商四摇摇头,解释道:“能到这里来的人,都是执念过深之人,这些人对生前之事太过执着,所以没办法放下一切投胎转世。星君的塔能给他们一个栖身之所,但同样也是一个牢笼。他们会在这里逐渐忘记从前的事情,执念也就被放下了。不过这两位其他事情都已经忘得差不多,死对头的事情却还记得一清二楚。” “也快了。”星君扫了他们一眼,道:“他们已经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这时,四人一狗上了二楼。 到了这里,陆知非总算明白他刚进来时听到的欢歌笑语是从哪里来的了。 只见这里的情形跟人去楼空的一楼完全不一样,栏杆边摆着的小桌子旁有个人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拿着棋子神情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发生了什么。十米开外有个老太太在打太极,一个小跑堂端着托盘肩膀上搭着毛巾风风火火地跑过,一个s型风骚走位躲过老太太一招白鹤亮翅,茶盏里的水却不小心溅出来几滴落在棋盘上。 “喂!”下棋的人怒了。 小跑堂连忙道歉,“抱歉啊抱歉!” 陆知非和小乔看着这一幕,都有些惊奇。因为这些画面都太过生动了,这些人,像是还活着一样。而越往上走,他们碰到的人也就越多。 有穿着旗袍坐在栏杆旁不断照镜子的美人,额头上绑着白布条、手里拿着《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埋头苦读的学生,还有拿着跟绳子四处找地方上吊的胡子男,吊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还没死,嘀咕着“是不是风水不好”又换了个地方。等等。 陆知非看得目不暇接,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到个人。 那人“哎哟”一声,“这位小兄弟,要小心呐。我看你印堂发黑,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利啊?要不要我来帮你算一卦?” 这是个算命先生,陆知非摇头,“不用。” “怎么不用呢?我给你算算吧,算算……诶你还没死啊?”算命先生忽而惊诧,诧异声太大,引得周围所有的鬼都看过来,就连还在飞来飞去打的那两位都忍不住停下来,站在栏杆上一脸好奇地看向陆知非。 陆知非的身体有些僵硬,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有点不妙。偏偏那个一直在上吊的胡子男兴冲冲地跑过来,把那根粗麻绳递过来,“给你,你去死吧!” 四周静悄悄一片,所有的欢歌笑语都戛然而止。众鬼都盯着陆知非,好像在等着他的回答。 这场面,诡异至极。陆知非的手心里微微出汗,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但他的心里却并不怎么担心。因为商四和星君都在,还有小乔。 于是陆知非用余光看向那三人,然后默然。 小乔抱臂站在几步开外,看着这场景,很好奇。 小狼狗在他脚边坐下,也看着陆知非,跟他主人一样好奇。 商四那就更好奇了,倚在栏杆上,眨巴眨巴眼睛,满脸期待地等着陆知非的回答。 至于星君,暂时忘记这个人吧。 陆知非想,他怎么就忘了这三个人的性格,那是个顶个的出类拔萃。 他不由深吸一口气,微笑地看着胡子男,礼貌地摇头,“不用,谢谢。” “真的不用吗?这个绳子很牢固哦!吊上去肯定死!百八十年都不会掉下来!”胡子男仍然极力推荐,把绳子往陆知非手里推。陆知非看着那绳子上已经干涸的血迹,眼皮抽了抽,仍然礼貌地拒绝,“真的不用,我不太喜欢吊死,有点丑。” 胡子男伤心了,“你真的不用?” “对,我喜欢别的死法。”陆知非如是说着,然后又看向仍在纠结着卦象的算命先生,指了指小乔三人,说:“那边那几位,请你去算一下。” “这个啊,这个好说!”算命先生一口答应。 商四挑眉。 陆知非微笑。 来啊,来互相伤害啊。 但是倒霉的是小乔,算命先生看其他两个人高马大的不太好招惹,于是就找相对娇小的小乔。小乔黑着脸正要让他走开,算命先生掐指一算,又是一声惊呼,“咦?不对啊!你命里本该死啦,怎么又活过来了?不对,很不对啊……” 小乔微微抬起下巴,镜片上折射出一丝冷光,“你有意见?” 算命先生连忙摆手,旁边胡子男一脸渴求认同的表情问他,“你觉得吊死怎么样?” “滚!”小乔的脸彻底黑了。 旁边商四扶着栏杆笑岔气,“哈哈哈哈哈问得好,问得好。” 一干男鬼女鬼面面相觑,星君扫视一周,冷声,“都凑什么热闹,该干嘛干嘛去!” 于是鬼怪们哗啦一下就散了,锦衣卫和那白衣服的也终于从栏杆上跳下去,停止了打斗。塔里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但陆知非听得出来,议论声夹杂在那些欢声笑语里。 他不禁看向商四,只见商四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抬头看着楼上,嘴角忽而勾起一丝笑意,说:“刚才真是误打误撞,我好像看到张韫之了。” “你看到他了?”陆知非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 “军装还是挺显眼的。”商四说。 每一层的面积其实很大,刚才星君出面说话,鬼怪们认出了这座塔的主人,于是先前藏在屋子里的都跑了出来。 “分散开来找吧。”陆知非提议。 商四忍不住问:“你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 陆知非是个理智派,“刚才你们都不出手,就证明没有危险,我为什么要害怕?至于现在,星君已经出手,就更没有必要害怕。如果他镇不住自己的场子,该担心的人也不是我。” 冷静客观,有理有据。商四佩服。 而刚好从他俩身边走过的星君,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之后,说:“商四,你想死吗?我成全你。” 商四怒了,“他说的话,为什么要算在我头上?” “你带来的人,当然是你的。” “好吧,你过来我打死你。” “你过来。” “你过来。” …… 陆知非和小乔默默地走开,到了刚才看到张韫之的那个楼层,两人对视一眼,陆知非说:“我左边,你右边。” “好。”小乔点头。 现在陆知非最担心一个问题,刚才商四说,来到这里的鬼魂会逐渐忘却前尘旧事,那么张韫之即使在这里,他还记得从前的事吗? 陆知非忽然有些着急起来,寻人的动作下意识加快。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陆知非在一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正在自斟自饮的背影,那身军装,跟张韫之身上的一模一样。 “张大帅!”陆知非快步走过去。 那人闻言回头,可不正是张韫之。他看到陆知非,微微蹙眉,“你认识我?” 陆知非调整了一下呼吸,斟酌着词句,试探道:“我认识小眉烟。” 张韫之的回答让陆知非一颗心猛然提起,他问:“小眉烟又是谁?” “他是你太太,你不记得他了吗?” “我记得我有个太太,她姓林,叫林香。”张韫之很笃定地回答他。 “林香就是小眉烟。” “是吗。”张韫之蹙着眉,似乎对自己的记忆有些不确定。而后他一仰头把杯中酒饮尽,把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他转过头来,俊朗的眉宇间含着戾气,眸子里血丝如蛛网密布,盯着陆知非时,强大的气势瞬间压在他肩头,战场上的肃杀和血腥便如风如雨般袭卷而来,“你又是谁?为什么认识我?你知道我过去的事情?” 陆知非霎时间好像看到了漫天血色,神色微变,但还能站得住,张得了口,“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在这里等什么?” 张韫之怔住,满身肃杀气顿时就减了三分,他喃喃自语着,“我在等什么,等……我在等什么……” 他困惑,不解,也很震怒。 这时小乔也找了过来,“怎么回事?” 张韫之看到他,“你也认识我?” “不认识。”小乔干脆、冷酷,“我认识你太太。” “呲啦——”一桶油浇在张韫之的心火上,张韫之真的很恼火。他在这里等,但他不知道自己在等的到底是什么,几年、几十年,没有人可以解答他的疑惑。然后忽然冒出两个人来,个个都说认识他太太? 他太太又是谁? 林香?小眉烟?那又是谁?! “马上说清楚,否则我毙了你。”张韫之抽出腰间的枪,对准了陆知非。旁边一个正在看戏的姑娘连忙“哎哟”一声躲到一边,“这干哈呀这是,张大帅你又犯病啦?我说你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呗,想不起来多好啊,直接去投胎。” “闭嘴。”张韫之瞪了她一眼。 姑娘拍拍小心脏,转头看到锦衣卫兄来了,赶紧躲到他身后,探出个头来,撩开满头贞子般的乱发,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说:“大帅啊,好歹我们是个鬼友。我跟你说想忘,忘不掉,那才痛苦呢。瞧瞧我们的指挥使大人,连自己叫啥都忘了,还搁这搞cp呢,这相爱相杀的执念得有多深啊。放到微博上,分分钟红遍大江南北啊。” “我不是什么指挥使大人,姑娘,话不能乱说。尤其官场之上,身份万万不可僭越。”锦衣卫一本正经地纠正她的错误。说完,隔了一秒,又自己怀疑起来,“或许是我自己忘了?” “他是他,我是我。”张韫之紧紧握着枪,脑海中忽然又泛起刺痛。 这时,一只手忽然伸过来,轻巧地将枪拨到一边,“张大帅,战争结束了,再动刀动枪可不好。” 陆知非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商四,识相地后退一步。 张韫之看着商四,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好惹,而且刚才他拨枪的动作看似轻巧,张韫之可是用了全力的,却仍然没能阻止。但那又怎样?黑色手`枪在掌心转了一圈,利落地插回枪套里,张韫之扬眉,“你又是谁?” “故人。”商四回答得简略,而后歪头,笑问:“忘不掉,又记不起来,很痛苦吧?” 另一边,陆知非也走到了那姑娘和锦衣卫身边,打听道:“你们好,张大帅的事情,能不能详细跟我说一说?” 那姑娘绕着陆知非走了一圈,惨白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然后一掌大力地拍在他肩上,“当然可以,帅哥!指挥使,你跟他讲!” 姑娘看着很吃得开,但其实死了没几年,是塔里的新人。锦衣卫就不同了,他是看着张韫之过来的。 “来这座塔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执念,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可是塔就是一座牢,没有人能从这里离开,除非放下执念唤出往生门,或一念成魔坠入无间地狱。但他不一样,他刚开始来的时候,对生前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唯独忘了自己的执念。别人拼命想忘记,他拼命想记起来,往生门对他敞开了无数次,他愣是不肯走,谁劝都不听。” “或许大帅忘记的东西对他真的很重要吧。”姑娘唏嘘道。 陆知非沉默着看向张韫之,孤独等待一个自己根本记不起来是谁的人,这种执念真的深得可怕。 张韫之跟商四仍在对峙,商四问:“既然那么痛苦,为什么不走呢?你死了七八十年了,就算是在等谁,那个人也早已经不在世上。” 张韫之沉声,“我张某人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行事但求光明磊落,无愧于心。但我知道我一定亏欠了谁,只要我一天还记得这件事,我就一天不能走。” 商四继续说道:“但只要你记不起来,那就任何意义。”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他妈没有任何办法!”张韫之快疯了,一天又一天,他只能在这里喝酒、等待,他很怕自己记起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等等。”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星君忽然开口了,他打量着张韫之布满血丝的眼睛,神色忽然有些凝重,“他的魂魄好像有些残缺。” 商四眯起眼,“你是说,这是他忘记小眉烟的症结所在?” “我需要检查一下。”语毕,星君立刻抬手,掌心朝向张韫之的方向五指微张。 张韫之立刻感觉好像有一只冰凉的无形的手钻入他的脑壳在抚摸他的大脑,令人毛骨悚然。然而他也听到了商四和星君的谈话,所以愣是一动都没有动。 所有人都看向星君,一脸希冀。 五分钟后,星君终于收回手,张韫之的背上也已经是冷汗一片。 “怎么样?”商四问。 星君的神色有些古怪,问张韫之,“你是不是被狗咬过?” “狗?”张韫之一愣。 星君解释道:“你的魂魄有被动物撕咬过的痕迹,你在战场死亡之后,应该有成精的野狗或者类似的妖物路过,吞食过你一部分魂魄。你想恢复记忆,得先补全它。” “你是在逗我呢?”商四抢在张韫之说话前瞪着星君,“你现在让我上哪儿去找一条野狗?”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星君瘫着脸说:“你不是神通广大吗?” “□□的。”商四很不服气,“我说你的办事效率怎么这么低,早一点去收魂不就完事儿了吗?” “你以为我是你很闲吗?”星君也被他气得翻白眼。 这时,张韫之忽然想起来,“如果你们说的是只黑色的野犬,可以不用费心。当时我一个顺手,就把它给宰了。” 当时张韫之杀意正浓,从死人堆里爬起来,愣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等他把那只在啃咬尸体的狗给撕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死掉的事实。 然而为时已晚,他满身是血地站在那里,望着满地伏尸,忽然间就失去了方向。 闻言,星君沉吟道:“也就是说,他缺失的那一部分魂魄可能现在还在那里。” 商四略作思忖,看了看时间,立刻有了决断,“小乔,让崇明跟我走,你带着陆知非去找小眉烟。每月鬼界只会在月半时开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一定要赶上。你们去鬼宅隔壁那条街的一家咖啡馆里,有人会把票给你们。” 小乔虽然舍不得跟小狼狗分开,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他蹲下来摸了摸小狼狗的头,附耳跟他说了几句话。 小狼狗立刻人性化地朝他点了点头,而后走到张韫之身边闻了闻他的气味。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小眉烟的戏在七点半开场,一切都刻不容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戏(八) 三刻钟后,街角的咖啡店。 一个跟小乔差不多大的少年递给陆知非三张泛黄的旧门票,以及一个小玻璃瓶,“门票只能用一次,进去的时候将玻璃瓶里的水涂在眼皮和手腕大动脉上,不要跟鬼做太多交流,切记。” “谢谢。”陆知非接过。 “请代我向四爷问好。”少年虽然看着性子冷淡,但斯文有礼。这种斯文跟小乔的斯文又是不一样的,小乔的斯文是下一秒就可能礼貌地请你去死的那种斯文,而少年很平和,就像一汪平静的水,不见波澜。 小乔也在打量着少年,对于同年龄段的男孩子,总归忍不住多看几眼。少年对此却很淡然,好像根本没接收到小乔的目光一样,东西送到,就走了。 陆知非看着他身上穿的蓝白相间的宽松校服,却是忽然想起另一茬——小乔是该去上学了。 言归正传,票已到手,自然是先去见小眉烟要紧。 时间跨越到六点半,距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 一切已经准备妥当,陆知非和小乔站在鬼宅前涂上了少年给他们的水。玻璃瓶刚打开的时候,那水泛着一股难言的臭味,可是涂上后没过几秒,陆知非就闻到一股奇异的清香从手腕上传来。 “是提炼的尸水,能短时间内掩盖活人的气息。”小乔说道。 陆知非沉默了几秒,说:“其实你不告诉我也可以。” 小乔不予置评,而这时,最后一缕天光终于被远方鳞次栉比的大楼吞没,黑暗如期而至,吞没了两人的身影。 脚步声、谈笑声、丝竹声,渐渐地从那黑暗中传来,起初很远,然后那声音愈来愈近,仿佛就在耳边。然后忽然间,霓虹灯在他们背后亮起,灯光在地上描摹出他们的身影,然后越来越多的身影在地上显现,踩着高跟鞋的女人、一路小跑的车夫,还有蹦蹦跳跳的孩子。 陆知非回头去看,就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九二九年热闹的戏园门口。 不同的是这里面的很多人都是现代的装扮,或一脸新奇、或满目悲伤或面露不甘地出现在这里。这些人应该都是刚死,或死了没多久的。 陆知非和小乔混在人群里排队检票,那感觉很奇怪,因为你的前后左右都是鬼,那股子阴气缭绕着你,再淡定的人,都会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直窜头顶。 终于到陆知非了,检票的小厮拿过票看了一眼,而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瞧着陆知非,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陆知非眼角的余光还能瞥见那个“生人勿进”的牌子就在旁边,心里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大脑快速转动,陆知非抬起手凑到小厮身前,“票根可以还给我了吗?” 手臂抬起,带出一缕清风。 脉搏有规律地跳动着,奇异的清香被最大限度地扩散出来,直直地钻入小厮的鼻子。 “啊欠!”小厮打了个喷嚏,抬手抹了抹鼻子,然后把票根塞给陆知非,“进去吧进去吧。” 陆知非没多说什么,拿了票根就顺着人群往里走。小乔就跟在他身后,小厮光顾着嘀咕自己是不是感冒了,只扫了他一眼就放过了他。 走进人声鼎沸的大堂,大红的灯笼摇曳着光影。 陆知非粗粗扫了一眼,客人已经到了大半,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东边那桌正在互相交流是什么时候死的,什么死法。西边那桌是怨恨协会,各有各的悲惨,各看各的不爽。北边那桌气氛沉闷,无人交谈。还有南边那一桌,鬼气森森。 跑堂们端着热茶和糕点穿梭其间,面带微笑地招呼着,对此习以为常。 陆知非深吸一口气,“走吧,我们先去后台。” 带路的人是小乔,他很熟悉这种戏园子的结构,更知道能如何有效地避过来来往往的人。 很快,化妆间的大门出现在他们眼前。小乔屈指在门上轻叩,“哒、哒哒、哒、哒哒哒……”那声音像是按着某种特殊的规律响起,很快,房门就被打开了。 带着妆的小眉烟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大方得体地将他们请进去。 陆知非能感觉到小眉烟打量的眼神,他似乎在分辨哪一个才是敲门的那个人。几秒之后,他就有了判断,把手伸向小乔,微笑道:“久仰。” 小乔跟他握手,斯文有礼,“不敢当。” “这位是……”小眉烟看向陆知非。 “四爷的朋友。”小乔介绍着,随即切入正题,“你可知道今年是几几年?” 小眉烟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丝苦涩,摇摇头。随即他反应过来,“你们这是……专门过来找我的?” 小乔点头,“今年是2016年,你徘徊于此近九十载,是在等张韫之?” 小眉烟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转身在梳妆台前坐下,手里捏着一张口红纸,转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道:“当年他出征,我送他到北平城外,在十里亭给他唱了最后一出戏。” 皑皑白雪覆盖大地,苍茫城外的亭子里,英武的军官喝着酒,手指轻轻在石桌上打着拍子,深邃的眸子专注而认真地看着眼前甩动的水袖,和那个曼妙身影。 美艳的戏子在咿呀婉转地唱着,每一次回眸都含着无言的情意。唱啊唱啊,雪花纷纷扬扬地落着,铺满了远去的路。 时间到了,军官放下酒杯,心里纵有千般万般的不舍,也要离去。 戏子停下来,默默地拿起放在一旁的披风为他披上,素手系着那两根绸带,最后一次帮他整理着衣领。 转身离开的人,总是痴情又绝情。 他一步踏进风雪里,听到后面的人说:“不要回头,张韫之。” 张韫之看着整齐地列队等候在官道上的士兵,果然没有回头。他听到身后的人这样说道:“我会等你回来的。” “放心吧,我一定平安归来。”张韫之抬手扣在腰间的枪套上,话音落下之时已是满脸坚毅。而后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翻身上马,“出发。” 军队开拔,小眉烟倚在亭柱上远远地看着,直到漫天白雪把远去的脚印都覆盖,他才敛去眉眼中的温柔和落寞,眨了眨微红的眼眶,撑起伞,回城。 男儿心中有情,亦有天下。 泱泱九州,何处不可奋战,何处皆为战场。 只愿,皑皑白雪,兆我中华。 “后来,我便一直住在戏园子里,以小眉烟的身份继续活动。至于那群外国人,我本来是打算逐个击破的,可他们正好都凑上门来,我岂能放过?只是要一次性解决那么多人,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很大。我当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只留了一扇门,以便让戏班子里的人能够及时撤离。结果……”小眉烟叹着气,露出一丝苦笑,“我当时身受重伤,跑不了了。班主和几个老乐师留下来堵住了最后的出口,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小乔和陆知非都默然,在这样的事实面前,任何话语都变得苍白。 片刻后,小乔问:“所以你就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那么多年过去,你早该知道他回不来了。” 小眉烟却目光坚决,缓缓地摇了摇头,“张韫之是个守信的人,他不会失约于我。” “但他现在确实已经把你忘了。”小乔说话从不婉转,透着丝不近人情的冷漠。陆知非看着这两人,不由觉得一丝奇妙。他们做着相同的工作,可是,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小眉烟初时有些错愕,可他很快从小乔的话里品出了另外一层意思,急忙追问:“你们见到他了?他在哪里?他还好吗?” 看着小眉烟闪烁着期待和激动的眼神,小乔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说:“他也死了,但他的魂魄残缺,所以忘记了你。不过他没有往生,一直在等待记起来的那天。” 闻言,小眉烟睁大了双眼,美目泛红,里面有释然,也有无限的担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知道他不会失信于我。” 陆知非适时开口,“不用担心,四爷已经去为他找那部分残缺的魂魄了。待会儿我们就带你去见他。” 至于为什么要待会儿?无非是商四体恤友人,深怕友人满心欢喜地过去,却因为对方的遗忘而失落心伤。 “我知道了。”小眉烟把激动得略有些颤抖的手指收进宽大的袖口里,烛光下,那仿佛重新焕发出生机的脸真是明艳动人。 深吸了口气,他好似已经缓了过来,“你们先出去吧,我补个妆,待会儿还有最后一出戏要唱。” 知道张韫之还在等他,小眉烟强自按捺下喜悦的心情,端坐在梳妆台前,望着满目胭脂水粉,纠结起来。修长的手指扫过一盒盒胭脂,小眉烟仔细斟酌着,最后终于选定了一个张韫之最喜欢的颜色,然后又拿起眉笔,仔仔细细地画了起来。 那厢小乔和陆知非走回大堂,随意找了张空着的桌子坐下。陆知非看了看时间,七点十五分,戏马上要开场了。而大约九点的时候,这里就会散场,鬼魂离去,鬼界就会再次关闭,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九点离开,否则就出不去了。 只是不知道商四能不能尽快赶回来。 “开场了。”小乔忽然说道。 陆知非止住纷乱的思绪,抬眼看去,就见乐师抬手,鼓点敲响。台下的来客们不管高兴不高兴,都纷纷安静下来,看向台上。 门帘掀开,小眉烟出场。那样出挑的身段和嗓音,顿时便教人再无暇他顾。而随着时间推移,陆知非看到这些鬼魂似乎有了明显的变化。 充满戾气的变得平和了。 面露不甘的,眉宇舒展了。 这一场戏,更像是悼亡曲,超度着亡人的灵魂。 良久,小乔幽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小眉烟跟我们很多人都不一样,他能用最利落的手段杀人,也能唱最婉转的戏,各种身份转换自如,仿佛天生就是吃碗饭的。我以前在上海时就常听说他的名字,一个戏子,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却能屡建奇功。” 陆知非一边看戏,一边静静听着,他知道小乔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而已。 “有人常拿我跟他做比较,家世、手段,甚至是他们虚构出的样貌,很可笑,是不是?”小乔忽而笑起来,那笑容里有嘲讽也有冷意,“有那个时间,多杀几个人多好。” 陆知非沉默着,看着台上的小眉烟,只衷心盼望着商四能尽快回来,让有情人快点团圆。 忽然,陆知非腰间别着的小铃铛响了。那是商四临走前交给他的,铃铛响了就代表——他回来了! 陆知非顿时面露喜色,小乔那泛着冷意的眉眼也终于有所缓和。他伸手按住想要站起来的陆知非,而后自己站起来,走向戏台。 他这一动,所有的鬼便都向他看去。 小乔却丝毫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看着慢慢停下的小眉烟,朗声道:“四爷带着他的残魂回来了,有人在后门口接你,快去吧。” “可是这里……”小眉烟看着议论渐起的观众席,有些犹豫。 这次却换小乔目光坚定,“去吧,这里我来善后。” 小眉烟深深地看了这位昔年同行一眼,随后点点头,提起戏服的衣摆,大步离去。 观众们顿时不干了。 “怎么走了?戏还没唱完呢,我还想听呢!” “是啊,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怎么回事啊,他还回不回来了?” …… 这时,小乔单手撑在戏台边缘,利落地翻身跃上。他站直了,回过头来,眸光冷冽如霜,“吵什么?” 全场噤声,小乔那一眼的威势,教人心颤。 鬼魂们面面相觑,鬼心不安,又不太敢第一个站起来走。于是他们就看着小乔走到那几位老乐师身边,说:“请给我一把三弦。” 三弦?陆知非忽然明白小乔要干什么了。 只见他搬了把凳子放在戏台中央,然后抱着三弦施施然坐下。修长的手指放在琴弦上,一拨,珠玉般的琴音回荡,随之响起的,还有少年清冷嗓音唱出的曲儿。 听着这琴曲,鬼魂们又重新安静下来,表情渐趋平和。 陆知非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而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说过吧,白牡丹的曲儿,才是一绝。” 不用转头,陆知非就知道是商四来了。 “小眉烟呢?”陆知非问。 “放心,星君带他过去,不用担心。” 于是两人又安静下来,专注地听曲。 明亮烛火下,少年细碎的刘海划过眉梢,抱着三弦琴,戴着金边眼镜,斯文俊秀。一只小狼狗不知何时跑到了台上,依偎在他脚边。 少年低垂的眸光瞥见他,眼底流露出一丝温暖。 如果是你的话,也会一直等我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戏(九) 张韫之还记得一九二八年的时候,院子里的秋海棠开得正盛。 因为那个人喜欢花,所以张韫之亲手在屋檐下、秋千旁,都种满了花。种半天难免枯燥,于是他丢下铲子站起来,趴在窗台上看屋子里那人写字。 他穿着月白的长衫,执着小羊毫的手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天光在那洁白的宣纸上掠过,那人抬眼看到他,微微一笑,而后羊毫挥动,墨汁在纸上开出了细小的花朵。 他写到: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这是《诉衷情》吧?他家的美人儿,谈起情来总是如此委婉。然而张韫之很满意,他再度抬头看他,却见那人的脸在天光里显得模糊不清。 他……是谁? 我应该记得他的,我记得他对我有多么重要,可是我为什么看不清楚、记不起来?为什么? 张韫之迷惘了,彷徨了,他转头看到一扇大门在他眼前打开,那里面透着祥和宁静的微光,仿佛在呼唤他过去。 可是脚底像生了根,那些根系深深扎在他的心里,顺着血管延伸向四肢百骸,然后把他牢牢地钉在原地。 钉在一九二七年的四九胡同。 钉在初华大戏园。 钉在雪天里的十里亭。 记忆开始松动,他听到那人说,“不要回头,张韫之。” 回了头会看到什么?他哭了吗?雪天那么冷,他穿着单薄的戏服,会不会着凉? “张韫之,我虽以女子的身份嫁给你,但你别忘了,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再叫我娘子,信不信我把你的脖子连你下面一起给折了?” “张韫之,你说这几盒胭脂,哪一个更好看?” “张韫之,今日天色甚好,你我一同去骑马打猎如何?” “张韫之,若你日后要娶姨太太,必先与我商量,我好提前宰了你。” “张韫之……” “张韫之……” 那个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一遍一遍地喊他的名字?张韫之仿佛抓到了一丝灵光,可是那灵光隐藏在无尽的浓雾后面,教人看不真切。 然而就在那漫天的浓雾里,忽然有一道声音像破开了桎梏,传到他的耳朵里。那是一声激动的、难以自抑的,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饱含着让张韫之心脏都要爆炸的熟悉感。 “张韫之!” 他蓦然回头,就见那个人就站在他身后。喘着气,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张韫之忽然就看清楚了窗里的那张脸。 是啊,他就长这个样子,每一个部分,都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泥土开始松动,他的脚终于迈开来,大步向前。