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魔神的黑月光》 第一章 飞龙在天,游弋生辉。 残破墙垣下,悬吊在刑架上的人抬起头,被滚烫的日光灼得微微眯眼,才发觉自己见到的光来自于天空那条黑龙鳞片反射之亮度。 皲裂的唇瓣动了动,撕开一小道血口,林朝鸣忽然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浅褐色的眼睛睁大,冲着天空中黑龙所在哑声喊道: “快跑!” “轰!” 无数金光法术从四面八方砸向黑龙,引得黑龙震怒,浑厚龙吟刺破云层,引发逍遥宗战场地面崩塌。 而正处战场中央的低下刑室碎石迸裂,将林朝鸣连同嘶吼一同掩埋。 他四肢、躯干都被乱石砸中,所幸左手的镣铐恰巧被挤压变形,他抽出自己几可见骨的左手,一点点将面前的小石挪开。 透过乱石缝隙,林朝鸣看见天空中的黑色巨龙化作一袭颀长身影。 黑衣于猎猎风中呼啸,分明隔着遥远距离,林朝鸣依然伸手就能描出对方如星如漆的眼眸,还有那俨然刀削斧劈的轮廓。 他再度开口:“闻磬,快……” “跑”字尾音未落,瞳中映出对方自掌心抽出的一柄黑色长剑。 长剑剑柄闪烁妖异红光,牵动魔气,挟雷霆万钧之势落下! 林朝鸣死时,瞳中仍映着那猩红剑光。 ——天元一百三十三年冬,闻磬入魔,为仙、人、妖三界所不容,逍遥宗以其道侣林朝鸣相挟,欲杀之,计策为闻磬所破。 他以骨血铸成七杀魔剑,魔剑下第一道亡魂,即为林朝鸣。 - “我苦命的儿啊!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让你们这些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太医呢!太医怎还不来?传本宫口谕,半柱香内再不见太医院的影子,让他们准备好陪葬的棺材!” 尖利的声音刺得林朝鸣脑子隐隐作痛。 可他睁不开眼,时而觉得自己置身火海,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时而又是行走于数九寒天的雪地里,冻得骨头缝里都冒冰碴。 脑海中的回忆破碎混乱,将他前半生的画面一一展现,到了后面,尽是闻磬的影子。 有闻磬刚到逍遥宗时无一处皮肉是好,半边面庞鲜血淋淋的模样;也有后来他替对方疗伤时、那人脸上重新生长出小半边鳞片、不发一言的沉默画面。 还有闻磬一身黑衣,魔气四溢,一剑朝他斩来的模样! 面色发白、昏迷中也仍紧皱眉头的人猛地睁开眼睛,被梦里滔天的杀意所摄,再醒过来的时候颇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我儿!” 正坐在床边的女人面露喜意,丢下手里的帕子,抬手贴了贴他仍高热着的额头,露出心疼至极的表情,俯身将他的被子又压紧了些,贴心问道:“太医就在来的路上,你若难受,便告诉娘亲。” 娘亲? 林朝鸣目露困惑,正欲开口,嗓子眼却如刀拉,气若游丝。 他望向自己头顶上方的重重纱帐,摸着压在手背上的丝绸绣被,嗅着一股沉郁的檀香味,千百种疑虑浮上心头。 但他没有力气再问,便被极度的困倦俘获。 再度睡去时,林朝鸣又做了一个梦,这梦前半截倒是美,让他成了人间南楚的皇子,虽为一介凡人,却受尽宠爱、平安顺遂地长大。 但后半段又成了噩梦。 他竟梦见闻磬成了敌国送来的“贡品”,还被他见色起意揽入后院,大冬天被人怂恿出门垂钓也要带在身边。 年轻的“贡品”长着一张人鬼惧怕的脸,如蛇般的冰冷鳞片厚厚盖了半张脸,令他回头时大惊,不由后退一步。 “噗通。” 这是他脚下打滑,跌入冰窟窿里的声音。 - “六皇子受风邪入体,隆冬腊月寒气最重,恐伤及根本,当务之急,需治这热症,否则怕是性命难保。” “高热不退、舌淡红苔薄白,不若先拟一出退烧方子让下人煎了送来?” 太医院正在地龙烧得极旺的殿内低声会诊,许是受到床边那贵妇人的气势影响,来往的丫鬟和黄门都放轻了脚步,生怕引来杀身之祸。 殿外,天寒地冻。 冷风如刀,簌簌寒风之中,一道细瘦的、漆黑的身影就跪在结了冰的台阶上,他半边脸上是干涸的血迹,右眼肿胀睁不开,脖颈处的衣裳因血迹冷硬地黏在皮肤上,仿佛再分不开。 他就盯着面前花圃常青竹竹叶上覆的白霜发呆,好像根本不知痛。 有个执掌拂尘的老太监站在旁边,被风冻得缩了缩脖子,像只亟待回窝的老鹌鹑。 趁左右无人,他忽然一脚踹在这人的后腰处。 “都是你个天杀的狗东西,让殿下惊着,惹得这么多人跟着吃挂落……” “还是贵妃娘娘心善,念你舍身跳入冰湖救殿下,只让你将这丑陋的鱼鳞刮了,跪在这里为殿下祈福……照我说,你这样的孽畜,早该被拖出宫去乱棍打死。” 瘦似少年的人被踢了个趔趄。 他长着冻疮、关节红肿的手撑着地面,沉默地挺直了腰跪好,漆黑的眼睛无波无澜。 第二脚很快落下。 踢得他脊柱几近断裂。 他趴在冰红色的地面上,闻着地面上将自己的血冻结的冰面,因疼痛而大口喘气,目光看向温暖的大殿内,唇角却轻轻勾起,半张血肉模糊的脸上绽开笑容,俨如深渊里张开血口的食人花。 - 林朝鸣这一觉睡了很久。 再醒来的时候,他才模糊地捋清曾经当妖修的自己已死、又托生到人类身上的事情。 这身躯的母亲菀贵妃,而今仍守在他的床榻边,从侍女手中接过琉璃汤盏,将里面刚熬好的药汤吹凉,送到他唇边。 林朝鸣猝不及防被苦味攫住,呛了一下,菀贵妃即刻用手帕替他将唇角的痕迹擦去,神态却有些紧张。 “快!再宣太医!” 林朝鸣:“?” 菀贵妃已经坐起来,在屋子里团团转,无意识攥着刚给他擦过唇的帕子,“我儿最讨厌中药,从来喝一口就要发脾气摔东西……如今这么安静,怕不是在湖里被冻坏了脑子。” 啊这。 林朝鸣眨了眨眼睛,眼睁睁看着菀贵妃宣过太医之后,坐到自己床边,又是贴他额头又是握着他,泪吟吟地问: “儿啊,你可还记得我是谁?可还记得落水前的事情?” 他乖乖垂下眼睫,不甚熟练地吐出那个词:“娘亲。” 顿了顿,林朝鸣又说,“落水前,我领人在御花园湖面上冰钓。” 菀贵妃的表情登时忧喜交加。 喜的是儿子记忆没出问题,忧的是性情从乖戾变作如此温顺,几乎让她怀疑被人夺了舍。 - 太医诊断时,林朝鸣正靠坐在床头,手腕由人搭着脉,目光却穿过重重帷帐,看向殿外一片竹林的方向。 确切来说,是竹林边缘露出的一块黑色布料。 医者的声音絮絮叨叨在耳边响起,时不时有“离魂症”、“受惊过度”等词传入他耳中,菀贵妃握着他的手,注意到他的目光,便顺着往外看去。 她想起什么,眯起眼睛,声音里挟着冷意,“那些个撺掇你涉险的东西,本宫已着人打了几十棍,毕竟是你宫里的人,想来还是由你亲自处置——” “至于那个救了你的东西,听闻你是被他面目所惊,才掉进湖里,念在他舍身救你的份上,我只略施小惩,如今他跪在外头为你祈福呢。” 话音刚落,便有贴身宫人来报,说是外头跪着的那家伙冻了一天一夜,如今已昏了过去。 与此同时,林朝鸣已经看见那片黑衣真正主人的模样。 苍白面容磕在青砖上,模糊血肉下,黑红的干涸血迹如大片绽开的不祥之花,那人紧闭着眼睛,鼻尖上凝着的一滴血珠鲜红。 正是闻磬! 整张脸就是化作灰,林朝鸣也认得! 下半场噩梦也成真,与临死前那重如千钧的剑光齐齐浮现眼前,他牵动情绪,剧烈地咳起来。 菀贵妃赶忙抬手帮他顺气,方才禀报的人已经手脚麻利地去准备热茶。 待他勉强顺过这口气,方才那宫人便觑着他神色,犹豫地问道:“殿下,那人……当如何处置?” 菀贵妃怒目圆瞪,金色尾指套几乎划到宫人脸上,“一个长得像人的畜生,随意丢到个院子里便是了,鸣山,你什么时候连这点小事也要叨扰主子——” “斩了。” 林朝鸣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 刚替他搭完脉在整理医案的太医、美目里怒意未退的菀贵妃、还有前来禀报的鸣山都诧异地看向他。 太医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赶忙抓起毛笔用舌尖润了润,将方才写了“离魂症”的那张医案涂抹划掉,又将宣纸捏作一团。 重新铺开一张纸,他在今日的会诊记录上郑重写下四个字: “一切如常” 菀贵妃瞧他如此,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拈着手帕替他擦了擦额间刚出的汗。 唯有鸣山最迟钝,半晌后犹如舌头打结,磕巴地重复:“斩、斩了?” 林朝鸣略微颔首。 他听见自己镇定地将话重复一遍: “斩立决,就现在,拖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啦! 这是本鸟第一本真正意义古代文!好紧张,会有留言吗?(探头探脑) * 感谢开文前支持我的朋友! 谢玹扔了1个地雷! 谢玹扔了1个地雷! 谢玹扔了1个地雷! 谢玹扔了1个手榴弹! 谢玹扔了1个手榴弹! 谢谢你呀! 第二章 “殿下三思!” 鸣山瞧见他眼中的漠然,猜到外院那家伙此次多半被六皇子厌弃,怕是凶多吉少。 他本无意帮这么个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怪物求情,但想到即将到来的日子,他斗胆闭上眼睛抱住林朝鸣的大腿,低声道:“殿下,明日乃十五,怕是他还有些用处,望殿下息怒,饶他这一次!” “十五又如何?” 没等林朝鸣出声,菀贵妃从榻边起身,绣满重重牡丹的华服下摆拖曳在地,衬出雍容气度,此刻她目光正在林朝鸣同他脚边的宫人间来回转,似想探究他俩之间的猫腻。 林朝鸣的瞳色很淡,落水沾染的一身病气使他此刻神情更阴鹜三分,即便披着大红氅,脸色也是冷的,如今目光只一扫,就让鸣山浑身抖了抖,主动松开他、跪到旁边。 他先让鸣山起来,才回身看向菀贵妃,微笑着拱手应道: “今年腊月十五是冬至,他在提醒儿子,冬至乃宫里大日子,不宜见血。” 鸣山:“?” 他茫然一瞬,却仍唯林朝鸣马首是瞻:“殿下所言极是!” 菀贵妃觉得哪里不太对,视线盯着这对主仆,不知是否错觉,她总觉得儿子自落水之后,行事说话较之以往多些稳重,让她偶尔看不透。 半晌未瞧出端倪,她附和道:“倒也有几分道理,这些日子你父王又有些不大爽快,早晨才在御书房就冬至祭天一事冲礼部的人发过火,你还是莫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惹他。” 想到祭天仪式,她又有些忧心,走上前来轻轻捏了捏林朝鸣的肩膀,语气有些犹豫,“如今你身子还未恢复,怕是扛不住祭天那繁琐的仪式,本宫稍后着礼部侍郎进宫商议,将我儿名字从祭天大典名单上划去。” 林朝鸣还未整理好脑海里原主的诸多记忆,闻言乖巧应下: “一切听凭母妃做主。” - 菀贵妃走时特意叮嘱宫人,让他们侍奉好主子,若是林朝鸣踏出这房间一步、致使病情加重,就拿他们是问。 林朝鸣肩头压着火狐大氅,收回视线时,目光落在房内一面等身铜镜上。 镜子映出青年单薄的身躯,火狐艳丽的毛皮衬出他精致面容,眉眼沟壑很深,没表情的时候自然落下几分阴郁,想来是原主自小行事骄纵的缘故,相由心生,单看这面相,平日怕也是不好惹的一尊佛。 眼窝有两轮淡淡乌青,昭示原主以往没少糟蹋自己身体的事实。 但这些都不足以引起林朝鸣的注意。 他看向自己空空的左手手腕,不太习惯地摸着那片光滑的肌肤—— 他还在逍遥宗当妖修的时候,曾有一位朋友,虽啰嗦一些,却自小陪伴他长大,如今少了这道絮叨,林朝鸣很不习惯。 闻磬入魔、逍遥宗将林朝鸣抓走拷打时,那位老朋友意欲帮他逃跑,本来就快归元的老妖,被逍遥宗执法队打死当场,提前散做天地间的灵气。 方才观闻磬相貌,较印象中更年轻许多,一个念头浮现在林朝鸣心间。 他阖上眼眸,掐指而算。 稀薄的灵气被汇聚到这凡人的指尖,又无法被这肉-体凡胎留存,盘桓许久散去,但就这一时,也足够林朝鸣得出结论。 如今……是天元一百零一年。 殿内的侍者都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没人敢来触这位喜怒无常的六殿下霉头,唯有鸣山在旁边觑他半晌,吭哧提醒: “殿下,外头风大,贵妃方才已下令,您就回榻上歇着好好养身吧?” 林朝鸣睁开眼睛,眼中有浅浅金光流转,褐色眼睛前所未有明亮,借着那点未散去的灵气,视线落在鸣山面庞上,却见到一层灰黑。 他扬了下眉头,目光一一扫过殿内的侍者,结果无一例外,所有人都被这象征死气的黑所覆盖。 直到他重新看向镜中的自己—— 覆在他面上的乌黑比旁人更浓郁。 眼眸里金光散去,他与这张阴郁面庞对视几秒,忽而大声笑出来。 “殿下?” 鸣山被他这突然的笑声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喊他。 林朝鸣笑声渐停,瞥见他腰间别着的配剑,径直朝他走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剑柄,利落一抽,利刃出鞘的声音铿然响起。 “扑通。” 鸣山被他眼底的杀意所摄,膝盖一软,刚站起来没多久,人又重新跪在原地。 “起来,”林朝鸣在逍遥宗时朝人跪多了,如今不喜旁人动不动就下跪,指尖搭上流光剑刃,剑面反射出天光,映亮他眼底冷冽的肃杀之意,“我要杀的不是你。” 鸣山看了眼外边天色,哭丧着脸说:“殿下想要谁的脑袋,您吩咐一声,属下替您去取就是了,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 “不行。” 林朝鸣曲起指尖,轻弹剑身,听见绽开的嗡鸣,以近乎和颜悦色的神态对鸣山解释: “这个人的命——” “我得亲手取。” 哪怕他命不久矣,他也要闻磬先死在前头,否则上了黄泉路,他也咽不下这口气。 - 红氅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鸣山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以哄祖宗的姿态连声劝道:“殿下,您千金之躯,什么人值当您这样惦记……” 马上要下雪了,阴沉沉的天地间唯有冷风畅快肆虐,鸣山一开口,就被灌了许多风,话变得含糊,说到一半就消音了。 直到他看见自家主子停在竹林旁那道生死不知的身影前。 冻了这半刻钟,地上那人早已面色乌紫,瞧着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估摸着再有一炷香时间,都不必林朝鸣动手,他就能归西。 鸣山见到对方如此惨状,深感头疼,暗骂哪个混蛋做事这么蠢,方才六殿下已决定留人一命,也没个有眼力见的将这家伙带进屋子里,就由他这么天寒地冻地躺着。 但一抬眼见到林朝鸣的剑都指在对方喉咙口,他大吃一惊! “殿下,万万不可啊!” 左右无人,鸣山再忍不住,“您体内的‘春蚕蛊’还用得上他的血肉!” “哦?” ‘春蚕蛊’三字一出,林朝鸣的脑海中就出现相应的画面,那是他在某次去宫外玩耍时被贼人种下的。 ‘春蚕蛊’一入人体,便会在血脉中游走,行至心脏处吐丝结茧,每月十五苏醒一次,靠着汲取宿体身上的阳气孕育力量,等宿体将死之日,就是它破茧成蝶从血肉中飞出之时。 闻磬为半妖。 妖的那一半血脉来自于龙。 龙族天生纯阳,即便只是混着龙血的杂种,血肉里的阳气也比原主要丰富得多——这六殿下,多半是用闻磬的血肉力量来替代自身被春蚕蛊掠夺,以此续命。 但他的剑尖却并未偏一寸。 他看着剑下这人,侧头扬了扬唇,可笑意却驱不散眉目间那层阴影: “我想要他三更死,你要留人到五更?” - 地上的人是被一盆水泼醒的。 天气冷到极致,温水盖在他脸上已经不流血的伤处,热意蒸腾出水雾,却以极迅速的姿态被周遭同化,片刻的温暖转瞬即逝,伤处却俨如雪上加霜。 他被鸣山拽着头发提起来。 勉强睁开的一只眼睛,他的下巴被剑尖挑起,对上一张阴鹜的脸,神情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竟让他觉得陌生。 身上处处都是伤,他的呼吸十分沉重,视线勉强落在对方肩头,盯着那纤毫毕现的狐裘,耳边落下对方的声音,清脆如玉,介于少年与成人间。 “终于醒了。” 林朝鸣垂眸注视着眼前的人。 他见过闻磬太多狼狈的模样,浑身是血的、筋脉寸断的、被人剜去龙鳞面目全非的……曾经他会觉得心痛、同情,现在他的心已经跟这冬日一样冷硬。 闻磬嘶哑地开口,“殿下……为何杀我?” 剑尖已经划破了他喉间肌肤,利刃逼近、死亡的阴影将他覆盖。 为什么杀他? 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林朝鸣眼底浮现讥讽的笑意,旋即又被滔天的怒火卷去,他也想知道闻磬为什么杀自己,可那人没给他开口问的机会。 握剑的指尖攥紧,他的面颊泛着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 林朝鸣将长剑缓缓下移,指向这人的胸口,剑尖扎进冷硬黑衣,划破肌肤,仍在往里寸寸送入。 “我比你大方——” 他倾身过来,温热的呼吸落在闻磬耳畔,“记住了,你叫闻磬,三十二年后,你欠我一条命,我今日朝你讨回这笔债。” 随着他凑近的动作,还有一字字落下的声音,剑尖逐渐刺破心脏,穿过闻磬胸膛。 滚烫的血珠落在结冰地面上,细碎滋啦声后,凝成大片大片的冰上红花。 未来叱咤六界的魔头,而今单薄似纸,被一柄凡人的剑,夺走最后的生机。 剑刃旋转,抽出! 细细的血线斜飞上林朝鸣的面颊、肩膀,将狐裘颜色染得更深,也将他的眉毛染上一抹妖异的红。 直到闻磬眼中的光尽数熄灭,他也不曾眨过一次眼。 就像被掩埋在那片废墟下,望着天空中的黑龙时,林朝鸣也没有眨过一次眼,他至死都仰着脑袋,看着缝隙微光外那道身影。 一粒雪被风吹到他睫毛上。 雪融化成水滴,滑入眼眸,沿着眼眶落下时,将眼角的血沾着落下。 鸣山见到他这恍如落血泪的一幕,直接将手中尸体丢开,大声喊他: “殿下!” 林朝鸣回过神来,随意将沾满鲜血的长剑斜插在闻磬尸体旁的地里,看见这场鹅毛大雪将这片耀眼的红渐渐掩埋,悠悠应了声。 “我还没死,搁这儿叫魂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重生遇见死亡危机:我得争分夺秒活下去! 林朝鸣重生遇见死亡危机:我得争分夺秒先把闻磬杀了! 好,不愧是我儿子。 * 感谢在2021-06-08 19:58:54~2021-06-09 20:3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谢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非昼非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章 北风呼啸雪纷飞,黑压压的云层朝皇宫压来,鸣山不知从哪儿掏出个汤婆子,往林朝鸣的怀里塞,又替他将领口压得更紧了些,方正的脸上眉头拧起来,似刻歪了条子的麻将牌。 “殿下,这‘春蚕蛊’发作一回比一回猛,明日若无他血肉,纵我寻来十个八个童男子,怕是也不——” 林朝鸣似笑非笑地侧过头,面上分明已经擦得干干净净,眼底的光却仿佛仍带着血色,“你是在暗示我没了他就活不成?” 鸣山登时紧紧抿着唇,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保不住自己这张嘴。 这场风雪来得急,不一会就在地上铺了层银霜,随着两人行走,清晰的鞋印在身后留下长长一串,林朝鸣回望两人的行走踪迹,话语与呼出的白雾一同落下。 “‘春蚕’非蛊,乃是十幻蝶妖孕育后代的蚕蛹,多栖于妖界青焰山。” “妖?”鸣山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惊异地瞪圆了眼珠,方脸上的二条变作横二筒,“我南楚怎会有妖?传闻里万余年前妖界早已覆灭……” 他说着说着停了话头,不知想到什么,浑身一哆嗦,牙齿都撞在一起。 林朝鸣眯了眯眼睛,视线尽头的竹林,一道黑影从竹间闪过,带动竹叶上的雪花簌簌下落。 他收回目光,语气接得漫不经心,“嗯,三万年前天地间灵气稀薄,妖族兴兵,联合魔界,以人族修者数目众多、消耗灵气为由,欲屠人族修者以还各族灵气,使人间修者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三大世家五大门派尽数覆灭。” “仙界闻此震怒,先仙帝以创世轮铸轮回金盘佐修士魂魄以鬼身入道,又率天界百万仙长降临人间,以青丘为界,与妖魔大军大战两万余年——” “此战以魔族背叛,妖界覆灭、全族祭天为终。” “而后数年,人间偶有妖族遗后现世,皆收于各大派加以管束,教之不以为祸。” 