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枪》 第 1 章 乔乔知道,自己爱人的方式与众不同。 她爱林吾野,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她更爱他,即便是他那些疯狂的粉丝也没有她爱得疯。 这也是她离开林吾野的理由。 十六岁那年,乔乔高三。 五一假期结束的第一天,她吃坏了肚子,想跟爸妈发脾气,说自己再也不吃学校食堂的饭了,但爸妈没给她发脾气的机会。 爸爸在鞋柜上给她放了两百块,叮嘱她这周吃点好的,匆匆踩着鞋上班去了。 妈妈工作中,三天没见人了,忙得短信都不回。 她的爸爸是警察,妈妈是医生,家只是他们暂时歇脚的旅社,单位才是他们离不开的家。 乔乔早餐没吃,趴在课桌上假寐了一上午,任课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予这位跳级高考的天才特殊优待。 乔乔一个姿势趴到中午,下课铃还在打,教室已经空无一人,全抢饭吃去了。 乔乔抬起脑袋,头发睡得毛糙,马尾也软趴了,恹恹搭在脑后。 她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没睁开,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和学校食堂油腻的饭菜香不同,这种饭菜的味道,是用心做出来的家常菜——还有肉! 乔乔支棱起脑袋,眼睛睁圆了。 林吾野放下饭盒,推到她面前,说:“吃吧,我爸做的,刚来‘探监’送的。” 乔乔抓起勺子扒拉到嘴里,脸颊塞得鼓鼓的,嗷呜了几声,含糊不清道:“谢谢叔叔!叔叔怎么知道的?你说的?” “不是我还能是谁?”林吾野抽出纸巾,给她擦了嘴角,顺手捏走了掉在桌面上的土豆丝,“慢点吃,我有我的份,不跟你抢。” 林吾野的嗓音绝妙,无论什么时候,他说话总是轻飘飘的,话里带着三两分笑,仿佛天生一副永不会愤怒的好脾气。 乔乔喜欢他的声音,她在日记中形容林吾野的声音,就像午后饭饱在花园里散步,遇到人了,微笑着一点头,轻轻问声好,带着几分夏日慵懒。 见乔乔正常吃饭,林吾野才拿出自己的饭盒,慢条斯理吃午饭。 乔乔把豆角都拨给了他,林吾野仿佛习惯了,只是微微皱了下眉,继而舒展开,挑出肉来给她,又问她:“还吃土豆丝吗?” “你够吃吗?” “不够。”林吾野笑,拨了土豆丝给她,轻飘飘道,“我下午体育课,可以出去吃。” 有学生吃完午饭回来了,林吾野收拾餐盒撤退。 “野子,又来我们班给你老婆送饭啊?” 林吾野笑眯眯点头,飘飘然道:“羡慕吗?” 刚飘出教室门,就被乔乔的班主任逮到,朝他薄薄的背上抡了一巴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回你班吃去,别带坏我班学生。” “知道了。”林吾野一笑,两弯眼睛和睫毛拼成漂亮的弧度,真诚到让人无话可说。 班主任走进教室,乔乔扒拉完最后一口,盖上饭盒从后门溜出去洗碗,顺便开了教室里的窗户。 她这么机灵,班主任只好咽下开窗通风的话,吧唧了几下嘴,批改作业。 乔乔的试卷,不必打对勾,扫一眼,圈几个写得潦草的解,提醒她下次把该写的步骤都写上。 乔乔扭开水龙头,手里的餐盒就被林吾野没收了。 “你回去吧,我带回家一起洗了。”他举高了餐盒头也不回进了教室。 “我冲洗一下。”乔乔说。 已经进班的林吾野仰着身子露出脸来,微笑着摇了摇手里的餐盒,轻声细语道:“放学等着我。” 林吾野念文科,教室在乔乔的隔壁。 下了晚自习,乔乔搬着凳子等在后门口,她的同学抱着厚厚的资料试卷回家继续复习,只有她空着两只手,一下又一下压凳子角。 半个小时后,文科班解放。 林吾野斜背着包,把试卷塞进包里,抬手勾了勾手指。 乔乔把凳子踢回座位,锁上门,一言不发跟在他后面。 林吾野跨上车,把书包塞给乔乔,等她坐上来,长腿一蹬,车子出了校门,下了斜坡,拐过路口,一路滑行。 乔乔单手圈着他的腰,脑袋靠在他的背上。晚风吹鼓了他的衬衫,热意隔着一层薄衣烫着她的额头。 “不热吗?”林吾野问。 “热死了。”乔乔搂紧了他。 车停在单元楼下,林吾野接过自己的书包先行,路过乔乔家时,顺手帮她敲了门。 “都没在。”乔乔说。 林吾野笑了起来:“那去我家吃。” 乔乔也不跟他客气,追在他身后上二楼。 “爸。”林吾野说,“我带乔乔来蹭饭了。” “欢迎欢迎。”林吾野的爸爸说,“乔乔,今天中午的饭怎么样?” “好吃!”乔乔抬起手,翘起拇指。 林吾野的爸爸很年轻,今年只有三十七,在附近开了家琴行,十八般琴艺样样精通,教课加卖乐器。 “你们吃。”林吾野爸爸摘下围裙,装好了饭菜,“我给你妈送饭去。” 林吾野的妈妈是个民警,夜不归宿是常事。 这里是公安局家属楼,这里的居民,夫妻模式无外乎这三种,警察找警察,双警察家庭。警察找医生,乔乔他们家这种,警察找老师,林吾野家勉强算。 而这三种职业,就没有不忙的。一般三口之家配置,夫妇俩到饭点还在工作,值大夜值小夜,孩子全是野孩子,靠自己喂饱自己。 能准点吃上饭的,好像也就林吾野。 乔乔吃完饭,林吾野还没结束,他吃饭动静小,文质彬彬,不紧不慢。 乔乔把他的试卷翻出来,顺手帮他把最后一道大题解了。 林吾野洗好碗,整理好厨房,乔乔已经做了半套卷子。 林吾野捉起试卷一角,举高了歪头一看,蹙眉道:“嗯?这是我的数学试卷?” “我说你怎么这么久不说话,原来在办坏事……”林吾野翻到背面,眉头紧锁沉默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么解的……你做题真的好快。” “你们文科数学简单。”乔乔盯着他的眉眼看,目光贪婪。 林吾野卷起试卷,敲她脑袋:“为什么做我的试卷?” 乔乔捏住他的试卷,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说:“因为我爱你呀。” 林吾野哈哈笑了起来,“嗯?爱我就是这么害我的?” 林吾野爸爸回来,问怎么了。 “爸,她把我数学题给做了。” “这么厉害?乔乔的脑袋瓜是怎么长的?”林吾野爸爸说,“你说你怎么就不长个这样的脑袋。” “没办法,智商靠的是遗传,你想想你自己,能生我这样已经算你运气好了。”林吾野抚平了试卷,提笔做题。 乔乔反坐着椅子晃着,目光没离开过林吾野。 她喜欢看他思索时微微皱起的眉,仿佛有蛊,而她瘾大,根本不想掩饰,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看。 林吾野嘴角慢慢扬起,最后忍不住了,就转过头对她笑一笑,然后推她出门,让她回家好好休息。 “你在我总分心。”他说。 乔乔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又有点恋恋不舍,磨磨蹭蹭下楼。 再抬头,他还站在门口,等她目光扫来,他就笑,笑着说:“明天学校见。” 临近高考,乔乔毫无压力,像个闲散人士,林吾野也差不多。 他心态好,成绩稳定从没波动过,班里上游,不出挑也不差,能轻松走个本一。家里对他没什么要求,林吾野爸爸曾经是个混大街的二世祖,学业水平不提也罢,林吾野妈妈也没在儿子身上寄托什么大理想,男孩子,只要心正身不歪就行。 离高考还剩三天。 乔乔的妈妈抽空换了班,回来给她做了顿饭。 “这几天吃得怎么样?别吃外面卖的了,你们学校食堂的饭起码卫生质量有保障,就在学校吃点。” 乔乔道:“没有,柳叔叔说了,要一直给我和吾野哥哥送饭到高考。” 乔乔妈突然笑了两声。 乔乔:“你笑什么?” “没什么。”乔乔妈说,“就是觉得有意思,没想到找个这样的也行,那个时候都以为他俩过不成日子呢。” 乔乔妈说的正是林吾野的爸妈。 林吾野的爸爸大名柳临风,家是哪里的不知道,据说很有钱,但有钱人家一窝子龌龊事,柳临风死了亲娘后,亲爹也不亲了,就算家财万贯也没家可去,成了个精神孤儿,和几个狐朋狗友浪到了这里,抽烟喝酒打架斗殴,十八岁不到就天天进派出所报道。 一来二去,这小混蛋看上了民警姐姐,也就是林吾野的妈。 平心而论,林吾野的妈妈并不算好看,年纪长这个小混蛋七岁,被小混蛋看上,自己也是一脸懵。可后来发现这小混蛋底子不歪,本心不坏,就有意利用年轻人的喜欢劝导他走正道。没想到后来真动了心,两个人好上了。 林吾野出生时,柳临风二十岁不到,林家自然是天翻地覆闹分家,闹得邻居街坊们都知道,小两口抱着孩子搬出来单过,也有一圈等看笑话的。结果等了十八年,人家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柳临风还真浪子回头洗心革面,给老婆洗手作羹汤,养家糊口奶孩子,整天乐呵呵的。 他虽然年轻时不务正业耽误了学习,但他有才气,吹拉弹唱是当年亲妈在世时手把手用心教的,能写会画,被民警姐姐拯救后,活明白了,常常仗才华给妻子搞浪漫。 就连乔乔妈这种思想认知偏传统的,偶尔听到柳临风又玩着花样给老婆送惊喜,也会短暂的羡慕一下。 男人是个好男人,有意思也是真有意思,但就是觉得……不太体面。 乔乔妈见女儿吃完饭,满含期待问:“怎么样?吃饱了吗?” 乔乔说:“吃饱了,你就别管了,我明天去柳叔叔家吃。” “考场定了吗?用你爸送吗?” “不用。”乔乔说,“柳叔叔送,我跟吾野同一个考点。” “那行,那我就不管了。”乔乔妈拿出两百块,想了想,又添了三张,塞给乔乔,“明天把钱给你柳叔叔,谁也不是给人白帮忙的,记得说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了! 来呀!!男主温柔贤妻款,感情洁癖,就认准女主一个,特别可口!这还不跳坑吗!!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么好的老婆(?)了! 第 2 章 高考那天,乔乔五点半就起床了。 她并不激动,也不兴奋,起床完全是因为她听到了楼上林吾野开卧室门的声音。 林吾野起床了。 乔乔也不想睡了,两分钟洗漱好,坐在客厅梳辫子。 “今天在哪考试?用我送吗?”乔乔爸爸本打算静悄悄上班,做贼似的拉开门,却发现女儿坐在客厅编头发。 “不用,我跟吾野哥哥一个考场,柳叔叔送。”乔乔说。 “别紧张,好好考。”乔乔爸爸说,“你奶奶横幅都准备好了,两条,你去北大就扯北大那条,去清华就扯清华那条,随你!” 乔乔面无表情应声:“哦。” 林吾野爸爸开着琴行的运货车送他们去考场,车身漆着琴行的广告,后座上还堆着架子鼓和几把电吉他。 林吾野稍微有些紧张,紧紧握着前顶的扶手。 乔乔抱着电吉他玩,抬眼瞥见他那截血管清晰的手腕,目光就挪不开了。 她目光根本不加掩饰,盯的林吾野后脑勺发凉,讪讪笑了笑,轻声道:“目光灼灼似贼也。” “大夏天说聊斋,也不怕鬼。”乔乔嘟囔。 林吾野爸爸比两个应考生要紧张得多,聚精会神开着车,听到儿子出声,才发觉自己脊背都崩僵硬了,笑了一笑让自己放松了,找话题跟他们聊。 “别紧张,等考完叔叔教你弹吉他。”他说。 乔乔拨着吉他弦,抬头说:“叔叔,我想弹琵琶。” “嗯?有想学的了?琵琶好啊,叔叔有认识的老师,在青年宫教琵琶,考完试就带你去。”林吾野爸爸仔细开着车,把速度压在四十码,不敢再快。 林吾野问:“为什么想学琵琶?” 乔乔趴在副驾靠背上,凑近了在林吾野耳边说:“因为琵琶霸气,醉卧沙场马上琵琶,横抱怀中,一切肃杀尽在我指尖,谈笑中樯橹灰飞烟灭。” “哈哈哈……学十面埋伏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林吾野轻轻笑,侧过脸,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笑意如浸了薄酒,没有醉意只有若有若无的勾人香气。 乔乔被他突然的转头蛊住了,呆呆坐回自己的位置,默默翻书包找水喝,很燥,她喉咙渴了,要喝水。 考点外车辆限行,林吾野的爸爸下了车,一个个检查好他们的证件文具,反复检查三遍后,交到他们手上。 他握着儿子的手,感慨万千眼含热泪:“野子,好好考,爸爸我就没能经历过高考,这一直是我的遗憾……” “知道了爸爸。”林吾野抱了抱他的肩膀,声音依然低柔,“等我考完了,假期辅导你,你去报个成人高考也不晚。” 乔乔嚼着口香糖,站在一旁静静看。 “好了,我们上战场了!”林吾野微笑。 “中午我还在这里等你们,给你们带饭,咱们车上吃!”林吾野爸爸招手。 林吾野拉着乔乔进校门,走到门口,听到爸爸吼:“儿子,加油!乔乔,加油!考北大!考清华!” 他跟那些等在门口的家长不同,他看起来像个年轻的大哥,感情一点即燃,泪眼晶莹,用力挥舞着手臂,热血还未冷却。 林吾野听了,双手一合拢,冲着乔乔开了个花,笑得比花还要灿烂。 乔乔愣愣的。 “这祝福让给你了。”林吾野说,“北大清华你去上,加油。” “那你上什么?” “我?你要上北大上清华,那我就在北京随便找个大学上,只要是北京的就行。”他说。 乔乔没说话。 林吾野顿了顿,轻声问:“还是说,你已经有打算了,不去那两所学校?” 乔乔没回答,只是仰起脸笑:“嘿嘿。” 林吾野:“我就知道你憋着坏呢!那你要上哪个学校?” “考完试告诉你。”乔乔给了林吾野的腰一巴掌,飞快地跑了,扎的两根辫子一翘一翘飞起。 第一场考试很顺利。 出了考场,乔乔先找到了琴行的车,拉开门就闻到了饭菜香,面上淡淡的笑,语气倒是比表情真诚许多称赞道:“好香!” “饿了吧?”林吾野的爸爸把筷子勺子都递给她,碗是她在林家吃饭时一直用的碗,淡蓝色的,她的专用。 林吾野随后才进来,上了车,把手里的绿茶贴在她额头上,乔乔抬头,看见的是他的一张笑脸。 他头发丝乌黑松软,睫毛长长的不翘,而是垂着,但这正是乔乔喜欢的。 他连眼睛都是乌黑乌黑的,像镀了层光的黑宝石,笑起来时,就像揉碎了珍珠琼玉,星星点点全是晶莹璀璨的碎光。 林吾野全身上下,都是值得她品鉴一辈子的宝藏。 “考得怎么样?”林吾野爸爸问,又笑着问乔乔,“乔乔,是不是一门考完,北大就稳了呀?” 乔乔说:“不考北大。” 林吾野爸爸乐了:“考清华?” 乔乔说:“也不考清华。” “那你考哪个?”林吾野爸爸说,“咱排第三的学校是啥?” 乔乔说:“我要学法医,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学这个专业。” 林吾野端着碗,这就被天王老子给劈了雷,活生生劈愣了。 林吾野爸爸:“法医啊,你爸爸单位楚警官那种?” 乔乔点头:“对,法医。” 林吾野问她:“清北没有这个专业吗?” “没呀。”乔乔显然是已经做好功课了。 “那……有这个专业的哪个学校最好?”林吾野问。 “好的学校就那几所,应该都差不多吧。”乔乔说,“到时候看他们给我开的条件了,哪家开的条件好,我就去哪家。” 林吾野爸爸笑了起来:“也是,你这个姑娘,不是人家挑你,是全国的大学排队等你挑。” 他给了林吾野一掌:“别看了,人家等着挑学校呢,你可得加把劲了!” 乔乔跟林吾野吃着饭,林吾野爸爸就在一旁讲些陈年趣事来帮他们放松。 “刚有你哥哥时,你林阿姨让我起名字。我多没文化啊,我就说,臭小子而已,叫林野吧!你林阿姨把我揍了一顿,说你但凡给儿子起个三字的名就不用挨这顿打,叫林野会重名不晓得嘛?”他自己一个人讲得开心,也没注意儿子神情自然地给乔乔夹菜擦嘴喂水。 “我就说,那就在中间加个字,加个绝对不会重名的字!这小子是我野出来的,叫我野好了,又被你林阿姨揍了,说不文雅,我说,那好办,要文雅,吾野!” 乔乔:“救命。” 原来是这样,这名字也太猛了。 林吾野无奈地叹了一声,轻声道:“这能跟乔乔说吗?乔乔才十六,未成年呢。” 林吾野爸爸就笑:“放松了吗?活络下脑子,下午做题顺利不卡壳,等考完试,我带你俩吃好的去。” “在家做吧。”林吾野担心,“我俩的胃已经熟悉了家里的饭菜,猛地换好的我害怕耽误明天考试。” “行,那我去超市买条活鱼。”林吾野爸爸盘算着,“想吃清蒸还是红烧?” 林吾野跟乔乔: “清蒸!” “红烧!” 林吾野怔了一下,说:“那就红烧吧。” 数学一向是乔乔的强项,下午做题很顺利,完全跟林吾野爸爸说的那样,没卡壳。涂好卡,她还抽空想了下林吾野。 这会儿,林吾野肯定在皱着眉解题。 他皱眉的样子最绝了。 乔乔排在第一的爱好,就是看林吾野皱眉。 他的眉毛秀长,眉头干干净净,蹙眉时,眼中的笑就敛到了深处看不见了,认真专注的样子有些冷淡。 每次他皱眉,乔乔就盯着看。 她喜欢盯着林吾野解题,解数学题算不上第一绝,最绝的还得是文综,因为他不仅蹙眉,还会轻轻念题。他的声音压低时,砂砾感做底,轻飘飘的像羽毛扫她耳朵根。 只是他擅长文综,所以做文综时蹙眉的次数不多,故而尤为可贵。 乔乔就想,考上大学就能谈恋爱了,快点的。 其实这两天一考完,差不多就能谈了。 乔乔嘴角微微抽了下,似笑非笑,细心盘算着:保险起见,还得等暑假过去,上了大学爸妈看不见了,就抓着林吾野谈他个地久天长。 哨声吹响,考试结束。 乔乔出了教室,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站在消防玻璃柜前,把自己的头发重新编了一遍,甩着透明文具袋下楼。 虽然脸上没表情,但她心情是愉快的,两只小辫子一左一右翘着。 还未走到校门口,就看到了林吾野的白衬衫。 他的衬衫一闪而过,刺目的白。 乔乔脚步快了些,出了门却没见琴行的车。马路对面的树下停着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一个穿着旗袍的卷发女人正拉着林吾野说话,表情神秘兮兮。 乔乔站在斑马线这一端等信号灯,等那女人把林吾野塞进车,她才想起她是林吾野的姨妈,家里也有个男孩儿,比林吾野大一点,今年也是应考生。 林吾野爸妈跟自家亲友来往得不多,林吾野爸爸那头是零交往,林吾野自己连爷爷叫什么还在不在人世都不知道。 林吾野妈妈当年偏要跟混小子在一起,摔了家里的面子,这些年也没几个亲戚跟他们亲近。 乔乔跑过去,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冲着这旗袍女人叫了声阿姨好。 “吾野,你等的是她吧?”姨妈好似就在等她,见林吾野点头,打开手包给乔乔塞了五块钱,“我带吾野回家有点事,你自己回去吧,阿姨就不送你了啊。” 林吾野在车里叮嘱她:“路上当心点。” “没事吗?”乔乔问他。 “应该没事,说是外婆要我们回家一起吃饭。”林吾野是这么说的,“鱼咱明天一起吃,红烧。” “哦……叔叔呢?”乔乔问。 奇葩姨妈钻进车里,急匆匆道:“没事没事,你走吧乖。” 车绝尘而去,拐弯时在地上摩擦出好大的声响。 乔乔捏着那五块钱,忽然觉得自己刚刚应该拒绝才对,这就接过来了,也没说声谢谢。 “哦。”乔乔又想起,妈妈给的那五百块,她放家里没带来,本来说要给柳叔叔说声谢谢,也忘记说了。 乔乔挤上公交车,在摇晃中后知后觉:“可千万别是他外婆出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我好勤奋! 第 3 章 乔乔等到晚上十一点,楼道里也还是静悄悄的,二楼没有人回来。 她更觉得是林吾野的外婆出事了。 乔乔生气,林吾野的外婆嫌弃女儿女婿惊世骇俗之举丢脸,也不认林吾野这个外孙,过年都不让回,怎就出了事,还要把这个不亲的外孙叫回去,不知道他高考吗? 乔乔抱着西瓜,一气之下吃了一半。 十一点四十,乔乔的爸爸回来了。 “乔乔,你在哪考试?明天我送你。”爸爸说。 “……在旧城区二中。”乔乔问,“爸爸,是吾野哥哥的外婆出事了吗?之前说好是柳叔叔送我们去考场的。” 乔乔爸爸沉默了片刻,过来抱了抱她,说:“没事,你柳叔叔打电话交待了,他们家有事走不开,明天爸爸送你。” “那吾野哥哥呢?他要考试的呀。”乔乔说,“应该让他回来好好休息睡觉,有什么事大人顶一下就可以了,别耽误他考试啊!” 乔乔爸爸点头:“知道了,你睡吧,别想那么多,明天好好考试。” 乔乔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一直等到两点多,二楼也没人回。 她就在等待中睡着了。 早上七点,爸爸开着警车把她送到了学校门口,来不及与她多说,一脚油门就走了。 乔乔心浮气躁,站在门外等林吾野。 渐渐的,考生多了起来,警戒线外,车辆家长也扎了堆。 “考生抓紧时间进场了!”门口的老师提醒道。 乔乔进了校门,站在旁边盯着入口等。 林吾野是踩着线来的,他匆匆给门口的老师看了准考证后,迈开长腿往考场跑。瞥见乔乔时,他毫无血色的脸更苍白了些,皱眉道:“乔乔?你干什么呢?快进考场!” “嗯。”乔乔问,“你没事吧?” 林吾野愣了愣,摇头,勉强给她笑了笑:“没事,好好考试。” “你也要好好考试啊!” 乔乔调整状态很快,人坐在考场上,迅速进入了忘我境界。 考完上午的理综,她基本就能预估出自己的成绩了。出了考场,她在校门口截到了失魂落魄的林吾野。 他身形看起来很单薄,平日里到了夏天,他一天换一身衣服,身上的白衬衫绝不会穿两天。乔乔看着他身上这件没换洗的白衬衫,心里很不是滋味,估计他外婆是真的出事了,轻则住院重则去世。 乔乔拉住他,问他:“今天有人来接吗?” 林吾野怔了好一会儿,才跟突然清醒似的:“乔乔……” “中午吃什么?”乔乔问他。 林吾野懵了好一阵子,摇了摇头:“你去吃饭吧,我……” 林吾野的手冰凉的吓人,乔乔抓住他的手,把他拖到了学校对面卖午饭的小店。 “吃点填填肚子。”乔乔说,“别被影响了,什么事都没有你考试重要。” 林吾野皱着眉用刑似的吃了几口,放下了筷子。 “吃点啊!不吃不行,你下午要专注做题,不吃饿了,大脑缺少支撑。”她把筷子塞进了林吾野手里。 林吾野摇摇头,起身到卫生间,关上了门。再出来时,他眼红了一圈,丢了魂般坐在乔乔对面,病恹恹的,似乎要失了所有颜色化成透明。 “有什么事就先丢给爸妈。”乔乔说,“叔叔阿姨会处理,你打起精神把最后一战打好。” 林吾野点了点头,在乔乔的注视下,费劲吃下了半碗。 “真的没事吗?”乔乔问他。 林吾野点头:“嗯,没事,你好好考试。” “你也要好好考试。” 下午最后一门结束,考生们欢呼雀跃奔出考场,校外的声音嘈杂了许多,人声和鸣笛声混在一起,像集体下了油锅爆炒,树上的蝉鸣似嗡鸣的抽烟机,世间的一切都听不真切。 乔乔揉了揉耳朵,站在校门外等林吾野。下午的监考老师很谨慎仔细,清点答题卡试卷慢了许多,她所在的考场是最后几个出校门的班级了。 乔乔一直等到大门口的老师对讲机里传来确认没有考生逗留的对话才放弃,磨磨蹭蹭步行回家。 家里仍然没人,乔乔慢慢走到二楼,敲了敲林吾野家的门,也没人。 二单元安静的让人害怕。 风扇咕噜咕噜转着,乔乔把自己摊开耷拉在沙发边缘,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该干什么。 晚上八点,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乔乔这才觉得饿,拆了盒饼干咬在嘴里,接了电话。 那头是她的同桌:“乔妹,你今天怎么不来学校拿东西?我帮你把书送家里吧?” “哦,我明天拿。” “老班说能拿的最好今天清走。”同桌道,“还有,林吾野的他同学帮他整理好了,我们一起给你送去。” “啊?” “唉……你也知道了吧,他妈妈的事。”同桌说,“咱年级主任和他班主任昨晚一宿没睡,就怕他出什么状况……” 乔乔听到了耳朵里血液流淌的声音。 “他妈妈怎么了?”乔乔心漏跳一拍,声音冷静到可怕。 “被砍了,都上新闻了。”同桌说,“那人吸毒致幻当街砍人,他妈妈过去拦……” 乔乔耳朵嗡的一下,听不清了。 “吸毒的没理智,砍了她好几刀,还要砍别人,她抱着没松手……直接进了icu,昨晚抢救无效走了,刚刚通报都发了,我们回学校吃饭,餐厅的电视也放了新闻,回来吃饭的都知道了……” 乔乔轻轻放下电话,退后,盯着电话看,仿佛那台电话是个撒谎成精的怪物,会咬断她的脖子。 乔乔抓起遥控打开电视,换了一遍台,茫然不知道该去哪确认消息。 电视上还在放着娱乐新闻,主持人哈哈笑着,读着那些新鲜出炉的明星八卦。 乔乔关了电视,世界再次跌入可怕的安静中。 闷热的天气,乔乔抓起电话,手冻得僵硬,按键时,指尖都在疼。 “喂,爸爸……”乔乔喊出爸爸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听他们说……”乔乔说不下去了,她擦了眼泪,深吸一口气,“林阿姨……她受伤了吗?” 电话那端,乔乔爸爸语气沉重:“林阿姨不在了。你自己吃饭吧,爸爸妈妈今天恐怕要很晚才能回去……” 电话挂断了,乔乔茫然抓着电话叫:“爸爸……爸……” 那林吾野,怎么办?他……该有多伤心? 晚上十点左右,乔乔歪在沙发上睡觉,电视开着,放在了她从来不会去看的地方新闻台。 