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男子咒专生》 第 1 章 一个寻常的上学日,栗山真司不怎么寻常地,在自己的鞋柜里发现了一封信。 “栗山真司同学亲启”,偌大几个字用记号笔写在信封上,让人想装看不见都难。 信封整个是粉红的,上面贴满了七彩的桃心亮片。柜门外的光折进来,落在细碎的亮片上面,布灵布灵,简直闪瞎人眼。 隔着眼镜栗山真司都被闪到了。 他反应极快,在周围的同学注意到之前,飞快将柜门合上。 心中默数三秒,栗山真司若无其事地再次将柜门打开。 那封信还在。 不是错觉。 栗山真司:“……” 瞳孔地震。 他愣了两秒,回神后便跟做贼似的,慌慌张张将信拿出来,也顾不上看,打开书包塞了进去。 没贴牢固的桃心亮片被书包拉链蹭了下来,晃晃悠悠往地上落去。栗山真司余光瞥到,出手迅如闪电,将亮片捞入掌心,不动神色地放进了书包里。 栗山真司对视线极其敏感,无论好的坏的,只要落在他身上,都会让他感到芒刺在背。 好在,收起信封的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感受到丝毫异样。这意味着,他这边的动静未曾被人注意到。 他缓缓松了口气,拿出室内鞋,慢吞吞地换上,拎着书包前往教室。看起来跟往常任何一个上学日的早晨没有任何区别。 熬到中午,同学们三两结伴去吃饭。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栗山真司才将那封信拿出来拆开,通读一遍…… 苍天并大地啊,今早起床时那种玄之又玄的、总觉得会出事的不安感,竟然应在了这里。 这是啥?这他妈是一封情书啊! 栗山真司吓得冷汗直冒,哆嗦着手将厚重的眼镜摘下,动作机械地用袖子擦起镜片,试图平复心中掀起的万丈波涛。 怎么会有人看上他呢?怎么会有人看上他呢??? 栗山真司在心中哀嚎。 他自认平平无奇,长相普通、成绩普通,在人群中不是特别拔尖,也不是特别差劲,从不找事看热闹,存在感极其薄弱。距离开学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然而除了拿着花名册的班长外,他们班几乎没人能叫出他的名字来。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栗山真司死活都想不明白。 他再次将信上的内容扫了一遍,仔细思考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 告白者并未在情书里透露太多个人信息,变着花样将栗山真司夸出了花儿,一度令见信者怀疑,对方是不是认错了人。 情书最后,未留名的告白者说,下午放学后和栗山真司约在教学楼的天台见面,要当面和他告白,再当面听他的答复。 当面、当面……一旦与人面对面,岂又少得了被人注视?只是想一想,栗山真司浑身就跟针扎似的难受起来,冷汗涔涔,更是神经质地咬住了指关节。 受重力影响,宽松的长袖往下滑了些许,露出原先藏在里面的小半截绷带。 要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去赴约? 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跟他监护人的追求者似的,因为求爱不得而寄刀片、寄死老鼠、寄血淋淋的假肢、寄定时.炸弹…… 想到这儿,栗山真司的手又哆嗦了下,差点把眼镜给摔了。 不,不行,万一呢……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戴了三次才将眼镜架回鼻梁上。 怎么办?他现在该怎么办? * 自东京前往横滨的某辆车上,伊地知洁高正对此次任务进行必要的说明。 坐在副驾驶座的少年年纪不大,脸上带着些许生涩的忐忑,薄唇紧抿,怀里抱着一个缠得严实的、长条形的黑色包裹。 这是他入学以来接到的第一个单独任务。为了避免搞砸,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认认真真地听着任务说明,生怕错漏一句。 “……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四名受害人确认死亡。尸体的发现地点并非第一命案现场,极可能存在人为干预。也就是说,这次事件里,或许还有诅咒师的参与。 “除此之外,受害者的失踪与死亡时间间隔大约三到五天。换句话说,在此期间内,受害者尚有存活的可能。所以我们还要考虑到可能存在的人质营救问题。” “……”乙骨忧太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次的任务……他真的能顺利完成吗? 说起来,他转学进入咒术高专还不到两个月。虽说入学时就已被评为特级咒术师,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之前做的任务都与老练的同学们搭档,彼此配合,互相照应,因而压力比较小。 奈何咒术界长期存在人手匮乏的窘迫,与他同期的三名学生都被派往不同地方执行任务,乙骨忧太自然只能一个人到横滨来了。 第一次单独执行任务,就遇到了这般复杂棘手的,乙骨忧太难免觉得心中没底、惶惶不安。 像是之前的任务,他只需要在放下“帐”的地方寻找作恶的咒灵,配合同学将其祓除就行。可这次与以往不一样。除了要祓除害人的诅咒外,他大概率会对上邪恶狡猾的诅咒师,另外还要考虑到人质的解救……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大。 像是看出了少年的忧虑,伊地知洁高沉静安抚道:“不用担心,乙骨同学。事实上,这次的任务并非由你一个人来完成。” 乙骨忧太愣了一下,反应慢半拍地“诶”了一声,显然困惑不已。 * 一封没有署名的情书,毫不客气地打破了栗山真司平淡的校园生活,搅得他心乱如麻、坐如针毡,下午一堂课的内容都没听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栗山真司耐心地等着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慢悠悠地晃出教室。 他们班的教室在三楼,要去天台的话,栗山真司还得避开人群往上走三层楼才行。 刚刚走到楼梯口,他就听到从楼道上方传来的男生们嬉闹声,脚步踢踢踏踏,越来越近。听声音,人数还不少。 栗山真司脚一拐,果断换了个方向,跟阵旋风似的钻进了厕所隔间,再“啪”地一声锁上门,彻底阻断视线投来的可能性。 低头洗手的男生连个人影都没看到,骤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被吓了好一大跳。 “走路都没声的吗?吓死人了……”男生不高兴地嘟囔几句,甩甩手离开了。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抱着书包坐在马桶盖上的栗山真司缓缓舒了一口气。 他决定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等到学校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再上天台。 不过他也没打算直接跟那人见面,准备看看情况再说。 等待的时间往往显得很漫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栗山真司从书包里翻出那封情书,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中午的时候,大概是受到冲击过大,脑中一团乱麻,再加上同学们随时都有可能回教室,留给栗山真司思考的空余并不多。所以,当他静下心,再次将情书看了一遍后,很快发现了古怪的地方。 情书中写得天花乱坠的夸赞部分……为什么跟他监护人勾搭美女时的花言巧语,如此地相像?倒不是说遣词造句雷同,只是放在一块儿给人的感觉相当微妙。像是赏析美文时,从同一篇文章里摘录出来的不同段落一样…… “……”不会吧? 栗山真司纠结起来。 他监护人爱耍弄人,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不足为奇。 只是没有理由的,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要知道家里都是他在做饭,再加上对方三五不时地丢钱包,现在财政大权被掌握在他手里,对方难道就不担心,接下来一个月都得吃纳豆拌饭吗?还是说……有什么事情,是非得支开自己的?亦或者说,学校天台有什么状况? 栗山真司抱着腿蜷成一团,下巴搁在膝盖上,认真思考可能的情况。 左右想不出来,栗山真司拿出手机,准备问候一下自己的监护人。可刚刚打开通讯录,栗山真司又犹豫了。 万一对方真的在布置什么,自己一个电话过去打乱了他的计划呢? “……唉。”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决定去天台看看。如果这次的情书告白,真的是他监护人心血来潮搞的恶作剧,那么接下来一个月家里就只有纳豆拌饭了!无论对方怎么说都没得商量!哼! 打定主意,栗山真司将情书塞回书包,拿出作业,开始做题消磨时间。 * 黄昏降临,逢魔时刻。 “就是这里吗?” “是的。这次任务的援助人提供了可靠情报,我们的目标会出现在这所高中里。” 黑色小轿车在一所学校的马路对面停下。乙骨忧太推门下车,将一路抱在怀里的黑色长条包裹背在肩上。 伊地知洁高也跟着下了车。 “学校里的人员已经疏散完毕,我们……” 乙骨忧太的视线穿过大敞着的铁门,越过空荡荡的操场,扫过安静的教学楼,最后停在了三楼的某面窗户上…… “!” 昏暗的过道,一团黑影如同迅雷般一闪而逝,速度极快!如果不是乙骨忧太有着足够优秀的动态视力,准确地捕捉到了那道残影,他或许会以为是自己错觉。 “伊地知先生!”乙骨忧太攥紧肩带,大步朝教学楼追去。 “请多加小心。”伊地知洁高叮嘱完,两指并拢于身前,念出咒语,“由暗而生,暗中至暗;污浊残秽,尽数祓除……” 黑幕自空中降下,足以笼罩整个学校的“帐”很快便落成。 与此同时,刚刚推开天台大门的栗山真司仰起头,奇怪地“咦”了一声:“天怎么一下子变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栗崽是漂亮的,这人只是对“平平无奇”有点错误认知。 第 2 章 两分钟前,透过走廊的窗户,栗山真司还能看到将落未落、把天际烧成橙红色的太阳。如今不过上个楼的功夫,天幕就黑成这个样子,说没异常都不会有人信。 四下张望,天台上除了他之外,再无其他活物。 栗山真司有些焦虑地咬住指关节。 事到如今,他基本可以确定,写情书的人告白是假,为达某种目的将他引到天台,才是真的。至于这事到底是好是坏,现在他也瞧不出来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整个天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栗山真司很快走完一圈,找到个合适的地方,既能将自己藏起来,也不会妨碍到他的视线。 靠着墙,栗山真司刚刚蹲下来,耳朵忽地一动,听到了些许动静。 接着便是“嘭”地一声巨响,听起来像是什么重物狠狠撞击在了墙上,巨大的冲击让整栋楼都微微颤抖起来。 那一声同样用力敲在了栗山真司的心脏上。 咚咚、咚咚、咚咚…… 他能感受到心脏的剧烈跳动,并且速度越来越快。 来的是什么?是人,还是说…… 他哆嗦着手,拉开书包拉链,来回摸索了几次,终于在作业本底下找到了钥匙串。 袖口扒开,钥匙尖端死死地抵住柔软的掌心,微微的疼痛反而让他感到了些许轻松。他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水泥墙上,一边努力平复呼吸,一边凝神分辨楼下传来的声音。 