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风月九重天》 第1回 “娘子” “姐姐” 悬崖的边沿,有一对男女声嘶力竭神色惶恐地冲她伸手哭喊,像要抓住她似的。但下一刻,两人同时听到什么动静看一眼右边方向,接着起身仓皇而逃。 逃离时,男子一脸的沉痛不忍,女子一脸的绝望不舍。但两人的脚下一点儿都不慢,跑得飞快。 “” 看到这一切,坠崖的女子无甚感觉,直到背部传来一阵锐痛,顿感眼前一黑,醒了。 床头灯啪的一下,亮了,宽大舒适的床上猛然坐起一个人来。她捂住心窝处,倒抽几口气。待呼吸恢复平和,打量四周,发现熟悉的家具才松了一口气。 看看时间,哎,梦醒的时间一如既往,雷打不动的凌晨四点半。 女子痛得呲牙咧嘴的,一边双手搓着后腰,一边走出客厅倒水喝。据说,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在梦里任摔c任砍都不痛。 呵呵,做人呢,还是要多经历一些事,多长一些见识的。 自己没见过,课本上没有,网络上也找不到类似的例子,就认为别人在吹牛,很容易把天聊死的跟你讲。 譬如她,在梦里摔得特别痛。 打从她懂事开始就做梦,梦里的背景年代远至战国时期,近至挖地道坑鬼子。有时是千金小姐,有时在街边乞讨,天天羡慕眼馋路过的快乐众生。 在梦里经历的一切,比如摔打跌撞碰,甚至中毒死亡的滋味皆印象深刻。 小时候不懂表达,少年时,父母听了也不当回事。等她长大了,有钱了,开始珍惜生命,动不动就往医院跑。 每次的检查结果,屁事儿都没有。 包括这次摔下悬崖的,摔得粉身碎骨,醒时痛得那个惨啊到医院一查,特喵的,身体依旧棒棒的。医生认为她压力太大了,推荐她看心理医生。 当然,她没去。 她为人强势,根本不信自己的心理有毛病。做梦而已,顶多在梦里摔得特别痛,能有啥毛病啊 唉。 置身于一片漆黑中,她端着水杯站在落地窗前,浅浅地抿了一口,怡然闲舒地欣赏着外边远处蜿蜒流转的车灯。 她叫齐霖,今年44岁。 但在这个梦里,她才20岁,本是一商贾之女,虽衣食无忧,社会地位在四民中却是最低的。而趴在悬崖边朝她伸手哭喊的男女,是她的举人相公和丫鬟。 哦,那丫鬟现在成姨娘了。 剧情是这样的,她这商人之女在拜佛途中,救了一个被打劫晕倒在山边的秀才。身为闺阁小姐,又有男女之防,人救回府中自有医师和下人们医治伺候。 她除了偶尔差人前去问候一下,没操过什么心。倒是那贴身丫鬟跑得勤,成天打着小姐关心的由头跑去嘘寒问暖。 一来二去的,两人绿豆看王八,对上眼了。 秀才是个知恩图报的,何况还是救命之恩。伤养好之后,他回家告知父母,遣了媒人上门说亲。 此人颇有才气,在当地略有名气,他肯娶闺女,商人求之不得,欢喜地答应了。 就这样,秀才文雅,有前途,颇合小姐心意;小姐秀美婉约,又有貌有财富,深得郎心。至于那位陪嫁丫鬟,虽无财无貌,但机灵活泼,灵魂生动有趣。 又有先前照顾的情分在,这不,在小姐的孕期时,她和秀才有了首尾。 而女主作为主母,她贤良大度,相当爽快地把这丫鬟抬了姨娘,日夜陪在相公身侧。 娘子贤惠,持家有道,且生了两个儿子; 小妾俏皮大胆,虽读书不多,但在他的宠爱纵容之下往往语出惊人,引人开怀。后来,秀才自己也争气,通过三年乡试,成了同窗羡慕不已的举人老爷。 如此际遇,如有神助,在旁人眼里堪称人生大赢家。 既然是如有神助,自然要到庙里酬谢神恩。 这一天,举人老爷听了丫鬟姨娘的枕边风,带领妻妾到当地最有名的寺庙酬神。 不料,举人老爷与劫匪颇为有缘,下山途中又遇到了。见他妻妾美貌,心生歹意。于是,三人趁家丁们挡住劫匪,慌不择路地逃命,结果逃到了悬崖边。 由始至终,举人一直护着那位姨娘。 因为在他眼里,自己的娘子身边有那么多的家丁丫环婆子,够了。而在丫鬟姨娘身边侍候的人比正室娘子少,弱者嘛,他理当护着些。 就这样,女主身边的家丁仆人被打散了,一路跌跌撞撞,最后还被这对男女无意间碰下了悬崖。 若非坠崖死后,她成了阿飘看到后续,绝壁会以为这是一场谋杀。 对,梦里的她死了,做了多年阿飘。 一直跟在自己孩子的身边,看到这对男女回去后,举人老爷心中有愧,渐渐冷落了丫鬟。后来,踏入仕途的他续弦了,娶了上司的女儿,从此青云直上。 那位继室的人品不坏,对原配留下的孩子顶多不在意,不曾刻意刁难。 至于那位丫鬟姨娘,在原配死后生下一个儿子,之后再无所出。加上老爷一看到她就想起原配,心情不好,渐渐地就不来了。 继室见她独守空窗,常在其他姨娘的跟前自怨自艾,掀不起大风浪,也不为难她。 继室也生了一儿一女,她见自己的儿子资质平庸,难当大任;而原配的儿子们聪颖机敏,是可造之材,便向丈夫和自己的爹爹举荐,想方设法为之铺路。 要知道,大家同坐一艘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偌大一个家,不能只靠自己丈夫一人支撑。 看到这里,死去多年的女主才肯安心地离开 这种梦,齐霖做了不止一个。 她不知道这些梦有何意义,反正,从懂事开始,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自己在那些年代的成长,与人相恋,结婚生子,最后以“不得好死”做结尾。 从懂事起开始做梦,约莫三十多年了吧 听说经常做梦是一种病,她咨询过医生。但医生说她压力太大的缘故,毕竟家大业大。身为富太太,除了操心事业,还要提防老公在外边给她招蜂引蝶。 人生难得圆满,有这方面的焦虑实属正常。 “” 当时的丈夫知道后,十分认同医生的诊断,认为她压力太大,想得太多了。反正他没当回事,大忙人嘛。随着事业的发展,夫妻俩经常天南地北地飞着。 之后,她再没看过医生。 而且,她发现这些梦境都有一个特点:她死的时候很年轻。 与梦里的她相比,现年44岁还活生生的她堪称高寿了。 第2回 甭看寿短,人生百味,苦辣酸甜,惊恨喜怒怨等一一尝遍。或许梦做多了,使她面对人生的变故时表现得很淡定。 比如离婚,对,她三个月前离婚了。 原因很简单,她不能生育。 女性的价值不在于生育,至少她是这么想的。从谈恋爱到结婚,前夫也不在乎。一眨眼,多年过去了,经过两人的奋斗终于挣出个家财万贯后,他在乎了。 离就离呗,这世道,难道离了男人她会死 别人会不会她不知道,反正她不会。 不仅离了,财产平分,她还转身就把手里的股份卖给了死对头。让对方不仅堂而皇之地进入两人苦心经营的公司,其手里占有的股份也几乎与前夫持平。 够前夫头痛一阵子了,一个不小心,他这董事长的位置随时被敌人取代哦。 毕竟,这位对手的父亲当年差点被自己夫妻逼得跳楼。 这个仇,对方说会记一辈子。 得知她离婚了,那人曾经劝她,与其独自转身黯然离开,不如嫁给他,让那位前夫看到两人合作的场景。 男人最了解男人,即便离婚,有些男人仍视前妻为己物。 一旦知道前妻再婚,还是和对手结婚,必然气急败坏,懊恼半生。 “别人或许会,他不会。”她当时笑了笑,平静道,“他顶多懊恼几天,他看重的是钱和权,不是人。” 离婚了,她与谁结婚有什么关系 前夫是一个头脑冷静和理智的人,他认为她也一样,是个充满斗志和事业心且懂得衡量轻重的女人。 做了二十年最佳拍档,谁不了解谁 离婚时,其余资产都平分了,唯独两人共同创立的xx财富投资管理公司一切不变。他提出买下她手中的股份,她不肯,说看好公司未来的发展和钱途。 她不缺钱,要留着给自己生金鸡蛋。 前夫当时笑得一脸志得意满,戏谑地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 在他眼里,前妻的冷静和理智不输于他。甚至有的时候,她比他更加果断清醒,心狠手辣。所以,他认为两人更适合做生意上的伙伴,而非夫妻。 由于两人有过一段夫妻情分,他坚信她不会背叛自己。 呵呵,她当时回以一笑,一派温婉淡定,似乎不介意他当了婚姻的“逃兵”。等知道她把股份卖给了商业对手,被辜负了的前夫气得血压飙升进了医院。 “为什么”前夫出院后,得知一切无法挽回,气得在电话里质问她,“你说过你不介意” 是啊,她不介意,因为她的介意一文不值。 前夫介意的是钱,而她介意被身边的人欺骗。与其苦苦纠缠不如爽快放手,找机会还击。 这就是她。 前夫要么是忘了,要么以为人心易变,和他一样。 两人的初相识,在大学校园的图书馆里,当时的她是一枚表面文静,实则内心孤傲得谁都看不上,并且灵魂在放飞自我的路上狂奔的闷青年。 她出生于小康家庭,对金钱的欲望不大。 当年的前夫青涩得很,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神色忐忑,内向腼腆地多次出现在她面前。借故与她说话时动不动就耳根红透,是一枚相当可爱秀气的男生。 听说,容易害羞的男孩是老实人,她不由动了心。 求婚时,他向她发誓,要一辈子和她白首不相离,在生活上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她相信了,没毕业就领了证。 为了帮助他实现创业的梦想,她抛开对清新小确幸生活的向往,抛开内心的孤傲,向别人低头哈腰,开始不断地积累和吸取别人的成功经验为己用 一眨眼,多年过去了。 她助他实现了最初的梦想,他却违背了最初对她许下的诺言。 在古代,违背誓言的后果很严重,会遭天谴的。 当然,那是迷信。 从古到今,违背誓言的人啥事都没有,反而活得比旁人轻松惬意。 既如此,那只能由她亲手给他报应了。 在这上半生,她输了他的人,他输了她的钱,算是一报还一报了。没了家庭的牵绊,她终于有时间追求自己的清新小确幸。 男婚女嫁,一别两宽。 说实话,对于前夫,对于离婚,她真的丝毫不怨。报复他,是为了让他体验一下遭人背叛的滋味。 仅此而已。 离婚的 事,她一直没跟家人提起,因为懒得解释为什么要离。整个过程,她不哭不闹,不悲不喜,一副早已看透人生的样子。 也对,离婚而已,比梦里的她幸福一万倍了好吗 梦里的她死了之后,成了阿飘,看着每个年代的父母一次次地因为悲伤过度得病,最后死状凄惨。 那种过程,她心如刀绞。 有一世,独生女的她死了之后,家中门庭清冷,无人探视。最后,父母相继惨死在屋里数月无人知,还被鼠蚁蟑螂啃食。 这一幕让她痛不欲生,愧疚难当。 之后,每次梦醒,她总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回老家问候父母。 通过视频看看二老健康否日子过得开心否孤独吗寂寞吗有亲朋前去探望吗如果有,她感激涕零,十分慷慨地给予对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比如钱财和人脉。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凭她目前的身份地位,提携年轻人不算难事。只要她的父母生活无忧,安康快乐,一切都值得。 唉,若世间真有轮回,她衷心希望下辈子别死在父母的前头,别再让二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当然,那都是梦,不必太在意。 在客厅喝完水,齐霖任由心思涣散飘忽了好久,下意识地瞄瞄闹钟。啊,快六点了,昨晚小老妹儿说今天和妹夫一起来找她聊聊人生。 哦对了,妹子是唯一知道她离婚的亲人。 所谓的聊聊人生,不外乎是带着一分关心,三分讽刺,六分吃瓜的八卦心理前来一探究竟罢了。 虽然这个妹子是亲生的。 但请相信,姐俩真心希望对方是捡来的,这样就能把对方往死里怼了。想到这里,齐霖顶着一头鸡窝乱发,懒洋洋地回床上补眠。 和小妹的唇枪舌战,她从未输过。 今天也一样,她要补充好精神与体力,把小妹怼得再次精神崩溃。 第3回 小老妹齐月,齐霖的父母在四十多岁时生的二胎。 二老本想拼一个儿子的,没想到还是个姑娘,且与大姑娘相差十四岁。老两口是教师,有一套房子和退休金,七十多了仍在上班,日子安逸得很。 本来,姐妹俩的感情还不错。 有一天,齐霖把自己不能生育的消息告诉家人。 此事不曾影响她和男友的感情,倒成了姐妹不睦的导火线。因为齐家只有两个女儿,父母曾经希望姐俩其中一个招婿上门,或者将来让一个孩子随母姓。 身为长女,齐霖责无旁贷。 可惜,她居然不能生。紧紧攥着检查结果,那时的齐霖心情特别难受,连男友的劝慰也无济于事。 最后,是小妹的话让她恢复振作。 “姐,你不成,还有我呢”齐月当时正值年少,拍着胸口,信誓旦旦道,“将来我至少让一个孩子随母姓就放心吧有我呢。” 那时候,齐月还一脸骄傲地显摆,说上天让她出生,就是为了给齐家传承香火的。 呵呵,每次想到这句话,齐霖总忍不住呵呵她一脸。 当年,天真的她把小妹这番话当真了,放开胸怀,安心地和男友结了婚。可惜,有些人的承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轻如鸿毛。 比如当年的男友,还有当年的小妹。 忘了是哪一年,小妹长大了,谈恋爱了。齐霖知道之后,很开心地跟爸妈说,他们要当爷爷奶奶了。 她这句话,让小妹的脸悄然变色。 等家宴结束,姐妹俩走出家门,在父母听不到的地方时,小妹生气地怒吼: “我还没结婚,将来孩子跟谁姓是我和我男票c还有未来婆家的事,几时轮到你一个大姨子作主了拜托你以后不要乱说,没的害爸妈空欢喜一场” “我没作主啊,”小妹骤然翻脸,让齐霖愣了一下,略不知所措,“这是你以前说的” 对她而言,言出必行。 “你还知道那是我以前说的你多大岁数了小时候说的话谁会当真”齐月铁青着脸,疾言厉色道,“以后你不要再跟我提这些,想要孩子你自己生 你不是有钱吗自己想办法。” 扔下这句话,小妹气呼呼地走了。 齐霖:“” 齐月知道这句话对大姐的伤害有多大,那更加要说了。 她希望大姐明白,虽是一家人,但各有各的难处,旁人最好别干涉,更没资格要求别人怎么做。 男友虽然穷,可穷人也有自尊心,尤其是男人。 她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够给他一个男人应有的尊重,让孩子随母姓,是对男友的一种侮辱齐月认为。 那一刻,看着小妹远去的背影,齐霖很受伤。 以前不在乎的事,此刻被小妹提起却仿佛在剜她的心头肉,很痛,很尴尬。 从那以后,两人的姐妹情分淡了。 人前言笑晏晏,人后极少联系。在未来的岁月里,齐霖不再过问关于小妹的任何事,免得踩雷。被亲人当面讽刺自己不能生育的那份尴尬,她不想重温。 而后来,小妹结婚了,生娃了,娃娃们随的父姓。 一开始,齐月蛮担心大姐旧事重提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见大姐似乎忘了,她终于放下心头大石,面对大姐时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 齐霖:“” 她虽然什么都不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妹子此生很不错,有一个对她好的老公,有四个儿女承欢膝下,公婆待她也不差,幸福美满得像泡在蜜糖罐里。 然而,人性贪婪 那些年,齐霖和前夫拼死拼活,赚的钱越来越多,日子越过越好。 妹子齐月却恰好相反,随着家中人口的增长,她成了全职主妇,家境每况愈下。妹夫黎清,今年32岁,事业心比较强的一名中等相貌的男子。 事业心强,不代表他有做生意的天赋。 相反,他干啥亏啥。 等到第四个孩子出生,他不仅把存款亏完了,还把他父母的养老钱全部霍霍了。日子实在过不下去,齐月不得不经常向大姐借钱度日,至今没还过一分。 亲妹妹嘛,齐霖不跟她计较。 直到前两年,妹夫黎清的父母相继病倒,家里没钱,他和齐月不得不把房子卖掉,暂住齐家。 去年,黎家二老的病治好了。 小两口觉得长住齐家不好,便厚着脸皮找大姐借钱买房子, 说将来慢慢还。当然,大姐不缺钱,又无儿无女的,若说小两口没有别的小心思未免太假了。 齐霖也不是什么傻白甜,小妹和妹夫的那点心思,她焉能不知 于是有一天,她在父母的家里,当着妹妹和妹夫的面提出,只要小两口让两个孩子改姓齐,她便送他们一套大房子。 除此之外,她还承诺给妹妹家的四个孩子存一笔教育基金,由孩子们定期领取。 如若不然,以后不要再问她借钱。 这些年,她借给小两口的钱足够在二线城市买一套房子了。既没欠条,又不用给利息,做姐姐的已经仁至义尽。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有得必有失。 更何况,父母见她没有孩子,已经打算从叔伯家过继一个孩子到她的名下。女儿无法生育,二老对女婿能否陪伴闺女到老的期望并不大,想做两手准备。 二老觉得,无论男人女人,身边最好有个孩子。这孩子不仅能继承财产,还能处理闺女将来养老等事宜。 有孩子在,将来闺女就算进养老院也没人敢欺负。 至于这孩子是不是白眼狼,嗐,想那么多干嘛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再说。齐霖不在意自己的养老问题,见二老态度坚决,也就妥协了。 可她建议,与其养别人家的孩子,不如养自己妹妹的。 虽然自己的妹妹不是什么好鸟,但把钱花在她身上,还行吧。妹夫黎清一听,得,不必回去跟父母商量了,直接点头同意。 他是独子,妻子给自己家生了四个孩子,他一家特别的感恩。让孩子改姓,既能让岳父岳母和大姐高兴,又能提高自己家的生活质量,何乐而不为 一家人嘛。 可齐月不乐意,认为大姐在侮辱自己丈夫,气得跳起来指着齐霖的鼻子骂。骂她见不得自己家庭和睦,意图挑拨自己的夫妻感情。 虽然丈夫同意了,婆家也爽快地点了头,父母更是心花朵朵开。 孩子改姓之后,黎家心安理得地接受齐霖赠予的房子,过上经济宽裕的日子。齐c黎两家又住得近,经常串门走动,其乐融融。 但是,齐月从此跟大姐怼上了。 第4回 清晨十点,吃过早餐的齐霖坐在客厅里,眉头轻蹙,不时揉摸后腰。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挽在脑后,面容苍白,看起来相当憔悴,。 难得有时间有心情,本想养好精神与小妹怼个天昏地暗的。 谁知,她在补眠时又重复“死”了一回,周身疼痛,无力打嘴炮,只能听着小妹的聒噪声 “离个婚而已,别的女人要死要活我能理解,你齐霖是什么人啊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交友广阔,认识的不是权贵便是隐世富豪,你要什么有什么。 连我孩子姓什么你都管了,多能耐啊女人做到你这份上,离个婚算什么俗话说得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如今满街小鲜肉,你看上哪个告诉我,我立马给你送来” “齐月,说什么呢你”过分了啊,妹夫黎清听不下去了,“姐,别怪她,你知道她一向口硬心软” “怪我什么怪我说出事实吗”齐月瞪丈夫一眼,继续讽刺亲姐,“就算我办不到,以你的本事,连个小鲜肉都搞不定看看咱那姐夫” 啊,是前姐夫,喊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齐月”黎清及时打断她,神色微恼。 同床共枕多年,他知道妻子是担心大姐的。偏偏两人怼习惯了,说出来的话反而更扎心。 “再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齐月生硬地来个转折,保持幸灾乐祸,“今天没照镜子吧难怪不敢回家见爸妈,为男人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哪有脸见人” 唉,黎清抹汗,本是同根生,何必呢 家里有钱了,他也想开了,不再试图创业败家,安分守己地在老家的一间大商场应聘部门经理,日子过得顺遂平淡,实在不愿再起波澜。 大姨子为人强势,可她凡事讲道理,从不咄咄逼人,他一向很服气。 偏偏妻子脾气犟,一直记恨大姐插手自家的事。 为了让大姐眼红,为了给他争口气,她正在准备再生一个孩子,随他姓 老实讲,老婆那清奇的脑回路,有时连他也经常一脸懵。 “别太过分了,阿月,我今天状态不好,不想跟你吵。”齐霖停下揉腰的手,叹气道,“如果你俩是来幸灾乐祸的,目的达到了,可以走了。” 揉了大半天,身上的痛楚减轻了,她无精打采地拿过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温开水。 嗯,淡然无味,又缺之不可。 “是我要吵吗”看出她状态不好,齐月气哼哼地坐下,“你离就离了,这年头,离婚算什么你倒好,又说立遗嘱。立就立,干嘛跟我讲你跟爸妈讲啊” 仿佛在交代后事,吓死个人。 有钱人立遗嘱很正常,大姐早提过立有遗嘱。不正常的是,这次大姐刚离婚不久,前不久还跟前姐夫闹了一场,最恐怖的是,她这次特意告知自己夫妻。 这太不正常了她齐霖做事,一向做好了才跟亲朋讲。有的甚至不用讲,在她眼里,旁人的想法不重要。 吓得夫妻俩赶紧放下手头的工夫,匆忙赶来一问究竟。 “大姐,”妹夫黎清瞅瞅她苍白的脸色,不安地建议,“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陪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齐霖歪在沙发里,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前天刚做检查,一切正常,没毛病。” 见妹夫不信,她拿出体检报告给他看。 黎清看不懂,可他有朋友是医生,用手机拍照发给对方瞅瞅。齐霖不理他,瞅了故作镇定的妹子一眼,微笑道: “阿月,记得小时候,你喜欢听我讲故事” “拜托,你才四十出头,不要像个老太婆唠唠叨叨的好不好我现在没心情听。”齐月没好气地打断她。 哈哈,齐霖径自笑了笑,道: “以前你认为我是瞎编的,其实啊,那是我做过的梦。” 她望向窗外,神情略迷茫。 “改了结局而已” 那时妹子还小,睡前小故事必须有个开心的结局。 “梦里的结局一点都不好,我早早就死了” “啊呸”听到死字,齐月特别的烦躁,“你再胡说八道,我要叫爸妈了” 大姐和她不同,特别的孝顺,从来不让父母操心。 “好,我不说了,该说的话我已经录好”招来妹子恼怒的一瞪,齐霖识趣地闭嘴,换个话题,“对了,听爸妈说,你准备再生一个” “是呀,”提到这事,齐月的心情舒畅了些,“反正你有钱,养得起。” 那倒是,齐霖笑了笑,没有反驳。齐月 看她这副样子不顺眼,刚要怼,丈夫黎清面带惊喜走过来了。 “姐,我朋友说你没事很健康,放心” “真的”齐月乐了,迫不及待地抢过体检报告瞧了瞧,“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咦这小结节啥意思” “没事,很小一点,我朋友说多喝水就行。哦对,每半年去医院检查一次” “哦哦” 拿着报告,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地研究讨论着。齐霖看着他俩,身子稍微爽利些了,脸颊逐渐恢复血色。 以前经常做的梦,没有一个重复的。 不知为何,最近半个月,她天天做那个坠崖的梦,有点反常,不得不防。 所以,她一周前回老家探望了父母,接着躲回恢复单身之后的一栋安乐窝处。好听点说,她在静待后续;难听点说,她在等死,虽然不知死期何时来临。 有备无患嘛。 如果可能,她当然想活着。现在有钱有时间,等熬过一个月确定没事,她便带家人出国游玩去。 出游计划都做好了,希望平安吧。 当天晚上,妹妹和妹夫担心她想不开,坚决留下来陪她。齐霖同意了,小妹齐月更夸张,夜里非要和她一起睡。 “行,咱俩好久没睡一块了,”齐霖好笑道,“以为你要恨我一辈子呢。” “嘁,有那闲功夫,我不如多生几个。”齐月冷嗤,拉被子盖好,“我可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给我好好活着就因为你,我才生那么多个” 听着妹子叽叽歪歪的牢骚声,齐霖的眼皮沉沉的,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朦朦胧胧间,她又做梦了,这次的梦和白天的不一样。 梦里,她飘在卧室的屋顶,看到小妹听不到她的回应,不安地碰了碰她。依旧得不到回应,她吓坏了,抖着手指伸到她的鼻子前。 最后,小妹吓得连滚带爬跑出房间喊黎清。 妹夫穿着睡衣,脸色惨白地来到床边,看到她侧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床沿,神色安详,不禁热泪盈眶 很快,妹夫叫来了救护车,众人在齐霖的眼皮底下一阵忙乱。听到医生宣布她的死亡时,齐月跌在丈夫的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姐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丢下我和爸妈不管” 夫妻俩悲痛欲绝的表情,让齐霖心酸不已。 还好,那不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至少这次父母的身边有妹妹c妹夫和孩子们在,加上她的遗产,双亲不至于晚景凄凉。 梦里的时光飞逝,眨眼之间,镜头来到她的葬礼上。 即使被她摆了一道,前夫依旧来了,带着他那位挺着肚子的新欢。气得妹妹c妹夫以为他故意来显摆砸场子,差点把人轰出去。 参加她葬礼的,除了生意上的朋友,对手也来了。 那位买她股份的男人,去完葬礼,转身派人去调查她的死因。可惜什么也没查到,她就是突然死亡,没有痛苦,死得很安详。 看到调查结果,他一脸的遗憾,独自在她以前的办公室里坐了许久。至于前夫,被她那招搞得措手不及,无力回天,最终撤资离开公司,另立门户去了。 再看看父母,虽然伤心悲痛,幸好有孙儿c外孙们整天围着打转,妹妹和黎清也一直陪伴着二老。 不久,齐月确定又怀上了。 时间能冲淡一切,等到孩子出生,沉浸在丧女之痛里的父母终于有了一丝笑脸。如此看来,就算她日后真的早死,父母的日子也不会太糟糕。 看到这里,恍如置身梦里的齐霖安心了。 还好,这只是梦。 她做过体检的,身体棒着呢。 正在暗暗庆幸,一缕清风拂至,她身轻如燕地飘了几下,离开了房子。飘到一片朗朗晴空上,听着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一段男子调侃式的戏曲唱腔: “此生固短,无你何欢阿霖,我不能没有你啊” 哈哈,这是前夫的声音,大学时代那纯纯的初恋啊 他知道她喜欢戏曲,为了逗她开心,在初次替她庆生时扮演伶人深情轻唱。哎,当年的她终究太年轻,为他的一片苦心感到好笑,又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婚后,每次出差,她总要趴在酒店房间的一扇窗户跟前,遥望明月呢喃: “一重山,两重山” 菊花开,菊花残。 可惜,情会淡,人会变,留下她独对明月空窗,往事不复想念。 啊,这个梦似乎太长了,快点醒吧。 一念方生,她的身子猛然坠落,疾速沉没,眼前瞬间一片黑暗 第5回 天郡九州,根据当时的地理环境,除了5000多处名山大川,另由九大国c八十多个小国与零散部落组成。 九大国分别为北苍,大齐,燕蜀,桑兰,朱氏,宋,陈,邓,徐。其余小国分散各地,大小部落则藏匿于各地的深山阔海,鲜为人知。 那年月,各国为了争夺地盘不惜挑起战争,烽火四起,庶民们背井离乡,无处安身。小国无法独立生存,纷纷投向离自己最近的大国,年年纳贡求庇护。 实力不足,略过不提。 大国中,又以北苍c大齐c燕蜀和桑兰最为强盛。后边两国,一个贸易大国,一个专注农务,数百年来提供钱粮给北苍c大齐,等于二国的钱袋c粮袋。 得人好处,北苍c大齐给予燕蜀c桑兰提供庇护,反而让它俩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成为人们向往的容身之所。 久而久之,它俩国力强盛,得以跻身大国之列。 但在九州,实力最强的还属北苍。 大齐的国君姓韩,韩王坚信自己的国家有朝一日定能与那北苍实力相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现下,建国三百多年的大齐,综合国力不到北苍的一半。 残酷的现实,让大齐的每代君王特别恼怒与困扰,天天在宫里诅咒北苍怎么还不亡 或许有志者事竟成吧要么就是祖宗显灵了。 近几年,韩王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瞧瞧,身为九州最大强国的北苍,在诸国的期待之下终于迎来一枚昏君,把江山断送在自己人的手里。 北苍,北帝复姓北月,其族人天性好斗。相传,其先祖的生活之地曾有苍龙出现,腾跃于云雾之间。 “左朱雀之茇茇兮,右苍龙之躣躣。” 祈求上苍的庇护,佑国泰民安,无病无灾,故取国名北苍。 在北苍,历代君主英勇善战,将士们在战场上斗志昂扬,所向披靡;另外,再派出数名使臣在九州大地招贤纳士,宣扬君仁臣直之道。 渐渐地,北苍的疆土与实力逐日强盛,成为九州的最强王者。 国力的强盛,使北苍国君不屑与周边国家的君主同称王,与国师商量研究一番后,改称北帝。哪个国家敢跟风称皇称帝,他便打谁,将其国土收归己有。 从那以后,好长的一段岁月里,诸国对北苍是敬畏有加。 有的敬而远之,有的自认附属之国,岁岁纳贡讨好,桑兰就是这么强大起来的。燕蜀国君见罢,咬咬牙,放下身份有样学样,才有了今日的规模与声望。 唯独大齐有血性,不甘心俯首帖耳,顶多表面恭谨些。 每次和北苍有了利益之争,虽然争不过,回去之后举国痛骂北苍的君臣乃上古蛮子,必遭天谴。 实力不行,至少嘴上要赢,反正北苍也不计较。 另外据传,北月氏有千年王族的气运,称王距今已有七百余年。掐指一算,北苍离亡国尚有两百余年,快了快了。 诸国大臣如是开解君王,安慰自己。 不过,气运这东西缥缈虚幻得很,作不得数。 这不,北苍的显圣末年,最后一任君王北月晟是个贪图享乐的主。他爱好美色,不思国事,还残杀忠臣良将,日常以猎杀平民为乐。 宗亲们忍无可忍,发动兵变讨伐,打算推翻这位暴君,推举安平王北月彦为新君。 北月彦是北月晟的侄儿,他骁勇善战,为人温厚。听得进良言,辨得了是非,即便当不成明君,当一名继业守成的君王还是可以的,臣民活得也轻松些。 说到此人,不得不叹一声,性格决定命运啊 安平王优点颇多,致命缺点是死心眼。想当年,他的皇祖父曾戏言要立年轻的小叔叔为帝。他之后便真的死心塌地当一名好臣子,兢兢业业,从无二心。 即便他年纪比小叔叔大。 皆因他志不在此,年轻时,虽然力气大,英武盖世,一身武艺无人能及。但成日钻研道术仙法,要么游历天下遍访名师,一心想飞天当神仙。 仙踪难觅,他又生在帝王家,哪能轻易如愿 其父气愤扬言,儿子拜谁为师,他就铲平谁家的山头;母亲则每日哭哭啼啼,让下人们打听儿子在哪座山头修仙,好让她求那位仙师治一治儿子的傻气。 皇祖父更干脆,直接给他赐婚,将一高门望族的姜氏嫡女聘为他的正室夫人,当朝的武将老臣凤氏之嫡女被立为侧夫人。 除此之外,再赏赐美仆姬妾数名。 成亲当日,送亲队伍蜿蜒热闹,阵容浩大,引 为一时美谈。 皇祖父言,只要这孙子完成传宗接代等世俗之务,便允他出外寻仙访道。若他坚持修仙不理俗务,就将他那一屋子的妻妾全部赐死,成全他的修仙业途。 世人皆知,修仙之道既讲究淡泊超然c清静无为,更要与人为善,与万物为善。 让他踩着妻妾们的尸骸去修行,那修的必然是魔道,绝非所愿。 万般无奈之下,北月彦只好回归世俗,成为当朝一名最年轻的c人人称羡的风流王孙。 妻妾成群,自然儿女满堂。 一日,完成传宗接代大任的北月彦再次萌生修仙的念头。孰料,镇守边关城的父兄相继身亡,大齐趁机联合朱氏等小国攻打边城,一连攻占好几座城池。 这等奇耻大辱,北苍建国以来从未有过。 皇祖父盛怒,封他为将,领兵出征。 王命不可违,就这样,在短短的五年间,北月彦不仅抢回失地,更拖垮了五个小国,占领大齐十几座城池,为北苍扩充不少疆土。 那一场战役,把大齐的老国君活活气死。 而北月彦的皇祖父龙心大悦,一时高兴过头,崩了,什么话都没留下。 很不幸,北月彦的皇祖母走得早,当时的后宫之主是一名贵人。皇后之下便是贵人,地位超然,且生有一名俊俏异常的儿子。 娘俩乖巧嘴甜,深得老皇帝的喜爱,在后宫盛宠不衰,一手遮天。 贵人嘛,年轻貌美必不可少,且心机深沉,暗地里拉拢朝中臣子,哄着老皇帝当着几位臣子的面戏言,有心立小儿子为太子。 这番戏言,理所当然地被那些老臣子听见。 等老皇帝一死,没留下片言只字,她的小儿子北月晟顺利登基,成了北苍建国以来的第一位暴君。 第6回 暴君执政的第三年,趁北月彦率军镇压边境,抵抗外敌的进攻时,这昏君终于撕开最后一层人皮,丧心病狂地挥刀“自宫”,剑指宗室。 他要趁侄儿北月彦回来之前,削减宗室的权利,让太后的娘家上位执掌军权。只有这样,娘俩才能安享人间的富贵,彻底摆脱北月氏的钳制,唯我独尊。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北月氏正式称王称霸仅有七百余年,却是经历过千万年岁月的上古大族。 其子孙天性好战,打完外敌便内讧,从不间断。 故而子孙的死亡率奇高,目前仅剩七百余口。平庸之辈虽多,北月晟生性残暴,人倒不蠢,在位期间早已在驻守各地的将领身边安插了眼线。 反旗一举,他那边立马收到消息,以君王之尊力抗族人的反噬。 这一战,双方都没讨到好处。 北月氏的子弟死伤大半,而北月晟也到了无兵可用的地步。他眼见大势已去,面对反自己的宗亲们,一气之下,居然禅位于当时参与兵变的凤老将军。 凤氏,原是北月王族最忠诚的武将,是世代良臣。 为了抬举凤氏一族,老北帝还把自己的孙女下嫁凤氏的嫡子凤炎为正妻。 且当时,凤炎和安平王北月彦既是手足,又是知交。但面对骤然得来的至高无上的王权,凤老将军仅懵了一下便果断接过金印,调头围剿北月氏的宗亲们。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深受北月晟毒害的众臣见状,认为北月王朝的气数到头了,纷纷变脸,极力拥护凤氏为帝。 可怜的北月氏,在兵变的过程中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最能打的安平王远在边境抵抗外敌,原本说好拥戴他的众臣又临时反水。当世第一大族北月氏,震慑九州的一代显赫王朝就这么被自家的不肖子孙断送了。 “哈哈哈” 大齐的国君得知消息,笑得像个瞪眉竖眼的傻子,在大殿上手舞足蹈: “物极必反,寡人就知道它会自取灭亡看吧,不费我们一兵一卒,他们就没了哈哈,上苍佑我大齐祖宗佑我大齐” “大王,”有位老臣一脸慎重地出列,道,“切勿高兴得太早,北苍亡了,国土还在,凤氏也不好惹。咱们要好好商议如何将之彻底摧毁,纳入我国疆土才是。” 若不能把北苍归入大齐,对方亡不亡的,于我何益啊 “丞相所言甚是,大王,北苍内乱之时,燕蜀和桑兰已经蠢蠢欲动。一旦北苍崩溃的消息传出,它们铁定要过来分一杯羹,不得不防。” “我呸”齐王啐了一口,冷笑道,“那两个胆小鬼,北苍内乱前,本王派出使臣劝他们出兵牵制北月彦,他们不肯。如今眼看成事了又想占便宜,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来人啊,派人宣告诸国,谁敢越过寡人打北苍的主意,待一切安定,本王第一个要打的就是他们” 正好告谕天下,北苍亡了,大齐才是九州最强之国。 “至于那凤氏,哼,”回到王座,齐王规规矩矩地袖手跽坐,面向众臣,“北月晟敢给,凤氏一介家臣居然敢接,简直不知死活” 接帝王金印很容易,能把江山坐稳了才是真本事。 本来,凤氏乃家臣,接过金印就该马上交还到北月氏的手中。他倒好,自己趁机称帝,并找借口剿杀c流放北月族人。 如此不忠不仁之徒,天下人皆可反之诛之。 甭说邻国,光是北苍各地蠢蠢欲动的诸候王就够凤氏头痛了。 稍有不慎,新王朝随时分崩离析。 “等着看好了,凤氏肯定容不下北月彦。等他一死,我们立刻挥军北上,夺回属于我们的城池。”齐王冷冷一笑,“到时要多少,还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亡国之地,任人宰割,历来如此。 然而,北帝正统不死,不敢乱动。他只能耐心点,静候佳音吧。 再说那北月彦,惊闻噩耗时他远在边境,京中已经尘埃落定。距离太远了,通讯条件落后,注定他一败涂地。 率兵返回京城奋起反抗,是不可能的。 一来,军中与他交好的将领在京里折损一部分;凤氏接过金印,马上派人清除各地疑似和他一伙的党羽。另外,自己族人在和北月晟对抗时也死了大半。 又遭凤氏打压,仅剩一批老弱妇孺被分别流放各郡,让当地官员监督其一言一行。 稍有不慎,全族覆没。 天下皆知凤氏这帝位是怎么来的,既是禅让,凤氏就不能明目张胆地诛杀 前朝的王族后人。顶多找理由流放,等待时机一网打尽。 北月彦远在边境,大可以逃离国土,到别国避难。 可是,天下之大,谁敢收留北月氏大国怕引狼入室,怕他图谋自家的江山行复国大计;小国则怕惹祸上身,救了他,分分钟成为众矢之的,招祸灭国。 还有,凤氏若知道他叛国,铁定诛他全族。 思前想后,他选择回京束手就擒。 没办法,他虽非北苍的帝王,却是北月氏一致认可的家主。外人不知,北月氏有一道留传千古的祖训,一切以血脉为重。 除了在去年阵亡的嫡长子,他的妻妾儿女均在京城,族人皆在凤氏的掌控中。 只要他回去,就算凤氏杀了他全家,至少族人还在。给族人留一线生机,是他身为家主应尽的责任。 未来的路,就靠他们自己走了。 就这样,北苍亡了,北月晟母子迁出宫外,被秘密安排在一座不知名县城居住。帝位没了,娘俩小命还在,虽然不自由,至少过着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 凤氏还搜罗了几位美女c美男给娘俩解闷,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不久,凤氏称帝,国号武楚,年号开元。 武楚,楚地凤氏以武征伐天下之意;开元,昭示凤氏国运的开启。同时寄托着老武帝的一番心愿,望子孙们能让这份帝王之业长盛不衰,延续千秋万代。 重要的是,必须比北月王族的存在更长久 话说得容易,实现起来颇有难度。 老武帝在位一年半,正是改朝换代之际,各地诸候王闹得特别厉害,试图分裂自成一国。 初登帝位的凤氏手忙脚乱,或安抚,或镇压。 老武帝殚精竭虑之下,身子日渐衰弱,终染疾身亡,时年52岁。 第7回 老武帝在位的一年半里,为了镇压各地叛乱的诸候,抵御领国的侵扰,凤氏一族死了不少能领兵打仗的英武男儿。 其他将领,在朝堂上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等到了战场,才发现真正能打的没有几个,节节败退。看着疆土被一大块小块地割让出去,贵为太子的凤炎几次请求出战无果,不禁心急火燎。 而北月彦,他一回到京都就被圈禁了。 原本,老武帝想找个叛乱的借口,将之斩草除根灭他满门的。至于嫁给他的女儿,和离便是,但孩子得死。否则,部分大臣和庶民无法彻底臣服于新朝。 只怪北月氏积威已久,有的人不敢臣服,有的人不甘臣服。 所以,北月彦的存在绝对是新朝的一个祸端。 多亏太子求情,认为北月彦既是祸端的源头,就该让他领兵出征,清除祸端。 众臣哗然,强烈反对,生怕放虎归山。 太子知道父亲和众臣担心什么,一再强调北月彦是将才,非治国之才。他对修仙念念不忘,对帝位毫无野心,否则不会束手就擒。 新朝建立之初,正是用人之际,此时杀他等于自断臂膀。 各说各有理,老武帝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将北月彦暂时全家圈禁,等找到合适的契机再除掉他。 然,人算不如天算,契机未至,老武帝先把自己累死了。 老武帝一死,太子凤炎登基,年号庆丰。 一代一个号,民间称之为。 登基后,不顾众臣的反对将北月彦放出来,命他率兵平乱。在北月彦的铁腕镇压之下,,诸候和邻国终于有所收敛,他因此受封定远候。 有俸禄,无封地,算是亡国君王之后最好的结局了。 搁以前,除了北月氏肯善待亡国君臣外不屑杀之,别国皆视亡国君臣为祸患,或诛或暗杀,或如目前的北月族人那般,被分散遣送至各地接受监管。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人将悄无声息地死在当地。 如今,北月氏败落,能活这么一小撮人已是老武帝的仁慈了。只要居住京城的北月彦一家肯安分守己,那些远在他乡的族人便能苟活。 何去何从,看他们一家人的选择了。 在武楚境内,以山地为主要特色的南部地区有一座小城叫燕塞。 它曾经属于燕蜀国,又是通往武楚的唯一一条塞道,故称燕塞。后来,它在老北帝年间被当时的安平王北月彦攻占,成了北苍的一部分。 名字未改,除了膈应燕蜀,更是一种警告。 警告燕蜀要吸取教训,莫心存侥幸听信他人的撺掇,不知死活地挑衅北苍。 一开始,燕蜀上至君臣,下至贩夫走卒气愤不已,不听警告与大齐联盟。这一举措,使得北苍国土又推进了一步,把燕蜀的一座近在咫尺的南州给夺了。 燕蜀本来就不太大,接二连三的败绩,使君臣从此成为缩头乌龟。 多年以来,面对诸国的拉拢,能躲尽量躲躲,竭力与北苍避免冲突。暴君年间,燕塞被当作封赏,划给妖后北月晟母亲的娘家子弟作封地。 北苍亡了,改朝换代了,妖后的娘家人心大了,趁机独立成国。 武楚的开元年间,人祸不断,老武帝疲于应对,腾不出手收拾他们。到了庆丰年间,人祸少了,却天灾不断,武帝一时也顾不到这里,让他们快活了几年。 等到,定远候北月彦率领的一万兵马如神兵天降,把这群乌合之众打了个措手不及,瞬间作鸟兽散。 此地离京城有万里之遥,局势未稳,武帝担心鞭长莫及再出乱子,便让定远候在此驻守,等民心稳定下来再返回京城。 就这样,半年过去了,到了。 入秋时,传闻在燕塞郊外有黑熊出没,时常在密林间或者河谷两岸突然出现。不仅侵扰居住在附近的村民,更屡次攻击从燕塞到南州的来往路人。 当地官府得知消息,迫不及待地派人前去围剿。 要知道,熊性虽凶残,不易围猎,但熊掌肥厚宽大,制成菜肴又肥腴鲜美。若能除之,等于为民除了一大害;再献给当今陛下必能博得圣心,前程似锦。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然而,那熊也不是好除的。官兵第一次进山搜索,无果;第二次进山有点掉以轻心,遭到两头大熊的前后夹攻,吓得众人屁滚尿流,慌不迭地四处逃窜。 不仅空手而返,且两死五伤。 第三次进山的不仅官兵,还有官府贴告示招来的布衣 游侠。没办法,官兵们生怕林子里不止两头熊,宁死不敢再去。 官府没辙,只好招来游侠给他们壮胆。 游侠们艺高胆大,最不畏死,只怕庸碌无为而死。得知山里有不止一头熊,或者两头,甚至可能有三头四头,不少游侠退却了,仅有三人喝了血酒壮胆。 出城之前,他们豪气万丈地扬言,不为当地民众除掉那两大害,誓不折返。 民众感动不已,翌日黎明,聚集在城门口相送三位义士和官兵。之后,要养家糊口的人该干嘛干嘛,剩下几位地痞和几位认怂的游侠守在门口翘首以盼。 官府也派了人来守,期待今天能有好消息。 他们从破晓等到午时,又从午时等到未时,一直未见人影。众人胆寒忧心,纷纷为勇士们叹惜: “没了没了,肯定没了,都被熊吃了。” “不可能吧”有人质疑道,“三十多名官兵和三位义士,那熊吃得下” “官府说了,不止一头熊” 两头是肯定的,官兵们亲眼见过。能啃完三十几个人的,没有一窝至少也有三四头吧 噫,太可怕了 有胆小的民众越想越害怕,赶紧带着孩子回家了,生怕那窝熊杀到城门下。 也有胆量大的人一直守在城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郊外方向 与此同时,在城郊外一百多公里的树林深处,一场战斗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林间乡道上,一道矮小的身影飞也似地往前跑,速度之快,使头顶的小发髻向后横着披散飞扬。而身后,一头矫健凶猛的野兽愤怒咆哮向她扑来 “郡主,右滚” 卟,逃命中的小身影就地往右边一滚,脸面向上的同时,快速举起手中紧握的一柄锋利小剑往头顶的阴影一划拉脸庞似乎被洒了一些细碎的热气。 她下意识地眼睛一闭,瞬间滚出老远。 身子未稳,仍在滚,耳边听到哧哧几下,那是利刃插进动物骨肉的声响。 第8回 尽管如此,滚一边去的小姑娘撞到一棵树时仍凭着本能手脚并用,果断迅速地咻咻咻往上爬。 眨眼爬到一根树杈上扶稳了,才敢短暂地回头瞄一眼。 这一看,顿时心安。 在不远的地面躺着一头断了尾巴的大老虎,它有着黄褐色的皮毛,头顶插着一把剑,直接贯穿下颔钉在地面。 壮实的四肢保持扑食的姿势,呈匍匐姿态的身下渗出一滩暗红。 脖子c腹部分别插着两柄剑,血水渗出,把它在地面划的几道深爪痕染成了深红色,令人触目惊心。 看得小姑娘咂舌不已,庆幸自己跑得快,否则小命休矣 “郡主,您没事吧”那名身穿轻便武服的中年男子抽出虎头上的剑,急步向她抱紧的这棵树走来,“别怕,没事了,快下来。” “我我c我没怕”树上的小姑娘手脚直哆嗦,仍努力保持平静神色,嘴硬道,“方才我我给了它一刀” 她可没怂 人小,马被吓跑了,她一时没坐稳摔地上。 那群少年侍卫们被突如其来的老虎吓得一愣,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挨了老虎尾巴一下,贼疼就这一下,使她意识到和老虎之间的力量悬殊,只能逃。 打不过就逃,这是父亲的副将们教的。 噗哧,她的话让不远的几位少年少女侍卫赶紧别开脸,捂嘴偷笑。被站在他们身边的成年侍卫恼怒一瞥,抬手卟卟的敲了几名少年侍卫的脑壳,咬牙道: “还敢笑” 连个小孩都看不住,该打不仅现在打,等回去还得罚 “” 被上级瞪了,一群少年少女立马怂了,不约而同地乖乖站好,蔫头蔫脑的。 虽然是小郡主硬要跟出来的,身为侍卫,让小主子遇险是他们的失职,万死也难辞其咎。 郡主还小,除了名叫“一丈红”的宫中刑罚外,对别的惩戒方法一窍不通。可季叔懂,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季叔会让大家知道失职是啥后果,等死吧 “嗯,季叔看到了,要不是小郡主那一剑,属下未必杀得了它”而这边的中年男子,也就是季叔笑容和善,温言哄道,“快下来,让洛雁看看可有受伤” 郡主人小机灵,善于察言观色。吃软不吃硬,只能哄,不能给半点脸色。 然凭心而论,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能有这般机敏的身手和胆色,已经相当不错了。 说话间,一位冷面少女从侍卫群里出来,站到树下望着小姑娘。 她叫洛雁,略通岐黄之术,定远候特意为小女儿培养的近随之一。祖上是开医馆的,居住之地天灾人祸连年,一家人不得已四处逃难。 后遇定远候的军队,其父被招入军中当了医师。 之后,洛父得知候爷在给小郡主找侍卫和侍女,就给女儿报名了。 她性格沉稳冷静,方才看见小郡主被虎尾扫了一下,她顾不得害怕,眼急手快地拼死上前手起刀落,砍了那条尾巴。 “我没事” 众目睽睽之下,即便身上有伤也不能承认,不能给阿爹和兄长丢脸。小姑娘稳了稳心神,见树杈离地不高便索性身子一翻,直接跳了下来。 但手脚还软着,没站稳,多亏季叔早有准备,快步上前扶了她一把。 “没事没事。”小姑娘站稳之后,呼了一口气,推开季叔和洛雁,来到那头死不瞑目的大老虎跟前,叉腰不满,“是谁说有大黑熊出没这明明是山大虫” 岂有此理,如果是熊她稳赢 “可不是,”季叔顺杆上,“幸好咱们也不亏,打不着熊,猎到一头虎也不错。郡主,天色已晚,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回府慢慢再议” “啊”小姑娘蹙眉,一脸忧愁地抬头瞅他,“月黑风高不是正好猎熊吗阿玉明天要成亲了,我要送她一对熊掌。” 阿玉是将军府一名老仆妇的女儿,多年来一直侍候她的饮食起居。如今要嫁人了,身为主子,应当给对方一份体面的礼物。 首饰衣料啥的太俗套,不及熊掌珍贵。 听府里的奴婢们说,一个女子若无强势的娘家人撑腰,嫁到婆家会受欺负的。阿玉和一位老母亲相依为命,为了不让她受欺负,只好由自己给她撑腰了。 “熊掌太贵重,阿玉恐怕受不起。”季叔蹲下身,举手替小姑娘轻擦脸上溅到的血花,耐心道,“传闻附近一带多猛兽,如今又冒出一头山大虫,危机重重。 大家伙也累了,先回去休整休整,养足精神才不会轻易受伤。” 据他观察,小主子有无内伤看不出来,但手臂渗血了。想必受惊过度,她本人暂时不察觉而已,等一下该喊痛了。 “也好,”小郡主很小大人地点点头,“那我们明天再来。” 哈,季叔好笑地起身,让洛雁抱起小主子共乘一匹马,再指挥大家伙抬起那头山大虫,趁黄昏未至赶紧下山。 “这位壮士,”今早进山的三位游侠一身狼狈,眼巴巴地朝季叔拱手恳求,“能否让我等一同随行” 他们今早和官兵进山,一直搜寻无果。 等到未时,漫山搜了一遍的众人筋疲力尽,刚想坐下歇歇,结果一声虎啸伴随腥风扑至呸那群家伙再次作鸟兽散,留下他们三个硬着头皮迎战大虫。 不出几个回合,三人已经遍体鳞伤。 幸亏这队人马及时赶到救了众人一命,感激涕零,结伴追赶。听到他们喊那位小姑娘为郡主,三人对望一眼,基本猜到这群是什么人了。 提出随行,并非有意攀附权贵,而是单独行动极其危险。 听官兵们描述,这附近一带真的有熊,目下又跑出一头大老虎来。一只虎已经让他们招架不住,再来两头熊,今晚铁定栽这儿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和那位小郡主一样,先认怂,回家养好精神明天再战。 就这样,日落西山之时,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返回南州城。 同时,在燕塞的城门口正热闹着。 那群官兵回来了,正向大家讲述今趟的凶险遭遇。至于那三位逞匹夫之勇的游侠,估计葬身虎口了吧 得知山里除了熊,还有山大虫,老百姓们更加恐慌。 官府无奈,继续张贴告示召集打虎勇士,有重酬 第9回 日暮,太阳早已落山,正值天地昏黄之时,又称黄昏。 此时的南州城,万物朦胧间,隐约点点的灯光从低矮的屋宇里透出。长街上,秋风呼呼,一缕缕顽强地从竹窗缝钻入,使本就暗弱的油灯更加摇曳不定。 窗纸太贵,普通老百姓有的用兽皮挡风,穷苦些的用大叶植物缝着竹片c木块当窗板。 兽皮采光不好,又太闷,竹木窗渗雨漏风,有的人家索性不要窗户。 当然,偌大的将军府自与民间不同,虽只有郡主这么一位小主子在,日常用品应有尽有。上等绢布c薄纸做成的窗纱,明亮又挡风,室内一贯温暖如春。 一盏铜灯稳稳地杵在墙边,室内光亮,但气氛紧张,端水和毛巾的仆人们静悄悄地出入着。 “阿玉明日要出门,可惜我没打到熊。”白天虎头虎脑的小姑娘,此刻躺在榻上活像一只小病猫,目中无神,气若游丝,“季叔,你替我吓唬吓唬她夫婿,日后敢欺负阿玉,我定不饶他。” “好,等属下禀明候爷,收阿玉为义女,以后让谁都不敢欺负她。”季叔规规矩矩地跽坐在旁边,温声安慰着,“郡主打了一天熊,累了,安心歇息吧。” 得知他要收阿玉为义女,郡主小小地呼出一口气,似是安心。她刚要闭眼,忽又睁开,清澄的双眸看过来: “我阿爹呢” “京中来人了,候爷身为大将军要去接待,很快就回来。”季叔瞅着洛雁轻手轻脚地在替她擦汗,问道,“热退了” 嗯,洛雁默默点头。 毕竟是小孩子,回到半路才发现自己受伤了,忍着没喊疼。等回到府中清理好伤口,吃了东西躺下没多久便开始浑身发热。 找医师来看过,煎了药服侍她喝下,由洛雁和一直陪着她。 洛雁是侍从,本不该干这些婢女的活。是候爷吩咐过,平时不必她们近身侍候,除非小郡主身体抱恙。生怕有贱奴被人收买,趁机在伤口或药中动手脚。 阿玉倒是可信,然正在备嫁,这几天不必侍候。 “今晚你和武溪轮值。”从小主子的内室出来,季叔低声吩咐道,“候爷估计很快就回来了,小心侍候,别再出什么差池,否则皮都给你们剥了” “诺” 三人的声音渐渐远了,内室的榻上,小小孩童脸色苍白十分安静地躺着。睡意渐浓,她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神色略显不安,小嘴里开始轻声呢喃: “姑母” 姑母,住在宫里的那位孤独与无助的可怜女人。光阴似箭,一别五年,她记不住对方的模样了。依稀记得,姑母是个相当温柔的女子,且身上香风清淡。 “昭儿,”别的记不住了,唯独脑海里仍牢牢记得那女子温暖的怀抱,和压抑模糊的悲泣歉疚声,“姑母对不住你” 屡屡让她在宫里被那些人欺负,几次险些送命。 “姑母连亲生儿子都保不住,只能不理你,任凭他们欺负”只要她不理,宫里那位才会分神照看。有那位照看,昭儿方有一线生机。 但,吃一些苦头在所难免。 “姑母”小小孩儿梦呓着。 恰好让进来的洛雁听到,以为又开始发热了,赶紧伸手过来探一探。呼,还好,只是微热,不似方才那种烫手的热,暂无大碍。 被她这么一伸手,小孩儿的梦境变了,耳旁响着那位公主阿姊脆生生的谑笑声: “咦为何人人都有阿娘,就你没有因为你阿爹是亡国奴,你是奴生子,是孽种,不配有娘” 阿娘,小孩儿的眉心拧得紧紧的。 梦里,出现在眼前的要么是高高的宫墙,要么是无数的石栏,和视野广阔的大小广场。除了木头人一般的禁卫军,再也看不到旁的闲人。 “阿娘” 视线晃动,偌大的宫廷里仿佛就她一个人在转悠,在寻找一道疑似熟悉的c公主阿姊口中的那个叫“阿娘”的身影。 “阿娘” 她不知道阿娘是什么东西,应该很重要吧毕竟人人都有,那自己也应该有。 跑着跑着,眼前一晃,方才空无一人的宫中场地,转眼间成了一片热闹繁华的广场,有位烫着头发的老妇人笑吟吟地向她走来不要问她为何知道烫头发。 这个梦很古怪,又似曾相识。那位老妇人尚未来到跟前,便已冲自己招手: “阿霖阿月,快过来,让你爸给咱们拍张照” “妈”沉睡中的小孩儿脱口而出。 爸 是什么东西呀这些 人都是谁呀和她认识吗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不叫阿霖。 她姓北月,叫元昭,姑父陛下赐的名。还有阿爹取的字,叫东姁,不是什么霖。 庆丰一年,南方暴雨不断,洪水泛滥,是她的出生让南方各地迎来大晴天。这是当朝太卜令说的,陛下经常抱着她笑说她是武楚的小福星,并赐名元昭。 元,意指元年,正是登基的第一年;昭,日为形,意指光明美好,认为是她的出生给灾难中的百姓带来一丝光明和希望。 到了,北境干旱,不仅江河枯竭,地里颗粒无收,连井水都干了。 饿殍满地,民怨四起。 有一晚,她不知被哪位宫婢在大半夜抱到金云台那108级的台阶下。那可是皇家祭拜神明的地方,神圣庄严,不容亵渎。 未经允许,擅自登台冒犯神灵要砍头的。 所幸,当时留宿在祭台半腰宫殿,与太卜令商议祈雨的念她一介无知小儿,又在大半夜被人抱来吵醒,蛮受罪的,免了罪责。 然而,来都来了,她不知被谁教唆吵着要拜日主娘娘日主娘娘是北月氏供奉的神明,如今新朝建立,改成供奉龙神了。 很明显,有人想置小丫头或者她姑母于死地。 瞅了瞅,她才两岁多,哪知道谁是谁深深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太子陪她一同徒步登上金云台祭拜。 108级台阶啊 大半夜的,不准侍卫c内侍们挽扶,尊贵的太子和年幼的她累个够呛。走走停停,她最后索性用爬的,贼快犹记得太子身边的一名小内侍连忙高声喊: “慢点,慢点啊殿下还在后头呢” 太子:“” 真想踹他一脚,可惜没力气了。 就这样,没有礼官,没有祭司,甚至没有香火。一大一小好不容易到了祭台,仅有内侍和侍卫排成两列,在幽暗夜色的笼罩下,隐隐弥漫一股庄严气息。 各论各的,她拜她的日神,他拜他的龙神。 拜完了,各自回宫,找各自的阿娘。等到大半夜,天边轰隆一声巨响,终于下雨了。 不愧是武楚的小福星 帝心大悦,翌日便册封她为安平郡主。安平,乃定远候在前朝时的王爵封号。不管那场雨是不是她求来的,君无戏言,帝王说是她,那就是她。 当然,也有人从中看出另一层意思。 只要定远候安分守己,忠君爱国,儿女就能安乐太平。 第10回 外人或许不知,身为从小的玩伴,丰元帝十分清楚北月彦是一个注重嫡系血脉的人。 为了惩戒那些欺负过她的宫婢,尤其是半夜抱她出来的那几位宫人,同时为了给背后指使者一个警告,下雨后的隔日,皇帝把云桂宫的宫人们全发作了。 行刑那天,他抱着小郡主亲临现场观刑。 本以为小丫头见不得血腥场面,万万没有想到,她看见宫人们被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竟拍手欢呼: “电视!一丈红!” “垫?”丰元帝听得不够真切,疑惑不解地瞅瞅身边的内侍监孙德成,“典侍?” 莫非典侍也欺负过她?啧啧,小小年纪不得了,不仅认人,还记仇。 “可是陛下,本朝无典侍啊!”孙德成听得一脸懵懂。 典侍本是宫中女官,这职位存在于前朝,本朝没有。老武帝嫌弃宫中脂粉气太重,怕子孙们步前朝暴君好色的后尘,下旨删减了许多中看不中用的职位。 嗯,那八成是某些人教她的。 丰元帝忍耐地闭闭眼,抱着看见血腥格外兴奋的小丫头,冷漠道: “传朕旨意,以后宫中奴婢再敢欺负安平郡主,一律由她处置。昭儿,你要记住,你是姑父封的郡主,尊贵无比,以后谁敢对你不敬就赏她/他一丈红,别给姑父丢脸!” “嗯!” 小郡主大力点头,动作生疏又可爱地叩头,奶声奶气道,“阿昭谢姑父”起身,咦?好像还有两个字。 小丫头呆了呆,接着又颤巍巍地跪下,再叩一个,补充两个字: “陛下。” “哈哈哈”逗得丰元帝开怀大笑,抱起她亲了两口,“乖孩子” 身边众人:“”直冒冷汗。 从此,宫中的杖刑有了新名字,一丈红。仅适用于奴婢,罪不及各宫的主子。有了皇帝的那道旨意,原本哪儿都不能去的小可怜,一朝翻身当主人。 如今的皇宫成了小郡主任意游逛的场地,到处响着孩童的欢笑声,堪称横行无忌。 所到之处,宫婢们要么果断绕道走,要么迅速退到一边缩成团,要么跪伏在角落里不声不响。 生怕惊扰了玩兴中的稚童,脱口而出赏自己个一丈红。 孩童的脾气说变就变,令人防不胜防。 渐渐地,各宫的侍婢们每次出去办事无不提心吊胆,唯恐在途中碰见那位年幼无知的小煞星,哪里还有昔日的颐指气使? 果然,不懂惜福的人,是要遭报应的。 幸运的是,宫里有一位刁蛮的公主,受不了那孽种在宫里比自己更威风。于是亲自到那孽种跟前说她没有阿娘,教她满宫里找阿娘,见到女子就喊阿娘。 不久,此事传入百官和帝王的耳中。 为免影响皇家声誉,说他们欺负定远候的小女儿,便在安平郡主三岁半时让她出宫,与母团聚。 她,北月元昭,本是凤氏挟制定远候的一枚质子。 母亲姜夫人即将临盆时被接入宫中,而父亲北月彦被丰元帝从圈禁中释放,命他率兵远征,镇压各地反叛作乱的诸候。 她在宫里出生,住在姑母月贵人的宫里。 为了让她尽快适应姑母的气息,满月之后,皇后让姜夫人离宫,且日后不必进宫探视,以免扰乱孩子的认知。 皇家不喜姜氏,除了她是望族的出身,还有定远候当年为了她,不肯将侧夫人凤楚楚扶正。 在当今武楚,凤楚楚身为公主居然为妾,这是在打凤氏的脸。 况且,正室姜夫人这么多年只诞下一子,之后再无所出,于夫家的子嗣无益,理应下堂。 反观侧夫人凤氏,膝下有三子一女,且身份尊贵,做主母绰绰有余。 然而,定远候认为姜夫人持家有道,贤良淑德。不然,侧夫人和姬妾们哪来这么多孩子?嫡长子又是为国捐躯,身为母亲的她有功无过,岂能降为妾室? 一介莽夫,宁死不从。 丰元帝念及儿时的情谊,不忍赐死定远候,仅仅是让她娘俩骨肉分离三年而已。 三年多,娘俩终于团聚,每日喜极而泣吗?想多了。 “老阿布手上那块是胎痣,天生如此并无过错,不必赏一丈红。”端坐正堂,无奈扶额的姜夫人看着戾气满身的小女儿,“昭儿,阿娘昨日教的字你可记得?” 诶?小阿昭一愣,头皮一紧,炸毛了,不由自主地握紧小拳头: “记,记得!” 心虚得想拔腿就跑,可自尊心又不允许。 自从回到这个家,摊上这个娘,再也没人欺负她了,可也没人肯听她的。让人闻风丧胆的一丈红,倒成了专门为自己设的惩罚。 “真的记得了?”阿娘神色恬静,语气和缓,“若你撒谎,阿娘可要赏你一丈红的哦。” 小阿昭:“” 诶玛,这个娘好阔怕,她要回宫~。 阿娘是一个聪慧c温柔又不失严厉的候府夫人,给她很多有趣的小玩具。比如陶响球,在一个陶制的中空圆球里,轻轻一摇,有颗弹丸在里边卟卟的响。 这是普通小孩玩的,她玩的,是阿娘找人特制的木响球。 原理和陶响球一样,不同的是,球内并非中空,里边有一条七拐八弯的羊肠小道,供弹丸从顶部入口滚到尾部的出口。 整个球体被切成小块,每一小块都刻有字,能够自由活动,上下左右,随意转动。若转错了,把球内的羊肠小道堵住了,弹丸就出不来了,像个小迷宫。 不,应该叫魔方,额,或许魔圆更准确些?她依稀记得,自己曾经玩过类似的玩具,叫魔方。 虽然不记得在哪儿玩的,反正她玩过。 还记得有一次,无论她怎么拧,木响球里边的弹丸就是出不来。她一生气就赏了它一丈红,从碎片中发现里边果然有颗小东珠。 她郁闷地跑去问阿娘,要如何才能把小东珠顺利放出来。 砸碎玩具走捷径,胜之不武。 “你看,每小块上边是不是有字?”阿娘耐心地教她,“等你识了字,把口诀念熟了,它自然就出来了。” “喏,跟阿娘学,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 好不容易等她识全那些字,就在那年的七夕之夜,她不记得听了谁的话,从候府的狗洞钻出去。 本想到街上看彩灯,谁知,她刚到大街的路口看了一眼,就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套入麻袋抱走了。之后被灌药,昏乎乎地被人抱离京城,运往偏远山区。 等彻底清醒过来,她已经在阿爹的身边。 第11回 原来,小郡主失踪,京里全城戒严搜寻而不获。 君王震怒,不仅派出明暗两路官员一边追查小郡主的下落,一边暗查背后是否另有主谋试图离间他和北月彦的君臣情分,更下令各地官署全力搜索追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小郡主死了,主凶c帮凶一旦落网将处以极刑。 另,凡与此事有关联的一律诛九族! 诛九族,那是本朝最高级别的族诛刑法。 武楚建朝以来,从未用过如此残酷的刑法,顶多诛三族。前朝倒是用过一次,在暴君年间。 丰元帝不惜动用此法,掀起普罗大众对暴君年间充满血腥的回忆,心有余悸。使人以为,当朝君王不惜与暴君并肩,可见对小郡主c对定远候有多重视。 民间纷纷赞叹今上有情有义,是否明君暂且不论,一代心胸豁达的贤君他当之无愧。 而在当年,在陇南地区平乱的定远候也收到了消息。 为了找孩子,他首次传书给国内各地的驻防将领,恳求众人看在同为一朝武将的份上,帮忙设关卡寻人。 他的忙,哪个敢轻易相帮? 找人是官署的事,驻军稍有动作就会被人察觉,一旦报上朝廷,大家吃不完兜着走。 若将来他犯事,自己被视为同党,下场堪忧啊。但换个角度想,定远候身为前朝王族之后,万一嫡女死了,他一气之下反了要复国,成功率至少有五成。 到那时 哎,各地将领不禁左右为难。北月氏多勇武之辈,凡事皆有可能。 正当大家犹豫不决时,天家的一道“寻回安平郡主者,无论官员黎庶皆可加官晋爵!”圣旨犹如及时雨,彻底让大家放开手脚,在各自的辖区大肆搜捕。 就这样,从失踪到找到,一共耗时21天,终于在东部边境的一座小城城门口截住三名菜农。 以上,是季叔给小郡主讲的睡前小故事,跟她讲父母的诸多不易和难堪处境。 至于元昭自己,从被绑走的那天起一直被灌药,迷迷糊糊地被运走,险些出了武楚的地界。 由于长期昏睡,路上的事她不记得了。 记忆最清晰的,便是她获救的那一次。当时她被塞在装满青菜的大箩筐里,由于天气炎热,一股浓烈的烂菜叶腐味涌入鼻尖,把她熏醒了。 刚醒,意识混乱,四肢软麻无力。 但四周的味道实在太臭,没法忍,她奋力挣扎想找出口。可浑身无力,整个人缩蜷成一小团,头顶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很重,她往哪个方向都推不动。 那是她儿时记忆里最可怕的一刻,不知身在何处。她醒了,昔日伺候的人一个都不在,包括阿娘。 “有没见过这个小孩?一个四岁的小丫头,长这样的” “军爷,真没有,我们成天忙着地里的活,哪有机会见外人?瞧,今儿一早推菜进城摆卖,日头大,菜闷烂了不少,眼看时辰不早了,得赶紧出城回家” 听着外边的声音,意识渐渐回笼,蓦然想起自己爬出狗洞的那一幕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听见压在头顶的什么东西被用力拍了几下,随后听见: “呸,烂成这样,难怪没人要!走走走” “哎哎,谢谢军爷!” 糟糕!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若错过机会,永远别想再看见阿娘和姑母了!哦,还有姑父陛下,还有那个不知有什么用的阿爹! 一想到这里,浑身顿时充满力量,嘿—— 高举双手尽全力往上一推,压在头顶的那块东西被成功推开一边。力气太小,仅能挪动石块一小点位置。可对她来说足够了,忙往松动的地方双手一伸。 抓住箩筐的边缘,借力让曲蜷的双腿用力一站,筐里的青菜卟簌散落。 成功啦! 她看到刺眼的光芒,和城门口人来人往无比惊愕的目光。那三位菜农见状一惊,果断往人群里钻,周围的官兵和将士们一看,嗬呀,到手的加官晋爵哪里跑?! “快,抓住他们!” 这时,一名身穿皮制铠甲的军吏和两名手下来到她跟前,手拿一张画像疑惑对照。不怪他们,真人和画像不太相似,画像的小郡主娇憨,眉眼清澄灵动。 眼前这位小姑娘篷头垢面,双目无神,头顶几片黏糊的烂菜叶,正仰起小脸拼命呼吸新鲜的空气。 不哭不闹不害怕,和四岁多的孩童性情不符。 “小郡主?”军吏与手下对视一 眼,迟疑地唤了声。 此时的小元昭已经缓过气来,闻声瞅了瞅对方,再看看不远处的骚动,发现那三位菜农已经被擒住,小眉头一皱,伸手往那边一指: “该死的贱奴!赏一丈红!” 居然把她堂堂郡主放在这么臭的地方,该打!狠狠地打,打死为止。 稚童的声音虚软无力,却煞气腾腾,还把宫中刑罚一丈红挂在嘴边,是那位深得圣宠的小郡主无疑了。三人按下加官晋爵的惊喜,不敢迟疑,当街行礼拜见: “小吏见过安平郡主,郡主万安!” 万安,此时此刻,再没有别的词更适合她了。 在场的老百姓和军士们见状,纷纷跪下的跪下,拱手行礼的行礼,高呼“郡主万安”。 至于那三位“菜农”,当然不敢即刻行刑。 毕竟,眼前这位小郡主尚未得到证实,人可以认错,但不敢滥用刑罚。反正三人跑不掉,等确认她的身份,就能领郡主的“赏”了。 就这样,她被那三位军吏带到官署,换一拨人护送,一路辗转,很快便来到传闻中的阿爹跟前。 阿爹,公主阿姊口中的亡国奴,是位身材魁梧,英武不凡又面容慈祥的男子。 当他看到被一名将士抱在怀里,努力维持威严,明明疲惫至极却睁大眼睛不敢睡,生怕一觉醒来又被坏人扛走的女童,不禁热泪盈眶。 根据姜夫人信里所描述的:相貌平平,戾气满身,脾气倔强 嗯,是他女儿无疑了。 当然,自家血脉不容混淆,他另有法子验证——“小东姁?姁儿,姁儿?” 东姁,是他给嫡女取的字,除了夫妻俩,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哦有,小元昭知道,因为阿娘常跟她讲,唤她这个名字的男子是阿爹,一个会保护她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当时又累又怕又要强撑精神的小姑娘顿时哭出声来: “呜,阿爹——” “昭儿?”梦回午夜时,一只温暖的手盖住她的额头试热,温厚的男声轻唤,“昭儿别怕,阿爹在这儿呢。” 见女儿陷入梦境醒不来,坐在榻边的男子抬手拍拍她的小脸蛋。 这轻轻的一拍,让满头大汗的小元昭双眼猛然一睁,从梦魇中醒来。 第12回 缓缓神,元昭终于清醒,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阿爹?” “嗯,差点被老虎叼走的滋味可好啊?”见她神态无恙,定远候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调侃闺女道,“还想不想打熊掌?” 山大虫是民间的称呼,虎豹熊狼狐等野物,书籍里均有记载。 “嘻嘻,想,”不理阿爹的调侃,元昭笑得眉眼弯了弯,“等我好了,再进山打那两头熊。” 看白天那种情形,被插了几刀的大老虎估计死透了,唯有把希望寄托在传闻中的两头熊身上。 至于自己的初战告败,无妨,她不在乎一时得失,更不觉得丢脸。 脸是什么?能吃吗?她还小,功夫练得再好也比不过季叔等人,甚至洛雁都比她强。且在熊虎跟前,她尚是幼崽,不够它们塞牙缝的,自己打不过也正常。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她迟早要赢回来的。 “为何一定要打熊?”定远候神色温和,不动声色地套问闺女的所图,“阿玉说过她喜欢?” 为一个下人的喜好去冒险,不是一个主子该做的事。 “她没说,”元昭笑意微敛,略微警惕地回道,“只是孩儿觉得,我堂堂大将军之女,所送之礼竟与旁人无异,何等俗气?我才不要跟那些女子一般无趣。” 这是真话。 “嗯,我儿心思巧妙,与众不同。”定远候并未呵责,反而问,“那你可曾想过,你把熊掌给了阿玉这等下民,以后拿什么去送给京城的姑父陛下和姑母?” 天家尊贵,岂能与庶民平等对待? 她今日把熊掌赠予庶民,意味着将来奉予尊长的礼物,要比送给庶民的珍贵十倍或百倍。熊虎是当今兽类的霸主,再往上就是珍禽异兽,得在神话里寻。 万一被有心人小题大做,逮住此事作把柄,将来她和家人吃不了兜着走。同样的,若等礼物送出她才想起尊卑之别,那就太晚了。 到时想抹平此事,阿玉必死,别无他法。 “我儿心善,若用之不当,善果与恶果何异?”定远候摸摸她的额头,叹道,“阿玉是良民,既已成亲,就让她在家侍奉翁姑,操持家务吧,不必在你跟前侍候了。” 意思是又要换人了? “”元昭默然,但在父亲温和的目光注视下,点点头,“嗯。” 次数多了,她已习惯父亲的安排。 从京里派出来驻守边境的将领是不能携带家眷的,可她的情况特殊,加上当年死活不肯跟陌生人(京里来的人)回京,陛下无奈,同意她留在阿爹身边。 本来,她是和阿爹一同住在营地的,军中的将士们一得空就教她功夫。 敢去打熊掌,就是功夫给她的勇气。 啊,话题岔远了。 在军中,她的饮食起居都由阿爹和季叔等人安排侍候的。等到六岁,阿爹便在离营地最近的县城设临时的将军府安置她。 原本在府中侍候的,是阿爹致信回家找阿娘要的仆妇。 阿娘趁送仆妇过来时,偷偷乔装打扮跟着一起来看过她,给她带来许多书籍和玩具,还布置了一堆功课让她每天按时做。 等将来回京要考的,考核不通过,不许进家门的说~。 啊,又岔远了。 不幸的是,阿爹就像一块砖,哪有叛乱往哪搬。两位仆妇一个在迁徙途中水土不服,成天吐得死去活来;一个在叛军刺杀大将军的一场混乱当中受重伤。 小阿昭看到她们难受,有点感同身受,哭着让阿爹把她们送回阿娘的身边。 就这样,俩仆妇被先后送了回去,如今在阿娘的庄子里当差。之后,阿爹让阿娘不必送人来了,他每到一个地方,就找当地妇人照顾孩子,不定期换人。 算算日子,阿玉母女算是陪她最长时间的,该换了。 按理说,权贵人家的孩子都有奶娘,她也不例外。小时候,她曾经好奇地跑去问阿爹,因为她不记得三岁前的事。 阿爹说她也有,还是两个。 可惜,她们在宫里时,一位得急症没了;另一位因手脚不干净,被月贵人逐出宫去。 据悉,贵人心善不严惩,可那位乳娘的家人怕惹祸上身将她轰出家门。她走投无路,一时想不开便在城外的一片树林里吊死了,无人收尸被抬到了义庄。 坊间传闻,定是那乳娘得罪了贵人惹来杀身之祸。 毕竟,她要奶的孩子是前朝暴君一族之后,天生有视人命如草芥的德性。真相如何, 外界无从得知;而外间的流言宫中贵人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也枉然。 虽是贵人,亦有百般无奈随身,阿爹如是解释。况且,一个奶娘而已,不值得劳神。 “阿爹,”小元昭想起方才的梦,不由得一脸神秘地悄声说,“我想起那个哄我出府的人了” 当年被拐,追查此事的官员给定远候府的解释是:无人主使,纯粹是她倒霉碰到两个拍花子的。 得知她是定远候之女,贩子怕惹麻烦想直接弄死的,谁知传出诛九族的圣旨,顿时吓得不敢动手。又不敢把人送还,便打算把她运出武楚,扔到大齐去。 大齐人最痛恨北月氏,若得知她是定远候之女,八成直接弄死。到那时,她的死活就不关贩子们的事了。谁知关键时刻,她醒了,把三个贩子送进牢里。 可她身为受害者,惊吓过度,忘了很多细节,问不出什么东西。 等审查完毕,那三个人被赏了杖刑,替小郡主解气。 由始至终,定远候一家无人见过那三个贩子。等看到他们的尸体,一切都已盖棺定论,结束了。 “哦?是谁?”定远候好奇地看着闺女。 “是二娘身边的采屏。”小元昭很肯定地说,“她说姊姊们在路口等我,让我一定去。” 侧夫人是长公主,定远候让嫡女唤对方为二娘,算是一种地位的肯定。凤氏欣然接受,她喜欢热闹,经常邀请候府的女眷们过府一聚,包括孩子们。 受姜氏的影响,凤氏对待夫君的姬妾们同样和善大度。 小阿昭在家里住时,府里的庶姊们待她挺好的,阿娘也鼓励她和她们一起玩。得阿娘的允许,她偶尔随庶姊们到长公主府一游,识得二娘府中几位侍女。 可惜,姊姊们能经常出去,她不行,阿娘老拘着她。 可怜的她,曾经在宫里横着走的主儿,如今被拘在一小方天空里。这不,那天采屏和长公主府的几位侍女奉命给阿娘送节日礼时,悄悄告知她这个计划。 她兴奋极了,于是自投罗网,把自己送进贩子的麻袋里。 “好,阿爹知道了,”定远候微微一笑,替孩子摁实被子边的缝隙,“快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毕竟是病人,小元昭确实累了,闭眼不久便睡着了。 等她睡着,定远候才起身离开。 至于那位采屏,在孩子失踪不久就病死了。这,便是他恳求圣上让孩子留在身边学武的缘故。 第13回 夜色已深,将军府书房的铜灯依旧透着亮光。 “候爷,京里可是出事了?”季五一边整理各地传送信息的竹简和军中的文书,一边疑惑道,“不会又是调令吧?” 这些年,他跟着候爷不知转了几个地方,就是不能回京。 仿佛偌大一个武楚朝,就候爷一个能打仗的。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有人不希望他回京。甚至有人猜测,今上最希望他死在外边。 如此就不必凤氏动手,遭世人非议了。 “唉,”定远候叹气,从摆放整齐的文书中取来一份看了看,一心二用道,“圣上作主,把昭儿与丞相之孙定的亲取消了” 丞相姓孟,当今孟太后之弟,和元昭定亲的是孟家嫡系的二孙子。 这位孟二公子从小聪慧好学,五c六岁时已经知五经能诗文,九岁时敢和其祖父张丞相的门生展开一场辩论,一时间名声大噪,其过人的天资广为人知。 先不论输赢,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且屡次让对方哑口无言,甚至恼羞成怒不顾身份地骂他“小子无状”,足以让圣上对他刮目相看,当即为他指婚。 那时,元昭才五岁,回到阿爹身边不久。 这门亲事可谓门当户对,不算辱没任何一家,如若顺利倒算一桩美谈。坏就坏在,自打定亲后,鲜少生病的孟二公子三天两头就生病,要么出意外。 无论是病倒或者出意外,经常一躺就是一两个月,愁煞人也。 好端端一位才华横溢的小公子,突然变成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让孟家人情何以堪? 孟太后也着急,好不容易母族出了一名才华倾城的侄孙儿,岂容有失?赶紧召来太卜令刘简,让他算一算,到底孟二小公子招惹了哪路凶神恶煞。 刘简闻言,悄悄抹了额际的一把冷汗,不知从何说起。 孟太后见状,顿感不妙,气急催促: “你倒是快说呀!” “回太后,太后可记得八年前,八皇子与小郡主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么?” 天意难测啊! 当年丰元帝把姜夫人接到月贵人的云桂宫,巧了,云桂宫和玉香殿相邻,宫中的杨美人也是身怀六甲。 姜夫人发作时,杨美人听到动静估计心里害怕,不慎动了胎气,孩子早产。 “又如何?”提起陈年往事,孟太后不由沉了脸色。 太卜令突然提到那个小丫头,铁定没好事。圣上居然问都不问,就给自己母族最出色的侄孙儿定了北月族的女子 哼,此女八成就是祸源了。 “八皇子乃将星入命,将来禄高权重,有统御千军万马之能,是吉星!可小郡主伴将星出生,福无双至,有吉必有凶,不是早夭身子弱,便是克亲之命” 若是男子,定远候府在劫难逃;可她是女命,又出生在武候府中,凶煞之气受刚正之气压制,凶险大减,顶多对父母以及夫君有点影响。 “那你为何不早说?!反而任由陛下给她定亲?”孟太后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额头骂,“刘太卜,若哀家的侄孙儿有个三长两短,定让你刘家陪葬!” “太后息怒,并非臣不说,”刘简百般无奈,“原本,陛下欲将小郡主指给太子” 孟太后一愣,缓缓跌回坐榻: “” 皇帝的意思她明白,不能处死定远候,还要靠他率领兵马平乱,就得捧着北月家,哪怕做个样子。若皇家一直依靠北月氏,那么宫中就不止一个月贵人。 对于北月氏的女子,太子可以不喜欢,但必须给她一个名分,永结两家之好。 等刘太卜看到两人的八字,吓了一跳,连忙告知圣上。得知她命格凶险,丰元帝只好作罢。由于半信半疑,便尝试着指给孟丞相的孙子,看看后果如何。 假如太卜算法有误,孟相位高权重,不算辱没北月氏的门庭,定远候想反对也找不到理由。 万一太卜算对了,最坏的情形就是毁婚。 在此之前,关于俩孩子命格的事不许外传。 道理孟太后都懂,可眼见侄孙儿病得一天比一天重,心急如焚的她什么都不顾了,亲自去找皇帝为母家的侄孙子说情。 百善孝为先,母命难违,皇帝只能依从。 但,小郡主克夫一说不许外传。孟家要毁婚,必须想个万全的法子。为表诚意,丰元帝特地派亲随孙德成,陪同孟家人拿着婚书前来商议。 “孟二病成这样,孟家却跑来退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无论怎么谈,终归是小郡主吃亏。”季五听罢,脸色不太好。 女儿家被按上克夫的名头,将来谁敢娶她? “此事容不得我们作主,圣上派孙内侍陪孟家人前来已经是放低姿态,本候拒绝不得。”定远候蹙着眉心,缓声道,“所幸,昭儿今日恰好也受了伤” 主仆多年,季五一听这话,猛觉眼前一亮: “对啊!” 孟家说小郡主克夫,北月家也可以说孟家克妻。小郡主与候爷住在营地时深得众将领的喜爱,教了她许多杂七杂八的功夫。 这调皮孩子,以为学了几招能飞天了。 几年下来,平均每年摔伤c打伤,被兵器误伤成了等闲之事。就算受了伤她也不安分,经常逗猪遛狗,与当地官员的子女打架等等,受过的伤何止一回? 今天又跑去打熊,受到惊吓,还搞得一身伤 “对了,候爷,看护郡主的那些侍卫该如何处罚?”小主人的事解决了,季五汇报道。 “明日让他/她们去猎熊,猎到为止。”定远候不假思索道,“你派人看着,阿昭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属下明白,”季五沉吟了下,迟疑道,“还有阿玉,郡主担心她将来受夫家欺负,属下便建议认她为义女,不知可否?” “多一个亲人多一份牵挂,你自己看着办。”定远候抚须看公文,不强求。 “那就认吧。”季五直爽道,“挂个名而已。” 阿玉一介不起眼的平民,若将来用得上,行事也方便。能让小郡主出言维护的,必有过人之处,比如忠心。 当然,想换取别人的忠心,首先得付出 于是第二天,阿玉出门子之前,季五亲自带人送去小郡主和自己的贺仪。并告知阿玉母女,小郡主一直想猎两张狼皮当贺仪,没想到昨日被大老虎所伤。 天家使者正在府中作客,不宜说熊皮。 但是,小主人的伤不能白受了,有些心意既然做了,就该让人知道。顺便把郡主担心阿玉将来受婆家欺负,要他收之为义女的事说了,征询娘俩的意见。 能认将军府的管事为义父,娘俩求之不得,当即行了认亲大礼。 三人低调行事,不欲声张。 得知小郡主为自己做的事,和为了自己不惜冒险,阿玉铭感五内,欲到将军府探望。 可她今天出门子,于礼不合,只好往将军府的方向含泪跪别。 第14回 清晨,元昭醒来,发现侍候自己的人果然换了,连洛雁她们都不在,八成是扔下她偷偷猎熊去了。 她动了动左臂,嘶,痛 也罢,她这副状态去了只会拖后腿。 自我安慰完毕,任由婢女们动作生疏地服侍她洗漱,喝水,再替她梳妆,换上一身轻便的练功服。阿爹经常教导她入乡随俗,出门在外诸多不便,得适应。 若不习惯,他可以派人送她回京。家里有锦衣玉食,高床暖枕,阿娘身边的人更是服侍周到。 那肯定不行,家里住得舒服,可规矩也大。 在家里,她三步不迈,不能轻易踏出府门。还要学老多东西,闷都闷死。跟着阿爹,她至少能够随意踏出大门口,换身衣裳就能和附近的小孩打成一片。 比如现在,她在阿爹这儿,每晨早起先练功;在阿娘那边,晨起先做的是朗诵,区别可大了。 小孩子的病来得快,去的也快。 昨晚发热,全身虚软无力。今朝起来好点了,她躺不住要出来练练。 要有好身手,才能猎到好东西。 由于左臂被划了几道痕,疼啊,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元昭只好用右手握剑比划,练习招式。尽管如此,她的每一个动作依旧牵扯左臂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的剑是真剑,短小些,但寻常的小孩提不动,挺沉的。练了半个时辰,她已经满头大汗,累的,也有痛出来的冷汗。 一个挥剑跃起,没站稳,啪声摔倒。 “哎唷,郡主,您没事吧?”一道站在院门许久的身影见状,匆忙赶到扶起她,一边心疼地骂着那些婢女们,“没点眼力见儿,一个个傻站着像根木头人儿似的” 婢女们离她最近,反应却慢了一拍,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骂得有些慌,手忙脚乱的。 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扶着,为免加重伤势,元昭推开她们: “你们去把剑放好,然后各自忙去吧。” “诺。” 见她没有责怪,婢女们松了一口气,齐声应了,再不约而同地放开她,跑去捡地上的剑。 她们骤然放手,让刚站起来的元昭差点失去平衡摔倒,不禁哑然: “” 罢了,阿爹能在这座小县城里找到懂规矩的奴婢已属不易,她要适应。毕竟,阿爹身边只有一个季叔和两名随从,日常很多事要亲力亲为,不指望旁人。 就连目前在阿爹麾下的三哥,也是一名亲信,两名随从。 与之相比,她身边最多人伺候。 “这,这,”她想得开,跑来扶一把的阴柔男子倒气得直瞪眼,“这帮不中用的奴才” 果然,让男人带孩子就是不行,活得太粗糙了! “你是何人?”元昭不在意奴婢们的失态,回头瞅了身边扶着自己的男子一眼,“为何能进本郡主的内院?” 对方唤她郡主,还特别熟练地替她喝斥奴婢,可见是熟人? 瞅瞅,此人约莫五十多岁,脸白无须,举止言谈阴声细气地。见她打量他,男子立即笑眯眯地放开手,双手拿着拂尘安置身前,微微欠身。 “郡主,可还记得奴婢?” 奴婢?记得,当然记得,元昭打量着他,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就是忘了名字。 “我记得你”到底是哪个,挠头,面容很熟悉,她还隐约记得,“一丈红?” 好像,此人与一丈红的关系很近。 “哎哟,郡主可别吓唬我这把老骨头,”男子似乎吓了一跳,作势退开几步,“年纪大了,身子骨脆,受不起您的这份赏赐。” 嘻嘻,元昭小嘴咧咧一笑,孩童的天真笑容使人心情愉悦。他退开两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内侍监孙德成见过郡主,郡主这些年过得可好?” 内侍监,主管宫廷内务的官,可自称臣或者老身,不必再自称老奴。他此番低调出行,身着普通衣冠,外表改变不少。 小郡主年幼,又相隔多年未见,自然认不出来。 他奉陛下之命,陪同孟家人一起洽谈小儿女的这桩糊涂婚事。今儿一早,双方家长已经在前厅议定,实在是俩孩子八字相冲,水火不容,只好解除婚约。 并非退婚,尽量不影响双方的声誉。 另外,陛下密旨,让他独自见一见小郡主。 作为天子的近臣,很多事不必直接点明他也能猜到几分。童言无忌,孩子的话往往能暴露父母的日常举 动和真实的心思。 可是,面对他的请求,定远候不见丝毫犹豫,随手放行了。不知是粗心大意,还是光明磊落不怕遭人算计。 “免礼。”经提醒,元昭恍然大悟,“我记得你,姑父陛下的近侍。” 至于升不升官,她暂时未能理解。 “郡主好记性。”孙德成并不介意,夸道,“陛下这些年一直惦挂着您,这次特意派臣前来探望,还给您带了最爱吃的点心” 言毕,朝院门口招招手,一直安静在那儿候着的四名小内侍依次捧着物件进来。 孙德成是宫中内侍,指挥婢女摆案易如反掌,何况还有几名侍人帮忙。元昭任他们忙着,自己回内室更衣,等出来时已经摆好小食,一碗肉羹味香浓郁。 在清早,肉羹和光白滑美的面片汤是她雷打不动的吃食,顶多加一份量足的肉馅烤饼。 没办法,日常运动量大,饭量经常见涨。 今日又添了几样,有粉餈c枣糕c松黄糕和榛子酥c核桃酥c松仁酥等。 都是她爱吃的,垂涎三尺啊!她开心地跑到短足案前席地而坐,正要伸手,却被孙德成制止了,让她先朝皇宫方向谢了恩,再放开肚皮吃。 元昭拿起一块核桃酥自己啃了一口,左手拿起另一块递给坐在旁边的孙德成。 “你也吃。” “谢郡主赏,这是圣上给您的恩赐,臣不敢受。”孙德成笑着言罢,见她左手不便,旁边的婢女们又傻乎乎的,索性亲自伺候她吃,“郡主,您这手怎么伤的?” 食不言寝不语,无论在前朝或本朝,从未有人真正实行过。除了亲情冷淡,或者自诩清贵不晓变通的人家。 就连当今圣上,也经常与臣子们边吃边聊,相谈甚欢。 “打熊伤的。”对方的推拒,元昭不以为忤,“本想猎两张熊皮给阿娘c二娘,可阿爹说熊皮珍贵,要献给姑父陛下和姑母。那行吧,可没想到林子里没有熊,有老虎” 本该如实告知,但想起昨晚阿爹的话,便下意识地省略阿玉的熊掌不提。 其余的都是真话,她不撒谎。 第15回 说起打虎的经过,听得孙德成一惊一乍,直呼小郡主英勇,颇有乃父之风。 把个小丫头逗得咯咯直笑。 严格来讲,元昭也算孙德成看着长大的。 从小小的c彻夜哭闹不止的一团,长到受人冷落的两岁小娃,再到人人避之不及的小煞星。几年不见,昔日那仗势欺人的小娃,长得像朵娇嫩的花芽儿了。 可惜长在北月家,未来的人生早有旁人替她规划完整,偏离不得。就算孟二小公子不合适,余生这么长,总有适合她的人出现接了这口锅。 “孙监” 正在感慨间,孙德成突然听到小丫头自编的称呼,忙笑道: “郡主,您可以称呼微臣孙大人。” “孙大人?好生疏的称呼,我们这么熟了,你可不能升了官就对我撒谎。”元昭边吃边瞅他一眼,满脸的认真。 “不敢不敢,郡主有何吩咐?” “吩咐倒没有,就想问问,我长得跟阿爹阿娘像吗?” “”没想到她问这个问题,孙德成不由愣了下,“当然像,郡主为何这般问?有人拿这个说事欺负您?” “嗯。”元昭郁闷地点点头,把点心啃得格格响。 原来,定远候出征时,朝廷派了督军御史一路随行,监督军务。此人姓吴,乃皇家亲信。与监军不同,他有领军权,而监军只有监察权和上书的密旨权。 既有领军权,自然拥有属于自己的将领和队伍。在朝中又有皇亲贵戚的照应,他们根本没把定远候放在眼里。 平时危险的战役由他去,稳赢的由他们来,就等着将来扛一身军功回朝廷领封赏。他们针对定远候就算了,竟还拿小郡主的长相嘲笑定远候的子嗣不纯。 说白了,就是暗指小郡主并非定远候亲生,污辱姜夫人的清誉。 “这帮子该死的,”孙德成恨恨地骂了句,问,“候爷就这么算了?” “不算能咋滴?”元昭皱着小眉头,万般憋屈。 那时的她才六岁多,经常在营中溜来钻去,无意间听到那些人扎堆闲话口无遮拦污辱自己爹娘。她年幼,打不过,那些又是糙人,自己骂赢了也不解气。 一时怒火攻心,丧失理智,她溜到营外的山野林深处摘了一把断肠草本想让对方一锅端的,不料被洛雁她们察觉及时制止恶行,把她拎到阿爹跟前。 “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奈何?当退让一时,静待时机反击,这叫让威。用兵和对敌一样,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若三者缺一,即使你赢了,也必定留有后患!” “傻孩子,你今天这把草扔进去,明天我们全家人头落地,这就是你的计划?” 阿爹端坐高堂训斥她时,老脸上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态,让小元昭羞愧难当。 哎,她果然不是阿爹亲生的,太蠢了。 之后,每到一处,阿爹总在附近的城里设临时将军府安置她,不让她有机会见到那些爱嚼舌根的坏蛋。 当然,在孙内侍监的跟前,自己摘断肠草的事只字不能提。 “阿爹说,被人讲几句又不会少块肉,耳不听心不烦,眼不见心不乱,就把我扔到这将军府里自生自灭。”元昭一脸妥协地啃着酥饼,“等我将来回京,去瞅瞅那位吴督军的孩儿有多像他” 如果不像,她就把“吴督军的儿子不是亲生的”告知那些在茶馆里说书的人知道。 噗,小姑娘的坦诚相告让孙德成哭笑不得。 “可不许这么做,若被陛下知道,定会重重罚你。”他不是吓唬她,这是事实。 “哼,罚就罚。”元昭有些小赌气,“我知道,出了宫,一丈红对大家不起作用,那我也不能任人欺辱。姑父陛下说过,我是他封的郡主,不能给他丢脸。 阿爹胆小,我才不怕那些人呢。” “对对对,郡主自然不用怕他们。”孙德成怕惹起她的性子,耽误自己的问话,连忙岔开话题,“好了,不愉快的事我们不要想它,喝碗汤顺顺,别噎着” 元昭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顺从他转移话题的心思,继续回答他其他问话。 她快八岁了,年纪不小了,儿时在宫里的记忆和跟随阿爹这些年的经历,还有三哥偶尔得空对她的谆谆教诲,使她多少有些明白自己一家人所面临的处境。 一直以来,父兄和母亲给她的印象总是顾虑重重,对任何人谨小慎微,生怕落人话柄。 有用吗?换来别人的尊重与认可了吗?没有。 她姓北月,注定一辈 子仰人鼻息,对人俯首帖耳。正如阿爹所言,敌强我弱,该低头时要低头。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配让她低头的 就这样,孙德成陪了元昭一个时辰,问了许多事,也教了她一些规矩。比如猎到熊掌不能只说献给陛下和月娘娘,皇后是后宫之主,要排在月贵人之前。 当然,定远候不提皇后是有原因的。对方占了他堂妹的皇后之位,还想让他在言语之间恭敬谄媚,那不可能。 即使落魄,北月氏的傲气不能全丢喽。 从元昭的口中得知,定远候父子/女三人在外边的处境不太好,孙德成的内心略有几分同情。 临走前,对送行的定远候笑吟吟地感慨一番: “看到郡主活泼伶俐,虎头虎脑的,微臣很为她高兴。可是候爷,郡主终究是女儿家,舞刀弄枪的恐怕将来遭人非议您和姜夫人需多花一些心思啊。” 说罢,不等定远候回过神便上了马,与孟家人扬长而去。 婚书已经换回来,日后各自婚嫁,互不干涉,孟家人是一刻不想多留。孙德成身份特殊,亦不敢强求孟家多留几天歇歇脚,只说尽快回去复命不敢耽误。 来去匆匆,不排除他们去明查暗访。无妨,明人不做暗事,随便查。 等他们走远了,季五才敢疑惑地说: “候爷,这位孙大人好像对小郡主颇为关心” 莫非,是小郡主在宫里住的那些年结下的忘年之交?人缘不错嘛。 是啊,定远候深以为然地点头,目光深远。 据说,娇养在宫中的八皇子今年大病小病没停过。若被有心之人看到阿昭活蹦乱跳地跑去猎熊打老虎,得多招人恨啊! 孙德成这番话不知是有意无意,值得深思。 “公直道长到了吗?” “到了,正在燕塞林郊的白云观歇息。” “今晚把他接到府里,从明天开始,给昭儿安排时段跟他学道,不许再出门!”他听孙德成的意思,孩子可能要回京了,抓紧时间让她多学一些本领。 “诺。” 第16回 孙内侍监走了之后,阿爹来问她和孙大人说了些什么。 “说那个吴督军的坏话。”元昭胸怀坦荡,“就算这次陛下不惩罚他,京里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姓吴的不和,居心叵测之人为了嫁祸于我,万一出手对付他呢?” 正好达到她借刀杀人的目的。 众所周知,北月氏的族人如今是夹着尾巴做人。只要家人保持谦逊低调,让姑父陛下抓不住把柄,朝廷还要依仗父亲的领兵才能,断不会任人诬蔑陷害。 “到那时,吴家人伤了白伤,死了也白死,还不用我亲自动手。我以后回京亦不必在吴家人面前当缩头乌龟,岂不快活?”元昭说出心中所想。 作为臣子,敬着公主皇子们是礼数,是理所应当。 要她向狗腿子们卑躬屈膝,那就太憋屈了,受不了。 “不知而自以为知,百祸之宗也。”定远候瞥闺女一眼,端盏抿了一口茶,“轻敌乃兵家大忌,你报复心重,最易被人请君入瓮。” “阿爹怎知我轻敌?”元昭不服,辩道,“成人谨慎,可我是小孩,打不赢找救兵乃是常理。阿爹大直若屈,我大巧若拙,天家最是乐意。” 像北月这种亡国之后,最忌讳有一个贤明的名声。 阿爹已经屈从现实,他的子嗣若是蠢笨的,人家欢喜还来不及呢。 “乌先生平时就教你这些?”超纲了,定远候神色凝重。 “先生不拘小节,心之所至,必倾囊相授。”关于身边的事,元昭从不对阿爹隐瞒。 她是女子,不能去私学,阿爹便请了一位前程失意的儒士到府里教她学问。此人姓乌,名符,见她已经启蒙记性又好,便教她一些晦涩难懂的经典读物。 乌先生是位妙人,自知学生是个女子,将来于功名无望,索性想到什么教什么。 如此这般,足足两年有余。 “昭儿,你是女儿家,再大些就要议亲了。过几天让季五请位绣娘回来教你女红,其余的事有阿爹和你三哥处理,你就别操心了。”定远候不与她争辩。 “啊?学女红?”元昭一听,不乐意了,满脸的嫌弃,“我日间够忙了。” 先是乌先生的课,每日近百句要背诵如流,回头还要抄写十遍,包括注释与她理解的涵义。另外,字要写得好看,写得不好,待先生检查后再罚二十遍。 与今日的授课量叠加,一般孩子受不了,昔日伺候的阿玉就很同情她。都这样了,她还要挤出时间练功,玩阿娘给的猜猜猜小玩具。 哪有多余的时间学女红?! “那也要学!”定远候决意不再惯她,“你是女子,又生在北月家,未必嫁得好。若嫁入寻常百姓家,事事要自己亲力亲为。你现在不学,将来谁替你做?” 以凤氏子孙的肚量,闺女的未来不容乐观。 唔,阿爹的话有几分道理,伤脑筋。 元昭蹙眉,袖手深思,最后决定了:“阿爹,我以后不嫁,我娶一个回来还不行吗?”没有她解决不了事,如果有,那肯定是暂未想到。 噗,定远候喷茶。 这死女子,屡屡口出狂言,差点呛死她爹。 也怪他疏忽,多年来一直把她当成男儿养。把她教得这般轻狂,愧对未来亲家啊! 如果她嫁得出去的话 不管元昭的强烈抗议,第二天的破晓时分,阿爹回营地了。 听完乌先生早上的课,午间休憩片刻,然后在季叔的虎视眈眈之下,她拜了一位颇有江湖骗子风范的瘦道士为师。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庭院里,秋风习习,在树姿雄伟四季常青的苍松之下,一女童盘腿而坐,手肘撑在矮案前,支着下巴无精打采地看着公直道长摇头晃脑地念咒,啊不,讲学。 她眉头紧皱,似能夹死苍蝇。 即便不喜,也要耐着性子听完,免得阿爹又训斥她不够稳重。和乌先生的课差不多,师父念一遍,她跟读一遍,熟记,背诵,抄写五遍就能散学了。 有乌先生珠玉在前,元昭知道,这是一种试探。 等试出她的接受能力,苦难的日子才刚开始。 眨眼之间,到了阿玉携同夫婿归宁的日子。季五是她的义父,由他和郡主在府里接待。 近日来,南州边境的巡防营传来消息,燕蜀发生内乱,恐会波及南州。 巡防营的校尉正是元昭的三哥礼,燕蜀部落众多,与南州交界的地形险峻又复杂。定远候 生怕有突发状况,这几天都住在营地处理军务,随时等候消息。 这一切,元昭一无所知,此时的她正在接见阿玉一家人。 成亲三日,阿玉虽含羞带怯,却和那位夫婿一样的春风满面,令人替她高兴。小两口陪同阿玉的老母亲先给郡主叩了头,再向认了义亲的季叔叩头行礼。 元昭虽年幼,礼仪亦要周全。赏了阿玉一副头面,了断这场主仆情分。 所谓的了断,不必直白与对方明说。阿爹说了,阿玉不必再到将军府伺候。况且季叔给了阿玉一份嫁妆,指点她在城里盘一间大点的铺面。 前边开店,后院住人,包括安置阿玉的母亲。 以后,小两口做点生意足够养活一家人,不必再给贵人们当仆从。 对于未来的生活,阿玉充满幸福的憧憬。她与郡主较熟,趁母亲和夫婿与义父闲聊,悄悄探问其伤势。得知无碍,始放下心中忧虑。 她自知今日一别,以后再想见郡主恐怕不容易了。 依依不舍之际,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简朴的深灰小布包,神色难得拘谨,略忐忑不安地递给元昭: “郡主,阿玉家贫,幸得将军府收留我母女才有今日。无以为报,只寻得一块玉找人雕琢成玉连环,赠予郡主,望郡主日后觅得良人,恩爱和美共度此生。” 自己得偿所愿,亦祈求恩人一生康泰和乐。 “好,多谢。”元昭端着郡主架子,浅笑吟吟地接过,并嘱咐她,“女子当自强,日后你夫婿若敢欺你们母女,定要告知于我” 她这话,把旁边正紧张的男子吓得连忙拱手告罪: “不敢不敢,小民不敢” 第一次进府见贵人,不懂礼仪,显得手足无措。让阿玉娘俩见了,不约而同地捂嘴轻笑。 “不敢最好,”元昭瞥他一眼,神色变得稍微严肃,“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若敢伤她俩分毫,即便本郡主不在南州,亦能治你!” “是,小民遵旨。” “郡主,牛平是老实人,别把他吓坏了。”季叔很同情这位小伙子,有心替他解围,“牛平啊,将军和郡主不可能在此长住,以后有事未必帮得上忙,你俩做生意要安分守己,别闯祸,懂吗?” 一番话,提醒三人不要仗势欺人,因为主家不会替他们背锅担责。同时嘱咐小两口,日后遇到难事,切勿大声嚷嚷与将军府的关系,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让阿玉认他这位义父,是为了震慑夫家的罢了,帮不上大忙。 如怕惹麻烦,大可以解除这层关系。 正如季叔所言,那牛平是个老实憨厚之人。除了感恩,承诺好好对待阿玉母女,并不介意妻子认的这门亲。 一场宾主,就此别过,相逢无期。 第17回 在接见阿玉一家的过程中,季叔的话似乎在打小主子的脸。一个前头承诺替阿玉出气,另一个马上解释做做样子。 小郡主不知习惯了,抑或是年幼听不出来? 在外人看来,季叔颇有奴大欺主之嫌。牛平是农夫,见识不多,却非愚笨。等离开将军府,坐上自家的平板驴车,他把心中的疑惑向妻子和岳母道出。 母女俩听罢,不当回事地笑了笑,阿玉告知他: “府里一向如此,郡主年幼,虽然聪慧,阅历尚浅,考虑问题不够周全,将军让她一切听季管事的。” 原来如此,牛平恍然点头。 “你俩记住,”阿玉的母亲插了一嘴,“贵人们的事,我们要烂在肚子里,千万莫想攀附权贵。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在贵人们眼里,我等连蝼蚁都不如。 今日主家全了宾主情分,你俩从此安分过日子,以前的事不可与人提起,免得遭祸。” “是,阿娘。” 接下来,小两口兴致勃勃地讨论未来的生活安排,驾着驴车到街市看铺面去。 送走阿玉一家,元昭在廊下打量空无一人的庭院,手里拿着阿玉赠的玉连环,恍然若失。自从离开皇宫,除家人会赠她礼物,再无外人送过她什么东西。 阿玉是头一个,有点感触。 哎,昔日热闹的府里少了阿爹和三哥,少了洛雁等人,阿玉母女也走了,刹时冷清了许多。 低头瞅瞅手中的那块玉连环,质地一般,雕功粗糙,线条倒是磨得挺圆滑,把玩时不怕硌着手。以阿玉的家境,能找到这么一块玉委实不易,难为她了。 “郡主,该回墨院抄书了。”旁边的季叔催促,“未时正要听公直道长讲学,时间仓促,耽误不得。” 得知今早有客到访,乌先生准许她歇半天,只布置了抄书这一项课业。显然是有意放水,让学生趁机偷个懒。而他自己,则到坊间的棋社找人斗棋去了。 学生聪慧,他这先生做得轻松惬意。 未时正,相当于梦里的所谓下午14:00。元昭抬头看看廊檐外的天空,嗯,晴空万里,云淡风轻,是抄书的好天气。 “季叔,我阿爹让你找绣娘了吗?”她把玩着玉连环,漫不经心地问。 “属下正在找,”季五如实道,“候爷让找绣功极好的绣娘,可南州这些小地方,绣娘遍地,好的却没几个,恐怕要费点工夫。” 哈哈,表情严肃的小元昭瞬间变脸,回眸朝他嘻嘻一笑: “阿爹说得对,一定要找顶好顶好的!绣功不得逊于京城的绣娘,省得我回京被人笑话!” 一地一风俗,南州城的绣娘技艺再好,若创意c风格与京城人的习惯有异,就算不得好。 这样的绣娘,需回京城找最合适。 哎,能拖一时算一时吧。 “诺。”季五好笑地应下,“郡主若安心了,请速回墨院抄书练字,属下让人送些瓜果点心给您解闷。” “好,加一壶冰镇乳茶。”有小丸子那种,她和厨子研究着用藕粉和糯米粉做的。元昭小手拍拍衣物上不存在的灰尘,神清气爽转身正要走,忽又回头, “对了,洛雁她们呢?熊呢?” 唷,小祖宗仍惦着呢,季五神色如常地回禀: “洛侍卫她们日前参与猎熊,学艺不精受了伤,已回侍卫营重新训练。” 至于熊,确实猎了两头,一头让给那三位游侠带回燕塞城领赏,一头归将军府。和那头老虎一起找人处理,将来把肉和皮毛送回京城献给圣上。 洛雁等人年少,初次与猛兽打游击难免受伤,不值多提。 “没死人吧?”元昭关心一句。 “没死。” 其中一名少年身受重伤,险些丧命的,幸亏洛雁c武溪替他挡了,武溪因此受了轻伤。 其余人等皆挂了彩,轻重不一。 成年侍卫无一伤亡,三位游侠倒是也挂了彩,不重,飞快地跑回燕塞喊人来抬熊回去游街。 燕蜀国土广阔,人口不算多,耕地开发的也不多。 到处是深山密林,时常有野兽出没伤害附近的居民,糟蹋农作物。南州c燕塞虽与之相邻,但居住人口多,平时侵扰农作物的多半是狼和野猪c黄鼠狼等野物。 但熊虎之类极少,不知为何,近日竟有三头猛兽出没在城村附近。 今两座城人人自危,据悉,燕塞c南州的官员们积极招揽游侠,派他们和官兵分批进山搜寻。 来一回名副其实的敲山震虎,把那等凶猛野兽撵回燕蜀去。 “他们没找我将军府?”元昭一脸惊诧,有眼不识泰山哪! 啊,泰山在哪里?哦,在梦里,但不可说。 “南州官府找过属下商量此事,”对方不想惊动驻军,恳求候爷派亲兵帮忙,“驻军非外敌入侵与平乱不能动,亲兵负责保卫将军府,不参与官府的行动。” 省得被人扣上纠合之众,收散乱之兵,伺机叛乱的罪名。 这不,之前侍卫猎熊是悄悄的进山,不曾大张旗鼓,不曾通知两地官府,为的就是撇清嫌疑。 此等要事,季五从来不瞒小郡主。身为候爷家的孩子,不容许单纯。 “郡主,最近燕蜀c燕塞和南州各地不太平静,候爷和礼公子不能分心,您就别再偷偷溜出去了。”季五苦口婆心地劝,威胁都用上了,“除非您闲得慌” 闲啊?无妨,马上找绣娘。 “我又没说我闲。”真是的,元昭嫌弃地瞥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偷溜了?我是光明正大地溜” 一边嘀咕着,一边背负双手像乌先生那般老气横秋,踏进用作教学的墨院做功课。 留下季五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一下,叮嘱府中各位置的亲兵小心提防。尤其是盯着墨院,啊不,任何有小主子出没的院落必须给他盯紧喽! 放心,府里没有狗洞,人口简单,躲在屋顶的话一目了然。 这几天,元昭一直安分呆在府里。 季五仍不放心,给她安排了两名成年女侍卫在院里日夜蹲守,寸步不离。无妨,她行得正坐得端,何须怕人跟前跟后,形影不离? 既然不能出去,她一有空闲就与乌先生在府里折腾吃的,研究新食谱。 至于师父公直道长,除了课时,一般时辰见不着人影。 第18回 首秋清凉,昼暑炎炎。 午后,庭院里的树荫挡不住炙人的烈阳,尊崇大道自然的师徒二人不得不暂避锋芒,回屋里纳凉。 将军府的西侧院,被改成学堂的屋子四面通风,檐下垂帘摇曳。屋外竹林青茂,随轻风沙沙作响,倒使人平添几分沁爽的凉意。 课堂上,元昭正襟危坐,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模样。 实则双眸垂垂,时而眼皮惊乍一睁,还好,师父闭着双目念得声情并茂,勿扰。 趁此秋日凉凉,正好眠,小小孩童坐如松,神思不知所踪。 “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脱稿念诵的公直道长吟到这儿,略作停顿,左眼皮微睁,哼,“徒儿,说说你对本句的理解。” 被骤然点名,正在打盹的某人一个激灵,清醒了。 无妨,她是假寐,耳朵不聋,伴着师父的吟诵声入睡,啊不,入定的。 “不还是无为而治吗?可学生不以为然。君主无为,却又无所不为,那到底是为不为?君王不理国事,光有臣子如何治国?” 正如她家那位暴君叔公,他无为啊!这不,把江山玩脱了。 “还有前边的‘曲则全,枉则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元昭顿了下,道,“学生不敢苟同,我不争,别人自有办法逼我去争” 不期然间,翻出记忆深处从未与人提及的一桩旧事—— 当年,小小的她在宫里十分孤单。二娘于心不忍,抱来一只小狸奴与她解闷。 那是她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开心,何谓心花怒放,它经常陪她四处转悠。有一天,她和小狸奴在后林苑的花丛中玩耍,六公主带着宫婢们笑吟吟地过来了: “你一个贱奴之女哪有资格拥有狸奴?来啊,把那只不识好歹的小畜生剥了” 脑海里重现当年的一幕,一股久违的泪意毫无预兆地涌出,无声地滑过她冷凝的脸庞,跌落地面。 那是她第一次懂得什么叫恨,第一次看到血腥的一团肉哭得愤怒无比。后来,她被姑父陛下带去看宫婢们受罚一丈红的血腥场面,心生快意,没有怜悯。 或许,当年的她最希望一丈红赏在那位公主阿姊的身上。可她知道不可能,对方是公主,是姑父陛下的亲生女。 在所有人的眼里,小狸奴仅是一只畜生。 公主只需佯装一哭,姑父陛下的心就软了,仅仅罚回宫里闭门思过。姑父陛下为了补偿小小的她,派人另寻一只新的小狸奴给她。 她不要,哭着要原来那只。可惜,她的小狸奴再也回不来了。 这份恨意,至今未消。 脸上有泪,元昭举袖随意一抹,红着双眸继续反驳: “前文言,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我阿爹曾一心求道,道却让他金戈铁马,杀人如麻。师父,若他无欲无求,放下屠刀,天下肯放过我们吗? 是天下自定,还是我全家成为待宰羔羊? 通篇经文尽是劝落魄之人修身养性,委曲求全,保此一身罢了,甚是无趣。” “无知小儿,你才读过几年书?竟敢大放厥词?”不过,公直道长并未生气,斥责一通后,重新闭上双眼,慢悠悠道,“既如此,你与为师做个尝试” 尝试无为,什么都不做,顺其自然,看看师徒俩会不会死。 多说无益,实践出真知,让小徒心服口服。 做就做,元昭抿抿小嘴,不服气地趴在短足案前假寐,趁机偷懒。 “没长骨头啊?腰挺直!盘膝坐好!提气” 一顿严厉喝斥猛如虎,使小徒彻底打消偷懒的念头,跟随师父在这炎热午后体会“大道无形”的清静。 时光飞逝,日渐西斜,长长的垂帘影子映在师徒俩的身上。 堂外的石径,一名女侍卫带着几名婢女捧着瓜果点心和蜜浆依次进来。在女侍卫的安排之下,井然有序地分案摆放妥当。 女侍卫叫何春,见学堂里的一大一小正在打坐,本不想打扰,又怕饿着小郡主。 季管事说了,郡主院里没有掌事的,杂务暂且由她打理。 “道长,郡主,先吃些点心吧。”让婢女们安静退出,她低声禀道。 点心已经被她和另一名侍卫仔细检查过,无毒,可放心食用。 “不吃,你拿走。”元昭眼皮不睁一下,稚声道。 啊?!何春微怔,刚要劝说,便听到堂前的道长开口了: “不吃,就是有为。” “不吃不动,哪里有为?”元昭不服,老道士惯会强词夺理。 “上苍降雨,外边的竹林有水喝,能活。反之则亡,听凭自然的安排。”公直道长仍紧闭双目,道,“而你是人,却选择不吃不喝自寻死路,叫做有为。” 有吃有喝成活,才叫顺应自然。自我毁灭有违大道,终酿恶果。 “” 何春见状,知道师徒俩在斗法,连忙揖礼退出,安静地回到院外守着。 学堂里,元昭心不甘情不愿地吃了点心。公直道长习惯一日两餐,后来见这里的点心精致可口,偶尔随意用一些。 吃完了,他长袖一拂,大步踏出学堂: “走,跟为师出去逛逛。” “啊?”元昭皱眉,难得做个听话的好孩子,“阿爹给我下了禁足令。” “有为师在,怕什么?走。” 嘻嘻,就等他这句话,原本蔫了吧叽的元昭顿时精神抖擞,箭步跟上。 果然,何春二人得知道长要带她出去,赶紧知会季管事。约莫一柱香后,原本一身贵气的元昭换上平民的衣服,像个普通人家的小孩一蹦一跳地出了门。 人靠衣装,加上她的长相平凡无奇,使家传的王霸之气无用武之地。走在大街上,连曾经打过架的小孩都认不出她是将军府的小霸王。 人海茫茫,平民的长相都一样,某孩感慨着。 “师父,我们不是出来逛逛吗?”元昭摸摸跟前的一堵墙,神情莫名地坐在墙根下,“为何要坐在这里?早说要讨饭,我换套乞丐装。” “何为乞丐?”公直道长怪异地瞅她一眼。 “叫花子。”元昭纠正。 一时不慎,把梦里的认知代入到眼前了。 这孩子古灵精怪的,公直道长瞅她一眼,而后闭上双目,一派仙风道骨地说: “坐好,记住,一切顺其自然。” 哼,浪费光阴,元昭依言坐好,没闭眼,眼睛睁得大大的左看右看。换个位置看人来人往,观察众生百态,别有一番滋味,新鲜感十足。 静坐片刻,有位妇人挽着菜篮子过来,疑惑地打量二人一番,随后取出两块面饼和三枚小钱塞给元昭,低声道: “拿好。” 道长在打坐,不好打扰。 元昭:“” 第19回 不到一柱香,元昭的眼前多了一个箩筐,里边有新鲜的瓜果蔬菜,数枚钱币,有布袋装着的小米,一碗熟肉,一壶本地的南酒她偷尝一小口,呛喉! 世人敬畏道人和巫师,认为他们有和天神沟通的能力。 哪怕两者互相鄙视,哪怕世间有不少冒充道人或巫师的神棍骗子。但在街头遇到方外之人,世人对他的尊敬分毫不减,忍不住要赠一点什么来聊表心意。 百姓的热情,公直道长不为所动,恍若一尊石像盘腿坐着。倒是旁边的元昭动了,谁往筐里放东西,她便向谁作揖,回赠一声: “无量寿福。” 众生赐与师徒食物,师父高冷,一直打坐不理人。她只好代劳回馈百姓一声祝福,看着人们带着笑容离开。 难得清闲片刻,元昭疲累地坐回墙根下,问道: “师父,我这算有为,还是无为?” “无为。” 我呸~!元昭别过脸暗啐一口。 内心狂骂师千遍,脸上表情不能变。 独自碎碎念的她,没留意公直道长的右眼皮微抬,睨她一眼,心中好笑。这别扭孩子嘴硬心软,不必长辈提点,自己懂得回馈庶民最渴盼的祝愿,甚好。 与她那位暴君叔公截然不同啊。 可惜了,她是女儿身。 他曾问过侯爷对这孩子的期许,侯爷感慨万千: “能有何期许?一个女儿家,能自保,通晓人情世故,明事理,将来找户好人家安乐度日,足矣。” 安平安平,只望她的命运如封号那般,安享太平。 唉,世事安能尽如人意? 但求尽己所能,无愧于心 “好你个莽夫!撞到人还敢如此蛮横?老子看你不想活了!弟兄们,揍他!” 正当师徒二人各自吐槽开小差,忽闻路边有几位壮汉互相推搡争吵。很快,口舌之争演变全武行,一伙人当街打了起来,甚至有路人被莫名其妙拉入战局。 事发突然,师徒二人同时睁眼看个究竟。审视片刻,一个抚须眯眼,神情高深莫测;一个秀眉轻蹙,黑眸里充满疑惑。 最初是五个人起冲突,此刻也是五个人在打架。 然而,打架的这五个是路人和来不及跑开被卷入是非圈的小摊贩。 而最初的那五个 事有蹊跷,她未来得及看出个所以然,就被打到跟前的局面给扰乱了思路。接二连三地有人被打飞,撞到师徒背靠的那面墙壁上,恰巧跌在二人的中间。 “师” 元昭顿感不妙,刚要出言提醒,冷不丁眼前一黑,呼,又一次被麻袋套中,被人甩到肩后背起就跑。 她:“” 特么的!她这辈子最讨厌麻袋!以为她傻么?被人套过一次会毫无防备?!被挂在麻袋里的元昭气得小脸通红,果断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用力一刮—— 嘶的一声,麻袋破口,她从里边掉了出来。 一落地,尚未站稳便挥着匕首飞扑那位依旧向前冲的麻袋汉子。而对方感到背后一轻,愣了下,就那么一下,脚跟处已传来剧痛。 反击来得突然,对方猝不及防。脚筋被割断,啪,摔个满嘴沙子。 元昭没杀他,也来不及杀。 对方的伙伴发现她逃脱了,目光惊讶地互相对望一眼,旋即向她扑来。至于倒地的那个,是死是活不重要,抓住眼前这位小人才是正经。 若活捉不住,死的也行。 难得她出来一趟,机不可失,几条大汉难道打不过一黄毛小儿? 元昭也不傻,一招得手,转身就逃,往相反的方向狂奔。 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势单力薄,那位高冷的师父连影子都见不着,指望不上,跑吧。她在南州城住一年了,每次出行均按地图的标记来,算是地头蛇了。 而那些人轻功不错,抓她之前想必调查过附近的地形,否则怎会选择这条无人的小巷作为撤退路线? 这条巷子,离师父所在的街道仅几步之遥。 因为巷子的两边是百姓家的屋背,有一两户商贾为方便出入开了后门。巷子的中间七拐八弯,曾经出过命案,平日里凉飕飕的,敢从这儿路过的人较少。 巷子另一端尽头的街市更加繁华,因为有暮市(夜市),成了本地商贩和百姓c外地来客的集中之地。 附近有一条小河,水质清净,吸引不少船只来往停驻。 到了那里,几 人提着她便如水滴入海,瞬间杳无踪迹,像她小时候那样。既有预谋,这次如果让对方成功了,她未必有上一回的好运气,所以必须逃脱。 刚逃出巷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打斗声。她回头一看,顿时面露喜色,是何春和几名侍卫! 虽然他们乔装打扮,一身灰衣斗笠还蒙着脸,依旧让她一眼认出来了。将军府的侍卫当街打斗,无论什么理由皆要上报给官府的,抓到的人犯也要上交。 一旦上交,或许又得到一个“拍花子团伙作案”的结果。 有何春等人在,元昭放心地回到师父跟前一看,好家伙!徒弟被套麻袋拎走,师父不仅不慌乱,还十分淡定地在那儿坐着一动不动。 唔,这是她师父,阿爹找的,不能骂! “师父,”一边吐槽,元昭灰头灰脸一身狼狈地站到他跟前,“我这次是有为,还是无为?” “无为。”公直道长依旧两个字。 啊呸呸呸呸他的小徒弟气得转身呸了一地。 没办法,不能骂!要尊师重道!唯有呸呸呸能表达她的感受。哈哈,公直道长见她炸毛了,生怕把她逼急了破防,做出欺师灭祖的举动来。 抬头看看天色,日落西山,已经到了酉时初(17:00)。 “走吧,为师带你吃顿好的。” 哦?呸了半天,心情略有好转的元昭一脸的怀疑:“我府里的厨子是整个南州城最好的。” 做的吃食最合心意,毕竟她有份参与研究。 “你个小娃儿才多大?吃过人间多少粮?大言不惭。”公直道长不理她,潇洒一拂袖,径自走了,“要么随为师来,要么随何侍卫她们离开。” 咦?他居然知道何春等人来了? “可这里还有一筐!”元昭气闷,暂时抛开杂念,指着百姓们的馈赠扬声。 “它自有用处。” 话是这么说,可他人没打算停。 元昭:“” 哎,命苦,有事弟子服其劳。于是这么滴,路人看见一位小公子气得鼓着腮帮子,把死沉死沉的箩筐搁在头顶。 哪怕压塌了发髻,一路小跑地追上那道任性的背影。 第20回 师父动动嘴,徒弟跑断腿。 整个黄昏时段,元昭拖着沉重的箩筐,随师父到一些僻静的角落闲逛,把筐里的食物分给路边或躲在角落里的流民c叫花子,或无家可归的孤儿和老人。 有路人看见了,感怀师徒俩的心善,特意跑回自己家又端了一些食物或者几枚钱币出来。 不用问,直接扔到小道童拖着的筐里。 小道童(元昭):“” 民所赠,不能弃,只能一路派发下去。 从日落的余辉走到天黑,一直是徒弟在干活,公直道长顶多站定或找个地方坐着等候,丝毫没有帮把手的苗头。 在暗中的侍卫们于心不忍,派人回去请示季管事,要不要给小郡主送点吃的?从吃过点心到现在,已经快有两个时辰了。道长撑得住,小孩子不经饿啊! “不用,”季管事犹豫了下,果决道,“道长自有分寸。” 侯爷回营前留过话,小郡主和道长在一块时,一切听后者的。公直道长是什么来头,除了侯爷,没有人能比他季五更清楚。 他十二岁跟在侯爷的身边,两人十几岁出去访道。 甭看道长如今一副五十多的样子,实际上,主仆俩当年遇到他时,人家就长这副模样。还有那副清瘦的身板,拿杆秤称一称,体重铁定分毫不差。 侯爷追着要拜他为师,公直道长不理。 直到有一回,主仆在游历途中遇到一对夫妇遭山匪抢劫,两人救了那对夫妇。巧的是,夫妇俩正是公直道长的俗家侄孙和侄孙媳妇。 欠下一段因果,公直道长承诺会还,但果报不在侯爷身上。 后来,三位公子相继出生,侯爷带三兄弟去见了公直道长,对方指点了兄弟三人的武功,依旧不肯收徒。 直到小郡主出事被抱到侯爷跟前,再派人去请道长时。 估计道长也烦了,索性来一趟了结这段孽缘。 用人不疑,他肯来,侯爷喜出望外,把小女儿的安危全权托付于他。季五只是一名管事,不敢随意干涉道长的决定,随他去吧,派人盯紧点便是。 就这样,元昭堂堂的郡主当了一晚上苦力。 等来到师父所谓的“吃顿好的”的路边小面摊时,她已经累得只剩喘气,无力吐槽眼前这碗野菜面疙瘩的味道是多么的单调。 “好吃吧?”见她狼吞虎咽,公直道长慢悠悠地品着面汤,笑道。 “我又饿又累,甚都好吃。”元昭头也不抬,捧起比她脸还大的碗喝完最后一点汤。 公直道长听罢,笑了笑,不说话,继续吃自己的。 “师父,你为何不趁机教导我要惜福?”有的人被训斥惯了,一时不挨训反而不习惯,“如果我阿爹在,肯定让我惜福,毕竟有些人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比如今晚那些住在破庙里的流民,从她手中拿到小米,一脸的不可思议,像在问她真要把小米给他们吗?是否要拿孩子去换? 问了一遍又一遍,她最后懒得开口,不管别人问什么一概摇头。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公直道长喝完汤,抿抿嘴,道,“你吃喝不愁,也未必能过得比他们好。” 嗯,元昭深以为然地点头,而后瞅瞅四周,“那您为何带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味道一般,您的胃口却不像平常那么刁钻” 原来,师徒俩此刻的位置离热闹喧嚣的暮市长街甚远,南辕北辙,气氛迥然不同。 暮市长街人头涌涌,灯火通明;而元昭所在的街道,除了这挂着一盏昏暗灯笼的小面摊,还有摊主和师徒俩,整条小街空荡荡黑漆漆的,静得有些吓人。 “莫非师父想让弟子忆苦思甜?”除此解释,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何必呢?她一向认为跟着阿爹的生活挺好,从无抱怨。一想到将来要回阿娘身边就脑壳疼,愈发珍惜眼前的自由自在。 “做人莫太刻薄,”公直道长训她一句,而后叹道,“为师初到南州时,曾被此摊的面食香气所吸引” 那时,这儿的摊主是位笑呵呵的老汉,闲聊时得知,他一家住在山里,儿子c孙子是捕猎的好手,经常捕捉野味c采摘最新鲜的野菜给爹娘在家做面食。 听到这里,元昭微怔,随即发现眼前的景物在摇晃。脑袋也沉沉的,她心知不妙,扶着头喃喃开口: “师父” 话音未落,吃面之前喝的那碗清水里咚一下,师父往里边扔了一颗小丸子。 “勿慌,上苍自有安排。” 卟!元昭想吐血,都什么时候了还说教?一边吐槽一边端起碗咕噜咕噜地喝了。 本来,中年摊主听罢道长的话,尚不敢肯定自己已经暴露。但见道长给了小公子一颗丸子,顿时凶相毕露,咣地一砸碗,从桌底抽出一把锋利的刀砍来。 与此同时,从前后左右的屋里窜出几道黑影,屋顶也有,已经和将军府的侍卫打了起来。 其余的,包括摊主一齐向目标人物扑来。 刚喝下解药,体力尚未恢复的元昭以为要糟了,毕竟师父是个信奉自然大道的神棍,就算她死了,在他眼里恐怕也是顺应天命 满脑子不好的念头,止于眼前骤然发生的一幕,那几位冲她来的黑衣人和摊主,已在电光火石之间败于公直道长的拂尘之下。 同时枯瘦的手一扬,与侍卫们搏斗的黑衣人均被暗器所伤倒地。 元昭:“”惊得目瞪口呆。 “唉,无上天尊。”道长一甩拂尘,稳坐如山,面无表情道,“尔等抓人就抓人,何苦伤害无辜的百姓?” “道长,”何春也很惊讶道长的功夫,但正事要紧,“此地不宜久留,您和郡主先回府吧?” “也好,”公直道长淡然点头,“回头查一下此处摊主可还活着。” 瞧方才那位冒牌摊主的手艺蛮熟练的,估计在此有一段日子了。或许和今日抓到的那些人一样,守株待兔,找机会趁乱掳人。 何春领命而去,元昭此时已恢复体力。不必侍卫们护送,有师父一人足矣。 “师父,原来您功夫这么厉害?失敬失敬,”露了一手,师父的形象陡然拔高,让小郡主无比敬仰,“什么时候教教我?还有那解药我也要学” 至于那些有为无为的,甚是无趣,不学了。 “贪多嚼不烂,只能选一样。” “我嚼得烂,两样都想学。” 千金易得,名师难求。机会一旦错过,将来追悔莫及。 第21回 医药是不可能教的,主要是道长没那个耐性,明明说好的只教武功。 回到府里,公直道长仅喝了一碗汤,而后冷眼旁观,看着他的小徒弟连吃两大碗汤饼(馄饨)。 那碗依旧比她脸大,汤饼皮薄馅多,绿油油的菜馅看得人胃口大开。旁边摆着一份佐料,用辣子(茱萸)制成的辛辣之物,被她一个小毛孩吃得津津有味。 狼吞虎咽,仿佛之前在路边摊吃的面疙瘩已随着解药一同化为乌有。 嗯,食量大,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至于徒弟两样都要学的愿望,注定实现不了。 因她老子说了,北月氏的女子学医,将来极有可能去伺候凤氏一族。凤氏一族原本是伺候北月氏的,他们初登宝座,必定有人看元昭不顺眼,肆意凌辱。 与其跪着生,做父亲的宁可让她将来站着死。 “既然吃好了,”等徒弟吃饱喝足,公直道长有心考她最后一题,“为师问你,今晚最后一场是有为,还是无为啊?” 元昭吃撑了,挺着小肚皮靠着凭几喘气。坐没坐相,幸亏师父体谅未曾喝斥她。仔细回忆一遍,最终规矩地坐好,认真道: “无为。” “说说你的看法。”公直道长满意地眯了眼,两指捏着须慢慢捋着。 “先前我在家,自有婢女伺候吃喝,不会死;到了坊间,我会武,被人掳走时会反抗,身边又有侍卫跟着,定能逃脱;最后一场,师父武艺高强,就算弟子中了暗算也无碍。 这便是师父说的顺其自然。然而,这一切的变故尽在师父的掌握之中。您是高手,能够掌控全局,看似有为实则无为。是师父的无为,使弟子能够无为。” 尽己所能应对一切变故,看似有为,实则无为。正如一句话,这世间永恒不变的,就是不停在变的变化本身。 “哈哈哈”公直道长听罢仰天而笑。 孺子可教也。 今日一整天,除了考验她的悟性,更想看看她的品行和忍耐力。若品行不好又耐性不足,本事太高反而不妙,容易成为祸害,他随便教几招应付一下即可。 大不了,他与定远侯的这份孽缘再延续到下一代也行。 他看过定远侯的面相,是个多子多孙的命,总有还清的那一日。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老来女竟也是个天资了得的孩子,其良善的心性不输于那位长子。 “师父,”趁师父高兴,元昭乖巧地向他讨教,“弟子记得前边教的‘不出户知天下’,我要怎样才能学到这本事?”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容易做,反而不出门就能知道天下事颇有难度,除非外边有人给她传递消息。 想到这里,元昭挠了挠下巴。 师父的本领属于危难时刻的保命功夫,信息则是保障她与家人平安立足于世的根本。 “你还小,记住为师的话,少说,多听,多学,多看,顺其自然。时候到了,你自会找到答案。”言毕,公直道长满意地起身,“天色已晚,明日继续吧。” 拂拂衣裳,仙风道骨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和乌先生居住的厢房打对面。 一个活得随意,一个活得憋屈失意。 同为将军府的西席,两人偶尔在庭院里下棋,吟酒论经,倒也解闷。尤其是乌先生,这段日子的心情明显开朗了许多,曾言:同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 一文一武相处至今,从未有过矛盾,让季管事松了一口气。 此时夜深,乌先生正在屋里秉烛夜读,公直道长回到自己的居室继续打坐,一夜无话。 倒是元昭,送别师父后,她召来何春询问今日抓到的那些刺客怎样了,可有审出什么? “还在审,估摸明儿一早该有消息了。”何春禀道,“郡主,您还是早点歇息吧。” 做侍卫不轻松,做主子更难,瞧瞧小郡主这一天天的课程被排得满满的,连戏耍都要规定时段,她和锦娘光看一眼已经觉得累。 “那明儿一早你告诉我结果。”元昭吩咐。 “诺。” 等何春退下,元昭拒绝前来服侍她沐浴更衣的婢女们,刚吃过东西,有待消化,睡不着。 别的小孩吃撑了要喝消食汤,她不用,来到院子摆到一旁的兵器架,抽出那把丈二长的大刀哎哎哎,太沉了,举刀时她失去平衡倒退了几步。 锵!刀刃朝下砸到青石铺就的地面,击出几点火星。 木事,这是一把残刀,退居二线成为她练手的工具。年幼的她力气小 ,先拖着它在院里走几圈。等肚子不撑了,这才吃力地抡起大刀练习刀法。 兵器架上插放着十八种武器,每一种兵器的基本练法她都会。 以前住在军营时,初来乍到的她几乎天天哭,一来环境和身边的人都很陌生;二来,没有人因为一丈红对她有所畏惧,和以前的生活环境不同,不适应。 后来,阿爹见她对练兵的场景甚感兴趣,便让季管事或者其他亲卫轮流到她面前耍兵器。 等看腻两人的表演,再换副将们上阵。 阿爹不许她留在军营的原因之一,是她的学习能力太强。半年左右,父兄发现她已经把各位将领的拿手武器学了个透,除了力气跟不上,耍得有模有样。 北月氏的孩子,无论男女,越聪慧越危险。 就把她扔回后院,让季管事派侍卫在府里天天演练,不管她在不在场。等将来有人发现她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时,也算有个说法。 阿爹曾经感慨,她和大哥很像母亲。 世人皆知大哥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却不知,他的母亲姜氏不仅过目不忘,还擅长以易经八卦为基础的奇门遁甲之术。 “你母亲之聪慧,除了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便只有阿爹和你,还有你大哥知道。”阿爹当时摸着她的头顶说,“你大哥走了,你就是你阿娘的命,要懂得藏巧于拙” 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真涉世之一壶,藏身之三窟也。 这句话阿爹只说过一遍,让她牢记心间,不能与外人道之。 虽然,她没有过目不忘之才,可阿娘发现她的理解能力特强。只要解释清楚,她就能记住整段话,几乎达到过目不忘的效果。 为了加强她的记忆,拓展思维,阿娘做了一个简易版八门生化图给她玩。 木制的,和木响球差不多,里边有许多能活动的小方块,根据阿娘教她的口诀可以摆出许多不重样的变化。 原本,像此刻这个时辰,她应该在自己屋里玩推演图的,但今天不行了。耍完丈二长的大刀,吃力地插回原位,缓缓气,然后重新抽出一把长剑继续练。 没办法,依照习惯,不练完这些兵器睡不着,总觉得有事没完成。玩图这一项,由于未开始,一晚不做无甚心理负担。 唉,总之她太难了。 第22回 夜静更深,偌大的南州陷入沉睡,丑正二刻,沉寂的街上传来四更的梆子报时声响。 此时,郊外一处农家的地下牢,季管事等人在审问今日刺杀小主子的犯人。犯人嘴很硬,二更时还问不出什么,直到用了重刑才肯透露三个字:吴督军。 “吴督军除了嘴毒,没脑子更没那胆子,继续打。”季管事不为所动。 到了三更,那犯人实在撑不住了,含糊其词地把嫌疑按到孟家的头上。他说,虽然孟家与北月家取消了婚约,安平郡主的存在始终是孟二小公子的污点。 什么八字不合?若圣上需要孟家与北月氏联姻,这种说法随时被推翻。 为免夜长梦多,让她消失最令人心安。 “孟家再讨厌我们郡主,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动手。”季管事淡淡道,“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给最后一次机会之前,把人架到一间水牢,看看里边绑在木桩上的一个人犯。 “此人三年前参与绑架我们的小郡主,官府以为他死了,以为侯爷对幕后之人一无所知。是个汉子,下半身完全溃烂,依旧一字不提。”季管事坦诚道, “若你也这般硬气,今晚之后将与他作伴。” 说罢挥挥手,让人将犯人带去用刑: “先把他手臂上的肉削了,削完四肢的肉还不肯招供就把他扔进水牢。” 幕后黑手一再失利,定会卷土重来,不怕抓不到新的犯人。死士不怕死,就怕生不如死,他就不信了,所有死士都那么嘴硬? “别削,我招,我招” 季管事:“”瞧。 最后一次机会了,那犯人被之前的刑法打得遍体鳞伤。招完供,他恳求季管事赏他一死,这是保全家人性命的唯一方法。 当死士的人,有孤儿,有被蒙骗的游侠,有在外边雇佣的杀手,有一些从小养着的家奴,他们有家室捏在主子们的手里。 季管事如了他的愿,杀了,连夜找个偏远的地方掩埋。 至于对方的家人,恐怕早就死了。在掳人计划失败之后,死士本该当场咬碎毒丸自尽。 可他们被道长诡异的手法制住,无力自尽。 一旦被活捉,不管是否招供,他们的家人也难逃一死,因主子们要杀之以儆效尤。除非这些人是故意被抓,提供假信息让定远侯找错报复的对象。 当然,那不是季管事该操心的事,侯爷自有决断。 当夜,几名死士被分开审讯,除了招供的那位是首领,其余人等皆是听命行事,对指使人一无所知。 招供的首领死了,其余人等依旧在审。 虽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季管事让人详细查问他们的生活习惯与环境,希望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小面摊的老摊主夫妇死了,包括住在山里的儿孙们。 为确保计划顺利展开,杀几个人不算什么。 在他们眼里,若任务顺利完成,老摊主一家也算死得其所。能为自己的主子效力,是庶民的荣幸。 “荣幸?”清晨,练完功,用完朝食,准备回墨院晨读的元昭微怔,“是哪位龙子凤女如此尊贵?公主阿姊吗?” 众人皆知,她口中的公主阿姊定是那六公主,对方越嫌弃,她越喜欢这称呼。 “按线索的指向,确有几分可能。”何春传达季管事的原话。 据犯人的口供得知,策划掳人计划的表面主使人姓邵,人称邵卫长。此人不知什么来头,言行举止傲慢自大,总是用一副看死人的目光对死士颐指气使。 死士们特别讨厌他,在几名管事里,大家对他的印象更加深刻。 大家知道这些管事的姓名都是假的,但有一次,受刑的这位犯人无意间听到管事们的争执,咬牙切齿地冲邵卫长喊: “范增福,你莫欺人太甚!” 季管事一听到这个名字便知道是谁了。 当今皇后的亲妹叫夏宝珠,其妹夫顾横乃车骑将军,管车马行军的。顾横敬重自己的奶娘,爱屋及乌,让唯一的奶兄当了家里的管事。 而范增福,正是那位奶兄的原名,他如今叫范召。 另外,夏宝珠有个儿子,从小喜欢刁蛮任性的六公主,一向以她马首是瞻。 “意思是,对付我的要么是顾将军的儿子为了讨好公主阿姊所为,要么是受了公主阿姊的指使?”元昭猜测季叔的意思,“季叔呢?” “季管事一早赶去营里向侯爷汇 报结果,估计夕食方能回到。”何春镇定道。 “撒谎,”元昭睨她一眼,摊开书卷,“本郡主昨晚受袭,季叔怎敢离开?说实话。” 何春:“”季管事不让说。 “罢了,你出去吧。”元昭不为难她。 何春如逢大赦,连忙谢恩退出。等她一走,元昭悄声吩咐侍候笔墨的婢女: “去,到前院打听一下。” 婢女抿嘴偷笑,行礼退出,和另一位婢女拎着食盒找借口出了内院。约莫半个时辰,打听消息的两位婢女回来了,一脸的八卦禀道: “门口来了一名女子,声称前些日子在边境为三公子所救,特意前来为奴为婢以作报答。” “季管事告诉她府里人手充足,不需要奴婢。可她不听,跪在门口不肯走”另一名婢女撇嘴道,“依婢子看,此女子八成另有所图。” 至于图什么,要么图三公子长得英武帅气,要么图他的家世。北月氏即便没落了,也比朝不保夕的流亡生涯强得多。 元昭:“” 算了,此等小事不用她操心,诵读要紧。昨晚事多,耽误温习背诵,今早乌先生要考的。 “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挥退婢女,认真诵读,一边回忆先生的讲解加深记忆,暂把诸事抛之脑后。 朗朗的读书声,让刚到墨院门外的乌先生深为满意。 府外的事他听说了,也看到学生院里的婢女贼头贼脑地出来探听。事关亲哥,原以为学生会坐不住,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她的定力。 一时好奇心起,等考完她的背诵,乌先生忍不住问: “郡主,门口的事你可听说了?” “嗯。”元昭老实地点头。 “换作是你,她不肯走,你如何处置?” “简单,”元昭神态平静,“既然她一心为奴为婢,就让她签了死契,到官府报备后直接打死了事。” 签过死契的奴婢是主家的所有物,生死随意,不犯法。 她堂堂将军府既不仗势欺人,平时亦不扰民,岂是一介庶民能肆意耍无赖的地方? 咳咳,她的一番话吓得乌先生呛了水,手忙脚乱地找巾子拭擦水渍。 失礼了,忘了学生是郡主,手中握有生杀大权。对付不了身居高位的权贵,对付平民简直易如反掌。 第23回 学生的话让乌先生感到意外,仅仅是意外,不曾多想。 毕竟,他在侯爷和小郡主的身边两年多了,未曾见过父女俩滥杀无辜或者虐待奴仆婢女。甚至敢说,定远侯和他的一双儿女从未大声呵斥过奴仆。 用得不顺手,要么发卖,要么哪来的回哪去。 既有百年王族的气度,又有传承千载的部落大族首领之后的傲气,不屑欺负弱小。 回想当初,得知学生竟是一名女童,心里不甚痛快。可当时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愿接受路人的嗟来之食,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这名学生。 本来打算教个一年半载,攒点路费伙食费便辞去将军府西宾一职,另谋出路的。 不曾想,一教就是两年多。 “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 人生不易,为人处事须警惕,天理昭彰不可欺。 传闻北月氏有千年王朝之气运,若真有那么一日,若她小命犹在与其族人重返权力之巅,切勿忘了他今日的教导,做一名谦逊包容c能够礼贤下士的人。 早课毕,元昭从墨院出来,准备回自己的院里用昼食。途经通往府门口的游廊,下意识地往门口方向望了一眼。 “何春,那女子走了吗?” “没走。”季管事得知小郡主派人出来打听,吩咐何春,若她询问后续大可如实告知,“那女子是住在边境的山户,受燕蜀内乱侵扰被我军所救,不懂礼数” 只认死理,声称救命之恩重如山,愿效犬马之劳作回报。 无论季管事怎么劝都不听,不让她进府,她便跪死在府门前。 