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宿命》 Chapter02 chapter02 陈勘快步去追。 两人在路灯下竞逐,以牌楼为终点,举办一场竞走大赛。 两辆宾士车在夜幕当中变成黑壳乌龟,在背后慢慢追。 春勘道全是老楼。 一层是传统海味一条街,每一块地砖都透着海腥味。 姜五龙就从此处发迹。 他从古惑仔做起,过两年抢够钱开始倒卖台湾货,之后是日本光碟,再之后? 好像他眼里,人世间没有不能做的生意。 姜五龙也再不回春勘道。 他去港岛买楼,又住进榕树湾别墅,最后计划在维多利亚港占地。 谁都没有料到,姜五龙的老母亲、小女儿,要再回春勘道。 姜晚贞跑过“永利海味”立刻左转,到一家叫“同兴”的店门前停下,帆布包差一点把摆出门店的干鲍鱼掀翻。 就在干鲍鱼后面,藏着一张黑漆漆的楼口,好像被道士施过法,陌生人找遍整条街都找不到路径。 一楼二楼的楼道灯,一盏接一盏地坏。 姜晚贞经过供佛的香灰、蹲在墙角发神经的中年人,以及燃烧的火盆和纸钱,快速打开七楼七一三号门,转过身立刻关门—— 可惜陈勘的手没被夹断在生锈的铁门上。 姜晚贞无不遗憾,转头就走。 陈勘顺利进屋。 “阿贞……”旧屋深处传来一句苍老无力的呼唤,好似一台老电视,播不出画面,还要夹杂着丝丝电流声。 “婆婆。” 姜晚贞放下包,洗手,扎起头发,开始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饭不吃也不可以玩的,你今天又不乖。” 姜晚贞此刻过于温柔,让人以为她在养小baby。 这是两年来,陈勘第一次走进春勘道这间屋。 旧屋只两百五十尺,一房一厅,客厅狭窄,仿佛一条过道。 要放餐桌、沙发、台柜、电视机,挤得走路都要踮起脚。 小桌上,米饭、汤水、鸡蛋,倒成一片,简直是垃圾开会。 姜晚贞干活利落,很快收拾干净,转身进厨房洗碗,当陈勘不存在。 陈勘进屋,走到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双眼失焦,看了他许久,盲人一般。 忽然又大彻大悟,“阿五!” 原来把他错认成姜五龙。 姜晚贞收拾完厨房,操出拖把来拖地,听见陈勘一面喊“阿妈”,一面剥橘子喂她。 姜晚贞心闷气短,拖把从陈勘笔直的西装裤上扫过,留下一片湿哒哒的污水。 陈勘问她,“一点半,你还准备做到几点?” 姜晚贞收起拖把,又开始擦柜台,陈勘提醒她,“顺序错了。” 姜晚贞白他一眼,“你是太平洋警察?” 陈勘说:“不是,我是你男朋友。” “是你妈个死人头。” “啧,大小姐怎么讲脏话?” “你见过住笼屋的大小姐?拜托,麻烦让一让,你好碍事,最好拜托你出门左转离开我家。” “我不走。”陈勘把橘瓣递到姜晚贞嘴边,“好不容易进来,我怎么舍得走。” “姚美芳不管你?”姜晚贞挑起眉,也挑起战火,“我怕她飞车到春勘道来抽我耳光。” 陈勘放下橘子,塞到自己嘴里,“气死我你能拿我尸体去放租?” “租给谁?没听过本港富婆当中有谁中意jian尸,姚美芳倒有可能收你回去当标本。” 争吵激烈,剑拔弩张。 却有人突然鸣金收兵。 此人当然是陈勘。 “你预备坚持到几时?” “坚持到死。”姜晚贞想也不想就答,更一把扔掉抹布,气势汹汹赶人,“坐够没有?我的落魄惨样看够没有?我想你够钟走人了。” “贞贞……” “你背后带一把点四五,敢说想我,我立刻打穿你脑浆。” 陈勘开怀大笑,“贞贞,你好凶。” 说完突然发力,拽住姜晚贞带到自己膝头,令她洋娃娃一样坐在自己身上。 男女力气差异太大,她全然没有反抗之力,唯有一双眼,瞪得要脱框。 他把头靠在姜晚贞肩上,贴紧她的脸,慢慢摩挲,“贞贞,我很想你。” 姜晚贞不为所动,冷静开口,“想我想到去和姚美芳结婚?” Chapter03 chapter03 话扎在肉里,痛在骨髓。 陈勘神色下沉,眸中漆黑,握住她手臂的手发力、收紧,他姿态紧绷,跳回姜晚贞熟悉的版本。 是一头夜幕下充满威胁的野兽,褪去温驯的伪装,留下□□的兽性。 可惜姜晚贞等到不耐烦,等来的是陈勘的笑。 他在此处,决定“轻轻放下”,“姜小姐,你同我讲话是不是从来不知道何谓分寸?” “你的意思是,我在找死?” “差不离。” “正好,我就这个意思。” “呵——”陈勘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再抬头时眼神已变。 她知道,他又要开始演戏。 他太擅长这套把戏,假装温柔,佐以深情,附加精致外形,每每情海翻波,次次手到擒来。 姜晚贞冷眼对他,“到底要我下几回逐客令?” 陈勘正想开口,奶奶突然讲话,一双浑浊的眼望向他,里头的慈和爱都要满满溢出框,“阿五,吃饭没有?我去做。” 说完就要摇摇晃晃起身,被姜晚贞按回座位,“婆婆,阿五早就吃过饭。” 她回头瞪陈勘。 他一拍肚皮,“何止是吃过,简直是吃到想吐。”配合度高达一百二十分。 安抚好奶奶,姜晚贞的不耐烦已经达到制高点,“你到底走不走?” “唉……”他站起身,双手插兜,立在她身后,倒影是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生日快乐。”他轻轻说。 待姜晚贞稍稍意动,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金闪闪钞票同一只天蓝色珠宝盒放在餐桌上。 一张不够一百块的折叠餐桌,突然间身价百倍。 姜晚贞预估二十万,与这间屋,这张桌,甚至她自己都不相称。 “陈生,十七楼新来一位北姑,我遇到过,皮肤白,眼睛大,正和你胃口,一次……半张就够。” “两年了……” “是呀,两年了。时间一长,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唯独一件事……”姜晚贞回过头,直视他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到现在她仍然看不透,所以吞苦果的是她,低头认输的也是她,“我与你之间,不会有任何改变,除非我死。” 她平静、冰冷,看他,好似医生对住绝症病人。 随他哭闹、嘶吼,她通通无动于衷。 陈勘许久不曾感受到这股无力。 如此熟悉,又如此让人不忍猝读。 