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崽崽的太子妃日常》 第1章 01·四海武馆 “当今武林,有七大武学正宗和十八大小门派,南有三十六路水连寨,北有金玉满楼多宝堂,西有七十二神佛密宗。” 说书先生捋了捋长须,慢悠悠道:“这七大武学正宗想必无需老朽多言,北少林南武当,峨眉昆仑九华崆峒,还有不常出世的点苍派。” 有人已经起了哄,嚷着想听听那不常出世的点苍派。 这个时候,楼上的雅间却传来了一声清朗的笑声:“我想听听先生说说这北少林。”话音刚落,拇指大小的碎银子就这样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了说书先生的案台上。 这一手惊了不少来凑热闹的老百姓,也惊了几个明显是短打打扮的武人,他们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皱起了眉头,楼上雅间坐的这人莫非也是来参加这次武举的? 说书先生虽然惊讶,但怔忪片刻后就恢复了镇定:“那我们今天就来说说这少林门派。” “少林如今的主持方丈乃圆善禅师,论佛法,圆善禅师乃少林当之无愧第一人。但若论武学,圆善禅师却连少林十大高手都未能跻身。”说书先生话锋一转,“不过这少林十大高手早已看破红尘,久未在江湖行走了。但若真齐齐出手,江湖中未必有门派能有一挡之力。” “啪”地一声,有人重重地将酒杯砸在了木桌之上,竟生生地将杯底嵌入其中,不等说书先生说话,这人粗声粗气道:“放他娘的狗屁!” 这下茶馆里的百姓溜的溜,躲的躲,谁不知道这几日京城中江湖人多,早就有衙门的人挨家挨户叮嘱过,尽量少出门,出门也不要和这些人发生冲突。倒并非是官府的人怕江湖中人,可若真伤了老百姓就算是将这些武蛮子发配充军恐怕也于事无补。 “这位仁兄消消火。”声音还是从那扇窗户传出来的,竟是不带分毫火气,“不妨问问这位老先生,为何京城没有江湖门派驻扎?” 这个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有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打破了这份安静:“先生先生,那为何京城没有江湖门派呢?” 老先生慢悠悠道:“只因为这是京城,天子脚下,龙脉所在,四海皆仰……”目光扫了底下这些蠢蠢欲动的江湖人,一摔醒木,“不敢造次。” 茶馆里一片寂静,那几桌江湖人额头上竟是已经沁出了汗珠,说书先生的话虽然他们不爱听,但却不是听不明白的。就在这个时候,还是那扇窗户,这次是一锭银子,“咻”地一下落在了说书先生的案台上:“有劳先生,请先生喝茶。” 随后那扇窗户悄然阖上了,窗户纸上映的那道剪影也随之消失。 那个砸杯骂娘的褐衣打扮的江湖人冲着同桌的其他三人使了一个眼色,随即他们也起身离开了茶馆。 那二楼的青年从雅间离开后直接从茶馆的后院走到了街上,那是一条接连主路的胡同,前提是他能走到主路上。 因为等他即将走到胡同口的时候,就被四个褐衣人堵住前后的去路。 青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但这四个人却很惊讶,因为这位青年看上去并不像是江湖中人,更像是位富家公子。 白衣雪缎走金丝,窄袖云履白玉冠,腰间系着玉带,手中一柄折扇,那扇面也是丝绸制成的,唯一看上去像江湖人的地方就是腰间挂了一柄剑,那剑鞘通体雪白,鎏金描刻着祥云和金麟,可那剑柄上挂着的玉佩却在阳光下莹润通透。 而一柄高手的剑是绝对不会挂这些无谓的装饰物的。 这位看上去华而无实的贵气公子哥真的是刚刚在雅间一手惊四座的高手吗? 四个褐衣人你看看我我看看,都有些吃不准了。而此刻那位说书先生的话萦绕在他们脑海之中。 终于,那位打头的褐衣人轻轻一摆手,于是突然出现的四个人又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青年的眼前。 白衣公子似乎并不在意刚刚发生的小插曲,他走上主街后左右打量了一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随后他停住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一座四层小楼。 他找路的时候,别人也在看他,一旁提着篮子卖簪花的小姑娘脆生生道:“公子是要去四海楼吗?” 白衣公子转头,随后目光下移,看着这个还不及自己胸口高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嗯。” 小姑娘眨眨眼,心说这位公子的声音真是好听,这么一想她更坚定了决心:“不能去。” “为什么?”他有些疑惑,“打烊了?” 小姑娘摇着脑袋:“不是不是,那里有很多很凶的人,去了是要受伤的。” 白衣公子眯起了眼睛,略一思忖:“你在那里受过伤?” “不是我,我机灵着呢。”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是我隔壁的大伯,他在四海楼的门口摆摊,结果被从天而降的一个人给砸伤了。” “这样啊……”白衣公子给了她一块碎银子,在小姑娘惊恐的目光下翩然离去,脚步却正是朝四海楼的方向走去。 小姑娘傻乎乎地看着放在自己篮子中的碎银子,有些脏的小脸上笑出了两个圆圆的酒窝,娘亲说的果然没错啊,世界上是有神仙的,她今天就是碰见活菩萨了。 四海楼的门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是“四海武馆”四个大字。 但这四个字却并非笔墨写成的,而是用剑痕所刻而成,这是京城最大的武馆。虽说京城没有江湖门派,但是往来的江湖人,如果有聚会或是想找个地方切磋武艺的往往都会在这里。 而这一次武举,四海武馆更是人满为患。当然其中也有官府暗中支持,毕竟有这么一个地方让这些江湖人切磋,总比随便走在街上发生冲突要来得好。 这两天府衙里的衙役、京城里的禁军都出动了,生怕武举出现什么岔子。武举一旦出现岔子,还有可能会影响到半个月后的科举,所以每个官员这段时间都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治下有疏乌纱不保。 但和官员们的担惊受怕相比,老百姓可就高兴多了,一来是有热闹看,二来嘛是有钱赚,三来那些闺阁里的姑娘们也悄悄地往街上看,看那街上的俊俏书生和英武少年。 白衣公子的目光睄了一眼四周,看见了几个蓝衣的衙役还有更远处的几个蹲守的枣红官衣的禁军,眉梢微挑,随后抬脚信步就进了四海武馆。 此刻四海武馆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擂台之上,擂台上的两个人正打在一处,任谁都能看出这两个人功夫都不弱。 看上去此刻站在上风的是一个大汉,紫面虬髯,手臂粗壮青筋暴起,每一拳头挥舞在空中都能听见破空的声音。而另一个皮肤偏黑的少年则是左右闪躲,仿佛一招都没有接下。 他手中拿着一根长棍,长棍看上去像是乌木做成的,两端雕刻着菩提叶,除此再无其他坠饰。按说对方赤手空拳没有武器,他应当用武器去格挡更有优势,但少年此刻显得有些无措,只是不停地闪避。 擂台下已经有人在开赌盘了,赌那个大汉赢。 但楼上的雅间里却有人不这么认为,一个身着褐衣的中年男人眯起眼睛:“师侄,你看那少年,你与他比可有胜算。” 站在中年男子身边的青年同样也是褐衣打扮,看了一眼后满不在乎道:“自然我胜。” 中年男人却摇了摇头:“可我瞧,你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 褐衣青年皱起了眉头,也没有说话,拎起了一旁的刀就往外走。中年男人听见重重的关门声,摇了摇头,心气比天高,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当青年走到二楼时却听见擂台上的大汉突然间说道:“我认输。” 那肤色偏黑的少年在擂台的一根栏杆上站定,将长棍背于身后,对着大汉双手合十作了一揖。 有人看清了他脖子上挂着的是一串佛珠后惊呼了一声,这少年难道是少林弟子? 正当少年打算离开擂台的时候,就听见刀刃破空之声。少年看也没看,翻身又回到了擂台之上,那刀扑了空,而刀的主人自然是那半路杀出来的褐衣青年:“我来会会你!” 话音刚落,那刀再一次攻向少年,刀风凌厉,仅是刀风就已经将周围围观的人的衣袍割出了几个口子。 少年这一次脚尖轻轻一点地,瞬间腾空而起,那刀再次扑空,而少年突然间双手握紧长棍轻轻一拔,棍身一分为二,一道剑光闪过,龙吟之声响彻武馆。还没等众人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眼前又是一花,那长棍被合拢仿佛又变成了之前平平无奇的样子,而少年已经落回了原地。 “你的内力很强,但你无法驾驭。”少年行了一礼,“别再打了,再打下去你的内伤会更重。” 那褐衣青年没有说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说不出来,此刻他的嘴角已经流出了一点鲜血,之所以还能站着是凭着一口真气吊着。他是被刚刚那声龙吟声所伤,但更让青年不甘心的是,他不是那些外行人,他清楚的知道伤到自己的少年拔剑时的剑气,但少年并没有舞剑自己受的也不是外伤,换言之,伤到自己的其实就是少年的内力。 “你的内力很强……”少年是这么说的,可这少年内力分明就在自己之上! 褐衣青年拱了拱手,拿起自己的刀收入刀鞘,转身跳下了擂台,看上去潇洒至极,可当他跳下擂台的瞬间,嘴角的鲜血蜿蜒而下,唇角处甚至看见了一抹黑血,看上去竟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少年凝视着他的背影,左手行了单掌礼,随后转身也跳下了擂台。正当他打算离开的时候,有人却挡住了他的去路:“在下倒是有个疑问想问兄台,兄台为何胸前悬挂佛珠,却不去青丝?口念佛偈,却行杀戮之事?”网首发 拦着少年的是个书生打扮的模样的男子,似乎在为刚刚那位褐衣人抱不平。 少年最开始并不想搭理的,但是无奈这位书生很是坚持。黑皮少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打不得躲不得,只得行了一礼:“在下乃少林俗家弟子,不去青丝是为赴一约,至于杀戮之事?”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长棍,“你看佳人为白骨,我观佳人为佳人。兄台觉得这是杀戮,我却觉得这是在避免徒增杀戮。” 那位拦住他的书生一时间词穷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武蛮子噎得说不出来话了。 “小黑皮!”出声的正是之前踏入四海武馆的身着白衣的贵气公子。 少年停住了脚步,四处张望后看向武馆的大门口,随后也高兴了起来,脸上刚凝结起的冰冷一瞬间化开了,朗声道:“小詷!我来考武状元了。” 这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不禁看向了这个大言不惭的少年。而看着拨开人群跑到自己面前笑得露出白牙的少年,陆詷也忍不住微微扶额,这么多年没见,武艺长进不少,可怎么还跟从前那样傻乎乎的? 第2章 02·酒楼风波 从四海武馆里走出了两个人,一个贵气一个英气,惹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那两人却像是没有感觉,就杵在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最后是那白衣人将不停傻笑的少年拉走,众人这才结束悄悄的打量。二楼的窗悄悄阖上,有几个姑娘已经想着如何托人去打听这两个俊俏少年的来历了。 而在四海楼的对面百花楼的三层雅间中,有一男人却在盯着他俩看,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也没有收回目光。 “爷?” 琴声停了,一个一身轻薄白纱的女人按住了琴弦,娇嗔道:“高爷,您这是看什么呢?” 她唤的那人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很是和气,身着宝蓝色的员外敞,从头到脚每一处都透着金子的味道,男人摸了摸自己唇下的一撇胡须:“刚刚瞧见了两个生面孔。” 女人眨巴眨巴眼:“这些时日京城来了好些考生,还有考生来我这里坐过呢。”她不着痕迹地把话往自己身上引,却被男人一眼洞穿了:“如果我让你去勾引一个人呢?” 女人有些羞恼,别开了脑袋嘟囔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只想跟您嘛……” 然后她就听见了熟悉的悉索声,女人悄悄地竖起了耳朵,眼睛又挪了回来,眼中的贪婪却是止也止不住的。 那双保养得很好的手将手中的一沓银票放在了桌上:“如何?” 女人笑嘻嘻地往前一凑,想伸出纤纤玉指按住那沓银票,却只按住了一张,因为高爷突然抽走了其他银票揣回了怀中:“秋娘你是知道规矩的。” “好嘛。”秋娘眼睛转了转也不计较,将仅剩的一张银票叠好收入自己的香囊,“怎么,你想让我去跟谁好?” “换身衣服,跟我走。” 秋娘耸了耸肩,正翻找着自己的衣服时,就听身后的高爷又补了一句话:“穿得良家一点。” 秋娘这下子当真有些恼了,转身瞪他:“好啊,你还知道我这里不是什么良家的地方?可你呢,偏偏每次都只来听琴,我就想不明白了,这武馆对面听琴能听出什么花来?” “你不懂。”高爷微微一笑,听着窗外刀剑的声响,叹息道,“剑声中听琴音,这人呐,才不会坠入这温柔乡之中。” 秋娘是不懂,但冥冥之中,秋娘却觉得高爷说的温柔乡指的并不是她。 “你现在住在哪里?”陆詷拽着吴珣边走边问道,倒不是他觉得自己这武艺高强的竹马不会自己走路,只是这小黑皮的眼睛都快粘在自己身上了,万一被马车碰到该如何是好? “其实……”吴珣顿住了脚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没有找到住的地方。” 陆詷微讶:“那你的行李?” 吴珣拍了拍自己身后的背囊:“呐,都在这里了。” 陆詷顿时失笑,他原本还在猜测里面是什么独门暗器呢,没想到竟然是行囊,不过小黑皮这行李未免也太少了一些。 “我有一处住处,你住我那里怎么样?”陆詷提出了邀请。 其实陆詷已经做好了吴珣会拒绝的准备的,正打着腹稿准备说服他的时候,就听见吴珣笑眯眯道:“好啊,我跟你走。” 清风拂过,陆詷看着吴珣的笑容,仿佛他们脚下已经不是京城,两个人又回到了儿时的江南水乡。 “想什么呢?”吴珣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快走快走,再不走楼上的姑娘就要抛花了。” “怎么?”陆詷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害羞了?” 吴珣郁闷地瞪了他一眼:“若是抛到你身上,你是要娶不成?” 陆詷顿时大笑起来,听着他清朗的笑声,吴珣莫名地也觉得心情不错,小詷果真没有食言,他不仅还记得自己而且还来找自己了。 陆詷说的住处很幽静,但却不偏僻,穿过两个胡同就能走到主街上了,吃穿用度都非常方便,但因为地处深巷之中,门口基本没有过往的行人。 宅子两旁栽种着翠绿的竹林,风中竹香弥漫。 推开宅子的大门,“咿呀”一声,有一位白面无须的老管家正等候在里面。 “少爷回来了。”管家笑容可掬,看见吴珣时更是惊喜,“这位就是吴少爷吧?” 吴珣摸了摸脑袋,似乎对这个称呼有些不适应,陆詷走在后头顺手阖上了门,笑道:“叫他少侠。” “诶诶,吴少侠。” 吴珣闹了个脸红,跟个小鹌鹑一样一声不吭。 管家多看了他两眼,心下有了计较,眼中的满意却更多了一些:“少爷晚上在家吃吗?老奴这就准备。” 陆詷摆摆手:“珣儿没来过京城,我今天先带他四处转转。” 宁伯眨了眨眼,试探地问道:“老奴安排人带您二位转转?”这位少爷怕是自己也转不明白京城吧? 陆詷好笑地斜睨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宁伯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再多言。 少爷虽然脾气温和但却是最有主见,他的想法,就算是他爹娘来了都未必能改。而且他是从小看陆詷长大的,他太明白陆詷的温和脾气只是表面现象而已,之所以显得脾气好只不过他习惯性将这一面示人而已,而且能被他放在心上值得他动怒的事情并不多。宁伯总觉得陆詷骨子里的冷比他爹要冷得多。 简单收拾了一下放了行囊,陆詷就拉着吴珣去了京城最大的酒楼,云上天。 店小二眼睛很尖,一眼就瞧出了陆詷是个有钱的主,拍了拍袖子高声道:“客官您二位里边儿请,散座还是雅间。” “雅间。”陆詷扫了一眼酒楼上下,扇子一拢指着三楼角落靠着扶栏的那一间雅间,“就要那一间。” 店小二面露为难:“客官,实不相瞒,那间有客人长期包了下来。”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爽快的男声:“无妨,便让与这两位公子。” 店小二见困境被解,喜上眉梢道:“好嘞,奎元阁两位!两位公子这边请。” 陆詷扫了一眼让出雅间的雅间主人,脚下没有动,店小二眼睛一转主动上前替陆詷和吴珣介绍道:“两位公子,这位是高爷,是通源当铺的大东家。” 这位高爷一身宝蓝锻衣,头戴黑色的凌云巾,下摆绣着祥云仙鹤,腰间的丝绦用玉环束在一处,双手对揣在宽大的袖口之中,看上去阔气非凡:“诶,是我擅作主张,两位小兄弟莫要介怀。我看你们面生,想必是赶考的学子。我这人没读过书,这辈子最爱结交的就是读书人,不妨我做东?请二位共饮何如?”更新最快的网 陆詷笑了笑:“免了。” 高爷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反应,表情错愕。 陆詷转头看向店小二:“如果我要其他的雅间,想必都已经有人或者被人订了对吧?” 店小二的汗就这样从额头上沁了出来,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赔着笑道:“这不是赶巧了吗……” 陆詷也不再多说什么,拉着吴珣就往外走,无视高爷彻底拉下来的脸。 两人一直走出了酒楼所在的那条街,这才慢下了脚步。 吴珣拉了拉陆詷的衣袖:“别气。” 陆詷叹了一口气:“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 陆詷没有说他在气什么,但吴珣却知道他应该是为酒楼的事生气,又扯了扯他的衣袖:“不吃酒楼没什么,我其实也不想吃酒楼,我爹临行前跟我说了好多京城的小吃,馋死我了,你带我吃小吃好不好?” 陆詷看着他充满渴望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于是,正当宁伯打算起身给自己下碗面条的时候,门被推开了,看着去而复返的两位少爷。宁伯内心忍不住腹诽了一句,少爷果然也不认识京城的路! 第3章 03·京城夜晚 京城的夜晚是热闹的。 除了皇城根下安静些,寻常百姓行经之路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吴珣的眼睛都转不动了,每到一个摊位他就站着不肯走了。于是还没走上百米,吴珣手上就已经端了好几碗小食。 宁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道这还真不需要自己指路,这位少侠对于美食有着天然的直觉,买的吃食别看铺子有些看上去不打眼,可都是正儿八经的老字号。 “你吃吗?”吴珣见陆詷一直没有动嘴,忍不住问道。 陆詷失笑:“你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小黑皮这样可真像个小松鼠,腮帮子鼓鼓的。这么一想,陆詷的心思一动,伸手在他的腮帮子上掐了一把。在吴珣瞬间睁大的双眼注视下淡定地收回了手:“嘴角有脏东西。” 吴珣把嘴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捂着脸讷讷道:“可你掐的是脸,不是嘴角。” 陆詷再次抬手,在小黑皮的嘴角上用拇指擦了一下。 吴珣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脸慢慢地由黑变红,陆詷乐了,笑声引得宁伯频频回头,原来少爷还能有这么高兴的时候呢? 吴珣呆是呆了点,但是也不傻,不接茬就径直往前走。 陆詷快步追了上去:“怎么?不高兴了?” “你就知道欺负我。”吴珣想了想,肯定地道,“你小时候就欺负我。” 陆詷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松开手任由吴珣往前走,不多时他又追了上去,这次吴珣觉得自己嘴角甜丝丝的,定睛一瞧,一颗裹着琥珀色糖浆的山楂出现在了自己的嘴角:“这是冰糖葫芦,京城的特产,吃。”陆詷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宁伯刚刚的叮嘱。 吴珣咬下了一颗糖葫芦,随着他咀嚼的动作眼睛越睁越大:“好吃。”就连声音中都透着一股甜意。 吴珣的眼睛其实并不是圆眼,他的眼型更偏狭长,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净澄澈瞧着涉世未深,却也不乏英气。可当他吃东西或者惊讶的时候,眼睛大得就像是小动物。 陆詷看着他嘴角沾的糖渣,忍不住莞尔,笑意蔓延到了眼中,还说不傻,一颗糖葫芦就哄好了,比小孩子都好哄。 这一晚吴珣真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小孩子吃的他也要尝一尝,宁伯最后由衷地感慨一句:“少爷您要是有少侠这个食欲,老奴可就不愁了。” 陆詷嘴角噙着笑,双手背在身后跟着走在前头连蹦带跳往家走的吴珣:“孩子还在长身体呢。” 蹦跳的身影顿住了,吴少侠的耳朵自然是尖的,转过头眯起了眼睛:“你才孩子,我们明明一般年岁。”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是吗?”陆詷一拢折扇,“你随便找个路人问问,看看我们俩瞧着谁大。” “那是你长得太着急了。”吴珣小声嘀咕道,坚决不肯承认是因为陆詷看着稳重所以显得比自己大,不过话又说回来,小时候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小詷也是这个样子,看着比同龄的小孩都沉稳。 陆詷倒是心里盘算着另一件事,什么时候能骗小黑皮叫自己一声哥呢。 …… 吃饱喝足回到宅子里的时候,明月已经高悬在天空了,陆詷将吴珣安排在了北房。 吴珣看了一眼,这里的装潢一看就是主人住的厢房:“这是你的房间?你跟我一起睡吗?” 陆詷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那你呢?” 陆詷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我还能没地方住吗?”随后又叮嘱了几句,房后有井水,要热水洗澡的话就找宁伯,有别的事喊他也行,早点睡,明天想睡到几点都行后陆詷就离开了。 吴珣没作声,站在门口抱着行囊看着冷清的主卧,又偏头看了看陆詷的背影,抿了抿唇。 明月高悬,白衣谪仙,本应是良辰美景。 可吴珣却莫名觉得此刻的陆詷却被这一身白衣衬托得格外的疏冷。 “咚!——咚!咚!”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街上除了更夫和巡街的衙役,已经没有行人了,还点着灯就只有那些远离民宅的青楼妓馆。但本该早已睡歇息下来的深巷中,却还有一个房间点着一盏油灯。 “回主子,通源当铺的大东家高鸿义并非京城人士,是在十五年前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开办起通源当铺的。” “你是说他到京城最早的营生就是当铺?”说话的是陆詷,他的腿边单膝下跪了一个黑色劲装瘦高人影,看不清脸。 黑衣男子应道:“是,通源当铺是京城三大当铺之一,虽然没有贤茂、明达在外地分号多,但最近几年京城范围的生意却主要是被他蚕食了。” “他家目前还有什么人?” “只有一个成亲一年的新婚妻子。” “一年?他的年岁看着不小,是续弦?” “高鸿义今年四十有二,妻子李氏虽然年仅二十,但却是他的发妻,属下没有查到他之前的婚配情况,他们也没有孩子。” “暗二,去查查他妻子的娘家。” “是。” 随后屋里的人离开了但门却始终关闭着,屋内恢复了安静,只有翻动纸页的声音,不多时又一道不一样的声音从屋脊上传来:“殿下,属下有事通秉。” “你怎么来了?”显然,这个来客是陆詷没有预料到的,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宫中出事了?” 来人和之前的黑衣人打扮相似,但不同的是收紧的袖口用金丝绣了金鳞纹路:“回禀殿下,一切安好,是陛下让属下给您带话。” “你说。” “陛下说,吃好玩好,注意安全,小心行事。” “没了?”半晌,陆詷笑道,“还有什么事?怎么吞吞吐吐的?” “……安平公主下午的时候去锦萃宫大闹了一场。” “随她去。” 来人显然很惊愕,就听陆詷缓缓道:“随她闹,但是务必派人贴身保护安平的安全,丽妃手段一向狠辣,孤更担心安平着了她的道。” “陛下吩咐鳞卫十二人内外诸事听凭殿下调遣,但属下有一事不解,斗胆请殿下赐教。” “说。” “属下不明白为何殿下明知丽妃狠辣,还要让公主殿下去以身犯险。” “因为安平是孤的妹妹,也是父皇母后的女儿,你真要拦住她什么都不许她做她才会把自己逼疯。而且安平知道分寸,定不会伤了莺贵人。” “可……” “安平去闹丽妃才会放心,如果孤没有动作安平也没有动静,以丽妃的心思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的。” “属下明白了。” “孤只解释这一次,下不为例。”声音竟比这夜里的寒气更冷,生生地将人逼出一身冷汗。 “属下明白,是属下僭越了。” “也替孤给父皇母后带句话,务必保重身体。” “是,属下告退。” 当屋内又只剩下陆詷一人的时候,看着摇曳的烛火,陆詷皱起了眉头,明知道京城是个深谭他为什么要拉小黑皮一起蹚?他甚至有些后悔童年时许下的邀请。 夜已深了,庭院外只剩下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陆詷在最后一封奏折上落下批红后,又一道人影落在了他的脚边,将桌上的奏折整理好包进了背囊之中。这不是父皇的麟卫,和方才向他汇报高鸿义信息的人一样这是从小跟着他的暗卫。很快,桌上的奏折已经被打包好了。陆詷喃喃道:“孤是不是不该让他来京城的?” 暗一是暗卫中最年长的,也是看着太子殿下和吴珣往来书信的,甚至还亲自送过信,只不过吴珣以为信鸽成了精自己学会摘信了。他自然知道陆詷话中的这个“他”指的是谁,但是他更清楚主子并不是真的想要一个答案,暗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继续禀报:“主子,属下查到了那些褐衣人的来历,他们是——” 说到这里,暗一话音戛然而止,随后身形消失在了屋内,因为房门的窗棂纸上出现了一道人影。 “叩叩叩。”门被敲响了。 “进。” 说完话陆詷也意识到不对,起身将门上的门闩拿起,门口站着的是吴珣,手中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珣儿?” 热气腾腾的面条被放在了桌上,吴珣看了一眼桌上有些突兀的朱砂色笔墨,仿佛看见了又仿佛没有看见,将他们推到了一边:“吃面。” “怎么……” “你晚上可一口都没有吃,别以为我没有看见。”吴珣皱了皱鼻子,板着脸道,“不吃饭身体就完蛋了,你还这么晚不睡觉。” 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面条,陆詷的脑子似乎都慢了半拍:“睡不着。” “那是饿的。”吴珣“啪”地一下把筷子放在面碗上,“快吃,这碗面是我亲手下的,没有其他人碰过。” 这种气势下,谁敢不吃啊,就是当今皇帝恐怕也不敢不吃,所以太子殿下也不敢。 本来陆詷是真的觉得自己不饿的,没想到吃了一口之后,顿时那股饿意就席卷而来,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就下了肚,最后陆詷就连面汤都喝了个精光。 用手帕擦了擦嘴,陆詷失笑道:“珣儿好手艺。” 吴珣耳根有些红了,端着碗往外走掩饰着自己的害羞,边走边嘀咕道:“就是普通的面条。” 陆詷的笑意更深了,他没有说的是,他上一次吃到这样普通的面条还是母后身体好的时候。 陆詷吹灭了烛灯上了床,也没有再插上门,没想到的是门再次被推开了。他就听见放东西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挂上了床架,随后自己就被往里推了推:“你进去点。” 床并不小,多睡一个人其实也不会挤,但是陆詷已经愣住了:“你要和我一起睡?” “我不习惯一个人睡。”说话间吴珣已经挤上了床,“我困了,你快点睡。” 这种鸠占鹊巢的感觉……陆詷忍不住笑了,他看着窗外的月色,又借着月色看着悬挂在床边的长棍,莫名地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看着吴珣黝黑的发顶,陆詷的眼皮有些沉了,迷迷糊糊中他记得自己抱住了自家小竹马。 而之前喊困的吴珣只能红着耳朵在黑暗中任凭陆詷抱着,眼睛能看见的只有陆詷的中衣衣襟,他觉得自己都快数清楚衣襟上绣了多少条金丝了。 要、要不明天还是去隔壁睡吧。 第5章 05·奎元交锋 吴珣和陆詷这下子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天公不作美,他们从画舫上来时天还只是阴沉沉的,等到陆詷打算带着吴珣去拜访一位长辈的时候,天空就开始砸大雨点了。 