他听到了铿锵的金属撞击声、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刺耳的鞋底摩擦声……以及明显区别于人的尖啸和嘶叫。 动静越来越大,这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栗山真司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就在这个瞬间,之前被栗山真司掩上的天台大门,被什么东西急不可耐地撞开。 “轰!” 变形的金属门炮弹般弹射出去,撞在天台防护网上仍未停下,撕开一道口子飞出天台,最后呈抛物线砸在操场上,又是一道巨响。 与金属门一同撞上防护网的,还有一团体积庞大的黑影。只是不同于飞出天台的金属门,那团黑影却是挂在了变形的防护网上,并未坠楼。 那该是个活物。千钧一发之际,它生出长长的双臂,牢牢地扒住了一侧的防护网。 栗山真司不动声色地透过障碍物间的缝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团黑影。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直接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 栗山真司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剧烈收缩,几乎凝成一点。 * 几分钟前。 乙骨忧太的速度很快,在通往五楼的楼梯口追上了出现在教学楼里的黑影。 那是一只足有两米高、体积庞大的咒灵。它的胳膊很长,弯腰就能触到地上。浑圆的脑袋上长着两双血红的眼睛。其中一双盯住了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乙骨忧太,另一双则看向楼上。 之前被乙骨忧太攥在手里的黑色包裹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黑鞘白柄卷的打刀。 看到咒灵的瞬间,乙骨忧太二话不说,拔刀出鞘。“铮”地一声,雪白的刀锋折出一道冷锐的光,劈开平静的空气,以迅雷之势斩向咒灵! 咒灵的反应慢了半怕,躲闪不够及时,竟被照面一刀砍下了左臂。 “唳——!” 咒灵因疼痛发出凄厉的惨叫,声音尖锐得好像一把锥子狠狠凿在了耳膜上。 骤然遭受音波攻击,经验不足以至毫无防备的乙骨忧太动作一滞,被咒灵抓住机会一拳击中腹部。 敌人的拳头又快又沉,巨大的冲力竟将乙骨忧太狠狠地掼在了墙上,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唔!” 剧烈的疼痛让乙骨忧太忍不住闷哼了声。 咒灵被砍下的左臂断面,皮肉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在咒力的作用下高速再生,很快便长出一只新的、与之前别无二致的手。 带着报复的恶意,咒灵活动了下那只刚长出来的手,拳头攥紧,准备再给乙骨忧太来一下。这次瞄准的是他的脑袋。 然而,它刚刚往乙骨忧太那边迈出一步,庞大恐怖的咒力从后者身上溢出,铺天盖地地朝他绞来。 “唳——!” 咒灵吓得惨叫一声,手脚并用地转身往楼上跑。 听到叫声的乙骨忧太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却发现这次的声音并不像之前那般冲击力大。 他单手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疼痛,握紧刀,继续追击。 咒灵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于是乙骨忧太便发现,这只咒灵的后脑勺上还有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巴。猩红的眼球滴溜溜地转动着,紧紧盯着乙骨忧太,一旦后者有追上的趋势,那张嘴巴就会发出急切而短促的叫声,像在催它再跑快点一样。 从五楼到天台的追击过程中,乙骨忧太也制造出机会,和咒灵交了几次手。他判断这只咒灵的实力在二级到一级之间,比他此前接触过的二级咒灵强一些,但也没到一级的地步。 唯一令人感到棘手的是,这只咒灵的音波攻击实在防不胜防,让他吃了好些亏,不然他早就将它斩于刀下。此时的他尚不知道,遇到这样的情况,只需要用咒力保护住耳朵和大脑就可以了。 所幸,乙骨忧太很快便在实战中摸索出了相应的解决办法。 他发现,咒灵的音波攻击需要收束成线,朝直线方向上的敌人发起。若是音波扩散开,攻击威力就没那么大了。而如果可以预判咒灵的攻击方向,身手也足够快,及时错开位置,那么这只咒灵的音波攻击便不足为虑了。 几次下来,音波攻击对乙骨忧太的影响越来越小。咒灵也意识到了这点,不敢再与他缠斗,拼了命地往上跑。 终于,天台大门出现在眼前。看着那道关着的门,咒灵不作他想,脚下不停地冲撞了过去。巨大的冲击力竟将大门整个撞飞,越出天台,坠落在地。 没有刹脚的咒灵自然也跟着冲了出去。在掉出天台之前,它抓住了防护网,做了个缓冲。本来它打算顺势下落,打破某层走廊的玻璃窗,钻进去后往楼下跑。 可也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注意力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的栗山真司,刚好和咒灵那双长在后脑勺上的眼睛对上。 咒灵自然发现了藏在那里的栗山真司。 它眼珠子一转,立时改变了主意。 像之前那般逃跑的话,它不一定能摆脱乙骨忧太的追杀。可如果它能抓一个人质要挟对方…… “唳——!” 毫无防备的栗山真司被这声尖叫震住,耳膜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般,痛得他大脑一片空白。钥匙串自他手中滑落,坠在地上,发出清晰的碰撞声。 趁此机会,咒灵掉头朝栗山真司所在的方向扑了过去! 紧跟着踏上天台的乙骨忧太瞧见这一幕,顿感不妙,不假思索地朝同一个地方飞奔。 然而他到底迟了一步。 栗山真司刚刚从音波攻击的影响中回神,脖子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被大力提了起来,双脚离开地面。 “放开他!” 乙骨忧太挥刀,意图砍掉咒灵抓着少年的那只手。 咒灵却不慌不忙地,迎着刀劈来的方向,将手里的人质往前一递。 锋利的刀刃,停在了距离少年脖子仅一寸远的地方。 “混蛋……”乙骨忧太紧紧攥着刀,大力得几乎可以看到手背上的青筋。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少年的正脸。 略长的茶色卷发凌乱地盖在前额,与鼻梁上那副老旧的黑框眼镜一起,将少年的脸挡去大半,只露出个苍白秀气的下巴。 乙骨忧太一愣。 旋即瞳孔地震。 这不是他的初中同学栗山真司吗?! 老同学为什么会在这儿?他身上穿的是校服……所以,他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吗?他什么时候搬到横滨来了? 不不不,等等,现在不是想那些东西的时候! 众多想法在脑中闪过,乙骨忧太打起精神,努力寻找咒灵的破绽,以解救被当做人质的栗山真司。 很显然,咒灵也知道乙骨忧太在顾忌什么。摆脱咒术师追杀的机会就掌握在手中,它岂会疏忽大意、放松警惕? 于是它一双眼睛用来盯乙骨忧太,另一双眼睛则看住了栗山真司,以免对方搞什么小动作,配合对面的咒术师逃离它的手掌心。与此同时,后脑勺上的那双眼睛,为它找出了最恰当的撤退路线。它便一边警惕两人,一边慢慢挪动脚步。 “不、不要……” 少年颤抖的、虚弱的声音听着十足可怜,令人揪心。 乙骨忧太皱紧了眉,心中焦急不已。可他越是想将人救回来,脑子里就越是混乱,根本想不出好的办法。 他抿住唇,一时间,某个念头破开迷障,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似乎只消动动念头,他就能将同学救回来。 比起受罚,果然还是救人比较重要。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那就让里香…… 可乙骨忧太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发展,竟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将他刚刚冒出头的想法暴力碾压了回去。 “啊啊啊——!” 栗山真司像是突然间崩溃了,放声爆发出一阵大叫。 无论是乙骨忧太还是咒灵,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接着,他们就看到,刚刚还在瑟瑟发抖的少年,猛然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上,力道大得很快便见了血。 汩汩鲜血从伤处溢出,并未受到重力影响坠落在地。一把赤色太刀肉眼可见地成形,被旁人眼里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人质握在手中。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栗山真司睁大了眼睛,瞳仁却收缩得极小。无神的眼里倒映着太刀的影子,好似一瞬间染上了血色。 “都说了不要看我啊!!!” 长刀一挥。 “噗——” 温热的液体喷泉似的喷涌而出。 “咚”地一声,一个圆滚滚的、篮球那么大的东西落到地上,往旁边滚出几圈,被一把太刀凶狠地钉在地上,稳稳停住不动了。 第 3 章 “咕咚。” 看着被长刀钉在地上的咒灵头颅,乙骨忧太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高大的无头躯干轰然倒在地上,掀起大片灰尘。 猝不及防吸入粉尘,乙骨忧太呛咳一声,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抬臂用衣袖捂住口鼻。 而就在这个时候,造成这一切的少年利落转身,直冲冲地来到天台边缘,从防护网被撕开的口子纵身一跃,竟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察觉到周边气流异常的乙骨忧太掀开眼皮,乍眼看这幕,差点吓得心脏骤停。动作快过思路,他拔步上前,试图抓住已经跃出天台的栗山真司。然而他并未赶上,奋力张开的五指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 乙骨忧太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扑到天台边缘往下看。 耳边是呼哧呼哧的风声,头顶的视线还未消失。栗山真司拧了下眉,算计好下落的距离后,身体不可思议地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 “叮”,如同切豆腐般,长刀被他扎进了钢筋混凝土筑就的墙中。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石摩擦声,栗山真司下落的速度得以缓冲,越来越慢。 栗山真司单手持刀,待到高度降到三楼,他突然松开手,长袖包裹着的双臂交叉挡在脸前,“哐啷”踹破走廊上的玻璃窗,悍然闯进教学楼,消失在了乙骨忧太眼前。 那柄插在墙上的赤刀,化作一滩血水,自墙面滑落。浓烟飘起,伴随着一阵阵可怕的“滋滋”声,墙面被腐蚀得瞬间凹陷下去一块。 “……” 乙骨忧太愕然,显然没料到这样的情形发生。 从骤然拔刀杀掉咒灵,到跃下天台,再破窗进入三楼,彻底甩开乙骨忧太的视线,整个过程甚至不到一分钟。 身手矫健敏捷,动作行云流水,如同一只来去如风的猎豹,说不出的优雅和强悍。 