鸣山听得一愣一愣。 他不知自家殿下怎么将修界那些历史如数家珍,往日里只见他翻禁书、逛-窑子,对教书先生最大的兴趣,就是琢磨着怎么将这些老学究拔光胡子、扒光衣裳丢进青楼里,欣赏他们窘迫羞愧,愤愤含冤以头撞柱的模样。 六殿下什么时候也爱听史了? 林朝鸣说完之后眼神黯了黯,沉默良久,见到鸣山的神情,才回过神、转回话题,“南楚地界不与妖族旧址相接,为何会有‘春蚕蛊’流落此地,又被人用在我身上,鸣山,你可记得谁曾与我有仇?” “……” 鸣山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满心写着,您看我记得过来么? 单看他的表情,林朝鸣就猜到原主树的敌指定多如过江之鲫,若是列成名单都能将一支毛笔写废,拢了拢大氅,他往温暖的屋檐下走去。 “算了,你先去着人抬一幅堪舆图、一册南楚国史来我房中,再想办法搜罗‘白玉王桑叶’与‘青雷玄符’,越快越好。” “殿下,堪舆图与国史倒是不难,但这‘白玉王桑叶’与‘青雷玄符’又是何物?”鸣山整个人被疑惑包围。 他总觉得六殿下落水一遭,醒来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若不是方才眼睁睁看着他开了杀戒,他都要怀疑殿下被人夺舍。 “去找仙市。” 林朝鸣在室内的炭火盆边立了会儿,由这暖意融化身上的冷,片刻过后,将身上这件火狐皮外氅取下,丢进火盆中。 鸣山还想问他上哪儿找仙市,眼见他将这件曾经最喜欢的火狐皮付之一炬,不由咽了咽口水,识相地退了。 - “胡闹!祭天大典如此国事,岂容你一介妇人随意安排?” 同时,御书房内。 南楚皇帝林湛将御笔一丢,冲着桌前跪在地上的女人怒目拍桌。菀贵妃的身躯随着杯盏、砚台一齐颤动。 她字字如泣道,“陛下容禀,朝鸣身子骨本就弱、又在这寒冬坠入冰窟,若不是福大由人及时救起,怕是我们母子而今已阴阳两隔,陛下难道要我也步西苑宫妃后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皇帝正值壮年,两鬓却有斑白,听见‘西苑宫妃’时,面前浮现出几个早逝的皇子模样,原本蓬勃的怒意散在缄默的空气里。 直到身后的大太监弯腰凑到他旁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林湛眉头先是一蹙,锐如利剑的目光扫过桌前暗暗抬头看向自己的女人,唇角冷冷一笑,“章菀,你日日在后宫中,不想如何修身立德,倒是将这唱戏的本事磨练的不错——” “正是你口中这体弱重病、无法在列祖列宗跟前尽孝的好儿子,一刻钟前倒是有功夫亲手虐杀后院下人?” 菀贵妃娇躯颤抖,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出言道:“陛下,其中怕有误会……” “误会?” 林湛不再看她,抬手取下桌上的折子,“朕看他是这些年被你惯得目无王法、狠戾不仁,今天敢称病推托祖宗之事,明日是不是朕也不配被他放在眼里了?!” 章菀听他这话,就知这事已无回转余地。 果然,林湛随后就道,“祭天大典一切照旧,若有违命者,朕绝不轻饶。” - “知道了。” 重华宫,渺影殿。 林朝鸣正捏着柄玉勺在烛光下喝粥,他体内寒气未驱,脏腑不宜消化太难克化的食物,听着菀贵妃宫中的人在外头提醒明日祭天大典的事。 “你替我转告母妃,多谢她挂念儿子,明日大典我必不缺席……”话到一半,他咳了几声,等顺过这口气,才继续道:“这几日天冷风大,请母妃保重身体。” 殿内的下人都被他驱走,如今空荡荡的华丽大殿里只有林朝鸣一人。 他抬眸看向窗边,等院落外的人影离开,才将勺子丢开,没什么力气地趴在桌上。 是体内的春蚕提前发作了。 林朝鸣冷静地想,应当是原主落水导致身体里积聚了寒气,逼迫喜阳的春蚕提前苏醒摄取他的阳气。 但冷静不过几息功夫,他就有些绷不住地骂了句脏话。 ——怎么从无古籍记载,这春蚕发作的时候,会让宿主变成这种中了催-情-药的状态? 而今他气息紊乱,浑身从冷便热、口干舌燥,原本攥着衣领的动作变作拉扯,即便已下禁令不许人进来,林朝鸣依然起身往床榻边走,不欲让自己这副面目暴露在外。 可惜浑身不剩几分力气。 行至半途,他就腿软地倒在榻边,白嫩肌肤蹭到木榻后,他浑身一激灵,而后又是一僵,潮红覆盖了整张脸。 靠! 原主到底肾气多虚! 为什么蹭个木榻就……?这岂不是早那啥? 重生至今,林朝鸣头回遇见自己能力以外的状况,整个人僵硬地伏在塌前,一动不动。 - 留着缝的雕花纸窗外是飘雪的寂静夜。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将静静伫立在窗前的一道身影藏得极好,那影子有一双极寒的黑眸,目睹殿内发生的一切,如盘踞的毒蛇,静候狩猎的最佳状态。 他看到林朝鸣跌倒的全过程。 床榻在烛光暗处,但这朦胧也让他瞧得清清楚楚,包括林朝鸣湿红的眼尾、颤抖的睫毛、还有攥在木榻边缘细嫩的手指……那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手背却也染上了淡淡的粉。 仔细想来。 竟同白天执剑杀他时一般。 手背是冻出的粉,指骨是用力的白。 室内飘出两声几不可闻的呜咽,刚传出这木窗,就被风雪吹散,只钻入他一个耳中。 呜咽声渐急,也不知林朝鸣是否被体内异状折腾得够呛,听声音已是理智尽失,但窗外的人仍然一动不动。 直到半个时辰后。 林朝鸣一度被逼至产生幻觉,时而看见那些落石一块块砸在他身上,而他连痛呼都被掩盖;时而又见自己被冰冷的水包围,他努力上游,好容易抓住冰上一人脚踝,又被一张长着鳞片的脸探来—— “殿下,要我救你吗?” 他吓得松开手,坠入湖中。 水涌入他的喉咙、鼻腔,呛得他无法呼吸,只好大口将那些水都吞下去。 “殿下。” 幻听的声音渐重,又传入耳中,林朝鸣迷蒙地睁开眼睛,浮着水光的眼眸里,映入那张半是俊美、半是丑陋的面容。 他禁不住地咳嗽,直到喉咙处传来窒息的疼痛。 林朝鸣本能伸出手,抓住了闻磬扣在他喉间的手腕,目光中清明了一瞬。 “你!” 他瞬间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人,诧异、了然、悔恨一一从那双眼眸中闪现,最后定格在恍然。 闻磬稍稍松开手,林朝鸣喉间灌入空气,弓起身体才发现自己被他半抱在怀中,掌心撑着对方的大腿。 湿润沾上鸦羽似的睫毛,他闭了闭眼睛: “原来……你另一半血脉并非人类。”世间只有一个种族拥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穿心而不死,成年以前又以人类形态存在。 闻磬很轻地勾了下唇。 这让他一贯没表情的脸显得生动了些,却并不添暖意,近似妖异,瞧着便是天生魔种。 林朝鸣喘过气来,半眯着眼睛看他,却被再度抬手掐住脖颈,“轮到殿下回答我的问题——” “你究竟,是哪个林朝鸣?” 闻磬凑近的姿态,与白日里林朝鸣居高临下睥睨他的模样如出一辙。 “咳咳……” 控制不住地咳出声来,林朝鸣面上绯红更盛,却也不挣扎,只仔细观察过闻磬的神情后,挣扎着露出笑容。 “我是谁,与你何干?” 闻磬再度松开手,这反复的窒息与松弛,让林朝鸣被‘春蚕’折磨到极限的身体变得更糟糕,几乎就在对方松手的刹那,他瞳孔涣散、浑身紧绷! 缠绕在两人间的麝香味更浓郁几分。 闻磬恍若未觉,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若是南楚六殿下,我必杀之;若是逍遥宗林朝鸣……” “你待如何?!” 林朝鸣嗅见这尴尬的味道,有一瞬间想直接湮灭于这天地间,但怎么想都觉得亏,他干脆一口咬在闻磬颈侧,准备咬死目击者,再自绝于世! 颈间被袭击的剧痛,让闻磬暂缓接下来的话语,即便他早已习惯疼痛,也没打算让林朝鸣啃下自己半个脖子,不得不抬手卡进对方齿间。 林朝鸣瞬间化身为犬,逮啥咬啥。 直到闻磬捏出个法术,将他的嘴封起来。 见到他指尖黑色魔气,林朝鸣眉眼间都是戾气,好哇,原本他还在想重生之后的自己将小魔头杀了,或为迁怒,现下看闻磬指尖的魔气,他就知道自己报仇是找对了人! 这魔头竟也重生了! “我松开你,要么回答我的问题,要么我把你的牙一颗颗敲了,你再回答我的问题?” 闻磬语气平淡地询问他。 林朝鸣心中闪过数十个将这魔头一击打进地里的术法,奈何他如今凡人之躯,别说是术法,连在这魔头脑袋上点个火都做不到。 借着方才那一点血,他恢复稍许自控力,在闻磬解开禁制后,只用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的表情狠狠道: “不论是哪个林朝鸣,今日你都死得不冤。” “南楚六殿下是杀一条惊吓、迫害主人的狗;逍遥宗林朝鸣则是杀一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魔头。” 闻磬与他对视片刻,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对方怕是不知自己这副满目含春的样子,说出来的狠话连杀意都减少三分。 他冲林朝鸣凑得更近,两人面孔几乎相贴,林朝鸣都能感觉到那冰冷鳞片下的呼吸,但他坚持未退,甚至手已经朝着床侧的一柄剑摸去。 闻磬视线始终盯着他,手却先一步抓住他的手腕。 “我欲杀南楚林朝鸣,却不想杀你。” “你若不说清楚,我只好——” 嘶哑的声音带着邪恶的笑落进他耳朵里,“让你半生半死、不生不死……或是,欲生欲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超肥! 有人会夸夸我吗? * 感谢在2021-06-09 20:39:55~2021-06-10 22:3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谢玹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风雪夜有匆匆脚步声朝渺影殿渐近。 大殿内的烛花跳出噼啪响声,闻磬五感更为敏锐,先一步抬眼朝着殿门方向看去,认出来人气息后,笼罩在阴影中的眼眸里泛起冷光。 看着倒不似龙,更像盘在角落的蛇。 他将林朝鸣双腕剪到身后,又压着那细腰将人圈得更紧,在对方因他这番动作不得不仰头攫取更多空气时,脸侧的鳞片张开,锋利的边缘沿着对方的下颌线至脖颈,若隐若现地逡巡而下—— 像是冰冷的刀锋贴着肌肤寸寸游走。 而刀锋最终停在颈动脉处。 分明是危险的动作,林朝鸣肌肤却变得更红,如煮熟的虾,热气都能从那层薄薄的皮肤里蒸腾而出。 闻磬低笑了一声,发现了他这身躯的秘密。 “殿下。” 门外响起的声音如惊雷,在林朝鸣的脑海中炸开,他眼眸中被挑动的朦胧褪去,猛地挣动起来,但闻磬卡着他腰身的力道太紧,几要将他活生生揉进身躯中一般,令他丝毫动弹不得。 鸣山的影子已经投射到木门上,声音再次传入: “您歇了么?” 林朝鸣浑身僵硬,一动不动,余光瞥见自己同闻磬的影子缠在一起,在地上烙出更黑更浓的一团,比他们曾经种种都要暧昧。 他不言语,闻磬却要开口提醒他,蕴着笑意的低音捎着喑哑,钻进耳廓中刮起阵阵痒意。 “你派出去的另一条小狗回来了。” “让我猜猜,他定是打听到了你要找的‘白玉王桑叶’,却并未带回来。” 林朝鸣品出他话中一点看好戏的恶劣意味,呼出一口气,灼热的气息漫开,他侧过脑袋,声音抬高了些。 “找到东西了?” 鸣山没得他的命令,不敢擅自闯入,老实地在殿外回话,“属下侥幸进入仙市中,打听到‘白玉王桑叶’的讯息,但那仙长却不轻易售卖,只说这桑叶惯常是用来对付十幻蝶妖的幼虫,他怕我一介凡人被妖谋害性命,非要与我一道回来,才肯给出这桑叶。” 仙市是人间修者在各繁华处设立的交易处,主要为了仙人们互换资源,凡人一般轻易找不到,鸣山倒是有些本事。 林朝鸣舔着方才残余在唇上的闻磬鲜血,舌尖卷过那锈味,借着闻磬的血脉味道压制体内的春蚕,以这一时半刻的清明思索眼下情境。 “那位仙长所属何门何派?” 鸣山的声音与闻磬戏谑的嗓音一同汇入他耳中。 “逍遥宗。” 林朝鸣呼吸一窒。 闻磬覆着鳞片的侧脸贴上他的面颊,状似亲昵无间、实则又想逗弄他露出先前被欲海裹挟的姿态,连声音都放轻,呼出的气息微凉,似未融化的冰雪,浇在林朝鸣因热而红的耳廓上。 “世间最后一株白玉王桑,就在逍遥宗,你身为逍遥宗弟子,怎连门派之事都不知晓?” 林朝鸣瞥见他脖颈间那个渗血的牙印,听他这调侃话语,偏了偏脑袋,缓慢凑近对方,闻磬正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却被再次咬住伤处。 卡着对方下巴拉开的时候,林朝鸣还要将那渗上来的一层血都舐去。 等到感觉体内春蚕因摄入太多阳气而重新陷入沉睡,他唇瓣已经被血色沾染,冲闻磬露出格外嚣张的笑容。 “确实不如你这逍遥宗炉鼎见识渊博,惭愧。” 而后,他冲门外之人吩咐:“皇家小事,怎好劳动逍遥宗仙长,此事容后再议。” 鸣山却有些着急,不知惯来惜命的六殿下,如今怎连这等危及性命的大事都能一推三推? “殿下!” 林朝鸣想到白天借灵气才能看到的、渺影殿诸多侍从面上那层奇异黑气,还有面前这位一同重生的魔头,他自忖如今连保全己身的实力都无,遑论引来逍遥宗修者与闻磬狗咬狗。 现在的他,还当不得鹬蚌相争后得利的渔翁。 闻磬观他唇间妖异的一线红,连累白衣领口绽开点滴颜色,一时间尽是自己身上的气息,竟不怒反笑。 若是换另一个人,敢来魔头身上咬下这血肉,怕是还未实施,魂魄就已消散于天地间……偏偏是这个林朝鸣。 他有意让林朝鸣为这牙尖嘴利付出点代价,卡着对方下颌的力道才收紧,忽瞥见窗外夜空升起一线异光。 他倏然改了主意。 腰间禁锢的力道松开,林朝鸣从他身上滑落,被这魔头用手背轻轻拍了拍侧脸。 “拒绝了逍遥宗的‘白玉王桑叶’,又背着鬼族诅咒——” “六殿下可得努力些,起码活到下月十五。” 黑影离开前,落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届时我便等六殿下求我,否则百年后南楚史书上,便有一位欲-火焚身而亡的皇子。” - 门外敲击的声音更急了些,鸣山久久得不到林朝鸣的回应,告罪一声,急急闯入其中。 他有武功傍身,听见闻磬离开前的声音,以为渺影殿进了刺客要对林朝鸣不利,一心护主,谁知进来后,却见到林朝鸣浑身无力地躺在床榻上,蚕丝条被盖到领口,可衣裳外的肌肤是不正常的红,脸颊两侧还有几枚青色指印。 “殿下!” 鸣山又惊又怒,还是林朝鸣朝他一瞥,才匆忙间低下头,“何方宵小胆敢……” 林朝鸣磨着后槽牙,知道闻磬走前是故意提高音调,引这侍卫闯入,好叫人欣赏他这副狼狈模样,打断道: “行了,出去。” 停顿刹那,他幽幽补充一句:“今夜之事,若让第三人知晓——” 鸣山后脖子一凉,头压得更低,后退的时候不忘表忠心,“属下什么也没看见!” 渺影殿重归宁静,林朝鸣等着春蚕蛰伏、体热退散,起来换了套干净衣裳,将原本的里衣以烛火点燃丢进炭盆,火舌蹿起,他行至窗边,将窗户推得更开,望着夜色中影绰的重华宫檐。 原来这层死气是诅咒。 身中诅咒之人,生死都在下咒者一念间,这咒又是鬼族咒语,不为生者所窥,故而不轻易显露于面相中,唯修炼者借天地灵气以观,方能探出端倪。 不想这小国宫闱中,竟有心思如此歹毒者,要这渺影殿上下百条性命。 林朝鸣唇角噙着冷笑。 无论他因何缘故重生,既已再捡一条命,未经允许,任何人休想再主宰他的生死。 - 冬至祭天大典乃是国事,三更天的铜锣才敲响,宫门外幢幢宅院里已亮起灯火,群臣皆着合身祭服,或乘车马、或坐抬轿,朝宫门而来。 盏盏宫灯于未明长夜中点亮。 林朝鸣昨夜歇得晚,春蚕发作时又将他高烧才退的孱弱身躯里最后一点精气掏空,被下人唤醒时,他又起高热,这次甚至连后腰都隐隐作痛。 想到始作俑者,林朝鸣就觉得自己昨天那一剑捅轻了。 在侍女哆嗦着捧来擦脸毛巾时,听到他抱恙消息的菀贵妃已从重华宫主殿而来,人未至声先到: “我儿现下如何?还不传太医!” 林朝鸣没让侍女伺候,抬手接过帕巾,听到母妃声音,唇角又露笑意,起身迎去时,目光落在自己手腕间,身形忽而一滞。 只见昨日还空落落的左手手腕,今天就被一团黑棕色缠绕,长约三指、薄薄一团,似装饰木环。 章菀跨过门槛,急急来到他跟前,又是替他探额间热度,又是喃喃着“不行,今日我纵是抗旨,也不能让我儿被这祭天大典折腾得丢了性命”,林朝鸣勉强将视线从手腕上挪开,手腕控制住颤抖,拉下章菀的动作。 “母妃莫急,儿子身体如何自己最清楚,祭天大典不过半日,穿厚实些便捱过去了,怎可连累母妃为我抗旨?” 况且即便没这祭天大典,惦记他小命的东西也不少。 章菀恍惚了一瞬,手再次覆上他额头,“迷糊了,这都烧迷糊了。” 往常以他儿子这骄纵性子,对这些劳累事当是能躲就躲,今天却一反常态说出这熨帖话,章菀鼻子发酸,心中半是忧愁,半是感动。 林朝鸣费了好大劲儿才让章菀打消为他抗旨的念头,好容易等渺影殿上下正常运作,拿祭服的拿祭服、端早点的端早点,才拉着章菀在桌前坐下—— 脑海中幽幽飘来一道老者声音。 “小公子,我观你形体消瘦,夜间多梦盗汗,腰膝酸软,两腿无力……怕是肾气亏空,精血不足,若再纵欲过度……” “噗!” 林朝鸣刚喝进嘴里的粥喷了出来。 章菀在旁边吓了一跳,用手帕替他擦着唇,又使唤着下人端水过来,才被林朝鸣安抚住的心重提起来。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连喝粥都无法正常下咽的儿子,眼泪蓄满眼眶,林朝鸣头皮发麻,赶紧解释自己方才是吞咽太急呛住喉咙,半晌方打消章菀试图一勺勺给他喂饭的打算。 而后,他拿起一块胡饼,借着撕饼的功夫,低头看着手腕上那环黑棕色,那老者絮叨的声音还源源不断传入他脑海中。 “小公子莫慌,我乃仙界修者,恰云游至此,算出你与我有缘,特化身前来指点——” “太岁。” 林朝鸣无奈地低喊他一句。 那装模作样的老腔即刻消音,又过片刻,才慌张地响起:“太、太什么岁?本仙道号丹芝。” 胡饼被小片小片丢进羊肉汤里,林朝鸣挡不住唇角笑意,依稀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年少在逍遥宗后山大树下午憩时,也曾被这道声音惊扰了梦境。 “小妖。” “我观你原形昳丽,根骨强健,灵力充沛,日后定能长成顶天立地、威赫八方的大妖,而今正缺我这位智者辅佐……” 可惜后来他没有长成大妖。 还因为一时心软救下的魔头,连累这老朋友提前归元。 他端起大碗,有一滴泪从眼角落入滚烫的汤里,被他和着里面泡软的胡饼同羊肉片一同倒入嘴里。 喉结滚动,他出口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郑重: “太岁。” “我很想你,谢谢你还愿意来找我。” - 昨儿呼啸一宿的风雪,今早便停了。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南楚都城里,屋檐、树杈、红墙、青瓦,处处披霜挂雪,祭天坛前清早早就有宫人将落雪扫除,又有禁军围列、将宫中各出入口把持得严严实实,满宫上下都在为这一年一度的祭天仪式做准备。 林朝鸣整个人被菀贵妃裹得严严实实,外边罩着黑貂大氅,里边儿穿着双层纩衣,怀里还揣着两个手炉,血气未恢复的脸被风一吹,便成冷白,表情少的时候竟有种少年人的精致美,往日眉间沉沉的戾气都消了几分。 而今他坐在步撵上,看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帷帐,借太岁的灵力,堂而皇之地跟对方以神识交流起来。 太岁听完他重生前后故事,一时又为闻磬的恩将仇报所怒,一时又忧心他在凡人身躯里,却被春蚕与诅咒缠身,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叹。 “唉。” 林朝鸣却很乐观,能与太岁重逢是他重生以来碰见的第一件大好事,足以冲淡先前碰见闻磬的晦气,连先前自己被长者点出肾虚的尴尬都一同抛之脑后。 “叹什么气?我这不还活着么?” 