他们本能反应都是回头去找画舫的踪影想着避避雨,但此时的画舫已经消失在了河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腾起的茫茫水雾之中。 两人对视一眼都跑了起来,这里靠着河岸没有什么商户,但他们都想起来再往皇城的方向跑一段路就能看见昨晚他们没去成的云上天。 两人跑到云上天的屋檐下时,雨点已经开始变得密集了,不多时天上就已经下了倾盆大雨。看着眼前的大雨,他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来。 因为两人此刻看起来实在算不上什么翩翩公子英俊少侠,发梢衣衫都是雨点,头发也跑乱了不少,看上去还挺狼狈的。吴珣往陆詷那边凑了凑:“我轻功很好的,下次我背你,保准淋不着。” 陆詷挑起了眉梢:“哦?你又知道我跑不过你?” 吴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当然知道陆詷会一些武功,但是他也知道陆詷其实并没有太强的内力,至少比起一些武艺高强的江湖高手来说内力并不能算深厚。 电光石火之间,吴珣突然间出手了,他伸手直击陆詷右肩上方,就见陆詷抽出腰间别着的扇子打在了他的曲池穴上,吴珣的动作一顿,陆詷脚步变换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还是那柄扇子抵在了吴珣的后肩之上。 “公子好功夫。”有人忍不住抚掌感叹道。 陆詷看见了从酒楼二楼走下来的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怎么又是这个人? 来人正是昨晚想请他们喝一杯的高爷,也就是通源当铺的大东家高鸿义。 陆詷扯了扯嘴角:“这不算什么好功夫,我这兄弟半分真功夫都没使出来,这是让着我呢。” 吴珣挠了挠头,小声嘀咕道:“才没有。” “拳脚上的功夫我是有些,可真拼起武功我可不行。你刚刚被我扇子一敲就立即停住了掌势,可见半分内力都没有使。而且你惯用右手,怎么打我的时候就改左手了?” 吴珣望天,觉得这梁上的壁画可真好看,云上天果真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名不虚传。 “都是人才,都是人才。”高鸿义见他们拌起了嘴,赶紧道,“两位公子不如楼上饮宴,这顿可不是我请二位的,算是二位帮我一个忙吧。” 不等两个人说话,高鸿义就脸色苦哈哈道:“我原本邀人喝酒,还特地定了一桌的好菜,可谁知天降大雨,那人来不了了。我一人可吃不下这些酒菜,但浪费了又可惜……”高鸿义抖搂着双手,显得无可奈何。 跟着高鸿义出来的小二也帮腔道:“高爷定的可是上好的菊蟹宴,现在京城螃蟹可精贵着呢,那膏脂搭配着蟹醋,千金的酒宴就这么浪费了实在是……唉。”小二也重重地跟着叹了一口气,一脸的暴殄天物。 陆詷打量了一下高鸿义,没说不也没说好,这个时候却听见旁边咽口水的声音。 高鸿义眼睛顿时一亮:“鹊三儿刚刚说的可没有半句虚言,你们若不愿跟我相交也无妨,等雨停了出了这云上天的大门,我与两位公子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如何?”他的目光紧紧锁在了陆詷的身上,他商海沉浮多年,哪能还不知道这两人虽似至交,但那个皮肤偏深的少年更像是个不管事的主儿,而这位白衣公子才是拍板点头的那个。 陆詷终于点了头,实在是因为他们动静太大又杵在门口,引来了不少店客的目光,可走也走不了,因为身后的雨越下越密显然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陆詷不想引来更多的人徒增事端,再加上第一回碰上还能是巧合,这……第二回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巧合,他要好好瞧瞧这位通源当铺的大东家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奎元阁中混合着清浅的花香以及勾动人味蕾的螃蟹的鲜甜,屋里只有他们仨人,倒还算是清静。 当初陆詷之所以挑上这间包厢就是因为只有这间包厢靠着墙角并且和隔壁房间隔了一根通天的房柱,也就是说这是整个酒楼最私密的包厢。 房中倒真摆出了宴客的架势,软榻之上放着一张矮八仙桌,林林种种有大小十样菜,说实话,要换做是普通客人,最后还是得浪费,不过他们可不算是普通客人,思及此,陆詷笑睨了一眼吴珣,果然还是小孩,还在长身体。 但其实吴珣此刻的心思并不在美食上,他现在正在内心拼命扎自己的小人,不就是螃蟹吗?又不是没吃过,至于这么没出息吗?结果害得小詷不得不应付这个讨人厌的人。 于是打定主意抵死不从的吴珣在看到陆詷夹到自己碟中的满布着橙黄色蟹黄的蟹壳时,还是破功了。吴珣抬头冲着陆詷挤着眼睛,想说他们现在走也可以,他也不是非吃不可。陆詷似乎没有接收到这个信息,反而拿起了一碟缀着几根姜丝的醋淋在了蟹黄之上:“吃吧,你一早上都没吃东西了。” 分明是吃了一早上的吴珣万分心虚地接受了这个蟹壳,既然小詷让吃那就吃吧,反正对面那个讨人厌要是真有什么不轨之举,他也不怕,就是掀了这酒楼他也不会让小詷有事的。 “你们二人感情倒是真好。”高鸿义给自己斟了一杯黄酒,似乎已经有些醉了,“真好啊。” 吴珣头也不抬道:“那是自然,我们是发小。” “哦?这倒是难得。”高鸿义笑吟吟地也给他们俩斟满了酒,推了过去,“敢问两位小兄弟家乡何处?吴小兄弟听口音不像是京城人氏,可是前来科举赶考?” 吴珣正在开蟹钳,动作一顿,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姓吴?” 高鸿义一愣,旋即打了个哈哈:“诶,你没说过吗?可能我记混了。来,喝酒喝酒。”他掩饰地拿起酒杯。 突然,吴珣闪电般地出手直接捏住了高鸿义手中的酒杯,高鸿义正打算将酒送入自己口中,手指一麻,酒杯就这样斜斜地停在了半空中。任凭他怎么使劲,都被吴珣牢牢地捏着。吴珣这次出手的还是左手,因为他的右手正忙着剥螃蟹。 “吴小兄弟,你看你这是……”高鸿义赔着笑脸道。 “酒杯烫,伤了高爷的手可就不好了。”吴珣已经打开了蟹钳,将蟹钳中那块雪白肥厚的蟹肉蘸了甜醋后递给了陆詷,“你吃。” 陆詷就着他的手咬下了这块蟹肉,随后眉梢微挑,虽然请客的人不安好心,但蟹却是好蟹,难怪都说云上天是京城第一酒楼。 高鸿义连连摆手:“小兄弟误会了,烫酒用的是温水,不至于烫手,不至于不至于。” “那是我多事了。”吴珣说完就把酒杯放回了桌上,高鸿义伸手去拿自己失而复得的酒杯时,只觉得自己的手指仿佛捏在了一块烙铁之上,高鸿义瞬间就把酒杯扔到了地上,酒撒了一地,他的动作很快但指尖已经明显变红了。 吴珣眨巴眨巴眼睛,语气很是无辜:“我说了,酒杯烫。” 高鸿义紧抿着双唇,不多时额头上沁出了点点汗珠。吴珣的手在手帕上蹭了蹭,握住了身后背着的长棍做足了防备。果然高鸿义突然间站起了身,但出乎吴珣意料的是,高鸿义竟然一躬到地道:“高某如先前有所得罪,还请二位海涵。”更新最快的网 吴珣搔了搔下颌,有些无措,也因为高鸿义的举动心中多少有些内疚。是不是自己太过分了?这样的事情对吴珣来说陌生至极,毕竟习武之人脾气都直,像高鸿义这款人在他并不算多的江湖经验中从未遇到过。 但陆詷却恰恰和他相反,他安抚地拍了拍吴珣的手背,目光却已经沉了下去,他紧紧地盯着高鸿义的脊背,缓缓道:“高爷既然无缘无故给我们扣了这么一顶帽子,我也想听听你如此举动究竟是你认为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我们?” 高鸿义似乎完全没有想到陆詷不仅没有慌张,反而将了他一军。他直起身,脸上只剩下了老好人的无辜:“高某人认定二位公子都是讲道理的人,既然吴少侠如此捉弄在下,想必是有高某人做得不到的地方,虽然高某人实在不知何时开罪了这位少爷。”他摇着头,似乎颇为懊恼。 “我可以告诉你。”陆詷笑吟吟道,“昨晚云上天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和珣儿身上都配了兵器,可你口口声声却称呼我们为赶考的书生,觉得我们是读书人,岂不本身就是一件怪事?而方才我们二人在门口过招,你分明看见了,却还在问我们是不是来考科举的,岂不是更加奇怪?” 陆詷一拢扇子:“事出反常必有妖,仅此而已。” 随后他和吴珣都站了起来并不打算再做停留,但这个时候他们就听见了门外由远及近的奔跑声和哭喊声,随后他们的门板被生生地撞开了一半。 “何人在此喧闹?”高鸿义此刻已经整理好了刚刚的失态,中气十足地厉声大喝,十足的富贾做派。 回答他的只有更加凄惨的求饶声。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让我干什么都行,洗衣做饭刷碗我很能干的,求求你们了——”这是一个虚弱女子的求饶声。 吴珣直接蹿了出去,用长棍直接架住了即将挥舞到那个女子身上的巴掌。 打人的人体胖腰圆,目露凶光:“少他娘的管老子闲事!”说完,他扬手就要将吴珣的长棍拽走,却被定在了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一枚佛珠从男人穴道外的衣服上滚落下来,跟在男人身后的人都看向了吴珣,吴珣手腕上带着的佛珠手钏足以说明了还在地上滚动的佛珠出自谁手。 “你小子对王爷做了什么?!” “王爷?”吴珣冷笑,“你们不妨去王府门口喊一喊,看看有没有人认领?” 男人身后的跟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意识到碰到了狠角色,默契地脚底抹油架着“王爷”赶紧走,只不过不多时就听到他们传来的惊呼,大概是那位所谓的“王爷”太沉直接在楼梯上压垮了他的跟班。 高鸿义忍不住拊掌叫好:“少侠果真好功夫,又行侠义之事救了这姑娘,在下实在是佩服,佩服啊。”他又继续道,“刚刚那人是这带有名的地头蛇,叫王大胜,那群小跟班天天喊着他王爷,实在是目无朝纲。他平常惯常借人赌本,还不起了就拿家中亲眷抵赌资,多少可怜的女子都这样被他卖入烟花柳巷,造孽啊。” 这个时候那名女子“噗通”一下跪了下来,眼泪唰啦地从一双眸子中流出:“我爹爹就是被他所骗,爹爹还不起钱投河了,他们还要将我卖去青楼,如若不是二位公子……”随即女子在地上拼命地磕头,“多谢两位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婉秋当做牛做马以报公子大恩。” 第6章 06·孙府拜会 陆詷和吴珣走出奎元阁时,那名叫婉秋的女子也站了起来,跟着他们往外走。 一开始吴珣没有在意,毕竟走廊就这么窄,但是当他们走出云上天的时候,婉秋竟然还在跟着他们。 陆詷停住了脚步:“你要跟我们到什么时候?” 婉秋脸上的泪痕仍未干透,楚楚可怜道:“公子去哪里,婉秋就去哪里。” “我们萍水相逢,并无瓜葛。” “可公子救了婉秋……” “你刚刚在云上天说的可是你要报恩,但我瞧着你现在怎么都像是要报仇。” 吴珣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后赶紧抿住唇。 婉秋的脸色变得苍白,随后一锭银子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陆詷正拿着银子冷冷地看着她:“银子给你,你走吧。” 婉秋接过银子,一言不发。 陆詷和吴珣转身又走了几步,就听见了背后“噗通”一声,婉秋直接跪在了大道中间:“婉秋不想要钱,只想跟随公子。钱财对婉秋不过身外之物,就是有这银钱,身无片瓦遮身无亲人相护,那王爷若是卷土重来,婉秋又该如何……”说到悲处,她竟然当街哭了起来。 这时候有路人帮腔,不停地点头:“是啊,小伙子,帮人帮到底,这姑娘家也怪可怜的。那王大胜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少好人家的姑娘都被他糟蹋了。” 人越围越多,刚刚因为大雨躲在周围的铺子中的那些人此刻因为雨停了也都走了出来,是以此刻这条街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陆詷略一沉吟:“既然你不想卖身,想必也不愿意寄人篱下,我给你找份谋生的工作,这锭银子也给你,你拿去安葬你的父亲。” 路人连连点头,这位公子倒当真是个好心人,因为这落难的姑娘其实长相很标致,可这两位公子似乎都没有将其纳入房中的打算。 婉秋连声道谢,低头跟在了陆詷和吴珣的身后。周围的人散了,可却有几个从书铺走出来的书生拦住了路人,似乎问刚刚发生了什么。那几个书生指了指婉秋的背影,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而陆詷一行人再次来到了河边,画舫已经停在了码头,吴珣又见到了分别不久的棠岚姑娘。 棠岚姑娘眨眨眼,一双杏眸就落在了站在一旁的婉秋身上:“这位姑娘是?” “她叫婉秋,在云上天被恶霸追赶,说要将她卖入青楼妓馆,珣儿心善出手把她救下了。”陆詷语气很平静,说完这话便拉着吴珣要走,“她就交给你了。” 婉秋看着棠岚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棠岚却笑了,笑得如沐春风。婉秋的目光落在即将要离开的陆詷的衣摆,顺势跪下想拽住他的衣角,可惜扑了个空。 婉秋颤着声音道:“公子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 “家里小。”陆詷言简意赅不打算再跟他纠缠下去,“棠岚,此事交由你办了。” “主子放心,我定会待这位姑娘很好的。” 婉秋想跑,却已经跑不了,她的手已经被棠岚的手握住了,冰凉如玉,婉秋想挣脱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了。棠岚将她拉起,牵着她的手往画舫上走,就像亲亲热热的两个小姐妹一样。 已经走了一段路的吴珣回头看了一眼,随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想什么呢?” 吴珣看来一眼陆詷:“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事情?” “都挂在脸上了。”陆詷摇着扇子道,“你想知道什么?” “什么都可以吗?” 陆詷笑了:“当然。” “那个棠岚姑娘不大像是寻常姑娘,她是你下属吗?”吴珣原本以为棠岚姑娘说的主仆关系是指画舫是陆詷的而她是被陆詷雇佣得。可刚刚那一幕他却发现棠岚姑娘更像是陆詷的下属。 “你想得没错,她确实不是寻常女子。”陆詷缓缓道,“她娘家姓徐,出阁前是前礼部尚书徐韬的嫡长女,八年前徐韬过世,徐家由徐韬的弟弟徐寿当家,徐寿虽然只是个五品的武官,但是他里通外敌兜售情报,致使徐家被抄家,徐寿处死。三服族之内男子充军,女子没入官妓,孩童入宫为奴。” 吴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陆詷继续道:“但皇上念在徐韬功在社稷,赦免了徐韬一脉。其实徐韬一脉只剩下一双儿女,徐棠岚还有个弟弟,现在参军了。” “所以她现在孤身一人?” 陆詷点头:“三年前徐寿案发时,徐棠岚刚刚出嫁,徐府落败的时候,夫家给了她一纸休书。” “过分。”吴珣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她夫家难道不知道皇上赦免了她的罪吗?” “当然知道。”陆詷冷笑了一声,“但是对他们而言,为何要白白浪费一个正妻的名分给一个娘家落败的女人?” 吴珣心中窝火,一掌拍在了身边的树干之上,树叶纹丝不动,但树上的果子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陆詷一怔,就被吴珣拉住了手,直接蹿出了十几米之外:“快走快走,我拍错了,我以为这树开花的。” 等到身后终于没有果子落地的声音,他们才停住脚步,两人转身看着身后一地的狼藉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似乎这些果子将他们的坏心情都砸没了。 陆詷摇着扇子也摇着头,煞有介事地唱了起来:“小吴哥哥,很讲义气。莽莽撞撞,办事不牢。” 吴珣睁大了眼睛,直接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你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这首儿歌的。” 陆詷笑眯眯道:“那你该问问那些小孩子为什么到处唱这首歌。” “我不就是帮他们摘个西瓜结果被瓜农发现了吗?!”吴珣嚷着,“忘掉,快点忘掉。” “哎呀,这事可不好办,我可打小就是神童……” “那也不行,现在就忘掉!” 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混杂着果子酸甜的风中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而此刻的画舫中,婉秋却已经卸下了之前的警醒和戒备,面对着热情地教自己弹琴而且时不时会说一句关于陆詷八卦的徐棠岚,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婉秋想,果真姜还是老的辣,这几个单纯的年轻人哪里会是高爷的对手呢。 网首发 摆脱了莫名其妙找上门的麻烦,陆詷和吴珣到了原本计划想要拜访的人家。 门上写了“孙府”两个字。 吴珣抬头盯了那两个字良久:“这家的主人武功不俗。” “所以才带你来。”陆詷敲了敲门环,不多时门打开了一道缝,小童看见了陆詷撒腿就往内室跑,却被陆詷拎住了脖领,“跑什么?我带个朋友来见外祖,别惊扰其他人。” 小童赶紧点头,乖巧道:“少爷好。” “去吧,给外祖通禀一声,就说我带一个小朋友来拜会他。” 小童跑走了,吴珣用目光瞟着陆詷,小声嘀咕道:“我才不是小朋友。” “小吴哥哥,很讲……” 吴珣情急之下伸手捂住了站在自己对面陆詷的嘴巴,看着陆詷含笑的眼神以及掌心温热的触感,吴珣的耳朵又红了几分。 这个时候,他们就听见小童的叫声:“老爷您走慢点,您慢点慢点。” 随后吴珣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虽然这股杀气并非冲着自己来的,但他浑身都不禁绷紧了。来人是位高壮的男人,方面阔口,从脸上的褶皱看上去已经是位年逾花甲的老人了,但发须黝黑没有一丝斑白,目露精光。见到陆詷时,老人似乎有些激动,短而粗的胡子抖了抖,倒头便拜。 陆詷双手扶住了他的双臂:“外祖。”此人是当今皇后的父亲,也是曾经四度出征西北的大将军孙耿洲。 孙耿洲抬头,用力地拍了拍陆詷的肩膀:“好,好好。” 吴珣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您轻点,他身子弱。” 孙耿洲的目光瞬间就扣在了吴珣的身上,吴珣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只兔子被一只老鹰盯住了。说时迟那时快,孙耿洲原本搭在陆詷肩膀上的手突然由掌变爪,猛地攻向吴珣,吴珣先是一闪,随后脚一踏地,一个飞云纵直接蹿上了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 “小子你下来。” 吴珣连连摇头。 孙耿洲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了:“这棵梧桐是我当年埋女儿红的地方,你要是敢弄掉一片叶……” “不能掉不能掉。”吴珣落在枝头仿佛就是一片梧桐叶,其他叶子别说掉了,连动也没动。 孙耿洲的怒气这下子倒是消了些,重新打量起了吴珣,捋捋胡须:“呦,你小子本事挺大,功夫哪里学的?” “我师从少林,师父法号了空。” “那个大和尚。”孙耿洲顿时乐了,“我跟那个大和尚吃过酒。” 吴珣赶紧双手合十口念佛号,不念不行,师父又喝酒了。 “还烤了一只羊。” 吴珣嘴巴动得更快了,罪过罪过,师父又喝酒又吃肉了。 “那些蛮子养的羊,香,真香。”孙耿洲似乎有些回味,就是不知道回味的是羊,还是回味着那场战役的胜利。 “小子,那大和尚就你一个徒弟吗?” 吴珣点头。 “你下来,跟我打一场。” 吴珣顿时摇头,孙耿洲眯起眼睛:“怎么?怕?” 吴珣还是摇头,很认真地说道:“我不能跟您动手,您是小詷的长辈。”所以吴珣最开始就没有打算还手,不是打不过,是打不得。 孙耿洲看了一眼旁边找了个石凳坐下的陆詷,陆詷朝他笑了笑,手里正端着小童送上来的茶杯,一脸你们打,我就看看。更新最快的网 孙耿洲被气笑了:“我们吃酒那会儿,老和尚就跟我炫耀,说他收了一个天赋异禀的小徒弟,你既然是他唯一的弟子,想必就是他说筋骨清奇的宝贝徒弟了。老夫想同你切磋一二,也看看大和尚的眼光如何,你若不肯老夫就当你瞧不起老夫。” 吴珣苦着脸,不得不从树上下来,果然身后的梧桐树一片叶子都没掉下来。 孙耿洲哈哈大笑:“好!随我去校场,我们好好比画比画。” 第7章 07·木塔争旗 吴珣原本以为孙耿洲是要将自己带出孙府,没想到他所说的校场就是在孙府的后院。和一般的高官达贵的后院满是珍奇昂贵的花草不同,孙府的后院就是一个小型的校场。 此刻有一个男子正在教导两个还不到他腰高的小孩,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男子抬头看见吴珣点头致意,虽然他不清楚此人是谁,但是能跟着爹走进来的自然是朋友。当他看见跟在两人后面溜溜达达进来的陆詷时,睁大了眼睛,正打算上前,就听老爷子喝道:“过来。” “是!” 见男子一走,原本蹲马步的两个小孩也撒了欢,马步也不扎了,直接扑向了陆詷:“詷哥哥!詷哥哥!” 男子刚想板起脸训斥他们没有规矩,就听老爹又一声狮子吼:“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当即男子也不打算训自己这双儿女了,再磨蹭下,里子面子都要训没了。正当男子努力安慰自己的时候,就听老爹的声音放柔了:“你们两个小家伙跑慢点,摔倒了怎么办?” 男子:“……”难道不是摔倒了就摔倒了,哭哭啼啼算什么大丈夫吗?这难道不是老爹小时候对自己的教诲吗? “明城,给你引见个小朋友,这位是了空大和尚的关门弟子,这是犬子。” “在下吴珣。”吴珣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男子连忙还礼:“小师父多礼了,在下孙明城……” 还没说完,就被老爹瞪了一眼:“人家有头发的。” 吴珣赶紧道:“称呼名号乃身外之物,孙兄无须介怀。”随后忍不住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在就好,刚刚孙耿洲的那声吼让他想起了他的师父,那个卯足劲想让他剃度受戒自己却喝酒吃肉的大和尚。 “差辈了。”正哄着两个小孩的陆詷懒洋洋道,“这是我的小舅舅。” 吴珣眨巴眨巴眼,干脆地改口:“小舅舅。” 孙明城也愣了,看看吴珣又看看陆詷,他这会儿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天生嘴笨,想了半天也没有问出口。这时候孙耿洲沉声道:“不如,你们二人比试一番?以一盏茶时长为限,夺得木塔上旗帜者为胜。” 孙明城刚想反对,这不是明显欺负小孩儿吗?就见吴珣行了一礼:“小舅舅,请。” 莫名多了一个外甥的孙明城被赶鸭子上架,他活动活动了拳脚后,吴珣突然问道:“你使兵器吗?” 孙明城看见了他背后背着的长棍,突然也被激起了斗志:“我行军打仗使的是长戟,但此处施展不开,我见你擅使长棍,我幼时练武练的也是棍,不如你我二人切磋一番?” “请。” 将军府自然是不缺兵器的,孙明城挑了一根趁手的铁棍,心中暗自叮嘱自己到时可不能下手太重。 孙耿洲一声号令,两人就开始登木塔。木塔足有十余丈高,哪怕是响绝武林的飞云纵也是绝不可能一下到顶的,而塔身是四方结构由木条搭建而成,看上去两人比拼的不过是爬塔的速度。可刚一登塔,吴珣就意识到此楼并不简单,他原本想借一处力施展轻功向上爬,他算了算几息之间就能到顶,却没想到这一下却踩了一个空。 脚底的木头直接断为两截,落在了地上,幸好吴珣反应机敏一把抓住了头顶的一条木头,刚想手臂用力向上一翻,却发觉掌心不对,他的手掌被黏在了木头上。 不远处的陆詷看着,眯起了眼睛:“外祖可是不喜珣儿?” 孙耿洲心中“咯噔”一下,从方才吴珣叫自家小儿子舅舅的时候,他的心其实一直提着。 “殿下……”孙耿洲一瞬间语塞了,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如何问。 “珣儿想要参加本次的武举,我带他来拜访您,希望您能对他的兵法指点一二。” “他与殿下是……”说到这里孙耿洲再次没能说出口,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孤与珣儿乃竹马之交,珣儿心思单纯,很多事情并非有意为之,外祖无须多思。” 孙耿洲提起的心放下了一半,随即又忍不住想要苦笑,他这个好外孙说的这一句话里简直滴水不漏,似乎回答了他的问题,又似乎没有。他叹了一口气,只希望既然吴珣是想要考取此次武举,想必这个年轻人对仕途有所展望,既然有所追求应当不会自毁前程…… 孙耿洲却不知吴珣之所以来考武举,不过只是为了兑现那个童年的诺言而已,他承诺了小詷要来京城找他,而考武状元就可以光明正大去京城了,久而久之这两件事已经划上了一个等号。吴珣没想太多,他也没有去想其实他不考武状元也可以前往京城找陆詷,心心念念了十多年,等到师父说他可以下山后他第一个想法就是背起包袱赶来京城,赶赴童年时许的约定。 吴珣进退维谷的时候,孙明城已经爬到了他头顶一丈左右的位置,他爬的不算快,但是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陷阱。吴珣眼睛一转,内力运于掌心,直接将手握的那段木条左右两边斩断,一个后翻重新站在了木塔之下。 那一段木条还粘在他的手上,但吴珣似乎根本不在意,他抬头盯着孙明城的身法,因为就在刚刚他想到了一件事,他们是突然拜会将军府的,所以孙耿洲是不可能知道他们会来,既然不知道这个木塔就不是特意准备给他的,而应该原本就是这个校场的训练项目之一。所以孙明城的快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大概在哪个方位会有陷阱,所以特地避开了陷阱。于是想明白这点的吴珣直接挑了孙明城刚刚爬过的路,顺着他爬过的地方往上爬。 “嚯。”孙耿洲摸了摸胡子,“这小子够机灵的。” “不是您说的吗?珣儿是不世的练武奇才。”陆詷声音中暗藏着浅浅的骄傲。 孙耿洲粗声粗气道:“明明是那个大和尚说的,我何时说过那样的话?” 陆詷笑着摇头,也不同他争辩,要知道外祖这人最是牛脾气,别说大和尚说的话了,如果他不认同,就是天王老子说的话,也别想从他嘴里蹦出来。 而此刻吴珣已经跟上了孙明城,就像尾巴一样,紧紧地咬在孙明城的身后。孙明城察觉到吴珣的打算后,也开始慢下了步子,但他慢吴珣也慢,丝毫没有试图超过孙明城的打。孙明城无奈,可一盏茶的时间快到了,如果两个人都没有拿到旗子,那就都算输。孙明城只能加快动作,专心致志地向上爬。 孙耿洲盯着塔上胶着的两个人影喃喃道:“这样下去他始终会比明城慢的,他想怎么做?” 陆詷轻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喝着他手中的那盏茶,茶杯几乎已经见底了。 孙耿洲忍不住看向陆詷,对于这个外孙,作为外祖父来说他是沮丧的,因为他一向都看不透陆詷。但作为臣子来说,他却是欣慰的,他在陆詷的身上依稀看见了陆詷的祖父平武帝的影子。 虽然当今圣上仁政爱民,勤勉务实,待他女儿也极好,但孙耿洲毕竟是位武将,有时上朝看见左右丞相相争的场景时,偶尔也会怀念起平武帝时期的杀伐果决。 “殿下不担心?” “珣儿五岁上少林习武,他师父辈分大,很多年长的同门都得喊他师兄甚至是师叔。少林虽是僧门,但僧人也是人,更何况有众多俗家弟子,珣儿从小的处境并不算一帆风顺。” 孙耿洲心中更是一惊,陆詷回答的并非他问的问题,但他的态度已经表露无疑了:“殿下相信他。” 陆詷笑了笑:“自然。”随后他晃了晃茶盏,“外祖,孤这只剩下最后一口茶了。” 孙耿洲猛地回头,只见孙明城眼看就要爬上塔顶了,但紧随他的吴珣突然将自己的长棍腾空向上抛出,他整个人一个后翻身离开了塔身,就在他要下落的时候刚刚抛出的长棍不知何时就出现在了他的脚下,吴珣猛地一踏自己的长棍,腾空凌起,一瞬间就出现在了孙明城的头顶,没等孙明城反应过来,吴珣已经直取旗子,脚也踩在了塔顶之上。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就听见咯吱咯吱的木头响动,是塔身发出的,很快,所有人都反应过来,这座塔要塌!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吴珣将旗子插在了自己的腰间,随后直接拽住了孙明城的腰带:“抓紧了!” 孙明城的腰带是行伍之人用铁片和皮革缝制而成,还算牢固,所以也足够承载孙明城的重量。吴珣抓着孙明城就直直地往塔下跳,没有看他有任何的动作,一直密切关切战局的孙耿洲的惊呼几乎梗在了咽嗓之中,还没等他发出喊声。就见眼看就要摔到地上的吴珣左手向前掷出了三枚佛珠,抓着孙明城的腰带却仿佛燕子一般轻盈,平空向前踏了三步,随后他们就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而他们的身后,那座木塔就这样轰然倒塌了。 “漂亮!”孙耿洲忍不住拊掌叫好,“好一个燕子三抄水!” 但此刻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啪”的声响,他身旁急急地走过去了一个人,刚刚那个泰然自若的陆詷已经不见了,很快他就出现在了吴珣的眼前,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也牙了:“珣儿,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别担心。”