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 情人 许振声小心谨慎地抬腿迈步,走进这个狭窄昏暗的居民小楼。 楼梯很窄,水泥台阶上长满了霉斑,还有灰尘和泥脚印。他动作却轻捷沉稳。穿着一双光亮皮鞋的脚,顺当地避开地面上的瓜子壳和浓痰,只在鞋底沾了一些灰尘。 转了几个弯,到了四楼的楼梯口。 他抬头一望,见到上方的楼梯上,站着一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真漂亮。 她简直像个小天使一般,雪白的皮肤,鲜红的唇,一双乌黑有神的大眼睛。蓬松的长发,从眉毛的中间斜分,先撩上去,又散下来,带着一点美妙的天然的弧度,微蜷地披散在肩头。光洁圆润的脸蛋上,露出一副深思不解的神情。 她是个五岁的小姑娘。看身高,最多五六岁。但不论是模样还是姿态,都离奇地呈现出一种清纯的妖艳来。这当然不可能是被人教授,而是出于天赋。许振声被这个小人儿的美貌震惊了一下。 自己若能生个这么漂亮的女儿,那真是幸福极了。 小姑娘穿着宽松的粉色长袖睡衣,睡裤,粉色拖鞋,手里拿着一个吹泡泡的瓶子。她站在高处,看人的时候,一双纯洁而富有韵致的双眼,被浓黑的长睫遮挡着,像一潭清澈沉静的湖水。 “你是谁呀?” 她停驻在那,向着来人礼貌地发问,声音清脆甜美。 许振声再次感叹,真是个天使一样的小姑娘。居然住在这种地方。 许振声笑着说:“我来找人的。” “你找谁?” 这小小姑娘,讲话口齿清晰,甚是聪慧。 “我找周莺,你认识吗?” “你找我妈妈吗?” 许振声笑问:“你是周莺的女儿吗?” 小姑娘点点头。 许振声说:“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她今天在家吗?” 小姑娘盯着许振声,好像在判断他说的话可不可靠。 许振声面带微笑。他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个子高挑,一副风度翩翩的英俊相貌。他的脸跟身材一样瘦长,乍一看,不甚起眼,眉眼嘴唇,都仿佛很平常的样子,但却挑不出缺点。鼻子长得最好。鼻梁高挺,线条柔和流畅,一下子将这个面目的轮廓气质都带起来,显得整颗头颅骨骼的形状都完美无缺。这么个形象,看着绝不可能是小偷或者杀人犯。 小姑娘思索了一下。 “你等一下,我去告诉我妈妈。” 她转身,突然像只动作矫健的灵猴,一巴掌拍着墙,攀缘楼梯而上,看着轻功了得的样子。许振声看笑了,心想真是个小孩子。 许振声在这楼梯口站立着等了片刻,听到有轻快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这小天使回来了。 她知道是客人,这回顿时热情洋溢,语调亲热起来。 “我妈妈她在家,你跟着我来,我带你去见她。” 许振声拾级而上。这小天使带着甜蜜友好的笑容,像跳芭蕾一样,翩翩地走下楼梯来,主动牵起了许振声的手: “你不认识路,我拉着你走。” 不过就这几层楼梯,有什么不认识的。不过许振声还是被这小天使的贴心给温暖到了。他想送她个什么东西。一颗糖果,或者什么礼物,只是来的匆忙,没带糖果,也没带礼物。 他一只手被这小天使给牵着,一只手掏出钱包,拈出了一张十元的票子:“拿去,回头买糖吃。” 小姑娘说:“我不要钱。” 她一步一阶梯,郑重地告诉许振声:“我妈妈说不能拿别人的钱。” 许振声笑,将钱和钱包收回去。 这真是世界上最甜蜜最可爱的一只小手。许振声可以发誓,他活了三十年,从没见过一个比这更迷人的小孩子。许振声仿佛被天使牵着手,前往幸福的圣殿一样。他都想再结一次婚了。 他一直很喜欢纯西式的婚礼。觉得更浪漫。 “你妈妈怎么了?最近没去上班吗?” “我妈妈生病了。” 许振声在这个天使的引领下,来到了位于六楼的一间房门前。黄色的木门开了个缝,小天使推开房门,许振声紧跟在其后。 这是间陋室,进门,屋里的所有陈设,就一览无余。靠窗的地方横放着一张床,有个黄色的床头柜。一个梳妆台,一张吃饭的小方桌子,一个带有穿衣镜的衣柜。厨房在外面走廊。 饭桌上,有个旧瓷瓶,瓷瓶里插着一束开败的栀子花。香气已经消散。 许振声在这间屋里,见到了周莺。 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周莺生病,休息在床。知道他来,这会已经靠着枕头坐起来了。她穿着睡衣,盖着被子,双手捧着一个陶瓷杯。 她冲他微笑:“你来做什么?” 许振声说:“我不能来吗?” 她摇摇头:“不是。你工作那么忙,怎么有空。” 许振声关切说:“我请了两天的假,特意来看你。” 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作为一个小天使的母亲,她有着非常动人的风韵。对许振声来说极具诱惑力。她这会病中,素脸朝天,鼻子上微微有几粒雀斑,但这并不能减损她的美。反而显得质朴真实,让人确信她的美丝毫不假。 许振声往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去医院了吗?” 周莺说:“去过了,开了几天的药。” 许振声拉着她的手:“生病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那小天使在一旁,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和这位友好的客人。 “凛凛。” 周莺使唤她:“你出去找你弟弟玩一会儿,好不好?” 许振声看向这小姑娘:“我给你拿十块钱好不好?叔叔没有给你带礼物,拿十块钱,你和弟弟买糖吃。” 许振声递出票子。 这叫凛凛的小姑娘,看向她母亲,见周莺点头:“叔叔给你的,拿着吧。”她这才伸手接过钱。 “谢谢叔叔。”小姑娘乖巧地说。 许振声摸摸她的头:“不用谢。” 许振声把小姑娘送走,锁上房门。 许振声想找把椅子坐,又觉坐的不自在。他看周莺躺着,便将自己的外套脱了,只穿件衬衫,去掀她被子:“我也没地方坐,我陪你躺吧。捂着热,帮你出出汗。” 周莺一边往床里挪,一边掀开薄被,让他进来。 “让你不来,你非要来。来了这屋里,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也没人给你弄饭吃,看你饿肚子去。” 许振声笑说:“怕什么。我就喜欢躺着,躺一天都行。” 他挨到她身边去。周莺给他把被子搭好。 她侧过身,将这个人搂在自己怀里,抚摸着他的脑袋。 “吃饭了吗?”她问。 许振声说:“吃了早饭。” “吃的什么?” “那还有什么?食堂吃的肉包子,还有豆浆,油条。还吃了两片西瓜,两片哈密瓜。我该带两个包子给你尝尝,那包子可真好吃。” 周莺笑:“谁要吃你的包子。” 许振声说:“那我要吃你的包子。” 周莺笑捏他的脸:“不许胡说八道的。不正经。” 她凑近闻了闻他的嘴:“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包子味。” 许振声说:“我可是漱了口的,还吃了两颗薄荷糖。” 她闻到薄荷糖的味道,笑了笑,轻轻吻了吻他的嘴,随即叹了口气。 许振声说:“你看我嘴巴是不是甜的?我是特意为你才吃的糖。我可不喜欢薄荷糖的味道。” 她紧紧搂着他,那力道,根本不像个病人。 “你可想死我了。”她低声地说,“我真怕你再不来找我。” 许振声说:“有这么想的吗?” 她说:“想。” 许振声灵魂颤抖了。他抱她的手,也紧紧地收拢。但还是克制着,脸贴上去,嘴唇只是轻轻地触碰她。他抬起她的手,使她胳膊圈着自己的脖颈。 周莺恳求道:“你可别离开我了,好不好。” 她流下眼泪来:“你让我怎么办。我为你,相好的亲事也吹了。我怕嫁了别人,便再不能见你。你可真是够害人的。” 许振声笑:“你先前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怎样想。” “我不说,你难道不会猜吗?” 许振声说:“我不猜。” 故人 许振声见到周莺,还是两个多月前,在一个饭局上。 在酒店里,当时周莺给他那桌上菜,端送酒水。许振声认出她是一个熟人的老婆。 那个熟人,许振声打过几次交道。一个桌子上吃过饭,算不上太熟,只是常听人说起他老婆长得很是漂亮。这话,许振声听不少人说过许多次,看来的确是漂亮的可以,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于是有次饭桌上,对方带了家属,许振声便见到了。当时周莺抱着个半岁的奶娃娃。 许振声对这个女人,有非常好的印象。 的确是个少有的大美人,明艳照人,而且很温柔,见了人便笑,落落大方。许振声很喜欢她的笑容,还有说话的声音。有种知书达理,温良贤淑的感觉。 是他理想中爱人的样子。 许振声其实知道她学历不高,没什么文化。 不过毕竟是别人老婆,许振声没有想太多。他跟周莺仅有的几句交谈,就是问她怀中的奶娃娃:“这男孩女孩,多大了?” 周莺笑着说:“是女孩,五个月了。” 许振声夸赞道:“长得真漂亮。” 他那位熟人,原本也算家境殷实,后来出了事情。许振声就没再见过了。他的妻儿,听说是离开了,许振声没有关心。直到过了几年,许振声偶然在饭局见到她,发现她过得很落魄,丈夫没了,一个人很辛苦地带着两个孩子,还在打工赚钱。 一些旧日曾有的好感被勾起来。 加上同情心,许振声觉得她有点可怜。许振声给她拿钱,她不肯收,许振声撒谎说这钱是自己当初向她丈夫借的,她才肯收下。 许振声隔三差五便去看看她。 他知道如何讨好一个有孩子的女人。每次给她拿钱,只说是给小孩子的,送礼物,也多是给孩子的玩具。他做这些事,是出于对这个女人的喜欢,绝非毫无目的。周莺也看得出来。都是成年男女,那点心思,没什么好遮掩的,两人自然而然发生了关系。第一次是周莺的生日,许振声请她吃饭。他挑选了一个很好的餐厅,周莺默契地化了妆,做了最精致的打扮。许振声送给她一条项链作为生日礼物。两人坐在餐桌前,许振声亲手帮她戴上项链的时候,双方都已心照不宣。 看起来,是许振声图谋不轨,但周莺好像更爱他。 或许作为一个单身母亲,寂寞的太久了,她几乎是难以克制地渴望着许振声。她非常想要他。这种强烈被需要的感觉,也感染了许振声。三十岁的他,简直要变成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 一次两次,他便彻底着迷了。 许振声认为这只是成年人的一种游戏。 周莺这时候,其实有一个男朋友。 是相亲认识的,在一起吃过几次饭,相处的还算不错,已经在考虑婚嫁。男方的条件也还过得去,是个小生意人,有钱。而且不介意周莺有过婚史,带两个孩子。就是人长得嫌富态了一点,矮墩墩的,像个纺锤,还有啤酒肚。 周莺询问许振声对这桩婚事的意见。许振声认为,只要她愿意,可以结婚。周莺没有说什么。 许振声认为,那是个分手的信号。他毕竟也觉得,周莺需要一个家庭,和一个丈夫。他很自觉的,接下来一个月,没有再和周莺联络,直到从别人口中得知,周莺和那人分手了。 许振声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她的身边。 他去饭店找她,经理说她不在,请假了。许振声按捺不住激动,索性直接找到她家里。 周莺摸着这张脸。许振声这个人,哪怕是一穷二白,光凭着这张脸,还有这副身材,也能让女人着迷。何况他性情温柔,善于体贴。 “要是我不跟他分手,就和他结婚了呢?你也就看着,不拦我?” 许振声笑而不答。 周莺下床,坐在桌子前去梳头。 许振声侧坐在她的梳妆台上。 他是个含蓄的人,不太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却有一双含情眼,以及撩人的目光。 “我自己也想通了。” 周莺说:“我跟他不合适。” “我的两个孩子都还小。他希望我们结婚后,我能给他生个孩子。真要是那样,我这两个孩子以后更没人疼。” 许振声道:“真要是这样,那还是算了的好。” “我可是看透了。” 周莺边照镜子边说:“嫁个有孩子的吧,去了得给人当后妈,看人家的脸色。嫁个没孩子的吧,完了还得给人生孩子,还得给人洗衣做饭。我图什么呀我?还不如我自己带着孩子过。” 许振声说:“只是这样,难免要多受些辛苦。” “我不怕。” 周莺说:“凛凛都六岁了,明年就上小学。小凯三岁,平常我不在家,就让邻居帮忙看着,他姐姐也能照顾他。再过两年都上了学,我就轻松了。你都不知道我前几年有多累,那会大的那个三岁,小的还没断奶。家里又没钱,我又得去挣钱,只能把两个孩子锁在家,一回家,那孩子屎尿弄的满床都是,不是这磕着了就是那碰着了。白天上班,半夜就收拾屋子,给孩子洗澡,洗尿片。有时候半夜十二点才吃上晚饭。那才叫过得煎熬。” 许振声说:“你可真是够遭罪的。她爸没了,她爷爷奶奶总还在吧?丢给她爷爷奶奶照顾去。” “谁也靠不住。” 周莺说:“人家就是不管,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丢大街上。再说,孩子要吃奶,我不带谁带。老人家也没奶喂他。” “你就是太老实了。” 许振声说:“你就直接丢他门口,随他怎么办。我就不信他能把自己孙子孙女扔垃圾堆去。” 周莺心有戚戚道:“我哪忍心。” 周莺忽转了话题,噗嗤一笑。 “都赖你。” 她看着镜子里的男人:“烦的很,我头还痛着呢。你要是不来,我就躺床上睡一天,打发孩子去邻居家吃饭。你来了,我还得起床伺候你,给你做饭。” 许振声歪头瞅着她:“你也可以不做,反正我又不是来吃饭的。” 周莺说:“那不行。总不能让你饿肚子。” 周莺拿了个抓夹,将头发挽起来,一夹,就是个随意的家庭妇女样子。她穿着一件白色宽松的罩衫,颜色发旧的拖鞋。 雪白的脚,脚指甲却染成红色。 许振声取笑她:“妆都不化了,还记着染脚指甲。” 周莺笑说:“你管我呢,我就喜欢。” 许振声评价说:“你这个脚像莲藕做的,看着让人想咬一口。” “色胚。” 周莺嗤之以鼻:“脑子里净想些歪门邪道的。” 许振声笑着,往她屁股上摸了一把。 “这儿才叫歪门邪道。” 他开玩笑,手指戳了戳她屁股洞。周莺回头蹬他一眼:“瞧你这德行,臭流氓似的。滚一边儿去。” “家里没菜了。”周莺往墙角堆放蔬菜的地方翻了翻,只有几个土豆,几头大蒜。 许振声弯着腰,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要不要我去菜市场帮你买点?” “算了。” 周莺说:“你又不知道菜市场在哪。我叫凛凛去。” 周莺出了门,趴在外面的阳台上。 这是普通的一天。 天气晴朗,艳阳高照,因为许振声的到来,一切变得不普通。 小姑娘正在楼下,跟几个小孩一起玩。 “凛凛。”周莺叫了一声。 “妈妈给你钱,你去菜市场帮妈妈去菜市场买条鱼,买两根葱。再买一斤莴笋。” “好。”这小姑娘乖巧地仰头回答妈妈。 周莺回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钱来。许振声看她,将那张纸币在手里折了两下,很快折成一张纸飞机,朝楼下飞去。 小姑娘快乐地跑去捡纸飞机。 许振声笑了。 “她会买吗?” “她会买。” 周莺骄傲地笑:“每样东西多少钱,花多少找多少,她都知道。” 周莺去厨房煮饭,许振声便在屋里,逗小姑娘玩。 许振声注视着这天使一样漂亮的面孔,真是爱不释手。她的眼睛就像幽深的银河。花瓣一样的面容,美丽之外,更带有一种令人寻味的姿态神情。 “你手里拿的这个是什么?” “这是吹泡泡的。” 凛凛将泡泡瓶扭开,拿出沾着泡泡水的小棍子,撅着嘴轻轻一吹,吹出来一串彩色的小泡泡。 许振声笑说:“能不能给叔叔玩一下?” 凛凛大方地将泡泡瓶递给他:“喏。” 许振声吹了个大泡泡,特别巨大,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 “哇!” 凛凛高兴地大叫:“叔叔你好棒!” 这小姑娘真黏人。 许振声只逗她玩了一会,她就像个小猴子,热情地跳上了他的膝盖。她很聪明,能识别出许振声是个非同一般的客人。 “叔叔。” 她坐在他膝盖上:“你是不是姓许?” 许振声笑伸出手指,刮她的鼻子:“真聪明,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姑娘咯咯地笑了。 许振声笑问:“谁告诉你的?你妈妈告诉你的?” 小姑娘得意地说:“我就是知道。” 许振声说:“嗯,瞧把你给机灵的。” 小姑娘飞快地跑开,从桌柜间翻出一本画册,是地球动物的图谱。她高兴地将画册放到许振声手上:“叔叔,这个是你给我买的。我妈妈说是你买的。” 许振声摸摸她的头:“喜欢吗?” “喜欢。” 小姑娘缠着许振声,给她讲书上的动物。 “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鲨鱼。鲨鱼生活在海里,是海洋的霸主。” “这个,这个呢?” “这个是鲸。” “叔叔,是鲨鱼厉害,还是鲸鱼厉害?鲸鱼会不会要吃鲨鱼?” 许振声极有耐心地给她讲着鲨鱼和鲸鱼的故事。这小姑娘听的全神贯注,舍不得离开。到了吃饭的时候,还不肯放许振声走。直到妈妈训斥她。 小姑娘恋恋不舍,拉着许振声的手:“叔叔,你下午要走吗?” 许振声笑说:“你要是乖乖听话,叔叔下午就陪你玩。” “好噢!” 童年 一点点不值钱的善意,会在一个孤单、家庭残缺的小姑娘心里,种下爱的种子。许振声大概从未料到。 周凛凛的生活,从这一天开始了。 从许振声出现这天开始,她的童年,被划开了一条截然不同的分界线。 五岁时候,她还能记得自己出生以来的所有事。仿佛星辰消失在银河一般,这些事,在成年以后,渐渐被抹去了,但曾深深存在于她童年的脑海。 她能想起自己在妈妈怀里吃奶的感觉。 第一次睁开眼,看到妈妈的脸。 屋里的天花板、日光灯,沙发还有电视机。 她每天都是在不停吃奶、睡觉、吃奶、睡觉。有一天,妈妈拿了个红色的小球,在她面前晃。那是一颗镂空的球,大球里头又套着小球,像铃铛一样,一摇,就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很喜欢。她第一次咧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完全记得那颗红色塑料球。 她每次都要玩塑料球。后来玩腻了,又是别的。皮球、布偶娃娃。第一次,妈妈抱她出门去玩,她看到了草和树,蓝天和白云。她对草树,天空,都没有什么兴趣。树是静止的,天空也是静止的,就像小学生课本上的彩色儿童画一样,像被人用彩笔涂好,用胶水贴上去的。她看到了一只黑猫,她“啊啊”地叫着,在妈妈怀里一个劲跳跃,想去抓那只猫。妈妈不让她去。然后她看到有儿童乘着摇摇车。她更兴奋了,从此爱上了摇摇车。 有个男人,早出晚归。每天出门前,要抱一抱她,回家的时候要亲一亲她的脸。有时候,那个男人又会整天都在家。间隔的时间叫做“星期”,男人叫做“爸爸。”妈妈是每天陪着她的人,爸爸是除了妈妈以外,经常出现在家里的人。她看的出来这个人地位重要,妈妈经常跟他说话。不过她觉得这个人可有可无,不喜欢被他抱。抱几分钟,她就先忍着,多抱一会,她就扭啊扭的预备哭。哭是她表达的方式。她饿了也哭,渴了也哭,不喜欢了也哭,一哭妈妈就会过来。 她开始长大,学会了吃米糊糊,吃鸡蛋,慢慢不吃奶了。妈妈教她说话,这是耳朵,这是鼻子,这是眼睛。妈妈说哪个,她就指着哪个。穿衣服的时候妈妈会告诉她,这个是衣服,这个是裤子,这个是鞋,这个是袜。她开始能听懂大人的语言。 弟弟出生后,妈妈开始整天抱着弟弟,哄弟弟吃奶睡觉。爸爸也非常喜欢弟弟,她感到很妒忌。三岁的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感情,还有喜怒哀乐。她每天夜里都要为了妈妈跟弟弟睡,而自己不得不一个人睡伤心。而爸爸为了哄她,会给她买漂亮的裙子。三岁的她非常臭美,喜欢穿妈妈的高跟鞋,涂妈妈的粉底和口红,把自己头发弄成卷的。这些欢喜和忧愁,像古罗马帝国的城墙一样,很快坍塌了。她失去了爸爸。她不知道爸爸是怎么失去的,只知道没有了。有一天这个人没有出现,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她记得漆黑的夜晚里,妈妈的啜泣声。她不懂妈妈为什么哭,但她能感觉到那种悲伤和孤独的气氛。 