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照诸天》 第一章 大幕之启 李照刚刚进入酒店的房间,就放下背包,检查了周围是否有监控探头之后,在中心的空地扎起马步。 他紧闭双眼,凌空而坐,仿佛屁股下有一只板凳,稳如磐石。 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之久。 如果细细观察,就能发现李照的动作并不是一成不变,而是在小小的颤抖c起伏,这并不是支撑不住的迹象,而是带有一种节奏感c韵律感。 这其实才是马步的精髓。 马步马步,就是要站出一个马来,一起一伏之间,将身体的重心不断调整,让劲力自上而下,再自下而上,就是一个周天循环。这样的练法,能让人下盘稳固,并且不死板僵硬,而是活泛自然,在练习各种打法的时候,都能有优秀基础。 不过以李照的功夫,早就已经不是打基础的时候了。 他的马步不是练习,而是热身。 两个小时的马步,让李照的身体渐渐燥热起来。 在起伏之间,他的整条背脊,犹如一条蛰伏的大龙,在微微呼吸吐纳,孕育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磅礴力量。 忽然间,他身子一伏,左手c双腿近乎没有了力量,松懈c自然,然后右手一抬,就是一拳打出。 他打出这一拳的时候,任何人都能看到,这个男人一时之间,仿佛失去了人的形体,只剩下背后那一条粗壮巨大的脊椎骨,有明显的一连串的隆动。这隆动自臀部起,由下而上传递到了肩部,再从肩部传递到了大臂c手肘c小臂c手掌乃至于五指。 像是李照的身后,背负着一条龙,彰显出兽的形态来,张牙舞爪 砰一声,房间里面出现了一阵清脆的鸣响,像是一条长鞭打在半空之中,撕裂空气。 李照一拳打出,拳速快得几乎超越人的眼睛,居然硬生生地打爆了空气 只见一条模糊的影子,从他的肩膀处向前甩了出去,像是一条长鞭甩出。而李照面前的虚空之中,也立刻轰然炸开,空气荡漾涌动,产生波浪一般的透明纹路。 李照迅速改变身形动作,以相反的左手做出同样一个动作,又是一拳打出,又是背脊隆动,又是一道模糊的鞭影,又是一声清脆的鸣响,又是空气荡漾涌动。 他就这样,扎马步,一起一伏,一左一右,背脊隆动,连续地打出直拳。 砰砰砰 砰砰砰 如果有人听到房间里发出的声音,只怕会怀疑有枪战发生,而且一定是机关枪。 就这样,一声声破空声音连续不断的响起,声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惊人,最后几乎成了风卷残云的气象,在整个房间里呼啸出一阵旋风,把桌子上的文件c遥控器等物件都给吹飞出去。 李照却像是毫不费力一般,一连好几百拳打了出去,才忽然一停。 呼啦啦,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服。 他在停下之前,身体是一滴汗水也没有出来。 但在停下之后,稍微晃了晃身子。整个人浑身上下,立刻溢出了大量的汗水,头发上升起了腾腾白烟。 一看他的汗水,任何人都会觉得他是下了水中,刚刚被捞出来。但一看他的脑袋上的白烟,又会觉得他刚从蒸笼里走出来。 没有人能够想象,这些都是运动之中练出来的。 事实上,这些汗水也丝毫没有汗臭味,更不是污秽的浊流,反而清爽c干净。 “我的体力c精神c意志,都逐渐超越了过去,到达一个全新境界,看来这次回国是回来对了。随着越接近复仇,我的功夫就会越强不,不是变强,而是变成本来的我,我本来就应该到达这个境界。只是这么多年来,我心中的仇恨已经成了我的牵挂,我必须将其了结” 李照心中一片平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功夫进步而喜悦。因为这才是本来的他,之前在国外等待时机,武道停滞,那时候的他是被耽误了。 虽然浑身上下都是汗水,李照却没有很虚弱的样子,他的体力远远没有到达极限。 这几百次足以打死狮子老虎的直拳,不过是他的热身而已。 那些汗水看起来干净,一滴一滴晶莹清澈,但实际上也是李照体内的秽物和毒素。只是他在武道上走得太远,所以看起来干净清新而已,不过秽物还是秽物,李照很快走进了浴室,用热水清洗身子。 过了一会儿,李照身披浴袍走了出来,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频道。 电视上的本地台播报着一则新闻。 “著名的国际性慈善家叶若华先生近日来抵达本市” 李照一边观看着 新闻,一边做出几个奇妙的动作。 这些动作看起来就很困难,都是伸展人的筋骨到达极限,和瑜伽差不多,却不是任何瑜伽的路数,反而带着两种动物的神韵,一种是龟,一种是鹤。 他所习练的是门派内的前辈所改进的形意拳,和传统十二形不同,只提取了四种形态,化作龙之孽c虎之煞c龟之吞c鹤之饮。 其中龙孽虎煞是打法,龟吞鹤饮是练法。 这四种形象,都是道家的象征。龙虎象征着金丹大道之中阴阳c铅汞c水火c乾坤等等隐喻,是一种剧烈的变化和形态。而龟鹤则是延年益寿的象征,它们的呼吸c习性,有益于一个“养”字。 自修炼此门拳法,李照年纪轻轻,已经是蜚声中外的大拳师c大高手,更在“罗山”身居高位,可以说是功成名就。 不过在三个月前,他早已经退出了帮派,金盆洗手,放弃了一切。 “罗山”是一群由海外华裔所领导的黑道帮派,以武术闻名,在国外披荆斩棘,混出一片天地,通过拳击c比武,攫取了大量的名声c地位c金银。海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加入这样的帮会,背后有靠山,有底气。 而李照却是个异数,对这种追名逐利c蝇营狗苟的事情,早已经感到厌恶和疲惫。近几年为帮派立下几件大功,以作报答之后,就孤身回到了国内。 而他复仇的目标,就是新闻上这个男人,叶若华。 叶若华是个头发花白,保养得极好的男人,在眼角有几道皱纹,看起来还是高大而健康的,嘴角时时带着一丝微笑,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在国际上声誉斐然,是著名的投资家c金融家。 这个人的经历可为传奇,在十年前,他就已经白手起家,成为了一家国际性大企业的老板,之后他又专注于组织慈善事业,公司稳步发展之余,近几年只是偶尔投资,居然也目光奇准,大赚特赚,几乎成为商业界的一个神话。 但现在,叶若华这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物,罕见地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你真能对付那个小子吗”他坐在桌子前,面前是一个金发碧眼,吊儿郎当,看起来玩世不恭的白种人,“我听说李照这家伙,曾经在国外的地下拳击场蝉联三个月的冠军,经历三十七场苦战,一场未败。那时候他才十九岁,七年后他在罗山已经是一方人物,处理帮派之间的争斗时,也是无往不利,极少有人是他的对手,几乎所向无敌。最重要的是,他金盆洗手,退出帮会,连那些荣华富贵也甘愿放弃,可见这次过来是要与我拼命的” 在这家豪华酒店的总统套房里,除了他和这个白人之外,还有好几个又高又大的黑人保镖,西装革履,腰间鼓鼓囊囊,明显佩戴着手枪。 “放心好了,叶先生。”那白种人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研究自己的指甲,像是那玩意儿比面前的叶若华要有意思很多,“这个世界是多么巨大,你是想象不出来的。你们商人有商人的圈子,他们帮派有帮派的圈子,我们杀手也有杀手的圈子。李能够在罗山之中打出名头,是了不起,但武道是武道,杀人是杀人,这两者是不同的。他要来杀你,就好像一个画画的人来绣花一样,看起来将将就就,一遇到专业人士,就准会歇菜啦。” 这个白种人说话之间,用的是华夏国的词汇,连比喻也是华夏风格,听来让人分外违和。 听他说话这么有理有据,自信从容,叶若华总算有些安心,但还是忍不住犹豫了一下: “evis” “不不不,该死的,不要这么叫我我叫李维斯,姓李,名维斯” 白种人的反应却很剧烈,一下抬头,很是认真,一字一字地对叶若华强调,“叶先生,我学的是华夏功夫,我看起来是个白人,却有八分之一的华夏血统,你如果稍加注意,就能注意到我的五官有多柔和,皮肤也很好,不像其他白人一样粗糙。而且我从小就向往华夏的文明传统,如果不是身份问题,以我对华夏的了解和喜爱,一定能够在华夏网络上爆红的,大家都会喜欢我的” 他说着说着,面红耳赤,看起来甚是认真,仿佛这是个千万差错不得的话题。 “是。”叶若华被吓了一跳,眼神很是奇妙,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有一丝丝怒意,他这样的人物,平日哪见过别人敢这么大喊大叫 过了许久才无奈道,“李先生,不是我不相信你,主要你这空口白话” 一听到“李先生”三个字,李维斯立刻转怒为喜,脸上露出了笑容,“放心,叶先生,我是专业的。江波桑得知了李要来刺杀你的消息,还让你来到这里与他见面,就是因为有我的存在,足以让你高枕无忧哎,既然你始终不放心,那我也就露两手吧。” 说完这番话,他站起来,环顾周围那些黑人保镖。 “等一下我站在原地不动,你们用枪来射击我吧。” 他的语气 轻描淡写,像是保镖们手里不是货真价实的枪支,而是一个个玩具。 保镖们脸色一变,然后同时看向了叶若华。 叶若华沉吟片刻,“按他说的做。” 他的合作对象江波景明,是日升国第一大财团的掌门人,手段通天,行事毒辣,掌握许多人才和渠道,在日升国几乎是横行无忌,也是国际上的一头巨鳄,叶若华与其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此番李照回国复仇,也是江波景明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于是将就近的李维斯派遣过来,以作护卫之用。 叶若华自然不会怀疑江波景明的判断,其实关于李照这件事情,也有江波景明一份儿功劳,他脱不了干系,和自己利益共通。 而叶若华也知道在这世上,是有许多常人认知之中所不能理解的人物,通过种种修行锻炼的手段,达到神乎其神的境界,杀人不过稀松平常。否则他也不会对李照的到来,如此担心。 但不管怎么说,面前这个李维斯却看着有点太不靠谱了。 不试他一试,叶若华怎么也不安心。 至于李维斯的性命如何,叶若华更不在意。他看起来对这个李维斯恭恭敬敬,但骨子里还是认为对方只不过是个打工人,打工人的命对他这样的人而言,简直不算是命。 几人为了避免跳弹误伤,来到了阳台,李维斯站在阳台中央,周围几只枪械对准了他。而叶若华站在极远处观看,大楼高空的风吹打他们的衣袂,呼啦啦作响。 黑洞洞的枪口像是一双双眼睛,紧盯着李维斯的要害。 李维斯神态平和,甚至还有些像是在发呆。 保镖中的头子一见他这目中无人的模样,心中无名火起,当即一声令下,“开火” 砰砰砰,加装消音器的手枪扳机接连扣响,火舌喷吐炸裂,发出的声音比起平日略小略轻,像是琴筝弦动。 这一连串的轻响发出,让旁边观战的叶若华心脏也跟着猛然一跳。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人开枪,他一辈子见过多少风浪才走到今天,也不是外边儿媒体里宣传的那样干干净净c光鲜亮丽否则李照也不会找他来寻仇。 但他同时也相信,任何一个在现代社会成长起来的人,不管见过多少次手枪开火,在这样一个时刻也一定会和自己一样,心脏猛跳。 这好像是一种本能,在面对这种能够轻易屠杀人类,让人类毫无反抗之力的武器面前,即使不是对着自己开火,任何一个人也都会感受到那种威胁c那种不安c那种恐怖。 不管这个人多么地有权有势,多么地见惯风浪,多么地大心脏,在那一刻的紧张总免不了的。 叶若华认为这是一种定论,无法改变。 可世界上偏有一种人能够违背定论 枪声一响,李维斯已经消失在了原本的地方,子弹交错着穿过他原本所在的位置。 他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一个保镖身后,手一抓,已经捏在保镖的喉咙上,稍微一晃,那保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另一只手消失了一下,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抢走了那保镖的手枪。 身强力壮的保镖对他而言,就好像一只小鸡一样,几乎予取予求,任人施为。 “我的功夫,早已经是到达了精气成丹c人体极限的层次。别说是几把手枪,就算是隔着几百米远的狙击枪也对我没用。”李维斯手上轻轻用力,将手枪逐渐捏成一堆废铁,轻松得像是在揉捏一把泥巴。 转过头看向叶若华,“叶先生,如果不是江波桑面子太大,你这辈子也遇不到我这样的人物。就好像那位李一样,他虽然在国外的拳击场c比武场无敌,但他所面对的都是俗人,从来没有来到过真正高手的领域。” 说着说着,他也叹了口气,“这一次是他的幸运,能见到我的出手,这一辈子练武下来,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叶若华呆呆地看完这一切,愣在原地许久,然后眼睛放大。 慢慢地c慢慢地c慢慢地咧开了嘴。 他笑了。 第二章 插标卖首 夜深。 夜虽深,s市却是个不眠之城。到处都是灯红酒绿,霓虹光彩,街头上也都是一些醉酒癫狂的男人c花枝招展的女人,他们融入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显得那样浓艳而迷离。 “没想到十年未回国,这里居然成了这副模样。” 李照一身普通的运动装,戴着兜帽,站在路边,好像与这个世界存在着某种隔阂,是一个完全的旁观者。 一个个少年少女走过他的面前,有些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 他离开华夏,逃亡国外的时候,也才十四五岁。那时候的s市中心街区,还没有发展到今天的模样。 在他的印象中,这边的一处闪烁着红红绿绿灯光的ktv,本来是一家卤味店,里面的鸡翅膀是自己小时候的最爱;那边的一家曲调悠扬c音乐雅致的小酒吧,则原本是一处杂货铺,里面有柴c米c油c盐c各类面点,小时候的李照常常以拿到的一块钱作为报酬,为准备做菜的母亲跑腿。 李照身在国外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怀念着自己的家乡,可是他没想到回国之后,眼前的一切只有陌生。 一时之间,不免有些惆怅。 但这念头即生即灭,随即就被他自己斩去。 “一切缘起,自性本空。我所怀念的根本不是过去,只是我的父母家人,时间在往前发展,世事是不会一成不变的,我不能枉顾客观的发展,将自己囚禁于过去。”他对自己说,“倒不如说,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斩断过去的一切,为那些血海深仇划上一个句号。接下来的人生,我就能够全心全意,探寻武道的可能。” 念头这么一转,李照心中的郁结c阻碍c伤感等等,渐渐消散。所有的杂念都沉淀下去,像是一碗水中,许许多多的杂质落下,水质则慢慢变得清澈透明。 在这个想象的过程中,他的心灵也清净,明澈。 李照动了步子,缓步走着,不急不忙,来到s市国际大酒店的楼下,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普通的路人一般。 他对这次的刺杀,是准备许久,心中对这家酒店的构造研究颇深,心中也已经有了路线。此时此刻一来到这里,便轻车熟路,转悠到酒店大楼的背后,又深又黑的阴影角落。 一跃而起。 啪嗒,李照的舌牙发爪,惊起四稍,已经紧紧贴在楼层墙壁,双手的指力一扣,吊起自己整个身子。 贴壁悬空 这种表现,简直不像是一个人类,而是一头人形的壁虎。 李照手一拿,足一踏,手脚并用着连续向上攀爬,身子又稳又快,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二三十来层之上。 这几乎有近百米高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尺度,若是个普通人,就算站在一处有防护栏的阳台上,也要手脚出汗,心惊胆战。更别说高空刮来的夜风又冷又强,稍微一下心神晃荡,就很容易让人跌足摔落。 可是李照仍然是面色如常,心如平湖。 这已经不是功夫练到家就能够做到的事情了,再强的武者也不会这样专业的行动。 由此可见,李照为了今天,是准备充分了的。在表面上罗山大拳师的身份之下,他也做过许多别的行当,其中也有杀手。 杀人也是技术活,是要学习的。 不过其他人如果在面临大仇得报的时候,或许还会紧张,或许还会兴奋,李照却一颗心灵安静祥和,不见半分波动。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就好像是一件微不足道c必然发生的小事,他的人生必然有这样一个阶段,也必然将其跨越过去,走向全新的未来。 他不是在完成这件事情,而是在等待这件事情被完成的时机。 来到一处窗台,李照掌心一按,陡然发力。 咔哒,玻璃无声无息之间,整个地粉碎开来。 而玻璃破碎的同时,李照已经身子一跃,翻滚进去,动作之快,像是一条窜出来的蛇,或者迸射而起的火苗。他这一按震跃而进,整个过程不到一秒,直到李照落在地面上的时候,零落的玻璃碎片才飘飞出去,洒向天际远方。 里面是李照随机选择的一间空客房,别无他人,寂静悄然。 “这种大酒店,有许多的摄像头,我不能够显露出自己的身份来,因为在我被害得家破人亡一件事情之中,还有许多疑点。”李照心里很清楚,“叶若华背后,或许还有其他人的存在,我这次好不容易回到国内,也要将这个人一并打杀了才行。” 他来到房门,弹指一点,动作轻盈,效果像是一个人奋力拿着扳手一砸,将门锁破坏。 李照贴在房门,静静倾听,耳朵一晃一晃,不放过一切细微的声音。 忽然将房门打开。 门一打开,正好是一个男性酒店服务员推着小车路过,小车上是各种换洗的被褥。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李照腰胯沉淀,脊柱立起,手成爪势,在他面门轻轻一触,这人就当场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李照的另一只手已经放在他的腰后,将其稳稳接住,无声而无息。 普通人对李照而言,简直就好像是玩具一样,任其摆弄,连一丝一毫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接下来,李照将这人拖回房间,关上房门。 房门再打开的时候,一个身穿服务员职业装束的男人已经走了出来,埋着脑袋,继续推小车。 “李维斯先生,你的功夫太神奇了老实说,我也听说过一些武林人士,有超乎常人的体能,但没想到居然有这样厉害,连手枪也奈何不了你。”此时此刻,叶若华也在自己的总统套房里,正在对李维斯的武功大加赞叹,“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厉害的人物,不知道雇佣你做我的全职保镖,需要耗费多少薪资” 原来他是动了心思,想要将李维斯永远地绑在身边,为自己效力。 这样一个不怕枪支,动静如电,数十步内杀人如同呼吸一样简单的怪物,没有哪个富豪是想要放过的。 不过这个画面,其实有些违和。 在电影或者小说之中,往往都是白种人用蹩脚的华语,对一个华夏人说着这样的话语,但到了这里,却是叶若华这个黄皮肤黑头发的华夏人,对着白皮肤蓝眼睛的李维斯说这样的话。 “我不要钱,因为我现在的钱已经够花了。”李维斯坐在椅子上,仍然是吊儿郎当的模样,研究着自己的指甲,但周围的人却不敢小看他了。 他懒洋洋地道,“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无非是吃喝玩乐c逍遥自在罢了。我现在积累的钱财虽然比不上你,但就算每天吃一顿饭花二十万,也足够我吃到死为止了,每天居无定所到世界旅游,也够让我旅游到死了。钱对我而言,不过只是一个数字而已。而除此之外,我的身体素质c性能力c外部气质,都比你这个糟老头子要来得健康许多。其实相比起我,你这种俗人深陷红尘,不可自拔,看起来光鲜亮丽,受人尊崇,反而没有我快活。” 这话让叶若华脸皮抽搐许久,好半会儿才勉强一笑。 “我看先生是说笑了,如果先生真得像是自己所说的那样洒脱自如,那江波兄对你而言,又算是什么呢” 他是有些生气了,这个李维斯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和那些平日里对他推崇有加c恭恭敬敬的人物相比,实在是大相庭径。 叶若华隐隐约约能够感觉到,这个李思维从骨子里就看不起周围的任何人,即使对自己礼貌有加,但也从来没有将自己放在眼中,只是他自己行为习惯而已。 这让叶若华想起四个字:目空一切。 什么权势c金钱,这些东西,对李维斯而言都根本没有任何用处,都好像是空气一样。 这种态度,让叶若华十分不舒服,因为平日来都是他这样对待别人的,今日他却成了被这样对待的对象。 一时冲动下,他不得不搬出江波景明这个名字,意思是你即使再怎么桀骜不驯,还不是要听从江波景明的命令,来保护我。 不过说完这番话,叶若华也不是很有滋味,因为他感觉自己就好像是一个孩子,与人较劲的时候占不到便宜,就搬出家长来了。 江波景明这个人,难道还成了他爹不成 “江波桑也是个俗人,我之所以要听从他的命令,和他的权势地位钱财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他的哥哥江波龙光而已。”李维斯说到这里,眉头也跳了一跳,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锐利c凝重,“或许你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因为江波龙光根本不为世人所知。但对我们杀手界的人而言,这个名字是绝对的传奇。” 叶若华吓了一跳,“难道他比你还要厉害” “这是当然的,起码到现在是这样,他是传奇,而我距离传奇还有一步之遥。”李维斯说,“他修习剑道c空手道以及忍术,是暗世界第一大杀手公司的龙头,也是当之无愧的日本第一,乃至于东亚第一。但是功夫是功夫,实战是实战,江波龙光今年已经有八十一岁了,所谓拳怕少壮,又有居安思危,这么多年来养尊处优,他曾经创下的偌大名头还剩多少实质,也要打一个问号。而不久之后,我应该就能去问出这个疑惑的答案了。” 叶若华听懂了李维斯的意思,慢慢放大了眼睛,“你要” 李维斯看起来漫不经心,但实际上眼睛却越来越锐利,越来越明亮,简直像是有两道光芒在其中绽放,气势极盛。 “我要去挑战他。”他说,“我之所以听从江波景明的命令,就是因为他给我挑战江 波龙光的机会。我要与传奇一战,然后自己也成为传奇。只要这样,我就能够脱离自己的组织,也脱离杀手的命运,天底下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束缚我了” “但在这之前,你要先过我这一关。”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里面忽然出现了这样一个声音。 这声音平静,淡漠,却蕴含着一种莫大的力量,不是任何情绪,只是一种单纯的强势c强硬和强大。 这个声音出现的一瞬间,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有了一种窒息般的错觉。就好像有一个无比庞大的东西,忽然充盈在房间里的每一寸空间c每一处角落,将其塞得满满当当,不容下一丝一毫的空隙。 这是一种存在感。 这只是一个人的存在感。 他一出现,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呼吸了。这种无法呼吸之自然,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完全成了一种本能。 李维斯毫不意外,扭头一看,然后笑了,“好啊,李,你来得好快,我就在这儿等你呢。其实你这一句话,也正好是我想要说的,你要杀死叶先生,就要先过了我这一关。” 叶若华跟着李维斯的目光一转,当即心脏加速,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了,身穿服务员装束,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李照,就悄无声息站在门口。如果不是他自己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就站在那里 要是没有李维斯,他的性命对李照而言,简直是插标卖首,唾手可得。 第三章 龙虎vs大刀 “好啊,李照,你真敢来” 叶若华长身一起,站了起来,他虽然惊讶,但在一惊之后,就立马喜上心头,“你这孽种,的确是有本事,一个人狼狈逃窜,在国外老鼠一般地过活,居然给了你翻身的机会。可惜可惜,如果不是有李维斯先生,你这次潜伏国内,还真有机会报了大仇但你现在却是自找死路” 在他看来,周围有这么几把枪支,一个狭小的地方,再加上李维斯护住自己,根本没有李照发挥的功夫。 即使李照再厉害,再非人,此番也注定要死在此地了。 虽然叶若华在这些踏足非人领域的武术家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但他纵横商界,也不是一惊一乍的小孩。到了此时此刻,也渐渐展露出自己地位高而权势大的气派,一时稳操胜券c胸有成竹起来。 说完这番话,叶若华微笑地看着李照,仿佛将这小年轻捏在手中,不给他分毫机会。 “叶先生,不要多说话。” “叶若华,你该死” 正在这时,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李维斯的声音,一个是李照的声音。两个人的声音此起彼伏,混在一起,几乎分不清是谁先谁后。 在这其中,李维斯的声音尖锐c突兀c紧急c匆忙,而李照的声音却冷静c平淡c漠然。 伴随着这两个声音,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但具体是什么事情,叶若华根本没有机会观察,只感觉面前一阵风刮过,李照那张让他恐惧不已的面孔,在眼前极近的距离一闪。 就在这时,一股巨力倏然而至,打在他的腰间。 这股力量虽大,却是一股柔力,在接触叶若华肌肤的时候力量四散,化整为零,不在伤人,只在推人。 叶若华不由自主,像是在光滑桌面上的玻璃杯一样,双脚距离地面几寸距离,平行着飞了出去,划出一条弧线,背脊已经紧紧贴在了墙壁,脚下立足实地。 耳边传来了一些惨叫,一些炸裂,一些闷响,甚至还有枪响。 他心惊胆战,自己却没有再遭殃。过得一会儿,周围安静下来。 再抬头看去,房间里一片狼藉,站着的人便只有了李维斯和李照了。 叶若华之前所在的名贵真皮沙发,已经从中央破了一个大洞。大洞之大,像是被一枚炮弹给硬生生打爆一样,大量的棉花和碎屑散落在地面,只留下残破的沙发在原地摇摇晃晃,看来怵目惊心。 周围那些保镖们,一个个都已经倒在地上,大部分都已经昏死过去,小部分还保留意识的,也只能发出细微的呜咽,拼命挣扎着。 他们的手上都拿着枪,但彼此的手臂却都变成扭曲的形状,没有一个人能够再继续开枪,实在凄惨。 李维斯站在李照的面前,刚才推叶若华那一把的人就是他。 如果不是他的话,叶若华已经死了。 而李照在奇袭叶若华的瞬间,就被周围的保镖瞄准,可惜他身手太快,动作如电,没能袭击到叶若华就转而攻杀这些旁边的人物,像是一阵旋风刮过,保镖们一个一个地被击倒,而李照却没有身中一枪。 “叶先生,你不要开口了。好险,刚才是真的好险。”李维斯紧紧盯着李照,头也不回地说,“我要保护你,就要时刻注意你的气息。你在这个时候随便说话,我必然分心,他杀你就要容易许多了。” “” 叶若华脸色一变,这才知道一系列变化,都是因为自己管不住嘴,差点给了李照反败为胜的机会。 他刚才还想要在李照面前,展现出自己的气势c气派甚至是气魄来,可现在被李维斯一说,就立马态势一变,乖乖巧巧地站在原地,是动也不敢动,话也不敢说,比一个小学生站军姿还要老实。 经过刚才那个瞬间,他已经非常明白,自己的性命,完完全全是系在别人的手中,和自己的权势c地位c威风等等,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那些公司救不了他,那些金钱救不了他,那些人脉救不了他,那些关系救不了他。 普天之下,此时此刻,整个星球数十亿生命之中,就只有李维斯能够救他。 这就是武者所代表的东西。 一种生杀大权。 到了现在,叶若华终于明白,李维斯为什么能够在自己这么一个人物面前,展现出那“目中无人”的姿态来了。 因为不管是李维斯也好,还是李照也好,面对叶若华的时候,就真真是想要叶若华死他就死,想要叶若华活他就活,一切都由他们心意。 “叶先生学会闭嘴,那 这成了你我的局势了。”李维斯似乎也感觉到了叶若华的明白,放下一半心来,笑盈盈地看向李照,“你也姓李,我也姓李,咱们也算本家。我没想到你的功夫,居然高到了这样的境界,和我来到了一处境地。按照资料,你并没有达到这个水平,看来你是报仇有望,索性在这回国的路途之中,逐步突破自我啧啧啧,你可算是个天才,可惜我这次就要扼杀一个天才了。” 他在和叶若华交流的时候,宁愿看着自己的手指甲,也不多看叶若华一眼。 但到了和李照见面的时候,他却巴不得将自己的眼睛贴在李照身上,似乎眼睛眨都不眨,一直紧紧盯着李照的眼c肩c腰c肘c腿,细致入微,如履薄冰,紧张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大弓。 “你说话太多,想要显现出自己的自信从容来,其实恰是你不自信了。” 李照的反应,却和李维斯不一样,他的双眸平静甚至是虚无,似乎是一片空空荡荡,成了一个盲人,并不聚焦于面前的李维斯,也不看向稍远处的叶若华。 他甚至都好像没有在意此事发生的事情,而是将心神放在虚无空洞的所在,展现出一种无情无性c冷漠自我,几乎就要脱离这个世界的状态。 刚才的一时袭击失利,并没有将他给影响到。 李维斯表面上神色不变,其实已经暗暗吃了一惊,他只觉得李照虽然没有看向自己,但却虚灵敏锐到了极点,自己的任何一个动作都在其心头放大无数倍。 这种观察,比自己的肉眼观察更上一层楼,几乎没有偷袭他的可能。 这好像已经不是刚刚达到“精气成丹c人体极限”的境界,而是在此处浸淫已久的老江湖c老前辈一般,甚至隐隐约约要再踏出一步,达到传说中“不见不闻c至诚之道”c“打破虚空c可以见神”c“无漏真仙c金刚不坏”等等境界了。 不过既然是“隐隐约约”,也就说明根本还没有到。 李维斯仰慕华夏文化,也看过一些网络小说,颇为好玩。不过其中许许多多都有临阵突破,以弱胜强的剧情,在武道宗师的李维斯看来,都是胡说八道的东西。 现实之中的武道,并没有什么玄而又玄的东西,只不过是一种更有效率地运转身体c锻炼身体的方法而已。 在这其中,的确有境界这种说法,临阵突破,或有增强,但体力上的进展却是绝对不能够一蹴而就的。 而且现实中也不可能出现那种你比我境界高,你就必赢我的情况。 一有拳怕少壮,二有临场发挥,三有环境限制,四有风格克制境界有高低,体力有上下,实战却是二者结合,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无数复杂因素,有千千万万种可能,要不然的话,李维斯也不可能有胆子去挑战江波龙光。 他就是看准自己的勇猛锐气,对上江波龙光的养尊处优,能够以气势胜人。 而李照突破不久,虽然这个人仿佛天生就是练武的材料,一心纯澈,别无杂念,自走上复仇之路后再无牵挂,其精神境界上甚至迈过了自己。但另一方面,他的体力上绝不可能是老牌丹劲的自己的对手,若要胜他,就从此处着手。 除此之外,还有与同级别对手交战的经验,这是自己胜;对彼此之间情况的了解,这也是自己胜;他要杀人自己要保人,按说是杀人更加简单,自是他胜。可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一心要杀叶若华,或可利用这点引诱,转败为胜 李维斯心头一动,就将彼强我弱,彼弱我强,双方的各种情况,一一分析明白,在脑子里转了一圈。 他这样的高手,一旦战斗起来,就会敏锐而本能地寻找胜机,将种种情况计算在内,几乎比得上最先进的电脑。 “哦本家的,你所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一个人若是自信能将对手打败,就一定不会废话,直接动手便是。之所以废话这么多,就是因为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你打败。” 李维斯忽然开口,微微笑了起来,看上去虽然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佬,身上却环绕着一种好像是古代纵横家般的气质,能言善辩,巧舌如簧,话术众多,不假思索,“但你又何尝不是与我一样,对你我一战没有十足的把握,否则你早就已经出手了。而且你没有把握,比我没有把握更加难堪,因为你是主动来袭的刺杀者,我是护住叶先生性命的护卫者,在一时的战斗之中,的确是刺杀者更有优势。可一旦你的第一次刺杀没有机会,我们有了防备,你就从优势变成了劣势。” 李照神色不变,仍然是那一种虚无空洞的精神状态,“你继续说吧。” 李维斯神色一怔,只觉得自己的话语再是繁复,逻辑再是清晰,也动摇不了李照的心思。他这一句“你继续说吧”,好像是他允许自己说下去,自己才接着说下去一般。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说还是不该说了。 而这一思索,李维斯就知道差了 错了 坏了 两个人的气机之中,顿时出现了一个空缺。那是李维斯的犹豫踌躇c思索心机。而他这一迟疑,那边的李照心头,当即有了感应。 李照的心神虚无空洞,正因如此,反而能够笼罩四方,反映出周围一切再是细微渺小的变化。 就好像是一片平满如镜的湖面,再是细小的砂石入了水中,也会激起整个湖面的涟漪波纹。 呼 李照忽然背脊一拱,纵身一跃,身形如同一条大龙,长驱直入,杀到了李维斯的面前。 他一动作,带起声势浩大,风起云涌,旁边的叶若华的脸皮都被刮得层层起伏,又疼又痛,感觉自己面前简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雷霆的化身,有降魔之威c驱神之力。 不过这一下虽然是突如其来,但并没有展现出杀势所在。 李维斯目光一扫,发现李照的拳c肘c眼c腿,各处都松懈散淡,并没有发力。 李照真正凝聚力量的所在,一处在背部脊椎,宛若一条呼风唤雨的大龙一般,几乎要飞起来一样;另一处在腰部臀胯,如同老虎盘林爬山c抓地按泥,有一种动摇不得,起落不可抑制的感觉。 “果真是形意拳,这是龙形拳c虎形拳。” 李维斯早看过李照的资料,对他的功夫并不意外。 龙形拳的精髓,就在一条脊椎,打出飞龙在天的声势;而虎形拳的精髓,就在腰胯之间,要坐出老虎盘踞的威风。 这个李照,已经达到了龙形拳c虎形拳的精髓甚至是神髓,一出手来,简直要舍弃了人的形体,变成一条飞龙,一头猛虎。 这一下攻势,四肢躯干都可以放弃,只留下一条脊椎,一块腰胯,都可以对任何人造成巨大威胁。从四肢上,根本看不出李照的攻击目标所在,只能感觉到上天下地,都逃不出其凶猛的气势,要被李照当场给打死。 到了这个时候,不与李照对攻,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 李维斯却先忙退几步,收敛气势,形成一种龟缩的状态,宛若被吓得慌不择路,退避三舍。 待到李照气势达到最顶峰的时候,却忽然回首爆发,抬手就是一刀。 “杀” 嗡嗡嗡,空气之中荡漾出一个铿锵有力的鸣啸,好像是一把大刀出鞘,划拉一下空气,斩出了一阵空气扩散涌动c来回震荡。 这一刀不是真刀,而是手刀,却发出了真刀也未必有的声响。 李维斯竟然是五指并拢,以手为刀,以掌发力 第四章 破釜沉舟 “八卦劈掌” 李照也立刻明白了李维斯的底细。 这一招掌成劈势,如刀如斧,气象非凡,一刀斩去,汇聚了李维斯全身上下的精气力道,连货真价实的金石也得被他切开。 八卦掌的兵器功夫,就是刀法。 而这对策也是绝佳,就好像是华夏古小说三国演义之中关二爷的拖刀计,李维斯面对李照的徒然猛攻,先让势于李照,而后又陡然反扑,就是打李照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李维斯,虽然是白种人,金发碧眼,但说话交流就类似于鬼谷子纵横家一般巧舌如簧,而动起手来也是心机十足,却正暗合了古华夏的兵法之妙,他在骨子里完完全全就是个华夏文化中熏陶出来的武道家c兵法家。 兵者,诡道也。 而如果说李维斯是诡道,那么李照就是王道,甚至是霸道。 他面对这一招“拖刀计”,是不避不闪,不躲不退,双臂一震,拧劲扭劲齐出,一股力量从肌肉骨骼之间迸射出来,硬生生将服务员制服的袖子给撕裂,化作了满天满地的碎片。 哗啦哗啦,场上忽然响起了一阵一阵水流激荡的声响,好像是大江大潮,起伏涌动。 这实际上,这是李照体内的气血运转的声音,甚至传达到了外界,在房间里来回响动,震荡不休。 而且在这些声音之中,骨骼之间的扭动传递,则形成了一种高亢c悠长c深远的轻吟。 像是龙的长吟。 李照的一对手臂,肌肉凝结,细分为一层一层纤维,每一处都在发力,汇聚起来成为了一种无法想象的浩然力量。其中气血运转的声响,成了大江大潮,而骨髓之间力量汇聚的声响,则是龙吟。 不看这个画面,光是听他出招的话,就好像眼前出现了一场浩浩汤汤的怒潮狂浪,水雾迷离,烟雨细密,朦朦胧胧之间,一条又长又大c神圣恢弘的黑影,在其中滚动腾飞,翻江倒海。 这是龙孽掌,倒江海。 佛家有言,水中龙力最大,陆上象力最大,故而龙象是为最勇猛最有力量者。 而李照还不只是龙,而且是龙中的孽龙,杀性极大,恶性极大。 出招的时候,脊椎鼓动隆起,携带着水中最大力量的龙形,一时双管齐下,两只手臂带着两股钻扭拧动的劲儿,同时朝着李维斯的“拖刀计”打了过去。 轰隆一声,两个人拳掌交击。 整个房间似乎都震颤了一下,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从李照c李维斯的足底传递到房间的地板,再从地板传播到四面墙壁,一路震颤,使得这间八层楼高的总统套房,都摇摇欲坠,简直像是要从酒店之中跌落下去。 但李照和李维斯两个人,却好像全然无事一般,他们的根基太稳,就算在波浪滔天的海啸之中也能踩着甲板稳住不动。 旁观的叶若华却没有这份工夫,被这一震,忍不住叫喊一声,随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他一叫喊,李维斯和李照两个人同时感应,紧接着动作起来。 李照一手在半空随手一抓,将一部分被自己震碎纷飞的衣服破布握在手中。 五指发力,发力,再发力,便如同一座锻压机床一般。待张开时,那破布已经被握成一团弹丸,又紧又实,甚至都不像是布料了。 他踏足进步,抬手朝着李维斯再挥一掌,又是空气震荡,风雷交加中,有龙吟声起。 同时也奋力甩动,打出那“布料弹丸”,朝着叶若华凌空射去。 啪嗒 李照以血肉之身投出的“布料弹丸”,一经发动,就是一个又轻又淡,短促有力的声响,回荡在房间中,比那些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还要响亮一些。 “休想” 李维斯看出来了,李照想要缠住自己,然后将叶若华一击毙命。 这布料弹丸甩动出去,所携带的动能之足,简直比手枪中极度出名的沙漠之鹰还要猛烈。叶若华就算只是挨着一下小腿,整个腿部也要炸开,变成一堆零碎。更何况以李照的功夫,十米之类,简直是指哪打哪,准头惊人,只会打到叶若华的要害。 这便是李维斯不得不救,不得不动的时候了。 “真是累赘” 李维斯不由得皱起了眉。 之前的交手就能看出,李照抢占先机,李维斯被迫迎敌,也只能够堪堪打一个平手。 两个精气成丹c人体极限的武者正面交击之下,李照终究还是年轻了一些,没有能够将自己的体能提升到极致,就算心灵境界比李维斯更高,也不能够干涉到物 质阶层,于是不免略逊一筹。 他们毕竟还是武者,比拼的是拳头和肉体,而不是心灵与境界,那只是讲法论道的时候比较的东西而已。 但现在,李维斯分明能够占得上风,却无法追击,只能够猛退。 这是他的无奈,这不是公平对战。对他们这种层次的人物而言,要杀叶若华也不比呼吸更难,一个要保护叶若华,一个要杀叶若华,保护的那个自然吃了大亏。 而李维斯这一退,也有说法,是个细柳一般的身子,宛若没有重量一般,轻荡飘摇,随风而动,移步连环,眨眼间躲过李照的龙孽掌,来到了叶若华的面前。 掌刀一劈,劈散了“布料弹丸”。 八卦掌,柳叶身。 身如细柳,招摇来回,这样的身法步法,简直快得离谱,连子弹都能躲避。 可这一救人,立刻又陷入被动,李照踏步而上,身影如山,整个房间伴随着他一步一步,轰隆隆连声巨响,宛若一头猛虎袭来,带着腥风血雨的杀气。 嗷 随着每一步,李照的身体的五脏六腑,都传递出一种如同虎啸般的声响,带动风雷起势。每一声都刚猛c强劲c有力c恢弘,咄咄逼人,猛烈凶狠。 而这些声势c气势c威势,随着这一步一步,一声一声,逐步攀升,达到一种顶点。 龙是水中力量最大,但到底是一种虚拟的生物,现实之中是不存在了龙的。 虎却是现实之中真实存在的物种。这是万兽之王,自有一种凶猛狠辣c嚣张霸道的意境,现在李照代入其中,一旦下定决心扑杀猎物,就毫不犹豫,果敢坚决。 而且李照所演的不是普通虎形拳,而是虎煞,就好像是传说中的白虎星一般,天生就是杀星。 李维斯站在叶若华面前,已经是退无可退,被这杀气和煞气一冲,几乎有一种自己成了小兔子c梅花鹿,面对生理上的捕食者,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 “草” 他又骂了一声,心中再也不犹豫,忽然头也不回,手往后一点。 这一点就点在了叶若华的眉心,暗劲勃发,直接将叶若华当场点得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如此惊变,令得本来气势拔升,摧枯拉朽,几乎无法阻挡的李照,也怔了一怔,忽然止步。 房间之中虎啸的声响,渐渐停歇。 他忍不住皱眉,“你杀了他” “也不算杀了,只是令其休克假死而已。” 眼见李照的气势消去,李维斯总算舒缓一口气来,仍然维持着微笑,“本家的,你不要误会,我也没有准备放弃任务,只是他的存在实在恼人,我没办法在他存在的情况下和你交手,那简直是自缚手足与猛虎同笼。所以我暂且令他假死,这样一来你的目标也会转换。” “没错,休克过久,他的大脑也会自动停止运转,假死就成了真死。” 李照目光一动,明白了李维斯的意思,慢慢道,“这样一来,我无需杀他,只要与你缠斗,让你无暇帮他恢复就行。” “没错,你是有了如此完美的机会,但也是让你留有余地,反而不利于拼杀。而我也可以放下心中的念头,与你正面作战了。最重要的是,你看到我对他动手,心中也已经明白,他的性命对我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你再要对他动手,我不管不顾,还要杀你,你可敢和叶若华换命” 李维斯仍在笑道,“不过这样一来,我也等同于给自己设下限制,如果在限定时间之内,无法将你杀死再去救他,就要任务失败,难以得偿所愿了。” 对李维斯而言,此招一出,局势瞬间变化,接下来就会有三种情况。 最好的是杀死李照,再回去救下叶若华,最后挑战江波龙光,皆大欢喜。 次之就是杀死李照,叶若华或是被李照所杀,或是因假死过久而真就死了,李维斯将会被江波景明所迁怒,将永远没有与江波龙光公平交战的机会。 最次就是既不能杀死李照,叶若华也会跟着死去。 但总得来说,这是极为冒险的事情,因为李照有一种极端有利的选择,就是拖长时间,然后逃跑。 他的境界比李维斯更高,虽然这在激烈战斗之中没有用处,但一旦深入人海,掩盖自身种种特征,李维斯再耳聪目明也是无用。可以说是稳稳将局势导向对李维斯最不利的第三种发展。 但李照有如此优势,却皱眉不语,许久之后才道,“这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没错,正是破釜沉舟c背水一战” 李维斯首次收敛了笑容,以一种肃穆而认真,神圣而坚韧的表情对李照说,“我辈行事,怎么能够被叶若华这样一个俗夫所牵绊本家的,接下来你大可选择拖长时间,以应此战,可我却不管不顾,要用背水一战c破釜沉舟,以霸王 兵仙所蕴含的兵法道理,逼迫出我所有的潜力我要在限定时间之内将你击溃杀死,然后救下叶若华,再去挑战江波龙光,你信是不信” 纵横家,拖刀计,破釜沉舟。 全都是华夏国古代经典之中的道理。 李维斯的兵法虽然是诡道,却不是一味被动c坐以待毙的道路。他心知如果局势不变,再无反扑的可能,所以甘心给予李照一个拖死叶若华的机会,也要用自己的功夫公平一战。 这是绝境之中的绝境。 也是诡道中走出的王道 李维斯偏在绝境之中,也要自己披荆斩棘,走出一条路来。 第五章 齐生死 李照静静看着李维斯,似乎是遇到了一个难题,于是不得不好好思索,活跃大脑,思索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李维斯却也在等李照思考。 他一向很耐心,而且与高手相争,需要的往往就是耐心。 着急反而会露出破绽。 思考就意味着自己给对手造成了麻烦,所以他非但不为此感觉到压力,反而为此感觉到荣幸。 同时他也相信,李照也绝不可能装作深思,其实在拖延时间,盖因他们现在气机纠缠,彼此虚灵,一定程度上能够感应到对方的想法。 李照如果内心避战,气势必有暗弱,这是瞒不过李维斯的。到了那个时候,李维斯一出手就能够将其击毙。 这是他破釜沉舟之余,给李照留下的最后一处暗计。虽然这是计谋,不过他宁愿李照不中计,因为那会让他很失望。 不过就算李照认真思索,也逃不过这个结局。因为一个人思索的时候,往往会不可避免,有一个思想的尽头,寻求到了答案,宛若心中落下一块大石。 李维斯就在等李照得出答案的瞬间。 那一刻的李照,必然会出现一个极大的破绽。李维斯要在那一刻抢占先机,以他尤胜李照一筹的体能,再加上养精蓄锐c蓄势待发的气魄,这一击就足够将李照从头压制到尾了。 不,李维斯要的不是从头压制到尾,而是从生压制到死 他要李照死 到了他们这个阶段,彼此争斗,其实就算不敌,也很难被杀,因为这毕竟是现代社会,不是古代社会,有了无人烟望无际的旷野。 如果是古代社会,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中,两个丹劲厮杀,落入下风者再想要拖延时间,也最多支撑一时半会,找不到甩开对方的手段,终究要被杀死。 但现代社会不然,钢铁都市的错综复杂c光怪陆离,是丹劲武圣也难以掌握并且尽知的,一旦落入下风,便逃窜四周,随手造出声势,周遭立刻大乱,这人也如泥牛入海一般,无影无踪。 可以说,丹劲武圣之中,往往容易有上下之分,而难有生死之别。 但现在,李维斯却打定主意,这次要李照死在这里。 这不是恨意。 也不是怒意。 更不是杀意。 他的心中,只有敬意。 在这样一场战斗之中,要对方死去,简直是一件尊崇对方c敬佩对方的想法就好像是在说:你这样难杀,可我还是能够将你杀死,我的武道已经彻底将你给征服,你身为武者被我以这样的手段杀死,也终于能够死而无憾了你我之间,都对对方很赤诚,很真心 李维斯怀着这样的一颗真心,等待着李照思考,也等待着将李照打死的那一刻。 就在这时候,李照终于从深思之中醒来。 他抬头看向李维斯,身上的气质仍然是虚无空洞,飘飘荡荡。 “你说的没错,李维斯。我们这一战,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能够被这种俗夫所搅扰。”李照并没有和李维斯交流过,却听过叶若华的称呼,知道这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佬有这么个中文名字。 这让李维斯一愣。 李照神色自然,目光灵动,浑身上下的气质并未因为开始说话,而有丝毫缺憾,仍然是浑若天成。 这反而让李维斯不知道如何出手了,因为他能断定,李照对这件事情,好像并没有得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没有答案,就意味着李照的思维在流动,虚灵至极,自己现在动手,也抢占不到先机。 这也不知道是李照愚笨,还是他聪明。居然在这一刻,没有落入李维斯最后的陷阱。 而且他说话之间,罕见地露出了笑容。 这又让李维斯很是惊讶,他们虽然此番见面甚短,但李维斯却提前做了准备,得知了关于李照的许多信息,知晓这个青年在国外苦修武道以来,都是深邃沉默,苦大仇深的模样,鲜少有开怀大笑的时候。 别说开怀大笑了,就连普通的微笑也少。 在他心中,李照也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同时也被仇恨推动着前行的武道天才。 可现在的李照,笑容纯粹,洒脱,自然,不像是个饱经风霜,接近三十岁的青年人,而更像是个少不更事c纯朴自然的少年郎。 笑容不大也不夸张,但是很浓,这个笑由心而发,连李照自己都好像没有发现。 他一边微笑,一边摊开手,“哎,老实说,我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你给出的困境,实在太难抉择了,我 到现在也没有给出答案,但我并不是想要拖延时间,所以我决定一边说一边想,三秒之后给你答案” 好古怪的家伙。 李维斯暗暗想道,现在的李照,竟然给他一种天真稚嫩的感觉,仿佛这个将自己封闭起来的青年,其实内心还是如同曾经一样的晶莹剔透,不含杂质。 这十多年的国外生涯,竟然丝毫没有让他的心灵蒙尘 甚至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候,还要用这种孩子气的c开玩笑的c扮家家一般的做法 然后李维斯听到了接下来的话。 “一,二,三好,我决定了,我要打死你” 说完这番话,李照的神色忽然一变,变得凶狠而铁血。 踏出一步。 李维斯的眉头一皱。 此时此刻,他能够感觉到,李照的确是真的不能再真,没有丝毫掩饰的成分,临时给出的答案。 但这也是心中最真挚c最真诚c最明白的一个答案,发自于心,出自于口,甚至没有经过大脑。 没有经过大脑这几个字,常常用作贬义,但到了这一刻却成了褒义。因为李维斯本来是破釜沉舟,唯一的优势就在于自己已经别无选择,而对手还有选择,反而会优柔寡断。 可现在的李照,在他自己给出答案之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的确优柔,但并不寡断。 他岂止是不寡断,还是说断就断,说动就动,说杀就杀,说打就打。 “好一颗赤子之心。” 李维斯震惊之余,心中闪烁起这个赞叹的想法。 如果将心灵比喻为海洋,此时此刻,他心中这个想法也才刚刚自海水之中孕育起来,还没有浮出海面,被表层意识所觉察在这样短的一个刹那,李照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龙吟虎啸。 李照出手如电,抓向李维斯的面门,手掌一闪一逝,快得无影无踪。 快的东西,通常是声势极小,悄无声息,但这一下却截然不同,非但声势不小,反而大得夸张,强得离谱。 呼啦啦 空气在忽然之间,大股大股地汹涌了起来,好像本来平静的海面,陡然间起了巨大的风暴,登时海浪翻滚,波涛起伏,席天卷地,气象万千。 那种剧烈的变化,甚至连肉眼都可以清晰得见,如果叶若华还活着,就能见到空气之间你来我往c互相挤压c波动扩散的奇特景象,简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忽然之间来到了深海大渊之中,得以欣赏这自然界的鬼斧神工。 那种景象,绝对是他这样一个富豪,一辈子花上多少美金,都没办法见到的画面。 李照的拳法,已经达到了龙孽掌的神髓。 现在的他就好像是一条恶龙,出现在了哪里,哪里就会出现水灾c水患。而他在其中翻江倒海,胡作非为,天上地下谁也止不住他的声势。 “好一条孽龙。” 李维斯哈哈大笑,迎上了李照。 虽然他的最后一招设计,也被李照或是无意或是有心地破除,令他没能抢占先手,但这不代表李照就是先手了。 到他们这个境界,不是对方一时分神c错漏,都不算什么先手后手。李照的应对只是让李维斯不能先手,但二人公平对战的情况下,李维斯占据体能优势,更没有丝毫畏惧。 他的手掌一挥,一手挡住了李照的前抓,五指一按一揉。 李维斯的掌力之大,连有部分钢铁构造的手枪,都像是玩橡皮泥一样随意揉捏。可是一旦碰到了李照的手,双方的劲力一触一碰,就好像是两俩动力强劲的汽车相撞,在第一时间产生了一种机械与机械碰撞的状态。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的无聊视频,会用千斤顶对抗压力机,用纯粹的钢铁来对抗钢铁,用机械的动力无情地去挤压机械。 那一刻的力量的交锋,虽然只有一两秒,却是会让旁观的人感到窒息的,甚至会有一种时间延长的感觉。 现在这一刻,两个人类的交锋,竟然也有这种感觉。 呼呼呼呼 一瞬间,空气似乎都朝着这边涌动过来,好像这里有大规模的吸风机。 哗哗哗哗 随后又被排开,好像吸风机一下子,又变成了吹风机。 房间里面狂风来去,所有的物件都在东飘西荡,李照和李维斯的头发c衣服也都随风而动,呼啦呼啦。 另一方面,两个人立足于地,力量交锋,也让总统套房的地面开始了龟裂,一条一条的裂纹扩散开来,密密麻麻如同蜘蛛网。 “好强的手劲” 李照吃了一惊,整个人像是触了电一样,飞速跳开后退。刚才那短短地一碰,看起来是击打,实际上是纠缠。 他的龙孽掌被李维斯一捏,五指一抓,就好像是一条孽龙,碰上了被五条毒蛟,无孔不入地纠缠住自己,要将其中的骨骼倾轧碾碎。两个人都是丹劲武圣,体内的力量浑圆如一,成就金丹,彼此的手指都灵活无比,他们在一瞬间眼花缭乱的交手,对一般人而言恐怕都需要半个小时才能够理清楚。 而最后的结果就是,李照感觉自己的五指酥麻,整个手臂都在发颤。 他的体能c爆发,还是略逊李维斯一筹。 但李维斯也不好过,吃了几记暗亏,眼迷头晕。只是他比李照强就强在,在这关键时刻快上一分一毫的调整能力。 李照摇头晃脑地后退,抬头一看,李维斯已经来到了面前,当头就是一掌斜斜砍下。 划拉 一个刺耳的声音,出现在了李照的耳边。好像是一匹布被从头到尾地撕裂开来,每一根纤维都被斩断,斩得清清楚楚,断得明明白白。 这个声音一听,就是刀的声音。即使没有看到刀,但任何人都能听出来,这就是刀。不是剑不是枪,不是水果刀也不是日本刀,而是一把又宽又厚,带着九个铁环的大刀。 九环大铁刀。 李照甚至从这个声音之中,听到了一种刀之外的东西,那就是一个字,斩。 斩是一种概念。 可现在的李照,却从声音之中,听出了这种本应该若有若无,似有似无的概念。 李维斯的刀法,简直已经达到了神而明之c玄之又玄的境地,甚至脱离了现实,来到了小说话本之中的鬼神之谈的领域。 这一掌不是掌,分明是刀。 可这一刀又哪里算刀,这明摆着是刀意 面对这样的刀法,这样的掌法,这样的刀意,李照不退反进,手成拳势,福至心灵,长啸一声,一拳迎着大刀而去。 这一拳,他的心中没有任何东西,心灵一片空空荡荡,忘却了一切俗世。 他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诗人,一个画家,耗费了三天三夜的功夫,为一首诗幅画完成了九成九的部分。 就欠缺一个字,一抹色。 这一个字,一抹色,就是他现在要做的这一拳。他的心入了迷,他的神入了障,他的灵魂都沉浸在面前的佳作之中,一切的一切都只等待这一拳,这一个字,这一抹色。 如虎添翼。 画龙点睛。 李照酣畅淋漓地长吐一口气,停下了动作。 当他停下动作的那一刹那,发生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整个房间的所有物品,包括周围的人物,包括李照身后的沙发,包括墙壁上的电视,两边的大床,桌椅这一切物品,无论大小,全都朝着李照这一拳的方向,动摇了一下。 像是在这一瞬间,李照的手中有无形的绳子,绑住了周围所有的东西,他一拳打出,周围的所有东西都被带动着移了移。 第二件事情李照出拳的这一个手臂,在这一击之后,立刻哗啦一下,鲜血流溢之间,已经飞了出去。 不过鲜血刚刚流动,他断臂处的肌肉立即蠕动,封锁断口,止住流血。 第三件事情李照面前的李维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撞到了大片大片的玻璃,将其砸得粉碎,令月光和夜风同时涌入到这个房间,月光清澈,夜风寒冷,既照亮了房间,也吹动着窗帘舞动,一些大大小小的物件都飘飞出去。 而李维斯在这月光夜风之前,静止站着。 噗嗤 却忽然之间,呕出一口鲜血,双手垂下,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是被打散了。 月光照耀在他的胸口处,展现出极为明显极为夸张的凹陷,前胸几乎贴到了后背,其形状惨不忍睹,根本不像是出现在人身上的轮廓。 但即使是这样的状态,他也依然站得极稳,不为身后的狂风所动摇。 “好,好,好。”李维斯仰头大叫,他不说话还好,可这一说话,立即像是打开身体内一个开关,眼耳口鼻五官七窍全都流下鲜血,像是一条条蜿蜒的小蛇在面孔上爬行,显得极为恐怖,“你以一只手臂,换我一条性命,居然如此决断。我输就输在,不愿意相信我与你的交手,就在这第二招就要分胜负,结果心有贪念,接你一拳,拿你一手。可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自诩是破釜沉舟,可惜还是没有看清你我之间,要分出胜负,胜利者也要做出牺牲,我想要保全自己的身体,完胜于你,这反而丧了勇气。” 李维斯说到这里,又看向了李照,他的目光已经换散了,说话也颇为困难,“古话说得真好狭路相逢勇者胜原来原来你才是真正的破釜沉舟” 李照这一拳,已经将他的五脏六腑,统统打得粉碎,他是没办法可活了。 “我这次回到国内,本来就是破釜沉舟。我的躯体不过是外物 ,都是可以舍弃的东西,我不在乎它。其实在那一刻,你死或是我死,都不是我们所能够控制的了,我只能够尽自己的努力做好一切,然后把命交给上天决断。”李照的脸色浮现出一种苍白,他也不好受,看着李维斯说,“现在看来,是天不亡我李维斯,你还有什么遗愿” 他的眼神中,有一股敬意。 “我我没有了。我本夸下海口你见了我会一生无憾没想到没想到我见了你这一生才叫才叫无憾”听完李照的话语,李维斯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阵笑容,他指着李照说,“哈,庄子说过齐生死我就是没能做到这点才死在了你的手中你好狡猾你好狡” 这个金发碧眼的白种人,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在讲述华夏国的经典。 李照侧耳,还在听李维斯最后一个“猾”字,却在这时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只见月光之下,李维斯的身子摇晃了一阵,忽然后退几步,仰头栽倒,从破开的玻璃窗口纵身而去,直坠深渊。 “喂” 李照跟了几步,伸出了自己的独臂,五指张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终究还是抓了一个空。 他俯瞰窗台,眼睁睁看着李维斯自上而下,越变越小,越变越小,最后归于寂静。 月光下的风打在了李照的脸上,他似乎从中闻到了一种叫死亡的味道。 死。 即使是丹劲武圣,自高楼坠下,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李照的脸上,显现了一种奇异的悲哀,“本家的” 第六章 鱼纯 这是墓园。 工作日的墓园很是冷清,一排一排白色的墓碑镌刻着一个个逝去的名字,前方放着鲜花和贡品。李照独臂只人,在墓园寻找到了熟悉的两张面孔,刚刚献上花朵,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哒,哒,哒。 这是高跟鞋的声音,清脆而又扣人心弦。 “你好,李照。”高跟鞋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在李照的身后,“我能跟你谈一谈吗” “是你”李照平静地转过身,站起来,“很久不见了,老同学。”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高挑的女子,年岁和李照看上去差不多,穿着高跟鞋的状况下,和李照几乎等高。她带着金丝边框眼镜,一身一职业装束,看起来像是某个高楼大厦中的高管秘书。胸前鼓鼓囊囊的一片撑满了白色衬衫,精致的五官携带着一丝自信而知性的气质,不算浓厚过分但又正式的妆容给人明艳的感觉,明眸皓齿,红唇细眉。 这几乎是个完美的女人。 女人没有立刻和李照聊天,在她的手中也有两束鲜花。她越过李照,对着墓园上的两张黑白色照片献上花朵。 “嗯,老同学,真是好久不见。”做完了这一切,她才站了起来,对着李照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目光在李照的独臂上停留了一下,然后莞尔一笑,笑容中有惊艳,有佩服,“我没想过,曾经班上最不起眼的你,居然成了这样一个人物。” 李照深深看了一眼那墓碑上的头像,“不要在这里说话,换个地方吧。” 他的语气,神态,动作种种,都好像并不意外这个女人的出现,甚至还反而有一种掌握一切的感觉。 李照似乎早料到了她的来访。 女人挑了挑眉,似乎很意外李照的平静,但还是应声,“嗯。” 两个人离开了墓园,走在绿荫之中。一个是明艳动人的美人,似乎应该出入高楼大厦之中,一个是只手独臂的男人,似乎是个行走在乡野间的流浪汉,这两个人的组合有一种巨大的违和感。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 “我记得你追求过我。”女人看了李照一眼,她很想看看这个现在渊渟岳峙的男子,是否会有害羞的样子,“你对我写过情书,不是吗” “是的。”李照神色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事情,“我喜欢你,鱼纯。” 鱼纯愣了一愣,“哦,喜欢不是喜欢过吗” 喜欢,和喜欢过,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老实说,李照的用词是大大地出乎她的预料,她虽然是因为和李照有过一段特殊关系而来此的当然,更确切来说,是李照对她一厢情愿,她以前实在不记得这个路人同学。 但此一时也彼一时,自十多年前那场惨案,李照的经历资料种种,她昨天也看在眼中,可以说触目惊心。 现在的李照,和以前可以说是两个人也不过分,她实在也没奢望自己现在还能在他心中有独特的地位。 “就是喜欢,不是喜欢过,到现在也是喜欢。”李照真诚的,一字一字地说,“我这辈子唯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那是懵懂的初恋,的确有难以让人忘却的奇妙滋味。” 这句话说完,即使李照并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天空。鱼纯也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去,过了许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不是没有被人表白过,以前的鱼纯往往能够以平常心对待这样的人,因为她根本不为所动。 可惜李照不一样,他所做的事情,他所拥有的力量,这都是让她不能够以平常心对待的。 那是足以让人心惊胆战,小心翼翼来面对的东西,就好像是面对一头猛虎。 一个人被一头猛虎表白,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是欢喜那当然不可能。是厌憎那也不至于。 鱼纯的内心有一种奇妙的情绪滋生出来。 是荣幸。 就好像被一个皇帝看中一样,那是一种即使不喜欢对方,也会因对方的赏识而得意的感觉。 老实说,即使现在鱼纯也觉得不可思议,时间真是一种有魔力的东西。 曾经的她是校园中万人瞩目的女神,而李照不过是无数喜欢她的芸芸众生中一份子,他的喜欢对鱼纯而言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东西,甚至都不会去在意。 但现在的她,却会因为对方的喜欢,油然而生出一种荣幸的情绪。 真是奇也怪哉 “老同学,你这话让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鱼纯苦笑着,抬头看向面前的天空,天空黯 淡了下来,阴阴沉沉,到达黄昏,“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我知道。”李照如数家珍一般,“你自高中毕业之后,明明有优良的成绩,却没有考上大学。这并不是因为你有什么难处,你的家庭条件很好。其实正因为你的家庭太好,所以你才有了另外的选择。你加入到了国家的秘密组织,成为了一名隐藏在暗处,处理各种私密事件的特殊干员。你本来可以有优渥的生活,却选择走入危险的境地之中,可以说对你这样的人而言,这是一个很伟大的选择。” 鱼纯又一次惊异地看了一眼李照。 “你对我的了解很深是罗山帮你得到的消息”她笑了笑,笑容中有些黯然,“不过说是这么说,其实进入之后才知道,这里到处都有了不得的人物,我只能算是平凡中的平凡,普通中的普通。平白无故忙活了这么多年,我也未能干成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是远远不如你了。” 她的语气之中,有些许羡慕。 李照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前方,好似是默认了,“” 鱼纯又抱怨道,“我就小小地客气一下,贬低自己而已,你怎么都不反驳一下的” “你是个骄傲而聪明的人,我不想骗你。”李照说,“我的欺骗不会得到有效,你也得不到安慰,这是一件很虚伪的事情。但我相信,你是不会一直普通的,你一直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你迟早会有大放光芒的那一刻。” 鱼纯眨眨眼睛,忽然笑了笑,“你很会夸人呢。” “说正事吧。”李照说,“其实我知道你的来意,你现在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要借助以前的关系,靠近我而已。” “啊,被看透了。”鱼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认真地说,“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是过来与你为敌的。” 李照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维持着平静的面容,直到此刻听了这句话,却忽然有了一丝丝的松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鱼纯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笑意。 “我并不担心你们与我为敌。”李照脸上的笑意,一现即去,随后摇了摇头,像是听到了一个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胡话,“是你们要担心与我为敌才对。” 他说这话,让鱼纯的表情,一瞬间凝固。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根本不相信有任何一个人的力量,能够与自己背后的组织抗衡,更何况这个人还断了一只手。 但不管李照的能力能不能与组织抗衡,反正比她这么个心比天高的小卒要高许多就是了,就算是组织内部,也对他颇为重视。 所以她也不愿意与其纠缠这件事情。 鱼纯转移话题,“你所做出的事情,在我们内部已经传开了。我的队长也是自小学习功夫,他的太极拳得到了真髓,做过许多了不起的大事,这样的人物见了你所造成的场面,也觉得不可思议。他说过,你杀死的那个李维斯,如果和他一战,他最多也就能支撑十多招。” “我知道他,小武桩子王子异。据说他自小练习太极拳,一招一式都成了太极拳的教科书,活桩子,精准无比。”李照想了想说,“不过如果他以此自得,水平止步于此。那他是大错特错了,李维斯要击败他用不了十招,只用三招就足够了。” 这个李照,这么久没见,怎么这样狂妄了。 鱼纯听得脸上表情僵硬,也不知道该赞成这句话,还是反驳这句话。 她虽然也身在组织,为国效力,但是并不是王子异那种特工式的人员,出生入死,暗中杀敌,而是后勤c查阅资料等等文职方向上的人物。 更何况,她一直也对武学这种东西不感兴趣,嗤之以鼻。 李照所讲述的这些,对她而言不过是天方夜谭。 过了一会儿,她才谈起正事,“反正大家都很怕你,队长是想要请教你,但没有得到批准,因为他是珍贵人才,大家都害怕他忘了任务而向你挑战,最后反而被你打死,我们是得不偿失的。忙活来去,到了最后才查出你与我有过有过同窗之谊” 她说到这里,也有些脸红,低下了头。 这不是羞涩,而是害臊。 这两种情绪,看似相同,实际上却是不同的。前者是女子情动,后者却是不好意思。 鱼纯的话语之中,说的虽然是同窗之谊,但她其实都不记得李照。 而她这次前来,也未必是别人看她有什么能耐,能够拿捏住李照这个硬骨头。她之所以能够前来,和她的能力无关,只是一个很简单很经典的说法,叫做“美人计”。 所以鱼纯的脸红之中,还有一些羞恼在里边。 不是情动,而是羞耻,耻辱。 貂蝉纵然伟大,但如果让一个自我感觉是花木兰的女子,去做貂蝉的事情,她都不免会有这种羞恼。 李照面色如常,好似并不在意鱼纯是怀有 目的靠近自己,“你找我做什么” 他的气质一如既往,虚无空洞,缥缈冷漠。 事实上,在与李维斯一战之后,李照的气质就更进一步。之前他身上还有些许人味儿,现在连这一份味道都没有了。 鱼纯羞恼之余,也顿感失望。 她静静看着李照,然后发出一个泄气般的声音。 她本来听李照说还喜欢自己,虽然觉得美人计很是无耻也无聊,但也免不了心头一喜,觉得总算能办成一件实事了。 可这样一看,对方好像只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 也对,他到底是在国外历经生死多年,怎么可能还那么天真呢。可恶,刚才一定是故意想要看笑话了 羞恼归羞恼,鱼纯到底也是被挑选出来的精英,很快整理了心情,正色道,“老同学,组织这次派我找你,是要达成两个任务。第一点,说服你加入到我们组织内部。” 李照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俗事缠身,难成大道。” 鱼纯并不意外,也不惊讶,“队长也这么说,其实你们罗山就有他的师弟,他亲自询问过关于你的事情,最后得出的结论,说你是天生的求道者,是要出世的人物,不可能为俗事效力虽然我以前没怎么看出来就是了。” “刘邦也在四十八岁才起兵,五十四岁就成了皇帝。”李照说,“有些人天生是有某种才能,但自己也没发觉,直到某个时候,或是主动或是被动,才能有发掘潜能的时候。”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皱了皱眉,眼神略黯。 “啊”鱼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知道李照所说的“某个时候”,就是他家破人亡那一次的事情。 其实对于鱼纯而言,既然要执行任务,本应该尽力避免这种禁忌的。但是不知为何,她在李照面前,总觉得有种轻松的感觉,这或许是曾经的彼此身份关系,让她有种下意识的松懈,难以真正将他当做一个可怕的人物看待。 李照道,“既然第一件事情,你们已经准备好了失败,那第二件事情应该才是主要目的吧。” “是的,既然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也就摊牌了吧。”鱼纯说,“我们发现了叶若华的尸体,你杀了他。而在杀他之前,他身上遭受过严刑拷打的痕迹,这些手法很重,都是你做的” 李照点了点头,“没错。” 鱼纯眉头一皱,忽然一转头,紧紧盯着李照,“就我们所知,叶若华并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你既然到最后杀了他,肯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了吧” “不用一步一步问了,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李照也转过头,看向了鱼纯,“江波景明就是除了叶若华之外,令我家破人亡的另一个仇敌。而你却要阻止我杀死江波景明,是吗” 他的目光,比鱼纯锐利许多,像是两把长剑刺来,咄咄逼人。 “不是阻止,是劝阻。”鱼纯难以维持自己强硬的态度,略显心虚地歪了歪脑袋,“他这样的人物,不能够在s市出问题岂止是s市,他在整个华夏国都是不能够出问题的。不过我们并不是不让你报仇,江波景明只是现在不能死,现在死了不太合适,可是他未来有朝一日,总有一个该死的时候,到那时我们我们也可以支持你” 她忽然又一次恼怒起来,这一次是对自己。 她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口拙舌笨,在李照的目光面前,就连一点理直气壮的态度都拿不出来。 “我明白这十年来,你为什么一事无成了。”就在这时,李照忽然笑了笑,“因为你实在不适合说亏心话。” 第七章 忘情 “你你说什么” 这句话让鱼纯神色一变,退后两步,皱着眉头看向李照。 虽然只不过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却一瞬间让她有了一种被扒光衣服的感觉。与此同时,还有一种奇特的痛觉,好像有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根针,刺到了她的身上,狠狠地扎了她一下。 被扒光衣服的感觉,被针刺痛的感觉,两种感觉一起涌了过来。 这就像是李照一眼过来,就看穿了她的某种伪装,看到了她深层次的一些要害和破绽,并且用言语狠狠刺中了这些要害和破绽。 鱼纯的双手,下意识地护在了胸前,抓起自己的衣服。她的眼神紧紧地盯着李照,充满了防备,仿佛李照对她做过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但其实里只不过是说了一句话。 关于这个夸张的动作,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李照收敛了笑容,只深深看了与纯一眼,“其实我没说什么,你不愿意提这方面的事情,那就不提吧。不过你的要求,我是不会同意的,我和你不一样,你会妥协,而我不会。” 说完这番话,他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鱼纯在原地站了数秒,咬着下唇,眼神复杂地看着李照的背影。 不知为何,她感觉到一种强烈地不愿意和李照相处的情绪,她想要就此放弃这个任务了。 但是鱼纯其实并不厌恶李照。 相反,她佩服李照。 她做人一向的原则是,靠近那些厉害的人物,从他们身上学到一些东西,让自己变得厉害。 虽然她不懂武学,对李照的成就无法确切地理解,但总知道是很高很高便足够了,而李照的经历也称得上颠沛流离,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有所成就,无论如何都让她觉得佩服,甚至敬畏。 按照常理,她应该愿意和李照相处才对,更何况她还有任务在身。 可现在,鱼纯的身心之中,却充斥着一种对李照的排斥感。 正应了四个字,叫做“敬而远之”。 因为她发现自己和李照见面以来,好像已经生气三四次了,而且每一次生气的理由都不一样。 第一次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第二次是因为自己的卑鄙。 第三次是因为自己被看穿了,刺痛了。 仿佛在李照的面前,她这个常人眼中足够优秀的女人,身为人的缺憾c性质c错漏,竟然全部暴露无遗。 所谓的自惭形秽,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这种情绪,只是一种直觉,忽然涌现出来。很快,鱼纯的理智就压下了直觉。 她还不准备放弃自己的任务。 哒哒哒,鱼纯踩着一对高跟鞋,赶忙追了上去。 “李照,你停下来” 其实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鱼纯没有想过李照会停下来。 双方已经撕破了脸皮,鱼纯发现自己完全动摇不了李照的心思,对方不愿意妥协,那就无话可说。 可李照居然真的就停了下来,他就好像是一个机器人,对鱼纯的很多话语都唯命是从。除了那来自于组织的任务之外。 李照转过身,等待着鱼纯。 鱼纯停在李照面前,一边喘着气,一边看着李照。 李照也看着她,眼神坦然得像是一片天空。 “你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想什么”鱼纯忽然苦笑起来,“真是荒谬,我居然觉得你有点温柔。” “我对任何人都很温柔。”李照说,“这个世界对我也很温柔。” 鱼纯回想了一下叶若华尸体的惨状,怪异地看了李照一眼。她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青年,在将一间八楼以上,数人配枪的房间,弄得支离破碎,一片狼藉之后,怎么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你真的不愿意放弃复仇” 李照摇头,“不愿意,其实我们都可以不用谈下去了。你可以走了。” 鱼纯并不意外,昂着脑袋轻哼一声,“嗯。” 李照前行,然后她跟了上来。 李照回头看了她一眼,“你” “这路也不是你造的,我也能走啊。”鱼纯笑眯眯地说,“我岂止能走到这里,我还能走到你酒店去呢。” “孩子气。” 李照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鱼纯也跟了上去,“就孩子气。” 接下来一路无话。 这座墓园处在郊区,外边儿有通往 市内公交车,两个人从墓园走出来上车之后,已经是黄昏时分,暮色沉闷。 这不是放假日,公交车上人少,所以显得空旷。 李照和鱼纯一起上车,但各自找了位置,李照坐在前方,鱼纯坐在后方,看着李照的背影。 之后再经历了半个小时车程,来到市内公交站点的时候,天色更晚,远天一片漆黑,深深灰灰的一片朦胧,隐约可见明星。 而大地上,却升起了一片一片辉煌的光彩。 李照下车的地方,是一处酒店。酒店周围有一片夜市,各种各样的小吃,油烟升腾,鲜香满溢。 车门刚刚敞开,就有一股椒盐c油辣c鲜美的味道,一起涌了进来。 李照耳朵一动,朝着后方看了一看。鱼纯的目光停留在了街边摊上,另一只手抚摸着肚子。 他走了过去。 “你想吃烧烤吗” 鱼纯一脸茫然地抬头,“啊” “走吧,我请你。”李照说,“你应该会喝酒吧” 岂止是会。 十分钟后,李照面前出现了一个醉酒的女子。 “我叫鱼纯可不是愚蠢”坐在小板凳上,面前的小桌子上摆着一排一排的肉类和蔬菜,女子伸出手指着李照,浑浊迷离的双眼透过金丝边框眼镜的镜片,在街景和灯光下有些奇异的魅力。 她痴痴地笑,“我不蠢。” 李照摇头道,“你酒量好差。” 鱼纯身子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倾倒,双眼细眯,自下而上地盯着李照,面颊粉红,撒娇般夹着声音说,“不准你骂我” 李照皱起了眉,不太自在地吃了一串烤肉。 即使以他这样的心境,也会觉得这样子有点恶心人。 看到他这样,鱼纯又噗嗤一声笑了,好像自己胜利了一般。 李照忽然问,“你现在好像不再说让我放弃报仇的事情了。” 鱼纯愣了一愣,哈哈大笑,然后她另一只手又开了一瓶酒,给自己面前的玻璃杯倒了个满满当当,很是豪气地说,“其实我知道我不该阻止你报仇的。” “哦” “如果我的父母被人所杀,我也会报仇的。”鱼纯看着李照,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字地说,“没有谁能够阻止我。” 李照点了点头,也笑了,“好。” 他说完这个字,就伸出了手。 伸手成锥,五指并拢,在鱼纯的腰腹轻轻一戳。这是一个拍打的动作,带着一种拍打的力量,有点类似于李维斯在李照偷袭的情况下,救下叶若华那最初的一掌。 这其中的力量,一经接触,就快速渗透到了鱼纯的胃里。 鱼纯的脸色突变,立刻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她仰起头,喉咙鼓动。 李照伸手一推,将小桌子推开,给鱼纯让开一片天地任她迟骋。然后就赶紧站了起来,他动作之灵变,一戳,一推,一退,一切在半秒内发生,像是一只猿猴。 “呕呕呕” 哗啦啦,鱼纯呕出一大片的呕吐物。 这动静之大,令周围的好事者都看了过来,没有人看到李照是始作俑者,但大家都很喜欢看美女呕吐。 数秒后,鱼纯才呕吐完毕,李照递过去纸张。 她接过纸张擦拭嘴巴,然后抬头狠狠盯着李照,眼睛都发红,声音也很委屈,“你干嘛你发疯了” 李照站在她的面前,黑色的影子笼罩着鱼纯,看不清面容,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只是在让你成为你自己,你想一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你”呕吐一阵,鱼纯总算清醒了一些,恢复了理性。 她忽然色变,是想起了刚才自己的话语。 这一回想,鱼纯又是委屈,又是愤恨,一甩头再次看向李照,忽然拔高了声音,“这就是你灌我酒的理由吗你一开始就在玩我对不对我来到你的面前,就好像是一个小丑,在任由你玩弄,你在笑话我是吗你说喜欢我也是虚假的对不对,我那时候因此而高兴,你看在眼里,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啊,对吗” “喂喂喂,这边有热闹看。” “好像是渣男的戏码,还断了一只手呢,这美女也会看上他啊真是没天理了。” “说不定是有钱呢” 好事者继续观察,不过不管是李照还是鱼纯,都对他们浑不在意。 鱼纯脸上的呕吐物还没有擦拭干净,李照又拿出两张卫生纸递给了她,甚至蹲了下来,亲自为她擦拭。 “不,喜欢你的那份感情是真挚的。这种喜欢,对曾经的我而言就是珍宝,就好像那份亲情和仇恨一样,都是我无法割舍的东西。鱼纯啊,我多么想要报仇,多么想念父母,就有多么喜欢你。但是喜欢并 不一定要在一起,那只是俗人们把占有欲和爱混淆罢了,我与你的差别就好比是皇帝和乞丐,哲学家和弱智,大象和蚂蚁,我们在一起是没有必要,徒增烦恼的。” 鱼纯听得又急又气,本来就很委屈了,这下子简直要落泪了,“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就成了乞丐弱智和蚂蚁了” 李照愣了一愣,又想了想,拍拍脑袋,“是啊,也不对。乞丐有了钱权,也和皇帝没差别;弱智虽然思想单纯,但或许和哲学家反而谈得来;蚂蚁和大象更不至于,因为我也是蚂蚁,只不过是有一只大象力量的蚂蚁而已,并不能真正超脱蚂蚁的爱欲和思维啊,不对不对不对不对抱歉,我刚才说错了” 这个好像什么难题都一副从容不迫样子的男人,在这一刻却迷迷糊糊起来。 鱼纯看他纠结定义,喃喃自语的样子,不知为何又感觉到一阵好笑。 她也真的笑了,虽然笑得不大,但也是笑了。因未去的酒精作用,这笑里还有些醉态,像一朵花盛开般美艳。 李照见她笑了,也摇摇头,笑了。 他不再纠结这些东西,一边用纸擦拭着鱼纯的脸,一边慢慢地说。 “总之,我对你并没有任何占有欲。今日你说了真话,我知晓了你的本性,已经和你完成了神交,我们已经相恋并且完成失恋,这就已经足够了。我喜欢你,这是我的事情,而你是否爱我,对我并不重要,春梦了无痕,这是一种忘的境界。有今天就足够了,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并且已经忘了这种东西。” 鱼纯本来是笑着听的,在笑意之后还有一些恼怒,一些委屈,一些羞耻总之,很多很多的情绪,都在这个古怪的李照面前显露出来了,甚至都要排着队在她心中接连涌现。 可李照的这番话,却仿佛有一种奇妙的力量,令她一下子平复了下来。 所有的情绪都抛开了。 有一种空落落的东西在心头慢慢蔓延,但并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和所有情感不同的东西。鱼纯也没有对其有任何回应,只是细细地感受,单纯地感受这种空荡荡的感觉。 她本来笑着看李照,可渐渐不笑了,脸色平静,眼神怔怔,仿佛沉浸在了某种特殊的体验之中。 忘情。 这个“忘”字,环绕在她的心中。 李照站了起来,“我走了,你也好自为之吧。” 转身离开,“老板,结账。” “哇,这是个高手啊” “这美女被拿捏得太死了。” “好精彩的拉扯,窒息的节奏,强得可怕这个人。” “海王,肯定是大海王吧。” “哎兄弟你也看刃牙啊不过你在这说干吗,这个人肯定不是漫画里那种变态高手啊。” “你说什么玩意儿我说的是渣男的海王,阿宅给老子滚啊” 周围关注他们这一番争执的好事者,也议论纷纷。 鱼纯则在原地坐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她抬头看向李照离开的方向,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神交,相恋并且失恋”鱼纯喃喃自语,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明明什么也没有做,连手都没有牵过什么嘛” 她摇摇头,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务失败了,叹了口气。 鱼纯站了起来,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掏出了一个电话。 “队长,抱歉,任务失败了。” 第八章 不见不闻,可以前知 十分钟之前。 在s市内的另一家著名酒店,另一间总统套房内,正坐着两个人,正面对面交流。 这两个人,一个是李照志在必得c你死我活的刺杀目标,江波景明。而另一个,就是鱼纯所在组织的队长,名叫张队长,不是那名号称“小武桩子”的王子异,也是个文职人员。 两个人正在攀谈。 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有数张照片,照片里面则是一些常人看来不可思议的画面,像是房间煤气爆炸后的现场一样混乱。正是前几日李照袭杀叶若华之后留下的场地。 除此之外,还有几张照片,里面则是李维斯的尸体。 “从这些现场的痕迹看来,李照已经嚣张到了一种无法无天的地步了。他本来有遮掩这些痕迹的能力,这也会给他起到一些好处,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这不是他大意了,只是他在示威,他在向我示威。”江波景明是个中年男人,和叶若华的气质相似,却比叶若华更加沉静。 这个日升国人,口中说的是华夏国语,也是一板一眼的腔调,十分娴熟。 他将李照的用意道出,虽然是关乎自己的性命,但说话侃侃而谈,温文尔雅,像是水一样,有波澜不惊的意味。 像他这样的人物,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武道。因为人不管拥有怎样的权势地位,都无法阻挡一个匕首的刺杀。即使布下安保c防备,但连机器都有意外疏漏,更遑论人这种也不保险。 只有武道能够保住一个人最根本c最原初的东西,那就是他的身体。除此之外,什么都是虚假的,都是现代文明的粉饰罢了。 正因为明白这点,进而了解了武学,江波景明反而能够在这种暴力下保持冷静。 虽然他不可能花费大量时间去习武练武,却可以明白武的长处短处。任何一个看起来神秘的领域,只要破除那种神秘,就不会显得可怕了。 神秘意味着恐怖,而不神秘的东西,再强大也能够理解,也不会慌乱。 叶若华本来就是学习江波景明的气质,但这种学习并没有到位,因为他并不明白武道。所以在面对李照的时候,一开始就大放厥词,险些丧了性命。 张队长用手指挑开几张照片,将其一一分析,“从这些场面可以看出,他的武道已经到了人体极限,精气如丹的境界。这样的人,能够躲五十米内的子弹,并且无病无灾,力大无比,对身体的控制也是刚柔自如,浑身上下所有的肌肤都能发劲,就算国家派出的力量想要抓捕他也非常困难,几乎不属于人类了。” 人体极限,精气如丹。 所谓的丹,就是指道家玄术里的金丹。但这种金丹,却和小说家言里边儿的能量结晶毫无关系,而是说全身的力量都处于活性化的程度,整个人抱圆成丹,浑然如一,随时可以将那股力量激活出来,爆发出来。 这种人,已经可以算是人的极限了,称得上是进无可进。 但在丹劲之上,还有一层境界。 这一层境界,分作三步,是超越人体极限的境界,就好像各种神话传说中的神c仙c佛c圣一样。 分别是心灵境界上的“不见不闻,可以前知”,肉体境界的“打破虚空,可以见神”,然后就是心灵肉体合一境界的“无漏人仙,金刚不坏”。 不过这三步境界,也只在传说之中,一般人根本不会将其考虑进去。也就只有江波景明的兄长,日升国杀手界的帝王,江波龙光,曾经传闻踏足过这样的境地。 “其实李照的力量相对于大势力而言,不过是一个坏掉的细胞,就好像癌细胞一样。癌细胞有什么力量吗,其实并没有什么力量。” 江波景明叹了口气,“但是人体这样一个精妙的系统,却往往会因为一个癌症细胞而崩溃坏死。有时候大未必佳,小未必坏,就算是一个能够牵动上百万人生存问题的大公司,我也有一百种方法对付它,但是一个小小的李照,我目前的手段却实在有限。” 他虽然并没有慌乱,但也皱了皱眉。如水的气质之中,也显现出了一些波澜。 李照对他而言,是个很棘手的存在。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会来帮助您。”张队长很是自信,“江波先生,您对付不了李照,我却可以。我们团队,正好是专精对付这种特殊人才的。我们队伍中的王子异王队长,其实在武道上也不输给李照多少,不过他是珍贵人才,不能够和李照拼死拼活,要是落了个李维斯一样的下场,也不算好。” “不,我知道王子异的水平,他是远远不如李照的。”江波景明忽然道,“张队长,我知道你很想要展示夸耀自己的能力,然后 在之后的交易中得到更多好处,但你不要将我看成一般好糊弄的大老板。我的手中,可以说掌握了半个日升国,我见识的东西,远远不是你这样的人所能比拟的,你的话术和手段太拙劣了,你明白吗” 张队长愣了一愣,然后额头上一层汗就冒了出来,江波景明的话语好像有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一下子将他的伪装全部戳破。 他们这次帮助江波景明,当然也是眼见有利可图的,在组织上更是天大一笔功劳。所以才会让张队长过来,而非王子异这么个懂行的人。 因为这里要求的“懂行”并不是在武道上通明,而是要明白人情世故。 炫耀能力,夸大其词,自然也是人情世故中的一部分,而且是很大一部分。 不过现在看来,对江波景明玩弄这种手段,实在是班门弄斧,有自取其辱的嫌疑。 张队长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抱歉,抱歉。” 江波景明神色不变,而是继续问道,“你们准备怎么处理李照” 这点他是真的不知道的。 在江波景明已知的情报中,张队长这伙人是处理不了李照的,但张队长既然找上了门,自然是有所把握。这就是他所好奇的东西。 张队长傲然一笑,将鱼纯这个变数的情况,缓缓道来。 江波景明听完之后,皱着的眉头没有消失,还是觉得很不稳妥,“就这个吗,你觉得一个女人就有这样大的把握十多年过去,曾经的暗恋对李照而言,还有什么作用” “哈哈,或许江波先生不会相信所谓感情,但这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感情,而是根据于一个人的本性的推论。”张队长笑道,身上忽然散发出一种自信来,让江波景明刮目相看。 这似乎才是张队长真正自信的领域和判断。 他毕竟也是加入组织的人,处理一方事物的人,不是吃干饭的。 张队长侃侃而谈起来,“我虽然不懂武学,但我懂人。就好像江波先生你在商业c经济等等领域是权威一样,我自诩在精神分析领域,也有一些建树。李照这个人,其实算是缺失自我的定位,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自我,都是周围的环境所定义的,他虽然武力强悍,但流离失所,寄人篱下,一心只为复仇,看似有冷硬的外壳,其实却是一种迷失的状态。” 江波景明正襟危坐起来,对张队长颇有些刮目相看,“哦” 光是这番话,就让这个张队长有一种不同的气象。 这是只有在一种自己极度自信,极度了解的领域中,才能展现出的气派来。 张队长继续道,“他为什么执着复仇,因为他看不开,他的过去被您给毁掉了,他不得不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杀手,李照开始有了痛苦和迷茫。在这个角度上来看,他要的不是复仇,而是过去的日子能够回来,他想要重新变成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他想要让自己不再痛苦。他要做的不是杀死您,而是杀死现在的自己,再复活曾经的自己,只是他只能用杀死你的手段完成这件事情而已。” 他说完这番话,看了看江波景明。 江波景明点了点头,似乎听得入了神,“请张先生继续说。” 他的称呼,悄然间也从你变成了张先生。 “但问题这就来了,曾经的李照会想要杀人吗不,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个学生,连一只鸡也不敢杀。换言之,其实李照的本性也不想复仇,也想要过自己安安分分的日子,他是愿意并且可以放弃复仇的,我只是给他一个放弃的引子罢了。鱼纯对他而言,不是在于他是否还爱着这个女人,只在于这个女人代表着他曾经的一部分,代表着他的另一个维度,代表着他柔软的c不痛苦的c快乐的本性。” 张队长微笑道,“这代表着,李照虽然是一头猛兽,但却有一根链子。这根链子不是我给他的,不是您给他的,而是他自己给自己拴上的。而鱼纯,就是找到那一根链子的手段,一条线索,她能够拴住这头猛兽,能够磨平猛兽的爪牙,令他变得平凡下来,庸俗下来,将他给驯化。” 李照这么个武道极致的人物,在张队长口中,就是一头可以被调教c驯化的猛兽而已。 江波景明听完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张队长的目光就截然不同了,“佩服,佩服。你竟然能够将人的本性,把握到这样的境地,实在是了不起啊。” 张队长也谦虚了两声,“客气,客气。”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觉得已经将李照给拿捏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急匆匆走了进来,在江波景明耳边悄声报告。江波景明脸色一变,“纳尼欧尼桑来了” 这句话是日升国语,不过张队长博学多闻,自然也听得懂。 “江波龙光” 他也一下子站了起来,震惊得无以复加。 江波 景明的哥哥,那不就是江波龙光吗 这个日升国杀手界的帝王,传说中踏入仙佛境界的男人 “是的,我从日升国赶来了,景明。你惹上了很大的麻烦了呢。” 两个人正震惊的时候,一个矮小干瘦,身穿和服的老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一旁走了过来,自顾自坐在两人旁边的沙发上。 不管是江波景明,还是张队长,还是那个保镖,都没有发现这个老头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好像是从虚空之中,凝聚成一个人体,然后慢慢走了过来。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是江波龙光的举手投足,和自然融合为一,存在感降低到了极限。其实就算他坐在两个人的面前,江波景明和张队长也觉得他的存在若有若无,似在似去,难以捉摸。 张队长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伸手摸一摸江波龙光,触摸到他的手臂才肯安心,否则就打从心底难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他深谙精神分析,立刻知道这是一种自我对一件事情难以把握,所造成的不安全感。 就好像一个人闭上眼睛,在无边无际的旷野行走,周围都没有任何可以绊倒自己的东西,但还是怀疑自己会倒下来,每一步都不敢确定,最后走不了几步就得睁开眼睛一样。 这是一种人的疏漏和缺憾, 不过张队长苦笑起来:虽说我是展现出人的样子了,但反过来说,一个能够造成这种心理压力的老头,能称得上是人吗 其实若忽略这种感受,坐在原地的江波龙光看起来相当普通,甚至是其貌不扬的。 相比起外表高大英俊,堪称少女杀手的江波景明,他就显得太过苍老了,身上还散发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不像是江波景明的兄长,更像是江波景明的父亲。 和心潮起伏澎湃的张队长不同,江波景明却好像很习惯这种感觉,他只是吃了一惊,“欧尼桑,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你应该在日本才对” “我预感到了你的不测,如果没有我的话,你不久之后就会死在这里。”江波龙光说,这个老头子神色平平淡淡,就好像能够把握到很多事情,对一切心里都有数,“景明,我必须来保护你。” “什么预测死亡”张队长听到这里,忍不住了,这在他的认知中,纯属天方夜谭,“江波龙光老先生,我是听说有种不见不闻c可以前知的至诚之道,能够秋风未动蝉先觉,但你所说的未免太过虚无缥缈了。” “你不懂,你是做精神分析的吧。”江波龙光看也不看张队长一眼,像是眼中根本没有这个人,“但你的自我,其实也陷入了偏见之中,对真实没有一个确切的把握。你陷入了一种臆测,没有决定别人生死的力量,就妄自揣度一个人的心灵,这会造成许多误解。其实真正能够分析精神的人是练武的人,因为只有在生死面前心最赤诚。” “看来江波龙光先生对我这个职业很看不起啊”张队长忽然冷笑起来,他在江波龙光面前,似乎也有了一种鱼纯在李照面前一样的气急败坏。 事实上,这些知识分子虽然口中都尊敬武者,其实心里面是看不起武者的。 可是当武者真正来到他们五步之内的时候,他们却有一种危机感,不安全感,因为他们深知只要对方愿意,自己的性命就会立马死去。 什么知识,什么能力,都救不了他们。 所以他们才会愤怒。 江波景明看了看自己的兄长,再看了看张队长,没有说话。 张队长道,“别的不说,我就说说江波先生会死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李照肯定会放弃复仇,那还会有谁能危机江波先生呢,难道是天降的仇敌,还是什么死神来了之类的意外” 江波龙光忽然道,“你接电话。” 张队长一愣,“什么” “你马上就要接个电话。”江波龙光说,“你接完了电话,就什么都明白了。” 江波龙光刚说完,没等张队长反应,他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就好像这个手机是江波龙光的嘴巴所操控的,他要张队长的手机响起来,张队长的手机就立马响了起来。 张队长一惊,用奇怪的目光看向江波龙光。 难道这个老头真能预知未来 他犹豫地接过电话,却看到了鱼纯的名字。 “队长,抱歉,任务失败了。” 任务失败了。 李照还要杀江波景明 江波龙光所说的都是真实无虚的 张队长失魂落魄地呆愣在原地,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一句话,像是一道雷,将他的许许多多固有的信念,全部劈得粉碎 第九章 玉佩 静静地听完鱼纯所说的一切,张队长挂掉电话,转过头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向江波龙光。 他的态度忽然变了,变得小心翼翼,十分尊敬。 “江波老先生,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旁边的江波景明,一下子感觉房间的中心改变了。 这是一种很抽象的概念,一个房间必然有一个中心所在,只要历经人世,就能感觉到那种微妙的东西。 就好像班级上,总有一两个举手投足都惹人瞩目的人物,其他人都是这一两个人的陪衬。同理,公司c聚会c社会c家庭只要是人组成的组织结构,就会有这种东西。 本来张队长的内心中,只看中江波景明,因为张队长是携带着使命而来的,江波景明才是张队长的目标,江波龙光虽然是传奇,但对张队长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这时候,房间的中心仍然是江波景明。 可现在,经历了刚才那一番电话,江波景明能明显地感觉到,张队长一下子丧失了对自己的兴趣,转而关注向江波龙光去了。 房间里的中心,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江波龙光的手中。 不过江波景明也早习惯了这点,任何人见识过江波龙光那玄乎其玄的能耐,都会有这种转变。 “这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道理。”江波龙光神色如常,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练武的人,练武不到一定境界的人,到了一定境界没有一定悟性的人,有一定悟性没有一定毅力的人,有一定毅力而没有一定机遇的人,都不可能明白我的道理。你们不可能明白什么叫做不见不闻,可以前知。” 张队长神色一怔,用江波龙光的话来说,非得要练武c武学水平高,然后有悟性c有毅力,最后再有一定的机遇,才能够明白这个境界的道理。 这简直相当于没说,如果不是张队长亲身经历这神奇的事情,他也觉得江波龙光在胡说八道,不过是个江湖神棍罢了。 “张,你可以离开了。”这时候,旁边的江波景明忽然开口,“既然你那边失败了,而我的兄长大人又来到了这里,那么你我之间的合作也就没有意义了,我不需要你们的相助,兄长大人就足够应付一百个李照了。” 张队长一听这话,神色尴尬起来。 这次的任务,算是大大地失败了。组织本来想要通过江波景明的影响力,布下的一盘大棋,也在起步就濒临溃散。 张队长叹了口气,“是我们能力有限,献丑献丑。” 张队长离开之后,江波景明将房间里的其他保镖等人,也驱逐出去。 偌大一个房间,只有兄弟二人。 江波龙光坐在沙发上,忽然问,“景明,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会允许我和李照一战” 如果张队长在这里,会从江波龙光的脸上看到一种奇妙的神情。 那种神情,就好像是一个年迈的老头子,身体不太健康,体内各项指数超标,吃不了油腻的东西,但又十分嘴馋,因此对宴席上的美餐露出渴慕的表情。 这种神情,对这个年纪的人而言,是正常的。 但偏偏这个人是江波龙光,这就又不正常了。 “那当然是假话,只是说给别人听的而已。”江波景明嗤笑一声,走到了江波龙光身后,双手按在江波龙光的肩膀上,“我的哥哥啊,您可是咱们日升国武道界的神话,是许许多多人物的信仰,您就是活生生的神祇。可是神祇怎么能够与凡人交战” 江波龙光脸上那种奇异的c渴慕的c低落的神色,又浓郁许多,他叹了口气,“只有害怕失败的神祇,才不会与凡人交战。而害怕失败的神祇,又怎能称之为神景明,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一战,你不要让我白来一趟。” 江波景明想了想问,“那兄长大人有多少把握” 他们俩兄弟,虽然江波龙光武功强,年龄大,但却是江波景明来主导一切的发展的。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江波龙光要是心思驳杂,是不可能在武道上有所成就的,两个人能走到今天,一向是江波景明是大脑,江波龙光是肌肉。 他们兄弟是缺一不可。 “七成以上。”江波龙光以一种很精准的态度说,“他的境界不如我,虽然拳怕少壮,我的生机已经衰竭老朽,但是我曾经登上过的打破虚空c可以见神的境界,仍然可以支持我爆发出巅峰时期的力量,只是难以持久。我有把握在二十招之内,将他打死。” 江波龙光的话语非常自信,有一种他说是七成,就绝对不会是六成九的斩钉截铁的感觉。 曾经的江波龙光,身为日升国地下武术界的帝王,是同时登上了心灵的“至诚之道”,肉体的“打破虚空”两重境界的猛人。 不过他终究差了一步,因为帮助自己的弟弟建立商业帝国,以至于一直忙碌着俗事,难以将二者结合,走入更进一步,心灵肉身无碍的“无漏人仙c金刚不坏”境界。 以至于到了最后,江波景明固然成了日升国的一大巨鳄,江波龙光却也耽搁了年华,肉体渐渐退转下来,只留下了至诚之道的境界所在。 江波景明听完这番话语,却大皱眉头,“七成的意思,就是还有三成可能会死。二十招内将他打死的意思,就是只要李照撑过了第二十招,他就能打死你,是不是” 江波龙光忽然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口位置,眼神朝着下方看了过去,“没错。” 窗外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闹市区,入夜之后已经是一片灯彩闪烁,五光十色,极为繁华靓丽。这间套房的隔音效果极好,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悠闲地欣赏庸庸碌碌的打工人为了生计而忙活,会产生出一种由心的惬意感,这是许多富豪看中这一家酒店的缘故。 但江波龙光,却不是为了这些人而来到窗前的。 这个老头的目光,不知何时变得空空荡荡,仿佛里面什么都没有承载,一切都是空无的。 他的嘴角,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好像遇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人。 江波景明没有注意到江波龙光的动作,自顾自地继续思索,“不,不行,这还是风险太大了。说起来,虽然刚才的张没有处理这件事情的能力,不过他给了我一些启发。爱情没有用那就用亲情,我让人去掘了他父母的坟墓,动摇他的心智,以使用一些手段,能不能让他发挥失常” 江波龙光仍看着窗外,摇了摇头,“这是没有用的。其实张所说的理论没有错误,他对人性的把握极佳,可惜李照达到的境界,已经渐渐超越了人性的范畴。一只拥有大象力量的蚂蚁,要吃东西也是直接去吃人类厨房的美食,而不是残羹冷炙,张队长差就差在他作为一只没有这种力量的蚂蚁,想象不出人类厨房的美食是什么,以至于认为一个女人能够算是李照眼中的美食。” 江波景明疑惑道,“那他眼中的美食是” “现在的李照,已经是物我两忘,太上忘情的境界,如果我所料未错,他肯定已经割舍了物质上对父母的认知,你掘了他父母的坟墓根本不会让他动摇,因为他真正的父母在他自己的心中,正如他与鱼纯的感情一样,他爱的那个女人已经装在了自己的心中,现实中的女人对他而言不过是路人而已了。他这只蚂蚁的美食,不是其他的东西,就是自己心中的情,他把这些东西忘却在心头,成为某种积累,你是万万动摇不得的。” “那那我们设下埋伏,令您偷袭”江波景明愣了一愣,又生出一个计谋,“兄长,虽然这有违武士道精神,但我们是何等的人物,是不可能和李照这么个泼皮无赖拼命的,不是吗” “这点也不太可能,因为正如我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一样,他对我的事情其实也了如指掌,你我都瞒不过他。”江波龙光继续看着窗外说,“景明,他现在正看着我们呢。” 江波景明愣了一愣,“什么意思说起来,兄长您刚才到现在,一直在看着什么呢” 江波龙光笑了笑说,“是李照,哈哈,真是个有活力的年轻人啊。” “什么” 江波景明赶紧两三步走了过去,目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只能见到千千百百点灯光,隔着大地百米之远,车辆如同一粒粒米,行人更看不清楚,哪里见得到什么李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江波景明却在来到这里之后,从心中产生了一股寒意。 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不管他逃到哪里去,有什么心思,都逃不过这一双眼睛的捕捉。 这双眼睛没有带过多的感情,只带着一种单纯的死意。 死。 江波景明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他下意识退后了两步,身上这种“死”的感觉,就立刻消失了。 “他也在看着我,应该在城市的另一边吧。看来他也达到至诚之道了,能够通过空气之中某些无形的信息,觉察到远处所发生的事情。”江波龙光道,“景明啊,你跟我所说的这些话语,他已经是一清二楚了。你是怎么也躲不了了,你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应付他,除了我。” “但这是您带给他的感悟,我只有站在您的身旁,才会被他所感应锁定,是因为您先锁定了他,他再锁定了你,最后被动地发现了我。这与您相比,其实是落入了下乘。” 江波景明从那种无名的死意中回过神来,对李照的能力下了一个定义,但随后又皱起眉,“不过我记得您说过,至诚之道的说法虽然古往今来都有,到达这种境界的人也有很多,但能够像你这样觉察感应千里 之外事无巨细的人,却没有什么记载。而您的至诚之道之所以这么奇特,是因为一块诡异的玉佩。” “没错。”江波龙光扯开领子,他的身体肌肤白皙,嫩如婴儿,根本不像是一个老头应该有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红绳,绳子系着一块奇异的碎片状的玉佩,又有点像是一把钥匙。 江波龙光将玉佩放在眼前,目光深邃,细细端详,“在我之前,从来没有人达到过这样的一种至诚之道,因为这完全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一种理论上的东西。其实我刚才和张队长说的并不正确,要达到这一种至诚之道,什么练武c悟性c毅力好像都不重要,其实真正重要的就是幸运,能够拿到这一份玉佩的幸运。这其中隐藏的秘密,让我成就了今日的武道,也让我追逐了一生,至今仍然没有完全解开。只能隐隐约约知道,其中的物质构造十分神秘,竟然是一种黑箱状态,难以用任何机器去测量。” “抱歉,这是我的错误,如果没有我的存在,或许兄长大人不用耽搁这么久的年华,就能够解开玉佩的秘密了。”江波景明以一种日升国人惯用的道歉口吻敷衍般地说,“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李照为什么也会拥有这样的能耐” “这好像是一种奇妙的启示,是玉佩给他带来的领悟,就好像当年我获得了领悟一样。在我们刚刚谈话的时候,玉佩联系上了他,给予了他一份机缘。”江波龙光挑了挑眉,“换言之,这玉佩好像在挑选。” “挑选” “没错,它在驱使我与李照一战,这一战将能够决定它秘密的归属权。”江波龙光年迈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天真如孩童的表情,“景明,你说说,这多好啊。” “玉佩的秘密” 江波景明脸色微妙,几经变化,最后还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虽然身家无数,权力巨大,地位极高,不过对这枚蕴含着神秘力量的玉佩却没有更高的野心。 因为江波景明是有自知之明的,这枚玉佩选中的只有江波龙光,而没有自己。而一旦完成其中的秘密,自己非但得不到任何利益,只怕还要失去江波龙光这一个依仗。 江波景明从内心深处觉得,什么玉佩跟他一点儿关系没有,不应该为了这东西冒险。 但这番话,他也说不出口。 看着江波龙光天真如孩童的模样,他说不出口。 这是江波龙光追寻了一辈子的东西,为了自己的弟弟,曾经心灵肉体最巅峰时期的江波龙光,放弃了可以走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的机会。 而今日,第二个这样的机会,江波景明怎么能够让他放弃呢 当然,仔细想想,他也是真的没有了别的办法了,因为这该死的李照居然也有了这种“增强版至诚之道”的超自然力量。在这种力量的作用下,只要江波景明亲口和江波龙光商量的事情,全部被李照知晓,可如果不和江波龙光商量计谋,他又哪里有手段对付李照呢 这简直是作弊 江波龙光转过身子,看向江波景明,“景明,你允许我与他一战吗” 江波景明缓缓吐出两个字,“允许。” 而此时此刻,在城市的另外一边,李照也站在房间的阳台处,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之前以一种好像在看月光,看星天的目光,远眺夜空。 如果有人有上帝视角,就会发现李照看向的方向,正好就是江波龙光和江波景明所在的地方。 用一支笔沿着他的目光画出一条线来,那条线也一定锁定在江波龙光和江波景明的房间,即使相隔极远,也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偏差。 “玉佩吗”李照收回心思,也意外于这一种奇异的体验,“原来江波龙光之所以成为杀手界的传奇,就是因为这一样东西。它给予我的这股性灵,是要让我与江波龙光一战,不过对我而言,杀死江波景明才是目的所在,这才是主要的东西,玉佩不过是次要而已,要谨记着一点,不要忘了主次。” 这枚奇异的玉佩对李照而言,绝对是一件闻所未闻的奇事,甚至足以动摇他的世界观。 但他并没有因为这种东西而大惊小怪。 玉佩再神奇,现在也还没有属于他,一个人因为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心神动摇,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因为玉佩产生了贪心,耽搁了自己杀死江波景明,反而是得不偿失。 再怎么神奇的东西,也只不过是东西罢了。 李照再次抬头,看向天空。这一次不是看向远处的江波景明和江波龙光了,就是单纯地看天空,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思考。 太上忘情,物我两忘。 他的心像是这一片夜空一样宁静,也像是这一片夜空一样辽阔。 当然也像这一片夜空一样,燃烧着千百亿万颗沸腾的太阳。 更多请收藏【 bz】! 第十章 杀人与种花 刺杀,这本来是一件很隐秘的事情。 但是在李照和江波景明之间,这场刺杀却好似提前进入了明牌阶段。两个人都直截了当,拿出了自己的底牌,直接性地进入到了比大小的过程中来。 什么博弈,什么斗智,这都是不存在的。 江波龙光的到来,李照心灵的意外领悟,让这场刺杀变得极为明朗化。 在两个拥有了“至诚之道”的武者,江波景明的任何思维,任何行为,都将变得透明,没办法进行遮掩。 他这个足以改变整个东亚经济格局的男人,在这场斗争中起到的作用,却微乎其微。 不见不闻,至诚之道。 这就是至诚之道的力量。 其实常规意义上的至诚之道,只是某种第六感而已。 这种第六感,甚至是科学都能够解释得通的。就好像一个人走在路边,一眼看到一个穿红色衣服的路人,以为自己什么都没有记住,可这些看到的一切都记载了潜意识之中,在当晚的梦境,接下来的一些行为,都可以见到些许影响。 人在这个世界上行走,接触到的形形色色,信息极为庞大,普通人的思维根本无法处理。 但是心灵修行到了一定的程度,就能够拥有超过普通人百倍的思维能力,处理方式,就好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大头电脑和现在的先进计算机相比一样。 在这种处理方式下,他们所觉察到的任何东西,但凡有对他们性命产生危害可能的,都会被提前感知。 这才是至诚之道的真相。 所谓至诚之道境界,也不只是练武的人会有。读书的,参禅的,修道的,都有这种说法,其实至诚之道四个字,本来也就是来自于礼记中庸中的记载,“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在佛家也有典出,是金刚经中的一段,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而在道家,这样的境界,又被称之为“太上忘情”,老子之中说“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婴儿是能够感知情感,他喜了会乐,悲了会哭,却又不会对情感有过多留恋,这是对待情感的最真诚的表现。 当然,三者中的重点各有不同,修成的“至诚之道”也有不同特点,儒家的侧重于“知”,佛家的侧重于“无”,道家的侧重于“忘”。 但这些种种心灵上的修行,世界观的认知,虽然超乎常人的理解,可一旦说明白了,也就没什么神奇的了。 李照和江波龙光,却不会局限于这种说法。 他们能够隔着半座现代化程度极高的城市,互相察觉到对方的情绪,行为,举动。 这已经超越了现代科学认知中的范畴,变成了某种超自然的现象。这可以称得上是“增强版至诚之道”。 而这种种的神奇玄妙,都是来自于江波龙光的一枚玉佩。 从江波龙光进入到这座城市以来,它就久违地处于激活的状态,仿佛感应到了这颗星球上生命个体素质排名在前五的两个人,终于相遇了。它为了这一刻,等待了太久太久 它迫不及待,要这两个强者c猛人c野兽,在这座城市里惨烈地厮杀。 厮杀到只剩下一个人存活为止。 所以李照虽然还没有达到至诚之道,但也在玉佩的相助下,和江波龙光建立起了某种无法用言语说明的联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玉佩给这两个人制造出了独属于他们的斗兽场,将这两头人类中的猛虎c雄狮,放逐了进去。 但是他并没有急着找上门去,与江波龙光厮杀。 接下来的几天,李照只是每天来到了江波景明所居住的酒店之外,踱步观察,来来回回。 他早上从清晨出发,到晚上入夜回去,一天慢慢散步十来个小时,没有个疲惫的时候。 “他是有恃无恐。”双方几乎没有秘密,所以对这件事情,江波龙光评价道,“我要时时刻刻保护你,是不可能主动进攻的。但他也没有十足把握能突破我的保护,索性就把这栋酒店,当做了一间我们的鸟笼,就好像熬鹰一般,反反复复地撩拨我们,要让我们时时刻刻处于生死威胁的关头。这对于我没有效果,但对于你” “岂可修这个混蛋。”而只不到两天功夫,江波景明的双眼就已经全是血丝了,之前那个光鲜亮丽的成功中年男士已经不见踪影,他的头发乱七八糟,嘴唇一圈也是胡子拉碴,看上去十分狼狈,邋遢,“八嘎呀路八嘎呀路” 就这两天的功夫,李照几乎就要将江波景明给逼疯。 随着李照的接近,在江波龙光身旁的那股代表着“死”的凝视感的范围,也逐渐扩大了。 在那个初次感知到此事时的夜晚,江波景明距离江波龙光在五步之外,就能够脱离这种凝视感。 可现在,和江波龙光同处一个房间,他都会有这种感觉。 吃饭的时候有,休息的时候有,看书的时候有,处理公司事务的时候有,甚至是拉屎的时候都有 做任何事情都被人看着,这已经足够叫任何一个人发疯了。更别提这个人看过来的目光,简直恨不得将自己给千刀万剐 这几日,江波景明所承担的压力,根本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他白手起家,创立这样一个商业帝国,也不是扛不住压力的人。 可在李照面前,这个千锤百炼的男人不到两三天,就已经迫近了极限。 “李照,你听不听得到我说话。你一定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今天的举动的。” 第三天,江波景明忽然对着江波龙光嘿嘿冷笑起来,“你一定会死,我要让你死得非常凄惨,在你死之前,我会把你的下体割下来,让你自己吃下去你现在就得意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波龙光这时候正在看电视,他听到了江波景明的话语,皱了皱眉,无声地叹了口气。 酒楼之下,行走的李照动作一顿,忽然笑了笑,然后继续围着酒店散步。 第四天,江波景明让人搬来了巨大的音响,在房间里放海鸥声,海浪声,雨声,林叶风声等等能够让人心静的声音,然后在江波龙光的教导下,开始修禅,静坐。 第五天,江波景明自己亲自将这些音响全部砸得粉碎 第六天,江波景明想要离开江波龙光的周围,但是江波龙光又亲自将他抓在身旁了,因为江波景明一旦离开他,李照那边立刻就能感应到,当即就要来杀他 第七天,江波景明痛苦地用脑袋撞墙壁,甚至想过自我解脱,只要让江波龙光亲自去杀李照,他也愿意去死。因为他现在经历的一切,完全称得上是生不如死了。 可江波龙光告诉他,如果江波景明死了,李照一心潜逃,以自己一个老朽的身子,也根本抓不住他,这才让江波景明放弃了死志。 第八天,这样的折磨终于停了下来。 是江波龙光想到的办法。 他杀人。 江波龙光想了足足八天,才想到了这么一个办法,“景明,你找来自己的属下,让我们交一交手。” 江波景明神色低迷,精神不振,跪倒在地,嘴边不住地流口水,“兄长大人,求求您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 “这就能够救你笨蛋”江波龙光一脚踢到了江波景明,“我就是要用我杀人的气魄,驱逐掉李照的杀气。景明,接下来的战斗,你要从头到尾地旁观,一丁点细节都不要漏。” 他的方法成功了。 江波龙光和一个保镖站在对面,江波景明则眼歪口斜,跪坐在一旁。 李照的杀意,仍然环绕在江波景明的身边。江波景明看起来听从江波龙光的命令,实际上神思杂乱无章,几乎没有条理,更别提想起兄长的命令,旁观这场战斗了。 但是江波龙光一出手的瞬间,江波景明的所有杂念,一扫而空。 江波龙光的出手很简单,他站在原地,向来人鞠躬行礼,抬起头然后大喝一声 “杀” 实在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人的声音。 这一声大喝,不像是人的声带在发出声音,而像是江波龙光的喉咙,胸腔,胃部,都贯通了,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扩音喇叭。 一阵风暴在胃部酝酿,然后经过胸腔喉咙,喷吐出来,就成了万钧雷霆。甫一扩散,就在硕大的房间内,不住地回响c荡漾,像是黄钟大吕一般,甚至勾连起了人们内心的无形之弦的剧烈波动。 江波龙光一个机灵,浑身上下冒出了冷汗。 而保镖也受此一冲,像是被迎头打了一拳,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自己的思想原本是这样一个形状:能够与杀手界传奇的人物切磋,真是荣幸。 但在这一刻,“荣幸”这两个字,一个抽象的概念,被击碎了。 这个巨大的声音,将他整个人的思想都给打得支离破碎 再然后,他死了。 一只手从他的前胸,穿到他的后背,然后收了回来。保镖摇摇晃晃,口吐鲜血地倒下,双眼渐渐变得涣散无神,露出了他身前那个又矮又小又黑又瘦的老头子。 江波龙光面色平静,不像是杀了一个人,而像是吃了一口饭,呼了一口气一样,稀松平常。他的赤脚踩在蔓延开的鲜血上,鲜血热烈地拥抱脚趾,整个人像是处于一个自己应该在的位置,无比地适合。 而一旁的江波景明,却跪坐在地,面露喜色,微微闭着双眼,享受难得的宁静。 刚才那一声大喝,冲击到了江波景明的心神,却也冲散了李照的杀气。 他一身冷汗,却又酣畅淋漓,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通泰。就好像是原本发了高烧,后来一经出汗,反而烧退一般。 就在这时,江波龙光却皱了皱眉,“你应该去洗一个澡。” 江波景明愣了一愣,第一时间没明白江波龙光的意思,随后闻到了一个古怪又腥臭的味道 来自于自己的胯下。 他脸上的喜色忽然一顿,过了一会儿才低着头,很羞耻般站了起来,“是。” 在刚才那一瞬间,江波景明被吓得大小便失禁了。 “以杀破杀。”李照忽然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轻轻用手指拍着大腿,“何必这样狠辣。” “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杀人。”江波龙光通过玉佩给予的联系,质问李照,“怎么你就允许自己杀人,而不允许别人杀人” 这个老头的态度,在面对江波景明的时候,是个值得信赖的兄长。 但在面对李照的时候,又显得咄咄逼人,十分强硬。 就好像一把千锤百炼的武士刀,有一种狭长c锋利c不伤人就伤己的惨烈杀气。 “生命理应得到尊重,我即使要杀江波景明,也没有不尊重他。我不可能做出你这种事情。”李照说,“江波龙光,你和我都是武道有成的人,但我们对生命的态度却绝对不同。其实我对江波景明的了解不多,我此前甚至不知道他是我的仇人,但对你颇为了解。你也是佛家的修行者,为什么没有佛家的慈悲之心” 日升国的禅宗十分盛行,江波龙光对佛法的参悟也达到了一种巅峰,才能突破至诚之道。 “什么是佛禅,不杀人就是佛禅”江波龙光问,“你要真的这样认为,就应该直接到我的面前杀我。要是我还手,就说明我不是至诚之道,不可能是你的对手;要是我不还手,就算我是至诚之道,你也能直接杀死我。可惜你不敢,你自己也不信我不会杀人,既然你早就知道了我是杀人的修罗,那为什么现在还这么意外呢明知故问,虚伪无比其实不诚的恰恰是你,这也正是你没有达到至诚之道的缘故。” 李照的神色不变,“你想和我打禅机道机锋” 江波龙光冷笑,“失敬失敬,不是老头子我特意炫耀,而是你的说法错漏百出,可笑至极。你的太上忘情,所谓忘字就是自我欺骗,不如我的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的无字。什么道德尊重,于我而言统统看破,一切虚无,得见如来。” 李照道,“我来杀你,和你去杀一个无关此事的人,是完全的两回事。到底谁有道理,其实都在人心之中,江波景明的属下见了那一具尸体,没有人不会心寒的。江波龙光,你过于想要在语言上胜过我,以至于将自己也骗过了。这样的境界,也称得上是无吗” 江波龙光道,“骗自己老头子从来不骗自己,倒是你你大张旗鼓要来杀人,可这都多少日子了,怎么还不见你人你怕我,所以只能依靠一些小伎俩对付景明,可现在这伎俩也被我破除,你还有什么能耐呢你现在对你自己说你能杀景明,其实心中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这才是真正的欺骗自己啊。” 李照道,“杀不杀人,不是用嘴说的,而是用行动表示的。如果你认为我在骗自己,为什么不让江波景明离开这座大楼,到那时候你就知道我有没有放弃了,可你当然也不敢做这件事情好了,江波龙光,咱们说得已经够多了,该停下来了。” 江波龙光眉头一挑,“你要认输了。” “不,不是认输了,是暂时告一段落。”李照站起来,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有比和你无意义地聊天更有意思的事情来了。” 江波龙光一怔。 他也紧皱眉头,通过冥冥中的感应,去探知李照所看到的是谁。 公园中,李照从公园的长椅上站了起来,走向一个卖花的少女。 “小姑娘,这朵花多少钱。” “三十。” “给我一束。” 付了钱,李照接过这一束极为精致的白菊花,将其表面的塑料包装祛除,然后转身离开。 在离开的时候,李照路过了一处花台。 他用独臂将这白菊花插在了花台之中,动作没有停顿,好像是提前就想好了,要在离开的时候顺便随手这么一插,极为地自然随性。 李照身后,卖花少女眨巴眨巴眼睛,觉得这个人的行为真是很奇怪。 “喂,大叔,你不要这花了吗吗吗吗” 站在原地,放低了声音提问,李照好像没有回头的想法。 她连忙几步,来到了花台前,想要伸手将那束白菊花拿回来 。 这些花朵制作虽然不算精良复杂,但卖花的少女家境不好,都是能省则省。现在碰上了李照这么个冤大头,花钱买来的花朵就这么白白丢掉,其实还能再拿来卖。 而且自己也问过了这大叔,虽然声音有点小啦但也不算亏心事儿吧。 少女心头还是很理直气壮的。 可是她的手伸到一半,却停了下来。少女歪了歪脑袋,疑惑地看着面前的花台。 她有种莫名的,不愿意摘下这白菊花的想法。 花台上本来有不少花朵,显得姹紫嫣红,被人修剪成齐整的形状。白菊花送入其中,按说应该十分突兀,事实上李照放置的位置也是如此,偏离了其他的花朵,落在了远处的泥巴上。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和其他的花朵相距甚远,但远处的一大捧花朵,和这孤零零的一小朵白菊,却仿佛形成了一个融洽的整体,大与小,远与近,艳与素,种种对比下来,竟彰显出一种和谐而自然的美感来。 就好像这里天生就该长出这样一朵花,这里长出的花就应该是这个角度,这个大小,这个颜色,这个形态一般。 所谓恰到好处的美。 一种生命本身的感觉。 少女打从心底不愿意破坏这种美感,她揉了揉自己的小脸,看了许久许久,仿佛痴了一般。 忽然下定决心,从怀里逃出智能手机,给这花朵拍了好几个角度的照片。 之后再伸手将白菊花摘了下来。 她皱了皱脸,又可惜,又认真地说,“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远处,酒楼之上,江波龙光眯起了眼。他能够感应李照的所有动作,当然也看到了那一朵花。 插花的技艺,本来是日升国的国粹之一,而且也和禅宗有一定关联。 当然,李照的行为也称不上插花,更应该称之为“种花”。 江波龙光从那一朵花中,体会到了一种生命本真的力量。 那是一种为了化解江波龙光杀人的戾气的行为。从这个行为中,江波龙光感受到了一种勃勃生机。 那分明是李照刚种下的一朵花,却好像是在这花台中生长了多年,展现出以最自然最优美的姿态成长起来的模样。 他杀人,李照却种花。 他创造了死,李照却拿出了生。 一个生命逝去,另一个生命却萌发。 这其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内在力量,在两人的心意之间蔓延释放,传播扩散。 李照虽然没有和他继续辩论,却拿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当作两个人辩论的实体。 这之中蕴含着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其实比江湖龙光的诡辩更加高明一些。 旁边的江波景明洗完澡出来,精神焕发,但看着江波龙光若有所思的模样,脸色又一下发白,“兄长大人,那个李照难道又闹什么事端了” 他现在完全不复早日波澜不惊的气度了,如同惊弓之鸟,谈“李”色变。 “放心,他不会做了。因为他不愿意再看到我杀人了,他到底不是杀手界的人,没有一颗将人命视作草芥的心。”江波龙光说,“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要亲自过来见一见你我了。” 江波景明大喜过望,“他要来送死了” 江波龙光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面露奇异的神色,他的脑中再次闪过了那一朵花的形状,像是一个烙印,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中。 过了一会儿,老人家才淡淡道,“是,当然,他当然会死在我的手中。” 第十一章 终局(上) 当晚半夜,江波龙光坐在客厅等候。 这个又黑又矮,又瘦又小的老头,身穿一袭和服,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眼微闭,呼吸静谧,似在参禅悟道。 他的胸膛敞开,露出白嫩光滑如婴儿般的肌肤,上面则用红绳系着一枚玉佩。 房间很大,落地窗也很大。大量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注入房间,照出了一片通明透彻的地界,江波龙光一半人落在那光芒之中,一半人落在黑暗之中,像是被切割成了光与影的两份,然后结合在了一起。 江波景明则坐在一旁,双手交织纠缠,放在双腿间,心中十分忐忑。房间很静,他似乎能听闻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知道,李照今晚就要过来了。 李照的到来,是无法用任何方法避免的。因为在这枚神秘玉佩的作用下,江波龙光和李照的心思已经像是角斗场的两头猛兽一样,紧紧维系在了一起。 只有活着的人,能够离开这个角斗场。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阴谋诡计c斡旋手法,都是无用的。而李照通过杀机折磨江波景明,其实也对江波龙光没用,只是对江波景明有用而已,算是钻了一个空子。 可这也被江波龙光以杀人法相破。 白天的时候,李照与江波龙光辩论杀人,最后避而不谈,买花而种花,这看似是避其锋芒,实际上却是最好的应对。你杀人,我种花,你创造死,我造就生。 我和你走在不同的道路上。 在那一刻,其实李照已经有了前来一战的心意。 江波龙光也有所感应。 他们都很清楚,今晚就是决战之日。这是避不开,免不了,逃不掉,去不脱的一战,两头猛兽都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囚笼,来到了角斗场中,周围的无数人在欢呼雀跃,就等着他们之间的你死我活。 “来了” 忽然,江波龙光睁开了眼睛。 这个矮小黑瘦的一代宗师,一方传奇,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像是有两把深藏已久的名刀慢慢出鞘。 他看向落地窗。 毫无征兆地,刺啦落地窗忽地整面粉碎开来。 就好像在这一刹那,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均匀地在整面落地窗上扩散开来,传播开来,蔓延开来一般。整面玻璃窗,都在同时遭受了无比均匀的力量,然后支离破碎,变成无数份最微小的碎片。 稀里哗啦。 一连串清脆刺耳的响声,在房间里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无数玻璃碎片,如同暴雨倾注,同时朝着房间内部狂涌而来。其中的一些甩着抛物线,落在地上。另外有一些则朝着江波龙光和江波景明砸了过来,速度之快,频率之密,气势之迅疾,有一种机关枪扫射的感觉。 江波景明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窒息了。 他明明坐在原地,可却有一种赤身裸体,站在高速行驶的火车上的感觉。 那是由于扑面而来的风太大,袭击过来的玻璃碎片太多,一切又变化得太快了,以至于让他有了这样的错觉。 “小伎俩。” 江波龙光面无表情地一抬手,五指一抓,再收了回来。 这个动作也没见多夸张,甚至连一个普通人都可以清晰见到江波龙光出手的所有细节,整个轨迹。 可奇怪的是,他和江波景明面前的大量玻璃碎片,却莫名地消失了。 这简直好像现实是一个游戏,这些玻璃碎片出了bug,刚刷出来之后又卡没了一样。 滴滴答答c滴滴答答 密集的玻璃碎片落在地上的声音响起,犹如雨打芭蕉,接连不断。 江波景明和江波龙光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一个独臂的男子。月光照在男子身后,在他的身体边缘,凸显出一圈神圣而轻柔的轮廓来。 正是李照 “你来了” 江波龙光抬起手来,张开五指,掌中握着数十片玻璃碎片,满满一把,聚成了一堆,“这是见面礼你好小气啊。” 说话间,他将玻璃碎片随手洒落。 “我不小气,也不客气。”李照看了一眼江波龙光身后的江波景明,“我只不过是来杀人的而已。” “你都已经是太上忘情的境界了,为什么还要执着这些东西”江波龙光则看了一眼李照的断臂,“其实以你的悟性c天赋c历练,不来复仇,他日也准能够踏足更高境地。可惜可惜,李维斯这样的人物,也能让你断去一臂,注定 了你即使此番刺杀成功,未来的道路也难以圆满。” 他们两个,一个说我来杀人,是直指江波龙光的要害。 另一个则说对方的断臂,是直指李照的要害。 江波景明和李照的断臂,都是双方的弱点。 两个人并没有急着交手,而是先要以言语打击对方。就好像是李维斯用纵横家的手段,来影响李照一样。 “这是佛家的说法,世如苦海,身如行舟,不见彼岸,不得损坏。”李照说,“但是佛家也说,见了彼岸,有没有肉身都不重要了,看来你的佛学修为不够。” “你妄自尊大,自以为见了彼岸笑话”江波龙光嗤笑一声,“你距离彼岸还差得极远,现在看来你不仅肉身受损,心中也被执念所迷,一心想要杀人复仇,不得法要,还敢妄谈佛理,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的一身修为,都是自这杀人复仇的执念所得,执念当然是不应当的,所以我要将其看破,这有什么问题吗”李照面色不变,“但凡执念,有始有终,有因有果,难道一件事情是错误的就不能经历须知有错才有对,有入执才有破执,我杀了你弟弟再看破也一样。莫非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一生走完了九成九,就差一步踏入棺材里,已经是错不得c改不得的年纪了” 江波龙光脸色微变,李照这一番话语,实在是指向了他的死穴。 他已经不再年轻,这不仅是李照所讲述的“李照还能错,还有时间挽回,而他已经没办法挽回”的道理,更蕴含着一层更深的东西:那就是他的体力不支,这是战斗起来他所不可避免的一项弱点。 除此之外,李照既然默认自己还有时间挽回错误,也就默认了这一场战斗他能够赢。 这种自信也是江波龙光难以拥有的。 李照不等江波龙光回答,就又看了看江波景明,“而且我修的是道家老庄,庄子有大爱大恨大逍遥,以坐忘而化之,并不拘泥执着。说起来,你虽然拿我的太上忘情说事,但我的心灵境界还差了你一筹,这是我无法反驳的。那我现在将你的问题还给你,你心灵甚高,又为什么要保护江波景明呢你是否没有看破某些东西” 江波龙光笑了笑,“谁说我没有看破的,我的心中已经看破了,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你尽管杀他好了。” 说话间,他站了起来,让开身后的江波景明。 这个老头的神态,就好像是一家餐厅里的服务员一样,十分地周到礼貌。 江波景明坐在沙发上,瞪大了眼睛看着李照,不敢说话,浑身上下紧绷,头皮都在发麻。这个在外界一皱眉都足以动荡一个地区经济的男人,现在在李照面前,就好像一头面对着老虎c雄狮的小白兔一样。 他和李照距离只有五步。 五步这个距离,李照杀他就好像呼吸一样简单。 李照却不为所动,像是眼中根本没有江波景明一样,“你不用引诱我,我要杀他你就会杀我,因为你的体力不支,但境界仍在,就是爆发力强悍,你想要刻意将局势引入一招一式的博弈之中,刹那之间见胜负,是你的胜场。我是不会中你计谋的。” 江波龙光有些失望,“你不急不燥,实在不像是个年轻人。” “你心中有江波景明,正如我心中有复仇一样,这都是一样的。你不用遮遮掩掩。”李照道,“你达到了无的境界,而我达到了忘的境界,但无和忘不代表虚无和放弃,否则你我修到了这个境界,都应该去自杀才对。这二者真正的意义,反而是拥有与记住,你的领悟有了偏差。” 无与忘,代表着的东西,反而是拥有与记住。 这番话让江波龙光浑身一震,沉默半响,目光闪烁间,忽然叹了口气,“你说的是正确的。你在这一刻,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看来你终于达到了我的境界,你终于达到了真正的至诚之道不,你已经超越了我的至诚之道,我们已经不必谈下去了。” 说话之间,他又回到了江波景明的身前。 这一去一回,其实是双方的一场交锋。现在的江波龙光,也已经别无法他,露出了自己的真心。 他的真心就是死也要保护自己的弟弟。 李照眯了眯眼,他发现自己不管从任何一个地方进攻,都必须经过这个老人,才能够伤害到江波景明。 这个又矮又小c其貌不扬的老人,紧紧地护住了自己那个又高大,又英俊,光鲜亮丽的弟弟。 他看破了许多东西,但有些终究是无法割舍的。 这两个人可以说经历了一场辩论。 之前的江波龙光认为双方各自达到无忘境界,现在一个复仇杀人,一个出山保护,都是错误的,有悖于自己境界的。所以他要指出李照的错误,却隐瞒自己的错误。 可李照的态度却始终坦然,他认为就算达到无忘境界,他们也应该去复仇, 去保护,实在没有遮掩的必要。 于是江波龙光不得不同意了李照的说法更加高明, 在同意的这一刻,江波龙光也已经有了怯意。 因为他知道李照的心灵境界,已经超越了自己。 李照道,“我比你年轻,心灵境界超越了你,肉体境界和你各有所长,斗志气势比你旺盛,看来这一场战斗是我赢了。” 江波龙光毫不在意,悠悠然道,“我很爱我的弟弟。” “我知道你为什么说这句话,你还想要试图让自己的心灵坦诚开来,以临时精进,祛除心中的破绽。” 李照道,“晚了。” 他说完这句话,前冲踏步,龙吟虎啸。 叮铃铃,叮铃铃 十分吵闹的铃声将鱼纯从梦中惊醒。 这是一间杂乱无章的房间,鱼纯忽然直起身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抬手就抓住床头充电的手机。 在组织工作的多年,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半夜突如其来的电话。 “是张队长请问有什么指示,队长” “什么,江波景明那边出事了是,是我马上过来啊,要乘坐直升飞机过去” 手机挂掉,鱼纯眨了眨眼睛,忽然给了自己一耳光,才从惺忪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十分钟后,她收拾打理完毕,来到指定地点乘坐直升飞机,直接朝着江波景明所在的大厦天台飞了过去。 “抱歉,队长,事情闹到这一步都是我的问题” 直升飞机哗啦哗啦转悠着起飞了,她一边用手收拢因风而动的长发,一边对旁边的张队长道歉。 直升飞机上,张队长和王子异坐在一起。 张队长的脸色铁青,显然这个消息也让他十分吃不消。 不过面对鱼纯的道歉,他也摆摆手,“算了吧,这事儿也不是你能左右的。哎,我那边也被江波龙光给狠狠摆了一道,这些练武功的都是他妈不是人” “嘿,老张,你说什么呢。” 王子异则是个脸上有三道刀疤,身子很直的年轻人,坐在直升飞机里却没有系安全带,但不管直升飞机怎么倾斜,他都稳稳当当,好像脚下生了根一样。 