他一把拥住那个人,像收获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不肯松开。 小眉烟呆呆地任他抱了好一会儿,才反手抱住他,把头深深埋在他的肩上,“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张韫之。” “对不起,对不起……” 我超度了那么多亡灵,可就是度不了我自己。 你可知道差点以为等不到你了。 时针划过九点,故人重逢,好戏散场。 陆知非跟商四并肩站在戏园门口,看鬼魂们一个个从门里排队走出来,然后,一个个化为光点,消散在夜空里。 那个场景,真的很美。 无数的光点像是夏夜里的萤火虫,铺满了整片天空。他们跟夜幕上的星辰混在一起,转瞬便消失不见,又好像只是暂时地敛去了身影,却永远地停留在那片星空里,照耀着还活着的人。 陆知非抬头看着,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笑意很浅,淡淡的,跟微凉的夜风很配。小乔抱着小狼狗站在不远处,小狼狗伸出舌头舔着他的耳朵,他伸手揉它的头,少年的脸上有纯真的笑意。 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陆知非这样想着。 然后他转头看了一眼商四,月光下,霓虹灯影里,商四的侧脸真是英俊到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地步。陆知非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悄悄伸手捂住胸口,那双商四都说干净透明的眸子里,也开始有了别的色彩。 真好啊。 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子的。就跟吴羌羌以前说的那样,觉得他哪里都好看,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好看到其他的景物都黯然褪色。然后什么都想为他做,想对他好,然后一直、一直待在他身边。 那边小乔望过来,看见陆知非看着商四的模样,不禁若有所思。 “走吧,我们也该去凑凑热闹了,兴许还能讨星君几杯酒喝。”商四收回看着星空的目光,伸了个懒腰。 “好。”陆知非点头,随即回头叫上小乔,一行人再度来到了星君的塔。 塔里依旧充满了欢声笑语,所有的鬼好似都集中在张韫之所在的那个楼层里,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摆酒!摆酒!”有人起着哄。 “哈哈哈哈好久没这么开心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啊,太好了……” “诶你怎么哭了啊!一个大男人丢脸不丢脸?” “要你管!” …… 陆知非他们到的时候,大家更是激动,主动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张韫之本来拉着小眉烟坐着,也不由站起来,郑重道谢。 商四无所谓地摊手,“我只是在帮小眉烟而已。” 小眉烟也跟着站起来,落落大方地说道:“那四爷的这份人情,小眉烟就收下了。” 多年好友无需客套,商四看中的就是小眉烟这份爽利。 过一会儿,酒真的摆上来了。商四为此敲诈了星君几坛好酒,星君全程臭着一张脸,却愣是一杯酒都没喝。 陆知非正疑惑,就听商四拆星君的台,说:“星君啊,一杯倒,所以滴酒不沾。” “那他收藏那么多酒做什么?” “他呢,就是别扭。嘴上损人,心口不一。南英需要做药酒调养身体,他就可劲儿屯了不少,有时也给我带几坛。你还不能谢他,否则他铁定又臭着一张脸。” “原来如此。”陆知非若有所思,问:“那为什么……他要阻挠南英和那道长?” 关于南英的往事,陆知非从商四那里听闻后,偶尔也能从吴羌羌那里听到个一鳞半爪。吴羌羌说,是星君横加阻挠,两人才分开的。 商四却摇摇头,看了星君一眼,道:“星君的插手固然导致两人分开,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在那道士身上,缘来缘去,不过自食苦果。那段时间昆仑山执天下正道牛耳,那里养出的得意弟子,你觉得他跟一只天真的不谙世事的小妖怪,能发生什么故事?” 说着,商四唏嘘一声,道:“南英的眼睛,就是这样毁掉的,若不是星君,他或许早死了。所以唯独星君说的话,南英绝不会不听。” 闻言,陆知非看着星君,就见他端着酒杯走向了小眉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小眉烟看见他略显犹豫的神情,会意地点点头,转头跟张韫之说了一句,而后就站起来跟星君走到了一边。 无人打扰,星君的表情就正常多了。然而他好似还在苦恼着措辞,半晌,才问道:“你等了张韫之几十年,觉得……痛苦吗?” 小眉烟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但仍然如实地回答:“当然。” “就没有想过要放下?” 小眉烟摇摇头,“没有。” 星君顿时陷入沉思,小眉烟遥遥看了张韫之一眼,却发现张韫之也一直在看着他,脸颊不由微红,说道:“比起强迫自己放下,自欺欺人,却在死的那一刻还心有不甘,我宁愿拼尽全力不要留有遗憾。” “是吗,自欺欺人吗……”星君自言自语着,过了片刻,似是下定决心,说道:“我这几天会出远门,在我回来之前,你可与张韫之继续留在这里。” 闻言,小眉烟的眸中泛出一丝惊喜,感激地朝星君点点头,便转身朝张韫之奔去。星君看着张韫之连忙伸手扶住小眉烟的样子,心里不由又浮现出刚才小眉烟的话。 或许,真的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商四看着星君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又看了看张韫之和小眉烟,说道:“事情好像解决了,我们也走吧。” 陆知非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站起来,而那厢小乔早已脱离了热闹的人群,跟小狼狗独自在一旁说话。看见两人要走了,小乔也自然而然地跟上。 下楼的时候,三人一狗走过天井。 陆知非下意识地往天井里看了一眼,却不期然间撞到一个视线。他摹地停住,路过的小乔疑惑地看他一眼,“不走吗?” “我好像……看到里面有人在抬头看。”陆知非眉头微蹙。那个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是一瞬间,那种有人在看着你的感觉让人有点不舒服。可现在看,下面的那座塔里空空如也,只有幽幽白光摄人心魄。 “恶鬼抬头。”商四轻咦了一声,随即说道:“不用理会,每年总有那么几只鬼要抬头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陆知非便也没有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另一边,星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南英的小院里,踏着夜色,缓缓地走到南英的卧房外。 南英还没有睡,裹着厚厚的大氅倚在窗边,手里还拿着个小手炉,脸蛋被熨烫得红红的,看起来气色不错。 星君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待走近一步,却发现南英手里还拿着那根桃木簪子。手指细细地摩挲着簪子上的纹路,目光温柔而深情,好似带着无限追忆。 是啊,那个人曾经是他的英雄,又怎么可能放得下。 星君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咳了一声,上前。 南英见他来了,很开心,连忙起身泡茶。 星君摆摆手,在他面前坐下,“无需麻烦,我就是路过,便来看看你,坐一会儿就走了。” 南英却仍是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才又坐下,说:“九歌给我捎来的大红袍,你且尝尝。” “晚上不要喝太多茶,你就是这样,晚上才睡不好觉。” 南英微笑着,“知道了。” 星君点点头,看着杯中泛着铁锈红的茶水,半晌,才又说道:“还记得那年你去武夷山采茶吗?云里来雾里去的,每天都沾着一身露水下山,最后炒茶的时候还炒糊了。” “是啊,那时年少,我做什么都做不好,闹了不少笑话呢。”南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转头看向窗外,停顿了一会儿,才又转过头来面对着星君,“过去那么多年,我已经放下了。你看,四爷也醒了,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年炒茶的小傻子长大了,喝茶的那个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时光匆匆,有些故事终究还是烂在了回忆里。 星君没有再顺着这件事往下说,只是余光瞥向南英藏在坐垫下面的那根簪子,心里泛起一丝心疼。小傻子长大了,也依旧是个大傻子啊。 “近来天气渐暖,你有空让红英她们陪你去书斋走走。那儿又住进去一只藏狐,每日都很热闹。” “真的吗?”南英面露喜色,“那我改日定要去看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所谓争风吃醋 许是独居宅院里实在太闷了,南英隔天就到了书斋。 书斋的大家当然都很欢迎他,事实上没有哪个人或妖不会喜欢南英,太白太黑更是高兴坏了,忙前忙后地给南英铺垫子、拿拖鞋,完了之后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事实上,也没有哪个妖不喜欢被南英夸上一两句。 “别忙了,都过来坐下说说话吧。”南英笑得温婉。 于是吴羌羌、陆知非、太白太黑和小乔都盘腿坐下来,围着个小火炉一边煮着茶一边说着话。客厅门开着,正对着庭院,庭院里不时有微风吹过,带来丝丝凉爽,凉意恰好与火炉的暖意相抵,温度很让人愉悦。 “四爷呢?”南英环顾一周,问。 “四爷还在书里呢,他最近跟那个书生杠上了,非要把人探个究竟。”吴羌羌说着,拨弄了一下炭火,又说道:“那书生我瞧着也没什么问题,或许就是他感化了沈苍生呢,所以他现在安安静静的,压根也没什么动静,更别说害人了。” “四爷自然有四爷的打算。”南英说道:“总之有四爷在,我们就安安静静喝茶吧。” “对呀对呀!”两个小胖子举双手双脚赞成。 小乔不予置评,吴羌羌倒是觉得很有道理,“不如我们来聊八卦吧,我跟你们说,最近城西那边可热闹了……” 陆知非忽然有种感觉,商四就像古时候的大家长,在外面忙东忙西四处奔波,然后他们这些后院家属们就在家里好吃好喝,每天悠哉悠哉地聚在一起打牌、聊八卦。 这样想着,陆知非忽然想起一桩最近令他很在意的事情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上次说的那个百乐门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百乐门?”吴羌羌愣了一下,随即欣喜地反应过来,“对啊!上次被四爷打断了,还没说完呢,到底后来怎么样了啊?” 小乔愣了一下,“我没说过吗?” “没有啊!你说过啥了?”吴羌羌眨巴眨巴眼睛。 “我没说过,那个百乐门的女人,就是小眉烟吗?”小乔也眨眨眼。 四周一片寂静。 吴羌羌率先打破沉默,嘴巴张得老大,“小、小眉烟?!” “是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人就是小眉烟,那时他才十七八岁,因为长相本来就偏中性,细心打扮之后更是男女莫辨,所以组织把他从北平暂时调了过来,潜伏在百乐门。小眉烟本就是个戏子,不出两个月,就成了百乐门的台柱。但是有一点,他需要那些男人上他的钩,但绝不能暴露他是个男人的身份。那天华城会的少当家一看就是要来硬的,结果商四认出了小眉烟,便帮他解了围。” 那天的百乐门,可是相当热闹。 一朵白牡丹,一缕小眉烟,再加商四一个万年老不死。 “少爷。”崇明在身后请示。 小乔抬手,示意他噤声,而后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向带路的经理,“下面那位先生是谁?” 他问的是商四,经理当然不可能认识大魔王,如实回答,“乔少爷,那位先生是个生客,小的也并不清楚。” “哦?”小乔的这一个感叹词里,满是名门子弟的贵气和高高在上,他似乎对那个男人很感兴趣,语气里带着几丝玩味。 而此时,下面的情形已经有了变化。 华城会的少当家杜明义可不是街上随便就能被唬住的小混混,一开始被商四的气势压住,反应过来之后,那股丢脸的感觉顿时让他更加狂傲。 “你是谁?”他盯着商四。 “一位前来找乐子的客人。”商四拿着折扇的手背在身后,面带微笑,像个游戏人间的风流客。然而他一九五的身高摆在那儿,无论摆出什么姿态,都像是在俯视着杜明义。 杜明义最讨厌商四这样的人,“我已经邀请了这位小姐,识相的就让开,不要寻衅挑事。” “那怎么办?我也看上她了。”商四苦恼地摊手。 “小子,你是非要跟我争了?看你面生,以前从没见过,你是不知道我是谁吧?”杜明义忽然笑了出来,这样一来,商四的种种行为就说得通了。 “我是初来乍到,不怎么懂规矩。”商四也承认地爽利,“你好像很懂的样子,不如你就让我一次?” 然而杜明义已经不想跟他废话了,一个眼神,手底下的人就要围过来。 小眉烟往商四那边退了一步,轻声问:“四爷,打吗?” “小娃娃总是打打杀杀的怎么行呢?偶尔也要学学成人的解决办法。”说着,商四丝毫不管那些看起来很渗人的手下,看着杜明义朗声说道:“这儿可是百乐门,大家都是来找乐子的,这位少爷何必非要动手,坏了大家的兴致呢。” 不过事实上杜明义已经很克制了,要不是看在这里是百乐门,哪有商四说话的余地。 这时,管事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他梳着一个锃亮的大背头,大约二十七八的模样,长相讨喜,彬彬有礼,“承蒙两位贵客对我们玫瑰小姐的喜爱,在下替玫瑰小姐深表感谢。可是先生有两位,玫瑰只有一朵,难免有些小摩擦,两位贵客也千万不要动怒。佳人面前,见了血总是不好的。不如听小弟一言,我们换个法子,如何?” 杜明义瞅了那人一眼,怒气稍稍平复,“什么办法?” 商四一笑,“价高者得咯。” 管事的点头称是,“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小眉烟暗自骂了一声,“老狐狸。” 两人出的钱,最终都会流进百乐门的口袋,而他们也能借此消弭一场可能到来的打斗,顺便借此机会抬一抬当红舞女的身价,一举三得。 那边杜明义思量了几秒,随即点头答应,用钱解决也能卖百乐门一个面子,何乐而不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能拿得出多少钱? “很好,价高者得,公平公正。”杜明义说着,还朝小眉烟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我在天香楼订了桌,玫瑰小姐待会儿可一定要赏脸啊。” 这口气,已经笃定自己能赢了。 周围的人也确实都认为他会赢,小眉烟笑着谢过,眼底的笑意却是冷的,还有一丝同情。没错,同情。 因为商四真的很有钱。 不出一分钟,豆大的汗珠就开始从杜明义脸颊滑落。这钱的数字已经完全超出他的预期了,就算他是华城会的少当家,也不能一次性拿出太多的钱来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啊! 可是对面的那个男人好像根本没把这些钱放在心上,数字越喊越大越喊越大,就像一座座沉重的大山,直接压在杜明义头顶。 甚至,杜明义都闭口了,他还接连叫了两次价。 “先生,杜先生还没叫价呢。”管事的提醒道。 商四不甚在意地看了杜明义一眼,云淡风轻,“是吗。不过叫不叫也无所谓了,无论他出什么价,我都再加一万。” “好!爽气!” “天呐这人也太有钱了吧,竟然把华城会的少当家都给压了下去,啧啧。” “是啊,这么有钱,今天这杜少当家是踢到铁板了啊……”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杜明义只觉一股火苗从心底升起,转眼间便成了熊熊大火。商四绝对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连叫两次价,引别人提醒,然后再借机羞辱! 但事先已经说好了价高者得,所有人都是见证,如果杜明义在此刻翻脸,那就太丢份。他不由眯起眼,略含警告地看了商四一眼,“愿赌服输,人是你的了。” 杜明义不是傻子,上海滩忽然冒出个这么有钱的人来,不能莽撞行事。得回去查一查他的底细,到那时候,商四的死期也就到了。 然而就在杜明义保持着底线风度准备离开的时候,二楼上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少年音,“两位真是好雅兴,一番较量让人大饱眼福啊。” 谁?! 杜明义霍然抬头,就见乔公馆的那个小崽子站在二楼栏杆旁,一副金边眼镜装斯文,表情似笑非笑,微抬着下巴,只看一眼就让人窝火。 然而他接下去说的话更让人窝火。 “杜少爷心情好像不太好,这样吧,今天这里所有的单,我买了。”小乔一语震惊全场,而后一楼二楼齐齐爆发出一阵喝彩,不愧是乔公馆的少爷,豪气。 两相比较之下,杜明义瞬间被比到了尘埃里。当然,也不是说大家觉得小乔就有多厉害,这毕竟只是一场一掷千金的风月戏码。 可杜明义和那陌生男人之前再怎么豪气,也不及小乔最后轻飘飘一句话来得更震撼。谁能想到两人争了半天,最后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杜明义从百乐门出去的时候,一腔怒火已然全部转移到了小乔身上,愤怒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乔、枫、眠!我们走着瞧!” 而依旧充满着欢歌笑语的屋内,商四若有所思地接过应侍生托盘里的酒,而后似是想通了什么,随即转头,跟二楼上的小乔遥遥举杯。 看着商四如此举动,其他人纷纷效仿,对二楼上那个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表达谢意。小乔举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那一身桀骜仿佛要冲破他与身俱来的贵气,此时此刻,谁又敢再说他半句不好呢? “崇明。”小乔转过身,不疾不徐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刚才骂我的人,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少爷。” 小乔的嘴角忽而勾起一抹冷酷残忍的笑意,“你去教教他们怎么说人话。” 而吴羌羌听完着完整版的百乐门争风吃醋案,只有一个感想,“卧槽小乔你那么有钱?居然买四爷的单?” 然而小乔一想起来也很脸黑,“你应该叫他下次不要这么乱花钱。” “不是,你怎么那么好心去帮四爷了?”吴羌羌表示惊奇。 “华城会本来就是我的目标,我只是忽然发现一个很好的铲除他们的由头而已。” “年轻人的世界真可怕。”吴羌羌不由感叹。 南英微笑着摇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小乔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太白太黑立刻捧场,“乖巧!很乖巧!” 吴羌羌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于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陆知非。结果就见陆知非脸上挂着微笑,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这就很难得了,因为陆知非平时的表情总是很淡然。 “知非,你碰到什么开心事了吗?”吴羌羌问。 “啊,没有。”陆知非摇摇头,“只是忽然想起一个笑话。” “哦。”粗神经的吴羌羌一下子就被糊弄了过去。小乔却是看了陆知非一眼,若有所思。 晚间,商四从书里出来了,沈藏也从沈青青那儿回来。陆知非瞧着人多,便准备了商四念叨已久的火锅。 一屋子妖怪和人类聚在餐桌旁,隔着热气涮肉侃大山。陆知非想,这人和妖怪其乐融融的场景,除了书斋也别无二处了。 其后的日子风平浪静,星君出了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书斋却是意外地打响了名声,原因还在于陆知非。 书斋所在的东街本来就是条风情小街,平日里不少来来往往的大学生。那日陆知非正在门口给吊兰浇水,不期然就被同校的女生撞见了。 系草效应是显著的,很快,大学城的论坛里就贴出了他的照片。阳光、帅哥、白衬衫,和花草,那是标配。 而且,妖怪书斋? 这名字听起来有趣啊。 于是不少人闻风而动,原本门庭冷落的书斋,每日都有人造访。 “又有人来了!又有人来了!”两个小胖子叠在门口,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鹌鹑蛋,“姑娘!姑娘!” 两个小胖子大概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而且他们个子矮,就算叠在一起,还没高过人家膝盖骨。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于是“啊啊啊啊啊”的冲进后院,扑通扑通,变成鱼沉在水底。 陆知非每次看到都忍俊不禁,吴羌羌却是站在水池边笑得不能自已,过会儿又回头打趣陆知非,“我说,多好的机会啊,你干嘛不认真点找个妹子谈恋爱?还每天从后门走,明天可不准再从后门走了啊。” “羌羌姐,这种事情也是要看缘分的。”陆知非无奈。 “那你也不能躲啊,老是躲着缘分怎么会来呢?”吴羌羌说着,瞥了眼陆知非怀里抱着的衣服,问道:“那又是啥?” “四爷的衣服。我看袖子上有个地方的线崩了,我就给重新缝了一下。” “哎。”吴羌羌恨铁不成钢,“你放着漂亮姑娘不去看,给四爷那个老处男缝什么衣服啊,他衣服那么多。” 然而吴羌羌话音刚落,商四阴森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吴、羌、羌,说谁是老处男呢?” “啊哈哈哈四爷你回来啦。”吴羌羌全身紧绷,一边干笑一边后退,“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语毕,吴羌羌绝尘而去。 商四看了一眼陆知非手里的衣服,“那件衣服我原本就不想再穿了,你补它做什么?” “还是好的,补好了我替你挂起来。”陆知非说。 商四耸耸肩,不置可否。只是在转身离开时,又多看了他一眼。 摇摇头,商四走进书斋里,想在书架上找本书。那会儿店里正好有两个女生在逛,借着书架的遮掩鬼鬼祟祟地像是在拍谍战剧,两双眼睛四下搜寻着陆知非的身影。 商四觉着有趣,便倚在书架上多看了几眼。 结果这会儿正好有个冒失鬼大惊小怪地从外面冲进来,一下就撞在商四背上。可商四哪儿是那么好撞的人,他纹丝不动,那女生却撞得向后倒去。 商四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手,用力往自己这边一带,“没事吧?” 那女生后怕地捂着胸口,“没事没事……” 抬头,正想说谢谢,可看到商四的脸后,那声谢谢就戛然而止。她的脸上快速升起一团绯红,下意识地低头,却看到自己的手还被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握着,顿时更不知所措,更脸红了。 刚刚四处游荡的两个女生也发现了商四,顿时都看过来,小声的、激动地说着什么。 “请问你是……”其中一个女生大着胆子过来搭话。 商四自然地放开那个撞到他的女生,正要回答,一道清冷嗓音忽然在旁边响起:“他是这儿的老板。” 商四转头,就见陆知非一脸淡然地站在旁边。 看到商四看过来,陆知非道:“晚饭做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风来 商四一听到吃的,哪还管什么妹子,转头就走。 妹子们遗憾地看着他的背影,但是没关系,还有一个系草呢! “嗳陆系草,你们老板叫什么名字啊?他好酷哦!” “对啊对啊,告诉我们嘛。” “话说系草你现在就一直在这里打工了吗?你们店里还缺端茶递水的吗?上过大学的那种!”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陆知非大概整理了一下,回答道:“他的名字我无可奉告,店里有我一个就够了,不缺。你们慢慢逛,失陪。” 说完,陆知非也转身就走,干脆利落,任身后几个女生哀婉叹息。 客厅里,大家都已经就座。吴羌羌招呼着陆知非赶紧过去吃饭,陆知非点点头,说道:“还有碗汤,我去盛出来。” 不一会儿陆知非就端了一大碗汤出来,趁着还没坐下,先给所有人都盛了一碗。吴羌羌原本还喝得挺开心的,可是一眼瞅见商四的碗,不由凑过去嚷嚷道:“不公平啊,四爷为什么你碗里那么多肉!” “你有意见?”商四挑眉,“有意见也给我憋着。” 吴羌羌小小地瑟缩了一下,然后转头讨好陆知非,“好知非,再给我来一碗呗。” 陆知非莞尔,又给吴羌羌盛了一碗,才坐下。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七点,吴羌羌看了看时间,说:“知非,要不你今晚还在这里住下吧,明天早上还能煮粥,皮蛋瘦肉粥超好吃!吃完了我送你去上学啊。” 太白太黑也连忙应和。 陆知非正要答话,那边商四瞥了一眼吴羌羌,说道:“就知道吃,前些天嚷嚷着要减肥的是谁?还有,陈记好像还开着,好久没吃了不知道那边的手艺还行不行,你明天给我买早饭去。” “对哦!陈记的蟹黄汤包!”吴羌羌砸吧砸吧嘴,注意力全被汤包吸引了,而后拍拍陆知非的肩,豪爽地说道:“那我待会儿送你吧,骑摩托,一会儿就到了!” 陆知非点点头,没说什么。 日子就这样缓慢地往前走,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一切都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陆知非很确定这是第五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商四,神情激动,眼睛里闪着小星星,跟任何一个他见过的迷妹一样。 “系草系草,你真的没有你们老板的照片吗?真的超帅的!当然你也很帅啦,不过你们的帅不一样,你们老板真的超有男人味的!” 陆知非礼貌地拒绝,“不好意思,我没有他的照片。” 有也不会给你。 对方有点小失望,不过很快又振奋起来,“你们老板就是那天来学校找你的那个人吧?帅哥的身边果然都是帅哥啊。” 陆知非不予置评,转身就走。 其实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起先大家去书斋是为了看他,然后无意间就有人看到了商四。商四在书斋的时候大半时间都穿着大袖衫,穿得也并不是很规矩,怎么随意怎么来,手里拿着本书或抄着把茶壶,在古色古香的书斋里晃荡的样子,着实很引人注目。 有人拍到商四的照片,传到了大学城的论坛上。于是,古怪的书斋,风流倜傥的老板,顿时成了热门话题。更何况还有陆知非在那儿。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商四本身的气质,有别于花美男、小鲜肉的硬朗外表和强大气场,以及自我随意的穿衣风格,实在是很独树一帜。 “怎么了知非,看什么呢,这么严肃?”马晏晏凑过去看陆知非的手机屏幕,然后了然,“原来是这个啊,我说真的,你们老板是真的是很帅很强大啊,那穿衣风格简直赞绝了,够独特,够酷!” 闻言,陆知非倏然警觉,一句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也喜欢他?” 马晏晏愣了愣,“我……很欣赏他啊,我们搞服装设计的,如果碰到一个对得上眼的模特,那不就像碰到谬斯女神吗,灵感哗哗的。我看你们老板肯定撑得住各种风格,就他那身高,那身体比例,不当模特太可惜了。” 说着,马晏晏又神秘兮兮地凑到陆知非耳边,说:“你在那儿住了那么多天,到底有没有看到过他究竟几块腹肌?” 陆知非的背忽然紧绷,“没有。” “哎,真可惜。”马晏晏兀自遗憾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陆知非神色的异样。 陆知非暗自松了一口气,可当他再度被别系女生拦下,向他打听商四的微信号时,陆知非忽然有些焦躁。 就像一个原本独属于他的宝藏,忽然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谁都想来摸一把。 “抱歉。”再次拒绝后,陆知非大步流星地回了宿舍。 童嘉树正在宿舍,看到两人回来了,回头说道:“刚才你们班长来找你们,说是设计大赛的报名表已经交上去了,叫你们抓紧时间。” “啊,你不说我都快忘了。”马晏晏拍了拍脑瓜子,“美好的肉`体果然误事啊。” 那边陆知非不予置评,坐下来打开平日画设计稿的笔记本,忽然翻到一页,顿住。 那是他曾经画过的一件大袖衫,画了一半,因为跟平常的课题并不符合,所以就搁置在了那里。但此时此刻,陆知非忽然有种想把它画完的冲动。 当画笔触碰到纸张的刹那,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商四穿着这件衣服的模样。不,不止这一件,还会有别的,西装或者黑夹克,大衣或者运动服,时尚的、古典的,不一而足。 或许马晏晏说得对,每个设计师都希望碰到一位专属于他的谬斯。 陆知非画得专注,那双澄净的眸子里再无杂色。因为灵感的迸发,他的眼睛甚至亮亮的,嘴角带着丝自然的微笑,看得马晏晏不由噤声,生怕打扰到他。 第二天,陆知非也依旧去书斋报道。 今天的书斋也依旧门庭若市,陆知非淡定地走了前门。 他进门的时候,商四恰好从庭院里推门进来,两人四目相对。 妹子们看看这边看看那边,忽然间发觉眼睛有点不够看。 “来得正好,今天随堂测试。”商四倒是淡然,双手对插在宽大的衣袖里,老神在在地走过去。 “嗯。”陆知非随即跟上,两人走上书斋另一侧的盘旋楼梯,一前一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后面的妹子们眨眨眼,这两人走在一起……真是意外地养眼呐。 小房间里,陆知非认真地做着商四的卷子,一抬头,发现商四又不见了。 陆知非早已经习惯了商四的神出鬼没,于是专心做完卷子,就起身去了厨房。过一会儿吴羌羌回来了,看到陆知非在揉面,忍不住凑过来看,“咦?今天吃面食吗?” “不是,我只是试试。”