他故技重施,“你大哥的医药费马上要续款,阿婆神志不清,难道要永远被你锁在这座公屋?贞贞,你扛得住两年,扛不住一辈子。” “那是我的事。” “还有五爷的律师费。” “法援律师分文不收。” “贞贞……” “再不走我去拿扫帚赶人。” 陈勘垂下头,烦闷地抓了抓头发,与阿婆挥一挥手,无奈迈出七一三号房。 关门时阿婆还在问:“阿五,几点回来?我煲好汤等你啊。” 其实他还有话没讲出口。 想劝她低头服软,她所有生活立刻与从前一样。 想来想去话不能由他来讲。 姜晚贞不会永远制胜。 他快步下楼,神叨叨的中年人还在楼道角落嘀嘀咕咕,供奉先人的纸钱已经烧成黑灰,他走出这栋楼,春勘道的海味店都已经收得七七八八。 突然,楼上有人喊。“孤寒佬!” 随机一只细长的手伸出窗外,黄金颜色的钞票漫天飞舞,好似十月金秋。 老天发钱。 本港市民从来视金钱如生命,绝不能坐等钞票落地,于是纷纷冲上前抬起高贵头颅,张开短小双臂,迎接上帝赏赐。 散钱那只手不忘向楼下比出中指,才肯鸣金收兵。 陈勘仰头望住一张又小又窄的窗户,痴痴的笑。 基仔长一双三角眼,也跟着抬头,却只看见满天的灯牌,以及被割裂成碎片的夜空。 “勘哥,这钱还要不要?” 陈勘低头揉了揉后脖,“你想要的?” 基仔傻愣愣站在原处,不敢答。 “回去。” 基仔立刻跟上,去替陈勘开车门。 黑色宾士车缓慢消失在霓虹灯下,余背后捡钞人醉梦狂欢。 这正是黄金遍地的年代,碰撞毁灭的年代,是生与死的抉择,亦是钞票堆砌的梦幻,行人安静中狂欢,饮酒、宿醉、放纵到天亮,仿佛末日将近。 车揍窝打老道,回加多利山别墅。 家中漆黑,冰冷抵过12月末的西伯利亚高原。 陈勘不中意家中多人出入,于是别墅在购入时就已做改造,一层两侧房间都给佣人,进出不必走大门,于是本就不大的一层,变得只剩下一个待客厅。 他低头换鞋,随手开灯。 没猜错,果然有人最爱在黑夜里演戏,穿睡衣坐在沙发上苦等一夜。 如此,下回吵架又有谈资。 他这位贤妻,一定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肯罢休。 姚美芳(已改)架起腿,坐在棕色皮沙发上,拿捏出最温柔的语气,却要兴师问罪,“从哪里回来?” 只可惜陈勘松了松领带,不讲话。 姚美芳又问:“又去尾随你的小女朋友?这次有没有搭上话?简直痴线,需不需要我替你约精神科医生?” 陈勘依然不讲话。 姚美芳气到站起身,却无奈,只够他肩膀,双手环胸依然气势不足,索性登上台阶。 “你信不信我找人做掉她?” “噢?”说到此处,陈勘终于“活”过来,不聋不哑,还能对姚美芳笑一笑,“要不要我替你找人?三个够不够?她现在是o记重点保护人员,十个恐怕都难搞定。” “恐吓我?陈勘,你搞搞清楚,到底谁是你太太?” “是你——” 他回答得太快,竟然让姚美芳无言以对。 更深处长臂,揽住她肩膀,令她顿时从“秃鹫”变作“小鸟”,依在他胸前,勾住往二层卧室走。 陈勘讲:“爹地叫我们明天回家吃饭。” 姚美芳一转头,望见他锋利的眉、墨黑的眼,再也端不住冷脸,立刻把头转向另一边。 “怎么?怕我在爹地面前告你的状?” “怎么会?有什么事你尽管讲,你开心最重要。” “你少哄我。” “你是我太太,我当然应该哄你。”完完全全,一个贴心贴肺的完美丈夫。 可是下一秒他又攥紧她手臂,语调冷得让人惧怕。 “她的事,跟我吵一吵不要紧,但不要牵连到其他人。” “什么意思?” 陈勘深深看她一眼,这眼神姚美芳很熟悉,他从前看姜五龙、徐启泰或是于宝哲,都曾有过。 然而他很快牵起嘴角,拍一拍她肩膀,“你这么聪明,会懂的。” 可是她哪里会懂? 倘若她当真那样聪明,怎么会选择嫁给他? 恨就恨色令智昏,全被爱情冲昏头脑。 Chapter04 chapter04 陈勘走后,北风骤起。姜晚贞找遍衣柜才找到一件羊绒外套,赶六点整的朝阳,下楼喝风。冷冰冰的空气让人想起来,当下正是腊月,四处张灯结彩,整座城都打扮成红衣娃娃,撑开笑脸。 她准点踏上六点二十五分去往港岛方向的小巴,收音机里循环播放“新年快乐,恭喜发财”,人人欢欣鼓舞,发疯一样迎接新一年。小巴倒数第二站,教会大学。 姜晚贞照例下车,双手抱住一本硕大无朋的“internationale commercial and business law”往教室狂奔。 这本三手教科书,整整花掉她两千五百蚊,足够吃一个月咖喱面线。 到点上课,她坐最后一排,听鬼佬教授讲municipal law的三四五六七个特性,一条一条飞速记录,一个眨眼又讲到全世界只有一国不讲规矩,不听从internationale principle。教授瞪大两只灯泡一样的眼睛,拔高音量讲,真惊人,连苏联都已经遵守规约。 姜晚贞干脆合上笔记。对教授的厌烦又更加深一层,希望他早日遇到李小龙,双节棍会教会他何谓 principle。想到这里连自己都惊讶,原来她到现在也不改暴力本质。 稍一晃神,前座递来一张纸条,她照旧当做没看见,再度打开笔记本,听教授念经。仿佛失败者死前最后的叫嚷。 下课铃声响起,立刻赶第二堂课,马不停蹄。直到十二点走出教室,士多店随手拿一只三明治,姜晚贞盘腿坐在草坪上,等下午一点三十分钟最后一趟internationale banking。 阳光正好,温度急升,姜晚贞已然脱掉外套,只穿一件白色针织衫。她原本要安心享受日晒,可恨有人挡住她身前伟大太阳。 一位穿平底皮鞋、西装裤的干练女士突然发出邀请,“姜小姐,有没有兴趣一起吃饭?我做东。”姜晚贞的三明治还剩一半,她头也不抬,继续埋头苦吃。 女士蹲下身,向她展示名牌。“o记黎胜男,姜小姐,我们见过一次,在警局。” 姜晚贞这才将注意力从三明治上挪开,她看见一张典型的、女强人的脸,充满了攻击和侵略性。姜晚贞说:“如果我不去呢?”黎胜男一笑,“那我们就在这里谈。” “请便。”姜晚贞继续吃三明治。 “姜五龙提出在开庭前见你一面,私下,由o记安排,不受监控。” “局外操作?o记果然犀利。” “明晚七点四十五分,在于sir办公室。” “姜五龙用什么交换?” 黎胜男蹲到脚麻,索性坐在姜晚贞身边,“姜先生有十足诚意,我们当然乐意配合。” “可是……我并不想见他。”三明治全体落肚为安,姜晚贞拍拍身上的杂草,又要往教室方向暴走狂奔。 “姜小姐。”黎胜男叫住她。 