过了几天后,妈妈拉着她的手,说:“妈妈送你去外婆家住一阵吧。” “妈妈,为什么要去外婆家?” 妈妈说:“这里不能住了。” 她在外婆家遭到了拒绝。妈妈跟外公外婆,在饭桌子上发生不愉快。妈妈红着眼流泪,一言不发。外公指着鼻子骂她。外公说的是什么?她有些听不懂,隐约记得是一个“滚”字,还有“活该”、“娼妇”之类的。 凛凛疑惑:娼妇是什么意思? 总之,妈妈和外公外婆的关系不好。外公外婆很嫌弃她和妈妈,不肯接纳她们。妈妈无可奈何,还是带着她离开了。 凛凛问:“妈妈,什么叫娼妇?” 周莺气笑了,说:“别听他的。你外公老这么骂人,动不动就娼妇□□,一点自尊都不给人留。我读书的时候谈恋爱,他就爱这么骂我。现在还这么骂。他就是嫌我不听话,找的对象不称他的心。算了,我以后就算是讨饭,也再不到他门上去。” 凛凛说:“妈妈,我不想去外婆家。” 妈妈说:“咱不去。” 凛凛隐约感觉到了妈妈的难处。 那天晚上,她问妈妈:“妈妈,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妈妈抱着她,说:“妈妈不送你走。” 凛凛说:“妈妈,我真的可以不走了吗?” 妈妈说:“你不走。你是个女孩儿,留在妈妈身边最好。我把你弟弟送到他奶奶那去。” 凛凛那时候第一次知道,妈妈并不偏心弟弟,妈妈其实很爱她。 弟弟在襁褓中,还不会说话。 凛凛一直嫉妒弟弟,觉得弟弟分走了妈妈的爱。但那一刻她感觉很舍不得。她摸了摸弟弟的脸,对妈妈说:“妈妈,弟弟长大了,他还会回来的。” 弟弟果然回来了。被送去奶奶家两个月,就又被奶奶送了回来。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要靠另一边的儿女赡养,自己没有抚养能力。那边——应该是凛凛的叔叔婶婶,不同意老人养这个孩子。 妈妈只得抱回弟弟。 从那以后,妈妈便再没求过人。 凛凛其实感觉不出生活有什么变化。或许有吧,但对她来说,不重要。比如,父亲的消失这件事,她就完全没感觉。她从小就是妈妈在带,对爸爸依赖不深。但她知道,这件事,对妈妈的打击很大。她坐在床上,看妈妈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往屋里搬家具。她很累,满头大汗,没有人帮她。弟弟饿了,在一旁哇哇哭。 “妈妈,弟弟哭了。” 她体会不了搬这些家具的意义,只能体会弟弟的哭。 妈妈擦了擦额头的汗:“你饿不饿?” 凛凛说:“饿。” 妈妈温柔地说:“你等一会儿。等妈妈把东西搬上来,就给你煮饭。” 凛凛心想,她之所以没有体会到太大的悲伤,是因为妈妈总是很温柔,将她呵护的很好。不管妈妈看起来多么狼狈,多么辛苦,她对凛凛,总是笑着的,语气温和,从来不发脾气。 周莺找了个临时工的活,工资日结。 实在是没钱了,她不得不赶紧去挣钱,否则一家三口,就要挨饿。刚搬的家,周围邻居一个都不认识,也找不到人照看孩子。她只能将孩子关在家里,每隔两个小时,回去给小的喂一下奶。 为了防止两个孩子在家里出事,她不得不一出门,就关掉屋子里的电闸,确保没有漏电的危险。给小的那个,弄了个带围栏的小床。又在家里放好了牛奶和苹果,让凛凛饿了吃。 凛凛大了,听得懂话,周莺让她做什么,不做什么,她都晓得。 “苹果你自己吃,不要给弟弟喂,知不知道?弟弟吃不了苹果,会噎住的。” 凛凛点头:“妈妈,弟弟能喝牛奶吗?” 周莺说:“牛奶冷的,不给他喝。” 凛凛说:“妈妈,那他要是饿了怎么办?” 周莺说:“等我回来给他弄吃的。” 周莺把孩子喝的小奶瓶放在桌上,那里头是温水。 周莺说:“弟弟要是哭,你可以把奶瓶给他,让他喝一点温水。” 周莺离开家,把房门从外面锁上。 凛凛开始独自活动。 她先是吃自己碗里的饭。吃了几口,她想看电视。 她去打开电视,但是开关怎么按,都不亮。聪明的她,钻到桌子底下去,检查插座。 插头插在插座上,她使了使劲,将插头□□,又重新给插上。爬出来再看电视机,还是不亮。 反复试了好几次后,她失望了。 她翻出来一本小书看,玩自己的玩具,一直□□熊。她跟这个熊说话,自言自语,说了好半天。 她拿了一瓶牛奶,开始喝牛奶。 她很能吃,喝完一罐牛奶又去拿苹果。苹果是洗过的,直接就着皮啃。吃了一半,她感觉饱了,又开始去折腾电视。电视依然没电,她万分沮丧。 弟弟醒来,开始哭了。 凛凛先是照妈妈说的,给他喝奶瓶里的温水,但他不喝。凛凛心想,他肯定是饿了。她试着把自己手指伸到弟弟嘴里。 弟弟如饥似渴地含着她手指,开始鸣咂起来。 弟弟咂了一会她的手指,意识到不对,又开始哭。 凛凛想了想,跑到桌子前拿起吃了一半的苹果。妈妈说不能给弟弟吃苹果,会噎着。她便想了个主意,咬了一块苹果,在嘴里嚼烂了,然后又掏出来,塞到弟弟嘴里去。弟弟还是哭,不肯吃。 她吃饱了,玩玩具也玩腻了,电视看不了,弟弟又哭。她开始愁闷地在床上坐着,等妈妈回来。 妈妈回来家后,先是从弟弟嘴里,掏出一坨烂乎乎的苹果酱,问凛凛:“你给他吃的是什么?”凛凛心虚,不敢回答,撒谎说:“肯定是他拉了屎,被他吃了。”周莺哭笑不得,闻了闻那坨东西,猜出是嚼碎的苹果。 周莺说:“他咽不下这个,你乖,以后别给他吃。” 凛凛说:“哦。” 她自知犯了错,便不敢再声张。 周莺一边抱着小婴儿给喂奶,一只手则收拾桌子上乱糟糟的碗筷,牛奶瓶,吃了一半的苹果。拿抹布擦桌子,扫地。 凛凛则在一旁,假装玩玩具。 她是个聪明,自尊心很强的小姑娘。 “妈妈,我想看电视。”她恳求妈妈。 周莺不敢让她看电视。主要是家里电器太多了,怕要是不断了闸,万一出什么意外。 周莺哄她说:“妈妈给你买个玩具,你在家玩好不好?电视等妈妈在家的时候你再看。” 凛凛答应了:“好。” 有一年多的时间里,都是这样的。她每天关在房间里,玩着自己的玩具,她感觉无聊、很孤单。她经常能听到窗外有小孩的嬉戏声,她很想出去玩。 妈妈知道她孤单,给她买了个小兔子,让她养。小兔子在屋里跳来跳去,拉的到处是屎。而且没过多久,小兔子就死了。她又养了一只小乌龟。 妈妈疼爱她,即便没钱,省吃俭用,自己不买衣服,也会经常买她喜欢吃的水果,带她去公园,游乐园。她看得出来妈妈很辛苦。她每天干活,回来的时候经常满头汗,因为走路走得急所以出汗。她要给弟弟擦屎、换尿布,给弟弟喂奶、洗澡。凛凛一犯了错,就会心虚。周莺是世上最温柔的妈妈,她从来不会因为地上的兔子屎,还有凛凛打破的杯子和饭碗而生气。每次看到屋里乱糟糟的情景,她身为母亲的心,只会越发的愧疚,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女儿。她会一边收拾屋里的垃圾,一边笑盈盈地哄她:“凛凛饿不饿?” 凛凛见她不生气,便跟在她背后。 “妈妈,我想吃排骨。” 周莺说:“你等会啊。等妈妈把屋里收拾了,就给你做饭。今天没有排骨,等过几天妈妈给你买好不好?” 凛凛乖巧说:“好。” 妈妈给了凛凛安全感,但凛凛常常感觉很孤独。 许振声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凛凛其实从小就把许振声当成爸爸看待的啦。 臭名昭著 周莺下厨做了一个豆瓣红烧鱼,一个炒莴笋,还有一个豆苗汤。都是家常菜,但味道是绝美。尤其那个汤,十分鲜美。是将皮蛋、咸鸭蛋切碎微炒,煮开之后下的豆苗,鲜掉眉毛。许振声头一次见这种做法。 周莺饭前先给他盛汤:“这个要热热的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鱼也烧的入味。就普通市集上的鲤鱼,烧出来的没有一点腥味,只吃出来肉的香。许振声纳闷,她怎么把红烧鱼做的这么好吃的,周莺笑说:“用五花肉煎油呀,和这个红烧鱼最配。菜籽油烧不出这个香味儿。” 许振声属于经常下馆子的人。好厨子做的菜,他吃过的不少,没想到还能被几样家常小菜征服。 许振声说:“你应该去开饭店。” 周莺笑说:“你当我没有开过呢。以前开过,开垮了。现在不打那主意了。开饭店,可费神呢。也不光会做菜就行,还得会经营,弄的不好入不敷出。” 许振声笑:“生意是没那么好做的。” 凛凛拿勺子舀了一勺焖鱼的汤汁,倒在米饭里。她最喜欢这么吃饭,一边吃,还一边教许振声:“叔叔,你像我这样,可好吃了。” 她长的美丽迷人,但偶尔会流露出一点孩子气来。比如吃饭时,弄的嘴巴上都是汤汁。 许振声笑眯眯地接受她的建议。 他假装不懂,任由这小女孩跳到他身边来,将鱼的汤汁舀到他饭碗里,用勺子搅和搅和。然后和他对坐着,吃这碗香喷喷的鱼汤拌饭。 “叔叔,好不好吃?” 许振声捧着碗,陶醉的闻了闻,吃上一口,像表演舞台剧似的配合着她:“嗯,好吃。” 他这幅动作,把小姑娘逗的咯咯直笑。 周莺也笑。 周莺吃完饭,去邻居家,将小儿子抱了回来。 她平常比较忙,邻居有个婶子,为人热情,熟络之后,经常帮她带孩子。这会午饭时间,周莺把小儿子抱回来喂饭。着孩子更小一些,才三岁大,还不甚懂事。许振声依样逗了一会,便被凛凛拉着,继续讲故事。 她光了脚,跳上床,拉着许振声也上床,撅屁股趴着。 “叔叔,讲大象。是大象厉害,还是狮子老虎厉害。” 许振声有着足够的耐心,给这小姑娘读书。 周莺在旁边看到了,笑他说:“我看你不像别的,倒像个幼儿园教师。” 许振声笑说:“这有什么办法,谁让我讨人喜欢。” 许振声讲了一会,感到有些困了。这小姑娘也到了午休的时间,许振声听她半天没声,低头一看,才发现她靠在自己身旁已经睡着了。 许振声拿起书,往脸上一盖,也睡了。 周莺慢慢地喂小儿子吃完了饭,又哄他睡觉。睡着了,将他放到床上去。这床上三人睡的横七竖八的,周莺摇摇头,拿被子给搭了搭,脚步悄悄,去厨房洗碗。 刚拧开水龙头,许振声就跟过来了,睡眼惺忪,从背后搂着她。 他弯着腰,弓起背,高大的身体蜷着,下巴搁在她肩上。短头发在她后脑勺蹭着。 周莺笑说:“你不是困了吗?睡呗。” 许振声:“你不在,我睡不自在。那小孩蹬来蹬去,一脚给我蹬醒了。还打小呼噜呢。” 周莺笑说:“那怎么办?你嫌吵,我这就这条件。” 周莺慢慢洗了碗,许振声跟长在她背上了似的,一路压着她回了屋,坐在椅子上。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床上传来孩子熟睡的呼吸声。两人抱在一块,挤着一张椅子,许振声搂着周莺的腰,睡意朦胧地亲吻她。 结果越吻越清醒。 他捏着她手,往自己腰腹下按去。 许振声不抽烟,不喝酒,身上的味道极清爽。她已经很熟悉他的身体了,包括他的大小和尺寸。 周莺害怕把孩子吵醒了,偏偏许振声念头上来了,就下不去。两人相约下楼,到附近男女混用的公共厕所里,锁上门,偷偷放纵了一番。舒服倒是舒服了,就是那厕所臭的要死,几乎没把人熏的栽跟头。 完事赶紧提了裤子,逃回家中。 许振声上楼的脚步飞快,周莺在后头追不上:“你可真是够不要脸的,提上裤子就跑。” 许振声笑:“你这么大,还要我帮你穿裤子不成?” 周莺在他屁股上狠狠揪了一下。 许振声叫:“痛、痛!” 回到厨房里,周莺拿了盆接水,两人清洗身上。 许振声说:“这可真是够味儿了。这辈子没干过这么带劲的。” 周莺说:“你快别说了!还不是你非要要,赖你!” 下午,孩子睡觉。周莺拿出一件旧毛衣来拆,让许振声帮她团毛线。 周莺聊起家事。 周莺的那点事,许振声清楚得很。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许振声就恍惚想起,初中时,他们曾经是一个学校的同学。 是一个学校的,不过是不同年级。不认识,只知道名字。许振声打小就成绩好,出身不一般,家庭条件优渥。周莺呢,总结概括,一句话,就是——没出息。成绩差的要死,而且臭名昭著。 几乎全校女生都讨厌她,喜欢在背地里说她闲话。 男生们则喜欢拿她讲一些黄色的笑话,开下流的玩笑。许振声那会刚进入青春期,头一次听说那些跟女性有关的负面词汇,就是有关周莺的。男生说她胸多么大,是个骚货,肯定很好上。她说话声音甜腻腻,床上叫起来肯定很浪。她见人就笑,一看就是在故意勾引人。 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她不正经、不自重、和学校里的一个男生谈恋爱。男生把他们约会的细节在宿舍里大讲特讲,怎么拉手,怎么亲嘴,怎么摸的,讲的绘声绘色。大家都羡慕这个男生,说他“很厉害”,而周莺则成了所有同学眼中的贱货。 许振声见过周莺。有一次在操场,看到女生打篮球。周莺个子高,她会打篮球。她长得非常漂亮。是很成熟,发育非常好的那种健美。胸脯饱满,屁股圆圆的,双腿修长,带有强烈的性的特征。 他有点不敢直视了。 她脸蛋也非常美,乌黑的大眼睛,唇红齿白,笑起来非常动人。 更让人羞愧的是,她身高比许振声还要高半个头。 初中的男生,发育是比女生要晚一些的。周莺岁数,好像还比他大两岁,所以高半个头,也正常。但许振声觉得很丢人,他不敢跟这个女孩说话。 许振声一直记得,那天是女生打篮球比赛。篮球滚出了球场,被许振声捡到了,周莺招着手冲他笑,大叫道:“你丢给我呀!” 他感觉心里有什么力量在涌动,他有点喘不过气。 他不敢看周莺。 他选择将篮球传给了另一队的女生。 周莺有些愕然,随即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周围的同学都在看她,窃窃议论。 “看吧,人家都嫌她脏,篮球都不传给她。” “没人喜欢她的。” 连许振声都隐约听到这样的声音了。但这并不是许振声的本意,他只是感觉恐惧。 他于是赶紧转身就逃走了。 他每次听到别人讲周莺,都要面红耳赤。男生们私底下,无时无刻,不在讨论她的身材,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要议论个遍。许振声听的简直羞臊不安,无地自容。 有一段时间,他天天做春.梦,梦里全跟周莺有关。 他不懂为什么,只觉得害怕。简直要心理阴影。 自知之明 听说热带雨林里面有一种植物,叫大王花。美丽鲜艳,并散发着浓重的恶臭。它以腐肉为生,会吃动物的尸体,又叫做食人花。 在许振声心里,周莺便是这么个形象。 后来周莺就辍学了。 许振声听说一些流言,有说她家境不好,家里穷。她爸爸是个酒鬼,经常打她。还有说她堕过胎,被人甩了。又说她新交了一个有钱的男朋友,跟着人跑了。 反正,许振声再也没有见到周莺。直到过了很多年,在一个熟人的饭桌上重逢,许振声发现,她已经嫁为人妇。她看起来比当年,更美丽了。少女的青涩褪去,更添了成熟的风韵。而且温柔端庄,任谁也看不出来她的名声曾经多么臭不可闻。她做了妈妈了,抱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儿,看起来非常的幸福。她嫁的很好,丈夫是个有钱人。 许振声可以想象。 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即便是名声再污浊再不堪,也不缺男人想要她。 许振声这时候,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 他理解了自己中学时期,对周莺恐惧的原因,其实是男孩青春发育期,再自然不过的生理现象。他其实自始至终都不讨厌周莺。 甚至喜欢她。 尽管很多人讨厌她,讲她坏话。 是因为她美吗?好像也不尽然。 许振声见过的漂亮女人也不少,但没人让他有这样的感觉。 许振声知道,她这些年的感情经历,简直是一泡污。 她是个恋爱上头的女人。读书时,学习成绩就不好,自然脑子也不太好使,分不清男人的好坏。偏偏她长得太漂亮,又有无数的男人前赴后继,想要花言巧语哄骗她。她似乎确实是为了某个男人堕过胎,最后还被人抛弃。所以她那爹妈,也很看不起她,长久以来和她断绝关系。周莺要是回娘家,必定会遭到她爹妈□□娼妇一般的唾骂。不过在许振声看来,她那爹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极其自私冷漠,对女儿完全不负责任,才会导致这么一个姑娘年少误入歧途。 真是奇了怪了。 许振声不知道为什么,兜兜转转,总是要碰到她。 他一直都避着她在走。初中的时候,许振声见了她就躲,一句话都没跟她讲过。前几年,认识她丈夫,许振声认出她,还是装看不见。后来她丈夫没了,许振声知道她是一个人,但也绝不试图联系。就是这样躲,偏偏还躲不开。这可能就是缘分。 许振声心想:管她是香的还是臭的,我就要尝一尝。 他发现,他心里,其实是有恶念的。 这个恶念就是周莺。 他想睡她。 他就想知道这个女人上起来是什么感觉。 她看起来很清纯,但别人都说她不是良家。她没文化,愚蠢至极,脑袋空空,但模样又特别的温婉贤惠,言行举止简直透着优雅。真是怪死了。 他就想睡一下她,看看究竟是什么味道。到底是骚,还是不骚。 他可太好奇了。 从青春期那会,就开始好奇。 好奇了这么多年,他实在按不住。 他知道这个心思挺龌龊下流。 不过在周莺面前,他的道德感、羞耻心好像会自动下降。总觉得,她已经那么臭了,自己再臭一点,也不算什么。 “你记得不?我们以前是一个学校的。” 他们再见面,有一次吃饭周莺突然说。 她有些脸红,大概是觉得读书那段经历,有点羞耻,不堪回首。 不过她还是提起了,目光亮晶晶的:“我比你大一级。你那会,还没有我高呢。” “你这么高。” 她伸手,在自己鼻子中央的地方比了比:“到这。你就这么高。” 许振声觉得周莺是个很神奇的人。换了他,如果读书时那样,肯定这辈子都不愿提起。见了中学的熟人,八成会羞的恨不得跳河。但周莺好像完全没那感觉。 她好像不知道自己有多丢脸,多被人厌恶似的。 “我以前是篮球队的,打篮球呢,你记得不?” 对周莺的过往,许振声莫名的,比周莺本人还感觉羞愧,难以启齿。不过她主动提起,他还是笑了。 他点了点头。 “记得的。” “你成绩一直都好。” 她羞笑说:“我不敢问,还以为你不认识我呢。你还记不记得,有次打篮球,你捡到球。我让你传给我,你干嘛不传给我?” 许振声说:“我没看到你叫我。” 周莺说:“你撒谎。你明明就是故意不传给我的。我知道,你怕别人说闲话,对不对?” 许振声笑了出来。 周莺知道,许振声是少数没有说过她坏话,没在背地里骂过她的人。 她为什么知道呢?因为有一次她在学校附近,被几个男生给堵了,动手动脚。是许振声看见,给她解的围。她那时候倒霉的很,整天被男生骚扰。别的同学看见了,不但不帮她,还要发笑,到处跟人讲,说:“她又跟男的勾搭。”唯一有一次,就是许振声。他撞见了,大叫道:“你们干嘛呢!别欺负人了!” 周莺看他文文弱弱的,完全不觉得他能帮自己。不过许振声跑去叫来了老师。她头一次被老师维护了一下。因为许振声信誓旦旦,一直跟老师说,有人欺负她。 许振声是好学生,老师信他的话。 时光使人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周莺发现,当初那个比她还矮一头的小男孩,现在已经是个大男人了。他现在,比她高得多,壮得多。他相貌英俊,风度潇洒,斯文儒雅,学识不凡。他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名牌大学毕业。本科、研究生,都是那个学校,毕业就分配了工作,去的是最好的机关。而今前途大好,事业一帆风顺,未来不可限量。而周莺初中学历,已婚,丧偶,带着两个孩子,生活一团糟糕。 周莺很难理解许振声会看上她。 不过,他是个男人。 或许男人都是这样的吧,想要一个女人,跟她上床,但不一定要爱她。她知道自己有点姿色,或许对许振声来说,有一些魅力。周莺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则,她对许振声,很有好感,觉得他人不坏;二则,她眼下,确实需要个靠山。什么爱不爱,结不结婚的都无所谓。她带两个孩子,也不想再和任何人结婚。只要能有钱就好。许振声给她拿钱,他出手很大方。 她配不上自己。 许振声非常明白这一点。他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若是娶了周莺这样的女人,简直会降低他的格调,令他脸上蒙羞。 但这并不妨碍许振声对她有种类似爱情的感觉。 好像一跟她在一块,他就忍不住想“骚一骚”。 渴望 “你拆这衣服,是要做什么?” 许振声裹着毛线。 “这还是她爸爸以前的毛衣呢。” 周莺说:“现在也不穿了。我拆下来,给孩子打个背心。” 