陆知非摇摇头,又往面盆里加了点水,说:“看能不能做些面点当早餐。” 老是煮粥也不行,商四是个惯会挑剔的,迟早会吃腻。 吴羌羌感动不已,自告奋勇要留下来打下手。别看她平时咋咋唬唬不靠谱,可力气大,揉面还是可以的。 于是一个半小时后,吴羌羌满含期待地打开蒸屉,闻着那扑鼻而来的香味,激动得无语伦次,“嗷嗷嗷真的做出来了!知非你真是个天才,连汤包都会做!” 两个小胖子也卖力鼓掌,“陆陆最棒!棒棒!” “你先尝尝吧,或许味道不怎么好。”陆知非无奈地抽了双筷子给她,然后转身去院子里打水。院中有一口古井,吴羌羌说里面的水是可以直接喝的,陆知非常过,井水味道甘甜,用来揉面口感肯定很好。 这时小乔走过,看到吴羌羌一个人在厨房捧着汤包激动不已的样子,忍不住说道:“你是不是傻?” “啊?你干嘛骂我!”吴羌羌愤愤不平。 小乔翻了一个白眼,“你真觉得就凭你吴羌羌,能让他花那么多心思?” 吴羌羌愣住了,她仔细品着小乔的话,余光瞥见慢悠悠走进客厅的商四,忽然间,醍醐灌顶。 “哎哟我勒个去。”吴羌羌惊讶地张大了嘴。 商四走过来,看到她那副傻样,一脸嫌弃,“你下巴脱臼了吗?” 这时陆知非提着水进来,看到两人堵在厨房门口,有些奇怪,“怎么了?” 吴羌羌忽然心很虚啊,连忙让开。 倒是商四闻到味道,问:“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汤包。”吴羌羌如实回答。 “哦。”商四很平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回房间了。吴羌羌急忙喊,“四爷你不尝尝吗?” 商四背对着他摆摆手,离开的脚步很缓慢,但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吴羌羌看着他,又回头看看厨房里一脸平静的陆知非,不禁陷入了沉思。 晚饭过后,商四躺在院中的藤椅里听曲儿。老式的收音机里不知道放着哪个名伶的曲子,咿呀玩转好不动人。 吴羌羌自从窥破了某个秘密之后,一个晚上都有些坐立不安。看到陆知非端着茶水走出厨房,连忙过去,“我来吧。” “嗯?”陆知非有点惊讶。吴羌羌平时吃完晚饭就不见人影,今天怎么回事,老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脸掩藏不住的担忧。 “啊哈哈哈,我就是看你累了吗。”吴羌羌挠着头。 “没关系,我不累。”陆知非径自绕过她,走向商四。 初夏的庭院里,气温逐渐转暖。 商四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手指随着曲子敲打着藤椅的扶手,微风轻轻吹过,一切都显得格外的宁静祥和。 “茶。”陆知非走到他身边,还跟以往一样,没有过多的言语,神色也很平静。 商四睁开眼,伸手接过。入手的温度不烫,刚刚好。 “这是什么曲子?”陆知非问。 “四郎探母。”说着,商四从袖口里拿出了陆知非的卷子递过去,“恭喜你,满分。” 陆知非看到那鲜红的一百,也挺高兴的,只是他刚接过卷子,却听商四接着说道:“你毕业了,明天可以不用再过来了。” 风,忽然间大了起来。 吹过陆知非的鬓角,吹得他手里的卷子哗啦啦地响。 “我……不可以继续再过来了吗?”他听到自己用那种跟往常一样波澜不惊的语气说话,很好,很平静。 商四捧着那杯茶,继续闭目养神。藤椅摇晃,晃得他的声音也像江南流水那样悠扬,“书斋只不过是你人生路上一个小小的停泊点,你学会了你父亲的语言,目标达成,难道不该继续往前走吗?” “为什么?”陆知非攥着试卷的手垂在身侧,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商四反问。 于是陆知非也反问:“你是不是看出来我喜欢你了,所以要赶我走?” “吱呀。”藤椅停止了摇晃,商四重新睁开眼,心里有些讶异。 屋子里,吴羌羌咬着手指蹲在门后面,心里一阵紧张。妈呀,陆知非怎么还那么淡定,话说他居然就这么说出口了啊! 可对象是商四啊!大魔王啊!从来没有对谁动过心的万年老处男啊! 商四坐起身来,看着一脸认真的陆知非,有些无奈。 他哪里看不出来呢?每次都剥好壳的鸡蛋,永远温度适中的茶水,默默补好的衣服,还有每次餐桌上,离他最近的总是他最喜欢的菜。甚至于他前几天刚刚说过想吃陈记的汤包,今天陆知非就已经做了出来。 陆知非的喜欢从来不显眼,很安静,却一点一滴渗透进你的生活里,无处不在。 可商四没料到陆知非会直接挑破。 陆知非其实也在讶异着自己的冲动,但他更明白,如果不说出来,可能他今天从这里走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只要他后退一步,这个男人就会永远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我……”商四斟酌着语气,开口。 然而陆知非直接打断了他,“我明天还会再来的。” 说完,陆知非不等商四的回答,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不哭不闹,语气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决。 然后,丝毫没有给商四留下反驳的余地,很显著的陆知非的风格。 吴羌羌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走过,连忙追上去,“知非!” 陆知非顿住,但是没有回头,“抱歉,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吴羌羌看他攥紧的手,和比平日快上几分的步伐,心里真是像打翻了五味瓶。她果断转身冲进庭院,看到商四又悠哉悠哉地躺在藤椅上听曲儿,一个箭步冲过去把收音机给关了,“四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听小曲呢!” “不然你要我怎么样?”商四摊手。 “知非多好啊,你干嘛要赶他走!” 商四被她嚷嚷得脑仁疼,“刚才的话你不是也听到了?” “那、那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商四不置可否,起身回屋。吴羌羌跟在他屁股后头,“四爷,那你到底喜欢啥样的啊?” “我怎么知道。”商四翻了个白眼。 “你看你都不知道!那你怎么知道知非不是你喜欢的那一款?” 这逻辑强大得,竟让商四无言以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红尘过客 再度站在书斋门前,陆知非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才推门而入。 “陆陆来啦!陆陆来啦!”太白太黑躲在角落里看到了,忙不迭穿过庭院奔回客厅。吴羌羌一个激灵,转过身对小乔和沈藏耳提面命,“平常心知不知道?待会儿一定要表现得跟平常一样,不要让知非感到尴尬。” 沈藏用力地点点头,小乔却瞥了她一眼,说:“这儿最不淡定的不是你吗?” 说话间,陆知非已经走了进来,很平淡地跟他们问了声好。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四爷呢?”陆知非环顾一周,没看到人。 “四爷在书里呢,大概一会儿就回来了。”吴羌羌连忙解释,深怕有什么误会。 “哦。”陆知非却没什么大的反应,转身就去厨房。末了,转过头对太白太黑招招手,“今天买了糖果子,过来吧。” 太白太黑欢呼一声,连忙奔过去。 而此时此刻,商四还在那本杂记里,当他的书斋老板。整个人懒洋洋地坐在柜台后的太师椅里,双脚跷在前面的一张凳子上,手里掂着红茶壶,偷得浮生半日闲。 不一会儿,有个小丫鬟来买宣纸,商四便只好站起来做生意。打个哈欠,慢悠悠地从架子上拿下一叠宣纸放到柜台上,慵懒中,那股强烈的男性荷尔蒙不经压制地散发出来。 小丫鬟大约很不擅长跟异性打交道,害羞地低着头,把钱放下,就抱着宣纸急匆匆走了。商四莞尔,余光瞥见桌上的钱,却又稍稍愣住。 那钱是包裹在一方手帕里的。 丝绸的帕子,一角绣着牡丹,还有两个小字——心娘。 商四抬眼,看到街角那顶缓缓离开的轿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时,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那是葛员外家的轿子,四爷好福气。” 商四转头,就见柳生站在书斋门口。商四笑笑,“何以见得?” “葛员外家的千金,可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美人,据说提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了。”柳生说。 商四却摇摇头,转手把手帕放进抽屉里。 “四爷怎么会认识葛小姐?”柳生好奇。 商四仔细想了想,然后终于从他那浩瀚的记忆库里找到一个片段,“大概是前些天在终南山上碰见的吧,我帮了她一个小忙。不过最难消受美人恩啊,家里已经有了一个,我可不想再招惹一个。” “四爷已经成亲了吗?”柳生诧异。 “没有没有,他只是暂居罢了。”商四又坐回椅子里,捧起茶壶喝了一口,却发现茶水已凉。他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却没有看到倒茶的人。 习惯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四爷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柳生跟着他走进来,一边在书斋里翻阅着书,一边说道。 “苦恼啊……”商四放下茶壶,幽幽地看着头顶的椽子,“你说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另一边,吴羌羌跟着陆知非蹲在水井旁洗水果,左右看看商四还不回来,忍不住说道:“知非啊,昨天四爷那样,你可千万别怪他啊。” “我没怪他。”陆知非看着手里的苹果,说。 “那就好,那就好。”吴羌羌暗自松了口气,皱着眉仔细琢磨着,然后又说道:“其实呢,四爷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对遇到过的每个人、每只妖怪都很好,我记得以前六爷说过他一句:强大,所以温柔。啊,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但大概的意思就是因为四爷无所不能,所以他才有那个能力去帮助更多的人吧。” 陆知非对此深有体会。 商四虽然脾气古怪,但真的对每个人都很好。陆知非明白商四对他其实并不算特殊,但还是忍不住为之沉迷。商四带他看过的风景,领略过的奇妙世界,都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怎么能忘记? “我第一次遇见四爷,是在一个屠宰场里。当时我因为一时贪玩中了法术,化成原形变不回来了,结果就被当成普通的野山鸡卖给了一个屠户。当时四爷正好拎着酒路过,就掏钱问屠户买下了我,说要买回去下酒。我当时吓坏了,还以为他真的要拎我回去做成下酒菜,结果到半路他就把我放了,说我太瘦,肯定不好吃。” 陆知非能想见商四那一脸嫌弃的表情,不由笑了。吴羌羌看他终于有了笑意,再接再厉,“其实我觉得呢,四爷就是活的时间太长了,他遇见过太多的人,各种各样的,看得太多了,太透了,所以……所以你懂的吧?” 茫茫人海,红尘过客。 陆知非脑海中忽然浮现这八个字,用来形容商四,好像再贴切不过。无论是沈青青和藏狐那件事,还是小眉烟和张韫之的故事,无论商四跟故事里的人有多少渊源,也从来都像是一个故事外的过客。他出手帮忙,却从不刻意干扰故事的走向,当故事里的人欢欣鼓舞时,他也不会在那热闹中久留。 或许他是真的见过太多人太多事,所以这些故事里的人,真的只是他人生中极小极小的一个片段而已。 那么自己呢?自己又能在他生命中留下什么? 陆知非握着那只苹果,怔怔地出神。 吴羌羌却转头认真地看着陆知非,说:“也许六爷说得没错,四爷因为强大,所以很温柔,我们所有人都在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温柔,可是……就跟上次他因为帮助藏藏化形而陷入短暂虚弱一样,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帮到他。书斋里人来人往,可是四爷也是很孤单的吧,但是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的,知非!” “我……可以吗?”陆知非愣怔。 “你可是把大魔王从沉眠中唤醒的人啊,这就是缘分,对不对?”吴羌羌忽而又振奋起来,“而且啊,我从来没看过谁能把四爷给噎得说不出话来,昨天你跟他说明天再来的时候,真是帅呆了!” “我只是,一时冲动。”陆知非如实说道。 “冲动好啊,你知道上一个追求四爷的人怎么样了吗?那位也是个风华绝代的人物呐,大马金刀地在半路上把四爷拦下来要四爷跟她去拜堂,结果你知道吗?四爷问她,你知道我有多少件衣服,平常吃几碗饭吗?哈哈哈哈你说她怎么可能答得出来嘛,除了书斋的人,就没人进过四爷的衣帽间。他那些宝贝,平常碰到都不让我们碰,还让椒图给他守着……” “他有七百四十八件衣服,平常吃两碗饭。”陆知非插话道。 吴羌羌呆住,“七百四十……八?你真知道?” “我知道。”因为他进去过那间神奇的衣帽间。 “卧槽。”吴羌羌的表情郑重起来,右手按在陆知非肩上,“少年,我看好你。如果刚才我只是对你有百分之三十的期望,现在大概有百分之七十了。” 陆知非沉默,并不是很理解吴羌羌的判断标准。 那边厢,商四还在看着天边的云发呆。 柳生静静地在书斋里看书,时而转头看到他,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没变。等到日落西山,柳生要回家了,路过商四时忍不住问:“四爷在为家中那人烦恼吗?” “何以见得?”商四觉得自己平常也这样懒散啊。 柳生微微一笑,说:“四爷是个洒脱人,如遇不洒脱之时,必定心有所扰。不过学生观四爷神情,虽苦恼,却并不厌烦,想来不日便能拨云见日。” “借你吉言。”商四莞尔,而后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哦对了,差点忘了恭喜你考中秀才。书架上那个布包里放着几本书和一叠宣纸,是给你的贺礼。” 柳生连忙谢过,待他走了,商四起身回到书斋。 从二楼看下去,水井旁早没了吴羌羌和陆知非的身影,商四倒是好奇起来,今天陆知非到底有没有来。 于是他快步下楼,依旧是双手揣在衣袖里的老大爷造型,往厨房里张望着。 厨房没人。 客厅也没人。 商四琢磨了一下,或许是陆知非放弃了? 然而这时,一道清冷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在找我?” 商四没来由地脊背一僵,转过身就看到陆知非抱着太白太黑站在他身后。太白太黑趴在陆知非手臂上,睁着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歪头看着他。 “看什么看!”商四瞪了他俩一眼,转身就走。 不过晚饭的时候,商四还是准时出现在餐桌上。 饭依旧是陆知非盛的,吴羌羌仔细留意了一下,不多不少,商四正好吃了两碗。不过大魔王好像心情不大好,发现吴羌羌在看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扬言明天要把她宰了做成小鸡炖蘑菇。 不过这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 到了第二天,商四一个人坐在庭院里钓鱼。 他把陆知非买来的大红苹果挂在鱼钩上,盘坐在庭院里的小水池边钓鱼。什么鱼会吃苹果?当然是被商四大魔王逼着变回真身的太白太黑。 太白太黑心里苦啊,大魔王的脾气阴晴不定,鱼生艰难。 “太白太黑喜欢吃李子。”陆知非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身后,说。 “要你管。”商四头也不回。 “蟹黄汤包真的不要吃吗?” “不要。”商四拒绝得斩钉截铁。 “哦。”陆知非转头走了。 过了一会儿,商四闻到厨房穿出来的飘香,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提问,为什么他现在还不把陆知非扔出去? 答:不知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凶杀 商四实在烦恼。 一方面,陆知非不肯放弃,天天往书斋跑。商四也不可能真的心狠到把人扔出去,况且,陆知非还有书斋其他人护着。 这另一方面就源于此,两个小胖子天天缠着他跟他撒娇,说“要陆陆、要陆陆嘛”,吴羌羌也一副媒人的样子,唯一还淡定点的小乔,每次看过来的表情都想再说:你们的事我准了,快叩谢跪恩吧。 于是商四去找南英喝酒,南英总算没再提起陆知非的事情。只是恰逢春暖花开之际,南英倚在门旁看着庭院里的花,忽然间就有点想家了。 “好多年没有回去看过了,也不知道那边现在是什么模样。” “想回去看看吗?”商四问。 “四爷带我去?” 商四小酌一口,道:“现在天气怡人,正是踏青的好时机。况且此时的江南大约是最美的时候,去看看也不错。” 南英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难得的雀跃来,“那好啊,马上就要五一了,知非说不定也要回家,我们可以一起去。” “叫他干嘛。”商四挑眉。 南英笑了,“四爷不要这么小气嘛。” 商四不置可否,只是这一次南英的消息传得够快,不出半天书斋大大小小都知道了要南下踏青的消息,一个个兴奋得像是要郊游的小学生。 吴羌羌热情地邀请陆知非一起走,陆知非看了一眼商四,说:“那就麻烦你们了。对了,你们在那边有落脚的地方吗?如果暂时没有的话,可以住到我家来。” “嗷嗷嗷嗷那个三进的大宅院!好啊好啊好啊!比我们书斋大多了!”吴羌羌很是激动。 两个小胖子也很向往,“大房子!大房子!” 商四气歪了眉毛,“你们嫌我房子小是不是?嫌小今天就给我搬出去!” 太白太黑赶紧躲到陆知非身后,探出头来,“大房子,有大水池!” 陆知非莞尔,“我今天就打电话回去让人收拾一下。” 商四原想拒绝来着,可看着吴羌羌和太白太黑开心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算了吧,或许这次还可以见见陆知非的爸爸。听陆知非说那棵银杏树好似一年不如一年了,兴许南英能让它重新焕发出生机。 届时再做了断也不迟。 无奈地摇摇头,商四背着手转身上了楼。 书中的世界还是如前些天一般祥和,只是那股祥和里好像笼罩着些异样的气氛。商四慢悠悠地走过街道,不期然看到地上飘过的黄色纸钱,眉头微微蹙起。 谁家办了丧事? 商四这样想着,回到他的书斋一看,却发现书斋的门板被人打破了。他不由挑起眉,抄着手看着破碎的门板,忍不住想吹一声口哨。 这时,对街胭脂铺的董老板急匆匆走过来,“商老板,你可回来了!” “发生何事了?”商四问。 “昨儿个有人在你铺子前打了一架,可不就把你的铺门打坏了吗?不过虽说你这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到底还是晦气,我劝你啊到山上道观请位道长来帮你做个法事比较好,免得书斋沾了晦气,不好做生意。”董老板如此建议道。 商四倒是来了兴致,“怎么个晦气法?” “柳生,你还记得吗?时常到你铺子里来的那个书生,就是他昨天在这儿被人打了一顿。啧,那帮人下手忒重了,柳生这娃儿也是惨,好不容易考上个秀才,现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站起来。不过这还不打紧,你看到街上的纸钱没?”董老板忽而变得小心起来,凑到商四身边小声说道:“打人的那个,死了!” “死了?” “可不是吗,就昨儿晚上,在山脚下,据说有猛禽出没,把他整个人都撕成了碎片!据说尸体都是用袋子兜回来的!” 董老板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仿佛亲眼看见了似的。 商四谢过他提点,随后弯下腰来捡起一块破碎的木板。能把他的门板打成这样,看来双方仇怨很大。这样想着,商四把木板翻过来一看,干涸的血迹印入眼帘。 他随即又问:“死的那个是谁?” “是钱知县家的公子啊,这位爷平日就狂妄自大、横行无忌,这下可算是遭了报应哦。所以商老板啊,我看你还是赶紧把门换了,然后请哪位仙家道长过来瞧瞧,免得遭受牵连啊。” 书斋,知县家的公子,柳生,猛禽,撕碎的尸体,可真是挺巧的。 商四随即拜别董老板,也不管自己破碎的门板,转身在街边小摊贩上随便买了些伴手礼,便施施然往柳生家去。 还没到门口,商四就听到了妇人到哭声。 粗粝的嗓音里透着一丝悲苦和愤恨,萦绕在小小的房子里。商四站在篱笆外,看着妇人跪在地上拉着一位老郎中的衣摆,苦苦哀求。 可老郎中脸上也满是愁容,“不是我不帮你们,柳秀才的腿我确实无能为力。你们啊,还是早早背他上山,听说山上的采薇真人医术高明,或许能救他。” “多谢、多谢!”妇人连忙叩首,而后忙不迭站起来冲进屋内,“孩儿他爹,快!我们带生生上山去!” 屋内顿时一阵忙乱,不一会儿,一个老实憨厚的男人背着昏迷着的柳生出来,那妇人则拿着小布包裹和蓑衣跟在旁边。 商四往旁边躲了躲,等两人走过,才走进屋里,把伴手礼放在桌上。 这件事情透着一丝古怪,比如说柳生平日里乖巧书生一个,怎么会跟县太爷的公子结下那么大梁子。而那位公子白天才刚打人出过气,为什么大晚上的要跑到山脚下去? 被山上的野兽撕成碎片这个死法,可够惨烈的啊。 商四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沈苍生。 柳生被打得重伤昏迷,打人者当天晚上就死于非命,不是报应,更像是报复。然而商四环顾一周,在书桌上找到柳生那本装订好的字帖时,却发现沈苍生还没有真正具象化。也就是说,沈苍生还没有在这本字帖里活过来,还处于一个将醒未醒的状态,那么就更不可能出来杀人了。 难道真是一个巧合? 商四有些狐疑,不过是不是巧合,去验证一下就知道。 出门稍作打听,商四就得知了那位县太爷公子的遇害地点,过去一看,黄纸满地,脚印凌乱,整个现场已经被破坏了。 这里是一条溪水边,抬头看就是苍翠青山,溪水从山中而来,很是清澈。昨夜下过雨,所以地面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全部冲刷,或渗进泥土里。猛禽的脚印确实有,很深,所以还留着,看起来不止一只。 商四抬起右手,指尖金色字符翻转,时间开始回溯。 戌时,月上柳梢头。 被害人钱勇的身影出现在溪畔,他东张西望,神情紧张却带着一丝期待和激动,似乎在等什么人。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他等的人还没来,他有些着急了,在溪边来回走动着。 月光下,商四看到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来反复看着。那看起来像是一方手帕,女子的手帕。 钱勇很宝贝那条手帕,紧紧地攥在手里,时而还凑在笔下闻着,仿佛那上面还带着帕主人的体香。然而就在这时,旁边的丛林里忽然传出异响。 树冠在震动,枝桠被踩断,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声音传入钱勇的耳朵,让他一阵紧张。他踌躇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走。 可就在他还没得出答案的时候,黑夜中,一只长着凶猛獠牙的野兽从林中蹿出,树叶伴随着它矫健的身姿从树林中带出,在月光下悠悠飘舞。 惊骇在钱勇的眸中扩大,一声惨叫刺破夜空,那方白色的手帕被遗弃在风中,然后,落进商四的手里。 商四只看了一眼,便蹙起眉。只见那方帕子上赫然绣着一朵牡丹,和心娘二字。帕子的正中央,还有一行小字——今夜戌时,山下溪畔见。 下一瞬,商四的身影出现在书斋里,他快速打开存放着手帕的抽屉,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所以,钱勇手里拿着的手帕,就是商四的。 那白天发生在书斋门前的打斗,或许就不是巧合。 商四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他微微沉下脸来,抬起右手,时光再次倒转。黑暗渐去,光明回归,书斋外传来人声鼎沸,不多一会儿,打斗声响起。 商四就站在紧闭的门口,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情形。 只见柳生被几个混混模样的人围着,而那个钱勇就站在混混后面,满脸讥诮地看着柳生。柳生紧握着拳,瘦弱单薄的身板微微颤抖着,却挺得笔直。他的目光越过那几个混混,死死地盯着钱勇,“钱勇,我现在是秀才,有功名在身,你不能随便打我!” 钱勇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谁说我要打你了?是他们要打你,关我何事?” “你!”柳生愤怒。 “啊,或许你求求我,我可以帮你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下手的时候轻一点,怎么样?”钱勇抱臂。 然而柳生抿着唇,求饶的话却说不出来。 钱勇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几个混混见状,直接上手揍人。柳生一个照面就被打趴在地上,而这时,周围已经有人聚集过来。 钱勇看了看四周的人,“啧”了一声,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可他正要撤退,却又看见柳生那双死盯着他的,澄净的眸子。 柳生已经被打得满嘴是血,可还艰难地抬着头,死死地盯着他,“就算你今天把我打死,我也不会让你得逞!你这样的人……咳……根本不配得到功名!” “你说什么?”钱勇一下子被激怒,拨开几个小混混,一把揪住柳生的衣领,“你是不是真的想死啊?啊?!你以为考了个秀才就不得了了吗?得了功名,只怕你得丢掉小命!” 柳生就像块破布一样被他抓在手里,脸色惨白,双腿已经安全不能动了。 商四在门内听得一清二楚,这件事,只怕牵扯到另外一桩案子——考场舞弊。柳生不愿意配合,所以才落到如此下场。 但是…… 令商四震惊的不在于此,他亲眼看见已经被打得快要晕死过去的柳生,悄悄地把一方手帕塞进了钱勇的怀里。 无人察觉。 商四微微眯起眼,他闻到手帕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香味,思路畅通无阻。如果是这样的话,就都说得通了。 他转身,从书斋后门出去,没过多久又到了终南山上。 道门院墙内,柳生的爹娘跪在一位穿着素色道袍,头戴莲花冠的道人面前,不住地磕头请求,“真人,求真人救救我儿啊!他才刚考取了秀才,若是残了一双腿可如何是好!真人,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家生生,那么好一个孩子怎么就遭此横祸啊……” 目光转向内院,商四站在院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半开的窗子。 窗子里,柳生已经醒了,正倚靠着床柱出神地看着窗外的红叶。他的眼睛里有什么呢?对于未来的迷茫?被打断腿的愤恨?还是被疼痛折磨的痛苦? 不,以上这些都没有。 他的眸子里很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 然后他微微一笑,因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桃子与龙 “叩叩。”敲窗声,将柳生从神游中拉回来。他抬头看到商四,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惊诧,随即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四爷。” 商四双手搭在窗檐上,问:“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现在好点了吗?” 柳生苦涩地摇摇头,“多谢四爷关心。” “钱勇死了。”商四忽然说。 “是吗?”柳生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幽幽说道:“可他怎样都与我无关了。” 商四却又笑着问:“我在溪畔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块手帕的碎片,你说是谁的呢?凑巧的是,我放在书斋抽屉里的那块帕子不见了。” 柳生讶异地抬头,“四爷是说……你丢的那块帕子,就是溪畔的那块?” 说着,柳生似乎牵动了伤口,疼得捂着心口直咳嗽,脸色惨白。此时柳生的爹娘正好过来,见此情形连忙过去安抚,商四却跟后面的采薇真人对上了视线。 采薇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危险,不由微微蹙眉,“阁下是谁?” 另一边,书斋内。 所有人坐在餐桌旁,看着满桌子菜,已经蓄势待发。然而主位上的人还没有来,左等右等,十几分钟过去了,太白太黑举着小勺子的手都开始发酸。 陆知非再次看了看时间,说道:“先吃吧。” “万岁!”太白太黑赶紧挥舞着小勺子舀鸡蛋羹,吴羌羌却有点担心。 想说一句“四爷不是故意不回来吃”的吧,好像又有点多余,万一陆知非反而因此胡思乱想了怎么办?说起来,这两日陆知非和商四的交流少得可怜。 小乔还是一如既往地镇定,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一如当年乔公馆的小主人。 没过一会儿,商四便步履如飞地从二楼下来。吴羌羌一喜,正要招呼他吃饭,却见商四神色凝重,扫了他们一眼,便径自往前头书斋跑,还留下一句话,“吃完过来干活。” 发生什么事了? 几人面面相觑,等他们匆匆吃完饭过去,就见商四坐在一大堆书里,正在快速翻找着什么。 “出什么事了吗?”吴羌羌讶异。 “柳生,他有问题。”商四停下来,说道:“我们一直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文弱书生,可我们都错了。此人看似柔弱,知文守礼,可实际上心里恶念横生。” “不会吧?”吴羌羌也进书里看过,柳生看起来真的很正常啊,文弱书生一个,她还一直觉得是柳生感化了沈苍生呢。 “你看不出来,是因为柳生本人也并不觉得自己为恶。”商四正色道:“他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所以毫无恶意。” 陆知非心中凛然,“怎么说?” 商四随即把凶案说了一遍,而由他梳理出来的案子,显然已经从一个简单的野兽吃人案变成了精心策划的杀人案。 