从短暂的震撼中回过神,乙骨忧太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忘记了呼吸,直到刚刚才找回来。 这……竟是与他同窗了一年的栗山真司吗? 乙骨忧太有些精神恍惚。初二那年的记忆中,与栗山真司相关的部分,零零碎碎地自脑海中浮现出来。 * 初二那年,栗山真司转学到了乙骨忧太所在的初中。他跟现在一样,留着长长的额发,戴着一副十分老土的黑框眼镜,将脸挡去大半,叫人根本瞧不明白他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三年未见,对方的造型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顶多换了身校服,个子也长高了些,不过这并不妨碍乙骨忧太将人给认出来。 作为转学生,栗山真司一开始也引来了不少同学的注意。只是相处不过几天,同学们就发现,这是个孤僻寡言、不擅交际、十分无聊的人。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那种一棍子下去打不出个屁来的家伙,于是对他报以善意和好奇的同学们,很快便对他失去了兴趣。 当然,这样的性格,也给他惹来了一些麻烦的家伙。只是栗山真司不笨,在这方面的问题上尤其机敏。他总是踩着铃声进教室,一放学就溜得飞快,从不给人围堵他的机会,犹如滑不留手的泥鳅。 现在想想,那些坏心思和手段一样多端的不良少年,之所以一次都没得手,应该与栗山真司利落的身手脱不了关系。 久而久之,自然没人会在栗山真司身上浪费时间和心思。就这样,他成为了班上无人在意的“透明人”,整个学年都过得轻松又自在。 作为经常被校园欺凌的对象,乙骨忧太一度很羡慕他,甚至生出过“要不向他讨教些经验”的想法。 可这样的想法一直拖到学期末,拖到初三换班,最后拖到了毕业,都没能顺利实现。 乙骨忧太会记住栗山真司,并在三年后一眼将人认出,这便是原因之一。 至于另外一个原因…… 乙骨忧太看了一眼地上的咒灵尸体,忍不住喃喃:“难怪里香对他尤其在意……” 而这,同样也是乙骨忧太当初没有靠近栗山真司的理由。 “叮铃铃——” 清脆的电话铃声响起,将沉浸在回忆中的乙骨忧太唤回神。 咒灵被祓除后,“帐”便消失了。 乙骨忧太还以为打电话来的会是伊地知洁高,可奇怪的是,电话铃声却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 那是之前栗山真司躲藏的地方。 “啊!” 乙骨忧太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定睛一看,一串钥匙、一个书包,被主人落在了那儿。电话铃声就是从那拉链大开的书包里传出来的。 “……” 这些东西都是谁的自然不言而喻。 好吧,看来他还得想办法将东西给老同学还回去。 只是,想到对方砍了咒灵转身就跑,匆匆忙忙、慌不择路,好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一样,乙骨忧太就觉得有些头疼。 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乙骨忧太刚刚蹲下身,电话铃声便停下了,后面也没再打来。他顿时松了口气,不用纠结接不接电话的问题了。 他将落在一旁的钥匙捡起来,打开书包,准备装进去。就在这个时候,一封粉红粉红、装饰亮片十分辣眼睛的信封,从书包里滑了出来,闯入乙骨忧太的眼中。 乙骨忧太:“……”哇哦。 * 另一头。 栗山真司破窗而入后,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卸掉冲力后翻身爬起来。蹚过一地碎玻璃,拧眉咬着指关节,一边跑一边懊恼。 完了,溜得太快,把东西都落在天台了。 书本作业丢了无所谓,反正不急着用,重新买重新做就行。至于钥匙,也就给家里换几个锁眼的小事。而手机丢了,打电话给通讯运营商挂失,再重新拿张卡买个手机就行——反正他那手机用了好几年,卡顿得不行,换掉也不心疼。 现在唯一的、最严峻的问题是……因为监护人太不靠谱,来到横滨后,一直掌管着家里财政大权的栗山真司,丢掉了他们家最重要的钱包。 栗山真司一阵晕厥,心中哀嚎不已。 他对视线的应激反应实在是太大了。 自诅咒中诞生的咒灵死不足惜,可杀人却是犯法的!这么简单的道理,三岁小孩都能懂。 所以砍了咒灵后,栗山真司唯一的想法就是跑,跑到那家伙看不到自己的地方才行。 等他真的避开对方视线后,回归的理智不免遗憾地告诉他:你落了东西。 栗山真司:嘤qaq 风水轮流转,他甚至已经能听到,无良监护人那放肆又嚣张的嘲笑声了。 或许对方还会得意洋洋地打电话给织田先生,手舞足蹈、语气夸张地将事情经过叙述一遍…… 还有,最最关键的是,家里这个月怕是连纳豆拌饭都没有了。 只是想想就觉得窒息。 越想越多,栗山真司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变慢,最终在楼梯拐角处停下。他转身面向墙壁,一头磕了上去,忍不住呻.吟出声:“啊……怎么办……” 要回去吗?可是肯定会碰上那个人的吧? 栗山真司倏地打了个哆嗦,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怨念如有实质,将栗山真司包裹了起来,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生无可恋的颓丧。 乙骨忧太匆匆忙忙从天台下来,就在三楼瞧见了蹲在墙角种蘑菇的栗山真司。 还以为追不上人的乙骨忧太:“……?” 察觉到不远处投来的视线,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的栗山真司猛地一激灵,二话不说,起身拔腿就跑。 乙骨忧太赶紧将人叫住:“栗山同学!” 被叫出姓氏的栗山真司动作一滞,背脊僵硬得好像稍微大力些就能折断。他哆嗦着,细声细气地问:“有、有事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跟蚊子哼哼也没多大区别。好在乙骨忧太听力不错,没将这句话略过去。 眼下这幅模样,倒是与初二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天台上看到的那幕太过震撼,令人实在记忆深刻,乙骨忧太甚至会以为,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是他的错觉。 毕竟,他印象中的栗山真司同学,就像现在这样,说话不比蚊蝇大,瘦瘦小小、文文弱弱,看起来比他都好欺负。 ……等一下,最后一句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乙骨忧太将奇怪的想法抛到一边,说起正事:“那个,你的书包落在天台了……” 说着,他将手中的书包递了出去。 书包! 栗山真司浑身一震,牙齿咬住嘴唇。 横竖都是一刀,赶紧处理完赶紧跑路! 他硬着头皮转身,将视线固定在地面上,埋头朝乙骨忧太那边快步走了过去,接过书包,不忘道谢:“谢谢你!我会报答你的!请问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啊……你不用客气……”乙骨忧太赧然地挠了挠脸颊,善意提醒,“我把钥匙放进包里了,你可以先检查一下,其他东西有没有少。” 能说出这样的话,自然代表对方不会偷拿什么。不过当面检查的话,也能避免某些麻烦。于是栗山真司没有推辞,飞快地检查一遍,没有任何问题。 “其实该道谢的应该是我才对……还有道歉。”乙骨忧太不好意思地说,“刚才那只咒灵是我的任务目标,如果不是我太弱了,也不至于让它跑到天台,给你带来不必要的惊吓……” 任务目标? 从一整段话中,栗山真司捕捉到了这样的字眼,有什么想法在脑中一闪而逝。 他沉吟片刻,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提笔在空白页上写下一串数字和邮箱地址,撕下来塞给乙骨忧太。 “咦?这是……”乙骨忧太惊讶地看着栗山真司塞过来的纸张。 “我的电话号码和邮件地址,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请联络我。”栗山真司语速飞快,语气格外认真,“要是再次遇到刚才那样的脏东西,你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或发邮件,我接到消息就会赶过来,把它们全部处理干净!”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听得乙骨忧太一愣。 接到消息就会立刻赶来,把咒灵全部清理干净…… 说出这样的话是何等气魄? 他想想刚才被栗山真司一刀斩下头颅的咒灵,心情复杂的同时,还感到了些许热血沸腾的激荡。 既然已经给出联络方式,之后再有什么事情就能隔着手机进行交流了。 栗山真司忍着视线停留在身上的不适,与乙骨忧太道了别,转身准备离开。 “哦对了,栗山同学!”乙骨忧太想到什么似的,叫住栗山真司。 栗山真司回头,依旧不去看乙骨忧太,而是看着地板,声音虚弱地:“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刚才有个电话打到了你的手机上,我没有接。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事找你,及时回复一下比较好。” “我知道了,谢谢你!” 栗山真司颇用力地点了下头,脚步匆匆地离开。 避开身后的视线后,他才稍微松了口气。想到对方最后说的,拿出手机一看——未接来电:太宰先生。 很好。 栗山真司抿抿唇。 既然钱包没有丢,他可以理直气壮地拿着情书回去找监护人算账了! 第 4 章 从教学楼走出来,栗山真司并没有选择走大门离校。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谁知道校门口现在有没有“热闹”等着他呢? 仗着对学校地形的熟悉,他从一楼某间教室的窗户钻出去,绕到教学楼背面,熟练地避开监控,轻轻松松翻.墙离开了学校。 没一会儿,乙骨忧太也从学校里出来,和一直等候在马路对面的伊地知洁高汇合。 “辛苦了,乙骨同学。”伊地知洁高把着方向盘,见乙骨忧太身上的白衣服脏兮兮的,体贴地问了一句,“需要进行治疗吗?” 乙骨忧太摇摇头:“小伤,不要紧。” 伊地知洁高点点头,说:“那我们就接着赶往下一个地方了。” “?去哪?” “刚才我接到了任务援助人的电话。”伊地知洁高说,“他们发现了与这起事件有关的重要线索。现在我们要赶去和他们汇合,商量接下来的行动。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已经失踪但尚未死去的受害人就能全部救出来了。” 乙骨忧太愣了下:“那出现在这里的咒灵……” 伊地知洁高推了下眼镜,发动车子:“据说是被诅咒师派出来‘狩猎’的。任务援助人提前察觉到了这一点,算好时间疏散了学校里的人员,并将咒灵交给我们来处理。根据任务援助人提供的情报,像这样在横滨内进行‘狩猎’的咒灵不止一只。我们想要彻底解决这次事件,就得找到藏在背后的诅咒师才行。” “……”乙骨忧太皱了下眉,“既然学校里的咒灵是受诅咒师操纵的,如今咒灵被祓除,会不会惊动诅咒师,对受害者不利?” “不用担心。至少在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受害人的性命都是无忧的。” “咦?这是为什么?” “你忘了,这起事件中,每名受害者的死亡与失踪时间,相差了三到五天不等。也就是说,这中间有什么原因,让幕后黑手掳走受害人后,将其放置了一段时间,而非第一时间杀害。这对我们的营救行动来说是有利的。 “距离上一名受害者失踪,也就过去了不到两个小时。最重要的是,这名失踪者,就是我们这次任务的援助人之一。