只要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步撵在距祭天坛数十丈外停下。 林朝鸣下撵之时,太岁斗志昂扬的声音于脑海中响起,“当年主人既将你托付给我,无论多少危险,只要我在,定为你趟平——” “六弟。” 一道温润的声音自前方传来。 林朝鸣抬眸看去,见到一身蓝袍的青年,长身而立,站在十余尺外,拱手朝他笑了笑,“听闻日前你去御花园冰钓,不慎落水,如今恢复得如何?” 这是南楚皇宫中,唯二还活着的皇子,正是三殿下林晨曦。 与他有位如日中天的贵妃当生母不同,林晨曦的生母只是个宫女,还在生下他之后就一命呜呼。 但皇帝却对他另眼相看,不仅从小将林晨曦养在身边,亲自教导习文练武,甚至不嫌弃他体弱多病,年年重金求名医入宫,以万金药材为他强健体魄。 林晨曦性格温润,秉性纯良,十岁就跟着皇帝出入御书房,前朝文武对他交口称赞,即便他体弱,朝中也仍有许多大臣愿意支持他。 故而他一直被原主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甚至还隔三差五给这哥哥找点麻烦。 为了与他争夺皇帝的宠爱,原主本来也健壮的身躯,偏要日日往瓦斯勾栏里钻,将自己弄得孱弱不堪,好像这样就能跟林晨曦更相似,多得父皇一分青睐。 林朝鸣将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压下,不动声色地看着林晨曦。 原主向来对这三哥没几分尊重之意,他这副反应就是最正常的反应,林晨曦果然也不在意,甚至朝他这边主动走近,对他伸出手来。 “三哥略通岐黄之术,若不嫌弃——” 林朝鸣避开了他的动作。 “三殿下,太医院的人可是日日被重华宫那位通传,六殿下如今能站在这儿,必无大恙,您不必为他费心。” 林晨曦身边的宫人替他愤愤地抱不平。 他眼眸弯弯,神色自然地收回手,对身边人低斥一声,又邀他一同往里走。 林朝鸣睨了他一眼,率先往前走去,眼中毫无长幼尊卑,领着鸣山等人往里走,快步走出一些距离,太岁的声音又传入脑海中。 “小主人。” “嗯,”他抬手揉了揉鼻子,将木环凑到唇边,“闻到了。” 顿了顿,他眉眼中闪烁着异光,唇角勾出一丝弧度,咬着手腕处的鹿皮手套,张开五指,将手套拉得更往上一些,模糊的声音散在风里。 “……好浓的鱼腥味。” 这个林晨曦,身上藏着不小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哇哇,第四章它终于生了! 等我!今晚还有二更哼哼! * 感谢在2021-06-10 22:39:21~2021-06-12 18:5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谢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徐疏朗、琑了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南楚国冬至祭天大典格外隆重,待百官到场,便以礼乐起军歌,又等宫中禁军后,按例当迎帝后,但林湛登基继位以来,自原配去世任凭百官如何劝谏,执意不再立后,后位空悬至今,六宫以章菀荣宠最盛。 今日大典,与他行礼如仪的同样是章菀,衮金龙服与深紫华服遥遥相衬,也是一番家睦国兴之态。 林朝鸣借着三皇子身形的遮掩,藏在长袖中的指尖微动,由太岁相佐、勾动天地灵气,浅色眼瞳复又流转金光,借此观察在场之人有多少被黑气覆盖。 然文武百官,或起紫光,有封王拜相之气;或被浅金功德环绕,有救万人之功……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前方三皇子的身上。 下一瞬。 林朝鸣挑了下眉头。 他看到这位百官拥戴、于传闻中温和慈善的三殿下,浑身缠绕无数道灰影,象征他身上背负许多枉死之人性命。 太岁的声音惊惧地传入他脑海中:“这是何等穷凶极恶之徒,手上竟沾染这么多无辜人命!” 林朝鸣忆起原主对林晨曦做过的种种事情,譬如在对方的昭阳殿安插人手、又或是编排腌臜事构陷对方,虽从未得手,但以过程而言,昭阳殿内确实没多少藏污纳垢之处。 要么是林晨曦手段非凡,装得太好,要么…… 余光忽而捕捉到一股极细的魔气从西方升起,林朝鸣思绪为之一阻,额间跳出道青筋,后槽牙又磨了起来。 闻磬竟还未离开皇宫! 冰冷的杀意自周身漫开,原本有宫人抱着位五六岁小公主站在他身侧,天寒地冻中本就手臂僵硬酸楚,如今整个人一颤,小公主便从她怀中跌落在地。 “哎呀!” 群臣朝骚动之处看来。 一只小团子摔在他脚边,林朝鸣垂眸看去,见到扎着两团小发包、面颊圆嘟嘟的女孩儿,张大了嘴看向他时,哭声噎在半道,眼泪蓄在眼眶里打转,分明掌心都被地面蹭红,巴巴看向奶娘方向,见对方簌簌发抖地跪在地上,只好努力自己爬起来。 林朝鸣瞧她衣服穿得严实,在地上半天扑腾不起来,倒有几分憨意。 棕色鹿皮手套裹着的右手朝女孩方向递去。 小姑娘怯怯瞧他半晌,正欲伸手去抓,旁边却有位脸色惨白的宫妃朝这处扑来,一把将女孩抱进怀里,声音颤抖地看他: “六殿下息怒!是妾身与宫人照看不周,窈窈并非有意冒犯!” 天坛边,皇帝才接过祭文欲告天地,忽听不远处传来碎语,目光不悦地投去,菀贵妃早瞥见儿子那头的动静,而今抬手拉住皇帝袖子,斗胆出声道: “陛下,告天地之时辰最为紧要,后宫杂事,便由臣妾代为处置可好?” 林湛深深看她一眼,默不作声地拿着祭文朝鼎边走去,这便是同意的意思。 菀贵妃松了一口气,朝不远处的嬷嬷使了个眼色,而后安静站在后方,垂首以待皇帝祷告。 殊不知。 在大鼎前展开金色绢帛的皇帝忽而抬眸往某处望去,半晌后,朝身侧太监吩咐道:“老六既不满意站在那个位置,稍后献礼,便由他领祭品前来。” - 一刻钟前。 南楚某僻静荒殿内。 一道黢黑影子被空中数条白骨巨鱼追着啃咬,他提气纵越、兔起鹘落,起初还游刃有余,在巨鱼眼眶中闪现幽幽鬼火后,为了躲避那森绿火焰,免不了左支右绌。 这具身躯才刚觉醒血脉,魔气仍未修炼,就对上一只五百年大妖,闻磬承认自己稍有些看轻了对手。 地面再无落脚之处,他驱动魔气,于半空中辗转腾挪,与此同时,一道幽幽声音从地下传来。 “倒是我小看了你。” “若再给你百年时间,你必成一番气候,可惜……我辈妖族,见修罗族人,必杀之后快,小魔种,今日你便葬身于此吧。” 闻磬原本覆盖鳞片的脸侧不知何时恢复成光滑肌肤,而今溅落鲜血,右臂被一条骨鱼咬中,眼看就要被扯碎身躯,他黑色眼瞳却泛起妖异红光,“是么?” 咬住他的骨鱼迟迟未有动作。 反倒闻磬先动! 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刃从他掌心骨肉中破体而出,原本骨骼坚硬、无坚不摧的白骨游鱼,方与长刃相触,脊骨便寸寸断裂,鬼火瞬熄,庞然坠地! 闻磬反手拔出七杀剑,于身前横过,脸侧血滴落于剑上,只听长剑嗡鸣,有血光乍现,如匣中沉眠已久的恶种被倏然唤醒。 剑指地面,他看着四周的结界,轻声细语道: “你这结界可要牢固些——” 话音未落,人已于半空中消失无踪,七杀剑歃然入地,砖石俱碎,杀意凝聚成形,于周身扩散,于空气里荡出涟漪,闻磬再出现时,正站在对方身后,手指握住被七杀剑煞气冻住的妖修脖颈。 “在我想杀你之前,别死啊。” 他唇角笑容扩大,猩红眼眸里,瞳仁兴奋地缩小成针尖。 一刻钟后。 结界内处处白骨,鬼火落满地,像是朵朵绽开的绿色血花,闻磬一脚踩在半个白骨鱼头上,右手提起面前仅剩半边身子的男妖,状似苦恼地问: “你的主人还不出来吗?” 那男妖仅剩的身子后垂着一片蝶翼,而今鳞粉落满地面,他咳出一口妖异的绿色血液,看向闻磬,“你杀了我……” 闻磬歪了下脑袋,这动作让他这张半边染血的俊美面孔做出来,有种近乎天真的残忍。 他耐心告罄,正准备行动,又听对方说出下句:“你也得死!哈哈哈哈!” 他唇畔是讥讽的冷意,“我见过你,在那个六皇子身边……他可是个好色草包,中了我的异变春蚕,虽然小命还长,但那异变春蚕一蛹双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猜猜,他体内的另一只春蚕,跑去哪儿了?” “你再猜,他能否活过今日大典?” 趁他心神松懈的刹那,这大妖瞬间解除结界,正想化作灰雾离开,却被七杀剑钉穿锁骨,扎在原地。 他仿佛不知痛,望着天边的方向,露出个奇异的笑容。 “正道的狗闻见你的味儿了,你这修罗族杂种,今日必死无疑。” - 林朝鸣见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朝自己而来。 听见让自己领祭品,他回忆了片刻,发觉原主记忆里的大典,还从未有过这种事,而今他身陷漩涡中,行事当更小心些。 “这等祭告天地的好事——” 他冷笑着看向前方:“还是让三哥代劳吧,向来他定有许多心愿想同漫天神佛诉说。” 大太监神色一凛,正想拿腔强调这是皇命不可违抗,头顶忽然覆盖一片金光。 云裳乐曲从天外传来,灰蒙蒙的天空倏然放晴,又被五彩祥云笼罩,悦耳的曲调声中,夹杂着一声清脆的唳鸣!宫中因寒冷躲进巢穴的鸟雀,从四面八方飞来,聚拢于祥云边缘,齐声啼叫,一时当真莺歌燕舞。 此等祥瑞,南楚自开国至今鲜见,不知哪位大臣喊了句“天佑南楚”,周围人便齐齐拜了下去。 而在一只火凤凰法相于云端出现时,就连林湛也热泪盈眶地跪了下去。 乌泱泱的人群里,唯有一道身影鹤立鸡群。 林朝鸣脸色青黑地望着在天边装神弄鬼的那群人,心情跌落谷底,用脚趾也能猜到这些排场如老太太裹脚布一般臭长的修者都是被谁引来的。 他拨动手腕木环,滚了两圈,语气恶劣地出声: “太岁。” “嗯?” “龙肉怎么做比较好吃?” “……” 云端之上。 逍遥宗几位修者望着皇宫祭坛周围的官员,有一抱琴者轻声问道:“君师兄,皇宫有龙气镇压,是国脉所在,咱们……真要掺和进这大因果中吗?” “不谈国事,”一道火红色身影缓缓走来,凤眸狭长,鼻梁高挺,唇似点朱,肤白如玉,笑意里透着轻狂,“借住几日,顺手降妖除魔罢了。” 他的视线居高临下落在那乌泱泱的人群里。 却正好接触林朝鸣的目光。 四目相对间,太岁的声音传入林朝鸣脑海中,“咦,这小子是凤凰?” 林朝鸣眯了眯眼睛,浅褐色的眼眸淡似琉璃,不被七情六欲沾染,比这冬日还冷。 “是啊,”他应,“这是比孔雀要珍贵千百倍的,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啊啊啊我终于可以睡了!开心! 明天见呀! * 感谢在2021-06-12 18:54:27~2021-06-13 03:3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谢玹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哎,你们知道后山那只小孔雀修炼出人形了么?走路一摇一摆、跟鸭子似的,好玩极了,师兄弟们无聊的都去看看,解闷逗乐倒是不错。” “哈哈哈我知道!他还学君师兄穿一身红衣,早晨我路过后山见着,以为君师兄让人夺舍了,差点拔剑杀了那妖孽!” “凤凰之姿岂是区区孔雀能模仿的?先前有外门弟子给膳房送灵植,还见到他脑袋化回原形,将菜叶里的青虫一口吞掉的模样,可见它本性难改,哪怕开了灵智,也还是只畜牲。” “咱们还是去找君师兄玩吧,前些天我特意上百花山收集了一筒无根之水,君师兄肯定喜欢!” “雪临师弟前些日子才得师尊赏赐,怎会被你这点甜头打动?” …… 林朝鸣闭了闭眼睛,攥着木环的掌心收紧。 再睁开时,昔日的闲言碎语重新被压回记忆深处,颜色极淡的眼瞳映出已经降落到皇宫内的逍遥宗一行人。 皇帝被君雪临亲自搀起,他面带微笑,相当谦逊地开口表明来意:“我们是逍遥宗修者,过路时远远瞧见皇城方向有浓郁魔气冲天而起,因除恶心切,未递拜帖便擅自前来,还望陛下见谅。” 林湛脸色僵了片刻,“魔气?南楚都城在龙脉之上,受紫薇星庇佑,妖魔鬼怪不敢踏入一步,几位仙长是否……看岔了?” “不可能!”一位身形粗犷的大汉上前半步,同样穿着宗门下发的浅蓝色道服,他却撑得鼓鼓囊囊,像是刚放下锄头便入道门。 他指向腰间别着的铃铛,“我们这‘魔息铃’对魔气感知最是敏锐,方圆百里,但有魔气,它必定嗡鸣不止!” 林湛看向那枚雕着黑色云纹的金铃,见它如今一动不动,好脾气地回:“若我南楚皇宫真有魔头,怎如今这仙长所谓的‘魔息铃’却无动静?” “或是这宫中有隐匿阵法——” “封师弟!” 君雪临侧过头,将脾气上来要与皇帝辩驳的修者喝住,随后又对皇帝拱了拱手,“今日冬至,是贵国祭天的好日子,至于‘魔气’之说,想来是我们修炼不精有所误会,还请陛下给我们一个赔罪的机会。” 不远处。 林朝鸣神色莫测地看向祭天坛前的一幕,听出皇帝对这群修者“惹不起但想躲”的态度,却被君雪临接连拿出的赠礼打动,勉强迎下这几位贵客。 鸣山在他身后小声说道:“殿下,那位红衣修者,便是之前在仙市想跟我回来、有‘白玉王桑叶’的人。” 林朝鸣点头表示自己清楚。 原先准备领他去拿祭品的大太监被林湛一个眼色召回身边,方才的插曲无端消弭,在君雪临的襄助下,祭天大典以更隆重的方式进行。 - 晌午一过,群臣才散。 林晨曦被皇帝招至身旁,与这些仙长一一见过。林朝鸣见状,干脆领下人打道回府,众目睽睽之下,即便他凑过去,也难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步撵平稳朝着重华宫行去。 一路上太岁都格外沉默,自打方才林朝鸣说了那句形容凤凰的话后,便再没听见他动静,好像睡着了一般。 他觉得奇怪,主动问起,才得太岁吭哧吭哧憋出的一句:“……凤凰有什么好?依我看,孔雀才是最漂亮的羽族。” 林朝鸣骤然得此回复,怔楞片刻,唇角泄出稍许笑意,一时只觉从心底冒出暖意,忍不住攥拳抵在唇间,轻声应:“我也这么觉得,还是你有眼光。” 太岁看他心情不受影响,大松一口气,“我说的可是实话!活了这几万年,妖族我见得多了去了,孔雀真是最好看的!” 随后,他滔滔不绝谈起当年妖族繁盛时,偌大羽族中那些华美孔雀的模样。 林朝鸣并不打断他,落雪后的皇宫有种难得的静谧,天地间一时除了外头下人抬撵踩雪的咯吱声,只剩太岁的唠叨。 “救……!” 一道细微的声音忽然闯入这祥和氛围中。 坐在步撵上的人睁开眼睛,抬手揭开周围的帷帐,跟在旁边的鸣山即刻抬手止住步撵,在他示意下,朝附近探看。 不久,从附近竹林里拎出一只让他眼熟的小团子,还有一具宫女尸体。 “林窈窈?” 林朝鸣扬了下眉头,发觉她身上的衣裳比先前祭天大典时还脏,像是又狠狠摔过一跤,也不知先前护她的生母何在。 他走下撵,将怀中手炉分出一个朝女孩儿递去:“怎么在这儿?” 小姑娘有些慌乱地看着他,眼泪又在眼眶打转,张开嘴,却依然没有声音发出。 林窈窈在原主记忆中只有淡淡一个影子,林朝鸣不甚熟悉,看她也没跑,便半蹲下来,与她平视:“怕我?” 鸣山在旁边没忍住,出声道:“殿下,十三公主生下不久因宫人照顾不周,高热烧成了哑巴。” 半蹲着的人淡淡瞥来,将他看了个激灵,半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职责,补了一句:“这奶娘许是惊了冬眠毒蛇,让蛇给咬死了。” 他用剑鞘挑动宫女脖颈,让林朝鸣看清颈侧发紫的两个血洞。 血洞边的紫色血管几乎结成蛛网模样。 林朝鸣半敛眼眸看了两秒,忽而起身朝竹林内方向走去,被鸣山慌乱地拦了下,“殿下!那毒蛇还在附近,此地危险,您若有吩咐,属下代劳便是!” 貂皮大氅于风中刮出圆弧,林朝鸣伸出食指拨开他肩膀,慢条斯理道: “不是普通毒蛇,你们对付不来,让开。” 太岁格外不解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奇了,这南楚皇宫是何风水宝地,竟接二连三地汇聚妖物?” 林朝鸣也不知道,但他可以抓一只来问。 但这次,阻力却从大腿处传来。 他低下头去,见到抱住他大腿,眼泪啪嗒啪嗒落下的小姑娘,哭得十分可怜,还冲他不断地摇头。 鸣山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甚至微微伸出手,都做好了她被林朝鸣一脚踢开、自己接住的打算。 林朝鸣与她对视半晌,忽而一言不发地将手腕木环取下,朝头顶的位置抛去—— 悠悠翠竹间。 一条通体碧绿如玉的蛇,不知何时盘旋倒挂,如金钩般探下身子。 - 一炷香后,渺影殿。 成人手腕粗细的青蛇被泥团般的黑褐色牢牢缠住,在地上翻滚不休,却无法摆脱身上这团泥,毒牙狠狠咬下,毒液溅射,却仍奈何不得这层禁锢。 林朝鸣坐在太师椅上,膝间盖了层薄毯,手中仍捧着烫金手炉,因为温度太高,连指尖都是粉的,他却浑然不觉,只朝那条青蛇抬了抬下巴: “别费劲了。” 青蛇身形一顿,充耳不闻,毒液滋滋冒出更多。 林窈窈也被带到这宫中,而今怀里塞了碗羊乳羹,正坐在旁边小榻上,但她却没心思吃羹,反而用格外担忧的目光看着地上那条青蛇。 鸣山站在他身旁,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家殿下,很是不解他为什么先是试图跟一个哑巴说话,现在又开始跟畜生沟通。 林朝鸣看那条蛇装傻,偏过头,喉结滚动,慵懒的语调自唇间流露:“吩咐厨房起锅烧水——” “准备炖蛇汤。” “咣!” 瓷碗被放在桌上,林窈窈从榻上下来,站都没站稳,跌跌撞撞到他跟前,跪在地上要朝他磕头,似在为那条蛇求情。 林朝鸣悠悠将手炉搁置在旁,伸手朝林窈窈方向探去。 一道少年嗓音骤然在这殿内响起。 “别碰她!” “你这色胚,要杀要剐都冲我来!她可是你妹妹!” 鸣山浑身一震,剑都拔了出来,最后惊诧地发现这声音来源竟是地上那条蛇,下意识喝道:“何方妖孽!” 林朝鸣将林窈窈从地上拉起,架着腋下抱到椅上,转身朝那条蛇走去,俯身卡着七寸提起,浅褐色眼眸映出这青蛇长躯。 “接下来我问你答,敢有一句假话,你自己掂量。” “——为何袭击我南楚宫人?” 青蛇不屑地吐了吐蛇信,“她该死。” 舌尖顶了顶上颚,林朝鸣看出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缠在蛇身上的太岁瞬间收紧,青蛇登时浑身抽搐。 他正欲将问题重复一遍,话到嘴边,蓦然后撤一步,左手夺过鸣山配剑,朝殿内深处扬手甩去: “滚出来!” 名剑扎在一只黑靴旁。 阴影里,半边眉目被鳞片覆盖、身上犹带着浓重血腥味的身躯步步出现在众人视线里,鸣山今日先见蛇说话、又见死者复生,整个人受到极大震撼,三观摇摇欲坠,而今却仍强撑着,挡在林朝鸣跟前,拔出匕-首,对他喝道: “站住!” 他头也不回地小声问林朝鸣,仔细听声音还有些哆嗦,“殿、殿下,这诈尸的情况……是否要请逍遥宗仙长们前来?” 林朝鸣不吭声,眉间聚拢阴霾。 直到闻磬在距他十步外停下,漆黑如墨的眼眸与他对视许久,一言不发屈膝、缓缓半跪在地上,熟悉的沙哑声音响起。 “走在黄泉路上,仍然惦记六殿下安危。” 他语调里又揉进笑意,由浅而深,就像昨天夜里,一点点收紧卡着林朝鸣脖颈指尖的模样,恶劣一览无遗。 “约莫是阎王被我的情深意切打动,又将我放回来了。” “六殿下身旁少了我,上哪儿去找新乐子?” 鸣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笑。 他分神侧过头去,却见林朝鸣仍是冷着脸,卡着青蛇的手指力道收紧,好似掌中掐着是别的什么人脖颈。 蛇身扭动得更加厉害—— 林朝鸣眼睫微抖,如蹁跹蝶翼振翅,淡色薄唇开合,吐出一句平静的应答: “也是。” 他便对鸣山道:“让厨房准备口更大些的锅。这两条带鳞的,正好来道‘龙虎斗’。” 鸣山、太岁、仍被他抓住的青蛇:“……” 闻磬不由翘起唇角,听见自己即将下锅,倒也不急,一双黑瞳犹如深渊,要将注视着的灵魂吸进去那般,始终看着林朝鸣的方向。 “六殿下吃我之前,能否听我一言?” “或许听完我的话,你就不舍得杀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 别看我每天都只有几千字,但是……每天都能让我写整整一天!救命,我是什么菜鸟! * 感谢在2021-06-13 03:30:54~2021-06-14 01:2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谢玹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没听见他说的?” 