这一幕引来民众的打听和围观,得知原由,对她的知恩图报大为叹服。季管事曾派人到官府告她扰民,官府却说此乃将军府与她之间的恩怨,不便插手。 “本来觉得没什么,如今越想越不妥。”锦娘疑惑地说,“就算不懂礼数,也不该如此的不识趣。管事明确告诉她此举严重影响将军府的声誉,不似报恩,倒似报仇。 可她不为所动,不理不睬,就跪在那儿,好像我们将军府欠她的” 要说没有目的,大概只有外边的庶民才相信吧?瞧,连官府都嗅到味儿了,不然怎会撒手不管? 就像平时,谁家小孩与郡主打架打输了,官府的人总能及时赶到,不请自来还训斥郡主一番。被不服气的郡主挠了几回才有所收敛,连声说应以和为贵。 可惜郡主从未输过,否则定能看到官府的另一副嘴脸。 “哦?是吗?”元昭想了想,转身往外边走,“去看看。” “千万别,郡主,”何春和锦娘连忙拦住她,道,“您应该清楚,外边很多人盯着将军府,就等着抓错处呢。” “是啊是啊,”锦娘也劝道,“管事说了,等今晚夜深人静,把这女子逮了去审讯。” “她若别有用心,怎会毫无防备?”元昭不以为然,“说不定天一黑,她就躲起来了。” 等明儿天一亮,她再跪回原地,将军府又能怎样? “那您更不能出去,”何春力劝,“您伤了她不行,她伤了您更不行!郡主,这件事就交给季管事吧,您未时还要听道长讲学,先回去吧。” “此事拖得越久,对我父兄的名声越不利。”元昭承诺,“我就看一眼,绝不轻举妄动。” “” 何春和锦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哎,季管事应邀,代定远侯赴吴督军的儿子的满月宴去了。 相比处处受制约的定远侯,吴督军显得自由多了,每到一个地方纳一名小妾。这不,去年南州县令献了一位美人给他,今年诞下麟儿,把吴督军乐坏了。 他家妻妾成群,儿孙满堂,比昔日的安平王风流快活多了。 定远侯仍在军营,郡主年幼不便出门,由季管事代主上门道贺,吃盏喜酒便回来。 季管事不在府里,无人作主,何春和锦娘两名侍卫哪拦得住元昭? 见她转身往门口去,何春朝锦娘使个眼色,让她速到西院告知公直道长,以防意外生。自己追上郡主,不紧不慢地往门口走去。 她俩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季管事向她们分析过,官府的人不怕侯爷,却害怕郡主,怕她的年幼无知伤人性命。她的娇横,视人命如草芥的脾性,民间或许不知,当官的却有所闻。 在官场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不少人在期待长大后的她草菅人命。 到时参定远侯一本,治他一个教女无方之罪。 然而,大家不傻,此时招惹小郡主等于白送人头。伤一人命,极得圣宠的她未必获罪。起码要等她砍够十几颗人头,迫于朝臣的压力圣上才会降罪于她。 在此之前,任何人撞到她手上死了也是白死,甚至会连累家人。 所以,她每每跟随父亲到一个地方,那儿的地方官总要提醒家人切勿招惹她。平时在外边与人打架,多半是她单独赴会招惹是非,或身边仅有一名老妪。 想治她一个纵奴行凶,奈何证据不足。不然,那些和她打架的孩童早就死翘翘了。 说不定,跪在府门口的女子就是来送人头的。 见瞒不住郡主,季管事索性让何春等人如实告之,看她怎么做。不管她怎么做,那女子的命运早有去处,明天决无可能再出现。 不久,元昭站在府门前,居高临下地瞅着跪在台阶下的女子。 此时此刻,围观的路人少了许多,何春说的。 早上围观的人群密密麻麻一层层的,如今剩下零星几名路人,有的或站或坐在远处看热闹,有的一边走一边同情地回头指指点点。 指点的对象,自然是跪在将军府台阶下边的女子。 她一身粗布衣裳,难掩清秀的模样,苗条身段。她从早上跪到现在,滴水未尽,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晕倒的样子,引来不少怜悯的目光。 听见府门重开,女子神色虚弱地抬眸,看见一名衣着华贵的女童面无表情地瞅着自己,便浑身无力地叩了一个头。 而后一语不发,默默地跪在那儿,越发使人同情。 同时,几道谴责的目光落在女童的身上,让某郡主感到脸上刺痛刺痛的。 “” 顺着谴责的目光,冷眼旁观的元昭往左右扫了一眼。咦?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映入眼帘。定眼一瞧,嗯,果然相识。 她眼珠滴溜一转,蓦然抽出何春的佩剑用力一扔,刺向阶下的女子 第24回 锵!清脆的武器相撞互击声。 元昭毕竟是孩童,又非真心想杀人,扔出去的剑看似凌厉实则没什么力度,被一把小剑轻松撞开。 “哎,你这小娃怎如此狠心?她又没惹你!”一位游侠模样的男子走来吆喝。 整个过程他尽收眼底,并非欺负小孩子。 他是上次进山打熊反被老虎所伤的游侠,为季五所救。虽仅匆匆一面,元昭一眼就认出他来。此人不知为何来到将军府又过门不入,反而在外边看热闹。 这可不是对待恩人应有的态度。 面对质问,元昭不理不睬,目光落在那名女子的脸上。对方惊诧地看着跑下来捡剑的何春,又疑惑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女童,似乎不敢相信她要杀自己。 “兄长救你,我杀你,扯平了。”元昭看着她,一脸漠然道,“我将军府与你再无恩情纠葛,你要为奴为婢报恩,就报给你身边这位壮士吧,是他救了你。” 言毕转身,“关门。”与何春返回府里。 随着沉重的关门声,府外一片静默,鸦雀无声。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原本挺棘手的事,被一名女童了结得如此干脆果断。 女子:“” 游侠:“?!!”他好像被利用了! “不愧是将军家的孩子,胆大心细,有决断力。”人群里,有识之士忍不住称赞。 “虎父无犬子嘛。”有人感慨。 “虎父无犬女,那是将军家的幼女,还是郡主呢。”有人及时纠正。 “她有何功绩受封?”有人疑惑。 “她没有,她爹有。” 定远侯身份特殊,却屡获战功,封了侯,再赏就过了。不如赏给他的儿女,既堵了朝臣们的嘴,又不亏待功臣。 “他儿子呢?” “你不知么,定远侯看重嫡子女”一知半解的路人解释道。 哦,旁听的群众一脸恍悟,同时为定远侯那位逝去多年的嫡长子感到惋惜。 “哎,这女子,将军府与你的恩情已了,为何还跪在此?”有路人听八卦,也有路人记得这边的热闹,调侃道,“你如今的恩人是这位壮士” “不不不不”意识到自己被利用,正欲溜走的游侠被人群推了回来,尴尬地四下拱手,“路路过,路过,顺手而已,顺手” 欲说路见不平,又想到自己可能上当了,顿时憋屈地改成路过。 那女子也憋屈,顺应群众的谑笑,凄然地面向游侠叩首,随后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众人见状,一阵慌乱,有位农人推来自己的牛板车,让那名游侠和同伴把女子抬上车,速度赶往街头的医馆。 府门紧闭,元昭不紧不忙地往自己的院里走,紧随其后的何春忍不住问: “郡主,您怎知那人会拔刀相助?他若不出手或者慢一步,那女子岂不性命休矣?” 郡主突然拔刀,吓了她一跳。 “不会,”元昭很有把握道,“我那点力度,就算砍中她也死不了,顶多受点罪。” 除非对方一心求死,主动把头往她扔的剑上凑。至于那位游侠会不会出手相助,她不敢肯定,赌一把而已。 看结果,她赌赢了,事情的发展如她所愿,足矣。 “可管事想知道她什么来路。”何春担心小主人坏了管事的计划。 “此时派人跟着也一样。”元昭吩咐道,“让跟踪的人小心点,对方若是别人派来的细作或者杀手,功夫肯定不差。” “属下明白。”何春领命。 “等等,再派个谨慎的人查一查那位管闲事的游侠干嘛来了。”元昭补充道。 干嘛蹲在她家门口?被官府收买了?若是,她定让对方好看。记得猎熊时,季叔说过让出一头熊给游侠们抬回去领赏交差的。 若对方见利忘义,还当什么游侠?当游魂更合适。 何春领命而去,留下锦娘护院 午时正,季管事回来了,得知事情因由,亲自来向小主子汇报。 原来,那三名游侠自从领了赏钱,感念将军府的恩义,欲投靠侯爷建一番功业。事有凑巧,碰到一名女子跪求入府为奴为婢,以报答三公子的救命之恩。 三人一看,哎,正好看看将军府如何处置。 是仗势欺人把人轰走,还是把人迎进府里好生劝导送走?他们不畏生死,义无反顾地投向北月氏,是要投靠贤明之主的,而非为冷酷无情的权贵们卖 命。 为此,他们在外边蹲守一整天了。 好不容易守到一位正经主子出来,正兴奋期待时,那小郡主眼睛不眨一下就把他们仨给卖了。 “此时三人在酒馆骂骂咧咧,犹豫着要不要来投靠”季管事笑说。 把晕倒的女子送到医馆,三人不敢久留,扔下一吊钱就跑了,生怕从此被女子缠上脱身不得,自找麻烦。 尚未入府,就被小郡主摆了一道,三位游侠心有余悸,担心所投非人误了自己一生。 “哦?”元昭听罢,蹙了眉,“那我岂非误事?” “郡主多虑了,”季管事微笑道,“那三人明知侯爷的处境,仍在众目睽睽之下登门拜访,有勇无谋,将来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些人,还是留在外边的好。 就在今早,他在府门口处理女子一事时,便已发现三人的身影。见他们止步不前,站在人墙外边围观,故懒得理会。 他吩咐门卫,不管三人来意何为,一概拒之。 盯着将军府的眼睛实在太多,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迎三人进府,无论投靠成功与否,将来他们在外边闹出什么坏事,有心人总有办法将之扣到侯爷的头上。 “侯爷是一族之长,有些麻烦能免则免。”季管事道,“郡主今日所为并无不妥,不必多虑。” 就算有不妥,也是当下属的不妥。 若早早解决此事,何须主子操心出面? 听罢他的话,元昭心下略安,随后想起一事,“季叔,你认识顾将军的奶兄范召?” 哈,小主子心思敏锐,难怪侯爷要请公直道长亲自教导。 季管事微笑点头: “我们做管事的,需对各家各户的情况了如指掌才能更好地为主子办事,微末伎俩,不值一提。倒是郡主,将来回京务必提防六公主。” 即便没有证据,也要小心为上。 “她一向看我不顺眼,”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元昭不以为意道,“三哥知道今天的事吗?” “属下已派人给侯爷和三公子送信,应已收到。” “那就好。”元昭顿了顿,忽而问,“季叔,你老实告诉我,阿爹和三哥在外边这么些年可有外室?” 季管事诧异抬头:“”啊? 第25回 自古以来,小辈不宜过问长辈的私事。尤其是女子,插手父兄的后院会为世人诟病。 “没有。”季管事笃定道。 和寻常女子不同,郡主是北月氏的嫡女,有权了解家族每个成员的信息,侯爷交代过的。估计侯爷也没想到小郡主会关心这问题,大意了,季管事暗忖。 “莫要欺瞒我。”元昭睨他一眼,“否则将来有人找上门,我一律视为骗子处置。” 到那时,她不敢保证会把对方怎样。 “真没有。”季管事不敢有瞒,“侯爷和三公子的日常有规程,超出规程之外的事必有记录。眼下没有记录的,将来也不会有记录。” 即便没落了,北月氏的规矩侯府一直遵守着。 为确保血脉的纯正,祖上规定,本族子弟无论官身c白身,均不养外室。若养了,必然是无关紧要的,其子嗣不入族谱。 因祖宗认为,养在外边的女子少了约束,生养的孩子未必是北月家的,族人不认可。 然而,有些规矩是用来约束普通子弟的。 比如前朝的暴君北月晟,其母便是老北帝在一次出外避暑途中养的外室。当时皇后身子不适,临老入花丛的他心虚,不敢把人带回宫里刺激她。 直到皇后病逝,他才敢把娘俩接回宫中。 为了让外室子入族谱,老北帝和宗亲们斗智斗勇,对峙许久。后来,老北帝佯装生病到祖宗灵前长跪不起,逼得宗亲不得不找借口,让北月晟入了族谱。 为此,暴君恨透了这条顽固不化的规定,登基后立刻下旨废除。 不料,那是族规,不是国法。 有权废除族规的只有家主,哪怕他是帝王也无权干涉。偏偏家主不是别人,正是手握兵权软硬不吃的安平王。 暴君气极了,开始筹谋废除宗亲权力的方法,拉开内斗的帷幕 “祖宗规定不可废,侯爷身为家主素来严谨。三公子又是至孝之人,不可能违背父命,郡主大可放心。”季管事说到这里,瞅她一眼,“郡主何故有此一问?” “福灵心至,有感而发,”元昭不瞒他,“今日回到府里,我想了想,如果那女子自称三哥的外室,我该怎么处置?” 北月氏的族规外人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理解。子嗣为重,外室也是妾。世人只知养外室的权贵多如牛毛,甚至上赶着把自家女子送给权贵子弟当外室。 当外室有一定的好处,离娘家近,不用住在府里碍眼受主母的气。 倘若今日,元昭二话不说处置了兄长的外室,必遭世人的谴责。她还小,即便有圣上宠着,也经不起民间的舆论绞杀,此生恐难善了。 所幸,对方并非三哥的外室。 “哎,我能一夜长大该多好!”元昭格外失落道。 幼时犯错,罪在父母的娇惯纵容,连累父母同族的名声;长大犯错,罪在己身,能够一人做事一人当。 当然,这指的是打杀外室此类小事。 谋反什么的,一人举事,灭族的下场没跑了。 “郡主莫急,等您学有所成,自然就长大了。”季管事不由微笑。 小孩子嘛,恨不得快快长大。殊不知,长大有长大的烦恼,不比儿时少等季管事走后,元昭独坐室内,右手托腮,无精打采地长叹一口气。 哎,好想快点长大,像父兄那样领兵打仗。 不似眼下,整天被关在府里,要么学习,要么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杂务,生生憋死她了。 未时正,师徒二人来到将军府的正院,那儿有一个府里面积最宽c武器最齐全的练功场。 父兄在府里时,经常在此操练亲兵c亲随。 “师父,真不教我医术?”元昭仍抱有期待,“我很容易教的哦,一教就会。” “大言不惭,等把为师的武功学全了再说。” 公直道长冷哼一声,身形闪入场内,时快时慢,招式飘忽地演练起来。场外,元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跟着打转。 道长打完一套功夫,让她当场试一遍。看到她一招不漏地演练出来,他: “” 唔,难怪乌先生时常笑言,当将军府的西宾最轻松。 瞧,小郡主有武功底子,学习能力又强,不到两个时辰就把整套招式耍得有模有样,动作灵巧有力如行云流水,收放自如。 公直道长心花怒放,提前把内功心法传授与她,每晚休息前练半个时辰。 “坚持练十年,必有成就。”公直道长和颜悦色地夸奖道,并且赠了几本书给她,嘱咐说,“这些医书药书,闲时看看打发时辰,不懂就问” 这是他随身携带的闲书,用来打发无聊日子的。 见小徒弟天资不错,索性如了她的意。 几本书里的内容有常见的病症(包括时疫),有民间最常用的毒和药;还有一些疑难杂症和看不出症状的毒药(包括解药)。 先让她看几天,等闲了,他在课堂上略略讲一遍。 今日府门口的事,他已知晓,聪慧的人不能闲,一闲那心思就多。事多心乱,容易耽误学业,不如让她忙点,忙得没心思管闲事。 他曾与侯爷闲聊过,知道对方正在民间寻找医者给她当随侍。 不管能否找到,让她了解一些医理药理,省得将来遭人暗算还被蒙在鼓里。毕竟,谁敢保证随侍能一辈子忠心? 明箭易挡,暗箭难防啊! 有时候,怕什么来什么,当天深夜,公直道长被匆匆赶来的副将连夜带到军营。 “不知怎的,燕蜀边境突然爆发一场怪病,那边的老百姓死伤无数。”军中长史把事情粗略说了一遍,“将军下令严守边境防止流民窜入,可还是中了招。” 军中接二连三有人倒下,一旦病发,全身抽搐口吐白沫。 “死了多少?”公直道长细问,“从病发到死亡需要多久?” “说来奇怪,我们这边暂无死亡人数。”长史奇道,“只昏迷不醒,医师们束手无策,当地人也不知所以然。将军吩咐把病人移到另一处营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将军说府里有位道长略通医术,差人连夜回府请他过来一观。 若连他都治不好,那就大事不妙了。 另外,季管事接到命令,连夜吩咐仆人收拾行装,一旦事态严重马上带小主子撤离。 悄悄的,别惊动某位小祖宗,省得她兴奋过头溜出去惹事。 第26回 秋日凉爽,得到师父的慷慨相赠,元昭最近几天显得很安分。上完早课,下午回自己院里翻阅医书药书,遇到不懂的内容便记录下来,等师父回来再问。 目前为止,她对医理药理只是纸上谈兵。 无妨,师父早就说过,这些书是给她打发时间用的。前几天,道长留言说进山采药去了,等回来让她过去辨认哪些是药草,哪些是毒草。 所以,这几天她看书看得特别用心。 师父教的内功心法也不敢疏懒,每天固定时辰练,越发的忙碌。尤其是晚上,练完兵器练内功,练完内功要到书阁里抄书练字,练完字才能去沐浴更衣。 更完衣,回到寝室,越过卧榻,绕过屏风,径自来到一间临窗小轩。 雅轩清静,烛光摇曳。 凭栏远眺,只看到一片林木葱茏,和前院高台廊腰的阻挡,反倒看不见府边的围墙。 这座宅邸不大,若砍了各院的景观树,一眼能看到边。 她摘取挂在墙上的一块雕有竹林图案的叶形木板,摆在临窗的一张矮案上,然后逐叶摊开组合。很快,一幅简易的木质八门生化图完整地摆在她的面前。 这是她今天最后一门功课,不用做完,困了就睡。 因图里有八卦方位,有九宫记载的天象地象之交错,变化万千,没有做完一说。 平时就挂在墙上,不怕旁人惦记。 阿娘说了,它只是一块普通的八门图板,普通人拿了没用,因为看不懂;高人有傲气,自己做的更复杂有趣,不必偷孩童的玩具。 元昭会玩,是因为她认字快,阿娘从小教了她口诀。 入门级的,一点儿都不深奥,可三哥看不懂。 三哥说,这玩具除了大哥,数她玩得最熟练。二哥倒是比其他兄弟撑得久一些,如今也将它束之高阁了。 对,阿娘一视同仁,她的玩具,家里的兄姊都玩过。 元昭以前只会按照阿娘的方法挪动方块,随着年龄的增长,读的书多了,还经常拿阿爹的兵书看,受到启发的她有自己的想法,能够推演出不同的图案。 这游戏变化无穷,使她兴趣不减一直玩到现在。 至于小时候的木响球c六博棋之类,已被淘汰多年,她不玩好久了。 不知不觉地,夜静更深,院里偶尔微风轻拂,虫鸣交织,隐隐约约地仿佛伴随着一阵阵的车轱辘声唔?元昭怔然抬头,大半夜的,哪来的车轱辘声? 以为自己幻听,元昭闭上双眼侧耳倾听。小巧的耳尖动了动,咦?听了一阵,果然是外边传来的动静。 “来人!” 室内的一声召唤,让靠在寝室门外打盹的两名婢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推门入内。 “外边发生何事?”元昭问两人。 两位婢女一愣,不由自主地对望一眼,脑袋垂得低低的不敢吱声。季管事吩咐过,任何人不许在郡主面前谈论外边发生的事。 “说实话,季叔罚,我能保你们;若撒谎,我要罚,季叔可保不了你们。”元昭紧盯推演图思索着,一边轻描淡写道。 两位婢女一听,立马竹筒倒豆子,全抖露出来—— “回郡主,前些日子从燕蜀传入瘟疫,听说边防军死了很多人。虽然官府遍贴公告让百姓不必惊慌,可昨日有人看见吴督军偷偷带着家人从东城门离开” 伏在暗处的何春和锦娘听罢,不禁同时朝天翻白眼。 哎,这俩不中用的,一吓便全招了 原来,吴督军的威望一向比侯爷的高,他家的管事出门都前呼后拥的。不像侯爷和三公子,出门只带一两名亲随。小郡主更离谱,经常独自跑出去撒野。 吴督军一走,意味着边防疫情可能很严重,随时会传入南州甚至是燕塞。 一时间,民心大乱,连守城的士兵也整日惶恐不安,纪律异常松散。这不,有不少百姓趁暮市散时,带家人和行李随外地商家连夜逃离,欲到燕塞避难。 听说燕塞城有关闭城门的打算,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哦,原来如此啊,元昭懂了,挥退婢女,继续专心研究自己的推演图。至于瘟疫,她不担心,若情况危急,季叔早就把她转移出城了。 之所以留下,意味着情况仍在掌控中。 吴督军若真的逃了,那是大罪,要砍头的。哦对,忘了他与皇家是亲戚,应该死不了。 北月家不同,边境疫情一旦失控,她能走,父兄得留下与百姓共存亡。 想到这里,她抬眸盯着前边的地板,目光若有所思。 如果她猜得没错,师父是被阿爹请到军营处理疫情了吧?什么采摘药草?不过是为了稳住她罢了。 无妨,她并非不懂事的孩子。 长辈们有正事要忙,她不给大家添麻烦,乖乖在府里上课便是正想着,突然从屋顶传来一阵乒乓声,刚刚回到门外的两位婢女已神色慌张地闯进来: “郡主,不好了,外头有刺客!” “听到了。”元昭镇定自如地起身,踏入寝室,从黑漆兰锜(内设的兵器架)上拿过自己的佩剑,“你们呆在这儿别乱跑。” 俩婢女互相依偎着,颤着声音应诺。 刚好让进来的何春听见,不禁伸手拦住她,一脸无语道: “郡主,您才是主子” 哪有主子出去挡刺客,婢女躲在内室的道理?!季管事从哪儿找的这批奴婢?没大没小的,不懂规矩。 元昭:“” 道理她懂的,可懒得说。 何况,这些婢女一点功夫都没有,出去也是送人头,还挡道,索性自己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何春冰冷的目光注视之下,两名婢女怯怯地蹭到门边,死活不敢推门出去。元昭叹气,让她们在门口的附近找地方躲好,然后向何春打听外边的消息。 “女刺客?”听完何春的描述,元昭皱眉,“会不会是前几天跪在门口那位?” “目前不敢肯定。”何春说着,来到窗边探头出去瞄几下,发现屋顶已无动静才略略放心,“好了,被打出去了。” 尽管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生怕来人不止一个,何春得留在这里贴身保护。对方身手不错,不仅越过府里的重重护卫,更直接到达小郡主所在的寝室。 要么误打误撞,要么有内应,不得不防。 不久,锦娘回来了,与何春轮守值夜。两名婢女被带走审问,一夜无话。 第27回 第二天,审讯结果让元昭感到有些意外,把她的居所位置告知外人的,正是她身边那两位胆小怕死的婢女之一。 高坐正堂,元昭疑惑地瞅着伏地求饶的婢女,问道: “本郡主自问待人并不苛刻,你为何出卖我?” 其实,她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府里的奴仆基本都是临时买来的,每到一个地方换一批。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何来的主仆之情义?没有情义,何谈忠诚? 一旦遇到性命之忧,为求自保出卖主子乃人性的本能。 她懂的,季管事也懂。 所以,以前遇到这种事,他不声不响地处理了。今日为何把人提到她面前,让她亲自处理? 莫非是为了让她学管家? 乌先生给她讲过列国贵族的生活方式,男孩自不必说,而女孩舞文弄墨属次要的,重要的是学会识人用人。不然,将来嫁人怎么当主母?如何管理后院? 想通这一点,元昭耐着性子看着婢女。 “郡主饶命!”婢女吓得瑟瑟发抖,颤着声音哭诉,“婢子哪怕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卖郡主,是那妇人曲意奉承,婢子一时不察被套了话婢子知错了,下回不敢了” 这婢女昨晚差点吓死了,面对铁面无私的季管事,以为小命休矣。 万万没想到,季管事竟肯让她到小主子面前坦承自己的罪状。外人不知,府里的下人们却心里明白,小郡主谈不上待人亲厚,但口硬心软,且懒得理事。 落在季管事手里必死无疑,但在小郡主的面前,她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更何况,她确实是无心之失。 忘了是哪天,她陪府里一位生病的姊妹到医馆看病。闲坐时,一名病怏怏的妇人过来和她聊天。聊天聊地和父母家人,最后不经意间提起将军府的情形。 “她说将军府曾是她前主子的府邸,她的良人曾是府里的管事” 两人聊得投机,言多必失,实属无心之举,并非有意出卖。 元昭听完,瞅瞅何春,“季叔派人查清楚了?” 有些事,必须派人出外调查核实,事关人命,不能草率决定。 何春点点头,“府里的奴仆出外办事都有记录,她来到将军府后出过一次门,而医馆伙计的描述也印证她的话” 据医馆伙计描述,那妇人事前事后并未找医师看病,那病怏怏的样子估摸是易容了。她行迹有异,伙计不免多看两眼,提防对方是其他医馆派来捣乱的。 既然这样,元昭望向跪在堂下的婢女,平静道: “你虽无心,害我被刺杀是事实,大错铸成,不罚你于理不合” 但,要怎么罚呢? 直接赏一丈红吗?不了,若叫阿爹阿娘知晓,恐怕又要反噬到自己的身上。处死吗?这是最常见的惩罚,奴婢因摔碎主家的物件被打死的例子不胜枚举。 出卖主子更加罪大恶极,凌迟都不为过,哪怕她是无心的。搁以前,让她下令打杀一名奴婢是小事一桩。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乌先生教她,“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 师父也教她,“自爱不自贵”“仁爱治国,无为而治”等的道理,治国与治家有什么区别吗?还有,似乎有谁告诉过她,“人不分高低贵贱,众生皆平等”? 她曾经产生一个疑问,若众生平等了,何谈治国治家?无为而治,顺其自然不好吗?为何眼下要为难她?难道季叔没学过这些道理? 哎,脑壳疼。 元昭背靠凭几,左手托腮,烦恼地皱紧小眉头,右手不断地轻敲凭几弯至跟前的扶手。 “郡主,”何春见她一脸烦恼,不解道,“处置一名奴婢何须烦恼?直接打死了事。” 她的话,把跪伏在地的婢女吓得全身发抖。 “唉,”元昭见状叹气,“你不懂” 在这府里,她的一举一动备受关注。她不想令乌先生失望,也不希望师父认为她顽劣不堪 “郡主,您要实在不忍心,那就不杀了,”跪坐于另一边的锦娘见她犹豫不决,忍不住出个主意,“灌药毒哑,重新卖回人市得了。” 人市,私人商贩买卖奴隶的市场,与牛马之市相邻。 她的话,把那名婢女吓得面无人色,泪流满面地抬眸,呜呜呜地冲元昭猛摇头,已经吓得说不出求饶的话来。 人市,那不是活人能呆的地方。 她已经去过一次,不想再去第二次 气氛凝重紧张,被季管事支来旁听的婢女们跪在两旁大气不喘一口,全身僵硬如石像。 唔,元昭心乱如麻地闭上眼,小小的年纪,眉心硬生生被皱出一个川字。既想杀一儆百,又觉得和师父c乌先生主张的仁爱理念相冲突,一时左右为难。 把何春c锦娘看得,心里替她着急。 郡主是小孩子,有些事还不懂。她俩是成年人了,贵族之间的争斗残酷而血腥。小郡主这般心慈手软,恐怕会让侯爷失望。 最后,元昭长叹一下,缓声道: “笞十,等养好伤,送到庄里当田奴。” 婢女霍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看到小主子不耐的一瞥,顿时喜极而泣拼命叩头: “谢郡主!谢郡主” 田奴虽苦,对不够机灵的奴隶而言,某种意义上比到主子跟前当差强。在主子跟前当差容易犯错,稍有不慎枉送性命,就比如现在。 不必家仆前来架走,那婢女已经跪谢主子,欢天喜地跑出去领罚了。 元昭轻呼,松了一口气。 何春c锦娘再次对望一眼,无奈轻叹。 前院,得知结果的季管事神色如常,吩咐执刑人下手轻些,莫把人打死了。自从迁到南州,府里未曾对婢女用过刑罚,而家仆都是粗人,下手不知轻重。 之后,他派人快马加鞭把这个很日常的消息送到军营。 至于那名刺客,昨晚在逃跑的过程中自杀死了。瞧那模样,和前阵子跪在府门口要报恩的女子有几分相似。 还有救她的那三位游侠,被小郡主摆了一道,改变主意不再投靠将军府。三人在前往燕塞的途中遭遇刺杀,一亡两伤,被季管事派去暗中盯梢的人所救。 目前,他们被安排在一户农家治疗养伤,在此就不赘述了。 这件事除了季管事,连何春c锦娘都不知道。若侯爷对小郡主今天的处理方式感到满意,估计会让她知道吧? 嗐,谁知道呢。 第28回 夜幕下,厚重的石墙城台之上守卫森严,哨亭高耸眺视,警惕远处的燕蜀边境地带骚动。 这道城墙是加筑的,离南州城尚有一段路程,骑马需要大半天。 定远侯,也就是大将军北月彦的住所在墙内,与城台遥遥相对。站在窗前能看到城墙的哨岗,和内墙之下的小型练兵场,曾是小郡主最喜爱的玩耍场合。 那个不知死活的小猴崽子,每每看到熟悉的副将在场下操练兵士,趁侍卫一不留神,翻过石栏往下跳。 跳就跳呗,谁家的孩子谁头疼。 偏偏她跳的时候,嘴里喊着“某某叔接住——”c“某某伯,吾来也——”“啊,我要摔死了摔死了——”等等。 想故作看不见都不行,耳朵没聋,得接。 接住了,她乐哈哈的屁事没有,接她的人手臂差点断了;若没接住,呵呵,撇开将军女儿的身份不提,光“保护郡主不力”这项罪名就够在场的将士受了。 久而久之,在军营中,将士们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敌军来犯,只怕听见小郡主那把尖锐的呼救声,常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所幸,北月将军很有自知之明,坚决果断地把那小混蛋扔回城里住,让一群人守着她。对了,将士们听说她在府里呆不住跑去和小孩子打架,还打赢了。 哈哈,对嘛,那里才是她的战场~。 以前偶尔让她到营地一游,结果她恶作剧升级,把大家吓得够呛,她从此被禁止来营。因为将军担心将士们只顾着防备她作死而掉以轻心,疏忽了敌情。 没有小郡主的营地终于恢复正常,到处一派祥和宁静。 而今夜,将军住所灯火通明,窗前时有人影晃动。 “父亲,道长,”巡防营校尉北月礼下值了,换回一身常服过来向尊长请安,欣然拱手行礼道,“多亏有道长在,不然我军伤亡惨重,我父子也难辞其咎。”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嫡妹元昭如是说。 得知前线遭逢不明疫情的侵害,忧心父兄和将士们的安危,她派人送来慰问的信件,顺便探问前线的情况。 她在信上说想来瞧瞧,被父亲毅然决然且委婉地拒绝了。 那枚小煞星,她一来,整个营地雪上加霜,添乱。 “校尉过誉了,”公直道长摆手,“天佑武楚,贫道顺天而为罢了。此病的解药还是将士们不畏艰险从燕蜀边境采的,贫道只动动嘴皮,担不起这份功劳。” 言辞很官方,因为正堂之上,除了北月氏父子和公直道长,还有几名副将和长史c监军等人在。 表面看,大家都是自己人,实际如何只有天知道,言辞须谨慎。 “对了,各位听说没有?姓吴那厮又回来了!”三十出头的洪副将一脸络腮胡,气哼哼地放下铜盏,“那怂货带着小妾c儿子连夜赶到鲁燕县,得知边境疫情有所缓解,马上独自返回南州” 并对外宣称他从未离开过,一直和百姓们坚守城中,呸,无耻至极! 自己和将士们提着脑袋驻守边境,这些皇亲国戚打着督军的旗号,定期来一趟军营耍耍威风就回城了。 回到城里也不干正事,天天醉卧美人膝,活在官员们的阿谀奉承中。此处山高皇帝远,无人管束,姓吴的十足土皇帝,日子快活似神仙哪。 将来回京,他吴督军的功劳肯定在大将军之上,这才更气人。 “哎,民间传闻而已,本将军相信他决非弃城而逃之人。”北月彦一脸宽厚道,望向满眼不服的洪副将,出言提醒,“洪福岁,切莫人云亦云,祸从口出。” 洪福岁是自己人,性情耿直暴躁。若不当场阻止,粗言秽语他张口就来。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对洪福岁很不利。 除非有小郡主在,不必将军提醒,他宁可憋死也不敢说难听的话。 怕她学了去,将来回京丢他与北月氏的脸。 “将军放心,阿福自有分寸。”旁边的焦副将笑言,举起杯盏向对面的监军遥遥一敬,“这次大家能逃过一劫,赵监军功不可没,末将在此敬您一杯” 岔开话题,省得阿福言多必失,遭人惦记。 营中原本不许喝酒,今天例外。不仅将领们有酒喝,士兵也有,庆贺大家死里逃生。 “不敢,不敢,我也没做什么。”八字胡的赵监军笑吟吟地举盏还礼,“若非焦副将勇猛,带人不声不响地采回解药,我等如今已是凶多吉少了” 他的确没做什么,不外乎赞成大将军派人前往燕蜀边境偷采解药罢了。 一般情况下,监军虽无领兵权,但除了监督行军情况,有些时候也有发言权。若大将军一意孤行,等将来回京被他参一本,北月彦就得受罚了。 “来,诸位叔伯们,晚辈在此敬大家一杯!”北月礼趁机举盏高呼道,“今晚不醉无归!” “对,不醉无归!” 众将纷纷吆喝,霎时间,厅内一片和乐喜气声。 北月彦眉宇含笑地扫了众人一眼,对儿子待人接物的脾气和手段深感欣慰。在场诸将只是一小撮,外边还有将士当值,不影响巡防工作的正常运行。 在场的人中,唯独公直道长的兴致不高,喝完两盏就搁筷了。 “道长心事重重,莫非这场疫情并非意外,而是另有蹊跷?”北月彦蹙眉猜测。 两人离席,在城台上并列而行。 “非也,贫道在想,到底是谁那么本事把一种普通的药草制成毒,让中毒的人出现瘟疫的症状高手啊!”公直道长捏须轻捋,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对,边防军染上的并非疫病,而是中毒,一种通过空气流动传播的毒。 最妙的是,施毒之人知道南州的边防军有食用野菜的习惯。而那种野菜能够缓解毒性,减轻中毒的症状,致使南州边防军即便染上了也暂时无性命之忧。 是暂时,解药必须是燕蜀的一种药草,离边境界线特别近。 可见,对方只想毒杀燕蜀那边的人,无意针对南州军。 个中原因未明,公直道长又不愿惹人注意,只把真相告诉北月彦,对外人守口如瓶。 “本侯接到消息,燕蜀贵族正在通缉一名逃犯,酬金万两,分量不轻。”可惜查不到更详细的内幕,北月彦沉吟道,“不知此人与道长所指之人是否有关。” “不管怎样,既然他无意伤人,侯爷,以后你们就算遇到也千万别招惹。”公直道长正色道,“以你们家目前的境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如他,明知有蹊跷却故作不知,顺着对方的意思公之于众。 得饶人处且饶人,对方不是惹得起的人。 第29回 惹不起的人先搁置一边,北月彦回到内室,从束紧的袖口处取出一小节竹管,递给公直道长: “季五今日送来的,你看看。” 公直道长接过轻轻一拧,竹管断开,从中取出一团卷纸。打开看了看,呵呵地笑了两下。 “徒儿心善,不错。” 杀或不杀,都行,顺其自然嘛。 “寻常人家的女子心善是好事,我北月氏的女儿心善”恐就危机四伏了,北月彦眸里露出一丝失望,“也罢,让她母亲为她觅一户厚道人家便是。” 小错小惩,像出卖主子这种奴婢,即便无心也应杖杀,以儆效尤。上行下效,为保性命,奴仆们日后行事才会权衡利弊更加谨慎。 是人都会犯错,但赏罚不当,家法形同虚设,后宅绝对一团乱。 昭儿自小与皇室之女合不来,又有亡国之后的敏感身份,更与孟家二公子退过亲。 桩桩件件,嫁入权贵之家是不用想了,只能嫁平凡家庭,且必须是庶民。因庶民不会对她挑三拣四,庶民卑微,皇家人看到她如此落魄,或许不屑为难。 否则,但凡她所嫁之人有些家底,都逃不过灭门之灾。 “侯爷多虑了,她的未来恐怕由不得你等摆布。”公直道长不甚乐观道,“这孩子心高气傲,嫁不嫁得出去尚属未知数。” “哦?”北月彦一听,忆起曾经听过的一件旧事,“对了,道长,太卜刘简曾替小女批算过,说她命格过于刚硬,克夫您看” 刘简这人,他以前听好友凤炎,也就是当今圣上提过。那时仍是北苍,北苍有国师桑伯占卜国运吉凶,故不以为意。 只记得当时,凤炎夸姓刘的有真本事,不知可信否。 “一派胡言!”徒儿被诋毁,公直道长满脸不悦,有些话涌到嘴边又不甘愿地咽回去,“她这命硬是硬了点,形势所迫,硬才能活。克夫一说无稽之谈,不必杞人忧天。” 什么破太卜?半吊子的江湖术士,满口胡言。 呼,他言之凿凿的样子,不似宽慰之辞。北月彦安心不少,欣慰地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公直道长斜他一眼,忍了又忍,最终什么都没说。 “最近接二连三的刺杀,证明昭儿的归期不远了。”但有人不希望她回京,北月彦皱眉抚须,“凤氏子孙心胸狭窄,昭儿以后的处境只怕更难。道长,这些时日就拜托您好好教导了。” “好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公直道长不废话,起身道,“此间事了,贫道也该回去了。侯爷,你们父子多保重。” 北月彦起身作揖,把道长送到府门口。 月色当空,看着道长骑马远去,他心绪起伏,神色愧疚,对小女儿的愧疚。世人皆知他重视嫡系,殊不知,这既是事实,亦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血脉为重,在乱世,无论嫡庶。 若在太平盛世,嫡系子女当然更受器重,身份无比尊贵;庶子女无论再能干,也只能成为嫡系的辅助,不得僭越。 上行下效,家国方能安治。 但在危难时刻,比如现在的北月氏,整个家族随时倾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嫡系要承担起家族存亡的责任。 比如牺牲自己,给庶弟妹留一条生路。 然,嫡长子亡故,正室夫人一直无所出。为保住其他子女,北月彦从侧夫人凤氏,亦即当今长公主的儿女当中选一位记在嫡母姜氏的名下,成为嫡次子。 嫡次子邕,字仲和,家中排行老二,现年22,是国家典藏室的一名守藏史。无甚权力,每天在典藏室整理书籍,平时做做杂务,奉命找找资料什么的。 他成了北月的嫡系,又有凤氏的血脉。不到最后一刻,皇室会对他网开一面,留他性命。 本来,只剩下庶子女在京的北月彦再无所虑,无奈人算不如天算,被诊定无法生育的姜氏居然为他添了一名嫡女。 事实证明,与仲和这位假嫡子相比,元昭这位真正的嫡女显然更有分量。 这一点,从她婴孩时期,便一直受到死亡威胁可以看得出来。所以,嫁入寻常百姓家,不过是做父母的一厢情愿罢了。 别说婚嫁,就算死,她也要经过皇室的允许。 死遁更加不可能,万一引起皇室的猜忌和愤怒,北月灭族将成为事实。 身为家主,他不能这么自私。 日复一日,深秋将至。 时隔半月,边境的疫情没 了,吴督军和官员们一直在城里驻守的消息传出后,逃离南州的百姓们纷纷推着家物什返回家中。 而将军府里一如往昔的宁静,和院墙外忙碌的车轱辘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院里,一位小童呈夏蝉之姿贴在墙边,冒出半个小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行人从墙外的街道匆匆而过,欣赏着人间百态。 自从师父告知她前线无恙,父兄无恙后,元昭终于定下心来上课。 偶尔偷个懒,挂在墙上看看外边世界的繁忙。 “郡主,好消息——” 正看得高兴,身后传来何春欣喜的呼声。她回头瞅了瞅,双手一松,跃下墙头问: “什么好消息?” “将军派人回来传话,说圣上有旨,让郡主年底回京。”何春高兴地说,“终于能去京城了!我和锦娘从未去过京城呢!” 元昭一听,撇撇嘴角,一脸无趣道: “京城有什么好?规矩甚多,去了你们一准后悔。” “后悔也得去啊,这是圣旨!”何春乐呵道,“季管事让属下来问问,郡主您有哪些行李要收拾带走的?虽然离启程尚有半个月,早早收拾妥当心不慌嘛。” “我阿爹和三哥呢?他们回不回?”元昭不情不愿地扬眉问道。 “回!一起回!” 这不,季管事一接到消息便去忙着收拾侯爷父子的行李。小郡主是女儿家,由何春c锦娘吩咐婢女收拾,他不便插手。 噫?!元昭惊喜万分,“真的?!他们也能回去?” “当然是真的,假传圣旨可是要砍头的。”何春见她眉飞色舞的小模样,由衷一笑,“京里另派一名武将前来接替侯爷,估计侯爷这回能在京里呆一阵子。”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喜事! 能有这番恩典,全靠孙内侍监回去禀报,说小郡主在边境吃尽苦头,还被某些将领取笑她长得与父亲不像。 另外,此次的边境危情朝廷业已知晓,是吴督军和赵监军同时上的折子。两人如实陈述了定远侯父子的表现,深得圣心,才有了这道圣旨。 “吴督军会替我阿爹说好话?”元昭先是疑惑,继而一脸恍悟,阴谋论道,“哦,他是怕我阿爹回京参他一本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人!鄙视他!” 噗哧,何春暗笑。 小郡主妙语连珠,经常说些令人发笑又颇有道理的话,真逗。 第30回 要随主子们回京了,府里的气氛欢快,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浑然忘记,自家主子是什么身份背景,回到京城要面对什么样的危机。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乌先生就很清楚这个道理,这不,眼瞅回京的日期逼近,在一个秋日的早晨,上完最后一堂课,颇有危机意识的他向学生请辞了。 “先生不随我回京吗?”元昭没想到他会请辞,极力挽留,“我家很大,有地方住。” 哈哈,这不是住宿能解决的问题。乌先生啼笑皆非,目光温和道: “乌某学识浅薄,蒙侯爷和郡主不弃,赏我一口饭吃。现如今,已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京城人才济济,相信侯爷能为您另觅良师教导,乌某就不去了。” 师生一场,除了一套文房四宝,乌先生还赠了学生几本珍藏书,让她以后得空了拿去阅读和练字。 “那先生欲往何处?”见他礼物都准备好了,去意已决,元昭无奈地问,“家在哪里?我以后遇到难题去哪儿找你?” 呃,这个嘛,乌先生脸上的笑意微凝,扯扯胡子,嘶,好疼!下巴像被针扎了一下,忽而脑海里灵光一闪: “乌某应公直道长所邀,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郡主,不如您去问问尊师?” 唔?元昭歪着小脑袋,秀气的眉头习惯性一拧,又皱出一个浅显的川字: “我师父也要走?” 太不讲道义了!他们一个两个的视她如瘟疫,惟恐避之不及! “哎,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与道义何干?”公直道长脸不红气不喘,正色道,“你我师徒缘分未尽” 耶?真的?!元昭心头一喜,刚要问,结果听到他的下一句: “等你及笄那年,或许还有见面的机会。” 她:“” 哼,说甚师徒情深,都是骗人的,师徒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而且必须飞得不知所踪,保证不被她连累。 见徒弟气鼓鼓的,摆出一副看骗子的眼神,公直道长忍俊不禁,直言道: “为师知道你聪慧,回到京城要面临什么你心知肚明。为师倒是无妨,可乌先生一介儒生,你让他拿什么来对抗皇权?恐怕一进城,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与你师生一场,让他有乡不能归。除了跟为师避世荒野,你还有更妥善的安排?” 当然,没有。 元昭听罢,气馁地抿嘴鼓了鼓腮帮子,心里突然不难受了,点点头: “师父言之有理,是弟子考虑不周,执着了。” 言毕,正襟危坐,向旁边的乌先生行一个叩首礼,缓声道: “是学生连累了先生,先生且安心随师父去。望有朝一日,学生能让先生在世上坦荡光明,衣锦还乡。” “好,好,”稚子之愿,使乌先生瞬间红了眼眶,忙伸手扶起她,“乌某等着那一天。” 可惜了,她是女子啊!感动归感动,他不抱幻想。 他在故乡已无亲朋,能回去固然好,回不去亦无妨。身为男子,壮志难酬,何处是家,又何处不能是家?倒是他这位学生尚年幼,家境特殊,令人忧心: “京里权贵遍地,你凡事隐忍着些,莫争一时之长短,给家人带来祸患。” “先生的谆谆教诲,学生铭记于心。二位尊长请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元昭乐观道。 唔,这徒弟一贯的自大自满。 公直道长深感不妥,当场挥笔书写,赠了她一幅字,上边写着“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做人要低调,虚怀若谷,自敛锋芒。不自大自满,方能不断进步,去旧迎新。 师徒即将缘散,这次赠言,望她珍之重之。 元昭郑重地接过两人的礼物,当天晚上,由她和季管事出面招待公直道长和乌先生。她的父兄仍在营地忙碌军务,等接替父子俩的将士们一到便能交接。 对此,道长和乌先生并未介怀。 只因大家有言在先,一旦郡主返回京城,他们即刻离开。军营就不必去了,人多眼杂的,恐会节外生枝。 就这样,一夜畅饮。 到了寅初,也就是凌晨3点正,元昭抗不住睡意早已回内室歇息。 漆黑的夜深,在将军府的侧门,乌先生拎着一个小包袱,随身无长物的公直道长向门口的季管事拱手作别,飘然而去。 几乎同一时间,附近民居的屋顶隐约有人 影晃过。 在侧门口目送两人离开的季管事听到动静,飞快地抬眸掠了一眼。而后若无其事地转身,返回府里掩上了门。 公直道长说得没错,当郡主的先生确有性命之忧,重赏之下,未必有勇夫出现。乌先生敢来,勇气可嘉,侯爷自然不会亏待他,同时竭力保全对方性命。 侯爷当年没想到公直道长肯来,若无道长,他会安排乌先生乔装打扮,在白天大摇大摆地离开南州。 但今日有道长在,以他的能耐,不消片刻便能将乌先生带离南州城。等过上一年半载,那些潜伏在民间的刺客会在某条河里发现乌先生面目全非的“尸体”。 彻底打消某人试图利用乌先生的安危,来要挟元昭的念头。 至于公直道长,放心,他不是能被轻易找到的人。另外,他才教了元昭不到三个月,在外人眼里,这点时间能学到什么?顶多是启蒙教育。 和教了两年多的乌先生相比,名不见经传的道长还不够资格被人利用。 总之,两人走后,从此消失在有心人的面前。 等元昭翌日醒来,望着空荡荡的府邸,来到寂然无声的墨院,凝视人去楼空的两间厢房,心里闷闷堵堵的,特别难受。 “我要去打猎!”她郁闷道。 “这个”季管事低头看她,一脸难色。 “等回到京城,阿娘肯定不许我轻易出门。”元昭不胡搅蛮缠,耐心跟他讲道理,“所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打猎。”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太不吉利了。不过,她的话也有道理,季管事想了想,妥协道,“出去可以,但要换个方向走” 通往燕塞的那条林间乡道,以前是她常去打猎的地方。 现在不能去了,怕有刺客埋伏。 靠近边境的深山老林也不能去,被燕蜀通缉的要犯仍未抓到,不宜靠近。 倒是南州的北城门,通往京城的方向也有一片苍茫林海,时有獐子c狍子和兔子等野物出现,运气好的话还能猎到紫貂。 当然,能否猎到野物不重要,除了尽兴,更要注意安全。 第31回 秋日的猎物膘肥体壮,正是围猎的好时节。 往年,南州城的街道几乎每天早晨都能听见密集的马蹄声,那是权贵们呼朋唤友或率领自家子弟到郊外遛马的盛景。 各家子弟年轻气盛,欲在猎场上分个高低,你追我赶,围捕猎物跟打仗似的。 今年不同,前阵子的边境疫情吓得权贵和商贾之家纷纷远避他乡。除了吴督军这等有官职在身,不得擅自离岗的官员溜回来之外,其他人一户都没回来。 就算官员回来了,他们的妻妾子女仍留在燕塞等远离边境的县城。 故而,今年的秋天,城里的百姓们格外安稳。 直到今日早晨,冷冷清清的街道,陆续进城赶集摆摊的百姓们终于听到久违的马蹄声,不约而同地往两旁避让。 很快,先是节奏略快的两匹马跑在前头,接着是不紧不慢的密集马蹄声。 不必抬头,众人也知道这是将军府的人。 众所周知,跑在前头的两骑是为了开路,后边才是正主。一般情况下,将军府的人出行向来是不疾不徐的,鲜少在城里的大小街道跑马。 撞人或者撞翻百姓摊子等令人气愤的事,向来与将军府无关。 住在将军府的人是什么来历,世人皆知。唾弃吗?鄙视吗?扔烂菜叶砸烂鸡蛋?没有,老百姓只想安稳地过日子,管他前朝今朝,管不着,高处不胜寒。 北月氏虽然出了一名暴君,可被他们自己人打倒了,失去江山上苍给予的惩罚。 北苍建国以来,护佑百姓们安居乐业,不曾遭受战乱之苦。如今国虽亡,人尚在,余威犹存,面对昔日的北苍国主之后,老百姓仍敬畏有加,默默避让。 有外地商人好奇,偷偷抬头往队伍里瞅了一眼。 可惜,他/她们只看到一队面无表情的侍卫随从,簇拥着中间一辆封闭式的乌漆安车,路人根本看不到里边坐的是谁。 然而当地的百姓很清楚,将军府里仅有一名女眷,那便是传闻中甚为调皮顽劣的小郡主。 “想当年,那暴君不知斩杀多少忠臣良将,残害无辜百姓,依律当诛。幸亏先帝仁慈,不然北月氏早灭族了。定远侯一家若有自知之明,理应简衣素食以赎罪过。 像眼前这般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依旧显赫,享尽人间富贵似的,啧啧” 人群里,有位士子模样的中年人唉声叹气。 “正是这个道理,都国破家亡了,沦为别人的家臣,竟不知羞耻,出个门还这么大排场。一群不肖子孙,难怪亡国。”等车队远去,人群里有人嗤笑道。 有人起了头,总有凉薄之人憋不住幸灾乐祸: “可不是,昔日的北苍何等风光,如今甘为家臣,辱没祖宗” 几人说着风凉话,原以为能引起共鸣,挑起民愤,同仇敌忾地围向将军府。孰料,路人向他们投以看怪物的目光,纷纷绕道而行,生怕受他们的话连累。 啐,几人见状,悻悻然地散开了,其中两人低骂:“一帮愚民。”注定是一群蝼蚁活在最底层。 良才善用,能者居之。 北苍已亡,折辱旧朝之后,讨好新贵,是升官发财c扬名立万的好时机。可南州这帮愚民,无论他们怎么煽动,硬是无人敢围攻打砸将军府。 眼看定远侯一家三口即将回京,两人一直尾随到此。 他们是京中权贵的门客,奉命暗中追随定远侯父子,一路搜罗父子俩企图谋反复国的罪证。 谁知,他们跟着定远侯走了一年又一年,一处又一处,愣是找不到可疑之处。空手而返无法交差,甚至可能掉脑袋,只好尝试着挑起民愤给定远侯添乱。 乱,才有可能露出马脚,被他们瞅出破绽。可惜,两人多次施计挑拨民愤,至今无进展。 “哎,你们不觉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吗?”避开人群,两人站在街道的一处墙角商量,“北苍亡国十多年了,老百姓对定远侯一家依旧敬畏有加” 按照常理,深得民心的前朝王族之后,绝对是今朝皇室最忌惮的地方。 “对呀!”经提醒,另外一人豁然开朗,兴奋得直捶手掌,“等回去,我们再给他添油加醋嘻嘻,不就有东西交差了吗?” 由于身份特殊,满朝文武无人敢和定远侯一家结交,更不敢替他辩驳半句。到那时,皇室中人正好借他们乱造的理由,好好惩治定远侯,岂不皆大欢喜? “对,就这么办!”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恶意的中伤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这一切,独坐马车里的元昭一无所知。 今日,本来季叔要陪她出门狩猎的,刚出门口便接到侯爷的急信。信上说应南州c燕塞两城官员所求,今晚在将军府设宴,权当诸位官员为他一家饯行。 定远侯自从来到南州边境,本地官员便一直对他避而不见。正好,他也不打算跟这些人多费心神,一切公事公办。 如今,圣上召他父子回京,饯行设宴在所难免。 定远侯收到本地官府的邀请,颇不以为然。那些官员以为他们父子是什么?说不见就不见,想见还得让自己父子亲自送上门? 召之则来,挥之则去,荒谬! 想见?可以,在将军府设宴。这穷乡僻壤的,备一桌薄酒素菜足矣。 本来,季叔劝她择日再出行,她不肯。 得知父兄要在将军府设宴,归期越发近了,兴奋莫名,她坐不住。一再向他保证绝不脱离侍卫的视线,季叔这才勉强同意放行。 期待今日能打到珍贵的猎物,带两张珍贵的皮子回去给阿娘。 哦,还有二娘。 二娘是三哥的母亲,据阿娘讲,她小的时候住在宫里,多亏二娘常去探望将她的成长状况告知阿娘。 待她不薄,恩情永记。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马车停在北城门外,得到何春的敲门提示,元昭拿出弓箭下车换乘马匹,一夹马腹,带着随侍疾驰而去。 很快,一行人进入林海,分散惊扰驱赶林中的野物。 果不其然,随着一阵有力的马蹄声,惊动几只肥大的野兔在草林间不安蹿动。 元昭利落解下长弓羽箭瞄准一只奔跑的,咻,一箭中兔。 一名随从驱马上前捡猎物,兔子被他拎在手里扬起晃了晃。哈哈,够肥的,正好府里设宴给大家做下酒菜。 第32回 出来狩猎,完全是应小郡主所求。 大家忙前忙后,一路驱赶惊扰猎物是为了让她尽兴。更难得的是,偌大的一片林场只有将军府在围猎。不像以前,经常一只小肥兔有几位官家子弟争抢。 另外,由于之前出来打猎的人比较多,猎物自然少了,小郡主能打到一只野兔能够乐半天。 而最近猎人少,猎物自然就多了。 先是几只大小野兔,接着从天空飞过一行雁,被小郡主打下两只掉队的。等深入密林时,几头野猪受到惊吓横冲直撞,其中一头嘶吼着冲向小郡主的马。 她不慌不忙地射出两箭,一箭射中它的头,一箭射中它正在飞奔的腿,可它不仅没死,反而垂死挣扎速度更快地撞向她的马。 郡主毕竟年幼,力度不够。 为免伤着她,众侍卫果断将它驱离她的马前,斩于矛下。就这样,为了今晚设宴加菜,众侍卫一连击杀三头野猪。 不得不说,元昭今天的运气真好! 这不,那边腾出两名侍卫将野猪拖上板车,这边又有一头鹿惊惶失措地闯入众人的视线范围。 可是 “郡主,快射啊!”何春见她举弓瞄准却迟迟不射箭,心里替她急,“再不射它跑了!” 元昭:“” 她很想射,但是,看到小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盯过来,她紧攥羽箭的手像中了巫术般动弹不得。 最终,小鹿慌张逃离,她的箭也放下了。 唉,何春c锦娘和其他侍卫无奈地对望一眼,默然轻叹。即便郡主不作任何解释,大家也知道她心软了。 小孩嘛,看到可爱的小动物心慈手软在所难免。 但,有些事可一不可再!即便她是主子,看到一只美丽的白狐,白狐啊!在场的人以前都没见过,只见过贵人身上的锦衣狐裘,可眼前这只是活的!活的! “郡c郡主”见她又是迟迟下不了手,何春急得快结巴了,“这是白狐,错过以后可能再也遇不到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主子! 是啊是啊,众侍卫也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一箭替她射了。 “你们不许动,它是我的。”元昭平静道,丝毫不受影响。 说罢手一松,咻,箭似流星射出,卟地插在白狐身边的草地里,那只白狐吓得一哆嗦,咻地钻进林子逃了。 众侍卫见状大急,手中的长矛嗷嗷想出招! 卟卟,小郡主的箭接连射出,一路追着白狐射,可惜全部落空,没有一支射得中。 哎呀,太可惜了! 众人暗地里扼腕捶胸,在心里直呼可惜,脸上一贯的面无表情。唉,权当什么都没看见了,不能落了小主子的脸面。 虽然真的很可惜 “郡主,”众人能忍,何春不能忍,无限惋惜地看着白狐消失的方向,“您是故意放走的吧?” 郡主的箭术她很了解,有准头,只力度小了点。 多箭连发,居然一箭都不中,过分诡异,八成是故意的。估摸着小郡主见那白狐憨憨的,特意把它吓跑。 “是啊,”元昭坦然承认,“多美的白狐啊,我下不了手。” 梦里有句话,颜值即正义。 本来,主子无论做什么事没必要向下属解释。但,今日这些侍卫冒着被刺杀的危险护她出来打猎,总不能寒了大家的心。 小事而已,解释一句不费劲。 “既然您觉得美,可以活捉呀!”锦娘不解道,“捉回去养,天天看岂不快哉?” “在野外生长的和养在笼子里的不同,前者叫野性美,后者叫有趣。不定哪天被人看上抱走剥皮,既害了它又害了自己。”元昭想起儿时的小狸奴,道, “与其那样,不如放了。” “就算您今日放了,明日它也会被别人所杀。”捕猎白狐的人多着呢,何春有些沮丧,“将来很有可能被制成狐裘,送到您府上” 那不等于是为她杀吗? 可见,她的心慈手软改变不了什么,顶多让那只白狐多活几天。 “那是别人的事,我管不着。”元昭满不在乎道。接连被两只小动物萌到,严重影响她打猎的心情,便意兴索然道,“今日也算满载而归,不打了,回府。” 临出门前,她和季叔说好的,差不多得了,不可在外边逗留太长时间。 言毕,她扯着缰绳调头,身边众人纷纷跟随,踏上归途。 途中,再遇到什么小动物在草林间窜跳,皆由侍卫们持予或弯弓击杀。连何春c锦娘也各自猎杀一只野兔和野獐子,一路畅然。 回程的路途略远,午时,众人就地歇息,架锅煮食。身在野外,吃的食物就地取材。捡些柴,摘些野菜,添点野味就成了美味的一顿。 喝的水是从府里带出来的,因小郡主不喝野外的水。 侍卫们若想喝野外的水,行,煮沸了再喝,这是小郡主的命令。 趁众人在忙碌,元昭嫌坐着无聊,想四处走走看看。由何春c锦娘和三名男侍卫跟随,几人没骑马,于山林之间漫步。 元昭走在众人中间,仰头张望,呼吸林间的清新空气。 按照梦里人的认知,她身处的年代叫古代,她是古人。那些梦里人特别羡慕古代的空气,说肯定特别的新鲜。 她用力嗅了嗅,唔,何谓新鲜?何谓污染?嗅不出来。 “咦?大家快看那边”她正嗅着,突然听到身边的一名男侍卫惊喜地指着前方,低呼,“那只白狐!” 众人一听,同时往他指的方向望去,呀,果然看见一只白狐远远站在一个小斜坡上。听到这边的动静,受惊的它慌张地往旁边一跳,瞬间消失在人前。 追不追?大家伙不约而同地望向小郡主。 望着眼前这一张张充满渴望的面孔,元昭替那只白狐默哀一下下,点了点头。 于是,一行人施展轻功追往白狐消失的方向。 甭看元昭年幼,她的力度暂时跟不上,轻功却很不错,在众侍卫的环护之下丝毫没有掉队的迹象。 但,追着追着,另一名男侍卫突然护住元昭: “等等!” 唔?众人闻言停下,莫名其妙的同时警惕四周。 “怎么了?” “队伍到之前,我们来探过路,没发现什么白狐。”男侍卫警惕四周的树林,有些话不敢轻易说出口,怕吓着小郡主,便道,“郡主的安全要紧,我们不要离开队伍太远。” 这只白狐一直徘徊不去,或有蹊跷。为安全起见,还是折返吧。 第33回 警觉太晚,敌人的突袭来得猝不及防。 正在众人往后撤时,林间一片静寂,四周仿佛瞬间凝起一股强烈杀气。隐约听见兵器破空的声音,元昭愕然抬头,恰好看见数把利刃快如闪电地刺向她。 何春c锦娘等侍卫眼急手快一挡,迎刃而上。 其中一名侍卫手一扬,一道青光呼啸射出,在空中宛若灵蛇般盘旋打转。 这是侯府的旗花信号,通知其他人前来支援。敌人来势汹汹,必须全力以赴方能杀出一条活路。 幸运的是,元昭虽为郡主,功夫不比旁人差多少。 她力度不够,胜在身手轻盈灵敏,又得到公直道长的口传心法,日日勤加苦练,剑一出鞘便放倒了一个。当然,也是对方轻敌,以为区区小儿功夫平平。 对小动物手软的人,未必心慈。 尤其是对来杀自己的人,元昭使出浑身解数专刺对方的要害,招式狠辣利害。凶险的处境让她头脑空白,害怕心慌啥的一概没有,只淡定想着如何脱险。 杀人什么的,她三岁时已经见识过。 这些年时不时被刺杀一回,她就算没杀过人也伤过人。还经常打猎,杀人和打猎在她眼里区别不大。尤其是眼下这种你死我活的场合,哪顾得上该不该杀? 她的果断让身边的侍卫们心中大定,士气高涨,杀气愈盛。 然而,对方虽然死伤无数,却是一批倒下了转眼又来一批,斩之不尽。而不远处的侍卫队迟迟未至,想必遇到了拦截,要么就是遇到突袭被全军覆没了。 形势拖久了对己方不利,侍卫们在打斗中达成共识,让何春和锦娘护郡主先撤,往在路边扎营的侍卫队方向跑。 孰料,三人没跑几步便遭到了埋伏。 幸好此时,在路边扎营的侍卫队终于赶到迅速加入打斗。元昭趁乱扫了一眼,发现侍卫少了两个,一问方知,他们在路边果然遭到伏击。 可见,有人为了杀她煞费苦心。 到底是谁?真的是六公主吗?印象中,此人虽然心肠狠毒,却没有这份耐性。或许她记错了,毕竟当年还小,有些人和事记得不大清楚。 思忖间,元昭随众侍卫且战且退,逃往密林的另一个方向。 在逃离的途中,元昭在侍卫们的掩护之下左冲右突。无奈四面八方皆有埋伏,众人一次次被逼回林间的包围圈。 兵贵神速,对方人多势众,持久战会挫尽自己的锐气,迟早被擒。 啊不,看样子,对方一心想置她于死地,不会让她有命逃脱。 被何春c锦娘护在身后的元昭,分神回忆出发前看过的地形图。往大路方向逃凶多吉少,过来支援的侍卫们说那边设了许多陷阱,两名侍卫就折在那里。 若从目前的位置直接往南州北城门的方向跑,入目一片林海,等于要一路杀到城门郊外的路口。 大家精力有限,死在半路的几率更大。 往大路的后方逃更加不可能,大家目前的位置离南州北门最近,骑马半天即到。反方向的话,就算马不停蹄也要三天才能离开这片林海。 因此,他们只能往左方向逃。 “往左边突围,穿过村落从那边的石林伺机离开。”趁大家背靠背围住自己时,元昭低声道。 “不行!”善于观察的锦娘反对,回头道,“那里是平原,对方有弓箭手!” 不仅如此,那里四面高山围绕,易进难出。 “那边荒废多年,野草长得比人还高,我们快速潜行离开弓箭手的视线范围。”元昭坚持道,这是她头一回在刺杀过程中发号施令,“听我的,往左边突围!” 侍卫们和她的轻功都不错,敌人在林间利用人海战术才导致她这边落于下风。人少即逃,力弱则避。既然硬拼必死无疑,不如绝地求生。 即使敌人在平原一带设有陷阱,亦是他们唯一能逃生的机会。 形势危急,来不及争辩对错,她是主子,接到命令的众侍卫立刻专攻一处,勉强杀出一个缺口冲了出去。 左边是一片不大的平原和丘陵,正如锦娘所言,四面环山,里边以前还有一个小村庄。 北苍亡后各地大乱,山匪横行,这个离南州北门略远的村落被一夜屠尽,村民的血几乎染红整个平原。曾经有流民到此落户,半夜被阵阵的惨叫声吓醒。 有官吏前来查探过,但听夜夜惨叫,却什么也查不到。 吓得落户的人家全部搬走了,宁可流亡也不敢住在这里。久而久之,这座村落愈 发破败,田地荒芜,前人种的农作物枯败之后,野草疯长至成人那么高。 村落的另一边是绵延群山,中间有条悬崖,崖底有一条河流蜿蜒而下。 季叔告诉过她,阿爹曾经命人在村边的一间民宅里挖了一条地道,里边有三个路口可以逃。其中一条路口设在崖壁,另一条出口在南州城中的破庙灶底。 最后一个出口在林间,林间敌人环伺,不在考虑范围内。 这条秘道是为城里的她而挖,仅有季叔和她知道。不管在郊外或城内遇险,她皆可藉此脱身。狡兔三窟,不是迫不得已,她不想暴露阿爹给自己的后路。 但眼下,来杀她的人越来越多,护她的人一个个地倒下。 是她任性,非要在回京之前出来打猎透气。 阿爹说过,身为将领,一定要爱护自己的士兵。是她把大家带入险境,如果可能,她希望自己把他们安全带回去。 须臾之间,众人窜出密林,眼前一片开阔。 得到公直道长教导,在这生死的关头,元昭用不着侍卫挟着逃跑,自己施展轻功咻地潜入疏密的草丛里,侍卫们反而落在她的身后。 刚潜入不远,蓦然间,一张铁丝网掀地而起。 果然有埋伏! 机敏的元昭目光一凛,利落运气尽注于手中的长剑,往即将扑面的铁网猛力一挥,嘶,眼前的铁丝网被她硬生生割开一道足以容纳成年人穿过的大口子。 阿爹赠的宝剑果然不同凡响! 这是此刻的她唯一的念头。 电光火石之间,众侍卫依次掠过,穿网而出。一计不成,背后万箭齐发的同时,藏匿在草丛间的刺客再次不要命似地加以拦截。 眨眼间,茂密的草丛间交织着人影和剑光,草屑与血光混杂,一时间难以分辨。 第34回 近身作战对元昭很不利,人小,力气就小,爆发力过后的她只能依靠侍卫们拼死相护。 在草丛间的一番恶斗,又有三名侍卫相继倒下。 元昭终于支撑不住了,但觉眼前一片混乱,被一名侍卫抱在怀里往前跑,边跑边不时地回身与人缠斗。 为免众人走散,她吃力地小声提醒抱着自己的侍卫: “让大家尽力往最边上那间屋跑” “进屋等于作茧自缚,恕难从命!”抱着她的是一名男侍卫,语气急促又淡定。 何春c锦娘和其他侍卫自顾不暇,唯他有余力一边护她一边撤退。 “那间屋有条秘道”可能跑得太久,元昭觉得浑身无力,强撑精神低语。 有秘道?侍卫马上意识到她为何坚持往这边跑。大敌当前,不便明言,他飞快抬头掠一眼四周。当看到距离自己等人约莫百步之遥的村落时,眼前一亮。 “您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说话间,他奋力挥剑逼退几名刺客,挟起她朝屋子狂奔。至于身后的侍卫们,他们的任务是挡住刺客,拖延时间让郡主逃跑。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是他与大家的宿命。 再说何春等人,见一名侍卫抱着小郡主往远处的一间屋子跑,心中大急。明明说好穿过村落往山群跑,大家轻功不错,或许能利用崎岖的山形地势逃命。 眼下他往屋里跑,岂不是被人瓮中捉鳖?! 众人心急如焚,又不能大声嚷嚷。敌方人多势众,若知道己方的逃跑计划就完了。没辙,小主子在他手里,众侍卫拼死摆脱敌人的纠缠,也往屋子飞奔。 果然,看到目标人物被众人撵得全部往一间屋子里钻,杀手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哈哈,那些人是傻子么?往屋里躲,能躲哪儿去?”有个杀手笑谑,“这不就是那个那个什么捉龟?” “捉鳖。”另一名杀手无语地瞥他一眼,“瓮中捉鳖。” 嗤,与匹夫为伍,实在有失身份。 “对对对”那人犹不知自己被吐槽,只顾着开心。 任务即将完成,自己又侥幸活着,等一会儿拿到那孩子的头颅,大家就能回去了。待领了赏金即刻去买地,然后盖栋宅子,娶位女子回来给他生儿育女。 不仅是他,别人也是这么想的。 大家目标一致,牢牢盯死那间看起来孤伶伶的破败屋子。其实,它位于村子的边沿,附近散落着几户茅屋c木屋或竹舍,若在平时,这处民居并不起眼。 坏就坏在,那小孩和她的侍卫们冲进去了;而屋外,四面八方的杀手正向这边围拢过来。 显得它孤伶伶的一栋矗立于苍茫的平原之上,隐有几分悲凉。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四周,死一般的寂静让动物们察觉到危机,连空中的燕雀都要绕着飞离。 太安静了! 安静得杀手们不仅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呼呼的风声,夹杂一股甜腻的味道扑面而至额,甜腻?! 不好!杀手队长脸色突变,迅即调头就跑。 可惜来不及了,他转身的同时表情狰狞,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砍向身边的杀手 刹那间,屋外惨叫连天,杀手们不知为何开始自相残杀。 骇人的一幕,让埋伏林间等待漏网之鱼的杀手们惊愕万分。不过,他们的领队认为是自己的队伍里出了叛徒,为了救屋里的小孩不惜暴露自己展开反杀。 “弓箭手!”他目光冷冷地盯着远处的一幕,“点火——射!” 那群杀手先锋,本是他出重金招来的一群乌合之众,待事成之后也要秘密处死的。既然出了叛徒,正好,让他有理由堂而皇之地一并处死。 哼,据闻,能给北月氏的皇族之后陪葬,是庶民百世修来的福分。 便宜那些贱民了。 看着那片平原点燃星星之火,越燃越烈,男子的眸里掠过一丝冷酷。他在等,等平原上的火烧到那间屋子,趁里边的人失去反抗的能力他再率人攻进去。 割下小郡主的头颅带回京城,让定远侯的嫡女死无全尸。 主子的意思是,就算定远侯这当爹的不悲痛至死,他的夫人姜氏也肯定活不了。像当年,安平郡主被人掳走后,姜夫人足足病了大半年,一直卧榻不起。 就算后来找到了,她也足不出户。皆因体弱,出一趟门得回府休养半年。 若得知女儿死无全尸,头颅不知所踪,这位弱不禁风的姜夫人恐怕活不过一天。嫡子女死了 ,连姜夫人也一命呜呼,受到连番打击的定远侯还能活多久? 直接刺杀当朝高官太莽撞,会引起圣上的雷霆震怒,后果很严重。 但计杀高官的女儿,还是前朝余孽,即便将来查出真凶,随便推个人出去顶罪即可,朝廷断然不敢深究。 因此,他们今天几乎倾巢而出,安平郡主今天必须死。 屋外的草丛在烈烈燃烧,再过不久便烧到那栋残破不堪的屋子。然而,外边的人并不知道,屋里的人此刻正面临生死的抉择。 屋里,同样经历着死一般的宁静。 那位抱着元昭跑的侍卫此时一手紧执剑柄,剑尖插着地面,半边身躯挡在她的面前。目光死死盯着眼前一位头发胡须乱糟糟,完全覆盖住脸庞的老叫花子: “只要您放我家小公子离开,我等悉听尊便,绝不食言!” 他单膝跪地,并非求救求饶,而是全身无力,握着剑柄才勉强保持姿势。其余侍卫连执剑的力气都没了,纷纷用双手支地,竭力保持意识的清醒。 而众人的对面,是一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佝偻老人。 听罢他的话,略微抬头,掩盖在浓密乱发之下的眼眸犀利冰冷。往侍卫身后的那个小孩扫了一眼,喉咙里迸出几下沙哑的怪笑: “你这小儿倒是命大,差一丝就中了心脏” 元昭脸色苍白,闻言略微低头,看了穿胸而过的箭矢。喵的,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中了一箭,箭柄在当时已被侍卫一刀砍断。 难怪她之前觉得使不上力,而此时方知疼痛。 记得季叔曾经取笑过她,说她这迟钝的痛觉,不知是福是祸。呼,好痛啊!连呼吸一下都感到一阵阵的痛,痛入骨髓。 元昭脸色灰败,抬眸瞅着那人,强忍着锥心的痛楚,声音微弱道: “你想怎样?” 她要死了么?唯一的逃生路口就在眼前,却被人堵在咫尺之间。 第35回 元昭问的话,让老人无声地笑了几下,缓声道: “方才听他们在外边唤你郡主” 在武楚,试图刺杀她的人太多,侍卫们一听这话,立马警惕上前,试图将她挡在身后。 老人并不理睬,兀自道: “郡主这等贵女怎会出现在南州这偏僻山区的边境?老朽转念一想,听闻定远侯父子驻扎在南州边境,他的幼女也是郡主,也在南州” 随着他的话,室内的气氛变得沉重紧张,老人扫了他们一眼,道: “你等不必慌张,老朽年轻时曾与北帝有过一面之缘,立下重誓,我族此生不与北月氏为敌” 听到这典故,众侍卫有的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有的依旧神色凝重,静待下文。 果然,老人又说: “今日在此,除了北月氏之后,任何见过老朽的人都得死,你们自裁吧。” 他说过不与北月氏为敌,自然不能杀北月氏的人。 “荒谬,”元昭忍痛出声,虚弱道,“不与我族为敌,为何要我的人自裁?老人家我可以给您提供一条路线,让您平安离开武楚,只求您放过我的人。” 对方明显擅长药理,能给她的侍卫下药,自然也能下毒。他不下毒,想必和他方才说的誓言有关。 “哦?”老人听出她的话音,不禁哑然失笑,“你这小儿倒机灵” 居然猜到他是在逃人员,不愧是北帝的儿孙。可惜了,北帝英明一世,临老竟犯了糊涂病改立小儿子为帝。 不仅丢了江山,更害了整个北月氏。 “郡主”挡在她前边的侍卫出言制止,“不可!” 那是她的逃生秘道,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危险。 “有你们在,我才有机会活着回去;没有你们,以我目前的处境”嘶,箭伤的痛让元昭倒抽一口冷气,强忍道,“如何逃生?” “老朽耳尖,你的人已经靠近,林里有埋伏,他们赶到这儿仍需一盏茶的功夫。”老人缓声道,“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自裁,我不仅放她,还能救她一命。” 虽然那箭没刺中心脏,耽误这么久,以小儿的体质,即便被人救回去也凶多吉少。 “你们死,她活,要么都别活!”老人坚持道。 “且慢,”不等侍卫们做出反应,元昭抢先说话,“不如这样,我和我的人退出这间屋” 家里人为了救她,极有可能兵分两路。一路从林里直接闯入,一路从秘道杀出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因此,她只需拖住老头一时半刻,所有人都能获救。 “小丫头,休想拖延时间。”老人一眼看出她的意图,紧盯侍卫们的目光渐渐冰冷,“你们身上的药被我解了一半,再不动手,老朽先送她上路。” 事已至此,挡在元昭身前的男侍卫自知活命无望,沉声道: “望老丈一言九鼎,我等从命就是。” 说罢剑一扬,刎颈倒下。 很快,同样的动静接二连三地从身边响起。身边的人一一倒下,包括之前在府里满心欢喜,欲往京城开开眼界的何春和锦娘。 昨日犹自鲜活的生命,此刻了无声息倒在她的眼前。 顷刻间,元昭泪如珠落,心如刀割。 主帅无能,累死三军,说的就是她吧? 身形矮小的她握紧佩剑,倔强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上的箭伤不痛了,心里像有一把钝刀在切割,窒息般的锐痛一波接一波地袭来。 她死死盯着老人,刚要开口,忽而目光往后一瞥,冷冷道: “你为何不死?” 只见她的身后还有一名侍卫半跪着,浑身直哆嗦,看似吓傻了。听到她问,他嗫嗫嚅嚅地正想说话,蓦然起身死命往屋外跑。 原来,他在等发麻的四肢缓和过来,伺机而逃。 说时迟那时快,方才犹奄奄一息的元昭奋力一扑,手中利剑精准地插在对方的背心。 她认得此人,正是在林间提醒大家留意到白狐的那名侍卫。杀他,是因为他贪生怕死,竟想弃主而逃。弃主等于背叛,这种人逃出去断然不敢留在侯府。 为了保命,他极有可能投敌。 侍卫和婢女不同,他由季叔等人训练,有些事知道得比元昭还要多。虽然这只是猜测,可她知道此人一旦投敌,后患无穷。 那名侍卫发麻的四肢刚刚好转,动作仍然迟钝,被元昭刺个正着。 他瞪大眼睛,绝望地看着明明中了箭, 却依旧有力将他翻过来的主子;明明是个黄毛丫头,一双单眼皮似的眼眸犹带泪光,却无半分童真,漠然无情道: “你是叛徒!” 不,他不是,他效忠的人自始至终不是她或定远侯府。不等他辩解,眼前剑光一闪,他看到自己的喉间一片鲜红喷溅 “不愧是北帝之后” 亲手处决弃主的侍卫,元昭的身后传来一把感慨的苍老声音。她剑尖插地,勉力支撑着不倒下,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冷然道: “老头,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本郡主一日不死,你的后人定和他们一个下场!” 为嘛是后人?瞧这死老头的年纪,不知能不能活到她长大。 “哈哈哈” 老人仰天狂笑,笑声穿透破败的屋顶,越过熊熊燃烧的草丛,传出老远 等季五带人从秘道里出来时,发现外边的火已经烧到屋子的周围。冒着逼人的热浪,他和一队亲兵冲到屋子的正堂,赫然发现小主子的侍卫全死了。 幸运的是,小郡主还活着,躺在何春和锦娘尸身的掩护之下。 外边的林间仍听到厮杀声,那些刺客自有人对付,季五粗略检查小主子身上的伤口,幸无大碍。留下几名心腹清理现场,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从秘道离开。 几经辗转,终于回到将军府。 此时,定远侯父子仍在回来的途中。收到季五派人送来的急件,爷俩大怒,由北月礼率领亲兵前去现场调查追捕。 是亲兵,并非营中的将士。 今日,接替父子俩的武将已经到位,兵权交接完毕,爷俩能动用的只有亲兵。儿子拐道去追捕刺客,定远侯亲自到官府报案,将女儿遇刺一事告知官府。 虽然憋屈,却是正式的手续流程。 得知小郡主在郊外遇到刺杀,正要前去赴宴的当地官员乐得送个人情,通知关闭城门,缉捕城内一切可疑人物。 刹时间,城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第36回 外界的不安与纷扰,丝毫没有影响陷入昏睡的元昭。 一如既往地,她魂游天外,从一个叫做太空的地方,缓缓降落在一个叫做地球的世界。那个地球好像自带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飘荡在外的她咻地扯下去。 视觉效果颇为奇妙,从一片蔚蓝与纯白的混沌景象到逐渐看清地面大大小小的方块,和一堆堆井然有序在忙碌奔走的蚍蜉。 哦,地球人称之为“蚂蚁”。 等距离近了,才发现那群“蚂蚁”的真容,原来是和她一样的人。受吸引力的牵引,她无法自控地慢慢降落,然后看到那些大小方块原来是一户户民居。 正值夜深,这些民居仍亮着灯哎,这些灯好亮!比她京城的家里的青铜灯明亮多了。 更神奇的是,她飘着飘着,飘到一栋人称豪华别墅的民宅窗前,身子不受控制地从人家的露台飘进去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她飘落室内,紧贴墙壁,双目紧闭,耳边却清晰听到一对男女在争吵—— “我万万没有想到,背叛我的竟然是你!”男子十分气愤,带着对某人的无限失望。 “我更没有想到,为了成功,为了名利,你竟然使用这种卑劣下作的手段!”女子的语气不遑多让,夹杂绝望,“那赵莉才22岁,年底结婚,16岁被校暴她是受害者! 你居然拿她当年被欺负的视频去要胁她爸让出股权?你这么做真的觉得自己很有本事?” “我卑劣下作?你醒醒好吗?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男子被她的死不悔改气疯了,双手挠着头发,“把他逼到这份上的不仅是我,还有你,齐霖! 眼看就要成功了,你这时候装什么圣母?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道理你不是不懂!当初一起创业,是你劝我不要优柔寡断,不要心慈手软,可你看看自己在干什么?!”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好生残忍。 不知啥时候飘下来的元昭,安静地抱膝旁观。 “我干什么?”女子累得不想说话,“我把视频删了,报警了,通知赵董找人把凶手电脑的那些龌龊短片删得干干净净,让赵莉过无忧无虑的人生。她爸心甘情愿把股份卖给我们,比你的手段干净多了,不是吗?” “干净?你知道这么做让我们公司亏损了多少?原本我们可以用更低廉的价格收购”本想驳她,但事已至此,男子觉得一切辩驳都是多余的。 说好的共进退,但每次意见相左的时候,她总是一意孤行,破坏他不少精心设计的致胜方法。 两人明明是夫妻,一样的心狠手辣。 现如今,她贤名在外,他倒成了龌龊小人,哈。 “对,你干得好,坏人由我做,好事全是你的。”他累了,自嘲道。 “我劝过你把视频交给赵董处理,是你不听。”看着一副自暴自弃表情的男子,女子也很无奈,“宗帆,这个社会对女性并不友善,那段视频足以毁掉她的人生。 我是女人,你的做法我无法苟同。” 况且,她是以他的名义提醒的赵董,对方感激涕零约两人一起用餐,一整晚在表达谢意。 他当时回应得好好的,一回来就翻了脸。 “啊对,我忘了你是女人,女人就能擅作主张,不经我同意把我辛苦找的谈判筹码拱手让人;女人就能不顾后果,为一己之私置公司利益于不顾。”泄愤般说出心里话,男子瞪着她,忿然道, “所以女人,你们注定是弱者,干不成大事!” 扔下这句话,男人甩门离开,留下女人仰脸长吁一下,疲惫地跌坐椅子上。不等她缓过气来,那个称为手机的薄片片亮了,响了,女子懒懒地按了免提。 “齐霖,你变了,”方才那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你变得不再像以前那般理智,那般温柔。现在的你太过感情用事,遇到问题非常不讲理,我很难和你相处我们还是离婚吧。” 哈,女子朝空气笑了下,顿了顿,轻笑道: “你是说,那个叫小柔的女人像我以前那般理智,那般温柔喽?” 所以,他今晚是特意找理由跟她吵架的?在她精神疲惫的情况之下痛快放手? “与她无关。”男子无奈道,“齐霖,你我这些年聚少离多,隔阂越发深远。勉强在一起整天不是吵架就是冷暴力,何苦呢?不如分开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孩子,想要一朵温顺的解语花,想要一个温馨的家。男人说了很多很多废话,在元昭听来,重点就一个: 离婚,他要和另一个女人共建和谐家庭。 “好。”女子同意了。 一个好字,让男子心满意足地结束通话。女子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半晌才睁开眼,自言自语道: “宗帆,不择手段并非成功的关键。我也不是弱者,我比你多了一个‘仁’字罢了。” 既然他不屑,这个仁字就不给他了。 说完,女子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喂,郝律师?睡了?没多大事,我要离婚了。你这乌鸦嘴,就用第3个方案吧,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室内,仅有女子一人的声音在回荡,轻松诙谐的口吻让人听不出伤心的情绪。 “比你多了一个‘仁’字罢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不停地响在元昭的耳边,刚要往下看,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沉入黑暗,渐渐地,那女子离她越来越远,耳边听到的另两把声音: “父亲,您把此事闹得如此之大,会不会引起百姓的不满?还有,儿子在进城的时候听到一些消息,官府好像不问青红皂白乱抓一通,分明想敷衍了事。” 同时激起民众对定远侯府的不满,认为是侯爷逼官府这么做的。 “守了这么久,那些人断不会放过造谣生事的机会。”这是阿爹的声音,一贯的淡定从容,“长嘉,你要记住,能决定我族生死的只有当今圣上。依赖圣上,我族尚有生机; 依赖百姓,成为百姓眼里的贤臣,我族危矣” 更何况,他女儿遇刺,难道要忍着捂着当没事发生?等回到京城,还不知有多少阴谋算计等着她。 今日大张旗鼓地把女儿遇刺的事宣之于众,回到京城,侯府便有借口推掉一切针对孩子的宴请,避过那些别有用心的场合。 包括宫里的刁难。 孩子还小,他希望她能够平安长大,不必再经历今日的磨难。 第37回 在元昭半睡半醒的期间,当地官员曾派来医师一探虚实,被拒之门外。除了男女之防,堂堂郡主的尊贵之躯焉能让庶民医治?传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将军府有自己的医师医女,用不着民间的医师。 不过,吴督军带来的医师倒是进去把过脉,因对方曾经是御医,医术高明。尽管如此,他也只能入内室把把脉,看看伤者的脸色,其余症状由医女口述。 “郡主的脉搏虚弱,虽没刺中心脏,但伤及肺腑,能活下来已是侥幸。”老医师出来向吴督军c北月氏父子汇报,“幸亏府上的医师用药及时,目前暂无大碍。 然小郡主气血两虚,仍须好好将养,短期内不宜远行。” “啊?那怎么办?圣上召你们父子回京,归期已定,耽误不得。”吴督军大吃一惊,不明就里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是真心替北月父子着急。 唉,北月将军叹了下,态度坚持: “无妨,她是本侯的女儿,没那么脆弱,行程照旧。” 任他有一百个理由,到期不走,定有官员在朝堂上参他一本,说他有反心。反心这东西,看不到摸不着。有些话听多了,难免心生忌惮,疑窦丛生。 达到自己的目的,吴督军安慰北月父子几句,带着老医师走了。 途中,他详细问了老医师一遍: “那小丫头的伤势真有那么重?” “重,真的重,已经到了喝独参汤吊命的地步。”他在内室闻到那道汤的味儿,老医师笃定地说,“别说返京,小郡主能撑过这两三天才敢说无碍。” 毕竟是小孩,遭如此重创,能活下来绝对是奇迹。 “哦?那真是太不幸了。”吴督军呵呵道。 京里有传,那丫头的命硬得很。他以前不信,如今眼见为实,羡慕得很哪!哈哈。 老医师笑了笑,对吴的幸灾乐祸态度视而不见。他远离朝堂纷争多年,只求和家人在乡下安度余生。没想到被吴督军的人找到,接回府里当一名普通医师。 既然逃不开,尽量装聋作哑,不参与那些糟心事。 之后,吴督军回到府中,连夜写了一封书信交给门客送往京城。 再说将军府,姓吴的前脚一走,北月彦后脚便亲自喂女儿服下一颗药丸。这是公直道长留给他们父子救急用的保命丹药,没想到女儿会先用上。 “道长真乃神人也,”北月礼感慨万分,“可惜他老人家不肯久住,否则,阿昭也不至于受此重伤。”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北月彦倒不觉得遗憾,得失自然嘛,只愧疚地望了小女儿一眼,伸手探探她的额头,微微发热,无大碍,“季五,那些侍卫的后事可安排妥当了?” “已经收殓安葬,对家属也作了补偿。”季五跪坐一侧汇报,“只不过,他们的死属下始终有些疑惑。” 自从回到府里,北月父子一直忙着追捕凶手和救治郡主,忙着如何瞒天过海,既让命悬一线的小郡主无碍,又要让吴督军和军中派来的医师查不出端倪。 无暇顾及侍卫们的死有甚可疑之处,幸亏季五替爷俩留意惦记着。 “你且说说看。”北月彦示意。 “经属下带人回现场观察,有两名侍卫死于陷阱,七名侍卫死于刺杀,屋内的五名侍卫是自杀。”说到这里,季五顿了顿,“还有一名侍卫是被杀。” “被杀?被谁杀?”北月礼见他一脸犹豫,沉不住气问,“你知道是谁?” “从伤口的大小判断,”季五如实禀道,“小郡主的佩剑正好符合。” 这正是他百思不解的地方,小郡主心慈手软,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侍卫? 唔,北月彦听罢,沉吟思虑间,有力的指节轻轻敲击扶手。小郡主也有这样的小习惯,估计就是模仿她父亲的。 季五掠了这个动作一眼,垂下眼皮。 “不可能!”北月礼愕然道,“她不是中箭了吗?” 嫡妹并非男儿,又不像他受过严格的训练,如何能在负伤的情况下亲手杀了自己的侍卫? 此事非同小可,侍卫是保护主子的一道屏障,任意杀戮会寒了其他亲卫的心。 “因此,属下认为,当时郡主试图带大家利用秘道逃生,却在室内遇到另一批人。”季五根据现场的情况来分析,“奇怪的是,那批人似乎无意伤害郡主。” 依郡主的伤势,就算是成年人也撑不到救援。然而,她不但没死,就算没有公直道长的药,静养十来天也就无大碍了。 之所以服药 ,是回京的路途遥远坎坷,小郡主必须服药恢复元气,才有足够的精气神支撑。 “问题是,谁用郡主的剑杀了那名侍卫,又为何给她拔箭敷药?”季五愧疚道,“属下才疏学浅,只知道那药有形无味,分不清里边到底含有几种药草。” 不错,外人只知他季五是北月彦的亲随,是外边府里的管事。 却不知他有一身好医术,洛雁是他的半个徒弟,特意为小郡主培养的。 “天外有天,这不怪你。”北月彦心头微动,但只吩咐,“这几日,你派人留意南州c燕塞的陌生面孔。官府那边也盯紧些,别让他们滥竽充数,随便杀个人来顶包。” “诺。” 官府根本无意替定远侯追查凶手。 他们认为,北月氏本就招人恨,他们家的暴君当年杀了那么多忠臣良将。如今王朝崩溃败亡,来寻仇的人犹如过江之鲫,怎么查?这分明是为难官府嘛。 有本事自己查! 这是本地官员的私底下说的埋怨冷嘲话,那晚的宴席,因小郡主遇刺一事临时取消。回来之后,再次对定远侯派来的人避而不见。 并且认为,以北月彦的敏感身份,断不敢任由官府因为自己的事滋扰百姓。 于是,他们一边装模作样地派人追凶,一边任由衙吏借故骚扰百姓。坐等将军府心虚,派人前来叫停。 不料,将军府除了要求官府逮到人之后,必须交由将军府复审方可定罪,之后再无动静。 另外,将军府为安全起见,把家仆奴婢们遣散了。 百姓们从被遣散的奴婢口中得知,小郡主遇刺是真的,她身边的侍卫全死了。而她伤势颇重,险些丧命。幸亏那箭没有刺中心脏,昏睡几日才苏醒过来。 这些话传开了,百姓们开始理解北月将军的愤怒,反而让官府骑虎难下。查吧,以他们的本事肯定查不出什么来;不查?找不到理由啊!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世人虽不待见北月父子,当今圣上却极为看重他领兵才能。一旦他回去禀报圣上,当地官员对他女儿遇刺的事不上心,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得已,官员们只好厚着脸皮去将军府慰问,顺便说说此案的调查难度。 最后承诺,他们定会追查下去,一有线索立刻把消息传回京城的侯府。面对官员们虚情假意的请罪说辞,同样一脸虚伪的北月父子勉为其难地应允了。 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翌日清早,南州的百姓们突然发现,一直守卫森严的将军府门口空荡荡的,方知里边已经人去室空。 提心吊胆的百姓们松了一口气,闹腾的南州终于恢复往日的宁静。 第38回 等元昭彻底清醒,发现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为了顾及她这名小伤患,回京的队伍放慢了速度。为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父亲派出亲兵护送三哥先行回京向陛下告罪,道明父女二人误了归期的原因。 而元昭是被一个小颠簸震醒的,醒来后,看到洛雁c武溪侍候在侧,略感意外。 但转念一想,何春c锦娘不在了,府里的婢女又被遣散了,服侍人的婢女家仆须等回到侯府重新安排。目前暂且由她俩伺候,回到府里便能各司其职了。 醒来之后,虽然精力有限,回应一些疑问仍是可行的。令人不安的是,她太平静了,丝毫看不出伤心难过的痕迹。 这不对劲,大家很担心。 须知,她在大家的眼里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连出卖她的婢女亦肯轻轻放过。如今何春c锦娘等人为护主而死,她这心软之人竟无半分伤感,不符合常理。 “昭儿,想哭就哭,无需强忍。”北月彦生怕孩子憋坏了。 小孩子嘛,哭出来心里舒服些。 “我没有强忍,”坦然看着阿爹,元昭淡定道,“生死有轮回,他们不过走得比我早些罢了。” 说来也怪,她每次梦醒,睡前的任何负面情绪皆荡然无存。 “哦?那好,你跟阿爹详细说说当日的经过,好让你季五叔给何春等人记录功过。”他温和道,不再强调难不难过的问题。 正在旁边盯着洛雁c武溪给二位主子煎药c煮茶的季五一听,适时端正坐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好,”元昭没觉得哪儿不妥,径自讲述,“那日,我们先后打了野兔c野猪,接着看到一只白狐” 娓娓道来的语气十分平静,似乎看淡生死。 “好不容易逃进屋里,大家忽然四肢发软倒下。”说到此处,元昭微顿,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平静河面,继续语调平平地讲述,“原来侍卫队里出了叛徒” 叛徒?! 一听到这两个字,洛雁c武溪惊讶对望,季五则愕然抬头看了主公一眼。 北月彦泰然自若,温和的脸庞看不到一丝异样: “继续说。” “常卫是细作,”常卫就是那弃主而逃的侍卫,提起他,元昭态度冷漠,“他不知何时给大家下了药,等大家药力发作,他挟持我让众人自裁,否则取我小命” 这是她和那个老人订的协议,不许告知任何人他曾经出现过。 常卫姓常,卫是侍卫的意思,他的全名是什么她不知道。除了何春和锦娘比较亲近外,其余的侍卫她皆以姓氏+卫来称呼。 同样,她并不知道常卫是不是敌人的细作,仅仅觉得可疑。 为了隐瞒老人的存在,索性让他背了这口锅。贪生怕死不可恨,弃主逃生的侍卫在主家的眼里死有余辜。 “武卫与何春c锦娘她们”武卫便是那个抱着她逃离追杀的男侍卫,想起他与何春等人,元昭平静的面孔下出现裂痕,热泪逐渐盈眶,“便自裁了” 不等她说完,一股深沉的哀恸情绪猛然涌上心间,她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一时喘不过气来。 “好了好了,不说了,阿爹知道了。”北月彦一把扶住女儿,温声安慰着,将她的手腕递给来到跟前的季五。 一番忙乱过后,元昭喝了药,重新躺回马车里。 见她抽噎不止,北月彦叹着气,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道:“昭儿,可曾听你阿娘提过我族的传说?” 哎?传说?元昭一怔,望向父亲。到底是小孩子,好奇心一起就顾不上哭了。 见女儿分了神,北月彦不禁摸摸她的发顶,讲了起来:“在远古的时候,人神巫混住一界” 那时候的神,是自然之神,神通广大;那时候的巫,是由自然之神的躯体或者神物衍生出来的种族,有通灵之能;而人,是从自然中衍生出来的弱势种族。 所谓的弱势,指的自身的能力弱,斗不过神和巫。然而,自然之神赋予人族极强的繁衍能力,千万年以后,平凡的人族倒成了九州大陆数量庞大的族群。 反观神族和巫族,虽有通天入地之能,繁衍能力奇差,几百年乃至几千年生不出一个蛋来。 眼看要灭族了,神巫两族只好与人族通婚,这才得以繁衍生息。 北月氏便是巫族的一支。 “哈?!我们的祖先是巫?”元昭一听,哀痛的情绪顿消,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父亲,“那我会不会法术?阿爹想修仙,莫非是哪位先祖与神族通婚 ?” 那就太棒了!她可能是神的后裔! 哈哈,果然是小儿心性,眨眼就忘了不愉快的事。 “阿爹不知,祖上没有记载。”北月彦好笑地拍拍她的发顶,继续讲道,“与人族通婚有一个弊病,通灵之力渐衰,终与人族同化” 历经千年万年,北月氏成了平凡的人族。 噢,元昭沮丧地垂下眼皮,无精打采地听着阿爹讲的话本对,是话本,她不是小孩纸,好奇归好奇,她没有当真哦。北月氏乃大族,凡事有史书记载。 若没有,姑且听之。 “万物始生,魔气初成,肆虐世间万灵” 不管是人族c羽族或者兽族,定力差的最容易受到魔气的影响。比如人族,黑化成魔神的手下;羽族c兽族魔化成妖,反过来疯狂攻击世间的每个角落。 这,便是天郡九州史上记载的神魔巫妖的混沌之战。 一场混场,导致无数自然之神和巫族大能的陨落。最终,神族占据上风,将各族分界别居,世间始得安宁。 那一战,身为大巫的北月氏几近灭族。为了延续血脉,代代与人族通婚。结果血脉得以延续,通灵之能几乎全无。 亦因此,身为巫族之后的北月氏,对远古时期的自然之神敬畏有加,比如日主娘娘。 对神族的后起之秀只有向往,敬畏不多。 元昭:“” 唉,能力全无,听着没意思。恰好药力发作,索性睡去。因此错过阿爹接下来的一小段话: “据祖上记载,我族曾有一把诛魔剑代代相传,名叫太古” 提到这个,北月彦低头看看小女儿,嗯,睡着了。正好,其实他对这把剑的了解也不多,不编了。 让洛雁c武溪二人进来伺候着,他悄然下了马车,召来季五和副将们继续商讨接下来的行程防守。 第39回 元昭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整件事的过程尚未讲完。但听她的意思,那名侍卫是她杀的。 这怎么可能? 据查,她从进入草丛开始身受重伤,哪有力气反杀?北月彦和下属们的猜测一样,当时肯定有第三者在场。至于对方是一个人或者有几个人,不得而知。 除非她愿意开口,否则,这件事到此为止。 “查清楚常卫曾经跟什么人来往,务必连根拔起。”北月彦吩咐侍卫长游长庚,对方应诺。 季五正在外边巡防。 此刻议事的一共七人,除了侍卫长,还有四名副将,一名长史。赵监军归心似箭,见大队伍磨磨蹭蹭的,按捺不住已随三公子先行回京。 此人不在,大家得以畅谈,至少表面如此。 “侯爷,索性我们也查查各自士卒的底细?”副将洪福岁的急躁性子,习惯没事找事,“若哪个鳖孙敢勾结外敌,定将他们抽筋剥皮尝尝我洪家的手段!” 细作都混进侍卫队了,亲兵营不得不防。 “小点声!怕别人听不见啊?”副将焦赞瞪他一眼,待他讪然噤声,方供手道,“侯爷放心,此事末将等人定会查明,眼下要紧的是朝廷那边传来风声” 有官员在朝堂上危言耸听,说定远侯在边境招揽贤能,在民间树立自己的威望,意图不明。 招揽贤能,首先指的是那三位配合猎熊的游侠,遭女刺客暗算之后下落不明。后边这一要点,那些官员在奏疏上只字不提,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其次是私学的乌先生,和指点小郡主武艺的公直道长。 那些官员一致认为,此二人离开将军府之后便不见踪影,让人遍寻不着。八成是定远侯心虚,生怕被人查到什么。 “还说侯爷心虚,也不看看他们干的什么事!”副将们好气又好笑。 “与其说侯爷心虚,不如说思虑周全,一早知道那群人包藏祸心。”焦副将恨声道。 正如大家的顾虑,凡教过小郡主的先生皆无好下场。哦,现在他们找不着人坑害就说侯爷另有目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小人行径,何惧之有?”北月彦不以为意道,“你等无须多虑,我自能应对。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细作一事大家务必警惕,在进京之前把他们清干净!” “诺。” 抓细作要趁早,以防他们收到风声有所防范。议完正事,众将士鱼贯而出,留下长史冯甫随侍左右。 “长史,边境可有消息传回?” “有。”冯甫搁笔,从袖中取出一块竹片,上边刻有两个字,“羊士机灵,用的族字。” 族字是一种远古文字符号,晦涩难懂,连他也看得一脸懵。 羊士乃忠仆,在羊圈出生,原名羊生,后被侯爷的父亲救了娘俩带回府中。娘俩认主,愿终身为仆。老主君见他从小能言善辩,提拔他成为侯爷的伴读。 长大以后,他以商人的名义周游列国无往而不利,便一直留在外边成家立业,连凤氏族人都没见过他。 后来,北苍亡了,忠仆仍在,身份从细作变成暗卫首领。为方便行走列国改名安良生,与旧主联络时用别名羊士,用古北月氏独创的文字符号传递信息。 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复杂的文字已被淘汰。别说外人,连北月的族人也未必认得。而北月彦从小对家族的神话史记特别感兴趣,缠着国师桑伯学的。 对本族的历史了解得越多,他分不清哪些是神话哪些是真实的,故产生修仙的执念。 羊士身为伴读,耳濡目染,焉能不会? 当今世上,认得这些文字符号的除了这对主仆,还有姜夫人和一双嫡系儿女。姜夫人跟夫君北月彦学的,之后教给一双儿女。 元昭当年所学不多,跟在父亲身边才学全的。 这些年,为了把她困在府里,做父亲的绞尽脑汁,恨不得倾囊相授,把一身学识全掏出来让她慢慢研究。 此时,北月彦接过竹片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随手扔进旁边取暖用的炭盆,不消片刻便烧成灰烬。 “可要回信?”冯甫不问内容,只问流程。 “不用。” 他猜得没错,燕蜀通缉未果的人已经潜入武楚,并恰巧躲在有逃生秘道的那间屋里。难怪对方非要侍卫们自裁,恐防走漏风声,杀人灭口才能一劳永逸。 庆幸的是,对方不知为何肯饶他的女儿一命。个中因由,恐怕只有昭儿心知肚明。 唉,这丫头,小小年纪竟能守口如瓶。 “主公可是担忧郡主的伤势?”冯甫无意间抬头,发现侯爷愁眉不展,忍不住关心道,“季五不是说没事吗?” “的确没事,刚刚问起侍卫自裁的真相,她一时激动牵动伤口。”北月彦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命苦,小小年纪天天遭人暗算,我这当爹的对不住她。” “主公何出此言?自古以来,先人之祸福由子孙承袭,此乃天经地义的事。郡主聪慧善良,几番大难有惊无险,又有侯爷和夫人为她竭力筹谋,必有后福。” 冯甫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北月彦对孩子的未来不甚乐观。 “主公,恕某多嘴,少家主的人选也该定了。” 人有旦夕祸福,定远侯此等敏感身份的人,无论在战场或是朝堂,杀身之祸说来就来。若后继无人,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恐将化为泡影,为他人作嫁衣裳。 “今趟回去再观察观察,争取离京之前定下人选。” 据以往的经验,他此次回京顶多停留一年半载,尚有时间决定人选。几个儿子当中,嫡长子就不说了,嫡次子目标太明显,和昭儿一样是个挡箭的靶子。 三儿骁勇,然资质平庸,能在战场上保住自己的小命已属不易,暂不考虑。 除此三子,他仍有排行六c七二子。小六今年16,意气风发,一门心思想要参加科举;小七14,据夫人讲,此子对科举毫无兴趣,反而向往耕读生活。 这孩子天真纯良,成天往她的庄子跑,热衷与农户探讨种植技巧。 北月彦:“” 再一次体会到爹娘当年的无奈,爹娘活不到百岁,估计和他这不肖子有很大干系。 也罢,儿子不行,他大可在孙辈当中筛选。 嫡次子仲和今年22岁,已娶亲生子然而,孙儿今年才两岁。唔,大将军的眉心皱得更紧了,冯甫瞅了片刻,忍不住建议: “其实,小郡主品性不错,杀伐果断” “你也认为那名侍卫是她杀的?”北月彦睨他一眼。 “与其在这儿伤脑筋,主公何不找个机会问清楚?”冯甫劝道。 北月彦想了想,道: “即便是她杀的,她已经成为凤氏一族的眼中钉,能否活到成年还是未知数” 他怎忍心再把一副担子搁到她的肩上? “再看看吧。” 第40回 接下来的日子,元昭活得像个废人。 根据她以往受伤的经验,那点伤不算什么,偏偏一直好不了,还浑身无力。仔细算了算,她躺了至少有半个月,本想下地活动活动,练练师父教的剑法。 可惜,甭说仗剑走天涯,她连持剑的力气都没有。 “季叔,我好像又中毒了,”等季叔前来问安时,元昭道出心中的疑惑,“所以伤口一直好不了。” 和那天在屋里全军覆没的情形差不多。 自从发现有侍卫弃主,元昭对洛雁c武溪的态度有些微妙,无法像以前那般信任。洛c武二人不太擅长口头表达,一时间,三人相处时常有冷场的局面。 察觉身子不适,唯恐打草惊蛇的她不动声色,等信任的人来了才说。 “郡主想做什么?”季叔挑眉。 “练武。”闲不住。 在这荒山野岭的,无人找碴,她只能练武解闷。 “不行,”她好动的性子,季叔是了然于心,解释说,“侯爷吩咐,回京之前让您好生静养,莫让人看出破绽。” 遵侯爷之命,让小郡主的伤好得慢些,等回到京里还要过御医这一关。 “为何呀?”元昭不解。 “京城遍地皇亲国戚,他们和您在南州打的小孩不同,一个个身娇肉贵,不经打。被您打坏了,侯爷和夫人不仅会受到责罚,更要背负管教不严的骂名。” 责罚不可怕,怕的是坏名声会影响家里几个孩子的婚嫁。哪怕她是嫡女也不能太任性妄为,该收敛时请耐心憋着。 “道长教过您练内功吧?”季叔一副百事通的表情,道,“暂时别练了,做回普通的小孩子,忍个十来天回到京城把该应付的应付了,您怎样都行。” 不然,他的药再灵,也架不住她由内至外的修复速度。 至于她的伤口,有神秘人敷的药,小命得保,但药性不明显,伤势看着依旧很严重。侯爷认为对方是有意为之,防止侯府的医者根据药性识穿他的身份。 因此,她若不怕疼,可劲造,反正伤势一时半刻好不了。 元昭:“” 就这样,在回京的途中,有几位蹭队走保平安的庶民发现,队里有一位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他体质孱弱,时刻坐在一张装有轮子的木椅子里被人推着走。 虽衣食无忧,却自始至终没见过他展露笑颜,愁容满面。 几位庶民见状,暗自惋惜感慨:哎,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了他荣华富贵,却未必有福消受。与之相比较,自家虽然清贫,孩子能跑能跳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可惜,不知这支队伍护送的是哪位贵人的家眷。车身无任何标饰,分辨不出来 正当大家胡乱猜测时,一名身穿窄袖长衫,头戴巾子,作武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快步赶至,向队伍里的一名随从恭敬作揖道: “卑职曲二,乃卫尉曲广平府上的护卫,有要事前来拜见侯爷!” 几位蹭车保平安的庶民:“”?!!侯爷?!! 众人吓得不容多想,手软脚软地拉着妻儿转身向马车的方向卟卟跪下。知道车队护送的是贵人,万万没想到蹭的竟是一位侯爷的车驾。 按律,庶民胆敢惊扰王侯的车驾,打死无责。 侯府的随从神情冷漠地一挥手,旁边立即走出一人,将受到惊吓的平民带到一边去,而后持枪紧盯来人: “有何要事?” “卑职奉卫将军(卫尉)之命回安北老家接女眷进京,不料途中遇山匪袭击,途经奉川又遇到山洪爆发。女眷受了惊吓,府中护卫也所剩无几。幸遇侯爷车驾,特来恳求庇护。 等平安回到京城,卑职定向卫将军禀明一切,亲至府上致谢。” 主要是,曲家的女眷们久住北地,没见过山洪,把老夫人吓得当夜病倒,把大家急得跳脚。 “你且稍候。” 随从同情地看他一眼,招来一名卫兵到侯爷的车驾跟前禀明一切。 “曲广平?”正在背诵诗书给阿爹考核的元昭听到禀报,疑惑抬头,“谁呀?我怎么没听说过?” 啧,一副识人无数的语气从她一个小儿的口中说出来,令人哭笑不得。 “掌管宫禁的武官,接下来要一路相处,记得待人要礼貌,别仗势欺人。”北月彦提醒女儿,让季五出去接待安排。 元昭扁扁小嘴,继续开始背诵。 父女俩一个侯爷,一个郡主,按规矩,即便是卫将军在此也要来拜见的,何况是他的 家眷。除非那些家眷有人受过什么敕封,否则,哪怕是老人也得来。 “主公,我看这天色似乎要下雨,不如启程多走几里路,等到驿站再歇息如何?”不久,冯长史在车驾外禀报。 “曲家人安排妥当了?”北月彦在马车里问。 “大致妥当,季五安排医师给那位老夫人诊了一下脉,也说需要一个地方歇息两天。” 两天?这脚程越来越慢了。北月彦蹙眉,应允了。 一行人拔营启程,紧赶慢赶的,终于在暴风雨来临之际赶到驿站。驿站是供官方人员来往的食宿之地,寻常百姓不得入内留宿。 由于侯爷父女行事低调,一路太平无事。 如今,那几位蹭车的庶民要在附近另寻客栈歇脚,生怕这位侯爷的车驾弃自己等人而去,在离开之前战战兢兢地向侯府的随从打听启程日子。 此举自然是大大不妥,侯府的车驾被曲家人一语道破,无法保证接下来的路程平安无事。 “无可奉告,各位还是另寻队伍一同上路吧。”侯府的随从一早接到命令,如实道。 近些年,边境不宁,境内各地又匪患频发,老百姓出一趟远门难免心中忐忑,谨慎不安。 几人不敢质疑,黯然离去。 这一幕,恰巧让前来问安的曲家人看见。稍微年长的女眷晓得利害,不作声,倒是一位梳着可爱双丫髻的女童稚声质问侯府的随从: “世道艰险,为何不许他们一道走?” “兰儿,不许无礼!”一名妇人脸色微变轻斥,随后一脸歉意地向随从赔礼,“大人勿怪,她乃曲将军之女,从小养在老家不识礼数。劳烦大人禀报一二,妇人乃曲将军的堂家嫂嫂,携同一众家眷前来向侯爷郡主问安。” 女童见她毕恭毕敬低声下气的样子,相当不满地别过脸,撅起了嘴巴。 第41回 曲将军之女,曲汀兰,无字,年方10岁。据她婶婶描述,此女天生神力,打遍老家的同龄男儿无敌手,曲将军闻之甚是欢喜。 元昭:“”真的? 粗略打量一番,此女拥有一张天真可爱的面孔,一副膀阔腰圆的健硕身材。 拜见定远侯时,她不卑不亢(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步步地上前,踩地有声。可惜元昭伤势未愈,无法动弹,否则真想去看看对方踩过的地板可还安好? “曲家长女汀兰,拜见侯爷,拜见郡主。”怀着不满的心情,曲汀兰有礼有节地行着大礼。 长女?元昭微怔,居然养在乡下老家? “起来吧。”北月彦神色慈和,温言道,“出门在外,诸多不便,你既为长女,需安生侍奉家中长辈身侧,不可调皮任性,让长辈操心。” “民女晓得,”曲汀兰站起来后,直爽道,“这南方就是乱,到处天灾人祸,我想去玩都没地方玩。” 主要是不敢,生怕出门遇到那个山洪,人被卷进去眨眼就没了。 好阔怕~! 顿了顿,这孩子憋不住要问:“侯爷,为何不许那几位平民继续跟随?” “兰儿!”那位嫂嫂戚氏脸色微变,狠瞪她一眼。 无奈,曲姑娘人强胆壮,故作看不见,倔强地站在堂中等待回复。 “果真是虎父无犬女,”北月彦微笑夸赞,“胆大心细,性情耿直,更有一颗赤子之心,不愧是曲家的人。” 呵呵,戚氏等人分不清他这番话是赞是贬,只好讪然一笑。 “本侯树敌众多,之前低调,让他们跟着本来无碍。可惜被你的家人道破身份,万一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前来刺杀,让他们跟着反而不妙。”北月彦解释道, “不仅他们有危险,你们曲家也一样,是否要一起走还须慎重考虑。” “无妨无妨,我们就远远跟着,家里尚有几名护卫,应该出不了问题。”不等戚氏开口,另外一名婶婶已经忙不迭地说出自己人的打算。 听得戚氏c曲大姑娘尴尬万分,这不等于告诉人家,曲家人胆小怕事吗? 既想得到人家的庇护,在危急时刻有人拉自己一把,又不想卷入人家的是非里,何其无耻? “如此甚好,”北月彦并不在意人家怎么盘算,示意曲大姑娘入座,开始询问对方的长辈,“听说你们家有长辈受伤?” “哦,小事,小事”戚氏生怕侄女和婶婶们再出言无状,赶紧道,“接二连三的遇险,婆母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病倒了” 在逃难时,脚崴了,腰也扭伤了,正躺在驿站的客房里哎哟哎哟地哼唧着,实在无法过来,只好让几位年长些的婶嫂们陪同曲家长女一同来问安和赔罪。 “真是抱歉了,曲二一时情急考虑不周,置侯爷和郡主于危险之中。”戚氏趁把话说开了,补锅道,“家里的几名护卫武力尚可,若有需要,侯爷尽管吩咐安排” 意外得到回复,曲汀兰紧皱的小眉头舒展开来,对这位侯爷的反感淡了几人。趁大人在谈话,她看了一直很安静地端坐其父身边的小孩一眼,目露同情。 听着仿佛高高在上的郡主,原来这么的瘦小,这么的弱鸡,正虚软无力地靠在椅子里,好像她一巴掌就能将之拍死。 这就是京城贵女的样子吗?太弱了,不够她一脚踹的。 元昭:“” 不知为何,心情骤然恶劣得莫名其妙,眼前这小屁孩貌似在蔑视她 曲家的几位婶嫂是已婚妇人,不太计较男女之防。然而,定远侯是不苟言笑的武将,通身不怒而威的气势令妇人们很有压迫感,倾谈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等人走了,北月彦瞥一眼垮着小脸的女儿: “昭儿,对曲家长女的观感如何?” “不如何,喜怒形于色,可见性格单纯,配上这孔武有力的身形,到了京城怕要吃苦头。”元昭赌气道。 “哦?为何?”北月彦颇感兴趣问。 “单纯招喜,胖招嬉,记得在家时,五姊姊告诉孩儿,女子不能贪吃,吃多了会胖,招人笑话。除非曲姑娘是皇亲,否则定会被贵女们嘲笑排挤。”这是真话。 “那你可愿与之结交?”北月彦点一下头,又问。 “单纯之人头脑简单,到了京城指不定被人一怂恿从此视我为敌,结交何益?”元昭摊手,一脸的无奈,“浪费感情,不如徐徐图之,看能否派上用场。” 哈哈,北月彦被她丰富的小表情逗乐了,道: “人心易变,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不可偏激待之。话说这曲家长女,她的母亲本是曲广平的原配,在生她时难产,不幸离世” 原来,曲汀兰出生的时候过于壮实,曲夫人体弱,血崩身亡。 若她生的是儿子还好些,偏偏是个体积庞大的女儿,被公婆厌憎,送回外家放养。 前年,曲汀兰的外翁外婆相继去世,她被接回安北的父族老家。眼看到了议亲的年纪,曲氏的族老给京城的曲将军去信,让她到京里择婿,别耽误孩子。 “曲夫人亡故不久,曲将军娶回继室,并纳有三房妾室,育有三女二子。若非宫中贵人提起,曲家长女的头衔未必落到眼前这位的头上。” “宫中贵人?哪个?”元昭再一次好奇心起。 “玉香殿的杨美人。”北月彦直言道,“八皇子之母,与曲家的先夫人乃手帕之交。” 元昭:“” 瞪着父亲,默默眨了眨眼睛,这一番操作似曾相识。似乎,好像,刚才曲家人并未提过什么杨美人。 “阿爹,你如何得知杨美人与曲家的关系?”她忍不住问。 “昭儿,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准确可靠的信息永远是你手中最重要的筹码。知己知彼,方能运筹帷幄,制胜于无形。”北月彦语重心长地告诫女儿。 “那要怎样才能掌握准确的信息?如何分辨那些信息可不可靠?” “多看,多听,留意各方细节,结合形势辨别真伪。等回到京城,不要成天惦着出去惹是生非。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爹娘有爹娘的事,你要自觉,懂吗?” “孩儿懂了。”元昭鼓了鼓腮,不甚情愿地点点头。 谁说她出去就一定惹是生非?她哪次出门不是纯玩?明明是别人找她麻烦,她总不能站着挨打。 无奈,阿爹听不到她的心里话,只对她的乖巧深感欣慰,摸摸她的发顶。唉,看到孩子过于懂事,父母心疼;看到孩子过分调皮,父母头疼。 果然,夫妻是缘,无缘不聚;儿女是债,无债不来啊。 第42回 驿站里,大家正在拾掇行装,外边的天色乌沉沉的,一阵狂风之后便下起瓢泼大雨来。 两家人被困在驿站两天,除了曲家的仆人不时冒雨出外为曲母请大夫和买药之外,倒也相安无事。 “季叔不是让医师去给她们看病了吗?”清晨,元昭在武溪给自己梳头时得知此事,不解道,“怎的还要请外边的大夫?我们医师的医术不行?” 那确实挺严重的,难怪病急乱投医。但或许,民间的大夫能对症治疗。 “这个不好说,”难得她有心情闲聊,武溪笑道,“薛医师专治兵士的内外损伤,对妇人身上的小毛病了解不多,不以为怪。别说她们,我们这些女卫病了,以前也是到民间寻找女医救治。” 幸亏洛雁从小好学上进,每次有女卫受伤c生病,去寻药问医时皆要跟着去。 久而久之,她总算略有所成,勉强独当一面。 “表面说辞罢了。”洛雁捧来衣物,道,“我到厨房给郡主煎药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对方的婢女议论,尽量不要和咱们侯府扯上关系,以免将来惹祸上身。” 并非故意给郡主添堵,侯爷吩咐了,日后发现任何事尽可告知她,让她自己分析解读。 噗哧,元昭忍不住笑了。 “您还笑?”正欲生气的武溪郁闷道,“是她们有求于我们,竟有脸嫌弃?” “她们来求助是迫不得已,不代表乐意和我们亲近。”元昭看得很开,“前者乃一时恩义,将来曲将军回报一二即可;后者疑似交好,将来出事必受牵连。 最好的方法便是眼下这样,虽然一道走,生活上仍旧各顾各的。” 这叫拎得清,曲家队伍里有聪明人呢。 “郡主,您不生气吗?”武溪不解。 “这是她们的生存之道,换我亦如此,何必生气?”透过铜镜,元昭看见自己的一头乌发被分开两边,故问,“你要梳双髻?” “郡主昨晚不是夸曲大姑娘的发髻可爱吗?属下也会梳。”武溪骄傲道。 “不必,束发即可。”元昭不乐意。 “郡主,您是女孩,一直束发,外人总以为您是小公子。”武溪停止动作,看着镜子里的小主子劝道,“回到京城,您还是要梳双髻的,不然会被人笑话。” 笑话侯府没有体统,府中的小主子男女不分。虽然贵族的女孩亦可称女公子,但少了一个女字,在旁人眼里与男孩无异。 “本郡主是怕被人笑话的人吗?”元昭不以为意,“就束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难得她长相平凡,长期习武,身形和十一二岁的少年区别不大。束起发来,让人雌雄莫辨,打起架来忒过瘾。 她的人生凭爱好支撑,什么年龄干什么事之类的言论,暂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见她主意已定,武溪无奈,只好继续给她束发。 她尚年幼,不必化妆,三两下梳好头,接下来换衣物。当看到洛雁捧来的藕色深衣,元昭不禁小嘴浅抿,凝视衣裳片刻,蓦然开口: “记得有一套荼白的,我要穿那套。” 荼白,顾名思义,如荼蘼花之纯白,质朴淡雅。有别于以往的嫣红c丁香以及苍青等深色衣裳。 洛雁没有多问,直接翻出那套荼白的给她换上,一抹翠色云纹佩环系腰间。 “以后尽量给我添置白衣。”元昭嘱咐道。 无论霜白c月白c莹白或象牙白,都行。白衣,在当代并非特指丧服,还有无功名在身的士子。乌先生便是一直白衣,或着花白,看着朴素大方。 “郡主为何突然改了喜好?”武溪颇为好奇。 “先前那套和曲家姑娘的撞色,”元昭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裳,随口编道,“她铁定没有白衣。” 哧,原来是孩子气,洛雁c武溪深感好笑,不再多言。梳好妆,着好衣裳,元昭在两人的陪侍之下用了些小食,而后开始诵读诗书。 碍于父命,且与外人同住驿站,她安分守己地当好一名小伤患,只读书,不习武。 “昔我往矣,日月方除。曷云其还?岁聿云莫” 正读着,蓦然听见室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笃笃声响,且越来越近。元昭顿了顿,洛雁和武溪立刻对望一眼,接着听到门外侍卫拦人的喝斥声: “这女子止步!” “我是曲家大姑娘!你们郡主认识的!”曲汀兰有些生气道,“我那日来请安也见过你们!少装糊涂!” “休得无礼!没有郡主传召,任何人不许打扰!”侍 卫冷面无情道。 “哎,你们”狗眼看人低! 枉费她一片心意,特意提着家仆冒雨去市集买的新鲜点心跑来与他们郡主分享,结果吃了闭门羹。曲汀兰气红了脸,正欲带婢女走人,身后的房门开了。 她霍然转身,怒容满面地瞪着出来的人。 “原来是曲大姑娘,”武溪笑吟吟地向她作了一揖,歉意道,“侍卫职责所在,望姑娘海涵。眼下正好是郡主早课的时辰,不便见客” 瞅见曲大姑娘身后的婢女提着食盒,笑意更盛了。 “多谢姑娘的一番美意,等郡主上完早课,武溪定会代为转达,可好?” 不好也得好,否则她能咋滴?曲汀兰气坏了。 对方的地位比她高,她空有一身蛮力总不能硬闯。伯娘戚氏耳提面命,警告她不许对郡主无礼,所以她才巴巴地提着点心过来与之共享,哪知受此羞辱。 “是我无状,不懂规矩。”凭一点理智压下怒火,曲汀兰怨气满满地随意屈一下膝,示意婢女,“这是小小心意,既然郡主不方便,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言毕,让婢女把食盒交给武溪,然后气呼呼地转身,咚咚咚地下了楼。 很明显,这次的脚步声比上楼时重多了,楼板仿佛有些微尘土簌簌落下。正在楼下吃食的客人甚至以为是地动,吓得纷纷离席,等一有风吹草动立马逃离。 直到曲大姑娘下了楼,回到自己居住的后院客房,整栋楼才恢复平静。 大家也才安心地回到座席,心有余悸地继续享用小食。 元昭:“” 真是人在屋中坐,金刚天上来。正值忙碌时,又添一劲敌,歹命哦。 “营营青蝇,止于樊;营营青蝇,止于棘;营营青蝇,止于榛!岂弟君子,足慰我心”元昭继续闭目念。 “哎?等等,”洛雁的学识不浅,立马听出不妥之处,“我记得营营青蝇,止于樊,接下来便是岂弟君子郡主,您是不是背错了?” “没错,这是我的心声。”元昭面无表情道,“青蝇不自知,处处扰我心。” 幸亏她乐观,不当一回事。 以为金刚了不起么?来日照样是她的手下败将,哼! 第43回 曲大姑娘的食盒里盛满各类点心,武溪把食盒拎进来让洛雁检查。 “刚吃过,再吃会积食让我坐卧难安,你们和大家分了吧。”元昭姿势不变,眼皮都不抬一下。 她不喜欢曲大姑娘,自然不吃对方带来的东西。 接纳是因为礼仪,要还的。 洛雁和武溪打开食盒一瞧,哟,全是酥饼类。郡主爱吃软糯的,这不合胃口,便不多劝。里里外外检验一遍,包括食盒,验完无毒,拎出去分给同伴们。 曲家的家仆是按照曲大姑娘的喜好采买的糕点,咸甜俱全,易携带,易裹腹,用巾子或布条包好带在身上,赶路时可以当干粮。 来而不往非礼也,日头偏西时,定远侯这边也给曲家送了点心。 自家小厨房做的,小郡主有喝下午茶的习惯。 “下午茶?”曲汀兰听得眉头一皱,“下午茶是甚?” “日央时段吃的茶点,郡主给改了名头叫下午茶。”武溪耐心解疑,一一介绍着摆在案面上的茶点,“这份是乳茶,味道香浓,可以驱寒暖肚,但不知合不合大家的胃口。 这些都是郡主爱吃的,特意让属下送来向大姑娘表示歉意。她今早在忙,有所怠慢,失礼了。” “哎,可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教导无方。”戚氏瞪了曲汀兰一眼,向武溪陪笑道,“这孩子一贯风风火火的,野惯了,没学过规矩,郡主不怪罪就好。” 礼节尽到了,武溪不再久留,辞别众人回到自己那边的楼上。 戚氏客套地把人送到门口,探头往外瞄了一眼,确认对方真的走远了,这才回头瞪众人一眼: “我不过一错眼,你们竟任由兰儿横冲直撞,成何体统?” 这下好了,丢脸丢到侯府跟前。 瞪曲汀兰不好使,她听不进长辈的话,向来是我行我素。不必细问,光看她这副不悦的表情,便知道今早在郡主那儿吃了闭门羹。 既然对方不提,做长辈的索性当不知道。 真的是,她要送点心给郡主,好歹知会长辈一下,按规矩来。可她偏不,随心所欲,拎起就走,闹得旁人一脸莫名其妙。 “与我等何干?”妯娌们不依了,力辩,“那时正陪婆母说话” “小孩子坐不住,到处跑,我们哪看得住?” “就是” 听着这些推诿的话,戚氏忍耐闭眼,想抚额。 哎,这兰儿从小养在外家,二老无心教养,将她纵成这副野孩子的性情,到处闯祸丢人。这不,族老接到京里传来的消息,恨不得用八抬大轿送她上路。 万万没想到,屡教不改的她在上京的途中又得罪定远侯家的小郡主造孽啊!幸亏对方身份尴尬,比不得真正的显贵,不敢将事情闹大。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哪有横冲直撞?”曲汀兰一听,更恼了,“我规规矩矩地拎点心给她,她和她的人狗眼看人低,既不让我进,她连面都没露一下,直接让下人出来打发我! 她才是无礼那个,不是我!” 说罢,她十分窝火地跑回自己的客房,冲着卧榻委屈一扑,啪,卧榻垮了—— 听到动静,戚氏和一众妯娌纷纷别开脸,露出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 且说元昭,用过下午茶,不能练武又没地方遛达,实在太无聊了!让洛雁推她去父亲那儿,正好撞见大家在讨论明儿出发的路线,索性留下来旁听。 “昭儿?何时改了喜好,爱穿白衣?”瞥见女儿一身灰白,侯爷疑惑地瞅一眼洛雁。 小孩子理应穿得鲜艳些,显得精神。不然,瞅着病恹恹的,总以为她伤得很重。 “郡主怕和曲大姑娘撞色。”洛雁禀道。 嗯嗯,元昭点点头,补充道: “孩儿想着,这一路必有凶险,血染白衣如花儿一般娇艳,瞅着喜欢。” 嗯?!! 在座众人一愣,齐唰唰地看过来,这孩子方才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目下染我的血,将来染别人的血。”元昭低头瞅瞅自己的衣裳,抬头冲大家咧嘴一笑,“一定好看。”嘻嘻。 “”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她爹,北月彦: “” 唔,这孩子上次受的刺激不浅啊!看把大家吓的,养不教,父之过,是他的错。 “阿爹,明天怎么走?”元昭看着案面用水渍画的条条杠杠,蹙眉,看不懂。 “明天一早你随商队走。”谈回正经事,北月彦慎重道,“先瞒着曲家人。” “哦。” 元昭抿嘴,满脸不悦。可这是正经事,不能任性。以为孩子对茅屋一战心怀恐惧,北月彦宽慰她说: “无需慌张,有季五和冯长史跟着,定能无恙。” “我不慌。”元昭仰脸,轻扯身上的衣裳调皮一笑。 “”北月彦冷眼瞅她,“到时换身衣裳。” 啊?元昭顿时沮丧,鼓腮垂眸,掩掉眼里的兴奋亮光。 困在驿站的第三天,雨过天晴,却寒意刺骨,正式入冬了。曲家人准备得不周全,再停留一日添置衣物和褥子c暖炉。 翌日的破晓时分,天色依旧一片漆黑,一行人已然启程。 走出不远,侯府车队没遇到商队,倒是和一支镖队齐列而行。另外,曲家的车队在后边跟着,他们的随从里还多了几个人,正是之前蹭侯府车队的庶民。 季五派人去打听,方知始末。 原来,那些人心存侥幸,轮流蹲守在驿站附近的茶档。等侯府的车队一出来,立马知会大家远远跟着。 跟着贵人走,始终比一群庶民上路来得安全。 后来,曲家的家仆出外采买时,在街市上遇到其中两人在寻找商队搭伴。对方也认得曲家的家仆,上前搭讪,一来二去便熟了。 曲家人心善,索性让他们远远跟在自己的身后。 如此,便有了此番情景。 曲家人的心中算盘,与侯府无关,如期赶路。赶了一段路,来到一个三岔路口。侯府的车队拐入左边的小林道,镖局无半点迟疑,依旧沿着大道走。 而曲家等人,不紧不慢地跟在镖局车队的后边。 在昨晚,季五和曲二已商量妥当,为安全起见,与侯爷分道扬镳。 戚氏是曲家的主心骨,她心里明白,侯爷这是引敌去了。她掀开车帘的一条细缝往后边看,果然,一支商队远远跟着。 那位小郡主,怕是就在里边吧? 放下帘子,戚氏神色不安,暗暗祈祷,千万别牵累自己一家才好。 第44回 白天赶路,平安顺遂,等到晚上子时,提心吊胆一整天的戚氏困得实在撑不住了,刚想阖眼小憩片刻,忽而隐约听见前边的远处传来短兵相接的厮杀声。 不仅她听见,一直在外边巡护的曲二已来到车前禀报: “戚女子,镖局那边打起来了,侯爷叮嘱过,倘有动静立马绕道。咱们现在立刻调头,或许能追上侯爷。” 漫漫长路,每到一段路口皆有岔道。只要方向走对,总能殊途同归。 “侯爷那边不是更危险吗?”戚氏冷静道。 “侯爷说,镖局遇袭,证明他那边是安全的。”曲二把定远侯的话记得牢牢的。 其实,不一定要追上他,定远侯是个厚道人,离开之前,留下一半亲兵乔装打扮护送曲家家眷。 为确保安全,仅曲二知道,连戚氏等人都被蒙在鼓里。 “好,你们安排吧。”戚氏顿了顿,迟疑地掀帘瞅瞅后方的远处,“要不要通知后边的商队?” “回头的时候我提醒他们。” 曲二不再多话,直接朝前边一挥手,示意队伍调头赶路。戚氏放下帘子,看着依旧熟睡的婆母和妯娌,不禁心生羡慕。 同为曲家妇,有人无忧有人愁,而她正是事事犯愁c吃力不讨好的那个。 甭看妯娌们此时一脸懵然,一副脓包样儿。等到了京城,争宠争权的精神劲就来了。那时候,保准一个赛一个的手段精明,令人疲于应对。 幸好,曲大姑娘人是憨了点,至少心眼清明,知道谁是奸的,谁是真心为她好。 想到这里,戚氏掀帘问外边的家仆,“前边的动静没吓着大姑娘吧?” “没有,大姑娘睡着了。”家仆回道。 哦,那没事了,戚氏安心地放下帘子。曲大姑娘是个一旦睡着,天崩地裂又何妨的人。她身强体壮独霸一辆马车,且睡相极差,没有婢女敢在旁边打瞌睡。 生怕被她一个翻身拍死当场,这种死法挺冤的。 心大是福,就不必打扰了。 浓浓的夜色中,前方的厮杀声仍在继续,曲家的车队调头后,与那商队往后走了一刻钟,从另一条岔道飞奔而去。 等到天色微亮,估摸着远离危机了,戚氏和曲二等护卫终于松了一口气。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马疲人倦,暂停路边进食,好让大家下车活动活动筋骨。戚氏也是熬不住了,向婆母告罪一声,略略吃些点心便躺回车里小憩片刻。 不知睡了多久,她在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外边的欢声笑语消失了。随后车帘子被人猛然一扯,刺眼的日光照进来,耳边听见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声暴喝: “起来!全给老子出去!” ?!!怎么回事?! 睡意被突然中断,戚氏一脸惶恐,精神恍惚着不知咋回事。愣愣地下了马车,迅即被眼前杀气腾腾的情形吓了一跳,脸色刹白。 她不过小睡片刻,外边的天就变了。 只见道路两旁的树上布满身穿黑衣的蒙面弓箭手,暗处不知还埋伏着多少,全部瞄准曲家车队和商队。 再瞧瞧曲二等护卫,他们面如死灰,死死盯着挟持曲大姑娘的五名庶民?!那不是怕路上危险,恳求曲家人施予援手,允许他们一路跟随的几人吗? 明明是几个庶民,怎么眨眼间变成匪徒了?!还有大姑娘,明明平时最能打,为甚此刻如此脓包任人宰割?! “发发发生什么事?”戚氏哆嗦着来到婆母等人身边,低声问。 无奈,大家都被吓傻了,纷纷摇头,不敢开口。倒是曲大姑娘的贴身婢女带着一丝哭音: “姑娘喝了他们的水,中毒了” 婢女见识少,见她家姑娘四肢无力,瘫软在地,便以为是中毒所致。 原来,趁戚氏上车补眠时,少了管束的曲大姑娘顿感身心轻松,美滋滋地下车散步。不顾婢女的阻拦,非要去关心关心那几位蹭车的平民可有吃的喝的。 那几位平民感激涕零,一名老妪怯怯地递给她一碗水,以表谢意,望她别嫌弃。 对方的卑微,使内柔外刚的曲大姑娘十分同情,甚至有点感同身受。忆起自己初回曲氏老家时的身心不安,茫然不知所措的场景。 于是,她把曲二和伯娘戚氏的嘱咐抛之脑后,接过碗一仰而尽。 等曲二发现时,一切太晚了,浑身酥软的曲大姑娘已经成为人家的质子 “” 呼,吸,再 呼,再吸戚氏暗暗来几下深呼吸,按下内心的愤怒问,“看见侯府的亲兵了吗?” “没有。”婢女含泪环顾四周一圈,“婢子不知哪些是自己人” 戚氏悄眼扫了一圈,说实话,她也分不清。不过,眼下顾不着埋怨侯府言而无信,为免引起凶徒的注意,她不敢再问,瑟缩着站到婆母等人的身边。 全部人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凶徒翻箱倒柜,车里车底地搜了个遍。 最终一无所获,众人害怕极了,担心他们会一怒之下把人全杀了。出乎意料的是,为首的凶徒利落一挥手,那些虎视眈眈的弓箭手唰地收箭,转眼撤走了。 等在场的蒙面人走光了,那几名挟持人质的凶徒才一声冷笑,低头对曲大姑娘说: “曲姑娘,我等奉命追杀前朝余孽北月元昭,无意为难曲家。是你们倒霉,成了定远侯混淆视听的一枚棋子。今日多有得罪,他日有机会定必偿还。” 言毕,手一松,几人迅速窜入路边的密林深处,眨眼间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从商队里窜出几道人影追了进去。 “姑娘,你没事吧?”见姑娘脱险,婢女喜极而泣地扑上前去。 “兰儿,兰儿,我的心肝儿,你可不能有事啊”曲母哆嗦着腿,在儿媳们的搀扶下哭道。 平时嫌弃归嫌弃,今日倘若曲汀兰出事,她们这一房有何颜面去见她爹曲广平?她们还指望他在圣上面前提携族兄弟呢。 一阵忙乱间,商队里出来一位大夫替曲汀兰把了脉。断定她并非中毒,而是中了一种酥筋散,歇息半个时辰即能恢复。 就这样,半个时辰后,满脸通红的曲大姑娘弹跳起身,朝天一声怒吼虎哮: “北月元昭!我曲汀兰此生与你势不两立——!!” “不是,姑娘误会了,”曲二见状,头大如斗地准备解释,“侯爷确实有派兵保护我们” 整个商队都是,平安无事时,两支队伍离得稍远,可谁也没想到自家姑娘成了质子。曲二曾在私底下跟侯爷提过,谁都可以死,唯独曲大姑娘必须无恙。 对方投鼠忌器迟迟不敢动手,偏偏这一点不便明言,只能另寻机会告知姑娘。 “滚!”不明就里的曲汀兰眼里直冒火,脑子里全是自己被挟持的狼狈样,羞恼交加,“我不听!” 倘若不是受到北月元昭的连累,她今日怎会当众出丑?这个账,她迟早与之清算。噔噔噔地抬脚欲踩车凳上马车,咔嚓,车凳碎成了数块板板。 戚氏等人:“” 第45回 寒风凛冽的冬日,万物冬藏,一向生机灵动的山林开始沉寂冷清。唯有蜿蜒在山林间的乡道热闹些,有行人,有骡车,牛板车,偶有一辆马车奔腾而过。 大冷的天,能坐板车省点脚力足以让行人一脸羡慕。看见一辆辆遮拦严实的马车,行人脸上的羡慕溢于言表,眼巴巴地目送马车驶远。 “啊哧!”被人咒骂的正主儿坐在牛板车上,眼巴巴看着马车走远时,猛然打个喷嚏,不禁揉揉酸涩的鼻子,“谁骂我?” “嗯?”正在推车的少年闻言抬头,左右瞅瞅,一脸茫然,“没有啊,听不到。” “”额,咋解释呢?这是梦里那个国度的说法,“听先生讲过,打一个喷嚏是想念,两个是有人骂你,三个是病了我打了两个,肯定有人骂我。” 虽未指名道姓,但人人心知她指的是乌先生。 没错,她便是曲大姑娘咒骂的北月元昭,比大队伍早一天离开驿站。在曲家人添置取暖物品时,她和季叔c冯长史躲进菜筐里,随给驿站送菜的菜农离开了。 离开驿站,三人和侍卫们会合,经乔装打扮混进一群流民里,往京城方向赶路。 一路上,真正的流民受不住饥饿与颠簸,在下一个郡县停滞不去。他们沿街讨食,巴望着官府肯出手安置,或者开仓放粮救济难民。 如此一来,这支流民的队伍全是侯府的人。 “哦?竟有此事?”坐在另一辆板车上的瘦弱儒生讶然,“某可从未听老乌讲过。” “你们讲的正经事,先生跟我讲的全是话本里的各地习俗,怎会一样?”元昭刁钻反驳。 此时的她一脸腊黄,出发前洛雁涂抹的,身上的伤势让她一脸虚弱。她的身形本就瘦小,这一脸疲态配以褴褛的衣衫,与那些逃难的稚童一般无二。 洛雁不在这支队伍里,她和武溪在另一处等候。 眼前推车的两人是一对兄弟,分别叫石竹c石墨,是她的厨子陶老馆的义子。 在外人面前,石家哥俩是她的便宜兄长。 在前边赶车的是陶老馆,季叔和其他侍卫改头换面跟在后头,而坐在另一辆板车上的是冯长史。元昭那辆板车上摆放着许多包袱和箱笼,只能乘坐一人。 那是给外人制造的一种假象。 主子就是主子,即便逃难在外,与她平起平坐是为大不敬。而冯长史那辆装载的行囊不多,谁累了尽可上去躺一会儿。 另外,之前有外人随行,大家装成互不相识的两拨人。不然很难解释一行人里居然有两架牛板车,太奢侈了。 之前说好的随商队离开,是她阿爹放的烟幕,为了揪出潜伏在身边的细作。元昭并不在意怎么离开,对她而言,每一种方式皆有乐趣,苦中作乐嘛。 至于路上遇到的流民,易子而食之类的惨状并不多见,一路上也没看到有人家苛待孩童,她因此感触不大。 “小石子,对于那些流民,你有何看法?”已无外人在侧,冯长史唤着小主子的化名,开始畅所欲言,“你认为官府如何安置才算妥当?” 哎,老生常谈了,乌先生经常拿这些题材考她。 某孩摇头晃脑,侃侃而谈: “开仓放粮,减轻租赋,刚柔并济加以安抚控制。要么入籍新地,参与修城设池,或勤耕农事,或沦为奴婢c收为兵士看形势治理,哪种好使用哪种。” “唔,都是先人经验,纸上谈兵。”冯长史摇摇头,适时一脸的失望。 “眼前这条路也是先人所开,有路不走,难不成我要耗费余生的光阴去另辟一条大道通京城?”小石子·元昭反驳,“这岂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噗哧,周围的人纷纷别开脸偷笑。 “哎,”冯长史不赞同地纠正她,“此等粗鄙之言,以后要少说。” 被驳面子事小,主子的形象也是亲随的形象,不可妄言。主子尚年幼,幼时不教,待其长大习性已成,已无能为力。 “先生教训的是,学生必定谨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元昭笑嘻嘻道,“听先生的意思并不满意学生的观点,敬请赐教。” “并无不满,讹一讹你罢了。”冯长史打趣道,对她有理有据的反驳颇为满意。 不像三公子,被他一讹便诚惶诚恐,茫然不知所措,谦卑有余信心不足。若非在战事方面有几分英勇果断,不仅侯爷失望,他们这些亲随也会陷入绝望。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可惜郡主还小,不知大家伙能否撑到她长大 “冯叔,大家都跟着我,我阿爹那边真的没问题?”玩笑归玩笑,元昭始终忧心忡忡。 “有老焦他们跟随,自当无恙。”副将参军等人身形魁梧太抢眼,都跟着侯爷,冯长史安抚关心道,“小石子,冷吗?” “不冷。”元昭摇摇头。 真心的,身上裹着一层层厚重的被褥。外表破烂旧,里边暖呼呼,唯独脸蛋凉嗖嗖的。 “再忍忍,马车在下一个岔道口候着。” “啊哧!”元昭再次打个喷嚏,带着浓厚的鼻音,自嘲一笑,“糟了,第三个,我可能病了。” 哎,她的身体何时变得如此脆弱?八成是少锻炼的缘故。她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啊?