姜晚贞不停步,黎胜男立刻追上去,“昨天陈勘是不是来找过你?” 姜晚贞不讲话。 黎胜男继续说:“我帮你摆脱他。” 姜晚贞一个字都不信。 黎胜男继续,“姜小姐,你的条件处处符合证人保护条例,如果不是其他考虑,早就可以帮你申请特殊地域保护,送你去英国,加拿大,或者你不中意太远,那新加坡也没问题。” “早就符合,可惜仍有诸多考虑…………”姜晚贞终于开口,却字字都是讽刺,“要不是你们的诸多考虑,我哥……你当我白痴?还会相信?” “我以我人格担保,本次一定解决。”“姜小姐,如果我们撤走所有人马,姜文辉能撑几天?” 姜晚贞停下脚步,转过身,愤恨地盯住黎胜男,“警察都靠威胁办案?你信不信,我今晚就去杀了姜文辉?好让他早死早超生。” “姜小姐,我们诚心合作,请你认真考虑。” 姜晚贞垂目扫一眼黎胜男腰间配枪,“明晚六点,派车来接。” 说完转身就走。 黎胜男松一口气,得意“威逼”外加“利诱”,永远有效。 姜晚贞继续上课,陈勘与姚智伟的星睿实业合作,新开一家卡拉ok,本次在弥敦道富蕴街,星睿旗下百货商场内,已经是本埠第七家,占据中心黄金位。他这几日正右手姚美芳,左手女明星,着一套意大利老店定制西装,体体面面,挥手剪彩。 俨然一颗商业新星。 第二天。 姜晚贞按时到场,于宝哲亲自来接,他情深依旧,天知道是真是假,姜晚贞全程一句话不讲,仿佛上车前刚吞过一颗哑药。 电梯上九楼,层层围堵,安保森严。 只有于宝哲的办公室空空荡荡,于宝哲替她扭开门,内里一张开阔办公桌,姜五龙摇头晃脑,在饮功夫茶。 见到姜晚贞,他眉开眼笑,招呼她入座。 姜五龙剃平头,眉毛花白,但精神矍铄,腰背挺直,风度依然,让人看不出年纪。 “怎么见了面也不叫人?” 姜晚贞坐在他对面,沉默地看着他,仿佛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不过,姜五龙不在意,他脸上挂笑,继续忙碌于他的潮汕功夫茶。 “我预备彻底投降。” “…………” “换你和文辉重新开始的机会。” “…………” “加拿大太冷,就去新加坡,气候相似,治安稳定,是最佳居住地,你学国际法,新加坡又是仲裁核心,很适合你未来发展。” “…………” “他们会给你一个新身份,狮门大学,从二年级第一学期念起。” “…………” “你从此改姓欧阳,同你妈咪一个姓。” 他以为等待他的将永远都是沉默,不料姜晚贞忽然说:“我为什么要听你安排?你已经在蹲监狱,不是说一不二的五爷了,你明不明白?” 他蹲监,连o记总督察都要敬他三分。 听见如此挑衅的话,姜五龙也只是笑一笑,说:“我明白,不过我想最后为你做一点事。” “不需要。”姜晚贞的拒绝无需思索。 姜五龙说:“从小你就如此,全家数你最倔强,小时候你的玩具,就算砸碎、埋起来,都不给兄弟姊妹碰一下。” “你说完了?” “我或者要坐够九十九年,贞贞,你要保重,一定要保重,记得爸爸今天同你讲的话,到新加坡开始新生活。” “我早说过,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贞贞……” “今天是我妈咪忌日,你还有没有印象?” “对不起。” “抱歉,我要走了,马上要赶去做兼职,否则没钱缴下一期学费。” 姜晚贞起身往外走,一路略过于宝哲与黎胜男,马不停蹄。 凌晨十二点,风吹得人手脚冰凉。 姜晚贞套了一件男士套头衫,回到榕树湾别墅。 她不该冒险。 Chapter05 chapter05 即便实在亚欧大陆南端,腊月的风照样冷,冷得人不自觉裹紧外套。 她今晚只一件开司米套头衫,沉甸甸的红色在夜幕下闪烁好似一颗暗星。她要靠年轻力量与北风抗衡。 榕树湾别墅面海背山,面积不大,有花有草。自山下皇后大道沿斜坡上“阶”,立刻与皇后大道的嘈杂喧嚣告别,进入绿树莹莹、花香鸟语新世界,真正的“闹中取静,俯瞰众生”。姜五龙当年为保万全,特地将别墅登记在姜晚贞阿姑名下,因此榕树湾别墅才能在姜五龙入狱后逃过一劫。 只不过此处现在是是非之地,阿姑也不敢入住,连个看门人被裁撤,想尽办法“裁减开支”。 卖?哪里敢,阿姑宁愿上街乞讨也不敢卖姜五龙的物业。 姜晚贞绕到后院,围墙下有一处方方正正,为她家德国牧羊犬留的进出小门。 又称“狗洞”。 她自“狗洞”爬进庭院,悄悄走到家中最大那棵罗汉松底下。 当年种树时,先请“李仙道”看风水,掐手指,定时辰,再去“罗汉馆”上香请树仙,出动全家人,口中咪咪么么念足一个钟头车程,兴师动众。 如今全家完蛋,只有“树仙”风采依然。 姜五龙说:“从小你就如此,全家数你最倔强,小时候你的玩具,就算砸碎、埋起来,都不给兄弟姊妹碰一下。” 她的“玩具”通通埋在此处。 刨土,翻新,旧宝盒依然在,打开盒盖,一层破碎的芭比娃娃底下藏一只扁平的盒,盒子里一只银色保险箱钥匙,连一张金属“狗牌”,刻着“汇通永丰”“2910”。 她匆忙把钥匙藏进帆布鞋鞋底,刨开的洞完完整整复原。 要走,到“狗洞”又想起一件“要事”,抬头往三楼自己房间望一眼,再转过背潜入别墅内部。 屋内陈设、格局、装饰,分毫未变,姜晚贞对此处过于熟悉,闭着眼都能走到三楼房间。 她推开门,小心翼翼踏进去,摸索着走到书架旁,去取书架第四层一本厚重的《东周列国志》—— “来找什么?” 活见鬼。 姜晚贞吓出一背冷汗,《东周列国志》砸在桌面,又被她紧紧攥住,接稳。 她回过身,撞见她的老欧式沙发里,安安静静坐着一位瘦削、颀长的男子,他半片影在暗处,半片被窗外月光照亮,展露出浓黑的眉眼,以及锋利的下颌线条。 原来今晚早已有人守株待兔,等她落网。 姜晚贞皱眉,极不耐烦,“你在这里做什么?” 陈堪改换姿势,放下架高的长腿,双手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这是我的物业,我为什么不能来?倒是你,夜半三更偷偷潜进我房间,想做什么?” “你的?” “你阿姑诚心诚意要卖,我当然不好意思拒绝。” “开什么玩笑……” “不开玩笑。”他站起身,以一个入侵者的姿态,一步步逼近,最终用一只长而有力的臂膀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他低头,身高又成为无形压迫。 更有戏谑、沉湎、笑又不达内心。 