吴珣脸上绽放起巨大的笑容,笑容有些傻气,“这比起藏经阁还是差点意思——” 吴珣的话还没说完,后面的话全数卡在了喉咙之中,因为此刻的他被陆詷紧紧地抱住了。 孙耿洲远远地站着看着这一幕,目光晦暗不明,终究还是长叹了一口气别开了头。这一低头他就注意到了刚刚陆詷靠着的那张石桌,桌上的茶杯已经倒了,在桌上滚了半圈,茶水和茶叶尽数洒在了桌上,滴滴答答地顺着桌子落入了泥土之中。 但此刻最为郁闷的莫过于孙明城,不为别的,自己的外甥不看自己就算了,自家老爹更加关心一个杯子,难道他还不如一个杯子好看吗?! 第8章 08·府中筹谋 “老爷子。”吴珣给孙耿洲斟了一杯酒,“您是不是和我师父有什么仇怨?” 孙耿洲差点被呛到,看着吴珣的眼皮子直跳,这孩子是不是成心的?但吴珣此刻却无比认真地继续道:“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我从嵩山到京城一路上打的架全是因为我师父欠的债,您是不是也是债主?” 吴珣从自己的百宝囊中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又掏出了一根枣心笔:“我师父之前对您做了什么,您能不能跟我说一说?” 孙耿洲嘴角直抽:“偷我的酒吃我的肉,还拽我的马尾巴算吗?” 吴珣又是一愣:“您的马尾巴?”他的目光忍不住往孙耿洲身后瞟。 孙耿洲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地大掌一拍:“不是我的,是我家马儿的尾巴!” 吴珣缩了缩脖子,赶紧低头记。 陆詷正在一旁喝着茶,凉凉道:“原来只是偷酒吃肉拽尾巴,我当是什么深仇大恨得下此狠手呢。” 孙耿洲的脸顿时涨红了,梗着脖子半晌才道:“那是个意外,而且……”他左右环视,目光落在了因为刚刚比拼饿了,正在吃茶点的孙明城身上,“我要是真下狠手也不会对自家亲生儿子下手吧。” 孙明城被茶点噎住了,虽然他相信老爹的人品,但是他极度怀疑老爹这句话的可靠性,连茶杯都不如的自己怎么可能是老头子下黑手的阻力?但他被噎住了,所以此刻的哀怨全部都化在了目光中。 孙耿洲清了清嗓子:“城儿啊,男子有泪不轻弹,你也无须太过激动。” 孙明城:“……”到底是谁买的茶点?怎么能这么噎人呢? 吴珣也很诧异:“所以那个木塔不是您故意的?” 孙耿洲只觉得六月飞雪,他戎马一生哪怕被人戳着脊梁骨说用女儿换富贵,他都没有现在来得憋屈。这孩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陆詷看着外祖父吹胡子瞪眼却又吃瘪的模样也忍不住乐了:“我说过的,跟珣儿说话不需要拐着弯儿,您直说就行。” 吴珣顿时恍然大悟,他摸了摸脑袋有些内疚道:“您刚刚是开玩笑的?不好意思,是我误会您了。” 孙耿洲再次无言,这一次倒不是因为无奈,而是因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赤诚的人了,仿佛就像一池清水,清澈见底。 而吴珣似乎已经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他提出了一个疑问:“那为什么木塔会塌?”既然孙明城知道安全路线,显然这个塔上的陷阱肯定是本身木塔的装置,但最后的木塔坍塌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就是说有人要故意弄倒这个塔,为的是什么? 吴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后,惹来孙耿洲赞许的眼神:“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这个校场平常有外人来吗?还是只有您家人在这里训练。” “有一些朋友来拜访的时候,我们也会用到校场。” “那这个塔呢?那些朋友也会用吗?” 孙耿洲笑着直摇头:“我这把年纪了,朋友大多跟我年纪相仿,虽说大都是武将出身,这种年轻人的游戏玩不动咯。” 吴珣想了一回儿,郑重道:“木塔之所以坍塌和承重无关,是和旗子被拔有关。虽然我不了解您府上的情况,但是您可以找一找平常谁最常用这座木塔进行比赛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木塔坍塌的原因,因为有人想害他,再顺着他应该就能近一步分析下手的人。”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缓缓地举起了手,正是终于将茶点咽下去的孙明城。 晚饭他们是在孙府吃的,别看老爷子是个大将军,可厨艺却出乎意料的好,他将串好的肉串放在铁架上,底下坐着炭火炉,另一只手刷着酱汁,随后又撒上点香料:“这可是我跟那些番邦人学的,粗犷了点,但味道那是一绝。” 很快孙耿洲将肉串烤好,递给了陆詷和吴珣,又递给了两个小豆丁,最后迎上了孙明城幽怨的眼神:“爹,我饿,儿子真的是您亲生的吗?” 孙耿洲冷哼一声:“少废话,老子也还没吃呢。”话虽这么说,但是孙耿洲的大手在串好的肉串上停顿了一下,抓了一把放上了烤架,其中有一根肉串的肉块格外的大。 于是,最后孙明城嚼着最大的一块肉吃得眼泪汪汪的:“太好吃了,您真是我亲爹。” “废话!”孙耿洲一巴掌敲在他脑门上,“老子本来就是!” 吴珣看着这对活宝父子的相处,突然有些走神了,陆詷碰了碰他:“怎么了?” “我就是突然想到了明绾阿姨,她当时也给咱俩烤过肉串,说是跟她爹学的。”吴珣笑了,想起了很多年前一段往事。那时候他和小詷都是最皮的时候,哪里肯好好吃饭,没吃两口就追着打闹了起来,最后是小詷的爷爷板着脸把他们拎回去吃饭的。更新最快的网 “小詷,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你母亲吧?姨母最近好吗?” 孙耿洲突然重重地“哼”了一声,霍地起身,粗声粗气道:“你们先吃,我去看看夫人吃了没。” 吴珣看着孙耿洲的背影,莫名地觉得他在发脾气:“小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陆詷摇头:“没有,外祖他不过关心则乱。” “姨母怎么了吗?”吴珣皱起眉头,焦急道。 “娘亲前些日子过于劳累,近日在静养,大夫说不宜见风,你要想去拜访她,等到小雪过后就可以了。” 吴珣掰了掰指头,还有好久呢。明绾姨母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他还记得姨母明朗的笑容,那时候得知小詷因为感染了风寒没能跟他们一起回清荷镇的自己格外沮丧,却被姨母揉乱了头发:“珣哥儿要有信心,你可是收了詷儿凤佩的人,日后总能见到的不是吗?” “大夫有没有说姨母是什么症结?师父最爱泡药酒,他那儿有很多上好的药材,我去求一些来。” “有劳珣儿,我明天就去跟大夫要个方子,你费心帮我问问你师父。”陆詷说要去要方子并非是为了哄小黑皮,虽说天下最好最精贵的药材恐怕都汇集在皇宫之中了,但母后的药方中确实缺了几味早已失传的草药,只能暂时拿相似药效的药材顶着,但终究不如原本的配方。陆詷这次出宫也存了要找药的心思,所以这会儿也就不跟吴珣客套了。 “好。” 孙明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边啃肉一边想,这两人肯定关系匪浅,否则一向有洁癖的大外甥怎么可能和那个傻乎乎的黑小子分一根肉串呢?! …… 明月已经挂在了枝头,书房的门被咯吱一声敲开了。 陆詷推门而进,看着借着烛火正在看书的孙耿洲:“外祖,灯光昏暗,莫让外祖母担心才是。” 孙耿洲长吁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殿下去见过夫人了?” 陆詷无奈摇头:“外祖如此生分,可是气我恼那木塔之事?” 孙耿洲看着陆詷,终于还是卸下了那份客套:“我只是想到明绾,心中有些过不去罢了。” “母亲目前很好,她托我给您带了一封家书。”陆詷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件,上面的字雍容大气,但端正柔和之中却隐隐透着一股英气——“父亲亲启,女儿明绾敬上。” 孙耿洲接过信件,当场将信拆开,读完信后他先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女儿在信中报了平安,但随后他皱起了眉头:“这样的打算是否有些冒险了?丽妃并非蠢笨之人,更何况她的背后站着丞相府,蒋傅远老奸巨猾,此人大意不得。” “所以这还需要您与外祖母的配合。”陆詷轻声道,将他的计划一一道出。 听完计划后,孙耿洲也不得不承认姜虽然是老的辣,可现在却已经属于年轻人了,虽然这个计划皇上也参与了,但孙耿洲清晰地知道这个计划绝非出自当今天子,而是出自自己这个外孙之手,狠辣程度不输先皇啊。如果不是因为先皇早在陆詷出生前就已驾崩,他甚至觉得陆詷是先皇手把手教出来的了。网首发 “那殿下呢?”孙耿洲又忍不住问道,“殿下远离朝堂就不担心会生出变数吗?” “不假戏真做又怎么能骗过蒋傅远那只老狐狸呢?我不在朝中,父皇行事更加便宜,到时若是闹得满城风雨,孙府上下还需外祖多多照看,切不可节外生枝,尤其是小舅舅生性率直还需外祖适当点拨。” “这个自然。”孙耿洲又在心中盘算了一遍整个计划,最后问出了他最后的疑虑,“你们并未和莺贵人结盟,不担心莺贵人向丽妃吐露实情吗?” 陆詷冷笑了一声,眼中所有的笑意都被霜寒覆盖:“她当初宁可撒下弥天大谎犯下欺君大罪也没有吐露实情,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自然不敢据实相告。明日早朝,父皇会下一道关于莺贵人母族的旨意,戏要做全,外祖可记得千万要反对才是。” 孙耿洲也笑了,他已经远离沙场很久了,可此刻他心中却突然涌起了一股即将征战沙场的决绝。 他这辈子可以什么都不争,但他的儿女,他定要护他们一世平安。 第9章 09·沙盘论战 陆詷从书房离开时夜已经深了,他们今晚就宿在孙府之中,他去找外祖父之前小黑皮说了在房间等他。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但当他匆匆走进厢房的院落后却看见他的房间是暗的,陆詷说不清楚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在失望,步子也缓了下来。推开房门,房门内一片漆黑,为他打灯的小童很快去拿了一盏烛台,当屋内重新变得明亮后,陆詷看清了桌上有一本兵书和一根几乎燃尽的蜡烛。 陆詷的嘴角忍不住轻轻一扬,小呆子也没有那么呆,看来是知道自己为什么带他来将军府的。 陆詷轻手轻脚地走到床铺旁,伸手撩开了床幔,但遗憾的是,床幔里空无一人。被铺是散着的,但伸手去摸床铺却是冰凉的。 珣儿去哪了? 觉得有些奇怪的陆詷问了小童,但小童也不清楚。 而将军府因着孙耿洲的脾性——不许儿女孙辈过分依赖下人,所以下人并不多,这会儿除了护卫大多都已经歇下,所以陆詷一时也找不到人打听吴珣的去处。 陆詷在桌边坐下,喝了一口刚沏好的香片,翻开那本兵书看了起来,书的内容陆詷并不陌生,但陆詷却注意到整本书的书页都有很崭新的翻阅痕迹,珣儿是已经将这本书读完了? 正当陆詷拿起杯盏喝一口茶水的时候,就看见几片桂花花瓣幽幽地落入了杯中,在热茶中打着旋儿。 陆詷嚯地回头,就看见窗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吴珣正坐在窗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黝黑的发丝和肩头沾着点点桂花。 “这位少侠去哪儿采花了?”陆詷喝下了那口茶,桂花的香气侵蚀了他的唇齿。 吴珣歪着脑袋想了想,笑嘻嘻道:“到你这里采花。” 茶杯被放在了桌上,陆詷的眸色深了几分,似乎比夜色还要暗,他站起身走到了吴珣的面前,将吴珣肩头的桂花拍落:“小呆子,你知道什么叫采花吗?” “当然知道。”吴珣不愿意被陆詷小看,语气十分肯定,“师父说采花只能跟两情相悦的人采,采花大盗呢就是这个大盗强迫不喜欢自己的人喜欢自己,所以为人所不齿。” 陆詷哑然,虽然十分想吐槽吴珣师父的教育方式,但是仔细想想却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我们两情相悦?” “当然。”吴珣拧起了眉头,瞪着陆詷,“我爹说两情相悦的情也分很多种,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两个人如果是一致的那就是两情相悦。我喜欢和小詷通信,一起逛街,一起吃好吃的,或者什么都不干待在一起也是好的。小詷你呢?你不喜欢跟我一起吗?” 吴珣的语气中大有一种你敢说不喜欢就要一拍两散的气势。陆詷当然不敢,而且他也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内心:“喜欢。” 陆詷话音刚落,吴珣的脸上就已经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次果然又是爹爹错了,我和小詷明明就是两情相悦。” 陆詷眯起了眼睛:“你爹说什么了?” “我说要来京城找你,爹爹偏要说风凉话,说你身边肯定有好多好多两情相悦的漂亮姑娘,才没有空搭理我。”吴珣皱了皱鼻头,“爹还说我黑不溜秋的,你一见我一定就不喜欢我了。” “那你娘呢?没说什么?” “娘说爹就是闲得发慌,比镇上的三姑六婆嘴巴都碎,然后就罚我爹去剥蚕豆了。”吴珣突然又笑了两声,“我爹肯定是轻功输给我后不服气才这么说的。” 陆詷却没有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吴伯伯恐怕还是不放心自己吧。 “小詷小詷,我刚刚去采了好多桂花交给厨房大妈了,大妈说明天给我们做桂花糖藕吃。”吴珣一脸邀功,舔了舔嘴巴馋虫有些犯了,“娘亲糖藕做得可好吃了,你记得小时候她做给我们吃的事吗?” “记得,那时候你明明喜欢得不得了,却偏偏逞强说女孩子才喜欢吃甜的。”陆詷笑着摇摇头,伸手揉了揉吴珣的头顶,揉得他快炸毛了才停手,“珣儿比那些姑娘好看百倍,你爹喜欢白的,可我偏喜欢你。想家的话,年底我陪你回家可好?” “好啊。”吴珣的眼睛亮晶晶的,“六爷爷和沈爷爷肯定也想你了!” 陆詷心道,吃什么糖藕,你自己可比糖藕甜多了。而也因着这几瓣桂花,陆詷心底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愫都似乎有了安放之处。他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明明父皇和母后都说过的,酒要陈酿,情亦不在朝夕。再加上他身份特殊,陆詷总想着慢一点慢一点,再想清楚一点,但突然间快了一点,他却发现自己其实很高兴。 “你笑什么?” “我笑你贪嘴。”陆詷重重地掐住了吴珣脸上仅存不多的软肉,迷迷糊糊地想着,快一点就快一点吧,因为两情相悦实在是世间最让人高兴的事了。 翌日清晨。 盯着桌上的菜,孙耿洲着实有些发愁,他忍不住问送菜上桌厨娘:“是谁让你做的这些菜?” “是那位小少侠。”厨娘笑呵呵道。 “你不知道老爷我不吃甜食吗?”早餐虽然是分别送到了各自的房中,但却是厨房一起做的,规矩还是孙耿洲自己立的,一视同仁杜绝挑食行为,没想到这次却坑了自己。 厨娘笑眯眯道:“可老爷您昨天差点把人给摔了,做些小少侠爱吃的吃食也全了咱们将军府的待客之道不是吗?”说完厨娘就施施然离去了。 孙耿洲:“……”什么叫作他把人给摔了?那是意外意外! 看着吹胡子瞪眼的自家相公,孙夫人拣了一块桂花糖藕咬了一口,莞尔道:“老爷不如尝尝?这糖藕确实可口。” 孙耿洲更加郁闷了,盘算着什么时候把这两个小子轰走,太子殿下又如何?那也是他的外孙!再让那个姓吴的小子住下去,到时候还得有多少人倒戈? 于是吃了一顿甜甜早餐的孙耿洲端足了气势找到了吴珣,就见吴珣正在摆弄庭院中的沙盘:“你会玩这个吗?” “之前没见过。”吴珣摇摇头,“但是感觉挺有意思的。” 孙耿洲来了兴致:“我们来玩一盘如何?”昨天因为木塔坍塌他们没能交上手,而且孙耿洲也看出来了吴珣的武功高低,大概也知道真要交手这小子肯定不敢打自己,但是自己也奈他不何,最大的可能是自己被他的轻功耍得团团转,于是也不再提这件事。见吴珣对沙盘感兴趣,孙耿洲的好胜心又被激起来了,行军打仗可是他的老本行,对付个毛头小子还不是绰绰有余? “好,还请您不吝赐教。”吴珣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答应下来。 孙耿洲指了指沙盘上的地形:“这是我朝与西凉的边境地形,双方当时的兵力情况,敌强我寡。我持西凉军,你持我朝军队。” 吴珣仔细地审视了地形,抬头问道:“当日的天气情况呢?” 孙耿洲赞许地点了点:“当时是初秋时节,开战的前一日下了半日大雨,雨势很大也很急。” “西凉地界常年干旱,怎么会突然下雨?” 孙耿洲有些惊讶:“哦?你对西凉有所了解?” “我读过《括地志》,而且师父也曾对我说过一二。”更新最快的网 “没错,西凉确实少雨,所以对于西凉人来说,雨水是上天降于的珍宝。也因为这场雨,他们士气大振。” 吴珣盯着沙盘摸了摸下巴,将自己的军队进行了布局。 “哦?”孙耿洲眼中兴致大增,“说说你的理由?” “西凉军擅使骑兵,士兵身材都比较高大,所以最喜欢使用的就是骑兵打头阵冲散大昱的军队阵型,然后再进行厮杀。”吴珣继续道,“这个沙盘上,大昱与西凉交战的山多,西凉军如果想要以马冲散我军,势必要骑马过山,所以我在山底步下绊马索。” “这招我们使用过,但是你知道为什么西凉军明知道山下可能有埋伏但依然要往下冲吗?” 吴珣摇摇头,这点他确实不清楚。 “他们让弱马先冲,死士趟平陷阱后,再上主力部队。”孙耿洲冷笑了一声,“踩着前面的尸体,他们也能冲杀。这种情况下,你该怎么办?” 吴珣不慌不忙道:“我会提前将大昱的军队后撤十里。” “后撤十里……”孙耿洲指了指大昱营前的那座矮坡,“你可是要将军队撤到山坡之后?” “没错。” “背水一战,你不怕吗?” “您刚刚说的,打仗前日下了大雨,而矮坡西边的山顶是有一个湖泊的,湖泊的水位想必远高出往常水位,我会安排将士提前埋伏好,在西凉军冲到矮坡之下时,将这处炸一缺口,仿造山洪爆发将西凉军淹没,西凉地处草原荒漠,不擅水性,但大昱却不同,大昱无论南北士兵都会进行凫水训练,可以趁乱绞杀不愿投降的西凉军。” “你是少林弟子。”孙耿洲的目光如同随时攫取猎物的鹰眸牢牢地钉在吴珣的身上,“伤人性命可是违背戒律?” 吴珣抬起头,淡定地迎着孙耿洲锐利的目光:“为杀而杀,徒增杀孽;以杀止杀,杀亦有道。西凉侵扰边境百姓多年,我若怜悯西凉士兵,何人会怜悯我朝百姓?” 第10章 10·千金赌坊 孙耿洲顿时放声大笑:“好好好,好一个以杀止杀。你师父教你的?我怎么记得那个大和尚杀个人都得好几天不喝酒不吃肉呢?” “是邻居爷爷教的。” 孙耿洲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普通的答案:“你邻居爷爷是什么人?”能说出这样话的人怎么也不可能是普通人,如若真是寻常百姓,那就真的是宝珠蒙尘了。 “两个爷爷一个叫……” “外祖。”陆詷走了过来打断了吴珣的话,他已经在旁边听了很久了,“我们傍晚就走,您让厨子不用做我们的饭菜了。” 孙耿洲皱起了眉头,脱口而出道:“这么快?你现在又不用上朝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全然没有想到之前想要赶紧把他俩赶走的是他自己,现在打脸来得如同旋风。 吴珣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珣上过朝吗?好厉害。” 孙耿洲:“……”等等,他俩不是发小吗?这算是哪门子的发小?! …… 直到华灯初上,他们才从将军府离去。整个下午,孙耿洲都在拉着吴珣讨论兵法战术,要不是陆詷拦着,孙耿洲恐怕要就地把吴珣收为徒弟了。 陆詷挡下这件事的理由只有一个:“不行,差辈儿了。” 孙耿洲是他的外祖父,外祖父要是收小黑皮为徒,那小黑皮就变成他舅舅辈了,当然不行。更何况就算没有这层师徒关系,陆詷相信外祖也会倾囊相授,这就是他这次带小黑皮来将军府最主要的目的。 临走前,孙耿洲还是留他们用了晚饭,吃过晚饭孙耿洲和陆詷在书房就朝堂之事讨论了一二,说到最后孙耿洲也不得不服老,陆詷的帝王心术已经不是他能教导得了的。 “对了。”朝堂事聊完后,孙耿洲又想起了一件事,“那小子不知道殿下的身份?你们不是发小吗?而且他说他是江南人士,小时候他来京城的时候你们认识的?” 不怪孙耿洲好奇,实在是按说以陆詷的身份和长成环境,他的发小也必定是官宦子弟,就算是普通百姓也应当是京城人士才对。虽然吴珣师从名门,而且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孩子,但孙耿洲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陆詷是怎么跟这么一个从未在京城出现过的少年成为发小的,而且两人看上去交情颇深,感情甚笃。 陆詷失笑:“算知道,也算不知道。” 孙耿洲有点懵。 陆詷想想也觉得挺好玩,珣儿的性格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过,说他傻吧,可他有些时候却很聪明,尤其是在武艺军事方面天赋过人。可你说他机灵吧,很多事情上他根本不会转弯。 “珣儿知道不少事情,我也没有骗过他。但他不会胡乱猜想,除非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件事。” 孙耿洲似乎有些明白了,就像是昨日饭桌上吴珣根本没有听明白自己是开玩笑一样,因为自己说了所以他就信了:“这个性格,容易吃亏啊。” “但珣儿对善恶有自己的天然的分辨力。”陆詷笑了笑,似乎心情不错,“他相信您说的话只是因为他在您身上没有感受到恶意。” 孙耿洲看着陆詷好一会儿,良久才道:“我知道殿下为什么喜欢他了。” 陆詷不答反问道:“珣儿本身就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人不是吗?” 孙耿洲想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但当他送陆詷和吴珣离开时,等到吴珣已经上了马车后,孙耿洲忍不住叫住陆詷:“你不打算告诉他吗?” “以后吧,不是现在。”陆詷轻声道,“珣儿是个很认真的人,现在明明白白知道了他会多想。”看着孙耿洲担忧的目光,陆詷又补了一句,“他会替我多想。” 孙耿洲:“……”他为什么要多嘴?为什么要多嘴?!明明晚餐只吃了七分饱,他竟然有了一种撑了的感觉。 辞别了孙耿洲后,陆詷也坐上了马车,马车晃晃悠悠地走在路上,吴珣好奇地推开窗户朝外面看去,这是一条全然陌生的路:“我们这是去哪里?” “你猜呢?” 吴珣做思考状:“我猜你要带我去吃好吃的。”不然吴珣想不到陆詷坚持要从将军府离开的理由。 “你说你这么贪嘴,我要是拿串糖葫芦是不是就把你给拐走了?”陆詷对此颇觉得有些好笑,他这么说是今早刚吃完早餐没多久,吴珣就想吃夜市吃的糖葫芦了。陆詷想着吴珣刚吃完大盘的糖藕,吃那么多糖牙齿要坏掉的,于是残忍地拒绝了这个要求。结果自己跟外祖父说他们傍晚要离开后,吴珣又悄悄问了自己是不是要带他去吃糖葫芦。 吴珣对陆詷的话表示肯定:“你不用糖葫芦,我也跟你走。”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有糖葫芦当然更好。” “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吴珣的眼睛顿时亮了:“去哪里?” “是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陆詷靠着软垫,手摇着折扇。 吴珣的脸就这样慢腾腾地红了,连带着耳根子也红了,他往陆詷那边凑了凑,轻声道:“青楼?” 他话音刚落,马车似乎就颠簸了一下。 陆詷用扇子敲了敲车窗:“专心赶车。” “是,主子。”赶马车的人声音很严肃,但是吴珣却莫名地听出了点看热闹的味道。 陆詷拿起刚刚敲完车窗的扇子直接往吴珣脑袋上就是一敲:“想什么呢?” 吴珣捂着脑袋,觉得挺委屈:“是你说是我没有去过的地方嘛。” “怎么?想去看漂亮姑娘?”陆詷的声音淡淡的。 只能说吴珣的求生欲来得格外的猛烈,他摇摇头:“不想,但是你要去的话,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为什么?” “免得你看漂亮姐姐看花了眼。”吴珣酸唧唧道,竟像吃了一串没裹糖的山楂。 “我眼光很高的。”陆詷的声音又重新带上了点笑意。 吴珣想了想,还是摇头:“那也不行,你看不上她们,可是她们看得上你啊,我要跟过去保护你。” 马车又是一个颠簸。 陆詷又敲了敲车窗,这次连话都懒得说了,也不知道这帮暗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马车兜兜转转,最终停在了一处闹市。 吴珣往车外探了个脑袋,随后就把脑袋缩了回去,一脸严肃地盯着陆詷:“还说不是去青楼。” 陆詷强忍着笑,用扇子一指自己的左边:“你看错方向了,我们是去这边。” 吴珣顿时闹了个大脸红,变身小鹌鹑老老实实地跟在陆詷身后。 两人下了马车后,吴珣抬头看着门口的牌匾,牌匾不同一般的牌匾,这牌匾很长,上面龙飞凤舞写了一句话——“千金散尽还复来”。 “老板还挺洒脱的。”吴珣忍不住说道,“看得开。” 陆詷笑着摇摇头:“这可是京城第一大奸商。” “呦,我听听,这是谁在造我的谣呢。”和这道慵懒的话音同时响起的是二楼的窗户,声音是从二楼传来的,吴珣仰头,就看见了一个头发卷曲而披散的男子,手中正端着一杯酒,笑容戏谑。 陆詷压根没搭理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拉着吴珣上前。大门却是紧闭的,吴珣试着推了一下,但推不动,这是打烊了?但是他们分明能听见里面喧闹嘈杂的声音。 就见陆詷拿起折扇在门上敲了三下,朗声道:“千金散尽还复来。” “嘎吱”一声,门应声而开,门分左右站着两个络腮胡子的高大男子,看起来竟是番邦人。 这两个番邦人动也不动,当他们走进去后,门再次在他们身后关上。 吴珣看着眼前的场景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牌匾上写着千金散尽还复来,为什么陆詷会说这里的老板是京城第一大奸商了。 因为,这是一间大赌坊。 吴珣一向觉得自己的听力绝佳,可到了这里他似乎失去了听音辨位的能力,他试着用内力注入耳朵,但却丝毫没有用处,反而整个脑子都是筛子转动的声音,只听了这么一小会儿,吴珣就觉得有些头晕,还有点犯恶心。 “别动内力。”陆詷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直接伸手捂住了吴珣的耳朵。 声音被挡在了外面,吴珣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陆詷的脸吸引住了,看着陆詷关切温柔的目光,吴珣听见了自己有些快的心跳声,咚、咚、咚。 安静一点,吴珣对自己说道,但心口揣着的那只小兔子似乎不听主人的话,蹦跶得更欢实了。 “珣儿?珣儿。” 看着陆詷一开一合的薄唇,吴珣随即意识到不对,他将自己的内力尽数卸去,脑子中的混沌也终于散去恢复了清明。 见他好了一些,陆詷将手掌松开,而这个时候吴珣再听周围的声音,却发现虽然还是很嘈杂,但是却没有了之前头疼欲裂的感觉,这里似乎有些不对劲。 陆詷猜到了他的疑惑,轻声道:“这里的老板不喜欢这里有江湖人出入,所以在这里布了一个阵,你感受到的内力其实是你自己施展出去的内力。”更新最快的网 吴珣顿时恍然大悟,看来赌坊老板心思倒是当真巧妙。 而陆詷似乎无意赌钱,他拉着吴珣绕开赌桌直奔楼梯处。楼梯很窄,狭窄的楼梯口堵着的另一个高大的番邦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陆詷从袖中掏出了一枚牌子,看守二楼楼梯的人便自动让开让他们过去了。 不同于一楼的嘈杂,二楼显得很清雅,吴珣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陆詷带着他走到了一个房门前,那股香气竟是愈发地浓烈了,浓烈得竟然有些刺鼻,似乎正是从门里面散发出来的。 “请进吧。” 懒洋洋的声音就是刚刚那个说陆詷造谣自己的声音。 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了,是两个跪地的白衣少女将门拉开,而慵懒声音的主人正倚靠在窗边,他的衣服很多但穿得并不齐整,层层叠叠,最外的一件外衫是桃粉色还绣着大朵的花,领口袒露了大半的胸膛,一手抛着两枚骰子,一手晃悠着酒杯,好一副风流做派。 男子头发披散带着点卷曲,五官深邃,一对桃花眼因为眼珠子的颜色偏浅显得有些妖异,男子嘴角噙着一抹笑容:“稀客稀客,这是哪阵风把六少给吹来了?” 第11章 11·落难书生 “买消息。”陆詷淡淡地道。 妖异男子略显惊讶,他看了看吴珣对陆詷说道:“六少带了其他人来,我还当你是来找我赌钱的。”随后他勾起了唇角,目光转而直勾勾地盯着吴珣,“这位少侠不如坐下来喝口酒,认识一下,敝姓白。” “在下姓吴。”吴珣对着他点点头,但是没坐下来,白老板捂住了心口,一脸受伤:“吴少侠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 吴珣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伤心,语气格外诚恳:“但是你也只告诉了我姓氏。” 