听到了张队长的话,他很是不满,“就是有你这样观念,咱们的工作才不好展开,有些同志学了你这一套精英主义,排他主义,一个一个都拽得不行,对自己的领域有强烈自信,甚至成了一种优越。依我看啊,小鱼之所以没有能打动李照,就是因为你带头做了不好的表率,没有养成良好的尊重他人的态度” 这个王子异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一口一个主义c同志c态度,说得十分正式官方,一板一眼地教育着比他大了十来岁的张队长。 鱼纯也知道,王子异的出身很不简单,似乎是军队里边儿的某些大人物大家族的子弟,这样的人从小接受的教育自然更不简单,和同年龄人那种娱乐化看待世界的观念和方式都不一样。 每次王子异和他人一脸正经地交流,都会说出在旁人看来十分滑稽的话语。不过王子异对这种态度,都是很恨铁不成钢的,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话很可笑。 “小王,王哥,王队长,你就别念了,先想想正事儿吧。”张队长苦笑起来,“江波龙光来到了s市,李照现在和这个人碰上了,一定是火星撞地球的事情。咱们一定要阻止这过程中产生伤亡,刚才派往的人已经控制了大厦的下半部分,我们从上面进去。小鱼,你和李照关系特殊,来点作用吧小鱼” 我能起到什么作用啊 鱼纯心中是这么回答的,但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只能勉勉强强地笑着应对。 说话间,直升飞机已经来到了江波景明所在的酒店大厦天台,就地停靠了下来。 三个人依次下了飞机。 这边飞机刚下,咣当,那边天台通道的房门,忽然就打开了。 “什么情况”张队长被吓了一跳,手中用手电筒一扫,照亮了前方房门之前的区域。 鱼纯惊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一个很惨烈的景象,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那是李照独臂抓住江波景明的画面。 江波景明的脖颈在李照单手独臂之下,这个人还活着,想要奋力挣扎,鼻涕眼泪流了一地,嘴里不住地叫喊着华夏语和日升语,显然已经害怕到了极点,语无伦次。 可李照根本不为所动,一只手擒拿住江波景明,像是提着一条死狗,轻松自如。 但李照也并不好受,他的腰腹间有一道巨大而夸张的血痕,像是用一把武士刀斩开来的,鲜血淋漓,皮开肉绽。他的胸膛更是有一处明显的凹陷,像是那里的骨头都已经彻底粉碎了一般。除此之外,在手臂,大腿,腰腹,背脊,面门各处,都有不同的切割伤势 ,有不同程度的流血。 这整个人,几乎是被鲜血淹没了,以至于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如果不是那只独臂和那一双在如此情况下依然清澈的双眼,鱼纯也很难发现这是李照。 但他依然活着,而且还生龙活虎。 而除此之外,三个人并没有注意到的是,李照的胸口处多了一圈红绳,红绳上系着一枚玉佩。 “你们来了。”李照看到面前的三个人,也并不意外,好像早已经预料到了他们的到来。 忽然又看了看身后,足尖一点,身影一闪。 常人一个睁眼眨眼,他已经来到了天台的边缘,距离之前的房门有五十步远。 手一伸,平行着放在天台外,将江波景明整个人吊在半空。 “啊啊啊啊啊” 江波景明本来是拼了命想要挣脱李照,可现在自己身在百米外的高空,双手一下又紧紧抱住了李照的手臂,甚至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让李照心思一动,就当场坠落下去,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的江波景明,就呈现出一种乌龟的状态,蜷缩在了一块。 这副模样,要是被平日那些他的下属c亲人c朋友们看到,一定会大跌眼镜。 哒哒哒,李照刚刚立足,一群人自李照的身后鱼贯而入,手中都是冲锋枪,身穿防弹衣,再加上要带上的炸弹c烟雾弹c闪光弹c小刀,一身装备齐全而精良,如同常人在游戏电影中常常看到的防恐部队。 足足十来个人,从房门后面冲了出来,各个都拿手中的枪械,对准了李照。 “报告,江波龙光的尸体在房间中被发现了。”一个人看到了张队长三人,连忙报告,“我们的人有一半被李照所击晕,没有生命危险,接下来请指示。” “不要开枪。” 王子异走了出来,吩咐下去,然后看了看李照。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忽然又看了看天空,话没说出去。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夜空不知何时竟已聚集起了乌云,就在这说话之间,倏然有雨而至,细细密密地泼洒下来,笼罩四方。 这雨来得非常急,也来得非常大。不一会儿就铺天盖地,烟雨朦胧。 四周也似乎一下子静谧了下来,一切的声响都被雨水所吸收了。 世界安静得如同已经死亡。 所有人看着李照。 李照抬了抬头,雨水将他的头发打湿,他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在赞赏。 “好雨。” 第十二章 终局(下) 铺天盖地的细雨汹涌而去,让人有整个城市被淹没的错觉。 “天啊,好冷” 鱼纯左看了看,右看了看,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她眼中整个世界漆黑一片,雨水充沛,四方再不见各种高楼,只有无边无际的夜空厚云。 高空的强风打在她的脸上,刮得面庞生疼。 这也是当然的,这座酒店的楼层足足有二三十层高。 在这种高空,光是站上一会儿,都有生病的危险,更遑论是这样的雨水。不过事到临头,也没有人顾得了鱼纯了,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李照身上。 李照只道一声好雨,便也再无任何话语,像是成了个哑巴,空空荡荡仰头看天。 他的眼神中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在与天空对话。 此时此刻,李照单人独臂,鲜血淋漓,一副惨烈的胜利者模样,亲手打死了东亚最强的男人,单手擒拿着动摇日升国经济的男子,站在百米高的天台边缘,再加上天降大雨,朦胧迷离。 这整一副景象,许许多多的元素堆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撼感觉,令所有人的脑子里都浮现着一个词汇。 那就是“触目惊心”。 没错,李照所做的事情,只有“触目惊心”四个字,才能够形容了。 世界宁静了一会儿,王子异仿佛才从梦中惊醒一般,再次踏前一步,开口说话了。 “李照”他为了在雨中传话,声音也是极大,这个脸上有三道疤痕,军人气质极盛的男子大声道,“你杀了江波龙光,对不对” “” 李照并不看他,仍仰头看着天空。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旁边的张队长眼见李照目中无人的样子,着急了,他可是文职人员,也没有周围人那一身装备,在这雨中耽搁得自己浑身不舒坦,何必呢 在他眼中,李照所做的事情虽然了不起,甚至可以说惊天动地。可是现在四周好几十杆枪,王子异虽然不如李照,也不会差得太远,而且李照一身狼藉半死不活的模样,此番这狂徒再有本事,也逃不出这天罗地网了。 王子异却一挥手,止住了张队长接下来的话语,继续问道: “江波景明你还有意识吗他和你哥哥的战斗,到底是怎样的过程这个李照不愿意说,你就来说。” 雨中,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宛若两点盛放的火焰。这个青年是个寸头,雨水从他的头顶流淌下来,像是几条蜿蜒的小蛇,流动着勾勒出一张微笑的面孔。 不,不是微笑,不只是微笑。 王子异在兴奋的笑 面前发生的一切,虽然触目惊心,但对他这样的武人而言,也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像什么江波景明的性命,他也根本不在意。 事实上,面对这种资本家,如果不是有大局要顾忌,他巴不得一拳打爆他们的狗头。 “他他杀了我的哥哥”江波景明慌乱的声音,好半会儿才从李照的手臂之后传递出来,“只用了二十一招只用了二十一招你们救救我,你们快来救我啊,我不想死,我怎么能够就这样死掉” 说着说着,话语之中带了些哭腔。 这个走完自己半生的一方巨鳄,在李照手中像个小孩子一样哭泣了起来。 “二十一招” 这回答让王子异的笑容一僵,随即笑得更见夸张亢奋,甚至变得有些狂热,他上下审视李照,忍不住喃喃自语,“好啊,好一个二十一招李照啊李照,你到底有多强大” 这句话,本来只是他的自言自语,可是却反而激起了李照的反应。 “我有多强” 李照忽然一转头,不再仰头看天空,对王子异道,“我也很好奇这个问题,刚才有个声音告诉我,我是这颗星球所有人类个体之中的第一,已经没有人比我更强了你说说,这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很淡,并没有一种骄傲自满的感觉,眼神中甚至透露出一点茫然,似乎连他也不相信这番话,这番话也不是出自于他内心一般。 “哈哈哈哈哈” 不过这话一出,王子异当即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当然不信什么“有个声音”的说法,王子异只认为是李照在自夸。 “好一个天下第一,你有没有天下第一我不知道,但你起码已经有了天下第一的狂妄。”他一伸手,比划出一个大拇指来,然后收回手,比划了一个抱拳礼。 王子异的抱拳礼,并步而站,右手成拳,左手竖直,头正,身直,面容 举止大方自然,带着一股堂堂正正的气质。 砰 在王子异的左手和右拳碰撞的时候,旁边的鱼纯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之中,竟然都听到了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 这个声音,像是从王子异的身体里发出来的,刚劲清脆,折不断,打不碎。 王子异傲然道,脸上的三道刀疤也像是熠熠生辉,“李兄,你是比我强大。但要自称一个天下第一,作为武者的在下,实在难以接受太极门王子异,请教了” 他竟然要在这雨夜之中,挑战李照 武无第二,文无第一。 这是武道和其他领域最大的差别,李白说自己是第一,有杜甫出来争锋,苏轼说自己是第一,有辛弃疾出来叫阵,大家到底也只能够合合满满,争不出个所以然。 可是武者里面,你说是第一,很简单,只要打服所有对手就行。 任何拥有了一定成就的武者,心中都是天老大自己老二,只有胜负能够让他们服气。 鱼纯忍不住悄声嘀咕,“真是卑鄙李照这样子,哪里能够再经历一场” 张队长听到这里,对着鱼纯使劲使眼色,“嘘小鱼,你说什么胡话,该说啥不该说啥都不知道是不是王队长自然有他的想法” 他刚刚一听鱼纯这话,也觉得王子异有点不要脸,这个李照的样子哪里还能一战,这不是纯粹占人家便宜吗以前怎么没看出这小子来 但是仔细想想,或许李照在武道的领域c战绩,已经高过王子异太多,可是两个人年岁相似,他产生了嫉妒心理,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以前的王子异,几乎是华夏国内修炼武术的佼佼者,可现在却被李照明显地压过了一头,他哪里受过这样的遭遇 这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不过王子异一旦打败李照,进而也可以算是打败了江波龙光,到时候虽没有利也实在有名,算一件大大的好事。 现在的问题就是,在这种绝境下,李照愿不愿意拿自己的名头成就王子异 张队长眼睛一转,脑子里有了个主意:或许还可以给李照许下一些希望的约定,比如打赢了就放走他之类的。 他们两这一番嘀咕,王子异其实也听在耳中,却脸色不改,只看着李照。 李照点了点头,“好。” 他说完这话,手一甩,一股力量透过骨骼皮肤,抖动着传播出去。那一瞬间他的独臂,像是一条猛力鞭挞的长鞭,又好似一条起伏的蛟龙,一去便止不住了。 这一鞭,打得是江波景明。 “你” 用尽了自己全身力量抱着李照独臂的江波景明,整个人被这一股力量轻轻一震,立即全身发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双手。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李照的手已经送了回去,便怎么也抓不住了。 只听一声悲鸣,江波景明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自高楼天台,一坠而去,消失在黑夜的风雨之中。 他这下飘散而去,绝对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这个事件的中心,国际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就死得这样简单。 鱼纯和张队长眼见此景,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家伙张队长恨得牙痒痒,这个李照简直是他多年来都没有见过的狂徒,行走在法律之外,百无禁忌,狂妄无比。 这么多人,这么多杆枪对着他,他居然还敢当场杀人。 这完全是示威 “杀得好。”王子异赞叹一声,止住周围的持枪成员,“大家不要动手。” “我来了,你准备好。” 李照则慢慢走向了王子异。 他的动作很自然,虽然浑身鲜血,半死不活,可是却好像没有半点受其影响,还是活力充沛,健康无比的样子。 虽然他身上还在流血,甚至有许多的雨水都流入伤口之中,有感染的危险。 “呼” 在这个过程中,王子异却如临大敌,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脏腑填满,再借着这股气力,散抱拳礼,双手一开,沉肩坠肘,提臀分腿,然后再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哈” 他吐出这一口气的时候,动作也在微微地调整,像是随着这一口气吐出来,整个人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圆球也在不住扩散,逐渐逐渐地将他的四肢躯干,撑开了一般。 似乎空气中有某种无形的东西,就在他的五指掌中,圆不溜就,抓不住,握不牢,只能怀抱。 怀抱太极。 太极拳,浑圆桩 李照眼睛一扫,眉头微挑,这个浑圆桩以他现在的目光来看,竟然也跳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几乎就好像是从教科书上复刻下来的一样。 不亏是小武桩子 “好。”李照淡淡道,他的动作看起来很轻松,却走得莫名其妙地块,好似跨越了空间一般,此刻已经来到了王子异的面前,居高临下,拿出点评的姿态。 他的身高比王子异还稍矮,即使王子异抱出一个浑圆桩,微微弯膝,两个人的目光高度也相差无几。可不知道为何,王子异却有一种对方在居高临下俯瞰自己的感觉。 王子异眉头一颤,不过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变形。 多年的修行,早已经将这桩子的动作,刻在了他的肉体深处,连他自己想要刻意改变都很困难。 “他们觉得你发起挑战,在占我便宜。”李照说,“但他们不懂。” “他们觉得你杀死江波景明,是向我示威。”王子异说道,“这的确是真的不懂。” 李照道,“你向我挑战,只是因为你作为武者的尊严,无法忍受一个人在你面前表现出天下第一的姿态而已。我虽然看起来很虚弱,但你却清楚,今日我的气势已经到了巅峰,在这一刻向我挑战,其实有生命危险。你的选择是在生命与尊严之中,选择尊严,而所谓的名利则从一开始就不在你的心中。” 王子异说道,“至于你杀死江波景明,也跟我的话没关系,我还没有那份能耐,你也没有那份心思。你只不过是觉得该杀,想要杀他,所以就杀了,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旁边的鱼纯和张队长听到这里,觉得一阵荒谬。 这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做的都是一些会让人误会的举动,可是到头来却是他们这些旁观者胡思乱想。 他们这两个人之间,却没有半点误会,简直是心有灵犀一般。 鱼纯在一旁看着,与李照相差不过十步。可是李照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一眼,仿佛真如李照所说的那样,将她全然忘却。 此时此刻,鱼纯站在雨中,衣服头发全湿,忽然间却想起了前几日在烧烤摊上,李照为自己擦拭呕吐物的面孔。 不经意地,她忽然鼻子一酸,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清楚,那一天再也回不来了。 李照却笑了,“我们是一类人。” 王子异说,“算不上一类人,你出世,我入世,你看破红尘,而我身在红尘但起码也是一路人。” 李照忽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抬头看天,喃喃道,“有你这么个人为我送行,挺好的。” “没错,你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王子异叹了口气,将送行理解为送入监狱,“可惜了,你这一身本领,竟然要为了江波景明这种人渣葬送不过你放心,我会试试能不能为你争取一个死缓的” 李照听到这句话,像是听到了一个孩子的笑话,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摇完头就出手。 出手如电。 一掌打来。 出掌的瞬间,李照的背脊一下子都活动了起来,猛地隆起,如一张大弓紧绷满圆,鼓动全身的肌肉骨骼同时震颤,再一涌动,勃发出一股无法形容的大力。 这一刻,李照简直像是忽然成了个机器人,体内的一个引擎发动,不动则已,一动就惊天地,还要泣鬼神 恰逢这烟雨朦胧的时候,轰隆一声,李照的身体内竟然传来了一个又高亢c又深远c又悠长c又霸道的长吟,像是在一处极大的空间内不住回响的音符,炸裂出一种来自于生命本真的强悍力量 这一个声音响彻的时候,像是一个潜伏已久的生物,忽地惊动而起,立即要搅乱天下。 “倒江海”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真正见了李照出手的时候,王子异还是免不了心头一惊,当真是感觉自己见识到了一头翻江倒海的怒龙,朝着自己携带风雨之势而来。 甚至,他还有了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此时此刻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简直是遵循了李照的意志,是被他化身的那条蛟龙给从天上呼风唤雨而来的。 这当然是错觉,是雨在先,而拳在后的。 但李照的拳法功夫,就高到了一种令人觉得时间倒错,因果逆转的水平。 王子异手一抬,心中闪过了无数种应对的方法。 先揽雀尾化解,再变斜飞式,最后以单鞭打人 或是野马分鬃,进步前冲,闯入内怀腋下,打李照侧身独臂的弱点 再或者 他对太极拳一门的招法,已经不拘泥于一家一派,杨氏c陈氏c武氏c吴氏一切招式都学,早已经融会贯通了。 可刹那之间,王子异心头的所有方法,却都一下子消失。 一个拳头,将他心中的方法全部打碎。 这些迎敌之法,就好像是一个一个的房门,敞开来,随便王子异选择一条道路前进。可李照一拳而击,拳风所到,将那些房门全部给打得关闭,一个一个不敢给王子异打开。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王子异忽然有了这种感觉,他在李照的拳法下,这一辈子修炼再多东西,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帮助到自己。李照想要将他打死,他就会被打死。 他心灰意冷,战意顿消,抬头一看,李照的拳头已经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李照收拳,“你输了。” “这是什么拳法” 王子异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他从头到尾,竟然是动也没有动,仍然是个浑圆桩。 这简直是个自找死路的桩子。 他摇摇头,散开自己的架势,整个人像是被阉割掉的雄鸡,没了自己的骄傲和气性。 “这是我打死江波龙光的拳法,可惜他太老了,体力不支,终于倒下,我没能遇到巅峰时期的他。”李照转过身子,“再见了。” 王子异急忙道,“什么再见之后咱们可以继续交流,放心,以你的武功,一定不会被埋没的等等,你要去哪” “不,真的要再见了。”李照一边说,一边走,他伸手握住了自己胸前的玉佩,信手扯掉红绳,“或者说,再也不见了。”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雨仍在下,可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鱼纯捂住嘴巴,张队长手忙脚乱地拿出了手机拍摄,王子异则呆呆地看着前方。 他们眼中的李照漫步于雨中时,手中似乎握着一道光芒,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随着他随手一抛,忽地跳跃在半空中,在那黑暗的深处,形成了一道门扉。 “嚯” 李照停在了门扉之前,细细端详面前的光门,似乎也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叹。 他一步迈了进去。 门扉消失。 这整个过程,用了大约十秒。 这是在场所有人,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十秒。 第一章 道士和孩子 老龙山的黄泥巴村已经在这一片和村名相似的土地上扎根很久很久了。 七八年前的一个夜晚,有一颗彗星划过天际,人人都说这是天降异象,必有祥瑞。 而几个月前,一个道士来到了老龙山上,拿着罗盘四处探访,最终寻了一处地方,似乎要在这里久居。 不多时,一些工匠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敲敲打打,阵仗很大。 就这样,一个道观拔地而起,门口的牌匾上写着“清泉观”,一进门就能见到三清道祖的雕塑,后面还有几间宅院客房,虽比不得城里“三阳观”的气派,却也远远超过黄泥巴村千百年来的格局。 一些孩子对这道士很好奇,前去看那道观,嬉嬉闹闹,问东问西,道士也不羞恼。 他似乎很喜欢小孩子。 “你们长辈里边,要有谁死了,贫道可以给做一些丧葬的事宜,收钱很少的。” 道士面白无须,皮肤很光泽,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虽已不再年轻,却很有一种感染力。他说话慢条斯理,优哉游哉,“除此之外,什么风水堪舆,驱邪辟魔,治病看伤,取名子定日子这些活儿,贫道也能有一样接一样,保准灵验无比。” 原来是个跑来做生意的 孩子们回家传达消息,长辈听了前半段话,孩子们不免遭殃,屁股蛋挨了几下。 而听完了后面那段,又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心想黄泥巴村几十上百来户人的生意,犯得着弄这么一个道观,赚这么点儿银钱嘛这道士脑子也真不好使。 果不其然,道观的生意并不好,一天天的门可罗雀。 过了一段日子,道士干脆也锁着道观大门,下山来黄泥巴村闲逛来了。 这道士孑然一身,没什么道童助手相伴,出手却很阔绰,见了什么喜欢的东西抬手就买,说什么价就什么价,从来不讲价。除此之外,他也一点儿没为了清泉观的生意发愁,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不知道让多少年轻一辈的农夫都羡慕坏了。 村民们渐渐不敢小看这么个道士,有人传言连县太爷见了他,都得问一声好。人们传播这个消息的时候都会狠狠咋一下舌,好像能够和这样的人每天见面,都很过瘾一般。 而道士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一脸微笑,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住他一样。 他身上只能给村民们两个概念,一个是神秘,一个是古怪。 不过村里神秘古怪的人,却不止道士一个。 另一个人是一个孩子。 孩子的名字叫李二狗。 有一天,两个人相遇了。 两个同样神秘古怪的人在田埂上相遇了,年长的道士双手空空,游手好闲,而年幼的李二狗却扛着锄头,他这个人都没有锄头高呢。 道士问,“小孩儿,你去干嘛” 李二狗没搭理他。 道士说,“小孩儿,我给你零嘴吃,你说说你去干嘛” 李二狗还是没有搭理他。 道士自讨没趣地笑了笑,然后跟着李二狗走,他想要看看李二狗在做什么。 李二狗在耕地。 这小孩子,很是费劲地举起了锄头,然后借助锄头的力量猛地一砸。 咔哒,地上的一块土就被翻了起来。 耕地是让道士觉得很无聊的行为,虽然这么个小孩耕地是很少见的,但他还是觉得很无趣,想要离开。在离开之前,他看了李二狗一眼,不多也不少的一眼。 然后他定在了原地,接着看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落山。 李二狗擦擦汗,抬头一看,道士站在自己的面前,笑嘻嘻看着自己,“小孩儿,你有秘密哦。” “嗯”李二狗疑惑地歪歪头,完全不懂道士在说什么,他漆黑的眼珠子清澈透明得像是两颗黑宝石。 道士伸手一指,哈哈大笑,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哈哈,叫我知道了,你的呼吸若有若无,如老龟。你的步伐轻盈跳脱,如仙鹤。这也算是一门高明的修行法,是你背后高人给你打基础的吧没想到啊没想到,贫道今日还遇着了这样的奇事,小孩儿你现在慌不慌张,秘密被贫道揭穿了,是不是害怕呀” “嗯”李二狗又歪歪头,忽然恍然大悟,“我不吃零嘴是不是不能走了啊” 他声音脆生生的。 “啊零嘴”道士愣了一愣,从怀里抓了一把出来,“有瓜子蜜饯干果,你看着拿吧别全拿走了,我自己也要吃的。” 李二狗看了看道士手中的零嘴,小心翼翼地抓了一颗下来。 “话归正题,还想瞒我”道士一伸手,抓住李二狗的手臂,两指一按,“让我看看你到底是哪一派的内力” “内力”李二狗一边吃东西一边迷迷糊糊的说,他的声音平静,倒也没有特别慌乱,“那是什么东西” 道士的脸色从自信逐渐变成了疑惑和惊奇。 “没有内力,而且你的经脉”他喃喃自语,“九成都被封闭了,是天然的绝脉,注定练不成内功。咦,什么高人会找这么个孩子传功,难道是和贫道一样富有挑战精神的伟大人物” 他松开了李二狗的手臂,然后站远了一些,撅着嘴巴挤眉弄眼,上下打量这个孩子,“嗯,筋骨倒是强健,生长得不错,手长脚长,其实练外功也有不错的发展不过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你内力也就是养养小金鱼,这辈子也和先天高手无缘啊以后还是可以做做镖师什么的” 李二狗吃了两颗蜜饯,被这份奇异的滋味弄得发笑,眼睛都弯成了月亮的形状,“嘻嘻。” “你嘻什么嘻”道士有些无语,“贫道又没在夸你。” 李二狗看了看旁边落日沉沦的景色,忽然叫了起来,“啊,天色晚了,我要回家去了。” 没等道士回答,扛着锄头一溜烟儿就跑了出去。 道士拦阻不及,干脆也站在原地不动了,就看着李二狗的背影,脸上露出了很有兴趣的表情,“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 接下来的几天,道士倒是开始调查起了李二狗的家底。 一调查,出来的事情倒也有些曲折。 李二狗的父亲李越是村里历史上少有的读书人,而且是高中进士,无比风光,当年得到这个消息,不知道让村里多少人为之与有荣焉。可当所有人期待着他飞黄腾达,能够拉自家一把的时候,这么一个本应该有无限风光的男人,却没有在朝廷谋得一官半职,反而灰溜溜地回到了黄泥巴村。 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女人,一个怀孕的女人。 有人这么说,“是个大家小姐的样子,那皮肤细得跟白面儿一样,可不像我家那位” 也有人观察得当,“成天深居简出的,不肯见人,连婚礼都没有举办,莫不是逃出来的哎呀呀,该是什么话本儿里才子佳人的故事了,李越劫了人家的大家闺秀了” 还有人叹了口气,“哎,我看他们担惊受怕的模样,只怕不是个团圆美满的故事,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当然更有人想到了自己,“这小娘子不会给咱们村惹来麻烦吧” 到底还是没有惹来麻烦。 是没有到惹来麻烦的时候,就在那个彗星划过天地的夜晚,随着一声婴儿初生的啼哭,那到现在还有许多村民都没见过的无名女子,就这么因难产而死了。 那个孩子就是李二狗,他是伴随着异象而生的孩子。 这个消息还不小呢,传播了附近好几个村庄里边儿,都知道李家下一代要出个神童了。 李越神色沉闷,先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做二狗,大名准备等到长大后来再去。就像他的越字,也是后来读书了才有的,之前就叫李大狗。 和历史上那些王臣将相相似,李二狗从小就显得很奇特,只不过和别人那种一岁会读书,三岁会写诗的奇特不同,李二狗的奇特是反过来的他三岁才会说话。 书读不进去,话说不明白,沉默寡言,也不和人交朋友。孩子所喜欢的玩闹,他一概也不去做。 甚至他的反应好像也总是慢别人一拍,而且时常去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为,比如会看看天空,看看路边的泥土,看看街头上的一条狗之类的。人们问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也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家都说,这孩子多少犯点痴呆。 自此,再也没有人将那彗星划空的异象,和他联系在一起了。 而李越这边,本来就因为自己妻子的死而沉默寡言,性情大变,又遇到了这么个三岁才会说话,眼看是读不了书的孩子,终于心态崩溃。 他对李二狗态度极差,动辄打骂,也不再顾忌生计,三天两头去村头的酒肆大醉一场,醉生梦死。 伴随着李二狗年纪越大,李越的行为也越来越过分,像是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会越来越小,可以慢慢不用在意这个累赘般的孩子一样。以至于到了现在,李二狗也才八岁,却已经要承担家里的农活了。 “好小子,生活起来也不容易嘛” 知道了这背景,道士倒是挑了挑眉。 就那么一次的邂逅下来,他也觉得传言不虚,李二狗的确有点脑子上的问题。也不知道这小孩儿是不是傻人有傻福,居然碰上了一个高人奇遇。 其实这事儿也不管他什么,不过道士却看出来李二狗的龟鹤修行法,颇有些意思。他倒也不贪什么,也自觉没有必要贪什么,就是觉得在乡间生 活无聊了,总算能找到这么一件事情去做一做了,颇有些没事儿找事儿的风范。 于是接下来,村里人看到了奇怪的一幕,道士开始成天找李二狗搭话。 第二章 天生的武人命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道士都追着李二狗前前后后,宛若个小厮伺候老爷一般忠心耿耿,绝不掉队。 一开始,道士想要用钱收买李二狗。 “二狗,你知不知道钱”道士首先这样问,“就是银子。” 几天下来的相处,李二狗也对道士不再那么生疏了,“嗯。” “贫道说这个你可能不懂,那就我。我,给你,钱,银子。”道士掏出碎银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二狗,“你,告诉,我,秘密。” 他一字一字,咬得很正经,很清晰,这是道士难得的体贴。 他料想这小孩儿之前之所以不和自己交流,估摸着就是因为理解自己话语太难了,得说点儿容易理解的。 哎,当年年轻气盛的时候,要是有这份儿心思多好道士偶尔也想起了过去,不免几分郁卒。 “你为什么说话结结巴巴的,要喝水吗” 然后更郁卒的来了,那就是被一个公认的傻子用一种可怜的看傻子的态度对待而且对方的体贴好像比自己的体贴要暖心一些。 李二狗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就啪嗒啪嗒跑附近的小溪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里面已经装满了甘甜的泉水,很关怀地看了过来。 在这个过程中,道士脸色几度变化,他想发怒,但看了看那水和李二狗清澈的黑眼珠子,又怒不起来。 只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说,“我给你钱,你告诉我你的修行法哪儿来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二狗眼中的可怜更浓了,“道士,你在说胡话吗” “哼哼,信守承诺是吧。”道士冷笑了起来,“硬骨头,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很骄傲,很男人贫道我就盯着你了,我就不信你背后那人真能当缩头乌龟。” “” 李二狗无疑是被吓到了,眼神中的可怜已经成了害怕,他摇着脑袋跑开了。 道士在他身后得意大笑,只觉是自己洞悉了小孩儿的想法,震撼了这小孩儿的心神。 额,去掉小孩儿这三个字,这句话会比较帅。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他转变了方针,就单纯地看着李二狗,跟着李二狗,每次李二狗干活的时候,他看得最认真。 这本来是希望从那些动作之中,看出一点高人传下的武功的根基来着。 可这一看,道士倒也惊讶。 因为这个还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居然是砍柴做饭,跳水伐木,耕田种地,无一不精,无一不晓,而且精力充沛,做事利索,没有半点让人不放心的地方。 就算是买菜的时候,讲价起来也有种杀伐果断的气派,一说不成价格,立马就走,头也不回,那样子简直让道士想起了皇都里掌握生杀大权的将军。 他看着看着,心就开始痛了起来。 道士不认为自己是个怜悯心很浓的人,第一次看小孩儿耕田的时候他可乐呵了,不过看得久了也实在受不了。 他觉得自己这么个江湖上著名的冷面人物心中的坚硬,被个乡底下的小孩儿打败了,心中很不是滋味。 于是他就又心痛,又很不是滋味地对小孩儿说,“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干这么多重活,怎么茁壮成长。这样,你求我,我也不要你的秘密了,贫道就帮你一回,好不好” 李二狗摇头,“不求。” 道士跺跺脚,“你必须求我。” 李二狗用奇怪的目光看他,“道士,你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别人求你你这种行为,是不是在求我求你啊” 这好像不是个傻子能说出来的话。 道士一时语塞。 从此之后,他再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接下来的日子,他就这么成天看着李二狗干活,从一开始的不忍心,到后来渐渐习惯了,最后还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好像也不该有什么不忍心的。 这小子虽然脑子里缺根筋,不过事情倒是做得好好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呢 而对于道士的相伴,在最初的不太习惯之后,李二狗居然也没有觉得烦扰,他行止一如既往,好像这道士的出现并没有让他的生活哪怕多一点儿杂乱的波澜,一切仍和以前一样平静甚至是平凡。 两个人之间,似乎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 而对这种“默契”,村民们有一个公认的说法。 “哎哟,这痴呆病还会传染的嗨” “以后要离这两人远一些。” 对村民们的奇异目光,乃至于议论纷纷,李二狗和道士也都不 甚在意。两个人每天在固定的时间去固定的地方做固定的事情,有时候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 道士其实很享受这种沉默,这本来也是他远离家乡,来到这乡下地方的目的,甚至会让他有种惬意。 但每当他看到李二狗的举手投足,便又忍不住想起自己和这小子接触,其实是别有所图。 其实这个别有所图好像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事情。 但人就是这样,尤其是道士这样的人,一旦给自己下了个目标,没有完成的话,心里就空落落的,好似有蚂蚁在爬,也不太能够享受和惬意了。 道士将这种品德称之为“骄傲”。 他对自己的骄傲很骄傲。 “二狗,我近一个月来,日日看着你了。你背后那位,也应该发现贫道了吧,怎么还不来见见贫道啊”这一日,在田埂上,道士蹲在泥巴地旁边,面对着落日眯起眼睛,“你问问他,是不是怕了啊” 李二狗在他面前如往常一般耕地,一下一下,砸在泥土上,翻开泥土。 “嘿,二狗,我问你话呢” “啊”李二狗愣了一愣,抬起了头,“哦啊,对,是这样的。” 一脸迷茫。 “好啊,还学会敷衍了你真以为贫道脾气好是吧”道士龇牙咧嘴,气得发抖,一时摩拳擦掌,但刚站起来,想了想又蹲了下来,“算了,你这呆傻脑子,也没必要和你较真儿。” 李二狗已经低下头去继续耕地了,没一点儿多余的反应。 “喂,二狗。”道士转移话题,“你小子的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呢贫道还挺好奇的,真想钻到你的身子里,试试你的感受,也省得成天受你的气。” 他说这番话,本来也没想要回应。 李二狗这小子,不愧是众所周知的小傻子,和道士的交流以来都很少说话。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道士自言自语,偶尔李二狗给点反应,也是乱七八糟,毫无意义。 但偏偏这一次李二狗有了回应。 “我在想找个什么东西。”李二狗一边耕地,一边说,“道士,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找东西呢” 道士愣了一愣,气笑了,“你问我我问你” 不过又摸摸下巴,琢磨了一下,皱起了眉,抬头再看李二狗两眼,“不过你这话可笑归可笑,倒好像也真的很难回答。” “没有人能够回答。”李二狗说,“只有我自己能够找到。” 道士习惯性抬杠,“你问过别人了吗,你就知道别人回答不了” 李二狗扛起了锄头,擦擦脸上的汗水,回过头看着道士道,“是的,有些事情不用问就知道了,其实我问你之前就知道你也不知道。” “哟哟哟,好了不起啊。”道士笑了,“你别还真以为自己是星象下凡,生而知之了吧嘿嘿,贫道还没看出来你小子,心里居然还有这点儿虚荣心。” 李二狗疑惑了起来,“虚荣心是什么” “嗯,就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而且要向别人表现自己的了不起。”道士解释说,“这种人啊,别人也不想搭理他,却偏偏要跑到别人面前显摆,又烦人,又可笑哎,其实也不好说,反正你看到有虚荣心的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李二狗看了看道士,“哦,我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 耕地结束,李二狗要回家做晚饭了,两个人往村子里走去。 今天的黄泥巴村有些别样的热闹,一大一小两个人听了旁人的说法,是附近的县太爷高大人来了。 “高大人最近正室去世,赶紧来了咱们村子,找村头张屠夫那家说媒来了。嘿嘿,真是有够着急的。” “我就说嘛,上次张屠夫的小女儿在他面前一亮相,高大人眼睛就没离开过人家。” “所以说啊,这人到中年,死了老婆,真是大大好事。” “哎哎哎,可别胡说,人家高大人可说自己伤心不已,哭嚎三日了呢。这次来到咱们黄泥巴村,是来散心的,跟人家张屠夫家可一点儿关系没有,只是偶遇,偶遇啊哈哈哈” “小张姑娘水灵灵的,前两天还叫我哥哥,说得我骨头都酥了,下次见面我就得叫她夫人咯。” 高大人的到来,直接让张屠夫关上了肉店大门。一些护卫守在门口,横着眼睛看周围的人,但也挡不住七里八乡的好事者在房门外聚集成堆,口中胡言乱语说着闲话。 李二狗有些苦恼,因为他本来想要在张屠夫这儿买肉的,这样只能够去其他地方了,平白要绕路走。 他一想就动,转身就走。 一转身,肩上的锄头打了个转儿,差点撞到旁人,一个人怒骂道,“你这不长眼的二狗子” 道士看了那人一眼,然后跟上了李二狗去,“ 怎么,你看看人家的气派,感觉到自惭形秽了吧” 李二狗疑惑道,“自惭形秽又是什么意思” 道士说话之前先想了想自己,觉得这一次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了,才说,“就是你见了个让自己觉得很惭愧的人物,于是不想要看到这个人物的一种情绪。” 李二狗疑惑道,“我为什么要觉得惭愧” 道士说,“他有权有势啊,这多威风啊,就来这儿见见自己未来的妻子,就引起了好多好多人的讨论。其实这事儿也跟这些人没关系,但他的举动就是这样让别人心驰神往,你说说多厉害啊。” 李二狗摇头,“这有什么厉害的。” 道士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了起来,“怎么,这都不厉害啊那你觉得什么厉害呢,我听说你爹好像是考取功名,高中进士,你觉得读书人厉害吗” 李二狗又摇头,“我爹只会读死书,还没有那个人厉害呢。” 道士哟了一声,挑了挑眉,“你这话要说出去,得被打屁股。那你是觉得不读死书的读书人厉害咯” 李二狗还是摇头,“那些人是厉害一些,能做事。但终究也不行,像牛,牛耕地厉害,可是还是需要人来驾驭。” 道士眯着眼睛,细细的眼眶里发出意味深长的光芒来,“你口中的这个人该不会是圣上吧你觉得能够掌握这些牛的人最厉害” 李二狗依然是摇头,这几下他的小脑袋都要摇晕掉了,“皇帝就是掌握天下的人,他从不厉害,只是可笑。我说的人就是人。” 道士这下是真吓了一跳,停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珠子看李二狗的背影。 他也自诩大胆,在相熟的人眼中,也一向是离经叛道c桀骜不驯的代表。 可此时此刻,他也被李二狗的话语,给惊得一瞬间头皮发麻。 也幸好全村的人差不多都被高大人吸引了过去,要不这话传了出去,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风波。 李二狗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有多大胆般,面色如常,自顾自往前走去。 道士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看了许久许久,忽然有些亢奋地舔了舔嘴唇,“不向往官员,不崇拜文人,不在意皇权,仔细思考这句话,真正见不得好像不是对皇上评头论足,而是后面那句嘿,你这小孩儿,看似愚笨,其实通透,说是天生异象,彗星袭月,倒真还有那么几分意思。” “也难怪有人要私授你武学,别说别人了。这下子,就连贫道也有点想要收你为徒了啊” 第三章 武道详解 心中暗忖之余,道士拿定了主意,忍不住跟上了李二狗。 以前的道士,虽然跟踪李二狗,但是并没有一天十二个时辰贴身相陪。 一来,他觉得那实在没必要,显得自己好似多么在意这所谓的高人和武功一样,平白丢了身份体面;二来,他多少觉得这算一项挑战,虽然也没人跟他有过什么约定,但他就是觉得凡事要有些规则,依靠自己的努力让李二狗自个儿把秘密说出来,才算是“赢了”。 自己偷偷跟踪李二狗找到背后那人,这叫作弊,不光彩也不体面。 这是一种儿戏的心态。 但到了道士这个身份c这个处境,人生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个儿戏而已,他是有游戏的资本。 不过今日,他却改变了主意。 因为就在刚才,道士已经决定要收李二狗为徒,尽管这个李二狗的体质,是注定成不了内家高手,但就那一番话语,也太过于合他胃口了当然,用道士的说法,是为“真怕这小子哪日胡言乱语,没有保护自己的手段,最终被抓去午门抄斩,祸及全家”。 看法变了,处事的手段也就变了。 现在道士,已经不准备和李二狗背后那高手玩游戏了,他要破坏游戏规则。 “接下来,找到那背后的家伙,再说服他把二狗子让给贫道。” 这就是道士的计划。 一路跟随李二狗,道士逐渐接近了他们的家。 那是村尾的一家民居,两间竹屋,由篱笆围着。空间倒是不小,但是四下荒凉,菜地被荒废已久,鸡鸭鹅舍也空空如也,如果不是李二狗一头栽了进去,道士真会觉得这是个被废弃了的民居。 他躺在竹屋外密林中的一株树上,从怀里掏出一壶酒来。 买酒的钱是从那个咒骂李二狗的人身上拿来的,道士并不缺钱,但是用别人钱买来的酒却有一种别样的滋味。 他就这么喝酒,等待。 喝着喝着,脑子发晕,身子发热,逐渐有了一种飘飘欲仙,迷离忘我的感觉。 真是好酒 过得不久,道士在迷迷糊糊c半梦半醒间,听到了一系列嘈杂的声音。 “什么情况难道是二狗子背后那人” 道士倏然间惊醒过来,扭头看了过去。但见天色已晚,四周静悄悄的,可竹屋内部的蜡烛点燃,火光跳跃,照亮四下,投射出一大一小两个漆黑的人影来。 其中那个大一点的指手画脚,十分激动的样子,影子也上下飘荡,拉扯变形,宛若鬼魅一般。 而小一些的,则规规矩矩站在原地,低头不语,木讷而老实。 “原来是李二狗和他爹李越他们在吵什么” 道士眼见不是梦寐以求的高人,不免精神一泄,但仔细一听内容,听着听着却眉头大皱起来。 片刻后,一只脚踹开了李家的房门。 “好聒噪一死读书的”道士面带醉意,大着舌头说话,“你个老不修,贫道我在旁边可听了有那么久了,这孩子不就是背不了一些诗书经义吗你就要这样骂他你是个什么东西” 李越是个脸色苍白的男子,眼见道士的到来,大惊失色,“什么人,你你你” “你什么你,你也配当人亲爹”道士走上前去,抬起就是一脚踹了过去,“可笑,可笑,你滚开吧你” 而李越这么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哪里遭受过这种疯道人,一脚就被踢在一旁,啪嗒一下,晕了过去。 道士醉意大盛,转过头去,只见一旁的李二狗面色平静的样子。 他说,“你背后那人可没我对你好。” 然后就脑袋一摆,醉倒过去。 李二狗站在原地,左看了看右看了看,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这两个人放这儿肯定是不行的,李二狗准备将李越拖到床上去休息,而道士则可以放在屋外。 李越是彻彻底底的昏厥了,还好安置,李二狗喘几口气的功夫就拿下了。 而回到这边,道士却只是醉了过去,其实还有残留的意识。李二狗双手一抓在他身上,他的手也立刻搭在了李二狗手上。 李二狗的脸色立马变得铁青,一股一股汗水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像是触摸到了冰块或是火焰一般。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的骨头捏得嘎吱嘎吱响。 “大胆” 道士嘟囔了一句,睡眼睁开了刹那,扫了两眼李二狗,忽然神色动容,手一松,念两句,“孩子,孩子,你来找我了别怪我,不是阿爹不 要你,不是阿爹不要你” 说着说着,双眼一红,又从怀里掏出了那酒壶出来,咕咕咕一口饮尽,然后哈哈大笑三声,身子一软,再度醉死过去。 房间又恢复了平静。 “” 李二狗呆呆看着这变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又去抓道士。这下就没了后续,显然这道士眼见是李二狗,所以彻彻底底放下了戒备,真真正正地把意识交托给了本能。 李二狗拖着道士,来到了物外的竹林之中,将其放在一颗老树旁边,摆正身体姿态,仿若只是小憩,放心地点了点头。 最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掌上有些红肿的痕迹,像是被铁锤砸过,于是发涨发红,显得可怕。 李二狗微眯双眸,忽然调整呼吸,然后用另一只手去按摩自己红肿的那只手。 他的按摩动作很缓慢c很有力,一下一下,在动作的时候还伴随着呼吸的节奏,也是十分悠长的,宛若一只老龟。 在呼吸的时候,他小小的身体上,肚子会伴随着呼气骤然涨大,形成一段好像是腰带般的鼓胀。这鼓胀的状态,维持十分之久,在这个过程中李二狗吸气不断,只进不出。 然后再长吁一口,哗啦哗啦,几乎在常人十次呼吸的时间里,李二狗都在单纯地呼气,如同长江泄洪一般,经久不衰。 如果有旁人在这里一看,就会发现四周的林叶,都被这呼出的气流所惊动,打得飘飞起落,荡漾四散。就好像李二狗小小的身子里,隐藏着一尊金刚,天神,散发着一种肉眼不可见的庞大力量。 就这样,他一呼一吸之间,那按摩的手掌之上,掌心在倏然间开始放汗,大量的汗水从掌心中渗透出来,打在那青肿的手掌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青肿的手掌上的淤血c肿胀,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消退。 如果道士没有深睡过去,看到了这样一幕,一定会对此大跌眼镜,这种运转身体的方式,是千百年来武林江湖都未曾踏足的另一个领域。他本来只以为李二狗的龟鹤修行法,只是高人拿来打基础的二流货色,但却不知道,这其实恰是真正的高人压箱底的东西 李二狗按摩推拿片刻,他的手掌便完好如初,仍是那般白皙柔嫩。 他看了一眼地上瘫坐的道士,转身便离开了。 次日,田埂上。 “昨日,昨日,哎”道士找上了李二狗,脸上带了些羞愤,“你父亲没事儿吧” “阿爹知道是你做的,村子里都知道你和我认识。”李二狗说,“但是你有钱有势,他不敢和你较真。而且阿爹还让我巴结你,以后就算不用读书也无妨。” 道士愣了一愣,“哦,那他倒还不算是死读书,只是假读书了。” 心中无愧,他一下子就又精神了。 “道士,你的手劲为什么那么大。”李二狗问,“你昨天捏得我好痛,可我总觉得你不该有这么大的手劲。” 他说话的时候,歪歪脑袋,漆黑的眼珠子扫了扫道士的手臂,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话语没错。 “我昨天捏你了吗你开玩笑吧,我要捏了你一把,你今天还能干活”道士嗤笑道,“不过你小子也算是歪打正着了,道士我自己的体质体魄,的确不该有力气,可是假若有了内力加持,那就断金切玉力大无穷无往而不利了。” “内力” 其实李二狗听过这个词汇,之前道士就怀疑过他身怀内力,直到知道他天生绝脉才作罢。 但那时候的李二狗,还没有将“内力”和“没什么肌肉却手劲很大”联系在一起。 此时此刻,他才对这个词汇有了一种在意。 “就是一种内在的力量,也是武功之核心枢纽,只有修炼内功c获得内力,才能成为高手。”道士道,“你要么就拜我为师,我传你神功秘籍,助你一步登天。当然你算个天生残疾,登不了天,不过起码也能登一个小山坡了。” “只有修炼内功才算高手吗” 李二狗好像有种本能的不信,“还有,什么是天,什么是小土坡” 道士很惊讶,“你居然能听懂我的隐喻登天的起码也是天下五大宗师那样的人物了,至于小土坡嘛随随便便一个后天高手,便也算差不多了。” 李二狗的疑问简直是多不胜数,连手里的耕地活都停了下来,小眼睛里有数不清的问号,“天下五大宗师后天高手” 这也是道士和这个古怪小子相处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对某件事情这么感兴趣。 他干脆也不卖关子,大说特说,侃侃而谈。 自古以来,武道有后天高手,先天高手,宗师高手,人神极限四大境界。 其中,人神极限是百年而难得一遇,最近一位是数十年前的天下第一人黄真师,传说是依赖两门武功“玄 阴真法”“奇阳大经”而得以领会大道,但在十多年前便也坐化,两门奇功各自不知所踪。 方今天下则有五大宗师,分别是佛门圣僧一如禅师,东海涯角派掌门光阴刀杜长生,自在武夫王无法,以及朝廷的两位,一位是世袭文武侯十手武圣方希然,另一位是大炎朝皇上胞弟国师千般悟法张北冥。 这些宗师级别的人物,个个赤手空拳都能以一敌百,而一旦发挥灵活性的优势,更能轻松一骑当千,连朝廷也将其中的两位视作国家之本,是无数习武者所梦寐以求的境界。 再往下,先天高手则需要打通任督二脉,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以此蕴养生息,李二狗这天生绝脉是没法子到达了。 他最多最多,也只能走到后天高手的境地,而且是内力极为微薄的后天高手。 当然,这也十分了不起了。 在整个江湖,还有许多不入流的高手呢。 道士说完这些,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籍,在李二狗面前用其给自己扇风,“其实我也不瞒你了,我这儿就有这样一本神功秘籍。可惜啊可惜,我走遍大江南北,也找不到人可以得到我的衣钵传授,哎,这不出世的神功就要失传咯。” “哦。” 李二狗点点头,转过身去继续干活,只是眼神里有些东西酝酿,似乎在细细琢磨刚才道士所说的那些东西。 “哦你哦什么哦”道士等了一会儿,脸色有些不自然了,他恶狠狠地看向李二狗的背影,忽然开始破口大骂,“你这二狗子,你这二傻子” 李二狗很委屈很无辜地抬起头,“你骂人干嘛” 道士眼见他清澈而疑惑的眼神,有一种一拳打到空气的难受感,脸色几度变化,用了许久许久才深深呼出一口气,一字一字道,“贫道的意思是,贫道想要收你为徒。” 这句话说出来,已经叫他觉得极为艰难了。 按照他的想法,刚才那番言语之后,李二狗就应该当即拜倒在地,狠磕三个响头,大叫一声师傅。而自己却在这时,刻意推脱不让,李二狗便再磕三个响头,彰显自己的诚意,自己依然推脱不让。 如此来回三次,自己最终推脱不过,用手抚摸李二狗的脑袋,将这本秘籍传授给他,便算做“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了。 可惜到了现在,道士终于明白,李二狗这家伙是这辈子也听不出这些微妙东西的。 面对这个憨货,最好是把事情说个清楚而明白,不要有一丝一毫的含糊其辞,含蓄内敛,那都是自找苦吃。 幸运的是,憨货也有憨货的好处,那就是起码不会发现自己的犯蠢 “哈哈。” 李二狗忽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道士警惕地看了李二狗一眼。 “不知道,想笑就笑了。”李二狗忍住笑说,“道士,你能教我什么呢” “哼哼。” 这下子道士又是精神一震,心想总算到时候了。 他当即长啸一声,身子游动,拳掌翻飞,蹦跳起落,犹如飞龙。田埂旁有一颗两人怀抱粗细的大树,道士腾飞而起,刷刷刷三步连环踩踏在树干上,最后翻滚而落,轻盈无声。 而大树之上,已经出现了三个深入寸许的脚印,然后嘎吱一声。由脚印朝着四周扩散力量,整颗树木一下子折断摧毁,倒塌下来。 这连环三步,又快又狠,实在让人难以想象,若是踩在人身,会是怎样的场景。 “哼哼。” 道士站在原地,整个人脸不红气不喘,气定神闲。 眼睛一瞥,李二狗似乎看呆了,心中便只有得意。 过了一会儿,李二狗收回了目光,看向道士,“道士,你受了伤吧这一招看起来厉害,实际上是勉强为之,弄得你内虚神损,根本用不到实战中去。即使是现在,要你再用一次,你就要呕血了,对不对” 道士得意的脸色,徒然一变。 简直像是被人砍了两刀。 第四章 道士的离开,清泉观 “你怎么会知道” 道士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然后倏然间恍然大悟,“是你背后那人告诉你的” 李二狗疑惑道,“什么” 他摇着脑袋,又去耕地了。 这模样令道士恨得牙痒痒,他冷哼一声,“装模作样” 说完之后,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手脚收缩起来,一幅小心翼翼的模样。 在被戳破了那虚假的表象后,他的心境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以前的道士,身上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质,但现在这种气质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畏首畏尾这个词汇。 其实道士没有变化,之前的他和现在的他没有其他区别。 但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它是事实和它被他人知道了,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现在的道士,忽然觉得自己没有了安全感,其实四周没有变化,他也没有变化。但就在李二狗说了一句话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弱小,那种弱小和曾经的强大相互对比,更为凸显。 “” 道士不说话了,他躲在树荫下,微眯着双眼,脑子里交织着几个画面。 其中有一幅,是一个持刀的男人,将他打倒在地,喘着气道,“玉泉子,今日一战,注定由我登上大宗师境界” 那一刻的耻辱和失落,真是永生难忘啊。 李二狗继续耕田,耕着耕着忽然发现少了点什么,他抬头起来,发现道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生气了” 李二狗愣了一愣,便继续干活。他的呼吸动作,仍然是既悠长,又轻盈,既缓慢,又稳妥的。 像是一只老龟,一只仙鹤。 一天的活儿做完,夕阳逐渐落幕,又到了回家做饭的时候了。 李二狗扛着锄头走在村路上,忽然见着一个同路人,挑着扁担,才从城里往回走。 他想了想,走上去,“章二叔,您有没有见到道士” 章二叔是村里卖西瓜的,挑去附近的九安县卖。 那人愣了一愣,因为李二狗自小从未主动跟别人搭讪,这下就是破天荒了,“道长你是说玉泉子道长我刚才在县城里见着他人了,气呼呼的,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李二狗谢了一声,忽然身子一埋,朝着村里飞奔而去。 他扛着锄头,前身下压,动作灵活而有力,气势如风卷残云,这不像是人的奔跑跑法,而是整个重心下移,像是四肢着地的动物般。浑身上下的肌肉,骨骼动作,一起一伏之间,也不遵循人的特征。 “哎哟” 章二叔被他徒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李二狗已经成了村路上一个远远的小点。 在这片刻时间,他飞奔出去有五六十丈了。 而且那背影的气势,真让人看得无比心惊,好像都能听到呼呼的风声一般。 章二叔看得目瞪口呆。 “这小子跑得怎这么快,这么猛,这么吓人一不留神,还以为是只大虫咧” 李二狗回到家中,把锄头一放,“爹” “嗯你怎么行为这般粗鄙。”身材瘦高,面色偏白的李越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神色有些阴郁,昨天道士的行为着实让他大为丢了面子,但也实在无处发泄,“不是说今日叫你请那道长来吃顿饭吗,那玉泉子来了吗” 在李越看来,玉泉子是个大大的贵人,李二狗有幸得其青睐,必须要好好把握机会,未来才有个好日子过。 李二狗则气不喘,脸不红,坐在板凳上,身上的衣服却在腾腾腾冒汗。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却没有急着喝下去,而是静静等待。等到心跳平和,身体安宁,他才抬起水来,咕咕咕一口饮尽。 这些习惯,也不知道是谁教给他的,反正李越是一窍不通。 李二狗说,“我今日惹了道长生气,他跑到县城去了。” “什么”李越愣了一愣,直接前进两步,皱着眉头着急起来,“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样的机会怎么能不抓住呢这个道士身份不凡,出手阔绰,他对你另眼相看,你居然惹他生气” 说话间,他拍了一下桌子,声音徒然升高,最后一个字都破音了。 李二狗却很冷静,说,“我想要去道观帮他看门,免得等他回来之后,东西丢了。” 李越又愣了一愣,“还,还有此法对,你要尽快弥补这事儿” “阿爹,你去随便吃点东西吧。”李二狗说走就走,站了起来,“我明儿一早就回来。” “你一个人怎么去”李越厉声道,“而且你也进不得观内” “我有钥匙,是道士给我的。”李二狗眼也不眨,直接打断了李越,“今晚我就睡在道观了。” “啊,这样那好。” 李越刚点完头,就发现李二狗已经出门了。 他不由目瞪口呆,因为平日里看来呆傻木讷的李二狗,现在做起正事来,竟然是雷厉风行。 如果是李越惹了什么贵人生气,他只怕自怨自艾也要好一会儿,才能想到正事。 但在李二狗这边,却不慌不忙就想到了对策,什么都安排妥当了,行为举止比李越这个成年人都要利索数倍。 李越忽然发现,这个从小看在眼中的儿子身上,似乎有了些陌生的东西。 “我骗人了,我为什么要骗人” 李二狗走在路上,心中也质问着自己,“我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 其实以前的他,心中绝对不会询问自己,他甚至都是没有“我”这个概念的,他从小到大并未经过任何的思考,也没有“我怎么怎么样我怎么怎么样”的思索过程。 从来都是想要怎样,直接就说出来。 当然,也有隐藏得深一些的,比如一些生而知之,几乎等同于本能的东西,又比如比如说飞在天空的大铁鸟,数百丈高的钢铁楼。 那些东西,就是他想要告诉别人,也说不清c道不明。 所以李二狗从未在意那些东西,也从未将那些东西讲述给别人,这是独属于他的迷离幻梦。 可自从和道士玉泉子接触之后,他似乎就变了。 脑子里的迷离幻梦,似乎清晰了一些,不再那么像是梦了。 一些简单的东西,也变得复杂,甚至比那些成年人都要复杂。 李二狗来到清泉观门口,发现此处空无一人,只门前几颗松树,房门则是紧闭。 一副清幽寂寥的模样。 他当然是没有钥匙的,只思索片刻,来到了道观后方墙垣之前。清泉观的高墙有一丈七八,在这个篱笆一围就算是块儿地方的村落,显得极为气派,也难以偷盗。 李二狗的脑子里,却忽然想起了之前道士凌空而起,踏在大树上的连环三步。 这一想,他的身子就立马动了起来。 刷刷刷,他身如游龙,连环三步,接连踩在墙体之上,小小的身子如同忽然轻飘飘没了任何重量,借力而起,一下子跃过墙头,来到了墙内的院落。 院落四周,除了后方的几间客房,便是前面的一处正殿。 李二狗来到正殿,映入眼帘的是硕大的三清道祖人像,下方有两排蒲团,一旁的案子上也有签筒c执笔c罗盘等一应物什,明明都是崭新的,却又都已经沾染了一些灰尘。 他不动任何东西,又回到了院落,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在客房搬出了被褥,又回到了正厅,在角落铺了个小小的床位,就地安睡下来。 此时此刻,天色已晚,黑暗笼罩,老龙山上静悄悄的。 李二狗躺在小小的床位里,并无困意,脑子里却在回想之前的连环三步。 “为什么我用出来,没有道士那样大的威力”他脑子里是这个问题,“甚至我用出来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些动作上不合理的地方。如果不是临时更改动作,我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受伤,可道士却能够爆发出巨大的威力来,难道道士不是人吗” 他一边想,一边伸手去摸自己的腿。 从大腿到小腿,他用自己的手掌去与其互动,然后感受其中肌肉的起伏,骨骼的形态,气血的流动,在心中默默地理解其中的运转,在脑子里构建出好几种发力的方法。 但在这一刻,不论李二狗怎么思考,都无法用这双腿乃至于臀部c胯部c腰部的结构,去发出当时道士发出的力量来。 当然,如果道士有一身腱子肉,经过特殊训练,或许能做到类似的事情。 可是道士没有,他也是个消瘦平庸的身材,虽有过系统的锻炼,柔韧性,延展性,都很强,但并未深入到气血骨髓之中。 这样的人,却能三步踢倒大树。 这其实是一种很不合理的表现。 李二狗的脑子里,一下子跳出了四个字:“这不科学” 他也不清楚科学是什么东西,但就在这一刻这么想了。 李二狗想着想着,忽然耳朵一动。 他听到了一系列嘈杂的声音,正在朝着这座道观逼近。 有人来了 第五章 今日才知我非我 有人来了。 李二狗精神一紧,身体如同一条滑溜溜的细鱼,从床位里一摆动就射了出去,无声无息地来到房间的角落深处,缩成一团。 被子一起一落,然后平铺下来,不见丝毫褶皱,像是里面从来没有睡过人一般。 而李二狗也在这一瞬间,几乎是本能地进入了龟息状态。 呼吸无声无息,精神也深眠如梦。 一切如死寂。 没有亲眼看到李二狗本人,是绝对难以发现这个大殿之中,还存在一个小孩儿的。 这一系列动作,动如脱兔,快得难以想象。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兼顾快速的情况下,还能保持悄无声息c细致轻灵的特点,几乎是整个人化作了一缕轻风,吹到了那角落的所在。 如果玉泉子在场看到李二狗露出这一手,一定是恨不得瞪大了眼睛,又要叫嚷那背后的高人了。 哒哒哒。 刚刚躲藏起来不久,李二狗就听到了连续几个落地的声音。 似乎有人,和李二狗之前一样,从院落后方翻墙而入。李二狗仔细辨认,是三个人。 这三人进了清泉观,第一时间就是四处翻找。 一个老成的声音说,“嗯,没人” “那几个乡人说的果然没错,玉泉子去了九安县。”另一个声音似乎是因为发现没人,所以大了一些,话语中有掩不住的喜色和贪婪,“这下好了,这个玉泉子虽然昔日败给光阴刀杜长生,据说是根基损坏,有一生难愈的内伤,但终究还是黄真师最看重的徒弟,不知道还有没有隐藏的手段呢咱们能不和他碰上,就不和他碰上。” “哼,这也算是他运气好了。”最后一个年轻一些的声音嗤笑起来,“要不今夜就要让这个玉泉子好好见识咱们兄弟的威风,做我们的垫脚石。” “能不节外生枝,就不要节外生枝。”第一个老成声音说,“我们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找一下黄真师传给玉泉子的武林秘籍。如果其中有玄阴真法,那就是天降大礼了,不过这却不大可能。” “没错,玉泉子虽然废了,但也有江湖常识,玄阴真法这种东西肯定是日夜都贴身放置的。”第二个声音理智地评价,“但听说黄真师是融汇了天下武学,才创造了玄阴真法c奇阳大经两门武功,他对武学掌握包罗万象,就连玉泉子都未得其真髓,否则也不会被杜长生所废。就算玄阴真法被玉泉子贴身收藏,但其他秘籍就未必如此了,咱们得到其中一本,都足以受用无穷了。” “哎,一两本哪够”那年轻的声音还嫌不够,“老大,老二,咱们风沙三杰难得有这种一步登天的机会,怎么能够不好好把握要我说,玉泉子迟早回到这里,他毕竟已经是个废人了,不如我们埋伏起来,暗中袭杀” “不可,不可。”第一个人立马驳斥,“老三,你太年轻,没遇到过高手。像是玉泉子这样的人,昔日巅峰时期,距离大宗师只有一步之遥,我们不过是后天内家高手。即使他现在已经废掉,对武学的掌握领悟也远超你我,能够以一份的内力,发挥出十份的威力来。而且他人脉极广,往来无白丁,一旦有幸逃生,半个江湖都对咱们杀之而后快。” “可是”老三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 “哎,咱们兄弟三人别自家斗气,要我说怎么样抉择,还得看看能不能找到武功秘籍。”老二忽然开口,“若能找到个两三本来,也足够你我的功夫精进,当见好就收,别自找麻烦。若真找不到什么武功秘籍,总不能无功而返吧那不免就得和玉泉子拼上一拼了,就照着老三说的偷袭暗杀,搏一搏那本玄阴真法两位怎么说” 老大和老三两个人听得这一席话语,都沉默片刻,似乎在心中斟酌。 过得一会儿,他们纷纷答应了老二的需求,然后四散开来,在各个客房中寻找秘籍。 李二狗的心灵沉静下来,宛若一面镜湖,什么东西都映照进去,清晰无比。即使他在殿中,三人在院落里,这一番对话也入了耳中,没有半分遗漏。 他这才知道,原来玉泉子的师傅,就是玉泉子所述说的百年来江湖第一人“黄真师”。 即使是五大宗师,也在黄真师之下。 而另一方面,玉泉子居然也有不小来历,不仅是江湖第一人的弟子,而且还与五大宗师之一的光阴刀杜长生有过一场争斗。也不知道彼时的杜长生是否成了大宗师,居然也只是将玉泉子打成重伤。 也难怪玉泉子一击之后,就要损害气神,难以持久,原来是被杜长生所害了。他虽然眼界高,但手里的功夫,却早没有了昔日的硬。 李二狗忽然之间,又想到了白天 的时候,玉泉子对自己拿出的秘籍。 那莫非就是这群人无比向往憧憬的玄阴真法 一时间,许许多多的信息,在李二狗的脑子里联系起来,编织出了玉泉子的过去。 这是个失败的求道者,身份不凡,背景强大,可一旦失败,就立刻远遁乡里,虽仍是眼高,却难免手低。 这个结论一出,让李二狗自己都很惊讶,因为在他以前的人生中,并没有这种能力。甚至他都不会思考这些问题,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太复杂,太困难了。 他的大脑,就好像天生少了一部分。 别人能够运用其中的十成,自己就只能够运用其中的一成,剩下的九成都不知道去思考什么,运转什么了。 但自从和玉泉子邂逅一来,李二狗却渐渐找回了那剩余的九成能力。 这或许是他的某种思考已经完成,不再需要那九成思维了;又或许是他的年岁增长,大脑渐渐有了更高的空间,不再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也或许是玉泉子所说的东西,和那九成大脑思维能力思考的东西有关,将其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运转之中,激活过来。 又或者,以上三者都是。 李二狗觉得自己正在变得正常不,也许恰恰是朝着一种“非常”的阶段前进。 他这边惊讶于自己变化的时候,另一边的“风沙三杰”也总算有了收获。其中一个人,还来到了正殿,在三清道尊之前摸索,寻找着可能藏有秘籍的地方,不过并没有发现李二狗。 黑夜之中,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个人,观察着他的肌肉c形体c举止。眼神之中,进行着某种判断和思索。 “老二,老三,这有大摔碑手鹤冲九霄” “我这边找到了心弦无形大法” “我找到了玉芝手卧龙爪。” 三人的声音,都是欢欢喜喜的。 “好,咱们这次可算是大有收获了。”老大道,“老三,我知道你还嫌不够,不过贪心不足蛇吞象,而且我看那个玉泉子被人打败之后,是个失意落魄的样子,这辈子都没了指望,还来到这么个乡下地方退隐,也未必会发现这些秘籍的消失。其实咱们可以先行退去,等到练成这些武功,再来掠夺玄阴真法,你说如何” 年轻的老三一听,也觉得颇有道理,“老大说的是。” 其实他也知道,老大说得颇为牵强,玉泉子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这些武功的消失呢这就是个借口而已,但就算是借口,他也同意。老三一开始说要与玉泉子拼死拼活,可一旦见了这些平日里根本见不着的武林绝学,也只想要快点回家修炼起来了。 就算老大不劝他,他自己也不愿意和玉泉子拼杀了。 三个人达成一致,便来到了院落,正准备离开,忽然都顿在了原地,发出讶异的声音。 “什么人” 他们都惊疑不定,因为在院落的尽头,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个矮小年幼的男孩儿,静静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地看着三人。 风沙三杰的心头,第一时间升起了一种警惕的感觉。 在一个夜晚,来到这无人的道观偷鸡摸狗的时候,却在离开之前,忽然毫无征兆地冒出来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孩儿。 这些时间,地点,行为,人物这任何一个元素,其实都不吓人,但组合在了一起,就连这三个胆大包天心贪婪的武林人士,都觉得非常诡异可怖了。 不过仔细一看,这小男孩儿也有影子,呼吸通畅,双目清澈,似乎并非鬼神。 老三最为冲动鲁莽,当即踏前一步询问道,“小子,你什么人物说出实话” “我是李二狗。” 男孩自然是李二狗,他一脸认真地看着三人,“你们三个,偷人东西,是不好的。把东西还给道士,要不我就要动手了。” 老三一听,一愣,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李二狗,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就你我说是谁,原来是村里那个傻孩子你何时留在了此处,竟然侥幸没让咱们发现,好好好,幸好你自己站了出来。如果你不现身,把事情告知给玉泉子,倒会给我们造成许多麻烦。现在嘛,咱们三兄弟得好好谢谢你了。” 剩下的老大,老二,也都纷纷释然,露出了笑意。 他们监视玉泉子已久,一路跟来老龙山黄泥巴村,连玉泉子今日不在都心中明白,自然也知道玉泉子和李二狗之间的结交。 三人笑归笑,却眼神交换,越见狰狞。 今天他们所做的事情,是没办法说出去的。其实风沙三杰,是他们自己的自称,在外界来,他们的称号却得换上一个字眼。 不是风沙三杰,而是风沙三鬼。 茹毛饮血,杀人放火,做尽了鬼祟事端,因而得了个“鬼”字。 “你们不要自寻死路,你们不 是我的对手,我要不是发现这点,也不会拦住你们。”李二狗很真挚地看着三人说,“但我也没办法留你们性命,一旦动起手来,我就要杀人了,你们知不知道” 风沙三鬼一听,本来心头的诸多血腥念头,一下子顿住,瞬间被荒诞可笑给取而代之。 他们又是哈哈大笑,浑然不把李二狗当做对手。 “勿谓言之不预。” 李二狗却摇了摇头,已经不准备说下去了。他握紧了拳头,甩动了两下,啪,啪,空气震荡,好似被鞭子抽打,发出脆响。 这两个声音响彻起来,令风沙三鬼神色一动。 李二狗却已经在一种本能的驱动下,摆出了一个架势。 他两肩施展,背脊鼓动,双腿打开,胯部沉坠。 在这一刻,他心中闪烁了一句话。 今日才知我非我。 沉稳老龟,轻灵仙鹤,今次化作个龙吟虎啸。 注定震惊天下。 第六章 杀人比农活简单 李二狗出手了。 他的出手很快。 踏步再前冲,冲得倒是挺有气势,如狼似虎,迅猛无比。 可那不是一种武林人士的冲锋。 风沙三鬼没有在李二狗的身上,看到一丝一毫内力的痕迹但凡武林内家高手的身法c步法,其中都是有讲究的,不管天下各门各派,万变不离其宗,总是有迹可循,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其中最主要的一点,就在于是内力提劲,带动身体,身体在这一刻成了被带动的对象,双脚轻轻一点,如同没有重量,根本不需要自己去跑。 一旦有成,就算没有双腿的残疾人,坐在轮椅上吹着唢呐,都能够追风逐电,踏月掠空,草上飞,水上漂,不在话下。 而李二狗这一刻,却就是在“跑”。 这样子的身法或者说“跑法”,虽在章二叔这样的凡夫俗子眼中,是十分了不得的。可在风沙三鬼这样的“内行人”眼中,就不免露了怯,既难看,又没有水平,无比的“业余”。 原本以为这小子口出狂言,是从玉泉子那里习得了什么手段。结果他的依仗,却就是这些粗鄙的外家功夫 三个人心中同时响起了这样的想法。 李二狗这一套东西,在他们眼中完全就是外家功夫。 这不入流的狗东西 风沙三鬼中的老三,咧着嘴走上前去,龙行虎步,非常霸气,抬手就是一抓,准备擒拿下这个小鬼头,把玩一番,再将其害死。 而老大老二,对迎面而来的李二狗,则看也不看,准备直接离开这家院落,根本不讲李二狗开玩笑似的冲锋当一回事。 而老二这一抓,也完完全全是随心所欲,没有任何武学中的道理可言,就是打李二狗身无内力,一旦触碰到了自己的身体,当即内力一发,要这男孩儿浑身冰凉他就冰凉,要他浑身火热他就火热,任由自己摆弄玩耍。 刹那间,两个人相遇。 呼 眼看老三大手压下,李二狗却仿若早有预料般止步停驻。 身子腰部扭动,如意随心,摆一个游龙钻动c翻江倒海的架势。 他这一下,本来左侧靠拢老三,却左肩往后收缩,右身往前撞击,而且身体如龙似蛇,一下子宛若没有了骨头一般,蜿蜒盘旋,自下而上地穿击而来,完全避开了老三的手脚身体。 呼啦 空气中传来一个刺耳的风声。 那是李二狗一拳打出,穿风破空,惊炸而起的声响。 李二狗的身高比老三矮小许多,老三一抓抓来,有凌空而击c遮天蔽日的气魄,但也露出巨大的空门。 因为但凡一个人去攻击比自己矮小的东西,都得被迫露出这些空档。 这是不可避免的。 李二狗就在这一刻,利用了自己身形上的优势避开攻势,浑身上下一点没有触摸到老三。最重要的是,他的动作全没有临时起意c生硬转折的痕迹,而是自然而然c如同流水一般,退肩进肘,自下而上,仿佛早就料到了老三的反应和应对方法。 而且这一击速度之快,完全不像是一个没有内力的小孩儿所有。 拳如炮形龙折身,遇敌好似火烧身 心如火药拳如子,灵机一动鸟难飞 李二狗就好像是被火焰灼烧了,浑身惊动而起,只想要扑灭火焰。他的心c神c意c气,全都在这一刻凝聚一点,点燃了自己的拳头上无形的引线,在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微小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从身体内部炸开,推动着拳头如同一枚炮弹般轰出。 一弹指为二十瞬,一瞬为二十念,一念为二十息,一息为六十刹那。 而就在这一刹那的时候,李二狗的拳劲就发出来了。 打出这一拳的瞬间,李二狗的掌心里全都是汗水,浑身上下的无数毛孔,也都同时渗透汗水出来。 老三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下巴就是一痛,整个人脑袋一仰,晕乎乎的。 “什么” 老三心头大惊。 惊得不只是李二狗能够避开自己攻势,然后一拳打在自己下巴。更多的是在于这一拳的内容。 其实他在这一刻,虽然身形难以运转,但一身浑厚内力却也随心所欲如臂使指,其中的部分转移到了下巴,形成一层缓冲抵御的无形盾牌。 对自己一身功力,老三颇有自信,别说是一个小孩子的拳头,就算是话本小说中的猛将豪杰,三拳打死人的人物给自己来上一拳,也未必能怎样。 事实上,这一刻承受力量 的根本不是他的下巴,而是那多年磨砺所得的精悍内力。 甚至在对敌上李二狗这样的凡夫俗子的时候,也根本不用主动出击,只用下巴反震,即可令他攻势消弭不说,还得手脚酥麻全身发软。 但事实却是,与李二狗的拳头一撞,迎上去的内力虽然并未扑空,却没有起到想要的效果。 李二狗的手臂似乎鼓动了一下,如变魔术一般,好似水流起伏,响了一声,好像中间里面埋了个小小的火药,引发出来,炸开了他的衣袖。 但也仅此而已。 内力已经消弭。 李二狗在接触老三下巴的刹那,手臂往后招摇,宛若勾引一条蛇出来打击自己,在一个既在蛇头攻击范围之内,又只差一步就要到那之外的距离,待到蛇头一动,自己一退,又往前一抓,恰恰就能够抓住舌头,捏住毒牙。 当然,内力不是毒蛇,所以其中的精细微妙之处,也不是说得这样简单。 李二狗虽然是首次面对内力,可在与玉泉子相处的时候,他的九成意识已经在研究这种东西了。 只是那种研究,他的大脑根本经受不了,全部深深埋在意识深处而已。 此时此刻,这些对付内力的方法c策略,却全被这风沙三鬼,给尽数引发了出来 “为什么他妈的这小子身无内力,却不怕内力我这内力一震,就算是铁坨坨也要颤一颤裂一裂,他却毫发无损难道这小子身如精钢,真是道观三清送下来的天神护法不成” 老三连退三步,大脑已经被震得发昏发麻,脑子里还想着刚才那一招中的玄虚,无数的疑问此起彼伏,甚至还有一些鬼神的思想,挥之不去,又回来了。 这一击打在他的下巴,里面的力量也像是一层一层,接连不断地撞击他的大脑,令他的思考能力都断断续续,不成章法,居然变得这样荒谬。 就在这时,耳闻风声,抬头一看,李二狗已经再度杀了过来。 三步并作两步,浑身骨骼作响,气血汹涌如同大浪大潮,倏然间杀到面前。 一拳打在老三的腹部。 这一拳打出去之前,是手心往上握拳,打出之后却成了手心往下。 在这过程中,李二狗手臂翻转了一轮,力量带着一股撑船的劲儿,就是竹篙一送,船便迎风而去,瞬息荡出数丈之远。 他对这股劲力运用之熟练,空气都被他的力道所震,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小小旋风。 老三受了一击,身体一僵,双眼瞪大,左手一颤,想要动作。 他还没动,李二狗立刻右手一动,缠他左手,小小的手指如同蜻蜓点水,咔咔两声,接连掰断了老三的两根手指。 然后一触即收,手脚并用,如狂风骤雨来袭,刷刷刷几下,老三的面门,手肘,喉咙,双眼等等地方,各自遭受了李二狗接连不断的攻击。 他还想反击,李二狗心灵如同虚空,遍照一切,顿时有所反应,将他的攻势扼杀在发力之初。 老三的双眼渐渐露出绝望神色,接连遭受重击,身子不停颤抖。 而且这些手段,全都无比狠辣。掰手指,打关节,切喉咙,插眼睛,打击在他的要害。 短短数个呼吸,他就已经是浑身鲜血,随着李二狗最后一拳打在鼻梁,终于支撑不住,当即呕出鲜血,轰然倒塌下来。 不过他还有意识 对于李二狗所熟知的人体而言,这种伤势根本难以支撑继续战斗。如果是以前,他已经停手了。 但另一方面,他对内力的把握,终究不甚明了,难以清楚这种程度对一个内家高手而言,是否已经真的丧失了战斗力。 在这一刻,他只能够乘胜追击。 喀 李二狗前进一步,一拳自上而下,如同一把铡刀,在老三喉咙上撞了一撞。 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李二狗收招,起身。 “额啊” 老三喉咙里发出一个古怪而渗人的声音,身子没由来颤抖了一下,宛若过电一般。 再然后,脑袋一摆,已经彻底没了呼吸。 他死了。 这一场交手,变化过程虽然繁复,但时间却很短。从李二狗冲过来,老三迎头而去,再然后李二狗打击老三下巴震荡大脑,接着连续攻击各种要害,最后一击即杀,最多不到十个呼吸。 李二狗忽然一回身,抬手就是一掌斜斜切去。 “老三” “你他吗的” 两个悲愤惊诧的声音响起,出现在李二狗面前的是老二,飞奔而来,一拳打出。 李二狗手起如箭,截住这一拳。 他早听到了二人回救的声音。 两人拳掌接触,各自如遭 雷击,李二狗退后三步。 而老二落地的时候,却感觉手上一凉,再一看去,只见手肘的部分,连同衣服加上皮肉骨骼,竟然出现了一道又细又深的痕迹,如刀切剑斩,鲜血从其中渗透出来,蜿蜒而下。 老大则已经飞身来到老三身旁,将其搀扶起来,试探呼吸。 “草” 过得片刻,他骂了一句,将老三丢下,恨恨地看向李二狗,“老三这混账,居然在这雏儿身上栽了跟头” 说话的时候,顺手从老三的尸体里,将两本秘籍拿了出来,塞回自己的衣服里。 李二狗淡淡道,“你们都要栽跟头,不止他一个。” “老大,不要小看这小子,有些古怪。”老二皱着眉头说,“刚才交手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就用指甲划了我手肘一下。这一划虽然没有威力,但位置却十分精准,弄得我这条手臂已经没办法发力,被废掉了。” “什么”老大看了看老二露出的位置,果然只见到一处微小的血痕,看上去没什么损害,手臂却如面团般柔软,当即愣了一愣,“这是什么武功” “这不是武功,只是一些对人体的基本了解而已。硬要说武功的话,就是我临时自创的东西。”李二狗忽然背负起双手来,虽是个小小的个子,却作出一副好像是老师教育学生的样子,“内力虽然神奇,但也要依附于肌肉动作运转,否则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们的内力在内在系统到底怎样运转c维持,我是不太理解,但外在运用的法门,我却已经通过刚才和这家伙的试手,已有了几分心得。” 在之前的战斗中,他第一招还得避开老三的内力,第二招就以抓蛇法躲开老三的内力反震,而现在就已经找到了面对内力的另一种方式。 在这场战斗中,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进化。 “好猖狂的小子”老大气得发笑,紧紧盯着李二狗,“现在你就嘴硬吧,等下看我怎么炮制你” 现在他们是一前一后,夹击李二狗。 经过之前的种种表现,他们已经不再小看李二狗了,现在的举动,是完完全全将李二狗视作一个大敌虽说较为荒谬的是,他们到现在仍然对这个大敌的武功路数一无所知。 甚至连到底会不会武功,都很难确定。 忽然间,风沙三鬼的老大,对着旁边的老二甩了个眼色。 老二心领神会,足尖一点,已经来到了李二狗的身后,大喝一声,单手劈下。 而老大则站了起来,浑身真力鼓荡,在一旁掠阵,双眼紧紧盯着李二狗的手脚。 他要在李二狗出手的刹那,对这个小子动手。到时候前后夹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哗啦 老二刚到了李二狗身前,手抬起来举了个架势,还没有到落下的时候,李二狗忽然出手,自下而上地架住老二的单手。 两个人力气一碰,李二狗照旧用那奇妙的手法,先化解内力,再准备切老二的手肘。 老大看在眼中,这才知道李二狗居然是手顺势而下,指甲光亮如同柳叶,在老二的手肘部位轻轻一抹。 就是这一抹,能找准了老二最薄弱c最关键的肌腱,一下子切开,废掉他的手臂。 他又要切老二的手肘了。 就是这个时候 轰隆,老大踏出一步,飙射而出,不动则已,一动惊人,如同一支利箭,来到了李二狗的身旁。 可他还未发出攻势,李二狗犹如早已经料到一般,动作一顿,居然再度变换。 扭动肩膀,移转步伐,整个人一缩,已经来到了老二的身后,小小的身子一缩,好像老二是他的兄长,他面对老大的威胁,正依偎着对方一般。 老大的面前,一下子只剩下老二,就是想要进攻都没得进攻。 “该死” 老二脸色一变,李二狗打死老三之后,在他们心中的威胁力大增,以至于他们都忘了这小子是个身高不足五尺的小矮个儿。 他虽然没有什么内力推动的轻功身法,却结合着一种极为虚灵敏感的知觉,和自己小巧玲珑的身体,比许许多多武林高手都要灵活。 两个人不得已,只能一时顿住。 可他们这样一停顿,李二狗却就能放手施展了。 老二转身想要去抓住李二狗,却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觉得自己的腰部一凉。 哗啦啦,李二狗的手从老二的腰肾位置一收回,老二面色僵死,目光呆滞,像是一堆极为精细的木头机关,被抽取了其中一个关键的部分一般,就这么哗啦啦奔溃垮塌下来,整个人成了一片烂肉。 而李二狗双手染血,站在原地,从老二身后露了出来。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仍然是那般的平静恬淡,宛若刚才做的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般。 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藏身老二的腰下,伸手一掏,也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老二的五脏六腑给掏了出来。 老大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瞳孔收缩,神色抽搐。 李二狗杀死老三的时候他没有细看,但这一番交战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李二狗其实并没有什么上天入地的本事,除了些许神奇的地方,他还是一个未经过武学修炼的普通人。 可以说,迄今为止,他都是以弱胜强,站在一个较弱的位置。 甚至,老大能够肯定,李二狗的气力c体力c身体强度等等,虽然超过了同龄的孩子甚至大人,却都远远不如老二和老三,还没有踏足到武林中人的领域。 这小鬼,也就是一个稍微灵活一点的普通人而已 可是就这么一个普通人,却在向老大揭示一个道理:原来普通人的力量,要杀死一个武林高手,也并不那么困难,甚至可以说很简单。 只需要精准和有效就足够了。 李二狗所动用的力量,可能只有老大c老二c老三勃发内力所打击出来的十分之一,可就是这么一点点的力量,却在他手中造成了恐怖的效果。 “老二,老三” 忽然间,老大虎吼一声,声音嘶声裂肺,极为浑厚,“老大他日再给你们报仇了” 他说完之后,毅然决然转身踏步,就要逃开。 李二狗愣了一愣,“好。” 他说完这个好字,一下子扑杀出去。 转过身去的老大并没有看到,这一刻的李二狗有多么像是一头老虎。他也绝对不知晓,原来自己所看不起的“跑法”,能够这么快,这么猛烈,这么强悍。 但他马上就感受到了。 云层移转,月光隐没。 黑暗笼罩大地。 不多时,传来嗖嗖两个风声,再接着又是一个惨叫。 月光再次照耀大地,这脸上还带着几道血痕的少年拖着脸色恐惧的老大的尸体,回到了院落的中心,将几本秘籍收集出来。 他看了看面前三具尸体,觉得他们横七竖八,十分不美观。 于是耗费力气,又将其摆正过来,排列得整整齐齐。 做完了这一切,李二狗呼了一口气。 这可比干农活麻烦多了。 第七章 我是李照 次日,旭日东升,一片祥和的金光照耀在老山中的清泉观,日色跨越了重重林叶,铺陈到了院落之上,连那血腥无比的画面也蒙上了一圈金边,因而显得有了几分神圣。 安静的道观中传来了声响的涟漪,是两个人的靠近。 一个人停留在了门口,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掏出了钥匙。他在扭动钥匙的过程中,忽然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了疑色。 他说,“有人。” 另一个更高一些,也显得更加仙风道骨一些的道士耳朵动了一动,“是的,有个人在正殿,听声音像是在小憩居然不跑,还是个大胆的贼人咧是你认识的人” “谁知道”前一个人怒吼一声,也不开锁了,直接一脚踹开了大门。 轰隆一声,饱含真力的一脚踹出,大门应声而倒,露出了后面一个面白无须c年纪不轻却还很英俊的中年男人。 正是玉泉子。 眼见玉泉子气呼呼,如一阵风一样冲杀进去。 他身后的另一个道士皱皱眉,也连忙跟了上去,“师弟,小心一些,你现在的武功可” 说到这里,有意识地吞下话语,不继续说下去。 这道士足尖一点,整个人如无重量一般飘然而去,已经跟上玉泉子的步伐。 他是不能不着急的,玉泉子气海被废,难以聚集内力,虽然有高屋建瓴的目光,却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兼这位师弟自小顺风顺水惯了,骄傲自满,自视甚高,反而很容易中了奸人计谋。 道士现在生怕玉泉子冒进之下,丧失了本来提前发现来人的优势,反而被人三招两式擒拿下来,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过来到大殿,所看到的画面却出乎道士的预料。 玉泉子定在原地,并没有和人大打出手,甚至连脸上的愤怒都好像消失了,呈现出一种非常奇特微妙,不是愤怒也不是惊喜的复杂表情。 他定定地看着前方,如同见了鬼了。 道士挑眉看去,只见一个男孩,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在大殿角落一处床铺之中,直起身子。 这男孩,对玉泉子的到来并不意外,淡淡道了一声,“道士,你回来了啊。” “李二狗”玉泉子大喝一声,“好你个小鬼头,把这儿当你家了” 李二狗想了想,“那我给钱” “你什么意思敢看不起我。”玉泉子脸上显露了怒色,往前冲了几步,想要来到李二狗的身前,一副手舞足蹈十分激动的样子,“你” “说正事儿吧。” 高个道士手一横,拦住了玉泉子,警惕地看了李二狗两眼,“你就是李二狗,那位背后有高人指点的乡村小孩,你来到这里干嘛” 片刻之后,玉泉子和高个道士得知了李二狗来到道观,是为了帮助自己看护一下。 听了这话,玉泉子神色肃穆,但眼里却带了些笑意,看了两眼李二狗。 随后,他们又走到了院落后方,却眼见了其中的一系列惨状。 三具尸体齐齐整整的排列在清晨阳光之下。 玉泉子笑意一收,严肃起来,“这几个” “是风沙三鬼,九安县附近有名的黑道团伙了,三人都是登堂入室的后天高手。应该是发现了你的身份,前来害你性命,夺走师傅传给你的秘籍,却反而被人所害。”高个道士目光一扫,就看出了这几个人的身份,判断得十分肯定。 两个道士同时转头看向了李二狗。 玉泉子问,“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李二狗道,他知道没人会相信是自己杀了这些人,最好也不要有人相信。 虽然他的演技的确不好。 不过李二狗到底只是个李二狗,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谁也不会相信他能如此轻易地杀死三个入了高手门槛的三人。 玉泉子皱起了眉,看了一眼李二狗,“莫非是那个躲在你背后的家伙” 在他心中,仍然认为李二狗的背后,有一个身份神秘c目的难测的武林高手。 “如果真是如此,这个人在没有惊动睡梦中的李李小哥的情况下,还能轻易杀死这三人,武功之高,绝对已经入了化境,不弱于你我。师弟,你赶紧去查找一下,师傅传给你的武功秘籍,到底有没有疏漏”高个道士道。 玉泉子应声而去,在院落c正殿几番查找,在风沙三鬼找出的五本秘籍之外,又多掏出了五本秘籍,都保存完好。 “他并没有对这一切,有什么动作”高个道士皱起了眉,分析起来,“这样的人,要么 是个高雅之士;要么就是所谋甚大,这几本秘籍,完全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他说话间,看了玉泉子两眼,目光凝聚在玉泉子的胸口怀中。 玉泉子心下明白,师兄是在暗示或许对方的目标,是自己贴身收藏的玄阴真法。 在玄阴真法这种直指人神极限的大道面前,这几本普通人眼中的秘籍,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想到这种可能,两师兄弟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道士,你忽然离开,是为了什么”李二狗问道,“是我的话语,惹你生气了么” “什么生气不生气的”玉泉子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露出了被小瞧的神色,“嘿,道士我可没那么小气,而且你说的也没啥问题,道士我这辈子是废了的。就算想要让你登上一个小小的土坡,也未必有那能耐,所以我特意请来了我的师兄,玉阳散人出马。若他出任你的师傅,予你传道受业解惑,你就算条件再差,也一定会有所成就的。” 李二狗看了看旁边含笑而立的玉阳子,想了想问,“他是有条件的” 玉阳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玉泉子当即哈哈大笑,“好小子,谁说你性子呆傻这天地下也实在很难找到比你还敏感的人了,没错,师兄是有条件,他要拿我这本玄阴真法,换你成才的机会。我师兄当年执意出任仕途,为朝廷效力,没得到师傅他老人家欢心,所以不是咱们这一脉的真传,我虽是他的师弟,却比他所学更多咧,他早对我心怀嫉妒了” 玉泉子说话之间,得意地看向玉阳子,话里话外尽是捉狭之意。 对他而言,这些话语似乎也没什么不可直说的。 “咳咳,师弟言重了,又不是我要强拿,是你找上了我啊” 而听到这一袭话语,玉阳子的脸上也不见恼怒,只是尴尬,倒显得坦坦荡荡了,“我与师傅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也不是反目成仇。而且以你现在的身手,拿了这门武功也未必能够保全,到时候不仅武功保不住,还有性命之忧,倒不如让师兄我来拿着,于你于我岂非都是有利。” “什么叫我现在的身手”玉泉子一挑眉,似乎很不受用。 但又到底忍住,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倒不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只是长兄如父,我不能够违逆伦理规矩。玉阳子啊玉阳子,今日且让你嚣张一时,接下来你把这二狗子带到皇都去,我就把这玄阴真法给你,他日我就在这儿安稳过我的生活,你去皇都造你的大业,咱们也算了结了一段缘分。” “是是是。” 玉阳子只好对这位嘴硬的师弟苦笑,但也用奇特的目光看向旁边的李二狗。 这位为了仕途与师门决裂的道士,也对李二狗非常的好奇。 百年来的武学第一人黄真师,一生无妻无子,只留下了他们两个徒弟。玉阳子性子质朴古拙,行为稳重妥当,心怀天下,入了朝廷,为当今圣上所用,不为黄真师所喜爱。 而玉泉子则几乎是另一个黄真师,有同样的天赋才情,同样的跳脱性格,同样的骄傲自我,因而得到了黄真师的真传。 黄真师作古之后,这对师兄弟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也并没有反目成仇,喊打喊杀。 相反,玉泉子当年还很是帮了玉阳子一些忙,胆大妄为,在皇都闯下了一些名头当然,也就此惹上了另一位和他拥有着不同性格却同样出彩的凶狠人物。 光阴刀杜长生。 两个年轻气盛的武者碰上,自然是一个横着一个竖着。 幸运的是,横着的那个固然凄惨,却也没有就此死去。不过这对于玉泉子这么个骄傲的人而言,也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被杜长生废掉之后,玉泉子本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又因为一件事情,丧失了重练武功的契机,形成了永久性的暗伤,终生不能够再成高手。 偏偏他又身怀武林绝学玄阴真法,无异于一头走在狼群中的肥羔羊。玉阳子前去索要这门秘籍也未果,更不愿意强抢帮助自己的师弟的秘籍,违逆师傅当年的意思,成了个数典忘祖的畜生,双方只好僵着。 如是下来,玉泉子也只好在皇都落魄失意十年,在玉阳子的保护下,几乎远离了江湖诸事。 直到前几个月,他才忽然离开了皇都,前往这一处老龙山黄泥巴村,修建了清泉观,是彻彻底底有了隐居的心思。 玉阳子时刻关注着玉泉子的安危,便也跟来了附近的九安县城,远远守望师弟。 没想到的是,这个倔强又执拗的师弟,居然在昨日找上门来,要求以玄阴真法换取李二狗成为自己的弟子。 这是大大的出乎了玉阳子的预料。 玄阴真法对大部分人而言,都是一本天下绝顶的武功秘籍,内蕴玄妙无比的武学至法。不过对玉泉子而言,抛开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附加价值,这本 秘籍也不过就是黄真师留下的最后一项遗产罢了。 师傅的遗产,不能够随便交给他人。 否则的话,玉泉子也不是傻子,怎能一边想要隐居,一边又身怀至宝呢 他只是在心中放不开。 但现在,玉泉子却愿意为了这个李二狗,放弃这本拥有着难以想象价值的秘籍。 这个李二狗,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值得师弟为他这样牺牲 不过惊讶归惊讶,玉阳子还是立马答应了此事。 两师兄弟歇息一夜,次日一早就启程回到黄泥巴村,却没想到就遇着了风沙三鬼的尸体。 如是再到了现在,两师兄弟你一言,我一句,就已经敲定了李二狗的未来。 而李二狗听在耳中,却皱起了眉,“你们在说什么” “你的归宿呗。”玉泉子没好气地说,比划了一个手势,“登上小土坡啊,这该是你小子上辈子做了一世好人才有的好机遇了,还不好好把握住呢我要是你,就直接叫人家师傅了” 李二狗问,“我什么时候说了我要拜师” 这句话一出,玉泉子和玉阳子那种理所应当其乐融融的气氛,忽然断档了。 两个道士同时看向了李二狗。 玉泉子皱起了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为什么要用别人的东西,去拜别人为师呢”李二狗看向了玉泉子,“这本秘籍和我没关系,你也和我没关系,你们应该问一问我想要做什么才对。” 这话一出,玉阳子就知道要遭。 因为玉泉子就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李二狗这么公然违逆他的决定,一定会让他暴跳如雷的。 可是出乎预料的是,玉泉子没有暴跳如雷,他只是以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看了李二狗两眼,叹了口气,“你心灰意冷了。” 李二狗愣了一愣,“什么心灰意冷。” “别说了,我知道的。哎,错了,错了错了错了,我是大错特错了。”玉泉子沉思了片刻,忽然摇了摇头,“也是,是道士我做事不够周全了。让你去师兄那边儿混迹,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废物在皇都是个什么模样,我是最有体会的了” 他说着说着,目光里有了一些深沉的东西。 这下不光是李二狗愣住了,就连一旁的玉阳子都愣住了,“师弟,你这话” “抱歉了师兄,我刚才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玉泉子忽然狠狠摇头,“算了算了,这笔交易不作数,不作数” 玉阳子人都傻了,“喂,你” 玉泉子走到了院落的出口,拿一柄拂尘扫了扫,“师兄慢走,不送了。” “那孩子背后的高人怎么样。”玉阳子连忙问,“如果他对你动手” “那就交给他,反正这孩子肯定是会的。”玉泉子似乎有了决定,“他虽然天资不成,却是个很好的孩子,他的思想里有些东西和师傅类似,他一定要是我们的传人,现在成不了你的,那就必然是我的。” 李二狗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我也没说当你的徒弟。” 玉泉子当没听到,目不斜视地说,“师兄,帮我把尸体带走。” “哎。” 玉阳子先叹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了看玉泉子,又重重地叹了另一口气,“哎” 玉阳子扛着三具尸体离开的时候,看见玉泉子正对着李二狗说,“这下子,咱们就是废物徒弟,碰到了废物师傅。” 李二狗说,“我不是废物,也不是你徒弟。” 他倒是没说玉泉子是什么。 玉泉子倒也不反对,“没这个名分也无所谓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道士我的一身技艺你是要全部学会的了,二狗子。” “二狗子” 这个称呼,让李二狗的脸色有些微妙。 他左右看了看,院落的高墙旁边,不知何时有一条新枝垂了下来,上面有一朵枝叶正在萌芽。 这条新枝所长出的绿叶,是否还是去年它所长出的那一片绿叶呢 李二狗走了过去,轻轻抚摸了那枝叶一下。 道士站在他的身旁看他,忽然发现阳光照耀在李二狗的侧脸,那张稚嫩而年幼的面庞,闪烁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道士,从今以后,不要叫我李二狗了。” 男孩回头道,“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你叫我李照吧。” 第八章 森罗万象法·照见天道功 次日,李二狗,或者说李照,这个少年就正式在清泉观挂单了。 接下来几日,李照呆在清泉观,而玉泉子又去了九安县城,给李照安置了一系列的道袍有八岁的,九岁的,十岁的,先置办了三套,后续则看李照的发育情况了。 尽管李照反复强调,自己并非他的弟子,只是愿意修道。 可玉泉子还是笑而不语,并不反驳,并大肆将这个消息宣扬出去。 不多时,那不久前在黄泥巴村张屠户家的县太爷高大人,也就亲自来到了李越的面前,大肆地赞许一番李越身为进士不图名利权欲,是个淡泊高雅的人士,愿意为李越修筑新房,置办家产,定期钱财供给,还调换了两名小厮过来伺候。 这话说得李越也一愣一愣,因为在以前他这叫“不思进取,不图为国效力”。 同样的事情,到了高大人口中,却成了另一番面目。 玉泉子听了这事,撇一撇嘴,“他倒是懂事。” 而对此消息,黄泥巴村的许多人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不是逻辑上的不相信,而是情感上的不相信:你一个呆傻的小子,怎么就碰上了贵人,就此一步登天了呢 李照身穿一席崭新柔顺的道袍,挽着发髻,回到村庄看望父亲的时候,左右看去,周围的目光都很陌生,带着一种距离感。 好像完全不认识自己一般。 玉泉子在一旁站着,饶有兴致地问,“你是否觉得无所适从” “不。”李照说,“本该如此。” “其实这个回答,我并不意外。”玉泉子有些纳闷,“不过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却总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和之前有了一些不一样嗯,只是一些。” “我只是变回了我自己而已。”李照说,“走吧,去见我爹。” 回到家中,李越早早在等待他了。 玉泉子领着两个小厮离开了房屋,父子两单独地坐在房间里,坐而对视。 此时此刻,李越也换了一身书生长袍,如同一个教书先生,有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气质。 即使还是坐在这家徒四壁的屋子里,现在的他也像是陶渊明般的人物,而不是范进或者孔乙己了。 几日不见,这对父子,好似都有了几分陌生。 李越看着李照,“听说你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李照” 李照点头道,“没错。” 李越想了想,“给自己取名字,是圣贤做的事情。” 李照道,“我同意这个说法。” 同意这个说法,但是我做的没错。 意思就是,我李照和圣贤也差不多了。 这句话叫李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皱了皱眉,眉宇间露出了几分威严和愤怒,“你说什么你怎么如此大逆不道你莫非以为攀上了一个道士,就能有辱斯文” 李照道,“爹,你不必怕我” 李越动作一顿,脑袋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厉声道,“什么怕你” 李照说,“你的言语动作都在怕我,其实不用怕我的,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李越定定地看着李照,然后他的神色慢慢变化,像是一个看起来很坚固的东西渐渐瓦解的过程。 外壳瓦解之后,里面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由外强中干包装起来,内在显露的实质则是惧怕,那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慌。 掩饰不住了。李越想:我害怕自己的孩子,我害怕他身上的未知。 他这几日过得虽比过往十多年来都要好许多,可心里面并不踏实。因为他也知道了李照和玉泉子的缘分,知道了自己的日子都是孩子用某种代价换取而来的,也知道了孩子会成为一个道士。 可以说,李越知道很多事情。 可是他不知道的更多。 他不知道李照为什么能够和玉泉子结缘,他不知道玉泉子到底有什么来头,他也不知道李照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到底是虚假还是真实,他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一个因妻子的死亡而来到世界上的人 苦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李越惊奇地发现,自己原来连自己的孩子也看不清晰。 也就在这一刻,他发现了自己的愚钝。自从妻子死去之后,他一直沉醉于过去的幸福中,反而对眼前与未来视而不见,也从未走进过李照的心头。他的心里知晓,如果上天让自己用孩子的性命和妻子交换,自己一定会选择妻子。 李越低下了头,他闷声道,“孩子啊,你真的是我的 孩子吗”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李照离开的声音。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玉泉子和李照回头往清泉观走去。 “我刚才看到了,你来到了你爹的面前,想要伸手安慰他,可最后你收回了手。”一路无言许久,直到离开村子,玉泉子才忽然问,“你的父亲无非是觉得你陌生了,但我能看出来你其实很渴望父爱,你为什么不回答这个问题呢” “那并不是什么好事。”李照说,“道士,我最好不要和任何人有联系,包括你在内。” 道士抱着双臂,皱了皱鼻子,“真是得了便宜就卖乖,玄阴真法还没传给你呢,就想着怎么应付危机了算了算了,能够居安思危也好,免得像是我一样” 说着说着,又低下了头,声音悄然模糊。 他是觉得李照知道了自己的过去,了解了玄阴真法这烫手的山芋,所以有所忌惮。 李照摇摇头,道士并不懂他的真正意思。 他根本不将玄阴真法可能带来的麻烦,看在眼中。 他真正所忌惮的,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目标。 那就是遗落在这个世界的“万法碎片”。 现在的李照,已经将自己的前世记忆尽数恢复,也明白了自己从江波龙光手中夺来的玉佩,其中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要解开这一场胎中之谜,不得不说,还得感谢那风沙三鬼。 李照转世重生,成了胎儿,脑中的大量信息,都不是普通的小孩大脑所能够承担的,只能够潜藏起来,形成了一定的潜在意识。 李二狗的痴痴傻傻,就是因为如此。 但这种构造,是能够保护李二狗正常成长,可也形成了一定的惯性,好似一个囚笼般,禁锢了李照的思维。其实到了八九岁的时候,李二狗的大脑也已经能够承担李照的思维了,却难以打破出来。 而风沙三鬼的到来,却就成了一道巨大的外力,真正将李照的思维唤醒。 打破胎中之谜 现在的李照,明白玉佩的真名叫做“万法核枢”。其中隐藏的秘密,其实就是在无数宇宙位面之中,位于最高天的一位大能,所修习的一门大道。 这门大道,唤作“万象天道”。 万象天道由两个部分组成,前者是“森罗万象法”,后者是“照见天道功”。 这是大道的性质,就是能够吸纳诸天无数武学法门,构建出自己的“万象图谱”。 只要通过照见天道功,可以将任何世界的任何功法,都加以吸纳,在万象图谱中安家落位。就好像将其变成了一个一个小螺丝,小零件,甚至还产生了各种功效,最终形成一个繁杂复杂的庞大结构图画。 但这个法则体系,最终是要被抛却的。因为其中的任何功法,都是有缺陷的,错误的,不够完整的。 这就是“森罗万象法”,也就是万象天道的前半部分。 而真正的东西是“道”,这才是万象天道的目标。 这门功法的构思前提,就是要明白一个道理:道之所在,是无法强行定义和命名的。所以创造功法的人另辟蹊径,要寻找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就是先寻找到其他不是这个东西的东西,那么自己所要寻找的东西自然而然就凸显了出来。 或者换一个比喻,这就是一门贯彻了“排除法”的终极法门。 找到所有的错误答案,就等于找到了正确答案 这就是照见之意。 为了完成这个目标,这个大修行者穿越时空,四处搜集无数世界的各种修行道路,以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想法,寻找着自己向往的真理。 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却碰上了一件意外事端,就此陨落。 这件事端,暂时还是十分神秘,连李照也不知晓。 唯一知道的是,自大修行者陨落之后,万象图谱便分崩离析,四散时空,碎裂成无数个“万法碎片”。 而其中最特殊的一枚碎片,就是落在李照前世的时空所在的那一枚玉佩,也就是万象图谱的核心所在,“万法核枢”。 万法核枢就好像是中央电脑,管理着整部万象图谱。 它的唯一目标,就是寻找大修行者的继承者,辅佐这个人回收万法碎片。就好像一个富翁的管家,要为富翁料理后事,处理遗产一般。 而李照就是前世数十亿人中唯一一个被万法核枢选中的人,在这玉佩的作用下,他才转世重生,最后来到这样一个修行着内力的世界。 之所以不选择江波龙光,倒不是江波龙光弱小,其实巅峰时期的江波龙光远远不是当时的李照所能比拟的。只是江波龙光心中有所牵挂,没有抛开一切的意志,玉佩也不勉强。 这个玉佩和那位大修行者,所践行的就是一种追寻真 理c顺其自然的道路,而非霸道强逼c弱肉强食的道路。 甚至在现在,李照只要愿意,也可以留在这个世界,而玉佩自行去选择其他继承者。 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现在的李照,只需要在心头呼唤,就能有一丝奇异的感应。 一行字迹升起,似在眼前,却不在眼前。 世界:未命名 目标:回收万法碎片01 碎片激活程度:一号百分之三十七 碎片等级:三星 李照将这个世界命名为“大炎内力世界”。 这是个简单易懂的名字,朝代是大炎,世界的主流道路是修行内力。 从这些信息之中,李照可以知晓,这个世界正隐藏着一枚万法碎片,这枚万法碎片之中,蕴含着大修行者自其他世界搜集而来的另外一种奇异道路。 同时,一个人获得了这枚碎片,将其激活,还了解了其中三成多接近四成的知识。 这是一个不容小觑的水平。 在万象天道中,将各种道路分为一到九星。而这一门万法碎片中的东西,被划分为三星。 李照将自己前世锻炼劲力c骨皮c气血c筋肉的武道,输入到万法核枢之中,让其进行评价。万法核枢得出的结论是,即使在肉身上达到了打破虚空可以见神的境界,自精神上走入了不见不闻可以前知的水平,也不过只是二星而已。 倒是将这两个境界相合,成为传说中的“无漏人仙c金刚不坏”,勉勉强强能够踏足三星。 不过这条道路,在李照前世,只能算是一种想象。 别说是两者相合,就算是达到精神肉体其一境界的人,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他们只是发现了典籍之中有另外一种境界,并且推算出了两个分支合一的结果罢了。 但这只能算是推算,虽然这种推算被万法核枢所论证,是正确的。可在地球的历史上,并没有出现过。 最接近这个境界的,是曾经握有玉佩的江波龙光,他的天赋才情c际遇心志,都达到了标准,只要抛开江波景明,就能够完成突破,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古往今来第一人。 但即使这个水平,也才将将达到了三星的门槛。 可这个世界失落的万法碎片,就已经是三星级别了。 换句话说,只要有人将这万法碎片参悟完毕,就能达到一个比人仙还要厉害的水平。 而李照也知道,内力武道,不是自己所要追寻的万法碎片,而是自古以来就有的道路。事实上,万法核枢对这个世界的内力武道评价,也和李照前世的气血武道相似。 可以说,所谓的先天高手就是丹劲武圣。 玉阳子和巅峰时期的玉泉子,其实都应该和李维斯差别不大。 而风沙三鬼,虽然和王子异的实战有一定差别,但境界是等同的,没有拉开差距。三个人一起上,王子异也未必能够应付当然,王子异一着急,拿出枪械来,别说风沙三鬼了,风沙三十鬼也给突突了。 这两门武道谁高谁低,看这些是没有意义的,得看大宗师c人神极限与见神c前知c人仙的对比。 而李照相信,那位参悟了三成多万法碎片的人物,最起码也不会弱于大宗师水平。这个人得到这样的奇遇,要让他割舍出来,大概率是痴人说梦的,李照只有一个办法。 那当然那就是“抢” 既然要抢,那就伴随着危险,这也是李照要割舍掉和李越关系的原因。 事实上,若非需要了解这个世界的武道,李照也根本不愿意和玉泉子牵连在一起。 第九章 八年后的外来人 八年后。 一个雨后气润的清晨,老龙山黄泥巴村来了一群外人。 这些人年纪很轻,可骑着的是高头大马,身穿的是锦绣绫罗,佩戴的是环佩流苏,一个个看上去有一种贵不可言的气质。 他们鲜衣怒马,一路上欢声笑语,打破了村子里多年保持的平静。 村里的旁人看了这些少年,都会让开几步,生怕自己的存在玷污了他们。 这群人一路通行,来到村子中央,闲着的高头大马一头一头排列起来,看来声势浩大。 而在人群之中,一个二三十岁,虽然衣着朴实,可看来气质却华贵无比的青年,对着一个明眸皓齿细眼睛马尾辫的少女点点头。 后者走了出来,笑嘻嘻的伸出手掌,如同明媚阳光,掌心托起一锭银子,高声道,“听闻清泉观就在老龙山,哪位愿意为我等带路,就赠你这银子作报酬,怎么样” 这句话在周围起了一些轰动的效果。 一些人似乎有毛遂自荐的冲动,心神意动,但是在真正动作之前,人群一个少年已经走了出来,拦在了所有人面前。 他说,“大家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我来带路。” “哟嚯,霸道。”外人中,一个衣着华贵,皮肤很白,手握一柄折扇的男子笑了笑,“张师兄,这小子想吃独食呢。莫非是什么村霸一样的人物,仰仗长辈余威,在村子里耀武扬威,拿尽好处” 那沉稳的青年听了这话,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皱着眉审视那少年,从头到脚地看过去。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好像不是一种威胁,而是一种阐述。 这个少年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到来了,这个“生意”就应该给自己,这是毋庸置疑,无需辩论的。 这是霸道嘛 好像比霸道还要过分啊。 村人们面面相觑,在几个外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期待目光下,居然真的一个一个退缩了回去,白白让他们失望了。 大家都好像默认了这个人可以获得那一锭银子,没有任何人和他争端。 “有他带路,是最好的了。”一个卖西瓜的老头儿走过几人,似乎有些老人式的摆谱,“要去清泉观,他肯定是咱们村最好的那个了。” 那马尾辫儿少女笑道,“老大爷,带个路而已,哪有什么好坏之分” 老头儿已经转过身去,好像没听到女子的话,还在强调着说,“最好的,肯定是最好的” 颤颤巍巍的走了。 “嘿,这老头儿”旁边的持扇男子撇撇嘴。 那马尾辫儿少女倒不以为然,来到了这毛遂自荐的少年面前,将手伸了出来,“喏,拿银子带路吧。” “我不需要银子。”少年说,“要到观里,骑马是不成的,你们就跟我走吧。” “哦” “不要钱捏。” “还是个好心人咧。” “长得还颇有些标致。” 几个本来漫不经心的少年少女一听了,立刻露出了惊奇的神色,同时朝着这少年看了过来,好似看到了一头活生生的怪物。 他们叽叽喳喳窃窃私语起来,像是一群没什么见识的小孩子,什么事情都能叫他们稀奇一番。 见少年执意如此,马尾辫少女也只好收起了银子。 她笑了笑,“我叫张萱,你可以叫我萱姐儿,师弟师妹们都这样叫我的。因为除了我兄长啊不对,师兄之外,大家都比我小,你也应该比我小吧。” 村里的少年看了她一眼,倒没接话,直接走了过去,“走吧。” 张萱愣了一愣,吐吐舌头。 “哎这小子”她没着急,那持扇男子倒是一瞪眼睛,想要追上少年理论,“你可知道你在对谁” “哎哎哎,徐卿,你就不要说了,咱们来这儿又不是来闹事的。” 张萱说话之间,伸手一抓,要拦住这个名叫徐卿的男子。 她这一抓,动作奇快,一出手如离弦之箭,刷地一下,来到了徐卿胸前,声势极大,隐隐笼罩了徐卿胸前几处要穴。 徐卿下意识扇子一合,左右开弓,来回晃荡,用折扇龙骨阻碍张萱的攻势。 空气之中咔咔两声,指扇交击。 “你的内力近日来进展不错啊来来来。” 张萱感觉到手指一震发麻,也不气馁,嘻嘻一笑,招式徒然变换,本来一往无前的攻势,忽地涌现出更多余地,变幻莫测起来。 她的手指功夫, 一出,空气中传来仿佛琴弦紧绷破碎的声音,十分渗人。 徐卿一下子压力大增,面色凝重地应付起来。 两个人立在原地,你来我往,手掌和折扇,几乎都要成了幻影,来回地穿梭。 短短数个呼吸,他们之间就交手了数十招。 旁边的那些同行者,眼见这两个队伍里的高手斗了起来,一时都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简直比战场中的两个人都要紧张。 张萱c徐卿,这两个人在队伍中,仅在那位“张师兄”之下,已经是有名的后天高手了。 后天境界的标致,就是内力刚柔并济,如意随心,在江湖上放出去也能名噪一时。 村里的人更是眼睛都要突了出来,完全没想到这群年纪轻轻,锦衣玉袍的外来人,居然是传说中高来高去的武林人士。看起来手脚无力,养尊处优的样子,实际上就是村里最能打的几个男人一起上,都打不过其中一个呢 而在这关键时候,没有人发现,那引发一切矛盾的少年,其实并没有如何惊讶。他只不过是停在原地,平静看着这一幕,神色淡然得像是走在村头,看见了两只鸡鸭互相争斗。 除了“张师兄”。 他来到了少年身前,细细看了看少年,问,“你不惊讶他们会武功” 少年说,“我不惊讶,他们会武功管我什么事情呢你们还要不要去清泉观呢” 这少年说话,倒是毫不客气。 张师兄愣了一愣,也笑了笑,“等一等就好,家妹和师弟打不了多久的,再有十招就能分出胜负了。” 他自己的武功极高,对这两个人的武功了解极深,因此能够有高屋建瓴的目光。 少年哦了一声,倒也没问他为什么有这种判断。 张师兄有些难受,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在下张明珏。” “我叫李照。”李照刚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了,“走吧,我给你们带路。” “等等,他们还没”张明珏想要拦住李照,可说到一半忽然回头,话语戛然而止,神色中也带着惊疑。 但见张萱和徐卿二人的交手过程,忽然一下加速,竟然就这么结束了。 原来是张萱用出了一式奇招,五指一出,被徐卿格挡。但内力流转,凝聚两指,两指一钩,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非常自然,如新月般完满的圆弧。 光弧一线即去,徐卿只觉得内力一涌,手掌一麻,折扇跌落下来。 乓c乓。 张萱顺手拿过折扇,当一截小木棒子,敲了敲徐卿的脑袋。 她笑意不停,她好似是个非常喜欢笑的女孩子,“小师弟,你可没料到萱姐儿我练成了摘星擒拿手的最后一式月如钩了吧回皇都后请姐姐吃饭哦。” 说话间,将折扇一丢,还给了徐卿。 接过折扇,徐卿垂头丧气不止,周围人或是为张萱欢呼,或是奚落挖苦徐卿,气氛倒是其乐融融,足见不过是一场小小切磋罢了。 说话间,张萱抬头一看,才发现李照已经远去,连忙招呼大伙儿,“快走了啊,别人都不耐烦了。” 徐卿抱怨道,“哎,这乡野村夫懂什么武学精要真真是牛嚼牡丹,有辱斯文” “啊,师兄,武学也算斯文嘛” “你懂不懂比喻啊,你也和那村夫一般,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说话间,张萱拉着众人,托付了马匹,带领一个部队便跟上了李照。 她布置这些事情,也是轻松自如,没人不服,有一种大姐头的气质。 向前走了几步,才注意到张明珏站在原地,神色若有所思,十分奇妙。 张萱便自得起来,“哈哈,师兄,今日这功夫可把你也惊到了” 要说惊讶确实,不过更多的惊讶可不在你 张明珏似乎欲言又止,然后问,“师妹,你什么时候习得了这一招月如钩有没有教他人知晓” 张萱道,“师兄,我是昨夜夜宿九安县,眼见窗外残月如钩,才忽然有所领悟的。这才是我第一次使用这一招呢,嘻嘻,我厉害吧” 他们虽然是兄妹,但是称呼却是师兄师妹,这是为了不让其他师弟师妹们有所隔阂感。 “昨夜么”张明珏愣了一愣,看了看前方李照的身影,顿了一顿才自语,“那一定是凑巧” 这是个疑问句。 说的是“一定”,可张萱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不一定”的意思。 一行众人,分作两个部分,李照在前头带路,张明珏张萱兄妹带领后续人物。 “这还真是个怪人。”张萱小声惊叹起来,“你们看他,虽然没有武功,但是走起路来倒是轻松自在。有些师妹师弟都喘气起来了,他却连一滴汗也没有呢。” 徐卿对李照十 分不满,“这种人肯定是走得惯,这算什么本事。” “他脱了鞋子,一定满脚老茧吧。”一个少年忽然道,然后故作怪声,“而且一定好臭,大臭脚,呕” “哎呀你好恶心” “你就喜欢说这种令人作呕的话” “不过他说归说,还真有可能是真的。你看他鞋子多烂啊,还是草鞋呢” 这少年的话激起了一些话题性,人们一边责怪那少年,一边自己也兴致盎然地揣测起来。 “你们不要背后编排他人。”张明珏忽然开口,“还有,马上就要见到师叔了,咱们这次是有任务在身,不要态度轻佻,庄重一些。要知道,我本是不愿意带你们过来的,这可不是好玩儿的事情。” “是” “抱歉,师兄。” “对不起,师兄,我们错了。” 张明珏说话也没太重,可是同行的少年少女都好像很害怕他,个个争先恐后地认错。 他们走过崎岖蜿蜒的道路,许久之后,终于来到了老龙山上的清泉观。 道观大门敞开,张明珏站在门外,整理了一下衣裳,却并没有立刻动作,而是沉思片刻,好像在斟酌言辞。 另一边,张萱找上了李照。 “你真不要银子”她又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来,劝解着李照,“你年纪不大,有傲骨是好事,不过不要矫枉过正,成了傲气。其实为他人做事,得到报酬,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李照看了她一眼,“我不需要,如果你真要给的话,就捐给道观吧。” 张萱笑道,“你还在意这个哈哈,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这道观里的道长虽然在你们老龙山隐居多年,但其实身份很了不起,才不会看得起我这点儿小小的东西呢” 李照说,“我知道,所以我也不要。” 说完这番话,他就往道观里面走了过去。 张萱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总觉得少年刚才那句话有点不对劲,什么叫做玉泉子不要钱所以我也不要钱,是隐隐将自己和玉泉子视作同等地位吗 这已经叫她觉得没什么道理了,李照的行为更让她无法抑制。 怎么要直接进入道观啊,他疯了不成难道就是专程过来破坏咱们的行动的 “哎,你干嘛停下不要失礼” 现在连她都觉得这少年有点不可理喻了,抬手出招,想要拦住李照。 可不知道为什么,手刚刚伸出来,李照就已经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五步之外。 也没跑也没跳,更没有凭空消失,他行走的过程人人亲眼所见,却诡异地跨越了极大的距离,一步跨越了道观的大门。 这是武功 张萱呆呆地停在原地,看着李照的背影。 其他人也和她一样,呆滞地看着李照的背影。 道观里平静如昔,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冲突,李照进入这里像是进入自己家一般。 到了此刻,张明珏忽然叹了口气,“我想起来了,师傅说过,师叔虽然隐居,却收下了一位弟子我们还有一位古怪的小师弟呢” 第十章 来意 “他就是我们的小师弟”徐卿捏了捏自己的折扇,顿了一顿,似乎下面说出的话语有着某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也就是玄阴真法的传承人” 玄阴真法 这个名字仿佛带有一种奇特的魔力,立刻让整个队伍里面,许许多多的少年少女,都激起一阵涟漪,很多人的心意一动,手都忍不住握紧了。 那就是与奇阳大经并称为“武林双壁”的奇功宝典 整个江湖,没有哪个人会对这样一个名字视若无睹,这就代表着千百年来无数武林人士孜孜不倦追随着的终极境界人神极限 “冷静点。”张明珏忽然低声喝斥,“莫要为贪心执念所牵动。” 他的一声呵斥,暗含丝丝真力,灌入耳中,来回激荡,宛若当头棒喝,打得众人灵台清晰。一时之间,众人互相对视,都不由羞红了面庞。 他们是玉阳子的徒弟,换言之也就是修道人,为贪心执念所牵连,这是不应该的。 “弟子张明珏奉师傅玉阳散人师命,特来拜访师叔玉泉子。” 镇压了师弟师妹们,张明珏也下定决心,深深呼吸一口气,朗声对着道观高声道。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一个声音,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道士。 “是玉阳子让你来的”但见那人年岁不轻,一身贴身道袍,眼角布满皱纹,但是眉宇间还有一丝少年意气,似乎依稀能见到他昔日纵横江湖的英姿。 这人自然是天下第一人黄真师的嫡传弟子,江湖绝学玄阴真法的继承人,玉泉子 看了他的模样,张明珏愣了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玉泉子一见外边稀稀落落十来个人,吓了一跳,“嚯,这么多人” 回头高声道,“喂,李照,来了人你怎么也没说一声” “他会说的。”里面传来了李照的声音,“越殂代疱惹人嫌。” “你总有道理。”玉泉子没个好气,在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明珏,“玉阳子的徒弟你有何凭证” 张明珏一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宛若虚空有花枝招展,他伸手一摘,轻盈而自然。 啵。 空气一震,远处的墙壁上发出一个炸裂的声音,一时间灰飞尘起,竟然出现了一道细而凝聚的深邃通道。 这张明珏和墙壁相隔有一丈来远,可他凌空一指,竟然如同捅豆腐一般,将其洞穿出这么一个隧道。 实在难以想象,如果这一指点在人体,会是怎样一个情景。 只怕是金铁浇筑的铁人,也要被洞穿点烂。 “好指法。”玉泉子赞叹一声,再无疑虑,“纯阳点天手,是玉阳子的真传。你年纪轻轻,内力不俗,多久到的先天境界” “回师叔的话,在半年之前。” “不用客气,什么师叔师叔的,我也没叫玉阳子师兄啊。我是山野之人,他是朝廷红人,我们一个在庙堂一个在江湖,不必拘泥小节。”玉泉子点点头,脸上已经写满了笑意,招招手,“扯远了,玉阳子开枝散叶,门楣广大,是他的好福气,大家都进来看看吧。” 他却没问其他人的境界如何,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些弟子虽多,但值得注意的也就一个张明珏而已。 就算是张萱,徐卿,虽是同龄人中的高手,却入不得他的眼中。 张明珏带领众多弟子,进入道观内部。其他人四散开来,随便找些事情做,而张明珏则领着张萱c徐卿跟上了玉泉子。 四个人通过正殿,闲聊谈话。 “你叫张明珏张明珏张”玉泉子听了张明珏的名字,挑了挑眉,似乎这名字的来历不凡,“哦,是你我小时候还抱过你。你父亲还好吗” “家父仍是龙精虎猛,每日公务之余,还能与国师对弈三局。”张明珏笑道,“有输有赢。” “有输有赢,那是国师大气。”玉泉子点头道,“你父亲当年和我对弈的时候,从来没有赢过我,现在也应该赢不了我。” 边上的张萱和徐卿眼观鼻鼻观心,规矩得不能再规矩,好似根本听到过这段话语。 “师叔棋艺精妙,独树一帜,十二岁速败国手,本就是天下无双。”张明珏说,“听闻昔年唯有一如宗师,能与师叔过过招。” 天下五大宗师之一,一如和尚,号称武棋画三绝。 这本来是恭维的话语,可惜玉泉子只嘿嘿冷笑,“这个诡诈和尚,一身武功全靠剽窃,棋艺倒是勉勉强强啊。” 一如和尚武功的立身之本,就是奇阳大经。 昔日黄真师收揽 天下武学,将其编纂成玄阴真法奇阳大经,其中玄阴真法得一“真”字,真气纯粹,奇阳大经得一“大”字,内容繁妙,两者合一就是人神极限。 按说黄真师看好玉泉子,本该将这两本绝学都传给他,令他顺风顺水走向一个开挂人生的。 不过黄真师境界高远,认为武学全在历练,他自己也是从无到有,空手打拼,自创法门,所以并没有将玄阴奇阳两部武功全部传给玉泉子。 相反,他传下玄阴真法后,游历江湖,再寻了一个有缘人,这人就是一如和尚。 黄真师本来就是儒释道三教合一的人物,也并不拘泥于佛道身份。 他在这个和尚身上,传下了奇阳大经。 传下经典的时候,黄真师直言不讳,说是将一如作为玉泉子的垫脚石看待,但一如若能把握机缘,未必不能够反客为主,把玉泉子当作自己的垫脚石,这全靠自己的缘法了。 对于黄真师而言,最终结果并不在意,他也相信这两人就算胜利,也不会杀死对方的。 一如和尚得了此经,注定要与玉泉子一战,最终产生的胜利者方能真正超越黄真师按说剧本是这样的,没想到中途跑出来一个杜长生,一手在东海洗练而来的光阴刀,竟然横插一刀,击败了玉泉子,将其打入无底深渊,一辈子爬不起来。 如此以来,一如和尚和玉泉子之间的缘法,自然是无缘可生,无法可灭了。 虽说这事情跟一如和尚没关系,但玉泉子也是个不太讲道理的人,对这和尚没啥好态度。 这师傅给自己留下的垫脚石都成了大宗师的人物,风光无比,受人尊崇,他这么个正主儿却寒酸窝在边角隐居山林,再豁达也好受不起来。 张明珏苦笑,“师叔,弟子错了。” “不谈这些了。”玉泉子摇摇头,“你之前见我第一眼来,好像对我的相貌气质,十分惊讶,这是为什么” 张明珏点头道,“没错,师傅说过,师叔您伤了根本,即使不运功夫,身子也日渐衰落。此次见到您的时候,若非是行将就木c骨瘦如柴,就应当是精气圆满c恢复巅峰。可是弟子看来,师叔您虽然看似无碍,实际上武功还是没有恢复,这就十分奇怪了。” 他也深知玉泉子的个性,并没有遮遮掩掩,而是道明了心中的困惑。 在玉阳子的推算中,现在的玉泉子要么是极度的衰弱,要么就是恢复到了巅峰。 可张明珏看到的,却仍是一个武功低微,但却身体圆满的玉泉子,这显然不在玉阳子的任何一种计算当中。 “这样啊”玉泉子听完这话,愣了一愣,随后又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你不知道我的手段,这却是一桩秘法。不过此话到此为止,你师傅让你们过来,是有什么意思总不会是准备好了来给我收尸的吧” 张明珏连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师傅只是让我们前来告知师叔昔日光阴刀的赌约是否还记得” 光阴刀的赌约。 这六个字像是拥有某种惊天动地的力量,让玉泉子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起来。 气氛凝滞。 张明珏c张萱和徐卿三个人同时感觉到了什么,低下了头,不敢看向周围。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玉泉子的声音,他好像很像表现得毫不在乎,状似随意地问,“杜长生现在找我干嘛难道他干掉了一如,夺得奇阳大经,想要再收集玄阴真法,踏出最后那一步” 张明珏咳咳两声,有些尴尬地道,“不是杜前辈提出赌约,而是他的首席弟子一个叫岁月刀的,说继承了赌约,想要挑战师叔,拿取玄阴真法。” 饶是他的个性,此时说出这样的话,也觉得十分磕巴。 因为这就意味着,杜长生根本没将玉泉子放在眼中,提出挑战的是杜长生的弟子,而最尴尬的是玉泉子也绝对不会是这个弟子的对手。 这对于玉泉子这么一个骄傲的人而言,简直是天底下最惨烈的一场侮辱。 果然,玉泉子听完了张明珏的话语后,沉默好一会儿,才道了一声,“我累了,你们自己去游玩一番吧,我休息一会儿。” 说罢,他快步前往了后院,似乎不愿意再和他人交谈。 等到玉泉子步伐声远去,三个人这才抬起头。 “我看师叔有点惨啊。”徐卿低声道,“他在这里的逍遥日子过惯了,忽然提起了这赌约来,哪里受得呢” “哎,当年光阴刀之所以和师叔对上,就是看准了师叔的玄阴真法。结果师叔虽败,却宁死不屈,背后又有师傅等人护佑,光阴刀不好强抢。最后他们却定下了赌约,说是他日师叔养好了伤势,再来一战。” 张萱将那一段历史缓缓讲述出来,“不过自此之后,师叔却遭遇了那一件事情,失意落魄,根本没有养好伤势,反而愈加恶劣。而另一边的光阴刀,却借助此势, 连挑数位江湖中有地位有身份有实力的前辈高人,接着再回到东海闭关八年,终于踏出临门一脚,来到了大宗师境界。他到达这个境界之后,似乎对玄阴真法兴趣大减,再加上师叔落魄的消息传遍江湖,这赌约也就没人提起,算是作废可没想到的是,光阴刀之后,竟然还来了个岁月刀” “岁月刀陈傲然,这个人野心勃勃,天资聪颖,是年轻一辈中极为厉害的人物,据说不输给师兄,也是年轻一辈中少之又少的先天境界。” 徐卿道,“单单一部玄阴真法,对杜长生那个级数的人物并无作用,要两部经书同在才能迸发出黄祖师的奇思妙想。但对于任何宗师以下的先天高手而言,都象征着一条通往宗师的康庄大道。不过他拿这事情做文章,说自己继承了杜长生的赌约,要与师叔续约,欺辱师叔现在的伤势状况,真是个卑鄙小人,怎么配与师兄齐名” 张萱听到这里,却忍不住叹了口气,“其实说到乘人之危,我们又何尝不是师傅这次让我们过来,也是抱着说服师叔,由我们接下挑战和玄阴真法的想法,陈傲然虽是怀着小心思,我们却得大大地为他叫一声好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至少我们没有强抢。” 张明珏苦笑一声,但也得安慰自己的妹妹,“这虽然是趁人之危,但我们师出同门,只是分出两脉。其实师傅对玄阴真法,也一直抱有心思,这几乎是江湖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师傅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这么多年,已经很了不起了,这次我们过来虽然是有所欲求,但也得堂堂正正,这样天下人也不会看低我们。” 张萱点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看着师叔落魄的模样,还要拿走他最后一样宝物,终究让人不好受” 她说着说着,叹了口气。 三个人沉默了一阵,随意地走着。 走着走着,忽然之间,一连串嘈杂的声音,将三人给打断了。 那是在院落之外,他们师弟的声音。 其中谈到了一个人名,同时吸引了三个人的注意。 这个名字,当然就是李照。 第十一章 慢拳 “怎么回事”徐卿走了过去,但见翻过走廊,来到道观里的一片空地,十来个师弟师妹们里里外外围成一团,掩映着中央的事物,叽叽喳喳地说着些什么。 他们的神态c言语,让三人想到了皇都闹市街头,围拢着卖艺人看过去时的行人,都是这一副模样。 可是这清泉道观之中,哪有什么卖艺人了 “嘿,这小子原来是我们的小师弟啊” “可是我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内力啊” “你可不知道吧,师傅说过,这位小师弟天生残缺,练不成内力的,只能练一些外家功夫” “外家功夫也得是刚猛无比的,怎么他这样又软绵绵,又慢腾腾的,算什么外家” “他一辈子估摸就在这里种地务农,未必要出去打生打死,也算自得其乐,要什么武功呢” “我怎么看他有点目中无人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啊,张师兄好” 忽然间,一个少年发现了张明珏三人,立马尊崇无比地问候一声。 他的这个声音,像是风吹水面一般,一阵涟漪似的传播出去。 周围的师妹师弟都回过头来,对张明珏齐声问候。 这就足见张明珏的威望,他们的态度完全不是尊崇了,甚至是有些敬畏。 张明珏问道,“你们围在这里,是怎么回事” “看小师弟练功呢。” 人们连忙让开,却见中央的空地上,站着的是李照。 李照已换了一身道袍,现在目不斜视,做了一个架势,动作又松又软,全无力道,而且只维持这个架势,便定在原地半天不动,好像成了个木头人一般。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一动。 手足腿肩胸腹背,几个部位一起朝着某个位置动了一下,然后又再度定住,十分地同步,但老实说并没有什么玄妙的地方。 这样的一动,让人很是怀疑是不是在敷衍。 偏偏他做得非常认真,神情平静,并没有对周围的许多注视有一丝一毫的在意。 这些人的目光,对他而言,简直连拂面的春风都不如。 李照就这么一定再一动,一动再一定,循着某种既缓慢c又悠长的节奏,打了一套拳法。 而练习这一套拳法的时候,李照的呼吸节奏也一般缓慢悠长。 他往往是一口气吞下去,喉咙鼓动起伏c胸腔开合伸展c腹部饱满平坦如此种种过程,全部暴露在别人的眼下。 李照整个人都好像活在一个被拉长了的时空里,他人一两个呼吸间做的事情,他就需要十个c二十个c三十个呼吸来做。 “这也算武功” 张萱忍不住摇了摇头。 她的武功在同龄人中属于翘楚,此时一眼看了过去,就发现李照这些架势动作,别说这么一顿一卡的,就算是顺畅起来,其实也没有半点实战能力。 其实在修行内力的人眼中,很多动作都不必真的遵循人体结构。 有些理论上来说十分巧妙的动作,会因为关节c肌肉c骨骼等等先天的限制,难以发力。 对于外家高手而言,这种招式是彻头彻尾的“废招”。 不过对拥有内力的人来说,却可以自如将其运用,达到“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 因为内力会补足那些关节c肌肉c骨骼所不能发力的部位,能够兼顾招式的可能性和力量的完备性。让一个四肢瘦弱的人,发出十倍于肌肉的力量。 满足了发力要求,那么就真是无处不能打了。 江湖上有许多奇特玄妙的武功,都需要内力心意合一,要不然威力十不存一,就是这个道理。因为这些招式单纯用肌肉力量用出来,就是反人类c反体系,难以发力的。 可是李照连内力都没有,即使有也十分微弱,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方式。 这一套拳法打出来,绝对是连只鹅也杀不死的。 张萱看向旁边沉吟着的张明珏,“师兄,他这样子是” “估摸着是自觉练功无望,于是便由师叔传下了一套养生法吧”张明珏没说话,徐卿反而抢过话茬,摇了摇脑袋,一副揣测人心c料事如神的模样,“你看他这个人,沉默寡言,行事孤僻,想来也是自小习武,但是限于天资一事无成,久而久之便自暴自弃,性格扭曲了。哎,这也算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了。” 他还惦记着李照之前对自己的不敬呢。 张萱虽看不惯徐卿居高临下 评价他人的模样,却也得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她再看向李照,只觉得这个少年一脸认真的模样,是一心向武,却沉浸在一个注定达到不了的梦境中,不可自拔。 