林朝鸣松开手,青蛇连着身上缠绕的太岁一同掉落在地,又被他的靴子轻轻踩住蛇首,他却浑不在意,只睨向跟前的鸣山: “再晚点我这锅菜指不定没了着落,还不速速去厨房令人起锅烧水?” “……” 鸣山只能一步三回头、担忧地离开。 满室寂静里,闻磬却先有了动作,他将原本斜立在地上的那柄长剑拔起,正欲起身,又得林朝鸣懒懒一瞥: “让你起来了?” 单看这魔头在南楚皇宫盘桓至今不肯走,甚至顶着被逍遥宗众修者发现的风险也要留下,便知这宫里必定有他所求之物。 林朝鸣不管他因何种原因要回到自己身侧,总之他绝不会要一条时刻准备反咬主人的毒蛇。 闻磬神色怔了片刻,眼眸微眯,尔后竟在林朝鸣注视下,双手捧着长剑,膝行至眼前,当他敛眸垂首、举剑奉上的时刻,林朝鸣脑海中倏然浮起一道侧影与他此刻姿态重合。 仿佛闻磬已朝他这样温驯地跪过千百次。 ——不,不是朝他,而是朝那位六皇子。 从厨房折返的鸣山箭步冲来,再次拦在林朝鸣跟前,看着面前这怪物,至今还不知他如何在那冻毙人的风雪天里被刺透心脏还活下来,伸手夺剑时,绷紧浑身肌肉,生怕叫这怪物暴起伤人。 却有另一只手比他动作更快。 袖下稍许凸出的素白腕骨延伸出去,却有薄薄的红,那是被热滚滚的手炉暖的,圆润指甲连同指尖都是淡粉。 林朝鸣即将夺过剑时,闻磬忽而侧过肩膀,恰好挡住他的动作。 在这位殿下因他的动作不悦眯起眼睛的时刻,闻磬目光落在掌中剑刃上,仿佛格外体贴地说道: “剑光寒凉,殿下风寒未愈,还是少碰为妙。” 他将剑递还给鸣山。 而这侍卫接过来的时候,神情霎时间变得微妙。 他总觉得这怪物与自家殿下间气氛微妙……从前这小怪物不论被如何折辱,都安静得像个哑巴,何时变得如此油嘴滑舌? 林朝鸣上前半步,掌心按在闻磬肩上,压了半身力气过去,让他跪得严严实实,又并拢五指捏住他的肩,居高临下地应答:“无妨,用你的心头血热一热便是。” “我的血既已赠过殿下,再多一些倒也无妨。” 闻磬侧过脑袋,下巴仿佛要蹭到肩上这只手,却在咫尺距离间停住,唯有说话时的气息洒在那细腻雪白的肌肤上。 “只怕失血太多,无意丢了性命,反倒连累殿下为一‘贡品’陪葬,这让我如何担待得起?” “大胆!” 鸣山抬脚将他踹翻在地,提剑就想给他教训。 林朝鸣差点没反应过来,鸣山这侍卫也算是忠诚,倒也不必让他在闻磬的手中白白丢了命,于是从侧面也给了他一脚,在对方懵然看来的刹那,脸色冷淡地丢下一句。 “何时轮到你来做我的主了?” 闻磬黑色单薄外衣登时映上个明显的鞋底印,他却不甚在意,半躺在地上,等林朝鸣失去与他说话的耐心,再度夺过鸣山配剑朝他而来时,他的目光倏而转向先前被太岁困住的蛇妖。 “南楚皇宫成了大妖老窝,今日我还碰上一只十幻蝶妖。” 剑尖拖曳在地,将规整青砖刺出白细长痕,只因他这一句停顿刹那,随后已经指向他的喉咙。 轮廓冷硬的黑眸中泛出一丝疑惑,在林朝鸣剑尖朝前送入一寸时,他抬手握住剑刃,“你不是想解体内春蚕么?” 林朝鸣未卸丝毫气力,将长剑缓缓往前推,看见朵朵血花落在闻磬脸颊,又滴落于锁骨,沿着单薄黑衣的领口往胸膛没入。 “春蚕入体,唯破茧而出,唯一例外,便是以白玉王桑为引、佐以青色狐火,以狐族气息相惑,使长睡不醒。” 闻磬忍不住咧出笑容,仿佛看不见自己快要被剑刃切断的手掌。 这小孔雀。 书读得倒是不错。 长剑剑锋凌厉,闻磬察觉到自己喉结外肌肤即将被割裂,情不自禁滚动喉结,又抛出一筹码: “我替你杀了三皇子,夺来皇位如何?” 鲜血入喉。 想来是林朝鸣觉得上次刺破心脏无用,这次打算换个方式,例如割下他的头颅。 闻磬身上的衣服快要吸不住这样多的血,深红色蔓延到身下青砖,浓郁的血腥味充斥殿内,旁观的林窈窈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地上的蛇都放弃扭动,仿佛看到自己被切成一段段入汤锅的模样。 就在林朝鸣杀气铺满渺影殿之时,剑下那人断断续续的、垂死挣扎出一句: “……我替你解诅咒。” 长剑停滞不前。 闻磬胸膛狠狠起伏,即便无半点惧意,这孱弱身躯仍是有止不住地生理反应,他捂着被刺破肌肤的喉咙,又听林朝鸣的声音从上方落下。 “还有重华宫所有人。” 鬼族的诅咒在他认知范围外,林朝鸣而今在这深宫中受掣肘,又有逍遥宗那群修者搅混水,他不知自己能否抢在诅咒发动前,救下如菀贵妃、鸣山等人。 左右他已杀闻磬一次,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可菀贵妃和鸣山这些凡人,却只有一条命。 “你还是如此……” 如此善良。 闻磬撑着地面重新跪好,一时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林朝鸣挪开目光,不再看他,将剑丢回到鸣山怀中,声音比外面的风雪还冷:“你的交换条件。” “让我留在你身边。” 闻磬仰起下巴看他,“像从前一样。” 逆光站在殿门边的人正垂眸观察那条青蛇,闻言轻嗤一声,淡金色的眼眸里都是嘲讽,“原来你费半天功夫,就为了回到本殿下身旁当一条狗。” 他说。 “我成全你。” - 厨房里有下人急急跑来,朝渺影殿旁的宫人通传,热水已烧好,请问殿下这边食材预备何时下锅。 青蛇见了方才那一幕,知晓这位六殿下果然如传闻那般心狠手辣、荒-淫无度、暴虐成性,而今他逃跑无门,眼看就要死在凡人锅里,当即改口道: “那奶娘嫌弃窈窈是个哑巴,非但克扣她衣食、还总爱将她带到僻静处折磨,不信你看她衣裳袖子下的淤痕,都是被那奶娘折磨的,这等残害主子的奴才,怎配活着!” 林朝鸣知道此刻情况调转,成了这青蛇上赶着要交代。 他便往林窈窈原先在的那小榻边去,重又捞起个屋里随处可见的手炉,揣进怀中,老神在在的闭上眼睛,自有宫人从暗处走来,替他仔细按摩起太阳穴与肩膀。 鸣山发觉这蛇妖除了说点人话,没别的通天能耐,胆儿登时肥了,觑着自家主子的神色,狞笑一声,朝这蛇妖逼近。 “我劝你,在六殿下还愿意给你开口机会时,好好把握。” “莫等到时候下了锅,油一过,再后悔也是下辈子的事儿了。” 青蛇哪里还敢再嘴硬,见林朝鸣不为所动,真有些急了,“我本无意害人,若非窈窈少时救过我一命,我也不会跟在她身边,你看她现在这副又圆又白的模样,还是我每日半夜从御膳房偷剩下的点心食物养出来的呢……” 鸣山:“?” 他狠狠拍了下蛇头,“住口!公主名讳也是你叫的?你一个男妖怪,还半夜溜进小姑娘闺房,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青蛇看林朝鸣半天没反应,只有这小跟班狐假虎威,以为自己活命无望,便冲他龇牙,“就凭你也想扒下我的皮?我这一身铁甲铜鳞,岂是你一凡人可——” “我管你什么鳞,”鸣山挽起袖子,将他逮起,让他看旁边沉默跪着的闻磬:“看见他脸上那黑鳞了没?从前我们家殿下无聊,又嫌他丑陋,教着他当人时,总喜欢让人一片片将他身上鳞片扯下来,在他身上刻字玩儿,他这鳞扒了还长,半天功夫又长新的。” “我奉命扒过的鳞比你浑身长得还多,你浑身这还没我指甲盖大,我又如何扒不下来?” 话音落下。 坐在小榻上的林朝鸣倏然睁开眼睛,觑向闻磬所在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稍稍瘦小一点,明天写个肥的。 好晚啦!调整下作息,大家一起早点睡觉吧!么你们! * 感谢在2021-06-14 01:29:57~2021-06-15 01:4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吴磊老婆 58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吴磊老婆 24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吴磊老婆 5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执念 40瓶;烂虾他急了、猪猪侠@阿木@ 10瓶;46155236 9瓶;lvan 5瓶;哟哟西、吆西吆西 2瓶;小苍兰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记忆倏然飘回上一世。 逍遥宗,天枢堂。 灰衣青年微微垂着脑袋,拾九级台阶而上,行至空旷的大堂中央,停在白玉太极八卦图边缘,拱手道:“师尊。” 他眼睫不带一丝颤动,声音平稳。 “咚。” 一道身影被丢到他脚下。 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那人半边侧脸血肉模糊,几乎立即将天枢堂纤尘不染的地面玷染,脖颈上缠着细细的金线,串了枚银铃,衬他鸦羽似的黑发与异样酡红的侧脸,予人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尤其身上淡紫色的一层薄纱,根本也掩不住丝毫,林朝鸣乍然扫过那轻纱挡不住的朦胧胸膛肌肤,犹如见山林间桃花开放,顷刻瞥开目光,向来镇定的他,头一回红了面庞,拱手问道: “师尊这是……?” “你天资平平,修炼三年仍未筑基,同是妖修,君雪临早已筑基大圆满!念你仍为内门弟子,今日宗门恰为你寻来一资质合适的炉鼎,你往后可要加紧修炼,切莫辜负宗门师长的栽培。” 座上之人身形缥缈,如缠绕峰峦的云烟,说话时,隐约能见一点金光从云间闪烁,声音浑厚有力,穿透整座天枢堂。 林朝鸣身形停顿,片刻后,试着再开口:“师尊,人族修炼法门与妖族大相径庭,此炉鼎——” “他是半妖,有龙族血脉,先前辗转于人间,侥幸吞了颗洗筋伐髓丹,攒了稍许灵力,恢复力奇佳,是妖修拿来做炉鼎的上好选择。” 被打断声音的青年默然而立。 “若无异议,便将他带走吧。” 林朝鸣只得俯身下去,伸手将人抱起时,听得一声喑哑轻哼,他垂眸看去,才发现脖颈处的铃铛并非普通装饰,那铃铛细缝中伸出无数细如牛毛的透明丝线,皆沿着锁骨而下,不知缠绕何处。 只他这么一碰,就让这已因失血而昏迷的人,咬破唇角溢出动静。 那时候林朝鸣不知闻磬究竟在人间遭遇了什么,只始终记得,将他带回去换药时,小心翼翼剪去那些象征“淫-乱”的细线,又将对方身上青紫痕迹、刀伤、火伤等种种,一一上药。 才喂完疗伤灵药,受伤的人就有了意识。 林朝鸣眼睁睁地看着他面上那片血迹未干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同那些令人不忍直视的痕迹。 尔后。 光滑的、俊美的侧脸上,骤然生出一片片黑鳞。 从发间弥漫而下,很快将那张漂亮侧脸覆盖得严严实实,如保护甲,彼时林朝鸣出于好奇,轻轻抬手碰了碰那新生的鳞。 那时他只是从未见过龙鳞,想知道这与自己在后山澄心湖见到的鱼有何区别。 谁知仍在昏迷中的人,感觉到温度触碰,整个人不可自抑地抽搐片刻,随后竟然在半昏迷的状态下……抬手将那新生的龙鳞,大片大片地抓挠下来。 林朝鸣慌乱不已,不断阻挠,小声道歉,后来再没敢伸手去碰那鳞片。 - 曾经的困惑,而今都有了解释。 闻磬上一世,也许就是在这南楚皇宫中,被人一次又一次地将鳞片扯下,才会形成那种自残的习惯。 可惜,这条讯息于林朝鸣无用。 目光对上之后,他露出有些不耐的神情,“滚下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从地上起来时,闻磬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冒血,黑衣布料变形生硬,但他行走间看不出任何异常。 林朝鸣全未看他一眼,只唤:“鸣山。” 淡淡一声提醒,鸣山登时打消恐吓念头,起身让开,让自家殿下直视那条青蛇,“报上名讳,告诉我为何来南楚皇宫。” 青蛇再不扭捏,知道这渺影殿唯一能做主的人是谁,乖乖吐着信子回答: “我叫石青。” “五年前,南楚皇宫里有一道‘群妖令’发出,我就从终南山上下来,想知道是何方大能召集,可惜来迟了,并未与令牌建立完全联系,但凭借先前那一缕感知,始终觉得‘群妖令’主人就在附近,只是遍寻多年,仍未见过。” 南楚宫中有大妖。 林朝鸣结合方才闻磬的话,思索时伸出手,盘旋在石青身上的太岁立刻摊成一张毯子,飞回他手腕上,变回原本的木环形状。 “小主人,咱们或许得找个时间探探这皇宫。” 太岁与他传音道。 他屈指在手环上轻轻一敲,这便是应答的意思。 - 厨房那一大锅水终究没碰上食材,只能充作沐浴用,又因渺影殿下人皆当值,兜兜转转,放在柴房便宜了闻磬。 重华宫外。 林窈窈生母一路寻她,寻到了附近,于宫门前长跪不起,张口闭口便是请罪,林朝鸣不欲将时间耗费在这人身上,让鸣山将人送了回去,只临走前,给石青留了句警告—— “若不想被逍遥宗的修者逮去,就少出来显摆。” 结果话才落下不久,就有宫人来报,说是逍遥宗的修者上门拜访。 林朝鸣坐回太师椅上,等客人踏进渺影殿,掠然抬眸,却见到君雪临,也不知对方如何从皇帝那处脱身,这么会儿功夫就能在皇宫自由行走。 而今林朝鸣没穿着那件貂皮大氅,身上外衣是红底的金丝祥云纹,但南楚皇宫尚衣局精雕细琢的手艺,与修者集天材地宝而成的法衣,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撞衫不可怕。 谁丑谁尴尬。 那些年“东施效颦”的嘲讽,又浮到林朝鸣脑海中,他的视线落在君雪临的衣裳上,定格几息方才挪开,老神在在地窝在铺皮毛软毯的椅子里:“不知逍遥宗仙长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他一开口,君雪临就确定他对自己抱有敌意。 身为凤凰,无论在修真界还是人间,他都靠真身、颜值与实力备受欢迎,从未遇上初次见面就对他这样阴阳怪气的人。 但他还是拱了拱手,“六殿下,在下与皇上请旨,替南楚六宫做祛秽法事,后宫如今以重华宫为尊,我方才已拜过菀贵妃,得了准许。” “只是听闻重华宫做不得渺影殿的主,只好来叨扰六殿下。” 林朝鸣垂着眼眸,像是要在椅子上睡着的模样,他现在过分畏寒,人总是懒洋洋的,也没人觉得奇怪,反而六宫上下,不少人祈祷这位爷能再安分些时日。 “渺影殿下人勤快,干净得很,不劳仙长大驾。” 他一口回绝。 君雪临有他态度对比在前,对这答复倒也不意外,当即笑了笑,“无妨,但我既为修者,还当多嘱咐一句,若是殿下近日行走宫中碰上什么怪事,我们师兄弟就在清梧宫随时恭候。” 林朝鸣盯着他,不咸不淡地应:“多谢。” - “君师兄,如何?谁最可疑?” 等君雪临拜访完各宫主人,与逍遥宗师弟们汇合后,封诀就迫不及待凑上来问,健硕身躯将其他人都挤到一旁。 君雪临摇了摇头,神色严肃,“皇帝一听鬼怪之事便讳莫如深,再提两句便要逐客;三殿下身上的妖族气息浓郁,听我们查魔气一事却是积极;至于这位六殿下……不似传闻那般毫无城府,同样叫人看不透。” 封诀听得头疼,“那到底谁最有可能在这宫中藏匿魔族?” “当今之计,唯有趁着今夜分头行动,一探究竟为妙。” 同样有人在等着月黑风高夜。 渺影殿。 林朝鸣有太岁傍身,出门只要不往清梧宫方向,便无所顾忌。 夜色给他们最好的掩护,他准备先往御书房去,结果人才刚出门,后面就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若是你,就不会去那边。” 太岁登时化作利刃,在林朝鸣回头前,朝着来人的面目刺去。 被两根修长手指截住。 闻磬目光微动,看向指间这状似木剑的妖怪,在林朝鸣的身上待久了,甚至还留着一丝余温。 黑如星曜的眼眸,在乌云走过片刻、月亮重新崭露的时刻,沁满银光,其中霜华也更耀眼,他就保持这动作没变,对林朝鸣轻声道: “你的剑,你的手下……” “都太软了。” 也许这便是物似主人形。 林朝鸣抬手将太岁召回,拨动木环,知晓他半夜跑出来,定是也有事要做,但听他这种点评,总有种被轻蔑的感觉。 于是目光下移,挪向对方腰侧,想起这人上一世被自己捡回来时不仅是伤,身上还被下了许多禁制与禁-药的模样,哂然冷笑: “却是不知你的剑——” “能否像你那处一样,硬上大半月。” 作者有话要说:  噫。 * 感谢在2021-06-15 01:49:34~2021-06-16 00:1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吴磊老婆 1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毛球 28瓶;绯鹿、兔砸 10瓶;树袋熊4号 9瓶;小兔子乖乖yht 7瓶;厄里斯 5瓶;琑了吧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林朝鸣在嘲讽闻磬的时候,绝对想不到他这么快就要有亲自体验的时刻。 半个时辰前。 逍遥宗那名琴修的身形于重华宫飞檐间显现,打断了闻磬即将出口的话,林朝鸣对他回答并不期待,驱动太岁率先离开此地。 夜色里的皇城被阴影覆盖,林湛后宫妃嫔数量众多,渺渺宫灯于各殿内升起,林朝鸣站在城墙边,从高处望去,最明耀晃眼之处,竟是昭阳宫。 林朝鸣单手扶着城墙冷砖,声音轻轻散在风中:“据南楚宫史记录,自父皇于十九年前继位、改国号为大兴以来,宫妃共诞下皇子十一人、皇女十一人。” “其中皇子夭折九人,皇女夭折为十,皆未有过十岁者。” 长成的皇子只有林朝鸣和林晨曦,皇女仅剩林窈窈。 太岁不免疑惑,“林家祖上可有大孽障?”否则不至于在后代上留下此等报应。 “关于南楚建国时的记载被尽数抹去,仿佛是凭空生出的边陲小国,”林朝鸣顿了顿又说,“但往上三朝,南楚后宫开枝散叶皆数繁荣,父皇弱冠时,上边还有三位兄弟,只是三位兄弟同年相继意外身殁,由他继位,改年号大兴。” 林朝鸣暂且不对原主生父林湛的皇位由来做点评。 令他注意的是另一件事,“大兴元年初,皇后诞下双胞兄弟,年末时,一位宫女也诞下皇嗣,便是林晨曦。” “林晨曦一出生,就被太医诊断有先天心疾,纵神仙来了也难救。” “闻此噩耗,于登基时驳斥群臣广开后宫的父皇,于次日降下圣旨,开办选秀之事。” 顿了顿,他眯起眼睛,慢慢道,“至今已过十九年,林晨曦平安长大,唯兄弟姐妹薨十九人而已。” 太岁闻言悚然一惊。 他想到林朝鸣于冬至祭天大典上借他灵气看到的、缠绕于三殿下周身那无数道灰影,心中冒出个妖听了都觉恐怖的猜测。 “小主人的意思是……” “这三皇子,是借了旁人的命延续至今?!” 林朝鸣这个根据南楚宫史推断出结论的人脸上却没半点意外。 “是与不是,一探便知。” 他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如惊鸿照影,“为他续命者,既动用如此之大的手笔,必定对他性命极其看重,这昭阳殿,怕是卧虎藏龙。” 若林朝鸣猜测为真,那么原主落水之事便有了解释,因为距离林晨曦的二十岁生辰已近,对方必定还要有所动作。 但他心中却仍有一丝不安。 ——倘若为林晨曦续命者,每年要取一位皇子或皇女性命,单纯针对有血缘关系的林朝鸣便罢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对渺影殿上下都下鬼族诅咒? - 昭阳殿。 亥时一刻。 林晨曦仍未睡下,披着薄衫在同样有旺盛地龙的屋内踱步,往常的笑容不在,眉头紧皱着,显是有心事。 直到身边有人敲门进来,“溯月,如何?今日我可否与她……” 那人正是白天在大典前替他抱不平的宫人,模样平平无奇,五官普通到旁人看完转头便能遗忘,只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如潺潺清泉。他朝林晨曦拱手:“三殿下,今日摘星被人打伤,怕是无法前来为您开启地宫。” “怎会如此?这宫中谁有这本事能将他打伤?” 溯月眼中闪出几分恨意,“正是那位六殿下身边之人,我原以为他不过是个头脑空空的草包,谁想到他竟有如此心机。当年沧澜送来那个‘贡品’,他一眼看中,求陛下赐予,说是后院缺少这等新鲜玩物,谁能想到——” 林晨曦听得一愣,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摄人的、半边都被鳞片覆盖的面庞,本来俊美、英气的五官,硬生生被那可怖的黑鳞描成森冷。 “与他何干?” 他还记得自己上次路过重华宫,远远就见到这人在冰天雪地里罚跪的模样,皮肤都冻得青紫,甚至还晕倒在地。 溯月愤然道,“他便是引来这些逍遥宗修者的魔头,也是打伤摘星的家伙!