越是让人猜不透,越是让人沉迷,姜晚贞忽然能够理解姚美芳的痴心不改。 全是贪恋美色? 也不尽然。因他已将男人的“危险性”发挥到极致,时时刻刻勾引你飞蛾扑火,奋不顾身,死也要死在“爱”里,真是杀身成仁,好不伟大。 陈堪一手撑住姜晚贞身后书架,另一只手绕到她身后,去抢她的神秘宝物——《东周列国志》。 “原来我的贞贞,凌晨不睡,是为了来家中学历史。” 姜晚贞有些慌,开口就是,“你大可以报警抓我。” “报警?没必要,我就是警察。” 陈堪正要翻书,姜晚贞急着伸手去抢,却不料被他抓住手腕往胸前一带,她立刻变为“投怀送抱”,而他两只手环在她背后,牢牢困住她,还能抽出空仔细翻一翻这本神秘的历史书。 两个人的高度刚刚好,够他贴着她的耳,带着笑,又带着挑衅说:“叫什么警察,阿哥身上有棍、有枪,你要手铐也ok,要皮鞭更随意,只要贞贞开心,我什么都能玩得起。” 说完,更要摁住她后腰,叫她好好感受“警棍”威力。 姜晚贞只恨自己晚一步,如果她抢早翻书—— 他把书翻到一半,果然剩下的书页被掏空,内里镶嵌一支形态迷你的□□pico,子弹满堂,随拿随用。 “原来我家贞贞要玩真枪,要荷枪实弹,流血流汗。” “我来取我自己的东西。” “是吗?刚见过o记就来拿枪?你想做什么?劫狱还是携枪上法庭?” “都猜错,是为杀你。” 陈堪一笑,“杀我用得着枪?你给你指一条路,我立刻束手就死,还要感谢你大恩大德。” “什么?”她问出口立刻后悔,因她望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以及骤然升起的火—— 他低头,吻住她。 于他而言,这个吻暌违多年,相思入骨。将将碰一碰嘴唇,已经在他心中翻江倒海,一瞬间把西伯利亚与夏威夷岛都走遍,是冰与火的碰撞,亦是人间四月的润雨无声。 更不必提深一步,唇舌之间的缠绵,即便她挣扎、抗拒,他仍能尝到梦中怀念过无数遍的爱恋,旧情燃烧,令他疼,又令他甘之如饴。 他浑身紧绷,好似一把拉满的弓弦。 他已经将□□pico扔向地毯,空出手来,右手手臂垫在姜晚贞臀部,往上一抬,让她轻轻松松高过他。 姜晚贞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确确实实在这一个短暂而又炙热的亲吻里迷路,当下双眼迷离,两颊绯红,意乱又情迷,仿佛一只饱满成熟的水蜜桃,等待采摘。 她浑然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陈堪扔到床上。 还是那张熟悉的欧式大床,由姜五龙亲自挑选,集结英美法俄各家花纹,博采众长,成就了推销员口中的“华美大气”。 一时间她分不清楚今夕何夕,甚至伸手轻轻抚摸着柔软的被套,鼻尖还漂浮起日晒过后的香气,仿佛一切都还在从前。 “咔嚓——”忽然间手腕一片冰凉。 陈堪不知何时拿出手铐,将她双手拷在身前。 她迷茫,他轻笑,再一次强调,“我早说过,我是警察。” 他眼中的异样一闪而过,继续下去,仍然是迫不及待与炽情难掩。 他扯松领带,白衬衫的衣领也随之松散、歪斜,外套也不必脱,已经彻头彻尾、干干脆脆告别今早十点十八分发表开业演讲的青年才俊。 月光下,姜晚贞面前仿佛一头捕猎的黑豹,他线条优雅,他伺机潜伏,而他同样野性蓬勃,同样吃人饮血。 陈堪俯下身,含住她莹润的耳垂。 他说:“贞贞,我好想你。”虔诚仿佛在耶稣神像前,已祷告过千万遍。 Chapter06 chapter 06 她中意夏日的风,傍晚的雨,以及少女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正如同中意此刻他沉在她耳边的呼吸声。 可惜她注定要打破这一切,如同少女敲碎一只肥头肥脑储蓄罐。 “你昨晚同姚美芳上床到现在,冲过凉没有?” 他的呼吸停下来。 姜晚贞再接再厉,“当下hiv全球肆虐,陈生也要保重身体——” 砰—— 一声闷响炸在耳边。 陈堪一拳砸在床头,她的复古欧式奢华俗烂大床发出哀鸣。 他直起身体,膝盖跪在她身体两侧,红着一双眼,明明居高临下,却仿佛身在谷底,“是不是我讲什么你都不会信?” “是。”姜晚贞盯住天花板,想也不想就回答。 一个“是”,好似一记重锤,猛地砸向他。 陈堪说:“你从前不是如此——” “你从前也不见得了解过我。” “我们,也有过两年好时光。” “都是过去时。” “姜晚贞!” “想杀我就掏枪,举枪杀我,你应当很熟悉。” “有时候真恨你过于机敏……” “哼——”姜晚贞冷冷地,勾了勾嘴角,总算大发慈悲望他一眼,却仿佛望一滩烂泥,毫无感情。 陈堪伸出右手,大拇指指腹反复摩挲着她脖颈上细嫩的皮肤,着了魔一般呢喃,“我确实想杀了你——” 他眼底的怜爱骤然间被黑夜抽走,换作一片墨黑的冷,冷得人心颤。 收紧虎口,只那一瞬,他看见一条离开湖泊的鱼,在堤岸的泥潭里扑腾挣扎,很快,很快就要安静。 他松开手,她重新活过来,捂住喉咙,咳得心肺都疼。 等姜晚贞喘过气,再看陈堪,他却红着眼睛,流着泪,无助地哭着,如同一名走失的孩童。 他哭着说:“贞贞,不要离开我…………” “贞贞,他们个个都当我是刀…………” “贞贞,我好怕,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他缓缓地,把头靠在她胸前,温温热热的泪顺着他的眼角濡湿了她的皮肤,在此冬夜当中,渐行渐冷。 他紧紧抱着她,只当北半球仅剩这一个温暖怀抱。 姜晚贞仰面望住始终沉默不语的天花板,长长地、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浑浑噩噩,她就此被陈堪搂住,在原本属于她的床上睡足一夜。 醒来时床畔已空,阳光落在浅金色被面上,空气中已经没有了眼泪的味道。姜晚贞靠在床头,头脑放空,呆了呆,想不起昨晚发生什么。 转头看,那支□□pico安安静静躺在床头柜上,附带一张字条—— “新加坡也不会是避难所。” 然而,谁说她要去避难? 她已然下定决心要与他同归于尽,不死不休。 陈堪是被一通急电叫走,走时仍不忘亲吻她侧脸。 晨光下,这一刻,如同从前无数刻,令人怀念。 却也拖不住他匆匆脚步。 谁知道“商会”要在八点四十五分开会?开玩笑,真当他们是正经打工仔。 