他已经成功混进内部,如果诅咒师那边有什么异动的话,他就会传出消息通知我们。到目前为止,他的生命体征没有任何异常,情况一切良好。” “……”整个过程中,乙骨忧太先是惊讶,后来就越听越茫然。他脑袋晕晕乎乎地看着伊地知洁高,初出茅庐的小菜鸟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大人们的节奏。还莫名地有种亲身参与谍报战的紧张和刺激。 以往他参与的任务哪有这么复杂啊?“帐”一落下,把咒灵找出来后,提起刀来正面就刚!哪像这次一样,战前还派了“卧底”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伊地知先生,”乙骨忧太不知是困扰还是纠结,眉毛轻轻拧着,提出了心中的疑问,“您说过,在我们赶到学校时,里面的人员已经全部疏散完毕了,对吗?” “是这样没错。”伊地知洁高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可既然乙骨忧太将这个问题单拎出来问,那就说明,对方肯定在学校里遇到了些其他的状况。伊地知洁高立刻反应过来,追问道:“怎么,难道你在学校里还发现了其他人?” 乙骨忧太犹豫着点了点头。 伊地知洁高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不安地揣测:“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很蹊跷啊!难不成和这次事件中的诅咒师有关?” 闻言,乙骨忧太吓了一跳,急忙表达自己的看法:“我觉得他和诅咒师那边应该没什么关系……” “这也说不定……”伊地知洁高慎重地说,“乙骨同学,你能将事情经过尽可能详细地叙述一遍吗?” “……好。”想了想,乙骨忧太还是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听完整个经过后,伊地知洁高明显没有之前那样紧张了,只是有些惊讶:“你是说,那只咒灵是那名少年祓除的?他的武器是一把由血构筑而成的长刀?” “嗯。”乙骨忧太点点头,敏锐地从伊地知洁高改变的态度中察觉到了点什么,小心翼翼地问,“伊地知先生,是哪里不对吗?” 伊地知洁高沉吟片刻,倒也没有瞒他,解释说:“临行前,五条先生在电话里跟我提到过这个少年。如果你遇到的是他,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倒不如说,很多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诶?”乙骨忧太眨了眨眼睛,显然相当惊讶。 老同学摆脱了嫌疑,乙骨忧太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感慨:伊地知先生对栗山同学的评价竟然这么高吗?真厉害啊……不愧是栗山同学。 * 一年多前,厉害的栗山同学随他监护人一起搬回横滨后,就住在了后者老板提供的员工宿舍中。 两层楼高的集体宿舍,带了一个宽敞的院子,可以用来停车。车子要么是他们工作用的公车,要么就是员工的私家车。搬到这里一年多,栗山真司眼熟的无非就是这两种。 只是,当他在附近超市买完菜,提着两个大口袋回来时,却发现院子里停着一辆陌生的小轿车,车牌还是东京的。 栗山真司心中一惊。 刹那间,他想到了那封将他拖在学校的情书。想到了监护人打给他,却没有被他接到的电话。甚至后面他回拨过去,却被提醒“电话已关机”…… 他的脸瞬间就白了。 一个汹涌的浪潮打来,将三年前的某个事件从记忆深处翻出,摊在栗山真司面前。 无数零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飞逝。孩子们的哭喊和呼救、汽车爆炸的轰鸣声、将整个院子染红的鲜血和火光……浓重的阴翳和溺水般的窒息感将他包围起来,几欲将他压垮。 他的手一撒,丢开累赘的便利袋和书包,三步并作两步,沉着脸朝二楼的家中赶去。一边跑,他一边撕开刚凝固不久的伤口,让血液再次流淌出来,赤色太刀于掌中成形。 “咚咚咚”,又急又沉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格外清晰,隔了一道房门都能听见。 还没等栗山真司破门而入,他家隔壁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名高个子青年走出来,淡定地对提着刀、随时会像活火山一样爆发的栗山真司说:“太宰没事。” “……”栗山真司木着脸,急急忙忙刹住车,赶在长刀劈开宿舍大门前,将其解救了下来。 他幽幽地看了一眼叫住他的高个子青年——国木田独步,他监护人的同事兼搭档。 国木田独步被少年的眼神打败,揉揉额角,有些头疼地说:“太宰那家伙有事出门了。院子里那辆车,是我们这次任务的合作伙伴停的,不用紧张……” 听完解释,栗山真司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国木田独步疑惑道:“太宰那家伙不是说,已经跟你打过招呼了吗?” 栗山真司冷笑一声:“他还说上吊有助于缓解颈椎疲劳呢,国木田先生,您信他个鬼。” 经常信了太宰治的鬼的国木田独步:“……” 栗山真司没有忙着将刀收起,而是仔细打量起面前的防盗门。 “?”国木田独步疑惑地看着他,“你在找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啪”地一声,栗山真司用刀尖将防盗门的猫眼挖了出来,取下藏在后头的针孔摄像头。 国木田独步惊讶:“这……谁装的?太宰?他图什么?” 栗山真司哼了一声,惟妙惟肖地模仿出无良监护人说话的语气:“原来小真司这么关心我啊,好感动!我要保存起来时时观赏……什么?让我删掉?这怎么可以呢,这是小真司对我的爱的证明啊!什么?无需证明?这……那好吧,如果接下来一个月都吃蟹肉罐头盖饭,那我就相信你了!” 国木田独步:“……” 这得是经历过多少次,才会让不善言辞的栗山真司模仿得如此精髓啊? 他欲言又止地拍拍少年单薄的肩膀,叹了口气,最后只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这一下仿佛关上了某个开关,表情讥诮小嘴叭叭的栗山真司瞬间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他似乎对刚才的表现有些懊恼,也不敢去看国木田独步,埋头看脚尖,细声细气地说:“我、我先下楼……我刚买的菜还放在院子里……” 国木田独步往楼下瞅了一眼,瞧见两大包东西,自然而然地说:“沉不沉?我帮你?” “不不不!不用!我拎得动。”栗山真司拒绝,生怕国木田独步跟上来似的,匆匆转身离开。 在他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之前,国木田独步扬声招呼:“把东西放下后到我这边来,太宰有事交代给你做……” 说到这儿,国木田独步顿了顿,考虑到搭档的信誉在栗山真司心中岌岌可危,最后他还描补了一句:“是正事。” 栗山真司愣了下,随即点头应了声“好”。 正事?真稀奇,这还是他监护人第一次主动交代他做什么事——当然,耍赖将家务推给他什么的不算在内。 * 栗山真司放好东西后,按国木田独步交代的,敲开了他家的门。 只是这一进门,栗山真司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国木田独步家,竟然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人见到他后,语气欣喜地道:“诶?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栗山同学!” 缩在国木田独步身后躲避视线的栗山真司:“……?” 作者有话要说:  栗崽和未来有血缘亲属关系,不是性转,更多涉及剧透就不说了。认不认识未来都不要紧,能看懂的。 第 5 章 栗山真司进门后,坐在茶几前的两人就将目光放在了他身上,让前者紧张得不行,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不舒服。 仓促间,他也没来得及看清两名客人的脸,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国木田独步身后,不抱期望地想借对方高大的身躯,拦截一下两名客人的视线。 可这个时候,乙骨忧太却喊出了他的名字。 正如对方所说,这可真是……巧啊。 栗山真司飞快地扫了乙骨忧太一眼,确认自己没听错,眼前这人的确是之前帮他捡回书包的少年。既然如此,他再想躲也没办法了。帮他捡回书包的人情还没还上,这时候他表现得跟躲瘟疫一样躲躲闪闪,多少有些不礼貌。 他硬着头皮冲乙骨忧太点点头,细声细气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好。” “原来你们认识吗?”国木田独步稍微有些惊讶。 乙骨忧太挠挠脸颊解释说:“我们以前是初中同学来着。” 除了他之外,包括栗山真司本人在内的三人,都感到了意外。 栗山真司一句“有过一面之缘的好心人”被堵在喉咙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难怪这人开口就叫出了他的姓氏呢…… 当时他急着拿回书包跑路,根本没顾得上细究这个问题。两人又是在教学楼里碰面的,栗山真司就理所当然地把对方当成了认识自己的高中同学。他哪想到,对方竟然说他们是初中同学呢? ……不过,高中同学也好,初中同学也罢,两者对于栗山真司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因为少与人接触,他记得的同学实在少得可怜,掰着手指头数也凑不齐两个巴掌。 见栗山真司脸上表情空白,不像是认出他的样子,乙骨忧太不免在心中叹了口气。 果然,栗山同学不记得他了啊。 他倒没表现出遗憾,只多解释了几句:“初二的时候,栗山同学转学到了当时我所在的班级,不过初三的时候重新进行了分班,所以我们只做了大概一年的同班同学。”而在这一年里,他俩甚至没进行过一句交流。 也不光乙骨忧太是如此,真要算起来,栗山真司与他们班上所有人的对话加起来,最多也没超过十句。这样来看,栗山真司不记得他,好像不是很难理解。 本来也没报什么期望,可意外的,栗山真司突然开口。 “啊,你说初二……”他好似想起了什么,这回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乙骨忧太两三秒,不太确定地说,“你难道是……乙骨同学?” 乙骨忧太先是一愣,继而展颜一笑,高兴之意溢于言表:“嗯!我是乙骨忧太!栗山同学还记得我啊,那真是太好了!” 栗山真司轻轻点了下头,语出惊人:“因为那会儿跟在你身边的家伙,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 “?!”乙骨忧太和伊地知洁高脸色微变。虽然没有明说,但很显然,他们都明白,栗山真司口中的“那家伙”,就是作为特级过咒怨灵的里香。 说这些的时候,栗山真司明显没想太多,更无视了对面两人微妙的表情,不知是点评还是单纯的自言自语:“气息藏得是比以前要好些了……难怪……”难怪他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乙骨忧太来。 乙骨忧太心情更复杂了。他是真没想到,那个时候不光里香注意到了栗山真司,后者也察觉到了前者的存在。 另外,乙骨忧太不知道的是,当初发现了里香的存在,栗山真司差点就提刀砍上去了。 好在他很清醒,同样也很冷静。如果他和乙骨忧太身边的“那东西”打起来,两败俱伤都是轻的,最后多半是会同归于尽。而最重要、最令他顾忌的是一点,他俩要是动起手来,动静绝对不可能小。 那个时候,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刚刚脱离港口黑手党不久,履历一片漆黑,亟待洗白。