若我白日里再晚到一步,摘星便要化作灵气归还天地了!” “什么?!” 林晨曦没想到自家六弟院中竟有这等人物,甚至平日里还要以“玩物”的身份存在,蒙蔽众人。 但为何潜藏这许久,却一朝暴露了身份? 他后背沁出一层汗来,“难道他已经猜到……” 可他话还没说完,窗外忽然传出动静。 溯月指尖凝出一层水珠,猛地朝窗户纸方向弹去,伴随一声暴喝:“谁!” - 林朝鸣就很无奈。 他碰上了来昭阳殿探查的封诀,这家伙性子急躁,本来在他眼皮底下借着太岁的掩护躲藏,是很简单的事。 谁知这人不知在傍晚皇帝的宫宴上吃了什么,趴窗户时崩出一串长屁,当即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 林朝鸣身形稍动,即刻提气纵身跳上旁边的大树,人还没站稳,后背就撞上另一具温度,来人气息藏得极好,甚至有余力出手扶着他的腰,帮他站好。 他浑身一僵,非常努力才控制住与对方在这枝丫狭窄间动手的冲动。 闻磬却仿佛心情不错,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呼出的灼热气息在他颈间和着水汽白雾而出,氲得他半边耳廓沾染湿意,以此同时,还竖起另一手食指,凑到唇边,无声朝他“嘘”了一下。 对方指了指下面院落里正战做一团的两人。 封诀的法器是一柄重剑,此刻却并不召唤,只以体修之术与溯月过招,冰天雪地是溯月最好的环境,墙角地面的雪都被召唤而来,凝成修长冰凌,朝着封诀致命处而去! “该死的修士,既不长眼来到这里,便将命留下吧!” 封诀或以手劈、或以腿踢,将那几枚冰凌于半空中击碎成雪雾,他甩了甩有些发红的手掌,看出对手的意图,原本只打算见招拆招,而今只得将灵气聚于指尖,在半空中篆写出金色字符。 字符才出一半,林朝鸣与闻磬同时认出这是逍遥宗的传音阵。 他是要直接通知宗门! 林朝鸣右手搭上左腕木环,闻磬的指尖也凝出一缕魔气,但比他们俩更快的,却是院落里的变化! 不知何处而来的白雾将这小院尽数包裹,林朝鸣再抬头时,已经连林晨曦那大殿的屋檐都看不清晰。 而正在战局中的两人,脚下的青砖却一片片崩塌。 封诀反应迅速地抽出重剑,想要踏空飞行,避开这塌陷,但浑身灵力却仿佛被瞬间吸走,整个人避之不及地朝下坠落! 崩塌朝四面八方蔓延,便连林朝鸣和闻磬栖身的这棵树都难以幸免! 一道幽幽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溯月,你的警觉心越来越差了,墙边还有两只小老鼠,你怎么也漏了?” 树木沉沉倾倒。 太岁第一时间变作一张飞毯,想要将林朝鸣托住、送出这片噬人的地界。 但这院落下却是百丈悬崖、隐约能听见湍急流水声,而这悬崖不知哪里来的吸力,太岁耗费比平时更多的灵力,也有些摇摇欲坠。 林朝鸣从腿侧靴子里抽出自鸣山那儿得来的匕-首,在太岁不断下坠的过程中,试图在这石壁上找出泥土松软处,可惜每次匕-首扎出,都只能得到金石撞击声。 他往下看去—— 与封决战斗的溯月身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在溪涧间张开大嘴、准备将人一口吞下去的大鱼。 封诀此刻用重剑卡着鱼嘴,脸颊都要贴上那森森锐齿。 而在这鱼旁边,溪涧里浮出大大小小的亮光,林朝鸣起初还以为这溪涧里有矿脉,等到太岁的高度一降再降,他才看清,那都是水中等着接天上饵食的大鱼眼睛! 他手腕冒出青筋,但这坚硬如铁的山壁却一点面子都不给,由着他这一路火花带闪电地随太岁下落。 骤然间,下落之势被腰间陡然卷来的力道提住! 林朝鸣垂着脑袋,视线自然瞧见来人脚下借力之物,那是一柄细长而窄、通体漆黑、唯有剑柄闪烁红色异光的长剑,他曾有幸见过这剑的诞生,而今再见,气息便是一窒,昔日大地倾覆、将他掩埋,浑身骨头被寸寸砸碎的痛,再次将他覆盖。 一刹那间,他握着匕-首的掌心都在颤抖。 闻磬似是看透他的想法,漆黑眼眸对上他的琉璃眼瞳,沙哑而低沉的声音钻进林朝鸣耳廓,“在这里杀我,你想与我同葬鱼腹?别忘了你我约定之事。” 反复深呼吸几次,林朝鸣闭了闭眼睛,将那股冲动压下。 他被闻磬抬手提上剑身,太岁飘在他身旁,随时准备策应,林朝鸣踩着这七杀剑,忍住浑身应激的轻颤,强将注意力放在眼下的情境中。 溪涧中浮起一个巨大的白蚌,蚌壳之上有一道人影,有海藻色长发,遮不住窈窕身形,下半身却浸在水中。 但那水底来回游动的阴影,却更似鱼。 她仰起脑袋,与半空中的闻磬对视,幽蓝色的眼睛却冷冷一片,声音也似在寒潭中浸过。 “你就是摘星所说的修罗余孽?” 闻磬与她对视一眼,估出她实力,下一瞬间,毫不犹豫将跟前的林朝鸣往悬崖外的方向抛。 林朝鸣陡然被扔出去,身形在半空中转换,太岁重新变作飞毯,将借闻磬这股力道将人带出去。 溪涧里的女人却幽幽笑道:“跑什么?你们来的正好,一个是修罗余孽,一个是我儿药引,还被异变春蚕绑在一块儿,同生共死,今日我无论杀哪个都能再送我一条命,着实不亏。” 林朝鸣:“!” 未来得及思考异变春蚕之事,他已被那女人身下再次催动的蜃雾所捕,身形于半空中凝滞,连太岁的变化都慢上半刻。 与此同时,闻磬却不回头,七杀剑长啸如龙吟,以劈天盖地之势朝深涧落下! “啧,这小儿哪来的神兵……” 伴着抱怨似的叹气,山壁轰隆隆地升起、外扩,头顶通往林晨曦院落的出口合拢,而那小溪似的长流,呈湖海之势扩张,水深不可测,蓝得发黑,藏着不知名猛兽。 无数白蚌浮出水面,一张一合,吐出白蒙蒙水汽,但那水汽却滚烫,像是要将人蒸熟在空气里。 原本那女人一溜烟滑入水中,不见踪影。 七杀剑随闻磬心念而动,在半空中划过弧光,行至林朝鸣身侧——这人方才用双手攀住悬崖嶙峋山石,矜贵的手套早被磨损,指尖磨破的血痕将鹿皮面染成褐红。 闻磬对他伸出手,目光扫向两侧逼近的水雾,“而今我们性命相连,你想杀我,再简单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 林朝鸣已经松开手,身形朝下坠的同时,还抬手将他从七杀剑上拽了下去! “咚!”“咚!” 他们接连坠入海中,太岁替林朝鸣掠阵,而他手持匕-首,捅穿一条追咬上来的大鱼,咕噜噜的水泡如白沫,他手臂几近脱力,眼眸却格外坚定。 七杀一剑掠过,森寒剑光于海底爆开,瞬间染红大片海水! 也将水底的土壤劈开! 一道黑色殿门露出半个边角。 闻磬看了眼上方追击而来的白蚌和鱼,即刻拉着林朝鸣往下游,在氧气即将耗尽的时候,他们终于再次摸到陆地。 - “呼。” 林朝鸣有气无力地趴着,刚吐出几口呛到的水,半晌后不知察觉到什么,支起身子,看向如今托着他、正躺在身下的闻磬。 更重要的是。 他感觉到自己腰间被什么膈着。 神色空白了两秒钟,林朝鸣忽然从他身上跳起来,眼睛都还是红的,却没忍住伸脚去踢他,然而湿润的靴子被人半空中截住。 闻磬坐起来,黑眸微弯的模样,仿佛带着笑,“无意冒犯殿下,只是你身上的伤口,引发了我体内那只家伙的躁动。” 他二人体内春蚕一雌一雄。 每月十五,雌蚕苏醒,吞食阳气,躁动不安,呼唤雄蚕;而雌蚕所在的宿主受伤,气味溢出,被雄蚕知晓后,雄蚕为接应对方,便会苏醒吞噬宿主阳气,以求尽快强大蜕变。 不论如何,春蚕发作时,皆会改变宿主状态,犹如野兽在春日,无法自控。 说完话,闻磬就松开了手,由林朝鸣重新站稳,等他目光冷冽又厌恶地朝自己看来时,闻磬顿了顿,不知怎么,蓦然低声道: “无论你信与不信。” “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写了一天,真有我的qaq * 感谢在2021-06-16 00:12:59~2021-06-16 22:3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欧拉欧拉 3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谢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婉婉 10瓶;烂虾他急了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你是想说彼时站得太高、无意间挥剑将我误杀?还是逍遥宗使出什么卑劣计策、引你将我错杀?” 林朝鸣身上的衣裳还在不断往下淌水,鲜艳成了暗红,借着不知何处的烛光照耀,眉目苍白,神色淡得仿佛结冰。 闻磬身上魔气所剩无几,干脆不费那个劲儿,穿着这一身黑衣从地上起来,七杀剑尖如灵蛇探来,敲在林朝鸣的左腕上。 铿一声轻响。 伴着他沙哑的提醒:“起来干活,想让你小主子冻死在这里?” 太岁忙驱动灵力为林朝鸣烘干衣物,但仍竖起半边,拉出张长满锯齿的嘴,冲他龇牙警告,“离我们远点!” 林朝鸣没等到闻磬的回答。 他也品出了这避而不答里潜藏的意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所决定。 闻磬如洗的曜曜黑眸往四下扫过,看出这乃是一处废弃的水底宫殿,而今他们就在这宫殿大堂内,两侧八根石柱皆绘水纹,其间隐约能见鲛人形状,再结合两侧以鲛脂长燃不熄的幽绿蜡烛—— 这当是鲛人的水底宫。 再联想到方才他们在水底被围困时,并未见到那长发的鲛人,便可知……他们并非已脱困,而是顺着那群鱼的逼迫,直接掉进了对方老巢。 “如果可以,我宁愿当时死的是我。” 闻磬戒备着周围,忽地又说了这么一句,但很快,他眼中就重新露出浅浅笑意,冲林朝鸣瞥去一眼,“但事已至此,六殿下若想报仇,待你我约定事了,春蚕解除,届时六殿下再来杀我,可得比现在更强一些。” 林朝鸣身上裹着太岁暖洋洋的灵力,将方才浸在冷水中的寒意都驱散,他同样浑身紧绷,戒备周围,抽空应承: “必当如你所愿。” 话音才落,附近就起了别的动静,两个因异变春蚕绑在一块儿的人齐齐回头,看向他们来处,只见那黑水中拍出一柄重剑,又探出一只肌肉格外虬实的手臂。 是封诀。 在他的脑袋探出水面前,七杀剑在闻磬手中挽了个剑花,即将朝封诀飞去的刹那,剑身被林朝鸣的手腕挡住,太岁坚硬的身躯与剑身再撞! “逍遥宗每一名内门弟子,在宗门里皆有一盏魂灯。” 他直视闻磬的眼眸,冷静道:“在这里杀了他,你想即刻将逍遥宗的大乘老祖们引来?” 闻磬剑势微收,掌心卸了几分劲,却并未改变主意,“他已见到七杀剑,我若不杀他,待他将消息传回宗门,等着你我的同样是一条死路。” “从我再度睁眼至今,悬在我脖颈上的刀从来不少,”林朝鸣手腕发力,太岁化身的木环同七杀剑剑身擦过,隐约可见闪烁的细细火星,“而我的准则是,能活一刻是一刻。” 他们争锋相对之时,封诀已经从水底爬出来。 见到跟前的两人,他先是一怔,等目光落到闻磬身上时,想到自己刚才跟鱼奋斗时看到的画面,登时拔起重剑,朝闻磬怒目而视,又对林朝鸣道: “六殿下,您身边这位并非善类,乃魔族中人——” “请到我身后来。” 闻磬登时似笑非笑地觑林朝鸣:“来自逍遥宗之邀,殿下可得好好考虑。” - 烛光里的三人剑拔弩张。 暗处也有两道影子。 先前坐在白蚌上,驱使水族绞杀他们的鲛人此刻恭恭敬敬地低着脑袋,站在另一道高大的身影旁边,以神识传音道: “王,他们一为仙族走狗,一为我儿药引,一为修罗余孽,为何不让我直接杀了?何必还给他们留这点喘息时间?” 被她格外尊重的那道影子并不急着说话。 目光凝视闻磬侧脸,尤其是那片片黑鳞,她缓缓阖上眼眸,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沧桑与疲惫:“怀念故人罢了……” 待她再度睁眼,两位鲛人已经无声息出现在烛光里。 闻磬最先察觉到她们的出现,当即调转剑身,察觉到为首者身上深不可测的气势,不由轻啧一声。 南楚哪来这么多老不死的大妖怪? 长剑所向处,正是两位水袖长舞的女子,她们窈窕如水蛇,双腿形状于膝窝处稍凹,与人类双腿略有差异,正如鱼尾收束处的弧度。 为首者看着他手中的剑,问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 “小黑龙,你在这儿,小主人又在哪里?” 自重生以来,对所有事宜皆成竹在胸的闻磬,在听到这句话却一怔,旋即有些莫名地看着这鲛人,怀疑这妖莫不是活太久了,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他们很熟吗? 林朝鸣的目光在他们俩之间来回走,不知眼前是什么情境。 而在最角落的封诀,自察觉到这两个大妖气息以来,便将手悄悄背到身后,意欲画一道通讯符,请求宗门驰援—— 可惜。 先前无法奏效的招式,现在更是刚动就被为首女鲛一个眼神定在原地。 这大妖给他的感觉……与逍遥宗闭关的老祖们不相上下,怕也是大乘的修为。 “人族修士,”朝他看来的女鲛朱唇轻启,轻轻巧巧几个字,带着铺天盖地的威压,即刻将他碾得半跪在地,若非重剑支撑,封诀恐怕膝盖都已经在这殿里瞌碎了,“给我和老朋友一些叙话时间,别急着找死。” 而后。 她重看向闻磬:“我问你,宸极七万五千年,自凤君死后,你去了何处?可曾背弃誓言?” 林朝鸣面无表情观察这一切,眼见在他面前还挺能叭叭的闻磬,而今对上这位大妖的诘问,竟像是锯嘴葫芦,他不由生出点不妙的预感。 提问者也已经失去了耐心。 “算了,”她扬起手,轻声道:“既然小主人不在,我亦不容你苟活,今日便将性命留下吧。” 一股强大的、带着咸湿气息的海浪陡然从她袖中卷出! 如水中龙卷,分作三道朝他们击来! 闻磬即刻以七杀破浪,封诀则是将重剑舞得虎虎生风,成螺旋桨的模样,至于林朝鸣……太岁在他面前化身为盾,将那海浪挡在外面。 “太岁?” 迟疑的声音响起。 滴滴答答的水声落下,木盾光滑表面长出一张嘴,直言道:“你谁?” “洛、易、歌。” 一字一顿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太岁认真回忆片刻,“不认识。” “……” 眼见气氛重归寂静,林朝鸣再想劝说太岁改口已经来不及。 下一瞬,他连人带太岁身不由己向前,在闻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间里,顺着洛易歌出手的动作,飞到了对方的跟前,下颌被冰冷的指尖扣住。 “章菀的儿子,何德何能让你们俩为他护法?” 林朝鸣抬眸,正对上一双浅绿色的双眸,直视的刹那,他整个人感到一阵眩晕,直到闻磬的低喝在身后响起: “闭眼!” 洛易歌轻轻一笑,不见她如何动作,另一手已将太岁攥在手心,捏做泥团的模样,掌心来回搓揉,伴着她幽幽的一声询问,“小黑龙不说,便由你来回答,小主人在何处?” 太岁灵力不及她,被她搓得吱哇乱叫,像是浑身都被错骨的老头儿。 半晌才颤巍巍憋出一句:“我的小主人,自始至终,唯有林朝鸣一人。” 与此同时。 闻磬以魔气催动剑刃,如飞霜行至洛易歌身后,无声息朝着她的后颈处刺去,被洛易歌反手以团状太岁抵挡。 女鲛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游走片刻,不知打定什么主意。 而后,林朝鸣刹那间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 再醒来时。 他躺在一道温暖的怀抱里,浑身腰背如车马碾过,疼得他整个人都不自觉吸了口凉气,正想撑着什么坐起来,掌心却按在一片温热的肌肤上。 “?” 林朝鸣低下头,恰好与幽幽醒转的闻磬对上。 四目相对间—— 他掌心上移,卡在闻磬脖颈间,面无表情地命令:“你只有一句话的功夫,给我解释眼下情境。” 为什么他们俩会一件衣裳都不穿的、躺在一张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哇哦,闻狗,趁机机会,多看两眼吧。 * 感谢在2021-06-16 22:38:00~2021-06-18 03:0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吴磊老婆 25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吴磊老婆 5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吴磊老婆 185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吴磊老婆 45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派派买瓜 30瓶;为什么还不更新 20瓶;梦里溪声 16瓶;嗷呜 2瓶;叁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我不知。” 闻磬的视线从下往上,不由自主将他身上诸多痕迹纳入眼底,尤其是颈侧一枚红到发紫的印记,惹得他不由自主舔了舔下唇。 于那水底宫殿战斗时,他体内的春蚕异动并未停止,再经洛易歌此战,他浑身热血仍未冷静,如今又有这般景致在怀,他黑眸中起了漩涡,像是要把眼前人完全吃进去。 掐在颈间的力道收紧,似在回报他先前的行为。 闻磬灼热的鼻息呼出,洒在林朝鸣手腕上,伴着一句低低的解释,“你失去意识后,我与她缠斗不久,就被丢入一方铜镜,再醒来时便是如此。” 他将脑袋抬高了些,直视林朝鸣的面庞,先前他以为是幻觉,如今再定睛才确定,林朝鸣的五官确实在一点点变化,忍不住抬手去抚这张面颊,想知道这变化因何而成。 林朝鸣掐着他的手骤然再紧。 “你的脸……” 他看到闻磬面上的黑鳞竟在寸寸消失,很快那被覆盖的半边面颊肌肤就变得格外光滑,非但如此,这面庞还在不断地调整、改变,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不断重塑。 气息被阻,闻磬不得不反手将林朝鸣的动作扯开,声音变得沙哑稍许,“你的面容也在改变。” 他自然地抬手,欲要拉出一道魔镜。 力量游走半晌,闻磬面色微变,最终竟是以灵力拉出了一面水镜—— 水镜就在床沿,如实映照出他们俩此刻纠缠的模样。 分明是剑拔弩张的情境,却因林朝鸣坐在闻磬腰间,身上还带着许多暧昧不清的痕迹而让整幅画被染上声色犬马,唯一让林朝鸣觉得自己在这世间还留存一点颜面的,便是这镜中所照的两张脸,已经不再是他们原本的模样。 漆黑如墨的长发从身后垂落,非但没遮掩住什么,反而更勾勒出上位那人的细腰,仿佛不盈一握。 林朝鸣听见自己脑海中“轰隆”一声响,有热度不受控制地蹿上头顶。 还是闻磬不动声色地换了几次呼吸,闭上眼睛出声将他的注意力扯开,“听闻一些上古神物,能封存时光,或许我们被丢入某位大能留存的过往中,才会连模样都随之幻化。” 林朝鸣曾经在逍遥宗藏书阁待过,所见所闻不比他少,“嗯”了声算附和他猜测,视线却仍盯着他,顶着通红的脸,强将话题续下去。 “我要问的是另一件事。” “现在你以道心起誓,往下回答我的内容需句句属实,不得有诓骗之言。” 闻磬握着他手腕的力道收紧,重新睁眼的时候,眼眸深处竟有红光异现,与七杀剑身有异曲同工之感。 “……起誓无妨。” “但你确定要在我身上坐着听完?” - 水底宫殿。 洛易歌将所有人都丢入那面铜镜之后,身边的女鲛终于没忍住,出声问道:“王,您是否认错……” “不可能,”洛易歌抬手抚摸这面铜镜,镜框边缘的棱角都变得圆滑,花纹更是模糊,“自六千余年前,我率妖族残部避来人间,往后每一天,只要倦怠稍许,妖界往事便历历在目,叫我片刻不敢忘。” 她的指腹从这面抚摸了千百次的铜镜边缘掠过,唇角的弧度都变得格外温柔,片刻后,洛易歌收回动作,略一侧头。 “雨润,我已警告过你,人族狡猾,切莫尽信,”她浅绿色的眼睛里覆上一层薄冰,温柔消失殆尽,语气中都是冷冽,“为何在我闭关这些年,你竟与这南楚的皇帝勾结上了?甚至还为他诞下后代?” 那瞳色幽蓝的女鲛即刻匍匐在地,身躯颤抖。 “吾王……” 她咬着唇,再不见方才于水面上呼风唤雨的模样,“林湛,他与旁人不同,十九年前,我为您出宫觅药,不巧被人族修士发觉行踪,重伤归来时,是他救了我。” “他精心照顾我许久,在我为他诞下一子后,因此子命薄,他又为这孩子费尽心思搜罗各种秘方,甚至不惜借他人性命为我儿延续,求吾王明鉴,他是真心待我的。” “孽缘。” 