晚间新闻播报:7日下午4时许,警方接到群众报警称,永安街道长河路段有数人被砍伤……犯罪嫌疑人王某宇吸毒后产生幻觉……砍伤三人,其中包括一名女警……紧急送医抢救……因抢救无效殉职。 乔乔猛地惊醒,无声地睁着眼睛,把声音调大。 新闻放了事发时的监控录像,乔乔看到穿着警服的林阿姨跑上前,她闭上了眼睛。 新闻很快就过去了,接下来是一则邻居吵架纠纷。 乔乔嫌他们吵,关掉了电视,又跳下沙发,拔掉了插头。 她浑身发冷,光着脚站在客厅中央发呆。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多,很杂乱。 她听到有人说:“等会儿你妈妈单位的同事们都会来,你爸现在叫不醒,扛不住事,你得帮着姨妈姨夫,我俩谁都不认识,你在旁边照应着称呼人。” 乔乔飞快拉开门,只看到林吾野的背影,好多人都来了,他被几个陌生的面孔推着,怀里抱着一张黑框遗像。 乔乔的脑袋被她爸爸按了回去。 爸爸使眼色,低声呵斥道:“进去,你去睡吧。” “爸……”乔乔想跟着去,走出去才发觉自己没穿鞋。 她跑回房间踢上鞋,才又看到自己身上还穿着夏天的小背心裤衩。 她手脚冰凉的从衣柜里翻出校服外套拉上拉链,刚拉开门,忽然听到楼上爆发出一声唱戏似的干嚎:“我可怜的妹妹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地走了——老天爷啊,你可让我们怎么活啊——” 哭号声一起,就有人跟着哭,全是些乔乔从未听过的陌生声音,像纷杂的雨声。 一声闷雷,高考结束后的第一场雨,噼里啪啦砸在了人间。 乔乔呆呆站在门口,这才意识到,林阿姨真的走了。 林吾野他,没有妈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男主就是很惨,小可怜。 第 4 章 林吾野妈妈的追悼会定了下来,乔乔拦了好几个想来悼念的同学,五点就跟着爸爸起了早,一路沉默着到殡仪馆。 “爸爸今天帮你林哥哥记账,你在一旁自己找点事做,该打招呼的都帮忙照应一下。你柳叔叔太伤心了,这几天都没说过话,林阿姨家来了几个亲戚,但爸爸觉得他们不太可靠,远亲不如近邻,乔乔你得替林哥哥记着点,谁来了,给了多少,这是人情,他以后都得还回去。” “嗯。” 到了殡仪馆,乔乔远远看了眼,林吾野单薄一片,似乎身边的人说话声音稍微大一些,就能把他捅碎。 单位里的很多叔叔阿姨乔乔也认识,能替林吾野问候的,她都帮忙截了,不让他们跟林吾野说太多话。 只是有些人情感充沛,那些从林家来的亲戚,一个个脸生得很,皮倒是厚,偏要找到林吾野本人细细关怀一番,一遍又一遍强调你要坚强,你妈妈是见义勇为走的,你千万不要太伤心。 林吾野轻声言谢,撑着支离破碎的心做他们倾泻情感的工具,礼貌又冷漠的看他们哭,看他们说,最后看他们在母亲的遗体前表演。 他没泪可流,他爸爸的状态比他更差,直愣愣坐在一旁发呆,僵硬的吓人,所有去说话去关心的,林吾野的爸爸全然听不到也看不到,眼睛一眨不眨,血红血红。 乔乔爸爸帮忙的间隙关心了一下女儿,给她塞了几只小面包和一瓶水,让她吃点东西垫肚子。 乔乔就躲在殡仪馆外的墙角狼吞虎咽,听到林吾野的姨母压低声音训斥人。 “谁让你来的?谁跟你说的?你今天不是要跟同学出去玩吗?你大清早的来这地方做什么!” “我小姨没了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要不是我问了一嘴外婆今天去哪逛,我都还不知道呢!”回话的是个声音沙哑的男生,语气很是冲,“你跟我爸怎么都不跟我说?!” “这是什么好事吗?何况你在高考,我说这个做什么,影响你考试怎么办!本来能上一本,要是因为这考不上,我找谁评理去?!”林吾野的姨妈气道。 “那你怎么跟林吾野说了?!外婆都跟我说了,我姨夫让你别告诉他儿子,你偏要接他去医院,外婆都跟你生气了……” “你闭嘴,你知道什么!那是他妈出事了!李星秀,你妈我要是现在躺医院了,你就是在美国在月球,在联合国和领导谈笑风生,你也得回来看我!”林吾野姨妈说,“这有什么好瞒的!高考有妈重要吗?!” “那你缓一天再给人家说也行啊!我还委屈呢,高高兴兴考完试回家,我外婆不给我好脸看,我小姨没了,我还那么高兴,瞧着跟我没心没肺一样,这不是让外婆赶着骂我吗?你办的这叫什么事!” “闭嘴,就你长的有嘴!”林吾野的姨妈呵斥道。 “我要进去看看。”那哑嗓子的男生说。 “你看什么看!死了人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回去!” “就算没见过几次,那也是我小姨呢!还是见义勇为死的,我怎么也得去看看,给人家鞠个躬!”男生说。 “回来!”林吾野的姨妈压着嗓子喊。 “行了行了!看就看!快点的,一堆麻烦事,我上午还要去上班。”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林吾野的姨夫。 “你知道个屁!”林吾野的姨妈说,“你俩都给我闭嘴,那柳临风就是个窝囊废,我妹这事能让别人操办了吗?等会儿还有局长过来致辞,家里没一个人在,我林家面子往哪搁?你再看看我妈,我妈那么大岁数了,这事能让她来操心吗?还不得是落到我身上,咱们这时候走了脸还要不要了?” 她又说:“再者,这算工伤,算光荣殉职,有补助有奖励什么的,这些都得掰扯清楚,那父子俩都不中用,一个傻一个还是少年崽,能把这事掰扯清楚?还不得我来操心!你俩全都给我闭上嘴安安静静的,要么进去帮忙要么夹尾巴滚去上班,一大摊子事全都得指望我!” 乔乔把空水瓶朝地上一摔,一脚踩扁了,踢出去,那一家三口吓了一跳。她额头冒着黑气,目光冰冷瞪了林吾野的姨妈一眼,弯下腰捡起瘪掉的水瓶“咣当”砸进旁边的垃圾桶。 那个声音似破风箱老树皮的男生本怒目而视,等看清了乔乔,立刻变了表情,好奇盯着她看。 乔乔瞪了回去,这男生又枯又瘦像根没肉的麻杆支棱着两条筷子腿,穿了套红色的篮球衣大裤衩,半长不短的头发,刘海儿绞得很碎,汗濡湿成了缕,鼻梁上架了副黑框眼镜,扁脸又黄干巴。 乔乔毫不吝啬的给他也翻了个白眼。一群混蛋亲戚,平日不来往,这种时候强装悲伤,打着帮忙的幌子来拾自家脸面来了,还惦记着林阿姨的钱,真是脸皮厚不害臊。 林吾野的姨妈着实被乔乔吓得不轻,脸色都变了。 “吓死我了,什么素质!” 她那个红球衣的儿子目光随着乔乔转。 乔乔个子不算高,撑不了什么霸道气场,净身高也就一米六不到五,踮脚了也到不了一米七。人瘦骨架秀,本就是玲珑款,再生气也像个松鼠球炸毛龇牙,唬不住人还凶巴巴的可爱。 那土篮球衣小子望着乔乔气愤远去的背影,无意识摸了摸脑袋,弹跳了下,做了个投篮的动作。 乔乔快步走到殡仪馆内,一眼就看见林吾野站着,人在这里,魂差不多要散了。黑裤子白衬衣,单调的人也像黑白的,悲伤到掉了色,了无生气,一副骨头套着件衣裳架在那里,走也走不开,哭也哭不出。 林吾野身子晃了晃,乔乔立刻像被电打到了,找爸爸要了瓶水,又从口袋里掏出她留的两块小面包,跑到林吾野身前,一手扶住了他的背,一手将撕开包装的一口面包凑到林吾野嘴边。 “乔乔……”林吾野好似才回神,摇了摇头,“我不吃,你到阿姨们那里帮我问候一声……” “吃掉!”乔乔才不管阿姨们还是祖宗们,她把小面包塞进了他嘴里,抽回手拧开了盖子,把水也凑到他嘴边,“喝水!” 他几天几夜没好好吃过饭了,饭吃了就吐,为了身体也要吃口东西。 乔乔吸了吸鼻子,表情坚毅。 林吾野呆呆看着乔乔,眉头微微蹙起,而后妥协,垂下眼乖乖吃了。喝了几口水后,他好似活过来了些,压抑着声音咳了起来,把他咳回了人间,唇角眼角湿红,他弯着腰发抖,眼泪从睫毛上直直掉在地上。 乔乔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衬衫下,他的后背泛凉,体温很低。 林吾野握住她的手,突然回身抱住了她,伏在她肩头哭了。 被他紧紧抱住的乔乔鼻尖发痒,伸手蹭了蹭,抬起头,几滴眼泪在眼眶内转了转,没淌下来。 他哭了,自己除了傻站在这里给他当棵树,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林吾野什么都没说,抱着她只是哭,哭声也压着,不吵不闹,轻飘飘的像打湿了空气,安安静静不给人添麻烦。 “吾野哥哥。”乔乔圈住了他的背,轻抚着,“今天一定要撑住,还要照顾叔叔,担不动了我帮你。” 林吾野点了点头,嗓音轻又干涩,嘶哑道:“谢谢,我还好。” 他嘴角用力给她扯了个宽慰的笑,微微张开五指摇了摇,拿着水走到父亲身边蹲下,小心举着水目光巴巴求他喝点。 追悼会正式开始,同事们脱帽致敬,追悼词结束后,是遗体告别。 有单位的热心肠叔叔提醒林吾野照看着自家父亲先来作别。 林吾野点了点头,半跪着同爸爸小声说了好久,柳叔叔才慢慢抬起头,看着那花簇中的棺,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扶着我。” 父子俩静静地走过去,柳叔叔趴在棺前,愣愣看了好久,一言不发。 之后,像是清醒了,他推开林吾野的手,轻声叫:“姐。” “姐,你别走啊。”他语气痴得平静。 局长铮铮铁汉,愣是让他这声姐给喊落泪了,站在一旁揉眼睛。 “姐……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他忽然哭得像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又惊又恐,惶然无措,嚎啕大哭起来,“你救救我啊姐!” “爸。”林吾野连忙拉住了他。 乔乔紧紧抿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挂着一脸鼻涕泪水看着柳叔叔。 她从不知道,人悲伤地哭起来时,脸会变得陌生,五官仿佛都在哭,哭到都不在自己的位置上,哭成一个世界上找不到的唯一一张哭脸,又跟许许多多张悲哭的脸相似。 她的牙死死咬着拇指,手抓住了身边爸爸的衣袖,就像林吾野抓着他爸爸的衣袖。头顶上传来爸爸抽泣的声音,周围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声音,包围着她。 场馆内,好似唯有林吾野是寂静的,悲伤在他身上凝固成了黑白,走不动了,也哭不了。他用力撑着他年轻的父亲,让自己站稳了,别倒下。 乔乔抬头看向她爸。 “爸。”她说。 她想说,你能不能别像这样离开我。可是转念一想,是人就都有这么一回,她不是天王老子,她爸总要有这天,她也一样。 所以,好像又没什么要说的了。 乔乔道:“没事了。” 爸爸动容,胳膊下夹着警帽,大手揽着她的肩膀,用力抱了抱。 乔乔望着林吾野的肩膀,他的肩膀旁空空的,没有人能用力抱抱他的肩膀,告诉他还有支撑。 乔乔想,她的林吾野像樽薄皮玻璃,总要有人仔细捧着他护着他,不要让他摔在地上,不要让他碎掉。 乔乔垂下的双手握成了拳。 作者有话要说:  “救命,我男人太惨了,我要护着他!” 乔总觉醒60%…… (没想到我女主身高能被屏蔽) 第 5 章 追悼会结束后的几天时间,柳临风一直待在琴行,把自己关在房间枯坐,送去的饭也没怎么动。 之后的文件手续,包括一些媒体的跟踪采访,是林吾野在奔波办理。 乔乔想跟在他身边帮忙,林吾野摇头说不行,知道乔乔不会听自己的话,他把家里的钥匙他给了乔乔。 “我爸爸可能随时都会回来,他没带钥匙,你留在家,他回来了还有人能帮他开门。” 乔乔只好妥协,把自家的门打开,垂下门帘,搬个凳子坐在门口,摇着扇子驱赶着蚊子等柳叔叔。 林吾野的姨妈来了,带着她家那个黑小子一起。那小子把自己的刘海儿新染了一撮黄,拎着一只烧鸡当篮球转。 二楼自然没人应。 乔乔也不想搭理他们,就藏在门帘后面,隔着帘子听动静。 “又没人!”姨妈生气,“家里俩男人跟废了一样,这都几天了,家里亲戚都催着赶紧把事办了,结果这倒好,打电话没人接,来了也没人理!” 她站在门口拨了好几通电话,脾气逐渐暴躁起来。 那个黑小子就在楼梯口上上下下玩台阶,欣赏自己新买的白球鞋。 “喂,林吾野?你可算是接电话了!”姨妈的声音在楼道里扩大了好几倍,刺耳尖锐,“怎么办赶紧说,外婆也不好催你,只好姨妈来催了,家里酒席总要摆几桌,烟啊酒啊什么的你总要拿个主意,不能全扔给你姨夫,还有,你跟你爸起码不得来一个?” 乔乔站了起来,心里嘀咕,毛病,办你大爷的酒席!