许振声说:“这颜色不合适吧?小孩子,应该穿点粉嫩的色。这颜色是棕的。” “没事儿。” 周莺说:“我款式给它弄简单点,看着素雅。就是这旧衣服毛线,硬了。好在它不起球。” 两个孩子睡醒了,凛凛又缠着许振声陪她玩。周莺怕这孩子太闹,打发她带着弟弟,到院子里去玩了。这姑娘倒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极省心。 许振声在这里消磨一日,陪着周莺说话,看她打毛线。 她一边绕着笑,一边轻轻哼起了歌。 许振声笑了。 “你唱什么呢?” 周莺说:“你没听过?夜来香啊。李香兰原唱,邓丽君翻唱的。” 她停下针线,抬起右手,哼唱起来。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细唱~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只有那夜来香~ 吐露著芬芳~ 许振声说:“你比她俩唱的都好听。” 周莺咯咯笑了起来:“你就胡说吧。” “绝对没有。” 许振声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去当个歌星,这样貌,这嗓子,早没邓丽君什么事了。” 周莺笑说:“邓丽君可是我偶像。你个土包子,你懂什么唱歌。” 许振声说:“那我还是懂一些的。” 周莺说:“这你就别在我面前夸口了。全世界的歌,没有我不知道,没有我不会唱的。尤其日本,还有现在流行的香港、台湾的。我还会唱英文的、法语的。” 许振声说:“你又不会讲英文。” “可我会唱呀。” 她讲起各国的知名歌手,还有经典歌曲,如数家珍。说到高兴,每样都能唱几句。 周莺又唱了一首英文歌。 yesterday once more。 唱的还真好。 她的声音有种令人沉醉的味道。 “这个中文翻译过来,叫昨日重现。” 许振声说:“这个我可听过的。” 她讲起别的歌手和曲子,许振声果然,不少都没听过。 “我早说了你是外行吧?你也有不知道的。”她得意的取笑他。 “你烧退了?” 许振声看她满面春风,容光焕发,坏笑着,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戏谑道:“亏我来的及时,给你打了一针。我说怎么这么有精神。” 周莺踢他一脚,笑:“去你的。” “你的玩意儿就跟针尖那么细,还扎人呢,留着当绣花针扎鞋底子吧。” “说谁绣花针呢?” 许振声问:“你知道是棒槌还是绣花针,要我拿出来给你看看?” 周莺说:“德性!” 许振声呆到夜里,吃了晚饭,便开始犹豫要不要回家。 凛凛拿着玩具,一只毛绒小海豚玩偶,走到他面前,主动地提出:“叔叔,你晚上陪我们一起住好不好?” 周莺怕许振声为难,擦着桌子,笑对凛凛说:“这屋里住不下呢,叔叔没地方睡。” 凛凛说:“叔叔可以打地铺。” “打什么地铺。” 周莺笑说:“别烦人啊。” 许振声却说:“打地铺也不错。” 周莺说:“真不行。那地上那么硬,晚上睡着凉。” 许振声说:“拿床被子不就行了?” 周莺悄悄将许振声叫到厨房说:“你真要在这儿打地铺啊?” 许振声反问说:“你想让我走吗?” “我是没什么。” 周莺说:“我是怕你住不惯。” 许振声说:“住的惯。” 周莺说:“你自己要留的,回头可别跟我抱怨啊。” 周莺嘴上这么说,听许振声要留,赶紧将屋子的地,拖了一遍,点燃蚊香。天气热,地上的水印一会就干掉了。周莺从衣柜上方,找了一张凉席出来,在地上铺开,又拿了一副枕头和被褥。 许振声什么都没带。 周莺说:“我去给你买个牙刷,还有毛巾吧。” 周莺怕他讲究。 许振声说:“别麻烦了,我用你的就是了。” 周莺笑了笑。 周莺将洗脸的水,端到屋里,拿自己的毛巾给他洗脸。完了,又拿自己擦脚的毛巾来给他擦脚。 凛凛这姑娘,简直是冰雪聪明。 见到这一幕,她就像个兴奋的小兔子一样,上窜下跳。许振声洗脸,她就跑过来,仰头盯着他看。 “那是我妈妈的毛巾。” 她指着毛巾说。 许振声笑说:“我知道啊。” 他看这姑娘像个认真的监工似的,笑问道:“我可以用吗?” 凛凛说:“我妈妈同意就可以用。” 许振声说:“你妈妈同意了。” 这小姑娘就直好奇地看着他。 许振声刷牙,她也跟着他屁股后头去。 “这是我妈妈的杯子和牙刷。” 许振声已经用上了,还一边刷一边问她:“我可以用吗?” 这小姑娘大概是觉得迷惑了。 她想了想,还是很善良地给他追加了一个允许。 “你可以用我妈妈的杯子刷牙。” 许振声都刷完了。 许振声洗漱完,便往已经铺好的地铺上去躺下。 凛凛随即跟着过来。 许振声知道这小姑娘又要缠他,于是坐起来,顺手将她搂到臂弯里。 “我想跟你说句话。”小姑娘神神秘秘的。 许振声笑问:“你要说什么话?” 凛凛瞅了瞅她妈妈,离得很远,便悄悄将脸,贴到许振声耳朵边。 许振声抱着这个漂亮,迷人的小天使。感觉她柔嫩的脸蛋摩擦着耳朵,真是让人心都要软化了。 “什么?” 他有点没听清。 小姑娘再次凑上来,又说了一遍。 还是没听清。 她说了两遍,看他都没有听清,便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她有些害羞地说:“我可不可以叫你爸爸。” 许振声听到这句,当真有些愣住了。 他活了三十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心动过。小姑娘脸红扑扑的,羞涩又热情地看着他。 许振声笑了笑。 心动是一瞬的,他还是回到了现实。 “你还是叫叔叔吧。” 他抱着这小天使,摸着她的头笑道:“叔叔回头给你买巧克力,还有蛋糕,好不好?” 这小姑娘有些失落,但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叔叔,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叫你爸爸。” 许振声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 “这样吧。” 许振声说:“等你什么时候读书,考个第一名。” 这小姑娘顿时高兴起来。 “叔叔,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许振声侧过脸去,凛凛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许振声感觉轻松愉悦,心旷神怡。 许振声在此地有住宅,一个人住着挺大一个房子,还有人给他打扫,洗衣煮饭。放着宽敞整洁的家不睡,跑来周莺这小屋里打地铺,多少有点搞笑。不过他对周莺有种离奇的眷念,以至于无论如何,也要赖着不走。 凛凛拿了一个魔方,让许振声陪她玩。 一大一小两人,嘀嘀咕咕玩了一晚上,凛凛抱着许振声,靠在他怀里睡着了。许振声唤周莺,说:“她睡了。”周莺那边正在哄小儿子,柔声说:“你先抱着她。” 许振声暂且拍着这孩子,等周莺把小儿子哄睡着,小心翼翼放到床上,这才过来抱这个大的上床。孩子嘤嘤呜呜,伸胳膊蹬腿,仿佛要醒,周莺赶紧轻拍着哄弄:“好了好了,妈妈在呢。妈妈抱你,咱们睡觉了啊。” 她睁眼看是妈妈,这才困倦地咂了咂嘴,继续闭上眼。 许振声感叹说:“你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啊?” 周莺小声说:“不然呢?一天能睡五六个小时,就算不错了。” 许振声说:“你可真够遭罪的。” 周莺到门口,熄了灯。 她摸黑回床上去,经过地铺,许振声在黑暗中坏笑着,半坐起身来,用脚勾了勾她。周莺险些被他绊倒,笑说:“你干什么呢。”许振声说:“逗逗你。” 他一个跃起,像野兽捕食一样抱住她,将她拉到自己的被窝里。 周莺挣扎了两下,挣脱不开,只得笑了。 “你可真是……” 她无奈又欢悦地低笑:“老不消停。” 许振声抱着她,说:“想跟你睡。” 周莺为难说:“孩子在呢。” “我又不做什么。” 许振声吻着她脸说:“我就想抱着你。抱着舒服,软玉温香。” 周莺轻轻叹了口气,双手搂紧他的脖子。 许振声一翻身,很快,被子里传出男人低低的笑声。 保护 许振声托人,帮他找了一处房子。 三室两厅,装修很别致。房子是一位朋友找来的,许振声没花一分钱。因为他帮了对方一个大忙,对方直接送了他几套房子。许振声之前嫌麻烦没要。这会想起来,便打电话去问。可惜房子已经处理掉了。对方听他说有个朋友很困难,想住一阵,便立刻另给他找了个好的,直接把钥匙送过来,让他想住多久住多久。 许振声谢绝了对方陪同看房的请求,趁着下班,让司机朋友,将他拐到周莺家附近。 他下了车,步履轻捷往那院里走去。 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一群孩子在玩。凛凛被几个小男孩围着,指指点点。 “你爸爸就是劳改犯。” 凛凛急的大声说:“我爸爸不是!” “就是!” 几个小男孩不依不饶:“你爸爸不是劳改犯,那你爸爸是谁?” “她爸爸是开工厂的。她爸爸杀了人,所以被警察抓去坐牢了。” 有个男生还上前,扯了下她的头发。 “骗子。” 这小姑娘急的面红耳赤,大喊大叫。 “我不是骗子!” 许振声见状,笑模笑样走上去。 凛凛大叫一声。 “叔叔!” 她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张开双手朝许振声奔来,一把抱住他的腿。仿佛一只通人性的小蝴蝶。许振声弯腰将她抱起,在她嫩嫩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小姑娘紧紧搂着他脖子,抱着自己的靠山。她眉头紧蹙,愤怒的激情将整个小脸染上一层红热。许振声感觉她浑身都绷紧了,仿佛在努力克制着感情。这真是奇怪,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居然懂得控制感情。 许振声抱着她,使她趴在自己的肩头,一副疼爱呵护的姿势。 “刚才是谁在欺负我家小姑娘,还扯她头发来着?” 那几个小男孩,望着许振声这个男人,顿时心虚了,你推我我推你。 “是他。” “不是,是他起的头。” “是他告诉我们,她爸爸是杀人犯的。” 几人指着一个尖嘴猴腮、鬼鬼祟祟的小男孩。 “是你说的?”许振声严肃问道。 这男孩支支吾吾:“我、我是听别人说的。” “谁说的?” “我舅舅。” 许振声示意他过来。 这孩子以为要挨打,吓的脸都红了。 许振声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脸,露出一脸坏叔叔的表情:“下次再造谣,我就报警,让警察叔叔去你家里找你,知不知道?” 小男孩顿时吓的跟个瘟鸡一样。 许振声也是坏的很,睚眦必报,接着瞅向刚才扯凛凛头发的那个男生,揪住他的耳朵,狠狠地拧了一下:“长得肥头大耳,猪八戒似的,以后连媳妇都找不着。不学着怎么讨好女孩子,还敢欺负。你还挺行?以后打光棍去吧。” 这小男孩被拧疼了,哇哇哭起来。 其他小孩站成一排,瑟瑟发抖。 许振声依次问了他们考试成绩,一个个老实交代。有考五十分的,有考七十分的,还有考零分的。 “一个个贼眉鼠眼,没出息的样!” 许振声笑骂:“考这么一点分,不嫌丢人。要是我儿子,不给你两个大嘴巴子,一脚踹出门去。将来挣不挣得到钱吃饭都不一定,还刁呢。到时就知道缩起卵子做人了。赶紧滚蛋。” 一窝蜂地散了。 凛凛咯咯笑了,抱着许振声的肩膀,感到了一种特别的安全感。 “叔叔。” 她嗲嗲地说:“你怎么来啦?” 许振声摸着她柔滑的长头发:“你妈妈呢?” 这个迷人的小姑娘,睁着一双睫毛扑簌的大眼。许振声爱屋及乌,越看越觉得跟亲生的似的。 “我妈妈在上班,还没回家呢。” 许振声说:“没事,咱们回去等她。” 许振声轻车熟路地抱着她上楼。 “钥匙呢?” “在我脖子上呢!” 许振声拿了小姑娘脖子上的钥匙,打开房门。 周莺回家的时候,许振声已经把两个孩子都弄在屋里,玩了有一个多小时。小的那个坐在床上玩积木,许振声在地上铺起凉席,脱了鞋子。他盘腿坐着,手里拿着绘画书。凛凛趴在许振声膝盖上,听他讲故事。 她手里拿着一只水彩笔。许振声一抬头,周莺只见他英俊的额头上被画了一个“王”字,两边脸颊,各被画上三道长长的猫胡须。 周莺噗嗤一笑:“你俩在干什么呀?” 凛凛兴高采烈,仰头欢快地笑说:“妈妈,我给叔叔画的大老虎,你看像不像?” “大老虎?” 周莺说:“画什么大老虎呀?” “我是小老虎。” 凛凛得意地指着自己。 她额头中间,也写了个小“王”字,脸上也画了几撇猫胡须,鼻头还涂了个黑点。 周莺心情很好,笑盈盈去洗手做饭。 “你想吃什么?”她问许振声。 许振声抱着凛凛,说:“你想吃什么呀?” 凛凛说:“我想吃虾。” 周莺笑说:“我刚好回家的路上买了一斤虾。” 周莺洗菜。 电饭锅搭上米饭。买来的虾清洗干净,直接放铁锅里,盖上盖子干焖。三分钟出锅。 芹菜切成段,加上泡软的腐竹,起锅热油,加花椒和干辣椒爆香,大火快炒。放一点点盐和味精,出锅淋点芝麻香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儿童节快乐呀。 顺便回答几个评论里关心的问题。 1.男主什么时候出场。应该在第十章左右哈。 2.为啥不直接写男女主,要写许振声和周莺。因为,这两人挺重要的啦,对男女主的感情有重要的影响。 新生活 煮饭间,楼下邻居大妈,拉着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找来。正是下午间,揪凛凛头发那个。小孩哭,大人闹,一声声的,叫嚷的不行。大妈一个劲说:“你家亲戚打了我孩子。”周莺一边炒菜一边回怼:“谁打你孩子了啊,我家没亲戚来。”锅碗瓢盆,你一言我一语,闹得不可开交。 许振声正在洗脸,拿着块毛巾,一边擦手一边出来,倚在门口。 他瘦高高的个子,一派优雅迷人的风度,刚洗了脸,皮肤洁净透红,额前头发微微湿润。看人的目光,微微带点蔑视。 许振声的英俊,不是那种奶油后生,油头粉面,而是浑身的儒雅沉稳,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他长得就很有文化,那气质是低调而不失霸道,高贵又充满内涵。就一句话,长得很气派! 这阿姨四十来岁,不知怎么,大概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英俊的男人,突然老脸通红,大叫一声:“啊呀!你屋里怎么藏着男人!”双手捂脸就跑了。 那胖墩愣了一眼,赶紧跑上去追。 许振声看乐了。 周莺感觉太好笑了,笑的合不拢嘴。 晚饭的时候,许振声说起搬家的事。 周莺听说有住的地方,倒是挺高兴的。 “可是小孩怎么办?现在好不容易有个邻居,平日空闲,愿意帮我看看孩子。这搬了家,以后孩子又不好带了。” 许振声说:“凛凛也该读小学了。小的这个,暂时送托儿所吧。” 也只有这样了。 晚上,把两个孩子都哄睡着了,许振声才带着周莺出门,去看房子。 房子在一个半新的小区,虽然是矮层,没有电梯,但是环境绿化很不错。一共六层楼,在三楼,也不算太高,正合适。开门查看了一下,里头的东西都是全的,连热水器洗衣机都有,可以直接搬进来住。 “先住着吧。” 许振声说:“回头有好的再换。” 许振声把钥匙给她,并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去购置一些家用。 挑了个周末,周莺找了个同事帮忙,就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搬了过去。 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不过几件衣服,还有些简单的生活用品,随便找个车就拉下了。她去家纺店,买了新的床单被褥。给自己和小孩,各布置了一个房间,又给厨房里添了一些新的碗筷和炊具。接连好几日,忙的十分快活。 许振声那几天工作也多,所以没来。周莺把卧室客厅卫生间,全都添置妥当,然后给许振声打了个电话。 她打的是许振声办公室的座机,许振声接起来,听到是她的声音,便笑。他压低了声,有些高兴地问说:“怎么打这来了?” “我就只知道这个电话呀。” 周莺笑说:“我把家搬好了。” 许振声说:“这么能干?我还说给你帮忙呢。” “得了吧。” 周莺说:“你这么精贵,我可不敢劳驾你干这些。我自己干就是了。” 许振声笑:“行吧。” “哎。” 周莺高兴地说:“你有空吗?我想晚上弄点好菜,你过来一起吃饭。” 许振声正为最近繁杂不堪的工作头痛,听到女人婉约温柔的声音,心间仿佛注入了一股清泉。 “晚上有个会呢。” “没事儿。” 周莺说:“你开你的会,我先把饭做好,等你回来再吃。” 晚上,许振声当真开会到十点多。 就是个普通的学习会议,没什么要紧,但不得不应付。许振声心不在焉,一面听讲,一面时不时看表。他问司机拿了车钥匙,会议一完,就立刻赶往周莺那。 到了家,一开门,就见屋里灯光明亮,陈设十分温馨。地板茶几,触目没有一点灰尘。周莺见了他,高兴地笑,伸手过来拥抱。许振声笑着抱了抱她,她身上香喷喷的。 周莺今天化了妆,头发挽起来,穿着一件紧身的半袖条纹针织短上衣,质感垂顺宽松的长裤。身姿婀娜。她本就貌美,画了眉毛眼睛,打了粉底,涂了口红,看起来更加的美艳不可方物。 许振声笑在她耳边说:“我都要馋了。” 周莺笑关上门:“换鞋子吧你。知道你馋,给你做了好吃的。” 门口的鞋架上,放着一双男人的拖鞋,看起来是新买的。周莺取下递给他:“你看我给你买的拖鞋,合不合脚?” 许振声穿了穿:“不错,合适。”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美味的饭菜。 桌旁的白色瓷瓶里,插着一束百合花。餐桌的座椅背上,搭着漂亮的白色蕾丝装饰。许振声一坐下,凛凛就欢快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一头扑在他怀里。许振声拿起筷子,高兴地吃饭。周莺开了一瓶白白葡萄酒。 周莺弄的是清蒸鳜鱼,青瓜虾仁。大菜是西红柿焖牛腩,还有一个酱鸭舌。还有一个蛤蜊炖蛋,一个海鲜南瓜汤。鳜鱼非常鲜,肉质嫩滑,虾仁鲜甜,紧致q弹。牛腩焖的入味,浓香中微带一点西红柿的酸,酱鸭舌更是绝了。蛤蜊炖蛋、海鲜南瓜汤都鲜美异常。 食物的味道好极了,每一样都好吃的惊人,让人享足了口福。 饭菜可口,小孩子也吃的十分香甜。凛凛吃的眼睛都不带抬的,时刻盯着饭桌子,一口一口吃的十分用心。许振声发现她还会主动捡起掉在桌上的饭粒,塞进嘴里吃掉。一点不浪费。 周莺收拾碗筷。 许振声抱着凛凛,坐在沙发上,逗她:“喜不喜欢这个新家呀?” 凛凛高兴地说:“喜欢!” 许振声说:“那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凛凛知道这个房子是许振声找来的。她趴在许振生的怀里,紧紧搂着他脖子,开始撒起了娇。 “叔叔,你要和我,还有妈妈一起住吗?” 许振声笑说:“当然。” 许振声逗她:“那你想让我跟你,还有妈妈一起住吗?” 这小姑娘双手紧扣,垂着眼睫,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略带羞涩又乖巧的小模样,把许振声看的怜爱不已。 “来吧。” 他拿起遥控器,抱着小丫头:“咱们看电视。” 许振声去浴室洗澡。 周莺坐在房里,劝说凛凛晚上自己睡觉。 “妈妈,我为什么不能跟你一起睡呀?” 凛凛有些难过。 周莺说:“小孩子长大了,就不能跟大人一起睡了呀。你六岁了,要学会独立。自己吃饭,自己睡觉,自己穿衣服。” 周莺搂着凛凛在怀里,拍着她的背,说:“以后你还要自己去上学,自己交朋友。妈妈不能永远陪着你,你得自己长大。长大了,任何事情,都要自己去面对。” 凛凛听到这些话,心里就莫名恐慌。她很害怕“自己长大”这句话,也害怕“独立”这个词。妈妈似乎觉得“独立”非常容易,好像是个人都能做到。但凛凛只要一想到要离开妈妈,自己一个人生活,就会害怕极了。 凛凛知道,妈妈说的这些只是借口。 她哄自己,只是为了能跟许叔叔在一起。他们两个,想在一块睡觉,嫌自己多余。 不过凛凛也没有闹。她心里有点难过,但还是很乖地答应了妈妈。 她害怕自己不听话,许叔叔就要走了。 “妈妈,你爱许叔叔吗?” 