看着看着,也忍不住幽幽一叹。 徐卿的声音虽不大,但在这个小团体内,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一说话好几十只耳朵都听着。于是到了这一刻,众人一下子都“恍然大悟”,自觉已经了解了李照这个少年。 有些人对李照施加了怜悯的目光。 也有人觉得李照可笑无比。 还有人一时意动,想要阻止李照无意义的努力,让他放弃练武,下山找一个工作。 “不要说风凉话。”张明珏忽然开口了,“今日过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咱们不要在这里久待,免得惹人厌烦。接下来这段时间,大家若愿意留下的,跟我留在村里,继续说服师叔。若有不愿意的,由徐卿带领着回去吧。” 他说话很有分寸,知道有一些师弟师妹,平日里娇生惯养,跟着自己来到这里,也不过是一时激情,凑凑热闹而已。 激情退去之后,他们自己也不愿意留在这里了,但是更不好意思说出来。 所以张明珏提前说了出来。 他在来到这里之前,就提前给徐卿准备好了工作:带领着那些想要离开的师弟师妹们回去,免得他们一路上有什么危险。 徐卿虽然年轻,但是武功也不算弱,而最重要的是有些机灵,行事还算让张明珏放心。 他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听了张明珏的话语,人们安静了下来,就这么离开了。 离开之前,张明珏深深看了一眼李照,却始终没有对李照的动作有任何评价。 而这一群不速之客离开之后,清泉观的院落总算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个李照,身穿道袍,打着一套定格不动的拳法,时动时停,以常人数十倍的时间练习一套武功。 “你这套拳法,已经练到了很高的境界。在你八岁那年,你干活的时候,只是比常人慢一分,但到了现在,你已经比常人慢了数十倍。其实这一套拳法根本不是用来实战的,而是用来锻炼对力量的操控的,要在等倍拉长的时间内完成同样一套动作,并且所有的时间份额都安排恰当,没有半分失衡,让整个动作自然无比,其实远远比看上去要困难。一个不小心,你的动作就会变形扭曲,要么就是一部分快了,要么就是一部分慢了,像你这样完美地将其完成,不骄不躁,是很难的事情。” 忽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李照,你会不会觉得他们很可笑,太不识货了” 原来是玉泉子。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院落旁的走廊,并且从话语可以听出,刚才从头到尾观察着这一幕。 李照没有回答他。 玉泉子并不愤怒,因为他知道李照一旦开始打这一套拳法,就会一心一意,不存在任何分神。不过自己的话,李照绝对是听进去了的,只是他现在没工夫回答罢了。 他背负双手,转过身子,“我去散会儿步,练完了功来找我。” 玉泉子离开了道观,来到山头远眺,又去看看花,踩踩草,花丛中有一只蝴蝶,他也去看上两眼,将其捉住,却在捉住之后,又将其放走。 回过头的时候,李照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面前。 玉泉子拍拍胸口,“吓我一跳。” 李照的头发一缕一缕,湿润无比地耷拉在脑门c脸颊,脸上身上满是汗水,衣服都湿哒哒的。光看这个样子,直让人疑心他是从山上往山下跑,再从山下往山上跑,来回至少跑了五六次,才有这种狼狈的模样。 不过玉泉子却知道,这不过是李照每天的日常,他的拳法都是这样消耗体力的,与盘腿冥想c损伤神思的搬运周天内功法是不一样的方向。 但是知道归知道,谁也受不了这种汗流浃背的样子。 即使没有闻到臭味,玉泉子也伸手遮住鼻子,一脸嫌弃,“你怎么不洗个澡” “你让我马上来找你,没来得及洗澡。”李照问,“有急事” “是那群人的来意,他们是玉阳子的徒弟,这你是知道的。”玉泉子叹了口气,“他们带来了个不太好听的消息,我需要跟你商量一下。” 接下来,玉泉子将自己和张明珏的对话,说了一番。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了些许的哀伤和悲情。 这样一个曾经纵横江湖c风光体面的高手,现在却要被昔日敌手的徒弟所逼迫,这不能说不是一种悲哀。 说完之后,他又叹了口气,“哎,没想到我到了晚年,还要受这种侮辱。这个陈傲然啊,如此嚣张,也真不知道谁才能够制住他了。” 说话的时候,他偷偷看了一眼李照的神情 。 “你把那本书交给他们吧。”李照说,“那几个人来到这个穷乡僻壤,不只是为了传达消息,也是为了拿到利益。你给了他们,他们就自然会帮你挡住敌人的,即使失败,也和你没关系了。” 玉泉子一挑眉,一撇嘴,“那这不是认怂了” 李照点头,“那你去和他打吧。” 这句话让场面沉默了一会儿。 玉泉子忽然气急败坏起来,指着李照破口大骂,“二狗子,你就知道装傻充愣是吧你师傅被人侮辱,这样的悲情哀伤,你一个弟子连个屁也不放,这算什么你一身武功,不去震动天下,就等着在这地界儿虚度年华” 李照说,“第一,我不是你弟子;第二,你也根本不算是悲情哀伤,你只不过是演技罢了,你才是装傻充愣的那个。” 玉泉子没好气地说,“我现在这么生气可不是演技。” 言下之意就是,刚才的悲情哀伤都是演技。 李照摇了摇头,“你真是” 转身离开。 玉泉子连忙跟了上去,“说到底,你还是不准备出手” 李照一边走,一边说,“以我对你近年的了解,你已经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了,你只不过是想要激我出手,才做出这幅样子,可惜我根本不会同情你。” “是是是,你最聪明了。”玉泉子阴阳怪气地说,“可惜空有小聪明,没有尊师重道的心啊” 两个人都有武功在身,虽然在常规武林人士看来,是一个天生残缺,一个后天残缺,但也远比普通人走得要快。只几步路功夫,就又回到了清泉观门口。 李照忽然止步,转身。 他看着玉泉子,“你就这么想要让我离开” 玉泉子回答道,“我只是想让你放光发热。” 李照不可置否地转过身子,又迈出几步,方向是厨房,“那好,我去放光发热了,烧水洗澡。” 玉泉子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对着李照的背影破口大骂,“呸,你这油盐不进的臭小子” 站在原地许久,道士眼珠子转了转,有了个主意,“哦,这样做” 另一边,回到黄泥巴村后,一合计,张明珏一行人散去大半,只剩下了张明珏张萱兄妹,以及三两个武功颇为不错,性子也算合适,愿意住在平民家中的弟子。 其余的人,跟着徐卿一路回到皇都,心里都盘算着到时候怎么跟认识的人吹牛打屁,消费这一笔跟着大师兄去见师叔的谈资。 次日一大早,这剩下的六个人便前来拜访玉泉子。 玉泉子见他们之前,特意熬夜不睡,双眼发胀通红,一副疲惫的模样,颓坐在蒲团上,语气也低落许多。 一见他,这些小辈都以为师叔彻夜难眠,梦回那些风起云涌的日子,心中肯定难受。 不过他们却不知道,面对侮辱的时候是无力还击才会难受,可玉泉子心中却知晓,自己手中绝非没有还击的手段只是缺乏个恰如其分的方式,去将这手段激活罢了。 他现在满心思都是一句话:李照什么时候能打死对方。 哪有难受的功夫 玉泉子沙哑着声音说,“哎,我怎么也没想到,杜长生麾下居然出了个陈傲然,拿多年前的赌约说事儿。他要挑战我,我是怎么也不是对手的,师侄们怎么看此事” 张明珏小心翼翼地说,“其实自知道这件事情起,师傅就努力为师叔化解。但陈傲然软硬不吃,心中只有玄阴真法,而现在全江湖都看着此事,当年必定有个有目共睹的约定,师傅也不好强行插手” 玉泉子点头道,“我知晓,我知晓,江湖规矩嘛” 他的话越说越低沉,像是每一个字都带走一部分气息般。 张明珏又问,“虽说是江湖规矩,但师叔一身武功早已被废,不如就此避战,江湖人士想来也不会” “笑话”玉泉子当场打断,怒气腾腾,“我什么身份,面对一个小辈的挑战也要退让避战就算江湖中人不耻笑我,我自己也会耻笑自己,此法绝对不能应允” 张明珏听完之后,还稍微等了一两个弹指的功夫,再把心跳放缓,语气平静,道出仿佛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其实陈傲然所求的,也不过是玄阴真法,师叔只要推说是早把秘籍送给他人,也不算退让避战了。当然,如果这个人能够一定程度上代表师叔,为您出战,那么就再好不过了” 玉泉子哦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师傅想要接过这一战” 张明珏脸色自然,“是弟子的主意,和师傅无关。” “管他有没有关系,我是没办法做这个主了。”玉泉子叹了口气道,“你们或许不知道,其实我早在几年前,就把这秘籍传给了李照乖徒儿。现在这门武功,在他手中,和我无关啊。而我作为师傅,传授给弟子的秘籍, 怎么好意思伸手拿回来呢” 他说到这里,抬头很是诚恳地看了看众人,苦笑了一声,“要不然,你们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他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张明珏从玉泉子的苦笑中,看出了一丝奇异的味道。 这个所谓的苦笑,怎么好像也不太那么苦。 反而有点开心 第十二章 内炼 玉泉子说完这番话,就开始逐客,说自己要去四处走几步,散散心。 他这是给张明珏等人机会。 不管是强逼也好,劝解也罢,利诱都行,只要把李照弄出去,玉泉子就心满意足。他就好像是一个撮合着自家女儿和优秀男子的老大爷,要用尽一切手段促使这一结果发生。 当然,这个“优秀男子”,不是张明珏,也不是陈傲然,而是外边儿的大千世界。 在玉泉子心中,只有整个世界,才能够和李照“门当户对”。 玉泉子离开了,道观便只剩下了李照和张明珏等人。 张明珏想了想,并没有第一时间直接找上李照,而是向李照辞别,再次离开了清泉观。 “小师弟心思莫测,先从村民那里调查一番他的境况,知己知彼,有迹可循。”他对张萱等人解释,“接下来的几日,大家不要冲动鲁莽,小心行事,我们还不着急。” 几个人应声答是。 下了山,接下来的几天,张明珏接连走访了大半个村子,自己也慢慢观察着李照。 其实李照的生活很简单。 张明珏的观察下,李照住在村子里,每天清晨起床,会挑一担柴,买一把菜,上了山为玉泉真人做饭。之后是看经书,练武功,进行那种奇特的缓慢的拳法练习。到了做饭的时间,就又去做饭,再然后继续练武,直到深夜,才回到自己的家中。 他的生活规律无比,让张明珏都感觉到触目惊心。 因为这是一种完全的投入,在李照的每一天生活中,都不见其他的东西杂质,除了吃住等必要的生活成本,这个少年几乎是完全将自己的人生投入到练武之中去了。 他的一天,起码都要打八个时辰的拳法。 这种专注力,如果不是李照天生残缺,只怕真能继承玉泉子的衣钵,乃至于黄真师的衣钵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李照的父亲李越死了。 是三年前死的,死因是酗酒过度,心情沮丧,以至于身体常年不好,最后在一个午夜衰竭而死。 人们都说,李照天生异象,星君下凡,被贵人赏识,日后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而李越是没有这个福气了,所以被李照给硬生生克死。 这种玄说,张明珏自然不信。 但如果换个角度来说,李照和玉泉子混迹,身怀玄阴真法,就算无法练习高明武功,这是让江湖动荡的人物。李越一个孑然一身c怪癖孤独的穷书生,和李照有一个父子关系,确实是难以承受的。 因为李照不平凡,所以李越感觉不到常人的父子情;因为李越感觉不到常人的父子情,所以李越就会心生郁卒;因为李越心生郁卒,更要酗酒麻痹自己。 如是下来,人是不可能不死的。 任何玄说,其实都有一套内在的道理在里面。不可尽信,但也不可全盘否定。 现在看去李照,张明珏不知晓他在得知父亲身死的情况下,是什么样的心思。 但另一方面,他却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玉泉子。 其实玉泉子的情况,应该是和村民口中的李越有些相似的。 他身受重伤,早该半死不活,为什么现在还能够龙精虎猛,这是张明珏认知中的一个未解之谜。 张明珏只能理解为,有某种东西的存在和作用,抑制了玉泉子的病情。 但这种抑制到底没有将其根治,否则玉泉子早已功力复原了。所以张明珏对此很悲观,他认为玉泉子少则年,多则七八年,也要跟着李越而去。 换言之,李照世上唯二的两个算得上亲人的人,都要在他二十出头的时候,相继离去。 这个木讷的少年,其实应该算蛮可怜的。 三日后,张明珏让一个师弟去试探李照,最后得出结论,李照既不想把玄阴真法交出来,也不愿意迎战岁月刀,他对这一切好似不可置否,就决定将这个赌约给搁置。 张明珏等人的到来,好像并没有让他的人生,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甚至是将这群人给完全无视的。 一时间,众人就这么在道观里僵住了。 接下来的几日,团队内除了张明珏的所有人,都找上了李照,通过整理出来的信息,对李照的心神进行各种拷问。 有人直接对李照大骂,说李照这是自私吝啬,玄阴真法放在他那里叫做明珠暗投,他应该大方一些 也有人劝慰李照,说自己也知道李照心中对没办法练武一事,十分 纠结,愿意带他出去寻访名师治疗病根,只求玄阴真法。 也有人利诱李照,说皇都的金风细细c烟雨迷离,各种美丽景致,好玩的东西,希望将李照的注意力从武功上牵扯开来,答应李照去寻欢作乐。 总而言之,他们是用尽了办法,费尽了口舌。若非不能动手,恨不得强抢玄阴真法。 可惜这一切对李照而言,都没有用。 “怎么办,师兄”张萱也着急起来了,他们虽然有充裕时间,但也不能够这样虚度挥霍啊,“这个少年简直油盐不进,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交流。我们每个人都至少找了他三次,却都起不到任何作用,现在就你没有出手了。” “我再想想。”张明珏沉思片刻,“你让大家都停下来吧,我其实有些预感。我们有某种没有把握到的东西,十分关键,而一旦把握住了,就立刻迎刃而解。” 张萱愁眉苦脸地点点头。 午夜,李照盘腿而坐,开始运气。 张明珏对他的评估还弱了一些,他岂止是每天有八个时辰在练功,其实是十个时辰。 除了上山下山c煮饭买菜的时间,李照都在练功。 八个时辰,是打拳法。而多的两个时辰,却在进行着内力的修行。 以他“至诚之道”的境界,小憩片刻,就等同于常人久梦,休息得精神圆满。 李照是有内力的,但是却十分微弱,根本无法用来战斗。即使以最小份额地将其输出出去,也在一两招内就要将其用尽。 不过李照也无需用内力战斗,他对内力的要求根本不在战斗上。 而是在修行上。 其实他的内力,在五六年前就没增长了。 这些年的打坐,也不是在增长内力,而是在搬运内力。 “其实内力,可以认为是另一种肌肉。只不过这一份肌肉,是可以再全身运行,随意发力的。” 李照一边运气,一边巩固自己的想法,“前世我们那群高手,武功再高也不可能违反物理法则,但是修行内力的武者,却能够一定程度上达到这种神奇的功力。比如身在半空,不借外物,凌空拔升一寸,这股力量是人体本不该做到的。” 内力的神奇之处有很多很多,但抛开外在的表相看本质,它就是一种可以随处移动c随时发力的肌肉。 这让李照想到了一条通往“打破虚空c可以见神”境界的捷径。 在前世,“见神”境界中的见神二字详解,就是可以见到自己体内许许多多器官c系统c窍穴,便能够以最合理的方式将其修改完善,弥补缺陷。 人的身体就是神之所在,见神见神,就是以全新视角看待人的身体,将其提升到最高程度。 能够见神,就意味着能够练髓如霜c练血汞浆。 将锻炼,深入到血髓之间。 血髓是人体的基础,如果能够修炼到血髓,就说明整个人体都没有秘密了。 所以见神境界是人类体魄的极限,就好像拥有了一个修改器,能够将属性值直接提升到理论上的最大上限。 见神就是人体机能的修改器。 当然,修改器也要遵循物理世界的法则,只能够达到上限,不能够将其超越。 说是100,其实也就达到99。 也只有见神境界加上至诚之道,这会让人体产生更进一步的变化,精神和肉体双重超脱,或许能够让人类真正地实现某种进化,达到无漏人仙c金刚不坏的境界。 这种人仙的境界,对于李照而言,还太过遥远。 但见神境界,却已经不远了。 因为他已经有了一套非常完善的体系:那就是,通过内力去锻炼见神境界。 见神境界的本质,其实就是锻炼到身体的各种细微处,要锻炼到这些地方就必须要拥有见神视角。 这种见神视角,是精神的高度凝结,才能够进行某种程度的“内视”。只有能够“内视”,才能够去看到体内大大小小的窍穴,进而将其锻炼成强壮的姿态。 对地球上的无数武者而言,这就是一道巨大的门槛他们没有超自然力量,怎么能够去进行“内视”呢 但所谓的“见神”视角,对于修行内力的武者而言,却并不困难。 因为内力就在体内。 李照的视角跟随内力而去,就能够在体内进行“内视”。 即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刚入门的孩童,也能够进行“内视”,因为这就是内力武道本身具备的一种特点内力就在体内,只要跟随着内力去探寻,很容易就能内视。 也就是说,现在的李照绕过了原本见神境界的桎梏,用这一缕内力当成了自己意识的小舟,畅游自己的身体内部。 并且经过实践,他还可以用这些内力, 来锻炼自己体内的五脏六腑c窍穴血髓。 所谓的内力,对他而言就是一种锻炼的工具,是哑铃c跑步机c握力机种种器材。 这内力迸发的力量虽弱,但是对体内那些器官,却已经足够了。 他看起来盘腿而坐,实际上内力挤压肱二头肌,拉伸脊椎,拓展胯部在体内的各种肌肉c各种器官,都在进行着大大小小不一的高强度运动。 而且这种运动绝对合理。 这和真正正统的见神相比,是完完全全的胜过。 因为前者的精神,每天也只有那么一段时间凝结,能够内视,之后就要疲惫。 而李照是随时随地都能通过内力内视。 前者即使内视到了一些缺陷,也要通过虎豹雷音c金钟罩铁布衫等方法才能锻炼到内在体质,极为耗费体力。 可李照却可以通过盘腿打坐,搬运内力的方式进行锻炼。 他将这种练法,称之为“内练”。 李照甚至是得担心,自己的进步速度会不会太快,太夸张,超越了自己身体的承载能力。 他必须得每天锻炼八个时辰的拳法,以提升身体的延展性c柔软性等条件,才能匹配不到两个时辰的内练。 否则的话,内外失衡,也不是好事。 迄今为止,八个时辰外练,两个时辰内练,就是最合理的一种状态了。 他的精神境界,沾染了一丝丝玉佩所带来的灵性,已经超越了普通的至诚之道。 他的肉体境界,也正稳步地朝着打破虚空c可以见神的境界慢慢发展。 除此之外,李照的身体还在成长。 他每天都在汲取各种营养,虽然看似在山下的黄泥巴村买菜,实际上那是调剂,真正大部分的原材料,都是由玉泉子拿出自己的钱财,令高大人自全国各地搜罗而来的。 这些东西,都大补。 李照每一顿吃下去的饭菜,整个黄泥巴村一天也比拟不了。 这其实是在提升他人体极限的上限。 一个腰圆膀大的人,和一个瘦竹竿的人,其见神境界所能够提升到的实力水平,也是不一样的。 李照相当于就是在最佳的状态,最佳的年纪,最佳的方法下,锻炼出来的武者。 可以说,整个气血武道的精华,全在他一个人身上。 他就足以代表着整个地球数千年来的武道,没有走过一丝一毫偏差的道路,以极度完美的状态成长了起来。 其实李照所要求的一顿一顿饭菜,那些价格对玉泉子而言,也很难接受。 但观察到了李照的变化之后,他又觉得这些饭菜是非常值得的。 于是这八年来,玉泉子为了满足李照的胃口,已经托当年的一些朋友,将黄真师留下的一些秘籍,拍卖了出去,换取了大量的钱财。 这件事情是瞒着玉阳子的说来也没什么缘由,只是玉泉子好像有一种心理,自己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所以想要隐瞒着当年本可以得到李照的另一个人一般。 喜欢占小便宜的大多如此。 而除了内练外练,李照还有另一套练习方法。 次日,他来到了清泉观,无视了跟上来的张明珏等人,煮饭,吃饭,练功,在中午时分又煮饭,吃饭。 他和玉泉子坐在一起,忽然几口吃完饭菜,将碗筷一放,“又过了十日,今天到时间了。” “来来来。”玉泉子点点头,将碗筷一放,然后就躺在了床上。 他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有些迟疑地问李照,“张明珏说,我的伤势比玉阳子预计的要好,是不是有你的原因” “怎么可能。” 李照走了过去,将手放在玉泉子的身体上,开始进行按摩,“我对你做的事情,都只不过是身体外部的按摩舒缓,又没有干涉到你的内部,怎么还能影响到你的伤势状况” 玉泉子想想也是,“也对啊,你又没有内力。虽然厉害,但也没这份能耐。” 李照没有说话,他那微弱到旁人根本难以察觉到的内力长驱直入,默默陷入玉泉子的气海,洗练着男人的身体。 第十三章 玉泉子的前半生 在李照舒缓的手法下,玉泉子渐渐陷入了睡眠。 整个房间充满了安详。 大约半个时辰后,李照按摩完毕,再收拾碗筷,接着便离开了房间。 关上房门后,他忽然动作一顿,开口道,“出来吧,张明珏。” 没人回答他。 “我知道你在窥伺,出来吧。”李照说,“不是推论,不是算计,我就是知道你在,你刚才躲在房门后面,我起身后你就到了屋檐上面,你本来心定神宁,但现在已经惊疑不定了,对不对”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李照说,“你现在已经想要下来了,对不对” 嗒,一个脚步声。 李照回过头,就看到了张明珏落地的样子,两个人相距五步。 “你果然不凡,初次见面的时候,你提早就发现了师妹新练好的招数,目光比我更高。”张明珏眼神锐利,身上散发着和张萱等人相处的时候,完全不同的气质,像一张紧绷的弓,一身内力也在蓄势待发,“大家都小看了你,你一直在隐藏自己。” 如果细心去看,就会发现他的动作重心极低,弯腰c躬身c下蹲,双手四散而去,是一种御守于攻,十分警惕的动作。 “如果我隐藏自己,现在应该装傻充愣,而非道破你的来历。”李照说,“我从头到尾没有隐藏过自己,只是我没有表达和炫耀自己罢了。你把不黑看作是白,却不知道这世界其实有灰。” 张明珏一愣。 他仔细想想,李照确实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能力。相反,自己发现李照不凡的许多地方,都是李照自己暴露的,而且都是很自然地暴露。 他之所以有李照隐藏自己的错觉,其实是因为李照虽然一身本领,但并没有表现或者炫耀出来可实际上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又没有什么人与李照为敌,李照凭什么要拿出自己的功夫呢 归根结底,还是他将“不炫耀”这件事情本身,看作是“隐藏”了,但“不炫耀”其实就可以是单纯的“不炫耀”。 一念及此,张明珏松了口气,放下了戒备,“确实是我想差了,抱歉。” 李照说,“你虽有私心,却带着善意,这点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一直也没有驱赶你们。但我必须告诉你们,你试图说服我是浪费时间,这场赌约根本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事实上,玄阴真法也不在我这里,我虽然读过这本书,但道士还是将它牢牢握在手中的,你们被道士利用了。” “利用与否并不重要,玄阴真法在谁手中也不重要。”张明珏微笑道,“你手握玄阴真法,我们说服你得到此法。师叔手握玄阴真法,我们说服你从师叔手中得到此法。这两者是一样的,目前来看只有从你身上下手了,而且我也不认为这是在浪费时间,其实我或许已经找到了一个说服你的办法。” 李照摇摇头,“请便吧。” 说完这番话,他就走了。 张明珏则站在原地,静静等待,他的心中将自来到老龙山后所遇到的事情整理一遍,然后暗暗地审视c衡量c猜想以及判断。 过了一会儿,房间中传来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声音,是玉泉子醒来了。 张明珏卡住这个时间,敲了敲门,“师叔,弟子有事请见。” “什么事情”玉泉子愣了一愣,他武功全失,也没办法发现张明珏的存在,“你还好意思来找我呢这段日子,我看你们是屡战屡败,偏偏你怎么一直按兵不动啊你是不是觉得李照这小子是个难啃的骨头,索性找我诉苦来了” 张明珏道,“师弟的确很难说服,一心如铁,不过弟子也发现了他一个弱点,但这需要师叔您的配合。” 玉泉子来了兴致,“哦我知道你的背景,要是其他人说这番话我是不信的,但你嘛看透人心,对症下药,该是你的强项。进来,进来,咱们细说。” 张明珏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下午的时候,玉泉子把李照叫到了房间内。 李照来到房间,发现玉泉子正襟危坐,小茶几上放了两杯茶水,看来是准备和自己促膝长谈了。 “今天张明珏来找我了。”等李照一坐下来,玉泉子直接开门见山,“他和我进行了一些交流,我们都觉得已经能够说服你了,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自信吗” 李照道,“听上去好像你也挺自信的。” “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情。”玉泉子紧紧盯着李照,“你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暗中为我治疗伤势。我之所以能够保持常人的体态,没有被暗伤折磨得半死不活,这都是你的功劳” 李照目光 闪烁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玉泉子点头道,“好,我已经了解了,果然是你。” 李照摇头,“他知道得太多了。” “好啊,你这臭小子,还有这一番本事”玉泉子忽然骂了起来,“你从三年前给我按摩,我以为你是一番拳拳之心,没想到你竟然暗中藏了一手,给我治疗伤势臭小子,你到底有多少本事是不是老道士我只要不想死,就永远也死不了” 李照说,“也不算,你要是寿命将至,老死了,我也管不了。”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不是老死,玉泉子怎么样了他也管得住。 这其实就是李照的见神境界所带来的助益。 一般的内功高手治疗人,都是直接将内力一股脑地灌注过去,激发生机。所以内力越强,能够激发的生机越大,就越有治疗一个人的把握当然,也有一些特殊的内功擅长救治,有一些特殊的内功不擅长救治,但总体而言是这么一个趋势。 这就好像一记猛药下去,人体自己来吸收这份药力,十分得简单粗暴,至多不过是根据一些窍穴c五行c阴阳的道理,稍稍有些技巧性。 这和见神境界修补缺憾,滋养体格的手法一比,完完全全是天壤之别。 因为李照的前世,毕竟是现代化社会,对身体的一些研究,已经达到了微米级c纳米级,甚至将人体切剖开来,哪些地方有哪些作用,研究得明明白白,那种深度根本不是区区武林高手所能比拟的。 李照根据这种方法对玉泉子的养护,就不是一记猛药,然后让玉泉子的身体自己吸收了。当然,他也拿不出猛药。 他拿出的,是一些激光微创手术。 所做的也不是给予玉泉子额外的生机,而是激发玉泉子自己体内的生机,即使内力微弱也不在话下再微弱的内力,对于这种微小细致的变化,也是一个庞然大物。 这就好像不管是前世今生哪个状态,李照的心脏大脑都经不起任何一个小孩子把玩一样。 但同时,只要给予心脏大脑一些作用,李照整个人也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人体的脆弱,就好像一个自带杠杆的地球,只需要找准位置就能将其撬动,轻松无比。 啪 玉泉子深深呼吸一口气,忽然狠狠地一拍桌子,脸上没有喜色,反而慢慢地愤怒起来,瞪大了眼珠子,“你多管闲事干嘛老道我之所以来到这么个穷乡僻壤,你觉得是我喜欢留在这里吗不,是我没办法,我要死了,我就是来到这儿等死的,你明不明白我有多怀念昔日荣光,就有多憎恨现在的生活,结果你倒好了,非要把我留在这世间受尽折磨,你这蠢货,你简直是大大的蠢货” 李照道,“活着总比死去好。” 玉泉子又一拂袖,冷笑起来,“你能让我重新拿回武功嘛” 李照皱着眉头想了想,“二三十年内,恐怕不行。” 玉泉子的问题,不只是生机枯竭,还有体内的一些经脉c窍穴c器官的损害。 李照的内力能够维系生机,却不能够再造骨肉。事实上,二三十年都是他夸大其词了,李照所能够接触到的力量水平,好像都拿玉泉子的状况没有任何办法。 唯一有可能的,或许就是这个世界不知在何人手中的“万法碎片”了。 玉泉子一听这话,愤怒消失了,冷笑也消失了。 他平静地看着李照,“那我宁可去死。” 李照正想要说话,玉泉子止住了他,又继续道,“其实我一直在等我死的那一天,这样我就能够把我心中的很多话语讲给你听了。你知道,我是个骄傲的人,如果我讲了这些东西还活在你的面前,我会觉得很丢脸的,这样一想,死了倒也解脱。今天,我就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吧,让你看看我活得有多么稀里糊涂c莫名其妙。” “当年,我被杜长生击败之后,养伤期间,与一名女子邂逅,她待我不错,容姿出色,气质高雅,让我不由倾心,结果就因为她我忙前忙后c暗自神伤,竟难以兼顾养伤,以至于最后将一时的伤势,变成了永久性的暗伤。但当时的我并不后悔此事,还觉得自己特别伟大,特别专情,哈哈,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后来她遇到了危险,我就靠着八年前糊弄你那两下子,临时震慑住了场面,整个皇都都以为我已经恢复了功力,一时间十分震动,我也借此机会对她提出明媒正娶的要求,啊,当日真是风光啊,我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天的美好。” “但后来我才知道,这女人是一伙人为了玄阴真法,而特意接近我的。他们本来是想要通过这个毫无武功的女子,来绕过玉阳子等人的防备,牵引我的心神,让我难以恢复功力,最后再找机会暗杀我。结果我一时的逞强和装腔作势,反而把他们也给蒙骗了过去,令他们以为我真的恢复了功力,以至于一时着急,露出了破绽,说干脆豪赌一番,让那女子让我的妻子,将我给暗中害死” “李照啊李照,你知不知道我当时什么想法,我是天也塌了,心都凉了,我气都气死了,我恨极那个女人了。但我又不敢面对她,于是我跑了,当时她已经为我养育了一个女儿,我本以为事后回忆起来,最舍不得的会是我的妻子,没想到这么多年后我对她的感情已淡,对我女儿的感情却愈加浓郁了。我真是对不起她,我先是不够成熟的男人,后来又是个不够成熟的父亲,以至于我逃到了此处时,顽疾已经深入骨髓无力回天,家庭也已经支离破碎分崩离析,江湖上的名头更是一去不返无人提及,这便是我失败的前半生。” 说到这里,玉泉子摇了摇头,但表情却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夸张了。 他空空落落地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照却知道,之前玉泉子拍桌子c大喊大叫,都是为了吓住自己,有表演成分,这样的愤怒不是真愤怒。 而现在的玉泉子,却是心如死灰,孤苦伶仃,这样的绝望才是真绝望。 玉泉子转过头,看向了李照,笑了笑,绝望中出现了一些温暖的东西,“也还好,这失败的前半生,到遇见你为止,似乎有了一些转机,这八年来我过得倒是前半辈子想也想不来的快活可惜啊可惜,我却不能成为你的负担。” 李照问,“你觉得你是我的负担” 玉泉子说,“没错,我就是你的负担。因为普天之下,绝对没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才情能力了。当年师兄小看了你,我也小看了你,我本以为你的背后有个什么高人,其实哪有什么高人啊,一切都是你小子干的功法是你自己的,风沙三鬼也是你杀死的,现在连我的性命,也是被你延续了下去哈哈,到了现在,我确信无疑,你出生时的异象为真,你的确是个先天而知c受命降生的神人” 李照叹了口气,“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玉泉子忽然身子一探,越过了茶几,一伸手,狠狠抓住了李照的衣襟,将面孔凑到了李照面前,“我要你去这个江湖大放异彩,我要整个天下都为你而震动李照,还记得我昨天说的话吗你要去发光,你要去放热,光和热加起来才是你的样子啊如果我阻碍了你的光热,那我就该去死,从今天开始,我不允许你为我治疗了” 李照说,“张明珏到底做了什么” 玉泉子说,“张明珏调查过你,他说你的父亲死亡,对你的影响很大,所以你不允许我死,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你真正在意的东西,李越和我就是你留下老龙山的理由。但其实你早就应该离开了,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必定带着某种目的和使命,李照,你不去完成它吗” 李照沉默了,他的确是为了玉泉子的伤势,才停留在这里许久的。 其实以他的功力,已经可以在这个世界自保,更适合去调查这个世界隐藏的万法碎片了。 这么多年下来,这一枚万法碎片中的信息,已经被参悟到了百分之七十三,如果被参悟完整,对方就会达到真真正正的三星级而那将会是非常难对付的对手。 等同于人仙,或者说人神极限 李照现在对见神境界,已经把握得七七八八,只需要等待时间推移,长全筋骨,基本就十拿九稳。可在这之后,精神肉身二者合一的人仙境界,对他而言还是个未知的谜题。 面对这样的敌手,他其实应当主动出击的。 玉泉子仍然握着李照的衣襟,但在这一刻忽然松开了手,他笑道,“放开我,也放开你自己吧。” 李照忽然道,“张明珏等于是在杀害你。” 玉泉子说,“他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坏人。这是他的计谋没错,但我也不算是他杀死的,我早该死了,活到现在是赚了,是我自己的愚蠢害了我这辈子,何必责怪别人呢李照啊,我毕竟已经不是那个小孩子一样幼稚的玉泉子了,我现在能承担自己的人生,也应该付出代价。” 他说完这番话,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籍,“这东西,八年前放你面前你也不要,但你这次是不得不接住了。” 李照接过书籍,叹了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他看着玉泉子说,“我离开之后,就当你是死了,不会回来了。” 玉泉子也跟着站起来,为他整理衣裳,一边说,一边笑,“最好不要回来了,我这段时间一定会变得很老,很瘦,很丑,最好不要见任何一个人,就这么埋了吧。” 最后他拍了拍李照的胸口,抹平最后的褶皱。 哒,哒。 两个很踏实的声音。 李照离开了房间,收拾好了两套道袍,就和玄阴真法放一个包裹,然后直接下了山,去找到了张明珏。 此时的张明珏站在村口,身边围着一堆人,牵着一匹一匹高头大马,都收拾好了行李,似乎早已经料到了李照的出现。 “走吧,去皇都完成赌约。”李照看着张明珏说,“现在就可以出发。” “什么,小师弟,你要去挑战岁月刀”张萱忍不住道,“听师姐劝解一句,你不要自不量力,岁月刀的武功不在大师兄之下,是公认为下一代中最为出彩的人物之一。天下之大,这一代能够跟他相比的,恐怕也就是一如大师的弟子,人称小佛王的那位了。而且他心狠手辣,杀伐果断,你与他开性命上的玩笑,只怕会有不测。” 周边的其他几人也围拢上来,大意还是劝解李照把这活儿交给玉阳子一脉。 李照话不多说,抬手一拳。 拳锋所向,对准了张明珏。 他距离张明珏,本来还有一丈来远,若是武林高手,以一对一,未尝不能够凌空打击这个距离的敌人。但此时此刻,周围的人都围拢过来,起码三四个人都堵塞在这条路径上,再强的内力打击过去,也得抵消八九来成,根本不会有人这么出招。 除了李照。 他一拳打出,在场的所有人,一下子全被李照的拳风所笼罩。 哗啦哗啦 李照的体内气血翻腾,体内哗啦哗啦的声响,顿时飚飞而出,呼啸而起。在这一刻,他整个人瞬间从极致的静止,到一种惊天动地c翻天覆地的变化,犹如一车的炸药全部引爆,所有的力量惊炸而出。 在哗啦哗啦的气血翻腾声响中,则产生了一声拳出的长吟,如同利剑出鞘一样撕破了宁静。 这就有点类似于李照前世的火车,先是一声悠长的鸣笛,宛若乌云遮天蔽日一般笼罩四周,之后便是引擎发动,一声长啸,撕破鸣笛声的笼罩,扫清玉宇,无比地徒然,无比地有力。 不过对于这个世界的人而言,则根本无法想象出这种画面。 他们只能认为,这是一条龙 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李照是一头龙化作的人类,现在暴怒之下,恢复了原型,于是一时间呼风唤雨c招雷引电,前来袭击众人。 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甚至暴乱起来,没有人来得及思考李照为什么出手,甚至都没有人来得及思考李照出手为什么这样有声势。 他们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躲开 但是怎能躲开 在李照的拳头面前,谁能躲得开 第十四章 掌心雷(第一更) 没有人能躲开李照的拳头。 他虽然才十六岁,却已经是地球上迄今为止,所有境界的总和。 古往今来,除了获得过玉佩的江波龙光,没有人在成就上超过李照。 遍数整个地球的历史,只有一个猜想中的无漏人仙c金刚不坏的境界,能够在李照之上。而且这种境界,甚至都没有经过任何人的讨论,往往是一个人达到了至诚之道,死后数百年另一个人达到了见神境界,翻阅前一个人的手抄文本,才知晓了至诚之道,因而产生了猜想,要将见神境界和至诚之道融合起来。 历史上的至诚之道c见神境界,精神肉体各自达到巅峰的人类,都是少之又少的。他们不是敝帚自珍,而是时间不允许他们见到另一个与自己同等境界的人,根本难以交流,谈何进步。 他们就好像是稀稀落落的星辰,散布在一片漆黑的夜幕中,找到一个能够和自己对等谈话的人,都十分困难。 古来圣贤皆寂寞 由此可见,李照综合两种境界的可怕 即使到了这个拥有神奇内力的世界,可怕依然是可怕。 他一拳打出,根本不容别人反应,气血沸腾,直接形成一股由骨肉窍髓之间震荡而出的罡气,凌空笼罩在面前的所有人身上。就好像是一座大山倾轧,天塌地陷,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恢弘气魄。 空气爆响鸣啸,四下的大地都开裂起来。 那几个武功弱小的师弟师妹们,还没有被这一拳打到,仅仅是凌空一击带来的掌风,都打得他们面门生疼,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哗啦啦 拳风扑面打来,犹如掌击,几个人内力一涌,想要抵挡,随即只觉得面前的力量犹如大江大潮,无有止境地汹涌而来。内力稍一枯竭,当即被拍打溃散,惨叫着不由自主地翻滚出去。 随着这些人让开道路,李照的身影一动,整个人像是平移,一下子来到了张明珏的面前。 一只白皙的手横插过来,扣住李照的手腕。 是张萱。 她五指成爪,死死按住李照。这股劲力,外在表现是无比的直硬c刚强c坚韧,但一搭在李照的手臂上,一股一股柔力反而生出,好似一点一点抽丝剥茧,通过种种的迂回手段,要将李照的攻势给化解掉了。 外刚而内柔。 李照顿时感觉,自己的力量,被张萱涌来的内力给分化为一层一层,而每一层都有其解法。 她就好像是一个人在给时钟上发条,力量螺旋c拧巴c牵扯c绵密,一下一下,一顿一顿,以不断的变化来化解李照的攻势。 在这方寸之间,张萱和李照看似不动,彼此间却已经变化了数十层劲力。 “小师弟,原来你还有这本事,看来是我们小看你了,不过” 李照抬头一看,张萱的大眼睛在他面前眨巴眨巴,整个人也嘻嘻笑着,额头上却已经留下了汗水。 李照摇头。 其实张萱的内力,干涉他的手臂,进而影响肌肉发力,这点他是难以防备的。 因为他的内力就是弱小,不管他在气血骨肉窍髓上有多高的成就,也不能够改变这一点。 就算把李照全身的内力聚集在一起,再运用起天底下最精妙的攻招,张萱也能将其一击击溃。这是一力降十会的表现,根本不容反驳。 所以李照用了另一种方法,来面对这种内功高手。 李照的左肩一抖。 啪嗒,他的左手搭在自己的右臂上,猛地一按。 自这一按开始,他的手臂上下颤抖了起来。 他的手臂,好像在这一刻不属于自己了,而是开始突变c异变c剧变 张萱立刻脸色一变,感觉到自己握住的这一条手臂,根本已经不再是一条手臂,而是一个到了临界点的炸药桶,即将喷发的火山,起了浪头的大江大潮。 她甚至有了一种错觉,这条手臂在下一秒就要炸开,变成碎片,将自己也波及进去。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即将从李照的内部汹涌而出 伴随着这股力量,一大片肉眼可见的隆动,从李照的大臂传达到小臂,再到拳头。这就好像一连串鞭炮,噼里啪啦连续地炸裂过去,快得无法想象。 最后到达李照的拳头,掌根,掌心,五指,指尖。 一路迸发。 倏然间拳头一张,五指伸展。 这种伸展,像是这个拳头根本不属于血肉,而是一朵花在绽放。 那股生命c生机的力量, 勃发了出来。 这是一股无法阻挡的力量。 内力灌注到了李照的右臂,他也无法将其操控。但是他却可以通过自己的左臂,操控右臂发力,以间接的方式回击张萱。 这一下,就好像是右臂成了李照的一种武器,脱离了他自身而短暂地独立存在,以纯粹机械化的思维去运转。 这一种变化,脱离了内力的掌握,因为张萱的内力再奇妙,也不过是切断了李照与右臂的关联罢了。李照干脆不和自己右臂有任何联系,直接把它当一把刀用,反正也用不坏。 而到这时候,就是力量与力量的对抗了 张萱的五爪一麻,感觉好像碰到了一个刺猬榴莲,整个人惊叫一声。她立马醒悟,提前一步松开手掌,五爪一划,变爪为钩,两指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完满如新月的圆。 月如钩 刺啦 空中传来一阵撕裂的声音,张萱的手上功夫,已经练到了将空气视作布匹,一钩之下将其撕裂的境界。 这比之前制服徐卿的时候,更高了不知道多少,也凶狠了不知道多少。 在李照的压力面前,张萱根本藏不得私 而李照震开张萱,立刻又五指一收,握成拳头。 咔咔咔 他这一握,空气震荡,气流汹涌,就好像是山呼海啸c天摇地动。一个很明显的什么东西炸裂的浑厚声音,如同雷鸣轰动,从李照的掌心里面发出来,就好像是他捏碎了什么。 这个东西,就是空气。 李照一握拳,就硬生生捏碎了空气 空气碎裂的声音,其实就是雷声。李照的拳法,用地球上气血武道的说法,就是已经达到了“掌心雷”的境界。 他这一招“掌心雷”,正面对上了这张萱的“月如钩”。 砰 两个人拳指相击,张萱的身体颤抖一下,忽然炸开了一个响声,这个响声来自于她的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骼血肉,都在这一刻有了一种关键性的损伤。 因为李照的劲力一经发动,传播全身,速度太快,这个声音甚至都只响彻了一下,却已经将张萱的所有根本力量,全部击溃。 李照收回了拳头。 “我的天呐,你” 她连退几步,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李照,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伸出手指,想要指向李照,忽然踉踉跄跄,走几步,啪一声,倒在了地上。 接下这一拳,她连一丝一毫力气都没有了,甚至都不能够维持意识,就这么昏死过去。 李照的转过头,看向面前的张明珏,五指一松,再一握,举起来晃悠晃悠,“来一拳吧。” 张明珏一直在旁观。 现在轮到了自己,他看似镇定,身体却处于十分紧张的状态,丹田内的力量悄然间流入四肢百骸,“你想要杀了我” “我不想杀你,我只是必须打你这一拳,这是势必所发。”李照说,“我本来没有想要对你动手,就想要跟你乖乖去皇都,但是见到了你的刹那,心中有了念头,拳头就握紧了。一念起则必有落,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了,如果在这一拳之后,你还能活着,我就跟你去皇都。” 张明珏苦笑,“要是我死了呢” 李照很无所谓的说,“那就死了吧。” 第十五章 接下一招就算成功(第二更) 张明珏听得神色僵硬,瞳孔收缩。 有一个念头,就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这个人到底是野兽,还是疯魔 但一个人被他人算计,唯一的亲人寻死,于是遵循本心,发出一拳,这难道又不是人之本性所在吗 通过这一番对话,张明珏才看明白李照的意思,他只不过是想要发泄怒火,并不是真正要与自己为敌。 但正因为这样,张明珏反而会有一种真正的恐惧这番话恰恰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在李照眼中无比微末,李照根本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即使他本不想特意来打死自己,但一生气了,就算打死自己也没有关系。 最后自己能不能活,这全看自己的本事了。 如果自己不敌,死在这里,也就死了,李照根本不会有任何后悔,甚至转瞬就将这事儿忘了。 顿时,张明珏有了一种自我的价值被践踏的感觉。 在皇都之中,其实有很多人想要杀他,这些人杀了他一定会欢呼起来,再不济也会感叹一二,就算是咒骂张明珏的尸体,其实也是对张明珏的生命有所评价这些人都觉得,杀了张明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可李照是随心而起,想动手就动手,杀了就杀了,杀不了也就不杀。 这里面的潜台词就是说,我想杀的时候,随时都能杀,这一次杀不了也没什么。 他对张明珏的生命,完全不放在眼中。 这让人感觉到非常屈辱。 不过张明珏很快就收起了这种难受得想要吐血的想法,看了看四周横七竖八的师弟师妹们,沉默了一会儿。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是李照的对手。 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只好在脑子里思考李照的拳法,思索着如何接下这一拳。 在他眼中,李照的出手就好像是天塌地陷,一路狂轰滥炸,没有人能够真正阻挡他,也根本看不出他到底用了多少实力,只知道无法抵抗。 这就有了一种道家所讲述的灾劫降临,佛家所讲的末法时代的感觉。 这种武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衡量标准。更神奇的是,几乎从来没有人用过这种武学。 只能有一种解释,这是李照自创的体系。 张明珏刚入村中的时候,调查李照,也听闻过他是天上的仙人转世,有天生异象,他从来不信,但现在却有一些相信了。 “从刚才的表现来看,他的爆发c体力c速度等等地方,都只和大宗师相差一线了,远远超过普通的先天。”张明珏慢慢地思考,“但另一方面,他始终还是没有内力,也不知道这一身筋骨是怎么练出来的,可是没有内力,就无法介入到气这一层面上的斗争,他只能够通过间接的手段影响这个层面,这或许是我的胜机。” 渐渐的,张明珏心头有了把握。 这把握一落地。 李照忽然道,“看来你已经想好了。” 张明珏一惊,抬头,李照就已经出手了。 但见李照扭腰,拧身,脚下的泥尘飞溅,大地崩裂,声响动荡,气血翻腾,大臂带动着小臂顺势而出,一拳如同出枪,猛地扎刺过来。 一种穿刺性的力量伴随着拳头挥洒出去,甚至打得空气都有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形状。 这一切在眨眼之间发生。 而这一拳仍然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在那大江大潮之中,一条恶龙翻腾,带着一种山崩海啸的气势,朝着张明珏倾轧过来。 这是一种惊天动地的气魄和气势。 李照一动起来,天地都要给他翻覆。 而张明珏却收敛心神,以静止对敌。 他长吐一口气,内力隐而不发,充盈全身。 就好像一个气球,在这一刻,张明珏的所有真气,是一种撑开的状态,在皮肤上形成薄薄的一层。但凡有任何东西触摸到了他,攻击到了他,都会引发所有的真气相拼。 玉阳子一脉,虽然没有得到黄真师的真传,但其他外人看来的武林绝学,却是要多少有多少。 与此同时,他抬手,翻飞,结印,整个人和自己的印结为一体,有一种淡泊,逍遥,自然的意境,施施然飘散出来。 这一刻的张明珏,真气充盈全身,有一种气球的态势,仿佛中间是空荡荡的c没有重量。 而在意境上,也是飘飘欲仙,结印踏云,有一种随时要飞升而去的感觉。 他的精神肉体,在这一刻是一种合一的状态,仿佛临时变成了个仙佛,拥有了某种神通c法力。 先天境界,天 人合一 这是一种精神c肉体,一起寄托在武功上的境界。 “纯阳拳印” 李照一拳打出,张明珏没有做出任何变化,而是迎头拿手中结印变化双拳,挥动起来,自下而上,迎接这一拳。 李照明明不比他高,可是这一拳打过来的时候,张明珏却不由自主地自下而上,迎接这一拳。这过程中,李照是自然而然的站着,张明珏的身子却不自觉地躬下,仰望李照,他已经下意识之中,自认为不是李照的对手了。 他甚至是一种迎接的姿态,就好像一个臣民面对自己的主宰,不得不跪在地上匍匐。 轰隆。 张明珏和张萱一般,接住了这一拳。 他全身一震。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了解到张萱刚才受到的是一种怎样的冲击。 那简直不是血肉的拳头,而是李照引来了一道天雷,无穷的力量自天灵盖猛地灌注下来,立刻将自己的全身贯通c贯穿。李照的拳头,简直像是通了电,而且不是酥麻的细小电流,而是一种让人神魂俱灭的五雷轰顶。 死亡的阴影朝着他当头笼罩。 “我难道真要死在这里了” 他立刻感觉到双眼一黑,脑袋发晕,呼吸不顺畅,浑身的肌肉都如同不属于自己一般不自然地跳动。 只一拳,张明珏就呕出了鲜血。 不只是呕出了鲜血,他的鼻子c口腔c耳朵五官七窍,也都蜿蜒流下鲜血,宛若一些小蛇爬在脸庞一般,十分可怖。 李照收起了拳头。 张明珏后退两步,鲜血四溢,晃晃悠悠,整个人似乎有跌倒的样式。 忽然间,深深呼吸一口气,随着这一口气,他就好像是一条本被压倒的麦秆,忽然间有了一股心生的力量,竟然慢慢又站直了起来。 张明珏本来渐渐涣散的双眼,也一下子有了光芒。 他站在原地许久,忽然晃了晃脑袋。 “我接住了这一招。”张明珏的心中,忽然升起了无限的喜悦,忍不住抬头一看,想要分享,“我真的接住了这一” 话语戛然而止。 李照平静的站在张明珏的面前,“没错,你接住了这一招,你活了下来。” 张明珏定定地看着了李照,忽然叹了口气,“你好高大。” 这其实是很古怪的一句话,李照并不高也并不大,他才十六岁,身体并未长开完全。可是张明珏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带着一种仰望的感觉。 他刚才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可一抬头看到了李照,才发现自己竟然卑微到了这种地步,只是接下了李照一招,竟然就有这种喜悦。 其实李照想要杀他,紧接着第二招,他是万万没有能耐还击了。 他本不该有什么得意的。 但他还是喜悦,而喜悦的内容就是:“能够接下李照一招”。 这对以往的张明珏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他自觉即使面对大宗师的时候,自己也不可能这样渺小,可事实上在李照面前,他就是这种感觉,而且这种感觉是发自内心,没有一点儿虚假。 这种真实,最为挫败志气。 张明珏知道,从今天这一拳开始,自己的心里,恐怕已经彻彻底底地对李照产生了一种恐惧和阴影。 “你觉得高大的不是我,是生命。”李照说,“我掌握你的生杀大权,所以我就变得高大了。可事实上,我也掌握着道士的生命,但他并没有觉得我高大,他甚至放弃了我,也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你知道吗” 张明珏愣在原地。 李照说完这番话,转过身,走了两步,“走吧,我没有出重手,你们休息一下就好,我在十里外的亭子等你们。” 张明珏看着李照的背影,忽然道,“你恨我吗” 李照摇了摇头,“自那一拳起,我已经忘了。” 忘了。 张明珏愣了一愣,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这句话,似乎切断了李照身上的某些东西。 李照很快地离开了此地。 而在远方的老龙山上,清泉观里,老道士一边鼓掌,一边哈哈大笑,“你忘得好,忘得好啊” 第十六章 庄子坐忘(第一更) 李照忘却了老龙山的一切。 太上忘情,太上忘情,这里的忘不是单纯的遗忘,反而是为了更好的记住。 自从抛弃前尘,投胎转世以来,李照其实已经渐渐丢下了太上忘情的境界。他看起来是木讷的,是呆然的,其实却已经和李越还有玉泉子,都建立了各种的联系,这些联系他乐于沉醉其中,甚至耽搁了自己的道路。 他不得不从太上忘情的境界,跌落了下来。 可是这种跌落,也是必经的。 这只是“抛下”太上忘情的境界,而并非“失去”。 就好像一件衣服,取了下来,放在一边,想要重新穿回来,那随时都能够穿回来。 重新拾起太上忘情境界之后,李照又有了新的领悟 其实这种抛下太上忘情的过程,本身也是一种太上忘情。李照“忘了”太上忘情,却也随时记着太上忘情,想要回忆起来就能回忆起来这反而印证了太上忘情的真意。 悄然间,他有了一丝明悟。 “想忘便忘,想得便得,这才是真正的太上忘情。” 他想,“庄子说,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意思就是忘却自己的形体,抛弃自己的耳目耳谓聪目谓明,此即人与外界之联系,摆脱形体和智能的束缚,与大道融通为一,这就叫坐忘。如果凡事都能有如此心境,那么什么都无法束缚自己,因为无论什么都是你的本心,你可以做出世界上任何一种选择,这就是真正的逍遥。” 李照忽然停住步伐,回头望去。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来到了黄泥巴村十里外的亭子。 站在这个位置往回看去,就能看到深山之中一片连绵的农田,几处灰墙黑瓦,与山融合为一,如同一串珠子,形成黛青色中些许细长而断续的杂色。 李照深深看着黄泥巴村,心神与其牵引勾动。 随着时间过去,来来往往的乡人多了起来,闲扯着一些东西,为路上增添了一些生活的气息。这些人也不全是黄泥巴村的人,路过的时候,都忍不住对李照这个身穿道袍的小少年瞩目。 他们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关注这个小道士,但李照身上就是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吸引力。 那是一种美的感觉。 美并不是漂亮,而是一种更高等的概念。 比如一个母亲诞生下自己孩子的过程,其实并非是有任何美感的,甚至对于这个母亲而言,只能带来痛苦。但这个过程所蕴含的生命延续的意义,却又是美好无比的。 此时此刻的李照,似乎就有这种诞生下某种十分美好的东西的感觉。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了看这个少年,觉得他身上有什么地方特别好看,看了一眼又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便偏转回去做自己的事情,但只要是一分心,就又会忍不住看向了李照。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李照才等到了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少女。 他们践尘踏土,一路狂奔,来到了李照面前,便缓缓降速止步,围拢着这座小亭子。 一时间,七八匹马四散开来,打响鼻,踩蹄子,抖脑袋,挥尾巴,威风凛凛,十分霸气。 周围的行人一看到这阵仗,都惊呆了眼神,纷纷避开,生怕冒犯了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 领头的自是张明珏不说,此时此刻他倒是已经收敛心神,神色如常,仿佛已经全然忘记了之前被一拳击败,产生心里阴影的事情。 起码在表面上是如此。 而其他人则连这份功夫也没有,对李照颇有畏惧c敬佩c崇拜c嫉妒c恐惧等等神色,大多数是敌意,在敌意之中混合着一些好奇。 在这些神色中,有一双好奇的大眼睛,那是张萱的眼神,里面也有一些佩服和害怕。 不过她躲在张明珏身后,也不敢说些什么。 “师弟,走吧。”张明珏利索地带领着众人下了马匹,不敢怠慢李照,“你挑一匹马” 李照摇头,“我不会骑马。” 张明珏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李照忽略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其实也就是个乡下少年而已。 身后的众人里,一下子发出了窃窃私语,似乎觉得李照不会骑马,好像是个很奇怪的事情,值得探讨一番。 自那以一敌众之后,李照在这个队伍中,已经有了某种不一样的地位。 接下来,张明珏便找了个马术不错的师弟,带着李照同骑一马。他们本来还给李照留了一匹马,现在也只能就近将这匹马给卖了,轻装出发。 载着李照的这名师弟,名叫韩羲,脸上有些青春痘,单眼皮,小眼睛,矮个子,跟人交流的时候没说话就带三分笑。 得知自己被选中了,这小子一副苦瓜脸,有气无力地应声,这时周围人都拉着他说了两句。 李照耳朵一动,将这些对话听得明明白白。 “小韩,别怕他。” “对,这小子也就武功厉害,初次上马肯定遭不住的。” “他一定很看不起我们,不过我们也不用看得起他。连马都不会骑,哼哼” “他太嚣张了,竟然敢打我,我父亲是三品要员,都没有打过我,他凭什么” “而且他厉害归厉害,也没有内力,和岁月刀对上只怕讨不了好。其实大师兄本来就不是岁月刀的对手,就算得了玄阴真法也是要师傅出手的,他打赢了大师兄也没什么好骄傲的,对上了岁月刀还是打不过。” “没错,咱们这一路都为难他一下,非得让他交出玄阴真法不可,其实也算是救了他一命,不是做坏事,反而是大大的好事。” 他们一窝蜂地说出来,韩羲本来苦兮兮的神色,慢慢变了,好像有了一种振作的感觉。 “好,既然大家都这么说,我是责无旁贷了。”韩羲深呼吸一口气,看了看周围道,“我等下一上马,就直接加速,颠他一颠,看他会不会呕吐求饶。论到武学,我是难及他的十一,可要说马术,我还是颇有自信的。” 一上马,他在后,李照在前,直接大挥马鞭,猛力躯干,胯下的高头大马当即就冲出一段儿,踏着烟尘,远远超过众人。 速度之快,狂风刮面,韩羲都不得不眯着眼睛。 可是韩羲却发现,在这种速度下,李照丝毫没有任何呕吐的样子,反而稳如泰山,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乱。 他自然是不知道,李照所修行的气血武道的根基,就在一个马步上。和内力武道高来高去c飞檐走壁的本事不同,在那个全无神秘系力量的地球上,真正的武学秘要,无一不是来自于生活,又进入了生活。 如各种农活,锄地c割麦c砍柴c搬动等等等等,一个小男孩要高强度地完成这样的工作,就算没有任何方法,都能锻炼出一副好筋骨。 历史上不知道多少乱世之中的猛将,其实都是干农活干出来的。 更别提李照所使用的龟吞鹤饮,是一种经过了现代科技解析之后,重新构建的最合理的养生呼吸法。 十多年的种田生活,早已经让李照的根基无比浑厚,比起前世的巅峰状态,也不会欠缺分毫。韩羲想要在这方面为难他,实在是找错了人。 “你在想,这个人的武功到底有什么奥秘,我竟然没办法刁难他。” 李照忽然道,话语在急速飚驰之中,竟然也清晰可闻,入得韩羲的耳中,“其实我的武功很简单,说穿了其中的秘密,你甚至还可能觉得很荒谬,你想学吗” 第十七章 练武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第二更) 韩羲脸色一变,下意识不愿意承认,“啊,你说什么” 李照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愿意承认那就不承认。我就问问你后半段话吧,你想不想学我的东西,你如果愿意学我的武功,我可以教你。” 韩羲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我”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发展。 这和他平日在皇都里边儿,与人对抗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 “你为什么要为难我呢,你不会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嘛我知道你其实没必要与我为敌的,但是你周围的朋友都觉得这是一件应该做的事情,于是你骗自己说,这件事情很正当。”李照继续道,“但你真正所思所想的才是对的,他们让你做的事情就是有问题。可你不敢,因为你不做其他人也会做,而且你会离开他们,成为一个异数,对吗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恰恰才是真正的你自己。” 韩羲嚅嗫道,“我你说得好复杂,我没想过那么多” “复杂的东西才有思考的意义,想得明白的东西才叫你自己的东西。我的话,你慢慢想吧,如果你觉得有错误,也不要尽信我。”李照像是一个老师一般循循善诱,“我们先不谈这个,这段路程遥远,咱们可以聊一聊一些事情。刚才交手的时候,我发现了你一些武功的疏漏之处,你的掌法运转是不是感觉到有一点停滞,难以行云流水,还有一招,内力从丹田到手臂诸穴的时候难以贯通” 韩羲下意识点了点头,忽然警觉起来,“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这么好说话,我为什么不责怪你”李照一字一字慢慢地说,“原因很简单,你们的手段太幼稚了,太像小孩子了,也太冲动太迷茫,你们连自己为什么与我作对都不知道,就要与我作对。其实你对我根本没有恶意,你只是觉得我对你们有恶意而已,你们觉得能够打倒我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打倒我,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而已,可如果真正足够强大,又何须靠别人证明自己呢你与其要靠这种手段与我作对,不如从我身上学一点东西,你说对吗” “” 韩羲沉默了起来,他觉得有些奇妙。 其实李照的话语里面儿,有一些他很在意的词汇。比如“小孩子”这个词汇,平日里他父亲说他是小孩子,他都要和父亲争上一争,吵了好些架,也挨了许多打。 他们这些学武的少年少女,都不觉得自己是小孩子,而且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别人说他小孩子。 他们之所以跟着张明珏过来,也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很大人了。 甚至,在那些经受不住黄泥巴村恶劣环境的同龄人离开后,他们这些剩下的人,会有一种得意的感觉尽管他们也不是真的不在意住在普通人的房间,吃着糟糠稀粥过活,但他们就是一边觉得难受,一边觉得自己能够承受这种难受,别人承受不了,所以自己是很了不起的。 在李照眼中,他们这群留下来的人,其实都是想要“什么作用”的人。事实上也是,他们在这过来的一行人中,算是武功较好c天资较高的一批了。 这样的人,骄傲而敏感。 他们不会在意道理,而会在意词汇和态度,不然就会暴怒。 可现在,李照一口一个小孩子,却反而没有让韩羲觉得很反感。 这或许是因为,李照的外表就是一个小孩子,有些话同龄人说出来就有一种共鸣感,长辈说出来就不行;这也或许是因为,李照的武功太高,他根本没有反驳的勇气;再或许是因为,李照说话时的神情,的确有某种潜藏的说服力 韩羲吞了口唾沫,回头看了看,几个好友远处盯着他,悄悄避着张明珏给他加油鼓劲,挥舞着拳头。 看口型好像是“弄他” 他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回头,静静等了一会儿,忽然下定了决心。 接着,他像是心虚一般,放低了声音,“师师弟,你你刚才说的那些武学上的疏漏处,到底是” 李照笑了。 李照细心且贴心地为韩羲讲解他的武学疏漏。 虽然李照并没有在内力上有很高的造诣,但他的理解却不低于任何一名先天高手。起码不管是玉泉子还是张明珏,都远远不如他。 而且李照是生长在现代社会的人,他经历过现代的教育,很注重“体系”这个东西。他甚至自创了一套名词,建构了这些名词之间互相的关系,进而将整个内力武道给体系化。 当然,这种现代科学的思维,也有其缺陷,那就是无法将“体验”这种抽象的东西表达出来。 这是语言的缺陷之处。 所以一旦到了高境界,这种体系化的方法就有了局限,并不能做到现代化的量产。 现代化的量产,就是一个人达到了宗师,就能够很快地复制出一大片宗师。但是武道上没办法适用这种规律,起码没办法很普遍地适用。 不过韩羲距离后天高手都离得很远,自然不必忧虑这一点。 李照之所以讲述这些,也不是单纯好心,而是有自己的谋划。 他来到这个世界,是有自己的目的所在的,也就是那个拥有了万法碎片的未知人物。 而最重要的是,李照的道路可以说已经走到了尽头,精神上至诚之道,肉身上打破虚空,接下来无非是磨洋工c熬时间,等待自己的身体成长完全罢了。 而更上一层,要去达到精神肉体合一的人仙境界,却是没什么头绪。 他虽然才十六岁,但成长性却已经到头了。 但对方却不一样,他只需要寻找接收到万法碎片中的信息的方法,只要参悟到了百分之百,就能够长驱直入,通往三星级而且极有可能是比人仙还要强大的三星级。 人仙到底有没有三星级,都还是李照的一个猜想呢。 在这样的压力下,李照一个人的力量,其实是很微弱的,他深知自己必须要提高寻找对方的效率。 而像是韩羲这样的人物,一看就是富家子弟。 如果能够与其交好,这对李照的行动来说,无疑是大有好处。 不过,李照并不是那种巴结谄媚c虚伪算计的人,即使要带着交好的目的,也有一种真心真情:我拿出我的武学来,不见分毫虚假,你愿意与我结交嘛 至于韩羲,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他的行动已经给了答案。 骏马一路飞驰,天色将晚,一个下午很快就要过去了。 李照和韩羲走在众人前头,抢先到了一处歇脚的客栈。而其他人紧随其后,在他们之后赶到这里,一群人摩拳擦掌地下来,期待着看到李照呕吐c狼狈的模样。 然后,他们看到了李照面色如常地坐着,而韩羲在李照的面前,却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像是一头被驯服的恶犬。 另一个人赶紧走了过去,把韩羲拉过去,李照没有拦住他们。 他狠狠地说,“你干嘛啊他没事儿不说,你怎么还好像跟他混在一起了。” 剩下个人,都围拢上去,还有人偷偷盯着李照,一脸防备。 韩羲说,“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已经想通了,我们没必要和他为敌的。就算大师兄和师傅得到了玄阴真法,也和我没有关系,而且大师兄自己都没有行动,我何必要一厢情愿说不定还惹了大师兄自己烦闷。其实小师弟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我觉得与他做朋友比做敌人好,我劝你们也不要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了,不如自己多管管自己。” 这番话让那人气得脸色狰狞,浑身颤抖,“你他吗的,也配教训老子” 一抬手,内力一发,想要动手。可是还没有真正出招,韩羲忽然抢先一步,截在他的手肘,五指并拢轻轻一切,那人只觉得手臂一麻,然后就被韩羲猛地一下推开。 韩羲挣脱出来,退后两步,看着众人摇摇脑袋,动动眼色。 他是在示意一旁的李照,张明珏和张萱。 众人立刻停下动作,不敢闹大。 那被韩羲打了一下的领头人按着手臂,龇牙咧嘴地看向韩羲,“好呀,小韩,你这混账,长本事了” 虽然凶狠,但是压低了声音。 “刚才这一下,是小师弟教我的。我都还没告诉他你们领头的是谁,他就说是你了,而且说出你的习惯,内力流经的部位也很清楚,我照着一做,果然很简单。” 韩羲说,“而且他清楚,你的武功其实并不是我们里面最高的,最高的是肖志文,他隐藏了自己,连你也不得而知。而他之所以隐藏自己,是因为你爹官位最大,他害怕被你所嫉妒。但他一旦突破到后天高手,就会立刻显露出来,反客为主,就好像徐卿,他的父亲官位不高,但他的武功很高,所以在我们之中地位不一般。” 那领头的听完一惊,转头看向旁边一个小子,“什么” 那人就是肖志文,是个有点富态的小胖子,珠圆玉润的样子,脸上时时带着笑意。 听完了韩羲的话,他愣了一愣,脸色如常,笑了笑说,“小韩,你别开玩笑,我哪有那份本事和心计,大家都知道我武功平平。大师兄都没提出来过,没想到你和小师弟混了一会儿,居然还会挑拨离间了。” 领头的一听这话,看他神色实在无碍,又忍不住怀疑地看向韩羲。 “我有没有开玩笑,你其实最清楚不过。其实你和大师兄是有默契的,所以他不戳穿你。不过要我说,你还是放弃和他们混迹吧,你应该也清楚这些小打小闹,不过是小孩子 的玩意儿,只是你被迫需要和大伙混在一起,以隐藏自己罢了。我敢打包票,你只需要听小师弟几句话的功夫,就会明白自己距离后天这一道门槛,到底匮乏了什么,到时候你立马突破,就不用委屈自己了。” 韩羲侃侃而谈,这些人一下觉得韩羲这个小子,不过是相隔一匹马的距离过了一下午,居然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想通了很多东西,气质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不过韩羲自己心里清楚,这都是李照教他的,他心里有了底子,所以才有这种胸有成竹的气质。 如果遇到了始料未及的事情,他还是不免和之前一样,看着他人的脸色行事。 肖志文听了韩羲的话,下意识看了看远处的李照。 同时,李照也平静地看向他。 肖志文立马回头,看也不看李照一眼,义正言辞地说,“小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正我是肯定不会背叛大哥的。” 领头的那人点了点头,对肖志文很是满意,觉得韩羲完全是在挑拨离间。 韩羲却笑了笑,已经退了下去,来到李照身旁。 当晚,肖志文偷偷进了李照的房间。 第十八章 彻底收服(第一更) 肖志文志得意满的离开之后,李照并没有熄灭房间里的烛火。 过了一会儿,有人推开了门。 “我知道你在等我。”张明珏带着张萱走了进来,“所以也不敲门了。” “无妨。”李照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把玩茶杯,仿佛早就已经做好了他们到来的准备,一点儿也不惊讶,“请坐。” 张明珏和张萱一起坐在了李照的对面。 张明珏说,“师弟,居然和这些孩子们斗了起来,这是我始料未及的。老实说,我今天在思考别的事情我也不遮掩,是怎么从你手中拿到玄阴真法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关注到他们的计划。” “这件事情当然和你没关系,这太幼稚了。”李照说,“但你也不要小看他们,其实再了不起的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孩子。我以前也有他们这样的时候,但他们以后会变成怎样的人,谁也说不定。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不希望有无畏的争斗。” 张萱本来很紧张,觉得在这么一个秘而不宣的时间来找上李照,一定是争锋相对,十分刺激。 可听到这话,她却扑哧一声,笑了。 她觉得李照才十六岁,就说这么老气横秋的话语,还“以前也有这种时候”,那是什么时候六岁还是七岁啊 这个小师弟,武功高归高,可是听起来和看上去完全是两个模样,实在不能不惹得人发笑。 不过她笑是笑了,左右看了看,李照和张明珏神色平静,好像都没有将她的笑放在眼中。张萱有些干巴巴地收起了笑容,感觉浑身上下透露出两个字,尴尬。 张明珏沉吟片刻,“如果解不开怎么办” 李照很自然地说,“那就动手吧。” 冤家宜解不宜结,几个小孩子勾结起来为难他,认为只要让李照骑马不舒服,吃饭吃不香,睡觉睡不好,他就会乖乖交出玄阴真法这是小孩子的思维,他犯不着跟人家怄气。 但是大人并不需要一味忍让小孩,尤其是这几个小孩到底不是真的小孩,他们个个家里都有势力,真闹起来还是会对李照的行动有一定影响的。 那时候,李照就免不了要动手了。 张明珏的脸色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李照的这句话让他想起了之前李照所说的那句“你死了就死了吧”,即使到现在他的脑子里依然对这句话有着很深刻的印象。 “我会约束他们的。”张明珏说,“我这次过来,是想要为这次的事情,给你道歉的。” 李照说,“你想要讨好我。” 张明珏笑了笑,“师弟,你未免把我想得” “我没有说你的歉意完全是虚假的,但其中有虚伪的地方。”李照说,“你是半真半假,一边真想要道歉,另一边也想要借助这股真意来感染我,你提前说了在思考对付我的手段,其实这就是你对付我的手段,你以为提前说出来就对得起自己了。你的心里算是清楚对错,但其中还有很多杂质私欲阴暗,夹杂在这些对错之中,这就让你的行为显得心口不一,前后矛盾。你无法面对这些卑劣,所以既显得通达谦和,又会利用手段算计,你这种人是注定无法在武道面前有所成就了。” “” 张明珏的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那不是一种愤怒的难看,而是一种绝望的,死灰色的,像是被剖开了心脏再拿出来丢地上被踩了两脚的难看。 他埋着脑袋,静静等了一会儿,才道,“对不起。” 说完这番话,他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离开此地。 张萱手足无措地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刚才那番话太复杂,她根本听不明白。于是也跟着站了起来,过程中对着李照说,“对不起啊。” 李照对她点了点头,“嗯。” 张萱眨眨眼睛,好像有些受宠若惊。张明珏走出了房门,她也跟着出了去。 而在关上房门的前一刻,这女孩子的小脑袋却又跳了回来,朝着李照笑了笑,“你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嘛。” 关上了门。 李照吐出一口气,打在蜡烛上,将其熄灭。 接下来,他开始练功。 次日清晨,那针对李照的领头者,目瞪口呆地看着韩羲和肖志文,已经跟在了李照身后,鞍前马后,活像是两个小小的跟屁虫。 领头者名叫米旭。 “怎么回事你他吗的”他气急败坏地大吼,被背叛和愚弄的感觉让他一瞬间心都凉了,“肖志文,你这狗东西我要让我爹将你们全家罢免,彻底地罢免” 肖志文这个小胖子的脸色,有了几分不太自然的地方。 但还没轮到他说话,张明珏首先找了上去。 过了片刻,米旭乖乖来对李照c韩羲和肖志文道歉了,他低着脑袋,带着自己身后的三个人,脸色铁青,即使是头猪也能看出他们很不甘心。 李照问,“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跟随我,而放弃你” 他不说话也好,一说话,米旭就忍不住了,“还不是你武功高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你为什么不向我学武功呢”李照说,“如果你真有手段,真有能耐,就应该向我学习武功,装作驯服,学到了其中的精髓之后,就来对付我。你现在这样子,当个坏蛋也不合格啊。” “啊”米旭愣了一愣,脸色红了红,“这会不会太卑鄙”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照笑着说,“你如果只是发泄情绪,想怎么骂我都随便你骂,再怎么使绊子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但如果你真想做成什么事情,就来学我的武功吧。你学到了,想要做什么我都不管你,怎么样” “我”米旭还没说话。 他身后一个小子已经站了出来,一脸好奇,“真的能学嘛” “真的。”李照说,“不过快点决定,咱们要出发了,时间有限。我数三个数,三” 这数字一响,米旭一激灵,和其他三个人一起脱口而出,“我学” 一说出了这番话,米旭就感觉好像卸下了什么东西一样。 他看了看周围,本来以为肖志文和韩羲会取笑他,可是对方只是微笑,其实也没有那个意思。 对李照屈服,在他本来的想象中,好像是一件很惊天动地c丧失自我的事情,可真正做了才发现,其实没什么。 “走吧。”李照说,“通知张明珏,出发了。” 他到现在都是对所有人直呼其名,并没有什么师兄师弟的称呼,甚至连对玉泉子,都是一口一个道士,而非师傅。 张明珏听到指挥,也带着张萱赶到了这里。 这时候的米旭,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些李照讲述的东西,印证到自己的武学中,果然有一些领悟,立即大喜。 之前和韩羲c肖志文的冲突,也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几个人同时学习李照的东西,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新奇感。 张明珏对此并不意外,他忽然说,“小韩,你不要像昨天一样骑马了,疯疯癫癫的,容易害了人。今天由师妹载着小师弟,师妹的马术在我们之中,也算前三了。” 韩羲愣了一愣,辩解起来,“啊,大师兄,我昨天是是” 是什么,他也不好明说出来。 张萱也愣住了,好像全没想到这事儿,脸色一下子红了,“哥师兄,这未免礼数不合” “小师弟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张明珏说话间,直勾勾看向了李照,“小师弟,你同意吗” 李照不可置否,“无所谓的。” 他们都很清楚,其实在这个队伍里,只要他们两个点头,就什么事情都可以做了。 其他人的意见并不重要。 第十九章 两大武道之强弱(第二更) 上了马,李照在前,张萱在后,张萱的手从李照的身侧绕过来,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甚至能够闻到彼此的体味。 李照闻到的是一种幽幽麝香。 张萱闻到的,却是一种一夜风吹雨打之后,空气清新的味道。 李照能感觉到,张萱的身体僵硬,似乎从来没有过和其他男人贴得这么近的时候。这个时代的女子,其实就好像前世现代社会中的宅男一般,摸到异性的手都要眩晕。 当然,张萱练武的时候,近身拆解武功,你来我往,打过不少男子,比起现代社会中的宅男还是要厉害一些的。 但现在的张萱,不是练武拆招的状态。 她光是贴近了李照,好像都呼吸困难c心跳加速c知觉模糊c脑袋眩晕了起来。 李照倒是神色平常,忽然说,“我猜,张明珏应该提前给了你一些暗示,他会告诉你,我打不赢岁月刀。” “啊c啊是啊。”张萱脸色发红c心神不宁地说,她说话的时候会刻意看向左右两边,“师兄说过,你打不过岁月刀,让我劝一劝你,这也是为了你好。” 她倒是觉得这番话很是光明正大,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李照道,“就是因为你是为了我好,所以他才敢让你来说这话。在你们这群人里面,我最难对付的就是你。” 张萱愣了一愣,“我有这么厉害” “单纯的人最厉害。”李照说,“讲一讲你哥哥认为我赢不了的理由吧。” 李照认为这个是重点,这也是李照答应和张萱同骑的原因。 张明珏虽然不是他的对手,但也是先天高手,而且如此年轻,自然对武学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在李照眼中,武学不是玩游戏,玩游戏就是8级一定比5级厉害,那是一种全面的厉害,属性各方面都有成长。 但是武学却总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 李照还没有到能够全面碾压张明珏的时候。 张明珏打起来不如自己,对内力在经脉中的流向不如自己,教人不如自己,但总归有比自己厉害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问张明珏主要是他心思太多,一旦发现自己的话语能牵动李照的心神,只怕会下意识地在这些话里掺杂一些东西,这种行为甚至都会成为他的本能。 李照不愿意和他交流。 张明珏甚至都不知道李照其实是关心岁月刀的实力的。 所以他对张萱的话,是实话,很有参考价值。 张萱说,“他认为,你的武功虽然很高,但是没办法对付内力,这是你最大的局限。内力一旦涌入你的身体,你就算有通天的力量,也无法直接将其反制。” 一谈到武学,张萱的话顺畅了一些,条理也清晰了起来。 她好像不再那么紧张了。 李照说,“听起来,你哥哥和岁月刀打过” 张萱说,“是打过,他输了。但他输得还没有面对你的时候快,而是撑过了十招,可是他认为你仍然不是岁月刀的对手。” 李照是一招打败了张明珏,而岁月刀要十招才能打败张明珏。 可张明珏认为,李照胜不过岁月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很荒谬。 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这又很可观。因为张明珏和两个人都交过手,他自己也不弱。 李照点了点头,“我理解,这是风格问题。你师兄和岁月刀是一个体系,知根知底,所以有纠缠的可能。而我和你师兄是两个体系,一旦一方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另一方就会被碾压。” 张萱说,“师兄说,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陈傲然是用刀的,他的内力灌注到了刀锋,能够切金碎玉,激发刀气,甚至连一座大楼都能被他斩了,你到底是血肉之躯,怎么抵抗” 李照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确实难以抵抗。” 刀气这是一个他很陌生的概念,在前世也只有小说之中才有。 当然,以李照的气血迸发c骨髓震颤,也有凌空打击的手法,唤作“罡气”但这种罡气的距离,范围,就远远不如内力来得实用了。 罡气能够凌空打个半丈,就算是修行到了无上法门了。 因为这完全是以自己的体能发出的一击,人的动能传播到空气之中,自然不能够与内力传播到了空气之中作比较。 后者的损耗,远远低于前者。 远距离作战,李照不占优势。 但近距离呢 近距离的话,又有内力 缠身,能够阻碍李照的身体发力,到时候但凡李照动作有一个滞碍,当即就要被一刀斩下头颅。 面对张明珏的时候,李照根本不会有这种忧虑,因为即使张明珏一掌打在他的身体,内力渗透到了脏腑,也不会对李照有什么损伤。 他的体魄太强了。 但再强也是血肉之躯,面对加注了内力的锋芒,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时刻都有丧命的危险。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气血武道面对内力武道,似乎就有天然的一种劣势。 不过其实优势也是有的,比如体魄的强韧程度,身体的恢复力,乃至于对劲力的把握等等。 气血武道运用的都是发自自己身体器官的一种力量,比起操控内力而言,更为如意随心。内力能够达到螺旋劲c渗透劲,这都算高明的了。 但在气血武道中,还有抹劲c绞劲c撑船劲c翻浪劲c惊雷劲c豌豆劲等等更为复杂精妙的力量运用。 一瞬间在某个点爆发的力量,是内力难以想象的。 其实同水平的两个武者比较,气血武道的武者往往能爆发出更强的破坏力。 内力武者则强于范围,因为内力可以凌空打击。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当他们对抗起来的时候,内力就又多了一项优势,那就是内力可以对抗肌肉力量,但肌肉力量很难对抗内力,内力在一个比肌肉力量更高的维度上。 那就是一种神秘的维度。 这就好像是武林高手碰到了鬼怪,摸不到碰不着,即使这鬼生前就是个普通人,也要被折磨致死。 但反过来说,只要解决这个问题,优势反而到了气血武道这方面。 因为气血武道对力量的操控,绝对不是内力所能比的。 武林高手的拳头开了光,就能一拳打死一头鬼怪。 李照两门武道,都有很深的了解,所以知道这里面的理由。 气血武道的武者,对力量的操控过程,是通过运动神经联系在一起的。 直接就是神经肌肉。 而内力武道的操控过程,则是有一套神经丹田经脉内力的流程,凭空还多了两个中转站。即使到了先天境界之后,拥有了天人合一的手段,也才变成了神经天人合一内力这么一个流程,还是次于气血武道一个阶段。 李照慢慢点头,把这一切梳理了一下,心里最终慢慢落在了自己体内的那一股涓涓细流上面。 这是他的内力。 这一股内力,如果打在普通人身上,也最多是在裤裆里放一块儿冰的程度,吓唬一下人,都造不成任何伤势。 但李照知道,它就是自己的优势所在。 第二十章 遭遇刺杀(第一更) “是了,所以你还不如把玄阴真法交给我们师傅,当然也就是你的师伯了。” 眼见李照沉默,张萱说话渐渐自然了起来,“师傅和大宗师境界,也只相差了一步,和普通的先天高手相比,更有云泥之别。陈傲然在年轻一辈里算是很厉害,但碰上了师傅,就休想把玄阴真法拿去了。” 这不是张明珏指示她的,而是她内心的想法。不过张明珏虽然没有跟她明说,却也知道她一旦衡量李照和陈傲然的强弱,就必然会说出这番话。 站在张萱的立场,这是既保全了李照的性命,又得到了玄阴真法,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张明珏料到了她会说出这番话,所以才特意点出陈傲然和李照的强弱。 不过张萱却认为,这完全是自己的想法。 她笑嘻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想到了通过这套话术,来说服李照,简直是天才一般的举动。 这一举动,连一向聪明的哥哥都想不到,稳稳落后自己一筹,一定会记自己一件大功 张萱不像是张明珏一样深谙权术,也不像其他人一样小孩子把戏,但她也有她所喜欢的东西,那就是“威风”两个字。 要不然,她也不要别人称呼自己为“萱姐儿”要的就是大姐头的范儿。 现在拿到了玄阴真法的首功,别说是哥哥,估计连师傅都得叫一声大姐头了张萱一时间双眼放光,意淫了起来。 而李照也早就料到了会有这番话。 事实上,张萱迄今为止的反应,都在他和张明珏的预料之中,这个女人不过是个载体罢了。真正和李照对话的,仍然是她背后的张明珏,只是张明珏摄于李照的威风,李照不愿意面对张明珏的油滑,双方选择了一种对彼此都公平也尊重的对话方式而已。 李照淡淡道,“道士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轮不到外人来做。” 这话一出,张萱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啊” 拖长了声音,失望无比。 还外人呢 她看了看前方的小家伙,忍不住挤眉弄眼一番。 呸,什么时候,连玉阳子和玉泉子这对师兄弟都算外人了 “你最后会死的。”张萱气鼓鼓地说,“杜长生当年立下的就是生死状,后来摄于师傅和我爹的关系,才饶了师叔一命。但是现在杜长生成了大宗师,陈傲然仰仗他的威风,是不会给任何人面子的,你是必死无疑了。” “我输了,才叫必死无疑。”李照说,“但我还没有输。” 张萱说,“你一碰他就输” 李照摇了摇头。 张萱问,“你摇头干什么” 李照不说话。 张萱又问,“你不说话是为什么” 李照说,“嘘。” 张萱再说,“嘘什么嘘啊” 声音戛然而止,原来是他们主要是张萱的声音越来越大,在骏马起落之间,引得同行人马的许多目光,都惊异地看了过来。 噗 张萱的脸色,一下子红了起来,她娇喝一声,“看什么看驾” 她说驾的时候,驾驭的不是一匹马,甚至不只是马。 还有人,很多人。 其他人自然懂得,稍稍勒马,速度一缓,与张萱李照的这匹马,很快拉开了距离。而除了张明珏之外的所有人,都对视一眼,同时露出揶揄的笑容。 而那一马两人,也越行越远,很快消失在了黄烟之中。 意外也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忽然传来一声骏马哀嚎的声响,一下子划破了天际 “师妹,师妹” 张明珏带领着众人,加速来到了事发点。 只见一片平坦地貌,一匹马已经倒地,有气无力,鲜血淋漓,肚子被划拉出一道巨大的伤口,里面很多脏污的东西流了满地。 “师兄,大家,我没事。” 张萱站在一旁,脸上是一些惊魂未定的神色,但身子骨却毫发未损。 地上周围则横七竖八躺着一些蒙面人,各个手持利器,都是短刀匕首等等锋利的东西,刃尖渗透出幽蓝色的光泽,明显是下了猛毒,十分骇人。 李照站在中间,手中有一个像是面条般的人,装束和地面上的蒙面人差不多。 这个形容很奇怪,但确实是这样子的,这个人就好像是浑身上下都没有了骨头,被李照提在手中,整个人就一下子“流淌”了下来,如同液体一般。当然,他不可能是真的没有了骨头,只是那血肉间没有 了力量感。 这是以某种重手法,将这个蒙面人的一切反抗能力都给扼杀之后的结果。 用现代的话来说,叫做击打致全身性瘫痪。 张明珏落下马来,先安抚张萱,再一看这些人,铁青着脸色,眼中都是怒火,“小师弟,怎么回事” “他们埋伏在地里,暗中刺杀。”李照有条不紊地回答,“先杀坐骑,我没能阻止,再从两边突袭张萱,手法很纯熟,被我反击。我打杀了其他人,就留下了这么一个活口,我看你应该审问一下” 本来,米旭等人看到这些尸体,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腥臭,当即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好像想要呕吐。 而现在,一听李照的话,看着他稀松平常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的神态,更加瞪大了眼睛,用看待怪物一样的神情看待李照。 杀人,这件事情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一件非常具有分量的事情,尤其是对这群在安稳的皇都里练武的少年而言。 可是李照杀人,却如此简单。 张明珏一听这话,铁青色的面容稍缓,眼中的怒火也停歇。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他叹了口气,“你应该是第一次杀人吧” “差不多。”李照看了看周围人,说了个谎。 他早在八岁的时候,就杀死了风沙三鬼。到这种事情,没必要说出去,惹人害怕。 张明珏走下去,翻看了几个人的尸体,发现都是一击即死,十分触目惊心,“你杀人怎么杀得这样这样干净利落” 李照神色如常,“他们想杀我,就要做好被我杀的准备。” 张明珏摇摇头,似乎有些无话可说。 走了上来,一手抓住李照手中的蒙面人,质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有什么目的” 蒙面人一抬头,揭开面罩,张明珏一惊。 原来这人一口的牙齿,都被敲碎了,满嘴都是鲜血,想要咬舌自尽也没有办法。 张明珏又忍不住看了李照一眼。 这个乡村里走出来的少年,只是第一次动手杀人,居然就这么狠辣,这么稳妥 他本来以为,李照只不过是武功出色,后来发现米旭等人为难李照,李照的处理方法也很成熟,再后来就是今天面对这场刺杀,李照几乎拿出了雷霆手段 既没有给丝毫反扑的机会,将其一律无情格杀,又留下一条独苗,以供自己审问,而且还打断了牙齿,防止自尽。 方方面面,都妥当无比,简直让人硬找都找不出破绽来。 这少年还算是人吗 难道真是天上落下的星辰投了胎,转了世 “张明珏啊张明珏,你居然还有这一手”那蒙面人落到了张明珏的手中,苦笑道,“你想知道什么,我讲就是了,给我一个了结吧。” 因为没有牙齿,他的发声含糊了一些,但也听得懂。 张明珏露出怀疑的神色,“你这么容易就交代出来了” “容易,哈哈,你永远也想不出我遭了多容易的事情。我什么都愿意交代,我只求不要再碰到他”蒙面人朝着李照看了两眼,眼中露出畏惧和怨毒,他长叹一声,“在刚才那段时间里,我已经受够了折磨,我简直是生不如死啊。你问什么,我就说什么,我只求一死” 第二十一章 真罡(第二更) “其实我也不用审问你,你的主子是谁我非常清楚,你的身份我也知晓,梨花剑是不是你皇都里老牌后天高手厉害的不多,算你一个。” 张明珏目光一动,对着蒙面人说,“其实以你的武功,刺杀我是痴人说梦,你过来不过是为了刺杀其他人,对不对我带着这一群人来到偏远地区,若不能将他们带回去,就都是我的职责,对不对。” 蒙面人梨花剑说,“是。” 张明珏又问,“他看来是真心想要和我斗一斗了” 梨花剑点点头,“的确如此。” 张明珏再问,“后面还有没有人员布置” 梨花剑回答,“刺杀一次,已经足够,成败都退,不留手尾。其实到现在,你们也找不到证据,就算心里知晓,也只能吃一个闷亏。事实上,有这人在场,我们是怎样都没有机会的了。” 张明珏皱皱眉,说,“你还有什么话说” 梨花剑摇摇头,“请赐我一死。” 张明珏长叹一口气,长身而起,一起的瞬间就拍掌而下,打在梨花剑的脑袋上去。梨花剑摇晃了一下脑袋,身子缓缓倒下。 “走吧。” 他重新整编队伍,让张萱和自己同骑一马,而李照则照旧与韩羲一骑,再次朝着皇都出发。 这一次,队伍里的气氛就显得沉闷许多。 一来,众人都看得明白,张明珏因此事发生,心情不好,没人愿意在这时候触他霉头。 二来,众人心中也都清楚,自己因为张明珏的身份,成了对手的目标。 没有人敢对张氏兄妹下手,也没办法对他们的武功下手,但自己却岌岌可危。即使梨花剑说后面没人刺杀,但心中的压力仍在,笑不出来。 三来,李照这个刚刚谈笑间杀了十来个人,将梨花剑折磨得乖巧无比的少年,就在队伍之中。 如果说之前,米旭觉得屈服于李照,还有些丢人,即使李照给他点拨了许多东西,让他受益匪浅,可他从骨子里仍然看不起李照的。 但现在,他却唯恐李照的目光,往自己多看一眼。 那十来个人的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淋漓,一切画面触目惊心地在脑中回放,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忍不住心跳加快。 偏偏他心中还知道,李照只要愿意,随时都能够让这一队人马,包括张明珏张萱在内,全都变成那一副模样,而且米旭丝毫不怀疑李照有那份胆子。 在这一刻,米旭忽然后悔无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对李照无礼。 除了米旭之外,其他人也多是如此想法。 他们本来招惹李照,是觉得李照即使武功很高,也只是个乡巴佬,没有多少胆子,用一些手段就能让他屈服。 可现在李照杀人如吃饭喝水,气定神闲,连著名的梨花剑都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这哪里是个乡巴佬 简直是个天生的魔星 一时之间,许许多多的马匹,都隔着韩羲c李照,相距极远的距离。 就连心情不好的张明珏,都载着张萱,悄然间距离李照远了一些。 但有一个人,却距离李照很近,很近很近。 “小韩,你很紧张”李照问,“要不要换我骑马,我这段时间学了一下,应该没有问题。” 其实李照的年纪,比韩羲要小不少,不过他还是很自然地跟其他人一起称呼小韩。 韩羲脸色发白,神色紧张,目不斜视,好像根本不知道身旁有个李照。 甫被李照一问,身子一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不不” 看他这副模样,李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干脆闭目养神,思考起刚才对内力的运用了。 刚才之所以梨花剑忽然变得这么听话,甚至变得如同面团,都是在与李照体内这一缕细细小小的真气有关这真气威力虽低,却是天下人人渴求的武林绝学“玄阴真气”。 玄阴真法这本书,李照早已看过,其中侧重于对内力的运用,各种技巧c劲力c秘法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包罗万象。 所谓真法二字,就是天下所有武学,千变万化,一切秘要,最真最精华的法门。 可以说,玄阴真法就是天下所有武学的总纲。 至于奇阳大经,则恰恰相反。 所谓大经二字,就是锻炼内力的纲要,既大又纯,盖过一切。 换言之,奇阳大经是天下所有内功的精要。 这二者就是黄真师纵览天下武功,所攫取的两大经典,也是已 知武学理论中通往人神极限的最大可能。 对普通人而言,玄阴真法重要的就是其中种种运用真气的法门。 不过这些法门,对李照来说倒是小巫见大巫。 明劲打脆响,暗劲打爆发,化劲打一羽不能落蝇虫不能加,丹劲则是全身上下精气抱丹浑然如一,内罡外罡,除此之外还有听劲,整劲,钢条劲,翻浪劲,撑船劲,惊炸劲另一个世界中对各种劲力的运用,虽没有内力的神奇,但细微精巧之处,还要更胜一筹。 李照细细看了此书,对其中许多独属于内力的手法,也有一些收获和领悟,但还没有到达醍醐灌顶c惊为天人的地步。 而真正让李照在意的,还是真气。 玄阴真法练出来的真气,威力不如奇阳大经,但是可塑性却极强。李照将其比喻为“一条长鞭”,能硬能软,能直能曲,能弹能卷,动则飞掠,静若花树。 其实这样性质的真气,正适合了李照的先天绝脉。 如果是奇阳大经,需要猛力加注,打通经脉,才能爆发出十成威力,不够细腻,反而不是李照所能够运用的。 而在刚才,他就制服了梨花剑,将其全身骨头打断,再将真气灌入那个梨花剑的身体之中,进行一些猜想的实验。 在这个过程中,李照就好像凌空多了一只手,而且这只手不受限于物质,可以去往一个人体内的任何地方。 这种体验,是那些普通的内力修行者,万万无法达到的。 在这个过程中,他忽然感觉到了梨花剑想要咬下牙龈处的毒囊。 一瞬间立刻真气暴起,发劲,李照下意识地将身体紧绷,发力,居然以自己的力量推动着真气,从内部将梨花剑的满口牙齿,全部崩开c崩掉。 这其实是一种“听劲”加上“暗劲”。 听劲察觉到梨花剑全身上下,所有细微的肌肉动作。 暗劲瞬间发力,牵引梨花剑的身体,打出一股抽丝渗透c柔韧猛烈的力量,让牙齿遭受重击。 这个道理是存在的,但是这个结果却十分神奇。 在这个过程中,李照引动的是自己的力量,他的肌肉一瞬间发力,力量却沿着真气进入了梨花剑的身体。 在那一瞬间,他是把真气视作了一种传输的通道,让自己的手延长了,潜藏了,隐形了,在别人的体内某个位置,最终爆发。 李照用真气,在别人的体内,隔空打出了“劲”。 这发生的事情,在梨花剑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自己一个念头,想要自尽,而李照不过是摸在自己身体上他甚至没感觉到李照的真气,但念头起处尚未落,就听到一连串咔咔声响,牙齿就一下子全部被崩掉了。 而且这股力量还是来自于体内的,和任何真气都无关,完全是一股冲击的力量。 这似乎有鬼神的威能。 也难怪他怕得生不如死。 而李照也明了了一点,虽然气力低于内力一个阶层,但是自己并不只有气力,也有真气。 他的真气虽然微弱,却可以作为气力的传导工具。 他的气力对抗不了真气,却可以靠着真气间接发力。 武林高手没有开光的拳头,却找到了一把驱魔的桃木剑,他挥舞这把宝剑杀死妖魔鬼怪,剑法森严,靠得是自己的体魄,可桃木斩妖除魔,靠得却是本身的性质。 这股玄阴真气,就是李照寻找到的“宝剑”。 丹劲之后,有所谓罡劲的说法。 内罡,就是以明劲的手法,打出暗劲,一掌下去,隔山打牛,肉动皮不动。 外罡,就是以暗劲的手法,打出明劲,屈指一弹,凌空打击,水滴碎瓷杯。 而李照觉得,自己这一手以真气作为手法,打出各种劲力的方式,应该可以称之为“真罡” 第二十二章 谁是神仙,我是神仙(第一更) 虽然找到了真罡,但这个过程中,自己的手段好像过激了一些。 把这些人赶跑了,怎么找万法碎片呢 这不好。 李照想了想,在中午落脚吃饭的时候,把众人召集了起来,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这在旁人看来是非常可笑的事情,小二为他们端来了板凳椅子。于是在客栈的后院里,一层薄薄的阳光照耀下来,年轻的道士坐在上首,剩下锦衣玉袍的一群小屁孩儿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履薄冰地坐成一团。 连似乎因为刺杀事件,心情不太妙的张明珏,都暂时把注意力从某些事情上收了回来,警惕而又紧张,好奇而又古怪。 他忽然有种感觉,自己这一群人,好像都是李照的学生,李照坐在上首,则是一个老师。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的手段不好” 李照坐在椅子上,“如果你们觉得不对的话,我是可以改正的,抱歉了。” 众人惊讶。 他们没想到李照居然会对自己道歉。 其实李照完全没有道歉的必要,因为他杀的那些人还是抱着杀死众人的意志前来的。在场的也没有哪一个会觉得李照杀得错误,只是觉得李照狠辣无情,十分可怕罢了。 所谓敬鬼神而远之。 其实这句话也不是厌恶,而是一种对鬼神的敬重,然后远离。 这是人之常情。 “我之所以道歉,是因为我没有照顾到你们的心情。”李照很诚恳地说,“你们一个一个,从来没有杀过人,也没有看到过这样激烈的画面。当你们见到血流满地,尸横片野,的确是非常不好的事情,我没有深思,是我错了。” 说话的时候,李照看了看张明珏。 其实张明珏杀过人,李照一看就知道,他是这群人里面唯一一个杀过人的。但这件事情不用点破,李照还没有修道修到那种木讷呆愣的程度。 张萱很惊奇,“哎,我们对你这么重要吗” 李照点点头,“没错。” 一时之间,在场的许许多多人,忽然有了一种荣幸之至的感觉。 李照这样一种人物,居然愿意为了他们的感受,而特意道歉,他们一瞬间感觉自己很重要。 似乎在体内都生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种重要的感觉,其实是别人给不了他们的。因为这首先需要李照很强大,不只是武功的强大,还有内心的一种强大,这个乡下来的道士心中有一种很强的支撑性力量,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做到。 但这样的人或者已经非人,居然看得起自己,居然没有否定自己 几个人互相对视,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小师弟说什么呢” “哈哈,若非我武功拙劣,也要上去和他们拼杀一阵。” “没错没错,杀一窝贼人,那是大大的好事。小师弟居然会觉得我们害怕,开什么玩笑,你根本不用道歉的。” “现在吹什么牛呢,之前你可偷偷跟我说哎哟” “多嘴” 小屁孩儿们闹腾起来,李照也站起身子,“我困乏了,大家休息一下,再出发吧。” 众人一下子停了下来,齐声道,“是。” 张萱也在其中,叫得朗朗有声。 他们似乎已经完全唯李照马首是瞻了。 张明珏先对张萱使了个眼色,没用,再偷偷拉了张萱一把,才把这女人拉动。 张萱迷迷糊糊,跟着张明珏,来到了李照的房间门口。 刚刚到来,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请进。” 说话间,房门推开,门后空无一人。 这是凌空气劲张明珏的脸色微变。 凌空气劲当然没啥恐怖的,先天高手的两大特征,一者是天人合一用李照的说法,就是大脑对内力的操控,从四个阶段,变成了三个阶段,大大提高反应速度; 二者就是凌空气劲,内力涌动,隔空打击,强者甚至在丈内伤人,范围极大,威力极大。 这种事情张明珏也能做到。 但问题就在于,李照按说是没有内力的,他更接近与外功高手,虽然已经达到了外功通神的级别,拥有了某种大宗师才能拥有的特质。但内力真气的领域中,他甚至还不如一个初入门的孩童。 他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走进房间,李照一身道袍,唇红齿白,盘坐在床铺上。 一道斜斜的日光照下,星 星点点的尘埃在阳光里飘动洋溢,却好像永远触摸不到他的身子。 疑问在心头一闪而逝,这李照已经做到了许多神奇的事情,又怎怕再多一桩张明珏摇头叹气,带着张萱坐在椅子上。 张萱正要给李照打招呼,张明珏打断了她,对李照说。 “你刚才用了一些手段。” “没错。” “你对权谋手段,好似并不排斥。”张明珏说,“刚才我看你就是在用一种认同感,暗中操控他们对你的好恶。” “这不是权谋手段,这是人心手段。”李照说,“我观他们的人心,被一些无意义的东西遮蔽掩盖,我为他们拂去尘埃,去无还有。去掉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还原原本应该存在于那里的东西,和权谋是不一样的。就好像一个人对聋人说话,一定要用手语一样,我为了和他们交流,必须用一些方法翻译一下。” “在你眼中,世人都是聋子你的手段,不过是翻译手法” 张明珏苦笑道,“哈哈,如果是其他人这样说,我肯定觉得他们在粉饰自己,为自己开脱。但你的话” 李照道,“你身在权谋之中,于是觉得正常人和聋子的相处,就是一种权谋的利用和手段。但其实利用与否,只在于一个恶意,我对他们没有恶意,所以我当然没有利用任何人。如果我为了所谓的手段清白,看他们对我有所误会,就闭口不言,说什么等他们以后就懂之类的话这样是得不到真正的清白的。” “我真是越来越不想称呼你为小师弟了。” “这种称呼是没什么意义。”李照说,“不过你也没啥其他称呼可用了,留着吧。” 张明珏点点头,低头沉思一会儿,咀嚼了李照的话语,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他再问道,“你刚才说清白,我想要问你一件事情如果你本就不愿意争夺某个东西,但你的竞争者不愿意相信你的话语,于是对你百般刁难,甚至是撕破脸皮,杀之而后快,这时候你要怎样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李照说,“你就把那个东西先拿在手中,然后亲自送给他。你既然随时能取,那送给他的行为自然别无他意,他也就真的相信你了。” 张明珏听罢,沉默无言。 李照又笑了笑,“不过这番话,对你是无用的。” 张明珏疑惑道,“什么意思” 李照说,“因为这番话是真正与世无争的人想要做的,但你扪心自问,你是真的与世无争吗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想要吗还是说,你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要c不可以要c不能够要,所以欺骗自己说你其实是不想要” 这番话,让张明珏如遭雷击,他定定看着李照许久,脸色几度变化,慢慢吞了口唾沫。 连张萱的脸色,都一下子变了。 连她也仿佛知道,李照所说的话语,其实涉及到了一个很核心,很巨大,很剧烈的事件。一旦确定之后,整个王朝天下,都会因此而变更 “人要主动面对自己。我想要与米旭c韩羲c肖志文等人交好,这个心思单纯而直白,我做就做了,不会让所谓的清白阻碍我的举动。” 李照说,“同理,你如果真判断某个东西握在自己手中是更加应该的,却反而被所谓的情感c礼法c规矩所约束,那就是对不起你应有的责任,你就变成了一种虚伪。” “我虚伪” “你当然虚伪。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思,你真正想要的事件发展,无非是他逼迫你到了极致,然后你极有原则的退让,你是好,他是坏,有目共睹,所有人支持你,最后你获得名声和权利这固然很好,可你做得到吗退让会让你失去优势,这是强者对弱者的余裕,可你不是强者。你身为弱者,却有强者的想法,最后往往只会取得名声,失去权利。偏偏你又是个看中权利胜过名声的人,这岂非是自寻痛苦” 张明珏疑惑,“我怎么会看中权利,胜过名声” 他不是狡辩,而是真真正正的疑惑,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看中什么。 可李照的话语,却无比的肯定。 李照道,“你当然看中权利,因为你的周围围绕着这样一圈人,如果你看淡权利,就应该避开他们,可你没有。你不主动离开权利,又不主动获得权利,你既不愿意与他撕破脸皮,又不愿意主动放弃一切,你期待着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忽然暴毙,于是你获得成功。这就叫虚伪,你明白不明白” 旁边的张萱忽然道,“可是师兄如果放弃一切,早就死了啊。” “那是另一个问题。”李照说,“放弃权利有困境,但不放弃权利也有困境,你焉能用前者的困境,赋予你处于后者的正当性这件事情终究要有结果的,不能够停留在某个阶段,这其实恰恰是他给自己不放弃权利的理由之一,自欺欺人罢了。” 张萱眨眨眼睛,感觉没听懂。 而张明珏脸 色不变,但额头上却慢慢流下了细细的汗水。 李照的话声音不大,但是每一个字都好像是打进了他的心神之中,如暮鼓晨钟,当头棒喝。 他像是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却借由了李照的手,拨开了迷雾,掀开了帷幕,看到了一颗真实的心。 我看中权利,胜过名声。 我只能二选一,不能全都要。 我想要全都要,其实是一种侥幸心理,一种虚伪。 我身为弱者,却拿出强者的心态,最终只能够失去权力,空有名声。 接下来的一生,都悔恨无比。 悔恨无比 李照再说,“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张明珏,你现在就是中士,对道的存在,感觉到若存若亡。接下来,你是进一步,要立刻去行动起来,还是退一步,对此哈哈大笑,抛之脑后” 张明珏深深呼吸一口气,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双手抱拳,重重朝着李照行礼。 “从今日开始,我不再因玄阴真法而叨扰师弟了。”张明珏真心实意地说,“小师弟,我已经彻底明白很多事情了,现在还有一个疑问。” “你说。” “黄泥巴村有人传说,你出生的时候天降异象我本来不相信,可是现在现在是不得不信。” 张明珏紧紧地看着李照,“但我还是想要亲口听你说,你到底是不是神仙。” “能给你传道。”李照很自然地说,“那我当然就是神仙。”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第二十三章 太子的算计(第二更) 接下来的整段路程,都再没有了任何问题。 李照照旧地开始指点这些富二代们武功,包括张明珏和张萱,也都一一向他请教。 他们口头仍然称呼小师弟,但实际行动上,却已经渐渐将李照视作老师了。 富二代们放弃了各种各样的小心思,张明珏也放弃了让李照拿出玄阴真法的心思。 可以说,在短短两三天功夫,李照已经将他们弄得服服帖帖了。 不管是庸俗如只想要取得自己价值的小屁孩,还是心有大志却又迷茫的张明珏,都从他的身上获取了某种安心的感觉。 这也是精神境界上的超凡。 李照一眼就能看出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这种真假不是人自己意识到的真假,甚至还包括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真假。 有些人自以为自己是个正义的人,李照却知道这个人自私。 有的人自以为是个勇敢的人,李照却看出他的胆怯。 人的自我判断本来就有局限性,可是李照却能看出这个人的本质。 这种一眼看穿的本事,也来自于至诚之道。 至诚之道本来就是洞悉人性,看穿世事的一种境界,否则也不能够不见不闻,可以前知。 换言之,肉身上的超凡境界,只能够杀死人,震慑人。但要与这个社会进行交涉,反而需要至诚之道的支撑。 两者合一,才是真真正正的超凡。 超凡不是避凡。 如果与天下为敌,不为世人所容,以力量让所有人屈服,这不叫超凡,而是凡外是被凡尘俗世,所区分出来的一个个体。 这种人成不了仙佛,修不了禅道,只会成为妖魔。 接下来的几日,一路便是畅通无阻。 梨花剑所说的果然属实,再没有了任何杀手的出现。只因这种事情出了一次就够,一次若能成功,就不需要再画蛇添足,一次若不能成功,就要转攻为守,抹除自己的行事痕迹,脱开干系了。 五六日后的一个傍晚,终于到了皇都。 入得城内,众人总算松了口气,相约去缓解身体上的疲劳无非是喝花酒c吃大餐,各自散去。 当然,也有人觉得自己武功大进,非得去炫耀炫耀,展示展示。 而张明珏则将李照带去一处无名宅邸,令他暂时在这里居住。 这一处宅邸的主人就是张明珏,却明显不是他现在居住的地方,其中除了一应丫鬟c仆从c管事之外,便空空荡荡,别无他人。 李照是万事皆可,自然不会有什么反驳,就在这里安安分分选了个屋子,开始休息。 张明珏安置好了李照,便来到了城里一座道观。 这是“纯阳观”。 纯阳观的观主,就是玉阳散人。 这位据说是皇上面前也说得几分话的高人,此时此刻正在庭院之中摘梅花。 他摘梅花的动作很奇怪,又轻又散,又淡又慢,动作柔到了极致,仿佛身体里的血肉都消失了,只留下了一股气来支撑。 这样一来,他的动作很美,像是挥笔写诗作画,有一种奇异的意境。 张明珏跟随道童来到此处,看到玉阳子的动作,心中一惊,没有说话,而是乖乖站在一边。 他发现这门功夫,此前从来没有见过师傅在修炼,想来是新琢磨的。 而以玉阳子的身份地位,师承法门,能让他如此用心的武功,天底下已经不多了。 玉阳散人,号称是天下武林人士,公认最为靠近大宗师境界的先天高手。 如果说天下五大高手,是五大宗师,那么玉阳散人就是第六高手,这是没有争议的。 这个玉阳子昔年追名逐利,到了现在已经在朝堂上称王称霸,几经起落,门生遍布,上到一品命官,下到边疆小吏,都有他的势力分布。这样一个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权倾朝野,连皇上都得看他的脸色。 但到了晚年,玉阳子竟然又辞官归去,重新追求起武学来。 简直像是一个孩子似的。 这让张明珏想起来了李照对自己的评价,有时候一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其实看中什么东西。 或许昔日年轻的玉阳子,放弃黄真师的玄阴真法,毅然决然选择从政,也是一种看不清自我的行为。结果到了晚年,他才发现大宗师的境界比权利财富,都要重要,却已经欲求而不得,心中不知道有多么后悔。 当然,这些话,张明珏是藏在心里的。 更何况和他不同在于,张明珏失去了权利,便再无可能重新拿回来。但现在的玉阳子,却还拥有追求大宗师的可能。 所以此时此刻,天大的事情,也不能打扰这位道士。 就这样,张明珏静静地看着玉阳子摘花的动作,直看到太阳西垂,光芒收摄,道童们慢慢为花园中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灯火。 看着看着,忽然又想得跑题了。 他想起了李照曾经在众人面前练功的场面,这和现在玉阳子的动作好像很相似。 当时,许多人都嘲笑李照。张明珏也没有发觉什么不对,但到现在回想起来,自然又有一种不一样的体会了。 当时的李照,看来也是在练习一门神功。 但是仔细体会一下,同样是缓慢,李照的动作还是和玉阳子的动作有不一样的地方。 他也是先天高手,境界和玉阳子没什么不同,能够看出一些微妙精细的地方。 玉阳子的缓慢,是一种以柔和作为目的的缓慢。换言之,是为了柔和才缓慢的,如果达到了某种境界,是可以快柔,阳柔,阴柔,刚柔也就是说,缓慢只是玉阳子没有练到家。 什么时候,他练到了动作很快也能很柔,那自然就脱离了缓慢。 但李照的缓慢,却是以缓慢作为目的。 就是为了缓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再进步也是缓慢,只是更加精细c更加微妙c更加拓展的一种缓慢。 那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忽然间,玉阳子动作一收,长长呼出一口起来。 回头一看,这个又高又瘦,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说,“明珏,你回来了。” “抱歉,师傅,任务失败了。”张明珏先抱拳认错,“师叔没有答应我们的要求,也没有亲自过来,更没有回避此战他只是让小师弟过来了。” “小师弟那个李二狗。”玉阳子怔了一怔,“你把情况给我细细说来。” 接下来,张明珏讲述了情况。 他从玉泉子的形貌说起,讲到李照的练功,再讲到李照的武功,最后讲到李照的行事手段,几乎将李照夸成了一个天人。 不过他却没有提及,李照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语。 任何一个人被剖析到那种程度,都会有种难以启齿的感觉。 不过这也足够吓人,玉阳子尽管知道自己这个大弟子的性格,此时此刻也对他的话有些将信将疑了。 “我是不信,不过此事不提,反正玄阴真法是跟着李李照来了皇都。倒是太子那边居然如此过分,真正和你撕破了脸皮,不要了兄弟情分。” 玉阳子说,“看来他是知道,若玄阴真法落入为师的手中,推动为师到大宗师境界,对他那一派是巨大的冲击。这很好,这恰恰说明他着急了。天要人灭亡,必要人疯狂,一个人一旦着急了,就是毁灭的开端。” 太子 玉阳子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词汇。 刺杀张明珏的梨花剑,背后竟然是太子。 张明珏问,“太子将我视作皇位的最大对手,针对我已经到了一种丧心病狂的地步。那这件事情” “放心,为师不会对李照出手的。”玉阳子说,“事已至此,如果为师对李照动手,其实反而会给太子一党有巨大的话柄,整个江湖都知晓为师与师傅师弟之间的尴尬关系,这是我的巨大限制。当然,他们也不会对李照下手,因为他们巴不得让李照和陈傲然动手,顺理成章地接过玄阴真法毕竟你我都知道,所谓的岁月刀,其实本就是太子的手下,杜长生也早已经成了太子的师傅,支持他登上皇位。所以这场决斗,看似是旧事重提,实际上是太子对你我的一场算计。” 张明珏点点头。 这件事情的本质,他是最清楚不过了。 无非是自己的哥哥太子惧怕玉阳子登上大宗师的位置,所以才让陈傲然提及当年的赌约,就是想要让武林都来公证,让玉泉子交出玄阴真法,避免玉阳子有突破的可能。 其实所谓的玄阴真法,只不过是一本书而已,里面的内容是可供复制的。按说不该这么思考的。 如果换做他人,就算给了太子玄阴真法,中间过程也无人知晓,玉阳子想学就学。 所以此计的关键,就在于对玉泉子的了解,这道士对外是桀骜不驯,实际上最为尊师重道。黄真师不愿意传给玉阳子,他就一定不会传给玉阳子。 太子是算死了这点。 “师傅,我已经决定,要和太子撕破脸皮了。”张明珏忽然道,“他不在意兄弟情分,我也不用顾忌什么了。” 玉阳子挑了挑眉,露出了喜色,“好,好,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为师虽失去了玄阴真法,但有你这番觉悟,为师又何须要玄阴真法才能突破其实太子的算计也算落空了,我虽然需要玄阴 真法,但也已经渐渐摸索出了一条自己的路,达到大宗师境界只是时间长短而已。他们自以为断绝了我的路,其实只是将其拖延一段,并未伤及根本,反而可以让你我韬光养晦,所谓潜龙勿用,非是坏事,反而是大大的好事啊” 张明珏点点头,他想起了刚才玉阳子所修炼的武学。 若能将缓慢之意祛除,只留下其中的柔和,是否就是大宗师的境界 如是说着说着,玉阳子又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一番决策,终究还是没办法改变这场赌约,最后是胜是负,我们都可以接受,也只能接受。李照是生是死,这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为师也没有办法。如果他愿意将玄阴真法交给为师,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但他不愿意,为师又怎能强求” 张明珏忽然道,“我相信他能胜利。” “你很少对一个人这样信服,你难道真相信他是神仙下凡了” 玉阳子惊异地看了张明珏两眼。 张明珏笑而不语,“师傅,若你遇见了他,就懂我的自信了。” “我又不是没见过他,是有些古怪,但也只是个孩子罢了。不过事已至此,你我争论无用,就看结果便是。” 玉阳子摇摇头,走了两步,呼唤道童,“去将我师侄的到来,传遍整个皇都,让天下武林都知晓,赌约继续” 第二十四章 陈傲然与太子 当年玉泉子的传人,名为李照的乡下少年,身怀秘籍玄阴真法,来到了皇都。这个消息,很快就传播出去,在皇都内内外外c上上下下,都掀起了一阵狂澜。 许许多多的人,都被李照的到来所震动。 在他们的认知中,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李照的到来,其实是一种意外,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也不知道的意外。 在张明珏与玉阳子见面的同时,皇都的另外一处,一个富丽堂皇,别无他人的寂静房间里,一些人已经聚拢在了一起。 他们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场局到了最后,居然是玉泉子的弟子,来迎战光阴刀的弟子。看来玉阳子果然是拿玉泉子没什么办法,居然送了个弟子过来送死。”坐在上首位置的,是一个大约二三十岁,皮肤细腻,身穿华服,看起来中正平和,再正直不过的男子。 他就是当朝太子张明宪。 在张明宪的身后,站着两个老人,低着脑袋,头发花白,十分老朽的样子。 张明宪说话轻声细语,十分温柔,往往看着他人的眼睛,嘴角含笑,有一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 他的气质和张明珏相比,张明珏冷冽一点,他却更加亲切一些。 张明宪说,“我本来以为,这盘棋到了最后,要么是玉泉子自己亲自出马,把玄阴真法交出来,这固然最好;要么是玉阳子使劲浑身解数,总算得到了玄阴真法,咱们再提起江湖上人尽皆知的那件往事,他被黄真师逐出师门,以此坏他心智,最后请动杜师,名正言顺地将他斩杀。却没想到,最后出现了这么个意外的家伙,可按照先行回来的徐卿等人走漏的风声,其实他毫无武功,张明珏同意让李照出战,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他面前,则是一些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和跟随者张明珏的年轻人,有些类似的气质,贵不可言,娇生惯养,年纪大了几分,身上多数带着一种锐不可当c意气风发的感觉。 这些人,都是东海涯角派的传人,光阴刀的弟子。 张明宪自拜入光阴刀杜长生的门下后,便拉拢了这一位天下有数的宗师作为自己的后盾,同时也在涯角派之中纠结起了一派属于自己的人马,形成了门派里一个小小的利益集团。 而在这其中,最为出彩的,当然是“岁月刀”陈傲然。 陈傲然就坐在张明宪的对面,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场的其他人手中都没有武器,唯独他的背上有一柄带鞘长刀。 长刀虽在鞘中,却已经杀气四溢,十分可怕。 他整个人却像是比这柄刀更加可怕。 带兵刃,见皇子。 这是一种胆大包天的行为,但张明宪非但不怒,反而对陈傲然和颜悦色。 他们这对师兄弟间,早已经有了某种无法用言语说明的默契。 “师弟,意外的不只是这一点。” 陈傲然指出一件事情,他的气势如刀,声音尖锐有力,带一种说一不二的感觉,“咱们派遣的梨花剑一行人,到现在没有传回消息,而张明珏一行人没有缺斤少两,多半已经折了。张明珏能应付梨花剑,不出乎我的预料,他的武功还算不错。但是梨花剑毕竟有一定经验,暗中埋伏,不应该没有斩获,他身边的那群人竟然没有一个出了问题,尤其是这个李照,居然能够活下来,这才是最奇特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这背后有高人”太子张明宪皱了皱眉,伸手轻轻敲在椅子的扶手上。 太子沉思片刻,忽然道,“难道是玉泉子他的武功恢复了,并且洞悉我们的计划,于是以李照为明,而他为暗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张明珏为什么会让李照出战,是要示敌以弱。” “不可能,玉泉子气海受损,精气衰落,本该命不久矣,现在还能活着,已经算是烧高香了,怎么还可能恢复功力。”陈傲然以肯定的口吻说,在场他的武功最高,在这方面无人更有权威。 张明宪只好道,“思前想后,只能够是这个李照有问题了。” “不管有什么问题,只要解决这个人,那问题本身也就烟消云散了。”忽然间,陈傲然一抬手,“王骏。” 旁边一个两鬓斑白,看上去沉稳老实的中年人站了起来,“有何吩咐,师兄” 这个王骏,看上去起码有四十岁,甚至犹有过之,但他对二十来岁的陈傲然口称师兄,规规矩矩,好像两个人年龄应该调过来一样。 而且这明明是太子的殿堂,可是陈傲然说话之间,没有丝毫过问太子的想法。 他将自己看得比太子更重,可以说目无余子,行事 独断。 太子却只是微笑,好像丝毫不在意陈傲然的行为。 “你去杀了李照。”陈傲然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你被他所杀,我会为你报仇的。” 王骏迟疑了一下,忽然再看向了太子,“太子爷,您说” “你自然是听师兄的,不必过问我。”太子笑道,“师兄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师兄想要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因为师兄绝对是支持我的,而我也是绝对相信师兄的。” 陈傲然冷哼一声,抬眼看了王骏一眼,“还不动手” 王骏身子一颤,知道自己这个向太子示好的行为,已经被陈傲然所记恨,额头上冒出了细细冷汗。 但此时此刻,他也不能再进行任何辩解,只好干巴巴应声,“是。” 说话间,已经退却。 “这一招叫打草惊蛇,等结果吧,师弟。”陈傲然说,“如果王骏身死,不管如何都能打探出一些东西;如果王骏杀了李照,再看张明珏怎么反应,若他震怒,则可以拿王骏献出。” 这话一出,旁边涯角派的弟子们,脸色都有了些许的不自然。 太子脸色一变,坚决道,“师兄,这卸磨杀驴之事,本宫绝不会做” 他刚说完陈傲然的决定,他绝对不过问。可是反手之间,陈傲然所说的话,他就进行了驳斥。 但这种驳斥,偏偏是一种太子体恤属下的表现。 人们非但不会觉得他言而无信c难以服众,反而会觉得太子宅心仁厚,令人安心。 “哎。”陈傲然摇摇头,忽然站起身来,“无用之人,怎能不杀师弟,你真是妇人之仁。” 说完这番话,他就离开了。 陈傲然一离开,房间沉默了一秒。 忽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太子,陈师兄真是目空一切,眼中完全没有你的存在啊。” 这句话像是开了一个头,其余的人也跟着帮腔。 “没错,我们都知道陈师兄武艺高强,可是他也不过是个武夫,怎么能越俎代庖” “是啊是啊,大家都是拥趸太子,怎么非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王骏忠心耿耿,他呼来喝去也就罢了,还要卸磨杀驴” “哎,诸位放心,本宫绝不做卸磨杀驴的事情。”太子微微抬手,“陈师兄杀气过重,武艺高强,从小就在师尊门下从武,有成宗师之气象,确是一把好刀,我不得不与他一些权柄尊重,否则难以运用。诸位暂且忍耐一二即可,本宫深知自己扎根于何处,要谋求皇位,少不了诸位与我的支撑,哪是一介武人可比啊。” 转眼间,他一两句话,就将众人浮躁的情绪安抚下去。 “原来如此,太子高明。” “我就说嘛,一个小小的武夫,有什么本事哪来这样颐指气使,人五人六的” “他就算能够打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又怎能比得过我们” 一时间,众人对话起来,将陈傲然贬低得如同地上尘埃。 在太子面前的这群人,都是出生于皇都本土的世家大族c高管权贵之后,他们跟随太子加入到涯角派去,名为拜师,实则为合作,早已经自成一派了。 所以王骏虽然年岁大,却称呼陈傲然为师兄,因为他入门晚。 而陈傲然却是涯角派本土,自小长大的大弟子。 虽然双方都是同门,但彼此之间却有一道深深的隔阂。 其实这些人眼中,也不怎么看得起陈傲然,称呼一句师兄,但只是将其视作打手罢了。 他们连杜长生都未必多么看中,更遑论一个陈傲然。 但今天,陈傲然做的一切,却深深触犯了他们的禁忌,令他们感觉到了震怒。 一个狗腿子打手,居然敢对我们说三道四,你算个什么东西 而现在,有了太子的保证,这些人也就一个一个心安理得,纷纷退去。 房间一空。 天色入夜已深,但太子还是没有急着和衣而眠,他脸上的笑容不变,大厅里除了自己,便只有身后两个低着头,如同泥胎木偶般的老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重新走进了房间,坐在了太子的身前。 他的名字叫陈傲然。 “到时候,该杀还是得杀。锅全都扣在我的头上,没问题。”陈傲然说,“只可惜啊,你手底下那群人,一个一个自诩人才,却被你肆意玩弄,连你的意思都弄不清楚,其实真正想要杀死王骏的不是我,而是你。” 太子的笑意越发浓厚,“多谢师兄。” “不用谢我,只要你记得你的约定就好。”陈傲然平静地说,“俗世红尘的名声对我而言,如同过眼云烟,我这一生只求人神极限,只要玄阴真法落入我的手中,其他东西任你折腾也 无妨。” 第二十五章 王骏之死 李照因一个声音,而从梦中惊醒。 这其实也不能算是惊醒,因为他并不吃惊。 常人的惊醒,是在深眠的情况下,被一种非常嘈杂吵闹的声响所惊动,蕴含着一种始料未及的意思。 可李照没有始料未及。 他知道这个声音的来处。 李照睁开眼睛,“王骏,你来了” 房间里如同混沌,太阳尚未升起的清晨带有一种蒙昧的感觉,一切都模糊不清。但李照的眼睛,却捕捉到了一个清晰无比的轮廓。 一个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里。 这个人持刀在手,被李照突如其来的话语惊了一惊,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嗖 随即也不顾多想,狠厉地一刺。 李照出手。 他躺在床上出手。 在李照背脊和床铺之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啵的声音,好像是里面的空气被某种力量,骤然间给排开了。 这股力量推动着李照的手指如同长剑刺出。 “什么” 王骏一刀斩下,却被一股无法动摇的力量,给停留在了半空。他一瞬间以为,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固体,无处不在的力量从四周涌来,犹如将自己的手掌深深莫如千百里下的渊海,强大的压力让他难以为继。 但没有什么固体的空气,也不存在千百里下的渊海。 所有的力量,压力,都只不过是李照的手。 准确来说,是手指。 李照的手指横在王骏刀锋之前,王骏立刻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一股由四周而来的力量所禁锢了。 他抽刀。 李照的手指进了一寸,还在刀锋前。 王骏身上的压力却大增。 他后退。 李照的手臂也横移三寸,仍然横在刀锋前。 王骏身上的压力就再增。 他真气爆发如刀,心意锋利如刀,势要破除一切束缚。 天人合一。 李照的手指一退,但又飞快地一进。一退一进之间,王骏手中的刀锋居然也跟着李照动作。 这完全打破了他的天人合一。 王骏脸色一变,变得狰狞而恐怖,眼中满是血丝。 他的浑身上下,所有的骨骼,血肉,脏腑,窍穴种种器官,全在这一刻像是被连上了一根丝线,丝线的尽头就缠绕在李照的手指上。 李照手指一动,他连狗都不如。 王骏眼中露出了恐惧,终于不动,声音苦涩,“这是什么武功” 李照说,“这是真罡。” 他以真气为桥梁,以听劲为纲要,再发动一股绞劲,笼罩了王骏的身体。就好像网住一只鱼一样,网眼很大,却越是挣扎,就越是要陷进去。 到了现在,他的绞劲已经封锁了王骏的所有发力点。 “真罡” 而在王骏惊讶之情尚未散去的刹那,李照又做了三个动作。 他轻轻点了点王骏的刀。 刀破碎。 手顺势而动,行云流水,穿过破碎的锋刃,一动便一止,停在了王骏的喉咙处。 哗啦啦 动作之快,停下的瞬间,风才吹到王骏的面门。 王骏的额头上流下了汗水,双眼向下盯着面前的手指。 他连口水都不敢吞咽,生怕鼓动的喉结碰到了李照的手指。 这一切举动,只发生在一个瞬间。 王骏整个人的性命已经拿捏在了李照的手中。 “你是王骏,陈傲然派你来的。”李照坐了起来,手指仍然点在王骏的喉咙前,“陈傲然想要用你来杀我,是不是” “你怎么知” “看来你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两个声音接连起落,但后一个声音却截断了前者。不,不只是王骏的声音被截断了,还有表情c动作c眼神c呼吸c乃至于整个人的生命,都戛然而止。 李照将手指伸了出去,再抽出来。 在从王骏的喉咙里抽出手指的第一瞬间,他的手指上还有鲜血。但皮肤紧绷,骨肉鼓动,毛孔闭塞,两三个呼吸后,手指就光洁顺滑c白皙无比,别说血迹,就连一丝一毫血腥恶臭的气味都没有了。 王骏定格在他的面前。 “可怜。” 李照伸手一推,将王骏的尸体 推开在地上,再一挥,将床铺上的刀锋碎片全部扫开。 再然后,他就此躺了下去,不管有个死人在房间里,便继续睡眠。 现在的李照,每日只需要两个时辰的休眠,就能达到常人一日深度睡眠的状态。 这既是休息,也是修行,耽搁不得。 为了一个王骏,就打扰自己的修行,是不可取的。就算要收拾尸体,等自己醒来之后,再做也不迟。 对李照而言,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 次日,皇都内风起云涌。 “听说了吗涯角派的王骏去暗杀玉泉子的弟子,反被其人所杀,尸体丢在了宅邸门口,都已经发臭了。” “这个王骏我知道,在未入涯角派之前,就是皇都里有名的刀客了。” “没错,而且我听说他本来已经是皇家的” “嘘老哥,这是江湖事。” “啊多嘴多嘴,没错,这是东海涯角派的王骏,和玉泉子门下的李照之间的矛盾,和其他事情无关。” “不过这个王骏,也怪可惜的,练了一身武功,本来就是成名后天高手。后来加入了涯角派,虽只是挂着个名头,但只有幸看了几眼光阴刀的法门,据说武功就已经日新月异了,早日突破了先天,是一等一的高手。” “哎,这样一位人物,居然死得无声无息,据说连那间宅子里侍女仆从,都不知晓此人死讯,足见战斗的过程十分隐秘且快速,这是何等的修为难道那个李照是真有本事” “不不不,我这儿有小道消息,徐卿徐公子说过,李照天生绝脉,毫无武功。有人猜测,只怕是当年的道狂玉泉子重现江湖了。” “这个不提,那王骏的尸体,居然没人认领,还真是难为了他的一身武功。” “谁敢认领呢这种事情到底不光彩,若真杀了李照,没人敢说什么,但杀不了李照,自然自己也只能吃下闷亏。” “可依我看啊,陈傲然的性子,是受不了这种事情,只怕要有所行动了。他会撇开和王骏的关系,但也一定会另造声势。” “是极,是极。” 一些暗地里的消息,传播来传播去,最后传播到了一间道观内。 “陈傲然在东海横行无忌,居然也在李照的面前,吃了一个闷亏。”玉阳子看着手中的信件,哈哈大笑起来,“这傲慢的臭小子,这下一定是暴怒无比。” 坐在玉阳子身前的,则是张明珏。 张明珏道,“陈傲然绝对想不到,李照注定是他的强敌。” “没错,为师也没有想到,李照居然应付了王骏的暗杀。王骏的武功,未必有你高,但是他经验丰富,以有心算无心,你若遇上了,肯定也死无葬身之地当然,这是考虑你仅以自身面对的情况,但只要我在皇都,不是大宗师谁也伤不了你。” 玉阳子皱着眉推断,“但是话说回来,以李照之前的种种表现,的确不是王骏所能比拟的,他死是正常的。但是问题就在于,这一次他是无声无息而死,这就有点恐怖了。” 即使再弱小,再劣质的先天高手,也拥有极端恐怖的爆发能力。 因为这群人可以进入“天人合一”的境界。 先天之意,就在于心意纯粹,复返先天,进入婴儿一般的状态,再以这份婴儿一样的心意淬炼自己的内力。 内力的先天,加上心意的先天,在同一时刻爆发,会形成一种奇异的共鸣。 这种共鸣,就是天人合一。 比如张明珏的天人合一,能够接住李照的一招而不死 而且那时候李照的一招,是全力爆发,所有的力量轰杀出去,毫无保留。如果真在屋子里和王骏搏斗,按说是应该将整间屋子都给掀开,也不过分。 可结果却是,王骏死得悄无声息。 这意味着什么 玉阳子和张明珏一对师徒对视起来,相顾无言。 这似乎只能有一种解释:面对张明珏的李照,和面对王骏的李照,似乎是后者又更进一筹。 “难道这个世界,真有某种天才不仅能够自创一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道路,更能日新月异地变强”高高瘦瘦的玉阳子疑惑了起来,脑子里想起了八年之前,那个拒绝拜自己为师的孩子,“又或者,他其实还真是所谓的仙佛下凡,降临人间” “师傅,陈傲然心高气傲,此次失败,一定会有所反击。” “没错,我们也去看一看吧。”玉阳子忽然站了起来,“因师弟之故,我本不想见这孩子,可到了现在,我心中的好奇已经忍不住了。” 第二十六章 磨刀之炼(第一更) 说走就走,玉阳子站立起来,比张明珏还要高一个头,看上去仙风道骨,鹤发童颜,既有气派。 他点起几个道童,连同张明珏一起带了出去。 “就不大张旗鼓了。” 玉阳子说,“为师大概能猜到陈傲然接下来的举动,当年他师傅如何对付师弟,他就会怎么对付李照。我们就去指点一下李照,免得他栽了跟头。但这件事情,终究不算公平,不能张扬出去。” 玉阳子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张明珏想起了话本故事之中在主角危难之际忽然化身而出,大慈大悲c救苦救难的真人菩萨。 当然,在张明珏心中,玉阳子的江湖地位c身手实力,比起那些故事中的仙佛,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 毕竟天下之大,历数先天高手,最接近五大宗师的也只有他。 “第六宗”玉阳子,这就是他的外号。 即使陈傲然和李照这样的年轻一辈天之骄子交战,他一出手,也绝对是镇得住场面的。 张明珏跟在玉阳子身后,询问起来,“师傅,您是说,陈傲然会发起自己的磨刀之炼” “没错,磨刀之炼,这是一场挑战,也是一场试炼。杜长生起于微末,之所以能够一经崛起,成就宗师,就在于他自创的磨刀之炼。他往往遇上了强敌,就送于对方一块磨刀石,上面刻有自己的一道刀痕,这道刀痕里蕴含着自己的所有武学真意。” 玉阳子说,“此法一来,是公示天下,接下来一战你死我活,绝无他选;二来,请对手也斩一刀c杀一剑c盖一掌,与自己的刀痕比较,若对方比不过,将会留下心理阴影;三来,若是对方真能比过,就反过来成为自己的压力,逼迫自己在数日内完成突破,实战一日斩出新的东西,才能生还活下。” 他缓缓而谈,脸上却不知道多了几分凝重。 磨刀之炼,等同于是将自己,将对手,同时引入一个巨大的试炼场中,通过刀痕的对比,进行一种意志和武道的较量。 这其中有算计,但所有算计都在明面上,世上所有人都知道涯角派的武者,有这么一道法门,也都知道这法门中所有环节的作用目的,却都无法将其破除。 甚至这也不算什么法门,说穿了就是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去使用的一招,但偏偏成了涯角派的看家法宝。 因为他们敢做 不敢做,也就成不了杜长生的弟子。 而杜长生的门下,一旦祭出此法,就象征着是遇上了自己心头最重视的敌手。 陈傲然一定会对李照发起自己的“磨刀之炼”。 李照绝对有这个资格。 这么十多年来,杜长生不知道有多少弟子,也死在此法上面。 也不知道依照此法,杀了多少他人。 而对那些杀死自己弟子的人,杜长生倒也是毫无报复之意他认为天道残酷,光阴如刀,自己的选择由自己承担,若是死于非命,他是睚眦必报,但死在公平决斗,便也别无二话。 也就是因此,太子才需要等到玉阳子学了玄阴真法,再去请动杜长生斩杀此道。 因为这等同于时玉阳子冒犯了玉泉子,杜长生是万万无法忍受的。 一听到玉阳子口中慢慢讲述出来的磨刀之炼,即使早已知晓其中真意,张明珏依然瞳孔收缩了一阵。 “是了,以小师弟的武功,已足够引起陈傲然的重视,他一定会祭出磨刀之炼。正如他的师傅,当年对付小师弟的师傅一般” 说到此处,张明珏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当年的小师叔头次见到这东海来的刀王,根本未想到还有这种逼迫自己临阵突破的法门,于是以一掌盖在磨刀石上,压过光阴刀的刀痕。人人都以为,这磨刀石送了回去,杜长生就要认输。可让人没想到的是,真正到了当日,杜长生却完成了突破,走出了新路,将轻慢的小师叔击败,更废掉他的气海,令他至此一蹶不振。” 玉阳子摇头,“这也是师弟的劫数,他一辈子顺风顺水,鲜有难关。而杜长生出身东海渔民之家,身份低劣,武功学自武馆,简陋无比,与师弟相比,就如同一只凡鸟遇上了天上的凤凰,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其实师弟自小到大,也并非是个有大肚量的人,但对这场失败,他一向是心服而口服的。” 张明珏看了看天空,忽然道,“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昔日的两人,和今日的两人,竟能如此相像却不知道这次到了最后,是陈傲然成了小师弟的劫数,还是小师弟成了陈傲然的劫数” 玉阳子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说了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昔日的那一战,我的 武功比他们更低,故而插手不得。” 他的话语之中,蕴含着强烈的自信。 现在的陈傲然和李照,武功未必比当年的杜长生和玉泉子低。