洛易歌闭了闭眼睛,掌心有寒意初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便你年岁尚小,未参与当年大战,可人族修士如何给仙族当走狗、屠戮我妖族同胞,致使你我如今龟缩在这地宫不能出,我族血泪都被你忘了个干干净净么?” 雨润肩膀颤抖,有水痕划过眼角,落地成一颗颗雪白的珍珠。 她请罪道,“雨润不敢,此事皆因我而起,请吾王降罪。” 洛易歌杀意已现。 但她并未动手,转而看向铜镜里那被云雾掩盖的画面,即便什么都无法看清,她依然生出几分猜测来。 一枚冰棱在洛易歌指尖若隐若现,“我问你,章菀为何入宫?” “林湛于天元八十三年、即大兴二年广开后宫时,她作为秀女被选中,”雨润仍不敢抬头,知无不言,“章菀不过一介凡人,缘何让王记住她的名讳?” “凡人?” 洛易歌冷冷一笑,“凡人身上可没有这么重的鬼气,她一家可是酆都的大人物,即便如今酆都被三大世家五大门派瓜分所剩无几,她也不至于沦落到凡间给一寻常帝王当妃。” 说到这儿,她骤然想到什么,“方才那位六殿下便是章菀之子?他身上可有何异常之处?” 雨润踟蹰片刻,犹豫着低声道:“确有一处古怪……” 她说:“我儿晨曦命数断绝,近些年全靠禁-术维系,我早看中这位六殿下,可惜,先前他从未满足条件。” “嗯?” “这位六殿下,自生来便不是常人,他魂魄不全,仅有两魄在身。” 洛易歌面上神情复杂,看向雨润的眼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想到她与那林湛的孽缘皆因自己而起,种种思绪,最终成了一口叹出的气。 “凡人三魂离体,七魄必散,这个六殿下能以两魄之身长成这许多年,你就该知道这背后必定不简单……罢了,还有么?” 雨润小心地抬起头来,幽蓝色眼中带着几分迷惑,声音不自觉放慢: “冬至前一日,他率宫人于御花园湖中冰钓,不慎落水。救起后,我派去的人借探病名头,本想知晓他生死状况,谁知……他们回来禀报我,说这位六殿下落水一趟,魂魄全了。” 洛易歌:“?” 觑着她神色变化,雨润小声道:“盖因如此,我才决定拿他当我儿今年续命的药引。” 洛易歌抬手扶额半晌,终于找到一句出口的话,“随我去御花园湖中一探!” - 铜镜小世界。 林朝鸣随手从床边拎起一件衣裳套上,单手撑着床沿,光着脚站在了地上,如今他五官轮廓柔和,气质儒雅,唇不弯自笑,与南楚六殿下那副阴郁的气质不同,换了张脸,竟更贴近闻磬记忆里这人上一世的模样。 闻磬随意拉过被子挡住腰部以下,枕着左手手臂,举起右手发了个道心誓。 话音刚落,床前的人疑惑便迫不及待地落下:“你与这位洛易歌,是何关系?” “无甚关系,”闻磬随口应他,“我方才搜罗记忆,从上一世到现在,从未……” 说到一半,他又自顾自地停下来,“或许见过,但我忘了。” 林朝鸣稍稍眯起眼睛。 察觉到他的心情变差,闻磬抬眸看来,眼中浮出几许无奈,很快开口解释:“上一世,天元一百零一年冬,我不堪忍受南楚这位六皇子折磨,刚将他挫骨扬灰,却遭章菀追杀,重伤后辗转落入逍遥宗,被你师尊当做炉鼎,赏赐于你。” “你悉心照料我十年,期间章菀又携鬼族势力暗中追杀我,我浑身筋脉已废,无法再修灵气,不得已逃至魔族地界,欲修炼归来,以抗劲敌。” 后面的内容林朝鸣清楚。 “二十二年后,你确实修炼归来,逍遥宗上下,无人能与你为抗。” 那时候的闻磬多风光啊? 杀旧敌、灭仙门,顺手还把他这个被当做人质的救命恩人也给宰了,从此闻磬在这世间当是真正的逍遥自在。 闻磬听他语气平静,身上却已泄露出杀气。 沉默半晌。 他缓缓接道:“我缺失了修炼间这二十多年的记忆,等我醒来,见到的便是七杀剑刺入你身躯的画面。” 时至今日,闻磬都觉得自己那二十年的修炼成果,是以走火入魔为代价的。 林朝鸣:“……” 他本以为自己被对方一剑劈下的碎石砸死就已经够惨了,没想到他死了,闻磬竟然还做出了鞭-尸这等丧心病狂的行径? 他浑身都被一股难以自抑的怒意燃烧,甚至没注意到身体表面已经浮出火焰,再出口时的冰冷话语淬着难以描述的痛恨。 “我一直想问,你究竟与我有何等深仇大恨,待我死于山石下,竟还要将我尸身拖出——” 火焰点燃了他的衣角,延伸到床帏。 闻磬眼中映出这寸寸化作灰烬的床榻,瞳孔缩了缩,闪身避开这火焰的弥漫,慢半拍问道:“尸身?山石?” 他愣了一下。 记忆中的画面闪现,一身红衣的林朝鸣心脏被七杀剑刺透,鲜血将身下土壤都打湿,却侧过头冲他露出了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抬手凝出水系术法,想将这火扑灭,谁知却反倒助长了火焰,重重火海将殿内的一切都要化作飞灰。 有人从院外急急忙忙地赶来:“凤君!凤君今日怎么了?何人胆敢惹怒您,竟引您用出这红莲业火?” 林朝鸣身形一顿。 闻磬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愣住。 只见那燃尽一切的红莲火,将林朝鸣身上刚披的布料烧得干干净净—— 换言之。 来人将他浑身的斑驳痕迹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颈侧那枚紫红色的,显是被人狠狠啃咬才留下的痕迹,周围一圈牙印都依稀可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连夜离开妖界吧,儿子,我们凡人一般管这叫社死现场。 * 感谢在2021-06-18 03:06:46~2021-06-18 22:3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夜之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民政局、琑了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火焰登时蹿得更高! 几乎将来人吓得后退好几步,视野内的凤君身形隐没于火海,而在这小世界中成为“凤君”的林朝鸣,于红莲业火的遮掩下,很快熟稔了妖力的使用,以妖力幻化出一件法衣。 红莲业火神通被挥手收回,林朝鸣穿着火焰金边的鲜红法衣行走而出,衣袍于硝烟里猎猎作响,他神色冷然,看向不远处已经幻化出本相的一只大鹏鸟。 鹏鸟落在附近的一棵千年古树上,侧着脑袋看他们俩,而后口吐人言,“凤君,今日乃是一年一度的族会,羽族各族长半时辰前已抵达渺影洲。” 林朝鸣从未经历过妖族兴盛的时代,听见消息一时有些踟蹰。 此界既是大能幻境,必定非比寻常,他若是去了,让幻象中人察觉不对,搅乱此界秩序会引发何等后果,如今尚且不知,林朝鸣不敢贸然犯险。 倒是旁边的闻磬蓦然出声:“凤君今日怕是去不成。” “为何?”大鹏鸟炯炯有神的目光转而看向闻磬,顿了顿,它又问:“方才我就想问你,九阴,此处是凤君寝宫,你缘何清早出现在此处?” 大鹏鸟早已成年,也被其他大妖带着见识过花花世界,便是人间也偷偷去过几回,它其实更想问的是,为何九阴这一身似在凤君寝宫留宿?为何凤君的脖颈间,会出现人间书摊话本里才有的痕迹? 但它不敢问,先前的红莲业火使它心有余悸。 鹏鸟一言既出,林朝鸣与闻磬皆是浑身一震。 先前他们只以为“凤君”这称呼,是妖族上古时某位族长大能,据古籍记载,妖族自十万年前起,便以凤凰为尊,历任妖王皆为“凤君”。 而今“九阴”名讳一出,他们终于知晓此界是哪段时光。 魔神烛龙,名讳九阴,正是三万年前联合妖族发动那场六界大战的存在,那么这位凤君,想来正是与他合作的—— 妖王凤璃。 林朝鸣想到方才醒时所见,神情不免复杂许多。 谁能想到被记载在修真界典籍中的两位六界魔头,私下里竟是这等关系? 话又说回来,既然九阴和凤璃有这层关系在,缘何这场牵扯六界的大战发展到最后,魔族竟会背叛? 林朝鸣脑海中千头万绪时,闻磬心中也有小算盘,但他不动声色,只相当冷淡地回了鹏鸟一句: “与你何干?” 大鹏鸟翻了个白眼,似乎对烛九阴这种态度见怪不怪。 它转而劝说林朝鸣:“凤君此前从未缺席族会,羽族各族长皆已齐聚,若不给出个章法,叫此事闹到老凤君那儿,怕是不好交代。” 这就是要林朝鸣走章程的意思。 他沉默片刻,只好道:“走吧。” 闻磬知道他从前是什么模样,即便林朝鸣重生一世性情变化许多,不再似上一世的软包子般任由揉搓,但毕竟没经历过此等险境,他二人现下又性命相连,索性跟了上去。 谁知大鹏鸟从树上飞下来,往他跟前一拦: “羽族族会,与你何干,九阴?” 他将刚才闻磬的话如数奉还。 二者僵持片刻,闻磬朝林朝鸣投去一眼,林朝鸣小幅度点了点头,才见闻磬后退一步,随后,鹏鸟率先飞向天空,林朝鸣驱动妖力跟上。 闻磬正欲尾随,面前却忽然起了浓雾,将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切。 待浓雾散去,见到眼前景象。 他不由一怔。 - 铜镜外。 洛易歌率鲛人雨润于皇宫御花园湖中游了几圈,一无所获。 她依据湖底的特殊甬道,回到先前的水族宫殿,神情冷若冰霜,径直走到那面铜镜旁,忽地拎起一团装死的泥团,朝上头狠狠拍了股灵力。 等听见一阵苍老的咳嗽声时,她冷冷唤道:“太岁。我且问你,小主人身在何方?这林朝鸣是何来头?宸极七万五千年后,你们将小主人带往何处了?” 问题纷至沓来,将太岁问得满头雾水。 他不知面前这大妖究竟从哪里得知凤君之事,又怎么摆出这样一幅忧心模样,但他怕上当,也不问,学着人类引颈就戮的模样,在鲛人掌心往前挪了挪:“你今日就是杀了我,也休想打听到半句凤君与小主人相关之事!” 洛易歌:“……” 她咬牙切齿,努力忍住不将这老妖怪攥死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些年是疯了还是傻了?怎连我也不记得?当年你我皆奉于凤君座下,若非你这妖力气息独一无二,我真怀疑你是仙帝派来的走狗!” 太岁被她这么一提醒,沉默半晌,似乎想起了些碎片。 但他仍警惕地问了几个问题。 一是凤君生辰。 一是小主人生辰。 一是洛易歌何时侍奉于凤君座下。 洛易歌皆如实作答,声音缥缈,“凤君生辰乃十月初四,这个日子我至今难忘,宸极两万年,十月初四,鲛族于东海前往青丘朝贺,凤君神采令我一见难忘,自请留于青丘……此后六万年时光,如今想来,竟如昨日。” 顿了顿,她又道:“小主人生辰,我着实不知,只记得在宸极五万六千年间某一日,他的寝宫里忽然就出现了一颗凤凰蛋,至今……我亦不知晓小主人生母,是何方神圣。” 太岁听到这里,长叹一口气。 “护着小主人逃脱的那些年,仙界、人族修者对妖族动辄喊杀,有仙帝的诛杀令在,我等疲于逃命,又受重伤,我魂魄受损至今,竟连故人都一并遗忘,真是该死。” 洛易歌幽幽看掌心这泥团许久,重又朝其中注入一股温和的灵力,不似先前那般肆虐,“闲话不必说,我只问你,小主人如今在何处?你可将他护好了?” 太岁:“……” 他沉默两秒,想起来一件事,左右搜寻林朝鸣的痕迹:“便是方才叫你喊打喊杀的那位,南楚六殿下。而今他在何处?” 他悚然一惊,“你将他杀了?” 洛易歌皱起眉头,“怎么可能?他不过一介凡人,肉-体凡胎,如何能容凤凰之躯、凤凰魂魄?” 太岁忙不迭地起来绕着这宫殿转,试图掀开每一块砖找找林朝鸣被藏在哪儿了,解释的话也显得心不在焉。 “仙帝追得太紧,我曾迫不得已与他分开,又于小主人三魂上留过印记——” “但凡他出现,我若有余力,必定拼死来护。” “你莫要啰嗦,将人藏哪儿去了?” 洛易歌陷入沉默。 她的视线落在铜镜上。 太岁被她的沉默所摄,飘到那铜镜附近,又趴落于铜镜镜框上,半晌喃喃道:“梦里乾坤镜?你怎有这破玩意儿?” 洛易歌抿了抿唇,眼中有慌乱一闪而过,“在人间这些年,我过于惦念凤君,将他生前的剑穗融入其中……” 太岁懒得听她罗里吧嗦的仰慕史,很快转开了注意力:“朝鸣究竟被你藏于何处?” 长久的沉寂之后。 洛易歌指了指面前这铜镜。 太岁:“……” 太岁:“???” 他倏然坐在铜镜上,立起一角,露出尖牙:“你疯了?这梦里乾坤乃是上古神器,只留人心中最强的执念,若不化执念,便沦为此界傀儡,连魂魄都化作这魂魄的养料——” 洛易歌据理力争,“你方才这痴呆模样,我怎知那凡人体内是小主人?” 她随手团了团太岁,亦将它往镜子里丢,“你在凤君身边最久,必定对他心中执念明了一二,带回小主人的任务便交给你。” 丢完,洛易歌仍不大放心。 她转头问自始至终目瞪口呆的雨润: “神兵库中可有大锤?为防万一,你先挑几柄顺手的来。” 作者有话要说:  镜子里的闻磬&林朝鸣:???? * 感谢在2021-06-18 22:39:35~2021-06-20 01:4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吴磊老婆 40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吴磊老婆 88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吴磊老婆 185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吴磊老婆 205个;路人甲 2个;阿尤、顾杜渡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烂虾他急了 3瓶;屠鸭者 2瓶;琑了吧、诸相非相、戏子入画、一生天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鲛人们在神兵库满屋子找锤时,镜中小世界的林朝鸣正在迷茫中。 他随大鹏至渺影洲参与羽族族会,本已做好无论是何议程、都装成哑巴的准备,谁知他刚抵达所谓的渺影洲,还未看清此地那些鸟语花香的美景,面前便是一片浓雾拂过,待面前情境再清晰,身边的大鹏鸟已经成了人族士兵的模样。 鹏鸟名唤金鹏,这会儿朝他一拱手,出声道: “凤君,仙族千祺求见。” 千祺? 这不正是而今仙帝的名讳么? 他左右看看,发觉自己置身于一处流光溢彩的殿堂内,左右看了看,摸向身下这张纯金的、刻绘栩栩如生的凤椅,谨慎地出声问道:“闻……九、九阴何在?” 金鹏不解地抬头看他,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人,但还是如实回答,“他已于百年前离开妖界、去往魔界,凤君今日怎又问起这龙?” 百年? 就这雾气飘过的时间,这小世界里就已过去百年? 林朝鸣正有些六神无主,外面却传来一阵吵闹声,他抬眸去看,却见到一位肌肉壮实、面庞却长得很清秀,浑身白衣的人大跨步进来。 有羽族拦在他身旁,慌乱道:“千祺仙君,凤君并未传召,请您莫要冲动——” 林朝鸣看着面前这位传说中的仙帝,却怎么看怎么觉得离谱,仙族各个都是体态优美、身形如韵如律般曼妙,这千祺……怎么好似在半截冬瓜上按了个土豆脑袋? 念头刚出。 他忽然认出面前这位千祺仙君是谁了。 多半是封诀也被那洛易歌丢了进来,修者的身份与这小世界里遍地妖族难以融合,最终被安排成了这位“千祺仙君”。 “无妨。” 他摆了摆手,示意这些人出去,而后努力忽略这位千祺仙君身上诸多不和谐之处,出声问道: “仙君前来,所为何事?” 封诀挠了挠脑壳,耿直回答:“吾不知。” 他确实不知道。 从这世界里醒来到现在,他本来想问问周围遇见的人这是何处,但话才刚出口,人就被一片白雾包裹,意欲往前走,谁知穿过白雾,就走进这片厅堂里,周围出现个妖拦着自己,面前还站着一位“凤君”。 他拱了拱手,向林朝鸣说道;“我乃逍遥宗门下一弟子,名唤封诀,无意闯入此间小世界,敢问前辈,此间究竟是何景象?为何又将我唤作千祺仙帝?” 林朝鸣心道你问我我问谁? 这封诀在上一世,是逍遥宗里少有不与那些爱嚼闲话的弟子同流合污的类型,脾气虽急躁,却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修炼狂魔,下山时对弱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宗门内便只知打坐闭关。 林朝鸣不讨厌他。 此刻敛了敛眼眸,正欲开口说出自己身份,余光却忽然瞥见门口探来的一个脑袋,正是金鹏。 那猛禽化作的青年如今神情带几分诡异,直勾勾地望向这边,不知已旁听多久。 林朝鸣嘴比脑子快上稍许,“我并非凤君——” “凤君。” 金鹏声音平平,没有感情的双眼盯着他,又说了一声“凤君”,似在强调事实,林朝鸣眼前逐渐模糊,喉咙也失去发声力气,印象最后便是与封诀所化的“千祺”齐齐晕厥过去的模样。 - 林朝鸣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来。 他指尖稍动,摸到一片肌理紧实的胸膛,这感觉着实太熟悉,他瞬间睁开眼睛,同时对上一双若有所思的黑眸。 “闻磬。” 比起最初的慌乱,林朝鸣更为冷静,他转动脖子,忽略浑身的疼痛,打量二人所在的这间屋子,经过帷帐、桌椅陈设等等,他确定这就是刚进此世界时所见的那间屋子。 这是时光回溯了? 为何? 林朝鸣思索片刻,出声问:“方才之事,你可还记得?” 闻磬点了点头,“你参与族会之后,我本想跟随,谁知竟出现一阵雾气,等白雾散去,我便出现在一处战场上,观尸体模样与衣物,像是仙魔之战。” 停顿片刻,他往下接,“九阴似为魔族效力,有一支魔兵听命于我,待我参战时,体内灵力消失,转为魔气,浴血许久,陡然晕厥,再醒来便重又出现于此。” 说话时,闻磬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林朝鸣颈侧的那枚牙印。 搭在对方腰间的手指无意识摩挲,本能想要摸一下那枚牙印周围痕迹,却又被理智强行按捺住。 林朝鸣浑身一僵,故作不知他动作,镇定地从他身上下来,以灵力凝出一件法衣,往身上一裹,亦将所得信息交换,“先前我与金鹏前往渺影洲,才刚落地,便起云雾,待云雾散去,忽而置身一金殿内,我问起金鹏你的下落,他却说‘九阴已于百年前离开妖族’,随后有人通传,道千祺仙君请见。” “那千祺为封诀所化,他已向我表明身份,我亦想据实已告,可惜才说一句‘我非凤君’,便陷入昏厥。” 闻磬单手枕在脑后,盯着他长发与衣领挡不住的牙印,漫不经心道:“看来那白雾便是此界时间转换的关键。” 林朝鸣“嗯”了一声,视线望向门外,想知道那大鹏鸟,在此界是何作用。 他正准备往外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为何说你上一世死于山石?” “闻磬,”林朝鸣手搭在门边,神情淡淡地回望过来,浅色眼瞳能将一切情感都淡化,显出无与伦比的冷静,“你我之事,待出此界,再论不迟。” 躺在床上那位魔头便低笑出声。 “依你。” 喑哑懒散的语调,给人一丝宠溺的错觉。 林朝鸣转回头,将门拉开,才走出两步,便见金鹏走近,朝他拱了拱手,“凤君,今日乃是一年一度的族会,羽族各族长半时辰前已抵达渺影洲。” 目光紧盯面前这人,林朝鸣慢慢问:“金鹏,而今乃何年?” 金鹏虽有些困惑,仍据实以达:“宸极一万九千九百年。” 林朝鸣又指着屋里那位:“九阴与我是何关系?” 金鹏:“???” 他面上的疑惑更多了,“这龙是凤君您于宸极一万两千五百年捡回来的龙族遗孤,凤君为何有此一问?” 彼时闻磬姗姗从床铺里起来,行至近前,抬手替他将衣领往上拉了拉,林朝鸣拍开他的爪子,还想再问,却被金鹏先声夺人: “九阴,此处是凤君寝宫,你缘何清早出现在此处?” 林朝鸣近距离听见他一声轻笑,旋即竟问道:“不该你所知之事,少问。” 而后,他学着林朝鸣的语调,转而问起另一件事:“金鹏,妖族传承之地在何处?” 金鹏先前生动的神情消失不见。 他双眼发直地扫过面前‘凤君’与‘九阴’,低低道:“妖族中人,怎会不知传承之地?” “凤君、九阴……” 他又开始念叨:“凤君、九阴……” 念咒般的声音涌入耳中。 林朝鸣和闻磬再度陷入昏迷中。 - 第三次苏醒之前,林朝鸣感觉自己腰间的疼痛更重了。 他努力与那疲惫的困意抗争,不自觉动了动脑袋,便察觉有温暖的指尖在自己颈侧疼痛处来回摩挲,待他睁开眼睛时,闻磬从容地收回指尖,望进他眼中出声: “此界中人,不欲我们打破幻境。” 否则便会将一切都推回起始时间。 林朝鸣情不自禁地抬手扶着腰,他直觉不仅如此……有可能,这时间还在不断地往前推。 轻喘一口气,他低声问:“你在南楚逗留许久不愿离开,又找上洛易歌,是想重开青丘、进入妖族传承之地?” 闻磬勾了勾唇,“六殿下聪慧。” 林朝鸣不吃他这套,攒足气力想下去,忽然听到熟悉的一声呼唤:“小主人!” 