他妈妈没了,你们还惦记着吃! “什么不摆?!红事白事都是事,只要是事就要摆酒席,一次性把事办了!” 林吾野挂了电话。 姨妈捏着手机骂了起来:“这小兔崽子,没家教!十八了连个人情世故都不懂,谁家死了人不得摆几桌知会亲戚一声?这叫人情往来!真是气死我了,气的我头疼,要不是亲的,我也不想管这破事!” 姨妈又打了个电话,林吾野没接。 林姨妈声音更刺耳了,又气又委屈:“要不是为了我妈,谁愿意在这出力不讨好呢!他家俩大男人不操心,全让我那八十岁老母亲操心……” “妈,那回去呗。”黑小子说。 林姨妈踩着高跟鞋哒哒下楼,见儿子提着烧鸡蹦台阶,气不打一处来:“这是给他们买的,人没在家,你不会把东西放门口?” “万一丢了怎么办?”黑小子说。 林姨妈差点背过气去:“这是公安局的家属院,谁会到这地方偷一只鸡?!” “万一呢!”黑小子说。 林姨妈突然撩开塔乔乔家的门帘,恰巧跟她大眼对小眼,彼此都尴尬了一秒。 “诶?你是他邻居啊……”林姨妈眼熟了乔乔,“我给楼上的林哥哥带了点吃的,先放你这里啊乖。” 黑小子眼珠又不动了,盯着乔乔看,被妈妈瞪了一眼,这才腼腆地放下烧鸡,一句话不说跑了,走出楼道才敢小步跳几下,瞥了眼旁边的倒车镜,摸了摸刘海儿。 等那母子俩走了,乔乔摸出二楼的钥匙,开了门,把热乎乎的烧鸡放到了厨房。 柳叔叔买的鱼浮在盆子里,好大一条草鱼,肚皮翻出了水面,鱼眼无光。 鱼死了,死掉的味道拘在水盆里,走近了才能闻到死亡的气味。 乔乔蹲在水盆旁,面无表情捞出鱼,把它塞进了垃圾袋,扎好了袋口,又把盆里的水倒掉,用脚尖踢进了橱柜下的缝隙。 想了想,她撕了个鸡腿,切成丝,放进盘子里,盖上罩子。又把地扫了,洗涮拖布。 林吾野回来了。 乔乔关上水龙头,取了双筷子塞给他,端着那盘鸡肉丝让他吃。 林吾野无法拒绝她,沉默着吃完了,默默接过拖布,接着洗涮。 乔乔问他:“都公证好了吗?林阿姨的烈士申请材料顺利交上去了吗?” 林吾野点了点头,捂着嘴皱起了眉,趴在马桶边吐了。 乔乔轻拍着他的背,说道:“要沾点油腥,吐过就能正常吃饭了。” 林吾野满脸泪水,接过乔乔递来的水漱了口。 “你中午吃饭了吗?”他问,声音依然温柔。 “没呢。” 林吾野系上围裙起锅下面。 “葱油小面行吗?”他问。 “行的!” “嗯,你出去吧,厨房热。”林吾野熟练地洗了菜,等面煮好,泡在了冰块水中。 他给乔乔盛了一碗,剩下的装在饭盒里给爸爸送。 “柳叔叔吃东西了吗?” “多少吃了点。” 乔乔狼吞虎咽扒拉完,放下筷子追出去。 “我跟你一起去送。” “太晒了,你回家吧。”林吾野蹙眉。 “我涂了防晒。”乔乔紧跟着他。 琴行离家不远不近,公交车不到一站,自行车三四分钟,最好的通行方式就是步行,也就十二三分钟的路程。 林吾野拉着乔乔走在一个又一个的树荫下,树荫像个保护罩,太阳把剩余的一切晒得发软,脚踩在烘软的地面上也绵软无力。 乔乔偷偷看向林吾野,这几日或许是清瘦了,或许是又长个子了,乔乔看他的角度和以前有了细微的差别,他的眉眼从这个角度看没往日的清澈秀美,而是郁郁的,眉骨和眼睛下有一层淡淡的阴影。 这些天他四处奔波,皮肤像是快晒透了,薄得只剩下一层,里面却也透不出血色来,白得像正午时分的孤魂野鬼,无人拽着就能原地散了似的。 乔乔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像牵住了风筝的线,把他扯回了人间。 林吾野猛地一怔,稍显惊讶地回看了一眼,而后别过脸去,手轻轻调整了姿势,裹住了她的手指。 琴行的卷帘门半拉着,里面的玻璃门把手上挂着未营业的牌子。 林吾野把卷帘门推高,拉开门让乔乔先进。 琴行有两层,一楼挂的是小提琴吉他之类的弦乐器和一个接待小前台,二楼是钢琴练习房。 本来暑假该是琴行的旺季,但因为林吾野母亲的去世,歇业了。家长们前几日派了个代表,来琴行送了花,林吾野向他们解释了父亲状态不好,最早要月底才能正常上课,家长们通情达理,自然是理解且配合。 林吾野爸爸这些天就把自己关在二楼的琴房,不弹琴也不说话,林吾野每次给他送饭,都见他静悄悄坐着,望着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 “柳叔叔。”乔乔不知道他在哪间琴房,上楼后在走廊叫了一声。 林吾野提着饭盒,抬手指了指最里面没窗户的那间。 乔乔轻轻敲了敲门,林吾野轻声说:“没事,我来吧。” 他的手臂越过乔乔,直接推开了门:“爸,吃饭……” 柳临风就倒在门口,手抓着心脏,早没了呼吸。 “叔叔!” “爸!” 救护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走。 急救的医生告诉林吾野,他父亲已经死亡一个小时左右了,死因是心源性猝死。 乔乔站在妈妈的办公室,背靠着墙,哭得不能自已。 乔乔妈妈手里团着一张纸巾,揉的皱巴巴的,给自己擦完泪又给乔乔擦。 “乔乔,人太伤心了就会这样,柳叔叔就是太伤心了……” “那吾野哥哥怎么办?”乔乔哭得喘不过来气,她整个前胸有种撕裂般的疼,疼得像灌了铅,坠了铁,压着她的心,又撕扯着她的心。 她尚且这么疼,林吾野呢? 乔乔妈妈把乔乔搂在怀里,摸着她的头,轻声叹息着林吾野:“命苦啊……” 林吾野回家了,那晚又下了场大雨,雨的凉意冲散了大地的夏暖,空气打凉了乔乔的鼻尖。 她拿着钥匙开了二楼的门,林吾野躺在沙发上,睁着眼望着墙壁上的全家福。 乔乔摸了摸他的额头,推了推他,到厨房熬上粥,举着一根白萝卜站在沙发旁问他:“吃凉拌萝卜丝吗?” 林吾野坐起来,缓了会儿,他进了厨房,给乔乔做饭。 乔乔就站在他旁边,寸步不离地跟着。 “林吾野。”她忽然连名带姓的叫他,“说话吧,不管是什么,都跟我说吧,不要憋在心里。” 林吾野摇了摇头。 他炒了道菜,盛好汤,打开风扇吹着,重新坐回桌边,一点点挫萝卜丝。 乔乔坐到了对面,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盯着林吾野。 “我如果陪他说说话……片刻不离身的照顾着他就好了……”林吾野说。 乔乔松了口气,只要林吾野愿意开口就好。 “妈妈刚走那晚,他跟我说过,他说他心痛得像被撕碎了,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活。”林吾野淡淡道,“他说他的命是从遇到我妈时才有的,说对我很愧疚,因为他更爱妈妈……” “我应该……多关心他才对。”林吾野擦了眼泪,“可我没有。我那些天……我那些天其实在心里埋怨过他,好多东西需要处理,外婆催不动他,天天催我,我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乔乔默默听他发泄。 他闭上眼,一行泪掉下来,自嘲又悲伤道:“又一次,程序我都熟悉了,这次会办得很快。他们之间没差多久,妈妈兴许连奈何桥都还没过,也好,这样看见了爸爸,就还认识他……” “乔乔……这是真的吗?”他哭出了声,“我好希望是做了一场梦……他们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他们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 乔乔拉住了他的手。 “吾野。”乔乔说,“我们一起长大的吾野,你还有我。” “我不会走。” 林吾野的双手紧紧抓着她,额头贴在她的手上,无声落泪。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以后就不虐了(林吾野:你最好是!) 第 6 章 林姨妈又来了。 她这次抱着林吾野哭了起来,九分的真情实感:“我的儿啊,你命怎么这么苦啊……” 外婆没来,因为外婆病了,来不了。 林姨妈说:“就算来往得不多,但到底是血脉相连,你外婆难过的好几天都吃不下饭,一想起你就哭。” 她又问:“你打算怎么办?你爸爸这事怎么办?” 不等林吾野开口,林姨妈又说:“你妈跟你提过吗?你爸那边的人。” 林吾野摇头:“从没来往过,住哪叫什么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那是这样的,我们有那个人的联系方式。”林姨妈道,“再怎么说,你爸也是他亲儿子,你是他亲孙子,生死是大事,儿子没了,按照礼数,咱也应该跟人家说一声。” 她翻出来个本:“这是你外婆找出来的,你想想,外婆当年再怎么说也是嫁闺女,怎么可能不打听打听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家?” 本子上写着人名地址,以及一个固定电话。 “做了点狗屁生意,有家底。”林姨妈说,“你也别嫌弃姨妈现实,你爸妈走得急,你虽然十八了,法律上是成年了,但毕竟还是个孩子,远的成家立业不说,咱先说近的,你上大学,学费或许有政策有着落,但生活费,你平时的花销这都是个事,你没收入,万一读大学时生了病,那钱怎么办?这个时候也别脸皮薄,去找吧,到底是亲的,你把事如实说了,他们那种人家指头缝里掉出来点,就够你念到大学毕业了。” 林吾野不要,林姨妈通过这几天的打交道,早就知道他什么样的人,林吾野虽然是个好脾气,但性格却很拗,按她的话说,就是这孩子做人不太活泛。 林姨妈就把这页纸撕了,放在了桌子上,关门走了。 乔乔拿过这页纸,看也没看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林吾野沉思了好久,弯下腰重新捡回纸团,抻平了,默然无语地看着。 乔乔就问:“去吗?” 林吾野点了点头。 乔乔没问他在哪,回家取了身份证就跟着他出了门。 林吾野走着走着,牵住了她的手。两个人上了公交车。酷暑蒸烤着这辆轰鸣的旧公交,两个人坐在最后靠窗的双人位置,林吾野头靠在车窗上,窗户烫着他,有些疼,他闭上眼,这点疼痛反而让他有了活着的实感。 乔乔解开缠绕的耳机线,分给他了一只耳机。 耳机里的歌,是绿日乐队的那首《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like my fathers come to pass,seven years has gone so fast,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乔乔看着林吾野,看他睫毛上慢慢挂泪,安安静静地悲。乔乔就靠在他肩膀上,把纸巾剥开一层,用薄薄的一层去轻轻擦干他湿润的睫毛。 他们出了省,到了一个陌生的省会城市,林吾野拦了辆出租,报的却不是那纸条上的地址,而是郊区的公墓。 乔乔没觉得奇怪,她一句不问,完全跟着林吾野。 到了公墓,林吾野就在东边的一块区域挨个找。半个小时后,他在一块墓碑前停住了。 乔乔看了眼,墓碑的主人姓吴,是个三十六岁去世的女性,若她活着,今年应该六十四岁了。 “是奶奶吗?”乔乔问。 林吾野点了点头,说:“是爸爸说的。” 名字,出生年月,去世日期都对上了,这块碑下安眠的,是他早逝的奶奶,是柳临风的亲生母亲。 林吾野还未开口,眼泪就静静掉了下来,心里想告诉这墓主人的话始终无法说出声。 乔乔说:“奶奶好,这是林吾野哥哥,是你的孙子。今天我们来是想告诉您,柳叔叔和他的爱人林阿姨去世了,阿姨是个警察,是牺牲了。叔叔人好,心里放不下阿姨,就跟去了。” 林吾野擦了泪,小声抽泣。 “请奶奶保佑吾野哥哥,今后每一天都能健康平安活着,他来替你们看今后的人间,你们不要牵挂他,我会好好照顾吾野哥哥,我叫乔乔。” 出了墓园,林吾野问乔乔:“你不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我知道你不会找柳叔叔的爸爸,你也不会要他们的钱。”乔乔说,“因为柳叔叔是你爸爸,一个不要柳叔叔的家,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好人的。我听到你跟司机说来墓园时,我就知道,你只是来告诉奶奶,柳叔叔走了。” 林吾野抱住了乔乔,他什么都没说,但乔乔知道。 他所有的心意,只需要一个拥抱,乔乔就能知晓。 乔乔跟林吾野在回家的火车上睡着了,直到他们到家,乔乔爸妈也不知道乔乔出了省。 到家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半,乔乔回到家,接到了年级长的电话。 “乔乔,八点左右来学校一趟,你成绩出来了。” 乔乔洗了把脸,跟林吾野说了,在他家里吃了早饭后去了学校。 年级长和班主任都在,喜气洋洋的,班主任推她进去时,小声透露:“第11,市理科第二。” 教室里,各校招生办的老师们都在等着。乔乔所在的学校,有五个学生进入了省前三十,乔乔不是最早到的,但她成绩是最好的。 乔乔进去后,门口也不知是哪个老牌大学的招生老师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乔乔同学吗?想报什么专业?” 乔乔深吸口气,声音响亮:“我只学法医学!!” 她喊完,怔愣过后,原本坐在最边上穿着红色短袖的老师“活”了过来,乐得嘴都合不拢,蹦起来招手。 “听见没!都别抢!!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一个学校的老师不甘心,抓着乔乔说:“想学医吗?法医屈才了,你是省11,尖子,这么优秀,学医吧!来学临床啊!!” “那我们学校的医学也牛!”红短袖老师挤过来,“我们学校医学一绝,你不想学法医也可以转口腔,我给你保证,我可以给你转专业便利!法医今年设博士点,提供本硕博八年制,最牛的老师带你,绝对带你!看你怎么挑,你年纪小,今年才16,读出来博士毕业才24,前途无量好!” “可惜了啊,可惜了!”有些老师还不放弃,“你考虑经济学吗?别在专业上设太死……” “我就学法医。”乔乔拉住了那个红短袖老师的手。 那老师激动地直哆嗦,差点想仰天长啸,嗷嗷捶胸。 “法医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你正经学个医,临床,比法医好太多……”有个旁观的老师凑热闹。 “我是在警察家庭长大的孩子,我知道法医是做什么的,也知道法医真实的一面。”乔乔说道,“我就学这个。” 老师们这才了然,但有个学校招生老师“使坏”,说:“乔同学,法医学老牌名校不是她们那个学校,明天还有老师来,我还有西交招生老师的电话,你都问问再决定。”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红短袖拉着乔乔,挥开其他老师们,到空荡荡的教室单独面谈条件。 乔乔问:“我总分多少?” 红短袖老师一咬牙,道:“那我也摆出真诚态度,告诉你成绩。” 红短袖老师比了手势,之后痛心疾首。乔乔的成绩,报top1和top2学校一点压力都没,她怕说出成绩后,乔乔会动摇。 实际成绩比乔乔预估的低了两分,她点了点头,心里有了数。 红短袖老师继续开价:“你是省11,我可以给你申50万奖金,而且法医专业研究方向随你挑,学校会请最好的老师带你,这绝对可以办到,这都是小事。” “你能看其他学生的成绩吗?”乔乔问,“我知道考号,他排名肯定不高,正常是可以超本一线二十分左右的……” 红短袖老师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是想跟你报一个城市对吧?那这样,等他成绩正式通知后,你跟我联系,周边那些学校老师的电话我也有,我可以帮你们问问报考情况……就看他成绩了,但我一定能帮你,真的。” 红短袖老师脸上写满了“快报我们学校”的期盼。 没等到第二天,下午,又一个法医学一流专业的老牌学校招生老师登门拜访来了,天花乱坠开了条件,拉着乔乔的手不放开,依依不舍,恨不得她现在就答应下来,不然她今晚就要打地铺睡乔乔家门口。 之后,是第三个法医学还不错的名牌老校打了个电话争取了一下,因为最近几年法医学专业在这个学校不怎么受重视了,所以招办老师积极性也不高,知道乔乔也不会选,就表明了一下惜才的态度。 晚上,乔乔分析了两个学校开出的条件后,初步做了决定。 林吾野轻轻敲了敲门。 乔乔拉他进来,悄悄跟他说了自己的决定。 “你想学什么专业?”乔乔问。 林吾野摇了摇头,他从没想过。 乔乔直接问:“你估了多少分?” 她今天去学校是听成绩被各大高校抢,林吾野受此影响,把一直没做的成绩预估完成了。 林吾野:“……五百多吧。” “具体呢?” 林吾野摇头:“文综……文综我状态很差,我已经忘记当时自己都写了什么。” “那你预估的凭据是什么?按最低分预估吗?” 林吾野点了点头:“按我平时模拟时最差的一次文综成绩预估的。” 林吾野英语成绩一直稳定在一百二左右,乔乔想了想,稍微在英语上给他减了点状态分。语文跟数学应该是他正常状态,波动不会太大,分数预估也很清晰。 乔乔心里大概定了个成绩区间,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抱来林吾野那本厚厚的报考指南,圈出了她要去的那座城市里所有的大学,两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专业。 林吾野心事重重,他现在只求和乔乔去一个地方。可高考有许许多多的阴差阳错,他怕想得太美满,结果会不如愿。 乔乔看穿了他的心思,自信道:“没事,咱们一定会在一个城市,我去哪你去哪,不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不让现实感冲散小说的造梦感,除了借用一下清北,剩下的我都没提具体是哪个学校。另外一层考虑是,现在学校发展日新月异,以前的排名不一定是现在的排名,写实了未免有相互比较的意思,所以就模糊化理想化处理了,每个学校的特色都有参照融合,尽量像现实但不现实,避免现实争议。 定心丸:他俩确实在一个城市读书,不是一所学校的。 第 7 章 林吾野选了几个专业,仿佛是一桩心事有了着落,他松了劲,迟来的病倒了。 乔乔把他安置在自己家里,打电话跟爸妈汇报了情况,照顾起林吾野。 他高烧,晚上没吃饭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秀眉微蹙,睡颜笼在一层郁郁的灰中,化不开的愁。 乔乔就趴在他脸前听他呼吸。 她有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眼球乌黑溜圆,即使她不爱笑也不怎么爱说话,五官很少被情绪带动,但仍然有一种近乎天然的纯真感。 她看起来人畜无害,就是此时用贪婪到可怕的目光盯着床上的林吾野,林吾野也半点没察觉。 乔乔又凑近了些,她屏住了呼吸,嘴唇悬在他呼吸能扫到的地方,像盯准了猎物,静静等待时机。 角度不太对,林吾野高挺的鼻子截断了乔乔的捕食妄想,她扭来扭去,调整了好几次,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下嘴。 乔乔悻悻撑起身,把他额头上的毛巾捎走,换了水再搭上。 今晚查成绩,到时间后,乔乔拨打了电话,输入了林吾野的准考证号。 成绩一科科播报,第一天考试的成绩在他的正常估分范围内,语文成绩甚至还高了些,想来是作文成绩不错。 听到文综成绩后,乔乔眉头稍微动了动,小小的松了口气。 虽然不是他的水平,但已经比他俩预估的好很多了,起码不会拖累总成绩。 总成绩比文科一本线高出三十多分,同一个城市是绝对稳妥了,至于学校选哪个,还是要有点运气加成才行。 乔乔不舍得把他叫醒,在他的准考证背面写上成绩后,重新看他们之前筛选出的几所学校。 她编辑着短信,问那个红短袖的招生老师那些学校和专业的推荐度。 红短袖老师回复得很快,态度是绝对的积极,告诉乔乔自己所了解的信息。 “这个大学财会专业还可以,中文专业不行,老资历的教授都不在了,新一茬的师资力量都还不成气候……” “啊,这个学校社会学不错,但社会学这个专业你们要好好考虑,同类的我推荐历史学,如果他喜欢的话……” “这个学校宿舍条件整体不行,真的,还不如我们隔壁的那个学校……” “他这个成绩很危险,我的建议是,选好学校为先,比如选财经大学的中文专业这样子,理工大学的文科专业……这样它的录取会相对容易点,这个成绩很容易被挤到双非,你们选择时一定要考虑清楚。” 乔乔把这些细节要点都重新梳理记好,标注在每个学校对应的专业后面。 林吾野猛地一下坐起身,鬼似的发呆,而后又是猛地一抖:“我的成绩!” 乔乔把准考证拿给他看,顺着他的脊背,轻轻安抚着他。林吾野抓着成绩看了半晌,蜷成一团呜咽了起来。 “真的吗?真的吗乔乔?” 乔乔的手指沿着他的脊骨慢慢顺着,一边回答着一边分神看向他的脊背。 他穿了件洗了许多次的旧衬衫,水洗透了,又发了汗,脊骨的纹路走向分明,乔乔摸着他,皮肤是薄的,骨头硌手。 乔乔指尖流连了会儿,抬眼,手慢慢搭在了他乌黑的发上。 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润,乌黑发亮又好脾气的柔顺,长了许多,睡凌乱了,像被人揉乱的乌黑草团,乔乔轻轻拍了拍,舒服的眯起了眼。 她给林吾野倒了杯水,林吾野想自己拿着喝,被乔乔不露声色地挡回了手,托着透明的玻璃杯,碰触到他柔软的唇边,看他被水濡湿了的嘴唇慢慢回了血色。 林吾野垂着浓密的睫毛,微蹙着眉喝了水,像断了线坏了关节的人偶,乏力地被迫喝水,即便咳嗽也听话地喝完了这杯水。 乔乔心满意足。 第二日,林吾野退了烧,蹬着自行车去填报志愿,路上看到乔乔爸爸怒气冲冲往家赶,他刹住车,给乔乔打了个电话。 “你爸爸很生气,三分钟后到家……要我回去帮你吗?” 乔乔哦了一声,让他路上慢点骑:“没事,我爸就是纸老虎。” 挂了电话没多久,爸爸就喊着她的名字回来了。 “你报的哪个学校?!”乔乔爸爸人还没进门,声音就砸回了家,“要不是你班主任跟我说,我都还不知道!你现在就跟清华北大的招生老师说,你改学校,改志愿!” 乔乔:“晚了,我都报完了,怎么了,除了清北其他的都不是大学了吗?” 乔乔爸:“你要不考清北,你何必考那么高的分!” “我乐意。”乔乔瞪着眼睛跟他理论,“我倒是也想上清北全你们的面子,可清北没我想学的专业,这是他们的错,跟我有半毛钱关系?谁让他们没那个专业呢?” 乔乔爸:“啊,那你费这么大劲,一路这么优秀的考过来,你奶奶把话都跟街坊邻居吹出去了,到头来你就想报个这?你这不就是声势浩大放了烟花吃了国宴,该宣布重大喜事了,结果宣布今晚回家睡觉,平白无故扫人兴吗?!” “哦,那你厉害,你去考啊。”乔乔压根不怕爸爸的怒火。 乔乔爸气的转圈,转了足足五分钟,蹲门口抽烟去了。 过了会儿,乔乔听见他打电话。 “妈,她没考北大清华,嗨呀,也没什么好的嘛!你横幅挂出去了吗?可别挂了啊!不是考砸了,考得特好,咱市里理科第二名呢!女孩子里就是妥妥的第一!啊?那行吧,你换个横幅……” 乔乔爸自行消了气,说:“明晚你自己去奶奶家吃饭,我值班,你妈也值班,你自己跟她说。” 乔乔:“我奶还挂横幅吗?” “挂,你奶说换成祝贺你考市里理科第二的横幅扯上……” 乔乔:“那我不去。” 乔乔爸:“去去去!必须去……哦对,带着那谁一起。” 他指了指楼上,压低声音问:“他好点了吗?这两天状态怎么样?身体怎么样?” 乔乔说:“吾野哥哥超一本线三十七分,昨天病了,今天好了点,出去报志愿了。” “缓过来了吗?”乔乔爸又问。 “还好。”乔乔给爸爸摆了张笑脸,很快又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说道,“爸,你们放心,我现在是他的牵挂,我只要没死他就不会寻死。” 乔乔爸啧了一声,拍了她脑袋,万分无奈。 “那行,那明天带他一起去你奶家,你奶奶知道,这是你奶交待的,带去吃顿好的。”乔乔爸说,“既然他成绩出来了,我去局里催催,这事大家都惦记着呢,你让他别担心学费的事。” 乔乔爸出门走了好远,又折回来问她:“对了,你有什么奖金吗?我听人说第一名还有奖金呢。” 乔乔抬起头嘿嘿一笑:“学杂费全免,上学给钱,你们可以继续不管我了。这多棒啊乔统一,你跟乔丽你俩生一闺女,基本没养,过几年就能赚一个德才兼备的闺女给你们俩养老。” “再给我贫!”乔乔爸弹了乔乔一个脑瓜崩,虽然被调侃加讽刺了,但还是忍不住咧着嘴笑,“我俩有福气,你羡慕你也生这样的闺女去。” 乔乔回嘴:“没大没小。” “家里就你没大没小。”乔乔爸说罢,笑着回局里开会了。 林吾野填好志愿,去了趟琴行,默默打扫好,坐在前台给家长们挨个打电话退钱。 林吾野妈妈没有多少存款,他爸爸用来给琴行走账的那张卡上留的钱也不多,林吾野算了算,勉强足够退款。 