凛凛心里好奇,这么问妈妈。 妈妈周莺,毫不隐瞒地回答她。 “爱呀。” 她微笑着,十分甜美幸福的样子。 凛凛说:“妈妈,你要跟许叔叔结婚吗?” 周莺说:“爱一个人,不一定就非要跟他结婚。” 凛凛说:“妈妈,你和许叔叔会永远在一起吗?” 她漆黑而认真的眼睛,郑重地看着妈妈,漂亮的脸蛋上有种美妙而专注的神情。周莺告诉她说:“爱一个人,也不一定要永远在一起。只要见面的时候开心就够了。人总是要分开的。” 凛凛说:“分开了不会难过吗?” 周莺绝不因为她只是个六岁的小孩子,就放弃了跟她讲解爱情这种复杂的事。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她面上笑微微的,捧起她脸蛋,注视着她的眼睛:“分开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对不对?人一生中,会遇到很多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人。也会有很多人,出现了又离开。咱们不仅要学会珍惜,更要学会顺其自然。” 周莺搂着女儿,使她粉嫩的小脸蛋,贴着自己的脖颈。 周莺从六岁开始教导,使凛凛淡薄情爱,但她却无法使女儿同她一样胸怀宽广。甚至,凛凛是完全不同的人。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她对爱情有着跟周莺完全不同的谨慎、认真和执着。换句话说,叫做死心眼。周莺谈恋爱就像去商场买衣服,许振声是件名贵的貂皮大衣。在凛凛的心中,爱情却像钻石金子一样宝贵,闪闪发光。没有替代品。 许振声一边擦头发,一边扶着门,笑盈盈道:“还没有哄好呢?” 周莺说:“好了,你先回房间吧。” 许振声笑说:“等你呢,快点儿。” 三岁的弟弟,倒是不怎么闹别扭。这个孩子,从在襁褓中时就不怎么爱哭。他依赖六岁的姐姐,超过依赖母亲。 周莺亲吻着孩子的脸,将两小姐弟哄睡下。 她轻轻出门,顺便熄灭了房间的灯。 凛凛悄悄走出房间,来到周莺的房门外。 房间门是关着的。她隔着门,听到里头有声音。 那是她平生听到过的最古怪的声音。 她形容不出来那是什么声音。好像在打架,扇耳光。但那声音极富节奏,并不像扇耳光那样,中间还有停止。里头有人很痛苦,呜呜咽咽,哼哼唧唧,像被欺负了,却听不到争执。只有持续不断的呜咽,时而伴着一两声略带凄楚的悲鸣。一会,她听到里面有低低的说话声。却很快活的样子,语调柔柔的,隐约还带着笑意。隔着门,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中传来的。 她不小心转动了门把手,里头顿时安静了。她吓得赶紧转身就跑。 候鸟 房间里的周莺和许振声,正叠在一起,被这意外声响吓得一滞。随即反应过来,房门是反锁着的,不可能被推开。两人都笑了。 周莺在下,推了推上方的许振声,笑道:“小声点儿。” 许振声侧耳倾听,说:“什么声音?” 周莺扯谎笑:“不知道。” 许振声猜到是小孩子,打趣道:“是不是耗子?” 周莺说:“是凛凛。” “她来干什么?” “不知道。” 许振声听了一会,没有动静。 “她跑了。” 许振声穿上短裤,悄悄打开房门看了一眼。 外面什么都没有。 他笑嘻嘻回了床上,说:“我看是耗子。不知是哪里来的小耗子。” 他跳上床,再次扑到她身上。 “不会被发现了吧?” 周莺笑:“你不是说是耗子吗?耗子又不会说话。” 许振声说:“万一这耗子聪明呢?” 周莺抱着这具矫健有力,又热乎乎的身体,心动地同他接吻。 许振声几乎隔三差五,都会来到家里,陪他们吃饭。 周莺总会做上一桌拿手的饭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有说有笑。 凛凛很喜欢许叔叔。 许叔叔人特别好,每次见面,都要抱她。 “凛凛越来越漂亮了。” 许叔叔长的一表人才,年轻英俊。衣着得体,胡子也刮的干净。风流潇洒、文质彬彬。 许叔叔坐在沙发上,陪凛凛聊天、看电视、有时也会陪着她写字,检查她作业。就像爸爸一样。 “这次考试考多少名?”许叔叔抱着她,坐在膝上。 凛凛说:“我考了第一名。” 许叔叔笑了,欣慰地摸摸她头:“这丫头,真争气。” 每次她考第一名,许叔叔都会奖励她。给她买吃的,买礼物,要什么买什么。有空闲就带她和弟弟出去吃饭,带她去公园、游乐园玩。 凛凛过生日,还会给她买生日蛋糕。 凛凛说:“叔叔,我想学画画。” 许叔叔便拿钱,让妈妈给她报学习班。 凛凛说:“叔叔,我想学弹钢琴。” 许叔叔便给她买钢琴。 妈妈说:“你还是别太惯着她了。” 许叔叔说:“女孩子嘛,就是要多才多艺。凛凛长得这么漂亮,就是要学画画、学钢琴。优秀一点,以后长大,才有男孩子追求她。” 周莺一天天美丽起来。 她本就是玫瑰花一样漂亮的美人,自从有了许振声,爱情的滋润使她越发娇艳。 周莺是那种鹅蛋脸,大眼睛,柳叶眉,温婉典雅,标准的古典美人。许振声时常笑她,明明没读过书,偏偏长得十分书卷气。头几年,许振声见她,素黄着脸,形容憔悴,穿着普通的酒店工作服,仿佛是个极不堪,极庸常的妇人。但是,美人就是美人。她很快就褪去灰尘,变的明艳无俦,仿佛人世间的尤物。 周莺辞去了先前的工作,许振声给她找了个单位上班。有点事做,自己有点收入,又能照顾家里。 男人有一种英雄的情怀,渴望拯救世界。 但大多数男人,都并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拯救世界,所以他们往往会选择去拯救一个女人。 许振声是不是出于这样一种幻想,不好说。 但有两点是很清楚的,他是一个道德上有些微瑕疵,但心肠不算坏的人。以及,他有点能力和手腕,同时不在乎钱。 这道德上些微的瑕疵,指的乃是许振声,他是一个有妇之夫。 不仅有妻,还有儿子。 这似乎不太符合他作为一个一贯有文化的、高级的人的自我定位。不过,他自有法子自我安慰。许振声是这么想的,如果没有他,周莺这个可怜无助的女人,就得穷困潦倒。她的两个孩子就得孤苦伶仃,跟着受罪,那实在是人间惨剧。作为一个善良、富有同情心的人,他必须施以援手。这么一想这件事,就不仅十分的道德,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任侠仗义、慈悲为怀! 这十年里,许振声和周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关系。 但离奇的是,他的妻子,冯若楠,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这其中有两个因素。 一个因素是,许振声这人演技高明,做事滴水不漏。他的妻子看不出破绽。比如许振声几次去周莺那边,都是因为他妻子刚好带着孩子出去旅游,或者回了娘家。妻子没有工作,整日闲的无聊,家里又钱多,于是便经常乘着飞机,国内国外,到处去旅游、购物。有时去国外度假,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孩子放在娘家,或是由保姆照管。许振声平日工作忙,很少陪她,只是电话联络。 许振声是因为工作,来到这个南方城市。 他的妻子是北方人,跟着丈夫来此地生活。人生地不熟,亲戚朋友离得远,加上气候环境湿润,呆的很不习惯。所以,她像只候鸟一样,每年都要南北飞上好几回。热了要避暑,冷了要过冬。他们育有一个男孩,这孩子跟着他妈妈,也像一只候鸟,常常不在许振声的身边。不过许振声倒是很爱这个孩子,视他如珍宝。 许振声跟他的妻子,是通过相亲认识的,门当户对。 许振声素来,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印象,绝不像是个会油腔滑调,花言巧语的人。他为人正经,也没有胡乱勾搭女人的前科,跟妻子还是初恋结婚。 许振声会主动向妻子报告行踪。 都是些无聊的琐碎,时间久了,冯若楠都懒得留心。他甚至会告诉妻子,他要去看望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是故人的遗孀。冯若楠甚至还知道,他帮这个女人解决工作,有时候,还会给拿一点钱。都是小钱,数额不大。冯若楠认为这种帮助是在正常范围内。 况且,她实在不觉得,自己那个风度翩翩、自视甚高的丈夫,会对一个三十来岁、初中学历、死了丈夫、还拖带两个孩子的中年寡妇感兴趣。 如果她见到周莺本人,她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但她毕竟没见过周莺。所以,她脑子里想象出来的,就是一个蠢笨粗陋、瘦弱憔悴,因为长年累月的生活压力和命运打击而过早衰老、提前步入更年期的黄脸女人——这样的女人,往往已经不能被称为女人。因为,众所周知,大多数生存艰辛、受苦受难的底层妇女,是没有性别的。她们受苦的程度往往和容颜憔悴的程度成正比。除了生育产崽的时候,没有人会把她们当女人。 冯若楠自然不会有什么旖旎的猜测。 并且,许振声说起那个女人的语气,总是透着一种看不起的意思。许振声甚至给她讲过那女人烂糟糟的事迹。他语气就跟讲起任何一个可笑滑稽的熟人八卦一样,甚至有点刻薄。 唯独这一点奇怪。 因为许振声为人,其实并不刻薄。他是个体面人,也从来不爱讲熟人的八卦。冯若楠有些奇怪,他怎么会在自己面前刻薄一个普通的女人。但许振声那嫌弃的口吻使她完全不觉得丈夫对这个女人有什么好感。 至于丈夫为什么要关心这家人,许振声也给了理由。 “主要是孩子可怜。” 这十年里,许振声经常会因为“加班”、“出差”等理由而晚回家,或者干脆回不了家。但冯若楠也完全没有多想。 孩子 小孩子最知道好歹。 她的身边,谁有钱,谁有地位,谁说话有分量,小孩子心里其实完全知道。 比如六岁的凛凛,她完全晓得自己的幸福生活,都来自于许振声。所以她对许振声,几乎有种特别的崇拜。这种崇拜是人骨子里的天性,并且会演化成一种爱意。她爱许叔叔。 妈妈也爱许叔叔。 妈妈见了许叔叔,柔情似水,顿时就由一个丧了偶、拖儿带女的可怜寡妇,变成了一个娇羞幸福的小女人。不但眼睛在笑,连脸蛋儿都在发光。她把自己打扮的美丽动人,让许叔叔高兴。她对许叔叔关心照顾,无微不至。凛凛小的时候不懂,许叔叔为什么又给她拿钱,又供她读书,直到她九岁那年,偶尔在家里的垃圾桶看到两只用过的、带点血渍的避孕套。 她隐隐懂得了什么。 多年来,凛凛一直盼着许叔叔和妈妈结婚。她想让许叔叔成为自己真正的爸爸,但一直未能如愿。凛凛大约知道,许叔叔有家庭。他有一个老婆,还有个儿子,所以不能娶凛凛的妈妈。但可能是凛凛从小就认识他了。凛凛早就接受了许叔叔,所以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她觉得许叔叔爱她、爱妈妈,那个她不知道名字的女人,才是多余的人。她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许叔叔挽留在身边。事实上,这些年,他们的感情确实不减反增。凛凛心理上,已经觉得跟许叔叔是一家人了。 可是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凛凛的信念,也渐渐开始动摇。 直到她遇见许途。 凛凛第一次知道许途,是因为一张照片。 那照片夹在许振声的钱包里。 有一天许振声过来,六岁的凛凛习惯性趴在他怀里,翻弄他衣兜,掏出钱包,就看到这张照片。 一个小男孩,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非常漂亮。跟凛凛差不多大。穿着白色的翻领短袖,齐膝盖的小短裤,坐在一片草地上,张嘴大笑。他有点兔牙,笑起来非常可爱。 凛凛瞬间被照片上的男孩吸引了。 “叔叔,这是谁?” 许振声笑着说:“这是许途。” 凛凛问:“他是叔叔的儿子吗?他几岁了呀?” 许振声说:“他比你大半岁。” 凛凛说:“那我应该叫他哥哥,对不对?” 六岁的小孩,单纯极了。许振声听到这个问话,笑着点头说:“对,应该叫哥哥。” 有好几年时间,凛凛老盼着能见到许途。 她爱许叔叔,对许叔叔的儿子天然有好感,觉得算半个家人。她心里认定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哥哥会跟许叔叔一样好。要是他能成为自己真正的哥哥就好了,她就能够多个哥哥,多个伙伴。她简直期待的不得了。 她日思夜想,随时把许途挂在嘴边上。 “妈妈,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许途啊?” 她三两天就问一次。 周莺总是笑着说:“以后有机会就会见到了。” 妈妈老说有机会,但机会从来不知道在哪。凛凛新买的玩具,总舍不得玩,怕玩旧了。她想等许途来了,跟他一起玩。 但许途始终不来。 她又问许振声: “叔叔,你什么时候带许途来跟我一起玩呀?” 凛凛说:“我可以给他弹我的电子琴。还有我的乐高。” 许振声总是笑说:“许途他在上学呢。” “许途去他外婆家了。” “他去夏令营了。” 凛凛总是信以为真。盼着许途什么时候放假,从外婆家回来,或者从夏令营出来。 但许途是个忙人,他永远没有空。 凛凛有点失望,心想:可能他真的学习很忙吧。 大概到了十几岁,凛凛才渐渐意识到,她永远也不会见到许途。不管他放不放假,去不去外婆家和夏令营,她都不可能见到他的。 她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但她有这种直觉,其实许叔叔并没有真的想介绍许途给她认识。他只是不好直说,所以总找借口推脱。凛凛脸皮薄,以为自己要求过分,于是便不敢再提。 凛凛十岁那年,他们再次搬家。 这次,是买了新房子。 这个房子,是许振声出的钱,写的是周莺的名字。位置在繁华的市中心。因为离上班的单位远了,许振声顺便,又送了周莺一辆车。一辆大众帕萨特,方便她上下班和接送孩子。 凛凛上小学,生活感觉和班级里的普通幸福家庭的小孩,没有什么两样。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拜许振声所赐。这些年,家里的生活费,还有凛凛的学费,上兴趣班的费用,全都是许叔叔在负担。妈妈和许叔叔非常恩爱,一个温柔,一个贤惠。他们从来没红过脸吵过架。搬新家后,许叔叔和妈妈之间的感情,仿佛更加深厚。 十年了,许振声依旧,每个星期,都会来家里,看望妈妈和凛凛,跟她们一块吃饭。有时候还会住上几天。每年,妈妈的生日,许振声都会陪她度过。 他对凛凛,也像对亲生的小孩一样,极尽呵护宠爱。 凛凛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了一个满足充实,健康快乐的童年。她品学兼优,考试永远是年级第一名。许振声让她学习跳舞、学习钢琴,送她去参加各种选拔和考试,夏令营冬令营,在她身上花费了无数的钱,让她像个小公主一样,美丽出众。 她的确没有辜负许振声的期望,日复一日地长成一朵玫瑰。 她是个美人胚子,打小就看得出来。 进去青春期以后,这一点越发明显。她继承了周莺优秀的基因,尤其是雪白的皮肤,和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她的眼睛非常有韵味。线条很长,眼睑向下,给人一种善良纯洁的感觉,眼尾的弧度又微微上挑。搭配着扇形的双眼皮,凝神的时候,好像一只喜鹊。眼神如婴孩一般,仿佛若有光,让人联想到里面隐藏着一片世外桃源。密长的眼睫毛,瞳仁是纯正的黑色,像水洗过的黑葡萄。放在那张雪白的脸蛋上,跟她朱红的唇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天生有一种美的神情,好像站在那,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那种独特的氛围就能让人浮想联翩。至于五官,倒是其次。一般人见她第一眼,只会觉得她美,但很难去仔细注意她五官的形状。这需要近距离接触,才能看见。而她的美,不论多远的距离,都能让人强烈感受到。 另外,她是个长腿兼高个儿。 这点也跟周莺一样。许振声几乎隔一段时间不见,她就长高一截。到十四岁,她的身高就已经长到了接近一米七。 周莺一边给她量身高,一边发愁。 “可别再长高了。” 周莺说:“再高,就不好找男朋友了。” 那会凛凛还小。虽然个子看起来高高的,其实压根就是个小孩儿。 许振声有时候会听周莺说起,凛凛痛经,带她去看病。这孩子痛经的毛病很严重,周莺带她看了不少医生。许振声还帮忙给介绍过一个中医,吃了一段时间中药。 周莺有次,还神秘兮兮告诉他:“你猜我今天在凛凛书包里发现了什么?” 许振声问:“什么?” 周莺说:“有男孩子给她写情书。” 周莺说:“追她的男孩还挺多的,好几个。” 许振声说:“你还挺高兴的?” 周莺说:“我当然高兴了。有人喜欢是好事,说明我女儿漂亮。一个女孩要是青春期没有男孩喜欢,那该多难受。” 许振声说:“你当心她被坏小子骗了去。现在的小孩可不单纯。尤其那青春期的小男生,一肚子坏水。” 周莺笑说:“不会。我问过她班主任老师,她没谈恋爱。是那些小子们单相思。她在学校,可受男孩子欢迎了。走哪都有人搭讪,我看见好几次。” 有一天,许振声来家里,刚好凛凛放学,在浴室洗澡。她上了初中后,经常补课什么的,许振声见到她的时间,就不如小时候多了。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出来,穿着吊带衫和短裤,露着修长白皙的胳膊腿。脸蛋嫩的仿佛水蜜桃一般,乌黑的双眼,氤氲着浓重的湿气。一双饱满、血色充盈的嘴唇,皮色与骨相俱美,真是动人极了。 许振声离奇的,并没有什么绮念。 她的确美。 许振声那一刻,脑子里想的是,这孩子,这般美丽,以后不知道得嫁个什么样的丈夫。 他的儿子许途,也是个聪明优秀,英俊帅气的男孩。 许振声常常看到儿子,也会这么想,不知道他以后去娶个什么样的女人。谁能配的上他。 许振声看到凛凛,一瞬间的想法,和看到自己儿子是一样的。 “叔叔。” 凛凛听到开门声,以为是妈妈回来了,没想到是许振声。 多年来,凛凛对许振声的称呼,也由“许叔叔”,到去姓,只喊叔叔两个字。 “叔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才进门,你妈呢?” “我妈去超市,买东西去了。” 许振声说:“空调冷,把衣服穿上吧。” 凛凛说:“哦。” 她回房间,很快换了长袖的睡衣和长裤。 恶毒的想法 许振声坐在沙发上,懒洋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看球赛。 “叔叔,你渴不渴,我给你切西瓜。”凛凛趿着拖鞋,朝他走过来。 许振声点头:“行。” 凛凛去厨房冰箱里,抱了一个大西瓜,切了两块,用果盘端出来。 “叔叔,吃西瓜。”凛凛伸手放果盘。 她弯着腰,漆黑的长头发随意散落在肩上。袖口和裤管里露出纤细的手腕和脚踝。 粉色棉布的家居服,衣服上是可爱的狗狗图案。 许振声盯着她头发,发现她从小到大,发型就没变过。许振声小时候见她就这样,长长的头发,眉毛中间偏分,神态极淡定极娇贵,看起来有种跟年龄不符的慵懒。 许振声看着这个即将成人的少女,不禁想到她小时候的模样。 许振声最初垂怜她,未尝不是因为她长的美、身世可怜。美丽苦命的寡妇,带着漂亮的一儿一女,艰难谋生,很容易激发男人的保护欲和潜藏的救世主情结。但他对凛凛的怜爱,并没有任何猥琐的成分。 男人都爱美女吗? 好像是这样。但许振声跟周莺,这么多年,一直没分开,并不只是因为贪恋美色。周莺今年四十岁了,论年轻论貌美,比她强的多的是,但许振声还是很迷恋她,对别的小姑娘,都不感兴趣。凛凛是周莺的女儿,对许振声来说,跟自己的女儿一样。 “你弟弟呢?怎么也没在家。” 许振声问她。 凛凛说:“弟弟还没放假呢。” 弟弟读着一所寄宿中学,平常很少回来。 说到弟弟周凯,这孩子,在学习上,似乎比他姐姐周凛凛更有天分。之前参加全国物理竞赛,还拿了第一。他数学、化学也很厉害,每次参赛,都能拿奖杯。 凛凛也参加过不少这类型的比赛,名次总是一般。她属于各科成绩均衡,但每一项都不是特别突出。弹琴、跳舞也是。