但现在的玉阳子,却比当年还要高了不知道多少。 当年的他,只能坐视自己的师弟被杜长生所废。 但今天却不一样了。 “弟子明白。” 张明珏笑了笑,知道玉阳子对这一战,已经渐渐转变了心态。 老道士本来因为玉泉子的事情,对李照想要避而不见,只想要安心完善自己的武功,进军宗师境界。所谓争夺玄阴真法的一战,不过是用来给太子一党吸引眼球的遮掩罢了,他本身并不在意此事。 但随着李照应付了王骏,这一定会激发出陈傲然的杀气,玉阳子就又立刻出了道观。 因为原来的一战,其实并不一定致死。但现在这一战,却一定会死一个。 一旦涉及到了李照的生命,玉阳子还是坐不住的。 他们一路不缓不慢而来,快速到达了张明珏给李照安排的府邸。 到达了这里,才发现整间宅子里三层外三层,已经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大片大片的江湖人士簇拥在这里,却又难以入内。 不一会儿,还从里面传来了一些叫骂争吵的声响。 “你们不准进来,天子脚下,还讲不讲规矩了别人的家门口,你们想要进来,就要进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从人群之中传了出来,十分愤怒尖锐。 “是萱儿” 玉阳子和张明珏对视了一眼。 他们走进了一些,就看到张萱骑着高头大马,停驻在宅邸之前,周围都是一圈儿骑士,各个趾高气昂c意气风发的样子,领头的则是拿着扇子c身穿长袍,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徐卿,接着就是米旭c肖志文c韩羲等人。 这些少年少女手持利器,形成一道阵线,护在宅门之前,与周围的武林人士形成鲜明对比。 这下子,两师徒看得清楚了,这分明是这群在野的武林人士想要入内拜访,而张萱徐卿带人阻拦,双方僵持了起来,气氛一时变得十分激烈。 “他们真是”张明珏叹了口气,一副头疼的模样,“就算要驱散闲人,如何能用这种方式” 他相信,今天这事儿出去不久,一定会被太子所利用。 “可在为师看来,萱儿倒是无错。”玉阳子笑眯眯的,仍然是那般的清新脱俗c温文儒雅,可笑容里却蕴含着一丝丝凶险的东西,“一群俗人,竟然敢擅闯皇家别院,这是多大的胆子抄家灭门都不为过,可惜啊可惜,为师不能够暴露身份,否则” “师傅,不用您出手。”张明珏吓了一跳,“弟子去处理此事就好。” “嗯,明珏,你做事,我放心。”玉阳子道,“我先进去了。” 说话间,他看了看前方的人群,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 是真的旁若无人,那些江湖人士好似没有看到他一样。 每一个人,都只觉得自己身子的某个方向,出现了一种非常柔和的力量,好似摸着一条滑不溜秋的鲶鱼,抓不牢也握不住,一回头就已经消失。 但这最多只能走到张萱的面前,若还要进门,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使以玉阳子的修为,也得暴露出来。 张明珏看在眼中,忽然运足内力,长喝一声。 “诸位,萱儿,请我一言” 音浪滚滚,打断了一切,站在场外的张明珏一下子成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张萱惊喜地抬起头,“师兄” 她说完这话,忽然皱了皱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左右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周围的徐卿也挑挑眉,却也无所觉知。 也就在这一刻,玉阳子已经进入了宅院门墙之内。 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踪迹。 第二十七章 原来你真的是神仙(第二更) 高高瘦瘦的道士背负双手,漫步在寂寥的庭院之中。 此时此刻,宅子里已经空无一人,所有的仆从侍女都跟着张萱出去,形成抵御那些垂涎玄阴真法的武林人士的阵线。 换言之,整个宅子里,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玉阳子。 另一个就是李照。 李照 走在幽深的庭院中,玉阳子的脑子里,再次勾勒出八年前那个站在自己面前,说出不需要拜自己为师的孩子。 这样一个孩子,现在长大了吗 而且,还变得这样强大,这样古怪,这样神秘。 玉阳子的心境,本来如同古井无波,但忽然之间,起了一丝丝的涟漪。 莫名的,他十分好奇李照现在的样子,这种好奇本不该出现的,可是就在此时此刻,当他走进这间宅子的时候,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心头。 而且这种出现,其实毫无道理,好似根本来自于一个空处,没有任何根据所在。 在来到这间宅子之前,他对李照没有兴趣。这可能是为了刻意避开玉泉子的弟子,毕竟张明珏亲手让李照离开了老龙山,可算是间接性地葬送了玉泉子的性命。 但来到这间宅子之后,玉阳子的心头,忽然就只被一个想法所充塞。 他想见到李照。 这种想法,前所未有的强烈。 像是口渴时想要喝水一样的强烈。 玉阳子下意识地加快步伐,穿过各种走廊c后宅c院落c景观,最终来到这巨大幽深的空宅后的一片空地。 他止步。 李照就站在那里。 身穿一身简单朴素的道袍,这样一个少年站在原地,浑身上下构成一个奇怪的动作。不动如山,令他整个人似乎都成了一座雕塑,连眼神都是一种凝结成实质的呆滞,而非常人应有的灵动。 但细细观看,就又会发现他的动作一直在动,只是那种动十分缓慢,十分均匀,十分自然,甚至让人难以察觉到动作间的变化。 这似乎是个非常离奇的画面,整个皇都的武林人士,都在因李照而起了变化。 可李照却在此处安安静静地练功,甚至还是如此缓慢平静的功夫。 简直像是整个世界在下一瞬间毁灭,都和他没有丝毫关系一样。 空地,少年,道士,练功,静。 一切破碎凌乱的要素,呈现在玉阳子的面前。 而玉阳子那急匆匆c慌张张的步伐,居然也一下子稳住了c不动了,静止得如同被李照所感染,也成了个雕塑。 他静静地看着李照静静的动作。 “原来如此。” 玉阳子心中有了一种明悟。 他似乎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乍听之下,十分不可思议的内容。 比如,一位十六岁的大宗师。 但亲眼看见的时候,却又会觉得理所当然。 仿佛不如此,才不正常。 李照似乎全然没有看他的意思,仍然维持着自己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运作着,像是浑身上下的血肉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 只要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崩散出去。 之前那么着急的玉阳子,却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而是站在原地,背负双手,以一种奇特而微妙的目光,审视着李照整个人。 仿佛只是这种审视,已经让他十分满足。 在这一刻,整个天地,都被这两个道士所充斥。 大约半个时辰后,李照打完了整套拳法,收工立足,抬头看向远方的玉阳子。 他说,“许久不见了,高个儿道士。” “高个儿道士”玉阳子愣了一愣,随后苦笑。 他身份之高,天下第一是他的师傅,五大宗师是他的同辈,皇帝是他的朋友,皇子是他的徒弟,在江湖庙堂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李照敢这么称呼他了。 李照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玉阳子老老实实地说,“本来是想要来指点你的。” 本来的意思,就是这个想法已经作废了。 就在看到李照的第一瞬间,就作废了。 “指点我”李照也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好像玉阳子来指点他,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一样,“我大概知道,是因为那个叫王骏的男人,背后的另一个人吧他今天会来找我示威 ,大概就在半个时辰后,但是具体手法如何,我也不太清楚。” 他的至诚之道,的确能够通过人的心灵,感应到一些信息。但这种感应,也有自己的一定局限,没能达到前世钢铁都市之中,千里锁魂如在观镜般的恐怖。 李照只能从王骏的临死体验中,感受到陈傲然这个人的存在。 好像在模模糊糊之间,看到了一个影子的轮廓。 也就凭借着这个轮廓,他就已经大概知道陈傲然的性格了。 此人遣人杀害自己,如此霸道的行为吃了瘪,接下来必然不肯罢休,将会亲自上门。 不过来到了这样一个世界之后,李照的至诚之道就没有前世那种“千里锁魂”的效用了。 一方面是当时有那样的效果,旨在于万法核枢等待不急,强行赋予了李照和江波龙光能力,这终究不是李照自己的能力,自转世之后就被收回。 另一方面,至诚之道仍需要对这个世界的信息进行采集整理,才能够未卜而先知,李照对这个世界却还有许多未知,于是至诚之道也就有了局限。 在这之前,他结交那群纨绔子弟的用意,也就在于借助他们的势力,完善自己的至诚之道效用范围。 玉阳子愣了一愣,“你怎么知道这些” “这件事情,很难给你解释。”李照说,“而且也不需要给你解释,你也不在乎这件事情,对吗” “倒也是。”玉阳子想了想,洒脱地笑了笑,“我只在乎两件事情。” “你说。” “第一,我一进这间宅子,就立刻感觉到我想要来见你。”玉阳子看着李照说,“而且这种想法一出来,就越来越急迫,越来越凶猛,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我自己了,这是为何” 他以一种真诚地疑惑,面对李照。 这种真诚,甚至有一些面对老师的意思。 如果在片刻之前,有人告诉玉阳子,他见到李照之后会是这么一个表现,他一定不信。 其实他这次过来,是抱着指点李照的态度而来的。 按理来说,应该是他走到李照的面前,李照就摆出这幅姿态,他还得看李照顺不顺眼,才说出磨刀之炼的奥秘。 可现在,却反了过来。 更离奇的是,玉阳子非但不觉得耻辱,反而甘之如饴。 “因为我看到了你。”李照说,“当你踏入这间宅子的第一步,我就一直在看着你。于是你开始了紧张,就好像一个人暴露在看不见的暗处下武器的锋芒中,于是不得不要寻找到这件武器,亲眼看着这一处锋芒,才肯罢休。而这一处锋芒,就是我的存在。” 玉阳子听罢,沉默。 他仿佛还不愿意相信,于是不看李照,侧过头去,停留了十来个呼吸。 回过头来,再看向李照,又停留十来个呼吸。 再撇过头去。 再回过头来。 如是三四次。 终于,玉阳子停了下来,他叹息般道了一声,“妙哉。” 自此,双眼再不肯离开李照。 “我也知道,你在乎的第二件事情是什么。你刚才一直盯着我的动作,在我练功的同时,你的身体也有微妙变化,似乎以另一套武功,迎合我的节奏,这是一套你自得的武功” 李照却摇了摇头,“我们道路相似,所以你想要问我。而我的答案是,你走错路了。” 这一瞬间,玉阳子瞳孔收缩,手心冒汗。他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岸边,忽然被人推了一把,陷入深水之中。 他皱眉,心痛,四肢无力,心若死灰。 声音嘶哑,“这不可能” “你看我。”李照没有争辩,而是自顾自走到了空地中央,开始练习拳法。 他的动作轻柔而缓慢,与之前那一套龟形不同。 这是取材于玉阳子在看到李照练功瞬间,身体细微反应,所临时创造的一系列招式。 这些招式,形态上自然和玉阳子自得的武功,是截然不同的。 但是意境上,却隐隐约约有所暗合。 玉阳子又空空落落c不敢相信地看着李照,看了好一会儿。 他看着看着,忽然下意识地说,“好丑。” 李照停下动作,说,“没错,丑死了。” 李照的动作演绎c力量掌控,比玉阳子还要精细了数倍。 玉阳子之前还难以发现两套武功的差异,甚至认为自己更胜一筹,但现在这两套武功在一个人身上演绎,其中的差异性一下便凸显出来。 和之前那流畅自然c均匀缓慢的龟形相比,玉阳子的招式完全是错落百出,不堪一击。 用玉阳子自己的话语来说,就是一个字,丑。 “哈。” 玉阳子忽然苦笑一声,他干脆直接地转过身子,离开此地。 他从头到尾,趾高气昂地到来,见到李照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前后反差之大,令人惊异。 最后的最后,玉阳子只留下了一句话,“我看你真的是神仙。” 第二十八章 第六宗之威 等到玉阳子来到门外的时候,这里已经是扫荡一空了。 之前如同集市的门庭,现在空空荡荡,只有张明珏c张萱c徐卿等人,静静在此等候。 在玉阳子进入其中,与李照对话片刻的时间里,张明珏也站了出来,摆出身份,驱散了这群江湖的闲人。 在这过程中,张明珏也讲述了自己的来意,张萱和徐卿这才知晓刚才玉阳子进去了。 于是他们就在这里等候。 而此番玉阳子一走出来,张萱欢呼一声,“师傅” 她一下子扑了过去,因为玉阳子身子高瘦,这下便如同乳燕投林,在往常玉阳子一把就能抱住张萱,将其高高举起。 可今天不一样。 玉阳子有气无力看了张萱一眼,轻轻一拂,张萱的动作便失去了形状,扑了个空。 “哎” 她疑惑地看向玉阳子,不明白师傅今天怎么这样冷淡。 张明珏则注意到了玉阳子脸色中的不自然。 “师傅,怎么出来得这样快不是说要指点小师弟,关于涯角派的武功底细嘛”他挥挥手,让众人离开,然后走上前去,询问玉阳子,“难道小师弟出了什么事情不应该啊。” 玉阳子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着张明珏,苦笑了一声,然后叹了一口气。 “哎” “师傅,到底发生了什么” 又是一声更大一点的叹气,“哎” 张明珏还是没弄明白,疑惑地抬头,“我进宅子去看看” “不用进去了,李照好得很。”玉阳子摇头道,“好得不能再好了,反倒是为师出了事。” 张明珏愣了一愣,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过两三秒,才倒吸一口凉气,“嘶” “为师走错了道,数年的苦功都白费了。”玉阳子言语之中,则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之前的一切,都被这个李照给毁掉了”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这一刻的张明珏仍然被这个始料未及的消息,给轰炸得晕头转向 “毁掉了” “没错,被他彻底毁掉了。”玉阳子颓然道,“我本来所设想的道路,有多么大的错误,只要看过他的拳法,就能够尽数知晓。他在一瞬间掌握了我的拳法,并且将我本来设想的拳路,给展示出来。而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的武功根本到达不了大宗师,那完全是我所想象的一座空中楼阁。” 他说着说着,又极为玩味的笑了起来,“而他却将这楼阁放在我的眼前,让我亲眼看着这东西的毁灭,嘿嘿,这小子真是有够残忍” 这番话语,让张明珏的眼睛,越瞪越大。 “小师弟,你到底是” 张明珏抬起了头,以陌生化的目光,看向了身后的宅门。 这宅子,本来是张明珏的。 他这样的人,本来就要狡兔三窟,他人可知的他人不可知的,各种各样的别院都要有。 这一间宅子,也是张明珏特意布置下来的,其中更有许多的密道,是由他亲自设计,可以说张明珏对这件宅子无比的熟悉。 这哪里是他的一间宅子,几乎就说成他的孩子,也不为过。 可现在,张明珏觉得这里很陌生。 这里似乎一下子拥有了一种全然的神秘感,一种张明珏无法把握的未知,一种他想要探寻又投鼠忌器的忌惮,一种他想要寻觅最后又停驻不前的犹疑。 这一切都来自于一个人。 李照在这宅子里。 这宅子里有李照。 张明珏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再看了看周围。 张萱c徐卿等人,只能看到这对最亲密的师徒耳语了两句话,张明珏的脸色也和玉阳子一般,出现了一种很明显的古怪。 他们莫名地对视了一眼,完全弄不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事实上,他们连玉阳子为什么来见李照都不知道。如果知道原因,或许会从时间上猜测出一些东西毕竟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指点涯角派的武功奥秘。 玉阳子之所以告别了李照,是因为他发现李照已经用不着自己的指点了。 就在这时,街角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众人移转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是一支队伍,数十个人,杀气肆意c轰轰烈烈地走了过来,派头很大的样子。 走得进了,才发现人人佩刀,庄严森然。 难怪有那么重的杀 气。 领头一人,须发如刺,大眼浓眉,如同话本小说中走出来的一员猛将。 可他的动作,却简直比最文雅的书生更加小心。 在这人的手中,捧着一个巨大的木板,上面则安放着一方有颇多痕迹c凹凸不平的磨刀石,被一张红布托着,宛若在照料什么珍惜稀奇的古玩文物,看上去十分违和。 张萱c徐卿等人,远远看到了这一方磨刀石,脸色都是突变。 他们也都听说过玉泉子和杜长生当年的故事。 而另一边,那捧着磨刀石来到这宅子前的男人,也已经远远地已经看到了玉阳子等人。 神情一愣。 动作顿住。 “我当是谁原来是五皇子,第六宗。”这人站在原地,先看了两人两眼,又看了看宅子里面,忽然冷笑起来,“是作弊来了吧” 玉阳子挑挑眉,冷哼一声,“原来太子手下的另一员大将张浩然,出身战场,先天境界,年纪轻轻,和王骏已经算是齐名,号称是北疆无敌手。在八年前与权贵为敌而遭受陷害,后来为太子所救成为护卫,曾经以一人敌六大高手,将其杀光斩尽,又有一人平了江湖组织天意楼的战绩” 这老道士早已远离朝堂,今日也是和张浩然头次见面,可口中说讲起来,却是头头是道c了如指掌。 那猛将一样的张浩然听了,脸上也露出了傲然的神色。 他看起来年纪不小,一把大胡子,皮肤黝黑,其实只是久在战场,饱经风霜,所以看起来沧桑而已。实际上,张浩然今年还不到三十岁。 这样一个人,能够和四十多岁的王骏齐名,足见他的本事。 最重要的是,在他身上有一股锐气,这就是王骏所不具备的了。 而这边,玉阳子说了一大通张浩然的战绩,忽然话锋一转,“但终究,只是一个送东西的小卒罢了。” 这话一说完,玉阳子忽然暴起。 张浩然猛退。 他们一个进,一个退,几乎在同时发生。 这是先天境界的征兆之一,也就是所谓的“天人合一”,两个人的反应力在武学水平上都是相当的。 他们都要把大脑的意识,通过和真气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心神”,再通过这个心神下达指令,运转身体。 当然,这是在武学水平上的相当。 一个人若年轻一些,自然也要快一些;天赋异禀的,自然也有不少便利;还有当时的心理状态,这也是一种影响,而且十分巨大。 但玉阳子在这方面,其实绝非顶尖。 至少,他已经五六十岁了,这个年纪的人若无内力,连快步跑动都难以坚持多久,更遑论剧烈战斗。 其实自张明珏达到先天境界之后,这对师徒交手,也并没有那种眼花缭乱的快攻,致使张明珏失败的场面。 他们也交手得了几招。 同为先天境界,又有谁真能对他人拥有压倒性优势呢 这也是李照能够在小房间内c短距离内c无声无息解决王骏的本事所在,能解决王骏不难,但要这样解决的,却极少。 “好啊,今日就试试你这老东西的成色” 两个人同时动作,张浩然咧嘴一笑,手上一甩。呼呼呼,风声中,木板斜里旋转着飞出,落入旁人手中。 也在一瞬间遮掩了玉阳子的视线。 张浩然身如猛虎,一跃而起。 趁势拔刀。 一斩而出。 一道雪一般的刀光,自下而上地斩出,宛若一道明星划空,又带出月一般的弧度。一瞬间的力量结合着速度的爆发,将一种震撼人心的美丽,展现得淋漓尽致。 所有的旁观者,在这一刻,眼中都只剩下了这一道刀光。 那是一种坚固的力量。 但也不那么坚固。 因为刀光很快就破碎了。 一只手轻松自如地进入了刀光,就好像把一件无比夯实有力的金属造物,还原成了一面琉璃盏,都不用多么猛力,只是轻轻一碰,就将其敲击成了碎片。 而且是支离破碎 张浩然的脸色猛变,他还想要反击。 但另一只手已经来到他的身前,轻轻悄悄地拍了两下,截,打,刺,张浩然动作一顿。 再然后,刀锋的碎片叮叮当当的落下,在这个声音的烘托下,所有人都清晰可见一个画面:玉阳子的手掌,扼住张浩然的脖颈,无视他的一切挣扎,将其高高地举起。 两个人的力量,似乎都在这一刻形成了某种对抗。 这种对抗很激烈,不是外在的,但任何武者都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这是内力与内力之间的对抗。 在这样 一种对抗下,张浩然很快就像是一只没了力的老鼠,不挣扎了。 阳光落了下来,笼罩两人,为这个画面做最后的注脚。 “你以为所有先天都是一样,却不知就算境界相同,反应相当,也有武学水平之高低。你的招式在贫道看来,错漏百出。今日你能见了贫道一招还不死,真可谓是三生有幸。如果不是你背后那个小家伙,此时此刻就能要了你的命狂什么狂,一个小辈,人五人六,装模作样的” 玉阳子冷哼一声,“乖乖完成你的任务,不要来找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只有这样才能活得长久,明白吗”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张浩然的回答,猛地一丢。 砰一声,就将这人重重丢在地上,吃满了灰尘。张浩然惨叫一声,已站不起来了。 玉阳子解决张浩然的速度,和李照解决王骏的速度,也几乎是差不多的。 在一个呼吸内将其击溃。 他的武功境界不如李照,但是真打起来,也有李照所无法比拟的优势。 这个身材高大的道士,一战斗起来,简直让人忘却他的年龄,甚至有一种天上的仙神投掷雷电的感觉。 这样的威风,称得上是天威。 不愧是第六宗师 “走” 玉阳子一拂袖,整个人往前走去。 另一边,张萱愣了一愣,追了上去,“师傅,难道不管他们他们要对李照用磨刀之炼” 张明珏拉住了张萱,摇摇头,“不需要了。” 徐卿听到这里,忽地恍然大悟,用扇子点点头,“原来如此,师傅早已经嘿嘿,难怪要去见那个小家伙” 张明珏没有拉徐卿,只是怜悯般地看了看他,还是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这话。 他一字一字地说,“不需要了。” 第二十九章 拿刀来(第一更) 玉阳子单独离开之后,张明珏走上前来,靠近地上昏死过去的张浩然。 两个人影一闪,来到了张明珏的身前,拔刀便砍,丝毫不留情面。 “我没有恶意。”张明珏说,“我只是想要救他。” 说话间,他出手,快速地动了两下。 旁人只能看见他的手掌,宛若长鞭,近乎失去了骨肉的形态,以快得不属于人的速度,在面前弹射蹦跳。 嗖嗖两声,两个人都感觉胸前一闷,不自觉地退后两步。 再看过去,张明珏一惊搀扶起了张浩然,半蹲在原地,有虎踞龙盘的气势,为他灌入真气。 两个人对视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刀,知道怎么样也不可能是张明珏的对手。 这个五皇子,和玩票性质的太子不同。 太子张明宪拜入杜长生门下,是近几年的事情,只是假借拜师之名,以获合作之实,他并没有从杜长生那里学到精髓,也没有那个时间与精力。 而五皇子张明珏,却是自幼就在玉阳子的门下学习道家最正最纯的武学。他也是先天高手,能够爆发出天人合一的境界,甚至能够硬接李照一拳而不败,和这些普通的武林人士可大不一样。 能硬接李照一拳而不败,这件事情对张明珏而言,已经渐渐从耻辱,变成了战绩。 张明珏搀扶起张浩然来,伸手灌入真气。 过了一会儿,张浩然悠悠醒来,抬头一看到张明珏,吓了一跳,一跃而起,“第六宗我输了” 张明珏含笑而起,“没错,张将军,你输了。” 这话如同一道雷霆当头砸下,张浩然呆立在原地,一会儿后忽然哈哈大笑,“好一个第六宗,果然是不同凡响我是心服口服了,五皇子,玉阳散人呢” 他输给了玉阳子,而且是一招之下,立刻崩溃的惨败。除此之外,这还是主动挑衅江湖前辈,却反被狠狠打脸的战绩,一旦流传出去,在旁人的口中不知道要如何编排。 但是张浩然转瞬之间,就不将其放在心头。 只因这一战对他而言,只有满满的收获,没有一丝一毫的坏处。 但老实说,这道理人人皆知,能够打从心底认同的却极少极少。 这倒是让张明珏有些意外,心想太子的手底下,果然还是有些能人,这个张浩然要是不死,或可为自己的巨大顾虑。 一时间,他深深看了张浩然几眼,心中有了杀机。 这是以前的张明珏没有的,但自从被李照点拨,认清自己之后,他就明白了一些事情,做事有了取舍和方向。 他三省吾身,将自己以前那种追求名声而导致忘却的杀气,渐渐寻回了。 其实张明珏早就杀过了人,只是一直迷惑于为何杀人,该不该杀,该怎样杀这一系列的问题而已。 一旦点通,杀人对他而言也是吃饭喝水一样的事情。 但这里毕竟还是京城,轻易杀死此人,也会引来麻烦。 这也是玉阳子留手的缘由,是考虑到了张明珏的立场,不能妄动。 这是双方的限制,否则太子也不会等候时机,在张明珏带领着一群纨绔亲信外出老龙山的时候才动手了。 另一边,张浩然不知道张明珏心思几番转动,一时左右四顾,试图寻找着玉阳子的踪迹。 “师傅离去了,他说此番将军前来送礼,并无阻碍之意,只是一时见猎心喜,与将军试手两招。”张明珏忽然让开路来,“接下来,还请将军自己去见小师弟。” 张浩然愣了一愣,“什么,你们不阻碍我” 张明珏微微一笑,“将军请便。” 说完这番话,他招招手,也带着张萱c徐卿c米旭c肖志文c韩羲等众人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张萱朝着张浩然皱皱鼻子,发出“哼”的一声。 “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张浩然看着这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宅门前只剩下了个看门的大爷,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一时间脑子里有万种想法,缤纷复杂。 旁边一个人猜测道,“只怕是玉阳散人,给了那李照什么锦囊妙计,自持有了应付的手段。” “若是如此,当为作弊。”另一个人赶忙接过话茬,“即便李照赢了,若杜师知晓,也当亲从东海赶来,袭杀玉阳散人” “哼,我看那个李照,就算得了什么指点,也未必能胜师兄。其实就连玉阳散人自己,想要胜过师兄,只怕也不那么容易。” “他们如此无端自信,是小看师兄了。” “悄然间杀死王骏,这事儿放在师兄手中,也能轻易做得,算不得厉害。”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说了起来,他们都是跟随着太子拜入涯角派的人物,见识过陈傲然的武功,对其有相当大的自信。 甚至衬得上自大。 但张浩然并没有拜入涯角派。 他的一身武功来自于战阵,东拼西凑,自成体系,不愿意拜他人为师。事实上,也就是如此的性子,才叫张浩然得罪了权贵。 这时候,张浩然听到两个人吹捧陈傲然,脸色有些不自然了。 人都是这样的,他对玉阳散人击败自己没有什么芥蒂,是因为玉阳散人到底长他一倍的年岁,击败他是理所当然的,反而会激起他的斗志。 可是陈傲然和他年纪相近,他其实一直以来,都难免有比较的心思。 太子觉察到这个心思,便一直尽力避开两人。 偏偏太子再如何避免,也避免不了现在发生的事情:王骏和张浩然齐名,而王骏死在了李照的手中。 而在这两个人的口头,杀死了王骏的李照,却似在陈傲然的面前,也不堪一击 那自己又是什么位置 “东西拿来”张浩然忽然打断了两人,手一伸,抢过一旁的磨刀石,“别谈这些有的没的,玉阳散人到底有没有作弊,咱们都得送东西,一切等到回禀了太子再谈。” 他说话间,下意识看了两眼手中的磨刀石,看着其中一道刀痕,露出些许奇异的神色。 然后猛地抬头,目不斜视。 再不看那东西一眼。 张浩然的神色,像极了一个心高气傲的孩子,见到了一头藏在笼子里的猛兽,有点害怕,但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害怕,这种矛盾的心理。 旁边的两个人应声答道,“是。” 有张明珏的应允,宅子里的众人,对张浩然三人的到来,也是毫无阻碍。 一路畅通无阻,张浩然捧着磨刀石,来到了李照练功的空地前。 他刚来到这里,李照也刚刚收功。 深宅之中,庭院之内,张浩然远远看到了这个身穿道袍的小道士,身影又细又小,模模糊糊,练了一些不知所谓的动作,忽然一下停了。 他正寻思着,这小子怎能杀死王骏。 李照已经漫步走了过来,看了看张浩然手中的磨刀石。 “有点意思。”李照说,然后伸出手,“张浩然,拿刀来。” 第三十章 留下的刀痕(第二更) 没有人动作。 这自然是正常的,李照喊的是张浩然,但张浩然首先就定在了原地,两眼看天,好像是一时间成了个聋子,根本没有听到这番话一样。 张浩然不动,其他人腰间虽有刀,也不好越殂代疱。 场面就这么一时僵住了。 李照看了两眼张浩然,又重复了一遍,“张浩然,你是聋子” “你怎么知道我叫张浩然”张浩然冷笑一声,不答反问,“小子,你很嚣张,是吗” 李照并不发怒,优哉游哉地说,“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说你叫张浩然。我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叫张浩然了。至于我的嚣张,我一向是如此说话的,你听不懂我说话,不是聋子是什么” “好,好,好” 张浩然大叫三声,定定看了两眼李照,忽然一掀手中的磨刀石,猛地暴起,朝着李照砸了过来,“什么神神道道的狗东西” 此种惊变,旁人根本难以反应 即使是之前,和玉阳散人发生口角的时候,张浩然也是将手中的磨刀石连同盘子,一同送给旁人,好好安妥之后,再拔刀一斩。 这磨刀石毕竟是太子赋予的任务,任何人都要掂量一下,张浩然这样的狂徒也不例外。 但狂徒之狂就在于,能顾全一次大局,却不能总是顾全大局。 之前被玉阳散人一招败下,后来又听见身旁的两个跟班死命吹捧心中的大敌陈傲岸,现在再被李照一激可以说,此时此刻的张浩然,看似平静,实际上已经到达了忍耐的极限,几乎变成了个活体火药桶。 李照的话语,就好像是一点火星,狠狠地砸在火药桶中。 迎接而来的,便只有爆发 怒火一燃,张浩然闪电般地动作,直接将磨刀石当做一柄刀,劈头盖脸地朝着李照打杀过来。 动手之间,无心而有意,反而得了真意。 他已经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而以他体内深蕴的先天内力,一旦混合着心意一朝勃发出来,简直宛若是巨浪排空,山呼海啸,空气一层一层的排开,哗啦作响,轰鸣动摇。 别说是李照,连旁边的一些人,都感觉张浩然忽然一动,那种气势,像是一座大山活了,带着猎猎风声,朝着自己砸了过来。 他们都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这一招,含怒而发,怒气可以说是来自于玉阳子c陈傲然c李照三个人的集合。是玉阳子的败敌,陈傲然的对比,李照的态度,三者合一,引发出来的巨大威力。 这简直比张浩然平日里所发出的任何一招,都要强而有力,是一种超水平的发挥。 如果之前玉阳子面临此招,一定难以平和地面对这一招。 “哦” 李照看了这一招的声势,也发出了一个声音。这是个惊讶的声音,仿佛张浩然这一下的水平,超过了李照对他的界定。 可是,一个人能够对另一个人有界定,这本身就是一种高姿态。 然后他抬手。 竖掌。 自下而上地一下爆发。 张浩然顿时感觉到了一种光,从李照的手里绽放出来,刺向自己的双眼。 这是一种错觉,人的手是不可能绽放出光芒来的,但如果是气势,一种瞬间爆发,力量结合着速度的气势,却可以让人一下子有种无法直视c只能避开的感觉。 就好像王者睥睨,横扫天下,一时登高而视,目光所致,人皆躲避不及。 李照这一招,就有这种王者的气魄 张浩然下意识地眯眼,缩头,手中的招式不变,但那股一往无前c火山喷发c怒火汹汹c地动山摇的气魄,一下子短了一短。 这一短,就大失威力。 乓。 李照的手,和那木制的盘子一碰,发出一声轻响。 两个人动作停下。 这一碰,雷声大,雨点小。 在旁人看来,好像是张浩然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对李照留了情面。 不过两个人当然深知,事实远远不是如此。 盛着磨刀石的盘子震了一震,没有丝毫损伤。 可是张浩然却脸色大变。 他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既不像是内力,又不像是纯粹的击打力,却如同潜藏着的毒蛇,倏然间一路千里游行,瞬间传递到了自己的浑身上下,像是通电一般,贯通了张浩然整个人的身体。 他浑身上下的肌 肤,都一粒一粒,凸显出来,出现了大量的鸡皮疙瘩。 就好像是常人感觉到身体的某处,有毛茸茸的虫子一样。 李照传递过来的这股力量,就给张浩然这种感受。 按说,内力都是如此对抗的,可是张浩然却总觉得这股力量的一些性质,与内力有大大的不同。 他立刻做了两件事情。 先撤手,退步。 盘子从张浩然手中脱落,而李照却顺势接过了那盘子,他的动作自然得好似早已经知晓了张浩然会这么做,两个人在某个时刻已经商量好了。 如此一来,张浩然的动作也不像是丢下盘子,更像是把盘子交接给李照。 而第二件事,张浩然是大吼一声。 吼声如雷,平地起霹雳 “地震了” 旁边的跟班们,都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浑身骨骼震荡,即使地面平整,也东摇西晃,几乎难以保持平衡。 如果是身无武功,就算被张浩然这一声巨吼给吼死,都不无可能 这一大吼,张浩然的手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黝黑的大手紧紧握住刀柄,用力得仿佛要将其捏碎。 浑身的内力也同时鼓荡c涌现,令得他的衣衫鼓鼓囊囊,充斥猎猎狂风。 一时之间,他须发如剑戟,一根根地竖立起来,额头上突显出一根一根的青筋,犹如巨蟒虬结,整个人一时间变得凶神恶煞,宛若一头野兽一般。 任何人一看他,都知晓他浑身上下,已充斥着一种爆炸性的力量。 但张浩然没有出手。 他这一身大吼,好像只是想要平复下自己的身体的某种异状。 即使这是一头野兽,也是一头色厉内荏的野兽。 是刚刚被刀砍过,枪扎过,剑刺过,棍打过,于是鲜血淋漓,退避三舍,远远看着,发出吼声的一只受伤的猛兽。 受伤的野兽,才有最凶狠的姿态。 因为一个人,只有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才会迸发出真正的力量。 但如果连这股力量,都无法保全自我,那就是真真正正,什么办法也没有了。 李照站在他对面,甚至都没有看向张浩然,只是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盘子,或者说看着盘子上的磨刀石。 画面似乎就这么平静了下来。 在旁人眼中,整个过程就是,张浩然抢先出手,李照回以一掌,两个人碰了一碰。随后张浩然好像很礼貌一样,将手中的盘子送给李照,李照结过盘子。再然后,张浩然怒吼起来,握住刀柄,整个人站在原地,只是对着李照展现出一种凶狠的姿态。 但是到了最后,张浩然也不愿意主动出击。 随着时间流逝,他的须发c青筋c握刀的手,乃至于充斥浑身的真气,都慢慢平复下来,像是从未存在。 这时候,他看向李照的目光,已经充满了忌惮c恐惧c敬畏。 这样的目光,甚至在面对玉阳子的时候,都没有出现在他身上。 李照抬手,将手中的盘子重新递回给张浩然。 “回去吧。”他说,“告诉他,光是岁月还不够。” 张浩然再没有之前的桀骜不驯,而是老老实实地接过这盘子,但仍说道,“涯角派的规矩里,磨刀之炼,向来须得留下刀痕,以证道理。你刚问我拿刀,我现在可以给你。” “不用了,我已经留下了。”李照说,“不是这个磨刀石,是你。我的刀痕,就在你的身上,你回去吧,他一看你就懂了。” 张浩然虽然规矩,但本性仍在,还是下意识地反驳,“你这么了解他” “因为我见了他的刀痕。”李照说,“我一见他的刀痕,就知道用怎样的方法,能够让他懂。是我先懂了他,再让他懂我,你明白吗” 第三十一章 玉阳子与李照,狼与老虎?(第一更) 张浩然面无表情地捧着盘子,走在前方,身后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 他的身体状况,衣着打扮,其实和来时候没什么巨大差别,只是多了几份杂乱,而身后的许多人,也一个一个都完好无损。 可不知道为什么,走在路上,却没有了那种意气风发c锐气难挡c所向披靡c霸道气派的感觉。甚至任何人一看到他们这一支队伍,都会疑心他们在战场上打了败仗,丢盔弃甲,勉强逃离。 就这么一路回到了太子府邸。 太子早早得到了消息,设宴等待他们。不过预想中本来等到的,是张浩然这个脾气大如天的狂徒,闹出了什么脾气,自己来安慰他这毕竟是让他成为陈傲然的一个跑腿,难免令其心中不服,太子早有所料。 这个张浩然,能够对陈傲然不服气,不追捧,不谄媚,这其实也是他心中暗暗支持的,这种态度难能可贵。 让张浩然和陈傲然既不在正面彻底碰撞,也不完全避开,以至于在该见面的时候见面,说出一些太子这个位置说不出来的话,表达一种迥异于陈傲然的态度有其存在的根基这样的事情虽不能多,也不能少。 可没想到,走进来的张浩然沉默寡言,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大喊大叫。 “报告太子。”他单膝跪下,奉上了手中的盘子,上面的磨刀石仍然陷在红布之中,磨刀石的表面坑坑洼洼,杂乱无章,只有武入先天,意在原初的武林高手,才能分辨出这一块磨刀石和出发时是否有了变化,“浩然不负众望,任务已完成。” 太子连忙搀扶起张浩然,关切地询问道,“途中遇到了一些事情” 陈傲然则直接旁若无人地走了过来,接过那一盘东西,细细端详起来,再看了张浩然和众人两眼,冷哼一声,“什么完成了分明没有变化李照没有胆子接下我的磨刀之炼” “李照让我给你一句话,岁月还不够。” 张浩然忽然哈哈大笑,“他说你懂,原来你不懂。不知是他错了,还是你不够格” “哼哼,故弄玄嗯”陈傲然虚眯起了眼睛,本想要反唇相讥,可忽然着眼看到了张浩然,眉头一皱,目光扫动,一阵细看,以至于来不及说话了。 张浩然也不说话,而是昂首挺胸,对视陈傲然。好像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够传达给陈傲然一般。 众人对这诡异的场景,十分意外。 这本不是陈傲然的一贯做法,他和张浩然的冲突,一向是硬碰硬c刀砍刀c剑劈剑,用我最锋芒的地方碰死你最锋芒的地方,结果往往是张浩然势弱,但太子到达某个危险的界限,就会出来打圆场,以至于能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今天,却好像不用到这个时期,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 用李照前世的比喻,就好像是两辆刹不住车的大卡,忽然间在碰撞之前就由数百公里的时速,一下子变得静止平和这简直是一种撞了鬼一般的反常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子仍然保持自己温文儒雅,不缓不慢的风格,眼见张浩然似乎和陈傲然两个人有了某种默契,便也不急着打破他们,而是指向双方身后的一人,“两位来说。” 那正是跟随张浩然而去,在涯角派中学了两手刀法的两人。 这两人是太子集团之中的底层,虽入得涯角派,但也是跟随大众,学得皮毛,平日里难得与太子有话可讲。这时候一听,连忙出队跪下,接着又紧张,又荣幸,面红耳赤,你争我夺,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 先是战玉阳子,后来是张明珏,再来才是面见李照。 此两人的境界,大致也是将将达到一个后天高手的水平,在江湖上也算是登堂入室,能模模糊糊感受到一些东西,却描述得难以真切。 他的描述,听在在场入座者耳中,都只觉得十分拙劣可笑,甚至真的传来了几声嘲笑。 但大致上,事情也说了个清楚。 张浩然一路上竟然经历了两次失败,在面对玉阳子的时候,和面对李照的时候。 “原来如此,多谢两位了。”太子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坐回到椅子上,抬眼看了旁边的陈傲然和张浩然,发现这两个人还在对视。 准确来说,是陈傲然盯着张浩然看,而张浩然挺胸抬头,展示着自己。 他们两个,其实不像是在较劲,而更像是在合作这就好像,张浩然是一幅画,而陈傲然是一对眼,两个人正要着力去捕捉这幅画中描写的某个身影的轮廓。 太子眼见他们一时半会儿,似乎没个结果,回头问道,“诸位怎么看” 一个人站 了起来,“张将军对上玉阳散人的失败,也算情理之中。甚至在我看来,那一战玉阳散人也没有拿出真正本事,他的内力深厚之处,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仅以武学上的造诣,就胜过了张将军。不过王某也不是长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事实上,玉阳散人真正的战力,应该在这之上,却也在此之下。在上者,是他内力爆发的刹那,恐怕再来五六个张将军,也抵挡不住;在下者,是指他到底老迈,没有达到大宗师境界,就还得受限于身体魄力,虽有先天境界支撑,也不能久战。他能一招败下张将军,也是突然袭击,激怒将军,以彼之长攻此之短,方有此效。我以为,此人若不能突破到大宗师境界,实在不足为虑,根本称不上第六宗的名号。” 他侃侃而谈,仿佛心胸中有一卷华章,流淌而出,鞭辟入里。 这个人的阐述中,玉阳散人面对张浩然还留了力,但也用了奇谋,是突然袭击,处于自己的有利阶段,才有此胜。 理想情况下,这个老一辈的道士应该有三点可怕之处,一点是爆发力极强,武学造诣深厚,第二点是他战斗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张浩然是个容易激怒的人,第三点是他终究还是老了,只能速战速决,一旦拖长就要不利。 虽然可怕,但并非不可战胜的强敌。 至于什么第六宗,更是江湖人士的附会,其实玉阳散人和大宗师差得极远,不能相提并论。 他一说话,周围的许多人,都点头称道。 太子也忍不住称赞一声,“锦心说得有道理。” 此人名叫王锦心,先天境界,也是他手底下一位高手,虽然位列王骏c张浩然之下,但也是少不经事,只会研究武学体系,根本不会实战,不为外人所知也。 其实此人真正的武功,也不输给王张二人。 又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既然锦心讲了玉阳散人,那我就讲一讲李照。从战绩上看,李照当然不是玉阳散人那种高度,此人身无内力,也不知道哪里练就了一身好筋骨,竟然以外功的方式抗衡先天,王骏兄该是他杀无疑。这样的人,不能够以武论作为评价标准,只能通过实战。但是他毕竟是独树一帜c剑走偏锋,即使一时强盛,也难以全面。譬如吾辈内力的运用,能够疗伤c憋气c辟谷c轻功加持c传输杀人在千百年无数前辈的支持下,成就而来的体系,不是区区一个天才所能够动摇的。我以为,他也不足为虑。” 王锦心笑道,“薛兄所说的也没错,正是王某心中所觉。” 这个薛姓男子薛子仪,也是一号人物,以前是少年神童,十三岁高中进士,成年后选择加入太子派系,支持他争夺皇位。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加入到了涯角派学武,竟然被杜长生也看中了,觉得聪慧无比,指点了一些东西。 就此弃文从武,半路出家,时至今日,练武不到十年,竟然也达到了先天境界。 这个太子门下,真就是人才辈出,一个赛过一个。 这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有知己之感。 “好,好,好。”太子看着这两人一顿分析,都是道理清晰,有理有据,一时间心中大慰,“有你们两位在旁辅佐,何愁大业不成。” 这时候,一个人说话了。 “他们说的话,完全是狗屁。” 另一个人接过话,“是连狗屁都不如。” 是一直以来都没有说话的陈傲然和张浩然,他们似乎终于得到了某个“答案”。 张浩然也就罢了,一向霸道强势c锐不可当c所向无敌的陈傲然,脸上居然也露出了一丝丝的凝重。 陈傲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了脸色不太好的王锦心c薛子仪两眼,“你们错了,大错特错,将这两个人都看得太低了。玉阳散人在刻意藏拙,他已经接近了大宗师,无愧于第六宗。李照更绝非是剑走偏锋,反而是包罗万象。” 张浩然叹了口气,“李照看似没有败我,是因为他要接着败你。他这两招,我不败,却在衣着上留下了细小刀痕,直到来到了你的面前,就成了你手中长刀的破解之法,你已经败在他的手中” 陈傲然的脸色,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旁人一听这话,都是大惊失色。都看向了张浩然的身上,果然见到了几道极小的刀痕。 跟随张浩然的更是脸色大变,因为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李照拿过任何刀兵,李照明明是赤手空拳来战的,又没有内力,怎能打出这种伤痕 这简直近乎神迹。 而王锦心,薛子仪两人,也一时间脸色又红又烫,又是羞耻,又是惊讶,又是不敢相信,十分狼狈地坐了下来。 他们之前的对话,看似长篇大论,各有道理,但在张浩然c陈傲然一起揭露的真相面前,就好似儿戏一般。 这时候,太子皱起了眉,“师兄,难道你认为李照这个小辈,竟然比玉阳散人 更强” 陈傲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张浩然,“你是亲历者,你觉得如何” 张浩然哈哈大笑,“你不愿意承认,我也不愿意承认,其实你我都知道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太过于可怕了。” 陈傲然点点头,“玉阳散人很厉害,足以称得上是第六宗,从此战看来,他也已经在思考如何进军大宗师境界的问题了,就算不需要玄阴真法,他成为大宗师也是时间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他的体力绝不是弱点,反而成了他自己可以运用的一种优势,一旦战斗起来,你我都不如他。至于李照” 说到玉阳子,陈傲然还能够说两句,可说到李照的时候,他却沉默了起来。 张浩然忽然大喝一声,“你能面对他吗你敢面对他吗陈傲然,对手已经刻下了刀痕,你可看得见” 陈傲然点点头,“我当然看得见。”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长身而起,“太子,请允许我去挑战玉阳子” 太子幽幽叹了一声。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故事,一个猎人明天就要去打一头老虎,于是今天就决定要去打一头狼。 打老虎和打狼都非常危险,但只有能打死狼,才有打死老虎的可能。 或者说,才有那份勇气。 第三十二章 小佛王,小道君(第二更) 玉阳子回到纯阳观后,开始打坐,悟道。 他盘腿坐在蒲团上,脑子里开始冥想李照曾经打过的拳法。 这里有两套拳法,一套是李照自己练习的“龟形”,另一套是李照模仿玉阳子的身姿所创的缓慢招法。 这第二套招式,虽然和玉阳子自己创立的武学,并没有相同的招式,但是其中意境却也一脉相承母同胞。 甚至可以说,这一套武学,正是玉阳子接下来要走的路。 李照将玉阳子未来的道路,展现给他看了。 而这一套道路,却是错误的。 这是打击,但也是机遇。 错误的道路,本身就存在于那里,李照将其揭露开来,虽是残忍,却也省去了玉阳子大段时光。 “这个李照,果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他到现在,仍然想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听明珏说,他一路上也对我那些弟子,一个个传下武学,因材施教,毫不吝啬。现在对我,也是以武相待,传道受业解惑哎,师弟这八年来对着这么一个妖孽,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现在回想起八年前的那一幕,玉阳子似乎有些理解当时李照的态度了。 忽然,玉阳子心念一动,“不过他虽然有大宗师境界,但毕竟内力孱弱,真打起来贫道也未必会输。其实贫道与他们这一辈人物,也没有什么竞争关系,现在看来,陈傲然虽然风头正盛,却绝无可能是李照的敌手。年轻一辈中,也只有小佛王能够和李照相比了” 江湖上年轻一辈里,一直都有个公认比岁月刀陈傲然更加厉害的人物,是五大宗师之一一如和尚的弟子,法号真性,唤作“小佛王”。 岁月刀陈傲然气势极盛,无比凶猛,但和小佛王真性相比,还是差了一筹。 年轻一辈的人物里,能达到先天境界的,已经是极少的天才。 在这其中,公认是小佛王第一,陈傲然次之,在这之后才是其余四大宗师的得意弟子,接下来才到了张明珏c张浩然c王锦心c薛子仪这样的普通天才。 这个真性“小佛王”,据说也是生有异象,天赋异禀,拥有让人羡慕的才情,任何武学到了他的手中,都挥洒出无穷的变化,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除此之外还是天生神力,经脉自通,更兼耳聪目明,能言善辩,近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他这样的人,学文就是一代大儒,出仕就是治世能臣,从艺就是千古名家,有野心便能成为乱世之枭雄。 而一旦学武,任何人都相信,他日后绝对能够达到大宗师境界甚至是进军更上一层的“人神极限”。 他就是这样一个惊才艳艳的人物,绝对能够与黄真师匹敌的绝世天才。 甚至连玉阳子这个黄真师的徒弟,都得承认这一点。 他很久以前就认为,自己这个第六宗的称号,或许应该送给此子才对。 毕竟玉阳子只是接近大宗师,拥有这种可能而已。但是毕竟年迈老去,到底能不能踏出那一步,尚未可知,变数极多。 但是以真性的年纪c才情c师承踏出那一步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 人人都说,他的真身,是西天极乐世界之中,一尊佛陀降下人间,自有一点禅性,悟通千法万巧,如掌上观文。 说起来,玉阳子也和真性交过手。 此事得先从一如大师说起,这个和尚也算黄真师半个不记名的学生,习得了一卷奇阳大经,是被认定为与玉泉子阴阳和合,诞生真意传承的宿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如和尚也算玉阳子的师兄弟了。 他是个木讷谦和c呆滞愚拙的老和尚,和玉泉子那种桀骜不驯c目空一切的性子完全相反,却也互相成为对方的一面镜子,映照出对方的缺憾。而自成就宗师之后,此人也并未忘本,一直对玉阳子态度友好,有交好之意。 而一代宗师如此对待,玉阳子自然不会不识抬举,于是双方往来,结成密友。 在一次聚会中,玉阳子就遇到了真性。但他是前辈,自然不会自降身份,与后辈较劲。 这是真性发出的挑战。 这个真性,虽然是个出家人,却也从没有遵守过戒律,他在江湖出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出手杀人,而且是一连杀死三十五人,因而名震天下。除此之外,吃肉喝酒,交欢赌博,更是无一不精,无一不晓,他骨子里的狂妄自大c桀骜不驯,连自己的师傅大宗师一如和尚都不放在眼中,天上地下简直没有人能够制住他。 他当时就宣言,要将玉阳子这个所谓的第六宗给击败,以印证自己的道路。 而彼时彼刻的真性,才只有十六岁。 这场争端一旦展开,只是交手几招,就被当时在场的一如和尚所制止。但是就这几招,已经足够玉阳子惊讶的了。 在这几招中蕴含的武功底细,已经是先天境界之中,极高深的水平。 即使是玉阳子这个第六宗,要将当时的真性击败,也至少需要上百招后,而且一定要聚精会神,不能升起丝毫小觑之心。 否则攻守之势异也,他也不好应付。 这个小和尚,可谓是前途无量。 但是只今天这一面之缘,玉阳子就能判断出,自己的师侄李照,不会输给这个所谓的佛陀下凡,人间的佛王。 事实上,不只是“不输” 玉阳子能够清晰认知到,自己这个小师侄现在的境界,已经达到了大宗师的水平,可以说远远地超过了真性。 不过另一方面,李照毕竟天生绝脉,这是巨大的缺陷。 即使他莫名其妙练就了一身奇特的外功,但筋骨尚未长全,也不可能完全发挥自己的实力。真实战起来,还是有太多太多的不足。 不过玉阳子坚信,不管他们谁胜谁负,年轻一辈的风骚,注定了要由这两个人所带领了。 “佛家有个小佛王,道家也出了个类似人物。他们的出生,经历,都有类似之处,真性和尚自诩是佛陀下凡,难道李照还真是道君降世不成” 玉阳子心中升起了一个荒谬的想法,“莫不是三清祖师爷,见了真性这个狂僧,于是也指派下自己门下的真君,一同降临到了人间,进行一个佛道之争” 佛家的小佛王。 道家的小道君。 这难道还能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巧合不成 又或者,这样的巧合,本身就来自于他们的师傅 真性的性格,恰恰和玉泉子相近,却成了一如和尚的弟子;李照的性格,也完全是一如和尚的路子,却偏偏成为了玉泉子的弟子。 他们这师徒四人,好像正如玄阴真法c奇阳大经所预示的阴阳关系一般,呈现出一种混同的交融。 这太神奇了。 玉阳子这样的习武之人,本来对这种怪力乱神的说法,一向是敬而远之。可是此时此刻,这两个惊才艳艳的人物,却同时出现在江湖之中,而且仿若从出生开始,就针锋相对,彼此牵连,注定要同放光芒。 这不能不让人想歪。 想到这里,饶是玉阳子老成持重,思维也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一会儿想到他们的争斗会造就什么更大的机遇,什么鸡犬升天之流,一会儿又觉得这好似太过天方夜谭,不合乎情理,兴许只是单纯的巧合。 偏偏就在这时,他耳朵一动,听到了一些道观之外的动静。 “陈,傲,然。” 玉阳子目光微动,似乎感应到了某些常人感受不到的东西,一字一字地念道。 然后,他站了起来,“看来师侄已经斩你一刀,令你惊动。现在你过来,无非是想要从贫道身上,探寻一刀新意,仿照你师傅当年的行为,临阵突破,寻求生机好一个大胆的后辈,竟然将贫道视作个磨刀石” 第三十三章 玉阳子VS陈傲然(第一更) 玉阳子嘱咐道观内的道童,出去驱散众人,接着便独自走出了道观。 他像是早与人约好了一般,也不问路也不探寻。这又高又大,须发皆白,肌肤却细嫩饱满如婴儿,几乎有神仙之姿的老道士,自顾自来到了道观后街,一颗粗壮的大树之下。 一个人站在那里等他。 抱刀而立。 正是陈傲然。 和玉阳子举手投足c简淡冲和的气质不同,陈傲然一袭黑衣,站在那里,手中抱着刀,这柄刀在鞘中,却好像比出了鞘还要有锋芒c还要有杀气,而陈傲然这整个人,却又比这藏在鞘中的刀更加锋芒毕露。 因玉阳子提前的部署,周围一条街的人流,早已不觉而散。 整条街头巷尾,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岁月刀,陈傲然。”玉阳子停步问道,“小辈,你见了贫道,怎么不行礼啊” “我今日过来,是抛却了世俗礼仪,心中只持了一个武字。”陈傲然悠悠然道,“武道之前,一切平等。你在我的眼中,已不能是那个武林中的前辈,只是我要战胜的对手而已,何来行礼之说” “好,很好。”玉阳子道,“你的确是如杜长生一般,将自己真真正正锻炼成了一把刀,锋芒毕露,斩天斩地也斩我。在交手之前,贫道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曾经败在小佛王手中,正应了这一战,才会寻找玄阴真法,企图与其对抗。”玉阳子缓缓道,“现在你又碰上了李照,他对武学的掌握和理解,实际上已经超越了玄阴真法的范畴,虽是以此为基础,却已经从中跳脱而出,踏出一条新路,这点你也是亲身感受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最能够评价这两人的人,你觉得他们接下来二十年,将会孰胜孰负” 原来,陈傲然是败在了小佛王真性的手中,才甘愿来到京城,成为太子手中的一把刀,只为了谋取玄阴真法。 其实世俗利益,和陈傲然完全无关。他和杜长生类似,本也是东海渔民家庭,什么功名利禄c千秋大业,于他而言都是过眼云烟,只有武道才能够令他心动,他自小真正所向往的,便是自己师傅的背影。 陈傲然沉默了。 他过了好半天,忽然说,“我会胜。” “你” “二十年后,无真性,无李照,只有我陈傲然。”陈傲然脸色平静,却一字一字,念得极为用力,“这是我未来要做到的事情。” 玉阳子忽然笑了,笑得狡黠,他摇头而长叹,“你说心中唯武,实际上还承载着一些东西,没有了功名利禄,世俗礼法,却还有一丝丝荣辱心观,念头断得不够干净,怎能称得上是一把真正的刀” 陈傲然脸色一变。 玉阳子踏出一步,“陈傲然啊陈傲然以老夫看来,此战你是必败无疑了” 他说话间,忽然出手。 玉阳子屈指一弹,手之快,如同劲弩张弓,一拉而射。 霎时间,庞大的内力自体内汹涌而出,搬运调动,如同山呼海啸,全力而发 偏偏到了外界,这股内力就却又如雷声化作春雨,细细密密,悄无声息,令得此道人是浑身衣袂飘飘,好似神仙中人。 这一手功夫,其中刚柔c阴阳c动静c急缓之转换,已经到了化境,圆满无暇。 嗖嗖嗖,只见眨眼之间,空气轻微震颤抖动,宛若琴弦弹奏,轻盈而曼妙,半空中拉出一连串肉眼可见的波动,以极快的速度,穿射打击出去。 “好一个老狐狸” 陈傲然一瞬间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下风。 他想要拔刀,但是如果真要这样去做。手根本来不及触碰刀柄,就要被玉阳子一击贯穿心肺。 他只能够退。 他这一退,就犹如一盘棋局,让开了自己的优势,放任敌人去做任何事情一般。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玉阳子得寸进尺,打出凌空气劲之后,足尖一点,整个人已经横移过来。 啪啪啪啪,地上忽然凌乱地出现了十三个深深陷进地面的脚印。这些脚印刚刚显现的瞬间,就有种杂乱无章的感觉,甚至有的距离玉阳子和陈傲然都极远,根本不像是他踏足而出,也没有必要踏出去。 但是这十三个脚印一出来,却仿佛构成了一个整体,似乎没有一个是多余的。 这十三个脚印,是一门步法,叫做四肢九窍步。 四肢九窍,这是人和世间一切万物交流的手段与途径,加起来就是十三。当一个人能够操控四肢九窍的时 候,就象征着这个人的心灵不受任何东西的羁绊,彻彻底底掌握了自己的肉身,能够去往八荒六合,甚至进而无所不在,无处不在。 在这样神奇的步法面前,陈傲然只觉得眼花缭乱,即使是踏足天人合一的境界,也在这一刻迷失自我,难以捕捉到玉阳子缥缈无定的身形。 嗖嗖嗖,空气涌动,四面的虚空出现了数道指劲,不知来处不知去处,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地追杀陈傲然。 陈傲然狼狈地躲避,也免不了发髻落下,发丝飞舞,衣枚破损,碎布零落。 但也到此为止。 因为几经躲避之下,陈傲然的手,也终于握住了刀。 沧浪 一声又长又轻的清啸,从陈傲然的刀中迸发而出。 “嗯” 玉阳子瞳孔一缩,忽然一仰头,一止步,哧一声,刀气略过他面庞三寸。 在拔出刀之前,陈傲然已经落入明显的下风。 他之前如何锋芒毕露,现在的锋芒就如何被玉阳子挤压得黯淡无光。 但这一刀斩出,刀光如同岁月,清澈而凛冽,起伏而汹涌,带着一种岁月往昔,故事变成历史,历史变成传说,传说变成神话的味道。忽然间,刀锋自有所感一般,竟带着陈傲然的手臂,朝着一处看似不应该存在敌人的地方,斜斜斩去。 我寻不到你,我的刀却已有感知。 斩 如此一来,终于逼退玉阳子。 到达此时此刻,两人的境界,战斗的时候已经不是靠着肉眼,而是凭借着内力与内力之间交融,彼此感应,进而觉察这也是迄今为止的所有高手,在面临李照的时候,会始终处于被动的缘故。 因为李照是凭借肉眼c劲力c毛发去感知所发生的事情,一切事端的最微小处,已有了发生的征兆,立刻反应过来。 这叫“秋风未动蝉先觉”。 但是即便是再强大的先天高手,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也没有李照这种敏感到了极致的肉身和对力量的掌握,他们的战斗是交托给内力的,再由内力去指挥行动的。 这叫“气机感应”。 前者,是神经直接与肉体联系,由肌肉记忆去处理,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而后者,却是由内力与内力接触,然后各自传递给各自的意识,再下达指令,进行一种反复的确认,双方隔了一层隔膜,比前者慢了数分。 但这种慢,是在神经信号传递的层面上缓慢,到达现实的层面,也就是李照快上一息而已。 内力武者内部交战,也十分快捷,几乎是彼处一动,此处即有所感。 现在,陈傲然拔刀一斩,玉阳子立刻感受到了那股代表着岁月的刀意,虽然眼中寻不到自己,刀意却已砍了自己一下,他一皱眉,知道自己虽然躲过此招,但是神已伤了。 果然,陈傲然已经抓住了这一瞬的停滞,化被动为主动,步伐一踏,身如长龙,人刀合一而来。 他这一刀,忽然让玉阳子有一种江潮波涛,汹涌而来,一切事物都冲刷过自己的身体,让自己什么也把握不住的感觉。 子曰,逝者如斯夫。 其实水就是时间,时间就是岁月,也就是光阴。 杜长生是东海渔民出生,所以自悟了光阴刀,取自于波涛汹涌c清澈凛冽的江海河川,逝者如斯夫,万物皆不尽的意味。 而陈傲然所走的也是这一条道路,虽刀不同,招不似,但意境却是一母同胞。 “好一个岁月刀,你果然学到了你师傅的精髓。” 皱眉之后,哈哈大笑,玉阳子竟然不退反进,迎了上去。 这又高又大的道士,双手在刹那之间,结出一个印法来。 本来在这生死之间,应该是无比的紧迫,急迫,压迫,可是玉阳子结出此印,却仿若一下子脱离了这场战斗,回到了自己的道观之中,端坐在蒲团之上,循着香炉上飘然而起的缕缕烟云,坐定而修行。 身上悠然而出,一种缥缈c悠闲的气质。 但在这气质内部,又有一份撑开来的力量,这股力量纯粹,质朴,冲和,无欲而刚。 玉阳子内外合一,天人合一,结成了“纯阳拳印” 岁月刀,纯阳印。 双方都拿出了压箱底的绝学。 刀拳碰撞。 轰隆 一声巨响,烟尘漫天,周围地动山摇一阵,只见大地塌陷下沉之余,咔咔咔咔咔咔,两面的墙壁忽然如遭重击,毫无征兆地垮塌下来。 这两名大高手,其内力与内力碰撞的瞬间,就好像是两屋子的火药一燃,有一种惊天动地的恐怖威势,一旦爆发,什么都要震碎成为齑粉。 甚至连他们自己,都难以承受 这股威力。 烟尘中,陈傲然一声闷哼,如断线的风筝般飞出,落在远处,呕出鲜血。 “你输了。” 玉阳子漫步走出,脸色也不好看,煞白煞白的,但却带有笑意。 然后,他忽然好似看到了什么,怔了一怔。 “什么” 陈傲然一声长啸,翻身起来,再砍一刀。 这一刀,却不是斩在玉阳子身上。 次日,纯阳观,玉阳子和人对弈棋局。 这是个风雅俊朗的中年男子,一身常服,看上去虽已不再年轻,却还是衬得上风流倜傥。 “到了这一步,我就输了。”老道士叹着气说,“我实在没想到,这个岁月刀还有这一手,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有他师傅当年的风范。我输得心服口服,他自这一刀之后,再度突破,虽未真正达到大宗师境界,但也见了那一条路哎,这一战到底如何,连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第三十四章 画圣吴忘尘(第二更) 坐在玉阳子对面的中年男子,下了一子,好奇地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阳子回了一子,答道,“他在地上,电光火石之间,横斩一刀。” “哦此人本就处于劣势,即使在绝境之中,斩了一刀,道士你也不应该落败啊” “他并没有斩我。” “我不懂。” “他斩的是旁边那一座大树。”玉阳子叹了口气,“那一座大树一断,他的气势忽然就暴涨。原来他将自己视作一把藏鞘的刀,而他的鞘,就是那一棵大树,这是某种特殊的功法,将内力寄托在外物之内,他之所以选择在那一颗大树之前与我一战,就是早有算计。一旦迫开一招的余裕,立刻再斩一刀而这一刀,他真真正正斩出新路,将我杀败。” “原来如此。”玉阳子对面的那人恍然大悟,“一部分内力藏于树中,自大树一断,他就是真真正正的出鞘了,回归了原本的实力。但其实,即使他以原本的实力与你交战,也胜不得,可是就这么徒然暴涨的内力,携带着绝境反攻的气势,打你一个措手不及,反而能胜。” 玉阳子只赞了一声,“他在事前的准备c实战中的冷静,以及最后超脱自我的一刀,让其终于能够取胜,对此一战,道士我是心服口服的。” 那男子笑道,再下一子,“没想到啊,道长这么多年名头,全被两个小年轻给摘了下来,说说现在的心情如何” 面对这种揶揄,玉阳子只是洒脱微笑,也对了一子,“嘿,也不坏吧,当年那批人里面能出五大宗师,一个一个超过贫道,贫道忍受得了,现在这些后辈能够超过贫道,贫道如何忍受不了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还练什么武呢他们的确在各个层面上,都优于贫道,又年轻,又强大,境界又高,前途无量。不过没有踏出那一步,我们终究还是平等的,一时的胜负又算什么。” 男子轻轻抚须,有些惊叹地看了看玉阳子,“你近几年的心性,倒是愈发养得住了。” “与其说我,不如说你。大名鼎鼎的画圣吴忘尘,说是游历四方,见天下山水,何以回到了皇都” 玉阳子看了男子一眼,“其实我也猜得到一二,你回来,无非是要去找李照,去学习他那一门奇特的外功武学,对不对” 被称作画圣的男子一听这话,忽然狠狠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对,对,对,道长你猜得对,我为心中所求之事,四处游历苦寻多年,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丝丝的可能性,哪有放过的道理啊” 他前一刻还十分平静,忽然而笑,态度变得极为剧烈反常。 甚至连这笑声,看似明朗,但其中却隐隐约约,有些许的疯狂。 玉阳子看这一幕,默默摇头,“我倒不是泼你冷水,你若单纯学李照的那一套武艺,以我对他的了解,我想他愿意教你。但要达到你想要的那一个境地,仍然是极难” 吴忘尘笑声一收,忽然变得又平缓,又宁静,对着玉阳子道,“我知道,但过了这么多年,这件事情早已经成为我心中的执念,成与否败与否,我只有去做,怎会去思考此事成败道长,你就别管我此事,当我是早疯掉了吧。” 玉阳子叹了口气,也不多做劝解。 这么多年,该劝的也劝了,何至于多说 这位画圣吴忘尘,是玉阳子旧年的一位好友,十多年前也是皇都中一位风流倜傥的人物,号称画绝当世,在文人圈子里拥有极大名气。 任何一个领域,能够称得上“圣”的人物,都足以上达天听。 也就是说,连圣上,都要给这个吴忘尘几分薄面。 可以说,纵然吴忘尘不通武学,不走仕途,无有家世,仅凭这一手画技,也几乎可以在整个天下纵横,不愁吃穿,无忧无虑。 但偏偏,他遇上了一个有资格让他忧虑的人。 那就是武学圣地方圆城城主,世袭文武侯,现在号称“十手武圣”的方希然。 玉阳子也曾是当事人,可现在想来,当年的冲突缘由,其实都已经记不太清。 当然,或许也不需要记得很清,因为年轻人之间有什么冲突,都是理所当然的。 最大的错误,或许就在于这两个年轻人本身不一般吧。 当时的方希然,还没有达到大宗师境界,仅仅是江湖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天才武者,一个世袭侯爷的位置,还是边境的侯爷公子,放在皇都这种地方,无非一个乡巴佬进城罢了。 而吴忘尘,虽无武功,但画技通神,足可流芳百世,引得无数附庸风雅的世家所追捧,是当时整个皇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双方一 碰,方希然自然是碎得一塌糊涂,认错伏诸,赶出皇都。 而吴忘尘则取得大胜,风光无比。 放在平日,这不过是年轻人争强好胜的青春之中,一个插曲罢了。 偏偏方希然回到了边境,于耻辱悲愤之中,苦修武学,再结合几许机遇,竟然反而突破,经年之后,达到了大宗师的境界。 这样一来,则自然攻守之势异也。 吴忘尘是画中之圣不错,但是方希然现在也成了“十手武圣”,两者成就其实无差,都是各自领域的人类极限,称之为圣。 但是,画圣只能怡情,武圣却能杀人 方希然再度回到皇都时,几乎就是一种霸者气度,手提北方草原异族首领的头颅,群臣动摇,连圣上本人都为他惊吓,不仅赐下“十手武圣”的称号,更答应方希然的请求,拨款修筑武学圣地“方圆城”,容纳天下武者。 这一下,方希然几乎成了一代武林盟主 黑白两道,总瓢把子 这时候,吴忘尘的地位,就显得难堪了。 其实方希然也没有在针对他,一个人达到了大宗师境界,自然是心胸开阔c目光高远之辈,放眼天下都来不及,更不会在意昔年一点点的小冲突。 但偏偏,其他人不是这样认为的。 吴忘尘当年和方希然的冲突之剧烈,整个皇都都有所耳闻。到了如今,方希然的身份越高,吴忘尘反而就会越低。 他的密友,渐渐不再结交。 他的画众,渐渐避开往来。 昔日汇聚一起的众人,都作鸟兽散。 人人畏他如同畏虎。 吴忘尘的地位一落千丈,若非还有着玉阳子等些许朋友,简直连饭也吃不上了。 一开始,吴忘尘根本没有想过这其中的逻辑联系,他对政治对权力对人情世故,都一窍不通。 他还以为是自己画技滑落,于是又一番励精图治c发愤图强,苦学各种技法,游山玩水,又在画技上大大地精进一番。 可惜这还是没有用。 他以前站在那里,随手几笔,勾勒一番,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一掷千金。 但他现在亲自拿着画卷,登门拜访,压低价格,只求谋生,对方也只有干巴巴的笑容,和逐客的暗示。 也就是到了这时候,吴忘尘才知晓,自己自恃画技如何通神,却挡不住真正的力量所在。 人人都知道自己所画的东西栩栩如生,意境深远,可对武道的敬畏之心,还是远远超过对美的追求。 可吴忘尘又有什么办法,来面对这一切呢 他就是个单纯的文人,有一手画技罢了。 而在武力面前,这画技简直不堪一击。 虽然方希然成为了武圣之后,其实没有对吴忘尘说过一番狠话,做过一件报复。 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吴忘尘已经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但是吴忘尘确实是因他而开始,认识到了艺术在拳头面前的无力。 那种无力,简直在摧残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他因此而颓废,落魄。 年后,方希然偶然得知了此事,惊讶了一下,随便在某个场合,解释了一句,“其实我对画圣并无恶意,那不过是年轻时候的误会罢了。” 然后,吴忘尘惊讶地发现,诸多买家就又找上了门来,愿意买其画,将其追捧起来。 面对此事,他没有开心,没有得意,也没有感觉到松了口气,他只是卖了几幅画,转变生活之后,独自来到了纯阳观,对当时的玉阳子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这样的文人,在你们这样的武者面前,是不是就是个笑话想要我生我就生,想要我死我就死” 玉阳子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吴忘尘也不需要答案,他心中早有了答案。 从此之后,他立志弃画而习武。 可惜的是,他偏偏是个天生绝脉,和李照一模一样的症状,甚至比李照更加不堪。 李照还能拥有一丝丝的玄阴内力,可吴忘尘连丝毫内力都没办法拥有。 可他也是个骄傲的人,于是变卖画作,行走山川,苦修多年,只为了寻求那一丝丝可能性。 玉阳子知晓,其实在吴忘尘的心头,是想要练就一身武艺,去挑战方希然的。 这是吴忘尘的执念所在,他所珍视的东西,被方希然毁灭了。而且最可恨的是,这还不是方希然刻意毁灭的,而是单纯地走了过去,身上带起的风,就将它给撕碎了。 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哪里能够接受 这么多年的耻辱c羞愤c恨意,早已纠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种说不清而道不 明的疯狂。 当然,或许连他自己也清楚,这种疯狂根本没有发泄的机会,只是一种奢望罢了。 这时候,偏偏出来了一个李照。 一个天生绝脉,毫无内力,却在先天高手境界之中,也属于绝顶中的绝顶的异数所在。 吴忘尘一听到这个消息,就马不停蹄,回到了皇都。 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远在百里之外,一连数日,跑死了五头马匹,才回到了此处。 他无比急切,想要见到自己心中的曙光。 久违的相见之后,棋局结束。 玉阳子提醒了吴忘尘,“若你想要向他学武,最好在此事事后。因为就在三日之后,他就要面对打败贫道之后,进行蜕变的陈傲然,明珏已经将此事告知了他,贫道想,他现在一定在静心准备。” “我不会打扰他的。” 吴忘尘微微一笑,点头应声,“不过我还是想要去见一见他,也未必立即就要学什么武,我就是想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能够走出这一条路来或许,我也可以为他做一幅画,算作报酬吧。” 第三十五章 两人同行(第一更) 玉阳子点点头,低头一看,忽然叹了口气,“哎,这一局我又输了。” “来日方长,道长迟早有赢回来的机会。”吴忘尘笑着站了起来,然后俯身背起一旁的竹筐,里面都是他的家伙,“我去去就来。” 站起来的吴忘尘,虽年过四十,但身上仍然带着一种青春朝气。 他背起竹筐c转身离去,过程中伸手摘下一朵花来,放在鼻间轻嗅。整个过程,恬淡平和,洗尽铅华,一任自然,质朴醇厚,宛若话本小说中进京赶考,将碰上狐妖的年轻书生。 玉阳子看了两眼他的背影,不多言语,只低头看着棋局,仔细琢磨着出路。 过得一会儿,他才苦笑摇头,拍案叫绝,“多年不见,你的棋艺又大涨了,只怕只有一如大师与师弟能够与你匹敌每次与你对弈,都是来日方长,可我又何时能够真的赢你一次” 抬头一看,面前的宅院空无一人,只有满屋花树。 玉阳子喃喃自语,“你有如此智慧,怎么还是走不出c逃不开呢” 吴忘尘背着竹筐,沿着熟悉又陌生的皇都街道行走。他这一路,倒也不着急,而是东看看,西瞧瞧。偶尔真看到了有趣的东西,还会直接停驻下来,执笔架布,当场勾勒几笔,以作记号。 如是过得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了李照的宅邸。 因玄阴真法的缘故,闲散的武林人士时时都想要骚扰李照。 故而这宅邸的门口,也时时刻刻停驻着一些人,为李照看门护院。 这些人是张明珏的同门,玉阳子的门下。 虽然这些纨绔子弟,各个都心性闲散,远不如太子门下那些精锐,但是此番事件可谓惊天动地,前承了玉泉子c杜长生的往事,后继着太子c张明珏的争斗,他们也乐得参与其中,成为一名见证历史的亲历者。 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也可在与子孙聊天的时候说一句,“在现场。” 就算嗝屁了,也不枉此生。 当然,在这过程中,也未尝没有人去亲自找上李照,试一试功夫。 结果当然是毫无疑问的,他们没有一个能够撑过一招,包括一直以来都对李照不太感冒的徐卿,也到了最后都心服口服,甘愿成为一名门卫。 反正也就几天的功夫,而且他们说是门卫,谁敢真正指挥他们若渴了累了,直接走进宅院,想喝酒喝,想休息就休息,权当做玩乐一般。虽也有真正的麻烦,但普通的江湖人士,也不太能够对这群人造成威胁。 他们毕竟还是师出名门。 吴忘尘走上前去,一下子被一个小年轻拦住,“什么人所为何事从实招来,不得隐瞒” 他这一连串喝问,神情认真,语气有力,十分连贯。 这个小年轻,做事认真,当个门卫也亲自回家,问家里的护卫学了点东西。现在说起话来,是语气有力,音节连贯,态度强硬,可以说是煞有其事,十分威风了。 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当个门卫也有些上瘾好玩了,要不要对着爹说不继承爵位出仕了,干脆以后就在家守门吧。 说话间,另有一人围拢了上来,狠狠地看着吴忘尘,“说,干什么来的” “在下吴忘尘,求见李道长。”吴忘尘退了两步,他可是货真价实的手无缚鸡之力,两个黄口小儿也可将他搓圆捏扁,神色间不免带了几分困顿。 忽然眼睛一亮,越过面前的两人,招手道,“哎,萱儿” 原来是张萱带着徐卿,正巧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被叫住,疑惑地转过头,“您是天哪,吴先生” 眼睛慢慢放大。 吴忘尘笑着点了点头,“是我也,是我也,当年教过你些许画技的吴先生啦。” 左右一看,两个小年轻还没学到看家护院的精髓,这时候还愣头愣脑问呢,“萱姐儿,这个人好似图谋不轨,您说要怎么办他” “对对对,怎么办他” “你们谁敢办他”张萱走了过来,一人一个脑瓜崩,十分有大姐头气势地说,“这可是昔日的画圣,我爹也要敬佩三分的人物。我看你们才是真正的图谋不轨,十分大胆” “哎哟” “啊呀” 两个纨绔子弟,这才有了点儿门卫的样子,一下子让了开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吴忘尘,心中又是胆怯又是紧张。 张萱转头笑道,“吴先生,我身边的这位唤作徐卿。而这两位一个是章家的老三,一个是卓家的老幺,您都认识他们的长辈呢。” “哦哦,徐公子好,原来这两位 是章家的老三,卓家的老幺啊。”吴忘尘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根本记不住什么章家卓家了,看了两眼小鬼头,“真真是两位杰出人才,不卑不亢,前途无量呀。” 两人挺直了身子,一下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甚至都有些骄傲了。 张萱见吴忘尘没什么怒意,还能开玩笑,心中一松,“是了是了,他们的确是国之栋梁额”转头一看,觉得怎么也不像的样子。 连忙转移话题,“吴先生,您来这儿做什么” “我来见一见李道长。”吴忘尘拱手道,“请郡主为我引荐。” 他随后又补充一句,“不过若李道长着实无暇,也不必勉强。” 吴忘尘从与玉阳子的交谈中,知道了玉阳子已遣人告知了李照那一战的来龙去脉,而李照有了玉泉子的前车之鉴,此番面对强敌突破,必然尽心竭虑,思索方法。在这种情况下,吴忘尘其实也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 “啊” 不过他没料到的是,一听这话,张萱也好,徐卿也好,第一时间是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一种又惊讶,又困惑的神色。 但并不是为难的神色。 吴忘尘疑惑道,“两位” 张萱道,“小师弟说了,有人会来找他,于是特意让我们在这儿等候。” 吴忘尘惊讶道,“李道长竟能未卜先知好,我更想见见他了。” “吴先生不急。”徐卿却接着道,“小师弟的确说了此话,但我们也不知晓,小师弟所说的是否就是吴先生,因为小师弟说的是会有两个人前来。请问吴先生,是否有同行之人” 吴忘尘愣了一愣,“额” 他自然没有什么人同行。 难道李照说的不是自己 张萱和徐卿对视一眼,正要回绝吴忘尘。 恰在这时,街头的拐角处,传来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光是听了这个脚步声,似乎都能闻到一种香气。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一种是听觉,一种是嗅觉,可这个脚步声过来之后,听觉和嗅觉却全然是混淆了。听到了这个轻盈的声音,就能闻到一种幽幽香气。 众人包括张萱在内,同时都是心中一荡。 他们闻声一看,却见是个蒙着面纱,露出一对清冷而优雅的眸子,身穿一袭长袍,看不清来历的女子,慢慢走到了宅邸面前。 “诸位,小女子欲求见李照李道长,可否给予通融” 张萱忽然看向了徐卿,似笑非笑道,“看来,你刚才的理解错了。” “原来是这样的两人啊,萱姐儿。”徐卿叹了口气,“我是越来越看不明白小师弟了。” 第三十六章 见李照(第二更) “无妨无妨,自与小师弟相见,谁也少不了这个过程。”张萱照旧拿出大姐头的气派,教训完徐卿后,便笑盈盈地让开,“吴先生,这位姑娘,请进吧。小师弟早已经等着两位了。” 那女子一时之间,也愣了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自己随口请求,就得到了应允,能够如此顺利。 她早听说了李照为了迎敌陈傲然,在此潜修。而玉阳子一脉着心玄阴真法,遣人守护此处,看门护院,也应该要回绝一切闲人的。 甚至,她都已经做好了揭开身份的准备,以此面见李照。 可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一说就通,一点就透 旁边的吴忘尘感叹一声,“听说李道长自一出生,天有异象,乃神仙下凡,道君降世,莫非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他刚和玉阳子谈过此事,印象特别深刻。 蒙面女子一听,眼睛一低,轻声道,“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说完之后,已经进了宅邸。 吴忘尘心中一动,细细看了那蒙面女子的背影两眼,对旁边两人一本正经地说,“她年纪轻轻,说起这番话来,却颇有哀怨愁闷之意,似有不堪往事在身这” 瞧他模样,似乎准备和这两个人分析讨论一番。 这倒不是起了色心,而是在于吴忘尘喜爱观人其实大凡艺术境界一高,都与人心有关。 什么山山水水也好,奇景丽观也罢,若无人心投射,也就是自然界乏善可陈的无聊造物罢了。 遇到了有趣的人,吴忘尘自然多少有些在意。 须知他年纪轻轻,能够成就画圣,后来被方希然打击,更一气之下远走四方,种种行为都远超常人理解,自然少不了一份痴气。 这个痴字,就是他性格的核枢所在。 其实吴忘尘的本质,仍是一个书生文人,只是一个过于聪慧,乃至于大智若愚罢了。 “吴先生,我知晓你喜看人间世情,为自己的画作增光添彩,不过孰重孰轻还得分辨。”张萱笑着打断了他,是自知吴忘尘脾性好,也不怕他怪罪,“小师弟正等着咧,可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哟。” “啊,也是也是。” 吴忘尘恍然大悟,赶紧追上了前方那名女子。 走了几步,他疑惑了起来,“对了,没人带路,我头次过来,怎么找到李照呢” 可抬头一看,却发现那女子似乎早已熟知此道一般,沿着重重走廊,毫不犹豫地走去。 “她怎么认得路,难道她来过这里再结合她的语气c年纪哎呀呀,莫非是李照李道长的孽缘情分” 吴忘尘精神一振,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一路跟着此女,最终穿过那些繁复华丽的宅院,来到了大宅后方的一处空地。 空地空无一人,只有柴垛。 在尽头,有一间房子,很简陋,很普通。 这似乎是个看守后院,打扫清洗的杂役的房间,甚至连杂役都算不上,只是个堆放杂物的柴房。 “带错路了。”吴忘尘摇摇头,“哎,原来她也是头一次来,只是过于自信而已。” 女子站在空地前停驻,看着那一座房子,自己也皱起了眉毛。 她似乎在疑虑什么,又似乎在惊讶着什么,但紧接着,便义无反顾地朝着那柴房走去,打开房门,一步踏了进去。 吴忘尘手无缚鸡之力,还要背着竹筐内的画布画笔颜料,此一番行走下来,也已经有些累了。 他便站在原地,擦擦汗水,等着这女子出来。 等了一会儿,女子还真的走了出来,但只走出来半步,远远地看着吴忘尘,指指里面,点点头。 接着又进去了。 吴忘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李照就在里面。 “他在这里面做什么,难道是那一门特殊外功只有在这其中才能够” 老画圣不得不又多走几步,这几步的功夫,就够他遐想万千的了。 进得房间,站在门口,吴忘尘四下望去。这房子果然是个柴房,阴暗潮湿,只旁边的窗口泄露出些许天光。 但房间之内,却也铺开了一个阴阳蒲团,一个少年坐在蒲团上,借着那天光看书。 少年身穿道袍,背靠柴堆,就着一许光线看书。 吴忘尘呆呆看着这个画面,忽然蹲了下来,将竹筐打开,当场架着画布,拿出画笔。 这一番动作利索,快得简直不像是个刚刚还气喘吁吁的中年人。 他居然就要在这柴房,当场作画 吴忘尘做完这一切,对这少年大喝一声,“你不要动” 说完之后,少年果然不动。 他面带喜色,酝酿一番心情,刚动了两笔。 少年忽然把手中的书本放下,站了起来,“两位请坐。” 这一动,刚才的意境韵味,顿时全去。 “你” 吴忘尘眼睛一瞪,伸手戟指少年,差点气死,“你你为什么” “本来想要不动的,但是你这一起笔,我就知道起码一个时辰才消停。”少年摇摇头,“好累啊,算了吧。” 这个理由其实很有力,吴忘尘一时之间也反驳不出来什么。 而且这股意境已经消去,就算再怎么不情不愿,也寻不回来了。吴忘尘想来想去,只能够摇头叹息,神色颓然,准备收拾画布。 他收拾画布的时候,少年也走了上来,帮他收拾。 “你”吴忘尘挑挑眉,有些不自在,“谢谢。” “无妨。”李照平和地说,像是个普通的乡下小子。 他们两个在这儿收拾,旁边的蒙面女子站在那儿,不动就显得尴尬了,于是也走了上来帮帮忙。 “不用谢我。”她看了吴忘尘想说什么,提前止住对方的话头。 帮忙间,却看了两眼那画布上的东西,“咦,等等,你是” 原来吴忘尘虽然只花了两笔,但他是何等水平,这两笔之间的意境c技巧c情感,就已经高过旁人两百笔还有余。 蒙面女子本以为他就是个普通中年男子,没想到竟然有如此一手画技。 吴忘尘一边收拾,一边说,“在下吴忘尘。” “原来是画圣。”蒙面女子一听这话,看他一眼,似乎肃然起敬。 三个人收拾了画框画布画架画笔,这边少年就坐了回去,“两位请坐。” 这话一出,两人才注意到,他的面前放了两个蒲团,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两人的到来。 可事实上,这两个人彼此也都是初次相逢。 他们的到来,少年从何而知 “你就是李照”蒙面女子看了两眼那蒲团,没有坐下去,而是深深皱着眉。 接下来,她绕着李照走了两圈,似乎在端详c揣测,忽然问,“你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李照说,“你是为了玄阴真法而来。” “没错。”女子点点头,又问,“你要什么报酬,才肯给我此书” 李照又说,“我不要报酬,因为这书本就是你的。” “你” 蒙面女子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定定看着李照,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李照这句话,已经揭示着某件她的秘密。 可这件秘密,这世上本不该有人知道的。 在她沉默的这段时间,另一边,吴忘尘已经坐了下来。 他也不在乎什么玄阴真法,那东西纵然能够惊动整个江湖,他也练不成,于是开门见山地问,“李道长,这一路上你的神奇,已叫我十分叹服,不过我还是得问,你是否真的神仙中人” 李照想了想,很坚定地说,“我现在还不是,但未来可以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吴忘尘呆了一呆。 因为李照的态度很认真。 这种认真,让吴忘尘想起了八岁时刚学画的自己,别人问他能不能画出千古流芳的佳作,他说现在还不行,但一定会努力的。 二十年后,他果然能够做到此事。 其实李照的话,听来繁琐,实际上也就是“我会努力的”。 可世界上有哪个人,能够这么肯定c这么认真c这么坚定地说,我会努力成为神仙呢 难道二十年之后,他还真能成神仙不成 第三十七章 决战之前 “你一直都这么狂妄吗”吴忘尘苦笑道,“说得煞有其事,好似成仙是一件看得到c摸得着的事情一般。” 李照模棱两可地回答,“或许吧。” 他是不愿意在这个话题再做纠缠。 吴忘尘还要说话,另一边的蒙面女子忽然插嘴,“你知道我的身份” “我知道。” “你真的愿意将玄阴真法交给我” “我愿意。” “你”蒙面女子定定看了一会儿李照,迟疑了一会儿问,“你真的是他的弟子” “不,这倒不是。”李照说,“我从来没有拜道士为师,这只不过是他的自称,我虽然从他那里学到了一些东西,但也为他做了一些事情,并不算亏欠。” 蒙面女子仰起脖子,冷哼一声,“没错,就算他昔日如何风光,现在毕竟已经是个废人了,的确做不得你这仙人的师傅。” 李照对话语中的讽刺不以为然,从怀中掏出一本秘籍来,“你将其带走吧。” 这秘籍,正是无数江湖人梦寐以求的玄阴真法。 蒙面女子接过秘籍,看了看李照,第一时间想要说些什么,但又忽然沉默,低头看了一会儿,眼睛慢慢发红起来。 这本秘籍,落在她的双手之中,在翻开几页确认之后,终究叹息一声。 叹息声中,她的双眸渐渐酝酿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既是痛恨,又是爱惜,既是欢喜,又是悲伤,混杂在一起,难以言喻。 她突然低声道,“抱歉,我刚才的话” 李照说,“我不会与你一般见识的。” 吴忘尘忍不住笑了一声,这话好像并不该是一个十六岁的半大孩子该说的。 蒙面女子一愣,也噗嗤一声,转哭为笑。 这还是她自出场以来,头一次露出笑声。这笑声如环佩,轻灵动人。 “多谢。”然后她收敛笑意,很正式地跪坐在蒲团上,朝着李照认认真真地拜倒,叩首,“我会永远记住今天的大恩大德。” 说罢,站了起来,似乎准备离开。 “他在老龙山,黄泥巴村,清泉观中。”李照说,“他已经心存死志了,我能够阻碍他的躯体老朽,却无法挽救他枯竭的求生欲望。你现在过去,或许能见他最后几面。” 蒙面女子身子一颤,点点头,便走了出去,消失在了视野中。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了两人。 李照又拿起了书籍观看,吴忘尘则一直呆呆地看着那女子的背影消失,才缓过神来。 “她是很有故事的女子。”吴忘尘回头,对李照说,“看来你们虽是初次见面,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然很不一般。若是我,送送几幅画就得了,才不会送上玄阴真法呢。” 他的话语之中,颇有暧昧之意。 虽然不是好色之人,但昔日的吴忘尘好歹也是风靡皇都c行走权贵之间的大才子,怎可没有一些逢场作戏c寻花问柳的时候。 他现在老了,可也有风流的往日。 “当然不一般,因为我要用她引蛇出洞。”李照身子不动,眼睛不抬,一边细细品读书籍,一边回答吴忘尘,“她本身虽对道士还有情谊,但她背后的某些势力,把道士害得极惨,我特意将玄阴真法交给他们,正是要将这佞彻底打杀” 吴忘尘瞪大了眼睛,呆呆看着面前的李照,整个人心痒痒,手痒痒,吞咽口水,忽然手脚并用,又去抓旁边的竹筐了。 他没在意李照说的什么。 盖因说出这番话的李照,身上有一种凛然的威严,油然而生,已经深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威严并不是李照心中情绪的主体,仅仅是一些边角料。 就好像是一道雷霆轰下,荡开的点点波澜,在虚空绽放。 很淡,很轻,但却很有力量感。 管中窥豹,吴忘尘似乎能从其中看到李照内心深处的一些东西那种浩浩荡荡,说一不二,杀伐果断,宛若天意的威严 在吴忘尘的心中,立刻想到了一尊名讳,叫做“九天雷神应元普化天尊”。 他从李照的身上,捕捉到了这样一丝丝的神韵。 吴忘尘刚抓到竹筐,从里面翻找画布画架画笔画杆一系列东西。 李照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扭扭脑袋,变了个姿势。 刚才所有成势的一种氛围,一下子被他自己破坏,荡然无存。 “你”吴忘尘一看这变化,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一时间胡须颤抖,整 张脸都涨得发红,“故意的,你绝对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李照坦然承认,“这次汲取了教训,免得你张开家伙,还得收拾,所以我提早变了个样子,这叫长痛不如短痛。” 要是李照狡辩什么,吴忘尘还有话说,偏偏他这么一副坦然的样子,吴忘尘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过了许久,叹了口气,“你啊你” “说起来,先生可以谈正事了吧”李照问,“其实那女子背后虽然神秘,但她的念头简单,心意通达,我倒是能揣测出来意。至于先生你你和皇都的关联极少,似乎久不在此,是为我而来。你的画技通神,心中有一种不言而喻的贵气和高傲,但是在这之下,却潜藏着愤怒和屈辱你的来意似乎很复杂” “哦”吴忘尘愣了一愣,忽然笑了,“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李照点点头,“我毕竟还不是真正的神仙。” 他的至诚之道,虽然能够觉察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敌意,以及人心最纯粹本真的东西,但还不是真正的未卜先知。 所有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推论罢了。只是这种推论,潜藏在信息的大海之下,普通人根本无法进行,只有李照这样的人才能够将其完成。 当然,这也比一开始要好了一些。 没有与米旭c肖志文c韩曦这些人接触,李照的至诚之道还到不了这种境界。 “什么叫还” 吴忘尘撇撇嘴,却已经有些习惯这小道士那种理所当然的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狂妄自大”的态度了,“我听说你也是天生绝脉,却练就了一身好惊人的武功,所以来此求道。” 李照目光一动,屈指轻弹。 吴忘尘感觉到自己丹田位置的衣服,动了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他伸手去摸,什么也没有摸到。 “原来如此。”李照点点头,“你也是天生绝脉。” 内力上的事情,李照虽然入了门,但还没有办法和至诚之道连接起来。 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说,至诚之道这个处理信息的软件,还没有办法接驳和处理内力武道上的一些关键信息,李照还需要自己亲自去看去探知,才能发现吴忘尘的绝脉。 吴忘尘庄重地拱手道,“没错,你我也算同病相怜了。李道长,若你能给予我武功秘诀,不管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但凡能做到的,吴忘尘必有所报。” 他这个四十岁的老书生,现在的脸上露出了二十岁的表情。 那是一种积极进取c不畏艰险,对一心所求之物无比坚定,什么都无法阻碍的表情。 李照干脆直接,摇头,“我做不到。” “” 吴忘尘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只是看了看他两眼,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放下了双手,然后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什么,盘算什么,深深地皱起了眉毛,眉心处纠缠得如同绳子打了死结。 过了一会儿,他才低着头,闷声闷气地问,“为什么呢是哪方面不够为什么你就行,我就不行” “因为你的年纪。”李照说,“你太老了,筋骨已经定型,难以再做任何发展。” “我老了”吴忘尘愣了一愣,看看自己的双手,过了许久才以一种恍然大悟的口气说,“啊,原来我老了啊。” 说话间,他身子里的某些东西,仿佛一下子消失了。 那是一直以来让他四十岁却表现得如二十岁的东西。 一旦失去了这些东西,现在的吴忘尘看上去比之前就要驼背一些,老迈一些,迟钝一些,萎靡一些。 现在的他,看上去才真真正正像是一个四十岁的老书生。 房间又沉默了一会儿。 吴忘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李照,又低头默默看着地下。 忽然好像还有些不甘心,“你真的没办法教我” “我能教你,但教你的只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c花拳绣腿,这的确能让你入得武道大门,但也仅此而已。”李照说,“这么一些东西,你就算从现在开始学起,学到八九十岁,也不是刚才那女子的对手。你是个骄傲的人,我不知道你学武的目的所在,但你扪心自问,能接受这种结果吗” “你的确懂我。” 吴忘尘苦笑两声,也不多说此事。 他忽然换了个话题,“李道长,你五日之后,就要面对岁月刀陈傲然了,你对这个人怎么看” “他突破了自我。”李照说,“能打败高个道士,很了不起。” 吴忘尘又问,“那道长对此战的把握是” 李照说,“他不是我的对手。” 吴忘尘哈哈大笑,背起竹筐,转身而去,“武道无路,画道尚存。当日我会到场的,道长今天欠我两幅画,请记住了。” “记住的。” 李照点点头,轻声道。然后默默看他背影,慢慢也消失在宅邸院落之中。 嘎吱。 就在吴忘尘身影离去的那一刻,房门忽然像是经历了一阵风,凭空关上。 李照在房中继续读书,打坐。 寂静如初。 第三十八章 磨刀(第一更) 当李照在会面吴忘尘和蒙面女子的时候,皇都的另一边,太子府邸,陈傲然正在用自己那一块磨刀石磨刀。 锵锵锵 那一块坑坑洼洼,有无数刀痕剑伤,看来历经风霜的磨刀石,在他的刀前却有种非凡的魅力。 磨了一会儿,陈傲然四指并拢,从旁边的盆子中一抄,便抄起一捧水来。 这水清澈,落在他的掌心,如同落在碗器之内,稳稳当当,不落分毫。 划拉 陈傲然居高临下,翻手洒落,千百颗细小的雨珠坠下,在刀锋上溅射开。 这虽是一捧清水,却给他洒出了一种气魄。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魄。 清水跳跳弹弹,从磨刀石上流下来,细细索索地漫过了刀锋。陈傲然翻看长刀,在太阳下便荡漾出一片银光,让人分不清是水光,还是刀光。 然后陈傲然便再磨刀,一下一下,发出锵锵锵的声音。 这整个过程,他做得很是清新自在,动作的任何一个过程,都自然而然,不见丝毫勉强的意味。 甚至在他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很惬意的微笑。 就好像他现在不是在磨刀,而是在蒸桑拿c做按摩,享受着一种极为舒服的体验一般。 张浩然站在一旁,看着他磨刀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无比的表情。这表情只是他内心之中澎湃心绪的千百分之一,泄露了出来。 他忽然问,“你已经看到了那条路了” 陈傲然点点头,“你看出来了” 对话之中,磨刀声不停。 锵,锵,锵。 在那极有节奏的磨刀声音之中,张浩然道,“自从你与玉阳子决战归来,你都不等养好伤势,就在此磨刀。我若看不出来,你是在借助这一场战斗,体悟某些东西,就枉为武人了。” 陈傲然不急不缓地磨刀,张浩然注意到他磨刀的节奏,其实从始至终,一点不乱。 但是并不是很简单c很齐整的节奏。 而是会忽然打乱,忽然变化,有时长,有时短,有时候有力,有时候轻柔。 在这其中似乎有某种规律可循,可张浩然在这里听了许久许久,还是没有听明白这规律。 他只知道,这是一套刀法。 岁月刀法。 陈傲然问,“你看出来什么了” 张浩然道,“你来到这里之后,最显著的变化就是你那惊人的刀气,随着磨刀的过程渐渐消弭,直至一扫而空,返璞归真。但随后,伴随着磨刀过程,你身上又生出丝丝缕缕的刀气,逐渐增长,直至笼罩整间宅院,惊怖无比,一度达到巅峰。而达到巅峰之后,你又随着磨刀过程,消弭自身的刀气如此反复,现在已经是你第三次消弭自己的刀气了。” 张浩然这番话说出去,一定会让普通人觉得摸不着头脑。 陈傲然在磨刀的过程中,居然先令刀气渐渐消失,却又在消失之中生出了刀气,但在刀气达到顶峰后,又令刀气衰落,宛若一次轮回。 如此反复下来,已经有了三个轮回。 陈傲然道,“你是看懂了的,如是七次之后,我的领悟应该就能够稳定下来,到达和玉阳子相似的境界。” 张浩然讶异道,“这还不能称之为大宗师” 在他看来,陈傲然每一次消弭杀气,生出杀气的过程,都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堪比他昔日突破到先天境界的明悟。 如此七死七生,竟然还不能成为大宗师吗 陈傲然摇头,“不能,还远远不够。但我的战力,杀力,斗力,都将会比现在的玉阳子更上一个台阶。其实玉阳子这一战中,并没有发挥自己的全部实力,他似乎是发现了自己道路的破绽,推翻重来,因而有了缺陷。可他一旦弥补这点缺陷,就又会比我更先一步。” 张浩然忍不住皱起了眉,“还有一步先天高手距离大宗师,到底有多少步” 陈傲然道,“可能是一步,也可能是无数步。一步走错,就要回去,再寻道路。一步走对,便能登天,称圣作祖。” 张浩然又问,“你稳固境界之后,再去面对李照,到底有多少把握” 刀声停滞。 “” 陈傲然定在原地,似乎被这个问题所为难住了。过了许久,他还是并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磨刀。 锵c锵c锵。 锵c锵c锵。 张浩然又等了一会儿,才发现陈傲然好像并没有思考这个问题,而是 在认真而专注地磨刀。 他的眼神,心力,身体,全在这把刀上。 张浩然有些领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这个答案,你一时半会儿,是给不了我了。” 他就此转身离开。 五日,就这样过去了。 在这五日,陈傲然再没有和别人说过一句话,他中间也曾吃饭睡觉,但这个过程却如同是修了闭口禅的和尚,甚至连精气神也都没有从刀上散开。 他吃饭的时候,要摸着刀。 他睡觉的时候,要枕着刀。 甚至就算去拉屎,他也绝对是一手拿刀,一手拿纸。 这五日,陈傲然简直像是疯魔了一般,令太子等人无比地担忧。 若非陈傲然一开始回来的时候,说话正常,道理清晰,他们简直疑心他不是胜了玉阳子,而是败在玉阳子的手中,被打伤了脑子。 对太子的疑惑,张浩然只好站出来解释,“他处于一个很关键的时期,因为李照给予他的压力太大,令他不得不仿造当年的光阴刀杜长生一般,斩出自己的新路。我询问了他一个能否打败李照,而在这五日内,他只能够全心全意,将自己投射到刀中,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太子张明宪苦笑道,“师兄若寻不到” 张浩然说,“他将会自入魔怔,疯疯癫癫,武功废半,不战自败。” 这话一说出,张明宪乃至于周围的客卿们,都面目一肃,露出了震动的神色。 “成败握在师兄自己手中,我们如何讨论也是枉然。既如此,说说其他事情吧。” 太子的心理素质倒是极好,随即一笑,他状似无心地问,“浩然,你这几日,倒是一改之前作风,和师兄关系进展匪浅啊。” 张浩然只拱手道,“太子误会了,我并未与他成为朋友,也绝不会放下心头的成见。他害死我的好友王骏,此事我始终记得。但一码归一码,他面对强敌,自寻新路,如此勇气和智慧,是在下需要学习的。今日他若能胜过李照,他日我便要用同样的方法去胜过他。” 太子一听,目光闪动,却叹了口气,“哎,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第三十九章 岁月之画卷长歌(第二更) 接下来的五日,太子下令,府邸内外,皆不能打扰陈傲然。 当然,张浩然c王锦心c薛子仪三个先天高手,却是例外。 他们能够从陈傲然的悟道之中,学到一些东西。 五日之后,清晨,雾浓。 距离决战之日,还有半个时辰。 院落内,陈傲然心无旁骛,仍在磨刀。 张浩然c王锦心c薛子仪三人,则从旁一观。 “这已经是第七次刀气激生,到了顶端,差不多了。”忽然间,王锦心道,“成败就在接下来的一刀,按照我的推算,这就是他岁月刀法的尽头。此刀激发杀气,暗含岁月变幻,时光无情之意,是一把无情之刀” 原来,这几天他们也没有白费功夫,而是在推算陈傲然的刀法。 张浩然早就看出来了,其实陈傲然的磨刀过程,其中的节奏c力度c角度等等,就是岁月刀法的一种演变领悟的趋势。 在那刀气七消七生的过程中,岁月刀法不断舍弃了某些招式c刀意,也不断演化出更多的东西来。 这就好像是玉阳子摘梅花,缓慢轻柔,但要达到刚柔,急柔,怒柔的境界,才叫高明当然,这境界已经被李照推翻,令他再寻出路了。 “不,恐怕不是。”薛子仪听了王锦心的话,却立马反驳道,“以我的推算,师兄的刀法,不会这么简单。” 王锦心哦了一声,道,“请拭目以待。” 锵 下一刀,陈傲然的身上,刀气持续增长,忽然轻吟一声,达到了一个巅峰。 王锦心哈哈大笑,“请师兄出” 锵 又是一刀。 陈傲然的动作,并没有结束,而是继续磨刀。 王锦心的笑声,一下子被打断了。整个人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状态,他的笑意未去,可也未曾真正舒展,于是显得扭曲而尴尬。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傲然继续演化的刀法。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推算。 陈傲然身上的刀气,达到了以往的巅峰之后,居然并没有消弭,也没有停下。 而是继续往上攀登。 陈傲然身上的刀气,完全超越了以前的自己,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薛子仪则微笑起来,“依我看来,师兄这一刀,是有历久弥新之意,将岁月刀法之核枢,指向割舍过往c超脱前尘,是以这一刀不是有无情之区别,而在于断去之一词断去断去,断掉过去者,岁月也。” 王锦心一听,叹了口气,点头道,“果有道理,为兄心服口服。” 果然,伴随着薛子仪的话语,陈傲然身上的刀气一路升腾,变得高而远,深而邃,真有一种加速超脱,与过往前尘一刀两断的气势在里面。 两人看得心醉无比。 偏偏在这时,张浩然又开口,“错了。” 两人同时一愣,对视,“什么错了” “你们都自作聪明,大错特错。”张浩然冷冷道,“没有过去,哪来的未来没有往事,今时也不过空中楼阁。当他的气势达到尽头,便要婉转而下,回望往昔,将这刀气起落的过程席卷而浓缩,化作一刀。这一刀不是岁月无情,也不是岁月断去,不是刀气巅峰,也不是刀气消弭,而是一切皆在,一切尽在,一刀如画卷,如长歌,继往开来,以过去作为支撑,以现在开辟未来,这才叫真正的岁月刀。” 锵 张浩然这一番话语说来,另一边的陈傲然,气势果变,动作也变。 王锦心c薛子仪,一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变化。 因为陈傲然脱刀了 叮c当。 他磨刀的时候,竟然好似是拿不稳此刀,将其一下子落在了地上,长刀直接跳跃了两下。 这个玩了一辈子刀的一流高手,居然令自己的长刀脱手。 简直就好像是第一次拿刀一般 陈傲然看着此刀,再看看自己的双手,眼神中居然有种陌生感。 他身上的气势变化着。 渐渐的,他的身上,居然又涌现了一种气势出来。那是一种刀气弥散c空空荡荡c返璞归真的气势。 可这种气势的出现,并没有令那刀气巅峰c锐不可当c无人匹敌的气势消失。 前者存在,但后者也存在。 换句话说,现在的陈傲然身上,居然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势。 一种状态,是刀气巅峰。 另一种状态,却是刀气弥散。 这完全超出了常识,超过了普通人对时间的观念。 按理说,一个人在时间长河之中,只能有一种状态被确定。 可现在的陈傲然,却好像是走在时间长河之中,逆流而去,攫取了过去的自己。 他的身上,在现在这个傲气逼人,无可匹敌的陈傲然之外,竟然又多了一种幼小c天真c懵懂c稚嫩的状态。 “这这难道是幼年的师兄”王锦心难以置信地说,“师兄将过去自己的魂灵,从时间的长河之中,抓到了现在,和自己糅合在了一起” 说完这话,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两人,似乎想要寻找他人的认同。 薛子仪吞了口唾沫,似乎一时之间,也信以为真,被王锦心的话语给吓到了。 张浩然则皱眉看他们两个,“你疯了你在说什么胡话这只不过是一种武功而已,最多是陈傲然接下来所斩出的刀法,招招都直指本心,宛若岁月浓缩而成的画卷c长歌,向人而击,怎么到了你的口中,什么时间长河都冒出来了” 薛子仪愣了一愣,赶紧跟着说,“对啊对啊,王兄,你是话本小说看多了吧” “啊这” 王锦心咳咳两声,脸色发红,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另一边,陈傲然呆呆看着地上的长刀,忽然摇摇头,身上的两股气势都蜷缩了回去。 他弯下身子,拿起长刀,回头看向了三人。 准确来说,是看向了张浩然。 张浩然也立刻看向了他。 “那一天你对我的问题,我能够给你答案了。”陈傲然冷声道,“我会赢。” 说完此话,他持刀而去。 决战开始 第四十章 酒楼中(第一更) 昔日玉泉子和杜长生的赌约,今日即将再续前尘 这是一场何等巨大的盛会,一早便吸引了都城之内,许许多多人的目光。 这场盛会之中,有许许多多不同角度的考量。 一者,是武林秘籍“玄阴真法”的归属,这一门武功自昔日黄真师仙去没,就一直为江湖中人津津乐道,无人不知也无人不晓。 二者,昔日的玉泉子败于杜长生之手下,杜长生因而一日千里,突破到了大宗师境界,这无疑是非常具有传奇性的故事。 很多人都好奇今日这一战,能否复制前人的辉煌功绩。 三者,李照是张明珏找来的,陈傲然是张明宪的师兄,他们这两个人代表着两股势力,这一场赌斗也因此有了一份政治上的意味。 张明珏和张明宪,也就是五皇子和太子,他们是当今圣上诸多皇子之中,唯二拥有一定势力的两方。 其中太子自不多说,是名正而言顺的继任者。他培养诸多门客,拜师杜长生这个大宗师,不管是名,权,力,都可说是达到了某种巅峰,携带堂皇大势,足以逼得所有竞争者觉险而避,难以抗争。 不过张明珏却也有自己所擅长的地方,在之前他虽然几经退让,势力没有培养出来,但是自小在玉阳子门下学武,却有了玉阳子这一支柱。玉阳子虽没有大宗师境界,但在皇上面前却有着大宗师也未必拥有的话语权。 因为当年玉阳子出任仕途,就是为现任皇帝而效力。 玉阳子就是皇帝的亲信,骨干,心腹。 这一层关系,十分之不简单。 当年的玉阳子,支持皇帝。现在的玉阳子,支持张明珏。 有玉阳子这一层关系所在,再加上张明珏的武功境界,远高于张明宪,是个先天高手,未来未必没有成就大宗师的可能。综合考量,即使势力上远逊色于张明宪,张明珏也有一争之力。 只要他愿意,玉阳子的关系人脉,都能成为张明珏的助力,顷刻间就能成为张明宪的心头大患。 张明宪就是看出了此事,才要从玉阳子这边下手。 这些政治上的考量,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但在某些人眼中,如掌上观文,脉络清晰,道理明白。 比如,这样一个人。 一个看上去很平庸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一大早就出发,身旁跟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决战地点旁边的酒楼。 在他身后的人里面,有三个人最为显眼。 这五个人中,有玉阳子,吴忘尘,以及一个面白无须c容貌俊朗c气质阴柔c雌雄莫辩的男人。 那男人的容貌之诡异,甚至都分不清年龄,到底是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好像都有其中道理。 这三个人里,即使是身无武功的吴忘尘,身上也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那是一种在自己领域之中说一不二,拥有无法质疑的权威力量的气质,也就是画中之圣的气质。 他们之中,任何一个走了出去,在一万个人里面,也无比耀眼。 所有人扫过去一万个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们。 可是这三个人,现在却簇拥着这一个中年人,就好像是众星捧月一般。 在这个中年人身上,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气质,神色间也见不到什么特别的威严,但就是站在这三个人杰之中,显得无比独特。 进了酒楼的包厢,里面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面前的阳台大开,正对上了那一座为李照和陈傲然准备的擂台。 中年男子坐了上去,其他跟班一一出门,剩下的三人站着不动。 “大家都来坐。”中年男子招招手,“不必拘泥小节,我此番出来,是看比武的。但是我武功不济,在这方面还得几位多多照料了,若你们都站着,怎么给我深入浅出地讲解其中精妙之处啊” 玉阳子和那阴柔男人对视一眼,齐声道,“是。” 他们坐在了中年男子左右两边,但是又隔开一个位置,好像不敢与中年男子贴身而坐。 吴忘尘则动也不动。 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忘尘,你也坐下。” “哎,臣坐什么”吴忘尘笑道,“臣的武功,比起陛下还要” 中年男子忽然将食指放在嘴唇前,打断了吴忘尘的话,“嘘不是说了吗,不拘小节” 吴忘尘哈哈大笑,“好好好,我的武功比你差多了,坐着也没办法给你讲解,还坐什么呢” 玉阳子和那阴柔男人对视一眼,眉头都是一跳。 他们都看得出来,吴忘尘虽然身无武功,但却不似自己两人,对中年男子只有敬畏。 相反,吴忘尘对男人是一种很平等的姿态。 他的尊称,不过是客气一下,男人不说他也是想要称呼你我的。 实际上,吴忘尘在境界上是等同于大宗师的。他的画圣之称号,其实就是绘画一道中的大宗师。 他的心中,是将自己视作大宗师的位置。 若非如此,岂会因方希然而感到耻辱对一般人而言,大宗师的所作所为再过分,也称不上耻辱。 只有打从心底觉得自己和方希然平起平坐,才会有被冒犯的感觉。 当然,方希然本质上,根本没有做任何事情。 但就是这种态度,令吴忘尘无法接受。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上,他不觉得自己比方希然付出得少,也不觉得成就比方希然低。 偏偏在世人眼中,画圣和武圣,就是有天大的区别。 这是吴忘尘所不忿的地方。 而玉阳子和那阴柔男人的武功虽高,却无法堪破这点,在对自我的认知上,并不如吴忘尘。 中年男人其实也就是当朝皇上,听到此话,微微一笑,“没想到啊没想到,忘尘你离开皇都多年,还是有这般的洒脱心性不改。好好好,我也不虚伪了,你想站着就站着,想坐着就坐着,一切随你吧。” 他说完这话,转头看向了玉阳子,“道长,比武双方未到,咱们就随便聊聊” 玉阳子点点头,“论武功,贫道认为” “不论武功。”皇上笑着打断了玉阳子,“我们先说说两个孩子的问题吧。” 他笑容满面,看上去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反驳了自己之前的话。 他明明说要让玉阳子谈武学,可临到话头,谈的又不是武学了。 玉阳子身上的汗水,忽然一下就流了出来。 第四十一章 忠奸之辩(第二更) 见玉阳子没有说话,皇上或者说叫做威德帝张归意的男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老五这次回来,发生了一些变化。这几日明面上是李照和陈傲然两个小朋友之间,闹得满城风雨,其实暗地里老五却已经渐渐运用你的一些人脉关系,去和老三抗争了。” 老三就是太子张明宪,他虽然是皇后嫡子,但在张归意的儿女中只排老三。 自李照归回到皇都之后,张明珏就发生了改变。太子的刺杀,李照的点拨,令他如同拨云见日,茅塞顿开,一改之前避让太子的行事,转而与太子抗争。 而且他的抗争方法,很不一般。 他借用玉阳子的诸多人脉,竟然暗中带领了一些人,去刺杀太子的属下。 这大胆至极,但也受到了一定成效。 正因为他唯有在武力上胜过张明宪,所以更要扬长而避短,这才是智者之谋。 他的刺杀,给太子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在普通人看来,这场决斗代表着两个皇子之间的争斗,可在有心人看来,这场决斗的胜败已经决定不了这场争斗了。 玉阳子对此心知肚明,也并不疑惑张归意对此了如指掌,低头应声道,“圣大人明察秋毫,这几日贫道是帮了明珏。” 张归意问,“看来你是拿定了主意,要帮老五了” 玉阳子说,“是。” 张归意忽然一拍桌子,声响如雷,大喝道,“结党营私,密谋皇位,这是重罪玉阳子,你知不知晓” 玉阳子当即跪倒在地,砰砰砰磕了三下头,“臣知罪。” 张归意端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冷冷的声音从玉阳子头顶传来,“知罪就当认罚,这罪之大孽之深,就是诛你九族也不过分啊。” 玉阳子连忙颤抖着身子,好像非常害怕的样子,“臣罪大恶极,万死莫辞,但望圣上看在臣多年艰辛的份儿上,给臣留下老命一条,臣愿散尽家财,回乡种田,老死山中。” 气氛一时冷若寒霜。 沉默了一阵,春风送暖,消雪融冰。 张归意忽然笑了笑,俯身伸出双手,去搀扶玉阳子,“哈哈哈,老玉阳啊老玉阳,适才好友相戏,你怎么认真了我与你结交这么多年,哪里会做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要说结党营私,谋求皇位,当年我也不是太子,你帮我便已经是结过一党,谋过一次,你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玉阳子吞了口唾沫,感觉到抬起自己身子的双臂的力量,立即站了起来,“是,老臣糊涂,老臣糊涂。” 张归意又哈哈大笑,伸手拍拍玉阳子的身子。 啪,啪,啪。 玉阳子的脸色,随着身子每被拍上一次,都难堪一份。 张归意继续道,“你哪里是老臣了你这一身筋骨,比世上九成九的年轻人还要强健得很呢。依我看啊,你不只是身子骨硬朗,脑子也清晰无比,还能够和往常一般做大事c任大职呢。其实现在的朝廷,自缺了你以后,便少了个能够一振朝纲的人物,你知道么” 玉阳子心中哀叹一声,知道重点来了。 原来威德帝根本不在乎什么太子c张明珏,在意的只有他玉阳子。 “恕老臣精力衰竭,一心追求武道” “那你就错了,你错得太大了。”张归意脸上的笑容,忽然又消失了,他很平静地说,“一个人如果在朝廷内,那么他结党营私,这是对的,谁能独善其身呢世人都以为皇帝讨厌这种人,其实是大谬了,因为这种人虽然有自己的私欲,但其实这种人身在朝廷之内,却恰恰会成为世界上最忠心的人,皇帝是最喜欢这样的人了。” “” “反过来说,闲云野鹤c毫无野心的人,世人总以为皇帝会喜欢这种人,这也是大谬的。” 张归意继续说,“没有野心的人,也就没有束缚,皇权对这种人来说,只是空空荡荡的东西。你说说,要是世界上都是这样的人,皇帝这个身份,还有什么意义所在呢而这样的人,正是世界上最不忠心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随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丢在了桌子上。 骨碌骨碌。 那东西转了一圈,从桌子上落在了地上。 玉阳子看了那东西一眼,饶是他身为第六宗的养气功夫,也不由悚然而惊,“这是这是传” 吴忘尘和旁边的阴柔男子也同时被这东西所惊,两个人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似乎是见到了天上的某样东西,落入了凡间。 “没错,这是传国玉玺。” 张归意很随意地说,“但传国玉玺是 什么东西一块石头罢了。这个东西能有什么力量吗我难道能够拿着这块石头,去砸烂一座山吗不然,随便找个后天高手,一把刀就可以劈了它,它本身没有任何力量可言。但它是有力量的,这些力量就来自于天下人,是天下人的野心塑造了它的力量,所有人都想要得到它,所以得到它的那个人就是皇帝,人们对它忠诚。可是玉阳子啊玉阳子,这世界上终究有不想要得到它的人,你明白那是什么人吗” 玉阳子身子一颤,“老臣老臣” “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恶贼,奸贼,逆贼老玉阳,你可不要成为这样的人啊,你当年选择背叛你的师门,跟我走了下来,可走到了一半又想要回去,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幸福老五和老三之间的事情,你做得很对,你就该这样做,你要狠狠地帮老五,打老三,这才是忠臣你如果放弃这一切,去追寻什么虚无缥缈的武道,这就是奸臣” 张归意坐在原地,伸手,“现在,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愿意把它还给我吗” 这是个很奇怪的画面。 张归意坐着,玉阳子站着,前者只需要一躬身,就能够抓住那玉玺。 可是他仍然要求玉阳子为他去拿。 而且这也是一句很奇怪的话。 就好像是玉阳子拿走了传国玉玺,所以才有个“还回来”的说法。可有目共睹,玉阳子碰也没碰这玉玺一下,但若非是玉阳子拿走了,又是谁抢走了张归意的传国玉玺呢 偏偏玉阳子还真的答应了,“是。” 玉阳子低头,俯身,这个又高又大,超过六十岁的老人,现在躬身去捡起地上的玉玺。然后他半蹲在地,自上而下,宛若献上宝物一般,将其奉到了张归意的掌心上。 吴忘尘在这时候,忽然走动了几步,到了房间的窗口,俯身看向远处的景致。 那是一个近日搭建起的擂台,处在皇都闹市区的广场上,现在已经围拢了许许多多的人,一片盛世景象。 但这不是吴忘尘看向此处的原因。 他看向此处,只是因为他不想看玉阳子现在的样子而已。 “好,你果然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好朋友,好臣子。”张归意接过了玉玺,发出了一个很是欣慰的笑声,“你在忠奸之中,选择了前者,你定然会流芳百世的,请坐。” 紧接着传来了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声音,听起来很闷,很妥帖,很轻柔。 像是一个人的心碎了。 吴忘尘知道,玉阳子这辈子也不可能达到大宗师境界了。 忽然,那阴柔男子抬起头来,道了一声,“大人,李照和陈傲然皆已就位。” 他的声音也如其人,是雌雄莫辩的。 吴忘尘听了这话,挑了挑眉,因为窗口之外的擂台上,并没有立即出现两人的身影。 等到那阴柔男子说完这番话,又过了一会儿后,才慢慢有人声鼎沸。 李照和陈傲然出来了。 第四十二章 李照VS陈傲然(上) 随着李照和陈傲然的出场,下方的闹市瞬间更是如同火上浇油,变得无比飞腾起来。 吴忘尘看着看着,忽然道了一声,“我去另外找个位置作画。” 他在这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判断此处的光影c风云c距离c角度等等因素,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在这里画不出最好的效果。 必须要换一个位置。 吴忘尘今日跟着几人来到这里,其实是适逢其会。 于是说完之后,也不管他人的意见,就这么匆匆离去了。 “大胆。”那阴柔男子眯着眼睛道了一声,眼睛深深地追上了吴忘尘的背影。 “无妨,尚公公。” 张归意却浑不在意。 吴忘尘此举,其实在他的定义之中,也算是“奸”。但是这种“奸”没有任何改变世界的力量,那也就任由他去做什么了。 真正该警惕的,是那种能够轻易间改变世界的“奸”。 他随即道,“看比武吧,玉阳兄现在心情不好,你就代他去瞧上两眼,给我讲述一二。” 玉阳子正如张归意所言,失魂落魄地坐在原地,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 阴柔男子“尚公公”则点点头,站起来走上前去。 他俯视而下,双手轻轻柔柔地搭在阳台栏杆上,撑着身子。 这青年太监,虚眯着眼睛,慵懒而静谧,身上带着一种很随意,很不屑,很一览众山小的气质。 这种气质,在张归意身旁,是半点也没有的。 可离开张归意远了,他身上便油然而生出这样的气质。仿佛天下之大,除了张归意以外,没有谁能够让他上心对待。 这时候,李照和陈傲然已经到了擂台的两边,两个人对视着。旁边有个长胡子的中年人或是老人,身穿华服,都是些皇都本地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物。 他们都是被请来当裁判的。 不过皇都这种地方,是天子脚下,这些人的“德行”“声望”,说来夸张,其实也都是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讨饭吃而已。 尚公公一眼扫了过去,便不再搭理这些人物。 他看起来年轻,其实年纪不小了,只是练就了一身奇功“天人化生法”,几乎是停驻了光阴流逝,永远地停留在了大约二十五岁的年纪。 其实尚公公真正的年龄,在这个数字上翻一倍还差不多。 故而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德高望重”。 这些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佬们,在他眼中要么是无名小卒,要么是小朋友c小孩子。 他更多的眼神,给了李照和陈傲然。 “陈傲然的武功,比当年的杜长生,也差不了多少了。”尚公公看了两眼陈傲然,随口点评道,“不过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年咱家和玉阳子道长,都距离这个境界还差得极远,只能任由杜长生走到大宗师境界,也算是时势造英雄。但今天这个陈傲然,就没有那份运气了,如果他这场赢了,或许真有突破到大宗师的可能,那时候咱家会亲自找上门去,劝一劝他的。” 在场的两人都知道,这个“劝”字,或许应该写成“拳”字。 拳头的拳。 尚公公的态度很是自信,好像这个打败了第六宗的陈傲然,在他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对他一定是毫无反抗之力一样。 对此,张归意很是满意,也很是欣慰。 连亲自领教过陈傲然刀法的玉阳子,也并没有露出什么反驳的意思。不知道是没有这份心情,还是默认了尚公公的说法。 目光轻移,看似年轻的老太监又看向了旁边的李照。 “至于他”尚公公的话语忽然迟疑了一下,他的瞳孔收缩起来,脸上随即闪过了一丝怒色。 咔擦 清脆的木头摧折的声音,从尚公公的双手之中传来。不知何时,这个看起来身如细柳的阴柔男子,掌中宽大的栏杆,已经被捏得粉碎,化作沉沉点点,随风远飘。 “哦”张归意挑了挑眉。 他武功勉勉强强达到先天门槛,和自己的儿子差不多水平,已经能觉察到尚公公这样的顶尖高手,在细微之处的情绪变化。 而这份变化,对尚公公这样的人而言,其实是很少见的。 此人一向深居宫内,习练武功,是个武痴。虽也没掌握什么实权,但却靠着一身本领,受到皇室器重,反而变得自视甚高,身上养成了一种“居庙堂之高”“大内之中无敌手”的气魄。 他虽不为江湖人所知,但却也看不起所 有的江湖人。 包括第六宗的玉阳子,其实也距离尚公公的境界,还要差上一筹。其实真正的第六宗,说是他也更加合适。 过了一会儿,尚公公才恢复平静,淡淡道,“好大的胆子” 张归意问,“怎么说” 尚公公回身,恭恭敬敬地跪地,“咱家适才孟浪,万望圣上恕罪。刚才发生的事情是,咱家远眺擂台,观望两人,李照竟然胆敢回望咱家。他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一个年轻人,竟然敢与咱家挑衅,实在是该死” 张归意说,“到底是玉阳子道兄的师侄,他却不该死。当年的玉泉子,也是因我而惹上的杜长生,说来我也有些责任。” 尚公公从善如流,脸色变也不变,一连串话就冒了出来,“他年纪轻轻,不畏强权,一身武功也是极高,几有国士之风,确该给些机会。圣上爱才惜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到这时候,他那种一览众山小的气质就又没有了,而是变得极为卑微渺小,毫无自我的主张。 玉阳子双眼空空荡荡地看了这人两眼,暗暗叹了口气。 “平身,平身,不必时时有大礼。” 张归意看了看旁边的玉阳子,又问,“两位爱卿认为,此战谁能获胜” 玉阳子道,“依贫道看来,两人的境界虽有高低,但是实战起来,却相差无几。” 站起来的尚公公道,“道长所言极是。” 张归意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这将是一场龙争虎斗啊。” 他用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吃在嘴里,站了起来,也来到了阳台,准备看下去。 远处,擂台上,陈傲然和李照已经分别入了场。 陈傲然一身黑色劲装,手持带鞘长刀,沉静如水地站在擂台的西方。 李照则一身灰蓝道袍,双手空空如也,平和如风地站在擂台的东方。 光看表现,他们似乎都很内敛而静谧,没有什么废话。但如果有细心的人,就能感觉到这两人的内在很不一样。 水之中,蕴含着暗流,有一种力量,只要愿意,立马就能化作波涛。 可是风却是无形的,里面什么也没有,但风却也遵循着力量的流动。 裁判之中的一人拿出了两张宣纸,上书一些条条款款,意思是双方生死赌斗,赌注为武功秘籍“玄阴真法”,结果生死勿论。 这是生死状。 在皇都比武,自然是要给律法一个面子的,否则岂非成了当街持械斗殴。 两个人分别签了名字,区别在于,陈傲然看也不看,提笔就写。 而李照细细地审视着条条款款,好像很害怕有人坑害他一样,这行为小家子气,反而惹得旁人窃窃私语,都说他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 好不容易,李照才签下了生死状。 周围的裁判们再一一走了上来,都签上自己的名字,意思是有了个见证。 之后,按照赌约内容,李照伸手从怀里掏出自己默写的玄阴真法,交给其中一人保管。 这人是个超过七十岁的老人,头发花白,可肌肤却很光滑,本来举手投足都比年轻人还要稳定十倍,可在接过玄阴真法的时候,却好像被这本书所携带的力量给打回了原形,身子骨颤抖不已,真像个七十岁的老人了。 当年那场赌斗,其实也是他在进行这个工作。 他颤抖着身子,慢慢翻看了玄阴真法两眼,为了确保没有问题,又向李照提问。 李照一一回答。 这一回答,又有很多人都竖起耳朵,期望听出来其中一些道理。 而做完了这一切繁琐的事情,人们才都下了擂台,擂台上也只剩下了陈傲然和李照。 “闲杂人等总算离开了。”陈傲然忽然道,“你真的很有耐心,愿意陪这群凡夫俗子一起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做一些毫无干系的事情。” 他这番话,将那些裁判们,通通贬低为凡夫俗子,一下子惹人众怒。 但没有人敢说话。 陈傲然自已出现,抱刀而立,人人看到了他,都会觉得自己也像是被斩了一刀。 稍有见识的人,都已经知晓,现在的陈傲然已经超越了当年的杜长生。 李照说,“凡事都应该认真对待。” 陈傲然道,“但你现在唯一要认真对待的,只有我才对。刚才也是,有个高手旁观你我,我没有搭理他,可你却搭理了他。你对待这场决斗,分心累神,没有一种心无旁骛的状态,看来这次比武,应该是我赢了。” 他这番话说出来,人们才恍然大悟,之前还有这样一番变化。 一时之间,又是许许多多的窃窃私语。 这里面多半在讨论李照迄今为止的行为,他搭理高手,关注赌 约的条款,送上玄阴真法,对照玄阴真法内容一切一切的举动,都和这场决斗没什么关系。 就好像一个人去考试,考试之前又是老婆跳河,又是妹妹离家出走,又是老爹和老娘吵架,这个人能够考出好成绩吗 更何况,这不是考试,而是生死搏斗。 人们讨论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其中的内容无需细听,都是预知这一场决斗的胜负内容大部分人,都通过了这番话语,和李照的举动,已经看好了陈傲然。 对此,李照仿若充耳不闻,说,“你出手吧。” 陈傲然不说话了。 他已经握住了刀柄。 他一握住刀柄,整个擂台,无数围观的人,也一下子鸦雀无声。 因为他们在这一刻,忽然都感觉到有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把刀,搭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擂台变得安静无比。 忽然有风吹过,却在一息而止。 刀声斩风声。 第四十三章 李照VS陈傲然(下)(第一更) 在这一刻,风声吹起了陈傲然的头发。 但只吹起了一丝一毫。 然后风声就停止了。 死亡了。 被斩断了。 沧浪 长刀出鞘,斩断风声。 哗啦啦李照能清晰看到,面前的所有空气,刹那间如同汹涌的波涛一般起伏紊乱,但又在瞬息之后稳定下来,从中展现出一道无比绚烂无比辉煌又无比风华绝代的刀光。 这并非出招,而是陈傲然在拔刀。 拔刀引发的刀光,便能如此惊人,遑论真正出刀 在这一道刀光之前,空气也好像是固体一般,被分分明明地切断了。 人们甚至可以看到在李照和陈傲然之间,空空如也的大气之中,出现了两截光滑的断裂的切面,好像是被折断的桥梁,朝着两边倒塌下去。 然后李照就看到了陈傲然。 在破碎的风声之中,在断裂的空气之内,陈傲然携刀而来,宛若神话中分开大海的天人。 他还没有出招,而是凭借自己的气势c内力c心意合一,光是拔刀这个动作,就形成了一道旋风,震散开来,席卷动荡,引发了一阵真空。 这一下的动作,其中的内力之强悍,运用之精妙等等,一时不知道引起了多少人的惊呼。 接下来,哗哗哗哗 虽然一时震开了真空,但到底没办法长久,等到动作过去,大量的风气立即从两边涌入过来,将陈傲然包裹在其中。 这些风压之大,如同神话传说中的罡风,带着一种鬼哭神嚎的声音,呜呜高鸣,吹起了陈傲然的头发和衣枚。 旁边的人都觉得,就算是一截木头放在里边儿,都要被摧毁成木屑。 但陈傲然依然不急不慢地朝着李照走来,浑身在充盈紧绷的内力作用下,毫发无损。并且每一步的距离,都如同丈量一般,无比精准。 几个裁判对视一眼,计算过后,就会发现七步之后,陈傲然就会到达一个和李照相距半丈,十分敏感的距离。 这个距离,就是刀这种兵刃最佳的攻击范围,同时也是李照的拳脚施展,十分难受的范围。 看来他是要以这种步伐,步步紧逼,以迎敌李照了。 而李照站在他的对面,眯着眼睛,在陈傲然走到第五步的时候,忽然双手一抬,一展,似乎要摆开一个架势。 就在这一刻 陈傲然的第六步,足尖猛地一戳地面。 这一戳,像是一把牛角尖刀,用力地戳进人的心肺,地上出现了一个又深又斜的坑洞。 其中的内力,是在一点就爆炸开来,扩散全身,刹那间推动着陈傲然的身形,如同一匹野狼,忽地动作,扑杀上来 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在李照摆开架势的时候,陈傲然的动作,竟然一改之前的节奏,猛地一变。在第六步的时候,就忽然发出了袭击。 甚至,这一步戳出,都好像是一把刀的形状。 陈傲然连轻功身法,都练出了刀的味道。 这一击,不可谓不精妙,打得是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刻,陈傲然像是化作了一道流光,朝着李照飞扑过来。他整个人,都已经和手中的那一把刀合二为一,几乎分不出人在何处,刀在何处,只能见到一道耀眼的光影。 刺啦 擂台的地面,自陈傲然之前的位置,朝着李照的位置,有一道又细又长又深的刀痕,忽然衍生出来,其中迸射火花,发出极为尖锐的鸣叫。 刹那间,这刀痕带着强烈的气息扑面而来,狠狠地打在了李照的脸上。 这些气息之中,有真正的狂风,也有杀气,更有刀意,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煞气”。 这简直是凶神恶煞的一刀 “好凶猛的死亡气息。”李照也忍不住暗叫了一声,“自我来到这个世界,即使是风沙三鬼,也没有像他一样给我带来狙杀威胁。” 历数李照经历过的诸多高手,张明珏太弱,张浩然缺乏底蕴,玉阳子杀气不够他们都没有带给李照任何威胁。 当年的风沙三鬼,虽然武功远远不如这些人,但面对他们的小李二狗,也远不如现在同时臻至“至诚之道”和“打破虚空”境界的李照。 当年的李二狗,面对风沙三鬼,也是极为冒险的一场战斗。 不过现在,这个陈傲然的威胁,已经超过了当年风沙三鬼,对李照的威胁。 但李照终究还是李 照,自至诚之道后,他的心意遍照虚空,洞悉一切变化,陈傲然的忽然惊变,他早就清楚。 此番陈傲然一变,他也立马变化。 两个人本来的动作,是你慢我也慢,但陈傲然此番忽然前冲猛冲,李照整个人也好像是忽然加速了,早早散去四肢力道,整个人脊椎竖起,大胯猛坐,等待着陈傲然的到来了。 陈傲然的小心机,对他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他们两个的动作变化,就好像是一盘早已记录下来的打斗磁带,前面是一倍速,后面是两倍速。 李照的速度,始终和陈傲然的速度保持着同步。 铮 忽然间,陈傲然到了李照身前一丈,又倏然间停了下来,整个人站直了身子,如同一颗早就立在那里的白杨树。 地上的刀痕也停留在此,不进分毫。 他的动作,刀锋,步伐,本来都带着一种毅然决然c凶神恶煞的气势。 任何人看到之前那一幕,都觉得天下谁也阻止不了他这一刀。 可偏偏是他自己阻止了自己。 而且是由极动倏然到了极静,这种违和感和突兀感,简直能让人吐血。 这就好像是之前那个冲动的陈傲然忽然死掉了,从这幅躯壳之中重生了一个冷静无比的陈傲然。 第六步仍然还是欺骗。 如果真的如此,和李照对抗,陈傲然清楚,自己没有任何胜算。 他不能够这么冲动。 他还是要走第七步 陈傲然将刀锋一振,上面的杀气c狂风c刀气全部一散,像是忽然从一把战场之中浸染鲜血的魔刀,变成了一把吃斋念佛的禅刀。 一切煞气,全部祛除,干净清澈得如同一江春水。 他抬刀,不急,不缓,踏出一步。 这是第七步。 也是第七次死,第七次生。 刷一声 刀光一掠,如同大江大潮,蓄满了力量,忽然破坝而出,其中那又干净又清澈的一江春水不顾不管地闷头向东流啊流啊流,谁也止不住,谁也拦不了,谁也挡不下,谁也停不歇。 因为这哪里是江水,而是岁月。 岁月如潮,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一刀竟然有种诗意。 最开始的陈傲然,动作很平静,走了五步,犹如分海的天人,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 接下来的陈傲然,动作很迅猛,一步就跨越之前的五步,力量忽然爆发,威严就转化为一种煞气,整个人简直是凶神恶煞。 但真正的陈傲然,是不急也不缓,没有了威严也没有了煞气,自己停下了自己的爆发,却将其中蕴满的内力尽数转化,化作了这一江春水,朝着李照汹涌冲刷而来。 不是动,不是静,不是急,不是缓,不是猛烈也不是柔和,岁月就在这其中。 这是一幅画卷,娓娓道来。 这是一阕长歌,悠悠唱去。 陈傲然一刀三变,竟然就在这第一招中,直接拿出了自己悟刀五日,领悟的岁月刀最终变化。 他面对李照,知道得胜之法,就是要从一开始就拿出自己的底牌。 一刀定胜负 “好刀法。” 李照一时之间,竟然也被这刀气所冲刷,有了一种在时间体验之中徜徉,难以把握住自我的错觉。 这个陈傲然,的确是李照今生所见识的人物里面,最强也最擅长战斗的那一个。虽然玉阳子的境界,绝不会输给此人,但却不如陈傲然那么擅长败中求胜c绝中起生。 从他的身上,李照几乎可以看到杜长生的影子。 即使李照从未见过杜长生这个人。 但陈傲然的刀法,已经完完全全,展示了他背后的杜长生,到底是多么恐怖。 陈傲然虽然迄今为止,一切都是自创的,刀法是自创的,道理是自悟的,但是这种刀法和道理的根基,却还是来自于杜长生。 没有杜长生,就没有这一切。 “有此看来,我距离大宗师,也并没有在武道境界上再有什么领先了,没有完全地达成打破虚空标准,我恐怕难以是大宗师的对手。” 李照心中得出了结论,瞬间超脱了这种时间混乱,迷惑自我的体验。 然后他抬手一拿。 他这一拿,是个很简单的动作。 猛然间有个无比巨大的声音响了起来。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那个声音像是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空洞,巨大,像是在一个充满着各种东西的洞穴里面,然后这些所有的东西全部被某种暴躁的疯狂的癫乱的力量给砸碎了,于是所有的声音都一起响动一 起回荡再一起碰撞最后一起碎裂。 这就是“大”。 “大”这种力量,不需要什么词汇来修饰自己,这个词汇本身就够了。 什么威严什么煞气什么长歌什么画卷什么岁月什么春水,在这种声音面前,在这种“大”的力量面前,全都是“小”。 春水之中有孽龙出,翻江倒海。 一江春水现在不能向东流,给我向西流去 第四十四章 道自江海起,君逆岁月行(第一更) 轰隆一声巨响。 所有人看到了奇特的一幕,当陈傲然人刀合一,化作岁月长歌画卷而来的时候,李照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 说是似乎,是因为没人能看清他的动作,没人能肯定他动了。 然后,陈傲然的动作在极细微的一瞬间停顿了。 他手中的刀崩裂。 天地震动,一个难以形容的呼啸惊动而起,好像在那一个刹那,李照身前的天地万物,大地空气,一起排山倒海倒卷而起,反扑陈傲然。 刹那间一个巨大的爆炸,然后是风起,云动,沙石齐飞。 等到一切平息。 擂台上,金属的碎片四射开来。 陈傲然手中只剩下了个刀柄,人已经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上,嘴角呕出鲜血。 在他的胸腔处,有一个巨大的凹陷痕迹,里面的骨头像是被定型敲打的铁坯,完全不是原来的形状了。 而周围的擂台更是显得触目惊心。 这座擂台,历史悠久,盖因大炎武风盛行,一向有比武论事的做法,久而久之,便建造了专门的论武场地。 就比如这一座擂台,材料不是木质,构造不比普通的擂台,而是一块一块玉石垒起堆叠,根基扎实,结构稳定,十分夯实。 