陈堪抵达富荣俱乐部时,奇德叔、肥戎、阿沾、光哥、潮州仔都已经到齐,一张圆桌坐成一圈,打着哈欠,饮早茶。 陈堪一个个看。 奇德叔年纪最大、资历最深,老态龙钟,一不小心就要去见他广西老祖。 肥戎,脑满肥肠,成天嘻嘻哈哈,没一句真话,像只深海鱼——嘴唇厚眼睛小,四肢滂沱,脑袋迷你,只知道给光哥当狗。 阿沾呢?年纪轻,手却狠,一双细长眯眯眼,乌青凸嘴唇,简直厉鬼现世。 光哥正正经经,阴险狡诈,是他最强对手。 潮州仔?至今看不透,最大可能是低b。 整桌人只他英俊潇洒,人模狗样。直到光哥喊他,“阿尖,过来坐。” 他当下就想斩下他那颗死人头。 阴尖阴尖,爬到什么位置才能摆脱这两个字? 奇德叔拄个拐杖,慢慢吞吞开始讲:“你们都清楚,话事人,三年一选。因为五爷出事,我暂代,不过暂代,也要有期限。” 意思是要选新一代话事人,在座哪一个没有野心?通通放亮双眼,紧紧盯住奇德叔那张布满橘皮的老脸。 “要选,就要按老规矩,但五爷进去之后,龙头杖始终没有下落,照我讲,龙头杖是形式,也是规矩的一部分,不如这样……” 怎样?你倒是说下去,不要一口气喘不上来,喝人参茶续命。 陈堪抬头看,对面光哥的秃头此刻都格外亮。 “我、肥戎、阿沾、阿光、潮州仔同阿尖,一人一票,谁找到龙头杖,谁再算一票,下个月初九,就在这里投票。” 话讲完,桌上一片寂静,抽烟的抽烟,发傻的发傻,直到光哥起头鼓掌,一帮大佬才应付式的拍拍手。 肥戎第一个站起来,举起拳头,高喊口号,“我同意,一人一票,够民主。” 潮州仔满嘴烟,熏到自己都睁不开眼,“龙头杖还有一票呐。” “龙头杖是不是还在五爷手里?”光哥在桌面上问,一双眼睛看向的确是陈堪。 陈堪对此毫无兴趣,耸一耸肩,说:“sorry,没人知道。” 潮州仔添一句,“五爷的儿子女儿不是还在?” 阿沾说:“五爷家的事,不是已经划过红线?再惹事,当心五爷供你出来。” 陈堪看着潮州仔,“动她?我一定把龙头杖从你下面塞进去再从你嘴里掏出来。”一挑眉,嬉皮笑脸好得意。 潮州仔冷下脸,要拍桌。 奇德叔出来讲话,“龙头杖在五爷出事之前就丢了,这件事他早就同我讲过,不过当时都为顾全大局,没有拿出来讲。他两个子女都不好过,你们谁也不要去找,免得传出去,都讲我们和联胜忘恩负义,不讲情面。” 潮州仔吞下这口气,一双眼望住陈堪,暗暗骂一句“阴尖佬”。 陈堪潇洒起身,“反正我不选,祝你们玩得开心。” 挥挥手,对商会的事情毫无兴趣。 他早已经功成身退,现在只想脱身、经商、做慈善、做公益,赚正经钱,与本埠六百万人一道努力创造光明未来。 谁知潇洒不过十六个钟头,夜半就收急call。 那人讲:“你一定要出来选。” 气到他砸掉半间书房。 Chapter07 chapter07 凌晨一点,姚美芳饮到两腮通红,才肯从ball上撤退,回归“美满”家庭。 一推卧室门,屋内大雾弥漫,好似太平山顶。姚美芳倚门站定,瞪大眼,搜寻半分钟,才从烟层后面找到陈勘身影。她当然窝火——“又怎么样?是天塌下来,明早就要死?” 陈勘抬头,掐烟,透过烟雾望见她金光闪闪的晚礼服,将身体裹得凹凸有致,仿佛是一只黄金蟒。 他勾了勾嘴角,笑,“怎么?姚小姐在舞会独领风骚还不够?回家还要一人独大?不怕,我这就给你让位。” 他起身,姚美芳立刻喊:“你不许走!” 可恨,他一笑好似星辰落地,她立刻原谅他,全是她不得已。 “好,阿芳叫我不走,我就不走。” 又笑,看得她春情萌动,心跳不止,恍然间又变回纯真少女。 这爱情陷阱,明明是万丈深渊,她也要义无反顾向下跳。 姚美芳连声音都变娇,抱怨,“不要叫我阿芳,又俗又土。” 陈勘说:“那要叫你什么?” 他站起来,双腿修长,短发凌乱,一双眼睛微微上挑,单看眼,仿佛是女人的眼,但放在他脸上,看不出柔和,只让人觉得危险,可越是危险,越是让人着迷。 更何况他此刻已经紧贴她身体,就在门边,呼吸缠绕,仿佛一对偷情男女,紧张瞭望,刺激异常。 “juliana——” 他的嘴唇温度稍低,贴住她的耳廓,音节向下,一段一段落到她耳道深处。 突然间手臂一紧,原来已经勾住她后腰,将她的柔软碾在他坚硬的腰腹上。 啊——姚美芳昏昏沉沉,呼吸受阻,顷刻之间,万劫不复。 陈勘却在仔仔细细嗅她耳畔。 她正要全心全意,奉献自我,他却突然停下来,将她认真端详。 “juliana?”他舌尖向上,抵住上颚,ju的音节发的卷曲缠绵,犹似一颗春情勃发的药。 “嗯?”姚美芳双唇微张,眼神迷离,正伸手抚摸他粗短的头发。 “古龙水的味道还没散。” “你讲什么?” “或者你应该去冲凉,再给对方打一通慰劳电话。” “陈勘!”被拆穿、又被打断,姚美芳立刻恼羞成怒,拔高声音叫嚣。 陈勘却无所谓,他松开手,背靠门框,与姚美芳一人一边,低头轻笑,“我们早有约定,你出去玩什么,我不过问,只要你玩的尽兴。” 一摊手,“晚安,阿芳。” 转身下楼,不知是去客房,还是要去另找金屋。 “陈勘!!!”姚美芳在门前跺脚大叫,手中名牌包毫不留情砸向楼梯,“死扑街!!!迟早等你跪下来求我!!!” 陈勘这时回头,朝她挥一挥手,“写支票给我一亿,我立刻跪下磕头。” “你眼里只有钱!” “当然,给足两亿,我日日为你烧高香,叫你亲爱的honey,每晚勤学苦练,服务到位,怎样?要不要写支票啊?阿芳!” “叼你老母!陈勘你个阴尖佬!你不得好死!”骂到高潮,脱下高跟鞋砸向陈勘。 他偏头躲开,仍然带笑,“不写支票?那不奉陪。” 这回走得干干脆脆,再不回头。 姚美芳气过之后,又哭一场,想起他,却又不肯去想报复路径,她知道,下回他只需要笑一笑,讲几句好听的话,她照样心软。 陈勘又回到榕树湾别墅,在姜晚贞的床上,做梦。 与痴情男子有九十九par相似。 又一天,傍晚临近,买家同商家讲价的声音几乎要把整座楼都抬走。 姜晚贞装扮成叛逆少年,低头带帽,穿梭在来来往往人流当中,很快,连楼下蹲守的o记人员都看错眼,还在车里肯牛肉汉堡包,抱怨为何人人都有刺激差事,而他倒霉到要看一个妹妹仔。 姜晚贞很快走入弥敦道尾,普士顿银行。 工作人员见怪不怪,很快带领她走流程,进金库,拿到第一一二七号柜,并留给她私人时间。 姜晚贞打开保险柜,里面装着消失已久的龙头杖,并一只诺基亚1011手机,一盘录音磁带,以及多沓厚重美金,目测不超过十万。 姜晚贞取出手机及录音磁带,其余两项原样储存。 走出普士顿银行,天已经全黑,弥敦道人声鼎沸,正值一天之间最热闹的时段。 