港口黑手党恨不得将叛逃的两人抓回去剥皮抽筋。而帮助他们安顿下来的异能特务科,同样将他们盯得很紧——生怕这俩“浪子”不是真回头,私底下偷偷做坏事。 栗山真司不想给他们添麻烦,自然是低调低调再低调了。 因此,与实力强弱无关,遇到咒灵向来提刀就是刚的栗山真司,难得装聋作哑了那么一回,就当自己从未发现过,乖乖做他的普普通通初中生。 以前是不得不当没看见,如今却是没那么多顾忌了。 栗山真司当然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东西”,是乙骨忧太早逝的青梅。他只知道,乙骨忧太被“那东西”纠缠了至少三年。 他还记着,之前在教学楼碰面的时候,乙骨忧太说“因为太弱所以放走了咒灵”。想来,三年过去,他这位老同学依然被“那东西”缠着,也是碍于能力有限,无可奈何罢了。 不过没关系,他会拼尽全力帮他处理掉的。这并非出于所谓的同学情谊,同样也不是为了偿还乙骨忧太的人情。仅仅只是因为,在栗山真司眼里,一切自人类恶意中诞生的怪物、脏东西,全部都该去死! 栗山真司没有十一岁之前的记忆。五年前,他被织田作之助捡到时,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可就是这样的他,那个时候唯一没有忘却的,就是如不灭的业火般,时时刻刻灼烧着他灵魂的,对这群丑陋怪物的滔天杀意。 栗山真司低下头,有些神经质地咬住了食指指关节。长长的刘海垂下,遮去了眼中闪过的冷芒。他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让情绪外露,以免异样惊动对面“那东西”。 总归他还惦记着,这里是国木田独步的员工宿舍。而且,太宰治还有事情要他去做,不宜生事。他想动手的话,得另找一个恰当的时间和地点才行。 “咳!”国木田独步咳嗽一声清了清嗓,也将心思各异的几人唤回神,“眼下还有正事,你们俩要叙旧的话,放在事情结束之后再说吧。” 伊地知洁高点头表示赞同:“说的也是。” 乙骨忧太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倒是栗山真司,垂头看地板,一副魂飞天外、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过他向来都是这样,国木田独步知道他在听就行了,没多说什么。 * 国木田独步和伊地知洁高简单交换了下信息,没有避着栗山真司和乙骨忧太二人。两名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听着,并根据目前已有的情报,慢慢地在脑中将整个事件的大致轮廓描绘了出来。 最开始,这起事件是被当做普通的刑事案件来处理的。然而警方越是深入调查,就越是发现,这案子处处存在古怪,非超自然能力而不可为。 横滨异能力者众多,利用异能力犯下罪行自然也不少。从经验出发,警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异能力者犯罪。 于是他们将调查这次事件的任务,委托给了合作已久的民间异能力者组织——也就是太宰治、国木田独步所属的武装侦探社。 可太宰治和国木田独步接手调查后,却发现这次任务与他们以往处理过的不同,除了异能力者外,还有大量诅咒参与其中。 在太宰治的建议下,国木田独步联络了警方,再由后者牵桥搭线,与咒术高专东京校取得了联系。 最后,就是他们现在所看到的,乙骨忧太和伊地知洁高接到任务来到横滨,与国木田独步汇合。 “目前,太宰已经顺利混入被掳走的受害者中,被犯人带回了基地。等他传来新的消息,我们就可以开始行动了。”国木田独步推了下眼镜,视线扫过其余三人,最后停留在伊地知洁高身上,“到时候,伊地知先生,就麻烦你带着真司和这位乙骨同学处理据点里的诅咒了。” 伊地知洁高郑重地点头:“请放心,我会竭力协助两位同学的。” “至于其他问题,比如异能力者和解救人质,就交给我和太宰了。到时候军警也会派人进行支援,所以我们这边是不担心人手问题的。” 说到这儿,他看向两名少年,眉心紧锁。 “诅咒不比寻常,看不到诅咒的军警是帮不了你们的。根据太宰传来的情报,犯人基地里的诅咒不在少数,所以你们那边……” “请不用担心,国木田先生。”栗山真司下巴搁在膝盖上,头也不抬。他说话时依旧慢吞吞的,细声细气,听着甚至有些文弱。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少年,说出来的话却充满了攻击性:“我会把它们全部处理干净的。” “……”国木田独步额角一抽,大力揉了揉。 他强调:“不是你,是你们……不,我的意思是,你们要多加小心。如果实在难以应付数量庞大的诅咒,那就及时联络我或者太宰,我们会想办法进行支援……” 然而栗山真司毫不领情:“没有如果。” 乙骨忧太:“……” 伊地知洁高:“……” 国木田独步额上的青筋“啪”地一下蹦了出来。 这孩子平时挺乖挺谦逊的啊,怎么一说到诅咒的问题,就摆出大包大揽的架势,自负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像是看出国木田独步心中所想,栗山真司难得抬头与他对视。虽说他的眼睛依旧藏在长长的刘海和厚厚的眼镜后面,让人看不清那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但他是极认真的,国木田独步听得出来,旁边的伊地知洁高和乙骨忧太也听得出来。 “我绝不会让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活着离开我的【领域】。” 非咒术界人士国木田独步、初出茅庐的菜鸟咒术师乙骨忧太听不出什么,然而伊地知洁高却是听得眉心一跳。 栗山真司说的“领域”,是他所想的那个“领域”吗? 第 6 章 商量完事情,栗山真司就迫不及待地起身告辞。 “校服不能弄脏了,我、我去换身衣服……顺便吃个饭……” 吃饱了才能大开杀戒。 深知他脾性的国木田独步没有拦他,只是说:“我和伊地知先生他们出去吃饭。你这边保持电话畅通,随时联系。” 栗山真司匆匆点了个头,哒哒哒跑到玄关,穿上鞋,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 在吃饭的问题上,栗山真司是很认真的。因为每次大战他都会放不少血,而这些血又是无法回收的,所以他得好好吃饭,确保身体有足够的营养和能量供给。 放在以前,和织田作之助他们住在一起时,知道家中拮据的栗山真司不敢放开了吃,所以他的血是能回收就回收——哪怕这些血凝成的刀子刚刚捅过咒灵。 可他换了个监护人后,发现这一习惯不太好的太宰治就吓唬小孩:“被你用血刃捅过的咒灵,那群家伙身体里有多少脏东西就不提了。只说空气中就有不少病毒和细菌,你回收血液的同时,不知道有多少看不见的小东西被顺带进来。它们以你的身体为培养皿,与正常细胞争夺营养,不断滋生繁殖、壮大自身,最后形成病灶……” 栗山真司根本没当回事。 区区细菌病毒,和他的血比起来,指不定哪边更毒呢。 瞧出他的不以为意,太宰治也没再劝。可当天晚饭前,他打印了不少电子显微镜下的细菌和病毒照片,将整个餐桌贴满,让栗山真司看着下饭。 太宰治还威胁他,不许端着碗筷去别处吃,也不许故意给他做一个月的纳豆拌饭,否则他就会发动“夜袭”——站在床头盯着他睡觉。 栗山真司整个人都不好了,被人盯一晚上这还怎么睡?!太宰治可以白天补觉,可栗山真司白天是要上学的!他要是敢在课堂上睡觉,难道老师就不会盯着他了吗?至于锁门,那也是没用的,认识太宰治的人,谁不知道他是个“人间开锁精”? 小孩简直气成个河豚,还被坐在他对面的太宰治拍下不少照片,说是“用以留恋,时时观瞻”。 而这样做的效果也是相当显著,那之后,栗山真司就改掉了这个坏习惯。 * 夜幕降临,吃饱喝足的栗山真司接到了国木田独步的电话,让他五分钟后在楼下汇合。 栗山真司没有近视,戴眼镜不过求个心安,选的是那种能最大程度挡住自己脸的,比较笨重碍事。所以这次出门前,他就将眼镜摘下了。要是战斗时不小心甩出去,他还要花钱另买一副呢。就连长刘海也被他用皮筋扎了起来,免得风中乱舞妨碍视线。 眼前没了遮挡,安全感好像也随之而去。想到接下来还要与其他人合作杀敌,栗山真司抿抿唇,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宽大的黑色卫衣,把兜帽戴上,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在刚才的电话里,栗山真司就想说,自己一个人就可以胜任这次任务,根本不用与什么咒术高专的人合作。可还不等他开口,国木田独步就好像猜到他会说什么一样,仅仅一句话就将他堵了回去:“你是在质疑太宰的安排吗?” 栗山真司哑口无言,气哼哼地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最终决定,接下来一个月都不给他监护人买蟹肉罐头吃! 揣上手机出门,与已经等在楼下的国木田独步等人汇合。一行四人坐上车,朝太宰治给出的地址赶去。 两名大人分别坐在正副驾驶座,栗山真司和乙骨忧太自然就坐在了后排,一左一右,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乙骨忧太对栗山真司是好奇的。 后者换了身黑色的衣服,安安静静不说话时,整个人好像都要融进身后的影子里。与先前穿着校服的学生模样相比,气质和氛围有了些微妙的差异。再联系到对方那身深藏不露的实力,神秘强大的隐士高人形象,就这么在乙骨忧太心中立了起来。 自以为观察隐蔽的乙骨忧太,根本就不知道栗山真司对视线有多敏感。 忍了忍,实在难以忍受了,栗山真司就压着嗓子,发出气声:“乙骨同学……你可以不要再看我了吗?”听着还有些委屈巴巴。 乙骨忧太“噌”地一下脸红了,背脊下意识挺直,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裤腿:“对、对不起,栗山同学!” 这会儿,车子刚来到十字路口,正在等红灯。车里的空间就这么大,虽说两个小的都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但坐在前排的两个大人依旧听到了后面的动静,不约而同地回头瞅了一眼。 两道视线投来,栗山真司瑟缩了下,兜帽一拽挡住脸,越发自闭。 乙骨忧太还以为他生气了,急得满头大汗。 伊地知洁高还奇怪呢。虽说接触时间并不长,但已经工作的大人有自己的一套看人经验。在他看来,两名少年都是那种比较内向腼腆的人,轻易不会与人生气。而且他们还是老同学来着,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闹矛盾了呢? 倒是国木田独步,很快就明白个中缘由。 栗山真司被紧迫的视线盯得窒息又自闭,得不到反应的乙骨忧太稀里糊涂地对人道歉,看起来都快哭了。 国木田独步叹了口气,只好无奈地解释:“真司他对视线很敏感。尽管看他的人没有恶意,但那依然会让他感到不适。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生理上的应激反应,你不用太过介怀。” 乙骨忧太诚惶诚恐:“是、是这样吗?” 栗山真司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肯定。 “所以还是我的错,真的很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qaq” “你也是不知情嘛……没什么的……” 虽说得到了当事人的理解,但乙骨忧太依旧感到沮丧。他垂着脑袋佝着腰,像极了没精打采、垂头丧气的大狗狗。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学校天台,栗山真司抽刀砍掉咒灵脑袋前怒吼的那句:“都说了不要看我啊!” 