好在琴行的这家铺子是买的,不必忧愁租金。 琴行雇的几个老师和前台阿姨就等家长这批退款结束后,再想办法结工资。 局里给了林吾野一些安葬费和抚恤金,葬礼结束后,也剩不了多少了,结了工资后,留给自己上学的至多就只有三千了。 他一直结算到晚上,默默在电话后哭了几次——好几个家长说不用退了,他再打电话过去,就是拒接。 还有好多不接他电话,但发短信给他加油,写了好长好长,要他好好上学,以后回报社会就好。 到最后,账上的钱没怎么少,林吾野反锁了门,趴在前台酣畅淋漓的哭了一场。 凌晨一点多,乔乔敲响了琴行的门。 林吾野双眼红肿,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哭过的样子,可看了眼时间,又不能留她一个小姑娘在门外。 林吾野知道乔乔倔,要是不开门,她会不声不响在门口站一夜。 他开了门,遮着眼睛让她坐,自己去倒水给她喝。 乔乔紧紧拉住他,眼珠漆黑幽深,一动不动盯着他,牢牢把他钉住了动弹不得:“以后,你不能这样了!你不要不接电话!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林吾野小声道歉,认真跟她解释。 “乔乔,我会好好活着,我现在……很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不会做傻事。”他说,“我不会让你伤心难过,那滋味……不好受,我知道的。” “回家吧。”乔乔说,“回家睡,明天我们一起回奶奶家吃饭。” 第二天上午,林吾野骑车载着乔乔去奶奶家吃饭,到了老人家住的小区门口,林吾野长腿刹车,停住了。 他笑了起来,整个人都在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乔乔听得出来,他是单纯的在笑。 “你看。”他错开身子,指着小区门口挂的横幅。 乔乔举目望去,立刻呆愣。 “我们转弯回家吧,现在立刻马上!”乔乔嘴角微抽。 那飘荡的大红横幅好长一条,上书: 贺九单元二楼黄有琴孙女乔乔高考取得佳绩,荣获市理科女状元! 果然是她奶奶的风格,一定要拔得头筹,如果没有,就想办法强行头筹。 林吾野:“你是第一名吗?我怎么记得你是第二?” 乔乔板着一张脸,对着那条横幅叹息:“注意限定词,女,状元。” 她让林吾野跳起来,把那个横幅收了。 有老街坊见了,就笑:“乔乔啊,怎么摘了,挂上啊,这要是我孙女,我天天站小区门口给路过的人鞠躬。” 乔乔礼貌扯出个假微笑,胡扯道:“有规定不让宣传状元,自己摘总比被别人摘了罚款好哦。” 林吾野以为乔乔生气了,可见到奶奶,乔乔却给了她一个拥抱,笑眯眯的,心情很好。 “我挂的横幅瞧见了没?”奶奶骄傲。 乔乔:“看见了,谢谢奶奶。” 谢谢你奶奶,他看见时,是真的开心地笑了出来,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奶奶:没想到吧!惊喜不惊喜! 第 8 章 乔乔拿到了通知书,奶奶特地打电话来叮嘱她,在这个学校这个专业要做第一。 乔乔:“我愿意第一就第一,我愿意第几就第几。” 等电话挂了,旁边帮她核对上学所需的林吾野轻轻说:“你又何必跟奶奶起冲突,她说你听着就是了。” “我凭什么听?”乔乔说,“我讨厌别人要求我。” “但他们其实没有能力真正的要求你去做什么。”林吾野说道,“我知道你是最有主见的。” “那我就更讨厌了,自己没能力就不要来要求我,长辈也不行。”乔乔抓过通知书,扫了一眼,嫌麻烦,又还给了林吾野。 林吾野帮她列了张清单,又检查了几遍,说等晚上凉快些一起去采买。 晚上,乔乔爸爸问她要不要庆祝。 “小林在吗?”乔乔爸爸声音压到很小,“我们小小的庆祝一下。” 乔乔说:“他回家换衣服去了,你可以大点声说。小庆祝可以,但要等他拿到通知书,你跟我妈妈请我俩吃顿饭就行。” 乔乔爸说:“不是,爸爸的意思是,爸爸妈妈给你庆祝,单独……” “不行。”乔乔说,“我就要带他一起,要么答应要么作罢。” “行行行,依你依你。”乔乔爸爸有些生气,却也不忍心发火,嫌弃又同情道,“乔乔,你还小着呢,到了大学也别谈恋爱,你去了大学,见识过更广阔的世界,也会见到更多的人。爸爸妈妈都不缺女婿,你自己三思而后行。人呢,有可能二十六岁跟十六岁喜欢的人是不同的人,这很正常……” 乔乔说:“二十六岁再说二十六的事,反正十六岁的我喜欢林吾野。” “你听听,你听听!”乔乔爸气愤了,“你自己也不嫌害臊,还真就这么说出来了!不像个女孩子……” “我就是女孩子!你俩生的就是女儿!”乔乔果断撂了电话。 乔乔爸被亲生的女儿气到给乔乔妈打电话告状。 乔乔妈很淡定:“现在是现在,现在她身边就这一个模样齐整的小伙子,她肯定扒拉着,你等她上了大学,见得多了,以后长大了,现实了,就知道该选什么样的男人了,不用你操心。” 乔乔爸连叹三声,一叹自家女儿幼稚,二叹老婆说的在理,自己确实操心过头了,最后还要叹林吾野可怜。 等将来长大了,都到社会上了,林吾野这样,婚姻上肯定是要受挫折的…… 第二天,乔爸起早上班,出门前,乔乔拉开卧室门蓬头垢面打着哈欠,拦住了他,摊开一只修长的手,举到了她爸的脸前。 乔爸:“干吗?” 乔乔:“给点钱。” “你干什么?你不是拿了奖金吗?别说没有,你班主任跟我说了,学校给了校前三奖金和一条五花肉。” “五花肉我吃了,钱我存了。”乔乔说,“你不得给点奖励表示表示?” 乔乔爸:“……行吧行吧,你要多少?我多给你点,给你两百吧。” 乔乔撇嘴。 乔乔爸:“三百。你干啥呢?” 乔乔先把钱拿了,然后才回答:“买东西准备行李。” “这还早啊!你着急什么?”乔乔爸想要把钱收回来,乔乔迅速后退。 乔乔爸:“算了算了,你去跟同学们聚聚餐吧。” 乔乔送走父亲,又走到医院敲响了值班室的门。 乔乔妈是儿科医生,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这才刚起,状态还没完全清醒,问她什么事。 乔乔这次说了实话,趴在妈妈耳边小声说:“我要上大学了,我想买点新衣服,大人的那种。” 她这些年基本就是童装学生装,唯一成熟点的就是运动衫。 乔乔妈给了她一张卡,乔乔取了五百,又把卡还给了妈妈。 她想得仔细,除了给自己买两身像大学生的衣服外,她还要给林吾野买几身衣服。如果是刷卡,在哪家店买的什么,将来她妈妈一对明细就看出来了。 她不想被妈妈唠叨,她清楚爸妈害怕她贴钱给林吾野,稳妥起见,她就用现金买。 乔乔把她目前的财产做了成熟的规划,学校和市教育系统给的奖励,她都放着不用,给自己存着做底气。剩下就从爸妈那里拿的小钱攒起来一部分,给入学做准备。 乔乔很快就给自己挑好了衣服,她做决定又快又果决,两身夏秋交接的基本款打底衫,两条裤子,一条基本款连衣裙搞定。 林吾野的,她放慢了速度仔细挑拣,配成了两套,买好直接剪吊牌,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回到家,她推开二楼的门,把衣服给了林吾野。 林吾野刚清点完琴行的账回到家,站在客厅中央,扯开了衣领仰头喝水,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乔乔跟个小型猎豹一样,双眼闪着贼光盯着他,指头勾着衣服袋子。 “……什么?”林吾野接过。 “衣服。”乔乔说,“吊牌我剪了,不能退。” 林吾野愣了好久,心里很不是滋味:“乔乔……你不需要帮我买衣服,我……” “你给我做饭就好。”乔乔说,“等到了大学,我还要你照顾,折算成衣服了。以后衣服我给你买,穿上试试。” 乔乔把他推进了房间,还没有停,她有一半是故意的,推他倒在床上后才收手。 林吾野又把她推出房间,锁上了门。 过了会儿,林吾野说:“不太合身,好像大了些。” 他慢慢打开门,神情虽无羞涩感,但遮遮掩掩,恨不得藏在门后立刻关门。 乔乔抓住了他的衣角,防止他从自己眼前溜走。 乔乔失算了,林吾野这个月瘦了许多,合适他身高的衣服挂在他身上都宽松了一圈。他没能穿出乔乔想象的感觉,不过……倒是穿出了乔乔意想不到的文静脆弱感。 乔乔捏着自己的马尾尖儿,馋巴巴盯了会儿,直言:“饿了。” 林吾野如蒙大赦,立马到厨房给她做饭,逃开了她全包围无死角的注视。 七月中旬,林吾野的录取通知书也到了。他最终被同城市一所不错的财经类大学录取,专业是汉语言文学。 白天,林吾野去扫墓,下午回来,局里通知他过去一趟,说是他妈妈的烈士审批下来了。 林吾野去了才知道,妈妈的同事们以及琴行的家长们给他捐了款,由局长亲自给,够他四年的学费了。 晚上回单元楼,乔乔妈妈把他拉到了一楼,桌子上摆了七八道菜。 “来吧孩子,简单庆祝,庆祝你跟乔乔结束了高中苦读,成功上了大学。” 乔乔爸爸下班后匆匆赶回来,喝了几杯酒,有了几分醉意,搂着林吾野说:“她们都是女的,有很多事你要不方便说,你就跟伯伯说。野子,野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把苦吃了,以后留给你的都是甜的……” 乔乔默默翻了个白眼,顺便给林吾野夹了块肉,语气淡淡道:“吃了。” 林吾野被乔乔爸使劲拘着肩膀,但也还是下意识听从命令,拿起筷子吃掉了。 过了会儿,乔乔爸更醉了些,开始跑胡话,似真似假的哭: “野子啊,你这孩子伯伯看着长大的,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就是要给我家做女婿,那伯伯也是愿意的……孩子妈,你说呢?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 林吾野僵成个木偶,被乔乔爸晃来晃去,眼神绕着乔乔飘,不敢真切地去看她现在的反应。 乔乔妈理都不理,四平八稳喝了口水,说:“赶紧结束,我得回医院。” 最终,乔乔爸躺在床上醉鼾如雷,叫也叫不醒,乔乔妈夜班去了。乔乔把碗筷送去厨房,林吾野高高卷着衣袖,让她把碗筷放下。 “你去凉快吧,我来。”他垂着眼认认真真洗涮,乔乔就站在门边,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看。 林吾野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说:“你帮我接一下吧。” 乔乔双眼亮了一瞬,手摸进了他的裤边口袋,像要从后背环抱他,抓住手机慢慢提出来。 “不是电话。”她说,“是短信。” “是广告吗?”林吾野问。 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乔乔点开,见短信署名是李星秀。 “我是李星秀,我妈不敢问你的高考成绩,怕你发挥不太好,但已经七月了,你报好志愿了吗?报的哪里?” 乔乔:“是你林姨妈家的儿子。” “哦,李星秀。”林吾野说,“帮我备注一下吧,他发的什么?外婆病好了吗?” 乔乔:“问你成绩跟志愿……没提外婆。” “他呢?你帮我回一下吧。” 乔乔还没回,电话打了过来。 “喂。”那端的黑小子说,“我妈等不及了,让我问问你,她说了,就是考的不好,你也不用发愁,万一没学上了,我爸的厂也可以实习,不会让你找不到工作……” 那端还听到了林姨妈的声音:“跟他说,要是没考上本科就不用去上了,专科的学费太贵,负担太大,也不值得上……” 乔乔嘴角一抽,眉头一耸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 “哦,他通知书都收到了。”乔乔报了林吾野录取的学校,“你的呢?你报的哪所学校啊?” “……乔乔是吗?”李星秀语气立刻飞了起来,而后又被八卦又心急的母亲掐了胳膊,这才不情不愿问,“那他考了多少分啊?” 乔乔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的报了林吾野的成绩。 林姨妈偃旗息鼓了,李星秀还想跟乔乔聊几句,但被林姨妈瞪着,只好敷衍了几句依依不舍的挂了电话。 乔乔:“你姨妈不是个厚道人,也不体面。” 林吾野笑了笑,没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林姨妈不是个反派,但她是个比较自私的人物,放心,无刀。 那么,离林吾野被分手还有四年,大家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林吾野:??