白老板登时被酒呛住,咳嗽了半天,哀怨地看了一眼忍笑的陆詷:“六少哪里找来这么一个活宝的?” 陆詷挑起眉梢:“我的。” 白老板:“……”他错了,他还是错了,他忘记了每次调戏这位六少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他为什么就不长记性呢! 陆詷淡淡地道:“白老板要是不卖消息我就走了。” “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可我对你的老豆腐不感兴趣。”扔下这句话,陆詷便作势要走。 白老板摇着头,煞有介事道:“真是不识货,诶,别走,当然卖,有钱不挣是傻子。” 陆詷瞟了一眼周围的侍女,白老板明白他的意思又叹了一口气,嘀咕道:“不近男色也不近女色,六少可真是个怪胎。” 陆詷嗤笑了一声,反唇相讥:“像白老板这样男女不忌的岂不是怪?” 白老板赶紧挥挥手,让那群侍女退下,再待下去他的里子面子可就要丢完了。等房间的门被阖上,陆詷这才拉着吴珣盘腿坐下。 “你们要买谁的消息?”白老板将桌上的一张纸推到了陆詷的面前。 这是千金赌坊的规矩,买消息不能说,只能写下来,并且白老板看完后会当场焚毁。陆詷不是第一次来千金赌坊了,自然知道这里的规矩,用笔尖舔了舔墨,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高鸿义。 白老板接过纸看清上面的人名后,眉头皱了起来,随后打开了手旁的一樽莹白的香炉,袅袅青烟从香炉之中升起,弥漫起淡淡的花香,白老板将纸对折,一头放入香炉,很快纸就被烟熏黑,随后明灭的小火星将纸一点点吞噬最终化为了灰烬。 房中弥漫着花香,但白老板却没有开口,而是紧锁着眉头。良久,直到烟雾散去,白老板才开口:“六少为什么要查他?” “我记得千金赌坊的规矩是——不问缘由,不问用途,只看金子。”陆詷并未因为白老板的迥异表现而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反而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钱袋,放在了桌子的正中间,钱袋放在桌子上时发出了沉甸甸的声响,那是一袋沉甸甸的金子。 白老板死死地盯着那袋金子,此刻的房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了水滴的声音,那是白老板房中的一樽铜壶,随着时间的推移滴答滴答地往下滴着水。 最终,白老板叹了一口气,他将手放在了钱袋之上停顿了几息之后,将钱袋推回给了陆詷:“抱歉,这笔生意我做不了。” 陆詷挑起了眉梢:“是不想卖,还是卖不了?” 白老板叹了一口气:“六少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有我的苦衷。” 陆詷嘴角一挑,伸手从钱袋中拿出了一锭金子放到了白老板的面前:“多谢。”随后拉着吴珣起身。 白老板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拿起了那锭金子,喊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陆詷:“六少何必如此客气?我一向是钱货两讫,既然我没有给你你想要的,自然也不能收下这笔钱。” “你已经给了我想要的了。”陆詷转头看向他,笑道,“白老板从未怵过什么人,深宫内院的消息白老板都敢卖,竟然会不敢卖一个小小的当铺老板的消息,岂不是已经说明了问题?” “我来找你,本来也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盯着已经被阖上的门,白老板愣住了,他手中的金锭也从手中滑落到桌面。 “叮”的一声,那些白衣侍女再次鱼贯而入,簇拥到了他的身旁,焦急地将他身上的衣服扒开,露出了后肩。厚厚的白纱上已经渗出了黑血的痕迹,侍女虽然焦急但还是很有秩序地各司其职,看上去最年长也最稳重的侍女将白纱解下,露出了后肩上的如同蜘蛛网一般的伤口。 那疤痕看上去并不是新伤,没有鲜血和外翻的肉,但疤痕的纹路却透着黑气,竟像是中了剧毒。 白老板似乎已经习惯了,任由侍女们打理,他没有发出丝毫疼痛的声响,比起伤口的毒发他更在意的是陆詷说的那句话,那两句足以让他衣襟湿透的话——更新最快的网 “你已经给了我想要的了。” “我来找你,本来也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这位六少爷究竟知道了什么? 而被白老板惦记的陆詷此刻也遇上了点麻烦,准确地说,是吴珣遇上了点麻烦。 正当他们打算离开千金赌坊,经过一个双方正在争执的赌桌的时候,吴珣因为是靠着赌桌走的一把被人拉住了。以吴珣的本事想躲当然是容易的,但是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简直避无可避。 拉住吴珣的人是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紧随其后另一个个头更高的书生也顺势拉住了吴珣的衣袖。 面对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吴珣实在是有些无奈。 这个时候“啪啪”两声,一把扇子出现在了那一高一矮的两个书生拉着衣服的手背上。 两人书生的手都是一麻,手指也就自然松开了吴珣的衣服。 第一个拉住吴珣的书生捂着自己的手,指着陆詷道:“你怎么随便打人?” 陆詷冷笑道:“你能随便拉人,我就能随便打人。” 那书生顿时说不出话来了,臊眉耷眼地站在那里。 第二个高个书生明显更机灵,他拱拱手道:“兄台切莫介意,怀山兄情急之下唐突了二位,还望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 吴珣顿时觉得自己的后槽牙有点酸,这些书生怎么说话都这么绕?好在小詷不这样。 陆詷扫了一眼他们,也懒得同他们计较,抬腿便要往外走,却又被那个高个书生叫住了:“二位兄台请留步,相逢即是缘,可否愿意与我共饮一杯。” “不愿意。” 高个书生被梗住了,心说这个看上去贵气非常的公子哥看上去也不像是没读过书的啊,怎么说话这么噎人呢? 三个书生之中唯一没有跟陆詷和吴珣搭话的圆脸书生此刻正撸着袖子和赌桌另一边的人骂架,当然那也算不上骂,对方脏字连篇,他这边蹦出来的都是哪位哪位先人说过的话,别的不说,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筹。 这个时候圆脸书生没好气地说道:“林兄何必牵扯不相干的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我们留在赌场洗半个月的盘子。” 周围的人发出了哄笑声,对面的那个大汉一拍桌子,嘲笑道:“小子!洗半个月的盘子?你知不知道你那两个朋友输的钱就是洗一辈子的盘子都还不上?!” 矮个书生很不服气,忍不住顶了一句:“那是因为你们出老千!” 话音刚落,对面的大汉已经变了脸,高个的林姓书生暗道不好,赶紧把矮个书生推开打着圆场:“这位大哥,您看我们都是这次赶考的学子,我们的盘缠都放在客栈了,您让我们回客栈,取了银两就拿给您。” “哪有什么盘缠,不都被你们挥霍光了吗?”圆脸书生嘀咕的声音很小,对面的大汉是没听见,但吴珣却听见了。 吴珣看向陆詷,陆詷却笑了:“看我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京城可是我的地盘,出了事哥给你兜着。” 吴珣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都怪赌场的人太多了。 大汉根本不吃高个书生那套,伸手就要将赌桌掀翻,但是赌桌却纹丝不动。他不信邪又猛地抬了一下,但赌桌甚至连位置都没挪一下。他的目光注意到了桌角出现的一根长棍,随后缓缓地落在了长棍主人的脸上。 “他们欠你多少钱?”吴珣缓缓道。 大汉冷笑:“怎么?你想替他们还?” “如果他们还不上,你想拿他们怎么办?” “对面除了青楼,还有小倌馆。”大汉笑声粗鄙,“还不上钱就给老子卖屁股还。” 三个书生臊得脸都红了,但敢怒不敢言,只敢用目光表示自己的愤慨。 “他们既然是赶考的学子,自然都有举人功名在身。”陆詷走上前,看向那个大放厥词的大汉,“你胆子不小。” 大汉面对这两个突然杀出来的程咬金恼羞成怒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不还难道你们还吗?” “还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陆詷指了指吴珣,“你们俩比大小,一局定输赢,他若赢了你和那三个书生的赌债一笔勾销,你若赢了——” 正当大汉想问凭什么的时候,就见陆詷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钱袋扔在了桌上,钱袋中的五个金元宝就这样滚落在了赌桌之上。 “你若赢了,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第12章 12·赌局胜负 看见那五个金灿灿的元宝,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甚至有人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这可相当于两千五百两银子了。 大汉的眼睛几乎已经黏在了元宝上,眨也不眨。 那圆脸的书生忍不住说道:“给指甲大小就够还我们的赌债了。” “诶!”大汉突然大喝一声,用手拢住这些元宝,抬头看向陆詷,“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陆詷冷笑了一声:“你也配得上君子两个字?” 大汉竟然没有恼怒,一脸贪婪地看着那元宝:“总之,就按你说的办,你输了钱就归我。” “那我若赢了呢?” 大汉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厚唇,往自己手掌上呸呸两声唾沫,搓了搓手咧着大嘴大笑道:“老子不可能输。” 话音刚落,“咻——”的一下,桌上的一枚骰子直接飞起,也不知道怎么地就砸在了大汉的门牙上,大汉刚想叫唤,骰子就顺势进了他的嘴。大汉赶紧掐住自己的脖子,好悬才将嘴里的那枚骰子抠出来。网首发 “是谁?!”大汉眼睛都被激红了。 众人的目光悄悄瞟向陆詷,他们都以为出手的会是使长棍的少年,没想到出手的却是这位出手大方的贵公子。 大汉看着众人的反应也明白发生了什么,用力一拍桌子,伸手指着陆詷:“你跟我比,一局定输赢。”一是火气上来了,二是那肤色偏深的少年看上去武艺高强,大汉想挑个软柿子捏。 吴珣偏头悄悄跟陆詷耳语了几句,那大汉对此颇为介意,咆哮道:“你们说什么呢!” “我说,让他拿回那些元宝后要好好清洗一下。”吴珣一五一十地回道,“毕竟碰了不干净的东西。” 众人哄笑成一团,只因为吴珣说的金元宝此刻正在那大汉的掌心下,而那大汉的手又是碰过自己唾沫,刚刚又伸进嘴里抠骰子,可不是不干净吗。 大汉气得直咬牙,但他也发现了,跟他们说下去生气的只会是自己,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他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你过来,开始了。” “等等。”陆詷笑了笑,“脏了的骰子就别用了。” 陆詷刚想拿别的桌的骰子时,大汉却不干了:“我怎么知道那骰子有没有做手脚?” “那依你之见应该用什么骰子呢?” 大汉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骰子,放在桌上刚好凑齐了三枚。 “这骰子看得挺别致的。”吴珣撑着赌桌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就在这个时候,三枚骰子突然间全部都从中间四分五裂开来,露出了里面的铅心。 那圆脸的书生一看,指着大汉喊道:“我就说你出老千吧!骗我们钱!” 大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脸上露出了凶相,陆詷却似乎并没有打算跟他计较出千的事,反而拍了拍手,叫来了一个管事:“帮我去向白老板借三枚骰子,用完就还给他。” 管事的人是认识陆詷的,当即点头一路小跑就上了楼。 大汉这下知道自己踢到了硬板了,谁不知道千金赌坊的老板轻易不露面,没有千金难见一面。可陆詷看起来不仅见过老板,甚至还敢开口向老板借骰子,看上去关系匪浅。 可那个管事的却迟迟没有下来,众人等了又等,但谁也不舍得离去,生怕错过这场好戏。吴珣肚子有点饿了,想叫一个小伙计帮忙去外面买点吃食,就在这个时候他皱起了鼻子,因为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花香。 伴随着花香,从二楼走下了一个人,一手端着酒杯,另一手抓着几个骰子正在把玩,他的身后还跟着两排白衣侍女,正是千金赌坊的老板——白老板。 “六少可轻易不下赌桌啊。”白老板笑眯眯道,“所以我也忍不住想来凑个热闹,六少不介意吧。” “热闹可不能白凑。” “当然。”白老板拍了拍手,身后的侍女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将搬来的一块银板垫在了桌上,而陆詷出的赌本也被整整齐齐摆放在一旁,还仔细地用手帕将上面的污渍擦去,随后又拿出了一个金盅放在银板之上。一切布置完毕,白老板这才笑着将从不离手的三枚骰子放入了金盅之中,“这样的诚意够吗?” 随着骰子在金盅中转了几圈落底的声音,众人的心也都提了起来。 陆詷看向大汉:“请。” 大汉也不客气,抓起金盅摇了几下,随后向半空中一抛,金盅带着骰子抛了一圈,众人就听见骰子在金盅中不停旋转的声音,但没有一颗骰子落地。 这一手实在是高,已经有人开始替陆詷捏了一把汗了。看热闹的都是混迹在赌场的老赌棍了,自然知道这个大汉的厉害,虽说此人赌品着实一般偶尔也会出出老千,但真本事是有的,今天出老千也是欺负那三个书生什么都不懂。 大汉手掌冲下抓住了金盅,金盅停在了他的掌心之上,里面骰子却还在转,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终于,大汉将金盅扣在了桌上,在他扣下金盅的瞬间,里面的骰子也仿佛静止了,没有丝毫的滚动。 “三个六。” 金盅还是倒扣着的,而大汉眼睛看也没看金盅的方向,反而死死地盯着陆詷,眼中涌动着贪婪和胜利的喜悦。 当大汉揭开金盅后,全场哗然,因为果然就是三个六点。 陆詷自然也看见了:“恭喜。” 大汉仰面大笑:“你若现在认输,我还你一个元宝怎么样?” “自然是……”陆詷缓缓地吐出了后面的话语,“不怎么样。” 说罢陆詷从怀中取出了一块手帕,拿起金盅仔细地擦拭了一遍刚刚大汉触摸过的地方,在大汉的怒视下陆詷摇起了金盅,没有什么技巧,甚至有几分生疏,更没有漂亮的炫技。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就这么摇了几下,陆詷就将金盅倒扣了下来,但和大汉同样的情况,他的金盅里也没有骰子滚动的声音。 “开吧。”白老板笑道,“六少就让我再开一次眼界吧。” 陆詷打开了金盅,只见唯一能看见点数的是一个1,但大汉此刻已经面如死灰了,因为金盅中的三枚骰子全都摞在了一起,而且每一个都是1。 白老板大笑了起来,仿佛一点也不意外这一幕:“来人,帮六少把元宝都包起来。”说着说着又摇了摇头,“我要有你这样的好天赋早就发财了,你怎么偏偏就不爱赌博呢?” “不义之财如流水,更何况赢了我也不开心又何必要赢呢。” 白老板有些怔忪:“还有人赢了不开心的?” “我若赢了他的钱,他要想翻本会怎么做?卖房卖地卖妻卖女还是烧杀抢掠?赌徒是回不了头的,所以我也不愿意赢赌徒的钱。” 白老板看着陆詷的目光也有些变了,甚至隐约中带着些佩服,但很快这些情绪就全数消失了:“那你上次怎么从我那儿赢了那么多好东西?” “因为你不是赌徒。”陆詷也笑了,目光锐利如鹰隼,“没有赌徒面对黄金是不动心的,但是你却没有动心不是吗?” “哎呀呀,你这人倒是真记仇。”白老板手掩着唇打了个哈欠,“我可不跟你聊了,再聊下去老底都没了。” 当白老板重新回到楼上的时候,脸色却变得异常严肃起来,他叫来了管事,垂眸吩咐道:“最近不接生客和考生,还有那个出千的人以后也不准他来这里赌钱了,再派几个人盯着点他,别让他去骚扰那三个书生。” “是。” 管事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那位六少……” “找人去……”白老板停住了话头,想了很久,半晌摆了摆手道,“算了,无需去查他的来历,不会有收获反而还会激怒他,至少目前他对我还没有什么恶意。” “那高鸿义的事,您打算怎么办?” “查,查清楚他想做什么,但是不管他做什么我们的人都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暴露身份,明白了吗?” “是,小的这就安排。” 当管事退下后,白老板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不是第一次和陆詷打交道了,但这一次他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尤其是当陆詷说出关于赌徒的那套言论的时候,他竟然有了一种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老百姓,因为陆詷思维的角度根本不是普通人会有的角度,更不用说是这个年纪的人,可陆詷又会是什么人呢? 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白老板还是一无所知。 而出了千金赌坊的陆詷和吴珣的身后却多了三个小尾巴。 陆詷觉得这几天也太奇怪了,动不动就行侠仗义就算了,还经常被人赖上。 快走了两步后陆詷突然停住了脚步,身后的三个人就跟一串粽子一样撞到了一起,不是捂后脑勺就是捂鼻子。 “不用跟着我们,有这个工夫好好回去看看书。”陆詷没好气道。 那一高一矮的书生对视一眼觉得也是,但圆脸的书生却不肯走:“你帮了我们,我们得报恩。” “我不缺下人也不缺书童,倒是缺一个不八卦的马夫。” 圆脸的书生涨红了脸,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请回吧。”陆詷一直觉得自己也是读书人,但是这么一比较自己距离读书人还是有一定差距的,不够婆妈也不够磨叽还不够较真。 陆詷拉着吴珣走了两步,那个圆脸的书生突然开口道:“你们被骗了。” “你说什么?”陆詷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 圆脸的书生鼓起勇气道:“那个叫婉秋的姑娘根本不是什么落难女子,我们知道她是谁。” 而再一瞧旁边一高一矮的书生的脸已经变得臊红,眼睛盯着各自的脚尖看。 第13章 13·空竹山庄 “说吧。” 路旁的茶舍里,旁边嘈杂非常,那几个书生很不自在,浑身都不得劲:“能、能不能换个地方?去我们住的客栈也可以。” 那高个书生显得对此地颇有几分嫌弃,打量了几眼嘀咕道:“这地儿也太脏了点。” “如果你想被人套麻袋就换个地儿。” 那三个书生瞬间坐直了,吴珣强忍着笑,帮腔道:“出了千金赌坊就有人在跟着我们了,只要你们半夜不怕被掳走,我们现在就去你们客栈。” “别、别别别,就这儿就这儿,这儿挺好。”坐在中间的高个的书生干笑道,随后一拱手,“在下林飞章,表字博儒,是淮南州府的举人,承蒙二位搭救,感激不尽,以茶代酒先干为敬。”林飞章端起茶杯刚想一饮而尽,就烫得不得不放下了茶杯。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林飞章尴尬地搓了搓耳朵:“烫,茶太烫了。” “那是自然,咱这儿的茶别看烫口烫心,但却格外消暑降温清肝火祛邪火,京城谁不知道我这陈记凉茶铺。”老板边说边又用长嘴的铜壶给林飞章的茶杯斟满了茶。都说酒满杯茶半杯,但林飞章只能是干笑,谁让自己刚刚嫌弃过人家老板的店面呢。 那矮个书生也是一拱手:“在下马嘉瑞,表字怀山,我与博儒兄乃同窗好友,也是同年的举子。”他本也想举杯,但想到了林飞章方才的窘境,将手收了回去。 最后轮到了那个圆脸的书生,他也拱了拱手:“我叫徐子修,承蒙二位相助。刚刚我们所说的皆非虚言,那天我们在书铺避雨出来后看见了那位自称婉秋的姑娘跟你们走了,当时路人说是二位行侠仗义救了被恶霸追赶的无辜女子,免去了被卖入青楼之苦。但是你们被骗了,其实那个姑娘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子修一声惊呼,怒视着自己的右手边:“你踩我脚干嘛?” 徐子修怒视的人是林飞章,林飞章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喊出来,整个人都尴尬住了,讪讪道:“怎么了?我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你了?” “那真是不小心啊,你要是小心一点我脚是不是得断?”徐子修没好气道。 林飞章本能地去看陆詷和吴珣,就发现这两个人一脸看戏的表情,顿时林飞章的脸就挂不住了,似乎自己的小心思全都被看透了。 徐子修搬着凳子朝林飞章相反的方向挪了挪,脚收拢在椅子下,继续说道:“那个婉秋姑娘其实不是良家女子。” “哦?”陆詷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们怎么知道的?” 这下子徐子修脸也红了,像个小鹌鹑似的不说话了,一旁的林飞章和马嘉瑞也不说话了。 陆詷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你们是逛青楼了?” 徐子修小声地强调了一句:“琴楼,是琴楼,我是去听琴的。” 吴珣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问道:“听什么琴?好听吗?” 马嘉瑞一打扇子,摇头晃脑道:“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咳。”陆詷用轻咳打断了他的吟诗,屈指敲了敲桌子,“说正题。” “哦,哦哦。”马嘉瑞挠了挠头,“我们也是听人说的,说是百花阁的琴娘琴技绝佳,结果去了才发现……咳,才发现是烟花之地。” “然后他俩图面子硬生生地点了百花楼的头牌——秋娘。”徐子修没好气道,说完这话,又搬着凳子朝相反的方向挪了一点。 吴珣突然喃喃道:“百花楼……”他忍不住望天,“嘶——我怎么记得我对这个地方有印象?” 陆詷挑起了眉梢:“你去过?” 吴珣赶紧摇头,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摇头,但是否认就对了:“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很眼熟。” “唔……”徐子修指了指吴珣身后背着的长棍,“少侠乃习武之人,对百花楼有印象也是正常。” 这、这是什么逻辑?吴珣的脸涨红了,拉了拉陆詷的衣袖,结结巴巴道:“小詷,你听我说。习武之人可能有不正经的,但是我是绝对正经的。” 陆詷嘴角扬了起来:“是吗?” “绝对是!”吴珣赶紧点头。 “那我信你。” 吴珣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这么想着他的余光忍不住瞄着陆詷,看陆詷心情不错,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仿佛嘴里被塞了一颗糖葫芦。 真甜。 徐子修看看吴珣又看看陆詷:“你俩是一对?” 吴珣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我们是青梅竹马,这么大点的时候就认识了。”吴珣指了指路边跑过的小男孩。 徐子修:“……”这位少侠是不是对一对的理解有些偏颇? 徐子修甩了甩脑袋,把那些有的没的的念头都甩掉:“少侠去过四海武馆吗?” 吴珣点点头。 “那就对了,少侠对百花楼有印象很可能是因为百花楼就在四海武馆的对面。”徐子修缓缓道,“而你们救的那位婉秋姑娘,就是百花楼的头牌——秋娘。” 陆詷的眉心微微蹙起,凝神细思了片刻,随即勾起了唇角,他好像有了些眉目了,虽说还有些疑团没有解开,但是至少他知道现在该去哪里了。 “多谢。”这句话陆詷是诚心诚意说的,因为徐子修说的这个消息解决了他想了很久没想明白的一个困惑,那就是为什么他和珣儿会被盯上的困惑。 徐子修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不、不客气,本就是二位兄台仗义相助,我们也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尽了绵薄之力罢了。” 说罢,徐子修就已经起身了,一拱手:“二位兄台,天色已晚,徐某还要回屋温书,既然都在京城,想必日后有缘再会。” 说完,竟也不打算等林飞章和马嘉瑞,自己就这样起身走了。 “等等。”叫住他的是陆詷,陆詷想了想,“换一处住处吧,你们的客栈很可能已经不安全了。” 徐子修想了想,却拒绝了:“但房子定金已经给了,更何况我要是换了地方他就找不到我了吗?” “有个地方他就算找到了,也不敢去。”陆詷微微一笑,从宝多囊中掏出了一张纸,随后跟吴珣要了枣心笔,在上面写下了这三个书生的名字,“拿着这个请柬,你们可以在这里住到科考结束。” 徐子修接了过来,有些困惑地盯着请柬,此刻的林飞章却突然站了起来,情绪特别的激动:“这是空竹山庄的请柬?!” 陆詷看着他点了点头:“林兄好眼力。” “你要送给我们?”林飞章难掩激动,“你自己不去住吗?” 陆詷突然笑了:“只一个巧合,有人送给我的,我住我兄弟那,既然用不着了何不送给有需要的人?”说着,他揽住吴珣的肩膀拍了一拍。 兄弟? 吴珣觉得有些别扭,舌尖有些泛苦。但是又觉得小詷也没有说错,他们确实是兄弟,但就是……心里总觉得不得劲。 那三个书生最后拿了请柬离开了,而陆詷也和吴珣晃晃悠悠地往家走,他们没有再坐轿子,就这样走在热闹的街头。 但很快陆詷就发现吴珣不大对劲,因为一连路过了两个冰糖葫芦摊,吴珣仿佛跟没看见一样。 “想什么呢?” “啊?”吴珣回了神,摇了摇头,“没。” “没有?”陆詷挑起了眉梢,“我还以为你会好奇空竹山庄。” 吴珣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而且陆詷说的没错,他确实也挺好奇:“所以空竹山庄是做什么的?那个林飞章的反应感觉是个很厉害的地方。” “大昱现在的科举和武举一般是错开时间举行的,但二十年前的时候,科举和武举是同时进行的。” “和现在不一样。” “没错,现在先武再文的比试方式就是从那一次出事后改的。” “所以是出了什么事?” “当时有几个落榜的武举考生在三元游街的时候刺了游街的马,而且袭击了当时的科举前三元,状元侥幸逃过一劫,解元受了轻伤,而当时的探花郎的脸上留下了很深的伤疤。” 吴珣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空竹山庄就是当年那位探花郎建的,为的是给科考的仕子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为了让一些贫寒的学子也能吃饱穿暖。他后来为了避嫌将山庄钥匙交给了朝廷,不过朝廷感其用心,最后还是将山庄交由他打理,而山庄的用度都由国库拨出。” “可我看那个林飞章看起来也不像是贫寒学子,毕竟贫寒学子应该不会去青楼赌场这这种地方吧?”吴珣有些纳闷,“可他看上去却特别的高兴,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嗯,山庄的初衷是好的,但是后来有些变了味儿。那里变成了一些考生提前为以后的仕途做社交准备的地方,林飞章想住进去,多半也是因为这个。”陆詷笑了笑,只是这抹笑充满着冷意,“也有很多达官贵人打着爱才惜才的名义去那里跟考生喝酒作赋。所以现在能住进去的一种是真的贫寒学子,另一种就是有门路的投机者。” 陆詷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当年的事件上面:“也是从那一次事件开始,科举和武举的时间就错开了,就是为了让大部分落榜的武生离开京城后举行科举。”陆詷揉了一把吴珣的头发,“当然,并非是说习武之人鲁莽,其实文人更是心眼多得跟马蜂窝一样,但文人毕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碰上这种事躲不过也打不过。后来进行的改制,也是为了避免这样的冲突再次发生。” 吴珣定定地看着陆詷,突然间朗声笑了起来,往前小跑了几步,两手往后脑勺上一架,边走边嘀咕道:“小陆哥哥,心眼多多。嘴上抹蜜,哄人开心。” “我什么时候心眼多了?”陆詷追了上去,很是无辜。 两人的笑闹声引得不少人纷纷回头,有道是陌上少年足风流,也引来了闺阁上的悄悄窥视,那串笑闹终是化作了春闺梦中的一抹希冀,化作了姑娘梦中的那个人,那个也许还未出现但却愿意逗自己笑的那个人。 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第14章 14·不做兄弟 是夜,吴珣怎么也睡不着觉,他翻身起床直接翻出了自己房间的窗又翻进了陆詷的窗。 蹲在陆詷的床前,吴珣盯着陆詷发呆。 当陆詷睁眼的时候,吴珣已经不知道在床头蹲了多久了。 陆詷在一瞬间整个人绷了起来,借着月色看清是吴珣之后意识又重新变得模糊了,打了个哈欠,声音微哑:“珣儿?怎么了?”边说边往里面挪了挪,拍了拍床铺。 吴珣本就没有穿外衣,呲溜一下就钻进了被窝中,抱着被子继续盯着陆詷瞧。 