这路坑坑洼洼的,坎坷不平,震得她脑袋晕乎乎。 冯长史瞅她脸色不对,连忙唤来季五替她瞧了瞧。 诊断结果是,她旧伤未愈,又连夜赶路吹了风,着凉发热了。季五喂她服下一颗药丸先撑着,唤来一名女卫上车搂着她继续赶路。 终于,一行人在傍晚时分赶到会合地点。 在那里,有温暖舒适的马车,有热乎乎的汤食,有洛雁c武溪等熟悉面孔。喝了药,又得知阿爹平安的消息,元昭终于安心地躺下歇息。 迷糊间,她来到一条波澜壮阔奔腾不息的河边,坐在一块巨石上,水花四溅。手里挥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摘的青茅,晃着小ji一ji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调: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天地宽阔,渺小如她正在自娱自乐,身后蓦然传来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 “老臣桑伯,拜见郡主。” 第46回 嗯?桑伯?这名字她如雷贯耳。 元昭回头一瞧,约莫三丈远的石头上站着一名玄衣老人,一身粗衣麻布长及地面。由于行礼,他黑发披落身前,不见容貌,只看到一根赤黑抹额缠于额。 颇有些远古巫师的范儿。 “你是哪来的骗子?桑伯乃北苍国师,听说他法术了得,能通天地。可惜早就死了,哪像你这般狼狈?”她童言无忌道,“起来说话。” 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尊老爱幼的良好品德她向来不缺。 “谢郡主。”老人毕恭毕敬地起身,依旧垂着脸,使人看不清他的真容,仅能从语气里辨别出几分真心的笑意,“郡主所言极是,故须入梦,我君臣方得一见。” “见来作甚?你要在梦里传授我通天法术么?”她平静无波道。 这老头估计深陷昔日的辉煌年代,什么君臣?北苍已亡,连她自己都是别人家的臣。 “郡主恕罪,我桑氏一族擅长窥天之能,通晓天地万物之灵罢了。不懂什么通天法术,那都是民间的讹传,您切勿轻信,羞杀我等。” “那你今日为何见我?”元昭不解了,“就为了让我见见你的模样?” “老臣不敢,老臣冒昧前来只想问一问,郡主,您可有特别喜爱之物?” “问来作甚?你能复活给我找来不成?”元昭百无聊赖地甩着青茅,对老人的来历兴致不高。 “为您寻找喜爱之物,乃老臣的职责所在。”老人一直保持拱手躬身的姿态,一动不动,“我王之后,生前清贵,死后尊荣无双,一应随葬物品皆出自老臣之手,不敢有慢” 倘若王朝仍在,她一出生,国师便要亲自为她打造吉祥之物,与她的父母商量筹办。成长期间,凡是她喜爱的一应物件皆能把玩于手中,死后随葬王陵。 哪像现在,她都八岁了,依旧身无长物,着实寒酸。说实在话,八岁才开始积攒,为时有点晚了。 “人死如灯灭,要这些身外之物有何用?”元昭耿直道,“不如身化飞灰,归于自然,免得引贼入室,亵渎残躯,千年之后还要被子孙们挖出来示众。” 然而,她这番话无半点作用,那老者像被定格了一样,静默驻立等待她的正确回复。 啧,老固执,元昭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角。 不过,梦里的情节本就怪诞,正好她无聊,说说也无妨。 “我喜欢书,内容包罗万象,海纳百川;喜欢精美的玉器,地宫旷然风冷,应有一树冰清叮叮叮;有金砖铺地,银器装饰;另有各类精锐武器为我护陵” 还有琴棋书画,传世的名家。喜爱之物,诉之不尽。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直到她口干舌燥: “暂时就这些。” 正要问一句“能找到吗?”时,那位老人噙笑作揖,已隐身而退。 嗯,本就是一场戏言,作不得真。 老人一走,元昭正要转身继续欣赏河流湍急的壮丽时,脚下猛地一滑嚯,吓得她神魂出窍,浑身一哆嗦,醒了。 睁眼一看,四周黑乎乎的,只听到外边车轮滚动的声响。 “郡主,您醒了?可有哪儿不舒服?”旁边传来洛雁的声音。 “什么时辰了?”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软褥上的元昭问。 “寅时正,天快亮了。” “我阿爹呢?” “侯爷遣人来报一切平安,让郡主先行。” 自前日的一场刺杀后,曲家人受了惊,刺客似乎已放弃追寻小郡主的下落。各路人马平安无恙,侯爷那边也挖出藏匿多年的细作,是他身边的一名参军。 接二连三的刺杀失败,还折了一名细作。估计损失惨重,主使人不得不放弃。 “问出幕后之人是谁了吗?”马车里,元昭起身喝药时问。 “洪副将他们慢了一步,赶到时,人家已经咬牙自尽。” 牙内藏毒,相当于铁证如山,证明他就是细作。洪副将等人一气之下彻查亲兵们的牙口,看看可有漏网之鱼。 如此一来,行程自然就慢了。 尽管如此,曲家人的脚程居然比侯爷他们的还慢。原因在于曲大姑娘前日被挟持,受了惊吓,一路靠着大吃大喝来平复情绪。 元昭听罢,相当无语。 本来,她想把梦里老人的事告知阿爹。可如今阿爹不在身边,她便歇了这份心思。不出三日,这个梦彻底从她的脑海里消失。 这些天,元昭听话服药,睡觉,务必在回到 京城前养好身子,免得惹阿娘伤心。 殊不知,她的这份乖巧让季五头疼万分。 按照侯爷的意思,让郡主的伤势好得慢些。最好是等到京城时,她依旧一脸苍白,虚软无力。 好让宫里的贵人们心理平衡些,毕竟八皇子病了足足一年。 万一小郡主刚回到京城,对方就挂了,这 克夫不重要,克死皇子罪大恶极,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然而,不知怎的,郡主的伤势好得特别快,连他下的药都不好使了。离回到京城尚有十来天,看情形,那时的小郡主又能活蹦乱跳嚷着去打虎猎熊掌了。 “装病不行吗?”洛雁替师父分忧道,“郡主聪慧,一定能瞒过旁人。” “她才八岁,”过完年才九岁,能指望她的演技瞒得过帝皇和满朝文武?季五急得嘴唇起泡,“万一露出破绽,欺君之罪的后果我们承担不起。” 轻则砍头,重则族诛,岂能儿戏? “季兄多虑了,”冯长史见他着急上火,便劝慰道,“郡主是女子,他们顶多在亲事方面诸多刁难,断不会因为八皇子抱恙置她于死地” 侯爷的本意是,倘若她比八皇子娇弱,圣上看在他的份上会多给她几分疼惜。 实在不行亦无妨,总不能为了这点疼惜,自己人亲手插小郡主几刀吧?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皇室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侯爷的几个儿子身上,至于小郡主,多防备后宫妇人的算计即可。 “希望如此吧。” 季五无奈地接受现实,望着前边的马车里,正在专注朗诵课业的小姑娘,长叹。 就这样,几经辗转,每隔一段路换乘一辆马车。十来天之后,众人终于回到京城的郊外。 为免敌人狗急跳脚趁机来一波刺杀,元昭换上平民服饰,扶着乔装成老妪的冯长史慢吞吞地往城门方向走。 远远地,她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城门外翘首以盼,不时焦急地踱来踱去。 嘻嘻,是三哥,这憨憨,她从他身边走过都不认得。 第47回 京城,原名夏京,北苍国主取的名,国师选的址。江山易主后,新帝将这一座千年王都改名凤京。 在凤京,朝代更替,平民的日常生活不变,倒是各街道添了一份朝气。 旧朝的王族历经千年,其子孙的行事极为刻板低调,除了街道上偶尔匆匆而过的马车,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几乎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除了暴君执政的那三年,京都的气氛有些紧张和沸腾外,别的区别不大。 与暮气沉沉的旧朝相比,如今的凤京,几乎每条街市都能发现新朝王族子孙的身影。 公子们呼朋唤友吃喝玩乐,论风花雅乐,跑马,蹴鞠,琼林玉宴等;各府的女公子不甘落后,四季宴饮,花时诗会,以各种名目向世人展露自己的才华。 张扬的权贵子弟意气风发,心怀大志的士子们热血沸腾,婀娜多才的淑女们吐绽芳华。 有眼色的商贾之家最懂得投其所好,各出奇招,使这批富有朝气的公子c淑女成为自己平步青云的踏板。 人气鼎盛,令一贯庄严肃穆的京师跟着年轻活跃起来。 “原来我住的地方是这般模样。”元昭感慨道,倚着马车的窗边观望街市。 一脸的惊诧,仿佛她从未来过。 街道宽敞,除却路边各式各样的小摊贩,仍比南州c燕塞宽了一倍有余。市肆店面,人来人往,摊贩的吆喝叫卖,客栈伙计的招揽,平民的生活劳碌繁忙。 这一幕幕充满人间烟火的真实景象犹如画卷,在她的眼前徐徐展开。明明近在咫尺,又似相隔千年,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跃上心头,甚是微妙。 “你三岁出宫,在府里住了不到一年,且足不出户,自然印象不深。”骑着高头大马的三哥笑吟吟道,“如今回来,多出几趟门,日后自会慢慢熟悉起来。” “嗯。”元昭点点头。 虽然阿爹不是这么想,他更想让她足不出户,在家专心女红,将来做一名才德兼备c低调内敛的淑女。 方才在城门外,她和冯长史即将进入城门了,三哥仍未认出她来。没招儿了,总不能任凭他在那儿等,只好鼓着腮帮子站到他跟前。 三哥盯着她看了老半天,才意识到是她。 是意识,她乔装打扮过,他眼拙,认不出来。连亲妹都认不出,更甭提冯长史了。直到长史取下头巾,露出光溜溜的下巴,三哥才把他认出来。 为了掩护嫡妹,冯长史不惜剃了胡子,牺牲巨大。 三公子感恩不尽,深行一礼,当即让人另雇一辆马车给他乘坐。其他乔装成平民的侍卫们纷纷亮出身份,一同进了城。 “你可记得回家的路?”北月礼故意考她。 “唔”元昭趴在窗边探头探脑,兴致勃勃地前后张望一番,最终遗憾的摇摇头,“毫无印象。” 她在府里的日子太短,出门的次数太少,且年幼,老早就忘了。 看见嫡妹脸上的遗憾,北月礼顿时觉得这个玩笑过分了,安慰道:“无妨,多住一段时日你或许能想起来。” “嗯。”元昭无所谓地应着,脑海里掠过一道温慈的身影,不禁得问,“三哥,我阿娘好吗?” “好,好着呢。”北月礼见她没往心里去,心里略宽,“知道你和父亲要回来,母亲和我阿娘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我阿娘天天回侯府守着,盼着早日看到你俩。 我回家的时候,她高兴不到一天就命我日日到城门等候,生怕错过了。” 数年未见,千里归来,却无家人候在城外,那是何等的凄清悲凉。至于为何是他一个人在等,没办法,大家各司其职,不得空。 家里的姊妹们不便外出,在家陪母亲和阿娘等着便可。 而二哥,他是守藏史,每天要回典藏室忙活,六弟c七弟要回国子学上课。父亲和嫡妹又是归期难定,总不能叫他俩天天在外边等,少年应以学业为重。 七弟自从收到父亲的来信,最近不再往母亲的庄子跑,可见他的一番孝心是如此的真诚小七自己说的。 总之,兄弟们不像老三北月礼,一回到京城便去面圣,卸甲回府当一名白衣公子,成天游手好闲。父亲也一样,面圣之后,爷俩就不再是什么将军c校尉。 无职一身轻,天天守城门的差事只能落到他的头上。 嘻嘻,元昭双手交叠于窗边,绽着笑颜听得有滋有味。 “还有二哥,每个休沐日都要出来陪我一起等。母亲心疼他平时要上朝,劝他休沐日不要出来,他还不听。啊对了,二嫂去年又给咱家添了一 名小淑女” 二哥和他一母所出,经圣上允可,过到姜夫人的名下。母亲视他如己出,事事为他考虑周全。被夺一子,阿娘本来很伤心难过,见及此,从此不再忧心。 “她特别乖,一点儿都不像你!” “像我,二哥该哭了。”元昭很有自知之明道。 眼看人流密集,她缩回车里,放下帘子。 “哈哈哈” 即将回到阔别多年的家,在外自由自在惯了的兄妹俩难免喜形于色。尤其是北月礼豪爽的笑声,在经过本地赫赫有名的一栋酒肆时,楼上传来一把男声: “嘿,长嘉,何事如此高兴啊?” 北月礼抬头,看清楚问话之人是谁后,笑容不减道:“家父回来在即,当然高兴。” 不欲多言,朝楼上拱拱手,挥鞭赶车,扬长而去。 楼上传出一阵轻笑,纷纷调侃道: “侯爷回来自然惊喜,可这消息传出一个多月了,人还没有回到,有何开心的?” 换作是他,早就不耐烦,自己寻乐子了去。 哪像长嘉那个呆子,奉母之命,天天准时到城门点卯,惹人笑话。刻板,不懂变通,难怪他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依旧是个巡防校尉,一回来还被撤了。 “听说安平郡主与侯爷一同回来,”同席的一名少年兴味盎然道,“女大十八变,素闻北月氏尽出美男淑女,不知她的长相如何,可有其姊妹的脱俗容貌。” “嗐,赵兄怕要失望了,听家父说,她长相一般,与其兄姊并不相像” 定远侯是有军功的侯爵,战功赫赫,本该受人敬畏尊崇。可惜,他是旧朝的王族之后,再多的战功不过是为了保命,是圣上让他们一家活着的理由罢了。 有何值得尊崇的? 苟且偷生之辈,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正常不过了。 第48回 从侯府到城门距离颇远,元昭直到外边人声渐稀,方撩起帘子往外瞅瞅。 “回到正阳巷了,可有印象?”三哥见她一脸好奇,笑得有些牵强,“在这一片,数咱们侯府最气派” 本想多解释一下的,转念一想,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在北苍时,除了王宫,便数正阳巷尊贵气派。因为这里住着北帝最引以为傲的皇孙,安平王。能与之为邻的皆是高官贤臣,由帝王亲赐的宅邸。 取名巷,含谦逊之意,实为京师最宽敞的街道。 然而,改朝换代后,朝臣们本以为今上会让定远侯搬离那处宅居。尤其是宗亲们,一个个巴望着自家能够霸占那栋极其尊贵雄阔的宅子。 不成想,老武帝经太子一劝说,不仅没杀定远侯,反而恩准他们一家继续住在那里。 把王府这块牌匾换掉即可,不用搬。 此举为他们父子博得一片好名声,远在各国与近在咫尺的士子们对凤氏的宽仁大度赞不绝口,一些忠坚的贤老之臣莫不感激涕零,誓死效忠新朝的明君。 宗亲们恼极,集体搬离正阳巷以示抗议。并且,另辟一条更加宽敞的街道建宅子。 那些年,国库之所以空虚,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后来,当年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丰元帝出了一个主意,把正阳巷的宅院高价卖给商贾之家,各府便有银子建府,不用掏空国库了。 新朝初立,宗亲们也不敢闹得太过分,生怕重蹈旧朝暴君之覆辙。 经过十年的捣腾,正阳巷早已不是京师最宽敞的街道,更非权贵云集之地。以前,达官贵人以入住正阳巷为荣,如今沦为商贾附庸风雅c肆意炫耀的资本。 不仅如此,个别背靠皇室宗亲的商贾甚至打好主意,等定远侯全家哪天触怒圣颜,全族伏诛时,务必第一个出手抢占此庄严豪阔的宅子送给背后的靠山。 正可谓,江山风雨骤,荣辱一夕间。 以前少年,不知忧愁。随着兄弟们逐渐年长,许多不祥的念头盘旋在脑海里。作为侯府的三公子,北月礼表面开朗,实则内心沉重如山,却又无计可施。 若嫡兄还活着,该多好! 高头大马上,北月礼凝视天边的晚霞,满脸惆怅。他今年20了,一直随父亲在外征战,无暇顾及亲事。 回府之后,阿娘说已经和嫡母看好一户人家,婚期定在来年开春。 说实话,他不想娶亲。 自己一家已命如危卵,有今日无明日的,何苦害了人家姑娘?然而,百善孝为先,况且亲娘已经将这桩婚事告知陛下,陛下乐见其成。 一切已成定局,由不得他不娶。 可是唉。 “三哥,”元昭见他一脸深沉,忍不住问,“天可是塌了?” 唔?北月礼愣了下,下意识地望望天,“呃,没有”顿住,突然明白嫡妹的意思,不禁开怀畅笑。 天塌不可怕,可怕的是将塌未塌的不安心情。 当然,嫡妹尚且年幼,不必操这份心。 “三哥,我快有三嫂了吧?”离家越近,三哥越发闷闷不乐,元昭故意挑起话题让他分心,“趁现下人少,你悄悄告诉我可有外室?我保证不告诉三嫂。” “我哪有心思做那种事?”北月礼并不觉得嫡妹此言有些过分,只是疑惑拧眉,“奇怪,季叔好像也问过我。” 啊,哈哈,元昭讪然一笑: “是吗?我正是无意间听季叔提过,说要做记录什么的,可能等回府要写入族谱吧?” 不好意思啦!季叔,这锅暂时由你背着。 “荒唐!外室子不入族谱,此乃祖训。季叔处理内务几十年,怎会不知?”北月礼斜她一眼,“莫不是你又想到什么鬼主意,怕父亲知道责骂才嫁祸季叔?” 嘻嘻,元昭顽皮一笑,直言道: “事关哥哥们的终身幸福,做妹妹的难免要关心一下。就问问,不干涉,说嘛说嘛” “你小小年纪,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事?”有个多事的妹子,三哥很头疼。 又是嫡妹,不能打不能骂。且脑子转得比他快,忽悠不了,憋屈。 “我不止定过亲,还退过亲。是过来人,有什么不可说的?三哥如此表情,该不会只知带兵打仗,风花雪月一窍不通吧?你如此单纯,袍泽不取笑你吗?” “” 爹啊娘啊,你们在哪儿?这妹子他应付不了啦 在城门口认出小郡主后,早有 家仆骑马飞奔回府,告知主母和长公主等人。主子们纷纷遣近身婢女到门口张望,管事也命家仆奴婢们在府门前等候多时。 门可罗雀的侯府突然热闹起来,引起邻居们的注意,却无人敢上门一探究竟。 定远侯奉旨回京,臣民们早有所闻。 买得起正阳巷宅居的商人们自非寻常,除了财富,更有非凡的胆魄。面向侯府的住户派出家仆日夜留意,一有动静立刻汇报。 这不,得知小郡主先行回到,赶紧关门闭户,坚守不出。 人家是侯爷c郡主,无意经过的平民们皆要下跪叩头的,未经允许不能起来。众所周知,侯府满门不受皇室与朝臣待见,却也绝非他们平民所能无视的。 到时候,他们是跪,还是不跪? 跪吧,得罪皇室;不跪吧,得罪侯府,一声令下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都惹不起,只好躲回家中佯装一无所知。 虽然不能出门,但趴着门缝亦可偷看几眼的。 瞧瞧,不消片刻工夫,侯府三公子骑着马,护送一辆马车回到正门前停下时,排列整齐的家仆奴婢和侍卫们齐唰唰地跪下一片,态度恭敬有加,齐声道: “奴婢们(属下们)恭迎郡主回府——” 北月礼下了马,亲自到撩起马车的帘子。 元昭听着外边传来久违的动静,心情微漾;等弯身出来,一抬头,看见阔大的门楣,高挂的侯府牌匾和黑色椽柱,瞬间心潮澎湃,难以平复地咳了几声。 她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激动的情绪牵动内伤,引起咳嗽。 冯长史在后边见了,本想上前安抚几句劝她冷静,可她还是个孩子,离家多年,即将要见到母亲了,又怎能控制得住情绪? 只好悄声告知季五,让他待会儿记得提醒主母。 而元昭自知身上有伤,不宜激动。努力按下激动的情绪,红着眼眶直视敞开的府门,竭力稳住语气道: “起来吧。” 接着大步跑上台阶,跨进府门,直奔主屋的正堂。 第49回 小辈远归,父母应坐高堂等候小辈进来问候。 可是,当元昭穿过中门,越过外院的第一重议事厅,来到内院大门口的台阶上时,发现前堂的高台之上已经站满了人。 为首居中有一名身穿广袖深衣的妇人神色焦灼,看见她时愣了一下,眼巴巴地,眼里瞬即盈积泪光。 元昭一眼就看到她了,站定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顿时飞快奔至: “阿娘——” 这一声阿娘,喊得妇人心碎了一地,泪流满面地蹲下,一把搂住扑到自己跟前的孩子,更咽唤着: “昭儿” 她苦命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娘俩抱头痛哭,身边众人跟着喜极而泣,旁边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轻拭眼角的泪水。瞥见自己的儿子北月礼正春风满面地过来,深觉欣慰地拍拍他的手, “你父亲还没到?” “快了,父亲派人传信,就在这一两日到。”北月礼安慰亲娘道。 妇人轻叹,回过头看看那对娘俩,不由上前温声劝慰: “姊姊,昭儿长途跋涉,应该很累了,不如先让她回华桐院歇着。她既回来了,来日方长,娘俩相聚的日子多着呢。” 她便是长公主凤氏,定远侯的如夫人,早已迁居长宁街的长公主府。长宁街便是京师的权贵云集之地,宗亲们和权臣c重臣都住在那儿,包括长公主府。 说回眼前,听罢凤夫人的劝,姜夫人正要点头,元昭却觉着心口处蓦然一痛,喉间瞬即涌出一股腥甜味儿。 一缕猩红溢出她的嘴角,蜿蜒而下,令人触目惊心。 刹时间,众人一阵慌乱。 经季五上前诊断,禀告主母姜夫人,小郡主无大碍。只是重伤初愈,情绪不宜过分激动,安心调养几天即可。 得知女儿无恙,受到惊吓的姜夫人终于魂魄归位,悬心落下。 她护女心切,不敢离开半步,便将在外院接待僚属的任务托付给凤夫人,由嫡子仲和c庶子长嘉陪同,其余人等先行退下。 待到明日,女儿的情况若有好转,再与大家共叙离别之情。 偌大的一家子领命散去,井然有序地开始忙碌起来,包括凤夫人。她带着俩儿子到外院的议事厅开设宴席,听冯长史等人讲起父女俩在外边的惊险遭遇。 省略小郡主遇刺的惊险,把她贪玩跑去猎熊受伤一事当作笑话和盘托出。 听得凤夫人惊呼小儿顽劣,二公子一脸钦羡,遗憾自己有官职在身,无法畅游四海。三公子则不以为然,他久经沙场,直言那些血腥的日子不适合二哥。 宴席开了不久,府里的六公子和七公子按捺不住也跑出来了。兄长们喝酒,他俩自觉地喝着蜜浆,兴致盎然地倾听大家讲述新鲜趣事。 众皆酣然时,门房突然进来禀报,有内官上门传话: “圣上得知安平郡主归来,特派奴婢前来探望。早前听说郡主受了重伤,陛下格外着急,命奴婢带了医官和金创药来,不知郡主现下一切安否?” “谢陛下关心,”凤夫人率众人恭迎圣谕,无比庆幸道,“内官来得正好,昭儿方才见了母亲一时激动,咯血了,夫人正在院里喂她服药呢。” 顺便替姜夫人向内官谢罪,事发突然,并非有意怠慢圣谕。 “哦?如此,”内官一脸讶然,忙道,“正好奴婢带了余医官来,不知方不方便让她进去瞧瞧?” 余医官是宫里的女医,专为后宫妇人看诊。 “方便,当然方便。” 于是,凤夫人嘱咐俩儿子继续陪同僚属宴饮,招呼内官等人喝杯水酒,自己带余医官去华桐院。 内官来得突然,若凤夫人不在,自然得由当家主母出来迎接。既凤夫人在,姜夫人出不出面都无所谓了。侯爷只认姜氏为正室,皇家只认凤氏,各论各的。 先帝赌气留下来的烂摊子,久而久之,双方皆已习惯。当然,在正式场合,皇家亦认可姜夫人为正室,看在定远侯忠勇善战的份上。 多年以来一直相安无事,不冲突。 从外院走到内院,沿着回廊绕到侯府嫡女的院子,还要维持仪态,哪怕两刻钟也走不完。余医官在宫里绕习惯了,不觉得累,反倒把凤夫人给累坏了。 “殿下,要不您歇着,让婢女带本官去就可以了。”余医官同情道。 久闻定远侯府雄阔无比,寻常王府根本比不上,她当时还不信。如今一看,方知那些朝臣为何对这栋府邸念念不忘。 它基台雄伟,有高廊阁道,互相连属。 据说有池一方,可行舟;有水榭一座,立中央;有楼台可登高远望;有演武场可日夜操练。更有大小院落,回廊缠绕,有繁花绿树布置井然。 不愧是旧朝最得宠的皇孙,居住的王府在京里是最拔尖的。 “那怎么行?你奉陛下之命前来,本宫怎敢怠慢?”凤夫人微微苦笑,“只怪我平日疏懒少动,如今多走几步路便气喘不顺,让医官笑话了。” “殿下不必介怀,我等慢慢走便是了。” 既然外院有闲情逸致在宴饮,可见小郡主的伤势不算严重,不必急在一时。 “也好。”凤夫人矜持一笑。 轻吁一口气,目视前方,神色隐忧。内官一到,她便派人去通知姜氏。 之所以亲自带路,一,是指侯府对圣上的旨意特别重视的意思;二是怕姜氏忧心过度,一时言语不慎得罪医官。 撇开姜氏与自己的姊妹情分不谈,姜氏代表侯府,侯府出点什么事,自己的孩子必定逃不了干系。 为了孩子,她累点算什么? 如此一想,身上的疲累稍减,凤夫人悄悄深呼吸一下,保持气定神闲的姿态继续往华桐院走去。 余医官仿佛无所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 又走了一刻钟,离开回廊,踩着文石小径,越过洞门,早有两名婢女提着灯盏在此等候。向凤夫人行完礼,带着余医官匆匆跨进院门,直奔郡主的内室。 姜夫人就在内室,望着榻上的女儿心疼得直落泪。看见余医官,她急忙起身站到一边,好让医官看得仔细些。 余医官身负皇命,瞧得非常仔细。把完脉,然后扒开衣裳看看伤口。骇然发现本已愈合的伤口裂开了,又红又肿,似有恶化的苗头。 那伤口离心脏很近,她不敢轻慢,详问了护送她回来的女卫才敢开药方。 第50回 半个时辰后,凤氏命侍婢送余医官出去。等对方一走,她与姜氏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侯爷曾在信上提过,等昭儿回来,宫里或会派人前来查探。倘若身上有伤,她便能留在家里;倘若无伤,定有事端。 姜氏认同他的话,凤氏本来不信的,没想到唉,或许侯爷猜到了前半段,后半段未必是他想的那样。 她不停地自我安慰。 “怎么回事?季五当初来信说昭儿已经好得差不多,怎么恶化了?”进入内室,凤氏来到元昭的榻前瞧瞧她的脸色,伸手一探额头,“唷,开始发热了。” “余医官说这是正常现象,熬过今晚,便无大碍。”姜氏叹道,不停摸摸孩子的额头,“昭儿,难受不?” “不难受,等一下喝完药我就睡了,向来如此。”元昭习以为常地望着阿娘c二娘,懂事道,“二娘,昭儿顽劣,害您为我奔忙,辛苦了。” 唷,凤氏听了这话,心里既欣慰又好笑,瞅姜氏一眼: “姊姊你看,昭儿这小嘴甜的,越发懂事了。” 回想当年,刚出宫的那个小不点戾气惊人,动辄嚷嚷赏赐奴婢们一丈红。 “过完年该九岁了,能不懂事吗?”姜氏脸上笑着,心里疼着,“妹妹,按礼,昭儿明日应该进宫面圣的” “她这副身子骨怎么面圣?”凤氏睨她一眼,嗔道,“瞧着吧,明儿一早,皇兄的旨意定是来得比我早。” 噗哧,姜夫人忍不住笑了下。 “好了,你能笑出来就好。”凤氏满意地拍拍她的手,欣喜道,“眼下昭儿和长嘉平安归来,过两天侯爷也回了,姊姊,你我从此不必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父皇在世时,她的确与姜氏一般恐惧。因父皇曾经让她和离,不要管孩子。 其用意,傻子都明白,当时的她日日夜夜以泪洗面。 可如今是她的皇兄称帝,皇兄从小亲善,且与侯爷有着多年知交的情分,断然干不出赶尽杀绝的事来。 难怪古人说,过慧易折。 姜姊姊知书达理,聪慧无双,视府里姬妾的孩子如己出,无不悉心教导。偏偏她度人容易度己难,硬是改不掉多思多虑的坏毛病,生生把身子给憋坏了。 “好,都听你的。”姜氏不欲争辩,诚恳道,“妹妹,昭儿如今这副模样,姊姊实在无心料理府里的事,想向你求个人回来帮忙。” “谁啊?”凤氏疑惑地看着她,“如兰?” “不错,”姜氏点头道,“如兰今年18了,陛下不定哪天就给指了婚。趁她还在家,正好练练手,也让她们姊妹多些相处。” 如兰是凤氏的女儿,在家里排行四。 如兰是她的字,大名孟君,论家中女儿的排辈,她是长女。从小由嫡母教养,是个性情温和,秀外慧中的女子。 随亲娘搬到长公主府后,逢初一c十五必定带着六弟回侯府住两天,向嫡母问安。 她倒想每日回府,因长公主府的规矩太多了。可府里的属官偷偷告诉她,回侯府太频密会给嫡母招来祸端。 不得已,只好歇了这个念头。 “好呀,许久不见四姊了,都快忘了她长何模样。”榻上的元昭笑眯眯道。 嗤,这淘气孩子,“别以为二娘看不出你在帮你阿娘说话。”凤氏嗔怪地伸指轻戳她的额头,“行,看在你的份上,明儿就让你四姊过来服侍你,可好啊?” “好,谢谢二娘。”元昭见好就收,异常的乖巧。 “那你乖乖躺着,不许调皮了啊!”这孩子精力旺盛,少有安分的时候。见她点头,凤氏这才起身向姜氏道别,“我先回去了,有事尽可派人去府里找我。” “好。” 目送两位长辈离开内室的身影,元昭躺在榻上,脸上无半分睡意。 “郡主”一直在内室等候主母问话的洛雁来到榻前,半跪着,目光平静道,“管事说过,您身上有伤即可,您又何必” 自残? 明明郡主之前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谁都没想到,让她独自坐了一趟马车竟闹得旧伤复发。 虽然话没说完,元昭却明白洛雁的意思,目光移到对方的脸上,缓声道: “虽然你们聊天时离我很远,我还是听见了一些” 听见季叔的焦虑,既为她的好体质开心,又替她着急京里的形势。 洛雁默然。 “你们不敢在我身上捅一刀,我只好自己动手了。”洛雁知道她的身体状 况,无需隐瞒,元昭语气浅淡道,“我和阿爹在京里自身难保,更遑论保护你们。” 洛雁退开两步,垂眸跪坐:“郡主言重了,属下不敢当。” 元昭没搭理她的话,径自道: “自从何春c锦娘和武卫他们死在我跟前,我便当你们是半个死人。尤其是回到京城,人心难测,波谲云诡,你们的生死由不得我和阿爹控制。” 洛雁跪坐着,搁在膝前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明儿开始,你和武溪回侍卫营勤习武艺,提高实力,让自己无论面对何种情况皆有一线生机。你们得先活着才能保护我,避免无谓的牺牲,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洛雁垂首道,“是我等无能,让郡主费心耗神。” 不能直言她伤心,小郡主要强,被说中心思会炸毛。 明白就好,元昭的目光落在内室的门口处,默默眨了眨眼,道: “你去吧,我这儿无事,不必侍候。” “属下告退。”洛雁长揖至地,起身,刚要转身离开,忽又回头近前低声道,“管事让属下提醒郡主,此举(自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恐有后遗之症!!” 郡主虽小,主意极大,且不听劝,爱擅作主张!作属下的不得不经常提醒一下,忠言逆耳啊! “怪你们没本事,害我至此。”元昭不悦,炸毛回怼。 哪怕她是三岁小孩,也不敢经常捶自己的伤口玩,想作死吗?即便是用一丝暗力,稍有差池,她就嗝屁了! 洛雁不语,作揖后退,转身撤了撤了。 退出内室,途经正厅,见姜夫人端坐堂上静候,连忙向她禀明小郡主的意思。 “那你便去吧,一路辛苦了。”姜夫人微笑道,吩咐身边的婢女,“让厨房多做几道菜给洛侍卫送去。” “诺。” 婢女领命,与洛雁一同离开了华桐院。 挥退左右,姜氏回到女儿的内室,见她依旧精神得很,不禁嗔怪地瞪她一眼。 “嘻嘻” 元昭唯有装傻,试图混过母亲的责难 第51回 与此同时,宫里,内官与余医官向丰元帝如实汇报侯府的情况—— “真伤得那么重?”丰元帝不太相信,一心二用地看着奏章。 一箭贯穿,这份锥心之痛,哪个小孩子能够承受得住?就比如宫里的孩子,擦破点皮如临大敌,宫里的医官一日三趟地跑,仿佛少跑一趟孩子就没救了。 把孩子们惯的,如同纸扎的灯笼,一碰就破,更别说戳了。 “臣不敢撒谎,”余医官俯首,“除此箭伤,臣还发现郡主身上有多处旧疤痕” 有些疤痕十分浅淡了,依旧能判断出刀剑伤口,和猛兽的爪痕。 “爪痕?”丰元帝吃惊抬头。 “陛下,”安静侍立一旁的孙德成躬身道,“就是上回老奴到南州探望郡主时,她正好被猛虎所伤,当时那张小脸哦,白得跟纸一样。” “啧,”丰元帝一脸嫌弃,“这定远侯是把她当男儿养了吗?再如何宠她,那也是一个女娃!身娇肉贵的,他上次要肯让阿昭随你回来就不必受这份罪了!” “可不是。”孙德成附和,“不是老奴不敬,而是这男人啊上阵杀敌还行,带什么孩子?带在身边他也不管,把她单独扔在城里让一群粗手笨脚的奴婢侍候。 哎呦,那场面,看得老奴心疼死了。” 唔,放下奏章,丰元帝揉了揉眉心,思虑片刻,命令余医官: “你,把宫里最好的药材带上,到侯府住一阵子,务必把安平郡主给朕治好!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臣遵旨。” “孙德成。” “老奴在。” “明儿你代朕到府上慰问一番,看看郡主伤势如何了。嘱咐定远侯夫人好生照料孩子,需要什么让医官直接回宫取便是。阿昭怎么说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无需顾忌。 另外,让孩子安生在府里养着,不必着急见驾。尤其是定远侯,此人固执刻板,注重礼数,一回来铁定要拎阿昭进宫!” “肯定会!”孙德成附和着,一脸恨恨的。 “你去传旨,”丰元帝想方设法阻止悲剧的发生,“倘若朕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安平郡主,朕治他他夫人的罪!治家齐国平天下,他连家事都治不好,谈何平天下?” “老奴领旨!”孙德成肃然俯首。 余医官一直安静跪着,对二人的一唱一和置若罔闻。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尽忠职守,寿命长久。非礼勿听,闲事莫管,乃宫中生存法则也。 翌日清晨,昨儿烧了一整晚的元昭昏昏沉沉地醒来,一睁眼便看到榻前有一张老脸在亲切期盼。 “呦,郡主,您醒了?” 咦?“孙内监?你何时来的?怎的无人通知我?”元昭下意识地问,声音沙哑,“姑父陛下可好?” “好,好着呢。”这孩子一贯嘴甜,孙内监笑吟吟道,“本官奉陛下之命,恳请夫人允准过来看您一眼。郡主啊,每次本官来看您总是伤重,陛下非常忧心挂虑。 您呀,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让姑父陛下忧心,是臣女的不是”元昭话未说完,嗓子眼里干渴得很,咳了两声。 孙内监连忙让开一些,让婢女扶着喂她喝水。 “好了好了,郡主别急,本官是来传旨的,不便久留,与夫人说几句便走。”孙内监见她喝得急,忙道,“您就好好歇着吧啊!我先走了。” “有劳孙内监。”元昭有气无力道。 孙内监笑着朝她躬身一礼,退后几步,转身离开内室。 “郡主,先吃点东西吧?待会儿还要喝药,”喂水的婢女轻声道,“宫里派来的余医官正在煎药呢。” 余医官?元昭轻挑眉,点点头, “好。” 走到室外略停步的孙内监听罢,嘴角微抿,快步来到外厅,朝站在厅中的姜夫人行了礼, “夫人。” 姜氏矜持地颔首回他一礼,孙内监这才挺直腰身道: “夫人,陛下的旨意本官已经传达,望您遵旨奉行,劝侯爷不必对郡主太过严苛。他不心疼,陛下可心疼得很。毕竟是在陛下跟前长大的人儿,到了侯爷跟前,不是这儿伤,就是那儿伤的” 听余医官讲,小小孩童留有一身疤痕,将来怎么嫁人? 听得姜夫人眼眶泛红,一边拭泪一边连连称是。孙内监见状,不好再多言,只道: “还有,陛下说,今年宫里的年夜宴,让侯爷 和长公主进宫即可。您就不必去了,郡主年幼,身上还有伤,您得在府里陪着。在明年季春之前,任何宴饮您和郡主都不必去。” 今儿是冬月,季春是明年的三月,差不多半年不能露面。 生怕表达错误,孙内监补充说: “夫人别多虑,陛下也是为郡主考虑,她伤势复发完全是无法安静休养的缘故。如今回到京城,回到府里,必须给郡主一个清静养伤的环境,您说对吧?” “内监说的是,”姜夫人感激涕零,向他微微屈膝行礼,“谢陛下体恤,臣妇和女儿感激不尽。待昭儿痊愈,臣妇定会携她一同进宫面见圣驾,叩谢皇恩!” 孙内监见她识趣得很,满意地点点头。虚行一礼,客套几句便走了。 姜氏派近侍代为相送,自己去看女儿,结果刚到内室门口便听到一些小动静: “没有白的吗?一件都没有?”她不相信! “真的没有,郡主肤白,要不穿嫣红的?” 嫣红?看到婢女手里端的一堆粉色衣裳,元昭倍觉头疼,猛摇头: “不要,给我换一身黑的。” “女儿家穿的一身黑像什么话?”姜夫人进来了,瞟了那身嫣红衣裳一眼,淡然吩咐,“去,给郡主换件豆青的来。” “诺。” 婢女退了出去,姜夫人来到铜镜前,一边问:“怎么起来了?”一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阿娘,我没事,您不用担心。”元昭坐着,任她摸,“听孙内监说,余女官留在咱们府里?” “是,陛下担心你的伤势会反复发作,让她呆几天看看情况。”姜夫人查看女儿的脸色,一边道,“阿娘让她住在你的院子里,若身子哪里不妥赶紧派人去唤她,啊?” “哦。”元昭点头,“阿娘,以后我要穿白衣。” “为何?”姜夫人好奇。 “白衣胜雪,品行高洁,时刻提醒孩儿将来要做一个品德高尚之人。”元昭随口瞎掰。 白衣染血啥的,在阿爹看来是一份英勇气概,在阿娘眼里则是草率鲁莽,命不久矣,铁定吓得魂不附体。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是她的一贯作风,在娘面前也不例外。 第52回 孩子的话让姜夫人在恍惚间产生一丝自我怀疑,俗话说,三岁看大。三岁多的她动不动就炸毛嚷着赏人一丈红,费了自己好大一番工夫才把她纠正过来。 跟了她亲爹几年,性子就被完全改过来了? “” 纵有疑惑,姜氏没有表露出来,不动声色地亲自帮孩子梳头。 “阿娘,我要束发。” “不行,你是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儿。”姜氏不想纵容她,“昭儿,你要记住,府里还有其他兄姊侄儿侄女,你行事要顾及他们的颜面,不可任性妄为。” 心疼孩子归心疼,断不能事事纵容,养成她唯我独尊的脾性。 “你既然起了,喝完药随阿娘到正堂见一见大家。” 在孩子的头顶梳两个朝天髻,从髻中垂下一小绺发丝。这叫丱发,是孩童或少女应该梳的发式。 透过铜镜,元昭看着阿娘那双灵活的巧手,深感钦佩。 甭看阿娘平日养尊处优的,民间女子会的,她都会;民间女子不会的,她也会。梳好发式,再用一根系着零碎彩玉的发绳缠绕髻上,看着格外顽皮可爱。 元昭惊奇地左照右照,相当满意地抬起小脸: “好看!以前那些奴婢若像阿娘这般手巧,我肯定不束发。” 哧,姜氏嗔笑,轻轻一戳她的额头。孙内监说得没错,这孩子果然嘴甜。在外边几年,硬是把一个性情乖张的顽童磨成乖顺的孩子,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给孩子换上婢女捧来的豆青深衣,裹了一层又一层,确定她厚实暖和才肯罢休。 而后,元昭在婢女的搀扶之下慢吞吞地走着,随母亲离开内室,到外厅一起用点心。 府里的规矩,比南州的将军府严谨多了。 姜氏独坐主位,食不言寝不语,不时抬眸瞅瞅堂下独坐一案的女儿的吃相。只见小小的人儿举止得体,不吵不闹不用哄,有什么吃什么,吃得可欢快了。 孩子不挑食,做母亲的自然高兴。 “味道怎样?合你口味吗?”姜氏忍不住打破食不言的规矩,关心问道。 “嗯。” 元昭闻言抬眸,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腾不出空档回话,只能点点头。她的模样是最好的回应,姜氏笑了笑,终于安心吃自己的。 用完小食,有婢女来报,侯爷身边的季五来了。 “让他进来吧。”姜氏吩咐。 季五在外边是管事,在府里是侯爷的亲随,府里的杂务不归他管。目前在演练场和侍卫们一起训练,偶尔到城外的亲兵营巡视,与那里的卫长切磋一番。 不过,最近几天他要留在府里,直到余医官离开。 “我看侯爷在信里说,郡主在外边一向由你侍候,”姜氏瞥一眼凑巧端药进来的余医官,道,“她打小离府,不懂府里的规矩,又不肯学,只好麻烦你多劝导她” 话音未落,那边的余医官已经把药摆在元昭的跟前。一股浓郁的药味使某人浑身直哆嗦,五官皱成一小团,满脸的嫌弃: “什么怪味?我以前喝的药是苦的,这怎么还有一股酸味?!太难闻了!” “郡主,良药苦口”余医官不得不生硬地劝。 她只负责看病c开药c甚至煎药,哄贵人们喝药不在她的专业范围内。 哈,哈,道理谁都懂,可是 某郡主已经被熏得七荤八素,伸着舌头直哈气,无力反驳。这表情太精彩,让只见过踹碗撒泼小主子的余医官一脸窘迫,有这么难闻吗?本能地欲尝一口。 “不劳烦医官,还是我来吧。”季五近前接过药,舀一汤匙出来尝尝味儿,道,“是有点酸,郡主,长痛不如短痛,您一口气把它喝了,属下让厨子给您做烤肉,如何?” “不可!郡主伤重,饮食应以清淡为主。”余医官一听,下意识地表示反对,“喝完药,吃颗蜜饯去去味道即可。” “郡主嫌弃蜜饯甜腻,唯烤肉最讨喜。”季五习以为常道,“医官放心,每次只尝一小块,不多,无妨。郡主,喝吧,喝完了才有烤肉吃。” “可是” 余医官本欲抗议,抬头看看定远侯夫人,正好对方一脸无奈和焦虑的看过来,冲她微微摇头。 只见小郡主一脸嫌弃地接过药浅喝两口,确认不烫了,闭紧双目一口饮尽。余医官无奈地接过空盏,默然退出厅堂,没走几步路便闻到一股浓郁的烤肉味儿。 回头一看,果然是烤肉来了,她不禁心中气闷。 回到自己的内室,不假思索地取出笔墨纸砚,在竹简上写着:x月初x,不听医嘱忌食,以油腻肉食去除药味。 不必指名道姓,自己知道写的是谁。 倘若郡主迟迟好不了,等陛下怪罪时,她便拿出这份笔录作为开脱罪名的依据。病人不合作,纵使神医下凡也枉然,何况她区区一介凡人了。 书案前,余医官一边写一边充满怨气的碎碎念。 和她相反,外厅的氛围一派轻松和谐。季五是被召来验毒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至于烤肉,小郡主的确爱吃,却并非不可代替,今日被他用来气余医官。 对方是宫里的御医,专门侍候帝妃的。被侯府轻慢,难免心中不爽,指不定哪天她自己找机会离开侯府,回宫中侍候。 如此便好,大家日常过得也轻松自在。 待郡主喝了药,姜氏叮嘱季五每天饭点来验药后,让他回了演练场。而元昭要散步消食,任由母亲给她披上银貂鼠裘,坐着木轮椅,娘俩一同去了正堂。 巳初,以往空荡荡的正堂此时已坐满了人。 主位空着,位子的两侧分别坐着姜氏和凤氏,神色欣慰之余,略忧。即便身上有伤,在这种场合,元昭拒绝被人搀扶,自己撑着向母亲c二娘行叩拜大礼。 那倔强的小模样,使姜氏仿佛看到她将来的艰难,瞬间悲从中来,泪洒衣襟。 众人连忙劝慰安抚,好不容易才使主母勉强重展笑颜。 接着,元昭以平辈之礼见过二哥仲和,二嫂管氏。管氏出身商贾之家,言行举止颇有章法,不卑不亢,是个知书达理的。 按理,二哥仲和身为定远侯府的世子,娶商贾之女等于自贬身份,贻笑大方。因此,当年管氏的父母遣媒人上门时,姜氏不好做决定,倒是凤氏略有微词。 他得知后,对亲娘如是说:“像咱们家还有什么身份可言?有女子敢嫁就不错了。” 定远侯对儿子的决定分外赞同,爷俩都没意见,姜氏乐见其成。凤氏孤掌难鸣,没辙,只好点了头。 管氏是独女,得知侯府应允亲事,管氏父母喜上眉梢。 生怕耽误女儿世子妇的名声,老两口不做生意了,把家财一分两半。一半给女儿做嫁妆,一半捐给朝廷赈灾。 皇家对于侯府的自作主张本来很不高兴的,但见管氏父母为爱女的幸福不惜倾尽家财,丰元帝深为感动,便默许了,还赏了一把玉如意给二老当传家宝。 如今,老两口搂着玉如意躲在女儿的庄子里逍遥自在,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第53回 接着,元昭回到母亲这边的席位坐好,等其他人上前见礼。无论旧朝新朝,均以嫡系为尊,哪怕是父亲的姬妾也要携同儿女向她行礼,何况她还是郡主。 首先出来的是三哥北月礼,他是长公主的儿子,比其他人的身份高贵。 但不管在外边或是在府里,元昭这位九妹的身份都比他高。面对嬉皮笑脸向自己作揖行礼的三哥,元昭咧齿一笑,脆声道: “三哥免礼。” 兄妹俩在外边同生共死过,情分自然比其他兄姊深厚。 三哥回席,下一位出来的是一名年青淑女,身着丁香色的深衣,淡雅娇柔。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能使人一见倾心,如和风扑面。 “如兰见过郡主。”她朝元昭屈膝行礼道,声音柔和。 “四姊姊免礼。”元昭当然记得她。 北月孟君,二娘的女儿,今年18岁,尚未定亲。议倒是议过,不是二娘看不上,便是对方家不乐意,就耽搁了。 事隔几年,元昭觉得四姊的性子越发沉稳了。 她从今儿起回府里住,暂代嫡母和二嫂管理府里事务。二嫂去年生了个小淑女,孩子爱哭离不开娘。母亲索性让她先歇着,等孩子离得了娘再重新掌家。 “叔达见过郡主。”四姊之后,出来一名单薄秀气的少年郎。 “六哥免礼。”面对此人,元昭的态度不似方才那般热络。 叔达是六哥的字,他的全名叫北月朗,今年16,也是二娘所出。是个书呆子,超级厌武,听三哥说,父亲曾为此狠狠修理过他,迫使他留在府里操练。 可是,等父亲一走,他立刻搬回亲娘的长公主府,无论侯府的侍卫长怎么喊怎么请,死活不露面。 俗话说,慈母多败儿。 叔达是唯一还养在身边的儿子,凤氏心疼得紧,他想读书便读书,不愿习武就不习了。哪怕姜氏出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也硬着头皮婉拒对方的好意。 因为她害怕,害怕儿子一旦养成外人眼里的优秀模样,就不能呆在她身边了。 有前车之鉴的,比如二子仲达,因为优秀被养在嫡母身边,使她心如刀割;还有三子长嘉,因为身手敏捷被侯爷带上了战场,让她日夜牵挂,寝食难安。 至于女儿,顶多再过两年也要嫁人了,于是,小儿子叔达成了她的心灵寄托。 倘若他文采斐然倒也罢了,偏偏他志高才薄,意识不到自己家在当今朝堂的尴尬处境,还满心期望能借助科举一飞冲天,出人头地。 小的时候,元昭偶尔偷听到二哥劝他,丢开幻想,勤加习武才是保命法则。 可他嗤之以鼻,依旧我行我素。 或许是少年心性吧?嫌弃年龄比自己小的人,尤其对方还是女子。因此,当年还在府里的元昭察觉六哥对她是恭敬有加,态度冷淡,故而两人并不亲近。 这份冷淡,至今不变。 行完礼,六哥面无表情地退回自己的席位,脸上看不出半分高兴之情。对此,元昭并不在意,目光落在另外两名笑吟吟站出来的女子身上。 身着胭脂深衣的是妇人,她身边的少女穿着一身姜黄,俏丽端庄。 因而没瞧见,坐在高堂之上的二娘神色踌躇,不时看看她,不时瞧瞧自己的小儿子,几不可察地默然轻叹。 凤氏虽宠着小儿子,但并不希望他与府里的兄弟姊妹生分,尤其是嫡系。倘若侯爷回来发现他不仅弃武,还对嫡妹态度冷淡,指不定会对儿子更加失望。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情形,然而,眼下并非对儿子耳提面命的场合。 “卓姬携女儿见过郡主。”妇人声如莺啼,恭敬轻柔。 “无瑕见过郡主。”少女屈膝行礼道。 “三娘免礼,五姊姊免礼。”元昭神色温和道。 五姊北月瑜,因是庶出,对她这位有着郡主封号的嫡妹敬畏有加,看见她如同看见嫡母,言行举止向来谨小慎微,与四姊同行也是落后半步,不敢逾矩。 尚未议亲,三娘把她拘得很紧,在府里是小透明。极少出外,外边甚至有人不知道她的存在。 和三娘母女一样谨慎的还有四娘—— “兰姬携儿女见过郡主。”身着黛蓝深衣的妇人恭顺道。 “季文/芳沁见过郡主。”她身边的一双儿女行着礼,异口同声道,声音稚嫩得很。 “四娘免礼,七哥c八姊姊免礼。” 七哥北月惠,今年14岁,同样长相秀气的少年郎一枚,举止却很老成,一板一眼 的。他和六哥一样身着灰白,经常往庄子跑使肤色微黑,但神色泰然。 身板结实,看着比六哥强壮。 八姊北月芸,年方10岁,一身明亮的樱草色,正儿八经地随着亲娘和哥哥向她行礼的模样,娇俏可爱。 果然,和诸位兄姊相比,她的确长得过于普通了些。 元昭看着大家回到各自的席位,表情温然,只默默地鼓了鼓腮帮子,以示不满。 原本,曾祖父赐给阿爹一群美貌姬妾,以她们的性命要挟他放弃修仙的执念。阿爹妥协了,然而只肯留下三人,其余姬妾均被打发回原籍。 或改嫁或成女户或依附权贵,悉听尊便,从此与他无关。 至于留下的三人,凤氏是结义兄弟之妹,对他恋慕已久,弃不得,只能留下;卓姬是孤女,弃之难以生存;兰姬是桑兰国的贵女,是政治联姻,不能弃。 北苍亡国时,兰姬的娘家人欲把她接回去。只接她,放弃孩子。她拒绝了,宁可陪着两个孩子留在侯府听天由命。 说回现在,见完礼,姜氏语气温婉道: “昭儿离家四年,虽平安归来,却也吃了苦头,受了点伤。我做母亲的寝食难安,恨不得日夜守在身旁。然分身乏术,难以顾及家事,今日召大家来是要宣告一件事”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在堂下的四姑娘身上。四姑娘孟君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原地向嫡母行福礼。 “从今日起,由四姑娘如兰代理家事,五姑娘无瑕协理。遇到不懂的,去问你们的二嫂嫂管氏。”说罢,姜氏望向世子妇管氏。 没想到自己也有份,五姑娘连忙站起福了一下。 “母亲放心,媳妇定与两位妹妹管好家事,好让母亲安心照顾昭儿妹妹。”管氏连忙起身道,言毕,朝对面的四姑娘c五姑娘微微一笑,“有劳妹妹们了。” “有劳嫂嫂。”两位姑娘行着福礼,异口同声。 一场迟来的认亲仪式,止于元昭的一声咳嗽,姜氏连忙让婢女把她推回华桐院。忧心忡忡地回头叮嘱凤氏几句,对方默契地点点头,她这才安心地跟去。 第54回 有娘的孩子是块宝,区区一声咳嗽使整个华桐院沸腾了。院里,外厅,内室,一溜儿的婢女听从主母的吩咐来来去去,如同潺潺流水在元昭的跟前晃过。 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不像元昭在外边时,阿爹给她找的临时婢女总是手忙脚乱的,行事毫无章法。 而眼下,这些婢女们在忙什么?端冷热毛巾,等医官说哪样好使就用哪样;有端温水的,有果酪乳酪和温热的甜蜜浆,等待医官说喝哪样最好便用哪一盏。 还有各式点心,生怕孩子饿了;哦,烤肉必不可少。 更绝的是,阿娘身边的仆妇珊瑚姑姑牢记季五的话,吩咐婢女在烤肉的旁边摆着一小盏调味料,比如那个辣子,可以说十分的贴心了。 正因为辣子调料,把余医官气得火气直往脑门唿唿唿地冒,压住脾气再三嘱咐: “夫人,郡主受伤不轻,要想好得快,饮食理必须清淡!” 本想说理应清淡的,转念一想,这里是侯府,不是皇宫,用不着跟她们温柔客套,用恐吓的口吻更有效。 果然,姜夫人脸色微变,连忙喊住珊瑚: “让郡主浅尝一两口即可,不许多吃!” “夫人放心,婢子晓得。”珊瑚浅笑吟吟地带着婢女们进去。 把余医官气个倒仰,险些当场翻脸,幸亏她涵养够,使出对待宫里贵人们的耐心恭身而退。待回到居所,再次提笔写下定远侯夫人对嫡女无底线的纵容。 而元昭,在阿娘慈爱的目光关怀中,在珊瑚的侍候之下愉快地用餐,夹一块烤肉沾了点辣子尝了尝,颇感失落: “阿娘,这不够辣。” 不,不是不够辣,而是完全不辣!和今早的完全不同!瞧,珊瑚姑姑抿嘴偷笑,元昭顿时明白了。 “有得吃你就吃,”没有外人在旁,姜氏淡定喝茶,“今早来不及准备,以后你就吃这个。” 即便是为了气跑余医官,她也不能拿自己孩子的身体开玩笑。今早去正堂之前,她已经吩咐身边的近身侍婢琥珀为郡主特制一道辣子调料。 色泽和散发出来的香气一样,味道截然不同。 原来如此,元昭噘嘴,不满嘟囔,“这算什么辣?等我伤好了,我找陶老倌配制新辣酱。” “陶老倌是你阿爹专用的厨子,不要给他添乱。”姜氏不赞同地睨女儿一眼。 侯爷长年征战在外,做妻子的当然希望他在外边能吃好喝好穿好。陶老倌身为侯爷的亲随和厨子,难得回来一趟要好好歇息,怎能容许女儿去胡搅蛮缠? “郡主,您先安心养伤,”珊瑚替夫人哄孩子道,“等身子好点了,让琥珀把那芥辣酱端出来给您尝尝鲜?” “芥辣酱?”元昭惊喜得瞪大眼睛,“她会做?我以前怎么没吃过?” “你以前还小,谁敢让你尝那个?”珊瑚笑了,“琥珀的手艺不比陶老倌差,您尽管放宽心养伤,不急。” 那好吧,元昭妥协了。 姜氏见孩子蔫头耸脑的,于心不忍道: “等你好了,就让琥珀跟着你吧。” 她已经给孩子选好服侍的奴婢,暂时不设小厨房,生怕无人看管的女儿乱吃东西。她从侯爷的来信摸索出女儿的喜好,闲暇之余最喜欢和厨子鼓捣吃的。 以前孩子在外边,她鞭长莫及;如今回到府中,须得好好管束。 “不用了,阿娘,您留着吧。”元昭懂事道,“我不挑食,得空了就去您那儿蹭两顿。” 噗哧,小小人儿说话老气横秋的,把姜氏和珊瑚给逗得乐了。华桐院没有小厨房,除了到母亲院里吃,她还能去哪儿? 元昭被笑得莫名其妙,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说了傻气话。 无妨,阿娘高兴就好。 孩子在外几年,不仅脾性温和,还变得知情达理,姜氏甚感欣慰,微笑道: “我儿孝顺,那阿娘先留着,等过几年,你院里设了小厨房,阿娘再让她过来。” “嗯,好。”元昭点头,随便吧。 接着,姜氏示意珊瑚,把在外边等候的奴婢们轮批进来。 身为侯府嫡女,又是郡主,身边少不了人侍候。 然而,碍于侯府目前的尴尬地位,不能再像以往那般高调。因此,每个院的奴仆数量均有削减,女儿院里的也不例外。 “玳瑁你认得的,她和珊瑚c琥珀c珍珠都是阿娘身边侍候的老人了” 这四大仆妇,以前曾是姜氏身边的四大 女官。随着主子们的身份转变,她们从女官沦为普通的女仆,依旧对夫人忠心不二,不离不弃。 其中,珍珠姑姑很早便去世了。 她是掌管姜氏嫁妆的女官,在一次出门巡视庄子时出了意外。多年过去,一直无人取代她的位置。直到珊瑚嫁人生了女儿,及笄后才接替了珍珠的职位。 此女名银杏,年方20,是姜氏特意为女儿培养的忠仆。 玳瑁与琥珀一直未婚嫁,两人视银杏如己出。往后,女儿的身边有玳瑁和银杏侍候,姜氏始觉安心。 除此二人外,另有溪客c银朱c碧环和芝兰四名一等婢女;下等婢女共六名;浆洗洒扫婆子各两名;还有东堂c西武c南柏和北临四名跟班跑腿的仆从。 “虽然溪客c东堂她/他们习过武,你往后出入仍需带上洛侍卫她们,不可任性。”姜氏瞥女儿一眼,神色威严。 “嗯,嗯。”元昭乖巧点头。 唉,望她表里如一,真心乖巧,姜氏的眼底掠过一丝无奈。明明是个女儿,却比儿子当年更顽劣调皮,让人操心,头疼。 今个冬月,有娘俩在的华桐院响起轻声笑语,暖意融融的,一派安逸温馨。 前院的正堂,兰姬已带着儿女回自己的院子,卓姬见女儿无瑕和长女如兰有商有量地忙去了,两人相处融洽,她便也安心离开。 如此,偌大的正堂仅剩下凤氏及其儿子们。 “二娘,那儿子和管氏先回去了。”世子北月邕夫妇向凤氏行礼道。 虽然凤氏才是亲娘,他却不能再喊她阿娘或者母亲。 “去吧。”每次听到亲儿子唤自己二娘,凤氏的心里总是不得劲,蔫蔫道,“难得你今日休沐,好好歇歇。” 世子夫妇微微一笑,恭身而退。 “阿娘,那我到城门口接父亲。”三子北月礼见时辰不早,急得很。 “去吧。”凤氏无力地挥挥手。 这孩子死心眼,没有命令,从来不晓得偷懒。倒是六儿子—— “阿娘,孩儿也告退了。”北月朗起身作揖。 “你等等。” “阿娘,我还要去书院呢!” 嫡妹的回归,害他白白浪费了一个早上,北月朗满脸的不耐烦。 第55回 母命不可违,北月朗不甘不愿地回席位坐好,阴沉着脸,心情颇差。 “既跟先生讲过不去,何不趁机歇息一天?”凤氏瞪他道,“难得你们兄妹几个相聚一堂,叔达,你要好好跟阿昭相处,她是你嫡妹,怎能给她脸色瞧?” “儿子没有。”北月朗反驳。 “阿娘眼睛不瞎,大家也有目共睹。”凤氏无奈道,“叔达,你弃武习文,在外结交游学士子为良朋,阿娘无话可说。然万类各有亲,手足同心,其利断金。 无论将来是顺境逆境,手足之情才是你最可贵的倚仗。” “阿娘,”北月朗压下不耐,替自己辩解,“我与兄弟们向来相处和睦,并无争执。我与阿昭虽是兄妹,然终究男女有别,更有尊卑之分,疏远才符合礼数。” 看看她方才高高在上的姿态,嫡系又如何?嫡系就她一个,将来嫁了人,少不得他们这些庶兄弟为她撑腰。 今日嫡庶尊卑分明,将来有求于娘家时,可别假惺惺地说什么兄妹情深。他的亲娘乃当今圣上之妹,当朝的长公主,凭什么要矮她这个所谓的嫡女半截? 古语有话,男儿十岁求学离家,志在远方。 女儿待嫁闺中,志在别家儿郎,出嫁后以夫家为主,与夫家同心其利断金,与兄弟们何干? “糊涂!”若非离得远,凤氏恨不得一根手指头摁到儿子的脸上,“出嫁就不是你妹妹了?当年若非圣上向先帝求情,娘和你们几个哪有今天的自在日子?” 昔日,她嫁入安平王府除了爱慕之情,更是为了提携母族,巩固父兄在朝中的地位;今日,除了侯爷能耐之外,有她在,母族亦未曾对北月氏赶尽杀绝。 至少兄长登基后,对她和儿女一如往昔的亲近。 “阿昭是嫡女,将来嫁的必然是世族子弟,到时你们兄弟也有人帮衬!倘若兄妹不睦,先不说将来,就说眼前,被你爹知道,恐怕你连入仕的机会都没有!” 这正是她目前最忧虑的,一心盼望儿子和嫡妹相处友爱。等侯爷回来斥责儿子不知进退时,由阿昭去说情更管用。 二儿子虽记在嫡母的名下,终究比不过正宗的嫡女有分量。 提到父亲,北月朗淡定的脸上略显不安。 怕什么来什么,正在娘俩争执不下时,从外院大门匆匆跑进一个人,卟嗵一声跪在正堂门前,喜道: “凤夫人!六公子!三公子派小人回来通报,侯爷回来了!” 什么?!娘俩愕然起身,旋即欣喜若狂。 “回到哪儿了?”凤氏颤着声音问。 “已进城门,三公子要陪侯爷先去面圣,命小的先回来告知夫人和公子们!” “好,很好!下去领赏吧!”凤氏喜不自胜,忙不迭地步下高堂,一边指派身边的侍女,“金梅,速去华桐院告知夫人和郡主!银兰,你带几个人分别去通知各院; 画菊,你去告知四姑娘c五姑娘准备接风宴算了,本宫亲自去一趟!素竹,你带人再去侯爷的北院看看是否打扫干净了;还有僚属们的居所务必一尘不染” 一边疾步走,一边吩咐着。 以前,她曾经协助夫人掌家,经验丰富。 府里人多,事务繁杂,姑娘们又是今儿才掌事,恐有疏漏,她必须盯紧喽。即将晌午了,侯爷回京,按例先去面圣述职,再回府里与家人团聚。 喜讯传回,凤氏高兴坏了,彻底忽略儿子北月朗欲言又止的神情。 父亲回京,他自然高兴,却又十分忧心。因他忤逆父亲的意思弃武习文,盼在朝堂有一席之地。父亲可不像阿娘那般好说话,极其反对他入仕。 倘若发现他一意孤行,指不定怎么惩罚自己。 指望阿娘替他说情?阿娘只敢在父亲的背后搞小动作,不敢正面对抗;找嫡母更不行,嫡母和父亲是一个意思;找嫡妹?他堂堂男子,不能这么没出息。 阿娘说的没错,关键时刻还要靠兄弟。 想罢,北月朗整理一下衣摆,提提肩,打起精神步下正堂的台阶,大步赶往二哥的澹云轩。 穿过洞门,进入庭院,正好看到温文儒雅的二哥在哄侄儿玩。唉,堂堂世子,日常除了回典藏室值守便是躲在府里逗娃,不思进取,竟深得父亲的赞许。 偌大的府邸找不到一个知己,北月朗深感憋屈,大老远冲着二哥拱手作个长揖: “二哥,救我!” 北月邕愕然抬眸,当看清是谁时,不禁微微一笑,心中喟然。 不消片刻,定远侯回京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各府纷纷派人出去打听他的行踪,从而判断京中的动静。 “臣北月彦叩见吾皇,愿吾皇长乐未央。”北月彦在后林苑见驾,单膝跪地。 自今上登基后,便不许他双膝跪地。 丰元帝本来是让他作个揖便好,但此等不恭不敬,不君不臣之举,有违礼数,北月彦哪敢遵守?碍于众臣抗议,帝王只好允他单膝而跪,意思意思得了。 仁君之风范,显而易见,深得民间赞许。 “起来起来!”丰元帝一身常服,出来迎接。 他本来一人在水榭下棋,得知定远侯归来,欣喜万分,命人备好美酒佳肴摆在水榭中等候。本是故交,他连衣袍都懒得换,挽着风尘仆仆的定远侯入席。 “数年不见,你身体可好啊?”两人相对而坐,丰元帝语含关切。 “托陛下洪福,臣一切安好,陛下可好?” “好,都好。”丰元帝哂然一笑,盯着昔日故交,缓声道,“倒是听闻昭儿不太好,一回来就吐了血,至今走不稳当。” “那是她的命,出身武侯之家,自然要胆大心细。”北月彦笑道,“陛下不知,她在南州时听说有熊出没,不知天高地厚跑去看热闹,差点把小命交代了。” “哈哈,此事朕听孙德成说过。” “唉,”北月彦长叹,笑容无奈,“这孩子调皮,三天两头出去惹事生非,受伤的次数比长嘉还多,早就习惯了。” “哦?”等侍女给二人斟了酒,丰元帝笑意未歇,状似轻闲道,“朕可是听闻,燕塞和南州的百姓对你这位大将军敬重有加,昭儿身为将军之女谁敢得罪?” “陛下所言,亦是臣一直焦虑不安的。”北月彦语气沉重道,“我朝能打的将士太少,京城还好,然边地乡民无知,谁在自己跟前打胜仗便奉为常胜将军。 长此以往,传至外邦,天下只知我北月彦,不知我朝其他武将。万一外邦疑我国力,群起而攻之,将置我朝于险境。” 说到这里,他离席,肃然拱手郑重劝谏: “臣恳请陛下慎重以待,倘若我朝武将林立,边境百姓全民皆兵。外邦必望而畏之,不敢轻易侵犯,保边境安宁。” 第56回 提出问题的人心里必有主意,定远侯被圣上留在宫里商议广纳天下武士英才的计划,让一直在宫门外等候的北月礼和副将们先行回府。 与丰元帝聊了两个时辰,卸军职,归还兵符,然后到云桂宫探望堂妹月贵人。 自从元昭被接回侯府,丰元帝担忧月贵人心病又犯,命人把宫里一名没了亲娘的孩子抱给月贵人抚养。 是位小公主,今年5岁了,在月贵人的呵护中长大,活泼可爱。 宫里有孩子吵闹,月贵人的精神反而大有好转,容光焕发地出现在定远侯面前。昔日困扰她的孤寂狼狈不复存在,并问及元昭的近况,可曾入学? “娘娘放心,臣给她请了先生,一文一武。”定远侯既欣慰,又隐隐酸涩,“虽不及京里女子聪慧,至少识文断字,明白事理,不至于辱没门楣。” “那就好,”月贵人颔首,感怀万千,“兄长长年征战在外,辛苦了。这次归来,大约能呆多久?” “陛下体恤,允准臣卸下重担给年轻将士历练的机会。”招揽天下英才是朝臣们的事,定远侯不多解释,只欣慰道,“见娘娘余生有了寄托,臣就放心了。” 听到这话,月贵人的眼眶瞬间泛红。垂眸轻眨几下,再抬眸,露出轻快一笑: “兄长不必惦挂我,宫里有陛下c皇后的照拂,我很好。倒是兄长,年纪大了,战场凶险,望千万小心保重。” 深宫内苑,不便久留,兄妹小叙片刻,他便出了宫。 等陛下的车辇送他回到侯府,已经是日头落山时。抬头凝视高高在上的牌匾,踏上门口熟悉的台阶,看到一群喜极而泣的妻妾和儿女们,不禁微露笑意。 尤其是看到绽颜欢笑的小女元昭,仿佛一无忧无虑的纯真孩童。可又有谁知道,一派天真无邪的她为了避开皇家的算计而自残,对内官c医官满口胡言。 “阿爹,您老了,孩儿哪怕受伤也跑得比你快!”小女调皮道。 “阿爹不用跑。”定远侯哈哈一笑,拍拍她的脑袋瓜,朝婢女大手一挥,“把郡主送回华桐院歇息。昭儿,晚宴你不必参加,安心静养,别让你阿娘伤神。” “哦。”元昭乖巧应下。 虽然她很想参加,无奈伤口确实隐隐作痛,不敢轻慢。若不小心把自己作死了,她就亏大了。被阿爹抱回木轮椅坐好,依依不舍地被人推回自己的院里。 侯爷回来了,府里上下喜气洋洋。 宴席分两场,上半场在内院正堂与家人团聚;下半场设在外院的议事厅,与僚属们把酒言欢,庆贺众人大难不死,胜利凯旋,并开始商议赋闲期的训练。 待曲终人散,按例,凤氏回了长公主府,侯爷则去了姜氏的东院。 两人并未歇息,相偕去了华桐院探望女儿元昭。 “阿爹,你们的脚程太慢了!”父母至,元昭快乐得像只小鸟儿,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曲家人平安到京城了吗?” “曲家车队尽是老弱妇孺,哪有这么快?再过两天吧。” 曲大姑娘贪吃,长辈们却着急赶路不肯停车给她买吃的,气得她一连砸了几辆马车,耽搁不少时日。 京里的曲家见她迟迟未至,派亲卫沿途而下,正好与定远侯撞个正着。既然曲家派人来接,自然用不着定远侯府的关照,他便收回亲兵先行一步。 定远侯对别家的事兴致不高,唤来余医官细问小女的伤势: “余医官,郡主的伤势如何?多久能好?” 余医官:“” 自己孩子是什么德性,他心里没数么?站都站不稳,硬要四处蹦跶;让其饮食清淡,她们倒好,重口+辣,不给就闹绝食。 按照常理,她的伤不恶化已经是天神庇佑,想好?没那么容易! 当然,她只敢在心里吐槽,表面毕恭毕敬把小郡主的“乖巧”往死里夸,再用遗憾的口吻强调饮食必须清淡,必须静养。 做不到这两点,离痊愈尚早。 之后,她终于听到期待已久的,一名父亲谴责女儿顽劣的骂声。 心情非常的舒畅,回到内室煮茶解腻,今晚府里高兴,她的饭食也精致不少。心情好,使她不像往日那般奋笔疾书,满篇皆是患者不听医嘱的愤怒之词。 相信再过几天她就能回宫了,哎,舒坦。 宫里艰险,可她在侯府呆得越久,越遭贵人们疑心,将来更加寸步难行。侯府是众矢之的,为求自保,她离开得越早越好。 夜深了,定远侯夫妇回到东院,姜氏伺候 夫君沐浴更衣,一边闲聊。 “昭儿越发机灵古怪,行事总是出乎别人意料,你要小心教导,别让她走了歪道。”定远侯嘱咐。 姜氏呵呵一下,继而浅笑,“我倒觉得她越发乖巧,不似以前那般嚣张跋扈。你不是没见过她喊一丈红的样子,如今懂得收敛,还孝顺,你我该知足了。” 哈哈,那倒是啊,懂得替父母分忧的孩子,便是孝顺了。 今晚的斥责是做给余医官看的,实际上,定远侯对孩子的行为深感欣慰,心头莫名松了一口气。 “今日去探望娘娘,看她气色好了许多,我也就放心了。”感慨一番,他忽而想到什么似的,问姜氏,“你可见过那孩子?脾性如何?” “未曾。”姜氏摇摇头,“娘娘从不召见我,估计还在生我的气。” 当年,北月彦不肯扶正凤氏,让先帝分外气恼,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若他坚持姜氏的正室之位,昔日的太子妃北月容华就得贬为妾室。 诛心之举,为的就是离间两人的兄妹之情。 众所周知,不管北月彦当年如何选择,北月氏之女注定登不上后位。可先帝使出这一招,成功地在月贵人心里埋下一根刺,极少召见姜氏。 然而,有些话,有些事,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那就离她们远点,尤其是昭儿擅长闯祸,别扰了娘娘的平静。”定远侯沉吟道,“等昭儿的伤势稳定些,你我带她到庄子养伤,等长嘉成亲时再回来。” 远离京中是非,只图片刻宁静。 “陛下恩准了?”姜氏略惊喜。 定远侯点点头,缓声道: “陛下想让年青将士多些机会上阵杀敌,吸取经验,准我歇息几年。除非诸国形势出现巨大,一般情况不用我出面。” 久经沙场的将士,有埋骨他乡之虞。 然而,杀不死他的多场战役,使他威名远播,同样是令朝廷头痛的隐患。不如暂且卸了他的铠甲,收回他的剑,让他赋闲几年,让世人将他的功绩淡忘。 等成功扶植新一代武将奇才,他便能功成身退了。午夜,洗漱安歇时,夫妻终于有空闲聊些知心话。 “夫人这些年辛苦了。” “这是我该做的,只要你们平安,我做什么都不辛苦。” “今晚我看叔达神色惴惴,坐立不安,是不是犯什么错了?可曾忤逆于你?” 姜氏:“” 呃,这个嘛。 “不早了,先歇吧,有事明儿再说。”让凤氏跟他说,她就不管了。 侯爷:“” 第57回 清晨,华桐院,元昭寅初醒来,在榻上练习师父教的几个固定动作。呼气,吸气,有条不紊,练至少一个时辰。 这个,是师父让坚持十年就能给她带来惊喜的内功心法。 没办法,她已经憋了一个多月,再不练,恐怕要把那些动作忘个干净。卯时,在婢女溪客等人的服侍之下吃过早点,换上练功服,提剑到院里准备挥舞。 “郡主,小心那位听到。”玳瑁姑姑朝她使个眼色,“她就住在侧院。况且,万一您伤着自个儿,夫人又该伤心了。” “我就练一会儿。”元昭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几个动作而已,太久没练,怕生疏了。不用力,伤不着。” “那也不行,刀剑无眼。您若出事,谁担当得起?”主仆俩正说着话,一道声音传来。 元昭:“” 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闻声望去,果然看见余医官带着一名小婢拎着漆盒从回廊那头过来。等来到元昭的跟前,她站定了,屈膝行礼道: “郡主,您若执意如此,下官只能报给侯爷,对您的伤势无能为力了。” 天公不作美,昨晚心情忒好的余医官今天起得也早。听到小郡主这边有动静,立马煎了药端来。有个不宠溺孩子的侯爷在府里,她今天的腰杆挺得很直。 然而,她若没说那后半句,元昭或许肯听取意见。偏偏她说了,掀了这叛逆小孩的逆鳞。 “你威胁我?”元昭瞥她一眼,径自来到院中,举剑开练,“你去吧。” 笑话,她在自己的家里还能被一个外人拿捏? “哎”没料到自己被怼,余医官尴尬之余气不打一处来,站在原地,低声下气的姿态夹杂一丝气恼,“郡主,下官奉陛下旨意给您治病,您要抗旨吗?” “抗旨?” 元昭不禁停止动作,回眸,哭笑不得道: “余医官给本郡主扣了好大一顶帽子。你是奉旨给我治伤,陛下可有让本郡主对你言听计从的旨意?倘若没有,余医官为了早日完成陛下的旨意不惜假传圣旨么?” 扣帽子谁不会?看谁扣的帽子杀伤力更强大。 “下官不敢!”这是一顶铁帽子,余医官顿觉空气稀薄,几近窒息,卟嗵跪下拱手请罪,“下官是真心担忧郡主的伤势才一时不察口不择言,望郡主恕罪!” 除了宫中贵人,这些年,她在宫外的达官贵人家从未受过如此待遇。 在当朝,有实力的医女稀少,俗话说得好,得罪谁都不敢轻易得罪医者。何况她还是宫里出来的,连皇后的家人也对她礼遇有加,顶多态度倨傲冷淡些。 而这座侯府 可这是侯府,小儿无知而无畏,若闹到圣上的面前,到底谁吃亏还不一定呢。她一小小医官,人微言轻,陛下能为了她降罪于屡建军功的定远侯? 利弊的衡量仅在一瞬间,她识趣跪下,选择息事宁人。 “念你无心,本郡主不与你计较。”元昭回过头去,缓慢挥动自己的剑,一边道,“我在边境时常受伤,这次伤重已经养了一个多月,出来活动活动而已。 你等不必大惊小怪,起来吧。” 话音刚落,站在旁边充当沉默的背景板的玳瑁姑姑,连忙上前扶起余医官。 “谢郡主,谢这位姑姑。” 余医官冷汗涔涔,不忘向扶自己一把的仆妇低声道谢。 “医官不必介怀,”玳瑁扶她到一边去,抬头瞅瞅院中练剑的小孩,歉意道,“我们郡主从小离家,侯爷和三公子军务繁重,只雇了一些外人陪在她身边。 主幼遭奴欺,她不凶一点压不住,性格难免好强,出言犀利了些,还请医官勿怪。” “不敢不敢。”余医官忙躬身一礼,“是下官太着急,一心想让郡主早日康复才出言无状。还请姑姑日后多多劝诫郡主,切勿动作剧烈,需多些歇息为好。” 言毕,示意身后的小婢把漆盒拎过来,交给玳瑁。 “这是郡主的药,有劳姑姑劝服了。” 玳瑁让身后的婢女接过,微笑颔首,亲自把余医官送走,直到回廊的一道洞门前才止步。 余医官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发现那位玳瑁姑姑仍站在那儿目送。不禁颔首回以一礼,而后直接回到自己居住的侧院方稍稍舒了一口气。 这侯府,老的还行,小的就一代不如一代啊! 挥退小婢,余医官跌坐在屋檐下的廊沿边,长吁一口气。罢了,伤者爱怎样就怎样吧。将来陛下问起, 便说她官小,只管看病,管不着郡主的行动自由。 并非她不尽心尽力,而是对方根本不配合,没把她,这位陛下所赐的医官当一回事。 哼,嘴角轻扬,眸里掠过一丝讥讽的冷意。 半个时辰后,华桐院的林荫密布,寒风呼啸而过,冷冽冻人。 元昭练完剑,扔给婢女溪客拿回厅中放好,发现洛雁今日竟来了,不禁略好奇: “怎么是你来?季叔呢?” “为免引人生疑,季叔与属下以后换着来。”洛雁解释道,接过玳瑁递来的药盏试药。 “郡主,”见元昭心情颇好,玳瑁趁机劝道,“那毕竟是宫里派来的医官,是圣上赐予侯府的一份恩宠,您又何必为一时之气得罪她?莫轻看她官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事也会酿成大祸。” “我知道。”元昭并未驳斥,神色平和道,“但有时候,太过完美和善的人往往比身有缺陷的人更遭忌惮。嚣张跋扈的我,是阿爹的缺陷,更是他的弱点。” 有弱点,上边的人才放心。 “再说,我堂堂郡主被一名小医官喝斥竟不敢反抗,传出去岂非人人可欺?我才不受那份窝囊气。”元昭嫌弃地说完,接过洛雁递来的药盏一口喝了,道, “洛侍卫,回去告诉大家,等本郡主痊愈了,和你们打一架,赢我的人才能留下。” “诺。”洛雁领命而退。 “玳瑁姑姑。” “奴婢在。”玳瑁恭敬应着。 “从今日起,我要知道府里每一位主子的动向。你找人替我去打听,悄悄的,不许让任何人察觉。”元昭吩咐道,顿了顿,“倘若我爹娘问起,你大可实说。” “诺。”玳瑁躬身领命,噙笑轻问,“郡主可是想考核奴婢们的本事?” “玳瑁姑姑,你知道得太多了。”元昭一脸漠然。 “哎呦,怪我这张嘴呀!”玳瑁作势打自己的嘴巴一下,笑吟吟道,“奴婢这就去安排,顺便让东堂他们出去跑跑腿,打听各府的情况,如何?” 元昭:“你看着办。” 阿娘的婢女真调皮,害她完全丧失考核的兴趣。 第58回 很快,派出去的婢女陆续回来禀报,派出去跑腿的小厮们暂时未归。元昭让他们在外边呆一天,傍晚回来把今日的所见所闻详细描述一遍才算完成任务。 但凡被任何一个人察觉,都算任务失败 “郡主,您这是?”不到一个时辰,负责打听侯爷行踪的东堂被季叔笑吟吟地拎回来了。 啧,这出息,元昭瞥了羞愧低头的东堂一眼,坦然道: “季叔,你们没教他们怎么替主子打听消息吗?” “教了,”季五好笑道,“可也不能把主意打到侯爷的头上。” 正因为是他和其他同僚教的,东堂等人的一举一动怎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一室不治,何以外间作为?” 她的人若连自家人的动向都打听不到,将来怎么打听旁人家的事?属下无能,主子便只能当个睁眼瞎子,或者亲自出马,惊人耳目。 “郡主意欲何为?” “足不出户知天下事。” 这句话指的并非直接打听某件事,而是根据零碎繁琐的细节推演出将要发生的事。师父的教导,她谨记于心,在回京的路上一直琢磨着将理论化为现实。 “那也不能打听侯爷的,”季五百般无奈,“他是您的父亲,小辈打听长辈的去向,有违礼数。” 连世子都不敢这么放肆,任何一名公子试图打听父辈的行踪,一顿打是跑不了的。如今违礼的人是小郡主,打不得,骂不赢,只能循循善诱,导回正途。 “青出于蓝胜于蓝,既然是你们教的,瞒得过你们的耳目他们才算出师。”元昭理直气壮道,“季叔,东堂他们是你们的徒弟,他们能耐你也有面子不是?” 所以,有啥绝活全抖出来吧!别藏着掖着了。至于礼数什么的,她懂礼数就没人来刺杀了?不可能的嘛,所以理它作甚? 季五:“” 在玳瑁掩不住的偷笑目光中,季五铩羽而归,去向侯爷禀报实情,留下东堂满脸羞愧地向她请罪。 元昭并未责罚他,仅道: “再探,动动脑子,探到他们抓不住你为止。” “诺。” 东堂被那句“青出于蓝胜于蓝”刺激得头脑发热,像打了鸡血般斗志昂扬,一溜烟跑出华桐院。 “郡主,您刚喝完药,不如小憩片刻?”玳瑁扶她起来时问。 “不用,去墨院,我要看会儿书。”元昭道。 墨院,让府中公子姑娘们学习的单独一栋院落。在南州的将军府也有这么一处,不仅是南州和在其他地方设的将军府,凡是她念书的地方都叫这个名称。 大军随时迁移,为了让她随时随地适应学习的环境,侯爷是煞费苦心。 “姑姑,我们府里为何没请先生?是怕连累人不敢请,还是请不到?”元昭想起方才婢女们的汇报,心中诧异。 她小的时候一直是阿娘在教,可她以为是自己年纪小的缘故,等长大些就能和姊姊们一起入学。 没想到 “二者有之吧。”玳瑁神色无奈,扶着她慢走慢聊,“咱侯府处境尴尬,以前连门口的路都无人敢靠近” 生怕被连累。 而这个以前,指的是先帝年间。先帝一心想灭了北月全族,那时候,连乌鸦都不敢来报丧,何况是人。 说法夸张了些,可那会儿的侯府确实难熬。 如此境况,哪有人敢担任公子姑娘们的西席?幸亏各院的主子学识不浅,尤其是温婉贤淑的主母姜氏,文采斐然,主动担起教导公子姑娘们学识的重任。 连世子小时候也被她教过,更别说其他孩子了。哪怕被宫里夺了孩子,她依旧强忍悲痛负起主母的责任。 直到元昭回府,接着又被外人拐跑,久寻不着,皇帝怕她忧思过度枉送性命,先后派了几趟人前来安抚,让她安生调养身子,让府里的孩子入国子学念书。 她这才卸下重担,把府里事务交给年龄相当的四姑娘c五姑娘学着管家,自己安心给远方的孩子筹备一应物件。 “那为何姊姊们不入学?京城没有女学吗?”元昭皱眉。 记得在南州听人提过,从旧朝到新朝,京城一直有女学的。当然,能入学的全是达官贵人家的淑女,平民女子只能请先生到家里教,包括商贾家的女子。 倒是男子没有约束,任何郡县均设有学塾c私塾,交了束脩便能进。 反观侯府,她家的姊姊们在各自的院里闲着,有的做女红,比如四姊c五姊,闲时 ,两人聚在二娘以前住的翠微院绣衣裳;有的在书房画红描绿,比如八姊。 八姊芳沁比她大两岁,每当四娘兰姬催她念书,她便喊头疼,把四娘气得直瞪眼。 “夫人也不想拘着姑娘们,”玳瑁叹道,“可是,咱们府里除了您和四姑娘,另外两位姑娘既没有封号,更没有一位长公主亲娘作靠山,在外边抛头露面等于自寻祸端” 要知道,北月氏的威望大不如前,想要羞辱定远侯府的权贵不在少数。 明的不敢来,想法子娶他家一名姑娘回家作妾,任意折磨羞辱,足够让他定远侯吃一辈子哑巴亏。 这不,除了四姑娘,其余姑娘皆被嫡母拘在府里,不许任意外出。至于四姑娘如兰,她有长公主亲娘护着,外人即便有心,一时半会也不敢对她动歪念。 “” 玳瑁的话,使元昭郁闷不已,有气无处使。只好拼劲念书或练字,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句话掠过她的脑海,不停地翻来覆去,在练字时特别费纸。 而玳瑁说完后,一直安静地呆在身旁磨墨,等看到她下笔缓慢沉稳,估摸着心情平复了,便让屏息等在外间的婢女进来继续汇报。 方才是姑娘们的消息,接下来是公子们的。 世子二哥今早回官署了,世子妇二嫂在院里逗孩子玩,和前来串门的四姑娘c五姑娘探讨绣品,商量着替嫡母给郡主妹妹做几套衣裳。 得知九妹妹要穿白衣,府里新进了一批布匹,其中纯白c月白c花白c荼白等占了一大半。 把元昭感动得,面无表情,继续听下去。 北月惠,平常酷爱往庄子跑研究农活的七公子,今儿清早一反常态,换好练功服直奔演练场,正缠着父亲那些个副将们教他几招,仿佛酷爱习武的样子。 副将们信以为真,使出摔打某郡主的劲儿教他,把他虐得不要不要的。 嘻嘻嘻,元昭忍不住吃吃吃地笑了,一脸的幸灾乐祸。 至于六公子北月朗,昨晚随亲娘回了长公主府,今儿天未亮便出了府。 “他去了哪里?” “刘府,太卜刘大人的府邸,刘三公子是六公子的同窗。”婢女溪客恭敬道,“听六公子身边的小厮说,昨晚刘三公子派的帖子,说好辰初到,六公子却提前半个时辰便出了门。” 辰初,早上七点,提前半个时辰就是清晨六点,元昭在脑海里盘算着。 “这半个时辰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她问。 “直奔刘府,中途未曾下车。”溪客道。 唔?既是刘府,为何要提前半个时辰?元昭停下笔,小脑袋往左一歪,满眼的疑惑。 第59回 刘府,三公子兆启,字文瑞,比定远侯府的六公子大两个月。他性格开朗跳脱,好音律和女色,但从来不屑强迫,是个自诩风流不下流的少年公子哥。 同样的16岁,他的屋里已经有三名妾室。尚未婚娶,他不着急,旁人问其父,刘太卜笑呵呵地说随缘。 众所周知,刘太卜擅长卜算,八成是算出自己儿子的姻缘什么时候来了吧?故此,面上不显,但从心底替刘三公子着急的人,全京城大概只有刘夫人了。 可她急有什么用?夫君不急,儿子也不急。一旦催狠了,刘三便拎出北月朗作例子。 把刘夫人给气坏了,北月氏是无人敢与之议亲,刘家是被人上赶着攀附,焉能相提并论?有心阻止儿子和北月六郎的亲近,却被夫君斥责头发长见识短。 一气之下索性甩手不管,眼不见为净,偶尔还有些赌气。比如今儿一大早,得知定远侯府的六公子来访,立刻把人迎进来,再叫仆人踹了儿子刘三的房门。 “你说你,来这么早干嘛?害我连茶都没沏好。”刘三随意搂了一件袍子披好,打着呵欠道,“这不是逼我怠慢你吗?” “我跟你家人说了,不用吵你。”北月朗解释道,径自往火盆里放木块,“你的帖子来得正及时,我父亲今日要去我娘府里,正愁不知往哪儿躲。” 父亲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心里便一直忐忑不安。 虽然求过二哥,二哥也同意替他挡一挡。可他日常要回典藏室,靠不住,始终得找地方躲一躲。 挨训是肯定的,终究躲不过。 然而,人固有一死,能活还是想活的,能拖即拖。 “虽然侯爷严格了点,终究是你父亲,难得回来一趟,你避之不及好像不太妥当。”刘三随意坐下,执水杓给同窗舀了一盏热汤,“既来了,等吃过小食,与为兄一同品尝新茶。 圣上赏的,气味醇厚,以松山清泉煮之,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啊。” “哦?”北月朗听得心动不已,跃跃欲试,“那就托文瑞兄的福气,好好尝一尝了。” 虽然亲娘是皇帝的亲妹,像贡茶之类的稀罕物品却未必轮得到长公主府。四季贡品,从宫里开始分派,至朝堂的宗亲重臣们,已经所剩无几。 像贡茶之类,倘若皇帝想起她这个妹妹,或许能分个几两。 倘若他想不起来,那凤氏一家是连贡茶的味儿都闻不到,甚至连宫里的小内侍都不如。 而内监之类的,更是早就腻了贡茶的滋味。 身为皇帝的亲妹妹,因为所嫁非人,混得连个内侍都不如,惹人笑话。 如此种种充满讽刺意味的言论,经常在外边走动的北月朗略有耳闻,但未曾放在心上。撇开显赫的家庭背景不谈,他一介白衣,贡品遥不可及是正常的。 阿娘已经同意替他说服父亲找人举荐,等明年通过朝廷的考试,他便有望成为州郡吏员,从此一步步实现他立足于庙堂的抱负,一展才华。 他此番抱负同样遭过不少人的耻笑,唯独刘三支持他,故而颇有交情。 “听说你家嫡妹身子一直不好?圣上特地派了医官长驻侯府,可有此事?”刘三好奇地问。 用完点心,两人窝在暖融融的室内煮茶闲聊。外间寒风凛冽,庭院的松柏四季长青,傲然挺立。 “确有此事,”北月朗没想过隐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舍妹的顽劣相信你也听说过,听不进劝告,而父兄在外忙于军务又管束不了她,以致屡屡受伤。 偏她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在回京路上估计又闹腾惹事了。喏,回府那晚就咯了血,至今未能踏出院子半步,伤势如何可想而知。” “嗐,年纪小,不懂事。”刘三同情道,“再过两年就好。” “但愿如此吧。”北月朗不抱希望道。 “她可知晓曾与孟二订过亲?”刘三随口道。 “嗐,我两家已毫不相干,何必重提?”北月朗不以为然。 “话不能这么说,你想,安平郡主年纪虽小,可性情刚烈。她这次回京不走了吧?将来在外间行走难免听到旁人说起,总得有个心理准备。”刘三好心提醒。 “这种事我哪插得上嘴?自有母亲操心。”北月朗不耐烦提嫡系的事,岔开话题道,“对了,文瑞兄,前阵子听说桑兰欲派使臣前来指导我国农桑的种植? 其中有一位王子,可是真的?” 桑兰国擅长种植,除了向大国纳贡,更时常派遣使臣到各国交流农业,稳固邦交。 “嗯,真的。” “这是要当质子?”北月朗兴致盎然。 质子入国门,意味着武楚的国力强盛让外邦不安,身为武楚的子民与有荣焉。 “非也,”刘三直言相告,“他来凤京拜见吾皇之后,直接前往东郡的东州学宫拜师求学。” “诶?”北月朗微怔。 “诶什么?”刘三好笑地瞟他一眼,“那里可是你嫡母的母族,士族之首,令天下学子趋之若鹜之地。你不会以为,北月氏的没落能够影响它的威望吧?” 北月王族没了,姜氏一族的女婿安平王北月彦被贬为定远侯,抄家没产。可姜氏的嫁妆分毫不少,以前有多少,现下有增无减。 东郡的姜氏一族更是毫发无损,一如既往地生活着,完全不受朝代更替的影响。 啊,哈哈,北月朗讪笑。 打从懂事起,他从未听嫡母提过娘家的事。 偶尔听旁人提起东郡姜氏,对方一见他在便闭口不言,知之甚少。他曾向亲娘提出去东郡游学,可惜亲娘舍不得让他远行,说跟嫡母学也一样。 妇人的学问能有多高? 自从入了国子学,接受儒士们的教导,北月朗更加认为嫡母的学识不过如此。久而久之,东州学宫在他心中的地位甚浅,渐渐变得不值一提了。 刘三见状,微不可察地默叹一下。 北月六郎和他一样都是平庸之辈,执着仕途不知是祸是福。当然,这种伤人自尊的话刘三说不出口,权当无意中提起,拎起茶壶给对方满上,继续闲聊。 直到晌午,长公主府派人来接,北月朗才硬着头皮返家。刘三把他送出门口,转过身,发现父亲的近随正安静地等在那里。 不禁默然长叹,无奈地随之去了父亲的内室。 第60回(求首订,谢谢大家的支持~) 果不其然,北月朗硬着头皮回到长公主府,发现父亲大人和阿娘已端坐高堂。前者态度冷淡,亲娘神色无奈且忧心忡忡,看到他时一直猛摇头。 可是,有些事情无法逃避,必须勇敢面对。 “父亲。” 北月朗豁出去了,上前跪下。正在努力组织语言时,但听堂上的父亲语气沉缓,开门见山: “叔达,你可是铁了心要入仕?” “是,恕孩儿不孝!”北月朗毅然道。 唔,定远侯闭上双眼,强力忍耐,继续缓声道: “你在国子学,先生可教你何谓‘大德不官,大时不齐’?” 北月朗顿了下,继而迟疑道: “回父亲,此二句是指有道德修养之人,不在乎官职;识时务者,懂得顺势而为。可是父亲,孩儿的所为正是顺势而为!如若不然,我为何能进国子学?” 能入学,意味着皇帝已经放下对北月氏的芥蒂,允其子女入学。等学有所成再报效朝廷,以表忠心,不是吗? “你如此单纯,怎么应付朝堂里的人心叵测,波谲云诡?”定远侯看着六儿子,眸里是掩不住的失望。 当年小女儿一出宫,二子仲和立马被提拔守藏史。为何?自然是当质子。守藏史是一份闲差,是给那些吃饱等死的权贵子弟的一份虚职,不必每日点卯。 仲和却不敢轻忽,每日准时到典藏室点卯。中规中矩,不敢轻易犯错,哪怕是一点小错。 虽是虚职,弄点错处让他一人犯错,全家遭殃也轻而易举。 二子谦逊温厚,尚且活得谨慎小心,家中有一人为质即可,六子却上赶着送人头,劝都劝不住。连小女儿都懂得收敛锋芒,不惜自伤,夹着尾巴做人。 叔达身为男儿却目光短浅,不自量力,怎不叫他这当父亲的心塞? 定远侯看着儿子,心中不期然地想起冯长史让他早日决定家主人选的话来,唉。 “父亲,有些事,我们不去尝试一下怎么知道是否行得通?”北月朗面红耳赤,但依然坚持己见,“人活一世,儿子不甘心就此平平凡凡地度此一生。” 他表面虽不在乎,心里却知道,同辈的人经常在背地里笑他平庸。 是否平庸,并非旁人说了算,而是让事实胜于雄辩。 端坐一旁的凤氏见儿子明明心中胆怯,仍坚持道明志向,不禁内心柔软,忍不住开口替他求情: “侯爷,不如,就让他试试?记得您年轻的时候也忤逆过父母如今不也好好的?” 定远侯:“” 如今的儿子,和当年的他能一样吗?当年是他家的天下,如今这天下是别人家的。儿子长大了,年轻气盛,嫡母不便出面教诲,他又远征在外无力管教。 “既然你初衷不改,为父亦不阻拦。”定远侯看着儿子,叹气道,“然而你入学太晚,所习甚浅,不明道理,贸然让你娘求人举荐徒惹笑柄,连累你阿娘的声誉” 凤氏一听,连忙表示不在乎,可惜被侯爷挥手制止。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叔达被你护得太好,不知天高地厚。”侯爷瞥她一眼道,“别家孩子入学,每隔一年考一次,他才学了几年?考了几次? 怎知他学识广博,志向坚定?以往我不在,你就是这么教他的?” 儿子入国子学之后,就不再回侯府听嫡母的教诲。长居于长公主府,耳濡目染,他的思想难免受亲娘的言行影响。 凤氏被他斥责得心虚低头,双手揪着绢帕。 北月朗见父亲难得松了口,生怕他改变主意,更不敢吭声替阿娘解释,眼巴巴地跪听父训。 “别家孩子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朝夕学幼仪,十三学乐,二十而冠,四十始仕。你才几岁就想入仕?倘若你阿娘真的跑去求人举荐,必贻笑天下。 以后让为父,让你母亲c你阿娘的脸面往哪儿搁?让你的兄弟姊妹在京城如何抬得起头来?” 父亲的一番数落,把北月朗羞得无地自容。独自跪在那里手脚拘谨,浑身发烫。 凤氏同样脸皮臊红,手足无措,不比儿子好过。 “唉,说起来,是我耽误了你们兄弟几个。”定远侯见好就收,握住凤氏搁在双膝的手,一脸愧疚,“也耽误了你。” 他态度一软,凤氏顿时泪花涟涟,慌忙摇头。唯恐在儿子面前失态,不敢言语,只能默默拭着眼角的泪湿。 “儿子不敢,是儿子狂妄自大,不知深浅,险些置父母家人于窘境。”北月 朗羞愧拜倒,“父亲,儿子愿意外宿求学,求父亲c阿娘成全。” 凤氏一听,慌了,连忙恳求: “侯爷,万万不可,叔达从未离开父母远游,怎知世道艰险?昭儿在外有你和长嘉护着,尚且身受重伤,叔达一人远行教我如何放心?” “阿娘,别人可以,我也可以!”北月朗反驳。 “闭嘴!”凤氏难得恼怒,瞪了儿子一眼,身上总算多了一股公主威仪,“我是你阿娘,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这傻孩子,别人和他能一样吗? 事关儿了的生死,凤氏瞬间利害分明: “昭儿一介女子,为何屡屡遇刺你不懂吗?侯爷,您也不担心吗?总之我不管,与其让他在外边丢了性命,我宁愿他留在京中游手好闲,当个纨绔子弟!” “阿娘”北月朗心急如焚。 万万没有想到,难得父亲肯让他习文,一贯支持纵容他的阿娘倒成了绊脚石。 “你先别着急,”定远侯安抚着凤氏,温言道,“我听圣上提起,桑兰国年后遣使臣前来朝圣,其中有一位王子随行,欲往东郡的东州学宫拜师求学。陛下打算也派皇子前往” 于是,他当即放弃朝廷对个人军功的恩赏,替六子求了一份恩典,随皇孙公子们到东州学宫拜师求学。 “楚楚,这是叔达唯一的活路,你要慎重考虑。”定远侯叹道。 远离朝堂群臣与宗亲的算计,圣上念在其妹的份上,不会轻易对远游在外资质平庸的六郎下手。 若留在京城,哪天有权贵看定远侯不顺眼,迁怒其子,直接弄死一个无足轻重的六郎等于摁死一只蚂蚁。 到时求告无门,做父母的只能哑巴吃黄连。 凤氏听罢,跌坐在位置上,看着一脸懵懂的儿子泫然欲泣。 东郡,原是大齐的国土,东州学宫更是人才辈出,为求明君一展所长而四处游历。在北苍年间,北月氏族率兵横扫九州,将之纳为自己的领土据为己有。 各邦的治国良才出自东州学宫,学宫的掌权人自始至终是姜氏一族。而姜氏族人遵循祖训,只考功名,不涉朝堂,保持中立,育天下英才为天下苍生计。 不偏不倚,是学宫的生存之道,使姜氏一族无论繁华或者乱世皆能延续,呈屹立不倒之境。 第61回 父亲的主意,整个侯府除了姜氏c凤氏,其余人等皆在年夜宴时才知晓。今是年夜,侯爷偕同凤氏进宫朝贺行礼,与百官宴饮同贺,约莫亥时才能回府。 在侯府的宴席上,姜氏向六儿表示祝贺,并对他寄予厚望。让孩子们多聚一聚,无事不要出府到处闲逛,以免节外生枝。 “依我看,阿娘主要是想说最后一句。”因伤提前退席的元昭回到自己院里的小偏厅,不满嘟囔,“阿爹也偏心,我受那么多伤也没说让我到外翁家避一避。” 六哥若能平安到达东州学宫,只要安分守己当一名废棋,外翁一族看在母亲姜氏的份上总会看护一二,保其性命。 若依旧不安分,则生死难料。 “郡主是真不知,还是假装糊涂?”玳瑁微笑道,“您是北月嫡女,去东郡,恐怕不仅侯府受罪,更要连累姜氏一族为咱们陪葬。侯爷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您可千万别多想。” “我知道,我说说而已。”等婢女们摆好被褥和靠枕,她坐进去感觉暖暖的,格外舒畅,“余医官走了?” “早走了,”银杏捧着一个匣子过来,道,“今早夫人唤她过去,说您身子大好,又逢年夜,不好耽误余医官与家人团聚。给予厚赏,让她回宫复命去了。” 银杏就住在侧院,对余医官的日常格外留意。 “她在的时候,我天天看见她趴在案上写写写,不知写什么。后来,我趁她端药来您这边,悄悄进屋看个究竟,结果郡主,您猜我看到了什么?” “打小报告吧?”元昭不以为意,“说我不听医嘱?” “郡主英明。”被一语道破,银杏分外扫兴地把匣子摆在主子跟前,“郡主,这是您吩咐婢子准备的,足足三百两。” 一下子让她掏那么多银两,心好疼。 “钱是赚来花的,”元昭丝毫不心疼,让她打开盖子,从中拎出一个松柏绿香囊分别递给二人,“今天年夜,你们辛苦了一年的小奖励,明年继续努力哈。” 绿绸香囊是一等婢女和家仆的,蓝绸香囊是给侍卫们的,褐绸香囊是给其余洒扫婢女婆子们的。 “谢郡主。”玳瑁和银杏开心地接过香囊,叩头谢恩。 余下的香囊,由她俩接手代为派送。 除此之外,还有一钱匣子等明早大家过来拜年的时候派发,此刻就不劳她费心了。窝在被褥里取暖,一边安静倾听四位婢女和东堂等人打听回来的消息。 曲家大姑娘在过年的前两日回到京城,今晚随其父曲将军和继室夫人一同进宫朝贺,同时见一见亡母的故交杨美人。 据悉,杨美人有意为曲大姑娘在今晚的世家子弟中觅一位良人。只不知,她今晚见了曲大姑娘那副结实的身板作何感想,可曾如愿地为故交之女觅得佳婿。 提到杨美人,就不得不说说她的儿子了。 八皇子凤疏,字琮之,和元昭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生。据传他是将星入命,有统御千军万马之能。生怕过分高调折损孩子的福寿,此消息不曾宣告天下。 然而一传十,十传百,背地里早已传遍整个京城。 或许正因如此,导致八皇子从小体弱,天气稍变必有小疾。使他的母妃杨美人成天提心吊胆,夜不安寝。 同时,每当八皇子生病,民间总有人暗地里去打听定远侯府的小郡主如何了,身子可好?母亲可好?父兄在边境可还健在? 为何? 当然是那些好事之徒为了确认哪个才是将星入命,统御千军之才。小郡主虽是女子,可她是北月氏之后,天生战斗力彪悍的氏族,有将星之才不以为怪。 元昭:“”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味同嚼蜡,不甚愉快。 “得知郡主您三天两头受伤,民间谣传逐渐平息,上边也略略安心。”玳瑁使着眼色,暗示那个上边是指谁。 “这应该不是你们打听出来的吧?”元昭无语地瞅四大婢女和四大小厮一眼。 “姑姑最后那句确实不是我等能打听的。”小厮之首东堂笑嘻嘻道,“其余的差不离吧。而且,那位八公子如今身体安康,能蹦能跳,经常出宫四处游玩。” “你怎知道?”元昭愕然。 “小人曾奉世子妇之命,到宫门前等候世子下值回府,无意中见过贵人一面。后来又在京城的街头巷尾见过几回,故而猜测他经常随其兄弟一起出来玩。” “天家贵子的行踪甚为隐秘,日后不可窥探,以免惹祸上身。”元昭瞅他一眼,特别叮嘱道。 隔墙有耳,谁都不敢保 证她身边的奴婢个个都是忠仆,言行要注意分寸,小心为妙。 “小人明白。”东堂立马保证,“其实从那以后,小人再也没见过贵人们,想是小的福薄吧。” “福薄不可怕,命薄更可怜。”元昭对他的识趣深感满意,淡然道,“以后贵人们的事一定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平平安安便是福气。” “郡主教训的是,我等定当谨记。”众人恭声道。 嗯,那就好,将来便看谁最机灵,懂得避开旁人悄悄把贵人们的消息递到她手中。元昭不动声色地观望庭院之外,呀,居然看到小雪纷飞,年夜下雪了! 制止欲拉门抵挡风雪的碧环,喝着芝兰冲泡的花香浓郁的乳茶,身心暖暖的。 有惊无险,平平安安又一年,祈愿她与父母亲身心康泰,如意吉详。 不似梦里那般凄凉。 寒风凛冽的年夜,漫天飞雪,细如绒毛飘然而下。姜氏担心女儿院里的奴婢们照顾不周全,等宴席一散,急步行于回廊,带着婢女们前往华桐院的方向。 刚走出不远,从回廊边上的一道洞门处突然冒出一道人影,卟嗵地跪在她面前不远。 “夫人,”是一向端庄柔弱的兰姬,此刻愁容满面,目露哀切地恳求,“求夫人看在妾身为侯爷诞有一儿一女的份上,也求求我儿季文吧!他才14岁啊!”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姜氏愣了下,随即醒悟过来,上前几步扶她起来。兰姬可不敢用“长跪不起”来胁迫姜氏,神情悲苦地站起来。 “妹妹是想,让季文也去东州学宫?”姜氏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见她点头,不禁长叹,“妹妹啊,倘若可行,我何尝不想让他去?我更想让我的昭儿也去” 只让六郎去,相当于放弃一枚废棋;让七郎也去,在外人眼里,这是定远侯把东州学宫当成庇护之地了呀! 他这是想干什么?! 就算圣上不动手,群臣也不可能放任东州学宫成为北月氏的崛起之地,必然会把整个东郡给掀了! 到那时,给母族带来灭顶之灾的她情何以堪? 给整个东郡百姓带来灾难的姜氏一族,又该何去何从?倘若六郎没有凤氏血脉,侯爷根本不会开口,更遑论其他子女了。 而姜氏,断不会为了一人之私,连累整个母族和东郡百姓。 因此,她从未想过让自己唯一的女儿避到东州去,七郎就更别提了。 第62回 丰元九年的年夜,初雪,给大地铺上一层雪白。如同某些人的心情,霜天雪地的,一片瓦凉无望。 侯府,当北月六郎明年东行的消息传出,仿佛一下子揭开了大家掩埋心底的恐慌。先是兰姬,继而卓姬也找到姜氏,期盼能为自己的孩子争取一线生机。 大家同为女人,同为母亲,姜氏温言相劝,好不容易才把二人打发走。 “阿娘,四娘当初为何不跟娘家人走?”听罢母亲的讲述,元昭略微不解道,“她的母族在桑兰国有身份地位,她混得好,不是更能保全七哥和八姊吗?” “傻孩子,你以为她回到母族就能安枕无忧?”姜氏叹道,“桑兰人最是凉薄,接她回去是另有想法。在这儿尚能自主去留,回桑兰便只能任人摆布了。” 有些话比较难听,不想脏了女儿的耳朵,故而不提。 比如,能嫁给北月彦的女子皆才貌出众,性格温顺,引世间男子好奇思慕。如今北苍已亡,北月彦的财物已被抄没,能被人觊觎的只剩下美人了。 姜氏无人敢染指,其余美人,诸国权贵哪个不好奇心动?北月彦的女人,值得他们接回府里赏玩供养。 说句难听的,等腻歪了,还可赠送出去讨一份人情。 侯爷长年征战在外,在各国均有眼线。 把世人的各种龌龊心思尽诉于家书里,让她拿给姬妾们看,自主去留。 “你三娘c四娘不怕死,她们只想为儿女寻得一条生路而已。”姜氏叹息道,轻抚女儿的发顶,心里揪紧。 同为母亲,她何尝不想? 若非为了其他孩子,她的女儿又何必留下来当靶子?可惜这番话不能直接言明,徒留一腔不甘与伤感埋藏于心。 元昭触觉敏锐,察觉母亲难过的情绪,仰起小脸道: “阿娘莫要为我发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能活的情况下,我定会好生保护自己,不让父母担心。” “嗯,好孩子。”姜氏满脸欣慰,搂住女儿轻拍项背,温柔道,“那昭儿告诉母亲,你这一身的伤是怎么来的?” 诶?一脸孝顺的元昭笑容凝住: “” 呃,这个嘛阿娘真的是,感动就好了,何必说穿呢?某孩一脸讪讪然。 搂紧怀中软乎温暖的小身躯,姜氏抬袖摁了摁眼角 亥时,侯爷和凤氏回侯府一同守岁,外间传来一阵阵的爆竹炸响,喜庆连天。元昭陪同父母站在正堂前的高台上,安静抬脸仰望,脑海里掠过一丝异常。 边地苦寒,以前在边境过年,何时见过如此绚烂的烟花盛况?唯一的一次却是她被拐跑之时,刹那的璀璨敌不过无尽的恐惧,早遗忘在脑后。 如今重现,使她想起梦里所学的历史。 东方古国把火药制成观赏用的烟花,西方诸国却利用它制造大炮,攻城略地,扩大国土。 无论梦里或是现实,道理是相通的。 目下,诸国攻城略地主要是依靠人海战术,除了水火穴道,还有楼车c投石器c攻城车c云梯等等。 倘若阿爹率先拥有大炮 想到这里,元昭顿时心潮起伏,情绪激昂兴奋,轻扯父亲的衣角: “爹,爹?” 嗯?定远侯低头瞅她,以为她像小时候那样要抱抱。正想教育她年纪不小了,不可撒娇啥的,却被她扯着衣角示意蹲下。 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定远侯懒得掩饰对小女儿的宠爱。纡尊降贵地蹲下魁梧的身躯,煞有介事地摆出一张正色脸,像对待成年人般问: “怎么了?” “爹,”元昭凑近父亲的耳旁,低声道,“用火药制造大炮,大炮” 嗯?定远侯蹙眉,疑惑地注视女儿那张平静的小脸嗯?!!!当意识到女儿话里的意思,他怔然的表情刹时大变。 霍然起身,大掌温和轻拍女儿的发顶,神情严肃,薄斥: “不许胡言乱语,安静陪你母亲看烟花。爹还有正经事要做,没空陪你胡闹!” “爹” 元昭撒娇跺脚,但见父亲箭步离开,不理自己,顿时鼓起腮帮子。父女一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瞅着父亲快步离开,季叔随行,她陷入无限的期待中。 “昭儿,说什么惹你爹生气了?”今晚的凤氏心情忒好,笑靥如花。 “没说什么呀,”元昭一脸失望道,“阿爹以前陪我进城看热闹,我个儿矮,看不见,他一向让我骑在肩膀上看 ,今儿不肯了。” “当然不肯了!你是大孩子了”凤氏欲言又止。 “过完年我才9岁!”元昭理直气壮地反驳。 “男女七岁不同席。”北月朗鄙夷道。 “那是指我和你!”对六哥,元昭一点儿都不客气,“我和阿爹是父女,他抚我小,我养他老,天经地义!岂是你我之间那份淡薄的兄妹之情能够比拟的?” “哎你”北月朗气结,又找不到话反驳,驳赢自己的妹妹也不光彩,只好哼一声,“算了,好男不与女斗!” “好女不与男争。”元昭也不愿理他。 兄妹俩的小争执,把凤氏和其他人逗乐了,并未放在心上。倒是姜氏听出女儿对北月朗的轻视,不由语含警告: “昭儿,不许无礼。” 确实是女儿无礼在先,哪有这么大的孩子吵着骑父亲的肩膀?即便这是父女俩的一个借口,那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反驳,伤害兄妹感情,影响府里的稳定。 “母亲莫恼,”世子仲和见嫡母面露愠色,忙道,“小妹久住边境,心直口快。这事全怪六弟,身为兄长不知道让着妹妹,大错也!” 最后一句是瞪着北月朗说的,北月朗不服。刚要硬杠,亲娘开口说话了—— “仲和说得对,姊姊莫气,小孩子时有争执,家里也热闹不是?”凤氏仍听不出火药味,捂嘴笑道,“况且叔达一贯牙尖嘴利,如今终于遇到对手了,正好让他吃些苦头。” 北月朗:“”这是亲娘吗? 姜氏和众人同样一脸无语地望着她,默然不语。唉,心大的人福气也大,养出她这份无事挂心头的性情。 最终,北月朗在家人谴责的目光逼视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嫡妹赔礼道歉。 元昭很大方地原谅他了,看在二哥派人拿来的云梯份上。 于是,在偌大的侯府前院,高高竖起一道家用的云梯,供小郡主独自端坐,还一边吃着点心欣赏夜空的烟花。 而云梯下,围着心惊胆颤阻止不力的家人;地面铺着厚厚的被褥等物;和一群小心翼翼的奴婢围在梯下打转,随时准备救驾。 外院的二楼,正在观赏烟花的冯长史等人听到内院的动静,抬头一瞧。 哦,是小郡主啊?想必上边的风景不错吧?挺有想法的嘛!只要不祸害大家,她登天都行。 众人习以为常地收回目光,该干嘛干嘛。 第63回 正月初一,定远侯府门可罗雀,无人前来串门拜年。然而,这并不影响内部人员的喜迎新年的欢庆。 一大清早,元昭身着火焰色的衣裳,衬得肤白如脂,长相一般亦显娇俏可爱。头顶的双髻依旧各一根金丝编玉石的发带缠绕着,寓意金尊玉贵,冰雪聪慧。 她想穿白衣的,遭到整个华桐院的奴婢一致反对。 势单力薄,只能妥协。 身子大好,披一件黑裘,率一众奴婢家仆步行至前院正堂,给父亲母亲拜年。二娘也来了,和姜氏分别坐在侯爷的身边,笑意盈盈地接受孩子们的叩拜。 看到元昭这身光鲜的衣着打扮,众人不禁眼前一亮,纷纷夸赞。 倒是元昭无动于衷,认为这是大家在安慰她。 她长相平平,是府里唯一不起眼的,不知被外人取笑多少遍了,自觉地把夸她的话权当安慰。就算是真的夸赞,必然也是夸她这身衣裳,确实华贵耀眼。 人靠衣装马靠鞍嘛,她懂的。 向父母和二哥二嫂行完礼,一如往常地,她坐在世子兄嫂对面的席位,坐等其余兄姊和下人们的叩拜。 今年是一个忙碌的新年,忙完拜年的事,派完装着金豆子c银豆子的小荷包,开始忙正事了。 首先,三公子北月礼的婚事要准备,其次是六公子北月朗的东郡之行;有两位公子的生母凤氏在,姜氏不操这份心,收拾行囊,陪女儿到庄子养伤要紧。 原本,这些事需由嫡母出面才符合礼数。然而,两位公子的生母乃当朝长公主,皇室不喜姜氏,倘若她按照礼数出面筹备,必生波折。 皇室要她退隐幕后,她退便是。 女儿还小,她不愿再次经历骨肉分离之痛。凤氏也乐意亲自操办儿子们的终身大事,两全其美。 说回六公子的东行,比三公子的婚事早了一个多月。这么一来,六公子就无法参加兄长的喜宴了。 北月朗愧疚万分,却无力改变什么。 因为东行是由朝廷安排的日程,里边的成员有皇室子弟和外邦王子。侯府三公子的婚事,不足以让朝廷为他改变启程的日子。 定远侯原本打算让儿子单独前往东州学宫,离皇室子弟远一些,以免受到儿子的连累。 当然,护卫是必不可少的。 托暴君的福,民间有不少所谓的游侠义士欲取北月氏之后的性命。有例为鉴的,比如郡主元昭。众所周知,她是奄奄一息地回到京城。 然而,丰元帝否决定远侯的打算,不以为然地说多派些侍卫即可,免得那些游侠以为皇室怕他们。 谁敢行刺,定让对方有来无回,抄家灭族。 君王一言九鼎,定远侯不再坚持。 说回侯府,凤氏为自己儿子的事忙得头晕目眩,姜氏便让卓姬留下帮忙,把五姑娘无暇带走了。 等到了庄子,由五姑娘掌管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 兰姬携同儿女随行,八姑娘年幼,离不开亲娘。七公子喜欢农事,这段日子,他为了不挨父亲的训斥刻意到演练场习武,被揍得够呛,得回庄子散散心。 各有各的事忙,世子夫妇坐镇侯府,由四姑娘如兰掌管家事,世子妇管氏从旁辅助。 身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元昭啥都不用理,管好自己即可。在年初三那天,她和母亲同坐一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 由三公子率侍卫护送,定远侯暂留京中,今早被陛下召入宫里商谈招贤纳士的事宜。太尉等重臣觉得,应举办一场比武大赛,胜者为将,率兵守护边境。 详细如何操作,身为常胜将军的定远侯理应在场提供意见,就被留下了。 “阿娘,我也要骑马!”坐在车里,元昭郁闷极了,恳求道。 “到了庄子,让你骑个够。”姜氏缓声道,靠着凭几,支着额头假寐。 “我现在就想骑。”元昭皱眉。 “不行,哪有淑女当街骑马的?”她是坚决不允许女儿出去当靶子的。 “我乃武侯之女。” “更要低调,”姜氏的眼皮都不抬一下,“咱府里的孩子已经够难议亲了,你莫要雪上加霜。” “”元昭本想反驳,一时找不到词,唯有赌气道,“那我单独坐一辆马车!两人坐一辆太局促,太闷,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你四娘那辆坐了三个人,你要独坐一辆,阿娘该如何交代?”姜氏轻描淡写道。 侯爷吩咐过,切勿让女儿独坐一辆车,一个人的时候她会作夭的。她 身上的伤正是她任性的后果,屡教不改,好了伤疤忘了疼。 “阿娘是嫡妻,需要向人交代吗?”元昭不信。 “阿娘是嫡妻,更要处事公正,不留话柄。”姜氏对答如流,闭目假寐道,“府里开支庞大,靠你阿爹的俸禄难以支撑,如今你花的是阿娘嫁妆多年积攒的钱。 你有的,别的兄弟姊妹至少要有一半,这笔钱从哪儿来?连你七哥尚且要和三郎同乘一辆,你却要独坐一辆,让阿娘如何面对你阿爹?” “” 唔,元昭被阿娘怼得哑口无言,皱了皱鼻尖,气馁地一掀窗帘,下巴搁在窗沿无精打采地往外看。 一股冷风扑面,甚为舒爽。 她把车帘紧贴自己的后劲脖,生怕漏风冻着阿娘。姜氏眼皮微抬,正欲制止,但看见她的小动作,不禁内心柔软。 孩子这些年跟随父兄在外,野惯了。 从城里出去,到庄子尚有大半天的路程,把她拘在车里确实闷得慌。 想罢,便随她了。 连日来,雪花绵密,早已把路面铺了一层莹白。昔日繁华的街市,今日空空如也。除了零散几处卖木炭的小摊,便只剩下各府出来办差的下人行色匆忙。 侯府的马车徐徐而过,车铃叮咚,积雪在车轮下吱呀地响着,单调而寂寥。 “姑娘,姑娘等等奴婢!” 一阵急促的女声隐约传来,将元昭郁闷的心神吸引过去,伸着脖子前后张望,看看是谁家姑娘敢在雪天闲逛。 “你不要跟着我!我要回老家!”一道臃肿滚圆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道,“这里不是我家,我也不是你们的姑娘,我要回外翁家” “姑娘,姑娘” 身后的奴婢挺忠心的,一直跌跌撞撞地紧追不放。可她身材瘦弱矮小,和主子滚圆壮实的身板形成鲜明的对比,反而有些滑稽。 “阿娘,”元昭缩回脑袋,看着母亲,“是曲大姑娘,她好像是被赶出来了。” 第64回 相识一场,虽说印象不太好,对方曾经好心好意地拎了一盒点心与她分享。 眼下这种情形,不好见死不救。 姜氏听罢,心里不以为然,脸上神色不变,只淡淡地吩咐坐在车外的年青婢女: “停车。” 天寒地冻的,珊瑚等有些年纪的仆妇另坐一辆马车,由年轻力壮的婢女跟在主子们的车外,随时伺候。 对于曲家的大姑娘,女儿一回府她这做母亲的便已经打听清楚。对方一个没娘护着的孩子,定在府里受尽委屈。有人忍气吞声,有人大吵大闹忿忿不平。 显然,这曲大姑娘是有勇无谋的后者。 听凤氏说起,那晚宫里的年夜宴,杨美人看见曲大姑娘那副壮实的身板,脸色骤变,笑容格外牵强。在场的官家夫人和姑娘们更是窃笑不已,指指点点。 如此场景,光听着已然觉得可怜。 女儿口硬心软,在回京途中对人家不理不睬。眼见对方落难了,心倒是软了。姜氏不想阻挠女儿交朋结友的行为,仅让婢女为女儿撑伞一同前往。 然而,事情并非姜氏想象的那样—— 元昭下了马车,来到站在原地瞪她的曲大姑娘跟前,语气平缓: “大过年的,你被家人赶出来了?” “我呸!你才被赶出来呢!”曲大姑娘以为她是来看自己笑话的,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吼道,“我自己想走就走,你管得着吗?!” “哦,就是受了委屈,又不敢找回面子,赌气离家出走了?”元昭神色平静,无动于衷道,“身为将军之女,面对家人打不过,辩不赢,又不甘心妥协。 只好丢盔弃甲,雪天潜逃,确实窝囊,我猜得可准确?”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逃!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被她一气,曲大姑娘中气十足。 “我确实一无所知,但见你长得膘肥体壮,心灵脆弱得如同纸薄,忍不住多嘴一句。你阿娘拼死生的你,指不定就在一旁心疼地看着她的孩子挣扎求存。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一事无成,好好活着也是孝顺,你的外翁外婆可教过你这个道理?倘若教过,你为何还衣衫单薄走在雪中?就不怕冻死途中么?” 听到她提起外翁外婆,曲大姑娘顿时泪如雨下,瞪着她抽噎,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元昭见状,语气稍缓,道: “一家不知一家事,我不知你经历过什么,无法共情。但相识一场,劝你一句,人身不易,莫自弃。悠悠天地,哪怕一具残躯亦有粉墨登场时,望你珍重。” 言毕,刚要转身离开,猛然听见路边不远的酒舍楼上传来几声轻咳,不由抬头。 只见二楼的栏杆旁,几位眉清目秀年龄相当的士子们正凭栏观望她二人的对话。其中一名半束发的少年捂嘴咳嗽,似乎意识到惊扰佳人,霎时满面通红。 一时焦急,咳得更厉害了,他不得不背过身去。 见她抬头望来,其余诸子纷纷退开栏杆两步,噙笑拱手,作揖行礼。马车上有侯府的标记,有识之人可以从她的年岁特征辨别身份。 传闻中的刁蛮小郡主,宫中奴婢避如蛇蝎之人。 她年龄虽小,却出身不俗,心灵嘴巧且言之有物,当得起大家这份敬重。 而在元昭看来,知道她是谁,却仅是作个揖,意味着这群少年郎的身份地位不比她低。可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么浅显的道理大概只有她懂了吧? 元昭内心吐槽,目光清朗纯净,略屈膝作回礼,然后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兀自痛哭的曲大姑娘对此一无所知,可怜的小婢女正替她打着伞,冻得一边跺脚,一边努力温言劝说。 最终,两人慢吞吞地回头往曲府的方向去。 等两位姑娘背道而驰,各自离去,楼上的少年们方笑吟吟地回暖阁坐好,其中一人开口道: “好一句‘悠悠天地,一具残躯亦有粉墨登场时’,安平郡主小小的年纪却观察入微,直戳曲大姑娘的痛处,她就不怕适得其反?” “忠言逆耳,真实良言何所惧?”另一名年岁略长的少年微笑道,“况且,曲大姑娘并没有辜负她的一番好意。” 两位淑女年岁小,但气量大。 一个无视身份尊卑,一个听得进善语良言,令众人耳目一新,对她俩的印象大有改观。 原本,大家听到哭声出去看热闹的,没想到哭的人是曲大姑娘;更没想到侯府车队恰好经过,首次得见安平郡主真颜。 “方才 那个小的便是安平郡主?”那名咳嗽的少年闻言,不由睁大了眼睛,“定远侯之女?” 曾经横扫九州大地的北苍国主之后?!扼腕,没看清楚她长什么样儿的。 “怎么,陵若身在桑兰,竟也听说过她?”有少年好奇问道。 “如雷贯耳,”咳嗽少年一连喝了几口水才缓和过来,遗憾道,“她的父亲北月将军威名远播,外祖又是名门望族,我桑兰的丞相师出东州学宫,焉能不知? 听传闻,她是个脾气暴躁,草菅人命的狂妄小儿。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啊!” 不愧是东州学宫创始人的外孙女。 那位曲大姑娘屡屡出言无状,她却不以为意,仍以善言相劝。这份胸襟,比在座的各位男儿豁达多了,他心里说道。 外孙女尚且有如此胸怀,他对东郡一行越发的期待,信心坚定了。 “我也是这么听说,果然,传闻不可轻信。”一名少年感慨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才见过她几次?怎知她不是那种人?”有人反驳。 “你又见过她几次?怎知她定是那种人?”有人戏谑道。 “无风不起浪,因为做过,才会有人说”有人强辩。 在座的少年们,哪个没进过宫?甚至有人至今仍住在宫里,比如皇子皇孙们。可他们比安平郡主年长,有外宾在此,不便口出恶言,破坏皇室宗亲的形象。 更何况,安平郡主当年还小,哪知道什么是恶,什么是错?误伤人命,在所难免。 一再强调她本性凶残,反而显得他们小鸡肚肠,无容人之量。况且,东行在即,他们却在这里破坏人家外孙女的声誉,终究不妥。 “哎,听说曲大姑娘好吃,性情傲慢,今日一见,我反而有点同情她了。”其中一名皇子岔开话题,挽回形象,“她从小就胖,可见是父母给的,何罪之有啊?” 年夜宴之后,经达官贵人的家眷们一宣扬,她竟成了好吃懒做之徒,导致肥胖如猪,沦为全城的笑柄。 第65回 姜氏以为女儿会把人接到马车来,再把人送回曲府。当看见女儿一人回来,并让车夫启程时,不禁好笑: “为何不劝她上来?” “为何要劝她上来?”元昭不解道,“日行一善罢了,我与她并无交情。” 噗哧,姜氏哭笑不得地拍拍女儿的小脸蛋,不再多言,仅在脸上露出一副吾心甚慰的表情。 元昭不关注这些,继续趴在窗沿,欣赏路途风景。 大过年的,曲大姑娘因为体形不好,受尽亲朋的冷眼相待。没有母亲的她,衣衫单薄,孤身只影地在冰天雪地里哭泣。 这一幕,不仅皇亲贵族看见了,连外邦王子也尽收眼底,影响极坏。 隔日传至朝堂,御史把曲广平参了一本,挨了帝王一顿批评。治家不严,本该降职的,然而武将人手不足,朝廷正在商议着如何招贤纳士,哪有人顶替? 无奈之下,罚俸了事,以儆效尤。再有下次,一撸到底,直接守城门去。 曲广平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府里,将继室夫人大骂了一顿。那一晚,整座府邸气压沉重,压得每个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再说曲大姑娘,她只是赌气出走,完全没想过会连累父亲。 得知父亲将继母大骂一顿,方知事情闹大了。她吓得缩在自己的小院里,让小婢女关紧院门。 即便父亲派人来唤,她也死活不敢出门。 出乎意料的是,自那天起,府里的奴婢们见了她无一不是恭恭敬敬的态度。弟弟妹妹心中不忿,却也不得不乖乖遵从礼数,人前人后皆要向她屈膝行礼。 最解气的是,往日横竖看她不顺眼的继母突然来一个大转变,不仅对她笑脸相迎,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不敢再有嫌弃的表情。 除了要求她必须学礼仪规矩之外,曲夫人不再处处挑她的错,她爱咋样咋样。 让她受宠若惊的是,宫里的杨美人召见她,并赏给她一堆精致美味的点心,几盒华美的首饰和上等的布匹。 幸福来得太突然,曲大姑娘恍恍惚惚,如同活在梦里。 “多亏那日,五皇子和多位公子正在那酒舍的楼上赏雪作诗,看见姑娘在雪地里哭,分外同情。便告知朝廷,让陛下为姑娘您撑腰,这是多大的福分啊!” 贴身小婢女替曲大姑娘梳着头,一脸艳羡道: “姑娘,您洪福齐天,以后万万不能再使性子惹将军生气了。” “五皇子?”曲大姑娘愕然。 “嗯,还有孟二公子也在场。”小婢与有荣焉道,“他是太后娘家的子侄,身份尊贵。京里的世家女子没有一个不对他心生爱慕,可他从未看过她们一眼。” 这次为姑娘出头的指不定就是 刚想到这里,小婢女下意识地瞅瞅她家姑娘魁梧的身板,顿时违心得说不下去了,果断把那荒谬的念头咽回肚子里去。 孟二公子连安平郡主都看不上,坚持要退婚,何况她家姑娘这副尊容唔,小婢慌忙摇头,想把脑子里对自家姑娘不敬的念头甩出来。 所幸,曲大姑娘头脑简单,没发现小婢女的心思,径自问道: “元昭呢?无人提起元昭吗?” 明明她和元昭说过话来着,自己也是听了她的话,不甘心认输才回府,准备和继母她们大打一场。 好让那元昭见识见识,真正将门之女的风范。 “姑娘,”小婢女听见她的称呼,吓得连连摆手,纠正道,“不可直呼贵人的名字,她是郡主,您下次见了她要切记礼数。不然,惹恼了她是要挨板子的。” “她敢?!”曲大姑娘粗眉倒竖。 “怎么不敢?连宫里的内官和女官见了她都要避三分!姑娘,”小婢头疼地恳求道,“或许她不敢对您怎样,我们这些奴婢落在她手里可就惨了,姑娘” 为了奴婢们的小命着想,下次见面,能让就让一让吧? 于礼,这小婢女的恳求是相当荒谬的,竟敢劝主子为了奴婢的性命忍气吞声。然而,曲大姑娘的心性尚未被京中的权贵同化,谁对她好,她便对谁好。 “行,起来吧,我不惹她就是了。”曲大姑娘不耐道。 经这么一打岔,她把方才想问的事给抛之脑后。一想到自己终于有好日子过了,再也无人敢当面说她胖,心情倍爽。 洗洗睡下,再醒来,又是美好的新一天。 京城发生的事,陆续传到元昭的手里,小厮南柏送来的,他和北临负责 搜集京城的小道消息。东堂和西武专门给郡主跑腿,随叫随到,处理日常的杂务。 “这消息怎么传到你手里的?”元昭好奇问道,“直接用信鸽?” “那不行,”南柏回道,“我们侯府受万人瞩目,信鸽飞不出京城。” 原来,得知小郡主想打听京里的各种小道消息,季叔便教他们如何在城里吸纳合适的人选当眼线,替自己打听消息。 这些眼线互相之间不认识,每隔一日出城放信鸽。 如此一来,便是每日都有消息。 信鸽飞往离庄子相反的方向,被那里的定点眼线接收,再辗转派人把信息送到庄子来。过程虽然复杂,胜在够稳妥,不会惹人注目。 这条传信通道专门为南柏等人而设,小试牛刀,就算被逮住了也扯不出她来。 元昭听罢,来兴趣了,尝试一问: “哦?那日我和曲大姑娘聊天时,在酒舍楼上的公子都有哪些?” “五皇子,庆王府世子,孟丞相之孙孟二公子”南柏如数家珍,最后顿了顿,道,“还有桑兰国排行十二的小王子,兰木奇。” “兰木奇?是哪个?”元昭皱眉。 “不停咳嗽那个,”南柏详尽道,“听闻,他身受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药侵袭,从小体弱。桑兰国主念他活得不易,允他到东州学宫拜师求学,打发余生。” 简单点说,桑兰国主之所以爽快同意他来武楚,是不在乎他的生死。倘若他死在武楚,他们就有理由向凤氏王朝发难,讨要公道。 凤氏和北月氏不同,前者注重礼数,不似后者蛮横无礼。 因此推断,这位桑兰小王子的使命大概就是,生在桑兰,死在武楚了。 元昭:“” 第66回 来到庄子后,元昭的学业不曾落下,每天和八姊去母亲的院里听课。 课后,各自回院里抄书,练字,朗诵和背书等。女红也要学,由元昭院里的玳瑁姑姑教习。 玳瑁的针线活是跟旧朝一名女官学的,此女官不仅针线活拔尖,绣活更是囊括了九州诸国的特色,再演化成专属于她的一种独特风格。 女官一共收了三名弟子,玳瑁跟了姜氏;另一名弟子当年甘愿为人妾室,因难产一尸两命;最后一名,在北苍亡后,携同师父女官一起流落民间,不知去向。 “也不知,她们是否还活着。”玳瑁姑姑在教习期间提起往事,唏嘘不已。 “不知便是好消息,人活着,要有所期盼。”元昭端正地坐在绣架前道。 是啊,玳瑁定了定神,眸里露出一丝伤感,继而自嘲一笑。笑自己一把年纪了,竟被一个小姑娘给安慰了。 她俩悠闲对话,一旁的八姑娘芳沁额头微微渗汗,努力集中精神专注自己的绣活。 “八姑娘,做绣活手一定要稳,心也要定,不能急。”玳瑁瞅见她的窘状,温和提醒。 “嗯。”八姑娘心虚地点点头,神色略惶恐。 “阿姊你急什么?家里又不急用,慢工出细活。”元昭说着,小手灵活地穿针引线,用玳瑁今早教的针法很快便完成一副绣品,“姑姑瞧瞧,我绣的可好?” 嗯?玳瑁过来瞅了一眼,面露喜色,伸手抚着那扎实平顺的绣品,连声赞许: “嗯,绣得不错” “谢谢姑姑,那我走了,我要去练功。”元昭淡定起身,朝一脸无语的玳瑁和八姑娘扬手打一声招呼,“阿姊加油!” 不等人家起身行礼相送,她已经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 嘉c嘉油是甚意思? 八姑娘羞愧得小脸通红,慌张起身行礼之后,哭丧着脸坐回自己的绣架前。 直把玳瑁看得哭笑不得,少不得出言安慰: “八姑娘莫急,郡主耐心不足,对绣活不求精细,略懂即可。您不必和她比较,慢工出细活这句话颇有道理,您细细琢磨,绣出自己的风格才叫本事呢。” “嗯,”八姑娘乖巧点头,忍着泪意向她福了一礼,“谢姑姑教诲。” 唉,一听便知有了心结,玳瑁微喟,浅笑道: “继续吧。” 郡主聪慧,无论学什么都能举一反三,天生的。 以前她流落在外,少与府里的姊妹接触无法比较。如今回来了,四姑娘c五姑娘都已长大,剩下八姑娘同习女红,不自觉地比较出两人的差距,难免有情绪。 倘若不是夫人嘱咐要一视同仁,莫让郡主与其他姊妹伤了情分,玳瑁根本不必顾及八姑娘那脆弱的自尊心。 有时候,她真替郡主心累。 小小的年纪,既要淡定应付来自对界的恶意和刺杀;回到府里,除了学业和各项本领,还要分神顾及兄妹姊妹情分,要保持乐观的精神劝慰她们这些仆人。 哎,郡主出生的时机不对啊!倘若北苍还在,她与夫人何须委曲求全? 玳瑁在心里感慨无限,神情不变,仍耐心指点八姑娘针法上的错误。 尽管如此,八姑娘依旧闷闷不乐,回到亲娘的院里更是一头扑进兰姬的怀里,更咽诉苦。 女儿能力不济,被嫡女打击得自尊心碎了一地,做娘的除了温言相劝,又能如何? 总不能到夫人跟前控诉嫡女太聪明,不给庶姊留点情面吧? “勤能补拙,我儿既不服输,那就回自己屋里继续练。”兰姬无奈劝道,“九姑娘是郡主,她要承担的责任比你那些兄姊重得多,你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搂着孩子,感怀万千道: “儿呀,我们要懂得感恩。在以前,嫡庶不同席。她站着,你不能坐;她坐下,你得跪着;她是主,你是仆,你的孩子也是仆。如今你得侯爷疼爱,夫人关怀,郡主嫡妹视你为同胞,比别家的女子不知幸运多少。 切勿因一己私念,毁了眼前的平和局面” 三岁看大,从小离开父母的嫡女元昭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若非夫人教导有方,底下这群庶兄庶姊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这些话不能直接讲给孩子听。沁儿还小,无法和早慧的嫡女相提并论。 见阿娘欲言又止的,八姑娘不解地抬头: “然后呢?” “没有然后,沁儿,你要记住,你和郡主是亲姊妹。她好,你和其他兄姊才能好;她 若不好,你和你阿兄将任人宰割,明白吗?你们都姓北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兰姬搂着女儿,凝望窗外飘落的碎雪轻叹。 晚上,兰姬独自去夫人院里请罪,并恳请,八姑娘的学业和女红都由自己来教。 面对姜夫人不解的目光,她无奈苦笑,如实道: “夫人原是一片好意,想让姑娘们多亲近。可沁儿年幼且资质愚钝,不似郡主敏慧。长此以往,妾怕她一时想岔,因嫉生恨,反而对夫人和郡主有所抱怨” 她是桑兰国的贵女,学识不及姜氏渊博,但远胜于寻常女子,教导自己的子女为人处事的道理绰绰有余。 而且,她是亲娘,能打能骂,无须顾忌。 “那好吧。”姜氏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季文的学业你就不必操心了,侯爷说让他跟在冯长史身边学处事之道,将来回府,由他二哥亲自监督教导,断不会耽误他。” 府中的儿郎,她只作启蒙之师。长大了,由男子教导更为合适。 “谢夫人。”兰姬欣然下拜,继而离开。 “母亲,”兰姬刚走,五姑娘无暇一脸无奈地进来禀报,“郡主又派人来讨要果疏辣酱,她说明晚不烤肉了,要吃火锅。” “火锅?”姜氏蹙眉。 “温鼎的别称,她自取的,还将鼎稍做改良。”无暇犯愁道,“自从余医官不在,她的吃食越发随意了。母亲,您劝劝她吧。她说我若不给,她就派人来偷。” 相处这么久,她总算看明白了。 这九妹妹就是个小泼皮,你跟她讲礼数,她给你谈感情;跟她讲道理,她给你讲实力。自己一闺阁女子,哪有梁上君子的实力? 堂堂郡主,不讲武德! 姜氏扶额,哎,头疼:“她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做完您布置的功课,研究那幅八门生化图,其余时辰都在练功。”忙得很,五姑娘深感佩服,“哦,女儿身边的婢女说,她派人告知门房,父亲一回来马上告诉她。” 嗯?姜氏微怔,这猴崽子又想干什么?有什么事非得跟爹说,不能跟娘说? 第67回 女儿在边地野惯了,打小便主意大,劝是劝不住的。姜氏让五姑娘有求必应,同时向郡主提一要求,至少让洛雁c武溪到跟前侍候。 行,为了顺利讨到一口吃的,元昭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于是,第二天晚上,姜氏从珊瑚的口中得知,郡主的院里热闹万分,和那温鼎一样,沸腾了。 姜氏:“”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为了迎接洛侍卫c武侍卫和石姓兄弟的回归,元昭借调母亲院里的琥珀,来给自己的火锅宴席做食材和调料。 再派人到各院邀请五姑娘c七公子和八姑娘,分餐制,各据一席一锅。 三哥长嘉未能出席,他将嫡母c嫡妹安全送到,已然返回京城。他近日很忙,不仅要送六弟东行,还要协助阿娘筹备自己的亲事。 单身的自在日子,离他越来越远。 “今晚在座的是一家人,本郡主就不客套了。今以甜汤代酒敬各位一盏,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安康如意,长乐无极。”主位的元昭脆声道,举盏遥敬左右。 “敬郡主,长乐无极。”左右两边同样举盏,齐声道。 元昭喝了两小口,搁盏于案上,眉宇噙笑的打量众人一圈,道: “大家无须拘谨,宴上除了京中美食,更有边地菜肴。各自尝鲜,互道优劣让厨房改良,以后每逢佳节才有佳肴品鉴不是?都藏着掖着,有何乐趣可言?” 畅所欲言,才能集思广益,博采众长。 这次讨论的是菜肴,下回议的可能是家事八卦,再下下回就可能是真心话了。 听着厅内的气氛热烈踊跃,欢笑一堂,不知何时来到门边的姜氏眉宇轻舒,神色温柔地带着侍婢们转身离开。 孩子长大了,更有主意了。是福是祸,静随天命吧。 这场宴席为时一个多时辰,从夕食至日沉,也就是申时到酉时。 “阿娘,阿娘,”八姑娘芳沁兴奋得小脸酡红,急步冲进阿娘仍敞着门的屋里,扑到榻上打滚,“沁儿今晚好高兴,吃了很多好吃的” “是吗?”兰姬见女儿开心,不禁微笑,“都吃了什么呀?” “火锅,鲜蔬是七哥带人偷啊不,带来的。”八姑娘心直口快,“从菜农家里买的,阿娘你莫要告知母亲。母亲不许郡主多吃,七哥只好偷偷带进来。” 和烤肉相反,吃温鼎时,郡主妹妹最喜欢吃各种菜品,挡也挡不住。 兰姬噗哧一笑,宠溺地点一点她的鼻尖,“好,阿娘不说,可你五姊不是在场吗?” 四姑娘c五姑娘对嫡母一向恭敬,从不隐瞒任何事。 “五姊作证,郡主没吃多少。”小姑娘一再强调。 她不仅吃着开心,更重要的是,今晚在座的皆是年龄相差不大的人。各自说着有趣的经历,引起哄堂大笑,比以往的家宴轻松愉快多了。 而且她也能说话,大家很有耐心地听着。 以前的家宴,阿爹在上,席上的人们一个个严肃端庄,害得她不敢轻易吱声,怕惹人笑话。 兰姬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自家姑娘。 就这样,在屋里,八姑娘难得活泼一回,在屋里叽叽喳喳的。浑然不知,她口中的七哥正站在屋外,一脸无奈。 他刚和五姊去向母亲请安了,过来时,大老远便听到亲妹子那把兴奋的聒噪声。郡主妹妹举办的一场略显儿戏的家宴,似乎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一些事情。 家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些,情感上也亲近不少。 至少,他这妹妹变得活泼灵动,不似以往那般死气沉沉的;至少,他觉得自己不再孤独无助,如履薄冰。同时发现,自家姊妹好像也不是那么愚钝无知。 不像六哥,希望是自己误解了他,也希望他去了东州学宫能变得聪明一些。 莫等屠刀架颈,才发现自己的一厢情愿多么天真可笑。 “公子怎么站在外边?天冷,快进屋吧!兰夫人和姑娘正在屋里谈话呢。”一仆妇出来瞧见他,连忙行礼相请。 “是季文吗?快进来。”屋里传出兰姬欣喜的声音。 “哎。” 七郎笑笑应声,抬脚进了屋。 细碎的绒雪洋洋洒洒,落在屋顶的瓦面上,从窗棂透出来的亮光使人心生暖意。寒夜漫长,离庄子不远的乡道上出现几匹快马,渐行渐近,最终停在门前。 定远侯带着僚属们回来了,门房连忙打开大门迎接,一边派人速去通传。 其中一人把大门关上,转身就想溜,被季五瞧见了: “站住,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门房嘿嘿两声,笑得一脸狗腿道: “五爷,郡主那边吩咐,侯爷一回到马上通知她,小的正准备找人通知玳瑁姑姑呢。” 季五:“不打自招,出息!” “嘻嘻,五爷多虑了,郡主说这是小事,主子们一旦问起大可如实告知。”门房点头哈腰道。心里吐槽,郡主是个坦荡老实人,不似五爷那般诡诈阴损。 季五代表侯爷,相当于半个主子,可如实相告,免受皮肉之苦。 郡主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可是急事?”季五淡定追问。 “不曾讲明,”门房道,“但郡主交代,倘若侯爷是午夜回到,务必叮嘱见她一面才能走。” 季五一听,明白了,郡主的事虽然不急,但必须告知侯爷。在边境时,侯爷经常是半夜回来瞅瞅女儿,第二天一大早就走。 郡主总是见不着,有经验了。 “现下太晚了,侯爷不急着走,明儿你再去通报。”季五吩咐道。 挥退门房,径自四处巡防,去加强庄子的布防。 夜已深,闻知动静,姜氏已然起身迎接,让人准备吃食和泡澡的热水。在陪侍用饭时,她忧心地问: “陛下没有改变主意吧?” 面对自家侯爷,君王的一言九鼎仿如戏言,随时因势更改。 “没有,你不必担心。”定远侯安慰她说,顿了顿,道,“等长嘉成了亲,我想把小四c小五许配给侍卫长游长庚,参军吕擎,你意下如何?” 姜氏一听,怔了下。 侍卫长游长庚,年方29,未婚。参军吕擎今年24,同样未婚。不仅年龄相差太远,还是孤儿。前者是家道中落,两人皆是双亲早逝,无任何族亲庇荫。 “他俩品行不错,家世就不提了,毕竟咱们不比他俩好多少。”能保命最重要,姜氏理智道,“可是,凤氏和卓姬同意吗?” 尤其是凤氏,她如今是皇亲贵女,甘心让女儿嫁一个默默无闻的侍卫长? 第68回 姜氏所料不差,定远修来庄子之前跟凤氏和卓姬提过一下。 卓姬同意了,凤氏强烈反对。 “他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乃无福之人!不仅我不同意,陛下也断然不会同意的!侯爷,当我求求您了,此事就让陛下作主择婿吧?”凤氏苦苦哀求。 这糊涂东西,陛下择婿于朝廷于凤氏一族有利,唯独对北月氏不利! 小四是他的女儿,是北月氏之后,一旦帝王赐婚,她不仅无法自主,更只能任人摆布!身为父亲,替女儿选了两名身份卑微的孤儿自然有他的理由。 游长庚和吕擎身手不凡,陛下求贤若渴迟早会注意到他们俩。 等自己一死,他俩无依无靠的,将来只能靠皇帝博取功名,便于控制。到那时,小四有凤氏血脉,夫婿又能耐,皇室宗亲或会另眼相待。 凤氏是禅让得的江山,不敢轻易治北月氏一个灭族的罪名。 到时,小五是小四的亲妹妹,两人感情一直不错。就算他不在了,吕擎也不敢慢待她。 长公主府遍地耳目,有些话他不便言明。 偏偏凤氏愚钝,不把话摊开来说,她听不懂。更擅长自欺,满心以为兄长丰元帝会真心对待她的孩子。倘若她嫁的人不是他,丰元帝的确是一位好兄长。 可惜 一把年纪的人了,竟还如此天真。 让定远侯倍感心累,待朝中无事,立刻快马加鞭赶到庄子透透气,纾缓疲惫紧绷的精神力。 “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凤氏不肯,你也不必强求。”姜氏宽慰道,“无论小四嫁谁,有陛下在,吃不了大亏。倒是小五” “凤氏若执意不肯,就让小五下嫁长庚。”定远侯道,“吕擎终究年轻,不够沉稳,还需多加磨炼。” 游c吕对主公的心意一无所知,在尘埃落定之前,不宜公诸于众。 儿女的亲事,需早早议定。 之前他不在京,京里的权贵几乎把他忘了,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那堆儿女。等那些人回过神来,到了适婚年龄的儿女将成为他们的目标。 “接下来是小七,你在庄子到处看看可有合适的。” “好,”姜氏点头,“小八呢?” “长史的儿子不错,身子骨弱了些。”定远侯遗憾道,“我让他督促孩子多锻炼,看能不能壮实些。其实,我更属意季五的孩子,可是” 长史和季五的妻儿都养在外边,知道她们下落的没有几个,不宜露面。 冯长史的孩子脑子不错,灵活,转得快,是个可造之才。这孩子随母姓,准备一步一步地考入朝堂。 等他长大,小八的年龄也到了。 “只是昭儿” 想到小女儿,定远侯内疚万分。她是嫡女,婚事方面不容他作主。 “嗐,她呀,”提起女儿,姜氏好气又好笑,“我问过了,她说嫁谁都行,嫁猪嫁狗也不亏。” 嫁猪,杀了做成肉脯;嫁狗,让它看门护院;嫁给阎王老子,她主生死簿!她连死都不怕,还怕嫁个人么? 一瞅时机不对,她会先下手为强,披麻戴孝高举贞洁牌坊。 “侯爷啊,有句话我一直想问,她到底在外边接触的什么人啊?想法如此离经叛道,比我兄长更闹腾”姜氏语气温柔,用目光无声谴责自己的夫君。 她有一名堂兄是圣人,修仙去了。父母不肯,可惜家中无君上,更无帝位继承,套不住他。 