前后串联,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个原因啊,难怪…… 想通这一点,再数数这一路过来,他看了人家多少眼,乙骨忧太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忍不住感慨:栗山同学脾气真好qaq 车上的小插曲算是过去了。除了乙骨忧太外,伊地知洁高也将这事记在了心中。 * 正如伊地知洁高所说,来横滨前,他曾与五条悟通过电话。 那个时候,他手里拿着此次任务的调查报告,并为此愁眉不展。 “我还是坚定地认为,这个任务不该交给乙骨同学去做。” “嗯?为什么?” 伊地知洁高条理清晰地给出自己的理由:“虽说乙骨同学的入学就被评为特级,但他此前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入学不到两个月,对诅咒知之甚少,身体条件、心理素质、战斗意识等,都没有达到特级的水平。这项任务对他来说太过复杂,也太过危险。哪怕换一个二级咒术师去处理这件事,我都不会有任何异议。别说什么人手不足的问题,据我所知,目前有时间接这个任务的二级咒术师,甚至一级咒术师都有。所以说为什么,五条先生,您偏偏指定了经验不足的乙骨同学来做这次的任务?” 五条悟没急着回答伊地知洁高的疑问,而是心情很好地夸了一句:“准备工作做得很足嘛,伊地知。” 伊地知洁高深吸一口气,头疼地揉揉紧绷的太阳穴,语气听起来十分无力:“五条先生……” “哈哈,好吧,说回正题。” 五条悟话音一转,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事实上,这次应该由我亲自去横滨一趟的。” 伊地知洁高大惊:“果然很危险吗?!” “不,我说要亲自过去的意思,是想就近观察一下我可爱的新学生。听他的监护人说,这孩子很害羞,随便逗逗就能给出有趣的反应。可惜我这会儿实在赶不回来,唉!” 伊地知洁高:“……” 恕我直言,您这话听起来像个变态。 当然,这话他也就放在心里说说,可不敢给五条悟听到。 电话对面的五条悟越发痛心疾首:“真希他们实在太令人失望了,让gtg(great teacher gojo)一点为人师表的乐趣都体会不到!” 伊地知洁高最终还是没忍住吐槽:“您口中的‘为人师表的乐趣’,就是指,对您毫无品味的谐音冷笑话,做出让您觉得有趣的反应吗?” 五条悟语气危险地:“嗯?你刚才说什么了?” 长期被压迫的社畜冷汗涔涔,果断反驳:“没有,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为了不给五条悟追究的机会,他还飞快地将话题转移:“对了,五条先生,您刚才提到的新学生是……” “哦哦,你说他啊——”五条悟语气一扬,显然对这个新学生十分感兴趣,“他的能力和血液操纵有关,攻击手段是将血液凝成长刀,斩杀咒灵。” “血液操纵?”伊地知洁高愣了一下,“这不是加茂家的家传术式吗?” “其实他的监护人也怀疑这一点,想要进一步求证。不过考虑到那些咒术世家有一些众所周知的臭毛病,他又不打算送羊入虎口,于是就联系上我了。” 伊地知洁高奇怪了:“诶?他的监护人竟然不知道他的来历吗?” 五条悟很快解答:“因为小孩是被人捡回去的,没有十一岁之前的记忆啊。” “……” “这孩子的记忆一片空白,却对咒灵表现出了相当强烈的敌意和杀意。为什么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却对咒灵有这么大的敌意?这难道不奇怪吗?” 伊地知洁高皱了下眉,觉得有道理。 “这些都不算什么,你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他的监护人说,咦?说了什么来着……啊!想起来了!他说啊——” 【他十三岁那年,我们因为一些原因搬离了横滨。至于什么原因,倒也不是不能跟你说,料想你也能查到……对,就是被港口黑手党的人追杀。 我们在一个新的城市安顿下来后,将他送去了学校念书。暑假前夕,他给他当时的监护人拿来了一张修学旅行的报名表,时间是一个月。当时我有事不在,他那监护人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学,对修学旅行了解不多,再加上信任他,所以并未多想。暑假第一天,那孩子就揣着一个月的伙食费和一部用于联络的旧手机离开了。 当然,后来我们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修学旅行。那么在此期间,这个向来腼腆内向、听话懂事的乖小孩去了哪儿,又做了什么呢? 他去了横滨,屠了半座城的咒灵,并将它们的尸体收集起来,统统扔到了港口黑手党的大门口。】 第 7 章 在五条悟看来,太宰治那番话八分真两分假,不能尽信,不能不查。 有意思的是,五条悟一去查,却发现无论是太宰治,还是说栗山真司的前监护人,这俩人的档案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就连他们为什么会招惹港口黑手党也没有相关线索。让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太宰治就是仗着他们查不出来,所以才真话掺着假话,玩了个“直钩垂钓”。尽管放下的是直钩,可他有相当大的把握,确定他们会咬钩。 至于为什么说是“直钩”,原因在最后,太宰治撒了一个非常容易被咒术界人士拆穿的“谎言”。 咒灵诞生自诅咒,而诅咒是一切人类负面情绪的凝聚产物,通常情况下,它们应该是没有实体的。也正因如此,普通人才看不到它们。 非受肉咒灵的躯体由自身咒力构成,被外来的咒力干扰、打散后,它们的身体也会化作齑粉消失在空气中,根本不会留下所谓的尸体。 可太宰治偏偏说【他将它们的尸体收集起来,统统丢到了港口黑手党大门口。】 屠了半个城的咒灵……这并非小事。可在当年,这件事竟然没有惊动咒术界,实在是不可思议。 毫无疑问地,这件事背后,肯定有人帮栗山真司打掩护,并在这之后封锁了消息。而且五条悟严重怀疑,这个帮忙的人,就是栗山真司现在的监护人太宰治。 在此前提下,太宰治不可能不知道“普通咒灵没有尸体”这点,可他依旧这么对五条悟说了。 要么,是他故意引起他们的怀疑,吸引他们来横滨做进一步的调查。要么,他说的是真的,栗山真司确实办到了。 或者,让五条悟觉得可能性最大的,是两种情况并存。栗山真司用某种方式保存下了咒灵的尸体,作为威慑丢到了港口黑手党大门口。而太宰治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说话却半遮半掩,像是故意引起他们……准确来说,是五条悟的兴趣。 至于太宰治这么做的理由,五条悟大概能猜到,多半是这位监护人在给小朋友寻找庇护。毕竟,他那手血液操纵在咒术界太具标志性,这人应该担心小朋友寻找过去不成,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不得不承认,这种做法确实让五条悟对这个小家伙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可惜,正如他所说,他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所以只好让伊地知洁高替自己跑一趟,就近观察这个即将成为他新学生的小少年。 至于为什么指定乙骨忧太跑一趟,那完全是因为,五条悟在调查栗山真司的时候,发现小朋友当年刚好转学到了乙骨忧太所在的初中,两人还成为了同班同学。 既知有这么一段过往,五条悟果断拍板,让乙骨忧太也跟着去瞅瞅。说不定两个老同学重逢会产生什么有趣的化学反应呢? * 车子在一个僻静的厂区停下,支援他们进行这次任务的军警已经等在那儿了。 国木田独步将圈出范围的地图交给伊地知洁高,推门下车前,他冲后者点点头:“诅咒就交给你们了。” 伊地知洁高:“请放心。” 国木田独步扫了一眼车后座,发现栗山真司低头捧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有点神不守舍。 这让国木田独步皱了下眉,忍不住点了名:“真司?” “……知道了。”栗山真司怏怏地应了一声,收起手机把脑袋磕在了车窗上。 国木田独步:“?”还挺自觉?他都还没开口呢,你就知道了? 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既然人回过神来了,国木田独步也不再多心,下车与走过来的军警负责人简单交代了几句。 他们的身影很快就被启动的车子甩到后方,栗山真司收回视线,再次将手机翻了出来。 就在刚刚,栗山真司收到了监护人的定时邮件,叮嘱他:【不许用那招。】 栗山真司鼓起脸,明显不大高兴。 小情绪另说,这人总归是听话的。既然家长说了不许,那他自然是乖乖照做。 不用那招就不用呗,还能影响他大开杀戒不成?只是那样会增加被人发现的风险罢了。 当然,这个问题在伊地知洁高放下“帐”后得到了解决。 看着自空中降下来的黑幕,栗山真司不免好奇:“这是什么?之前在学校也看到了……” “这是‘帐’,是一种结界。可以让结界内的咒灵现形,同时将内部的一切隐蔽起来,不被外界之人发现。”伊地知洁高耐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根据施术者的需要,‘帐’会附加上不同的结界效果——比如,这个‘帐’的附带条件就是,‘非咒术师只许出不许进,诅咒及咒术师只许进不许出’。除此之外,‘帐’的强度还会涉及到条件交换的价值问题。不过这些内容,你们以后会学习到的,我就不在这儿多说了。” 栗山真司听得认真,成功消化后,迫不及待地向伊地知洁高确认:“也就是说,待会儿打起来的时候,我们不用担心会有人误闯进来,也不用担心咒灵会跑掉了,对吧?而且无论我在‘帐’里闹出了多大的动静,外界都是发现不了的?” 哇,原来“帐”这么方便的吗?难怪他监护人完全不担心有暴露风险呢! “……”等一下,为什么他从最后一句中听出了按捺不住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伊地知洁高推了下眼镜,将多余的想法抛开,点头表示了肯定:“是这样没错。” 放下“帐”后,伊地知洁高就退到了一边,并叮嘱两名少年:“请多加小心。” “嗯……”乙骨忧太拆开包裹,拿出长刀,打量着安静得有些不正常的厂房,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栗山真司呼出一口气,屈膝蓄力,纵身一跃。像一只乘风而起的蝴蝶,身姿极轻盈,好似不受重力影响,轻飘飘地立在了路灯上。 乙骨忧太看得目瞪口呆:栗、栗山同学果然好厉害…… 感慨着,他握刀的手也不知不觉地用力起来。 我也要加油才行。 站在高处,视野变得更加广阔。 然而栗山真司却在这个时候闭上了眼睛,凝神去听容易忽略的细小声音、去感受微弱的气流变化…… * “帐”落下时,厂房地下某间仓库中,放着一个宽敞结实的铁笼。一群黑衣人持枪站在铁笼四角,看守着被关在铁笼里的人。 为了让他们保持安静,也防止他们逃跑,带他们来这里的人,给他们注射了一定剂量的药物。他们被带来的时间各不相同,这就导致一些人已经清醒过来,而另一些依旧受到药物的影响,没有意识地、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之前有人因为大吵大闹被黑衣人一枪打在了腿上,虽无性命之虞,可谁都不能保证,下一次这一枪会不会直接崩了他们的脑袋。 噤若寒蝉的受害者们抱团缩在一起,试图从彼此身上汲取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不敢再吵闹、哭喊。 披着黑袍子的诅咒师来到铁笼前,准备带走一人。可在开门前,他似有所觉,扭头朝黑漆漆的走廊看了一眼,轻轻“咦”了一声。 距离他比较近,端枪守在铁门两旁的黑衣人们自然听到了。 为首者上前一步问:“怎么了?” 诅咒师那张枯瘦如骷髅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显古怪的笑容:“有不知死活的小老鼠混进来了。” 