考试没问题,表演一下,也能吓唬人,但老师会说,你的资质做不了舞蹈家、做不了钢琴家,可以做个舞蹈老师、钢琴老师。这让凛凛时常有些挫败,很羡慕弟弟。 弟弟就是偏科。他语文英语都不太好,只爱琢磨数理化,但老师说了,只要他有特长,将来兴许也可以保送名校。 许振声说:“他什么时候住校了?” 凛凛说:“就上个月,说学校要上早晚自习,住校方便。现在要一个星期回家一次。” 许振声说:“住校的滋味可不好受。吃不好住不好,还容易和寝室同学闹矛盾。” 凛凛说:“管他呢,他自己喜欢。” 凛凛刚中考完,许振声关心起她的成绩。 “想好要去哪个高中了吗?” 凛凛说:“我考群英中学。” 许振声说:“这学校好。有把握吗?” 凛凛虽然成绩好,但群英中学乃是最有名的高中,竞争非常大。 “通知书还没下来,但应该没问题。” 许振声说:“升学是大事。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说,我帮你拿拿主意。通知书下来了告诉我一声,我和你妈到时候替你庆祝庆祝。” 凛凛说:“好。” 许振声放下西瓜:“我去洗澡了,你看电视吧。” 凛凛往沙发坐下,换了个电影频道,一边看电影,一边吃西瓜。 半晌,有嘟嘟的声音。 是许振声的手机,放在沙发上。 凛凛扭头看去,只见许振声的手机屏幕亮起。她拿起手机想看,刚好来电结束,壁纸上显示出一张男孩的照片。十多岁的青少年,穿着红卫衣,比着胜利手势,笑容灿烂。她细一瞧,看到男孩可爱的兔牙。他脸非常瘦。 来电显示:许途。 “许叔叔。” 凛凛冲着浴室喊:“你电话响了。” 许叔叔在浴室洗澡。 凛凛放下手机,依然回到她的沙发上,抱着抱枕看电视。 她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里很多想法。 她认得那个男孩子。 就是小时候在照片上见到的那个,许叔叔的儿子。 这些年,凛凛见过他很多照片。 许途坐在餐桌前吃饭。 许途在踢球。 许途在过生日。 许途在马术场,骑着漂亮的小马。 许途在滑雪。 每张照片,画面看起来都精美无比。光线明亮,色彩对比强烈,看起来鲜艳又明朗,好像电影画报一样。让人觉得照片里的人跟普通人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她是在许振声的空间和博客里看到这些的。那会班上突然开始流行这些,她便兴奋的加了许叔叔的好友。许叔叔受不过她软磨硬泡。许叔叔的空间还设置了锁,需要答对问题才能看。她毫不费力地猜中了答案。进去里面,就有很多许途的照片。 那些照片,都是用单反相机拍的。凛凛一直很想要一个相机,但妈妈不许她跟许叔叔要这些超出基本学习所需以外的东西。 她从小都没怎么拍过几张照片。要么就是学校拍的那种活动照,集体照。许多同学,挤在一起,很普通很一般。 十二岁以后,她对许途,由喜欢期待,就变成了一种莫名的防范和戒备。她总怀疑许途不喜欢她,或看不起她,所以才始终不肯和她见面。这有点伤到她的自尊心。虽然这种猜测毫无根据,许途可能压根就不知道她是谁,但妨碍不住她这样想。 当然,只是心里想,她面上压根不敢表现出来。在许振声面前,她依然会装作对许途很喜欢很羡慕的样子,仿佛自己完全没有失落。 其实她不仅失落,还有点嫉妒。 他是许振声的亲儿子。 不论是名义上,还是血缘关系上,都是“亲”的。而凛凛跟许叔叔,既没有血缘联系,也没有家人的名分。她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取代许途的位置。她就像个野孩子,这种感觉让人羞耻。 她安慰自己,亲儿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心里有种恶毒的念头,希望许叔叔跟他妻子离婚。许途跟着他的妈去。最好他们一家子反目,这样自己就能雀占鸠巢,成为许叔叔的女儿。 这太难了。 不过,她不会放弃。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她会让那个小少爷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就是个小少爷,看起来什么都不懂。蜜罐子里长大,满脸都写着幸福和天真,完全没吃过苦头,不晓得人间险恶。他兴许还傻傻的以为他爸爸很爱他,很爱他妈妈呢。 其实根本就没有,他的幸福都是假的。他最好早点认清现实。 女孩比男孩贴心,她要努力发挥自己的优势,用力讨好许叔叔。 许振声穿着浴袍,一边擦头发一边从浴室出来。 “许叔叔。” 她看到许振声,仰头打了声招呼:“刚才你手机响了。” 许振声拿起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未接电话,又放回去。 凛凛说:“许叔叔,你不回电话吗?” 许振声说:“一会儿再回。” 凛凛说:“许叔叔,你又不吹头发。” 许振声洗完澡,不爱吹头发,老拿毛巾擦干。 “麻烦。” 他说:“男人这点头发,一会就干了。” 凛凛说:“你就是懒。” 凛凛爬起来:“你坐着。我去拿吹风机,我帮你吹。” 许振声坐在沙发上,凛凛很快跑去浴室,拿了吹风机,帮他吹头发。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明天 学校 周莺从超市回来,收获颇丰。买了一只榴莲,两斤草莓和一斤山竹。另外,一条鲫鱼,一块牛里脊,还有两斤大个的鲍鱼和海参。素菜则有黄瓜和西红柿。 许振声说:“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早知道我去超市接你了。” 周莺手都勒断了,肩膀坠的像要脱臼,脸上却笑着,侧身让进门,将袋子放在餐桌上。 “没事儿,我直接车停在车库,坐电梯上来的。” 许振声扭头,笑着对凛凛说:“你看妈是不是漂亮又能干?” 凛凛说:“这么多菜呀?晚上吃什么呀?” 凛凛掀开塑料袋:“这鲍鱼真大,还是活的呢。” 周莺说:“明天周末,刚好不用上班,都在家,我就多买了一点。这是三天的菜。鲍鱼我先放水里养两天,今晚就先做个凉拌海参,小炒黄牛肉,再煮个鲫鱼汤。家里有咸鸭蛋,用它炒个龙虾尾,再做个小腌黄瓜,弄点水果,够咱们三个人吃的了。” 凛凛说:“我去开榴莲!” 许振声非常喜欢榴莲这种臭臭的水果,所以每次他来,周莺都会买。 周莺说:“你先把草莓洗一点吧。草莓不好放。” 凛凛说:“好!” 凛凛去厨房洗了草莓。 她尝了两颗,特别甜,顺便给周莺喂了一颗,然后便拿到茶几上。 “妈妈,你要吃自己出来拿。” 周莺说:“我先煮饭,一会就过来。” 凛凛吃了几个草莓,便跟许振声一起开榴莲。 她从小就可喜欢看开榴莲了。 许振声掰着一只大榴莲,故意笑逗她说:“你猜哪块肉最大?” 凛凛指着一块看起来最鼓的位置:“这块大。” 许振声说:“好,那就先掰这块。” 周莺在厨房说:“榴莲皮别扔了。给我留着炖鸡汤。” 许振声用戴着一次性塑料手套的手,笑剥下一块饱满的榴莲肉。 凛凛高兴说:“好大。” 许振声笑给她:“吃吧?” 凛凛赶紧把头摇的像拨浪鼓:“嗯,我不吃。好臭。” 许振声说:“好吃的。” 凛凛就是不肯接受这个味道。 周莺也不吃这个。许振声一个人吃,敞开肚子,一会就能吃掉一盘的榴莲肉。不过他吃了两块就停了下来,回味不绝地取下手套,美滋滋说:“我把剩下的放冰箱里,回头让你妈给我做披萨,或者榴莲酥。这样你妈也能吃。” 许振声爱吃生榴莲。周莺不爱吃生榴莲,但她很爱吃榴莲酥。 凛凛说:“反正我都不吃。” 许振声进到厨房里,笑嘻嘻搂着周莺,凑到她面前,伸脖子恳求说:“给我做个榴莲酥吃好不好?” 周莺笑说:“你放那呗!等我忙完了就给你做。” 许振声非常高兴,搓着手回沙发看电视了。 凛凛去帮妈妈做饭。 周莺正在杀海参。挤点柠檬水,洗去海参上的黏液,然后开膛破肚,掏了肠子。清水反复洗干净后,切成薄片,放半开的水中烫几秒,捞出来,在冰水里泡着。凛凛经常帮妈妈做饭,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便拿着小碗,兑调料水,切香菜和小蒜。 很快,炒牛肉和咸蛋黄虾仁也做好了。这两个菜都快手又简单。 最后煮鲫鱼汤。 许振声喜欢吃鲫鱼,但是怕刺,所以周莺做鲫鱼汤,都会先煎,煎好的鱼肉用铲子切碎,再加开水。等汤煮的奶白后,就用纱布过滤掉碎肉和鱼骨刺,只留鱼汤。然后加点小白菇和嫩豆腐,泡发的裙带菜。盐和胡椒调味,再洒点小葱花。 饭菜上桌,凛凛把水果也洗好了。 周莺做的饭,每每让许振声流连忘返。他现在连饭馆子都不爱去,什么中餐西餐,各种花样儿,都不如周莺做的这点家常菜。晚餐后,凛凛看电视,周莺刷碗,许振声走进厨房里。 周莺笑说:“你来干什么?” 许振声说:“看看。” 许振声笑模笑样,点了一根烟。 他每次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点根烟。 周莺十分了解他。 他们两人第一次约会,坐在一家西餐厅的饭桌上时,许振声目光闪闪烁烁,仿佛不敢直视她。每次目光一接触,他就会不自觉地移开。说话的语速也变快,一句接着一句,都不给人回答的时间。也是频繁地抽烟,一根接一根,引得服务员过来劝止,场景十分尴尬。 周莺一辈子都记得那事。 事后许振声道歉。 “我有点紧张。”夜里,两人沿着街散步,他再次忍不住掏出香烟。刚要放到嘴里,扭头看了看周莺,他又不好意思了,笑笑对周莺说,“算了,我还是不抽了。对不起,刚才在餐厅里有点失态。” “怕你以为我是个不文明的人,其实我没烟瘾。”他说着,将烟盒捏扁。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这玩意儿有害健康。” 就是在扔了烟盒之后,许振声问她: “你想去酒店吗?” 这个问题,简直让人没法回答。他等于是在直接问:“你要跟我上床吗?” 许振声接着自圆其说:“许久没见了,咱们找个地方聊聊天吧?要不找个咖啡店也行。”这更是荒唐滑稽了。说聊天,刚在西餐厅里,该聊的也聊过了,何必再找个咖啡店。何况晚上十点多,咖啡店都要关门了。 周莺没有揭穿他,说:“那就酒店吧。” 这是成年人的暗号,一说就懂。 到了酒店,两人便自然而然地搂在一起。成年人,都不是处男处女,自然知道要怎么挑逗对方。 许振声跟她说起自己的妻子时,也是这样。 这么多年,他都不改这个小动作。 周莺说:“把烟灭了。” 许振声发现自己的心思被堪破,低眼笑笑,将烟头在水池捻灭。 周莺问:“干嘛呢?” 许振声说:“凛凛有没有跟你说,她想去哪个高中?” 周莺说:“我还没来得及问呢。” 许振声说:“我下午问她来着,她说她想去群英中学。” “群英中学,就是许途上的那个学校?” 许振声点头:“嗯。” “这不太好。” 周莺顿时认真:“要不我一会跟她说说吧?” 许振声说:“我不知道,我只是问问你。” 周莺知道,凛凛一直都想跟许途上一个学校。 小时候就老提,要跟许途一起读书,周莺就敷衍她。这些年她没再说这事,周莺还以为她忘了。 “我早就跟你说了,别跟她提许途。她年纪小又不懂,只想跟同龄的孩子玩。你要是不满足她,她就要一直惦记着。” 许振声说:“我想着都是小孩子,也不要紧。” 周莺说:“那小孩子是最较真的。” 晚上,凛凛趴在床上看课外书,周莺推开门,走进房间。 “妈妈。”凛凛抱着枕头坐起来。 周莺说:“要睡了吗?” “要睡了。” 周莺注视着她漂亮淡静的脸庞,笑抚摸了她光亮柔顺的长发。 “你许叔叔说你想上群英中学啊?” 凛凛说:“嗯。” “为什么呢?”周莺温柔地问她。 凛凛认真回答说:“这个学校很好,是最有名的高中。里面的学生都很厉害,每年都有很多被名校录取。保送名额也多,我同学很多都想去的。” 周莺说:“你考虑换一个别的学校吗?比如八中,五中,或者育才中学,也都挺好。” 凛凛说:“我不换,为什么要换呀?” 周莺:“你许叔叔的儿子也在群英中学。” 凛凛天真地问:“那不是很好吗?说不定我们还能一块上学,兴许还能做朋友。” 周莺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莺笑着说:“你觉得你跟许途能做朋友吗?” “能呀。” 凛凛坚定地说:“如果我能跟他一块读书,我会对他很好的。” 周莺说:“万一他不喜欢你呢?” 凛凛说:“那我就让着他。我可以吃亏的,没事儿。” 周莺左思右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孩子每句话都堵在她那个眼儿上,让她没法开口。 “行吧。”周莺败下阵来,笑了笑。 “早点睡。” 凛凛说:“妈妈再见。” 她是谁啊 放暑假的这两个月里,凛凛和同学约好了,找个地方打网球。 群英中学有个大体育场,外校的人也可以进去。凛凛想到以后要在这读书,非常兴奋,便兴冲冲地跑去玩耍。那时候,大部分学生都还没放假。又是周一至周五的工作日,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只有她们这些结束中考,即将升学的小孩有空闲时间,所以体育场很空。她们恣意快活地玩了好几天。 然后有一天,她就看到了许途。 那天她去的晚。因为睡了会懒觉,九点多才起床。吃了早饭约了朋友,拎着网球拍,到达体育场的时候,凛凛发现,平常她们玩的那个区域,已经有人在打球了。那却是个她认识的,非常熟悉的身影,许振声。 他好兴致,工作时间,居然在学校,跟人打网球。装束还挺齐全,网球服,运动鞋,看着跟个精伸小伙子似的,一蹦一跃都十分有劲儿,根本看不出来年纪。和他对打一局的,是个十来岁的男孩。那男孩穿着白色的翻领短袖,黑色短裤。他在球场上东奔西突,发球,接球,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太阳大,他也不戴遮阳帽,热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偶然间,他赢了一球,露齿一笑,红唇间露出可爱的牙齿。 他牙齿整齐,洁白,笑起来很是可爱,有种纯良无害的感觉。 凛凛发现他跟自己照片上见过的男孩子非常像。 她意识到,这就是许途。 他长得又高又瘦,皮肤很白。 他只有十五岁,整个还是个少年。像春天刚抽条的柳树,鲜嫩,秀挺,仿佛还带着点阳光的温煦和雨露的清香。那是少年独有的气息。风的吹拂和雨的拍打,完全不能损伤他,反而使他变得枝繁叶茂,越加茁壮,从来显出一种蓬勃旺盛的朝气和蒸蒸日上的姿态。身上每一块肌肉和骨头看起来都很有劲! 他和许振声,仿佛像两兄弟般,身高一点都不差。 许振声是个高个子,年近四十,依然风度翩翩,一副浊世佳人的样子。跟大多数中年男人不一样,他身材保持的极好,完全没有任何发福的迹象,头发也尚保留的浓密,看起来没有秃顶的烦恼。值得庆幸,许途身上有他的基因,想来他的漂亮,能维持较长的岁月,不用担心老来变残花败柳。 当然,许振声的姿态明显更沉稳,老练一些。 不管是发球还是接球,他的动作,都是不疾不徐,不紧不慢的,仿佛永远胜券在握、成竹在胸。许途则像个弹簧一样,活跃又跳脱。整个生龙活虎,要上天入地的架势。 凛凛完全没想到,许振声会陪他儿子打网球。父子看起来感情非常好,让人羡慕。 凛凛脸红了。 她不知道该上前去,还是该躲起来。就在纠结中,许振声发现了她。 许振声有点累了,停下打球,冲她招了招手。 凛凛忐忑地走上去:“许叔叔。” 许振声一手拎着拍子,一手拿着网球。他热的很,脸上全是汗。 “你怎么在这?你来找我的吗?” 凛凛摇头:“没有,我是来打网球的。” 她指着指自己不远处的朋友。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个头要矮几公分的漂亮女孩。 “我们一起的,我们天天都来。” “哦。” 许振声笑了,好像全无负担,只是碰见了一个普通的熟人。 球场那头,许途看到一个极漂亮的女孩。她个子高高的,身材十分漂亮,远远瞧着,肤白唇红,美的刺眼。她某些角度,看起来很成熟,那是因为轮廓和眉眼的艳丽导致的。但隐约又仿佛年纪很小,眼睛很干净清澈,皮肤轻薄的像花瓣,有种纱雾般的质感。 他意识到她的年纪应该很小。 可能顶多十几岁。因为只有小孩子才有这样婴儿般娇嫩的肌肤。尽管她身材发育的很成熟,看起来又瘦又丰满,完全不像小姑娘。有一瞬间还将他的目光引到了她的胸脯、腰臀,还有笔直修长的双腿上。这个发现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她在和许振声说话,神态有种让许途形容不出的尊敬。 而且,许途直觉,他们之间很熟悉。 许途想不明白这种直觉的来由,心里只是奇怪。 “爸爸。” 许途叫了一声:“她是谁啊?” 许振声说:“一个认识的阿姨的女儿。” 凛凛心里一阵刺痛。 许叔叔形容她母亲,是“一个认识的阿姨”。 然而那头许途恍然大悟,点头说:“哦。” 他不笑的时候,长相有点冷漠。 凛凛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说她漂亮,优秀,好像哪里都完美。她时常照镜子,也的确有种优越感,觉得自己比周围的人都好看。那些男孩儿,谁也配不上她。但是在许途面前,她自动就低了一头,自卑感放到极大。 这是因为许振声的影响。她崇拜许振声。许途是许振声的亲儿子,是她羡慕的对象。 凛凛想打个招呼就走。她被“一个阿姨的女儿”这种恐惧感和尴尬感穿透了,感觉自己像个灰溜溜的老鼠一样,暴露在大街上,只想找个洞躲起来。 那边许途却对这个漂亮的女孩很有好感。 “喂。” 他高声叫她:“你会打网球吗?要和我们一起打吗?” 凛凛听到这个邀请,顿时由失落变得心花怒放起来。 她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许振声。 许振声把球拍给她:“你跟他打吧,我休息一会。” “我打的可不好。” 凛凛接过球拍:“你可不许嫌。” 许途说:“没事儿。” 凛凛指了指她朋友:“我好朋友也在呢。我跟你打,没人陪她玩了,我们三个打吧。三局两胜,输了换人,怎么样?” 许途说:“行。” 凛凛很高兴,赶紧招手叫她朋友:“一起来呀。” 她打的根本就很好! 第一个发球,许途就看出来了。她动作利落,出招又狠,姿势凌厉又漂亮。 许途发现她对自己仿佛有点敌意。 那眼神,咄咄逼人,招招进攻,似乎一定要胜过他。许途也不甘示弱。几个回合后,她失了球,没接住。许途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漂亮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焦虑不安的神情。 第二局,她眉头紧蹙。 她脸绯红,神情严肃,整个人都快要生气了。打个网球而已,实在不至于如此较劲,许途心里笑了笑。他看她很想赢,索性不再尽力。几招凌厉的攻势下,许途没有把握好力度,球飞出线外。 许途看到她如释重负,脸上的热意渐渐消散,笑意也重新浮现。 三局,许途输了两局,她赢了。 不知是输的,还是天气太热,许途脸非常红。他出了很多汗。 挥之不去 许途下场,将球拍交给凛凛的朋友。 他们轮换着上场。 一局,又一局,她不停地击球,但心思完全不在球上,只惦记着对面的男孩子。 凛凛有种焦虑的感觉。 她不想输。 输了就要下场。她的朋友钱小宁,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孩,性格也非常活泼,很主动的问东问西。凛凛总感觉她跟许途,好像更有话说。他们边打球,边说说笑笑,好像很熟一样。 而凛凛,出于某种隐秘的关系,有些不知道怎么跟许途聊天。 这是一种因为单方面的太过熟悉而导致的近乡情怯。 每当她和钱小宁,或者钱小宁和许途对打时,气氛便格外轻松愉快,而一到她和许途对打的时候,两人就没话了。 凛凛心里乱糟糟的。 过了一会,许途离开了球场去买饮料。 凛凛和钱小宁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喝水。 “哎,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呀?他爸爸是你什么?” 凛凛说:“是我叔叔。” 钱小宁好奇说:“是你家亲戚吗?那许途是你表哥?可是你们看起来不熟呀。” 凛凛说:“我们以前没见过。” “远亲啊?” 