姜晚贞自以为隐匿在人群当中,怀揣“珍宝”,穿梭不停。 从闹市区搭上巴士,绕城一圈,再又搭车往家的方向走,落车时已经快到十点,晚饭没吃,她饿得肚皮咕嘟响。 于是找一间热炒店,坐在马路旁的小桌边,鸭舌帽压低再压低,恨不得立刻隐身。直到她的xo炒面上桌,夹起第一筷,热气腾腾,好香。要张嘴,却突然发现周围一片黑,几个古惑仔坐到她这张桌上。 一个穿黑色背心,纹满身龙虎斗的长发男率先开口,“靓妹,有没有时间?一起喝一杯,哥哥们带你好好玩一玩。” 她的炒面停在半空,手的姿势不变,眼睛也不抬一下,懒得看。 另一个人穿白衬衫,戴金色项链,操一口潮州口音,讲:“喂,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这里都是东哥的地头,你不去!打到你愿意为止!” 黑背心伸手去拦,“哎哎哎,没必要,对妹妹仔要温柔,你这么凶,难怪没有女人爱。” “你有谁爱?阿咪还是阿元?都是鸡,是鸡——” 说到激动处,手一抬,摘掉姜晚贞头上鸭舌帽,露出她藏在帽底的长发,以及一张明艳的脸。 “哇,妹妹仔长得够靓,我蜥蜴哥在这块混了这么久,居然没见过,真是白长一双眼——” 原来黑背心自我起名,叫蜥蜴。 不知道白衬衫是不是叫“长蛇”。 姜晚贞放下筷子,抬头扫一眼,还是不讲话。 蜥蜴哥堆满笑脸,不像蜥蜴,反倒像一条老狗,“妹妹仔,给蜥蜴哥一点面子,去陪东哥喝杯酒。”东哥是谁?没听说过,显然还没混出头。 姜晚贞强忍肚饿,压住火,“去哪里?” 蜥蜴哥立刻站直,在桌面上扔一张百元钞票,自以为潇洒,“跟我来,跟我来——” 于是姜晚贞跟上去,七弯八拐,进到一间老式ktv,里头唱着过时的闽南语老歌,再沿长巷,走到“绿叶岛”包厢,里面坐着一位方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多半是蜥蜴口中所谓的“东哥”,其余人等似曾相识,中间坐一位熟面孔,穿花西装,亮皮皮鞋,梳油头,打扮得一丝不苟,此时正叼着烟,等人送火—— 蜥蜴一进门,立刻点头哈腰叫人,“东哥,涛哥,罗贤哥。” 更像一只狗。 白衬衫回头关上门。 姜晚贞就站在门口,任人欣赏,等在座的都看她看到腻,她才开口说:“潮州仔,找我有事?” 声音又冷,又傲,好似同一群猪仔训话。 潮州仔的脸立刻冷下来,阴沉沉好似要下暴风雨。蜥蜴哥与白衬衫想抬头,又不敢多看,已经好奇心升天,抓耳挠腮。 潮州仔狠狠把刚点上的香烟摁灭在茶几上,老式的黄玉石桌面立刻烧出一只黑色疮疤。 “没事,不过想找大小姐喝杯茶叙叙旧。” “是吗?我的茶呢?” 那东哥立刻喊起来,“茶!给小姐上茶!”果然识时务。 两分钟内,有穿旗袍,露大腿,又展览胸脯的女招待端茶进来。 玻璃杯,不知名的茶,一杯400ml,仿佛送给牛品。 姜晚贞往沙发旁边走,看中一个单人座,轻轻扫一眼,原本架着腿抽烟的男人立刻起身让座。 她安安稳稳入座,茶也不喝,闻一闻就放下,同潮州仔说,“不知道是冲茶还是冲草,阿贤,你从前手艺很好,不如你来沏一杯?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衬手的茶具,东西不好,要影响你发挥的。” 潮州仔气得脸通红,拳头也捏紧,下一秒就要脑溢血去见上帝。 “今天请姜小姐来,有事要谈。” 姜晚贞说:“有事?要谈我只和你谈。他们是谁?” 仿佛在座都不能算“人”。 潮州仔再咽一口气,下令清场。 隔壁音响还在放,“为按怎你要离开,甘是弃嫌阮的过去,你送我一条手巾仔,我会永远带在身边…………” 真是楼凤诉苦,百转柔肠。 潮州仔耐心耗尽,径直讲:“我们谈一谈龙头杖。” “龙头杖?我不记得。” “五爷走了,龙头杖一定在你手上。” 姜晚贞瞥他一眼,很是轻蔑,“你还记得要叫他五爷——” “人要懂规矩。” “那你就该跪下同我道歉。” “姜小姐,人也要懂得识时务。”他坐直身体,横眉怒目,企图恐吓她,“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这里,对付不懂事的小妹妹,最擅长。” 姜晚贞一挑眉,愠怒也美,“威胁我?你打算怎样?亲自动手?” “那也不错。”姜晚贞轻轻笑起来,仿佛在故意勾引,“那你来——” 潮州仔又怒又热,要疯。 姜晚贞站起来,目光落在桌面一直厚重的玻璃烟灰缸上,“那我自己来。”说完操起烟灰缸,往潮州仔头上猛地一砸,瞬间砸到他脑袋喷血,横倒在沙发。 外面人听见动静,只以为大佬正亲自上手,快乐无边,没人敢推门。 到后来,枪响—— 蜥蜴哥为表忠心,第一个闯进去。进门看见一只蛇蝎美人,手持一只迷你□□,正抵住大佬鲜血四溢的头,连她自己也在反复争执之间挂彩,脸上有血,嘴上有伤,浅灰色针织衫也被撕开一道长口。 他听见她喊:“救命!救救我!help!!!” 枪在手,不知喊人来救谁。 可怜他老板,大腿中枪,流血不止,黑漆漆的脸都比之前苍白。 姜晚贞勾一勾嘴角,对着潮州仔得意地笑,“你企图非礼,我奋力反抗,杀了你,最多领非法持枪一条罪,做三年社区服务。不过就算我不杀你,照你这个血流速度,再不送医,恐怕没命去选话事人。” 潮州仔咬牙忍,“八婆,我剁了你喂狗!” 姜晚贞看一眼腕表,已经十一点,“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只不过十二点不回去,o记就要满世界找我,到时候找到你,岂不是又耽误你的抢救时间?” “八婆!” “不讲人话,我就当你默认。” 她持枪后退,当着一群凶神恶煞的烂仔,堂而皇之走出去。 然而还未到门口,就撞见又一群人冲进来,为首的人更是熟面孔,又一西装笔挺,人模狗样的古惑仔。 是陈勘,匆匆忙忙,神色慌张,俊美的眼里写满阴狠,冲进门望见是她,即刻变了脸孔,从凶悍到温柔,原来也只需一瞬。 Chapter08 chapter 08 他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端详透底,好似学生阅卷,遇到大考,不敢错漏半片符号。 而她这张卷,除却脸色苍白,则再无异相,令他的关心都显得多余且做作。 “你怎么样?没事吧?” 姜晚贞摇头,避开他的手,眼也向下看,不敢与他对视。 