那么我俩什么时候确定关系呢? 嗯,也是四年。 一天确定关系,一天分手,恭喜,野子,你创造了男主记录。 第 9 章 林吾野准备了点礼物,想在上大学离家前去看望外婆。 他骑着车,精打细算,南北城区跑了一早上,买了点水果和营养品,给李星秀打了电话。 李星秀却说:“外婆不在家,不然你明天再来吧。” 林吾野悻悻回了家,刚走到楼道口,乔乔就拉开了门,一脸笑容:“回来了?” 她像个尾巴,跟在自己身后上了楼。 林吾野突然觉得胸口不堵了。 “中午想吃什么?”林吾野问。 乔乔报了炸酱面。 每次问乔乔吃什么,她总会说出具体想吃的东西,久而久之,林吾野也习惯了。若是哪天,乔乔不报饭,他自己还会茫然,不知午饭该做些什么。 林吾野爸爸做的炸酱面是一绝,肉和酱料都是自己炒出来的,心情好的时候,还会自己做面,相当有灵魂。 下午一点半,林吾野才把炸酱面料理好,他给乔乔盛了一碗,顺手搅拌了,放风扇前吹好后才给乔乔。 看乔乔吃上了,他自己再回去搅拌自己的。 林吾野碗里的那份面已经缠成一团无法直视,他挽救了三分钟,凑合着吃了,第一口就皱眉,问乔乔:“好吃吗?” 乔乔如实说:“跟柳叔叔比差远了。” 林吾野就笑,埋头继续吃,眼泪掉进了碗里。 乔乔默默给他递了纸巾,说:“等以后买个大房子,每个房间都装个空调,你就不会哭了。” 林吾野抬起头,笑得很凄惨:“我是热哭的吗?” “嗯。”乔乔慢慢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是,以后日子好过了,夏天不热了,想起他们也不会哭了。” 有人敲门。 林吾野潦草擦了眼角的泪,开了门。 出乎意料,门口站着的是李星秀。 他话都到嘴边要抢着说了,哪知目光一瞥,看见乔乔,出口立刻成了:“诶?你怎么在他家?” 乔乔不想理他,背过身去吃完了最后一口,逃到了厨房,把碗泡进了水池。 林吾野问他:“吃中午饭了吗?” “吃了啊!”李星秀的目光追着乔乔直到她进了厨房看不到了,才顾得上跟林吾野说正事,“那什么,你明天也不用去看外婆了,外婆病刚好,再见你又该伤心了,还是别见了。” 乔乔就在厨房,声音不大不小的吐槽:“怎么,她是贾母吗?见了就要衰家破产?” 林吾野还剩半碗饭没吃,搁在了厨房的案板上,心情杂乱,让李星秀坐下后,自己反倒有些束手无策,转了几转,开了数次冰箱门,把给乔乔冻的冷饮拿出去招待李星秀了。 乔乔磨磨唧唧从厨房出来,坐在离沙发最远的小板凳上,无所事事地转钥匙玩。 李星秀着急跟乔乔说话,就一股脑把今天来的任务给交待了。 “我不是前几天报志愿吗?我妈就找了个算命的问了问报哪个方向的吉利,顺便给你也算了。”短短一句话,李星秀摸了四次刘海儿,下嘴唇一撅,吹了五次刘海儿,“那算命的说你命硬克亲,还挺灵的,我妈都没跟他说过,这算命的就能算出你少年遭祸,无亲无故,命里波折多。” 林吾野尴尬,不知道该接什么好。他这个表哥看起来不太聪明,林吾野也实在没力气去生他的气,这种毫无营养的闲言碎语,他听了,更多的是无奈。 李星秀传达完母亲的话后,终于可以跟乔乔说话了。 他身子越来越靠前,问乔乔:“听说你是咱市理科第二名?那你怎么没报清华北大啊?” 乔乔翻了他一眼:“怎么,我这分数不报清北,是碍着你上大学了吗?你这么喜欢,你去上啊。” “那你考那么高的分不是可惜了吗?”李星秀问她,“你报的什么专业啊?” 乔乔没回答。 李星秀知道她态度冷,但他好似就吃这一套,比刚刚兴致更高昂了,喋喋不休说着他们学校考上了几个清北。 “对了,你报的哪个学校啊?”李星秀说,“是南边的吗?我妈这次给我报的大学也都在南边,算命的说我往南边去能赚钱,往北边去能从政升官。” 乔乔索性当笑话听,托着下巴问他:“还有吗?” 还有乐子吗? 乔乔一开口,李星秀仿佛打了鸡血,搜肠刮肚跑火车。 林吾野坐在一旁看着李星秀的样子,眉头就没舒展过。刚刚他还想原谅这种笨蛋,现在见李星秀对着乔乔双眼放光的模样,忽然想把他一键静音了团成球踢出门去,让他麻利滚蛋到地球的最南边。 乔乔九成的注意力一直在林吾野身上,她贪婪地暗中观察着他的表情,一丝一毫都不错过。现在,林吾野醋了,乔乔的脸庞都亮堂了起来。 “暑假你……你们打算干什么?”李星秀自信满满趁热打铁,“门口的ktv 有暑期学生折扣,一下午才9块9,反正在家也热,就当是去吹空调……” 这个戳到了乔乔的雷区。 她实在无法忍受李星秀有意无意的“漠视”林吾野。林吾野双亲去世才一个多月,他就能当着林吾野的面,对她发出唱歌娱乐的邀请。 李星秀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他懂,但他不在乎,说白了,他只在乎自己。 乔乔看透了这个人,自私无情,跟他妈一模一样。 乔乔站起身,冷脸道:“我又不认识你。” 她回了家,关上门,不大一会儿,听到楼上传来凳子挪动的声音,紧接着,李星秀就出了门。 “外婆那里,不用去啊。”李星秀说,“其他的……啊对了,我妈让我跟你说,要是有困难就跟我们说,听说公安局给你捐了款,我妈想着,问你多少钱也不太合适,应该不会太少,将来遇急了,钱不够了就说,不必不好意思。” 李星秀这番话,天真中带着点残忍。 乔乔后背贴在门上咬着指甲听着,总觉得这个李星秀有故意的成分。 李星秀跳着下了台阶,脚上的球鞋又是新的,他动作放得很慢,脚恨不得让它更加显眼。到了一楼,他敲响了乔乔家的门。 楼上刚要关门的林吾野定住不动了。 “乔乔,乔乔。”李星秀喊。 乔乔实在不想理会他,但他好像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一直喊。 “聒噪。”乔乔只好咬牙切齿应声,“说!” “没事,我就跟你说一声再见。”李星秀听到乔乔回应,像是得到了满足,脚步轻快地离开了,还哼着歌。 林吾野惊愣了会儿,太阳穴猛地一跳,像针刺,疼得他心烦意乱,起了一身的汗。 他抓起钥匙,推着车子出去了。 乔乔拉开门跑出去时,已经找不到林吾野了。家里电话响了,乔乔只好回去,应付这个给她打电话贺喜的远房亲戚。 林吾野把自己关在琴房弹琴,只有机械用力的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手指上,他才没空去想那些让他胸闷难受的情绪。 他本以为自己除了悲伤,不会有另外的情绪。可今天李星秀盯着乔乔的那个目光,他看了感到愤怒和恶心……以及强烈的不安。 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要夺走乔乔的注意力,并且成功了。 林吾野受不了,他指头跃动越来越快,弹琴像是一种发泄的方式,让他把那些说不清的情绪都扔了出去,砸在琴键上。 手机响了也毫无察觉。 楼下的卷帘门响了,他好似听到了,也好似没听到。 直到门开时带起的风吹凉了他后背的一层薄汗,那阵风里传递来的感觉,他万分熟悉。 “乔乔。”林吾野停下来,一转头,看见乔乔站在他身后,脸上没有波澜,看不出一丝风动和情绪的涟漪,但那双眼睛迸射出的目光,却可怕又专注。 乔乔说:“怎么不接电话?” 她声音很轻,轻到林吾野听不出她是否生气。 “我没听到……”林吾野回答。 乔乔看着他。 她打了三次电话,林吾野都没有接。她是一口气跑到的琴行,听到琴声时,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很恼火。 但推开门,看到林吾野坐在钢琴旁弹琴的样子,她的恼火忽然转了方向。 想…… 想把他绑到钢琴凳上,让他哭着跟自己道歉,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不接她的电话。 这么想着的乔乔却是抿嘴微微一笑:“嗯,没事,该回家了。不热了,我下午冰了西瓜,走吧。” 她伸出手,拉住了林吾野的衣角边。 林吾野点了点头,合上钢琴盖,乖乖跟她回家。 回家的路上,路灯渐次亮起,林吾野抬头看着灯光慢慢由暗变亮,在阵阵夜蝉的鸣叫声中,喊了一声:“乔乔。” “嗯,怎么了?” “没什么。”林吾野拉住了乔乔的手,心终于平静了,不安也消失了大半。 乔乔停了一下,把手挣脱出来,回抓住了他的手指,对稍感疑惑的林吾野说:“热,还是这么牵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能消除林吾野不安和负面情绪的有两味药,一个乔乔,一个音乐。 没有乔乔,就只能宣泄于音乐。 有乔乔了,音乐也不是全部。 (所以野子大学为啥拼命的搞音乐,因为乔乔没空跟他天天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学霸忙,跟普通学生不是一个世界的) 第 10 章 林吾野失眠。 他睡不着,通知书拿到后,他再没有所谓的“人生大事”可以转移注意力,之后的每一晚,他都会在夜深人静时,陷入无尽的深渊。 悲伤不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一种恐惧。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躺在曾经双亲都在的家中,而他的爸妈再也不可能回来,永远不能。 他恐慌到无法入眠。只剩他一个了,不是梦,是真的。 时间又快又慢。 快的时候,他抓也抓不住,想回头才发现早已回不到过去。 慢的时候,他盯着表盘,秒针仿佛放慢了百倍,秒针走动的声音和他耳朵里血液的鼓动交织在了一起,敲在他空荡荡的心上,让他越发不安。 什么都好,甚至他想让人给他一枪,让他死过去,大脑就不会再思考这些事。 可每次这样的念头出现,他都会挣扎着,哄自己再忍一忍。他还想再见到明天的太阳,想再看到乔乔。 他还有活着的欲·望,他想要活着…… 林吾野游魂野鬼似的飘起身。 古筝的琴箱里塞着一盒烟,是高考前他帮同桌藏的。高考后,同桌来看望过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坚强,这盒烟没再跟他要过。 林吾野拆了烟盒,慢慢倒出一根烟,愣了好久,又把整个烟盒揉进手心,哭了起来。 他没办法抽烟。 他妈妈是被毒瘾发作的人捅死的,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碰这些东西,这些和毒和瘾沾边的东西,成了他的绝对禁区。 林吾野打开抽屉,找出胶带,一圈一圈把烟盒缠紧,裹完了一捆胶带,把烟盒丢进了垃圾桶。 他头疼得要炸,靠着茶几坐在地上,手指揉着太阳穴。 现今已不是悲伤到无法入睡,而是头疼到他无法入睡。 他挣扎着爬起来,翻箱倒柜找东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已经半夜两点了,不能弹琴,不能看电视。隔音不好,会影响到乔乔…… 林吾野流着泪,脸上却很平静。 终于,他找到了一捆旧毛线。 他手抖着拆开了这捆毛线,把它们一根根抻开铺平,又一根根缠起来。他睁着眼,轻轻吸着气,仿佛无法呼吸,一点点绕着毛线,他只会打结,就这么打着结,缠着这团旧毛线。 拆了又打,打了又拆,不知重复了几遍,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门的方向。 他希望有人敲门,有人能进来,陪他说说话,告诉他,没关系,能睡着的。 他走过去,轻轻把门上的锁打开,现在,只要外面有人轻轻一推,就能走进他的家。 林吾野咬着毛线,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这根折起来的线上,毫无目的地编织着。 一捆毛线打完结,林吾野的眼皮又轻又麻木,如同干涩的两片枯叶,很困,但却睡不着。 他站起身去拆旧毛衣,晃神中没站稳,打翻了被整个抽出来的抽屉,所有的东西叮叮咣咣掉了一地。 “乔乔……” 乔乔肯定要被他吵醒了。 可这样的想法冒出来后,林吾野又停下了捡东西的手,渴望着乔乔真的能被吵醒,然后施舍他一点善意,到他身边来。 他想听一听乔乔的声音,想乔乔握着他的手,让他能把心找回来,能在天亮之前睡着。 林吾野继续机械地编织着结。 楼下窸窸窣窣,乔乔真的上楼来了,她推开了门。 林吾野笑了,他转过头去,乔乔穿着吊带睡裙,黑暗中露出的皮肤莹莹泛着光。 她在发光。 