县太爷家的公子要求学识较高的柳生帮忙在考场作弊,柳生不从,最后钱勇落榜,柳生高中。 因为钱勇素来横行无忌,柳生知道他定会遭到报复,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趁着商四不在,先从书斋偷走手帕,用墨水写上相约见面的句子,然后故意在书斋前暴露行踪,引钱勇来打。钱勇草包一个,果然上当,于是柳生被当街暴打。 随后钱勇在怀里发现了手帕,他为人好色,对心娘垂涎已久,于是没有多想,欣然赴约。而问题恰恰出在手帕上,手帕上涂着某种异香。猛兽寻香而来,第一目标当然是身怀手帕的钱勇。 钱勇不可能逃得过,手帕也必定会在第一时间被撕碎,最关键的证物就这样被毁了。就算侥幸没有毁去,帕子只要沾上水,用墨水写成的字就会变得极度模糊,根本无法分辨。而更巧的是,当天晚上就下了这么一场雨,所有的气味都被冲刷殆尽。 小乔听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这个案子最妙的地方在于,柳生是在书斋前被打的。如果四爷追问起那块帕子,柳生可以说那块帕子是钱勇在书斋里拿的。书斋门板被打碎,钱勇完全可能进去,这是说得通的。而事发后,老天爷成功地抹去了所有的痕迹,四爷不可能知道那块帕子上写过什么。” “完全正确。”商四打了个响指,“更妙的是,柳生的双腿被打断,他反而成了那个最不可能犯案的人。而他因为这桩事情,被全真教采薇真人收入门下,得了一份大机缘。当时又恰逢提刑司定期巡查,柳生这件事被捅到上面的州府,钱县令遭劫,而柳生因为其刚正不阿的良好品性,被上面的人赏识,举荐至太学读书。” 吴羌羌听完,嘴巴已经完全合不拢,“这是鲤鱼跃龙门啊。” 小乔却又想到什么,嘴角笑意更甚,“提刑官每年巡查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吧?” “有出入,但不会很大。”商四笃定,随即又翻找起来,“柳生去了汴梁,《杂记》形成的世界太小,我得从别的书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陆知非忽然想到另外一个关键人物,“沈苍生呢?” “问得好。”商四抬起头,说道:“柳生拜在采薇门下,在终南山上修养一年。终南山本就是沈苍生诞生之地,聚天地灵气之所在,于是原本需要更久时间才会复活的沈苍生,大约会在柳生抵达汴梁之后,即刻苏醒。” “那还等什么,赶紧找啊。”吴羌羌二话不说立刻开始翻找,陆知非和小乔也随即加入。 可是一个小时下来,毫无所获。 这就很奇怪了,汴梁是大宋的都城,关于那个时期汴梁的书不在少数,能形成书中世界的也有好几本。然而无论他们在那个世界里怎么找,都找不到任何有关于柳生的行踪。 “这便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柳生根本没去汴梁。”商四道。 “那他能去哪儿?”吴羌羌不解,“难道是在半路上消失了?” “现在只能推算他的路线,一点一点慢慢找过去了。”商四说着,扫了一眼凌乱书堆,站起来,“我去书市看看。” 商四走了,留下其余人还笼罩在柳生带给他们的震惊里。 陆知非不由想起那次终南山初见,柳生还是温和清秀的模样,哪里想到那只是最外层的伪装。不,或许那也是柳生本来的样子,善恶本就在一念之间。 想要再度追踪到柳生的踪迹无疑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商四为此成天埋首于书海之中,不知外面今夕何夕。 而沈苍生也似乎消失在了北京城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就连一贯耳目灵通的影妖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眼看着五一快到了,南下踏青的事好像要泡汤,太白太黑甭提有多伤心。但是商四难得如此认真地追踪一件事情,大魔王气场全开,太白太黑不敢去跟他撒娇,于是只好嘤嘤嘤地去抱陆知非的大腿。 “陆陆!陆陆!踏青!” “要去玩儿嘛!玩儿嘛!” 可陆知非也无能为力,因为紧接着,商四就一直在书里没回来。 “他说暂时不回来了吗?”陆知非问。 吴羌羌挠挠头,“也不是不回来吧,其实、其实四爷以前就是这个样子的,他时常会因为某些事而离开一段时间。你知道的,我们妖怪的寿命都很长,所以对于时间的概念跟你们人类有些不一样,有的时候他离开得……那个,会比较久一点。” “久一点?是多久?”陆知非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急切。 “啊哈哈你放心啦!终南山到汴梁,应该……不远吧?”说到后面,吴羌羌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陆知非看着吴羌羌皱眉思索的样子,目光悠悠转向初夏的庭院。一片落叶从水池边那棵树上落下来,掉在水面上,荡起涟漪。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那片心海没有很多波澜壮阔的时候,只有像现在这样,细小的波纹荡漾着,一圈又一圈,连绵不绝。 还像他小时候总是喜欢搬一张小凳子坐在姑苏老宅门前,旁边两只威武的石狮子陪着他,看河道边人来人往,岸边的柳絮飘啊飘啊,掉进温柔的水里。 “知非啊,又等你阿婆来送饭呐?真乖。” “知非放学啦,来,吃个枣子,好吃就来我家采啊。” “知非……” 吴侬软语摇曳着水乡温情,一只只温暖的手掌揉着陆知非的小脑袋瓜子。陆知非能闻到有人手里拎着的扯篷豆腐干和臭豆腐的味道,看到跟他一般大的孩子被妈妈牵着,手里拿着一个糖画在舔。 那是一只造型简单的大桃子,糖画老伯伯的那个大转盘上,龙和凤总是最要遥不可及的存在。 那根指针转啊转,转啊转,就像无尽等待的时间,永远在做着轮回。 那边厢吴羌羌终于想起来终南山到汴梁有多远,一转头,却发现陆知非早已不在了。空空的庭院里,只有那片树叶还在水面游荡。 她愣了愣神,而后挠挠头,也转身走了。 令吴羌羌高兴的是,陆知非还是一如既往地到书斋来。商四偶尔也会出现,换一本书继续,但就是跟陆知非完全错开了时间。 吴羌羌心里急啊,看着一个在书斋静静浇花喂鱼,一个在官道上打马骑行,久而久之竟然看出了一丝时空错乱。 眼看着五一就要到了,两个小胖子眼看踏青无望每天都躺在水塘水面上翻着白肚皮。陆知非却好像依旧淡然,好似商四不回来,他就要这么一直等下去。 这一日,陆知非照常到书斋,刚进门,太白太黑就激动地跟他说主人回来了。陆知非的心海里再度泛起小小波澜,脚步不停,直奔楼上。 可是到了门口,陆知非却听见小乔跟商四在说话。 “陆知非的事,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小乔问。 商四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才出声道:“这样,你带南英和陆知非南下,帮陆知非的爸爸看一下。柳生的事情,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如果它验证了我最坏的猜想,我可能要关闭书斋一段时间。” “那陆知非呢?” “你觉得,等书斋再开的时候,是多少年之后?”商四反问,“时间对于我来说毫无概念,我跟他的时间是不对等的。” 多年之后,谁还会在原地等待? 往事就像窗外的天光云影,每一朵云,都代表了某个人的逝去。商四看着云卷云舒,一不小心,就过了许多年。 或许老天爷在创造他的时候是仁慈的,让他能不为七情所苦。 陆知非也怔怔地站在外面想,是啊,多年之后,他还会在这里吗? 那个转盘转啊转,或许他转到的永远只是一颗桃子,那条龙永远存在于他的幻想里,在雪山之巅腾飞。 经年之后他或许还会搬着那把小凳子坐在门前,看小木船悠悠从门前的河流里经过,那些匆匆的脚步里,会有人为他停下来吗? 那个人,又会是商四吗? 陆知非转身,忽而快步转身离开。 吴羌羌跟他迎面碰上,看到他抿着唇脸色好像有点不太对,正要问,可陆知非一声不吭地就这样走了过去。 吴羌羌一头雾水,继续往楼上去,就听商四和小乔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小乔声音依旧冷冷的,“那为什么不能等一等他?” “你也觉得我跟他很配?”商四反问。虽然他知道陆知非很好,可连小乔都这么说,就很难得了。 “不是我觉得你们很配,而是他真的对你很好。”小乔忽而郑重地看着商四,说道:“或许他的时间跟你不对等,或许他跟其他追着你跑的人比起来很平凡,但他已经把他最好的都给了你了。” 商四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乔瞥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利落地推门而去,临出门时,说了最后一句话,“而且,你不觉得自己对他也很特别吗?” 屋外,吴羌羌一脸惊奇地看着小乔。 小乔满身矜持贵气地走过去,“看什么,枉你谈了那么多场恋爱,经验都喂了狗了。” 吴羌羌:“……” 打你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青山依旧在 马晏晏回到宿舍的时候,惊讶地发现陆知非也在。连忙把半个生煎包囫囵咽下去,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天还亮着呢。” “嗯。”然而陆知非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就继续跟设计稿较劲,沉默着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马晏晏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转头看向童嘉树。童嘉树正抱着本外文书在看,闻言抬起头来,朝马晏晏摇摇头。 童嘉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回来的时候,陆知非就已经在桌前画设计稿了。整整一个小时没有说话,也没有挪过地方。 马晏晏凑过去看,可陆知非平常就那副清冷的样子,表情淡然得很,着实看不出什么细微的变化。而且他时常也会像这样沉浸在自己的灵感世界里不理外物,或许,是因为设计大赛截止日期就快到了,所以他小宇宙爆发了? 左右得不出什么结论,马晏晏把剩下半个生煎包吞下去,说:“诶对了,马上就是五一,你们要回家吗?” 童嘉树点点头,“当然。” 马晏晏随即转头去叫陆知非,“知非知非,那你五一跟我回家吧!你知道的,我叔叔家那个小萝卜头今年又要来我家玩儿,没有你我可治不了他啊!” 马晏晏哭哭唧唧,陆知非拿笔的手一顿。 马晏晏的关心,陆知非都懂。 他没有直接说让陆知非不要回家,因为陆知非回到家也是孤单一人,而是反过来请陆知非帮忙。可陆知非还是摇摇头,“不用了,今年我有点事,要回家一趟。” “那好吧,看来只能本大王跟那小兔崽子斗智斗勇了。”即然陆知非说有事,马晏晏也不强求。 可是被马晏晏一打岔,陆知非却没了再继续画下去的心思。那些繁杂的思绪再次占据了他的大脑,困住了他的笔尖。 再画下去,恐怕每一笔勾勒的都是商四的模样。 怎么办才好呢?怎么办才好呢? 这时,陆知非的手机响了,是东风快递。 陆知非下楼去拿,就见东风站在宿舍楼前的树底下,拿着一封信朝他招手,“这儿!” “麻烦你了。”陆知非接过信,道谢。 东风摆摆手,“不过我还以为你在书斋呢,原本还想蹭一顿饭,结果你不在。” “哦,今天有点事。” “哈哈哈没关系啦,我就是随口说说而已。”东风笑着,“信送到啦,你有回信再叫我吧。” 东风带来的是陆爸爸的信,第一次通信之后两人就隔三岔五通信往来,倒有点像古时的鸿雁传书。 今天的陆知非有些急切,没有转身上楼,直接站在树下展信来看。 知非: 见字如面。我这里一切都好,无需时刻挂念。不过,我的知非长大了,也有烦恼了,你能在信中表露出来,爸爸真的很开心。 爸爸不知道你究竟具体碰到了什么烦恼,也不太懂人类之事,不过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感情大抵是相通的。你父在世时,也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烦恼,那时我还不懂七情六欲,不能解他烦忧,更不能感同身受。不过你父亲的烦恼总是很短暂,一有烦恼,他就来爬我的树。 他身体素来不好,爬一次树,对他来说大抵相当于爬上昆仑山巅。他站在我的树干上望出去时,也总像望着遥不可及的山川大河。那时他总是开心的,及至后来他同我说,人生一大憾事便是没能真正走出去看一看。 知非,我的孩子,你与他不同。你可以爬上真正的昆仑山颠,看那里是否真的埋葬着巨龙的骸骨。爸爸虽不能陪你远行,但你若累了,想回来了,爸爸也还在家中等你。 乃父陆庭芳 目光掠过那熟悉的落款,陆知非拿着那片夹在信封里的银杏叶,眼眶微红。 过路的人来来往往,都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位设计学院的系草拿着封信站在树下出神,下一秒,却见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头也不回地就朝校外跑。 马晏晏正好从阳台上探出头来,“诶!知非你去哪儿啊!” 然而陆知非跑得快,眨眼就没影了。 马晏晏兀自站在阳台上一头雾水,抬头看了看,水逆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个小时后,更让马晏晏惊呆的事情发生了,陆知非居然打电话给他让他去布匹市场帮忙付钱。 “天呐那个陆知非居然出门忘了带钱现在呼叫我去帮他付款我滴个神呐!”马晏晏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不带停顿,童嘉树愣了半秒理解了他的意思,然后,腾地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这样的事发生在陆知非身上,实在是太罕见了。 童嘉树和马晏晏赶到布匹市场,就看见陆知非抱着一块红布站在一家店铺里,正一脸淡定的等着他们。马晏晏赶紧去付钱,一听那价格顿时咋舌,老板倒是很开心,还有闲心跟他唠嗑,“我说你们有眼光啊,这匹布可是有位客人定制的,看看那料子那做工,都是顶级的。结果人又不要了,才留了下来,整个市场里啊就找不到第二匹了。原本我也不想裁开来卖,不过看你们是学生,而且你那同学是真心喜欢,哈哈刚才拿了我的布就不肯撒手了。” 闻言,马晏晏一边掏钱一边回头看陆知非。陆知非依旧抱着那块布没撒手,而此时他已经开始挑线了。 马晏晏走过去,“知非,上次买的料子不是还有吗?这布料子是好,颜色也正,可我们平常做衣服,也不用这么好的料子啊。” “送人。”陆知非回答得简略,然后又细细比较着挑了一大堆线。 童嘉树在一旁默默看着,忍不住问:“他送谁?” 马晏晏摊手,兄弟我也不知道啊。不过看这些线和这块布,马晏晏摸着下巴,瞬间福尔摩斯上身,说:“反正,这料子不大可能用来做裙子,而且这颜色,一般人镇不住。他认识的人一共才那么几个,一个个套过来不就行了?” 童嘉树不置可否,目光扫过陆知非,发现他的动作好像比刚才快了一点。 心虚?害羞? 另一边,没有了陆知非的妖怪书斋,又一次迎来了外卖小哥。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太白太黑拿着小勺子的手都是耷拉着的,丝毫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嘴一瘪,好像金豆豆就要掉下来。 “吃饭。”商四镇定自若,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 好吧,其实外卖真的吃不死人的。 但一直吃,也是让人崩溃的。 “嘤嘤嘤嘤嘤!外卖!” “嘤嘤嘤嘤嘤!又是外卖!” “嘤嘤嘤嘤嘤!还是外卖!” 太白太黑穿着小饭兜在客厅里奔溃跑圈,整个书斋都充斥着他们的悲伤。商四从外面拎着外卖进来,往桌上一放,他俩也紧跟着爬到餐桌上,在商四面前四仰八叉地一倒。 “太白(太黑),死了!” 那吐着舌头双腿一蹬的模样,能把商四气死。 小乔忍不住问吴羌羌,“你们以前没有陆知非的时候,怎么活过来的?” 吴羌羌也忽然意识过来,“对哦,以前我们怎么活的?” 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算了,先不考虑这个问题。”吴羌羌掰了掰指头,“知非已经有五天没有来了,你说他会不会从此以后都不来了?你那剂药是不是下得有点太猛了?” “这叫以毒攻毒。”小乔说。 陆知非没来的第六天,太白太黑捧着脸坐在门槛上,长吁短叹。 商四连着吃了好几天的外卖,也觉得人生艰难,留在书斋还要感受两个小胖子的怨念,于是决定出门觅食。 许久没有上街感受繁华气氛,商四看着眼前的车水马龙,闻到街边传来的香味,心情不错。对啊,这几日的烦闷心情,可不就是因为没吃到一顿好的么? 这样想着,商四一路闲晃,兴致勃勃地到处侦测美食。不知不觉间,竟也在街上晃了大半个小时,抬头一看,陈记。 商四忽然有点想吃蟹黄汤包,于是便大步走了进去。四下看了一眼,现在的陈记跟百年前的陈记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一点都没有商四熟悉的样子。不过商四对此并不反感,走进里面一看,右手边还有个透明厨房,一位面点师正在玻璃后的料理台上捏着面团。 商四觉得有趣,便停下来看了一会儿。 面点师傅是个和蔼的老头,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每一个来客好像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做面点的乐趣。食客们体会到食物里包含着面点师傅的快乐和用心,吃的时候自然就更觉入味。 商四看了一会儿,说道:“怎么不见你们陈记的分花手?” 闻言,老师傅倏然停下来,脸上流露出一丝错愕,“你知道?” “听说过。”商四回答。 老师傅也没多想,随即叹了口气,说:“我们后人不争气,那些老技艺啊,现在都不会了。怎么着,看你好像很了解的样子,有意向学面点吗?” “懒。”商四莞尔。 老师傅随即笑呵呵的,一边揉面一边说:“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学这个,不过前几天倒是有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学生过来,每天都来看我做汤包。哦对了,他就站你那个位置。” 眉清目秀的学生?商四立刻就想到了陆知非,随即问:“他来这儿学做汤包?” “是啊,还随身带着笔记本。我看他挺合眼缘的,问他是不是学厨师的,可以来我们这儿当个学徒,结果一问才知道,高材生啊,学厨师是有点可惜了。”老师傅说着说着,一抬头,却发现商四已经转身走了。 现在的年轻人,真奇怪。 老师傅这样想着,随即又低头跟面团较起劲儿来,还是做面点最开心了。 片刻后,商四坐在店内,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蟹黄汤包,却发现自己的心情已经不如先前那般期待。老师傅虽然不会那些传承的老技艺,可手艺应该也还不错,汤包做得皮包馅大,闻香扑鼻。 可商四想起卖烤串的御厨说过的话,最好吃的东西,都在自家的餐桌上。如果这里的汤包里饱含着老师傅的欢喜,那陆知非的呢? 商四忽然很想吃陆知非做的汤包。 那一定比他面前摆着的要好吃。 可惜他一个都没有吃到。 为什么没有吃到呢? 因为他自己作的啊。 陆知非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了,那以后是不是再也吃不到了? 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商四这下,是真的吃什么都没味道了。怏怏地从陈记出来,商四走过陆知非的学校,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却还是转身离开。 走着,走着,周围的景物却开始逐渐褪色。像是被一场大雨侵蚀,随着他的脚步,一点点地回归本初。 商四怔怔地停下来,看着周围这黑白灰三色的纯粹世界。 他低头,黑气缭绕于他的指尖,像云又像雾。 这是怎么了?他的心境有如此不稳定吗?为什么连结界都自主张开了? 几个影妖从角落里钻出来,怯生生地靠近散发着黑气的大魔王,却见那双眸子里充斥着困惑与不解。 与此同时,陆知非还埋头于针线之中。童嘉树和马晏晏都在旁边看着,那双灵巧的手像是有魔力一般,不停地穿针引线,然后在华丽的袍子上绣出美妙的图案。 可关键在于,这几天陆知非几乎没怎么休息,一直在做这件衣服。 其实衣服的主人是谁,马晏晏已经猜出来了。正如他之前说过的那样,这样的衣服很少有人能穿,而几乎是看到它成型的第一眼,马晏晏就想到了书斋的那个老板。 肆意张扬,放浪形骸。 大红色的大袖衫,泼墨一般用黑、白、金三色勾勒出来的图案,华丽之中透着几分玄妙,除了那位老板,还有谁更适合呢? 可是…… “知非,你休息一会儿吧。”马晏晏过去拉住了陆知非的手,“反正书斋又不会跑。” 陆知非却坚定地摇摇头,“很快就好了。”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衣服,还有最有一点,图案就要绣完了。还差最后一点。 书斋里,依旧风平浪静。但是平静之下,仿佛又有些异样。 吴羌羌看到水池里不断泛起的波纹,讶异地抬头看了眼楼上。 大魔王这是咋了?出去一趟谁又惹他生气了? 楼上,商四平静不下来,随手从书案上拿起一本书,靠着椅背转移注意力。那是他常翻阅的一本志异集,由很多很多小故事组成,随手翻翻还不错。 只是今天商四显然也看不进去书,扫了几行,又把书丢回了书案上。就在这时,一张纸条飘飘悠悠地从书里掉了出来。 哪来的纸条? 商四疑惑着捡起来,就见那纸条上用歪七扭八的妖怪文写着——我知道你饱览过名山大川,而我只是江南的一座低矮青山。但是轻舟过万重,青山依旧在。 那字,真的很丑。无论商四指正多少次,还是那么的丑,丑得骨骼清奇,丑得独树一帜。 但是,商四轻声念着这两句话,忽然想起他问过小乔的那个问题。 你觉得,等书斋再开的时候,是多少年之后? “轻舟过万重,青山依旧在啊……”商四喃喃自语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在水池中荡漾,在他心里荡漾。 转身的时候,好像陆知非就站在他身后,安静地陪着他,一起度过无声岁月。 一抹笑意,渐渐出现在商四的嘴角。他看向窗外,云雾散开,月亮果然出来了。 他现在忽然很想见陆知非。 不是一般的想。 他想在那座低矮青山上结庐而居。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推开房门出去,下楼,出门,步履如风。吴羌羌和小乔等人就看到一个身影从眼前掠过,商四就已经消失不见。 然而他刚走出门口,却又顿住。 陆知非抱着件红色的衣服,气喘吁吁地站在街对面。四目相对的刹那,商四好像看到了数千年来,从未看到过的风景。 来来往往的车辆从他们之间开过,车前的灯照着回家的路,也照着他的脚步。 陆知非深吸一口气,抱着衣服穿过街道,站在商四面前。 他来了。商四的心里此时此刻只有这三个字。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淡去,却有其他的声音回荡。花瓣落在地上发出轻响,风吹过他们的衣角发出低吟,陆知非轻微的喘气声。 还有,他有些急切、却好像已经酝酿许久的话。 “这件衣服,送给你。”陆知非双手捧着衣服递过去,双眼直直地看着商四,“我知道我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没有那么长的寿命,没有非凡的能力。在你眼里我或许很平凡,很没用,但是……” 陆知非眨眨眼,把心里的波涛掩下,“如果你可以爱我,我可以在我有限的生命里一直陪着你。你只要等一等我,稍微等一等我,我可能……跑不了那么快。” 说着,陆知非红着眼眶,缓缓地露出一抹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笑意。 可你明明都快哭了啊。 商四此刻才完全明白,小乔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把最好的都给了你了。他的时间,他的勇敢,和骄傲。 商四在心里发出一声喟叹,他上前,接过陆知非手里的衣服,大红的衣衫在夜色中抖开,玄妙美丽的图案如幽夜中盛开的繁花,将商四包裹。 他张开双手,脸上是那夜星光下,令陆知非着迷的那个笑容。他问:“好看吗?” 陆知非有些愣怔地点了点头,然后就看着商四走近一步,再走近一步,穿着他亲手做的那件衣服,伸手将他抱了个满怀。 陆知非听到商四低沉磁性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关于青山,还有一句诗。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陆知非倏然睁大了眼睛,愣了好久,才仿佛有些不确信地问:“真的?” “真的。”商四抱得更紧了些,“千真万确。” 书斋里,一个脑袋、两个脑袋、三个四个脑袋都从门后探出来,看到门前相拥的两个人,张大了嘴巴。 太白太黑咯咯笑着,也腻歪地抱在一起,歪着脑袋比了个大大的心。 “陆陆!万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小先生 陆知非大概是因为连着赶了一个礼拜的工,太累了。此时心愿达成,又被商四抱着,巨大的安全感包围着他,让他直接睡了过去。 当然,也不是一下就睡死过去。只是太累了,陆知非就闭上了眼睛,整个人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 被人抱着的时候,很温暖,很舒服。 这让他恍惚间想起小时候在坐在阿婆的小木船上摘果子的情景。河道两岸,好多人家都种了果树,春暖时花开,花落时结果。累累果实压弯了枝桠,以至于总有那么几棵果树像探出窗外向过路行船招手的美人,果实悬在水面上,够不着,吃不到。 于是阿婆就会划着她的小木船,带着陆知非在水面上采果子。 水乡的鸟特别多,它们对于果子的最终归属权,很有异议。 愚蠢的人类啊,这是我们的果子,你采走它们,经过我们羽神的同意了吗? 陆知非那会儿还能看见,有些小鸟的背上,都坐着个精灵般的小人儿。他们穿着白色的长袍光着脚丫子,神情或可爱或倨傲,指挥着鸟儿,像是要上战场。 小船悠悠,陆知非仰躺在船头,小小的身体随着水波轻轻摇晃着。他的眼睛里倒映着这个奇妙世界,觉得开心极了。 而现在,他觉得那个奇妙世界又回来了。 所有失去的,都回来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当陆知非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商四的床上被商四抱着睡了一个晚上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把还在酣睡的某人踢了下去。 “哪个二百五踢我?!”商四倏然惊醒,揉着屁股怒不可遏。 “我。”陆知非回答。 商四一听这声音就立马反应过来,转头看陆知非坐在他床上,于是一身恐怖威压立刻散去,像拔了牙的老虎。 “你醒啦。”商四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站起来,走过去探了探陆知非的额头,说:“你昨晚有些发热,不过现在好了。” 发热是因为被你抱的。 陆知非微微移开视线,下床,“我去做早饭。” “等等。”可商四坐在床上拉住他的手,“你就把我丢这儿了?” 陆知非回头,就见商四衣襟大敞地坐着,露出紧实的胸膛。此时睡眼惺忪,歪着个脑袋可怜兮兮地拉着他,像只大猫。 “这是你的房间,不是我的。”陆知非企图跟他讲道理,他的脑子到现在还停留在“跟商四睡了一个晚上”这样的认知里,不是很通透。 “你的。”商四笃定地回答他,“整个书斋都是你的。” 陆知非:“……” 顿了几秒,陆知非说:“我今天还有课。” 商四这才勉为其难地说:“好吧。” 然后他低头亲吻陆知非的手背,眨眨眼,“早点回来。” 陆知非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难道他睡了这一觉,已经一年过去了? 而直到陆知非去洗了把脸,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冷静下来,才真的确定距离他送商四衣服才过去不到十个小时。 下了楼,陆知非发现书斋所有人都在客厅里正襟危坐,就连小乔都在。可这帮人,平时要么出去浪得不见人影,要么爱睡懒觉,绝不可能在七点准时出现。 而当太白太黑殷勤地帮陆知非在椅子上垫了一个垫子的时候,陆知非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陆知非沉下脸。 吴羌羌拍拍他的肩,“知非,没关系,我们都知道是四爷的问题。四爷真是太不要脸了!不要脸!我们都来不及阻止你知道吗?他就抱着你跑了!砰!门一关,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 陆知非:“…………” 陆知非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于是他站起来直接上学去,“早餐,你们叫外卖吧。” 身后顿时一片哀嚎,太白太黑非常不理解,陆陆都回来了,而且他们卖力表现,还给他垫垫子呢,为什么还要吃外卖? 然而陆知非走得干脆利落,太白太黑只能在沙发上干蹬腿。 这不公平! 过了一会儿,太白太黑越想越伤心,于是跑到二楼去找商四。又是两个英勇跳跃,砰砰砸到商四胸膛上,硬生生把他给砸醒了。 商四一大早又是被人踹又是被人砸,霍然坐起来,伸手抓住两个小胖子,头顶的黑气大概有煤球那么黑。 可是定睛一看,两个小胖子真的哭了,商四立马顿住,“这怎么了?” “陆陆!不给我们做早饭吃!” “呜呜呜呜他不爱我们了!明明说主人抱抱陆陆,陆陆就回来了,骗人!” “我要陆陆!” “没有早饭!没有豆花,也没有陆陆!” 两个小胖子哭得震天响,在商四手里扑棱着,甩了他一手的眼泪水。商四却很不厚道地想笑,“那是我的人,干嘛给你们做早饭?” 小胖子一听,顿住,然后哭得更响亮。 商四此刻却是完全清醒了,仔细一想——对哦,他是个有家室的人了。 天呐,他居然是个有家室的人了。 九天神佛见证,他现在是个有家室的人了! 哇,这感觉很不一样啊。 可以,这很可以。 商四忽然笑起来,把太白太黑吓了一跳。这跟大魔王平日里肆无忌惮的笑不一样,他笑得很开心,但是没什么声音,然后倒在床上抱着被子打滚,四肢舒展着差点没把两个小胖子扫下去。 小胖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都忘了哭。 