仿佛做错事—— 实则是她害怕望见他炙热烧灼的眼神,将她当做挚爱,当成珍宝,到死不愿离手,而事实是他转眼即变,紧要关头,毫不犹豫将她推往绝壁。 明明是世上最无情,却偏要装成世界第一等深情,姜晚贞只觉得可笑。 因此拿手背擦掉面颊的血,嘲讽的口吻回答他,“能有什么事?” 陈堪一口气冲到胸口,又被摁回去,憋到要爆炸,不能对住姜晚贞爆发,那就只能去找“罪该万死”潮州仔。 于是转过身就往那间被人团团围住的包厢走,未到门口,长腿一蹬,“蜥蜴”便如同炮弹一般被蹬进屋内,有人大喊一句,“谁来找死?” 没人答,接下来上演棚内械斗,两帮人打成一团,显然毫无准备的一方更惨,被打到毫无还手之力,明明是自己地头,却还要手拉手满地乱窜。 门口人群都被打散,陈堪走近包厢,闽南语歌依旧唱不停,潮州仔捂住大腿,头顶带伤,满身满脸都是血,现状凄凉。 陈堪见面不打招呼,上前就是一脚,踹得潮州仔横倒在沙发上,额头开裂,眼冒金星。 “叼你妈嗨,同你讲话你都当放屁,吃屎把你!”抓起带血的烟灰缸,手过头顶,就要往潮州仔脑袋上砸。 “打够没有?” 脑后冷冷一句,是姜晚贞穿过厮打的人群走到他身边,“出人命不好收场,陈生现在是正经商人、杰出青年,为这种事情上小报,不得体。” 他转过头,眼里的凶悍未来得及收,杀气腾腾好似一只捕食未果的兽,看得姜晚贞都一僵,下意识要后退,然而却被他一把抓住—— 她瞳孔放大,他眼中沉溺,略低头,旁若无人地就要吻她。 “陈堪!你吃错药?” 一声呵斥,打破他突如其来食过药一般的迷幻梦境,硬生生将他拉回现实。 门外两方人已经打出胜负,大家都是熟面孔,谁也不想闹出人命,所以下手都知道轻重,就如同奇德叔评价他—— “我最看好阿尖,识时务,懂分寸,前途无量。” 可他才不想要前途。 他眼色一黯,紧紧拉住姜晚贞,一前一后穿过嘈杂的人群,留下瘫倒在沙发上,捂住大腿,呜呼哀哉的潮州仔当做卡带背景。 浑然一对亡命鸳鸯。 然而这对亡命鸳鸯、悲情男女,没得一辆奔赴天涯的摩托车,转眼却登上路边黑色宾士车,与故事开头色彩并不相符。 这注定是个败亡又腐朽,自私且丑恶的剧本。 车开动,将窗外斑驳的夜影不断向后拉。 陈堪紧紧攥住姜晚贞的手,一分一毫也不愿意放开。 直到她手心手背溢满了温热的汗,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自己的,直到她疼,不耐烦地想要甩脱他,却无奈男女力量悬殊,她根本不是对手。 “前面路口放我下车。” “下车做什么?等潮州仔止住血,拿西瓜刀追你?” “他哪敢?”她眯起眼,眼角上翘,仿佛一朵桃花落在眼瞳最深处。说话时不屑的论调里不知不觉也沾染了眼角的妩媚,在这个风渐渐暖、光渐渐暗的夜里,变作一只扑着翅膀的蝴蝶,一眨眼落到他心尖上。 痒,是心在痒。 陈堪说:“我找了你一晚上,想了一万种整死潮州仔的方法…………” “所以呢?”她声音平静,眼底无波,仿佛没有感情的机械人。 “姜晚贞,你能不能不这样?”他被她的冷漠刺伤,忽然间收紧手掌,攥得她发疼。 “怎样?你放手!手都要被你折断!”姜晚贞也被激起怒火,与他之间,针尖对麦芒一样,“不要逼我拔枪!陈堪!” “我等你一枪射死我,嘣一声,大家都解脱。” “你以为我不敢?” “哪里,我无比期待!” 车内气氛剑拔弩张,司机同副驾上的小弟阿兆,一个两个,吓得衬衫都湿透,好彩赶在枪响之前踩住油门,司机几乎是跳起来讲:“陈生,到了。” 原来是榕树湾别墅。 陈堪愤然起身,下车后又绕到姜晚贞车门前,拉开车门将她拖下车,再一路拖进榕树湾旧居,他一面走一面说:“我劝你抓紧时间拔枪,对我住我后脑勺,一枪打到我脑浆乱飞,整间屋都是证据,够你坐九十九年——” “衰人,你不要自己找死!” “我就是找死——”跨进卧室,抬腿关门,他只一个回身,就把姜晚贞按在紧闭的卧室门上,一只手臂已经足够困住她。 另一只手在她腰上、臀上摸索,很快找到那只迷你pico。 不过,他从不着急炫耀,他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更急迫的情绪等待宣泄—— “你干什么!陈堪!”她尖叫,瞪圆双眼,不敢置信。 陈堪握住那只pico,在她之间游离。 保险已开,金属冰冷,一个擦枪走火,她就要死在当下。 他发疯,双眼痴迷,紧握枪身,抵住她,仿佛要将她撕成碎片,吞进肚里。 姜晚贞身体紧绷,心跳加速,却仍然要稳住声线,企图与他讲道理,“陈堪,你别忘了,你改行做正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做事之前要想清楚后果,你——” 他是沙漠中徒步三千里的人,见她仿佛见水,发了疯似的吮她唇上那一滴。 直到他自己也要窒息—— 粗重的呼吸声就飘荡在她耳边,带着深夜男女之间骤然爆发的荷尔蒙气息,让人无法清醒,只能做梦、继续做梦………… 陈堪说:“我说过一万次,我好想你,贞贞,你为什么不肯听?” 姜晚贞望住他,他此刻脆弱,柔软,攻击力全无,与前一刻兽性四溢的男人有着天壤之别。 她说:“有些事情,没办法回头。” “我不管,我要回头就回头,我要脱身,要自由,更要你——” 吻她,永远不会腻。 他说过,他什么都要。 Chapter09 chapter 09 陈堪说过,他什么都要。 最初是玩牌局。 满桌大佬,只他一个后生仔,在一堆皮屑、黄牙、烟酒臭味当中仿佛一颗南非钻,熠熠生辉。 彼时姜晚贞双眼明亮,放课归家,一推门,率先发现他。 一双眼狭长深邃,一张唇单薄上翘,睫毛出奇的长,在苍白的面皮上投下拉长的影,周遭升腾的淡蓝色烟雾仿佛旧时代粤剧登场放的烟,告知你,来的是一只英俊迷人艳鬼。 挪一挪眼,艳鬼身边坐一丰乳肥臀少妇,大阔领露出漫天汹涌波涛,只一眼就堕入牛奶池,变作嗷嗷待哺婴儿。 少妇原本贴着姜五龙坐,不知不觉大波也被海风吹错方向,紧贴那只“艳鬼”,可惜“面”不如人,红唇粗眉也在他身旁黯然失色。 简直不知死活。 灯光一转,老于喊一声,“小姐回来了。” 随即接走姜晚贞的深棕色单肩包和黑色八股长雨伞。 姜五龙抬起头,眉开眼笑,“贞贞回来啦。” 姜晚贞应一声,低头换鞋。 少女皮鞋模样乖乖,沾一路水,一刻也不能忍。 人人都讲五爷宠女儿,亲眼见到才知姜小姐多大气势,难怪一个又一个豁出身家去讨好。 