定远侯:“” 唉,夫妻一场,她理解他的难处。贤惠的姜氏叹完气,不追究了,道: “你今晚若早点回来,正好看看她举办的家宴。像市集一般热闹,比你用心,会说话” 定远侯:“” “对了,她好像有事要跟你说。”提到宴会,姜氏突然想起这事来,“特意嘱咐门房留意你几时回到。” “哦?正好,我也要有事问她。”被她这么一提醒,定远侯也想起正事来,点点头,“明天你准备准备,我们爷俩要出去赏雪景。” 女儿随口一说的大炮,让他倍伤脑筋。无人能给出一个详细的章程,得再细问。 “屋里说不行吗?外边冷。”姜氏生怕女儿着凉,“她身子还没好全。” “这点小伤对她无碍,不用担心。” 女儿受伤如同喝水吃饭,再正常不过了,定远侯丝毫不担心。姜氏无奈,只得依从,伺候他洗漱更衣,一同睡下。 一夜无话,转眼 到了第二天。 得知父亲回来了,元昭一大早便过来向父母请安。看见她披着黑亮的裘衣,步履稳健,一步步地走向自己的那副精神抖擞的小模样,侯爷夫妇由衷高兴。 “孩儿给父亲c母亲请安,父亲c母亲晨安。”元昭跪下拜倒,顿成小小的一团。 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 “好,起来吧。”侯爷夫妇慈容善面,笑意盈盈,姜氏更是关心,“我儿昨晚睡得可好?伤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元昭得意地甩着胳膊转圈,“瞧,我比阿兄们都结实。” “郡主,在背后埋汰为兄可不太好。”门外传来少年的调侃声,话音落,北月七郎和五姑娘微笑进来,利索跪倒,齐声道,“父亲c母亲晨安,郡主晨安。” “起来吧。”见七子一改往日的木讷呆板,定远侯略感诧异。 “我说的是实话,你们真的欠打。”元昭直言道,站到一边继续损他,“听说七哥爱下地干活,我瞅着不像,真正干活的人比你壮实多了,你肯定偷懒了。” 兄妹争执,高堂端坐的父母权当看个乐子,甚是开怀。紧接着,兰姬带着八姑娘也到了,各自请安问好。 请完安,一起用了早点,然后各自散去。 八姑娘要回去上课,接受亲娘的指导;七郎找侍卫陪练,誓要郡主妹妹刮目相看;姜氏和五姑娘在屋里看账本,顺便跟她提一提亲事,好有个心理准备。 屋外,白雪皑皑一片,初升之日耀眼刺目。 雪地里,长亭处,八方竹帘围挡,矮案之上有笔墨纸砚,火盆摆两边。外间早有侍卫清场,放目远眺,方圆无遮挡,地下无活物,安全。 第69回 如何利用火药作为引子,制造出威力强大破坏力极强的武器装备,使元昭烦恼挠头。她吃过猪肉,不代表她会养猪。梦里的她接触过枪械,但不会制作。 只知道一些简单的操作原理,在梦里的她练过枪,印象深刻。 然而,让她所在的这个仍在采用投石器的年代,一下子跨入热兵器时代,颇有难度。 “我不清楚细节,”亭子里,小孩搔头挠腮,七歪八斜地跪坐在矮案前,一边努力回忆梦境,一边握笔描画,“黑火药的主要成分有硫磺c硝石和木炭” 以及其他可燃物。 “怎么合成的不清楚,但从这些形状的铁管里打出来,效果和道人炼丹炸炉相当,甚至威力更强” 她一边想一边挠着头自言自语,用笔画出梦里那些枪炮的形状。梦里的她贼有钱,练过枪械,分拆组装的过程细节描得出来。 定远侯站在女儿的身后,越看越心惊。 惊讶女儿为何做这些古怪的梦;惊讶这些兵器虽形状怪异,却威力无穷。 据女儿描述,那个叫火铳的和他的重弩威力相当,但那个叫核弹的 “爹,核弹您就甭想了,先把大炮造出来再说。”元昭听父亲一再提核弹,果断成熟而理智地劝退,“到我死的那天,能造出这玩意儿的国家就那么几个。” 额,被女儿吐槽,定远侯略囧,呵呵两声化解内心对国之重器进行改良的渴望,道: “昭儿,你怎么会做这些梦?” “我哪知道?”元昭摊手,无解,“从懂事起就开始了。” “那梦里的人还跟你说什么?” “他们没跟我说,我是经历。”元昭解释道,“倒是国师跟我说了好些话。” “国师?”定远侯挑眉,眼角的余光横扫亭子的周边,不动声色地轻问,“什么国师?什么时候的事?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叫桑伯,问我喜欢什么东西,他去给我准备。”元昭略分了一下神,回忆与国师的对话,仰脸问,“我是不是快死了?他好像要给我准备陪葬品。” 哈哈,听到这番孩子气的话,定远侯忍不住嘴角微扬,摸摸孩子的发顶,安慰道: “当然不是,我儿的命长着呢。他是国师,为王族之后搜罗从出生至死的奇珍异宝为祭品,是他的职责。” 然而,并非每一位王族之后都有这份荣耀。比如前朝的暴君,本该被自己以家主的身份剔出族谱的。但是,暴君还活着,他在族谱里意味着还是一族人。 自己人打自己人属于家事,不犯法,以后见一回打一回,方便。瞧,有他在京,暴君的后人至今不敢回来抛头露面。 但是,国师为何入自己女儿的梦?莫非 “昭儿,你可跟其他人提起国师的事?” “不曾。”元昭继续挠头描绘,“我不能说吗?” “不能,他还活着。”定远侯轻描淡写,但语气低沉,“倘若外人知晓,不仅他有难,整个侯府都得遭殃。” “哈?!”元昭猛然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父亲,“还活着?” “他是国师,有大神通,不会对你不利,但也帮不了你任何事。”定远侯提醒她,“你以后的路要靠自己走,勿指望旁人。” “哦,我懂,自己的路自己走嘛。”元昭的接受能力强,继续低头画。 这小屁孩,定远侯的眼角抽了下,在旁边一坐,替女儿挡风,一边亲自动手倒盏清茶喝下。压压惊,平复一下内心蠢蠢欲动的激动情绪。 “爹,”元昭先是贼头贼脑地瞅瞅四周,好,侍卫们离得老远,季叔和冯长史正在不远处一个临时搭的草棚下警戒着,“爹,您还记得南州郊外刺杀我的那次吗?” “嗯。” 就猜到她有事隐瞒,终于肯说了?定远侯径自喝茶,一副泰山崩于前亦要洗耳恭听的姿态。 “那屋里,其实有个老头”提到此事,难免想起那几名忠心护主的侍卫,元昭感到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不得不喝口茶润一润,方道,“自称与我曾祖有过一面之缘” 那次的事深刻脑海,犹记得,那老头见她泪流满面一脸愤恨,便说: “才死几个人就受不了,你姓北月,将来有你哭的时候。老朽亦不欺你,今日害你死了几个人,我赔你一个” 他说他家世代行医,医毒双全。 迄今为止,没有什么病是他治不了的。权贵找他们一族看病,没有万两黄金或绝世奇珍根本请不动。就算有, 找不到他们一族的下落和居住地也是白搭。 倘若无缘,只能等死。 今日她撞上他,是她的福气,看在北帝的份上,他会让那些侍卫死得其所。 “他说,半年之后会有一名中年男子手持一块刻有菊花的木牌找你。他是那老头的弟子,专治天下奇毒和疑难杂症。”元昭一脸心塞道,“爹,到时您和三哥可别把人拒之门外。” “菊牌?”定远侯蹙眉,“不是月牌?” 嗯?元昭愕然,摇摇头,“月牌是什么?” “月牌,是药王庄姚家的标识令牌。”定远侯耐心解释,“菊牌,是毒圣菊家的令牌,阿爹一直以为你那天遇到的是姚家人” 据潜伏在燕蜀的眼线汇报,燕蜀国主收到密报,药王庄姚氏子弟正在自己境内的友人家作客。 由于对方否认是药王庄的人,燕蜀权贵屡请不到,软硬不吃,索性直接捉拿。对方的友人全家被下狱,被此人给某位王子下毒作要挟,燕蜀不得不放人。 就这么的,为一人,燕蜀被搅得天翻地覆。 此人的行事作风亦正亦邪,若非密报之人言之凿凿,定远侯的细作认为,对方更像是脾气古怪的毒圣门下。 药王庄姚家,住址不明,因医术高超,在民间颇有名望,受人敬重,被后世尊称为药王。其门下弟子散落在九州各邦郡,他们周游列国的目标十分明确。 或图名利于朝堂,或医者仁心,济世救民。 毒圣菊无病,住址不明,专研药物毒物,声称世间所谓的病是由毒素造成的,用药可治。此言一出,世人抚掌而笑说他学艺不精,哗众取宠,语无伦次。 他一气之下改名菊无病,还把所有嘲笑过他的人全部毒死了,从此销声匿迹。如此狠辣的手段令人畏惧,百姓们为了讨好他,尊对方为毒圣。 此人记仇,规定出门历练的弟子一律用菊无病的名号。 藉此提醒世人,他才是正确的。 这次在燕蜀出现的人,被通缉却没把那儿毒成死亡之国,不像毒圣一族的狠辣手法,因此纷纷推测对方来自药王庄。 第70回 元昭听罢,默默地眨了几下眼。 犹记得,她当时放下狠话要灭对方全族呵呵,幸亏祖宗庇佑,让她逃过一劫? 定远侯见她一脸心虚,问:“他还跟你说什么?” 呃,元昭眨眨眼睛,真诚道: “他说此人一旦为我所用,就不再是他的人了。倘若阿爹死在毒药之下,那人给您陪葬,绝不让我的人白死。” “他为何派人到为父身边?死的是你的人。”定远侯指出她话里的漏洞,“既是补偿,理应派到你身边才对。” “我用不着啊!”元昭皱着小眉头,“阿爹和三哥英勇无双,外人想欺负我们,首当其冲的定是你们两个。他自称医毒双全,留在你们身边最合适不过了。 总之那人,阿爹你留着。孩儿还小,于国于家无益,生死无惧。” 她真的无惧。 除了那个叫齐霖的梦,她还零零碎碎地做过其他梦。梦里的她死法各异,又好像还活着,怪怪的。 次数多了,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那个世界的人好像是这么说的,嘻嘻,有趣。 女儿的话让定远侯一时语塞,既感动,又哭笑不得。只目光怜爱的抚着她细柔的毛发,笑骂: “别胡说,阿爹问过国师,我儿的命长着呢。”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爱自欺,元昭不以为然地抿抿嘴角。没有反驳,低头半趴案前继续描画,心里依旧虚得很。 那老头以一赔几,本该事了,可她用秘道与他作了另一桩交易。 为免某人与本地官员勾结,姑父陛下是不会把她父亲派往同一个地方长久驻防的。因此,那条秘道仅在危难时刻使用,等于一次性,过后可有可无。 用它和老人作交易,她并无损失。 可是,这个交易她不能说。否则,爹会揍她,娘会哭死。或许她将来也会后悔,但到时再烦吧。 另外,记得她力竭昏倒前,依稀听到老头在边上桀桀桀地笑着,说: “你个凶丫头,可别死啊!北帝老儿曾夸下海口,族里无孬种,儿女同英豪。老朽倒想看看,你北月一族有何下场” 笑声阴险,不像好人,就不跟爹娘提了,省得二老挂心。 “爹,黑火危险,选址很重要,要远离民居”元昭一再提醒。 自爆炸膛的威力不可小觑,必须谨慎再谨慎。另外,本朝有禁铁令,不许私铸铁器,困难重重。父亲如何制,找谁研制,黑火从哪儿来,她一概不问。 问也是白问,阿爹不会告诉她的。 在阿爹眼里,她是女子,迟早要嫁人的。这些事太重要,将来会交给哪位兄长吧? 嗐,谁知道呢。 她是小孩子,应该无忧无虑,以学业为重。 亭里,父女俩神情专注,在案前描描画画,指指点点;亭外,有侍卫警戒,季五和冯长史坐在草棚底下煮茶闲聊,随叫随到。 虽然听不见父女俩的话,但在座的人或多或少知道爷俩在谈什么。 “季兄,那位怎样了?身体可好?”冯长史朝天眨一下眼色,摸着下巴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胡渣子,问道,“看见郡主活蹦乱跳的,我这颗心七上八下的。”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个孩子,到底谁才是刘太卜口中的将星入命? 双方家长一直各怀期待,静等将星现世。 “好着呢,都好。”季五心中了然,笑道,“上边为他选了本朝第一高手教他习武,听说此子聪慧灵秀,一点就通,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哦?冯长史挑眉,抚须沉吟,本朝第一高手? 今上的叔叔庆王在江湖结识的一名游侠,据说身手十分了得。打遍列国无敌手,位于武学之巅,高处不胜寒。与庆王相当投机,随之回宫为凤氏王朝效力。 与这位高手相比,郡主之师公直道长显得低调多了,默默无闻的。丰元帝虽然觉得公直道长和乌先生行踪不定必有缘故,然并未问责。 可见,今上对那位高手信心十足,没把公直道长放在眼里。 也是,今上年轻时也当过游侠,深知百闻不如一见,用拳头分高下,手底见真章。孩子们还小,谁强谁弱,等长大才知道。 更重要的是,侯爷家这位是个女儿。 冯长史不由抬眸,瞧着亭里的小孩乖巧地伏于案前画着什么。侯爷愁眉深锁,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可见那孩子画的正是主公前些日子心烦意乱的原因。 不禁心情愉悦,出声招呼季五: “哎,这天怪冷的,来,喝杯茶暖一暖。” “你倒是好雅兴。”季五睨他一眼,弯腰拿起一盏喝着,一边不忘环视周围,“此次回来,最闲的就是你们这些文士。” 心理不平衡了。 “哈哈,”冯长史乐道,“没办法,侯爷回京卸了职,无事一身轻,我们这些僚属自然清闲。哎,对了,季兄,冯某过年之前在京里的酒肆听到一件趣闻。” “哦?说来听听。”季五来兴趣了,站着听。 “原来那次,边境突发疫情,是因为燕蜀暗地里捉拿药王庄的人。他本来是去探访亲友的,没想到被人识穿身份并告之王廷。听说,那人手里有一颗百草丹” 唔?季五一脸怪异地望来,“百草丹?甚玩意儿?” “能解百毒的药丸。”冯长史睨他一眼道,“听说服之能治百病,从此百毒不侵!厉害吧?难怪整个燕蜀王朝为之疯狂,无视边境平民的性命也要抓住他” 季五:“” 喝茶的手微微迟缓,心神分散,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某人身上奇异的伤势,时好时坏,且药石无灵。 “不过,某还听到另一种说法,说药王曾在五十年前与毒圣打过照面,立下赌约。谁输了,从此幽隐于林不问世尘” 既然毒圣坚持病即是毒,便由他研制一颗解毒丸,再找人试药。若能解百毒,能治百病,为胜。倘若他输了,必须率其弟子一起退隐,不许再为祸人间。 得知可能是毒圣入世找人试药,燕蜀这阵子总算安分了些 噗!季五听罢,喷出一口茶来。脸色铁青,握盏的那只手抖得像在抽筋。 “季兄?怎么了?”冯长史这才发现他的异常,连忙起身相扶,“可是哪里不舒服?” 脆弱了! 亏他还是习武之人,瞧瞧咱们的小郡主,年纪小小的,贼硬朗。 “无c无妨,我坐坐就好。”季五脸色煞白,浑身无力之下终于肯坐下。 瞧瞧亭里,侯爷和小郡主闻声望来,眼里充满疑惑。他连忙起身作揖赔罪,讪笑以示四周并无不妥。 二位主子正在商议要事,不可耽搁。等爷俩谈完了,他再仔细给郡主瞅瞅。 造孽啊! 小郡主这辈子真的是太造孽了! 第71回 夜深人静,京郊外的一处庄子里,在烛火跳跃的书房里—— “百草丹?”定远侯披着长袍,瞅着跪伏在地的得力下属,目光深邃,语气沉缓,“拿我儿试药?” “属下无能,竟查不出郡主有何异常。”季五深深愧疚,无颜面主,“我已派人给羊士送信,彻查流言的虚实。望侯爷宽宥时日,待属下查清缘由再行处罚!” 定远侯不作声,眼前不停闪过今早他和孩子相处的情形,尤其想起她那句“阿爹和三哥英勇无双”,一时大恸于心,莫能复言,手握成拳置于唇前, “咳咳咳” “侯爷!”听到咳声,季五连忙跪爬过来挽扶,“此事尚未查明,您先别激动,万一引发旧伤就麻烦了。” 这些年,主公被那个颇受民间称颂的明君派出去到处征战,镇压暴乱。身上旧伤新伤交叠,早已伤及肺腑内脏,稍有不慎,性命堪忧。 这,也是他和长史等人催促侯爷立少家主的原因。 本来,毒圣试药一事尚未有结果,按理,不该轻率告知主公。但是,主公吩咐过,凡与小郡主有关的事,无论虚实皆必须及时通报,他不敢不报。 今晚他和洛雁一起给小郡主松做检查,依旧一无所获。 “咳咳,”经过季五的穴位治疗,定远侯的咳嗽渐止,他松开拳头撑在榻沿上,气息微喘,“倘若真是药王毒圣所为,怪你不得,你和他们不是一个等级。” 季五惭愧得很,默默做着穴位的按压,缓和主公的情绪波动。 “你传话洪野,若流言不虚,我儿但有不适,”定远侯脸色铁青,扶住榻沿的手背青筋突起,眸里怒火冲天,“倾我族之力,给本王铲平菊无病和药王庄!” “诺!” 自从来到庄子,元昭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有阿爹阿娘在,她什么事都不用管,日间除了听阿娘讲课哦,阿娘又给她做了一块加强版的生化图,忒费脑力,其余时辰都在练武。 “郡主,得罪了!” 洛雁及一众侍卫每次出招之前都要提醒一声,一起朝她挥剑劈来。元昭横剑于前连退几步,虚晃一串剑花乱人眼,格开眼前的利刃直扑众人身后。 再左右一挥剑,挑软柿子先下手为强,成功干掉两个落后的侍卫。 哈哈,统统用的木剑,不必点到即止,谁身上出现血迹,谁便回侍卫营重新改造。元昭一身白衣,四娘做的,第一天穿便出来打架,被挑破好几道口子。 庭院的廊下站着好几个人,有婢女,有主子。比如八姑娘正噘着小嘴,秀眉紧蹙,满脸不悦地嘟囔: “像她这般折腾,我阿娘得做多少件才够她穿?” 五姑娘噗哧轻笑,宽慰道: “妹妹放心,四姊姊早已叮嘱府里的绣娘们赶工,今季全力以赴做郡主的白衣,保管够她穿的。” 那就好,八姑娘如释重负,替阿娘松了一口气。 近些年来,侯府的开支逐年节省。除了公子们的衣裳季季换新,女眷除非有需要,否则不做新的。反正不必出门应酬,频换新衣太铺张浪费,能省即省。 但九妹的不能省,她是郡主,有俸禄,穿得太破旧会被御史弹劾她有损国家体面,省不得。 “郡主真厉害!”八姑娘瞅着身如灵猿,轻松穿梭于刀光剑影中的小身影,眼里充满羡慕,“我要能像她那样该多好!” “你可以练啊!”五姑娘同样一脸羡慕,盯着场中目不转睛道,“你年纪还小,从明儿开始像郡主那样卯初便起,不许偷懒,过不了几年你也有这般本事。” 卯初?那不是破晓吗?天还没亮呢,八姑娘讶然。 “不止呢。”双手置于身前,肃立一旁的玳瑁姑姑笑着纠正,“卯初有点晚了,郡主一般寅时三刻就起了。” 寅时三刻?那不是大半夜呢吗?!! 八姑娘听得毛骨悚然,一双杏眸朝天凝视半晌,待琢磨透之后吓得赶紧摇头。算了算了,她是女子,学得那么厉害干嘛?不如在旁看着,羡慕羡慕就好。 五姑娘见状,掩嘴偷笑,水灵灵的眼睛随着场中的侍卫转。透过眼前这群人那灵活的身板,仿如看见另一道矫健英挺的身影。 白皙的脸庞不禁一阵发热,嫣红嫣红的。 连忙找个借口离开,准备回自己院里做些针线活。庄子清闲,她趁机偷个懒,回去定定神。 恰在此时,元昭因练功的时辰过长,导致心口处隐隐作疼,到极限了!利眸一转,寻到一处空 隙跃出众侍卫的包围圈,剑尖插地,一手捂住心口以示暂停。 “郡主!” 众侍卫立刻停手,在廊下观战的主子和奴婢们也围了上来。包括刚要走的五姑娘,听到动静,转身快步折返。 在众人的扶持之下,元昭捂住心口一屁股坐在地上,深呼吸几下,长吁一口气,道: “没事!有点疼而已。” 置之死地而后生,多练几次,让她体内的每一寸经络和每一个细胞变得更强韧。 “别嘴硬了,”五姑娘蹙眉,“玳瑁姑姑,芝兰,快,将她扶回内室。郡主,明天歇息一天,不许再练了!你若不听话,我就到母亲和阿爹跟前告你一状!” 让父母治她! 在庄子,是她在管家,倘若九妹出什么事,她责无旁贷。 耶?元昭被人扶起时,一脸惊讶地看向五姊,“五姊姊今天好强势,从哪儿学的?转了性子?” 平时温温柔柔的,仿佛连抬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看着怪累的。 “才不是呢!”八姑娘坦率,快言快语的,“五姊要订亲了!不强势一些将来压不住姊夫!” “八妹!” 被当众说破,五姑娘羞恼交加,恨不得找地洞钻。见众人神色揶揄笑个不停,她唯有一扭身,迈着小碎步匆匆离开。 乐归乐,远昭被扶回内室,众人退出后,由洛雁把脉诊治。 “如何?”等她松手,元昭问。 “无碍,用力过猛扯动旧伤的经脉,下次练功的时辰可以短一点。”洛雁道。 “最近你和季叔每天替我看诊,怎么,我有隐疾?”元昭问出心中疑惑。 “当然不是,近日事多,侯爷和夫人盼您早点痊愈,唯恐意外横生加重您的伤势。”洛雁泰然自若道。 元昭:“” 老实讲,她觉得洛雁的话里有水分,但一时品不出来。 第72回 五姑娘无暇订亲了,和侍卫长游长庚。两人年纪不小了,既订了亲,本该及早完婚。可四姑娘尚未有合适的对象,她不能越过姊姊先出嫁,那于礼不合。 凤氏近日忙得焦头烂额,腾不出空档给女儿相看。又不肯放手让侯爷和姜氏作主,怕他俩为了省心而将就。 姜氏贤惠,凤氏也不差,让人挑不出错来,平时凡事任凭侯爷和夫人作主。但自从世子娶了商贾之女管氏,儿女的婚事她再也不肯撒手,坚持亲力亲为。 侯爷自觉愧对后宅的女人,尤其是凤氏,除了世子,其余子女的婚事便由她自己操心。 姜氏虽是嫡母,但凤氏毕竟是长公主,肯屈尊侧夫人之位已十分难得。还把一个儿子记在自己的名下,自己又何苦插手凤氏其他子女的婚事,惹人不快? 于是,除了世子仲和,三公子c四姑娘和六公子的婚事都由凤氏自己操办。 不过,定远侯也没闲着,难得回来一趟,索性把其余子女的亲事一并定下。 六儿叔达不必他操心,他原本让姜氏给七儿季文从庄子里挑一名勤快本分的农女为妻。将来小两口专心打理庄子的农务,正好符合七儿在人前建立的人设。 可姜氏左挑右选,愣是挑不到合适的。 要么年纪太大,要么年岁太小,年龄合适的又早已订亲。为侯府公子选妻的过程很低调,风平浪静无波折。已然订亲的人家不考虑,哪怕对方品貌极佳。 侯府再不济,也干不出夺人妻女的丑事来。 姜氏本想到别处挑选,定远侯却当机立断,直接作主把小女儿身边的侍卫武溪指给七儿。 洛雁是不能动的,她懂医术。 武溪是孤儿,从小便以死士的觉悟接受侯府的训练。目前在郡主身边的侍卫年纪约莫在13至16之间。武溪14岁,而七郎过完年已经15了,正相配。 晌午,定远侯把兰姬和七儿一同叫到书房: “季文,你可知为父此举的用意?” 北月七郎想了想,拱手道: “回父亲,父亲是怕有心人利用儿子的婚事往侯府安插眼线。与其将来任人鱼肉,不如及时堵住纰漏,让人无机可乘。” 嗯,是个有头脑的孩子,定远侯眸里露出满意之色,又问: “那你可知,娶了嫡妹身边的侍卫,将来自己要面临什么境况?” 七郎闻言微怔,抬眸看着父亲,神色疑惑。能有什么境况?不外乎被人取笑他堂堂侯府之子竟娶一名侍卫,门不当户不对。 “外人会耻笑你们小两口是阿昭的奴仆。”定远侯缓声道,“武溪即使嫁与你,她依旧是阿昭的侍卫,这一点不会变。你要明白,做侍卫生死难料,流言愈发难听。” 兰姬听到此处,不由捂住胸口,心如刀绞。 “阿娘,”七郎是个细心的孩子,瞅见阿娘难受,便出言宽慰,“阿娘,无论在外边还是在府里,孩儿本来就是仆” 撇开郡主的头衔不提,九妹是嫡系一脉,本来就是他的主子。 不仅她,还有已经去世了的大哥和现在的世子二哥,都是他的主子。如今北月国破家亡,子嗣稀少,父亲和嫡母才淡化嫡庶之分。 否则,以他的身份根本没资格喊阿昭为九妹,私底下也不行。 他的身份从一出生便已注定,随时要面临族灭的下场使他对身份等级看得极淡。只求有三餐温饱,粗衣裹身,父母健在,兄长姊妹安康无恙,再无所求。 儿子的话,使兰姬心酸垂泪。为儿女,为自己,为将来的人生。自从跟了北月彦,上半辈子无忧无虑,下半辈子几乎哭瞎了眼睛。 “阿娘”七郎不知如何劝慰,略显无措地望向父亲。 “兰姬,还是那句话,你若改变主意想返回桑兰,本侯绝不阻拦。”面对姬妾,定远侯语气温和,“但季文和小八你不能带走,他们留下才有活路。” 在桑兰国的君臣面前,利益至上。 他的儿女一旦到了桑兰,必遭大齐国君胁迫,桑兰国不会为了跌下神坛的北月氏得罪大齐。 儿女一旦落入大齐国君的手中,难以善终。 “妾不敢,妾与孩儿一切听侯爷安排。”兰姬跪伏在地,伤心归伤心,理智还是有的。 定远侯示意儿子扶起她,道: “季文,莫因一时窘境自轻自贱,更不能被表象所迷惑,对嫡妹心生怨怼。你身份越卑微,越能泯然众人。你身为男儿,能安然无恙地躲在后头,全因你那高高在上的嫡妹在替你们抵挡” 七郎听到此言,顿时羞愧垂眸,泪流满面。 “兰姬,你也莫怨姜氏,她承受的不公与难堪比你们更多。人在屋檐下,倘若轻信他人之言内斗,迟早被人一窝端。望我儿谨记,手足同心,可保安宁。” “儿子无用,儿子一定牢记父亲的教诲。”七郎伏地。 “好,起来吧。”定远侯欣慰地扶了一把,而后从怀中取出一份东西交与兰姬,“这是我替小八订的亲,那孩子家世清白,虽是庶民,却曾经救过我一命。 等小八长大,那孩子会带着另一半玉佩和婚书,还有本侯所赐信物前来迎娶,你莫要推拒。” “侯爷放心,妾明白。” 兰姬顺从地接过婚书信物,收入袖中的暗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有了这两样东西,以后哪怕侯爷远征,陛下赐婚,主母姜氏也能出面推托。因自古以来,孩子的婚事必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撮成。 一旦订好婚约,君王也不能蛮横插手,棒打鸳鸯。 侯爷的一番苦心,兰姬懂的,娘俩双双跪谢。而后,兰姬退出书房,到主母姜氏屋里禀报儿女的亲事。七郎则留在书房,虚心接受父亲的训示。 这厢谈妥,那厢也在倾谈。 空旷的内室,四面帷帐垂挂,被勾拢在柱边。室内仅有四人,元昭在堂上坐,玳瑁姑姑跪侍身侧,洛雁在堂下的右席安坐,静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武溪。 “武溪,你对这桩婚事可有想法?你是我的人,不妨直说。”元昭正色问道,“你若不乐意,我去回了父亲,让他另觅人选,你不必委屈自己。” “郡主言重了,哪里是属下委屈?是七公子委屈了。”武溪本身就不大自在,如今一听,更加面红耳赤。 第73回 “他哪里委屈?”元昭的眼白朝天,神情鄙夷,“你模样清秀,武功高强,女红礼仪俱佳,配他一介文弱公子绰绰有余。” 噗哧,另外两人忍不住垂眸偷笑。 “郡主切勿这么说,论门第,论学识,是属下高攀了七公子。”武溪脸皮发热地说出心里话,离座,来到堂中稽首,“属下无异议,但凭侯爷c郡主作主。” 她从未想过高攀府里的公子,侯爷这次把她指给七公子必是另有用意。 “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元昭瞅着她,“你虽嫁与我七哥,但仍在我身边侍候,父亲此举让我百思不解。你先姑且听着,看以后作何安排吧,我都允了。” “郡主,”武溪回到席位坐好,直身拱手道,“武溪苦习武艺是为了保护您,侯爷的救命之恩属下不敢忘,侯爷的嘱托属下更不敢忘!随侍您左右是属下的职责,郡主无需多虑。” 元昭浅抿一笑,随她了,何去何从并非她俩能作主的。 另外,武溪既嫁与七公子,即便是庶子,也是半个主子。婢女溪客和家仆西武和主子的名字有同字同音,得改。 溪客是莲花的别称,西武是母亲按东西南北方向起的名字,通俗易记。 若非不得已,元昭真心不愿改。但既然要改,她亦不拖延。 于是,溪客从此改名莲裳,莲花瓣的别称。西武,在五行中,西属金,武属水,就改名金水吧。 就这样,除了元昭和凤氏的四女c六子,侯府其余的公子姑娘们亲事议定,已互换信物庚帖,不可更改。 京中世家得知,纷纷嗤之以鼻,背地里耻笑定远侯一家自没落以来,越发没有规矩了。嫡姑娘c四姑娘和六公子尚未议亲,庶子庶女倒迫不及待地定了人。 御史风闻,隔日也参了定远侯一本。丰元帝召见定远侯,侯爷解释: “臣长年在外,难以顾及家事,耽误子女议亲之事既失礼更失责,深感不安。安平年幼,长女和六郎有凤氏在,臣不担心,余下的子女需臣与夫人安排。 臣便想,趁此趟回京将亲事安排妥当,尽一尽为人父的责任。是有些仓促,礼节不周全,臣知罪,愿意领罚。” “哎,起来起来,”丰元帝不耐地挥挥手,道,“鸡毛蒜皮的小事,领什么罚?御史参奏,不得不做做样子。朕召你来是另有要事相商,你还不知,丞相他们提议武试从季春开始” “季春?”定远侯皱眉,“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眼下是孟春,下个月是仲春,再下个月是季春,武士英才哪来得及准备?再说,武楚境内国土辽阔,边地遥远,皇榜未必能够及时赶到,传达圣意。 “嗐,你我为将时,临危受命的时候还少吗?”丰元帝笑道,末了,略微叹气,“朝中武将紧缺,急也没办法,权当一次优胜劣汰吧。今年赶不及的,不还有明年吗?” 经过君臣商议,武试初步拟定为,季春乡试,季夏会试,孟冬殿试。连续三年,广纳天下将才,尤其是文武双全之才。 “你家三郎,记得让他参加。”丰元帝特意叮嘱,“他随你出征多年,又即将成亲,不能一直是白身,该考个一官半职了。你呀,老了,等后继有人,即刻给朕滚回京来养老!” “臣遵旨,臣与犬子谢陛下体恤!” “来来来,过来看看武考的项目如何” 季春,又称桃月,一个莺飞草长生机盎然的季节。 凤京,在宽长深远的街道上,响着嘹亮的喇叭唢呐声,百姓们翘首踮足,一队衣着火红喜庆的人影逐渐进入围观群众的视线。 这是定远侯府三公子的迎亲队伍,英武帅气的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头戴爵弁,穿玄端礼服,随着队伍徐徐而行,去往正阳巷。 新娘子宋氏,她的父亲曾是京中的公子哥儿,祖父宋升是当今的国子学祭酒,母亲亦是大家闺秀。无奈,其父在中州担任县令时遭遇暴乱,殉职了。 母亲闻知噩耗,郁郁寡欢半年后,也没了。 父母双亡的她,孤身一人寄住在伯父家,伯父宋勤是定州的议曹从事。府里由伯娘当家,她有一大家子的琐碎事要管,顶多让她不缺衣少食,鲜少理她。 父母双亡的,都是无福之人,何况宋升的父亲曾是前朝的耿直御史,被暴君气得撞柱而亡,两家是有旧怨的。 姜氏不看好,但凤氏认为她家世尚可,比世子妇管氏好太多了。 更妙的是,宋祭酒竟也同意,定远侯一回京便接到他的邀请一同饮酒,相谈甚欢,才有了今日的喜庆。 看着新郎新娘,在正堂肃穆庄严的气氛之下缓缓靠近,按品大妆的元昭端坐一旁,瞅着之前一脸不乐意的三哥笑意清浅地与新娘子同行,由衷替他高兴。 阴阳相合万物生,男女相合,需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何其不易,又何其煎熬。 看着一对新人拜天地,元昭脑袋微歪,心底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感怀。虽然她热衷打架c打猎,但实际上她是一个喜欢清静的小姑娘。 听完牛马嘶,新妇入青庐。 宴席未散,元昭向父母亲请完安,便回了华桐院。在莲裳c芝兰的服侍之下,卸妆沐浴,换上松爽的寝衣,然后去翻箱倒柜。 “郡主,您找什么呢?”银杏正在收拾钗环,诧异地看着她,“婢子帮你找?” 今日府里事多,玳瑁姑姑被母亲借调前院帮忙,过两日才回来。 “不用,你找不到。”元昭说着,整个钻进箱箧里,剩下双脚在外边蹦跶。 银杏见状,好气又好笑,可没有郡主吩咐,她不敢上前把人揪出来。想了想,转身离开内室。不大一会儿,元昭双脚折腾着从箱里钻了出来,坐在一旁发呆。 “郡主?”洛雁被银杏叫了进来。 看见她,元昭眼前一亮,连忙道:“洛雁,我在南州的行李是你和武溪收拾的,可曾见过一个漆盒?这么大个”双手比划着。 “有啊!”洛雁应着,直接来到她的镜台,从一套多层妆奁中抽出一层,“都在里边。” 嗯?元昭半信半疑地过去一看,一个小漆盒正安静地躺在那里。打开一瞧,正是阿玉赠的那块玉连环。 郡主早慧,且机敏过人,这一脸神思飘忽的样子,前所未见。洛雁极力忍耐,但最终没忍住,好奇地问: “郡主,此物谁送的?” 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入了她们郡主的眼?!简直太牛掰了! 第74回 洛雁是从南州一直跟元昭回京城的,可阿玉赠玉连环时,她并不在场。 “阿玉送的呀。”元昭坦言道,拿着那枚玉连环来到榻前,仔细端详,“质地一般,你让人帮我多做两枚,一枚水墨青花,一枚火烧云霞,以后我出门用。” 一听到不是小郎君送的,洛雁八卦的热情锐减,诺声退下。 她和武溪等侍卫日间除了习武,诗文礼仪均有涉猎。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侍从,能在郡主身边侍候的人,或多或少略通文采。 至少主子的话,做侍从的要听得懂。 所谓的水墨青花,墨白玉也,宛若一滴浓墨落入静水中,滚动翻腾,如青烟一缕凝而不散。 火烧云霞,白玉沁焦黄。 小孩子家家,喜爱斑斓的杂色物件,元昭趴在榻上,拿着玉连环浮想联翩。她虽讨厌军营中的那些大老粗的言语,什么女大出嫁,出嫁从夫,她不屑遵行。 凭什么女子长大就得去夫家?受一堆素不相识的人管束?但,能找到一个知心人时刻陪伴在侧,似乎也不错。 像二哥和管氏,像三哥和宋氏 今晚,三哥的婚礼现场给她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恍如幻觉。使她小小的心灵激荡起一丝憧憬,逐渐进入梦里。 梦里,她不叫齐霖,姓名未知,只知道自己趴在一座高架桥上,伸手死死握住一名跳河男生的手,崩溃痛哭: “救救我!你救救我” 奇怪得很,明明是她在救那个男生,却是她在哭喊求男生救她。而那个寻死的男生无论她怎么努力,始终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只知道,那个男生凝视她的目光先是惊讶,继而温柔,最后如沐春风 室外,银杏悄然进来,轻手轻脚地替她盖上被子。见那块玉环被她紧攥手中,估计是拿不出来了。小郡主自打回来,榻前便不许有人伺候,因会惊醒她。 时刻对陌生人产生警惕才会如此,郡主经常遇刺,在外边养成了习惯。玳瑁姑姑叮嘱大家,郡主睡着时,除了她和银杏,其余婢女莫要进去。 一旦受惊,郡主再也睡不着,会独自生闷气。 因为惊扰她的不是敌人,而是身边的奴婢,这让她很郁闷。外间纷传,郡主是个脾气暴躁杀人不眨眼的小恶魔,与那暴君不相伯仲,迟早给定远侯闯祸。 作为贴身奴婢,银杏对外间的传言不以为然,郡主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放下厚厚的帷帐,回眸瞧瞧安然熟睡,嘴角噙笑的小姑娘。八成是今晚受到三公子婚礼的刺激,产生憧憬,在做好梦呢。 作为过来人,银杏无声一笑,轻巧地退出帐帘。 在此万物欣然的季节,外间桃红缤纷,蓬勃明媚;华桐院里绿意葱茏,安逸幽静。院里桐花初绽,气息恬淡。 与喧哗的外院相比,似别有洞天。 今日喜事临门,灯笼高悬,整座府邸灯火通明,充满喜庆。皇家派了一名皇子携眷代陛下皇后出席喜宴,府里的主子们喜不自胜,与宾客举盏开怀畅饮。 定远侯一介武夫,行事一向直来直往。 他知道,即便给各府派了帖子,那些文武百官也不会来的,索性不派。然而,姜氏注重礼仪,说人家来不来是人家的事,派不派喜帖则是侯府的态度和礼数。 凤氏也这么认为,何况她是长公主,谅那些收到喜帖的人不敢不来。 定远侯不喜强迫人,坚持不派。 结果,京里有品级的官员得知皇室派人前去,立马赶来道贺,顿时高朋满座。有人玩笑地埋怨侯爷不近人情,居然不给大家派帖,害大家厚颜不请自到。 定远侯也识趣,当即向众人道歉给大家台阶下,气氛异常的融洽。 直到一名仆妇神色惶恐,从内院匆匆跑出来,对姜氏耳语几句。姜氏听罢脸色大变,连忙告知凤氏。原本一脸喜色的凤氏霍然起身,柳眉直竖,勃然大怒。 姜氏死死握住她的手臂,才让她勉强忍住脾气,强颜欢笑地向宾客告了一声罪,而后两人匆忙赶往内院。 两人离席时,指派仆人也在侯爷耳边低语几句。 定远侯微微闭了一下眼,再睁开,脸上依旧挂着客套的笑颜。只那目光深邃,看不出半分喜悦之情。 宾客们嗅到一丝不对劲,面面相觑。 劝酒声,嘻笑声,场内的气氛依旧热闹,蕴着一丝微妙 翠微院,原是凤氏与儿女住的。 儿女长大了,二郎记到嫡母的名下,分到一个院子。她 自己带着四姑娘c六郎搬到长公主府。 如今,翠微院给了三郎住。 原本,院里只他一人,孤清寂寥。好不容易娶回女主人,却在新婚之夜发现她是个冒牌货!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凤氏气红了眼,蔻指直颤,指着新娘的脑门厉声质问,“可是那宋升的主意?!” 那老匹夫! 难怪轻易答应这桩亲事,原来是打着羞辱侯府c羞辱她长公主的主意,以报其祖撞柱之仇?!那是暴君造的孽,跟她凤氏有何干系?与她儿子有何干系?! “不是,”新娘哭得梨花带雨,连连摇头,“这与老大人无关,老大人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我呸!”三儿受辱,凤氏气得仪态尽失,“你们这一窝欺软怕硬的奸险小人,下贱胚子来人,给我打,打死了再敲锣打鼓,连夜送回宋府!” “殿下饶命啊!殿下,夫人,夫人饶命啊” “且慢,”姜氏连忙阻止,安抚凤氏,“妹妹,先别失了分寸,留着她还有用。” “她有什么用?本公主为儿迎娶的宋府嫡姑娘,宋府却在大婚之日送来个婢女,我脸皮都被打肿了,我怎么忍?我还要什么分寸?!”凤氏声嘶力竭道。 “这不仅仅是打你的脸,更是狠狠打了我侯府的脸面。但是妹妹,你要先冷静,打死她,便死无对证了,到时谁给长嘉讨回公道?”姜氏声若细雨,温婉沉静。 像给愤怒的凤氏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平静。余下满腹委屈,跌坐一旁掩脸失色痛哭: “姊姊,我儿命苦啊” 姜氏坐在她身边温言劝慰,朝玳瑁使个眼色,玳瑁匆匆赶去救下冒牌新妇。不多久,世子仲和得父亲的示意,满脸通红,带着一身酒意急步赶至。 得知事情原委,看到神情黯然的三弟独坐一旁,饮酒解郁。一贯温和的世子气得身体发抖,脸色发青,一把扯起三弟: “走,二哥陪你到三皇子跟前讨个公道!” 第75回 果然天有不测风云,原本一片欢欣喜庆的候府顷刻间哭声凄厉,怨气冲天。 看着跪在眼前的侯府世子和三公子,姑母凤氏在边上哭哭啼啼,三皇子相当郁闷。特么的,他领了旨意前来给侯府撑场子,添添人气,没想过要管闲事。 更没想到,家风一向严谨的宋祭酒家,竟敢做出以奴换嫡这等骇人听闻的荒唐事! 下人来禀,定远侯一回到内院便吐血了,姜氏正在服侍。 “速传宫里医官!”三皇子憋着一肚子气,一边安抚凤氏母子几个,“姑母,仲和,长嘉,你们快快请起,我这就回去禀明父皇,让宋府还你们一个公道!” 他就一闲散皇子,不敢轻易给侯府许诺。宋学祭又颇受父皇器重,焉知这是不是他与父皇对付定远侯的一出戏? 即使在场有廷尉司的官员,他也不敢差遣。须回宫禀明父皇,让父皇做决断。安抚侯府众人一番,三皇子携眷匆匆而去,其余官员尽是些见风使舵之徒。 接踵而来,随之而去。 凤氏这才抬眸,目光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一地狼藉,人群散去。一直坚信的事实仿佛在这一刻坍塌,颤声道: “仲和,你说陛下肯替你三弟作主吗?” “会的,”侯世子眼眶泛红,温声安慰着阿娘,“阿娘,您累了。三弟,你什么都不用想,先抚阿娘回去歇息,我去看看父亲。” “二哥你快去,我会陪着阿娘的。”三郎点头道。 他态度平静,仿佛被逃婚被羞辱的人不是他。 “不,我也去。”凤氏挣扎站起。 之前她怒气攻心,听不进别的,此刻冷静下来了才意识侯爷吐血了!她吓得花容失色,在两个儿子的挽扶之下匆匆赶回内院。 没多久,热闹的侯府人去楼空,下人们来不及收拾残局。 季五被叫进去了,外院的僚属们得知消息气急败坏地赶来。内院女眷众多,不便前往,只能聚集在前院的大堂等候消息。 各院的姬妾和儿女们早已侍立室外,焦急等候,唯独华桐院无动静。侯爷昏倒前嘱咐姜氏,除非他死了,否则不要惊动小女儿,还让亲兵将府邸团团围住。 大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敢多问。 约莫半个时辰后,宫里的内官孙德成率医官们匆匆赶到。 翌日寅初,华桐院一如既往的清冷。元昭依时醒来,简单洗漱,换上武服到院里练功。等练到一半,洛雁和石氏兄弟带着另外四名少年侍卫跃入场中陪练。 少年侍卫打第一轮,成年侍卫打第二轮。车轮战,让郡主练到力竭为止。 元昭刚要举剑,意外发现少年侍卫少了一人: “咦?武溪呢?” “兰夫人把她召去了。”洛雁答道,生怕她追问,“郡主,看剑!” 哦?四娘?元昭微讶,来不及多问,侍卫们的剑已刺到眼前,她果断出招抵挡。四娘可是武溪的准婆婆,可能受昨晚的大婚影响,提前培养婆媳感情吧? 元昭一边对打,一边胡乱猜想。 一个时辰后,练完功,让婢女伺候沐浴洗漱,换一袭暗花白锦深衣,府里给她做的。梳两个高高的朝天髻,只绑发带,素面朝天,怀着激动的心情去请安。 她的日常生活模式雷打不动,走着走着,突然察觉气氛有点不对。她瞅瞅身后两边,莲裳c芝兰侍立左右,身后是两名小婢女,银杏c银朱和碧环守院。 阵形和往常并无区别,唯一异常的,是几人的言行在离开华桐院之后,便不似往日那般活跃轻松了。 “你们怎么了?”元昭瞅着莲裳问,“方才还好好的。” 突然发问,身后的婢女们瞬间动作硬直,僵住原地一动不敢动。时常到各院打探消息的莲裳更是头皮发紧,牵强在扯扯嘴角,嘿,嘿嘿,回道: “没事,郡主,快走吧!时候不早了,夫人该着急了。” 元昭:“” 睨她们一眼,并不为难,反正不管她们说不说,她都要去前院的。想毕,刚要走,忽又停下,睨了芝兰一眼: “你去,把洛雁叫来。” “诺。” 芝兰连忙退出行列,转身飞快往华桐院方向跑。元昭深呼吸一下,毅然转身加快脚步。走了一路,她发现府里一切喜庆的灯笼彩带什么的已被统统取下。 沿途的奴仆见了她,虽有行礼,但神色慌张,不禁心情沉重。 她不再是快步走,而是一路小跑往前院冲。莲 裳见状,连忙跟上一边追一边喊: “郡主,夫人不在正堂,在北院。” 北院?那是父亲的院子! 元昭神色一变,转身飞奔而去,转眼就把婢女们甩在身后。冲进北院的洞门,隐约听见里边传出一阵细微的啜泣声,她顿时感到四肢发软速度慢了下来。 沿着石径往院里走,很快,她看见兄长和阿姊们都围守在父亲的寝室门外。原本今早应该高高兴兴出来给父母敬茶的三哥,正哭丧着脸捶打自己的头颅。 “二哥,三哥,姊姊怎么了?”元昭缓缓走近,嗫嚅地问,“阿爹怎么了?” “郡主。” 一夜未眠的武溪看见她来,率先过来请安。除了世子二哥夫妇,其余兄姊强忍悲伤过来,一一行了礼。 “到底怎么了?”未知答案,元昭也已红了眼眶,“阿爹他” “你莫慌,父亲没事。只是身体抱恙,需调养些许日子。”至于别的事,侯世子眼眶通红,朝武溪示意,“你来给郡主解释。” 元昭闻言,期待地望向武溪。 于是,武溪将昨晚之事娓娓道来—— 事情是这样的,在武楚,男女论及婚嫁时,双方年轻人是不见面的,顶多瞧瞧悄悄地偷看。 众所周知,定远侯府的三公子久征在外,鲜少在京,婚事由府里的两位夫人与女方家长议定。 宋家女子得知伯娘将她许配给那个随时被抄家灭族的侯府,顿时吓得心神俱裂。求生欲强的她一咬牙,胆大包天地想出一个损法子来,让贴身婢女替嫁。 两位夫人见过她,可新郎没见过。 等入了洞房,明早出来敬茶被两位夫人识穿,便一切都晚了。宋府深得圣宠,而定远侯府是名气显赫,实力不足,身为前朝余孽敢把宋府怎样? 只要皇家出面保宋家,定远侯府便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殊料,人算不如天算,侯府三公子在婚前也悄悄见过宋家女子一面。凤氏生怕不合儿子的意,带他偷偷去见的。 他在洞房看见新娘的真容,立马退出寝室让母亲处理。 第76回 就在昨晚,陛下传旨廷尉司立刻前去宋府查探究竟,世子同行,带着那名替嫁的婢女与之对质。 “宋府竟然不知?无人安排接应,她一闺阁女子如何完成替嫁?”元昭不信,“倘若无帮手,身边又少了一名婢女,她能去哪儿?她身边其他伺候的人呢?” “她是孤女,谁会在意她?宋府的主母一直在替她相看人家,恨不得早日把她嫁出去。故此,她身边仅一婢女名老妪伺候,”侯世子接过话来,黯然坐在旁边的景观石上, “眼下,朝廷已经派人搜寻那名老妪和宋家女子的下落” 经审问,宋家女子告诉替嫁的婢女,让她嫁来侯府既是全了主仆之情。同时,身为一名婢女能嫁给侯府公子也不亏,至少在抄家之前能够享一阵子福气。 很明显,这婢女已经是一枚弃子,不可能知道主子的下落。 那宋家女子还异想天开地宽慰婢女,倘若侯府非要追究,反正新郎新娘已经拜过堂,又洞过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宋府为了减轻责任,指不定会认了婢女为义女。 有了宋府义女的名分,侯府可能就认命了。正是这番话,让婢女生出侥幸的心理。只是她们没有想到,侯府三郎竟偷偷相看过她,不等洞房就已识穿。 查问清楚后,那名婢女已被处死,廷尉司正派人四处张榜贴告示,图文并茂,捉拿逃婚的宋家女子。 “那宋府呢?就这么被摘出去了?”元昭的气不顺了。 画像贴榜有什么用?当年若非她那句“一丈红”,那些巡查的将士根本认不出她来。 “宋祭酒治家不严,已被降为国子助教,并让宋府大房即刻把嫡女嫁过来,母亲和二娘正在犹豫要不要接受。”侯世子把事情的后续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呸,他还在国子学算什么罚?等事情淡了又能升回来!”这波操作她竟特别熟悉,元昭恨道,“如此家风,谁敢要他们家的女儿?说句难听的,万一她订了亲或另有意中人,那我们岂不成了横刀夺爱的恶人? 将来他们私下藕断丝连,娶过来就是个祸害!若教外人得知,不仅不同情咱们家,指不定还骂咱们棒打鸳鸯,活该有此下场呢!” 有暴君在前,北月氏在世人眼里就强权,他们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侯府是滥用强权夺人所爱,活该头顶一片绿草原! 这门亲事于己无利,她反对! 可她的反对无用,这桩亲事成不成,奉的是父母之命。元昭越想越不得劲,又担心父亲,急步冲向内室: “我去看阿爹!” “去吧。”侯世子无力地挥挥手。 父亲倒下的那一刻,他开始感到肩上扛着的压力。 他焉能不知,朝廷有心维护宋祭酒?若有心处罚,降职外放才能安抚侯府。这道理连九岁小儿都明白,朝廷怎会不懂?只不过他们更在意看重宋家罢了。 同时,他也相信宋女子逃婚,宋府,至少宋祭酒是真的不知情,因为提出嫁大房嫡女作为弥补的正是他。 宋祭酒,似乎在极力促成宋家与北月氏的联姻。 侯世子微微眯了一下眼,宋祭酒的父亲碰柱而死,暴君还想将他们全家贬黜流放。当年是父亲得知消息匆匆赶回朝堂阻拦,在朝会上直接驳了暴君的脸。 从此,宋家人对朝堂之事不闻不问,得过且过。而在暴君让位的那一刻,是宋家带头跪下高喊凤帝的。 按理说,两家打从心底里互相憎恨。 阿娘姓凤,体会不到两家后人深埋心底的怨恨尚情有可原。宋祭酒虽然为人正直,也不可能对北月氏毫无怨恨,更应该清楚北月氏有多厌恶他。 既如此,他为何力促这桩亲事的达成? 之前那位宋氏女,是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孤女,被丢出来联姻合情合理。但,宋祭酒这次推出来的可是长子那如珠似宝娇养着的嫡女。 事出反常,必含深意。 还有陛下,他看重宋祭酒,其子宋勤如无意外会在今年的年底调任回京,又亲自替宋府三公子作媒娶了一名宗室女,宋府还有一名女儿嫁与皇子作侧室。 既如此,陛下又为何同意宋府与定远侯府联姻,扯上关系?难道他不怕宋府倒向旧主,不怕北月氏借宋府插手国子学的教育事业?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陛下深信宋府不会倒戈,甚至借宋府的手扳倒令朝臣为之头疼的 “三弟,”被嫡妹一打岔,侯世子终于梳清楚脑子里的乱麻,见三弟与弟弟妹妹们一同望来,微顿,而后挥挥手,“五妹,你先与 八妹回院里休息。如兰,府里现在一团乱,你去嫂子那里看能帮什么忙,这里有我和你们三哥就行。” “可我们想在这儿等阿爹醒来,”八姑娘不乐意,嘟着嘴,“郡主不也在吗?” “八妹,听话。”五姑娘瞅八妹一眼,扯着她一同朝兄长们行礼,“那妹妹们告退了,父亲若醒了,二哥你记得派人通知我们。” “好。”侯世子点头。 “哥,你要记得。” 四姑娘如兰走前也叮嘱着,得到两位兄长的保证,三姊妹才肯离开。卓姬c兰姬在屋里伺候,元昭也在里边,凤氏在姜氏的东院讨论宋府提的换亲建议。 眨眼间,在场只剩下武溪一个外人。她很识趣,立刻拱手告退,却被侯世子拦下: “你不用走,你就在那门口守侯,郡主一出来你务必寸步不离。” 武溪瞬即明白过来,不禁眼角微抽,依言站在北院正堂的门口守着。七郎不解地瞅瞅武溪,又看看二兄: “二哥,你这是何意?” “这不重要,”侯世子摆摆手,问三弟,“长嘉,你老实回答二哥,是否愿意娶那位宋氏嫡女?” “不想,”北月礼如实道,“郡主说得没错,如此家风教养出来的女子,绝非良配。可是二哥,我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娘盼我娶” 今早,宋祭酒亲自登门赔罪道歉,虽被阿娘赶出去了,可对于他的提议,阿娘明显很心动。 嫡女!父母双全门第相当的贵女,阿娘差点当场把人喊回来。可母亲不同意,正在自己院里和阿娘分析利弊。 “你也知道,牵涉到咱们几个的事,阿娘不会轻易妥协,哪怕是母亲出面说情。”北月礼黯然道,“母命难违,若真如此,我只能照办。” 第77回 东院,姜氏正在竭力劝服凤氏: “我们是结亲,不是结仇。我记得你说过,宋氏大房的嫡女已经订亲,父母舍不得她嫁那么早才多留两年。如今出了这档子事要拿她换亲,这姻缘能好?” “我”凤氏自知理亏,但要她放弃又不甘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这是她祖父提的。父母同意了,陛下也默认了。一旦事成,她肯得嫁,不肯也得嫁。 又不是我们逼的她,要恨就恨她父母,还有那个不知廉耻的姊妹。” “可日子是她与三郎过!”凤氏对贵门嫡女的执着,让姜氏有些焦躁,“小两口关起门户,你怎知道他俩过得好不好?对三郎是否温柔体贴,三郎是否顺心?” “怎么不顺心?我三郎堂堂男子汉,年少驰骋沙场砍过多少人头?她一小小女子在他手里能飞天了不成?”对于这一点,凤氏相当有信心。 姜氏:“” 扶额走了几步,不行,心有点堵。 圣意如何,其实侯爷和她,还有两位姬妾都心知肚明,唯凤氏难以接受。每次一听到她猜测皇家的用意,凤氏便异常烦躁,不肯多言。 姜氏知道,此事说多了会引发内部矛盾,于侯爷不利。 可是,身为主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凤氏引狼入室。硬杠是不行的,事关孩子的终身幸福,凤氏宁可与她甚至侯府翻脸亦要坚持己见。 既然她看重孩子,唯今之计,先对世子和三郎晓以利害,再让他俩来劝她。 “此事关乎三郎的幸福,应”姜氏话到一半便意外地看到世子和三郎相携而来,不胜欢喜,问道,“世子,长嘉,你们来此作甚?可是你们父亲醒了?” “母亲,二娘,”哥俩向二位长辈行了礼,世子道,“未醒,有医官们在,母亲放心。对了,阿昭来了,母亲要不要去看看?光凭武溪一人,儿子怕制不住她。” 府里出了事,在京城正是举世瞩目时,再没脑子的刺客也不会选择此时攻府。父亲却让亲兵把侯府团团围住,副将们亦如临大敌,从昨晚到现在不敢松懈。 他猜测,父亲母亲要防的恐怕不是别人,而是 “啊?我去看看。”果然,姜氏一听见女儿来了,连忙道,“那你俩陪你们的阿娘说说话,我去看着阿昭。” 她向凤氏打了招呼,转身时,朝世子深深望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才安心离开。 姜氏一走,三郎卟嗵地跪在凤氏跟前: “阿娘,儿子不孝,誓死不娶那宋家女!” “你胡说什么?!”凤氏怒斥。 她正要劝说儿子来着,结果被反将一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宋家是什么东西?连一小小孤女尚且看不起我侯府,何况他们家嫡女?”北月礼生气抬头,直言不讳,“阿娘,父亲昨晚被宋家气得吐血,人家手一抬,甩出个嫡女就能抵过? 您是想让天下人知道,我侯府非她宋氏女不可吗?除了宋氏女,我堂堂侯府三公子就娶不到正妻了吗?我在阿娘眼里就那么懦弱无能吗?” “不是,我”她是为他好。 儿子的泣声控诉,让凤氏的心揪得死紧。刚要解释,这厢的世子也卟地跪下,吓了她一跳。 “阿娘,”自从过继,侯世子首次在私底下这么唤她,“儿子昨晚去听审,那婢子句句不离我侯府倾覆在即,危如累卵等诛心之言。知微见著,世人皆知我府困境,您还要自遮双目,自欺欺人到何时? 外盗易挡,家贼难防,宋氏女品行有污,逃婚伤的是脸面,万一家贼栽赃阿娘,你要眼睁睁看着儿子c孙子们人头落地才甘心吗?” 世子的一声阿娘喊得凤氏心酸不已。 三郎的顽固使她脑仁疼,二郎的话却直戳她的心窝子。 “不会的,”凤氏跌坐在台阶前,呆呆地望着两个并列跪地的儿子,嗫嚅道,“他是你们舅舅” 他不是父皇,他不会的。 北院,定远侯的寝室里除了两名姬妾陪侍在侧,便只有元昭了。阿爹一直未醒,眼皮动都不动一下,卓姬温温柔柔地告诉她,侯爷昏倒前让大家别惊动她。 一片慈父之心,教人泪目。 姜氏吩咐了,等她过来,她俩要劝她安生呆在此处。好让侯爷醒来能第一眼看见她的孝顺,必定心情大好。 元昭:“” 阿爹疼她,她是知道的。然父爱如山,厚重无言。这回如此刻意,必有猫腻。与其空等,不如她出去找宋府晦气。 朝廷不肯严惩宋府,她身为人女,自当为父兄出气。 兄长们是成年人,不便动手;她不同,年岁小,基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理念,即便她闯祸也会轻轻放过。 他宋府假仁假义,无理在先,有脸跟她一个小孩计较? 就算他揪住不放,陛下也会替她说情,给她几次机会,几次就够她闹了。正好让京城那些权贵睁大他们的狗眼看清楚,她定远侯府岂是好欺负的? “我去找母亲谈点事。”元昭淡定起身。 卓姬c兰姬信以为真,反正医官们就在隔壁的侧室守着,一有动静便会过来,她一小孩子在此帮不上忙。 便轻轻点头,任由她离开。 元昭神色平静,刚走出父亲的寝室,便看到季五端着药盏进来。 “郡主?属下记得主母好像嘱咐您在此守着,您这是要去哪儿?”他愕然问。 卓夫人c兰夫人也太好骗了吧?这么轻易就让她走了?啧啧~。 “我找母亲谈点事,很快回来。”元昭头也不抬道。 “不行,”季五端着药往她跟前一拦,“主母正和凤夫人有要事相商,您现在过去不太好。不如郡主先耐心候着,属下先去通报” 言毕,随手想把药盏托盘交给她。 元昭哪里会上当?侧身避过,机灵道: “不用了,我自去便可!” 倘若元昭是普通女孩,季五哪怕托着一座鼎也能拦住她。可惜她不是。她身手灵敏,练功又勤快,打或许打不过他,躲还是躲得起的。 几下闪避,她已经从内室窜出,季五端着药,无奈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口处。 唉,幸亏侯爷有先见之明,早有准备。 室外,元昭蹦出来一瞧,屋外仅剩下武溪和七哥,其余人等皆不见踪影。 “郡主。”武溪上前见礼。 元昭朝她点点头,没有问她其余人去了哪里,直接跟七哥说: “七哥,我有事回华桐院一趟,很快就来,麻烦你在此照看一二。” “好,去吧。”七郎是个单纯的少年。 武溪:“” 第78回 元昭前脚刚走,姜氏和跟在身边的珊瑚匆匆赶到,得知女儿刚离开顿时气得牙痒痒。明明自己生的是个女孩,却被她爹教得比男孩更让她头疼,命家仆: “去,到各个门口去堵,务必把她给我带回来!” 这混账,原以为她在外边吃过几年苦头,该长进些。没想到,家里一出事她就憋不住了,竟闹得要出动府兵。 连世子小时候都没这规格,女儿的顽劣程度可想而知。 “这都什么事啊?侯爷既知她调皮,为何不狠狠揍她一顿?”姜氏提心吊胆的捂住心口道,“棍棒底下出孝子,她就算不孝,至少也能安分些。” 她舍不得打,才允许女儿留在侯爷的身边,哪知他更不靠谱。 “夫人此言差矣,郡主回来时一身的伤。听季五说,她在外边经常这样,何时露怯了?此乃天性,怨不得侯爷。”珊瑚好笑道,扶她入正厅歇息。 “唉,我何尝不知?”姜氏无奈。 她舍不得揍孩子,还不能骂带孩子的爹么?一想到孩子爹,她坐立不安,起身欲往侯爷寝室,可又担心地瞅瞅门口,生怕错过女儿的消息。 “夫人,您且安心歇着,婢子这就出去打探郡主的消息,绝不让她离开侯府半步。”珊瑚了然道,“倘若拦不住,婢子再差人回来请夫人。” “好,你去吧。”姜氏对她很放心。 再说元昭,带着武溪离开父亲的北院,在院门口碰见洛雁。 “郡主,咱府里的几个门口里外都有人把守。”洛雁禀道,“府里的防卫较以前严密谨慎,其余并无不妥。” 就是府外的阵仗吓人了些。 好歹是一同打过虎猎过熊的小伙伴,默契还是有的。 昨晚她只知道新娘逃婚,余下的事被季管事封锁了,不许华桐院的人出去打听。她一知半解,见郡主派人回头找自己,立马意识到事情绝非想象的简单。 身为侍卫,以主子的安全为上,首先打探四周可有潜伏的危机。 这一瞧,吓一跳。 “什么人在外边?”元昭皱眉。 “外边是洪副将等人,”洛雁不可思议道,“府里由侍卫长c副卫长等亲自巡防,属下还被拎住审了几句。” 被那游侍卫长,未来的五姑爷,目光清冷,语重心长道: “洛侍卫,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守在郡主身边维护她的安全才是你的要务,而非四处打听,像个谄媚奉承主子的狗腿子。” 啊呸,他才狗腿子!洛雁郁闷得很。 “哦?”元昭很纳闷,“谁做的安排?” “听下人说,是夫人下的命令。”洛雁道。 “是侯爷。”武溪纠正,迎着两人疑惑的目光,“侯爷昨晚昏倒前给夫人的嘱咐,好像是以防有人趁乱潜入侯府偷袭。” “武溪,你还是我的人吗?”元昭挑眉。 “属下没有撒谎,这是夫人和季管事对外的宣称。”武溪恭敬道,“侯爷说过,就算我日后嫁与七公子,也始终在郡主麾下当差,不敢有违。” 与七公子订亲是为了防止外人乘虚而入,在侯府安插细作。 她真正的主子始终是郡主,这一点她很清楚。说句心里话,七公子温良单纯,略显无趣。还是郡主身边更适合她,哪怕有性命之忧。 “那好,”元昭不再啰嗦,站在原地沉吟一番,手一扬,“爬墙走。” 连游长庚都出来巡防,府里的人至少有八成是他的耳目。她只要一抬脚,人家便知道她意往哪个方向。 郁闷的是自己还不知是哪个犊子告的密,无法秋后算账。 爬墙不同,瞧,元昭冲潜伏在屋顶角落的一名侍卫扬扬小拳头,眼神充满威吓。把那名侍卫给“吓”得赶紧一手遮眼,脑袋缩回去,不再紧盯着她不放。 有针对性的威吓,远比事后发散式寻找告密小人有效得多。殊不知,她刚溜走,那名被恐吓的侍卫已低声吩咐同伴: “快,通知侍卫长,郡主在南门方向。” 郡主还小,没有掌事权,她的秋后算账小意思,侯爷的军法处置才可怕。 再说元昭三人,动作快速轻盈,或爬或跃,顺顺当当地来到西边小角门。没错,是西边,她方才四个方向都溜了一遍,而后随意一转,来到僻静的西角门。 “这里由焦副将把守。”三人躲在枝叶繁茂的树上,洛雁道,“三个角门都有副将把守,他们可不会听您的。” “翻墙。”元昭当机立断。 她本来就没想过从门口出去。 然而,一山更比一山高,她能想到的,她爹早就提前想到了。翻墙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如何解决墙外的府兵才是难点。 当她翻上墙头,刚要往下跳时,被眼前排列整齐的府兵给震住了。 “” “郡主,您这是要去哪儿?”可恶的吕参军听到动静抬头,笑眯眯地一拱手,“侯爷吩咐,府里众人须持有主母的令符方能出府,请郡主勿让属下为难。” “吕参军?”元昭骑在墙头上,气极而笑,“你也在啊?还有谁呀?” “都在,”吕参军并无隐瞒,笑道,“几位副将和参军分别安排在角门和四面的围墙边,正门有冯长史等人把守。” 那里易闯,去吧。 如此严密,这是要防谁?这么愚蠢的问题,元昭是不会问的,淡淡道: “我若在你这儿硬闯呢?” “侯爷下令,守卫不严,军法处置。”吕参军肃然道,“属下定会誓死保护郡主!请郡主放心。” 呸!放个屁心!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元昭正欲炸毛,墙内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 “郡主这是要去哪儿?” 她无语回眸,正好望入游侍卫长那双冷漠无情的眼,哦,还有匆匆而至的珊瑚姑姑,神色焦灼: “郡主,快下来,夫人有事找您,快过去吧!” 元昭:“”找个屁,是想抓她吧? “郡主,夫人身子弱,”坐在旁边的洛雁低语,“咱来日方长” 只能这样了,元昭翻身下墙之际,背对游长庚等人,低语吩咐:“你俩寻个机会到府外纠集几个老妇和混混,听我号令。” “遵命。” 元昭落了地,面无表情地从游长庚的跟前走过。洛雁和武溪刚要有样学样,被人伸手一拦,只听到游长庚语气冷硬: “你俩护主不力,罚二十军棍,去领罚吧。” 折了她的翅膀,任她万般手段也施展不开。 “先记账,我身边缺人。”元昭哪肯如他的愿? “郡主,有些账记多了,会死人的。”游长庚好意提醒。 按郡主爱闯祸的德性,不出几天便能攒够一百军棍,她俩小命堪忧。 “功过相抵不就没事了?”小看人,元昭鄙夷他一眼,不理他,“我们走。” 见游侍卫长吃瘪,珊瑚等人窃笑着随郡主离开。 游长庚望之兴叹,命人继续加强防卫。侯爷未醒,小郡主无人掣肘,只能靠他们自己尽力阻止了。 第79回 前有府兵围堵,拼死相抗;后有阿娘的婢女苦苦恳求,悲悲切切。元昭出师未捷身先“死”,乖乖返回北院,吃过点心,然后规规矩矩跪着听阿娘训斥。 人儿小小的,脾性特别大,安静低头跪在那儿一声不吭。 正好,神色蔫蔫的凤氏无精打采地过来找姜氏商量退嫁妆的事,见状,顿时母性大发,急步上前: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作为府里唯一的小嫡女,从小被抱走,与父母尝尽骨肉分离之痛。身为府里的夫人之一,凤氏对她是发自内心的疼爱。 “姊姊为何发这么大脾气?昭儿怎么了?” “你问她!”姜氏忍气道,“父亲躺在卧榻上起不来,她倒好,帮不上忙就算了,竟想偷偷溜出府去!你想干嘛?想去拆了宋府大门吗?” “哎哟,那可不行!”凤氏吓了一跳,蹲在元昭身边吓唬她,“那可是朝廷命官的府邸,别说拆了,哪怕在大门口骂两句也要进廷尉司的,到时你阿娘既要照顾你爹,还要四处找人捞你,岂不是添乱? 乖,二娘知道你和三哥感情好,想为他出气。二娘也很生气,可是一想到你爹将来还要与他们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算了” “算了?”元昭不可思议地抬头。 姜氏亦然,略惊讶了一下,缓缓坐在高堂的阶沿。暗暗庆幸,凤氏虽固执,至少听得进俩儿子的话。 “不算能怎么着?宋祭酒被降成宋助教,那么大年纪了,府里的姑娘又遭人非议,滋味不好受。”凤氏叹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让他们永远欠你三哥一份情” 将来,等三郎在武试中取到好成绩,有了官身,还要倚仗这些老大人的指点。 姜氏:“”扶额不语。 凤氏真的是,三句不离朝堂。 元昭:“” 二娘好天真啊!那些人怎会指点三哥呢?不指点他往坑里跳就不错了。阿爹曾告诫她,在这世间,连国师都靠不上,何况宋府这等参与推翻北苍的叛徒? 凡事要靠自己,人善被人欺。定远侯府一直退让,除了留给大家一个人人可欺的印象,别无益处。 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在自省。 凤氏满意地摸摸她的小脸蛋,起身朝姜氏微微屈膝行了礼,道: “姊姊,昭儿知道错了,你饶她一回吧。孩子还小,慢慢教,妹妹正好有事找你商量,让她先回去吧。” “她没你想的那么乖,小小年纪脾性这么大,不罚不行。”姜氏睨了女儿一眼,道,“去,到祠堂跪着,面对祖宗悔过。你父亲一日未醒,你一日不许起来!” “姊姊”凤氏于心不忍。 “她皮厚,没事。”姜氏坚持。 凤氏无奈,朝贴身侍女金梅使个眼色。金梅意会,立刻退出正厅,给小郡主作些安排。比如摆个厚垫,准备茶点,找人给她望风偷个懒什么的。 “妹妹找我何事?”姜氏明知故问。 “哦,是这样,长嘉死活不肯再与那宋府扯上关系,这门亲事我看就算了吧,找个日子讨回聘礼,还嫁妆”凤氏真是越说越不甘心,但只能和泪吞, “可我三郎的亲事该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 说着说着,凤氏又湿了眼角。 侯府诸子,唯有他每次随父亲出征。战场凶险,刀枪无眼,说句不吉利但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倘若他有个万一岂非无后?她作母亲的,越想越心酸。 “娶亲娶贤,以咱们的门第不一定要娶门当户对的。”姜氏耐心相劝。 以侯府目前的境况,三郎将来的官一定不高。相反,登高易跌重,他升的越快越高,危险就越来越大。再娶一位高门贵女,他下次出征就未必回得来了。 这些话就不提了,反正凤氏听不进去。 “三郎的婚事,等侯爷醒来再作决断吧。眼下,我最担心侯爷的伤势。”姜氏黯然道。 提起这个,凤氏更着急,连忙辞了姜氏,匆匆进入侯爷的寝室。 再说元昭,神色冷峻,小嘴紧抿,生着闷气埋头往祠堂方向赶。洛雁c武溪被母亲打发回华桐院,身后只有莲裳c芝兰等婢女随行。 府里已经加强防卫,她在府里不会有危险,不必洛雁c武溪这等助纣为虐的狗腿子跟着。 她若偷溜,几名婢女就得挨一丈红。 嗤,阿娘净会吓唬人。比狠,阿娘哪斗得过她? 元昭一边吐槽,一边直接去 祠堂。去祠堂和去厨房是同一条路,她默默地走着,对四周的人视而不见。四周的人却不能如此,纷纷站在路边向她恭身行礼。 微风轻拂,一缕似曾相识的药草味儿掠过她的小鼻尖,元昭不禁站定,疑惑地深深一呼吸 咦?原本若隐若现的,凝神一闻,倒似不见了。 “郡主?”莲裳见她停下,赶紧上前两步,“可是有事吩咐?” “没有,”元昭说着,转过脸瞅了瞅,指着站在路边的c推着一辆菜车的三名农户,“他们是谁?哪来的?” 被点名的三人吓得身子一震,连忙伏首跪地。莲裳瞅了三人一眼,道: “回郡主,他们是来送菜的,是夫人庄子上的农户,定期往府里送新鲜果蔬。” “是是是”三人连连点头。 “咦?”莲裳疑惑地来到一个人身前,低头打量,“此人面生得很?婢子好像从未见过。” 送菜的两人一听,咻地往旁边跪,离那人远远的,一边回禀: “回郡主,回姑娘,此人月前拿着侯爷的令牌到庄子找管事,说侯爷曾吃过他做的菜,让他哪天想通了再到府里当个厨子啊,季管事也知道此事,别的小人一概不知啊!望郡主明察!” “季管事?” 元昭打量着那个人,朝芝兰使个眼色,对方立即离开。当看见对方的腰带夹着一小片金黄时,不禁眯了一下眼。 那是菊花瓣!像是无意间沾上的。 莫非 想了想,她让莲裳再把眼前这些人看一遍,确认再无陌生面孔,全部放行,唯独留下那个面相憨厚满口方言的农夫。 很快,季叔的身影出现在路口尽头,大老远看见农夫,顿时眉开眼笑: “郡主,误会,误会,那是侯爷给您准备的厨子!” 元昭无语地望他:“” 胡扯!季叔会不会撒谎?给她找的厨子,待会儿找什么借口让他光明正大地给阿爹治伤? 第80回 “不要了,你处置吧。”元昭把问题推给季五,在众婢女的跟随(看押)之下去了祠堂。 “唉,”季五望着郡主的背影,一副“娃的脸,说变就变”的无奈表情,朝仍跪着的农夫道,“起来吧,侯爷卧病在床,小主子心情不爽,言语有些冲撞,朱寿老弟勿要见怪才好。” 季五待人一向和气客套,不卑不亢,面对谁皆礼仪周全,唯独审犯人时魅力尽显。 “不敢,不敢。”朱寿点头哈腰地起身,扬起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迟疑地看着季五,“那现在” 季五招招手,道: “郡主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且随我去见主母。得她允准,你方可留在府里。话说侯爷前阵子刚刚聊起闽城菜,等侯爷醒来,你做两道菜给他尝尝。” “好,好。” 朱寿连声应和,紧随季五身后,仿似不经意间瞅见腰间的那一小片菊花瓣,直接拿起放嘴里嚼了嚼,咽了。 到了北院,姜氏和凤氏在正堂商量三郎的亲事,唉声叹气。卓姬c兰姬守了一夜,姜氏已让她们回去歇着,白天由她看护。 见季五带着一名农人进来,凤氏起身: “妹妹先回去处理退婚之事,日央过来替换姊姊。” 为表尊重,她从来不干涉侯府的一切事务,包括府里的用人之道。 “你安心处理,侯爷有我看着,不必着急过来。”姜氏颔首道。 “哎。” 凤氏朝她微微屈膝行礼,转身,在下人们垂眸行礼中离开了。等她一走,姜氏的目光落在季五身后的农人身上,一脸疑惑: “这位是” “回夫人,此人姓朱,名寿,是侯爷在闽城镇压叛军时遇到的一名农户。他一家老小为叛军所杀,得侯爷怜悯,见他厨艺不错,便想着在府里给他一份差事” 正好郡主嚷着要厨子,便让他将家人的后事办妥了再到南州谋职。没成想,朱寿在去的途中又遇匪患,等他千辛万苦到达南州,侯爷已经回京多时。 这不,他一路寻来,月前才到京城。 到了京城,府里却在忙碌三郎的亲事,侯爷没空,让季五将他先安置在庄子等候召见。 姜氏从季五的千言万语中听出一个重点,侯爷要他留下。 “郡主小孩子心性,一时这样一时那样的,都是侯爷惯的。”她打量那人几眼,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吧。侯爷伤重未醒,你先熟悉环境,今晚给侯爷煮羹。 倘若他醒来,正好可以服用一盏。” 季五这时候把人带进来,估计是个有能耐的。 “多谢夫人!多谢侯爷!小人定不让侯爷c夫人失望。”朱寿感激涕零,不停叩头道。 姜氏也不啰嗦,吩咐季五给他安排食宿,就让他们退下了。她进入侯爷的寝室,看着榻上昏昏沉沉的男子,抚上他已染霜华的发鬓,心中一阵酸涩难忍。 前半生无忧无虑,游戏人间,闲散惬意;后半生机关算尽,为保儿女的性命煞费苦心,难为他了。 宽敞的祠堂里,元昭跪在厚垫子上,放眼望去,目光逐一扫过堂上的祖宗牌位,心无波澜。 母亲让她思过,她有什么过可思的? 堂上的祖宗们若是有灵,知道孙儿被人轻视逃婚,不气得把棺材板掀了才怪,对她的所作所为必然高举双手赞成。 “莲裳,”元昭唤来门外守候的婢女,“去我爹的书房,把他的《练兵实录》拿来。” “可是郡主,”莲裳神色犹豫,轻声道,“夫人叫您思过。” 凤夫人身边的金梅已经离开,剩下的婢女完全不是郡主的对手。 “思过是借口,罚跪才是本意。况且,我说我思了,阿娘会信吗?”元昭是个讲道理的,“一寸光阴一寸金,与其干跪着,不如看看我爹的兵书打发时辰。 总好过我在这儿跪着,脑子里却在琢磨明天如何逃离府中围堵的法子。” 莲裳一听,甚有道理,不怕郡主闹,就怕她一声不吭打着歪主意。夫人可是放了话的,一旦郡主逃了,她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想罢,果断领命而去。 临走前叮嘱姊妹们一定要盯紧郡主,稍一动身立刻扑上去抱着她,拼死阻止她离开祠堂。 在室内听得一清二楚的元昭:“” 啧,一群白眼狼,枉她平时待她们不薄,吃她的穿她的啊,忘了,她们吃的是阿娘的饭,穿着阿娘给的衣裳,不算白眼狼。 呔,无趣。 很快,莲裳果然捧着侯爷亲笔书写的兵法来到祠堂。矮脚案,案上摆好笔墨纸砚等一应物件,面对祖宗牌位看书,练字。 期间,诸位姊姊和嫂嫂得知消息,特地赶来关心安慰。 见她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抄书,不像受到委屈的样子,于是不敢打扰,又结着伴悄然离开。 二哥是世子,三弟退婚一事由他陪同二娘凤氏将宋府的嫁妆运回去,顺便拿回聘礼和婚书,从此一别两宽。 娘俩的到来,宋府的长媳还是很会办事的,满脸愧疚不安,不停请罪致歉。并表示嫁妆不用还了,当作给侯府的补偿,并拿着单子清点,将聘礼如数归还。 凤氏亲自来是想见一见宋祭酒,啊不,是宋助教。既然他不在,她一刻都不愿多留。至于拿宋府的嫁妆当补偿,她没要。 无关气节,而是怕落人话柄。 此时此刻,在宋府说是补偿,一旦张扬出去,外人会以为侯府穷疯了,宁可丢脸也要贪下宋府孤女的嫁妆。甚至会认为只要有钱赔,侯府诸子可任人欺辱。 因此,即便再气愤,凤氏与侯府世子也只能咽下这口气。 拿回聘礼和婚书,拂袖而去。 宋府,好不容易送走长公主娘俩,宋府长媳就差喜极而泣,一边诅咒二房那个不知廉耻的孤女,一边匆忙回到内室告诉女儿这个好消息。 再说宋助教,本来一直在等侯府的答复。久候不至,太傅又派人前来相邀,他便慎重嘱咐长媳在府里候着。等侯府的人来了,务必拖延,使人去唤他回来。 结果,当他得知消息匆忙赶回,发现退婚已成定局。顿时捶胸顿足,指着长媳悲怆直呼: “妇人浅见,误吾大事!误吾全家!你你你” 一口气上不来,竟晕死过去。把众人吓得够呛,府里一团忙乱。 宋府之事,一时间传不出来,侯府依旧一片愁云惨雾。与之相邻的商贾之家看见这么多兵士团团围住侯府,还以为侯府将灭,有人惋惜,有人兴奋雀跃。 准备银钱,时机一到率先买下这栋大宅。 第81回 外间众说纷纭,却不知,宋府的老大人一醒来即刻驱车赶往宫里,手执令牌但被挡在宫门外。 “陛下已然歇下,宋大人有事等朝会再来吧。”内官出来传话。 说完就走了,丝毫不给宋大人开口的机会。 “” 宋老是万万没想到,明明长公主执着于为儿子迎娶名门贵女。她连宋府二房的孤女都不嫌弃,如今他心甘情愿把嫡孙女送上门,她竟不要了,实在匪夷所思。 不知是侯府察觉端倪,还是尊严受损,愤而拒婚。若是后者,将来还有弥补的希望;若是前者,那就大事不妙了。 无奈圣上不想见他,宋老大人喟然长叹,黯然折返。 同一个夜色下,春寒料峭,冻杀年少;杏枝娇俏,艳溢香融。定远侯府,西边祠堂门侧的廊庑之下蹲着一名少年,出神凝望在庭院空地练功的灵活身影。 “啊哧!” 夜色渐凉,害他不时打个喷嚏,却舍不得离去。他正是府里的七公子,北月七郎。从阿娘口中得知嫡妹被母亲罚跪祠堂,身为兄长当然要过来关心一番。 顺便问问她犯啥事了?看把嫡母气得,这还是府里头一回有人被罚跪祠堂。 谁知过来一瞧,嘿,嫡妹在这儿和在华桐院没什么两样。 不仅有吃有喝的,还有笔墨纸砚,连她院里的兵器架都搬来了。累了困了,拎出大刀往空地一跳,挥得虎虎生风,杀气腾腾。 “七哥,要不要练一会儿?”元昭的眼角余光瞥见廊庑下的七哥,诚心诚意道,“你最近练武练得勤快,不如下来切磋切磋?” “唔——”七郎一连摇头,他手不硬,但嘴硬,“刀剑无眼,我怕伤着你。” “哦。” 阿兄挺有风度的,元昭不再理他,继续练自己的。不知是否错觉,感觉手中大刀不似以往那般沉重。轻了,费力气的动作亦能挥洒自如,练起来忒过瘾。 可惜,无人陪练 “郡主,”一道人影从院门疾步而至,见七公子也在,连忙拱一下手,“七公子也在。” “洛雁?何事着急?”七郎讶异问。 “侯爷醒了,”洛雁说着,朝元昭拱手道,“郡主,夫人让您过去。” “什么?!父亲醒了?”七郎惊喜万分,起身道,“郡主,那我先过去了” “好。” 元昭心花怒放,是那人的功劳吗?倘若是,哼,宫里那群庸医!呼,手腕一转,把刀尖对准洛雁猛然一戳, “看招!” 洛雁眼急手快,双手一合,夹住刀身连退几步,蓦然旋身飞起,双手握住刀背牵制元昭的同时伸腿一踹。 来势汹汹,元昭不得不松开一只手挡住她的脚。 两人你来我往,石地板时不时被刀尖刮得火星四溅,听得牙都软了。把围观的婢女们看得目瞪口呆,有的一脸钦羡。 羡慕洛雁的好身手,羡慕她有幸作为郡主的陪练。 连七公子都做不到的事,她一女子轻轻松松做到了。至于郡主,她是武侯之女,有大能耐不以为怪。 “郡主,好力气!”陪完一个回合,洛雁感慨地抖几下手。 元昭嘻嘻一笑,把刀往站在边上的莲裳一扔,“走,去北院。”飞快地跑出祠堂。而莲裳将大刀稳稳接住,小心地摆回原位,然后一路紧追出去。 到了父亲的北院,院里不似白日那般热闹,仅见阿娘身边的几名婢女在伺候。 “医官来看过了?”元昭问。 “来过了,开了药让季叔拿去煎。”洛雁一一道,“长公主和两位夫人也已探望过” 世子夫妇闻讯赶来,比七公子早到一步,未曾惊动三位姑娘。侯爷刚醒,需要休息,不宜太吵闹。姜氏便让大家先回去,等明儿再来请安。 故此,北院显得有些冷清。 本来不想惊动元昭的,是侯爷让夫人把她叫来。元昭听罢,快步进入厅内,直往父亲的内室。 内室宽敞,季叔和那名农夫跪侍一边,母亲坐在榻旁。寥寥几盏烛台,灯光摇曳,蕴着一丝暖意。 “爹。”元昭看见父亲正倚榻喝药,不禁欣喜上前,“爹,您好些了吗?” “好多了,”定远侯已醒来一阵,精神了许多,微笑道,“让我昭儿担心了。” “嘻嘻,才没有。”元昭嘻笑道,“我知道阿爹定会无恙。” “祖宗告诉你的? ”定远侯调侃女儿。 他一醒来,便听说女儿被姜氏罚跪祠堂了,不由好笑。能不好笑吗?跪祠堂是父母经常罚他的唯一手段,没想到女儿有样学样,竟也跪了祠堂。 “呃,应该是。”元昭郑重其事地点头。 她的话引起在场之人的哧笑声,这泼皮孩子,姜氏伸指轻敲她的额头两下,“你爹有话跟你说,不许调皮,不许吵闹,要乖乖听着。” “哦,孩儿晓得。”元昭保证道。 姜氏嗔她一眼,而后望着夫君,目露谴责: “你呀,别太惯着她。出动亲兵围府,那是多大的阵仗。把外边的人吓得,在等着看咱们被抄家呢。” 哈哈,定远侯无奈一笑,“好,夫人辛苦了。” 姜氏分别瞪了父女俩一眼,起身走出内室,一如往常那样坐在厅堂,在珊瑚等人的伺候之下喝茶望风。 内室,等姜氏离开,那名农夫乖觉地过来,向元昭行稽首之礼: “草民朱寿,见过郡主,郡主金安。” “免礼,”元昭坐在父亲的卧榻边沿,语气平淡,“你就是那老头说的厨子?” 即便是在府里,她说话也是倍加小心,让定远侯甚是欣慰,季叔噙笑垂眸。 “正是。” 朱寿言毕,从怀里掏出一块木牌,双手奉上。 季五起来接过,翻来覆去地复查一遍才拿给元昭看。那是一块深褐色的木牌,散发淡淡的药草香味儿。和那晚,她与何春等人在农户屋里闻到的味道一样。 木牌上果然刻有一朵绽放的菊花,栩栩如生。 元昭把牌子仔细看了一遍,还给他时说:“我不喜欢这股味道,以后别用了。” 闻到这股味儿,她就想起何春c锦娘等人的面容,霎时心烦气躁。 “是。”朱寿保留着乡民的用语习惯,应着,双手接过木牌,然后来到火盆跟前,把木牌扔了进去,“此牌乃草民用来表明身份,之后再无用处,需毁之。” 留着它,绝对是个祸患。 第82回 找元昭来见一见她说的人,让朱寿把把脉,看看她的伤势是否好全了,有没中毒?确定无恙后,定远侯让她要么跪祠堂,要么向阿娘道歉,把她轰走了。 元昭撇着小嘴离开父亲的寝室,来到正厅见阿娘。 道歉是不可能的,她还是回祠堂聆听祖宗们的教诲吧。反正那里不愁吃穿,日子过得草率粗糙些罢了,还行。 见她一脸倔强,姜氏好气又好笑,然神色不变: “你爹既醒了,明儿开始,一应功课不许落下!上完女红,到你三娘那儿学习音律!再敢乱跑就不必学了,全府上下就你一个人粗鄙无知,不学无术。等将来,看你那些同辈怎么笑话你,你如何在你姑父陛下和姑母跟前抬得起头来!” 她对女儿已经无计可施,但亲兵不能一直这么围着侯府,即将被抄家似的。侯爷伤势未愈,与其让他劳心,不如利用孩子的好斗心理让其自我约束。 卓姬擅音律,兰姬擅歌舞。 后者不必学,前者略懂一二就行,除非孩子自己喜欢,不强求。 侯府请不来女师,长公主府倒是请了,凤氏让侯府的姑娘一同去学。为免连累四姑娘如兰,姜氏告知凤氏,府里的姑娘识文断字通情达理足矣,不用学太多。 孩子心灵纯净,容易被误导,她不能冒这个险。 四姑娘是凤氏一族的血脉,倘若没有侯府的孩子在学,那些女师断然不敢误导她,顶多教她远离侯府。 这倒无妨,四姑娘也是北月之后,能脱离险境乃侯爷之所求。 反而那六郎叔达,自从搬到长公主府,长期与皇亲贵戚家的公子们来往。变得有些趾高气扬,对未来信心十足,对朝堂充满向往,谁劝都不听。 凤氏很开心,姜氏很头疼。 期待他在东州学宫能够虚心向学,增长见闻,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危险。至于其他孩子,卓姬c兰姬向来敬服主母的学识和深谋远虑,一切听她的。 对此,凤氏亦不强求,姜氏凡事总有道理,她说不过她。 而元昭年龄最小,自回到府里,姊姊们上过的课,她上了。可她上过的课,甭说姊姊们,连兄长们都不愿意学。 比如习武,再比如嫡母教的偏门知识,例如那八门生化图,太难了。 啊,话题岔远了,说回眼下—— 经母亲一吓,元昭就坡下驴,乖乖返回华桐院。 阿爹的《练兵实录》有写,不可胜者,守也。阿娘是她出门的最大阻碍,其次是外边围府的亲兵。若想府外撤兵,让阿娘以为她已经气消,她必须乖乖的。 静候时机,等阿娘疏于防备,她再出门杀宋府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尝尝被打脸羞辱的滋味。 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姜氏满脸欣慰,嘱咐玳瑁:“盯紧点,乖巧不是她的性格。” 她越乖越反常。 瞧这娘俩斗智斗法的,玳瑁噗哧轻笑,领了命,也回了华桐院。 与此同时,寝室内,定远侯喝了朱寿亲手调的药粉。此药粉的药性,搭配医官们开的药方可增强疗效,让侯爷不至于半死不活地躺着。 医官们开的药没错,里边无毒无异常。只是量少,起不到什么作用。 季五虽然察觉了,却不能应对,不能让外人知晓府里另有人才。便将朱寿推出来,对外宣称他是一名懂得煮闽城菜肴的厨子,顺理成章出现在侯爷身边。 而闽城菜里,恰好有一味调料能够增强药性,在外人眼里是歪打正着,侯爷命不该绝。 当然,这药粉只是让侯爷醒来,不能马上痊愈。 既然有人不愿他好,他就不要活得太好。虽然醒了,但身体虚弱,带兵打仗是不可能了,站起来走几步还行。 “朱寿,你可听说过百草丹?”喝完朱寿调的药,定远侯状若好奇道。 “自然,百草丹是我家老爷子最得意的杰作。”朱寿与有荣焉道,“可解百毒,可治百病,实乃无价之宝。” “哦?竟有如此奇效?”定远侯来兴趣了,“不知本侯有无福分见识见识?” “侯爷,甭说是您,小人全家都想见识,奈何无缘啊!”朱寿微笑道,“倒是我家小女见过,可惜,她从小被养在老爷子身边,鲜少归家,我等无从问起。” “小女?”定远侯与季五对望一眼,安静听着。 之前问他,他可是咬死不开口的。 “正是,小女医术天赋颇高,被老爷子看中收为弟子。正是她奉命归家,把老爷子的意思告知小人,小人才 赶过来。” 众所周知,定远侯姓北月,随时被抄家灭族,他此趟极可能有来无回。估摸着老爷子也清楚这一点,让他的女儿回来见最后一面。 定远侯听罢,沉默片刻,道: “老爷子所言不差,倘若你心有挂虑” “侯爷莫要误会,小人并非贪生怕死之徒。”朱寿恭谨道,“小人已有二子一女,薪火相传,宗代有继,哪怕将来不幸遇难亦死而无憾。” 对外宣称家人全亡,实际上,他真正的家人与毒谷相邻,安全得很。 男儿志在四方,即便上了年纪,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为何之前问你,你不肯透露,现在倒是肯说了?”定远侯不动声色问。 “侯爷,”朱寿感怀万分,“小人虽习得老爷子七分真传,然而人生无常,倘若小人无福长随侯爷身边,将来还望小主人善待小女一二” 老爷子说了,他若失手,便让小女儿去小郡主的身边。 他方才观察过,发现小郡主是个明理之人,不像外间传闻的那样暴戾无度,心底略安。 “你既坦诚,本侯也不拐弯抹角。朱寿,本侯问你,尊师可曾在我儿身上试药?”定远侯望着跪伏之人,开门见山道。 “试药?”朱寿愕然抬头,不明所以。 “就是那百草丹。”季五补充。 “百草丹?不可能啊!它已经在药王庄弟子身上试过,效果确凿不移” 药王与毒圣之约,早在十年前已经结束。是药王姚氏亲自试的药,证明毒圣能力超绝。新药王遵守约定,从此不入民间施药。 其门下弟子倒是可以出来,但有一点,凡遇到毒圣一门下的毒,他们一概不能插手。 “我家老爷子顽皮,以药王姚氏之名结识了燕蜀国的权贵。承诺对方,于去年的寿辰赠他一枚百草丹。孰料,此人卑鄙无耻报与燕王,布下天罗地网欲生擒我家老爷子” 老爷子一时大意,身受重创。后来遇到小郡主,告知秘道所在方得以逃脱。谁也不知道那颗百草丹的下落,包括朱寿,他只知道那次事情的大概。 老爷子气愤难当,声称等伤好了再去报仇。 不过,朱寿离开时,从女儿的口中得知,药王庄去找毒圣,谴责他陷药王庄于不义。 后果如何,不得而知,因为他出来了。 如小郡主得了百草丹,于她个人是福气;于北月氏在朝中的形势,祸福难料。一个毒不死的北月氏后人,更招人忌惮。 定远侯:“” 季五:“” 第83回 定远侯已醒的消息传入宫中,翌日的辰初,一辆遮挡严实的马车停在侯府的门口。来人相当低调,披着斗篷,用帽子把脸庞彻底遮住,令人看不到长相。 把附近宅子派出来的眼线们急得,直跳脚。 进了府门,此人掀起帽子,露出真容。侯府外院的管事见罢立刻拜倒,门房和侍卫们纷纷跟着跪下。 来人正是今上丰元帝,他身边的孙德成同样乔装打扮,示意侯府的这些人莫要大声喧哗。让管事前方带路,陛下来探望定远侯,勿要惊动后院妇人和孩子。 在管事的引领之下,丰元帝来到北院。季管事出来迎接,将一行人迎入内室。 当看到原本精神矍铄的定远侯变得面容憔悴,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连榻边站了人都察觉不出,哪里还有年青时的丰神俊朗,意气风发? 丰元帝倍感心酸,挥退欲上前唤醒侯爷的季管事,自己来到榻前,轻声唤道: “阿彦,阿彦?” 定远侯的眼皮动了动,终被唤醒,精神恍惚了好一阵才看清楚来人,“陛下?!”连忙吃力起身。 “免了免了,”丰元帝按住他,道,“你就躺着吧。” “谢陛下,”定远侯依言躺着,露出英雄迟暮c志力已衰的感伤,道,“唉,老了,臣恐怕不能再为您,再为武楚效力了。” “说什么混帐话?”丰元帝佯装生气,轻拍他的肩膀一下,“在培养出能力胜于你的武将之前,你爬也得给朕爬起来!不许垮!” 哈哈,定远侯干笑两下,深知他是在安慰自己。 世事就是如此微妙,两人的前半生既是主仆,又情同手足;到了后半生,身份反转的两人情似手足,更有着不可僭越的君臣之别。 个中滋味,只有他俩心里最清楚。 丰元帝在侯府逗留了一顿饭的时辰,知道定远侯是被宋府逃婚一事气倒。考虑到这桩亲事他也首肯过,有点内疚。 如今闹成这样,须得作出补偿。 于是,他给了定远侯一名上佳的人选,旧朝的尚书令,今朝的太子太傅之庶出的孙女。选庶出的孙女并非存心羞辱侯府,而是严太傅家只剩一名庶女适嫁。 “长嘉今年21,此女子朕见过,年方18,淑德端庄,慧质兰心” 严太傅是个比宋祭酒更妙的妙人,他在暴君年间担任尚书令,按部就班,工作方面从不出错。 任暴君辱他骂他,他一概唯唯诺诺地受着,让滚立马就地滚。 折腾这种人毫无成就感,最后连暴君都懒得多瞅他一眼。相反,为了少看他一眼,无论他汇报什么事,暴君一律准了,只求他尽快滚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像这种上了年纪且富有处事经验的臣子,虐死无益,不如留着好好替他处理政务。 就这样,当年的严尚书平平安安地在暴君眼皮底下混到北苍国破家亡。等到新朝,新君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和面对暴君一样。 新君问他有何意愿,他说但凭主上安排。 说他敷衍,可他把每一件事都办得妥妥贴贴;说他热衷功名利禄,他又极擅长遇难而退,从不挣扎。 先帝觉得此人只会混水摸鱼,难成大事;丰元帝却认为他擅长生存之道,让他当了太子太傅。其子乃史台令史,掌管图书典籍的,乃侯世子仲和的上峰。 父子俩都是虚职,是朝中的小透明。但,太子太傅这个头衔使严家在京中小有声望。 娶将其庶出的孙女,也不算辱没了侯府。 “不算,不算!”定远侯听完介绍,乐得脸色都好了许多,“谢陛下,让陛下费心了。” “朕倒不费心,一早有这个成算。可你那夫人,朕的好妹妹,看上国子学宋祭酒的嫡孙女。唉,她打什么主意朕明白,无非是希望儿子在朝中有个得力的岳丈。 用心良苦,朕不好逆她的意,只好应了。没想到总之,此次朕也有错,得知你醒了,特意赶来跟你提这件事。好让你安心静养,不要再为儿女烦心。” 本来,他想作媒,把有参政大权的赵太傅之嫡孙女许给侯府三郎。无奈,朝臣本就忌惮侯府的敏感身份,再让朝中重臣与之联姻,恐怕会出大乱子。 为保朝堂安宁与稳定,丰元帝只好退而求其次,替侯府选了严太傅的庶孙女。 定远侯万般感激,强撑着向帝王谢了恩。 丰元帝是微服私访,不便久留,等凤氏闻讯赶至,她皇兄的车辇早已去无踪。但是,得知皇兄亲临,不仅是关心侯爷,更为自己孩儿作媒娶得一门贵女。 她感激涕零,率儿女来到庭院,朝皇宫的方向诚心诚意地叩拜一番。这才稍稍缓和激动的情绪,心情极好地问元昭: “昭儿,平常你来得最早,可曾见到你的姑父陛下?” “不曾。”元昭摇头,“阿爹昨晚见我跪祠堂跪得膝盖青肿,免了孩儿的晨昏定省,错过了。” “无妨,下回二娘带你进宫面圣,顺便去探望你的姑母月贵人。”即使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凤氏依旧保持着小姑娘的清纯笑颜。 “好!谢二娘。”元昭正愁出不去,乐得听从,“二娘,有姑父陛下作媒,三哥这次的亲事一定顺利。有什么需要跑腿的?正好我是姑娘家,有些事迟早要学的,不如让我也跟着到严府串串门?” “串串门?”凤氏疑惑。 “认门。”元昭抿了抿唇,解释道。 凤氏一听,顿时乐得眯了眼睛,指头轻点她的额头,笑道:“昭儿,你才多大,哪有未婚女子跟着媒人抛头露面的?不害臊啊?” “害什么臊?这不是正当职业吗?”元昭蹙起小眉头。 “昭儿,”姜氏已经听不下去了,自从女儿开口,她脸上的笑容实难维持,“不许胡闹!今儿的早课上完了吗?上完了,阿娘再给你安排两门” “还没呢!”元昭也听不下去了,竖起小眉头,向在座的长辈行了一礼,“我先去给阿爹请安,再去三娘那儿学琴。阿娘,二娘,孩儿告退。” 片刻之后,元昭气鼓鼓地从北院出来,到三娘的院里学琴去。 得到陛下作媒,而非具有强制性质的指婚,那是严府c侯府莫大的荣耀。这次,无须凤氏亲自登门,严府的老夫人便已带着长房媳妇登门洽谈小辈亲事。 无论是对凤氏,还是侯府皆谦恭有礼。不仅凤氏满意,定远侯与姜氏也格外欣喜。唯独准新郎北月礼无动于衷,一心一意在演武场与侍卫或府兵们训练。 偶尔有嫡妹上场陪练,方才露出笑脸,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 第84回 既已敲定亲事,两家合了八字,选好日子,决定在季春末把亲事办了。严家温厚,欲先把此女记在嫡母的名下,以嫡女的身份嫁与侯府三公子。 凤氏求之不得,可转念一想,那得耽搁多少时日? 生怕好事多磨再出意外,她与严家的老夫人商量着,先成亲,嫡庶的身份日后再议。 毕竟在侯府,凤氏堂堂一长公主不也是侧夫人吗? 她的众多儿女,除了二郎,其余都是庶出。不打紧的,侯府没把嫡庶之分看得太重。 严府的行事作风与严太傅一样,既然凤氏觉得无所谓,那就无所谓了,听亲家的。是有些仓促,所幸,女孩成亲的一应物件是从小便开始准备的,不难。 余下的,便是走一遍流程了。 双方和和气气的,经过一番奔波,亲事敲定,如期举行,定远侯府再迎一次亲。 新娘虽是庶女,出嫁规格却与嫡女别无二致,甚至比某些高门贵女更高。这门亲事由陛下亲自促成,除了皇后添妆,陛下自己也给了好多赏赐,令人羡慕。 一如先前那样,侯府依旧不派喜帖,但前来恭贺的人依旧不在少数。 因为这次是太子亲至,代表整个皇室前来道贺。 朝臣们哪敢不来?幸亏大家风闻陛下作媒便立刻又备了一份贺礼。宋府也备了,心知侯府不欢迎自个,仅送来贺仪和宋老大人的致歉道贺手书,未敢进府。 定远侯看罢,把手书搁一边,收了礼,表示此事作罢。 “郡主,侯爷既已收礼,咱们再去闹好像不太妥当。”洛雁见状,悄悄与元昭密语。 元昭想了想,问道: “之前让你找的老妪和混混,找得如何了?” “听东堂回报,找是找着了,可惜被夫人身边的珊瑚姑姑瞅见了” 他隔日再去找那些人,那些人已经不认账。不用审,八成是珊瑚姑姑从中作梗使他功亏一篑。夫人这是跟郡主卯上了,平日不打不骂,只破坏她的计划。 好让她认清现实,凡是爹娘不支持的事,她就做不到。 元昭不是滋味地撇着嘴角,但事实胜于雄辩。 “金水说,若郡主不急,他隔一段时日再到外边溜溜,雇个叫化子帮咱们寻人。”洛雁禀道。 隔一段时日,让夫人以为小郡主已经死心,不再紧盯着华桐院的家仆奴婢不放,东堂他们才好行事。 雇叫化子寻人,牵引夫人院里的下人跟着东堂他们转圈圈,自然无从破坏。 “让东堂他们不用找了,”元昭叹气,拖了这么久,她的满腔热血皆已冷却,“阿爹精神不好,医官们嘱咐要静养便宜那宋府了。” “诺,郡主英明。”洛雁如释重负,暗暗松了一口气。 侯爷因上次的事气得不轻,众侍卫同仇敌忾。可眼下,陛下亲临慰问,且替侯府另寻一门温厚人家。侯爷深感欣慰,好不容易这几日精神好了点。 今晚更是强撑精神,端坐高堂,等着一对新人叩拜。 可以想见,侯府未来的这段日子定然是一派喜庆。倘或郡主出去闹事,哪怕初衷是好的,一旦事情闹大让侯爷气急攻心,岂非得不偿失? 如今郡主肯放下,那是再好不过了。 今晚的侯府,一片欢庆,群臣纷纷向侯爷和太子殿下敬酒。侯爷则以水代酒回敬众臣,和颜悦色,浅笑晏晏。 而备受瞩目的太子凤丘,今年21,其貌不扬,但身姿高大挺拔,贵气逼人。他不似上回的三皇子那样携眷出席,他的太子妃在生下嫡长子后,病亡了。 如今他专心处理政务,替父皇分忧。儿女都是债,帝王家也不例外,丰元帝也在为太子妃的人选伤脑筋。 他今晚驾临侯府,元昭随父母长辈盛装出迎。看见她,太子凤丘讶然得很: “你是阿昭吧?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听说你在外边吃了不少苦头。” “蒙太子殿下挂念,臣女在边境有父兄的看顾,不苦。”直视太子是一种冒犯,元昭垂眸道。 “哦?几年不见,阿昭连太子哥哥都不肯叫了,看来是生分了。”太子揶揄道。 “臣女不敢,当年臣女年幼,不识礼数,不分尊卑才冒犯了殿下,望殿下恕罪。”元昭一板一眼道。 “恕你无罪,起来吧。”太子弯腰扶起她。 “谢太子哥哥!”元昭就势跃起,抬脸得意一笑。 这一笑,顿时拉近了距离。 太子殿下哈哈大笑,轻敲她的额头一记, 道: “这才对嘛。” 与刻板无趣的侯府贵女相比,他更喜欢当年那个天真无邪,不知天高地厚,成天追着内侍宫婢们嚷着要赏人一丈红的小姑娘。 知道今晚会遇见她,他特意带了礼物来。整整一盒的金银珠宝,给她拿着玩的。 在座官员见状,面面相觑,纷纷猜测太子此举的用意,莫不是看上侯府的小嫡女了? 太子对大家的心思了如指掌,忍不住笑了笑,对定远侯说: “看到阿昭,本宫就想起她小时候的嗜好” 原来,她小时候最喜欢那些晶莹炫目的珠宝佩饰,经常扯人家衣物上的珠子玩,包括他与其他皇子公主,甚至连进宫请安的命妇们也逃不过她的小魔爪。 她一个小屁孩,不懂尊卑,大家也不好对她怎样。 还好他聪明,每天让近侍随身携带彩色宝石,一旦被缠上就送她一颗。她每次玩腻了总会随手一丢,婢女内侍连忙捡起还给太子身边的内侍,隔日再送。 如此循环,省钱又省心。 “哈哈哈”原来如此,众官员开怀畅笑。 捧着珠宝盒的元昭:“” 有这样的事?她完全不记得了,梦里没见过。 婚宴进行到一半,太子率先离开,余等官员尽可随意。话虽如此,他一走,官员们也纷纷散席告辞了。 再说太子,回到宫中向父皇禀报今晚侯府的见闻。 “几年不见,阿昭长得颇像侯爷年轻的时候”还掺揉着姜氏长相的一丝柔美,出落得越发俊俏,太子回忆今晚的一幕,“脾气也不像小时候的暴躁。” “是啊,女大十八变,”丰元帝漫不经心地批着折子,道,“按她以前的性子,宋府早被她掀翻了。不过,侯府毕竟是千年世家,拥有良好的品德修养” 加上侯府夫人的悉心教导,想长歪不容易。 “据儿臣观察,阿昭那小身板和八皇弟差不多,可惜不知身手如何。”老实讲,他认为元昭的精神比八皇弟的好多了。 或许是元昭在外边生活多年的缘故,精神劲足。 不似八皇弟,长年住在宫里养着,身娇肉贵,皮肤白皙得不大正常。明明能跑能跳,习武有模有样,却总是一副随时病倒的样子。 阿昭是个女孩,八皇弟像个病秧子。将星?刘太卜可能算错了。 第85回 季春尽,孟夏至,华桐院里桐花盛。一场小雨淅沥沥,遍地花泥。 雨水从屋檐坠落,形成一串串清透的水线,分外清凉。 “嗡嗡嗡” 书房里,经过卓夫人几日的天籁之音洗礼,泼辣小郡主化身小淑女,凝神贯注地弹动琴弦,辨别音色。 琴体颤动,琴音松沉旷远,震人心神。配着雨声,仿佛自然万物之声尽在其中。 今日二哥休沐,府里的公子姑娘们也跟着休息,一家人安享天伦之乐。这是元昭提的建议,故而,今日不用到三娘的潭烟阁学艺,只需在自己院里练习。 初学者,多有不足,不成调。可听着心中愉悦,自得其乐。 外间小雨不断,檐下垂珠成串,廊下婢女仆从忙碌,如流水一般地在各院穿梭。 “郡主,”玳瑁从外边进来,“您要的点心来了。” “拿进来吧。”元昭头也不抬道。 她身形不动,小手不停地拨动琴弦,聆听天音。玳瑁冲身后一招手,洛雁与武溪各自提着一个食盒进来,婢女银朱c碧环将之一一摆在案上。 华桐院的小主子最是省心,近身婢女的活不多。 这不,莲裳c芝兰一大早到各院去串门,找小姊妹们唠嗑,打听府外的消息去了。 等两位婢女摆好点心和羹汤,玳瑁和武溪招呼两名婢女离开书房,站在门外候着。等闲杂人等散了,元昭方停下手来,起身,来到案前用力闻了闻,赞道: “好香!你俩什么时候才能学到这手艺,本郡主便别无所求了。” “郡主就别为难我了,”洛雁语含无奈,“我的厨艺能填饱肚子便知足了,做厨子也讲究天赋,属下实在无能为力。” 元昭嘻嘻地笑了两下,并不苛求。一边吃,一边听着洛雁的低声汇报: “侯爷已经好了七八分,伤重是假象。” 短短几句话,包含着许多内容,总结为:朱寿是个厉害的。能在医官们的眼皮底下作假,实非常人可比。 而且,侯府的医官已经不是同一批,老资历的医官皆在此处轮过值,得出的结果依旧是:侯爷长年出征,遍体鳞伤。内外积伤成毒渗入肺腑,见风就倒。 武试的初试已在各州郡展开,他若想出席孟冬的殿试,必须静心调养。 陛下得知后,派了一名医官长驻侯府专门为他调制药膳。 因此,府里众人很是担心侯爷的身体。包括元昭,她前几日把洛雁调到后厨,让她跟在陶老倌c朱寿的身边学厨艺,实则打听父亲的真实情况。 得知无恙,始得安心,继续练琴。 洛雁继续留在朱寿身边,季管事提议的。当然,明面上依旧是学厨艺,学做闽城的点心,哪怕朱寿做的不怎么好吃。 可他医术好,若能指点一二,洛雁受用无穷。 吃完点心,元昭继续弹棉花,啊不,弹琴,享受她的天籁之音。有武溪守在屋外,玳瑁叮嘱银朱c碧环好生伺候着,自己去北院向姜氏汇报郡主的日常。 自从侯爷病倒,姜氏极少回到东院,日常多半在北院。 今日也是,不仅四位夫人都在,世子c世子妇带着一双儿女前来北院探望。长孙知道祖父病了,担心得很,为了让他早点康复,小娃儿在榻前又唱又跳。 背诵诗歌,童稚的小模样时常逗得长辈们哄堂大笑。见祖父笑得开心,他便拍着小手掌咯咯咯地跟着笑,声音清脆。 玳瑁进去,如实向主子们禀报小郡主今日的表现。得知她弹得像在弹棉花,众人再次开怀大笑。 笑声止了,卓姬温温柔柔地替元昭开脱: “郡主是初学,难得她年纪小小便有此耐心。想起当年,无暇被妾身拿着鞭子在旁边督促才肯学。郡主如此自律,将来必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大家莫要笑她。” 这一点,侯爷与姜氏从未怀疑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等玳瑁离开,凤氏也说起自己的六郎叔达。叔达来信了,他们仍在途中,未到东郡。他在信上告知父母自己在沿途的所见所闻,羞愧他以前的孤陋寡闻。 “叔达说扶县那边发大洪水,难民无数,哀鸿遍野,朝廷这下恐怕又得伤脑筋了。”凤氏聊起儿子的见闻。 “朝廷自有对策,咱们府也该出一份力。”姜氏道,提醒世子妇,“管氏,你派人告知如兰和无暇,从公中拨出一些银钱来,等朝廷下令便拿去捐了赈灾。” 这是京中贵人们的惯常作法,侯府并非独一份。而且,侯府每次皆是响应号召才掏钱,从不 主动冒尖,不算抢眼。 “媳妇这就去。”管氏起身行礼道。 孩子们渐渐大了,经常跟父亲玩,也乐意和祖父c祖母们戏耍玩闹。相信再过一阵子她就能脱身了,然后从四姑娘c五姑娘的手中接过管家事宜。 管侯府的家当,可一点儿都不容易。 喏,此时此刻,四姑娘c五姑娘和公子妇严氏正在前院的偏厅算账本。严氏是万万没有想到,她刚过门不久便能插手管家之事,虽是辅助也足够她惊讶的。 要知道,她的娘家严府即便待人宽厚,但也没有新妇掌家的道理。她的两位嫂嫂过门三年了,至今还在祖母c婆母跟前侍候着。 侯府倒好,堂堂的千年世族,居然除了晨昏定省,侍候婆母之类的根本用不着。 嫡母喜静,不习惯有人在她跟前晃来晃去,早晚请完安就可以走了;夫君的生母远在长公主府,索性连晨昏定省都给她免了。 她:“” 众所周知,严府的诸位姑娘里数她嫁得最差,却无人相信她过得最好。除了夫君待她冷淡些,日常过得最是轻松,哪怕这种日子是短暂的。 果然,世事并非圆满,有得终有失。 本来,她为自己夫妻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感到非常失落,直到嫡母让她接触管家事宜,看到账本,方意识到那点失落不算什么。 “两位妹妹,”严氏看着账本,神色犹豫,语气结巴,小心谨慎道,“或许嫂嫂看错了眼,会错了意,府里的公中银钱是从各院主子的收成里扣的?” 不知她是否记忆错乱,好像在娘家严府时,除了当家的,其余各房主子都有银钱可领。 怎么堂堂侯府 哈哈,四姑娘c五姑娘闻言一愣,随即抿嘴窃笑,俏皮地一齐点头: “是啊。” 没办法,甭看侯府气派,实质上日子过得紧绷绷的。毕竟被抄家没产过一回,侯爷除了俸禄,再无别的收入。 府里的开支,全靠各院夫人的嫁妆收入在支撑。 一家人嘛,当然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共同撑起定远侯府这块牌面。领月钱?那是下人们才有的事,主子们努力寻路子赚钱吧!顶多让下人跑腿便是。 严氏:“” 这这,这个家不好当啊! 第86回 别的府第,掌家权是后宅妇人们手里的香饽饽,争得头破血流也要当家。 最初,她以为侯府的后院也是如此,嫁过来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决心往后婆母说什么是什么,让谁管家都行,她绝无二话,躲在后院静观风云色变。 哪曾想到,侯府竟是这般局面?都想当甩手掌柜。 无奈的是,除非府里出大事,需要主母姜氏出面。否则,府里一应的繁琐杂务皆由新妇掌管处理。 想当甩手掌柜?那只有改嫁了。 当然,侯府是个很有人情味的地方。 别的府第,当家人有银子可贪;在侯府,谁当家,谁不用往公中掏份子钱。毕竟是个做牛做马的活,自带“粮草”就算了,还要交份子,那就太过分了。 主母仁慈,免了当家人交公的份子,但嫁妆自负盈亏。还要把府里的杂务处理妥当,不许找借口偷懒。 严氏:“” 难怪,她过门的头三天看到大家衣装簇新,过后,全府上下皆衣装简朴。姑娘们更是素面朝天,头上顶多插一根木簪子,虽然雅致,终是缺了华贵之气。 她原以为,这是世家大族特有的低调素雅,实则内里骄贵奢华看这府邸的雄阔构造,室内的布置和摆设,确实有此特色。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穷”闹的。 谁又能想到,威名赫赫的北月氏男子,居然是靠后宅的一群女人养着。 “嫂嫂莫怕,”两位姑娘心思灵敏,看到三嫂嫂表情微妙,连忙解释道,“其实除了父亲,母亲和郡主妹妹出了大头。其余各院出的是小份子,影响不大。” 主母舍不得从公中出钱给大家做衣裳,但各院自己的小金库爱怎么花都行。 只是,各院主子节俭惯了,除了儿郎们和小郡主须衣着光鲜外,大家舍不得大手大脚的。倒把三嫂嫂吓坏了,脸色渗白,两位姑娘愧疚之余又觉得好笑。 “呵呵,”严氏脸上浅笑吟吟的,真实想法不形于色,“让妹妹们见笑了,嫂嫂并非舍不得。只是初次接触,有些愕然罢了。” “不怪嫂嫂惊讶,”四姑娘如兰嫣然道,“我曾与别府的淑女们聊起过,方知掌家的不易。然妹妹浅薄,认为各有各的好处” 别府的掌家权虽有诸多便利,却非唾手可得的。多少贵女贵妇因实力不足,死在各种阴私歹毒的手段之下? “可不是,我阿娘说,她们就是太闲了,不似咱们府,光操心自己的铺子经营不好c庄子收成不好就耗尽了心神,哪有心思争掌家权?”五姑娘接话道。 侯府虽穷,处境堪忧,可那是男子该操心的事。她们女子只管齐心协力挣钱,确保夫君孩子不饿着冻着就行。 各司其职,各尽其能,共度难关。 “两位妹妹豁达,嫂嫂自愧不如。”严氏笑道,“将来还望妹妹们多多指点才是。” “嫂嫂客气了,”如兰温婉浅笑,“我们姊妹鲜少出门,难免目光短浅,日后凡有怠慢之处还望嫂嫂体谅,加以指点,让我和妹妹们不至于在外边闹笑话。” 她住在长公主府,不必和嫂嫂们相处。说这番话,是想让三嫂像二嫂那样善待家中姊妹,别无他意。 “都是一家人,莫说这些见外的话。”严氏心中了然,自不会推托。 嫁夫随夫,她既已嫁入侯府,自当荣辱与共。所幸,祖父让祖母c嫡母看在侯府的份上,多给她备了些嫁妆。正如两位小姑所言,只要经营得当,饿不着。 若想活得体面些,舍得掏钱即可,不是什么大难题。 “对了,妹妹,为何长辈们唤郡主时喊的是大名?”严氏真心不解,“郡主无字?” “怎么可能?”两位姑娘对望一眼,同时摇头,“但其中原由我们也不知,反正我等要尊卑分明,唤她郡主;别的,长辈心中自有计较,我等不曾多问。” 严氏见她们一脸茫然,不似作假,点点头不再多问。 三人正说着,管氏也来了,偏厅里顿时热闹起来。管氏和严氏才是侯府未来的掌家人,五姑娘是协助与学习如何管家。 有管氏在,四姑娘如兰见没自己的事了,欣然辞别众人,到北院去见母亲和阿娘。 按规矩,等三嫂对管家一事完全上手后,她就不必留在侯府操劳了。阿娘凤氏亦然,长公主府有府官约束监督主子们的礼仪和规矩。 这阵子,她和阿娘日日往侯府跑,是因为父亲伤重,府官才没有阻拦。再过些天,无论父亲的伤势好与坏,她们俩都得回长公主府待着,轻易 不许出府。 这没什么,她已经习惯了。与二嫂来到北院,得知父亲已经躺下歇息。二哥带着儿女返回院里,凤氏想和儿孙多些相处便跟去了,三娘c四娘也各自回院。 此时的北院,只剩下母亲姜氏在倾听医官的叮嘱。如兰上前行了礼,唤了母亲,而后乖巧坐在一边旁听。 等医官详述完,已经是一柱香的工夫。 等他离开,姜氏屏退旁人,目光温和地望着四姑娘,“兰儿可是有话要跟母亲说?” “是呢。”如兰起身屈膝,浅显笑道,“母亲慧眼。” “行了,知道你嘴甜。”姜氏笑道,“说吧,何事将你困在母亲这儿?” 亲娘在,她不去,必是心中有事。 “母亲,三嫂嫂刚进门,对府里的管家方式不太适应。二嫂嫂平常又有一双儿女要牵挂分心,难免有些方面顾全不到。望母亲多多留神,勿出了岔子才好。” 托母亲和阿娘的福,如兰熟读诗书典籍,在外又与贵女们打过交道,多少能够理解侯府的尴尬处境。 她与六弟受长公主府的庇护,侯府的兄弟姊妹们头上却顶着一把利刃,随时有刀斧加身的危险,不得不处处谨慎,小心提防。 三嫂出自严府,严府的老太爷是当今太子太傅,不得不防。 “好,母亲知道了,这阵子辛苦你和小五了。”四姑娘的细心和手足之情,让姜氏颇觉欣慰,“你三哥的亲事已了,接下来,你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 顿了顿,缓声问道: “婚姻大事,本该是父母之命。但母亲今日想问问兰儿,你心里可有意中人?” 若有,她做嫡母的尽力替这孩子争取一下。 如兰是女孩,与三郎长嘉不同,女儿家的名声经不起折腾。 第87回 如兰羞赧地垂下头,咬唇想了半晌,最终摇头。 她倒是想有,可她真的没有啊!总不能杜撰一个出来。京中贵族子弟虽多,长相也不错,可他们提起侯府时的态度相当轻蔑,一脸不屑。 她是侯府之女,与他们岂是良配? 这么一想,绮念全无。 然而,她终究要出嫁的,花落谁家,得由阿娘c由陛下指定。经过三哥一事,阿娘对皇家是感恩戴德,指望着皇家肯再给她的女儿指一门当户对的亲事。 嫡母若插手,随时可能与阿娘产生矛盾,使两府的情谊遭遇撕裂。 别说母亲,哪怕父亲出面也无法阻挠阿娘的决心。 “母亲不要为我忧心,正如郡主妹妹所言,心安即是归处。无论嫁与谁家,女儿自当恪守本分,侍奉翁姑,勤俭持家,不给咱们侯府丢脸。”如兰恭谨道。 “你能这般想自然是好的。”姜氏点点头,温声道,“但也要记住,无论将来定了谁家,你永远是定远侯之女,圣上是你的舅舅,你是有倚仗的,明白吗?” 勿因自己的出身觉得低人一等,任婆家欺凌。 “嗯,女儿定将母亲的话牢记于心。”如兰乖巧道,屈膝行礼,“母亲,女儿即将随阿娘回公主府,出来不易,想去二哥的院里看看侄儿侄女。” “去吧。”姜氏扬手。 如兰再行一礼,转身而去。 姜氏看着一抹袅娜纤巧的背影渐行渐远,感慨万千,对旁边的珊瑚轻道,“凤氏的几个孩子品行端正,叫人羡慕。” “夫人您也不差。”珊瑚笑了。 “你不必安慰我,昭儿但凡有如兰一半的稳重,我这心就安稳了。”提起女儿,姜氏长叹,凝望室外的雨帘,“她性情刚烈,稍有不慎即惹出祸端。倘若她大哥尚在” “夫人,”听她提起大公子,生怕触景伤情,珊瑚连忙温声打断,“有世子和三公子在,一样能护她周全。” 姜氏定了定神,认命般苦笑了下,在珊瑚的挽扶下,到北院的东侧室小憩片刻。 待到未初,女儿院里的碧环c银杏c北临和一些管事们就该过来了。这些人是她为女儿培养的得力帮手,专替女儿打理嫁妆田铺和小财库的。 无论女儿将来被许给哪户人家,有他们在,断不能被婆家欺负了去。 当然,以女儿的个性,能欺负她的人不多,未雨绸缪罢了。 女儿不及四姑娘命好,有凤氏作靠山;也比不上小五,那游长庚是个能干且知道感恩的,能给小五倚仗。 昭儿虽为嫡女,终身大事却只能受皇室摆布。 郡主这个头衔看似光鲜尊荣,实际上,由于她的姓氏,它带给她的只有不可推托的责任。 每每想到这里,姜氏便忍不住轻声咳两下。 “夫人,您又多虑了。”珊瑚无奈相劝,“不如,趁医官在,让他们过来给您看看?” “不用了,”姜氏摆摆手,慢慢躺在榻上,“季五又不是没看过,按以前的方子煎些药汤给我喝了就好。” 生孩子时,险些拼了她这条老命;孩子一出生,她就被送出宫来,母女分离;好不容易孩子出宫归家,转眼又被拐跑了;桩桩件件,于她都是致命的打击。 后来,得知孩子找到了,生怕侯爷认错,反而耽误救女儿的时机,她拖着病体乔装打扮一番,日夜不停赶赴边境认女。 看到孩子安然无恙,她松了一口气,在边境让季五和洛医官给她看了一次病。 等悄悄赶回京城,经过悉心调养,使她的身子终于恢复如常。只是不能多思多虑,以免引起咳嗽。倘若久咳不止,定会引来百病缠身,那便神仙也难救。 神仙?姜氏昏昏欲睡时,眼前不经意地掠过那个叫朱寿的厨子苍天怜悯,让这么一个岐黄圣手来到侯爷和女儿的身边。 她,虽死也无憾了 可惜,她没死,小憩片刻醒来,吃过一些点心。待到未初,卓姬c兰姬前来侍疾,姜氏则回东院接见田铺的管事们,开始商讨夏季田耕和铺子经营的利弊。 另外,女儿的俸禄也被她拿去购置田庄了,并在外地购置宅子和铺面。以女儿的名声,在京城开铺不划算,容易被人假公济私出手整治,必须走远点。 她能为女儿做的,也就这点了 “啊哧!”华桐院,正在朗诵诗书的元昭打个喷嚏,揉揉小鼻子,“谁在骂我?” “不是有人想你吗?” 八姑娘芳沁坐在廊下吃着点心,一边晃着小短 腿,想起某人以前说过的话,便怼了一句。 “八姊,你不用做功课吗?”见她如此悠闲,元昭心理不平衡了。 “我又不是你,”这个嫡女,八姑娘直言道,“就算我满腹诗书,也嫁不着高门大户,何须那般努力?识字便可。不然,学得越多心气越高,反而不快乐。” 像七哥那样多好!七哥说他将来要当个无忧无虑的山野樵夫,知足常乐。 她也一样,天塌下来有兄姊和郡主妹妹顶着。 “啊哧!”某人又打了一个,啪,气得炸毛砸书,“这次肯定有人在骂我!我招谁惹谁了?我连门都出不去!” 岂有此理,困在府里还被人骂,简直没天理! 唉,八姑娘瞅了气呼呼的某人两眼,摇头叹气。九妹妹这郡主当得,忒没形象了。 “啊哧,啊啊哧!” 唔?!!八姑娘被点了穴道似地,手拿点心一动不动,默默斜睨: “” 这次,又是什么名堂? 廊檐之下,元昭双手环抱在胸,盘腿坐在廊沿边,小脸严肃望着远方,若有所思道: “唔,我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你要生病了。”八姑娘善意提醒。 “呸。”轻轻的,温柔的。 当然不是,她非常肯定以及确定。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华桐院,做完早课的元昭换上新衣裳,腰间垂挂一枚水墨青花的玉连环,晃晃荡荡地去北院向父母请安。 父亲的伤仍不见好,令她很是担心。 倘若是装的,她会给阿爹一个大写的佩服。竟能装那么久,换作是她,顶多半个月!她一边吐槽,一边乖乖地给父母请安,然后坐在一旁等别人给她请安。 刚请完安,长公主府那边派人前来禀报一则喜讯 “什么?!我四姊姊被指给吴督军那厮的嫡次子?!”元昭惊乍而起! 这哪是喜讯?!这分明是噩耗啊摔! 第88回 不是冤家不聚头,当实力不足时,千万不要轻易讨厌一个人。 否则,他/她会以各种身份出现在面前,让人无可避免,像吞了死老鼠般恶心。 元昭便是这种情况,被气炸了,离开的时候随手把父亲院里的兵器架砸了。她不是故意的,一时手痒难忍,拿起一件兵器胡乱挥几下,没把力度控制好。 哗啦一阵臣响,让前来请安的兄姊们看得目瞪口呆。 姜氏:“” 扶额,恍惚记得自己生的是女儿?是吧?还是她老糊涂了?把儿子当成女儿养? 虚弱的侯爷歪在凭几上,闭目,缓声道: “脾性还是这么大,没长进。” “郡主这回是气狠了,”三哥最了解她的郁闷,笑道,“她记恨吴督军当年的取笑,一直惦着要去复仇。可惜计划有了,一直未能如愿。” “哦?”管氏略好奇,“吴将军如何取笑?” 世子去上值了,每天是她带着两个孩子前来请安。以前,众人请完安便各自回院。自打郡主回来以后,府里的气氛温馨了许多,不似以前那般生硬冷淡。 比如此刻,请完安也不着急回院了,留下来听听大家的八卦。 “不怪她生气,”三郎直言道,“那吴督军一把年纪了,嘴上没把门,经常当面嘲笑阿啊郡主长得不像爹娘,小孩子嘛,记仇。如今忽然成了亲家,她不憋屈才怪。” 有高堂在上,他说话得注意分寸。 那吴督军嘲笑嫡妹的话比他描述的更恶毒难听,只强调她不像爹,明显是在暗示姜氏不忠,这才是阿昭当年气得要毒死他的原由。 如今成了亲家,估计她得气好久了。 “真是个老不修!”管氏恼嗔一句,而后担忧,“这成了亲家,以后难免有来往,郡主这脾气” 能忍得住? 三天两头被气炸毛,难受的最终还是郡主自己。以她的武力,万一哪天憋不住动了手,岂不成了仇家? 都是武侯世家,一旦打起来,那绝对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正好让她尝尝世事难遂人愿的滋味,免得她孤傲自大,以为天下人都得绕着她转。”姜氏没好气道,“撇开这点子私怨不谈,吴家确实是不错的门第” 是门第,至少符合凤氏嫁女的最低要求。 “门第是不错,长得也一表人才,可那人品”作为侯府的三公子妇,严氏硬着头皮刷一波存在感,奈何有些话不大中听,她怯怯地面对众人的目光,道, “郡主会不大喜欢” 那嫡次子吴观,字得道,是个毒舌的酸儒才子。 酸儒,是指他说话总是文绉绉的,经常做一些狗屁不通的诗句彰显才华。与之结交的尽是那些自以为怀才不遇的读书人,为讨好吴家,夸他是个大才子。 久而久之,他这个大才子的名号广为人知。 不管外人信不信,反正吴家是信了。一家子粗人,难得出一位大才子,简直光宗耀祖!吴督军在京时,曾经想到圣上面前给他家这位大才子讨个官儿做做。 父亲的一番苦心,被吴观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说要靠自己的实力平步青云,绝对不靠老子升官发财! 此言传扬出外,博得赞声一片。怎么传出去的?当然是他自己说的。 经常和一群年轻学子流连茶楼酒肆,写了近百首玩世不恭的风流艳词。还异想天开,满嘴胡言地说以他们的才华,若流连野外,必遭那千年狐妖入帐来。 噗,严氏的一番话让大家啼笑皆非。虽然很不应该,那毕竟是四姑娘未来的夫婿,可实在忍不住。 看着年轻一辈笑得没心没肺,侯爷和姜氏唯有相视一笑,一丝苦涩跃然其中。 到了晌午,姜氏坐着马车到那显赫之地长宁街走了一趟。长公主府大门敞开着,凤氏不顾府官的抗议,亲到门口迎接。 “到您府上,当以您为尊,下次莫要亲至,臣妇担当不起。”姜氏瞥见府官的一脸不愉,便对凤氏温言相劝。 “你理他作甚?”凤氏也瞥了府官一眼,“侯爷不适,我能忍着少去侯府已是最大的让步。在侯府,你视我如姊妹;在我府里,咱俩难道要受外人管束?” 仿佛这长公主府不是她的,而是府官给她的恩赐,早就互相看不顺眼了。 她跟皇兄提过多次,让撤走府官。皇兄不肯,说历朝历代的公主府都有府官在一旁提点规矩礼仪。凤氏一族执掌江山不久,更应该接受古时礼法的熏陶。 几代之后,那 份礼仪气度已经完全融入到骨子血脉,才能自然而然地养成一股王族气派。 即便她是嫁出去的长公主,亦不能免俗。更要以作身则,为小辈们作出榜样。她这才勉强接受府官的存在,选择性地听从,不如她心意的规矩一概不听。 话虽这么说,当两人回到正堂时,姜氏把凤氏推回高位,自己毕恭毕敬地向凤氏行了一个大礼。 一旁的府官见状,神色稍霁,微不可察的哼了声,心道:算她识相。 “姊姊今日来,可是为了如兰的亲事?”等她行完礼,凤氏把姜氏带到后院的亭子里饮茶。 眼看要到仲夏了,晌午时分,在外边走动有些炎热。 而此亭立于池塘的中央,四面青荷环绕,赏心悦目。一阵轻风拂来,清清凉凉的,留下一缕荷香。 “正是,侯爷和我想问问妹妹,对这桩亲事有何看法。”姜氏坦言道。 “能有什么看法?”被自己猜中了,但凤氏不想隐瞒,道,“这已经是最好的人选” 京中的权贵弟子无数,能入她眼的有好几个。可惜她去恳求皇兄赐婚时,皇兄告诉她: “京中想让阿彦死的人很多,幸亏他克己守礼,不曾被人抓住把柄。你此时把女儿嫁入他们府里,岂不等于让她去送死?她女儿惨死,阿彦能忍住脾气?” 定远侯一旦出手为女报仇,那些朝廷重臣必能从中找出一丝错处将他处置了。 “为兄我虽为帝王,有时候也不得不听众臣的” 从先帝年间,到丰元年间,他为了保下定远侯已经心力交瘁。倘若妹子一意孤行要把女儿嫁入高门,他可以赐婚,但不保证她女儿幸福安然,自己取舍吧。 凤氏无奈,让皇兄指个人家。丰元帝想了想,选了吴家。 吴家与叔叔庆王是姻亲,绝对忠于皇室。凤氏乃是长公主,谅他吴府也不敢慢待如兰。 第89回 凤氏听罢皇兄的话,除了期盼女儿有一个安稳的归宿,哪里还敢图什么? “吴家那孩子的品行,我已派人打听过。虽有些心高气傲,倒没什么大毛病,年青人嘛,且长得相貌堂堂。等成家立业,做了爹,那性子自然会沉稳些。” 到那时,女儿的好日子就来了。 说实话,未来女婿的德行在同辈人之中不算太差。虽有美人于居室红袖添香,却无小妾无外室;虽经常流连教坊赏乐,听画舫艳唱,可他从不涉足倡馆。 说明他注重礼数,尊重未来的正妻。 又是皇亲贵戚,其父深得圣宠,可一生衣食无忧;夫婿有才,前程不愁。有夫如此,已是女子的福分。等生下一男半女,后福深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知道,昭儿和吴家有些不快”凤氏瞅着姜氏,欲说还休。 家仆前去侯府报喜,并把府里众人的表情禀告于她,知晓元昭当场炸毛的反应。砸兵器架是后来发生的事,那时家仆已走,因而错过,凤氏自然不知道。 侯爷重视嫡系,元昭的心情,直接影响自己女儿在侯爷心目中的地位。 “小儿脾气,何足挂齿。”姜氏不以为意,“倘若如兰过得好,昭儿也会欢喜的。她那嘴硬心软的脾性,你不是不知道。” 那倒是,凤氏顿时宽心。 眼下,除了六郎叔达,她的几个儿女都有了归宿。凤氏心情甚好,差点脱口而出问起姜氏之女的亲事。猛然想起,元昭不仅订过亲还退过亲,不算美满。 姜氏是个命苦的,何苦挖人疮疤?于是,凤氏换了其他话题。两位母亲正在闲聊,四姑娘如兰午休起来,闻知嫡母来了,连忙过来拜见。 作为当事人,不免被人打趣几句。 见如兰言语间充满对未来的期盼与羞涩,和世间的待嫁女子一般无二。姜氏不多说什么,和凤氏颇有默契地相视一笑,唉,青春少艾,哪个不是如此呢? 她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未来过得好不好,要靠各自努力经营。 就连侯爷也不敢保证,他给儿女们找的是否良人。尽了心力,余下就看她们的命了,做父母的无法护她们一辈子。 姜氏在长公主府逗留一个多时辰才返回侯府,将凤氏娘俩的意思讲给定远侯听。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翌日一早,赐婚的圣旨分别到了侯府和吴府。即便吴督军仍在边境驻守,有当家主母在,两家人正式开始行纳征之礼。走完流程,婚期定在明年的春季。 毕竟年纪都不小了,如兰19,吴府的嫡次子已经20。与两人同年纪的人,基本已经做了爹娘。 帝王赐婚,元昭纵然不喜也只能接受。 她人微言轻,除了每日把自己关在华桐院练功撒气,别无他法。至于她自己的亲事,说实话,从未担心过,她相信自己这朵野花无论落在谁家都能自在(称霸)。 有时候,她也好奇自己的归宿。 兄姊们皆已终身有靠,余生有了着落,接下来就轮到她了。只可惜,姑父陛下迟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害她白期待一场。 她今年九岁了,之前受伤,有陛下旨意命她在府里好好调养,外人不许打搅。 迄今为止,果真无人递帖子邀请她出去长见识。换作别家,爹娘早就急死了。在京里,凡是品德高洁之贵女多半在七岁左右就被人订了,何况她已经九岁。 而定远侯丝毫不担心女儿嫁不出去,贵妇们也不曾听闻姜氏有着急的迹象。倒是卫将军曲广平的府上传出风声,欲为他那长女曲大姑娘说亲。 风声一传出,曲将军和其夫人顿时觉得世间清静了许多。 昔日的亲朋,同僚,故交好友,统统不知躲哪儿去了。自春季到仲夏,府上愣是没接到一张帖子。 他们成了亲朋好友避之不及的对象。 把曲家的当家夫人气得,成天在府里捂住心口生闷气;儿女们更是怨声载道,说世人都在取笑她们;若非宫中差事要紧,连曲广平都想请假回府里避一避。 等风声过了再冒头,太丢脸了有木有! “老爷,你赶紧想想法子,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曲夫人着急上火,在府里追着曲将军转。 “你当我想留啊!”曲广平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猛然站定,回头瞪她,“你是主母!哪有儿女婚嫁要我这做爹的来操心的?女儿嫁不出去你的责任最大!” “凭什么?!她又不是我生的,更不是我养的!”曲夫人气得甩帕子,不顾形象地指着他嚷嚷,“我不管!明 年她要是订不了亲,我就送她去观里修行!免得影响她妹妹们的名声!” 嫁不出去的女子必是缺德之人,若想安生活着,唯此一途可行。 “随你!”曲广平气哼哼地扔下这句,刚要甩袖而去,忽又转身,捏着胡子道,“要不你去打听打听,定远侯府七郎的情况?” “用得着你提醒?我早去问过了,人家有自知之明,早早定了自己府里的一名女卫作未来的七公子妇!”曲夫人说着说着,伤心了,甩着帕子呼天抢地, “天哪!造孽啊!连侯府庶子都瞧不上她” 把曲广平一口气噎在胸口,不上不下的,特别难受,转身就走了。 不远的回廊尽头,一道庞大的身影藏在拐角处,咬牙含泪,最终忿忿然地离开父母的院子。 仲夏,定远侯的伤好了许多,但身子虚弱无力。陛下传来口谕,赐他去九安山避暑静养一段时日。 九安山乃皇家别苑,除了皇亲国戚,只有朝中重臣才有福分到此一住。定远侯收到旨意,却上了一道折子,恳求陛下准许他携同家人去丹台山修身养性。 陛下问原由,他说: “昭儿长在乡野,不懂礼数,恐对住在别苑的皇子皇孙们有所冲撞。臣想着,趁在京里休养生息,将这小孽畜带在身边好好管教,以免将来出乖露丑,贻笑大方。” 一番慈父之心,陛下深以为然,便恩准了。 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其实那日杨美人正好去殿前奏请,让八皇子和他的师父到九安山避暑。仲夏了,八皇子身子弱,受不了那份炎热,吃不饱睡不香的。 可能是天意吧,但凡定远侯的折子早到一点,丰元帝定要驳回的。正因晚到,皇帝想着儿子好不容易强壮了些,又可能是未来的将星,当然是有求必应。 虽是帝王,一颗爱子之心犹胜过谋算,便顺势准了定远侯所奏。 第90回 既然八皇子去了九安山,身为疑似将星候选人之一的元昭,当然不能出现在那里,以防有所冲撞。 “陛下,为何恩准他去丹台山?”入宫商议朝事的孟丞相闻知此事,疑惑道,“九安山守卫森严,环境清幽,最适合定远侯休养,何须回归旧地睹物思人?” 将一头猛虎关押圈禁,朝臣们方能安心。 丹台山,原是定远侯的故居,被先帝抄了。后来立了战功,被今上赐还了。 这些年来,他战功赫赫,却赏无可赏,又不能不赏。便挑一些曾经属于他的东西,赏还给他,以免被世人误以为他苛待降臣。 既堵住悠悠众口,又能彰显新朝对旧朝后人的宽仁。 “是啊,陛下,把他困在九安山,与世隔绝岂不更好?”赵太傅附和道,“倘若他是真病,正好静养;若是假病,怀有二心,被困九安山他插翅也难逃。” 陛下终于要动手了么?除此大患,凤氏江山才能安枕无忧。 “啧,”丰元帝无语抬头,瞅瞅两人,“你们啊,就知道杀杀杀。可曾想过,除了他,我朝还有哪位将军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若能找到一位,朕便依了尔等。” “陛下有惜才之心,老臣等也明白。然人无伤虎意,就怕虎有害人心。难得这头猛虎成了病虎,陛下切勿心软,错失擒虎之良机。” 定远侯的英勇令叛臣与外邦闻风丧胆,他的存在又何尝不是令朝臣坐立不安? “擒虎易,问题是还有谁能替朕抵挡外邦那些豺狼虎豹?”丰元帝隐隐恼怒,“纵观朝野,居然找不出一个能有他一半本事的将领。处决了他,难道将来要朕亲自领兵出征不成?” 哪怕他亲自出征,也做不到逢战必胜!回想当年,无论他如何的英勇,在北月彦的跟前也顶多是名副将!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北月彦有,他也有。 唯独这些朝臣自信得很,以为自己看不到潜藏其中的危机。总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把危机处理了再说。 却没有想过,万一前边无路呢?连半成把握都没有,他能听他们的拿凤氏一族的江山作赌注?不错,他让定远侯去九安山,本意就是想试探伤势的真伪。 此事,他和赵太傅是不谋而合的。区别在于,赵太傅心存杀机,而他是为了敲山震虎。 丹台山与九安山并无区别,届时,他会派一队禁军以保护定远侯以及家眷为由,围守于山脚。只守不拦,任由侯府众人自由出入,暗中派人跟踪调查即可。 另外,离丹台山不远便有一支五千人的禁卫在此驻守。一有风吹草动,禁卫军去的速度也快,比九安山近多了。 再说,定远侯若有二心,让他回到自己的地盘反而胆壮,指不定弄出点小动作来。 朝廷只管等着便是。 说实话,他不希望定远侯有二心,凤氏的江山表面太平,实则暗流涌动。心怀不轨的人无不期盼他能处死定远侯,武楚少了一名猛将,不天下大乱才怪。 卸磨杀驴是必然的,但目下还不是时候。 丹台山,山上有一座道观,是定远侯年轻时用来接待四海方士,求仙问道用的。后来国破族散,被新帝抄过一回。直到丰元年间,今上才把它赐还给他。 得到陛下恩准,定远侯派人先到山上打扫和布防。这次出行,他只带姜氏和元昭,还有相应的仆从,其余人等留在府里。 四姑娘c五姑娘明年要出嫁了,各院夫人忙得很,即便随行也心不在焉。 至于北月三郎,自成亲以来,便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专注苦练,力图考取功名。他是随父上过战场的青年将领,直接跳过乡试c会试,备战孟冬的殿试。 夫君勤恳有上进心,作为妻室,严氏本该很高兴才对。偏偏事与愿违,每次送夫君出门,她总在后边欲语还休,忧心忡忡。 这天的晌午,她与二嫂管氏对完账册,腰酸骨痛,无精打采地准备回自己院里歇个一时半刻。 不成想,在半途遇到侯府的小群主,她依旧是一身左边绣有淡蓝花枝纹的白衣,右手捧着一个油纸袋,津津有味地边走边吃着袋里的零食。 “郡主,”严氏向她行了礼,讶异地瞅着她手中的纸袋,“郡主吃的什么呀?” 炸的,很好吃的样子。 “芋条。”元昭答道,往她跟前一递,“三嫂要不吃一根?” 严氏挑眉,仔细一辨认,果然是用芋头沾了面粉炸出来的一根根。上边还撒满辣子粉,闻着有些刺鼻,赶紧摇头,谢绝她分享美食的好意。 她不爱吃辣,等哪天做一份不辣的尝尝味道。 “郡主好心思,我在京城从未见过这种吃法。”严氏笑道,“群主可愿告知配方?改日我与二嫂到母亲跟前谈谈,将之用在酒肆,一切进账府里平分,如何?” “可以,你找陶老倌要便是。”元昭点头,低头瞅瞅纸袋里的芋条,郁闷道,“我想做薯条,可惜我朝没有土豆!” “土豆?”严氏疑惑。 “梦里见过的一种薯类,比芋头好吃。” 哦,原来是小孩子做的白日梦,严氏恍然大悟,不再追问: “眼看就要去丹台山了,群主的行装可曾收拾妥当?要不要嫂嫂帮忙?” “不用,阿爹说这次是让我上山修行,并非去那里享福,不用带太多东西。”元昭豁达道。 见她如此洒脱,严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府里就数小郡主活得最自在,仿佛不知人间疾苦,偏偏又一直在吃苦。 “三嫂嫂,我方才见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元昭蓦然问道。 唔?严氏愣了下,随即无比尴尬,呵呵两下掩饰自己的失态: “没有,多谢郡主关心。” 元昭见她笑容微苦,想起三哥对她的态度,心生恻隐: “三哥一向待人温厚,然对家族命运心存悲观之念,后遭宋氏贱婢逃婚羞辱,难免心情不畅。但绝非另有所属,更不是有意冷落嫂嫂,望嫂嫂包容体谅。” 严氏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戳心窝的话,一时心潮起伏。好不容易平复心绪,略显狼狈道: “郡主有心了,嫂嫂并非质疑夫君的为人。” “那你为何闷闷不乐?”元昭脑袋一歪,满脸不解。 府里有三哥一人杞人忧天就好,若夫妻俩同一种想法,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哦! 第91回 素知小郡主聪慧,但终究是个小孩子,还是个爱做白日梦的小姑娘,并非倾诉心事的好对象。这厢告诉她,不到晚上,估计就能传进公爹和婆母的耳中。 到那时,自己更加尴尬。严氏轻叹,浅笑摇头: “闷闷不乐谈不上,见你兄长勤勉,嫂嫂担心长此以往他会吃不消罢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不能乱说,元昭话风一转,“大将之才。战场可不是闹着玩的,想活着回来,当然要下苦工夫。三哥有经验,会有分寸的。” “咱们侯府定要出将才么?”虽知对方乃一介小儿,话已至此,严氏忍不住说出心里话,“像你七哥那样活着不自在么?” 明知侯府受人忌惮,夫君何必强出头去考那什么武魁?考得不好,遭人耻笑;考得好,处处受人掣肘。 左右都是错,不如不做。 “没有辛苦的三哥,哪有自在的七哥?”元昭理所当然道。 严氏默然,不知不觉被她的话牵着转。虽然这话也有道理,可她不甘心: “那为何一定是三郎?” 明明世子是老大,却能安安稳稳地呆在京里当守藏史。即便是个人质,也比三郎在外边浴血奋战来得舒服自在。 话刚说完,她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尖刻,登时红了脸,嗫嚅辩解: “嫂嫂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三哥。” 担心他赢得武魁,从此再无回京的机会,长年累月地在外边刀口舔血。天下哪有常胜将军?瞧,公爹侯爷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养了大半年才有点好转。 这种结局已算不错,不知有多少将士战死沙场,连副尸骨都找不全。 更何况,在严府时,她曾经偷听祖父和父亲闲聊,知道朝臣们忌惮北月氏。指不定哪一天,三郎率兵出征,因缺乏粮草的支撑憋屈地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她不想当寡妇,夫妻一场,更不希望他遭人暗算,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三嫂担心三哥乃人之常情,无须羞愧。”元昭很是大度,道,“二哥有文魁之才,却无掌兵之力,阿爹才选了三哥。事实证明,三哥没让阿爹和陛下失望。” 她明白三嫂嫂的顾虑,但有些事不能明言,毕竟眼前之人虽是三嫂,也可能是双面细作。 正如二哥,他明面上是陛下囚在朝堂的质子,实际上,他是奉父命凭实力成为上届的文魁,在世人眼里名正言顺地进入朝堂当一名小吏员。 守藏史虽没什么用,多读点书也好嘛,她是这么理解的。 “三嫂莫要失望,等我长大了,定要考个比三哥更厉害的武魁,代父兄领兵出征。”元昭小嘴叭叭地描绘美好的愿景,“到那时,阿爹和三哥就能退休了。” “退休?”严氏不解。 “卸甲归田。”元昭心累,瞅瞅手里的芋条,目光立即坚定起来,“所以三嫂,在我长大之前,麻烦你帮我打听哪个地方种土豆,我将来带兵扫平它,收归国有,天天吃薯条!” 严氏:哈?那我先替那个地方谢谢您咧!为一口零嘴把人家灭了,真是倒了血霉。 经过小郡主的一番铁血安抚,心情依旧沉重,但已然接受现实。目送小郡主离开,严氏长叹一下,带着婢女们继续往自己院里走。 途中,贴身婢女冬芹不解道: “公子妇为何不言明心意,让郡主劝劝三公子?” 三公子脾气倔,连亲娘凤氏的话都听不进去,唯独和小郡主最聊得来。经过多日观察,在三公子跟前,小郡主的话比侯世子的还好使。 “劝不了,”严氏慢悠悠地走着,神情沮丧,“她已经说得很明白,府里终需有位武将” 没听她说吗?没有三哥,哪有自在的七哥?这话意思很明显,侯府能够屹立不倒,众人能够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全靠公爹和大郎c三郎用战功来换取。 连小孩子都明白的的道理,她再让对方劝三郎弃武归田,岂非寿星公上吊,活腻了? 她出嫁之前,祖父可是明说了的,嫁夫随夫,生死相随。她的命运与侯府是系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她将来有什么好歹,严府绝不干预。 “冬芹。” “在。” “你去问问母亲身边的琥珀姑姑,可有滋补养身的药膳方子,抄回来我给公子做。”事关身家性命,夫君是绝对不能倒的。 “诺。” “药材若是贵,照抄,到时我去阿娘府里讨要。”阿娘是亲娘,又是长公主,要什么珍 贵药材没有? 嫡母就不好说了,府里的公中银子她出的份额最大。然而侯爷要养伤,小郡主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出入还要体面,支出更庞大,就不给她老人家添堵了。 况且,就冲小郡主方才那番话,要接过她三哥的担子,做嫂嫂的听了着实感动。 这偌大的侯府,干净纯朴,没人给自己添堵。她自己也要好好表现,为侯府,为夫君出一份力。她看过公中账册,府里几味珍贵的药材是圣上前几年赐的。 上次郡主回京时身受重伤,把它们全用了。 以至于前阵子公爹病重,嫡母不得花重金在外边买了一些回来当药引,损失惨重。尽管如此,那些药达不到医官们的标准,不得不从宫中带了一批出来。 当然,是经过陛下允准的。