故而长久以来,都有“白玉长生台”的说法,几乎象征着皇都的比武风潮。 长生二字,一来是说比武风潮将长盛不衰,二来也是说此擂台建造夯实,没有哪个武者能够对其造成巨大破坏。 但此时此刻,陈傲然身旁的擂台,地形地貌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像是一阵风暴席卷了此处,大地被犁开无数条扇形的痕迹,这些痕迹又深又乱,掀开来下方的砖石碎屑,随意散落在这被削下去部分的擂台上,显得一片狼藉。 而李照则站在远处,收起拳头。 他刚才只是给了陈傲然一拳而已。 但这一拳,也并不简单,而是汇聚了真罡,外罡,内罡,三元合一,再发自己的绝技“倒江海”,塑造大势,从江河湖海之中,凝聚出一条真龙,呼啸而起。 那一刻两人的交锋,就好像是长江碰上了黄河,两条江川洪流奔腾不休地碰撞炸裂再破碎。 炸裂出来的狂风,直接把附近的人都给吹飞开来。地面上的砖石,更是一块一块,像是贴纸一般地掀翻。 但到了最后,还是李照更胜一筹。 陈傲然不仅刀破,人也受了一击重创。 李照的体魄,如果按照前世估计,就是单手抬起一辆挖掘机都不过分,此时此刻再加上各种发力技巧,真罡推动c外罡传递c内罡爆发,全数集中在陈傲然的五脏六腑。 这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 此时此刻,李照收回招数,整个人筋骨c气血c窍髓都是一收,浑身上下冒着白色的烟气c云雾,缓缓蒸腾而去。 李照一身道袍,神色恬淡,如同环绕在云雾之中的仙人。 只有有心人,才会发现他比起之前看上去要矮了一些。 却原来是李照的双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深深陷入了擂台之下,只露出了脚踝以上的部分。 这就宛若建筑中打地基的桩子,深深插进了大地,周围的砖石像是豆腐一样被他踩碎溃烂,并且四散出一道一道密密麻麻好像是蛛网般的裂纹,蔓延传播极广。 整个擂台,在这一刻被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是李照的前方,几乎一半被轰得坍塌,打得溃烂,不复之前光滑的一块一块砖石,而是一片狼藉,好像被几头牛刚刚犁开的泥地,满地齑粉加上长刀碎片,簇拥着躺在地上呕血不止的陈傲然。 另一部分是李照的身旁,以他为圆心扩散的部分,则好似乌龟的龟壳一半,布满了大大小小c又深又黑的裂纹,整个部分变得结构松散c软脆无力。 寓意为长盛不衰,永不灭绝的白玉长生台,几乎被李照一招之下,就毁于一旦 周围一片寂然。 李照抬脚一动,整个人抽身而起,已经来到了陈傲然的身旁。 他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陈傲然。 陈傲然晃晃脑袋,也抬头看他。 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你的武功很好,我不能留手。”李照背负双手,俯瞰着陈傲然说,他此时此刻,也未有什么得意的表情,“我只能够杀了你了。” 陈傲然只说,“好。” 李照又问,“你还有什么遗 言” 陈傲然说,“你你有没有有没有看到我的我的一生”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像是从一件破烂的风箱里面拉出来的,带着一种又尖锐又疲惫又费力的感觉。 他的肺部,似乎也已经受了重伤。 李照点头道,“我看到了,都在你的刀中。你把这一切都给我看了,就好像在与我交朋友c讲故事一样。陈傲然,我已经深深地了解了你,我们此番是第一次见面,但这一次见面就足够了。” 他说完之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品味着什么。 然后李照说,“谢谢你这一刀。” “谢谢谢你的谢谢” 陈傲然静静地听完了这番话,似乎很开心地露出了个笑容,回应了李照。 然后他就躺了回去,看着天空,收敛了笑容,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了一种很不甘心c很愤怒c很耻辱的表情,他好似在这天空之中,看到了一个心中无比伟大的人物的模样。 陈傲然忽地大吼一声,奋尽全力地大叫,“师傅,师傅,我不会输” 这一声吼叫,居然全然没有了那种破落c损坏c尖锐c疲惫的感觉,如同平地起了个霹雳,笼罩四方,传递四周。 一瞬间,旁人精神一震,都以为陈傲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而是要再动干戈 但这个想法,随即就被覆灭。 说完这番话后,陈傲然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扭曲痛苦,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似乎用力过猛,又伤了内脏。 呕出这一口鲜血后,陈傲然似乎再没了多余的力气,整个人的喉咙里发出咯咯咯好似气泡冒起的声音,他只是看着天空,双眼里面有明晃晃c亮堂堂的光芒。 我向您学艺拜师,走如同您当年的路,成为您最好的继承人,可我还是没能如您当年一样成功走下去。 我再不想输,还是输了。 我输了啊。 陈傲然双眼中的神采慢慢涣散,眼中亮着的光再也不是斗志,眼圈周围却渐渐发红了。 相比起身体的痛苦,输掉的事实,更让他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这还是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会哭,他从小到大,从来也没有哭过一次,就连被小佛王打败的时候也没有。 因为这一次的失败,太惨痛了,太绝望了,差距太大了。 但哭泣也太丢人了,于是陈傲然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在哭泣。 而随着这一闭眼,陈傲然的生命气息,也最终还是渐渐停歇了下来。 他的最后一个动作是,狠狠握住了手中的刀柄,但随后便渐渐松开,刀柄从掌中滑落。 陈傲然死了。 李照从头到尾,都旁观着这一切。 这时候,从擂台下,忽然有一道身影跳了上来。 只见此人虎背熊腰,须发戟张,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澎湃涌动的力量感,如同一只黑熊化作了人形,正是张浩然 他极为忌惮又震惊地看了李照两眼,然后俯下身子去抱起陈傲然。 张浩然面色复杂地看着陈傲然,忽然一顿,伸手擦拭一下陈傲然的眼角。 “何必你已做得够好了。” 然后他抱着陈傲然,下了擂台。 “此次赌斗,李照胜” 旁边的公证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声宣布 十几个呼吸之后,山呼海啸的叫喊声c称赞声c鼓掌声,充斥在整个街头。 而远处的酒楼上,张归意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皱着眉,脸上露出了一种奇妙的神色。 尚公公和玉阳子,站在张归意的身后,也定定看着这一切。 过了许久,尚公公才道,“厉害。” 玉阳子叹了口气,“了不起。” 他们对视一眼,心中简直有千言万语,但是此时此刻,只有厉害和了不起这两个词汇,能够表达他们的心情。 尚公公和玉阳子的关系,其实并不算好。 尚公公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未出江湖,所以江湖人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第六宗,玉阳子身份再高,也是俗世凡尘的人,在皇宫大内人的眼中,上不得台面。 玉阳子也一直知道,尚公公看不起自己,但他也自觉自己在皇上面前的身份,也不只是来自于武功,而是各种执政能力,这点就不是区区一个没了根的太监能比的。 但这一刻,他们确有某种共鸣。 因为他们两个,多年来都一直是欲成宗师而不能。 他们两个人,就好像是绘画多年的大师,看到了画龙点睛的一幕;摆琴弄笙的乐者,听到了高山流水的曲殇;读圣贤书的文人,眼见了治国安邦的大道。 一时之间,心胸之中其实只有四个字“叹为观止”。 什么叫叹为观止,就是一件事情好到了极点,看得人“叹”为观“止”,只有惊叹才能成为观看这个行为的停止。 看完了李照的武功,这两个人也只能够惊叹了。 “确实厉害,确实了不起。” 张归意忽然接过两人的话茬,他的表情自然不是叹为观止,而是一种玩味的姿态。 他细细看了李照许久,才轻笑一声,“好大的一个小奸臣啊。” 玉阳子和尚公公都一下子心头一动,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但还有人说话。 说话的声音,来自于旁边的房间。 “好帅的一个小道君啊” 吴忘尘看罢,大笑,饮酒,高呼。 然后收笔。 在他的面前,是一副图卷。 道自江海起,君逆岁月行。 记小道君李照与岁月刀陈傲然一战。 第四十五章 国师(第二更) 岁月刀陈傲然,被李照一击所杀。 这样一个消息,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了大炎朝的大江南北。 南有小道君,北有小佛王。 被称作“小道君”的名号,也宛若流星一般,划过整个江湖武林之中,并且绝非一闪而逝,而是停留在苍穹之上,永放光芒。 这里的“永”字,其实还须得打一个问号。 即使人人皆知,小道君李照的武功,几乎达到先天境界中的绝顶巅峰,但也没有人真的认为他达到了大宗师境界。 天下之大,或许他自可任去任留,却终究有五个人是招惹不得的。 现在,这五个人之中的一位,已经放出了消息。 小道君到底能不能真正永放光芒,恐怕还得看此人的意思。 “光阴刀杜长生已经放言出来,若遇到了你,就要将你斩杀。有人说,他或许已经从东海离开,亲自来到了皇都。” 房间里,张萱坐在椅子上,好奇地看着李照,“小师弟,你怕不怕啊” “不怕。”李照摇了摇头,“因为你不担心我。” 这是那一日决战之后,又过了十来日。 陈傲然这一战,倒是没有给李照什么收获。这个岁月刀,虽然是少有可以威胁李照的存在,但从头到尾也并没有给李照拿出什么出乎预料的东西。 李照在战斗之前看到了那一尊磨刀石,几乎就能想象出此战的过程。 战斗中的一切,虽然有滋有味,但对他而言,就好像是知道今天中午要吃青椒肉丝,虽然该吃还得吃,该品味还是品味,但并没有因此而有惊喜的感觉。 于是接下来,李照仍旧稳坐他的宅邸,倒是不如陈傲然一般的高调,反而成为了皇都之中极为神秘的一个存在。 许多人慕名而来请教,还是被徐卿等一伙人拦在门外。 另一方面,太子一党则对此默不作声。 他们的计划,是依靠当年的赌斗,对最后一股能够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势力,也就是五皇子势力进行打压。 这计划本来是万无一失,算到了玉阳子接下来行动的各种可能性,各有杀招。 如果玉阳子拿了玄阴真法,就违背了当年师门的规则,杜长生以黄真师的理由出手,将会师出有名,谁也阻碍不了。 如果玉阳子不取玄阴真法,等同于将玄阴真法双手奉上,送给了陈傲然。以陈傲然的天才,借此达到大宗师也是时间问题,到时候一门双宗师,将在天下所向无敌。 可万万没有想到,中间却杀出来了一个李照。 这个计划唯一的疏漏就此出现:当陈傲然没办法敌过对手的时候,太子无论想做什么,都是空中楼阁,无从谈起。 一时之间,整个皇都的某些氛围,都发生了变化。 人人都知道,若不能对付小道君,太子一党的势力,将难有施展的空间。 因为一旦李照出手,这边没有高手能够抗衡,在天子脚下,不能动用军队的情况,李照几乎是无敌的。 他不来刺杀太子这边的高手,太子都烧高香了,怎么看主动造次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其实李照根本未给张明珏效力,他与其是为张明珏接受挑战,不如说是为了玉泉子而出战。 张明珏也对此心知肚明,于是从未主动要求李照做过任何事情,但却也趁着这段太子投鼠忌器的时间,得寸进尺,赚取大量利益。 这十几日,李照没怎么见到张明珏,少数见他的几次,都发现他的气质发生了很多改变。 杀气更重,但心灵也更明澈了。 他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路。 直到这一日,张明珏好似是了却了心中许多事情,心情极好,特意带着玉阳子和张萱前来邀请李照,来到了皇都内的一家别院。 进得别院中的大厅,周围的小厮送上茶水之后,边待着张明珏和玉阳子离开了,就留下张萱和李照呆在此处。 “你倒是知道我是个良善人咧”张萱嘻嘻笑道,声音清脆道,“放心啦,光阴刀放言要斩杀你这事情倒是不假,不过他却不敢来到皇都之内。” “哦”李照挑挑眉,“为什么” 张萱伸手指了指脚下,“因为此地的主人,他说杜长生不能进,杜长生就不能进。” 女孩说得十分认真。 但这话要是说出去,不知道会惹出天下多少人的耻笑,都以为是幼稚孩童的戏言。 一代宗师,何等威风,焉能有不能去处 只怕就是皇宫内院,数万禁军,也拦不住他们。 李照却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是张北冥的住处” 左右环顾,李照有了一种新奇的体验。 以他现在的实力,体魄,耳聪目明,更兼有“不见不闻可以前知”的心灵能力,一进这间宅院内外,就得出了结论:这件宅子的主人,只是一个先天高手。 那人武功虽高,却还没有达到大宗师境界,就是相距玉阳子c陈傲然也有一定距离。 而且年岁极轻,只是个天才人物,而非一方雄主。 这个人当然不可能是张北冥。 张北冥的武功不说,就是年纪也不能是这个状态。 但是张萱当然不会骗人,而且玉阳子c张明珏这么郑重其事地找上李照,自然也不是找这么个天才少年的。 说是找张北冥,倒是极为合理。 可如果真是这样也就是说,李照居然也并不能觉察到张北冥的存在。 这种人物,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尚属于第一次遇到。 不,即使是前世地球,也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 李照一瞬间,对这个张北冥升起了浓厚的兴趣。 “是国师”张萱吓了一跳,“你好大胆,怎么这么直呼其名的快,跟我念,国师,一国之师” 一国之师 李照不说话,只看着张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张萱被李照的眼神吓到了,缩缩脑袋,吐了吐舌头,“额,那就不念吧。” 她的模样,活像是只刚出洞c见了光的老鼠。 李照回过神来,看她自讨没趣的样子,也只好解释,“对我而言,一个国家的老师,其实早就另有其人了,你一说话我就忽然想起,不是故意不应你的。” “哦你还见过其他国的国师” 忽然间,一个声音从屋子外面传来,“就我所知,小道君你是自小生活在村中,平生所触不过一抔黄土许青山,怎可有这样一份认知难道你真是天上人,落世间” 这是个很难分得清年纪的声音,清澈而沧桑,柔和而磁性,既想是青年,又像是老人。 李照转过头,看向门外,眼神中有些惊讶,也有些兴奋。 惊讶是,在这个声音出现之前,他并没有发现门外有人。 兴奋是,他已经知道这是谁了。 第四十六章 张北冥的过去(第三更) 李照目光一动,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和他的眼神很相似的眼睛。 也是一双既惊讶,又兴奋的眼睛。 国师张北冥 这是个面白无须,看上去很年轻c英俊c风雅的男子,身着长袍,手持折扇,头上戴着高冠,整个人好似是画卷之中走出来的美男子。 这几乎是个完美的男人。 李照审视他的时候,他也在审视李照。 忽然拍拍扇子,“好啊,果然有天人之姿,杀死陈傲然是件不错的事情,不过若在你手中,那这事儿也算稀松平常了。小友,你不愿意叫我国师,就与我兄弟相称吧。” 张北冥说话的时候,面带微笑,语气亲切,虽然身为堂堂大宗师,却没有给人一种身份差距的感觉,反而使人如沐春风。 李照点头,“张兄请坐吧。” 张北冥微笑着点点头,走过去坐了下来。 “国师。”张萱打着招呼,“小萱儿有礼了。” 可是张北冥并没有搭理她,一屁股坐在排首的位置。 李照也跟着坐了下来。 而张北冥在这个过程之中,一直都用一种热切的目光看着李照的浑身上下,就好像是一个把玩古董的名家,忽然遇到了一件世所罕有的珍品,根本是痴迷入神的状态。 李照也在暗暗观察他。 两个人诡异地点点头了,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张萱在一旁站着。 过了一会儿,张北冥才看到旁边的张萱。 张北冥打了个招呼,“咦,小萱儿,你怎么不坐” 张萱苦笑道,“国师不应我,我哪敢坐下。” “哎,叫什么国师,你跟我客气什么,叫我叔叔就好。”张北冥微笑道,“坐下吧。” 国师张北冥,就是皇帝张归意的弟弟,当年的一位皇子。 此人的幼年少年,都是懵懵懂懂,呆呆愣愣,做事有一种痴呆的劲儿。 在众多皇子之中,他属于极不出众的那一类,文韬武略,琴棋书画,无一精通,可说是皇子之中的废柴。 这里的武略,是指战略。 但是一旦到了真正学武的年纪,张北冥却立刻痴迷了进去,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一发不可收拾。 人们这才知道,有些人在某些事情上很笨,其实只是对那些事情不够喜欢而已。张北冥这个人,就好像是上天在塑造他的时候,把他的爱全部送给了武学,而对其他事物,则兴致缺缺。 而成年之后,张北冥更是四处游历,根本没有培养自己势力的根基,更不参与什么皇位之争,历经三十五年,终成大宗师。 待到回到京师,这里早已经是天翻地覆。 张归意的登基,此刻已经成了定局。 其实,张北冥和张归意关系不算特别熟稔,以张归意的城府,从小就审时度势,只结交对自己有利的人,一心要拿住皇位。 以前的张北冥对他而言,就是个没出息的弟弟而已。 在皇宫之中,这样的人不说成千上百,随手一抓也能抓出来七八个来。 在此前张归意根本从未将这个有些魔怔的弟弟放在眼中,也从未想过这么个单纯的家伙,居然如同大变活人一边,在外边儿走了一转,就成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大宗师。 这是张归意始料未及的。 于是他立刻转变态度,自然而然地与这个既陌生c有熟悉的弟弟结交。 最后,张北冥有些措手不及地,以自己的一身武功,以及皇室身份,成为了坐镇皇都的一代国师。 至于北冥二字,其实也并非他的本名,而是他自己游历时候改的。 他用这个名号,在江湖中还做过许多大事,有过许多朋友,虽然这已经是往事,但他到最后也坚持这个名字。 皇室子弟的名字,都是有一定格律的,按说是怎么也不能改变的。 但张北冥是大宗师,他的意愿,谁也无法将其勉强。 他说改,那就只能改了。 虽然张北冥和张归意的关系,不算特别亲密,但对于张归意的几个女儿,他却颇为亲昵。 “才不敢叫您叔叔呢。”张萱笑嘻嘻坐了下来,“要是给别人听去了,都会骂我的。” “他们骂你,你就找这位小友吧。他的武功之高,足以应付世上九成九的人了。” “这点自然,不过他可不帮我咧。”张萱看了李照一样,忽然转移了话题,“对了,国师,师傅和师兄不 是去接见您了吗怎么不见他们” “他们说有人见我,但我只感觉到了小萱儿你的存在,房间里本不该有另一人才对,一时间心生好奇,于是快了几步。” 张北冥说着,原来他和李照有相似体验,李照感应不到他,他感应不到李照。 就好像现在,李照亲眼看到了张北冥,才发现张北冥整个人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充盈着内力,内力几乎融入了他这个个体,就好像整个人浸泡到了水中,几乎脱离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而张北冥亲眼看到了李照,也发现李照的浑身上下,内力极微,生命波动极小,经脉未曾突破,也全然是个在自己武学体系之外的存在。 但如果是他面对其他宗师,李照面对江波龙光,则都是互相感应得到的状态。 一方是互相屏蔽,一方是互相感应。 这虽然是截然相反的结果,却是相同层次的境界和成就。 张北冥看向了李照,好奇地问,“小友,你的武功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我也看了许多典籍,从未见过有你这种特征,你简直称得上是个千古谜团” 李照道,“这是秘密。” 张北冥挑了挑眉,也不强求,只是抬头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汇,“秘密有点意思,看来你就算不是道君下凡,也绝对是另一个同样神秘的身份。” 这时候,李照问他,“我也对你颇为好奇,杜长生不能入皇都,真是张兄的威风么” “哈哈,这不过是小萱儿抬举罢了,老杜这人的气魄,怎么可能被我所阻”张北冥哈哈大笑,“其实是皇上给我的请托,令我与方城主昭告天下,其余三大宗师若敢进入皇都,就要令我与方城主共讨之。老杜应付我是足以了,但要对上我和方希然方城主,那就是痴人所梦也。更何况他家大业大,涯角派一片盛景,有所顾忌,自然不会来皇都涉险了。” “这是好事。”李照点头道,“我可以猥琐发育了。” 这话一出,在场两人都是一愣。 这一愣,是愣在两方面。 一方面,谁也想不到,几乎被传为天人转世的小道君,竟然会用这么粗鄙的词汇。 另一方面,谁也想不到,那样一个狂傲的李照,一招打杀了岁月刀的男人,居然会在这方面理智认怂,而非与杜长生死磕。 而且还说得这样平淡,这样理所应当。 李照自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打不过就躲而已。 张北冥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小友,你果真有趣啊既然如此,咱们过一过手吧。” 话音刚落,他轻轻按了按椅子的扶手。 刹那间,一股内力如毒蛇一般,窜入椅子,传递桌面,再窜入李照座下的椅子扶手,速度之快简直电闪雷鸣一般,直刺李照的身体之内 第四十七章 混芒洞玄真气 悄然之间,一股劲力已经传遍了李照的全身。 李照瞬间有了一种,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别人的手的感觉。 从左边,从右边,从上边,从下边,一股内力,竟然分作四面八方,隔空传递,向中挤压。就好像是一团面粉进了水中,敲敲打打,蹂躏拿捏,都在这其中。 最后就会变成面团,任人随意摆布。 张北冥无声无息之间显露的一手功夫,就要将李照这个“面粉”,打成一个“面团”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 从外而内地看,是外面有手在挤压自己。 但从内往外看呢 就好像张北冥无声无息之间,朝着李照的体内丢了一个奇特的“点”。 这个“点”蕴含着某种特殊的力量,一旦进入李照的体内,就将李照的四肢c手脚c骨血c筋肉,全部朝着一个地方,狠狠地拉扯过去。 外挤压,内拉扯。 张北冥看了看李照,仍然是面带微笑,然后伸手拿起了一杯茶水。 “请。” “呼” 这种挤压拉扯的力量之大,让李照的脸色,也沉了下去,根本难以回答张北冥。 噗噗噗 他坐在原地,忽然吐气开声 只听几个沉闷的响声,李照的脚下,青石砖一块一块地龟裂,巨大的力量传播出去,在李照鞋下形成了两个凹陷的痕迹。 这两个凹陷,如同海中出现的两个旋涡,咔咔咔,上面的裂痕不住传播,不一会儿到了半个房间大小。 张萱感受到了地板一阵颤抖,周围的桌椅都来回摇晃,好像是地震一般。 她的脸色一下子发白,忽然站起来朝着门外慌忙地走了过去。 这是聪明的选择。 因为当张萱刚刚走出门外的刹那,李照的双手,也紧紧按住椅子的扶手,只听咔嚓一声,上好的红木所制的椅子忽然摧折开来,好像从中间被一杆重锤砸断,并且一下子四散开来。 李照顺势而站立起来。 呼 随着他身子站直,又是一阵尖啸,从李照的身体里传来。 这个尖啸的声音,大得吓人,也十分刺耳,充斥在整个房间,好像是在火焰中烧开了的开水壶,声音呼呼作响,如同针扎耳朵一般锐利。 伴随着这股声音,只见大量白色的气流,从李照浑身上下八亿四千个毛孔之中喷薄而出,一时间锐利如箭,噗噗直响,打得到处都是。 李照闭着眼睛,整个人就好像是个机器,里面充满了高温气流,现在一朝释放。 “这还是人嘛” 张萱藏在屋外,抓住门框,被这个声音,吓得够呛,紧张地看着李照。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模样,一个人运功的时候,居然会从身上的毛孔里面射出白色气流,这些气流打在周围,甚至都是一种无法想象的高温,将四周的空气也蒸腾成雾,令得李照整个人仿佛处于烟云之中。 “哦,他的身体真的和常人不一样” 张北冥也瞳孔收缩,面露惊讶,他虽然是见多识广,但也没见过这种运用肉体的方法。 他甚至都不敢肯定,这是不是武功。 就在这时,李照忽然转头,双目睁开,眼中仿佛有光射出。 这光凛然如剑,刺目灼眼。 他要反击 “这么快” 张北冥耸然一惊。 他不是惊讶于李照居然有胆子反击自己,因为他看得出来,李照和普通的先天境界不同,虽然没有其他几个老怪物那样对自己的威胁程度,但其实在本质上还是自己这个级别的人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照才是真正的第六宗 现在,真正的宗师和第六宗对上了,那么第六宗当然会反击,这叫礼尚往来,并不出奇。 在试探李照之初,张北冥就有了接受反击的心理准备。 他并不惊讶此事。 张北冥真正惊讶的地方,其实在于李照居然这么快就应付了自己的“混芒洞玄真气”。 任何一位大宗师,都已经是开山立派的人物了,除非是玄阴真法奇阳大经这种综合天下武学精要的“人神极限考点详述参考大纲”,普通的武学对他们而言都毫无秘密,看上一眼,附拾皆可用。 到了这个境界,往往都是自立门户,开创武学。 这才对得起宗师二字。 别看张北冥只是轻 轻试手,其实这一门“混芒洞玄真气”,已经是他武学的核心精要。就算是其他宗师,要将其应付也十分困难。 普通人眼中接近宗师级的先天高手,如玉阳子c陈傲然c尚公公,面对此招都得叫苦不迭,稍有不慎,就得当场败北。 当他拿出这招试探时,虽不说是全力以赴,至少也有七八分的真力。 这已经是极看得起李照了。 可是李照面对这股力量,就是踩碎地面,炸了一座椅子,浑身像烧开水一样冒蒸汽,然后就没事儿人一般,猛然看向自己了。 而且看他的样子,神采奕奕,精气十足,刚才那一记真气,非但没有造成什么麻烦,好像还激起了他的斗志。 难道这个人是铁打的 不,就算是纯铁打造的一个铁人,被张北冥这一招中了,也要由内而外,形成一种旋转c扭曲c拉扯的变化,从铁人变成铁麻花。 “他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皇宫的墙院,自带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味道。” 张北冥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风雨催不毁,刀枪打不入,千百年来有风刀雨剑加身,历尽沧桑变换,仍然屹立如初。” 他是皇家弟子,在张北冥的思维之中,自然是以皇家的事物作为比喻。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张北冥来不及细想。 因为李照已经出手了。 他心中的战意如同熊熊烈火,旺盛得惊人。 因为张北冥,是他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这是头一个无法看清看透的人物,也是唯一一个难有把握战胜的对手。 这个人的武功之高,甚至是他两辈子中遇到的第一人。 也许江波龙光的巅峰时期,肉体精神圆满,会胜过此人。但老朽的江波龙光,绝对不是张北冥的对手。 而越是这样,就越让他兴奋。 如何超越至诚之道c打破虚空两条道路,达到“无漏人仙c金刚不坏”的程度,或许就在于此 就在于这些大宗师们。 倒江海 还是那一招倒江海。 李照在刹那之间开步,耸脊,顶腰,坐跨,整个人浑身上下至少有两百块骨头,和六百块肌肉,都在这一刻活动了起来,同时迸射出惊人的力量。 就好像他变成了一座工厂,体内大大小小各种器官,都是其中的工人。 上头一声令下,下面立刻进入流水线中,不分昼夜地干活 砰 一声闷响,李照之前所处的地面,本来已经形成了两个巨大的凹陷,现在这些凹陷更像是被人用大锤重重砸了几下,一下子凹陷下去接近一尺深度,形成了两个圆锥形的坑洞。 李照一式踏步大龙形,刹那间冲到了张北冥的身前。 这一步之快,竟赫然是无声无息的,那不是一种静谧的无声,而是一种动到了极致,连声音都跟不上的无声。 在李照的身后,甚至都形成了一连串他模糊的影子,连成一片,好像同时存在多个李照。 超音速扑杀 下一秒,李照的影子一个一个消失,随着影子的消失,整个房间内响起了一连串噼里啪啦尖锐无比的响声,一股又一股无法形容的冲击力自每一个消失的影子之后瞬间爆发出来,接连不断地炸裂,碰撞,交击,直冲霄汉。 轰隆 整个大厅炸裂起一个平地霹雳般的声响。 这就好像起了个头。 紧随其后,房顶的瓦片,四周的桌椅,茶水茶杯,窗户玻璃,木质大门,房梁柱子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房间里大大小小的事物,好像是在这一刻都成了炸药,全随着一声巨响,同时炸裂,发出更多更密集更接踵而至更此起彼伏的碎裂声音 轰轰烈烈 李照的这一冲刺,简直配得上这四个字。 整个房间,被李照一步踏出,所爆发出的冲击和余力所震,简直像是连房顶都要掀飞了 第四十八章 封神榜(第一更) 李照一出手,简直有一种高度浓缩的炸药被点燃,直接把整个房间的结构都给破坏的庞大威力。 而且需要注意的是,他的内力极少,这一刻展现出来的冲击c余波,全都是一踏步之后,骨骼牵动着肌肉,肌肉震动着空气,由此传递出来的力量。 这种力量的传递方式,极为直接,也极为收敛。 看上去造成的威势,其实比不得内力。 要知道,以陈傲然的刀法,一刀下去,刀气纵横,如春江水潮,汹涌而来,摧毁一栋酒楼也不在话下。 现在,李照全力而击,其实也就是这么一个范围,甚至还要不如。 可张北冥这个真正面对李照扑杀而来的人物,心里跟明镜一样,李照和陈傲然这种普通的c使用内力的先天高手,完完全全的不同。 他的力量,凝聚在了一个极小的范围里,就是在他身体所触的范围。 内力武者,能够隔空打人,一招下来,席卷五六丈,都是自己的领域。 气血武者,能够把握的只有自己的身体周遭,五六寸的距离。 但也因此,同样的力量在这种距离之内,勃然爆发,那简直就是天惊地动c神鬼遽退。那是一种无比的凝聚,无比的汇集,无比的绽放,所有的生命都在极小的空间内,彻彻底底地释放喷薄出来。 更何况,李照的体魄根本不是陈傲然所能够比的。 所以在这一瞬间,连张北冥都给惊吓到了。 他的身子一动,忽然已经站了起来。 肉眼根本看不到张北冥的动作,他整个人好像是移形换影,原来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消失了,然后出现了一个站着的张北冥。 啪嗒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照刚刚来到他的面前,一步重重地踏在地上。 他这一步踩下去的时候,脚上内外的力量,刚柔扭转,如同螺旋,竟然在足踝的周围,震开起一圈一圈肉眼可见的旋风。 旋风一下子荡开,竟然直接将周围的桌椅腿脚,都给硬生生地吹开。 一脚踩下,荡开的劲力,吹开了桌椅,发出一连串摩擦地面的刺耳响动。 足见这一步的力量之大 而整个房间内外,所有的事物,都伴随着这样的一步,猛地向下一沉,好似发生了一场地震。 周围的好几块砖石,也都伴随着这一步,一下子碎裂开来。 而且不是碎裂成几块,而是无声无息之间,彻彻底底地粉碎,变成了无数的齑粉砂石,飞上半空,四处迸射,好像是子弹一般。 李照抬手就是一拳。 他发劲之前的时候,整个人腰腹胯都无懈可击,身体的所有力量内敛起来,收势收力,圆润无暇,好似一粒圆滚滚的金丹。 忽然间脊椎一送,力量接连贯通,从肩送肘,一拳如箭般地爆发。 力量如喷涌的泉水,一去不止。 哗啦啦李照的身后,因这一拳送入,几如遭受了一场空气巨炮,一阵狂风朝着四周扩散吹飞过去。 这是丹劲发力。 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曾经还只是李二狗的八岁孩子,以丹劲发力,就能硬生生打死身为后天高手的风沙三鬼。 更遑论现在达到了打破虚空c可以见神的境界,李照的体力纵然没有完全达到这个标准,可各种运劲的方法细节,却已经趋于一种完美的境地,即使是将每一个呼吸慢速十倍百倍地去观察,也未必能找到一处失误。 他简直就好像是个运用身体的大师,将自己这一具十六岁苦修多年气血武道的身体,在这一拳之间,运用得淋漓尽致 “好吓人的年轻人。” 张北冥闪电般抬起手指,在李照的面前五指大张,轻轻柔柔地一抚,如同细柳一般温柔。 但他的脸色可一点儿也不温柔。 反而是十分的小心翼翼,像是一个擅长应付野兽的专家,现在在慢慢靠近一头张牙舞爪c放声狂吼的狮子。 看似温柔的一击,已经拿出了他真正的压箱底功夫。 以混芒洞玄真气为根基,施展出来的擒拿手。 张北冥不喜欢杀人,他行走江湖多年,所杀的人也不过双手之数。这既是因为他天性慈悲,不爱杀人,也是因为他身份高贵,与世无争,不需要与人争权夺利。 而最重要的,是因为他拥有不杀人的能力。 不杀人,这不是一种判断人性格如何的标准,而是一种判断人能力的标准。 在这个残酷的江湖之中,一个人可以拥有“不杀人”的权力,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那就是这个人够强 混芒洞玄真气,这是一种束缚人的武功,即使是先天高手中最顶尖的存在,挨了一记也得难受好半会儿,接受那种内拉扯外挤压的劲力,难以施展。 但这是面对小辈c后生c弱者c徒弟的手法。 如果是真正面对宗师级的高手,张北冥将要使用的,就是这一招“封神榜”。 这个世界,似乎也有李照前世所知的某些故事传说。 从万法核枢可知,那些故事传说,似乎并非是完全虚假的,在那大千诸天万界之中,其实隐含着真正发生过的神话蓝本。 比如封神演义。 虽然其中故事主人公的名字c经历c故事线索都有细微差别,这个世界毕竟没有姜子牙这么一个人物,但大致上仍然相似。 其中的“封神榜”,就是能够册封诸神c编撰周天的灵宝。 它并非番天印c诛仙剑一类威能巨大c谁受谁死的法宝,也绝非钉头七箭书c七宝妙树这类功能诡异c泛用性强的法宝。 “封神榜”的唯一功能,就是令人魂归榜上,一辈子受人驱使。 这门武功的要点,也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 那就是“降服” 而现在,张北冥的手掌,就是这一面封神榜,浩浩荡荡地施展开来,要将李照彻底降服,做他麾下的一尊正神,承继香火,不得逍遥 李照微微一动,就感觉几根手指,犹如蜘蛛吐丝,牢牢点在自己的拳锋上。 不是握住,也不是接住,而是只有指尖,触碰到了李照的拳头。 是一种“点”的状态。 然后李照身子忽然一歪,好似是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成了别人的掌中物品一般,当场跪了下来。 他刹那之间,勃发真罡,但一经碰撞,居然被正面击溃。 李照之前面对内力武者苦手,是难以用肌肉的力量去干涉内力,但其实在力量上,先天境界的武林高手,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相当于拥有了一股无比浑厚的内力,无人能挡,无人匹敌,只是没有办法发挥出来。 所以自从领悟以内力推动肌肉的真罡,能够干涉内力,他就无往而不利。 可今次碰上了拥有混芒洞玄真气的张北冥,李照终究难以在力量上占得上风了。 甚至在技巧上也不行。 张北冥之所以用五指点在李照的拳头上,这其实就是为了让两人的接触面积最小化,那样所爆发出来的吸力也就是最强的。 在张北冥的劲力面前,李照想到了绞杀这个字眼,就好像是自己力量再强,也不得不“神通难敌天数”“道友请留步”“与封神榜有缘”,那是一种极为柔韧的力量,但柔和之中蕴含着韧性,这又是一种最强大c最难以摆脱c最坚不可摧的力量。 这就是“封神榜”。 一经接触,李照就知道了玉阳子的道路,是谁教导的。 就是张北冥。 任何人与这个国师对战,似乎是碰也碰不得,沾也沾不了的。一旦碰到了,沾到了,就立刻摆脱不得,要被这股力量给随意玩弄,成为他人手中的傀儡。 可李照怎么会成为傀儡 在将要跪下的前一秒,李照浑身一震,一抖肩肘,如同掀被子,卷铺盖,一股力量从肩肘到大臂,肌肉骨骼一连串如同鞭炮般噼里啪啦地响。 刹那间丹劲爆发,五指弹迸,竟然震开了张北冥的五指。 “好快的反应。” 张北冥在心头赞了一声,知道李照已经知晓了封神榜的特殊之处,不会再那么容易被自己碰到了。 李照的反击,其实之前就用过,直接与张北冥接触,难免为他所控,那就将自己的右臂视作和自己身体无关的东西,以间接地方式去影响。当然,这也难免令他的右臂遭受巨大负荷,算是吃了一亏。 不过这也比当场跪下,被张北冥“封神”,要好上许多。 在他们自己看来,这一番交锋,已经来来去去几个轮次,其中有试探,有亏损,有得益,有决断,任何一个环节缺少了,一方已经落入下风。 但在外人看来,这就是李照冲杀过来,张北冥碰了碰他的手掌,两个人接触了刹那,然后像是触了电一般分开。 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呼吸之内,根本看不出任何出奇的地方。 两人暂时分开,李照按住右手,正要重振旗鼓,再杀过去。 但他刚要动作,张北冥一踩地面,送入一道真气。 李照立刻感觉,脚下一滑,打破平衡,不得不因此而分心。 这是奇特的混芒洞玄真气,潜入地面,拉了他一把,打破身 体平衡。 不过李照对身体的掌握,就算是宗师也比不上,这一瞬间的打破平衡,他只念头一动就调整了过来。 但就趁着这一间隙,张北冥一个闪身,却已经来到了李照的身后。 他的轻功之快,也是快如闪电,起落无影。 张北冥双手齐出,闪电般点了点李照的两只胳膊,混芒洞玄真气如漩涡一般,就这么一错一扯一摆,眨眼之间,李照就被他卸掉了关节,双手反关节地背了起来,像是两截拼凑起来的胳膊。 但李照也在同时,好似是早就预料到了一半,忽地清啸一声,回身一脚,如同雷霆闪空,也打在了张北冥的胸膛,将其踢飞。 张北冥连退了两步,人倒没事儿,就是黑着脸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脚印。 李照一落地,双臂一抖,也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把卸掉关节的双臂,重新变成原模原样。 两个人分开五步,抬头对视,却并没有继续打下去。 紧接着,轰隆隆隆 房间里到这时候,才响起了一连串的声音。 原来两人一直以来的动作,都快若闪电,真真正正超过了声音。 这一两个动作,其实在发生的时候,都是无声无息的,紧随其后,才一一爆发出来,混作一团,山摇地动一般地响彻。 到了此时,整个房间内,瓦片c桌椅c窗户c花瓶c茶壶c杯子这些小一点的东西,都已经化作齑粉,不复存在。 而大一点,如周围的柱子,天上的天花板,两边的墙壁,也将将要支撑不下去,不住地往下坠落各种碎片,到了崩溃的边缘。而且随着声音的响彻,里面的各种结构的破坏,也一步一步蔓延开来。 李照和张北冥忽然足尖一点,朝着身后跳去。 他们要离开这间房子。 离开的方式,也十分不同。 李照是头也不回,直接后退着撞破墙壁,过程轻松无比,仿佛那只是一层纸一般,来到房间之外的东边。 张北冥则在墙边面前稍顿,然后双手轻轻点了两下,一点在最高位置,一点在最低位置,再屈指一弹,墙壁破开一个大洞,其中的一部分被他整块地“取”了下来,飞了出去。 而他也紧随其后,来到了房间之外的西边。 两个人破墙而出,站定位置。 也就在这个时候,房间一阵摇摇晃晃,终于顶不住了,当场轰隆一下,垮塌下来,伴随着稀里哗啦的声音,成为了一片残垣断壁 第四十九章 论武之后再论道(第二更) 在巨大的仿若天地齐鸣的声响中,一个细小的声音喃喃自语。 “天呐我的天呐” 是张萱的声音。 她站在屋外,像是一只小小的鸡仔,看到了惊天动地的画面,于是抖开了两羽鸡毛,一下子失魂落魄了起来,好似是发了痴呆。 因为这个画面对她而言,简直太震撼了。 一整座大厅,在短短时间,就被李照和张北冥毁掉了。 其实从头到尾,李照和张北冥真正交手,也就是一招两式,时间上简直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先是李照冲上去,发出自己的倒江海,随后张北冥打出自己的封神榜,紧接着被李照转瞬破除,两个人闪电般地短暂分开。 在这之后,李照再要主动出击,张北冥闪身到了身后,卸掉他双手关节,李照随机应变,反身一脚踢中张北冥的胸膛,两个人就又再度分开。 到了这里,他们才交手两个回合,基本上还是一个有来有回c精力充沛的状态。 但整个屋子却已经摇摇欲坠,支撑不住了。 对张萱而言,就是两个人一动手,自己立马走出来,刚回头看了一眼,整个屋子就狠狠地摇动了一下,最后当场崩塌瓦解。 她的动作几乎就没有停歇,是完完全全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这两个人举手投足,看起来普普通通指风起云涌,扫荡整间屋子这其实已经足够惊人了,在外人眼中,堪比李照和陈傲然那一场惊世之战。 但实际上,他们展现的力量,还是收敛的c内在的c凝聚的状态。 肉眼所能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真正惊心动魄的交锋所呈现出的十分之一罢了。 只有这间大厅,才真切地知晓两个人之间到底用了多少力量。 只不过这份知晓的代价,就是自己的当场崩溃。 张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耳边是隆隆作响的建筑崩溃声音,眼前是一个偌大屋子分崩离析的过程,甚至连面门所感受到的,也是一种庞大无比的结构轰然倒塌所产生的狂风。 这一切突如其来,全部朝着她的心理生理,打了过来。 张萱自幼练武,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啊。 森罗万象,天地震颤,这一副震动心神的景象,忽然一下子全打了过来,令她心脏砰砰跳动,脑子一团乱麻。恰逢一阵风打在身上,四肢一软,一时是什么武功也忘记了。 她在这两个人的力量面前,简直就好像从堂堂后天高手,变成了初学武功的菜鸟。 就这么扑通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双手撑在地上,张萱仍然呆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但见此处,是天地满尘,烟霭弥漫,一片灰扑扑c雾蒙蒙,宛若一个混沌暧昧晨昏的世界,刚刚经历了一场开天辟地的剧烈变化,正在逐渐平静下来。 忽地一阵风吹来,散开了浓重的灰尘,显露出后面的两个身影。 雾气虽散,但这一切还不够真切。这两个身影,只依稀见到,其身高体态,各有不同。 可在这一刻,他们身上的气质却极为的相似。 他们傲立在天地之间,背负双手,互相对视,而中央是一片将去未去,将散未散的废墟。 忽然间,张萱想象出了一个奇特的画面。 这个画面是倏然而至,灵光一现。 那就是整个天下的版图,就是这间屋子。 而李照和张北冥,就好像是站在废墟两边,各自为营的猛兽。 天下之大,还有其他几头猛兽,各自在天南地北,遥望彼此,各自形成了一种制衡的关系。 如果打破这种制衡的关系,让这几头野兽肆意行为,那天下这间屋子,会不会真的变成面前这一片废墟呢 这个念头,在张萱的小脑袋瓜里,只是一闪而逝。 但有些人,已经思考了很久。 很久很久。 张萱正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在场的两人也陷入了某种思考。 “不打了。”忽然间,李照举起双手,抬头道,“我认输。” “哦”张北冥愣了一愣,“还未到达分出胜负的时候,你竟然会承认认输” 他说话间,有些怪异地看了看李照的动作,不明白此人认输归认输,为什么要举起双手。 这也不像是某种特殊架势啊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你的确在某些方面,胜我一筹。虽然目前还没有达到一个分出高低的时候,但我 已经可以预见接下来的一些战斗了。”李照放下双手,不急不躁地说。 “你真的很不像是十六岁难道你真的是天人下凡”张北冥再次对李照刮目相看,这个年纪就有如此功力已经是难能可贵,居然还能够不傲慢自大,反而看得清实际上的差距,这就更不可思议了。 这位大炎朝的国师忽然停顿了一下,思索起来,是在寻找李照这个人的弱点。 最终的结果是,或许李照的武功差自己一筹不,甚至只是半筹。 但他这个人却几乎是没有缺陷的。 只有完美两个字,能够形容李照。 张北冥道,“没错,你看得很清楚,我是高你一筹,但是实战千变万化,以你我的差距,我并没有把握将你给完胜,一旦有一个不小心,还要反过来败在你的手中。” 李照点头,“这当然是有可能的,但那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不会出全力,我也不会出全力。我们一开始切磋试手,所需要寻找的答案,现在也已经找到了,又何必继续这个过程呢。” 张北冥愣了一愣,点点头,“也是,是我执着于形式了。” 他们之间,毕竟不可能生死相搏。 或许再打下去,能够拼个几百来招,最终其中一个人以一线之差,险之又险地将对方击败。 但这种击败,并没有任何意义。 即使是李照击败了张北冥,也无法改变张北冥武功高他一线的事实。 即使是张北冥击败了李照,也无法改变实战中他必须得小心翼翼的事实。 切磋本来是要求得一个答案,现在答案已经知晓了,那就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 李照又道,“不过,打归打了,咱们还需得论道。张兄,你说对吗” 张北冥愣了一愣,倒不是他不情愿,而是他从来没有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状态。 即使是一如和尚c方武圣c杜门主c王武夫这几个人,也没有对他这样。 但这种感觉,并不是没有礼貌的体现。 正如李照所说,是因为张北冥之前忽然对李照出手,主动提出试手的要求,所以现在李照才反过来占据主动,也跟着提出自己的要求。 你要论武,可以,我不会生气,那我也要论道。 这也是一种礼尚往来,显示出双方平等的地位。 这非但不是不礼貌,反而才是一种真正的礼节。 更何况,论道本身也不是坏事。以李照独特的武学体系,极高的武道涵养,新奇的武术理论,都有张北冥可以学习的地方。 所以在带着“好久没有人对我这样,真是刺激新奇啊”的感觉之余,张北冥点头应声,“当然可以,不过小友前途无量,不知道与我论道之后,又要去做什么事情不过我得提醒小友,你称得上真真正正的天下第六宗师,虽然界定模糊,但按说你是不能够参与皇位之争的,否则皇兄有所意见,我和方城主都不得不与你为敌了。” 原来,这才是张北冥出手试探的目的所在。 他作为国师,理应有责任,保证大宗师不会过多干涉朝政,尤其是皇子之间的斗争。而这个责任,是由他和方希然同时承担,两位大宗师结合而成的一个构造,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够冲破。 当然,大宗师以下的水平,就不在他们管理范围之内了。 现在一旦发现李照的武功,真真正正达到了大宗师级数,他就立刻做出了提示。 “我本来也不参加皇位之争。”李照的这句话让张北冥放下心来,但下一句话立刻让他脸色又是一变,“我与张兄论完了道后,就准备离开皇都。” 张北冥惊讶道,“离开皇都一旦得到这个消息,老杜一定前来找你,与你一战。小友,你不是说要那个那个猥琐发育吗” 他经此一战,是越发对李照欣赏,一时起了惜才之心。 像是李照这么个天才,要是被杜长生所毁,该是多么可惜啊。 “与你论道,不就是发育过程”李照自信满满地说,“此次之后,我一定能够再有精进,到时候就去化解与杜长生的误会。” 张北冥面色怪异,“化化解老杜可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啊” 李照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在奇怪他的思维,“我没说过要讲道理啊,我用拳头他用刀,就这么化解。” 他的态度理所当然到了极点,好像自己所说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毋庸置疑。 张北冥看了他两眼,忽然轻轻笑了两声。 “好,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就不过问了。”他说,“老实说,我与老杜的关系虽不算好,但也是相识多年,按说比和你之间,要好很多才对。但在这一刻,我居然希望听到的不是你的死讯真是有点对不起老杜了。” 更多请收 藏【bz】! 第五十章 姚天狼 就在这时,旁边才起落跳跃,有三个人施展轻功过来了。 “发生了什么” 一个是玉阳子,一个是张明珏,还有一个就是李照入得此宅之中,所感应到的那个年轻先天高手。 此人看起来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年纪轻轻,书生打扮,看了一眼四周,忽然用目光锁定了李照。 他的目光里面,很有一种兴致勃勃,挑衅的味道,好像是一匹野狼,找到了猎物。 这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骨子里却有一种野性。 他似乎也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了李照,便踏出一步问,“你就是李照” “我是李照。” “好。” 书生咧嘴一笑,眼睛一亮,似乎正要说些什么。 张北冥见了,连忙喝问,“小姚。” 这年轻人一听这话,立刻动作一顿,双手平行高举,低头埋身,“是,师傅。” 张北冥微笑道,“刚才这位小友跟你师傅试了两手,结果就是周遭这样,你自己掂量掂量,想好了再说话。” “小姚”一听这话,脸色一变。 然后他蒙地抬头,又是震惊又是羞耻地看了李照两眼,忽然显露出一些不自然的神色,退了回去,也不说话了。 “这孩子叫姚天狼,是有点狂傲,一身本事,天天想着出名,比武。” 张北冥看向李照,一板一眼地点评着自己的弟子,“不过我不让他出去,他现在出去,无非是四处找人比斗,打生打死。其实江湖何等险恶,他的武功虽然还可以,但不能沉下心,出去早晚有横祸,无法成大才。” “” 李照没有回答张北冥,而是看了两眼旁边的姚天狼。 姚天狼的脸色更红,脑袋更低,眼神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砖石,整个人似乎在众人的目光下,有些无地自容。 他显然是个骄傲的人,此时此刻,被张北冥当着众人的面指责,心中的自尊受到了极大创伤。 就在这时,边上的玉阳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国师说笑了,其实天狼之武功人才,无一疏漏,乃是当之无愧的神州英杰,怎会有不能成大才的说法啊” 张明珏则接过话茬,“师傅此言差矣,国师大人只不过是对姚贤弟期望过高罢了。一来姚贤弟的目标毕竟是大宗师境地,不能以一般人的要求等而视之;二来姚贤弟没有江湖经验,国师大人不过是关心则乱而已,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们这一对师徒看似争端,其实安慰。 听完这一番话语,姚天狼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但张北冥的脸色,仍然平静得很,全没有面对李照时候那种平和悠然。 “若真能有所成就,那才叫好呢。玉阳道兄,明珏,还有萱儿,今日此处出了事端,难以招待,诸位就请各行其是好了。” 张北冥点点头,转身看向李照的时候,又是面带微笑,如沐春风一般的姿态,“走吧,小友,咱们论道闭关。你所践行的道路,对我而言极有启发,可不能不一观其中奥秘啊。” “这也是我之所求。” 李照点点头,跟着张北冥离开了此处。 他们两个人相伴,离开了此处,在场便只剩下了其他几人。 张明珏看着两人背影,疑惑道,“今日的国师,怎么这么冷淡” 国师张北冥境界虽高,但向来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他和玉阳子也算同一辈分,平日里都是以礼相待,玉阳子本来那一条通向大宗师的道路,本身也就是从张北冥的“封神榜”之中启发得到的,可算是张北冥半个传承。 不过后来,这条道路被李照印证,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无法走到张北冥那条道路,这就是玉阳子自己的问题了。 至于对上张明珏和张萱,那就是更加亲近了,毕竟都是皇室弟子。 玉阳子摇摇头,“不是国师冷淡,是他急不可耐,想要和师侄论道。到了他们这个境界,任何同等级的对手,都是一笔巨大财富,更遑论师侄所走的道路,剑走偏锋,别具一格,另辟蹊径。再加上他如此年轻,各种秘密,简直是个无穷的宝库老实说,若非我远远不如师侄,向他论道只是自取其辱,我也恨不得从他身上挖掘出一二来。” “此人真有这么厉害值得玉阳道长这样夸耀。” 姚天狼忽然道,他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眯着眼睛看两个人的背影,忽然扯出了一个笑容,“好,或许我今日是不如他,但有志者事竟成,我向他学习,早晚要超过了他” 玉阳子和张明珏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姚天狼这番话里的道理是没错的,这叫不气不馁。 但他们还是从姚天狼的话里听出来了,这个天才人物,并不是真正觉得自己不如李照,他只是在玉阳子c张明珏的面前,这样子述说而已。 姚天狼口中说着不如,认为要学习李照,但其实打从心底觉得,自己不比李照差多少,并不是真正服气。 他也根本不相信玉阳子那一套说辞,什么李照和大宗师同级,纯属无稽之谈,荒谬无比。和大宗师交手两招,毁掉一座宅子,没落下风,这就叫同级别或许比自己强一点,但姚天狼自觉迟早也能做到,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是说一套,做一套。 但姚天狼的掩饰,和玉阳子c张明珏这种老江湖,还是差得太远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北冥的话还是很正确的,姚天狼若入得江湖,可能真得吃一些亏。 不过这件事情,他们也不好过问。因为姚天狼一来,比张明珏武功更高,二来,比玉阳子更加年轻,他其实也不是很尊崇年迈的玉阳子c外行的张明珏。 两个人心里亮堂堂的,刚才那一番白脸红脸,化解矛盾的手法,已经是仁至义尽,不能说得更多,再说就得罪人了。 玉阳子对姚天狼抱拳道,“这次找上国师,本来的目的是在于,让国师护佑师侄,免得杜长生真的肆无忌惮,杀到皇都。但现在看来,这个问题已经得到了解决,虽然” 他看了看四周的废墟,苦笑道,“虽然也说不清楚是国师解决了,还是师侄自己就有办法,但总之我们师徒二人也该散去了。” 姚天狼点点头,还记着一些规矩,行礼道,“两位慢去。” 说是这么说,其实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心思还在李照身上。 另一边,张明珏则在废墟中找到了张萱,听着自家妹妹胡言乱语着什么“天下为宅,四有野兽”的话语,师徒三人慢慢离开了此地。 第五十一章 论道(第一更) 李照和张北冥行走向宅院的深处。 只消过了一个走廊,之前的满地废墟,便一眼不见,足见张北冥的府邸有多么广阔清幽。 一路上空空荡荡,这偌大的宅院里,也没几个侍奉的人。 张北冥不需要他人侍奉。 “你的徒弟,心高气傲,自尊自傲,对你刚才的话语,其实十分嗤之以鼻。”李照忽然道,“你一番拳拳好意,他并没有听到心里去,还觉得你很古板,很顽固。” 张北冥与李照并行,微微笑道,“我知道,这是我故意的。小姚是一个拥有很强烈自尊心的人,越是这样的人,也需要一些羞耻c愤怒c压迫的力量,来激发他的斗志,只有这样才能超常地成长。他虽然觉得我古板顽固,但也因此而想要证明自己,这岂非好事” “如果是自然而然,永远挑战他人的姿态,这当然是好事。” 李照说,“但如果这种挑战,从头到尾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那只会感觉到痛苦和失落。” “是又如何那也只是一时的东西罢了,等到他真正有所得,有所悟,有所感的时候,就一定会明白这种感觉多么渺小。” 张北冥很无所谓地说,“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比大宗师的境界还要重要呢获得了这一至高的桂冠,稍微受一些苦,受一些累,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李照摇头,“我不这么认为这是苦累,苦累是很普通的东西,但有些东西很重要很重要,不容玷污。” 张北冥皱了皱眉,忽然止住了步伐。 李照也止住了步伐。 两个人对视起来。 张北冥忽然轻笑一声。 “说起来,自从你我相识以来,我是越看小友越喜欢,简直觉得你是个完美无瑕c毫无缺陷的人,但这其实不好。” “哦” “因为世上没有毫无缺陷的事物,一个人觉得另一个人完美,要么是前者有问题,要么是后者有问题,更大的可能是双方都有问题,都陷入了某种错误之中,这是错误认同了错误。” 张北冥不急不缓地说,“我刚才就在思考,是不是我走入了某个歧路,才会觉得你完美,我是不是需要自省。但现在看来,这是我多虑了,我们之间终究还是有分歧的,那就是我看中大宗师的境界,你看中另一些东西,我们之间有了分歧。” 李照点点头,明白张北冥的意思,“但这不是一件坏事。” “没错,如果没有这些分歧,我们接下来的论道就毫无根基,无从谈起,我们正要谈的就是这些东西。” “好,就谈这个东西。” 李照说,“但我想,我恐怕改变不了你。” “我也改变不了你,因为有些事情说不上对与错。”张北冥深深地看了李照一眼,“但我们还是得说,说完了自己去悟,而悟到了什么东西,是对是错,只有交给时间去检验了。也许在一段时间里,你是对的,也许放到更长的时间里,我就会成为对的,也许又过了一段日子,你就又变成了对的,世事其实很喜欢愚弄人。” 接下来,两个人开始论道。 他们的论道,就是在一个小房屋内,主要通过言辞来进行辩论。这种辩论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来自于双方世界观的分歧,另一部分则是来自于内力武道和气血武道的分歧。 两个人会在每天早上天不亮起来,先从最基础的谈起,各自寻找一个观点,抒发自己的意见,甚至还时不时站起来演练一番武功,中间吃饭也在房间里,一直到了入夜时分,两个人各自去睡觉,睡不到三个时辰,就又会起来论道。 在这其中,武道之间的差异,也不比世界观的差异要重要多少。 甚至可以说,这两部分问题,都是要弄清楚,弄明白的,缺一不可。 辩论辩论,首先要做的是一个“辩”,这个字的意思是“辨别”“区分”,弄清楚李照和张北冥彼此之间,各自到底是怎样的轮廓,怎样的观点。 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人的三观,决定了这个人的视野,一个人的视野,决定了这个人的思维。 而最终,是由思维则构建出这个人的武道。 要找到武道的缺陷所在,那就必须从三观下手。 他们辩论的目的,就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缺陷,寻找到自己的不足,所以先明白自己是怎样一个人,是至关重要的。 认清自己说来容易,但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有句话叫做,骄傲的人不会认为自己骄傲。 因为骄傲的人眼中, 骄傲是一种常态,他自然不会觉得自己骄傲。这就是思维的盲点,自己骗了自己。 李照和张北冥也是人,当然也会有这种思维的盲点,所以他们才需要对方提醒自己,校正自己。 这样一场论道,就这么持续了七天七夜。 双方各有领悟。 在这个过程中,李照也才发现了大宗师和先天境界的最根本差距。 可以说,有三点之多。 第一点,大宗师对力量传导的反应速度,比之先天境界,更上了一个台阶。 后天高手的反应,是念头丹田经脉内力,这样一个过程。 而先天境界的天人合一,是要经过三个阶段,念头天人合一内力。 而到达了大宗师境界,则对内力是如臂指使,浑然自如,心念一动,内力涌现,直接不存在天人合一的阶段了。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念头内力这么一个过程,与气血武道的反应速度相当。 对张北冥而言,使用内力就好像是自己抬手拿筷子吃饭,站起来走路一样,几乎成为了一种本能,完全无需特意去思考。 李照也是一样。 这在形意拳中,叫做“拳无意,形无意,无意之中是真意”。 第二点,大宗师的感应能力,也直追至诚之道。 虽然没有那种不见不闻,觉险而避的恐怖感应,但一方面也几乎屏蔽了这一份感应当然,随着李照对内力武道的了解,他的数据库再次更新,又能些微地感应到了大宗师的存在。 而另一方面,大宗师在这种感应方面,也有自己的能耐。 人有五识,眼耳鼻舌身,分别是视觉c听觉c嗅觉c味觉和触觉。可大宗师,却衍生出了第六感。 这种“第六感”,不是说直觉。 而是一种通过内力,散播出去,近似于前世李照所看的小说之中“神识”“灵觉”的感官。 当然,肯定没有那种神识一扫,千万里尽在掌握的能力。 但数十丈内,风吹草动,也都不出所料。 而且这种感应,其实不是李照打破虚空之后洗髓易经,锻炼窍穴造成的身体改变。 大宗师的身体和常人没有结构性的变化,只是多了一种依赖于内力的感官而已。 打个比方来说,同样是监听,气血武道的打破虚空,是增加精度,让原本细小模糊的声音变得清晰可闻。 而内力武道的大宗师,则是给监听设备,增加了红外线扫描,精度还是原来的范畴,但可以看到对象的轮廓。 前者是变得耳聪目明c超越人体。 后者则是直接多了一种类似于眼睛c耳朵,但是截然不同的器官。 前两点,还是两条道路彼此之间的差异,第三点,则是真真正正,让李照也为止所动的一处要点。 达到大宗师境界,能够拓展经脉。 李照将有机会同时修炼两条道路 第五十二章 气血与内力双修(第二更) 内力武道和气血武道,二者其实并不矛盾。 相反,它们几乎是完全岔开的道路,可以互补。 一条道路是由外而内,从气血c骨肉入手,练到自己体内大大小小的窍穴,就此彻底地改变自己的生理情况。 这其实是一种改造。 另一条道路则是由内而外,从内力这种异质能量入手,不断将其质量提高,并且加强自己与内力的联系,让自己和内力之间交融无碍,使得这一后天的力量成为先天一般的躯干四肢c眼耳口鼻一样的东西。 这其实是一种装载。 如果将人体视作机械,前者就是通过各种手段,升级机械的原材料,让它更加耐打c耐砸c耐用,而后者则是加装特殊的模块,增加这机械的功能性。 但这一架机械,为什么不能既升级原材料,又加装模块呢 对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而言,是一个很简单的理由:他们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知“道”不知有此道也。 而另一边,对李照而言,不如此的理由也很简单:他没办法。 因为他是天生绝脉,根本蕴养不了大量内力。 可现在,他似乎得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当达到大宗师境界之后,就能够拥有改善经脉的能力。 模块复杂c精巧c高级到了一定程度,反而能够改造机械本身了 大宗师境界,就是从死硬的模块,到自动化模块的那一步。 由内而外的道路,真真正正到了“外”。 “到达了这个境界之后,我们通常都会经历一场洗筋易髓。” 张北冥盘坐在密室内,身上穿着一件单衣,和李照对话,“大宗师的内力质地,已经是阴阳刚柔c如意随心,能够通过内力对身体进行细微的改善,以此蕴养暗伤c延年益寿,令得自己百毒不侵,万法不害。当然,借由小友的一切启发,我发现以往大宗师的洗筋易髓,还是太过肤浅,只停留在经脉程度,没有达到皮肉c骨血c窍髓等等位置。” 说话间,张北冥神采奕奕,和七日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本来的风采,是举手投足都轻柔洒脱,令人如沐春风。 可现在,起落如张弓,抬手如搭箭,身形之间那种风一般的韵味消减许多,反而多了一种凌厉紧致c锋芒毕露的感觉。 他就好像是一个文人书生,忽然去了军队之中锻炼数年,于是气质大变。 军旅生涯中的纪律性,对一个人的改变最为巨大。 不过现在张北冥身上这种变化的速度之快,即使是军队对一个人的改变,也比拟不得。这是有赖于大宗师境界的学习能力,普通的武学道理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点就通,一学就会的。 气血武道虽然是另一门体系,但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自然不会不懂。 而现在,张北冥已经开始领悟明劲的道理了。他全身的皮肉紧绷,一旦发力就响成一片,可以一打打出整劲,如同鞭炮声音。 这其实是折损了一些张北冥的柔和,让他的武学道路,往回走了一些。 可以说,现在的张北冥真打起来,是不强反弱的。 但这种往回走,也是为了日后更大地迈步,就好像一个人跳高跳远,都得往回两步蓄力一般,是必要之举。 在这七日的交谈,张北冥将大宗师的秘密托盘而出,李照也将气血武道的秘密毫无保留,双方都没有敝帚自珍,而是以诚相待,以真心对真心,互相学到了很多。 他们都思考这一条道路,那就是将气血c真气两条道路合而为一。 李照认为,这条道路的前方,或许并不会比“无漏人仙c金刚不坏”要差。 “修内力这一条道路,是由内而外的道路,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能够通过能量影响到了物质。这说明能量和物质,其实是可以互相影响的。” 李照沉思起来,“而修气血这条道路,则是一条由外而内的道路,达到了打破虚空可以见神的境界之后,按说也应该可以通过物质的精炼,影响到能量才对。” “是的,但只能够影响,不是转化,我们是练武人,不是神仙,还不能够无中生有。” 张北冥说,“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大宗师是同时拥有能量和物质的,所以没有小友你的启发,大宗师也能通过改善经脉的方式,延年益寿。但打破虚空c可以见神的武者,只拥有物质上的体魄,难以有如同内力一般的能量,具体如何用体质去影响内力,我也想象不出。” 在这七日,张北冥也渐渐 习惯了,以李照的那一套武学的体系对话。 什么明劲c暗劲c化劲c丹劲c罡劲c见神,他现在说出来已经是十分自然,不见丝毫生疏了。 李照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没错,这是个需要好好思考的问题。” 其实对普通的天生绝脉者,如吴忘尘这样的人而言,张北冥这个消息是没有用的。 大宗师能够打通经脉,打通经脉是为了练武,练武是为了达到大宗师。 这三者形成了一个闭合的死循环。 这番话对普通的天生绝脉者说出去,无异于嘲弄。 但李照不同。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一种东西,只有单向的作用。 作用一定是双方共同产生的。 能量能影响物质,反过来说,物质也一定能够影响能量,只是方法问题而已。毫无疑问,李照是有希望打破自己的天生绝脉的。 而他现在需要的东西,是大宗师级别的内力质地。 要达到“阴阳刚柔c如意随心”八个字,才能够不伤身体,而又打通经脉。 打通之后,就是天地自如任我驰骋,便可以再过来增加内力的量,真真正正和普通大宗师没有差别了。 可现在的问题,就是怎样做到“阴阳刚柔c如意随心”八个字。 要知道,李照没办法经历后天c先天两个阶段,现在是凭空去参悟大宗师境界的精义,就算是他的武学境界之高,一时也觉得为难。 就好像要一个人不经过一二楼,直接达到第三楼一样。 “这个问题纵古观今,只怕也无人能答,只能小友你自己去思考了。” 张北冥最后说,“而我相信,一旦你堪破这个谜题所在,就立刻能够一跃而起,在真气c气血两门武道之中,都达到极高水平。而且这种速度,将远远比我还要快,因为你只需要积蓄内力,而我还要感悟意境,到了这种时候,你恐怕就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人了。” 这番话,他是诚心诚意的。 说完了这番话,也就象征着,李照和张北冥的论道,也到了结束的那一刻。 除了两门武道之外,他们互相之间,仍然有许许多多的分歧存在。 关于这些分歧,两个人并不准备去解决。论武归论武,相知归相知,他们没必要多么亲热,今次只是江湖一会,相濡以沫罢了,他日各行其道,再相逢时,不管为敌为友,都不失为一种风度。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即如是也。 李照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宅邸,仍思考着如何通过自己的肉体去影响到能量。 就在这时,有人前来送上拜帖。 普通人的拜帖,当然不放在李照的眼中,甚至都不会出现在李照的眼中。 以张明珏对李照的重视,当来人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都会被拦下来。 可这张拜帖却很特别。 拜帖的署名,叫做柳七业。 李照的母亲,也姓柳。 第五十三章 柳家亲情(第一更) 李照手中拿着请帖,细细看着。 这张请帖的意思,大概是柳七业以柳家家主的身份,请李照来到柳家一叙,归家认祖。 柳家就是李照的娘家,是个庞大的世家,从商从政从军,各有发展。 原来当年的李照娘亲,就是被李照的父亲李越拐走的大家闺秀,双方是门不当户不对,却有满腔爱意,因而私奔。 但以柳家的势力之大,完全可以使得他一个小小的乡下小子,一辈子不得安生。 也就是如此,才使得李越不敢从政,逃回老家,甘愿成为一名农人。 结果到了最后,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官位没了,老婆也没了,李越读了一辈子书,最后是这条路也断绝,那条路也断绝,什么都没有握住。 但现在,李照来到了皇都。 其实这个消息,当年就被玉阳子给查了出来。而柳家得到消息,又亲自派人到了黄泥巴村,确认了李照娘亲已死之后,便回来了。 他们对李照是不予承认c不管不顾的态度。 但到了现在,就真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了,李照自打败了陈傲然,已经是名扬天下,成为了与小佛王并称于世的小道君。 这是何等的身份 这就意味着,李照如果不出意外,那就极有可能,在未来成为下一代的宗师之一 没有那个世家,不会对一名未来的宗师感到心动。 即使是皇家,也需要宗师的效力,甚至都是求而不得c得而难用的一种状态。 就算是皇帝张归意也很难命令张北冥c方希然两人。 而柳家说是庞大,但在皇都却属于是不上不下的一个世家,对常人如李越而言,自然是难以逾越的一座高山,巨大势力;但对于皇都真正的一些世家势力,如王家c薛家c郑家c周家c米家等等,就又要相形见绌了。 但这些世家势力,也要对太子c张明珏各自站队,成为其中的一员。 而太子和张明珏之间的斗争中,李照又是至关重要,甚至连双方都不愿意得罪的一个对象。 由此可见,柳家一旦发现李照与自家的关系,是多么地激动。 连李照血统上的姥爷,也就是母亲的父亲,七十六岁的柳七业老爷子,都亲口发话了。 李照看完了请帖,站了起来,走出宅门。 这几日过去,门口的那些富家子弟们玩护卫游戏,也都玩得腻歪了。 连几个本来要立志说以后当一辈子门卫的小孩儿,都全将这句誓言给忘却了。 现在这里的护卫,都是真真正正的护卫,有公职在身。 李照刚到宅门,一个人骑着马也街头闯过来,当即翻身而下,竟然是张萱。 她急匆匆赶来,一看李照就叫嚷,“小师弟,你要去哪” “我去处理一些私事。”李照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想要阻止我,是张明珏的命令吧但我想张明珏也应该告诉了你,如果我的意愿强烈,你任何事情都要对我妥协。” 张萱点点头,“没错,我” 她刚说到这里,李照伸手一拂袖,已经点中她的穴道,整个人定格不动,“不用多嘴了。” 这还是李照头一次点穴,这也是几日来与张北冥交流所得。 在这之前,李照是不会点穴的,他那点内力打在人的身上,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不过和张北冥交流之后,李照对内力的性质也有一番更深的体会,能做到一些以前做不到的事情。 “郡主” “大胆” 周围的护卫见到此情此景,立刻持兵执锐,拔刀抽剑,朝着李照攻击过来。 李照头也不回,又一拂袖。 在他身后两边的护卫,一个一个开始定格,好似传染一般,不一会儿十来个护卫,全部定在了原地,看起来似乎是一群雕塑,十分渗人。 “你不用急着道歉,也不用说一些秘密。”李照对张萱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说完这番话,背负着双手,离开了此地。 柳府。 李照身穿道袍,独身到了柳府,经过护卫的盘查,消息层层传递,最后得到应允之后,才能进了内院。 在这个过程中,李照的精气神笼罩整间屋子,对其中的一切洞悉清楚。 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 “怎么来得这样快” “果是乡下来的,这样不知礼数。” “本来说要给他办个认祖仪式的,这下子怎 么就来了一点儿不给准备的。” “嘿,这样一个无礼之辈,老爷子还让他回来姓柳,我看不成。” “对啊,咱们好好的家产,还得让他一份不是” “分不分家产,都得看老爷子的意思,你说有什么用。” “柳照c柳照,这名字可不够贵气,一点儿不像咱们家的,说出去不怕人家笑话啊。” “名字也给他改了吧。” “听说他武功挺好的,比咱们家的昂儿,宿儿,都高上许多呢。” “武功再强,也就是个乡下来的孩子,没什么见识。咱们让他认祖归宗,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这武功就要沦为咱们所用咯。” “嘘,等下说话小声些,老爷让咱们对他多有礼数,免得惹怒。” “安下心安下心,咱们都不是傻子,哪里会让他看出端倪,这么几十年米饭白吃了” “想来是个苦命的孩子,多多施加恩惠,当是归顺的态度。” “大娘着实是英明。” 这些话语,听在耳中,而李照则不动声色,神虚气静。 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在这段时间,柳家似乎临时组成了个队伍,在大厅静候。而他也跟着门童,一路行走,最终来到了大厅门口。 大厅内部,一个老爷子守在高位,手持一柄龙头拐杖,手指不停地点在了拐杖上,似乎很是焦急,在等待什么的样子。 而在周边,则是一群各有气质的中年男女,男的各个气势不凡,要么是重权在握,要么是身居高位,要么是富甲一方,而女的则多半已不年轻,却也风姿绰约,各有风情。 “好好好,我的好外孙。”那老爷子柳七业一见李照,直接站了起来,两眼放光,仿佛就在等李照的到来,“让我看看我的好外孙。” 说话间,他似乎极为激动,朝着李照走了几步。 这老人家走这几步,都是摇摇晃晃,颤颤巍巍,足见他一见李照,是如何心情震动。 “老爷子。” “注意身子,注意身子。” 旁人一见,立刻围拢上来,搀扶起柳七业。 柳七业被他们一碰,身子一震,忽然用拐杖扫开众人,怒喝道,“滚,你们都滚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见我的外孙。” 说话间,他脸上柔情一涌,眼圈发红,又低声道,“阿九,阿九,爹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啊。” 声音之中,颇有哀泣之情,令人听得无不动摇。 他忽然之间,抬头一看,远方的李照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步伐。 老人家一伸手,“孩子,你为何不来见见你的姥爷难道你对我心怀怨恨,是了,当年的确是我” “哎,照儿,你莫要执着,当年的事情,其实不是老爷子的错。” 忽然,一个人朝着李照说道,“我是你二伯,当年是我们鼠目寸光,看中权势地位。老爷子一直据理力争,可九妹还是被我们逼走,你要怪的话就怪我们吧。” 一个女子也说,“是啊是啊,当时三姑也以为九妹只是一时被冲昏了头脑,于是一力阻碍他与李越结合,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然刚烈至此。” “我们现在只希望能够令你归家认祖,也算告慰你母亲昔日的亡魂。” “没错,你要怎样责难我们都行,各位长辈哪一位都有愧于你们一家,但是血脉不可断,亲缘永不熄,你的身体上注定有我们柳家的一份鲜血,你不要做那忘亲背祖之人。” “回家吧,照儿。” “这世上哪有人比家人好啊。” 众人各自用出话术,对着李照轰炸起来,他们一个人一句话,十来个人就是十多句,可以说是配合无间,你方唱罢我登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等着李照一脸柔情,奔走过来,立刻可以嚎啕大哭,好一副家和万事兴的模样。 但再怎么繁多的手段,终究有穷尽的时候。 说了半天,这些话语都停了下来,人人都已经说无可说了,尴尬的气氛之中,大家瞪着眼睛看向李照。 李照仍站在原地不动,背负双手,静静地看着天空上的浮云。 他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聋子。 第五十四章 柳家打算(第二更) 沉闷的气氛之中,忽然有人开口了,“喂,李照你到底什么意思伯伯姑姑还有老爷子都等了这么久,你就算对我们心有芥蒂,也不该这么无礼吧。” 李照终于说话了,他把目光从天上转移回来,对众人道,“我没有无礼,我这次过来就是礼节。不过刚才的话,不是真心话,我不听。” 说话间,他走上了前来。 众人都是一愣,匆忙间琢磨着李照的话语。 其实他们在李照到来之前,各种窃窃私语,看起来对李照十分小觑,可谁又敢看不起武者的威能 不,他们只是表现得小觑李照而已,就好像一个人类在野外遇到了一头野兽,都是要强调理性,强调科学,强调人是万物之灵,虽然这并不能帮助他们战胜野兽,但他们就是不得不强调。 这群人也是同样一个心理,说的话完全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 他们只是接受不了李照的出现,更不愿意因李照而表现得如临大敌,所以无时无刻不在贬低李照罢了。 可真正面对李照的时候,没有一个是敢真正把他当做一个乡下来的c好糊弄的小孩子的就算是,也一定是一个乡下来的c好糊弄的c但很危险十分危险非常危险危险到了极点的小孩子。 “心口不一。”李照一看这群人,就知道他们心中所想,“都是些凡夫愚人。” 他终于走到了大厅内,来到人们身前。 哗啦啦 人如潮水一般,朝着四周分开,李照视若无睹继续走去,根本不停,他人也根本不敢阻拦。 连老爷子柳七业,也在李照到来之前,让开了两步。 最终,李照来到了大厅的最上首位置,也就是柳七业刚才所坐的位置。 他一转身,已经坐了下来。 李照看了看四周,很自然地说,“坐。” 仿佛在这一刻,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其他人都是客人一般。 所有人都愣住了。 柳七业的面色一红,目光更深,忽然扫了扫旁边一人。 这人立刻暴怒起来,伸手戟指,“好你个李照,你目无尊长,你这个狂徒,你怎么敢坐家主的位置” “李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有人冷笑起来,攻心为上,“你以为这样,你母亲的亡魂会感觉到好受吗她要是知道你如此对待自己的长辈,恐怕要痛骂你。” “照儿,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如此”一个姑姑颦着眉,脸上哀怨无比,打出了感情牌,“大家都是亲人,何必闹得如此僵你还是下来吧。” 也有人扮红脸,拦住了众人,“大家不要责怪照儿,他只是年纪轻轻” “住嘴。” 李照忽然爆喝一声。 这一声音一下子爆发出来,传播出去,如同一枚炸弹炸开,一道雷霆劈下,震得整个大厅嗡嗡直响。 砰砰砰,房间里的许许多多茶杯茶壶桌椅,除了李照座下的那一套,都随着这一个声音,猛然爆响,当场粉碎解体。 只一瞬间,所有人听到这个声音,都感觉像是从自己的心底升起,在脑子里爆炸开来。轰隆一声,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颤抖不止,整个人酥酥麻麻,全身无力。 他们心中骇然,立刻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了。 整个房间之中,安静了下来。 李照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一点儿也不像是刚才吐气开声,龙吟虎啸的男子。 “今天我过来是谈事情的,我现在没有动手,已经是给我的生母一份薄面了。” 李照说,“如果你们与我没有一份血缘关系,今天我是不可能来到这里,也不可能听你们那么多废话。接下来,你们不要说了,让我来说,我也不需要你们回答,我说出来的话你们只能答应,明白吗” “” 这群柳家人对视起来,脸上都露出一些不忿的表情,却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李照的武功,他们都有所耳闻,没有一个人敢做出头鸟。 老爷子柳七业也躲在人群之中,静静地看着李照。 李照也不管他们有没有明白,直截了当地说了下去,“首先,我不可能成为柳家的人,我就姓李;其次,我这次来不是认祖归宗,而是与你们彻底脱离关系,以后不要说是我的亲戚;最后,我知道你们的幕后是谁,他如果想要借你们来见我,你们不要答应,就让他自己来找我,明白吗” 他的话语,言简意赅,开门见山,几句话的功夫就说完了一切。 李 照忽然站了起来。 啪嗒。 所有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发现李照只是单纯地站了起来。 “你们啊,你们”李照似笑非笑地看着这群人,忽然笑容一收,“太丑。” 他说话间,已经走了出去。 还是没有人敢拦住他。 柳家的众人让开中间的部分,等李照除了大厅,一直默默看着李照的背影,一语不发。 直到李照消失之后许久,才有第一个人猛地踢了一脚地面的桌椅,骂了一声。 “他妈的” 到了“的”这个字的时候,十分尖锐,仿佛漏气的气球,居然还破音了。 这个人的这句话,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其他人立刻大声咒骂起李照来,说他目无尊长,数典忘祖,不忠不孝,大胆狂徒云云 每一个人都十分的愤怒。 他们不愤怒无法发泄自己心头的恐惧。 少数几个不愤怒的人之中,柳七业算是一个,他看了看群情激愤的柳家众人,忽然摇了摇头,退往后院。 而其他几个不愤怒的人,也跟了过去。 “老爷子,怎么办”一个人跟在柳七业身后,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看来这个李照,并没有那么好糊弄,我们要按照他所说的,以后敬而远之吗” 柳七业看了他两眼,“你好像不是在提他所说的话,而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就是希望同他敬而远之。” 那人干巴巴地笑,脸色苍白起来,“怎c怎么可能” 但他的手还放在心窝,没有拿下来。 他们这群人,虽然不愤怒,但不代表没有受到李照的影响。 “哎,这个黄毛小子怎么这样厉害。”一个女子叹气起来,愁眉苦脸,“爹,他内心通明,武功也高,刚才那一声吼,简直把我的魂魄都给吼了出来。老实说,我是不愿意与他为敌了。” “不与他为敌可以,但这样的人物,就算不承认咱们柳家,其他人可不知道。”另外有一个男子,眼里闪烁着奸恶的光芒,则盘算起来如何止损,“不管他再怎么厌恶咱们,这层关系总归是存在的,他说不要就不要哼哼,外面人可不认,咱们和别人谈判的时候,也可以多少透露出来,也不算是” “算了吧,算了吧。”第一个捂着心脏的男子接连摇头,“我看不成,要是李照知道,咱们只怕” 那奸恶的男子冷哼一声,“你这胆小鬼” 另一个人呵呵冷笑,“你倒是胆大,刚才怎么没说话” “你” “你们都不要说了,爹独自过来,肯定在思考什么,不要自作聪明,就听爹的指示”一个明显年龄很大,位高权重的男人忽然打断众人。 果然,柳七业站在众人身前,拄着龙头拐杖,若有所思的样子。 人们都一一闭嘴。 过了一会儿,柳七业才道,“你们还记得李照刚才说了什么吗他说我们背后,还有个幕后黑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误会了吧。”一个人很自然地说,“这明明是老爷子您做的决定,咱们一起动的心思,哪有什么幕后黑手我听说他深陷太子和五皇子之间的斗争,只怕以为我们也是太子门下了。” 另一个人叹了口气,“能入得太子门下就好了,可惜太子看不起我们势力。” 还有一个人冷笑起来,“这个李照,说得那样自信,还不是判断错误哼,他自以为能够尽知世事,还不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孩儿,有些本领就不知天高地厚。” 他似乎觉得,李照判断错误,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众人对视起来,一时间心情也似乎好了一些。 过得一会儿,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老爷,太子有请帖,请老爷子c大爷c二爷c三姐等人尽去一聚。” 太子请帖 难道是招揽柳家,对付李照 所有人同一时间,下意识看向了刚才说话的那个人。 那个人面色一变,“你们你们看我干吗难道李照能够预知未来,这只不过是碰巧而已碰巧” 他为了加强自己的语气,用拳头在空中挥舞两下。 “不管是不是碰巧,也都差不多了。”柳七业沉思良久,这时候忽然道,“大家准备一下,去太子府上吧。” 第五十五章 太子的真诚 李照离开柳府之后,拐过街头,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府邸,而是转而走向了一个陌生的所在。 这个地方他从来没有去过,但他知道那是哪里。 那是太子府。 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说,没有人知道这里是太子府。 这不过是一间被神秘人买下来之后,处于街头闹市之中,却无比神秘的房间。 不过李照却非常清楚,太子就在这个地方。 所以这一处府邸对他而言,就是太子府没错。 他来到太子府门前,并没有妄动,而是藏匿在旁边一家酒楼的二楼位置,静静观看府邸的宅门。 过了一会儿,便见到几个人领着柳七业以及柳家其他几个说得上话的,往这边来了。这几个人,都行事低调,让柳七业等人换了装束,悄然而来,掩人耳目。 这些人的出现,在李照的预料之中。 李照就是感应到了这几个人的存在,才没有立刻回去。 这些人进去之后,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厮拿着一封信,匆匆走了出来,似乎有跑腿的职责。 他刚走到某处僻静所在,忽然身子一僵,两眼翻过去,已经是四肢无力,当场就要晕厥过去了。 旁边走过来一个人,顺势接过前者,也顺势从前者怀中拿到那封信。 这个人就是李照。 李照将此人慢慢搀扶到路边儿,打开了信封。 这也是一封请帖。 而且就是对他的请帖。 大致意思是,太子要请李照过来,而且他的姿态甚至比柳家都要低得多,言语十分礼貌,乃至于恭敬。 当然,他也提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柳七业在他的手中。 这并不是威胁的口吻,旨在引起李照的注意力。 李照细细看完了此信,才离开这个地方。 他前往了太子府前,轻轻叩门。 “哪位” 里面出来了一个小脑袋,是个少年人,唇红齿白,皮肤细腻,一看就非富即贵。 他盯着李照看,很是警惕的样子,“您是” “我是李照。”李照说,“你应该知道这个名字,其实你们就在等我,对不对” 那人面色不变,摇头道,“没听过。” 说话间,就要关上门,但李照抢先一步,手一动,按在了门缝之间。 他这一按,如同龙盘虎踞,好像整个人脚踩着大地,手拿着门框,将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物体给焊接在了一起。 任何人想要动摇此门,都得和大地的力量较量一番。 “你你你,你干什么” 那少年用双手掰李照的一根手指,却怎么使劲也动摇不了哪怕分毫,整个人涨红了脸,“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规矩,光天化日都要入室抢劫不成” “不要装了,我知道你的底细。”李照说,“你是太子门下,刚才见到了我,心中惊讶极了,因为你们此番要对付我。但你没有料到,我来得这样快,而你们跑腿的那人更没有带路,这一切惊变,让你想要回去报信,所以一时装作不认识我。” 他轻声细语,说话不急不缓,和年轻人涨红了的面色形成鲜明对比,更将对方的心思说了个明白。 那年轻人一听这话,神色一顿,忽然撤手,后退。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往后跑。 “何必。” 李照摇摇头,轻飘飘踏出了一步。 这一步踏出,好似是仙鹤展翅,乘风欲飞。 就好像李照这个人忽然之间,身子一抖,从背脊长出了两支羽翼,高高亮起。 空气之中,微微一荡,李照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他这一步,看起来是轻轻柔柔,飘飘荡荡,实际上十分之快,一步跨越常人七八步的距离,来到了那年轻人身后。 李照伸手,一抓就把这个人的后领扯住。 他这一抓,像是如来佛抓孙猴子,遮天蔽日,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再一抖,好像是掀被子,抖铺盖,这个年轻人立马感觉到一阵翻江倒海的力量,在自己浑身上下的骨骼血肉里面来回窜动,好像用大锤使劲敲打身体一般,震得他浑身酥麻,脑袋一摆,当场昏死过去。 而宅院之内,也没有更多的人了。 只有李照,和李照手中昏死过去的年轻人。 这里本来就是秘密场所,只有太子的亲信 才能到此,这个年轻人随机应变的功夫,其实也不普通,但他也还是要沦为看门。 李照提着此人,在寂静的庭院之中走着,步伐也一点儿不生疏。 他已经听到了太子的位置。 这是一处大厅。 坐在上首位置的,是一个气质亲和,面带微笑的男子。 在男子的身侧,则有一个须发戟张c皮肤黝黑c体壮如牛,好似战场上将军一样的人物。 除此之外,在场的一些年轻人里,还有两个先天高手。 一个是身上有浓浓的书卷气质,仿佛一个老学究。 另一个则是天赋秉异,有一种非凡的灵性,整个人好似玉石一般玲珑剔透。 再来,就是柳七业一行人了。 这群人里,就只有柳七业这个手持龙头拐杖的老人坐了个位置,其他人则站在一旁,连个位置也没有,但他们的神情却安详得就好像应该如此,没有半点不满。 他们各行其是,忽然之间,就发现一个黑影划过面前,极快又极猛,带着浓烈风声,哗啦一下子砸了进来。 这竟是个人体,好似一枚炮弹一般,砸向了太子 “什么人” 张浩然一跃而起,风驰电掣之间,挡在太子身前。 他拔刀一半,再辨别来人身份,忽然收刀回鞘,再以刀鞘重重打在来人身上,抵消来势。 这一系列动作,拔刀c辨认c收刀c打人,都十分自然,中间几经变化,却没有丝毫滞碍。 砰 一声闷响,来人本来弧线的坠落轨迹被张浩然一刀阻截,水平落地,啪嗒一声,一坨砧板上的烂肉般砸在地上。 落下的身影之后,张浩然目光凝然,穿过了这昏死过去的男子,看向了大厅之外。 李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那里。 所有人在看到李照的前一刻,遭遇这种惊吓,都觉得无比愤怒,杀意沸腾。 但看到李照的那一刻,这些愤怒和杀意,都一下子变得冰冷了。 “你的武功进步了。”李照则只看着张浩然,忽然拍了拍手掌,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如果是之前的你,刚才是反应不过来的。陈傲然的那一刀,成就了你。” “但我现在,也只能在你出手的一瞬间感觉到你。”张浩然面露苦涩。 这时候,坐在上首的太子忽然道,“李道长,本宫是请了你,但没想到你来得这样快。” “因为我不喜欢麻烦,有什么事情简单一点好。”李照说,“你就是太子,说吧,你邀请我,是想要做什么你的请帖里面,并没有写目的。难道是想要为了陈傲然,对我进行报复” “哈哈哈哈哈”太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可能,师兄与道长之间,是公平决战,我对此战的结果,当然是愿赌服输的。” “那你要做什么” “我只是听闻道长的身世和遭遇,要这些人为您道歉罢了。”太子站了起来,指向一旁柳家的一干人等,忽然伸手一扫,神色激烈,“就是你们对道长无礼” 柳家人人一颤。 也就在这时,柳七业忽然站了起来,然后带领身后的众人,一同向李照跪了下来。 “是柳家无礼了。”柳七业用老迈而凄凉的声音,对李照说,“幸得太子点拨,我等终于知错。从此以后,李道长与柳家再无任何瓜葛关系,万望道长原谅我等。” 砰砰砰,说话之间,一群人也同时忙不迭磕头起来。 他们磕头之快,之用力,争先恐后,此起彼伏,声音一个赛一个的有力,大厅里的青砖都被砸得发出咚咚响声。 不一会儿,一些人的额头上,都已经磕出鲜血来了。 这样的态度,简直像是少磕一个头,就会立马死去一般,十分积极。 而太子站在一旁,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他竟然真的没有报复李照的想法。 李照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忽地不管不顾,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太子,“原来你不是要对付我” 太子哈哈一笑,“怎么,道长以为我找这么一群人,是为了设计对付你吗那就大可不必了,人人都以为,道长是老五的小师弟,必然为老五所用,但这几日我看他的行动,激进之余,却始终没有动用道长的威力,我就知道他并不算道长的朋友,只能算是认识。” 李照上下看了看太子,“你说的没错,他本来也不是我的朋友。这个世界上,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成为我的朋友的。” 他的潜台词是,五皇子不行,太子也不行。 有些人听出了其中端倪,都露出了咂舌的表情,惊讶于此人的狂妄。 连那个陈傲然,在这一方面都比不上他。 太子却 一点儿不意外,也不愤怒,而是很顺畅地接过话茬,好像早就想到了这番话,“道长以为本宫想要收买道长,令道长为本宫效力那也不然。” 李照神色不变,“哦” 太子自然而然道,“本宫知道,道长所走的路和本宫不同,本宫也成不了你的朋友,所以我最起码不想要成为道长的敌人。” 他的意思明确,他不在乎李照会不会为自己效力,他觉得只要李照不为张明珏效力就行。 他召集柳家的人,也不是为了对付李照,而是为了示好。 李照道,“你似乎认为,自己的态度很真诚。” 太子坦然道,“本宫一生行事,觉得最重要的不是任何东西,而在于一个真字。” 他说着说着,忽然叹了口气,“既说到真诚,那本宫也不瞒着道长,其实师兄死去的那一刻,本宫是真的恨极了道长,恨不得杀死道长可惜对道长动手,就等若是节外生枝,而本宫身后牵扯着一股一股势力,都将性命寄托给本宫了,本宫又怎么能够忘却大义,在意小义”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眼角发红,似乎在思念死去的陈傲然。 周围的人,也都感慨太子对陈傲然的感情至深,的确半点不虚。 张浩然听到这里,也双眼发光,大声道,“李照,我给太子效力完毕,助他登上皇位之后,就也来挑战你你且放心,太子高义,不会动用卑鄙手段,江湖事江湖了” “你虽然武功不错,但太笨了。”李照看了张浩然一眼,“你被骗了,太子之所以显得这样真挚,恰恰是因为他将世界的一切都看得很虚假。” 张浩然一怒,“你说什么” 这一串话,他只听懂了李照说自己笨。 连太子也皱了皱眉,“道长,你不要误会” 李照说,“我没有误会。”他指了指旁边还在磕头那群柳家人,“是你让他们对我无礼的。” 太子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可能,道长误会了,此事真真的与我没有一点关系。烦请诸位都停下吧,告诉道长,此事到底如何。” 柳七业在内的所有人一听,立马停了下来,一一流着血c十分凄惨地抬头,都要为太子辩解。 周围的众人,也都露出了小看李照的神色。 因为他们都是太子门下,自然知晓太子并没有和柳家有过任何联系。 李照的推测,在他们看来,虽然合乎情理,却是小看了太子这样一个人的格局了。 “你们不用说话,你们说的不算。” 李照看了柳家一群人一眼,忽然一挥手,一阵风打在众人脸上,让他们无法开口,“因为你们这群蠢货,连自己有没有被人操纵,都不知道。你们只不过是棋子,棋子都会认为是自己走出了那一步,因为他们看不到拿着自己的那只手。” 然后他看向了太子道,“他们当然会说没有,因为他们的确没有收到你的指示。但这不代表他们背后没有你,因为他们太蠢了,参与计划反而是一种败笔,会泄露你的存在。事实上,他们这样的人,背后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意思,因为他们一旦知道我的身份,就一定会做那样的事情,也一定会惹怒我。” “太子,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都是可以推测出来,你之所以这么久没有对我有任何反应,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生事,就是因为你在等待这一刻” “柳家所做的一切,看似和你无关,却充满了你的意志对我而言,柳家这群人固然可恶,可你的恶意,却潜藏得更深。” 第五十六章 太子的真诚(真) 太子的脸色微变,眯了眯眼睛,干笑道,“道长说笑了” 其他人都露出深思的表情。 尤其是柳七业,他忽然又想到了李照所说的幕后黑手一事。 太子就在他们得罪李照的时候,忽然找上他们,其实是为了借助他们得罪李照的事情,反而来对李照示好。 柳家得罪了李照,太子让柳家道歉。 柳家在这个过程中,就好像是献祭的牺牲品,完完全全的棋子。 而且是那种被人在背后看着,自以为自己走出了步伐,其实全在他人掌握中的棋子。 “这就是太子” 柳七业悄然之间,看了一眼旁边的太子,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恐惧。 他脑子里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那就是自李照踏入皇都,其身份底细就被调查清楚,然后太子的目光就锁定在了自己等人身上。而从始至终,柳家所做的任何选择,看似是自己的意志,其实是太子在暗中推波助澜。 当然,从李照和太子的话来说,太子的确没有做任何事情,但这种“注视”是在所难免的。 而一旦有了“注视”,其实真正做没做某事,都不重要。 事情的发展稍微有所偏离,太子就立刻能够对柳家施加“调整”。 重要的不是太子做没有做,而是他愿不愿意做,能不能做。 李照平静地看着太子,“我没有说笑,我是认真的。我还可以继续说下去,你所谓的不愿意让我当敌人,也只是个谎言,因为你不允许我这样的敌人,你只不过是想要暂时把我稳住罢了,等我掉以轻心,他日再来收拾我。你对所有人都有过这样的谎言,就好像张浩然当年被人陷害却遭你所救一般,张浩然之所以得罪别人,背后就有你的小动作,你以为这件事情别人都不知道吗” “你你说什么” 张浩然一下子脸色也变了,忽然看向了太子。 太子的脸色已经不是微变了,而是大大的变化,他眯着眼睛看李照,忽然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李照忽然摊开手,“但其实就算你承认了此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来就是世俗之外的人,不会成为你们的朋友,也不会成为你们的敌人,今日点破你的算计,也不愿意与你为敌,咱们就这样四散如何” “我可没什么算计。” 太子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他们都各有心思。 柳家的人,以柳七业为首,都看着太子,有了一种畏惧而疏离的想法。 本来他们都是巴结太子,可现在举手投足,都带着距离感。 而太子自家的属下,也有一些人是若有所思,觉得太子的行为,似乎也一直以来,都蒙着这样一些虚假的表象。 在太子门下,大致可以分为两部分人,一部分是世家子弟,另一部分则是平民出身。 现在这些思考的人,就是后者。 这些平民出身的人,能够出头,都无疑是精英c人杰,他们心高气傲,实在很难用金钱c权力来收买。 更何况,太子根本不相信金钱权力能够得到真正的忠诚。 他反而相信情感与承诺。 这是一种比钱权关系更加坚固的力量,尤其是在能够满足钱权的同时,再满足情感与承诺的时候。 别看在李照眼前,连陈傲然都是一招收拾,其实在普通江湖人士的眼界之中,后天高手都可以独霸一方了。 而这里出现的人里,最弱的也是这个水平。 就是没有太子,这些人集合起来,也足以让整个皇都侧目。 以前太子为了收服他们,也各自用了不少手段,这些手段说来复杂,但其实都万变不离其宗。也大多是先让他人进行打压,自己在出现示好,令他们感恩戴德,心悦诚服。 这些人物一个一个都因能力而自傲,若非是多年郁郁久居人下,难有出头日,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去向太子效忠 可以说,在这之前,太子就是他们心中,这个腐朽王朝的唯一光芒。 他们全然地将自己奉献给太子。 可现在李照这一通话说出来,他们心中忽然有了疑问。 这并不是说他们就这么简单地相信了李照的话,但终究会产生一些反思,思考自己投诚太子的过程,是否真如自己所经历的那样单纯。 一时之间,这浮躁的心绪,被太子感知到了。 他一下有了两个结论。 第一个结论是:李照是个很可怕的人,几乎有一种洞悉人心的能力,将他人的所 有算计都握在手中,如掌上观文一般,看得清清楚楚。 第二个结论是:不过从这点再结合他的话看来,他做出此事只是为了避免众人围攻,与自己和解。 这反而是个好消息。 太子一下子明白了,李照也会妥协,也会忌惮,也会害怕,也会顾全大局。 这很好,这说明此人到底是人,而不是神。 到了这里,太子的行动可以说是失败了。他本来是想要以一贯的作风对付李照,先等柳家对付李照,再拿柳家的道歉讨好李照,最终完成这个结交的过程。 但是李照毕竟不同于旁人,太子也不奢望立竿见影。 最多最多,只是让李照别走到张明珏的队伍里,这就算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至于之后,到底是收服李照还是毁灭李照,可以留待后话。 但李照一见面,就将他的计划戳破,按说他应该十分失望,可在这一刻他不是在失落,而是在庆幸。 他找到了李照的“弱点”,或者说找到了“李照不是神”的证据。 这就够了,这就证明这一次的行动,不是没有收获的。 或许失去了一些东西,但也得到了一些东西。失去的东西就是失去了,还不如庆幸自己不是只在失去,而且还得到了某些东西。 一时的失败,根本没有影响到太子的心境。 他抬头,根本不在意周围属下的一些诡异目光,微笑道,“好” 他刚说完这个字,李照就暴起杀来 砰一声,如同大地起了个霹雳。 李照之前所处的大地忽然陷下两个脚印,而他一闪身,身子伸展,如同一条长龙,忽然朝着太子扑杀而去。 “你敢” 一声暴喝,张浩然横空而来,拔刀阻拦。 可声势刚起,李照看也不看,另一只手凌空一指。 张浩然的脸色一变,就好像是看到了空中有什么极为危险的东西一般,脚步一顿。 刺啦他的脚步之前,大地上的青砖发出一声轻响,被粉碎成几块。 如果张浩然没有止步,他已经残疾了。 而就这短短一顿之中,李照已经扑到了太子面前。 嗖嗖,两人之间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似乎是李照的双手。 太子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只觉得身体各处,似乎有几处刺痛,随后整个人忽然没了任何力气,好像一栋高楼被抽取了其中所有的房梁一样,身体有止不住想要瘫软下来的冲动。 一只手接住了他,从脖子处。 然后大厅中的一切,从急促短暂的节奏,变得舒缓而自然。 “对不起,我刚才骗了你们,我没想过和解。” 李照停下了动作,站在上首位置,掐着太子的脖子,像是提着一滩鼻涕,转过身看向众人。 他神态自若地说。 大厅之内在这不到一秒种的变化,就好像是老天爷忽然变脸。前一秒是晴天,下一秒是风吹雨打c雷鸣电闪,可转瞬间之后又是晴天。 李照整个人在他人的心中,也简直是个“老天爷”。 天意如刀。 李照手中无刀,也不用刀法,可在这一刻,张浩然简直从李照的行事之中,体会到了一种刀的莫测,刀的狠辣,与刀的变化。 这一刀,比他比陈傲然,都更加高明不知道多少。 在刚才,除了张浩然之外,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经过太子和李照的一番对话,所有人都陷入了自己的一些思考,甚至是都觉得太子和李照已经和解。 而李照就在这一刻,打破所有人的预料,直接出手。 这变化之快,没人真正反应了过来。 “你做什么” “大胆,大胆,你要造反了” “李照,你不是说要与太子和解么” “难道你是奉了五皇子的命令,你这是要杀头啊” 周围的人立刻大声叫喊起来。 李照平静道,“安静。”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却仿佛蕴含着某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让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都停下了嘴巴。 人们都说服自己,是因为太子在他手中,所以不能违逆李照。 可事实上他们没有发现,即使太子没有在李照手中,他们依然会听李照的话。 张浩然站在一边,手中紧握着刀柄,忽然注意到了太子的样子,“你到底对太子做了什么” “我废掉了他,免得生事。”李照说,“他现在是说也说不得,动也动不了。” 张浩然怒吼道,“你废掉了太子” 他虽然一时之间,也有质疑太子 的心思,但一直以来都认为太子是自己的明主,现在怎么能够接受太子被废掉的事实。 “你还叫他太子”李照看着他,摇了摇头,“算了,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干脆不和张浩然说话了,抬起手中那烂肉一般的太子,将那张脸凑到自己的面前,两个人四目对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废掉你,而不是直接杀掉你” “额额啊啊” 太子的眼中释放出无穷无尽的愤怒与仇恨,像是要用双眼杀死李照一般看着他,而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似乎一座坏掉的缝纫机发出来的。 “因为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你的真诚,你之前用真诚二字与我交流,可那不过是虚假,真正的你隐藏在另一个面貌下,甚至连你自己都不清楚。我要杀了你,必须得为了你负责,我恐怕要告诉你,真正的你是什么,不能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李照不急不缓地说,像是在和自己的朋友聊天,“太子,有一个道理是这样说的,一个人相信什么,才会去做什么。那么,你之所以如此善于利用情感和承诺,是因为你打从心底觉得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但这其实是武者的根基所在。当权者不会相信这些,富豪不会相信这些,文人也不会相信这些,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武者才能够挥洒自己的情感,也只有武者才能够坚守自己的承诺。奇怪的地方就来了,你身为一个当权者,怎么会有这种武者的信仰呢” 太子瞪大了眼睛,像是根本没有听李照的话,喉咙里依然是扭曲而狰狞的声音,“啊啊啊” 李照继续说,“原因很简单,其实从根本上来说,你和张明珏恰恰相反。张明珏练武,却心向权力,你手握权柄,但你真正沉醉c信仰c坚持的,反而是武道。可惜的是,你没有武者的天赋,张明珏早早就是先天境界,你却始终困守在后天境界,太子,你扪心自问,当时心中是什么东西呢” “” 太子听到这里,愤怒的表情稍稍削减,忽地愣了一愣,定定看着李照,闭上了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他似乎真的按照李照所说的,去回忆当年发现自己天资不如张明珏时的想法了。 “当然是嫉妒,委屈,还有不甘。你觉得不该如此,你觉得世界对你不公平,于是你准备对这个世界回以报复。” 李照说,“所以你要践踏那些天才的c不凡的c尊贵的武者们。这样的你,就好像一个孩子被自己的母亲冷淡了,于是投入父亲的怀抱,以此对母亲示威老天爷,你不让我练武,那好,我就去当皇帝,我去把所有练武的人收入麾下,武道这东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啊” 太子怒吼道,“啊啊啊” 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连此时此刻的李照也不清楚了。 他只是继续说,“抱着这种想法,你的确结交了许多人,包括陈傲然c张浩然c王俊你完全地理解他们,因为你其实本性上就是相信武者那一套,所以你才能够折服这群人。但这些人虽然与你有各种联系,却没有一个与你有感情,你反而会让他们去做各种危险的举动,你巴不得他们去死。因为你都恨他们,你恨极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武者,因为他们身处一个你所向往却永远到达不了的世界,因为他们是内行人,而你永远都是一个外行人。” 李照看着太子,一字一字地说,“这就是你的内心,你明白了吗” “啊” 太子的眼睛眨了眨,忽然摇了摇头,咬牙切齿,一脸狰狞,接连地发出嘶吼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充满着仇恨与愤怒。 李照所说的这些,他是完全不予承认的态度。 李照却道,“懂了就好,那你就去死吧。” 他手一用力。 咔,太子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整个人脖子极度诡异的一歪,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姿态。 然后李照松手,太子滑溜溜地从他手中坠落下去,瘫软在地面上。 他的脸上,到最后也定格成一副充满着扭曲的表情。 这坨烂肉,好像在这一刻,才真正烂掉了。 第五十七章 宗师二老VS李照(上)(第一更) 太子张明宪死了。 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人,就如此简单地死在了李照手中。 如此简单,简单得像是个笑话。 在太子瘫软倒下来的那一刻,大厅似乎都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变得鸦雀无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啪。 然后身体落下,发出一个沉闷的声音。 所有人都跟着这个声音,吞咽了一口口水。直到此时此刻,他们才醒悟到,一个国家未来的主人,就在自己的面前,就在数个呼吸之间,就在李照的手中,被彻底地了结了。 “这个人简直是个疯子。” 有些人立刻看向了李照,眼中带着怒火c恨意c惊惧c震动等等情绪。 他们踏前一步,似乎想要开口说话。 “你们动手吧”但在这之前,李照仍然背对着众人,忽然轻轻一拂袖袍,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今天太子死在了这里,你们谁也逃不了干系,不管你们到底是不是出于本心想要与我为敌,今日都非得杀死我不可,我为求自保,也得杀死你们才行。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废话了,我们就杀来杀去,化解这一段难说的因果吧。” 他这一番话语,说是杀人,却仿佛有一种大而化之的力量,一下子荡清了大厅中的所有杀气。 人人都看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实在难以对李照升起杀意。 即使李照毁掉了他们的前途c明主,但他们心中油然而升起的各种负面情绪,满腹的怨念,各种的指责刁难,却还是都一下子堵塞在喉咙里,有口难言。 因为李照说得太明白,太赤裸了。 赤裸得没有了杀这个意念。 是啊,谁愿意与李照为敌,他们和李照又没有根本的仇恨。但是太子死在他们面前,谁都在这一刻拥有了一种责任,那就是他们必须与李照为敌,李照也必须保护自己。 一时之间,谁也说不出冠冕堂皇的话语,如“为太子报仇雪恨”一般,这太虚伪也太虚假。 他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而战。 也就在这一刻,李照忽然出手了。 他的出手,不是面向身后的众人,而是面向前方。 李照的前方,是太子的尸体。 在这之后,则是太子的椅子。 椅子之后,又是一面屏风。 屏风之后,便是一个私密一点的空间。 李照出手的对象,就在这空间之中。 哗啦 刹那间,屏风忽然炸开了。 这还不是李照真正的出手,而是他一吞吐气息,整个人身子一震,由内而外打出一股真罡,就直接将屏风炸了个粉粉碎。 屏风之后,显露出两个须发皆白c神情古怪的老人。 他们双眼空洞,一个看向左边,一个看向右边,都没有看向李照。 但是两个人的动作,却暗含真力,凝聚内功,都是毕全功于一役的姿态,好像要对着李照出手。 “二老呼吸静谧,心跳停滞,身体僵冷,若非亲眼所见,几乎就是两具尸体。而且都不敢看向李照,因为一旦目视李照,李照立刻会有所感应,他们隐藏在这里,可以说不敢丝毫小觑李照,将自己的内力精神,两方面都深深收敛起来。” 张浩然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一下子明悟了两人的古怪模样的含义,“而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偷袭李照” 这两个老人,就是之前陈傲然面对太子的时候,太子身后站着的两个老人。 他们在江湖上也有名号,叫做“宗师二老”。 一个姓宗,另一个姓师,合称宗师二老。顾名思义,就是号称两个人加起来抗衡一名宗师。 当年他们正值巅峰,各有名号,与十手武圣方希然大战一番,结果还全身而退,成为了这位五大宗师中最年轻的武圣一生中少有的劣迹。 其实,他们本来也不姓宗师,就因为有了这一场硬仗,就改名换姓。 这一战,他们虽然只不过是逃跑,但天下之大能够在宗师面前逃跑的人又有多少这就足以成为任何人的得意战绩了,甚至让他们自己甘愿改掉父母的名字,以这一战为傲 当然,一次面对宗师可以逃跑,不代表次次可以,宗师二老闯出名号之后,也渐渐畏惧方希然继续追杀,于是退隐江湖,鲜为人知。 恐怕很少有人知晓,他们竟然成为了太子的护卫 可是他们刚才怎么不保护太子 在这一刻,张浩然忽然想到了 李照刚刚态度上奇特的转换,他在一开始表达了不会成为太子的敌人也不会成为太子的朋友,两个人好像一下子和解了。 就在这和解情绪升起的瞬间,他又立刻出手 现在一想,恐怕就是为了打宗师二老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的态度转变,忽然暴起,连宗师二老都被李照蒙骗了,难以反应过来。 当太子落入李照手中,他们出手就又晚了,只能蛰伏起来。 以至于到了现在,李照杀死了太子,居然对他们主动出击。 “不过,这宗师二老很明显不是因为李照对太子下手,才隐藏起来,而是一开始隐藏起来,太子根本没有告诉我此事。而太子如果是以诚相待,怎么不愿意让李照直面他们两人他之所以让两人隐藏,就是因为他心中对李照怀有杀意” 张浩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情,“这样一来,他之前口中所说的那些话语,什么真诚什么和解什么化敌为友,这一切难道都是假的太子啊太子,你真的在骗我” 他这边一念电转,脑子里闪现了好几个想法,现实中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屏风爆炸,木屑伴随着尘埃翻飞,宗师二老也在瞬间反应过来,各自恢复僵冷的状态,浑身上下的肌肤都一下子充盈起来,好像是气球一般,红润白皙,鹤发童颜。 “好大胆的小子” “竟然杀死太子,今天就要你偿命” 他们目光一转,同时看向李照,怒吼一声,也一起扑了上来。 这两个人,正如张浩然所猜想的,从一开始就隐藏在屏风后面,隐藏自己的内力c精神。 他们正是受了太子的命令,潜藏在这里,等待一个谈判破裂的关键时刻,将李照格杀当场。 可惜的是,太子还是小看了李照,他不仅小看了李照的智慧,更小看了李照的决断。 李照不仅看透了他隐藏的心思,点破他虚假的自我,更在一瞬间做出决定,就要在这一刻杀死太子。 因为他很清楚,太子是爱慕武者而变得恨极武者,而李照无疑是年轻一辈最天才的两个武者之一,即使李照不和张明珏站队,也依然就是他的眼中钉c肉中刺。 今日不杀,后患无穷 哗啦 李照真正的出手,还是他最得意的倒江海。 他踏步前冲,气血涌动,整个人像是蒸汽机忽然之间隆隆发作,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各种零件都化作发力的基础,传来一声一声好似潮水般的响动。 “好一条孽龙。” “好一条死龙。” 宗师二老怪叫两声,两个人一伏一纵,一个自上一个自下,手如钢鞭,腿如利矢,朝着李照合攻而来。 他们的武功,一个是手上功夫,柔软如棉,一个是腿上功夫,刚硬如铁。 两人刚柔并济,阴阳如一。 如果说李照是一条孽龙,而他们两个是两条蛟龙。 蛟龙当然比不上孽龙,但也是水中兴风作浪的一把好手。 刹那之间,三人拳脚相交,闪电般来回交换了三拳两脚。其中力量之大,速度之快,都超过了声音的速度,彻底地打破了音障。 一时之间,这一切是无声的。 但下一瞬间,整个大厅就彻底沸腾起来。 汹涌的内力,延时的音浪,气力的交击,真罡的炸裂无数的力量交融在一起,在空中酝酿碰撞了刹那,然后扩散开来。 轰然一下,三人中产生一道巨大的爆炸,如同雷鸣电动。在这爆炸声中,大地龟裂,桌椅四散,三道身影闪电般分射而开,李照退到了身后的人群之中。 而另一边,宗师二老则重重砸在身后的墙壁上,没有落下,也没有砸碎墙壁,而是陷了进去,。 他们两个,像是两幅画卷,被挂在了墙上,不能动弹。 打人如挂画 宗师二老的整个状态,像是一瞬间陷入了某种迷茫,被李照的拳劲打得五迷三道,真真正正丧失了人的形体,而成了一幅画。 稍稍歇了两三口气,才回过神来,眼神清明,一跃而下。 “原来他不是神,而是人。” “没错,我们能赢,大家一起上” 他们口中说着兴奋的话语,因为就在刚才的刹那,他们已经感觉到了李照虽然强大,但还是不如真正的宗师。 他和真正的宗师相比,只怕就差了一线。 但就这一线,已经足够致命。 刚才,宗师二老与他碰撞的刹那,就感觉到了他那股汹涌澎湃c来势汹汹的力量,的确是令人心惊胆战,宛若江海河川,有一种永不停歇,永在运动,周流不息的感觉。 “这个年轻的后生,真的可以说是宗师之下最无敌的那个人。” 那一刻,他们在心头震惊不已,“难道是方希然批了皮,从方圆城易容改面,前来杀死我们兄弟遭了,我们兄弟真要死在这里了” 李照的武功,在一瞬间,让宗师二老想起了曾经打得他们溃不成军的十手武圣方希然。 他们甚至心生死志。 但随即,他们发现了,李照终究不是方希然,他还是没有达到大宗师的水平。 事实上,刚才的一战中,他们刚才是吃了亏的,两个人被李照打人如挂画,打在墙壁上,些微迷糊了那么几个呼吸。 这几个呼吸就足够致命了。 到这里,李照几乎和宗师没有区别。 区别就在于,宗师这时候会气力再起,乘胜追击,如同狂风骤雨一般,打得两人抱头鼠窜,逼迫他们全身潜力,才能争出一线生机。 李照却在这个时候,气力不继。 他的身体运转,还存在着一丝破绽。 这一丝破绽,就是他的肉身。受限于各种情况,他还没办法做到完美无瑕地运转自己的身体。 他的体魄c机能,根本驾驭不住自己的“见神不坏境界”。 宗师二老在最初的时候,认为李照是一条“死龙”,不足为虑。 然后,他们震惊于李照的武功,甚至心灰意冷,产生死志。 最后,他们发现了李照的气力不继,又有了希望。 在这一瞬间,心情是大起又大落再大起,以至于两个绝顶高手,就在这个时候说出了这样一句话,那就是“大家一起上”。 以这两人的资历,居然能说出这番话,也真是不容易了。 “好,你们一开始蔑视我,然后畏惧我,最后正视我。看来此时此刻,你们才真真正正把自己当做我的对手。” 李照忽然笑了,“今天若你们能杀了我,就改名叫做李照二老吧。” 他说话间,随手伸向一边。 一个太子的门生只觉得手中握得紧紧的刀柄忽然消失,一柄刀已经落在了李照手中,他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刀是怎样消失的,只能如同见了鬼一般看向李照。 “愿意杀我的都留着,不愿意死的就走吧。” 李照手中轻轻一动,长刀震如龙吟,他叹了口气,“今日这里注定了是血流成河。” 第五十八章 宗师二老VS李照(中)(第二更) 伴随着这一句话,大厅内本来紧张的气氛,忽然有了一些改变。 有些人听了李照的话,似乎有所意动。 他们刚才已经看了李照和宗师二老之间的对决,仅仅只是三招两式,就超过音速,爆发出大量的冲击,打得他们这些旁观者都一时窒息,难以呼吸。 而有一些身子弱的,如柳家的人物,没怎么练过武功,都被音爆所震荡开来的气流,吹得当场晕掉。 这样的威力,他们这些普通的江湖人士怎么能够承受 李照一招一式,就能将他们全部扫平。 现在,李照愿意让他们离开,这简直是天赐的福音。尤其是那个被李照随手一拿,就夺走手中兵刃的家伙,心中更是如释重负,好似有了一个逃跑的理由。 “不准走” 忽然间,宗老大吼一声,他的声音催动着内力传播,一下子打入所有人的内心,打得他们心神震荡,“你们这些蠢货,还以为此子有什么好意吗他之所以放任你们,恰恰是没有了自信,面对我们这么多人。你们都要留下,才有杀死他的机会。如若不然,皇上得知太子死讯,你们一个一个也逃不了。” “没错,我们兄弟也不作欺瞒,你们留在此处,通通只能够接住他一招两式,但你们一拥而上,就这个短短时间,足够我们兄弟打出致命一击了。” 另一边,师老接过话语,声浪一波一波扩散开来,在大厅中回响不止,也彰显出雄浑至极的内力,“有牺牲才有胜利,如果没有人愿意牺牲,咱们要么被他所杀,要么被皇上处死,哪个结局都不好过你们一个一个,平日都自诩天才英杰,怎么到了此时,却看不明白这个道理,畏畏缩缩起来” 这两位江湖中的大佬,此时竟全然没有了高手的骄傲。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都在挑动他人的心弦,又把那些意动者,给说得止住了步伐。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把杀意凝聚起来,汇集在李照身上。 他们要么是家大业大,牵连甚广,要么是贫困出身,别无依仗,一旦被皇上迁怒,也是死罪。 与其等死,不如拼命。 “看来有些力量,终究是我难以动摇的。皇权没办法动摇武道,武道也没办法影响皇权。”李照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再说下去也是没用了。 “你已经是穷途末路,快快道出遗言吧。” 宗师二老一见成势,则立即狰狞大笑,得意无比。 和陈傲然玉阳子等人,一下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两位武功虽强,但是当年被方希然打得威风扫地,靠着死里逃生的名头传播江湖,又隐居在太子门下当狗,已经是彻底自暴自弃,的确没什么高手的风范和骄傲。 要论武功,他们恐怕不比陈傲然c之前的玉阳子差多少,但是后二者始终都有一种进步的可能。 正如玉阳子当日所说,其实先天高手到宗师境界,可能只差一步,可能差了无数步。 以前的玉阳子虽然是老一辈的人物,却始终拥有着踏出这一步的可能,陈傲然更不用说,一位天才人物,若不是死在李照手中,有十足的时间去探寻自己的道路。 之前的他们,在江湖人眼中,都无疑是宗师的备选。 而面前这两位,却一辈子受困于宗师二老的名头,被一个人打得颜面无存,甚至要依靠逃跑的战绩来吹捧自己,可以说没皮没脸到了极点,压根儿没想着复仇这回事了。 他们和现在的玉阳子差不多,都已经丧失了到达宗师的资格。 不过即使如此,他们也是李照的大敌。两个人合力,足以牵扯李照的七八成精力。 而这两个人,再加上一旁的张浩然再眯着眼睛握住刀柄,以及王锦心c薛子仪两人,还有众多的后天高手,都虎视眈眈,盯着李照。 在这其中,前三个先天高手,都不是庸人。要知道,李照之所以能够一招击败陈傲然,是因为陈傲然想要一击分胜负,决定这一切的不是李照,而是陈傲然。 正常的先天高手,怎么也能够在李照手中撑过三招两式,就如同王俊一般。 更别提这是在混战之中,更不是一对一可比。 可以说,他们连同宗师二老一起出手,就已经是李照难以对付的敌手了。 除此之外,还有众多的后天高手,这些人虽然在李照面前,都是臭鱼烂虾,但是一拥而上,牵扯李照的精力,就能给其他五人制造出攻势的空隙,帮助他们克敌制胜。 李照在一瞬间,脑子里刺痛无比。 就好像是一个警报,忽然响 了起来。 这可能是他在这个世界,遭遇的最为严重的一场生死大战。 在这一刻,他的至诚之道也没能给出他答案,到底他会生还是会死。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本来就连千里之外的杀意都能感知得到,有人在飞机上埋炸药,上飞机之前就可以知晓,但在此时此刻却失灵了。 因为周围的人身有内力。 内力,迄今为止还是李照所不能够完全理解的一种能力。 这其中的变数太大。 他修炼了玄阴真法,并且将其中的一些道理,融入自己的武道。 但这也只不过是初窥门径的路子。 李照能够理解普通内功初入门者的水平,因为他就是这个水平,但再进一步的后天高手c先天高手c宗师等等,他都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窍不通。 今天能否活下去呢 这一瞬间,李照自己也不太清楚了。 五指轻轻松开,然后再狠狠握紧了刀柄。 李照似乎想要呼吸一下。 “动手” 宗师二老注意到了这个空隙,他们都很清楚,李照也不免紧张了。 一旦一个人遇到了一件自己无法掌握的事情,都难免会紧张。 所有人一听这个声音,立马就动了起来。 最先动的就是张浩然。 “刀来” 他一跃而起,一马当先,内力汹涌,凝聚刀锋,整个人的声势之中,好似携带着风雷,风的呼啸猛烈与雷的狂暴轰鸣,一下子交融从天上劈了下来。 凌空而击,这虽然能够借势而起,威力极大,却也是比武者的大忌。 一旦被防御过去c躲避过去,整个人几乎就成了靶子。 但是此时此刻,不是以一对一,而是以多欺少c以众凌寡。张浩然几乎没有防守的打算,他是第一个进攻,也是纯粹的进攻,一心一意只有杀死李照的念头。 他这一刀劈空而来,甚至隐隐约约,让人觉得连空气都被他给切开了。 自上而下的一道浓烈的刀光,亮白如雪如电,惊艳绝伦。 这一招简直有了当日陈傲然拔刀的威势。 虽然张浩然是出刀,而陈傲然是拔刀,但有这份威力,也足以在先天高手之中,占得一席之地了。 面对类似的一刀,当日的李照是根本没有出手,陈傲然自己就改变了气势。 但今天的李照,却不得不出手。 他叹了口气,亮了亮手中的长刀。 这把刀也是百炼精钢,但主人到底比不得张浩然的地位,相较而下就显得古朴简陋平庸了一些。 李照抬手就是一刀,很普通地砍向张浩然。 的确是再普通不过的砍杀,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李照根本不会用刀,没有任何刀法的道理可言。 只不过当一个人的力量够大速度够快运用力量的方法够严谨巧妙的时候,也根本不需要遵循什么刀法的道理了。 嗡嗡嗡,空中出现了这样一个声响。 那是钢铁在巨大的力量挥舞之下,甚至都难以维持自己的结构的哀嚎。 李照这一砍,简直不像是在挥刀,而像是在挥拳。他握紧了刀柄,也不管刀刃在何处,也不管握刀的姿态,什么都不管,就是一股脑地蛮干猛干,一刀劈砍下去 所有人只看到空中仿佛有什么模糊的弧线一闪,然后张浩然手中那如同天雷霹雳的断空一斩就戛然而止了,他的身影在半空中定格了一个瞬间,接下来不管是整个人还是那把刀还是所有的气势声音力量,都消弭在那模糊的弧线之前,戛然而止。 一声轰鸣。 空气之中,一阵气流震荡着炸裂而出,大厅的天花板沿着李照挥舞的弧线噼里啪啦地碎裂,露出一条又长又宽的空洞区域来。 张浩然一个翻身落地在远处,摇摇晃晃着身子站起,持刀的右手握住又松开,松开又握住,如此反复数次。 忽然间,虎口一裂,流下了鲜血。 他看了看李照,“好丑陋的刀法。” 说完这番话,张浩然的脸色涌现出一种病态的红,与他原来黝黑的肌肤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又黑又红的浓重颜色,再然后一切颜色又都飞快地褪去,仿佛被什么给汲取走了,张浩然的脸上只剩下了苍白。 他又道,“好强大的刀法” 说完这句话,他支撑不住地呕出一口鲜血,半跪于地。 而另一边,李照逼退张浩然的瞬间,自己不退反进,主动出击。 他抬手又是两刀,这两刀对准的是宗师二老。 这下子,二老才看清楚李照到底是怎样挥舞此刀的。 他出刀的姿 态,好像不是在顺着刀刃划c切c削,而是将手中的刀当做一种重锤c拳头c斧头c钝器一般,是一种纯粹的劈砍。 这是一种甚至连野蛮这两个字来形容,都显得很收敛的动作。 只有“原始”二字才能形容。 嗖嗖两声,空气简直像是一张布匹,被李照手中的刀精准地给砍杀剖开,产生了两个剧烈c刺耳c尖锐c浑厚的声音。 两道无形的刀气凝聚成型,划空破气,轰鸣着朝宗师二老逼近过去。 不,这与其说是刀气,不如说是刀罡。 李照的内力隔空而打,携带着一股劲力发射出去,好像是凭空将自己的手伸长许久,在宗师二老的面前迅速劈出两刀。 两个人只觉得扑面而来的凌厉,动作一顿,瞬间就要躲闪招架。 同时,宗老着急地大吼一声,“停下” 不容他不着急,因为两边的后天高手,已经如同潮水一般用了上去。 但谁也没指望这群后天高手的炮灰能够对付李照。 要知道,宗师二老之所以让他们上去,只不过是为了以他们的牺牲,来吸引李照的注意,争取宗师二老c王薛二人的进攻时间罢了。换句话说,只有当宗师二老和这群人一同上去,同时进退,步调一致,他们的牺牲才有意义。 否则,这群人不过是单纯的送人头而已。 但局势瞬息万变,他的呼喊为时已晚,其他人已经冲杀了过去,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当宗师二老被李照的刀罡阻碍刹那,他们就有了瞬间的不一致。 在这不一致中,李照再次出招了。 仍然是那种原始而纯粹的力量挥舞钢刀的动作。 嗡嗡嗡,刀身本身也继续产生那种结构都难以稳定的哀嚎轰鸣。 而下一瞬间,有三个人怎么快速地冲上来,就怎么快速地飞了回来,而且是浑身鲜血淋漓,带着致命伤势,那伤势像是刀伤,但说是锤伤,枪伤,棍伤,也都行,惨叫哀嚎着重重砸在地上。 对付他们,李照只出了一刀。 但在出这一招时,他也露出了自己的破绽。 王锦心诡异地出现在了李照的左侧,他站定,呼吸,沧浪一声,把长长的腰带拔出,居然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只见他手上一抖,瞬间将腰带抖得笔直,成了一柄软剑,但见其锋芒毕露,朝着李照嗖嗖嗖三剑点去,剑法轻盈而流畅。 此人也瞬间爆发出天人合一的境界,剑尖倾注内力,延续出一点青芒。 这点青芒,无比的凝练,好似是天上的云气一点一滴被引导下来,凝聚而成,幽幽冥冥,杀气内敛。 青云志气剑 与此同时,薛子仪也一抬手,宽大的袖袍里面,立刻旋转而出一柄小小的c袖珍的c玲珑的c精巧的弯刀。 这柄弯刀,宽不过半寸,长不过一尺,刀身微微有所弧度,看上去十分漂亮。这样一把刀,落入薛子仪的手掌之中,宛若有了自己的灵性,旋转飞舞,时隐时现,宛若戏法一般,根本弄不清楚踪迹。 忽然间,薛子仪凛然怒喝一声,高高举起手中的弯刀,自上而下地劈砍。 噌空气一震,好像是这柄袖珍玲珑的弯刀,忽然之间变大了许多,锋芒毕露,光芒四射,带着一种奇特的轰鸣声响,散发出无穷威能。 但见一道亮丽辉煌璀璨炽热的光芒,朝着李照的左肩砍去。 这就好似是一条游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能兴云吐雾,小能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隐则潜伏于波涛。 龙乘时变刀 一柄藏于腰间的青云志气剑,一柄收纳袖袍的龙乘时变刀,就好像是在述说这两个人的故事,他们都是不为江湖人所知的天才,为太子门下的两员隐藏的大将,注定有名扬江湖的资本 可惜。 可惜他们碰上了李照。 李照回身,刷刷两刀,这两刀带着一种纵横捭阖c行走天下的霸气。 一刀斩青云,一刀破游龙。 铿锵两声,都是金铁交击,狂猛的力量一下子灌入体内,摧枯拉朽一般地冲撞着筋骨。 王薛二人各自闷声一哼,全身的骨头发出了嘎吱嘎吱好似支撑不住行将崩溃的声音,脚下的砖头则发出比他们的闷哼和骨裂声更响十倍的震动,坍塌沉下。 烟尘四起中,两人踉踉跄跄的后退,只觉得一时之间,全身松软无力,如同散了架一般,心下骇然无比。 他们虽然武功高,眼光高,但是一个是深居简出c苦修武学理论的人物,另一个是弃文学武c学院派的天才,两个人的实战经验其实都不怎么丰富。 在之前,他们是毕全功于一役,浓缩自己毕生所学,想也没想地袭击李照。 但这一击之后,到底该做什么,居然也并没有提前想好。 “好厉害的李照,简直无懈可击,难道他真的是天下无敌的神人。按理来说,我应该立刻退避三舍,等待宗师二老的救助,然后再寻联手,攻破他的守势。”王锦衣思忖,“没错,这样一来,就是万全之策了” “我已经看到了他的弱势,他对付张浩然的那一刀,威力绝不如此,现在已经势弱,说明他只是够强大的凡人,而不是神。”薛子仪想得更深一层,“接下来只要缓功,损耗,慢来,我们就一定能够胜利。” 李照想也不想,再出一刀。 两个人的思维戛然而止,动作僵硬在原地。 他们的反应也够快了,下意识一抬手,同时拔剑抽刀挡在面前。但还是挡不住李照的攻势,他们的刀剑先一步破碎,他们的人头再紧接着飞起。 轰隆隆隆面前的墙壁,被李照刀光一照,也伴随着一连串的巨响,宛若埋藏了许多炸药并且同时响动,就这么爆破开来,出现了一道宽两尺左右的刀痕,通往外界。 周围本想要围杀上来的人,顿时停住步伐。 “打着打着发起呆了”李照也没有继续反击他人,而是有些无语地看着王锦衣c薛子仪的尸体倒下,“真是够了。” 说话间,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过身子。 而宗师二老不知何时,已经化解了刀罡,就站在他的面前,却没有急着进攻。 他们也丝毫不为王薛二人的死亡感到伤心,甚至看都不看那两具无头尸体一眼。 两个人只看了看李照手中的刀,又看了看李照的面色,忽然笑了笑。 李照问,“你们笑什么” 宗老说,“我笑王锦心c薛子仪死了,他们死了你也就离死不远了。即使你机变无碍,应对有方,这一连几番的提气,也让你难以为继了。这两个人死了,死得真好,死得简直再有道理不过了,他们死了,我们兄弟二人就不用死了。” 师老说,“现在我们反而不急了,你没有大宗师的体魄,却动用了大宗师的力量,身体已经出现了损害,越是等待下去,你的情况就越危机。你预料到了这点,所以提前拿了一把刀,用刀来承担这股力量,不得不说是一种妙法,但这把刀也已经到极限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犹如言出法随,李照手中的那柄百炼钢刀,在这一刻忽然从刀尖处出现了一丝丝裂缝。 咔咔咔,裂缝一寸一寸地扩散,不一会儿就蔓延到了整个刀身,只听一个清脆的响声,刀身当场粉碎。 叮c叮c叮。 上百块细小的碎片,从李照的手中,零零落落地掉在地面上,蹦蹦跳跳,形成了一堆废铁。 李照的打破虚空c见神不坏之境界,力量之强大猛烈,只几招下来,这柄百炼精钢刀就承受不住了。 到了这时候,李照干脆将刀柄丢下,这刀柄也几乎被他捏得变形,出现了五道深深的指印,刀柄变得像是一截麻花的形状。 “连同伴的死都可以取笑吗你们两个也真算不上人了。” 李照一身道袍,双手空空,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道士,丝毫没有一己之力面对五名先天高手,废掉一人,搏杀两人的威势。也只有在场众人,亲眼看到他刚才的样子,才知晓他的能力。 他看着宗师二老,眼神锐利,一字一字道,“没了刀,我就用拳头打死你们” 说话间,抬手,五指大张。 猛地一握拳 轰隆一声。 李照的五指一握,收拢空气,拿在手中,然后就发出一声巨响,气流四溢。 这声音之巨大,整个大厅都好似是跟着摇动了一下。 那是李照的力量之大,压力之强,连空气都被他给硬生生地捏碎掉了,好像五指之间,掌心之内,引动了天意,发出了雷霆的轰鸣,有一种无上的威势c威严c威风c威能,全在他的指掌之中。 李照的拳法,赫然已经达到了神话中的“掌心雷”的地步 第五十九章 宗师二老VS李照(下)(九千字) 看到了这一幕,宗师二老脸色一变。 “好一个李照!”宗老狂叫一声,须发颤抖不停,“他已经勃发了真力,是要与我们拼命了!” “面对强压不进反退,拼着肉身不要,也争一线生机?”师老也瞪大了眼睛,狂态毕露,真气鼓荡,将浑身塑造着如同魔神,“好好好,今天老祖我就要将你的生机彻底打得油尽灯枯。” 他们两个人一眼就能看出,李照这一下“掌心雷”的功夫,的确是有惊天动地的气势。一握拳,空气都在他的手中压缩,像是徒手制造出了风雷一般。 这样的拳头,威力之大,只怕是挨着就伤c碰着就亡,根本难以想象。 连大宗师都未必拿得出来。 但越是这样,越说明李照已经穷途末路c黔驴技穷。 因为以他的身体条件,接连带动见神不坏的境界,已经极为勉强。而到了现在,更要强行提升,拿出了大宗师也未必能有的“掌心雷”境界,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不过宗师二老心中虽然已经稳操胜券,但现实之中却还是一挥手,“慢慢靠近,不要着急,围拢住他。从现在开始,不要将他当做人类来看待,而是一头大虫,明白吗?” 他们的语气不急不缓,自个儿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跟上去的意思,而是在远处观战。 后天高手则按照命令,四散开来,从四面八方围拢李照。 这几乎是最好的选择。 后天高手们,对李照丝毫没有威胁,刚才李照一共四刀,唯一一刀没有爆发出见神不坏境界的时候,就是面对后天高手的围攻,也轻松斩杀三人。 可以说,他们连消耗体能的作用都没有,只能让李照显露出稍纵即逝的破绽,若没有把握住,那就是纯浪费。 宗师二老,对李照威胁巨大,两人合力力量几乎能够和李照抗衡,可是他们也不能真上,因为一旦真上,反而正中李照的下怀,纯粹拼杀力量,他们还有一些危险。 但现在,后天高手们推进,宗师二老们撩阵。 如此一来,李照在面对后天高手的时候,也不敢轻易削减自己的力量,只能够全力出手,因为他一旦收敛力量,宗师二老就会伺机而动,瞬间出手。 李照在面对后天高手的时候,必须拿出本不应该有的力量来应付,多余地消耗了自己的体能。 但如果李照不维持力量,宗师二老就会成为巨大的威胁。 就如宗师二老所说,这几乎不把李照看作是人类了,完全是对待一头狮子c老虎的阵仗。打狮子老虎的猎人们,要的不是直接拼杀,比血条,比攻击力,比防御力,因为猎人和野兽比不了这些。 他们的办法从来都是,先消耗体能,布置陷阱,困住野兽,制造伤口,然后等待野兽慢慢流血c虚弱。 这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都十分关键,缺一不可。 现在却完全地应用到了李照的身上。 而更为关键的是,这里面的任何一人,其实都有单独击毙一头狮子老虎的能力。但他们面对李照的时候,却都成了面对老虎的猎人。 进退维谷! 真真是个进退维谷! 李照的额头上,已经全是汗水了,一身的道袍也全然被打湿了,升腾起袅袅烟气,好像整个人处于蒸笼之中一般。 这种状况非常之不一般,因为暗劲的高手就能够锁住全身毛孔,不流丝毫汗水了,只有战到了极致状况,连自己的肉体都完全失衡,才会出现这种精气化雾,飞腾流逝的情况。 这代表着李照的体能已经越过了某个门槛,难以掌握自己的肉身,之前面对张浩然c王锦心c薛子仪的三刀,每一刀都是他全身迸发的巨大力量,堪比宗师级全力而发的攻势。 这样的攻击,即使在和张北冥大战的时候,张北冥也只有拿出“封神榜”才能媲美。 但在短短时间,李照已经爆发出了三招类似的攻势。 他的肉身,在乡村里成长十多年,虽然孩提时就本能地修炼,以至于根基雄厚,但后天并没有得到什么补品,更没有成长完全,根本还无法支撑这样的爆发。 现在还没有大的问题,只是锁不住气血,一些汗水逸散出来,化作雾气,令得李照的体表温度极高而已。 但接下来若还是这样,就会状况越来越差。 可李照的心却很平静,甚至是冷静。 静极生动。 李照忽然猛地吸气,涨大自己的肚子,在瞬息之间,好像成了一名孕妇。 然后他吐气开声,猛地长 啸。 伴随着一声长啸,李照的胯部一动,一沉,就好像是一头老虎,被猎人围困之后,忽然重重匍匐下来,猛烈地压低重心。 