姜晚贞换一双新鞋,抬头望大厅走,满屋子大佬,只喊一句“德叔”同“爹地”。 连方尤娜都要抖一抖两只大波,堆起笑,装模作样起身,“贞贞回来啦,今天学校生活开不开心呀?” 姜晚贞不答话,目光落到牌桌上。 后生仔的筹码已经空了,姜五龙赢个满仓,德叔也心满意足摸肥肚。 后生仔表面镇定,恐怕心里已经谋划好要在明日几点几分,哪座山跳海。 姜晚贞停在他身后,望见一只骨节分明、袖长有力的手,抓住一张“四筒”,作势要打。 不过是一刹那,许多人的命运就此扭转,一生一世没办法回头。 姜晚贞最不喜欢家中开牌局,烟酒弥漫,人声嘈杂,到处充斥“叼你妈嗨”“顶你个肺”,时时刻刻在耳边提醒她,你家中从上到下黑进骨头,跳进维多利亚港也洗不清。 或许是为了搅局,或许是可惜这样柔美的一双手葬身鱼腹。 她忽然从他背后伸手,捏住他手里那张“四筒”往回放,轻声说:“不要打这张,乱放牌,小心我爹地敲破你这颗头。” 她的话又冷,又带着一丝俏皮,令你想亲近却又不敢伸张。 对陈堪,想回头却又紧紧按捺。 他知道她,早已经在远处、在拐角、在照片里见过无数遍。 他手心冷汗涔涔,输光整个身家也不曾如此紧张过。 好似红妆匪徒闯进家门,枪口紧贴心脏。 放下“四筒”,又拿起另一只“四筒”。 同一张牌,只不过过的是她的手。 “打这张。” “四筒”扔上桌,明明一张牌喂到德叔嘴里,然而德叔不过低头看一眼牌局,再看一眼姜五龙,最终只能摇摇头无奈地笑。 一桌四家都寂静,只坐在一旁看牌的方尤娜撇一撇嘴,原本计划翻白眼,可惜没那个胆量,去惹和联胜“幕后话事人”。 德叔接下家,打一张“五筒”,决心改庄。 姜五龙坐陈堪对家,接一张“七条”。 姜晚贞或许根本没看清陈堪手里几张牌,随心随遇地推牌,口中说:“胡了,大四喜。” 陈堪低头一看,自己的牌乱得一塌糊涂,哪里是什么“大四喜”,完完全全与“喜”字不沾边,张张牌写着“惨”。 牌桌上陪跑三人,个个呆愣,集体噤声。 过一分钟,姜五龙立刻眉开眼笑。 “贞贞才来就开大四喜,好犀利。” “二十四张。” 姜晚贞伸长手,向姜五龙讨要筹码,六十万大礼送得干脆利落,眼皮都不肯动一动。 姜五龙笑呵呵取筹码,递到姜晚贞手心,“天王老子都可以欠,不可以欠我家贞贞。” 姜晚贞亦不贪钱,筹码过一过手,随即扔到陈堪面前,“恭喜你呀,大四喜……” 话说完,转身要走,却仿佛躲不过命运一般,躲不过地抬高眼,遇到他—— 挑眉,探究,眉心滴一颗浓愁。 墨染的眉毛,刀锋般的轮廓,每一片灯光的投影,在他眼底都有故事。 眼藏风雪,眉有幻梦,一张脸写尽本埠百万少女梦。 陈堪眼里却是黑的眼红的唇,艳到极致的颜色。 分明没有强光,却让人睁不开眼。 “砰”一声,是谁扣动扳机,在他心头开一枪。 时间仿佛骤然间定格,再也催不动,挪不开。 实质是短暂惊艳过后,姜晚贞笑一笑,上楼避世。 陈堪的“投名状”牌局就此结束,“鸿门宴”却刚刚开始,需打起精神,认真应付,不然绝不是“敲破头”这样简单。 那一夜,姜晚贞彻底失眠。 眼前晃过来又飞过去,都是后生仔那张“艳鬼”一般的脸,在牌桌上弥散的淡蓝色烟气里,恍惚如一张电影海报。 氤氲的都是暧昧,掩藏的都是悲戚。 “痴线——”她翻过身,改躺为趴,恨自己过于花痴,简简单单被一张脸晃花眼,这与想尽办法往他身上贴的方尤娜有几分区别? 都是见色起意。 “衰人——”不晓得是骂自己,还是骂后生仔。 总之她睡不着,索性竖起白旗,翻身起床。 墙上挂钟指向凌晨三点,姜晚贞好似鬼附身,突然跪在床前,双手向前爬,右手伸长,往床底下摸索,好不容易摸到她用胶纸贴在床底的香烟与打火机。 如被姜五龙知道她藏烟,一定气到打断她两条腿。 她自我开解,这不算叛逆,不过是功课太紧,偶尔抽一根,抒发压力。 叮一声—— 打火机上蔚蓝色火苗上窜,点燃她口中细长雪白香烟。 她深吸一口,好似终于醒过神,此刻才真正能够自主呼吸。 不敢在房间内留下烟味,姜晚贞走到窗前,推开窗,凉风立刻灌进来,吹得她耳明心亮。 凌晨时分,榕树湾又静又空旷,仿佛有人将整座城都搬空,天与海之间的缝隙当中,只剩下她—— 还有她窗下突然出现的黑色身影。 她住三楼,窗口对住泳池。 那些摇晃的幽蓝波光成就一场戏剧般迷幻的重逢与邂逅。 他踏着窗台往上爬,将那张出类拔萃的脸孔完整地呈现在她面前。 她吓到,下意识地后退。 他得寸进尺,趁机跃进窗台,一双长腿靠在床上,背后是空无一物的夜。 姜晚贞皱眉,“搞什么?” 陈堪摊开手,“不搞什么,我来还姜小姐一笔债。” “债?我同你只见过一面,谈什么债”越过他肩膀,她也没能看见任何人出现在庭院,于是眉头皱得更深,脸色越发难看,“看来于叔是不想做了,堂而皇之放贼进门。” “贼?”陈堪不在意地笑一笑,稍稍弓起背,减少身高压迫。 然则他一笑,又叫她心脏收紧,怦然唤起少女旖旎。 陈堪自衣兜里掏出一张支票,递到姜晚贞身前。 自说自话,“牌局上得钱,应当是你的。” 姜晚贞接过支票,瞥见六十万数额,落款签名“陈堪”,字迹飘逸,落笔明晰,规整得不似古惑仔。 然而她只淡淡一眼,就将支票递回,“按规矩不该这样分,你要想办法给我送钱,也得先将我当做平等成年人。” “怎么?姜小姐还未成年?” 前一刻冷静成熟的姜晚贞,被刺中软肋,立刻跳脚,孩子气地恶狠狠反驳,“再过六个月我就成年了!” “六个月?没有清楚到零几天吗?”他笑起来,好似世上最轻的风,最暖的梦,将她牢牢环抱。 那一刻,姜晚贞想,或许自此分此秒起,她再也遇不到眼前这样落拓又无邪的笑容。 连愤怒都抛到脑后。 陈堪接过支票,“好,那我们就按成年人的规矩来——” 话还未讲完,姜晚贞就被勾住后腰,一把拽到怀里。 最后一秒,她的魂落在他漆黑含笑的眼里,也落进一个沾满毒液却又甜美异常的梦。 在幽幽的波光倒影里,在未能燃尽的香烟熏然中,他扶住她后脑,不容许一分一毫退却。 他吻住她……………… 最终他离开她,同时放她一条生路。 姜晚贞如同一条离水已久的鱼,终于被放回大海,总算可以尽情呼吸。 他的呼吸已乱,额头抵住她的,鼻尖贴在她湿润的皮肤上,在空旷迷人的榕树湾,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轻声笑。 他问她:“成年人的游戏,好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