主人好像坏掉了,怎么办? 小乔在窗外路过,扫了一眼,心里默默地想:这家人,是不是都有病? 学校里,正上着课呢,陆知非就遭到了马晏晏毫无人性地盘问。 “你昨天抱着衣服跑出去了结果一晚上没回来我打你电话居然是你们老板接的你知道吗?”马晏晏用书挡着脸,小声且不间断地表达着自己间接被喂了一口狗粮的愤慨。 陆知非把水杯放在他面前,“喝口水。” 马晏晏喝了口水,结果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直接一口水喷了出来,“卧槽!” 这一声惊叫顿时引来周围一阵观摩,老师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以示警告。马晏晏连忙低头做人,可脸上的讶异和担心不减分毫,“知非,你抱着衣服从校门口出去的时候被人拍照片传到论坛上了!” 可是陆知非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哦。” “哦什么?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呢,你可能会被出柜的好不好?” “那有什么关系?”陆知非反问。 马晏晏眨巴眨巴眼,“没关系吗???” “第一,我是个孤儿,没有家庭的困扰。第二,不是你说的?服装设计师十男九gay,这不奇怪。第三,我很有钱。” 陆知非说得好有道理,马晏晏竟无言以对。尤其是最后一条,完全无法反驳。 熬到放学,陆知非说要请马晏晏和童嘉树吃晚饭,感谢他们这个礼拜对他的照顾。如果不是马晏晏和童嘉树帮忙,陆知非恐怕现在还在赶工呢。 可三人刚走到校门口,就听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陆知非循声看去,就见一个一九五的高个子醒目地戳在人群里。一件黑夹克一双皮靴,跨坐在一辆重机上面,单脚着地,手里把玩着一副墨镜,从头发丝到足尖都在阐释着什么叫拉风。 “这是谁啊?在等人吗?” “这车卧槽,没有几百万绝对买不下吧?” “咦?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你们觉不觉得他有点像书斋的那个老板?就前几天挺火的那个。” “对对对!是那个老板!” …… 陆知非远远听着议论声,道:“我们绕道走。” 马晏晏正要过去呢,闻言愣住,“你不是说出柜也没关系吗?” 陆知非忽然想起那个垫子,摇头,“不,我决定从现在开始有关系。” “啊?”马晏晏一个大写的懵逼。 恋爱中的人啊,你就像天边的云朵,乍一看挺美,凑近了才发现要打雷。 “走吧我掩护你!”马晏晏很有革命精神,打雷下雨都不怕。 然而陆知非的手机铃声已经响了,商四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朝他们这边走过来,“我看到你了。” “哦,我没看到你。”陆知非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你在原地不要动,我过来。” 商四腿长,只几步就追上了陆知非。大家的视线随着他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系草一宿舍都在。不过陆知非本来就在书斋打工,所以大家看到商四走过去没有多惊讶。 只是,系草加型男的组合真是养眼呐,尤其是这身高差。 可今日的系草格外冷淡。 商四手肘搭在他肩上,低头,“生气了?” 陆知非抱着书,余光瞥向他,“你觉得呢?” “我觉得,”商四歪着头凑近,眨眨眼,说:“这位小先生,不如先考校考校我接下来的表现,再决定要不要生气?” “什么表现?吃东西的表现吗?” “我在你眼里的印象就只有能吃吗?那你喜欢我什么?” “能吃。” 商四随即微微一笑,墨镜在指间打了个转儿,转而又把他戴到了陆知非的脸上。商四拨了拨陆知非的头发,说:“这么有眼光,你还是戴着墨镜吧,省得再瞧上别人。” 陆知非脸小,戴着商四的大墨镜,有种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的感觉,莫名可爱。 “咳。”马晏晏咳嗽一声,“那个,虽然我知道打断你们有点不礼貌,我和童嘉树也不介意继续被你们无视。但是,围观的人有点多,我们要不要先……换个地方?” 闻言,商四环视一周,果然发现路过的人都在看他们,而且路过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还有人拿着手机在拍照。 陆知非推了推下滑的墨镜,“走吧,去下馆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夜巡 晚饭在一家湘菜馆吃,四人要了一个小包间。 而直到菜上桌,陆知非才忽然意识到这是商四第一次跟他的室友吃饭,还是在商四接受他的告白之后。于是这顿饭,莫名其妙就变得有些正式了。 马晏晏对于陆知非就这么被拐走了还有点耿耿于怀,席间一直跟商四拼酒。只是他那个酒量,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没喝几杯酒就拉着陆知非的胳膊犹如嫁女儿的老母亲,“我们家知非啊,这么贤惠的一个娃,就这样被人拐走了……” “你喝醉了,妈。” “我没有喝醉!”马晏晏鼓着包子脸,大声反驳。末了又把头靠在陆知非的胳膊上,“你不爱我了,知非……”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残忍地把马晏晏的脑袋从陆知非胳膊上拉开,然后大手一揽,陆知非猝不及防地倒入身后那人的怀里,跟马晏晏隔开一道鸿沟。 马晏晏伸出手,双眼迷蒙,深情地呼唤他,“我的儿啊!” 商四拿了一个酒杯作为代替放在他手里,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马晏晏哭泣转头,扑向童嘉树,“孩儿他爹啊!” 童嘉树单手抵住他的额头把他定住,“别蹭我一身鼻涕。” 那边厢陆知非坐直了身子,转过头,“你说谁是女儿?” 商四笑着夹了一块肉到他碗里,答非所问,“多吃点,免得你老母亲说我苛待你。” 陆知非淡然处之,“是吗,即然这样,先生不如把我老宅里的十八个佣人一起接过来照顾我?” “哎,我知道了,女儿这是嫌我的房子小。”商四说着,拿出手机立马在网上搜起了房源。 陆知非刚开始还以为他开玩笑,结果就见他真的在看房子,连忙伸手挡住他的手机屏幕,“我说说而已。” 商四抓住他的手,冲他眨眨眼,“放心,我现在可是个有家室的人,没有家属的同意,怎么敢乱花钱?” 陆知非瞪了他一眼,想收手,可是商四握得忒紧。掌心熨贴在一起,暖得陆知非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这时,服务员小姐端了饭进来。礼貌地敲门,笑容大方得体。只是,在看清屋内情形的那一刻,陆知非觉得服务员小姐的笑容有些僵硬,且离开的步伐出现了些许的紊乱。 他低头,看了看他跟商四握着的手。再转头,看了看最终还是被马晏晏扑到,然后一脸生无可恋的童嘉树。 服务员小姐现在大约在厕所洗眼睛。 吃完饭,商四送他们到宿舍楼下。童嘉树扶着马晏晏先上去了,陆知非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商四,“你回去吧。” “这就让我走了?”商四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过人的身高让他即使站在平地上,也比站高一个台阶的陆知非高。 “晚安。”陆知非不跟他贫,转身就走。 然而商四却又拉住他的手,“等等,明天下午你收拾好东西,我让吴羌羌来接你。” 明天学校就开始放假了,五一劳动节,一共放五天。 陆知非听出那话里的另一层意思,转过头,“那你呢?” “我还有事,会在这里多留两天。”商四说。 “是柳生和沈苍生的事吗?” “是,不过你放心,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你只需要在家里安心等我,其他的问题我来解决,知道吗?” 商四专注而认真地看着陆知非的眼睛,忽然,就像许下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承诺。 跟商四在一起会带来的种种问题,陆知非不是没有考虑过,然而比起未知的困难,陆知非更害怕错过。所以他大胆地表明了心意,而他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吴羌羌他们总是活得那么无忧无虑了。 “你就不怕把我养废了?” “只要你的存在能让我开心,谁敢说你是废人?”这回答一如既往地很商四,他挑着眉,说:“况且,我就喜欢这么养。” 陆知非按捺住从心底泛起来的笑意,反问:“那不如,从今往后你来做饭?” “那太白太黑得挠死我。”商四无奈,“今天他俩还以为你再也不给他们做好吃的了,跟我这哭了半天,差点哭成两条咸鱼。” 陆知非想起两个小胖子就忍俊不禁,这时商四放开了他的手,“进去吧。” “好,你路上小心。”陆知非这才转身进去,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商四才转身,慢悠悠地往学校门口走。 今夜星光不错,是个好天气。 翌日,晚上七点,飞机在上海降落。 陆知非推着行李车从航站楼出来,行李最上面的包裹拉开一条缝,太白太黑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小声问:“我们到了吗?到了吗?” 南英戴着墨镜走在一旁,莞尔,“快啦。” 很快,吴羌羌和小乔带着崇明也过来了。小乔还像刚才登机时那样摆着臭脸,究其原因,是因为太白太黑因为体型小成功混过了安检,可崇明经过南英的调理,一天天恢复,体型也开始变大,现在差不多已经是条威武的大狼狗了。所以没能混过去,只好当成宠物托运。 为此小乔很不满意,倒是崇明很配合,此时轻轻蹭着小乔的手,哄着他消气。 “对了,我们怎么走啊?”吴羌羌拿了把大折扇摇啊摇,看看四周如潮水般的人群,心有余悸。 “会有人来接我们的。”陆知非说着,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就在这时,陆知非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走吧,人来了。” 其余人赶紧跟上,就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迎过来,穿着考究的西装,花白的头发也打理得很服帖,看着陆知非的目光里隐隐有些欣喜,“少爷。” 少爷?吴羌羌看看陆知非,再看看旁边等候着的豪车,忽然发觉,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啊。 “吴伯。”陆知非朝他点点头,随即转头道:“大家都上车吧。” 从机场到陆知非家,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因为同行的人多,所以被称作吴伯的老头安排了两辆车,一前一后安全抵达。吴羌羌看到车上还自带冰箱,那心里好奇得简直不要不要的,好不容易到了地方,看到被白墙环绕着的大宅,嘴巴更是久久没有合拢。 陆知非在他心里的形象,一下子变得神秘高大起来,直接高过了商四。 “哇哦哇哦,石狮子!”吴羌羌放下行李,冲过去对门前高大威猛的狮子上下其手,嘴里还感叹着,“大户人家啊!” 小乔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南英则无奈摇头,“羌羌,你刚才不是说饿了吗?” “哦哦对哦。”吴羌羌这才从激动中恢复过来,转头看到河道两旁亮着的红灯笼,还有灯笼下站着的人,忽然觉得四爷真是赚大发了。 陆知非正站在岸边柳树下跟对岸的人说话,那似乎是他的长辈,看到他回来了,很高兴地隔岸喊了他一声。 待打完招呼回来,陆知非看着吴羌羌充满好奇的神情,说:“先进去吧,我慢慢讲给你们听。” 与此同时,书斋内。 如果陆知非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地发现此时此刻的书斋完全不是他熟悉的样子。庭院里的池子变成了一个漆黑的墨池,而纵观四周,书斋所有的墙面上、柱子上,全部涂满了文字。 墨水,自商四手中的狼毫笔上滴落。不仅如此,商四的手上、衣服上,都或多或少沾染到了一些墨迹,像是经历过一场极尽疏狂的泼墨书写,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狂放的意气里。 而那些承载着主人意气的字,如龙蛇飞舞,摄人心魄。 抬头看了看月色,商四弃笔,宽大的袖口无风自动,缭绕的黑气再次从他的指间散发,牵引着四周的那些字,也开始颤抖起来。 墨色,从字上溢出,转瞬间,便充斥了整个书斋。 如果说这个巨大的城池是一个阵,那么书斋,就是这个阵的阵眼。 阵眼处有异动,那么这座阵内的天地元气都随之而动。 普通人仍旧走他们的路,嬉笑、怒骂,来来去去,天上的云或地上的一片落叶,都只是大自然的微小变化。 可阵里的妖怪们,个个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感觉到一丝不妙。 黄鼠狼刚哄着家里的小崽子睡下,感应到天地间的变化,连忙推窗去看。 半大的少年站在阳台上,感受到风里的呜咽声,也不由捂住了一只眼睛。他用剩下的那只眼去看世界,黑影绰绰间,似乎有异样的气息在游走。 那个方向…… 他赶忙回屋,将符纸贴于窗上,然后从床底拉出一个老旧的檀木箱子,从中取出一个泛黄的笔记。 纸张飞快翻动着,很快,他找到某处纪录,一字一句往下读。 “一九零零年兰月子时,鬼门开。其时,有恶鬼破界而出,于京中作乱。祖父恐恶鬼为祸,遂持镜前往。然妖物作祟,致使天地异动,城中大乱。耗时一夜,终归沉寂。其中诸多事宜,无法记载,然有一事告诫后人。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四九城中有一大阵,阵心所在,有一店铺名曰妖怪书斋。墨者,黑也。斋主名曰商四,谓之大魔王,掌天地文字,通人妖两届。然无人知其从何处来,亦无人知其真身为何……其夜诸恶作,阵心开,魔王出,谓之——夜巡。” 读到这里,少年忍不住往窗外看去,那只在黑夜里泛着幽光的眸子望向城中某处,好像真的看到了些什么。 与此同时,无数道声音在各个角落里响起,疑惑、惊诧或者气呼呼。 “这是……商四?” “卧槽他不是睡了一百年了吗,怎么又来!来人呐快把门给我关上!” “都安分点、安分点,别被大魔王给盯上了!” “日了狗了啊!谁能告诉我咋回事,我怎么变回原形变不回来了!女朋友还在床上呢难道我要一直躲厕所吗?!” …… 而与此同时,刚从罗森出来的抱着便利袋的男人,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感觉到一丝危险。忽然,他的衣角被人拉了一下,一个本该甜美却硬生生被拗得老气横秋的声音响起,“冰皮月饼,你买了没?快点给我吃啦!” 男人转头看着穿着连衣裙梳着丸子头的可爱小姑娘,一把揪住了她头顶的丸子,提起来,“我们得先避一避风头。” “为什么!”小姑娘瞪着腿,“你先放我下来!” “别动,再动,大魔王要来抓你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柳生之死 “喂,我们为什么要躲?那个大魔王是谁?很厉害吗?他长得帅吗?你是不是跟他有什么仇啊?还是你抢了他老婆?我跟你说抢别人老婆是不道德的,就在我们狐狸精眼里,都是不道德的,你有本事去抢人家老公啊……” 喋喋不休,喋喋不休,无数的问题,比十万个为什么都难缠。 男人转过头看着她,说:“你再吵,他真的要过来了。” “所以,他为什么要来抓我们?”小姑娘头一歪,眨着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一脸的天真无邪。 “不是我们,是我。” “你跟他有仇吗?什么仇?你抢了他老婆还是扒了他家的祖坟?我告诉你这两件事都是不道德的……” “闭嘴。”男人揪住她的丸子,再次把她提起来转移场地。他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气息正在逐渐靠近,商四这次一定是铁了心要把他找出来,现在阵法已经启动,稍有不慎,他就会万劫不复。 “啊!我的头皮!头皮!”小姑娘瞪着腿,两只手捂着头,“我们可是盟友,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没答应要跟你结盟,是你自己要跟着我。”男人拎着她快速穿行在隐蔽的胡同里,左右无人,他把人放下,说:“现在正好,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然而小姑娘一听“分道扬镳”四个字,立马抱住了他的大腿,“别这样嘛!当初一起睡公园的情谊你怎么能说忘就忘?我娘说,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义气!你说吧,那个大魔王到底是谁?如果他长得帅的话我可以帮你色`诱!” 男人忍不住低头看了眼刚过他膝盖的小姑娘,一阵沉默。 小姑娘拍拍扁平的胸脯,“我们狐狸精的道行,妥妥儿的!” 男人掉头就走,然而小姑娘抱住了他的大腿,像个挂件一样荡在上面,死都不撒手。男人没办法,只好抱着她一起逃。 可此时此刻,商四已然出现在夜色的大街上。 角落里的影妖们在瑟瑟发抖,无数的黑影在地面上、墙上颤栗着,一如群魔乱舞。作为最低等的妖怪,商四的威压对他们来说是最恐怖的,直把它们压进地底。 庆幸的是商四就这样走了过去,夜晚空旷的城内,大魔王在游荡着,所到之处黑气缭绕,人类来来往往穿梭其间,却无人察觉。 然而妖怪们,胆小的匍匐在地,道行浅的被打回原形,唯有少数几个才敢走出家门,探一探究竟。 一对青年男女正站在胡同里无人的角落亲热,男人低头亲吻着女人的脖颈,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月光在獠牙上掠过寒芒,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墨滴破空而来正中他的眉心。 “啊——!”惨叫划破夜空,女人如梦惊醒,转头,却发现男人不见了,整个胡同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个人。她被吓出一身冷汗,喊了几声男人的名字,却没人应答,于是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往胡同外跑。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她拼命地跑啊跑,一步,从昏暗的胡同里跨入繁华人间。转头,四周晚灯璀璨、人群熙攘,刚才的一切恍如梦境。 等等,她刚刚跑出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一个人。那是个高大英俊,让人看了一眼就再难忘记的男人。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的男朋友呢?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电话,对,电话! 她匆匆拨下那个号码,一阵仿佛从神秘远方传来的吟唱就伴随着鼓点声响起。她记得这首歌,是朴树的《生如夏花》,男友很喜欢这首歌所以把它当作了彩铃。 灵魂歌手的声音很快响起,“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痴迷留恋人间……” 电话迟迟没有接听,她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繁华的人间,喧闹的人群,他去哪儿了呢? 她没有看见,刚才她跑出来的胡同里,一只猞狸正匍匐在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脚边,求饶认错,“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愿意在人类社会里好好生活,我刚刚真的是没有忍住。可我不会真的咬下去的!我发誓!” 商四冰冷的视线扫过他的头颅,“如果不能藏好利齿,那就永远不要踏入人类的世界。” 猞狸的身体颤了颤,惊恐从灵魂深处迸发,让他说不出辩驳的话。他深深感觉到,如果他说一句谎话,恐怕面前的男人就会把它撕成碎片。 然而这时,旁边的院墙上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朗声道:“四爷,这片儿可是我的地盘,卖我一个面子如何?” “即然是你的地盘,就看紧点,不要再让我看到有类似的事情。”商四冷冷一眼瞥过去。 “冤枉。”男人从院墙上跳下来,摊手,“你看,我手术刚做完就赶过来了,手都还没洗呢。” “关我屁事。”黑气缭绕,商四拂袖,那只猞狸便准瞬间被推出数十米远。白大褂扫了他一眼,道:“滚吧,四爷夜巡,都安分点。下次再有这种事,我第一个先撕了你!” 说话间,商四已经飘然远去,白大褂眯起眼。大魔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出来夜巡?又是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犊子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猞狸忙不迭跑走,如蒙大赦。然而他没走出几步,就发现自己变不回人形了,就连法力都好像流失了不少。 黑暗中,那股迫人的危险气息还在萦绕,压迫着他的妖丹,挥之不去。 而灯光聚集处,女人一遍又一遍地打着电话,歌声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我在这里啊,就在这里啊……惊鸿一般短暂,像夏花一样绚烂……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 疾风中,甜美却老气横秋的声音仍在呼喊,“喂!你说的那个大魔王,他真有那么厉害吗?” “闭嘴。”男人伸手捂住她的嘴,脑海中已经在思考逃离这里的办法。 不,大阵一旦开启,就没有人能走得出去。否则当年他就没必要想办法让许宛灵破阵,为自己赢得时间。 忽然,前面传来一声关门声,他望了一眼,眉头微蹙。 细小的波动,借由阵法,传到商四的耳朵里。他看着周身忽然起了波澜的黑气,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终于,找到你了。 “你先躲一会儿!”男人把小姑娘放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转身一头扎入茫茫黑夜。 小姑娘着急,可她没来得及抱大腿,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 黑夜里的追逐无声又可怕,但男人行走的脚步却不快。快慢是不具有任何意义的,因为无论如何,你总在商四的阵里。 他也总会找到你。 夜色笼罩的桥上,他看到商四从桥那边过来,就知道自己跑不了了。 “沈苍生。”商四看着眼前这张酷似瞿清衡的脸,还是有一丝恍惚。比起已经产生自身人格的瞿栖,沈苍生扮得其实要像多了。废话不多说,商四开门见山,“柳生去了哪里?” 沈苍生却好像并不意外他会这么问,“你终于查到他了?” “我问你,他去了哪里?” 商四后来又追踪到几次柳生的踪迹,但他的行踪飘忽不定,在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都不会很长。而且,他每次在某个地方出现,那个地方必定会有人死亡,可每一次柳生都能成功地置身事外,而那些被害者的死因,统统都可以归结为一句话——报应。 可无论如何,商四都笃定,这些人是柳生杀的。 “他去了很多地方,你想问哪一个?”沈苍生回答。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商四沉声。 沈苍生神色平静,“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要怎么才能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你想知道?” “我思考了很久,你之所以要杀我,是因为本该被当成人来创造的我,不能算一个真正的人类。那真正的人又是什么样的?” “你就一直早考虑这个问题?”商四挑眉。 “嗯,我观察了柳生很久,却找不到答案。”沈苍生微微蹙眉,似有些苦恼。 商四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是人类中的杀马特贵族,你从他身上当然找不到答案了。” “杀马特贵族?”沈苍生疑惑,“他杀了很多人,但是没有马特。” 商四笑也不是,继续绷着脸又不是,望天翻了一个白眼,问:“柳生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沈苍生看着商四指间越聚越多的黑气,道:“他死了。自杀。” “自杀?”商四皱眉。 “采薇最后发现了他杀人的事实,所以到处找他。两人交手,最后柳生杀了采薇。”沈苍生说着,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巨大的困惑又涌上心头,“可是最后柳生后悔了,他杀人从不后悔,甚至很开心。但是那一次他后悔了,可是如果他认为自己没有错,那么要杀他的采薇必定是错的。最后他把采薇杀死,又为什么要后悔?” 这逻辑倒是简单得有趣,但其中蕴含的故事,想必复杂至极。商四忽然起了兴致,“他后悔了,然后就自杀?” “不。他自杀是为了去冥府找一样东西,据说那样东西能帮他找到建木。而找到建木,就能再见到采薇。” “真是个不错的想法。”商四似笑非笑,叫沈苍生看不出来他是赞赏还是嘲讽。 “多谢回答。”商四又微微一笑,刹那间,奔涌的黑雾便如一笼薄纱,将天上的月轮吞没。 沈苍生后退一步,“你找不到那本书帖,就杀不了我。” “但如果不抓住你,我就永远找不到那本书帖,不是吗?柳生自杀,可他藏起了书帖,必定有所图谋。”商四一步步靠近,脚下的黑影像可怖的巨兽无声嘶吼,向沈苍生扑去。 沈苍生连连后退,转瞬间,手臂上、大腿上就被割开数道伤口,狼狈至极。 但商四好像无意破坏他这个身体,沈苍生感觉到无尽的妖力从四面八方而来,仿佛要把他困在里面。他试图脱离这具身体逃走,也发现根本逃不出去。 “同样的方法,可不能用两次。”商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忽然破开黑雾蹿入,直朝商四的脸扑来。商四不得不伸手挡了一下,而就是这一下,让沈苍生抓住了一个极小的缺口,瞬间逃窜。 怒意搅动风云,商四五指微张抓住那团白影,正要发作,却听她一声惊呼,“四爷爷手下留情!” 四爷爷?这倒是个久违的称呼,商四的手倏然顿住。 与此同时,姑苏老宅内。 陆知非和南英等人吃完饭饭,都坐在内院赏月喝茶吃点心。吴羌羌摇着大蒲扇,忽然很有作诗的兴致。只是酝酿了半天没酝酿出来,还是转头去打听八卦比较实在。 陆知非正等着她问呢,思索了一下,回答道:“我虽然是个孤儿,可也是有亲戚在的。简单来说,陆家是个大家庭,祖上是读书做官的,后来下海经商,赚下了些家底。我这一支本来是长房,可是从我曾祖开始就一脉单传,我父亲更是从小身体不好,根本不能出门,所以分家的时候,长房留在了老宅,其余人都去了北京和上海发展。” “那他们就都不管你了吗?”南英问。 陆知非摇摇头,“也不是。长房有陆氏百分之五的股份,还有这栋老宅和一些铺子,就算我一辈子不工作,都能过得很好。当初我父亲死的时候,他们有来人问过我的意见,如果我愿意的话,是可以跟他们走的。只是……” 陆知非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高大的银杏树,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我觉得留在这里挺好的。” 南英和小乔也纷纷抬头看,银杏粗壮的枝桠间,一个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坐在那里,扶着树干,跟银杏叶同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他低头温和地看着陆知非,眼角的细纹里仿佛都藏着一丝宠爱。 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抬眼朝他们点了点头,笑容一如他们想象中的一样温暖。 “对了知非,你……那个……”话说到一半,吴羌羌挠了挠头,忽然又迟疑了。 陆知非一眼看出她的心思,“我没有妈妈。你觉得我父亲身体那个样子,还能结婚?” “那你哪儿来的?” “代孕啊,延续香火。”陆知非摊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男人与龙 其实陆知非心里知道,他的经历,在有些人眼里确实挺可怜。但也有很多人说,他至少还有钱。 孤单或者自由,有时候就像镜子的两面。 但是今夜说起的时候,陆知非却觉得以前的一切好像都无所谓了。 等到所有人都回房休息的时候,他站在银杏树下,仰头看着枝桠上的空处,说:“过两天,教我识字的那个人也会过来,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陆庭芳从树上飘下来,伸手轻轻抚摸着陆知非的头,看着昔日的小小少年已经快高过他的样子,微笑着的眼睛里依稀泛着些泪花。 他轻轻把人拥进怀里,像从前无数次,陆知非以为他不在身边时那样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好啊,爸爸很期待。” 时间,似乎在小桥流水的悠悠流淌下放慢了脚步,岁月无声,落花也无声。陆知非静静地感受着夜晚的和风,虽然他依旧看不见,但长大之后他明白了很多。 爸爸,一定就在他身边吧。 翌日,南英早早地起了床,穿着厚厚的大衣戴着墨镜在院子里散步。他近年来的作息愈发像老头子,除去个别晚上会失眠,总是早睡早起,通常过五点就睡不着了。 不过江南的空气好,空气里的湿度很让人舒服,走了几步,南英就碰上了陆庭芳。两人相视一笑,就一起溜达了起来。 陆知非是七点起的,顺带抓着两个睡得昏天黑地还在流哈喇子的小胖子一起刷牙洗脸。等他经过院子去饭堂,就见南英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正转头跟旁边说着什么。 陆知非走过去,“南英大哥,爸。” 南英转过头来,“知非来了啊,我正跟你爸爸聊四爷的事呢。” 陆知非忽而有些紧张,余光瞥了一眼桌旁的空处,又匆匆收回视线,“快七点半了,去吃早饭吧。” 说完,陆知非转头就走。