他即刻循声看去,最终在手腕处瞧见那熟悉的木环,松了一口气:“太岁,你怎也在此?” “小主人听我细细道来,此界乃‘梦里乾坤镜’所化,而今情境为凤君生前一执念铸成,若不破除凤君执念,吾等灵魂便要沦为这乾坤镜的养料,甚至忘却本身记忆,永世难出——” “你可知现下是哪一年?” 林朝鸣回答迅速,“宸极一万九千九百年。” 太岁艰难搜索记忆,久久等不到他的答案,林朝鸣又将两人方才所历之事一一诉说,总算听见答复: “宸极一万九千九百年,九阴与凤君生嫌隙,自此离开妖族,去往魔界。一百年后,魔界与仙界爆-发大战,彼时尚未为帝的千祺来妖族求助,凤君率妖族襄助,却在战场上被九阴打伤。” “‘梦里乾坤镜’仅能容纳百年记忆,你们需在这百年间,找出凤君最执着之事,并替他化解,方可由此而出。” 话音落下,屋内却一片沉寂。 林朝鸣转着腕间手环,神色难辨分明,“太岁,你从前只说受一友人恩惠,欲在我身上报答友人这份恩情,这位友人,莫非就是凤君凤璃?” 太岁也安静了很久,才叹道: “是。” “从前凤君相托,要我护你一世平安,无论当麻雀、苍鹰,或是小鸭、鸳鸯,只愿你健康长大,其他别无所求。” 往日在逍遥宗听见的那些嘲讽仍在耳边回荡。 林朝鸣上一世为自己是一只孔雀懊恼过、悔恨过,也因此羡慕过什么都是最好的君雪临,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也憧憬过,若他也是一只独一无二的、最珍贵的凤凰,多好? 重来一世。 他想明白了许多,只要能长长久久地、痛快地活下去,做一只南楚皇宫里最骄矜的孔雀又何妨? 可太岁却在这时告诉他—— 你的生父,是一只凤凰。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拨动木环的动作停了,那木环却仍在手腕间转动,发出一点与腕骨相撞的闷响。 “友人是谁都无妨,我现在只想知道,如何从这里出去。” “太岁,你既与凤君相交已久,想必对他心中执念略知一二,但说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人知道的角落,闻狗正在回味刚才摸牙印的手感,猜测这牙印到底要用多少力道咬下去→v→ * 今天的我也很早!值得夸夸吗! ps:做时间线的时候,数学有点差,导致有时会回到前面小改一下,呜呜呜呜各位读者老爷们要是看到bug可以提醒我,也可以骂我qaq * 感谢在2021-06-20 01:46:26~2021-06-20 21:3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ero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立里p 20瓶;zero 17瓶;烂虾他急了 5瓶;国服第一断情绝爱、随意、琑了吧、山有木兮木有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太岁沉默许久,只得据实以告,“小主人,自三万年前那场大战,妖魔两界全线溃败后,我受凤君之托,护你躲避仙界与人间修者追捕,几次争斗中,我无意间被伤及魂魄,如今记忆不全。” “就连洛易歌都被我遗忘,方才在此界外,通过与她交谈,我才记起当年一二旧事——待在凤君身边的年岁太长,当年故人又都在大战中死去,我实难辨别自身记忆究竟还剩几分。” 林朝鸣沉默下来。 南楚皇宫的旧事、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鬼族诅咒、同闻磬的上一世以及春蚕纠葛、还有自己未探清缘由的重生……一桩桩一件件,像是水面下往上冒的气泡,咕噜噜一大串,全都环在他的周围。 而他必须将这镜中世界破除,才能腾出手来将这桩桩件件都厘清。 许是对自己派不上用场的内疚,太岁搜肠刮肚地又憋出个重要讯息:“但凤君一生……所有悲剧,皆因九阴而起。” 它长叹一声,“若说遗憾,想必唯有九阴能够得上他心中遗憾。” 二者沟通时,闻磬始终沉默地给林朝鸣当靠垫,心猿意马地用指尖绕着林朝鸣垂落身侧的长发,听到这里,他蓦地出声问道: “此话怎讲?” 太岁这才注意到他,于南楚皇宫时,闻磬身上是魔族气息,自然能让修灵力的仙者格外警觉,但此刻的‘九阴’周身行走的是同样的灵力,便被太岁粗心忽略了。 待太岁看清他二人此刻模样与情境,更是吓了一大跳: “你!你们!” “怎可用凤君与九阴的模样做出这等……!” 闻磬顺手抄起林朝鸣的手腕,捏出那木环,噙着笑意提醒,“不巧,此等苟且之事,正是此界记载中凤君与九阴本尊所为,我二人不过是被无辜牵扯进来的扮演者。” 察觉他气息落下,林朝鸣僵了片刻,从床铺上瞬间出现在床前,化灵力作法衣的行动越发熟练。 太岁还在极度的震撼中,木环与林朝鸣略苍白的手腕上簌簌抖动。 直到林朝鸣附和地告诉他,真相确实如此,闻磬并未撒谎。 恍惚许久,太岁忽地自语出一句:“莫非当年九阴离开妖族,竟是因此事?” “什么?” 林朝鸣低声问。 太岁勉强镇定心神,“正如我方才所言,凤君与九阴于宸极一万九千九百年出现嫌隙,随后九阴离开妖族,彼时妖界有颇多猜测,谁也不知他二人为何这般,只有传言说,不知从哪天起,凤君对九阴皆避而不见,即使见面,也多因公事,态度冷淡,才将九阴逼走。” 但如果是…… 当年他们俩之间有这样一场意外,也许是九阴在某种情况下,诱使凤君与他发生这等关系,这突如其来的嫌隙,便能说通。 想到这里,太岁愤怒地又开始颤抖了,从自己几万年间储存的词汇量里搜刮出那些最恶毒的开始骂九阴这条龙: “当年凤君将这条龙带回妖族,妖界便不同意!” “龙族早在数十万年前就背叛妖族,踏破虚空举族而去,还将妖族的传承之地破坏泰半而走,致使妖族诸多生灵不得不放弃独有的妖力修炼之路,转而以灵气入体,与仙族、人族抢夺这天地灵气,若非如此,后面诸多悲剧便也不会发生!” “九阴这厮,不过一条最下等的烛龙,既被龙族舍弃,便是他命该如此,凤君便是太过仁慈,非但将他带回身边,还亲自教授他功课,最后却养出了什么?” “真是一条白眼狼!” 简直不忠不义! 闻磬却扯起唇角,单手支在床榻边,神色不明地侧头看来:“若只有九阴一人背叛,或许是他之过,但我看而今这仙帝,曾经与凤君关系倒也不差,缘何最后六界大战时,却将妖族屠杀殆尽,连凤君的下一代也不肯放过?” “由此可见,根源还在于凤君的眼光着实不太好。” 太岁哪能忍他在自己跟前放肆,当即从林朝鸣的手腕脱离,木片于空中膨胀成团,仿佛河豚般冲闻磬所在处龇牙咧嘴: “你这臭虫烂蛇也配议论我妖族之王?” “就凭你那一身的恶臭血脉,我便知你是谁的后代,果真如那忘恩负义之辈相同,恩将仇报真是你们龙族一脉相承的‘好品格’,上一世杀我小主人之仇,待春蚕之毒一解,我必取你性命。” 闻磬不咸不淡地怼它,“既如此忠心耿耿,怎不见你上一世在我走火入魔时出来护主?反倒叫他无故丧命?” 太岁并非重生,它哪能具体知道他们俩上一世的事情,听到这话,只恨不能引来天雷当场将这混血魔龙劈死。 天雷并未出现,倒是有一簇熟悉的红焰出现在两人之间。 林朝鸣站在他们俩之间,右手掌心朝上,托着不断跳跃的红莲业火,朝左右各一瞥:“你们是想在此界将我们灵魂吸收前,先一步同归于尽?” “要我帮忙成全你们吗?” 闻磬、太岁:“……” 他俩同时噤声,消停了。 收起红莲业火,林朝鸣往门外的方向看去,察觉到一股新的气息出现,他推开门往外走去,正见到迎来的金鹏。 外头的天色、云朵位置,皆与前两次所见金鹏时分毫无差。 就连金鹏要说的话,林朝鸣都记得清清楚楚:“凤君,今日乃是一年一度的——” “族会,”他先声夺人,淡淡出声,“走吧。” 金鹏往他身后看去,见到出来的闻磬,有心想要问些什么,终究只是抖了抖翅膀,随他离开。 太岁跟在林朝鸣身边,准备给他出谋划策,临走前,林朝鸣对闻磬丢下一句:“见机行事。” - 渺影洲永远不让林朝鸣看清,又被云雾覆盖。 随后就是成为千祺的封诀,朝着大殿当中的他走来,在林朝鸣以为他又要自报身份时,这壮硕的身躯却沉默半晌后,仿佛提线木偶般开口: “凤君,千祺此次前来,实有一事相求。” 太岁给林朝鸣嘀嘀咕咕地传音:“他对此幻境并不熟悉,亦不知破局之法,约莫是心神摇摆时,被此界钻了空子,如今神智已不清晰。” 顿了顿,它又说:“凤君答应了千祺此次的邀约,亲率妖族大军赴战场支援仙族,可惜魔族那边有九阴领一支奇兵,破了仙族的局,凤君于战场上同九阴兵戎相见,错手将九阴打伤。待九阴养伤归来,又与千祺对上,千祺力战不逮,九阴欲取其性命,是凤君上前替好友挡下,而后负伤离开战场,于妖界休养。” “或许……凤君并不愿与九阴相见于战场?” 林朝鸣并不了解凤璃,听从了太岁的建议,待封诀干巴巴地以千祺身份说完邀约,他便礼貌地回绝。 一直在他身侧当背景板的金鹏忽然抬眸,定定地看向这边,眼睛里像是有弯钩: “千祺乃是凤君至交好友,妖族又是仙族盟友。” “好友、盟友皆有难,凤君何故不驰援?我妖族并无此等背信弃义的领袖。” “凤君、凤君……” 他又开始念叨。 林朝鸣试图抗争,红莲业火从掌心燃起,却还没来得及烧起什么,就随着他垂落的手同样熄灭。 再在那房间里醒来时,林朝鸣已有几分麻木,他甚至都快要将闻磬的腹肌形状记得清清楚楚,单手撑着对方胸膛想坐起来时,闻磬却忽然拉住他的手腕。 另一手摸上他的脖颈。 “啪”一声。 林朝鸣用力把他动作拍开,眼神冷得像是要把他冻死在这里。 胸膛里溢出一声闷笑,闻磬倒也不在意他这动作,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你颈侧的牙印不见了。” 林朝鸣不知他在发什么骚,只充耳不闻,自顾自地问:“方才那遭,可有何反常之处?” 闻磬勾着唇应他:“并无。我还在沙场上浴血奋战,就被你拉回至此处。” 林朝鸣翻身下去,推门而出,见外面天色仍未启明,披着衣裳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金鹏出现,当那青年朝这边走来时,天微微亮,云彩、大树、影子,一切的模样又与前几次印证。 同样的族会、同样的见千祺。 林朝鸣这次选择了与他同去战场。 - 伏尸百万。 流血千里。 再高贵的仙、再强大的魔,于战场上的形态,与蝼蚁般的人类战争并无不同,顶多将狼烟烽火的痕迹,化成灵力与魔力肆虐的模样,而后杀伤力赛过前者无数倍。 林朝鸣看着自己手中所执的烈焰火纹攀附的长剑。 再看到对面浑身是血、正冲自己笑得恣意的闻磬。 闻磬手中提着的七杀长剑,如今不知饱饮过多少鲜血,剑柄上的红光仿佛妖异的红眸,能将任何直视这长剑者灵魂都连着鲜血吸进去。 滴答。 林朝鸣好似听见鲜血从剑尖滴落的声音。 他不自觉握紧了剑柄,浑身骨头被巨石压碎的恐惧将他覆盖,他的手又开始颤抖。 见到林朝鸣眼底的杀意,闻磬轻叹一口气。 随后,他做了个让人意料不到的动作—— 上一世屠尽逍遥宗、令修者闻之色变的七杀魔剑,而今正被它的主人如丢破铜烂铁一半,随意丢在脚边的地上,甚至同碎石碰出清脆声音。 “来。”他对林朝鸣说,“我不会再用此剑伤你。” 林朝鸣掌心攥剑力气紧到极致。 但比他动作更快的,是从身后金鹏那里发出的一道金光,他眼睁睁看着闻磬被那金光击中,倒退十几步,口中吐出鲜血来。 林朝鸣:“!” 他刚往前半步,周围就又是雾气变化,先前血色漫天的战场消失不见,又成了先前的金色大殿,而金鹏换了身衣衫,在他跟前客气地问: “凤君。” “鲛族于东海携礼前来,是否宣见?” 林朝鸣的眼前还是闻磬吐血的那一幕,下意识问:“他呢?” “谁?” “……九阴。” 金鹏又用那种困惑的目光看他:“自仙魔大战结束后,您亲自下令,从此妖界不得再提起这龙,您忘了么?” 林朝鸣莫名生出焦躁感来,直觉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在金鹏问起是否宣鲛族前来时,他出声拒绝,结果被金鹏以“凤君从来体恤各族、宽仁善良”等理由,再次打回了初始时间。 - 这次林朝鸣后腰的疼痛是前所未有地强烈。 闻磬比他先有了动作,似是护了护他的腰,但林朝鸣这一回却没能起来,他浑身上下都没力气,直接软在对方怀里。 若有所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时间似乎在往前。” 林朝鸣出声想接他的话,可一张嘴,就控制不住地软了嗓音,腿上还有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什么打湿。 等他摸完之后摊开掌心,便见到指缝里沾着一些…… 浊白之物。 林朝鸣:“……!” 闻磬扶了扶他的后颈,如今林朝鸣的颈侧没有那牙印,让他掌中有些不得劲,但还是勉强挪开注意力,带着点笑提醒道。 “六殿下可要抓紧了。” “我自身记忆已经开始模糊,若殿下再这般没头没脑地反复——” “或许下次醒来,你我就得将这活春宫演完才能继续了。” 他用舌尖依次扫过口中齿列。 不知在为什么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闻狗你这是想凤凰身下死,做鬼也风流吗? * 感谢在2021-06-20 21:39:45~2021-06-22 00:5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路人甲、星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澜亭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林朝鸣歇了很久才找回力气。 他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正事上,思索方才所经历的那一遭究竟哪里不太对,等到力气攒足,他火速从床榻上下来,红莲业火再次弥漫周身,将这间屋子里残存的靡靡气息都付之一炬。 闻磬躲得稍慢些,刚穿好的衣袖都被燎着一角,所幸断得及时,颇有些无奈地看向林朝鸣,“六殿下这是在迁怒?” 这些痕迹又不是他制造的。 林朝鸣充耳不闻,借着弥漫开的红莲业火烧了许久,才觉得自己恢复正常,抬手散了这屋内的火焰,留下满屋的焦土。 他正欲往外走,闻磬忽然在后方丢下一句,“我如此配合殿下试错,殿下不考虑给我点奖励?” 手搭在门扉上,林朝鸣微微偏头,目光却未落在对方身上,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妖族传承之地。” “正是,”闻磬对他的背影拱了拱手,“妖族传承之地,有无数瑰宝遗留,想必让殿下头疼的异变双生春蚕之毒,也能在其间找到解法。” 林朝鸣抬掌推门而出,并未给出答复。 - 金鹏出现、渺影洲过,他又置身于那方大殿内。 方才装死许久的太岁,这会儿又活过来了,窸窸窣窣地给他传音,告诉他这是妖族的衔仙宫,肃微殿——这还是龙族仍在时所留的古迹。 林朝鸣分神听着他普及妖界常识,目光却放在进来的千祺身上。 他能明显察觉到,封诀瘦了,瘦了特别大一圈,仿佛……此界正在想法设法将他们这群入侵者同化。 就连封诀口中吐出的字句,也明显比先前自然许多。 他来请凤君襄助仙族一臂之力。 林朝鸣只得答应。 云雾散去后,场景再度跳转,持剑、黑衣、浴血而立的闻磬就在他对面,七杀剑于掌中嗡鸣。 林朝鸣这回并不犹豫,他握紧掌心的烈焰赤霄,毅然朝着闻磬的方向劈砍而去,长剑自右肩而下,斜斜穿过胸膛,落于左腰处。 血色溅出,将林朝鸣如玉的面颊,沾染得和身上这件法衣一般鲜艳。闻磬的身躯朝后方倒下,惊起一抔尘土,纷纷扬扬,将他面容都掩没。 沙场白雾又起,林朝鸣提着烈焰赤霄,看见无数魔族士兵朝他而来,他一时不知被什么心念驱动,本能提剑杀、杀、杀! 及至金鹏的声音陡然闯入他耳中: “凤君!” “千祺仙君所在右翼被魔族奇袭,仙族请求支援!” 有红光从他眼中退散,林朝鸣逐渐从这几次重来中明悟,金鹏于此界乃是秩序守护者的身份,一旦他们这群入侵者做出有悖身份的事,一切变回重回原点。 他手腕一抖,将赤霄上独属于魔族的血抖落,收剑的刹那,方意识到这剑名讳竟已不知不觉出现在脑海中。 糟糕。 他亦在被同化。 “太岁。” 他以神识传音,看向手腕间许久未曾出声的木环,只得到一声模糊的:“嗯?小主人有何吩咐?” “后续当是凤君替千祺挡下一击,我当如何?”他语速飞快地出声。 “千祺此人丧心病狂,若非这狡诈仙族,凤君与九阴不至于走到那地步,”太岁提起这人颇有些咬牙切齿,“或许,凤君后悔当年救了他。” 林朝鸣原本按部就班听太岁指令。 但就从这几次凤君行为来看,如今他却免不了生出一缕疑惑—— 这位光明磊落、为人仗义的凤君,真会因为曾经于战场上救过彼时好友,感到追悔莫及么? 可他毕竟从未见过凤君,太岁又是魂魄不全的状态,他即便质疑,也拿不出更好的解决法子。 他只能依言去做。 果不其然。 听见他拒绝援助,金鹏再次变成那副神叨状态,将所有人送回初始场景。 - “又失败了。” 闻磬知晓他此刻心情不好,预判了他的动作,主动将他扶到榻上躺好,自己下了床,甚至还穿好了衣服,将自己拾掇得整整齐齐,就差在面上书“我与九阴不同,乃正人君子”一行字。 林朝鸣绝不认输,他这次用比以往更快的速度推开门,等金鹏还未走近时,便先发制人,主动朝渺影洲方向去。 见千祺、参战、伤闻磬、援千祺…… 甚至为他挡闻磬一击。 他严丝合缝地照着太岁所言将一切都走过,等到大战结束,回归妖族,金鹏奏鲛人一族朝贺之事,他亦允可觐见。 林朝鸣甚至还见到了年轻时候的洛易歌。 懵懂,单纯。 全然不似后来南楚皇宫中那般,充斥着深不可测的强大气息。 他循规蹈矩地走过这百年,等到醒来的刹那,再感觉到自己触碰的温暖气息,林朝鸣免不了有些崩溃! 究竟是何处出了错? 凤君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他抬手去抓闻磬的手臂,仰头想要将抉择的权力交给他,但最近早学会收敛的某条混血龙,却从方才至今都未发出半点声音。 直到他仰头的刹那—— 揽着他腰的人,忽而一言不发抬手掐住他的下颌,将他的脑袋扭向一侧,旋即,温度覆下,林朝鸣被脖颈间狠厉的疼痛夺走了全部注意力! 他呼吸一窒,旋即将闻磬推开,甚至扬起了手:“你疯了?!” 林朝鸣捂着自己的脖子,目光凶狠地瞪着眼前人,不知这畜生在发什么疯,谁知对方却将唇间的红舐去,盯着他的眉目,眼底出现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 “我早就疯了。” “凤璃,自爱上你那一刻起,我便疯得彻底,无药可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举报影响了心情。 前面内容我会尽快解锁的。 让各位小天使久等了,对不起呀!祝你们阅读愉快! * 感谢在2021-06-22 00:52:13~2021-06-23 02:2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难启书、star皆空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闻磬亦被此界同化了! 林朝鸣捂着颈侧,身上因疼痛沁出冷汗来,他蓦地意识到,眼前此人哪里还是闻磬? 这分明是此界意识投映的烛龙九阴! 即便被龙族舍弃,这也依然是六界数万年来最后一条龙,是在全盛时唯一能与凤凰一族在妖界分庭抗礼的存在。 真龙的威压,哪怕只在这小世界留存的记忆里感知冰山一角,也让林朝鸣感到心悸。 九阴……是比闻磬气势更强、也更为邪性的存在。 他喉结轻轻滚动,目光凝在对方身上,不敢走神分毫,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在防备对方的突然发难。 “跑?” 九阴忽然抬手,想将他抓回来,林朝鸣自他有异动的那一刻起,就倏然往殿门的方向逃去,甚至有红莲业火从周身浮现,比起其他时候的杀伤为主,如今却只作防御。 看出他的警惕,坐在床铺上的人好整以暇地曲起一条腿,将手臂支在上头,掌心托着下巴,好像不知道这会儿他才是形象不佳的那位,气势仍能居高临下铺开,是自信到自负的程度。 但他有这个资本。 “不杀我,反而要逃?” 九阴另一只手轻轻敲着膝盖,好似觉得稀奇,眯起的眼睛里,泛着流光般的笑意。 他很快又接道:“这可不像你,凤璃。” 