为首者皱了下眉,正准备召集人手去“抓老鼠”,却被诅咒师抬手阻止:“是咒术界的人,你们处理不了。”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 “棘手吗?” “放心。” 说着,诅咒师打了个呼哨。 奇形怪状的咒灵自墙后、地下、天花板上钻出,密密麻麻、无可计数,很快便将整个仓库塞挤得满满当当。 守在这里的黑衣人都是普通人,平时根本看不到咒灵。如今不知什么缘故,他们竟然能看到了! “咕咚。”不知是谁咽了口唾沫。 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自背心处起,扩散到四肢百骸,寒意逼人,毛森骨立。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汇集在一处,顺着脸颊滑下,“啪”地一声溅落在地,洇出一团深色水渍。 “走,去迎接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 诅咒师转身,带领一众咒灵离开。 这个时候,没人注意到,混在昏迷的受害者中间,一个黑发、身上缠了不少绷带的年轻男子嘴角上扬,无声地道出了一串数字:139.64x,35.41x。 与此同时,厂房外。 “139.64x,35.41x……” 栗山真司低声念出之前附在定时邮件中的坐标,经纬线在脑中铺开。光影、声音、微风、甚至是温度,都为他带来了无数信息。他借助这些信息,在平面坐标的基础上,延伸出一条新的坐标轴。 “那是……-12.347!” 栗山真司骤然睁开双眼。 他掀开袖子,飞快拆掉缠在手掌上的绷带。 鲜血流出,一把造型独特的赤色长弓于身前成形,三只血箭呈扇形铺开,搭于弓上。 张开的弓如同一轮满月,泛着寒芒的箭尖直指东南方的破旧厂房。 “嗖、嗖、嗖!” 破空声响起,三只利箭脱弦而出,携破军之势,一往无前地朝厂房奔去。 第一支箭“咣当”击碎厂房玻璃。 第二支箭侵入厂房,“笃”地一声钉在灰扑扑的地板上,化作一滩血水,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将地板腐蚀出一个大洞。 第三支箭趁势破入,落在无人的地下一层地板上,同样将地面腐蚀出一个大洞。 刚刚从楼下上来的诅咒师正巧瞧见这一幕,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一道灵巧的身影从天花板上的洞口跳下来,与诅咒师打了个照面。 “给我杀了他!” 面目狰狞的诅咒师一声令下,跟在他身后的咒灵鱼贯而出,嘶吼着、咆哮着,争先恐后地朝刚刚站稳的少年扑了过去。 “嘻。”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轻笑,眨眼就被咒灵淹没的少年炮弹似的冲破重围,赤色太刀凶悍开道,前进的每一步都伴着无数咒灵的血肉洒落。 宽大的兜帽在幅度过大的行动中滑落,露出少年熊熊燃烧着疯狂的黄金瞳。 暴虐、癫狂、杀气四溢! 如同被邪物簇拥着站上绞刑架的君王,千钧一发之际挣破束缚,大笑着从高台一跃而下,举刀扑向丑陋的吃人怪物,无情地宣判: 不是我死,就是你亡! “去死吧——!!!” 第 8 章 栗山真司追着血箭奔向厂房的时候,乙骨忧太便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准备跟上去帮忙。 可他到底慢了一步,被一头突然出现的怪物给拦在了地面上。 那怪物长得高大,也特别奇怪。它的头颅、四肢,甚至是背脊骨,像是从不同个体上拆了一部分下来,然后再进行组装,就这样随随便便拼出了个四不像,外观看起来格外不协调。 如果观察细致些,的确也能从它脖颈及四肢连接处,发现不少手术缝合的痕迹。 ——说不定还真是胡乱拼凑而成的。 乙骨忧太这么想。 这怪物力气非常大,一拳砸下来,能在夯实的地面砸出一个深凹的坑。筋肉结实得犹如铜铸,乙骨忧太的刀砍在它的身上,甚至能听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一刀下去,也只留下个浅浅的白印子。防御力之恐怖,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除此之外,那怪物给乙骨忧太的感觉很奇特。尽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咒力,但不知为何,正面迎上那怪物时,他总觉得有种难以形容的违和感。好像这玩意儿,并非单纯的诅咒。 只是怪物的攻势来得凶猛,稍不注意挨上一拳,怕是浑身的骨头都能被碾碎。而乙骨忧太又担心栗山真司那边会遇到的状况,于是便将多余的想法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应付起眼前的敌人来。 好在,怪物的攻击力大、防御力高,它的速度却是不快,动作也不够灵活。这让乙骨忧太有了喘息之机,也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试探怪物的弱点。 你来我往纠缠了一会儿,乙骨忧太很快便发现,怪物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正是它头颅与四肢的缝合处。只有砍在那处,能让怪物见血。 照着怪物脖颈上的缝合线用力一刀砍下去,怪物轰然倒地,身首分离。 乙骨忧太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惊悚地发现,那怪物的无头躯干,竟然摸索着爬了起来,再次朝他发动了进攻! 这是让乙骨忧太万万没想到的。 直到他将怪物的四肢全都砍下来,剖开它的背脊,从后心给了它结结实实的一刀,这只怪物才算真正地死去。 被折腾得满头大汗,乙骨忧太稍微站在原地喘了口气。只是这个时候,他盯着盯着被四分五裂的怪物,又发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这怪物的尸体……不像他以前祓除过的咒灵那样,消失在空气中? * 厂房地下。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双方碰面后不久,手下的咒灵就被祓除了大半。诅咒师满脸惊惧,额上布满了冷汗,更是无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刚刚不过看了那小子两眼,立刻就被后者察觉。隐隐泛着血色的金瞳横来一眼,带着满满的肃杀之气。 视线像两把利箭,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冰冷刺骨的寒意自脚底向上蔓延,冰封了他的身体与行动,也冻住了他的呼吸和思考能力。 时间好像过去了半个世纪,又好像只过去一秒不到。 一只体型不小的咒灵被少年单手抡了过来,狠狠地砸在僵在原地的诅咒师身上,轻飘飘落下一句:“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 “嘭!” 诅咒师被巨大的冲击力掼到墙上,撞得头昏眼花,几欲吐血。 转眼,被他带来的咒灵已经不剩下几只。 不行,他不能死在这里! 虽然前路被阻断,但这个地下仓库其实不止一个出口。而他知道的另外一条路,可以通往他们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打造的实验室!在那里……有他们这些天来研制出的特殊武器……尽管“那东西”的情况不太稳定,最多只能在培养仓外待五分钟,但“那东西”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强!放出来杀掉眼前这个小子,简直就是轻而易举! 想到这儿,诅咒师恶狠狠地磨了磨牙。 可能老天都在帮他,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楼下突然传来一道巨大的爆破声。霎时间,地动山摇,整个地下空间都在颤抖。 天花板上的粉尘伴着细小的石子,扑簌簌地落下。尘埃很快在空气中扩散,眨眼便淹没了半条走廊,严重干扰了视野。 诅咒师阴鸷的眼里骤然爆发出一团精光,像是点燃了一簇生命之火。 ——可不是嘛,这样一来,他就有从栗山真司手下逃脱的机会了。 他咬咬牙,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咒灵,指挥他给自己打掩护,自己则压低身子,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他离开的方向,既不是来时的路,也不是被栗山真司堵住的,通往地面的路。 这个秘密建造的地下仓库四通八达,一条走廊上嵌了无数道金属门。铁门之后是什么样的房间,又连接了多少未知的路?除了这里的负责人外,没有人能知道。 被“药晕”了带进来的太宰治,虽然只知道来时的那条路,可他也算出了这个地下仓库的坐标,还将消息送到了外界。 拿着他给的情报,国木田独步果断将队伍拆开,兵分两路行动。 而诅咒师这边,同样利用了对基地的熟悉,哪怕被烟尘阻碍了视线,他也依旧顺利拐进某道金属门里,消失在了走廊上。 “咳!” 栗山真司拧着眉,被不小心吸入的粉尘呛住。 身后劲风袭来,他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刀! “噗嗤。”像极了刀子扎进西瓜里的声音。 锋利的爪子在距离他脑袋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下,被太刀扎穿脑袋的咒灵,身体迅速粉碎瓦解,最终与它的同伴们一样,消失在了漫天飞舞的粉尘中。 阻碍视线的烟尘尚未散去,栗山真司便仗着敏锐的听觉和对气流的感知,将最后一只咒灵祓除了。 刚刚抬起脚,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他就听到了些许动静,耳朵微微一动。 “哒、哒、哒……” 皮鞋后跟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一道影子自逐渐散开的烟尘中出现,距离他越来越近,身影越发清晰。 栗山真司面无表情地握紧刀,刚准备戴上兜帽,然而比他更快一步的,却是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错不了,那是快门的声音。 栗山真司身体一僵。 “哎呀,拍到了不错的照片呢~”熟悉的、欠揍的语气在走廊上响起,某个无良监护人一手插兜,一手握着手机,用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歪斜身体,咔嚓咔嚓连拍数张照片。 “苹果头很适合你哦,小真司,超可爱的~”说着,他还冲栗山真司竖起了大拇指,笑得格外不怀好意。看起来随时都会以“删掉照片”为代价,换取他喜欢的蟹肉罐头——毕竟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栗山真司眉头一皱脸一鼓,瞧着就很不高兴。他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太宰治却突然“啊”了一声,好像想起了什么。 “正好可以发给织田作看看,几个小时前,他还打电话和我说起你呢。” 栗山真司将原本想说的话咽回肚子,握刀的手不自觉背到身后,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孩子,条件反射地将“作案工具”藏了起来。与此同时,他的耳朵悄悄竖起,只是面上却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似不在意地问:“说我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在人精监护人面前,栗山真司那点小想法简直无所遁形。