表情还像往常一样淡定,可南英却觉得他耳朵有些红。 “知非,怎么害羞了?”那边陆庭芳看着儿子的背影,还在疑惑。 南英喝了口茶,“这个,还是等他们亲口告诉你比较好。还有,刚刚你问我四爷喜欢什么,想感谢他教知非识字。四爷喜欢喝酒,至于还有一样东西嘛,也等他亲口告诉你吧。” 陆庭芳仍歪着头略显疑惑,亲口告诉我?会是什么? 饭桌上,南英一边小口喝着粥,一边跟陆知非说:“我看你爸爸身体还好,只是树根似乎受了污染,所以不如从前了。” “污染?” “是水质的问题。如今天地元气大不如从前,水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清澈了,而像你爸爸那样树上诞生的精怪,对水质变化的反应是最明显的。在这种事情上,人类其实反而比妖怪的适应能力要强。不过你不用担心,找些纯净露水来洒在树根上就行了。” 只是陆知非说明早他去收集露水的时候,南英却又摇摇头,道:“普通的露水不行,我们得问别人借。” 借?陆知非疑惑,而直到他看到无数的飞鸟从外面飞来,停在南英身边,才知道南英所说的“借”是什么意思。 南英的指尖开出朵朵桃花,清新淡雅的花香在院中散开,又被和风带向远方。 鸟儿们寻香而来,在他们的眼里,人形的南英更像是一棵树,一棵可以栖息的桃树。 南英伸出指尖顺着手臂上一只金翅雀的羽毛,温和地问:“可以借我一点露水吗?” 陆知非看得出来,南英在问的似乎并不是那只鸟,而是鸟背上坐着的小人儿。陆知非虽然看不见,但能想象。 小人儿似乎回答了什么,南英微笑着说谢谢,而后转过头来,“知非,能借我一个坛子吗?” 陆知非随即去房里抱了个坛子出来,“这个可以吗?” “嗯,你放在那边桌上就好。”南英说道。 很快,飞鸟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一个个小人儿赤着脚坐在鸟背上,手里抱着小瓶子或捧着碗,在鸟儿飞过坛口时,将瓶里、碗里的露水倒进去。 而他们的报酬,就是南英的一朵桃花。他们从南英指尖摘下桃花,然后调皮地将它们簪在发间,或干脆当成帽子戴在头上,咯咯笑着远去。 随后南英把手伸进积攒到的半坛子露水里,轻轻搅动着。等到那露水仿佛都沾染到了桃香,他才抱起坛子,把水浇灌在银杏树的树根上。 “桃木辟邪,辅以至纯之水,明年的今天,这株银杏大概就会再次枝繁叶茂了。”小乔站在陆知非身边,说道。 南英也回过头来,对陆知非投以温和的笑,“不过银杏受了露水,你爸爸大约要睡个一两天。一两天后就没事了。” “谢谢。”陆知非心里暖暖的,抬头望着银杏巨大的树冠,又看了看正在逗鸟玩的吴羌羌和第六次爬树失败的太白太黑,忽然间,很想商四。 如果他也在,那该多好? 他现在在干什么?有好好吃饭吗? 陆知非发现结束等待之后他又迎来了新的问题,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思念是一种病。 难得来一次水乡,吴羌羌要带着兄弟姐们们划船去探险。她想试试,从陆知非家门前的小河出发,能不能划到黄浦江。 小乔听到黄浦江这三个字,很难得地捧了场,带着崇明上了吴羌羌的贼船。太白太黑高兴地跳进水里,变成两尾胖鱼在船边打着水花。 小船即将远行,从姑苏的流水里去往黄浦江。 吴羌羌热情地邀请岸上的两位围观党一起去,然而他们摇摇头,不是很给面子。 吴羌羌并不介意,她仍然有满腔的热情,船桨戳在河滩石上用力一推,“出发啦!” 不得不说吴羌羌划船的技术不错,小船破开流水,稳稳当当地沿着河道航行。没过一会儿,迎面碰上专门清洁河道的环卫工老伯,人家站在船头好奇地往吴羌羌的船上看了一眼,问:“哎哟,这是要去哪儿啊?” “黄浦江!”吴羌羌答。 老伯顿时笑得脸上的皱纹开了花,“好好好,你们年轻人有志气。记住前面到头了往右拐啊,别走错了!” “好嘞!” 小船悠悠远去了,南英忍着笑跟陆知非摆摆手,说他有些乏了,便进了屋。中途正好碰到吴伯,于是两人又相约手谈一局。 陆知非站在岸边又看了一会儿,左右没事,就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门前,等黄浦江探险队回来。 他坐的还是小时候经常做的那个位置,旁边两只石狮子,威风凛凛。 陆知非很喜欢这样坐着,看来来往往的人,有时他也会拿一本素描本在那边画画,就像今天一样。画着画着,时间就慢慢流淌过去了,陆知非再度抬头看,探险队还没回来,路上行人倒是多了起来。 不时有人从陆宅门前走过,陆知非看着看着,就又想起了商四。低头往素描本上一看,画了半天的人,可不就是商四么? 路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画一个他? 陆知非看着本子上商四的俊脸有些开心又有些气恼,合上本子,却看到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皮鞋。 这双鞋子有点眼熟,在往上,□□的脚踝也有点眼熟。 陆知非愣愣地抬头,就见商四从他的素描本上跑了出来,正弯腰看着他。他手里拿着一根糖化,竹签上,是一条腾飞的龙。 龙! 陆知非从来没有转到过的龙! 商四在他面前蹲下,目光灼灼地看着陆知非,“这位大画家,我给你一条龙,你赏我一个吻如何?” 陆知非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里的糖画,耳朵微红,语气却还算镇定,“你先给我。” “不给。”商四的坏脾气又来了,凑近了,眨眨眼,“你先亲我一下。” 商四挟糖画以令男友,陆知非只好以退为进,“这里不方便。” “你是说到屋里就可以了吗?”商四博古通今,阅读理解能力非常好。 “嗯。”陆知非答。 “你说什么?”商四瞪大了眼睛。 “嗯。”陆知非大方地应下,伸出手,“给我。” 商四却忽然警觉,陆知非居然为了一条龙就范了!于是他把糖画举起来,严肃地问:“我和龙,哪个更好?” 陆知非一头雾水,但随即想到,对于商四来说,龙是真实存在的一种生物。所以,是可以吃醋的。 陆知非:“……” 这么一本正经跟一条龙吃醋的男人,陆知非忽然觉得有点可爱。 “我选……”陆知非故意放慢了语调,然而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道清脆的童音,“妈妈,那个叔叔手里有一条龙!” 陆知非和商四都看过去,就见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正太被妈妈牵着,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商四手里的糖画。 年轻的妈妈歉意地冲陆知非和商四笑笑,然后抓紧儿子的小手,说:“走吧,回家吃饭饭啦。” “可是我也想要那条龙……”小正太满脸渴望,挪不动步了。 商四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糖画,再转头看陆知非。 陆知非很淡定,他看着小正太,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然后,他镇静地从商四手里拿过了那条龙,看着小正太说:“我的,不能给你。” 小正太憋起嘴,抱住妈妈的大腿,要哭了。 人类,为什么要互相伤害。 商四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觉得陆知非真是太可爱了,爆可爱,于是他挑起眉看着小正太,一脸骄傲。好男人,要为自己的男朋友撑腰,“对啊,就不给你。” 小正太抱着妈妈的大腿,两眼泪汪汪。 他妈妈无奈地蹲下来,认真地问他:“别人的东西,凭什么给你呢?” “噗……”商四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三重暴击啊。 陆知非拉了他一下,让他收敛一点,然后说:“做糖画的阿公就住在对面那条街上。” 小正太的眼睛亮了,眼泪瞬间收住,他妈妈忍俊不禁地压着他给陆知非道歉,然后才牵着他的手离开。 小正太现在心情很好,所有的不开心就像夏天的雷阵雨,一会儿就过去了。他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朝陆知非挥手,但是看到商四,就瘪起嘴冲他吐舌头做鬼脸。 商四也是招谁惹谁了。 “他欺负我。”他转头跟陆知非告状。 陆知非把糖画递过去,“让你咬一口?” 于是,商四瞅准刚刚陆知非舔过的地方,咬了一大口。末了,点评道:“还不错。” 陆知非看着商四舔唇的动作,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而后说:“小乔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他们去哪儿了?” “说是要划船去黄浦江。” 商四:“……他们脑子有坑吗。” “总比去东海强。” “还不如让他们去东海,让莲花童子把这群二百五的筋给抽了。”商四恶声恶气。 不过,话虽这样说,商四还是认命地出去逮人。 快吃晚饭了,这帮小兔崽子还不回来,简直皮痒。 还耽误他拜见老丈人,可气。 最重要的是,耽误他偷香,可恨。 商四在考虑,待会儿干脆把他们的船翻了,让他们永远留在黄浦江里好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过犹不及 商四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陆知非听到声音迎出去,就见商四抄着手施施然走在前头,后面跟着四只落汤鸡和一只落水狗。 “怎么了?”陆知非赶紧拿了毛巾出来,南英也站起来。 商四摊手,“翻船了。” 吴羌羌赶紧从后头蹿出来,控诉道:“知非你管管他嘛!他看我们翻船了还站在船上笑我们!” 但是陆知非更好奇,“你们怎么翻的船?” “撞闸门上了。”商四没好气地瞥了吴羌羌一眼,“小心点,全身都是水,把地板都弄湿了。” “这又不是四爷你家。”吴羌羌反驳。 商四挑眉,“这是我男朋友家。” 吴羌羌无言以对。 后面南英噗嗤笑出声来,小乔黑着脸,盯着前面的商四和吴羌羌,说道:“麻烦让让。” 那语气,像是要杀人。堂堂乔公馆的小少爷,哪受得了现在这幅落汤鸡的样子呢?没有直接暴走已经很克制了。 这时,吴伯正好端着菜进来,看到此情此景急坏了,“怎么了啊这是?哎呀,快快快,先去洗澡去!” 太白太黑一溜烟跑到陆知非身后藏起来,吴伯也没看到,急急忙忙准备毛巾去了。于是,这一顿晚饭闹哄哄,等到所有人收拾妥当坐到餐桌上,已经快七点半。 吴伯又重新把菜热了一遍,等到所有菜都上齐了,才疑惑地戴起他的老花眼镜,看向坐在陆知非旁边的男人,“这位是……” “这是商四,原本是跟我们一起回来的,不过有事耽搁了,所以刚到。”陆知非介绍着,商四随即站起来,恭敬地喊了声“吴伯”。那彬彬有礼的样子,简直瞎了众人的眼。 吴伯连忙摆手,笑呵呵地招呼他坐下。 吴羌羌忍不住想,可怜的吴伯,如果他知道面前这个彬彬有礼的男人拐走了他家少爷,会不会后悔没在凳子上放一块红烙铁。 晚饭后吴伯先去睡了,年轻人们则在庭中小聚。 商四终于有空说起了正事,“我找到沈苍生了,不过中途出了个小岔子,又被他给逃了。” “他居然能从四爷你手上逃两次?”吴羌羌不敢置信。 “他不知道怎么的,跟一只小狐狸混到一起去了。”商四揉了揉眉心,说道:“那小狐狸是白狐的后人,手上有我的书签。” 昨晚小狐狸那一声“四爷爷”,可教商四好一阵怀念。故人的后代,手里又拿着书签,商四当然不能拿她怎么样,于是就把她带回了书斋盘问。 小狐狸说她年前刚下山,因为想见见世面,所以来到了繁华大都市。她娘担心她,所以就把书签交给了小狐狸,让她拿着这信物去找商四,好在大城市里找个落脚的地方。 可是,小狐狸记性不怎么好,又把写有书斋地址的纸条给弄丢了。在街上没有目的地乱走,十次有九次被路过的好心人送进派出所。她逃了几次,最后一次没成功,就被送进了福利院。 然而没过个把月,她又逃了出来。 “我说我是狐狸精,他们都不信我!”小狐狸气鼓鼓的。 商四揪着她耳朵问:“这么多年你娘都教你什么了?张口闭口狐狸精,你毛长齐了吗?”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隔壁野猪精可以叫野猪精,为什么我不能叫狐狸精?”小狐狸振振有词。 商四觉得头疼,“说,那你是怎么跟沈苍生混在一起的?” “我们,在一个公园住啊!”小狐狸挣脱商四的手,跳到地上,比划给他看。 小狐狸也是观察了好一段时间后,才决定跟他搭伙的。 夜晚的公园真是太冷了,虽然她有一身毛皮,不怕。但是小狐狸很饿,很孤单。她不由想起山上温暖的窝,以及那个虽然奇怪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挺好的福利院。 但是娘说做人要有骨气,即然都逃出来了,怎么能再回去呢?小狐狸这样想着,便继续在公园流浪,久而久之跟周围的流浪猫、流浪狗打成了一片,变成了公园一霸。 有一天,隔壁老黄狗,简称隔壁老王,告诉她公园里新来了一个住户。 小狐狸跑过去一看,是个成年男人,于是决定先给他立规矩,否则打不过就惨了。男人很识相,上交了一个大白馒头当贡品。 小狐狸用脏兮兮的手拍拍他的肩,说:“以后我罩着你了!” 但是小狐狸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这真的是个奇怪的男人。既不像人,也不是妖怪。他每天都一个人,大部分时候都坐在长椅上发呆,孤苦伶仃的,可他从来不像她们一样从垃圾桶里捡东西吃,也不用东躲西藏。 只要小狐狸靠近,他就会从随身的纸袋里拿出吃的分给她。 小狐狸觉得他是个好人。 “四爷爷你为什么要打他呢?”小狐狸这么问着。 商四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这其中的曲折,或者跟她说了,这只天生缺根筋的小狐狸也不会明白。 总之,商四让小狐狸暂时留在书斋,可是小狐狸却说她要去找沈苍生,扬起的脸上满是开心与坚定。 “我跟他约好了呀,要一起闯荡江湖!” 商四现在想起小狐狸信誓旦旦的样子,还觉得好玩。南英却不由想起了十万大山里那只白狐,说:“你就这样让她走了?” “放心,我在她身上留了一丝法力,如果有危险我会第一时间知道。而且,我想看看沈苍生是不是真的跟他所说的一样,只是想变成一个真正的人而已。” “柳生怎么办?”陆知非问。 “这得问星君,或许柳生现在就在星君的塔里。”商四道。 “天井里那座倒悬的塔?”陆知非不由想起了那次商四所说的恶鬼抬头。 商四点点头,“不过具体情况还是得等星君回来了再问他,他不在,塔上的门就不会开。除非柳生有比我还高的法力能破了星君的塔,否则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南英听到星君的名字,脸上露出一丝担忧,“他究竟去了哪儿?” “放心。”商四宽慰他,“星君只是出趟远门而已,他法力高强,不会有事的。你们俩啊,总是互相担心来担心去,你担心他的安危,不如担心担心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再练童子功。是不是啊,知非?” 商四转头看向陆知非,笑容里有一丝得意,几许风流。 吴羌羌悄悄在他背后比口型——臭显摆,不要脸! 南英被她逗笑了,然而在这样微风徐徐、月朗星稀的夜晚,他穿着厚厚的毛绒斗篷戴着大墨镜的样子也实在很有喜感。 陆知非的脸上因此沾染着一丝笑意,在月光和廊下红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好看。商四的手指轻叩着椅子扶手,忽然觉得有些心痒难耐,于是瞪了吴羌羌一眼,“你们怎么还不去睡觉?” 吴羌羌冤枉,“现在才九点都不到!四爷你不是说在十二点之后睡觉才是好汉吗?” “我有这么说过吗?”商四摊手。 “你有!” “我没有,快滚去睡觉!”大魔王发怒,把钻在南英毛领子里睡觉的太白太黑给吓醒了。两个小胖子迷迷糊糊地扒开绒毛坐起来,一脸委屈。 “继续睡吧。”南英揉揉他们的脑袋,缓缓站起来,“那我先回房了,今晚太白太黑跟我睡。” 小乔也跟着站起来,端起桌上的点心准备给崇明做宵夜。 吴羌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赶紧跑路,跑到一半回过头来暗戳戳地给商四比了两个大拇指——加油! 陆知非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领会了,于是他也站起来,决定回房。可是他一转身,就看到坐在他隔壁的商四半边身子已经靠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仿佛你没有回应,他就能看你看到地老天荒。 气息交融,风吹不动。 陆知非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只猛兽盯上的兔子,他一眼不眨地盯着你,用他的气息包围你不让你有半分逃脱的可能,脸上写满了三个字——想吃你,想吃你,想吃你,想吃你。 陆知非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着椅背,耳朵微红,头皮发麻。 商四一点点靠近,双手撑在陆知非的椅子扶手上,很自然地就吻上了肖想已久的唇。轻笑着撬开他的唇瓣,给快要憋死的陆知非度去一口气。 这样的陆知非真的太可爱了,窝在椅子里只能仰着头给他亲的样子也太可爱了。 商四一个没把持住,妖力随着内心的波动而起伏着,旁边的茶杯便啪的一声碎成两半。 晚风吹拂,树影摇晃。 商四赶紧收住,紧张地察看陆知非有没有伤到,等看到他完好无事,才舒了一口气。他把还在微喘着气的陆知非抱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抱得很紧,“抱歉,我一下子没有收住。” 陆知非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刚才那一瞬间,商四的气息真的把他压得无法动弹。那是与生俱来的强与弱的分别,跟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不死相比,人类真的太脆弱了。 脆弱得就像一个易碎的瓷器。 但是,陆知非抬头,说:“你再亲我一下。” “不怕?”商四反问。 “不怕。”陆知非说着,主动凑上去堵住商四的嘴。月光下,商四能清晰地看到陆知非轻微颤抖地睫毛,和刚刚被他的气势压到有些微红的眼眶。 商四的心海再起波澜,但这次他却很小心。 小心地用自己的气息包裹他,体会着那种舌尖发麻的感觉,醉人的,香甜的。比那帮灵猴吹嘘了上千年的秘制果酒还要醉人,比他曾在昆仑山上吃过的蟠桃还要甜。 陆知非怎么能这么可爱?这么好吃? 他一定要把这个问题编进《大千世界未解之谜》。 “唔……”陆知非使劲捶了商四一下。 商四还以为又弄疼他了,赶紧放开他,大手抚摸着陆知非微红的脸颊,“不舒服?” 陆知非喘了口气,摇摇头,欲言又止。商四疑惑追问,越凑越近,陆知非才憋出一句话来,“一次,不要那么久。” 你当马拉松长跑呢? “为什么?”商四不要,抱着他很委屈地把头搁在他肩上。 “没有为什么。”陆知非别过脸。 商四笑了,伸手捏着陆知非的下巴,“好知非,你不说出理由来,怎么叫人信服呢?” “过犹不及。”陆知非说着,拉开商四的手站起来,转身朝卧室走。 商四追上去,“你就惯我一下怎么了?” “不行。”陆知非打定主意不能惯着,脚步忽然加快,走进房里转身就把商四拒之门外。 商四无奈地挪到窗边趴在窗台上往里看,“少年郎,你这样一点都不可爱。” 然后陆知非又走过去,干脆利落地关上窗。 他转过身,逆着光,脸上才泛起红霞来。眼神里带着一丝苦恼,要是商四接个吻都那么长时间,以后……以后那个的时候,怎么办? 勇敢的前提,是你得有命活着——陆知非语。 另一边,寒风吹彻的公园里,夏日的燥热好像还很遥远。 流浪的猫猫狗狗们结束一天的觅食回到这里,各自找着熟悉的角落趴着,等待又一个日出。有几只看起来胆子比较大的,犹豫着走向躺在长椅上缩成一团的小姑娘,轻轻地叫唤着,仿佛在跟她打招呼。 小姑娘醒过来,揉着眼睛坐起。她环顾四周,没看到期望中的那个人,有些失望。但她还是开心的,摸摸这个的头,顺顺那个的毛,然后从长椅底下拖出两大包狗粮猫粮来,脸上带着得意跟骄傲,“看!我用四爷爷给的钱买的!” 猫狗们不知道谁是四爷爷,不过有东西吃,就很开心了。 小姑娘看他们吃的开心,于是蹙着漂亮的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抓了一把狗粮,问隔壁老王:“这个……真的那么好吃吗?” “汪(好吃)!”老王卖力地摇着尾巴。 小姑娘咽了口唾沫,忍不住把狗粮往自己嘴里塞。然而这时,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拦住了她,“不要吃。” 小姑娘回头,惊喜跃上眉梢,“你回来啦!” “嗯。”沈苍生应着,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小姑娘拍拍手坐到他旁边,眨巴眨巴眼睛,托着腮帮子瞧他。 过了一会儿,沈苍生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跟着商四,可以过得很好。” 闻言,小姑娘却生气了,从长椅上跳下来,叉着腰看着他,“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好好做人的吗?我娘说做事不能半途而废!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义气和信用!” 沈苍生不是很懂,义气和信用究竟该怎么解释?小姑娘呢?或许她也不是很懂。 小姑娘见他不说话,于是又坐回长椅上,跟沈苍生并肩看着不远处居民楼里的灯火。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灵机一动,“对了,人类都有房子,我们也去买一个大房子好不好?要这——么大!买了房子我们就也是人类啦!” 沈苍生看着激动比划的小姑娘,说:“钱不够。” “人类的钱是哪里来的?” “上班。” “那你去上班嘛。” “……” “不然我找四爷爷借?” “不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好久不见 陆宅的日子是安静祥和的,无论什么风吹草动,仿佛都能被门外那条小河带走,然后归于无声。坐在院子里,听徐徐的风,看卷舒的云,听隔着几重院墙的稀疏零落的凡尘热闹,实在惬意至极。 吴羌羌刚开始还很享受这难得的平静,但她性子跳脱,过了个把小时就坐不住了。爬到院墙上往外看,就见黛瓦连绵,家家户户房顶上的仙人掌都生机勃勃。 太白太黑也爬了上去,跟飞翘檐角上的神兽打着招呼。 “你好啊大马!”对于两个没什么见识且体型娇小的小胖子来说,屋顶上无论哪一只神兽都是大马。 可以骑的大马。 “驾!得儿驾!”两个小胖子同乘一匹,感情好得不要不要的。 吴羌羌在旁边故作凶狠,“大胆小儿,竟敢骑我神兽,看我不把你们两个……” “阿嚏!”忽然,一声喷嚏打断了吴羌羌的话,小胖子□□的神兽忽然活了过来,抬起爪子揉揉鼻子耸耸背,两个小胖子就“哎呀哎呀”从它身上滚了下来。 滚啊滚,沿着飞翘的檐角一路滚下,像两个球儿弹了起来,直往下坠。幸好那檐角够翘,一下勾住了太白的裤腰带,太白再一把抓住太黑的小胖腿,两个小胖子晃悠晃悠,给挂了起来。 低头看,天呐好可怕! “嘤嘤嘤救命!救命啊!” 那厢吴羌羌也被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没能在倾斜的屋面上站住,连连后退,在屋顶上跳起了老年迪斯科。陆知非赶紧站起来,转头却见商四还乐不可支地坐着,忙推了他一把,“快去啊。” 商四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闪身跃上屋顶,跟个大爷似地抄着手,抬脚勾住马上要掉下去的吴羌羌让她站稳,然后蹲下来看太白太黑,“你们表演猴子摘桃呢?” 小胖子快哭了,“主人、主人你快救命啦!” 商四却还伸手戳戳他们露在外面的小肚子,玩心大起,“你们该减肥啦。” “嘤嘤嘤嘤嘤……”小胖子生无可恋。 “嘤嘤嘤嘤嘤……”商四依葫芦画瓢儿。 陆知非在下面看着,无可奈何。而这时吴羌羌已经好奇地盯上了那只忽然活过来的石头神兽,伸手戳了戳它,“你活的啊?” “不然还死的啊?”神兽白了他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蹲在这儿啊?” 神兽清了清嗓子,扬着下巴,神气十足,“我本是东海里一块神石,百年前被人打捞上来,铸成神兽镇守于此。你又是谁?” “东海!哎哟你见过龙王三太子吗?他真的被哪吒抽了筋吗?”吴羌羌好奇万分。 商四也好奇地转过头去,等着答案。 “这个嘛……”神兽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而后恼羞成怒,“东海那么大!我怎么知道!” 商四插话道:“东海那么大,我一天就能逛个来回。” 神兽要被商四气死了,然而这时,天空忽然飘起小雨。商四一手抓着吴羌羌一手拎着两个小胖子回到廊下,刚站稳,陆知非就递来了毛巾。 商四接过来擦了擦,却见陆知非又从屋里拿出了雨伞,“吴伯说今天下小雨,我们出去踏青吧。” “下雨?踏青?”吴羌羌歪着头愣住。 旁边坐着喝茶的南英倒是会心一笑,“对啊,小雨婆娑,正是出游的好天气。” 南英都这么说了,出游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于是十分钟后,陆宅门前,飘摇的细雨里,开出了一朵又一朵雨天的花。商四拿了一把最大的大黑伞,跟陆知非走在最前头。 然后是打着把油布伞戴着墨镜的南英,南英后面跟着红伞红发的吴羌羌,吴羌羌后面是彩虹伞的小乔。小乔对这把伞很不满意,但是崇明好像挺喜欢他打这把伞的,于是小乔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崇明跟在小乔身边,嘴里叼着只小竹篮,竹篮里坐着太白和太黑。太白太黑也撑着小花伞,那原本是陆知非小时候别人送他的工艺品,巴掌大一把,上面画着可爱的花鸟,给太白太黑用正好。 太白太黑可开心了,时不时就要从竹篮里悄悄探出半个头来,好奇地看着过往的行人。 花伞的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地沿着河道走着。在前面转弯上了石桥,一顶伞、两顶伞、三顶伞、四顶伞,连绵不绝地像是连成了串儿。 雨丝很小,却很连绵,就像路旁茶馆里传来的昆曲声一样,咿呀婉转。 陆知非带着他们走街串巷,一路慢悠悠地走着,看雨珠从古朴的檐角坠落成线,听一只麻雀来伞下躲雨,跟南英抱怨着最近的天气。 烟雨渐渐洗去了俗世的喧嚣,放眼望去,雨中的世界更像是素色的,有着艳阳天所没有的宁静淡泊。 花伞小分队一路逛吃逛吃,走累了,正好看到旁边一家茶馆里正要开戏,于是就进去坐下来喝茶。 商四就爱这口儿,往椅子上一坐,信手端起茶盏,跟着那戏曲声轻轻哼上几句,就是专业票友的架势。以至于陆知非叫他准备回家吃晚饭的时候,他还有些意犹未尽,撺掇着陆知非也去学两嗓子。陆知非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今天有你最爱吃的鸡蛋羹和东坡肘子,还有吴伯最拿手的红烧蹄膀。” 商四登时站起来,“走吧,回家!” 从茶馆出去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大家收了伞慢慢往回走。 吴羌羌热情地邀请崇明跟她一起踩水玩,收获了小乔一个白眼。 回到家吃过晚饭,陆知非让吴伯去休息,自己去洗碗收拾。陆知非虽然有钱,宅子也大,但平时只有吴伯一个人住在里面养老,所以没请过佣人,凡事都得自己来。 等陆知非忙完出去,就看到商四和吴伯并肩坐在门前聊天,有说有笑,像多年好友。 走近了,陆知非还能听见自己的名字。 “知非啊,小时候可乖了,长得可标致,是个人看到了就想来捏捏小脸。就以前,老喜欢搬着小板凳坐在这儿,乖巧地坐半天,好像在等着谁似的……”吴伯遥想起那些年的光景,不由唏嘘,“那会儿我还在上海帮忙打点生意,这边都是我家老太婆在照顾他,现在想想啊,赚再多钱,都不如回来多陪陪他。老太爷当年走的时候,就特别放心不下知非……他就担心啊,上了年纪了,老糊涂了,因为不甘心,就把知非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可是他走了,大少爷也不知道能撑多久,知非没人照顾,可怎么办……” 吴伯说着说着,兀自伤感起来。昏黄的门灯下,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里有逝去的时光,还有无限的追忆。时光剥夺了很多东西,也许唯有他用发蜡梳过的整齐头发,和那双依旧清澈的双眸,能道出当年一二。 “您放心,知非会过得很好的。”商四说道。 吴伯笑起来,那些忧伤似乎也就这么过去了。 商四回过头,朝陆知非眨眨眼。 陆知非莞尔,转头往内院去了。 此时吴羌羌他们都出去玩了,南英累了一天早早躺下,陆知非一个人闲来无事,就在银杏树下摆了茶具,自己鼓捣了起来。 过一会儿,水壶里冒出热气,身后也传来了商四的调笑声,“你这是在帮我泡茶?” 陆知非没有回头,从容地提起水壶泡着茶,“隔壁王阿婆送的早春茶,自家炒的。” 商四在他对面坐下,捻了一杆茶叶来看,点评道:“嗯,比南英炒得好多了。” “王阿婆和南英都会恨你的。”陆知非说。 商四可不管他们,托着下巴看着陆知非泡茶时露在外面的白皙手腕,说:“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说我要不要带点儿你家的水回去?” 陆知非不理会商四的调笑,继续专心地泡着茶,而后说道:“吴伯上了年纪,总觉得亏欠我,我又不能把我爸的存在告诉他。” “我知道。” “小时候我听我爸说过,吴伯他爸爸是我太爷爷的书童。虽然说是主仆,但更像兄弟。那会儿战乱,我太爷爷怕家里的藏书被烧了,安顿好女眷之后,就带着吴伯的爸爸和一船书四处周转,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国。” 说着,陆知非把一杯泡好的茶递到商四面前。 商四接过,吹了吹茶水上的雾气,说:“兴许那些书里,还有我看过的几本,缘分啊。” “那会儿你不是正在睡觉?”陆知非无情地拆穿他。 “那我睡觉之前可能看过呢。”商四理直气壮,“不,天底下就没几本我没看过的书。” 陆知非淡定地喝了口茶,而后问:“霸道总裁的小娇妻?恶魔少爷爱上我?禁`忌之爱?” 商四:“……” 过了一会儿,商四问:“地球是不是在我睡觉的时候被外星人入侵过?” “你还知道外星人。”陆知非放下茶杯,像领导一样拍了拍手,“好厉害。” 这语气平淡无波,太假了,简直就是在嘲笑商四的智商。商四真的很想把陆知非抓起来打屁股,但他觉得如果这样做的话,陆知非大概会杀人。 所以还是慢慢筹划,以待将来吧。 “你过来一点。”商四招手。 陆知非警惕,“做什么?” “我又不吃你。”商四伸出手,指尖在陆知非眉前停顿,“闭眼。” 陆知非余光看见他指尖上的红色,听话地闭上眼,心里却忽然开始掀起波澜。