凛凛含糊着:“嗯……” 不一会儿,许途回来了。 他手上拿着星巴克的纸袋子。 他真的很瘦,瘦到整个身体在衣服里晃晃荡荡的。长胳膊长腿,看起来全是骨头。肌肉薄薄的一层。 但这种瘦是很健康的,并不萎靡,而是非常的精神。因为他身姿很挺拔,走路的时候,双腿自然的跨动,肢体舒展,使他显得像一只年轻的小豹一样,轻捷又漂亮。 凛凛看到他走近,心就开始乱跳。 他非常高。 凛凛个子已经很高了,但他几乎,比凛凛还要高一个头。 尤其是近距离站在一起,几乎给人一种压迫感。不过这只是单纯的个头所导致的,他神态还是个中学生的样子。一抿嘴一说话,青涩的感觉很重。眼神充满少年气。 “我买了咖啡。有美式有拿铁,有加冰的,有不加冰的,看你们想喝什么,自己拿。” 他有种优越家庭环境教养下的世故和早熟。但,这种世故和早熟是真诚的、灵性的,有种少年人天然的好奇和善意在里头,绝没有虚伪或者油腻的味道,所以,很让人舒服。 他将袋子递过来。 凛凛低头挑了一杯加冰的美式。 他站在她面前,刚好挡住了太阳,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他的白衣服和白鞋子,干净的一尘不染。有种吸引人的味道。 “谢谢。”凛凛说。 “不用谢。”许途说,“我也不知道你们喝什么,附近就只有这个,我随便买的。” 钱小宁手捧咖啡,笑嘻嘻同许途攀谈:“你是周凛凛的表哥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许途有些愕然。 他随即抿嘴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原来她的名字叫周凛凛。 名字很好听。 许途确实不知道周凛凛是谁,今天第一次见。他只知道这个女孩认识他爸爸,兴许是什么远亲。他不太好意思问。 她太漂亮了。 问太多,总显得自己有什么企图似的。 凛凛和许途站在一起,其实外人很容易相信他们是亲戚的话。别说是表亲,哪怕说他们是真的兄弟姊妹,恐怕都有人会信。他们实在是同一种相貌。都是个子高挑,皮肤白皙,眉目艳丽,头发都是很纯的黑色。只是男孩子轮廓偏锋利,女孩子则线条圆润,看起来更加甜美。连许途自己都相信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亲缘关系。 虽然,这种感觉毫无根据就是了。 许振声离开了一会,又回过来了,陪着他们,打了几场双人局。 凛凛可真快乐。 她头一次跟许叔叔还有许途一起玩,感觉兴奋极了。 快到中午,越来越热,许振声要走。 他们父子收拾好球拍,还有随身物品。许振声温和的提出告别。 “我们要去吃饭,你们要一起吗?” 凛凛自然知道这只是客套话。她摇头:“叔叔你去吧,我们呆会儿自己回家。” “行。” 许振声说:“打车的钱够吗?” “够的。” “天热,早点回去。” 嘱咐几句,许振声便带着许途走了。正是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一场意外的相逢,让凛凛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回到家,她躺在床上,脸颊潮红,总在思索这件事。这是她第一次窥见许振声的家庭。雾里看花一般,一个模糊而遥远的轮廓。 她拿出手机,给许振声发了一条消息。 “叔叔,我到家了。” 其实许振声可能压根没关心她到没到家。她可能是在显示自己的乖巧,以及表现自己的重要。 过了一会,许振声回了她一个字。 “嗯。” 只有一个“嗯”字。 她以为今天碰见许途,许叔叔会对她说什么的,结果许振声好像并没有在意。 她盯着手机,没有再收到许振声的消息。 她十分失落。 周莺不在家,没人煮饭。她没有胃口,吃了一块西瓜,当做午饭,然后回床上午休。 许途的样子,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真的很可爱。 笑的时候很甜,不笑时又有点生冷淡漠的神气,让人不敢接近。但又不是真的生冷淡漠,他说话声音很好听,看着像是个顶温柔,顶好相处的人。小时候的那种渴望又回来了。 她恍惚中,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在叫:“爸爸。”那是她上午听到的许途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他们父子俩,一直在说话。你一句我一句,聊天一样,字句含糊不清。她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就在许振声家中。 “这是谁呀?”她恍惚感觉许途推开房间门,惊讶地看着她。明亮的光线中,许途的脸格外清楚,连她白天不曾注意到的细节都显现出来了。包括颧骨上的小痣,非常小,好像钢笔轻轻点上去的一样。 许振声介绍说:“这是你周阿姨的女儿,以后她就是你妹妹了。” 许途极高兴似的:“是妹妹呀。” 然后,他们他们围坐在一起吃晚餐。碗筷的碰撞声,还有说笑声,仿佛和真的一样。 梦境断断续续,一会,她又跟许途在一个房间写作业。画面一转,他们又背着书包,一起去学校。 这场午觉,一直睡到下午六点多钟,才被周莺的脚步和开门声打断。凛凛昏昏沉沉醒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长梦。 她心里空落落的,周莺端着一杯菊花茶,来到她房里,坐在床边。 “睡这么久呢?”周莺笑着摸了摸凛凛的头发。 “我睡迷了。”凛凛混混沌沌说。 凛凛注视着妈妈。她还是那样美丽,身材轻盈如少女。 凛凛心想:要是那梦是真的就好了。 周莺说:“喝点茶。” 凛凛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菊花茶。 “妈妈想跟你说一件事。”周莺认真看着女儿。 凛凛问:“什么事呀?” 周莺说:“你先起床,衣服穿上,去洗个脸,醒醒觉。来帮我煮晚饭,一会我跟你说。” 凛凛说:“好。” 周莺又买了不少菜。 凛凛一边择菜,一边问妈妈说:“许叔叔今天来吗?” 周莺说:“他晚些来。” 凛凛说:“妈妈,我今天碰到许叔叔了。” 周莺说:“我知道,他跟我说了。” “我还看见许途。” 凛凛高兴说:“我们还一起打网球了。许途也在群英中学读书,等我上高中,说不定能经常和他一起玩。好开心的。” 周莺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个呢。” “我这几天,帮你联系了五中招生办的老师。妈妈跟他商量好了,你以后去五中念。群英中学还是算了,离家太远,你上学放学的不方便。五中也挺好,也是好学校,重点高中。” 晚上,许振声过来,一进门就看到凛凛在哭。 她明明个子有一米七。虽然身子单薄,长得瘦弱,但也是老大一只。站那比她妈妈都高,绝对算不上“小”姑娘。然而坐在那餐桌上揉眼睛,抹泪水,却像个小孩似的,十分可怜。许振声问怎么了,也不说,哭的眼睛红红的,一抽一抽的直嗝气。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快乐哟!! 必须爱 许振声到厨房寻周莺。 周莺魂不守舍,正站在厨房操作台前。菜刀把手指头给切破了,血流了案板上,她也没有包扎,只举着个血乎乎的手指,在那里发呆。 许振声见了,连忙去客厅找来医药箱,拿酒精和纱布,替她包扎。 菜切好了,放在案板上,也还没炒,灶上冷冷清清。 许振声问道:“怎么了?” 周莺摇摇头,勉强笑了一笑。 “你去坐一会儿吧,饭一会就好。你去看会电视。” 许振声说:“真的没事?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 她努力露出一个,跟平时一模一样的温柔笑容:“你快去休息吧。” 许振声点头,离去后,周莺才定了定神,继续炒菜。 晚饭时,这孩子依然在伤心。许振声坐下吃饭,她坐在对面。许振声就看她一边往嘴里填米,一边眼泪叭哒叭哒。一双眼睛都哭红了。 周莺有点心疼,一边拿纸给她擦眼泪,一边用小碗盛了一碗海鲜南瓜羹,放到她面前,轻声哄说:“吃点这个,这是你爱吃的。” 凛凛感觉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吃不下。 周莺又剥了一只螃蟹,放在她盘子里:“吃这个吧?这个螃蟹大,黄又多。我帮你把壳和腮都去掉了,你蘸点那个醋吃。” 许振声一边剥螃蟹吃,一边看着对面这对母女。 周莺像犯了大错似的,一直在讨好凛凛。她老这样,每次女儿因为什么事伤心或者生气,她就会小心翼翼地哄着。 凛凛因为眼泪流的太多,加上伤心,吃不下东西,所以咕咚咕咚不停地喝水。一杯喝完,周莺就又起身去给她倒。 许振声看她接连喝了满满三杯水,都快成水缸了。 “今天是星期几来着?”许振声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 周莺说:“星期二,怎么了?” 周莺将注意力转移到许振声身上。 许振声说:“等周末,我把许途叫出来,你带上凛凛,咱们一块吃个饭吧?凛凛不是一直想见他吗?刚好以后在一个学校读书,让他们认识认识。将来在学校里可以互相帮助。” 周莺看了许振声一眼,又低下头。 凛凛抬手抹了抹泪。 心事被大人说破,她觉得难为情。好像自己在无理取闹一样,于是眼泪更多了。 许振声笑说:“怎么了,不想去啊?” 周莺无奈,抚摸着凛凛的肩膀:“好了,你叔叔不是答应你了吗?别哭了,听话。” 许振声的话,就像是一个微妙的信号。 周莺不知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会突然答应。但她从来都不违拗许振声。在跟许振声的关系里,永远是许振声占主导。他说要什么,她便跟从他。许振声希望她离他的家庭远一点,那周莺便离他的家庭远一点。许振声说,让凛凛跟许途一起玩吧,周莺便觉得,一起玩也行。她仿佛永远没什么主见。 她是怎么样都行,不论许振声只是玩玩,还是愿意长久的和她在一起,她都能接受。从感情上来说,她很喜欢这个人,能在一起再好不过,但她也并不强求婚姻,而是满足当前。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许的不道德。 愧疚?有一点吧,不多。传统意义上,她算是对不起许振声的妻子。但周莺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能有一点点歉意,但很少。她认为那是许振声的事。他背弃对妻子的承诺,是他自己的选择。即便要解释要说明,也该他自己去说。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没有拿绳子拴着他的腿,也没有逼着他离婚,给他碗里下药。她这些年伺候这个男人,端茶递水,洗衣做饭,也没占他多少便宜。说是情人,保姆奶妈还差不多。她对当保姆这事并没有怨言,她愿意照顾这个男人,出于喜欢和爱意。但真要计较起来,她也没什么心虚。 她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便是凛凛。 凛凛是个单纯的孩子。 她很在意“爱”这件事。 她小时候总会问周莺:“妈妈,许叔叔很爱我们吗?” 周莺总会回答她:“当然爱呀。” 作为母亲,她必须要这么回答。她不能告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说:“没有人爱你。你和你的母亲都很羞耻,见不得人。你母亲为了钱,和一个男人做□□的交易。你们只是不要脸,靠男人的施舍过活。”她不能让孩子从小活在这样的认知中。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理解不了灰色,或者其他复杂的颜色。她也无法向她阐述成年人如水藻一般千头万绪,错综多变的心思。她只能告诉她:“叔叔对你很好,叔叔就是很爱你。” 凛凛年纪越大,就越怀疑这件事。她看到别的家庭,都是爸爸妈妈在一起,便对自己的家庭产生了疑惑。她越是怀疑,就越是想确认。她很害怕自己的身份是羞耻的,害怕自己在许振声眼里,是不能见人的。 她一遍一遍,想确认许振声是否真的爱她,爱妈妈。 必须爱。 不然算什么呢? 她母亲是个介入别人家庭的第三者?这个男人只是把你们当玩物?你们像乞丐一样,在别人手里讨残羹剩饭吃?偏偏你这么多年还一无所知,还像个小丑一样,对此欢天喜地,感恩戴德? 不,她不能接受。这是奇耻大辱。 所以许振声必须是爱她们的。 爱是最美好的东西,能化解这一切不堪。有了爱,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就都好了。 她要和许途一起玩,也是为了确认这一点。确认自己并不羞耻,可以见人。周莺知道她见不到许途,为什么会哭。 周莺起初本以为她和许振声只是短暂地在一起。 那会孩子小,也不懂事,她觉得不会有什么影响。兴许过段时间,许振声就走了,再也不会出现。那么在孩子眼里,她只是和一个男人谈了一段短暂的恋爱,孩子只是短暂地见过一个叔叔,长大了根本不会记起。 她没想到她和许振声的关系一直维持十年之久,从凛凛五岁,维持到她青春期,而今依然没有结束。然后这个问题,再也没办法绕过去。 她觉得对不起女儿。 她经历了太多事,结了好几次婚,什么人都遇见过。早就将人生看淡了,也无所谓世人的眼光。人生无非就是那样,怎么好过怎么过吧,谁在意别人怎么看。 但凛凛年纪还小,绝不可能看淡。她从小自尊心就强。她要代替自己承受身处不道德关系的痛苦和羞耻感。她拼命地想把许振声当成自己的父亲,以保全自尊,洗刷这种羞耻。和许途一起玩,就是获得“父亲”认可的标志。 孩子没做错事。 周莺感到心里万分难受。 许振声到这一刻,有些恐慌。 尽管他面上没有表现,但他内心并不安定。从进门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妙。他知道这孩子察觉自己和她母亲的关系后,受了伤。 许振声有点担忧。所以他决定让步,兑现自己一直答应凛凛,让她跟许途玩的诺言。因为他意识到,如果他不这么做,以凛凛这样受伤的情绪,加上周莺那般爱护女儿,他为了减少伤害,就只能和周莺分手。 但许振声并不想跟周莺分手。 他完全明白,这样做,就等于是让情人介入自己的家庭。这不是好事,很有可能,会给他的大家庭带来风波。但他还是做出了决定,暂且放下大家,维护眼前这个小家庭。是的,对许振声来说,这些年,他一直有两个家庭,大的那个看起来更体面,更富丽堂皇。小的这个则更加温柔舒适。一个用来装点门面,一个用来休憩灵魂。 两个都重要,都不可少。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是危险的。 人可以坐在一条船上,把脚伸出去晃荡,但不能同时坐在两条船上。一个男人,可以有一个妻子,一个情人,但不能有两个妻子,两个家庭。他需得随时做好保全一个,舍弃另一个的准备。但他两个都不想舍。那一刻许振声意识到,周莺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有点过重了。 事已至此,许振声也只能接受,并且尽力协调。 周莺知道许振声这样做不容易。她不想给许振声增添麻烦。 回到房中,她抱着凛凛安慰。 “你叔叔只是想着你跟许途年纪差不多,让你们一起玩,多个朋友多个伙伴。你就听话,好好的跟他一起玩。进了学校认真读书。许途成绩好,你就向人家学习。遇到困难,互相帮助。不要吵架,不要斗气。那是他的爸爸。你叔叔很疼他,信任你,才让你们一起玩。你别说些让人家难受、不高兴的话。” 凛凛红着眼睛,认真点了点头。 周莺摸着她的脑袋:“你记着,大人的事,跟你们小孩子没关系。你什么都别想,就当交了个新朋友,高高兴兴的。” 凛凛仍点头。 “妈妈。” 凛凛有些担忧地说:“要是他不喜欢我,不想跟我一起玩呢?” 周莺笑说:“那没办法。你班上那么多同学,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朋友,也不是人人都能合得来。合不来就算了,别吵架就是了。友谊也要看缘分呀。” “我知道了。” 凛凛说:“妈妈,我想给他准备个礼物,等见面送给他。” 周莺说:“你想送他什么礼物?” “我还没想好。” 凛凛说:“你让我想想。我想准备个特别的礼物。” 周莺笑说:“那你就慢慢想吧。” 礼物 这是第一次见面。 在一个许途从来没去过的粤菜馆子。 许途到的时候,客人已经在包间坐着。 许振声正在点菜。 许振声只告诉许途,晚上有熟人,一起吃饭,并没有告诉他具体是谁。所以看到坐在桌对面那个漂亮的少女,许途心瞬间一动。 她穿着一条法式风格的红丝绒连衣裙,头上戴着一个大大红色蝴蝶结发带。长头发卷卷的蓬松,衬着她雪白肌肤,还有漂亮的脖子和锁骨,轻盈曼妙,好像精美的洋娃娃一般。 她漂亮极了。 有珍珠宝石一样,璀璨夺目的光芒。 她叫周凛凛。 许途想起那天在体育场见过她。 原来爸爸说的熟人,就是她啊。 许途看向坐在她身边的年轻女人。身材高挑纤细,穿着卡其色的半袖针织衫,面料轻薄柔软,显得曲线窈窕,整个看起来十分温柔。黑色的长卷发,脖子上有金色的项链,腕上戴着绿色的手表。她非常美丽,许途猜不出年纪。 他觉得有点陌生。 他看了一眼,注意力还是回到了旁边眉眼乌浓,雪肤红唇少女身上。 她真像个小公主,许途心想。 他脸不自觉的红了。 她在冲他笑,许途不由地也笑。 他有些羞赧。 “爸爸。”他叫了一声。 “坐吧。” 许振声笑着说:“今天叫个朋友,一起吃饭。” 许途往他的父亲身边落了座。 许振声指着周莺,对许途说:“这是你周阿姨。” 叫阿姨,看来年纪不小,是长辈了。 许途近距离打量周莺,只觉得她漂亮得很。轮廓惊艳,眉眼大气又妩媚。可能因为年纪的关系,没有旁边小女孩那样熠熠生辉的眼眸,还有幼嫩鲜活感十足的肌肤。但还是很美,有种白玉一般的温婉,娴雅淡定。朱唇皓齿,让人挪不开眼。 许途礼貌地问候一声:“阿姨好。” 周莺也是第一次见许振声的儿子。 这孩子长得好。 她笑着回应他的招呼:“你好。” “你是许途吧?” 她笑着攀谈:“听你爸爸跟说起过你,果然这么优秀。” 许振声接着又指凛凛:“这是你周阿姨的女儿,叫凛凛,你记得吗?那天见过,还一起打球。” 原来是她的妈妈。 长得的确像。 许途笑着说:“记得。” 许途敏锐的察觉凛凛和她妈妈是一个姓氏。 这可能是个单亲家庭,他心里猜想。但并没有问。 许振声笑说:“凛凛跟你是一年生的,比你小六个月,和你同年级,今年就读高中了。你俩上一个学校。这顿饭,是你周阿姨请客。你周阿姨听说你成绩好,便一再地跟我说,想要请你吃饭,让你以后在学校多帮助凛凛,给她补习补习功课。” 这话说的许途受宠若惊。周莺一边起身,动手给他添酸梅汤,一边温柔地笑说:“她笨得很,你可别笑话她。这孩子从小就没爸爸,性子又害羞。我老怕她在学校里学习不好,受人欺负。你是男孩,又聪明优秀。你俩将来在一个学校,你要是肯帮帮她,她学习肯定能进步。” 许途暗暗将目光看向旁边的凛凛。 凛凛低着头,双手搁在桌子下,紧张地把玩着手指头。 许途有些腼腆。 “阿姨您太客气了,她看起来很聪明的。” 周莺笑说:“她不如你。她就是死读书。” 凛凛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端端地坐着,悄悄地抬头偷看许途。 两个孩子都认识。当着大人的面,不好意思说话。 许振声说:“看还有什么菜要点的?” 周莺笑说:“你把菜单给许途,让许途点,看他还想吃什么。” 许途说:“我都可以,阿姨你点吧。” 周莺一个劲让许途点,许途不好意思拒绝,便点了一个鳝鱼煲,一个咕咾肉。 等菜上的工夫。许振声和周莺这两个人,便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周莺时不时问许途几句话,爱吃什么,喜欢什么运动之类的。许途礼貌回答着。 周莺笑说:“许途是独生子呀?没有兄弟姐妹吧?” 许途摇头:“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 周莺笑说:“那挺好,你爸爸妈妈全副心思都在你身上,专疼你一个。多幸福呀。” 