长公主婆母在她过门后,曾在她面前埋怨嫡母与之生分,缺药材居然不找她要。 有前车之鉴,她做媳妇的绝不能与之生分了。 华桐院,主屋那边闹哄哄的,玳瑁姑姑和银杏正指挥婢女们收拾行装,还要带上她平时消遣用的一应物件。 侧院的廊亭倒是很清静,旁边有个小池塘,塘里一群锦鲤在游来游去。元昭坐在栏边,小手捏出一小块芋头泥往水里扔,霎时水波翻涌,引来群鱼争食。 “接着冬芹去找琥珀姑姑,公子妇回了自己院里,小的就不再跟了。”东堂轻声禀道。 主子要去丹台山了,院里忙乱,他一小厮帮不上忙,一如既往地出去打探消息归来,在府里四处走动听八卦,结果无意中撞见公子妇与郡主在回廊聊天。 听谁的八卦都一样,包括小主子的。等郡主走后,他依旧躲在不远处,静听下文。万一被郡主发现自己在偷听她的话,他至少得有消息交差,将功赎罪。 没想到,他一回来就被人揪到此处。哈哈,果然被郡主发现了。 第92回 “郡主,马上要去丹台山了,我们要不要跟去?”东堂问道,“或许留两个人在府里更稳妥?” 留在府里,不是让他们关注府里主子们的消息,而是时不时到外边逛一圈,留意京里的动静。 “不用,”元昭掐着芋泥扔进水里逗鱼群,漫不经心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虽机灵,别人也不傻,指不定正躲在暗处瞅着你们呢。” 她不自卑,也不过分自信。 东堂等人年少,打听消息的手段在成年人的眼里稚嫩得很。而且,他们是从侯府出去的,有些人会认定他们是阿爹派出去的眼线,随时可能对他们下手。 为了他们的安全,打听消息的手段很要紧,避过险境的身手更重要。 这次去丹台山,不知何时能够归来,她要在山上和侍卫们一起练功,以备不时之需。比如应付刺杀什么的,阿爹为她培养这群侍卫不容易,得好好珍惜。 没的她还没长大,侍卫们就全死了,那真是枉费爹娘的一番心血。 “回去收拾吧。”元昭吩咐道。 东堂应声退下,留她一人继续在池子边喂鱼。 到了午夜,侯府事先与城内巡防营打过招呼,于半夜启程前往丹台山。众人前脚离开,等到天亮,曲府的拜帖递到世子妇管氏的手里。 是曲大姑娘的帖子,她想过府找郡主一叙。 “真是不巧,昨儿晚上,父亲母亲带她去庄子避暑,恐怕无法和你们姑娘一叙。”管氏温婉地告知来人,“等她回来我会转告于她,有劳贵府跑这一趟了。” 针对侯府的恶意实在太多,父母和嫡妹的去向不能实说,只好说去庄子。 曲府的人带着管氏的答复回到府里,告知曲大姑娘。 “去庄子?她怎么老往庄子跑?”记得她过年就去过一次了,曲大姑娘半信半疑,“是京城里的饭菜不香,还是她们府里没有冰鉴?” 冰鉴是个好东西,使她吃上凉丝丝的时新瓜果和酪浆。或将冰盆搁在轮扇跟前,轻轻转动,那份清凉使人暑气顿消,舒适惬意,何需千里迢迢出去避暑? 反正她是绝对不愿回乡的,经历过舒适的夏天,谁还愿意到乡下受苦?在外翁家,她只能看着表兄弟表姊妹们享受。而回到曲府,她屋里竟也有一个。 回不去了,以往那种苦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或许她真的没有,”贴身小婢女分析道,“婢子听夫人身边的白桃姊姊讲,侯府名声响亮,实际上外强中干,没什么钱。全靠各位夫人的嫁妆维持,还时不时要长公主府救济。” “啊?这么可怜?”揪心哪!靠人施舍过日子的滋味,曲大姑娘最清楚不过了,“难怪她爹娘要带她去乡下” 侯府那么穷,不如回乡下吹吹风,倒也凉快。 “所以姑娘,您就惜福吧!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听也罢,夫人那次是气话,家主是不会将你送去观里的。”小婢女宽慰自家姑娘说。 “真的?” “真的。” 在武楚,女子十四可嫁,嫁不出去的送到观里修行。 打着为父母祈福的旗号,才能不影响家里乃至族里姑娘的名声。但为了能稳住姑娘,小婢女不敢实说。因夫人警告过,倘若姑娘再离家出走,就把她卖了。 卖到那卑贱的地方,永不超生。 “那京里有哪家姑娘嫁不出去吗?”曲大姑娘纯真地问。 “”呃,这个,小婢女微微颤抖,忽而眼前一亮,“别府的婢子不清楚,但安平郡主应该很难嫁得出去。” “哦?”曲大姑娘的眼睛也跟着一亮,惊喜地回眸瞪着小婢女,“你怎知道?” “婢子听夫人与姑娘的婶母们讲过,安平郡主曾与孟家二公子订过亲。”小婢道,“可她八字硬,把孟二公子克病了,孟家人不惜千里到边境找侯爷退亲!” 生怕被人听见似地,小婢女凑到她跟前悄声说: “听说孟家生怕侯爷不肯,特意进宫找太后派内侍一同前往,这才顺利脱身。” 正因为有皇室的干预,安平郡主八字硬一事确凿无疑,很快便传开了。瞧,她今年都9岁了,家里的兄姊们娶的娶,嫁的嫁,要么就是定了亲。 唯独她无人问津,正好与自家姑娘同病相怜。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又是小姑娘家家,得知有人和自己命运相同,曲大姑娘不郁闷了,又开始吃心来。 “姑娘,不能再吃了小心积食。”小婢女 费尽心思劝阻。 曲大姑娘心里不爽,必得吃点心;心情愉悦了,还是要吃点心助兴;眼看她的脸盆子越来越大,小婢女心里慌得很。生怕被夫人责怪,卖去卑贱的地方。 “没事,我不会积食。”作为主子,曲大姑娘心宽得很。 以前在老家,经常跟那些取笑她的小孩子打架;如今回到家里,除了父亲,再也没人敢跟她打架。 心情一好,胃口更好。 “可,可您这么吃下去,会越来越胖”最后一个字说得小心翼翼。 “安平郡主那么瘦,还不是和我一样嫁不出去?”曲大姑娘满不在乎道。 既然结果都一样,凭什么她要为难自己? 小婢女:“” “放心啦,婶母说过,我这只是暂时的,等长大就不会了。”依稀记得婶母说什么等身段长开了,她就苗条了。 既如此,何必节食? 呼,小婢女暗地里松了口气,总算找到背锅的人了。以后夫人问起,她就说姑娘听了乡下婶母的话,不肯节食 主仆俩正在室内聊着,忽闻室外有女子的询问声: “你们姑娘可在?” “回姑姑,在。”外间的杂役小婢应道。 “是白桃姊姊,”曲大姑娘的小婢女连忙出去迎接,嘴甜唤道,“白桃姊姊怎么来了?有事命人唤奴婢过去便是,何须劳您走这一趟?” “少废话了,大姑娘在吧?”话音落,那位白桃已经从外间绕进室内,直冲曲大姑娘的跟前行了一礼,“大姑娘,庆王府的福宁郡主邀您品茶,请姑娘速整仪容,马车已经在外间等候。” “现在?”曲大姑娘一脸惊讶。 “对,快快快,别吃了。”白桃说完,上前夺过她手里的点心放好,喝令小婢女们,“赶紧给姑娘打扮!莫让贵人等急了!” 第93回 乐安公主 庆王,唯一留在京城不去封地的皇叔,他府上有几个儿子,福宁郡主是唯一的嫡女,本是县主。但见定远侯府的嫡女因为一场雨被封郡主,心理不平衡。 郡主从一品,县主正二品。 这意味着,自己女儿虽比定远侯府的小丫头大几岁,在品级上却低了一等,将来见了面要向她行礼的。 简直不能忍!于是替自家的心肝宝贝请封郡主。 对丰元帝而言,庆王是自家兄弟,在先帝年间,为了击退来犯的异邦在边境折损了两个儿子,劳苦功高。 虽是与定远侯别苗头才请封,他还是准了。 于是,在本朝有两位郡主。太子府子嗣艰难,仅一位嫡长子,未有女儿。 一听到郡主二字,曲大姑娘便觉头疼。她最讨厌这些县主c郡主了,品级不如公主高,规矩倒挺大。包括那安平郡主,每次自己主动上门总被拒之门外。 虽说这次是出远门了,但心里就是不爽。 另外,福宁郡主之名她在年夜宴听到过,早把对方的长相忘得一干二净。 只知道,那些贵女们无不取笑她的身材,取笑她言行粗鄙不堪入目。受上次父亲挨陛下训斥的影响,那些贵女不再当面取笑她,每次迎面撞见还笑吟吟的。 但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清晰地听到对方充满嘲讽的笑声。郡主尊贵,之前从未召见,这次无端邀约,不知安的什么心。 想到此处,曲大姑娘不情不愿地任由婢女们梳妆打扮,像一尊木偶似地被簇拥着离开自己的小院。 到正院见嫡母时,见妹妹弟弟瞪着她一脸羡慕嫉妒恨的表情,心情豁然开朗。她动作生硬地向嫡母行了礼,打了招呼,而后昂首挺胸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这份好心情一直维持到庆王府的门前,等她下了马车,抬头看着眼前这栋巍然高耸的府邸,怯了。 在面无表情的王府下人的引领之下,曲大姑娘战战兢兢,几次险些同手同脚的笨拙姿态,把沿途的奴婢们逗得窃笑不止。 曲大姑娘羞得满脸通红,手脚无措,差点不知如何走路了。 “姑娘莫慌,”引路的婢女察觉客人的不安,抿唇一笑,温声宽慰,“我们郡主脾气顶好,从不发怒。因昨日听杨美人提及曲将军之女,才有今日的邀约。 想和您闲聊几句罢了,不必慌张。” “哦,哦,好,谢谢姊姊提醒。”曲大姑娘抬手抹了额头的一把汗。 引路婢女见状,目露一丝鄙夷,脚程放快了些。 左转右拐,终于,曲大姑娘被带到一处能够眺望远景的高台榭里。那儿坐着好几位衣着华丽的少女,远远瞅见她过来,立刻传出夹杂嬉笑的窃窃私语声。 绕了大半天的路,汗水使曲大姑娘脸上的脂粉变得黏腻不堪,忒不舒服。 又听到这群吃饱撑的贵女们发出她异常熟悉的,遭人鄙视的如同小母鸡般的咯咯声,心里逐渐憋火。 然而,憋火又怎样?人家命好,比她会投胎,一个个坐在那里等着她去叩头。如此想着,曲大姑娘一脸憋屈地要跪,结果听到一把娇俏温浅的稚嫩女声: “好了好了,大热的天让你跑一趟,礼就免了。快,进来凉快凉快。” 诶?!鲜少听到这种友善亲民的话,曲大姑娘眼睛一亮,刚要跪下的膝盖果断屈了一下,欢欣雀跃地挺直腰杆: “谢郡主!” “啧,我在这儿呢!”旁边一名少女好气又好笑。 诶?曲大姑娘愕然抬眸,傻傻地瞪着说话的少女,又看看方才让她免礼那位。这副傻里傻气的模样把在场的少女们逗乐了,另一名少女好心地为她解疑: “刚说话这位是福宁郡主,让你免礼的是乐安公主。” 哈?!公主?! 吓得曲大姑娘卟嗵跪下,诚惶诚恐地向最先说话那位叩头: “民女无礼,民女,民女请公主恕罪!” 看把她吓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贵女们纷纷掩嘴轻笑。互相之间眼波流转,眸里尽是一片揶揄之色。 “起来吧。”如众星捧月的乐安公主微扬手,一身缥碧锦衣优雅华贵,“自你来京,本公主还从未正式与你聊过天,难得今儿人齐,特地召你来凑凑热闹。” “谢公主!能得公主青睐,肯定是民女的祖上积了大德才有的福分!”曲大姑娘激动得手脚发软,要靠婢女扶才能起来。 嘻嘻,她的土气话再次引起众人的低笑。 碍于公主殿下在此,不敢太放肆,笑两下便赶紧收敛 。乐安公主神色冷淡默默地扫了她们一眼,而后和颜悦色地示意曲大姑娘: “坐,不必拘谨。” “谢公主。” 曲大姑娘自知出了错,但不知错在哪里。难得公主待她如此亲厚和善,实在不想在对方的跟前出乖露丑。 于是忐忑不安地坐下,不敢再多话。 “曲姑娘,”到底是主人家,福宁郡主妙目一转,关切地问,“你回京城也有一段日子了,可曾与哪家的姑娘交好?” “不曾。”曲大姑娘如实摇头。 “你撒谎!”旁边一名贵女咋呼,“我明明听说你与定远侯府的安平郡主有往来,怎的没有?今早你还递了帖子要去她府上玩。” “我与她在回京的路上相识,想着回来这么久没去拜访过,这才”曲大姑娘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直言道,“没想到,她去乡下避暑了,不在府里。” “去乡下?不对吧?”一直沉默不语的乐安公主蹙眉,“本公主听父皇说,定远侯带着她和姜氏一同去了丹台山。那儿的风景可美了,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怎么?相识一场,她竟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敢告诉你么?” 乐安公主的话,使曲大姑姑特别不自在,尴尬一笑。至于在座的贵女为何知道她今早递了拜帖,倒未曾细想。 “嘁,这有何奇怪?”福宁郡主笑意浅淡,一副不屑提起这个人似的,“天下谁不知她是侯府嫡女?还深得圣宠被封了郡主,岂是一般姑娘能攀得上的? 啊,本郡主的意思是,听说你俩在上京途中遇险,也算患难与共。没想到,她待你竟如此凉薄。” 呵呵,曲大姑娘讪笑,怕在公主跟前失礼,不敢胡乱作答。 所幸,在座的少女们并不在意她的回应,径自七嘴八舌,堂而皇之地说着安平郡主的八卦: “听说她年纪虽小,本事却大,一个人能打倒几名游侠呢!” “哗?真的?” “我也是听说,没亲眼见过。公主,您不想瞧瞧吗?” “各府公子经常斗殴,但女公子的比斗,我和公主从未见识,颇想一观。”福宁郡主微笑,“只可惜,血性男儿不少,血性女子罕见,我和公主怕是无缘得见。” 乐安公主也叹:“父皇重武,无论男子女子,谁的武艺出色便看重谁。谁能入父皇的眼,才是真正的祖上积了大德。” “哎,好可惜,我等手无缚鸡之力” “可不是” 诸位贵女聊得兴起,把曲大姑娘给冷落在一边。可她并不在意,听着公主的话,明亮的眼眸充满希冀。 第94回 丹台山,既是当年的安平王修行之地,景观自然不差。峰峦叠翠,古木参天随处可见,林荫密布。以前他云游时带回的许多奇花异草,已被人连根挖走。 “那些极品牡丹,梅花品种,还有珊瑚树全被挖走了,一根丝都没留下。”季五骑马紧随车旁,笑道,“每年有人上山查看,发现那些品种的新苗立马挖走” 如今,珍稀品种的花卉树木在丹台山绝迹多年了,全被移植到皇宫的后林苑种着。 目前山上有樱花c桂花c菊花等,哦,普通的红梅c兰草等也各有几株。 “即便如此,剩下这满山的树在秋天时五彩斑斓,依旧美如仙境。”生怕夫人和小郡主失望,季五补充说。 “无妨,我以后慢慢种回来。”元昭坐得不安分,一半身子伸出窗外探头探脑。 “这恐怕不容易。”真是孩子话,季五笑道,“侯爷十岁去了东州学宫,13岁出外游历,费了好多年的心血。” 从被老北帝逼亲,返回世俗成家生子,一有空就往外跑。到了郡主这一代,哪有侯爷以前那般自由?若得不到那位的旨意,怕是连京城都出不去。 “不要那么悲观嘛,船到桥头自然直。”元昭没想太多,“既是我爹住过的山,姑父陛下居然肯赐还,真是天大的恩典。” 想必此山已被人家翻个底朝天,确定没猫腻才还的。不知山里可有秘道?若有,应该被填平了吧? “怎么,还给你你不高兴了?”小祖宗真难伺候,姜氏生怕她跳出去,一直拽住衣角不放,“行了,回来坐好。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 与充满好奇心的女儿相比,姜氏对季五的话没有丝毫反应。 回想当初,她与侯爷刚成亲的头几年,他便经常带她来此避暑,那时是丹台山最美的时刻。如今,除了漫山遍野的树和杂草,和普通的山头没什么两样。 以前的丹台山,青山绿水,丛林繁茂,大小石径纵横交错,一不小心就能迷路。 如今的丹台山,风景依旧,路却只有一条,绕至山巅。车队缓缓而行,远远地,透过浓密青翠的林梢,一栋雄浑大气的观宇隐约可见。 元昭再次探出脑袋瞅瞅,四周景色怡人,但正如母亲所言,和普通山头无有不同。 那栋观宇是丹台山的主建筑,侍卫的营宿之所分别在山脚c半山和观宇附近。等主子们的马车到达观宇的前院门口,侍卫们便在季五的安排下各司其职了。 此观的建筑风格和侯府差不多,色调深沉,庄严肃穆。元昭跳下马车,一溜烟跑上台阶,来到观宇的牌匾前抬头一看: 无极观。 名字不错,元昭径自进入观内。里边雕梁画栋,斗拱交错。四面墙壁看似陈旧,经过先到的那批奴仆的打扫,墙面c栏杆和观内的树木花草皆十分干净。 爹娘和在侯府时一样,在正殿的东侧c北侧二院居住。元昭独居后院,在门口的高台等到姗姗来迟的爹娘,指着一处仿佛高耸入云的楼阁嚷道: “我要住那儿!” 嚷完,迫不及待地跑,着急上去看看自己选的内室环境。 啧,定远侯指着跑远的孩子,冲姜氏献宝似的: “这孩子像我,有眼光!” 姜氏嗔他一眼,“你哪次不是这么说?哪个孩子不喜欢登高望远?” 那上边原是他的书房和寝室,嫡长子在时来过多次,那楼阁早已不属于侯爷。寝室书房依旧在,先是侯爷住过,继而是嫡长子,然后是眼前这位小嫡女。 侯爷哈哈大笑,道:“证明孩子脾性都像我,长相随你。” 这倒是,姜氏叹气。 “叹什么气?”侯爷最见不得她这习惯,“这次带你们娘俩过来,一是让昭儿在此修身养性;二是为了让你喘口气,好好将养身子。说过多少次了?一切有我和孩子,你无需多虑。” 朱寿也跟来了,待会儿让他替夫人诊一诊脉。 “我知道,”姜氏感激地瞅他一眼,“我只是担心你和孩子的处境” “没什么好担心的,该来的终会来。”侯爷拍拍她单薄的肩膀,望着欢天喜地冲向楼阁的小屁孩,“年少无忧老来愁,孩子们和我们恰好相反,他们的人生与咱们不同” “但愿如此吧。”姜氏凝望那消失在楼梯口的小身影,眼眶微湿。 大人的心思,小孩子不懂;就算懂,顶多不以为然,不值得挂在心上。 此时的元昭兴冲冲地来到那处阁楼一看,噻!寝室隔壁是一间开放式的书房,面朝山林的墙是两扇活 动门,往两边拉开,登时视野广阔,便于极目远眺。 一旦刮风下雨,直接把门拉好就行。有门槛,不怕雨水洒进来。 即便是今日这种炎热天气,她走出书室外边的平台迎风而站。远近的林木苍翠尽收眼底,仿佛站在山顶之巅,格外清爽,还稍微有点凉。 似乎有一点点了解,阿爹年轻时为何想修仙了。站在此处,颇有随风而去c羽化成仙的欲望。 一时兴起,她跃上阁楼的屋顶,攀柱而上,成功地将自己倒挂在高高的飞檐翘角上,充当晃动的钟摆,声音回荡在山间: “阿爹,阿娘,我也要修仙!” 正在观内一边闲逛,一边回顾过去的悠闲的侯爷夫妇闻声抬头: “” 姜氏一个踉跄,幸被身边人扶住。她捂住狂跳的心口,已无闲情回忆过去: “看你都教了她什么?我迟早被她吓死,你赶紧去教她怎么做个人吧。我不行了,得回院里静一静。” “”等夫人走远,一脸无语的侯爷挥手,“去,把她给我拎下来。” 再一次印证,父母当年绝对是被他气死的。 随着嗒嗒嗒的一阵脚步声,两列护卫整齐划一的从他身边跑过,直奔阁楼的方向。 热闹的避暑方式,由此刻开始 丹台山的早上,林间浓雾弥漫,恍如仙境。 住在阁楼的元昭早早就醒了,趴在书室外间的平台边沿,不安分地四处张望。昨日挨了阿爹一顿板子和训斥,今儿不敢再走捷径往下跳了,怕吓着母亲。 在婢女的千呼万唤之下,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洗漱,换好练功服到楼下的庭院练功。 一个时辰后,重换一身衣裳去给父母请安,吃着早点,听着父母的训示。等回到自己的院子,在玳瑁姑姑等人的监督之下,她乖巧如淑女,打开八门图玩游戏。 可是,这图她已经玩了至少9999次了。不玩出点新意,对不起她的努力 第95回 六郎叔达曾经来信说,扶县洪灾,伤亡无数。京中拨款赈灾,各级官员纷纷“慷慨解囊”,或多或少捐出一份心意,略尽绵薄之力。 侯府以世子之名捐的不多不少,低调内敛,取中庸之道。 一名密探回京复命,说在扶县发现安平郡主的恩师乌先生伏尸河滩。初查,他是淹死的,但身上有多处伤痕淤青;再查,原来他财露了白,遭恶奴谋财害命。 那名恶奴被查到时,正拿着定远侯赠予乌先生的那笔财富回老家娶妻生子,用钱买了一名邻长当当,专门跑腿的。 没辙,官吏太贪,他又要娶妻生子置大屋,剩下的钱只够当一名邻长。 虽然辛苦,和平民相比好歹也是一枚有发展前程的小头目。可惜,这一切终止在密探上门的那一刻,他被悄然逮走审问,之后杳无音讯。 由于长久不归家,上峰及其家人以为他在公干时遇难了。一条人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无人知道原因。 和被他谋财害命的乌先生一个下场,算是报应吧? 这条消息,从非正常途径传到定远侯的手中,看完烧掉。而另一则消息让他皱了眉头,稍稍抬起眼皮,看着正在被朱寿诊脉的姜氏,话到嘴边又变了样: “夫人如何?” “回侯爷,女子体弱,自古有之,只需安心静养并无大碍。”朱寿禀道,“回头属下把调理的方子给琥珀姑姑,让她四季药膳不间断,五年之后,可保夫人无虞。” 本该当场写药方的,可在外人眼里,他是个厨子,何德何能在侯爷的院里舞文弄墨?须知,宫里的医官一直随行,此人平日不大爱理事,难保发现端倪。 “那就有劳了。”得知夫人无恙,定远侯心情舒畅。 “辛苦先生了。”姜氏温婉道谢。 朱寿躬身退出,定远侯屏退左右,堂里仅剩下夫妇二人,道: “有消息传回,你家二哥的孙女姜孚要当太子妃了。” “什么?”姜氏一愣,“姜菱玉?婉娘?她好像才16” 额,本想说她还小的,可女子14可嫁,16岁不小了。 像侯府的四姑娘c五姑娘至今未嫁,是为晚婚,在外人眼里是老姑娘了。一般人家的姑娘到了这个年龄,再过两年,她俩大概只能进观里为父母祈福了。 “本不想告诉你,怕你多虑。”定远侯道,“然,她过了年便会入京,住在咱们府里,明年桃月出嫁。” 故而,他此刻不说,等旨意突然传到府里,反而吓她一大跳。 “这样啊,好手段哪!”姜氏感叹。 是啊,定远侯点点头,深以为然。 陛下这一招,既是向东郡的姜家示好,更是在笼络人心,做给东州学宫诸子看的。瞧,凤氏王朝并不因定远侯之正妻姜氏,而怪罪东郡的整个姜氏家族。 反而对姜氏一族敬重有加,愿娶另一名小姜氏为太子妃。足见皇室宽厚,当今圣上更是个有容人之量的明君。 值得天下才子追随效力。 姜氏一族对女儿的教养天下闻名,向来不愁嫁。以前是大齐的地界,韩王总要替自家的王子们至少迎娶一名姜氏女;后来成了北苍国土,北月彦也娶了。 如今到了武楚,再从姜家迎出一位太子妃实乃常事。 若能因此使姜氏一族为武楚效力,固然好;若是不能,至少不能让姜氏一族成为凤氏的敌人。 这是一种讯号,姜氏轻揉额角,不愿多想,道: “如此一来,咱们的四姑娘c五姑娘的婚期怕是要提前了。太子娶亲,举国同庆,寻常人家的亲事必须挪后。再拖下去,她俩要等到后年才能出嫁,太晚了。” “此事不能由我们提出,需等他反应。”定远侯淡然道。 毕竟,太子娶亲,是由内监带着密旨随诸子到东州学宫秘宣的。不容姜氏一族拒绝,亦不可能轻易传回京中。侯府若头一个知道,岂不明摆着有异常吗? 在生死面前,只能牺牲女儿们的婚事了 夫妇两人正在商量,忽闻室外一阵脚步声,两人暂停商议,一齐望向门口。只见女儿院里的家仆东堂慌忙跑进来,卟嗵跪下,颤声禀道: “禀侯爷,禀夫人,郡主晕倒了!季管事已经带医官赶过去,命小的速来禀报侯爷和夫人!” 姜氏神色一变,霍然起身,就要往女儿院里跑。但被定远侯一把扯住手臂,习以为常地安慰道: “别急,季五既已过去,咱们先问问清楚。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回侯爷,今早郡主不知为何把大家全部叫过来,说要摆阵” 姜氏本来心急火燎的,一听摆阵二字,倒冷静下来了,缓缓坐下: “摆阵?摆什么阵?” “小的也不懂,”东堂支支吾吾,不知从何说起好,“好像是按郡主平日玩的那个图,让洛侍卫她们和小人几个,还有莲裳她们统统上场,按她吩咐排列,换位” 并且让每个人站好位置后,将自己一生绝学尽情发挥,让她窥其弱点,加以纠正。 “郡主说,她要打造一支九州最强的,让人闻风丧胆的二十八星卫骑!”东堂本来挺激动的,直到小主子无端端眼白一翻,“不知怎的,郡主打着打着就晕倒了” “二十八星卫骑?”定远侯细细琢磨着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啊,夫人?” 姜氏:“” 挥退东堂,定远侯睨了心虚的姜氏一眼,敲桌: “看看你都教了孩子什么?什么星卫?还不是拿二十八星宿搞名堂!儿子从小就迷这个,现在好了,又教坏一个” 绝对是心力交瘁而倒,嫡长子就这副德性!没想到他后继有人,连嫡亲妹子也是一路货色。 “怎么是我教坏的?”姜氏一边犟嘴反驳,一边起身去女儿院里,“我一生只好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当年怎么说来着?若能把孩子教成你这般聪慧,我此生无憾了 哦,如今聪慧过头,出事了,怪我了!你怎不怪自己呢?当年要没有你的怂恿,我犯得着费心费力做那无聊的八门图?” 孩子这才刚入门,做爹的就怨天怨地了,若深入研究岂不炸天? 真的是,还此生无憾了,男人这张嘴呀,呸! 吵归吵,虽有经验,夫妇俩还是赶紧到女儿院里瞧瞧。正好医官出来,说孩子用脑过度,发热了。昏迷不醒,但小嘴里还在叽哩咕噜的念着听不懂的咒语。 哦,那应该是定远侯以前修仙抄回来的咒语吧? 瞧,做长辈的不务正道,连累小辈误入歧途,报应啊! 第96回 朝堂心思 暑月炎热,不仅定远侯府有地方避暑,京中权贵无不纷纷找地方纳凉。包括皇帝陛下,带着后宫的贵人美人们和皇子c公主等来到九安山度个清凉夏日。 荷塘碧波轻漾,绿叶盎然清凉,随风伴来一阵阵沁香。避暑归避暑,政务不能停,君臣几人于水榭中议事。 “陛下,这是各郡县送来的武士名单,一个个威武勇猛,能力卓绝不凡。依臣看,其中必有用兵如神之良将,不输定远侯,可解我朝一将平天下的遗憾。” 客卿章含递上名单,欣然道。 “那倒未必,”伍太尉哼道,“抬举民间武士为将的例子年年有之,结果呢?不是一上战场便丢盔弃甲,命丧黄沙;就是在行军途中吃不了苦头,舍亲人于不顾独自逃命” 在民间寻访将才不是什么稀罕事,因有诸多顾忌没有大肆宣扬罢了。这次,就算定远侯不提,陛下和朝臣们也会大力推行武举,招贤纳士。 然而,千军易得,良将难求。 自从改朝换代,周边大小诸国纷纷铤而走险派出围堵武楚,欲推翻凤氏王朝取而代之。 这些年来,战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着实困扰。 “大齐就像那蛭虫,死而不僵,触水成活。一听说定远侯旧伤复发,立马联合朱氏等小国举兵犯境。扶县c罗州等地洪灾不断,难民日益倍增,国库物资即将耗尽。 再这样下去,我朝恐无粮草运往边境。将士们没吃的,哪怕觅得良将,又该如何打仗?如何抵挡诸国大军?” 赵太傅郁闷道, “唉,不知定远侯的伤势养得如何了” “您就甭折腾他了,行不?”伍太尉不想听到这三个字,“大齐那韩老儿连吃几回败仗,早已国库空虚。目前这阵仗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咱们罢了。 他想知道定远侯伤重的虚实,咱偏不让他知道” 众所周知,大齐国主对定远侯是恨之入骨,巴不得凤氏王朝让他连年征战,累死在战场上。 既如此,武楚当然不能如他们的愿。 派遣新将领出征势在必行,既能让定远侯在后方养伤,又能让外邦吃不准定远侯到底怎样了。 大军压境,所耗费的物资极其庞大。 武楚只需养精蓄锐,让将士们只守不战,拖上一年半载。等诸国弹尽粮绝,自然会退兵。即便不退,眼看殿试的日子将至,到时让新将领出征一试锋芒。 哪怕出师未捷,至少拖延一些时间让定远侯养伤。在目前而言,定远侯活着比死了强。 “太尉此言差矣,治国之道,攘外必先安内。我朝内患不除,焉能全力一致对外?”赵太傅不服气了,“依臣看,那定远侯八成是装病!藉此养精蓄锐,趁我朝有大军压境时伺机而动!” “他要动早就在南州时动了!何须等到现在回京坐困危城,受尔等算计?” “你”被直戳意图,赵太傅恼羞成怒,“伍太尉,你休得胡言!本官对陛下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倒是你,身为太尉,却把所有希望寄托一人身上,导致朝中无将可用! 你对不起陛下!更对不起江山社稷!我若是你,早就一泡尿淹死自己得了,还有脸在陛下面前跟我吵” “嘿,好你个奸佞老儿,要不是你在朝中乱出主意误导陛下,我朝能死那么多将领?”伍太尉撸袖,“自己不知反省还倒打一耙,看老子今天不给你点厉害瞧瞧” “哎哎哎,好了好了,别吵。”眼见两人又为同一个人吵起来,丰元帝无奈打断,“来啊,给两位卿家一盏冰镇苦茶冷静冷静” 天气酷热,容易使人脾气暴躁,须得降降火。 “陛下,太尉所言与臣不谋而合。”被点了名,一直不吭声的孟丞相道,“臣以为,眼下要紧的是把从灾区逃出来的难民安置好。让他们尽快恢复农耕,积财储粮。 等国库充盈,眼下这些问题将迎刃而解,何愁他蝼蚁围城?” 届时,恐怕连定远侯这个隐患也能一并剔除。从此凤氏江山稳固,君臣亦能安枕无忧。 “丞相所言甚是,”章含笑道,“眼下的隐患是那些难民,规模虽小,星火亦可燎原,不可轻视。至于定远侯,眼看武试将至,侯府三郎武艺高强必能脱颖而出” 一旦战况告急,他便是那出征的先锋。 他若得胜,乃武楚之幸;他若输了,定远侯这做老子的能坐视不理么?届时,不管他是装病还是真病,都得披挂上阵为武楚效力。 在百姓的眼里,前朝暴君的恶行仍历历在目。论行军打 仗,服定远侯的将士很多;但要举事反朝廷,恐怕无人应和。 如此形势,他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众口一词,赵太傅孤掌难鸣,只好怏怏闭嘴。 丰元帝见众臣再无异议,便下旨让朝臣们按丞相与太尉所言,全力配合施行。至于武试,正如火如荼地在全国各地举行中。 等诸位卿家离开后,一名侍卫来到丰元帝跟前,递上一份文书。 “宋祭酒的孙子?”偷得浮生半日闲,丰元帝歪靠着凭几,示意对方坐着禀报,“听说此子六岁离家,在外边拜师学艺,习得一身好武艺。” “是,卑职试探过,确实身手不凡,与卑职不相上下。”侍卫正襟危坐道。 “哦?那是真厉害,朕期待他在殿试时能有一番好表现。”言毕,丰元帝舒展一番筋骨,侧躺着微闭双目,惬意闲适道,“丹台山那边如何?带了哪位僚属?” “一个都不带,”侍卫恭谨道,“带的全是身边伺候的人,包括医官。去那儿不出一天,郡主就挨了板子,还把自己打晕了。” “啧,读书明志,志在圣贤,他如此放任纵容孩子的天性,迟早耽误孩子。”丰元帝一脸惋惜,“所幸,寡人妹妹那几个孩子养得不错。” 虽谈不上惊才绝艳,至少比侯府其他几个孩子要强得多。 老二谦逊恭谨,温文尔雅;老三骁勇善战,忠厚老实;老四蕙质兰心,孝悌恭淑;老六求知若渴,对朝廷信心十足,可造之才也。 对侯府的孩子,除了嫡长子北月阔,也就阿昭能入他的眼。 其余的资质平庸,不足为虑。 “他可知那位乌先生的事?” “似乎不知,他们一行人进了山,至今未有人下过山。卑职琢磨着,过些天,山里没了粮食,需得从外边采买” “那就让人把这个消息传进去,看他作何打算。” 倘若对方欲另聘西席,他这边可以提供最佳人选,找个人出面推荐即顺理成章。 第97回 “他行事谨慎,万一不聘呢?”侍卫问道。 “那就算了,”丰元帝神色坦然,缓声道,“姜氏出自东州,学识非寻常女子可比。阿昭能习得她阿娘一半的才华足矣惊艳京城,女子之才,不可小觑啊。” 娶聪慧的女子,是为了诞育不平凡的子嗣。当然,后天的教育必不可少。 看,她把侯府的世子教得那是谦恭有加,温良无害。在典藏室一呆就是几年,从未埋怨过。 不给朝廷添麻烦的,便是武楚的好子民。 孩子就像一张白纸,是要描红涂黑,全靠名师的精心教导。一旦学歪了,孩子越聪明闯的祸就越大,后果越严重。 “卑职明白。”男子微微垂首。 “怎么,你有异议?”丰元帝眼皮微抬,瞅了他一眼。 “卑职不敢,只是不明白,陛下为何不直接赐一位名士给侯府?”既是陛下所赐,不管那位名士人品如何,侯府是绝对不敢抗旨的。 丰元帝听罢,微微笑了下,没作声。侍立一旁的孙德成见状,心领神会道: “糊涂!郡主本性顽劣,需父母耐心教育方能成才。倘若陛下赐名士到侯府,闹得天下皆知。万一郡主将来闯祸,那是谁之过?” 不管是谁之过,天下人都会把责任堆到陛下的头上,认为是他有意派人误人子弟,捧杀侯府。 如此吃力不讨好之事,傻子才肯干。 哦,男子恍然大悟,领命退出水榭。 “你呀,以后说话要谨慎,阿昭那是生性单纯直率,怎能说是顽劣?”等人走远了,丰元帝不悦道,“被外人听见,又要疯传朕对阿彦的孩子有甚不满。” 到那时,解释起来也费劲。 “对对对,是奴婢愚钝,一时口误!”说罢,孙德成作势打了自己的嘴巴几下。 “你这老东西,”毕竟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人了,丰元帝笑骂一句,就此揭过,“唉,阿昭跟着她父亲吃了不少苦头,朕免了她入宫请安。她倒好,还真就不来了。 就算不惦记朕这个姑父,她还有一位姑母在宫里呢!这小没良心的~。” “哎,郡主顽皮,每天一个新花样地作死,三天两头不受点伤皮痒似的,哪记得宫里的贵人娘娘在日夜思念她?” “那你代朕去看看月贵人,顺便带些点心给小公主,待朕有空便过去陪她们。” “奴婢遵旨。” 片刻之后,瑞玉阁,小公主玩累了,正在午休。月贵人端坐原位,神色恬静,脸上挂着浅盈笑意安静聆听孙大内监传达圣意,以及禀报侯府的平安喜讯。 “郡主活泼,一天天的不得安稳,陛下想着要不要召她入宫给娘娘带在身边教导?娘娘许久没见她了,陛下今日正埋怨说她就算不惦记他这个姑父,怎的连姑母也忘了?” “孩子忘性大,不以为怪。”月贵人浅笑,“再说,我那嫂嫂唯此一女,难免娇宠些。我宫里如今添了小公主,哪有精力替嫂嫂教养孩子?劳烦内监替本宫谢陛下隆恩。 让那孩子留在侯府,将来是好是歹皆与陛下和本宫无关,岂不清净省心?” 哈哈,是这个道理,孙内监噙笑离开。等回到圣驾跟前,将月贵人的话全面传达。才闲了片刻便开始看奏折的丰元帝听罢,笑了下, “她倒实诚。” “可不是,”孙内监笑道,“一口一个那孩子,连名字都不喊,估计是真嫌弃。” 怨不得她,当年定远侯舍妹保妻,月贵人岂能不怨? 丰元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打开奏折,心神却不知飘到哪儿去了。孙德成瞅瞅陛下的脸色,内心思量一番,最终忍不住提醒: “陛下,迎娶太子妃一事要不要告知定远侯?” “朕也不知姜家到底答不答应,他们要是抗旨,朕也无可奈何,何必劳师动众?先等等吧。”丰元帝慢吞吞道。 也就是说,暂不理会,孙德成笑了笑,不再追问。 “孙德成。” “奴婢在。” “你可曾记得当年上丹台山的情形?” “诶?”突然被问,孙德成微怔,努力回忆一下方说,“记得,奴婢记得那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一旦进入林中,不是头晕目眩,便是恶心呕吐。找医官瞧过,说是林子里种有散发毒瘴的草植,使人产生幻觉,寸步难行。 为了搜寻山里是否藏有秘道,禁卫军一批批地进入林间搜寻。他们在腰间系着绳子,谁晕倒了直接拖出来,费了几年工夫才确定山里没 有任何特殊之处。 经过仔细搜查,整座丹台山除了奇花异草,没有可疑之处,于是赐还给定远侯。 然而,他一直心存疑虑,到了今天才解开这道谜题—— “郡主?!洛侍卫?!郡主?你们在哪儿?” 丹台山上,繁茂的丛林间,元昭和一众侍卫目瞪口呆地看着东堂和金水在旁边绕着一棵树转圈。搞笑的是,他俩一边转,一边喊着郡主和众侍卫的名字。 脸上的表情从淡定到惊惧,到眼下的略带哭音。 同为郡主的四大小厮,看见哥俩当众出丑,南柏和北临羞愧无比。待那着了魔似地转圈圈的哥俩转到跟前时,南柏抬手朝对方的脑壳敲一记响亮的爆粟: “你俩转够没有啊?!” 堂堂男子居然吓得掉马尿?!把大家伙的脸给丢尽了!与此同时,北临一把将金水扯离那棵树,哭笑不得: “你们在干嘛?好端端的转什么圈?” 是啊是啊!为什么呢?元昭也一脸好奇,和众侍卫蹲在他俩跟前看热闹。自打那天,她用脑过度晕了,睡到第二天才有精神继续。 实践过才发现,那八门图用在人身上竟如此的烧脑。 做人嘛,要劳逸结合。 为免再晕倒一次,不如下山到附近逛一逛,说不定能打到什么猎物。于是,她今天率领自己的星卫二十八骑直接跳出后院的围墙,横穿树林走捷径下山。 没想到,她带着大家一进来,林子就起瘴气了。走了约莫一柱香的工夫,她赫然发现大家迷路了! 吓人吧? 更吓人的是,自告奋勇给郡主充当前锋的东堂和金水,莫名其妙地绕着一棵树自转,约莫转了半个时辰还不知道停。 连郡主站到跟前了,他俩还是没瞧见似地继续在那儿转。 “郡主,他们可能撞邪了吧?”南柏替小伙伴解释。 唯有撞邪,方能洗刷耻辱。 孰料,听到他的话,晕乎乎的东堂和金水终于清醒过来。愕然地瞧瞧郡主,瞧瞧大家,突然各自抱紧南柏和北临的大腿嚎啕大哭: “呜!郡主,北临,终于找到你们了!” 南柏c北临:“” 元昭和众侍卫:“” 第98回 原来,东堂和金水二人脱离大队伍之后,没多久便发现迷路了。为避免出意外,两人一起走,并在沿途做了记号,可无论他们怎么走最后都是回到原点。 两人的成长环境虽然恶劣,充满艰辛,但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助过。 从最初的淡定,渐渐的开始着急,到最后的想哭。 这份心理煎熬,于他们本人是非常恐惧的,在旁人眼里却像看了一场热闹。 “郡主,我们大概进了什么迷阵吧?”洛雁打量四周分析道。 “丹台山曾经被丢荒过,估计有人趁机进来做了手脚?”武溪说话谨慎,且警惕性高,“要不发送信号告知季管事?” “不忙。”元昭制止道,四下打量,仔细观察眼前的一草一木,问,“你们谁知道日常的巡防路线?” 她这一问,让众侍卫面面相觑。 “回郡主,自从遵照您的意思接受训练,季管事吩咐我等日常的巡防路线仅限于后院,其他位置的我们并不清楚。”一名侍卫迟疑道。 “说来奇怪,”洛雁蹙眉,“自来到丹台山,季管事不像以前那样把巡防图分发到每个人手里。” “就是,”石竹也满脸不解,“平常我们几个都有图,和侍卫营不分彼此。” “可能觉得我们暂时不需要?”石墨挠头。 “我们需不需要,不是季管事说了算。”石竹反驳弟弟,“万一郡主让我们去跑腿呢?” 抄捷径是郡主一贯的行事风格,以前在南州,她嫌弃府里的路又长又绕,直接翻将军府的墙比走正门c角门的次数多多了,季管事不会不知道。 “别吵了,”元昭制止哥俩的争执,打量眼前的每棵树,道,“总之,你们没图,也不知道日常巡防路线,季管事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也就是说,季管事知道这片林子有问题,可他不说,这不符合他平时的作风。 对他而言,她的安全比侍卫的考验更重要。 元昭想罢,一边眉头高高挑起:这种坑娃的手段,除了爹娘,不作他想。 她歪着脑袋,袖手旁观,脑海里像在倒带,不停地闪过一些片段。比如一进林子便遇到瘴气,使人心生迷茫,找不到方向,最后看到东堂c金水原地打转。 看看这些树,高矮不齐,粗细无序,杂草丛生看不出异常呀!有异常!!!看到不远处的植物,元昭眼睛一亮,兴冲冲地朝众侍卫一招手: “跟上,别掉队!” 咦?这么快就发现门路了?不愧是郡主! 众侍卫放下心头大石,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尤其是东堂和金水,紧跟南柏和北临的身边。 正当大家以为她找到阵眼之类的玄妙之处,不料看见,她满眼惊喜地围着一小片绿油油的植物转: “野生椒?!” 丹台山怎会有野生椒?!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着其中一小簇果实左看右看,伸手捏碎一颗就要往嘴里塞,想尝尝辣不辣时,被旁边的洛雁一手挡住。 “郡主,山中妖艳之物多半有毒,不可乱尝。” 瞧瞧,这又红又绿的,指不定有剧毒! “此地为何有野生椒?!”元昭大为震惊,瞪着侍卫们,“你们都不认识?” 唔?嗯,众侍卫一齐摇头。 元昭:“”那此地为何有野生椒?那不是梦里的物种吗? 侍卫们:“”野生椒到底是嘛玩意儿?看把郡主吓得,无法突破的阵眼吗? “郡主,”见她目不转睛地瞪着那簇绿油油的古怪物种,洛雁担心她像东堂二人那样着了魔怔,连忙提醒,“此地古怪,不宜久留。” “是啊,郡主,先离开这儿再说。”武溪附和。 在自己的地盘迷路,除了丢脸,还有一丝忧虑,担心侯爷和夫人的安危。 经两人提醒,元昭回过神来,神色恢复如常,指挥莲裳c芝兰: “你俩把这些果实收一收,回去慢慢研究。” “我来吧,小心有毒。”洛雁拦住正欲上前的两人。 她瞧瞧四下,在旁边摘来一片稍大的叶子,抽出短剑。元昭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忙道: “摘一半留一半,莫伤根茎。” 不怕洛雁谨慎,就怕她为了安全起见把这些野生椒全砍了,连根拔。解释是没用的,如果大家没见过,对于未知物种的畏惧难免要小心谨慎,她能理解。 见洛雁依言小心采摘,元昭松了一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 迷瘴里。大家伙置身其中许久,依旧无恙,可见瘴气无毒。 “东堂,金水。” “在。” “你俩重新往前走一遍。”元昭指着看不清路的前方。 “哈?!”二人脸色大变。 但郡主有令,不得不从。两人对望一眼,互相用目光鼓励一番,吞咽两下口水,挺直胸膛。 “你俩莫慌,”看出他们的胆怯,元昭很有人情味地回眸,朝身后的侍卫们手一伸,“谁有绳子?” 不等其他人反应,石氏兄弟已从腰间取下两小捆来。身为侍卫,要应付诸多的危机,短剑暗器和攀墙用的飞钩等工具必不可少。 “你俩拿着它,一直往前走。” “好!”握着它,东堂c金水霎时勇气倍增,斗志满满地挺直腰杆,冲大家伙道,“诸位且等着,我俩去去就回!” 噗哧,众人被他们的话逗笑了,看着他俩深呼吸一口气,义无反顾地进入迷瘴里头。等看不见身影了,大家伙屏住呼吸,直愣愣地瞪着空无一人的前方。 一盏茶的工夫,洛雁摘完一半野山椒归队,而石氏兄弟手中的绳子也动了。 在众人的密切关注下,渐渐地,绳子松散落地,正当大家伙开始着急时,前方的迷瘴逐渐出现两道身影: “郡主让咱们往前,你干嘛要往东?” 这是东堂的声音。 “前边有坑,咱不拐弯难道直接跳下去?”这是金水的。 “可能那是幻觉!” “那要不咱们回头重新跳一次?” “也行。” 于是,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绕回先前转圈的那棵树,往前一跳。唿!两人仿佛一脚踩空往深坑里坠落,吓得他俩面无人色在树旁哇哇乱叫,手脚乱划。 当碰到那棵树时,两人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抱紧树杆,放声高呼: “郡主!救命啊!” 这坑好深啊!无底似的,不是幻觉! 淡定围观的郡主和侍卫们:“” 第99回 受迷瘴的影响产生幻觉的两人,被众人用同样的方法唤醒。 元昭瞅瞅他俩,又看看前方,心里有所触动。她和大家进入林子,来到此地依旧正常。根据东堂二人的描述,他们也是平安顺遂地走到这里才开始转悠。 而洛雁刚才在后边采摘野山椒,没有丝毫异常,安然无恙。由此推断,这阵法是从她站立的地方开始的。 熟悉的套路,让她想起从小玩的八门图。那图又被她称为逃生图,因为一个不小心便走了回头路。要么被堵住,换成现实,被堵的那条路应称之为死路。 图上的每一步都是生路,也可能是死路,看闯关的人如何反应。当然,目前仅是猜测,是不是八门图,她要亲自走一遍方能确定。 “大家跟我走,别掉队啊!” 倘若掉队,等她出去玩够了再回来救大家,以作惩戒。 当然,元昭没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大家,毕竟还没确认。另外,能走捷径,她断不会浪费时间自己琢磨。 站在原地不动,闭上眼,脑海里展开一幅她经常玩的八门图,按照阿娘教的口诀一步步往前走。 她身形一动,侍卫们紧随其后。 他们武艺高强,唯对阵法一窍不通,无用武之地,只能乖乖尾随。走着走着,洛雁和武溪无意间发现走在前头的某人紧闭双目,不禁对望一眼,满脸问号。 更让人惊讶的是,她有几次险些撞树,她俩还来不及阻拦,咦?她脚下一拐,恰好避开。 洛c武:“” “你俩咋啦?”四大小厮见她俩神色有异,悄声问。 四大婢女之一的莲裳也发现她俩的异常,没问,直接上前几步瞅瞅,见郡主的眼睛是闭着的,不禁睁大眼睛。 生怕她出声惊扰,洛c武及时出手捂住她的嘴巴往后拽。石氏兄弟见状,忍不住好奇上前一观,结果也被四大小厮挟持着往后退,把众人看得莫名其妙。 这几人是近身侍卫,敢没大没小的。其余侍卫虽然好奇,却不敢逾矩半步。 “你们怎么了?” 元昭听到身后的动静,疑惑回头,眼睛仍闭着。脑子里正在玩八门图,不想分神。而东堂见四周的环境和方才的大不相同,知道她正在破阵,不敢惊扰: “没事没事,郡主,您继续。” “是啊是啊,郡主,走吧。”洛雁呵呵一笑,催促道,“在林里耽搁太久会被夫人发现。” 被夫人发现定会惊动侯爷,到时别说打猎,大家不挨板子就不错了。纵有诸多疑问,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时机,等成功脱身了再说。 既然没事,元昭继续按步骤往林子里走。 她是做梦都没想到,那八门图不仅可以用在人身上,还能摆这么一个怪异的迷瘴阵,够刺激! 越走越兴奋,走得便越快。 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如蛇一般的蜿蜒前行。直到身后接连响起惊喜的喊声: “出来了!出来了!前边有人——” 有人?元昭眼睛一睁,脚下却咔嚓一下,微响。她怔了下,站定,似乎踩进一个浅坑。 她一站定,身后的人相继撞上,随后听见头顶呼啦啦的一阵响。众人抬头一看,一枚响箭从树上射出。大家生怕有变,果断簇拥小郡主迅速的逃离树林。 刚踏出林子,一声暴喝响在众人的耳边: “谁?!咦?郡主?您怎么从这儿冒出来?” 元昭闻声转过脸一看,讶然道: “洪叔?你怎么在这儿?” 可不嘛,正是那说话嗓门嘹亮的洪副将。 不仅是他,一队士兵在路边排列整齐,和上回围府一样的阵仗。她环顾四周,意外地发现这儿不是山脚,而是山的半腰。 本来丹台山仅一条大道可走,不知他们何时在半腰也开了一条道,效率不错嘛。 “你们怎回事?有正路不走,净走歪路!”不敢向小郡主问责,洪副将没好气地喝斥洛雁等人,“郡主人小不懂事,你们也不懂啊?” 他的质问,可把洛雁等人委屈死了。她们是侍卫,只管安全,管不住郡主的脚啊! “这怎么是歪路?这明明是捷径。”元昭护短,道,“还有啊,洪叔,方才那枚响箭好像是咱们府的,谁放哪儿的?有何用意?” “以防有人闯山,方便通知各路卫营。”洪叔言毕,朝身后的小兵命令道,“去,重新布置好。” 小兵领命而去,洪副将转过脸来,刚要继续谴责,结果被元昭抢了先: “洪叔,你是带兵的,不是应该守山脚吗?怎跑到这儿来了?游长庚呢?” “他即将成亲,侯爷让他留守京城布置新居,由我老洪暂代卫长一职。”洪副将解释完毕,一脸严肃,“郡主啊,不是洪叔唠叨,这山曾经易主,是否安全连侯爷都不敢保证。 您就不要乱闯了,走正道不烫脚啊!” “哦,我知道了。” 元昭话音刚落,一溜烟地冲过山道对面,动作灵敏地潜入树林里。主子走了,侍卫肯定要跟着,洛雁等人向洪副将随意拱拱手,嗒嗒嗒地跟着跑了。 “哎,你们这帮小鬼”瞪着众少年消失的方向,洪副将恨得牙痒痒。 难怪侯爷一提起她就头疼,这要是自己的孩子,一天揍三顿还算轻的! 太不听话了有木有,让爹娘操碎了心。 恨归恨,洪副将还是唤来一名小兵,让他迅速上山向侯爷和夫人禀明一切。不然,等她溜下山还不知要闯出什么祸来。就算她不闯祸,遭人刺杀更吓人。 这熊孩子,哎,咋偏偏是个女娃呢?真心不懂。 洪副将惋惜地摇头叹气。 再说元昭,闯入这片树林并不顺利。阿娘教的口诀不起作用了,害她掉了几次大坑,踩了几回陷阱。所幸,那些陷阱没有杀伤力,明显是用来吓唬人的。 几次闯关无果,原地打转,小姑娘偶尔耐心用尽,挥剑砍树,惊起一波波鸟雀尖鸣。 山顶的无极观里,在前殿楼顶的一处高台榭上,侯爷夫妇正在品茶,赏景。远处的林间时不时惊起一群鸟儿,且时常换个位置,但就是走不出那片林子。 “这孩子真的是,毛毛躁躁,耐性不足。”姜氏语气温婉道,双手捧起侯爷斟的茶,浅浅抿了一口。 “依夫人所见,昭儿大概什么时候出得来?”侯爷姿态闲逸,镇定如常。 女儿被困树林,他喜闻乐见,更替侍卫们和亲兵们感到开心,大家总算能安稳几天了。 “也就两天吧。”姜氏想了想,道,“如果她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那是几年前的话,孩子当年还小忘了也好,多困几天,磨磨她的脾气。 第100回 把树砍了,此阵不攻自破。 先不说此法有几分可靠性,丹台山的树是自家种的,她舍不得真砍。顶多用刀背或者用脚踹,惊动鸟儿引起一些动静,正好供她解解闷。 她已非小孩子,破解不了即毁之,这么幼稚的手段早就不用了。 眼看天黑了,二十八人,每2个人一组,拽住绳子往林子的各个方向走。洛雁和武溪留下来做记录,记录这些人出发的方向和终点的周边环境。 所谓的终点,是指大家走到扯不动绳子为止。 “奇就奇在,我们往回走的景象和去的时候不同,好像来回走的并非同一条路。”东堂和金水已是经验丰富,迷路了不仅不怕,还能静下心来观察环境。 “对,我们也是。” 胆大心细,观察入微的不仅东堂两人,好些队友和他俩的看法一致。也有粗枝大叶的,听罢同僚的话暗自惭愧。他们只顾完成任务,并未多想。 每个人的关注重点有所不同,大家有各自的性格缺陷。 元昭不苛求身边的人性格特点一致,反正,聪明人懂得自我提升;憨实人只要功夫不差,总有用武之地。 天下没有无用之人,只有不懂用人之道的人。 “天色已晚,今日到此为止,明天一早再研究。”就着火把,她翻阅着洛c武二人所做的记录,一边道,“起锅做饭,吃完歇息。” 此阵于人体无害,众人大可在此安营扎寨,歇息一晚,明日卷土重来。 夜宿丛林,她堂堂郡主能忍,作亲随的没什么可埋怨的。 众人并无异议,垒灶的垒灶,取锅的洗锅,捡柴火的在腰间系着绳子夜探树林。二十八个人,分别随身带着米面干粮,应有尽有一阵忙碌,各尽其责。 侯爷是武将,在野外行军必备的家伙什从来不缺。 和行军的区别是,士兵带的是大锅,侍卫们背的是小锅,关键时刻还能给小主子挡箭用。 身边的忙碌,在寂静的树林里略显嘈杂。 侍卫们分工有序,有伙夫,同样要有人守卫。越是安全之地,敌人的刺杀往往越容易得手。 以为在自家的地盘安全十足,掉以轻心被杀的例子不胜枚举。 热闹的氛围之外,元昭背向大家,面向乌漆墨黑的树林,手里拿着记录册一边看一边冥思苦索。 看看夜色,头顶依旧一片浓瘴弥漫犹如乌云遮天,无法根据星月的方位判断时辰和方向。 她原本只想下山溜溜,完全没想过要带计时用的漏壶。那只能凭借对白天的记忆,来判断目前的时辰。 暑月日长夜短,按照往常,酉初日落,酉正的天色彻底黑沉;到了戌初,已是夜风清凉的时分,正是她吩咐起锅的时候。 直至现在,顶多过了一两刻钟。 啧,等她成功破阵,回头找人做个沙漏出来,平时携带也方便。元昭想罢,左右瞧瞧,把正在警戒的东堂c金水唤来: “你俩再探,探完回来正好赶上吃饭。”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往哪个方向?”东堂问。 “按照你们原来走过的方向,该跳的跳,该游的游,一模一样走一遍。”元昭叮嘱。 于是,东堂和金水继续入林夜探,洛雁c武溪记录,莲裳和芝兰等近身婢女给她搬来一块扁石,上边用叶子盛着几样干粮点心: “郡主,您先吃些点心,热汤食等一会儿就好。” 元昭嗯了声,随手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啃。这是她随父兄在外养成的习惯,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把莲裳四婢看愣了,芝兰手里还拿着一块湿巾帕给她擦手。 “你们也吃,别愣着。”见她俩发愣,元昭再拿一块,而后挥挥手,“拿给大家分吃,别浪费。” “哎哎,郡主,手啊!手!”见她又拿一块,芝兰捧着湿帕眼巴巴地盯着那小爪子,一脸的惨不忍睹,“擦擦。” 元昭:“” 如芝兰所愿擦了手,继续坐等前锋的归来。期间,烙饼c热汤相继端到跟前。她吃了不到两口,东堂c金水便回来了。 依旧是来回看到的景物不同。 但奇怪的是,他们这次的一来一回所看到的,和上次的一来一回看到的也不相同。 元昭咽下汤,拿过洛c武二人抄的记录图案粗略扫了一眼,立马发现端倪。虽然东堂二人看到的景象不一样,可他们看到的,和另一对侍卫描述的类同。 她瞪着记录册,脑子急转弯,莫非难道,此阵会随 着时辰的变化而变化?! 若果真如此,摆此阵法的人也太牛掰了! 高手啊!想学! 越想越兴奋,跳将起来,信心十足: “吃完再探!” 明儿一早定能成功闯关! 丹台山仅一个孩子,却吵吵嚷嚷,不得安宁;九安山的孩子众多,却寂然无声,月色清冷。 “阵法?”丰元帝看着刚到的密报,缓缓微笑,“难怪当年老北帝非让阿彦娶她,生出这么一双伶俐的儿女。” 可惜过智易夭,长子没了,如今这位是个女儿。 “但愿太子妃能有她一半的智慧。”丰元帝感慨万分。 “她们出自同一家族,太子妃定不比姜氏差。能嫁与我朝的太子殿下,更是福泽深厚,比那姜氏的命好多了。”孙德成笑道,“母亲聪慧,太子殿下的儿女定然不差。” 姜氏当年嫁的只是皇孙,北月彦再能耐又如何,隔了一辈,江山最终落在他那位暴虐的小皇叔手里。 “这也是朕对太子的期望,”丰元帝袖手道,瞅着亭外的一池青荷目光深远,“他资质尚可,然长子平庸,若有一个像阿彦嫡长子那样的孩子,朕此生可安。” 事关太子,陛下说得,孙德成可不敢接,只得垂下眼眸,静笑不语。 丰元帝也不指望他说什么,烧掉密报,问: “八皇子最近如何?学习可勤勉?体质如何了?医官去瞧过几回?” “回陛下,每日有医官去请脉,八皇子殿下的身子本来安康无恙”说到这里,孙德成神色犹豫为难。 “本来?”丰元帝的神色微微冷淡。 “据杨美人宫里的婢女说,八皇子殿下日间习武练箭,还要上课。课业颇多,几乎每晚熬到午时三刻还做不完” 杨美人担心陛下哪天心血来潮要考验儿子,更是日夜督促,不敢有丝毫疏忽。 熬夜伤身,压力太大。 来到九安山没几日,居然娘俩一起中暑病倒了。即便如此,生怕陛下失望的杨美人不敢禀报,更不敢纵容儿子懒怠,依旧日夜督促。 眼瞅着八皇子的病容越发明显,他的师父和医官不敢再拖,在今晚告知孙德成。 “愚妇。”丰元帝气得骂了句。 如此愚妇,能指望她教出将星?说实话,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第101回 把功课当任务,自然有压力;把功课当兴趣,那就是动力。 丹台山,半山腰彻夜沸腾,时不时传出鸦雀尖鸣。住在山顶的人好些,比较清静;住在半山腰的侍卫c亲兵们就可怜了,被林子里的动静闹得一夜未眠。 破晓时分,山脚,一群少年从树林里窜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地东张西望,惊喜万分: “出来了?这次真的出来了?” “好像是出来了。” “肯定是出来了!瞧,前边那位不是吕参军吗?” “郡主,果真是吕参军!” 元昭:“”不用提醒,她都瞅见了。 妈呀,下个山而已,至于过三关斩六将吗?瞧瞧,在唯一的山路口设了关卡,每隔一段距离建有哨塔。瞧这阵仗,整座山的山脚都被围上了。 “卑职参见郡主,”一大早便撞见这小祖宗,吕擎苦笑上前,拱手行礼,“不知郡主一大早的想去哪儿?” “我初到此地,想到处逛逛。”元昭老实道,“我们从昨天清晨闯到现在才出来,你可别说不行。行,我就顺顺当当地从这儿出去;不行,我就到别处找机会。 万一不小心坠崖什么的,你也脱不了干系。” 因此,挨板子还是挨刀子,二选一吧。 吕参军:“”这祖宗果然姓赖,“下山可以,带上亲兵。” “我又不打仗,带那么多人干嘛?”元昭惊了。 瞧瞧她的身后,乌泱乌泱的星卫二十八骑在他眼里是一种衬托吗?虽然一夜未眠,但一个个神采奕奕,英勇威猛。 “一群小屁孩顶什么事?”吕参军铁面无私道,“您若不同意,恕卑职无礼不敢擅自放行!” 岂有此理! “众星卫,给我冲出去!”元昭恼了,直接动手。 郡主一声领下,身后众人毫不犹豫地往前冲。他们赤手空拳,在此围守的亲兵们也扔了武器。 霎时间,下山的路口乱糟糟一片。 这是下山的路口,离山脚尚有一段距离。但这里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前来保护定远侯的禁卫军统领夏区正,亲自骑马入山一探究竟。 当他来到现场,愕然发现,竟是侯府自己打起来了。吕参军闻声回头,见是山脚的禁卫军统领,连声拱手道: “夏统领怎么来了?” “我听到动静,这是怎么了?住手,快住手!”夏统领下了马,紧皱眉头,当看见打斗另一边的小姑娘时,便绕道前去见礼,“北郊禁军统领夏区正见过安平郡主。” 姓夏?元昭蹙眉,扬手,身边的洛雁连忙吆喝: “住手!大家住手!” 都是自己人,本来就是半玩半闹打成一团。终于听到止战的号令,众人纷纷散开,回到各自的阵营。 “你姓夏?”待四周安静下来,元昭一脸好奇,“你是皇后娘娘家的什么人吗?” “臣乃皇后娘娘的堂兄。” “哦?原来是国舅爷。”元昭恍然,不慌不忙拱手道,“不知国舅在此,安平失礼了。” 夏皇后有嫡亲妹子,没有嫡亲兄长,仅有几位堂兄。有出息的不多,眼前这位算一个。身为国戚,竟肯纡尊降贵向她一个小孩子行礼,她自然不能端着。 双方见了礼,夏统领瞅瞅方才的打斗现场,不解道: “郡主,不知方才何故打斗?你们是自家人,传出去恐遭人非议。” 有郡主在,用不着吕参军回话,识趣地眼观鼻鼻观口充当安静的背景板,由小祖宗自己招呼。 “没什么,我想出去逛逛,吕参军奉家父之命阻拦,不让。我一时气愤才起了冲突,惊扰国舅是安平的不对。不打了,我们走。” 浑水摸鱼,趁乱逃离。 “郡主!”吕参军识破她的意图,果断挺身而出拦住。 “吕参军你不要太固执,我方才可没让他们认真打!”她要是认真,他早输了! 在战场上,侍卫或许不如普通士兵;但论单打独斗,士兵哪打得过侍卫? 真的是,这吕参军太年轻了,不懂变通! “郡主,除非您带上亲兵,否则打死卑职也不敢放行!”吕参军不管那么多,坚持道。 唔,瞪着他,元昭气得腮帮子鼓起,忽左忽右的。 “我道是怎么回事,原来如此。”夏统领闻言,哈哈大笑,道,“来此之前,陛下吩咐过,定远侯在山里静养,但不必拘着安平郡主。若有需要,命臣尽量给郡主提供便 利” 既然她不愿带自家的亲兵,无妨,北郊附近一带皆有禁军把守,可以确保她的安全。另外,北郊地方不小,由夏统领派出两名熟悉地形的将领给她带路。 “你回去禀报定远侯,安平郡主在山下的安全由我负责。若郡主少半根毫发,本统领提头来见。”见吕参军还是一副犟到底的表情,夏统领又道,“虽非正式口谕,那也是陛下的意思,你想代定远侯拒绝吗?” 是拒绝,不是抗旨,但与抗旨无异。 吕参军当然不敢代自家侯爷惹陛下不喜,连忙拱手退至一边,神色为难地看着小郡主,巴望她能像方才那般懂事改变主意。 “我们走!”元昭不理他,兴奋地率领众星卫狂奔下山。 夏统领见状,一路长笑骑马下了山。 其实,陛下的这番话是在凌晨飞鸽传书送过来的。说无论安平郡主想干什么,让他务必配合达成。 至于陛下的用意,不重要,自己听命便是。 吕参军见无法阻拦,不敢耽误,果断派遣一早在此候着的亲兵骑马远远跟着。而山上早已得到消息,姜氏被朱寿诊过脉,比定远侯更需要静养。 父女一场,定远侯知道女儿一旦冲出树林,不达目的绝不甘休。 为免姜氏担心,命朱寿在她今早的药里添了一味有助于安眠的。让她好好睡一觉,等到晌午才能醒。到那时,女儿差不多回来了,使她不至于提心吊胆。 “侯爷,他不是想对郡主动手吧?”倒是季五很担心。 郡主远在南州时,针对她的刺杀就没停过。 “不会,”定远侯专心研究姜氏给他的一盘残棋,“有夏统领在,我很放心。” 夏区正是皇亲国戚,女儿死在他手上,等于死在皇家的手上。那人是不会犯这个蠢的,况且,到底谁是将星他还不确定。 若女儿是男孩,不管是否将星必死无疑。 可她是女孩,女儿外向,心防脆弱,容易心软。只要掌握其弱点,她比男儿容易控制。 第102回 季叔的忧虑,元昭不是没有想到。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小命途多舛的她能是傻白甜? 她今年9岁,有些事,爹娘不会告诉一个小毛孩。 但长年遭人追杀,自己也杀过人,更有梦中人的亲身演绎使她在懵懂之间明白很多道理。 倘若她是皇帝,不管定远侯有多疼她这个嫡女,与其杀她,不如好好利用她坑全家。或草率地给她指一门亲事,嫁到别人家受尽羞辱,藉此打击定远侯。 偌大的凤氏王朝,也就六公主那个脑残一直看她不顺眼,毫不掩饰将她除之而后快的意图。 当年她远在南州,皇帝要么是懒得插手女儿针对她设的杀局,要么以为杀她的人确是民间人士所为。 真相如何,得靠定远侯自己派人查,旁人懒得管。 现在她回京了,在京里,夏统领身为国舅,四十出头的人了,为了讨好区区一名公主敢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谋害朝中一品军侯之女,那她跪服。 有臣子如此,阿爹何愁复国无望?她死而无憾啊! 笃定夏统领不敢杀自己,同时对自己的身手怀有迷一般的自信,元昭顺势而为跟姓夏的走了。 在她眼里,夏家代表皇家,夏家人邀她出游,等于皇家邀她出游。 是福是祸,她也想知道。 来到山脚,夏统领命人给她牵来马匹,让她和侍卫们在北郊一带快意驰骋。她一马当先,重温在南州c燕塞的肆意狂奔,至于身后跟着多少人,顾不上了。 除了四名禁卫高举印有“禁”字标志的旗帜在前边开路,身后跟着她的二十八骑,最后是吕参军派来的一队侯府亲兵。 声势浩大,引人注目。 “那谁呀?这么嚣张。” 队伍途经一片野外训练场地,夏家的几位少年公子纷纷抬头观望,不明所以。一边派人回营地打听来人的身份,一边猜测可能是哪位皇子皇孙到此一游? “不可能啊!他们要是来,父亲不可能不召我们回去。”一名少年疑惑道。 他们可是皇后的亲子侄,皇家子弟见了他们尚且礼让三分。摆架子的会召见他们,平易近人的皇子会亲自过来找他们一起玩闹。 对他们视而不见的,真没见过。 正当他们胡乱猜测,回营打听消息的护卫匆匆赶到: “禀各位公子,方才那位是定远侯府的安平郡主。她与侯爷在丹台山避暑,今日下山游玩。大人吩咐,让诸位公子继续训练,不得惊扰。” “安平?!”众公子惊了,有人难以置信地指着早已走远的队伍,“刚才骑马的那人是安平?!她会骑马?!” “多新鲜啊,人家是武侯之女,会骑马怎么了?”一位兄弟嗤笑。 “听说安平郡主酷爱一袭白衣,我一看队伍里有白衣就估摸是她,果不其然。”有人轻闲笑道。 “不是,她才九岁!九岁啊!”这才是重点!先前惊呼的少年急得跳脚,“三哥,咱们年初见过她的,在聚英楼下” 那间酒舍的楼下,看到她一个小姑娘在安慰曲大姑娘,说话有理有据的。那时看她的言行温婉,举止得体大方,十足的名门淑女风范。 没想到,她骑起马来如此的姿意轻狂,英姿飒爽。 九岁啊! 甭说小姑娘了,夏家子弟九岁的时候还有乳母c婢女们跟着呢。家里的姑娘们更是如珠如宝地被家人娇宠着,哪敢让她们学骑马? 就算骑,也是骑的小马驹。 但是,瞧瞧方才那个,稳稳当当地骑着高头大马狂奔,赶着上战场似地。 “不行,我得去瞧瞧。” 按不住好奇心,少年说完,不管其他兄弟怎么想,夺过护卫的马一跃而上,纵马狂奔。 “哎哎,五弟!” 对方可是定远侯的女儿,又是郡主,生怕小弟闯祸,几位兄长连忙各寻马匹追了上去。 再说元昭,策马狂奔一阵过足了瘾,才放缓速度慢慢骑行,一边观察四周的风景。大概是回到父母身边,安全感满满的,使她这次出门忘了看北郊地图。 侍卫肯定有。 可是,她回头看看侍卫们,又瞥一眼紧随左右和前边的四名禁卫,想了想,罢了,不看了。保持她在外人眼里高高在上的淑女郡主形象,理应啥也不懂。 洛雁见她不仅放慢速度,还回头看着大家,便驱马上前: “郡主可是累了?” “那倒没有,”元昭神 色如常,一手攥紧缰绳,一边伸手安抚着马儿,“想慢慢逛一会儿就回去,劳烦几位继续前边带路。” 后边一句是对四位禁卫说的。 四名禁卫拱手领命,正欲出发时,忽闻身后一阵马蹄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高呼: “前方何人,请留步!” 嗯?元昭扯住缰绳,再次疑惑回头瞧了瞧,咦?一位少年骑着马狂奔而至。尚未来到跟前,已经被队伍后边的侯府亲兵拦住: “来者何人?” “我父夏区正,我是夏五郎,前边的可是安平郡主?”少年满脸通红,目光炯然地透过人群,直视队伍中间那位一身白衣的小身影,欣喜道,“果然是你!” 一张秀气稚嫩的面孔在旗帜飘扬间回眸,年岁小,却身如少年英姿。眉宇之间透着一份淡定从容,颇有其父的大将之风,令人心生好感。 “你谁啊?”和夏家五郎的观感不同,元昭蹙眉,暗道:没大没小。 “回郡主,”旁边的一名禁卫仔细一瞧,忙道,“他是我们夏统领的五公子。” “我听见了,”睨他一眼,此人一来便自报家门,她又不是聋子,当然知道他是国舅的儿子。元昭挥手,等拦人的亲兵退开,直视对方,“可我见过你吗?” “当然!”夏五郎策马近前,嬉皮笑脸道,“你忘了?年初三,酒舍楼下,你和曲大姑娘在雪中闲聊的情景本公子还历历在目呢。” 只说在雪中闲聊,并未道明是何事,是给曲家留一点面子。 小小年纪便知道言语分寸,元昭对他不那么排斥了,也不计较对方见了她不行礼。 小孩子嘛,何必那么大的规矩?和颜悦色道: “那日行色匆匆,并未留意你在其中。我叫元昭,幸会了。今日蒙令尊关照,得以游览北郊风景,多谢。” 见她自我介绍时,无半点女儿家的扭捏姿态,夏五郎心中更加欢喜,爽朗大笑,道: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想去哪儿?整个北郊我最熟悉,我带你去!” “那就有劳了。”元昭懒得跟他客套。 人家都追上来了,必有用意,岂肯轻易罢休?客套对小孩子而言就是废话。 “看你方才骑马挺快的,怎样,敢不敢跟本公子比一比?” 哈,果然,元昭无声一笑,“有何不敢?” 调转马头,随着两声吆喝,刹时烟尘滚滚,瞬间跑出老远,身后的队伍赶紧跟上。 紧随其后的还有夏家其他儿郎,在后边嚷: “喂,五弟,等等——” 然而,回应他们的是一片尘土飞扬,迷了眼。等尘土散去,自家五弟早已随着那位小郡主走远。 夏氏兄弟望尘兴叹,认命似地继续跟上。 第103回 家雀哪有野鹰的迅猛? 念及侍卫们陪她闹了两天一夜,骑马遛北郊一圈足够过瘾了。即便不是骑惯了的马,元昭依旧比夏五郎早一步返回丹台山的山脚。 将马匹交还守在山脚的禁卫军,侯府众人步行上山。 直到此时,夏五郎才赶到山脚,望着侯府侍卫的背影目瞪口呆。他堂堂夏府五公子,12岁的热血少年,居然输给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太丢脸了有木有! 是啊,太丢脸了! 夏统领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的儿子和侄儿们,居然没有一个人追得上安平郡主,他做父亲的情何以堪?有何面目回京城见陛下c皇后和夏氏一族的父老? 他堂堂国舅,神色如常,气沉丹田,一拳捶爆几案,一脸的沉痛: “去,把今日的训练重复十遍!做不完不许吃饭!” 不得,得寻个机会上山向定远侯求教,他是如何把一名娇滴滴的小女娃教得如此生猛,让别家的儿子c侄儿们甘拜下风。 和夏府相反,元昭回到丹台山,原以为会看到阿爹的铁面无私,阿娘的一脸无语。做梦都没想到,阿爹眼皮都不抬一下,语调平平道: “这么早?怎么不在夏统领那儿吃过饭再回来?正好给你爹省点粮。” 噗哧,没少担忧的姜氏笑了下。见孩子安然无恙,便不打算替她说情了。 谁惹事,谁解决。 “外边的饭菜哪有自家的香?”元昭不敢指望阿娘,笑嘻嘻地掏出从洛雁那儿要回来的野山椒,卖乖道,“阿爹,阿娘,你们看,我在山里发现了什么?” 明知她是故弄玄虚,岔开话题,爹娘依旧配合着上当,露出一分好奇心: “此乃何物?” “野生椒,”聊起吃的,元昭两眼发亮,“做辣子用!阿爹,这是咱山里摘的,不是您云游四海拿回来种的吗?您不认得?” 定远侯闻言,这才从她手里拿过一颗仔细端详,疑惑道: “嗯,似曾相识” 无奈岁月久远,到底是何物,有何作用,他已忘得一干二净,没有丝毫印象。姜氏也好奇地拿了一颗,细嗅其味。可不等她嗅出味道,已经打个喷嚏。 “侯爷,夫人,还是让我拿给医官瞧瞧吧?”季五在旁边操碎了心,“郡主,为了侯爷和夫人的安全着想,谨慎一点为好。” 一回到山里,郡主就命洛雁把这什子野物交出来,非要拿给侯爷和夫人看,谁都拦不住。 “这真是野生椒,辣子。”元昭皱眉,“不信?我尝一颗给你们瞧。” “不行!”季五连忙接过侯爷c夫人递来的果实,捂严实了,“您尝的不作数。” 朱寿看不出服过百草丹的症状,但已经悄然试过,小郡主果然百药不灵。毫无疑问,那老头居然真的把传闻中的百草丹用在她的身上。 这真的是,祸福相依。 百药不灵无所谓,但侯爷和他,还有朱寿正在犯愁,怎样才能助她掩饰百毒不侵的体质。 “为何不作数?”元昭不服气。 “您年纪小,体质差,水土不服也会引起不适,怎能作数?”季五道。 不待她抗议,赶紧向侯爷c夫人告退,迅速离开。 “阿爹,阿娘,那真是野生椒!我梦里见过的。”元昭生怕季叔拿去毁尸灭迹,忒着急,“它可以泡自己又可泡鸡爪,可腌制,还可以晒干食用或者捣碎” “好了,”姜氏见她一脸着急,语无伦次,好笑地安抚几下,“季管事拿去验毒,又不是直接扔了,你急什么?咱侯府还差你这口吃的?” “味道不同嘛。”元昭松了一口气。 有阿娘这句话,她就放心了。 “好了,跟爹娘说说,你今天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定远侯提醒夫人和女儿言归正传。 元昭哦了声,将下山后遇到夏府公子们的事粗略讲一遍。最后,她的重点又回到丹台山的阵法上。 “阿娘,那个阵是您摆的吧?” “何以见得?”姜氏微笑地看着不骄不躁的女儿,心底柔软。 “跟八门图一模一样,第二个阵法随着时辰的变化而变化,我好像记得您曾经说过”元昭歪着小脑袋苦想,眉头打结,郁闷道,“好像是吧?忘了。” “忘就忘了,”姜氏摸摸她的发顶,温和道,“昭儿,记住,丹台山的阵仅仅是入门。其实,它有不止千种变化,阿娘研究了大半辈子仅仅是发现上百种” 还有上千种,甚至数千种变化等着人们去发现。 因此,不要太死板地刻意记住她说过什么话。凭借自己的努力去挖掘新的变化,闯出一个新的方向。 八门图如此,人生也一样,但愿女儿能够明白。 “嗯。”元昭点点头,有数千种玩法?够她玩一辈子了,但此刻无暇深思,望向父亲,“阿爹,做个计时沙漏吧?把漏壶里的水换成沙子,把铜壶换成玻璃。” “玻璃?”定远侯蹙眉。 “琉璃。”元昭换个说法,“无色那种。” 定远侯正要让她画出来,姜氏及时瞪他一眼,打断爷俩研究新事物的热情: “昭儿,瞧你这一身脏的。去,换件衣裳再出来。” 换衣物,当然要彻底沐浴一番。这孩子闹了一夜两日,是该好好洗洗。等换了干净衣裳,正好是日落西沉时。吃过夕食,爷俩商量多久便多久,她不管。 不过,等吃过夕食,夏统领上山来了,带着儿子和侄儿们。夏府的几位公子并不是来见元昭的,男女有别嘛,夏统领带他们来请定远侯指点的。 况且,夕食后,元昭困意上头,站都站不稳。 姜氏生怕她一回到院里倒头便睡,索性陪她一起回去。此刻,娘俩在观里散步消食,顺便讲起观里的过往。 阿娘说,这座观里没有真正的道士主持,只有她爹过来装模作样地清修。成亲以后,他把姜氏带过来,让她参观自己的修仙之地,盼望能得到她的支持。 结果,姜氏只对术数感兴趣,还在丹台山种了好些树和草,成了今日这模样。其实,先帝和今上相继派人搜过山,均未彻底搜查清楚。 一入迷瘴,天昏地暗,都只顾逃命,哪里还敢搜? 不过,观里倒是查清楚了,没有秘密通道。想必因为这个,今上才大方地把丹台山赐还。 “真的没有?”元昭本来听得昏昏欲睡,听到秘道二字,登时清醒过来。 “应该没有吧?”姜氏微笑道,“反正你爹是这么跟我说的。” 是真是假,有待女儿去查证。爷俩斗法,她做阿娘的懒得管。 第104回 自那天以后,夏统领成了丹台山的常客,每次一来便是陪定远侯在前殿的高台榭品茶或下棋。偶尔遇到医官给侯爷诊脉,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喝茶聊聊天。 搁平时,医官是不会单独与侯爷闲聊的,要避嫌。如今添了一位皇亲国戚,正好互相作证,三人相谈甚欢。 无论立场如何,既然命运使他们相遇,聊得来便坐下,话不投机可离开。 侯爷既有应酬,姜氏作为女主人,要么留在自己的东侧院,要么到后院教女儿念书。卓姬不在,平时只能靠孩子勤加练习。不过,姜氏对琴棋书画不执着。 毕竟,她的琴技c画功相对棋艺和书法而言,略差。自己做不到技艺精妙,有何颜面苛求女儿青出于蓝胜于蓝? 琴嘛,基本功扎实就好;画嘛,能画出个人样就行。 无奈的是,父母望女成凤,元昭却对下棋兴趣一般般。让她陪父母玩几盘是可以的,棋艺精湛怕是没指望了。书法好一些,每日的朗诵和练字必不可少。 而让元昭尤为重视的,目前只有武艺和八门图 夏日炎炎,观内繁花簇拥,浓荫匝地。时而清风拂人,浑身凉沁沁。 后院的廊下,姜氏泰然端坐,目光沉静,手里轻轻摇着纨扇。珊瑚c玳瑁分别跪侍身侧,一边给夫人添茶,一边随着夫人的目光盯着庭院跳跃的小身影。 呼呼呼,咻咻咻的。 她们的小郡主都快嗜武成狂了,要么一整天坐在廊下,盯着那八门图和二十八星宿的名称嘴里碎碎念;要么召来她的二十八名侍卫逐一过招,比如现在。 甭看郡主一副少年模样,她终究才9岁。和侍卫们过招,一开始有些吃力,最终还是把侍卫们给逼退。 “夫人,他们连郡主都打不过,将来怎么保护郡主?”玳瑁忍不住吐槽。 “他们还小呢。”姜氏宽容一笑,“又不敢全力以赴,看似略逊一筹。若非昭儿脑子灵活,她与侍卫还是有差距的。” 侯爷说孩子跟一位道长学武,修习内功。可时间尚短,暂时看不出效果。一介小儿自知力气不够须以智取胜,证明她并非死板之人,可让父母心安。 “夫人,您该回去歇息了。”珊瑚谨遵侯爷交代的话,督促道。 “再看看。”姜氏无奈得很,坚持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嘱咐玳瑁,“让琥珀近日多做些补脑养气的吃食给郡主,别让她像上回那样,因用脑过度晕厥。” 孩子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宁可吃撑也不能饿着。 “夫人放心,奴婢有每日和琥珀商议,断不让郡主重蹈覆辙。”玳瑁道。 那就好,姜氏回眸瞅瞅仍在场中与侍卫们比斗招式的小姑娘,欣慰一笑,与珊瑚相偕离开了后院。 回到东侧院,琥珀与季五前来议事,拿着野生椒。 “果真无毒?”姜氏瞅着盘中的几粒果实,有红有绿的,颇有几分田园雅趣。 “确实无毒,”季五禀道,“医官也看过,正如郡主所言,可做辣子。” 郡主慧眼,辣子调料又添一种,可喜可贺。 “既如此,就让厨房依她所言,做几味出来给大家尝尝。”姜氏道,沉吟片刻,问,“山里还有吗?” “没有了,验出无毒,属下已派人把它们全部摘下。”季五禀道,“红绿分开存放,各存三份。一份留种,一份我们自己做,剩下一份或许应该送回京城?” 当然,只摘了椒果,不伤根茎。 “是这个理,”姜氏点点头,正中下怀,“不必咱们装盒,直接把它交给医官,烦请他处理妥当再带回京城复命。” 此物新鲜,可做辣味调料,必须献予皇室。 皇室有的物件,民间可以没有;但皇室没有的,民间若有,但隐瞒不报,那是大不敬,要治罪的。 当年,皇室有眼不识新辣子,今被侯府所得,献给圣上乃臣子的本分。 若由侯府打点妥当送入京城,唯恐被人从中做了手脚;交给医官处理,有毒无毒,他心中分明。事关全家人的性命,他自会倍加小心。 拒绝侯府,明哲保身? 可惜,区区一名医官,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由于是新品种,郡主给出的做法到底可不可行,必须实践过方知分晓。另外,一介小儿如何得知新品种的作法?当然是听别人说的。 这个别人,正是侯爷身边的老厨子。 因此,郡主说的作法,对外宣称是侯爷的厨子提出来的。毕竟,这位可是随军的老厨子,随侯爷走遍天南地北, 入乡随俗,懂得各地菜肴做法不足为奇。 万一府里传出是郡主先提的建议,无妨,她也随侯爷在外流浪过几年,见过世面的,懂得几种做法很正常。 “留了种子,分给各地的庄子试种。哪个地方种得好,以后集中一处耕种。”姜氏叮嘱珊瑚,“新品种,求质不求量,多半是留给自己吃的。” “婢子明白。” 新品种的做法一经完善,将是一笔遍及九州的大生意,有助于扩充国库,皇室岂容错过?更不容许侯府参与这桩买卖。 否则定会质疑,你侯府挣那么多钱干嘛?招兵买马造反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吃吧。 在东侧院,姜氏处理完府中的杂务才去安歇。 而季五拿着新鲜的野生椒去前殿,把主母的意思告知侯爷。定远侯随手一指,让其把野生椒当着夏统领的面递给医官。 从侯府出来的新品种,如同烫手的芋头,医官不敢不接。 他不仅要担心定远侯谋害陛下,更要提防有人为了陷害侯爷,借自己的手下毒坑害陛下,连累自己的全家甚至全族。 可是,他不接又不行,不由苦笑: “侯爷,既是新品种,可否挖一整株给下官带回京中?好让大司农看一看,以免出错。” “医官言之有理,”定远侯豪阔大方,示意季五,“你带医官去,连泥一起挖,莫伤了根底,看可否移植。” 夏统领在一旁听得心痒痒的,哈哈一笑,道: “侯爷大方,不知可否给本官一株?” “有何不可?又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定远侯坦然一笑,命季五,“山里剩两株给安平即可,其余都挖了。” 剩下两株给女儿的,等新品种一事传扬开来,除了皇族中人,谁来讨要都不给。 “夏某谢侯爷慷慨!” “哎,区区俗物,何需客套?”定远侯指着棋盘,“来,接着下。” 第105回 那株野生的椒果在夏统领派人护送之下,由医官带回京里,连夜面圣。并详述定远侯的伤势只需耐心静养,一年半载定能痊愈。 既然医官这么说了,丰元帝便让他不必去丹台山了,回宫里担值。 医官如释重负,暗呼有惊无险又一关,连忙叩谢君恩。 此处就不多赘述了。 经过大司农的鉴定,那株野生椒在武楚的确是新品种。但有人在距离武楚万里之遥的沿海小国,见过此种作物,据说成熟的时候红彤彤一片,十分壮观。 也是野生的,甭说人了,连猪狗都不吃那玩意儿。不知定远侯有何凭据,认为它能吃? 来自大司农的质问,在翌日一早传到丹台山。 “怎么,本侯在自己的山头发现新作物,已试毒,送回京中献与陛下,而你们大司农连试吃验证的胆量都没有吗?”定远侯淡然道,“大司农莫非是在责怪本侯多事?” “不敢,不敢,我们大人绝非这个意思。”前来送口信讨要凭据的小官吏汗流浃背,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只想问问,侯爷可曾见过此等菜肴?” “本侯要是见过,它还算什么新品种?”定远侯无语了。 呃,小官吏汗颜。 “磨叽!”一大早前来请安的元昭见状,不耐地吩咐季五,“季叔,昨晚我让厨房做的泡椒鸡爪呢?好了吗?” 是鸡爪,不是凤爪也不能说龙爪,会被砍头的。但梦里就是凤爪,所幸,这里是武楚朝。 本想等小辣椒泡好了再用,可她等不及要尝尝味道,看看和梦中的是否一样。这不,作为她的最佳拍档,陶老倌连夜给她做了,声称明儿一早便有得吃。 “好是好了,您得先吃东西垫一垫。”季五很为难,“还是由属下尝给来使看吧?” “你想得美哦。”元昭抗议,小嘴叭叭地,“这是新品种,谁头一个吃,谁能千古留名,怎能让给你?” 在梦里,那什么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便是如此,她也要做。 季五:“”认命地出去给她传小食。 从昨晚到现在,小郡主便兴奋念叨要做头一个尝新品种的人。当然,她会如愿的,但实际上,她绝非头一个吃那野生椒的。 试毒的朱寿才是第一个,第二个是试菜那位。 府里有专门试菜的仆从,确定无毒无异常才敢摆到主子们的跟前。 无论如何,元昭急切期待泡椒鸡爪的到来。 在等待期间,在爹娘关爱的目光注视下,元昭着急地吃着早点小食,细嚼慢咽。好不容易吃完了,撤席,吩咐婢女给在座的众人上温汤c甜汤和冰乳茶。 官吏不明所以,仍然耐着性子陪侯府一家三口用小食,等候小郡主口中的泡椒鸡爪。 等摆好各类甜汤,接下来,一行婢女各捧一个漆盘井然有序地进来了。当看到一小碟色泽清淡的菜肴摆在自己的案前时,官吏微感愕然,不知如何下口。 无妨,自己不懂,可以偷学旁人的。 只见对面的小郡主先净手,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温甜汤。而后,特别粗俗地用手拿起一只鸡爪啃了起来。 “哇,好辣!” 刚啃一口,元昭被直接辣翻,向后躺平了。吓得爹娘跳了起来,却又见她小脸通红地在婢女的协助之下重新坐好,使劲地朝嘴巴扇风,一边狂灌冰乳茶。 生怕这些野生椒不够辣,特地让厨房把它捣烂,这是她任性的下场。 定远侯和姜氏这才惊魂未定地坐回原位,忧心忡忡地瞅着她。若非朱寿十分确定且担保它无毒,夫妇俩根本不敢容许孩子胡闹。 官吏见小郡主亲自尝试了,自己身为大司农的官吏,不能怂! 于是,他手指微抖,缓缓伸向那色泽清淡,旁有红椒末点缀的鸡爪 半个时辰之后,大司农的官吏神情严肃,嘴唇紧抿,行色匆匆地走出无极观。一踏出观门,两名官吏顿时神情扭曲,呲牙裂嘴,不断哈着气和用手扇风。 太辣了!绝非一般人敢尝的。 瞧,连定远侯都只敢尝一口,他的夫人姜氏仅用筷子点了一下味道尝尝,根本不敢吃。 幸亏量少,每人顶多两小块。 倒是那位小郡主,辣翻了继续吃,一边吃一边喝甜汤,身后的婢女一边忍笑一边给她添茶c添鸡爪。全场唯独她吃得那个酣畅淋漓,毫无形象可言。 他俩上前观察过,她吃的和大家的绝对一样。 定远侯一家这是用生命为陛下试菜,勇气可嘉,相信 大司农这回无话可说了。两名官吏拖着半条命下山,回到马车里再猛灌一口热茶,顿时被辣翻 不日,京里传来陛下的旨意,定远侯献新作物有功,安平郡主试吃有功,赏千金,丝帛30匹,貂裘三件,还有牛肉c粳米等物。 丹台山上,一家三口领了赏赐,谢完恩,定远侯赞赏的拍拍女儿那鬼点子贼多的小脑壳: “陛下的赏赐来得正及时,留给我们的昭儿当嫁妆。” 姜氏抿嘴轻笑,也伸手摸摸孩子的发顶。 “谢阿爹,谢阿娘。”元昭再谢父母之恩,脸不红气不喘地仰起小脸,“阿爹,我那沙漏呢?何时做好?” “饭要一口一口吃,不着急。”定远侯携同夫人返回观内。 “怎能不急?”元昭连忙追上去,“眼看三哥的武试即将开始,一旦考上武魁,指不定哪日就得上战场用得上它。” “你看时辰非它不可?”定远侯头也不回。 “那倒不会。”元昭顿了顿,瞬间释怀。 出门在外,日月星辰皆可辨别时辰,指引方向。这点能力不仅她懂,三哥也懂,父亲教的。像她,被困在迷瘴中才想起要沙漏,图个新鲜而已,不要也罢。 “昭儿,你的星卫练得怎么样了?”当爹的要实地考察了。 “还行吧。”元昭一点儿都不谦虚,“阿爹,等他们学得差不多,可以回去自己慢慢练时,我想让他们散了” 走在前头的爹娘脚步一顿,不明所以地回眸凝望她,仿佛在问:为何? “我在京城很安全,”可她身边的人则未必,“用不着这么多人跟着。” 除了四位婢女,四位小厮,和洛雁c武溪两名近身侍卫。其余的散入民间,互不联系,守在暗处保护她更为妥当。 否则,那些人不敢动她,只能作践她身边的人来羞辱她。 伺候的人多了,反而是累赘。 第106回 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是好的,侯爷夫妇没说什么,仅笑了笑。让她抓紧时间训练侍卫,自身的功夫也要勤加练习。 至于别的,等她认为时候到了再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元昭逐渐恢复往日的生活步骤。 但,研究八门图和训练侍卫依旧占据她大部分的时间。她不是教侍卫们武艺,而是挖掘他们招式里的弱点,加以修正与升级。 另外,她根据二十八星宿的特点,引导侍卫们将自身的长处发挥到极致。 仅此而已。 论武艺和内功,她和大家不相上下,在力气方面略逊侍卫们一筹。阿娘说的,她胜在脑子灵活,加上身份让侍卫们有所顾忌,她才勉强和大家打成平手。 让她认清事实,切勿妄自尊大,自以为是。 阿娘杞人忧天了,她自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只要能够一步一步地超越自己,心满意足了。 为了让侍卫们早日离开,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元昭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如何将八门图的原理c星宿特点与侍卫的武功揉合,练琴棋书画的时间因此减少。 姜氏知道她的意图,没有阻拦,只让玳瑁注意她的饮食和正常作息。等孩子累了,要歇息了,便过来念书c讲解给她听,说书似的。 半梦半醒间,元昭的眼皮欲睁不睁。 等彻底清醒,守在院里的姜氏考她功课,发现她的回答和自己讲解的丝毫不差。 姜氏好气又好笑,还特别的心疼。 倘若自己的孩子活在太平盛世,该是多么的惊才绝艳,受人敬崇?不似现在,像沟渠里的鼠辈般卑微地活着,不惜藏头露尾,掩饰自己无意流露的锋芒。 越想,心里便越堵,忍不住避开孩子轻咳两声。 “夫人”珊瑚忧心得紧。 姜氏默默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言,尤其是在孩子的院里。回眸瞧瞧那一本正经地坐在亭里练琴的小姑娘,胸臆间闷闷的。 “走吧。” 孩子能平安活着,是大孝;父母安好,是孩子的福气和期盼。她与侯爷必须好好活着,让孩子平安无忧地长大。 “侯爷呢?”回院的途中,姜氏问道。 “正在前殿接待夏统领。”珊瑚回道。 姜氏微微颔首,两人慢悠悠地廊下走着,回了东侧院。 自前阵子开始,夏统领成了丹台山的常客。 他府上的那几位公子今天也来了,元昭与他们见过一面就要返回后院,对夏五郎那热切的眼神视而不见。 别误会,元昭虽有少年之姿,终究才9岁。 夏五郎今年12岁,正值争强好胜的中二期,一心只想和元昭再比赛马,把面子赢回来。 “我哪有空?”元昭被堵路时,直言道,“你们只管识字和锻炼身体,我却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课程多如牛毛,哪来的精力和你们赛马?” “哈?”夏五郎听得一头雾水,“德,德什么?” “德智体美劳,”元昭索性按自己的理解给他扫盲,“道德,智力,体力,审美和劳动力。再详细点,除了拳脚功夫,我还要学女红,琴棋书画要精通,家务农桑要懂,以后管家要用。 还有” “行行行,别念了,我明白了!”夏五郎被她念得头昏脑胀,“可你总要歇息的吧?就选休沐那天咱赛一场!就一场!” “休沐?”元昭一副“听了个笑话”的表情,道,“我睡觉的时候还听到阿娘在耳边念经。上回我为了下山不惜跟守卫斗殴被罚,你爹没跟你们讲过吗?” 闯了两日一夜的关,仅偷得浮生半日闲。除非回京,否则她休想清闲。 和夏五郎他们相比,元昭自认还是比较守规矩的,断然拒绝夏五郎的极力怂恿与邀请。安分守己地回到后院,关起门继续品尝自己的深闺寂寞冷。 丢下夏五郎望门兴叹,直呼他的面子要不回来了! 其他兄弟不仅不替他想法子,还把他输给安平郡主一事广而告之。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传回到京城,引起少年一辈的好奇心。 尤其是曲府的大姑娘,本就摩拳擦掌,盼望某人回来挨她一拳。 闻知对方骑马赢了夏府五郎,急了,等曲将军下值回府,便匆匆赶到母亲的院里: “父亲,我要骑马!” 刚回府的曲广平正要坐下,闻言抬眸,瞅见女儿日益壮实的庞大身躯,登时头疼万分,很不耐烦: “你个姑娘家骑什么马?不成体统!” “姑娘家怎么了?”曲大姑娘愤愤不平,“那安平郡主也是姑娘家,人家阿爹不反对!” 听夏家儿郎传回来的消息,那安平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群侍卫在北郊策马狂奔,威风凛凛。 光是想象,她已经非常的羡慕嫉妒。 “那是人家的爹,你爹我反对!”说到这里,曲广平一副辣眼睛的表情指着她,“你看看你,什么马能撑起你这身膘?你唉,去去,回你院里绣花去!” 实在不忍直视,曲广平没好气地挥挥手。 曲大姑娘气结,但见父亲的表情极其不耐,便一跺脚,气呼呼地转身出府买吃的。 她很想和安平郡主一较高下,无奈,人家虽然没落了,仍是普通人家难以企及的贵族,家里的庄子c山头多,一年四季随便住。 人不在京城,她没法堵。 她倒想去丹台山,可那儿离京城远,自己就算打赢了,也传不回京城。撇开比武不提,万一那安平又像上次让自己吃闭门羹,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连夜回京。 唉,越想越饿,不由得催促小婢女:“快快快,饿死我了。” 等她一走,曲广平再次恳求: “夫人,你是主母,对孩子理应一视同仁。你看她那身膘,已经这样了,每日还零食不断。再不及时纠正,难不成你真的要送她去观里?” 即便送去观里,府里其余几位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听。 “要管你管,她如今有福宁郡主撑腰,我可不敢管。”曲夫人袖着手,翻着白眼。 这大姑娘不知行什么大运,居然入了福宁郡主的眼,时常邀她出去游玩。本来巴望她承受不住京里的轻视和流言,找个地方一根绳子吊死干净。 没想到,先有宫中贵人给她撑腰,如今和福宁郡主竟成了手帕之交。 打不得,骂不得,曲府有她,注定被世人笑话,她能怎么办?只盼此女登高跌重,得罪贵人把命送,莫连累曲府满门就好。 曲夫人长叹,至今不敢轻易出门的曲广平也叹。夫妻俩相看两相厌,双目无神,为儿女之事愁白了头 第107回 时光易逝,转眼之间到了季秋,又称菊月。菊花烂漫,其瓣如丝,如爪,清香四溢。 前往东郡的内官回来了,不久,宫中传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太子妃的人选已定,于明年桃月与太子大婚。储君安定,有助于王朝稳固,利益万民。 桃月,即是明年的季春,有人欢喜有人忧。 欢喜的人,巴望着太子成婚能够大赦天下,或减轻赋税什么的;忧的人,自然是那些打算明年为儿女筹办婚事的人家。 比如定远侯府,可把长公主凤氏急死了,连夜派人送信到丹台山,请侯爷和夫人回府重新商议两个女儿的婚期。 回就回吧,正好,下个月便是孟冬,侯府三郎武考的日子。 夫妻俩一同返回,把元昭丢在丹台山了,让她等到孟冬再回府给三哥鼓劲打气。实际上,是定远侯和姜氏生怕这桩婚事再出波澜,撩起女儿的新仇旧恨。 经过几个月的锻炼,女儿元昭的武艺突飞猛进,亲兵围府恐怕已经拦不住她。 还是留在丹台山吧,让她静静心,也让父母省点心。 父母是真爱,自己是个意外。 正好,元昭忙得不可开交,晚点回府也无妨。收到二娘的来信,爹娘跟她讲,两位阿姊估摸着要同时出阁。 不过,四姊姊的婚期一定比五姊姊的早。 前者毕竟是长公主的女儿,地位形同嫡女,不可能和庶女在同一天出嫁。 添妆的事,由阿娘替她办了。等确定婚期,她再赶回去。 另外,那二十八名侍卫,已减十六人。都是年龄相仿的少年,面容稚嫩,等过几年成熟了,模样或多或少有些变化。 到那时,甭说外人,连主人家恐怕也不大认得。 这,亦是元昭想让他们早早离开自己身边的缘故。她还小,对敌人而言,最大的作用是早点夭折,气死父母。 至于身边的人,除了四大小厮,别的暂时入不了敌人的眼。 剩下四名婢女,四名小厮,四名侍卫。除了洛雁和武溪,石氏兄弟也留下了。阿爹说,武溪过两年也要嫁人了。即便是嫁与七郎,总有一些不便的时候。 元昭身边只剩洛雁一名侍卫肯定不行,让石竹c石墨留下,还能时常陪伴他们的义父陶老倌。 而且,以她的品级,侍候的人勉强够数,不能再少。 若少了,被皇室的人瞧见,肯定会借故塞人过来。到时,推不是,接也不是,将陷入左右为难的窘境。 不如把他们留下,有自己人守在她身边,爹娘才放心。 按理说,父母不在观里,身为丹台山唯一的主人,元昭大可为所欲为,作天作地无所顾忌。 这不,夏家兄弟又来了,还带来一位意外之客—— “安平拜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殿下治罪。”乍然看见太子凤丘出现在丹台山,吓了元昭一跳,连忙行稽首之礼。 “哎,免礼。”凤丘眉宇噙笑,神色和煦,上前扶起她道,“你是丹台山的主人,本宫不请自来,理应向你赔罪才是。” “殿下言重了,”元昭坦然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若非姑父陛下怜悯,将此山赐予我父,今日哪有安平惬意避暑之地?” 是赐予,不是赐还,从北月氏之后的口中说出来,意义大不相同。 凤丘脸上的笑意真诚了许多,当年那个小不点长大了,还很会说话。 “殿下,诸位,里边请。” 门外可不是接待太子的好地方,元昭年龄虽小,在玳瑁姑姑的日常念叨提醒之下,对尊卑礼仪有一定的了解。 幸好,季叔也被留下了。 跪迎太子等人之后,在元昭和太子等人在门外客套几句时,他已命人赶紧准备茶点,小心伺候着。有他和玳瑁姑姑在,留在丹台山的奴婢们才略略安心。 主子还小,靠不住。 很快,婢女们在玳瑁的安排指挥之下,有条不紊地端上茶点,不曾有丝毫差错。 席间,随行的一名少年仍在吟念,目露惊讶: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想到,安平妹妹能说出如此霸道之言!” 哈?!元昭心里咯噔一下,故作疑惑: “我也是在南州听人随口一言,天下皆是君王的封土,有何不妥吗?咦?你是” 方才忙着招呼太子殿下入观,上首座,来不及认识其他随行人员。此刻定眼一瞧,随行的除了夏氏兄弟,还有三位陌生的 清秀少年郎,她一个都不认识。 但是,敢称呼她为安平妹妹的,非皇族子弟莫属。 “怎么,安平妹妹不认得我了?”少年见她一脸茫然,不似作假,瞬即起了捉弄之心,“你好好想想,当年追着谁喊哥哥?” 元昭一听,不满了: “少糊弄人,当年太子殿下每次遇见我总要给我一颗糖,我才喊他为哥哥。只会捉弄我的人,我记得每次都远远避开,避不开就咬你肯定被我咬过。” “哈哈哈”在座众人登时迸发一阵笑声。 笑谈间,夏五郎仗着熟悉,为她介绍了其余的几位贵客。方才逗她那位的确是皇子,排行六 “六皇子?”元昭满头问号,眉头打结,“我好像记得有位六公主” “哦,你当年还小,估计忘了,皇家的男子和女子各自排行。”凤丘抿了一口水,替她解疑道,“他是六皇弟,凤鸣浅。他旁边那位是庆王的长孙,凤阁。” “见过六皇子殿下。”元昭听罢,起身向两人分别拱手作揖,“见过凤公子。” 本来,遇见皇子,她应行女子的福礼。可父母不在,她束发,做男子姿态,行福礼有些怪异。 反正,此地离京城遥远,她索性放飞自我。 六皇子和凤阁见状,虽感新鲜,但也微微一笑,起身还礼。 如此一来,便只剩最后一位了,不知为何,太子抿了口茶,笑而不语。另外两人亦是一脸兴味,眼波促狭,神情暧昧地在元昭与对方之间流转。 她才9岁啊!暖什么昧? 元昭的内心小人翻个白眼,不指望他们了,身为主人家,理应主动询问: “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但见对方神情尴尬地站起,向她作个长揖:“在下姓孟,孟轲,字司荆,见过安平郡主。” 孟?元昭想了下,不知他和孟丞相是什么关系。想归想,犹不忘伸手作个请字,尽地主之谊: “孟公子不必客气,请坐。” 这些人趁自己父母不在突然造访,必有缘故,她得小心应对。 第108回 一群青少年突然造访,以为独居山中的小姑娘会被吓得忐忑不安,谦恭谨慎。甚至最后被反客为主,以男女之防为由躲回属于女子的后院。 没想到,她的表现出人意表。 面对皇亲贵族子弟,不卑不亢,礼仪周全,且坦荡大方。她还擅长岔开话题,带着诸位少年绕弯子,使人忘记追问她之前那句话的来源。 这是太子凤丘c凤阁和孟公子此刻的念头。 “不知殿下为何远道而来?”席间,元昭不解地问,“不是即将迎娶太子妃吗?理应很忙才对。” 即便不忙婚事,身为太子,身负监国之重任,为他父皇排忧解难,岂能说走就走? “婚礼事宜有太常寺负责,哪用得着本宫?”即便问话的是位小姑娘,凤丘的态度不曾轻慢,道,“得知皇弟他们应夏家兄弟相邀,来北郊一游,本宫趁机出来透透气” 得知丹台山就在附近,定远侯和夫人回京了,却把安平郡主留在此处面壁思过。太子念及旧日情谊,一时不忍,便提议过来瞧瞧。 “见你安好,本宫就放心了。”凤丘目光温和道。 “感激太子殿下的惦挂,”元昭跪坐着,挺直身子,高举双手向首座之人行谢礼,道,“其实这些年,我随父兄四处游走,很多事情要靠自己处理,习惯了。” “难怪,”六皇子凤鸣浅瞅着她笑道,“才9岁的年纪,待人接物淡定周全,着实让我等羞愧不已。” “六皇子谬赞了。” “哎,好歹咱们从小认识,别老是六皇子六皇子的。你既然喊皇兄为太子哥哥,那也唤我晨宇哥哥吧。”凤鸣浅洒脱道。 晨宇是他的字,亲近的人都唤他的字。 “那不行,”元昭一脸正色,“太子殿下与我年龄相差甚远,一直如兄长待我,喊一声哥哥旁人不会说什么;倒是六皇子殿下年龄与我相当,哥啊妹啊的于礼不合,恕安平不敢僭越。” 唤太子哥哥和六公主阿姊,都是姑父陛下让她唤的。若仗着这点情分,私底下唤其他皇子c公主为兄姊,未免有些托大了。 她终究是前朝之后,人家赏她的,她接了没问题;若主动攀附,将来人家翻脸不认时难免受辱,自讨没趣。 这是她的想法。 但在旁人看来,她方才那番话过于直白,再次引起众人的哄堂大笑。 理是这个理,但换作旁的女子,一定会委婉表达其意。绝对不像她这般直白,且无扭捏害羞的姿态。这哪是女子?分明是个和他们一般的豁达少年儿郎。 难怪她年纪小小便束发,一身清爽的男儿装束。个性如此叛逆,他们自叹不如啊。 凤鸣浅笑完了,犹不甘心地伸手朝孟公子的方向一指,戏谑道: “安平,你果真不知司荆是谁?” “晨宇”凤丘警告般瞟他一眼。 过去的事了,何必旧事重提?看把孟公子尴尬得 “皇兄不必如此,安平并非寻常女子,司荆也是堂堂男儿,胸襟非一般人可比。”凤鸣浅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对吧?司荆?” 他就不信了,面对旧人旧事,安平还能这般泰然自若? 既然被点了名,孟轲稍微调整心态,神色庄重地起身朝元昭再次深深一揖: “我乃孟丞相之孙,人称孟二公子,曾与郡主有过一段因缘。无奈郡主是那九天清风逍遥神,自有鸾凤仙侣伴月魂。司荆福薄,今日能和郡主一见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存非分之念。 望六皇子殿下日后莫再旧事重提,倘若令郡主闺誉有亏,孟轲将难辞其咎,愧疚终生。” 孟轲是孟太后的侄孙,与诸皇子情如兄弟。昔日喊他晨宇,今日却唤他六皇子,还把自己的大名砸出来了,可见心中恼火。 凤鸣浅见状,不禁讪讪道: “司荆莫气,为兄只是开个玩笑,玩笑” 本想看安平羞怯的样子,不料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唔,果然是红颜祸水,即便对方才九岁。 元昭早已从大家的暧昧神色猜到他的身份,淡定从容道: “素闻孟二公子才华卓越,惊绝四海。今日一见,方知公子的品格如冰壶秋月,莹洁高尚,令人钦佩。前尘如烟散尽,安平对往事无感,公子坦荡更无需介怀。” 孟二心胸豁达,不以她为耻,更不以辱她为荣,她自然不会令他为难。一语双关,既安抚了孟二,又向六皇子明示自己对这桩亲事的来龙去脉不感兴趣。 想藉此让她难堪?没门。 谁知她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把听得专注的众人吓得心头一震。包括元昭,她和众人一齐看向拍案之人,发现竟是那夏五郎。 “太精辟了!”夏五郎无视众人的惊愕脸,一脸惊艳地瞪着元昭,豪爽地再拍一掌,“没想到你小小的年纪除了骑术了得,连口才都这么好,你怎么学的?” 元昭怔然,“哈?” 她又说错话了?没有吧?本想说那什么百年修得同船渡,可她忍住了呀! “五弟,休得无礼!”在座的夏家子弟被他的鲁莽闹了个大花脸,尴尬地向太子和郡主等人道歉,“抱歉,抱歉,五弟性情耿直,遇事总是一惊一乍的,请见谅,请见凉。” “不是,我的意思”夏五郎意欲反驳,却遭到兄长们的怒目而视,只好讪讪闭嘴,嘟囔,“不就问问吗?大惊小怪” 噗哧,夏家兄弟的无奈,众人尽收眼底,轻笑不已。 元昭很感谢他的那一拍,把大家吓得,终于言归正传了。 “安平,听闻那野山椒果是你在丹台山发现的?”凤丘挥手制止正欲开口的凤鸣浅,问,“听大司农的官员称,你们还做了一道那个,叫什么来着?” “泡椒鸡爪。”元昭解释。 “正是它!”凤丘微笑道,“六皇弟他们特别好奇,想来看看那片野生椒生长的地方,不知可否?” “有何不可?”元昭瞅瞅大家,问道,“即刻就去?我带路。” “让他们去吧。”凤丘摆摆手,道,“本宫累了,不想走动,你留在此处陪我说说话。多年不见,本宫有许多话想问问你。” “可那里有个阵法,我不带路,他们恐怕难以到达。”元昭皱眉。 众人:“” 她可真坦白,来之前,大家还商量着如何哄她说出真话。 仿佛一拳打空,枉费力气。 第109回 主人家直爽,大家也不矫情,听她的,由她带路。既然是入阵,遇到不懂的正好让她给大家讲讲解。 太子凤丘估计有什么心事吧,懒得凑热闹,独坐前殿,饮酒解闷。太子所到之处,守卫森严,且必须对周遭的环境了如指掌,不能有丝毫差错。 于是,太子卫队的卫长命季五带他们四处严密搜查,每间每间内室。 侯爷c姜夫人和小郡主的,唯恐有歹人藏匿其中。 万一太子殿下在丹台山有个意外,侍卫和定远侯府都担当不起。这个理由太强大,且那卫长的态度和善,还保证侍卫们绝对不乱翻乱折腾。 太客气了! 就算他们乱翻,季五也不敢违抗东宫卫队卫长的话,赶紧带他们逐间搜查。 再说元昭,带着一行人来到第一重的迷瘴之林外。 在这群人当中,她年龄最小,又是女子,步子迈得小一些,难免慢了脚程。当她慢下来时,身前身后的人却毫不犹豫地直入迷瘴之林,这让她眸色微深。 旋即不动声色地快步跟上,继续充当一名合格的向导。 当来到野生椒的发现地,看到那里仅剩两株,夏氏兄弟几个惋惜不已。倒是鲜少出声的凤阁和孟二公子默默对望一眼,而后环顾四周,打量树林的异样。 元昭似乎一无所知,蹲在野生椒的旁边给夏氏兄弟和六皇子讲解它的辛辣程度。眼角的余光不时关注凤c孟二人的脚,从脚步的移动来判断他们的意图。 仿佛无意间的一抬头,发现凤阁与孟二公子打算撇下大家,一同进入迷瘴,元昭连忙制止: “哎,你们等等我呀!别乱跑,小心迷路了我找不到你们。” “无妨,”凤阁不出声,孟二公子微笑回眸,道,“子臣兄学过奇门之术,正好去探个险。倘若迷路,而郡主又找不到人的话,劳烦晨宇兄回宫找刘太卜。” “行行行,没问题。”凤鸣浅挥手笑道,回眸瞅元昭一眼,“他们玩他们的,安平,你带我们在山里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未知名的新品种。” “对对对,正有此意!”一提到探险,夏五郎兴致高昂。 “行吧。”元昭洒脱地应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指道,“咱们走那边。” 等她带着夏氏兄弟先走几步,凤鸣浅回眸朝凤c孟二人得意一笑,而后大摇大摆地跟上元昭等人。 凤阁c孟二再次相视一笑,并肩进入迷瘴。 撇开凤阁c孟二不提,元昭带着众人在山里闲逛,果然看到不少没见过的草植。可惜,连她都不认识的,像六皇子c夏氏兄弟等纨绔子弟更不可能认识。 只知道,有些草特别难闻,有些特别馥郁芬芳,刺鼻熏人。有的山花质朴,嗅着沁人心脾;有的娇艳无比,却淡然无芳。 若是别的士子,或能一时感慨诗兴大发,造出一车疑似能够流传千古的诗词来。 然而,这批都是粗神经的少年郎,除了六皇子甩出几首辞藻华丽的诗句,大家对眼前的美景无感。 包括元昭。 美丽的景色,要和美丽的人一同欣赏。眼前这些是来抄家的,一点儿都不美,不知夏氏兄弟是否知情。 当然,那不重要,被抄的人是她,旁人知不知情与她并不相干。 逛了约莫一个时辰,六皇子嚷嚷肚子饿了,要回观里吃饭。元昭便带大家返回观里,发现太子殿下已经在等待他们的归来,一起用昼食。 “凤公子和孟公子铁定迷路了,我去找找。”元昭很有主人家的自觉。 “不用了,”太子凤丘淡然道,“子臣和司荆乃当朝不可多得的才子,在京里备受瞩目,出入皆有人盯着跟着,早已不耐烦。难得今日远离尘嚣散散心,你就随他们玩吧。” “是啊,他们不会迷路的。”六皇子凤鸣浅盯着她说,“子臣是刘太卜的弟子,他天资聪颖,对奇门之术极感兴趣。又有司荆在旁提醒,断不会有事,放心吧。” “这样啊”元昭神色迟疑。 “没事。”夏五郎见状,生怕她年幼不知轻重出言顶撞,忙低声道,“就算出事,有太子殿下和六皇子顶着,怕什么?” 说是低声,其实大家都听得一些。太子和六皇子抿唇一笑,算是默认了。 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元昭放心了,舒展笑容,给大家提了一个建议: “难得今日贵客临门,秋高气爽的,不如吃烤肉吧?我府上有新做的辣子粉,正好与大家品一品这新鲜味道。” “就那野生椒做的?”夏五郎是个吃货,一听到吃烤肉,眼睛都亮了。 “嗯。”元昭点头。 “好”夏五郎本想点头叫好,关键时刻接到对面六皇子威胁的眼神,那个啊字瞬时咔在喉咙,表情艰涩地来一个急转弯,“好是好,但季节不对,秋高气爽火气燥,不宜吃烤肉。” “啊?”元昭被他这个理由打败了,“京城有这种讲究吗?” “安平,”说多错多,眼前这位小姑娘看起来不太好忽悠,太子凤丘微微一笑,道,“听姑母说,你在侯府跟那位卓夫人学过琴,待会儿不如弹一首给大家鉴赏一番,如何?” “好呀,能得太子哥哥指点,安平荣幸之至。” 听到小姑娘清脆的哥哥二字,太子凤丘莞尔而笑。眉目里的冷淡散了,神色温和了许多。 就这样,餐毕,众人随元昭登上前殿的高台榭品茶,赏景,听小郡主在一旁弹琴助兴。 这把琴是她平日练习用的,质地不算很好,音质过得去吧。 但是,对于听惯太乐府天籁之音的皇族子弟而言,这等材质c音质一般的琴音,实在扰耳得很。 “安平,你这琴哪来的?”六皇子自己听得难受,偷瞄皇兄一眼,见对方和自己差不多,连忙识趣喊停,“琴声暗哑不清,练了也是白费工夫。” “啊?”哈哈,元昭连忙停手,神情略尴尬,“是安平技艺不佳,扰了大家的雅兴。” “这不是你的错,”肯定是琴的错,凤丘温文笑道,“你们是武侯世家,对音律不怎么在乎,能弹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哈?这叫很不错?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 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便是了,由太子殿下亲身示的范。 第110回 众人揶揄的眼神太热烈,令太子殿下很不悦。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没错,他让六皇子为大家弹奏一曲,权当指点安平了。 一通操作下来,不知不觉间,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元昭心算了一下,从进入迷瘴之林到现在,凤阁和孟二公子花了约莫两个时辰。若他们手中握有丹台山详尽的资料,眼下也该出来了。 果不其然,一柱香过后,那两人终于出来了。 虽然精神略显憔悴,但衣冠整洁,完全没有元昭初次破阵时的狼狈。 “凤公子c孟二公子好厉害!”元昭赞赏道,“我第一次破阵足足用了一天一夜,我阿爹阿娘还夸我了不起呢。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佩服,佩服!” “侯爷和夫人夸得不错,你还小,能走出来就是本事。”凤丘和颜悦色道,“你看看他们多大了?若连小儿都比不过,他们当得起才子二字?” “殿下谬赞了,”孟二谦恭施礼道,“学识不分长幼,郡主能破此阵,足见慧智过人,非我等所能及也。” 这话出自真心,毕竟他亲临阵中体验过。 “孟二公子过谦了,”元昭回礼道,“我阿娘所识不多,从小只教我玩八门图。此阵源于此图,我方能脱身,可谈不上慧智。得你如此夸赞,我着实惭愧。” 谦虚使人进步,但在有些人眼里,这种互相谦虚c互相吹捧的客套方式,使人烦闷。 本以为仅剩她一个小屁孩在丹台山,或能哄出不少秘辛。结果她言行淡定沉稳,既无孩童的无知,又看不出成年人的狡诈心机。 若是个小美人,倒也值得他们多停留片刻。 可惜她年方9岁,身板和少年郎无异。说话还一板一眼的,着实无趣。六皇子凤鸣浅早就坐不住了,见凤阁c孟二终于归来,如释重负,连忙提议: “皇兄,定远侯把安平妹妹留在丹台山,是为了让她面壁思过。咱们不请自来,还在此叨扰多时,是不是该走了?” “时候不早,的确该走了。”凤丘点点头,望着元昭,“安平,不如你也一起走?等回到京城,定远侯看在本宫的份上,断不会责难于你。” “谢殿下好意,然父命不可违逆,眼看下个月便是三哥的武试,届时回去也不晚。”元昭婉拒。 “既如此,那就罢了。”凤丘不强求,“本宫还要继续巡视城郊,离回京尚有几日有余。你若改变主意,大可随行。” “谢殿下。” 这行人说走就走,卫队一直整装待发,听到太子起驾,即刻随行。半盏茶的工夫,方才充满欢声笑语的丹台山,回归往日的沉寂宁静。 车驾上,凤阁c孟二草草地吃过点心,然后向太子汇报在阵中的所见所闻: “第一个阵难度不高,按口诀走便可安然脱身;第二个阵法才厉害,按时辰,再按口诀才能顺利出来;而时辰稍有偏差,阵法瞬即变化,令人头晕目眩。” 凤阁说到这里,感触良多: “当年搜山,若把家师请来,今日就不必多此一举了。万一传到定远侯跟前,不知他作何想法。” “他能有何想法?”凤鸣浅一脸的满不在乎,“皇兄奉命巡视城郊的禁卫营地,途经此地前来探望安平有何不妥?” 搜观的理由正大光明,太子驾临,他的安全排在首位。 丹台山是城郊的一座山,容易被歹人利用地势藏匿,不搜个彻底,万一太子出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是他定远侯,还是他的女儿安平郡主承担? 当年搜不出什么来,这次突然造访,就是要杀侯府一个措手不及。 若搜出点什么,京城又该热闹了。 “我提起刘太卜的时候,安平神色无异,看不出慌张心虚之态。皇兄,依臣弟看,此地并无不妥,朝堂上那些老家伙多虑了。”凤鸣浅发表自己的意见。 “皇弟慎言。”凤丘白他一眼,严肃道,“那些都是我朝的股肱之臣,担君王之忧,维护江山稳固是他们的职责所在。以后不许出言不逊,寒了臣子们的一片赤诚。” 言罢,睨了同一车驾的凤阁和孟二,继续道: “幸亏今日在座的是自家人,换作旁的朝臣子弟,还不知背地里如何编排我皇家子弟言语倨傲无状,教人寒心。” 车驾里坐着四人,而车驾外是夏家兄弟骑着马相护左右。 “殿下所言甚是,晨宇向来口直心快,”一贯沉默的凤阁淡然道,“虽是优点,但在外人面前也应该收敛。凤氏江山未彻底稳定,朝堂内部可不能出乱子。” 既然太子说了 大家是自己人,自己人就该发声,以表忠诚。 “子臣兄言之有理,”孟二想了想,向太子建言,“殿下,我等此次来得唐突,扰了安平郡主的清静。为免招人话柄,是否应该作出赔偿表达东宫的歉意?” 搜山搜观的意图明显,不仅定远侯看得出来,一旦传扬出去,寻常官员和庶民也是心知肚明。 皇室带头藐视定远侯,底下官员肯定纷纷效仿。 君臣不和,容易引发朝堂的暗流涌动。甚至被外邦有机可乘,暗中挑唆,趁机发难,于江山的稳固无益。 搜山搜观要做,放低姿态安抚侯府也是必然。 凤丘觉得孟二的话有道理,思虑片刻,命随行的侍从,“速回宫中取出那把绿烟琴,再到太乐府取几份曲谱一并送到丹台山” 绿烟?听到这个名字,孟二眉心轻跳,但没说什么。神色如常地品一口清茶,赞了句: “好茶。” 滑落喉间,却苦涩难咽。 丹台山,元昭站在观前目送太子车驾离开。等看不见车队的影儿了才转身返回观里。今日陪贵人们在山里闲逛了半天,身上难免沾染尘埃和粘人的草籽。 她若无其事地吩咐备水沐浴,换一身干净衣裳。于夕阳西下的时分,重登高台榭独品夕食,一览山林夜景。 “郡主今日辛苦了。”季叔欣慰道,“郡主应对得宜,使我等不至于手忙脚乱。待侯爷和夫人知晓,定然欢喜。” 若非亲眼所见,他无法想象,一名几岁小儿面对突然到访的皇室子弟能够泰然自若,应对得滴水不漏,难怪冯长史一直念叨郡主“生为女子,可惜了”。 不可惜,鹰击长空天地阔,鱼翔浅底竞自由;万物以类聚,何以分雌雄? 第111回 虽然被人夸了,可她一点儿都不高兴,她已经不是期盼得到父母长辈夸奖的小孩纸~。 她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从高台榭上看风景,很美,再给她配一位青年才子陪伴就更完美了。可她眼前只有季叔这么一位务实的粗糙大叔,那只能谈正事。 “季叔,侍卫们会不会与外人聊起日常的训练?” “自然不会。”季五微怔,旋即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严肃道,“身为侍卫,凡与主子相关的事一概不许外提。郡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迷瘴之林的阵法,在五十步之后才开始。”就那片野生椒的位置,“今日我观孟二与那庆王长孙,毫不犹豫地来到野生椒处,之后又准确地找到阵法入口” 其实,阵法没有标准的入口,可他们走的位置,正好是她带侍卫们进林子的入口。 说他们碰巧找到,未免太过牵强。 另外,第二个阵法按时辰的变化而变化。倘若他们一无所知,如何能在短时间内破阵而出?就算他们天赋异禀,那当年为何无人能破此阵而要等到今天? 这丹台山之前一直在皇室的掌控之中,这两年才赐还侯府。 若他们知晓方法,今日就不会过来了,还搞出这么多惹她爹不愉快的事。 单纯是为了羞辱她的父亲?那没道理,如此做法,皇室等于自寻死路。 士可杀不可辱,父亲苟活至今,不过是看在姑父陛下仍念旧情的份上,才试图为子孙和散落在外的族人们谋一条生路罢了。 因此,今天来的是太子,而非普通的皇子。 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君王,卫队搜观理由充分,正大光明。 换作其他皇子和臣子,敢趁他不在时入观搜查,等于欺辱侯府嫡女,那是撕脸的大事。和她爹撕脸,整个武楚朝将内忧外患,分崩离析,最终国破家亡。 谁都讨不了好。 到那时,北月氏大概就灭族了吧?要知道,外边的大小邦国可不是雪中送炭的好人。几百年来,他们祖祖辈辈都有弄死北月氏的想法。 唉,谁知道呢。 “早不来,晚不来,趁我破了阵,我爹娘又不在的时候来,证明他们收到相当可靠的消息才敢如此张扬。”元昭态度冷淡地说,“季叔,我的星卫有叛徒” 令人悲痛的现象,是她待大家不好,还是给的利益不够丰厚? “郡主莫要在意,”有细作的确很严重,但季叔习以为常地先安抚小主子那颗怀疑人生的心灵,“人性多变,所求各有不同,难免有些狼心狗肺的养不熟。” 那些少年侍卫大部分是孤儿,有父母的,父母均在主公和主母的掌握之中。 根据以往的经验,背叛者多半是孤儿,无亲情的羁绊,便无所畏惧。为得到京中权贵的器重从此平步青云,自然胆色过人。 还有一些是太过年轻,容易受人蒙骗。 “查仔细些,莫冤枉无辜之人。”元昭神色坦然,“另外,一旦查出谁是叛徒,其他侍卫的去处又要另作安排,辛苦你们了,季叔。” “每个侍卫的去向各有不同,只有我们寥寥几人知晓。查到是谁直接处理,不辛苦。” “记得把名字告知我,其他星卫的武功招式要重新编排。” 那叛徒既然一五一十地把阵法的细节告知朝廷,她之前给星卫们指点优劣的功夫,八成也被出卖了。 敌人知己知彼,一旦对决,她的星卫死定了。 既如此,换一套吧。 “郡主,此事您不必操心。”季叔宽慰她,“等查出细作,侯爷会另外派人暗中指点他/她们的功夫。您还小,要学的知识还很多,不必为他们分心。” 受之前那批侍卫之死的影响,小郡主本末倒置了。侍卫,是用来保护她的,而非她保护侍卫。 “好。”元昭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有爹娘的孩子是块宝,因此,她更要好好保重身体。莫像那梦中之人早早就死了,留下爹娘无依无靠,悲苦哀鸣。 让死去的梦中人徘徊不去,无法超生。 “我爹娘的身体可好?”想起梦中人的爹娘,元昭有些不安。 “一切安好。”季五微笑道。 郡主是个孝顺的孩子,忍不住替主公和主母感动一把。 “那就好。”元昭欣然点头。 父母安好,她便安好,相信将来的日子也会一天比一天好。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元昭在榭里迎着凉爽的夜风练了一会子琴。 着实无感,索性回了自己的阁楼。 秋意浓重,桂花飘香。 她在楼上看书,玳瑁姑姑带着婢女们在楼下的后院角门忙碌穿行,采集桂花酿酒,以椒制浆。 以香草制肴,兰草织垫。 夜色苍茫,悬挂檐上的惊鸟铃叮叮当当随风吟,缥缈清音,庄严宁静;从阁楼透出来的灯光,在繁茂的密林间如同一点脆弱之萤,闪闪烁烁,若隐若现。 书中自有道理,书中自有奇门术数。 迷瘴之林,本是母亲所创,无意间成了她的一项考验。如今已无用处,又被外人识穿。为免将来刺客暗藏,不如由她来换个阵法,以保山中安宁,嘻嘻。 主意一定,心无挂碍,直接倒头便睡。竹简盖于脸上,耳边时而传来叮当叮。 这真是: 晓窗风细响檐铃,一曲云璈枕上闻;梦断不知仙路杳,鹤衔松露入青云。 青云,青云,一道飘逸仙影在云雾间穿行,恣意匆忙,会情郎。一股幸福的感觉充盈心间,还有一点不安地左顾右盼,不知他是否安然。 蓦然间,一股莫名的颤栗感遍及全身,有危险! 念头刚起,未来得及察觉危机,背后已受一记重击。她杏眸圆睁,胸前已被一只利爪洞穿 呃—— 心口似乎窒息,把沉醉于天外飞仙梦境的小姑娘给直接吓醒。霍然坐起,一手紧捂心口,不断地摸摸是否受创,满目的难以置信。 低头仔细瞧瞧,呼,还好,梦而已,她没事。 摸摸胸口,梦里很疼,疼得无法呼吸。所幸,现实中的她一点儿都不疼。话说,梦里的女子为啥总不得好死?死了还走不掉,非要看着亲人们受苦挣扎。 太难了,真的是。 “郡主,怎么了?做噩梦了?”今晚是芝兰值夜,在外边听到动静,连忙进来询问。 “无事。”元昭用力喘了几口气,嗯,通畅无阻,“什么时辰了?” “寅时一刻,您再歇两刻?” “不用了,”元昭叹气,每次做完梦都神清气爽,睡不着了,“我去练剑。” 第112回 起了一大早,练了个寂寞。 院里,元昭握剑坐在旁边的一堆圆石上发呆,丝毫没有练剑的欲望。把前来陪练的洛雁c武溪等人看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郡主,您怎么了?”每日在廊下旁观的玳瑁姑姑忍不住上前询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啊?”元昭的思路被打扰,怔了下,回眸瞧瞧玳瑁,摇头,“没有。” “那您这是怎么了?洛侍卫她们等很久了。”玳瑁指指侍卫们。 哦?元昭愕然抬头,看见大家神色担忧地看着自己,才想起有这回事,便有气无力道: “今天不练,大家该干嘛干嘛。” 前所未有的事啊!天塌了?一向勤奋的郡主竟学会偷懒了?!这是东堂c金水和石氏兄弟等人的直男思维。 女侍卫的想法可比他们丰富多彩,先把男侍卫撵走,洛雁c武溪和莲裳等人一起围过来。武溪毕竟是七公子的未婚妻,是郡主的亲人,最有资格表示关怀: “郡主,您是不是对那孟——二公子有甚想法?” 这个孟字后边拖了很长的音,用意明显。 嗯?元昭被众人的八卦热情闹得莫名其妙,道:“我为何要对他有想法?”她才9岁,这些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呢?都没有一点健康上进的正常念头吗? “我听说他才华横溢”莲裳长居京城,最有资格给大家描述。 “哎,”可元昭对传闻不感兴趣,“别听说了,天下名士多的是,他占着孟家的势才闹得天下皆知。你们长居京城没见过世面,才会对一名少年心生仰慕。” 噗,莲裳c芝兰四位婢女听得想吐血,玳瑁姑姑则别过脸去偷笑。 最喜欢看小郡主一脸成熟的模样教训比她年长的人,回头描述给夫人听,让她也乐一乐。 “我朝的局势暗流涌动,不知有多少风流人物正在蠢蠢欲动,试图入朝堂一展抱负。眼前一两枚优秀青少年正值萌芽状态,焉知将来会不会江郎才尽?” 此刻就说他们才华横溢,早了点。就比如她,若非身份尴尬,她的传说早已传遍天下了,哪轮得到他们这等文弱书生?嘁~。 “江郎才尽?”众女一脸莫名,“江郎是谁呀?” 元昭:“一个外乡人,年幼聪慧,年老了才思枯竭,沦为平庸之意。” 区别在于,梦里是江郎,现实中可能是孟郎或者凤郎。哦,众女恍然大悟,果然还是自家的小郡主厉害,随口便能自创词语,难怪看不上孟二小公子。 “那郡主,您到底在烦什么?” 不为情苦,不为生计忧愁,家族的荣辱兴衰暂时轮不到她理会,还有何事能让她一个九岁的小姑娘犯愁? “其实没什么,”见大家跟着她一起担忧,元昭想了想,如实道来,“我今早好像是被一个梦吓醒的可梦到什么我居然忘了!” 太神奇了!前所未有的现象! 就换套衣裳的工夫,等换好出来,她就不记得了,仿佛失去一段特别重要的记忆有别以往的怪异,使神采奕奕的她一下蔫了,拿着剑却提不起劲来。 然而,这对她来说很严重,对旁人而言却十分寻常。 “这很正常,”洛雁忍不住笑道,“我也经常做梦,一觉醒来全忘了。偶尔记得几个细节,仅此而已,别的一概想不起来。” “是啊,我也经常这样” 原以为小郡主在为昨日之事发愁,没想到是为了一个梦。众人放心了,七嘴八舌地提供各自的相同遭遇,宽慰小姑娘的心情。 元昭:“” 天才果然是寂寞的,她的情况跟她们完全不一样。当然,不必跟她们强调这一点。否则,她们会把她当小孩子似地哄着附和,句句虚言。 与此同时,躲在墙角偷听的男侍卫们也纷纷散去。 郡主这儿不用陪练,他们就得去季管事那儿报到,和其他成年侍卫一同训练。可他们刚走没几步,便看到季管事匆忙赶来: “郡主,太子殿下有赏赐,速到观外迎接。” 季管事的一句话,忙翻了院里的婢女们,迅速给郡主梳妆打扮,换一套全新的绿枝绣纹在右的白衣。她是来避暑的,没有正式的礼服在观里,只能穿常服。 尽管是常服,依旧让她显得精神饱满,来到观外跪接内官送来的一个长木盒。盒身雕有精致的纹饰,由彩漆描绘,红黑相间,亮丽光鲜,象征着富贵吉祥。 内官不曾久留,送完就走,甭说喝口茶汤,甚至不愿领受她的打赏。定远侯 府有多穷,外边的人或许不知,但在宫里混的人焉能不知? 今日领了她的赏,哪天她进宫面圣随口赏他一丈红,那赏钱不知够不够买棺材的。 再说,太子殿下赏的这份礼物啊卟,想想都觉得晦气,溜了溜了。 送走内官,元昭打开漆盒一看,咦?略惊讶: “琴?” 一张五尺多长的,通体漆黑隐泛幽绿的琴。琴身扁长,倒是不重,约莫四五公斤。琴身没有名字,倒是琴盒刻着“绿烟”二字,还算符合琴体的色泽。 “绿烟?”元昭瞅着此名,还算满意,“好像还不错。” 说罢抬头,结果发现季五和玳瑁姑姑神色怪异,一副牙痛却无药可治的模样。 “怎么了?”元昭有些好笑地把盒子盖好,由莲裳抱着,“此琴另有典故?”而且是不祥的? 见她问了,玳瑁和季五相视一眼,长叹。 原来,此琴的第一位主人正是元昭的叔父北月晟,对,就那暴君的。暴君年间,天下闻名的制琴人就在北苍,他派人将对方请来,为自己制作绝世好琴。 用最好的造琴师,选最好的材料,要能弹出举世无双的音色。等制好之后,请来知名的文人琴人前来聆听雅音,验证它是否举世无双。 待确认这是一张稀世好琴后,暴君即刻把造琴师请来,狠狠地称赞他一番,并许以重金酬谢其家人。 然后,当场把那名琴师割了喉。 琴师的鲜血喷溅在琴身上,暴君满意非常,对吓得面无人色的诸位文人琴人说: “既是无双,自当杜绝有后来者跟上。他此生能为朕造一把绝世好琴,实乃祖上积德的缘故。” 传闻,有大运道者,祖坟会冒青烟,意味着有先人得道成仙。 故而,此琴名为:绿烟。 “他本贱民,有幸替朕造一把好琴,死后自当羽化成仙。”暴君笑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来人,送他全家成仙。” 不留一个活口,以防其后人得他真传。 元昭:“” 她有一万句粗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113回 难怪阿爹老说,北月氏对天下百姓有所亏欠,活该遭人羞辱。 “我那叔父埋哪儿了?”元昭咬牙切齿,改日路过给他鞭尸。 额,季五和玳瑁神情尴尬,“他仍健在,全家迁居琅君山,陛下赐封他为安乐侯。”世人只知琅君山有个安乐侯,却不知他就是暴君。 哈?元昭一脸的难以置信。世道不公啊!居然还给他封侯? “琴师叫什么名字?”太惨了,这人,她脑壳疼。 “无姓,他有两颗大门牙比较抢眼,幼时叫大牙。后来被一名老琴师收养,见他牙白就唤他牙白。人至中年出了名,世人敬他一声牙伯。”季五详尽道。 活到九十多岁,依旧硬朗,没想到却死在暴君的屠刀之下。 “何方人士?” 季五顿了顿,最终道:“琅君山人。” 哈哈,姑父陛下真是个妙人啊!元昭面无表情地吐槽。默了默,重新命人打开琴盒,摸了摸琴身,道: “给我叔父造琴,他是倒了大霉,取名绿烟实在是讽刺。既是他最后一件作品,理应冠他之名玳瑁姑姑,准备笔墨,我要给姑父陛下写份奏疏。” “诺。” 几日之后,丰元帝意外地看到一份垫底的奏疏,是安平郡主的。那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有事要上奏疏?他好奇地翻开看了一遍,不禁开怀畅笑,拍案叫绝。 派人叫来太子,凤丘来到殿下,见父皇笑逐颜开,甚是开怀,不由得微微一笑: “父皇何事这么高兴?” “子陵,”看见儿子,丰元帝忍俊不禁地问,“你把绿烟赏给阿昭了?” “是啊,”凤丘眼尖,一眼瞅见父皇手里的奏疏,愕然道,“怎么,她不喜欢?” 竟给父皇写了奏疏?好大的胆子,是定远侯的意思吧? “恰好相反,她特别喜欢。”丰元帝好笑道,把奏疏递给他看,“你看看。” 凤丘疑惑地接过看了一遍,越看越好笑: “她想让父皇给牙伯赐姓琅?她难道不知安乐侯干的好事?” “姜氏把身边一名颇有资历的老婢给了她,怎能不知?”丰元帝笑意不减,感慨道,“小小的年纪,竟有一副慈悲心肠,难得,难得啊!” 那孩子,不仅请他给牙伯赐姓,更要把绿烟改为琅牙,以作纪念。让后人一听到此琴,便知是牙伯之作。 这是让牙伯千古留名啊! “父皇?您要恩准她的奏请?”凤丘皱眉,“会不会太抬举她了?” “抬举她有何不妥?”丰元帝慢声道,“你此次搜观一无所获,又赏她绿烟。虽是一番好意,有些人未必这么想。” 此次搜观,定远侯必然不喜,抬举元昭好歹能抵消他一部分的怨气。 “何况,她首次上奏,朕作姑父的焉能不准?”丰元帝真心道,“子陵,凡事要看长远些。此事以你的名义昭告天下,既如她所请,又让世人铭记牙伯之名。” 重要的是,虽是她的提议,但朝廷允准,老百姓只会记得新朝太子的仁善之名。 把暴君安置在琅君山,本就是为了膈应他。 封为安乐侯,意在讽刺他身在牙伯的故乡,随时面临被当地百姓知道他的身份而引起暴乱。 长居于此,随时有性命之忧,还谈什么安乐? 再给牙伯赐姓,本地百姓会替牙伯一族对新帝感恩戴德,却对暴君一族恨之入骨。暗里抬举安平,明面上却是抬举了太子,还能让安乐侯寝食难安。 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是儿臣肤浅,谢父皇提点。”原来是借机给自己扬名,凤丘欣喜万分,同时有一丝忧虑,“但这样会不会引起安乐侯的不满?” “那是自然,”丰元帝说罢,瞅儿子一眼,“怎么,子陵可有安抚良策?” “既然抬举了安平,总不能让禅位之君寒心,”凤丘思量了下,道,“听说安乐侯有个女儿年已及笄,不如,儿臣纳了她?” 他是太子,身边不可能仅太子妃一个女人,除了原有的几位美妾,再纳一名侧妃无甚不妥。 此话甚得帝心,准了。 朝堂需要臣子互相制衡,后宫亦然。 安平郡主圣眷浓重,总要有人制得住她才行。这等糟心事,皇室子女不必掺和。安乐侯与定远侯水火不相容,就让她们互斗吧。 “什么?封安乐侯之女为侧妃?”元昭得知消息,惊诧至极,“消息 准确?” “千真万确,”季五禀道,“此事尚未对外宣布,他们的意思是打算琅牙琴的风波过后,再公之于众,以免引人生疑。我们知道就好,至少有个心理准备。” 引人生疑,这个人,当然是指定远侯府。细作嘛,谁家没几个啊?侯府虽穷,必要的人和物还是蛮周全的。 “所以他们打算用此女子来对付我喽?”元昭挑眉。 “这个不知,据闻,他们是怕寒了安乐侯的心。”季五如实道,“郡主莫慌,侯爷的意思是让您有个心理准备,并未细说。” “我叔父害了那么多人,竟还能锦衣玉食,娇妻美人,左拥右抱,活得真够滋润的。”元昭不是滋味地发着牢骚,“我当年才几岁就险些死了几回,他堂堂暴君之后竟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 世道不公啊!季叔,您说是吧?” 季五:“”郡主您啥意思啊? “表姊成了太子妃,我得小心敬着。然叔父那个祸害连累北月氏差点灭族,他的女儿享尽荣华富贵,还要我卑躬屈膝?”元昭眸里掠过一丝冷然,“做梦!” 甭说他女儿,哪怕叔父本人在此,她照样敢蹦到对方脸上踩几脚。侧妃?还想踩到她的头上?呸,能活到太子娶亲那日再说。 “属下明白。”季五应声,就想退下。 “哎哎,”生怕他会错意,元昭连忙拉住他,“你明白什么?” 刺杀,是要讲究技巧的。 “世间的意外那么多,总有人运气不好摊上了。”季五微笑道,“郡主您不就摊上了吗?何况是那暴君之女。” 这消息是故意透露给郡主的,就算她不下令,侯爷也断不会让北月晟的女儿来压制自己的女儿。 无论此女的品性是好是坏。 她生在安乐侯府,注定与定远侯府水火不相容。和小郡主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命。 不必选特别的日子,太子迎娶她的那日便是她的死期。 郡主身为平乱军侯之女,尚且遭到无数次的刺杀。对方作为暴君之女,死一百次都难以偿还她爹造下的孽债。 第114回 丰元九年,大事频生。 先有桑兰王子入朝为质;接着武考,招揽天下武士;名琴绿烟改名琅牙,死于暴君刀下的琴师牙伯蒙新帝赐姓,千古留名;太子娶妃,举国同庆之盛事。 今年的重点人物是太子,怜恤牙伯的不幸,贤德之名天下皆知,深受百姓的真心拥戴。 这么一来,因他娶妃而不得不改婚期的庶民,彻底没有怨言了。 “明明是郡主怜恤”季五怨念满满的。 “虚名而已,无妨。”定远侯淡然道,并不在意,“这本是北月的错,他肯允准,也算替我族弥补这笔血债。倒是昭儿,你确定她并非受人蛊惑做的决定?” “确定!”季五断然保证,“当时只有我在场,没旁人。” 他把太子欲娶安乐侯之女的事一提,她立马做出决定,几乎不做考虑。 “杀念太盛,也非好事。”定远侯担心女儿的性格过于无情。 瞧,那安乐侯之女的品行是好是坏,她问都不问。 “属下倒觉得那叫杀伐决断,审时度势,雷厉风行。”季五一连几个赞赏,“况且,那是对敌如此。面对百姓,郡主仁厚,宽容大度,颇有侯爷您的风采。” “少拍马屁,”定远侯瞥他一眼,“她尚年幼,你等切勿对她胡说八道。别忘了,当年见她,戾气甚深。” 宫里想把她养成骄横跋扈的性子,他和夫人好不容易把她扳正,绝不能因一时之气导致前功尽弃。北月氏出了一个暴君是天下的不幸,更是本族的不幸。 若再出一个,北月就真的没法儿救了。 “属下明白,侯爷,郡主星卫的细作潜伏极深,暂时还没查出来。”星卫已经分散各处,若真有细作,必定会潜伏不动,等待下次任务伺机坏郡主好事。 甚至刺杀郡主,或趁机栽赃嫁祸侯府。 “那就引蛇出洞,把刺杀安乐侯之女当作他们正式入选星卫的考验。” 洛雁等人是近身侍卫,一直处于严密的监视中,且大部分有亲人在侯府的手中。等查完外放的侍卫,再秘密清查内部人员的日常行踪。 季五领命而去,见正事谈完了,姜氏和哭丧着脸的凤氏进来。 两人进来是要告知侯爷,由于临时改婚期,远在边境的吴都督赶不回来。吴府说了,这门亲事是想今年办,还是等后年再办,都行,看侯府的意思。 看似尊重,实际上是不在乎。 那吴观自诩风流才子,屋里红袖翩翩,暂无所出,但不代表在这两年里不生变故。后年,他就22岁了,就算他能坚持,他母亲能容忍儿子膝下无子嗣? 世事变幻莫测,人算不如天算。瞧,原本婚期订在明年春的,结果呢? 四姑娘如兰今年18,明年19,后年就是20,老姑娘了!耽搁不起啊!未来的公爹吴都督因公差回不来,府上还有婆母吴夫人在,不算失礼。 但终归有些遗憾,不够圆满,故惹凤氏心里不快。 “吴府的还说,倘若今年成亲,四姑娘不能与五姑娘一同出阁。”姜氏把吴府的意思告知定远侯,“我已经跟卓姬谈及此事,她说无妨,能在今年出阁即可。” 四姑娘好歹是长公主之女,在外人眼里是嫡系,而五姑娘是正儿八经的庶女。若姊妹俩一同出阁,会拉低四姑娘的身份地位,从而影响吴府的声誉。 毕竟,吴观可是正经的嫡次子。 “你怎么看?”定远侯听罢,再一次询问凤氏,“兰儿可有意见?” 凤氏本来对吴府略有微词,见问,忙将心头那点不快抛之脑后,轻声道: “兰儿能有什么意见?事发突然,非吴府之过,因此悔婚恐有不妥。更怕陛下与皇后会多想,以为咱们侯府对太子娶妃一事不满” 尽管不够圆满,凤氏依旧对这门亲事很看好。 定远侯看一眼姜氏,姜氏点头: “兰儿说但凭爹娘作主。” “那就选同一天出阁,暇儿晚些出门便可,看他吴府的意愿如何。如果愿意,亲事依旧;如果不愿,本侯为兰儿另觅佳婿便是。”定远侯道,“不必勉强。” “侯爷”凤氏略急。 生怕他今日的态度惹恼吴府,让女儿将来在婆家举步维艰。 定远侯摆手,制止她的话: “你无需多言,吴府娶兰儿本就是为了应付陛下。兰儿将来过得好不好,得看你在陛下跟前的份量,与本侯的态度无关。有本侯在一日,他们不敢欺负兰儿。” 成亲乃 是人生大事,今日退一步,即便他活着,吴府也会看轻他的女儿。 一个自轻自贱的人,旁人怎会高看他一眼? 但愿四女能有阿昭一半的血性,否则,将来在吴家的日子定不好过。指望凤氏是不可能的,凤氏虽有爱女之心,却无护女之谋,更一厢情愿地依赖母族。 母族若不管,她便只能哭诉自己命不好,别无他法。长公主的头衔仅对自己人有效,在外人面前形同虚设,不提也罢。 见他铁了心要如此,凤氏无奈起身,依言筹备。刚走两步,忽又回头: “对了,武试将近,昭儿是否该回来了?” “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大概酉时回到。”姜氏告诉她。 “哦,那就好”凤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犹豫地看看姜氏,又看看侯爷。 “妹妹有话,但说无妨。”姜氏好笑的问。 “额,那个,我想”凤氏不好意思地瞅着定远侯,讪讪道,“昭儿的那张琴虽是太子赏赐,虽然它改了名字,终究是不祥之物能否别带回府中?” 要知道,北苍亡国之后,那张琴曾经易主,被皇家的一名宗女所得。结果从此噩梦连连,一头乌发大把大把掉落,直到把琴还回族里才恢复正常。 之后,此琴落在凤氏宗族的一名儿郎手里。 结果,明明丰神俊朗的一个人,却从此神思恍惚,形似着魔般在街市上游逛。又像无主孤魂,不识亲朋,任凭父母哭喊皆不应。 其父母吓得,连忙奏请陛下退还此琴,并全家去封地生活。 那儿郎远离此琴,总算稍微恢复正常。 据闻,他在封地调养了好久,于去年才娶回一名姿色普通的民女为妻,生儿育女。把他父母乐得见牙不见眼,还天天给陛下写一封信汇报情况,烦死了。 太子不信邪,把琴要回东宫收藏,一直安然无恙。那是因为他乃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压得住。瞧,先太子妃因一时好奇,弹了它一次,结果就没了。 有些事,由不得旁人不信。 如今落到元昭手上,为安全起见,至少要等她两位姊姊出了门,再把它带回来。 第115回 一名侯府的家仆带着二娘的话,赶到城郊十里外拦停元昭的车驾。 “哈?不带?”