灵力自他体内涌出,仿佛海浪,朝林朝鸣席卷而来,他以红莲业火反手去防,如今才能勉强吐出字句: “前、前辈……” “我并非凤君。” 九阴的灵力像是昆仑山岳,朝着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压来,林朝鸣几乎怀疑自己会被震出内伤。 他甚至忘了此处不过一幻境,因为九阴这恍如亲临的恐怖压迫感,林朝鸣不自觉地将此界忌讳道出。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后背靠在殿内木门上,脚尖都离了地。 “并非凤璃……” 九阴的眼睛像是被墨一点点染黑,从边角逐渐延伸到中央,连成一片,像是要入魔。 他无意识收紧掌心的力道: “凤璃……” “凤璃……” 一时间,林朝鸣以为自己真会死在这个幻境里。 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九阴像是自语般道出一句: “怎会?” 什么? 林朝鸣没来得及将疑问道出。 在失去闻磬这个盟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这次的他连大殿都没能踏出半步。 - 意识恢复的刹那。 林朝鸣知道不能再指望闻磬,这次他学聪明了,直接装睡等对方放松警惕,而后倏然发难,破门而出。 完全没料到怀中人竟然一言不发地逃开,九阴愕然刹那,竟就这样躺在榻上笑出声来。 “凤璃,往日你可不是这么长于逃跑的类型。” 林朝鸣充耳不闻,一手起业火,一手化法衣,待滚滚火焰将门外那棵古树点燃时,他的衣袍也被烫出金色的浪花。 本来要过许久才会出现的金鹏,果然被这意外吸引了过来。 “凤君。” 他拱手道:“渺影洲族会尚未开始,何人值当您如此大动肝火?” 林朝鸣心道自己不将事情闹大还得了? 先前听太岁与闻磬斗嘴,他便意识到闻磬与这位九阴有些关系,结合太岁普及的“九阴是妖界最后一条龙”,再想想闻磬身上那无法被掩饰的龙鳞,答案昭然若揭。 林朝鸣原本跟闻磬就有一笔烂账要算,可不想节外生枝再跟他爹闹出些什么…… 再者说了。 这小世界留存凤君与九阴模样,套在他俩身上,若是出事,这是算凤君与九阴的故事延续?还是他与九阴魔神的意外?还是凤君与闻磬、或是他和闻磬? 林朝鸣想想都打了个寒颤。 倒是在他沉默思索期间,金鹏已经注意到旁边的九阴,不客气地质问。 “此处乃凤君寝宫,九阴,你何故深夜在此?” 林朝鸣望向天边,果然,此刻天光还没有半点微明的意思。 九阴似乎不将这金鹏放在眼里,“我与凤君的情谊,是你这看门小鸟能妄议的么?” 林朝鸣为躲他,急忙道:“我当才想起,族会有一紧急事务,需提前去往,走罢,金鹏。” 他溜走的速度与方才逃跑速度一样快。 好在,九阴并未跟上来。 远远的,林朝鸣从云端回头去看,见到地面那道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 林朝鸣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失败了。 他一如既往从九阴身边逃开,千方百计用尽许多办法,很不能将往后的故事一段段掰开,逐一进行修正。 可惜他没那么多机会。 他的记忆在逐渐模糊,太岁不知什么时候起没了声音,而他有时听见此界中人呼唤自己,嘴里会吐出一些不属于己身反应的话。 林朝鸣快忘了自己的目的。 他甚至连从九阴那里逃跑的速度都变慢了,即便知道这身躯属于闻磬,他们也曾有过不同于旁人的接触。 但林朝鸣没办法容忍这个陌生的、丢了魂的闻磬。 最过分的时候,他差点点燃红莲业火与九阴同归于尽,熊熊的火焰里,他听见耳边落下一声笑。 “也好。” “能与你死在一处,便是我毕生心愿了。” 林朝鸣忽然睁开眼睛,火光跳进他瞳仁里,仿佛将他眼底颜色一同灼烧,他无意识看向漆黑的天空,看天上星辰都被业火点亮。 他蓦地想起…… 自始至终,他还有一处,从未试过改变。 金鹏不知何时降落在他身边。收起翅膀,变作人形,俯身看着灰烬中的他们俩。 “凤君。” “族会天明便开,您怎在这时候将寝宫付之一炬?” 林朝鸣嘴皮子已经不受控制,他艰难地抬手捏了捏嘴唇,怕里面吐出非他行事作风的话语。 “金鹏。” 他说:“我要带他一同去往族会。” 金鹏:“他非羽族,族中并无此先例,凤君此举,怕是会惹羽族非议。” “无……无妨,”林朝鸣舌头打架,说话含糊不清:“他会永远跟在我身边,永远忠诚羽族,忠诚妖界。” 他看向九阴所在,不知自己眼底包含了什么样的期待。 “对么?” 九阴沉默良久。 “我这般对你,你还想将我留在身边?” 他又问:“你欲留我多久?” 林朝鸣想到自己于史书上翻过的凤君生卒年,又想到如今乃宸极一万九千九百年,便囫囵出声: “八……八千年。” “再留……无数个……八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  困了,明天起来检查格式。么!感谢在2021-06-23 02:26:36~2021-06-24 02:0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吴磊老婆 18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h橘r、路人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游尘 10瓶;camus 5瓶;琑了吧、国服第一断情绝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身体昏沉沉的,林朝鸣以为自己又要失败了。 他用尽浑身气力,说完那句“八千年”的回复,耳朵里便是嗡鸣一片,再听不清九阴与金鹏的回应,被此界不断侵蚀心神,他已渐渐忘却自己的执拗,在迷瞪时,心中竟还涌出庆幸。 庆幸凤君的意识将他掌控,这样就不必让他这个局外人去跟九阴魔神对那几万年前的稀里糊涂账。 可眼皮还没阖上呢,忽而起了一道风,轻轻吹拂他的身躯,像吹走灰尘、将攀附于他身躯的此界意识都拂去,好似蛛丝离开墙壁。 林朝鸣瞳仁一震,仍未回过神来,却被什么细碎的东西噼啪砸在身上。 一道身影闯入他眼瞳中,他正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待看清里面流淌的细微笑意,林朝鸣绷紧的肩膀才蓦地放松下来。 “噼啪”的动静都落在闻磬的后背,但没等滑落在地上,又都消失无踪。 林朝鸣仰躺在地上,目光越过闻磬的肩膀,看见构筑这方环境的天空,正从边缘不断崩塌,片片碎裂,落在半空,又如纸张进了炭盆,边缘露出焦黑痕迹,打着旋儿落在地上成为灰烬。 闻磬也逐渐恢复他原本的模样。 手腕间沉寂许久的木环也于此刻响起熟悉的声音:“小主人!是您破了这幻境?太好了,这‘梦里乾坤’镜从内部破之乃是上上策!小主人果然聪慧!” 幻境从四周向中央崩塌,仿佛一卷美好的桃花源付之一炬,林朝鸣仍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一言不发地推开闻磬,从地上起来,借太岁的灵力,朝那燃尽边缘的虚空外飞去。 闻磬紧随其后,但比他们俩更快的,是不远处而出的另一道白色灵力,当是封诀。 半空中,已经无声燃尽的幻境散去,凝成一条红色的……剑穗。 剑穗周身散发着长久被灵力浸润才有的光,此方幻境既属凤君,这剑穗的主人必定也是他,随他已久、又受他灵力滋养,在这梦里乾坤镜保存多年,也算是件法器。 太岁建议林朝鸣将他收来护身。 林朝鸣的身形却并未移动。 他总觉得这剑穗承载了太重的故事,让他喘不过气来。 闻磬盯着他的侧颜半晌,身形忽而腾转,瞬间出现在那剑穗旁,掌心按上那幽幽莹光,正欲将这法器收入掌中,却见一副虚影从剑穗中投映而出—— 虚影中有两道面对面、挨在一块儿的身影。 一红,一黑。 林朝鸣早在幻境中见过这黑影数次,如今一眼就能认出,这就是魔神九阴……另一位身份自不必说,定是凤璃。 一柄如闪电的魔剑从后方贯穿九阴身躯,他被凤君正面接住,滚烫的金色龙血顺着魔剑一滴滴落下,他抬头看见面前的人,牵起唇、露出笑容来。 纯黑的法衣自下摆开始溢散,周身也被蔓延的黑气笼罩,让这位将死的魔神依然显得可怖,但他看向凤璃的眼神,却是温柔的。 半透明的虚影画面并未告诉观者这柄魔剑的主人,林朝鸣、太岁与闻磬仅能看到这二者,包括九阴如释重负的笑,还有凤君破碎的目光、以及不断颤抖的双手。 林朝鸣是第一次见这位六界大战中赫赫有名的妖王。 但这是距离他想象中最遥远的妖界领袖模样。 比起“屠杀修者”、“灭杀三大世家五大门派”、“纵容妖族祸乱人间”这些罪孽的承载者,凤璃此刻模样,比林朝鸣见过的人类还要脆弱。 九阴下巴靠在凤璃肩上,仿佛失去支撑身体的力气,却仍要偏头看着他,低声唤他:“凤璃。” 凤璃唇瓣几次抖动,才挤出二字:“……我在。” 九阴笑出声来,笑声断断续续,总被喉间涌出的铁锈味所阻,以至于剩下那句,花了很长时间方才说完: “我好想、回到……刚被你捡回去那、那八千年……” “那时糊涂,做下错事……又最怕你冷脸……如今一想……只要能与你在、在一块儿……” 魔气将他的魂魄也带走,除了一滩金色的龙血,凤璃怀中最终不剩半点痕迹,证明这条恶龙曾存于世。 幻境中那只鹏鸟曾说过“宽仁、善良、仗义”的凤君,而今看向掌中金血,他并未发狂痛呼,也不吭一声,唯有眼泪大颗大颗从眼角落下。 有金色火焰,从他周身燃起,将他掌心残余龙血一并点燃。 “此乃凤凰一族涅槃之火,”太岁习惯地出声教导林朝鸣妖族之事,但它声音并不平静,仔细听去仍有些发抖,像是努力憋着情绪,但声调已破,却浑然不觉,“人道涅槃之火乃是凤凰一族重生之火,事实并非如此。” “涅槃乃九死一生之事,所谓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便是一万只凤凰,也难有一只能重生作蛋,再度破壳而出——故而这涅槃之火,多见于一凤凰心存死志之时,这火焰能灭神躯、消神魂,燃尽一切。” 剑穗投映的虚影消失。 他们没有看到凤君最后的结局,亦不知这涅槃之火会烧向何方。 林朝鸣忽而忆起典籍中有关这场六界大战的记载,“此战以魔族背叛,妖界覆灭、全族覆灭而终。” 短短十七字,结束凤璃与九阴一生纠葛。 闻磬在旁边抱着手臂,神色看不出分明,脑海中划过一分念头:原来林朝鸣最后那“八千年”的答案竟是出自这里。 如这剑穗所载,凤君最大的执念,便是九阴临死前这句“我好想回到刚被你捡回去那八千年”。 他默然片刻,抬手再去碰那剑穗时,忽见那上面莹光溢散—— 旋即。 剑穗震动,也散在这乾坤镜里。 - 一柄金色的大锤即将砸向铜镜时。 先从里面飞出一道雪白的光,雨润眼看就要砸下去,被旁边洛易歌用水袖缠住锤柄,雨润气力使到半途,又强行收回,她直接吐出一口血。 白光落地,却是封诀。 洛易歌暗道一声“晦气”,正欲将这小儿逮来,问问里边情况,又见铜镜里接连飞出两道光,落地便是林朝鸣与闻磬。 她回过头,以前所未有的仔细态度,上下打量林朝鸣。 林朝鸣被她看得眉头一跳,正欲有所动作,宫殿四周忽而渗来丝丝缕缕的灰色雾气,那些雾气透出,又凝成人形,他下意识看去,陡觉眼熟。 未等开口,便听一道尖辣声音穿透宫殿,直直而来: “你们这群见不得人的老妖怪!” “将我儿藏到哪儿去了?速速将人完好交出,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林朝鸣:“……” 他有一刹那的恍惚,以至于还低头跟太岁确认一遭: “你帮我听听,这是不是我母妃?” 闻磬在旁边低笑一声,散散地出声提醒他:“正好,殿下心中有关‘鬼族诅咒’一事的疑惑,如今有人可作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试试写个肥的! ps:什么时候我能正常更新啊救命……每天到半夜…… * 感谢在2021-06-24 02:01:52~2021-06-25 01:1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烂虾他急了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灰雾凝出一道倩丽人影,华服丽簪,正是南楚六宫位份最高的主人——章菀。 她正站定,目光依次扫过殿内诸位,瞧见封诀,便有灰雾于右掌中凝聚,待目光挪到林朝鸣身上,便条件翻身地将手往身后背去,对他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朝他伸出柔荑般的左手,眉目弯弯道: “我儿怎会在此?快来母妃这儿。” 洛易歌毫不客气地对她翻了个白眼,身形消失又出现,抬掌将封诀这唯一的正派修者劈晕,而后掸了掸纤尘不染的袖子,与章菀道: “母妃?” “凭你也配当小主人的母亲?章菀,你莫不是又被赶出了鬼域十二城,彻底得了失心疯?” 听她提及“小主人”三字,章菀匆匆观察林朝鸣神色,见他神情镇定,不似受惊,心中便生出几分惴惴,不知林朝鸣如今究竟知晓几分真相。 这孩子从诞生起,就极易怒、易燥,从来听不进旁人的任何话,今晚无端落入洛易歌手中,还不知遭受什么,如今被这群妖物包围,倘若稍后被她们所谈内容所惊,怕是不妥。 章菀打定主意,便对洛易歌以神识传音: “我不知你这‘小主人’所指是谁,你究竟有何目的?” 洛易歌眯了眯眼睛,沉吟半晌,又给太岁传音:“你可确认了,他就是小主人?” 太岁哼了一声,“这‘三魂印’乃是我修为全盛时给小主人种下的,当年便是千祺也休想将我与他这联系斩断,洛易歌,你不过修炼这数千年,便敢来质疑老夫了?” 听它如此说,洛易歌眸光闪动,心中定下几分,暗暗给雨润下了指示,随后才回答章菀:“这位便是当年发善心救下你一家的凤君之后,章菀,你最好老实交代,你从何处拐得我们妖族的下一任领袖?” 此处宫殿位于水底,空气沉闷,林朝鸣胸口有几分闷意,见母妃与鲛人首领洛易歌双双陷入沉默,唯四目相对,猜出她们在传音,他如今被无数疑问环绕,已经探究到这步,难免失去几分耐心。 于是他主动朝章菀的方向踏出一步:“母妃……” 话未说完。 洛易歌骤然抬手拦在他前路上,素白手腕正欲将他往回揽,又被一截纯黑的剑柄抵住,正是闻磬悄无声息召出的七杀剑。 这位未来魔神此刻尚未成气候,气势却不差:“方才让我与殿下险些殒命‘梦里乾坤’镜之事,我还未同你算账。” 洛易歌气势虚了一分。 却见章菀双手化作白骨鬼爪,朝她迎面袭去:“好哇!我道你对妖族多么忠诚,当年六界大战便不见你踪影,多半是背叛了凤君,而今竟还敢对他下手!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洛易歌掌中出现一柄水蓝色驭水扇,法器与她鬼爪相撞,于金石铿锵声中,洛易歌胸膛起伏,仿佛被气狠了: “你这鬼族的丧家之犬,也有资格污蔑我?我对凤君一片忠心,怎容你玷污?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闭嘴!”章菀的鬼爪中冒出森森绿光,将洛易歌的驭水扇面金属扇骨压弯,但与此同时在,殿外却有水浪拍击之声传来,似要将这宫殿淹没。 “一片忠心?若你真一片忠心,当年凤君战死,怎不见你为他报仇?” 两个女人的战斗掀起排山倒海之势,让深埋于地底的龙宫不断摇晃。 太岁已然现出身形,随时护在林朝鸣的身侧,以防不测。 林朝鸣却看向另一侧的闻磬,上一世这人多数时候让人以为是哑巴,没料到重生一遭,竟还会操控话术,只简单一句话,就挑动章菀与洛易歌相斗。 宫殿摇摇欲坠,不堪抵挡外面被驭水扇挑动的水浪,有碎石从顶上落下。 林朝鸣心知不能再这么下去,忽而抬脚将闻磬往战局里踢—— 这一脚附带了太岁的灵力,以猝不及防之势发难,让未来魔神全然不及反应。 战局凶险,左面迎面抓来鬼爪,右面是凝出冰锥的驭水扇,灵力、鬼力饱含杀机,闻磬一手握紧七杀剑锋对上鬼爪千钧之势,另一手从怀中衣兜里探去,扬手挥出无数细小之物,同半空中的冰锥纷纷相击,爆开团团雪雾! 林朝鸣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母妃,洛前辈,二位可否听我一言?” 争斗倏然而止! 章菀收回鬼爪,瞧见荧荧绿光覆盖的锋锐边缘缺失一角,而洛易歌顺势将扇面一折,回转手腕,垂眸对林朝鸣一颔首,表明忠诚。 被丢出去的闻磬额间落下一滴冷汗,掌心一翻,将七杀收回识海,对林朝鸣扬了扬眉头: “殿下好狠心。” “就不怕我没挡住,连累你命丧于此?” 林朝鸣冷静地丢给他一句“恶人活万年”,随后目光又各看向章菀与洛易歌:“我现下并非妖族,更不是二位口中所指‘小主人’,你们当是寻错人了。” 话一出口,比她们俩更着急的,是旁边一蹦三尺高的太岁: “不可能!” 听见这声音,章菀有些奇异地将目光投来,仿佛不敢辨认:“……你是太岁前辈?” 太岁:“你也认识我?” 章菀:“……” 洛易歌的视线在她这无语凝噎的表情上扫过片刻,蓦地猜到了什么,登时出声道:“莫非当年六界大战后,你与这小黑龙带着小主人藏去了鬼域?”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半空中这化作木板形状的太岁。 它一时间成了在场所有人的交集点,偏偏它四角挨个卷了卷,犹豫许久才道出一句:“……忘了。” 章菀叹了一口气,“也是,当年千祺追来,那一战着实惨烈,你受伤惨重,怕是魂魄不全——你当已忘,那颗凤凰蛋正是你重伤之时向我托付,百年已过,章菀仍时刻不敢忘当年凤君之恩。” 说话间,她时时不忘观察林朝鸣的变化,见他神色仍旧镇定,忐忑许久,还是朝他的方向拜下去。 “斗胆忝居令堂之位,实为逃避仙帝追捕、不得已而为之之下策,还望您宽恕。” 林朝鸣原本不愿相信,但见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推向凤君之子这身份,唇不由抿了抿。 他避开了章菀那一礼,无论如何,章菀抚养南楚六殿下平安长大当是事实,她于原主有养恩,而后又想将人搀起。 “太岁记忆不全,或许这其中有误会。”他固然想活命,但他更不愿被推向凤君遗孤之位,曾经他因不愿做孔雀,吃尽了苦头,重来一世,他不愿再去攀凤凰的高枝。 他没那个命。 章菀神色复杂地看向他,习惯地想抬手安慰,动作到一半,想起如今已告知他真相,重又放下:“并无误会,自天元元年,仙帝千祺追来鬼域,与太岁争斗时,凤凰蛋无意间破碎,我只抢下其中两道魄,便匆匆逃来人间,借人间污浊之气躲避仙界追捕。” “而后我以鬼族秘法,为你这两魄塑出人身,彼时天生异相,我唯恐藏身之处被找到,不得已又借南楚选秀之事,逃入皇宫中,借龙气庇护,才躲至今日,一晃便过去这些年。” “你只具两魄,打小记性就不好,四书五经背了许多年,仍难记全,林湛因此格外疏离你,以为你愚钝不堪……” 说到这儿,洛易歌蓦地打断她:“不可能!如今小主人,三魂七魄俱全!” 章菀愕然道:“什么?” 洛易歌怀疑地看向她,“冬至日前,小主人自冰湖中被救起后,魂魄就已俱全,此事你不知?” 林朝鸣也稍稍睁大了眼睛。 有些碎片于脑海中出现,就差一条脉络将它们都串上。 闻磬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响起。 “魄主恶。” “六殿下无话对我说么?” 林朝鸣瞳孔一震! 他终于抓住了那条线索。 他为何今生会穿到这位南楚的六殿下身上……盖因这位南楚六殿下……与他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人!南楚这位丧心病狂、毫无同理心地折磨闻磬的六殿下,是仅知恶不知善的两魄! 为何前世闻磬杀了六殿下会被章菀追杀! 为何前世的他脾性软弱,受尽逍遥宗弟子嬉笑不知反击,而今朝重生,却悍然将闻磬杀之! 一切的一切…… 都于此刻有了答案。 闻磬似笑非笑地抱臂朝他看来,做了个口型,无声道: “看来你我的账……” “需重新算一算。” 作者有话要说:  呼~ 终于写到这里了,开心! * 感谢在2021-06-25 01:18:51~2021-06-25 22:1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立里p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