许途说:“阿姨也生了一个孩子吗?” 周莺笑说:“凛凛还有个弟弟。” 许振声解释说:“你周阿姨还有个儿子,比你小两岁。最近在学校,还没放假。” 周莺说:“许途放假没出去玩呀?” “在等成绩。” 许途说:“马上要升学了,要上辅导班。就一边上上课,看看书,有空就去附近打打球。” 周莺说:“挺好的。” 对许途来说,同爸爸的熟人吃饭,是很平常的事。 他不会联想这个女人和他的父亲有什么关系。虽然她很美丽,身份也似乎很模糊。 许途眼里的周莺,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的衣着打扮,神态举止,包括她美丽动人、容光焕发的程度,都使许途相信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只看外表,许途会觉得,她可能是个什么人的太太。经济条件不错,不一定有钱,因为她身上并没有名牌或者奢侈品,但绝对不穷。她应该有个很爱她,对她千依百顺的丈夫,还有很幸福的家庭。 她看起来就是那样的。温婉柔顺,笑容挂在脸上,好像随时要钻到丈夫怀里撒娇。 但是据周莺说的,她丈夫去世了。 很难相信,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还会流露出这样幸福美好的神态。除非她再婚。 那再婚的丈夫在哪里呢? 他父亲的朋友? 什么朋友?哪里人?做什么工作?怎么认识的?有什么交集?男人和女人之间可没什么单纯的友谊——若是换作一个阅历丰富、眼光毒辣的中年人,必然会这么疑惑,并且很快就会察觉其中的猫腻。 但许途只是个青春期的少年。 女孩的手都不曾碰过,他自然也没有那么丰富的见识和想象力。并且,良好的教养使他觉得,揣测别人隐私是不礼貌的行为。即便不懂,他也不问。 在十五岁的少年看来,大人若是有不道德的事,必然要回避着小孩子的。如果当着孩子的面,那必然是坦坦荡荡,绝不可能有什么龌龊。他绝不相信一个母亲会当着女儿的面和有家室的男人纠缠不清,也不相信有父亲会把婚外的情人带到亲生儿子面前,组个饭局。 显然,他太单纯,高估了成年人的道德心和无私程度。 对许振声和周莺来说,这就是一顿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成年人做的见不得人的事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都是必备技能。溜须拍马,攀龙附凤,明里与人交好,暗里捅刀子。见钱眼开,见利忘义,勾心斗角,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眼下这,在成年人可能做的龌龊事里,都排不上号。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点“善意的谎言”。毕竟他们对俩孩子,主观上,并没有坏心,反而充满了殷切的爱意。 虽然,难看是难看了点,但又不是没穿衣服。 对凛凛来说,她脑子里充斥着新鲜感。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兴奋,还有快乐。凛凛不怎么插话,只一眼一眼地偷看许途,看的许途心一跳一跳的。 周莺忽然想起:“凛凛,你不是给许途准备了礼物吗?” 许途面露惊愕。 凛凛有点害羞:“妈妈!” 周莺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许振声也笑:“你还准备了礼物?” 凛凛点头:“嗯。” 凛凛说:“我想等你们不在的时候再给他。” 周莺笑:“你给呗,我们又不看。” 许振声笑说:“当我什么都没看见。” 凛凛悄悄抬头,看了许途一眼。 “喂,我们出去好不好?我有东西想要送给你。” 许途有些无措,表情更惊诧了。 她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正正方方的礼物盒。上面系着红丝带。她绕过桌子,腼腆地走到许途旁边,拽了拽他袖子。 “咱们悄悄出去,不让他们看。” 许途在许振声和周莺含笑的目光下,终于害羞了。 “爸爸……”他有点慌,不知道该不该起身。 许振声笑:“你去吧。” 许途面红耳赤站起来,乖乖地跟凛凛出了包间。 两人来到外面的有道。 许途高高站着,接过她递过来的礼物盒。 很轻,盒子很大,里头像是什么书,或者卡片之类的。 “这是什么?”许途有点不敢拆。 他总怀疑这是个恶作剧。打开里面,说不定会是个老鼠,或者癞□□。但她真诚的目光一点也不像是在戏弄他,或者开玩笑。 “你打开看呀?”她高兴地催促他。 许途说:“是贺卡吗?” 凛凛说:“你打开看。” 许途说:“我现在可以拆吗?” 凛凛说:“你拆呀。” 许途一遍疑惑,一边拆开那个礼物盒。 好几层包装。外面的蓝色纸撕开,是一个盒子。盒子里面还有小包装。许途在那儿拆了半天。 最后打开,是一个画夹。 许途疑惑地看着她:“是画夹吗?” 凛凛说:“里面还有,你打开看。” 许途打开画夹,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油画。 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穿着红色卫衣,正在开心地笑。那画画的很漂亮,活泼明朗,看起来特别美好,人物表情有种春天的气息。 许途有些惊愕,随即脸慢慢地红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这是我吗?” 凛凛点头:“嗯。” 许途盯着那画,看了好一会儿。 他的心像春天里的野花一样,摇曳起来了。 “这个是你画的吗?” 凛凛点头:“嗯。” 许途从小其实,朋友圈子很窄。 因为频繁的换学校,加上父母极度的呵护。他从上幼儿园开始,每天都是车接车送。到点上学,到点回家,几乎很少有机会和周围的同学玩耍。 刚来到这个城市时,语言不通,只能说普通话。班上的同学有时候会讲本地话,许途完全听不懂。他妈妈经常一高兴,就给他请个病假,带他出去玩,把飞机坐的跟公交车一样。别的小孩子老老实实在上课,许途就在跟他妈妈到处旅行。北海道、东南亚、欧洲。轮到考试,他妈又热衷于给他请家教,报各种校外的补习班,搞突击教学。一学期一半时间都在“病假”、“补课”,导致许途别说是班上的同学,连任课老师,都不大熟悉。 他的小伙伴,大多都是亲戚,或者是他爸妈介绍认识的熟人的小孩。但是他家的亲戚朋友,又大多不在这个城市。离得远,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 所以,许途不论在哪,都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他最大的朋友就是他的爸爸妈妈,另外,还有他家一位姓钟的阿姨。 当然,他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男孩子,绝不缺少爱。走到哪里,他都是被呵护着,被众人围着的。只有他没兴趣和别人交朋友,没有别人不搭理他的。在这方面,他有点隐隐的优越感。他只要看一个人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就能自动区分出对方和自己,是否属于同一个圈子或阶层。除非有他亲爹妈的引荐,很少有人能够成为他的朋友。这其实是一种傲慢和闭塞,但对许途来说,是与生俱来的。而且这判断只存在他内心,他外在,绝不会表现出来。外表看起来,他谦逊礼貌,是个极懂事的小孩,跟谁都相处融洽,绝不高傲。 这样的许途,外表热情,内心其实很淡漠。他不太懂,不太需要什么感情和友谊。 这是他头一次从陌生人的礼物中感到快乐。 凛凛说:“你喜欢吗?” 许途说:“喜欢。” 凛凛把手背在背后,快乐地将头凑到他身旁,欣赏他手中的画。 “我画的不错吧?” “画的真好。比我以前在美术班上看到的那些同学画的都好。” 许途说:“你学过画画吗?” 凛凛说:“学过。学了好几年呢。” 许途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我会好好收藏的。” 凛凛听见他喜欢,心里便很高兴。 “你别给其他人看。这是我们的秘密。” 许途答应说:“不会给别人看的。” 许途回头,看到她漂亮的样子。她的美是与生俱来的,近距离看时,毫无瑕疵,任何化妆品都画不出这样漂亮的脸。 许途说:“对不起,我都没有给你准备礼物。” 凛凛说:“没事儿的。那,我们可以不可以做朋友呀?” 许途伸出手指,在嘴边一竖,轻轻嘘了她一声:“咱们悄悄的,别让你妈妈,还有我爸妈知道,不然他们会以为我们在早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提前更啦。 明天后天休息,下一更可能是周四。大家节日快乐。 街头事故 凛凛笑着点头。 她情不自禁流露出一脸的憨态。 许途的耳朵根子又开始发烧。 他羞赧地笑着,假装低头掏手机,回避着她的目光,同时询问她:“你电话号码是多少?” 凛凛说了一串数字,许途记下了。 “我打给你,你存一下。” 手机铃声响起来,凛凛将这个陌生号码保存起来,添加了备注。 “你用什么社交软件?”许途问她。 “我就用□□。” 许途说:“我们加一下吧。” 怕离席太久,两人赶紧回了包间。 已经在上菜了。 周莺说:“你俩聊什么,聊这么半天呢。” 凛凛笑说:“妈妈,我们交换了电话。”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和乐。 许振声和周莺倒罢了,成年人,客气而有分寸。 凛凛的注意力,时刻在许途身上。她盛了一小碗汤好喝,便问许途:“你要不要喝这个?” 吃到了好吃的,便忍不住给许途夹。 “这个沙姜猪蹄好吃。” “你吃这个山药。” 周莺看见,说她:“凛凛,你别给许途夹菜。实在要夹,你换双筷子。” 凛凛咬着筷子,失落地说了声:“哦。” 周莺说:“许途,你爱吃什么自己夹。我不知道你口味,怕劝的你不爱吃,反而拘束。反正这桌子菜都是给你们点的。” 许途说:“阿姨,没事的。我小时候经常回爷爷奶奶家,我奶奶她也会拿自己的筷子给我夹菜。我觉得挺好的。” 他看了一眼凛凛,凛凛随即高兴起来。 “妈妈,许途不生气。” 周莺笑说:“人家是怕你尴尬。” 凛凛思索了一瞬,咬着嘴唇,有些羞涩地笑了。 午饭结束后,出了餐厅。 许振声因为有事情,要回趟单位,问许途:“你回家还是去哪?回家的话我顺便送你。” 许途说:“我一会自己回去。” 许振声问周莺:“你们去哪儿呢?” 周莺说:“我跟凛凛回家。我们开的有车。” 许振声便自己开车去了。 凛凛犹犹豫豫:“妈妈,我不想回去。这才中午,我想在外面玩一玩。” 许途在一旁,有些腼腆的神色。 周莺说:“你想跟许途一起玩吗?” 凛凛点点头。 许途也露出乖巧的,等待检阅的笑容。 看来这俩孩子已经商量好了。 周莺说:“行吧。你想去玩就去,别玩太晚,注意安全。许途的话,你跟你爸爸说一声。” 许途本来跟凛凛约好私下去玩,不让大人知道的。没想到周莺聪明得很,一眼就看出他俩的小心思。他有点脸红,笑说了声:“好。”转而去车窗前,跟许振声说话。 许振声坐在车内:“你带钱了吗?” 许途说:“带了。” 许振声说:“那就随你的便。” 这俩孩子高兴坏了。 周莺一再叮嘱许途:“你俩个,注意安全。逛逛街,吃点东西,实在不行打打游戏都行。别去那些夜店啊,酒吧啊,不三不四的地方,也别跟小混混之类的惹事。凛凛是女孩,你多照顾着她点,别让人欺负她。” 许途说:“阿姨,我知道。我会保护她的。” “有事打电话。” “知道了。” “太阳晒,要不要拿把太阳伞。”周莺将头从车窗伸出来,第三次叮嘱。 “车上有伞。” 凛凛背着包,站在路边,笑同她招手:“妈妈,你快走吧。” 周莺说:“这么大热天,你背个包干嘛呀?要不你把包给我吧。” 凛凛说:“妈妈,你别管我了,你快回家吧。” 周莺无可奈何,开车离去了。 “许途,帮我照顾好凛凛啊。” 许途说:“阿姨,你放心回去吧。” 周莺走了,凛凛和许途相视一笑。 “咱们去哪玩呀?” 许途说:“你包给我吧,我帮你背。” 凛凛说:“不用的,我自己背就行。” “里面装的是什么?” “水杯,还有纸巾,小镜子之类的。” “你给我吧。太热了,你背着难受。我把这个画夹一起放进去。” “你还把它拿在手上呀?你干嘛不放你爸爸车上。” “我不。我自己拿着。” 她包包很大,刚好是用来装礼物的。 凛凛把包包给他,许途将画夹放进去,拉链拉好,往肩上一搭。 “要喝奶茶吗?我请你喝奶茶。”许途发出邀请。 凛凛说:“要。” 两人走进奶茶店,一人买了一杯奶茶。 “嗯……好甜啊!”走在街上,凛凛吸了一口自己手中的奶茶,努嘴皱鼻子笑了。 她望向许途:“我看看你的是什么?” 许途说:“我的不甜。” 凛凛说:“你要不要尝尝我的?” 她举着奶茶杯,一只手扶着吸管。 许途犹豫了一下,低头含住她咬过的吸管,吮了一口。 “甜。” 许途皱了眉,笑。 “你要不要喝我的?有海盐和奶盖,挺好喝。” 凛凛凑到他手上,尝了一口他的。 “好喝,有奶油,还有点咸咸的味道。” 许途说:“要不要我跟你换?” 凛凛说:“可是我这个很甜呀。” 许途说:“没事,我就喜欢喝甜的。” “太阳好大,咱们去买个帽子吧。” 路过饰品店,凛凛看到有很多好看的帽子。 凛凛拉起许途的手。 许途没有尝试过跟人这样亲昵。然而事实是,这种感觉很好。她的手柔软细腻,有种特别美好,特别甜蜜的感觉。他心里很高兴,很愿意被她拉着手。 他很快就适应了这种亲昵的相处。 一下午时间,两人东走西逛。 就跟俩小孩儿似的,手拉着手,明明也没做什么事,但就是感觉分外欢喜。他们一起去了书店,宠物店,还去了电玩城,玩了半天的电动游戏。 …… 几米之外的桌子上,坐着一男一女。 三十来岁的样子,男人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女人穿着粉色碎花长裙,外面罩着白色针织开衫,皮肤挺白。 凛凛吃着烤串,就看到那桌上,似乎起了冲突。 有个红衣服高个女人,突然不知从哪跳出来,跟这二人吵骂。 他们似乎是外地人,讲着口音浓重的方言,凛凛和许途完全听不懂,就只远远看着。只见那高个女人十分蛮横,指着坐着的男女二人大骂,并且打翻了桌上的餐盘和碗筷。不一会儿,坐着的两人都站了起来,三人你一句我一句,争的言辞激烈。 小吃店老板赶去劝架:“你们要吵,结了账,到别处去吵好了呀,在这耽误我做生意。” 凛凛有点害怕,问许途:“他们在干嘛呢?你听得懂他们说话吗?” 许途说:“我也听不懂。” 所幸,没过多久,这三人便结账离开了。 天已经快黑了。 凛凛收到了周莺的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吃完饭,正要去打车。 到了外面步行街,凛凛才发现,刚才那吵架的两女一男,并没有离去,而是转战到了马路牙子边,路灯底下。争吵之势比刚才更剧烈,已经引起了一圈人围观。 穿红衣服的女人,看起来极为剽悍,直接甩那穿碎花长裙的女人一巴掌。那挨打的女人,刚才还温文尔雅,十分体面,这会模样已经堪称狼狈。白色的开衫掉落在地,只剩下一条吊带碎花裙子。也被撕坏了,胸罩都露在了外头。 凛凛在一旁看呆了。 许途感觉不雅,牵着她的手,轻声说:“别看了,咱们走吧。” 凛凛紧攥着他的手,还瞪大眼睛在那看。 她像个猫头鹰一样,有种惊恐又警惕的表情。 她手突然变得冰凉凉的。 许途问道:“你认识他们吗?” 凛凛摇头:“不认识。” 许途说:“人太多了,咱们还是走吧。” 凛凛:“我有点害怕。” “害怕就不看了。”许途想拉她走。 凛凛呆呆说:“他们这是在干嘛呀?” “我也不知道。” 好多人看热闹。许途抓紧她的手,害怕人太多了,把他们挤散。 争执中,男人也开始动了手。 双方厮打。 红衣服女人挨了一巴掌,暴跳如雷,掏出手机,开始狂打电话。 没过十分钟,就来了七八个人,一起加入战场。两个男的揪着那眼镜男一通暴揍,一拳头将眼镜打掉,鼻子打出血来。其余人则抓着那碎花裙子的女人,扇巴掌,踹肚子。围观群众有人要报警,女人用普通话开骂:“谁他妈的敢报警,老子人多,连他一块打。别人的家事,少他妈来掺和。警察来了也不怕。” 她指着地上被打的鼻青脸肿,不成人样,几乎要被剥光衣服的女人说:“这种婊.子,抢别人的老公,破坏别人家庭,就该被扒光衣服示众。你不起来骚吗?见了男人就要脱裤子,正好脱下来给大家看一看。” 围观群众纷纷拿起手机拍照,录视频。 红衣服女人说:“你们拍我干什么?拍她啊!” 保护 不一会儿,警察来了。 “是谁报的警?” 许途答了一声:“是我。” 凛凛回头看了一眼他。 凛凛刚才一直思维混沌,脚下漂浮,完全不知道许途什么时候报的警。 许途见她吓坏了,紧紧抓着她的手。 警察直接去查看现场。 其中一个警察过来,要跟许途问话。 许途描述了一下自己看到的情形,有哪些人,是谁先动的手。 警察要让他做笔录,许途摇头:“警察叔叔你找其他人吧。我是未成年,我签不了字。” 警察说:“未成年啊?那赶紧回家吧,啊?别让大人担心了。” 许途拉着凛凛,小声说:“警察来了,咱们走吧。” 两人走开好远,凛凛才回过神。 许途低着头,觑她表情,关切地说:“害怕啦?” 凛凛点头:“嗯,没见过别人打架。” “大人的事情,好复杂。” 凛凛说:“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跟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是不是夫妻?” 许途说:“应该是吧。” 凛凛说:“那个穿碎花裙子的女的呢?跟那个男人是婚外恋?” 许途说:“可能是。” 凛凛说:“你觉得那个穿碎花裙子的女人很坏吗?她那么挨打,都没人帮她。” 许途摇头说:“我不知道。” 凛凛说:“那穿红衣服的女人坏?” 许途仍摇头:“我也不知道。” 凛凛说:“那你为什么要报警呀?” 许途说:“反正,打人是不对的。要是只要指着一个女人,说她破坏别人家庭,就可以随便打人,那以后大家上街,岂不是很危险。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让警察去判断吧。” 凛凛说:“那要是,她真的破坏别人家庭呢?你还会报警吗?” “这个啊?” 许途面露难色:“打人总是不好的,该报警的,肯定还是要报警。” 凛凛说:“你不讨厌那个第三者吗?” 许途说:“我觉得,破坏别人家庭是不好的。我肯定不喜欢那种人。不过,犯法的事,肯定有法律去管。没犯法的话,就随便吧。人家爱怎么样怎么样。再说了,如果两个人结了婚,感情不好,过不下去,喜欢别的人也很正常。总不能硬绑在一起吧?离婚想跟谁过跟谁过。也可以理解吧,只要没有伤天害理,或者脚踩两只船。” 他笑,补充了一句:“反正又不关我的事。” 凛凛想了一下。 “许途,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她仰头,认真看着他:“你可真聪明。” 许途笑,摸了摸她的脑袋瓜子:“这有什么聪明的呀。” 凛凛说:“反正,我以前想啊想的,老想不明白。” 确实想不明白。她有时候会觉得这事罪大恶极,因此极度恐惧,缺乏安全感。有时候她又觉得,并没有错,她不甘心。 这两种感受,常年累月,存在她的心中。每当其中一种想法生长到极致,就会转化成另一种。比如,当她觉得这事罪大恶极,恐惧自卑到极致时,她就要开始逃避。逃避的方式就是,看看她的母亲,还有许振声。 他们看起来柔情蜜意。 妈妈是好妈妈,叔叔是好叔叔。他们善良和蔼,都是她的至亲和挚爱。她就安慰一点了。她告诉自己,看呀,他们是相爱着的,凭什么要阻止他们相爱。爱情不是很美好的吗?为什么要在意别人怎么看?她就油然而生一种要为了这爱情,去对抗世界的勇气来,恨不得将阻挠他们的人,全部都打倒。 这种念头一上到顶点,她又会开始自我怀疑:这样真的是对的吗?这好像对别人,也不太公平。她开始自省,紧接着又开始内疚、自卑、恐惧。如此,周而复始,反复循环。时间久了,她自己都乱了。 许途说,这不好。 许途又说,这也不是罪大恶极。 她觉得许途说的对。 许途说:“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那要是关他的事了呢? 他应该会很伤心吧。 