元昭回头瞅了一眼,旧琴装新盒,正安静地躺在身后,“怎办?我已经带了。” 既然换了名字,刻有“绿烟”二字的琴盒自然不能再用。东宫的售后服务不错,耗时半个月重新给它打造刻有“琅牙”二字的琴盒,正好今日用上。 太子慧眼,出手慷慨大方,此琴不愧是绝品。 轻轻一拨,琴音就出来了,似水流畅,有旷静悠远之感;又似檐铃细响,空灵清脆,如天地之音。 让她爱不释手,准备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然而,琴师命丧,血染琴身,难免有人嫌它晦气。事关两位姊姊的终身幸福,理应喜气盈门,二娘谨慎些也在理,总不能为了一张琴惹大家不痛快。 “那就不带吧。”元昭妥协了,“把它送回丹台山?” “丹台山太远,不如让莲裳把琴送到庄子住一段时日?”玳瑁姑姑从旁出个主意,“让芝兰一同前往,两人做个伴。” “行,”元昭点头,补充一句,“让南柏和北临跟去,琅牙乃太子所赐,你们几个要好生看护,不许有任何闪失。” 四人应下,车驾继续启程。 到庄子的路正好和丹台山相反,四人要随车队进城,再从另一道城门离开。然而,等车驾来到城门口时,玳瑁远远看见凤氏的近身侍婢画菊已候在城外。 画菊是负责长公主府内务的,平日鲜少在外边走动,与凤氏不熟的外人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看见她候在城外,不仅玳瑁察觉不妥,就连洛雁等人也感到一丝怪异,将她拦在车驾前。 “画菊?”元昭听到禀报,皱了眉头,“让她过来。” 很快,画菊来到马车前,屈膝行礼道: “婢子画菊,见过郡主。” “何事?”元昭隔着帘子问她。 “婢子奉长公主之命,”画菊态度诚恳,言语谨慎,“恳请郡主返回丹台山” 最后一句话声音很轻,听在旁人的耳里却如雷炸响,数道目光如利箭一般唰地扎在画菊的身上。车中人毫无动静,似乎没听清,可她一个奴婢不敢重复。 只能保持镇定,支支吾吾地继续传达主子的话: “殿下说,婚姻大事关乎女子的终身幸福,不可有半点疏忽。那琴太过不祥,且与郡主相伴数日,难免沾染恳请郡主念在姊妹一场,回避一二。 等两位姑娘平安出了阁,殿下定亲至丹台山向您赔礼致歉,亲自迎您回府,望郡主体谅。” 听完这番话,外边的侍卫和婢女们已气得一塌糊涂。可画菊是长公主的婢女,长公主又是郡主的长辈。她们向她发难,等于郡主目无尊长向长公主发难。 不仅惹皇室不快,还要被言官弹劾,因此敢怒不敢言。 车外怒气高涨,车里一阵静默,画菊也不敢催促要答复。秋高气爽的天气,她却额头渗汗,僵站着等候答复,不敢乱动。 “二娘的吩咐,我爹娘知道吗?”半晌,车里方传出这句话。 “暂时未知,殿下说,请郡主相助一二”郡主是小孩子,耍个脾气不回也没什么,殿下会在旁边替她说情。 呵呵,真能想,拒她于城外,还要她找理由? 元昭在车里无声轻笑,道: “二娘可知,此琴乃太子所赐。因琴拒我于城外,等于拒太子的恩赏于城外;说琴不祥,等于质疑太子的赏赐用心险恶!如此悖逆之言,她可想过后果?” “郡主明察,殿下绝非此意!”画菊卟嗵跪下,伏首在地,“一旦郡主返程,殿下立刻去东宫向太子殿下禀明原由,断不会连累侯府上下!” “难为二娘思虑周全,”元昭神色平静,“既如此,做晚辈的焉能拒绝?武溪,东堂,你俩回府告知我爹娘:孩儿身子抱恙,暂且留在丹台山休养,勿念。” “诺。” 武溪和东堂领命,瞪画菊一眼,骑马飞奔进城。 “且慢”画菊本想阻拦,可惜为时已晚,只好回头跪求,“郡主,殿下还未告知侯府,他俩这一去恐怕” 恐怕惹恼侯爷和姜夫人。 “本郡主此举也是情非得已。”车帘一直未掀,车中人的口吻一直平静,“记得小时候,年幼无知的我便是听信二娘身边的侍婢之言被拐,不得不谨慎提防。 你尽管回禀我二娘,我也希望两位姊姊觅得良人,终身有靠。但有一事请二娘谨记,此琴乃太子殿下所 赐!非我自请,非我之愿!今日之事,没有下次!调头。” “调头!”玳瑁姑姑眼眶泛红。 这批天杀的,没一个好东西! 画菊等车驾走了才敢起身,急忙进城。她没想到,郡主平日待凤氏挺恭谨的,结果说翻脸就翻脸,还派人回侯府打探虚实,这不直接捅到侯爷跟前了吗? 她必须尽快回府,通知凤氏想法子应对。 这些暂且不提,说回元昭,车驾调头,准备重返丹台山。还来不及气愤,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河东狮吼: “元昭,你给我站住!” 唔?哪个混帐敢直呼她的大名?刚要掀帘子瞧瞧,旋即记起来了,这声音不是那曲家大姑娘的吗?想罢,手放下,懒得掀了。 “郡主,是曲大姑娘。”坐在前室的玳瑁擦了擦眼角,情绪恢复平静。 “问她何事。”她懒得应酬。 车驾停下,不等玳瑁和侍卫们询问,只见骑着马的曲大姑娘越过车队,调转马头,一副威风凛凛的拦截之姿。 “元昭,既已回到城门口,为何不进城?” 让她好等!托福宁郡主的福,派人教会她骑马。幸亏会骑马,差点被此人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 “有事说事,无事滚开,别挡道。”元昭不太耐烦。 “你个缩头乌龟!干嘛躲在车里?出来,你我在此比试比试!” “笑话,我为何要跟你比试?”元昭好笑地掀开帘子一看,哟嗬!数月不见,当刮目相看,马上的曲大姑娘一身轻便戎装,即便身躯庞大,不失英武气概。 “怎么,你不敢吗?”曲大姑娘见她一脸惊诧,以为她怕了,得意地抬抬下巴,挥舞手中的两把大锤,“看在你相助过我的份上,我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哈哈,这话真好笑,元昭默然一笑,朝洛雁等人道: “你们去跟她比划比划,点到为止。” 虽然对方以下犯上,小孩子嘛,无妨。 比对方年纪还小的某位小姑娘如是想道。 “我来吧。” 对方是女子,洛雁驱马而出。 第116回 见是洛雁出面,曲大姑娘不乐意了,用锤子指着她一脸嚣张: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交手?” 洛雁懒得跟她废话,揉揉手腕: “要么,你乖乖过来给姊姊揍一顿;要么,随我到京卫司走一趟。你以下犯上,理应挨顿板子长长记性。” 在京城,廷尉司负责查案,京卫司负责治安与巡防。 像曲大姑娘这种当街斗殴爱作死的小孩,就该到京卫司吃些苦头。听到以下犯上,曲大姑娘微愣,这才想起对方的身份不是自己能胡乱挑衅的,心里略慌。 她年龄渐长,在京城里住久了,逐渐意识到身份阶层的不可攀越。旋即又想到,她来挑战安平郡主,福宁郡主和乐安公主是知情者。 既然她们不阻拦,意味着她们会罩着她。 她们是皇室之女,元昭不过是军侯之女,还是前朝之后,是郡主又如何?还不得乖乖夹着尾巴做人?今日吃了亏,谅她也不敢直接和皇室扛上。 想到这里,曲大姑娘淡定下来,冷着面孔朝洛雁挥锤一指: “既如此,本姑娘就先把你这狗腿子打倒,再将你们郡主打得跪地求饶!” 呵,洛雁冷笑,跃下马来。 众侍卫和婢女们面无表情,仿佛在听什么冷笑话。车帘被挂起,元昭坐姿不正,抱着一个圆枕百无聊赖地看着曲大姑娘: “废什么话?还不打,等你爹喊你回府吃饭吗?” 这话成功点燃曲大姑娘心中的恼火,这分明在骂她没娘!跃下马来,手握双锤气势汹汹地飞奔而至。 来到跟前,她面目狰狞,举锤砸向瘦削高挑的洛雁。 此处虽是城外,进城出城的行人也不算少。在曲大姑娘拦车叫骂时,已经引起不少路人的注意,纷纷驻足围观。 以曲大姑娘的身形,路人一看便知道她是谁,不必打听。 而元昭的马车车身也有侯府的标记。 就是说,今日在城外打起来的不是哪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而是两位武将之家的女子。武试在即,不仅少年郎热血沸腾,连武将家的女公子亦不甘落后。 即便入不了朝堂,也要当街比试一较高低。勇气可嘉,气魄不让须眉,着实令人兴奋。 只见曲大姑娘大喝一声,声如洪钟,气势如虹。两把重锤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在她手里舞得跟玩似地。 若非她一锤落地,砸出一个大坑,围观群众还以为那是木锤。 而她的对手,那名女侍卫身手灵敏,一味地闪避。外行的路人以为她是无力抗拒,只能避;内行之人见她并不慌乱,便知道她是在试探对手的实力深浅。 几招过后,不仅内行之人,就连外行人也看出曲大姑娘空有一把力气,招式杂乱毫无章法。 相反,一开始态度严谨的女侍卫在几招过后,一改之前的慎重以待。动作不紧不慢,闲庭信步,把曲大姑娘逗得像遛大猫似的。 正当围观群众觉得没什么意思时,曲大姑娘已经被撩得火冒三丈,摸准女侍卫下一步的闪避路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地砸去。 眼看锤子将砸在措手不及的女侍卫身上,人群里发出几声惊呼。 孰料,女侍卫在重锤砸落之际,身如弱柳随风一歪,锤子砸空落在她的眼前。她借着锤子的来势一手抓住锤柄,一手揪住曲大姑娘的腰带往前用力一扔。 呼地一阵风声,曲大姑娘和两把锤子相继卟卟地跌落在地。一连翻了几个滚,浑身沾满泥尘的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坐起身时,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估计摔懵了,暂时回不过神来。 曲大姑娘来势凶猛,败得突然,使全场的围观群众一时傻眼。静默片刻,瞬间爆发出响如浪潮的鼓掌声: “好!打得好!扔得妙!” 这些喝彩声惊醒了曲大姑娘,回过神的她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大圆脸庞瞬间通红。眼里盈泛泪花,目光愤慨激昂地爬起来,捡起双锤吆喝着冲向洛雁。 卟卟!卟卟!卟卟卟! 无论她左冲,右撞,难得聪明一回猝不及防地攻底盘,皆是两个下场,要么摔个大马趴,要么摔个大屁墩! 姑娘家家的,实在不雅。 可曲大姑娘丝毫不察,不依不饶地死缠不放,大有不力竭而亡誓不还的模样。久经训练,甚至猎过虎熊豹的洛雁怎么可能输给她?自当奉陪到底。 “曲姑娘退下!”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从人群里一跃而出,朝洛雁道,“让本公子来会一会你!” “堂堂男子,还想用车轮战不成?”金水冷哼,回眸冲元昭拱手,“郡主,属下请战。” “准。”元昭兴味盎然,朝挺身而出的公子哥说,“夏五郎,加油哦,可别输给我的侍卫。” 没错,喊话之人正是夏五郎,武试在即,他和几位兄弟奉命回京备试。不成想,在城外遇到曲大姑娘挑战元昭的女侍卫,一时兴起便想掺一脚。 “有种你出来!别老让你的侍卫代劳!”见她应腔,夏五郎笑嘻嘻地用激将法。 虽然元昭是个年龄幼小的女娃,可她在旗帜飘扬间的一个回眸,使他产生一个念头。 她绝非外表那般单薄,和软弱可欺。 “跟我打,你就不怕被世人笑话?”不管世人笑不笑,反正元昭是笑了,语气随和,“他们代表我,他们输,便是我输,何须我出面让人笑话你胜之不武?” “那我得感谢你咯?”夏五郎郁闷了。 “不谢,开始吧。”元昭示意。 一声令下,洛雁退到一边警惕着,提防曲大姑娘受不了失败的刺激,从而出手偷袭金水。 不过,她高估了曲大姑娘的脸皮。这姑娘自知不敌,见路人的注意力在夏五郎和另一名男侍卫的身上,便红着眼眶满怀羞愤地捡起双锤,匆忙骑马离开。 她骑马走了没多远,一队骑兵从城里出来,骑马跑在前头的两人大老远便指这边扎堆的人群厉声吆喝: “干什么?干什么?当街斗殴者,不论情由,先各打二十大板!” 嚯!京卫司的人来了! 围观者众唰地往路边退了几大步,生怕遭到连累。走出不远的曲大姑娘一听,惊得头皮发麻,果断飞速骑马逃离。 呼,幸亏她跑得快,否则不仅打架输了,还得挨二十大板。 一旦传开,她就没脸活了! 同时掠过一丝幸灾乐祸,哼,元昭赢了又如何?被逮回京卫司挨板子更丢人。 第117回 京卫司的人一到场,这个架当然打不成了。但有这么多人围观,八成要搞事。 “何人在此闹事?”为首的男子冷声问。 他骑着马,高高在上地扫视站在路中央挡道的几位少年人。不等夏五郎应声,夏氏兄弟走出一位略年长的小青年,文质彬彬地拱手道: “禀这位左骑营校尉,此地无人闹事啊!” “无人闹事?”骑营校尉掠他一眼,拱手道,“原来是夏府三公子,方才本官听说城外有人斗殴,可是你等?” 京里权贵遍地,没有规矩约束,岂非天下大乱? 因此,甭说皇亲国戚,除了太子可以酌情处理,其余的皇子皇女犯事,若无合适的理由,京卫司皆一视同仁。 该抓抓,该打打,打完了通知他们的长辈来领人。 “自然不是,”夏三郎笑容温浅,摊手,“我们兄弟只是路过,碰到定远侯府的小郡主,故而停下叙叙旧。并无武力冲突,不信,您大可问问路边的百姓。” 有武力冲突的人已经走了,走无对证,剩下侯府的侍卫在此,平民哪敢多嘴? 没抓到现场,定不了罪。 骑营校尉目光冷淡地瞅一眼马车,恰好看到车里的小姑娘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不禁垂眸拱手,语气生硬道: “下官见过郡主。” “免礼。”元昭语气纯真道,“这位大人,你也要拦本郡主的马车吗?” 她只是一枚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眼?更别说与人斗殴了,粗俗! 也?骑营校尉不禁瞥一眼夏氏兄弟。 夏氏兄弟:“”瞅啥瞅?她说的是曲大姑娘! “下官不敢,”骑营校尉已然收回目光,道,“敢问郡主,方才是何人拦您的马车?可曾发生斗殴?” “那倒没有,”元昭不欲生事,道,“一位姑娘家,扛着两把锤子到此让我见识见识她的威力而已。路上那些坑都是她砸的,找她赔偿去吧。” 以下犯上,总得受点教训。 元昭言毕,示意玳瑁放下车帘,平静道: “这位大人若无事,请让道,我还要赶路呢。夏五郎,下次有机会再比吧。” “一言为定!”夏五郎知道眼下并非比试的良机,索性痛快站到一边去,“下回你跟我斗!” 帘子放下,元昭坐在车里轻挑眉,“再说吧。” 骑营校尉:“” 所以他们刚才正要斗殴?扼腕,能打权贵子弟屁股的机会千载难逢。早知如此,他应该来得慢一点。 有京卫司的人在此,大路通畅,再无人拦截侯府的马车。洛雁和金水相继上马,眼看车队就要启程,但后边再次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阿昭——” 听到熟悉的清朗声音,车里的元昭瞬间眼眶一红,泪珠一涌而出,大滴大滴地滑落。玳瑁姑姑回头一看,原来是三公子追来了,再次红了眼眶,低声禀道: “郡主,是三公子。” 车里无声,也没让掀帘子,玳瑁不敢擅自作主,只好拭了拭眼角。喊停马车,自己跳下来,向驱马而至的北月礼屈膝行礼: “三公子。” 仍骑着马的北月礼朝她点一下头,望着马车: “阿昭,进城,回家!” “三哥莫要无礼,落人话柄。”元昭在车里提醒,抹去眼泪,声音如常。 大庭广众之下,即便是兄长也要唤她一声郡主,尤其是京卫司也在的情况之下。 北月礼听罢,下马,向马车向了礼,道: “郡主,有什么事先回府再说。” 得知阿娘私自派人拦截小妹的车驾,不让进城,更不让进侯府的门,把他气得差点晕厥。 阿娘这是糊涂了! 那琴是谁给阿昭的?!还不是她的好侄儿,那位高高在上面热心冷的太子殿下干的好事?!凭什么怪到小妹一个九岁孩童的身上?! 嫡母知道消息,当场咳嗽不止。 父亲不在府里,他受禁卫统领相邀,到南城禁卫营巡视去了。等他回来得知,阿娘以后恐怕再也进不了侯府的大门! 小妹虽是嫡妹,但从出生开始就不曾顺心过。 阿娘不是不知道,她也曾私下里埋怨陛下做得太过。为何今日,她竟也成了自己口中做得太过的那个人? 消息传回府中,不仅嫡母伤心失望,另外两位庶母和嫂嫂们,还有弟弟妹妹们一个个瞠目结舌。 她们无法想象,一向面慈心善的阿娘竟做出这种事情来。 四妹不在侯府,五妹得知小妹就在城外,立马提出要来迎接。未来的妹夫游长庚更是自动请缨,欲与五姑娘一同出城迎接。 可是,谁都没有他快,直接抢过东堂的马直奔城门。 “三哥的好意,妹妹心领了,”大庭广众之下,家丑不可外扬,元昭平静道,“武试将至,两位姊姊的出阁更是喜上加喜。无奈我身体抱恙,不能回府同贺。 三哥英勇善战,妹妹在此祝你魁星在手,得天家恩赏;祝两位姊姊佳期美满,地久天长。” 男儿志在四方,在朝野一展抱负什么的,皆是妄言,得天家恩赏留他一条性命才是最好的祝福。 “走。”元昭的情绪已无波澜。 “不行!”北月礼的犟脾气上来了,一手把住车窗边沿,“今日你不回,我也不回了!” 他无颜回府见父亲,还不如随嫡妹去丹台山躲一躲。 武试什么的也不去了,皇家赐了一张破琴给嫡妹,使阿娘和嫡妹发生矛盾。呸,是想动手了吧?有什么事直接冲他们男儿来,老是为难几岁孩童算什么? 他不考了,爱咋咋滴。 “三哥”元昭无奈。 “咦,长嘉兄,怎么回事?”京卫司的人走了,夏氏兄弟还没走。尤其是夏三郎,一脸讶异地过来询问,“你身为兄长,何故为难妹妹?” “啧,你懂什么?一边儿去。”北月礼见是夏家三郎,不耐道。 不仅无视对方的身份,更没了往日的耐性和礼貌。 如此态度,证明这对侯府兄妹之间的矛盾值得深究。夏三郎刚要发挥套话的本领,城门口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路人:“” 不知发生什么事,又不斗殴,便纷纷散去。仅剩下夏府哥几个,兴致盎然地等待后续。 果然,那辆马车上也有侯府的标记。 “郡主,武溪和东堂回来了。”玳瑁回头瞧了瞧,禀道,“后边应是卓夫人的车驾。” 三娘?她来作什么?元昭一脸疑惑。 第118回 大庭广众,且有夏府的几位儿郎在,卓姬没有露面,亦不便下车。姜氏身边的珊瑚前来传话,让卓姬随郡主前往丹台山。 “五姊姊出阁在即,她是亲娘,怎能离开?”元昭不解。 “卓姬自请随行,夫人已允准。”珊瑚道,“五姑娘出阁,有嫡母主持是她的福分。有夫人在,卓姬放心;而郡主身边有卓姬在,夫人也放心,郡主莫拒。” 传完话,她转身告知三郎: “三公子,夫人命你回城,专心备考武试。” “郡主不回,我也不回!”北月礼漠然道。 “三公子,你若不回,岂非让郡主在长公主面前落实恶名?”珊瑚也很气,但话里平静,“夫人说,倘若郡主远离侯府能让诸位公子一生平安,那便让她长住丹台山。” 好像谁稀得回侯府当靶子似的。 “这怎么可以?!”北月礼大惊失色。 “可不可以,由不得夫人作主。”这不是天家的意思么?珊瑚的神色过于平静,“三公子,有什么话请回府再议,莫耽误郡主赶路的时辰。玳瑁,启程吧。” 不是,可是,北月礼仍想阻止,却被珊瑚拽到一边去。 她是嫡母身边的侍婢,他不敢违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嫡妹的车驾远离京城。同样眼巴巴的还有夏氏兄弟几个,哦不,只有夏五郎一个,其余的在看热闹。 夏五郎比元昭大3岁,稍微琢磨老婢女的话,顷刻明白了什么。望着越来越远的车队,默默低下头,二话不说纵身上马,飞奔回城。 “哎,五弟怎么突然就走了?也不说一声。长嘉兄,我等先行一步了。”夏三郎几个摸不着头脑,向北月礼打了招呼,随即也上马离开。 很快,方才热闹的大道边仅剩下北月礼和珊瑚。 目送元昭的车队走远,北月礼回头看着珊瑚,眼里充满愤怒与困惑。亲娘不许元昭回城,嫡母为何同意?明明他出来之前看到她伤心欲绝,转眼之间却 “回去吧!有什么话等回去再问。”珊瑚叹着气,将他带了回去。 与此同时,在侯府,凤氏接到消息,立刻赶回侯府。姜氏正在内室侧卧歇息,一见她进来,瞬即泪流成河。 “对不起,姊姊,对不起”凤氏也瞬间泪奔,跪在她跟前哭道。 “是你们给的琴,是你们我昭儿才九岁,何至于此啊!”姜氏捂脸哭诉,一再强调。 “对不起” 凤氏眼含泪水,无力反驳,更不敢提醒姜氏要注意言辞。 她心中也恼恨侄儿,可他是太子,赏什么尽可随心所欲。她做姑母的管不着,也没资格管。为了儿子的前程,为女儿的将来能够圆满,她只能委屈昭儿。 “等兰儿c暇儿的婚事一了,我便让昭儿把琴还你。这是你们天家的物件,你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我不会再让你们一家有借口伤害昭儿!要死,大家一起死!” 姜氏甩开她的手,恨声道。 “姊姊,莫这样说”泪意盈盈的凤氏被她这番话吓得顾不上内疚,左右张望,胆颤心惊道,“都是妹妹的错,与天家无关。” 可不能说那样的话,给整个侯府惹来杀身之祸。 然而,姜氏不想理她,拭着眼泪咳了几下,翻身假寐。 这是送客的意思。 为了孩子,姜氏身子一向不大好。凤氏心中有愧,不敢叨扰,“妹妹保证此事不会有下次,姊姊好生歇息。” 说罢,一步三回首的走了。 本来,见姜氏同意让昭儿离开,或肯替她在侯爷面前说说情。此刻一见,方知她是对自己的作为心灰意冷,哪里还敢开口? 来到侯府的前院,凤氏驻足思量。 没有姜氏在旁边答腔,卓姬又不在府里想起卓姬,凤氏感到有些难堪。她将昭儿拒于城外,卓姬却随昭儿一同返回丹台山,这什么意思?打她脸吗? 然而,五姑娘无暇说了: “阿娘此番随郡主妹妹去丹台山,是想亲身验证此琴乃太子殿下所赐,早已晦气尽消,于个人运道无碍,更与郡主无关。好让长公主从此安心,别无他意。” 这孩子,即将出阁了,亲娘却不在身边陪伴,竟无丝毫怨怼之意,是个好脾性的。 也难怪,五姑娘所嫁之人乃侯府的侍卫卫长。 姜氏说了,让她每日随卫长回侯府,等他下值再一同返回两人的小家。游长庚只是一名卫长,就算请了护院,也未必能护她周全。 不如日常回到侯府,既能与亲人团聚,个人的安危也无需担忧。 至于什么出嫁女不宜长居娘家,啊啐,侯府已经这样了,就算砍头,她这出嫁女也得挨刀子,住哪儿不是住? 侯府的日子是得过且过,能与亲人生死不离,她无怨无悔。 凤氏听罢,既心酸,更心虚。 侯府上下,团结一心,她自然喜闻乐见,她以前也是其中的一分子。然而今日,为了自己孩子的将来,不惜做出令大家寒心之举,委实惭愧,无颜久留。 蠢事已经做下,悔之不及,只能一错到底。 让五姑娘好生宽慰姜氏,她步履踉跄,匆匆出了侯府,直奔东宫。可太子不在东宫,他在哪里,没人敢告诉她,储君的行踪岂能随便乱说? 想见皇帝,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啥事都找皇帝,迟早招人厌烦。 情分这东西,消磨多了,渐渐就不好使了。 在定远侯府,数她的儿女最多,万一将来哪个出事,求到皇帝跟前或许还剩几分情面。现在这个,只为了一张琴,昭儿又已回头,不如,不如就此罢了 蹰踟半刻,最终黯然离宫,躲到自己府里忐忑不安地等待侯府那边的动静。 与此同时,府里早有侍卫找到侯爷,将此事详尽告知。定远侯听罢,眼皮不抬一下,只道: “知道了。” 不回就不回吧,凤氏那个蠢妇又不知听了谁的谗言,才做出如此蠢事。 “郡主的车驾可有亲兵跟随?”定远侯问前来报信的侍卫。 “回来时没有,”众目睽睽,只看到郡主的车驾前后是一群少年侍卫和婢女们,侍卫禀道,“季管事已去安排。” “嗯,回去告知主母,本侯自会处理,让她不必担忧。” 侍卫应诺离开,冯长史这才忧心忡忡地看着侯爷: “侯爷,郡主怎如此大意?” 整个侯府,遭遇刺杀次数最多的便是她,出行居然不带亲兵?不像她一贯的作风。 “她怎会大意?”定远侯哂然,“她那身白衣” 嗜血久矣。 凤炎,你替本王教出一个好孩儿。 第119回 深秋之夜,亥时,弦月如钩,静寂风凉,茂密的林间刀光剑影,厮杀成一片。银钩高悬,清晰看到林间射出一阵阵箭雨,卟卟卟地将马车扎成刺猬样儿。 车外的少年侍卫身如灵猿,剑法诡异,把一群黑衣人杀得跟割韭菜似的。 黑衣人试图刺杀的目标便是那侯府小郡主,正和婢女们躲于车上。前后两辆车,不知她躲在哪辆。但两辆的车门一直紧闭,即使被扎成海胆也不见动静。 素闻安平郡主酷爱一袭白衣,衣可换,人可换不了。主子传来密令,此趟不是她死,就是他们死。 潜伏暗处的弩手们目光如炬,紧盯林道中打斗的人群,期待寻到一抹小小的身影。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们身后数道光影掠过,噗噗,血花四溅。 其中一名弩手反应敏捷,在杀气掠至后背之时纵身往前跃出,唰!一道利刃结实地砍在他原先的位置,树身应声而断。 糟了!他们居然中了计,被包抄了! 那名弩手的身形疾速如电,忽左忽右,仿佛遇树便踩使人看不出动作章法,往树林深处逃窜。无意间,他的眼角掠到左前方的一棵树杈上蹲着一道白影。 定眼一瞧,是她!那个年幼的小姑娘和两名女卫! 他眼急手快,迅速举弩瞄准,发箭箭矢脱弦而出,迎着小姑娘平静的目光平静?!弩手一愣,脚下不知缠住了什么被人往后一扯,登时摔了下来。 而射向目标人物的弩箭叮叮几下,已被女卫悉数打落。 “郡主,就剩他了。”石竹拽着链子末端,将被捆成粽子的弩手摔到元昭跟前,道,“交给廷尉司审问?” “何必问?”元昭冷淡地瞅他,剑一扬,将人当场割喉,血花溅在胸前的白衣之上,“抓了那么多次,有谁给过我们真相?不都是随意找个借口打发了吗?” “可今晚死了这么多,明日有人经过,肯定会报官。”石墨担心道,“万一有人将死者伪装成平民,栽赃我们滥杀无辜,这罪名可不小。” 就算把人埋了,也可以挖起来;烧了还行,就是耽误时辰。 此地离京城不算太远,多年以来,刺杀郡主的计划屡屡失败。倘若贵人不耐烦了,不顾一切欲按个名头置她于死地,京中那帮老奸巨滑的臣子可不是善茬。 定会使出肮脏的手段嫁祸于她,不得不防。 “真是好人难为,他们管杀不管埋,我们却要收拾善后,不留痕迹”元昭说到这儿,睨了洛雁一眼,“季叔就没给过你什么化尸水之类的?” 倘若没有,那只能烧了。 啧啧,洛雁咂舌,一边伸手掏腰包,一边惊讶道: “郡主,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杀人越货,毁尸灭迹此等骇人听闻c惨绝人寰的手段,郡主似乎比她还了解。 “话本都这么写。”元昭揶揄道,“你和季叔的行事作风一早被民间说书的摸个底朝天,落伍了。小心哪天被人抓住把柄,自己还懵然不知。” 噗哧,众侍卫窃笑着簇拥她离开密林,留下几人配合汗颜不已的洛雁毁尸灭迹。 待走出林道,几路侍卫各自带着一小队亲兵前来汇报,总结偷袭的人死了多少,自己人的伤亡有多少。 侯府的人都知道,小郡主身边危机四伏。无论亲兵或者侍卫,能随行的都是精锐。 亲兵打群架,侍卫们与高手对决。 在远离北城门口的距离,元昭便将侍卫和亲兵分成四队,分别是左右前锋与左右后卫,车队既为目标也是中卫。 而在回京城时,从丹台山带出来的亲兵,有的一直伪装成平民随行,有的分散在大小路口蹲守,随机应变。 这番布局,是为了以防万一,她没想到自己会被拦在城外,这些人眨眼就派上了用场。经过清点,侍卫们无恙,亲兵们有人轻伤,无人死亡,值得庆幸。 不远处,有两辆崭新的马车驶过来了。车帘掀开,露出两张女子关切的面孔。 正是卓姬与玳瑁姑姑。 在她身边仅此二人没有武功,被安排在后方,等事情完结再与她汇合。 “怎么这么多血?你受伤了?”看到她一身白衣成了血衣,卓姬脸色煞白,双手哆嗦着不知该碰哪里才能避免碰到伤口,颤声道,“回城!回城找医官!” “三娘莫慌,这不是我的血。”垂眸瞅瞅身上的白衣,太美了有木有!元昭皱皱小鼻子,“就是有点臭。” 卓姬:“”这是香臭的问题吗? 和她的惊慌失色不同,玳瑁 见怪不怪地检查车帘是否严密,而后伸手替元昭宽衣: “郡主,湿衣穿着不舒服,赶紧换掉。” 瞧,她已经把新衣裳翻出来了,白衣哦。 卓姬:“” 不沐浴,换上新衣也是臭。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们侯府娇滴滴的小郡主身上为何有那么多血?难道那些侍卫当着她的面杀人了?! 她要不要回去告诉侯爷和夫人? 现在回去会不会更危险? 信鸽有没有?有的话她想要一只 “郡主,您怎知有人行刺?”卓姬惊魂未定,忍不住问。 “‘绿烟’在我手上,晦气当头。此时不杀,更待何时?”元昭换着衣裳道,“我死了,正好赖它。” 卓姬:“它,它不是改名了吗?” “所以我鸿运当头,死的是他们。” “”好像有点道理,啊,不对,“郡主,咱们有信鸽吗?此事必须告知侯爷。” “没用,信鸽进不了侯府。” 卓姬:“”欲哭无泪中。 太惊险了有木有!前路凶险,她能活着到丹台山么?早知如此,她应该喝了女儿c女婿敬的茶再走。 嘤嘤。 林间深处的一道断崖上,两道笔挺的身影一前一后,迎风而立。很快,一道身影灵活地从断崖边跃起,向为首那人跪禀: “郡主安好,对方全军覆没。” “继续沿途护送。” 为首的男子吩咐,然后转身离开。 他是季五,奉夫人之命前来护送。郡主在城门外受阻,杀性大发,在回去的路上布下天罗地网围猎偷袭之人。 从开战到收场,侯府的亲兵一个都没动。 相信侯爷和夫人知道此事,定然欢喜。可惜郡主没留活口,敢在皇城边下手,这幕后之人指不定就露了马脚。 嘶,无妨,这次不成,肯定还有下次。 在丹台山守株待兔便是。 第120回 刺杀不成,余波微漾 京城,一座恢宏的府邸里,鎏金铜镂的灯盏把内室照得十分亮堂。一名高挑的女子站在正堂中央,深衣紧窄,长及曳地,回眸冷冷盯着跪在跟前的武士: “一群废物!” 任务又一次失败,武士惶恐不已,以额触地,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来。主子骂得对,非常对,追杀那小郡主多年,自己人损兵折将,人家依旧活得坚挺。 连他都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定远侯不愧是一代名将,征战多年从无败绩,他麾下的侍卫又岂是等闲之辈?武将的训士手段,非主子此等弱质女子所能想象的。 这些年来,为了刺杀那位小郡主,主子不知派出多少死士,都死了。 如今这批是他在民间雇请的,有训练有素的逃兵,有曾经在定远侯帐下服役的老兵。别以为曾在侯爷的帐下服役,那些老兵就会顾念旧情,人为财死啊! 即便定远侯一家是前朝余孽,即便处处受人掣肘,即便他一打完仗就要上缴兵权。可他依旧有娇妻美妾左拥右抱,还儿女成群,享尽荣华富贵。 这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享用不到的。 同样是血染沙场,九死一生,凭什么他们这些往前冲的普通士兵在退役之后要回归故土,继续那种粗衣简食的日子? 重赏之下,他们为何要把泼天的富贵往外推? 故而,除了这些老兵,还有悍匪,有来自列国的游侠混混们有什么用?全死了。 “尸首呢?”女子耐着性子,微阖双目。 “被烧了。”武士禀道。 他久候不到消息,带着几名护卫悄临现场,发现林子的里里外外充满了血腥味。 真可谓血流成河,树林里遍地一滩滩的濡湿,唯独不见尸首。 直到发现一处稍微宽敞的空地,有一大堆散发余温的灰烬。他从灰烬里残留的几片衣物判断,这批杀手已然全军覆没。 由此可见,定远侯对朝堂的防备心极重。 以前刺杀,他们好歹会留下尸身与活口报官,如今甭说活口,连一片衣角都不留。 唉,女子步至案前坐下,单手扶额,蛾眉轻蹙。 不怪手下无能,这些年,连她自己也几度怀疑人生。那小孽种自出生起,便经历种种危机,却阴差阳错地避过了。 掉池塘里,遇人获救;从高高的树摔下,竟有一条蛇给她垫了底,它还被砸死了;让乳娘喂毒,乳娘死了;下毒,那婢女死了过往种种,恍如噩梦。 正如刘太卜所言,若非将星,便是克星,克世间万物。一般人遇上她,不能不认命。 忆起过往,女子心塞不已。思虑片刻,缓声道: “暂止行动,重新培养死士。下次行动若再失败,我就不留你了。” “属下明白。” 贵人之言,自然不能按字面解释。倘若下次再失败,他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只能以死谢罪了。 曲府,卫尉曲广平下夜值,回到府中,在夫人的伺候之下换了官服,问道: “兰儿呢?” “我怎知道?不在院里胡喝海吃,便是在外边惹是生非!”见他只惦记大姑娘,曲夫人替自个儿的儿女们委屈,讽刺道,“您真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连京卫司都怕了她!” “啧,有话好好说。”阴阳怪气的给谁看?曲广平满身疲惫,“把她叫来,我有话问她。” “叫什么叫?自个儿到那边问她!”曲夫人赌气道,将他的官服挂好,睨了他一眼,“还有啊,今年她的月钱没了!少在那边听她嚎两句又跑回来质问我!” “为何?”嗬!曲夫人气笑了,回头指着他,“你养的好女儿,竟敢提着武器挑衅定远侯府那小丫头!还把官家大道给砸烂了!人京卫司今儿上门索偿了! 她今年,啊不,明年的月钱一并没了!她哭,便让她到皇宫大殿哭去!反正这钱我是扣定了” 心头纵有千般恨,万般厌,一时不知从何处骂起。最后恨恨的冲他这当爹的呸了一声,气冲冲地离开了。 曲广平:“” 这事他在宫里已经听说了,被同僚们好生笑了一场。他唤长女来是想问问,是谁怂恿她去当这杆枪的。 “无人怂恿,”被父亲身边的随从唤来,曲大姑娘神色忐忑,手足无措,“武试在即,听闻安平郡主虽然年幼,却深得定远侯的真传,女儿忍不住与她比个高低罢了。” “哦?定远侯父女之前一直生活在边境,真不真传的,寻常人不可能清楚 。”曲广平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道,“是福宁郡主告诉你的吧?” “嗯。”曲大姑娘点点头。 寻常人不知道的事,当然只有达官贵人家的儿女清楚。就算她想否认,也瞒不过阿爹。当然,承认也没什么,她可没说是谁怂恿自己。 用不着怂恿,她早就想教训教训那个目空一切的小丫头了。明明年岁比自己小,家世也不好,还敢在自己面前端着。 “爹,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跟她的侍卫打,没伤着她。”曲大姑娘天真道,不满嘟囔,“那侯府也忒小气了,明明她也同意比斗,地面那坑双方都有责任。 她竟让我一个人赔下次我专打她的脸,打坏了,我赔!” 看着女儿的大圆盆脸露出来的气愤,曲广平一阵心累。 然而,身在京城,很多时候往往身不由己。 莫说长女,就连他自己也逃不开各种复杂的人情关系,有时不得不做违心事。孩子虽小,既已入局,他身为人父的只能尽量提高她的战斗力,以保小命。 “今晚到校场,爹教你武功。”除了自保,更为了争一口气。 那小郡主命硬,将来未必嫁得出去。如此一来,倒和他家的长女同病相怜。即便如此,更要向世人证明,他曲家的女儿不比北月家的差。 “啊?不用了,爹,我会武功。”曲大姑娘回忆和女侍卫的那场较量,“只是她那侍卫的身法古怪了些” “那就是武功!”曲广平被气得不行,一字一句,语气渐扬且相当严厉,“你空有一身蛮力,没有技巧,将来上到战场就是最好的靶子!” “女c女子也要上战场?!”曲大姑娘被吓到了,张口结舌。 天哪!好惨! “”曲广平闭了闭眼,忍着脾气,懒得解释道,“今晚到校场,爹教你武功,回去吧。” “哦。” 看出阿爹心情不好,曲大姑娘不敢多话,嘴里嘀咕着退了出去。等她的大身板消失了,整间内室刹时空旷不少。曲广平放下茶盏,无力抬头,仰天长叹。 有女如此,天罚也。 第121回 由于政务繁忙,在东宫侍候的人不敢拿这些闲杂等事烦扰太子。故而,等他知道时,已经是五天之后。 得知姑母嫌那张琴晦气而将元昭拒于城外,他暴跳如雷,将她召到东宫质问。 绿烟本是北苍旧主之物,赐予元昭,与父皇将丹台山赐还定远侯的用意相同。至于它祥不祥,那是北月氏造的孽,让其后人承受,世人只会说他们自作自受。 怨不得新朝君王,相反,将旧物赐还旧主,反而显得新帝宽宏大量,顾念旧情。 姑母倒好,竟以琴晦气为由,将元昭和他的琴拒于城外。 这不是满世界地告诉大家,太子赐琴,是为了挑拨离间,诅咒旧主之后不得好死吗?听到这则消息,凤丘仿佛被人一连扇了好几个耳光,脸颊火辣辣的。 可凤氏也很憋屈,侯爷和姜氏因此事与她生了嫌隙,一直不见她。 据侍卫回来报,元昭在折返的路上险遭暗算,幸亏侍卫c亲兵身手了得把敌人打跑了。 尽管如此,侯爷依旧大发雷霆,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今日太子终于归来,凤氏连日受气,恶向胆边生,不管不顾地在东宫质问太子赏给元昭那张琴是想干什么?让侯府为前朝旧事陪葬吗? 甚至扯着太子去面圣,为她自己,为侯府讨一个公道。 “绿烟已改名,牙伯冤屈得雪,名留千秋万代,何来的晦气?”丰元帝对这个妹妹的脾性,也是无奈得紧,“它若真的晦气,昭儿遇袭焉能安然至今?” “可是”面对皇兄父子一脸无语的表情,凤氏异常的焦躁,却找不出话来反驳,“可是若非那琴,昭儿怎会遇袭?” “阿昭在边境那几年,少说五天一大刺,两天一小刺,姑母您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凤丘咬牙道。 当年听到这些消息后,父皇曾下过几道口谕,让定远侯将女儿送回京城。定远侯以回程路途遥远凶多吉少为由,坚决不肯松手,除非有他护送。 为了此事,父皇与他在书信里起过几回争执,最后不了了之。 “总之我不管,”凤氏支吾着无从反驳,唯有跪下痛哭,“陛下,你要为臣妹作主啊!那琴师本就死在昭儿的叔父手里,怨气冲天,落在她手里焉能瞑目? 此琴侯府实在无福消受,恳请陛下劝太子将琴收回!” 她的话把太子气得够呛,道: “所以姑母,侯府众人的性命比父皇和侄儿的更重要?” 那是自然!! 这句话,凤氏险些脱口而出,幸在紧急关头刹住。一时间冷汗直冒,脸色惨白地改口: “当然不是!只是此琴不祥,毁之最为稳妥!” “牙伯之能列国知,琅牙之名天下扬。你要毁琴,将孤置于何地?将父皇的颜面置于何地?”太子气得面红耳赤,“姑母,您是要天下人笑话我凤氏出尔反尔吗?” 前脚歌颂牙伯之才,名扬千古,后脚就把他最后的一张琴给砸了,这是要闹哪样?可怜的凤氏,面对皇帝的无语表情和太子的质问哑口无言,籁籁泪垂。 看见她这副孤独无助的可怜样儿,一个身为兄长,一个身为侄儿,想到她在定远侯跟前也吃了瘪,终是不忍心怪罪。 刚要命她起来说话时,内官来报,定远侯入宫请罪来了。 父子俩一听,登时歇了让她起来的念头,还让她跪姿端正一点。把凤氏闹了一个大红脸,同时心里熨帖得很,觉着皇兄和侄儿还是念亲情的。 然而,定远侯入宫真是来请罪的? 倘若他知罪,为何早不入,晚不入,偏偏在凤氏进宫的时候才来请罪?那就是不知罪,指不定心里正在骂凤氏愚蠢,害他不得不来宫里跑一趟。 不管他是真心或假意,既然送上门来讨骂,丰元帝和太子当然要抓紧机会数落他治家不严,教妻无方。 当然,骂归骂,当务之急是要修正凤氏闹的这一出笑话,以堵悠悠众口。 她不是怕琅牙琴带来晦气么?丰元帝下旨,封侯府四姑娘如兰为宁馨乡君。虽无封邑,可她的未来夫婿吴观至今仍是白身,文不成武不就的,等于下嫁。 有了乡君的尊荣加身,谅那吴府也不敢欺辱于她。 因祸得福,凤氏欣喜若狂,忙不迭地和定远侯一同叩谢皇恩。同时,太子追赏千金和绸缎布匹安抚受了委屈的元昭。 由亲随曹乙代为送去,顺便接她回京城。 到时,让长公主亲至城门迎接。凤氏心中有愧,痛快应下。 “陛下,就让她留在丹 台山吧。”听到此处,定远侯终于主动开口。无视神色焦虑的凤氏,面对一脸不悦的丰元帝和太子,他解释道,“那琴虽有皇族气运的镇压,她终究年幼,又姓北月。 本侯的四夫人来信说,她对琅牙琴喜爱有加,在丹台山是日夜寸步不离。不如让她远离京城,与琅牙琴磨合一段时间。久而久之,不祥的流言不攻自破。” 万一不祥,丹台山远离京城,使它无法祸害更多的人。 “阿彦,你终究是不信朕”丰元帝似笑非笑道。 “陛下,恕臣斗胆,正因在场的是自家人才敢畅所欲言。”定远侯不慌不忙道,“您莫忘了,阿昭的郡主封号因何而得,孟家为何与我侯府退亲,皆是天意难测啊! 臣的儿女受影响是小事,眼看太子娶亲在即。太子乃储君,迎娶太子妃乃国之大事,轻忽不得!为了国泰民安,阿昭受点委屈算得什么?” 一番话说得,连太子都有些动摇了,迟疑地望向父皇。 经定远侯提醒,丰元帝也想起当年元昭和太子在午夜登金云台求雨之事。他说得没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兰的乡君依旧要封,琴依旧要远离。 一是做给世人看的,二是自己图个心安。 “如此一来,倒真是委屈阿昭了。”丰元帝于心不忍。 “小孩子懂什么?等长嘉的武试一过,臣的两个女儿亲事完成,让姜氏去陪她便是。”定远侯不以为然道,“到时给她布置一堆功课,她就什么都忘了。” 众人一阵哂笑,就此定了。 此事圆满了结,离开皇宫时,凤氏犹似云里雾里,仿如做梦。直到看见定远侯上了马车,才匆忙赶过去,神色微凄: “侯爷” “走吧。”定远侯瞅她一眼,叹气。 两人同床共枕多年,他怎能不知她的笨口拙舌?得知她进宫,肯定会被那父子俩怼得哑口无言,他只好进宫替她解围。 当然,他也是有私心的。 凤氏的长公主身份对儿女有利,包括元昭。倘若他和姜氏不在了,以她的个性,至少能护昭儿一时。 对强者而言,一时足矣。 第122回 肯与她同乘一辆马车,意味着侯爷已经原谅自己,凤氏一高兴,三言两语就被哄出是谁在她的跟前胡言乱语。 四姑娘的乳母方氏,孟太后当年给外孙女寻的人,在凤氏的眼里等于娘家人。 可是,自从凤氏登上高位,老武帝让女儿和北月彦撇清干系。孟氏从将军夫人成了皇后,得知老伴欲将北月氏赶尽杀绝的意图,连忙哄女儿和女婿义绝。 “那我的孩子呢?”凤氏泪眼汪汪地问。 孟氏回以一言难尽的表情,意思明显。凤氏哪肯同意?跑到当年仍是太子的皇兄跟前跪求。最终,是他当年力阻老武帝救下的北月一族,让凤氏感念至今。 老武帝自此不待见女儿,夫唱妇随,孟氏对女儿的态度也随即冷淡下来。 当然,凤氏自此对爹娘的感情也十分冷淡。 有事无事只管求皇兄,从来不敢求到母后跟前。母后的意思简单直白,永远是舍外孙保女儿。 凤氏明白母后是疼她的,舍不得看她去死。可她也是一名母亲,焉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女死于娘家人的屠刀之下? 进退两难,只好眼不见为净,娘俩各自安稳。 因此,经定远侯一提,凤氏意识到乳母方氏不安好心,气恼万分。却不敢进宫去质问母后,而是打算回长公主府自己把人处置了事。 不过,定远侯认为此事或有内情,不放心,随凤氏一同回长公主府。 果然刚到府门,便看到里边的仆从神色慌张,一副六神无主,全权听从府官安排的样子。当府里的管事看到主子与夫婿定远侯归来,喜出望外地奔来相告: “殿下,侯爷,方氏投缳自尽了!” 啊?!凤氏心里一惊,倒退两步险些跌倒,幸亏定远侯在旁边扶住,问管事: “怎么回事?四姑娘呢?” “乡君欲派人去请廷尉司,认为此事有可疑。府官林大人不同意,说等殿下回来再作主张!”见侯爷也在,管事镇定了许多,详实禀道,“毕竟四姑娘刚刚接受封赏,转眼却闹出人命,恐防外间的流言蜚语影响乡君的声誉。” 坊间的流言不外乎就是那绿烟琴,给长公主府带来晦气之类的。 这都什么事啊! 好不容易给女儿请了封赏,这大喜的日子却死了乳母,把凤氏气得直捶心口。这时,四姑娘如兰得知爹娘一同归来,赶紧出来迎接,却被阿娘搂着哭喊: “我儿命苦” 如兰神情无奈: “阿娘,我哪里命苦了?我刚刚才被封了乡君。乳母之死定是有人心存歹意,好让阿娘和母亲那边决裂,从而迁怒郡主妹妹,咱们可不能上这个当。” 侯府越是坚如磐石,此类伎俩越是层出不穷,得小心防范。 “阿娘和你父亲也是这么想的,你乳母方氏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也罪不至死”凤氏的心里又气又恨道,“她怎么就死了?还选在今天这好日子” “好了,此事有待查究。”为免她一气之下说出忤逆太后之言,定远侯道,命管事,“派人请廷尉司,再派人注意坊间流言集中处,把那些故意歪曲真相之人给我逮回来审问!” 方氏再不好,那也是孟太后给她寻的,报给廷尉司,是向太后证明这并非凤氏私下里处置她的人。太后年老不理事,且是个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坚定妇人。 皇帝想弄死北月氏方法多的是,何须他的老母亲费这个神? 那方氏进言,让凤氏将昭儿拒于城外,然后有人在她返回丹台山的路上伏击。 可见,此次事件是冲昭儿来的。 昭儿已经回到丹台山,经过她的一番胡栽乱种,那山易守难攻,实在守不住还可以地遁而逃。 别人搜不出观里的秘道,不代表它没有。 这,便是他今天跑一趟皇宫的原因。若连凤氏都倒向皇族,昭儿就没必要留在此处了。他跑不了,孩子还小,外边天地宽广,凭她的本事何处不能觅逍遥? 只苦其他孩子罢了,定远侯默叹。 凤氏是个相当讲究忌讳之人,否则不会因为方氏的一席话而闹出这场风波。方氏既死了,交给廷尉司处理便罢,至于她的婆家和儿女,凤氏本想将之发卖。 被四姑娘拦了下来,说喜事临门,更需行善积德。 方氏一人犯了糊涂,既已身死,不该牵连其家人。念及昔日情分,将奶兄他们一家的身契尽数归还,自寻生活去吧。 四姑娘此举,让奶兄一家感激涕零,死活不肯走。 方家一屋人高举身契,跪求四姑娘留下他们在身边做牛做马作为回报,以补偿母亲犯下的过错。 “侯爷,小人的母亲出事之前曾坐立不安,必是受人胁迫才犯下滔天之错!她虽身死,小人一家离开长公主府未必有活路。恳求侯爷和长公主,让我等留在乡君身边侍候。 小人一家往后定以命相护,替母亲赎罪!” 方家奶兄虽只有二十来岁,长年在外间走动,从坊间听到无数关于高门大户那种勾心斗角的凶残手段。 身为人子,看着老娘从小待乡君如眼珠子似地疼宠爱护,怎会害她? 拿回身契恢复自由身,是每个奴仆梦寐以求的事,可也要看是怎么拿回来的!像方家这样的,估计一离开长公主府便曝尸荒野,成为当地的一桩悬案了。 有些福气,他们无福消受,这得认。 母亲生前的坐立不安,他曾关怀询问,她只来来回回地说那琴会害死四姑娘之类的。事关天家与侯府的恩怨,把方家奶兄吓得捂住老母亲的嘴,让她慎言。 那时,他还以为母亲过度迷信的缘故,一时疏忽没有查究,结果 当知道母亲自尽时,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全家要完。 “母亲爱重乡君,也疼惜家中儿孙,断不敢做出毁家灭族的背主之事!望长公主c侯爷c乡君明察!”方家奶兄率领妻儿跪伏在地,痛哭流涕地恳求道。 四姑娘想起乳母的昔日音容笑貌,感怀落泪。起身向父亲母亲跪求,让方家奶兄一家留在她身边: “女儿微不足道,他日嫁到吴府,当以夫家为主。从此生死荣辱与娘家干系不大,外人害我误我又有何益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等她出嫁,她与她身边的人再无利用价值。说到底,乳母或许是受她和北月氏连累才枉死的。 救人一命,权当为北月氏一族行善积德,谋求一丝后福吧。 她的请求,定远侯与凤氏应允了。等方家奶兄处理完后事,再回她身边侍候。等她出嫁,方家一应人等陪同过去。 往后,主忧仆辱,主辱仆死。 主仆的生死荣辱系于一线,若旧事重现,方家自个惦量吧。 第123回 秋意匆匆菊瓣穷,岁月不堪守,至孟冬。 得知侯府四姑娘被封了乡君,对于侯府的两位姑娘在同一天出门子的意思,吴府表示无异议。 凤氏见吴府从头至尾不曾提起绿烟琴,心头大石终于落了地。 其实,吴府对于安平郡主接了绿烟琴一事没什么感觉。直到凤氏派人拦截不让她进城门,才意识到那张琴有多不吉利。 如今见安平被遣返丹台山,陛下为了安抚长公主,给未来媳妇封了乡君。天家给了如此大的体面,吴府自然不会蠢得翻旧账,当个憨厚家翁不好吗? 这个憨厚,是凤氏认为的。 连她都被绿烟琴吓得方寸大失,吴府无丝毫动静。可见人家心中坦荡,品性憨厚踏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家。 姜氏得知她的想法,背地里对侯爷说: “她这份豁达的品性,将来必然过得不差。” 傻人有傻福嘛。 定远侯睨她一眼:“” “你不用这么看我,”姜氏淡然道,“都是为了孩子,我懂。” 凤氏再憨直,为了孩子,她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委屈旁人的儿女,来保全她自己的儿女。既如此,她姜氏为何要让女儿当靶子,来保全别人的儿女? 她就阿昭一个亲生女儿,比凤氏的孩子矜贵多了。 定远侯默了默,本想说,府里的孩子都喊她为母亲,都是她的孩子。可惜,凤氏率先打破了侯府众人团结一心的局面,怨不得姜氏心寒。 可是,那些都是他的孩子。 谁的能力强,谁便多一些担待,包括屈辱。凤氏有私心,姜氏有情绪,他都理解。何去何从,留给孩子们做决定吧。 对于他的话,姜氏不置可否。 总之,等办完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她便去丹台山陪女儿。至于未来的太子妃,经侯爷在圣上面前一通胡说,皇家已经下旨,将一座别院赐以姜姓子弟。 待到明春,未来太子妃入京待嫁时就住在那里,避开绿烟的锋芒。 如此一来,姜氏不必长期呆在府里与侄女联络感情了,各得自在。打定主意,姜氏对凤氏的脸色好了许多,仿佛姊妹情深,一如既往。 但是,危机意识强烈的兰姬察觉到了什么。 这日,凤氏将三郎召到公主府,叮嘱他明儿的武试应该注意什么。她虽是妇人,对文试武试一窍不通,可她已经找人打听武试可能出现的项目。 这不,给儿子提醒来了。 在侯府,凤氏不来时,姜氏极少走动,一般是躲在自己院里缝制衣裳。天气渐凉,女儿身边虽然跟着玳瑁等贴心的婢女,做母亲的终究怕她衣裳单薄冷。 不亲自给她做些御寒的物件,心中难安。 侯府雄阔,生怕养出一群四肢不勤c身娇体弱的家人,定远侯规定不许轻易用步辇。 除非病得起不来,又不得不起来。 “夫人”兰姬大老远赶到姜氏的东院,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顾不得擦额头的汗,略气喘地开口,“听闻夫人等办妥四姑娘c五姑娘的亲事便去丹台山住一阵子。 妾身想,郡主年幼,以后独住山里孤单寂寞。不如让季文和沁儿一同前往,与郡主作个伴?” 见姜氏怔了下,生怕她拒绝,兰姬连忙道: “或许让沁儿去?都是姑娘家,相处起来也方便。” 听了她的话,姜氏焉能不知她的意思?不由得湿了眼眶。兰姬见状,自知瞒不过她,霎时泪意涟涟地恳求: “夫人,你我同为母亲,请您体谅妾身无能。但凡妾有一点办法,也绝不敢叨扰夫人” 可她实在无能为力啊! 眼瞅着,连五姑娘都有了着落,卓姬为了讨好姜氏不惜错过女儿出阁的重要时刻,主动陪郡主去丹台山以表忠心。 自己再不想想法子,她的一双儿女将成为众矢之的。 她不怨侯爷,于他而言,府里这些都是他的孩子。牺牲谁,保全谁,自有考量。他是孩子们的爹,不管舍弃哪一个,都会心如刀割,不输于做母亲的她。 原本,郡主在的时候,她还是放心的。郡主是瞩目的所在,荣辱皆集她一身。郡主也不负众望,应对皇室的刁难不卑不亢,进退得宜。 有她在,自己和卓姬尚能安然度日。 却不料,凤氏因一张琴把她拒之城外,姜氏伤心得差点一病不起。而侯爷更是直接面圣,让郡主长留在丹台山。 消息回府里,她如遭雷殛,坐卧 不安。 “兰姬,你是关心则乱了。”姜氏拭了泪,笑着扶她起来道,“我儿此刻自身难保,沁儿到了那儿,不仅得不到保护,反而危机四伏” 北月氏的孩子聚焦之处,越受人关注,反而更难逃脱。 “如今,四姑娘嫁了,凤氏的长公主府才是沁儿该去的地方” 理由么,简单,女儿嫁了,其余的儿孙都在侯府,长公主膝下空虚,将年幼的庶女带到身边教养,顺便作个伴。 能与妾室相处融洽的贵女,在武楚朝是绝无仅有的。 在皇室的眼里,只要凤氏不养姜氏之女就好。把其余妾室的女儿带到身边教养,正好体现她能容人的皇家气量,是好事。 有凤氏在,皇族断不会与八姑娘这等蝼蚁般的存在计较,反而能保全她。 “此事我与侯爷商量过,侯爷也跟凤氏提了,凤氏已经答应。”姜氏安抚兰姬道,“至于七郎,兰姬,你要好生督促他习武。他整天在庄子里呆着,除了侍卫,还需有自保的本事” 像她的阿昭,无论将来流落何处,有那一身本事在,她很放心。 丹台山,受人惦记的安平郡主正在跪接太子殿下追赠的赏赐。 这回还是千金和绸缎布匹,实用,元昭看着金灿灿的疙瘩,乐得合不拢嘴。府里的库房又有收入了,阿娘和嫂嫂她们该乐坏了。 见她一副小财迷的模样,负责送礼的内官好笑道: “郡主,奴婢千里迢迢给您送来黄金千两,您不请奴婢入观一坐吗?” “你敢坐,我当然敢请。”元昭放下手中的金疙瘩,让婢女端走,笑吟吟地仰起小脸,“曹内侍,多年不见,你好像矮了些。” “那是自然,”曹乙回以一笑,慢她一步往观里走,道,“您当年才两岁多,看奴婢当然高。如今您长高了,小的还是那么高,就显得矮了。劳您牵挂,还记得奴婢的贱名。” 元昭嘻嘻两下,道: “二娘时常提起,当年我在宫里多亏太子哥哥的关照。而跟在他身边的便是曹内侍你,加上儿时的记忆,多少记得一些。” 二娘才懒得费神提这个呢。 多亏幼时的那些梦,让她想起,当年正是这个曹乙背她登上金云台叩拜日主娘娘;还有一次掉池塘里,也是他路过救了自己。 大恩不言谢,更不必时常挂于嘴边。 以她的身份,不给他惹麻烦便是最好的报答。 第124回 一场客套话后,元昭才知道,曹乙不仅敢入观一坐,还敢在观里住一宿。谁让他来的时辰选得好,辰时出发,夕食才到;等用完夕食,天黑了,得留宿。 定远侯不在山里,没有圣上的旨意,禁卫营不必派人在山脚扎营,山脚的巡防由侯府的亲兵和侍卫来完成。 因此,护送赏赐的侍卫们在山脚设营帐歇息。三名内侍,包括曹乙留在观里陪小郡主聊聊天。 从曹乙的口中得知,原来凤氏是受人蛊惑,一时糊涂才命人将她拦在城外。是太子为她鸣不平,与凤氏面圣,为她四姊姊讨了封赏,打破琅牙琴不祥的流言。 另外,得知宁馨乡君对方氏一家从轻处置,孟太后大加赞赏,赐了一名女官给她作陪嫁。 有太后赐的女官服侍,四姊姊将来在婆家更有倚仗了。 元昭听罢,当然要再次朝京城的方向跪谢皇家的恩德。至于父亲恳求圣上让她长居丹台山一事,身为人女,自当遵从。 另外,既是旧识,有些话说得比较直白—— “听闻侯府的卓夫人在此陪伴郡主,她琴艺高超,不输于当世名家,不知郡主可习得一二?”席间,曹乙笑吟吟地问。 “我三娘的琴艺在府里确是拔尖的,不输于名家则言过其实了。”元昭微笑道,“习之多少不敢自夸,太子殿下赐琴时所赠的几首曲子,我倒学了两首。” “哦?不知奴婢可有福分见识郡主的琴艺?” “有何不可?”元昭示意身边侍候的莲裳把琴取出来,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牙伯幼时受尽世人冷落,不惑之年惊艳列国,世代传颂,凭的可不是福分。” 曹乙闻言浅笑,身形微微前倾,一副受之有愧的姿态。 可不是么,他能成为太子的亲随,凭的可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福分。成为太子亲随,他才有资格坐在这儿听一位郡主弹琴,这是本事。 这位小郡主,打小就是个机灵鬼,分得清好歹,知道抱谁的大腿最靠谱。 不由想起,当年小郡主在宫里横行霸道时,遇见陌生的宫婢内侍张口就要赏一丈红。但每次遇到他总是伸手要糖吃,那段日子,他成了侍婢们的大救星。 此时此刻,听着当年那位小克星弹奏的悠扬琴声,回味当年的一些往事,除了几分感慨,更多的是啼笑皆非。 夜凉如水,孤立于林的观宇,远道而来的客人,性格温和礼仪周全的小主子,形成一幅温馨和谐的画面。 宴至亥初,曲终,宾主多叙了两句。而后人散,一夜无话。 翌日凌晨,曹乙等人在寅初启程,于午时回到京城。东宫,太子殿下恰好用过昼食,躺在内室假寐,一边听着曹乙的汇报。 “她当真会弹?” “当真会。”曹乙恭敬道,“那时不仅奴婢在场,李内侍c周内侍也在,亲眼所见,亲耳聆听。” 除非小郡主有神灵庇佑,否则,在他们三双眼睛的盯视之下,她如何作弊? “那首《烟雨令》弹得略微生疏,郡主说她刚学没多久,仍需多练。”曹乙一五一十道,“照奴婢看,郡主年幼,阅历尚浅,就算熟练也弹不出曲中神韵。” 编那首曲的乐师是一名家道中落的官家子弟,今朝的。先帝当年整顿朝野上下,不少拥护北苍的忠臣被斩首,而底下受他们牵连的官员不计其数。 这名男乐师便是其中之一。 昔日清贵的官家儿女,如今沦为春雨蹁跹下的花泥,成了讨新贵欢心的玩意儿。幸蒙太子殿下仁慈,在男乐师险些被打死时出手相救,将之带回太乐府。 个中艰辛,岂是锦衣玉食c无忧无虑的小郡主所能体会的? “是孤疏忽了,”之前让人送曲谱只是附赠,随口一句,不曾细想,凤丘凝神想了下,“换几首欢快的曲谱给她,小孩子家家的,弹什么伤春悲秋的曲儿?” “诺。” “对了,她对以后长居丹台山一事有何异议?” “无异议,奴婢看她挺喜欢的。” 凤丘轻笑了下,不再追问。 既然是真心喜欢他赐的琴,他自当以真心待之,孩童的纯真总能让人心里软乎。等她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像今日的这种温馨和谐将一去不复返。 瞧,小小年纪,便晓得韬光养晦。若是无知孩童,早就哭得一塌糊涂了。 “曹乙,”想着想着,闭目养神的凤丘蓦然问道,“你说,当年咱们一直护她救她,是否错了?” 唔?曹乙一愣,旋即躬身道: “那不是陛下 的意思吗?陛下英明,心中定有思量。” 做臣子的,依令行事便是,何须多虑? 当年,陛下将小郡主扣在宫中,顺道给了太子殿下一份艰巨的任务,让她在宫里存活下来。太子年少,不知其中深意,将任务交给他这个新晋的小内侍。 那位小郡主几次大难不死,终于获得太子的重视,费了好大劲才让她平安地活到出宫。任务结束,太子的地位更加稳固,他这小内侍也成了储君的亲随。 结局圆满,还想那么多作甚? 曹乙的话有几分道理,却非凤丘想要的答案。过于聪慧的孩子,尤其对方是前朝之后,让人不得不顾虑。 所幸,那是女孩。 不幸的是,她八字硬,克夫否则,把她纳入东宫与小姜氏共侍一夫,宫里应该很热闹吧? 唉,可惜了。 孟冬了,各地选拔出来的武学英才齐聚凤京,与权贵子弟们展开一场点到即止的竞赛。 与此同时,风景秀丽的丹台山上,元昭一边练着琴,一边听着侯府派来的仆从禀报京里的消息。 “宋皓?宋祭酒的孙子?”她蹙了眉头,“18岁便能与三哥打成平手?他师出何门何派?” “无门无派,六岁时随一名游侠云游列国,入深山觅得高手授徒,至今才归家。”家仆说。 “与我比呢?” “侯爷说,您略逊一筹。”家仆低头。 侯爷威武!居然猜到郡主有此一问。 元昭则撇一下嘴角,嘁,没试过,阿爹怎知她打不过?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家仆退出,武溪和洛雁对望一眼,忍不住问: “郡主,您说三公子会不会输给他?” “不输给他,也会输给别人,都一样。”元昭不以为意道。 撇开实力不谈,以三哥那低调的脾性,和一直担心朝廷忌惮侯府的顾虑,又怎敢在此次的武试夺魁?第二c第三名次才是他要争夺的目标。 宋皓?宋祭酒的孙砸,真想揍他一顿哪! 唉,武魁,她若能参与该多好啊! 第125回 不出所料,十月中旬的殿试,侯府三公子果然名列前三,季元。授予京师驻兵骑卫营的校尉一职,算是干回老本行,得心应手。 亚元雷文忠,原是太医署的医官,三十多岁的人了,依旧是个名气不扬的小医官。他医术不比旁人差,输在嘴巴不讨喜,平时为人处事不懂变通,经常顶锅。 人微言轻,眼看顶的锅越来越大,担心撑不住,索性报名武试。当他赢得亚元时,最高兴的莫过于丰元帝,当场封他为四品步兵校尉,与侯三一个品级。 亚元c季元的军职是暂时的,等熟悉各自的职务,便会擢升为三品将军。 而武魁,正是宋府三房的嫡子宋皓,当他接连打败季元c亚元时,丰元帝龙心大悦。当场封他为三品镇护将军,掌宫禁宿卫,在卫将军曲广平手下当差。 “即是说,我三哥有可能在宋皓手下当差咯?”听传讯的家仆说罢,元昭郁闷极了,“三哥真是,谦让什么呀?直接把姓宋的踩在脚下自己当将军不香吗?” 说是日后擢升,那万一不升,他一枚小校尉只能听上头的安排,任人踩捏。虽然郡主有时候说话怪怪的,但侍卫们跟在她身边久了,或多或少听得懂。 “三公子或许有他的用意,”石竹很体谅府里诸公子的为难之处,替他辩解道,“您是了解的,咱们府举步维艰啊!” 她知道,只是替三哥憋屈。 “除了他们三个,没别的高手了?”若是,容她替武楚朝长叹一声吧。 “有,顾横顾将军的幼弟顾锋,获得丁级,五品护军” 还有夏府大郎夏守林,赵太傅之孙等等,都是五品。 至于夏五郎他们,纯粹是凑数去的,趁机与民间的勇士们练练手。吴府也有儿郎去,可惜他们一出场就被踹出场外,朝廷想对他们网开一面都觉得脸红。 除了官家子弟,从民间选上来的十几位武士均被收入兵部,分别为六品护军c监军等。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元昭听罢,感慨万分,“可惜我不在现场观战” 她若去了,至少心里有底,知道哪些人是走后门的,哪些人有真材实料。 不过,这份遗憾没有维持太久。 黄昏时分,一份密报送到她手里,季管事派人送来的。由东堂带进院里,经过洛雁仔细的验毒,最后来到她跟前。 这份密报,正好弥补了她白天提的遗憾。 原来,除了夏府大郎有真材实料外,顾锋c赵太傅之孙等皆是浑水摸鱼之辈。 是丰元帝为了鼓励朝中官员积极让自家儿郎参与武试,才开通的后门。 其实,从民间选出来的那些人当中,有几位可以和亚元c季元并肩之士。等到真正开战,那些人才是主将。顾c赵之流只能是辅助,可不敢让他们带兵。 另外,那些未来主将的个人资料非常详尽,足够让她看一晚了。 被变相禁足于丹台山,若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出一年她便成了睁眼瞎子,对外边的世界一无所知。 所幸,她爹命季管事安排了信息通道,每逢京里有新鲜事,便给她传一回讯息。 有明着传的,有暗地里传的。 武试过后,定远侯府嫁女,并且是姊妹俩同一日出阁,一前一后。四姑娘宁馨乡君,十足红妆耀眼,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五官清秀,引得路人眼馋羡慕。 五姑娘是庶女,出嫁规格自然比不得乡君的富贵。 唯一的优势是,新郎剑眉星目,五官硬朗俊逸。身姿挺拔,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引人赞叹。 两位姑娘出阁的那一天,丹台山上,卓姬站在最高台往京城方向眺望,泪水渐渐湿衣衫。 “三娘。”元昭站在她身后轻唤。 卓姬被唤回神智,连忙拿帕子拭干泪水,回眸,强颜欢笑地朝她屈膝行了一个礼: “郡主,您怎么来了?不是停课一日吗?” “三娘,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元昭望着她道,“其实,您在不在我身边都一样。女儿出阁是大事,我阿娘不会怪你。” “郡主此言差矣。”泪意干,卓姬面含微笑道,“妾留在此,并非怕夫人责怪。而是想让长公主明白,琅牙琴不会给郡主c给侯府众人带来不幸” 能给侯府带来不幸的,是她凤家。 “我与夫人商量过,要让长公主看到,即便没有我,我家暇儿在夫家的日子也不会差。”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自己的女儿有这份毅力。 让事实来证明,所谓的琅牙琴晦气等言论,是多么的荒谬可笑。要让她意识到,为此将侯府嫡女拒于城外,是多么愚蠢过分的举动。 让她心怀愧疚,才能永不再犯。 侯府如今的处境,如风中残烛,苟延残喘,实在经不起内部人员的分裂与混乱。 稍有不慎,除了长公主自己,其余人等都得死。 因此,她留在丹台山,不仅是为了郡主,更是为了整个侯府的未来着想。至于女儿,她就嫁在正阳巷,女婿游长庚耗费巨资在附近街道买了一处小宅院。 托那些商人的福,把正阳巷的贵气拉低不少,使游长庚区区一名侍卫长也能在此置宅子。 日后,娘俩 “三娘,不要胡思乱想。”元昭看见她目光游离不定,便知道她在神游九州了,提醒道,“有些事,想都不要想,那往往与事实相反。” 啊?!卓姬愕然。 “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元昭背负双手,目光深沉地遥望远方,“你们做父母的总这样,在一起时相看两相厌;分离时,又成天想着要团聚永不分离” 矛盾得很。 “所以不要想,你越想,老天爷越不肯成全。咱们还是忙些别的,比如今晚吃什么?” 卓姬:“不能再吃温鼎,您脸上添了一颗小红痘。” 元昭:“红豆可是吉祥之物,生于南国,最相思。” 三娘,你这么老实,会失去她的。 “哦?郡主看上哪家小郎君了?”惊喜啊!她今晚得赶紧写信告知侯爷和夫人才是,“莫不是夏五郎?” 南国在哪儿,她不知道;但夏五郎长什么模样儿,她见过的。虽然武试落榜,至少他有勇气参与。何况他还小,又与郡主相处友好,将来应该是个良配。 卓姬想着想着,一时想多了,伤感倒少了几分。 “三娘,你不能因为我识人少就胡乱拉郎配。”夏五郎哪点配得上她?“要么今晚还是吃温鼎吧。”懒得想。 “不行。” 第126回 忙完三郎和两位姑娘的亲事,姜氏仍一时走不开,因好消息接踵而来。 三郎先是了有官职,接着妻室严氏怀了身子。更要命的是,世子妇管氏又怀上了!把凤氏乐坏了,姜氏却犯了愁。 她的孩子被困在丹台山,孤伶伶的,和喜气洋洋的侯府截然相反。众人笑得越开心,她便越挂心,恨不得立刻飞去女儿的身边。 世子看出母亲的愁绪,于夜里去了北院,恳求父亲允准郡主妹妹回府过年。 “不用了,她在山里过得挺好。”定远侯不同意,“过几天,等兰姬和沁儿熟悉管家的章法,你母亲自会去陪她,你们就不用费心了。” 还好府里女子多,不怕无人管事。 父亲态度如此反常,令世子万般不解: “父亲,您一向爱重安平,何故现下态度大变?不管怎样,她才九岁,在外边屡屡遭人刺杀,还要遭家人嫌弃,连过年都不许回府,这这,她还有活路?” “这么多年她都过了,哪里活不了?”定远侯不以为意,“有人通过你四妹的乳母煽动凤氏将她拒于城外,紧接着她便遇刺。让她回来,府里势必不得安宁。 如今你和你三弟即将添丁,她一回来,府里必然生事,惹你阿娘不喜。仲和,她为你们兄弟挡住外边的明枪暗箭,你们兄弟可要好好为她守住大后方,勿辜负为父和你母亲c嫡妹的一番苦心。” “可长嘉不是有官职了吗?”世子也不想推三弟出去挡箭,可他们堂堂七尺男儿总不能让一个小姑娘挡一辈子的箭。 如今这样,已是窝囊。 三弟是儿郎,好不容易有了官身,足以抵挡别人的谋算,不比一小姑娘更有分量?而自己是人质,天天去官署点卯报到,算是一枚聊胜于无的闲置棋子。 “他还嫩着呢。”提到三儿,定远侯微叹,“只要他在战场上发挥正常,足保性命。” 本朝缺乏武将,三郎是自己这位常胜将军之子,且性子直率,不擅心机,比长子好控制。因此,丰元帝对他的期望很高,断不会允许有人在背后暗算他。 可以说,三郎只要能在战场上活下来,二十年内可保性命无虞。他若不死,二郎这枚质子就能活得久一些,府里其他人也能无恙。 至于嫡女,她就是一块光鲜耀眼的银盾,承受着来自皇族子女最大的恶意。 少了那些皇子皇女的掺和,丰元帝才能理智地对待他的儿女,为侯府争取一线喘息的良机。 与父亲一番倾谈,世子神情郁郁地回到自己的澹云轩。面对世子妇管氏关切的眼神,他略微叹气,默默摇头。 这是在告诉她,替嫡妹说情一事彻底无望了。 管氏不知该说什么好,近前宽慰几句,接着便去了后院的议事厅接见来自各地庄子的管事们。 不仅她在,姜氏和四娘兰姬,还有弟媳妇严氏都在。 姜氏是主母,除了收租子,更要在此交待掌家之权的交接等问题。有她在场,那些管事的以后才会听世子妇c严氏和兰姬她们的支使。 眼下,管氏和严氏都怀了身子,月份小,可以从旁协助四娘兰姬,让其不至于手忙脚乱。 至于姜氏,等收完各地庄子c商铺交的租子,把他们交上来的五谷杂粮和鲜肉c腊肉什么的统统另外置一份,等她去丹台山和女儿一同过年时带上。 五姑娘无暇与夫婿游长庚一同前往,把驻守丹台山的吕参军调回来。 因卓姬陪在郡主身边一月有余,她归来,等于郡主归来,恐怕沾染不好的东西,索性不要回了。让她女儿c女婿也去丹台山守着,等过两年看看情况再说。 等到年夜,由凤氏回府代替主母主持大局,接受府里上下的恭贺。 对此安排,凤氏颇为内疚,而侯爷对待嫡女的态度更让她隐感不安。几次欲劝侯爷和姜氏把孩子接回来,均被二人用她将孩子拒于城外的理由驳回。 忐忑不安许久,直到侯府决定让五姑娘夫妇陪同上山,这才心中略定。 若让侯府的任一位儿郎随行,那问题就大了。凤氏素日不愿面对现实,但事关自己儿女的安危,还是特别上心的。让五姑娘夫妇随行,等于给郡主作伴。 顺便让游侍卫长护她和主母周全罢了,不足为虑。 此番安排,不仅凤氏安心,朝堂也激不起什么波澜。 出发那天,小雪纷扬,侯府的亲兵出动一半护送物资和主母奔赴丹台山。阵容庞大,备受瞩目,惊动朝堂,惹人非议,更有言官弹劾姜氏行事不分轻重。 要 知道,未来的太子妃年后就上京了。对方是姜氏的侄女,理应出面招呼以示亲近。 “她爱女心切,奔赴丹台情有可原。”老拿侯府的家事摆上台面,丰元帝颇不耐,又不得不忍着,“长公主与她地位相等,有她接待未来太子妃难道不妥? 此乃他人家事,家人来来去去实属正常。以后不必再拿到朝堂上说,浪费时辰。” 那名言官不服,刚要开口力杠,被丰元帝淡淡地瞥来一眼,把他的话生生吓回肚子里去。而后听见皇帝一声轻唤: “严少府” “臣在。”一名官员从队伍里站出来。 “定远侯所提的那个沙漏,可造出来了?” 滴壶计时虽然好用,然冬季水易结冰,十分不便。以前也有人提过将水改成沙,一直未能实行。 如今旧话重提,本朝才开始正视。 “回陛下,已经造出来了。正如侯爷所言,那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据说那是安平郡主在破迷瘴阵时产生的灵感,“那两幅图经过臣等的几番推敲,造出一物,请陛下鉴赏” “好,”得知创出新物件,丰元帝大悦,“快传!” 新的记时器,使朝堂沸腾不已。 与此同时,姜氏等人于申初到达丹台山,元昭和卓姬一早在山脚冒雪等候。两对母女相见,喜不自禁,一对抱头痛哭,一对欢欣雀跃,叽叽喳喳地唠个没完。 另外,姜氏还带给她一个小玩意儿。 “沙漏?”元昭瞪着那个透明的琉璃沙漏,惊喜万分,“那个钟呢?造不出来?” 她画了两张图的,一张是玻璃沙漏,一张是时钟。梦里的她曾到各地的展馆参观,看到一架古老的沙漏计时器。 “钟不好听,少府起名晷仪。”姜氏解释道,“你阿爹说了,此物精巧,等皇室用上了才轮到你。人家严少府知道是你给的灵感,特意抽空做了琉璃沙漏犒赏你,要知足。” 晷仪?嗯,随便吧,好使就行。元昭嘻嘻一笑,不强求。 第127回 过年时,丹台山的天气十分清冷,到处白茫茫一片。在山脚c半腰的卫营炭火充足,美酒佳肴也不缺。 观里,更是果香清溢,暖融融的。 姜氏带着女儿,卓姬母女和女婿在观外设置香案。白雪皑皑,青烟袅袅,一行人朝着京城方向毕恭毕敬地遥祭先祖与神明,祈求来年诸事顺遂,儿孙均安。 远在丹台山,无别的事可忙。 元昭身边的玳瑁和姜氏身边的琥珀,领着一批婢女忙于松林之间采收清冽纯净的雪水。将之藏于瓮中,数年之后燃风炉,煮香茗,品取那一抹清冽甘芳。 这不,姜氏从侯府带了一瓮来,与卓姬和五姑娘c女婿游长庚共尝。 “百花俱茶,茶叶与花蕊密封于笼,隔日自香。”卓姬一边煮茶,一边道,“煮茶的泉水也很重要,像那宫里赐的岩蓬茶,用九安山的百花泉水慢煎为佳。” 岩蓬茶,九安山的崖壁长出来的一种药草,制茶饮之,有化痰下气,解腻醒神之功效。 因是石头缝里长出来的,便叫岩蓬茶。 “据说,此茶用别处的水,即便是松山清泉之水,味道也大不相同。”游长庚遗憾道,“可惜啊,那茶的量太少” 数量极少,唯皇室独有。 “等三郎将来立下战功,或有赏赐让你们沾沾光,一品滋味。”姜氏笑道,眸里流露一丝感慨,但无遗憾。 北苍时期,那每年分到的岩蓬茶被侯爷拿来漱口用。搁寻常人家,必定说他暴殄天物。而眼下,孩子们生不逢时,估计此生连味儿都闻不到了。 姜氏说罢,瞅瞅坐在不远处弹琴的女儿,蹙眉: “昭儿,你弹的什么曲儿?大过年的” 琅牙琴的妙音悦耳动听,然而所弹之曲透着一股严寒风侵的悲凉之意,煞风景,甚至有些败兴。 “那什么‘烟雨令’,太子殿下派人送来的。”元昭头也不抬,边弹边道,“我好不容易才练熟,多弹几遍,下回就能练别的了。” 太子命人送来的曲谱,能不练么?这是她唯一能抱的大腿。 旁人来问,她大可说不会弹;若是太子的人来问,那必须熟啊!正如前阵子的曹乙,不就问了么?否则,人家堂堂一东宫大内侍,哪有闲工夫听她弹琴? 她是郡主又怎样?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曹乙绝非一般的小鬼,他若故意传错一个字,能让她或家里任何一位亲朋人头落地。 一听到曲名儿,姜氏微闭双眸,掩饰眼底的鄙夷。堂堂皇族,所行之事处处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既然一时杀不得侯府,何不爽快放手,让对方欢乐自在一时?非要既显摆他们皇家的气量,又生怕侯府过得太自在,时时在背地里使些下作手段膈应人。 “我儿可知此曲的来由?”姜氏抿口茶汤,问道。 “知道啊,那又何妨?”元昭浑不在意,继续弹,“我用琅牙琴弹这‘烟雨令’,负负得正,来年必有好运。” “负负得正?”不仅姜氏,在座众人全愣了。 “雪上加霜为重,晦到极点成祥,有以毒攻毒之妙。”元昭叹气,“阿娘,你们聊你们的,别干扰我练琴。” 啧,瞅瞅这孩子话,姜氏和卓姬对视一眼,无奈而笑。大家未嫌弃她弹的曲子晦气,她倒好,竟嫌大家吵。 “卓姬,你可记得侯爷年青时弹的那两首曲儿?”女儿弹的琴实在扰人,姜氏想法子吸引她的注意力。 卓姬听了夫人的询问,会意一笑,温声道: “记得,妾身学艺不精,虽能弹完整曲,却难解其意。侯爷曾评,我仅习得一点皮毛,其中精髓一窍不通,不知郡主可有兴趣学?” “好呀,”元昭抬眸,灿然一笑,“原来阿爹还会作曲?曲名儿是什么?” “一首叫‘闲仙游’,另一首叫‘忘情赋’?”卓姬不太敢肯定,迟疑着瞅瞅姜氏。 “忘情赋?”五姑娘无暇跟着念了一遍,疑惑地和夫君游长庚对望一眼,“父亲作的?” 难以置信,父亲平日里威严无比,居然作过那么天真幼稚的曲儿。 “正是,”姜氏点头,“它本名又叫‘上清忘情咒’,据说练到一定境界能够六亲不认,超脱自然,天人合一,臻至化境。” “很明显,阿爹失败了。”元昭不无遗憾道。 她就是活生生的证据,有情是因,她是果。可怜的阿爹,连成仙的曲儿都谱了,却不得不重返尘世为人父,更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枚大杀神。 “你就说学不学吧?”姜氏径自问道。 侯爷是学不成了,她相信自家的孩子也学不成,心思太重了。学给旁人看看倒也无妨,关键时刻还能用来作借口。 “学就学吧。”山中无甲子,岁月犹漫长,不学技艺怎打发时间?元昭无所谓道,“我本无情,何来忘情?阿爹当年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无暇噗哧一笑,道: “郡主妹妹还小,怎知自己无情了?” “我若有情,哪有今日的自在?”元昭坦然道。 该跪跪,该爬爬,该打打,顺势而为,又名无为。既不难为情,更不怕那劳什子的自尊心,怎能不自在? 卓姬娘仨:“”此话,听着不对劲。 “当年你爹也这么说的,”姜氏则一脸的果不其然,“卓姬,弹一遍给她听听。” 实在不想再听那什么烟雨飘零,那只不过是落魄子弟的无病呻吟。毫无内涵底蕴可言,纯粹是太子用来膈应侯爷的。 “好。”卓姬欣然应道。 “主母,岳母,长庚还要下山巡视,先行告退。”游长庚行礼道。 季管事和吕参军都不在这儿,即便有焦副将在,仍须小心谨慎。 “去吧。”姜氏颔首。 “小心点。”无暇关切道。 游长庚点了下头,恭身退后几步,这才转身昂然离开。表面神色如常,脑子里却翻江倒海,那句“我本无情,何来忘情”在不停回响。 两位夫人或许觉得那是小儿之言,他却嗅到了山雨欲来的预兆。 龙凤终有一斗,血雨腥风终难避免。 男儿无惧兵戈之象,只怕妻儿遭池鱼之殃。而他有护主之责,对妻儿恐难周全。但愿那日晚些到来,待孩儿长大成人,能够及早护母抽身,远离这场争乱。 第128回 山里的日子谈不上清贫,吃喝穿皆不愁;更谈不上枯燥,小孩儿整日里舞文弄武,精益求精。 那日子,过得飞快。 眨眼间,姜氏的堂家侄女姜菱玉来京,住在东郊一处记在她兄弟名下的皇家别院。她年龄虽小,作为晚辈的礼数还是蛮周全的,亲临侯府探望姑母姑父。 定远侯接见了她,并告知姜氏缺席的原因。 姜菱玉得知姑母姜氏去丹台山陪郡主小表妹,意欲前往,被皇家派来的教习女官晓以利害,制止了。 事关皇族的气运,姜菱玉不敢不听,只好把从东郡老家带来的礼物交予侯府,由姑父派人送去丹台山给姑母和郡主小表妹。 给姜氏的礼物是一盒盒东郡特有的点心,有来自外邦的参茸和上等皮毛。东州学宫有来自九州各地的学子,有部分学子用各自的特色食材或皮毛作束脩。 经过北月六郎的描述,姜氏的族人略略得知安平小郡主的身高体形,特意让几位手工好的长辈赶制了几件斗篷和氅衣赠予她。 有一件鹤氅极短,恰好过肩,用鸟类翎羽制的小披肩。 元昭见了蛮喜欢的,尤其是,这些斗篷和氅衣是按不同的年龄段缝制。据玳瑁等人观察,即便她如男儿一般高大,其中也有几件适合穿的,完全不浪费。 “那几件本就是她及笄的礼物,好生收起来,别和日常衣物弄混了。”姜氏吩咐玳瑁她们。 “外祖家送礼的习惯好生怪异。”元昭不解,“为何不等我及笄的时候送?是怕我等不到吗?” 此言一出,引来众婢女的谴责目光。 这话太吓人了有木有,小主子总是直言不讳,虽说侯爷与夫人早已习惯,旁人听了仍是心惊胆颤。 “世事难料,有些话只管埋肚子里去,莫要胡说。”姜氏嗔她一眼,道,“走,陪阿娘吃些点心。” 自父母去世,她已经多年未回过东郡,也未与家中c族中的兄弟姊妹联系。 “为何不联系?”元昭听罢母亲的感慨,更加不懂,“我没见过外翁,也没去过外祖家。阿娘,您不想家吗?” “不想,自打你外翁外婆去世,那儿就不是我的家了。”瞅见女儿的眼里盛满同情,姜氏好笑道,“阿娘并非与外祖家有嫌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在东郡,姜氏一族的亲情淡薄得令人发指,几乎无人不知。 无论男儿女儿,一旦远离家乡,在异地自立门户,便从此与本家再无深厚的亲情可言。亲情是无法割舍的,维持表面的仪交即可,比如年节送些礼啥的。 比如姜氏,以前父母在时,北苍也在时,两家还是有走动的。正好北月彦最喜云游,每次出门皆要她随行,且每次出行总要回一趟东郡。 后来,父亲因急病去世;北苍亡时,母亲忧心成疾,也去了。 从此,姜氏与族人再无联系。 看似淡薄,实际上是为了保护姜姓的本宗。自己在外惹的祸福自己担,无需惠及族人,更不要连累族人,这是姜姓儿女的共识。 本宗安好,能让身在异乡的儿女们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姜氏便是很好的例子,有东郡的姜族人在,即便朝代更替,新朝也未曾辱及身为安平王妃的姜氏。 让姜菱玉带来族人的馈赠,在外人眼里,是让她对堂侄女多加照拂的意思。 实际上,这仅仅是族人们对她的关心与慰问罢了。日常是不能送的,与皇族少一分牵扯,族人便能多几分安宁。 “表姊都嫁到皇室了,牵扯能少吗?”元昭觉得外祖一族的想法有些天真。 “怎么不能?”姜氏浅笑,“北苍亡了,你外祖一族依旧好好的。” 元昭:“”那倒是。 北苍在时,与东州学宫并无特殊的关系;北苍倒了,东州学宫仍屹立不倒,安然无事。至于姜姓一族的女儿家,依旧是不愁嫁,和以前无甚区别。 “昭儿,你要牢记,我姜姓一族的儿女向来立场分明,没有例外。” 以为自己是例外的人,都死了。 元昭:“阿娘,您在鼓励我与表姊罔顾姊妹情分,自相残杀吗?” “阿娘不求你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姜氏神色复杂地瞅着即将和自己一般高的女儿,“阿娘只要你好好活着。” 姜菱玉是她的堂侄女,她也想和对方友好来往,亲情延续;然而,自己是前朝的王妃,自己的女儿是前朝之后。堂侄女却是新朝的太子妃,未来的国母。 在江山社稷面前,父子手足相残的 例子不胜枚举,何况她们这份薄弱的姑侄关系? 等堂侄女将来诞下皇子,成为母亲的她,将是天下最恨不得让前朝之后死个干净的人。自从她被聘为太子妃的那一刻起,女儿与她的立场再无亲情可言。 “我尽量。”元昭给母亲一个安心的微笑。 她本无情,无惧亲情淡薄。但要活着,得凭本事。前途艰险,她不敢狂妄自大,只能说尽量。 娘俩一边闲聊着,一边看外祖家别的礼物。狐皮c貂皮各五张,还有一些上好的皮毛十几张,出手比皇家大方多了。 另有三支火红的珊瑚树,用作盆景摆设。好看是好看,太过矮短小,不够气派。同时得知,在表姊的陪嫁里就有一株三尺多高的,富贵吉祥,气势非凡。 可见,外祖家挺会做人的,既全了礼数,又不曾拂了皇家的颜面。 尊卑有别,就该如此。 明白这一点,元昭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的三支矮短小,长叹。 当然,此等小事不足以困扰她,生活依旧。 万民期待之下,桃月至,春光明媚的三月里,表姊风光大嫁,盛景动京城。与此同时,大齐与陈c宋c邓三国结盟,趁凤太子娶亲之际出兵突袭武楚边境。 可惜,定远侯长年与他们周旋,焉能不知他们的德性?一早建议丰元帝,悄悄调兵遣将把守边关。 元昭的三哥也在此次派遣当中,当太子娶亲一事圆满落幕,边境也传来捷报。身经数战的北月三郎不仅毫发无损,更成功击退诸国的几波突袭,使边境无恙。 除了他,雷文忠也不负圣望,以最小的损失为武楚守住西境一带。今届招揽的十几名武将均被派上战场,十三将去,八将归,使忧心的朝臣们乐开了花。 倒是武魁宋皓,被派往偏远地区镇压本地趁机起事的民乱。 外忧内患,皆有将士可以派遣镇压,武楚的君臣总算能够高枕无忧一段日子。 藉此良机,一向默默无闻的安乐侯高调献女,愿入东宫为妾。 第129回 安乐侯 丰元十年,太子大婚,虽有外忧内患,却接连告捷,将士们也即将凯旋。 安乐侯知晓朝廷已国库空虚,愿捐出一半家财充盈国库,等来日犒赏凯旋的将士。圣上感激安乐侯的慷慨解囊,特封其女为太子的良娣,择日迎进东宫。 “嘿嘿哈哈哈”徐县,琅君山的安乐侯府里,年方40的安乐侯笑得像个傻子。眼角泪花闪烁,坐都坐不稳了,歪跌在案旁,“彦啊彦,你个死脑筋,终是斗不过你叔叔我” 英武善战又如何?能者多劳,注定他安平王的子子孙孙离不开金戈铁马,在外边茹毛饮血,拼死拼活才拼得一份功名。 哪像他安乐侯?年轻时,老娘凭姿色将北苍江山弄到手;如今,他又凭一位女儿就能否极泰来,一辈子将安平王的儿女踩在脚下磋磨。 嫡系又如何?还不是屡屡败在他这外室子的手里?不仅北月彦要跪,等女儿以后凭姿色博得凤太子的宠爱,大侄子的子子孙孙都要对自己的外孙俯首称臣。 那场面,想想便觉得痛快! 幻想着大侄子的表情,安乐侯忍不住拍案叫绝,笑翻在地,下巴那绺小羊胡颤个不停。 如此快意之事,却无人同乐,着实可惜。 自从被软禁在琅君山,虽有高床软枕,婢仆成群侍候,却再无谋士为他寻八卦乐子,感觉人生少了许多趣味。 老母亲因此闷死几年了,他日常无事便与姬妾们嬉闹玩乐。还好,那姓凤的得了江山,不曾对他赶尽杀绝,反而命守将尽量满足他的要求,讨了好些妾室。 什么捐赠家财?他哪来的家财?不都是凤氏赏赐的吗?哦,还有他老妻的一些薄田和铺子,能有几块银子?捐一半,怕是整个安乐侯府连草纸都买不起。 不过是做做样子,说出去好听些,替他女儿挣点脸面罢了。 哎,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终于守得花开见月明。 “来人!”笑够了,他翻起身来,整整衣冠,摆出当皇帝时的威严。等门外的守卫进来,他神态肃然道,“速寻几位嘴巧的舍人来,给本侯解解闷。” 守卫一脸无语地看着他:“”这老货怕是乐坏了脑壳? “哎,你这什么态度?”安乐侯不乐意了,斥道,“本侯不日便是太子殿下的岳丈!甭说你等小兵小卒,即便是你们将军日后也要对我恭恭敬敬的” “侯爷!” 他正申斥着,从门外进来两名女子,喝止他的是那位年长些的女子。她瞪他一眼,漠然地挥挥手,示意守卫退出门外,这儿没他什么事了。 “父亲。”一位妙龄女子谦恭温顺,朝他盈盈而拜。 “哎哎,我的好女儿,不必多礼!”安乐侯连忙喜滋滋地上前扶起,细细打量,越看越满意,“哎,我儿长得如花似玉,美貌无双,他日定能获得太子专宠,享尽人间富贵。 到那时,就该为父跪你了。” “父亲言重了,女儿不敢妄想。”虽然满面羞赧,女子依旧温婉应答,“能伺候太子是女儿的福分,父亲切勿得意忘形。被人听见,那便成了女儿的罪过。” “是这个理,”妇人满意地瞟她一眼,又瞪着安乐侯,“连女儿都比你知礼,让人省心!” “啧,”被个老妇责怪,安乐侯很不满,睨她一眼,“女儿知礼与你何干?伶儿又不是你生的。你不在自个儿屋里抄道经,来我这儿干嘛?” 这位老妇,便是安乐侯夫人。 旁边的妙龄女子正是他乖巧纤弱的女儿伶姬,伶俐的伶,未来的太子良娣运气好的话,还可能是将来的国母。 “看侯爷说的,”侯夫人态度高傲,径自上首席端坐着,“再怎么说,本夫人也是你的正妻,是伶儿的嫡母。就算她成了良娣,也得喊我一声母亲伶儿,坐吧。” “谢母亲。”伶姬恭顺地行完礼,正襟危坐。 娘俩都是正正经经,礼数周全的,唯独安乐侯不吃这一套。规矩是用来打破的,规矩是用来约束贱民的,于他何干? “伶儿,”安乐侯撩起衣摆,蹲在女儿的矮案前,谆谆教诲,“你千万莫因为是良娣便妄自菲薄,你皇啊不,你祖母当年也是个贵人,是妾,但结果你是晓得的” “父亲,”父亲越说越离谱,伶姬连忙打断他,“先听听母亲训示吧,母亲有话要和您商谈。” 安乐侯说得正痛快,冷不丁被女儿打断,有些不喜。但转念一想,算了,女儿出阁在即,给她留几分面子。 于是不甚情愿地起身,冷冷地回首席坐好,道: “ 说吧,何事?” “侯爷,伶儿聪慧,蒙皇家不嫌弃,不日将纳为良娣,从此飞上枝头。如此恩宠,岂是区区一名庶女的身份所能承受的?不如将她记在我的名下,以嫡女的身份嫁入皇室,岂非更加体面?” 嗯?嫡女?安乐侯一听到嫡字便心生厌恶。但看着女儿眼巴巴的瞅着自己,不由心一软。 他当年吃过的苦头,总不能让孩子也尝一遍,便挥挥手: “随你们。” “谢父亲!谢母亲!”伶姬欣喜若狂,连忙起身叩谢父母。 虽是记在嫡母名下,好歹挂了个嫡字。将来在东宫里的女人面前,她也抬得起头,挺得直腰,敢与太子妃一别苗头。 提起嫡字,安乐侯满脸的憎恶,神情冰冷地来到跪伏在脚下的女儿跟前,居高临下,睥睨道: “伶儿呀,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为父一定想尽办法成全你。但你也要答应为父一个条件” “父亲请讲。” 安乐侯俯首,一字一句道: “找机会,替为父弄死定远侯全家。尤其是那位嫡女,让她身败名裂,受尽凌辱,生不如死这不仅是为父之愿,更是你能入东宫的原因,你明白吗?” 呵呵,眼看北月彦后继有人,那人急了,想借他的手压制定远侯府。让北月三郎永远为皇室所用,但又翻不了身,以为他看不懂局势么? 也好,他正有此意,算是不谋而合吧。 等女儿成了良娣,生下皇孙,逐步登上高位原本属于他的江山,迟早要回到自己的手里。 “女儿明白。”头顶传来的平和语气,却让她不寒而栗。 “明白就好。”安乐侯满意了,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女儿即将出阁,府里大排筵席三天” “哪有这个钱?”侯夫人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瞅了瞅模样标致的庶女,心里膈应,但不得不缓和语气,“女儿一旦进了东宫,以后再难与家人团圆,不如就做顿元宵吧。” “行,随你们。”安乐侯洒脱地挥挥袖子,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大步迈了出去。 “侯爷!”侯夫人一看,急了,起身嚷道,“还有女儿回京路上的安排呢?你不怕定远侯派人来刺杀?” “他有这能耐,当年就不是我坐那位置了。”安乐侯扔下这句话,爽歪歪地离开正堂,逛园子去了。 就算他有这份能耐,皇家能让他得逞?哈,他早就察觉琅君山一带已加强防守,防的是谁,不言而喻啊! 哎,妇道人家,瞎操心,不如等着看戏吧。 第130回 丰元十年的五月,亦称榴月,石榴花盛开的季节。风翻一树火,榴花照眼明。在如此季节,东宫即将迎来一名良娣替皇家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本该一早迎安乐侯之女入门的,但迎娶太子妃时,战事四起,很多事情难以顾及。 而五月,不宜嫁娶。 可东宫并非迎娶,纳个妾而已,就像某些达官显贵的子弟在大街上看中一位美人,直接拽回府中受用,给个身份就成了。 话虽如此,好歹是东宫,纳的好歹是安乐侯之女,择日接亲是最基本的体面。 择的哪日,由天家说了算。 从而让百姓们更加坚信,榴月,榴花红红火火的看似吉祥如意,甭说婚嫁,即便是纳妾也不行。 有例可鉴,就在迎亲的前两天,安乐侯之女,未来的太子良娣伶姬尝了一颗香甜的元宵,被生生噎死了。 “我儿是被害死的!陛下,您要为臣作主啊”安乐侯府,哀嚎一片。尤其是安乐侯,那满腔的热血被一颗元宵给泼灭了,怎肯甘心?“北月彦! 你有何不满尽管冲本侯来!为何要伤害我儿啊!我儿无辜啊,她可是太子殿下的人啊,你怎么敢啊” 整个安乐侯府,就数他嚎得最为嘹亮,连他亲爹死了都没这待遇。倒像死了亲娘一般中气十足,咬字清晰,被完整无缺地传到丰元帝和太子殿下的跟前: “不是在迎亲途中拦截刺杀吗?” 丰元帝瞅太子一眼,眼神失望。倘若属实,等于捏住了北月彦的把柄。到时,侯府满门是杀是留,还不是皇室说了算? 不似现在,想对侯府做点什么都必须有充足的理由,否则难堵悠悠众口。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安乐侯之女连府门都出不了。 “请父皇恕罪,”太子凤丘惶恐跪下,“儿臣收到的消息的确是路上拦截,我甚至派人将安乐侯府加强防卫估计其中出了岔子,又或者那眼线被发现了。” 从而改变计划,在安乐侯之女出发之前被杀。 “派人彻查,”丰元帝垂眸,“是他做的,朕定不轻饶;倘若不是,朕也绝不允许任何人胡乱攀扯捏造。尤其是那安乐侯,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让他闭嘴!” “儿臣遵旨,”太子凤丘懊恼道,“儿臣这就去办!” 安乐侯仅此一位适龄之女,其余的要么指给那些满怀热忱报效国家却无大才的平庸士子为妻,这辈子休想升官那种;要么赐给那些垂垂老矣的臣子当妾室。 要么和安平郡主一样的年纪,想娶,恐怕还要等几年。 错失良机,下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就这样,皇城遣特使前往徐县琅君山明查暗访,调查安乐侯之女的真正死因。 这一查就是两个月,到了兰花绽放清香四溢的七月,又称兰月。 大军已经凯旋,北月三郎和雷文忠均被封为骠骑将军,主抵外敌;宋皓平内乱有功,受封车骑将军。他打完仗归来,依旧在卫将军手下当差,积攒经验。 走后门那几位官家子弟,赵太傅之孙战死,满府哀痛;夏府大郎夏守林于阵前表现出色,也受到封赏。原是五品的,如今成了四品的武卫将军。 其余民选的武士出征归来,有军功者,皆获得相应的封赏。 虽然比斗时,官家子弟们走了后门,但凯旋归来的封赏还算公道。朝廷的做法不偏不倚,使民选出来的武将们无不心悦诚服。 本来,今年也要举办武试的。 由于烽烟四起,国库被彻底搬空。百官为民生计忙碌,武选一事只能暂时搁置。 总之,朝中的武将阵营有所扩充,令君臣暂且安心。 既然年轻人能干,个别老将终于可以安享晚年。比如定远侯,在儿子受到封赏之后就搬到了丹台山静养,府里交由世子c世子妇把持。 不过,世子妇管氏和公子妇严氏大腹便便,府里暂由兰姬当家。 兰姬的儿子七郎长期待在乡下田庄里,彻底成了一名农家少年,把那野生椒培育得红红火火一片,长势喜人;而八姑娘芳沁则去长公主府接受女师的教导。 她已定亲,平日鲜少出府。就算有人邀约,无论是公主还是郡主,皆被凤氏打发了。 换作以前,凤氏断不敢这般硬气。 自从上次被人借她的手打压了元昭,还逼死女儿的乳母方氏,她心头本就恼怒万分。后来,见皇兄为了安抚她而封女儿为乡君,儿子又凭战功当了将军。 她再硬不起来, 岂不白活了? 如今,除了太子的邀请,其余的皇子皇女她一概不放在眼里,将八姑娘护得很紧。 然而,事无十全之美。 儿子春风得意,嫁到吴府的女儿却遭了罪。四姑娘,也就是宁馨乡君在大婚之后曾怀过一次。因今年的一场春雨,路滑,在自家院里摔了一跤,小产了。 至今未曾怀上,让凤氏备感忧心。直到儿子当了将军,这颗忐忑不安的心才稍稍安稳。 可儿子当了将军,也拦不住吴府欲为吴观纳妾的心思。若非出了太子纳妾那档子事,吴观身边的几位红颜知己早过了明路。 总之,凤氏为了女儿之事又得焦虑一阵子了。 与之相反,五姑娘无暇在丹台山,有阿娘和夫君的陪伴,有嫡母和郡主妹妹的悉心爱护,日子过得比侯府更舒坦。 另外,她也怀了身子,于中秋佳节顺利诞下一位小儿郎。 至此,琅牙琴给安平郡主带来晦气的流言不攻自破。人人都说多亏君王和太子仁德,使牙伯怨气全消。晦气成了福气,谁得谁吉利。 当然,这份福气没几个人真心想要,还是给安平郡主留着吧。 她祖上煞气重,镇得住。 由于五姊生产,丹台山的中秋节过得那叫一个兵荒马乱。五姊的夫君是一名无甚背景的侍卫长,又是孤儿。为了在正阳巷买宅子花光积蓄,没钱聘乳母。 无妨,夫家不行,娘家给力。孩子出生后,由无暇自己喂养,由亲娘卓姬帮忙带孩子。 日常的吃食,由嫡母姜氏这边做好送过去。 侯府的儿女,身边至少有两名懂武的婢女或者家仆,她也不例外。住在山里,安全无忧,两位婢女料理日常的杂务。 如此一来,夫家的日子虽然清贫,她过得却比四姊姊舒心自在。 第131回 同在一个环境,每个人对的生活体验和观感各不相同。 和五姊姊的闲逸之感不同,元昭在丹台山的日子是相当沉重与繁忙的。为此,她每隔五天便要休沐两天。用一天的时辰在阁楼上睡觉,另一天下山遛马。 夏五郎那牛犊子武试落榜后,长驻北郊军营。时常驱马前来挑衅,每次被她打得落花流水。 此子是好了疮疤忘了疼,每隔半个月来挑衅一次。 据洛雁c石竹等人分析,他极有可能是皇家派来试探她武功的,让她甭太老实。呵呵,侍卫们想太多了,她哪有什么武功?顶多见招拆招,思维敏捷罢了。 能让别人试出什么来?试就试呗,她是老实人的孩子,不怕试。 为了打倒她,夏五郎倒是倾囊相授,啊不,是倾尽所能,把他老子的武学套路给她使了一遍又一遍,让她心里虚得很。 她这人没别的专长,就特别擅长模仿。 真造孽的,用夏五郎的招式把夏五郎给打倒多次,那小子竟还看不出来。她一时内疚,佯装和他琢磨了几天,替他把招式里的破绽给补上了。 “不是,那破绽不是补上了吗?”再一次被她个姑娘家掀翻,夏五郎坐在地上,一脸的沮丧和气愤,“你不是哄我的吧?我还要参加明年的武试,你莫害我!” “”元昭蹲在一旁无语片刻,瞅着他道,“要么你回家找你哥练练?我也不知怎回事。至于明年的事,不如咱先放一放?” 说过了的,她除了擅长模仿,还擅长见招拆招 告别夏五郎,元昭回到观里,先去父母院里请安。结果父亲不在,母亲姜氏例行一劝,苦口婆心道: “你是女儿家,少和那些儿郎混,免得将来被人大做文章。” “做我的文章题材多的是,那什么将星啊克夫的,还有晦气的绿烟琴。”元昭不以为然,“阿娘,世人爱说甚说甚,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总不能上手撕了。 被人说几句便要以死明志什么的,我没那么蠢。” 谁敢当她面说三道四,她会让别人自挂东南枝的,阿娘大可放心。 啧,这孩子越发的口无遮拦,姜氏无奈,“看你这一身泥啊汗的,去,赶紧洗一洗再去抱你外甥。” “孩儿告退。”元昭爽快起身离开,走出东侧院,在拐弯处碰到母亲身边的珊瑚,忙拉住她悄声问,“我阿爹呢?” “在上边和季管事商议事情。”珊瑚朝前殿的高台榭方向瞄一眼。 元昭抬眸瞧了瞧,从这儿什么都看不见。算了,她放开珊瑚,先回自己院里沐浴更衣。等出来时,东堂已在院里等候多时。见她出来,忙递上一节竹筒: “陛下派往徐县的特使回来了” 元昭顿了下,接过小竹筒,抽出里边的一小纸卷,展开看了一眼。原来,陛下的特使是凤阁和孟二,两人一明一暗,分别从侯府与民间查问关于元宵的事。 元宵节早就过了,为何侯夫人突然想做元宵,来庆贺庶女入选东宫这么大的喜事?莫非她是故意的?表面替庶女开心,实则暗藏妒恨之心欲除之而后快? 要知道,她的嫡女被指给卫尉府的一名官吏,将他外放做官去了,家眷随行。女婿家贫,朝中又无人搭路的话,娘俩这辈子不知还能见面否。 而庶女,却能嫁入东宫为妾,享受人间富贵,她能不妒恨? 此事当中,定远侯有嫌疑,安乐侯夫人的嫌疑也不小。甚至安乐侯自身也有嫌疑,谁能证明女儿不是他自己杀的,借此来陷害定远侯? 就这样,上至安乐侯夫妇,还有守卫将领;下至从琅君山附近走过的贩夫走卒,都有嫌疑。 如此一来,耗费的时间就多了。 查了这么久,一无所有,只能认定她是真的被噎死。看罢纸条,元昭将它举到烛火跟前,看着它被烧没了。 从决定刺杀安乐侯之女那一刻起,她再也没问过季叔此事的进程。 一来,生怕季叔等人因她的催促而出错;二来,万一阿爹另有筹谋,认为没必要杀人,她又何苦做这恶人? 能够兵不血刃,德盛四极,远迩来服,岂不更好? 但可惜了,对方还是死了。至于对方的死是人为或者天意,她不关心。生在北月氏,活在当朝,她和对方并无区别,不定哪天便悄无声息地消逝于世间。 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另外,细作查出来了。”等纸条燃尽,东堂再递出一份信息,“是星卫之一。” 元昭默然接过,掠了一眼名单,是名 女卫。 除了常在跟前走动的侍卫,她和其他星卫的感情不深。平时一起闯关,训练,和夏五郎他们差不多的情分。 据悉,季叔密令各侍卫,让大家做好准备,在迎亲路上伏击安乐侯之女。这则消息传给各星卫之后,他们的一举一动便已经在季叔等人的密切监视当中。 各星卫原本是散落在民间的,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星卫终究是少年,过于单纯了,那名女卫接到消息之后,立马就联络了下线。 等她把消息传递出去,季叔的人才把她抓住。 经审问,方知她是庆王府的人。 原来,福宁郡主的乳母竟是她的亲娘,庆王府利用这一点使她变了节。至于到底是不是,无人过问,更无人替她去追查事实的真相。 为一己之私,出卖救过自己性命的主家,谁会怜惜她? 利用她反咬庆王府?庆王可是皇叔,不稳定因素太多,不值得冒险。 出了这次意外,其他人的行踪一直被紧盯不放。等到安乐侯之女已死的消息传出,季叔才把人撤回来,换另一批人继续盯梢。 说是盯梢,其实是互相监督,并且各有各的生活。 谁也不知道谁,只猜测有人在监督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大家的行事更加谨慎与忠心。 “季管事问,要不要给您补一位?”等消息毁尽,东堂轻声问。 “不用了,”元昭不假思索道,“每一名星卫都是独一无二的,没了就没了。” 主要是,她当初训练二十八星卫是一时的热情。热情过后,让她训练第二批就成了负担。与其花时间去训练别人,不如积极提高自己的攻击与防御能力。 毕竟,人最可靠的还是自己。 第132回 在定远侯夫妇眼里,女儿的脾性飘忽不定,一时一个花样。 之前言之凿凿地说不用补星卫的空缺,她没空训练新人。等到下一个休沐日,她连懒觉都放弃了,宁可把两天假全部用来排兵布阵。 兵是亲兵,还有侍卫。 严格按照她爹的练兵实录摆出方阵c圆阵和钩形阵,还有长蛇阵等等。兵和卫分成敌对双方,防守与进攻都有详细的战略方案。 每次,她率领兵卫们在半山开辟的练兵场玩打仗,她爹定远侯与副将们就在山顶的高台上一边品茶,一边观战。 看到她赢了,众人破口痛骂兵卫们是一群饭桶;看到她输了她怎么会输呢?兵卫们数量有限,她那边的人闯阵打不过,索性甩开形象包袱直接群殴。 最终,还是她那边的无赖们赢了。 观战者众少不得再次痛骂兵卫们是一群饭桶,白吃那么多年米饭,郡主能耍赖,他们为何不能耍赖?兵不厌诈,懂不懂?活该他们当一辈子的兵士云云。 一般阵法玩腻了,她就换一个厉害的,用九宫排列法布阵。看似无序,实则有序的交错穿插,杀气腾腾不断绝。既是个体,又能融为一体,令人防不胜防。 她让士兵们把此阵练熟了,然后用来对付她,终于丢盔弃甲。满山的兵卫举矛欢呼,说郡主被她自己布的阵法打败了。 观战者众不约而同地捂脸,暗骂这一群傻痞。 郡主被她自己打败了,他们有何值得高兴的?又不是他们打败的。瞅那蠢样,连带自己这位真正的上峰也跟着丢脸。 在她研究破阵的期间,定远侯把三郎召来丹台山,让他率领副将c参军等亲随一同观战,受益匪浅。 丰元十一年,大齐和燕蜀悄无声息地出兵攻打与吞并附近的小国,扩充国家实力。此举有违昔日诸位大国共同签订的和约,擅自吞并小国者,列国可诛。 这是昔日北苍与诸大国签订的,诸小国感念北苍恩义,每年按时进贡。即便北苍亡了,武楚同样每年受到诸小国的朝贡。 如今大齐毁约,小国遭殃,纷纷遣使臣前来求助。 大齐毁约事小,打击武楚在列国面前的尊严和地位,那就大大不妥了。 于是,丰元十一年底,粮草齐备,由骠骑将军北月礼率兵出征,严惩大齐,以儆效尤。期间,他用嫡妹改良过的阵法将大齐和燕蜀的军队打得屁滚尿流。 在丰元十二年中旬,替诸小国从大齐c燕蜀的手中夺回所有失地。 当然,武楚的人力物力不能白出。为表谢意,诸小国依大军出征之前签订的条约,向武楚奉上一半失地。 这么一来,武楚此战不仅稳固了自己泱泱大国的地位,更教训了蠢蠢欲动的大齐。并获赠大片土地,扩充武楚的国家版图,实现了大齐实现不了的大国梦。 见打败自己的居然又是北月之后,大齐的老国君被成功气倒,再次卧床不起。 没死,但国君换了一位脾气温和些的,能屈能伸的,低声下气地派遣使臣前来武楚重新签订盟约。 连年征战,丰元帝和朝臣们自知停战是必然的。面对大齐使者摆摆脸色便罢,该签的盟约还是得签,签完就让他们滚蛋了。 战乱时期,遭罪的是老百姓。对于和谈,平民喜闻乐见。 然而,此次和谈被民间的一些有识之士看在眼里,却是嘲讽多于喜悦。此次和谈,居然让大齐毫发无损地摆脱困境,丝毫看不出武楚有国力强盛的迹象。 更由此看出,武楚和北苍有很大的区别。 若是北苍,遭大齐如此打脸,还损兵折将就算折一名士兵,也是给国家给平民造成极大的损失,必须赔偿!大齐不割让十座以上的城池,休想罢战。 雁过拔毛,是北苍的标志性操作。 甭说小国,北苍在的时候,大齐连放个屁都得离它远远的,生怕熏着它要索赔。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民间出现这样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慨声音。 朝臣们听说后,为了要回面子,在燕蜀也派使臣前来赔礼道歉时,声明不收燕蜀的礼,而是要他们割让土地作赔偿,以示惩戒。 顺便敲山震虎,警告大齐若再有下次,甭怪不给它面子。 燕蜀国君不似大齐那般硬气,心中暗恨。但只能忍气吞声,割让几座城池了结此事。 但这么一来,民间又有人嘲笑武楚欺软怕硬,不敢威胁大齐,反而把气撒在燕蜀的身上,没有半点大国之风范。和北苍差远了,北苍最喜欢割大国的肉。 因为大国的肉多,且肥沃,取之有益更有面子。 此种言论传到朝廷,君王气不气,外界不知,但朝臣们是气坏了。纷纷上奏,请陛下降旨捉拿那些居心叵测,藏匿于民间妖言惑众之徒。 丰元帝无法答复,因国事繁重,他疲劳过度,又感染风寒,病倒了。 由太子监国,派人深入民间查找嘲笑之人。 找到之后,不仅没有责罚,反而衣冠肃整,低调私访至对方家中请教。他以太子之尊礼贤下士,虚心求教的态度使那些士子刮目相看,当然也以诚相待。 于是,那些士子有的随他入京当了客卿,为储君出谋划策;有的热爱田园生活,婉拒邀请,但从此不敢再轻易妄议朝政。 新王朝嘛,对国策难免有诸多疏漏或者不周之处,值得人们体谅。 经此一事,民间对武楚一片赞颂,好评如潮。 太子的处事方式,在民间乃至列国之间引起良好的连锁反应。不仅丰元帝深感欣慰,朝臣们也是赞不绝口,格外满意。 丰元十二年下旬开始,列国无战事,都在修生养息。四海升平之际,皇室也接二连三传出好消息。 太子府里,不仅太子妃终于平安生下一子,府里又添了两位新美人。一位是赵太傅的嫡孙女,一入府便是良娣;一位是来自燕蜀的宗女,封为孺子。 本来,燕蜀的宗女是要献给丰元帝的,被他以年迈为由拒了。 先帝是被国事累死的,有前车之鉴,丰元帝不敢掉以轻心。日常除了忙碌朝政,其余时候皆以休养为主,谢绝女色干扰。 但,燕蜀献宗女是为了两国友好,拒之不妥,便将她赐给太子。 第133回 迎娶赵太傅的嫡孙女,是为了补偿赵府。毕竟,人家有位孙子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当年不娶,是因为赵小公子尸骨未寒。 趁今年燕蜀献宗女之际,让太子一并娶了回来。 太子府迎入两位新人,那段日子里,京中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女子们纷纷暗中观察,想看看太子妃有何反应。 让她们失望的是,姜姓女子不愧是列国女子的楷模。 夫君纳妾,她们不仅坦然接受,当今的太子妃甚至因自己在孕期不能侍候,便体贴地让自己的两名陪嫁婢女去服侍太子。 两名诶!这份胸襟,实非一般女子所能及的。 这份贤惠,和定远侯夫人姜氏如出一辙,不相上下。当年,姜氏这位正室可是同妾室一起入门的。她不仅不介意,还与妾室们称姊道妹多年,和睦如初。 不过,姜氏有一点比太子妃强,她不会献出自己的婢女来巩固地位。 一捧一踩,向来是八卦人士的偏爱。 “女子聚在一起,讨论的便是谁家纳妾,谁家生儿生女的话题?”皇家别苑,元昭无语地从花园子的月洞门走过,不愿停留,“那也太无趣了,说得好像她们的夫君很专一似的。” 到最后,不还是一个个都躺平了?嘚瑟什么呀。 随行的侍女不敢答话,轻声细气道: “人多的地方难免有闲言碎语,郡主不必理会,请这边走,太子妃和公主殿下正等着您呢。” 元昭挑眉,不再多言,跟着走便是。 丰元十三年春,皇家别苑举办一场花月宴,太子妃特地邀请她下山到别苑品茗赏花。 这是她首次和表姊见面,哦,还有那位六公主乐安。 至于琅牙琴,几年过去了,事实胜于雄辩,侯府的气运正盛,旁人已不再害怕沾染晦气。 毕竟,自打那张琴落在她手里,定远侯府接连有喜事临门。 先是世子妇又添小公子,接着三公子妇严氏生了一对孪生子。哦,这对孪生子还掀起一场小风波来。外间得知侯府添了孪生子,纷纷说他俩是不祥之子。 这是各国皆有的传闻,孪生子的降生会给那个家庭乃至整个家族带来不幸。在民间,凡有孪生子女出生的人家,会在婴儿出生时悄悄弄死一个,且不敢外扬。 此等言论传到凤氏的耳朵里,不禁心中惶惶,想让掌家的兰姬设法除掉一个。 初生婴儿本就脆弱,夭折一双亦不以为奇。 兰姬哪敢下手?当时三郎又不在府里,世子和世子妇的话在凤氏跟前毫无说服力。没辙,她只好连夜派人往丹台山送信,请侯爷和姜氏拿主意。 姜氏收到信时,元昭恰好在旁边看见,不由脱口而出: “二娘真是的,生在皇族才计较这个,咱们一平民府邸何须在意?指不定他俩将来一个务农,一个经商,带领大家富甲天下,衣食无忧呢。再说了,咱们府里不祥的人和物件多了去。 我和琅牙琴便是例子,也没见大家有多倒霉。” 于是,姜氏把这段话写上去,派人送到凤氏的手里。 以凤氏的性格,后边几句是无法打动她的。唯独看到前边那两句“皇族才会在意”,“咱们是平民府邸”时,不由心头一动,最后还是同意留下那俩孩子。 是啊,生在侯府,不祥才是吉祥。 务农还好,经商那绝对是最低等的行当。看似童言无忌,何尝不是保命的手段? 换作以前,凤氏断不敢纵容,对孪生子那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如今看到元昭与那琅牙琴形影不离,侯府却好事连连后,她逐渐习惯反其道而行之。 如今,元昭奉诏下山回到侯府,严氏啥话都没说,仅泪光涟涟地让乳母带着俩孩子随自己向她叩了三个响头。 要知道,这对孪生子出生后,他俩的亲爹又打了胜仗,长公主婆母乐得合不拢嘴。自那以后,经常召严氏带孪生子去长公主府探望她,再也不提不祥的事。 可以说,这俩孩子是他们的小姑姑救的。甭说叩三个,等长大些了,让他们叩够三十个也行。 岔远了,回到跟前,随着侍女一路逛过几处供人游玩的园子,最后终于来到一片大草坪。 草坪宽广,樱飞草长,桃红柳绿,一派清雅闲适的景致。 公子c贵女们以明媚的蓝天为华盖,以地作席,搭起饮宴的幕帐。未婚的独坐一席,携眷参宴的设双座。每人身后的花鸟华屏格外醒目,又显宁静之美。 敢情真正的贵人都在这里了, 在之前那些园子流连的估摸着是寻常大臣的子女。 臣子看天子,目光不超过其衣领,这规矩同样适用于女眷。 踏入王公贵族子女们的视线范围内,元昭眼睑微垂,目不斜视,不慌不忙地随侍女来到首席的阶前,行稽首之礼。 “臣女元昭,拜见太子妃,太子妃春安。” “安,”端坐首席的太子妃姜菱玉浅显笑道,仪态端庄,微微扬手,“表妹请起。” “谢太子妃。” 元昭谢了恩才站起来,未曾抬眸,谨记进来之前侍女说的话,朝太子妃的左边作揖行礼: “见过公主阿姊,公主阿姊春安。” 一听到阿姊二字,坐于太子妃左边席位的六公主登时柳眉直竖,俏脸含煞。刚要出言讽刺,眼角余光掠到坐于阶下的皇兄皇弟们正在挤眉弄眼,不禁噎住。 话风一转,压下满腔的犀利言辞,仅仅一脸嫌弃道: “安什么安,一看见你就想起那张绿烟琴,本公主就浑身不自在。” 哈哈,元昭哂然一笑,平和道: “公主阿姊金尊玉贵,不曾在民间生活过,对此琴颇有忌惮情有可原,待会儿臣妹坐远点便是。” “你晓得就好。”乐安公主唾弃完,略抱怨地面对太子妃,“皇嫂,您也真是的,邀谁不好?竟连她也邀请,不嫌晦气吗?她可是与那绿烟琴形影不离的。” “乐安,”右首阶下的席位传来一把温和柔美的女声,“不要任性,让太子妃为难。安平,你可还记得本宫?” 元昭闻声望去,原来是一名年约二十来岁的女子。她容貌清秀,肤如凝脂,着浅紫的襦裙。裙上花纹鲜艳,衣面隐泛光泽,既华贵又显端庄之姿。 “恕安平眼拙,可是大公主殿下?”元昭作揖行礼道。 “正是,难为你还记得我。”大公主宛城噗哧一笑,神态越发的亲和,朝太子妃嫣然道,“瞧你这表妹,嘴上谦虚,那眼力可一点儿都不拙。” “表妹聪慧,我是知道的。”太子妃温婉浅笑道,朝元昭招招手,“来,坐表姊旁边来。今日在场的都是自家人,无需那般见外生分。” 元昭展颜一笑,依言来到她右边的空席位,坦然坐下。 第134回 太子妃姜菱玉,17岁嫁入太子府,细算了算,今年也不过20岁,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广袖长裙,一身白底金丝绣的宽袍,鬓发上簪星曳月,光彩夺目。 再是宿敌六公主乐安,19岁了,一袭葱绿轻裙衬罗衫,笑颜一绽媚意浅。她与太子妃年龄相当,估计很谈得来,两人状似亲昵。 但,太子妃的一颦一笑淑惠端庄;而乐安公主仿佛目含一汪春水,竟显媚态。 这也难怪,一位是嫁进来的媳妇,须端庄稳重;一位是待嫁的帝姬,受家人疼宠娇纵,地位超然。 心里暗忖着,元昭的一边眉头轻轻挑了下,抬眸望向对面的席位。上席是乐安,她的隔壁席位坐着一名清秀白皙的少年,正好与元昭打对面。 “安平,你可知对面那位是谁?”坐在元昭隔壁的大公主宛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由笑问。 元昭好奇地看向她,摇摇头。 “他呀,是本宫的八皇弟,琮之。”宛城公主温声介绍,“与你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那位” 哦?原来是他?元昭讶然,忙挺直身朝对手行个拱手礼,对方亦回一礼。一身蓝锦衣袍,举止间既无皇子的骄纵戾气,又无成年人的谦卑姿态,坦荡得很。 “郡主大名,琮之久仰多时。”八皇子目光清澈,开口道,“听夏五哥说你在丹台山不忘练习武艺,身手不凡,不知何时咱俩较量一番?” 他与她的关联,已不知听过无数次。 难得一见,两人互相打量审视,同时产生一个想法: 原以为对方长相异于常人,一身英武气概,令人望而生畏。没想到今日一见,才发现他/她和寻常人一般无二,不过如此嘛。 哎,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好啊!”乐安公主一听,迫不及待地指着场内的空地,“就现在!八弟,她乃常胜将军定远侯之女,武艺高强,你要使出浑身解数狠狠地打才有赢的机会。” “公主阿姊谬赞了,”元昭不慌不忙地向二人拱手,自谦道,“安平虽习得一点武艺,仅求自保,不足以争强斗狠。况且男女有别,望阿姊和八皇子海涵。” 被她一口一个阿姊地叫,乐安公主今天已不知翻了几回白眼,恶心得不想说话。 世上怎会有北月元昭这等厚颜无耻之徒? 父皇当年不过随口一说,她竟然没忘,一直喊到现在,太恶心了! 无妨,八皇子的隔壁又是一位美女,白底的胭红绣花罗裙裹身,外披轻白薄衫。五官精致,气质如花蕊娇美甜腻。轻轻一笑,脸颊竟泛起两个小梨涡来,道: “安平妹妹是在嫌弃八皇子不如你吗?听说夏五郎在北郊营地训练,时常与妹妹切磋较量,难不成他说谎?” 能与皇子公主坐一块的,八成是皇亲国戚,但元昭不认识: “这位姊姊有所不知,夏五郎与我相识在幼时,又同是武将子女,难免不知天高地厚。如今长大了,长辈们嘱咐我不许再没规矩。父母之命,不敢不从。” “若本公主非要你比呢?”乐安公主耐性耗尽,俏脸上煞气腾腾。 “安平认输便是。”元昭拱手垂眸。 “你”乐安公主岂能容她推搪?反正今日在座的都是皇族中人,欺负她一个前朝小孽种又何惧?“本公主命你” 端坐高台的太子妃微阖双眸,又缓缓睁开,刚要开口时,八皇子已然无奈开口: “六皇姊,福宁,安平,你们莫要为琮之起争执。今日是皇嫂设宴,莫扰了大家的雅兴。” “可不是,乐安,你和福宁比安平年长几岁,须让着点。”对面席有位小青年一脸揶揄道,“没的让安平受了委屈回府里一哭,把定远侯惹恼了可就不妙了。” 元昭瞅了此人一眼,大公主见状,再次好言介绍: “他呀,是顾横将军的二子,叫德文。嘴上没把门,经常胡言乱语,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姓顾,无字,是夏皇后之妹唯一的儿子,比六公主年长几个月。季叔给的资料有写,他是乐安公主的爱慕者,最见不得心上人受委屈。 “多谢大公主提醒,安平没那么小气。”元昭冲她一脸感激道,随后向顾德文拱手,正色道,“也请顾公子慎言,将口舌之争与朝堂扯上关系不是蠢就是坏。 家父年迈,受不起三人成虎的侵害。大不了从今往后,在你顾公子面前我不说话便是。” 二十岁的人了,辩不过就拿她爹的身份来威胁,忒不要脸。此风不可长,三人成虎,有些话不可纵容再有下次。 “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何时将口舌之争与朝堂扯上关系?!”被反扣一顶帽子,顾德文面红耳赤地瞪着她,“莫不是你自己心虚才有此一言?” “好了,你们别吵了。”太子妃眼见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不由得想抚额,“今儿难得高兴” “皇嫂!”和顾德文的心虚相反,乐安公主见元昭入了套,兴奋得站起来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让她说清楚!表兄的话明明没那意思,她何故这般说他? 莫不是定远侯果然有所行动,她一时心虚不打自招?” 好个小孽种,这次可是她作茧自缚,找死! 此话一出,全场肃静下来,数道目光集中在元昭身上。被乐安公主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连太子妃都不好替她辩驳,为难地看过来。 啧啧,听听这些人幸灾乐祸的口吻,那看热闹的眼神,皇室子弟欲灭北月一族的野心昭然若揭啊! 元昭挑眉,再次在席位上,挺直身躯向乐安公主拱手,镇定自若道: “公主阿姊,安平蒙姑父陛下恩宠才得以唤您一声阿姊,但您终究是我朝身份尊贵的公主,岂是家父区区一位军侯所能问责的?顾公子此言,不就是在暗示皇家子弟,家父功高盖主不好惹吗?” “胡说八道,我没那意思!”顾德文拍案而起,满脸怒容。 “既没那意思,何故在公主驾前提家父?”元昭睨他一眼,冷笑道,“好像家父一来,连皇子公主都要退避三舍似的,这诛心之言分明是要置家父于死地! 众所周知,我北月一族乃前朝旧人,或杀或赦自有陛下和朝臣们作主,可不就是朝堂的问题吗?” 这番让天下人心照不宣,但不能随便提起的话,被她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众人不仅咂舌惊愕,更有些莫名心悸,似乎碰触到他们不该触碰的底线。 连乐安公主都有些微微色变。 这小孽种真是胆大,这样的话都敢明说。父皇向来好脾气,除了牵扯到北月氏的话题。 第135回 元昭也想忍耐的,可乐安公主和顾德文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让她忍无可忍。爹娘这些年忍的少吗?活得大气不敢喘一下,可她还是遭遇无数次的刺杀。 可见,委曲求全换不来一生安泰。甭说一生,从今日的形势来看,从这群皇亲国戚的态度来看,欲得半生安泰也是奢望。 今日忍了,明日乐安公主就会得寸进尺,天天召她进宫折辱。等她忍不住发作了,再治罪。 既如此,她不如今天就发作。 “北月元昭,”事已至此,乐安公主上前几步,眸里杀意浓重,缓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蔑本公主的表兄。今日不好好惩罚你,世人还当我皇族怕了你” 这个早该除掉的前朝小孽种! “来人!” 乐安公主的骤然高呼,把在座诸人吼得纷纷抬眸,饶有兴致地看向那位神色如常的少女身上。 终于来真格的了! 就是么,乐安乃堂堂帝女,能动手,又何必跟贱民耍嘴皮子?即使世人知晓,顶多认为是女孩之间的小矛盾。甚至活该元昭受罚,谁让她是暴君一族的? 而顾德文见六公主因为自己受屈而勃然大怒,不禁心花怒放。 就说嘛,表妹还是心悦于他的,所以见不得他吃亏。 倒是八皇子琮之,神色淡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北月元昭既入此地,本就是羊入狼群任人宰割的。她就算不死,今日也休想安然无恙地离开。 何况,是她忤逆六皇姊在先,吃点责罚,定远侯也无话可说。 太子妃姜菱玉本欲喝止,但不知为何,她心情忐忑,神色复杂与矛盾,搁在袖里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只见乐安公主面带笑容,笑意不达眼眸,冰冷道: “把这以下犯上,胆大妄为的” 话音未落,突然仓皇顿住。 嗯?众人疑惑地望来,发现刚才犹不可一世的乐安公主此刻好像老鼠见了猫似地瑟缩着。目露心虚之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怯懦道: “皇c皇兄” 皇兄?!在座诸人顺着她的目光唰地转过脸来。当看清来人是谁时,众人连忙离席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一直维持拱手礼的元昭听罢,不慌不忙地跪转过身,跟随大家伏首叩头。 霎时间,场内一片寂静,只听到有人踩踏草坪的细微声响,从头顶缓慢走过。安然端坐的太子妃姜菱玉站了起来,眉目含笑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俊逸男子。 他也穿着一身白底金绣暗纹的锦袍,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尊贵不凡。 “臣妾见过殿下。”作为正妻,她盈盈屈膝行礼道。 “爱妃请起。”太子凤丘本来神色阴沉的,当看见自己这位明艳端庄的妻子,才稍有缓和,扶起她道,“有劳爱妃应酬孤这群不省心的弟弟妹妹,辛苦了。” 言罢,扶她一同回席位坐好。目光凌厉地扫一眼全场的人,并未让大家起身。 众人不敢擅起,维持跪拜姿势,静听太子夫妇撒狗粮。 “臣妾羞愧,”姜菱玉坐下后,娇俏的脸庞染上一抹胭红,不好意思道,“没能安排周全,引起妹妹们的不快,扰了殿下和诸位兄弟姊妹的兴致。” “此事不怪太子妃,”大公主宛城转过身来,依旧伏首,“怪我这做阿姊的没约束好妹妹,扰了太子妃的宴席,请太子殿下c太子妃恕罪。” 话言一出,全场的人异口同声地请罪。 有人带头认罪,凤丘的脸色终于好转,淡淡地瞥了众人一眼,而后目光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女身上,淡声道: “安平,你可知罪?” “安平知罪,请太子殿下责罚。”面对太子的质问,元昭直接躺平,爽快认错。 太子,就是梦里那个世界的人说的大佬,忤逆不得,否则她今天出不了这个别苑。 “哦?那你说说,都知些什么罪?”凤丘语调平平地问,目光冷然。 “忤逆犯上,小题大做,妄议朝政。”元昭言简意赅道。 凤丘:“” 他听完全程,本来很气的,当然是气元昭。既然她明知自己是前朝旧人,不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竟还受不得气,出言顶撞他妹妹和表弟,实乃大不敬。 现身之前,他一直告诉自己,她年纪小,不懂事,才会说话不知轻重。 没想到,一问方知,她什么都懂。 仿佛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心头那股杀意不上不下的,憋得实在难受。 “那你告诉孤,是否认定陛下不敢动你定远侯府,”凤丘冷冷地瞅着伏首的少女,语调不变,“才让你胆大妄为,不分尊卑?” “安平不敢,”听到太子这句话,元昭不免心跳加速,但仍保持镇定,“安平只是厌倦乐安公主对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罢了。” 乐安公主一听,猛然转脸瞪她,咬牙道: “本公主何时跟你玩游戏?明明是你不分尊卑,方才攀扯表兄,此刻又攀扯我!北月元昭,你还当现下是你们北苍呢?!” 砰的一声巨响,把她吓得全身一僵,愕然回眸,恰好碰上太子皇兄那锐利阴鸷的眼神。 不仅她被吓到,连凤丘身边的姜菱玉也被吓了一大跳,端坐着不敢抬眸。 “乐安,你越发不像话了。”凤丘眼里布满失望,痛心地盯着她,“看来,是父皇与孤平日太过纵容你,让你越发任性,不知收敛” 如何对待前朝旧人,那是朝堂该管的事,后宫妇人不得干政! 倘若没有最后那句话,念在乐安公主是他的亲妹,尚可网开一面,只罚元昭了事。偏偏最后那句,她脱口而出,可见心中是多么厌恶元昭这位前朝旧人。 也是,他这位六妹从小就想弄死元昭。如今人家长大了,她更不可能轻易放过。为免闯出大祸,打草惊蛇,他今天不得不连她一起罚了。 “乐安公主刁蛮任性,安平郡主言语无状,冲撞本太子与太子妃,罚戒尺二十以作惩戒。来人啊,将她俩押出园门之外受刑。”顿了下,补充一句,“谁敢不从,杖责二十。” 他话音一落,立刻有内侍出列,往二人走去。 “谢太子殿下!”元昭叩首谢恩,起身,对前来押送的内侍道,“不必,我自己走。” “凭什么我也被罚?!”乐安公主反应激烈,气恼挣开内侍,跺着脚看着太子和太子妃,“又不是我的错!我不去!皇兄,皇嫂救我” 她堂堂公主,成年人了!在园门口受罚,这哪是打手心?这分明是在打她的脸! 一旦传扬出去,她以后还有脸见人吗? 太子妃欲替二人说情,话未出口,已被太子抬手挡住。只好无奈地看着她,微微摇头。 “乐安,听话!”倒是大公主宛城出言相劝,朝太子那边使使眼色,示意她,“莫让太子殿下为难!” 她是公主,就算罚,也是轻轻的罚,执刑的内侍断不敢伤了她。与其让自家人不高兴,不如她出去作作样子,了结风波要紧。 看懂大皇姊的眼色,再看看面无表情的太子皇兄,最终,乐安公主咬了咬唇瓣,恼极地一跺脚,气呼呼地去了园门外。 见她果然出去,顾德文急了,忙跪着上前两步,道: “太子殿下,乐安公主她” “顾德文,你刻意挑拨,引发事端,罪责难逃。”对于他,凤丘的态度就没那么和风细雨了,冷冷道,“今日杖十,小惩大诫。日后谁还敢胡乱攀扯,妄议朝政,杖八十,听懂了吗?” “诺,臣弟/妹知错” 与此同时,园子的门外,两名如花似玉的大小姑娘正摊开手掌,任凭面前的内侍打着手心。 一个是打一下,带着哭音喊一声疼;一个是五官皱成团,打一下,皱一下眉头。 没有行人路过,两端的路口已被内侍把守。至于谁是真疼,大概只有她俩知道了,唉。 第136回 打完手心,太子还罚二人从即日起,各自回去禁足一个月。接到旨意,二人也不必回园子讨人嫌了,各自打道回府吧。 乐安公主气哼哼地走了,临走前还瞪了元昭一眼。元昭施礼恭送,等她走得没影儿了,自己才缓步离开。 出了别苑,回到自家府里的马车上。 “怎么这么快?”看到郡主这么早出来,别府的主子不见踪影,洛雁感到奇怪,“里边出事了?” 太子妃相邀,若无大事,怎敢擅自离席?自己与东堂等人一直在外边候着,没见府里派家仆前来传信。那八成是自家郡主在里边闯祸了,所以被踹了出来。 “你们方才没看见公主的凤驾?”元昭坐上马车后,问道。 “没有。”众侍卫摇头。 同时了悟,原来是和公主起了冲突,难怪被踹出来。既然此地是皇家别苑,乐安公主即便挨了训也不必离开,毕竟这儿是她的家。 “走吧。”元昭不再纠结。 洛雁眼尖,一下子留意到她的手有些异常,“郡主,您的手” “挨了二十戒尺,无碍。”元昭瞅瞅手心,有些红肿,无碍。 为了掩饰她的无碍,挨打时故意皱脸做出一副疼痛难忍,又不得不忍的样子。太子罚她俩挨戒尺,是为了既不伤着二人,又让二人感到疼痛,知耻而改。 她若不痛,下回自有更重的惩罚伺候她,那才叫自讨苦吃。 洛雁见她懒得提,也不追问,直接从马车里的夹层拎出一个药匣子,取出药膏帮她涂抹好。 如今的女卫少了一个,武溪和七公子已在去年的年底成亲。 本该回来继续担任郡主的侍卫,但三公子前阵子打了胜仗,姜夫人立刻就有两间大商铺,在异乡惨遭商人们和本地官府的恶意围剿坑害,导致关门大吉。 那是她的嫁妆铺子,也是收益最好,在武楚一半地界都有分号的商铺,其收入的一大半用来支撑侯府的军需。 养府兵c侍卫是一笔庞大的开销,光凭定远侯c侯世子和郡主的俸禄难以支撑。 如今最大的商铺关了门,管事的死的死,逃的逃,损失惨重。 不过,那些轻义重利的商人和本地官员也没讨到好处。 他们抄了两户大商号的家,铁定贪了很多银钱,于是匪徒风闻而至。凡参与此次围剿的商家和官员不仅被灭门,私藏的财物更被洗劫一空。 几个地方的官员相继意外身亡,万贯家财不知所踪,惹朝廷震怒。 天家派人明查暗访,至今找不到蛛丝马迹。侯府是首选的怀疑对象,可姜氏一直在丹台山陪伴侯爷和孩子,受人监视,没发现任何和匪徒勾结的证据。 没有证据,只能继续往其他方面查找线索。 当然,那是朝廷的事。 至于侯府,为免重蹈姜夫人的覆辙,更担心皇室中人使黑手截断侯府的钱粮来源,武溪与七公子暗地里接管三位夫人割让出来的部分资产。 万一将来受到经济打压,至少饮食方面不受他人挟制。 等七公子夫妇把那些资产安置妥当,武溪才有可能回到郡主身边。说实话,元昭真心不希望她回来,倘若那俩能够日久生情,不失为一桩佳话。 苦中作乐嘛,身在侯府,活着不易,只能尽量活得顺心些。 况且,随着局势的变化,七哥那边也不大安全。 以前时不时遇到一次意外事件,近两年已发展为刺杀。次数虽少,亦必须有所防范。更要提防外人知道他目前做的事,身边有近身侍卫,行事更方便些。 倒是委屈了武溪,由于六公子仍在东郡,亲事未有着落。凤氏有心让他回来相看,顺便成亲生子,再回东郡求学。 可惜不仅被他拒绝,侯爷更是坚决反对他回来。让他留在东郡安心求学,若遇到喜欢的女子,直接娶了便是。师长如父,不必非要爹娘在场。 为了此事,凤氏哭了许久。 六公子的亲事诸多波折,又远在他乡,定远侯作主不必等他了,给武溪与七公子选了日子,成了亲。 毕竟是越过兄长,不宜张扬,仅仅是拜完堂便算礼成。 外人眼里的委屈,武溪并不在意。 在她眼里,这桩婚事本来就是假的,是为了确保侯府和七公子的安全。她身为侍卫,蒙主家看重,付出性命也在所不辞,何况是假成亲。 七公子性情豁达,是个随遇而安之人。成亲之后,与武溪相敬如宾,相处融洽。 长辈们将此看在眼里,对 他俩的未来十分看好,包括元昭。 “洛侍卫可有看好的人家?”回城的途中,元昭假寐时,冷不丁开口问洛雁,“你今年19了吧?再不成亲,洛叔大概要急得从坟里爬出来催你。” 洛叔,洛雁的爹随三公子出征,途遇时疫之地,受感染而“亡”。 眼下的局势越发危急,死士们的亲属被悄无声息地转移出去,如果有亲属的话。洛叔才四十多岁,到了外边,再娶妻生子并非难事。 洛雁不能走,她也不想走。 郡主金尊玉贵,尚且有勇气留下来面对恶劣的生存环境。她从小习武,就是为了做郡主的侍卫,焉能弃主而逃? “没有。”洛雁毫不犹豫地回答,“郡主还是多操心自个儿吧,小的不劳您费心。” “别啊,”元昭歪在车里的软卧上,戏谑道,“咱看看银杏和银朱她们,嫁人生子,过得挺快乐的,你不羡慕?” “不羡慕。”洛雁面无表情。 主子能打趣她,她不能打趣主子。只能呆板回复,甚是无趣。 这几年,郡主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了。管账的银杏不知何时与世子的账房看对了眼,喜结连理;四大侍女之二,银朱和碧环分别嫁给小厮南柏c侍卫石墨。 都生娃了,娃小,做阿娘的一时离不开,暂时当不了要跑外勤的侍卫,只能留在郡主的院里当贴身婢女。 南柏和金水如今常被留在府里跑腿,只有石墨一如既往地担任侍卫一职。他的兄弟石竹也在,侯爷本想让哥俩走一个的,他俩不乐意。 “其实东堂也不错”元昭若有所思。 “谢郡主夸奖!”坐在前车外沿的东堂立马接话,“但小的随缘,不急。” 明确地拒绝她的乱点鸳鸯,洛雁嗤笑,元昭在车里翻了个白眼。 第137回 风雨飘摇之际,能有人同行,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皇家别苑离京城有点远,小伙伴们一起聊聊天,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谁知马车刚进城门,便有一早在此候着的侯府家仆前来禀报: “曲家那位大姑娘又来了!” 元昭:“” 消息够灵敏的,她回来的路上没遇到官方的人,而知道她启程回京的只有别苑那边的人。曲大姑娘多半是受那些人的指使,在城里等着让她难堪。 几年前还能说她年幼无知,现在就不好说了。 “郡主,要么咱们换辆马车?”洛雁和东堂建议。 “不用。”躲得过初一,避不过十五,元昭沉吟了下,吩咐家仆,“你多备一辆车,远远跟着。” “备着呢。”家仆回道。 备了一辆没有侯府标记的,等郡主一进城立马换乘,让曲大姑娘认不出来。 “郡主,小的去那辆车看看。”东堂跳下马车,禀道。 他要去检查车辆的安全,否则不放心。 “好。”元昭点头,让他与家仆一同前往,朝洛雁伸出双手,“给我手套。” 洛雁从自己的挎包里翻出手套,一边帮她戴上,一边道: “曲大姑娘虽然力大无穷,属下自认还打得过,何需您出面?” “这里是京城,”元昭等她给自己穿戴好,再扯两下适应适应,“有些人我能惹,你们惹不得。” 面对杀手,她们保护她;面对官家子弟,得由她出面。 以下犯上的借口她用过了,今回怕是不好使。既然认定曲大姑娘和乐安她们有关系,小心为妙。 至于手套,是她在丹台山种花时心血来潮做的一个简易版。然后,让玳瑁姑姑和莲裳她们按她画的图加以修正,就成了眼下的模样,和梦里的相差不大。 遗憾的是,她们做的手套没有弹性,达不到她要的效果。 玳瑁姑姑听完她对弹性的描述,立马兴致勃勃地和珊瑚等人扎堆研究,尝试着如何才能给她织出一对伸缩自如的手套。 春寒风凉,手套轻软,略厚实,抓得住东西。 元昭双手虚空地抓了抓,正满意地微微一笑,便听到外边的车夫吁一声,马车骤然急停。 “元昭!出来!今儿定要你试一试本姑娘这对流云飞锤的厉害!” 但见马车前方,正站着一位身材壮硕的姑娘,仍梳着象征稚女的双平髻。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身躯越发壮实了,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眼尾高高吊起。 面无表情,显得她拥有一副目露凶光的恶人面孔。梦里的所谓金刚芭比尚有几分颜值,而她,活脱脱的女猛获,被诸葛亮七擒七纵那个。 “怎么,修马路上瘾了?”元昭歪靠在车里,慢悠悠道,“上回修城外的路不过瘾,今儿想把城里的路也修一修?我该夸你呢,还是该夸你呢?” “少废话!” 听不懂!曲大姑娘目光冷淡,莫得表情地原地转个半圈,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一把锃亮的南瓜形大锤呼地腾空而起,精准有力地朝马车狠狠砸去! 驾车的车夫和坐在前头的洛雁一看,喛哟,迅速往两边跃开。 砰的一阵巨响,整辆马车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一道瘦削单薄的身影从破碎的马车中跃出,眨眼间来到曲大姑娘的头顶。此人手中挥着那把砸自己马车的大凶器,冲当朝的女猛获当头劈落。 “赔我马车。”元昭平静道。 嗤,曲大姑娘冷哼,不慌不忙地高举锤子尽力一挥,试图把在半空坠落的元昭拍到一边去。 谁知元昭在半空旋身一扭,握着一把千斤大锤灵巧地落地。而且就在她的身侧,迅速矮身一锤砸向她的双腿。 曲大姑娘的动作也不慢,迅速一个凌空翻,险险避过,同时反手一锤。 “还我锤子!” “砸一赔二!”元昭一锤挡开她的,而后挥舞锤子追着她打,一路锵锵锵作背景音乐,“你今天不赔我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休想要回锤子!” “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曲大姑娘被她十拿九稳的口吻气炸了,挥起剩下的那把锤子朝她一路砸,砸得马路的地面咣咣直响,“我给你两锤!你敢接吗?” “接是敢接,就不知它们够不够赔我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元昭坚持要同等质量的赔偿。 把曲大姑娘气得眼睛都红了,丧失理智地使劲锤,元昭往哪儿躲,她就往哪儿锤。 一路开花, 有些来不及收的小摊子被砸得稀巴烂,扬起灰尘滚滚。无人伤亡,因街上的老百姓看到杀气腾腾的曲大姑娘站在路中央时,早已识趣地转移。 京城的老百姓一看那架势便知道,又有权贵子弟当街斗殴啦! 只是有些人以为空出来的场地够人家砸的了,故而把摊子留在原地,没想到 打得正热闹,旁观者看得正心惊肉跳,路两边的商铺掌柜生怕自家也遭殃,连忙派人速请京卫司! “干什么?干什么?当街斗殴者,不论情由,先各打三十大板!” 随着一阵马蹄声,一道洪亮的充满正义感的声音响彻街头。 太好了!京卫司来了!不愧是京城百姓的守护神!商铺掌柜的如释重负般捂住心口,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京卫司来了,元昭双眼微眯,猛然使出一股真力砸向曲大姑娘手中的南瓜锤。她之前仅用一半力气与之周旋,此番骤然用力,曲大姑娘猝不及防,手一松 咣的一声,锤子被打落在地,为首的一名京卫司首领冷冷地瞅着她俩: “又是你们两个” “咦?”元昭一眼认出对方来,惊讶道,“阁下不是三年前那位左骑营校尉吗?怎么?换城门了?” 骑队首领:“”特么的,老纸真倒霉,居然被认出来了。 