商四的朱砂,能帮他开眼,也就是说…… “好了,睁眼吧。” 陆知非能感到商四在他眉心轻点,然而他的睫毛轻颤着,却没有第一时间睁眼。也许是太紧张,也是是太激动,深吸一口气,才慢慢地睁开来。 刚刚睁开还略显朦胧的视线里,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站在对面看着他,脸上都带着些许笑意。 商四就看到陆知非好像愣住了,眼眶红红的,却很平静。过了好一会儿,眉眼才有了弯弯的弧度,张嘴喊了声,“爸。” 好久不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庭芳与廷安 陆家父子的再会,平淡得就像去年谢了的海棠今年又开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两人坐下来说着话,讲得也净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过商四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本该如此。这样就很好了,非常好。 他悄悄退走,慢慢悠悠地背着手走回房间,心情很不错。 翌日,陆知非一觉醒来,发现已经是早上九点。这还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睡过了头,自己都觉得惊讶。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夙愿达成,生活中再也没有什么让他烦忧的事情,整个人放松下来,自然就睡过头了。 起来洗漱,陆知非发现眉心那颗朱砂痣还在,于是小心翼翼地洗了个脸,唯恐把它擦掉了。 今天应该还能看见吧? 陆知非这样想着,脚步便有些急促。结果一推门出去,就见商四和爸爸正坐在银杏树下相谈甚欢。两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陆庭芳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 看到陆知非过去,陆庭芳招招手,说:“知非,你待会儿去树下挖一坛女儿红出来,好好招待一下人家。” 女儿红?招待商四?陆知非诧异地看着商四,才不过小半天光景,怎么商四就已经混到这地步了? 商四冲他挑了挑眉,一脸“来夸我吧我知道我厉害得不得了”的表情。 陆知非没空理他,他现在在想:爸爸到底知不知道他跟商四的真实关系?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把酒坛子砸在商四头上。 啊,商四那么厉害,应该砸不死吧? 这样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过一会儿陆知非果真找了把小铲子过来挖土,陆庭芳和商四一左一右蹲在他旁边,看他挖。间或还隔着陆知非说话,天南海北无所不谈,男人的友谊,有时就这么简单。 结果吴羌羌和小乔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陆知非在挖土的消息,也过来围观。吴羌羌看陆知非一个人挖得辛苦的样子,不由心疼。 陆爸爸是灵体挖不了就算了,“四爷你咋光看着呢,帮忙挖啊。” 商四还没说话,倒是陆庭芳替他辩解道:“不用,让知非亲手挖才更有诚意。” 吴羌羌愣住,小乔也愣住,就连后脚过来的南英都不由抬头望天。 爸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爸爸? 于是一群人围着陆知非看他挖坑,陆知非的感觉很不好,他想一铲子抡过去,把他们全部埋进坑里。 商四忍不住问:“知非不是男孩子吗?怎么做了女儿红?” 陆庭芳还不知道商四之心险恶,想起当年,不由莞尔,“当初廷安以为知非会是个女孩子,所以拉着我一起做了这些酒,说是给知非的礼物。谁知道老太爷把人抱回来的时候,廷安掀开蜡烛包一看,发现是个男孩子,他还抱着新做的小姑娘衣服伤心了好一会儿呢……” “爸。”陆知非及时打断,再不打断,陆庭芳可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陆庭芳含笑打住,儿子不让说,他就不说了。 只是虽然不说,可回忆已经勾起。陆庭芳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年,再回忆着脑海中那个粉嘟嘟的握着小拳头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娃娃,就觉得格外有感触。 原来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 廷安也死了那么多年了。 其实恍惚间想起来,廷安站在婴儿立桶里,咿咿呀呀抬头跟他说话的光景,也好像就在昨日。 他睁着好奇的大眼睛,伸出粉嘟嘟的小手穿过他金色的长发,开心得不得了。只是日子久了,他的身体愈发不好,脸蛋再也没有之前那么水嫩,一天有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 陆庭芳有时跟他提起幼年往事,他就格外气恼。根本不愿意承认当初那个打针要抱抱,喝药也要抱抱的小屁孩儿是他自己,却还爱把玩他的头发。喜欢在雨天坐上他的枝桠,让他把树叶合拢成一柄大伞。喜欢在金秋十月躺在树下,任金黄的落叶铺满他的全身。 风起的时候,满院子金黄的银杏叶飞舞,他就打个伞,说下雨了。 陆知非看他爸爸忽然不说话了,眸中带着追忆,嘴角似有浅笑,就知道他又想起了父亲。他也不打扰,继续挖土。 终于,酒坛子挖出来了。商四目光灼灼地看着陆知非抱起一坛酒,白净的手指抹掉坛子上沾着的泥土,再看着他把酒坛子抱在怀里,觉得心痒。 他一路跟着陆知非往厨房走,随着走动,时不时就碰到陆知非的肩膀。 陆知非用余光瞥他,他就笑眯眯地问:“女儿红?” “你还想不想喝?”陆知非反问。 “想。”商四识趣地闭嘴了。 到了厨房里,陆知非掀开泥封,倒了一点点让商四先尝尝味道。 美人捧着美酒,商四哪有不捧场的道理,直接低头就着陆知非手中的酒杯喝下。陆知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手指有些微僵,可人已经凑上来了,他只好倾斜酒杯喂给他。 然后,一个并不意外的吻,带着酒味贴上他的嘴唇。 这次商四收敛多了,隔了一会儿就放开他,从背后抱着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看他准备果盘。陆知非却是有点晕乎乎的,因为托商四的福,他觉得那杯酒有一小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偏偏商四还这么亲昵地抱着他,直把微醺的酒气送进他的口鼻,连耳朵里都痒痒的。 于是当他端着果盘和商四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脸还有点红。陆庭芳瞧见了,闻到若有似无的酒气,忍不住笑着说:“知非也长大了,爱喝酒了。我猜猜,酒量一定比你父亲好吧?” “他不能喝吗?”陆知非问。 陆庭芳点头,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弯曲,“半杯。” 这时,太白太黑忽然指着院墙,大喊起来,“啊!兽兽!” 陆知非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檐角上那只神兽坐在他家院墙上,抬起一只爪子抗议,“什么兽兽!我是押鱼,押鱼!” 小胖子“哼唧”一声,冲他做鬼脸,“兽兽,就是兽兽!” 押鱼跳下院墙来,绕着他俩踱步,“你们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小胖子立刻怂了,“陆陆救命!” 陆知非哭笑不得地过去,“他跟你们闹着玩儿呢。” 押鱼哼哼,不予置评。不过他忽然又疑惑起来,绕着陆知非走了两圈,说:“咦?你不是他啊?你们长得有点不一样。” 陆知非会意,“你认识我父亲?” 押鱼也明白过来,“那是你爹啊,我就说呢……啊,我想起来了,那个人是死了,我想想,是昨天死的呢?还是去年死的?” 押鱼的记忆力让人无力吐槽,不过他提起的事情更让陆知非在意,“我父亲死的时候,你也在?” “是啊。”押鱼摇晃着石头脑袋,好像想把记忆摇晃得更清晰一点似的,“我记得那天天气特别好,哦不对,是特别不好,哎哟不管它好不好了,反正那天下了一场太阳雨,特别讨厌你知道吗?太阳还挂着呢就给我下雨……” 押鱼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才好不容易讲到正题上来,“反正,那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就打了个盹儿,你爹就躺在院子里不动了。那树叶,哗啦啦地落啊,像下金子雨似的,树枝都快秃了……” 听他这么一说,陆知非好像模模糊糊记起点什么。 陆廷安死的时候,他还太小,不记事。但如果是一场金黄色的雨,或许他曾经看到过。 从他卧室的房间里,透过格子窗望出去,恰好能看见那一树繁茂。金黄色的大雨,漂亮得不像人间的景象。 躺在地上的人,永远地敛去了生息,年轻的面孔上带着病色,有遗憾,也有安详,然后这所有的一切,都被无边的落叶掩盖。 悄无声息的,一场金黄色的葬礼,就这样完成了。 “知非。”陆庭芳的一生呼喊,把陆知非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他转头,就听陆庭芳问:“这次回来待几天?” “五天。” “这样啊。”陆庭芳思忖了一下,说道:“那下午去看看你父亲吧。” 陆知非点点头,清明的时候他没专程回来扫墓,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陆庭芳不能离开银杏树太远,所以去不了祖坟,于是只好一样样叮嘱他,“待会儿记得带他最爱吃的梅花糕、枇杷和草莓,他不爱吃苹果,千万别买苹果。” “好,我知道了。” “还有。”陆庭芳顿了顿,交给他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把这个给他。” 往年吴伯他们去扫墓,因为看不到陆庭芳,所以压根不会想到庭院里一棵银杏树会跟英年早逝的大少爷有什么瓜葛,自然也听不到陆庭芳的诉求。 陆庭芳也只有在想念他的时候,会叫路过的飞鸟衔一片他精心保存的金叶子过去,聊表慰问。 今年就不一样了,陆知非长大了,也能看见他了,由他把叶子带过去,意义自然不一样。 于是吃过午饭,陆知非就带着做好的梅花糕和家里摘的枇杷,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可他刚跨上自行车,脚一蹬,发现蹬不动。回头,就见商四大大方方地坐在后车座上,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他。 “你跟着我干什么?” “好歹喝了女儿红,怎么能不拜见一下女儿的爸爸?”商四笑着,站起来,把陆知非从车上赶下来,然后自己骑上去,帅气地掏出墨镜戴上,“上车。” 单车驶过青石板路,叮玲玲的车铃声清脆作响。 陆知非揪着商四的衣服,徐徐的微风拂过耳畔,让他想起第一次骑车带商四的情景。那时他还完全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让商四骑车带着他,在他的故乡穿行。 他微微笑起来,揪着商四的衣服探出头去看,“前面停一下。” 单车平稳地停下,陆知非下了车去买水果。商四推着车蹭到他身边,看着一大堆红艳艳的草莓,说:“我也特别喜欢吃草莓。” 陆知非不理他,兀自买了一袋。付完钱,他转头看着某个戴着墨镜抱着臂佯装生气的男人,把一颗特别大的草莓塞进他手里,“给,你的。” “就一颗?” “不要还我。”陆知非伸手。 “谁说我不要了。”商四把草莓放进车篮子里,又担心它会颠烂了,于是把它拿出来,抽了一丝法力做成一缕黑绳,把草莓绑在了车把手上。 陆知非看着他这幼稚的举动,无奈,“走啦。” 另一边,押鱼还沉静在他的记忆迷宫里,无法自拔。就连太白太黑把他当成一座小山爬,他也只是偶尔抖一抖身子,把他们抖下去。 陆庭芳见了,托吴羌羌取了点酒来,端到押鱼面前。押鱼闻着酒香,顿时什么都不想了,抱着酒瓶子喝得风生水起。 “嗝!”一个酒嗝打出来,押鱼的记忆似乎也通顺了,醉醺醺地看着陆庭芳,说:“诶,小银杏啊,你化出人形多少年了?” 陆庭芳对此记得很清楚,“四十六年。” “四十六年?不错,不错,百年来你是这片儿唯一一个化形的,这证明我们这里就是风水宝地嘛!多亏了我押鱼大神的镇守,哈哈哈哈哈……” “哇,陆叔叔,原来你这么年轻啊?”吴羌羌的声音从石桌旁传来。 陆庭芳回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我化形确实不久。” 南英笑着拿起一块糕点堵住吴羌羌的嘴,而后说道:“庭芳,庭中芳华,这个名字是知非的父亲帮你取的?” “是啊。”陆庭芳点点头,“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他是廷字辈,所以也给我取了一个同音字。” 庭芳与廷安,相知慕华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我的圆圆 “其实……我觉得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我爸了。”陆知非坐在墓碑前,将那一片银杏叶用一块小石子压在地上,说:“虽然我觉得他也不怎么想把爸爸让给我。” 商四陪着他坐下,“你爹可听着呢。” “他自己写的。”陆知非无奈,“他有很多手稿,我长大之后翻了翻,其中有一本是专门写给我的,让我以后要敬庭芳叔叔为父,好好长大。不过最后又跟我说:记得还我。” 商四没想到那个病弱的青年还挺活泼,两相比较,陆知非似乎更像陆庭芳一点。 陆知非兀自说着:“他说他想要当个李白一样的剑客,后来又特别喜欢陆小凤,想留四条眉毛,但是最后失败了。身体太差,连胡子都长不利索。然后他就写下来告诉我,以后一定要留两撇小胡子,继承父亲遗志。” 商四想象着陆知非留两撇小胡子的模样,忍着笑,说:“其实,也不一定不好看。” “是啊,张智霖很帅。” “嗯?张智霖是谁?”商四瞬间坐直了身子。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不是姓陆吗?” “张智尧也很帅。” “张智尧又是谁?”商四追问。 陆知非说:“你不需要知道。” “你告不告诉我?”商四一把搂住他,拿捏住他腰间的软肉,挠他。 可陆知非不怕挠,眉心一点朱砂痣,端坐如观音,“我爹看着呢。” 商四转头一看墓碑上的照片,顿时收敛。他再怎么混帐,也不能在人家老爹的坟前调戏他儿子啊。 可是他很郁闷,非常郁闷。 姓张的怎么那么烦,哦对了,拐走小眉烟的混蛋也姓张。 商四决定从现在开始讨厌姓张的。 那边厢陆知非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在心里跟陆爹道了个别,然后拎着小篮子走了。走出几步回头看还在闹别扭的商四,问:“还载我吗?” 商四走过去,挑眉,“看你表现。” “这样呢?”陆知非握住他的手,晃了晃。 少年人真是太不矜持了。 商四这样想着,勉为其难地牵着人走了。走出几步,他又回头看了陆廷安的墓碑一眼,相片里的青年跟陆知非有七分相似,面有病色但笑容爽朗。 多谢。 两人很快就回到陆宅,陆知非第一时间去找陆庭芳报备,然而走进那个小院子,却发现气氛有点不对。 除了吴伯,其他所有人都坐在石桌旁。虽然一个个坐姿有异,但光凭他们没一个人说话,就够诡异。 还有吴羌羌,什么时候能有这么端正的坐姿? 陆知非不由投去疑惑的目光,吴羌羌便对他挤眉弄眼,好不忙活。然而陆知非还没搞懂什么意思,旁边一脸严肃的陆庭芳就开口了,“知非,你过来。” 看来问题出在这儿。 陆知非走过去,“爸。” 陆庭芳斟酌着话语,临开口了,又有些犹豫,最后委婉地问:“知非,你知道我给你的那片叶子,是我用来跟廷安说话的吗?所以,所以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爸爸不是有意偷听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打断你……” 陆庭芳有点不好意思,陆知非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出柜的方式,有点奇幻。 商四想上前说话,去被陆知非伸手拦住,“我自己来。” 商四尊重陆知非的想法,便不说话。然后陆知非拉着他站到陆庭芳面前,说:“这是我男朋友。” 然后,没了。 陆庭芳愣了愣,“你们……认真的?” “嗯。”陆知非点头。 陆庭芳看看陆知非,又看看商四,蓦然想起前段日子陆知非提起的烦心事,一切就似乎都有了解释。想起上午那坛女儿红的事情,陆庭芳脸颊微红,道:“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想先让你们熟悉一下,明天再告诉你的。”陆知非坦言。 陆庭芳再度瞥了一眼商四,好似在认真地打量他,打量了几眼,又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知非,这种事情爸爸也没有什么意见给你,你要真心喜欢的话,爸爸也不会反对。你父亲以前常常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吃喜欢吃的东西,所以临终前嘱咐我很多次,以后你喜欢什么,只要不危及你的安全,就放手让你去做。如果你真的喜欢身边这个人,想要跟他在一起,那爸爸也支持你。” “爸……”陆知非的声音有些沙哑。 陆庭芳赶紧笑着拍拍他的手,“没事,爸爸也是很开心的。” 陆庭芳其实能感受到,这次回来的陆知非比以往要开朗了些,笑容也比以前多了。只是树的世界很单纯,他不是很懂情爱,所以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吴羌羌忍不住在后面小声感叹,“陆爸爸真的好温柔哦。” 太白太黑也捧着脸荡漾,陆庭芳听到她们这样夸,有些不好意思。所幸商四解了他的围,一句话让吴羌羌洗菜去。 出柜很顺利,大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于是气氛轻松下来,还是该干嘛干嘛。 只是等陆知非和商四走了,陆庭芳却反而有些烦恼起来。 南英本着商四好友的身份打听,“怎么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也没什么。”陆庭芳说道:“我看得出来,商四对知非很好。就是……就是……” 陆庭芳欲言又止,旁边小乔淡定地摸着崇明的头,一语道破真相,“就是商四老了点。” 陆庭芳赶忙解释,“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想,以后该怎么称呼?” 虽说银杏三百余年,成形四十六载,可是就算加起来,也不够商四岁数的一个零头。陆庭芳想着以后如果商四也跟着喊他爸爸,有点……有点奇怪。 南英忍不住笑了,“没关系的。” “是啊,他脸皮厚。”小乔补刀。 太白太黑也跟着起哄,双臂张开,“有那——么厚!” 不知道多少岁的老不死,竟然拐走人家二十出头的宝贝儿子,不要脸。 陆庭芳被逗笑了,然后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就让它随风去。 可是号称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的商四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彼时他正在陆宅的书房里看书,听到南英提起,说:“我要是不活这么久,能遇得到陆知非?” “此言有理。”南英拜服。 “你在看什么?” “泰山手稿。”商四翻过来看了看封面,说:“陆廷安真是个妙人,文字很有意思。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直到死都还看得到陆庭芳。” 一个人的眼睛,到底能有多清澈?或许陆廷安就是答案。多年的病痛让他难以走出这个小院,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从未沾染过俗世纷扰,眸光自然清澈。 “福祸相依,乃自然古法。”南英说道。 商四点点头,随即在手稿上看到些东西,乐了,“妙,实在很妙。” 南英好奇,“哪里妙了?” “这个嘛……”商四卖了个关子,“不能告诉你。” 随即商四放下手稿,施施然便往书房外去。 他说不告诉,南英也不会自己去翻那手稿,便随便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来看。 商四去敲陆知非的窗户,等陆知非打开窗,就见他倚在窗边,微微歪着头,调笑道:“圆圆?” 陆知非一听这名字,脸色立刻变了,不假思索就关了窗,差点没拍商四一脸。 商四摸摸鼻子,继续敲窗,“圆圆,开门啊圆圆。” 陆知非带着一丝气恼的声音透过门缝穿出来,“闭嘴。” “咦?这不是你爹给你起的名字吗?难道是我会错意了?”商四讶异,“那圆圆是谁呢?有机会的话真想见一见啊,你认识他吗?小时候的圆圆真是太可爱了,怎么会因为剃个头发都要哭呢?我猜猜,他一定是觉得头发太可怜了,好不容易长了那么长,还要被剃掉,哎,头发真可怜啊……” “吱呀。”窗户又从里面打开来,陆知非瘫着脸看着商四,“四爷有意见?” 商四却坏心地伸手去摸陆知非的耳朵,“圆圆的耳朵怎么那么烫?” “天热。” “对,都怪这天,太热了。”商四忍着笑附和。 其实商四完全就是因为觉得那会儿的小圆圆太可爱了。 一个这么处事淡然的陆知非,小时候竟然是一个小哭包,反差不是一般的大。而且这也不是商四杜撰的,陆廷安的手稿上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把所有相关事情都记录了下来。 1月5日,晴。 今日早起,发现圆圆背对着我坐于婴儿床上,小小一只甚是可爱。转过去一看,圆圆瘪着嘴泪流满面,哭得无声又可怜。抱起来哄、摇晃拨浪鼓,都无济于事。后来庭芳说,可能是他饿了。 给他冲了瓶奶粉,不哭了。 我的圆圆哭起来也是如此乖巧,如果再胖一点就好了。 1月6日,雨。 外面下了大雨,屋内下了小雨。 圆圆不知道为何又哭了,我教导他下次哭的时候要出声,可是他不听我的。 庭芳说,他可能是觉得老天爷太伤心了,所以他必须跟着一起伤心。 除此之外,无解。 1月8日,多云。 圆圆啊圆圆,父亲该拿你怎么办? 我的小哭包圆圆,你的眼泪像珍珠,一颗一颗也是圆的。 1月9日,晴。 又是久违的好天气,圆圆今天保持得很好,所以我决定带他去庭芳的树上玩耍。 庭芳用叶子织了一张网,圆圆在软绵绵的网里玩得很开心。 1月25日,晴。 今日请剃头师傅到家中来,给圆圆剃胎毛。圆圆很配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剃头师傅夸他乖巧又可爱。为父听旁人这样夸奖,心里当然是非常开心的,但该来的总是会来。 圆圆看着镜中的自己,默默地哭,眼泪掉得跟头发一样多。 剃头师傅手足无措,可我发誓,我只是认为剃个小光头会比较可爱。 …… 3月6日,晴。 圆圆哭出了双眼皮。 …… 7月7日,晴。 我的圆圆,今天也哭了。 庭芳同我说,他哭一定是因为好几日没见着我。可我病着,唯恐病气传染给他,我的圆圆可是要健健康康长大的。 只是不知道日后谁能替他擦眼泪,我的圆圆值得最好的。 …… “圆圆。”忽然又一本正经起来,揉了揉陆知非的头,说:“以后我来替你擦眼泪。” 小哭包陆圆圆,为什么不再爱哭呢?因为没人再为他的哭泣手足无措了,自然也就不再哭了。 但是对大魔王的深情表白,已经长大了的小哭包并不感冒,“你希望我哭?” 商四抬头望天,他发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坑里。思考了片刻,他凑到陆知非耳边说:“在床上哭?” 陆知非转头摸到了桌上的镇尺,商四连忙拉住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银杏树,“你爸在睡觉呢,不要打扰他。” 陆知非气不打一处来,又深怕真的把爸爸吵醒,于是索性关窗,干脆利落。 商四无奈,叹一声路漫漫其修远兮。 等他也回了屋,银杏树的后面,悄悄探出一个头来。金色长发披散而下,稍稍遮住他脸上的红霞,可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还是暴露了陆庭芳内心的波澜。 他真的只是刚巧醒过来而已。 知非真的长大了呢。 陆庭芳听见商四那句“为他擦眼泪”的话,心里又开心又惆怅,一个人坐在树上忽然又想起陆廷安,于是倚着树干,絮絮叨叨地对着空庭说起了话。 坟前墓碑上,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被风吹着,贴在青年的相片旁,一声又一声从叶片的脉络里传出,像呢喃的柳絮低语。 翌日,是五一小长假的最后一天。 陆知非起了个大早,推着自行车出去买早点。最好吃的早点永远隐藏在街边不起眼的店铺里,幸运的是陆知非对于这些店铺的位置了若指掌。 等陆知非买完早点回来,商四竟然也已经起了,正坐在门前台阶上跟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大眼瞪小眼。 陆知非一看,这可不就是前几天想要吃糖画的那个小正太么? “这是怎么了?”陆知非问。 商四瞥了小正太一眼,“吴伯带来的。” 小正太也瞥他一眼,然后冲着陆知非露出大大的笑容,“知非哥哥!” 这时吴伯从门里走出来,“知非你回来了啊,这是桥东头李阿公家的孙子,他妈妈今天正好有事,我就自作主张把他带回来了。” “吴伯伯!”小正太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吴伯顿时乐得呵呵笑。 商四对此不以为然,但当小正太扑到陆知非怀里,然后陆知非温柔地抚摸着他头的时候,商四就不得劲了。 哪里来的小兔崽子?你四爷爷的人也是你能随便抱的? 商四瞪着小正太,小正太却一点也不怕他,冲他趾高气昂地做鬼脸。 “知非哥哥,好香啊。”小正太对着陆知非的时候,却是又乖巧又可爱。 商四要气死了,我的圆圆香不香关你个小屁孩什么事? 那厢陆知非却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包子递给他,“吃吧。” 商四黑了脸,好吧,就算他会错了意,可圆圆买回来的早点,不是应该他第一个吃的吗? 可恨的是那瓜娃子一边吃着包子还一边冲商四笑,商四站起来打算把他扔到河里。陆知非及时拦住他,把整个早餐袋放进他手里,“哝,拿着。” 商四这才算消了一点点气,可战争远没有结束,两人从门口到小院,不是你瞪我,就是我冲你做鬼脸。还非要走陆知非旁边,陆知非觉得自己快被他们挤死了。 不过进了小院,情况顿时发生了变化。 小正太盯着坐在树上的陆庭芳,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然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陆知非的手,蹭蹭蹭跑到树下,仰头看着陆庭芳,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在闪烁,“哇——叔叔你的头发好漂亮!”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一双能看到精怪的清澈眼眸,小院里也常年没有生人造访,所以陆庭芳骤然看到一个粉嘟嘟的小孩子跑过来夸他头□□亮,温和的笑容里有一丝赧然,“谢谢。” 小正太开心极了,“你的声音也好好听!” “是吗。”陆庭芳发现大家都在看他,顿时更不好意思了。 小正太却不管不顾地自我介绍起来,“我叫陆之放,陆是陆游的陆,之是之乎者也的之,放是放心的放!”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树与青年 稚嫩的童音回荡在院子里,小孩子的热情,总是如艳阳一般让人招架不住。 陆庭芳随口说了声你好,对方却还不依不饶,仰着头眨巴眨巴大眼睛,“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待他终于从陆庭芳口中知道了名字,又一口一个“庭芳叔叔”地叫着,旁人都不理会,只一个劲儿地围着陆庭芳转。 陆庭芳坐着,他就也坐着,两只手扒着石桌边缘,下巴搁在手背上,一眼不眨地盯着陆庭芳的头发看。 “哈哈陆叔叔很讨小孩子喜欢啊。”那边吴羌羌乐呵呵地凑过去,撩一撩自己火红的长发,逗弄着陆之放,“小朋友,姐姐的头发也很好看哦!” 陆知非瞄了那头红毛一眼,露出为难的表情,然后不由自主地往陆庭芳那边挪了挪,“我喜欢庭芳叔叔的。” 他一转头,就看到那头柔顺的、金黄色的长发就在手边。微风轻轻吹,发丝摇曳着,有几缕头发拂过他的手背,软软的,又痒痒的。陆之放的眼睛里顿时充满惊奇,因为他看到那些过分柔软的纤细发丝在阳光下,金黄得近乎透明,阳光在上面一闪一闪,好漂亮。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胖乎乎的小手穿过陆庭芳的发间,像是摸到了什么宝藏。然而乐极生悲,他一个没坐稳就从石凳上摔了下去,屁股蹲结结实实地坐在地上,疼得像开了花。 可是陆之放没有哭,因为他是个男子汉。 而当他看到陆庭芳焦急地伸出手来扶他的时候,就什么疼痛都忘了。因为陆庭芳俯下身来时,那头金色长发如瀑布般披散而下,陆之放就透过那发丝的缝隙看到碧蓝天空。 啊,金色的、碧蓝色的天空,在散发着微光。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奇妙世界。 真的没有见过吗? 不过陆之放无暇考虑这个问题,他本能地伸手去拂陆庭芳的头发,好像曾做过千万次一样。陆庭芳却没有察觉到什么,赶紧让陆知非把他扶起来。 陆之放听到这话,赶紧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说:“我没事,一点都不痛!” “真的不痛?”陆庭芳不信,刚才那一下“咚”的一声,怎么能不痛? 陆之放见他不信,又不想让他担心,于是灵机一动,捡起旁边的一根树枝挥舞了几下,说:“真的,我现在还能打拳呢!” “你那叫耍剑。”商四拆台。 小正太瞪了他一眼,“我这叫武术!你会吗?” “哎哟。”商四笑了,“你想跟我单挑吗?” 小正太立马严肃起来,拿着树枝当剑摆了个起手势,还真有模有样的。但就是那太过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惹人发笑。 商四憋不住在那边笑,陆知非赶紧把人拉到身后,然后对一脸生气的小正太说:“你学武术?” “我要当一个大侠!”