林吾野泪掉了下来,乞求一般叫住了乔乔:“……我睡不着,乔乔,我睡不着。” 乔乔看了眼地面上的零碎,一言不发,跨过这些杂物,到他身边来,抱住了坐在地上的他,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没事,我陪你。”她的声音像天降的救赎。 林吾野闭上了眼,慢慢地,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了。那秒针走动的声音终于听不到了,耳朵里血液的流动也安静了。 乔乔把他拉到房间,林吾野却摇了摇头,说他不要躺在床上。 “太空了,我睡不着。”他可怜巴巴道。 乔乔点了点头,不由分说拉他坐在了沙发上,窄窄一条,他窝进去,有了安全感。 乔乔轻轻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双膝上,一下又一下抚摸着。 她从口袋掏出耳机,一只挂在自己耳朵上,一只给了林吾野,放了一曲guns n' roses的《don’t cry》,林吾野喃喃了这首歌的名字,闭上眼。 一曲未尽,林吾野已经睡着了。 他伏在乔乔的腿上,碎长的刘海儿散在脸前,半遮着眼睛。 乔乔关掉了音乐,手指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痕,俯身至他耳边,叫他:“林吾野。” 林吾野睡熟了。 “吾野。”乔乔轻轻绕着他的头发。 腿弯处热腾腾沉甸甸的,是林吾野的温度和重量。 乔乔拂开他额前的刘海儿,弯下腰,轻轻亲吻了他的额头。 她本该满足,可起身,她却发觉自己的目光,却在贪恋他的嘴唇。 “林吾野。”乔乔叫他。 林吾野无知无觉,近在咫尺,任她摆布。 乔乔慢慢俯身,想碰触他的嘴唇,临近了又放弃,指腹轻轻擦了过去,仰躺在沙发靠背上,轻轻叹了口气。 乔乔想,这个时候不当不正,七月底八月初,他又感觉不到,就是吻了他,也没有一点意义。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乔乔的心砰砰跳。 把林吾野……留作自己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吧。 十八岁,在他的注视下,亲吻他的唇,以此纪念自己长大成人。 作者有话要说:  【微小的更一章,明天开大学地图!该写狗血乐队了哈哈哈哈】 乔乔属性是:圈占、饲养、狩猎。就是吃是要吃的,但要由自己决定吃法,吃之前要全权掌控,玩弄一番(猫型吃法),目前有表现但还不太强烈。 林吾野是:情感付出更多,需要绑定,本能又有意的给她示弱,安全感极低,界限感极强。 乔乔对外属性:微笑,冷漠,软里带刺。 林吾野对外属性:关你屁事,关我屁事,我孤狼,我茶,我有病,别靠近我会变的不幸.jpg。 第 11 章 九月开学,军训结束。 林吾野买了辆二手自行车,折腾了好久修利索了,骑着上下课。 他感觉自己被坑了,虽然在一个城市,但他的学校离乔乔很远,一个城南,一个城西,路上耗时最少需要一个半小时。 课表出来后,林吾野就拿给了乔乔。 乔乔喝着果汁,仔细研究了他的课表,道:“课好少。” “你的呢?”林吾野问。 乔乔说:“是满的。” 林吾野自始至终没能看到乔乔的课表,她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做实验,早上发短信,最早中午回,很多次直到晚上十点左右才回复他一句晚安。 林吾野就靠着乔乔每天发给他的两字晚安入眠。 他这才知道,同样是大学生,乔乔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身边没了乔乔,林吾野茫然无措,常常半夜惊醒,而后失眠到天亮。最苦的是每天到了饭点,他跟着人群漫无目的游荡到餐厅,却毫无食欲,不知自己该吃什么。 他只能等着周围的人挑,听离自己最近的人报什么,他就跟着报一份同样的饭菜。 没有乔乔,他的每一天都潦草敷衍。 乔乔虽然没时间跟他见面,但她一直在给林吾野买东西。 指甲剪小盆栽,内裤袜子鞋子……最开始,林吾野给乔乔发短信说不要浪费钱,他有需要了会自己买,可后来,他发现乔乔会报复性买更多的东西邮给他,他几乎每天都在接电话拆快递。 她的意思很明确,再拒绝,还加倍。 后来,林吾野也不舍得拒绝她。他见不到乔乔,也唯有收到东西时,才能真切体会到乔乔还在关心他,没有疏远他。 十月,国庆假期结束返校,林吾野的室友在一次夜起时,被坐在床上编手环的林吾野吓到了。 黑灯瞎火的,林吾野咬着彩线,机械地编织着。 “林吾野?”室友小声叫了下,林吾野含糊不清地说了声,没什么。 室友犹犹豫豫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跟林吾野不是一个专业,平日也见不到林吾野上课的样子,但听说,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人,给林吾野起了个外号,叫僵尸道士,好似就是因为他白天一副丧丧的样子,不笑不说话,黑眼圈很重,像只伪装成大学生的吸血鬼。 好多人私下里开他玩笑,因为林吾野也不总是这副样子,一个月里有两三次是容光焕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 据传,他有个女友,在外校。 一群男生嘿嘿笑着,说懂自懂,采阴补阳罢了。 这些,室友肯定林吾野是不知情的。 他像个离群索居的野狼,虽然也没有表现出抗拒集体生活,但也没有很配合。但可以肯定的是,林吾野的魂绝对不在这里。 室友观察过几次,他已然发觉了林吾野的“随群”现象。比如报饭,林吾野总是不出声,等大家都报好,他一定和上一个人报的饭一样。 再比如需要投票的活动,他之前的人选什么,他就也选什么,不过多说话,不发表看法。 林吾野是个怪胎。 室友憋了一晚上,第二天中午回寝室,见林吾野又在拆快递。 这怪胎也就只有在拆快递时,会稍微“活过来”一瞬,偶尔运气好了,还能看见他短暂的一笑。 室友顾虑那个找女友采阴补阳的传言不太好听,就问了句:“又有快递啊,你妈给你买的?” 话说完,他感觉到寝室长在给他拼命地使眼色,又担忧地注视着林吾野的表情变化。 林吾野没什么表示,他开盒子的手稍稍顿了顿,神色如常地拆开,轻轻说了声:“是秋裤。” 然后,他拆好盒子,捆扎好放在垃圾桶旁,出门去了。 寝室长见他离开才开口:“老三,你不知道吗?别在他面前提父母。” “为什么?” “他爸妈高考时没了。”寝室长说,“所以你没见我跟老二我俩都没提过吗?我以为你知道。” “卧槽我真不知啊!你们坑我呢这是,怎么不告诉我!” “我真以为你知道!”寝室长道,“辅导员特地交待我的,也跟老二说过,难道没跟你说?” “我去……”室友愧疚至极,“咋没的?” “缉毒警吧。”寝室长说,“具体的也不知道,说是抓毒贩时牺牲的。” “卧槽卧槽……我眼泪都要出来了。”室友跺脚,“怪不得呢!草了,再也不说他奇怪了……我说他怎么一看我抽烟就出去。” 寝室长:“他晚上睡不着觉你看见过没?” 室友猛点头,指着林吾野的床说:“昨晚我就见他不睡觉,靠在墙上在编东西,把我吓了一跳……” “他是睡不着,老早我就发现了,我还让他去校医院拿点药……估计也没去。”寝室长说,“照顾照顾吧,他也挺不容易的,睡不着也不吵我们,相互让一让,体谅体谅。” 林吾野去团委交个材料,团委的老师正在训学生。她手里提了把吉他。 “谁让你们去音乐教室团建的?我说过多少次了,那些乐器要么是人家自己的,要么是学校的财产,哪个磕了碰了你们都得赔!把钥匙还我,以后再借钥匙都到我这里打借条,讲明用音乐教室是干什么的!这怎么整?这吉他你给我找人来修。” “老师这真没事,别的也不敢碰,都贵,我们就敲了几下架子鼓,拿吉他拨了几下……这个不是坏了,是我们转了那个调音的东西,现在调不回来了。” “那你给我调回来!”团委老师说,“乐队的今天晚上还有排练,你别让我押着你去道歉!” “我不会啊,这东西得一边弹着琴一边调。”那男生说。 “你倒是懂得挺多,那你调啊!” 林吾野问:“……音乐教室想用都能申请吗?” 团委老师的语气立刻和缓了,笑容灿烂:“你想用啊林吾野?” 林吾野之前帮团委组织的小型新生欢迎会弹钢琴救过场,团委老师对他的情况很了解。 “嗯,我想没课了在音乐教室弹会儿琴,属于学校的乐器都有哪些?” “架子鼓是学校的,钢琴也是。”团委老师把钥匙给了他,“周二到周四下午都有课占教室,其余时间,下午五点之前都是可以用的。下午五点后咱们系的乐队会排练,你五点之前都随意。” 今天是周一,下午第二节的书法课就在音乐教室旁边。 林吾野谢过团委老师,拿着钥匙离开。 站在一旁的男生问团委老师:“姐,你怎么给他搞特殊。” 团委老师刚想回答,又见林吾野回来了。 “我帮忙送回去。”林吾野伸手把吉他要走,沉默着上楼了。 男生小声问道:“姐,他谁啊?” 团委老师:“谁,我们系的人才!” 林吾野拿钢琴定了音,帮忙把吉他调好了,之后弹起了琴。 爸爸去世前,要他考完试把勃拉姆斯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开了,林吾野当时惊呼:“你在开玩笑吧?你对你儿子有什么误解?” “就是想看你笑话,看你能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吓。” 林吾野开了两页谱,心道,断断续续难听至极。 弹琴也无法转移他的注意力,林吾野戴上耳机,耳朵里听的和手上弹的,完全不和谐。越弹心中越乱,连呼吸都乱了。 下课铃被音乐教室的隔音门过滤,闷闷的响。林吾野停下来,给乔乔发了个短信。 他捏着手机,死死盯着看。 就像信徒等待神降下指示,这样他才知道明天要怎么活。 手机震动了一下,林吾野心悬了起来,嘴角紧绷着,皱着眉先看信息署名,见不是10086也不是广告推销,千真万确是乔乔发的,他才敢露出笑意。 “明天,小北门。” 这是乔乔要他到她的学校吃饭,林吾野把课表给了她,她知道明天他有时间。 仿佛掐住他脖子的手终于放了他一马,林吾野合上钢琴盖子,满面笑容地锁门离开。 书法课很顺畅,无论是墨汁还是他的字,流畅飘逸,欣喜若狂。 等下了课,他像起死回生,心情很好的到餐厅吃饱了饭,罕见地买了杯碳酸冷饮,回寝室洗了澡,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搭好,用乔乔买的便携式小熨斗烫平展了挂起来。然后早早地戴上他的眼罩,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起床,他两颊莹润有光,神采奕奕。突然万分光彩夺目,闪烁着英俊的光芒,穿着精心熨烫好的一身衣裳,人模人样地去上课。 这是节选修课,学生各年级各专业都有,平时隐身在人群中的林吾野,今日却频频引人回头,男男女女都有在看他。 林吾野好像跟他们不在一个空间,他一个人心情明朗地记笔记,全神贯注地听,直到下课时,乔乔的短信发来。 “取消了,来了大体老师,这是第一次,机会宝贵。” 林吾野的精气神瞬时全散了,双眼回到了无神的状态,丧气潦草地收拾东西离开教室。 不想回寝室,也不想吃东西。 林吾野到小超市又买了一包彩绳,装进口袋,去了音乐教室。 他磕磕绊绊弹着勃拉姆斯,音乐教室的门开了,是乐队的人来排练。 林吾野愣了一下,合上琴盖起身。 “……你会弹钢琴是吧?”一个白皮肤小眼睛男生问,“哪个专业的?” “汉语言文学。”林吾野说,“打扰了,再见。” “别走别走!”这个男生说,“我们少个键盘手!《爱我别走》你会吧?我们想排这个歌好久了,就缺个键盘手!” 林吾野:“……是让我帮忙吗?” “你加入也行啊!”男生说,“反正随意。介绍一下,我是咱院的文艺部副部长郎斌,我是主音吉他。”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敢信这乐队没名字? 取材于本人真实经历,我当年的系乐队,直到文艺汇演要登台演出报幕前,才想起没名字,匆匆去了个没有意义的不明卖萌音:mimomimo…… 以及,我是贝斯手。 所以本文,搞乐队的,贝斯手,不会太惨() 当然,没对象的依然是贝斯手,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