没错,他换营了,从左骑营换到右骑营,没升官职。 “你谁呀?”曲大姑娘上次早早就逃了,不认识他,气愤谴责道,“我俩胜负未分,你等别挡道!” 哈?元昭更加惊讶地回头瞅她,“”这下曲大姑娘惨了。 右骑营校尉朝身后手一挥,刚正不阿道:“把她俩给我押回京卫司!” “你敢?!”曲大姑娘挣扎,一拳挥退上前押她的兵卫,“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我告诉你们,我可不是好惹的” 元昭:“”啧啧,好戏啊! 第138回 京卫司的人可不是吃素的,曲大姑娘的反抗引来好几位京卫一拥而上,将她押走了。 元昭不用去,她有路人作证,是遭人袭击在先,瞧,马车都被砸碎了。她动手,完全是出于自卫。那曲大姑娘极其凶悍,小郡主若不还手,必死无疑啊! 这是民众的证词。 “让她赔我两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否则移交廷尉司定她以下犯上之罪。”东堂驱车赶到,元昭临上马车之前扔下一句,“若敢轻纵,本郡主便到御前讨公道。” 有乐安公主做靠山,曲大姑娘才会有恃无恐地当街行凶。 然而,乐安是帝姬,想为她办事的人多的是,决不会掏钱补偿曲大姑娘给民众造成的损失。而当今的曲夫人非曲大姑娘的亲娘,岂肯往她身上搭冤枉钱? 偌大的京城,大概只有她的父亲曲大人心疼她几分。 纵然如此,京城大街的修复不仅是大工程,更要耗费一大笔银两。就算他肯掏这笔钱,曲夫人也会对曲大姑娘的所为恨之入骨。 这是元昭给她的教训。 犯罪成本过高,下次乐安再让她来挑衅时,她自然要惦量值不值得。被头脑简单的人缠上是很头疼,倘或利用得当,反咬乐安公主一口也不是不可能的。 回到侯府,得知女儿早归的原由,赋闲在家的定远侯罚她跪祠堂,不许用夕食。这是为了告诉皇室,她在别苑的言行纯属个人的年幼无知,与侯府无关。 毕竟,她的确以下犯上,不仅顶撞皇家公主,还被太子殿下罚戒尺,该打。 元昭不加辩解,乖乖去了祠堂。 不久,姜氏带着珊瑚来到祠堂,查看女儿红肿的手掌心疼不已。得知她回来时又和曲大姑娘打了一场,先前涂的药膏不起作用了,于是重新给女儿涂一遍。 “昭儿,想不想离开?”趁涂抹药膏时,姜氏轻声问女儿。 嗯?离开?元昭抬眸,“阿爹和阿娘呢?” 姜氏沉默片刻,移开视线道: “府里还有你二哥c三哥他们,阿爹和阿娘要迟些才能走。昭儿还小,走了也无人在意。” “谁说无人在意?乐安就很在意。”元昭不以为然,“我突然不在了,阿爹或许无人敢动,可乐安肯放过阿娘?” 即便有东郡的姜氏一族在,阿娘不会受辱,只会受死。身为子女,怎能苟且偷生,让母亲替自己受过? “我不走,大不了以后尽量忍着点。”一般的刑罚弄不死她,顶多受点罪。 一句话,让姜氏险些破防,眼眶瞬间红了红。但旋即恢复原样,温和一笑: “随你吧,若实在忍不住了,就走,啊。” “嗯。”元昭点点头,朝珊瑚拎来的食盒探头探脑的,“有什么好吃的?” “有羊肉烤饼,莼菜鲫鱼羹和鸡蛋羹,还有枣糕和松黄糕。”珊瑚欣然道,一边将食物摆到旁边的案上。 烤饼的外皮酥脆,肉馅浓香,一向是郡主最爱吃的,分量最多,其次是韭菜鸡蛋羹。还有一小份粟米饭,这是固定的饭食。夫人非要她吃的,说长力气。 “那祖宗,对不住,我饿了,待会儿再跪哈。” 元昭双手合什,正儿八经地朝祖先的牌位叩头告罪,而后起身,笑嘻嘻地坐到一边吃了起来。阿爹是罚她不许吃夕食,可阿娘没罚,更没说不准她偷吃。 果然,偷吃的滋味最香了。 看到女儿一副小耗子偷吃的模样,姜氏不禁抿唇浅笑。 祠堂的门口已被她派人守住,外人就算知道她给郡主拿吃的也不敢怎样,更不敢报给侯爷知晓。整个侯府,啊不,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侯爷最疼小嫡女。 嘴巴上嚷嚷罚她,谁还当真了不成? “阿娘,我还要在祠堂过夜,怎不给我带些被褥过来?”元昭瞅瞅阿娘和珊瑚的身后,啥都没有了。 “用不着,待会儿有人给你送。”她就不操心了。 唔?元昭挑眉,表情不解,但很快便知道啥意思了。等用过夕食,娘俩说了一会子话,姜氏带着珊瑚离开。 不久,另一批前来探望的人出现在祠堂。 二嫂管氏c三嫂严氏曾替她在阿爹面前求情,无果。妯娌俩只好偷偷带了厚垫子c被褥啥的过来,让她别太乖,等到天黑便到祠堂旁的小隔间将就一晚。 除此之外,两人还偷藏了一些水果和点心塞给洛雁,让她瞅准时辰给郡主吃。 由于是偷偷来的,不宜久留。 但是,两位嫂嫂 前脚刚走,五姊姊后脚也到了。说知道两位嫂嫂给她带了吃的,她便只带一壶蜜浆过来。 “谢谢五姊姊。”元昭笑道。 “你外甥鼻子灵,姊姊不便多留,免得他找过来跟你学坏了。”五姊姊打趣道,叮嘱洛雁督促她吃食,便匆忙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元昭抿了抿嘴角。 岁月无情啊,昔日素雅端庄c含羞带怯的五姊姊,如今活像一名干活利索的民妇。这样也不错,至少比成天愁眉不展的四姊姊强,虽然她时常面露微笑。 此次元昭奉召回京,首次与嫁为吴家妇的四姊见面。那脸上的笑容除了真心的欢喜,还隐藏着一丝身不由己的苦涩。 不知二娘是否知道,倘若知道,她心里又会怎么想? 四姊自从那次小产后,肚子再也不见动静。二娘时常把她叫回长公主府接受医官的诊治,吃了不少药,依旧无声息。 倒是四姊夫吴观一连抬了几名妾室,左拥右抱,庶子女是一个接一个地生。二娘虽气,却无法干涉太多,谁让四姊生不出孩子呢?见了吴夫人还得陪笑。 当然,不管四姊过得如何,都不是元昭能够插手的。 否则,不等吴府生气,二娘已经回府苦苦哀求她甭多管闲事了。在她眼里,女儿既是吴府的人,日子的好坏全在吴府的一念之间,娘家人最好不要多管。 免得吴府迁怒于女儿,日子更难过。 想到这里,元昭长叹。 七哥c七嫂在庄子住,来不了。无妨,跪累了,她照旧到院里练练功,舒展一下筋骨就行。 安平郡主被罚跪祠堂,曲大姑娘今晚也不好过。被她爹从京卫司“赎”回来之后,险些气疯了的曲夫人罚她跪院子,也是一晚不准吃饭。 夜里,趁大家都睡着了,曲大人悄悄带着仆从给长女送吃的。 破天荒地,曲大姑娘居然没有食欲。抬起一张憔悴与不解的面孔,委屈地问: “爹,修路的银子为何要咱们赔?” 第139回 跪院子有个坏处,春季多雨。有时半夜倾盆,生出寒意阵阵。 等仆从摆好饭菜,曲广平让其退到院外的廊下避雨守门。一旦发现主母院里派人来,必须立刻知会父女俩。否则,今晚的曲府将鸡犬不宁。 “过来吃饭吧。”曲广平心平气和道。 曲汀兰见父亲并未责怪,心里更加愧疚。这次的赔偿是上次的五倍多,包括被砸烂的摊子。话说回来,不清点不知道,经人清点街道的损失,吓了她一跳。 还要赔偿定远侯府的两辆马车,那天杀的元昭,竟要她赔两辆!若是不肯,京卫司就会把她移交廷尉司审问,为何要当街袭击安平郡主。 袭击亦可说成刺杀,这可是大罪!有牢狱之灾算轻的。 父亲知晓其中的厉害,连声同意赔偿,签了文书才能把她领回来。 “上回你在城外与她较量,这回为何选在城里打斗?”趁长女动筷时,曲广平一副无法理解的口吻套话,“既然路是你砸坏的,自然是咱们府来赔,不然你以为由谁赔?福宁郡主吗?” 他去京卫司领人时,听到女儿在牢里嚷嚷她认识庆王府的福宁郡主,当时便意识到女儿可能被利用了。 “我不是让她赔,”啃了一口香浓的炖肉,曲汀兰胃口大好,开始大块吃肉,一边嘟囔,“我是认识她,她是庆王之女,和元昭同品级。有她出面,肯定不用赔偿。” “是她让你当街拦截安平郡主的?”曲广平望着屋檐坠落的雨丝,目光深邃,“今天莫不是她派人提前告知你,安平郡主要回城的消息?” “是有人通知,但不是福宁的人,是一个陌生的小厮,不知谁家的。”曲汀兰毫无心机,“可见,在京城里有多少人想看元昭当街出丑,灭一灭她的威风。” “怎么,安平郡主欺负过你?”曲广平听出女儿口吻里的怨气,略讶。 居然喊福宁郡主为福宁,俩孩子关系匪浅啊。 “那倒没有,我就是看不惯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儿!”曲汀兰直言道,“本以为只我一个,没想到福宁郡主和其他的世家女子也看不惯她,她得好好反省。” 曲广平若有所思,这可不是反省就能解决的事。 见父亲沉默不语,曲汀兰以为他在忧心赔偿款的事,登时没了胃口,羞愧道: “阿爹,要么,我明天去庆王府找福宁郡主商量商量,免了咱的赔偿?” 嗤,曲广平听到这话,不禁哑然失笑。刚要说不必,话到嘴边,脑海里忽而闪过一丝念头,便欣慰地点点头: “如此最好!兰儿呀,为父不是不想帮你,而是府里的银钱都在你母亲手里” 有些事,说是说不通的。不如让她碰碰壁,目睹事实,尽快醒悟。事关重大,朝堂与定远侯之间暗流涌动,女儿被利用随时可能命丧。 比如安乐侯之女的死,至今让人怀疑是定远侯派人做掉的。 唉,武楚,何时才能太平? “我知道,爹您不必愁,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明天一早就去。”曲汀兰拍着心口道,“她说过,遇到什么难事尽管找她,她会帮我的。” “那就好。”曲广平言不由衷道,哂然一笑后,提醒她,“不过兰儿,你要记住,不管她肯不肯,你绝对不可无礼。一旦她表明态度,你即刻回来,不许纠缠。” 免得像那安平郡主,长这么大首次受邀赴宴,结果就挨了罚,还被禁足。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女儿不及早抽身,迟早要闯出祸端来。 “知道了,她一定会帮我的。”曲汀兰信心十足。 曲广平不再阻拦,等她吃完,直接在廊下继续跪着。孩子犯错,该罚得罚。女儿壮实,没事,顺便让她长长记性。 跪到明儿一早便出门,别让夫人逮着了。否则又是一顿打骂和挨罚,耽误事儿。 曲汀兰不知道的是,福宁郡主仍在皇家别苑,她还要多住几天才回京城。乐安公主也不例外,太子妃什么时候回府,她就什么时候回宫。 傍晚的时候,听完京城里传来的消息,乐安公主气得鼻子都歪了。今儿玉手挨了打,火辣辣的疼,左右各有一名侍女替她抹药,另有两名侍女给她喂食。 “她亲自下场?那些侍卫呢?”她一边嚼,一边杏眸圆瞪,不可思议道,“就这么看着?” “好像是。”福宁郡主无奈点头。 啊啐!听到这消息,乐安公主一口喷出食物残渣,洒在满桌的菜肴上,格外气愤地嚷嚷: “废物!今晚谁做的菜?!难吃死了!拉出去给本 公主打三十棍!” “诺!”侍女们吓得瑟瑟发抖。 应完诺,赶紧撤下菜肴,命御厨再备一席。 福宁郡主见状,啧了声,不以然意道: “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来日方长,还怕没机会弄死她?” “这句话,我从她一出生便说到现在。”乐安公主恼怒地瞥她一眼,“结果呢?我堂堂公主,连她的侍卫都弄不死,还谈什么弄死她?” 不错,她已经接受现实了。 北月元昭命大,死不了,不代表她的侍卫也有这般好运气。有过一次经验,让曲汀兰再次在城里拦截,诱使那小孽种的侍卫出手护主。 等京卫司的人一到,立马逮住斗殴的侍卫和曲汀兰。 当街斗殴要打板子的,福宁郡主的兄长认识京卫司的人,她已经派人知会过。等北月元昭的侍卫进了京卫司,保证她/他们站着进来,被抬着出去。 北月元昭之所以不死,全靠定远侯亲自训练的侍卫以命相护。 她/他们相当于她的护甲,等于她的左膀右臂。只要全部砍掉,再往她身边安插皇家的人,她便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一想到这么完美的计划泡了汤,北月元昭连京卫司的门都没摸着,乐安公主越发的生气了,不顾手心的疼痛,拿起身边的东西就砸: “废物废物!全都是废物!” 咣咣啷啷的,瓷器的碎屑四处飞溅。侍婢们吓得纷纷跪伏在地,不敢躲也不敢避。暗暗庆幸自己是伏首在地,砸不到眼睛。 福宁郡主倒是闪一边去了,无奈地看着满地狼藉。 翌日凌晨,寅初,从定远侯府驶出一辆马车,往北城门方向去。定远侯昨晚下令,郡主忤逆犯上,回到城里犹不安分,惹是生非,与曲大姑娘当街斗殴。 不成体统,挨完罚,回丹台山执行太子之命,禁足一个月。 马车里,元昭看着手里的一块皇家令符,默然。 第140回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块令符是父亲豁出脸皮进宫求的。 在姑父面前说她在乡野间长大,无法适应贵族子女的相处方式。生怕哪日她不知天高地厚闯出大祸连累整个侯府,不如现下将她放逐,永居丹台山为妙。 太子妃是元昭的表姊,邀她赴宴本是一番好意。是元昭不识抬举,出言咄咄逼人扰了太子和太子妃的宴席。 父亲还说,她自知不擅长与人相处,本不想来的,又不好拒绝太子妃的邀请。结果,不仅真的闹出风波来,还连累乐安公主一同受罚,让侯府深感愧疚。 于是,他连夜进宫,恳求丰元帝下旨,命元昭长住丹台山为国民c为父母兄姊们祈福,无召不许回京。 他说姜氏就剩这根独苗了,不能任由她把自己玩没了,还怕她连累家人。 可是,丰元帝不愿做这个恶人: “寡人正打算召她入宫,陪陪她姑母。再说,她离京多年,刚回来又被朕轰走,你让世人如何看待朕?少年人吵吵闹闹很正常,太子不是也罚乐安了吗? 莫非你认为不公平?” “臣不敢,陛下,臣说的都是真心话。京里的生活,她不适应。与其让她搅得大家不得安生,不如让她走远点。” “那是你们父女的事,与朕何干啊?”丰元帝不满了,“甭说丹台山,你把她送到天边,朕也无权干涉。想让朕下旨,免谈。” 大晚上的,还以为他有什么紧急军情要汇报。虽然定远侯无实权,可他有脑子。 “那就请陛下赐她一道令符,让她以后有正当理由拒绝达官显贵的邀请,想回京亦能回京。世人若知晓,顶多感慨臣女命好,但会称赞陛下对侯府的仁慈。” 毕竟,这道令符相当于她的免死金牌了。这份殊荣,本朝以及前朝都未有人得到过。 “”丰元帝不敢置信地瞪着定远侯,“你确定?” “求陛下成全。”定远侯恳求。 丰元帝沉默良久,仍然不敢相信: “阿彦,昭儿虽是嫡女,可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将来注定是别家的人。来日方长,你就不为儿子们讨一份恩赏或者留一条后路?” 他只见过舍女保子的,像定远侯这样舍子保女的,是平生第一遭。 “男子汉大丈夫,想要什么,自己努力去争取便是。”定远侯态度坚持,“反而臣女自幼吃了不少苦头,又是女儿家,不似男儿能够建功立业,挣回荣耀。 臣能做的,仅仅是护她周全而已。陛下一向对她恩宠有加,还请念在昔日那点父女情分上,赐她余生安宁吧。” 或许,是父亲那句父女情分打动了陛下,果真赐了这块令符,和一道旨意。旨意说,她是奉旨祈福,除了皇帝,任何人不许打扰。 马车里,元昭把玩着令符。 她不明白,阿爹为何冒着激恼陛下求来这道保命符。邀请她的是太子妃,刁难她的是乐安公主,罚她的是太子殿下,求保命符岂非暗示皇家子弟欲对她不利么? 按理,陛下会严厉质问才对,却同意阿爹这过分的请求,实在令人费解。而这道保命符,理应留给处于风头浪尖的兄姊们。 她人小,死不足惜啊。 “阿爹,是我给大家闯祸了么?”临行前,她内疚地问父亲。 她不该顶撞六公主?不该搭理顾德文的言行? 可是,若依了六公主,她以后在皇家子弟面前就是一个伶,任人凌辱取乐。而与八皇子比武是不能赢的,她若赢了,他当晚回去装个病,她便万死莫赎。 若输了,六公主能给她好果子吃? 还有顾德文的诛心之言,若不当场制止,将来会有更多的人用戏谑的口吻到处宣扬。甚至威胁她与兄姊们就范,做出一些屈辱的事来。 三人成虎,舆论难抑的情况下,朝臣们再趁机请旨灭北月氏一族,就算丰元帝不想杀,也不得不杀。 到时甭说她爹,整个侯府也会大难临头。 “这次只是开端,你再留在京城,必死。”父亲嘱咐,“你要牢记,他日就算听到兄姊有何不测,这道符坚决不能离身。” 符在人在,符若不在,人必亡。 近两年来,朝中的武将得到扩充,已有一定的规模。由于无战事,新武将是否能打,暂未可知。 丰元帝和太子不急,可他别的子女已按捺不住磨刀霍霍,朝定远侯府露出爪牙,元昭便成了最佳目标。 她是嫡系,又是女儿。 她的死,既能狠狠打 了定远侯的脸,又让他敢怒不敢言。毕竟,死的仅是一个女儿,他府里还有一群儿孙要顾及。 因此,眼下最需要保命符的是她。 这次,由季叔率侯府亲兵一路护送,五姊姊一家三口随行。卓姬不肯来,她说身为妾室,留在府里陪伴主母才是应分之事。 兰姬也不来,她的女儿养在凤氏的长公主府,儿子和儿媳在庄子忙于农事,她又是府里的掌家人之一,哪里走得开? 姜氏本欲随行,遭定远侯反对。 “昭儿有符,你没符。一旦出事,昭儿必将符给你”到时,娘俩只能活一个,他远在京城鞭长莫及。 听罢侯爷的分析,姜氏佯装难舍孩子她爹,笑着让女儿学习独立去。 等出了城,元昭掀开车帘,默默回头,遥望那座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城池。神色平静,内心沸腾,脑海里的各种想法如惊涛骇浪般翻滚,最终归于空白。 等情绪平复,放下帘子,端坐车里闭目养神。 就这样,定远侯府的小嫡女安平郡主,刚回京一天就犯了错,被侯爷又罚去观里祈福了。 至于犯了什么错,民间的百姓从说书人的口中猜测,她仗着父亲的功勋嚣张跋扈,连皇子公主都敢顶撞,活该有此一遭。 另外,几天后的一个凌晨,曲府的大姑娘因当街逞凶,被家人送去城外的观里三年,以赎其罪。 寅时三刻,外边天色一片漆黑,曲府的大马车里挂着一盏灯笼照明。 “姑娘,别哭了。”看着曲大姑娘默默地掉着眼泪,被挤到前室角落的小婢女于心不忍地劝,“三年而已,眨眼就过了。” 曲汀兰别开脸庞,抹去眼泪,掀开车帘往外边看了看。 外头一片漆黑,如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她不是哭自己被罚去观里住三年,而是哭自己受人愚弄。她视福宁郡主为知己,对方却视她为傻子。 第141回 那晚罚跪,天一亮,她就出府直奔庆王府,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原来福宁郡主随太子妃去了城外的皇家别苑,归期不定。 她好不容易打听到皇家别苑的位置,即刻出城求见。 那是皇家别苑,有几道关卡要过。她到了第一道关卡,恳求守卫通传。等来等去,等来的消息是郡主正在陪太子c太子妃和皇子公主们聊天,不得空。 一连三天,风雨不改。 不时有官家的子女或骑马或乘马车,从她的跟前经过。看见她和马车在此停留,一个个神色怪异地瞅一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何站在这里。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何人人能进,唯独她不能?她可是卫将军之女,嫡长女。 曾有相识的官家姑娘停车询问,得知她来见郡主,可郡主没空。那些姑娘原本真诚的眼神立马微妙起来,笑得一脸虚伪说进去帮她问问,之后就没了动静。 她当时:“” 终于在第四天,她见到了庆王府的小厮,出来代郡主传话: “姑娘您能平安出来,全靠郡主命小人跟京卫司的人打招呼。本想找个理由让侯府与曲府分摊损失,谁知侯府不识趣,叫嚣到御前告令尊一状。我家郡主怕事情闹大连累曲将军,只能作罢” 福宁郡主让京卫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可那段路被毁得太彻底,修路费用高昂。若曲府不赔,侯府又不理,迟早惊动朝廷百官,于曲府的声誉有损。 且在众目睽睽之下,老百姓们亲眼看到曲大姑娘砸了安平郡主的车驾。京卫司无法替曲府洗脱罪名,加上定远侯的身份也不低,只好公正办理。 “不如这样,曲大姑娘,您先回去。等哪天我们郡主得闲了,替你向太子妃讨一份恩赏,弥补曲府的损失,如何?”小厮巧舌如簧道。 “可是,可是,我c我没钱赔”曲大姑娘急得满脸通红。 这是事实,不仅她,连爹都没银钱,府里的银钱一向是攥在嫡母的手里。就算要赔也希望郡主出面说情,减免一些,毕竟那条路饱经风霜也该修一修了。 因此,修补的费用不能全让曲府掏付。 “哦,这样啊,”小厮沉吟片刻,从自己的钱袋取出几块碎银子,“府里由王妃娘娘掌家,我家郡主也不宽裕。这些银子您先对付用着,再多,小的真没了。” 曲大姑娘:“” 看着小厮手里的几块碎银子,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没接,也没说什么,默默转身上了马车,直接打道回府。 回到府里,嫡母已经一脸阴沉地坐在正堂,指着她骂: “我和你爹,还有曲府的脸全被你丢尽了!” 原来,她守在别苑关卡路口的消息,一早被传回京里。嫡母本想派人逮她回来,父亲不许,非说相信她有分寸。 听到这句话,曲汀兰哭得更加不能自已。 经此一事,她被送到观里是必然的,那座观是嫡母娘家奉养的,三年之内不许踏出观门半步。否则将她剔出族谱,曲府从此没她这个丢人现眼的嫡长女。 “兰儿,莫怨你母亲,她是为爹,为你弟弟妹妹,为了曲府好才不得不这样。”临行前的晚上,父亲语重心长道,“定远侯府是前朝旧人,满朝上下对他们避之不及。 想让安平郡主死的人多如牛毛,又不方便亲自动手。你挑衅安平郡主的时候,她刚受过罚,带伤与你打斗。你若继续留在京城,便只能是刺向侯府的刀” 因此,走吧,离京城远远的,到乡下的观里好好待着。他会让夫人的娘家帮忙相看人家,遇到合适的便嫁了吧,不要回来了。 京城非安逸之地,以她的外貌和智商,玩不转。 曲大姑娘离开一事,在京里激不起半点浪花。顶多有人无意间提起她时,贵女们纷纷掩嘴一笑: “她呀,走的好,免得看着碍眼。” “可不是,每年夏天,她每次经过总飘来一股难闻的味儿,差点没把我熏晕” 此话一出,扎堆的姑娘们顿时笑成一片,如花枝乱颤。以往,每每听到笑声,那道庞大的身影总要过来询问: “你们笑什么?” 这句讨人嫌的话,等京里的贵女们再次听到时,人家已经不是问她们。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有些人,一辈子只能按照父母长辈们的安排度过此生;而有些人,凭自己的本事另辟蹊径,创造奇迹,不负年华。 孰好孰坏,只能各自体会了。 丰元十四年,朝中依旧无战事,定远侯府倒是出一件大事,远在东州学宫念书的北月六郎叔达,遇刺身亡。 “怎么回事?!”收到消息,元昭吃惊不浅,“学宫没有守卫吗?!他的侍卫呢?” 没有守卫的学宫,阿爹为何让六哥去那儿念书? “六公子并非在学宫遇刺。”亲自前来报信的季叔神色哀痛,“他是在回京的路上遇刺” “神经病!”不等他说完,元昭已经骂开了,“谁让他回来了?他回来干嘛?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分不清当下的形势和危机吗?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阿爹当初为何让他去东州学宫?避祸啊六哥! “这不怨六公子,”季叔眼眶微红,“是长公主秘信,召他回京” 原来,自从定远侯爷命六儿留在东郡,在当地娶个媳妇安家乐业,不必惦记回京时,凤氏的心里就不太爽利了。 心理影响生理,经常茶饭不思,病怏怏的。 侯爷对她晓以利害,告诉她,留在东郡,六郎活命的机会比在京城大许多。道理,凤氏是懂的,但情感上难以释怀,那毕竟是她的亲儿子。 想到这辈子可能见不到了,心中难受,很不得劲。 她每年生辰,总要恳求侯爷召儿子回来一聚,都被拒绝了。说路上不安全,与其让他回来,不如他陪她去一趟东郡。 可惜,定远侯要离开京城,必须经过皇帝陛下的允准才行。 显而易见的,皇帝不准,说外邦想要他命的人太多。武楚朝缺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没了定远侯。 侯爷不能去,凤氏想要自己去,那更不行。万一她被外邦掳去作人质,那该如何是好?皇帝也不批准。 怎办?唯一的法子就是让六郎回来。可侯爷顾虑重重,死活不同意。凤氏求皇兄派人接他回来,丰元帝说这是侯府的家事,他不便干涉。 凤氏无奈,又思子心切。 更担心她最得意的儿子,在东郡胡乱娶个乡下姑娘为妻。便派人送去秘信,说她病了,想在今年的生辰见他一面,让他速回。 把六公子吓得,赶紧安排安排就启程了。 第142回 六公子和二公子一样,颇有念书的天赋。唯一的不足是,他一意孤行的脾性和凤氏十分相似。 娘俩都一样,决定好的事谁都劝不住,包括侍卫们。 六公子不好武,为逃避练武不惜住到长公主府。他说什么,凤氏便依他什么。杀手一到,为了保护没有自卫能力的他,侍卫们全死了。 多亏六公子身边的一名亲随逃到驿站,仅来得及掏出侯府的令牌就没了气息。 等驿站的巡官带兵赶到,六公子等人皆已气绝。众人的尸首已被运回,侯府上下无不悲恸哀泣。 元昭听罢,跌坐在兰草编织的草墩上。 其实,她没有资格责怪六哥任性,多少年轻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她也曾经任性地出门打猎,结果连累何春c锦娘和武卫他们。 血淋淋的教训使人成熟,区别在于,她命硬,有机会吸取教训。 “是何人下的手?”勉力咽下心中的难受,她缓声问。 “暂且不知,大家初步怀疑是那位。”为谨慎起见,季叔不便言明。 但元昭知道,那位是指姑父陛下。 “他想杀我六哥也不急在一时,我爹刚退下,由三哥顶上,正需要鼓舞士气。不赏就算了,还诛杀良将的亲兄弟,不合情理。”元昭竭力保持冷静,道, “我爹懂得用陛下的令符,抵挡他儿女对我的恶意;他也能留住六哥的性命,好好培养,将来对付侯府的兄弟。” 六哥,是二娘几个孩子当中最像她的。 姑父陛下只需给他一点温情,他定肯为武楚肝脑涂地。甚至大公无私,一旦察觉侯府有反心便大义灭亲。 “侯爷亦有此想法。”季叔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道,“猜测刺杀六公子的是另有其人,但事发突然,侯爷暂时理不清头绪。” 骤遇丧子之痛,哪能冷静? “我明白。”她不曾经历过丧子之痛,只见过父母为自己的死悲痛欲绝,“我不知你们筹谋过什么,更不知道你们得罪过谁,但有一个人我知道安乐侯。” 安乐侯? 季叔微怔,略思索道: “倘若是他动手,不仅侯爷知道,那位想必会设法制止。” 据冯长史等人分析,丰元帝容许六郎顺利到达东州学宫,是有意培养他将来对付定远侯府。 “再说,安乐侯已是笼中鸟,出入受限制。经过上次太子良娣一事,那侯府被把守得更加严密,他不可能有机会传递消息雇人行凶。”季叔半信半疑道。 他的确不曾想过安乐侯,府里众多的幕僚中,就冯长史有此怀疑。 “倘若那人一直在外边呢?”元昭蹙眉道,“他是外室子,有其父必有其子,说不定他也有外室。”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季叔:“” 额,这个真不好说,他也不方便接话,但确实有这可能。 毕竟,对方曾是一国之君。 自家侯爷懂得筹谋,对方难道就毫无手段,毫无准备?民间传言,安乐侯之女是定远侯派人杀的,对方想着杀定远侯一个儿子报仇亦是有可能的。 “此事容后再议,”元昭起身,“季叔,备车,我和五姊姊今日回府。” “郡主不可,”季叔忙道,“侯爷派属下来就是为了阻止您回去。人死不能复生,您回去也是徒劳,反而被人有机可乘。与其冒险,不如留在丹台山简衣素食,为六公子抄经祈福。” “我若不回,恐怕又有人在二娘面前进谗言,让我侯府鸡犬不宁。”元昭觉得不妥。 六哥不在,此时的二娘悲痛万分,精神脆弱,更容易受人唆摆。 “有六公子为例,凤夫人定能引以为鉴。”她都死一个儿子了,还不吸取教训么? “”元昭默然坐下,半晌才道,“我二娘情况如何?” “不吃不喝,形同木偶”季叔低声道,“世子c三公子和四姑娘已去相陪,朱寿偶尔随世子前往,可保她无恙。倒是郡主您,属下已叮嘱长庚,近段时间务必注意山上山下的防守,防止敌人突袭。” “有劳季叔和诸将奔波,我这儿无妨,倒是父兄出入要小心。”元昭说着,心底渐渐涌起一股哀伤之情,更声道,“转告父亲母亲,还有兄姊们,我和五姊姊在丹台山与大家同哀。” “诺。” 侯府有白事,季叔不便久留,翌日一早率领亲兵回府。这批亲兵已经在丹台山驻守一年,是时候换防回京当值 ,等到休沐日和亲人们团聚。 与他们换防的,自然是侯府的另一批亲兵。 他们每半年换一次防,后来郡主喜欢排兵布阵玩,声称半年时间太短,刚熟悉阵型就被撤换,她来不及研究破阵之法。 于是,换防的日子改成一年。 大家对此并无怨言,须知,三公子这位骠骑将军每逢有空偶尔带着手下人来丹台山观摩,兄妹俩排兵布阵,玩得不亦乐乎。 从他那些将领的口中得知,熟练阵法,将来上战场能够保命。 受郡主启发,三公子平日在营地没少研究这个。 连少将军都如此重视,何况他们这些小兵小卒?为小命着想,有机会便多学一点吧。 季叔走后,五姑娘从元昭口中得知六弟没了,同样是伤心不已。得知父亲不让她们回府,不禁忧虑,担心世人又往嫡妹身上泼脏水。 “同样有世人怀疑是姑父陛下对外甥痛下的杀手,帝王尚且如此,我怕甚?”元昭目光清冷道,“传令下去,丹台山挂白,众人披白衣,为我六哥哀悼。” 兵卫仅戴麻绖,不必穿丧服和茹素。否则浑身无力,如何保卫丹台山?饮食可以清淡些,不必纯素。 元昭既是郡主,又是嫡女,茹素,仅着素服。 五姑娘是庶女,六郎虽是弟弟,却是长公主之子。位份高,她和游长庚父子,还有观里的婢仆皆穿丧服c茹素。 入夜,山风呼呼,伴随着观里的一阵低泣声,仿佛也在轻轻呜咽。 侧殿,一身素服的元昭坐在案前,专心致志地抄写经文,灯罩里的火苗闪烁跳跃。抄着抄着,眼前一片模糊,她伸手一抹,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抬眸看看外边,今晚的风有些大了,呼呼作响,让人心底发寒。昔日的清爽怡然不再,唯沧桑与悲凉满心间。 第143回 侯府六郎没了,同在学宫念书的几位友好同窗纷纷赶往京城吊唁,甚至连桑兰的那个小王子也登了门。 然而,六郎的亲妹妹安平郡主,只让仆从带回一句“与家人同哀”的话,便理直气壮地留在丹台山。完全不顾兄妹之情,更没想过要见兄长的最后一面。 直到出殡,依旧不见踪影。 “即便她位份高,好歹兄妹一场,好歹顾念长公主平日待她的母女情分,也该回来看一眼!如此的薄情寡义,像极了她那性子冷清的母亲!”庆王妃义愤填膺道,一边安抚凤氏, “楚楚啊,你要节哀。莫忘了,你还有两个儿子,有一堆孙儿承欢膝下,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是啊,姑母,您心里难受便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大公主宛城带着几位弟弟妹妹一同前来,温言安抚凤氏,“人有旦夕祸福,谁也无法预料,只能认命。” 是这个理,几位公主纷纷点头,其中一位更是神色黯然道: “就像我的母妃,好不容易盼来一名小皇弟。结果千防万护,还是没护住,不幸夭折了” “四妹!”大公主宛城回眸瞪她一眼,难得疾言厉色,“休要胡说!万一传到父皇的跟前,又惹他伤心。” 四公主被打断话头,不禁神色讪然,嘴皮子动了动,最后把话咽了回去,道: “总之,大皇姊说得对,做人得认命。” 长公主的府里,齐聚了诸位王妃和公主们,好言相劝。六公主不在,她身子不适,没法来。凤氏目光呆滞,一直静躺榻上一动不动,嘴里不时嗫嚅念叨: “是娘害了你,是娘害了你,我不该叫你回来” 至于皇子公子们,全部去了侯府。 侯府里,定远侯脸色苍白,强撑着招呼前来吊唁的朝臣,由兰姬在身侧小心陪侍。姜氏带着卓姬c儿媳们接待前来慰问的女眷,神色凄然。 被问及嫡女为何不归时,她苦笑: “侯爷怕她是下一个” 此话一出,那些妇人不好意思说什么了,只能痛骂那些歹人手段恶劣,丧心病狂。至于六郎的丧事,由侯世子强忍悲愤,带领弟弟妹妹有条不紊地打理。 等到出殡那日,仿佛母子连心,一直在府里躺着的凤氏猛然起身,朝出殡队伍的方向一声惨叫,彻底晕死过去。 再清醒时,几乎每日都在府里哭喊要见六儿最后一面。疯疯癫癫的,和当年的月贵人差不多症状。 也难怪,她的确没见到六郎的最后一面。 因为当日,驿官率兵赶到时,六公子和侍卫们已被堆到一起燃烧。六公子被烧掉了半张脸,惨不忍睹。定远侯仅仅看了一眼便倒下了,何况她一介女流? 她只无意间听到仆从们扎堆八卦,说六公子被烧得面目全非,当场吐血,倒在榻上起不来了。 变得疯癫之后,丰元帝曾过来探望劝慰,可惜劝不了。 四姑娘宁馨乡君由于担心阿娘一直如此,更担心八妹年纪小,一个人应付不来。于是向婆家那边禀明原由,欲留在府里陪伴阿娘一段日子,吴府同意了。 尤其是那吴观,简直迫不及待地催她离开。 说是莫耽误他的读书,更别妨碍他在书房与美人私会,左拥右抱,红袖添香。自己弟弟没了,身为姊夫不仅没有半分伤感,还沉迷于书香红颜的温柔乡里。 四姑娘又气又恼,却顾不上了,匆忙赶回长公主府陪伴阿娘要紧。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看见她,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凤氏终于清醒过来,抓紧女儿的手,哭道,“是娘害了你弟弟,是娘害了你弟弟” “不是,不是的”宁馨乡君看着陷入癫狂的阿娘,无助地上前抱紧她,泪如雨下,“不是的” 弟弟没了,阿娘疯了,夫君的妾室又怀上了,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无人能够回答她,包括老天。 就在今年的冬天,过年的前几天,武楚朝边境的驻防再次告急,朝廷不得不派遣将士远赴边境。 由于侯府有丧事,出征的机会让给新将领。 正好,少将军北月礼借此事来刺激凤氏,说他要出征话音刚落,正疯闹着的凤氏就愣住了,最后一把抱住他痛哭流涕,死活求他别去: “叔达走了,你若再有三长两短,阿娘怎么活啊” 就这样,他与四妹宁馨乡君陪凤氏大哭一场,八姑娘芳沁在旁边默默落泪。到了第二天,凤氏终于安静下来了。但整个人还是木木讷讷的,不怎么说话。 幸好,至少旁人给她吃的,她便吃;给她穿的,她便穿。 看见她这样,身为子女的同样难受。 直到一天夜里,外间狂风大作,夹着雨雪铺天盖地地下着。如此恶劣的天气,寂然无人的街头却奔来一辆马车,一盏灯笼挂前头,如同鬼魅幽灵潜人间。 灯笼在风雪中摇晃,不知不觉地来到气派又惨淡的长公主的府门前。门无声地被打开,一道身披厚斗篷的身影跳下马车,而后马车进了侧门。 府里,凤氏呆呆地倚在内室的门边,谁都劝不走。任凭寒风狂呼,发丝被吹得如同帷帐一般凌乱。 脸上的泪痕已干,灵魂似乎被抽走一半,谁的声音都听不见。直到耳边传来一道似曾相识的轻呼: “二娘?” 唔?谁?是她的六郎吗?凤氏愕然回神,然后看到一道高挑的身影站在她跟前。那人掀开宽帽,露出一张俊俏的,和她的六郎颇有几分相似的稚嫩脸庞。 “二娘,是我,昭儿。”看见二娘的惨状,元昭强忍泪光,蹲到跟前握紧她冰冷的双手,温声道,“二娘不记得昭儿了吗?” 骤然看见一张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凤氏渐渐蹙紧了眉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挣脱一只手,颤抖着抚上那张俏似六儿的脸庞: “昭c昭儿?你咋回来了?你别回来” 听到这句,元昭破防了,就这样和凤氏默默泪眼相对,无语凝噎。站在不远处的少将军c宁馨乡君和八姑娘见状,亦不由得捂眼落泪。 得知凤氏承受不住打击,变成第二个姑母月贵人,元昭便想回来探望。 无奈,长公主府几乎每日都有皇家人的出入,她实在不宜露面。六郎未葬时,有些皇家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挑起二娘对她的愤恨。 她一露面,岂非让长公主府与侯府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下雪了,那些尊贵的皇家人不敢出门了。于是派人提前与三哥c四姊姊c八姊姊打了招呼,她连夜赶了回来。 撇开其他的皇家人不谈,二娘于自己有恩,得知她身子欠安,理应归来探望。 第144回 或许同病相怜,想到元昭为了保命不得不一次次地远离京城,远离爹娘。凤氏泪眼汪汪,逐渐情绪失控,把她当成六儿拥在怀中,悔之不及地失声痛哭: “六郎,阿娘的六郎” 元昭默默陪着掉眼泪,任凭她搂着自己哭。等到凤氏哭声渐歇,才半强迫地扶起她返回温暖的室内,躺回榻上。 “二娘,经书有言,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人乎?”元昭劝慰道,“人终有一死,但死而不亡。六哥是此生劫了,灵魂往生异界。 一个无君于上,无臣于下,无四时之事的地方” 就像她常梦到的所谓现代,她一直认为,那个堪称神奇的世界存在于冥冥之中。或许,阿爹当年修道是有成效的,报到她的身上,让她看到异界的美好。 人一旦遇到无法逆转之事,难以承受,便会寄望于神明之言。并祈求神明护佑亡者,在异界的日子能够安逸吉详。 正如梦里的父母,梦里的她死了,父母要么郁郁而亡,要么信佛信道来安抚自己不堪重负的心灵,求取余生的安宁。 只是没想到,她也有劝别人的一天。 真是浮生若梦,似真似幻;人如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 等二娘睡着了,元昭悄然起身,步出内室。四姑娘急忙迎了过来,行礼毕,握住她的手: “好妹妹,难为你了。京城不宜久留,三哥c八妹已去备车备炭盆,你赶紧出城吧。” 元昭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平静道: “我既回来,哪有不拜见父母就走的道理?姊姊放心,我手里有令符,没事。” 她既回来,总要见父母一面的。 “对了,”正欲离开的元昭忽又回头,看着容颜憔悴的宁馨乡君,“四姊,等二娘好些,你回侯府找医官看看。你和四姊夫成亲多年,一直未孕不是办法。” 虽说眼下不宜提这个话题,可过了今日,姊妹俩不知何时才能重逢说这些体己话。趁父兄不必出征,毒医朱寿就在府里,能替她看看怎么回事。 宁馨乡君没料到,嫡妹一个未婚姑娘竟敢提这个,既感动又好笑,催道: “你一个未婚姑娘,管那么多干嘛?行了,四姊心中有数。你赶紧回府吧!见完爹娘,立刻出城,别耽搁。” “嗯。” 元昭的确不能想耽搁,点点头,接过洛雁递来的厚斗篷披好,快步离开了长公主府。 片刻后,马车回到侯府,门房已收到消息,敞开侧门让马车直接进府。经过外院,到达前院的正堂前停下,披着斗篷的元昭不等仆从摆好车凳便跳了下来。 一应仆从顶着风霜雨雪侍立两侧,包括季叔。看见群主跳下车,连忙打伞跟上,边走边汇报: “侯爷精神不爽,得知您回府,执意强撑着出来见一见您郡主,小叙片刻无妨,不宜逗留太久。” 元昭脚步一顿,停下脚步,皱眉瞅他,“朱寿怎么说?” “天人尚有五衰相,何况凡人?”季叔难过道,“他说侯爷之相与先帝类同,即便他师父在此也无力强求。若能静心休养,尚能撑个年。” 先帝是殚精竭虑,日渐衰弱,染疾而亡。 “你怎么看?”元昭不信。 “属下无能,其实,侯爷早些年已有迹象,属下不敢明言罢了,直到朱寿来了才好些。”季叔低声道,“侯爷让瞒着您,待会儿您当没听过这番话,免得侯爷担心。” 担心她失去冷静,意气用事。 这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元昭的眼眶瞬间泛红。忍了好几下,推开季叔打的伞。仰起脸,被冰冷的雨雪扑了满面,总算恢复如常。 “走吧。” 人如光阴者,皆是过客也。 进入父亲的北院,终于见到阔别多时的父亲母亲的慈容,任凭元昭再怎么努力控制情绪也是徒然。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上前几步卟嗵地跪在二老跟前。 看见女儿哭成那样,姜氏哪里还端得住?起身离席急步上前,娘俩抱头痛哭,喜极而泣。定远侯虽坐着不动,但见女儿长高了,长壮实了,也是满脸欣慰。 女儿在如此恶劣的天气归来,府里的热汤热食准备充分,一一端了上来。 元昭狼吞虎咽,父母就坐在一旁看着,不停地问起她的近况。姜氏问的是生活日常,定远侯关心的是女儿的现况: “慢点吃,吃完了,即刻离开” 姜氏一听,面露不舍的神色,但又无可 奈何。倒是元昭,改变主意了,边吃边道: “虽然我是连夜回京,但该知道的人肯定都已知道。就此一走了之,甚为不妥,起码得去宫里一趟感谢姑父陛下对孩儿的厚爱,顺便探望姑母。整整十年了,我还没拜见姑母呢。” “你姑母会理解的,”定远侯不同意,好不容易帮女儿求了一道护身符,怎能让她直入虎穴?“至于你姑父陛下那儿,为父会替你解释。” “爹,有些事可一不可再。”元昭态度坚决,“女儿领了姑父陛下多次恩情,却从不入宫拜谢皇恩。如此忘恩负义c贪生怕死的品性,岂不让人寒心?” 趁姑父陛下仍念一丝旧情,就算皇宫是龙潭虎穴,她也得冒险走一遭。 父亲已经年迈,有些事,年轻一代得学会自己承担。 “你可有把握?”听出女儿话里的倔强,定远侯无可奈何。 “有。”元昭睁着眼睛说瞎话,语气十分笃定,“请父亲母亲放心,我定能活着出来。” 定远侯和姜氏:“” 没有最后那句话,他俩就信了。眼下,让他们如何能放心? “爹,娘,我不能躲一辈子。”元昭耐心劝道,“我十四了,明年行了笄礼就是大姑娘了。有些事,我得自己学着去面对,难道你俩不想看到我成熟稳重的样子?” “哼,你那成熟稳重的样子能够维持一柱香的工夫,阿娘就烧高香了。”姜氏见劝不了,没好气道。 “那今年这柱高香,阿娘烧定了。”元昭反驳道。 “好了,”定远侯制止娘俩斗嘴,问女儿,“昭儿,你且说说,打算什么时候去?” “明天一早。”元昭不假思索道。 “这么快?”姜氏微怔,往外边瞄了一眼,忧心万分,“看这天气,至少要几天才能消停” “那也得去。”元昭态度坚决。 皇恩浩荡,越恶劣的天气,她越要去。表面是心诚,实则上,她挨这一场风雪,能让姑父陛下降低对侯府的忌惮之心。 她年轻,经得起折腾。 第145回 在武楚,百官每隔五日上一次朝。 元昭寅初起床,寅正站在宫门外,一直站到卯时,连一名官员的影子都见不着。因为今天并非上朝的日子,百官各自回官署上值,倒是碰见曲大姑娘之父上值。 身着赤色官服的曲广平骑着马过来,疑惑地瞅着宫门外的雪人一眼: “何人在此?不知此地闲人勿近吗?” 一直默默运功,利用内功取暖的元昭听见喝问,缓缓睁开眼睛。不过,她体内是暖的,但四肢已冻僵。无法动弹,需要缓一缓,故而未来得及开口回话。 无人陪她站,侍卫们被安排在附近的酒舍里等待消息,包括马车和车夫。 倒是守门的一名禁卫瞅她一眼,向曲将军禀道: “回将军,是定远侯府的安平郡主求见陛下。之前禀过内官,内官说陛下深夜才歇下,又不是朝会日,不敢打扰。让郡主明儿再来,是她非要站这儿等” 胡说,那位声称进去通传的内官没让她回去,因为他根本没来回话。她从天黑站到天亮,那内官仿佛忘了宫门之外有一个人在等待答复。 盖在斗篷里的元昭眨了两下眼,眸子清冷,没有反驳。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她来之前就已经有心理准备。在大雪天里等了一个多时辰,换作常人,早已冻得不省人事。 曲广平听罢守卫的话,立马猜到了什么。他不紧不慢地下了马,面向她作揖行礼道: “末将参见郡主。” 元昭没有掀开宽帽,仅仅是稍微转身望来,声音沙哑道: “曲将军免礼。” 曲广平直起身,同情地打量眼前的少女,看不清容貌,只知道将近七尺。可悲啊!这身高在男儿当中也算高了,何况是女儿家,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而且从体形判断,少女偏清瘦,且性格倔强,与其父定远侯不相上下。 若是寻常女子,受那些拜高踩低的宫人怠慢,早奔回侯府哭鼻子找父亲为自己出气了。 “不知郡主何事?可要末将代为通传?”他问道。 好歹上回定远侯免了曲府两辆马车的赔偿,勿以恩小而忘之,通传一声乃举手之劳。 元昭正要道谢,厚重的宫门突然吱呀地打开了。一位态度冷淡,穿着厚实内廷服饰的宫人出来了,先是满脸带笑地朝曲广平作揖问候: “哟,今日是曲将军当值么?好早!” “正是。”曲广平应道,往元昭方向一指,“郡主” “哦,奴婢正是为此而来,”不等他问什么,那名内侍已经转脸对元昭恭敬道,“郡主,请。” 只有请,未说明是谁请,曲广平眉心轻跳。 元昭也有注意到,没说什么,向曲广平微微颔首,便随内官去了。即使心中有异,曲广平本想提醒一下,但内心里并不愿意卷入这场纷争,还是闭了嘴。 风雪肆虐,恢宏大气的宫群矗立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显得更加雄伟壮丽。将在雪地里走动的人儿衬托得犹如蝼蚁般渺小,正在踽踽而行。 纵然多年未进宫,儿时做过的梦依旧清晰,这不是去姑父陛下宫里的路。 瞧这路线,像去皇后的琼台宫。 不过,六公主的羽离宫也在这个方向。梦里记起,夏皇后一贯懒得理小辈的事,无端端的怎会召见她?八成是乐安想找茬。 公主召见,身为臣女,不得不去一趟。 在这偌大的宫群里,无人能助她理所当然地逃脱困境。姑母?她好不容易能过些正常日子,何必打扰?北月族人无论在哪儿,想活得安稳些真心不容易。 想到这里,元昭忍不住微微掀起宽帽,抬头环视四周。熟悉的平坦石板路,熟悉的栏杆,熟悉的宫墙和支撑穹顶的大柱,一丝亲切感油然而生。 前方的内官迈着小碎步走得很快,不打紧,她腿长,正常走路即可跟上。 就这样,穿过一殿又一殿,左拐右弯的。约莫半个时辰后,她果然被带进了羽离宫。离谱的是,她刚踏进门槛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砰一声,宫门关上了。 元昭:“”这是要关门打狗么? 当然,她是负责打的那个。 随后,那里宫女和内侍纷纷往两边作鸟兽散。出场时一声不吭,离场时寂然无声,瞬间走个干净。 唯独带她来的那名内官站在庭院里,神色冷淡道: “跪下。” 呵,听到这两个字,元昭忽而想笑,掀开宽帽,打量四周,扬声道: “公主阿姊,别闹了,妹妹今日是来面圣的!公主阿姊——!阿姊——!在吗?不在我走了——” “住口!”她骤然发难,吓了那名内官一大跳,愤怒地跑来指着她的鼻尖,“在公主的殿前岂容你撒——” 野字未出口,啪的一声脆响,内官被她一巴掌扇倒,趴在雪地里。 “大胆狗奴,”元昭神色平静,无事人一般睥睨道,“我乃陛下亲封的武楚郡主,何时轮到你一个贱奴喝斥?” 进了皇宫,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唯一不满的是,打发一个奴婢居然要她堂堂郡主亲自动手,嗤,有损威仪。 “若是本公主命你跪下呢?”终于,羽离宫的正主儿从侧殿缓步出来,她面无表情,精致的五官如冰雕玉琢,透出阵阵寒意,“不知本公主可有福分受你一跪?” 乐安公主出来了,身边还站着笑容可掬的福宁郡主。面对公主的怒气,元昭浑然不察似地温然一笑,毕恭毕敬,姿势标准地向她行了一个正经的屈膝礼: “妹妹安平拜见公主阿姊,阿姊冬安,福宁姊姊冬安。” “妹妹冬安。”福宁郡主浅笑吟吟地回了一礼,柔声道,“妹妹好大的架子,连公主殿里的宫人也敢打。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 “姊姊所言甚是,若非念在他是阿姊跟前的人,岂是一巴掌能了结的?怎么也得赏他一丈红,用他的血染红这宫里的雪地,岂不漂亮?”元昭真心实意道。 福宁郡主:“” 对c对了,差点忘记,此人在宫里是有特权的。她笑意微敛,略无奈地望向乐安公主。在这宫里,倒真没有奴婢能够动她。 “你还没回本公主的话呢,”乐安公主不理她,径自进入大殿的首席,威风凛凛地转身坐好,“你跪还是不跪?” 第146回 “不知妹妹做错何事,劳阿姊动怒罚跪?”元昭不气不恼,直言道,“按规矩,妹妹遇天子,遇太后娘娘c皇后娘娘,遇太子c太子妃娘娘,须跪;遇其他皇妃c皇子皇女们,大礼即可。” 大礼,又称万福礼,屈膝低头行之;还有一个礼节性的叫常礼,意思意思得了。 即便在诸侯王面前,亦无须跪拜。身为郡主,动不动就给皇子皇女们下跪,那是她自认卑贱,具讨好谄媚之意。 当然,她想跪也能跪,皇室成员是不会反对的。 “就算妹妹有错,自有宗正府审理处置。何须阿姊劳心劳力,落下越俎代庖的话柄?”元昭语气平稳道。 哈,殿内的乐安公主嘲讽地笑了下: “好,你不跪是吗?那本公主今儿就让你爬着出去!来人” 一声令下,原本空无一人的庭院哗地冒出一圈侍卫和内侍来。元昭随意瞥了左右两眼,神色平静;福宁郡主则缓步进入殿内坐下,面带微笑,好心提醒: “妹妹,姊姊在跟你闹着玩呢,你莫要当真还手哦。不然,擅闯公主寝宫试图行刺乃大罪,即便不牵连侯府,你不死也得残。到时,定远侯和姜夫人未必受得起打击。” 福宁郡主话音一落,乐安公主厉声吆喝: “给我打!” 往死里打!她就不信了,父皇能为这个小孽种惩罚自己的亲生女儿不成? “谁敢?”元昭神色一正,高举一枚令符,“陛下御赐令符在此,谁敢动手?” “不可能!我朝没那东西!”乐安公主霍然起身,秀眉倒竖,杀气腾腾地往她身上一指,“给我打!谁敢退后,本公主灭他全家!” 众人本来神色迟疑,听罢六公主的话,瞬间勇气倍增,一个个狰狞着高举棍棒向身材高挑的侯府郡主打来。 元昭见令符不起作用,果断出手,一把夺过最先打来的棍棒,旋身一个横扫千军,首先将身手笨拙的内侍们打翻。 侍卫们身手灵活,避过此招,再一拥而上。 正如福宁郡主所言,这里是皇宫,引来禁军的话,她百口莫辩。若不还手,她今天就算能活着出去,也是让别人抬着的。 无论哪种结果,爹娘都受不住打击。 就算受得住,她自己宁可死也不受此羞辱。总之,此战宜速战速决。元昭边打边瞅准时机,不断避过侍卫们的拦截,最后身如疾风,挟着风雪卷入殿内。 她冲入大殿的同时,身后迅速出现几名弓箭手。 按照公主的安排,倘若安平郡主把所有人打倒,他们便立刻出场,以郡主闯宫意图刺杀公主之名将她就地正法。 然而,大家素闻她身手好,但不知道好到连这么多侍卫都拦不住她。更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敢闯宫!把殿里所有人吓得面无人色,纷纷尖叫着四处躲避。 期间,乐安公主c福宁郡主不断地将侍女们推出来阻挡。 无论如何,乐安公主是不能动的。 元昭想都不用想,直接蹿到抱头鼠窜直往侍女身后钻的福宁郡主跟前。利索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把她当成肉盾挡在自己的面前,冲乐安公主道: “阿姊,玩闹要有限度,请阿姊命他们退下。” “北月元昭!你敢?!我父王他不会”福宁郡主吓得花容失色,狼狈不堪地欲砸出自己的父王让她忌惮,谁知被元昭随手一点,哑了,“” 只能怒目以对,仿佛在说,自己若出什么事,父王定将她碎尸万段! “福宁姊姊何必慌张?”元昭无语道,“你不是说仅是姊妹之间的打闹吗?我不想挨打,只好拿你当个肉盾。你和阿姊感情甚深,有你在,她断不敢动手。” 福宁郡主听到这番话,顿觉不妙,一边竭力想掰开她的手,一边拼命朝对面的乐安公主猛摇头,祈求她莫因一时之气动手! 可是,她太了解乐安了。 见元昭不敢动自己,乐安公主已然冷静下来;听了她的话,眸里的杀意如火般炽盛。她冷冷盯着淡定如初的元昭,对堂小姑姑投来的恳求目光视而不见。 缓缓扬起手来,平静唤道:“弓箭手” 唰,六名弓箭手迅速举弓拉弦,目标瞄准元昭和福宁郡主所在的方向。吓得福宁郡主猛摇头,泪流不止,浑身直哆嗦,像筛糠似的。 看得元昭咂舌不已,感慨一句道: “阿姊英气逼人,心狠手辣,颇有我那暴君叔父的风范啊!” 一听到暴君叔父几个字,全场静默,那几个弓箭手的脸上也露出 一丝迟疑的表情。 暴君!让世人闻风丧胆,又深恶痛绝的人物。 他那狠绝窒息的治国之道,和铲除异己的血腥手段无不令人发指,刻骨铭心。不分情由设局诛杀前朝暴君的侄女,大家无话可说,暴君的亲族本就该死。 虽然今上已经宽恕北月氏,乐安公主是阳奉阴违,大家顶多鄙夷她心胸狭窄,不会多说什么。 而现在,对方为求自保,不惜拿住福宁郡主作要挟。此举很大胆,却不算过分,毕竟谁都想活。 但福宁郡主是乐安公主的堂姑!亲叔公的女儿!还是她平时最要好的玩伴!就此射杀,与昔日的暴君何异?惟命是从的他们,与助纣为虐的佞臣又有何异? “射!”此时的乐安公主已然丧失理智,一张俏脸上布满狠戾。 “”弓箭手们一动不动。 “没听到本公主的命令吗?”乐安见他们不射,不禁恼怒瞪着他们,一手指向元昭,“给我射死那贱人!” 眼下是最佳的机会,一旦错过,甭说杀这孽种,福宁也会与她翻脸成仇。她不想杀堂姑的,都怪那孽种让她气糊涂了,一时失控才做出无法挽回的举动。 既如此,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到时将责任推到那孽种的头上即可。谁知,一名箭手放下武器,向乐安公主单膝跪下,禀道: “请公主恕罪,福宁郡主在她手里,属下以为,应以郡主的安全为重。” “你算什么东西?!”仿佛脸皮被打了一巴掌,脸颊烧得火辣辣,乐安公主恼羞成怒,“我让你们射元昭!没让你们射福宁!给我射!” “公主,郡主在她手上,属下担心会误伤。”箭手理解她的尴尬处境,替她圆场道,“不如让宫中值卫过来处理,为侯府的存亡着想,她不敢对郡主胡来。” “你”乐安公主几乎被他气昏。 第147回 手下无能,乐安公主劈手夺过他的弓箭,果断朝目标瞄准。吓得福宁泪眼汪汪,朝她满眼恳求猛摇头。元昭依旧不为所动,维持肉盾在前的自卫姿势。 嗖,一支箭脱弦而出! 躲在四下帷帐后边的侍女们吓得纷纷尖叫,福宁郡主也想叫,可她喊不出来,只能紧闭双目等死。 可是,她等了许久,始终感觉不到身上任何地方出现疼痛。缓缓睁开双眼,赫然发现一枚尖锐的箭矢近在眼前,但被人一手抓住了。 “阿姊的箭法疲软无力,仍需锻炼。”元昭眼皮不眨一下,把箭随手一扔。 她是一手掐住福宁的脖子,一手抓箭。凤氏一族的子女贪图享受,儿郎一身花架子功夫,女子弱不禁风,她一手抓人质毫不费力。 福宁郡主:“” 不知怎的,心里不那么慌了。不哭也不动,乖乖配合当人质。唯恐动了给身后之人添乱,倒霉的还是自己。 她安静了,对面的乐安公主却被元昭气得暴走,从旁边又抢来一支箭,瞄准 福宁郡主再一次紧闭双眼,全身僵直不敢动,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背后之人的身上。 正在危急的时刻,随着一道沉重的开门声,众人迅速回头。包括福宁郡主,内心充满惊喜地睁开双眼恰在此时,乐安公主的箭再次脱弦。 “住手——”跨门进来的人恰好看见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忙高声制止。 啊——!!! 福宁郡主一睁眼便看到箭矢朝自己射来,脚下一软,当场昏倒。同时,箭依旧被身后的人随手挥落,昏倒的福宁也成了累赘。 “公主!不可!”来人见乐安公主还不肯罢休,继续抢箭准备射第三箭,吓得手一挥,“快,抓住公主!” 他的身后立马冲出四名小内侍,一拥而上。抢弓的,夺箭的,另有两人牢牢抓住她的手臂。 “放开我!我是公主!你们谁敢碰我?!放开我——”乐安公主简直要气疯了。一群没用的东西,只会给她添乱! 她拼命挣扎,因过于激动导致发鬓凌乱,十足的疯婆子。 “郡主?安平郡主?”见公主被制服了,来人小心翼翼地看着殿内的另外二人,笑容谨慎,“还记得本官吗?” 元昭瞅着他,将福宁郡主反过来半搂着,腾出一手举起那块不被认可的令符,问道: “孙内监,可认得这块令符?” 好不容易才闯进来的孙内监怔了下,定眼仔细一瞧,顿时双腿一软,身子一矮,惶恐跪拜: “奴婢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大内监都跪下了,四周的人哪敢怠慢?瞬即全部跪下齐声喊: “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元昭一手搂着美人,居高临下地睥睨一眼跪地的众生。再瞅一眼冲自己满目仇视的乐安公主,嘴角微抿。 等元昭从宫里出来,已是傍晚时分。 寅正到的宫门前,酉初出的宫,一共耗时六个时辰。用梦里的时间算,足足12个小时。 走出宫门,意外地发现她的侍卫全到齐了,正巴巴地站在雪地里等待。更意外的是,季叔也在。看见她出来,众侍卫喜出望外,蜂拥上前问这问那的。 倒是季叔,满眼欣慰地左踹右踢,把侍卫们踹开,给她腾出一条路来: “郡主,上车吧,先回府再说,侯爷和夫人正等着您哪。” “对对对,快上车。”侍卫们这才想起自己的本职来,不好意思地各归其位。 郡主一早进宫,等大半天了还没出来。大家伙吓坏了,连忙派人回府告知侯爷。侯爷倒是很淡定,只派季叔前来充当定心丸,和焦躁的侍卫们耐心等待。 在回去的途中,元昭坐在车里,撩起帘子往外观看空无一人的街道,回想着今日惊险的一切。 原来,孙内监之所以来得及时,完全是因为曲将军无意间说的一句话。在晌午的时候,曲将军出来活动活动,伫立长廊之下欣赏覆盖于殿宇瓦顶的雪景。 孙内监常在宫群之间走动,经过此处时,两人难免闲聊几句,并互相夸赞: “您是内监,何必在这大冷的天出来走动?腾些机会给手底下的人,让他们锻炼锻炼,您也能省点心不是?” “嗐,我这把贱骨头哪闲得住?就是劳碌的命!”孙内监笑道,回以取笑道,“您曲将军不也一样?大雪的天在此站岗,比下官辛苦多了。” “嗨,哪里哪里,你我都一样,劳碌的命。” 两人大笑一场,然后,曲将军随口又道,“话说回来,现在的年青人也不可小觑” “哦?”孙内监的好奇心被撩起,“哪位少年郎能入得了曲将军的眼?” “是位姑娘,定远侯府的安平郡主。就眼前这副光景,她还比本将军早到一个时辰” 别的人听到这消息,或许故作没听到。孙内监却不能就此略过,身为御前近侍,他比谁都清楚陛下的心意。得知安平郡主来过,他立马命人唤来问清楚。 得知安平郡主被带到六公主的宫里,他是连滚带爬地到御前禀报此事,然后陛下让他去把人带出来。 随后,她一个人随孙内监去见驾。 当时,姑父陛下已批了大半天的奏疏,累得慌,正命宫人帮他做额角按摩,一边问她进宫何事。 “安平蒙陛下恩宠,赐令符一道保平安。过年在即,特来面圣感谢皇恩。”她没提乐安公主对自己做的事,而是道,“另外恳请陛下允准安平去云桂宫一趟。 多年未见姑母,甚是想念。” 丰元帝听到这话,呵呵两下,微睁双眸睨她一眼: “难为你还记得你姑母,现在才想起来探望,早干嘛去了?” 好意思说想念,估计早忘了。 听出对方是长辈式的谴责口吻,元昭咧嘴一笑,叩头道:“安平知罪,请姑父陛下责罚。” 哼,这小机灵,丰元帝闭目养神,挥挥手,一副无奈的口吻: “去吧,别在宫里逗留太久。天气不好,早点回府,免得爹娘担忧。” “安平遵旨。” 元昭叩完头,正要起身,忽听对方又问: “对了,听说你今早去乐安宫里了?她召你过去干嘛?” “回陛下,”元昭直言道,“没干嘛,她和福宁姊姊听说我会武功,让我去跟内侍们切磋切磋,也好让她俩开开眼界。” “” 听到这番鬼话,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丰元帝也不禁抬起头来,睁眸直视小丫头。 元昭一脸无辜地站在那儿,她可没说谎,那姐俩就这么说的。 丰元帝:“” 最终什么都没问,再次挥挥手,真的让她走了。随后,她去了云桂宫,吃了个闭门羹。姑母派宫人出来告之,她很好,有心了。 还说天气不好,赶紧出宫去吧。 既如此,她便在云桂宫的门前三跪九叩,然后才离开。 第148回 不过,她从云桂宫出来后,本想直接出宫的,半途被孟太后召去了。无他,罚站,然后质问她为何不回来参加六郎的葬礼。 她把父亲的话如实告知,被太后冷嘲热讽了一番,说她这些全部是借口,堂堂定远侯怎会怕了那些宵小作乱? 太后睿智,她爹当然不怕宵小作乱,他是怕皇室搞事。 当然,这话仅能在心里说说,不能宣之于口,除非她活腻歪了。得知凤氏看见她时,第一句话便是埋怨她不该回来,孟太后突然落泪,伤感地让她出了宫。 灵敏的触觉,让元昭善于察言观色。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将未知的风险降至最低,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 今天过的委实惊险,还好,她闯过来了。 回到侯府,发现爹娘和三娘c四娘,还有世子二哥夫妇c三哥夫妇带着侄儿侄女们都在正堂等她。 四姊姊c八姊姊仍在长公主府守护二娘,无法到场,但府里已派人通知她们,她已平安到家。七哥夫妇远在庄子,专注农务,对京里的情况暂且一无所知。 五姊姊一家在丹台山,自然也不知。 在侯府,看到她安然无恙地站在跟前,女眷们悄然拭泪,男人们则满脸欣慰。这就是她的家人,能够同甘共苦,同时又苦中作乐的一群人。 虽然危机四伏,有他们在,她并非独自前行,真好。 一场家宴,在轻松和谐的氛围中度过。 大家问起她今天在宫里怎么过的,她简单地把自己见过的人说了一遍。省略皇室中人为难她的过程,以免隔墙有耳给家人引来祸端。 她是府里最小的,即便她不说,长辈们和兄嫂们焉能不知其中的凶险? 总之,她能平安归来,足矣。 等到宴席散去,嫂嫂们把孩子哄回各自院里,堂内遣散婢仆,季叔守在门口。几位长辈和两位兄长留在正堂与元昭闲聊,关心她今日在宫里的详细经过。 得知六公主罔顾法纪,竟不择手段试图在宫里处决她,众人气愤至极。当听到元昭在陛下跟前说是姊妹间的小打闹,又不约而同地喟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身为京都北月氏的嫡女,丰元帝岂能不知她的到来?又怎会不知她被自己女儿截走?放任事情的发展,不过是想看看她如何应对罢了。 他当年宁可遭天下人耻笑也要把初生婴儿留在宫中,甚至给她在宫里横行无忌的特权,让六公主忌恨至今。 这是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纵容她闯祸,而他一再包容,在世人面前彰显其对前朝旧人的爱护。等时机成熟,设局让她闯出弥天大祸,再找几名臣子在朝堂上弹劾侯府。 到那时,将北月氏一锅端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还有今天,倘若元昭挟持的人是公主,那么侯府近日又得办丧事了。胆敢对皇家子女动手,严重触犯皇帝的底线,纵容不得。 但挟持庆王之女福宁,两人又毫发无损,的确称得上姊妹间的小玩闹。 除了挑起庆王对定远侯的恨意,作用不大。 “恨?”北月礼满脸不屑,冷哼道,“要不是他女儿福宁在旁出主意,乐安未必敢这么干。两人臭味相投,蛇鼠一窝。若非阿昭身手了得,他女儿早死了。 不知感恩,还敢恨?” 那俩女子都是他的表亲,虽然身份高他一等,他却没把她俩放在眼里,他真正忌惮的只有舅舅丰元帝。 “因为他们是皇室的一员,与咱们是死对头。”侯世子理智得很,“即使箭是乐安射的,给福宁带来危机的却是阿昭,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当然是一致对外。” 庆王又不傻,恨乐安有用吗?人家是公主,自己女儿注定是她的下臣。除非自己有能力造反,否则胳膊拧不过大腿,挑柿子捡软的下手。 指望福宁对元昭改观,两人化敌为友,是不可能的。 这是立场问题,无转圜之望。 “可以想见,若无长嘉在军中的威望,我族将面临何种下场。”定远侯环视堂下的儿女们,目光最后落在三子的身上,缓声道,“长嘉,你要牢记身上肩负的责任。” “儿子谨记,请父亲放心。”北月礼挺直身躯行礼。 侯世子见及此,身子微动,本想拱手说些什么的,但最终还是放下了。然而,堂下就这么几个孩子,他的举动自然被长辈看在眼里。 “仲和?你可是有话想说?”姜氏对嫡次子的情绪尤为关切。 “母亲,”侯世子直身拱手,思虑再三,还是换了话题 ,“儿子是想,乐安c福宁吃了亏,必然挑起其他皇子对小妹的敌意。留在京中凶多吉少,不如及早返回丹台山来得安全。” 敌人的刺杀,对嫡妹而言如同家常便饭,不起作用。但留在京城,来知皇族子弟的明枪比暗箭更难对付。即使有陛下赐的令符,能挡一时,还能挡一世不成? 就好比这一次,陛下其实有借口收回那块令符的。这次不收,难保下一次,或者下下次不收。 哪怕是护身符,用的次数多了总有失灵的一天。 相反,她远在丹台山,而皇族子女惜命得很,轻易不敢远行。难得去一趟,有陛下的令符作挡箭牌,他们也奈何不了她。 “嗯,仲和说得对,”定远侯点点头,望向嫡女元昭,“昭儿” “孩儿明早便走。”元昭禀道,她想在家里多留一晚。 “不行,即刻就走。”定远侯威严道,盯着开始抿嘴的女儿,沉声道,“记住为父昨晚跟你说的话安心留在丹台,无事不要回来了。” 元昭顿时抿唇鼓腮,心情郁闷。快过年了,可她还是要走。 “昭儿,听你爹的话。”姜氏担心女儿生出逆反的心理,劝道,“你留在京中,明儿一早庆王就有理由上门找你和你爹理论。你若不在,他也就懒得来了。” 肇事者不在,他总不能扯着定远侯替女道歉。在本朝,除了陛下,侯爷是不会向他人低头的。一旦闹起来,难免扯出乐安欲在宫中射杀本朝郡主的罪行。 到那时,可就不是庆王与侯府之间的争执了。 身为母亲,女儿一直以来的表现让她放心。尤其是今天,能够平安地从宫里出来,意味着孩子长大了,有能力自保。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纵然不舍,姜氏也希望她离开。 在爹娘的坚持之下,元昭不得不即刻启程,连夜离开京城。城门虽然关了,可她有侯府的令牌和陛下的令符,畅通无阻。 第149回 庆王府的心思 翌日一早,安平郡主连夜离开的消息传遍京城的达官显贵家,包括庆王府。福宁郡主昨天被吓昏后,在宫里住了半天,醒来后又被太后c皇后同时召见了。 将近傍晚才回到庆王府。 由于被太后的奖赏c皇后表达歉意的赔礼警告过,她憋了一晚,什么都不敢说。 直到今早,惊魂未定的她还是趁给爹娘请安时,把事情和盘托出。 毕竟,乐安公主平时待她如亲姊妹一般,没想到在关键时刻竟想要她的命!这个教训太深刻,不能仅她知道,必须提醒家人以后警惕小心宫里的那群人。 不过,她是悄悄告知爹娘的。 庆王和庆王妃听罢大惊失色,继而愤恨不已。可人家毕竟是公主,总不能贸然进宫兴师问罪。只能委屈自己的女儿把这口气咽了,同时迁怒于定远侯府。 “灾星!她就是个灾星!当年怎不死在外头?”庆王妃心疼女儿的遭遇,气得直骂。 若那灾星肯早早死在外头,京都就太平了,哪有今日这些破事? 更连累他们庆王府与皇帝有了龌龊,虽然庆王府与皇宫同属凤氏一脉,但皇帝的女儿差点要了庆王夫妇爱女的性命,心中能不怨恨? 就算庆王说他不恨,皇帝能信吗? “哼,算她跑得快!不然,本王今日定把她押来向我儿跪地赔礼!”庆王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拍案而起,在内室里踱来踱去。 然而,他的话成功博得王妃的一枚白眼,明显是不信。 皇室中人都知道,定远侯那脾气也就陛下镇得住,老庆王到了他跟前就是一根棒槌。只会梗着脖子吭哧吭哧的,明明很生气,但就是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倘若那安平郡主还在侯府,或许他能仗着皇帝侄儿的势欺负一下小辈。 如今她人都走了,他去侯府能欺负谁呀?派人追到丹台山?人家令符一掏,庆王府就得乖乖离开,这不自讨其辱么? 让儿子们为难侯府的世子公子更不可能。 侯世子在守藏室,直接在皇帝的监控之下,且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三公子在军营,他目前是武楚朝的一员大将,打击他,只对外邦有利,更不能动。 至少目前不能动。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那位七公子。可是,六公子新丧,安平郡主进宫遭刁难,七公子马上出意外。 这桩桩件件的,万一激恼长公主和定远侯,破坏皇帝的计划,庆王府难以善了。 更何况,女儿此番遭的罪,完全是她自己和乐安公主自找的,人家是自卫。逼人太甚,不仅挑起定远侯的傲骨,更会引起侄子丰元帝的不满,于己何益? 要知道,他虽然死了两个儿子,但还有两个儿子和孙儿身居要职,稍有动静便会引来君王的猜忌。 皇权之下无父子,何况他们是叔侄? 为儿孙们的前程着想,女儿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这一点,庆王妃和福宁郡主心中有数,越发委屈,娘俩是抱头痛哭。王妃更安抚女儿日后要小心,能不进宫就不进宫,离那个薄情寡义的乐安远一点儿。 否则,女儿若死了,她庆王府除了找定远侯府撒撒气,奈何不了元凶。 “什么薄情寡义?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被妻女无视没什么的,但不能纵容妻儿出言不逊冒犯皇女,庆王板起面孔道,“王妃,女儿不小了,过两年该许人了。 以后让她少出门,安心待在府里备嫁吧。” 无法替宝贝女儿出气,庆王自觉愧对妻女,无颜多留。扔下此话便离开了,进宫找皇帝发牢骚去。 女儿被后宫之主警告过,就不敢向爹娘坦承了?这真是自欺欺人的想法。庆王府若得知女儿受此惊吓,却选择隐忍一声不吭,皇帝反而心生疑窦。 不如直接点,找皇帝讨个公道吧。 这才符合他庆王的人设。 皇宫,面对日渐年迈的庆王叔一把眼泪一把涕的哭诉,丰元帝头大得很: “皇叔,此次是乐安不对,让福宁和安平受惊了。您放心,朕这次定会好好责罚她,让她吸取教训” 而后下旨,命乐安公主即刻启程,前往九安山静思己过,直到尚驸马的那天方能回京。女儿长大了,尚了驸马或许能够收敛性子,让她变得成熟沉稳些。 庆王一听,气顺了,先前的憋屈一扫而空。千恩万谢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皇宫。 等庆王走后,丰元帝见了一名侍卫模样的男子。 “启奏陛下,安 平郡主从出宫到出城,未见曲将军与之有交集。”侍卫道,“卑职把昨日值守的一干人等仔细盘查过,证实曲将军的确和郡主仅在宫门前见过一面” 他把昨天和今天查到的信息,事无巨细地告知丰元帝,没发现曲将军与定远侯府有勾结的意图。 丰元帝默了默,方道: “找人盯着曲府。” 两家若有猫腻,迟早会露出马脚。 “诺。” 等人退出大殿,丰元帝往后一靠,一脸疲惫地问: “孙德成,你怎么看?”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孙内监立马活了过来,恭敬道: “奴婢不敢擅言,只是觉得,安平郡主是在卯时被公主的人截走的,距离午时足足相差两个时辰。倘若不是公主仁慈,郡主早就交代在羽离宫了,奴婢哪赶得及?” 若曲将军是有意提醒,为何不早点说?将近午时才提,若非郡主身手了得,早就凉透了。 “是啊,朕也觉得奇怪。”丰元帝揉揉眉心。 即便如此,还是要注意些的,事关江山社稷,小心驶得万年船。北月彦的耐性非一般人可比,然而岁月不饶人。自己年纪大了,他也一样。 “多派一路人盯着曲府。” “诺。” 再说庆王回到府里,即刻把好消息告知王妃和爱女。 “尚驸马?!”福宁郡主闻言惊坐起,“陛下有人选了?” “这为父哪知道?”庆王不懂女儿心事,径自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驸马的人选不会差。乐安那丫头一向自视甚高,看不起这个,瞧不惯那个,是该找个婆家管束管束。 女儿啊,你放心,为父一定为你找个更好的” 总之,皇帝的女儿差点杀了他的女儿一事,就此翻篇,谁都不准再提。嫁人,就是对乐安最好的惩罚,有了婆家,看她以后还如何作威作福。 等庆王一走,福宁郡主咬了咬唇瓣,蓦然转身扑到庆王妃的跟前,撒娇道: “母亲” 庆王妃没好气地白她一眼,“怎么,你看中谁了?”身为母亲,焉能不知女儿怀着什么心思? 女儿此番受了委屈,不管她看中谁,这门亲事绝对得如了她的意。 第150回 再说元昭,一路平安地返回丹台山。由于经常被刺杀,偶尔平安顺遂反倒不大习惯,她这把贱骨头啊。 “郡主,父亲母亲可有话嘱咐?”五姊姊和姊夫带着孩子留守,见她平安归来,便问,“我阿娘是否安好?” “好,”元昭如实道,“三娘和四娘偶尔帮忙掌家,大多时候帮二嫂c三嫂带孩子。” 如今的侯府,掌家大权落在二嫂c三嫂的身上。姜氏和卓姬c兰姬一概不理,定期掏银子充公便是了,乐得轻省。 至于父亲,父亲让她俩无事不必回京。 若朝廷动侯府,让她俩即刻走,离开丹台山,潜入民间过些平淡的生活。她俩极少露面人前,只需乔装打扮,除非皇室中人亲至,否则一般人认不出来。 五姊听到此话,不免黯然神伤,自家的处境是越发恶劣了:“父亲不是说,等三哥立了战功,大家的处境会好些么?” “三哥的战功还不够多,不够显赫。”元昭默然道。 阿爹昨晚跟她说,要么成为不可取代的存在;要么改名换姓远走他乡,永远别回来。 丹台山是她和五姊的逃生通道,而其余的家人 元昭不愿深想,等五姊离开后,在玳瑁姑姑等人的服侍下洗漱一番。独自用餐,而后独上高台榭弹起她的琅牙琴,纾缓心中的郁结。 父亲告诉她,杀六哥的人不是姑父陛下。 正如她所料,安乐侯果然养有外室,且有一子已成年。可惜,等父亲的人查到他的居住地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本是同根生,为何要自相残杀? 一是雪杀庶妹之耻,二是为了捅穿定远侯府与皇家的那层薄纸。世人皆知朝廷与定远侯府的微妙关系,突然有人暗杀北月六郎,就是为了让他们撕破脸。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安乐侯之子打的好主意。 若果真如此,定远侯府迟迟没动静,对方必定还有后招。比如,对某位皇子下手想到这里,元昭不禁眯了一下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稍微用力勾起一根琴弦 咦?居然没断?!好琴! 可惜,定远侯一脉暂时不能提醒皇室。至少要等皇家子弟出事了,再派人在民间散播安乐侯有子流落在外的消息。至于皇室信不信,已非侯府能干涉的事。 权利之争,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甚至冒着灭族的风险也要赌一把。 “昭儿,你若远走他乡,为父不求你别的,唯安乐侯一脉务必连根拔起。”江山能否夺回是其次,“宁杀错勿放过,他们一脉是我北月氏的耻辱,更是世人的灾难。” 一旦江山落在安乐侯之手,生灵涂炭将成为必然。 担心琴弦断了,元昭松手,还好,琴弦瞬即恢复原状。琴,尚且坚挺;她是人,难道连琴都不如? 默默摊开双手往琴弦上轻轻一抹,尝试着给琴弦灌注内力,用内力弹。随着琴音明显的高扬,节奏逐渐加快。 每弹一下,输往琴弦的内劲便多一分。 凭直觉,认为火候到了,瞄准前边不远的石头挑起一根弦一勾一放,砰!石体炸裂。这,就是梦里传说中的天魔琴?元昭微歪头,脑海里掠过这几个字。 “郡主?怎么了?” 婢女莲裳闻声,施展轻功跃上高台一瞧,咦?琴好好的,人也安然无恙。 “没事,”元昭的双手摩挲着琴弦,缓声道,“莲裳,嘱咐采买,下次给我带几张新琴过来,质量一般的即可。” 最珍贵的琴已在她手上,别的高价琴就甭买了。节俭一点,等将来跑路至少能让小外甥吃得上饭。 “啊?!琅牙坏了?”莲掌顿觉心好痛。 九州独一无二的琴,就此没了? “它很好,”元昭轻弹几下,琴音清澈净心,悦耳动听,“我想用琴练一种功夫,舍不得用琅牙。另外,让人格外留意京里的动静,各自要小心。” “诺。” 莲裳领命而去,洛雁和石氏兄弟等侍卫正在训练,身边仅剩三名婢女侍候。银朱和碧环已嫁人生子,两人轮流放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另一个到她身边侍候。 日常和芝兰c莲裳,正好是三人。玳瑁姑姑是观里的管事,琐事繁杂。而银杏嫁与世子院里的账房,留在侯府替她管账,没跟过来。 除了她们几个,还有几名洒扫的小厮和小婢女,各司其职。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习惯没有爹娘兄姊在身边的日子。在侯府时,与家人难舍难分;等回到丹台山,又觉得理应如此,没什么好难受的。 得知家人安好,离得远近又何妨?儿女终须独立远行,无谓泪沾巾。 离过年尚有几天,丹台山今年最后一次采买回来了。除了三张新琴,随车队在外边逛了一圈的东堂带回两则消息。 一是,四姊托采买带来一封书信,告知嫡妹和五妹,二娘的情况大有好转。她不再整天呆坐不语,略进米汤,并让侍婢们整理出一间经堂让她茹素抄经。 “虽不如以前精神,但阿姊相信,假以时日她会好起来的。”四姊姊在信里说,心态乐观,“多亏妹妹回来的这一趟,过年了,祈愿两位妹妹长乐,永安。” 看完信,元昭条件反射地将它扔进火盆。扔出手才想起这并非密报,可以保留。 “” 眼睁睁看着信件被火苗吞噬,元昭无奈至极,算了。是啊,二娘会好起来的,时间会帮她带走悲痛与悔恨,留下释然。 “还有一个消息呢?”元昭问东堂。 “八皇子病了。” “病了?”元昭略讶,“什么病?” “据说是天花,宫里封闭消息,外边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东堂汇报道,“由于病的是八皇子,民间流言说” 见他支支吾吾的,八成和她有关,“但说无妨。”元昭不以为意道,开始查看新琴。 试试手感,颇为满意。 “民间说,是郡主您克的他,”东堂小心瞅她一眼,“若要八皇子无恙,二人之间必除一人。” “”元昭默了一阵,而后道,“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郡主,小人不累,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助您脱险。”见她一如既往的淡定,东堂忍不住替她着急,“万一陛下听信谗言,圣旨不日即到。” “脱险?哪那么容易?”元昭抚着一张琴,道,“我一走,侯府寸草不留。” 死一个,还是死全家,根本不用选。 第151回 皇宫,覆盖地面的雪层已有一定的厚度。 尽管如此,御书房外,一名系着貂裘披风的柔弱女子正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哀哀切切,有气无力地恳求丰元帝: “陛下,救救我们的皇儿吧” 她的身后跪着两名侍女,冻得浑身直哆嗦,却不敢吭声。一把伞搁在旁边,原本用来替主子挡雪的,被主子推开了。 “陛下”得不到室内的回应,女子绝望地喊着。 此人正是玉香殿的杨美人,八皇子之母。自从安平郡主进宫一趟后,六公主连年都不准过了,直接被陛下送去九安山静思己过,等到尚驸马才能回京来。 一场姊妹间的小玩闹,让福宁郡主受到安平郡主的挟持,差点命丧六公主之手。 福宁惊吓过度,回到庆王府大病了一场,几天后方有好转。 那倒罢了,偏偏就在那天的晚上,一直被养得好好的八皇子突然高热不退,惊厥昏迷。等到医官一查才知道,他不知何时在何地接触过谁,感染了天花。 隔离八天了,病情仍不见好转。 把杨美人急得六神无主,直到她娘家人进宫探望,向她提起将星c灾星的传说。 “八皇子有皇家气运的庇护,怎可能是那晦气的克星?阿娘听说,定远侯家的嫡女日前进过皇宫。我看八成是她在外边染了病气,特意进宫传给八皇子。” 杨母的一番话,成功挑起了杨美人深埋心底的惶恐与怨恨: “若果真如此,本宫非活剐了她!” “定是如此!”杨母气恼道,“可惜刘太卜只忠于陛下,关于灾星将星一事守口如瓶。为娘只好在外边寻了一位卜算灵验的神婆替他占了一卦,您猜怎么着?” “如何?”杨美人惊惶不安地看着母亲。 只见杨母竖起两根手指头,慎而重之地弯下一根,一字一句道: “二择其一。” “废话!”杨美人失望地闭上眼,“都怪父亲办事不力,让那小孽障活到现在。” 有时候,真的不能不信命。 自从得知俩孩了一个是将星,一个是克星,她就巴不得对方早点死。见六公主对安平心生不满,便时常不经意地提起陛下对安平的看重胜于她这嫡公主。 果然,乐安那蠢丫头从此对安平恨之入骨。 那又怎样? 那灾星仍活蹦乱跳的,自己父亲曾经派人刺杀过,皆以失败告终。十几年来,她终日提心吊胆,每日寝食难安,绞尽脑汁想要除掉那灾星,保皇儿周全。 没想到,好不容易养壮实的皇儿竟在过年之前一病不起,她好恨! “娘娘,八皇子终究是陛下的亲子,二择其一,做父亲的哪里忍心看着他受罪?您要抓紧时机啊!”杨夫人苦口婆心地相劝。 母亲的话使杨美人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劝皇帝把那孽种赐死。 因此,便有了眼下这一出苦肉计。 “娘娘,”正当她冻得全身麻木,面无人色时,孙德成从御书房里出来了,耐心劝道,“回去吧!陛下还有许多奏疏要批。八皇子殿下自有医官照料,您不必担心。” “大监,”杨美人强撑着精神抬眸,满眼渴盼地看着孙德成,“求您行个方便” 在陛下跟前,替她与皇儿说几句话。 “娘娘,您就别让下官为难了。”孙德成神色无奈,一脸的爱莫能助,“将星c克星一说纯属无稽之谈,侯府已有新丧,安平郡主又是打小便远离家门和亲人。 您如今还要陛下将她赐死,这,这让陛下如何面对天下人?” “可本宫的皇儿也是他的亲儿子!”杨美人绝望道,“安平不过是定远侯未成年的女儿,更是前朝罪人之后!能为皇儿死,是她这辈子的福分啊陛下——” 北月氏终究要灭的,如今赐死他的一个女儿罢了。定远侯还有那么多儿子c女儿,哪个不比她尊贵? “陛下,琮之是您的亲儿子” 御书房外,杨美人的泣诉字字诛心,锥心刺骨。室内,丰元帝紧皱眉心,被外边的哭声扰得心烦意乱,于是不耐烦地扬声: “孙德成!” “奴婢在!”孙德成顾不得搭理杨美人了,疾步进来。 听出皇帝的语气很不好,跪在外边的杨美人不禁目露希冀之色,巴巴地盯着御书房的门。 “派人把她押回去,禁足半个月,无召不得出宫,更不许她探望八皇子!”免得再闹出甚幺蛾子。 “诺! ” 下一刻,外边传来杨美人难以置信的凄厉尖叫,“不,不,陛下!陛下,那是咱们的皇儿——” 他当然知道那是他的亲儿子! 可她不懂,将星对他,对整个武楚朝的重要性。得之,江山增一半;失之,江山少一半,这是刘太卜的提醒。身为皇帝,他承担不起这后果。 他曾悄悄派太子到民间寻访贤能异士,观星卜卦。得出的结果和刘太卜大同小异,由不得他不信。 本来,侯府六郎之死让他以为将星的征兆已现。没想到才事隔一个月,小八居然病倒了。他若是将星,小小天花死不了;倘若他不是 为了江山社稷,牺牲一个儿子算得什么? 想到这里,丰元帝揉了揉眉心,继续批阅奏疏。今年冬天一直在下雪,没停过,不是什么好征兆啊! 丰元十五的正月,大过年的,本该处处洋溢着喜庆气息的武楚朝一反常态,死气沉沉的。 因为京里传出消息,宫里有位娘娘殁了。 “杨美人殁了?”丹台山,听罢夏五郎带来的消息,元昭目瞪口呆,“怎么没的?” “听说受了风寒,身子虚弱,偏又私自跑去探望八皇子,也染了天花”夏五郎一边扯着烤鸡腿,一边使个眼色,意思她懂的。 不仅杨美人没了,侍候她的宫人也死了几个。 “啊?!那姑父陛下和我姑母呢?”元昭忧心姑母。 “月娘娘没事,她鲜少出宫门,得知八皇子染了天花,害怕连累了小公主,便拘着宫人也少出门。天天烧艾防疫,防的那个水泄不通”如今,她的云桂宫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至于陛下,仅仅染了一点风寒就把朝臣们吓个半死,纷纷提议将八皇子移出宫外疗养。 “哦?那八皇子没事吧?”元昭心头微动。 “说来也怪,杨娘娘一病,他的病就有了好转”夏五郎神秘兮兮地瞅她一眼,给她一个“你懂的”眼神。 挨了元昭一记白眼,提醒道: “你小心说话,万一传到八皇子跟前,还不知谁倒霉。” “那肯定是你呀!”夏五郎嘚瑟道。 “来啊!夏公子的酱料不用上了!” 岂有此理!这喂不熟的白眼狼! “哎哎,别啊!来者都是客,本公子好心前来探望,你怎能这样” 第152回 说到夏五郎,他算是武楚朝的一枚奇葩了,旁人恨不得离北月氏远远的。他倒好,长驻北郊营地,时不时到丹台山骗吃骗喝。 当然,不排除他是陛下或者皇后派来的细作。 然而,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没有他也会有别人,还是他更好相处。 他最喜欢元昭这儿的乳茶,冬温夏凉,里边还有软软糯糯的小团子。其次是她这儿的辣酱和辣鸡爪,用那劳什子的野生椒做的,味道愣是与皇家的不同。 “你是不是偷藏秘方了?”夏五郎发出灵魂拷问。 “各家口味不同,”元昭连白眼都懒得给他,“我总不能想一出就到宫里汇报一次吧?我不烦,皇家都嫌我烦。” “我不嫌烦!”夏五郎勇气可嘉道。 “你能给我赏赐还是给我银钱?” 皇家可是真金白银买了她家的方子,倘若没赏钱,至少赏她一个名头,让她不必见人就拜。 “跟我还谈钱,你俗不俗?”夏五郎一脸嫌弃。 “跟我不谈钱,你良心呢?”元昭莫得感情道。 “要不,咱合伙?”他兜里没钱。 “你还是好好活着吧。”元昭无语,“跟我搭伙,不知死活。” 夏五郎秒懂她的意思,默了会儿,才喃喃道: “唉,这天下何时才能太平?” 只有天下太平,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人与人之间才有几分真诚。 听到太平二字,元昭不由自主地想起梦里的那个世界,那里算太平了吧?至少梦中人出生的国度是太平的。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的世界没有君权,没有臣子,只有公务员” “公务员?”夏五郎半知半解,“公家人?” “对,公职人员,为国家服务,为人民服务。他们制定法律,百姓们只要不犯法,平时爱怎活怎活。农户耕种不仅不用交税,国家还倒贴钱” “荒谬!”夏五郎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你果然是做梦!!” “滚!”老纸不稀得说了。 天才的寂寞与孤独,他这俗人不懂。 当然,夏五郎也不是经常白吃白喝,比如今次他提了不少腊肉干粮过来,还有皇后赏的岩蓬茶和九安山的百花泉水。 “听我三娘说,这岩蓬茶每年采的量甚少,与那百花泉水是绝配。”元昭拿起那巴掌大的茶罐掂了掂,一脸的疑惑,“你拿这么多过来,令尊令堂不反对?” 莫不是偷偷拿来送人的吧?那她岂不成了迷惑男子往外掏家底的狐媚子?真激动!没想到她还有这本事。 “有甚反对的?家里谁懂得品茶?还不是拿来充门面,臭显摆?”夏五郎性子直率,坦言道,“尤其我那些兄长,为讨心仪的女子喜欢不知往外送了多少” 与其眼睁睁看着他们将此茶送给那些扭拧作态的女子,不如送给陪自己练功的元昭。 “可我也是女子啊!你此举不怕引起令尊令堂的恐慌?”元昭好心提醒他,“你别忘了,我那克夫之才可是赫赫有名的。” 噗,她的口无遮拦成功地让夏五郎喷了茶,狼狈不堪的瞪她: “身为女子,你好歹要矜持,要知礼,说话要有分寸。” “我哪点没做到?”元昭一脸无辜地摊手,端坐不动,“我坐有坐相,举止得体大方,除了对你没有男女之防,我有哪方面做得不够?” 不是她自夸,她一旦正经起来,满京城有哪户大家闺秀能比她更端庄有范儿? 可惜,对面那人是个不解风情的,一听到男女之防,吓得连忙出言澄清: “哎哎,事先声明,本公子对你绝无非分之想!纯粹以武会友,没别的意思,别误会,别误会啊!” 元昭:“”滚。 夏五郎今年十八了,元昭也有十五岁,即将举行成人礼。到那时,两人的日常来往将诸多顾忌,不像眼下这般自在。 “家父命我今年的武举必需榜上有名,为朝廷效力,估计以后再难见面。”夏五郎临走时说,“八皇子这些年勤习苦练武艺,与你终有一争,你好自为之。” 元昭听罢,拱手作揖向他深深地行了一礼,以表谢意。 目送他英挺的背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她不禁感慨万千。昔日的毛头小子长大了,正逐步努力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告诉她,八皇子的师父不仅是本朝的第一高手,更是目前闻名列国的一名手段凶残的高手。此人自从担任八皇子之师,鲜 少露面,亦从不与外人较量。 原因很简单,怕被定远侯派人试出武功的路数,再传授与她,使她知己知彼夺取胜利。 夏五郎是个好奇心极重之人,他与元昭从小打到大,受益匪浅。得知八皇子也有名师指导,心里就更痒痒了,几次三番欲与他较量。 可惜八皇子性情冷淡,经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与亲兄弟尚且不算亲近,何况夏五郎这位皇后的堂兄之子? 随着年岁的增长,夏五郎才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八皇子深藏不露,是为了将来与元昭一决生死时能够出奇制胜。将星与克星,在外人眼里只是两个名号,在当事人的眼里却是两道生死符。 一道生,一道死。 不是他死,便是她亡。 夏五郎至今没能打赢元昭,对她的身手颇有信心。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他不得不出声提醒她。 她乃北月氏之后,那个光凭其名,就能把外邦吓得两股战战的战斗族群的子孙。他从知道北苍历史的那一刻起,便对北月一族产生无穷尽的敬仰之心。 多年前的王朝更迭之战,北月一族自相残杀,导致壮年男子几近灭绝。 如今的北月氏除了定远侯,其余男子皆文士,即便是北月三郎也资质一般。 在他眼里,从小与自己过招的元昭比三郎强多了。 因此,他希望她活着,希望她在未来的岁月里,在武楚朝的历史上延续北月一族的英勇风采 丰元十五年的正月底,五皇子c六皇子和一干达官显贵之子在前往东州学宫的途中遇刺。期间,五皇子为了保护六皇子不幸身亡,桑兰王子也身负重伤。 东州学宫去不成了,众人返回京城救治伤重者。同时,大齐和燕蜀大军压境,趁武楚朝陷入悲痛之际卷土重来。 把丰元帝气得,当场下旨赐死从燕蜀来的宗女,成为太子妾室的那位。她当时已身怀有孕,等于一尸两命,被粗布卷着尸身送往前线,让燕蜀给她收尸。 这份羞辱,使燕蜀大军气愤不已,同时士气大增,直接攻陷武楚的一座城池。 不仅守城的官员死了,就连驻守于此的武楚新将领也被斩首示众,边境的防线彻底崩溃 第153回 硝烟再起,无人能够置身事外,包括侯府。 尽管有朝臣强烈抗议,声称两位皇子遇刺一事有蹊跷,极可能是定远侯派人干的。然而,侯府三郎依旧奉旨出征,率十万大军前往西南部边境收复失地。 “陛下,先有两位皇子遇刺,再有诸国围我武楚,时机过于巧合,恐有内应!在真相未明朗之前,让北月礼掌十万大军实在不妥啊!”赵太傅痛心疾首。 “请陛下三思!”朝中,几名臣子出列,异口同声地附和赵太傅。 “陛下,大军刚出发半日,尚能追回!请陛下下旨!” “请陛下下旨——” 朝堂之上,以赵太傅为首的官员纷纷出列跪求。武官虽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出面为定远侯父子作保。 毕竟是前朝旧人,难保父子俩没有夺回江山的心思。 “众卿所虑,朕理解。但你们不了解定远侯”话说一半,丰元帝轻咳了两声,缓了缓气才继续,“他或有反心,但绝不敢拿江山社稷和武楚的百姓作赌注。” 他与对方自小相识,又曾情同手足,互相了解得很。人心易变,但做人的底线不会变。 武楚朝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北苍历代帝王打下来的基业。以定远侯的为人,哪里会想出这种与外邦勾结,使国家内忧外患再次面临亡国之灾的蠢法子? 此等损人不利己的做法,倒是安乐侯那个丧心病狂的蠢货做得出来。 想起安乐侯,丰元帝的眸里掠过一丝冷意。据被外放查案的凤阁来信,他似乎查到安乐侯有一外室子流落民间,定远侯的六子叔达就是对方派人暗杀的。 为了引发皇室与定远侯府之间的矛盾。 目前还不知消息是否属实,但此时轻率地将定远侯父子定罪,等于自断臂膀,得不偿失。 “来人,传定远侯。” “陛下”皇帝不听谏言,众臣焦急万分。 丰元帝不愿听他们的唠叨,挥挥手,“孟丞相c章含c严公谨c伍太尉与众将留下,其余的,退了吧。” 皇帝坚持己见,众臣无奈退出明堂。 尤其是赵太傅,一路气哼哼的,六十多岁的人了,平时走路慢吞吞的,今天却健步如飞。他是太傅,陛下与亲信议事居然将他排除在外,让他很没面子。 连太子太傅都能留下,自己却被撵出来,陛下是在敲打他?不满他屡屡针对定远侯?虽然目前死了几名武将,难道除了定远侯父子,朝廷就无人可用了? 说到底,还是陛下太过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养虎为患 真是冤家路窄,赵太傅出了宫门,在回府的途中竟巧遇定远侯的车驾。他哼了声,神情倨傲地端坐车中,连眼角余光都懒得给一丝,更没有让步的意思。 没办法,他官大,定远侯示意亲随让路。等对方过了,自己才走。 与赵太傅的倨傲形成鲜明的对比,宋祭酒的马车远远看见定远侯,立马避到一边。此人因孙子宋皓年青有为,深得陛下赞赏,于两年前已让他官复原职。 在定远侯的马车经过时,他还姿态恭敬地拱手行礼。无论两家有过什么矛盾,应尽的礼数仍一丝不苟。 伸手不打笑脸人,定远侯也拱手回了一礼,神色泰然。 估摸对方的马车走远了,宋祭酒的长子宋勤这才回眸瞅了一眼,神色复杂道: “侯爷真是好运气儿子本以为,不出十年,世间再无北月氏,没想到” 没想到,陛下至今还这么倚重他。 “那是他的本事。”宋祭酒头也不回,双手藏于袖里,目视前方道,“但再有本事,他也是前朝旧人” 既是旧人,总有功成身退的那一天。 “赵太傅与侯府也有过节?”宋勤很好奇,“儿子看他一心想置侯府于死地。” 宋祭酒微微一笑,“除了武将,满朝臣子谁不如是想?”就连今上亦然,时机未到而已,“太傅过急了。” “父亲,听说定远侯尚有一嫡女待嫁。正好,我侄儿沐白也未娶” 沐白,宋府三房之子宋皓,宋祭酒最看好的孙子! “你想都别想!”宋祭酒瞪他一眼,相当不满,“沐白前程似锦,你做大伯的不为他筹谋考虑就算了,还扯他后腿?莫忘了,你可是他亲大伯!诶?对了,这时辰你不回丞相府,待这儿干嘛?” 麻溜的给老子滚!净出馊主意! “不是,父亲,我话还没说完呢” “滚!”宋祭酒板着脸理都不理他 ,翘着胡子,不停地催促车夫,“快走,别管他,回学里!” 天下谁不知,定远侯府的嫡女安平郡主是个克夫的?不管长子是何目的,让孙子娶她,有百害而无一利!这种主意甭说提,他连听都不想听。 “哎,父亲”宋勤目送父亲的马车远去,无奈叹息。 克什么夫啊?依他之见,那都是人为的,八成是定远侯派人所为。这种小把戏,连乡间的闺阁女子都玩腻了,父亲竟然相信! 不仅父亲相信,甚至满京城的人都信了。否则,安平郡主不会至今未曾议亲。 至于他为何建议让侄儿娶她,倒没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觉得,陛下当年肯让孟丞相之孙与安平郡主定亲,必有用意。 既然两家出于某种原因取消了婚约,不如让自家侄儿娶了她。倘若父亲同意,他打算等安平郡主行完笄礼之后便恳求陛下允准,并且给两位小辈赐婚的。 陛下赐的婚,谅那定远侯也无计可施。 可惜,瞧父亲刚才的态度,这桩亲事怕是无望了,唉。 再说定远侯,自六郎没了之后便一直在府里养病,这是他首次进宫面圣。当行完礼起身时,看到丰元帝身形消瘦,精神不佳时,一时感同身受,由衷道: “陛下请节哀。” 一句话触动丰元帝的心底之痛,不禁潸然泪下,握住定远侯的手道: “阿彦,是朕鲁莽,酿成今日之祸” 是他因儿子之死悲伤过度,又听到燕蜀出尔反尔再与大齐联手攻打武楚,一时气愤赐死了太子之妾,那位燕蜀的宗女。 “确实鲁莽了。”定远侯耿直点头。 燕蜀的宗女赐死就赐死吧,丰元帝千不该万不该将其尸身扔到阵前羞辱燕蜀。 本来,燕蜀国君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小人。每次与大齐联盟都喊得最响亮,撤军也是最快的。只需派自己的三儿长嘉到阵前亮亮相,保准燕蜀龟缩不前。 可丰元帝此举不仅是羞辱燕蜀国君,更是羞辱了燕蜀所有的将士,唯有死战到底方能挣回一点尊严。 不仅如此,燕蜀国君觉得既然撕破了脸,已无后路可退。于是一边协助大齐攻打武楚,一边召集与自己有姻亲关系的小国小部落一同讨伐武楚。 这么一来,光是长嘉恐怕抵挡不住,少不得要他这老子重返沙场。 第154回 战乱 丰元十五年的杏月,即二月,武楚放低姿态派使臣前往燕蜀赔礼和谈判。同时派使臣至桑兰国,桑兰国并未出兵,它拒绝大齐的借口是王子在武楚为质。 它已两次拒绝大齐,拒绝燕蜀一回。 千万别以为它是独善其身,它其实在观望,哪边风强倒哪边。定远侯和严公谨,亦即太子太傅觉得它还可以争取一下,万不能让它也被大齐c燕蜀拉走。 至于派谁为使臣,几位老臣争论不休。伍太尉认为它畏武不畏德,应派宋皓去。丰元帝哪能同意?宋皓可是一员猛将,正在严防死守国内有人生乱。 孟丞相提议,派自己的孙子孟轲去。 “司荆能言善辩,聪明能干,然文气太重,只怕桑兰国主不仅没把他放在眼里,指不定将他绑了交给大齐。”客卿章含摇头否决。 毕竟,孟轲的祖父乃武楚的丞相,分量不轻。 身为武楚朝重臣之孙,落在桑兰人的手里,其利用价值比他出使的目的更吸引人。 “要不,让庆王之孙凤阁去?”伍太尉见大家在讨论使臣的分量,于是道,“听说此子胆大心细,且时常在民间走动,指不定能说动桑兰国主弃暗投明。” 然而,章含依旧摇头: “说句得罪陛下的话,凤氏王朝在诸国君主的眼里,威望甚微” 这些年,面对大齐的侵扰过于被动,且内乱总是按不住。诸国对北苍的敬畏之心日渐消退,倘若今天这一战武楚自己无法解决,九州诸国能把武楚撕喽! “这不行,那不行,你身为客卿倒出个法子啊!”伍太尉是个大老粗,着急时说的话不怎么客气。 凤子王孙都不够分量,那其他臣子更不可能了。 “章含,你有话不妨直言,”丰元帝说罢,瞅了太子一眼,“哪怕让太子前往,朕也不怪你。” “能为武楚出力,儿臣绝无怨言。”太子当即表态,冲章含拱手道,“先生若有计划,但说无妨。” “太子乃一国储君,怎能轻易出使?”章含回太子一礼,神情犹豫地望向正在一旁静听的定远侯,“” 众人瞬间明白了什么,尤其是伍太尉,吃惊地一手指着定远侯,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章含: “先生该不会让定远侯出使吧?” 定远侯:“” 噗,心情正复杂的章含被伍太尉这句话闹得,揪着胡子瞪眼道: “荒唐!定远侯乃武楚的镇国之将,他出使,恐怕未到边境,桑兰那边已被吓得与大齐c燕蜀结盟了!” 其他人分量太轻,那也不能把定远侯推出去吓唬人啊! “陛下,侯爷,”章含分别朝二人施礼,建议道: “臣以为,出使桑兰之人,由定远侯之嫡次子北月邕担任最为合适” 甭看北月邕如今一副闲散小吏的姿态,他不仅有文魁之才,还曾在年少无忧时,在国子学举办的“百子评说”的会场之上驳倒一片学官,包括博士祭酒。 那时候的他尚年轻,不懂收敛,在评场之上言辞犀利,慷慨激昂。听得学子们热血沸腾,恨不得亲眼见证那些惊心动魄的伟大场景。 那次之后,国子学的学生少了一半,他们纷纷辞别父母离家远行。誓要踏遍九州列国,亲自去见证北月邕对各国时势的分析,以加深对百家学说的理解。 名留书册的诸子百家已成为历史,如今的天下属于他们这批年轻人的。 他们要创造新的奇迹,名留千古。 作为鼓动者,北月邕更想周游列国,增长见闻。孰料,那次名声大振之后,他成了国家典藏室的一名小吏,从此被困在小小的典藏室中,再也没离开过。 将他变相圈禁的原因,众所周知,心照不宣罢了。 如今突然将他推出来,身为父亲的定远侯不曾为之动容,仅神色如常道: “能得先生赏识,是犬子的福气;他能为国效力,也不算白活一场。然本侯担心犬子没见过世面,恐无法达到出使的目的,让陛下和众臣失望。” “你就甭谦虚了,咱在此说三道四有啥用?”伍太尉急得很,生怕大家推来让去的耽误时机,道,“成不成的,得让他试过才知。”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认同章含的建议。 让侯世子去吧,万一他跑了呢?到时陛下怪罪,谁出面担保谁倒霉;不让去吧,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父皇,儿臣觉得可以一试。”太子凤丘倒是果断得很,“儿臣与侯世子倾谈过,发现他谈吐不凡,言之 有物且人品敦厚稳重,定能不负重望,平安归来。” 无论北月邕是否皇室的质子,他是定远侯之嫡子的身份摆在那儿,够让桑兰君臣头痛的了。杀了他或把他交给大齐c燕蜀,必定引来定远侯一族的报复。 即使桑兰不答应结盟,至少北月邕能保住性命,换其他人去就未必了。 章含的提议一出来,丰元帝的心里就已经赞同,但不好表态。如今自己儿子挺身而出为北月邕说话,正中下怀,于是望向定远侯: “阿彦,你认为如何?” 定远侯即刻单膝而跪,朗声道:“臣父子愿为陛下,为武楚效犬马之劳,但凭陛下差遣!” 就这样,当天的巳正,侯世子北月邕正在藏室整理书册,忽闻内官前来宣旨,朝廷命他以天子侍中的身份出使桑兰,择日启程。 他:“” 顶着一张懵懂的脸,下意识地谢恩领旨,连内官嘱咐他赶紧回去准备准备时,犹记得不住点头称是,谦逊得很。 直到内官走远,他还捧着圣旨继续一脸懵懂,引人瞩目和暗暗耻笑。 却无人留意到,他诚惶诚恐地捧着圣旨的手在微微颤抖,握紧,青筋微显 二月中,侯世子北月邕与皇后的娘家子侄夏守林,以使臣的身份秘访桑兰。并带去桑兰王子兰木奇的亲笔手书一份,被桑兰国君奉为座上宾,礼遇有加。 说是秘访,不知为何传到了大齐君臣的耳中。大齐国君连忙派人到燕蜀,由两国使臣同往桑兰逼迫他们把交出二人。 偏在此时,由北月礼率领的大军突袭大齐的军营,将其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他原先驻守的城池之上,竖起了定远侯专属的火焰纹图腾的大旗。 定远侯也出来了! 他不曾因丧子之痛而衰弱,一如既往的英勇无双。他驻守于西南部边境,调兵遣将,将燕蜀带来的小国小部落吓得闻风而逃。 燕蜀也想退,但和谈正在进行中,到嘴的肥肉舍不得扔。 而武楚出动定远侯不过是虚张声势,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国库空虚,粮草难以为继。久战对武楚不利,朝廷只好忍痛放弃被齐c燕攻下的那几座城池。 等到桃月,亦即三月时,派往各国谈判的使臣相继归来。除了对大齐死心塌地的几个小国,其余使臣皆达到劝退的目的。 包括侯世子北月邕,桑兰君臣同心同德,对大齐c燕蜀的使臣阳奉阴违,把他和随从们安然无恙地送返武楚。 而燕蜀是得了便宜立马退兵,大齐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依附于它的小国力弱,但聊胜于无,陪着大齐的军队坚守原地。 第155回 丹台山,尽管很小心,元昭依旧练坏了三张琴。等到初夏,东堂c南柏随采买车队归来时,不仅给她带回六张新琴,还有两则消息。 她那身为质子的二哥北月邕,出使桑兰平安归来了。 他向凤氏一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哪怕将来侯府没有武将支撑门庭,皇室亦不会轻易处死他。 元昭替二哥高兴,又替父亲和三哥忧心。侯府一门三杰,传扬出去对凤氏一族大大的不利。即使姑父陛下不忍心,那些朝臣们也断不容许父兄一同归来。 更何况,之前季叔说过阿爹的身子不太好。外忧内患,父亲如何应付得来?还有阿娘,眼睁睁看着阿爹带病出征,心中必然惶恐不安。 元昭顾不得练功了,直接命人收拾行装,即刻返城。 “如今府里的情况越发不妙,你和五姊夫何必跟回去受罪?”马车上,一身淑女装扮的元昭看着五姊无瑕,力劝道,“趁未进城,你俩还有反悔的机会。” 一旦进城,全家人将一起面对厄运。 “您别劝了。”无瑕凝视怀中的小儿,眼里充满怜惜,“万一情况没那么糟,我们却不见了,岂不是害了你们?我名义上是你五姊,其实是府里最无用之人” 比起饱受战乱的贫苦百姓,她能生在侯府受到父母与兄妹的庇护已是一种福报。 无法回报就算了,还要她在侯府大难临头之际只顾自己逃命,那是人做的事?就算她肯,夫君游长庚亦不乐意。他受过父亲的恩惠,做不出弃主逃生的事。 但凡侯府众人有一丝存活的机会,她一家决不拖大家的后腿。 能够与家人同生共死,何尝不是福气? “许久没见阿娘了,不知她胖了还是瘦了,我猜她很想见一见自己的小外孙。”提起阿娘,无瑕的眼角微湿,浅笑道,“您不也是为了见母亲才回去的吗?” 亲情难舍,感同身受,何必多劝? 元昭瞅一眼她怀里的小孩,默了,最终移开视线不再相劝。无瑕则哼起阿娘教的一段安眠小曲,好让儿子睡得更加香甜。 此次进城,元昭把丹台山的人全部带回来了。 表面看来,偌大的丹台山已无人值守,但想自由进出是不可能的。这些年,为了防备刺客夜袭,她把丹台山上的林木和石雕等一切摆设之物移了新位置。 山脚一带,被她按奇门中的三奇六仪排盘排序种满了荆棘丛c和各类药草。 一般人顶多在阵外原地打转,不一般的人若闯进去了,能活着出来算他/她们有本事。否则就留在阵里当花泥吧!除非他们能在阵中撑到她的归来。 多亏阿娘教她玩那个八门图,物尽其用,省心又省力。 到了下午,元昭等人才回到侯府。当她看到阿娘那消瘦的身形时,着实吓了一大跳,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搀扶: “阿娘?!您怎么瘦了?病了?” 原本体态丰腴,面容慈蔼的母亲,如今变得双目无神,一副衰弱无力的病态。明明才五十出头的妇人,却形容枯槁,有着行将就木的枯朽。 “珊瑚姑姑?”元昭不可思议地望向母亲的侍婢,“怎么回事?医官呢?” 朱寿呢? 正欲喊朱寿,忽而想起,他是父亲的近随,当然是随父出征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没事。”看到女儿归来,姜氏既忧心又高兴,欣然道,“阿娘不一直这样吗?年纪大了,胃口不好时瘦些,哪天胃口好了又胖些,何须大惊小怪?” 更无需责怪她身边伺候的人。 “好好好,不怪!”元昭暗自焦虑,但仍要顺着母亲的脾气,“那您除了时胖时瘦,还有哪些毛病?找医官看了没有?” 府里以前有医官的,现在没有了,穷,养不起;父亲在的时候,府里也有医官,朱寿和季叔都是个中高手,但现在也没有了,出征了! 眼下只有洛雁 “洛雁!”不管母亲责怪的眼神,元昭把守在外边的洛雁唤了进来,“替我娘把把脉。” 洛雁应了诺,向主母施完礼即要上手把脉,被姜氏推开了: “不用,阿娘没事。最近战事连连,阿娘担心你爹和你三哥,有些胃口不畅,真的没事。昨日刚看了医官,还是宫里派来的,你若不信珊瑚,把药方子拿给洛雁瞧瞧。” “诺。” 珊瑚愁着眉头应道,示意洛雁随她去拿,把其余的婢女一并带走,让娘俩安静地说说体己话。 “可惜,你今年的笄礼 办不成了。”姜氏惋惜地看着女儿的脸庞,遗憾道,“你爹和你姑父陛下两年前商量过,要在宫里举办” 想给她办一次盛大的成人礼,有陛下出面,参礼人员已拟好名单。 正待落实,六郎就没了,接着皇子遇刺,再到列国生乱真可谓好事多磨。 “无妨,”元昭压下心中的酸楚,笑道,“等阿爹和三哥回来再办,就算不办也行。此等小事,阿娘无需多虑。日常该吃吃,该喝喝,父母安康才是儿女的福气。” “是,昭儿说得对,是阿娘想岔了。”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女儿训斥的一天,姜氏哭笑不得,“你刚回到,也累了,先回院里歇息,今晚再来陪阿娘聊聊天。” 乍然听闻女儿归来,她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之前交代府里的人瞒着郡主,让其安心待在丹台山。 能瞒到现在,已属不易。 既然连五姑娘都一起回来了,想必都有心理准备,有什么事以后再慢慢说。 “好。”元昭见珊瑚和洛雁回来了,急于知道母亲的情况,便起身道,“阿娘也歇着吧,有什么事尽管让珊瑚或琥珀姑姑交代给玳瑁姑姑,我正好学学如何管家。” “好,阿娘听你的。”姜氏好笑应下。 等元昭行完礼离开东院,一直看不见身影了,姜氏这才忍不住转过脸去一阵轻咳。 “夫人,”珊瑚叹着气,上前扶着,“郡主说得对,您真的不能再多虑了。” “我哪有多虑?”姜氏温言道,神色平和,“人啊,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难免有些病痛,我自然也不例外。” “您本该例外,”珊瑚听罢,忍不住低声斥责,“朱寿曾交代过,那方子您必需长期服用。结果您仗着身子好些,私自停了药” 当然,不能全怪夫人。 那方子里有几味药材颇珍贵,有时在京里也很难买到。尤其在战乱时,很多珍贵药材仅宫里才有。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寻,万一被皇家知道难保不出幺蛾子。 为了全家的安宁,姜氏又觉得身子似乎好全了,索性停了。 第156回 从东院出来,元昭向洛雁问起母亲的情况。 洛雁如实道来: “确无大病,偶感风寒,有之前的方子调理倒也好得快。只是这神思抑郁,茶饭不思,难免消瘦。” “说人话。”元昭听不懂后边那段。 “主母是心疾难医,如今还断了调理的方子,身子怎么能好?”洛雁也替珊瑚姑姑发愁,“听珊瑚姑姑说,侯爷带病上的战场,主母谁也没说,生怕乱了大家的心。” 本就是性格内敛c忧思深重的性子,既惦挂女儿,又担心侯爷,这身子能好吗? “为何停了药?”元昭皱眉,“府里没银钱了?” 她家穷成这样了么?母亲不仅不说,还对她有求必应,真的是难为府里上下,肯陪着母亲吃糠咽菜。 “那倒不至于,”洛雁仔细回想珊瑚姑姑的话,“是有些药材稀有,拿银钱也买不到。主母不愿惊扰侯爷和长公主,悄悄停了药。” 听到这里,元昭不由站定,回眸盯视着洛雁。后者很是识趣,拱手道: “郡主请吩咐。” 元昭想了想,放眼四周,莲裳等人已先行回院里布置;玳瑁姑姑正在府里转悠找人叙旧,探听内部消息;都不在,身边除了洛雁再无旁人,于是低声道: “咱外边有人不?” “有。”洛雁低声道,“找金水或北临联络。” 季叔交代给她的,万一那两人出了问题,还可以找侍卫石氏兄弟,他们也有外边的消息通道;再不济,还有她这条暗线。 “吩咐下去,搜寻我母亲那方子上的稀有药材。除了皇宫不必探,其余地方的,若用银钱买不到,那就各凭本事。”元昭脸不红气不喘,“此事需谨慎,切勿透露风声。” 她的人凭本事拿到的药,不叫偷,叫采。悄悄地搜寻,莫让外人知道府里的情形。 “行动前需查清楚,若对方家里也有病人要救治,就算了。”她的良心一直都在,若是为了收藏以防万一,就不好意思了。 吾本佳人,奈何梁上风景优美,引人入胜。 “药虽重要,一次不成还可再寻。命若没了,于我损失太大,让大家务必小心。”元昭补充道。 为一味药材损兵折将,等于不爱惜自己的羽毛。羽翼不全,她将来还怎么飞?关爱手下,等于爱惜自己。 “诺。”洛雁领命而去。 从郡主的嘴里是听不到正常的关心下属之类的话,性格从小就别扭,她已见怪不怪。 等元昭回到清凉的华桐院,两位嫂嫂已带着孩子们在此等候,三娘卓姬c四娘兰姬也在。五姊夫妇向姜氏请完安,先回自己的宅子,等安置妥当再过来。 七郎和武溪长居庄子,元昭让人不必打扰。家里这等状况,一切繁文缛节可以从简,怎么舒适怎么来。 元昭于上席坐好,环视府里的女眷和孩子,衣着头饰一如既往的简朴。侄儿侄女们无论年龄大小,皆有板有眼地向她行晚辈礼,可见府里的教养未敢耽误。 她在打量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打量她。 在管氏c严氏眼里,昔日精力充沛的小郡主长大了! 以前看着一般的五官长开了,模样显得越发俊俏;以前矫健灵活的小身段,如今也亭亭玉立呃,似乎用英挺清隽来形容更为合适。 众女眷在内心里抹汗,郡主这身量长得,令人诧异,刮目相看! 依旧一身的银白暗纹衣裳,左肩有几道浅蓝绣纹,一贯的清新脱俗又不单调。虽有女子温然端庄的步姿和坐姿,又觉得她气势内敛,隐生雌雄莫辩之感。 头上梳着少女发髻,双髻有珠玉点缀,时而流光浮动。 因是郡主,满府里的女眷就数她的衣着装扮犹显华贵,能充一充门面。 “二嫂,我阿娘怎么回事?何时病倒,何时痊愈?可有哪些烦心事让她耿耿于怀,抑郁难纾?”虽然对母亲的病情有所了解,她仍想听听大家伙怎么说。 有些事不能低调,她关心母亲,同时要让大家知道她的关心。 母亲膝下无子,二哥虽然过到她名下,终究隔着一层肚皮,而自己又时常不在府里。若在人前表现得不怎么在乎母亲的近况,久而久之,别人更不在乎。 “回郡主,”面对郡主小姑子的质疑,二嫂管氏不敢轻慢,恭谨道来,“母亲前些年还好些,直到去年,六郎故去,公爹病倒,那时开始就大好了” 其实,元昭去年回府时,姜氏的身子已有不爽。生怕女儿担 忧不肯离开,她生生忍着没发作。 详述一遍,和珊瑚姑姑说的大同小异,无甚区别。 “有劳嫂嫂了。”听毕,元昭神色缓和下来,“府里可缺银钱?日常的药膳材料可有欠缺?” “银钱虽少,倒未至于断了母亲的药膳材料,”谈到银钱,三嫂严氏直起腰板小心翼翼作答,“即使有些药材难寻,我去长公主府讨要时,偶尔也能要到” 只是断断续续,因二娘沉溺于抄经,不闻外间的凡尘俗事。长公主府里若有,便给了严氏;若没有,严氏也不敢惊扰二娘让其进宫讨要。 四姑娘宁馨乡君得知侯府欠缺几味药材,倒是进宫向太后求了一回。 由于凤氏,孟太后时常召外孙女宁馨乡君进宫一叙,打听女儿凤氏的近况。一来二去,四姑娘渐渐在太后面前得了脸面,能说上几句话。 她讨要的药材,需按量按月份供给。 姜氏无意间得知药材的来源,命严氏不许再到长公主府讨要。那是太后爱女心切,给凤氏的。四姑娘却悄悄给了侯府,倘若太后知晓,四姑娘情何以堪? 于是,在二月时,姜氏彻底停了药。 严氏的话,使元昭听得心里隐隐作痛,直身向管氏c严氏深深施了一礼,“让两位嫂嫂费心了。” “郡主无需如此,这是我们做媳妇应分的。”管氏c严氏连忙回礼,道,“我俩已命各地庄子商铺的管事留意,看能不能买到一些。” 边境战火不断,民生动荡不安,暂时未能买到。 “那府里的收入如何?还被人打压吗?”元昭没跟大家提她派人四处搜罗偷药一事,岔开话题问道,“七哥和七嫂那边有什么进展?” 皇室若再打压她家的经济来源,她不介意成为武楚内乱的根源。既没活路,何不放手一搏?无论办不办笄礼,十五岁的她已经是成年人,该学着管家了。 免得母亲担忧她将来啥都不懂,处处受人欺负。 第157回 说到七公子季文,他以前流连庄子并非真的对农桑感兴趣。而是京城的氛围让他喘不过气,处处受排挤。平日少出府,一出府门就受罪。 不是被马撞,就是被泼妇人的洗脚水。 要么被一群孩童包围着欢唱,骂他是暴君之后,该剔骨削肉,以死谢罪什么的。 后来,他就不爱出门了。 再之后,在母亲姜氏的指导之下识字,逐渐明理,遇到疑惑之处懂得在书里寻找答案。很快,他开始明白自家的处境,难以承受,便躲到庄子逃避现实。 然而,独自一人留在庄子实在太无聊,忍不住到乡间田头走一走。这一闲逛,使他与农户有了接触,对农桑逐渐有深入的了解。 什么天气导致农作物减产,什么虫害能让自家的田地颗粒无收。 颗粒无收,意味着远在京城里的家人没吃没喝,还有侄儿们嗷嗷待哺,可怜至极。他异常着急,一边翻书查阅方法,一边去田庄找有经验的老农户讨教。 渐渐地,他开始对改良土壤c使农作物增产等知识产生浓厚的兴趣。到如今,他比农户更懂得种植,每逢府里谁家的田庄出了问题都来向他请教。 因此,侯府或许银钱不多,但从不缺粮。 正所谓,闭门成市,牛羊盈野。至于童仆成军,以前或许有,眼下不成了。昔日有府兵五千,婢仆成群。如今只剩府兵五百,还包括侍卫,婢仆论个的。 在皇室的监管之下,侯府的人力财力大不如前了。 罢,过往的辉煌忽略不提。 总之,侯府在各地的庄子囤有粮食,一来是预防灾害;二来,预防朝廷有人使暗手扣住粮草不放。遇到那种情况,侯府各地的粮仓即刻开仓运粮至阵前。 当然,仅凭侯府那点粮是杯水车薪,抵不了事,但聊胜于无。 说回眼下,七公子和武溪在乡下田庄略有名气,各地的庄头们每年送粮上京,然后拐道去他俩所在的庄子开年会,交流经验。 “季文说,有几个庄子种的野椒格外好,但产量高,又不能拿到市集上卖,”被皇家垄断了,平民不准卖,兰姬很无奈,“公子妇让大家把野椒研磨成粉,琢磨着哪天去丹台山问问郡主可有用途。 不然,那产量一年比一年多,还要找地方存放” 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自己人也吃不完。与其浪费地,浪费粮仓的空间,七公子夫妇商量着要么先停种,改种别的。 “哦?”辣椒粉?元昭来兴趣了,武溪不愧是她身边的人,“研磨成粉包装好,等阿爹和三哥回来让他们带去军中,遇冬可以驱寒暖胃。” 遇敌还能用来喷,让他们辣眼睛。 当然,使这一招须看准风向,否则把自己人给辣倒就不妙了。另外,她不仅有辣椒粉,丹台山上那么多药草,与其让它们自生自灭,不如物尽其用。 这些年,她可收集了不少药草粉末,只盼哪日派上用场。 “那,继续种?”兰姬替儿子问了。 “种!”元昭不假思索道,“当然种!世间万物,总有它的妙处。有备无患,比临阵磨枪来的强。” 既然提到改良农桑一事,不仅野椒要种,她还想起一个改良品种质量的法子,嫁接。 “嫁接?” 众人不解,面面相觑。 于是,元昭当场做了一次详细的解说。光说还不够,命人拿来笔墨纸砚,当场画起图来。 等讲明白时,一个时辰已过。 侄儿侄女们早已撑不住,被各院的婢女们带回去歇息。剩下各院的主子在此听郡主解释农桑之事,听天书似的。 “郡主如何晓得这法子?”来自农桑大国的兰姬惊诧万分,“妾身在母国是闻所未闻!” 这下糟了,母国的农桑大国称号要易主了! “妾身也没见过!”卓姬同样惊讶,不比兰姬镇定,“郡主,何人教的方子?怎不见流传开来?”莫非郡主受骗了? “我也深感疑惑,同样问那个人。结果那人反问我是谁家的孩子,我说北月家的,他就吓跑了。”元昭瞎编道,“那时我还小,什么都不懂,之后就忘了。” 自懂事起,她太忙了,梦里的很多事一时想不起来。说实话,她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好可惜,丹台山那么多果树,若能早点想起,她估计已经吃上了。 无论如何,既有了法子总得试一试。正好,府里的果树也不少,各院可以自己尝试。关于农桑的话题至此结束,接下来,元昭问起侄儿侄女的入学问题。 眼下,最 有学问的主母病了,需静养。侄儿们的启蒙教育由二哥,即侯世子负责。他可是文魁,每天下值回府用过饭食,便正式开始授课。 侄儿侄女分列坐席,安静听讲。 他晚上讲课,白天上值后,由嫂嫂们督促孩子们把功课做完,等他晚上回府再检查。 孩子们的教育解决了,元昭问起长辈们是否安康,才得知各院的夫人都有自己的调理方子。是侯爷找人帮她们看的,隔着帘子,不知是哪位医官如此神秘。 侯爷说是民间游医,看着顺眼,就带进来了。 元昭:“”不是滋味啊! 又过了半个时辰,三娘c四娘和嫂嫂们离开了。她仍端坐高位,但毫无仪态地歪在几上无精打采,见洛雁进来,忍不住问道: “阿爹怎么不让人(朱寿)帮我看一看?我果真不是亲生的?” 瞧,除了阿娘,满府上下都看遍了,唯独她没看。明明此人是因为她的关系找来的,趁她被“流放”,大家有好事直接就把她忘了。 “属下那师父有一双慧眼,一眼看出郡主是否安好,何须多此一举?”洛雁好笑道,“其他夫人乃侯爷的姬妾,庶民怎敢无状明目张胆地给夫人们看病?” 正好,隔着帘子,一举两得。 元昭并非真心吃这干醋,只是郁闷: “人人都好,唯独我阿娘不好” 说实话,心里特不是滋味。 洛雁见状,本想说什么的,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憋得难受,却只能选择无视,劝道: “郡主,您奔波一日,且与大家聊了许久,不如歇歇?还有一个时辰就该去夫人那儿请安了,莫忘了夫人让您陪她聊聊天。见您精神不好,她该担心了。” “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会担心。”元昭闭目假寐,感慨道,“若世间有灵药,治我母之病,我愿毕生茹” “郡主,世间有神明,誓言不可轻立,”洛雁难得逾矩打断她的话,“夫人之前忧思过重,如今您既回府,夫人定能安心静养。心病有心药医,灵药不难觅。” 元昭:“”好像是这个理。 第158回 得知女儿一回来便过问府里的情况,尤其是因为她的病,差点斥责了嫂嫂们和父亲的两位姬妾。 姜氏不禁对珊瑚笑说,孩子长大了,生怕母亲受欺负,给大家下马威呢。得知误解了两位嫂嫂,她还晓得赔礼道歉,恩威并施,恰到好处。 至于会不会得罪嫂嫂们,那不是女儿该担忧的事。 她是嫡女,除了世子夫妇,其余人等都是婢;她又是本朝郡主,连世子都要向她行礼,何况旁人?往日里,女儿对大家已经相当仁义,该发威时决不能软。 否则,将来真出事时,一个个把她的话当成小孩子发脾气,使不动。 那时再想立威,晚了,已经难以服众。 “我本想着,等她歇几天再慢慢教她。”没想到,这孩子无师自通,姜氏欣慰地笑了笑。 珊瑚则撇一下嘴角,道: “郡主打小就懂事,是您一直不放心她,日夜挂念,伤神又伤身的。看吧,如今轮到她开始担心您了,还不惜开罪兄嫂姊妹。夫人啊,为了郡主,您要听医嘱,按时歇息和服药,早点好起来。” “我何时不听了?”姜氏叹气道,“年纪大了,不中用,早晚的事。” “又来了,奴婢大您三岁,也有一个女儿,为何比您硬朗?还不是该吃吃,该睡睡?”老主仆了,该敬时敬,该劝时劝,珊瑚诚挚道,“夫人,您的忧虑解决不了问题。 倒不如养好自个儿的身体,陪着郡主,好让她安心地去解决问题” 许是看到女儿安然无恙地归来的缘故,姜氏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耳边听着珊瑚的话,脑海里掠过许多往事,心底微苦,逐渐入睡。 珊瑚正唠叨着,抬眸看见夫人睡着了,不禁松了一口气。 自从侯爷出征,姜氏没有一晚能睡安稳的。身子本来就差,又断了调理的药。身为近侍的她眼睁睁看着夫人瘦得脱相,又不能告知郡主,怕她着急归来。 落得六郎那个下场。 如今好了,郡主突然归来,东院总算有了主心骨。虽然吉凶未卜,但无论如何,她们与主子生死与其,无所畏惧。 等夫人好起来,便一切万事足了。 稍作休息,黄昏时分,元昭去东院陪母亲一同用夕食。食毕,娘俩走出院子,在府里慢慢闲逛消食。 为了让女儿了解府里的事,姜氏跟她聊起之前的一些趣事。 比如她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大家,便在许久之前免了小辈们的晨昏定省。但侯世子打着自己是嫡子的理由,定时定候风雨不改地带着妻儿过来问安。 严氏见状,不免多想,赶紧带着双生子过来。理所当然的,卓姬c兰姬也跟来了。 听到这里,元昭忍俊不禁道: “您还不如直接允许二哥一个人来。” “可不,阿娘索性准他一人来,其余人等莫来扰我清净。”姜氏笑道,“这才消停。” 而今晚,二哥没来,他还没回府。下午的时候,他的随从回府告知大家,世子受陛下传召进宫,何时归来暂未可知。 “战事未停,二哥不会有事。”元昭怕母亲担心,宽慰道,“其实,在对待前朝旧人的态度方面,今上已经是相当仁厚。” 至少还让他们保留田庄与小部分商铺,这是侯府最大的活路。 “谁说不是呢,陛下仁义,天下皆知。”姜氏轻拍女儿的手背,微笑道。 娘俩看破不说破,都防着隔墙有耳。 走了大半个时辰,姜氏精神不继,娘俩返回东院。由元昭盯着母亲喝完药,再陪坐聊天。姜氏没闲着,唤来掌管女儿财务的银杏,当场让女儿学看账本。 当看到元昭把算盘拨得噼啪响,算得又快又准,不仅姜氏无语,在娘俩身边伺候的一干人等皆同时望向玳瑁,满眼的钦佩。 “与我无关,我没教过!”玳瑁连忙澄清,就差指天划地起誓了。 天地良心,啊不,是天地作证才对,毕竟这不是什么坏事。可她真的没教过,不敢夺人之功。 “以前在南州,冯长史和季叔都教过我。”元昭如实道,“学得不精,略懂。” 除了冯长史和季叔,梦中人也功不可没。 但是,元昭算完一本就腻了。把账簿一扔,直接往后一躺,感慨万分: “果然,论身边有一位贤内助的重要性。阿娘,我将来要招婿进门为我管账。” 噗,众人笑喷,纷纷别开脸掩饰自己的失态。 元昭:“”哼 ,笑,让你们笑!她迟早会如愿哒! 当然,娶不着也不打紧,银杏这差事当得不错,担得起贤内助这个名头。 有女儿在府里说笑打趣,姜氏的心情大有好转,精神也不错。能撑到世子安然无恙地回府,前来请安后,才回内室歇下。 亥初,姜氏临睡前叮嘱女儿: “改日去看看你二娘悄悄去。” “好,明儿我一大早就过去。”元昭理解阿娘的苦心。 从母亲的院里出来,银杏已等在院外,说世子正在水榭等待,有话与她相商。 “陛下已经知道你回来,”四下静谧,侯世子目光温然地看着嫡妹,道,“他让你留在府中,不必再回丹台山。” 其实,相对以往,目前的京城对元昭蛮安全的。 死对头乐安公主被罚去九安山,议亲才能回京。然而,先是杨美人没了,后有五皇子之死,陛下正值伤心时,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一年之内甭想成亲。 何况,武楚的边境烽烟四起,人财耗尽,哪有余力给皇子皇女们筹备亲事? 估摸着,乐安公主有一阵子不能回京了。 另外,八皇子已被迁往远离京都的别苑居住,无召不得回京。死的死,罚的罚,众皇子皇女和皇孙们感到惶恐不安,鲜少出门,绝迹于繁华的京都街市。 然而,这并非陛下让她留在京中的理由。 “别让阿娘知道。”元昭默然道。 侯世子点点头,神色黯然,道: “战事吃紧,连夏五郎都上了战场。如果可能,为兄更想和三弟一样,总比留在京城无所事事的好,活得也窝囊。”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元昭平静道,“别的兄长没有你的分量,你若不在,他们活不了几天。” 她活着是为了挡箭,二哥活着,是为了让弟弟妹妹们能多活几天。 “阿爹的安排总有他的道理,二哥,倘若我不在了,别告诉娘,就说我修道去了。” 她话音刚落,堂堂的侯世子瞬间红了眼眶,别开了脸。 将星,总要出世的。 待朝廷无将可用时,无论皇室还是民间,大家更希望八皇子是武楚的救星。 第159回 虽然二哥没有明说,陛下也仅仅是让她留下,没说啥时候与八皇子一决死战。 但元昭知道,那一天已为时不远。 在梦里死过太多次,且痛感真实深刻,使她对生死看淡。即使苦练多年,她照样不敢肯定自己是赢的那个。 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了自身的利益,没有谁是不可以牺牲的。倘若皇帝希望他的儿子赢,那八皇子就一定会赢,哪怕她实力更强。 在梦里,死亡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她躲不掉的。 翌日一早,元昭简单梳洗一番,在发鬓上插两枚玉石珠花。一身素净出了华桐院,乘坐马车在二门处与上朝的二哥相遇。 “郡主,一大早的你去哪儿?”侯世子没想到她会一大早出门,愕然。 “阿娘命我去探望二娘,二哥上朝?你先请吧。”元昭让车夫停下,等二哥先出。 侯世子本想说话的,转念一想,算了,她难得回京,先去探望二娘更是一番孝心,由她去吧。他昨晚提醒她,是想让她勤加苦练,莫等将来输给八皇子。 她非皇女,若是灾星,必死无疑。 元昭不知兄长的忧虑,等二哥先行一步,自己的车驾随即出府,直奔二娘的府邸。 到了长公主府,刚下马车,便看到一名正值碧玉年华的女子带着府官等人在阶前迎接。瞧那熟悉的五官轮廓,俏皮的眉眼,同样是一身素净的水蓝裙裳。 她盈盈伫立,于人群中,不敢造次。 因站在队伍前头的,是长公主府的府官林大人和录事,还有家令c家丞等。以前四姑娘在时,很多事也要征询以上人员的意见,何况八姑娘不过是庶女。 元昭瞅了八姊一眼,没说什么,仅端着郡主的架子接受大家的见礼。既不刻意抬高八姊的身份而轻慢府官们,亦不给府里的奴婢们脸色瞧。 这儿是长公主府,同样轮不到她造次。 见元昭规规矩矩的,府官亦不为难,行完礼,躬身而退。而凤氏的近侍金梅挥退府里的奴婢,恭敬问道: “郡主,这时辰,殿下正在观堂诵经,不如您先和八姑娘在芜芳斋用些点心。待殿下诵完经,奴婢再进去禀报,可好?” 元昭听罢点头,没什么不好的,她正想跟八姊聊聊。 到了芜芳斋,奴婢们端上茶点,等元昭挥退她们,八姑娘北月芸终于松了一口气。舒展一下手脚,挽起袖,利落起身一边煮茶,一边关切地问: “不知郡主这次能在府里逗留多久?” “不走了,除非陛下另有旨意。”元昭坦言道,“八姊住在这里可好?” “好。”肯定不如侯府自在,但各有利弊,世事难以两全,北月芸笑了笑,“二娘亲和,除非我有失礼之处,否则林大人他们多半睁只眼闭只眼的,郡主勿要多虑。” “那二娘呢?最近可好?” “和之前相比,气色好些了”北月芸娓娓道来。 如今的凤氏素容净妆,脸上不再涂脂抹粉,衣衫不再芳香袭人。她如今衣着深沉端庄,原本明媚灵动的双眸,此刻变得淡如止水,平静疏离。 原是大喜大悲的性子,如今温婉沉静,在人前存在感甚微。 与过往的她相比,今日的她不算好。但与母亲相比简直好太多了,元昭想道。二娘那颗伤透了的心有了一份寄托,便能继续活下去。 元昭放下心来,改问四姊的近况。 “还不是那样,”提起四姊,北月芸不免唉声叹气,“反正,庶子庶女一年抱俩。她呢,丝毫不急,平日里除了看书还是看书。我瞧着,她是看书看魔怔了。” 哪有正妻当得如此不负责任的?仿佛有无嫡子女与她无关似的。 “郡主,按我朝律法,女人三十无子会被出妻的!你说她咋想的?”北月芸无奈且不解。 额,这个嘛,她还真不知道。 元昭喝着茶,脑子里完全没有章程,对四姊的情况眼前一抹黑。四姊就是个闷葫芦,上回让她回府找医官瞧瞧,她偏不。 瞧,朱寿随父出征了,想看都看不着了。 “无妨,只要父兄在,吴府暂时不敢怎样。”元昭只能这么说。 对呀,那是暂时的! 北月芸本欲道出心中所忧,但一想到眼前这位是小妹。不仅年龄小,且长年独居在外,焉知后宅妇人的凶险处境? 与其让她一起担心,不如自己消受得了,唉。 “如今府里未成婚的仅剩八姊了,那八姊何时成亲?” 元昭找个轻松的话题解解闷。 冷不丁被提起自己的亲事,北月芸脸皮薄,腾地升起一片嫣红。不似元昭,一副经验老到的厚脸皮样儿: “什么叫仅剩我?不是还有你吗?” “我招婿,不急。”元昭十分淡定。 北月芸:“” 这厚脸皮的女子,世间绝无仅有。 姊妹正聊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金梅过来相请。北月芸就不过去了,回自己的院里继续向绣娘学手艺。 再说元昭,随金梅来到一座孤寂清冷的殿堂里。当看到心如止水的二娘回眸,朝自己微微一笑时,不由心酸地低垂眼睑,恭恭敬敬深深地行了一个福礼。 二娘的性情变了,可对她这位嫡女的关心丝毫未变,同样问了八姊问过的话:“能留多久?别走了,听说姊姊的身子也不大好,你作女儿的理应留下来陪伴。 不必担心你姑父陛下会不喜,更不必担心乐安找你麻烦,二娘明日进宫替你说情去。” 再给昭儿讨一份恩典,让乐安她们不敢再找她麻烦。 “不用了,二娘,父亲远征,姑父陛下允准我留在府里陪伴母亲。”元昭不愿长辈们替自己担心,笑言道,“我以后就在府里学女红,为将来招婿作准备。” 凤氏听到这话,先是愕然一阵,继而噗哧地笑了出来。 一直近身侍候的金梅等人见状,登时落泪,忙不动声色地退出来抹除失态的痕迹,再重新回来侍候。 在府里众人的热情款待之下,元昭在二娘的府里逗留至未时才离开。 这长宁街,她每次来去匆匆,未曾停留过,更未正眼欣赏过这片权贵云集之地。正所谓看一眼少一眼,命车夫赶慢一些,好让她瞧一瞧达官显贵的宅邸。 勾起车帘,元昭正要往外观看,忽而马车一个急刹停幸亏她稳如泰山,身子没跟着往前撞。 “是意外,还是哪个混账东西眼睛这么毒认出我来?”元昭无语道,“又是哪家的姑娘?” 别又是曲大姑娘吧?长这么大,就没有看她不顺眼的男子来拦她的车?梦里的她都是成亲生子之后才死,为何现实中的她生人勿近呢? 造孽啊! 外边的洛雁:“郡主,是意外。” 而且,这回是个男的。 第160回 男的?元昭不自觉地摸摸下巴,虽没胡子,亦不影响她的思路。 “哪家的?”她问。 据闻,京城有三位倍受瞩目的美男子,第一位当然是孟丞相之孙孟轲。他博学多才,笔墨生香,且相貌堂堂,温文儒雅,是个风光霁月好相与的人物。 年纪轻轻便成了国子学的一名掌教,受人敬仰。曾与她有过婚约,可惜解除了。 第二位乃庆王之孙凤阁,他英武不凡,天子近臣的头衔让他身价倍增。不过,他鲜少在京,长期奉命在外勘查各类悬疑案件。 第三位 “看马车标志,应该是桑兰国那名小王子。”洛雁在车窗边低声道。 没错,第三位就是那桑兰国的小王子,传闻他自出娘胎便中了毒。令人意外的是,他在东州学宫时无意间显露真本事,通晓岐黄之术。 原来,由于中毒,他打小体弱,宫中请来一名医官专门伺候他。 而这名医官师出名门,乃药王庄姚氏的弟子。后来,小王子久病成医,且拜医官为师。他曾谦逊的说过大病不好治,一般的小毒小毛病他勉强应付得来。 因为这一手医术,使他在武楚为质的日子虽然简朴,却并不难过。还收获不少的女子芳心,无论走到何处,总能捡到几条绣活精美的帕子。 “咳咳咳” 对面的马车里隐约传来似曾相识的咳嗽声,元昭端坐车里,内心矛盾,但始终不露声色。她是郡主,按规格乘坐的马车,很好辨认,对方正在腾挪让路。 虽是一国王子,身在异邦,哪及得上本朝的郡主尊贵?两车相遇,位卑者礼让。 她不主动招惹,对方更避之不及。 待她的马车过去了,隐约听见对方的车里传出一道轻柔清朗的男子嗓音: “可是侯府那位郡主?” “回殿下,正是。”车旁的随从恭敬答。 马车里静了一瞬,随后道: “走吧。” 定远侯府如今风雨飘摇,府里众人苟延残喘,每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无利可图,近之无益,还是远离避嫌为妙。 与此同时,元昭对桑兰王子也有一刻钟的想法。 以前觉得有朱寿在,家人百病全消,即使听说有人医术高明,亦不以为然。可她万万没想到,朱寿再能耐,也难治阿娘之病。 果真是药材珍贵难觅,还是朱寿的医术不行? 说实话,她有过片刻的疑虑。 她全心全意地依赖一个人的医术,是否明智之举?那是她亲娘,她希望爹娘能长长久久地活着,身心康泰。 桑兰王子既是药王庄的徒孙,必有过人之处。 可是,毒圣和药王庄是死对头,若请来桑兰王子为母治病,万一被他看出侯府藏着一名毒圣门人,于侯府大大的不利。 太冒险了!何况,一事不烦二主。府里目前有两位半的大夫,朱寿c季叔算俩,洛雁算半个。她还年轻,水平不到前两名的一半,说她半桶水已是抬举。 用人不疑,大夫多了,她该听哪个的?元昭头疼地搓搓额角,略显烦躁。 马车即将驶出长宁街,进入繁华地带。 “郡主,注意仪态。”洛雁从掀开帘子的窗边看进来,一眼瞅到某郡主大马金刀的豪爽坐姿,连忙低声提醒,“给您放下帘子?” 无人瞧见,她就算在里边躺着也行。 是个好提议,元昭放下帘子,拉上窗板,选个舒适的姿势横躺着。 家世显赫者,自不必考虑太多,两个人都要。谁先治好母亲,便奉谁为上宾。可她侯府如今大厦将倾,甭说两个都要,能留下一个已属不易。 况且,毒圣与药王庄不对付。 把两人凑到一块比试,反而有害无益。得罪他二人不打紧,连累阿娘受罪才是要命。唉,前思后想,还是先凑齐阿娘那张方子上的药材要紧。 可找药材一事急不来,需耐心等待 正想着,马车又停了。 元昭:“”以后再也不选白天出行了,“这回又是谁?” “是福宁郡主。”洛雁在窗边提醒。 “咱让。”元昭懒得起来。 虽是同品级,人家年纪比她大,得让,她让得心甘情愿。对方的马车从旁边经过时,她还清晰听到对方发出的“哼”一声。 