一辆黑色的奥迪停在路边上。 车窗摇下,许振声从中探出头来。 “你们两个还不走吗?” “我爸爸来了。” 许途对凛凛说:“咱们上车吧,我让爸爸送你回家。” 凛凛坐在后排,看着驾驶位上,许振声的半个脑袋,还有半边身体,一侧胳膊。她感觉,许振声似乎并不是很放心她和许途。 “叔叔再见。” 她站在路边,装作快乐的笑容,热情和他们告别。 回到家中,周莺正在看电视。 她长发披肩,穿着一字肩的t恤和长裤。侧脸的线条格外美丽。 凛凛每次回家,看到这样的情景,总会觉得有些寂寞。 这个家应该有个男主人,坐在妈妈身边,陪她看电视。可是大多数时候,都是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屋里安静的,连掉一根针在地上都能听得到。哪怕是电视音量开到最大,也还是冷冷清清的。 “妈妈。我回来了。” 凛凛关上门,换拖鞋。 周莺从沙发上起身,关切道:“回来了,吃饭了吗?” “我吃过了。” 周莺说:“要不要给你煮点面?” “我不吃。” 周莺说:“那我给你切点水果吧。晚上吃多了也不好。” 周莺去厨房,不一会,切了一小盘哈密瓜出来。还有小半碗葡萄,洗净,摘好了的。 “玩的怎么样啊?”周莺一边剥葡萄,一边笑问她。 凛凛说:“挺开心的。” “妈妈。” 凛凛小声说:“我今天见到许途,我挺开心的。因为我知道我小时候许叔叔说的话,不是在骗我。他是真的很疼我。” 周莺笑:“多年的夙愿,终于了了?” 凛凛点头:“嗯。” 凛凛说:“他是很好的人。很善良,很温柔。我以前觉得他会看不起我,其实不是的。” 他是个让人不忍心伤害的男孩子。 “这孩子看着挺好的。” 周莺说:“知书达理,长得也好看。” 凛凛说:“他跟许叔叔像不像?” 周莺笑,说:“身材像。脸型也像,眉毛眼睛也像。就嘴巴鼻子不太像。他比你许叔叔好看些。” 凛凛看着妈妈。 不管别人怎么想,凛凛心里都觉得,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女人。 她这么美,这么温柔,善解人意。凛凛想到在街头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很难受。 她不能想象有任何人伤害她的妈妈。 “妈妈,你跟许叔叔在一起幸福吗?” 周莺笑:“怎么想起问这个。” 凛凛说:“我就想问。” 周莺道:“他挺好的。” “妈妈,你想跟许叔叔结婚吗?” 周莺迟疑了一下,说:“想不想的,都没有什么用。这世上的事,许多,也由不得你我。” 她苦笑了一声,欲言又止的模样。 凛凛说:“妈妈,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爱一个人,不一定就非要跟他结婚。” 周莺以前是这么说的。 她现在却改了口。 凛凛说:“妈妈,那如果许叔叔一直不跟你结婚,你会伤心吗?” 周莺说:“妈妈还有你,还有你弟弟,就已经知足了。至于别人,有没有,都想得开。” 凛凛说:“可是我和弟弟不能永远在你身边呀。我和弟弟长大了,会有自己的生活。要是我以后谈恋爱,结婚,你会不会难过呀?” 周莺说:“结就结呗。结了婚你也是我女儿呀?” 凛凛说:“可是如果我结了婚,就要跟别人一起住,一起生活。弟弟也一样的。要是那样的话,你一个人怎么办呢?” 妈妈说:“那还早着呢。” 凛凛心想:“不早了,我都高中了。” 周莺默不作声,只是轻轻撕着葡萄皮。 凛凛说:“妈妈,你有没有想过,找一个会娶你的人。” 周莺将剥好的葡萄喂给凛凛。 “你不喜欢许叔叔吗?” 凛凛摇头:“没有,没有不喜欢。” 周莺仿佛知道凛凛要说什么。 她叹口气:“没什么。你若是不喜欢我跟他一起,我以后同他,不再往来就是了。我们都年纪不轻了,他有家庭,我也有家庭。本来就不是非要在一起不可。你要是很介意这事,我就听你的。只是,你不要再同我说什么找个靠谱的人嫁了的话。这个话,你弟弟跟我说过。我可以为了你们,跟许振声分开。但我不会为了让你们安心,就去再结一次婚,随便嫁一个自己不爱,没有感情的男人。真要是有看上的人,我能嫁,早就嫁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呢。我会抚养你,还有你弟弟。等你们将来长大了,结婚了,我就自己过自己的。也不要你们操心,不要你们管我。” “妈妈……”凛凛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周莺这么说,她手足无措了。 难道和许叔叔分开的代价就是让妈妈孤独终老吗?凛凛又矛盾了。 凛凛说:“我只是希望你能高兴。我害怕你会受伤,心里难过。只要妈妈幸福,妈妈你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 “没什么。” 周莺笑了笑,摸了摸凛凛的头:“妈妈希望你高兴。” “妈妈……” 凛凛有些难过地靠在妈妈肩膀上。 她转身抱着周莺。 凛凛发誓说:“妈妈,要是以后你不结婚,我也不结婚。我在身边陪着你。我一定会的。” “我会保护你,不让人欺负妈妈。” 周莺眼睛有些酸涩,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傻孩子,早点睡觉吧。” 凛凛说:“妈妈,我想和你一起睡。” 后知后觉 周莺陪她去浴室洗澡。 凛凛十五岁了,但周莺还是会经常帮她洗澡。 凛凛坐在浴缸里,周莺拿澡巾,帮她搓着胳膊。 搓完胳膊,她站起来,让周莺帮她搓后背。她抱着胸,羞笑着。 周莺笑说:“挡什么挡,我又不是没见过。” 凛凛松开手,转身给她看说:“妈妈,你看我是不是胸又长了,我是不是要换内衣了?” 周莺目测一眼,说:“要换罩杯了吧。估计得有c了,一会我拿软尺给你量量。” 凛凛说:“我感觉再长大就不好看了。人家会说我像奶牛的。” 周莺说:“好看呀。你胳膊细,肩背又薄,好看。穿合适的内衣就行了。回头重新去买合适的。” 周莺从浴室的柜子里拿了软皮尺,给她量了量,果然是c了。 “跟我一样了。” 周莺说:“回头带你去买内衣吧。” 凛凛抬起胳膊给她看:“妈妈,你看我,还长腋毛了。” 周莺笑:“随它去吧。” 凛凛说:“妈妈,我要拿刀刮吗?” 周莺说:“小孩子家,刮什么腋毛,又没几根。” 凛凛说:“那什么时候可以刮?” 周莺说:“不用刮。刮了难受。除非你穿没袖子的衣裳,要抬胳膊,怕难看,就刮一下。平常又不穿裸露衣服,你就随它去吧。” 凛凛说:“哦。” 周莺拿毛巾给她擦干水,吹干头发。 凛凛好久没有跟妈妈一起睡觉了。关了灯,她躺在舒适的被窝里,侧身抱着妈妈,感觉心里特别充实。周莺很瘦,腰细细的,身体抱着缺特别柔软,还有点肉肉的感觉。味道还很香,是洗过澡之后身上未消尽的淡淡香水,还有洗发水味道,混合着温暖的体香。淡雅柔和。 凛凛很快进入了梦乡。 周莺不得不郑重考虑她和许振声的关系了。 尤其是在这天晚上和凛凛的谈话之后。她意识到,这个问题,已经无法再回避。她跟许振声在一起十年,这十年,对孩子的影响太大。凛凛长大了,懂事了。自己和许振声的关系,会让她受伤。以前孩子没说,周莺可以假装不晓得。而今孩子亲口说出来,周莺不能不正视。 凛凛昨天跟许途一起玩,周莺在家,一晚上悬着心。 她不能将孩子像小贼似的藏着,让她老老实实,见到许振声的儿子,就躲远一点。那样凛凛会自卑。她已经表现出反抗了。周莺和许振声,都只能哄着她。 这不是长久之计。 两个孩子走的这样近,难保有一天许途不会发现。周莺自己脸皮厚,不在意。可是凛凛年纪还小。她跟许途做朋友,两人一个学校读书,弄的不好,都要受伤害。要是别人知道了,说她的妈妈跟谁谁怎么样,孩子承受不起那样的指责和鄙夷。 周莺权衡思索。她跟许振声,似乎真到了该分开的时候了。 周莺大致算了一下账。 家里的几张银行卡,还有存折。 手上现有的钱,加上这些年,拿的许振声的钱。金额较大的,心里计算了个数字。 许振声之前替她找的那份工作,起初只是图清闲,为了方便照顾孩子,这几年她一直想辞职。周莺一直想做点生意。既然决定和许振声分手,她索性辞了工作。 她把这些东西,大致理了一下,然后约许振声面谈。 依然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餐厅。 许振声西装革履,风度翩翩。 他这几天一直忙。 周莺说,有重要的事对他说,他才抽了点空出来。 点的菜上来,周莺先是等他吃了几口红酒烩牛肉,这才说起分手的事。 许振声愣了一下。 他停止了进食,拿起一张湿巾,小心地擦嘴。 “哦……”他拉长语调,慢应了一声。 周莺柔声说:“这些年,还是要多谢你。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走过来。而今孩子也大了,不太需要人操心。我也能腾开手,去找点事做。也不需要再依靠你,给你增加负担。” 许振声道:“谈不上什么负担。” “你一个人,一大家子要养也不容易。” 周莺说:“孩子上高中了。我的精力,也要放在孩子身上。你也多顾顾家里吧。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将来你老了病了,也只有他们能陪着你。我毕竟是个外人,能做的,到底有限。” 许振声点点头。 周莺说:“你知道我的。我现在两个孩子,一个初中,一个高中,都要花钱。我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都是你的钱。算上其他花费,大头得有七八十万。你让我现在搬出去,我也没有地方去。让我现在把钱给你,我也没有那么多。我们还要生活,我手头的钱还想做生意。我先给你打个借条吧。等我赚了钱,慢慢还你。”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按了手印的借款凭证。 “我写好了,你看看对不对。” 许振声接过那张借条。 周莺说:“我那有一些你的东西,睡衣,洗漱用品。我替你收拾好了。回头我放在门卫那里,你去取一下吧。看你是想拿回单位,放办公室,还是自己扔掉。” 许振声说:“我回头拿办公室去吧。” “那就这样吧。” 周莺说:“还有什么要交接的吗?” 许振声想了想,貌似没有。 周莺说:“那我得先走了。我留着你的电话,你有什么事就打电话。” 许振声点头。 她提着包,起身,款款地离去了。 许振声心中五味杂陈。 他拿起那张借条看了看,惨淡一笑,轻轻撕掉了。 他没有去追周莺。 凛凛对周莺和许振声的事后知后觉。 她只是个小孩。 说归说,想归想,却并不能做什么。不论是想让许振声做她的爸爸,还是想让周莺和许振声分开,都只是偶尔从脑子里飘过的一个念头。被什么事情一刺激,就想起来。过几天,又忘掉了。她还是习惯了这个家庭,并且安于现状。她也没胆量,去左右大人的事情。周莺和许振声都是她爱且崇拜的人,她根本就不敢对他们指手画脚。尤其是对许振声。 凛凛回家,在小区外头,看到许振声的车。 走到楼下时,她刚好看到许振声从小区门卫室出来。那是深夜里,许振声的架势,却是要出去。他看起来面色凝重,脸上笼罩着一层阴翳,好像是很不高兴。 他外貌没什么变化。但凛凛总觉得他看起来没那么容光焕发了,有点灰头土脸的。 凛凛有些不安,叫了他一声:“叔叔。” 许振声看见她了,他强绷起笑容,但并没有真正笑出来。他迟疑地点点头,回应凛凛的问候。 “这么晚回家?” 凛凛说:“我去和同学吃饭。” 许振声说:“哦,早点回家去吧。” 凛凛疑惑说:“叔叔,你不进去啊?” 许振声说:“我有事。” 凛凛说:“哦……” 许振声转身,很快上了车走了。 凛凛回到家,问周莺:“妈妈,许叔叔来过了吗?” 周莺正在熨衣服:“没有啊。” 凛凛说:“我刚刚在楼下看到他了,他怎么不上来?” 周莺说:“兴许是有什么事吧。” “他没给你打电话吗?” “没有。” 凛凛满心狐疑,但也问不出什么。 晚上,凛凛坐在餐桌前吃冰淇淋。 周莺发现,凛凛最近,好像对许途,没那么上瘾了。好几天了,她几乎都没再提起这人。好像也没怎么在一起玩。 她最近跟她几个初中同学天天出去瞎胡闹。 小孩子真是三分钟热度。之前看她那样子,还以为她对许途多喜欢呢。其实见到了,也就那样。 她亲热的,还是自己的旧朋友。 本来嘛,以周莺的看法,她跟许途,就不可能有什么共同语言。她就是脾气死犟。强扭的瓜不甜,但她就要扭下来。扭下来就舒坦了,不一定真吃。 反正,大人越不想让她干什么,她就越要干什么。你要顺着她,她又没什么心思了。 周莺也不问她。 她忘了最好。 周莺托着下巴,看她吃冰淇淋。 “妈妈,你要吃吗?” 凛凛挖了一勺冰淇淋,送到她嘴边。 周莺摇头说:“我不吃,你吃吧。” “凛凛,妈妈想问你个事呗。” 凛凛说:“什么呀?” 周莺说:“我想做个生意,你说做什么好?” 凛凛说:“妈妈,你不是在上班吗?” 周莺说:“我辞职了。” 凛凛吃惊地问:“妈妈,你为什么辞职呀?” 周莺说:“上那班,也赚不到几个钱。我想自己做事。我现在有时间。你和你弟弟现在都不需要我管,我正好闲着。” 凛凛说:“可是我也不知道做什么。” 周莺说:“我在想,开个洗衣店。” 凛凛说:“洗衣服呀?” 周莺说:“不是简单的洗衣服。现在的洗衣服,可复杂。很多特殊面料的衣服,还有高级衣物,都需要专门的保养。刚好我以前学过这些,也懂这个。我就想开个洗衣店专门做这个。” 凛凛说:“可以呀。” 周莺说:“我原本想着,开个服装店,或者饭店。想来想去觉得没意思,还是想开洗衣店,感觉利润更大点。要租店面,还要买些专业的设备。我不请人,我没那么多钱,我就开个小店,自己做。做的好了再说。” 凛凛说:“我放假了,我也可以给你帮忙呀!我当你的小长工。” 周莺笑:“我已经找到一个店面了,正在谈租金。” 模糊的影子 周莺接连半个月,一直在忙,每天早出晚归。 她的生日要到了。 凛凛想着,要给妈妈一个惊喜。 她给许振声打电话,说妈妈生日的事。 “叔叔,你要过来吗?” 许振声听着电话里,孩子清脆甜蜜的言语。他迟疑了好半晌。 他下意识里,说不出拒绝的话。但许振声知道,他不能再答应了。 尽管他舍不得周莺。 许振声心里明白,他对这个女人有感情。但他给不了对方婚姻和名分,所以他尊重周莺的任何决定。 “叔叔?” 许振声假意东张西望,掩饰自己的尴尬:“我有事,就不过来了。你陪你妈妈,好好过生日吧。” 凛凛感觉有点意外。 这么多年,每年妈妈过生日,许叔叔都要陪的。就算当天没空,也会事后补上。从来不会说不来了的话,语气还这么冷冷淡淡。 不过紧接着,许振声关心了一句:“你弟弟放假了吗?” 凛凛说:“还没呢。” 许振声说:“你去学校,将你弟弟接回来吧。你们一家人好好聚聚。” 凛凛说:“好。” 凛凛去了一趟弟弟周小凯读书的学校。 正值中午放学,周小凯和几个同学一起,从教学楼出来。 弟弟周小凯,生的性格腼腆而内向,但是脑袋瓜子聪明,因为竞赛拿了全国第一,好多学校都抢着要他。别人都说小凯比凛凛聪明,将来长大了,比她有出息。凛凛也承认这一点。他长得瘦极了,个子高,皮肤白,是个帅小弟。今年才十二岁。 他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说话,连跟周莺都不怎么爱说。他就是跟凛凛亲热,从小在感情上就依赖他姐姐。现在大点了,没那么黏人。但还是最听姐姐的话。 “姐。” 周小凯见到凛凛,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他现在是变声期,声音粗哑得很,听着有点剌耳朵,但还挺可爱的。 凛凛高兴地摸他头:“你又长高啦?” 周小凯有些羞涩地笑了。 “是吗?” 凛凛说:“高好多了。隔一段时间就变一个样。” “头发也长长了。你怎么不去理个发呀?头发长的跟姑娘似的。” 周小凯说:“我不想理,随便它。” “都挡眼睛了。” 周小凯说:“姐,你找我干什么呀?” 凛凛说:“妈妈过生日,我找你回家吃饭。” 小凯没有手机。平常有事都是他自己给家里打电话,有时候用公用电话,有时候借同学的手机。凛凛要找他,就得专门到学校来。周莺给他买手机,他也不用。要么忘在家里,就不带,带了也是三天两头关机,问就是没电了。真是个怪咖。 周莺过生日,当然是大事情。 但周小凯说:“我不去。我还有课呢。” 凛凛拉着他的手:“行啦。许叔叔今天不在,就我们。” 周小凯关心说:“许叔叔去哪了?” 凛凛说:“他有事呢。” 周小凯又现出一副淡漠的神色。 周小凯小时候,跟凛凛一样,特别依恋许振声。整天叔叔长叔叔短,叔叔背叔叔抱。自从过了十岁,就开始生分了。他好像就是跟许振声过不去。许振声在家,他便不回家。初中更是跑来读寄宿学校,宁愿在学校里吃苦,也不想在家里住。 周小凯听说许振声不在,这才答应了一声:“哦。” “你去拿书包吧。给你们老师请个假,我在这等你。” 路上,周小凯问:“妈妈过生日,许叔叔为什么不来?” 周小凯也知道,他年年都要来。 凛凛说:“我也不知道。” 周小凯说:“她们是不是吵架了?该不是分手了吧?” 凛凛听到这个话,顿时想起了那天在楼下看到许振声时,他古怪的脸色,还有周莺最近有些异样的言辞。难道就因为那天晚上,自己说了几句话,他们就分开了吗?凛凛有点恐慌。 她有种罪恶感了,感觉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那天晚上,许振声真的没有来。 凛凛想着,他兴许会来个电话,结果电话也没有。 周莺倒像没事人一般。她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她都忘了有生日这回事。凛凛买了蛋糕,还做了一大桌子菜。周莺回到家后,看到桌子上的鲜花、蛋糕,还有一双可爱的儿女,心中感动喜悦万分。她笑容满面,眼底没有丝毫的忧愁,在孩子的围绕下,过了个快乐的生日。 许振声之后,果然没有再出现。 凛凛也没有问过周莺。她不好意思问。她只知道,原来摆放在洗手间的许振声的毛巾、牙刷,包括鞋架上的拖鞋,都不见了。她也没有再听到妈妈说起许叔叔,没再接到许叔叔任何电话。 她心里有点惆怅,觉得很不舍得。她不习惯许振声这样消失。父亲怎么会消失呢?但许振声确实消失了,而且没有向她打任何招呼,做任何告别。 不过,这天起,凛凛也认清了现实。那就是,许振声到底是许途的爸爸,跟她没关系的。她小时候,还想着让许途认清楚现实,其实许途根本不需要。作为亲儿子,就算他父母离婚,他爸爸也还是要抚养他,甚至还要因为父亲的过错向他道歉,请求他原谅。而自己,只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许振声因为对周莺的情分,才照顾她而已。他们的感情一旦破裂,许振声便不会再看自己一眼。所谓父亲一样的人,只不过是她的臆想。 不过,她也并不憎恨许振声。 凛凛还是感激许叔叔,并且心中对他保留着尊重和敬爱。 至少,许振声还让她见了许途一面,还介绍过他们认识,试图帮助他们成为朋友。这证明在许叔叔心里,有重视过她和妈妈。并不是戏耍和玩弄。 她对许途的热情,也终于消散了。 她很长的童年里,都关注许途。羡慕他,嫉妒他,有时候想和他做朋友,成为家人,有时又想夺走、打碎他的一切。其实她针对的都并非是许途这个人,而是许振声的儿子这个身份。而她之所以关注对方身份,是出于对自己身份的不确定和恐慌。她需要认同。得到答案之后,这种执念,自然就消失了。 残存在她脑中的,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 许振声说过,她是“一个认识的阿姨的女儿”。 凛凛一直记得那句话。 许振声和周莺分开之后,凛凛对许途的感觉,也发生了变化。 许途这个名字,从此在她心里变成了“一个认识的叔叔的儿子”。 一个和她有点关系,又没什么关系的叔叔的儿子。长得很帅,很有礼貌,很优秀,但归根到底,没什么关系。他们在一个桌上吃过饭,有一瞬间她还以为,他们真的要成为家人。 不过,只是一瞬间。 陌生人,始终都是陌生人。 许途的电话号码,躺在她的手机里。他们从来没联系过。跟通讯录里那无数个加了联系方式,以为相识,但实际上从来没有联系过的人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要准备入v啦,但是具体时间还没定,因为我存稿还正在写。谢谢大家的支持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