轰隆,这一压叫做“坐跨”,又叫做“千斤坠”。一下子李照好像体重成十倍上百倍地增长,胯部一坐,臀部一绞,大腿一蹦,整个足部小小的空间,每一寸都在发力,发力,发力,狠狠地发力! 咔咔咔咔咔咔,李照足底的四面周遭,所有的地砖,忽然间一震而起,拔地飞腾,乱溅狠撞,朝着四周打杀过去,每一颗砖石都风声沉重,蕴含着千斤力道。 这一下子综合起来,李照简直爆发出了数万斤的力量。 他虎啸,坐跨,爆发出数万斤力量,宛若一头老虎困兽犹斗,把百兽之王的风范体现得淋漓尽致。 此一变猝不及防,所有的后天高手都没有反应过来。 在一瞬间,他们的注意力,全被那飞腾起来的砖石所掩盖。然后李照一个跨步,浑身肌肉一动,身形如龙,瞬间从坐跨的姿态,转为龙脊的姿态,腾空而起,从众多后天高手的头顶一跃而来。 龙形大跨步。 这一下,风从虎,云从龙,李照的招式由虎煞转为龙孽,龙形虎形之间的变化自在随心,整个人一跃而起,宛若流星一般袭取远方的宗师二老。 龙孽倒江海! 虎煞动山川! 龙虎二字,在丹道术语之中,就是阴阳的意思。此时此刻,李照的动作就是龙虎,阴阳合一。 他身上的气血翻腾,宛若江潮信来,水雾朦胧,力量大得无法形容。而动作带起的风声,则更呼呼作响,像是山林间一阵狂风席卷,吹得天地暗c四象迷,气势一以贯之,无人能挡。 在这一刻,李照身上的劲有一个阴阳变化之间的平衡,时而为阳,刚猛到了极点,时而为阴,变化到了极致。 《易经》有云,故覆载之间,纤洪巨细,未有外乎阴阳者也。 又有《说文》:靁,阴阳薄动,雷雨生物者也。 也就是说,在这一刻,李照浑身上下的力量,通过龙孽虎煞的变化,引发阴阳劲力的流转,可以掌握到纤洪巨细的变化,最后交融一起形成雷劲,再由雷劲震动,勃发出一种无法抑制,天地俱惊的生机。 这股生机,就是来自于生命本源的力量。 李照将自己的生命c灵魂c意志c精神c杀气c斗志所有的东西,全部击碎了,打烂了,撕扯了,龟裂了,浓缩了,化作无数的碎片,接着拼凑出了这样一个东西,这样的一招。 在这一刻,这一个瞬间,李照的躯壳和人生根本不是真正的李照,这一招才是李照本人。他的自我,从身体精神之中,一下子转移到了一个招式之内。 这一招简直一泻千里,将他整个人都给灌注了进去,因而有了一种宇宙中的大力,自然界的伟势。 这样的一招,才是真真正正的掌心雷! ——或者,用正式的名字说,就是“龙虎道九宫五雷天心正法”! 那些后天高手们被这惊变一吓,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李照已经不在包围圈中。事实上,光是李照力量溅起的砖石,也将她们砸死砸晕过去。 宗师二老却反应了过来。 他们在一瞬间,感觉到自己被一股生机的力量所包围了。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千百万年前,大地上一片蛮荒之中,忽然霹雳一闪,雷光打在水中,绽放出了生机的力量。 这股力量,没有人能够阻挡。 他们的反应是——后退! “他到底是不是人,这一招简直连大宗师都未必打得出来。”宗老心头骇然,“他现在破局的唯一方法,就是立刻以某种代价,杀死我们其中一人。只要你我联合不起来,在这一局之中他就上天入地纵横四海,再没有人能够遏制住他了。” “没错,他这一杀是破釜沉舟c背水一战的气势,再加上凌空而击,而且由虎形转龙形,是为龙虎,阴阳交融,是杀招中的杀招,绝式中的绝式,就是真正的宗师也抵挡不住。”师老在心头应和,他们相交多年,早已经是心有灵犀,形成某种精神上的共感,否则也不会能从方希然的手中逃脱,“我们不能硬拼,先让其锋芒。” 两个人足尖一点,四散而逃。 他们两人,就好像是两头小兔子,见了苍鹰掠空,便一下子极有默契地跳开,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似乎对自己相处多年的兄弟,完全没有担忧。 但越是到这个时候,一丝一毫的念头,都不该有。 他们就是相信对方,单纯地相信彼此的反应和决断。如果有丝毫的犹豫,反而会被李照找到机会。 这两个人虽然在江湖上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被方希然打破了神话c打碎了信心,甚至厚颜无耻以失败为荣。但真正的战斗起来的经验c反应c配合 等等东西,还是十分出彩,否则根本不能从宗师的手中逃走。 他们的武功或许和玉阳子c陈傲然相差无几,但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玉阳子陈傲然,面对李照的这样一击,就算是再来一个陈傲然和玉阳子,四个人一起都得被打得粉身碎骨。 可宗师二老,一旦逃窜,简直滑不溜秋,李照根本无法追踪其中一人。 轰隆一声,两个人刚刚逃窜出去,李照就好像是一座轰炸机一般落地,经过猛烈地滑翔,双腿重重地砸进地面。 伴随着他砸进地面,一股巨力爆发开来,周围的大地则像是忽然间变得绵软轻柔,竟然波涛一般起伏,然后咔咔咔一阵响动,整个地面彻底地碎裂c崩塌c毁灭c破坏! 一片狼藉。 整座大厅,都被李照落地时产生的震动给波及,一下子摇摇欲坠起来。 “别想逃!” 李照再一起身,只见两道影子散开,于是立马双腿一蹦,人如炮弹,一步八丈,直接撞开了墙壁,追杀其中一者。 他动作起来,没有回气,没有歇息,体能居然没有丝毫的影响。 因为他刚才根本没有使用全力。 这一招“龙虎道九宫五雷天心正法”,本来是前世罗山之中,一位德高望重的武道巨匠,根据龙孽虎煞两招,提出的一个构想。 就好像小说中的乾坤大挪移,一共七层,但创功者也只有第六层功夫,第七层的武功只是一种虚构的想象。 而现在,李照凭借着自己继往开来的至诚之道结合见神不坏的境界,也能勉强使用这样的一招,甚至还要经过他自己的改造,因为原来的创造者都有许多臆想的东西,境界远远没有李照来得高。 但这种招式,威力大则大矣,他还是没办法灵活自如地掌握,一旦落空,必然造成气势力量的亏空。 所以李照只是在模拟气势,而没有拿出全部体能,赌在这一击之中。 这是一种极为冒险的赌博,但李照赌成功了! “糟糕,我们中计了。” 宗老刚刚从房间里逃窜出来,心中盘算着李照一招落空,自己如何反击,却一下子感觉到身后房间的震动虽不小,却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惊天动地。 同时,李照的杀气非但不减,反而更浓,逼近自己。 他心头一惊,一下知道自己中计了。 李照是算死了宗师二老十分忌惮自己的爆发,所以刻意做出拼命的姿态。其实刚才如果两人留下来其中之一,与李照一碰,就知晓他该是多么的外强中干,然后两个人合力,李照当时的状态根本无法对抗。 但他们还是怕了,所以一下子从李照的劣势,转变成他们的劣势。 现在,这亲密无间,号称匹敌宗师的组合,终究还是被迫地分开了。 可以说,李照的生死,就在刚才的一招之间。 “混账小子!” 宗老又惊又怒,一回头,李照的拳头已经到了面前。 扑面而来的杀气之强烈,令他有了一种窒息的感觉。 到得此时此刻,张浩然昏死,王薛二人被斩首,诸多后天高手被李照越过,宗师二老也被一招虚有其表的“龙虎道九宫五雷天心正法”给吓得分散开来。 可以说,这本来硬吃李照的一套阵容,竟然被李照一路用拔刀c发劲c坐跨c龙形c龙虎道掌心雷等等一连串招数,打开了一个通向生的机会。 “怎么可能,他年纪轻轻,武功这么高已经不简单,怎么还能够有这样冷静的心态c丰富的经验c决断的勇气?难道他真的是天上星宿下凡投胎,先天而知?” 而对于宗老而言,则是恰恰相反,一瞬间从稳操胜券,到了危险处境。 天堂地狱,简直就在一念之间。 “不管了,是神是仙也罢,阻碍了老子的路都要死!” 宗老心中一发狠,他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事实上就算到了这时,他们二人还是有胜利的机会。李照再怎么冷静c决断,也硬生生发过几次真招,体能上的损耗总不可能是虚假的。 如果能够支撑到师老的到来,他们兄弟合力,以彼此间心有灵犀c无需沟通的奇特境界,未必需要他人的帮助——就是可能到了最后,非得杀到一个残肢断臂c你死我活c玉石俱焚的结局才行了。 原本的宗师二老,吃定了李照,觉得用其他人的性命牺牲,就能以逸待劳,取下李照的头颅。 现在的宗师二老,觉得要和李照拼命,才有个活头。 面对李照的拳头,宗老停步,震肩,抖肘,内力由内而外地一震,五指柔如棉花,在空中快速地一掠。 他这一掠,空气传来又大又利的尖啸,似乎他的指尖钩拉着一张无形的布匹,将其撕碎,传来了那种拉扯布帛的尖利声响。 但到了后来,这尖啸声却忽然消失,戛然而止,变得无声无息,静谧无比。 原来是宗老的手上功夫,已经超迈了音速。 张萱的爪法“月如钩”也是武学中的精品,但和宗老的爪法比起来,简直是一坨狗屎,说是狗屎都抬举了她。 宗老曾经做到过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就是五指用力,插入城墙,然后内力爆发,从他手上接触的点开始,整座厚五六尺,高两三丈的城墙,就开始自下而上地坍塌。 他的破坏力之大,也不逊色于刚才李照坐跨千斤坠,爆发出数万斤的力道。 而且其中力量,全部集中在五根指尖,更加凝结凝练,无坚不破,摧枯拉朽! “哦?” 但李照面对此招,却不闪不避。当即是背脊一鼓,胯部一坐,两个核心发力的点同时给出指令,整个身体瞬间是一呼百应,骨骼血肉之间互相撬动,一连串的变化直接通过骨肉传递到了指尖。 捏紧的拳头自然而然地打开,宛若一朵花的绽放,有一种生机的力量。 然后,形成了一种爪势。 而且是虎爪。 他居然要以爪破爪,以擒拿破擒拿,以手上功夫破手上功夫! 这一招,就叫做虎煞动山川! 什么叫煞? 煞气,就是一种浓缩了杀气,斗志,战意的东西,是一种不详的产物。 李照大多时候,使用“龙孽倒江海”,是因为龙力是水中最强,一下子爆发就有惊天动地的威力,这是他最擅长的一式,也是最好控制的一式。 而相比之下,“虎煞动山川”,或许力量不如“龙孽倒江海”来得大,却已经是他杀意最强c斗志最盛c战意最浓烈的一式。 一旦出了这招,就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要么你打死我,要么我打死你! 一股虎煞威风,一下子扑面而来,打在了宗老的脸上。招式未到,他忽然间就心生畏惧,有了一种自己内力再强,功力再厚,也要被李照破功的感应。 几乎是瞬间,他想要退缩,但是李照的出招何其之快,一下子爪过去,就要与宗老硬碰硬,拼个你死我活,惨烈无比。 这种触碰,令得宗老临时变招。 嗖一声。 他闪电般地抖动了一下手臂,双手五指之上的指甲忽然弹射而出,居然凌空打向了李照的双眼。 宗老居然用内力自我截断了指甲,将其作为暗器! 而且这一下指甲飞旋射出,速度之快,犹如闪电一般,发出嗡嗡声响,宛若金铁。 其中的质地组成,居然不是普通的指甲! 要知道,就算是宗师级别的人物,洗髓易经,也不可能改变身体的指甲构成。也只有见神不坏到了极点,彻底完成身体机能的计划,才有可能影响新陈代谢。 也就是说,这指甲不是武功练成,而是宗老早年就拔除了自己的指甲,在自己的指尖上,换上了看起来圆润晶莹白皙的指甲样式的暗器。 这是他的一门杀手锏,而并非是临时起意! 果然,随着第一枚指甲飞射,嗖嗖嗖嗖接连九声!宗老双手五指纷纷抖动,剩下九颗圆润晶莹白皙的指甲,也一下子飞射而出,发出金铁一样的声响。 它们的轨迹也各不相同,变化莫测,封锁李照的动作。 不得不说,这一招连李照都没有想到。 这十枚指甲,其中都蕴含着千斤之力,被推动着飞旋而出,就算是个身穿重甲的铁人,也要被打穿是个透明窟窿。 不过在宗老的预想中,这十枚指甲,也威胁不到李照。 他也不指望能够对李照造成麻烦,只是觉得这一手暗器就算成不了气候,也绝对足够让李照动作一顿,自己就可以余裕地退后,又是支撑过了一招。 但李照接下来的动作,却大大地出乎他的预料。 李照没有停顿,没有回防,动作流畅自如。 只是面对这十枚指甲,或者说十枚指甲样式的暗器,忽然爆喝一声! 喝喝喝喝喝!!! 他这一下爆喝,在极近的距离爆发,宛若一阵狂风,铺天盖地地从他口中乱卷而出,又好像是李照的肚子里面,藏有千万道闷雷滚滚,此刻一起呼啸而出,狂轰滥炸。 伴随这个声音,风雷齐动,如同一杆大旗招展,精准无比地在空中一卷,将十枚暗器一卷,都给卷落下来。 真罡结合声打! “这家伙真的是人!” 宗老动作一顿,面露不可思议的神色,双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头一收,因为不握成拳头,他只觉得自己的一根一根手指,都要在李照的呼啸声中,给摧折断裂。 但握紧了拳头,是在李照的声打术下保全,可却也将自己的拳头,彻底暴露在李照的虎爪之下。 李照的两爪一推,轻轻点在了宗老的拳头上。 咔。 并没有多么巨大的声势,就好像一颗鸡蛋的壳被磕破了一半清脆。 李照收起了虎爪。 下一刻,宗老立刻凄惨大叫起来。 他的两个拳头的部分,像是忽然之间,遭受了和其他地方不一致的重力。手臂还是一倍的重力,而拳头却被十倍c百倍的力量,一下子掉落下去。 啪嗒。 捏成拳头的手掌,就这么滴溜溜c圆滚滚,一下子落到地上,还转了个圈儿。 这种痛苦,连宗老都无法忍受,一瞬间失了神,哀嚎惨叫。 他断开的手臂,血肉模糊,大量的鲜血涌现出来。 而李照收起虎爪的一瞬间,也立马回头抬手招架,身子一沉,恰恰挡住了一招猛腿。 这一腿是师老的腿。 师老终于赶回来救援了。 “贼子你敢!” 他目眦欲裂,怒气勃发,一下子飞踢过来,发出的腿法刚猛,强悍,有一种不可摧毁,无法抵抗的力量。 这就好像是在战场上的大枪,横扫千军,无可匹敌。 可李照双手一架,整个人只是一颤,就接住了这一腿。 但是师老奋力一踩,居然反而用李照的双手,作为一个支点,再起攻势。他腿法不停,如同狂风骤雨,朝着李照攻杀过来。 “杀!” 而与此同时,李照身后的宗老,也咬牙切齿,止住伤口,双手一开一闭,向中央一合,宛若两柄大铡刀,从两边斩向李照的腰。 没有了拳头,他的手上功夫,也还是有惊天动地的破坏力。 一时之间,李照要面对宗师二老的前后夹击。 并且,在这一刻,李照更是感受到了,宗师二老的气劲居然形成了一种贯通的气象。 就好像这两个人,忽然合而为一,变成了一个人,而且这一个人是拥有了四只手,四只脚,两颗心脏,两倍于普通先天绝顶高手的力量。 他们的气数,内力,精神,点点滴滴,全都在这一招之中,合二为一,一同朝着李照攻击过来。 “这两个人还有这一招?这一瞬间的爆发,恐怕真能够和大宗师抗衡。虽然这一招不能长久,但如果条件允许,他们是绝对能够从大宗师的手中逃走的。” 李照一挑眉,在心头暗道。 其实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宗师二老在江湖上的名号和地位,这两个人对他而言,就是太子的两条走狗,顶多是两条比较厉害的走狗。 他一瞬间判断出这两个人的实力,那就是这两个人能够在大宗师的手中逃走。 这其实是符合事实的。 甚至,如果他们现在愿意转身就逃,是一定能够从李照手中逃走的。 只要他们下定决心,以李照的特殊情况,根本追杀不了他们两个。 不过,李照到底和宗师不一样。 宗师,他们两个是注定打不了的,只能够逃走。可是李照,几经削弱,猛力爆发,现在正好是最虚弱的时候,他们很有机会与此人一搏。 留下,也有机会将李照杀死。 如果逃走了,此生才真正没有机会报仇! 而且李照还是个后生晚辈,他们却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他们的自尊也不会允许自己逃走。 就如同李照所说,今天注定是要血流成河了。 李照长啸一声,身子忽然一侧,双手一推。整个人由内而外,推动出一种力量。 他抬手一拳,正打中了前方的师老的腿上,轰隆一声,空中好像是两道巨大的铁棍撞在了一起。 他左脚足尖回踢,左右摇摆,也一下子点在了宗老的两根手臂穴道之上,与其纠缠起来。 宗师二老,合二为一。 李照却在这瞬间,将自己的精神都给剖开成两半,双线程作战,以一敌二。 宗师二老,也没有想象到,李照到了此时此刻,还有这样一种勇力。一时之间,双方居然就在这种状态下,交手了两招。 但是宗师二老,一个身在半空,总归要落下来,一个双臂无手,鲜血时时刻刻都在流逝,这就给了李照机会。 闪电般过了两招,李照忽然一拳,重重将师老击飞。 忽然捕捉到了宗老的气息短缺之处,回手就是一掌,突如其来,闪电般打了过去。 他这一掌,力量之大,风起云涌,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打得边上的花树簌簌作响,无数的树叶纷飞,水塘也掀起一阵风浪,大量的水花朝着岸边飞 涌。 宗老衣袂飘飘,匆忙后退。 李照踏出一步,再行追击,双手连环,时而出爪时而出拳,步伐如同龙行虎步,有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不杀死你我永不停的气魄。 两个人你追我退,你攻我守,转瞬间跨越十来丈距离,噼里啪啦交手数十招,打得一路地形粉碎宛若犁开的地,来到了庭院的边缘。 而宗老在这个过程之中,也是苦苦支撑,时而躲避时而招架,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 不过他的体力,其实保存得比李照更为完整,毕竟他们的体能实际上是相当的,而李照从始至终都在爆发出更高境界的力量,消耗得更为巨大。 所以宗老还能勉力支持。 而另一方面,李照全力对付他的时候,自己的后方,也陷入了空防。 师老一落地,也紧随其后,赶紧气势汹汹,追援过来。 轰隆一声,他抓准机会,一脚飞踢,狠狠撞在了李照的背脊上。 ——但这恰恰正中李照的下怀。 李照的背脊,是龙形拳的关键,千锤百炼。也许对于一般的内力武者而言,背脊这种位置至关重要,是一个人的武功本源,一旦遭到打击,都有瘫痪在床c武功全废的危险,需要好好保护。 但对于李照而言,这个地方还是强硬许多的。 当然,他也是人,也不可能脱离人的身体结构,可能也就是遭受这一下重击,再来多了也承受不住。 不过,就这一下,已经足够了。 李照打得就是个这个信息差,宗师二老或许对他的弱点,已经了解得极为清楚,将他逼到这个境地。 但他们始终还是不清楚李照的强处。 硬生生承受一脚,李照呕出一口鲜血,身体也嘎嘎作响,师老的庞然大力在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承受了一部分力量,化解了一部分力量,最后将剩下那一股力量,全数转化为自己的推动力。 他足尖一点,整个人速度再增一倍,下一刻就来到了宗老的面前。 轰轰轰! 就是这一瞬间,李照的四肢,好像是四条模糊的黑影,一下子消失了。 宗老瞪大了眼睛,身体上的动作,忽然定格停顿。 下一刻,他的全身上下,面孔脖颈胸膛腰腹双腿手臂正面所有的部位,全都遭受了重击。 整个人一瞬间轰然倒下。 “老宗!” 李照嘴角溢血,背上一个大大的脚印,再一回头,便听到了师老的怒吼。 此人站在原地,面目狰狞地看了李照一眼,忽然大吼一声,“今日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说罢,就要转身逃开。 他已经明白,没有宗老的参与,自己单打独斗,绝对不是李照的对手。 他现在只想逃走。 “停下!” 李照大喝一声,声如雷震,真罡伴随着声打的功夫,远远传递到了师老的身体。这一瞬间,就好像是冥冥之中,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钻进了师老的身体里。 师老身子一顿,居然真的停了刹那。 也就是这一刹那,李照一个龙形大跨步,整个人背脊一鼓,跨越了空间,就已经飞驰到师老的身后。 师老感受到身后浓烈的煞气,顿时面露绝望,回头出脚。 李照以拳攻杀。 十三招之后,李照捏碎了师老的足踝,一把将其抓住,像是提着一个玩具,再狠狠一抖。 这一抖,也已经是他最后一份余力了。 师老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然后整个人全身上下的所有骨头,都在这一抖之间,咔咔作响,纷纷碎裂,终于是彻底没了声息。 宗师二老,死在了李照手中! 第六十章 再见,皇都 宗师二老,这两个江湖上德高望重,名声顶尖,手底下也颇有硬货的人物,都躺在了李照的面前。 他们一个双掌被硬生生以猛力打落,身前的面胸四肢全都遭受重大打击,整个人面目全非地躺在地上,扭曲的脸上都是模糊的血肉,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像是一截被燃烧了的焦炭。 而另一个,则是被李照以重手法,抓住脚踝,奋力一甩,抖动四肢百骸,筋膜c骨骼c五脏六腑,全都破坏粉碎,甚至可以说连“神”都给抖了出去。整个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了。 但李照也不好受。 他忽然收起招式,站在原地,然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呼出来,他的额头一瞬间溢出了大量细密的汗水,布满了面孔,点点滴滴地蜿蜒而下,一身道袍也湿了大半,整个人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 随后,只见这些汗水还未真正流淌滴落,就被一股由内而外的澎湃热力给蒸发c升华,化作了一捧白雾,环绕着李照的身体,缓缓升腾起来。 一时之间,李照身在大股大股的蒸汽之中,若隐若现,宛若就地造了个大锅炉。 这是用力过猛,以至于收不住体能的征兆。 气血武道,重要的就是在于如何利用体内的气血,打出劲力。 也就是说,气血就是一切的根基。 见神不坏的劲力,要求一个人是练髓如霜c练血汞浆的地步,要骨髓气血已经变换了质地,骨髓像是霜雪,而气血像是水银,这样才能够支撑见神不坏的爆发力。 而如果没有达到这种水平,就会出现李照这样的情况。光是一招一式中爆发出来的庞大热能,就几乎是把李照整个人燃烧殆尽了。 这完全是因为他的身体机能,难以驾驭住见神不坏的发劲方式。 其实在以前,李照面对顶级高手,如玉阳子c陈傲然c张北冥的时候,都有类似表现,但那都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今天面对五大先天高手的合力攻势,一旦战斗拖长,李照就不得不陷入一些危险的境地了。 他现在的体温,如果放一颗鸡蛋上来,都能把鸡蛋煮熟。 身体内的气血c窍穴c骨髓c筋膜等等地方,都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运转到了巅峰。 但这种巅峰,也十分危险。 “今日一战,虽然我没有重伤,最大的伤势也不过是背脊挨了一记腿,没什么大碍,但如果他们再撑几个回合,我的身体就会立刻出问题,力量大退。到时候,只怕我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李照闭上眼睛,在原地运用龟吞鹤饮的心法,慢慢调息,用了十来个呼吸,才稍微平息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的体表温度,也渐渐地回落,变成了正常人的状况。 而四周也跟着传来了一些杂乱的声音。 “此人厉害,已经避开我们,去与二老为敌了。” “他们打到了外边!” “这就是武功绝顶的高手么,简直是地龙翻身一般的景象” “大家不要胡思乱想,集中精神!” “对,也不要害怕,害怕也是多余,我们逃了出去,也会被天下所不容!” “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拿住他的尸首。” “大家放心,二老武功盖世,经验丰富,以二敌一,他必然不是对手。” “外面怎么安静得这样快?” “一定是二老取下了他的首级!” 是那些太子门下的后天高手,以及柳家的众人,渐渐从大厅内鱼贯而出。 刚才李照以千斤坠的功夫掀起石砖,其中携带着数万斤的力量,忽然暴起,砸死砸晕不知道多少人,但这群人也颇有武功根底,并没有全灭,起码有七八人保全了自身。 他们处理完了李照掀起的狂澜,就立刻出来,一边说话一边行动。 刚刚踏出大厅门槛两三步,李照就把宗师二老给解决掉了。 这段时间,其实也不过是十来个呼吸。 要知道,这场惊天一战的声势虽大,但拢共算来,也不过是三十招以内就见了生死,这其中还要包括和张浩然的拼杀,和王薛二人的交手。 而对李照c宗师二老这种超迈音速的高手来说,一弹指的时间就可以交手十个回合。 三十招就过了十来个呼吸,也并不出奇。 这都算是他们中间还有躲闪拉扯招架的余地,并没有全程打斗,否则只会更快数倍。 “大家不要慌,此人已经是强弩 之末!”忽然,一个人高声叫道,“二老临走之时,一定给予了重创。他杀了太子,我们与他是不死不休。” “是啊,他就算杀了二老,也状况不妙。” “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是个铁人。” 众人七嘴八舌,似乎都有意动。 “你们要对我出手?” 就在这时,李照忽然睁眼,开口。 站在原地,看向众人。 他的目光凛然,所过之处,所有人动作一顿。声音却也不大,只是清朗,但本来纷乱乱c闹腾腾的院落,却忽然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心胸中的勇气,本来已经充斥得满满当当,像是一个气球。 可李照的一句话,却像是一根针,一下子就戳破了气球。 院落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与水声,可是人人也都听到了一个小小的气球漏气的声音。 “你们谁想死的,就尽管对我出手。” 李照环顾四周,一字一字地说,“来吧。” 没有人回答他,那些稚嫩的勇猛的刚直的充满梦想的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现在就好像是一个个初次来到大城市的乡下人,看到了满街的亭台楼阁,脸上露出的只有一种茫然无措。 他们定定地看着李照,又看了看远处的宗师二老的尸首,眼中渐渐出现了一些绝望。 这份绝望,不只是面对李照的绝望,而是在李照和皇帝面前选择的绝望。 不管选择哪条路都是死,这怎能不让人绝望? 李照摇了摇头,“若不想死,就停手吧,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他说完这番话,就要转过身去,离开此地。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他在虚张声势,这个贼人一定已经身受重伤,命不久矣,你们不要害怕,去杀了他,为太子复仇!!!” 这是个老迈的声音。 李照平静地回过头,看向那人——那正是手持着龙头拐杖,被几个柳家的人搀扶着出来的柳七业。 柳七业被李照一看,忍不住退后几步,心脏猛跳。 “你们看,你们看!他被说中了,他要杀人灭口。” 但随后,这老头立马会看了过来,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冷静和热心,现在满脸的狰狞和怨毒,就好像李照根本不是他的外孙一般,“他一定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要被他唬住,一起上,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李照没有说话,只是眯了眯眼睛,眼中有光芒闪烁。 周围的人却有些犹豫地互相对视。 柳七业则更是声嘶力竭地大吼,用力地把手中的拐杖往地上敲击,发出砰砰砰的响声,“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他可是杀死太子的人啊,那可是太子啊,我们坐看他的离开,皇上一怒,如何承受得住?这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为太子报仇,这可是求也求不来的恩泽,一定要杀了他,不能够放过他啊!放过了他,流毒无穷,贻害万年!” 已经有几个人被说的心动,忽然身影一闪,施展轻功,来到了李照所有可以逃走的路线上,对李照虎视眈眈起来。 李照忽然大喝一声,“你该死!” 这个“死”字一出,他身影一动,已经朝着柳七业扑了过去。 没有任何人能够比他快。 柳七业的身影,在下一秒就飞了出去,然后李照出现在了他之前的位置,收回了自己的拳头。 砰一声,这个老人像是一枚炮弹一样飞射而出,撞在了边上的墙壁上,巨大的力量直接轰塌了整座墙壁。只见大大小小的砖石落下,将他埋在其中,再无任何声息。 事实上,柳七业并不是砸到了墙壁上才死掉的,而是飞出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周围的柳家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李照站在原地不动,手一抖,像是蛇一样来回窜动两下,又好像是长鞭一般地挥舞,打出模糊的影子。 啪嗒两声,空中出现了数道肉眼可见,空气被抽离而出,显得扭曲的痕迹。 那是李照动作之快,力量之大,直接把空气带动着离开了原来的位置,而周围的空气都没有立刻补充,于是一时间形成的真空。 真空打击! 几个柳家的人物,估摸着是李照的大伯二伯三姨之类,全都惨叫一声,要么是脑袋爆掉,要么是胸膛凹陷,一个一个都倒了下来。 “你!” 周围的人都移转目光,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照屠杀自己的亲人。 “你们也要来送死!?”李照大喝一声,忽然全身一震,力量随着腰腹胯臀一阵传递,来到大腿小腿足尖,再猛地一跺脚,发出力量。 他这一踩,虽没有发动见神不坏的境界,却也是丹劲级别的力道。 只听轰隆一 声,劲力瞬息传遍八极六合。 一股无形的气流,也跟着迫发出去,席卷着众多细碎尘埃土石,扫荡开来。 而整个大地,也似乎都在这一瞬间,狠狠向下沉了一沉。 以李照为中心的地面,一层一层由内而外地坍塌下去,让人能够感觉到一股莫大力量的传递。 周围的所有人,都有了一种感觉,仿佛李照这一脚发劲,踩出了一个地震,地面是左摇右晃,周围的建筑也摇摇欲坠,连他们自己都有了一种眩晕的感觉。 一些站准位置,蹲在墙边,本来要防备李照从这里逃离的人,也一下子被惊吓得失去平衡,忘了自己一身武功,居然从墙上掉了下来。 当然,这只是错觉,就算是见神不坏境界,也不能够真正一脚踩出地震来。 但这股错觉,却还是震慑了在场许多人。 人们定定地看着李照。 李照也抬头看着众人,他平静地说,“杀了柳家的人,我最后一丝杀意已散。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都散去吧,都散去吧,都散去吧。” 他说着说着,招了招手。 而到了最后,更是连说三个“都散去吧”,每一个都比前一个更多了一份温柔的感觉。 人人都能感觉到,他是真心实意,不愿意再杀人了。 人们陷入了沉默。 忽然,大厅内传来了一个声音,“李照,你知不知道,你今日大逆不道,杀死太子,形同叛逆,好似是在挑战朝廷的威严!你现在走了,接下来必然遭受朝廷的追杀,皇上甚至可能请动方希然城主c张北冥国师来杀你,再加上光阴刀杜长生的威胁,天下五大宗师一大半都是你的对手,你到时候打算怎么办?” 这个声音一出来,在场的很多人都露出松一口气的神色,就好像不用在单独面对李照,找到了自己的定心丸。 这个声音,李照也很熟悉。 一个拄着长刀,一瘸一拐的身影,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正是最早接了李照一刀,当场就昏死过去的张浩然。 一场大战,他到现在才醒过来。 李照转过头看了看他,他脸色很白,很虚弱的样子,但目光并没有退让,反而仍然带着一股子锐气。好像李照即使接连杀了王薛c击毙二老,也并没有让他如何受挫。 这个人好像永远有一种自信,觉得不管他人多强,自己总是最厉害的那个。 李照看到了他,总算是笑了笑,说,“张浩然。” 张浩然一愣,“你记得我的名字?” 他似乎有些开心。 “我不只是记得你的名字,更知道你的很多朋友,都死在我的手中。”李照说,“有太子,有王俊,有陈傲然,有王锦心,有薛子仪” 伴随着每一个名字说出来,张浩然的脸色,都黯淡了一分。 李照说完了这些名字,却又道,“但你好像不恨我。” “江湖中人,谈什么恨不恨的?进了这个江湖,你杀我,我杀你,都是公平,他们自己都未必恨你,我凭什么帮他们恨你?至于太子太子的事情我会调查清楚的,你若冤枉了他,我一定要为他报仇。” 张浩然摇头晃脑,说到了这里,忽然一拍脑袋,强调道,“对了,你还说错了,陈傲然根本不是我的朋友!” 李照不可置否,“是吗?” 张浩然看他脸色,知道对自己的话不太信,也不准备和这家伙扯皮,又问,“你不准备回答我的问题吗?你接下来就算逃了,又能怎么样?” 李照收敛了笑容,点点头道,“是的,皇帝可能会找我麻烦,所以我会立刻跑路,离开皇都。” 张浩然紧锁着眉头,继续问,“那然后呢?” 李照说,“然后我就去修行,去变强,等到我强到了皇帝都拿我没办法,到那时候,把方希然,张北冥,还有杜长生,全都给打趴下,就行了。” 修行,变强,强到把武圣c国师c光阴刀都打趴下,那就天下大可去也。 李照将这些旁人听来简直不可思议的话语,说的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一个很简单,很不需要思考,很天经地义的答案一样。 周围人一听,都觉得这个答案不靠谱。 可是让他们去寻找答案的问题所在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张浩然慢慢瞪大了眼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豪气干云地打破了平静,“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妈的,你真的有点牛逼啊!” 他仰起头,一手撑着刀,一手抱拳,“——那就祝愿能再次相见了,你这个小道君!” “肯定能够再见的。” 李照点点头,转身离开。 没有人敢阻拦他。 天才本站地址:xdd。新小说网址:xdd 第六十一章 两道旨意 小道君杀死了太子。 没人能想到,李照这一个刚从乡下走出来的少年,头一次决战便震惊天下也就罢了,之后却又这么迅速地做了一件,把杀死陈傲然更加震动更加吓人也更加凶险的事情。 几乎每一个得知这个消息的人,不管是太子的敌人还是友人,都忍不住抖了抖身子,脸上露出了奇特的表情。 那是被李照的胆大妄为给吓到了。 堂堂一国太子,被人暗杀在自己的别院,这种事情不严加惩处,给个交代,整个国体都是有损的。 李照杀死陈傲然,纵然是使得他名声大噪,几乎和小佛王齐名,但归根结底,这还只是江湖人士之间的斗争。 或可有一些高层次的人,看到了太子和五皇子之间的斗争;再高一些的,便是张归意当日的宴会几位,曾经来观看此战,讨论出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忠奸之辨”。 然而,也就仅此而已了。 可今时今日,舆论的爆发,却如同江海一泄,不可收拾,天降倾溃,银河倒灌。毕竟太子死了,这种事情是谁也瞒不住的,而他死在一个区区江湖客的手中,更是整个朝廷威严的巨大挑战。 李照的行为,就好像是一封挑战书一样,打在了朝廷的脸上。 很快,朝廷发动了搜捕的力量,得到的消息是:自杀死了台子张明宪,李照就当头离开皇都,行踪不定。 若找不到来人,就寻找线索。立刻就有人找上了张明珏,因为人人皆知,李照本是乡下人,就是张明珏邀请而来皇都的,两人也算师出同门,关系匪浅。 “我再说一次,李照这个贼子,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他去刺杀太子,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证据就是我手下那群人,还有师妹张萱,全都被他点了穴啊,他恐怕连他们都要杀死。” 张明珏皱着眉,眼发红,握着拳头,咬牙切齿,痛陈厉害,“他这个人桀骜不驯,根本没有将我放在眼中,其实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此次他胆大包天,胆敢挑战朝廷的脸面,也不可能是我的意思,我若见了他,一定为兄长报仇,还望诸位明察。” 说着说着,他似乎终于支撑不住,挤出了两行泪水,整个人涕泗横流,稀里哗啦,大哭大闹道,“兄长,我的兄长啊!” 这个解释,似乎是很合理的。 朝廷的情报力量,都能够确定这个消息,张萱和一干人等,的确在李照手下被点了穴,放置数个时辰,一点儿没有自家人的意思。 “略显浮夸。”张归意听到了这个表现,似笑非笑地评价,“老五暗地里应该高兴坏了吧。” 这是个小的会客厅,在他左右两边,坐着玉阳子c尚公公。 张归意的神情,似乎在端详一件很有趣而很陌生的事情,没有一点感同身受的愤恨,好像这件事情完全和他没有关系,死得不是他的儿子,活下来那个冷血做戏的更不是他儿子一般。 那种一般的普罗大众听了皇室兄弟阋墙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他现在也就是这个表情。 尚公公问,“圣上的意思是,那个小道君的行为,正是五皇子暗中指示?” “当然不是,老五没有那么狠,也没有那么决断,当然他更指挥不动李照,这才是最大的原因。如果他能指挥得动李照,那他就有了当皇帝的资格,他和宪法也不用比了。” 尚公公皱眉分析,“可是,怎么会这么巧,李照刚要杀人,就和他们决裂?” “这自然是借口,可是这借口来自于李照,不是来自于老五。老五不会用这种粗糙的借口,他要是密谋杀死宪儿,一定会用更加精巧的办法。这个办法,应该是李照自己想的,他提前就想好了杀死宪儿,所以点了萱儿的穴道,表示自己和老五划清界限。” 张归意道,“正因为这个借口太粗糙,你别看老五戏演得扎实,其实暗地里一边开心,一边又担忧,正等着朕这边给个答案呢。” 他说话间,看了旁边的玉阳子一眼,意有所指道,“老玉阳,你说是吧?” 玉阳子苦笑道,“是,圣上明察,贫道临来之际,爱徒托贫道探听圣上的意思。” 他知道,和张归意这个人相处,不需要拘泥小节,所以直言不讳。 要知道,当年玉阳子从政的时候,张归意也只是个皇子,那时候他们还是平起平坐,能够开玩笑,逗乐子,言行无忌。彼时的玉阳子,也觉得自己找到了自己的明主,纳头就拜,甘愿为其出生入死肝脑涂地。 但自从张归意坐上皇位,两个人的关系就微妙了起来。 经年之后,张归意变了,玉阳子也变了,有时候都说 不太清楚这种变化应不应该——但老实说,玉阳子连思考这个问题都不太敢。 其实也就是这种变化,才让他心灰意冷,想要放弃仕途,重拾武道。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张归意又将他给拽了回来,非要玉阳子为朝廷效力。 所以,他们现在是明面上“好像”还保持着以前的友情,可实际上君臣就是君臣。 现在的玉阳子,是越来越看不透张归意了。 “你且放心吧,朕自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有能耐的孩子也就这两个,一个死了,这另一个朕当然得好好宝贝起来了。”张归意笑道,“正好,朕也不用选了。” 玉阳子眉头一挑,强行按耐住心中的狂喜,当即从椅子上跪倒下来,埋着脑袋,“皇上圣明!” 即使以他的养气静心功夫,也无法在张归意话语中的暗示面前,冷静下来。 这就相当于是在说:皇位以后就明确要留给张明珏了。 除开对张明珏的喜悦之情,他更是震惊于张归意的态度。 要知道,张归意正值壮年,说这样的话其实非常不恰当,就算人人都知道没有哪个皇子可以与张明珏争皇位,也不应该这么说出来才对。 这种事情,应该是某种心照不宣的事实才对,而非皇上亲口说出来的东西。 张归意的态度,似乎是把皇位看作是什么非常没意思的东西。可事实上,昔年的张归意,分明是一个对皇位有无穷野心的少年。 玉阳子一时间脑子模糊了起来,竟分不清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要开创盛世c手握权柄c名留青史c慷慨激昂的少年是张归意,还是现在这个高居上首c似笑非笑c冷冷淡淡c儿子死了也不痛心的皇帝是张归意。 正在这时,尚公公的耳朵动了动,忽然道,“国师到了。” “哦?贤弟来了。”张归意的神色,罕见地动了一动,似乎正经了一些,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看了一眼地上的玉阳子,顺口道,“爱卿平身。” 这还是张归意今日首次露出这么正式的场面,似乎就是和张北冥见一面,也比他那个儿子死了都令他有兴趣。 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皇兄,我到了。” 但见一个风流倜傥,面如冠玉,气质优雅,给人一种春风送暖味道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正是天下五大宗师之一的国师张北冥。 但张北冥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带着一种悲怆和愤慨。 他本来是个笑容满面,时刻给人一种舒服感觉的中年男子,但此时此刻却罕见地收起了笑容,神色严肃起来。 他自然也听说了李照做下的“大事”。 虽然和太子张明宪不熟,但到底是自家亲侄儿,从小看着长大的俊杰,一身有相同的血脉,现在天人永隔,怎么能够不动容呢? 不过,愁眉苦脸的他和似笑非笑的张归意一对比,似乎张归意更像是叔叔,而张北冥才是太子的亲生父亲。 而在张北冥的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十分骄傲c聪明c自信的少年,自然是张北冥那个一心想要出名的弟子姚天狼。 “见过皇上。”姚天狼向前一步,对着张归意跪倒在地。 张归意一挥手,“平身。” 至于张北冥则没有跪倒。 相反,张归意还站了起来,主动为张北冥告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张北冥毕竟是堂堂大宗师,陆地神仙一样的人物,成为国师护佑一国都是看在与皇帝同一血脉的份儿上,怎么可能还要行礼? 大宗师,画圣,皇帝,这是三个不同领域之中“人”的。 他们彼此之间,都是自认为地位对等的。 当然,实际上画圣肯定没有办法和前两者比,他只是在文人富豪世家高官之中颇受追捧,作品的确足以流芳百世,但所得一切皆受限于强权,若与前两者发生冲突,来点硬的就要被当场打死,来点软的也不免活生生饿死。 至于皇帝和宗师,是各有所长,各受限制,一个掌握天下的权柄,另一方则掌握天下最强的武力。 名义上来说,当世的五大宗师,都承认皇家的政权,认为自己是大炎朝子民,不敢对皇家有任何不敬。 但反过来说也一样,皇帝也默认了五大宗师的许多特权。 皇帝与宗师,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之中。 “原来真的是李照杀了人?”两兄弟交流起来,张北冥听完了一切,最后叹了口气,“是我的错,我见了此人,认定他是一心武道c别无所求的有道真人。我是警告了他,不能干涉皇位争斗,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我知道他对争夺皇位没有兴趣。可事实上,我还是不够谨慎,李照是不会出问题的,是宪儿主动招惹了他——也就是说,我应该先去警告宪儿的。” 他的侄子被杀,可是话语之中,竟然还有一种为 李照开脱的意思。 不过在场的众人都知道,张北冥没有为李照开脱,而是就事论事。不管这一次的事件到底有如何影响,在场的几个人都很难将其和阴谋之类的东西沾染上。 因为李照这个人,的的确确就是和阴谋没有任何关系的一个人。 这次的事件,应该是太子一方主动出击,反而被李照反击。 “关于老五,朕可以不追究,让他低调一段日子,算是让朕安抚一下皇后那边外戚的人心。顺便继续这个姿态,要和李照这种狂徒,彻彻底底地断开联系。”张归意先对玉阳子给出结论。 然后又看向了张北冥,“至于为何找上贤弟,弟应该知晓朕的目的吧?” 张北冥犹豫了一下,“是,请皇兄立刻修书一封,请动方城主。” 张归意愣了一愣,意外道,“哦,对付一个李照,你还要请动方侯爷?” 方城主,方侯爷,两个人的称呼截然不同,但说的都是同一个人——自然是朝廷钦定的天下第一手c武学圣地方圆城城主c大炎朝世袭文武侯c十手武圣c黑白两道总瓢把子c南北七十二派势力共推武林总盟主c五大宗师之一! 方希然。 “是的,我必须请动方城主,联手对付李照。”张北冥诚恳地说道,“一来,李照的武道特殊,屏蔽宗师感应,我须得请动方城主,以其在江湖上的威望,指示南北七十二派势力共同追缉此人,才有把握;二来,我单独一人,就算追上了他,也未必能拦住他逃跑,就算将其击杀,也极有可能付出惨重代价,身体残缺,必须要与方城主合力对付,才能稳稳当当;三来,我不愿意亲手杀他,他虽然挑衅朝廷威严,罪该万死,却也是武道中独树一帜c别开生面的奇才,杀掉这样一个人物,实在是任何武者的遗憾,我希望方城主为我代劳。” “第一条第三条朕都能理解,就是第二条”张归意眯着眼睛问,“贤弟确定,你以一对一,没有把握将其拿下?” “我总体胜他一筹,但很难说能轻易将其杀死。”张北冥说,“而且他处于极其微妙的阶段,突破的边缘,若是被我追杀,极有可能在压力下完成蜕变,反客为主,到时候更难对付。以我和方城主合力,杀死他不在话下。” “对了,听说杜长生也对此人下了必杀的豪言。”张归意点头道,“好,这次的旨意,不只是给方侯爷,连带着杜长生也送去一封。” 半个时辰后,两封信件出发,一只信鸽载着皇上的旨意送往了北方的方圆城,另一只则送去了东海的涯角派。 写完了信件,张北冥拉着玉阳子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两个人也是多年的好友了,整个皇都能够和张北冥谈资论道的不多,玉阳子算一个。 两人这就开始下棋。 其中,玉阳子一脸严肃,似乎很认真地下,不过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下得错落百出,似乎心思完全不在棋盘上。 张北冥又叹了口气,“你别装了,想笑就笑吧。” 玉阳子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第六十二章 武圣、城主、侯爷,以及和尚 鸽子洁白,肥美,机灵,纯真,有一种野性的美。 这样一只鸽子,扑腾腾不舍昼夜,最终落到了大炎朝北方方圆城内一个狭小的房间中。 一只手抓住了鸽子,取下了其足下的信件。 “是皇上的旨意!” 触手异样,动作一顿。 长久以来,类似的驯养鸽子的人,得了远处来的信鸽,都会在主人观看信件之前,先观一遍信筒所藏的信件,查阅其中的信息,以免有人误传信息。 他们在训鸽之余,也学习各种鉴别字迹,暗号,印章的方法,能够看出情报真伪,以防止出现各种判断的失误。 这样的人,在各大势力之中,都是专门的情报人员,要耗费极大的精力与时间才能培养出来。 既如此,他们也当与世隔绝,远离亲朋好友,甚至在外人看来,一个一个都已经是“死人”。 如此一来,他们也算是得到了无底线的信任,任何消息都要经过他们这一手,他们也最了解自家主子的一切秘密行动,因为这就是他们每天的工作。 但在这些情报里面,还有一些情报是非常隐秘,非常重大,也非常尊贵,连他们都不得轻易观看的。 比如这一次的消息。 这信件上捆着一条明晃晃亮堂堂的杏黄色丝绸带子,一摸那料子,触手冰凉顺滑,柔软绵长,就知道是做不得假的。 此人连忙呼叫同伴,将信件层层传递,送往上级。 上级再送往上级的上级。 而这上级的上级,就是方圆城城主府的管家。 这个管家得了消息,匆忙间立刻前往了城主府内的“山水园”。 “山水园”占地辽阔,景观风雅,正中央有一片水雾朦胧,仙气环绕,笼罩着一座湖心小亭,小亭子周边有那八百丈湖水波澜不兴,只一条碎石小路蜿蜒崎岖,独自延伸过去接壤。 远远看去,那碎石小路掩映在江雾之中,孤孤零零,若隐若现,而湖心小亭似在水中,似在空中,又似乎只显露了一半,甚有一种世外仙境c远离纷争的感受。 “我不是说了吗,今日有贵客来访,轻易不要打扰。” 管家的步伐,刚走到碎石小路上,耳边就听到了个声音。 若旁人听见,一定以为是见了鬼,只因在管家身前身后数十丈内,都空无一人,这声音不是鬼发出的,又是谁发出来的呢? 不过管家倒是毫不意外,立刻止步,恭恭敬敬,明明眼前没有他人,却还是低眉顺眼的样子,“回侯爷的话,方寸间有要事禀告。” 方寸间就是方圆城的故事。 “哦?送上来吧。” 管家加快了步伐,他也是有武功在身的人,只是刚才未经允许,不敢使用而已。 这下子一旦施展轻功,大步大步地迈着,每一步都好像在踏出的时候,把自己的腿脚伸长了一截,整个人也轻飘飘的,一步跨越常人七八步的距离,而等到迈过去之后,其实才发现根本没有伸长,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管家数十个呼吸,就跨越了八百丈的碎石小路,进入了亭子里。 他一身连汗也没有出。 “好厉害的一鹤冲天腾云式。”刚进了亭子,就听见一个另一个声音说,这和之前那个被称之为“侯爷”的人,声音完全不同,更加平缓一些,有一种令人感到安详宁静的味道,“若贫僧未看错,该是多年来纵横江湖的大盗徐暮山,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哎,老了老了,今早与施主相见,竟看走了眼。” 说话的是个和尚,这座湖心小亭内只有两人。 管家徐暮山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大师竟记得老朽的虚名” 这个看上去五十来岁,平平无奇,腐朽木讷的和尚,其真实身份若说出去,足以将半个江湖c半个朝廷都一起震动。 他就是五大宗师之一,佛门领袖,一如和尚。 “在前年老徐犯了事情,落在了我的门下,恰好我与他师门有些缘分,也就救了他一救。” 亭子里的另一个人解释道,“他的前辈算是江湖中盗门的老祖宗,顺手牵羊c梁上君子的勾当,也是一绝,无人能出其右。那还是我小时候,这人偷了我爹一门武功,与我爹斗气起来,后来被我化解,那位前辈,也借此指点了我一些轻功上的法门,彼此有过一番缘分。” 此人仪表堂堂,身上携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气质。 既好像是江湖中人,有一种快意恩仇的感觉,又好像是世袭贵族,身份高不可攀,贵不可言,还有一种手握实 权,独尊一方,说一不二,天下无人敢违逆的霸者气息。 用江湖流行的话来说,就是黑白两道的总瓢把子,武林盟主一般的人物。 “那时候,侯爷还只十三岁。三师叔祖逞一时之气,为难老侯爷,设下三大阵c七小计,全被年幼的侯爷破解,按照赌约传授了武功,立刻气得回了山门,不再外出,也不准旁人说起此次赌约,视为平生最大耻辱。” 徐暮山低头道,“直到许多年后,听闻了侯爷杀西狄族长,成就大宗师伟业,三师叔祖一转常态,主动宣传,直至病故时分,也见人便说曾与侯爷有过一番师徒的缘分。我一直以来,都对此将信将疑,却没想到后来在监牢之中,侯爷竟真的念了昔日那些许伎俩,竟然以此为由,救下我来。从那一刻起,小人便立志抛下了昔日种种名头,只愿终年守护方家,竭心尽力,肝脑涂地。” “原来是有这样一桩往事,施主忘却前尘,真真是大善。”一如和尚恍然大悟,拍手叫好。 相比起方希然而言,他看上去就普通了许多。 方希然是那种主角一般的人物,十三岁就折服了江湖中的大佬,年少时去往京城被赶了出来,后来又重新杀回来,得到了皇帝的承认与首肯,后来更在江湖里纵横捭阖,建立出了方圆城这么个公认的武林圣地。 可以说,黑道绿林,三教九流,一切和武学相关的事情,想要和朝廷搭上联系,都得问过方希然。 这种搭上联系,可不只是为朝廷效力,反过来为了自己谋取利益,觉得朝廷对武者不公,也是通过方希然向皇帝发声,提出各种探讨的方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方希然是朝廷设立的一个“武丞相”。 总理一切江湖事宜。 可以说,方希然坐在那里,什么事情都不做,整个人也都好像是发着光的一样。他行走在一万个人里,你第一眼看过去看到的一定是他。 万人之中,也能最为耀眼夺目,这就是方希然。 而一如和尚,则是另一个极端。 如果是方希然是璀璨夺目c放着光芒,那么这个老和尚就是个灰扑扑的,不着眼的,他隐藏在万人里,你说不定数来数去,都只能数出来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 但这反而另成了一种不凡。 徐暮山也不知道一如老和尚为什么亲来方圆城,只知道这两位大宗师相谈甚欢,关系匪浅。 方希然摆摆手,“对了,闲话说多了,说正事儿吧。” 徐暮山拿出了信笺,“是,侯爷。” 方希然挑挑眉,“哦,是圣上送来的。” 一如和尚也跟着哦了一声,“是皇帝啊。” 徐暮山下意识抬头一看,见这大宗师一张懵懵懂懂的面孔,浑然不知道自己的称呼多么大逆不道一般,眼见自己看了过去,竟然还对这边报以微笑。 一时之间,他也只当没听见,赶忙告退。 小亭子里,又是只剩下了两位气质各异的大宗师。 方希然细细看了几遍信件,忽然道,“和尚,你很好奇?” “啊呀?”一如和尚身子摆正,低下脑袋,双手合十起来,“施主多虑了,贫僧不是不知礼数,不会好奇的,不会的。” “世人都说你那个徒弟是个破戒僧,却不知道你才是个善说诳语的老坏僧。”方希然道,“你每次说谎的时候,都在心头默念阿弥陀佛,是也不是?” “阿弥陀佛。” 一如和尚干脆转过头去,研究边上的湖水波澜。 “老和尚,想看就看吧,我这就给你送来!”方希然咧嘴一笑,信手一丢,将手中的信件甩了出去。 是真的甩了出去。 甩这个词,似乎很不应该用在一种柔软的物质上。 但此时此刻,方希然手中的信件,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变得坚硬而平整,与其说是纸张,不若说是一张小小的薄薄的铁片,旋转着朝一如和尚飞袭而来。 甚至在半空之中,发出嗡嗡嗡的破风声音,竟然还有种危险的感觉。 “好,这一手内力,真是出神入化,柔极而生刚,改变了物之固有性灵,真可谓是夺天地之造化了。方施主,你的武功真是进步飞速啊。”一如和尚大加赞叹,伸手就接过了那信件。 也没见他做什么,那看上去十分迅速猛烈的,铁片一般的纸张,落入他的手中,就乖乖巧巧地恢复了原状。 就好像是这东西有了自己的灵魂,这次就是专门飞过来落入他的手中一般。 然后,一如和尚就细细看了起来,全忘了刚才自己所说的“没有好奇”。 方希然无奈地摇摇头,“老和尚,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爱说客气话。我这一身武功,已经很多年没有进步了。事实上,刚才你夸奖老徐的轻功,我已经有点 受不了了,他那点小小伎俩,放在你眼中又算是什么呢?你也未必记得他是什么大盗,你所谓的久仰大名,不就是我们刚才闲聊的时候,我自己说出来的消息吗?你这叫现学现卖。” “这不行,贫僧必须夸奖他人,鼓励他人,这都是贫僧的真心话。而且如果不是老徐施主的轻功太厉害,贫僧是不会这么夸赞他的,而且以方施主的身份,道出一个人的来历,怎么也该算是久仰了啊哟?” 一如和尚一边看一边说,然后他似乎看到了某些关键的东西,以至于叫了一声,都忘了说下去,脸上露出了一种微妙的表情。 方希然则笑着看他神色,似乎觉得这一刻一如和尚的反应很有趣。 过了好一会儿,一如和尚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复杂神色,“玉泉子的弟子” 方希然点点头,饶有兴致地说,“对啊,此人颇有些意思,竟然杀了当朝太子。那人叫做什么来着?张明不知道。反正能杀了他,胆子还是挺大的,而且还发现了宗师二老的尸体,也都是死在了此人手中,那就不只是胆子大了,手底下也该有真功夫。” “光阴刀要杀了他,皇上要通缉他,方施主你则要对他动手,国师也要离开皇都”一如和尚苦笑道,“天下之大,可泰半都要与他为敌了。哎,这位小施主,简直比他的师傅更会惹是生非。” 方希然点点头,“那和尚你呢?” 一如忽然站了起来,双手合十,“贫僧自然是要将奇阳大经,送于此人。此经本来就是黄师赐予贫僧的缘法,缘生缘灭,了断因果,这番李照横空出世,正该是贫僧传递缘法的时候。” 方希然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一如,纠正道,“不,你说好了,这本经书要放在方圆城,办阅经大会的。” 一如愣了一愣,然后一板一眼地说,“贫僧这次前来拜托方施主的事情,是举办这个阅经大会,效仿当年黄师传授贫僧武学一般,还奇阳大经与天下。这点没错,但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贫僧尚且不知道李照的存在,须知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方希然仍笑着说,“那不行,你说过的话就是说过的话,出家人怎么能够说话不算话?” 一如赶忙辩解,“阿弥陀佛,方施主,贫僧” 方希然忽然叹了口气,也站了起来,“和尚,别扯了,你懂我的意思。” 一如见状,也不装了,也跟着叹了口气,“是的,方施主,我知道,你想要用我的奇阳大经,来引诱李照前来,再将其擒拿下来。” “你不同意?” “没错,贫僧不同意。” “皇命在身,不可违逆。” “贫僧是方外之人,连如来都不拜,更不见什么皇帝。” 方希然一拍桌子,瞪大了眼珠,身上散发出凛然的威势,“大胆!放肆!一如和尚,你不要仗着有个方外人的名头,就对圣上不敬。” “别装了,你吓不到贫僧的。其实施主你又哪里在乎什么皇帝呢,你不过是想要给江湖人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罢了,否则朝廷总会对江湖下手,每个安生日子。除了国师情况特殊之外,剩下的四大宗师,总有一个人要为了武道妥协,让皇帝安心,你就是那个为了武道妥协的人。五大宗师的两个属于皇室,面对三个宗师是弱势,面对单独的宗师又是强势,足够让朝廷与江湖的局势稳定了。” 一如忽然笑道,“而施主这次说这么多,也无非是想要见识见识贫僧的武功,没有追捕李照的命令,施主也有其他的法子。李照的消息,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既然如此,还啰嗦什么呢,直接开始吧。” 方希然也笑了笑,“原来你早知道了,还让我搜肠刮肚地找理由呢,其实和尚你这么说就有点自恋了,好像我全都是为了你似的。其实我是真的挺想见见这个李照的——不过这些话,还是等把你打败了再细说吧。” 他朝着一如走了一步。 只走了一步。 亭子炸了。 第六十三章 一如大师VS武圣方希然(上) 轰隆一声。 在两大宗师出手的一瞬间,亭子炸了。 这是旁观者的视角,正常的时间流动速度,就是亭子炸了,只能看到这个事实。 但如果能将时间的流速拉到十分之一乃至于百分之一,或许将能够些微地觉察到在这瞬间,发生的细微而复杂的一些事情的先后顺序。 最开始动作的不是方希然,而是一如和尚。 一如和尚忽然轻飘飘地被吹了出去,飘荡着远离了亭子,整个人像是没有了重量,成了一张纸片。 然后是方希然的一拳。 这一拳无声无息,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来到了一如和尚之前的位置。 如果不是一如和尚躲得及时,这一拳已经击中了和尚的胸膛,两个人的动作几乎没有时间的差异,一如和尚刚刚离开,方希然的拳头就到。 再然后,亭子才炸掉。 亭子之所以炸掉,是因为方希然一踩地,一借力,整个地基咔咔咔碎裂出无数密密麻麻的痕迹,传播开来,自下而上的整个结构的稳定程度都大打折扣,当场就分崩离析! 轰隆一声,宛若平地起了个霹雳! 一时之间,大量的瓦木砖石,四溅而出,没入水中,打出此起彼伏的水花和涟漪,发出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巨响。 甚至连整个方圆城侯爷府的人,都听到了此时的动静。 亭子垮塌下来后,嗖嗖两声,两道模糊的痕迹在水面上显现,好像是两道箭矢划空后的痕迹。 而这细微的声音,在刹那后化作轰鸣的雷霆! 两个身影显化出来,竟然是一边踏着两道更大更激烈的水花,一前一后一路迸射炸裂,一边一路打斗着! 这两个宗师,在八百丈水域湖心之中,宛若如履平地一般。转瞬之间,他们便一路打斗了数十丈,引发了一连串好似炸药爆破般的水花,追逐着两个人的身影,可那水花炸裂到时,两个人竟然又已经到了数十丈外。 不管是重力的束缚,还是惯性的阻碍,都难以制约他们的行动。如果不是两位宗师到底没有长出翅膀,连天空也会成为他们的战场。 “好厉害的拳法,说打就打,说到就到!” 忽然间,一如和尚足部一踏,踩在水上。他所穿的布鞋入水一寸,周围的水面却忽然如同遭受重压一般,深陷下去,然后朝着四周扩散。 就好像是一朵莲花在绽放。 一如和尚足踏莲花,手中结印,身上的袍子鼓荡起来,在超迈音速的无声无息之间,整个人的身体精神都好像变成了一种水质。 这种水质,无时无刻不再向外释放出压力。 水虽然是一种柔性的状态,但在某种特定情况之下,却能释放出令人惊惧的恐怖力量。 这是一种“大”的力量。 在这一刻,一如和尚整个人好似与水相合,变成了水,更替代了水,再拥抱着了水,最后携以水势,铺天盖地,一击而来。 “四大之水!” 方希然动作一顿,双目放光,“你终于拿出真本事了!” 四大,这是一如和尚根据奇阳大经之中的“大”之意,再贯通了佛门道理,所参悟出来的惊世武艺。 佛门将一切万物的基本构成,划分为“地水风火”,这四种元素就被称之为“四大”。 在这基础之上,一如和尚再加上了奇阳大经里的“大”之意。那是黄真师达到人神极限,遍历天下内功,总览奇经八脉之后,所著下的内功心法真意。 可以说,奇阳大经的大,是人之大,而佛门四大,则是物之大。 这两者合一,互相印证,彼此补充,立时就有一种个人与世界合一,从中参悟自我,于是至大无极c唯我独尊的猛烈力量。 方希然立刻明白,之前的“玩耍”,已经无法应付这一招了。 在比百分之一秒更缓慢的时间内,方希然已然变招。 ——他整个人像是裂开了。 那是一种分裂的变化,方希然整个人一下子变得不对称起来。 其实人天生就带有一种对对称的审美,一个人若长得对称,再怎么难看起码也算亲切,一个人若长了张歪嘴,五官再端正也会显得让人生厌。 可这一刻,方希然的左手右手,左腿右腿,四肢的各个部位,都变得不对称了。 他整个人简直像是变了形,难看得像是一头怪物。 在这一刻,方希然的左手是刀,右手是剑,一条腿是齐眉棍 ,另一条腿是长枪。 此时此刻的方希然,乍一眼看上去,简直像是个畸形儿一般。 他的左手好像有一面薄一面厚,力量都集中在厚重的那一面,而右手则笔直轻盈灵动,平衡持中。 左腿要浑厚刚劲一点,有一种整体的力量感,右腿的足尖却好像锐利得能够戳破钢铁,有进无退,有死无生,惨烈到了极致。 此时此刻的方希然,完全不像是一个人,而像是成了一尊用各种兵器装饰起来的兵器架子。 或者说,一头用冷兵器装饰起来的缝合怪! 十手武圣! 不是有十只手的武圣,而是有十种武学形态的武圣! 拳掌指腿·刀枪棍剑·气势。 之前的一连串交手,不过是拳掌指腿。而当一如和尚拿出了四大之水,那么方希然也就礼尚往来,拿出了自己的“刀枪棍剑”! 拳掌交击的刹那,两个人动作不停,彼此对攻。 一如和尚整个人的动作,质朴,有力,像是水中凝结出来的实体,踏步踩水花,挥拳撒水珠,整个人与水相合。 气,势,力,体,心一切要素,都在此时此刻,化作了水。 甚至,他的武功之中,都隐现出一种禅意。 而方希然的招式风格,却怪异诡诞,有一种反关节,反常识,反人类的感觉。 一如和尚的动作定格起来,就好像是佛寺里的罗汉雕塑,充满了一种至大无极c禅意深远的意境,而方希然的任何一个动作,却都像是个怪物,在模仿人类。 他时而独脚站立,用双手一脚进攻,时而双手撑地,一只脚横扫一只脚直戳,时而左手挥砍,右手藏在腰间。 他的动作,每一个都扭曲到了极点,根本没有常人的武学理念,更像是几把饱尝鲜血的兵器得了性灵,成了妖孽,并且藏匿在这个躯壳里面,现在才终于暴露了出来。 但这种招式,居然也很好用。 不管是力量,速度,技巧,都达到了一种巅峰,进无可进,美妙绝伦。 一如和尚的力量再大,气势再盛,居然也没有压过方希然。 两个人闪电般对攻十招。 哗啦哗啦—— 尽管真正的内力都被彼此尽数承受,但只是些许残余的气劲扩散出去,也都让周围五六丈的水面变得难以平静,波涛起伏,浪卷浪奔,掀起数丈高的波涛,好似暴风雨即将来临一般,十分地不稳定。 两个人最后一招,硬生生碰在了一起,终于四散开来。 方希然和一如和尚,两个人闪电一般向后飞去,一掠数十丈,才将将止住步子,各自踩水而立。 方希然的身子抖动了一下,好像藏刀c手剑c回棍c背枪,四肢的形态也没什么变化,却都收敛了其中的非人之意。 一如和尚也双手合十,身上的那股至极禅意c大我之力,渐渐消退。 轰隆! 他们原本交手的位置,则在一声巨响之后,四处的水珠升天,爆射,炸裂,轰鸣。 而其中最中心的位置,水面竟然还在向下凹陷。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迫水面,竟然挤出一个数丈方圆,好似半球体般的巨大空洞! 微微维持了数个呼吸,等到水面起伏,填补空余,这堪称绝景的一幕,才慢慢消失。 “大师,你的水大之力,的确是震惊天下。” 方希然站在原地,背负双手,踩水而行,远远看着一如和尚,朗声道,“但此时此刻,还是比不得我的刀枪棍剑啊。” “凶意太盛,太盛矣。水为天下至纯至净,沾染了则至邪至晦的凶意,难以施展呀。”一如和尚摇摇头,忽然也不回头,足尖一点,身子竟然倒飞起来,往岸上飞袭而去。 “休想逃!” 方希然目光一瞪,大喝一声。 只听轰隆一声,方希然一跺脚,方圆数丈的水面一起震动,又是一阵明显的起伏。然后他整个人如同一枚炮弹只箭支,一个呼吸间跨越数十丈距离,接近着一如和尚。 在他身下,隆隆风声作响,在水面上激起了一阵一阵的涟漪,整个人好似是一团风暴袭来,有一种铺天盖地,汹涌成灾的威能! 大宗师的速度,虽然可以超迈声音,但那种只是在贴身近战,或者瞬间爆发的时候,要不遗余力地将对方给彻底压垮,才会爆发出最巅峰的状态。 而这种追杀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不能够毫无保留地释放内力的。 但这也足够快了。 数百丈水域的距离,两个人只十来个呼吸,便轻松度过,已经一前一后来到了岸边。 而一如和尚来到岸边之后,居然也不继续逃走了。 他反而俯下了身子,抓了一把泥土,握在手 中,成了个拳头。 这个拳头,沉甸甸,圆坨坨,隐约间甚至能见到一种神圣。就好像有某种深藏在大地之中的精气,都伴随着这一把泥土,被一如抓在手中。 和尚握住这拳头,然后转身看向紧随而来的方希然。 “阿弥陀佛。” 他长吟一声,一拳打了过去! 第六十四章 一如大师VS武圣方希然(中) 之前的一如和尚,使用了四大佛绝之一的水大,携带水力的气势,构建出了一种“大”。 所谓水大,是一种包裹的力量。 从上从下,从左从右,从四周五极,六合八荒,没有空隙的角度,去挤压一个人。 这种力量,缓慢而不可阻碍,一拳打出,气劲四溢,编织成茧,构建成势,无孔不入地宣泄倾倒,要硬生生逼死一人,迫死一人,缠死一人! 这是一种“压力”。 不是人所感受到的那种心灵上的“压力”,而是物理意义上的慢慢“压过去”的力量。 ——但这种力量,却被方希然快速所破! 他的刀枪剑棍,轰然爆发,杀伐果断,说打就打,说到就到,内力挥洒无极处,以四种手法各自所出,蔓延到了水大之中,在一如和尚的劲力到达之前,就先抢占位置,得了先机。 这就是一如和尚所说的“水至纯至净,却被至邪至晦的凶意所污染,难以施展”。 他构建大势,以压力打人。 而方希然就是抽刀断水,拔剑斩河,棍扫千军,长枪定鼎! 这本就是从战场之中得来的武道。 可以说,水是一种规则性的力量,而方希然的刀枪剑棍,恰恰就是在规则尚未编织成型的时候,就将其从根本上打碎,打烂,打成支离破碎,打得分崩离析! 面对这种力量,一如和尚只能够逃。 他仓皇逃窜,来到了陆地岸边,却忽地止步,握一捧黄土,凝神静气,蓦然回首。 回首就是一拳。 四大佛绝之——地大! “在战斗技巧上,贫僧的确不是经历多年征战,在江湖在庙堂上都有建树,一路拼杀而出的城主的对手。可贫僧也有的是参禅悟道,苦修定慧的能耐,再加上奇阳大经其中妙用,均已参悟得当——既如此,技巧比拟不上的,就用力量去弥补吧!” 和尚长吟一声,一拳打出,不快不慢,却有一种宏大意境,好似天上地下,一切物质,都成了他的助力。 “嗯?” 方希然飞驰在半空之中,脸色一变。 他忽然感觉面前的世界,在朝着自己撞击。 以他为分界,世界被二分了。他身后的世界不动,面前的世界却化作了一个形体,寄托在一如和尚手中,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竟共同迸发出一种巍然不动切根基的力量! 什么叫地? 水的大,是一种压力的大,四面八方,共同挤压。 这是一种主动施加力量的过程。 水大而不歇。 而地的大,恰恰相反,是一种被动的,承载的大。 地大而不动。 拥有无限的密度,无限的广度,一片你走在上面赖以生存的大地。这股力量,甚至都没有攻击他人的欲求,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矗立在那里,巍然不动的大定之力。 庞大,坚韧,雄浑,厚重。 这样的力量,谁能抵抗? 而且方希然就身在半空,全无躲避的时间。 就算他武功再高,技巧再强,也没有凭空飞行的本领,就要被一拳打中! 这本就是武学的大忌,方希然不应该犯这种错误。 但其实方希然并没有犯错,因为这凌空追杀,本就是刹那之间,忽起忽落的事情。即便是其他的宗师,也绝不可能把握到这么一个刹那的瞬间。 ——只有一如和尚能够瞧准了这一刹那的功夫! 盖因刹那这个概念,本就是佛门的概念,他们对时间与时间的微小间隙,把握得极为精准,甚至划分出了现实中不可用的极其微小的单位。其中的理论说,自我即生即灭,连自我都是上一个刹那毁灭,这一个刹那生出来的,更遑论武学了。 甚至连方希然的动作,在一如和尚的眼中,都是断断续续,一格一格的。 他一下子抓住了方希然最难受,最无法还手的刹那,施展出自己的“佛绝地大”,以一种天翻地覆的力量,要将方希然置之于绝境! 眼看着方希然继续前行,要被一拳击中。 但就在此刻,方希然忽然浑身一震,居然定在了半空之中。 他也没有翅膀,也不会飞天。 但他会内功! 念头一动,内力自生。自体内释放出去的内力与四周空气猛地碰撞,只听轰鸣一声,大量的气劲荡漾开来,而方希然整个人的周围,赫然震荡出了一圈肉眼可见的真空轮廓! 些微时序之后,四面八方的空气同时朝着内部狂涌,在精妙无比的控制力下,竟成了一种他稳定身体,凭虚御空的支撑力量。 ——这一刻的方希然,真真正正地定在半空,发丝飞舞,衣袂飘飘,如同仙佛一般。 这种姿态,虽只是维持五六个呼吸的时间,等到真空消却,又要重新脚踏实地,但也已经足够令人瞠目结舌。别说是人类了,就是鸟c雀c燕c鹏各种各样的禽类,都无法不依靠翅膀飞行。 方希然的武功,在短时间内,竟然凌驾于物质法则之上! 但这凌空之短暂时间,并不能够彻底躲过“佛绝地大”,只是令刹那到来的佛家降龙伏虎之大力,变到弹指之后到来。 轰隆,轰隆。 一如和尚一拳落空,力量凝练无比,再踏出两个步伐,每一步都震动大地,形成共鸣,充满一种深不可测的大力。 他倏然来到了方希然的身前。 又是一拳轰出。 而方希然得到喘息机会,没有在最难受的时机被击中,一个落地缓冲,脚踩大地,内里流转,也是反击! 只见他身体一抖,刀枪剑棍登时齐出! 嗖嗖嗖嗖嗖,斩刺扫扎各种结合,各种各样的内力勃发出来,好像是方希然成了四个人,有四种意识,施展出四门武功没,甚至不只是四种,刀作剑用,剑作刀使,棍扎人,枪横扫,各自混淆补充,变化生转 这一连串的东西,只在瞬间,就从他的意识之中迸射出来,也从他的身体里“展开”。 在这一刻,方希然好像一个数学公式,变换了自己的状态。 他的本质不变,但形式千变万化。 这就是他对武学的态度。 “武学本就不是人的东西,一个人要实践武学,就必须自己变成武学的姿态。为什么非要漂亮,为什么非要飘逸?不,武学就是一种丑陋的东西,只要丑陋得有力量即可,武学就是一种疯狂的东西,只要疯狂得有态度即可!” 方希然一向如此思考。 他这个拥有着俊朗面目c霸者气度c威武强悍的男人,真正打起架来,简直像是一条疯狗,一位泼妇,一个小孩子。 所有理性的东西,在这一刻都与他绝缘了。 到此为止,两个人的武道,已经呈现出了某种根本性的分歧。 一如和尚,以佛家入武道,而方希然却是还原武的本来面目。 四大之一的地大不动,可方希然却动得丑陋,动得疯狂。 两个人接触的刹那,各自的姿态都发生了变化。 “定!” 一如和尚忽然由攻转守,手结印法,自定不动。 而方希然明明是防御性的反扑,却乘势而去,由被动化主动地扑杀,一时间拳打脚踢,刀劈剑砍,一时刚猛一时灵动,一时质朴一时花哨,不变的是每一招每一式都攻击性十足,主动性十足,足以轻易打死普通的先天高手。 一时之间,方希然的四周上下,全都是手脚四肢在起落,有各种模糊的幻影,都撕空裂气而去! 但不管方希然用怎样的猛烈招式,对一如和尚而言,都如同清风拂面。 他站定原地,动作简单,却快而猛。 方希然的任何一招,到他距离三寸的时候,一如和尚就一下子反击。就是身体一抖,立刻有力量激生回击,一拳一脚,也并不精妙,就是打在了方希然的拳脚上。 以拳碰拳,以脚碰脚。 你用什么打我,我就用什么打你。 数十招过去之后,居然都仍是碰撞,单纯地碰撞。没有一招是博弈,也没有一招是变化,一如和尚将所有可能性封死,然后用力量与力量搏杀。 而他们力量上的差距,是如此之大。 方希然的招式,仍然是千变万化,繁多复杂,胜过一如和尚一筹。 他十手武圣的名头,并非是浪得虚名,而是恰如其分。其对武道的理解运用之妙,甚至在众多宗师之中也属于公认的第一位。 他是由战场到江湖,由江湖到庙堂,再从庙堂走到战场,历经了无数的磨难,才走到了今日的。 这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以自己独道的天赋,一路顺风顺水,顺理成章地成为宗师。而是真真正正完成过自己的实践,十三岁的时候就破解徐暮山祖师的阵法,十五岁的时候就去当过马贼,十八岁的时候得罪了一位顶尖先天高手,十九岁入京城再被整个圈子排挤赶走,二十三岁因父亲的政治立场惹来朝堂上的众多杀手,二十六岁的时候挑战南北十二派 他的一生,其中精彩跌宕,波澜起伏,不知凡几,几乎也可以写成一本小说,就是成绩肯定没大照诸天好! ——若非如此,方希然焉能成为一代宗 师,开宗立派,甚至成为天下所有武者所向往的武圣。 什么是武圣?就是武中圣者! 可在这一刻,他过去经历的一切,千锤百炼浓缩而成的武学,竟然都对一如和尚无效。 每一拳每一脚的碰撞,对一如和尚而言,都是轻易承受,自定不动,脸色不变,丝毫没有异样。 可与之对战的方希然,却都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经脉c骨髓c气血c丹田c五脏六腑等等身体的组成部分,全都在震动,颤抖。 他只觉得,自己简直在和一座山对轰,每一下都是毫无必要的浪费时间,绝对起不了成效,只会将自己打入深渊。 轰隆! 最后一招,方希然忽然一下退后,闭目,站在原地,他的面白如纸,气色精神内力已经有些衰弱了。 而一如和尚也不追击,双手合十,站立在原地。 “好!”方希然忽然睁开眼睛,双目放光,哈哈大笑起来,“和尚,你的‘奇阳大经’内力,果然是充沛无比,雄浑如山。以内力而论,你当是五大宗师之中第一位。” 一如和尚苦笑摇头,“只是好运罢了,若非有幸得遇黄师传法,以参悟奇阳大经之内功精要,贫僧该是寥寥众生之一,当不得大宗师之盛名。” “——你他吗的,让你不要说客气话了!” 方希然忽然怒吼一声,字字猛烈,吐息如雷,宏大无比。 这一声炸裂出来,蕴含巨大的内力,响彻四周天际,震得一方院落,都隆隆作响。 甚至是周边各种亭台楼阁,其中的瓷瓶c窗户c桌椅,全都在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中,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本来有一些方希然的属下,已经看到此地动静,聚拢过来,就在数十丈左右的距离围观。但这其中武功不济者,受此一喝,都只觉得浑身内力一激,冲撞过去,好似碰到了一面不可抵御的天墙,当场身子一抖,呕出一口鲜血的。 这是方希然首次说出脏话,可见他已经动了真怒! 一如和尚面色仍然不变。 一时之间,天地宁静,鸦雀无声。 过了许久,才又有方希然的声音响起。 “老和尚,你都成了大宗师了,还说什么拜奇阳大经所赐?什么奇阳大经,玄阴真法,两本破书罢了,真能成为权威吗?若拿了这本书,就能成为大宗师,那我的宗师之位岂非廉价量产的狗屁东西!” 方希然再次开口,声音已经平复下来,却也带上了丝丝冷笑,“这次打斗,我本来想要和你开开玩笑,切磋切磋,但你再这么胡言乱语下去,那就已经是对我的不尊重,也是对你自己的不真诚了。我告诉你,我可真要打出真火了。” “不,贫僧很尊重你,也对自己足够真诚。施主,反而是你太自信,太狂妄了,贫僧知道你历经许多磨难,走到了如今地步,对你而言,世界上没有做不到的事情,但你还是错了。” 一如和尚却摇头,“方施主,你没有见过黄师,所以不知道人神极限的境界到底如何?你没有见过玄阴真法,也未曾领会过奇阳大经,更不知道黄师的智慧本领多么深奥。你觉得自己距离黄师,最多只差一步,可贫僧必须告诉你,你也有自己一辈子达不到的极限。你说自己有真火,可你不知道贫僧被你强逼着打架,心中也是多么的憋屈啊。” “那你就来打服我啊,老秃驴!” 方希然断声一喝。 然后他双手一开,十指大张,整个人居然又是一“变”。 这一变,不是变成了刀枪剑棍。 而是变成了“气”。 方希然的动作,好像去捉拿大千世界之中,一切肉眼不可见的“真气”“精气”“元气”“灵气”。他双手的十指,每一根手指,都化作了一个通道,去摄取,去吸收,去统御,去收纳,把天地万物,一切森罗,都变成自己的东西。 ——他在刹那之间,完成了某种气的“补充”,甚至是气的“占据”。 这一刻,方希然的身体里不再有人的灵魂,而是被气所充盈,所充斥。 拳掌腿指是江湖道。 刀枪剑棍是军阵道。 在江湖军阵之后,便是“气”与“势”。 “哦,传说中十手武道的‘气’之一字,就是这样的,通过与天地精神合一,进行某种内力补充和增幅的技巧?”一如和尚一眼看过去,心中有了一种惊讶的感觉,“这竟然是,文人道!?” 在江湖道c军阵道之后,方希然对自己武道的进一步理解,居然是世俗认知之中武道的反面,“文人道”。 气之一字,就是文人之气。 所谓一篇文章,有一股气在内,就是指得这个气。 方希然认为,武人的武道之中,或许之所以未能达到巅峰,更见 圆满,或许正是缺少了这股气! 说来,这股文气,还是他从与吴忘尘的冲突之中所发现的。 当时方希然已经是少年先天高手,可来到皇都之后,却发现自己武功虽高,但没有达到巅峰,还是会被一种美所驱逐。 暴力比不上美。 那就把美融入暴力。 这就是方希然成就宗师之时,打破的那一步关隘。 而现在,他运用起这种心法,居然在短短时间,气息暴涨。之前损耗的大量内力,都在这一刻补充起来,并且逐步攀升增幅,变得更多c更猛! 这一下子,就弥补了他内力的缺陷。 不,不只是弥补,甚至还变成了他的强项,变得霸道c强悍c刚猛无俦! “这一瞬间的爆发,居然胜过了贫僧的奇阳内力好,‘水不歇’是施主胜了一筹,‘地不动’是贫僧胜了一筹。所谓三局两胜,而你我也不好打到生死决战,那就在这第三回合就分胜负吧。既然施主用气,那我也用气。” 一如和尚,忽然松开手中一捧黄土,点点滴滴的泥尘落在地上。 而他抬手一拿,就从半空之中,抓了一把风。 这一刻,他这个不着眼的,灰扑扑的,像是蒙了尘的和尚的动作,居然有一种变幻如意c灵动无比的感觉。 这种柑橘该怎么形容呢,简直像是一块死硬死硬的石头,忽然变软了。 一如和尚的身体,像是随着空气的波动,变得千变万化,柔软无比。 四大佛绝之“气大不定”! 在这一刻,精通招式的武圣,通过气走向了内力一道。 在这一刻,内力强悍的和尚,通过气走向了招式一道。 ——两个截然相反的武道宗师,通过同一种概念,走向了彼此的对立面,然后再次对立了起来。 就好像两个辩论员,各自选择命题,唇枪舌剑,几经焦灼,互相驳斥了对方的根据之后,忽然换边,握手,来到对方的立场,然后重新开始。 而这一战,也就真真正正地决定胜负了。 第六十五章 一如大师VS武圣方希然(下)(7000) 四大佛绝之气大不定。 十手武道之气道。 两位大宗师,都已经拿出自己的压箱底绝技之一。 这次到底不是真正的生死拼杀,之前的对话已经说得明白,一如和尚不会拿出四大之中最后一式“火大不灭”,而方希然自然也不会动用十手武道中的“势道”。 别看一如和尚满口谦逊,那是他自诩的礼节与对黄真师的尊崇,此人能达到大宗师境界,怎能不是一个万中无一的天纵奇才。而对于这些天之骄子而言,即便达到了大宗师,也无法满足他们对武道的追求。 ——或者更直白一点,他们都有着向往“人神极限”的野心。 也因此,他们都有一些实验性的c未掌控的c只属于拼杀到了极限地步,才能拿出来的东西。 这种东西,在这一战之中不会拿出来。 在这种前提下,“气大不定”与“气道”就已经是两人拿出的最大力量。 只一刹那,方希然就抢先出手了。 十手武道再是千变万化,也有一点本质不变,那就是永远要占据主动。 而相比起之前的进攻,方希然这一下就直接了许多。 他身子一闪,脚下的地面无声无息地下沉一截,整个人已经出现在了一如和尚的身侧,抬手就是一拳一掌,势如雷霆,迅如闪电。 他这一掌一拳,连续打出,有一种凛然大势。 而一如和尚却早有准备,内力一动,自有应付的手段,双手打出,僧袍动荡,自下而上地迎接了过去。 以佛门心法“生灭断”观世间一切自在的他,几乎不可能有任何不备的情况。 内力武道的大宗师,就等同于气血武道的见神不坏加上至诚之道,就如同李照的太上忘情c江波龙光的无众生相,经历多年修行的一如和尚的心灵也已经和常人有了异样。 同样是师出佛门,如果说江波龙光达到了佛门中某种“无”的境界,那么一如和尚就是同等级别的“禅”的境界。 这个和尚,已然看破了时间这种观念,将连续性的时间,打碎成一节一节。 他人动作再快,在他眼中都是一格一格的。 “不过没有突如其来的袭击,却有明知来袭却难以阻挡的大势!”面对方希然的气道一击,一如和尚只觉得扑面而来的气息,几乎把面前的一切打成真空,头皮一瞬间有种发麻的感觉,“难应付了。” 在这之前,两个人搏杀上的直接对抗,是一如和尚更胜一筹。 他毕竟深谙奇阳大经这一武学秘典,拥有着黄真师武道的精华所在,一身内力几乎是天下内力之宗要集合,在大宗师之中也算排行第一的存在。 ——可此时此刻,一相接触,一如和尚一身阳刚内力扑杀出去,却恍惚之间,只觉得面前碰上了一位背负双手,手无缚鸡之力,却站得笔直,目光凛冽的书生。 任你狂潮,任你迷乱,任你汹涌,任你宏伟,我自一口浩然正气,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力强人强我心最强! “并非是在量上增加,而是质的改变!?”一如和尚一下子感觉,自己的奇阳内力无论怎样狂猛地输出出去,却都好像是浪潮遇上了一块石头,怎么样也无法对对方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短暂一碰,他立刻松开双手,只感觉浑身酥麻,整个人踉踉跄跄,后退了两步。 那根本是另一种概念上的内力了,名为内力,却和全天下的内力都毫无关系,更高了一个层次。 原来这才是“气”。 浩然正气! 一时之间,一如和尚就好似陷入了李照面对内力武者的窘境,内力面对浩然正气,居然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好像是虚幻的存在碰到了真实的存在,就这么被“穿透了”。 这就好像是一个文人,面对武者的逼问c无礼,看似退让,实际上却动用政治力量给予其致命的打击。 在这个世界,武道也是一步一步发展过来,最开始的时候,别说是大宗师了,先天高手都难以成就,所谓的武者不过是镖师c护院c守卫c山贼c将军等等人物,都是社会的底层,与辅佐天子c把握政权的文人,自不可相比。 实际上,在武道发展之前的千百年来,文人也和李照的前世古代相当,已经是把持朝政的唯一真道。俗话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就是在阐述这么一个道理。 也就是近年来武风越盛,前有人神极限的黄真师,后有五大宗师并立,实属震古烁今的武学盛世,才有皇帝张归意和五大宗师间互相承认又互相忌惮的复杂关系。 而历史上,一些罕见的先天高手,被手握重权的文臣给设计陷害c擒拿c杀死的故事,也屡见不鲜。 这种故事,在现在这个武风昌盛的时代当然不可能出现,但也确实存在于历史的一个时期内。这是文道先发展,武道后发展,两种世界未来发展方向的一种先天的矛盾,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这些黑暗的过去,就好像是李照前世的科学替代神学的过程中,日心说的创始人被烧死一般。 荒谬的是,方希然这个武道的宗师,居然能拿出这段文人对付武者的往事,来化用为自己的武学理念。 不过恰是如此,反而能说明他的目光之深远,胸襟之广大。 若是对文人抱有偏见,持有对立之心,那反而还承认文人对武者有威胁的能力。 但若是对文人已不再抱有了偏见,而是一种根本不正视的态度,觉得你们的东西我想拿就拿,想用就用,就要用在你们最痛恨的武道上,这才是真正的格局! 只有那种相信武道迟早会终结掉书生制造的世界的人,才会有这种居高临下的想法! 方希然就是这样的人。 对他而言,武道是一种天之赐命,未来世界的住在,他反而不会仇恨其他道路。这就好像是李照前世,新世纪文明世界的人,若见到了乡野土著,都不会将对方当做敌人,而是报以同情一样。 无他,只是方希然打从心底相信,武道和书生不是一个级别罢了。 他拿走书生的理念在武学上,称不上偷也算不得盗,属于是保留文化遗产,免得未来这世间由武道主宰的时候,再没了一个书生,这些往事没人记载,未免可惜。 不过,这一切对现在这一战,都是后话了。 一如和尚抬头一看,一个拳头在瞳孔中慢慢放大。 方希然的动作,在一如和尚眼中,仍然是一格一格,清晰可见,不存在任何的突然性。 “你该知晓我道了吧,为了这份酸儒的心态,我可是读了好些年书本,买了好些字画,培养文气,用于武心。我日日夜夜,不知道多么殚心竭虑地熬夜苦读——可他吗的,武功再高,看不懂的字还是看不懂,不明白的典故还是不明白,我为此还得去请教我的女儿。和尚,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羞耻啊!” 方希然又踏前一步,抬手把五指大张,一握之下,好似将四面八方所有的“气”,又给抓在手中,一把重重砸下,“你知不知道啊!” 轰隆一声,好似平地起了个霹雳。 大地一阵颤抖,石灰乱飞,尘埃满飘。 等到尘埃散去,露出来一如和尚的身体,竟忽然矮了一截。 在他的头顶,是自己的两只手臂,勉强地构成一个防御性的姿态,架住了方希然的雷霆重击。 而与此同时,在一如和尚的下身,几乎是整截小腿的位置,都深深地没入了大地之中。 ——他居然在方希然两招下面,就好像是一根钉子,被锤进了地面之中。 “咳咳。”这五雷轰顶一般的打击,令得一如和尚浑身一战,嘴角溢血,苦笑了起来,“方施主不耻下问,一心求道,是大善也——但施主打不过贫僧的!” 他忽然厉声大喝,双手猛地一窜。 气大不定之力! 在此之前的佛绝四大,不管是水大不歇之力,还是地大不动之力,都是一种力量的深厚c宏大,乃至于刀枪不入c水火不浸c不灭不垢,不增不减的境地。 但气大不定之大,却不在力量的爆发。 那要怎样做到,力量不强悍,但是又要“大”呢? 那就是广度。 无处不在c也无所不攻的广度。 广也是一种大。 一如和尚的动作在一瞬间发生,手臂像是没有骨头的蛇一样,倏然一下缠绕到了方希然的手臂上。其中手指竖起,如剑如钩,轻轻一弹,戳向方希然的要穴。 方希然的皮肤一紧,冒出鸡皮疙瘩,立刻感觉到了两处危机的涌现。 一处危机,的确是一如和尚的动作所实指的位置,是一股阳刚指力,足以洞金切玉。 但另有一处,却是在他的身后,脊椎要处,而且和一如和尚的气劲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是一种刚强猛烈c如大海般澎湃c又如同大山般身后的纯阳内力。 简直像是在这一刻,有另一个一如和尚,忽然从方希然的身后同时发动了攻击一般。 虽没有弄明白其中虚实,但方希然尚有余力。 他缩手,弹指,抵御化解此招。同时立刻扭动腰身,回手一掌,想要阻碍这身后的一击。 可就在这一刻,那力量忽然间就消失了。 就好像是风一样消散。 然后,从方希 然的侧面,忽然又有一股相同的力量涌现了出来,朝着他击打过来。 就好像那消散的力量,又换了个位置,凝聚了起来。 方希然还想阻碍,但念头一动,此力立刻顿时消失,踏出又有一力再生,仍是同样的力道,同样的纯阳内力。 怎么回事? 这简直见了鬼! 十手武圣果断放弃攻势,一侧身,闪电般暴退开来。 他让开位置,才亲眼看到两股指力各自射出,一道打在远处十丈外的假山上,将其打碎一片下来,一块摄入旁边的林木中,射下来一截枝头。 果真不是错觉! 若刚才以为是一如和尚虚张声势,硬吃了此招,方希然现在一定只比一如和尚更加难堪数倍不止。 而趁此机会,一如和尚的腿脚也内力一震。 砰一声,脚下立刻炸出来一个深深的坑洞,数十斤泥土四散开来,他一跃而起,乘着十手武圣惊异之时进行追击。 “和尚,你刚才那一手,莫非是一边对我发动攻击,一边挑动大气,引动流风,传递劲力,沿着空气来到我身边任何一处,发动攻势?” 而另一边,方希然喝声问道,“你的气大不定,就是一种奇特的运劲方式,能够与人正面交击,同时侧面c背面c下面c上面发招打人,并且随时移转位置,对吗?” 对此疑问,一如和尚一语不发,只是靠近方希然。 方希然足尖一点,居然没有正面迎敌,而是暴退往后。 他自小闯遍了天南地北,属于战斗经验丰富,求胜心也是极强的类型,不管前一秒多么豪言壮语,一旦有输掉的可能,他绝对不会冒险。 这不是胆怯,反而是他对胜利的热诚。 如此,两人打了一阵,竟然又比拼起轻功来。 以他们的武功,一步就是十来丈的距离,可以说动作之快,远迈常人,居然又在湖心上踏水而行。 若非此时的湖心上到处都是木石,他们的动作又太快太猛,此情此景还有些潇洒浪漫,宛若古人。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因为你害怕承认之后,被我发现弱点?”方希然一边避让,一边哈哈大笑,“我也不用你说就知道了,你的气大不定最大的缺憾,就是只有在贴身搏杀的时候才有效,你借用的是空气这一媒介,不能够传递太久,只能在身体周围数尺之内发动,是也不是?只要我与你拉开距离,就稳胜不输了!” 而在这喝问之中,十手武圣弹指打来,眨眼间凌空十射。 嗖嗖嗖嗖,一如和尚身子乱颤,躲过其中六式,却终究不擅腾挪,被打中四处要穴。 若在平时,这四下也算不得什么,他奇阳内力贯穿全身,几乎和李照的化劲没什么区别,一动即有所应,一羽不能加c蝇虫不能落,自动就有反震抵御消解的力量。 但碰上了浩然正气这么一个奇特的,几乎不和常规内力讲道理的奇特力量,奇阳大经居然也一时没辙。 这四下点穴,一下子令一如和尚如遭雷击,气息一滞。他接连遭受重创,纵然是宗师之身,易经洗髓,此时也几乎到了极致,脸色颓废,嘴角鲜血更多。 不过虽是躲闪,但一如和尚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仍对方希然紧追不舍。 “糟糕!这老和尚怎么硬吃这一招也要难道他已知晓” 反而是方希然,催动真力对敌,步伐反而一顿,踩在水上,显现出一圈一圈波纹,深深陷了进去,足见这十下弹指,也分走他太多精力,连踩水也无法完成。 也就在这一刻,一如和尚跟了上来,双手一动。 这一跟,带着某种笃定。 因为若方希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从远处弹指对敌,以他的浩然正气无法抵御的特性,一如和尚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但偏偏方希然就是停了下来。 他相信,正如自己的风大不定有所局限一般,看似无懈可击的浩然正气,定然也有所问题。 若此法真的凌驾于一切武者内力,那几乎是比奇阳大经还要神奇了。也就是说,方希然比黄真师更加厉害?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若气道完美无瑕,方希然又怎会在这之上,更设立一门“势道”呢? 这说明气道其实是有某种缺憾的。 一如和尚,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而之前的三招两式,再加上此刻方希然脚下的波纹形状变化,更肯定他的某种领悟。 以方希然对力量的掌握,比一如和尚更胜一筹,怎会出现如此的波纹? 再加上他的招式,自展开“浩然正气道”之后,是一点也不再展露,动作反而变得直截了当,似乎更能说明一些问题。 刹那间,一如和尚出手。 他一出手,居然不是硬碰硬,而是一种变化招式的势态。 双手巧换玲珑,大拙之中带着一种大巧,灵动无比,好像是禅院门前,深山老林之中,两只纷飞的小鸟。 “拙劣!”方希然瞳孔收缩,怒吼一声。 这招在一般人看来,已经足够精妙,可在方希然这种武学招式的大家眼中,着实是献丑了。 但他光是怒吼,手上却慢了一拍。 这里的慢了一拍,不是身体慢了一拍,而是“内力”慢了一拍。 砰一声,方希然的手倒是到了一如和尚身前,封锁他的一切攻势。这一招从招式来看,简直是一如和尚那一招的克星,但是双方一碰,方希然的手却被拍开。 他的手中,并没有浩然正气,而是普通的内力。 “果然,方施主并不是真正的读书人,只是强行带入自己读书时的经历罢了。”一如和尚双眸一亮,暗自忖道,“这股浩然正气,虽然是由方施主缔造出来的,却和他的心境无法完美契合,运转之间,还有些许窒碍。所以他招式变化不多,是怕浩然正气无法跟上,而他刚才也是以为我不知晓此点,冒险一边施展轻功,一边凌空打击,致使轻功运转受阻,才被我找到了机会。接下来只要与他比拼招式变化,其气息流转,必难通畅。这股浩然正气,注定是克尽了一切常规武者的内力——但方施主岂非就是天下最武者的那个人?” 一个天下最武者的武者,拿出书生克制武者的手段化用的招式,到最后竟然也被此招所困。 这似乎是个命运的玩笑。 方希然内力一慢,已经陷入了被动。 一如和尚再大喝一声,乘势追击,以气大不定之法,隔空传递气流,从方希然身后再发一掌。 一前一后,两掌轰然打来! 方希然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刹那之间好像就要陷入两股无比巨大的力量之中。此时此刻,不管他用怎样的手段,都无法解除这一刻的困境。 除非 “停下吧。” 他一抖眉,忽然背负双手,散去内力,叹了口气道,“我输了。” 刹那之间,两股掌力消失了。 一如和尚的动作停顿,皱了皱眉,怪异地看了两眼方希然。 他在刚才,似乎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股比浩然正气更加可怕,但也更加不完整的力量,从方希然的体内涌现出来,一闪而逝。 就是这一闪而逝的气息,才让一如和尚停下了手。 当然,一如和尚不是赶尽杀绝c争强好胜的人,方希然愿意认输,他一听就会停手。 但这一次的停手,却是在方希然说出话语之前,因为那气息而停手——那一瞬间之中,两个时间点的不同,对他的心灵境界而言,十分清晰。 这便是势道原来原来是这个势道 看见一如和尚似乎若有所思的神色,方希然只好解释道,“大师若发现了什么,希望不要乱说出去。我方希然的武道,的确走到了一个牛角尖的地方,但这只是一种按照‘常理’的推断,从江湖,到军阵,再到文臣,最后自然是嗯,下一个是什么,你该懂得。但这并不代表我本人的欲求,事实上,我也常在纠结,是否要践行此道。” “若真是如此,反倒让贫僧担忧。吾辈中人,难得寻求到这样一条明确的路子,方施主若要放弃,要早放弃,若不愿放弃,应当下决断总之不该纠结太久哎,话归正题吧。” 一如和尚拍拍脑袋,也觉得这是个复杂的事情,于是对方希然道,“既然方施主输给了贫僧,按照此前约定,那贫僧就自去寻找李照,传授奇阳大经。完成此法之后,李照和贫僧也再无谁!” 他刚说到这里,忽然一皱眉,想要回头。 水中一咕噜,水花四溅,从一如和尚的身后,忽然有一个人跃了起来,“哈哈,是老子我!” 说话间,双手大张,快如幻影,狂风骤雨一般点了过去。 他这几下点穴手,速度极快,内力也极强,根本不输给一如和方希然两人,竟也是个大宗师的级数。 一如久战困乏,精力颓废,居然反应不及,就这么被他打中要穴,一阵昏厥的感觉涌上心头,脑袋昏昏沉沉,双眼重得如同有了千斤。 “你王施主”而在闭上眼的前一刻,一如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个须发狂乱,双目又圆又大,咧嘴笑着的高大老人。奇怪的是,此人虽然从水中出来,不知道潜伏了多久,但身上的衣服却还是干巴巴的。 说完这话,一如就真的支撑不住,当下晕死过去。 这个老人之高大,也是踩水而立,一伸手,提着一如的领子,一如的脚踝都不过水的。 方希然挑了挑眉,口中道出三个字,“王无法。” 他仍然是背负双手的状态,显然是知道此人是友非敌,“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无法,同样是五大宗师之一,被称作“自在武夫”“天下第一狂人”的世外人物。 不过正如方希然和一如的关系一般,五大宗师彼此成名多年,自然也是相熟的。而且在这其中,杜长生是远居东海,方希然自成一派,张北冥高居庙堂,三个人算是各有势力。 唯独是王无法如和尚,这两个人才算是比较自古以来的江湖中人。 他们之间,也早是多年的密友了。 方希然根本不担心王无法伤害一如。 “我来帮你啊。”王无法理所当然地说,“我在这儿也听了许久了,老秃驴说要把奇阳大经交给那个叫李照的小子,这点当然不好,一点儿不好玩。若就这么给了那小子,太顺利了。这世上但凡有什么好处,都应当带点磨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就是这么一个道理,你看了那么多书,应该懂得。” 方希然点点头,很欢喜王无法对自己的评价,一时间摇头晃脑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如是背了一段,他对王无法说,“我女儿教我的。” 似乎在炫耀。 “那挺牛的。”王无法愣了一愣,比划了个大拇指,然后把手中的一如一丢,“拿着。” 方希然一接,也是抓着领子。 昏迷中的一如,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 王无法道,“这样,你先把秃驴囚禁起来,找到奇阳大经,散布出举办阅经大会的要求。这样一来,就算秃驴自己醒来,也木已成舟,以他的性格闹不出什么大事的。” 方希然点点头,“还是你了解他。” “老实人嘛,就合该遭欺负。”王无法咧嘴一笑,摆摆手,再转过身子,“那我走了。” 方希然问,“你去哪?” “我先去找这个李照。”王无法说,“皇都里的那位说了,这个人或许比小秃驴还要快一步成为第六位宗师嘿嘿,这样的人物,我不能不见啊。” 王无法说完此话,提起真气,几个跳跃离开了山水园。 方希然背负双手,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然后提着一如来到了岸边。 一群早在观战的属下,立刻围拢上来,嘘寒问暖。 “以后加强防备。”方希然黑着脸说,“不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在我园子里潜泳。” 第六十六章 五个黑衣人 “小道君”李照杀了当朝太子,离开皇都。 一如大师托武圣方希然举办“阅经大会”,要效仿当年的黄真师传法,将传说中的奇阳大经传授给一位武林中人。而阅经大会的内容,则通过比武完成。 这两个消息渐次而起,已成为近来月余江湖上人所皆知的两件大事。而其中所内涵的信息,无一不是能够让人心动更行动的“大家伙”。 玄阴真法,奇阳大经。 两门黄真师传下的旷世绝学,居然以这种方式,同时显现在天下人的眼中。 一时间,庙堂之上,天子震动,江湖之上,群雄并起。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日头正盛,透过数片枝叶,照着山岗前一处孤零零的野店。 此地已经脱离了南方的锦绣烟雨,而来到了北方粗犷野生的蛮荒之处。在这些高山峻岭c深林密树之中,间或有些当地村民,做些驿站揽客的生意。 因方圆城的建立,附近数百余里,都武风兴盛,来往诸人,都是江湖客。 好一些的,是镖局师傅c门派子弟c世家豪族;坏一点的,也难免有山贼c邪派c黑道之流。 这些人虽喜怒无常,好杀人放火,危险无比,但只一项好处,便是出手大方,常有一掷千金之举。如此一来,鸟为食亡,也足够让人甘之如饴,一路上开满店家了。 这时候,一伙人马来此歇脚。 这些人物,大约七八来个,一个一个,都年纪轻轻,目高于顶,趾高气扬的样子。 但这种气质,又和皇都里面那些世家子弟不同,这群人的打扮相对而言干练一些,行止坐卧有一种精悍的感觉,身上也没有那种养尊处优c贵不可言的气质。 店铺里的老板一见,立刻亲自迎了上去,“啊,是远山派的佘大侠,请坐请坐。” 周围人一听这名号,立刻神情凛然,颇有敬畏。 远山派就是大江南北盟的十二个总头头之一,大江南北盟是现存最大的江湖集团,集合了大江南北七十二派的力量,又推举其中十二家势力最大c资历最足的门派,总览一切要务,管理江湖。 可以说,这十二家门派就是天下最顶尖的十二家门派。 而早年方希然的成名战役之中,也有连破这南北十二派的门主,被江湖公认为武林总盟主的故事。 毕竟这“武圣”称号,乃是皇帝赐予他的,在官面上讲得通也就罢了,若到了江湖里,还得按照江湖的话来说。也就是说,皇帝只能赐给方希然“武圣之名”,十二家门派联手向方希然称臣,这才叫“武圣之实”。 方圆城,十二门,七十二派,这就是当下武林之中,自上而下的主要构成。 除去涯角派这样的异数不参与其中,便是整个武林都在方希然的掌中,他是货真价实的武林盟主。 “这一个月来,老板生意想来不错?”远山派的领头人大约二十七八,朝着老板微微拱手。 远山派作为十二门之一,时有来往方圆城报告事宜的举措,所以与老板非常熟稔,此番更提前预定了客房。 老板老实回答,“该有往日的五六倍咧。” 那人一听,忍不住面带笑意,环顾四周,“哦,那是恭喜恭喜,发财发财。也是啊,在场诸位也都心向奇阳大经,前来参加‘阅经大会’,老板生意怎能不好?哈哈哈哈” 他话音一落,没等他人反应,自己连同身后的师弟师妹们,像是炸开了烟花一般,哄堂大笑。 一时之间,整个客栈的一楼大厅,都被他们的笑声给淹没了。 这一番话,虽没有过分言语,但此人不管是笑容语气,都充满嘲弄,溢于言表。 在场的许多人听得面红耳赤。 “此子欺人太甚!”大厅边缘,一个黑皮肤,粗布衣,手掌粗大,满是老茧的中年男子按着桌子,咬牙切齿道,“有个名门正派的出身,就看不起我等,可恨呀!” “哎,李兄莫急,李兄莫急”他的同伴正拦住了他,一手按着身子,一手捂住嘴巴,悄声科普,“那人是年轻一辈知名的后天高手,远山派的‘麒麟子’佘怀,内力贯通,如意随心,咱们两兄弟合力也对付不了他。” “什么!后天高手!” 那“李兄”一听后天高手,当场吓了一跳,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紧接着忽然好似个气球,被戳破了一个洞,什么怒气什么尊严,也都散尽了。 他忍不住看了佘怀的背影两眼,喃喃道,“怎么可能这么一个黄毛小子,竟和我师傅‘金刀王’同境 界” 声音悄然之间,小了许多。 他的同伴更打击道,“没错,而且以名门正派的武功路数,真正实战起来,此子甚至极有可能比尊师更厉害呢。” 后天高手,虽然登不上真正的天下舞台,但若在三十岁之前完成,也都是江湖上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了,日后才有机会进军先天境界。 至于什么金刀王,就没啥指望到先天了。 这样的对话,在这一刻的大厅里,发生了许多处。 这些声音,佘怀自然是听得清楚,但他也习惯了,更不会与这些人物一般见识。事实上,这样的惊叹,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赞美,他听得还挺爽的。 老板眼见气氛古怪,连忙招呼起来,“一共三间客房,已为佘大侠准备好了,请入寒舍歇息。” 佘怀点点头,一行人入了楼上。 他们没有直接分开房间,而是先把行礼放置,然后一同挤入了一个房间,各自落座,开始商讨事情。 到了此时,佘怀的脸色正经了许多。 “师兄,哈哈,刚才那帮人的脸色可真有趣,光知道咱们是远山派的人,还跃跃欲试,结果一旦听了师兄的名头,就立刻歇了菜。” 一个女子笑盈盈地说,“咱们远山派坐落极远地带,普通江湖人士自不知咱们深浅,都是瞎子,傻子。幸有师兄出走江湖,闯出名头,也算是光耀门楣,叫世人知晓了我们远山派的厉害了。” 佘怀哈哈大笑,“哎,不可胡说。师门广大,传承渊源,哪有让我一个小辈闯出名头的份儿啊,哈哈哈,师妹开玩笑了。” 旁人立刻哄说起来,都说佘怀虽然年轻,但却已然是远山派的一大支柱。 佘怀摆手不止,谦虚不停,但打从心底希望他们继续说下去。 就在这时,有一个脸上带着雀斑的半大小子,满眼憧憬地道,“不知道师兄此番去那阅经大会,能否博得奇阳大经?据说一如大师的宗师地位,就是奇阳大经缔造而来哎,如果我能得到此书就好了,一定成就宗师,去挑战武圣,为我们师门拿回盟主之位。” 你得个屁! 佘怀一听,眼角一眯,嘴角往上扯了一扯,又放下来,鼻子里发出一个轻轻的哼声,似乎在笑。 只听他正气凛然道,“师弟拳拳之心,人皆可见。有此志气,就算没有奇阳大经,也一定会有成就,诸位都要学习师弟啊。” 他这一番话,说来得体,那说话的师弟受宠若惊,裂开嘴嘻嘻笑了,嘴巴里还有颗未长全的缺牙。 而另一边的师妹们,则对佘怀露出崇拜目光,齐齐应声道,声音脆得像是落花生。 “不过此番阅经大会,师兄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虽在江湖上有些薄名,但真放出去一比,还是比不得那些年纪轻轻,就达到先天境界的人物。如小佛王真性c女武圣方傲君等人,此番的奇阳大经,注定在这群人里争夺了。” 佘怀眼见师弟师妹们对自己越加崇拜,想了想还是打个补丁,他这次过去参加阅经大会,可是准备好了要挨打的,若没有事先声明,到时候肯定大为丢脸,“关于阅经大会,我是没有什么野心的。此次前来,还是在另一件事情上——你们都该知晓吧,近日传闻,那个一招败下陈傲然c独自杀死太子的小道君,也在往方圆城去。”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师弟师妹立刻神色正经了一些。 任何人若不了解李照,一听这样的事迹,都会头皮发麻,觉得此人是个妄自尊大c横行无忌的狂人。 有一个胆怯一点的,甚至当场抖了一抖,发出怯懦声音,“师兄,咱们真要去抓捕李照么?” “若有机会,当然不能放过。要知道,那李照身上可有玄阴真法,不比奇阳大经差。” 佘怀笑道,他满怀信心,“而且他虽然强大,却和方圆城的两位宗师,无数武者相比,就显得无比弱小了,从他身上拿到玄阴真法,是极为可行的。再说他一路北上,似乎有集齐玄阴奇阳二门武功的野心,若真成了,以他的行事风格,一定会成为江湖上的大魔头。我们对付他,这就叫做铲除魔头,名正而言顺!” 他刚说完这番话,就听到了一声嗤笑,“老三,你听没听到,一个黄毛小子,在这里大放厥词?” 另一个声音应道,“我听到了,简直是在放臭屁,臭不可闻,臭不可闻!” 声音从门外传来,佘怀眉头一挑,抬头怒道,“什么人!” 嘎吱,门一打开,老板苦着一张脸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五个黑衣人。 “是是”老板看着佘怀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嘴唇都在颤抖。 那是一种恐惧的颤抖。 “你别管我是谁,我只是过来谈生意的,我要你们这间房,还要你们这群人。”进来的一个黑衣人嘻嘻一笑,听声 音就是那个当先嘲笑佘怀的,指了指佘怀身后的几个女子,“钱你们给,房子给我们哥俩住,好师妹可以陪床,其他的放屁小子,滚出去就行了。” 他说话稀松平常,就好像是在下命令一样,有一种天然的轻蔑感。 “你知不知道,你在对谁说话?”佘怀怒极反笑,站了起来。 他身后的师弟师妹们让开了来,都是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去看那群黑衣人。人人都知道,麒麟子的怒火,可不是一时歉意就能消却的。 黑衣人也笑了。 “你又知不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他一说完这话,立刻就出手了。 踏出一步,当前就一掌劈了出来。这一劈掌,快到了极致,佘怀一眨眼,只觉得一股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简直像是一把真刀真剑一般。 这一招,一下子吓得佘怀脸色一变,额头冒汗。 因为这竟然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这是先天高手!? 念头刚起,杀招已经到了胸前。但佘怀到底是名门子弟,一派栋梁,虽然境界落后,在这绝境的时候,反而爆发出一股潜力。 麒麟步! 内力一发,步伐扭转,佘怀的身体像是一头麒麟兽,踏出寻找圣人的步伐。 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杀招。 他身子一侧,来到黑衣人的侧翼,手掌自下而上,内力勃发,如有风雷之势,斜斜切向来人的脖颈,同时怒吼一声,“师弟们,来人厉害,一起上!” “哦?” 眼见一招没能奏效,黑衣人发出了一个意外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行一点。” 然后他笑了,补充道,“只是一点!” 说话间,黑衣人的手忽然神奇地变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佘怀攻击之处。 佘怀的攻势明明很快,可在这一刻简直像是送到他手里一样。 他接住了佘怀的手,然后轻轻一按。 佘怀的脸色一变,扭曲到了极点,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头被阉割的鸡,发出了一个尖锐得令人惊惧的惨叫。 原来是佘怀的双手,在黑衣人一握之间,就好像是一团泥巴一样,硬生生给捏碎掉了。 而这惨叫,又在瞬间戛然而止。 黑衣人双手一抬,如鸟飞,如雀鸣,如云动,然后他站直了身子。 等到他站直了身子,才传来声音,只听嗖嗖嗖连续三下,周围的人只听耳边传来三个咔咔咔的声响。佘怀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整个人脸色惨白,双目空洞,胸前凭空出现了三个凹陷下去的伤势,他像是一个没了灵魂的玩偶般倒下。 这一切发生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周围两个最近的远山派弟子到这时候,也才刚刚摆好架势。 但武功远在他们之上的佘怀,却就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已经彻底倒下。 失了这一支柱,他们既是心生愤懑,也是无比恐惧,一时间只瞪着眼睛看向黑衣人,都不知道是进攻好,还是不进攻好。 “师兄!”边上的一个远山派女弟子,倒是刚烈性格,这时候一怒吼,沧浪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手腕一转,便有好似银光一泄而去,点点滴滴,狂风骤雨一般,掠过黑衣人的脖颈。 黑衣人脑袋一歪,剑光间不容发地擦过他的面门。然后大大地张开嘴巴,露出八颗牙齿,就这么一咬。 咔嚓。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只见一把好好的精钢长剑,当场就被这黑衣人精准咬住,一施加内力,裂痕瞬息蔓延剑身,竟给他咬得支离破碎。 黑衣人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抬头一看,咧嘴一笑,仍是八颗白皙光泽的牙齿,不见丝毫损伤。 用牙齿咬断钢铁! 而且还是精准地捕捉到“行云布雨十三剑”的轨迹! 这一副场景,看得众人浑身发冷,偏体生寒,好似面前的黑衣人根本不是人类一般。 连那个刚刚还激昂无比,怒吼出招的女子,都只呆呆愣愣抓着那木头剑柄,看着一地剑身的碎片,整个人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是好。 “嘿,不打了?”第一个黑衣人冷笑一声,当头走了上去,一把按住那女弟子的脑袋,好似拿着玩物一般,揽在掌中,“勇气可嘉,今晚就陪爷爷了吧。” “你!” 那女弟子似乎想要挣扎,但在黑衣人手中,根本挣扎不开。 眼中充满了恐惧。 不过不知道为何,那黑衣人说归说,却只是抓着女子的脑袋,并没有做更过分的事情——虽然现在也已经很过分了。 但他的眼中,并没有情欲的痕迹。 只是欲望很多。 只有欲望,没有情欲。 这代表着这个女子对他来说很有意思,但不是男女之上的那个意思。 甚至,他似乎都只不过是享受这个女子反抗的快感,女子认为他“能够做什么”,这种认为就是他的欲望所在了。 “你不是想要知道我们是谁吗?”第二个黑衣人则走了上来,面带嘲弄的表情,从怀中丢下一枚令牌,落在昏死过去的佘怀身上。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咱家的来历吧。” “他c他c他”这时候,边上的老板,才结结巴巴c颤颤巍巍地说完心中的话,“他们是宫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对不通晓武功的他而言,脑子根本没有转过来弯儿,还在回答佘怀呢。 上架感言 【】 大家好,我是极北地有萝莉,大家可以叫我极北。 事实上我是御姐控。 总之,在一段不算长不算短的更新中,这书也终于要上架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也感谢某些朋友的质疑,我会斟酌改正的。 明天会有至少两更吧,第一卷有点长,但大纲很完整,希望大家能慢慢看。 谢谢谢谢谢! 拜拜拜拜拜! 第六十七章 王无法 李照来到了这家野店的时候,这里十分安静。 五名来自于宫里的男人。 或者说,根本不是男人的人。 其他几个人看了看令牌,眼中露出惊骇的神色。 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自派中出来,自然看得明白天底下几大不能得罪的令牌的形态。 “给爷拿回来吧。”那丢出令牌的黑衣人,高高在上,声音渐渐显现出一丝纤细的特征来,手搭在半空中,有一种阴柔之感。 “是是!大人,咱们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 旁边一个远山派弟子颤抖了一下,蹲下来拿起令牌,将其奉了上去。 黑衣人很满意地点点头,接过令牌的时候,两个人的手指轻轻一触,那远山派的弟子的手上,立刻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指。 “什么东西!你也敢嫌弃咱家?” 黑衣人脸色突变,一脚踢了过去。 砰一声,内力灌注之下,一脚之快犹如箭矢。那弟子被一脚踢飞,撞在墙壁上,当场昏厥过去。 其他人噤若寒蝉,不敢多说。 而另一边,在第一个黑衣人手中挣扎不停的女弟子,似乎也终于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紧张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松懈,反抗的动作一下子没了。 她悄然间看了看黑衣人的下身,又抬起头来,挺了挺胸脯。 黑衣人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眯着眼睛,“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那女子觉得自己一下子不用怕了,她甚至都笑了起来,“只是觉得大人很了不起,这次是我们远山派认栽了,今晚就由我们陪陪大人吧。” 她一歪脑袋,甚至很兴高采烈地说,“师妹们,对不对?” 其他两个师妹听到这里一愣,有些迟疑地点着头。 “是啊是啊” “也也没什么问题” 那第一个女子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都更加浓郁了。她虽然被抓在手中,但好像有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此时此刻,这个女子就好像走在夜路的时候,身后有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好像有人跟踪自己,图谋不轨,心中本来是十分害怕的。 可忽然一回头,才发现这声音来自于两只小猫小狗,虽然叫喊得厉害,但并不能把自己“怎样”。 她一下子就不怕了。 抓着她的黑衣人,脸色却更冷。 其余几个黑人都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闭嘴!”那黑衣人怒喝一声,“你们都出去吧,带着这群小子。而这几个女子,都留下来。” “要家伙吗?”另一个黑衣人问。 黑衣人没有回答,意思是默认。 他的同伴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放在桌子上,包裹展开,里面都是一些很“特殊”的道具。 那女子看了那道具一眼。 只看了一眼,她脸色剧变,因为她后悔自己看这一眼了。 “这你你要做什么” “你太蠢了。”又有一个黑衣人走过她,拍拍她的脑袋,用一种看待“姐妹”的目光,和善地对待她,“其实你只要跟他逢场作戏,他也未必会把你怎么样,他要的就是你怕他。可惜啊可惜,你自作聪明得过了头。不过也不用怕,他最多也就是和你玩一些游戏,不会太厉害的。” 狠狠抓住女子的黑衣人重复了一声,“出去。” 那说话的黑衣人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救我,师弟!”女子的眼睛慢慢放大,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嘶吼了起来。她还想要动作,黑衣人一抓,内力灌注,在脉穴益虫,她整个人就僵直起来。 而其他的弟子,在这一刻则都好像成了聋子,哑巴,听不懂话,也说不来话。几个人搀扶起昏死的佘怀和另一个弟子,黑衣人们像是赶鸡赶鸭一样将他们赶了出去。 两个师妹还没有看到桌子上有什么东西,懵懵懂懂地立在原地,但不觉得自己会遭到什么危险。 毕竟,对方连造成危险的能力都没有。 老板壮着胆子问,“大大人他们可是远山派弟子” “不怕,不怕,我担保他们在这之后,也不会提起此事。”黑衣人露出了笑容,“至于会不会找你麻烦嘛,我觉得你这家店在此事之后,也未必能留下来。我们五人来这里不是寻欢作乐的,而是做正事的,到时候恶贼反抗,此地夷为平地也是等闲。” 老 板面露苦涩,“五位大人来此,就是为了那个杀死太子的狂徒?” “老板聪明人,这就叫各安天命。”另一个黑衣人拍拍他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他,“反正咱家不会给钱的,你能保住命就算好了,就当做是有天雷山火地震,到时候也好受些。” 老板愣了半天,才点点头,“老身晓得c老身晓得” 一行人终于出去了。 而黑衣人手中的女子,此时也露出凄苦的神色。黑衣人看了她两眼,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份凄苦的神色,虽然味美,但其实比不得那份最真诚的c害怕被侵犯的恐惧。他本来乐在其中,就是要这份恐惧,就是这份恐惧给予了他一种欲望。 可现在,这恐惧没了,他心中的欲望也消失了。 这就好像是一团火,忽然熄灭了一样。 必须找到那团火! “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玩耍。” 黑衣人笑容和煦地拍了拍手中女子的脸,一字一字地道,“我相信你到现在,打从心底也不是很怕我,但我会让你对我改观的。” 然后他毫无感情地看了看旁边两个少女,补充道,“当然,你们也一样。” 不一会儿,房间里响起了三个女子此起彼伏的惨叫。 李照一身常服,腰间配着柄剑,背上背着一个包袱。 他整个人年轻,有朝气,步伐活泼,独自行在山野之中。 在他的脸上,时时带着一种平和的笑容,就好像一个初出茅庐,对这个世界的精彩有极大期望的少年江湖客。 任何人看到这样一个人,大概都不会将他和杀死太子这种疯狂的事情,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来到了这家野店。 这家野店安静得有些不太对劲。 李照站在门外看了看,然后走了进去。 一楼空无一人,于是他来到了二楼。二楼的走廊两边有七八间客房,房门紧闭。 他打开其中之一。 里面不出意外,横七竖八着五个人的尸体。这五个人,身穿黑衣,都有一定身手,达到先天境界,在普通人眼中,高不见顶。 李照走上前去检查了一番,发现这是五个太监的尸体。 在这样一个朝代,太监来自于何处,自不必多说。 他们当然是为了李照才出宫的。 接下来,李照又看了看房间左右,发现房间内散落了一地的情趣用品,他又打开了其他几个房间的房门,里面捆着一些昏死过去的人,其中有远山派的弟子,以及店家的老板。 三个女子,闭着双眸,都安好无比,身上有些折磨的痕迹,但并没有太过分。 李照看到这里,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基本上,已经大概能够判断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五个黑衣人,应该是从宫里出来,为了追杀自己的五个先天高手——也只有在皇宫内院之中,才有这样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五个先天高手。 但他们却被某个人所杀。 至于这群人,看之前那房间包裹的色彩,器具的用途,女子身上的痕迹,其中一个后天高手身上的伤口似乎是和这群黑衣人发生了某种冲突,而且已经败得一塌糊涂。 至于楼下的众多人物,应该也是被神秘人所驱赶。 如果不是那个神秘人杀死了黑衣人,不知道这个地方要发生什么。 “而且这个人的武功,应当是非常之高。”李照又走回了第一个房间,观看四周的痕迹,“他打死这五个黑衣人,没有动用太剧烈的手段,而是等闲轻易之间,就将他们击毙。陈傲然能做到吗不,陈傲然的武功虽高,但声势极大,锐气太过,是收敛不住的。宗师二老?他们合力应该能做到,单独一个人没这份能耐玉阳子道士,他或许有机会”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他也不行,他的武功被我破坏了根基,在重构之前,都不如巅峰。要是那天比武时他身边那个太监,说不定反而能行。但太监怎么会杀太监?”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杀这五个太监,到底和李照有没有关系? 是适逢其会,还是另有深意? 正在这时,李照的耳边,忽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几个声音,应该是那些人都醒来了。 他走了过去,想要问一些话。 在临到进去的一瞬间,李照顿了一顿。 “原来是这样。”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然后踏入了房间。 里面的远山派弟子,意识蒙昧,思维迟钝,但体内各有一股潜伏许久的真力爆发,驱动身体,挣脱绳索,竟发出此生前所未有的力量,共同朝着李照齐头轰 杀过来! 此时此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先天绝顶高手! 他们身上的杀气,牢牢锁定在李照身上,而且出招都有所配合,几乎封锁一切退路,就算他想要躲避,也躲避不开这所有的攻击。 李照也根本不想要躲避。 这些人虽然同时爆发,真气鼓荡,一下子吹飞房间里的各种物品,其威力之大,甚至是超过李照的最大承受能力的——就如同宗师二老,虽然宗师二老有一种将气息贯通的妙法,不是这些人能比的,但是这些人数量太多,也能与宗师二老比拟。 不过,这里的前提是“一同爆发”。 事实上,除非是大宗师境界,达到一种人气合一的境界,否则就算是同一个人的左右双手,在李照的眼中也有步调的不一致。 大宗师的人,看不是大宗师的人,就好像看着一些神经有问题的人一样,动作都是不协调的,随处可见破绽。 所以在李照眼中,这不是七八个先天高手的同时爆发。 而是一个一个先天高手,在极短的时间内对自己的车轮战。 他一弹指,一个人飞了出去。 再一招手,凌空一拍,另一个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顿,接受了一股自上而下的力量,咔咔一声,整个人陷在地板内,不得动弹,好似个土豆一般。 一道剑气飞来,李照伸手五指一捏,将刀气捏得粉碎。 一人飞腿凌空打击,李照一把抓住脚踝,化解力量,顺手一抡,好似拿着一柄大刀一般,将另一个冲过来的人一并砸落,两个人一同躺在地上。 还有一个人释放出暗器,李照大喝一声,如断空霹雳。暗器本来迅捷无影,忽地一下显形出来,停滞在了半空,好似陷在了泥沼之内,力量顿消,过了一会儿掉落下来。 几乎在一眨眼间,这些气势森严,恐怖无比的攻势,就被李照应付结束了。 这些人一个一个倒在地上,哀嚎起来,迷迷糊糊。 李照却暗忖起来。 “这些武功,都是一个人临时输入的真气,相当于设下了陷阱来对付我。但是他们所使用的招数,都是各有路数,来自于他们自己。不是一个对武功有某种深入了解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做出这种‘设定’。” 他这边正想着,那边一群人里,忍不住有人问了,“你你你你是谁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我是李照。” 李照随口回答,然后看了看远处,“你又是谁?” “李李照!是你救了我们”一个女子摸着自己的身子,发现没什么大碍,因而产生了误会,“谢谢你,我,我是” 李照没有搭理这群人,而是迈步走去,走到了房间的最深处。 在这里,还有一个人,被绳索捆绑着。 是老板。 李照道,“你又是谁?” 老板抬起头,睁开眼,咧嘴笑道,“老子是王无法!” 第六十八章 自在武夫VS小道君(上) “王无法”三个字说出来的一瞬间。 老板很自然地抬起了手,一掌打出。 他的动作自然得就好像身上没有绳索的捆绑一般,绳索在他的动作面前如蜘蛛丝一样脆弱,看起来阻碍了他的行动,实际上他一旦动作就会将其撑破。 这一掌突如其来,掌力奇特,内力蕴含在掌心之中,形成一个小小的圆球,吸纳周围的气流,形成了某种扭曲。 涡涡涡——一种奇特的,好似蜂鸣一般震撼人心的声音,响在房间里。 李照想也不想,抬手也是一掌。 轰隆一声! 两股宏大的力量,真罡和内力正面互相碰撞,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冲击力,登时炸裂开来! 咔,两人身边的墙壁,好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大铁锤狠狠砸了一下,朝着外部一碎,大好的阳光洒落下来。 头顶上的天花板,失去了支柱,摇摇欲坠,瓦片坠落。 而他们脚下的木质地板,也当场破裂,一节一节细小的纤维飞射四散,在眨眼间化作了满天碎屑。 甚至不只是他们脚下的部分,连房间的整面地板都在他们一击之下,破碎,破碎,破碎,破坏碎裂的力量一寸一寸蔓延开来,让周围那些远山派的弟子,都失去了立足之地,只觉得身形不稳,要坠落跌足。 整个客栈的二楼,至少一半的部分,上面,左右,下面,都在这一掌对拼之中,毁于一旦! 李照和王无法也在瞬间,无法立足,要跌落下来。 但就在这要跌落未跌落,要坠下未坠下,刹那之间,心转念动,两个人继续对拼。 “好!” 眼见李照能硬生生接下一招,王无法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赞叹一声,身如闪电,自下而上地一撞。 他这一撞,是想也不想,一下子勃然爆发的,就好似天塌地陷,五雷轰顶,带着一种绝灭的气魄。在体表又有一种“涡涡涡”的声音传来,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一股灭顶之灾的力量,在他身体里流转不息,亟待释放。 真的是大宗师,王无法!? 李照眼看他一招未尽,一招又出,这种狂风骤雨c令人难以喘息的压迫力,根本不是普通先天高手所能拥有的。 只有和张北冥同级别的人,才能够有这种力量。 “倒江海!” 李照长啸一声,脊椎一鼓,催动着双手如鞭,自上而下地甩出。 哗啦哗啦,只听空气之中传来大浪奔流c潮汐汹涌的声响,那是李照气血一涌,犹如江海翻腾。而在这翻江倒海之中,又有两声长吟,那是他双龙出海,两条手臂骨骼震动,咔咔作响,如同两头孽龙,气势凶狠无比,杀声震天。 “这是什么武功?” 王无法在刹那之间,感觉到了李照这一招中蕴含的威力。身子一停,体表的“涡涡涡”声响一断,知道自己以肉身去碰李照的双手,是不智之举。 刹那间,他就完成变招。 王无法一扭腰,一动肩,一抬肘,所有的力量,移转到腰腹之中,丹田一鼓,口舌发音。 喝! 耳边的声音带着层层内力,好似有无穷威严,凌空镇压下来,令得李照的身体一震,动作一滞。 这个王无法,居然也会“声打”! 只不过他的声打,依附于内力,而李照的声打,则在于把握人体的气血,以此来进行一种共鸣。双方的效果虽然相似,过程原理却有不同。 而趁着这一震的功夫,王无法哈哈狂笑,左手一架,在空中玄妙无方地变化,避开“倒江海”最为威猛之处,来到李照的手掌之上,手指一勾,竟然就莫名其妙地拿住了李照的一根手指,要将其掰断一般。 而右手,则好似忽然变成了闪电,两指并立,一射而出,直刺李照的双眼。 王无法竟然掰手指,刺眼睛! 这种打法,若非快到了极点,发生在整栋客栈毁于一旦的瞬间,旁边的远山派众人看不清晰,只怕他们都会大加谴责。 因为这种做法,完全不是江湖人的做法,而是一种街头混混打架的姿态。更何况,王无法是一代宗师,李照不过是一个后背,他居然拿出了这样的招式? 这甚至都能称得上一句“卑鄙”! 但王无法偏偏就是这样的人,“自在武夫”——这个称号早已说明,只要能够打赢,什么手段他都用,什么方法他都不在乎。 自由自在,横行无忌,天下之大,任我纵横! 规矩不是规矩,法度不是法度 。 已然自成一派! “好!” 李照作为对手,却眼前一亮。 因为这一个掰手指c刺眼睛的变化,虽然格调很低,像是街头小混混打群架的时候的招式。但在这一刻用出来,简直是神来之笔,画龙点睛。 本来王无法是令自己陷入绝境的,他一招太过轻慢,用身体遭受“倒江海”的击打,就算是大宗师也顶不住。但是就因为这一个奇妙的变化,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宗师风范,却令他攻守兼备,转危为安。 李照立刻劲力一变,猛地一坐跨。 轰隆,他身边的气血,一下子沉淀了下去,不再翻涌动荡。 但反而有另一种稳固的力量,从中勃发开来。 刚才是动之力,现在是静之力。 虽然此时此刻,他脚下的地面已经崩溃。但两个人动作招式,都在细微之间,变化之快,地面根本来不及彻底地崩溃,又被李照施加了一股力量。 李照的脚下,几块本该要四散落下的木板,被他一踏,一踩,本来只不过是四下分开,现在连自身也难以维持了,当场就层层碎裂。 “龙孽倒江海”,变“虎煞动山川”! 李照的手掌一震,气血稳固,不再是翻腾奔涌的状态,反而有一种不可动摇的神力,令得王无法的掰手指,竟然不能掰得动。然后再脑袋一歪,好像一头老虎顾盼生威,气势雄浑,万兽之王审视着自己的猎物,躲过了王无法的刺眼睛。 他一下子变化,也化解了王无法的攻势。 然后李照的招式变化,动作扭转,抬手就是两个拳头,朝着王无法砸了过去,一切都快到了一种极致,说动就动,说变就变,看不出半点犹豫。而且身体扭转之中,刚劲干脆,利落直接,周围环绕起一阵筋骨齐名的脆响,好似有风雷之声。 王无法一抬眼眸,也化指为拳,涡涡涡,涡涡涡,那奇妙的c冥冥中的c好似蜂鸣的声响,又出现在他的体内,伴随着这一拳头,自上而下地砸过去。 两个人几经变化,终于碰撞。 这一碰撞,却是无声无息的。 李照的双手一麻,王无法的身体气劲也是一散,两个人闪电般地分开十多丈的距离。 在这一刻,从远处看,就好像是客栈的二楼某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然后两个小小的黑点,像是两枚流星一样,从那巨响声源的地方,四散开来。 两人落地的时候,才又是更大一声巨响! 那是之前的碰撞,都已经超迈了声音,当时没有爆发出来,现在才有一声震动。 伴随着这一个响声,客栈的二楼立刻爆发出一阵猛力,瞬间扩散到整个二楼的所有房间,只见狂风席卷,力量贯穿,吹飞了一切。 整间客栈也都好像因此而陷入了某种狂流之中,自上而下地垮塌下来。 这个垮塌的过程,有一种蝴蝶效应的变化,就好似一片搭建得极好的积木,被抽取了最重要的一块。于是剩下的所有部分,都渐次受到了影响,好似多米诺骨牌一般,整个结构都被破坏殆尽,彻底坍塌。 轰隆隆隆隆—— 一时间,巨响接连不断,大量的木石瓦片铺天盖地砸落下来,引得烟尘满天,一片狼藉! 第六十九章 自在武夫VS小道君(下) 王无法和李照刚一落地,整间客栈就轰然倒塌。 如果可以将时间定格在这个瞬间,就会发现在客栈倒塌的那一刻,他们的脚步才落地。 两个声音,淹没在此起彼伏狂潮一般的涌动中。 这并不是巧合,而是两个人彼此之间的“算计”。 他们在借用客栈倒塌那一声轰然巨响,无数结构破碎并且散落的过程,来掩盖自己的下一步举动。这是两个人没有经过交流,同时有的一种选择。 但是王无法感觉到了一种异样。 那就是,对方的步伐,在自己之后,些微过了那么一瞬间,才做出了选择,在这么一个时间点落地。 “这家伙,在学老子!”王无法的脑袋里,一个念头一闪而已,“他对付张北冥的时候,就没有这一套东西。与我一打,就打出了另外一套东西,这是在挑衅我?” 好挑衅!好啊! 一瞬间,王无法产生了一种知己的感觉。 他和别人打斗,一向都是无所不用其极,把一切都融入在打斗之中,掰手指c撒石灰c声打c刺眼睛c掩人耳目各种下三滥的招数,都在实战之中灵活应用。 像是这一招,用客栈的崩塌,掩盖自己落地的一瞬间声响,以模糊对方的感知,对其他的大宗师来说,肯定不常用。 别说是其他的大宗师了,就算是玉阳子c尚公公c陈傲然这样的先天顶尖人物,都未必用得出来。别说是玉c尚c陈三人,就算是远山派的麒麟子佘怀,都恐怕没想过这样的招数。 但李照就是用了。 而且他用得十分巧妙,有一种双关的意味。 用别人的招数,来打别人,以激怒他人,这本身就是一种下三滥的打法。一旦一个人用这种方式,其实恰恰不是看不起他人,而是对对手太重视,不得不用一些偏门手法,激怒对手。 这是李照自己本身就很下三滥,然后借用王无法的招式,同样很下三滥。 这又成了一种“雅”。 因为真正烂俗的市井混混,也根本料想不出这样的巧思。 一个人若非是从市井出身,又走到了极高境界,是踏不出这种雅俗结合的境界的。 高明的武者,不会有这种烂俗。 市井的武者,不会有这种双关。 王无法的判断也没有出错,李照前世所处的“罗山”,本来也是国外的华人街,为了保全华裔的利益,所构建出的当地黑道帮派。 在这种地方混迹,有些手法李照心里也是明清的。 而王无法本身的出身,就和张北冥c方希然这样的人物,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是个生长在市井之间,成长与微末之中,曾遭受整个江湖追杀,一路摸爬滚打走上来的人物。 他一路拼杀,几乎场场都是拿命在拼,时常都要面对三倍c五倍于自己的敌手,要用尽各种手段,不管什么高雅低俗,能赢就是好结果。 是时,人人都不怎么看得起这个狂徒,没人认为王无法能够达到宗师境界,可他偏偏走到了此道。 天下都几乎与他为敌,又都几乎被他所打败。 那时候整个江湖庙堂的狂潮,和现在李照所遭遇的,也相差无几。 方希然也曾经与天下为敌,但那种为敌,是宛若英雄挑战试炼,打得过了,那叫英雄,打不过了,也不过是庸人,要不了性命,随时可以退去。 这是一种体制内的与天下为敌,与其说是为敌,不如说是考试。 但王无法不同。 他没有师承,没有门派,性子桀骜,满腔热血,却又难以抒发,郁结在心胸,如闷雷滚滚,大浪卷卷,最后就成了与他人结仇的源头。 他武功初成,到了某家门派担任长老,心想着自己要为江湖同袍做点贡献,于是苦心孤诣地研究武学道理,得出的结论是,自家门派自古流传下来的武功,有哪几招是偷学他人的。 他又一路逃窜,来到皇都,遇着了先皇国舅欺凌百姓,当场将其宰了,又一听是个国舅,心中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前往了国舅府将其全家也都宰了,还当时的贵妃一个清清白白的家世。 整个天下想要他的人头,是真真切切如是想过,汹涌起一阵狂流,不可抑制。 只是到了最后,终究被他强硬反击,一一打发,不得不求和揭过。 “你和我很像,我也被天下人追杀,你也被天下人追杀。你不拘泥于雅俗,老子也突破天下的法要。”王无法哈哈大笑起来,已经朝着李照扑杀过去,“但天下人奈何不了我,你又 何如?” 说话之间,他是一落又一起,整个人的动作如电,自然得行云流水。整个人和地面的那一下触碰,几乎和客栈轰然倒塌,如雷贯耳的声响,完成了某种共鸣。 这是怎样一种快速? 蜻蜓点水的那么一下,和一道雷声落下来,两者发生在同一时刻。 在这种状况下,谁能发现蜻蜓点了水? ——李照就能发现! 陈傲然c张北冥c宗师二老这一系列挑战,时至今日,给予了他无数巨大的资粮,终于令他的“至诚之道”有了全新突破。 在这一刻,李照整个人再度陷入空空蒙蒙的状态,好像一个盒子敞开来了,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装得下。 遍照虚空一切法。 捕捉到王无法的轨迹,李照立刻动作,来到了旁处,然后身子一缩,宛若乌龟一下子藏匿四肢脑袋,甚至不只是四肢脑袋,连他的心跳脉搏呼吸乃至于思考的“意”都一同藏匿起来,消失于无形。 这是龙虎龟鹤四形之一,龟吞法! 大乌龟伸长脖颈,吞吐气息,荡清大脑的杂念,以至于回返先天,身体清澈无比。 “什么?” 此时此刻,周围是烟尘滚滚,碎石乱飞,即使是大宗师也无法洞悉一切。他们是通过烟尘之中,一点小小而细微的生理机能,捕捉一个对手。 可此时此刻,王无法却发现,李照的生理机能消失了。 像是一根蜡烛,就此熄灭。 或者说死了。 但李照怎么可能会死? 王无法大为震动,一下子想到了一个答案,虽然这个答案令他不可置信:那就是,李照这个小辈,居然用了某种武功,隐匿起来。 面对大宗师隐藏自身? 这几乎是天方夜谭,但偏偏就是李照完成的事实。 而就是这么一个犹疑,王无法忽然感觉,身后来了一记强招。气势如虹,风声一卷,将周围的烟尘全都卷入其中,变成一记剧烈的沙尘龙卷,汇聚在极小范围,朝着自己轰杀过来。 正是李照的偷袭! 砰! 王无法脚一滑,一跌,居然当场倒下。 他不是被打倒,而是自己倒下,就好像是动作之中,忽然某块肌肉坏死了,某根骨头断裂了,动作有了某种关键的不协调,这样一种变化,谁也想不到。 连李照都没有想到。 但就是这一下跌足,王无法极度难堪地栽倒在地上,却偏偏躲过了李照隐藏已久,毫无挣扎,忽然暴起的一记杀招! 这一招也有个名字,叫做驴打滚。 “至诚之道还是没办法计算一切。” 李照一招落空,心领神会,至诚之道虽有进步,能够与大宗师有一定竞争力,却还是不够完满。 念头一闪,动作不停。 他踏步,追击,锤法化爪法,一爪自上而下,撕裂空气宛若抓烂布帛,力量和速度同时迸发,就朝着地上王无法的面门打过去。 他的爪功擒拿无一例外,都是一个虎形。 虎形练到了极致,就成了虎煞。 滚动之中,王无法只觉得自己面门一阵煞气扑面而来,眉心猛跳,知道就是大宗师也禁不住李照的连环猛打。 当即抬手抵抗,另一只手反手就往下摸去,竟然去掏李照的下体! ——这个堂堂大宗师,竟然用的都是掰手指c刺眼睛c驴打滚c掏下体这样的招式。 李照神色不变,膝盖一抬,抵住这阴狠的攻势,腿脚灵活得如同手臂,起落折挡打碰砸,转眼间与王无法拆招五六合。 另一边,自己的攻势也十分猛烈,面对王无法的防守,一时虎爪抓不到面门,立刻筋肉一鼓,气血沉淀,变成一种勃然大力,瞬间从肩膀的位置到每一根指尖,贯通了过去。 只见那虎爪就这么扭了两扭,忽然变式,宛若老虎一个回身,用尾巴一扫,竟然是用肘的部位,一下子打了过去。王无法将将接过,大地都是一震,内力都被李照的真罡给震散了。 而李照的后续攻势马不停蹄连环不断,虎爪反手回攻,一把就扣住了王无法的手掌大筋。 “好啊,你小子!” 王无法躺在地上,一只手被李照扣住,另一只手也攻不破李照的腿膝,眼看就是束手无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伴随着这一声大笑,他身后的地面忽然被他恢弘的内力一运,精准得如同炸药定点爆破,当场一层一层自上而下地坍塌溃散,变得松软。 大地立刻敞开一个巨大的空洞,大量大量的泥土震荡上天空,又一下子如雨而落,欲将两人掩盖。 王无法就这么陷了下去。 他 这么一陷下去的同时,左手忽然爆发出内力,反扣住李照,右手一抓,扯住李照一只腿,浑身上下自带一股拖曳的力量,居然想将李照也给往里面拖了过去。 “他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最终的目的,就是把我拖进泥土里。”李照的脑海,一瞬间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有在泥土之中作战的武功?” 其实泥土掩埋,虽然黑暗c拥挤c阴森c没有氧气,不过只是一时半会儿,对他这种级数的高手而言,并不算是什么,什么时候想出来都行。 但如果是王无法刻意而行,那么一定比普通的身在泥土之中,还要恐怖不知道多少倍。 李照心中决断,立刻手一抖,足一震,浑身爆发力量,与王无法彻底决断。 后撤一步。 他撤后那一步的下一瞬间,王无法哈哈大笑之中,大快打快的泥土如同冰雹一样砸落下来,令得已经陷身在大量大量的泥土之中的王无法,更是彻彻底底埋身于地下。 一时平息。 李照站在原地,背后的客栈崩塌的过程,才将将结束。远山派的几个年轻小辈,满身尘土地从其中走了出来,惊骇莫名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而李照却不管他们,只是默默体会着地下的劲力震动。 这是“听劲”的手法。 高明的听劲,握住一个人的小拇指,就能知道这个人的左脚要踢出来。 李照也将整个大地,视作一个人的整体,自己与大地接触的面积,就足够成为一根小拇指了。 过不多时,大地一震,泥土如同长龙翻起,王无法从中跳跃而出。 “不打了,你的防备太谨慎,感知太敏锐,我刚才几次三番对你发出各种误导,你都没有上当。即使是大宗师,也没办法偷袭你。” 他和李照相隔有二三十丈,摆摆手,脸上带着笑意。 李照并没有多余的反应,他知道王无法所说的是真话,两人相隔二三十丈,就算是大宗师也构不成偷袭,这是一种和解的信号。 “张北冥跟我说过,与你作战必须得拿出真功夫,但我的真功夫都是些阴狠毒辣c见生死c残肢体的手段。若是切磋的话,我还真拿你没办法。”王无法苦笑道,然后伸手一揭,将脸上一张店老板的人皮面具,就这么揭了下来。 这一揭,就露出一张眼睛又大又圆,看起来炯炯有神的面容,然后伸展筋骨,一时间整个人咔咔作响,居然又拔高身体,比之前还要高大两三个头。 这是个又高又大,模样却天然纯真得像个小孩子的老人。 旁边远山派的众人,一时间都瞪大了眼睛,直到此时此刻才知晓,接待自己的老板,竟然已经被偷梁换柱? 李照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认识一下而已。”王无法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小子,你的经历和我很像,骨子里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徒,合了老子的口味。我且问你,有没有兴趣改一个名字,叫做李无天?我俩一老一少,相伴江湖,并称‘无法无天’,岂不美哉?” 李照沉默了一会儿,“好土。” 第七十章 小佛王的畅想,王无法的热诚 “小子,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改名叫王无法?” “不知道。” “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 “好,你果然是独树一帜,有性格,有自我,我非常喜欢。”王无法比划了个大拇指,然后抬起了头,遥望天空,眼中有了一些忧郁惆怅,“说起我的往事,那就” 李照加快了步伐,“我都说过不想听了。” 王无法跟了上来,“在很久很久以前” 自在那野外的客栈一战,这个高大c野性c有一双又大又圆的纯真眼眸的“自在武夫”,就和李照算是结伴而行了。 对这个结果,李照是竭力反对,但也未果。 王无法不拿出杀手锏,对李照没什么办法。反过来说,李照若不拿出“龙虎交融阴阳成雷”的“龙虎道九宫五雷天心正法”,也对王无法没什么威胁。 最后,李照也只能接受这个世人皆知的狂徒,跟在自己身边了。 当然,李照十分强烈地表示,自己绝不愿意改名“李无天”。 王无法对此表示遗憾,但也接受这一点。 世上能够让他退步的人不多,李照绝对是其中一个。 不过,对王无法的过去,李照口中说着不感兴趣,但多多少少还是听了一些。 实际上,他其实是很感兴趣的。 只不过他不愿意口中说而已,一旦说了出来,王无法会露出很得意的神色。 这是个几经浮沉,看透世事的老江湖了。 他先是起于微末,后来稍一成名,闯下大祸,惹来天下人的追杀。等到这些追杀被他一一反扑,成为了大宗师之后,天下人就又都围拢在他身旁,说东说西。 皇帝派遣张北冥亲自出马,劝解王无法,说要他为天下做些实事。 王无法也觉得颇有道理。 他是乞丐出身,现在是功成名就,天下任遨游,一时也想要改变这个世界,至少让乞丐少上一些。 于是他想过入江湖,白手起家创立门派,收纳天下乞丐,可心中没有耐心,满眼皆是庸才俗人,为了自己的武功谄媚拜师,见不得半分真诚,再加上不愿意加入大江南北盟,对方希然俯首称臣,故而做不到三月就关门大吉。 他也想过进官场,为了万民谋求福祉,可因先皇贵妃的关系,只能够远离京师,掌一方权,但他走到地方,就眼见万民苦痛,耳听哀嚎惨烈,自己便有一身盖世武功,竟然也帮不得他们分毫,一时心生胆怯,痛苦三日,之后就溜走了。 兜兜转转,开宗而破宗,得官而弃官,他就这样变成了天下皆知的“自在武夫”王无法。 在他的前半生,王无法认识到了一件事情:大宗师是很了不起的东西,连天下与我为敌,都会被我打服。 在他的后半生,王无法又认识到了另一件事情:大宗师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世界上终究有些无奈的事情,是武功再高也做不到的。 李照这才明白,王无法根本不是世人口中那个疯疯癫癫c枉顾礼法的狂徒。 但实际上,他对这个世界的很多东西,都抱有一种热诚。 他之所以离开世俗,整天游历四方,不是因为对一切漠不关心,反而是太过关心,太过热切,以至于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于是智能逃避。 他是看到了许多问题,想要解决许多问题,但怎么也找不到办法,所以才疯疯癫癫c张狂自在的一个人。 “人的能力确实是有限的,所以才想要成仙作祖,称尊道佛。老实说,我虽然是世外之人,但若非面对世事无能为力,谁又愿意置身事外呢?”王无法说完这一切,看了李照两眼,“小子,你不会和小秃驴一样,也是有心改变天下,所以给自己造势吧?” 李照一愣,“你是说小佛王?” “没错,这小兔崽子,王八犊子,混账球子,成了一如的徒弟之后,就自诩西方极乐世界佛陀的转世重生,说自己一出生的时候,天降莲台,生有异香,有天龙禅唱c菩萨道经,母亲梦中有如来入怀中” 王无法先破口大骂了一顿小佛王,然后才说,“总之,他自小为自己胡吹一气,渲染诸多,就是为了日后做大事。至于我嘛勉强可算是他的合伙人。” 王无法居然和小佛王是合伙人。 这消息传出去,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势力会有所震动。这两个人身上的力量一旦结合,恐怕没有哪个势力能够阻碍。 不过李照神色如常,甚至都只关心话语的前半部分,“哦?他 要做什么大事。” “关于这件事情”王无法犹豫了一会儿,“毕竟是隐私,我也不好告诉你。” 李照点点头,“那就不说了?” “是不该说,到此为止吧!”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路上安静无比。 王无法忽然很自然地出声了,就好像刚才犹豫的那个不是自己一般,“关于这件事情,你别外传。” 李照没说话,只是憋了憋笑。 王无法又道,“其实这事情复杂得很,小秃驴只是隐隐约约,和老秃驴还有我谈过,说是自己感觉到武道发展如此迅猛。一千年前还没有先天高手;五百年前出一个宗师都算难得;三百年前才有两位宗师并立的情况;这一百年就有黄真师到达大宗师之后的境地。你说说,再这么发展下去,一百年后,两百年后,岂不是人人都是宗师?” “是的,未来的武道,一定会发展迅速,繁荣无比。” 李照承认了这点。 其实前世的地球也是一样,千百年来,同一个时代的见神不坏都很少,但到了近现代,有过去的积累,高手就比古代要多得多了。 即使是江波龙光,虽然号称是亚洲第一,但实际上是不是真正的亚洲第一,也要存疑。 正常事物的发展,很少会出现那种古强今弱的情况,除非能够长生不老,把个体变成一种彻底而永恒的东西,又或者出现了文明断代的情况,后来者从零开始。 否则,任何一个个体,都只是组成整体的部分。 他们的耀眼成就,惊世智慧,全部会推着整体前进,最终到一个瓶颈时期,进行某种关键的质变。 这个世界的武道,现在也可以说就是这么一个时间段。 以黄真师为,接连出现了五个大宗师,就好像天上出现了五个太阳,地上有五个皇帝一般。 这显然是个不一般的时代。 “没错,但小秃驴却觉得,这种发展其实是不可能那么一帆风顺,一定会面临一些阻碍。他认为现在的五个宗师,恐怕已经形成了一种饱和,达到了‘某些人’的忍耐极限总之” 王无法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这个大眼睛的老头子,现在有点儿贼眉鼠眼的感觉。 然后,他悄声说,“他觉得啊,皇帝可能对咱们动手,江湖和庙堂,就在这一个时代,迟早要干上一架咧!” 此时此刻,若有旁人听了这话,第一时间一定不会觉得王无法的话语多么大胆,而是觉得荒谬。 他竟然用“干架”来形容这种事情! 李照点了点头,“哦,所以他做的大事就是造反?” 他说这两个字,神色平静,好像这事情是再正常不过了。 “哎哟,你怎么说出来了” 王无法则被李照的直截了当给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又是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好像也没有什么天打雷劈的情况,更没有五百个刀斧手冲出来砍杀自己。 周围是青天白日,惠风和畅,朗朗乾坤,树影绰绰。 原来这话说出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啊。 那我怕什么? 他愣了一愣,忽然哈哈大笑,“对,就是造反!小秃驴,他就是要造反!” 他的声音一下子传播出去,在山野间回荡起来,十分响亮。 “那他做了什么准备吗?”李照稀松平常地盘问着,“有没有钱,有没有人,有没有兵器,有没有据点,有没有粮草计划要先攻何处,再杀何处,如何起事,如何稳定,如何收尾” 王无法一愣一愣地看着他,“额你好像很熟悉造反?” “哦,没有,只是看了一些历史。” 王无法也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很遗憾,小秃驴其实就是喊个口号,他还没有下定决心去做呢。因为一旦造反,就是生灵涂炭,死伤无数,要是有错漏了,他承担不起。而且他一个黄毛小子,推算出来的东西未必有什么可信度,他看起来自信骄纵,实际上在我们面前也不怎么自信,这事儿也就跟老秃驴还有我说过,老秃驴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李照立刻明白了,小佛王虽然有某种前瞻性的视角,但还是缺乏了一种决断力。 当然,要决断这种事情,本身就很困难。 小佛王可能怎样推算,都推算不出其他的未来,但他还是打从心底期望着武者发展,会和朝廷和平共存。所以才停滞不前,只是喊口号。 甚至他的种种行为,各种吃肉喝酒,杀人嫖娼,那些破戒行为,都可能也和王无法类似,是一种无法面对这种内心的迷茫的发泄。 其实这样的事情,本来是轮不到小佛王来做的,而应该是五大宗师来做。 但五大宗师,偏偏没有一 个是发现了这点。 原因也很简单,这五个人里面就没有一个算是真真正正的文化人,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去总结归纳推演计算。 杜长生是东海渔民家庭,从小根本没有条件读书,甚至认字都不算多,是实打实的文盲。 王无法也是起于微末,虽然后来入江湖c进官场,也学了许多东西,但也算不得博学之人。 至于一如大师,则更是世外之人,读也只读佛经。 而张北冥在皇宫学文的时候,甚至被周边人认为是皇子中的弱智。 方希然更不多提,四十岁以后才开始看一些基本的文本,还得请教自己的女儿其中的解读。 这么一大票歪瓜裂枣,自然看不清历史的某些必然性。 但这反而才正常,玉阳子倒是博学多闻,在朝堂上长袖善舞,玩弄权术谋略,偏偏也因此走不到宗师境界。 人就是要专心才能够有所成就的。 其实李照也是这种类型的人,他之所以有和小佛王类似的这种视野,还是在于自己的角度不同,来自于一个现代社会,所以可以高屋建瓴地点评古代王朝。 但要让他去评价现代社会未来的发展,他也是抓瞎的。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小佛王超越了他的时代,李照没有超越自己的时代。小佛王虽然受困于声色犬马之中,成为了天下人口中的破戒狂僧,却也在某个程度上,胜过了李照。 李照又问,“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 “也可以这么说,我看你行事也是突破常规之人,再加上和小秃驴的过分相似,所以就过来询问一二,看看是不是同路人。”王无法抠挖鼻孔,挖出一大坨鼻屎,然后擦在一旁的树干上,“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心境,经历了几番变化。我一开始以为你和他是一种人,也想要制造出某种大势,未来可以起事;但初次和你见面打斗后,我又觉得你心思单纯清澈,类似老秃驴一般,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可刚才那一番话语,又让我觉得你好像比小秃驴更适合做这一番事情。” “我对这件事情,只是有些看法,但本身还是置身事外的。说来你可能不信,我迟早要离开这个世界,少则年,多则七八年,牵扯过多不好处理。” 李照很认真地说,“事实上,我出生的时候,是真正的天降异象你什么表情?” “嗯嗯嗯” 王无法强忍住笑意,想要伸手拍了拍李照的身体。 而李照因为惦记着刚才的鼻屎,特意闪开没让他拍到。 王无法尴尬一笑,把动作很自然地圆了回来,拍了拍胸膛,“我肯定是信你的,打过一次咱们就是朋友了那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呢?老秃驴觉得小秃驴在危言耸听,小秃驴又不好跟方希然c杜长生讲,担心这两个人主动掀起战争,张北冥更不用说,他哥哥就是皇帝,是帮亲不帮理的。一时之间,只有我支持他,你也算是大半个宗师了,而且和那帮老顽固不同,小秃驴也觉得你是同路人,所以你的看法是” 李照想了想,“关于我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我希望当面跟小佛王谈,我虽然不能够做某些确切的事情,但或许可以为他解开一些疑惑。” 而且他也很好奇,这个小佛王如此奇特,会不会就是万法碎片的寄主。 时至今日,这个世界的万法碎片,早已经被参悟到了百分之百。那个奇特的陌生的参悟者,一定拿出一种可怕的不属于内力武道也不属于气血武道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崭露头角。 小佛王的天才,会不会就是这东西的影响? 以李照观来,这个王无法是个无比赤诚的人,他支持小佛王,不会有假。小佛王自然也并非传言中那种桀骜不驯c狂妄自大c疯疯癫癫的人。 事实上,从王无法的口中能看得出来,小佛王的内心其实惶恐动荡,很想为世界做点什么。 如果他真的是万法碎片的寄主,李照觉得自己可能可以通过一些和平的方式,来获得这么一枚万法碎片。 当然,他也做好了抢夺的准备。 “那正好了,他正在方圆城等着你呢。”王无法点头道,然后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而同样等着你的,还有方希然。或许在方希然之外,还有张北冥c杜长生嘿嘿,天下五大宗师,可能都会齐聚一个地方,就是为了你!小子,你怕不怕!?” 李照实话实说,“我怕。” 王无法一愣,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容,“那你也可以选择逃跑嘛。” “我不用跑,因为接下来这段路,老王你会让我变强的。老王,你也应该好奇我的武道吧,咱们互通有无,这段时间足够了。”李照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慢慢道,“到时候一变强,就不用怕了。” “有意思,你小子真有意思。我真期待小秃驴见到了你,会是怎么样的。”王无法哈 哈大笑,声如闷雷,滚滚散开,忽然又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珠子,看向李照,“等等,你叫我什么!?” 李照说,“老王,因为你又老,又姓王。” 于是王无法又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个人开始谈论武学。 李照依然是丝毫不隐瞒,将自己的气血武道,一五一十地交代给王无法。 王无法也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讲述了一些自己的道路。 他的道路,是纯粹的实战派。 如果说一如和尚,是宗师最大内力,方希然是宗师最繁技巧,张北冥是宗师最灵柔的运劲,那么王无法就是宗师之中最懂得灵活应变c实战技巧的一派。 他是一路从街头打架出身,打到了大宗师境界的。 他的满脑子里,都没有什么成体系的武功,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实战。 张北冥给李照讲解的时候,要从他的“封神榜”开始讲述,其中的招式c意境c用气等等手法。 而王无法给李照讲解的时候,则是直接从一次又一次珍贵的经验之中讲述,曾经有个人用这个法子差点打死我,我用那一招给他还了回去云云。 这又是另一种修行的角度,另一种资粮。 李照觉得,自己在内力上的修行,距离大宗师的境界,似乎又近了一步。 第七十一章 入方圆城(第一更) 经过了和王无法的一番讨论,李照又对内力武道的认识更深了一层。 他们一路讨论之余,也有交手。 在这种交手的过程中,李照发现王无法逐渐加入了一些气血武道的运劲方法,而王无法也发现李照对内力的把握更加精纯玄妙了。 两个人都是天纵之才,各有领悟。 在这种领悟的过程中,也说不上是谁赚得多,谁赚得少,有些得到的东西过于庞大,一时消化不了,而有些看似立竿见影,却又没有了后劲。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追杀者。 自那五个太监死后之后,追杀者中的朝廷中人,逐渐减少。就算是偌大的朝堂,一时失去了五个顶尖先天高手,也都得肉疼一番。 更何况,远山派的众人,也已经将两人的消息流传出去,王无法和李照相伴而行,这三十年来江湖上最狂妄的两个疯子,竟然是一拍即合。 这谁敢惹? 不过他们这一路痕迹,明显是前往了方圆城。 这种目的性,反倒令朝廷不再急功近利,而是更多地在方圆城内铺设陷阱——或者说,根本不用设计什么陷阱,因为方圆城中,将有天下最强的几个人坐镇,李照再厉害也逃不过他们的手掌心。 这倒也是好事,让李照清静了一段时日。 不过另一边,江湖中的追杀者,就没有这种自下而上的一致性了,他们是络绎不绝,各显神通。 这些人的威胁性,自然不如朝廷那种有秩序c有组织的官方力量,但手法各异,烦不胜烦,反而让李照和王无法都觉得痛苦了起来。 为了解决此事,王无法提议易容。 他行走江湖多年,是个彻头彻尾的浪子,对这种偷鸡摸狗c掩人耳目的章法,还是颇有成就的。像是方希然,自重身份,当年只从偷门的祖师那里学会了一些轻功身法,但如果是王无法,肯定要将偷门整个儿的精髓都给学会。 当日在店家那里初见的时候,王无法改头换面,甚至一时瞒过了李照的至诚之道,可见他的易容术多么精深。 李照一答应,王无法立刻拿出自己的小包裹。 此人行走江湖,自由自在,不为任何人所约束,身上常年都携带一个神秘无比的包裹。 世人相传,这包裹里有绝世武功c奇特神兵c惊天暗器将其说得神乎其神,但李照问了才知道,里面都是易容道具,以及一些家伙物什。 如锤子c剪刀c火石c推子等等东西。 “我当年可没机会学武,而是在街头出身,天天有一顿没一顿地过活。一开始只是乞讨,后来找了个老师傅学修胡须,再后来又去打铁,再再后来就去当镖师”王无法说起过往,简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双眼放光,里面像是蕴含着一个巨大的宝库一般。 说完了这一切,他拍了拍包裹,就好像在触碰自己的好朋友,“这都是我当年的家当,每一件都是助我在这个世界活下来的东西,我自幼无父无母,流浪街头,它们就是我的父母。嘿嘿,老子怎能忘了它们,怎能忘记?” 李照想了想,道,“善。” 他不得不承认,同样是大宗师,张北冥或许在武功上不输给王无法,但在这方面是要被王无法远远地胜过了。 王无法一边说,一边从包裹之中,拿出各种东西,在李照脸上打理起来。 这一打理,李照才明白,原来易容术说来神奇,但和前世的化妆也没有本质区别。王无法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莽撞人,一旦摸到了那些化妆道具,整个人的动作就轻盈细致起来,以一种又熟稔又干练的状态,飞快地给李照化妆。 李照甚至都有一种感觉,自己是重新穿越回了前世,找了世界上最好的化妆师,给自己服务来了。 不一会儿,李照就成了个面容病气,三十多岁,看上去有几分忧郁的剑客。 李照也会一些锁骨的技法,气血武道其实更擅长这种东西。他撑开自己的胸腔,让自己的肩膀显得更加开阔,又挤压自己的脏腑,让自己的腰腹都比平日消瘦了一些。 这样一来,他身材枯瘦,却又肩宽腰窄,再配上忧郁的面容,用三两银子在村子里铁匠铺买了一把长剑,便颇有一种“命不久矣三百年”的感觉。 而王无法这边,他又给自己缩骨,让自己矮了几分,再配上一张大饼麻子脸,一吸气,好似蛤蟆张嘴,肚子一下子鼓鼓胀胀起来,变成了个富态的中年人。 两个人这下子一变装,再见彼此,又是一番全新的感受。 王无法拍拍自己的肚子,“你是我弟弟。” 李照叹了口气,“那你只能是我的哥哥了。” 王无法笑眯眯,“哎,好弟弟。” 接下来的路程,果然再没有追杀者的叨扰。一路清静了一会儿,人烟渐多。 又过了几日,他们终于来到了方圆城。 只见此处是四通八达,无比繁荣,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座雄城虎踞在平原上,墙壁高大无比,投射下巨大的影子,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也足足有九个城门。 即使如此,天天进城出城,也排了长长的队伍。 “果然是人人都会武功。”李照行走在人流之中,排队进城,发现前后左右都是武林人士,都佩刀带剑,身有内力。人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骄傲,甚至是骄阳一样的神色。 这其实是个很拙劣的形容,骄傲和骄阳并不是一类东西,只是有一个字相同而已。但就是这个字——骄这个字,在周围那群武林人士的脸上心头,表现得尤为凸出。 “他们太骄傲了。”王无法说,“因为这里是方圆城啊,是一座独属于武者的城市,武者可以在这个地方挺胸抬头,昂首阔步,不用解剑,不用弃刀,随意携带兵器,城内允许甚至鼓励比武,谁也没办法指责他们,他们在这里不骄傲,又该在哪里骄傲呢?所以说啊,虽然我很不喜欢方希然,但他的确做到了我没能做到的事情。” 他说话间,忽然抬头一看。 李照也抬头一看。 那是在城墙之上一个空无一人的位置,但两个人都很清楚,在前一刻有一双霸气而内敛的眸子一闪而逝,人走过了,意思却留了下来。 这个人似乎在对他们说话,又好像只是打了个招呼。 “是方希然找我,而且他也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天下人都知道,我和你在一起。”王无法咧嘴一笑,“小子,你还不跑?” “我不跑。” 王无法说,“那就去见见他?” 李照又摇了摇头,“让他来见我。” 不是我来见你,而是你来见我。 王无法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已经离开了队伍,往后走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前面一个人已经进了城,李照往前走了两步,对身后是看也不看。而周边的群众,则疑惑地看着这两个人的分开,从传来的只言片语之中,他们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两人有些病症。 说完了这样一句霸气的话语,李照来到了守门军士的面前。 军士问了一声,“姓名?” 李照看了看旁边的墙壁,上面贴着自己的通缉令,画像栩栩如生,好像是吴忘尘画的。 他想了想回答,“我叫李华。” 王无法一旦离开大众,来到偏僻之处,立刻改变了形态。 他的肚子消失了,伸手一抹,脸上的各种成分被一掌抹去,露出了那张须发胡乱生长,眼睛又大又圆的面孔。 然后他施展轻功,一步十多丈,飞快地来到了城外的树林之中。 林中早有人在等待。 这个人当然就是方希然。 方希然身穿华服,背负双手,眼见王无法独自前来,挑了挑眉。 “他怎么不来?怕了?” “不,他说让你去见他,而不是他来见你。” 方希然一听这话,愣了一愣,随后摇了摇头,“荒谬。” 他是何等身份,怎么能够纡尊降贵,去见这个小辈。 “嘿,怎么荒谬了,老子不就是亲自见他的?很吊份儿吗?”王无法很是不满。 “我不与你争执,他既然入了城,那也就无所谓见与不见了,他肯定会参与大会,到时候再见也可。”方希然沉思片刻,“若能不破坏阅经大会,还是不破坏吧。” “嘿嘿,我知晓你的女儿也参加了大会,你指望着她拔得头筹,名正言顺地获得奇阳大经,自然不能破坏大会。” 王无法嘿嘿笑道,“方希然,你也够虚伪的,这书不就在你手中吗?老和尚身陷你的手中,就是想阻止你也阻止不成,你就算给自家女儿看看,又怎么了?非得走个形式不成?” “王无法,你不要胡说。”方希然也不动气,“我身负皇命,皇上命我捕捉李照,非得需要奇阳大经不可,所以我对大师出手是为了皇命,别无二心。在这之外,我自然不能对这本经书中饱私囊。至于傲君能否在大会上拔得头筹,这是她的缘法,我不多做什么干涉。这叫做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这样的世外莽夫,自不知晓。” “哼!一码事归一码事,分得清清楚楚,好了不起,正合了你的武道,总想着能够纵览全局,分清上下。” 王无法嗤之以鼻,“殊不知世上一切,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这样将万事万物的种种联系强行切断, 已然是入了魔怔。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你的武道,辨别一切之后,总要寻找这一切事物之中,最强最猛之一处,统摄其余诸物:可你纵然找到了此道,又有什么胆子去做呢?” “大胆!?” 王无法话语之中夹枪带棒,一下子说得方希然脸色一变,他怒问一声,背负的双手猛然一握。 一声轰隆巨响! 好似平地起了个轰雷,真力止不住暴涌而出,只见方希然的脚下的泥土,立刻分开了一道长两三丈c深五六寸c宽三四寸的裂痕。一股地动山摇的力量,从这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身上释放出去。 嗖嗖嗖,周围的树木一时之间,也跟着猎猎作响,树叶一片一片地摇曳而落,好似一场林中之雨。 “你大我?”王无法哈哈大笑,声如闷雷一般传播开来,动荡山林,响彻云霄,“你就大不住老子啊!” 说话间,他身上也释放出自己的气势,隐隐与方希然对抗。 两人居然一言不合,好像要拼杀起来。 方希然眯着眼,目光闪烁,过了一会儿,居然将气息隐去。 此种变化,连王无法都当场一愣。 只听方希然长叹一声,眼神复杂,“王无法,我知道你说得没错,我有自己的私心,那就是让傲君得了奇阳大经。不管我再将这几件事情分得清楚,说服自己,可我的心还是明白这一切是有联系的,这一切的结果就是;我借用了皇上的命令,为自己牟利。” 说到这里,他摇头,“既然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就该知晓,我或许已经失去了对某些东西的尊重,逐渐踏上了一条在世人看来很可怕的路。” 王无法也收敛了气势,看了看方希然,“嘿,你这家伙说来说去不就是怂了吗?如果我刚才在你的位置上,今天这一战是绝对避免不了的了。” 方希然忽然笑了,“那你觉得我该不该服软?” 明明是他认怂了,可是他却带着一种做了很大好事的语气对王无法说话。 而且还特意把怂这个字,改成了服软。 服软和怂,其实是两回事。 “该,那自然改。”而王无法也居然陪笑起来,他身上忽然冒出了一种市井油滑的气息,就好像是个泼皮无赖,上头的时候说了些狠话,连天王老子都敢打,可一旦气消了就觉得没必要,“谁会因为这种事情分生死啊,老子总是热血一上涌就干这种糊涂事,要是真有个好歹,那不是得后悔死了。” “这就是你不懂顾全大局,权衡利弊了。”方希然点评道,“你和和尚不同,与和尚交手,他还知晓一些底线,只是切磋。但若和你交手,那我们都有生命的危险。但我不像你,孑然一身,可以胡作非为,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所以今日只能吞下这耻辱了。” “你说什么屁话!什么叫我可以胡作非为?”王无法也怒道,“老子也有大事要做,并且比你更大更足!” 方希然嗤笑一声,“那你就更加可笑了,难忍一时之气,怎能成就大事。王无法,记住我此刻的话,保住自己的性命。他日我们再交手的时候,希望你我都毫无牵挂,我必雪今日之耻!” 说话间,他抖一抖衣裳,悄然而去。 王无法则站在原地,怀抱双臂,看他的背影。 看了一会儿,忽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不要让愤怒冲昏自己的头脑,留待有用之身,他日以图大事有道理,有道理,老子记住了。” 王无法抬起手掌,握成了拳头,再咧嘴一笑。 “——方希然,下一次见面,我一定会轰爆你的头,以作报答!” 第七十二章 方傲君、刘真宗(第二更) 方圆城在大部分设施上,都和普通的都城没有差别。有酒楼c赌坊c青楼c客栈c茶亭c戏院就是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比武场。 大大小小的比武场,修满了整座城市。 这些比武场,修在两条街边的位置,隔着几间房子便修上一处。比武场本身的设计是露天的,很有一种前世拳击擂台的感觉,但更为古朴,没有四角的柱子,也没有围拢的绳子。 李照刚进城不久,还有些乡巴佬气质地左右看着四周,想要询问如何参加阅经大会呢。 还没找到打听对象,就见到人流一阵涌动。 “是比武!” “十二门的王公子和李少爷!” “他们自小争锋相对,碰到了就没有不打起来的时候。” “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这两个人真是孽缘啊,孽缘!” “记录里的胜负是王少爷三十七胜李公子三十六负,不知道这一次是拉开距离,还是再次打平。” “这两个人天赋相似,努力相当,之前好像就有一次,王少爷结婚的时候,被李少爷拉开两场胜负,除此之外都是你追我赶的。” “没错,不过这一次王公子练就了一门家传绝学,不知道李公子能不能撑住。” 一群人兴高采烈呼呼啦啦地冲了过去,将街对面的一处比武台给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李照远远站在街这头的茶肆前,坐着个小小的板凳,喝了两口凉茶后,就能看到两个面带凶气的男子上了台子。 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没啥意思,又走了几圈,发现都是类似的场景。 王李二人之间,好像只是城市里无数类似情况的一个缩影。 这边也在决斗,那边也在切磋,往前走是比武,往后走有交手。 江湖中人,哪里没有几个仇人,阅经大会带来的热度,让整个方圆城内人数暴涨,自然而然就会遇上昔日的仇敌,整个城市的氛围也显得好似火上浇油一般的热烈。一时之间,让李照想起了前世的漫展那是在他还在国内的时候,一些看动画片的朋友们经常去的地方,他不太熟,只看过几张照片,氛围和这里有些类似。 “或许武者的热诚,和动画片爱好者的热诚也很相似。”李照暗暗想着。 最终,他在城北的一家客栈,找到了三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侠客,两男一女,才详细地了解了如何报名参加阅经大会。 这三个人武功不高,倒是热心,说是某座乡镇内镖师的女儿和徒弟,自幼向往江湖,听闻了阅经大会这样一场盛举,就结伴离家出走,来到了此地。 在他们看来,李照是个沉默寡言c落拓颓废c胡子拉碴的中年剑客,估摸着是在江湖没混出名堂的垃圾人,平日在镖局也见过不少。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脑袋凑到一起,当着李照的面窃窃私语。 那头比较大,鼻子上有一颗痣的男子皱着眉头,觉得十分之不合理,“这种人一看就是老江湖了,怎么会不知道阅经大会的报名流程?我看多半是来蹭饭的。” 另一个眼窝深陷的男子一挑眉,“还有这样的?不行,让他滚蛋。” 那女子却连连摆手,“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这大叔看起来还有点帅我是说不像坏人,咱们多多结善缘做好事啦。” 以这女子拍板决定,三个人转过头来,两个男人气色不好,女子笑容满面。 “大叔,你若没什么活计,可去顺义找我爹爹。”那名叫岳清露的女子看了李照两眼,忽然低下了头,细声细气地说,“我爹爹姓岳,哈哈,这好像是废话,我姓岳所以他当然也姓岳了。做的镖局生意啦,也颇有些名气” 边上的两个男人气色已经不是不好了,而是有点像吃了屎。 四个人正聊着,却发现客栈的大厅忽然从热烈的聊天,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起来。 一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涌入了客栈。 两个男人拍了拍岳清露的手背,让滔滔不绝的女子回过了神。 李照的注意力更是早就移了过去。 这伙人的装束奇特,居然是一群貌美如花c风姿绰约的白衣,各个都美若天仙,纯洁无比,但看模样居然是一群侍女仆从。 她们前八个,后八个,围拢着一个俊朗不凡c秀美无比的青年,身穿着丝绸衣裳,披着一条黑色的披风,中人都对他低眉顺眼,甚至是让他左拥右抱,温顺到了极致,显然都是此人的所有物。 “啊,这位公子”岳清露一看此人,就捂住了自己的心,看也不看李照半眼了。 不过此女看了看周边这十六个白衣女子,却又露出自惭形秽的模样,她虽然也一向以自己的容姿为傲,但和这十六个女子一比,竟觉得没一个是自己能比得上的。 “方傲君” “是方城主的独女,听说是女中豪杰,顶尖先天高手!” “没错,传说中此女性格独特,酷爱男装,而且而且是好女色的” “也就是说,这十六个女子,都是她的那个?” “没错!” 周围的一些好事者,则窃窃私语,将这伙人的来历道了个清楚。 有一些人听到此处,再看那人群中的青年,才发现他眉清目秀,风华绝代,果然有种男儿不该有的靓丽感,现在一身男装,手持一柄长剑,反而更让人觉得有征服欲望。 更有不知道多少人,联想到这十七个万里挑一的绝代佳人,入夜时分,欢好时候,玉体横陈,清辉照耀,不知道是何种样的销魂场面。 岳清露三人一听,下巴都要吓掉了,三个人对视一眼,都在心想:原来女子与女子也能 一时之间,三个乡巴佬有一种见了世面,不虚此行的感觉。 而方傲君的来意,则是客栈边角处的一个身穿斗篷c神秘无比的黑衣人。 “刘真宗,你不要试图隐瞒了。”方傲君明眸皓齿,声音清澈透亮,虽然是打扮成了男装,但显然也没有掩饰自己性别的意思,是个极好听的女音,“你的武功路数,瞒不过我们。当年国师剿灭你的邪教,你竟然暗中施展邪法,令教徒以性命缠住国师的步伐,方才有幸逃脱,可你不知道你教中的武功,已经尽数入了我城,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秘密。自你一入城中,我们就立刻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是按兵不动,等待我来处理罢了。” 那黑衣人垂着脑袋,整张脸掩盖在斗篷里,忽然发出一个轻蔑的声音,“你来处理?你算什么东西!” “刘真宗?” “居然是他,听说此人在边境地带创立教派,蛊惑人心,勾结朝廷命官,谋取利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自然不假,我有个朋友亲自入过他的‘玄说教’,与家人朋友决裂,后来醒悟过来,才知晓中了某种玄功,为人所控,不能自己。” “什么,此人竟然这么恐怖?” “且放宽心,有国师坐镇,五大宗师在列,他的邪法再厉害,也起不了什么风浪。事实上,他早已是销声匿迹多年,人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这次居然敢来方圆城。” “我也未必是个什么东西,只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而已,这就足够了。”方傲君并不气恼刘真宗的辱骂,只微微一笑,使了个眼色。 边上的一个白衣女子,在这时候踏出一步,忽然出手! 只听啪一声,衣袖宛若长鞭,拉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快而迅捷地打向黑衣人的脑门,出手狠辣无比,居然是毫不留情的死手。 哗啦一声,那柔软的衣袖,被内力转化,转变成了某种刚硬的性质,一打出去,撕裂空气的威势如风雷一般,就算是铁也要被打废掉,更遑论人的脑袋。 看她的武功,居然也达到了后天高手的水平! 周围的许多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十六个女子真是既漂亮,又强悍。 不过面对此招,刘真宗只是嗤笑一声,轻描淡写地一抬手,一弹指,砰一声响动,那衣袖就好像是在空中碰到了无形的阻碍,当场被还原成了原本柔软的布料。 而另一边,方傲君忽然一伸手,将那出招的白衣女子往后一揽。 那女子不由自主,刚离开她原来所在的位置,那地方的地板上就立刻出现了一个坑洞,竟然是某种极为刚猛的无形指力。 “不错。” 方傲君挑了挑眉,不急不缓地说,“四。” 应她的口吻,一下子有四个白衣女子同时跃出,各施手段,打向刘真宗的上下左右,封锁一切退路,甚至隐隐成了一种阵法。 刘真宗哈哈大笑,面前的桌子倏然间翻转而起,遮挡视野,而整个人俯身,前冲,如同在这一刻没有了骨头,有蛇一样的诡异扭动,只扭了两扭,便一下子窜了出来,速度之快,四名白衣女子根本反应不过来。 李照看得清楚,在那一眨眼间,借着整张桌子翻转而起的刹那,刘真宗双手齐出,自下而上,要去抓住左右两边两名白衣女子的咽喉。 方傲君忽然高声叫道,“八。” 说话间,她一挥手,一拂袖,刘真宗本来左右齐出的两只手,各自一痛,遭受了一时的阻碍。左右两名白衣女子,就趁着这一瞬间的功夫,与他拉开了距离。 而另一边,再有四名女子,也紧随其后地出动,连同之前的四名女子,一共八人朝着刘真宗围杀过去。 但下一瞬间,刘真宗出了四拳五腿 ,就起码有三个人被打退了回来。 “还废什么话,一起上吧!”刘真宗被其余五个人围攻,一身拳掌功夫居然丝毫不见疏漏,一个人压制着五个人打,还有余力叫嚣,“你就是再来八个,老祖我也不怕,方圆城虽大,除了方希然又有何人能放在老祖我的眼中?说白了,你们方家无非就是想要独揽奇阳大经,害怕老祖我武功卓绝,借着此法,登上大宗师的位置罢了!” 一时之间,旁人看他威风凛凛c魔气冲天的样子,都觉得此人的确是除了方希然亲自出手,再无人可制。 “怎么办?”岳清露大叫,“大家快跑啊,去找方城主。” 她身边的两个男人也跟着叫喊起来,“方姑娘快跑,去找方城主出手,擒拿此贼。”“没错,大家都这么漂亮,一个都不要死啊。” 他们的话语,惹来了方傲君的一些注意,似笑非笑地扫过这一群人,也包括李照在内。 不过她自然也看不出李照的深浅。 “好了,大家回来吧。”方傲君忽然笑了,然后伸手解开自己的披风,再将自己的剑随手丢给旁边一位白衣女子,“老贼,我知道你是害怕我再叫上八个人,一共十六名后天高手,你招架不住,所以用话语挤兑我。你觉得,与其对付十六个后天高手结成的阵法,不如面对一个年轻一点的先天高手,可惜你错了,你是大错特错。” 她说话之间,八名女子一下子都回到了方傲君的身旁,刘真宗倒也没有追击。 他神色不变,好像方傲君所说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似的。 但实际上,他就是这个用意。 别看他压制着八名后天高手,但对方通晓他的武功秘密,再加上训练有素,结成阵法,并且人数众多,齐心协力,他也一时无法破阵。 事实上,刘真宗在遇到方傲君的第一瞬间,就已经有不妙的想法了。他的身份,自当年国师亲临,一人破他邪教开始,可谓是毁于一旦了,江湖朝廷都对他人人喊打,没有半个人会认同他,更没有半点势力名分。 一时之间,他所拥有的便只剩下了武功。 所以,从暴露身份出来开始,刘真宗立马想要逃走,只是看起来冷静而已。 他来到这里,也是期望着能够浑水摸鱼,拿到奇阳大经,要是能够成为大宗师,就是绝地翻盘。可既然身份暴露,那这自然也就成了天方夜谭。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光是这么八个人,就这么难对付,要是再来八个,刘真宗真没有信心能够逃离。 不过现在,对付一个人,要逃走就容易了一些。 想是这么想,刘真宗的样子倒仍然猖狂,“哼,你这样的年轻人,自以为到了先天,就和所有的先天一般无二。老祖却要告诉你,先天境界亦有差距!” “老贼,你别嘴硬了,我等一下就把你那张破嘴给撕了?”方傲君来到了刘真宗的面前,浅浅一笑,却说出无比凶悍的话语,“可惜,我本来是想要锻炼她们的,结果你偏偏说到了要成为大宗师,那我就必须要出手了——因为啊,只有我才能成为第六个大宗师!” “哦,又一个第六宗。” 李照坐在一边想,“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又?” 第七十三章 大会之前 “走吧,去比武场,这是方圆城的规矩。” 方傲君一招呼,已经自顾自转身离去。 刘真宗冷哼了一声,但到底还是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 他虽厌恶在比武场上,被周围这群俗人耍猴一般围观,但在这种时候,反而越是人多,越是公众,他就越是安全,自没有其他想法。 若是方傲君一人带领十八个后天高手围攻,他再有老一辈高手的傲气,也自忖不能生还。 两方正主儿上了擂台,围观群众也呼啦啦跟了上去,争先恐后,为的就是找个好位置。 临走前,岳清露还忙不迭地问李照,“李大叔,你不去吗?” “我不用看。”李照道,“这场有结果了。” “你是说那老贼会赢。”岳清露摇头道,“我看未必呢,方小姐潇洒帅气,这么有自信,我相信她一定能赢的。” 说完这番话,她已经蹦跶着离开了。 虽然方傲君是个女子身,其外貌方面的优势自然不存,但就这么短短时间内的言谈举止,又占据了岳清露心中另一种向往的位置,已然成了她的偶像。 我又没说他会输。 李照坐在原地,静静饮茶。说起来,岳清露还是没有告诉他,怎么参加阅经大会的报名。 无聊了下来,又没办法当场站起来打一套拳法,他干脆闭上眼睛,脑子里计算着刚才两个人的武功路数,推演两个人的比武过程。 就在这个时候,李照忽然感觉到有人坐在了面前。 他睁开眼睛,面前正对面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嬉皮笑脸的青年,一头秀发油亮,梳理得很规整,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此时此刻,整个大厅的所有人都走了出去。盖因方圆城内,包括客栈的小二老板,都是习武之人,自然对方傲君这么个天之骄子,与刘真宗这么个老一辈的一方霸主之间的斗争感觉到好奇。 一时之间,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安静无比。 “你好。”青年问,“认识一下,兄台怎么称呼?” 李照看起来很老实地说,“李华。” “嗯,李兄,你怎么不去看看外边儿那一场好盛大的比武?”青年笑着问,“你是不是在自己的心头,已经有了答案?” “方傲君会赢。”李照一边说,一边在脑子里实时地发展两个人影的战斗。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的战斗,已经是方傲君压制了刘真宗。 门外也适时传来一声声惊呼。 李照解释说,“她本来所学,是剑术。但刘真宗这样的水平,还轮不到让她用剑。事实上,她是破而后立,遭受过了失败,反而有了领悟,于是藏了剑锋,直到再度遇上让自己失败的那人,才会真正拔剑。在此之前的种种比武,都不过是为了蕴养气势,磨练心意,不会使用剑的。” 这话如果给旁人听了,都会觉得他在吹牛。 李照从头到尾,也不过是看了方傲君两三眼,几句话功夫,怎么可能看到这么多东西出来。 青年却恍然大悟,点点头,“哦?这么说来,是谁让她失败了呢?” “不知道。”李照说,“我也不是未卜先知之人,何以能知晓这么多,最多有几个猜想。” “好,以李兄的眼光,想必正确答案,也在那些猜想之中了。有些事情,过于明朗也不好,我就不再深问了。”青年似乎就是过来问问题的,问完了拍拍手,站了起来,“李兄,你觉得方傲君的武功水平怎么样?” 李照说,“尚可。” 青年笑了,摇摇头,“我觉得不行,她应该是没办法复仇了。” 然后他笑意更浓,看向李照,“不过李兄,我觉得你倒是很厉害呢,希望你不要缺席阅经大会对了,现在这场比武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李照点了点头,“是的,已经结束了。” 说话间,门外传来惊天动地的掌声。 两个人并不意外,而是在这如雷掌声中静静对视。 等到掌声渐歇,青年才又道,“你那边,是怎么一个过程?” “方傲君五指并拢,以掌剑杀出,一剑穿心,打中刘真宗的心肺,将其击杀。”李照脑中的两个人影,渐渐消散过去。然后他问,“你呢?” “我这边不一样,方傲君不用掌剑而用指剑,她的招式不刺心肺而是刺咽喉,她也不会杀死刘真宗,因为方圆城的比武都不允许杀人。” 青年道,他从头到尾也没有往外边儿看一 眼,但仍然说得无比自信,如同亲眼看到,似乎也和李照一样,在脑中推演着比武过程。 最后,他看着李照,笑了笑说,“我可以很肯定地说,你错了,李兄。” “是的,我应该错了。”李照点头承认,“我毕竟没见过她真正出手,也不知道方圆城的规矩,你说的应该才是正确的。” “啧。”青年挑挑眉,收敛了笑意,有些不爽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争执呢你的性子,太无趣了,不知道真刀真枪打起来的时候,会不会更有一些意思。” 李照不可置否,“也许吧。” 青年脸上又浮现了笑容,“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了,阅经大会上见。” 说完这番话,他转身就离开了。 青年离开之后不久,一群人意犹未尽地进来了,口中脸上仍然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探讨许多,沉浸在那惊心动魄的比武过程之中。 “哎,李兄,你没有去看看真是太可惜了。方姐姐的指剑也太厉害了,用手指头都划出剑气。”岳清露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手上也跟着不成体系地比划,“刷刷刷,压制着那个老头子打!” 边上的一个男子叹了口气,“可惜,方圆城的方圆,就是无规矩不成方圆,一旦上了比武台,是不能闹出人命的。方小姐也只能将其打败,遣人请出方圆城去。哎,这老贼曾经与当地官府勾结,蛊惑人心c收敛钱财,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家,居然到现在还能苟活。” 另一个人安慰他,“放心放心,方小姐虽然没有直接杀他,但当着众人面都明说了,刘真宗根基损坏,近几日都是半死不活的状态。现下的方圆城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的侠士?多少的天骄?谁不想杀之而后快,他一离开方圆城,就肯定逃不开正道制裁!” “对对对,而且近日以来,不是传说方圆城外,还有神秘的妖魔出没吗?” 岳清露说到这里,缩缩脑袋,眼睛里闪现出害怕而兴奋的神色,“听说这种妖魔也不杀人,但是袭击一人,就要夺取一人的全部内力,废掉武功,并且此人醒来,居然也再无任何记忆,你们说说,刘老贼会不会遇到这种事情?” “我看也不是什么妖魔,而是人为,废掉武功和删除记忆,虽然神奇,但也不是魔功做不到的。”第一个男子忧心忡忡地说,“这种人,多半和刘老贼不是敌人,而是友方。” “啊!?”岳清露瞪大了眼睛。 她一想到刘真宗这样的邪派人物,屡次受挫,居然还有不死的可能,一下子觉得不满起来,撅起嘴巴。 “你说这些干嘛?师妹可听不得这些。” 另一个男子急了。 “你说的怎么像是我想让师妹伤心的,你这个人说话未免有点太小心翼翼了,你把师妹当做不出江湖的柔弱小姐是吧?” 第一个男子反驳。 接下来,无非是两个人的吵闹了。 李照则坐在一边,悄声问了问岳清露如何报名的问题。这下子,总算得到了个明确的答案,去城中报了名,用的名字就是“李华”。 而距离阅经大会开始,还有数日的时间。 于是他干脆也就寄宿在岳清露三人所在的客栈,自己开了一间房,慢慢等待着阅经大会的开始。 而几日之间,整个方圆城也是风云突变,每一天都有十分精彩的事情发生,而且这几件事情,还或多或少都和他有些关系。 第一件事情,是涯角派的第二个门人,岁月刀陈傲然的师弟,绰号“镜湖小刀”的俞秀,也来到了方圆城中,参加了报名。 这位“镜湖小刀”俞秀,据说比陈傲然小了七八岁,但天才之处还要更胜过陈傲然,只是一直没有在江湖之中走动而已。 实际上,在涯角派内人尽皆知,他一直与陈傲然能够维持一种竞争的关系,并不落于明显的下风。 而现在,陈傲然死在小道君手中,他立即受了杜长生的命令,出来行走江湖,一路杀伐果断,兴起了无数的腥风血雨,杀死了不知道多少不长眼的前辈c高人。 人人都说,他的绰号叫“镜湖小刀”,名字叫“俞秀”,可行事风格简直一点儿也不“小”不“秀”,而是一种杀气凛然c无人可争的气度。 他这一下,来到方圆城中,目的就是与小道君一争高低。他的行踪被发现的时候,也是和方傲君类似,是在一场口角之中,只一刀就打败了一名老一派的高手前辈。 人人都说,此人刀法的锋芒,也不逊色于当日的陈傲然多少。 而且他已经到来了方圆城,谁也不知道杜长生是不是也已经到了此地——这位更是重量级! 第二件事情,则是方傲君,她仍然是十分高调,以自己方圆城官方的身份,四处抓捕那些不经允许的参赛者。 这一路之上,不管是什么前辈,掌门,成名多年的高 手,甚至连朝廷官方的一些公公,都被她所击败。 仅有一位不认为所知的尚公公,能够与她分庭抗礼。 但最后,此人也被方希然亲自出马,送出了方圆城。 这种态度,也颇得许多武者的人心,他们天然就有一种厌恶官方力量的态势。毕竟人人都是练过武的,谁没有犯下一些禁忌的时候? 第三件事情,就是官方力量了,虽然一些朝廷的力量被驱逐,但朝廷力量也分为不同的种类。有一些惹人厌恶,有一些不会。 比如,一个可爱又青春的少女。 一个令李照熟悉的名字“张萱”,就在这时候出现在他眼中。 大炎郡主张萱,也亲自来到方圆城,要参加阅经大会! 而且她此次过来,居然也是突破到了先天境界,能够称得上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了。 虽然她也没有做类似于俞秀和方傲君一样高调的行事,但堂堂公主,而且容貌娟秀,坐在那里都会惹人瞩目。 没有人认为她能够走到阅经大会的最后,但却都很好奇她的武功。 第四件事情,则是关于小佛王和小道君这两个名字。 因为在其他各类人物没有做任何事情,这两个年轻一辈最惹人瞩目的两个名字,居然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而有时候,没有消息,恰恰也是一种很了不得的消息。 先不说小佛王,就说小道君,人人都知道这次的阅经大会,颇有一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觉。五大宗师之中,起码有三个人,杜长生c张北冥c方希然,都想与他为敌。 但另一边,王无法这么个狂徒,似乎反而和这个小辈,混作一团,关系极好。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基本上谁也想象不到。 总之,在这短短的几日,小小的一座方圆城,其中的氛围已经酝酿到了一定极为热烈的程度。人人的心头,都念着想着这一场盛大的阅经大会,将会有多么精彩,又有谁会获得最后的奇阳大经。 甚至还有人,很好奇小道君真正出来的时候,杜长生如c方希然c张北冥c王无法这五个天底下最强的人物,又会不会有所反应?又会有怎样的一种反应? 有人觉得,虽然李照的敌人势力强大,但张北冥性子柔和,爱惜人才,方希然尊崇武道,行事大气,都有留下李照性命的可能。真正想要杀死李照的不过是杜长生而已。 也有人说,以一如大师一向以来的性格,说不定也会支持李照。 更有人说,小佛王,小道君,两个人都是天上的仙佛下凡,两个人没有出现是在暗中斗法,对付城外的妖魔——这是话本小说看多了。 当然,还有人说,小道君其实早就被杀了,而且就是被王无法所杀。王无法结交此人就是为了得到玄阴真法,再得到奇阳大经如是云云——这是阴谋论爱好者。 在这样的各种流言之中,阅经大会总算是开始了。 第七十四章 与武交融 在这次比武开始之前,好事者已经分出了夺冠热门。 有小道消息称,方傲君曾经败过一次的对象,正是小佛王。她在此之前,号称是不世出的剑道天才,而自此一败之后,则封剑存鞘,以指代剑,挥洒剑气。 这其实是一种类似于“闭口禅”的修行法。 显然,一旦此剑重新出鞘,一定能够达到某种翻天覆地c再行造化的威能。 这几日来,方傲君在城中以各种理由,寻觅老一辈的武林高手,一个一个挑战过去,高调无比,无疑是在积蓄一种气势。人人都认为,她手中三尺青峰再一次拔出鞘来,所面对的一定就是小佛王。 如此历经磨难,改头换面一般的人物,自然不可以往日的战绩论成败。 已经有无数的武学前辈对方傲君点评,“她或许曾经输给了真性,但这样的人迟早会赢回来的。她和真性相比,是你争我夺的关系,接下来谁胜谁负也只有天才知道了,我们这些凡俗之人怎么能够定夺?” 就算小佛王有无敌的气魄,也不能c更不该小觑这样的一个强敌。 事实上,以方傲君近日以来挑战高手的强度c烈度c频次c表现可以说,她已经完全地超过了之前的所有同龄人,包括小佛王真性和小道君李照。 李照虽然一鸣惊人,但也不过是打败了陈傲然c宗师二老罢了,这种层次的对手在方傲君这几日的挑战过程中,也不是没有过。 小佛王的战绩,也差不多。 他们都被方傲君所超越了。 当然,也不是哪个地方都好像是此时此刻的方圆城一般,能够随时随地找到高手的。但能不能找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将其打败又是另一回事了。 甚至有人认为,小佛王和小道君之所以没有出手,也是被方傲君挑战强敌的气势所摄,根本不敢出手,害怕比不过一介女流之辈。 这其实一点儿也不夸张,因为她所打败的对手之中,实在有太多太多不出世的老怪物。 这些人距离大宗师,也都是一步之遥,被奇阳大经所诱惑出山的。 如果论水平,他们全部都在玉阳子左右,可称得上是“第六宗”批发。 但他们都还没能参赛,就被方傲君找到各种理由,抢先一步挑战,然后驱逐。 用李照前世的话语来说,就好像是风清扬c天山童姥c周伯通c水母阴姬c燕南天c叶孤城这样隐居世外c不知道是死是生的老前辈们,被一个小辈所击败一样。 而且这个小辈,还是绑缚双手的状况。 岳清露对这样的战绩,一开始是震惊,到后来就慢慢麻木,甚至最后是一种无疑的坚信,她一听到方傲君与人交手,就知道方傲君会胜利,只是如何胜利的问题了。 自那一日之后,她每天都会出去见闻,看看今日方傲君又击败了哪位“魔君”“教主”“剑圣”“霸拳”之流,在擂台上以指剑横扫四方,然后周围的围观者喟然长叹云云。 她回来之后,就会在李照面前念叨这些人的事后评价。 若有的吹捧方傲君一些,她会尽力客观地说,嗯,此人还算公允;若有人保守一些,她就会嘟着嘴说,哎哟,此人多偏见啊。 ——她虽才知道方傲君这个“女武圣”不多久,却已经成了其人的一大粉丝。 在这种状况下,方傲君连带着小佛王,一同成为了第一阶层的夺冠热门。 小佛王之所以能到这个层次,其实还是沾着方傲君的光了。 这是一对新仇旧恨。 第二阶层的夺冠热门,才是小道君李照和镜湖小刀俞秀。 俞秀的挑战过程,并没有方傲君那样疯狂,也没有方傲君那种师出有名的便利,可以靠着官方的身份挑出参赛者的毛病,硬是要驱逐别人。 他当然也引起了一些震动,毕竟是未逢敌手,人人都认为他的武功都超过了陈傲然,但这种震动和方傲君一比,就相形见绌了。 而这两人的仇恨,自然也不必多说。 再来,才是一些也算一方天骄的人物,如十二门的得意门生,皇都世家的优秀子弟等等,也各有气象,十分不凡。 有一部分人相信他们实战起来,不会输给前两个层次的人物。 当然,这些人多半是亲友就是了。 张萱就属于其中,张明珏也算,只是没来而已。 再再往后,则是岳清露这种,她竟然也参加了阅经大会。不过她别说先天境界,就连后天水平都没有,纯纯地属于是重在参与,长长见识了。 她 的两位师兄,自然也相差不大。 比武一开始,她还邀请李照去看自己的比武,李照赖不住她的热情,只好应允。 这时候还是海选阶段,李照在下午,而岳清露在上午。 因参与人数过多,这样的海选是同时展开的,全城动用三十多个比武场,轮流不断地交手,要在一天内选出一百二十八名高手。 到这时候,就有休息阶段了,抽签捉对地找上对手,一天一场,六十四,三十二,十六,八如是进行,最后的夺冠者将会获得奇阳大经。 这一日正是大会开始的清晨,雾色朦胧,白色的颗粒在空中飘浮,伴随着人的动作轻轻挥散。 岳清露一大早就十分兴奋,在客栈演练了一套剑法才来到擂台下。 “十二门雪虎山庄‘青冥剑’黄哲。” “威武镖局岳清露。” 对手先被喊到了名字,上了比武场。 “哎哟,怎么是十二门的人!?”前一秒还在和李照讲述着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击败对手的岳清露,抬头一看,却见是个腰佩长剑,傲然而立的冷面青年,脸色变得煞白起来。 她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头,“李大叔,我要一轮游了。” 这似乎是个极为有名的人物。 李照抬头一看,也发现此人的武功,已经达到了先天境界,的确配得上岳清露的话语。 李照说,“你想不想赢他?” 岳清露愣了一愣,“当然想了,难道说” 说话间,抬起头,有些希冀又有些怀疑地看着李照。 她一开始和李照接触,还没有察觉。但近几日和李照同住一家客栈,才发现这个看起来忧郁不得志的颓废剑客,其实自控能力恐怖得很。 每天练多久的武功,睡多久的觉,聊多久的天这些都被他控制得精准无比。 几乎每天一起床,就会看见李照在打拳。 一睡觉,就会发现李照又在打拳。 ——李照为了防止旁人的围观,并没有用龟之缓意来练功,而是转而用鹤之灵动来练功,招法轻盈写意,灵动曼妙。 在三人看来,是非常不凡的招数,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也和方傲君一般不用剑。 “难道李大叔,你是‘封剑存鞘’,等待着一个仇敌?” 岳清露还这么调笑呢。 而真正让他们刮目相看的,还是在于李照的武学见解,一旦问他什么武学上的问题,都会得到一些一针见血c别开生面的建议,这些建议都是很简单的几句话,却能够清晰无比地将问题解决,目前他们所知的东西里,都没有难得到李照的地方。 如此多不凡之处,再以为李照是个普通人就真是蠢货了。 他们三个小家伙暗中沟通一阵,都一致认为,李照是个极有故事的人物,说不定遭遇了什么情伤c背叛c挫败等等,才致使今日的颓废。 现在,他居然问自己这个问题? 岳清露一下子浮想联翩,想到了很多很多,莫非接下来李大叔就要展现出自己的不凡之处了,就从帮助自己开始,什么临时看破对方武功什么场上暗中帮助什么传递内力之类的 李照说,“那就努力练功吧,” 啊? 岳清露的妄想一下子像是一条川流不息的江水被截住了一般停下,她定定看了一会儿李照,发现李照的眼神是如此真挚诚意后,才哦了一声,忽然拍拍自己的脑袋。 “我真傻,真的。哪有那种话本故事里的说法啊”岳清露叹了口气,走上了擂台,“想多了啊,还是去挨揍吧。”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并没有想多。 她所想的绝大多数手法,李照都能够做到。 除了某些过于玄幻的,比如隔空操控她的身体退敌,其他如看穿黄哲武功破绽提前告知c在场下暗中给予黄哲一股杀意干扰,李照都是想要做到就能够做到的,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这样的做法,并没有意义。 一个人要如何变得厉害,终究是要自己去体会,自己去感悟,不是别人能够帮助到的。 甚至进一步地,一个人要不要变强,这本身也是一个问题。 以岳清露的性子来看,她或许就维持在这个武功水平,也是一件好事。 岳清露上台之后,不一会儿就落败了。面对青冥剑,几经逃窜,难看无比,黄哲一剑轻轻点在她的额头,打破她最后一招的平衡,少女噗通一下就跌足在地,打了两个滚。 台下传来了哈哈大笑。 她站起来,黑着脸,灰溜溜地走了下来,整张脸难看得很。 “我我烦死了啦!” 她回到李照的面前,过程中和李照对视了 两眼,忽然鼻子一酸,大叫一声,然后就埋着脑袋冲出了人群。 李照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然后跟着走了回去。 回到客栈,另外两人也已经比武完成,一个也是一轮游,另一个则撑过了第一轮,输在了第二轮,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一轮游的那位自不必说,撑过一轮的那位也没有太得意,因为他第一轮能赢也只是运气好而已,到了第二轮就遇上了真正的高手,过程是无比的丑陋。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比同僚厉害在哪里。在阅经大会这样的舞台上,他们这样的人都不过是跳梁小丑。 岳清露直接进了自己的屋子,埋着枕头就是一阵痛哭。 整个中午,三人组都处于一种沉闷的氛围。 不过心情再不好,也是要吃饭的。 他们一起吃着饭,李照忽然比平日快一些吃完了,第一个站了起来,在三人面前就打起了拳法。 这其实是李照一直以来的习惯,新时代的气血武道结合上了一些营养学的内容,会用一些类瑜伽运动帮助消化食物,供给营养,激发身体的新陈代谢。 只是今天快了一点而已。 三个人本来觉得这没什么,还在吃饭的过程。但吃着吃着,却下意识抬抬眼,挑挑眉,斜斜眸,下意识地看着李照的拳法过程。 这一看,他们似乎能够从李照的拳法中,发现出一些特别的,不同于以往的地方。 那似乎是一种美好? 李照以前的拳法,是内敛的,轻柔的,就好像是一阵风,老鹤轻轻一振翅,就要乘风而起。这样的动作,也是美的,但只是一种形式上的美丽。 但现在的李照,一举一动,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美好感。 就好像是一个表情生动,可爱活泼的朋友,站在你的面前,嬉笑怒骂,讲着自己的过往故事。 这个故事本身就很美丽。 这种娓娓道来的感觉,就好像是一粒种子,扎根于他们的心神之中。 咔。 三个人下意识地放下了筷子,伸长脖子,将脑袋往前凑过去,观看李照的“声音”,倾听李照的“动作”。 先是一段很悠长美好的起手拳法,这拳法并不完满,反而处处都有瑕疵,但每一处瑕疵即生而即灭,就好像是拳法的主人完全都不在意这些瑕疵。这些瑕疵此起彼伏,反而形成了一种连续不断c稳固悠然的韵律感。 就好像是一个人朴素而平凡的生活,虽然处处都有不完满的地方,但是却持续不断地走下去,每一处的不完满都无法阻碍这段人生日复一日地延续。 三人看着看着,心生了然,这不就是自己的生活吗? 接下来,忽然一场惊变! 三个人似乎都发出了一场惊叫,瞪大了眼睛。 因为李照的动作徒然一下,猛变得凶戾c激烈c短促c有力,好像这个日复一日c平凡而悠长的生活,忽然被一股外在的力量轰然一下打得粉碎。 岳清露看得心跳加快,下意识捂住心房,眼神跟随着李照的动作,时时刻刻都担心着下一秒的动向。 轰隆! 李照的动作,忽然一下子定格。 那不是收招,而是一种彻底的僵死! 就好像是李照的身体内,一切的活力,都在这一刻收缩藏匿,一切的气血,全部流逝去了一个不可知地。李照定定地看着前方,如同从一个活人,变成了一尊雕塑。 三个人在这一刻,也心脏骤停! 他们好像也跟随着这一个定格的动作,自己的心跳c呼吸c脉搏c各种各样的生理特征,也都停了下来。 那一刻,李照的动作定格多久,他们的生理特征也停留多久。 他们从中,真切无比地体会到了一种“死”的力量。 呼呼呼 但在死亡之中,竟然又诞生出了生机。 李照的拳脚,不知何时又动了起来,而且是一种极缓慢c极勉强的动作,就好像一个机器许久都没有运行之后的生涩感,又好像是一具尸体从坟墓之中慢慢爬出的僵硬感。 而随着时间的过去,李照的动作愈加快速流畅,不一会儿便和之前的最开始的起手式,有差不多的流畅程度。甚至,这就是两套一样的拳法。 但是,即使是同样的速度,同样的拳法,似乎也有不同的韵味。 比如,之前那些拳法中种种的瑕疵,似乎不存在于现在的拳法中了。 伴随着李照的拳法,三人的心理生理,也一样恢复了生机。 他们似乎能够看到,一个人平静的生活,经历了大变,一场无法形容的生死磨难之后,重新生活,励精图治c奋发图强,立志报仇的过程。 李照的动 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圆满。似乎是这个死而复生的人,终于有了可以报仇的可能性。不过同时,他的动作似乎也带上了那种戾气c凶狠。 三人的心思,也无比地好奇后续的发展。 偏偏到了这个时候,李照的动作忽然变得简练无比,动作间的戾气和凶狠渐渐消失了。 简单,简洁,没用多久就是停手,收式,呼气。 他在力量到达最巅峰,招式也最完满,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的时候,竟然慢慢由繁化简,停下武功。 三个人的心里,一下子有了一种极度不舒服的状态。 “为什么停下来了!?” 岳清露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紧急地问。 等到她问完了之后,才忽然感觉到不对劲,一抹脸上,竟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流满了泪水,心中充满了一种震撼,“这大叔,你刚才给我们看到的到底是” 周围两个男人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都已经流泪了。 “我也不知道。”李照笑了笑,“我只是打我想要的拳法而已,这都是自然而然的,没什么特意表达的东西。重要的不是我想表达什么,而是你们感受到了什么。”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都先是抹掉各自脸上的泪水,才分别说出自己的感受。 “我只感觉到一种生命的力量,就算是遭受惊变,也要挣扎着活着的力量,那一刻的僵死差点让我自己都觉得我死了,可最后由一股求生的力量支撑着我站起来,这种力量太强大也太震撼人心了。” 一个人抬起手掌,慢慢握成拳头,两眼放光,非常激昂,“我明白了,这样的力量都不能击倒人,我又为什么要被一时的失败所击倒呢?” “我觉得是一种物是人非的哀伤感,朴素的生活面临强权的时候是那样脆弱,只有让自己变得坚强才能够不被践踏,可是即使如此也无法回到往昔的平静。” 另一个则摇摇头,神色平静,“其实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够美好了,我们应该细细体会已有的幸福,不要等到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这次失败或许就是一种启示。” 岳清露则跺跺脚,着急地说,“不对不对不对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之后的一点苗头,随着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想要复仇,心灵反而越来越平静,动作也越来越简单干练,最后大叔停下了动作,那是一种是一种” 她犹豫了一会儿,有些不太明确地说,“快乐?” “大家都是对的,小岳尤其是对的。”李照笑了笑,“为了复仇而去练武,可练着练着才发现,执着于复仇的练武反而复不了仇,要将自己交给武学,才能够真正获得武学给予你的东西。我的心与身都交给了它,于是它让我复了仇,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吗?” 说完,不等三人细细思考,他又问,“下午有我的比武,你们还准备呆在客栈吗?” 三个人愣了一愣,岳清露欢呼一声,“当然是去看大叔了!” 第七十五章 海选(上) 李照带领着众人,来到了擂台处,开始准备自己的比武。 准备比武之前,他也听说了俞秀和方傲君的比武过程,两个人都是一招将敌人打败,接连胜过三场,晋级下一轮,显现出一种无比的强势。 小佛王的比武则不在今天,排在了第二天。他的比武,人人关注,大家都好奇这一位年轻一辈第一人的风采。 当然,也有人对小道君颇为好奇,但是小道君李照迄今为止,都未曾在方圆城里显露过踪迹。人们认为,他要么是隐藏身份,要么是根本没来,两者都有一定理由。 而李照的第一场,则遇到了一个十二门的弟子。 雪山剑派的“游龙剑”陶望舒。 这个陶望舒似乎极有名望,一站上比武擂台,底下立刻有了阵阵欢呼,自己的脸上也显露出十分骄傲的神色。 相比起他而言,“李华”这个名字,普通得就好像笑话。 本来自信满满,觉得李照再怎么也会进入淘汰赛的岳清露三人,脸色也忽然一变。因为他们都知道,陶望舒也是十二门的著名天才,年纪轻轻就有先天境界,不是普通的人物。 不,对他们这种普通江湖人士而言,简直是天上来的贵胄。 虽然李照很是不凡,但似乎不太可能是这种贵胄的对手。 陶望舒打量了一下李照,也没有急着出招,而是拱拱手,似乎是很友好地笑道,“兄台,你觉得你能在我面前支持几招?” 态度友好,但话可狂得过分了。 “请。”李照也不多说,而是直接拔剑。 他这柄剑一亮出来,更让陶望舒脸色一怔,强忍住想发笑的冲动。 因为这实在是一柄非常普通也非常平凡的剑,事实上这也真的就是李照用三两银子从一个村头的铁匠铺买来的,稍有眼光的人看过去,就会发现这柄剑由内而外释放出来的庸俗。 剑客以剑为生命,用这样一柄剑的人,剑法又能好到哪里去? “兄台,在下不才,此番就指点你一二了。”陶望舒朗声道,他也用剑,但并不准备出鞘,双手张开,袒露出自己的弱点,“来来来,先攻过来,小弟不拔剑,不躲闪,看看兄台的身手如何。” 李照没有说话,身子一闪一剑刺出,整个人已经来到了对方身前。 沧浪! 陶望舒一眨眼,头皮一麻,当场打脸了自己的话语,抬手就是一剑。 一剑挡在咽喉。 他拔剑之快,简直像是都没有经历过思考一般,就是李照一剑刺出,他立刻有所感应,于是拔剑防御。 剑身之后,是一双惊异的眼神。 “你”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李照,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李照却摇摇头,剑再一抖,本来笔直的锋芒好像一下子活了一般,蜿蜒出一个诡异的痕迹,从咽喉处打向脸上。 “原来是高手。” 陶望舒也身随意动,目光一定,抛却杂念,紧跟着李照的动作,拆解他的招式,并且寻找反客为主的机会。 他的剑法,果真如其外号一般,剑似游龙,轻盈灵动,看似是一门轻灵变化的剑法,但内蕴一种极大极强的威势,贯通一切阻碍,其实是一门刚猛的剑法。 一时之间,这两道身影,错落有致,起落无常,几乎纠缠在了一起。而他们的交战过程,居然也无比的纠结,两个人的实力从外表上看几乎是相差无几的,就算是陶望舒的前辈们,居然也一时看不出胜败。 “没想到啊没想到,望舒的第一战,就遇上了这样一位敌手,真不知道这算是不幸还是幸运。”一位前来观战的雪山剑派前辈,一见李照的出手,就忍不住立刻感慨起来。 这下子,旁人才知晓,这个平平无奇的“李华”,竟然和陶望舒有一争之力! 而另一边,岳清露三人,也看得是眼花缭乱。 因为李照的剑法,太高了! 这其中哪怕一招一式之中蕴含的剑理,都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平日里看到的东西。就算他们再加上他们早上对战的敌手,一起来对付李照,都会在片刻间就被李照的剑法杀得片甲不留。 他们和李照相处几日,都没有想到,李照拿出了全部实力,居然是这样的震撼人心! 要知道,这位陶望舒,可是先天高手! 那岂不是说,李照也是先天高手? 这对三个小家伙而言,无异于刚刚创业的三个大学生,在路边摊吃面的遇到了一个很投机的大叔,其实真正的身份是 亿万富翁。 他们一下子被李照的实力,给砸得头晕眼花了。 而擂台上,两个人比剑已经到了一百来招,这一百来招,两个人都是招式严谨,你攻我防,将各自的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这其中,陶望舒虽然是一开始陷入被动,但并没有越打越错,越错越打,陷入某种恶性循环之中。而是偶有妙招,一下子接触困境,反过来威胁李照,一度将李照逼到绝境。 旁观者都忍不住赞叹,陶望舒果然是名门之后,一代天骄。 岳清露三人,也面如死灰,觉得李照果然不是这等人物的对手。 甚至连陶望舒自己,都极为满意,觉得自己是超水平发挥,将自己的剑法推动到了一个全新境界。 经此一役,甚至能够在武道上都更进一步。 但得意忘形,物极必反。 就在临近胜利的那一刻,陶望舒动作激进,居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失误! 李照冷静无比,趁势而入,一把抓住其中破绽,长剑当空舞动,剑尖一送。只听当一声,陶望舒手中的宝剑旋转着飞上了天空,而李照手中的剑锋却停留在了陶望舒的脖颈处。 “好,胜负已分!” 裁判一敲锣,给出了这场比武的答案。 这个小小的比武擂台,在些微的凝固和错愕之后,爆发出一阵轰然雷动。 人人都在讨论着最后一招的惊天逆转,陶望舒的失误,以及李华的冷静。 在讨论声中,李照收起了长剑。 陶望舒则呆了半响,失魂落魄,好似还在梦中,忽然狠狠一跺脚,咬牙切齿地说,“我我不服气,我只是我只是” 他的脸色,又青又红,想要找出什么理由,但是好像又找不出来。 李照很无所谓地说,“没办法,反正我赢了。” “你!” 陶望舒恨恨看着李照,“你哼,你不要得意,只靠运气是走不远的!” 他说完之后,一拂袖,已经下了擂台。 李照收起了长剑,也不搭理他了,也下了擂台,等待着自己的下一位对手。 这个海选过程,要求极为严苛,是要接连打三场,在极短的时间完成一位高手的筛选,否则现在的方圆城有上千位武林豪杰,要打数百场决斗,每一场动辄五六十招过去,哪来那么多时间呢? 岳清露三人过来,又是敬畏又是惊异地看着李照,然后大肆地恭喜李照。 在他们眼中,李照和陶望舒的武功水平是相差无几c互为伯仲的,最后能够取得胜利也是险之又险,两个人完全可以看做是同一水平的高手。 事实上,这也是大众的看法。 他们一致认为,接下来李照应该会很顺利地完成剩余的两场比武。 而不多时,李照的下一位对手就来了。 岳清露三人的脸色一变,在场的氛围也一下凝固,过得许久,许多人才在心里重复着裁判口中说出的名号。 “修罗王”侯辛。 这个名字,好像带着某种魔力一般。 远远看去,一个身穿黑衣,面目冷峻的男子,慢慢朝着擂台上走了过去。他的出现,好像让整个露天的擂台周围,都降温许多,身体周围的议论声也悄然间减少了很多。 李照大概能猜到三个人为何有这种反应,“看来也是个很有名的人?” “岂止是有名,江湖中人若不知晓他的名字,该算是白白度过了。李大叔,你看起来历经世事,怎么什么都不清楚啊。” 岳清露苦笑起来,“他的恐怖,只言片语根本说不明白。你只需要知晓,他曾经也是十二门的得意子弟,后来遭遇一些事情,背叛师门,公然与大江南北盟为敌。像是陶望舒这样的天才,也不过是他的垫脚石,他成长到现在,至少杀死过五个陶望舒那样的人,他既是武功高强,也是杀人如麻,是江湖中公认的几位恐怖人物。” “那真是厉害啊。”李照说,“他今天也会杀人的吗?” “那应该不会。”岳清露愣了一愣,点点头,“也对,在方圆城他应该不会杀人的,那也没那么恐怖了只是恐怕大叔你是赢不了了。哎,老天爷,大叔你的运气可真是够差的,不是遇到了陶望舒,就是遇上了修罗王。” 其实也不一定是运气差,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李照抬抬眼,环顾四周。 他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但又无法感应到监视自己的是谁。 不过这种“无法知道”,本身也预示着监视者的身份。 这个世界上能屏蔽李照感知的,本来也没有多少个,依靠排除法就能很简单地得到答案:一如和尚受困,王无法没必要,杜长生会直接动手,便只剩下了张北冥和方希然。 方希然见过自己现在的容貌,所以是他的概率更大,而且也只有他才有能力操控自己的敌人是谁。 所以这算是见面礼?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几声哈哈大笑。 是陶望舒的声音。 他刚才愤然离去,但好像是因为得知了李照即将面对修罗王侯辛,特意来到了李照面前,故作炫耀。 “兄台,看来你靠着些运气,险胜小弟,却也走不远了啊。”陶望舒挤眉弄眼,特意把“运气”“险胜”几个字眼,念得十分重,“恕小弟直言,兄台若觉得没什么把握,可以一上台便认输,便可少些皮肉之苦,哈哈。” 岳清露一挑眉,想要说什么。 李照却抢先一步点点头,“嗯。” 然后他拍拍陶望舒的肩膀,“谢谢你啊。” 陶望舒愣在原地,“喂,我” 李照走上了擂台,再不管其他人,来到擂台上和侯辛对视。 侯辛冷声道,“你要认输吗?”他显然是听到了陶望舒的提议。 李照道,“我当然不会认输,要认输也是你认输。” 侯辛双目放出寒光,“你的胆子很大。” 话音一落,一步踏出,已经来到了李照的面前,抬手就是一掌。 这一掌好似带着腥风血雨,蕴含着强烈杀气,朝着李照扑面而来。 李照拔剑一斩,一剑恰恰斩在了侯辛掌法必经之处。 “咦?” 台下的陶望舒眉头一皱,他虽然对输给李照极为不忿,但本身也是剑法天才,并不是没有真材实料的人。 在他自己的认知里,也不得不承认李照和自己的水平相当,打十次应该是五胜五败。只是当时自己超水平发挥,再来一场也未必有这种状态,本来应该能赢,却输给了李照,十分可惜遗憾,让他无法接受。 可是此时此刻,李照这一剑斩出,其中时机把握之妙,陶望舒自诩根本做不到。 即使是他当时超水平发挥,也拿不出这样一个时机来! 怎么回事,难道李照也超水平发挥了? 侯辛哦了一声,神色变得凝重几分,招式猛地一变,掌根上提,掌锋后仰,整只手掌从横推变成斜切,按在剑刃上,自上而下地一抹。 刹那间,就是这一抹的过程,一股内力汹涌而出,自大臂经小臂,五指催发! 刺啦—— 空气之中,甚至出现了一个极为尖锐刺耳的声音。 这一抹,如果不是抹在剑身,而是抹在墙壁上,力量之大,压力之强,足可以把砖石当做豆腐一样,想抹出什么图画,就抹出什么图画来。 他是看出来了,李照武功不错,但这一柄宝剑实在普通,所以要用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将剑给摧毁。 而李照此时此刻,经过和张北冥c王无法的交流,已经将真罡运用得出神入化。此时一震剑柄,蹭蹭蹭,金铁剑身窜动,力量贯通上下。 这震动的力量,甚至让笔直的剑尖大幅度地来回晃动,弯曲到了极致,好像是一条蛇摇头摆脑,寻找着敌方的破绽一般。 修罗王一抹的力量,居然全借着这一摇晃,就这么给化解掉了。 化解之余,甚至还成为了助力。 这剑锋摇晃一阵,忽地一下笔直。 蹭!李照手腕转动,调整力量,剑光登时一耀而射,如长虹,如流光,瞬间来到了侯辛的面门。 侯辛的脸上光芒一闪,甚至都有了一种发凉的感觉。 由于真罡之故,人人都以为他在使用一种特殊的内力,所以没人将“李华”和传说中修行独特外功的小道君有所联系。 众人眼见这三招两式,你来我往,并非一面倒的局势,又都惊呼起来。 ——这个“李华”,在遇上侯辛的时候,居然也不落下风。莫非他之前与陶望舒的交手,全然都是在留手!? 而他真正的武功之高,竟赫然和“修罗王”侯辛处于同一水平!? 第七十六章 海选(下) 李照一剑刺出,瞬间来到了修罗王的面门前。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侯辛尖啸一声,发丝狂舞,足尖一点,身体闪电般后退,同时抬手就打,五指空摄,指尖生出一股巨大力量,遥遥将剑尖笼罩。 他的身体,在这一刻飞速后退。 李照则继续跟进,剑气撕裂空气,剑尖不住晃动,又在晃动之中,生出一股坚挺贯通c无坚不摧的力量。 就在这股力量之下,他的剑法忽然变化,施展开来,如狂风骤雨,万花落尽,点点滴滴地打在侯辛的浑身上下,笼罩对方所有要害。 侯辛聚精会神,一边后退,一边双手五指虚握,好似妖魔鬼爪,起c落c辗c转,精准地抵御住李照的每一击。 他们从头到尾,身体都没有接触,往往李照的剑尖一晃,就被侯辛五指凌空笼罩,催发真气,然后力量碰撞,在数寸之外就轰隆一下爆炸。 这样不断地用真气与剑气碰撞,立刻也在空中激生出无数的爆炸。 一时之间,轰隆轰隆,在四周炸出了许许多多的空洞,气压四溢,风卷尘埃,如同浪涌,如同江潮。 这两个人你进我退,短短数个呼吸,就滑行到了擂台的边缘。 如果继续下去,侯辛退无可退,只有落败。 “好厉害!” “好凌厉的剑法。” “他之前面对陶望舒的时候,绝对藏拙了。” “此人的剑法武功,都不在侯辛之下啊。” 旁边的众人,发现短短时间,李照都在猛攻不止,占尽了上风,一时间心驰神往,都大声叫好起来。 这倒不是他们对李照有什么好感,而是修罗王侯辛威名太盛,人人都觉得一旦比武开始,他就必胜无疑。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照剑一拔出,立刻展现了和之前完全不同的风貌,竟然逼得侯辛只有招架之功,甚至隐隐约约有了胜势。 这种变化,对旁观者而言,无疑是一种惊喜。 而对于岳清露三人而言,更是大喜过望,痛快无比,斜眼去看向一旁的陶望舒。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陶望舒面色不变,但是眼睛瞪大,呼吸加重,他越是看下去,越发现李照的攻势之凌厉,动作之快速,劲力之精准,竟然远超自己。 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脑子里不断回想着之前的一战。 这个“李华”之前战胜自己的时候,和现在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而最恐怖的是,即使到了最后落败,李照也并没有拿出这份实力。按理来说,一个人若是藏拙,那么就是对方多强,自己就拿出多强的实力才对。 可是当时的陶望舒,超水平发挥,李照却仍然拿出陶望舒本应由的水平,并没有显露出分毫真正的本领,而是以弱胜强。 难道说,当时的局势,从头到尾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怎么可能! 就在侯辛落入下风,接近擂台边缘,眼看就要陷入一个退不得境地的时候,他忽然停驻止步,大喝一声。 这一声大喝,如同天雷霹雳,横空而来。 而此时此刻,李照刚刚又是一剑点出,寒光一射,朝着侯辛的眉心打杀过去。但在这一声大喝之中,他的动作居然停了一停,顿了一顿。 “好快!” 而众人只觉得眼睛一花,侯辛居然瞬间爆发出了一种惊人的速度,双手同时抬起,十指遥遥交合,宛若怀抱一个大圆球,将李照的长剑笼罩住了。 也就在这一瞬间,侯辛屁股一沉,双足狠狠踩进了石玉雕琢而成的擂台之中,深入三四寸之多,浑身的衣衫内气劲四溢,庞大的内力如同大江决堤汹涌而出,一股从左一股从右,截然相反的两股内力从两只手臂轰然冲出,一起不会。 两股瀑布般的内力一下子包裹长剑,然后一个顺时针,一个逆时针,居然形成了一种真气的磨盘,狠狠地锁住李照的长剑! 然后侯辛一运劲,顿时绞杀! 咔咔咔,李照手中的长剑,居然给凌空制住,然后被大力施加,当场如同麻花一般快速地变形扭曲! 整个剑身在眨眼间,就起码旋转了十五六圈。 ——侯辛竟然抓住了一个机会,将李照手中的长剑控制,要将他当场缴械。 这绝对是绝地翻盘的一击! 任何人都知道,一个剑客若失去了手中长剑,该是如何的不堪。 侯辛一旦碎了李照的长剑,立刻进步短打搏杀,恐怕就要反败为 胜了。 周围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连陶望舒,一下子也忘掉了之前的种种,瞪大了眼睛看接下来的发展。 就在这关键时刻,砰一声! 但见李照眉头一挑,一运劲力,整个剑身当场一下支离破碎,嗖嗖嗖,无数的铁片四射散开,化作漫天花雨,竟然都朝着侯辛的浑身上下笼罩过去。 原来是,李照眼见长剑保全不得,竟然也加入到这个过程,并且把这柄长剑的所有碎片,都提前施加力量,朝着侯辛砸了过去。 这种变化,在刹那之间,连侯辛都没有料到。 他根本想象不出,李照还有这样一招,竟然主动震碎自己的长剑,将一柄好好的长剑,化作了一团暗器! 在这一个呼吸之间的变化,简直称得上是惊心动魄。侯辛在绝境反击,以两股内力大磨盘式地绞杀长剑,已经是抓住机会。而李照竟然反过来借助侯辛的用心,趁机把这长剑也化作了暗器,反过来成为侯辛的威胁。 两个人的用心机变,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现在,侯辛的脸上,就有一大团金铁的碎片轰然炸开,打在他的脸上,甚至极有可能打到他的脑中,眼中,喉咙等等要害。 这又是一场绝境,而且比之前的绝境更加恐怖。 但修罗王偏偏就在这绝境之中,再生出一股意志! 他刹那之间,福至心灵,浑身一震,张开嘴巴,用尽了全身的气力c内力c真力c意志力,所有一切的力量,都集中在接下来这一个动作之中。 喝喝喝喝喝喝—— 喝! 侯辛沉声吐气,大喝一声! 这一声大喝,比之前所有的声响加在一起,都要浓烈,都要宏大,好像是在这一刻他整个人都化作了雷霆,打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之中,脑袋之中。 武功稍弱一点的,当场就忍不住退后了两步,脑袋空白,嗡嗡作响,好像自己从生理到心理,都遭遇了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打击! 他们在刹那之间,好像看到了这样一个画面:帝释天手持满天雷霆,惩戒一方修罗,但是这个修罗面对这一切力量,只是一喝,然后身子一晃,就变得无比巨大,撑天立地,将所有的雷霆给震碎了。 侯辛在这一刻,就好像是修罗之王,有一种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气象。 “糟糕!这家伙竟然也超水平发挥了!”陶望舒也有了这种错觉,但他功夫极高,一下子将错觉消弭,抬头一看,“这个李华,他的运气怎么这样差?接连碰到了我和侯辛不说,我们两个都在实战之中,变得比平时更加厉害三分!” 而现实中,就在那一刹那,侯辛大喝一声,体内的内力汹涌而出,汇聚在音波里,一下子爆发出去。 顿时是风起而云涌,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浪从侯辛的口舌间炸裂而出,如同闷雷滚滚,瞬息扩散开来。这股气浪之强,丝毫不逊色于一般高手的拳打脚踢,所有的铁片一撞到这股力量,立刻被吹飞四散。 周围的几个裁判晃过神来,一下子都一跃而起,四处去接下那些四溅的铁片,防止伤到他人。 局势居然再变! 趁着接触危机,修罗王侯辛身子一缩,就要贴近手中只剩下半截长剑的李照,抬手一拳,内力一冲,好像一枚炮弹般砸了出去。 这一拳,势大力沉,就算是面临一辆四匹马带着横冲直撞的马车,也可以一拳砸过去,当场打死四匹马,打烂一辆车! 拳师面对剑客,贴身肉搏短打,将是侯辛巨大的优势。 可没想到的是,这样的惊变,居然也没有让李照陷入震惊和僵直,要知道,连相隔十多丈擂台下的围观者都被这一声大喝所震慑,可他的动作照样灵动无比,好像完全不受影响。 只见李照一仰头,一躲闪,竟好似有个仙鹤一般的身子,灵妙无比,这一让就让开了侯辛最强的攻势。 “糟糕!” 侯辛这才发现自己的不明智。 他刚才那一声大喝,固然是再造新高,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修罗王,能够战天帝,斗万物。可是这一种气象,也依赖于他本身的力量爆发。 就算是临阵有所领悟,超水平发挥,自己本身所拥有的体能c内力,也都不会跟着水涨船高。 换言之,他的发挥越好,消耗也就越大。 此时此刻,本不该这么急功近利的。 当然,这也是李照过于冷静,丝毫没有被这一声大喝所乱,如果是另一个武功和李照相若的人,没有料到这一下变化,一定会被侯辛当场打死。 但李照居然就这么躲了过去! 此时此刻,恰恰是侯辛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时候。李照一躲过此招,立刻挥剑再攻。 此时此刻,他手 中只有断剑。 断剑一挥,刹那间贴近过去,来到了侯辛的脖颈处,然后瞬间一止。 侯辛的动作定格,冷着一张脸,眼中有许多的痛苦。 过得一会儿,这痛苦才潜藏下来。 而所有的动静,所有的纷乱,所有的变化,也都是在这一刻,才有了个终结。 场面上凝固了半响,才有了裁判的一声喝令。 “胜者,李华!” 一听到这个声音,李照一丢下手中长剑,侯辛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他和陶望舒这种年轻人还是不同,输了就是输了,不屑于讲一些场面话。 所有观众到这时才缓过神来,掌声雷动。 他们或许看不明白过程之中许多惊心动魄的变化,却都明白了这一场比武的结果:威名赫赫的邪派高手修罗王侯辛,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李华手中! 一时间,许多人看待李照的目光,都截然不同。 陶望舒的脸色很难堪,这不只是因为李照赢了。 而是赢的过程。 这和李照胜过自己的过程,有太多太多的相似了。 李照打自己的时候,所能够使用的力量,也和自己相差不多,而且自己在最后也爆发出远超平常的水平,但还是胜不过李照。 李照打修罗王侯辛的时候,居然也一跃而起,成为了和侯辛差不多的高手。更诡异的是,侯辛打着打着,竟然也莫名其妙爆发出了远超平常的水平,可是这还是胜不过李照。 “这人是不是有点邪门”他心里的念头纷乱如麻,“怎么高手都叫他遇上了,怎么每一个高手都在面对他的时候,都莫名其妙地发挥超常,可怎么每一个发挥超常的高手,又都不是他的对手。” 无数的疑问,涌上他的心头。 陶望舒再抬头看向了李照,发现李照下了台,被岳清露三人惊喜地围拢,气不发喘面不改色,犹如刚才的一场剧烈打斗,只是吃饭喝水一般的小事一样。 而再看向远处的侯辛,发现这个人一下擂台,就捂住心房,极为勉强地呼吸着,甚至走两步都要歇息一下,然后就在不断地咳嗽,要掏出手绢在口鼻间盖住,似乎是呕出了鲜血。 他去往了某个高台,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眉头紧锁,似有疑惑,也要观看李照的下一场战斗。 看来他也发现了某些不对劲。 至少,两个人看起来是险之又险,胜负一线之间,可结果脸色一看,一个平和安详,一个半死不活,怎么差别这么大? “难道说,这个李华,其实真实水平,甚至还在侯辛之上?就好像面对我的时候留手了一样,刚才他也在留手,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忽然间,陶望舒的脑子里,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他立马吓了一跳,“怎么可能,有修罗王的本领,在江湖上已经是凤毛麟角,这个无名小卒还要在这之上,哪有这种本事!其实他最后能胜过侯辛,也算是好运了不对,他运气也不算好天呐,他到底是好运还是霉运啊” 陶望舒本来心情不爽,想要过来看李照落败,按说现在李照获胜,他应该离开才对。 毕竟,以李照现在展示的能力,接下来只要不是直面俞秀c方傲君c真性这样的人物,都没什么输的可能。陶望舒哪有心情看李照赢呢? 但他还是留了下来,因为他要看一看,自己总结的某种“规律”,是否真的有效。 过得一会儿,李照第三场的对手来了。 而这个人的名字一出来,众人登时哗然,岳清露c陶望舒,甚至连侯辛在内,也都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 这个人或许武功上不如侯辛,与陶望舒都要差了几分,但她的名头却比这两个人加起来还要大。 因为她姓张。 当朝公主,张萱。 第七十七章 晋级 接下来,李照就要去迎战张萱了。 没人对两人的实力有所异议,虽然是同为先天境界,但李照很明显比张萱厉害太多太多。 张萱毕竟是新入先天境界,过来也就是凑凑热闹,若非她的身份特殊,也就是普通人眼中的高手罢了,根本登不上大雅之堂。 但经过一番讨论之后,旁观者却又认为,李照未必是张萱的对手。 原因很简单,张萱一路过来的对手,都有消息传来,全都是一些类似于岳清露三人的人物,她纵然在真正高手面前孱弱无比,但在这群人面前岂非又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所以,张萱的前两个对手,都是三招两式就将其击败。 可李照不一样,他面对的是谁?陶望舒c侯辛,都是在先天境界之中稳固下来,名传江湖的人物,一个是青年俊杰,一个是老派强人,李照一路胜过他们,纵然是面不改色,谁又知道他真正的境况如何呢? 张萱和李照,两个人的水平相差甚大,如果是公平对战,一百次也是李照胜利。 但现在偏偏不是公平对战,李照苦战两人,还剩下多少战力,却又是个巨大的问号了。 李照得到通知后,没个休息时间,就要前往张萱所在的比武台。 前一次,是侯辛主动来到这里,他休息一会儿,算是以逸待劳。 而这一次,却轮到张萱享有这个特权了。 一些人流,也跟着他移动过去。现在全城都在比武,哪里都能见到高手,但李照在这些高手里面也属于上层,这些人都已经成了他的“观众”。 事实上,有很多人来到方圆城,就是为了这种机会,一旦真正有本事,这里成天都有大量的比武,迟早有出头的日子。 比如今日一战,就算李照接下来输给张萱,“李华”这个名字也将传播到整个江湖,上上下下。 陶望舒也跟在人群之中,忽然看到了侯辛的背影,急匆匆往前走了两步。 这两步的意有所指,一下子惊动了侯辛。 他一回头,警惕地朝着陶望舒看了两眼,一脸苍白,捂住胸口,“你是谁?” “在下陶望舒。”陶望舒也对这个江湖中享誉多年的邪派高手,颇有忌惮,站在一个远远的安全距离,客客气气,不敢将其激怒,“我是李华的前一个对手。” “哦?”侯辛还不知道这点,上下打量了一下陶望舒,木着一张脸说,“你输给他,正常。” 似乎也就是这一眼的功夫,他已经看出了陶望舒的底细。 陶望舒脸上的表情凝固,有些自讨没趣,不过修罗王毕竟是江湖上知名的硬茬,他倒是没多少愤怒,“此人自是有了不起的本领,不过侯兄以为他与我一战,能打几个回合?” 侯辛道,“十招足以。” 陶望舒冷笑起来,“错了,我们交手了接近一百招,我才落败。” 侯辛一愣,“他留你情面?” 侯辛曾经也是十二门的弟子,只是后来叛逃出来而已。他对十二门在江湖上的地位,十分了解。 说话间,他似乎很是失望,因为李照在他眼中,不该是这么一个畏惧强权的人。 “有此番可能,但我还发现了更多异样” 接下来,陶望舒将两场战斗的过程,其中对比出来的种种相似性,都给侯辛托盘而出。 侯辛听完了,深深皱眉,怀疑地看向陶望舒。 “那你的意思是” “如果这个李华,在接下来那场面对公主的战斗,仍然是这一副势态,那么他一定有古怪。”陶望舒神色悚然,用一种恐惧的眼神看向远方的李照背影,“只是我还没想到,他身上的古怪到底是不是跟他自己的意愿有关?我们的临时超常发挥,是否有他的一些手法在里面,是他在引导我们做出相应的举动?难道这两场战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侯辛摇了摇头,“危言耸听,胡扯!” 他完全不相信陶望舒所说的话。 这也是理所当然,侯辛毕竟也是一方霸主,他能够接受江湖上有人比自己强大,却不能够接受自己的一切都在他人的掌握之中。 他根本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任何人能够“操控”自己。 对他而言,陶望舒所说的一切,都是天方夜谭一样的东西,完全不知所谓。 陶望舒被这一下大喝吼叫,定在原地,神色颇不自然,也不说话。 “他吗的,装什么比!还不是跟我一样是失败者。” 而等到侯辛走远了 ,他才悄悄骂了两句,跟了上去。 他本来就是个名门子弟,天生有一股傲气,这次过来找侯辛也是因为“李华”身上的古怪太吓人了,希望找到侯辛这个“同僚”,来谈谈这个事情。 结果这个侯辛,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简直将他当做小孩儿。 陶望舒根本忍受不了这个。 “哼,等一下你就知道他是不是真如我所说的那样了!”陶望舒心里对侯辛的态度,恨得牙痒痒的,一股子怨气和愤懑,“你看着吧,你就看着吧,不信我,让你狠狠地被打脸,他会依照前两次的对决一般行事的!一定是先拿出和张萱差不多的实力,张萱再莫名其妙地超水平发挥,最后被这家伙击败!一定是这样的!到时候我要找上你,让你瞠目结舌,脸皮发烫!” 一时之间,陶望舒并没有发现,他一开始明明觉得李照是运气好才赢了自己,后来过来也是为了看李照失败的,但到了现在却莫名其妙相信起李照来,甚至期待李照为了他而去打别人的脸。 甚至,他都已经不再觉得输给李照是耻辱了,走在路上也是堂堂正正c威风凛凛的样子。 “李华战胜了修罗王侯辛。”另一边,擂台上的张萱,细细想着传递过来的消息,“这是哪来的高人前辈,居然能够战胜修罗王侯辛?” “听说是三十岁上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沧桑剑客。” “真是名不见经传?”张萱问,“连一点儿江湖传闻都未曾有吗?” “是的。” 张萱眼睛一亮,忽然有些急迫地问,“比武过程怎样?” “两人伯仲之间,你争我夺,修罗王在绝境中超常发挥,真力涌动,几欲反扑,一度距离胜利只有一线之隔。却终究失之冷静,露出破绽,被此人险胜。” “嗯,谢谢。”张萱眼睛里的亮光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她一伸手,将银两送了下去,然后看向了一旁的玉阳子,“师傅,看来此人的武功,很是了不得,不过他应该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玉阳子也在此地! 这个前辈高人,号称是“第六宗”的人物,居然也跟着张萱前来了方圆城。 而且他并没有准备参赛,因为他知道自己拿不到奇阳大经。 原来,玉阳子本来已经是准备要重新参与到朝政之中了,偏偏遇到了太子刚死。 按说,张明珏这一派大获全胜,白白捡了个便宜,自然是喜不自胜。但过犹不及,得了便宜就该深藏起来,所以张明珏自觉给自己关了禁闭,深居简出,不见外人,皇上也一改前番的意思,忽然不提起让玉阳子进入朝政的事情了。 越是到这个时候,张明珏的势力,反而越不能够发展。 所以玉阳子干脆跟随着张萱,一起来参与方圆城的盛会。 不过他们都知道,来这里不是为了其他,只是为了找一个人而已。 “此人姓李,是个忽然出现的高手,而且之前也有传闻,说李照和王无法混迹一伙,这个王无法既是一代宗师,也是江湖八大术的高手,完全有能力给李照换装改面。” 玉阳子不急不缓地说,“萱儿,你怎么能说不是呢?” “他的武功太低了。”张萱直言不讳,“修罗王侯辛的武功,我也有所耳闻,以前我还摄于他的名头,觉得他很了不起。但真正自己到了这个境界,我才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厉害,还没有像师傅c陈傲然这样的人物一般,寻找到通向大宗师的道路。他和我相比,是比我厉害,但并没有本质差别。” “这也没错,你跟随李照学了一些武学的道理,已经直指大道了。”玉阳子又是欣慰c又是感慨地点点头,“为师教导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还是他给了你开门的钥匙。” “没错,他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小道君,参道悟玄,境入深微,几乎不是人,而是仙家道真。我辈习武之人,本不该有所迷信,但我却觉得天下没有能够难得到他的事情。” 张萱说着说着抬头看天,双眼放光,语气感慨,似乎在看着一个永远追不上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正因如此,这个‘李华’和侯辛的武功不相伯仲,险险胜过,根本比不上李照。如果是李照的话,修罗王在他面前,就和之前两场比武,后天高手在我面前一样,轻松就能击败。” 她说着说着,自信满满,与有荣焉,仿佛李照能轻松打败修罗王,跟她有什么关系似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玉阳子道,“不过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此人所传言的信息,总让我觉得异样。因为侯辛此人,为师也见过,并不是一个容易丧失冷静的人总之,为师的直觉说,此战或许并不是旁人所说的那样简单。” 说话间,裁判已经得到了消息,“比武者双方悉已就位!” 师徒二人停下了对话,张萱抬 头一看,远远瞧见了一方人流,朝着这边涌动过来。 在那边领头的,是一个面容,身形,气质,都和她认知中的李照,完全不同的一个形象。 “哎,哪有一丝一毫的相似啊?师傅,你把徒儿的运气想得太好了。”她对着玉阳子笑了笑,明眸皓齿,“看来,之前那一战或许就是那么简单。” 说罢,已走上了擂台。 玉阳子却没有回答,而是皱着眉看向这个“李华”,似乎发现了一些东西,又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还需要反复确认一般。 上台之前,张萱已经确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李华不是李照。 可上台之后,她的神色忽然变了。 因为李照也上了台。 有些东西,就是离得远了觉得陌生,但越是走近就越是熟悉。 张萱定定看了一会儿李照,忽然笑了笑,又朝着台子下的玉阳子看了两眼,吐了吐舌头,“啊,我错啦。” 玉阳子朝着她点了点头,确信了某种东西。 咚! 裁判敲锣,“比武开始!”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 陶望舒c侯辛都站在远处,观看这一场战斗。 张萱朗声道,“李华,你的剑法很了不得,但现在只一柄断剑,如何比武?你是不是小看本公主的武功?” 她说话间,似笑非笑,虽然是发怒的话语,却没有嗔意,只是开了一个爽朗的玩笑。 其实张萱一直以来,都有一种江湖人士中大姐头的气质,只是身在庙堂高殿,不为人所知而已。这一下显露出来,一个堂堂公主,居然丝毫没有那种娇滴滴的气质,反而爽朗豪迈,立刻惹起周围许许多多的武林人士,心中升起好感。 就连本来期待着李照用那一套“法子”玩弄一番张萱的陶望舒,都一时间犹豫了起来,觉得支持张萱也不错。 李照却神色平和,不为所动,“就用断剑就行了。” “好。”张萱慢慢走了上去,来到李照的身前五尺的地方,忽然出手如箭。 她所用的是手上功夫,这下五指并拢一送,一出手如同张弓搭箭,一射而去,又快又凌厉。 这一手功夫,让周围许多人都为之一惊。 因为张萱这一手功夫,根本不是刚入门的先天高手水平。或许在真气运用上是,但是在发劲的运用上,却好似连修罗王侯辛也未必比得上,老练纯熟,独树一帜。 她的武功,根本不像是他人想得那么弱小。陶望舒都看得耸然一惊,自觉这一招,自己未必接得下来。 当然,综合来说,她还是比不上李照。 但李照始终是经历了两场苦战,而她是以逸待劳。 一瞬间,这场对决就扣人心弦起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李照轻轻抬手一拍,也不见多快,就出现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正好就截在了张萱攻势最迅猛的一处。 眼看两个人的招式就要相撞。 张萱忽然收手,俏皮地朝着他眨眨眼睛,忽然拉高了声音,在四周响彻,“我认输。” 她一转身,已经下了擂台。 走到了玉阳子身旁,悄声说了两句话。 李照摇了摇头,知道她恐怕已经看出来什么了,也转身下了擂台。 “李华胜利!”裁判愣了一愣,才宣布出来,“此人晋级下一场。” 陶望舒目瞪口呆。 而侯辛的眉头更深。 场中一片哗然。 第七十八章 佛王不是佛 这一场对决结束之后,人群渐渐散去。 这最后一场,实在让他们觉得扫兴。因为稍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出来,张萱不是没有机会。她的技巧打法,有一些别开生面c另辟蹊径的意味,达到了一定境界,并不是一个初窥门径的先天高手。 她既然投降,那么李照到底有没有足够的体力,她的武学到底如何奇特,这就成了个未知数。 人们对此战的期待,完全地落空了。 但不管如何,结果就是“李华”这么个名字,一下子已经传播出来,成为了方圆城参赛者中比较瞩目的一位。不过和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比起来,他就显得平庸了一些,因为他最大的战绩也就是修罗王侯辛。 也有人怀疑,小道君李照是不是换装改面,潜伏进了方圆城,但是李华绝对不在这个怀疑的列表之中。 江湖之中,卧虎藏龙,今次方圆城凭空出现的高手里,绝不止李华一个。要说是李照易容,有大把大把的人,都比他更有嫌疑。 毕竟侯辛此人,虽然也有一定江湖地位,但尚处于一个年轻一辈和老一辈人物的中间点,在真正着眼天下的人眼中,也算不得什么人物。 打败一个侯辛,根本证明不了任何东西。 更何况,“李华”面对侯辛的时候,还是险之又险的胜利,更无可能和小道君扯上关系。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对现在的李照而言,他只是结束了一天的修行,拜别了岳清露等人,刚刚回到了客栈的房间里。 一打开房门,一个人在里面好整以暇地坐着喝酒,似乎等待了许久。 李照并不意外,他早在进入客栈的瞬间,就知道了房间中的一切。 此人就是方傲君和刘真宗比武那一日,忽然出现在客栈里和李照对话一番,又忽然消失的青年男子。 “你今天的比武,很有意思。”青年男子手中拿着小小的酒壶,醉眼朦胧地看着李照,似乎喝了不少,“看起来是比武,其实是一场修行,你刻意压制实力,引导他们讲出自己平日里想讲而未讲出的‘话语’,因而超常发挥嗯,这是你临时想出来的?” “因为我要做很多事情,但是修行是一日也停不得的。”李照说,“所谓修行在人间,自须得因地制宜,思虑不同的修行法。这是一桩,其实打不打败他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武道体验。” 李照的办法,其实类似于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在治疗病人的过程中,会逐渐引导对方讲出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东西。李照也在引导陶望舒和侯辛两人,打出自己平日里达不到的境界。 事实上,陶望舒和侯辛两人此战之后,应该都各有精进。 当然,代价就是,他们的武道,底裤都被李照看清楚了。 “这些武道体验,都被你吃干抹尽,狼吞虎咽了罢。”青年男子咧嘴一笑,“好一个偷偷儿。” “各有好处,合则两利,这不叫偷,叫窃。”李照神色如常,“当然,最好不要告诉他们此事,我这辈子也不要再见到他们了。” “哦?” “我怕伤害到他们。”李照很真诚地说,“我接下来的武功,或许能让他们见到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而那些东西的展现,一定会让他们无地自容的。” 青年男子的脸色很微妙,他定定地看着李照,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一时间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眉头舒展,哈哈大笑,然后痛饮一口壶中酒,“好好好,我答应你便是。” 两个人正说到这里,忽然同时神色一动,分了分心。 房间里沉寂了一会儿。 之后,房门外传来了一个敲门的声音,李照一伸手,真罡发劲,打开房门,后面显露出一个明眸皓齿c略施粉黛c笑盈盈的少女形象。 正是张萱。 而且张萱很明显是经过了一番打扮,换了衣装,修饰妆容,一身洗净,看上去比之前在擂台上一副江湖大姐头模样的时候,要端庄典雅c清纯可人许多。 不过她刚走进来,一看到门内的青年男子,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化,瞪大了眼睛,十分惊讶。 “你你是”她定定看着那青年男子,伸手一指,竟然是结巴了起来,瞠目结舌,“小小佛王!!!你怎么会在这里!?” 嘎吱。 青年男子一弹指,把房门关闭了。 “是啊,我就在这里。”他神色平常,并不惊讶,而是看向了李照,“喂,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惊讶吗?” 李照道,“不出 所料。” “呵,吓不住你。”小佛王摇了摇头,无奈一笑。 “但你的头发怎么”张萱走进了两步,用诡异地眼神看着青年男子,准确来说,是青年男子的头顶,忍不住问。 她的身份之罕贵,自然与小佛王真性有过见面,虽不算多么熟悉,却知道对方一直以来都是光头形象。事实上,这已经是真性少有的甚至是唯一的和佛门沾边的事情了。 光是现在,他也是有一口没一口地饮酒。 “哦,这个啊?”真性伸手往脑袋上一摘,居然摘下来一顶假法,而他也立刻露出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白皙的皮肤构建出圆润的弧形。 他将假法放在桌子上,又将酒壶也放在桌子上。 双手合十,微微一笑,宝相庄严,清净无垢,“两位施主,有礼了。” 这一下,就让他的形象,从一个有些讨人嫌的青年,变得是个有些可爱的小和尚了。 张萱看得一愣一愣的,似乎想要伸手去摸一下那个光头,却又有些不敢。 “王无法呢?”李照问,“他在哪里?” 真性和王无法结合,这次来找自己,自然是知道李照是小道君的。 “他之前差点与方城主打起来,所以为了大局考虑,不愿意入城。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入城,就会再次和方城主遇到,一旦遇到,就会忍不住大打出手。” 真性摇头晃脑地说,“他说自己飘零半生,一事无成,接下来要成大事,就得先学会隐忍,不能够意气用事哎,像一个小孩子刚学会自己去买酱油,就天天自己去买酱油一般。” “这的确是小孩子做的事情,但也可以说是一种生机与活力。” 李照说,“实际上,大多数到他这样年岁的人,都不具备这种生机和活力,而是坚信以前的经验。而他根本不认为自己的人生已经成熟了,相反,他认为此前的一切都不过是寻找,而现在是真正该做事的时候。” 真性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他才刚刚出生而已,之前的五六十年都在妈妈的肚子里,这几年才看向世界,正学着做人呢。” 张萱在一旁听得目眩神晕。 这两个年轻人,居然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点评着天下五大宗师之一!? 而且将这个天下最疯狂c最无法无天c最神秘莫测c最喜怒无常的一个武夫,视作了小孩子。王无法之前的种种疯狂行为,都是一个小孩子不懂事,而现在这个小孩子才终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意义! 他们简直狂得没边了。 但是又过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继续说话。李照看着窗户外边儿的景致,真性扣着自己的指甲,看酒壶上的花纹,还伸手在嘴边呵了一口气,闻了闻酒味儿。 两个人之前还你一言我一句的,现在却好像一下子形同陌路,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沉默中。 张萱忽然明白了什么,“额那我走?” “请。”真性眉开眼笑,一副你总算明白了的脸色,一弹指,房门打开。 “装神秘” 张萱气鼓鼓地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 关上之后,李照也不看窗外了,真性也不扣手指c看酒壶c呵口气了。 两个人正襟危坐,对视着。 “现在城里是什么情况?”李照问,“来了几个宗师。” “老秃驴在牢里,但是想要救出来就能救出来,当初对他不好,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王无法不去制住他,老秃驴直接把奇阳大经送给你,反而等不到阅经大会这么一个大变之机。” 真性口无遮拦,不仅是直呼自在武夫的名讳,还将自己的师傅也称作“老秃驴”,“你就是一个天大的诱饵,搅动风云,制造时机,现在杜长生也跟在了俞秀的身后,潜入了城中,他不是为你而来,而是被我联系而来,杀你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借口,免得皇帝警惕。而王无法则在城外,伺机等候机会,接下来就等张北冥了。张北冥一来,天下五大宗师,一个一个就位,全在方圆城中,也全在我的掌中。” 他说话间,动作不由自主地一握拳,眼神凌厉,似乎已经是下了某种决断。 听他的口吻,他要借用杜长生c王无法如的能力,去杀灭方希然和张北冥,并且以方圆城为根基,掀起一场巨大的狂澜。 这话的确不能给张萱听了。 “你不是说过,你是如何想的,要听我讲一讲吗?”李照说,“但你好像已经有答案了。” “不必讲了,你不是我的同路人。我本来是想要将你拉拢,但一见你就知道你是另一条路子的人,不过这一见虽断了拉拢的念想,却也让我有了做大事的决断。” 真性一听这话,刚才那一副野心勃勃c阴狠毒辣的气质,顿时一扫而去,又变成 了个纯良无害的小和尚,微微一笑,“五大宗师,我一一见过,老秃驴在其中最为出世,但就是他的因果也比你大,比你重,比你浊。你是世间最清净的那个人,越是见你,我越发现自己的因果之大,我们走的是截然相反的路子,我就不叨扰你了。” “你也是我所见诸人,最奇特一个。”李照说,“你的所思所想,我也皆有所悟,只是你不问我,我也不多嘴。其实我未尝没有改天换地之决心,你也未尝没有逍遥自在之理想。” “既如此,甚好。你将你的责任给我,我将我的逍遥送给你。” 真性点点头,忽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 他走了两步,似乎就要离开,忽然一下止步,又回了头。 “哎,我不问你就真不说吗?那我还是问问吧,我还是无法肯定某些事情,李照,我要为武人造反,接下来的世界,必定是武者的世界,这是对的吗?我不是为了名,也不是为了利,只是从十多年前第一次习武开始,我就有某种预感,我必须做一些对得起它的事情,可这是我要做的事情吗,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吗?” “我知道,你之所以问我,就是不确定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否真是发自本心,你怕你自己在骗自己,你怕你自己是个利欲熏心c狡诈险恶之辈,最后成为你最憎恨的人。” 李照坐在原地回答,“我认同你的想法。你就好像是一直以来,都孤独地站在一个位置,没有人与你同行,周围是黑暗无边,举目无火,我尚可充当你的灯,你回过头看看,或能照见一线光明。” “” 真性沉默无言,动作一顿,忽然回头看了看李照。 就这一看,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偏偏就在这时,李照再次开口了,“但是,我却不认同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你想要联合三位宗师,杀掉朝廷方的两位,这对武道反而是一种巨大的损失。而且你一旦动手,掀起战争,恐怕血流成河,尸横片野,百姓都要为你的行为而惨死,你真觉得这是一个正当的时机吗?” 真性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沉默半响,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照的背影,眼神平静而冷漠,只在最深处有些许波澜。 “哎,和我预料中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天上人!我第一次见你,大概就知道你会怎么回答了。”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但你岂能不知道,当朝皇帝一旦对江湖下手,那咱们就真没有还手之力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嘿嘿,被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好,你不跟着我干,我也不怪你,只让你也不要阻挡我的路。现在你是真道君,我是假佛王,今日之后咱们不必谈了,我毕竟还是人,不是佛。” 他说罢,一拂袖,转身而去。 他不是佛,而是人。那么佛王这个称呼,自然也不应该有。 佛变人。 佛王就要变成人王! 但道君呢? 李照幽幽一叹,然后轻轻一动念头,将刚才所说的一切宏大叙述,都视作杂念抛开,恢复自己的一心澄澈。 道君仍是道君。 第七十九章 小小波折 连续三天的海选赛,李照已经通过了自己的考验,接下来的两天就不用去了。 一般人或许会看看对手如何,李照却宁愿呆在房间,体会内力的变化。 他通过观察张北冥c王无法两位宗师的武学理解,已经渐渐明白了内力某些更根深蒂固的东西。 张北冥是标准的世家贵族,对武学的理解是学院派的,他想要什么武功秘籍,就有什么武功秘籍,而其中一切精妙之处,被他融会贯通,浓缩于一式“封神榜”中,不输给玄阴真法。 他拥有一种选择的力量,就是那些武学适合他的审美,他才回去练武。 而王无法则是浪荡的闲散人士,对武学的理解是实战派的,他从小到大得到的几门武功秘籍,都是最底层的东西,在成长过程中早已被他渐渐舍弃,而后便自成一派,以打倒敌人为目标,反而能够突破很多常人的定式。 王无法却是一种被迫的境况,哪些武功适合生存,他就会去钻研这些武功。 也就是说,他们其实展现出内力武道的两个侧面。 这两个人的武功,一个好像是高山流水,一个好像是下里巴人,但这两者在他们身上,只是一种风格。实际上,他们在自己的道路上,都走出了一种前难有古人c后更少来者的高度,成了两座矗立在武道中的高峰。 而李照却在更大的山外,他是山外之山,甚至也不是山,而是积木。 他这一座积木,虽然高度和山内的几座山,相差无几,却始终不知道对方的山腰如何c山脚如何,只能看到对方的山尖,比自己稍高。 他要做的就是,把自己从积木变成山,但又不失去积木的特性,是想要变成山就变成山,想要变成积木就变成积木。 这就必须要很多东西的筹备。 光是王张二人也实在不够,李照需要更多的与大宗师对战的经验。 虽然大宗师有五个人,但以他们的水平,每两个人进行一种比较,都会展露出“宗师”这个境界中的一些颠沛不破的东西。将十种比较的结果再进行对比,李照觉得或许足够让自己窥视到“山的特性”。 除此之外,他也要完成自己积木的作业,不断地“打破虚空”“滋养修缮”,给予自己体内窍穴的刺激,把自己这一座积木给垒得更加严实。 现在的李照,每天看起来呆在客栈,实际上忙得不可开交,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了。 他恨不得都不用睡觉,但即使是他也要休息两个时辰。 另一边,岳清露三人虽然失利,但是有李照鼓励,再加上李照连续三战都是硬茬,一路打过去,在一众高手眼中激起了不小的风浪,他们也与有荣焉,这几日放下负担,轻松观战。 小佛王的比武,则在第二天。 这人的关注度,则完全和李照不是同一个级别。 李照的比武,只是一小片区域的人看,而真性一出场,却就是万众瞩目,全城有名有姓的人物,都要亲眼一看这年轻一辈第一人的风采。 岳清露三人,倒也是想要观战,身为同一辈的武者,相差不过几岁,别人在云端上走着,他们却一个一个像是在烂泥里。是个人都想看看,为什么同为长虫,别人一飞冲天成了神龙,自己却还是个小小泥鳅? 可惜,他们抢不到资格,能观看这一战的,数百上千人就是极限,整个城市里选择数百上千人,轮也轮不到他们三个。 陶望舒和侯辛倒是有资格进去其中。 他们也都去观战小佛王的比武。 一场,两场,三场,三场看下来,时间居然比想象中要长很多,全场人的脸色都变得很奇怪。 在这其中,陶望舒和侯辛的脸色,奇怪之中还带着一种荒谬。 因为这三场比武,都和他们想象中摧枯拉朽c秋风扫落叶的比武,完完全全不一样。 小佛王真性居然都陷入了苦战! 连续三场,都是险之又险地胜过对手。 不只是他变弱了,而且他的对手,一个一个也爆发出自己本不应该有的实力,差点将这个赛前最大的霸主给掀翻。虽然最后真性还是胜利出线,却总归和赛前所想象的一切,都完全不一样。 但不一会儿,一个消息传播开来,所有人都释然了。 这个消息,是方傲君传出来的,她说:“真性其实是在压制实力,刻意与他人平齐,再将对方的武道之精华给引导出来,令对手爆发变强,然后以弱胜强,从中体会到对手武道的所有精义之所在。哼,就好像是一个小偷儿般的举动。” 方傲君看完第一战 ,就说出了这番话,然后就离开了。 她看来,后面两场比武,已经没必要看了。 这话在第一耳听到消息的人心中,都觉得不太可能,直到后两场也是一模一样的路数,才心悦诚服。 人们再去看俞秀,发现他虽然没有说这番话,却也在看完第一战之后,就悄然离去,仿佛也有所知。 三场比武下来,真性鼻青脸肿,满不在乎地离场。 这种奇特的比武法,一下子就风传整个方圆城。 接下来一天半的时间,不知道多少人面对远比自己弱小的人时,都想要试一试,却也都难以为继。 要么是一不小心,拿出真实实力,并没有汲取到对方的武道精华。 要么是坚持到了最后,反而被一个远比自己弱小的对手击败,变成他人口中自不量力装逼装成啥比的笑料。 经过实战看来,就算是先天顶尖高手,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下,战胜一个后天高手。 更别说小佛王连战三场。 一大票心高气傲的人都因此而出了丑,剩下的人又赶紧将这心思收住。 这种比武法一经小佛王传播,风靡了一小会儿之后,便有迅速消失在了人们的心中口中,仿佛从来也未曾存在过一般。 到了这时,众人才知道,小佛王真性的三场比武,看起来艰难无比,实际上才是真功夫! 岳清露三人这边,早早下了客栈,来到大厅,看见一圈人围在一起,讨论前线传来的比武消息,一下子融入进去。 又见都赞叹小佛王真性的武功,也跟着一起赞叹起来。 虽然他们也不太懂,强者战胜弱者,还战得那么艰难,为什么能得到赞许,但旁人都这么说了,自然也就跟着吹捧。 要不然,别人都说你不懂武道,你尴不尴尬? 说着说着,岳清露忽然道,“对了,李大叔和陶望舒c侯辛对战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子的方法?你们想想,当时他战胜对手,不也都是实力相若,然后对手爆发力量了,却又被他以弱胜强,反败为胜了么?” 客栈里的众人一愣,他们都是这一家客栈的人,自然知道李照。一时之间,也好像都觉得是这样子,不算第三场面对张萱的时候,李照的前两战都是完全地符合这个规律的。 难道这个大叔,居然是少数能够玩转这种办法的真正人物? “别扯淡了,我知道你们对李华此人,很是推崇,他也的确有一定本事,但要与小佛王真性比较,他有那个资格吗?”忽然,一个阴阳怪气c似笑非笑的嘲弄声音传了过来。 众人看了过去,发现是个吊儿郎当c怀抱双臂的小伙子,现在一脸嘲弄的样子,看向岳清露三人。 此人也算是个方圆城的小名人了,自己有个称号叫做“实晓生”。 一方面,他是自认为比不上古代江湖中的“百晓生”,给全江湖的高手作谱排行,所以用“十晓生”来自称。 另一方面,他又将“十”化作“实”,意思是自己的消息实实在在,绝无虚假。 正如外号一般,此人虽然武功低微,但是消息灵通,对江湖一切事宜都了如指掌,哪家武功高了低了,哪家是沽名钓誉哪家是货真价实他最清楚不过。 近十几年,武道越发昌盛,五大宗师并立。 许许多多的少爷小姐,都知晓方圆城崛起的过程,传奇得让人热血沸腾,没男人不想要成为方希然,也没女人不想要嫁给方希然。 这里一日来来往往,不是武者,就是对武者向往之人。 而这个“实晓生”,他就是向后者这个群体,出卖各种信息,换取钱财而谋生。 武道的昌盛,也让许多没有天赋习武的人,可以靠着这个行当生活下来。 眼见众人看向自己,他更是洋洋得意,“我告诉你们,你们只不过是对李华有了太多感情,太多期待,毕竟熟悉嘛,但是别妄想他能走出多远了。这可是方圆城,接下来的比武,都是一个一个天才,英杰,李华要是真有本事,当年就走出名头了,何必轮到现在?” 他的口中,对李照充满了不屑。 这自然是因为他平日里见得云端上的人多了,看见岳清露三人对李照充满自信的样子,就觉得三人没有见识,一个普普通通的高手也大惊小怪。 “你你怎么能”岳清露对此人怒目而视。 但她还没想好怎么反驳,身旁的两个暴脾气的小伙子已经一拍桌子,长身而起,大口叫骂起来,“你有病吧,关你屁事啊。” “对啊,小岳说什么关你屁事,你嘴巴这么臭,是吃屎了吗?” 他们说话之间,直接出手,一左一右,各自抓住了实晓生的两根手臂,用力捏住,内力灌注进去。 这两个人,也不全是为了 岳清露,在那一日李照演习拳法的时候,他们也各有领悟,都对李照是心悦诚服,形成了一种对偶像的崇拜。 谁能接受自己的偶像遭受诋毁呢? 实晓生本来是伶牙俐齿,但是被直接暴力殴打,当下脸色又红又白,身体又痛又痒,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口气虽大,但是武功实在一般得很。 周围人连忙劝架,说了两句,两人才放开了这实晓生。 实晓生一经脱困,立刻退后两步,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好啊,好啊,还敢对我动手。你们就陷在自己的幻想中吧,过不多久就让你们幻想破灭,李华迟早要遭受惨败,而且是惨败中的惨败!到时候看你们怎么样!?哼!” 说完这句话,他没等岳清露三人反应,立刻灰溜溜离开了此地。 这一番闹剧之后,周围谈也谈不下去了,都笑着退开。 一时之间,周围只剩下了三个人。 他们彼此对视,一个叹了口气说,“哎,他们都打从心底觉得,李大叔的武功不够小佛王的,和咱们谈不下去了。” “老实说,我也这么想。小岳,你刚才说归说,但得回归理智,李大叔的比武过程,看起来和小佛王相似,应该只不过是巧合罢了。”另一个说,“咱们和那小子动手,是他自己可恶,可他讲的东西是话糙理不糙。” “哪有哪有,我也就是开开玩笑而已,哪真会觉得李大叔有那个实力啊。”岳清露摆摆手,“接下来,李大叔能多走一步就好。” 两个人也跟着点点头。 但是到了三日之后,一百二十八位武林高手的晋级赛里,传来的消息,却把他们都给惊住了。 因为李照的对手,就是“镜湖小刀”俞秀。 消息传出来的当天,实晓生就又回到了这个客栈,身边围拢了一群人,倾听他讲述那些江湖中的故事。 不过他说话之间,贼眉鼠眼,左右环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有些人好奇,一问,才知道前两天的冲突,当下乐了。 实晓生这次回来,就好像是打了胜仗,班师回朝,恐怕是要狠狠地揶揄岳清露一番。 但岳清露三人,深谙一个“鸵鸟精神”,三个人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知道要遭,李照只怕要倒在这第一轮了,就此躲在客栈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不愿意出去。 不过他们躲了起来,李照也不可能躲起来。 到了比武时间点,李照下了楼。 他的身后,一个一个跟着岳清露三人,是被李照强行拉出来的。 三个人像是三个囚犯,虽然脖子上没有枷锁,手上没有镣铐,但是却拘谨得很,看也不敢看旁人一眼。 实晓生看他们这幅小鸡仔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 他这笑声刚刚发出来一般,李照看了他一眼,这笑声立马给憋住了。 实晓生在见到李照之前,将李照贬低得一无是处,面对那些真正的高手不堪一击。实际上真正见了李照,他心里也有些犯怵,这下子吞咽一口唾沫,低眉顺眼,不敢说话。 直等李照带着三人离开了客栈,进发比武擂台,实晓生这才露出怒容,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哼,得意个什么劲啊,等下就看你是怎么身败名裂的!” 一边说话,一边跟了上去。 第八十章 镜湖小刀 李照一路前进,身后跟着几个低着脑袋的小跟班儿。 他的心,还沉浸在自己的修行中。 在那里,有两个小人儿,一个是王无法,一个是张北冥,一个代表着自然粗犷,一个代表着智巧精细,一个是气血武道,另一个则是内力武道。 气血武道起于对身体的锻炼,强盛于对劲力的掌握。 内流武道起于对吐纳的锻炼,强盛于对经脉的掌握 但是忽然之间,这两个人又都掉了个个儿,王无法和自然粗犷代表起了内力武道,而张北冥和智巧精细代表起了气血武道。 因为这两者,都是物极必反c否极泰来。 到了巅峰,气血武道反而要打破心神上的桎梏,从外在的表象的视角深入到内心,眼见到体内漫天繁星般的窍穴,以此见神而不坏。 到了巅峰,内力武道也需要给自己易经洗髓,从内在的气息壮大达到外在体质的增强,要改造大大小小的各种器官的作用,以此成就宗师。 气血武道是从粗糙到精细,而内力武道反而是从精细到粗糙。 在这种不断地比较之中,李照则深深陷入了两门武道之中的细微差异和整体同一,或者说整体差异和细微同一之中。 这其实是一场辩证的修行。 在这个修行的过程中,李照渐渐来到了比武擂台,抬头一看,一个长相秀气c年轻娇小的少年,也刚刚走上来,站在自己的面前。 少年的手中,有一把和他一样秀气的短刀。 这少年一站上来,四周立即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和轰动,无数人都在为他而喝彩,声音之大,气氛之热烈,甚至好像连整座城市都要被闹翻过去一般。 他自然就是俞秀。 镜湖小刀俞秀,比陈傲然还小了八岁,却一直以来都与陈傲然分庭抗礼的涯角派另一位天才。甚至,据说他此次出了江湖,所表现出来的实力,也已超过了陈傲然的当年。 人人都说,这是杜长生的好福气,人才源源不断,死了一个陈傲然,又出来一个俞秀。 虽然到现在,俞秀在公论之中,仍不是小佛王c方傲君那样的人物,但他太年轻了,也太天才了,七八年后,未必不可以后来者居上,与前两者争锋。 相比起这样一个人物而言,区区战胜过侯辛和陶望舒的“李华”,就显得普通平凡许多。甚至有很多很多眼高于顶的人物,到现在都没有听说过“李华”的战绩——其实实晓生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他们都认为,这场决斗已经内定了胜者,那就是俞秀。 “你好,李兄。” 不过和自己的拥趸不同,俞秀本人却并不自傲,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悲伤,遥遥看向李照,“你该知道,我们这一战并非是巧合偶然。” “是你师傅的指示?” 李照当然知道,起码四个大宗师现在齐聚方圆城,看起来自己是潜伏入城,实际上这几个大佬里,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恐怕也就是一如和尚了。之所以暂时没有将之暴露,是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想要让阅经大会顺利举办下去。 方希然c王无法乃至于小佛王,都希望阅经大会举办下来。 那一日的比武,小佛王在旁边看,方希然自然也在旁边看,甚至还可能有杜长生在内。 当日的海选,自己之所以屡次面临强敌,也是有方希然在暗中操纵。 两人的谈话,都是逼音成线,隔空传声,再加上现场嘈杂,旁人难以听得真切。 以两个人的武功境界,在这个距离,甚至都能够瞒过大宗师的探查。 “师傅有师傅的大事,我有我的执念。”俞秀握了握刀,秀气甚至是稚气的面孔上,却显露出一丝倔强执拗,“这次本不要我跟过来的,但我仍然执意。他不愿意为师兄报仇,说是公平决斗而死,是含笑九泉,我却不能如此洒然。” “我却听世人都说,你与陈傲然不合?” “世人愚钝,师兄要强而高傲,自不便表达心中之情感。可我深知他心中情感,如雷鸣,如深雪,如山风,如谷啸,我的刀法一半是师傅所传,一半是师兄所传。我与他为敌,盖因他需要我这样一个敌人,我武道愈盛,他欢心愈大,他欢心愈大,我喜乐愈多。” 俞秀轻轻一弹刀锋,传来龙吟阵阵,他低下像是深山上两片残云般的眉,垂下如晨昏中暮霭般的眸,似乎在思念,又似乎在悲伤,“李兄,我的一身武艺,都是为了师兄而习。今日就用这一切,给师兄报仇吧!” 李照眯了眯眼,他感觉到了一种又深又细c又尖又利的东西, 在刺自己的脑袋。 那是杀气。 谁能想到,这个江湖之中盛传,一直以来都深藏在涯角派,与陈傲然争锋相对的天才,居然和陈傲然是亦师亦友的密切关系! 身处此人的对面,李照能够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压力。 这个人看起来温温柔柔,如春风秋雨,实际上内藏着闷雷滚滚,一遭惊动,立刻就是天雷一般的举措,能够将任何人格杀勿论。 伴随着俞秀轻轻振刀,擂台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那是一种说不清理由的安静,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停下了喋喋不休的讨论,经不住打了个寒蝉。 这种变化从内到外,好像一块石头落入水中激起的波纹,一圈一圈传播出去,呈现出一种全景式的冷场。 “看来俞公子是认真了!” “没想到这个李华,居然能够让俞秀认真,看来他的武功也不错啊,可惜遇上了俞秀!” “俞秀的镜湖小刀,精巧细微,轻灵无比,李华怎么招架得住?” 一些人仍然在思考着战局,但都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俞秀。 他的杀气之强,之盛,之大,竟然同时笼罩了在场的数百人,逼得他们无声无息。 这青天白日的,竟然一时之间,有了一种阴森沉静的气氛。 没错,俞秀就是故意为之,以此地为静默灵堂,庄严肃穆,再斩李照,祭奠亡兄。 李照忽然觉得有些奇妙。 杜长生过来,是拿着杀李照的名头,暗地里参加小佛王的行动。 他对陈傲然的死,还是并无怨言。 俞秀过来,明面上是参加阅经大会,实际上就是为了杀死李照。 他才是那个放不下c想不通c丢不开的人。 李照说,“你的武功,还杀不了我。” “李兄,你不要以为你能对付师兄,就可以小觑我派武学。世人纵然愚蠢,却有一件事情看得清楚。” 俞秀忽然抬头,朝着李照笑了笑,“那就是,我的确是个远远胜过师兄的天才,我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超过了师兄,只是因为他要强,所以我才装作比他弱小而已!” 话音一落,他已经出刀了。 俞秀短刀一挥。 他的刀秀气,短小,此前的一向风格,是精巧细微的招式变化,但是此刻一挥出来,就给人一种包罗万象,布洒漫天的感觉。 周围的无数人大跌眼镜,根本难以想象这是俞秀的刀法。 秀气何时变成了霸气? 短小几能变成了宏大? 轰隆一声,气流震荡。 从俞秀的右臂短刀,好像是一股什么东西突破束缚一般,大量的内力呼啸而出,凌空编织,衍生出五六丈长的刀气,聚气而成型,好像一座山压了过来,好像一片天塌了下来,朝着李照挥砍过来! 这一刀大得惊人,和他娇俏的身子相比,形成了一种完全的反差。 就好像是一个人扛着一根参天大树。 俞秀的整个人,估计也就和这刀气的刀柄也差不多。 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都没有想象到,俞秀一出手就是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招式! 他居然凝聚刀气,达到了五六丈之长。 用李照那个世界的单位换算一下,虽没有四十米的大刀,却有个二十米了。 若还不直观,一般的奥特曼也就是五六十米——俞秀此举,等同于举着差不多半个奥特曼与人搏斗! 这是何种境况? 也就是比武擂台较大,才能容纳这样的狂刀了。 俞秀催动真力,一时间发丝狂舞,衣袂飘飘,整个人站在风中,双目放光,眼神又锐利得好像把那光芒破掉,而在这之后才是一点点的泪花,泛着波光消散在空中。 “杀!” 一刀斩下。 “我说过,你杀不死我!” 李照忽然长啸一声,整个人脊椎动,胯部坐,动作倏然而起,像是一条龙在体内长吟,一百道雷霆在体内滚动,一万个人在体内死后,最后这一切力量都在这一声长啸中迸发了出来。 龙孽倒江海。 在看到这一刀的成型后,李照就知道,不能够再用之前的方法来对付此人了。 这个俞秀,不是侯辛c陶望舒c张萱那样的货色,而是比这三个人加起来都要危险十倍不止! 他绝对够李照拿出真本事。 一拳炸出,与刀相撞。 让周围所有人不敢相信的一幕出现了:一种无法形容c坚不可摧的力量自刀气上与李照拳头接触的点爆发出来,刀气应声粉碎,气浪震撼,肉眼可见。 如千雪而落。 甚至连擂台周围,离得近一些的,也可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强大力量,打得人禁不住后退两步。 “好!” 起手落空,俞秀那张秀气的面孔一震,瞳孔收缩。 他忽然极不符合自己气质的大吼一声,一跃而起。 他的刀气破碎,但手中仍有长刀。 刀光一闪。 一道绮丽雪白明亮的辉煌,一瞬间跨越了两人间的距离,来到了李照的面前。 像极了一条大江奔浪波涛流川。 到此为止,众人才看出来,这就是俞秀真正的刀法。 他此前的种种精细灵巧的招式,只是一种假象。直到此时此刻,才拿出了真正本事。 而李照不躲不退,顺势而进。他的脊椎一鼓动,胯部立刻坐了下来,就好像身体有两个弹簧,一个弹簧拉长之后重重下压,就又成为了另一个弹簧的力量源泉,两者能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这股力量一生,他本来打出的拳法忽然五指伸展,大张开来。 手腕一转,掌心朝地,手背朝天,高高举起,然后手臂发力,自大臂到小臂,对着俞秀狠狠抓了下来。 这是一种怎样的姿势? 只手遮天。 俞秀的脑子里,立刻想到了这样四个字。李照的动作,一下子打得他有一种视野无限缩小,眼前一黑,一切天c光c云c影c风,全都消失不见的错觉。 一股不死不休的煞气,逼走了一切,占据了俞秀的心灵。 虎煞动山川! 俞秀这个秀气的小伙子,居然有一手如此霸道的刀法,这的确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可是要说起霸道,李照身具龙虎精气,一旦施展开来,就是天惊地动c震撼一切的气魄,又哪里是俞秀所能比的? 眼看就要再次刀拳碰撞,俞秀忽然横生变化。 他定格在了那里。 他的刀法忽然从极动变成了极静。 他的身体特征,也好像是从生变成了死。 他整个人,像是从波澜壮阔的大江奔浪流川,变成了一抹岁月静好的湖面。 也就是在这一下变化之中,俞秀才展现出了自己最核心的招式。 这才是真正的镜湖小刀。 涯角派的人,世居渔村,毗邻东海,常见大气磅礴的江海变化,从中悟出的武学也都是大气磅礴的。在这一点上,不管是杜长生还是陈傲然,都是一脉相承。 但天下水势,有大有小,有动也有静。 俞秀此招,就是另辟蹊径,取自水中镜湖,以此迎敌。 他动作定格之间,自信满满。 因为在他的体内浑身上下,已经充斥满了内力,所有的内力,处于一种微妙而寂静的平衡之中。一旦有外力加身,打破平衡,所有的内力都会循着这一个外力支点,登时侵泄而出。 可以说,这是一种先于江河奔流的状态。 水势满满,日积月累,一招爆发,为天下惊。 这就好像是镜湖平静,但若开渠引灌,立刻狂涌而出,成就一条江川。 当然,现实的镜湖,自是造不出一条江川的,就是一条小溪也难。 但武功取势,不在事实,旨在意境,而俞秀的意境,就在于他天资聪颖c心高气傲,誓要先于自己的师傅师兄,再寻觅江水源头之意,就是那个“不动之动”。 事实上,俞秀也是东海本地渔民,习武的过程中,并没有去过镜面一般的湖泊,只是从典籍之中听闻过类似的存在,便自由散漫地幻想,结合耳闻的湖水之意向与眼见的江海之澎湃,形成了这样一处奇特的“镜湖”。 虽然是湖水,实际上却是江海规模的巨大。 这样的一处镜湖不动,却已然具备天地间最大动势,只需要一引而起,立刻天倾地溃! 换句话说,就是李照的劲力,一旦给俞秀加身,立刻就将迎来数倍有余的反震之力。 而俞秀坚信,不管是谁面临这股力量,都将不堪一击,别说是李照了,就算是大宗师也不能将其无视! 就在这时候,李照却叹了口气。 “你说错了。”他逼音成线,“其实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比你的师兄厉害。你的刀法看起来用意高明,招法精妙,实际上从漏百出。你以为你在让你师兄,其实是他一直都在让着你。” 说话间,李照手一送,如摘蝴蝶一般,轻轻拿住俞秀手中的长刀。 俞秀脸色一变。 第八十一章 报复 所有精巧细致c光怪陆离的东西,都在李照的手中还原成了一抹最真实不过的刀锋。 刹那之间,他拿住刀锋,提肘,抽身,送肩,扯动。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在他人眼中,极短的时间内,李照似乎动了五六次,但又似乎一动不动。 短刀上的劲却忽然散了。 在他动作牵引下,俞秀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那本来已经稳固成一片镜湖,亟待一个宣泄出口的内力,忽然变得不那么稳固,而是柔软了下来。 ——李照的力量,隔空而出,深入体内,在刹那之间,就震散了他的“镜湖”。 整片湖面,千疮百孔,四壁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空洞,其中内蕴的大量蓄势待发的力量,就这么一下子化作了四散而去的涓涓细流。 “糟!” 俞秀根本没有想到,李照居然这么轻巧地就将自己的绝招给破解了。 不,即使到了现在,他甚至都不觉得这算是一种“破解”。 这简直是招数送到了李照的眼中,就自然而然地拆解开来,其中一切精妙细微的构造分崩而离析。李照这个人,简直已经成了万招的帝皇,对所有人内力的运转了解清晰,洞悉一切。 