太宰治暗笑一声,五指灵活地把玩着手机,慢条斯理地说:“还能说什么,不就是老一套,问我你的近况啊,比如有没有交到新朋友什么的。” 栗山真司一噎,立马闭嘴不说话了。 “看来是没有啦。”太宰治似真似假地叹了口气,低头飞快地手机打字,“幸助、克己他们就不必说啦,就连刚刚开始念小学的小咲乐也交到不少朋友,这让织田作爸爸非常高兴,感动得差点哭出来呢。如今他唯一担心的,就是不在身边的大儿子了。” “……”之前还为太宰治拍他照片的事情不高兴,如今被掐住软肋,栗山真司瞬间就蔫了下来。 织田作之助会哭……不必说,肯定是这人胡乱编排的。但有一点太宰治没说错,一直以来,几个孩子中最让织田作之助担心的,确实是年纪最大的栗山真司。 少年沉默片刻,好半晌才跟蚊子哼哼似的挤出一句:“我、我也交了朋友来着……”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游移,就是不敢去看太宰治,心虚得简直不要太明显。 可太宰治却像没看到一样,配合他将这出戏演了下去,惊喜地说:“真的吗?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栗山真司突然被问住,大脑一片空白,急得满头大汗,根本扯不出个像样的、能搪塞过去的名字。 “唉!”太宰治非常夸张地表达了自己的失望,“看来……” 也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 伴着一声“栗山同学你还好吗”的问候,从天花板上的破洞,跳下来一个少年,白上衣黑长裤,年纪看起来和栗山真司差不多大。 就在太宰治不着痕迹打量对方的同时,栗山真司做出了一个十分令人意外的举动来。 他躲到了白衣少年身后,心虚得不敢面对监护人的视线,仅仅露出一只手,指着乙骨忧太说:“喏,乙骨同学就是我的朋友。” 乙骨忧太:“……”诶? 太宰治:“……”噗! 第 9 章 乙骨忧太有些精神恍惚。 搁十几分钟前,栗山真司和他虽然有个老同学的关系,可以往两人话没说上几句,今次重逢,对方的表现也不像有进一步跟他接触下去的意思,颇有种“打完这个副本就散伙”的随意。 怎么就一会儿不见,他就成了人家唯一的、不可或缺的好朋友? 乙骨忧太身体僵硬地走在前面,克制住想要回头询问的想法。他还记得,栗山真司会对别人的视线感到不适,所以饶是他好奇得抓心挠肝,也控制住了自己。 他不是一个人走在前方,旁边还有那个自称栗山真司监护人的黑发青年,太宰治。 太宰治领着他们进了一扇门,此刻正走在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尽头、根本不知道通往何处的走廊上。 他好像真的把乙骨忧太当成了栗山真司的好朋友,非常热情地和少年聊着天。 初出茅庐的小菜鸡哪招架得住人精监护人的套路?不出五分钟,乙骨忧太的底细就被太宰治扒得干干净净,只差没把“今天底裤什么色”给说出来了。而后者呢,除了个名字和“栗山真司监护人”的头衔外,半点有用的信息都不曾往外透露。 聊天到后面,走在两人后头的栗山真司实在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拽了下太宰治的衣角。 察觉到小孩的小动作,太宰治暗笑一声,话音一转,将话题拐回了他们当前的任务上。 事实上,就算没有栗山真司提醒,太宰治也不打算继续问下去了。毕竟他能从乙骨忧太那儿获得的有用信息,就只有这么多。 这个时候他就忍不住感叹,五条悟挺警惕的,派来的是刚入学不到两月的乙骨忧太。这要是换个人,太宰治能套出的咒术界内部消息,肯定不止乙骨忧太知道的那么点。 咒术界太过封闭排外,内部事宜根本不容许“外人”插手。而这“外人”的标准很明确,范围也非常广泛。甚至在某些老旧世家眼里,就连普通人家庭中走出来的咒术师,都算不上他们“自己人”,瞧不上也是常有的事。 如果不是御三家出了个五条悟,此人还是当世最强咒术师,对古板守旧的世家那套很是瞧不上,那么咒术界的排外情况可能还要严重些。 尽管如此,哪怕是在内务省异能特务科任参事官辅佐一职的坂口安吾,对咒术界的了解也依旧不多。 坂口安吾和太宰治、织田作之助二人是关系非常不错的朋友。虽说三年前因为立场关系闹了点矛盾,但那之后,三人先后脱离了港口黑手党,甚至后来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二人的档案,都是坂口安吾给帮忙洗白的。如今三人的生活回到正轨上,时不时也会聚在一起喝一杯酒,关系一如当初。 因此,坂口安吾自然知道,太宰治为什么会对咒术界的事情感兴趣——当初栗山真司的入学事宜还是他帮忙安排的。 栗山真司对咒灵的仇恨,以及他灭杀诅咒时的熟练,无一不说明,他从前就是跟这群家伙打交道的。他是咒术界人士,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他那手血液操纵,在咒术界又实在太过醒目了。 可说实话,坂口安吾主要负责的是异能力者这块——整个异能特务科都是,咒术界相关的消息和渠道实在有限,就算太宰治向他打听,也只能照实说“很难办”。 因此,太宰治想深入打探些消息,也只能从别处想办法。而综合多方因素,他最终选择从五条悟那边入手。比如这次,他就忽悠五条悟派个人来横滨跟这次任务,准备从被派来的人身上下手。 不过对方显然不傻,直接给他派了个刚入学的小菜鸡过来。饶是太宰治话术高超、套路无数,对上本来就一知半解的乙骨忧太,也毫无办法。 不过没关系,现在不知道,不代表以后也不知道嘛。一场交谈下来,太宰治已经成功拿到乙骨忧太的联络方式。 聊天到最后,乙骨忧太也只有一个想法:太宰先生真的好关心栗山同学啊…… 栗山真司:“……”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孩子都看傻眼了。 想必平时自己在太宰治面前,同样是这么个不忍直视的憨样。 栗山真司在心里叹了口气,此时此刻无比想念远在他市的织田老父亲。 正在窗边写小说的织田老父亲:阿嚏! * 话题转回这次任务上后,太宰治从乙骨忧太那儿听到了点有趣的事情。 “你是说,不会消失的咒灵尸体?”他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神游天外的栗山真司。 感受到他的视线,栗山真司猛地打了个激灵,蹭蹭蹭几步,又缩到乙骨忧太背后去了。 这次又不关他的事!干嘛这么看着他! “栗山同学?”乙骨忧太若有所觉地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吗?” 太宰治收回视线。 “……没什么。”栗山真司闷闷地回。 乙骨忧太奇怪着呢,旁边的太宰治却开口引走了他的注意。 “乙骨同学刚才提到的那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遇到的,应该是被人为制作出来的咒灵哦。” 听到这话后,不光乙骨忧太,就连栗山真司都惊讶地看向他。 “被人为制作出来……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人蓄意培养诅咒吗?”乙骨忧太拧起眉。 太宰治:“他们的目的倒不是为了培养诅咒,只是实验中出了点问题,进程的方向偏离了他们预设的轨道,最后得出来的结果自然大相径庭。” “实验?”乙骨忧太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 “没错。”太宰治神秘兮兮地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们安静,“接下来我们就能看到真相了。”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走廊尽头,看到了一道用电子锁保护起来的金属闸门。 太宰治拿出了从军警那儿要来的设备,数据线连上电子锁后,头也不抬地捣鼓起来。 在这过程中,他对两名少年说:“这个时间,国木田君他们应该将受害者们疏散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要说的,你们要记住。” 栗山真司一改刚才躲躲闪闪的模样,认真地听他安排。 乙骨忧太也从太宰治的语气中听出了认真,自是不敢走神。 “我要拷贝这个实验室的主要研究资料和通讯记录,除了留作证据外,同样也是为了顺藤摸瓜,将藏在幕后的主使揪出来……”说着,他手上的动作一停,接着便听到“嘀”地一声,电子锁上的信号灯转绿,厚厚的金属闸门从侧面打开。 栗山真司和乙骨忧太的视线落进实验室中,呼吸猛地一滞。 这个实验室非常大,占地面积堪比地面上的两个厂房,墙面、地板、天花板均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从正门进来,实验室左右两侧摆满了营养槽。绿色的营养液在透明的舱室里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浸泡在里面的,有各种鲜活的组织器官、四肢、躯干、甚至是头颅。不光来自普通动物,还有一些明显看得出来属于人类……当然,这里面最多的,是一些畸形怪状、看不出来归属的四肢和头颅。 乙骨忧太脸色一白。 他总算是知道,之前被他打败的咒灵,为什么看起来像是胡乱拼凑而成的了——真相正如他所见。 太宰治一步当先踏进实验室,带着两个少年往深处走。 一边走,他一边继续接下来的安排。 “数据应该都在操作台,我需要时间进行拷贝,而你们的任务……” 说到这儿,他忽地抬起手,示意两名少年停下。 距离他们不到十米的地方,一个浑身青紫,体型和成年男子差不多的家伙,背对着他们坐在地上,发出唏哩呼噜的进食声。 从太宰治等人的角度看过去,那家伙面前,还躺着一个裹着黑袍的人——太宰治和栗山真司都见过的诅咒师。 那张瘦得跟骷髅似的脸,面朝太宰治等人所在的方向,双眼大睁,显然死不瞑目。他的腹腔被剖开,里面的内脏不翼而飞,身下的地板被鲜血染红,十分刺目。 此时,正在进食的家伙听到动静扭过头,瞧见了不请自来的太宰治一行。 太宰治等人也因此看清了它的模样。 它长着一双与昆虫相似的复眼,与狗类似的鼻子,宽大的嘴巴里更是长满了鲨鱼一样的尖齿。那张脸被鲜血染红,齿缝间还夹着些许碎肉,长了蹼和锋利指甲的双手上,还捧着一块血淋淋的内脏…… 此前它进食的东西,自是一目了然。 乙骨忧太脸色铁青,攥着刀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几乎可见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栗山真司眼神幽深,视线在诅咒师身上停了一瞬便移开,厌恶地看着茹毛饮血的怪物,赤色太刀再次于手中成形。 与两个少年的反应相比,太宰治就显得平静多了,脸色丝毫未变,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他的视线越过拦在路上的吃人怪物,看向了实验室尽头的巨大营养槽,以及其下的精密操作台。 “资料应该就在那里了。”他轻声说,“那么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乙骨忧太拔出刀,郑重点头:“请交给我们吧!” 栗山真司没有说话。 太宰治双手揣在兜里,目不斜视地朝操作台走去。 他一动,盘坐在地的怪物便丢开手中的内脏,速度极快地朝他扑了过来! 疾风拂过,吹动太宰治额前的碎发,却没让他眨一下眼睛。耳边“锵”地一声,栗山真司的刀稳稳地架住了那双骤然暴长的利爪。 待太宰治顺利走过,栗山真司一记重脚,正中怪物腹部,大力将其踹飞。 寒芒一闪,乙骨忧太持长刀迎上,对准倒飞过来的怪物,直劈后颈! 作者有话要说:  骨:现在的我,菜鸡;一年后的我,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