陆詷原本还有些睡意,被他目光瞧得都清醒了:“怎么了?” “睡不着。”吴珣喃喃道,他眼睛眨也不眨,仿佛盯着陆詷看就能想出答案一样。 陆詷失笑,伸手用手掌盖住了吴珣的眼睛:“怎么?看着我就能睡着了?” 吴珣吸了吸鼻子,因为这个距离,他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一股很奇异的香气,似木香但又不是单纯的木香,味道温润如玉脂。这个味道他似乎小时候在邻居爷爷那里也闻到过,不过又有些不太一样,小詷手上的味道更清新一点,而邻居爷爷那儿的似乎更厚重沉稳一些。 吴珣不知道的是,他闻到的其实是龙涎香的味道,价值连城不说,普天之下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能够使用。 闻着龙涎香的味道,吴珣的心定了下来,眼皮也有些沉了,他抱紧了被子迷迷糊糊的时候嘀咕了一句话。 因为这句话陆詷愣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忍不住轻声唤道:“珣儿,珣儿。”回应他的只有绵长的呼吸声。陆詷松开了手,忍不住用指尖拨弄了一下吴珣安稳趴在下眼睑的细长柔软的睫毛,换来的是吴珣皱了皱鼻头。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当真了。”陆詷轻声道,他重新躺了下来,轻轻揽住了朝自己这边凑了凑的吴珣,陆詷叹息了一声,“小傻子。” 但也是他放不下的小傻子,谁能顶得住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在自己的身旁抱着被子轻喃着——“不是兄弟,我不想跟你做兄弟。” “我答应你。”陆詷用下巴在吴珣的发顶蹭了蹭,“我们不做兄弟。”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陆詷是在竹声中醒来的。 当他拢着件披风走到了前院的时候,就见吴珣正在竹林中穿梭,看不清他的动作,肉眼只能捕捉到一道残影。竹叶沙沙作响,但神奇的是没有一片竹叶落地。 “吴少侠的功夫当真厉害。”宁伯已经在庭院中坐了很久了,见陆詷出来后站起身,忍不住说出了憋了好久的赞叹。 “珣儿天赋过人,又肯吃苦,武功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陆詷话音未落,竹声停了,吴珣已经落地了,手中拿着的并非是他的兵器而是一根细长的竹竿,他将竹竿背在身后,内力收于丹田,利落地完成了收势。 晨曦洒在吴珣的身上,汗珠也随着他的动作顺着发丝滚落,然后就见吴珣朝着陆詷的方向一咧嘴:“早!”网首发 陆詷失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作帅不过三息?” 吴珣走了过来,笑眯眯道:“那至少还有三息呢,小詷是觉得我帅吗?” 陆詷哑然,是他的错觉吗?怎么睡了个觉,小黑皮的脸皮就变厚了? 旁边的宁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乐呵呵道:“老奴这就去准备早餐。” 宁伯话音刚落,吴珣就说道:“我跟您一起吧。” 宁伯有些惊讶,但还是拒绝了:“少侠不必客气,老奴手脚快,您洗漱好老奴的饭也做完了。” 可吴珣却格外坚持,宁伯到最后也不得不答应,只当是这位小少侠一时兴起。但陆詷却不这么想,吴珣藏不住事,有什么都写在了脸上,于是陆詷眼睛一转也跟着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宁伯倒吸了一口冷气,好悬没给陆詷跪下,这就是要他的命啊。 幸好吴珣比宁伯反应更大,差点跳了起来:“你、你不许去。” 陆詷挑起了眉梢:“你要瞒着我干什么?” “反正,反正你不许去。”说完吴珣就拉着宁伯往厨房走,宁伯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走得最快的一次了,等走到厨房他这把老骨头都快散了架。 始作俑者还挺高兴,看看这看看那:“宁伯,今天早餐要做些什么吗?” “少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都行,吃啥都行。”话音刚落,吴珣的肚子就叫了两下,吴珣红着脸挠了挠头,“练功容易饿。” 宁伯笑了起来:“吃酥饼行吗?” 吴珣点头:“嗯,我爱吃面食。” “少爷也爱吃,少爷应该知道不少城里好吃的面食馆,你可以让他带你去转转。”宁伯弯腰从柜子中拖出了一大袋面粉,想活动活动腰再抱上案台的时候,一双手就抢先了一步。 吴珣轻轻松松地将面粉袋抱上了案台:“宁伯,您教我怎么做饼吧。” “少侠要学吗?”宁伯当他不过是孩子脾气,觉得面粉好玩,但很快宁伯就发现自己错了,吴珣是个很认真的人,练武认真,和面自然也认真。 于是,因为认真地追求比例,一份三人份的面团直接被吴珣揉成了五人份的量。但别说,这面团揉的是真漂亮,面光盆光。 宁伯有些头疼:“做的有些多了。” “没事。”吴珣一拍胸脯,“不多,我吃。” 宁伯眨眨眼,也是,能从街头吃到街尾的确实也有实力吃掉多出来的两人份的酥饼。 面团先放在一旁醒着,宁伯从阴凉的角落抱出了一个瓷坛,打开盖子从里面挖出了一大块的猪油放在碗中:“饼皮起酥就靠这个了。” 吴珣点点头,拿出了个小本子记下了步骤。 宁伯见他记得认真,又忍不住多说了一些,吴珣好奇地问道:“您怎么会这么多?” “我爹在世的时候是厨子,后来我爹去世了……我后来也在厨房干了几年,都是老本行了。”宁伯含糊掉了中间的那段,他因为家里穷母亲又改嫁了,生计所迫入宫当了太监。因为有厨艺的底子被当时的太监总管调入了御膳房待了几年,在当今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被调派到了他的小厨房里。再后来机缘巧合发现有人在吃食中投毒间接地救了太子殿下,于是被当时的太监总管沈言调到了太子身边做贴身太监。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他发现竟然还是厨房能给他最纯粹的快乐。 “那你爹做饭一定也很好吃。”吴珣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道,“我爹做饭就不好吃,他分不清楚蔬菜水果,不过烤鱼烤鸡倒是一绝。我娘做饭就特别好吃,我爹总说天底下没有比娘亲做饭更好吃的人了。” “哈哈哈,不能这么比,我那是家里穷不得不会的。你看少爷也分不清这些,但也不妨碍他做大事不是?少侠一看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吴珣却摇摇头:“我爹是孤儿,我没有祖父祖母,所以小时候我就特别喜欢跑邻居爷爷家。” “邻居爷爷?” “嗯,是两个很帅的爷爷。”吴珣笑眯眯道。 宁伯刚想细问的时候,吴珣突然伸手掀开纱布戳了戳面团:“是不是好了?” “差不多了。”宁伯将面团扣出来后又有些发愁了,这个面团实在是太大了,可这个厨房没有那么大的地方,根本施展不开。他把这个事跟吴珣一说,吴珣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不多时吴珣就从庭院里找了一大块大理石板,还用水井进行了清洗,宁伯在上面涂了一层薄油,擀面的活儿吴珣也包了。这是宁伯见过最快的一次擀面,吴珣转了一下擀面杖,宁伯眼前一花,就见面已经在大理石板上铺平了,之后宁伯在面表面涂上猪油后吴珣又如法炮制反复折叠擀了几次。 等到宁伯将饼下锅,也只不过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本身擀面就是个体力活,但吴珣却仿佛一点也不累,背着手溜溜达达地东看看西看看:“宁伯,您是看着小詷长大的吗?” “少爷出生的时候,老奴就是老爷的侍从了,看着少从爷蹒跚学步到现在也一晃好多年了。”宁伯笑着,掂了个勺,饼在空中翻了个个儿。 “那您知道小詷还喜欢吃什么吗?” “少爷每种吃得其实都不多。”宁伯顿了顿,其实更准确的说不是陆詷喜欢这么吃,是他从小被迫养成的习惯。虽说皇后娘娘已经很勤俭了,但是在宫中每道菜不能多吃是为了安全考虑。安平公主尚可以任性一点,经常央求小厨房做些酸甜开胃的菜,但陆詷是储君,储君是不能任性的,由不得他选择要不要。 “不过除了面食,他也有几种喜欢的食材,比如螃蟹、莲藕、河虾还有新鲜的湖鱼,其实啊少爷也喜欢吃酸甜口的食物,可他不说,老奴也就当作不知道了。”宁伯笑呵呵道,他手脚很快,说话的工夫几张饼就已经出锅了。 “这不就是江南的食材吗?”吴珣挠了挠头发,有些困惑。 宁伯也怔住了,似乎还真是这样…… “等考试结束干脆带小詷回家好了,秋天是螃蟹最肥的时候。”吴珣美滋滋地盘算着。 “少侠是江南人士?” “嗯,我家住在清荷镇。” 宁伯愣住了,“呛啷”一声,锅铲砸在了铁锅上,饼子眼见着就要落了地,吴珣拿起盘子脚步一动,一个漂亮的转身酥饼就落在了盘子中。 宁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收敛了心神,强作镇定道:“少侠方才说的邻居爷爷,是怎么样的人呢?” “很好的人啊。”吴珣仰头想了想,“他们经常跟我说他们就是两个普通的老头子,但我觉得不是。他们虽然不会跟我说他们以前有多么多么厉害,但是他们身上就是有一种看遍大川山河归后的通透,他们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见多识广,见地也是最深的。” “你的邻居爷爷是……少爷的祖父吗?”宁伯试探地问道,但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了。 “嗯,是啊。”吴珣突然想起了什么,“小詷老是说我皮,可小詷小时候明明更皮,他每次逮着沈爷爷就喊祖母,沈爷爷都是要害羞的。” 宁伯终于解开了一直没想明白的事情,也放下了心中的石头,吴珣可是那两位都认可的人,想必他和少爷往后也不会太难。 等等,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童养媳吗? 第15章 15·秀色可餐 酥饼上的芝麻被铁锅烙得焦脆,当一口下去咬破芝麻的外壳时,香气在齿尖迸发弥漫至口中。酥饼的外皮是酥脆的,脆得掉渣,但内里却很柔软,一层叠着一层,内里层叠之间还涂抹了薄薄的麻酱,口感醇厚香浓。再就着一口熬煮得软烂的白粥,二者搭配在一起浓淡相宜,简单却不失美味。 陆詷吃得却不是很香,实在是任何一个人在四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视下都会吃不下饭的。 “怎么?”陆詷放下了酥饼,挑起眉梢,略有些无奈道,“我是能当早饭吃吗?” 宁伯“嘿嘿”一笑,由正大光明地盯着改为了用余光偷偷地瞟。 陆詷:“……”这是当他瞎吗? 但显然有一个人确实彻头彻尾将陆詷当作是瞎子了,宁伯好歹是收敛了一点,可另一位还在继续直勾勾地盯着了陆詷看,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你不是饿了吗?”陆詷无奈至极,“盯着我看能看饱?” 吴珣笑眯眯道:“你还没说酥饼好不好吃呢。” “好吃,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酥饼。”陆詷说的倒也是大实话,并非御膳房师傅厨艺不行,而是他在宫中要想吃口酥饼得等酥饼经过层层检查后才能吃上,等到他嘴里都已经凉了大半,可酥饼就是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陆詷也只有在安平来找自己的时候,偶尔能吃到一些刚出炉的点心,那是安平来东宫时拐到御膳房顺的。网首发 吴珣满足了,也拿了一块酥饼,咬下一口,眼睛也睁大了一点点。 陆詷被他逗乐了:“怎么?好吃?” 吴珣连连点头,一脸的幸福感。 陆詷见他吃得香,胃口又开了一点,甚至比平常多喝了一碗粥。等他吃完的时候,吴珣还在吃,吃不打紧,但是边吃还是边盯着自己瞧。 被看到后面,陆詷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自己脸上没有沾什么奇怪的东西,最后实在是无计可施,只能再次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 猝不及防接收到这一赞美的陆詷眨巴眨巴眼睛,觉得今天的天气有些热,用扇子掩饰着清了清嗓子,装作浑不在意地说道:“好看你也不是第一次看,我也不会跑,盯着看又是为什么?” “我爹说了。”吴珣想了想,“夸一个人长得好可以夸他秀色可餐。” 宁伯原本是在一旁摆弄盆栽,但是耳朵一直竖着的,这会儿一下子没憋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陆詷耳尖也红了,他现在由衷地开始羡慕吴珣的肤色了,比如现在,始作俑者美滋滋地吃着酥饼,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羞人的话。 没等到陆詷想出来该怎么接茬的时候,就听吴珣继续道:“但是每次我爹说这种话的时候,我娘就会揪着我爹的耳朵,对我说以后万万不可学爹的油嘴滑舌。” “所以?”陆詷想听听吴珣得出的结论,因为他有预感这个结论一定是吴珣的娘亲没有想到的结论。 “所以我才不要学爹的油嘴滑舌,我要做出来。”吴珣很是认真,“既然是秀色可餐,那当然是就着下饭啊。” 陆詷:“……”果然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们当年定下的约定是小吴珣长大后来京城考武状元,可见当年的小珣儿对他自己是格外有自知之明的,早早的就将考文状元这一选项排除在了未来选择之外。 等吴珣差不多吃饱了,陆詷笑着打开了扇子摇了摇,刻意地露出了一截手臂,满意地看见吴珣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珣儿,你理解错伯父的意思了。”陆詷慢悠悠道,“秀色可餐是食用,不是下饭。如果你要觉得我秀色可餐,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吴珣愣住了,脸一点一点变得通红,而陆詷起身悠哉悠哉地往里屋走,等到吴珣听见从房中传来的大笑声后,彻底变成了一只小鹌鹑,酥饼也嚼不动了。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吴珣终于勉强将最后半块不香了的酥饼塞进去后,宁伯过来收拾桌子。见他魂不守舍的,宁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泄气,少爷的脸皮可比城墙还要厚,怼过他的不少,被他怼过的人更多,但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少爷脸红。少侠未来可期,可要再接再厉啊。” 虽然宁伯此刻已经在心里暗戳戳地将“少侠”两个字换掉了,换成了“太子妃”。 嗯,不愧是太子妃啊,竟然能让太子脸红。 小两口感情不错,感情不错。 宁伯边想边笑,眼尾笑出的褶子比那池塘里金鱼的尾巴的褶子还要多。 太子爷手黑心更黑,这一点满朝文武都有着同样的共识。哪怕总是跟着幕僚叫嚣着太子不过还是个小孩儿的右相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吃过的盐比太子走过的路都要多,但他在太子手上吃过的亏只多不少。 于是在早饭时候成功调戏太子爷并且让太子爷脸红的小黑皮此刻遭受到了报复。 “这句不对,重来。” 此刻的陆詷正拿着一卷书倚靠在软塌之上,而吴珣正绞尽脑汁地背着陆詷手中拿着的兵书。陆詷的眼睛是闭着的,看似在假寐,但是每当吴珣出错的时候他却很精确地指了出来,这已经是吴珣第五次从头开始了。 等到吴珣终于把陆詷要求的篇章背诵完毕后,陆詷这才睁开眼睛,嘴角扬了起来:“不错。” 吴珣挠了挠头发咧嘴傻笑,似乎背书也没有那么难。 但陆詷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很久,等吴珣吃了一个苹果后,陆詷缓缓道:“桌上有笔墨,将刚刚背诵的内容默写下来。” 吴珣的笑瞬间就土崩瓦解了,对于他而言,默写的难度不在于默,而在于写。 但是没有办法,逃是逃不掉的,吴珣只能硬着头皮将纸铺开。 陆詷从软塌之上起身,走到了吴珣的身旁坐下,左手微微撩起右手的宽袖,右手拿出墨条慢慢地研磨:“我给你研墨,你写。” 吴珣自知躲不过,秉持着早死早托生的想法,坐下来慢慢地写下刚刚背下的那篇策略论。 因为离得很近,陆詷身上的熏香也钻进了吴珣的鼻腔之中,不知不觉中吴珣之前烦躁的心静了下来,渐渐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陆詷还有手中的笔面前的纸。 等到最后一笔落成,陆詷从他的手中接过了笔放在一旁,浅笑了一声:“这不是很好吗?” 吴珣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满纸的字迹有些不敢相信。 陆詷摇摇头,是谁说珣儿文不成的? 其实吴珣并非字写得不好看,他的字还是小时候邻居家两个爷爷手把手教出来的,断不可能有不好之理。但是吴珣对于写字这件事极其没有耐心,据吴珣小时候教过他的夫子说,想让他坐下来老老实实抄一首诗都比登天还难。 但陆詷却觉得,吴珣并非是没有耐心也不是不够聪明,这么长又如此艰涩的兵法他默下来都没有任何障碍,可见坐不住只不过是他对诗词歌赋没有兴趣而已。 “孺子可教也。”陆詷抬手在吴珣的发顶揉了揉,却又成功让吴珣红了脸。 陆詷有些讶异,若说晨间离席之时那是他有意为之,可这会儿他什么都没做,珣儿怎么脸又红了? “怎么了?” “还、还没有人夸过我文好呢。”吴珣笑容很腼腆,“而且,你身上的墨香很好闻。” 没等陆詷回话,吴珣就一个跟头翻出了窗户,话从风中传来:“我去练武了。”赶紧溜赶紧溜,他虽然迟钝了点但也不傻,小詷明显是憋着要下黑手的。 陆詷无奈扶额,到最后自己也吃吃地笑了起来,眼角瞥见了自己袖口有一抹墨迹,难怪珣儿能闻到墨香。 听着竹林的沙沙声,陆詷知道吴珣去练武了也不去打扰他,重新坐回了桌旁拿起了珣儿刚刚写的那张纸细细地看了起来。不多时,桌旁就出现了一道黑影,黑影单膝下跪在桌旁,手中还托着一个大大的包袱。 “这是……” “这是皇上让属下交给您的。”暗一强忍着笑意起身将包袱放在了陆詷面前,打开了包袱。 看着面前厚厚的奏折,陆詷的嘴角有些抽搐:“为什么这么多?” “皇上近几日都在陪皇后娘娘。”言下之意,近几日的奏折都在这里了。 陆詷揉了揉额角,随意翻开了最上面的奏折,扫了两眼更加的无语了:“这弹劾孤的奏折,父皇也要让孤批?” 暗一想了想,努力回忆着皇上的口气:“皇上说了,交由太子殿下便宜行事,爱杀杀爱剐剐。” 陆詷:“……” 批了几本奏折后,陆詷的火气也散了,颇有些无奈:“父皇这是吃素了半辈子,下半辈子打算食荤了?” “皇上还说了,如果殿下调侃他下半辈子,就让属下转告殿下,下半辈子的事跟他没关系,他打算过几年就学太上皇归隐山林了。” 陆詷彻底无语了,这都是什么爹?到底是谁开的头?皇上什么时候还能有退休制了? 又批了几本,陆詷的心思也活泛了起来,实在是这沓奏折里没几个是有建设性内容的,边批边问道:“暗一,你说等孤以后是不是也可以跟祖父一样田园野鹤……” “殿下,皇上还托属下带了一句话。” “说。” “皇上说,殿下如果想跟太上皇一样,至少先上二十年的朝。” 陆詷:“……”这太子没法干了! 第16章 16·百花楼前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而此时陆詷才刚刚将那沓奏折批阅完毕,一股脑儿扔给了暗一,有气无力道:“帮我转告父皇,他完全可以把奏折搬去凤栖宫。下次若还是这么多,右相那派弹劾孤的奏折孤就给准了。” 暗一忍着笑告退,心道主子这也算是拿捏住皇上的命门了。 陆詷揉了揉脖子,活动了一下手腕,心想竹林的响动已经停了很久了,也不知道珣儿去了哪。 陆詷原本想给自己换套衣服,但看见袖口的墨迹时突然又停了手,这样也不错。将百宝囊别在腰间,取下了挂在床架上的剑。对着铜镜瞧了瞧,却又不是很满意。 “暗七,暗八。” 陆詷话音刚落,就有两道人影落地,从身形上看,这是两名女子。 两人单膝跪地,单手抱拳:“主子。”听声音确实是女子,但声音干脆利落,半点不拖泥带水。 “给孤装扮得再有钱一点。” 暗七当即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银票:“主子,这是皇后娘娘嘱咐我们带着的。” 陆詷嘴角抽了抽,这两个暗卫其实平常除了盯梢一下后宫的事,其余都在母后那边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这次是他要出行,母后觉得身边一个侍女都没有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于是硬生生地把暗七、暗八塞回给了他。 毕竟是两个女孩子,陆詷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孤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装饰物让孤看上去更像一个有钱的客人。” 暗七和暗八对视了一眼,齐刷刷道:“回主子,没有。” 陆詷:“……”他大概知道了,应该让暗七和暗八赶车才对,这两个姑娘比那一群小伙子可要正经多了。 “主子不妨找小九。”暗八的声音听上去更小一点,也比暗七更活泼些,“小九这方面比我们熟。” 暗九吗…… 说老实话,陆詷不想找。但暗九已经闻声从房顶下来了。双手抱着一个大包袱,走起路来脚步是没声但包袱里的东西叮当乱响。 陆詷揉了揉眉心,脑壳疼。 “主子找我吗?”暗九笑嘻嘻道,虽然也是一身黑衣,但是偏偏就是能看出他的衣服和其他暗卫不大一样,不是图案的不同,而是大小款式的细微差别。陆詷一开始没注意,后来问了暗一才知道,暗九是觉得暗卫的衣服剪裁太过一般,于是亲自操刀把腰改小了一拃,包括领口袖口的地方都改了,看起来格外骚包。 暗九也不等陆詷说话,就把包袱皮给打开了,打开的一瞬间陆詷觉得眼睛被晃了一下:“你从哪里搞了那么多金银首饰?” “爱好爱好。”暗九嘿嘿笑道,“不值钱,但是很能唬人。” 陆詷任凭暗九在他身上倒腾,一会儿的功夫就听暗九说:“成了。” 再一瞧铜镜,陆詷挑起了眉梢:“嗯,看上去是个挺有钱的衣冠禽兽。” 暗九的脸垮了下来,有气无力道:“主子不满意?” 陆詷觉得有些好笑:“满意,孤准你以后可以继续攒这些破烂。” 暗九倒也不恼,眼睛转了转:“属下这里也有适合吴少侠的服饰。” “哦?所以你是想把珣儿全身都摸一遍?”陆詷的声音直接从如沐春风降至冰点。 暗九当下一个激灵,他再皮也还是要脑袋的,脑袋保住了才能继续皮:“不不不不属下的意思是说,属下可以将这些交由主子。” 陆詷也没绷住,笑着摇了摇头:“行了,用不着,珣儿不适合这些,他不自在的时候反而会露馅。你去准备一下马车,孤和珣儿等会儿要外出。”这其实就是陆詷不愿意叫暗九的原因,臭美不说嘴巴还碎,而且还八卦,上次马车颠簸的时候可不就是暗九赶的车吗。 暗九一听让自己赶车,美滋滋地离开了。见暗七暗八还留在房中,陆詷挥了挥手:“你们也下去吧,没事多给自己买点首饰,暗九一个男的都比你们俩精致,钱不够找暗一。” 暗七和暗八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暗七拿定了注意,突然开口道:“主子,皇后娘娘临行前交由属下一件器物,让属下在合适的时机给您。” 随后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匣,单膝下跪双手向上呈给了陆詷。 陆詷接打开木匣,眸色一沉,若有所思地看着木匣软垫之上的玉竹簪:“母后怎么说的?” “回主子,皇后娘娘说了,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玉竹当配玉竹人。” 陆詷沉吟半晌,将木匣收于怀中:“暗七、暗八,你们回到母后身边吧。” “主子!”暗七暗八的声音都急变了调子。 “这是孤的命令。”陆詷的语气不容质疑,他背手立于窗前,背对着跪在地上的暗卫,目光遥望着皇宫的方向,“这支玉竹簪是当年父皇送给母后的定情之物,母亲曾说若孤有了心上之人,也要将此簪送予此人。但母后为何不等孤回宫后再将此簪给孤?孤明白你们的忠心,但你们在京城替孤护住母后才是对孤最大的忠诚。” “属下……明白。”说罢,暗七和暗八一起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去吧,一切以母后安危为重,其余的事孤来担。” 暗七暗八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了屋中,陆詷伸手隔着衣物摸了摸木匣,面沉如水。母后是感应到了什么吗?为何要将此物这个时候交给他? 到底是母后想提醒自己珍惜眼前人,还是她察觉到了时日无多,害怕再也没有机会将玉簪交给自己? 陆詷不知道,也拿不准。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即回宫,可他知道不行,现在回宫他们的所有部署也就前功尽弃了。 他是执棋人,却也是这盘棋中最重要的棋子。 当陆詷走进庭院的时候,就看见吴珣和宁伯坐在石桌旁笑得前仰后合,石桌上放着一盏油灯,一旁还放着一壶酒以及一碟花生米。 听着他们的笑声,陆詷的嘴角也被感染上了一丝笑意:“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聊你呢。”吴珣的眼睛哪怕在夜色中也还是很亮,“宁伯跟我说了好多你小时候的事。” “少爷,您饿不饿,老奴去给您备点吃的。”宁伯赶紧站起来,打算溜之大吉,内心也再一次提醒自己,太子妃啥都好,就是嘴不严,分分钟就能把人给卖了。 陆詷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吃吧,我和珣儿出去。” “少爷要去哪儿?” “百花楼。” …… 马车上,吴珣还在笑:“宁伯刚刚的表情真是太有意思了。” 陆詷回想了一下也觉得挺好玩,那种天打五雷轰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玩了。 “不就是听个琴吗?”吴珣端出一副大人的表情,摇头叹气,“至于这么夸张吗?” “听琴?” “嗯!”吴珣点头,“不是那天那几个书生说的吗?”虽然那几个书生还说了别的,但是吴珣就只记得当初自己着急跟陆詷辩解其他也没仔细听,不过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去听琴应该没有关系吧? 陆詷的脸上又露出了一抹微笑,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宁伯了,而是因为珣儿,他现在开始期待珣儿看见百花楼里面那些“琴娘”时的表情了。 暗九对京城的道路熟悉得很,他也有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因为他的兴趣他在暗卫之中专门负责搜集一些市井的八卦,当然包括哪家大人娶小妾了,哪家富商又养外室了,谁家小姐跟人私定终身了……别看不起眼,但有时候还真能帮上忙。 很快,暗九就将马车停在了百花楼的楼前,这条街可比白日里更为热闹,对街的四海武馆灯火通明,白天是擂台晚上就变成了江湖人喝酒吃肉的地方。而百花楼也是彩灯高悬,老鸨站在门口对客人迎来送往,也有不少江湖人出了武馆就一头扎进了百花楼的这个温柔乡之中。 陆詷一下车就被老鸨盯上了,老鸨当即甩开了喝大发了跟自己墨迹的客人,款款地向陆詷走来:“这位公子瞧着面生得很,不如进来坐坐给我那群姑娘开开眼,楼里的姑娘恐怕还没有瞧见过这么俊俏的公子哥呢。”一句话生生地被她说得柔肠百转,仿佛都能掐出水了。 陆詷用扇子一挡避开了老鸨的手,打开了马车的门。 见陆詷开车门的动作含着几分温柔,老鸨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公子,来百花楼都是看百花楼的姑娘的,您自己带一个姑娘,楼里的姑娘可是要醋的——”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了车门打开后,从里面跳下来的是一位英气少年。 那少年用发带束在脑后的头发很长,但就冲这个肤色,便不大可能是位女子改扮的,更不用说这位少年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侠气。 好一位英姿飒爽的小少侠。 这个小少侠看着不谙世事,可比刚刚那位贵公子好忽悠多了,老鸨的心思瞬间也活络了,掐着水蛇腰走到了吴珣的身边,一甩手帕:“这位少侠怎么才来啊,我们楼啊今天那个刚挂牌的姐儿,这几天为了您茶不思饭不想,那水当当的小脸啊都瘦了,娟娘我心疼得很……” 吴珣一脸茫然,左看右看发现就是在跟自己说的,很有礼貌道:“婶子,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老鸨的笑容凝固了:“……”婶、婶婶婶婶子?想她赛婵娟叱咤风月数十载竟然在一个小崽子手上翻车了?! 第17章 17·一笔买卖 百花楼的老板也就是老鸨,名叫赛婵娟,她其实年岁也只不过三十出头,虽说早已不再接客,但任谁被一个少年叫婶子都会郁闷的。 赛婵娟踢了个硬板,但若就此打退堂鼓那也就不是她了,百花楼也不可能有如今的规模。 “小少侠如此不解风情,等会儿姑娘可是恼你的。”赛婵娟用仕女扇掩住半边面娇媚一笑,一颦一笑间竟是重现了当年京城第一名妓的风采。 吴珣想了想,又仰头看着天,随后用手摸了摸下巴盘算了半天:“明日应该会有大风,姑娘若想观测风情,明日午时之前可以前往城门之下,城头有相风铜鸟。” 