这样的功夫,到底是怎样练成的!? 俞秀来不及细想。 他忽然松开手,弃刀,后撤。 就好像是一个人看到了鬼,疯狂地躲避。 因为李照的另一只手已经伸到了他的面前,五指张开,虚握为拳,自上而下,风声锐利,伴随着阵阵呼啸打了下来。 而俞秀撤身的刹那,已经抬手,运力于掌,五指并拢,手上虽没有刀,但又是“噌”一声,居然再次长出半尺的青芒,汇聚成了一个刀形! 这次的刀形,虽是仓促而起,没有之前那五六丈的大刀威能无匹,震撼人心,但其中内力凝聚,再加上贴身搏杀,小巧灵变之处,威胁只会不降反增。 他以手刀而发,怒斩李照! “哦?” 就在俞秀招数被破,不得不后撤,拿出手刀绝技的时候,远处的酒楼上,方傲君在一众女子的环绕下,轻轻点头,“这个人的手刀,倒是与我的指剑相似。” 旁边,一个白衣秀美女子轻声道,“此人粗鄙,比不上姑娘绝世剑法。” “不不不,你们不要目中无人,小视了天下英雄。其实以你们的武功,哪里看得懂他们之间的拼杀,别为了讨好我而胡说八道。”方傲君伸手摸了摸那女子的脸蛋,女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 就在他们短短对话时间,俞秀的反击已经拉开。 他的手刀,果然凌厉无比,比起真刀更加危险。 只见其挥砍捭阖,纵横无忌,杀得空中是气劲四溢,每一刀都有刚柔虚实阴阳之变化,隔空而去,没有切到人,也会在擂台上留下深深痕迹。 李照居然被一时锋芒所逼,退了几步。 他这几步,颇有些狼狈。 也就是这几步的功夫,才叫人惊觉:这个“李华”竟然不知不觉,和涯角派最顶尖的弟子缠斗了起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李照之前的表现太过惊人了。一拳破开俞秀的起手刀气,再一手拿住了俞秀的举世刀法,现在虽然稍落下风,但也已经是天下少有的战绩了。 “的确有不凡之处。”另一个冷峭一些的白衣女子说,“看来,此君的刀法,就算不比姑娘,也应该能胜过此局了。” “是啊,他虽然失了手中长刀,但是杀力却不减反增。他的对手,似乎也是付出了极大代价,才接下来前面几招,到了现在已经有些体力消耗的模样,该是慌不择路了。” “没错没错” “是极是极” 其他几个女子,都有武功在身,也做出了各自的点评。 她们都认为,李照接过前面两招,已经十分勉强,而现在俞秀手中无刀,却还是保持着压制力,胜局已定。 方傲君却摇摇头,“你们错了,这恰恰才是俞秀失败之处。当他在此人面前下风的时候,这才是俞秀最强的时候,因为他让这个人认真了。当他让此人显得狼狈的时候,却是俞秀最弱的时候,因为这个人没有认真。不过不管这个人认真不认真,俞秀都会输掉。” 她话音刚落,俞秀忽然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李照。 他的脸上满是汗水,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似乎受到了一种极大的侮辱,又好像连自己都不满意自己的表现。 万幸,他总算还是记得,李照的身份 敏感,一旦暴露就要毁掉阅经大会,所以接下来还是逼音成线。 他看了两眼,忽然冲了上来,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不再用全力了!?” 说话间,又是猛地一刀斩杀过来。 “因为你的武功,我所见不过是冰山一角,刀气c镜湖c手刀我想你至少还准备了八种隐藏的法门,就为了今日这一战。” 李照一边招架,一边回应,“你准备了太多太多东西,我不能看完吗?” 他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询问一个人的星座c手相,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不能!” 俞秀怒喝一声,刀气暴涨,一刀有森罗气象,自上而下地斩杀过来。 可惜李照仍然是那样有些狼狈地走了几步,就躲过此招。 “你要赢就赢,要胜就胜,看什么东西?把自己的实力隐瞒起来,就这么玩游戏一般,看我丢人现眼,看我给你取乐?”俞秀的双眸之中,情绪涌动,简直像是燃烧的火焰,“你这混账,我杀了你!” 不过,不管他情绪再激烈,刀法仍然不能更上一层楼。 “你应该知道,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想要见到更多东西。当然,客观上我的确侮辱了你,可我怎么能不侮辱你呢?” 李照叹了口气,似乎很无奈,“我和你打起来,就已经是在侮辱你了。” 他说话间,身子一送,脚下滑步,已经来到了俞秀面前,抬手一指轻点。 嗡一声,俞秀的手刀破碎。 那青色的坚固异常的好像永不破灭的刀芒,在李照的掌中好像一个玻璃一样,先是一点洞穿,随后裂痕蔓延,遍布在整个刀体,再支离破碎地四散开来。 在这碎裂之中,俞秀脸色一白,身子剧震,呕出鲜血,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 李照进步,前冲,又是一拳。 这一拳像是一枚炮弹,力量从李照的脊椎起,过肩肘,大臂小臂,一连贯通,整个人的身体都发出一连串鞭炮般霹雳巴拉的响声。 轰隆一下闷响,一股肉眼可见的气流,伴随着一个拳头,狠狠打进了俞秀的肚子里。 俞秀面目扭曲,痛苦不已,眼耳口鼻之中,流出了口水鲜血,满面模糊。 刹那间,他的步伐摇晃,可还是没有放弃反抗! 双手瞬间一抬,已经搭在了李照的手臂上,最后一丝内力灌注过去,锋芒毕露,杀意浓烈,形成了一种千刀万剐,绞杀的力量。 这是“刀劲”。 但是李照手臂一震,真罡一提,这什么刀劲立刻像是碰上了钢铁甲胄,难以加身,瞬间被打散了。 而这已经是俞秀最后一丝反抗的力量了,他再没有余力完成剩下的任何一招一式。 俞秀的身体,也已经彻彻底底地松弛下来,累到了极点,困乏到了极点。 而李照的拳头化作手掌,按在俞秀的肚子上,自下而上地撑起俞秀的身子。 但俞秀仍有意识,他的手按在李照的手臂上发力。 “你” “你不要说话了,现在的你连逼音成线的功力都没有了。”李照打断他,“我知道,最让你愤怒的,其实不是我对你的侮辱,而是我对陈傲然和你的评价。但是陈傲然真的比你强,他和我打起来之前,有所突破,但在这突破之前也比你强。你或许根本不了解你们俩的关系。” 说完这番话,李照也不管俞秀什么反应,将俞秀的身体平放在擂台地面上,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候,擂台的周围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照。 因为这一切变化太快,也太诡异了。 在普通人看来,就是俞秀全程压着李照打,李照虽然勉强接过了前两招,甚至还夺走了俞秀手中兵刃,但之后俞秀就立刻亮出了手刀绝技,比之前看起来杀力更强,打得李照是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取得胜利。 可是忽然之间,李照整个人在某个时刻之后,就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瞬间将俞秀秒杀。 整个过程,旁观者的心理简直像是过山车一样刺激。 “这个人怎么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名字是‘李华’不对劲,不对劲,天下怎么可能有这样一个不知名的高手存在” “而且根据记录,此人之前的比武之中,都是用的剑法,可是今次全程都没有使用剑法” “李华李照难道他的真实身份是” 旁人的诸多猜测,李照却不管。 裁判得出了判定,李照晋级下一轮,之后他想了想,来到了一个人的身前。 此人就是实晓生。 李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整个脸不红c气不喘 ,似乎对付一个俞秀,对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实晓生的脸色,早已经变得惨白。李照走过来的时候,他想要后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腿脚却绵软无力,根本不敢动弹。 岳清露三个人这时候才恍若回过神一般,跟着来到了这里,又是激动地看了看李照,又是好笑而得意地看向实晓生。 李照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实晓生。 但他这样的眼神,几乎是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拢了过来。现在的李照,早已经不是之前的地位,他彻彻底底成为了方圆城数得着的几大高手之一,甚至都能够和方傲君c小佛王比拟。 他的一举一动,都牵一发而动全身,是所有人的焦点。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窃窃私语,传播起两个人的过节来。人们这才知道,原来是实晓生小觑了李照,战前为他说了些丧气话。 要说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一个气度大的高手,根本不会放在眼中。 但若高手气度小了一些,秋后算账,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按说下去,李照应该主动说话,令实晓生道歉或者求饶,方才结束此事。 不过李照并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实晓生。 但其实有时候,静静地看过去,这种凝视感,本身就有极大的压迫力。 看了一会儿,实晓生自己都忍不住了。 他吞了口唾沫,嚅嗫道,“您” 李照摇了摇头。 他立刻不说话了。 李照又继续看着他,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地看着此人。 实晓生局促地站在原地,低着脑袋,埋着身子。现在不只是李照在看着他,周围数百道目光,都在看着他。 他感觉自己像是忽然被抓住了,被束缚了,被装在了一个狭仄的黑色箱子里,里面没有光线,自己的四肢也无法伸展,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脱困而出。 周围的那些目光,将他紧紧缩在了原地,像是一具又一具的枷锁。 而李照是一个判官。 一股无法形容的难受,恶心,悲伤,痛苦,一下一下地从他的心底涌现出来。 像是有人用一根手指,在抠挖他的喉咙。 实晓生忽然有一种呕吐的冲动。 可他无法呕吐。 李照看着他的时候,他简直没办法做任何事情。 在这种沉默,甚至是死一样的缄默中,所有人的内心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比如岳清露三人,他们本来是非常痛快的,可是看着看着,对实晓生升起了一种可怜的心态。说起来,他们仔细想想,和实晓生之前的冲突,好像也没有什么。 起码没有到这个程度,最多是打一顿,骂两句,如此便罢。 而现在的实晓生,却似乎在受刑一般。 而其他人也是如此,一开始觉得是个好笑的热闹,可是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可怜弱势一方了。 甚至有一些人,立刻知道了李照的“用心”:在这个时候,他不用动手,不用动嘴,光是将实晓生暴露在大众的视野里,自然而然就会有人将其中内情传播出去,人人都知道两人的关系,也都知道了他们的“胜负”。 实晓生不仅献丑,而且天下皆知! 不仅是人们都知道,而且人们都是正在看着。 有些事情,知道和看到的分量,是全然不同的。比如前世的地球,人人都知道非洲有一些可怜的孩子,但是只有在亲眼看到楼下的残疾人时,心中才会有恻隐之心。 这就是“看到”的力量。 这种力量之强,施加在实晓生身上,简直比打他一顿c骂他一顿,更让他整个人失魂落魄。 更重要的是,李照从一开始也没有做任何失去小肚鸡肠的事情,毕竟他只是看着此人而已,并没有施加任何一种手段。 绝对不会有人指责李照。 这种“报复”的方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是却让任何亲眼看到此情此景的人,都觉得十分之有效,甚至心惊胆战。 就在这时,似乎是觉得一切都够了,李照收回了目光,他对着旁边的岳清露三人点点头,然后一起离开了。 他们离开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人敢拦在路上。 李照走远之后,实晓生才仿佛回过神一般,身子一软,当场瘫下来,像是一滩烂泥。不一会儿,浑身冒出汗水,胯下传来了刺鼻的尿液味道。 据说他此番回家之后,大病三日。 第八十二章 进入四强就算成功! 李照带着岳清露三人,离得远了一些,才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愤怒而无力的吼叫,声音尖锐无比,穿破云层,传播到四周数条街道。 能有这份穿透力,足见发声者武功之高,可以说是天下罕有。但另一方面,这吼叫却像是狼嚎c猿啸,有一种凄惨悲愤的意味,仿佛伤到了极致,痛到了癫狂。 岳清露三人下意识地回过头,“这是” “这是俞秀的声音。”李照说,“他在无能狂怒。” “无能狂怒?”岳清露三人对视,这个词汇可算是头一次听说,但一进到脑子里,就立刻能够真切感觉到一种心胸满腹情怀无处发泄的无奈感,和耳边那响彻云霄的悲鸣一相比拟,的确是再贴切不过了。 李照说,“不说他了,这是他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去关心。” 李照对俞秀的印象还算不错。 他见俞秀刀法纯澈干净,前半生应该没有杀过人,这样的人口中说着要杀自己,其实真正给了他杀死自己的能力,估计又要打退堂鼓了。 从头到尾,李照对俞秀的看法,就是当做一个小孩子而已。 一个小孩子说的话,李照根本不放在心上。 全天下的人里,敢将俞秀看做小孩子的,不超过十个,这里面除了五大宗师,俞秀父母,便就是李照了。 不过,这绝对是个有意思的小孩,所以李照还能记住他的名字。 只是距离这孩子成气候,可能还需要四五年的时间。 “啊是。”岳清露点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李照的背影,忽然问,“大叔,你到底是” 到了现在,即使迟钝如三人,也有所觉察了。 那就是,李照的武功太不平常了! 这个世界有可能出现隐居的高手,深山老林卧虎藏龙c人才辈出,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绝不可能出现隐居的绝世高手。 即使是李照自己,拥有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再加上玄阴真法的熏陶,刚刚下老龙山的时候,也不及现在。 第一,那时候他心中残存着与父亲c玉阳子的情感,已经形成了某种阻碍,之后下了山,才重新捡起忘掉的东西,精神境界更有精进。 第二,那时候他连真罡都不会,打内力武道的强者,十分勉强,一个区区的张明珏,也能撑过他一招。 第三,就更不说对内力的运用,了解,习得 总之,那时候的李照,也只能称之为高手,而不是现在的绝世高手。两者相较,差别甚大。 绝世高手,都是磨练而出的。 而在这个磨练的过程中,名气就会自然而然地传播出来,为天下所知。所以武道这种东西,十分难以弄虚作假,也难以不为人知,因为手底下有多少东西,都是一试便知的。 岳清露三人都隐隐约约有所猜测,这个其貌不扬——其实还是挺帅的——的大叔,只怕有一个显赫无比说出去天下皆知的身份。 李照说,“我姓李。” 这一瞬间,岳清露三人瞪大了眼睛,三个人的呼吸声都好像停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岳清露才吞了口唾沫,“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其实说出去也不怕,方圆城那边会对此视若无睹的。”李照说,“因为方希然希望这场阅经大会继续下去,根本不会理会这些‘流言蜚语’。” “为c为什么?方城主不是要逮捕大尊驾吗?” “这其中的内情,你就不必知道了。其实你们此次过来,也算是收获颇多,今日之后还是请离去吧。”李照说,“相信我,你们离开是一件好事。接下来的方圆城,会发生很多事情,很多很多。” 岳清露还想问什么,可是话到临头,边上的师兄接过了话茬,“是,我们今日就启程离开,多谢道君。” 李照笑了笑,“明天启程吧,今天我们还可以聊一聊,你们有什么不懂的东西,都可以问我。” 他是个很少笑的人,不过这一下笑出来,反而消解了三人心中的一些陌生感。 另一个男子忽然鼓起勇气,问,“道君,你为什么要杀死太子?” 这个问题一出来,三个人都死死盯着李照。 其实江湖上,对李照和太子之间的冲突,都有各种各样的猜测。 其中最有名气的一个猜测,当然是幕后有五皇子张明珏的指使,认为李照舍生取义,为了大义而成为张明珏手中的匕首,图穷匕见。 不过,也有人认为,李 照是个和王无法一般的狂徒,两个人能臭味相投,行走天下,杀死太子就是一时兴起。 当然,还有人认为,是李照与陈傲然英雄惜英雄,一战之后发现太子根本是在利用陈傲然,陈傲然死得冤枉,于是愤而杀死太子。 总之,在三人的想象中,这个理由一定是快意恩仇,充满浪漫元素的。 但是李照的反应,却让他们很错愕。 李照叹了口气。 “我不想杀他的,杀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需要干净利落,但又最需要谨慎小心的一项行为。杀多了,眼中没有生命,杀少了,无端折磨自己。” 李照说,“我认为,一个人的性命,必然要承载很多东西,才能够从世界上离开。我杀死太子也是同理,我并不想杀人,只是为了让更多人不来利用我,不得不杀一儆百。这就好像是法律,杀人者处以死刑,这并不是单纯是为了惩罚,也没办法让受害者复活,只是有一些提前警告的意思。我杀死太子,也是一个提前的警告,不能让他人有胆子来利用我。太子虽然死了,却救了很多人的性命,这也是一桩功德。” “啊!?” 死在李照手中,警告他人,这是太子的功德? 岳清露三人看着李照一本正经的样子,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番话好像正确,但太子应该也不太想要这份功德 “其实,那个实晓生的境况,差不多也是这样。”李照又说,“我和俞秀一番交战,拿出了一些真本事,肯定不只是你们对我的身份有所猜测。我必须要表现出一些强硬的姿态,否则接下来的日子必然是烦不胜烦。” “原来如此。”三人点点头,这个例子就好理解一些了。 他们这才明白,刚才李照为什么一反常态,表现得这么强势,将那个实晓生压迫得可怜兮兮。 如果是平日的李照,根本不会搭理实晓生这样的人。 这么聊了两句,三人忽然发现,李照原来还真是这几日认识的那个冷面大叔,一点儿没变,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可怕,心中本来一些些距离感,便无形之间消解下去。 岳清露胆子最大,一个问题脱口而出,“大叔,你说太子杀起来是什么滋味?” 这话一说出来,在场的其他两人都忍不住捂住脸。 旁人若看了她的表情,两眼放光,跃跃欲试,指不定会以为她在问哪家的卤味好吃呢。 李照说,“太子的身子,也不比常人结实,杀起来干净利落,简单极了。” 岳清露又问,“那大叔,听说你的手中有玄阴真法,这次你过来是拿走奇阳大经的么” 李照想了想,“不是,我对那东西没兴趣。如果你们想要玄阴真法,我回去就给你们抄录三份。” 这下子别说是岳清露了,剩下两个人也两眼放光,身子颤抖了起来,“真c真的嘛” 李照说,“假的,我骗你们的。” “哦。” 李照说,“真的,我没骗你们。” “真的!?” “假的。”李照看着三人像缩水的胡萝卜一样的神情,终于忍不住了,脸上显露一丝笑意,“玄阴真法没有得到道士的允许,我是不好外传的。不过总算有一番缘分,我自创的一些东西,却可以尽数送给你们。” “是。” 岳清露三人有气无力地应声,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将拥有什么。 接下来,李照伴随着三个人回到了客栈,开始为他们抄录起武功秘籍。 而比武擂台这边,方傲君看着离开的李照四人身影,四个人似乎在说些什么,欢快愉悦,又蹦又跳。 她又转头看向擂台中央,俞秀在那一声吼叫之后,整个人像是死掉一般,孤零零躺在地面最中央,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无声哭泣。 这两个画面,组合在一起,冲击力极强。 胜利者,满怀喜悦。 失败者,丢掉一切。 方傲君摇了摇头,似乎要把脑子里一闪而逝的某个画面丢掉。 “失败么可怜的小子。”然后她变得坚强,冷漠,无情,居高临下地看着俞秀,又好像是在怜悯,“哭吧,哭吧,就这么哭泣吧。一个人只有在最大的失败c最大的痛苦c最惨的流泪之后,才会明白自己多么想要胜利,多么厌恶失去的感觉。” 她又笑了笑,“不过,哭完了还是得灰溜溜地回去,你过几年再和我们站在一起吧。今次方圆城的舞台,注定是我与这两个家伙的。” 旁边的白衣女子问,“姑娘,您的意思是说,这个‘李华’能够和您与小佛王并列?” “没错,因为他就是小道君啊。”方傲君脸上的笑容更加浓烈了,“我有一种预感,如果我能够在这次 阅经大会,将他们两个都战胜过去,我估计会遇到一些很美妙的事情,比如说” 又一个白衣女子眨眨眼睛,重复道,“比如说?” 方傲君看了看她们,一伸手,旁边一个女子懂事地将一柄佩剑送到她手中。 她轻轻抚摸佩剑,忽然笑了两声。 笑声清如凤鸣,朗如清泉, 她笑完之后,转身便下了楼。 “比如说啊,成为宗师什么的。” 几个白衣女子互相对视,忽然好像有了一些共识。 “打败了小道君,小佛王,姑娘就能成为宗师了!” 第二天,李照送走了岳清露三人,又听闻了方傲君在昨日稍晚些时候比武一场,此次也是状态神勇,一招败敌,好像是又有了一些突破。 小佛王自然也是百战百胜,甚至他仍在使用那种封存实力,与人交战,然后引人爆发力量的战斗方法。 而李照此番一战,也彻底扬名立威。 人人都大概知晓了他的身份,姓李,身份神秘,来历不想,武功奇高,之前看起来用剑,但面对俞秀的时候弃剑不用,拳脚功夫了得 而不出李照所料的,有一些胆大包天的人,真的找上门来,要寻他的“玄阴真法”。 而这种人,都被李照三拳两脚,全部打死。 他们一个一个,都是先天高手,要不然也不会有胆子冒犯李照。但是这些先天高手在李照这边,完全都是白给的。 这些人,也都是“太子”,他们的死很有功德。 果然,两三天后,前来找李照的人就明显减少。而这几日的功夫,李照也已经六十四强进三十二强,三十二强进十六强,十六强进八强,再然后到了四强半决赛。 李照对付完了俞秀,接下来的比赛也重新用起这种法门。 一开始,旁人还以为是小道君隔空向小佛王示威。 实际上,这样的法门,也只用他们两个在用,连方傲君都没有使用。 但后来,陶望舒和侯辛两个人站了出来,道出实情。 现在的陶望舒,根本不把败在李照手中这件事情当做耻辱,反而洋洋得意沾沾自喜,自觉这一出江湖就有了一份不俗的经历,和一个“大人物”有过来往。 他甚至已经开始和朋友们吹嘘,“你知道李照么?没错,杀了太子的那个。哎,也不用太害怕,前几天就在那儿交手过,几十招下来,小弟略输一筹,略输一筹啊。” 而侯辛虽然冷人冷面,但也对李照心服口服。 有他们两个出来以身试法,这下子众人才知晓一件事情:那就是小佛王真性那奇特的胜人方式,竟完全是抄袭李照的,是李照先在海选用了此招,小佛王随后才用。 不过,他们两个不管谁用,简直都用得一般好。而与他们交战的人,也渐渐都知道了,被他们两个引导出自己的武功精义,会得到更深一层领悟。 如此一来,只要不追求胜利,和他们比武简直是一场武学上的精进。 相比下来,方傲君倒是用不来这一招,但她的表现也绝不逊色:从海选赛开始,她与人交战,战而胜之,总共过程从来不用十招。 而此番到了四强半决赛,李照的对手已经出现了。 是“女武圣”方傲君。 而另一边自然是小佛王,和另一位十二门的高明弟子对决,这一战的结果,显然是没有异议的。 有悬念的,自然是李照和方傲君这边。 而就在这时,几个白衣女子,先找上了李照。 第八十三章 认输 那是在临到比武前一天的时候,李照所居住的客栈里,数个白衣女子来到了大厅里,打听李照的位置。 本地的店主自然没有不认识这些人的,在方圆城做生意还不认识她们,无异于是瞎子和傻子。如果说方圆城是一个国家,那么方希然就是这个国家的皇帝,而方傲君则是当之无愧的大将军,至于这些白衣女子,则是锦衣卫。 她们请求与李照一见,这说是请求,其实对店主而言,不啻命令。 女子们来到了李照门外,发现房门早已经打开了。李照坐在里面,一边翻看一本武功秘籍,一边喝茶,似乎知道了自己一行人的来意,早在这里等候。 “这个男人”白衣女子对视一眼,觉得这个画面多少有点诡异。 但是小道君正是这样一个人,他从深山老林之中一路走来,到扬名天下也不过数个月的时光,其中所经历的事迹,全都有某种传奇性,一说出去就惊天动地。 据说他不用与人交流,只看人一眼,就知道这个人的姓名,还可以预测未来,几有真正仙人道君的威风。 不过,习武之人,自然不可能随便笃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方傲君挑战小佛王的时候,也不见怕什么佛陀的降罪,她们这一个一个小跟班,都为方傲君马首是瞻,自然更不可能倒行逆施,去害怕小道君的什么劳什子的神通了。 既来之,则安之。 白衣女子们对视一眼,竞相走进了屋子,与李照对视起来。 方傲君身旁有十六名白衣女子,是十六位经过悉心培养的后天高手。不过这次自然不是十六个人都来了,而是一阵商议之后,由其中年纪最大,武功最高,行事最周全的三个人过来,以作某种代表。 “你好,道君先生。”一个女子行了一礼,也不坐下,“据说道君先生能够未卜先知,现在看来你果然是早在等我们了,不过我们却不相信这些东西。” “哦?”李照风评云淡地说,甚至连目光都没有从书本中抬起来,“站着不好说话,请坐吧。” 三个人坐了下来。 另一个女子当场坐下来,就立刻说,“没错,这种怪力乱神c预测未来的事情,我们都不相信。愚人俗夫们会觉得,这是某种神力,但在我们看来,其实可能只是一种武功而已,令你耳聪目明,能够知人所不知,见人所不见。” 李照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 他虚怀若谷,气度谦冲,让三个女人身上的锐气一下子消减了一些。 她们皱了皱眉,最后一个女子问,“道君先生的武功很高,而且似乎是自成一脉,别具一格,再加上年纪轻轻,不得不说是武道史上的一朵奇葩。而这本武经,则是我城的秘本,由我家城主编纂,先生怎么看?” 这本书的名字就叫《武经》。 这是方希然励精图治,效仿黄真师著奇阳玄阴二书,搜集天下武学,总览一切精义,所写下的一本武功秘籍。在方圆城内外书店,皆有销售,均价二十五个铜板。 这是一种非凡的地位,就好像是文人中的名家修订历史c文集c诗词歌赋等等一般,名传千古,都在此一着。 不过,这书虽然名字大气得不行,旨在让方希然真真正正成圣做祖,无奈终究是给普罗大众看的东西,不能涉及到太多真正的武功秘诀。 更兼方希然文化水平极度匮乏,又不愿意行捉刀代笔之事,以至于最后的成果,便不免属于是一种“我懂但是我说不出来”的阶段,整本书的内容要么是“正确的废话”,要么是“过于高深的呓语”,在武林中的评价极为一般。 当然,方希然自己倒是对其中内容,十分自傲。 但在方傲君等人看来,这只不过是跟不上时代的文盲老爹附庸风雅的失败之作而已。 当然,想是这么想,这书该上架还是得上架,每家书店都得码得齐齐整整,不能缺了少了,但到底有多少人看就管不着了。 “这本书很有意思,越看越有嚼劲。”李照笑了笑,却大加赞赏,“如果将一个人的武功视作一种食物,这本书就已经能够让我闻到方城主武功中的香气了,让我肚中蛔虫乱叫,垂涎三尺。” 这人怎么回事?这样一本失败之作,值得这样赞赏?哦,他也是乡下来的,正和了这样的东西。 三个女子对视一眼,一个人忍不住讥讽道,“道君先生真是自视甚高,竟然将城主的武功视作食物品尝。不过恕小女子直言,现在的道君妄想直面城主还太早了点,小佛王,还有我家姑娘,才是现在的你不得不面临的大敌呢。” “你错了,真性和你们的爱人,其实对我 而言没什么威胁。”李照立马打断了女子。 不得不说,这其实是一种非常狂妄的话语。 要知道,李照之前的战绩,不过是一个陈傲然对宗师二老而已,虽然足够显赫,却比不得小佛王的积累资历c方傲君的气势磅礴。 也就是最近战胜了俞秀,令他的战绩水涨船高,勉强与小佛王c方傲君能在同列。 虽然在李照看来,陈傲然的武功,其实比俞秀更高一筹,但其实对大众而言,俞秀的武功才是更高更好的,李照战胜了俞秀,比之前的战绩更有含金量。 但即使如此,李照在大众眼中,位置也并不稳固,而是勉勉强强,将将就就。 而现在,他却口出如此的狂言,说小佛王和方傲君都对自己没有威胁,这话一说出去,不知道又要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三个女子都变了神色。 “你你大胆!”一个女子脸上又怒又羞,“不仅大言不惭,还说这样没羞没臊的话!” 另一个女子都低下了头,“什么爱人啊?” 最后一个女子哼了一声,“女人和女人之间,哪有爱人可言,这话说出去,别人都会笑你的。” 她们的注意力,似乎都在“爱人”这个词上。 “你们怎么看,都和我没啥关系。”李照说,“反正我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白衣女子一号说,“那是你狂妄。” 二号补充,“而且还自大。” 三号接过话茬,“当然也很疯狂。” “你们是过来骂我的吗?”她们的说话方式,让李照忍不住也笑了笑,他终于将头从书本里抬起来,“三位可以说说自己的来意了。” “我们想要让你在明天的比武之中认输。”一个女子很认真地说,“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们姐妹都愿意竭尽全力,帮你达成。” “还请道君不要误会,这件事情姑娘并不知晓,是我们姐妹的自作主张。” 另一个女子说,“我们也不是对姑娘缺乏自信,我们都相信姑娘的武功,但她所用的是‘藏剑法’,将剑气c剑意都藏匿在自己的身躯里,一旦拔剑就能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威力,可那只有一次机会。” “也就是说,如果对付道君先生的时候,真正拔出剑来,将你击败。她面对小佛王的时候恐怕就会泄气,不强反弱。”另一个女子说,“到那时候,就真不是小佛王的对手了。” 李照歪歪脑袋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哦,我明白了,你们认为我不是真性的对手,甚至也觉得我不是拔了剑的方傲君的对手。” “这还需要想嘛,这是肯定的啊。”女子理所当然地说,好像这是某种真理,“道君先生,你到底是初出江湖,恐怕不知道小佛王的恐怖。我们姐妹亲自见过他与姑娘的对决,他几乎和真正的宗师没有什么区别了,江湖上的‘第六宗’其实并不是玉阳子道长,而是小佛王。” 她好像觉得李照很没有见识一样,为他细心地解释。 另一个女子补充道,“没错,其实以道君先生的武功,要是遇上了和小佛王战斗之前的姑娘,也许还是她的好对手。但现在的姑娘,眼中只有小佛王,她为此不得不修行这样一门‘藏剑法’,也只有这样一门武功,才能够有机会将小佛王击败。其实道君若要面对姑娘,也是一个字,输。这不是道君的武功不行,而是姑娘和小佛王都已经达到了某种至境,距离宗师境界只有一步之遥,甚至是半步。道君不用妄自菲薄,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这女人似乎是个心善的,还安慰起李照来了。 “所以,我们期望道君先生认输,能够成人之美。姑娘被小佛王击败之后,终日茶不思饭不想,我们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最后一个女子则叹了口气,“她找到这样一个办法的时候,欣喜若狂,看得我们心中也多么欢喜。她立志要打败小佛王,成为自古以来第一位女宗师,我们都要全力支持她。而现在,说难听点,道君先生你已经成为了路上的绊脚石,你不能够浪费了姑娘唯一实现心愿的机会啊。” 至于这个,则是一种高位者的视角,施舍给李照一个能够成全方傲君的荣幸。 她们三个人三种态度,你一言,我一句,话语里面都是真诚,却听得李照想要发笑。 他摇了摇头,“我不认输。” “你!” 三个女子一时气结,瞪大了眼睛,好像三只坐好了的老母鸡一样,恨恨看着李照。 她们自觉是费尽了唇舌,和李照苦心孤诣地讲道理,但是没想到李照根本不为所动。 “你这是在浪费姑娘的机会,你到时候肯定会被姑娘干净利落的打败。” “你身为武道中人,就没有期望过更高境界的比武吗?你要为了一己私欲,浪费姑娘的机会 吗?” “你好自私啊,你这个臭男人!” 三个人逐渐变脸,不再那么通情达理了,而是把道德绑架c私德指责c性别攻击种种东西拿了出来。 “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谈的。”李照一伸手,直接凌空一点。 三个人立刻闭上了嘴,被点了哑穴。 其中的两个,定住不动,另外一个还能够动作,因为听不到自己的发声,慌乱地站了起来对着自己的口舌一阵比划,“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又跺脚又拍桌的。 “你们太烦了,去让你家的姑娘来领人吧。”李照挥挥手,好像驱赶小朋友一般随性。 那唯一能动作的女子,终于发现李照完全是个油盐不进c软硬不吃的人了。 她甚至发现,李照从头到尾,都没有因为三人的话有丝毫动摇,就好像三个人在说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甚至连引起李照思考的必要都没有。 李照完全无视了她们三个。 他手中的《武经》,似乎都比三个人的苦苦劝解,都要有趣得多。 那女子气得哇哇大叫,另外两个女子,则雕塑一般定在原地。她想要给同伴解穴,用了数十种手法都没有作用,想要将她们搬走,却发现一旦触碰到了她们,自己的手脚立刻绵软无力,直到脱离了才有力气。 她甚至怒喝一声,对李照发起了攻势,李照翻书之间,就将她的攻势化解。 他甚至都不带反击的。 这恰恰更让人觉得被轻视了。 女子这次过来,看起来是有礼有貌,实际上是一种极高的姿态,她们觉得小佛王和方傲君才是真正的比武,而李照是一条拦路虎c绊脚石,需要让开道路。 甚至,李照有这个让开道路,施恩于方傲君的机会,都应该感谢方傲君才对。 但没想到李照根本当她们不存在。 女子闹了一会儿,终于愤愤离开,不多时,带着方傲君一人前来此处。 “抱歉。”方傲君仍然是男装打扮,看上去俊朗不凡,秀美潇洒,腰间配着一柄剑,只是上到客栈时,脸上有一丝苦笑,“李兄,初次见面,真是失礼了。” 她的身旁,那女子似乎安定了一些。 她到现在还是不能说话,连方傲君都没办法解开李照的点穴法。 “你来了就好,带走她们吧。”李照很和煦地说,就好像双方不是发生了冲突,只是一种小孩子的玩闹。 他一挥手,三股清风拂面,方傲君瞳孔收缩了一下,三个女子都各自恢复了行动能力和言语能力。 三个人恢复的一瞬间,都恨恨看向了李照。 “你” “不要无礼!”方傲君断声大喝,打断了三个人接下来的话语,“你们还不知道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错在何处吗?公平比武,哪有劝解他人让路的?李兄已经够仁慈了,若是旁人遇到如此侮辱,已经将你们都给当场格杀!岂不知太子之死乎?” 她虽是个女子,但是一席话语说出来,居然有一种君临天下c掌握大权的气魄。 三个白衣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头。 “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心中也不服。”李照忽然道,“你是懂道理归懂道理,该护短还是要护短的那种人,你现在应该很生气了,对吧。” 方傲君挑了挑眉,目光慢慢转了过来,看向李照。 然后她笑了笑,“没错,李兄,我的确很怒,我怒她们对我没有信心,我也怒你这么让她们委屈,但怒则怒矣,亦生喜也。我是怒不可遏,也喜不自胜。” “很好。” 李照将手中的《武经》合上,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方傲君,“那就来打败我吧。” 他神色开阔,堂堂正正,坦坦荡荡。 “当然会打败你,当然” 方傲君一怔,然后看了李照两眼,她的手掌下意识地摸到了自己腰间的佩剑,反复地摩挲。似乎在这两眼之中,已经找准了某种方式,要将李照给切开c斩杀c刺死。 旁边的三个女人,露出了不屑的神色,似乎李照在自寻死路。 场面定格了一会儿,方傲君才收回目光,淡淡一笑,行了一礼,接着带领三个女子,离开了此处。 第八十四章 方氏父女 方傲君在李照的面前,脸上带着一种笑容,但当她离开这家客栈之后,脸上的笑容就立刻消失了。 她快步而行,身后的三个女人要很勉强才能跟上来。 “姑娘” 身后一个女子弱生生地开口。 “不必说了,你们自有计较,我也不怪你们。但是家有家法,行有行规,你们在方圆城内,也有各自公职,现在私自行事,是触犯了大忌。” 方傲君走在前方,谁也瞧不见她的神情,只听到她语气冷硬,“自己回去,按照律法处置,不留情面!” “啊” 三个女子同时哀嚎了起来,愁眉苦脸,但眼见方傲君的样子,都不敢多说什么。 回了家中,方傲君打发了三人,有下人传来了消息,让方傲君去见方希然。 方希然正在书房里看书,他看书的时候,全没有武中圣者那自信满满的模样,而是满脸慎重,聚精会神,面带苦涩,好像正临着一位棘手的大敌。 他忽然抬起了头,“傲儿,你来了。” “城主大人。”方傲君在门外行了一礼,才漫步走了进来,“请问何事?” 和大部分人所想象的不太一样,这对天下无双的“武圣父女”,真正相处的时候,竟然有点礼貌得过分了。方傲君的脸上,竟丝毫没有一个女儿面对父亲时的亲昵,而是一种公式化的冷漠平淡。 就好像她根本和面前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面对自己的上司一样。 而且还是那种看不太惯的上司。 方希然也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态度,“你刚才去见了李照?” “城主消息灵通,不过属下却不认识什么李照,只认识李华。”方傲君带刺般恭维道,“他的确是属下的对手无错,怎么?私下面见对手,是哪里不合方圆城的规矩了么?” “你说话就说话,不要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方希然一皱眉,“这是跟你母亲学的吧?怪里怪气的,一点儿也不洒脱。” “你不要提她。”方傲君忽然抬头,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怒火,“你怎么敢在我的面前提她!” 方希然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我醉心武道,对你母亲不够关照,让你从小就在两家生活,咱们父女是有隔阂,不过你也得理解父亲。我与你母亲不过是政治婚姻,并无情感维系,她一个大家小姐,满脑子都是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她要的那些琴棋书画,我是一样不懂,咱们是天生犯冲,早该分开。” 原来,方希然当年武功未成,因家族立场而与人政治联姻,对象就是方傲君的母亲。 这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谁知一旦结合,才发现双方性格实在不合,方傲君的母亲是个爱情至上的女子,而方希然却是个一心追求武道的武痴。 那女子觉得方希然纵然英雄一世,却还是不够爱自己,因而自怜自艾。而方希然却觉得连爱情在自己人生中都未必站得住脚跟,更何况一个女人了,自己已经给足了对方面子,这女人怎么还成天哀嚎连天,蹬鼻子上脸。 就这样,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开诚布公谈了一通,终于达成协议,两人分居,各自养育方傲君一段时间。 这就养成了方傲君奇特的个性,她从小到大,一会儿是皇都内的大家闺秀,一会儿又是方圆城中的武圣之女。文明与野蛮两种气质,都夹杂在她的人生中,成为她一生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不过,到了最后,方傲君还是选择了拜别母亲,在方圆城任职。 她心中也最清楚不过,相比起皇都内做个纸醉金迷的大家小姐,还是在方圆城内当女武圣更有意义。 “城主是要属下承认,自己是一个没有通过爱而产生的意外玩意儿?”方傲君道,“也许,当年若城主你小心一些,这世界便没有属下了。甚至,当属下在母亲肚中的时候,城主心中或许还觉得麻烦呢。” “你扯这些干嘛?你想让我给你低头吗?”方希然笑了笑,双眸亮若明星,毫无歉疚地看着方傲君,“要是一般的父亲,亏欠了孩子,是要被你唬住,不过我可不一样。我是亏欠了你,你的确是个没有因爱诞生的孩子,我和你母亲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我都忘了她的名字了,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但我就是不认错,你能让我怎么样?” 他说话之间,昂首挺胸,气势开阔,凛然大气,任何人看他的样子,只怕都难以和他的话语内容联系在一起。 因为这完全就是耍赖。 方傲君的脸色也一下子难看了起来。 可是方傲君同时又深知,自己没有办法反驳方希然 的耍赖。 一般的父母,若是未曾给予孩子一个美满的家庭,的确会对孩子有亏欠之心,双方会形成一种孩子憎恨父母,父母容忍孩子的关系。 事实上,方傲君的母亲,就是如此对待方傲君的。 可是方希然不一样,他是天下五大宗师之一的武圣。 他就算真正犯了错,天下又有谁能指责?即使是他的儿女,也不能让他低头认错,就算明知道他耍赖,竟然也丝毫拿他没有办法。 其中的原因很简单,他够强。 他只要不想做那种哄女儿的父亲,他就可以不做,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责他。 “我现在是不能把你怎么样。”方傲君冷着脸说,“但你别忘了,我之所以来到方圆城,就是为了将来有能力把你怎么样的!” 她说出这番话,看起来硬气,实际上却能听出其中有多么无奈。 一个女儿,非得用“能力”才能对自己的父亲提出要求,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令多少人觉得奇怪。 但这就是方家。 “我还是那句话,你如果抱着这种想法,一辈子也别想打败我。”方希然摇摇头,“其实我还挺不理解的,你都选择了方圆城这条路,为什么还执着于你的母亲?你是亲眼见证着方圆城从无到有的孩子,你应该知道相比起这里的宏大与未来,也应该你母亲的生活有多无趣才对。” “她的确无趣,只要见过她的人都知道,即使已经四十岁了,她还是幼稚得像个孩子。我甚至都觉得,我要用猪这个词汇来称呼她,因为她就是那么蠢,她终日只有花钱c听戏c吃糕点c逛街这些事情可做,整个人的人生都糟糕透顶,一眼就能看到死,和她相比,你的道路有意义得多。” 方傲君毫不留情地评价着自己的生母,然后她声音一沉,“可她终究是我的母亲,她终究是爱我的。” 方希然道,“我也是爱你的啊。” “没错,那为什么两个爱我的人,我的生父生母,要分居两地呢?” 方傲君深深看着方希然,“爹。”她头一次这么称呼,“你给了我生命,可是好像并没有给我一个家。” “所以你就去找那些女人吗?她们一个一个,都是你的家人了?你自己不也在找自己的家吗。” 方希然看方傲君脸色越加难堪,便止住这边的话题,“算了,我们不要说这些东西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你。我明确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将我打败,打成一条死狗,然后提着我的领子,去见你的母亲——那样,我会对她道歉的。” 方傲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字地说,“这正是我想做的。” 方希然轻轻一笑。 他对方傲君的母亲,十分不屑。 事实也是如此,他是天下闻名的武圣,而对方不过是个满脑子风花雪月的大家闺秀,看起来皮囊漂亮,实际上脑袋空空。 这根本不是方希然心中的良人——方希然的一生,甚至也不需要有这么一个所谓的良人。 他曾经和这个女人相处的一段时间,几乎是他一生最痛苦的时候。那是完完全全的鸡同鸭讲,女人根本不了解他,他也根本不了解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比如说,他那时候还没有成为武圣,最新练成了一招自得的武艺,试图演练给女人看,女人自然是夸奖一番,但说的话都是陈词滥调。这种虚假的夸赞,对方希然而言根本无法接受,而女人却觉得这是一种礼节,就算方希然知道这是假的,也应该装作不知道才对,怎么能够说出来呢。 又比如说,女人觉得方希然也是世家子弟,应该有世家子弟的矜持,结果方希然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常常练了一天武功,碰到床就睡觉,一身汗水,恶臭不堪。这时候碰到了床上的女人,她一摸到汗水就立刻尖叫起来,一时间闹得鸡犬不宁。 类似的事情有很多。 到了最后,是方希然不屑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也嫌弃方希然——这是方希然唯一赞赏对方的地方,这女人对爱情的确看得很重,在这方面没有斡旋的余地,也不看重方希然一身武功和宗师身份,不爱我那就扯淡! 最终,这一场婚姻的结局就是失败。 要说唯一成功的地方,可能就是方傲君了。 “说话都会说,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话归正题吧,你这次过去,是见了李照?”方希然问,“我听说,你属下的那群人,想要让他向你认输,让你的‘藏剑法’能够在面对真性的时候,有所大用,而不是提前浪费掉。那个李照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他自然是不答应的。”方傲君说,“而且,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做这样的事情。” “哦?” “别人都不知道,但我能看出来,他和真性的武功 都高到了一定程度,甚至超过了先天境界的某些范畴。” 方傲君说,“他们两个都比我厉害,但我的‘藏剑法’对上其中任何一个,都有取胜的把握。打谁都是打,对我而言,真性和李照都没有区别,不管能不能打过,这都是我的一道关隘。” 她显然比周围的几个女子,都要理智许多。 方希然点了点头,谁也看不出来他对方傲君的判断有什么评价,“这样说来,不管能不能胜过李照,你都注定不可能走到最后,你是要放弃奇阳大经了。” “我从来没有说过要这本经书。”方傲君目光一冷,又在悄然间把称呼换了回来,“城主,这是你的一厢情愿,而非属下的意愿。我听说过,你觉得一如大师身为宗师推崇奇阳大经是一件妄自菲薄的事情,一本武功秘籍对宗师境界,完全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可现在你非要把奇阳大经送给我,是不是也就是在说,你觉得我没有这本书,达到不了宗师境界?你在贬低我吗?” 方希然居然点了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你虽然是我的种,但从你母亲的怀里出来,指不定沾染了什么坏东西。” 方傲君道,“你!” “不过,现在你说你不要啊既然如此,那这阅经大会也不用办了。”方希然沉吟片刻,“傲儿,如果你输了,我就当场取消大会,把李照擒拿下来,送给朝廷。” “这种做法很恶心。”方傲君皱着眉说,“我也见过太子那个人,不是个好东西,李照杀他是没有问题的。” 方希然道,“就是要恶心才对。” 方傲君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如果我不想让这一件恶心的事情发生,就必须要去赢得这场胜利。” “我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你必须赢下来,这就是我教育女儿的方式。”方希然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你不喜欢,就超过我。你没有超过我,那一辈子就要在我的掌握之中。” “” 方傲君握紧了拳头,瞪大了眼睛,呼吸粗了几分,然后慢慢平复了心情。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冷冷淡淡地说,“城主,没有别的事情,属下就告退了。” “哎,不急,不急。”方希然忽然一抬手,“还有一件事情。” “说。” “给我讲课。”方希然拍了拍手中的书籍,“这本东西,许多字我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其中的句读和理解,你今日帮我一帮。” 方傲君眯了眯眼,“报酬。” 方希然比划了个数值,“不会亏待你的,反正比你当我这儿维护治安要靠谱得多。” 方傲君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满足你比满足整个方圆城还重要吗?” “当然,因为是先有我,再有方圆城。”方希然很自然地说,“区区一座小城,怎么比得上我?” 第八十五章 方傲君的道 次日,在清晨时分,李照一大早就来到了擂台,发现了方傲君比自己更早来到了这里。 她换上了一袭女装,盘腿而坐,膝上横剑。 灰蒙蒙的天空下,远处射来一线晨曦的金光,光芒从方傲君的身后凸显出来,像是她的点缀。 那微微亮金的色彩下,她整个人如同天上的仙女,一头瀑布般的青丝,白衣如雪,五官精致,柳眉c杏眼c琼鼻c樱唇,浑然天成,找不出一丝一号的瑕疵。 她盘坐在原地,长长的裙摆扩散开来,像是一圈一圈的水波,更显柔媚之至。 周围三三两两的早来者,都露出被惊艳到的神色。 张萱也在其中一列,都忍不住露出了自惭形秽的表情。 方傲君百年难得一见,竟然以女装示人,居然全去了平日的潇洒英气,只留下一派清幽冷傲。 在台下,有一众白衣女子,也都露出了钦慕的神色。 李照上了台子,站在与方傲君对立的位置,也不说话,神情呆呆愣愣,好像处于另一个世界。 过不多久,人群之中又传来了一阵躁动。 “小佛王来了!” 李照转过头去,只见远处,一个身穿白色僧袍,五官俊朗,神情洒逸的青年,漫步走来。正是小佛王真性,他面带微笑漫步而来,胸前挂着十八颗佛珠,颗颗圆润,尽显一派高僧的风范。 他朝着李照点头微笑,然后便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然后他转过头去,看向方傲君,一开口,身上那股出尘之意,立刻被破坏殆尽,“方小妞,你快投降吧,如果你胜了,佛爷我就预定冠军了。如果是李道兄陪我一陪,这才叫扑朔迷离呢。” 旁人一瞬间,从真性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两层意思。 一层意思是,方傲君不是没有战胜李照的可能性,即使是真性也无法判断出他们的胜负。 第二层意思是,方傲君如果战胜了李照,那么就注定不是真性的对手,而李照战胜了方傲君,那接下来的对战才是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也就是说,方傲君本身是不如道君佛王的,但凭借着“藏剑法”爆发出来的力量,却还是有机会战胜后两者的。 方傲君却只是微微一笑。 “你给我闭嘴,死光头。”她看也不看真性,只是直勾勾看向李照,双眼内有火焰萌发,“现在没你说话的份儿,这是我和李照的战场。你难道以为,一个女孩子的心里,能藏下两个男人之多吗?我已经将你抛之脑后了,满心满口只有李照。” 真性愣了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好啊,好。你若果真能忘掉我给你的失败,全身心投入这一战中,或许战而胜之,真能够完成突破,给佛爷一些惊喜了。李照,你听到没有,这娘们儿要将你我一网打尽咧!” 李照想了想,“你们不要乱说,我不是李照,我是李华。” 他还记着自己的“人设”呢。 方傲君和真性两个,你一言我一句,都在放狠话,可他却好像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着眼于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其实在场的哪个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呢? 方傲君听来,忍不住莞尔一笑,“你倒是比那讨厌的和尚要可爱一些。” “额”李照眨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一会儿觉得要客气一下,“你也是。” 方傲君点头道,“我当然是,我当然是最可爱的那一个了。” 在她的身后,一大群白衣女子跟着叫嚷起来,“没错没错,姑娘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女孩子了。” “师傅,依我看来,她只能算漂亮罢了,称不上可爱。”这时候,擂台之下的张萱悄悄跟身旁的玉阳子说,“光是这个擂台里,比她可爱的都大有人在,你说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眼睛放光,满怀期待。 “” 玉阳子摸着自己的胡子,沉吟片刻,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该不该谈论这种话题,最终还是顶不住爱徒的目光,有些干巴巴地说,“没c没错,萱儿你就比她可爱,哈哈哈。” “哎呀,师傅,老不修。”张萱双手捂住脸,好像羞红了脸,又好像是笑烂了脸。 这时候,方傲君已经收敛了笑容,眼观鼻鼻观心,手上轻轻抚摸着膝盖上的长剑,好像与之在建立着某种无形而又切实的联系。 另一边,李照还是那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背负双手,抬头看天。 边上的真性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伸手抓了一只蝴蝶,握在手中然后松开,蝴蝶居然也不飞走,而是扑闪着翅膀 ,在他掌心起落回旋。而他也静静盯着这只蝴蝶,好像这只蝴蝶都比场上的比武要好看许多。 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三个人之间,形成了某种奇特的联系,每一个人看似在做自己的事情,实际上都在关注着对方,牵一发而动全身。 “师傅,你觉得这场比武,谁会胜利?”张萱忽然问。 “单纯以实力来说,李照和真性,这两个人都比贫道更有资格称之为‘第六宗’。”玉阳子道,“年轻一辈里,这两个人都是翘楚,是绝顶中的绝顶,巅峰中的巅峰。方姑娘虽然厉害,但也不如他们,不过她的‘藏剑法’是以近日来打败的所有强敌积蓄气势,我也不知道她能爆发出多强的力量,这一场也未必没有胜利的机会。” “哦,这么厉害啊?那方傲君和陈傲然相比,则何如?”张萱又问。 “这两个人是水平相若的,陈傲然看似被李照一击击败,实际上是他认识到了李照的强大,必须孤注一掷才能取胜,所以主动出击。当时如果他能赢,就是他一招击败李照了。” 玉阳子想了一想,“道君佛王相若,陈傲然方傲君相若,再之后嘛,应该就是俞秀和姚天狼这两人至于我和尚公公,我们俩处于陈傲然方傲君这个阶段,其实这已经是大众眼中先天高手的极限,都开始思考进军宗师的可行性了,至于佛王道君两人,则已经算是异数了。” 张萱点点头,她没问自己和张明珏处于什么位置,同为先天高手,其中的差距太大太大,不问自明。 在这说话的功夫,天色慢慢放明,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将这一处擂台弄得水泄不通。 终于,方圆城的裁判也将将到来。 那人正是方家的管事,以“一鹤冲天腾云式”闻名于江湖的大盗徐暮山。他一过来,就朝着方傲君露出鼓励的笑容,而看向李照的时候,笑容则一下子消失了。 “徐叔。”方傲君朝着此人点了点头,然后便站了起来。 “方傲君对李华。”徐暮山大喝一声,“开始!” 全场精神一震。 有人似乎想要窃窃私语两句,却都莫名其妙不敢说话。 因为剑气已经弥漫整个会场。 方傲君一站起来,整个人就真如她刚才所说,满心都是李照这一个男子。她看着李照,盯着李照,瞪着李照,审视着李照,身上一丝一缕的剑气四溢开来。 她的心已经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了。 沧浪一声,方傲君不言不语,直接拔出了手中长剑。一道雪亮亮c青幽幽的光芒,出现在众人的眼中,随着方傲君的手腕轻轻转动,上下翻飞。 嘶嘶嘶——也没见她怎么用力,只是轻轻划过半空,剑锋竟然都好像是切断了空气一般,发出轻飘飘的呼声。 咔,然后她就丢掉了手中的剑鞘。 丢掉剑鞘,意味着一剑拔出,再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 她身上的剑气,更在这一个动作之间,暴涨了数倍有余。一股一股锐利的气息,刺向离得擂台近一些的人,令他们觉得浑身上下都是针扎一般的痛楚。 人群悄然之间,竟然都被方傲君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剑气,给逼得退开了一些。 李照则面色不改,朝着方傲君点点头,“来吧。” 方傲君也不客套,微微一笑,仿佛和李照有一种无言间的默契一般,提剑就走上前来。 旁人看在眼中,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两个人好像是相识多年,甚至说是情侣都不为过。因为他们言谈颦笑之间,都仿佛无需说话,就知道彼此的心意。 几个白衣女子看在眼中,都对视起来,莫名其妙升起一股醋意。 方傲君提剑上前,越走越快,几步功夫,一个呼吸之间,就来到了李照面前。 蹭—— 忽然一下,一道白光闪过,好似雷霆一般。只见方傲君一剑而起,刺向了李照的右眼。 这一剑快到了极致,好像是一剑起时便是落时,拔剑的一瞬间就到了李照的面门,中间没有半点过程,完全是拔剑和落剑这两个画面拼凑出来的。 但李照动作更快,豁然间缩肩,歪头,侧身,进步。 一抬左手,手成虎爪,五指苍劲,抓向了方傲君持剑的手腕。 同时一跺脚,背脊鼓动,另一只手握成拳头从右边挥出,大地震颤之中,有骨骼连串噼里啪啦的剧烈响动,仿佛行云布雨的恶龙长吟,汹涌而出,天下间无人能挡。 现在的李照,将龙孽虎煞运用得愈加成熟,左手虎爪,右手龙拳,简直浑然天成。 “好强!” 方傲君瞳孔一缩,两个人尚未接触,她的剑气就和李照的真罡一碰。 刹那之间,方傲君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撞上了一道雷霆。 李照的真罡,是 用内力作为载体,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全都是物理性质的,纯粹的动能。他的每一根肌肉纤维,每一截骨骼,每一颗细胞,都在这一颗齐整地爆发出了同样的力量,那种力量之大,真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哪里是方傲君所能抵挡。 方傲君一时受挫,立刻横生变化。 她忽然之间,脚踏步伐,手挽剑花,整个人身子一缩,像是一只猿猴一般弓身而下,双腿盘折,整个人如坐在一座莲花上,祥和无比。 剑横在她的面前,与眼平齐,眼光自下而上,与剑光相融汇。 手腕一动。 噌! 刹那间,似乎有一道光自下而上,射向李照的面门。李照一仰头,面门一凉,几缕发丝落下。 光落在半空,还原为一柄剑。 剑在方傲君手中。 “可惜。” 方傲君叹一口气。 她刚才的杀招,乃是模仿传奇故事中《白猿公》所演化而来,白猿公所传的不是人间剑法,而是仙家剑术。人在家中下棋品茗,悬挂在墙壁上的剑自行飞出,朝发夕回,剑柄上已经悬挂着仇家的人头。 这一招也有这样的爆发力,借助猿猴弓身曲腰,弹射而起的一股力量,一剑回返,如同剑自飞出,一掠而去,杀人如吃饭喝水。 可惜的是,李照的反应太快,居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还能够反应过来。一般的先天高手,即使是玉阳子c尚公公之流,在刚才这一下里面,绝对已经落败。 但这一招躲归躲过了,李照终究还是后退两步,动作之间,有了滞碍。 方傲君立刻追击,身如惊燕而起,刷刷两剑,剑光起落,点点烁烁,刺向李照的身体要害。 她满以为这一下,就算不能够致胜,也能够持续压制李照,逐渐取得上风。 但没想到的是,李照双手一抬,龙行虎步,居然不退反进! 他的双手一捉一探,以精妙的力量,居然贴着剑锋动作,好像是一条蛇缠身游动,一瞬间来到了剑柄部分,手成虎爪,再扣向方傲君的手腕。 这一下变化,方傲君瞪大了眼睛,心中大叫“不可能”。 要知道,她的剑气强盛,宝剑本身也是天下至宝,就算是一般的大宗师也不敢承受她的攻击。 李照自然也抵挡不过,但他居然以一种金蛇缠丝的手法,贴着剑锋的侧面运动,几乎是时时刻刻都要与剑锋碰撞,却又始终没有碰到。 有一下碰到的话,方傲君手腕一颤,无声无息之间,李照的手指起码就要掉下来四根。 结果,李照硬是在整个过程,没有碰到剑锋一下。 这就相当于是,手上抹了一层汽油然后去烤烧烤一样,居然还给李照烤成功了。 连方傲君也不得不在心里称赞一句:艺高人胆大。 其实,这一下金蛇缠丝的手法,乃是龙孽之变化。龙形本来也就是蛇形的一种变化,一条龙在半空之中游行晃动的姿态,就是取自于现实中的蛇在草丛里的形态,所以这一招也称得上是“游龙式”。 这几招变化之快,就在刹那之间:先是方傲君抬手出剑,李照以虎爪龙拳反击,方傲君再用“白猿飞剑式”缩身飞起一剑,化解并且取得上风,接着方傲君再乘胜追击,却被李照用“游龙式”变“虎爪”反扣住手腕。 一系列变化,一眨眼就完成了,惊心动魄到了极点。 现在的旁观者,基本没有弱小者存在,都是一些江湖上有名望c有身份c有底蕴的人物。 像是陶望舒和侯辛,都在人群之中,他们看到这三招两市间的比斗,都一时间心里发寒,才明白李照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放了多大的水。 这些人,也就在这几招之间,把两个人一些关键的地方都看得明白了:一方面,李照的“内力”“招式”“意志”等等地方,都胜过方傲君,也超过了正常先天境界的范畴,按说方傲君和李照相比,是绝对没得打的;但另一方面,方傲君以“藏剑法”积蓄良久的剑气,也绝对是锋利无匹c锐利难当。 如果在其他日子,李照可以硬抗她的剑法,轻易间就能升过方傲君,但今天绝对不行。 所以,两人争斗的要点,就在这柄剑上。 如果李照能够夺下方傲君手中宝剑,方傲君不战自败。但另一方面,李照每一次冒险夺剑的过程中,都犹如是将自己的肉身,送到方傲君的手中,一旦有所失误,立刻就要被切下一些零件,也是危险无比的。 但现在,李照似乎就要成功了,他的五指一扣,距离方傲君的指掌,不过半寸距离。 呼啦一下,凌厉的劲风打了过去,炸在方傲君的肌肤上,直打得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忽然之间,方傲君的五指中拇指c食指c中指c无名指都松开了,只用一根小指勾着剑柄,向上 轻轻一提。 然后她整个人撤身而去。 李照的虎爪,抓了一个空。 她这一撤身,就好像是一只麻雀,一下子缩身而去,藏匿在了剑锋之后。 李照再想追击,却发现那宝剑借着最后小指的力量,呼啦啦,竟然在半空中纵向旋转起来,令自己难以进犯。忽地方傲君一伸手,便精准地握住长剑,剑尖微微颤抖,仍然是指向自己。 她再是微微一笑,“你别想这么快抛开我,我很难缠的。” “难缠?” 李照笑了笑,忽然大喝一声,“煞!” 方傲君笑容一僵,头皮发麻。 她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几经纠缠,现在的李照距离自己太近了。 这个小道君的武功不知道怎样练成的,体魄之强大,简直比大宗师还要怪物,而他的声打之术,运用这怪物一般体魄的五脏六腑的力量,同样是名誉江湖的! 这一声“煞”,从李照的口中喷吐而出,好像是一道闷雷,酝酿了千百年,就等着今日惊炸而起,滚滚而来。 刹那之间,方傲君的脑子被炸得一片空白,浑身上下都难受得要死。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照再次抢攻,他的目标仍然是那柄长剑。 方傲君双手酥软,脑子混沌,难以反击,但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居然还有办法。 她足尖一点,人如仙鹤抖翎,便向后仰飞数十步。 一鹤冲天腾云式。 裁判席上,徐暮山面露欣慰的笑容。 可下一瞬间,他的笑容立刻消失。 李照踏出一步,竟然也是仙鹤抖翎,“一鹤冲天腾云式”——不,徐暮山仔细一看,发现同为仙鹤抖翎,这一招运用之妙,居然别有洞天! “是呼吸!?”徐暮山目光一动,“他是以呼吸带动身法,呼吸悠长,如同鹤饮。这一式轻功,其实并不依赖内功高低,而是纯粹属于身体的力量!” 其实,李照这并不算是轻功,而算是步法。 在气血武道之中,根本没有轻功这个概念。 但在他见神不坏变态级别的体魄下,这一步踏出,也是数十来步的距离,不输给方傲君的“一鹤冲天腾云式”。 眼看李照穷追不舍,使得自己迫近了擂台的边缘,方傲君忽然又是一变。 她猛力一踏,凌空而起。 在这一瞬间,方傲君的双手,都忽然大大地张起来,好像在忽然间变成了两只翅膀,舒展c张扬c腾飞起来。 狂风哗啦哗啦,从她的双臂之间,呼啸而去。她凌空一叱,双手持剑,手中的剑似乎也一下子涨大许多,变成了一柄垂天之云,其中酝酿着轰雷。 大鹏展翅恨天高。 一股凶悍凌厉的气势,朝着李照扑面而来。 而在这一刻,远处的高楼上,三个人正在交谈。 其中两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 “有点意思,此女的武功,走上了和她父亲不一样的道路。”一个人双目放光,咧嘴狂笑,“好了不起的女人,她该是天底下最强的女人了,真不知道谁有幸运,能够娶她回家。” 这说话的人,赫然是王无法。 随着李照四强确定,真性报告消息,他也已经悄悄入得城中。 “不,这样的女人,不是别人娶她,而是她娶别人。”另一个坐着的人说,“连方希然也没办法让她臣服,这个世界也没有能够让她臣服的男人了。傲然和阿秀,都比不上此女。” 这个人大约四十年岁,身穿布衣,一双浓眉大眼,英俊无暇的面容上,带有一种脱离世间红尘,宛若天道审视俗世的神情。他的腰间有一柄刀,却是一柄木刀。 而在他的身后,则站着前几日败在李照手中的俞秀。 “师尊,你说师兄也就罢了,他的岁月刀和你的光阴刀如出一辙,但我的镜湖小刀,却是自我思索,别具一格的。”俞秀神色消沉,但此时此刻,仍然忍不住反驳道,“我也并没有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他口称师尊,这个腰佩木刀的人,身份自然是不言自明。 光阴刀,杜长生! “不,你所谓的别具一格,只是一种小的东西,没有从根本上反驳我的道路,你不过是在我的道路之中,寻找到自己的道路而已。” 杜长生摇头道,“你甚至不如你的师兄,傲然岂能不知岁月光阴之相似?他仍走着这条路,并且与我之道路相似而不同,在相同的道路下走出不同的自我,这反而比你更难。他与我是小同大异,你与我是大同小异。至于方傲君和方希然,则是更上一层楼,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相同的地方。” 王无法接着说,“自刚才,此女一下子变化了几种身法,你 可知道?先是惊燕,后来是麻雀,再后来是仙鹤,接着就是大鹏,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武学最原来的‘原型’。事实上,她的剑法也是这样,乃是追根溯源,寻找到了白猿公的传奇。” 俞秀听着听着,忽然有所明悟,若有所思。 他也知道一些方希然的武功底细。 方希然是以绝对的自我意志,统合世间的一切要素,将其归纳到了武道之中。拳掌指腿c刀枪剑棍c气c势,都成了武道中的一员。 武道对方希然而言,就好像是一个滤镜,他将这个滤镜套给整个世界,看到的无处不是武。 武道神圣而崇高,统领一切。 武道是神,方希然就是神的大祭司。 可方傲君却知道,这个世界不可能什么都是武道。 武道不可能这么神圣,也根本没有什么崇高,最初的武道也一定是某种很粗劣,很卑微的东西。 她认为,方希然就是认为武道是某种神圣而崇高的东西,才会变成这样一个无法给予自己爱的父亲。要打败这样一个父亲,一定需要先在自己的心底,将武道的神圣给打破。 什么剑法剑术?那不过是白猿挥舞树枝罢了。 什么轻功身法?那不过是飞禽自然行止罢了。 方希然的武道,落于文明之后,江湖军阵文人皇帝。 方傲君的武道,却在文明之前,飞禽走兽万物始生。 老东西,你所说的那些武道,全都是错,错,错,错,错无可错!大错特错!错到了极致! 你错就错在生下了我! ——那就让我来教你,真正的武学是什么! 这是方傲君藏在心里多年,无时无刻不想对方希然所说,但又从未对方希然所说的话语。 而现在,她秉持着这股意志,朝着李照挥剑。 李照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在生死之间,他竟然歪头朝着边上一看,人群之中有一双熟悉的眼睛,看向了这边。 “方希然,你在那边吗?”他笑了笑,“放心,我不会杀她的。” 李照一抬手,挺脊椎,抱臀胯,嗡嗡嗡,体内气血涌动,气流蒸腾,整个人好似一下子成了个大丹炉,什么龙孽虎煞,动静阴阳,全数投入体内,运起一股玄玄火,烧尽龙虎后天意。 龙虎道九宫五雷天心正法! 第八十六章 转轮圣王 李照的脊椎一拱一送,臀胯一坐一弹,两个部位,都发起了惊天动地的变化。整个人就好像是忽然骤缩起来,一切力量化作了一颗圆坨坨c滴溜溜,有不朽之意的东西,然后瞬间伸展开来,爆发出来。 丹劲爆发! 李照抬手就是一掌,五指之间好像发出隆隆巨响,好似生出了雷声,整个人携带着一种无上威严的风雷气势,当头就朝着方傲君的一剑抓了过去。 远处高楼之上的王无法和杜长生,人群之中的方希然,脸色都是一变。 方傲君的一剑本来极快,极重,极为有力,凌空一斩,自上而下,好像是一座大鹏展翅,其翼若垂天之云,推倒了一座山,席卷起一片海,携带着山海之威势。 这本来已经是妙中绝妙的一招。 可是李照想也不想,抬手反击,却爆发出比方傲君更强十倍的威势,这一掌简直有一种天倾倒c地歪斜的霸道,雷声轰鸣之间,有自生命之中本真萌发而出的宏大力量。 周围的气流,一下子横溢出来,好像是江潮涌动,哗啦哗啦,爆发出一阵一阵肉眼可见的碰撞挤压。这一下一下,像是风雷并起。 在李照出掌之前,周围的人,并不能发现方傲君的剑法。 可是李照出掌之后,所有人的眼中,都能够将方傲君的剑法痕迹,清晰可见,反而是李照的掌法变得看不清,只能够感知到。 这是因为,在李照的力量面前,方傲君已经称不上强大和快速,区区一头大鹏遇到了九天之上的雷神,当即就彻底被镇压c收服c拿捏c摄控! 他们见到了,方傲君的长剑一出,本来已经失去了剑的形态,化作了自然界之中某种力量的化身。可在李照的掌法面前,立刻给还原成了一柄原原本本的长剑,好像撞上了空气之中某种无形的,比自己更强大十倍的东西。 一种本来漫无边际的力量,在另一种比自己更强更大的力量面前,立刻得到了一种规定。 ——在这一刻,李照的掌法,规定了方傲君的剑法。 只听轰隆一声,好像有一道雷霆横空一闪。 李照收回了掌法,立在原地。 而方傲君整个人的动作c神情c长剑,似乎都在半空之中凝固住了,她这只大鹏好像一下子成了一头麻雀,抬头看到了天穹闪过的一道雷光,吓得翅膀也煽不动了。 甚至连她身体周围的空气,都似乎被李照的力量所打得凝固起来,居然让她不动不摇,在半空之中定格了片刻。 几个呼吸之后,她忽然“啊”了一声。 噗通,女孩儿落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白衣沾染上了尘埃。 咔咔咔,她手中的长剑,忽然发出了一阵声响,伴随着一道一道的裂痕,上面寸寸碎裂开来,从一柄世间罕有的宝剑利刃,变成了一地的铁片。 周围的所有人,忽然变得及其安静。 人们似乎都屏住了呼吸,还沉浸刚才那一瞬间的交锋之中。 那一下交锋是很难形容的,不是一种惊天动地的变化,如果用一句诗来形容,那就是“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轻轻一点,浅尝即止。 好像这一切终归不过是一场迷梦,发生之后便暧昧不清了无痕迹,只有一些残留的韵味,不在现实之中。 因为两股力量交锋的时候,其中方傲君的一方是清晰可见的,所有人都可见她力量的踪迹。但是李照的一方,却模糊不清,神秘无比,没有任何人可以看穿看透。 两者的交锋,只能从方傲君的那一侧去看,李照的那边却是重新迷雾一般。 这又好像是神龙,隐介藏形,见首不见尾。 许许多多的先天高手,自觉都已经洞悉了武道,只是难以做到,就算是大宗师的武学道理,他们也都通晓。可是在这一刻,他们都发现,自己连李照的武功都看不懂,不由得面色苦涩,口干舌燥,冷汗涔涔。 在这全场的寂静之中,方傲君灰头土脸,失魂落魄,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看向面前的李照。 她浑身上下,也没有什么伤势,但是也不具备着再战能力了。 李照这一招“龙虎道五雷天心正法”,已经将她的反抗意志,彻底瓦解。 她看着看着,眼睛忽然泛红,好像倏然之间,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极限,就好像是一个人登山半载,抬头望去,还是看不到山峰。 这个前一秒还傲气十足c天下无双的女子,现在身上只有一种难以承受的悲痛感觉。 她咬唇,垂下了眼眸,“我输了。” “你是该输的。”李照说,“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姑娘!”旁边的白衣女子们,看着揪心,立刻一拥而上,进了擂台,簇拥在方傲君的身旁。 其中几个女子,更是拔出剑来,对准了李照。 其中一个转着眼珠,忽然脸上一笑,恶狠狠说,“道君李照,你以为自己真的遮掩了身份嘛?你杀死了当朝太子,罪大恶极c恶不容诛,不要以为这一场对决赢了,就能够逃脱罪责!” 几个女子一听这话,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似乎也好像抓住了李照的一个死穴。 她们跟着帮腔,“没错,我们方圆城虽然是武者圣地,但也不能容忍你这样的法外狂徒。” “不要负隅顽抗,快快束手就擒!” 这一下变化,谁也没有料到。 其实李照的身份,在打败俞秀的时候,基本上一种是公然示之。很多人都暗中清楚,李华就是李照,因为别无他人有这种能力了。 可是这也只是一种暗中清楚,不能拿到明面的说法。方圆城没有对此有所反应,这出乎很多人的预料,没人知道方希然是怎么想的。 但不管方希然是怎么想的,现在都不得不出手了。 因为这件事情一旦被点破,就一定需要一个结果。 这象征着方圆城与朝廷之间的某种关系,方圆城到底有没有,或者应不应该听朝廷的话。 就连方傲君自己都瞪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脑袋里一阵眩晕的感觉。 她没想到自己这一群属下情人,居然如此胆大,说出了这种秘而不宣的事实。这事情一旦说出来,就算是方希然也得被迫出手,否则就是对大炎朝不忠。 她立刻想要阻止身旁的女子们说下去。 “哈哈哈哈” 也就是这时候,旁边的真性和尚,忽然哈哈大笑,长身而起。 他足尖一点,一袭白色僧袍,已经来到了擂台之上,李照和众多白衣女子之间。 “阿弥陀佛。”先是一声佛号,真性一身出尘之意,环看众人,嬉皮笑脸,“诸位施主啊,不要争执。以我来看,有一法可以解除矛盾。” “哦?大师的意思是” 白衣女子们对真性还是很忌惮的,几个人皱着眉头。 真性笑眯眯地说,“我的意思是,你们这几头蠢物太坏事了,干脆我把你们都打死吧。” 他说话间,走进了两步,合十的双手一摊,宛若莲花绽放,伸展出来。 咔,他脚下的青石地板碎裂,四周的空气一阵晃动。 白衣女子们顿觉眼前一花,面门扑杀过来一阵狂风,在祥和禅意之中蕴含着无限杀机。 这风来之快,不能给人半点反应的时间,她们武功本来也不行,更没有料到真性一边嬉皮笑脸,一边忽然出手,当下就僵在了原地,脑袋空白,浑身冰凉,四肢发软,心中一点死志无限的放大。 ——这个真性,不出手则矣,一出手简直不像是个和尚,而是一个屠夫! 他的招式还没有到,就已经先“杀”了人。 “手下留情!” 方傲君一声尖啸,忽然抬手,推掌,左脚一踢,右脚一打,三招两式,就好像变成了一枚炸弹,从中爆发出一股炸裂的力量,推开了周围的所有女子。 她再迎身而上,抬手并指如剑,要借助真性的一掌。 刺啦! 这一指剑刺出,方傲君的身体里,都发出一声铿锵有力c好像金铁交鸣的响动,仿佛在这一刻她已经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柄绝世神兵。 纵然手中无剑,以她的剑法修养,仍然是天下无双。 “扫兴!” 真性眸中涌起一股倦怠,好像正在玩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忽然被人打扰。 他看了方傲君两眼,瞬间撤步,拧腰,拳头一转,放弃正面交锋,而是好像是一枚软柄大锤,倏然一下弹性变向,从侧面打向方傲君的手臂。 而他这一下变化,方傲君自然也有所预料。 她虽然落败于李照手中,但那时落败得太快,差距太绝望。实际上来说,她的战力并没有损害太多,硬要说的话,就是手中无剑,难有那种挡者披靡的剑气。 但是体力,内力等等方面,反而没有什么消耗。 甚至在精神意志上,反而经过了这一战后,逐渐达到了一种巅峰状态,灵巧敏锐到了极致,风吹草动都有所感。 她立刻紧随其后,施展出白猿剑法,手一缩一送,剑光一闪,也如影随形,跟着真性的招式变化。就好像是蛇在草间游动,变幻莫测,忽然一跳一窜出来,打得人出其不意。 “竟然偷学了我的游龙式?” 站在一 旁,俨然成了路人的李照,挑了挑眉。此时此刻,方傲君居然施展出刚才李照用手掌纠缠剑锋的变化,将其融入到了自己的剑法之中。 之前的李照,双手化作游龙,就算是手上抹着热油去触碰火焰,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方傲君只看过这招一次,而且是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居然就将其融入自己的剑法。虽然在李照看来,略显生涩,但基本上的运用也没有出错。 她对武道的理解,也的确达到了一种极高的程度。 “哦?” 面对这一招,真性似乎也有些惊异,他在匆忙之间,忽然回头看了旁边的李照一眼。 两个人目光对视! 真性似乎笑了笑。 他居然在这种战局,还有余力看向他人。 真性看也不看方傲君一眼,反手就双臂一绞,顺时针地在身前运转起来,好像构建成了一个大车轮。好像他面前是什么攻势,他都毫不在意,只要这一个车轮运转起来,天地万象一切森罗,都不可避免地进入其中,难以逃脱! 轰隆! 真性这一下施展出自己的绝技,内力一旦流转,全身噼里啪啦,好像是有无数条鞭子在乱抽乱打,到处都是气流四溢爆响。涡涡涡,涡涡涡,周围的空气,都朝着他的双手吸引过来,产生了一系列肉眼可见的气流涌动。 “又是这一招,六道轮回拳!” 方傲君脸色一变,顿时觉得自己不由自主,真性一旦施展出这一个车轮形态的拳法,简直好像有一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拉扯力,令她整个人的动作都在变形。 她当日就是输在了这一招之下。 这一门拳法,并不是一如大师所传,而是真性自创。取自佛家“六道轮回c流转不息c万物生灭”的世界观。一旦施展开来,就四放内力,影响诸物,有一种莫大的吸引拉扯力量,将对手的一切都给干扰。 但是方傲君现在挑战真性,岂能没有应对的办法? “今时不同往日,你莫要以为他人都不会变化!”她长啸一声,剑指一横,似曲似直,嗡嗡嗡,人人肉眼都看到了奇特的一幕:那就是在方傲君的指间划出,直接生成了一道和周围不太相同的真空状态。 ——她一指划拉,直接将空气都给撕裂开来。 这一指剑,撕裂真空,完全是方傲君将自己的所有气力灌注其中,稳固不能动。 一股剑气,青幽幽,亮芒芒,从她的指尖迫发而出,直刺真性双臂之间的大车轮。 她的“藏剑法”所积蓄的气势,居然还剩下一招之威! 按理来说,她败给李照的那一刻,自己的“藏剑法”便等同于破功了。因为这种招法,本来就是要长胜不败,每一个强大的敌手,都等同于一股剑气。而一旦落败,所有的气势便一去东流不复返。 但是偏偏李照出手,有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味道,事如春梦了无痕,点到为止,根本没有留下痕迹。 这轻轻一点的意境,居然让方傲君留下了些许气势,并没有立刻被完全破功。 因为连她自己都处于一种迷茫模糊的状态,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输掉的。连方傲君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输掉的,“藏剑法”自然也没有立刻破功。 不过,这都是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方傲君还没有接收到失败的现实。一旦等到她跌下台阶,就会慢慢领会到自己的失败,最终彻底失去这些锐利的剑气。 没想到的是,这时候偏偏遇上了真性。 她顺势施展,就结合剑指c剑气,拿出了心中破除“六道轮回拳”的招式。 这一剑撕裂真空,有一种“跳出三界外”的感觉。 她隔绝物外,自心稳固,根本不受到六道轮回的影响。 这一剑可以说完全是六道轮回拳的克星,其中根本不会受到六道轮回拳的吸引拉扯效果,本身更是直指真性拳法之中的破绽,其中精妙之处,简直可以说是浑然天成。 但是一剑既出,真性也终于将目光放了回来,停在咫尺之间的方傲君身上,然后露出了一种奇妙的神色。 那是一种惋惜的神色。 “可惜,可惜。”真性叹了口气,“方傲君,你的领悟力真可谓是天下一流,若你今日和我对决,真有机会破了我的轮回拳。只可惜我与李照交谈之后,早已经下了决心,做出了最后的选择你还是慢了一步啊!” 他双手一抬,忽然停下了那种流转绞杀。 手肘一探,五指大张,好似要举起什么东西。一时之间,僧袍飞舞起来,好像是浑身上下,都闪烁起了一阵金光,面相更有一种宝相庄严c神圣不可侵犯的意味。 现在的真性若走到了佛教徒的眼中,所有的佛教徒都会跪地下来,虔诚拜求,认定他是真真正正的佛祖转世。 李照挑了挑眉。 就在这刹那之间,他已经感觉到了一种与自己的龙虎道五雷天心正法相当的力量,在真性的体内萌发出来。 ——那就是大宗师级别的力量! 远处的阁楼之上,杜长生忽然道,“他果然已经下了决定。” “没错,这就是他的决定。”王无法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用一种又佩服又可怜的复杂神色,看向擂台上的真性,然后一字一字地说,“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成为转轮圣王了!” 六道轮回拳,变转轮圣王拳! 同样是大车轮的基本构型,但是意境却骤然一变。 佛家有所谓“转轮圣王”一说,说是人间诸大部州共成一大乐土,一国统御全境,此国帝王继位,自天感应得宝轮,转动宝轮而慑服四方,皇权经久不衰c连绵不绝,而佛门亦滚动不止,常驻不灭。 简单来说,就是君权神授。君就是转轮王,神就是佛。 在佛门,修行的最高境界是佛,而权力的最高境界就是转轮王。 六道轮回,还是出世。但真性一旦走入转轮王的道路,就是彻彻底底,要进入人间,踏上一条真命天子的道路。 此招一出,方傲君立刻感觉到不妙,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在面前酝酿,什么六道轮回,早已经被真性废除。此人的目光,早已从自然天地,投入俗世人间。这一决断,令得他的杀力更暴增一倍。 她手中剑指想要收回,整个人也要后退。 可惜根本没有后退的余地。 真性双手一架,一步踏出,威风凛凛,好像凭空抬起一个空气之中无形的战车大车轮,以一种无与伦比的强悍和霸道,朝着方傲君碾压过去。 方傲君脚步未动,就感觉到一股灭顶之灾的力量,已经降临到了自己的头顶。 “糟糕!” 她双臂一抬,勉强一架,想要架住这一下战车车轮的碾压。 但是她这一个女子,在这一下无与伦比的力量面前,简直像是风中草芥一般渺小无力。任何人看到这一刹那的画面,都会升起一种她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c崩溃毁灭的预感。 “我又输了!” 方傲君瞪大了眼睛,脑子里第一时间升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疑惑,“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比不过这两个人为什么我要输给他们,我到底缺少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 眼看她就要死在这一刻了,可她的心中还是苦苦思索,自己到底相对于李照和真性,差在了哪里。 而这种思考,也象征着她基本上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李照站在一旁,眼看着一切发生到这一刻,却并没有出手。 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一定会有人出手,而且这一个人一定能够保得住方傲君。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从台下又冲了上来。 这短短时间,从白衣女子上台开始,然后是真性上台,再是这样一个人物,就好像是唱戏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场。 擂台上原本的两个人中,方傲君也就罢了,还在招架小佛王真性的转轮圣王拳,是众人瞩目的中心。而另一边,李照则彻底好似一个配角一般,现在下了擂台也没什么违和感。 而这个突如其来的人,身法之快,和之前的所有人都不是一个级别! 方傲君的身法,汲取飞禽之变,有惊燕c麻雀c仙鹤c大鹏种种变化,快的时候一掠八九丈,轻的时候宛若一张纸,灵动的时候变化莫测,可以说已经到了普通人认知的极限。 周围的许多先天高手,看了方傲君的身法,都觉得她已经走到了身法的极致。 连亲自传授方傲君“一鹤冲天腾云式”的大盗徐暮山,都得承认,自己的小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而李照的身法又更胜一筹。 他的鹤步之快,之轻,之灵,在自己强悍体魄的支持下,追上方傲君也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这又是巅峰中的巅峰,顶尖中的顶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但他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如现在这个突如其来的身影之快。 这甚至不只是快,而变成了一种“移”,就好像台下的人影忽然消失,然后擂台上方傲君和真性之间,又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住手!” 然后才是一声震天震地,震荡一切的怒吼。这怒吼传播开来,简直像是一道旱地霹雳,震得周围全场数百来人,都感觉气血涌动,脑袋空白,一阵耳鸣。 这是此人的身影和动作,都超过了声音的速度,才会先出现在真性的面前,随后再发出了声响。 这个突如其来的人影,背负双手,出现在真性面前后,也不动手,只是站在原地。 仿佛他拥有某种笃信,只要自己站在这里,真性就一定不敢 动作了。 真性动作果然一顿。 ——但也只是一顿。 下一刻,他的力量又增加了一倍,气势也增加了一倍,“方希然,你也配命令我?我住你妈的手!” 转轮猛地砸下! 第八十七章 真性之怒 谁能想到,小佛王真性居然丝毫不为方希然所动,一意孤行地动手!? 巨大的内力砸下。 “大胆!” 方希然一瞪眼,一挥袖,五指一竖,并拢如剑,猛烈一斩。这一斩,似刀而成剑,刀剑之分在方希然这里已经完全地混淆了,找不出任何差异。 一刀一剑,浓缩一式,两个人招数一碰。 轰然一声巨响,两股内力激撞在了一起,咔咔咔,擂台中央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爆响,地面上的青石砖出现了一片一片的碎裂。两道身影也从爆炸的烟气之中退开,方希然手中提着方傲君,而真性则空手而去,各自分开八步。 而在两人各自八步,一共十六步距离内的擂台地面,则已经在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彻彻底底炸裂开来,四散飞射。 ——居然是不相伯仲!打个平手! “好小子!” 方希然的脸色铁青,冰冷,眼中好像有某种浓烈到极点的东西在酝酿着,凶狠得让人有种被针扎c芒刺的感觉。 这其实是他仓促之下,临时回击的一招,和真性的必杀绝技“转轮圣王拳”硬拼,才将将打了个平手,方希然仍然是占据上风的。 但他是什么身份?堂堂五大宗师,武中圣者,武林盟主,朝廷武丞相,居然被一个区区后辈给打成平手,这是何其可笑的一件事情。 而且还有一点,方希然之所以没有具足真力,是料定了自己一旦出手,真性就会停下手来。可是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和尚的性子完全和他的师傅一如大师反着来,是个横行无忌c唯我独尊的狂徒,即使面对方希然的出手,也敢悍然一动。 这是完全不将方希然看在眼中的举动。 这一瞬间,方希然的心中,立刻升腾起了一股炽热浓烈的杀意。 “嗯!?” 但他抬头一看,却发现远处的真性那张面孔上,却是比自己更加浓厚十倍的杀意。 狰狞c愤怒c悲伤c决然一切的负面情绪,在真性这个和尚的脸上,形成了一张修罗般的图谱,双眼发红,像是要滴出血来,双手握成拳头,像是要把自己的骨骼捏碎,其中情绪之浓烈浓郁,让方希然都为之心惊。 方希然本来想下一秒就对真性动手,将其打趴下来,可是这一刻却不知为何,沉默着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而真性甚至都没有看向方希然,仿佛天下堂堂的大宗师,在这一刻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死死地盯着那几个白衣女子。 可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几个白衣女子怎样得罪了他,这一连串的变化,完全是莫名其妙。 围观群众都看傻了。 这时候,远处的高楼上,杜长生神色平静,看了看旁边的王无法,“怎么办?方希然已经动真火了。” “哼,他动真火?小秃驴可更怒呢!”旁边的王无法长身而起,狠狠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他吗的,那几个蠢物,根本不知道自己搞砸了什么东西!” 他口中的“蠢物”,就是方傲君的几位情人。 旁人不清楚为什么,但王无法却很清楚,这几个白衣女子之所以惹怒真性,就是因为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道出了李照的身份。 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王前辈,真性有什么可怒的?”旁边的俞秀忍不住问。 他确实没想通。 没错,李照的身份一旦暴露,站在方圆城的立场,是根本不能容忍这样一个朝廷通缉的贼人参加阅经大会的。 但这又有什么所谓的呢? 其实李照的作用早已经达到了,他吸引了天下宗师的目光,更使得方希然以自己的影响力举办了阅经大会。这样一来,真性就可以抓住机会,有机会在这一个盛会战胜甚至打杀了方希然c张北冥这两位朝廷官方的宗师级别高手,以攫取武林之中的影响力。 近几年来,真性和十二盟中的一些势力,东海的涯角派,乃至于朝廷中的一些人物,都有联系,就等着一个时机,就能够揭竿而起了。 可以说,从利益来看,其实现在对真性一方而言,李照已经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的作用就在于促成这一场大会而已。 否则的话,五大宗师动身,天下武人齐聚,这样的事情朝廷是不可能允许的。 当李照完成这个使命之后,又不愿意加入到真性的事业之中,那对真性而言就没用了。李照就算立马被雷劈死,真性也完全是不管不顾才对。 事实上,到了这个地步 ,甚至连阅经大会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所有齐备的条件都即将完成,接下来的看点不再是什么未来宗师,什么奇阳大经,而是真真正正的五大宗师,以及天下重器的归属。 这明明才是大事。 俞秀完全无法理解真性的愤怒。 “的确是这样没错,现在这件大事已经不需要李照了,接下来的舞台属于我们,是武者的大业。”王无法的神色看似平静了下来,双眸内却好像有一股惊涛骇浪般的力量,“但是在这之前,真性还是想要和李照完成最后一场战斗!他已经期待这一场决战,期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 俞秀疑惑道,“最后一战?” “没错,你明白‘责任’这两个字吗?”王无法说,“这是小秃驴跟我说的东西,他说他在见到李照面前,一直觉得自己的想法莫名其妙,古怪异常,从来没有下定决心。但在见到了李照之后,他就忽然明白了‘责任’这两个字,即使李照反驳他,他也觉得开心,因为反驳本身就是一种承认——只有愿意和他认真探讨这件事情的人,才会反驳这件事情。” “责任反驳” 俞秀若有所悟,又看向擂台之上的真性脸上的愤怒,似乎理解了什么。 “没错,但自此之后不会了,因为他有了同伴。他被反驳之后,是既伤心又开心,伤心是没有早遇上李照,开心是有李照的存在,终于让他明白自己在大方向上没错。而事已至此,错有错着,他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了。” 王无法道,“武道发展到了这个阶段,必须要有他这样一个人站出来,这就是他的责任,这就是他的天命——不是天来决定的,而是他自己出生在这个时代,自己拥有这种能力,自己终于觉得自己应该去做的一种‘命’,这东西握在他的手中,已到了要踏出去的一步了!”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俞秀点点头,闭上眼睛,脑子里想象这样一个画面。 一个人张弓搭箭,弓弦拉满,箭已经是蓄势待发,不得不发。 真性就是这一柄箭。 之前之所以没有发出,只是还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一支箭,配不配当一支箭,甚至是这个世界应不应该有一支箭。 但现在,李照站了出来,说“你瞄准的地方错了。” 他没有说“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像别的木条一样,而是要去搭在另一个东西上”,这是一如大师的问法。而在李照的脑子里,这个世界是应该存在弓箭的,甚至是必须要有弓箭的,只是他觉得应该用另一种办法。 ——在这一刻,真性终于领会到了:没错,我果真是一支箭,我已到了该发的时候了。 不用去管靶子对不对,不用去管瞄准的方向对不对。 这个世界需要弓箭。 而如果一个人瞄错了 俞秀低下头,握了握自己的刀柄:那下一支箭就是我。 杜长生从头到尾都默不作声,只是看到了俞秀这个动作,便偷偷把脑袋歪向一边,俞秀看不到的地方,那冷峻的面容缓和了一些,笑了一笑,然后转回来。 冷傲如常。 “原来如此,我现在终于明白他的愤怒了”俞秀叹了口气,“在这之后,他有了自己的‘责任’,不能够为了一己私欲去冒险交手,一旦有了损伤,更为后悔。更何况李照是方外之人,两个人以后连见面都未必有机会,这次决赛或许就是他最后一次与李照相会乃至于动手了——他是该愤怒。” 俞秀说完之后,又想了想,然后一字一字重重地说,“不,应该说他不能不愤怒!” “但是他打不过方希然的,起码现在还不行。” 王无法走了几步,来到阳台,眯了眯眼睛,伸展自己的双手四肢,似乎测量了一下高楼与擂台之间的距离,“老杜,你不用动手,我去就好。张北冥还没有到,一如也没有救出来,还没到你出场的时候。” “阿秀,你下楼吧,现在立刻下楼。”杜长生端起一杯茶水,静静道,“你可以去近距离看一看,接下来是一场很精彩的大战。” 他说完这番话,王无法已经消失了。 而俞秀话也不说,立刻转身,一刀横斩,一脚踩下,咔咔咔,木屑横飞,将高楼的地板硬生生破开一个大洞,整个人轰隆一声落了下去。 足尖一踏地面,立刻一个折返,施展轻功,眨眼间一步七八丈距离,提刀朝着擂台飞驰而去。 这一连串动作,只需要三四个呼吸。 三四个呼吸的功夫,俞秀就下楼c远遁,一连串动作如同电闪雷鸣,追风赶月一般,与擂台就只有一半左右的距离了。 轰隆! 但他刚走到一半,就听到前方擂台出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俞秀抬头一看,天上的空气被荡出一条又长又大 ,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流痕迹,那痕迹恢弘无比,破空排云,一道人影如同天上的流星,划着一条又大又重的弧线,狠狠砸落在了擂台的中央。 呼呼呼呼—— 一阵肉眼可见的狂风,以擂台中心为圆心扩散吹拂,朝着四周震荡开来,吹得无数人发丝衣带狂舞。 甚至一股力量直窜大地,方圆数十丈的地面,都地动山摇一般,狠狠摇曳了一阵,围观群众们把握不住平衡,一个一个摇头晃动,惊呼起来,都疑心是有地震产生。 这当然不是地震。 只几个呼吸,一切恢复了平静。 众人这下看去,才发现擂台的中央,已经下沉一个大坑,而一个须发戟张c衣衫褴褛的老人,正站在其中。这个老人又高又大,唯有一双眼睛则瞪得圆滚滚c黑溜溜,好像一个孩子般天真纯趣。 全场寂静。 在这个寂静的功夫,俞秀才浑水摸鱼,轻巧灵动地进入人群之中,稍稍停歇下来。 这几个呼吸的狂飙,即使是他的功力,也已经气喘不止,面色发红,心脏狂跳,面有微汗。但他看向台上的王无法,却发现这个老人虽然速度比自己更快了一倍以上,但呼吸却一点儿也不乱,神色平静。 显然,王无法还留有余力。 “王无法。”方希然神情不乱,一挑眉,“你什么时候入得城中?你来做什么?” 旁人一阵喧哗,这才知道,此人竟然是五大宗师的另一位,传说中视天下一切法理如无物的自在武夫王无法! “我来找你打架。”王无法随口胡扯,看也不看旁边的真性和李照,仿佛和这两个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一般,“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 “”方希然看了看王无法,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真性李照,竟然也不发怒,只是冷冷道,“我只是保护我家女儿,并没有其他的意思。真性,你若是为了一如大师之事,也应该问一问王无法此人,我到底对大师有没有恶意,不要做了其他人手中的枪。” 他这话一出,王无法愣了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真性更是丝毫不动摇。 原来,方希然隐约发现真性和王无法对自己的恶意,也没有想得太多,而是认为这小子被王无法蛊惑。明明一如大师是王无法帮忙制服,却以为自己才是动手的那个人,所以才对自己有所敌意。 虽然他也的确动了手,只是输掉了而已。 可惜的是,他根本没有弄明白王无法和真性的关系,其实是真性做主导,而王无法才是那杆“枪”! 这其实也不怪方希然,因为他没有多少文化,便只有通过往常的经验判断。现在他对王无法和真性两人的关系,就有一种山寨搭伙c马贼配队式的猜测,各种利用,各种背叛,各种利益纠葛。 总之,都是一些江湖上常见的事情。 但他根本无法理解,这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并不是江湖,而是由武道进入了一个更大的格局之中——一个方希然此前从未想过,从未进入的世界里。 眼看真性不为所动,方希然皱皱眉,轻轻一撒手。 他手中失魂落魄的方傲君轻轻一飞,被一股轻轻柔柔的李来那个丢在远处,落入了一众噤若寒蝉的白衣女子的手中,自己独自面对王无法。 也是到了这时候,真性才深吸一口气,收回了自己满怀怒意的目光。 他知道,王无法过来是吸引注意力,但自己恐怕是没有机会杀死这群白衣女子了,就算杀死他们,这辈子也很难和李照交手一次了。 想到这里,真性遗憾而不敢地看向了旁边的李照,李照则朝着他点点头。 两个人相继走下了擂台。 他们并没有对话,因为都清楚,彼此是两条路的人,一个抬眼望向天空,一个低头俯瞰人间,自那一日之后就不用对话了——只要看着彼此做的事情即可。 李照未尝不想要看着武道昌盛满人间的时候,真性未尝不想要探寻人神极限乃至于更上一步的境界。他们两个都是天之骄子,而且把握了时代的脉络,明白武道要发展下去,必须要有这两种选择。 可惜的是,彼此能力有限,他们都不能把二者全部包揽在手中,只能够选择其一。 这就是他们两个天才,在这样一个时代之中分别把握到的责任,这种责任不只是对自己的,也是对武道的,更是对对方的。 他们明白,最好的交流就是,我给你看你想要的,你给我看我想要的。 那比一切的话语都有力量。 而到了这时,台上就只剩下了王无法c方希然两人。 “不要废话了,我们大战一场,是对是错都有了定论。”王无法咧嘴一笑,“你怎么看?” “很好。”方希然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今天的事情太复杂也太 乱了,我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还是打架要明白一点!” 两个人同时踏出一步。 忽然之间,他们已经相距半尺,方希然的拳头到了王无法的脑袋右边,王无法的手指去戳方希然的眼睛。 第八十八章 有招无招之论 没人能想到是这样的发展。 一开始只不过是李照和方傲君之间的对决,但胜负一分战局一止,各种变化就纷至沓来此起彼伏,先是一群白衣女子上来为方傲君出气,再然后是莫名其妙暴怒而起的小佛王真性,再接着又是冒出来两位重量级人物,一个是武圣方希然,一个是武夫王无法。 一通变化下来,居然成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宗师对决! 李照和方傲君这两个人,倒反而成了配角。 尽管大多数人,不知道其中的许多细节内情,更不知道两位宗师为何要大打出手。但能眼见这两个人交战,他们仍然是心中满怀激动。 天下之大,宗师也只有五个。而且这五个人深藏内敛,各自有各自的牵绊和顾忌,多年来都没有动过手,没想到此时此刻就要在方圆城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动手! 这是多么罕见的盛景?没有哪个武人不会对此感到激动的! 连愤怒的真性,失魂落魄的方傲君,冷漠如石头般的李照,这样的三个人都将目光投射到这场比武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定在了两人身上。 千百道目光,都看着他们,要去观察其中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要看看传说中的大宗师境界,到底是如何模样。 但当两个人真正动起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难以捕捉。 只觉得一晃之间,方希然和王无法两个人,就从两边消失,然后在中间撞在了一起。 轰隆! 紧接着一番天惊地动的景象,擂台伴随着两个人的交手和碰撞,当场龟裂开来,被彻底毁灭破坏。一块一块的地砖溅射起来,然后粉碎,砂石满天飞去,惹起一片风尘。 方希然的十手武道,彻底发挥出来,整个人丧失了人应有的生机,变成了刀枪棍棒的合体,反而变化莫测,拥有了一种武器才能所有的澎湃力量。而王无法的武道,则是另一种风格,撒泼打诨c无赖至极c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轰隆,轰隆,轰隆! 只三招两式,两道身影居然轰然一炸而起,然后整座擂台同时下沉一寸,被硬生生打得粉碎开来,无数的乱石飞溅。而周围人群叫嚷一阵,纷纷退却,好几个人都被砸伤,但他们的双眼还是忍不住捕捉这两个人的身影。 这激烈无比,变化莫测的比武,让周围的所有人都难以忍住去不看。 这一看去,一些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刚才方城主那一招,是我们云海派的‘凤凰点头’!何其精妙的一式,竟然丝毫没有半点滞碍,行云流水一般施展了出来,意境用法都浑然天成。” “师兄,这一招怎么会流传到方城主的手中,那不是我们门派的秘传吗?这不合江湖规矩吧” “秘什么传!你说什么瞎话!我们门派的武功,能落到方城主的手中,在面对宗师级别的对手之中使用出来,那不正是我家的荣幸吗?江湖规矩,那是能对方城主说的话吗,你是不是头晕了?” “明明白了!传下去,方武圣对王武夫的第三招,用的是我们云海派绝技‘凤凰点头’!” “嗯嗯嗯,孺子可教也。” “王武夫的还击也十分精彩,可惜我才疏学浅,竟不知道这一招的来头。” “哼,能有什么来头,这一招戳下阴,做鬼脸,扬石灰,驴打滚,无比的卑鄙龌龊,江湖哪门哪派会将这样的武功当做正经招式了?分明是王武夫情急之下,临时所创。” “嘿,临时所创是临时所创,说什么情急之下?谁人不知,王武夫是自成一派,无招之招,任何招式都是临时所用,哪里来的招式名号?” “别吵别吵别吵,这里关键你们别吵那些没用的东西!这才不过是一招对拼,你们说话的功夫,又是许多招过去了,分散我的心力,令我难以专注啊!” “对对对,大家闭嘴,赶紧注意看。” 仅仅只是一个刹那,其中迸发的武学奇思,就足够让场外的许多观众吵嚷起来了。 要知道,这两个人,可以算是武学招式的两种巅峰。 方希然,是从武道走到朝堂,天下皆知,万人敬仰,称之为“圣”,一个人独自夜行取下蛮夷首级,甚至还被皇帝承认,成为了无名却有实的“武丞相”。 可以说,方希然虽然是世袭贵族,但是并不因自己的家族荣耀而沾光,反而是他的方家世代祖宗,都要因他而沾光。 而王无法,同样是从武道出发,却没有向上走,而是向下走。他破门而出c逃官杀人,在江湖上混不下去,在朝堂上更是人人喊打 ,迄今也有比李照更大的通缉令在身。 相比起光芒万丈的方希然,他简直是个烂泥之中走出来的乡野闲汉。 甚至就连武功,方希然都是总和森罗万象一体,天下手段皆为我用,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大气磅礴,神圣而崇高。 但到了王无法的手中,则是无数普通后天高手都很难用的手段,插眼戳喉,踢下阴,撒石灰这种种手段,一概是街头无赖c地痞流氓所用,根本不配和方希然相提并论。 ——然而,他们就是打了下来。 而且,方希然那些气派的绝学,往往被王无法的地痞招数所迫。 当然,王无法的地痞招数向来百无禁忌,碰上了方希然的武功,却又难有用处。 世界总是这么有趣而复杂,一眼说不清,一语道不明,怎么地无赖到了极点,反而成为了神圣?又为何下贱到了极处,反而可以达到崇高? 天下人都怕的狂徒,现在和天下人都敬的武圣,此时此刻竟然站在同样一个擂台上交手! 旁人对他们的目光,是害怕,还是敬重? 又或者,敬重和害怕,两者已经混淆了起来,不分彼此? 人人也未必不害怕武圣,人人也未必不敬重狂徒。 李照此时正在台下观看,即使是他前一刻还是万人瞩目的中心,但这一刻也要给两位宗师让位。堂堂朝廷亲自发文缉拿的通缉重犯,现在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竟然也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关注。 但终归有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了过来。 正是俞秀。 他似乎已全忘了前几日惨败之后的哀嚎痛叫,面色如常地对李照说,“李兄,你看这两位胜负如何?” 如此坦然的态度,让俞秀有一种大气洒脱的意味。只是他的目光,始终还是避开李照的,这让他的从容不迫,显出了一丝丝的伪装和虚假。 事实上,李照也能够察觉到,俞秀的动作之中有些僵硬,浑身上下也是紧绷着的,很是紧张。 此人是强迫着自己过来询问李照的。 “你不用给我好脸色。”李照直接点破了俞秀的伪装,“你还没有忘掉陈傲然的仇恨,是吗?” 俞秀脸色一变,嘴角的弧度消失,拉了下来,“我当然不会忘掉。” 原来,他这次过来,其实就是抱着一种杀死敌人,就要了解敌人的想法。 他对李照还是念念不忘,深怀杀意。 李照倒也不在意,他巴不得俞秀达到大宗师境界,成为自己了解内力武道的一个对手。 当然,现在有两个对手正在比武,也看得李照双眸目不暇接。 他顺口接道,“我也不取笑你,你能做出这个选择,说明你真真正正地抱着杀死我的心态而来,而没有拘泥于一些无谓的尊严人格之流的东西。好吧,我就说说我的看法,这两个人的招式都是天下一绝,变化莫测,旗鼓相当,不输给玄阴真法内的记载。” 俞秀被戳破伪装,也不在意礼数了,直接嘲弄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见,这点谁都能看得出来。” “那我就说一点其他人看不出来的吧。”李照浑不在意地说,“他们此战,已经进入到了一种,其他大宗师都达不到的境况。” “什么意思?”俞秀一挑眉,“你认为杜师不如二人?” “我没见过你师傅,当然不知道了。”李照说,“但就算你师傅比他们更胜一筹,我也敢放言达不到这种效果,他们已经不是普通的宗师一战了,而是陷入到了一种奇特的争锋之中。我可以说,他们在决定着,这个时代未来武道之中,招数方向的走向。” 俞秀愣了一愣,“什么意思?” 李照并不在意,继续道,“方希然的招式,是有招之巅峰;王无法的招式,是无招之巅峰。但其实有招无招,都是招式,都有其脉络,有招之招,在临时应变更改之后也能成为无招,无招之招在事后回顾的时候也能成为有招,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所以,在这里的无招有招,并不是指他们的招式,而是指他们的观念,他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方希然面对对手,必然要先找以前用过的c出现的c成熟的一招来应对,王无法面对对手,必然是根据现在的情况临时创造一招来应对。但这两招,完全可以是同一个运力法,只是发招时的根据不同罢了。” “有招无招都是招式?真正的有招无招之分,不是人的招式,而是人的脑中观念?” 俞秀一听这话,本来嘲弄的神色慢慢收了回去,只觉得李照的话语虽然闻所未闻,却有其中某种深邃的道理,深深思索起来,沉默半响,忽然道,“请继续说下去!” 他这几个字,是诚心诚意的。 李照道,“以你的境界,应该知道,一定武功水平之上的人交手,都会预测对方下一招的路数? ” 俞秀点头,“自是如此。” 这本是世人皆知的道理,他不明白李照为什么要说这个。但结合之前的话语,仿佛有了一些若有若无的领悟,却领悟得不够清晰。 “这种预测,实际上会有偏差的部分,因为这个过程始终不是真正的现实世界,而是一个心中世界对现实世界的模仿。就好像电脑啊对不起,我说错了。” 李照忽然摇摇头,无视了俞秀不解的目光,继续道,“就好像是用算盘去计算一样。现在的问题就在于,王无法和方希然的‘算盘’,到底是什么?” 俞秀猜测道,“他们的‘算盘’,自然是他们的灵魂。” “灵魂么或者说思维吧,还没有到灵魂那个程度,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有招’与‘无招’。” 李照纠正了一下,“那么,现在你回顾一下这个过程——王无法预测方希然的下一招,是用‘无招’的思维去预测的;方希然预测王无法的下一招,是用‘有招’的思维去预测的。也就是说,方希然脑子里的王无法根本不是王无法,而是另一个自己,披着王无法的皮,在和自己交战,王无法那边也一样——我甚至可以说,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而是双方各自在用战斗的方式,为自己的武道查漏补缺!” 他这句话出来,虽然轻轻飘飘,但是对俞秀而言,简直无异于一颗炸弹炸在脑子里。 俞秀下意识地一抬头,看向擂台中央,两个大宗师形似鬼魅般起落,挥手间气劲四溢,攻守兼备,变化莫测,看不出丝毫疏漏,怎么也不像李照所说的那样。 难道面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自己所看到的,不是王无法和方希然的战斗,而是王无法和假扮方希然的王无法c方希然和假扮王无法的方希然之间的两场战斗? 他喃喃道,“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这就是事实,接下来他们会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直到那个没办法模拟对方的时候,那也就是分出胜负的时候。这场战斗,不是他们与对方的战斗,而是他们与自己的战斗,到底是有招能包容无招,还是无招能包容有招。” 李照说,“其实所有人比武,都会有这样一个情况,只是大部分人都在这之前就因为自己的原因分出了胜负,有人是想到了而做不成,有人是能做到而想不到。大宗师对自己的力量掌握达到了,思想和身体是完全高度一致,但是也有其他因素决定着。而此时此刻,王无法和方希然两人都是在招数上有所建树的宗师,他们应该都明白了某种时代赋予他们的‘使命’。” 俞秀定定看着这一场战斗,他越看下去,似乎越能够发现李照所说的正确。 甚至,在他的脑子里,这场战斗已经逐渐脱离了外在的形体——什么内力的释放,什么招式的变化,都已经消失了,方希然和王无法两个人都已经不存在了。 擂台c观众c李照,也都全部消失了。 世界一片漆黑。 在俞秀的脑子里,出现的只是两个思维的碰撞,一个是有招论,一个是无招论。 而且这种碰撞,根本不是互相碰撞,比拼力量。 而是有招论模拟着无招论,无招论模拟着有招论,一直这么运转下去,直到其中一方出现错误,运转不了对方的招式。 谁的模拟失败了,谁的招式,也就会出现破绽。 外人看来的破绽,只不过是一种显现出来的结果罢了,真正核心的胜负,早在这之前就被决定了。 俞秀一下子沉浸在了其中,不可自拔。 “你悟到了。” 一个欣喜的声音传了过来,打破了俞秀的沉浸体验,他回过头,看到了李照喜悦的面孔。 李照这个平日里冷面石头一般的人,此时满脸笑容,对他拱手道,“恭喜恭喜,恭喜恭喜。” 俞秀动了动嘴唇,“你对你而言,一直都能看到这么深邃的东西吗?” “也并不都是如此,但这样的对决,的确要看到这么深才对。”李照指了指一边,“至于表面上的那些东西,由那些人看就足够了。” 俞秀知道李照所指的是哪些人。 在这一战中,方希然短短时间,已经用了上千招,真真正正是包罗万象,博学多闻。 而且其中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江湖之中有来头的招式。 甚至很多招数,都是很多门派内部秘传的绝招,奇招。 但人们只会因他所用的招数而欣喜若狂,不会有任何人因为方希然使用自家门派的绝学而愤怒,只会因为方希然惊艳的演绎而受宠若惊。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态。 这就好像,方希然是武道之中的皇帝,他看上了哪一门哪一派的招式,就好像是皇帝看上了哪个臣子的女儿,当晚想要娶走,就算只 是临时拿来用一晚上,那臣子也都是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有怨言呢? 一开始,还有很多人统计方希然的武功,但越到后面,就越发现方希然的博学多闻,根本无人能及。 周围许许多多的武功通达之人,都得相互对照,相互交流沟通,才能见到方希然武学之精义的全貌——甚至也达不到真正的全貌,只是接近方希然而已。 而另一边,王无法所展现的招式,则出现了很多很多重复的地方。 他的武学见识,很窄很窄。 甚至可以说是“低级”“简单”。 但是这些重复的招式,却往往在不同的境况,不同的境遇,不同的危机面前,焕发出全然另一种的生机,化解了自己面临的危险。 其中的很多运用,都达到了一种妙手回春c画龙点睛的程度。 在场的许多人,从一开始心头就认同方希然,而贬低王无法。可看到了此时此刻,他们也打从心底,被王无法的武功折服,看得是醉心痴迷不已,争论其中每一招的运用多么精彩绝伦。 俞秀眼看着这些人,忽然有一种可笑的心情。 他们自以为懂了这一战,看懂了其中的一招一式的精妙,大呼精彩,拍案叫绝,可是终究还是没有明白真正核心的地方。 但自己如果不是被李照点拨,又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忽然站了起来,对李照行了一礼。 “多谢先生。” 这是以对待老师的礼仪对待李照。 李照问,“你还想要杀我吗?” 俞秀抬起头,倔强道,“一码归一码,当然要杀了你!” 李照笑了。 “善。” 第八十九章 武道与爱情 李照挥挥手,“好了,你去吧。” 俞秀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李照所用的,其实是一种非常小瞧他的话语。一个人对另一个喊打喊杀,后者却不以为意,挥挥手就让你离开,这其实比起任何言语和动作侮辱都要过分。 这里面的意思就是:你对我造不成任何威胁。 而俞秀明白,这就是事实,再怎么也无法更改无法反驳的事实。 两人交谈结束之后,这一战也终于到了尾声。 轰隆轰隆,伴随着惊天动地不绝于耳的巨响,内力激起的罡风胡乱四溅,四周的大地几经轰鸣。整座擂台到了此时此刻,已经彻彻底底被两个人交手的余波给削平c打塌,本来的擂台高于观众,现在却早已来到了和观众平齐的位置。 只见一片坑坑洼洼的大地上,到处都是被破坏得不成模样的结构,而两个身影在其中酣畅淋漓地对攻c搏杀c拼斗! 他们的一招一式,都激起了无数的风雷之声,宛若两名从神话之中走来的天人一般,令周围的围观者无不屏息凝神,瞪大双眸。 “你果真是不死不休?” 忽然间,方希然一挥袖,大喝一声,“王无法,你该死!” 说话之间,他终于变式,体内的刀枪棍剑,尽数收敛,变得混芒c磅礴,无有差异,浑然一体。前一秒还是一个杀人兵器的方希然,这一刻简直好像变成了一尊高冠华服的士子,正在颂唱诗句。 这是“气”。 方希然立在原地,一手背负,另一只手则高高抬起,五指大张,其中充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 文人气之道。 那性质特异,能够贯穿一切内力,潜藏着“文人贬低武者”之意的气劲,就在方希然的掌心之中酝酿潜伏,其中的危险之意,令得王无法也微微眯眼,皱眉,停驻。 方希然的这一招他可见过,就算是拥有奇阳大经c内力第一的一如和尚,也难以抵御那种奇特性质的真气。 因为这本身就不是正常武者的真气,而是一种文人看不起武者,天然对武者有一种鄙视贬低之意的力量,能够贯穿一切内力真气。 连堂堂武圣,也要为了修得这一股力量,屈身向自己的女儿求学问,足见这种力量立在那里,就有自己的傲气在。 这或可称之为“浩然正气”。 “好啊,拿出绝招了,怎么不拿出下一招?”王无法也停下了步伐,哈哈一笑,虽然是衣衫褴褛,但历经此前一战,他也是意气风发,现在在众人眼中简直犹如鬼神一般,大宗师的气派不言而喻。 他自是见过方希然的这一招“文人气之道”,与一如大师的“气大不定”,是同源而出,却背道而驰。 这其实是非常奇妙的关系。 两位同样走到了极境的大宗师,有一母同胞脉相承的武学理念,但一个从招式走向了内力,另一个则是从内力走向了招式。 ——不过,若方希然和一如大师是一对对子,他和方希然就是另一对对子了。 那就是有招无招的对子。 王无法忽然叹了口气,“可惜,可惜。今日不是你我的时候,我要食言了。” 他说完这番话,忽然转身逃去。一踩大地,身体如炮弹,远飞而去。他这一连串动作,说来复杂,其实快得惊人,一瞬间就跨越十来丈距离。 “什么!” 方希然神色一怔,周围的围观者更是哗然。 人人看见他们两个此前的模样,都觉得这一战必然是惊天动地,不死不败,决不罢休。没想到正值精彩无比的时候,王无法竟然打到一半就抢先退场。 更何况,他在开战之前,还放言说过,要打爆方希然的头。 口出狂言,又首先逃窜。 这个人难道不怕成为江湖的笑柄? 但就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王无法已经蹿出数条街的距离,隐藏在红墙绿瓦之后,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内。 而方希然也只是看着王无法消失的位置,知道先机已去,同为大宗师境界,自己追不上此人了。更何况,他隐隐约约也有一种奇特的领悟。 那就是,他和王无法之间的争斗,具有某种非常重要的意义,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和这个地点完成。 但这种领悟指向的到底是什么,方希然仍然是有些雾里看花的。 他皱着眉,停在原地,慢慢收敛了浩然正气。 整个会场都因此而安静了许久。 但是,过不多久 ,方希然目光一转,移动到了李照身上。 众人的心又提起来了。 盖因今天这一场比武,实在有太多太多的事情发生,没了王无法,还有李照和真性。一桩一桩的事情,可以说没完没了,总有让人提心吊胆的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跟着方希然,聚焦在了李照身上。 真性悄悄靠近了李照,似乎要在这个时候,和他站在一起。 而李照想了想,干脆把自己面门之上的易容痕迹给抹除,露出了真正的面目。事实上,他也早在等这个时候了,再好的易容手段,也会让人有一种难以透气的感觉,不如自己真正的肌肤五官。 “竟然如此年轻二十岁不,还不到二十岁!” “听说他今年只有十六岁” “什么!他只有十六岁就有如此境界,我还以为俞秀已经是天之骄子了,可是小道君竟然比俞秀还要年幼?” “难道他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我听说,他和小佛王都是仙佛下凡,这是佛道两家的道统之争呢!” 这一显露的面容,一下子让无数人议论纷纷起来。 连方希然都挑了挑眉,惊异于李照的年纪,“哦,的确是天才中的天才。”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他与王无法缠斗一番,竟好似已经消磨了一些斗志,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忽地提高了声音,“暮山!” 这一个声音,蕴含强悍内力,纵然比不上一如大师之“佛绝四大”的力量之恐怖,但在一般人看来,也好像是天倾地溃一般,声声入耳,震人心魄。 会场的所有喧嚣,一扫而空,安静无比。 人人敬畏交加地看着台上的方希然,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侯爷,属下在。” 过不多时,人群中才有一个人走了出来,正是方家的管家徐暮山。 “虽然有杂人打扰,但规矩仍在,你快宣布胜负吧。”方希然说这话时,看了看另一边围在一群女人怀中的方傲君,“今日一战,是傲君输了,李照晋级决赛,明日和真性交手。” “侯爷,小佛王那一战还未分出胜负。”暮山愣了一愣,然后悄声提醒道。 围观者中,一个中年男人听到了这里,露出了便秘一般的表情 他就是真性的对手。 不过此时此刻,是怎么也不敢说话就是了。 “是吗,怎么样都好吧。”方希然看了看旁边的真性,“阅经大会到了这个地步,就此中断,实在可惜。既如此,明日李照照旧和你交手,让你痛痛快快打一场,你高兴了吗?不过,你们这一战不管谁胜谁负,我都要亲手处理李照,以报朝廷。” 他说完之后,看向了李照,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怎么看?小道君。” 方希然的意思很明显,阅经大会要举办,李照他也要拿下。不管到时候不管李照能不能胜过真性——虽然严格来说,是真性和那中年男子之间的胜者。 李照说,“我早就说过,不是我来看你,而是你来看我。” 方希然愣了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今日可以大放厥词,反正明日手底下见真章吧——我相信,你我之间的一战,也不算委屈了我。” 李照则已经转身离开。 而另一边,经过方希然这么一段话语,真性的脸色好看了许多,朝着方希然供一拱手,也转身离去。 这两个年轻一辈最著名的两个人物离开之后,方希然才转身看向自己的女儿那边,微笑道,“你们这些好女孩儿,就带着我的女儿,跟我回府吧。” 这下子,人群将将散去,口中对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仍然是啧啧称奇的。 至于对李照的身份,其实并没有引发想象中的轰动。毕竟江湖人有江湖人的世界,李照只是招惹了朝廷一方,方希然给了答案便算了事。 不过,下午还有真性和那中年男子的一战,这又让他们充满遐想了。 而方希然带着方傲君c徐暮山及一众白衣女子,回到了侯爷府。在这一路上,方希然面色平静,和煦,好像刚才那一战并没有让他如何,反而是让他见识到了王无法的武功,李照的能耐,十分惊喜。 但白衣女子等人反而心里忐忑,因为她们都知道方希然身上有两面。一方面是江湖大豪,热爱武学,另一方面是掌权一方,喜怒不形于色。 如果方希然对他们破口大骂,反而让她们欢呼,可现在却令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到众人进了大厅。 “给我通通跪下。”方希然走了进去之后,脸色终于是冷了下来,声音也不多么大,却很有力量。 白衣女子们身子一软,扑通扑通的声音响了连串,都跪了下来,低着脑袋 ,瑟瑟发抖。 她们在李照面前耀武扬威,可是到了方希然的面前,一个一个都好像是小鸡仔一般。 另一边的方傲君忍不住了,“方城主” “你也给我跪下。”方希然面对方傲君的时候,脸上的怒气少了一些,但态度仍然强硬,“她们今日的所作所为,惹出来的事端让我无比愤怒,这里面也有你的责任,你知道吗?” 方傲君张张嘴,但没说什么,也点了点头,噗通跪了下来。 她今日穿着女装,青丝华服,而且经过两场剧烈战斗,此时此刻跪在地上,衣着染尘,素白的面孔上,显现出一种平日未有的楚楚可怜之感。 “城主!”边上的白衣女子看她的模样,实在不忍心,“请饶过姑娘吧。” “我今日能绕过她,也能饶过你们,但当我不在了呢?” 方希然的脸色一听这话,脸色更难看了,他厌恶地看着这几个白衣女子,就好像看着几头猪猡,“更何况,我从来也不觉得傲君是一个需要别人饶过她的女子,我不知道你们在玩儿什么爱情游戏,但你们若觉得是自己在保护她,那就大错特错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连我也没有资格保护她,更遑论你们!” “我们” “城主,将这几位请辞吧。”这时候,方傲君忽然道,“属下不需要她们几位了。” 方希然眉头舒展,忍不住道了一声,“好。” 几个白衣女子大惊失色,去看向方傲君,然后磕头不止,哀嚎祈求,声音凄厉无比。 她们完全不知道方傲君为什么忽然说起这番话。 方希然挥挥手,让方傲君离开,方傲君沉默地起身离去了。 而白衣女子们甚至都违逆了方希然的命令,想要起身追上去,但是方希然一拂袖,她们一个一个都定住不动,话也难说。 “你们放弃吧,她已经发现了与你们之间的根本性不同,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方希然则立在房间里,和这些白衣女子面对面说,“这是说得有点难听,我相信你们一定对此嗤之以鼻,但事实就是这样,她倒是对你们还有感情,但不太可能是爱情嗯,你们的眼睛眨得很快,想要说什么吗?” 方希然又凌空点指,解开了几人的穴道,让她们虽不动却能说话。 “城主,你太妄自尊大了!”一个女子用一种可怜又可恨的目光看着方希然,“你就算有再强的武功,也不懂爱情,你这个魔头。爱情爱情绝对不是你们这种武者随便玩弄的东西!” 方希然愣了一愣,笑了。 “本来我是不愿意与你们提这些东西的,你们也根本不配和我提。但总归是在我府邸里面做了这么多年事情,我就多多少少说两句吧。” 方希然摇头道,“对傲君而言,爱和武道同样重要,爱来自于她的母亲,武道来自于她的父亲。她只要还想让我们俩重新结合,就必然会承受这两种东西,这不是我强给她的,而是她自己选择的。但是我还没有让她身上只有武道,你们就让她身上只有爱情了?似乎连我都没有你们霸道,真正妄自尊大的又是谁呢?” “我们你” “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我不允许傲君身上有爱,而你们支持她走下这条路来。” 方希然道,“结果却反了过来,是我爱着我的女儿,我支持她的道路,而你们才是那强逼着让傲君放弃自我的‘武者’——你们那所谓的‘爱’,不正是比天下最强最猛的招式,还要霸道的‘绝招’吗?” 武道与爱情,在历来的故事中,本该是武道主动,爱情被动。 可现在,在方希然和一众白衣女子之中,却反而是代表着爱情的白衣女子一直主动冒犯,而代表着武道的方希然一直是袖手旁观。 直到方傲君自己做出了选择,他才真真正正走了出来。 “” 这话一出,几个白衣女子都没有说话,目光闪烁,似乎是被方希然给说服了。 当然,其实是方希然暗中又重新点了她们的穴道,令她们有口难言。 毕竟这种爱情疯子哪里是那么容易说动的。 “好啊好啊,看来你们都懂了。” 而方希然则好像全然无知一般,满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真觉得她们已经被自己驳倒了。 然后冷下了脸,“那就滚出方圆城,各回各家,各自生活吧。” 第九十章 万类霜天化龙法 李照回到客栈之后,发现一群人围在柜台,一个一个退房,十分热闹,而掌柜和小二那边满脸的难做。 李照走了上去,一个人看了他两眼,“兄弟,你也是来退房的?” 李照问他,“为什么要退房?” “你没听那个消息吗?”那人吹胡子瞪眼一脸过瘾地说,“原来之前在咱们客栈出名的那个李华,就是杀了太子潜逃的通缉犯李照。城主给他与小佛王决战的机会,但不管输赢,此人都逃不过被城主亲手擒拿的结局,大家都害怕他狗急跳墙,殃及无辜。” 李照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想起自己的易容已经被戳破了,他人却不知道,“消息倒也传得快极。” “快跑吧。”那人还苦口婆心地规劝,“这个李照,现在危险得很咧。大家本来指望着看看热闹,但现在麻烦要沾身了,还不如赶紧跑得远一些呢。” 李照点点头,然后往人群之中挤了进去,“很有道理,不过我就不用了。” 那人试图一把抓住他,“哎,年轻人,你” 但他的手一碰到李照的身上,李照回头看他一眼,那个人只感觉手上一麻,有无法形容的力量朝着自己推动过来,打在自己的脸上,他立刻不动了。 李照回头迈出一步,朗声道,“我就是李照。” 客栈吵杂的声音为之一清。 所有人回头看向李照,瞪大了眼睛,每个人的表情都鲜活生动,然后渐渐凝固下来,成了一片死水。 李照看着他们,又说,“你们不用退房了,我要退房。我去城外的破庙居住,明天大家一起来看我的比赛吧,现在我去拿行李。” 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就朝着楼上去了,不一会儿就下来了,带着自己的行李。 除此之外,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一个高大又黝黑又老迈的男人,背着个黑色包裹,眼睛瞪得像铜铃,跟在李照的身后,像是一头老熊。 人们看着他们,眼睛比这个老男人还大。 老男人有些郁闷,“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 “你确实吓了我一跳。”李照说,“不过我没有表现出来。” 老男人点头道,“原来冰块脸也有好处。”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客栈,只留下后面无数人呆滞的目光。 这个老男人自然是王无法了。 “之前怎么没有打下去?”李照问,“你们都留了手,他还有一招,你还有一式。这一场没有打下来,实在是遗憾。”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可惜的神色。 就好像是面对一顿饕餮大餐,只是刚刚闻了闻味道,但终究没有真正吃下去。 当然,即使没有吃下去,能觉察到有招与无招之争,也是不虚此行,十分有价值。 “还没有到时候,他的那一招不够成熟,我的那一式也没有到该到的位置。”王无法也啧啧嘴,好像是意犹未尽,“要是现在我们打到尽头,不知道是他死还是我死,但不管是谁死,都会成为巨大的遗憾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李照说,“这是你们的历史使命,武道已经发展到了需要探讨有招无招的阶段了,你们两个是这个阶段的显化,现在这个阶段不允许你们战斗,你们都没有达到各自的巅峰。就好像小佛王一样,他也自有自己的位置。” “哦,历史使命。”王无法眼睛一亮,低头琢磨了一下这个词汇,点点头,“有点意思,那你呢?你的历史使命又如何呢?” “我没有历史使命,我我可能会脱离人类的历史。”李照想了想说,“我会走向一条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道路,我要知道未知。” 王无法侧头看了看,发现李照仍然是一张冰块脸。 要知道未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难道你真要当神仙不成。”王无法说,“那你为什么要走向那一条路呢?” 李照站住了,他皱起了眉,想了想,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慢慢地说,“因为我好奇。” 然后他抬起了头,看向远方。 这时两个人走在大街上,两边都是人,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只能看到其中年轻一点的那个,两眼放光地说,“我想知道,那个完全陌生的,跌宕起伏的,精彩纷呈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而高一点的那个人也抬起了头,跟着年轻一点的那个人的目光直直看过去,似乎也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世界。 他眨眨眼,似乎是 错觉? 两个人走了一段,王无法忽然又道,“对了,跑偏题了,我来找你是有目的的。我这边主要有两件事情,一方面是杜长生,他虽然被小秃驴说服加入我们,也不对你有所杀意,但他让我告诉你,当一切结束的时候,会对你送上磨刀石,但愿你达到大宗师境界;而另一方面是小秃驴,他说与你这一战将会是他最后一次为自己的人生而战,接下来他要走向另一条人生的路了,希望你做好准备。” 这两个人的意思,都是要求与李照一战。 一个是宗师,另一个则是天底下最接近宗师的人。 李照面色如常,点点头,“我会的,那你呢?如果你向我挑战,我也可以接受。” 现在的李照,完全是债多不压身。先不说杜长生小佛王,明日那一场比武结束之后,此处方圆城的城主方希然,就要亲自向他出手了。 他也不怕李照会逃跑,也不做什么阴谋诡计,直接明目张胆地说明天等你打完小佛王就抓你。 这也是方希然的一种姿态,他一向如此。 王无法听罢,哈哈大笑,“我?我就算了吧,就像你所说的,我有自己的历史使命,和你不一样,和小秃驴还是不一样,和杜长生仍然是不一样。一个人一辈子能在历史上留下一个名字就足够了,太贪心是做不好事情的。有什么接下来的追求,等下次见面,打死方希然再说。” 说完这番话,他转身离开,“自去求自道也!” 嚯,这老头儿 李照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然后去往了城外的破庙。 出城的时候,守卫还震惊于他的身份,但是似乎得到了上面的首肯,没有人阻拦他。 一路畅通。 由此看来,方希然根本不认为李照会逃跑,既然李照说了是去破庙暂住,他就信李照是去破庙暂住。 其实从头到尾,李照可以说是几次三番地冒犯了方希然,但是方希然从未对李照有过愤怒的姿态。这种表现,可以说是方希然妄自尊大藐视他人,也可以说是他对武者的容忍态度,和对旁人根本不同。 有些人即使是对手,也是自己人。比如李照。 有些人即使是友方,也是陌生人。比如自己的妻子。 对方希然而言,哪怕是和自己有肌肤之亲的人,也比不上一个未来可期的天才道君来得亲近。 任何一座城市都有破庙。 那是乡间小路上失去祭祀后的遗址,杂草丛生,高达数尺,残垣断壁和泥尘挖土混合成堆叠在地上的坟茔一样的土包,像是埋葬着一团团死去的历史的魂灵。 李照清扫出一片空地,安置自己的地铺,忽然眉头一皱。 来了! 终于来了!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可能感知到的一个维度里,李照不知道将其称之为灵魂还是精神还是意志的世界之中,吊坠模样的万法核枢发出了轻盈若水之涟漪的波纹。 李照猛一抬头,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他的脑袋在空中固定,眼神锐利若猎食的鹰,浑身上下的知觉发散到了顶端,但这一切的知觉仍然比不过大脑内部的某种神秘波动。 他的功夫,其中五官六感的极限,也至多不过方圆二三十丈的一些异状罢了。 而现在李照所察觉到的“波动”,却来自于数百丈外,乃至于数公里之多! 这种感觉,李照并不陌生。 当日他杀死李维斯之后,万法核枢将他选中作为“候选人”后,他和江波龙光的意志就达成了某种程度的贯通,两个人可以跨越整个城市交流。 也就是说,这次波动的来源,和万法碎片有关! 只能有这一种可能了。 呼啦—— 李照心一动,整个人立刻扑了出去,像是一头燃烧了的老虎,朝着远处狂奔,带起呼呼作响的狂风声音。而此时此刻天色已晚,他的身影甚至模糊得肉眼难见,像足了一头驾驭狂风而去的精怪。 一路沿着若有若无的感应追击。 而到了一定距离之后,他的五官六感也终于起到了效用,听到了声响,也看到了两个交手的人影。 不,是一个人在追杀,另一个人在逃窜。 隔着远远位置,李照一看,饶是他天塌不惊的心境,也忍不住一动,因为那个被追杀的人,赫然就是方希然家的小姐方傲君。 她今天不知道犯了什么邪乎,白天被李照c小佛王分别打败,现在居然又出现在了城外,被一个神秘的蒙面人所追杀,狼狈不堪。 而且对方的武功之高,简直骇人听闻! 不过这一切信息,相比起这个蒙面人本身的某个“特点”,都是小巫见大巫了。 因为在此人的 头顶,赫然是一对晶莹如玉c弯弯曲曲c似木非木c似玉非玉的龙角。而他的双眸在黑夜之中,竟然也是盈盈亮亮,散发出翡翠般的神圣光辉。 此人整个儿站在那里,对着方傲君施展出狂风骤雨般的攻势,身上就有一种非凡崇高c闪闪发光的味道。 ——这竟然说不上是一个人,还是一条龙! “万类霜天化龙法。” 李照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名字。 他明白,这是“万法核枢”给予的信息,“万法核枢”是森罗万象明镜照见天道功的最核心,除了些许神力c穿越诸天的功能,也能够辨别一切万法天道中的功法。 打个比方,当年的万法天道就好像是一户高楼,而万法核枢虽然功能有限,却在法律上拥有“房东”身份,而其他功法在如何神奇,也不过是“租客”罢了,都要被它记载清楚。 李照一个念头,就找到了这一门武功的特征。 这是一门可以吸收人的“精神”“意志”“气势”等等存在,将其给改变体质的万法碎片。 人之勇气c元气c神气c霸气c锐气c戾气等等,皆可以为龙之精元,补足裨益,完善三花。 “难怪可以达到三星级的位置,远远超过了内力武道和气血武道,因为这门武功最终要达到的根本不是人的境界,而是传说中的真龙。” 李照暗暗道,“万类霜天化龙法达到三星级的最重要标志,就是‘鱼跃龙门’!” 不过如此按照这个标准来看,这个蒙面人也不算真正的龙。 李照甚至能够感觉到,在真正接近了此人之后,“万法核枢”反而是变得稳定了下来,不再传达波动。这似乎在说明,真正的“万类霜天化龙法”所代表的“万法碎片”,并不在此人身上。 事实也是如此,他虽然压制着方傲君,在江湖上能够称霸一方。可是方傲君本身已经没有了“藏剑法”,早已经不是上午时分与李照真性对抗的状态了,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削弱。 在这种情况下,此人不能速胜,只是与方傲君纠缠,足见他的水平如何。 如果说万类霜天化龙法的秘诀就在于“跃龙门”,那么这个蒙面人应该还没有跃过龙门,成为真龙。 他最多不过是一条蛟罢了。 这一切判断,在李照见到此人之后的一瞬间,跳到他的脑子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蒙面人追上了方傲君,眼看一掌拍下,一股非人的力量澎湃着传递开来,仿佛携带着万钧风雷之势,打得周围的杂草都矮了几寸。 他这一掌,几乎就有一种龙吟的声势在里面。 嗡嗡嗡——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另一声龙吟传来。 李照身影一跃,来到了方傲君身前,以臂贯通腰椎之力,整个人的身体里好像是窜出来一条龙,催动着他的手臂长吟而出。 龙孽掌对拼万类霜天化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