小正太拍拍胸脯,心怀远大。 “大侠?”吴羌羌也憋着笑,“那你想当什么样的大侠?喜欢郭靖还是萧峰啊?降龙十八掌!霍哈!看过没有?” 小正太嘟着嘴扬起下巴,“我喜欢陆小凤!聪明的!因为我也很聪明!” “哈哈哈……”吴羌羌笑得合不拢嘴。 商四却忽然止了笑,看了看忽然怔住的陆庭芳,又看看拿着树枝的小小侠士,若有所思。 午间,陆之放的妈妈来接他回去。 陆之放下午要去上兴趣班,所以不得不走。可是他才刚跟大家伙熟悉起来呢,一点都不想离开。 陆庭芳揉揉他的小脑袋,“回去之后听妈妈的话,记得不要把叔叔的事情说出去,知道吗?” “嗯!”陆之放用力点头,小小男子汉要遵守承诺,这点他还是知道的。但是既然他答应了人家一件事,那是不是也可以提一个小小的要求呢,“庭芳叔叔,我明天还能来玩儿吗?” 陆庭芳看着陆之放满怀期待的神情,愣了愣,这才点头,“可以。” 陆之放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嗯!” 这么一个小插曲,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就过去了。然而陆知非却有点担心陆庭芳,一来他们明天早上就要走了,二来,今天陆知非看着陆之放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他父亲。 下午时,商四跟南英有事出去了一下,陆知非留在院里跟陆庭芳说话。只是陆庭芳显然不在状态,总是说着说着,便望着银杏树上空着的枝桠发呆。 陆知非也没办法,虽说他是两个人共同养大的孩子,可那两人相互陪伴的二十余年,是谁都无法插足的时光。 但是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事情忽然迎来了转机。从外面回来的商四把陆知非叫过去,说:“你去问问你爸爸,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回北京。” 陆知非诧异,“可是银杏树在这儿,我爸不是不能走么?” “没关系的。”南英在旁边温言解释:“可以把银杏移植到我的院子里,跟我一起住。具体事宜由我跟商四解决,只要你爸爸同意就好了。” 陆知非心喜,转头就去找陆庭芳商量。 商四和南英看着他的背影,随即对视一眼,眼神里似有思量。 陆知非想,陆庭芳留在这儿,难免睹物思人。而且吴伯又看不见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就更容易想起从前。不如让他移居南英的小院,大家聚在一起,热闹一点。 然而陆庭芳听了他的提议后,思考了一会儿,却摇头拒绝。他轻轻把手放在陆知非的手背上,“知非,不是爸爸不想去陪你,只是……我想留在这儿。” “可是……”父亲已经不在了啊。 “圆圆。”陆庭芳笑着,微微歪头看着长大了的少年。陆知非听到他喊出这个名字,一些话便也说不出口了,安静下来,默默地听他讲。 “圆圆,以前你父亲常说要去昆仑山看雪,去黄鹤楼登高,去很多很多地方。我那时候其实心里复杂极了,既希望他有一天真的病好了,能出去看看,又害怕他远行,就要离开我。”陆庭芳说着,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廷安是第一个看见我的人,他陪着我,我陪着他,我一直觉得挺好的。” 顿了顿,他扯下一根头发,看它在掌心里变成一片树叶,抬眼,微微笑着说道:“你看,我是一棵树,我从来不觉得这间院子小。天地再广袤,树的愿望也只是扎根在泥土里,守着脚下的这片土地而已。” “爸,我知道了。”陆知非点头。他其实一直不是很了解两个长辈之间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家人?朋友?或是爱人? 或许都不是。 一棵树,和树下的人,因缘际会地相遇了。然后互相陪伴着长大或死去,或许这就是他们人生的全部意义。 “放心吧,我知道你会时常回来看我的。”陆庭芳这么说着,事情就定下来了。 陆知非也不再劝他,父子两个坐在月夜下的树干上,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家常。快九点的时候,商四过来接他,陆知非从树上跳下来,正好被商四抱了个满怀。 陆庭芳不自然地移开视线,“那个……你们早点睡,明天还要赶路呢。” 两人回到房里,陆知非把陆庭芳的回答跟商四一说,商四也没有惊讶,“留在这儿也挺好的,至少,这里还有他跟陆廷安的回忆。” 陆知非却看着窗外的月色有些发呆,好久都没有说话。 商四坐不住了,走过去敲了敲他的脑袋瓜子,“放心吧,说了万事有我。圆圆还不去睡觉,万一明天肿出双眼皮了怎么办?” 陆知非冷冷地扫他一眼,“我本来就有双眼皮。” “哦,哭出来的?”商四了然。 陆知非沉默了,陆知非没有说话,他扫了一眼室内,然后忽然微微笑着问:“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商四讨饶,“我错了,我再也不说圆圆的双眼皮是哭出来的了。” 故事的最后当然是商四再次被扫地出门,商四也不恼,敲敲门,“明天记得早起,有大事。” 陆知非想问是什么事,可推窗出去,商四已经不在了。 翌日,陆知非想着商四说的那件大事,六点就醒了。可是他出了房间,却发现商四一夜未归。 陆知非不由蹙眉,披了件外衣匆匆往外走,刚到门口,却看见商四踱着慢悠悠的步伐从外头回来,手里拎着一个早餐袋子,发丝间还沾着晨露。 “你去哪儿了?”陆知非下意识地加快步伐迎上去。 商四提起早餐袋在他眼前一晃,“买早饭。” “你知道昨天谁给你叠的被子吗?”陆知非神色冷静,“我。” 商四摸摸鼻子,圆圆太聪明,这可叫人怎么办呢? 哎,幸福的烦恼。 “好吧,我坦白。”商四牵着他的手往饭堂走,“我昨天不是让你早起,说有一件大事吗?晚上的时候我就是忙这个去了。” “到底什么大事?” “关于你父亲,陆廷安。”进了饭堂,商四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给他摆上刚买的粥和油条,才继续说道:“那个小娃娃陆之放,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他跟你父亲的喜好也太像了。” “有问题?”陆知非当然注意到了,可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没多想,只当是巧合。 “陆之放对你跟你爸爸都有天然的亲近感,尤其是对你爸爸。我记得在手稿上看到过,你父亲第一次看见你爸爸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伸手去抓他的头发。太多的巧合让我觉得可以试着去探究一下其中可能存在的原因,所以我偷偷取了陆之放一根头发,连夜去长生祠走了一遭。” 陆知非瞬间明白了商四的猜测,“你怀疑他可能是……” “嘘。”商四食指抵唇,“说出来了就不灵了,先吃饭,待会儿自然见分晓。” 可商四指向的猜测实在太过惊人,陆知非吃着早餐,惊讶一波一波在心中扩散,久久不能平静。而如果商四说的都是真实的,那他、那天在门口,他跟商四因为一根糖画,还差点把他弄哭了! 天呐。 陆知非有点想把脸埋在粥里。 早上七点,吴伯经由陆知非的嘱托,又把小正太给接到了家里。 小正太走路一蹦一蹦的很开心,见了面先嘴甜地喊知非哥哥,然后一贯地不给商四好脸色,再忙不迭地跑去内院找陆庭芳。 知非哥哥站在廊下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忽然,商四出现在他身后,温暖的手掌抚过陆知非的眼睛,“看吧。” 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下,五六岁的孩子仰头看着树上的人,伸出双手比划着什么,眉飞色舞。然而恍惚间,陆知非好像看到他那个早逝的父亲站在那里,正抬头跟陆庭芳说着什么。 陆知非怔怔地看着,许久没有回神。 商四也不吵他,就静静地陪他看着,直到吴羌羌的声音老远从大门口传来,“四爷,知非,我们该走啦!” 陆知非一下从回忆里跌回人间,一回头,就见商四倚在朱红的柱子上笑盈盈地看着他,“走之前,要跟你爸交代一下吗?” 陆知非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就这样吧。” 或许陆之放几年之后也会像他一样失去那双能看见一切的眼睛,或许陆庭芳会一直认不出他来,但这样就够了。 能在有限的时光里互相陪伴,就很好了。 其他的,都顺其自然吧。 陆知非回房拎了行李,遥遥跟陆庭芳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走了。只是出门时,商四怀里还抱着一坛子女儿红,这让陆知非不禁停下来,“哪儿来的?” “你爸爸给的。”商四单手托起酒坛,另一只手掏出墨镜戴上,潇洒倜傥,“出发。” 陆知非在背后冷冷一句,“酒不能过安检。” 而与此同时,陆知非的那个小院里,小正太晃荡着双腿坐在高高的枝桠上,余光悄悄地看着身旁那人金色的长发,眼底的笑藏也藏不住,“庭芳叔叔,你真的是一棵树吗?” “是啊。” “那你的树叶为什么不是金黄色的啊?” “因为还不到时候啊。”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十月,金秋十月。” 小正太掰着手指头数数,“一、二、三、四、五,还有五个月啊,那我到时候能不能来看?” “可以啊。”陆庭芳摸摸他的头,“你喜欢银杏?” 小正太用力点头,“嗯!好多好多金叶子,像下雨一样!” 金黄色的叶子,扑簌簌掉下来,像下雨一样。 下雨了,要撑伞啊。 记忆里的青年这样说着,他总是这样,在晴朗天撑伞,在下雨天爬树。 陆庭芳想着想着,便笑了。 叶子会变金黄,所有的等待也都会开花结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小乔上学记 回到书斋的日子,没有想象中那么风平浪静。 陆知非还要去上学,设计大赛的稿子交上去后,导师来找他谈过几次话,对他进行过几次单独指导,很看好他的样子。为此,陆知非的课业忽然加重了,能留在书斋的时间自然少了很多。 至于书斋那边,商四掌握着小狐狸的行踪,自然也就掌握了沈苍生的行踪。沈苍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在便利店当收银员,日子过得平淡乏味,商四自然也就没去找他晦气,继续观察着。柳生那里也没办法,星君至今未归,商四也就乐得清闲。 闲下来之后,商四就开始抽了风似地补剧。 他又在网上花三万块钱买了台笔记本电脑,一贯的只选贵的不选对的。然后三万块的电脑买回来他就只会用来看电视剧。 他先把《陆小凤传奇》给补了,然后又补了各种武侠剧抗战剧,最后沉迷于《西游记》无法自拔。陆知非相信,每一个男孩子的心里,都有一个西游梦。虽然他面前这位的岁数,是男孩无数次方的叠加。 对于商四来说,看《西游记》最大的乐趣在于,观赏人类眼中那个光怪陆离的妖怪世界。这就跟大家听老外讲中文,总是有无穷的乐趣。而商四最不爱看的就是历史剧,因为历史剧里的人,超过一半他都亲眼见过或耳闻过。 如果你在楼下听到商四在楼上骂二百五,那一定是他在看历史剧。 但网瘾少年商四也有自己的烦恼,比如打游戏的时候他们都叫他猪队友。吴羌羌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把整个书斋的人都拖进撸啊撸的大坑,她、小乔、沈藏、崇明,还有商四,一起开黑。 吴羌羌水平一般,沈藏初学也算中规中矩,小乔是个暴力奶,技术流,玩得最溜。崇明虽然现在还是只狗,但他的爪子比人还要灵活。 商四有毒。 他打游戏的时候只喜欢干两件事,藏进草丛或者推塔。他不是在草丛里躲着,就是在从草丛里出来去推塔的路上。 大魔王钟爱各种掘人家祖坟抄人家老巢的事情,打打杀杀太小儿科,早八百年前他就不这么干了。 所以他更喜欢蹲在草丛里,一边开着播放器看《还珠格格》,一边吸收日月精华。 如果不是商四走位足够风骚,不会随随便便给对方送人头,小乔一定已经用法杖把他给戳死了。 又一局开黑结束,陆知非正好回来。 虽然他已经目睹了很多次崇明打游戏,可再次看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驻足。他想起那句曾经的名言——你永远也不知道网络对面的是人还是一条狗。 但崇明是个好t,虽然他通常只管自家少爷的死活而导致团灭了很多次。 不,不对,他们不会团灭的,因为草丛里还藏着一个毒气弹。 陆知非不想对这些人的恩怨纠葛做什么评价,他只是悄无声息地走到商四身后看了一眼,问:“新皮肤,多少钱?” “哪有,你看错了。”商四赶紧把页面给关了。 陆知非:“你不知道吗?我有你账号密码。” “好吧,一百九十九。” 商四是个爱打扮的男人,这体现在他旺盛的购物欲上面。 陆知非决定给吴羌羌下禁令,绝对不准带商四去玩剑三。还有小乔,也不能一整天都在书斋打游戏。 此时小乔正带着崇明混野队大杀特杀,莫名感觉自己被什么人盯上了,背上一道寒芒。他仔细留意着,就听陆知非在问商四:“手续都办好了吗?” “办好了,就让他去那个学校,也好有个照应。要是跟不上进度,还能顺便补个习。” 学校?补习? 小乔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所以他打算杀完这局就赶紧走人。然而陆知非没有给他逃跑的机会,站到他旁边,说:“下周准备去上学,教材我都给你买了,这几天你在家里好好预习一下。” 小乔:“……” 听陆知非这语气,明显是最后通牒。 小乔想起陆知非的一贯作风和他曾经受到过的屈辱,明智地决定退一步。况且他当年本来就没念完书,现在要在这个社会上继续活下去,拿个文凭还是必要的,于是他很配合地回答道:“好吧,清华还是北大?不然北外也行。” 陆知非淡然地扫了他一眼,“高中。” 小乔:“……” 过了片刻,小乔抬头认真地问他:“你知道我当年,是在港大读的书吗?” “黄埔军校也不管用。”陆知非不为所动。 “我不去。”小乔很生气,如果不是他,他们俩能那么快在一起吗?恩将仇报。 陆知非转头看向商四,商四坏笑,“周一我送他去。”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任小乔再怎么反对,都无济于事。 小乔决定带着崇明回上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趁其不备,溜之大吉。 他很小心地避开了所有需要身份信息的公共交通,秘密花钱租了一辆黑车。他好歹是个特务头子,对于这种事情再熟稔不过。然而当他看到警`察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懵逼的。 百年过去,人类的行为方式还真是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警`察叔叔看到这么个长相精致的小少年,身边还跟着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狼狗,觉得很有意思。于是送他回书斋的一路上都在问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让他多体谅父母,谁没有个叛逆的时候呢? 小乔全程黑着脸,等他被警车送回书斋,看到门口站着的商四和陆知非时,他肯定——一定是陆知非报的警。 商四顶多揍他一顿,但是陆知非会报警。 何其可怕的男人。 陆知非淡然地看着他,“进去吧,晚饭做好了,有你最喜欢的肉饼。” 小乔觉得如果自己在此刻说个“不”字,绝对会被旁边蠢蠢欲动的商四拍成肉饼,然后被陆知非炸了吃。于是他屈服了,曾经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九组组长屈服了。 警`察叔叔看着他乖乖进家门,感到很欣慰,“以后记得要听家里的话啊。” 小乔沉默不语,然后当他在晚饭后被陆知非领进商四的书房,开始预习高一课程的时候,他觉得人生艰难不过如此。 生物、化学、物理、历史、政治、英语、语文、数学、地理……很好。 还是回去搞谍报好了。 然而上学这件事不以小乔的意志为转移,周一,商四开着新买的重机送陆知非上学的时候,吴羌羌也送小乔去上学。 两台拉风的黑色重机混在清晨拥堵的车流里,风呼呼地吹啊,小乔看着吴羌羌不断飘扬的红色长发,觉得这风格外刮脸。 为了防止小乔再次逃跑,商四一路跟到高中门口,伸手把墨镜勾下一点,咧嘴笑着跟小乔说:“少年,知足吧。你知道其他学校的校服有多丑吗?你该感谢我帮你挑了身最好看的。” 吴羌羌也给他送上了爱的鼓励,“真的,这身小西装特别帅!只要保持帅帅的就好了,分数就是浮云!我到现在高中还没毕业呢!” “闭嘴,你那叫辍学!”商四瞪了吴羌羌一眼,恨不得一脚把她车踹翻,然后他伸手扶了扶墨镜,清清嗓子,“我问过了,下个月初期中考试,如果考不过九十分,我就把崇明宰了炖汤。” 小乔:“……” “对了。”商四又想起来,“你们班学习委员,就上次在咖啡馆给你们戏票子的那个,有什么不懂的问他。要是有人欺负你,千万别把人搞死了,做人要厚道,知道吗?” “知道了。” 陆知非:“本来没人要欺负他的,你在校门口堂而皇之地说这种话,不想惹事都难。” 商四瞄了一眼四周投来的或惊讶或鄙视或艳羡的目光,“一帮小王八蛋,大不了来啊,我怕谁?反正欺负的又不是我。” 小乔不想说什么,翻了个白眼,转身上学去。 与其跟商四待在一起呼吸他的毒气,还不如在知识的海洋里溺水。 随后吴羌羌出去玩,商四送陆知非去学校。因为时间还早,陆知非得九点多才有课,所以商四就跟着他去了图书馆。 陆知非看书,商四看陆知非。 也只有陆知非,能在商四这么强烈的目光注视下看得进去书。可时间久了难免有影响,于是陆知非起身找了本《格林童话》给他。 可商四看不了五分钟就开始吐槽,“啧,为什么要为了穿上水晶鞋用刀子割脚,她们觉得王子是二百五吗?” 又过了半分钟,商四翻了个白眼,“真的是二百五。” “安静。”陆知非在桌下踢了踢他,商四总算闭嘴了。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支着下巴看着陆知非,问:“过几天南英过生日了,你觉得我该送他什么好?” 陆知非写字的笔顿住,“星君究竟去了哪儿?” 商四想了想,“大概在昆仑山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折琴记 “我记得书上说,昆仑山上的道观是1916年才建成的。”陆知非合上书,问:“你们口中所说的昆仑山,跟我们现代人讲的昆仑山,并不是同一座对不对?” “对,你们所讲的是昆仑山脉,绵延数千里,但真正的仙山只有一座。到不到得了,全看自己的机缘。” 陆知非顿了顿,问:“那个道士和南英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道士又是谁?” “这个嘛,就说来话长了。”商四往后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灯光。仿佛在那耀眼的白光里,看到了昆仑山顶白茫茫的雪,“那道士,叫虞涯……”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道观,道观里有个道士,叫虞涯。 虞涯二十岁学成下山,入红尘历练,一身皓月长袍,剑眉星目,又有名剑“却慈”在手,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剑出昆仑,斩的是漫天的风雪,扬的是天地的正气。 虞涯入世短短十二载,人妖两界便莫不知晓他的大名。然而十二年后,曾经声名赫赫的“折剑仙”虞涯,就此销声匿迹,再无一人知晓。 虞涯究竟去了哪里? 他回到昆仑山了吗? 可昆仑山又在哪里? 岁月悠悠,几百年过去,故人逝去,书籍不载,有谁还记得当年那个在蓬莱阁折剑远去的人? 还记得的人,却早已不是当年模样。 当那个在北京的偏僻胡同里拦住陆知非要给他算命的假道士,背着行囊来到这万里之遥的昆仑山,找到那座记忆中的道观,然后停下来掬一把观前水池里的水洗脸时,他拨开满是尘土和雪花的乱发,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顿住。 当年那个风采卓绝的虞涯,去了哪里呢? 虞涯究竟是谁?他又是谁? 道士重新踉跄着站起来,回头看着巍峨连绵的建筑群,只觉得那足有数百丈高层层叠起的楼观像是一片倾颓的巨大崖壁,整个天地浩然苍茫,而他只是这天地间的一粒沙子,渺小得可怕。 他强行收回目光,打开包裹吃了点饼干恢复力气,然后继续往前走。按照记忆里的路线,他要绕过道观,到后山去。 可是当他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虞涯。” 空无一人的昆仑山,鸟兽绝迹,又哪儿来的声音?况且喊的还是“虞涯”这个名字,道士一个激灵,马上从袖口里抽出把刀来,豁然转身,“谁?!” “是我。”来人蹙着眉。 “你是……”道士紧握着刀,看着正拾级而上,一步步向他靠近的男人。他忽然想了起来,眼睛睁得老大,“星君、你是星君!” “是我。”星君打量了一眼道士那风尘仆仆的装扮,眉头蹙得更深,但想到他此时的处境,面色又缓和了一点,“去洗漱一下,跟我回去。”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想带我回去干什么?”道士警惕,往后退了一步。 “你难道不知道我带你回去干什么?”星君心里其实还是很不待见虞涯,但想到南英,他又克制下来,“南英的生日快到了,你跟我回去,陪他过生日。” “南英……”闻言,道士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眸中却是露出一丝苦色。他悄悄地握紧了拳头,心里有股冲动想答应下来,可余光却忽然瞥见旁边水池里自己的倒影。 仙君何处去? “我不去。”道士摇头拒绝。 “为什么?”星君的脸一下子黑了。 “你难道不知道吗?”道士看着星君,眼底似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崩塌,就如昆仑山上的积雪,轰然滑下,“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虞涯已经死了!死了!我不是他,我只是个无名小山上的破道士!” “你明明就是他,缘何不认?” “我出生在1987年,我不会御剑不会法术,靠到处给人算命讨生活。”道士张开手,呜咽的风从他衣服上的破洞里穿过,“蓬莱阁?折剑仙?那是谁?你觉得我像吗?” 道士没有名字,他就叫道士。如果有人赏脸,有时也喊他一声道长,不过大家都习惯喊他“那个道士”。 道士跟曾经的天之骄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要来找我。”道士后退几步,紧握着匕首,红着眼眶坚决如铁,“我不是……不是!”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星君背着手,不怒自威,“当初是你自己选择保留前世记忆,受轮回之苦,你现在后悔了吗?” “我没有……”道士踉跄了一下,回头看着那倾颓的楼观,沉声:“我会为他找到药的,但是虞涯已经死了,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永远也不会了……” 道士说着,忽然抱着包裹冲进了道观旁的山林里。 他像是在逃,拼命地逃,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逃什么。 “所以,给我书签的那个道士,跟当初的虞涯究竟是什么关系?”从图书馆出来的陆知非,还在跟商四探讨着当年。 商四双手插在兜里,慢悠悠地回着:“转世,按照时间来算,第七世了吧。当初虞涯受了重伤,南英就带他回昆仑。你知道南英本是江南一棵桃树,为了救那位折剑仙,硬是在满是岩石的雪山上扎根,几年后虞涯醒了,可是醒过来的虞涯却修了无情道。” “后来呢?”虽说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但乍一听到,陆知非还是不由自主地替南英担心起来。 “后来……那段时间星君和我都恰好有事,对我们来说,几年一晃而过,所以南英在昆仑山上的事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星君得到消息后马上赶过去,可是已经晚了。南英根系尽断,五感也被冻坏了。星君好不容易把他救活,可是根坏了,再怎么修补也无济于事。你没看到过南英的眼睛,腐朽的枯木是什么样子,他的眼睛就是什么样子。” 陆知非心中震荡,久久没有言语。过了片刻,才又问:“虞涯呢?” “他啊,他虽然活了过来,也只是强弩之末。当时星君大怒,虞涯和南英就再也没见过面。他后来跪在塔外,跟星君达成协定。如果他能找到药治南英的病,星君就让他去见南英。作为交换,他自愿坠入轮回,以此作为交换保留自己作为虞涯的记忆,直到找到药为止。” 陆知非默然,直到他快要上课了,商四转身回书斋,他的脑子里还在不断地想起这件事。 他记起第一次见到道士的情形,还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那个给人算命的假道士跟曾经的折剑仙联系在一起。 七世轮回之苦,究竟能把人变成什么样子?陆知非不能确定。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虞涯即然愿意为了南英堕入轮回,又为什么修无情道?陆知非也不知道。现在星君外出找人,陆知非只能暗暗地期望他顺利把人带回来。 晚上的时候,商四忽然给陆知非一个食盒,让陆知非做点东西给南英带过去。 陆知非会意,“是不是星君有消息了?” 商四没有直接肯定,“你先去跟南英说一下过生日的事情,其他的等我跟星君见过面再说。” “好。” 陆知非一个人进不去南英的小院,于是就带着太白太黑一起。太白太黑知道要去见南英哥哥,开心得不得了,刚到门口,就从陆知非的肩膀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往屋里跑。 “南英哥哥!我们来看你啦!” 珠帘轻响,落在后面的陆知非透过摇晃的珠线往里看,就见南英卧在榻上,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大氅,缩成一团,仍是很畏冷的样子。 可现在明明已经五月了。 陆知非快步走进去,放下食盒,拿起钳子往火炉里又添了些炭火。 南英这才幽幽转醒,那双被白布蒙着的眼睛看向陆知非,微笑,“知非来了啊,快坐吧,已经够暖了。” 陆知非当然不会听他的,确保炉火烧得够旺,才走过去在塌边坐下。 从食盒里拿出点心来一一放好,陆知非说道:“商四叫我来跟你说,今年他想跟星君一起给你过生日。” “过生日?”南英愣了愣,随即也是哭笑不得,“我都几百岁了,过什么生日啊。” “大家热闹热闹也挺好的,况且,他们两个的决定,可不管我们反不反对。” “也是。”南英莞尔。 那边太白太黑听到要过生日,可是开心极了。跑过来仰着头问陆知非,“陆陆,陆陆,过生日会有糖油果子吗?会有蛋糕吗?会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吗?” “有。”南英伸出手指点了点两个小胖子的额头,“到时候让四爷给你们买。” “万岁!”太白太黑欢呼。 陆知非却看着南英,心里缭绕着的担心迟迟没有消散。而当他回到书斋看到商四的时候,这种担心终于化成了实质。 “星君传书给我,那道士不肯来。”商四坐在桌边自顾自地斟酒,“所以他来问我的意见,然后让我问问你。” “问我?”陆知非诧异。 “他大概觉得我说的话都是放屁,而你是人类,人类更能理解人类的想法。”商四说着,顿了顿,忽然看着杯中的酒,有些发愣,“星君从前可不是个会征求别人意见的人。” 陆知非也不由想起初见时的星君,说话方式确实让人很想打他,不过,“即然星君都已经亲自去请虞涯了,他为什么不肯来?” 商四一仰头把酒喝下去,“所以,得谈谈。” 与此同时,昆仑后山。 道士拽着藤蔓,小心翼翼地在只能容纳一人通行的山道上走着。他只要往下看一眼,就能看到底下的万丈深渊,幽深可怖。 山崖上终年覆盖着白雪,有些裸`露的岩石被道士一碰,白雪掉落,就能露出岩石上如斧刻一般的剑痕。 他还是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山风呼呼地吹过,他恍惚间就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向下坠去。 那人的眉目都染着霜雪,一双眼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呈现出枯枝的纹路,看着他的眼神绝望而心碎。 “南英!” 道士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可刚一松手,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就瞬间把他拉回现实。他急忙一把拉住藤蔓,整个人荡在冰寒刺骨的岩壁上,但至少没掉下去。 道士吓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往下看一眼,一个小时后,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处孤山峭壁上的洞穴,穴口被无数干枯的藤蔓和积雪覆盖着,道士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因为这些藤蔓正是几十年前他自己堆上去的。 前世的他也是一个破道士。 这就像是一个死循环,他永远不知道有没有结束的那一天,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谁? 如果他是虞涯,为何要惶恐和害怕? 如果他不是虞涯,那为何又有那些记忆? 道士深吸一口气,拨开积雪和藤蔓,摸出包裹里的手电筒,走进了洞穴。 就是这里,故事的起点和终点,他又回来了。 手电筒的光慢慢移动,顺着地上的乱石,移到洞穴里一个白玉台的上面。漆黑一片的洞穴里,这束唯一的光照亮了白玉台上的枯骨。 道士紧紧地握着手电筒,尽管他见过很多次,再次看见,仍然掩盖不了心海狂澜。看,虞涯在这里,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手电筒的光再度往旁边移,那些狼籍的乱石里,还有其余的骸骨。 一、二、三、四、五,不多不少,都在这里了。 “啪嗒。”手电筒从道士的手里掉落,道士跪倒在地上,看着满地的乱石和骸骨,还有那些深深刻在穴壁上的剑痕,无力而彷徨。 忽然,他的手摸到了什么,捡起来一看,就发现那是一截断掉的枯树根。 他怔怔地看着,看着,眼泪忽然就下来了了。 都是真的,他脑海中的记忆都是真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