然后吴珣就看见赛婵娟的笑容凝滞了,她的身子晃悠了两下,一左一右的姑娘赶紧扶住:“娟娘。” 赛婵娟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用最好的酒菜招待两位公子。” 陆詷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拉着珣儿往百花楼里走,这一趟来得太值了,想必也没有多少人能让赛婵娟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陆詷虽从未来过百花楼,但他对赛婵娟也有所耳闻,曾经艳绝京城的第一名妓,琴技一绝,在她红极一时的时候突然某一天替自己赎了身,随后销声匿迹。等她再出现便是三年前,直接接手了当时已经衰落的百花楼,而她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为了老鸨,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谁也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但有一个人却应该是知道的。 百花楼里的姑娘虽说是沦落风尘,但大家穿得却很素雅,反倒是当年最喜白衣的赛婵娟穿得最花哨,像只花蝴蝶一样迎来送往。客人看多了她,再看一眼身旁楚楚可怜的姑娘,心中都忍不住升腾起了一丝爱惜之意。 陆詷要了个雅间,又叫了一桌上等酒席。 别的不重要,先把珣儿的肚子填饱是当务之急。 要说饱暖思·淫·欲呢,赛婵娟似乎深谙这个道理,所以请的厨子都是一等一的好,做的菜也极具巧思。 “荷花竟然能吃。”吴珣夹了一块裹着面糊在滚油中炸过一圈的荷花瓣,咬了一口,也忍不住“唔”了一下,“这个好吃。”荷花外层的面糊炸得很脆很香,而咬到荷花花瓣后,却发现花瓣还保留了花的香气以及软嫩的花汁。很奇异的搭配,但却很好吃。 吴珣又夹了一块荷花瓣,这次却是送到了陆詷的嘴旁,陆詷原本正含笑看着吴珣,突如其来的喂食让他微微吃了一惊。 “吃啊。” 陆詷没有再犹豫,张开嘴吃下了那块荷花瓣。 吴珣一脸的求表扬:“好吃吗?” 说老实话,陆詷压根没有尝出什么味道,但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很甜。” “甜吗?”吴珣有些奇怪,又夹了一片尝了尝,“还行啊,这个没有刚刚的糯米蜜枣甜。” 陆詷轻笑了一声:“小呆瓜。” 吴珣眯起了眼睛,斜睨着他:“你骂我。” 陆詷笑着叹谓道:“老实说,我明天早上也想去看看城门口观测一下风情了。” 吴珣虽然不知道陆詷为什么突然想看风情了,但还是点点头:“那我们挑城北吧,百花楼在城南,那个老板多半是会去城南的门。我们不跟她一起,就我们俩。” 陆詷突然有种现世报的感觉,刚刚就不该嘲笑赛婵娟的,这会儿他就已经品到了赛婵娟刚刚那种哭笑不得的心情。但陆詷比赛婵娟好一些的是,虽然哭笑不得很是无奈,但心里却还是甜丝丝的,比那糯米蜜枣甜得多。 等到满桌的酒席都吃得精光后,百花楼的姑娘也坐不住了,哪有人来这里只吃饭的?进来的是个长相略显清寡的青衣女子,不算艳丽也不算漂亮但却颇有几分气质,正是之前一直跟在赛婵娟身旁的姑娘。 “二位公子可有中意的姑娘?公子若是挑花了眼,奴家也可替公子参详一二。”这话说得看似礼貌,可并不客气,里外里似乎都在说陆詷和吴珣两人眼高于顶,看不上她们百花楼的姑娘。 陆詷笑了,抽出了一张银票压在了桌上:“叫赛老板来。” 青衣女子的脸陡然变色,她抿着唇道:“娟娘是我们百花楼的老板,公子玩笑了。” “知道她是老板,所以本少爷出这个价码。”陆詷抖了抖银票,“怎么?你们开青楼的还跟钱过不去?” “公子,娟娘早已从良,既不卖艺也不卖身,您即便给再高的价格,奴家也不敢收。” “你替你们老板赶客,你们老板知道吗?”陆詷笑得如同纨绔一般,“再说,你怎么知道她不愿呢?” 青衣女子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陆詷也不再为难她,摆了摆手:“除了你们老板,本少爷还要给我这个小兄弟点个姑娘——秋娘。”网首发 青衣女子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退行出了房间。 而吴珣也往陆詷那边凑了凑,发出了自己的疑问:“什么叫点姑娘?你要给我点姑娘?” 陆詷:“……”这才是真正的功夫,杀人于无形之中。 很快,门再一次被敲开,甜腻的脂粉味也随着开门蹿进了屋中,是赛婵娟身上的香粉的味道。 吴珣忍不住比较了一下,虽然都是花香,但是相较而言白老板身上的味道他更能接受一点,虽然谁都不如小詷好闻,吴珣边想边悄悄地往陆詷那边靠了靠。 动作虽小,但还是被风月场摸爬滚打滚惯了的赛婵娟一眼捕捉到了,心中“咯噔”一下,这二位公子的关系似乎不太简单…… “这位公子可是要找娟娘?”赛婵娟定了定神,对着陆詷福了一福,“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嗯,是我找你。”陆詷笑了笑,“尊姓大名不敢当,家中行六。” 这样的人赛婵娟也见过不少,来烟花之地不愿自报家门的并不少见,当下莞尔一笑,俏生生道:“原来是六少爷。” 陆詷笑了笑,也不说话,最后还是赛婵娟打破了这份尴尬:“六少若是只想找姑娘看一看,楼里可不少比娟娘更经看的姑娘,若是六少不嫌弃,我让她们都来这儿。” “不。”陆詷缓缓道,“我不是嫌人少,我是嫌人太多了。” 赛婵娟咬了咬后槽牙,也知道遇见了狠角色,纤手挥了挥。 她身后的几个姑娘鱼贯而出,唯独青衣女子不愿走,但最终还是僵持不过,跺了跺脚也离开了这个房间。更新最快的网 门在赛婵娟的身后阖上了,陆詷抬了抬扇子:“坐吧。” 赛婵娟依言跪坐了下来,但她的脊背却崩得很直,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紧张过了。虽然陆詷不像是什么有特殊癖好的客人,但她还是感受到了一丝危险,手心的汗一点点地沁了出来。 “我不是还点了一个人吗?” 赛婵娟心中一紧,面上却是不显,笑盈盈道:“客人来得不凑巧,秋娘今天生病了。” “那我们更要探望探望了。”陆詷一摇折扇,“娟娘不妨前方带路。” 赛婵娟闭了闭眼,心知这位六少今天就是来砸场子的,无奈笑道:“六少今日并不是来看姑娘的吧?娟娘往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六少大人有大量指正一二,也让娟娘做个明白鬼。”赛婵娟拿起桌上的酒壶,斟了三杯酒,两杯放在了陆詷和吴珣的面前,另一杯自己端了起来。 “你想做鬼?为什么?我又不要你的命。”陆詷笑眯眯道,“至少没有邱承天想要你的命。” “咔嚓”一声,是酒杯落地的声音,碎片飞起,酒也洒了出来,溅在了赛婵娟的衣裙上,但赛婵娟已经顾及不上了,她愣愣地看着陆詷。 几乎是杯子摔碎的同时,门被撞开了,青衣女子急急地道:“娟娘!” 赛婵娟呆滞了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青梓,我不碍事,你出去吧……把周围的姐妹都带走,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和六少的谈话。” “……是。”青梓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出去,门再次被阖上。等她走后,赛婵娟努力撑起自己身子,取下了头上的银簪插进了门锁的位置。 “六少,这下可以放心了吗?” 陆詷笑出了声:“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就是去花厅说也无妨。” 赛婵娟此刻的防线已经被全线击溃了,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想我做什么?” “婉秋是秋娘的真名吗?” “是。”赛婵娟皱了皱柳叶眉,“你是为了婉秋而来?” “不,更准确的是说,我是为了婉秋的客人而来。”陆詷将之前压在桌上的银票往前推了一推,“我要知道高鸿义的事情,所有你知道的以及你能打听到的事情。” “这是报酬?”赛婵娟惨然一笑。 “不,这是定金。”陆詷一字一顿道,“作为报酬,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从邱承天的手中。” 赛婵娟看着这张银票,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久到窗外传来了打更的声音,久到楼下的的热闹已经散去,月娘被晨曦取代。 她的耳边还回荡着陆詷的话—— “赛老板不妨考虑一下,不过整个京城能让你从右相公子手中逃脱的人可并不多啊。” 第18章 18·右相府事 陆詷留下了那句足以让赛婵娟怔愣半宿的话后便拉着吴珣离开了,但吴珣却不大乐意了,他左看看右看看:“不是说要听琴吗?” 陆詷嘴角抽了抽,这孩子是真傻还是假傻?怎么半点亏都吃不得? 但很快吴珣就找到了可以听琴的地方,他们房间在的地方是二楼,所以往前走一段就是露天的围栏,能够看见一楼的花厅,而此刻的花厅正有一个姑娘在抚琴。 吴珣靠着围栏听了一会儿,挠了挠头发:“小詷,那个姑娘为什么弹得断断续续的?是不熟练吗?” 吴珣的声音不算大,但奈何此刻的一楼很安静,因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盯着从滑落的红纱中展露的酥肩。 琴娘原本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琴弦的纤指停住了,眼圈也红了。 琴声彻底停住了,吴珣也有些愣,忍不住看向陆詷,陆詷却是一脸的爱莫能助。 吴珣见花厅的所有客人都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的时候,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双手合十赶紧道歉:“抱歉抱歉抱歉,我没有说你弹的不好的意思。”其实吴珣说的是实话,但是琴娘之所以弹得断断续续是因为这些客人没有一个是为了琴声而来,也就只有吴珣一个傻不棱登的想着听琴。 见那些客人仿佛要上来将吴珣生吞活剥,陆詷将扇子倒插在腰间,拽着吴珣就跑,两人一直跑到看不见花厅的地方才停下来。陆詷好笑地看着吴珣:“还听琴吗?” 吴珣摇摇头,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但是那些书生为什么要来这里听琴?又不好听。” 陆詷突然笑了一声,压低嗓音道:“也许房间里的琴娘琴技更好一些。” 吴珣傻乎乎地跟着陆詷走到了一个房间门口,陆詷轻声道:“房里在抚琴,你仔细听。” 吴珣侧耳凝神,随后脸就一点点变红了。 花厅里的琴娘拢了拢肩头的薄纱,整理好思绪正准备重新拨弄琴弦的时候,一道风刮过,是两道人影,风中还裹狭着一句话:“姑娘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们这里是琴楼。” 琴娘愣了几秒后,噗嗤乐了,这会儿她可算知道那人不是故意羞辱自己的了,不过这人是得有多傻才会以为百花楼是琴楼呢? 吴珣一直拉着陆詷跑过了一条街才停下来,陆詷气都有些喘不匀了:“慢点慢点,慌什么?” 吴珣哭丧着一张脸:“我破戒了。” “什么戒?”陆詷挑起了眉梢。 “破色戒,我我我我是少林弟子啊,我是不能逛青楼的。”吴珣的脸憋得通红,他现在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陆詷之前说的找姑娘是什么意思了,真是……丢人啊,里子面子都丢光了。网首发 陆詷抽出扇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逛青楼是破戒,那半夜摸上我的床呢?”随后就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吴珣愣了半天,赶紧追了上去:“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吴珣搔了搔下颌,是吗?可是他还是觉得陆詷似乎是生气了。 两人一路无话别别扭扭走了一段路,吴珣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话题打破了这份寂静:“那个,你之前跟娟娘说的邱承天是谁啊?” “你知道右相吗?” 吴珣点了点头:“知道,传说右相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帮助当今圣上平邦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人敢说他的不是。” “是啊,你说的没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陆詷目光微沉,目光恰巧对着的是右相府的方向,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这个储君右相可是从来不放在眼里的。 “那你觉得呢?” 吴珣想了半天:“我只是觉得皇上是位仁慈的君主。” “怎么说?” “虽然右相名声很盛,但是就像江湖中那些高手一样,现在江湖中盛传的十大高手并非真正武功最强的十个人,我就知道好几个比他们厉害的人,但是那些人都很低调名声不显。虽说我不是读书人,但我觉得如果百姓都说一个人是清官那那个人必定不会差,但若百姓都说那是个厉害人物,那这个传闻就很可能是他自己授意的。”吴珣笑嘻嘻道,“文官不比武将,武将可以用胜仗来评判,但对于文官平头老百姓哪里知道谁厉害谁不厉害的,只知道谁对自己好啊。而这样的一个为自己造势的人,皇上却一直容忍他,既说明他确实有才干,也说明皇上有容人之心。” 陆詷的脚步顿住了,偏头看向吴珣,夜空之下吴珣的眼睛亮晶晶的。 吴珣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搓了搓脸颊:“我脸上有东西吗?” “嗯。”陆詷抬手在他的脸颊上捏了一把,“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才不傻呢。”吴珣皱了皱鼻子,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好好好,我们珣儿最聪明。”陆詷语气含着笑,语气比方才轻快了许多,“继续跟你说右相府的事。你说得没错,右相权倾朝野,皇帝容忍他至今也是因为他确实有才干,为朝政做出了不小的贡献。皇帝也清楚历朝历代结党营私都是不可避免的,所以皇帝虽然知道他私底下的小动作,但从前却没有点破。” “可为什么呢?” “水至清则无鱼,帝王心术即是平衡之术。”陆詷将自己的剑解了下来,放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如果偏了,剑就掉了。” 吴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你刚刚说的是从前,那现在是不愿意容忍了吗?为什么呢?” “很多人都说帝王心术才是真的无情道,可帝王也是有心的,右相踩中了皇帝的心,所以皇帝就不打算忍了。” “这个我知道!”吴珣发觉这题他会答,“皇帝的心是不是就是皇后娘娘?” “嗯?你怎么知道的?” “你爹没跟你说过吗?他跟我说的。”吴珣回忆道,“他说当今皇帝最大的软肋是皇后娘娘,怕老婆,皇后说一皇帝不敢说二。” 陆詷:“……”父皇还敢不敢要点脸?!这是欺负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呢?还是变向秀恩爱秀恩爱秀恩爱啊?! 顺了半天的气,陆詷才努力把自家秀恩爱的老爹抛开:“右相邱晁家中有三房太太,发妻是他家乡恩师的女儿,膝下育有长子长女;二夫人是兵部侍郎的千金,在发妻过门后两年便以平妻身份进门,膝下也有一子一女,第三位如夫人是二夫人的陪嫁丫鬟,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吴珣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感叹道:“真乱啊。” “邱晁当年是三元及第,如日中天,自然不管他是否已经有家室了,还是一样有很多人想要和他结亲事。” “那还是邱晁不好,别人可以想,但是他也可以拒绝啊,他不拒绝就是他的不对。”吴珣有些替那位大夫人叫屈,邱晁娶二房进门就算了,竟然还是以平妻的身份,这要是在娘亲和小姐妹的茶话会上,这样的男人绝对要被那几个姨戳着脊梁骨骂的。 陆詷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一点,看来珣儿对这些婚嫁之事也不是半点不了解的。 “你继续说,后来呢?” “邱承天就是邱晁的次子,那位二夫人的儿子。当年他十六岁的时候,被人带去了当时的百花楼,和当时还没有挂牌的赛婵娟暗度陈仓,后来赛婵娟自己给自己赎了身,便和邱承天同住在了一起。后来邱晁出手拆散了他们,赛婵娟便又回到了百花楼。” “可你刚刚跟赛老板说的是,会帮她从邱承天手中逃出来。” “嗯。”陆詷冷笑了一声,“邱承天可不是什么软弱的公子哥,他若真想同赛婵娟一生一世,别说邱晁了,天王老子都拦不住。邱晁之所以能够拆散他们,只是因为邱承天腻了。” “这种男人……”吴珣打心底里看不上,“太不男人了,这样想想分开对娟娘来说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不然到时候说不定也学他老子娶一个平妻,成了亲也还是受罪。” “其实若只是这样,我是不会出手管的。”陆詷勾出一抹讥诮之意,“百花楼能在京城站稳脚跟,相府出了不少力,赛婵娟也替邱承天打探出了不少消息。但是现在不同了,邱承天觉得赛婵娟碍眼,想要她的命了。” “为什么?”虽然吴珣也相当不齿邱承天这样的做法,竟然让自己曾经的爱人开青楼替自己打探消息,这样的事但凡一个有良心的男人都不会这么做的。但他更不解为什么邱承天突然想要赛婵娟的命了。 “赛婵娟打探消息的时候间接地也知道了很多相府的秘密,当然这不是最关键的原因,最关键的是,邱承天想要尚公主。”陆詷冷冷一笑,“有这么一个名满京城的老姘头可不就成了他最大的绊脚石了吗?” 就是因为邱承天想要娶自己的妹妹,所以陆詷也从暗九这里知道了邱承天和娟娘的事。陆詷从前也不是没有想过合作,但他并不想为难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可怜的痴心人。但碰巧婉秋是百花楼的姑娘,让陆詷想着不妨来看看,探探虚实也好。而且看那个名叫青梓的女子对娟娘的关心可远远超出了姑娘对老板的关心,陆詷就知道赛婵娟现在帮邱承天做事也许已经不是出于爱情,甚至有可能不是出于自愿。 听了邱府的事,吴珣忍不住咂舌,这个故事他一定要记下来回头讲给娘亲听,这比话本上的故事精彩多了。寻常作者恐怕写都不敢写,但偏偏就是有人能做出来。 惦记着这个事儿,吴珣一不小心就忘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在谈及右相之前,陆詷似乎在生自己的气。 这件事直到上床睡觉前吴珣才想起来,因为此刻的陆詷正抱臂靠在床上看着自己,没有丝毫给自己让出半张床铺的打算—— “你不是要守戒规吗?” 第19章 19·屋顶夜话 吴珣委屈,很是委屈。 小詷突然就生他的气了,而他还不知道因为什么,难道说小詷喜欢那个弹琴的姑娘,自己让姑娘红了眼圈所以小詷就生气了? 这么一想,吴珣愈发地委屈了,委屈得觉也不想睡了。 哪怕其实陆詷已经给他让出了一半的床铺,他还是委屈得睡不着觉,翻了个身踩着窗户就翻上了屋顶。 吴珣可怜巴巴地坐在屋顶上,怀里抱着自己的兵器,愁眉苦脸的。 他的举动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比如因为过度好奇已经路过很多次的暗九。 当暗九再次路过的时候,吴珣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小詷要生气啊。” 暗九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等到他再次路过的时候,吴珣又叹了一口气:“到底为什么呢?” 而在不远处的树梢上值班的暗一瞧见这副场景嘴角直抽抽,究竟是什么样的路人才会从别人家的房顶上路过?还路过那么多次?! 这一次暗九的脚步停住了,竭力装作没有那么好奇:“少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吴珣叹了一口气:“想喝酒。” 暗九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酒葫芦,有些舍不得,这可是京城最好的桂花酿,要排好久的队呢,但是想听八卦的心最终占上了上峰。暗九解下了葫芦,坐在了吴珣的身旁,将葫芦递给了他:“你喝吧。”刚说完,暗九就想到了主子冷森森的笑,赶紧补了一句,“新葫芦,我还没有喝过的。” 吴珣打开了酒塞,喝了一口酒:“谢谢你啊,你真是好人。” 突然被发了一张好人卡的暗九静默了,打听人八卦到底能不能算好人呢? 吴珣举着葫芦,酒水从葫芦口斜斜地泻出入了他的口,还有零星酒水溅湿了前裳,倒真有了几分江湖侠客的落拓味道。 “少侠为何借酒消愁?” 吴珣用手背擦了擦唇边的酒渍:“我喜欢的人生我的气了。” 暗九的眼睛都要瞪圆了,差点就要原地蹦了起来,他没有听错吧? “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暗九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发生了什么吗?” “我就是说我逛青楼是破了色戒。”吴珣一手撑着脸,另一手抛着葫芦,委屈道,“我也没有说错啊。” 暗九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内心深深地替主子掬了一把辛酸泪,秉持着八卦到底的精神,自诩爱情小天才的暗九忍不住点拨了一句:“可能他在气你觉得那些青楼女子有美色。” “咚”地一下,吴珣手中的葫芦顺着瓦片叽里咕噜直接滚下了屋檐,暗九想伸手去接结果没接住,就见吴珣一个翻身就消失在了屋顶上,随后一个葫芦“嗖”地高高飞起,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直接落在了暗九的掌心之上。 暗九有些傻眼,吴珣的功夫比他想象的还要好。暗九又眼馋又后悔,后悔小时候师父压着自己练功的时候他尽钻茶楼听书了,现在再想驰骋江湖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正想着,暗九正对的屋檐上出现了一只手,只见指头微微施力,扒住屋檐的吴珣露出了半张脸:“谢谢你的建议和你的酒,你其实是个好人,君子爱财取之以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阿弥陀佛。” 暗九:“……” 暗一直到去叫暗九轮岗的时候,才发现他双目发愣碎碎念中。 暗一习惯了暗九的抽风,一巴掌拍了下去:“你小子怎么了?” 暗九抬头“哇”地一下抱住了暗一:“我不管我要买花衣服,太子妃竟然说我是贼!” 暗一哭笑不得地捂住了暗九的嘴,压低声音道:“让你嘴上没把门的,宁总管能说不代表我们能说。” “我就说我就说我就说,谁让他说我像贼的。”暗九腮帮子气鼓鼓的。 暗一无奈,最终妥协了:“别号了,你不是一直想在胸口绣牡丹吗?准了。” 还没等暗九笑开了花,就听见暗一又补了一句话:“只准用黑线。” 暗九:“……”黑线就黑线,总比不绣强。 而从房顶回到房间的吴珣一头栽在了床上,往陆詷那边凑了凑,揪住了陆詷的领口,含糊道:“你不许生气了。” 陆詷当然也没有睡着,任谁床上突然少了一个人也都是睡不着的:“这么霸道?” “嗯。”吴珣也不反驳,揪着他的衣服,突然把自己的脑袋埋了进去,“她们、她们……” 说到这里的时候,吴珣的声音小了下去,陆詷愣住了,低头嗅了嗅,这是喝了酒?还有桂花的香气。 “你刚刚想说什么?”陆詷哄着吴珣,想听听后半句的话。 “她们……”吴珣又往陆詷怀里凑了凑,“她们都没有你好看……” “珣儿?”等陆詷再叫吴珣的时候,就传来了吴珣因为喝酒变得沉重的呼吸声,陆詷哭笑不得地伸手在他的脸上擦了擦,还有一点酒渍,“小花猫偷油吃都比你吃得干净。” 陆詷生气吗?确实生过,但是生着生着也就消气了,他跟一个傻小子计较个什么劲?珣儿又不可能会喜欢她们,不过就是傻了点呆了点嘴笨了点。 陆詷揽住使劲往自己怀里钻的吴珣,顺了顺他的背:“好,我不生气了。” 也不知道吴珣听见还是没听见,但他也不再动弹了,就像块年糕一样紧紧地贴着陆詷。之前几日同床共枕他们好歹还有一床被子隔着,可现在……陆詷长叹了一口气,珣儿的色戒破没破不好说,但再这样下去,他是真的要破戒了。 …… 翌日。 吴珣抱着自己的脑袋坐在石凳上,宁伯送来了一碗胡辣汤:“少侠喝这个,醒醒酒。” “好点了吗?”陆詷伸手在他的额上拭了拭,“还不舒服吗” “我觉得有一群小人在我脑海里打鼓。”吴珣叹了一口气,“怎么才能把他们赶出去?” 陆詷失笑:“你是第一次喝酒?” 吴珣一脸的悔不当初,捏着佛珠碎碎念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网首发 “怕什么。”陆詷舀了一勺胡辣汤吹了吹后喂给了吴珣,“别人要问起来,你就说徒弟随师父。” 提起师父,吴珣再次捧起了脸,喃喃道:“完了,我以后没有立场不让他喝酒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吴珣摇摇头:“还有个人知道,酒是他给我的。” “谁?” “一个飞贼,昨天从我们屋顶上溜达过了好几次。” 陆詷:“……”到底是哪个憨憨暗卫给珣儿酒的?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就是暗卫里的人,毕竟有暗卫在,是绝不可能有飞贼从他屋顶上走过的。 正在绣坊买黑线的暗九生生地打了个寒战,揉了揉鼻子,暗九看向外面的阴天,是要变天了吗? 到了傍晚,果真就变天了。 吴珣正在院子里抄写兵法,距离武举还有五天时间,大昱的武举不仅有武试还有文试,武试要考的站桩举力骑射对于吴珣来说都是家常便饭,毕竟少林武学最是稳重,一向讲究内外功兼修,基本功都是打小练起来的。但文试这块对于吴珣来说就是短板了,虽然不是一点底子都没有,但是他这段时间除了早晚练功其他时间都扎在了书海之中。 正写着,天上就开始砸下了大雨点,洇开了刚落纸的墨。 雨来得很急,吴珣手忙脚乱的来不及收拾,一着急直接把石桌扛起来就往屋檐下跑,陆詷听见雨声一推房门就看见吴珣正好放下石桌。 陆詷:“……” 吴珣:“……” 吴珣放下石桌搓了搓手,往陆詷那边凑了凑,两人靠着房门看着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 “那什么,我就是有点着急,其实我很柔弱的。” 陆詷低笑了两声,拿起了吴珣的手:“那给你揉揉,搬疼了吗?” 吴珣傻笑,陆詷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珣儿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突然想到柔弱不柔弱的?” “嗯,百花楼的那些姑娘都很柔弱的。” “你跟她们比做什么?” “你不喜欢吗?”吴珣悄悄地瞄着陆詷,“你不喜欢她们吗?” 陆詷松了吴珣的手,吴珣心中升腾起了一丝失落,果然是啊……小詷果然是喜欢那些姑娘的,这个想法刚一冒头,脑袋就被重重地敲了一记。 吴珣捂住了自己的脑袋,瞪着手握扇子的陆詷:“疼。” “疼是为了让你长记性。”陆詷挑起了眉梢,“别老是跟不相干的人瞎比较,你每天背的东西那么多还有工夫瞎想,是不是想增加背诵量?” 吴珣赶紧摇头,现在他做梦已经全是白日背的那些东西了,再增加,他这半条命就得交待出去了。其实吴珣倒并非是真的临时抱佛脚,兵法策略他一点就通,地形天文他也略通一二,但架不住不爱背书,意思他能说对,原话他就很难复述出来了。可大昱的武举中的文试是由文官与武将一同进行评阅,如果写不出原文即便内容能让武将满意,也过不去那群老学究那关。 就在吴珣三连保证自己再也不胡思乱想的时候,宁伯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中抱了一床被子、一个火盆和一些吃食。将这些东西放在一旁,宁伯打开伞,准备出去。 “宁伯,你去哪儿?”吴珣问道,“雨太大了,要不等会儿再走。” 宁伯看向吴珣笑眯眯道:“不碍事不碍事,老奴今早买菜的时候路过离这不远的破庙,有个落魄的考生住在那里,老奴本想给他点银钱,可他说读书人不食嗟来之食,坚决不肯要。老奴这不是担心这样的风雨破庙扛不住,所以给他送点东西。” 陆詷皱了皱眉头:“可是赶考的举子?” “是,少爷。” “这个风雨破庙确实扛不住,你带他先来这里落个脚,再做打算。” 宁伯脚步却没有动,他并不惊讶陆詷会做这个决定,但是他有些担心会给少爷带来麻烦,毕竟这个书生的来历他们并不清楚。 陆詷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挥了挥手:“去吧,我回屋里避一避,他若不收银钱等雨停了你带他找个客栈,让他吃住到科举结束。” “诶诶,好。”宁伯觉得这方法确实不错,“少爷心慈。”说罢宁伯拿着两把伞就出了门,破庙确实不远,也就半盏茶的工夫宁伯就带着那落魄书生回来了。 陆詷原本已经回到房中继续批着亲爹扔来的奏折,就听见吴珣的一声惊呼:“你不是赌坊的那个书生——徐子修吗?” 第20章 20·所谓巧合 徐子修见到吴珣和陆詷也非常诧异:“怎么是你们?” “你们之前见过?”宁伯好奇地问道。 “之前我和小詷去赌坊的时候碰见了他和另外两个书生。”吴珣一五一十道,随后问徐子修,“诶,你朋友呢?” 宁伯:“……”信息量过于大了,所以他以为很可能会在市井吃亏的琉璃瓦下长大的小太子不仅会逛青楼还会逛赌坊了?还带着太子妃一起?! 徐子修红着脸赶紧摆手:“我、我我我我们是被坑的!” “被谁坑的?” 一道略显冷淡的声音从徐子修的身后传来,徐子修一转身就看见了陆詷,转头又看了看吴珣,一拍手:“你俩果真是一对。” 吴珣搔了搔下颌,有些面热,不过他故意没有澄清什么,一对挺好的,别管徐子修理解的一对是什么,反正他跟小詷就是一对。 陆詷也没有回应,他之前在茶铺在徐子修面前说他俩是兄弟也是有意为之,如果徐子修最后考中了进士,那他们还会以另一种身份相遇,提早知道太多对谁都没有好处。 徐子修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也闭口不言了。面对着三个不善于交际的人,宁伯揉了揉眉心:“少爷少侠,还有这位徐公子,几位不妨去花厅坐着叙旧,老奴给各位沏个茶。” 一行人入了花厅,宁伯给众人沏了上好的香片:“几位边喝边聊,这七月的京城又燥又热,喝点茶解解暑。” 吴珣听见“解暑”二字又想起了那间茶舍:“徐兄,你那两位朋友呢?” 徐子修脸上出现了不忿的神色,脖子一梗便道:“我与他们二人才不是朋友。” 吴珣眨眨眼,果真如同小詷所说,读书人心眼就是多,换做是江湖人如果不是朋友,别说一桌喝茶了,没把你桌子给掀翻便是知理的了。 陆詷对此也颇有疑问:“你既然沦落破庙借宿,为何不去空竹山庄?” 徐子修脸上又升腾起另一种愤怒,愤怒中还带着一丝屈辱,他抬头看向陆詷和吴珣,一拱手:“徐某人几次与二位相逢也是缘分,二位在赌坊对在下伸以援手,又赠以请柬,大雨之中又给了徐某暂避之处,种种恩情徐某铭诸心腑。若二位不嫌弃,徐某也愿意据实相告。” “你说吧,要是有什么我们能帮忙也能帮一帮。”吴珣关切地说道。 徐子修心中也是一热,他从小自立惯了,原本已经打定主意打碎牙和血吞了,但乍见陆詷和吴珣,忍不住也想倾诉一番,屡屡落难都碰上这二位大概真是上天的缘分吧。 “若是二位不嫌烦,徐某便从头说起。”徐子修也不再客套,喝了一口香茗润了润嗓子,“我与林飞章和马嘉瑞确实从前不认识,我们是在进京赶考的路上相识的。不瞒二位,我自幼失怙,母亲把我拉扯到大,母亲的娘家在当地还算殷实,但因舅舅总想母亲改嫁,母亲好强便不愿再受娘家接济。父亲当年在朝为官,过世后朝廷给了一笔抚恤的银两再加上母亲的绣花本领才将我抚育至今。母亲一直教导我要勤奋好学,行端坐正,万万不可辱没门风,赶考的盘缠也是母亲和乡里凑的。”更新最快的网 提及母亲徐子修的眼眶有些微红,但很快他就将情绪压了下去:“识得这二人后,我们三人结伴而行。起初我见林兄和马兄确实文采斐扬,对二人也颇有欣赏之意。但路途中发生诸多事宜,我便不愿与这二人为伍。”徐子修叹了一口气,神色颇为懊恼,“此事也怪我,若我拒绝得强硬些,恐怕也不会沦落于此。” 吴珣和陆詷听着徐子修的叙述才知道,原来林飞章和马嘉瑞才是好友,二人家境都颇为殷实,花起钱来大手大脚,而之所以三人有百花楼一行,也是因为林飞章和马嘉瑞听见其他书生提起过,便强行拉着徐子修过去,结果百花楼根本不是听琴的地方,虽然徐子修提前离席但也丢进去了半副盘缠。 “百花楼之后我便与他们断了往来,但是盘算着手中的钱实在是熬不到科举过后,于是便想着将自己所做的书画卖了赚些银钱。没想到在市集的时候又遇见了他们二人,那时刚有一个客人打算付钱,结果他俩一唱一和说这字哪里哪里写得不好,把那个客人赶走了,也搅合了我的生意。” “太过分了吧。”吴珣原本正拿了两个核桃把玩,听到此处时,“咔嚓”一声将核桃捏个粉碎,“当时就应该好好教训这两个人的!”等反应过来,吴珣才发现手中的核桃皮和核桃仁全都化作了粉末,已经吃不了,吴珣有些心疼,“还浪费了我俩核桃。” 徐子修脊背突然绷直了,那个核桃他刚刚也开过,可不是那种薄皮的核桃,更何况核桃捏碎容易,一息之间将核桃化为粉末可比登天还难啊,这这这这位吴少侠当真是真人不露相。 喝了口茶压压惊,徐子修镇定了下来,娘亲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吴少侠这样的侠士也肯定不会对自己下手的,正想接着讲,就看见陆詷将吴珣满是核桃粉的那只手牵了过去,拿着一张手帕细细地将他掌心的粉全部给擦掉了。 徐子修:“……”嗝,本来肚子挺饿的,怎么突然间就饱了? “你接着说啊。”手被擦干净的吴珣嘴角噙着一抹甜丝丝的笑,催促着徐子修。 “哦哦哦,我接着说。”徐子修摸了摸鼻子,强迫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继续说道,“那两人是觉得别人都觉得我们三人是朋友,我沿街叫卖丢了他们的人。我自然是气不过的,我说难道我为了不丢你们的面子就要饿死街头吗?然后他们就说,我可以去找当铺当东西。” “当铺?”陆詷眯起了眼,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自己掌心之上,“当铺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还真没记住,那天天色已经很晚了,没看清招牌。”徐子修挠了挠头,“我本身是不想去的,因为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唯一可能值点钱的是我父亲的遗物,我就是饿死也不可能当掉的。但他们俩很执拗,非说那家当铺什么都收,我就跟他们去了。那家当铺确实非常奇怪,什么破烂都收。” “什么都收?” “对。”徐子修回想着,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简直就跟送钱一样,林飞章知道我父亲留给我了一个玉佩,然后撺掇着我把玉佩拿出来,我不肯,那个掌柜问我能不能给他看一眼,看一眼他就给我银子。” “你给他看了?” “嗯。”徐子修想起来还是很愤懑,“简直就是明抢,林飞章把我的玉佩抢下来了,不过还好掌柜的说话算话,看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就还给我了,也给了我银子。”徐子修越想越觉得奇怪,“那个掌柜的说让他开开眼,但是一个玉佩有什么可值得看的?” “你确定他没有掉包?”吴珣怎么都觉得徐子修上当受骗了。 “嗯,肯定没有,我一直盯着呢。”徐子修倒是很肯定,“我眼力随我母亲,我母亲借着烛火就可以在巴掌大的绢上绣百鸟朝凤,所以那天在赌坊我看见那个大汉做了手脚,因为他偷偷换了骰子。” 吴珣恍然大悟,难怪那天在赌坊这几个书生那么肯定那个大汉出老千了。 “后来呢?你们为什么会去赌坊?”陆詷突然问道,他隐约觉得这个徐子修走到了别人的圈套之中,他的每一步似乎都像是被人算计好了一样。 “因为林飞章和马嘉瑞坚持如果不是他们,我也不可能拿到那么多钱,当铺的掌柜就劝架,说是不如去千金赌坊翻个本。我不愿意,我说可以把钱平分,但是我是不会赌钱的。后来那些钱就一分为三,虽然钱分了,但是他们俩还是要去赌坊,并且要拉着我去,他们说我眼力好,帮他们盯一下看有没有人出老千。” 果真如此……陆詷笑了,那两个书生把徐子修的情况全都摸透了,从玉佩到眼力,甚至包括他不善于拒绝的性格。 “我就跟他们去了,因为马嘉瑞算术好他会算赢率,刚开始只赢不输。后来就碰上那个大汉挑衅我们,马嘉瑞经不起激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可那大汉说我们赌本太小,借给了我们一倍的赌本。最开始他俩还赢了几把,等到第三把的时候那个大汉就开始出老千了,我看出来了,可我们打也打不过对方,跑也跑不过。”徐子修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次自责起来,“也是我不够坚定,不然也不至于此。” “你们输了钱后,林飞章和马嘉瑞有提出过将玉佩当了换银两吗?或者直接抵给对方吗?” 徐子修略显惊讶地看向说话的陆詷:“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伸出了手:“给我看看你的玉佩。” 或许陆詷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会贪图他玉佩的人,徐子修没有迟疑,从领口勾出了玉佩,摘下来后交给了陆詷,陆詷看了一下玉佩的正反面,蹙起了眉头:“那边有笔墨,介意留一副墨宝吗?” 徐子修没有迟疑,虽然他不清楚陆詷为什么要这么要求,但是刚刚陆詷的几个问题让他觉得他这么倒霉也许并非是巧合,也许秘密藏在了父亲留给他的玉佩之中,也许陆詷知道这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他走到了被吴珣搬入花厅的石桌前,润了润笔墨在纸下留下了一个“修”字。 陆詷起身走到石桌前盯着他的字看了半晌,叹谓道:“你的字是你父亲教的。”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你认识家父?”但随后徐子修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傻气了,陆詷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他父亲还在世的时候,陆詷应该也是个孩子。 ——“殿下,微臣以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乃万事之本,身不直则行不端……微臣若有子,定为其取名修。” 陆詷心情有些复杂,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和珣儿在赌坊中伸出援手救下的竟然是当初为他开蒙的恩师的儿子。 这枚玉佩本身就质地或许不值钱,但是这枚玉佩却是当朝天子亲赐的免死之物。不为别的,只因陆詷周岁即被册立为太子,皇帝赐下玉佩的意思是希望夫子在教导陆詷的时候不要顾忌其储君的身份。 第21章 21·通源当铺 陆詷将玉佩交还给了徐子修:“你父亲是徐景澄对吗?” 徐子修很吃惊:“兄台认识家父?” “玉佩你好好收起来,切莫再给任何人看了,这个玉佩关键时刻可以保你一命知道吗?” 徐子修挠了挠头发:“娘亲是临行前交给我的,确实说过这个玉佩能够保命,可这不就是普通的玉佩吗?” 陆詷微微一笑:“你收着就是,日后自然会知道的。”旋即他话锋一转,“我猜猜看,请柬之上我写了你们三人姓名,按说三人都能入住山庄,你是不是被山庄主人赶出来了。” “你是半仙吗?!”徐子修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山庄主人也不算赶我,但是确实为难了我,君子不能食嗟来之食,我自然不肯继续赖下去。” 陆詷叹息了一声:“你父亲为人正直,当年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他与山庄主人有些过节。我起初没有往深处想,但是现在看来,你与你父亲长相有七分相似,山庄主人确实可能会为难于你。” 徐子修张了张嘴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因为这个信息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他以为他父亲只是普通的一个官员,竟然还会结仇家? “在你在京城站稳脚跟之前,关于你父亲的身份,建议你不要声张。”科举对于一个官员来说,不过只是一个开始,仕途漫漫不是那么好走的。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徐子修抿了抿唇,“我父亲当年做过什么恶事吗?” “不,恰恰相反,你父亲是个很正直的官员。”陆詷缓缓道,“只是你父亲当初是太子少傅,曾为太子开蒙讲学。而如今太子势弱,别人若是知道你是徐景澄之子,势必会认为你是太子拥趸,对你并无好处。” 徐子修拧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霍地站了起身:“可太子是皇储,是未来的皇帝,当今太子德才兼备并无过错,即便众人认为徐某是太子的拥趸又如何?自古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纵使当今圣上身体康健,也万没有立幼子之理!” 陆詷揉了揉眉心觉得有点头疼,刚想说话,一直安静聆听的吴珣突然开口了:“徐兄不妨冷静一下,小詷并无害你之意更不可能祸乱朝纲,朝堂之事我虽不懂,但我却明白锋芒毕露之理。你若真心拥护太子,更应当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才能助太子一臂之力。蝼蚁虽有溃堤之能,但前提是不被人发觉。” 吴珣的一席话就像屋外的大雨一般浇在了徐子修的身上。 徐子修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他发了很久的呆,半晌苦笑道:“子修受教了,我虽比少侠虚长两年,却还没有少侠看得透彻。” 吴珣歪着脑袋,指了指陆詷:“你比小詷年纪要大吗?我和小詷同岁。” 徐子修看了看吴珣又看了看陆詷,一脸震惊:“两位兄台同岁?!” 吴珣点了点头:“我不是说过我们是发小吗?” 徐子修:“……”他知道是知道,但是陆詷看上去真的很沉稳,这两个人怎么看着也不像是同岁。 陆詷一哂:“初次见面你并未提及自己表字,再看你的打扮,想必还未及冠,我与珣儿应该略长你几岁。” “是子修唐突了。”徐子修拱手而立,躬身道,“还未请教二位兄台名讳。” “我叫吴珣。” 陆詷略一沉吟:“我行六。”随后便不再多言。网首发 徐子修脑中灵光一现,突然间想起了赌坊的那个老板对陆詷的称呼,一拱手:“吴少侠,六少。” 陆詷笑了,确实是徐景澄的儿子,正直却并非死板之人。 当初父皇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力排众议将当时年纪轻轻的徐景澄指给了自己做少傅。少傅者,三孤之一,育德也。虽说太子的三师三孤中,以教文的太师和少师为首,但大昱历朝太子的开蒙第一堂课并非学文也非习武,而是学习德行。 “我与你父有旧,科举在即也不便折腾,不如就在此住下,吃穿用度无需你担心。”陆詷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唤道,“宁伯,你进来。” 宁伯原本就在屋外守着,听见陆詷唤他很快就进来了:“少爷,您吩咐。” “宁伯,你带徐公子找一屋安顿下来,待到科举放榜之日再做其他打算。” 宁伯躬身应喏:“是,少爷。徐公子,您跟老奴来。” 徐子修连连拱手:“有劳管家了。” 等到宁伯带着徐子修离开后,屋中变得安静起来,吴珣刚想偏头问陆詷徐子修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看见陆詷含笑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吴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沾到东西了?” 陆詷目光变得柔和:“你啊,总是比我想象中还要通透聪明。”吴珣对徐子修说的那番话,陆詷是先惊后喜,惊是因为他总觉得珣儿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他只带着珣儿去看,但是从不做过多主观的评价,就是为了让珣儿自己去感知去思考。他不着急,因为在他的规划中,珣儿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慢慢适应这个狡诈诡变的朝堂。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珣儿的成长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都是你教我的。”吴珣有些不好意思了,“你那天说过的,帝王要善使平衡之术。你爹跟我说过的,当今太子文武双全,又比皇上多了几分果敢,皇上恨不得立刻就退休让位。我觉得如果这样的人会让外人看起来势弱的话,很有可能是在韬光养晦。” “我虽然不懂朝政,但我知道有人的地方就从来没有过太平。”吴珣语气中颇有几分无奈,“别人都说武林豪杰都是英雄侠士,但无论是门派还是个人,真到排除异己的时候,没有谁的刀下是没有人命的,所以你劝徐子修明哲保身是为了他好。”吴珣取下自己的佛珠,看着屋外丝毫不见小的瓢泼大雨,道了一声佛偈,“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为何太子不去和右相争第一?” “因为强强相争便是腥风血雨,如今百姓安居乐业,无谓争锋后患无穷。而且武林之中看上去的第一从来都不是武功最好的人,真正的绝世高手早就不愿争夺这样的虚名了。”吴珣想了想,“更何况六爷爷沈爷爷都说过的,君不与臣争。” “好!好一个君不与臣争。”陆詷朗声笑道,“我倒是真的要去叩谢祖父祖母了。” “谢什么?” “谢他们将你教得如此之好。”陆詷捏了捏吴珣的脸颊,“不过你千万记住,日后你进宫面圣的时候,皇上如果再说什么退休让位之话,千万不能信也不能应,知道吗?”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父皇能无耻到这种程度,为了退休竟然曲线救国给珣儿洗脑。 “我又不傻。”吴珣重重地点头,“我当然知道这话大逆不道,以后你不许说我傻了。” 陆詷顺手在他揉了一把:“你也只是这方面不傻,某些方面还是傻乎乎的。” 吴珣:“……”能打吗?想打架。 翌日,雨过天睛。 徐子修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白吃白喝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又找了陆詷一趟,他去花厅的时候,陆詷正和吴珣在讨论关于徐子修的那块玉佩的事。 吴珣毕竟是从小就入了江湖,杀人夺宝的事见得多,也听得多,总觉得这事不能这么巧:“那两个书生肯定有问题,但是那个当铺也很奇怪,掌柜的怎么可能只看了两眼玉佩便给了银子,太不合理。” “可不止看了两眼,足足看了一炷香的工夫。”陆詷眯起了眼睛,“可惜徐子修忘了当铺叫什么名字,不然可以一探虚实。” 徐子修刚好听见了这两句话,开口道:“我虽然不知道名字,但还记得当铺在哪,我可以带你们去。”他见陆詷和吴珣齐刷刷地看向自己,意识到自己插话了,“多有打扰,还请二位兄台……” 话音未落,陆詷就已经站起身来说道:“现在能带我们去吗?” 徐子修赶紧点头:“当然能。”他也是看书看久了想出来活动一下筋骨,能帮上忙是最好不过的了。 当铺在的位置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算太远,很快徐子修就看见了当铺所在的位置,指给了同行的陆詷和吴珣。 陆詷挑起了眉梢,冷笑了一声,虽然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但却是意料之中,因为当铺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通源当铺”。 陆詷和吴珣是惊讶中带着警惕,因为他们都记得那位多次和他们“巧遇”的高爷高鸿义就是这家当铺的大老板,但又一个人比他们反应还大。 徐子修拧着眉头瞪着此刻从当铺中走出来的两个人,咬牙一跺脚便冲了出去,吴珣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后领:“你去哪?” “林飞章和马嘉瑞刚从当铺走出来。”徐子修忿忿不平道,“我昨夜想了半宿,之前赶路时有一晚他们灌了我不少酒,林飞章问了不少家中的情形,我得找他们问问。” “先等等。”陆詷沉声道,“以他俩的心智和城府也许是帮凶但绝不可能是主谋,你若是想查清楚事情原委,我有一个计划。” 第22章 22·谁是无赖 通源当铺的门通常是不开的,客人如果有需要敲门便会有伙计开门。但短短的一个时辰,当铺就迎来了两拨客人,当铺的小伙计心里犯了嘀咕,但还是将门闩打开,拉开门就从门缝中看见了一个熟面孔。 “徐公子您怎么又来了?”小伙计有些惊讶,忍不住回头看来一眼高坐在柜台之后的大掌柜的。 来人正是徐子修,徐子修尴尬地搓了搓手:“……这。” 小伙计赶紧将他让进来,反手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公子您别介意,是小的不会说话,该打!该打!”谁不知道来当铺的都是囊中羞涩,揭不开锅的。 徐子修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店内,小伙计将门重新闩上,当铺分一柜二柜三柜,从高至底,而提出要看徐子修玉佩的便是一柜的掌柜的,也是通源当铺三个掌柜中最有话语权的大掌柜。 “徐公子此番前来,可是想赎当?”一柜掌柜说的是之前徐子修当的一些随身的家伙事儿。 “徐某人来是想问问……”徐子修脸也红了,“我那块玉佩能当多少银钱。”更新最快的网 “哦?”一柜掌柜苍老的眸中精光一闪,“徐公子主意已定?” “我能先问问价吗?” 大掌柜的笑了一笑,看上去格外的慈蔼:“徐公子想要多少?” 徐子修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了一个数。 大掌柜笑了:“莫说百两黄金,就是万两都当得。徐公子不知,你那玉佩或许在别人眼中玉质平平,但却为我们大老板所好,大老板早就发话了,有这样玉佩只要我们出得起便都得收下。所以初见你那玉佩,老朽很是惊讶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但、但我还是要赎回来的。”徐子修警惕地抬头,瞪着高柜上的掌柜的。 “这个自然。”大掌柜笑道,\"公子也说过此玉佩是您令尊的遗物,大老板虽爱此玉,但更知君子不夺人所爱。大老板也是怜惜公子身世,定会妥善保管至公子前来赎当的。\" “我知道了。”徐子修点了点头,握紧胸口的玉佩,“容、容我回去再想一晚。” 大掌柜眯起了眼睛,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屋顶出现了瓦片跌落的声音。 大掌柜的霍然抬头,厉声道:“谁!” “喵”,是一声猫叫,这声猫叫明显透着一股人味儿。 大掌柜藏于柜下的手悄悄一摆,说时迟那时快,四道人影顺着墙壁蹿上了屋顶,只在墙壁上留下一道残影。 徐子修什么也没看见,只觉得时方才墙上的烛光晃动了一下。 “怎么了?” “无妨无妨,许是谁家的野猫上了房顶,最近肖小颇多,公子也要小心才是。”大掌柜笑得眼尾都是褶皱,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徐子修不疑有他,拱手道别后便从通源当铺离开了。 而另一边,瓦片上的那一只“黑猫”在拨弄完瓦片后立刻顺着屋脊离开,但很快身后就咬上了四个人影,眼看着就要出城了,那四道人影还在紧追不舍。 “黑猫”略一思忖,随即一个跟头跃下了房脊,混入了出城的人群。那四个人影也停住了脚步,对视一眼后也当机立断跟了上去。网首发 再说那徐子修,从当铺出来后他原本是走的大道,但是莫名地就被身后的一个大汉撞了一下,大汉一把想揪住他的衣领,却被他一猫腰给闪躲了过去,再一想大掌柜说的最近京中不太平,他捂着自己领口的位置直接转进了小路之中。 这是一条回府的近路,徐子修原本是走着的,但是越走心越慌,便小跑了起来。可毕竟是书生,虽然他谈不上娇生惯养,可体力还是弱了点,外带着紧绷的情绪。徐子修跑过一个巷子后便跑不动了,撑着膝盖直喘气。 这个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徐子修一回头,就看见了几个地痞模样的人,若是吴珣和陆詷在定会觉得为首的人很眼熟。 为首人叼着一根柳枝:“嘿,瞧瞧王爷我捡到了个什么宝贝,南风馆的管事可跟我说了,他那就缺这么个知书达理的红倌。”赫然就是云上天那个追着婉秋要债的王大胜。 徐子修虽然不大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却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词。他赶紧向前跑了两步,却看见前面的路也被几个地痞堵住了。 “你们……这可是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你们胆敢乱来?!” “乱来?”王大胜嗤笑了一声,将柳枝吐了出来,顺口啐了一口浓痰,“等你挂了牌接了客,尝了那滋味,说不定还要感激王爷我呢。” 徐子修梗着脖子道:“滋味那么好,不如你自己去尝尝?” 王大胜恼了:“哎呀呵,还嘴硬?都给爷上!” 他们一动,不远处树上站着的两个人也打算出手,暗九嘴里叨咕着之前想好的台词想演一出英雄救书生的时候,就被暗一拦住了:“等等,先看看那人想怎么做。” “嘁。”暗九扁了扁嘴,“风头铁定又要被抢了。” “回去许你再绣一朵黑牡丹。” 暗九瞬间就笑开了花:“就知道阿一最好啦。” 暗一听这个昵称听得青筋直跳,想下手揍,又担心这小体格要是揍废了,回头替岗倒霉的还是他。 说时迟那时快,王大胜的跟班已经冲到了徐子修的面前,他们手上还拿着麻袋和绳子,突然间一柄刀破空而出,贴着徐子修的头皮直接打横拍在了那些打手的身上,打手被刀砸得七荤八素,而另一侧的打手刚想冲上去的时候,一道褐色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腾空一记扫腿,啪、啪、啪,他们就如同牌九一般倒了一地。 王大胜腿都在发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形势突然调转的一幕:“你、你你是谁?” “路人。”褐衣青年冷冷地看着他,朝着王大胜走了过去,王大胜双腿剧烈地颤抖着,突然间他不抖了,空气中弥漫起了一股腥臊之气。褐衣青年登时冷笑了一声,露出了一颗尖牙,阴森森的像一头野狼,“废物到这个份上,我看不如送你去那南风馆尝尝那滋味吧。” “少、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啊!”王大胜边喊边转头就跑,屁滚尿流地扔下了自己的小弟。 褐衣青年走到徐子修的身边,弯腰捡起了那把刀,不怪他说这些人废物,他的刀根本就没有出鞘,这些人就已经倒了一地了:“还不快滚!” “多谢少侠饶命,多谢少侠饶命。”那些打手捂着自己受伤的部位,你掺着我我扶着你一瘸一拐地快速离开了。 褐衣青年见他们都离开了这条巷子,捂着嘴闷咳了两声后也打算离开。 刚想抬脚,就发现被坐在地上的徐子修给抱住了。 褐衣青年:“……” 两人大眼瞪小眼,褐衣青年冷着脸道:“你做什么?” “你不送我回去吗?万一他们要是再回来怎么办?”说完这话徐子修也有些心虚,他不是不知道有人在暗中保护他,但是他莫名地就想留住这个人。 不不不,察觉到自己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徐子修赶紧甩头,这个时候出现在京城的侠士想必也是参加武举的,他就是单纯的好奇,万一日后同朝为官大家相互还能有个照应不是? 褐衣青年又捂着嘴咳了两声,徐子修这才注意到他看着阴森森的并非是气质使然,而是因为面色是略带病态的惨白。 “你受伤了?” 褐衣青年没有说话。 徐子修自己脑补出来了完整的故事:“你既然为了救我受了伤——” “放屁。”褐衣青年嘴唇微动,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就那些人?想让我受伤?” 突然被骂徐子修很是委屈:“你这人怎能如此粗鲁,有辱斯文。” 这下子褐衣青年觉得自己是真的要吐血了,被徐子修吵得脑仁疼,当下也不再墨迹,伸手一拎就揪着徐子修领子将他薅了起来:“走。” “走、走去哪?”被迫站立的徐子修有一瞬间又茫然又无助。 褐衣青年额头的青筋跳了跳,铁青着脸说道:“不是你说要我送你回去吗?我怎么知道你家在哪?” “哦哦哦,你不早说。”徐子修看着褐衣青年攥起的拳头,赶紧闭嘴,乖乖在前头带路。 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褐衣青年将徐子修送到了家门口,转身便走,却被徐子修拽住了:“进去喝杯茶吧。” “松手。” 徐子修的脾气也上来了:“你既然跟那些人交过手,也跟我们分析一下他们都是哪个门派的呗。” “一群地痞流氓有什么门派可言?” 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头顶掠过了一道风声,褐衣青年目光一凛,刚想出刀之际,就察觉到那道风又转了头,直接落在了他们面前。 “怎么不进去?” 褐衣青年看见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时,突然间无比后悔当初自己遵循了俗话,他就不该送这个碎嘴的书生回来。 “是你?”落下的人自然是去城外兜了一圈的“黑猫”吴珣,他看见褐衣青年时也格外的诧异,“你内伤好了?” 褐衣青年紧抿着唇,低声道:“武馆之事,多谢。”此人赫然就是当初在四海武馆和吴珣过手对招后受伤的青年。 吴珣听见他的道谢似乎也不意外,只是寒暄道:“还有几天就考试了,你内伤好了?” 褐衣青年一言不发,挣脱开了徐子修的手便要走。 “你要去哪?”徐子修有些急了,“我就说吧,你果真就是受了伤的。” 吴珣还帮了一句腔:“嗯,他内伤极重,伤好前不能妄动内力。” 褐衣青年仿佛没有听见,但他走了两步路还是停住了脚步,因为他不想背着一个大活人回到自己的住处。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一个小矮子书生能这么沉?! 第23章 23·魑魅魍魉 最终,褐衣青年还是进府喝了茶。 他们走进来的时候,一直坐在庭院中的陆詷看见吴珣霍地起身,松了一口气后快步上前在吴珣的身上摸索了一番,摸得吴珣耳根都红了:“有、有客人。”网首发 “没受伤?” “没有没有。”吴珣自信满满地答道,“我是谁啊,我把他们在城外兜迷路了就回来了。” 确认了吴珣没有受伤后,陆詷这才看向徐子修和那位褐衣青年:“这是?” “他是褐衣门的少门主。”吴珣回答道。 “陈锦逸,我已经跟褐衣门没有关系了。”褐衣青年冷冰冰道。 经过吴珣的解释,陆詷才知道这是那天在擂台上跟吴珣打擂台的青年,随后他们一行人移步了花厅,宁伯早已备好了一桌酒菜。 “褐衣门的门人都是褐色衣服吗?” 听见陆詷这个问题,陈锦逸抿了抿唇道:“是,褐衣门下都身着褐衣,六少是遇见过这些人吗?” 一句“这些人”已经清晰地划清了他和褐衣门的界限,吴珣悄悄对着陆詷使了个眼色,那意思,他知道怎么回事。 陆詷了然,点了点头:“嗯,之前在茶馆,有几个褐衣人围堵过我。” 陈锦逸抬头端详了一会儿陆詷:“六少应当会些武功吧?” “略知一二。” “能被褐衣门的人盯上的可不仅仅是略知一二这么简单。”陈锦逸又咳了两声,“褐衣门门主是我的师父,家师于半年前仙逝,门主之位空悬至今。师叔说我师父临终前留有遗言,谁能在武举之中夺得状元便能夺得门主之位。” “我本以为褐衣门之内参加武举的只有我一人……”陈锦逸惨笑一声,“后来我才知道我师叔有一私生子,一直以门下弟子的身份养在门内,现在的少门主恐怕已经是他了。你见到的那些人都是我师叔的走狗,围堵你只是因为觉得你可能是武举的潜在的威胁者。” 陆詷略一沉吟,虽然说得通,可他总觉得还是哪里有些问题。 为什么一个江湖门派的未来门主要考武状元?这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考中了究竟是回去当门主还是在朝为官?还有一点,参加武举的考生如过江之鲫,褐衣门这样的围堵显得格外地多此一举。 陆詷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陈锦逸也愣住了,他放下了自己手中拿着的饼,拧着剑眉琢磨了起来。 “你是不是跟我一样?被人给坑了?”徐子修给陈锦逸夹了一点土豆丝,“吃吧,吃饱了再想,被算计算计也就被算计习惯了。” 为了安慰陈锦逸,徐子修将自己悲惨往事说出了大半,不过很长记性地隐去了玉佩和自己的身世。陈锦逸听着耳边的碎碎念,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书生都是这么聒噪的吗? 但当徐子修说到通源当铺的时候,陈锦逸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你是说,今天那些地痞找你麻烦是因为你身上有通源当铺想要的东西?” “嗯,应该是吧,不然哪有那么巧的事。” 陈锦逸伸手解下自己的百宝囊,往里一探,掏出了一枚木牌:“是这个通源当铺吗?” 木牌上面刻着通源当铺的字号,徐子修点了点头:“嗯,是一样的字。” 陈锦逸有些困惑,等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开口:“也许方才是我想错了,那些人围堵你可能不是因为觉得你是考生,而是恰恰觉得你不是考生。” 这句话连陆詷都没听明白。 “你刚刚说通源当铺派人找东西,我才想起来我师叔也去过通源当铺,然后他跟我提及过这件事,他说通源当铺的老板手眼通天,可以通过他搭上朝廷的线,但作为交易条件,他要帮通源当铺找一些人。” “找什么人?” “找一些看上去很能唬人,但本身并不是考生的人,文武皆可。” 陆詷:“……”所以他看上去,很能唬人?或者说,仅仅只是唬人? …… 用过晚饭,陈锦逸拎起自己刀想着这次应该能走了吧,没想到徐子修还是不让。 “又、怎、么、了?” “你不觉得通源当铺定是有所企图吗?” “嗯,这倒是。”陈锦逸点点头,“我师叔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通源当铺肯定花了一定的代价才请动他,所图的必定远超过请动我师叔的价码。”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徐子修点头如捣蒜,“那你就更不能走了。” “为、什、么?”陈锦逸低头瞅着徐子修一字一顿道,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小矮子书生还能说出什么理由来。 “通源当铺找了你师叔,然后我就被通源当铺盯上了,说不准就是因为你师叔给通源当铺卖了我消息,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得保护我吗?万一半夜他们摸到我房间怎么办?”徐子修喋喋不休道,“万一他们要是把我卖去那个什么南风馆怎么办?” 陈锦逸的额角青筋直跳,在徐子修说出他第十种可能的不幸下场后,终于忍不住了:“闭嘴!” “所以你打算留下来了?” 陈锦逸:“……”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可他怎么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有理说不清的人? 成功留下了陈锦逸的徐子修悄悄对着主屋的屋顶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坐在屋顶的吴珣自然也瞧见了,冲着徐子修也比了一个大拇指,随后向后一翻身手搭着窗框便从窗户钻进了房间。 屋内的陆詷正在琢磨着这几天发生的一连串的事,看见吴珣进来笑了:“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吴珣坐到陆詷的对面,眼睛亮晶晶的,“我跟你说,那个通源当铺不简单。” “有什么发现吗?” 吴珣拿起陆詷手边的茶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按照我们的计划,不是只要让当铺的人察觉有人也知道玉佩的事不就可以了吗?结果掀开瓦片的时候我恰好看见了那个掌柜的脸。” “对,我还没问你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被追去城外了。” 这是他们的计划,那片瓦片并非吴珣不小心碰到的,而是故意为之,为了就是让当铺的人意识到很可能有其他人知道玉佩的事情。如果当铺的人真是心怀鬼胎,极有可能不会再等徐子修做出是否要当玉佩的决定,而是选择先下手为强。这也就是为什么,徐子修故意挑了小路走,为的就是引来当铺的人下手。没想到的是半路杀出了个陈锦逸,抢了暗卫的工作。 “因为当铺里有四个影子高手。”吴珣显得很有兴致,他来京城后很久没有遇到势均力敌的敌手了,“那四个影子人轻功绝顶,一直紧追不舍,不过我猜到了他们的来历。” “哦?” “他们使的是点苍派的功法。我曾与点苍派的大师兄比过轻功,那四个人虽然有意隐藏身法,但在城外我把他们绕到竹林的时候,还是有人露出了破绽。” “点苍派……”陆詷皱了皱眉头,“点苍派可是名门正派,怎么会和这种事搅合在一起。”更新最快的网 “名门正派也有败类不是?”吴珣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放心,江湖上的事就交给我好了。” 陆詷失笑:“那什么交给我?” 吴珣搔了搔下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嘛。”他抬头看了一眼屋顶,低头又补了一句,“我也是很有用的,我比那四个人轻功要厉害,我比飞贼轻功也是要厉害的。” “做什么把自己和贼比?”陆詷无奈摇头,“你就不能想点好点的比喻?” 而此刻蹲在屋顶的暗九只觉得自己鼻子有点痒,赶紧捏了捏,是有人在说他的坏话吗? 而躺在横梁上抱臂假寐的暗一嘴角也轻轻扬了起来,果真,吴珣对他们的存在并非一无所知。他原本还觉得可能是吴珣更擅拳脚功夫,但今天通源当铺屋顶的追逐战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吴珣的轻功不是一般的好。连他都不一定躲得过吴珣的耳朵,更别说以暗九这个半吊子的功夫,吴珣应该早就知道他们的存在了。 这么一想,暗一可算知道这俩人为什么会是发小了,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一等一高手。 “还有一个事,那个掌柜的我觉得有些眼熟。”吴珣说这话时,笑容罕见的消失了,他神情凝重道,“但我怀疑我看错了,按理说那人应该早就死了才对。” “你先说说,错了便错了。” “那个当铺的掌柜长得很像一个人,江湖人都说那人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无论什么东西,那人都能一比一做出个一模一样的。因为他在师门中排行第七,所以江湖人称鬼手老七。不过我师父说,鬼手老七就是个江湖骗子,做假古董出身的。”吴珣抿了抿唇,“鬼手老七后来被武林盟主石浩天所杀,因为他杀了多宝堂的副堂主。” 金玉满楼多宝堂,江湖珍奇楼中藏。 即便陆詷不甚了解江湖事,也听过这句话。而且庙堂和江湖并非泾渭分明的,真要算起来,各大门派和朝堂总是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像多宝堂这种不沾任何势力的地方和朝廷关系一向不错。 先不说鬼手老七为何要杀多宝堂副堂主,陆詷更在意的是,一个小小通源当铺里为何藏匿着这么些个不敢以真实面目示人的魑魅魍魉?! 第24章 24·都要考试 第二天早上,陆詷是被庭院中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的,简单洗漱了一下后,披了一件衣服一推开门,就看见吴珣和徐子修闹做了一团,而陈锦逸则在一旁的地上盘腿打坐。 “干什么呢?” 吴珣一回头,就看见了陆詷,笑嘻嘻道:“我在跟徐子修掰手腕,他非说他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力气很大。” 陈锦逸睁开了眼睛,哼笑了一声:“力气大不大不知道,但是重是够重的。” 徐子修看着被宁伯塞进手里的大馒头,突然犹豫了起来。 陆詷揉了揉眉心,突然有了一种带了一群熊孩子的闹心感。 “吃饭了吗?” “等你呢。” “练功了吗?” “练啦。” “背书了吗?” “啊……”一直对答如流的吴珣直接卡住了,仰头看了看天,陆詷板起了脸:“知不知道还有几天就考试了?” 吴珣的脸垮了下来:“那我记不住嘛。” “撒娇也没用。”陆詷睨了他一眼,“要是祖父在这里定是要打你手板的。” 吴珣赶紧吐了吐舌头。 “背书不难啊。”徐子修说完后咬了一口馒头,还没等咽下就迎来了四道犀利的目光,徐子修差点噎住了。 好半天将馒头咽下去后,徐子修看了看吴珣又看了看陈锦逸:“怎、怎么了?” 陈锦逸突然开口道:“你教我背那几本兵书,我保护你直到科举放榜如何?” 徐子修觉得挺划算,点头答应了下来,随后看向吴珣:“吴少侠要一起吗?” 吴珣忙不迭地点头,徐子修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陆詷,小声道:“难道六少不会背书?” 闻言,吴珣的表情更加丧气了:“他不会,因为他根本不用背,那些书他看一遍基本上就能记下个七七八八,你说过分不过分?” 徐子修:“……”那是真的很过分了! 陆詷嘴角微扬,这倒是不错的主意,他也想看看徐景澄的儿子有没有承继徐景澄的学识。 因为吴珣的背书大业暂时不用陆詷操心,陆詷也腾出了手处理一些他该处理的事务了。武举科举在即,京城的安防到时将会是重中之重,还有武举科举后举行的宫宴,虽说有安平帮衬着母后,但安平处事仍显稚嫩,他也得盯着点。 陆詷自然知道有人能将宫宴办得妥妥帖帖,但他是绝不可能给这个人这样的机会的。略一思忖,陆詷提笔写了几封信,分别折好后唤来了暗一:“给父皇、母后还有安平送去。” “是。” 暗一将信揣好后,低声和陆詷低语了几句话,陆詷挑起了眉梢,扯了扯嘴角:“果真他们自己内讧了,那两个书生现在人呢?”这便是当初让吴珣故意弄出响动的真实目的,既然通源当铺的人想到有人也盯上了这块玉佩,那么当铺的人冷静下来自然就会去找当初提供消息给自己的人,问问他们还将消息告诉了谁,所以陆詷一早就安排了人去空竹山庄盯梢。 “被通源当铺的人关在了当铺内的柴房之中。” “先不急,离科举还有一段时日。孤想知道他们二人是如何知道徐子修身上的这块玉佩的来历的。” 也许还能查清楚当年徐景澄之死的真正原因也说不定,陆詷虽然没有证据,但他总觉得徐景澄的死因有些蹊跷。 一晃多日。 终于到了武举考试的第一天。 武举大比分为三日,第一日考的是文试,考完后交由文官武将一同批改,空白卷者和文盲者为不合格;第二日考的是长垛、马射、马枪、步射穿扎、举力负重、身材言语,每一项为十分制,总和成绩不足三十分者为不合格;第三日则是前两日合格的考生进行的三轮擂台比拼。 最后,三项成绩核算出三榜进士,总分前三名者进殿面圣,由皇帝亲设考题点出一、二、三名。 “小詷,我有点紧张。”吴珣透着马车看着考场的门,紧张地搓了搓手,陆詷帮他理了理头发和衣袖:“别紧张,就算背不出原文也不打紧,记得我外祖是怎么夸你的吗?莫慌。” “嗯。”吴珣毕竟是习武之人,气沉丹田后定了定神,“小詷,等我出来。” “好。” 陆詷坐在马车上目送吴珣进入了考场,并非他不愿相送,只是考场附近人多眼杂。之前陆詷之所以没有对自己身形做太多遮掩,只是因为他知道那些地方大部分官员是不会去的,更不用说本身认得自己的官员就少之又少。 觐见君上,躬身叩首,目不可视君。 但考场附近不一样,今日来的可都是朝之重臣,陆詷不愿自己被人瞧见毁了满盘的计划。 陆詷没有到处走,而是等在了马车之中,他拿了一本书看,手翻着书页,可心思却不在书上,他忍不住想,也不知道珣儿考得如何了?题目会不会做?其实……就是考得不好也无妨。 等到考试时间过半,马车外传来了暗九的声音:“主子,有人挡住了车驾。” 陆詷眉头皱起了眉头:“我们若是挡住了别人的去路,不必与其相争,让开便是。” 暗九应喏后驱车想让开这条道,没想到马突然间发出嘶鸣,竟是对方出手攻向了马。 陆詷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之上,只听外面传来一个和蔼老头的声音:“我家老爷想邀六少爷上茶楼一叙。” “你家老爷是谁?” “我家老爷姓高,是通源当铺的老板。” 高鸿义…… 陆詷冷笑了一声,自己还没有去找他,没想到他就主动找上了门。 茶楼离考场并不远,随从带着陆詷上了二楼,推开门,高鸿义已经坐在了里面。 “六少,许久不见。” 陆詷淡淡地道:“你又从哪里知道我的名讳?”其实对于陆詷来说六少根本谈不上是名讳,他并非行六,只是因陆同六,所以取了一个六字,方便行事。 “可我也仅仅知道你叫六少而已,其余的一概不清楚。”高鸿义笑容可掬,丝毫没有被陆詷冷淡态度打击到。 “你我本就素不相识,知道那么清楚做什么?”陆詷扫了他一眼,转身便要离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高鸿义不紧不慢的声音:“我知道你同那位吴少侠情同手足,甚至比寻常兄弟感情好得多,你不担心自己难道不担心他吗?” 陆詷顿住了脚步,他自然不怕高鸿义的威胁,但他之所以选择来就是为了想知道这个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见陆詷停住了脚步,高鸿义笑了:“六少不妨坐下来跟我聊聊。” 陆詷转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高老板不如开门见山,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去参加科举。” 陆詷眯起了眼睛,但心底却已是惊涛骇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高鸿义会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高老板的玩笑未免开得有些大了,我身无功名,如何能够参加科举?”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高鸿义笑了笑,“你只需要好好看书,开考前我会给你名帖,保证能够让你进入考场之中。” “十年寒窗苦啊。”陆詷摇头哂笑,“高老板高看我了,我就是剩下的半个月不吃不喝,每天头悬梁锥刺股又能如何?”陆詷此刻已经坐在了高鸿义的面前。 “这些无需你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 陆詷还是摇头:“这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更何况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而且,为什么是我?” “能找到一个文武全才的人并不容易,尤其是,我花了大量的财力人力都没能查到你的来历,自然别人也差不到。”高鸿义喝了一口茶,“而且我能看得出来你并不想考取功名。” “我确实无心功名,但我也不想死。”陆詷冷笑了一声,“按照大昱律例,徇私舞弊可是重罪。” “如果我能保你的性命呢?”高鸿义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玉佩放在了桌子之上。 陆詷眸色微沉,这枚玉佩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因为这正是徐子修的那枚玉佩。陆詷伸手要去拿那枚玉佩,玉佩却被高鸿义伸手按住了:“六少太过心急了,六少答应了我再看也不迟不是吗?” “一块玉佩难道就能保我的命不成?” “六少,明人不说暗话。”高鸿义笑吟吟的,仿佛在拉家常,“我的手下回禀我的时候说了,那天当铺屋顶碰翻瓦片的那个高手使的是少林的功夫,我若没有记错,吴少侠便是少林俗家弟子。这枚玉佩,六少应当不陌生才对。而六少既然想要这块玉佩,我想我们的立场应当是相同的。” 陆詷盯着高鸿义看了很久,这件事的发展已经远超出他的想象了,但同样他也知道自己不会拒绝。因为只有配合高鸿义将这出戏演下去,他才能知道高鸿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以及朝中又有多少和高鸿义有勾连的官员? 正想着,窗外传来了三声钟鸣,武举的文试结束了。 陆詷起身:“容我想想。” “我让我的手下送送六少。”高鸿义一挥手,屋内出现了四个影子人,若是吴珣在这,必定就会知道这就是那天和他纠缠到城外的四个人。 “不必。” 那四个人却仿佛没有听到一样,围了上来,陆詷脚步微动,竟从那四人中间穿了过去,出现在了门口。 那四人俱是一愣,但他们要拦住的对象此刻已经出了门走下了楼梯。 “……飘雪穿云。”高鸿义叹息,“竟是峨眉派的轻功,有意思有意思。” “主子,难道他是峨眉弟子不成?可峨眉极少收男弟子……恕属下愚笨,我等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这号人。” “哈。”高鸿义用手指推开了窗户,看着从一楼大门走出又重新坐上了马车的陆詷,“此人年纪虽浅但城府极深,刚刚的飘雪穿云不过是他故意做给我们看的罢了,他甚至可能连江湖人都不是。” “那主子还要找他做这件事吗?” “当然。”高鸿义晃了晃茶杯,杯底的茶叶旋起又落下,他的唇角露出了一抹诡谲的笑,“京城这潭水,我要给它搅浑了。” 第25章 25·你答应的 “我考完啦!”吴珣从考场出来后直接冲向陆詷的马车。暗九赶紧闪到一旁,身后的马车门“哐”的一下打开又阖上了。 暗九手伸到斗笠下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替自家主子鞠了一把同情泪,太子妃杀伤力也太大了。 陆詷本是在想茶楼之上的事,听见吴珣的声音后刚一抬头,就直接被撞了一个满怀,看着吴珣明晃晃的笑容,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也不自觉地轻快了起来:“这么开心?” “我答得好嘛。”吴珣笑眯眯道,“题目比你之前出给我们做的要简单得多。” 陆詷一时没忍住,伸手扯了扯吴珣的脸颊:“让我瞧瞧,谁的脸皮这么厚?” 吴珣反而把自己的脸凑了过去:“你扯。” 陆詷挑起了眉梢,直觉这是一个陷阱,但还是手痒扯了一把,然后吴珣突然捂住了自己刚被扯过的脸:“红了。” “六月飞雪——”陆詷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吴珣放下了手,刚刚被陆詷扯过的地方果真红了一块。 陆詷:“……” 吴珣无辜地眨了眨眼:“揉揉。” 陆詷伸手摸了摸那块通红的地方,明显能感受到红的那处比周围肌肤烫,分明就是被吴珣用内力给催红的,陆詷无奈摇头:“小赖皮,说吧,又瞧见什么了?” 吴珣脸有些红,左右瞧了瞧,虽然马车中除了他俩没有别人,但吴珣还是整个人半跪在坐垫上,趴在陆詷的肩头在他耳旁耳语了几句。 陆詷觉得有些好笑:“你在哪里看见的?” 吴珣推开了车窗,往外指了指。 吴珣指的是一棵柳树,在低垂的柳叶半遮半掩中正有一对男女互捧着脸诉着衷肠。 陆詷皱起了眉头,大昱虽民风日渐开化,但会在街上如此行事的当真少之又少。就在此时,一声短促的笛声响起,那对男女松开了彼此的手,对望一眼后男的蹬步拧腰蹿上了树,而那女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弯腰拾起地上的花篮走入了街边的人流之中。 陆詷没有看清那女子的样貌,但却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女子原本迈的步子很大,却被裙摆束缚住了行动,差点摔倒,但她很快调整好了姿势,走了两步后便与其他女子一样,看不出分别。 “你怎么看这么久?”吴珣也凑了过来,看清陆詷目光的方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么好看吗?”他的每个字都仿佛在老陈醋中滚了一道。 陆詷直接抬手用扇子在他头上反敲了一记:“考试考傻了?” “我说的是实话嘛……”吴珣挺委屈。 “你要想醋先从我身上下来再醋。” 马车外的暗九眼睛一亮,悄悄地顺着没有关严实的马车门缝中望去,还没等他看清楚那俩人的姿势,紧接着又听见陆詷说道:“再偷看,就罚你裹半年麻布袋。” 暗九:“……”过分!!!! …… 他们的马车绕着京城足足兜了两圈,这才甩掉了后面的盯梢。 陆詷没有把茶楼发生的事情告诉吴珣,毕竟距离科举还有半个月的时间,等吴珣考完试再提也不迟。 “对了,我刚刚出考场的时候还看见了一个人。”吴珣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谁?” “好像是白老板。”吴珣摸了摸下巴,“我看见他在考场对面的茶楼坐着。” “你是说……千金赌坊的白老板?!” “嗯,他对面还坐了个人,但是我只看见了那人的背影。”吴珣说到此处的时候有些疑惑,“白老板好像也看见了我,还对我笑了一下,之后就把窗户关上了。” “你还记得二楼的哪个房间吗?” “嗯,记得,左手边的第三间。” 陆詷捏紧了扇柄,左手数第三间就是他和高鸿义见面的地方,从他离开到珣儿出考场中间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白老板对面坐着的人极有可能就是高鸿义,他们为什么会见面?而珣儿说的细节陆詷也颇为在意,听上去更像是白老板故意让珣儿看见他的。 他们俩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对于吴珣和陈锦逸来说最难过的那关已经过了,剩下的拼的就是从小练到大的功夫。陆詷本以为陈锦逸会和吴珣一样,盘腿打坐休整一番,但整个下午陈锦逸都在练习着明日比拼的项目。 “他已经练了两个时辰了。”徐子修颇有些担心,“今天这么累会不会影响明天的发挥?” “他内力被我封了,所以他要尽快适应这样的力道和手感。”正在调息的吴珣睁开眼睛,“不用担心。” “为什么要封住内力?”徐子修也坐在了吴珣的身旁,“难道不是有内力对考试更好一些吗?” “他现在内力紊乱,虽然已经比起之前好了很多,但能不妄动便不动,毕竟还有后天的擂台比拼。” “内力紊乱,会伤及性命吗?”徐子修语气有些焦急。 正当吴珣打算解释的时候,陈锦逸突然开口了:“小矮子,你不是说给我煮了面条吗?我现在饿了。” “我去给你拿。”徐子修站起来,又补了一句,“我才不矮!” 陈锦逸低笑了一声,没说话。等徐子修拐进厨房端面的时候,陈锦逸突然开口了:“还请吴兄对他保守秘密。” “子修很关心你。” 他当然知道……但是最终陈锦逸还是摇了摇头:“徐子修他注定不应该被卷进江湖之事的,这些事他不知道为好。” 吴珣自然应允了下来,但他却不认为陈锦逸所说的真的能够实现。因为真正能让徐子修远离江湖事的并非什么都不告知他,而是让他远离江湖人,但陈锦逸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江湖人,而吴珣完全没有看出这两个人有远离彼此的意思。 佛曰:看破不说破,善哉善哉。 …… 翌日一早,考试就在校场举行。陆詷还是在门口等待着,这回他已经不紧张了,今天考校的对于吴珣来说都是基本功。 然而和昨天一样,高鸿义也来了,但这一次他没有派人,而是自己亲自来邀请的。 “还请六少赏个薄面。” 陆詷并不打算现在就和高鸿义撕破脸皮,于是接受了他的邀请。他们去的是云上天。 看见云上天的牌匾时,陆詷冷笑了一声:“那时你就已经盯上我们了?” “不是你们,是你。”高鸿义微微一笑,“吴少侠为人直率,并不是我们想找的人。” “听起来像是在骂我。” “哈哈哈哈。”高鸿义大笑了起来,“六少真会玩笑,六少若是和吴少侠同样的性格,恐怕我们这顿饭早就在第一天见面便吃了,也不会拖延至今。” 陆詷对此不置可否,心道若是珣儿跟这个人吃饭,怕是会一句话都不说吃空这人的钱袋。陆詷跟着高鸿义走进了云上天的一个二楼雅间。 “这才是高老板包下来的雅间吧。”陆詷看了一眼屋中的陈设,和眼前人的气质同出一辙,铜臭气息中偏生要拗出一种毫无必要的儒雅。 “哎呀,都被六少看透了。”高鸿义苦笑道,“六少就不能给我留几张底牌吗?” 陆詷对他这到位的表情很是佩服,不知情的还当自己怎么欺负他了。 待两人入座,很快那位和高鸿义熟识的鹊三就带着侍女鱼贯而入上了一桌的佳肴后便退下了。高鸿义亲自为陆詷和自己斟了一杯酒:“六少既然没有拒绝我,那高某就厚颜认为六少已经应允了高某人的请求。这杯酒,就当是你我二人的结盟之酒。” 陆詷晃了晃酒杯,没作声。 高鸿义似乎也不意外,叹了一口气:“六少若是嫌我诚意不足,那这样呢……”雅间的门被推开了,未见其人先闻其香,一股浓郁的花香。 陆詷眸色沉了下去,这股香气他闻到过,在千金赌坊的白老板身上。 倩影出现在屏风后,娉婷袅娜,步步生莲。 转过屏风的人并非是白老板,但却也是陆詷认识的人。 “秋娘。”陆詷淡淡地喊出她在百花楼的称谓。 婉秋低着头跪了下来,用膝盖匍匐着向陆詷蹭去,竟没有丝毫的别扭,反而生出了一种楚楚可怜之意。 高鸿义“哈哈”大笑:“六少果真耳聪目明,我一猜你便是知道了秋娘的身份。”他倒是对从前算计陆詷的那些事毫不遮掩。 “六少。”婉秋微微抬眸,泪盈于睫,随着她的动作,眼睛眨了一下那颗泪便顺着脸庞蜿蜒而下。 “六少便赏秋娘一个笑脸吧,秋娘那肌肤便和那豆腐一般,这么跪下去明日必定是走不了路的。”高鸿义边说边舀了一块杏仁豆腐,边吃边惋惜道。 陆詷对此不为所动,也许有人被人这般跪着总会心生不忍,但却不是他。有很多人在他面前跪过,他们为了各种各样的事,但都是各有各的所图。陆詷的心已经硬了,尤其是面对这样心怀叵测的人。 “秋娘。”高鸿义放下了手中的银箸,声音中带着薄怒,“你从前对六少多有欺瞒,还不速速赔罪?没看见六少杯中的酒已经凉了吗?” 他们喝的是花雕,陆詷因为迟迟未喝,酒确实已经凉了。 婉秋连忙伸手去拿酒杯,陆詷睨着她,却没有阻止。婉秋仿佛是得到了信号一般,如获重释,一手压着自己的水袖,另一手拎起温好的八宝酒壶给陆詷重新满上了一杯酒。 “六少。”婉秋怯生生地将新的一杯温酒放在陆詷的面前,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更新最快的网 “秋娘啊。”陆詷接过了酒杯,“我怜你是名女子,沦落风尘,本就身不由己。这杯酒……” 在高鸿义的注视下,陆詷吐出了两个字:“我喝。” 陆詷将一直把玩在自己手中迟迟未喝的那杯酒:“这杯酒,你喝。” 高鸿义目中精光乍射,在婉秋迟疑地接过那酒的时候,他突然开口:“秋娘,酒冷了吗?” 婉秋就像是醍醐灌顶,动作也不再迟疑了:“酒虽已凉,但六少怜爱秋娘莫敢推辞。” 说罢,双手捏着酒杯一饮而尽。 而陆詷也将那杯新酒抵在了自己的唇边。 于此同时,考场中,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靶场之中那皮肤偏深的少年。 他正拉着一张满弓。 现在考校的是长垛,也是今天比试的最后一项。而这是这个少年最后一射,如果这一射再正中红心,那后面等待考校的考生便已与今日的第一失之交臂。 就在这时,少年不知为何拉弦的手晃了晃。 “咻——”的一声,弓箭却已离弦,在众人的热切瞩目之下,考官宣布成绩:“第五射,脱靶未中。” 众人皆哗,那少年骑射时可是五发连中红心,但此刻场中已没了少年的身影。 此刻的吴珣紧皱着眉头,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虽然现在还不能出考场,但他已经走到了考场门口,只等全部考试考校结束。他确实最后一刻松了弦,只因那个时候心头一悸。 小詷…… 吴珣紧抿着唇,你答应我会等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