唉,这长宁街真的是,白天真不能来。 所幸,接下来的路安稳多了。虽 然途中还遇到一些官员,他们远远瞅见她的车驾,要么绕道,要么早早停在一边,让她的马车畅通无阻。 至于为何如此识趣,如她给福宁让路一般,为了省事,不愿引发事端,与尊敬无关。 车驾驶出长宁街,进入繁华喧嚣的市集地段。 八街九陌,道路宽广平正,如她这样的车驾能并行好几辆。眼下独她一辆马车奔走于大路中央,何其自在欢畅。 然而,她已经没有闲逛的兴趣,与其在外边遛哒,不如直接回府陪母亲聊聊天。 回到府里,元昭换一身衣裳才去母亲院里请安。见阿娘精神好许多了,应母所求,考考她的功课。背诵诗书,熟悉经典,对历代兴衰成败的例子她如数家珍。 “若外人问起,你懂得温良恭俭让就够了,国家兴衰成败与女子无关,你不可多言。”姜氏蹙眉微斥。 “阿娘放心,我只在您跟前显摆,绝不外扬。”元昭笑嘻嘻道。 听到这话,姜氏略略放心: “你阿爹是男子,把你自小当成男儿教养,可你毕竟是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儿,如此,爹娘放心,别人也才放心。” 这个别人,不言而喻。 “嗯,”元昭乖巧点头,真心实意道,“和这些书相比,孩儿更喜欢阿娘教的术数方技。它千变万化,涵盖万物万象,比研究史鉴有趣多了。” “可不是,”提到自己最拿手的本事,姜氏来精神了,吐糟夫君,“亏你阿爹还想学道,道是什么他都搞不清楚。年青时整天在外人面前显摆,不嫌丢人。” 说来好笑,她制作的幼儿版简化八门图,长子c次子和幼女一教就懂,可他这当爹的怎么教都不会。 大概没耐性吧,反正行军布阵他很在行,奇葩一枚。 每日陪伴母亲,听她一脸嫌弃地吐槽父亲,日子倒过得有滋有味。等回到自己院里,元昭便和洛雁c莲裳等人折腾院里的盆栽与果树。 嫁接技术是她提出的,府里各院的主子以她马首是瞻,看她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 大家玩得不亦乐乎,却差点把侯世子急死了。 他提醒嫡妹,危机将临,是让她谨慎以对,趁还有时日抓紧练习。她倒好,听完就算,见天的在院里捣鼓花草果蔬。 果蔬长得再好,能帮她打赢八皇子吗? 真的是,把他急死了。 第161回 元昭明白二哥所忧,然而,自懂事以来她就在练功,已经竭尽全力。若打不过八皇子,意味着她的死乃上苍注定,何苦挣扎? 倒是阿娘,先是大哥遭遇不幸,接着为她牵肠挂肚不得安生,苦了大辈子。 余生的时光,元昭不希望阿娘留下遗憾。趁自己活着多陪陪她,尽一尽做女儿的责任。武楚的女子十四而嫁,元昭即将十五了,暂未议亲。 但成亲之前该懂的活计,她要懂得。 趁她在府里,姜氏唤来卓姬c兰姬,一起看看她的本事。 经过几天的相处,元昭向阿娘,还有三娘c四娘展示了自己的才华。自从得了太子殿下赏的琅牙琴,她的琴棋书画几乎同时达到一定水平。 对姜氏而言,女儿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喜不自胜。 直到女儿展示她的女红,其实,元昭的绣活很不错。 玳瑁姑姑教的精髓,她全学会了,可惜欠缺耐性。仅仅绣个开头,让大家知道她会绣,仅此而已。硬是不肯绣出一幅完整的图案来,问她,就是没时间。 她觉得,府里不是有绣娘吗?再不济,有玳瑁姑姑和莲裳她们在,何须她亲自动手? 总之,她会缝补就不错了,莫要求太高。 除了女红,几位长辈还看了她的插花,熏香,和茶道。这些都是日常的生活技能,玳瑁姑姑教过她,平时和莲裳她们也是这般服侍的,考这些不在话下。 短短的几天,让元昭深切体会到贵女们的日常是何等的清闲优雅。她玩得开心,母亲和长辈们亦甚是开怀,日子过得无忧无虑。 倒是二哥,见她玩上瘾了,一直不务正业。急得把她扯出来,指着她的鼻尖想骂: “你你你” 他是斯文人,不懂骂人,只能瞪着她一直“你你”,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你的意思我懂。”元昭好笑地按下他的手指,道,“生死由命,该学的我学了,该练的我练的。人生在世,与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如顺其自然,莫负光阴。” “可是” “可是父兄若能威武霸气,平定这次战事,那小妹我的命不就保住了吗?”何须努力? “那万一” “万一战败,大齐肯定要向陛下讨要咱们一家的人头。到那时,我的小命能否保住还重要吗?” 侯世子:“” 叉腰,不想说话,听她扯淡好了。 “二哥,我那是小事,我目前只担心阿娘的康健。”虽然阿爹带病上战场,有朱寿在他身边,她心头略定,“阿娘那方子上的药材还没买到,我怕她受不住 我在想,要不要找桑兰王子前来瞧瞧?” 虽然有她彩衣娱亲,阿娘的脸色好点了,但仍旧有气无力。要么不咳,一咳能咳半天,她听着难受。 “不可!”谈到正经事,侯世子的口才恢复正常,“人心难测,兰木奇能在武楚安然无恙,全靠他一心巴着皇室。咱家乃皇家的眼中钉,随便一个都是他的踏脚石。” 嫡母,是皇室最讨厌的,于全局又最无足轻重的一个。 这正是元昭担心的一点,人性难测,不得不防。 “为兄今日听到前线的消息,你三哥那边捷报连连,父亲镇守的西南部暂且太平。只是那大齐斩了我朝派去和谈的使者,大有不死不休之意,恐难善了。” 燕蜀明面上退了,焉知暗地里会不会留一手?短期内,父亲和长嘉要在边境驻守一段日子,归期不定。 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要耗几年。 “不管父亲何时归来,你和八皇子即将成年终有一战。阿昭,你不可轻慢,要抓紧练习!”把侯世子急得,恨不得替她上了。 将星一事,除了兄妹俩,府里其他人皆被瞒着。偏偏当事人不当回事,害他在旁边着急上火。和他当年考文魁一样,当时母亲很淡定,二娘急得团团转。 元昭默默点头,“嗯。” 侯世子:“” 就嗯?毫无诚意!唉,兄长难为,愁死了。 岁月如水潺潺而过,一眨眼就到了仲夏,府里各院用起了冰盆和七轮扇。东院也有,但搁在正厅给婢女们散热。姜氏自己不用,她身子弱,受不住寒气。 这天傍晚,娘俩散完步回来,姜氏准备歇息时,元昭接过珊瑚端来的药,劝道: “阿娘,先把药喝了。” “唉,阿娘最近身子好多了,你以后不必费这些心思。” 姜氏一边埋怨,一边无奈地接过药盏。 等她喝完了,元昭把空盏递给珊瑚,才说: “费什么心思?多花些银钱而已。” “哼,阿娘身子差,脑子好得很。”姜氏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躺下,而后道,“人上了年纪,身子难免差些。近年光景不好,挣钱不易,你不要再浪费银钱。” 省着点,给她攒嫁妆,倘若有机会许配人家的话。 “多备嫁妆是生怕婆家看不起,您瞧我,是那种能让人看轻的女子吗?”元昭举臂,做个力大无穷的姿势。 把姜氏逗得笑了下,催她离开,“好了,阿娘要歇息,你回去吧。” “嗯。” 元昭起身,让珊瑚上前放好帐子。静伫片刻,方转身离开。 功夫不负有心人,渐渐地,阿娘所需的药材买到了,混在七哥从庄子运回府中的食材里边。七哥和武溪前阵子回过侯府一趟,实地参观她院里的嫁接技术。 有新技术尝试,夫妇俩喜出望外,仅在府里住了两天便兴冲冲地回了庄子。 能够专注事业的人最幸福。 又有武溪护在左右,元昭不怎么担心七哥。倒是阿娘的药,断断续续的,让她的心里七上八下。 仲夏之夜,外间天气燥热,华桐院林荫密布,清凉如水,甚是舒适。 但元昭心烦意乱,坐不住,命人给自己束发,换上男装。当然,胸前务必平平的,绝非梦里那什么电视剧里的一眼能看穿的伪男。 她女扮男装,绝对帅气满屏,倾倒众生。 陪在左右的是洛雁,两人一起伪装成男子,打算上酒肆开开眼界。她俩用不着偷偷摸摸,大摇大摆地从侯府的正门出去,正好碰见晚归的二哥。 妹子的胆大妄为把侯世子气得,指着出去鬼混的二人组气急败坏: “你你你们” 小妹这性子,没救了这是!父亲不在,母亲柔弱,他这兄长当得形同虚设啊天爷! 第162回 出门之前,元昭到前院的正堂瞅了一眼晷仪,才刚刚过了戌时。按梦里的时钟计算,刚过晚上七点多,早得很。 那晷仪是三嫂严氏之父,严少府送来的。 这晷仪做好一年了,由于技术不够熟练,仅在皇宫与朝廷重臣府里试用。后来,太子府有了,接着轮到定远侯府,这是侯府父女提出的创意,理应嘉奖。 她的丹台山也有一架,和梦里的时钟仍有区别,但的确比以前方便许多。 走出侯府大门,正阳巷的大马路曲折蜿蜒,屋宇林立。 一轮弯月高悬于空,清辉映照之下,道路两旁的楼阁飞檐显得那么苍迈孤冷。此巷除了侯府,附近不仅有商贾居住的宅院,还有一些小官吏也选择此地安家。 像五姊夫游长庚之类的,不在少数。 虽没有长宁街的贵气逼人,环境倒不失清幽宁静。 路上不太黑,各座府邸的门前挂着灯笼,谈不上特别明亮,至少能把四周的环境看清楚。 尽管如此,女子独自夜行,必有危机如影随形。 以前的正阳巷守卫森严,如今各个路口无遮无拦。 商人重利,习惯了各扫门前雪,整条街巷任凭外人随意出入。品流复杂,时不时被梁上君子光顾。 可以说,除了定远侯府,正阳巷大部分的宅邸都被窃贼光顾过。 但贼人不敢招惹侯府,因为那里不仅仅是守卫森严那么简单。多年来,窃贼去一个死一个,去一对死一双。宛若滴水入海,被瞬间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回元昭,她与洛雁尚未走出正阳巷,小厮金水已赶着马车追了过来。 一问方知,二哥埋怨归埋怨,心知嫡妹没逛过暮市怕她找不着门道,于是把华桐院的小厮找了来。洛雁乃侍卫,向来与郡主形影不离,自然没逛过京城。 而小厮东堂,见识比洛雁多些,但肯定比不上金水对京城各街道的熟悉。另外,金水和东堂常在京城走动,他俩是安平郡主身边的小厮乃尽人皆知的。 即使今晚出现在郡主的身边,亦无伤大雅。 “正阳巷乃宅邸集中地,平日里静寂无声,每逢佳节才热闹些。每户的马车来来往往,平日不出门的女子也纷纷露面,哪似眼下这般安静?”金水略憾。 难得郡主留在京城出一趟门,居然只看到正阳巷冷冷清清的一面,忒扫兴。 “七夕不是快到了吗?那时应该很热闹。”洛雁满脸期待。 “那肯定,七夕前后三天,外边就不说了,咱这巷里也车水马龙,络绎不绝。”金水侃侃而谈,指着路边各座大门紧闭的宅邸,“每户大门敞开,等自家的公子姑娘们归来” 那时候的正阳巷,人气十足,生机蓬勃。哪像眼前,偌大的街道冷清得仿佛鬼巷。 “喏,那户姓林的乃莫阳县的大商户,他们亲家的女婿的姊夫与太乐府的员吏有亲。听说见过太子殿下,得过赏赐”各户的资料在金水滔滔不绝的讲述中,逐渐在元昭的眼前铺展开来。 住在正阳巷的每一户人家,都被侯府查了个底朝天,祖上几代是干什么的一清二楚。 以前,元昭只看过资料,印象模糊。 如今在实地考察的过程中,配上金水一番生动形象的解说,一份份家族图谱在她的脑海逐渐成形,变得异常清晰。 谁是不相干的,谁是皇家派来监察侯府的,一目了然。 不知不觉间,三人终于离开正阳巷,外边街道灯火通明,人来车往的。光站在路口已能感受到外界的氛围是多么的热烈,与冷寂的正阳巷恍如两个世界。 在路口,元昭抬脸仰望,街道上空挂满五彩缤纷c形状各异的灯笼。道路两边的店肆吆喝声不断,行人如织,店铺门口悬挂的招幌各式各样,迎风飘扬。 人间繁华的烟火气息,便是如此吧。 “原以为战乱连年,街上比往年要冷清,没想到还这么热闹。”洛雁感慨万分。 “战火在边境漫延,京中的寻常百姓哪里知晓边境民众的艰难?”金水同样感慨,“就算知道,一日未打到京城便与他们无关,努力养家糊口才是正事。” 其实,战火尚未接近武楚的第一道关隘,西南部便有小部分民众被吓得背井离乡,望风而逃。 逃向武楚最安全之地,凤京。 留下大部分民众不明所以,犹糊里糊涂地留在各自的家乡耕种,一如既往地过日子。而逃出来的民众设法留在京城低调地购置宅邸,或做点小买卖度日。 无 论在京中过得再困难,也要等到战事平息再返乡。 因此,京中的暮市不仅不冷淡,反而比以前更加繁华热闹。市面上的小玩意儿样式多了起来,还有各类新鲜罕见的小吃食。 外乡人越多,京中越容易出乱子。 京官对这些情况了如指掌,不仅不宵禁,反而极力维护暮市的正常运行。因目前进京的是各地大小商户,国库空虚,缺钱,变着法子薅羊毛。 当然,商贾并非傻子,明知朝廷的用意,却不敢反抗。钱而已,再挣就有了;但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 以上信息,便是元昭今晚出来的一点收获。 由金水带路,驱着马车来到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寻了一栋有三层高的富丽堂皇的酒肆坐下,听隔壁一桌商户摇头苦笑着说的。 “虽然税重,好在京中那些权贵子弟豪爽,出手大方,咱不至于血本无归。”商户甲苦中作乐道。 “那倒是,不幸中的大幸。”商户乙笑道。 “哈哈哈”俩商户开怀畅笑。 可见商税还不够重,格外豪爽,出手大方(毫无消费经验)的权贵子弟元昭公子品尝着一道叫莲房鱼包的菜肴,一边暗暗吐槽,顺便交代金水: “这道菜打包回府,给莲裳也尝尝。” 太应景了有木有!当初给莲裳改名时,差点就叫莲房了。 噗,洛雁和金水笑了出来,“哎,好咧!对了,公子,要不要尝尝这店里的脍鲤?味道鲜美得很。” 脍鲤,乃生鲤鱼片。 “不用,生肉有虫,致病,你等以后少吃。”元昭摇头,随口叮嘱。 被从旁边经过的一位食客听到,不依了,停下脚来瞪她: “哎,这位公子,你这话从何说起?可有凭据?爷最喜鱼脍,吃好几年了,怎不见得病?” 金水一听,起身瞪着对方,厉声喝道: “你爱吃你吃,我家公子又不说你,叽歪什么呢?滚!” 他身板高壮,一副恶奴的凶相,直接把那名食客吓退几步。 又见元昭若无其事地继续品尝菜肴,不禁心里犯嘀咕。京城遍地权贵,生怕有眼无珠得罪人,只好一脸怂怂地绕道走人。 第163回 越靠近权力的中心,探听到的消息越发虚实难辨。 光顾那间酒肆的人太多,与长宁街仅仅间隔几个路口,与达官显贵过分接近。让食客们的言谈格外小心,深怕惹祸上身,很难听到有实用的信息。 就算有,也是知己或者盟友之间的秘密,非一般人能听见的。 元昭环视满堂的食客一圈,没发现半个熟人,倒是察觉有人在暗中打量自己,甚是无趣,便让金水另觅去处。 “西城门附近可有茶楼?”她百无聊赖地拿筷子轻戳桌面。 “有倒是有,但人少。”金水瞅一眼大堂,哦,忘了民间还没有晷仪看时辰的,只好道,“这时辰了,那边的集市肯定没人了。公子,不如明儿一早再去?” “无妨,夜深人静,正好去那儿消消食,认认路。”元昭爽快地扔下筷子,和洛雁起身走人。 金水扔下银钱,快步追了出去。 三人一走,大堂里的食客瞬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哎,兄台可知方才那位是谁家的公子?” “为兄正想问你,瞧他面生得很” 住在长宁街的公子哥们出来吃饭,要么挑个雅间静坐;要么财大气粗,毫不掩饰自家的权势。用不着旁人去打探,他已自报大名和父亲是谁了。 若两般皆不是,倘若是京中的贵公子,在场的食客至少有一个人识穿他的身份。 然而今晚这位,讨论一圈了,竟无一人知晓。 “该不会如你我一般逃难来的吧?”二楼有人恍然大悟道,他对面坐着方才被怼的中年食客,扼腕不已,“哎呀,早知如此,为兄方才应好好跟他理论理论” 同是外乡人,对方凭甚纵奴行凶?还敢骂他!鱼脍那么好吃的食材,竟说致病!哼,不知从哪个山窝窝出来的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一传十,十传百,对方不过是外乡人的消息便传开了。 食客们对外乡人的来历不感兴趣,换了话题。无人留意到,二楼的栏杆边站着一位翩翩佳公子。他看着那空空如也的位置,神色怔然,伫立片刻方离开。 此时此刻,她竟还有心思出来闲逛,心真大。又转念一想,她是女子,哪懂得什么家国大事? 如同世间的万千少女,活得无忧无虑。 每个城门的附近都少不了酒肆c茶楼,和为数不多的小吃摊。来自五湖四海的外乡人远道而来,风尘仆仆,一般会选择最近的地方打尖,随便应付一下。 这些地方的饭食量多,价格也不贵。环境嘛,马马虎虎,倒能将就。 西城门没有暮市,也不宵禁。 除了住在附近客栈的人逛完暮市,陆续归来,鲜少有人在外边闲逛。元昭带着洛雁c金水进了一间茶楼,选了一个绝佳的位置,二楼靠路边的平台外坐着。 她站在栏边,眺望远处高高的城楼,目光穿透时光,仿佛看到白天人来人往的盛况。 外乡人刚到京城,未曾接触任何一方势力。劫后余生的喜悦,能让他们畅所欲言,透露不少外界的消息。 另外,此地远离皇宫,某些人来到此处难保放低戒心,道出几句真心话。据金水描述,类似的茶楼不止一间,位置好找,不失为一个喝茶散心的好去处。 “公子,已经亥时,本店真的要打烊了,要不您明日再来?”跑堂伙计瞅着那位站在栏杆边的公子,恭谨道。 本想顺口溜一句,要不开一间客房留下来歇息呗?可人家的马车就停在店门口,分明要走的,便识趣改了口。 本是客套的一句,没想到对方回眸微微一笑,居然点了头: “好,叨扰了。” 示意金水赏他几个钱,十分爽快地转身下楼离开。一笔意外的收获把跑堂伙计乐得合不拢嘴,笑容可掬地送到茶楼门口。目送贵人上了马车离开,感叹: 哎,有财还礼貌心地好,难怪长得恁俊~。 马车驶离西城门,途中,路边的客栈c茶肆相继关门,小吃摊也收了。人群散了,灯灭了,八街九陌挨个地陷入黑暗,打更之声刚过不久,静寂的可怕。 听着自己马车发出的马蹄声,元昭勾起车帘,大马金刀地坐在车里与洛雁c金水闲聊: “怎么没看到巡防?还未上值?” “戌初开始巡防,可您也知道,他们多半选在重要地段走动。住在城门附近的全是老百姓,谁乐意来?正如咱们正阳巷位于皇城正中央,何时有过巡防?” 原则上,无论正阳巷或城门附近的街道,都属于巡防路 线,关键是人家肯不肯出来。若有人问起,他们一句巡过了,谁又奈何得了? 哦,元昭恍然大悟,道理浅显易懂,无需多问。 “唉,原本想着,不知会不会遇到那位左骑营校尉。”她略感遗憾。 洛雁诧异地望来一眼,道: “像他那种时常调动,永不晋升的人,能遇上叫有缘,遇不上叫正常,指不定已经死了。” 噫?!金水闻言侧目,惊悚不已: “没那么惨吧?你哪来的消息?!” 不可能!他最近没收到有人受屈下大狱的消息。 “没有,我猜的。”洛雁一本正经道,“通常耿直的人要么死,要么憋屈死,没别的活路。” 依她观察,那位左骑营校尉就很耿直嘛。 金水:“”服了。 元昭忍俊不禁,正欲逗一逗他俩,忽而眉心轻蹙,抬手示意二人噤声。很快,再有一缕微风吹至,她的耳尖动了动,依稀听到轻微的刀剑碰撞的铿锵声。 “是打斗声。”洛雁也听到了,皱眉道,“公子,闲事莫管,咱还是回去吧!” 今晚就她和金水两名侍卫,难以确保郡主全身而退,还是溜之大吉为妙。 瞧,一旁的金水已端正坐好,拉好缰绳,蓄势待发,静待一声令下。 “世事无常,很多事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元昭也不想管闲事,又怕这并非闲事,“万一是前线派回来的人被偷袭洛雁,陪我去看看,金水去京卫司。” 朝臣们早有诛杀她父兄的心思,若是父兄派回来求救的,她置之不理,将来必定悔恨终生。 马蹄声太吵,与其惊动那些人,不如让金水驾车知会京卫司。而元昭与洛雁施展轻功,跃上瓦面,往刀剑相击的方向飞掠而去。 第164回 月黑风高杀人夜,尤其是连巡防队都不去的地方,绝佳的伏击地点。 附近的民宅仿佛随着人们一起进入沉睡,瓦面上的轻微动静权当猫狗在戏耍,挑不起屋主的好奇心。 不知是真的不好奇,还是不敢好奇。 打斗场地在西街c南街的交界处,离喧嚣繁华的京都主干道颇远。但离西城门这边很近,而且越来越近,或许是被撵到这边来的,又或许有人慌不择路。 随着打斗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元昭c洛雁不再跑了,果断伏在一栋民宅的屋顶之上。 环顾四周,在不同的方向发现几名黑衣人身轻如燕地在屋顶上潜行,目标正是在街道缠斗的三人。他们形成一个包围圈,有拿刀的,有抬手按住袖箭的。 元昭一身白衣,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抢眼。 虽然她伏得很低,几乎贴着瓦面,而黑衣人的注意力全在目标上。洛雁犹不放心地警惕周围,尤其是那几个潜伏在瓦面上的黑衣人,生怕他们发现自己。 有她在旁警戒,元昭放心大胆地看热闹。 被追杀之人共有五位,男的,都穿着常服。其中两人锦袍加身,应是主子。另外三人着深蓝武士服,负责断后,一直在和七名黑衣人拼死缠斗。 但前边也有五名黑衣人,所幸,这两位主子的功夫也不弱 看错了,是其中一人不弱,他一边打,一边护着旁边那位身着绿袍的男子。此人系着玄色披风,左腹受了伤,一手紧捂,一手拿剑勉力应付敌人的袭击。 可惜,他头戴披风的宽帽,从元昭的方位仅仅能看到对方的下巴,认不出对方的真面目。 无妨,看身形,看身手,并非她认识之人,权当看个乐子。 见义勇为?不可能的,身为权贵子弟哪个不招人恨?她能长这么大,全靠侍卫们拿命相拼和自己的勤奋苦练才能活到今天。 美好的生活尚未开始,怎能拿去见义勇为? 万一不小心,她 正看得津津有味,忽见绿袍男子的宽帽被黑衣人一剑挑开,他的五官瞬间暴露人前,被饶有兴致的元昭和洛雁看个一清二楚,不禁同时愣住。 哇靠,太子?! 不好! 一看清对方的真面目,元昭不假思索,纵身跃下。 身居高位,想杀太子的人必然不少。用意不一,但其中一个便是嫁祸她定远侯府。她爹是不会杀太子的,因为得不偿失。实在要杀,倒不如直接杀皇帝。 瞬间的念头,让她做出相应的举措。 出手干涉并非上上之选,但见死不救,任由太子横死街头,于侯府绝对后患无穷。尤其是,她今晚好死不死的出来散心,足以成为别人诬陷她的证据。 在皇都布局刺杀太子,这是灭族的大罪! 她骤然现身,不仅吓了底下缠斗的人一跳,更把埋伏于屋顶的黑衣人同时惊着了,下意识地将目标转移欲朝她射暗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嗖嗖,几道寒光闪过,手持暗器的黑衣人率先被洛雁的暗器放倒。元昭跳下去了,她没跳,仍伏在屋顶清理瓦面上的黑衣人。 元昭已非昔日的小姑娘,用不着侍卫们如影随形,如今的她足以自保。 在漆黑的夜色下,在如此凶险的环境之中,一名白衣青年恰好落在前边的刺客与太子之间,岂能不吓人一跳? 就在双方不知来人是友是敌时,惊魂未定的太子凤丘一眼认出来人是谁,不禁脱口而出: “阿昭?!” 一听这话,黑衣人立刻意识到来人是敌非友,霎时提剑劈来。而元昭冷静地回身手一挥,一道寒光掠过,血花四溅。只倒下两个,她身如电蛇疾光流窜。 眨眼之间,五名黑衣人尽皆倒下,给她那身白衣添了几点猩红的梅花妆。 她的武器是一把可以伸缩的剑,坚韧锋利。剑柄像一根竹管,平时系在腰间,不失风雅之姿。算不上神兵利器,只是杀人很好使,携带又方便。 没有名字,坏了就换。 她那便宜师父公直道长说得对,只要坚持苦练十年,成就不凡。瞧,这还不出十年,身上浑厚的内劲使她宛如苍鹰扑兔,顷刻置人于死地。 放倒前方的刺客,元昭回头一看,发现那两人正傻站着,便道: “快走!” 旁边的锦衣男子尚在犹豫,太子凤丘却已捂住腹部往前走了。他只好跟上,一边扶着太子,一边指挥元昭: “你断后!” “你功夫太差,信不过!”元昭很不客气道,边走边警惕四周。 噗哧,尽管身负重伤,听到她如此直白的话,太子凤丘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男子脸色铁青,紧绷着神情,但没说什么,眼下并非争执的时机,逃命要紧。 “为何不放信号通知京卫司?”疾步期间,元昭忍不住问。 即使京卫司不当回事,驻守城门的禁卫军肯定会来一看究竟。堂堂太子,居然在天子脚下遇刺,说出去有人敢信吗?啊不,应该是他们敢说出去吗? 不怕被天下人笑话他们是傻子么?本可以“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的,却在自己的地盘被人刺杀,窝囊! “不可”凤丘竭力制止,但手脚发软,话已经说不完整。 “太子遇刺非同小可,不可张扬。”旁边那男子语气冷硬道。 说话间,听见头顶上有打斗声,男子心头微惊。 “我侍卫在上边。”元昭冷静道,“我已派人通知京卫司,殿下再坚持一会儿。” 得知有人通知京卫司,仿佛松了一口气,凤丘顿感无力,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再也跑不动了。吓得男子和元昭连忙蹲身相扶,将他扶到民宅的墙根处。 元昭与男子互相戒备,又要挡掉偶尔射来的暗器。生怕顾此失彼,原本断后的三人迟迟没追上来,怕是凶多吉少。 于是,元昭把手指置于唇边吹出一道响哨。 男子见状,心生警惕,握紧手中的剑。结果被元昭瞥来一眼,警告他道: “你最好别轻举妄动,我不想误伤队友。” 太子凤丘仅是力竭,仍有一丝清醒的意识,吃力道: “听,听她的” 他话音刚落,一道身影飘然而下,剑光掠过之处,袭击的黑衣人纷纷倒下。落下之人正是洛雁,那道响哨就是唤她下来的。 “郡主,再坚持一下,京卫司的人来了!” 第165回 郡主?男子微讶,旋即想起方才太子唤她阿昭,这才意识到她是谁。知道她是谁,那就更加警惕了。 这么一来,全场就洛雁在打,元昭和那名男子互相警惕与提防。至于太子,听到洛雁那句话时,已经靠着墙彻底晕过去。 所幸,金水喊来的救兵正是骑营巡卫。 一行人策马飞奔过来,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间显得特别清晰。剩下的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纵身跃起,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洛雁不敢追,事有轻重缓急,太子和郡主就在身后,还有一位来历不明的男子虎视眈眈,不得不防。 收剑,转身,在元昭的示意之下替太子把把脉,看看他伤势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洛雁见他指甲微黑,脉搏孱弱无力,便沾了伤口的血闻了闻,神色大变: “中毒了!” 言罢,出手如电,飞快点住太子伤口附近的几处穴道。随后从腰包里掏出一小瓷瓶药粉,倒了些出来。 “等等!”男子哪敢任她施为?握剑的手一拦,神色严峻,“你一个侍卫怎知殿下中毒?又怎知他中的什么毒?” 关键是,她一个侍卫还懂得解毒?!并且很巧,恰好身上有解药?! “她略通医术,”元昭解释说,对洛雁的话颇有顾虑,“殿下中的什么毒?可会致命?” 不致命的话,撑也要撑到京卫司的人来,让他们把太子抬回太子府救治。不然,太子若在洛雁的救治中挂了,那侯府就完了。 洛雁对男子的话充耳不闻,仅回答元昭: “那是燕蜀一个部落独有的毒,叫血蜘蛛。殿下之前肯定服过什么药,抑制毒性的发作。可他动过武,毒性被激发开始蔓延全身,恐怕撑不到回太子府。” “既是燕蜀的毒,你怎会有解药?”男子的疑心更重了。 “我们在燕塞住过,”洛雁不想解释太多,望向元昭,“郡主,再不救要来不及了,殿下撑不了多久!” 她话音刚落,唰,元昭已经一剑刺向男子。男子大惊,下意识地往后跃开几步。 “你救!”元昭不管他想什么,成功地把他逼开之后,持剑起身紧盯着他,目光清冷道,“殿下的生死关系到我侯府满门的生死,没工夫听你废话,失礼了!” 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被一个女子吓退,不禁恼羞成怒,目露杀意。正待挥剑相向,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 “住手!” 喝声止,四周响起整齐划一的执弓上弦的动静,屋顶c地面刹时冒出一排弓箭手瞄准。巡防营姗姗来迟,得知受伤之人乃当今太子,顿时吓得汗流浃背。 倒是那名男子见巡防营的人来了,洛雁仍在紧急施救,安心不少。 在众目睽睽之下,谅那侯府也不敢对太子动手脚。甚至能说,此时此刻,最担心太子一命呜呼的便是侯府。 谁让她们多管闲事来着?太子若有闪失,朝廷一定会把责任全部推到这位郡主的身上 不管男子作何想法,金水驾着马车匆匆赶到,众人赶紧把太子抬上马车。洛雁给他敷了药,做了简单包扎。而后陪同元昭,还有那名男子一起去京卫司。 太子遇刺,凡是牵涉其中的人一概要审问清楚。 金水是报信人,得以放过,奉郡主之命回侯府告知世子来龙去脉,以免主母担忧。 一夜未眠,宗正府的牢狱里,元昭端坐草席之上默练内功。洛雁也盘腿坐在一侧,闭目养神,静听外间的动静。 昨晚,她俩接受问讯,把昨晚出行的路线与目的说了一遍。京卫司的人要去查证,暂将她俩扣押。那名男子也是同样的待遇,但很快就被人领走了。 是宗正府来领的人。 原来,此人乃今上的兄弟端王之子凤武。端王在丰元帝登基不久便去了封地,久未回京。这回派嫡次子回来给陛下贺寿,同时让他留在京都为朝廷效力。 另外,宗正府把她俩也带走了。元昭是郡主,那狗屁男子说她有给太子下毒的嫌疑。 有无罪过,须由宗正府查证审讯。 当然,元昭根本不在乎,耐心等着便是。宗正府给她俩呆的地方还算干净,单独一间室,算是厚待了。 不知不觉间,一缕阳光透过铁窗映照地面。 远远听见,大牢的尽头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来了,元昭收功,缓缓睁开眼睛。很快,洛雁也听到外边的动静,睁开双眸,惊疑不定的看着郡主。 元昭知道她担心什么,莞尔一 笑,宽慰道: “淡定,没事。” 刚说完,监牢的门口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对方见她在牢里安安静静的坐着,不禁替她抱屈: “哎唷,郡主,委屈您咯!那些个混账东西,有眼无珠,竟把您扔到这种地方!不过您放心,殿下已经苏醒,把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明。得知您被关起来,殿下气得哟 你们动作快点!这地方是郡主能待的吗?” 元昭:“” 洛雁:“” 她俩袖手旁观,啥话都不想讲,静静看他表演就够了。来人正是太子近侍曹乙,一如既往的替他家主子来刷好感。 出来之后,元昭问曹乙: “殿下的伤势如何?毒性可曾根除?” “除了除了,”曹乙一脸庆幸道,“多亏您身边的侍卫救治及时,不然,殿下此番危矣。” “没事就好。”元昭听罢,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她昨晚交代,洛雁与她曾在燕蜀相邻的南州住过两年,识得燕蜀那边的毒方子不以为怪。 而且,洛雁的腰包不仅一种解药,还有防疫的,感染风寒的,有跌打扭伤的全是药,无毒。除此之外,包里还有几种调味粉末,比如辣子和辣椒粉。 洛雁作为一名从小守在郡主身边的侍卫,随身携带这些物品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走出宗正府,曹乙亲自为元昭赶车,一直送进侯府。更特地向姜氏道明原由,郑重致歉。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出什么门?看吧,招事了吧?”侯世子终于找到理由了,等曹乙前脚一走,他后脚便训了起来,“看把你能的,刺客不来找你,你倒好,主动送上门去了 这下好了,吃了一顿牢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元昭很配合地喊冤:“我没吃!” 就住了一宿,那什么,听君一席话,好像是有点亏。 第166回 侯世子是真心想让嫡妹少出门,她的身份太能惹事了。瞧,端王之子刚回京没几天,两人就差点打了一场。 这都什么事啊?她得罪皇室一两个人没关系,但不能得罪一窝啊! “二哥你这是因噎废食,”元昭不服,分析道,“得罪端王之子怎么了?托叔父的福气,咱全族把天下子民都得罪了,难道不活了?” “这怎能一样?”侯世子气结,“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在讲道理,”元昭一直心平气和,但见二哥一把年纪了还要为自己的行为提心吊胆,只好放低姿态,“二哥的用心,小妹明白。这样,我下次尽量白天出门,对任何打斗声充耳不闻,行了吧?” “你不出门,哪来的打斗声?你要有自知之明。”侯世子亦非吵架能人,她肯退一步,他能让两步,“宁端安乐粥,莫恋断头饭,咱侯府上有老下有小,经不起折腾,你可明白?” 听到这话,元昭哪有不懂的?唉,一脸歉意地向二哥行个礼,语气软和下来: “让二哥伤神焦虑,是小妹的不是。但二哥多虑了,我昨晚出去是想听一听坊间可有父亲与三哥的消息。结果什么都没听到,净是些吃喝玩乐没营养的。 所以我想,近日有许多外乡人入京,或许西城门那边有地方可以打听,这才连夜过去探一探” 撞见太子遇刺,纯属意外,绝非刻意为之。 “可惜我去的太晚,那边的茶楼c酒肆又关门太早,一无所获。”元昭摊手,神情无奈,“以后我尽量低调乔装出行,就到西街守着,反正在府里也无聊。” 父兄若有消息归来,多半是走西门,她守株待兔,总能听到一些消息。 见无法打消嫡妹出门的念头,侯世子无奈叹气: “与其乔装,不如原装,免得又被人诬蔑你心虚。唉,父亲和长嘉那边若有消息,朝廷必然立刻知晓,你何苦自己去打听?” 就算打听到,那消息来源也未必准确。 “兵戈不息,父兄远征,焉能安坐?不如到外边走走,体验民生之平安喜乐。”元昭一边入席,一边道,“再者,我本凤京人,却似那外来客,错过家乡的人间烟火,岂不白活?” “你总有诸多道理,但要想想后果。”侯世子也入了席,一边唠叨不断,“阿娘担心你,连早点都没吃。” 由于担心她,母亲今早粒米未进,大家伙只好陪着她干等。 被无端点名的姜氏抿唇一笑,不言语,好整以暇地吃着点心,乐见这对年龄相差悬殊的兄妹吵个小架。 她昨晚睡了一个安稳觉,一大早醒来,院里的人都瞒着不敢说真话。 直到各院的儿女来请安,连原本要上值的世子也来了,反而平时最早来请安的亲生女儿不见踪影,她意识到出事了。 尚未慌乱,二子仲和已经不慌不忙地禀告于她,说嫡妹昨晚救了太子,如今正在宗正府讲述前因后果,协助朝廷抓刺客。 他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极具安抚作用,使她安心不少。 没想到,女儿一回来,他立马原形毕露。原先的镇定荡然无存,慌得跟什么似的。 吵架好啊!哪有兄弟姊妹不吵架的? 这些年,她一直担心女儿和次子合不来。她与侯爷总会老的,在将来,能和女儿说上话的只有府里这些兄姊。 若亲兄妹生分了,她就算死也难以瞑目。 再说兄妹俩,元昭争赢了二哥,刚喝一口水,忽而想起一事: “对了,二哥今天不用上值吗?” “多亏你,我提前休沐在府里等你的消息!”侯世子没好气道,瞅瞅在座的儿女和侄儿们,神色变得严厉,“赶紧吃饭,吃完了到墨院背书,背不出今晚功课加倍!” 噗哧,看着小家伙们瞬间垮脸,在座的长辈们纷纷轻笑,并未出言劝慰。坐在上席的姜氏见状,不禁微露浅笑,身上的不适仿佛一扫而空。 正如女儿所言,心情好,就什么都好。 晌午,御书房里,丰元帝随意披着一件宽袖披风,时不时轻咳两声。他伏案批阅奏疏,一边听着跪在堂下的密探禀报消息。 倘若元昭在此听到,肯定吓一跳。 因密探禀报的消息,正是她今早与侯世子的对话,被一字不漏地告知皇帝。等汇报完毕,密探离开书房,从侧殿走出一个人来,在旁边一张矮案前坐下,语含关切: “父皇,您风寒初愈,不如回宫歇着,这些奏疏交由儿臣代理便是。” 他是太子, 有为父皇分忧之责。 而且他精神饱满,无半点气血亏损之貌,完全看不出有中毒重伤的迹象。 “咳咳”太子话音落,丰元帝又咳了几下,一脸疲乏地靠在几上,语气沉缓,“你对昨晚之事有何看法?” “儿臣始终认为阿昭并不知情,”凤丘回忆着刚才密探的话,“况且,司荆今早去儿臣府上探望时也说了,他昨晚在望东楼见过她” 司荆是孟丞相之孙,孟太后的娘家子侄,是一家人,断不会为了元昭欺瞒皇室。 即使两人有过婚约,那也是小时候的事。 “阿昭从小离京,难得回来长住,想到处走走也合情合理。”凤丘分析道,没发现自己的口吻带有一丝怜悯,“倘若真是她安排的刺杀,何必离那么远?她又如何保证‘我’会往那边跑?” 据西城门那间茶楼的跑堂伙计所言,“他”遇刺时,她还在茶楼站着呢。 “哼,为求活命,设局让自己获得救驾之功,岂非更加合情合理?”丰元帝微闭双眸,语气冷淡,“太子啊,狼崽子看似憨皮,可它终究是狼的后代,迟早会咬人的。” 凤丘微怔,旋即明白父皇的意思,哭笑不得道: “儿臣没那意思,只是觉得,这次针对阿武的试探仅儿臣知晓。阿昭才回来几天?就算知道也来不及布局。况且,‘我’那晚的行程皆由阿武随兴而定。 要说意图,他更可疑。” 虽然对方是他的堂兄弟,据凤阁暗中传回的消息,端王私制甲弩c矛矟,拥兵自重,不知意欲何为。 北月氏已经是瓮中之鳖,顶多垂死挣扎,不足为虑。 倒是那端王的所为更值得重视,毕竟内忧外患,不断地损兵折将。听闻定远侯在边境偶有身子不适,生死堪忧。 亲人一场,皇权在上,亦不得不防。 第167回 太子遇刺一事仅有小部分的人知道,外界听到一丝风声半信半疑。掌握不到实质的证据,坊间无人议论,就这么平静地翻篇了。 两天后,宫里召安平郡主以及她的侍卫洛雁进宫觐见。 无他,安平郡主和她的侍卫救驾有功,陛下亲自接见,大加赞赏元昭的见义勇为和身手不凡。 然而,她是女子,且已经是郡主,无法再给她太多的头衔。 财帛之物宫里也没多少了,索性赐别苑与田庄。那是太子的私产,毕竟她救的人是他。那别苑和田庄连接一方,地域宽广,有连绵的山峰,还有大草原。 洛雁也有封赏,由于她的果断救了太子一命,不仅赏金千两,还获得一个凤翎卫的封号,三品,领俸禄。 皇后本想让她入太子府的,但征询她的意见时,洛雁拒绝了: “卑职父女曾受定远侯救命大恩。父已故去,这份恩情将由卑职做牛做马报答郡主。陛下与娘娘的抬举之恩,恕卑职不敢领受,望陛下c娘娘恕卑职无礼之罪!” 忠仆不事二主,值得嘉许,哪来的罪?丰元帝与皇后宽宏大量,并未苛责。 只可惜她生错了性别,若为男儿,不仅能升官,还能领兵打仗。等哪天立了战功,从此青云直上不在话下。但她是个女子,只得了一个无甚作用的封号。 虽无作用,却是本朝绝无仅有的一名受封赏的女侍卫,也能光宗耀祖了。 既有封号,制服当然得改。 从藏青换成暗红,腰间系一枚刻有“凤翎”二字的云纹明银鎏金腰牌,使人一眼看出她的与众不同。虽不能进出皇宫,但能直接面见太子,且刑罚不加身。 身为女子,有救驾之功却不能升官晋爵,唯有赐些特权彰显皇家恩德。 元昭与洛雁谢了恩,陛下赐宴,由太子妃c大公主和六皇子主持宴席,顺便介绍那晚不打不相识的端王之子凤武给元昭认识。 凤武,字子偃,端王的嫡次子,今年20。 此人相貌堂堂,言行举止一股武人作风,对元昭这位前朝旧人不假辞色。对她那晚的巧合出现深感怀疑,且直言不讳当场问了出来。 “子偃,阿昭鲜少在京,难得回来一趟想出去走走,亦属正常。”太子妃姜菱玉不想破坏和谐气氛,温婉圆场,“太子当晚出外纯属心血来潮,幸得二位相救才幸免于难。 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莫伤了和气,让陛下和娘娘烦心。” 她说最后那句时瞥了凤武一眼,算是一种警告。身为太子妃,若让别苑那一幕重现宫中意味着她无能。 此乃皇宫,今晚谁让她尴尬,她就让谁好看。 “太子妃不必恼火,偃弟也是久未回京,端州前阵子又出过民乱,好不容易才镇压下来,难免有些草木皆兵。”大公主宛城和颜悦色道,朝元昭举盏,“安平,偃弟出言无状,大皇姊以茶代酒向你致歉。 他并无恶意,你切勿放在心上。” 她连大皇姊的称呼都摆出来了,被动晋为妹妹的元昭哪能反驳?微笑举盏: “安平愧不敢受,安平相信宗正府的办事能力,一切自有公允。” 对大公主言毕,又朝面无表情的凤武遥敬一下,态度诚挚: “那晚是安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情非得已,望左都尉海涵。” 因救驾有功,凤武被封为京卫司左骑营都尉,乃校尉之上峰。 听罢她的话,凤武略惊讶。 他没想到对方堂堂郡主居然能放下架子说软话,有些出乎意料。当然,身为男子,胸襟焉能输于女子? 他也不矫情了,直接朝她举起酒盏,讶然道: “好说,是我技不如人,那晚多亏郡主及时出现,不然我今晚无法安坐于此。但一码算一码,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郡主可否解答一二。” 一看他那脸色就知道来者不善,元昭懒得客套,放下茶盏,利索道: “请讲。” “在下听说郡主未满十五,但官场话是一套一套的,”比他老练多了,凤武嘴角轻扬,一副真心求教的态度,“在下很想知道,定远侯这是把你当成世子教养了,或是另有用意?”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惊于凤武的说话方式越发无状。 太子妃想摁下额头代表愤怒的十字青筋,宛城公主一脸无奈,原本神情阴郁的六皇子独自喝着闷酒,对眼前的氛围不理不睬。 自打五皇子为救他而亡,向来活跃多话的他从此沉默寡言。 今天让他出来宴席,是 想让他尽早恢复心情,别老待在自己府里喝闷酒。正好,有凤武与元昭针锋相对,无人注意他,正好喝自己的酒。 “左都尉过奖了,”元昭露出一个官方微笑,坦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自小在父亲身边长大,耳濡目染,行事作风自有相似之处。怎么,我以为天下父子父女皆如此,莫非左都尉不是?” 噗,太子妃c宛城公主尚未反应过来,独自喝闷酒的六皇子已经喷酒,狼狈得很。 扎心了啊!这是当着众人的面说凤武非端王亲子?!好大的狗胆,安平这死女子甚话都敢说,忒不给面子。 瞧,凤武听了她那句话,他神色阴沉目不转睛地瞪了她半天,把太子妃c宛城公主看得心肝直颤,生怕他闹出什么事来。 所幸,他还有一些理智,灌了一盏酒,牵强一笑: “郡主真会说话,这一点倒与定远侯大不相同。” “左都尉过奖,青出于蓝胜于蓝嘛。”元昭嫣然一笑道。 那若无其事的模样,硬把某人气得笑出声来,紧接着闷头喝酒,不再搭腔。 六皇子终于有伴了。 总之,今晚这一场宴席吃得大家差点心肌梗塞。笑不是,骂也不是,谁让是自家兄弟先出言不逊?经过几次相处,大家对安平的脾性算是有一定的了解。 谁敬她一尺,她便敬谁一丈,不然大家的脸面都不好看。 还好,两人都很克制,没让太子妃难堪,一场剑拔弩张的饮宴在一派温馨融洽的氛围中结束。 出宫的时候,不知是有意无意,分别给二人带路的内侍居然速度一样。不紧不慢,走的同一个方向,还是步行,慢吞吞的。 “在下见郡主身手不凡,不知师出何门何派?”两人并肩而行,凤武的态度倒与方才不一样了。 “无门无派,算是游侠吧。”元昭是个老实孩子,背负双手,步履稳健,如实道,“家父年青时认识的一位道长,贪生怕死,不到两年就走了。” 凤武:“” 嘶,太直白了,不知虚实,有些问不下去。 第168回 成年人的世界既有真诚的,亦充满虚伪与利用。两边宫墙高筑,尽管身高七尺,凤武和元昭走在甬道中间看起来亦如两只蝼蚁在挪动,体格相当的渺小。 见惯了女子的矜持秀气,在飒爽大方的郡主面前,凤武的言行似乎也随意许多,一直在打听她师父的下落。 “我真不知道,”可惜了,元昭遗憾道,“他半夜走的,那时我仍在梦中。” 欲知公直道长的下落,问她,不如问皇家,陛下和太子肯定清楚。此人敢当着两位内侍的面问这个,不知事后敢不敢直接去问陛下和太子。 若敢,无论能否得到答案,大家还是一家人;若不敢,那他便自求之福吧。 北月氏乃凤氏一族的公敌,谁发现疑点务必禀告陛下。全天下,唯独帝王有资格处置或者应对北月氏。否则,便是某人自己对前朝旧人怀有别样的心思。 动了不该动的念头,乃大忌。 帝王的心思诡谲莫测,不可轻易触碰。一不小心踩到雷点,随时把人炸得粉身碎骨,再无转圜的余地。 “你才学两年便如此厉害,可见这位道长有大能耐。”显然,凤武也不是省油的灯,径自一笑,“不能为朝廷所用,未免可惜了。” 一句话轻松化解他的意图,元昭不由轻笑,钦佩道: “是啊,若有他相助,家父必能轻松许多,可惜所幸,朝廷近些年招贤纳士,不至于无人可用。其实你们端州人才济济,可曾举荐一二为朝廷效力?” 她家乃前朝旧人,有意图很正常。可作为自家人的端王若有意图,那问题就大发了。 挑拨离间的用意昭然若揭,凤武目视前方,眸子清冷,缓声道: “郡主此言差矣,端州时有民乱,若有人才相助何故如此狼狈?我父王为此伤透脑筋,大病一场。此趟回京的本是我那兄长,因无人可用,他只好留下代理政务。” 回京的是他而非嫡长子,本就令人生疑。这安平郡主藉此大做文章,用心险恶。 与其等她主动发问,添油加醋,不如他主动道出原由。省得被她先入为主,无端牵扯,在他回京一事火上浇油。 “难为世子了,”元昭深表同情,“不知世子妃何许人也?若家世相当能为世子分忧,倒也无妨。” 门当户对,势力相当,绝对有利可图。 “”凤武眸色微沉,暗地里深呼吸一下,展颜一笑,感慨万分,“世间女子多半矜持,羞于谈论亲事。郡主的坦荡大方让在下耳目一新,叹为观止。” 身为女子,还是未成年的女子,敢公然讨论别家男子的亲事。这厚脸皮,这份家教,令人瞠目结舌。 被攻击自己不够矜持,元昭当然有话要讲,微微一笑: “男婚女嫁,遵循天道人伦,乃坦荡人生的必经之途,为何要难以启齿?莫非你我的出生是令人羞耻的产物?端州的习俗竟是如此的么?简直匪夷所思。” 辩不赢便人身攻击?端州那蛮夷之地的习俗骇人听闻,更加令人叹为观止。 元昭啧啧有声,不可思议地摇头。 “” 凤武默默闭眼敛去杀气,再睁开时,真的好想一把拧断她的脖子。 还好,两人身高腿长,谈话间,不知不觉走到了宫门前,前方领路的两名内侍自觉垂首,立于左右。 等二人走出宫门,随着沉重的声响,宫门缓缓关上。 宫门外,两人拱手行礼作别,凤武纵身跃上马背,“驾”一声离开了。身为淑女,元昭则举止优雅地踩凳上了马车,稍作修整,不紧不慢地启程。 很快,趁着夜色清凉,两队人马离开了那道巍巍宫墙。 路上,全身面貌焕然一新的凤翎卫洛雁,骑着马跟在车辆旁,悄声问: “郡主,今晚的夜宴可顺利正常?” “嗯,正常。”见衣裳有些皱褶,元昭随手扯了扯,将之弄平整些。 咦?洛雁惊讶望来,“不会吧?居然没人为难您?” 那新上任的左都尉是个好人?!不好意思,是她看走眼了。 啧,怎么说话的?元昭睨她一眼,“为难才叫正常,不为难叫反常。”相伴近十年了,默契呢? 噗,洛雁一脸无语,懂了。 “时辰尚早,郡主可要去别的地方?”东堂坐在前座问。 “不必,直接回府。” 这两日,她白天总要去一趟西城门附近的茶楼,一坐就是半天。今天宫里赐宴,她没去西门那边,因怕府里的人担心。 “明天去南城楼那边,过几天再去东城楼”元昭吩咐道,“你找找,看哪间茶楼c酒肆清静,提前给我订个位置。” 选个视野好些的位置,坐着也舒适。 “诺。” 就在元昭回去的路上,宫里,听完两名内侍的汇报,丰元帝身子不适懒得开口。太子凤丘挥退二人,笑骂: “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互相挖坑,互相挑拨离间,两人年纪不大,野心都不小,不知是祸是福。 “太卜那边进行得如何?”丰元帝不以为意,径自问道。 “快了,”见问,凤丘神情严肃起来,“可是父皇,那儿毕竟是祭坛这样做真的没问题?” “即使不妥,亦非我凤氏一族的问题。”丰元帝头也不抬,轻描淡写道,“先帝初登大宝时,急于收拾前朝留下的烂摊子,仓促之下作出供奉龙神的决定” 浑然忘却,北月一族虽信奉日主娘娘,北苍二字却源于龙神。如今凤氏也供奉龙神,那龙神到底是庇佑北月,还是庇佑凤氏? 这个疑问,一直缠绕在丰元帝的心头。 直到今年年初,正月初一那晚,他朱雀入梦,那熊熊烈火硬生生地把他炙醒。由于梦境过分真实,他正要连夜召刘太卜进宫,才知刘太卜已在宫外等候。 进了宫,不等他开口询问,刘太卜已经欣喜若狂道: “陛下,臣夜观天象,发现那苍龙星光式微,南方朱鸟星亮!陛下,凤氏的国运开始了!” 刘太卜的话,差点让他当场去世,乐的热泪盈眶,不知说什么好。经过两代帝王的殚精竭虑,终于拨得云开见月明,焉能不乐? 等平静下来,丰元帝才把梦境告知刘太卜。君臣又是一场欢喜,相对无言泪两行。 既然苍龙代表北苍,供奉龙神自是大大的不妥,祭坛上的神像石碑必须换掉。 第169回 谈到祭坛,倒让丰元帝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 北苍年间,先帝深得老北帝的器重,曾在一次醉酒时无意中得知一则秘辛。原来,不仅国都是桑氏选的,就连祭坛也是桑氏c北月氏先祖共同选出来的。 那地方,原是千年之前苍龙潜藏栖息之所,亦是它羽化成神跃九重的吉祥之地。 瑞气源聚,福运绵远。 这说法不知真假,但北苍自建国以来从未迁移国都。不像别国,历朝历代总要换个位置坐才舒服。 当然,以上不算重点,关键是那神像石碑之下埋着一把王剑,那剑乃北苍首位国君之物。把它埋在那里,北苍的国运即使有些波折,最终亦能延续千古。 此乃隐秘,除了历代国君,再无人知晓。 凤氏先帝能知晓完全是一个意外,算是天意吧。如今,丰元帝把此事告知刘太卜。 刘太卜听罢,扼腕不已,直道: “难怪我朝近几年战火不断,陛下您应该早点告知微臣。” 既如此,就先把北苍王剑起出来!再不起出来,恐怕凤氏坐不稳这江山。 只是,神像石碑底下埋王剑,乃是绝密,必须悄悄进行。为免节外生枝,先把凤氏王剑埋进去,再把神鸟朱雀入梦,需重新置换神像一事告之其他朝臣。 以免有人利用“皇帝对神明不敬,导致生灵涂炭”生事作乱。 如今,祭坛金云台被暂时封闭,说是刘太卜正在上边为皇帝c为武楚朝祈福。实际上,是刘太卜算出良辰吉日动土,率人每逢夜里挪开神像石碑挖地洞。 那祭台建得实在太硬,还挖了一层又一层,层层固若铁板。耗时三个多月,才挖到第八层。刘太卜断言,如果他没算错,第九层应是最后一层。 说实话,挖到至今,丰元帝的内心有点慌。 怕弄巧成拙,怕就此误了凤氏江山。 心神不宁,睡不安稳,加上将星一事困扰至今。让丰元帝一直精神疲惫,全身乏力,嘱咐太子几句便回寝宫歇息。 今晚夜风清凉,他略有几分睡意,换个姿势卧于榻上。 就在他意识模糊间,仿佛看到太子一脸惊喜地冲进来,风一般刮到榻前跪下,低声道: “父皇!看见了!是剑!果然有把剑!“ 唔?!丰元帝一个激灵醒来,霍然撑起,瞪着太子: “此言当真?!” “当真!”太子凤丘欣喜若狂,手往祭台那边指着,“太卜正在把它起出来!父皇,咱们的王剑呢?!太卜让儿臣速把王剑带过去,不可错过吉时!” 丰元帝听罢,忙不迭地起身去取剑。 不是梦,这不是梦!果然神像底下有剑!先帝没骗他!太好了 寅正,正值日与夜的交替时,皇宫里,陛下和太子亲临金云台察看。原本的神像石碑位置,如今出现一个四方的大天坑,一群兵卫正用支架吊起坑里一物。 那物件埋得太深了,光支架就弄坏了八次。 “用力!”刘太卜急得直喊,不时抬头看看天,“必须在天亮之前起出来!” 日与夜的交替,龙与凤的气运轮转。 “若延误时辰,全部处死!”丰元帝阴沉着脸。 这句话,让兵卫们心底一寒,精神大振,不敢懈怠全力以赴。终于,在天边一缕曙光初现时,死死埋在坑底的剑骤然一松啪!众人的头顶惊雷炸响。 瞬息间,天边的曙光消失了,乌云密布,轰轰隆隆地涌来。众人顿时吓得全身僵直,而刘太卜站在坑边,扯着嗓子拼命吼: “起!快起!快” 惊惶不安之际,听到这道命令,众人下意识地拼命转动支架。终于,深坑里缓缓吊起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噼啪! 一道响雷劈在剑身上,剑重落坑里,周边众人受到牵连弹开几丈远 西南部,晋西城的九里之外驻扎着镇西大将军的十万兵马。焰纹旗帜在边境迎风飘扬,使外敌闻风丧胆,城内百姓却倍感心安。 可是,百姓们并不知道,他们的安稳持续不了多久。 “侯爷,”营帐里,季五半跪在榻前,神色惨然,“请旨回京吧!您的病不能再拖了” 只见榻上,躺着一名骨瘦如柴的老人,若非近随喊他侯爷,估计无人敢承认他便是昔日威风凛凛的常胜大将军。 本来,他虽带病出征,经过医官与朱寿的仔细检查,仅仅是年老体弱,无大碍。由于担心三儿子长嘉年轻,经验不足遭人暗算,他把朱寿派过 去提防着。 今日之前,还一切安好。 突然今早寅时病重,他不服老,硬撑着起来做操练。结果寅正时,毫无预警地一口鲜血喷出 季五和医官们查了半天,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老了,”定远侯面容枯槁,倘若元昭在,定能看出他和母亲姜氏一般无二,惨然笑道,“不中用了。” “侯爷”季五双眼通红。 帐内,已挥退左右,让洪c焦两位副将守在帐外。此刻的帐内,除了季五还有冯长史在。而定远侯仰躺在榻上,长叹: “我不甘心哪” 原以为还有时间,原以为老天肯再给他一年,让他夺回北月氏的江山与尊严。让妻儿无忧,让天下的百姓恢复安居乐业,无暴君肆虐,不受外邦的欺凌。 冯长史c季五跪在榻前,听到这话,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定远侯歇了片刻,目视帐顶,缓声道: “季五,传令族人,奉阿昭为家主。阿昭若死,由洪野一脉继承” “属下明白。”季五更咽应着。 “长史,速向朝廷传送密函,求支援” 他有预感,这回真的命不久矣,无法再出征。在外界知晓之前,让朝廷火速派出强兵良将顶替他,或能守住西南边境。 其余的家事族事,他每次出征之前皆会安排妥当,除了立家主一事。家主即族长,以前倒是能够威风八面。如今国破家亡,就剩一虚名,无甚作用。 传给嫡女,除了传承,还有引开朝廷对北月其他族人的注意。 不甘心哪! 把军务交代清楚,定远侯闭上双眼,长叹。 琅君山,安乐侯府,安乐侯的寝室内咔嚓微响,惊醒了梦中人。安乐侯睡眼惺忪,瞪着帐顶眨了几下眼,方疑惑地起身。 把犹在梦中的枕边人一脚踹下榻,随着他的一声“滚!”,女子含着眼泪,随意裹着衣裳跑了出去。 等人走了,他利索地掀开床榻的一块板,露出一道暗格。从中捧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打开一看,原来是放在里边的金印裂了! 裂成五块! 第170回 “啊,啊哈,啊哈哈”面对裂开的金印,安乐侯此刻的心情一时难以形容,想笑,却无人同乐。 此乃帝王金印,本已交给武楚朝的先帝。 后来,先帝嫌弃这北苍国主用过的旧物,命人重新刻了一枚玉印为天子印玺。刻有“君命天授,国昌民盛”,寓意是凤氏接受的是天命,而非北月让贤。 这是为随时铲除北月一族做铺垫。 不仅如此,这枚金印不仅没有销毁,到了丰元帝时,还把它赐还给他。身为前朝旧主,安乐侯焉能不知对方什么心思? 把属于前朝的金印还给旧主,既是膈应,也是一份考验。 看他什么时候睹物思国,重新振作,联络旧人推翻新朝。如此一来,凤氏一族就能堂而皇之地把北月氏来个满门抄斩。 呵呵,那些个乡农,哪里晓得一个世族能够延续千年的奥秘? 甚至他自己都不太清楚,自登基后,无意中在北月先帝的寝宫里发现一间秘室。里边除了各类奇珍异宝,还有一个封锁严密的盒子。 他费尽心思也打不开,后来,用国师桑伯的子嗣作要挟才得逞。 可是,盒子里仅有一本古册,册面写的上古文字,他一个都看不懂。也不敢让国师桑伯看,生怕他误导自己。想着自己先看一看,等以后再找人译出来。 结果,他的手刚碰到册子,那册子瞬间无火自燃,顷刻化为灰烬。 他:“” 问国师,国师说那是北月氏的秘籍。他连那盒子都没见过,哪里知道原因? “那你堂堂国师,到底知道什么?”当年的他恨声问。 犹记得当时的愤怒,倘若国师还是那句不知道,他就灭了桑氏满门。不肯为他所用之人,再能耐又有何用?不仅碍眼,还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臣只知,帝王印代表北月嫡系一脉的帝运。金印毁,嫡脉永绝于帝位。”国师当年说。 想到这里,安乐侯的表情怪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神色复杂地捧着盒子,看着那四分五裂的金印。 喃喃自语:凤炎啊凤炎,虽不知你用的什么手段,但我谢谢您祖上十八代咯! 嘿嘿,他努力了大半辈子,想方设法,连这块金疙瘩的一小片金屑都削不掉。本以为凤氏先帝是个狠人,能彻底毁了它,结果没想到它还是回到他手上。 丰元帝还金印的用意,他懂的。 日夜看着金印,难免生出不安分的想法。他若有人脉,为了复国,定会铤而走险出面联络。 到那时,凤氏就能将北月氏一网打尽。 呵呵,安乐侯满意地最后看一眼金印,盖好盒子。衣冠不整地站到窗前,怡然自得地欣赏窗外一簇簇细碎洁白的小橘花。 清香幽幽,沁人心脾,令人精神舒畅。 儿啊,嫡系一脉永绝帝位,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可惜自己的母亲死得早,错过这道喜讯。幸亏当初听她的,为子嗣计,在民间养了不止一户外室。 无奈的是,外室虽多,却只有一个儿子。 在他身边的儿子虽多,死的死,怂的怂,一群废物。所以说,嫡系有什么用?帝位是他的,将来复国的也必定是他的外室子。 至于北月彦,他还剩下一名嫡女。 嫡次子不算,那姜氏可是国师按皇后标准为北月彦选的,其他算个屁。 安乐侯抬手,盯着那装有金印的盒子呵呵直笑,一脸慈祥。儿呀,就让父皇助你一臂之力吧。 当天晚上,这块金印安静地摆在皇帝的案前。经过白天的忙碌,丰元帝的精神好多了,晚膳还多吃了几口。 “裂了?”太子凤丘瞪着盒里的金印,诧异地问送印的将领,“怎么裂的?” “末将不知因由,印在今早已裂,安乐侯为之惶恐不安。考虑了大半天,才命末将将此盒子送往定远侯府,归还安平郡主。” “归还?”丰元帝与太子对望一眼,疑惑地瞅将领一眼,“他还说些什么?” 将领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 “有话直说,恕你无罪。”太子略不耐烦。 将领忙不迭地叩头谢恩,而后垂首道: “今早开始,他谁都不见,茶饭不思,也没跟末将等人说过一句话。末将觉得蹊跷,在他的寝室外听了一会儿。他没说别的,只不停地喃喃自语对不住父皇, 对不住北月的列祖列宗,愿将帝印归还嫡脉,他以后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什么的” 为向祖宗表明他已诚心悔过,愿余生茹素,为天下众生祈福。但话刚说完,他就反悔了。说终身茹素恐难实现,不如定在每月的初一c十五素两天。 后来又嫌每个月太频繁了,改为每个季度 总之,他自我忏悔,自我开脱,矛盾了整整一天才下定决心每个季度抄一段经文。素就不吃了,还自嘲宁可永为侯,不可食无肉。 切,太子凤丘听罢冷笑一下。 身为亡国之君,封侯就该偷笑了。若非留着他有用,他坟头上的草已有三尺高,还敢嫌~。 挥退将领,让他下去领赏,御书房里剩下皇帝爷俩。太子凤丘瞅着大裂五块的金印,略犹豫: “父皇,您看这印” “你以为如何处置?”丰元帝有意考验储君。 “安乐侯那老狐狸,”太子凤丘不太相信,“无事献殷勤,必有深意。依儿臣看,索性如他的意。就说安乐侯将此印归还嫡系一脉,看定远侯府作何反应。” 金印已裂,再难成事,虽不知安乐侯搞什么鬼,正好瞧瞧定远侯怎么处理。 “那就送去吧。”丰元帝满意地挥挥手。 北苍的帝王之穴被挖,王剑被起,又经过天雷清秽,如今埋的是凤氏王剑。说来也怪,王剑埋下,他的身子和精神立马爽利振作多了。 江山易主已成定局,前朝这帮牛鬼蛇神他会逐步收拾。 “金云台一事要隐秘,莫走漏风声。”丰元帝叮嘱太子。 “父皇放心,那些人已经处理干净,一个不留。” 刘太卜特意挑选一批平民出身的卫士参与此次行动,事成身死,才无后顾之忧。至于刘太卜,凤氏江山还需要他的相助,他那条命暂且留着。 并非他们父子心狠手辣,而是有些秘密,必须有人牺牲。 死者的家属将得到一笔抚恤,要么给田,要么免赋,总之不会让他们白死。 “明天你与朝臣们商议,将朱雀入梦乃吉兆一事公之于众。择日重建祭台,祈求正神佑我国泰民安。” “儿臣遵命。” 第171回 夏日炎炎,元昭一如既往,乔装打扮来到西门大街的茶楼。二楼向外延伸的亭台视野宽广,有专属于她的位置,那位拿过她赏银的跑堂伙计帮忙预订的。 天气太热了,即使在黄昏时分,也要在旁边摆一个冰盆,有架小轮扇轻轻摇动。 不仅她这桌清凉怡人,就连隔壁的几桌食客也凉丝丝的。 哎,舒爽,时有跑堂伙计上来溜一圈,偶有食客路过,凉一下才回自己那桌。 茶楼在城门附近,楼层结实但简陋,光顾的客人多半是略有余粮,像冰盆之类的玩意儿只有京中贵人消受得起。掌柜都舍不得用,甭说摆出来招呼食客。 至于冰盆哪来的,嘻嘻,客人自带的,就坐在栏杆边那桌。俊俏面嫩的贵公子,和一位面目清秀的随从,偶尔有两位。 主仆几乎每天来一趟,或早上,或傍晚。自带茶叶和水,盆里的冰化完即走。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为人和气,虽自带茶水,跑堂伙计向其推荐本店特色菜肴时,他们也不推拒。而随从每次都要试毒,由此推测,此人必是王侯子弟。 本茶楼的吃食低劣,仅供普通百姓裹腹之用,谈不上美味。 但这位公子每次笑眯眯地吃完,偶尔尝到合胃口的,还开玩笑般说给本店一个好评。这话能让掌柜的和厨子们乐一整天,走路飘飘然的,干活更起劲了。 不过可惜,今天他们只坐一阵便走了。好像有家仆来报,说府里来了贵人,请公子回去迎接。 能让他亲自迎接的,定是很贵很贵的贵人。 茶楼的熟客们议论纷纷,一边不时用袖子拭汗。哎,没有冰盆的黄昏,好热 再说元昭,被大老远召回府中一瞧,哦,是宫里来人了。内官奉命给侯府送来一个盒子,说安乐侯交出来的。他远在琅君山深刻悔过,将此物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元昭疑惑不解地从内官的手中接过锦盒,“现在打开?” “郡主随意,”面生的小内官恭敬笑道,“物已送到,本官先回去了。” “天使慢走。”一旁的侯世子谦恭相送,一直送到府门口。 等他回头时,元昭已经打开锦盒,几位长辈和晚辈一个个惶恐不安地瞪着盒里的物件,手脚硬直,半晌不敢说话。 他疑惑地踏入正堂,凑近一瞧,嚯!蹬蹬蹬,被吓得连退三步,直到碰撞身后的矮案才顿住脚步。 姜氏轻咳两声,在卓姬的搀扶之下默默返回上席坐好,兰姬也一脸惴惴的转身归座。管氏c严氏和五姑娘脸色苍白,无不心情沉重地看向侯世子北月邕。 关键时刻,需指望男子作主。 毕竟,锦盒里装的不是别的,而是北苍帝印。不知陛下何意,不知那安乐侯安的什么心! 姜氏见大家吓得不轻,身为主母,解决问题责无旁贷: “仲和,你看此物该如何处置?” 侯世子:“” 老实讲,他也想找人问问。但母亲开了口,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 “此乃大逆不道的不祥之物!不可留!然,它毕竟是我族的老物件,还需征询父亲的意见。” 他虽为世子,奈何上有尊长,轮不到他作主。 “但此时此刻,父亲远在边境”侯世子踌躇着,“不如,不如先将它束之高阁,等父亲归来再处理?” 诶?这不好吧?卓姬c兰姬对望一眼,再默默望向姜氏。 姜氏沉吟了下,刚要同意,又有人开口了。 “用不着吧?”元昭拿起几块金疙瘩翻来覆去,仔细端详,没发现有暗格暗纹啥的,爽脆道,“直接找人把它融了,给长辈们各打一件小首饰,岂不美哉?” 唔,侯世子一脸忍耐的闭了闭眼,袖手端坐,半晌才道: “郡主,它并非寻常之物,不可轻慢。” “今时今日,它就是一块金疙瘩,不用白不用。”元昭不以为然道,拿起一块掂了掂,还蛮重的,“打四件,应该可以。” 金印四四方方的,有她的巴掌大。四支金钗可能不行,四枚指环或耳环应该可以。 卓姬:“” 兰姬:“” 郡主有心了,这种时候可以忽略她们的。用帝印打造金饰赠长辈,亏她想得出来,胆量惊人。 “不可!我反对!”侯世子哪能让她胡来?坚决反对。 “二哥迂腐,”元昭不气也不恼,平和道,“既知它是大逆不道之物,留得越久越容易落人话柄。那些朝臣一个个 虎视眈眈,你倒好,生怕别人抓不到错处” “我不是那意思,”侯世子坐不住了,急切向母亲解释,“母亲您想想,此物四分五裂还有何用?陛下豁达,将它赐还不正是给咱们留个念想,任凭处置吗? 故儿子想,还是留给父亲回来再作决定吧。” 额,这个,姜氏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不禁迟疑着瞅女儿一眼。 “阿娘,您莫听二哥的。”元昭睨了侯世子一眼,道,“大家想想,我那叔父可是千年一现的异数,残暴不仁,六亲不认。突然把废印扔给咱们,能安好心? 他肯悔过,那猪都满天飞了。” 噗哧,在座众人窃笑。 元昭不理,把手里的那块金疙瘩往盒里一扔,再把盒一推,不容置喙道: “把它重造呃,给我打一朵四叶草做项链。” 本来不想要的,说着说着,心动了。 啊?四叶草又是何物?在座的女眷们愣住了。元昭无奈,解释不通,索性笔墨侍候: “我画给你们瞧。” 女眷们一听,纷纷离席,好奇十足地过来围观。姜氏作为主母,要时刻保持仪态。不能动,等女儿画完了呈上来便是。 哎呀,侯世子见状急得起身踱来踱去,府里竟无一人支持他!太过分了!府里阴盛阳衰,他孤掌难鸣,独木难支!七弟啊七弟,你何时才肯归来与他共进退? 唉。 翌日一早,太子府里 “熔炼重造?四叶草?”得知消息,凤丘愕然,“阿昭这脑袋装的什么?稀奇古怪的。图纸有没拿到?给本宫瞧瞧。” 随从递上图纸,他打开一瞧,咦?四片心形叶子,似乎在野外草地见过,很不起眼的草。凤丘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把图纸递给随从,让他到太医署问问。 肃整衣冠,进宫把消息告知父皇。 得知元昭不听侯世子的劝阻,硬是派人把她家传承了数百年的帝印拿去熔了,说要给长辈打首饰。 丰元帝也愣了一下,随后捧腹大笑。 这孩子,深得吾心。 笑毕,让人把消息传给安乐侯,让他也乐一乐。 一天之后,安乐侯才收到消息,呆若木鸡了好半晌,最后跌坐在堂前的石阶上。 儿啊,那小嫡女,你可要小心啊! 第172回 丰元十五年六月,皇帝蒙朱雀入梦得神示。龙神隐,神鸟鸣,置换神像,由凤氏子孙供奉千秋。 民间流言四起,说难怪武楚连年灾害,战乱不断,原来是供错神了。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如今,朝廷百官正在商议如何送旧神迎新神一事,择日动工。 “哎,你们听说了吗?前朝的那块帝印裂了!”有人神秘兮兮道。 他的话,成功引起大家的好奇,目光纷纷往这边凑。 “哈?什么时候的事?因何裂了?” “就在陛下神鸟入梦的那夜,那印就裂了!无缘无故的裂!当时它被藏于榻下,突然裂开,把安乐侯吓了一跳!” “你怎知得那么清楚?好像身临其境,你当时就躺在人家榻底下呀?”有人笑谑一句。 “啧,我亲戚的亲友在宫里打杂,无意间听里边的人闲聊提起”那知情人睨了提出疑问的人一眼,没好气道,“啧,信不信随你们,我不说了。” 众人顿时不依,连忙劝解: “哎哎,别呀,说嘛,说说看” 管他是真是假,听着有趣就行。那人见大家满眼好奇,盛情难却啊,只好勉为其难地继续往下说: “那安乐侯一看,坏了,此乃北月历代先祖帝王使用之物!虽然前朝没了,可先帝仁慈,让其后人在我朝安居乐业,礼待有加,更将此物归还于北月后人。 如今在他手上莫名其妙地裂开,何故呢?侯爷百思不解,认为是自己的德行不够惹祖宗生气了。于是,他立志余生茹素,不坏苍生一草一木以赎罪过” 据此人描述,安乐侯因感德行有亏,不配珍藏此物。于是将它呈至朝堂,恭候圣裁。 “那是前朝帝印,今上哪看得入眼?更不想夺人所好,落人话柄。既然安乐侯不要,那就把它赐还定远侯府,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此人故意卖个关子。 “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着啊?”吃瓜群众耐性不足。 听完这一出,他们还要继续赶路或做买卖呢。 “结果,”那人挤眉弄眼,故弄玄虚,一字一句道,“那块历代相传的前朝帝印,被定远侯的嫡女安平郡主拿去熔了做首饰!” “啊?!啊哈哈哈” 他的故作姿态,成功引起茶楼众人的哄堂大笑。笑声中,有人谑骂,有人感怀长叹: “哎,自从出了那暴君,北月家尽出一些不肖子孙,北苍当绝啊!” “可不,气数已尽,即使有定远侯在朝撑着一时,子孙不成器,他也撑不了一世!等他一走,北月氏还不知后果怎样呢。” 暴君虽可恶,定远侯却是一代忠勇之士。他的剑永远是对着敌人,从不指向百姓。北月族人是什么下场,民众不关心,但真心盼着定远侯一脉能有好结局。 “所幸陛下仁慈,在先帝年间凭一人之力保住他们一家人的性命。”民众对此一直念念不忘,“那印留着是个祸害,熔了好,从此断了念想,好好过日子。” “对,只要他的子子孙孙争气,安分守己不造作,陛下定不会为难他们” 歌功颂德之类的话,大可畅所欲言,包括贬损前朝旧人之言—— “可惜了定远侯,儿子懦弱,女儿刁蛮任性”连自家最珍贵的帝印都敢毁,“没有一个出息的。” “尤其那郡主,听说是个娇纵任性的,在她身边侍候的人稍有不慎枉送性命,连宫里的奴婢都怕了她。”有人一脸惋惜道,“有女如此,家门不幸,死不瞑目啊” “陛下太心慈了,念及和定远侯的旧日情分纵容她” 有人唱,有人和,糊弄不明就里的百姓,误导民意。久而久之,话题人物身败名裂,死不足惜。 “阿卫。”坐在二楼亭台外的贵公子向来沉默,今天蓦然开口,引人注目。 “在。”他身边的随从应了声。 “你可知毁人名声的最佳方式?”贵公子慢条斯理地问。 “派人在外边散播谣言,再把参与话题的平民杀之。脏其手,污其名,让她百口莫辩。待时机成熟告上朝堂,便可顺理成章致其于死地。”随从口齿伶俐道。 堵住敌人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 “啧啧,人间险恶啊。”贵公子摇头叹息,一脸悲悯,“所以人哪,管好自家三分田,莫理他人瓦上霜,福气方能绵远深厚。” “世人无知,又鬼迷心窍,分不清哪些钱该赚,哪些不该赚。”随从也是无比的怜悯,“一旦事情败露,不定哪天便横尸街头,同样达到嫁祸于人的 目的。” 贵公子以叹气作结语: “吾等皆闲人,何必恶语相向,自惹祸端呢?” “还是太闲了。”随从微哂。 此乃主子经常调侃侍从的话,难得今天被自己用上。 这对主仆给大家的印象蛮好的,骤然开口,话里充满警告和提醒。让方才随口附和的几位平民惶恐不安,匆忙结账离开。 而带起话头的男子前后瞄瞄,见势不妙,一拍案桌引人注意,冷笑道: “哟嗬,这位公子此话何意?难道是指我朝法制严苛,百姓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咯?” 贵公子闻言,仅瞥他一眼,不作声。倒是旁边那位随从起身,盯着他冷笑道: “我朝法制规定,凡造谣生事,诬蔑他人者,杖二十,罚二千钱!你说安平郡主娇纵任性,草菅人命,可有凭证?还敢私议宫禁之事,危言耸听,按律当斩! 来人——” 即刻有两名食客从席上站起,肃首待命: “在!” “速将此人押送廷尉司严加审问,务必查出他在宫里是否真有同党,以免有人祸乱宫廷,扰乱朝纲法纪!” “诺!” 两人应毕,即刻上前拿人。吓得男子四处躲藏,拼命抵抗,高呼冤枉。附和他的那些人大喜,果断跟着喊冤藉此挑起民愤,谁知刚刚张口就被人点了穴。 不仅身子动不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押走。 突如其来的一出,把二楼的食客们惊得目瞪口呆。等回过神来,呼啦一下全走光了,生怕走慢一步惹祸上身。 眨眼之间,偌大的二楼仅剩下寥寥几人,被点住穴道的那几位神色惊惶地瞪着贵公子。 “公子,”刚才发号施令的随从这才坐下,神色如常道,“这几位怕是活不了了,那些人肯定用他们的命嫁祸给您。” “无妨。”贵公子微微一笑,继续喝着茶,“几条贱命,谁在乎?放了吧。” 无论是眼前几位,抑或刚才被押走那个,在她出言反驳之后必死无疑,坐实她的恶名。 第173回 一楼大堂聚满食客,有人不明所以,有人胆战心惊又想留下来静观后续。众目睽睽之下,楼上那位贵公子的随从唤来两名同伴,把那几位乡民推了下来。 而后,随从在那些人的身上点几下,冷哼: “滚吧!” “到底怎么回事?”一楼大堂大部分食客不知根底,议论纷纷。 知道因由的食客也不敢在这儿解释,眼睁睁地瞅着事态的发展。而被解开穴道的几位乡民脸皮涨得通红,又气又恼,但重获自由后不敢多言,讪讪走人。 尽管他们中间有死士,被点了穴道,有心坑害也施展不开。等重获自由,他们的人已在楼下。大庭广众之下,再想杀人嫁祸为时已晚。 只好走人,回去请主子示下。 等那些人一走,一楼的客人也所剩无几。剩下的,要么不见棺材不落泪,打听八卦的好奇心占了上风;要么有恃无恐,这不,立马有两名年青男子上楼。 “公子,为何不把他们全放了?”等清场了,洛雁不解道,“押去廷尉司那个若有三长两短” “死一个和死一堆,哪个刑罚重?”元昭不以为然。 草菅人命这个罪名她是逃不掉的,但今天在场的这么多人,幕后指使者总不能全杀了。 公道自在人心,有时像个笑话。 心随眼转,但眼睛会被蒙蔽,真相会被掩盖,公道在哪里?只有天知地知,和当事人知道。或许等她含冤而死数十年才被揭露真相,或直接遗臭万年。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她区区一女子的身后名,谁在乎? 这些道理,洛雁自然懂的,无奈,侯府上下被盯得死紧。按理,郡主的处境是被动的。倘若成了主动,不仅引起皇室的注意,还导致侯府众人越发艰难。 因此,廷尉司那个是死是活,她拦不住,也不能拦。 “话说,咱们在此守一段日子了,好像没看到从晋西城来的人。”估计侯爷那边一切顺利,洛雁瞅着人来人往的西大街道,说完蹙眉,“公子,有人上来了。” 话音刚落,从楼梯口处传来一把男子的爽朗笑声: “我道是谁那么大的架子,原来是你呀” 元昭仅用眼角余光瞥一眼,没有回头,径自喝着茶。 来者乃新官上任的左都尉凤武,并不介意她的冷淡,一掀袍子大喇喇的在她对面坐下。 “凤公子今日不用当差么?”元昭依旧盯着城门方向,随口问。 啧,高兴的时候称他左都尉,不高兴了就喊凤公子,姑娘家的脾气真是难以捉摸。凤武无语地瞅瞅身上的戎服,罢,这姑娘正生气呢,看不见便看不见吧。 他笑了笑,等手下利落地端上酒菜,顺便给她那桌也摆几道菜,方道: “听闻郡主近日常驻于此,可是为了打听令尊与令兄的消息?” 知己难寻,元昭终于拿正眼瞅着他: “莫非左都尉有消息?” “没有,”凤武挑眉,笑了笑,“没消息便是好消息,定远侯与令兄骠骑将军久经沙场,所向披靡。不知郡主为何焦虑,可否说与在下听听?” 元昭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口吻,不由深深地瞅他一眼: “那晚夜宴,左都尉对我不假辞色,今日却好像对在下改观不少。其中原由,我倒更感兴趣。” 亲人征战在外,哪能不忧心?根本不必多费唇舌解释。 凤武听了她的问话,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酒,意有所指地打量她一眼,目光暧昧: “感兴趣就好,就怕你不感兴趣。” 这话唐突了,同时令元昭明白此人的意图,不禁嫣然一笑,眼里充满赞赏: “左都尉年青有为,还有一副好眼力。” 噗,咳咳,对面的男子先是险些喷酒,继而被酒呛了喉,略狼狈。没办法,他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女子。不仅明白他的意思,更反过来调戏他一把。 她是女扮男装上了瘾,真把自己当成男子了?这脸皮厚得 他一边咳,一边目不转睛死盯着她的脸不放,欲在她脸上看到半点女儿家羞怯的姿态。然而,她除了专心品尝刚端上来的菜肴,再无其它异样的表情,还道: “让凤公子破费真不好意思,但说实话,我刚吃过,只能意思意思尝两口” 难得有人欣赏她的美貌,得给足面子。 凤武:“” 等他恢复如常,忽而听见长街上隐约传来马蹄声。洛雁率先起身走到栏杆前 翘首以盼,元昭仍冷静地吃着,直到听见一路高亢的通报声: “晋西急报,闪开,快闪开” 京都一派盛世景,一路尘飞探马至。元昭放下筷子,起身来到栏杆边,目送铁骑直奔宫廷,淡声道: “回府。” 向凤武匆匆拱手一别,侯府众人大步下楼离开。凤武则站在二楼栏边,瞅着远去的马车心里冷笑。 不愧为前朝旧主之后,虽为女子,遇事处变不惊,且身手了得。若能将之拉拢,收至麾下,父兄岂非如虎添翼? 当然,此事不急,起码等她与八皇子分出胜负,能活下来再作谋划。 再说元昭,一回到府里便召来东堂他们几位小厮,让他们与外边的人联络,看看有无关于晋西前线的消息。 母亲身体抱恙,这些事要悄悄地做,不敢惊扰府里的长辈。同时,换过一身衣裳的她留在前院的正堂,等待二哥下值归来。 他是府里唯一有官职在身的,宫里有何异动,即便不知全貌也能察知一二。 然而等啊等,等到酉时日沉,二哥仍未回来。倒是有人来报,廷尉司不收那位乡民,说人家一介无知乡民,随口胡诌几句,无需小题大做,请郡主海涵。 意料之中的事,元昭无心追究。肉在砧板上,爱咋咋滴。 好不容易等到戌时三刻,侯世子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一身疲惫。刚踏入前院,便看到嫡妹一脸沉静地站在正堂阶前。 他脚步虚浮,仿佛一路踩着云里雾里,好不容易踏上正堂阶前。挥退左右,气喘吁吁,仍然压低声音: “晋西急报,父亲那边不知出了什么事” 晋西急报,他本来不知的,直到发现官署里人心惶惶,便悄悄寻了略有交情的同僚探问。可惜,同为小官吏,大家知道的内容不比他多,但肯定出事了。 “陛下连夜召集重臣进宫议事,好像是另觅良将前往晋西取代父亲” 既是取代,意味着定远侯不妙了。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兄妹俩仍面面相觑,一时间束手无策。 第174回 在消息未传开之前,兄妹俩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元昭让金水c东堂他们设法向季叔的人打听,得到的却是: “主公有命,前线之事不许告知府里任何人。” 侯世子c元昭:“” 他俩明白,父亲是担心儿女自乱阵脚,误了全府人的性命。就算他俩知道内情也无计可施,朝廷一日不公布消息,兄妹俩只能空着急,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务之急是瞒着母亲姜氏,那些药材断断续续的,作用甚微。万一不好的消息传来,她如何支撑得住? 元昭这两天不出去了,净守在母亲的身边哄她开心,一边等待消息。 然而,她不出门找事,自有事情进门找她。 两天之后,廷尉司的人找上门来,说有几桩命案牵涉到安平郡主和她的侍卫,当着府里众人的面把元昭和洛雁带走了。 府里其他人吓得六神无主,定远侯府没有旧识,找不到任何门路救人。 反而姜氏比旁人淡定,因女儿这两天跟她谈及此事,早有应对之策。最坏的情况是吃些皮肉之苦,小命应该保得住,这是女儿当时的口吻。 这孩子,凡事不敢讲得太满。 如此甚好,做人啊,时刻保持谦逊的态度,不自得自满,才能不讨人嫌。 况且,眼下的北月氏没什么好傲慢的。 路上,元昭好奇地问为何不是宗正府提审?无人知晓,也没人回答。她爹的时代即将终结,宗正府对她这位异姓郡主早已厌腻至极,能不搭理就不搭理。 定远侯若没了,她因犯事挨罚,陛下也不会为了她向宗正府c廷尉司问责。 她姓北月,和凤氏一族是死对头,她的死活根本无人在意。 可是,她毕竟是武楚郡主,不能轻易用刑。可廷尉司这次铁了心要拿一血,审她的侍卫洛雁。因有人证明,当日在茶楼,洛雁便是贵公子口中的“阿卫”。 身为当事人之一,她必定知道安平郡主曾经干过的坏事。有了她的供词,陛下无法包庇,安平郡主不死也脱层皮。 嘴硬?那就用刑。 她虽是凤翎卫,倘若那御赐的翎卫金牌不小心“弄丢”了,不仅能用刑,甚至死有余辜。她俩身在廷尉司,朝中又无亲朋,如同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侯世子不算,他一枚质子,谁会把他当回事? 自身难保,还想救人?啐~。 “金牌忘记丢哪儿了,”面对前来索取金牌进行验证的田右监,洛雁漠然道,“符倒是有一道。” 言毕,从怀中掏出一块雕有凤形的令符来。在场的大小官吏定眼一看,慌忙跪倒,连声高呼: “参见陛下,陛下长乐无极。” 洛雁冷漠地看着那些官吏,脑海里响着郡主的话: “我是武楚的郡主,没有皇命,他们不敢杀我,顶多受些罪。而你们是我的左臂右膀,若死了,我将成为凤氏一族的笼中鸟,再无翻身的可能” 因此,她的那道护身符给洛雁最为合适。 至于翎卫牌,在侯世子那儿。侯府一出事,奉命守在外边的北临即刻前去官署找侯世子,让他求见太子。 让他守在外边,是为了预防侯府被人包围,里边的人出不来。 北临极少在外边走动,又经过乔装打扮,即使认识他的人也未必认得出来。 由此至终,元昭完全没想过要求助长公主府。那儿除了二娘和八姊,其余皆是皇家的人。若对方早有计划,她的人绝对进不去,甚至连累八姊枉送性命。 在吴府的四姊更指望不上,吴府就是皇家的狗,任何皇室子弟都能指使他们。若有心阻拦,侯府出事的消息根本传不到四姊的耳中。 还是自谋生路吧。 洛雁有令符在手,动不得,然而,一块令符只能救一人。那位田右监冷笑着把元昭押出来,让洛雁作选择是保自己的命,还是保她主子的命。 “你们还不知道吧?定远侯在晋西病重,命不久矣。”田右监笑道,“侯府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忙于选拔新将出征,哪有工夫理你们?就算本官对郡主用刑,事后顶多斥责几句,难堪的还是你的主子! 保她,还是保你,自己考虑清楚。” 最后那句是冲着洛雁说的。 洛雁神色挣扎,额际汗珠微渗,不自觉地望向郡主。而元昭意外得知父亲的状况,心里愣了下。仅仅愣一下,旋即察觉洛雁望向自己的目光,便摇摇头。 “他们最想杀的人是我,。”她淡然道,“就 算你们代我受过,我将来还是难逃一死,没必要。” 洛雁捧着令符的双手微微颤抖,垂下眼眸: “” “死很容易,就怕你待会儿生不如死!”田右监见状,又一声冷笑,“在你们北苍的暴君年间,杖刑可是要脱衣服的!” 洛雁的脸庞刹时没了血气,惨然抬头。 “是吗?”元昭却一声冷笑,“没想到武楚竟有官员崇尚暴君的恶行!怎么,推翻了暴君,你们想拥戴凤氏成为暴君二世?!真是活久了什么奇葩都见过。 这位田大人,你和你的族人怕是活腻了。” 就算她今天死在这儿,凭她方才那席话,这位田大人绝对活不了。 此言一出,不仅四周的狱卒面无人色,就连田右监也吓得神色惊慌,气急败坏地指着她: “休要诬赖本官!来人啊!大刑伺候!” “大胆!”不等狱卒听令行事,牢房处响起一道威严的女声。随后,一道窈窕身影出现在牢狱的门口,“我看谁敢!” 令元昭感到意外的是,来人是太子妃姜菱玉,不由暗暗蹙眉。此人不在自救的计划里边,谁请她来的? 不过,等元昭看到紧随其后的人时,略悟。 而跟在太子妃身后的,正是端王之次子凤武。趁无人留意,嘚瑟地冲她眨了一下眼。 元昭:“” 虽然不知他打甚主意,但同为凤氏一族,身为端王之子的他岂是省油的灯?可惜,他自作聪明,特立独行,迟早要遭社会一顿毒打方知随波逐流的好处。 当然,他此举对她有利。嫣然一笑,心领了。 “拜见太子妃!”众人见了礼,由田右监拱手回禀,“娘娘怎能到这种地方来了?没的脏了脚” “田大人,”一身华服的姜菱玉神色清冷,看着他缓声道,“安平郡主乃皇室中人,即使有罪也轮不到你们定夺,更不能动用刑罚。刑律有记,你不知道吗?” “呃这”田右监面露难色。 怎么回事?那人不是说不会有人替她抱不平,让他放手去做的吗? 那这太子妃是怎么回事? 那人身份高贵,他不敢得罪,可眼前这位他也得罪不起啊!怎么搞? 第175回 迂回曲折,往往不如直截了当的手段简单快捷,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就在田右监不得不准备放弃刑罚,仅仅将元昭拘禁待审时,一道懿旨解决他的难题: “安平郡主深得圣宠,却骄纵无状,罔顾我朝法纪,因口舌之争取五人性命。罪责深重,有负皇恩,今奉太后懿旨,赐死。” 宣完旨意,老内侍冷着脸居高临下瞅着她,嗡声嗡气道: “太后慈悲,赐你个全尸,接旨吧。” 言毕,往边上一站,身后一名端着鸩酒的内侍上前。听完旨意,不仅姜菱玉目瞪口呆,连凤武也不可思议的瞪着那道圣旨,再看看依然跪着不动的元昭。 嚯,太后为了弄死她,连脸皮都不要了?! 虽然手段卑劣,却简单粗暴又有效,两人真心无可奈何。那是太后的懿旨,就连陛下也要顾忌三分,谁敢违抗? 想到这儿,姜菱玉和凤武束手无策地站到一边,怜悯地看着同样惊愕的元昭。 “郡主,”不待元昭发话,洛雁已经含泪跪下,双手高举令符,“属下死不足惜,请郡主收回令符!” 元昭:“” 不,再等等。 “哼,”老内侍瞅着令符,冷笑道,“郡主,就算您今天逃得过又如何?晋西急报于半个月前发出,此刻定远侯怕是已经没命,以后再无人庇护侯府。您今日若乖乖伏诛,太后向您保证护侯府上下周全。 可今天你若活着出去,他们必死,您自个掂量吧。” 这安平郡主手中握有圣上的令符,颇为棘手,连太后也无可奈何。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令符只能救一个人的命,太后却能保住整个侯府的命。 孰轻孰重,凡有良心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太后为何要将我赐死?”元昭冷静问。 身居高位者的诺言一文不值,出尔反尔的理由她能想出千万个,无需当真,眼下要紧的是拖延时间。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老内侍皮笑肉不笑,慢悠悠道,“身为前朝旧人,何德何能与我朝皇子相提并论?将星只能姓凤,而非北月后人。好了郡主,不要拖延时间了。 这会子,陛下正忙着挑选将士取代你爹,可没工夫搭理你这点小事。来人,伺候郡主上路” “慢着!”元昭一手握紧洛雁的手,等于两人同握令符,“我还有一个疑问” “郡主!”老内侍一脸不耐,“太后还等着呢!” “我一个将死之人都不着急,太后尚有千秋可期,难道连片刻也等不起么?”元昭握紧洛雁的手和令符站起,直视老内侍的双眼,“身为人女,未能尽孝,只想在临死之前知道父亲因何得病而已。 相信就算陛下赐死的圣旨在此,也会如臣女所愿,告知内情,不是吗?” 明明有朱寿在侧,为何还会得病?此事必定另有内情。 见她站起,一股令人感到压抑的气势油然而生,廷尉司的人纷纷拔刀,护着老内侍和太子妃c凤左都尉退后。 “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老内侍气得指着她斥道,“你要造反吗?你要让整个侯府给你陪葬?!” “你们怕什么?”元昭平静地扬扬手,“本郡主手握陛下令符,跪着是对陛下的大不敬。你们也受不起,我只好站起来罢了,何须惊慌?” “大胆逆贼!”田右监见状狂喜,立即给她按上罪名,“陛下的令符只能保一人!你” “告诉我真相,我即刻伏法。”元昭盯着老内侍说,“太后护孙心切,臣女理解,也请太后理解臣女的一番孝心!相信内官也想早点交差,何不爽快一点,非要节外生枝呢?” “好!那老奴让你死个明白,”老内侍的确想快点了结,道,“半个多月之前,定远侯病倒,无法领兵出战!他唯恐边防有失,传信朝廷速派将领前去接替! 就这么多!安平郡主,你可想仔细咯!你今日赴死,陛下或许会因为愧疚放过侯府乃至你们全族!倘若你抗旨,陛下和太后可是亲母子,你有孝心,陛下更胜于你” 话未喊完,牢狱门口处传来一阵高昂声量: “圣旨到” 呼,尼玛,终于来了,元昭生无可恋地松了一口气,率先跪下。 洛雁心怀庆幸,紧随其后。 圣旨?!这么巧?满堂惊愕,随着门口出现孙德成的身影,众人这才收起脸上复杂的神情,连忙跪倒。 “奉圣上旨意,外邦屡犯我朝,以致边防告急,君臣皆为国事操劳奔忙!安平郡主乃我朝功臣之后 ,罔顾人命一事有待查证,不可草率定罪,暂且搁置” 故此,将安平郡主拘于府中,等边防之危解除再另行处置。 宣旨毕,那名老内侍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冲孙德成毕恭毕敬行个礼。再回头狠狠瞪元昭一眼,一挥手,带着懿旨领着小内侍端着鸩酒离开了廷尉大牢。 “谢陛下!”元昭感激地接过圣旨,真心实意地。 “你还应该谢太子。”孙德成和颜悦色道,“当时陛下正与众臣议事,若非太子入殿告知,陛下有心救你也来不及了。” “是,谢太子殿下,”元昭接旨起身后,向孙德成行了一个大礼,同时不忘向旁边的姜菱玉也行一个,“谢太子妃相救!” “谢什么,我终究没帮上忙。”姜菱玉歉意道,没有半点太子妃的架子。 “要谢的,”元昭朝众人深深一礼,包括凤武,“大家的恩情,安平铭记于心。” “郡主,您也莫要埋怨太后,她老人家” “大监多虑了,”元昭微笑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我族自作孽不可活,能存活至今乃皇家给我族的天大恩情。今日之事,臣女只有惭愧,不曾有怨。” “那就好,”孙德成见她神色平静,确无半点怨怼,不禁感慨万分,“不怪陛下一直夸郡主是个聪明的孩子,定远侯有福气。” 元昭微微一笑,谦逊不语。 见众人话毕,一旁的田右监哭丧着脸凑上前,眼巴巴地瞅着孙德成: “孙大监,下官知罪,求陛下饶恕” “陛下正忙着,没工夫降罪于你。”孙德成瞅他一眼,道,“不过田大人,我劝您还是抓紧着派人去调查那几位乡民之死吧!等将来问起,你好将功赎罪。” “下官明白!多谢陛下,多谢大监提醒!”田右监大汗淋漓。 他的确明白,郡主是否有罪,得看圣意,而眼下并非合适的时机。等圣上认为她有罪,她便有罪,其他人说了不算。 哪怕她无罪。 第176回 此番有惊无险,有人欢喜有人愁。 愁的,是京中一位贵人,得知功亏一篑气得险些灵魂出窍,暂且按下不提。而欢喜的人家当属侯府,但此时的姜氏已得知侯爷出事,看见元昭,忧喜参半。 有人把消息透露给二娘凤氏,元昭回府时,她正在东院陪伴母亲姜氏。见她安然无恙地归来,凤氏感激涕零道,改日要带她进宫向太后叩头谢恩。 “谢恩?”元昭微怔,“二娘去求太后娘娘了?” “是啊,不然你如何脱得了身?”凤氏无限忧愁道,“昭儿,你以后还是安安分分待在府里吧。等形势好些,二娘求太后给你指一门亲事,好好过日子。” 她不信嫡女会杀人,无奈,五皇子没了,别的皇子皇女坚信是北月氏派人暗杀的。找不着凶手,看在长公主姑母的份不敢向侯世子撒气,只能迁怒元昭。 对此,凤氏深感愧疚。 元昭:“” 这才明白,为何孙德成临走前要说那番话,原来大坑在此等着呢。她若直接在二娘面前捅破太后的真实心意,怎能说是无怨? 若心中无怨,就让此事作罢,断不会向任何人提起。 尤其是二娘,她若知道太后赐毒酒,一定立马进宫找太后对质。这对母女当年因侯府的事心生嫌隙,此番再起争执,惹恼皇帝,指不定连最后一丝情分都没了。 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元昭不禁憋屈地闭了闭眼,太祖父当年好眼光!凤姓一族那么多老奸巨滑的,他却一眼挑中二娘这个傻白甜。给他自己倒选了一个心机女,生了个暴君。 不仅丢了江山,更害惨整个族群。 “昭儿?”二娘见她没反应,忐忑轻唤。 “啊,”元昭回过神来,提起精神微笑道,“二娘所言极是,对了,二娘,难得您回府一趟,正好昭儿想和您谈谈八姊的事。” 凤氏正欲说好,谁知被身边的侍女笑言打断: “殿下,既然郡主平安归来,您是否应该即刻进宫谢恩?免得太后娘娘挂心。况且,郡主刚从廷尉大牢出来,想必吓坏了,改日再陪殿下进宫谢恩便是。” 呃,似乎有理,凤氏神色犹豫。 “咦?”侍女的话引起元昭的注意,掠对方一眼,微讶道,“二娘今儿怎不是金梅或画菊陪着?” “哦,你四姊姊病了,我让你八姊带着金梅c画菊去吴府探望,”嫡女还未成年,凤氏不想让那些后宅的腌臜事脏了她的耳朵,敷衍道,“二娘身边的银兰c素竹以后就跟着你四姊了。 唉,这偌大的后宅,身边没一两个贴心人相助很难处处妥当。这些呀,等你将来嫁了人自然会懂的。” 金梅c画菊和银兰c素竹是她的四大侍女,少了两个,就得从下一等级的婢女中提两个上来顶替。 “她叫芳绫,也是我母后赏的人。以后或许和府里有往来,今天正好带来让大家认一认。”凤氏叹道。 “那把我入狱的事告诉二娘的,也是她喽?”元昭瞅着对方,满眼的感激之情。 原来,此事还有幕后推手?利用长公主与太后之间的嫌隙,利用皇帝不想看到她二人再起争执的苦心,让她投鼠忌器,不敢深究? 芳绫听到她的话,不禁微微瑟缩,但很快恢复镇定,坚挺地站在一旁。 她是太后的人,若无把柄,谁都不敢拿她怎样。 “是呀,”凤氏对眼前的微妙气氛丝毫不察,还夸着侍女,“她办事机灵,又经常往外跑,消息难免灵通。以往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今儿多亏她通报及时 对了,昭儿,你在牢里没吃苦头吧?” “没有,我是郡主,他们哪敢对我动粗?不过审问几句罢了。”元昭笑着转一下身,给阿娘和二娘仔细打量。 “那就好,”凤氏安心了,“既如此,我” “二娘,”元昭搂住她的手臂,撒娇道,“我虽大难不死,仍心有余悸。有您在,我就等于多一道护身符。不如咱到侧院说说话,好歹等我冷静些您再走嘛。再说” 话说了开头,欲言又止地瞅一瞅母亲姜氏,对方正挂着一张“你给阿娘悠着点折腾”的冷漠脸瞅她。 元昭不禁咧嘴一笑,向母亲屈膝行礼,道: “阿娘身子不好,孩儿就不打扰了。二娘,走,咱到侧院去,您给我聊聊四姊姊的事呗” 凤氏拗不过她,只好顺了她的意。 “可是殿下,太后娘娘那儿”芳绫急忙追上去。 “ 太后娘娘那儿我已经知会过了,和那位内侍说明儿一早入宫谢恩。”元昭再次打断她的话,不悦地回头瞅她,“你若着急自己入宫便是,莫叽叽歪歪的。” “傻话,”凤氏拍了元昭一下,嗔怪道,“二娘不去,她如何能去?行了,芳绫,本宫自有分寸。你要是觉得闷便四处走走,不然就安静呆着。” 主子发了话,芳绫哪敢多说什么?只好跟着进了侧院。 “二娘不是让你出去玩吗?跟着干嘛?”元昭见状,心里颇不满,“侯府也是二娘的家,还怕有人对二娘有所怠慢不成?” 芳绫本来有所顾忌,此刻一听,反而淡定下来,屈膝道: “奴婢不敢,奴婢是太后娘娘赐给殿下的近身侍婢,理应寸步不离随身侍候,不敢有误,望郡主莫怪。” “就让她跟着吧。”凤氏不以为意,“你四姊姊的中,二娘身边的几个侍婢都知道,无妨。” 既然无妨,那就跟着吧。 元昭不再反对,冲洛雁道: “我有要事与二娘促膝长谈,你找人把侧院打扫干净,让自己人守着,你留下侍候。” “诺。”洛雁应声而去。 “昭儿,二娘不能久留。”凤氏略为难。 “二娘,是关于爹的事。”元昭极力挽留,忧心忡忡道,“我在牢里听人说,阿爹在前线不大好” 光是这句话,让凤氏泪波盈眶,垂首拭泪。身边的侍女默默跟随,形同聋哑之人。 由于凤氏伤心落泪,一路静默,脚程慢了下来。等到了东侧院,里里外外的杂役已然不在,院落显得十分清静。 等两人在室内安坐,那名侍女安静地跪侍在侧,与洛雁打对面。 “二娘,”当元昭开口时,说的却非晋西战事,“您可知,我阿娘曾经想过让我离开” 听到这话,原本装聋作哑的侍女微怔,旋即一股寒意自心底涌出。 第177回 元昭似乎并未察觉,径自道: “阿爹不同意,说我虽是个女子,出自嫡系,能够转移朝廷对兄长们的注意力。说白了,我就是兄长们的挡箭牌” 阿姊们不算,女子对朝廷的威胁微乎其微。 “昭儿”凤氏当然不信,甚至觉得她多虑了。 “二娘,”元昭不想听凤氏那些自欺欺人的话,直言不讳,“您可记得,六哥当初为何要返回京城?” “昭儿?!”猛然旧事重提,凤氏神色大变。 提起六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再起波澜,让她悔恨之余热泪盈眶。以为嫡女在责怪自己,自怨自艾之余,内心更涌起对嫡女的强烈不满。 她是长辈!即使有错,也不是一个晚辈能够斥责的! “您好好想一想,是否有人在您跟前怂恿让他回来?”元昭平静地面对怒火,跪姿端正,“还有方氏,在您跟前谗言拒我于城外,在回丹台山的途中遇刺。 种种件件,难道是巧合吗?” 听到最后一句,凤氏杏眸圆睁,挺直身躯,眼里饱含质疑的泪光: “” “太后娘娘今天没救我,她老人家直接赐了毒酒。”元昭平静道。 “”凤氏顿如泄气的皮球,失魂落魄地坐下,“不会,不会的” “站在太后娘娘的立场,她是对的,换作是我亦如此。”元昭继续道,“六哥乃太后娘娘的亲外孙,断不会有什么歹意。怕就怕,太后娘娘的人被他人收买” 直接说太后想杀亲外孙,不仅凤氏不信,就连她自己也有所怀疑。疑罪从无,只能把这罪名按在眼前这名侍婢的身上。 加重她的罪责,才能激发二娘的切肤之痛。 装聋作哑的侍女也不傻,听到这里不敢再装伤,迅速转身向怒瞪自己的凤氏跪伏: “殿下,奴婢冤枉啊!奴婢侍候殿下几年了,焉能不知郡主在殿下眼里的分量?得知郡主有难才吓得赶紧禀告殿下前去营救,无暇顾及太多!奴婢对您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呀! 请殿下明察!” 人命关天,她的话让凤氏的怒气消了些,疑惑地望向元昭。 “是吗?”元昭面无表情,“我且问你,你在太后娘娘跟前多久了?” “回郡主,奴婢自小在宫里长大,十二岁在太后娘娘宫中侍候,十八岁到殿下跟前已有五年!殿下的心意便是奴婢的心意,绝不敢忘!”即使含冤受屈,侍婢依旧对她毕恭毕敬。 藉此增加凤氏的好感,减轻对她的疑心。 “能忧主子之忧,可见你是个机灵的。”元昭微笑,“你在我二娘跟前服侍五年,已能猜中她的心思;那么你在太后跟前六年,怎会不知太后娘娘厌恶北月氏? 怎会不知我二娘替我求情,等于催我性命?” 凤氏听到最末那句,心口处猛然揪紧,不禁捂住。 元昭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 “殿下,奴婢真的不知!”侍女哭泣着叩头请罪,“太后威仪,奴婢卑下怎敢妄加揣测?是奴婢考虑不周险些误了郡主的性命,奴婢有罪,但凭殿下责罚!” 她主动认罪,倒让凤氏的疑心去了八九成。目光恳切地望向元昭,巴望她就此打住,莫冤枉好人。 “二娘,”元昭笑了笑,温然道,“都说廷尉司审案手段极其严苛,昭儿走了一趟,确实长了见识” 不招?赏一丈红,打到招为止。 凤氏听出她话里的杀念,不由出声阻止: “昭儿” “二娘,您不想知道身边侍候的是人是鬼么?”元昭给她一记重击,“我死不打紧,我一死,兄长们就是他们下一个目标。内鬼一日不除,您睡得安稳么?” 当然不安稳!六儿之死一直是她心中最痛!她绝不允许其他儿子重蹈覆辙!见凤氏即将被自己说服,元昭再添一把火,瞅那侍婢一眼,缓声道: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谁劝您去求太后,谁便最大嫌疑。” 凤氏一听,登时冲那侍婢怒目而视,恨声道: “贱婢!你还不如实招来?” 不错,她得知消息后本想立刻去求陛下的。就是这个贱婢说陛下在商议国事,无暇服及。救人如救火,不如直接找太后更妥! 事已至此,侍婢自知辩解无用,绝望地仰脸大喊: “奴婢冤枉啊!” 嚷毕,正欲抬手拔下发簪刺向脖子。可惜手抬到一半便无力垂下,咚, 整个人歪倒。 凤氏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服毒自尽了。 “二娘莫慌,她只是中毒。”元昭安抚着凤氏,示意洛雁将侍婢揪起来,一边道,“看,咱只是怀疑,她就迫不及待要自杀。分明是做贼心虚,畏罪自戕。 拖下去,严加审问。” 很快,那侍婢被洛雁拎小鸡似地拖出去了。凤氏犹在气头上,恶狠狠瞪着两人消失的背影。等缓过情绪,理智便跟着回来了,开始担心: “昭儿,这贱婢是太后所赐” “二娘,”元昭看着凤氏,“她已经听到我刚才的话,您觉得我能让她活着出去?” 凤氏或有私心,但试问天下谁没有私心?就连元昭也有自己的小算盘。那侍婢一再阻挠她与凤氏单独说话,她便起了疑心,更起了杀心。 杀了太后赐的宫婢,让凤氏彻底对皇家死心。至少以后不被近侍利用,做出对侯府不利的事情。 一个时辰后,凤氏面无表情地乘车回到长公主府。 由金梅和画菊陪同回来的,侯府派人去吴府唤回的她俩。之前陪长公主去侯府的那位芳绫,因行刺安平郡主不成被其侍卫斩杀。 回到府中,稍整妆容,凤氏进宫向太后请罪。 “她行刺安平?”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孟太后微抬眼皮瞅女儿一眼,“她为何要行刺安平?” “儿臣也不知。”凤氏哭道,“昭儿说母后给她赐了毒酒,芳绫一听拔簪便刺儿臣不知母后这么恨昭儿,可让儿臣求母后救昭儿的正是芳绫,我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听罢凤氏的哭诉,仿佛老眼昏花的孟太后终于抬起了眼皮,用心看了哭花妆容的女儿凤氏一眼。 唉,这傻孩子啊! 孟太后没有责怪凤氏,仅问了元昭回府后的言行。凤氏谨记嫡女之言,不怨不恨,这是立场问题。 好一个立场问题,孟太后笑了笑,长叹: “谁说不是呢。” 随后,凤氏恳请太后帮她查找真相,太后应允了。等凤氏一走,孟太后温和的眼神逐渐变得犀利。 “去查,看是哪个兔崽子连哀家的人也敢碰!” 她可以无视外孙们的生死,却断不能容忍外人把她的女儿当成傻子来利用! 第178回 毒酒是太后赐的,她久居深宫,原本不知外间的琐事。尤其侯府这等让皇家打不得还要装模作样捧着的人家,在皇帝下明旨之前,任何动静她都没兴趣。 元昭被捕,是凤氏进宫告诉她的。她不过顺水推舟,欲直接弄死这位敢与她孙儿争夺将星之命的女子罢了。 若能事成,便是一出长公主好心办坏事的悲剧。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她因为思念儿子,无视儿子面临的安危让他千里迢迢归来,结果途中遇险身亡。如今她又看不清形势,跑去求太后救侯府嫡女。 谁知弄巧成拙,差点误了卿卿性命。两桩悲剧皆因她的愚蠢而造成,与人无尤。 可是,长公主进宫哭诉,说芳绫意图刺杀元昭,那事情就不一样了。芳绫原是太后的人,可太后并未指使她行刺元昭,意味着太后的人已被第三方收买。 虽然大家目标一致,可又有谁想被人愚弄?她是太后,凤氏是她亲生女儿。 娘俩一同被愚弄,太后不气才怪。 当然,芳绫刺杀元昭一事是假,可她受旁人指使是真的。在侯府,元昭欲用暴君叔父琢磨的一种折腾人的刑法来逼供。尚未实施,芳绫已吓得魂飞魄散。 暴君王朝没了,余威犹在。 芳绫供出确实有人让她怂恿凤氏进宫找太后,就在元昭被逮入廷尉司的前夜,可见此事早有预谋。 至于对方是谁,她委实不知。 与她接头那人是个貌不惊人的矮小男子,单眼皮。目光冷漠得不像人,手里拿着能让宫人出入宫禁的令牌。 证明对方位高权重,非一般人能够违抗。芳绫一看到那块令牌,便知道自己小命危矣。 对方说,她若不听使唤,那位贵人自有法子将她的家人剥骨拆皮,生不如死。 若听使唤,即使事情败露,就算那贵人保不住她们全家,也顶多一死。但长公主的那个猪脑子,怕是此生都想不到自己被人当刀使,败露的可能性极微。 运气好的话,这件事或许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到那时,她既完成任务得了贵人的赏,在长公主面前又能保住性命。 对没有反抗能力的侍婢而言,横竖是死,不如侥幸一试。 当洛雁问她为何不直接找太后时,芳绫招认,因她不够资格,能直接向太后禀报的只有凤氏的四大侍婢。她一个下等宫婢进宫报信,太后会立马起疑心。 说到底,还是凤氏比较好忽悠。 瞧,由于她招供的态度良好,嫡女有惊无险。对方又是侍候自己多年的婢女,在她痛哭流涕的恳求之下,凤氏心软欲求情。 元昭和洛雁:“” 她与太后竟是母女,十分鲜明的对比。然而,芳绫非死不可,她知道得太多了。婢女一死,等于在凤氏的心里埋下一根刺,时刻提醒她要放下幻想。 在娘家和婆家之间,她只能保持中立。 为保证长公主府里的清静,凤氏在出宫之前,硬着头皮去了一趟皇帝那儿。丰元帝最近被选拔将才去晋西换回定远侯一事闹得头痛欲裂,她本不想打扰。 可她还是去了,幸运的是,丰元帝居然抽空见了她。得知她是来求赐两名女官协理长公主府时,他格外诧异。 “为何不求母后?”丰元帝随口问。 “臣妹不缺母后赐的人。”正因为全是母后的人,反而一个个有恃无恐,让外人有机可乘,凤氏道,“府里有皇兄的人把持,臣妹方能从此安心抄经修行。” 听着长公主一副看透世情的语气,丰元帝不禁捏两下眉心,最后用力睁了睁眼,点头应允。 钦点自己宫里的两名女官随凤氏一同出宫。 等她离开,丰元帝召来孙德成问清楚她为何入宫,可曾接触什么人。听完之后,他摇头叹气,对陪同处理政务的太子凤丘感慨道: “你姑母难得聪明一回。” 对父皇的脾气有所了解的凤丘不敢轻慢敷衍,沉吟片刻道: “这不像姑母的作风,想必有人指点” “你认为会是谁?”丰元帝对儿子的反应颇为满意。 “姜氏?”凤丘猜测。 唉,丰元帝微叹,多半是了。在侯府,能让凤氏信服的也只有她。至于那孩子元昭,胆大妄为,蔑视皇权。这厢刚说不怨,转身就把事情真相告知凤氏。 还以为在自己府里就万事大吉,哪能想到这些? 要不是看在定远侯的份上,她闯的祸又不够大,一顿一丈红是少不了的。刚要中止此话题,忽又想起一 事: “子偃似乎对她另眼相看,你盯着他点儿。” 安平郡主被逮,凤武不仅立马收到风声,自知初来乍到没人把他当回事,便特意跑去找太子妃搭救。 脑子虽灵活,到底是嫩了些。 “儿臣明白,”凤丘道,“儿臣问过太子妃,她说子偃自称对侯府好奇万分,到那边巡防,无意中撞见安平被押走” 是真是假,又是何用意,有待观察。 “听说姜氏身子不大好,让菱玉多去探望。姑侄一场,莫要淡了情分。”丰元帝叮嘱。 小姜氏也是个明白人,得知安平被抓立马赶去廷尉司,却并未派人到宫中知会太子。能否救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人人对侯府避之不及的时候,她去了。 当然,对外必须声称她有派人去请太子。至于是不是她请来的圣旨,又有谁知道呢? 反正,从那以后,长公主凤氏一直躲在府里抄经茹素。由八姑娘北月芸随侍左右,修身养性,鲜少出府。 得知二娘依她之言向皇帝讨了两名女官,之后闭门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元昭心愿足矣。侯府子女最大的威胁并非旁人,而是她家脑子一根筋的二娘。 二娘是个一心向往过太平日子的妇人,娘家c婆家斗法,最头疼的便是她。 与其让她帮倒忙,不如歇着。 “我的血能治阿娘的病?”东侧院,元昭半信半疑地扎破手指头,挤出一滴血滴进沸腾的药炉里,“为何不早说?” 每每搜罗药材回来,都是元昭亲自煎药。 今日也不例外,就在母亲姜氏的侧院,挥退所有婢仆,洛雁才悄声告知她这个既幸运又相当不幸的消息。 “我恨不得憋一辈子。”洛雁懊恼万分。 郡主的血可以治病,这能是好事?!若非主母的病情因侯爷之事加重,她死也憋着。 第179回 郡主服过毒圣亲手造的百草丹,得到侯爷的允准,朱寿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只告诉她一人,让她在郡主需要中毒的要紧关头,设法让郡主有中毒的征兆。 洛雁当时听了:“”这这,这难度不低啊! 元昭今时听了:“”凭啥要她受这份罪?造孽啊! 而且,血不能多取,取多了会中毒。那毒是啥样的,朱寿不知道,也不会解。可他女儿会解,服过百草丹之人的血能治病一事也是毒圣让女儿告诉他的。 总之,当作药引的话必须注意分量。若是解毒,一滴就够了。 由于分量少,治愈的疗程较长,每两天服一次,直到姜氏的身子好转为止。无妨,十只手指,每次扎一个。等轮到第一只时,那手指头的伤口已经痊愈。 药煎好了,元昭兴冲冲地捧到母亲的榻前: “阿娘,喝药。” “郡主今儿好像很高兴。”珊瑚姑姑一边扶起姜氏,一边笑道,“遇到什么好事了?说说看,让夫人和奴婢们也乐一乐。” 瞧她那高兴样,跟当年侯世子刚当爹时一个傻乐模子。 “没什么,”元昭笑眯眯道,“这次买回来的药比以往多,等阿娘喝完病就好了。” 见她高兴,病恹恹的姜氏本想逗趣几句好让孩子放心,结果话到喉咙又是一阵咳嗽。等咳完了,她已经没力气再说话,只能面露一丝微笑,满脸的欣慰。 “阿娘,先喝药,不用说话。”元昭看出母亲的无奈,压下心酸,继续心情愉悦地喂药。 一小勺药汤凑到唇边,姜氏神色微顿。珊瑚心细,见状忙问: “郡主,这次的药是否不太对?” “噢,换了,”没想到母亲能嗅出药味不对,元昭忙解释,“洛雁见阿娘喝了这么长时间不见起色,索性换一种药引,把其它药材减量,阿娘大可放心喝。” 有了她的血,原本无需别的药材。为了掩人耳目才继续用着,免得被人察觉。 这是秘密,不能说。 姜氏听完女儿的话,欣然点头,张口喝下。 放心,她当然放心。珊瑚跟她说了,这些天都是孩子亲自熬药,不曾假手于人。侯爷病危,大概担心有坏人趁机动手脚,辛苦她了。 喝了两口,姜氏眉头轻蹙,瞅一眼女儿凑到跟前的手指。 “郡主的手受伤了?”珊瑚姑姑替夫人代言,同样蹙眉。 郡主乃金枝玉叶,最近又极少练功,怎会受伤? “唉,别提了,”元昭的谎话信手拈来,“想给自己绣一件嫁衣,扎手了。” 咳咳,她的话让姜氏又是一阵咳嗽,被逗乐了。身为母亲,焉能不知孩子是什么脾性?早早声明要娶女婿入门,嫁衣让府里的绣娘做便是。 那嫁衣她看都没看过,更别说碰,不知又抽什么风。 见母亲似乎不信,元昭索性放下药盏,摊开巴掌给她们二人看个够。扎个针口而已,舔舔就好了,再被洛雁涂了一点药膏,如今连个红点都没有。 姜氏c珊瑚仔细瞧了瞧,果然没伤口,便放心地喝起药来。 等喝完药,由元昭陪聊,净挑些儿时的趣闻逗母亲开心。聊了一阵子,姜氏乏了,在珊瑚的伺候之下躺下歇息。 虽是病人,也不能总躺着。 元昭在榻前呆了片刻才离开,让莲裳和东堂把她幼时坐过的木轮椅搬出来。然而,这终究是她儿时之物,与成年人的体量不同,母亲即使能坐也不舒服。 “找木匠吧!”东堂挠头建议。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万一被人知晓此物是本郡主的,会不会动手脚?”元昭一脸阴谋论道,搓着下巴,若有所思,“指不定那木匠还会被灭口。”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终究有点造孽。莲裳c东堂等人听罢,面面相觑,神色无奈。 主仆几个正伤脑筋,门房来报,太子妃到! 太子妃?元昭回头瞅一眼正门的方向,轻挑眉,目光疑惑。道谢的话那日她在牢里已经说了,事后特意备厚礼登门道谢显得过于殷勤,不像自己的作风。 命东堂在府里找找看,是否有仆人懂得木工,能把轮椅改一下宽度即可,她重重有赏。 然后,她在婢女们的簇拥之下去前院的正堂迎接太子妃。 “人后不必太子妃前,太子妃后的,叫我表姊。”姜菱玉对元昭的谦恭疏离感到无奈,微笑道,“听说姑母病重,我特意带了医官过来给她瞧瞧,不知可方便?” “现在?” 元昭心里咯噔一下,一边在内心里骂天,一边态度平静,稳住语气,“阿娘刚刚喝完药歇下,不便打扰,恐怕也看不准。要不,等晚上再看?” 一事不烦二主,看大夫亦同理。就怕一人一种说法,让患者家属不知听谁的。 “也好,”姜菱玉深以为然,点点头,“那就让医官暂住侯府,等姑母好些了再回太子府吧。” “谢太子妃,”元昭故作一脸欣喜,连忙行礼道,“谢表姊。” 一句表姊拉近了距离,姜菱玉露出满意的神色,防范之心略减。拉住表妹的手让其坐在自己身边,声称姊俩好好说说话。 应酬啥的,难不倒元昭,她只忧心母亲的病情。 拒绝太子妃带来的医官是不明智的,不仅引起表姊的不满,甚至引人生疑。要知道,自己的母亲病重,哪有将医官拒之门外的道理? 即使对皇家有所防范,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作为主人家,陪客人到处逛逛时,两人来到东侧院。看见那张木轮椅,姜菱玉讶然道: “咦?这张椅子的造型颇为巧妙,不知是哪位名匠所作?” “这可问倒我了,”闲了片刻,两人已然熟识,元昭不客气道,“小时候在南州我爹找人做的,我那会儿经常受伤又在室内呆不住,只好做张椅子推我出门。 等我爹回来再问问,他应该还记得。” 姜菱玉听罢,眸里不自觉地掠过一丝同情。 表妹还不知,晋西传来消息说定远侯的病情越发严重,饮食困难。朝廷已传讯雷文忠速去接替晋西大营,他的驻扎地陵川郡离定远侯最近,是最佳人选。 至于他的陵川大营,朝廷已派宋祭酒之孙宋皓前去接管。 这一切在悄悄进行,正因朝廷已有部署,京都城内一片平静,民心安稳。而挑选新将领一事犹在继续,万一连雷文忠也抵挡不住,至少有人即刻替补上。 或许太过平静了,让眼前这位表妹毫无危机感,以为自己的父亲还能像以往那般平安归来。 第180回 太子妃不能在外边久留,时辰一到,她进姜氏的内室瞧了一眼。当看到姑母形容枯瘦,倒真的生出几分心疼来,再无旁的心思,握着表妹元昭的手叮咛: “好好侍奉你母亲。” 姑父一死,无人能预知将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这偌大的侯府将分崩离析。儿郎们不知命运几何,女子的命运亦如浮萍漂泊,都是可怜人啊! 姜菱玉走了,留下医官在侯府。 元昭站在府门口目送她的离开,对她时不时流露出来的怜悯相当的无感。胜者王侯败者寇,当年的北月氏料不到今日,今日的凤氏难道能预知明日之事? 世事难料,你方唱罢我登场,不到最后,怎知是谁主春秋? 父亲病重,远在他乡,朝中尚有将士可用,让她去晋西见父亲最后一面实乃奢望!与其任性而为给侯府雪上加霜,不如安分守在榻前,给母亲一分陪伴。 侯府的大门关上了,元昭返回东院并找来洛雁,告诉她有宫中的医官在此,莫露出破绽。 “药还是那些药,有何破绽?”洛雁微笑道,“夫人的病情有所好转才减了药量,合情合理。” 得知太子妃带了医官来,她便想好了说辞。 元昭瞅着木轮椅,挑眉道: “你倒信心十足。” “唯有此途,不得已而为之,谈不上信心。”洛雁浅显一笑,不多解释。 事实如何,等到傍晚自有分晓。 元昭相信洛雁是个有分寸的,不再多言。正考虑着要么自己去学木工?等学完基础就能改造这张轮椅了。将来若被贬为庶民,她至少能凭手艺混口饭吃。 打定主意,正待实施,五姊北月瑜和五姊夫游长庚过来了。 “你懂木工?”元昭难以置信,好笑道,“五姊夫真是多才多艺,令人刮目相看!” “郡主谬赞了,”游侍卫长也觉得好笑,还有一丝无奈,“当年侯府养有工匠,属下从小就边玩边学。技艺精湛谈不上,改造个把张椅子的宽度略有余力。” 当年郡主在南州时,他也在,那张轮椅的做法他了然于心,不难。 “那就拜托姊夫了。”元昭欣喜道,而后瞅着一旁笑眯眯的北月瑜,感慨万分,“还是五姊有福气,找了个才貌双全又有实力的夫君。” 郡主对下属向来不吝赞美,游长庚早已习惯地向她行完一礼,而后蹲下来打量椅子。 北月瑜则啧一声,白她一眼道: “多大了还贫嘴?小心别人说你轻浮。” 身为嫡女,她就是侯府的一道门面,要注意形象。 “这叫实话。”元昭无奈。 不过,五姊可没工夫跟她耍宝,忙着呢。孩子在亲娘卓姬那儿歇着,嫡母此刻也未睡醒,不便去请安。于是游长庚把椅子扛在肩上,小两口向她告辞了。 府里人人都有活干,包括侄儿侄女们,唯独她最清闲。 来到东侧院的廊下,一张案,一盏茶,摆着几份书册供她闲时翻阅。等她坐下,由莲裳c芝兰侍候着,另外两位婢女既已成亲生子,在华桐院留守侍候。 她近段时间鲜少出府,并非怕了,而是晋西的变故已现。虽足不出户,外边的人也进不了晋西大营,无法探查父亲的情况。 但,她知道陵川大营的雷将军正赶往晋西,也知道宋皓去守陵川。 陵川是个气候与环境适宜养马的地方,土壤肥沃,粮草充足,是各路大营强有力的后盾。能在那儿驻守必是皇家的心腹,宋祭酒果然是皇家最忠实的臣子。 目前,武楚只动了这两处兵马,别的大营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以上是实情,以下是她的猜想: 按朝臣们的尿性,哪里最危险,哪里就有北月氏的兵。派雷文忠是权宜之计,待晋西稳定,接回她爹,那些朝臣肯定会向陛下请调三哥北月礼重返晋西。 晋西先前就是三哥在驻守,由他抵挡外乱,让武楚有更充裕的时间培养更多的将领做她父兄的接班人。 在外人眼里,她三哥是个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但在她眼里,三哥是个情感内敛之人。他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说,自知说了也没用,还会落下话柄。 看朝廷的动向,父亲怕是不行了,她不敢奢望阿爹还能平安归来。仅祈盼三哥听到消息莫要冲动,守好他的岗,让父亲和家人心安。 黄昏时分,一觉醒来的姜氏气色好多了。目光清明,精神了不少。医官瞧了瞧,又看了之前医官对姜氏病情的诊断和药方子,摇 摇头,给她另外开了一张。 侯府是个不祥之地,医官见姜氏一口咬定好些了,也不强留,开完方子便离开了。回到太子府,把姜氏的情况告知太子妃。 姜菱玉得知姑母确实病得不轻,承受不起打击。不禁微叹,派人送了许多珍贵药材去侯府。 侯府谢恩,有来有往,和睦友好。 嫡母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本该阖府开心的。但在晚上的戌初,一位模样清秀的年青人找上门来。他拿着一块玉佩和婚书上门,求娶侯府八姑娘北月芸。 侯府众人:“”?!! 此人姓麦,叫麦斛,字阿斗,今年19岁,原是偏远山区的猎户之子。因其父曾救过定远侯,无以为报,侯爷就给恩人之子与他的女儿八姑娘订下亲事。 “家父唯恐家贫误了八姑娘,让我先考取功名再来迎娶。没想到,三年前的一场洪灾让爹娘遭了难,三年孝满又逢兵乱,生活无以为继,只好提前上京” 元昭:“” 用梦里的话概括,天灾人祸让他失了双亲没了活路,只能进京投靠侯府求栖身之所。虽是吃软饭,可他不卑不亢的态度惹人好感,让侯府众人不好拒绝。 “既有婚书,就先住下吧。”姜氏轻咳两声,原本有了几分血色的脸庞又恢复苍白,“管氏,让人收拾一个院子出来。再派人知会长公主府,接八姑娘回来。” “好的,母亲。”管氏温婉应着。 “严氏,”姜氏忍着咳嗽,继续安排着,“你与兰姬商议小八的亲事,世道不好,一切从简,望麦公子莫要见怪。” 他哪敢见怪?甚至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好家伙,他刚上门,这亲事立马安排上了。 把他闹了个大红脸,忙躬身行礼: “晚辈惭愧,亦身无长物,上门与否但凭夫人与各位长辈作主。” 元昭:“” 不愧是冯长史的儿子,举止坦荡大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落魄形象与侯府岌岌可危的处境。 但愿他表里如一,值得八姊托付,不枉阿爹一番苦心。 第181回 八姑娘的未来夫婿突然提前上门,绝对是个不好的兆头。 不仅元昭这么认为,就连姜氏c侯世子也心知肚明。父亲是看自己快不行了,生怕小八为他守孝三年横生枝节,索性趁他还有一口气在赶紧把亲事办了。 虽然仓促,事急从权,没办法。 作为亲娘的兰姬,只剩女儿的亲事没着落。郡主最近常出事,她跟着提心吊胆的。难得准女婿终于登门,甭说一切从简,她恨不得马上替孩子换庚帖拜堂。 什么订亲仪式一概省了。 姜氏的确是这么想的,只怕小八的亲娘兰姬另有想法。见她欣喜赞同,便命严氏与卓姬c兰姬出面筹划。 姜氏继续在东院养着,但凡管氏处理的,一概不要通报东院。 另外,侯府派人去长公主府接八姑娘,并且向长公主凤氏道明原由。八姑娘北月芸终究陪了凤氏几年,感情深厚。得知她的亲事如此草率,凤氏不忍心。 “夫人怎么说?还有昭儿呢?可曾反对?”她问。 “夫人和郡主皆已同意,”侯府的仆从回道,“郡主还说,侯府流年不利,办件喜事或许能够转运。” 说白了,就是冲喜。 “这样啊”凤氏蹙眉想了想,深深看一眼北月芸,道,“既然夫人和郡主都这么说了,想必是极好的人,那你就回去吧。” 既是姜氏和昭儿发的话,必定稳妥,她就不过问了,免得再生事端给侯府添麻烦。 相处数载,一朝分离在即,北月芸顾不得害羞什么的,更咽下拜: “谢二娘,以后沁儿不在,二娘要多多保重!” 一番话说得凤氏泪光盈盈,扶起她,又哭又笑地逗了她几句,让金梅亲自护送她回侯府。至于八姑娘的行装和凤氏赏的一应物品,等收拾好了一并送回。 就这样,这门亲事密锣紧鼓地进行中。对外宣称侯府最近太倒霉,侯爷父子上战场,主母身子又欠安,得用喜事冲一冲。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成亲是好事,但在武楚乃至前朝,冲喜此等愚昧行为只在民间出现过,富贵人家不信这个。 一时间,民间议论纷纷。 “侯府已经沦落至此了?!”有人难以置信。 “唉,北月氏气数已尽啊”有人老生常谈。 “闹到这个地步,侯夫人怕是快不行了吧?”有人猜测。 也或许是侯爷不行了,这个猜测仅在大家的心里溜一圈,不敢直言。话不可以乱说,万一引起大众恐慌,朝廷震怒可是要杀头的。 “可那位八姑娘是庶女,能有效果?” “不试一试怎知道行不行?话说侯府嫡女好像尚未议亲吧?” “议过一次,被退婚了。”有人低声道,“听说上边不喜,双方只好解除婚约。” “也对,倘若那个”北苍还在,定远侯差点取代了暴君,“那可是公主之尊,怎能轻易许人?” 有些话不便明讲,但众所周知,光凭那位嫡女前朝公主的身份便大有作为。或在关键时刻让她和亲,或利用她拉拢权臣,或由皇室纳了她改良子嗣血脉。 此等尊贵人儿,寻常人家哪有福分消受? “可我听说她有将星之命”有位外乡人见大家猜来猜去愣是避过重点,忍不住道。 他这话一出,全场静默片刻,随后嘁声一片,一个个面带不屑: “说甚胡话?哪有女子带兵打仗的?就算有,那也是随夫出征!将星之命刚烈勇武,岂是女子承受得住的?让她当将星的侍婢指不定还嫌她粗手笨脚呢!” “可不是,女人的战场在贵人们的后院!”哈哈哈,全场响起一阵暧昧的哂笑声。 那名外乡人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径自独斟独饮,一直喝到晌午方离开。他刚离席,在酒肆里的食客中同时站起几人,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跟丢了?” 那天晚上,皇宫大殿里,丰元帝听着潜伏在民间的密探汇报,面无表情地把奏疏一扔,往后一靠,阖上双眼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你教的徒弟不行啊。”丰元帝叹气道。 明明身边空无一人,他的话却有人恭敬回应: “一山更比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失手在所难免。这更能证明,定远侯府在外边留有后手。” “也可能有人沉不住气,想借朕的手杀了阿昭。”丰元帝慵懒开口。 阿昭若在这关口出事,甭 说还剩一口气的定远侯,连姜氏都活不了。 那声音一愣,“陛下的意思是” “朕当初留着安乐侯,是为了让他与定远侯自相残杀。”丰元帝懒得向一名暗卫解释太多,思考片刻,睁眼道,“让你江湖上的朋友或弟子为朕追查一个人” 听闻安乐侯有一子流落民间,虽不足为患,留着终究是个溃烂难忍的疮,不如除掉落个清净。 至于定远侯府,民间不说他倒忘了,阿昭也到了及笄议亲的年龄,不能再拖延。再拖下去,民众恐以为他是个小气皇帝,存心误了功臣之女的终身幸福。 她的命到底硬不硬,不妨再试一回。但是,许给谁好呢? 翻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名单,丰元帝逐个瞅着。决意给安平郡主选一个好郡马,定不负好友所托。 正衡量着,殿外的内侍高呼: “皇后娘娘驾到——” 呼声未歇,殿里已经响起一道温婉清悦的女声,“陛下,我们女儿的驸马人选定了没有?” 啧,又来了,丰元帝皱了眉头。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皇,同样一身儿女债要还。他的女儿小六乐安早该尚驸马了,可她自己非说小,不急。如今被贬到九安山禁足,为了回京才肯松口。 她看中的驸马人选是孟二,孟丞相最得意的孙子,武楚朝备受女子青睐的贵公子之一。 然而,太后偏心娘家子侄,舍不得给孙女糟蹋。 这是太后的原话,把丰元帝奚落得无地自容。而皇后钟意她妹妹家的二公子顾德文,此子打小中意乐安,将来定会对她疼爱有加,可偏偏乐安不喜欢他。 得知父皇母后的意图,这孩子在九安山大吵大闹,还闹绝食。 把夫妻俩气得,总之一言难尽,只好继续在其他世家子弟的名单里慢慢挑选。不过,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目前愁的是定远侯家,他得好好筛选。 第182回 丰元十五年七月,早秋,热气渐退,院里繁茂的树木渐渐变了色泽,黄的,红的,还有翠绿坚挺的。 “塞下秋来风景异,浊酒一杯家万里,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侯世子瞅着笔墨未干的字,赞不绝口,“好句,可见郡主这些年不曾浪费光阴,母亲定然欣慰。” 是他误会嫡妹了,总以为她最近的懒怠乃从小养成的习性之故,害他寝食难安了许久。 现在依旧寝食难安,可她不听他的。 “拾人牙慧,让两位见笑了。”元昭随口道,在西南境的舆图前负手而立,径自问道,“二哥找我何事?” 这儿是父亲居住的北院,有人把守,能进来的只有嫡系。今晚侍奉母亲喝完药歇下,一时感触漫步至此睹物思人。 没过多久,二哥便带着未来的八姊夫麦斛来了。 “不是我找你,是阿斗有事跟你讲。” 侯世子放下那幅字,但上边的字已深刻脑海,令他满腹愁怀,不敢多看。想他七尺男儿府中坐,让年迈老父守疆土,心如刀割却帮不上忙。 原以为仅自己愧疚难当,没想到嫡妹亦有此念。 一时间,侯世子百感交集,难掩心酸,连忙坐到一旁掩饰自己的失态。而得知未来八姊夫有话要讲,元昭也离开舆图,直接在首席坐下: “麦公子有话请讲。” “草民不敢当郡主这一声公子,郡主和世子还是唤草民阿斗吧。”麦斛朝她深深一礼道,“草民日前接到主公之令前来侯府结亲,另有一块令牌交与郡主。” 本来没侯世子什么事,然而,郡主是女子,私见外男有污名声,需有一位本家男子在场。 今儿是芝兰随侍,她接过令牌奉与元昭。 那是一块玄铁令,中间刻有一道焰纹图腾,如一轮红日炽盛。即使以苍龙为国名,北月氏对日主娘娘的信仰好像是刻在骨子里头,由来已久,长盛不衰。 虽然听阿爹讲过北月氏的历史,她依旧对这份坚持千年不动摇的信念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她对日主娘娘毫无执念,尤其是父亲正在边境遭罪,而日主娘娘并未降福于他。说到底,每个人的祸福存亡皆须自己努力扭转乾坤,不必寄望旁人。 她两岁多那年,因年幼无知受人哄骗,被迫爬上金云台求日主娘娘庇护,如今的她已无需这份信念。 信仰,不过是给北月氏的传奇过往添一道神秘感,没别的作用。 这是北月氏的家主令牌,又称族令。 “手持族令,当为族人计。”元昭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道,“可惜,我北月族人所剩无几,散落各郡,也没什么好计的。” 她这族长当得,甚是轻省。 “郡主莫说丧气话,”侯世子皱眉,谨慎地朝天边方向拱手,“天家仁德,我族众人得以在各郡安居乐业,绵延子嗣,怎能叫所剩无几?” “二哥说得对,是我想岔了。”元昭微笑着把令牌搁在一旁,道,“治族如治家,无缓急巨细,皆所当知。有所不知,则有所不治。如今我族人分散各地,鞭长莫及。 族长之职无从行起,暂且搁置。父亲作此安排自有道理,二哥莫要介怀。” 须知侯府不是没有嫡子,却让她一个女子当家主,换作旁人肯定多想。譬如,明面上他是嫡次子,实际上没人把他当回事之类的戳心话听多了,迟早要反。 “如今的侯府,谁当家主有何不同?”侯世子苦笑,望向安静候着的麦斛,“阿斗,你可想好了,娶我侯府的姑娘未必有好下场。趁未成亲,后悔还来得及。” “是啊,”元昭也温言相劝,“不必在意长辈的话,他们离得太远,管不着。” 啧,侯世子不悦地瞅她一眼,这番离经叛道的话若传扬出去是要遭世人批判的,真是口无遮拦。 自己想想就算了,还要说出来影响旁人。 “多谢郡主c世子体恤,”麦斛拱手道,“人之一生,不求千古留名,但求无愧于心。麦斛虽无过人之处,亦非怕死之徒。遵循父训侍奉驾前,虽死无怨。” “虽无怨,但肯定有点遗憾。”侯世子微笑道,目光温和,仿佛洞察人心,“读书人谁没一腔抱负?错过进入朝堂展示能力的机会,你将来定会后悔莫及。” 作为过来人,他有感而发。 “世子所言不差,”被戳中心思,麦斛叹气道,“可自从草民踏进侯府,这个机会便已经错失,无法挽回了。” 无论他如何解释,外边的人只当他是侯府的人。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功名 ? “哈哈哈”侯世子先是一愣,旋即拍案大笑,“不错不错,你呀,登错船了!” 他喜欢跟聪明人讲话,不必言明便心神领会。就像和嫡妹聊天那样,甚是轻松无负担。 看着他俩相视而笑的场景,元昭嘴角噙笑,对二哥的开怀深有体会。 “对了,你为何取字阿斗?莫非是小名?”侯世子好奇问。 “斛者,十斗粮食也,这是家父对我寄予的厚望。”麦斛解释道,“山户人家,为了附庸风雅虚充门楣,让大家笑话了。” 他本书香人家子弟,为撇开与定远侯的关系考取功名,才假造户籍。既是山户之子,名字难免粗俗无知,降低外人的疑心。 他年纪虽轻,十岁起便出门拜师,游历本朝壮丽河山,对北月族人的去向略知一二。 分散各郡的北月族人,当年为了推翻暴君死了不少壮年。被凤氏一族摘取战果后,新朝建立之初,对凤氏一族的背叛愤怒斥责的壮丁又死了一批。 剩下老弱妇孺抚养幼童,每当有子成年,聪慧些的必遭意外而亡。 如今,各地的北月族人或年老,或年幼;或庸碌无为,或有疾缠身总之,除了京都的北月氏还有个人样,其余族人虽然活着,却形同废人毫无斗志。 侯世子眼眶微湿,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元昭垂眸,手指不停轻敲膝盖,良久才道: “你既打算考取功名,又曾游历过名山大川,学识不凡。这样,反正你和八姊成亲之后会住在府里,日常便由你教导孩子们念书吧,正好让二哥歇息歇息。” “对对,”平静下来的侯世子不住点头,欣然道,“府里每月给你束脩,免得外人说三道四。当然,待我明天考考你的才学,如若达不到要求,此言作废。” 哈哈,还是二哥思虑周密,元昭晒笑。 “那草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麦斛坦然接受考核,向二人行个大礼,“谢郡主c世子赏识。” 第183回 议完事,侯世子把麦斛带走了,留下元昭重新看着那幅舆图。 “郡主,您已经看了一个时辰。天色不早了,不如明天再看?”莲裳见她还不打算回华桐院,劝道,“不然,玳瑁姑姑又要差人来催了。” “好。”元昭应着,一边问,“先把东堂叫来。” 额,莲裳无奈地屈一下膝,转身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东堂健步如飞地进来听命。 “东堂,我三哥那边可有消息?”元昭皱眉问。 “没有,”东堂道,“意味着一切正常。” “这可未必。”猜测是不靠谱的,元昭沉吟了下,“派人传信我三哥,不管收到什么风声,没有陛下明旨,切勿擅离职守!” “诺。”东堂领命而去。 他刚退出门口,遇到侯世子去而复返。看到东堂步履飞快,侯世子进来问: “怎么,晋西出事了?” “没有。”元昭把晋西舆图收起,拉下另一幅重新审视,“二哥怎的又回来了?可是落了东西?” 侯世子摇摇头,坐下道: “二哥是想问你,打算如何安置阿斗。其实这些天我与他倾谈过,是个机敏坦诚的孩子,许他一个西宾可惜了。” “不急,日久见人心,既入侯府,以后考验多着呢。”元昭不以为意道,“一个人除了耳聪目明,耐心也很重要。” 那些考验并非来自侯府,而是来自外界,端看他是否沉稳应对。 就算是天才,沉不住气同样不堪大用。 作为侯府的一员,稍有不慎便有灭族之危。即使对方娶了八姊,她也不得不谨慎。不像五姊夫游长庚,那是从小建立的情分,知根知底的。 “唉,阿斗今晚那些话让为兄心里难安。”故去而复返,侯世子叹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怜咱们那些叔伯和侄儿们阿昭,如今父亲有难,三弟最是孝顺,怕是坐不住” 族人被打压成废人,京都一脉又能安稳多久?父亲一倒,三弟长嘉便是下一个目标。 “我正担心这一点,已经派人给三哥捎话务必稳住。”元昭不敢肯定道,“就怕三哥不肯听我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她非君非长,仅是一枚受长辈宠爱的嫡女。甭看三哥平时对她言听计从,面对父亲有难的消息,哪怕她抬出郡主的身份也不好使。 “不如为兄修书一封” “不行!万一落在敌人手里,稍作修改就是最好的把柄。”元昭打断他的话,“我不能一下子折掉两位兄长。” 并非她不能,而是府里的长辈们不能。据目前的形势,失去父亲顶多是精神打击。若同时折损两位男儿,这一个世子和骠骑将军,侯府将在一夜之间消失。 至于府里的女眷,当然是任人侮辱的对象。损失过于惨重,她承受不起。 说实话,没有一位得力的幕僚在旁边出主意,兄妹俩有些抓瞎。聘请幕僚又不现实,皇家盯得紧,任何借口皆别有用心,使侯府众人的性命进入倒计时。 就算兄妹俩如愿,请回来的幕僚能全信?万一把他俩往沟里带,那得贻笑大方啊! 没辙,兄妹俩站在舆图前,猜测着无数种可能。 “我相信姑父陛下暂时不会自毁臂膀,就怕朝堂里有脑子不好使的臣子擅作主张,抑或有别国细作煽风点火让皇室中人谋害三哥。”元昭指着图上的线路, “这是三哥的位置,走直线前往晋西大营” 兄妹俩正分析着,莲裳匆匆进来打断: “郡主,公子妇和兰夫人到院门口了。” 嗯?元昭回眸瞅她一眼,把舆图往顶上一推,收起来,再冲侯世子道: “二哥深夜找我何事?” 侯世子瞬间入戏,弯身拿起她今晚心血来潮写的字,一脸不信: “你说拾人牙慧,对方姓甚名谁你又不记得在为兄面前你何必谦虚?明日我就去告知母亲,让她开心一下。” “二哥你别胡来!”玩笑归玩笑,元昭态度认真的警告他,“期望越高,失望越大,阿娘目前承受不起大喜大悲的刺激。只能哄,不能骗。” 兄妹俩正在斗嘴,门口处传来噗哧的笑声: “郡主还是那么调皮。” 严氏陪着兰姬笑吟吟进来了。 元昭与兄长停止争执,互相行完礼,落席而坐,严氏与兰姬向兄妹俩禀报八姑娘的接亲事宜。管氏没来,她既要管着几个孩子,还与卓姬另有要事相商。 大家忙得不可开交,唯独嫡系的姜氏和世子c郡主比较清闲,负责点头即可。 等严氏和兰姬离开已是亥正,侯世子不能久留,怕引人生疑。等他也离开了,元昭重新拉下舆图独自琢磨一遍,把自己预测的重要方位记下来,唤来金水: “在这些位置布下暗哨,看见三公子经过务必拦住” 她知道,三哥若是启程了,光凭几个暗哨拦不住他,除非出动侯府的府兵。出动府兵必须经过陛下同意,而眼下这些仅是她的猜测,陛下不仅不会同意,还会怀疑她的用心。 盯着图上的几个险要位置,元昭长叹。但愿一切只是她瞎猜想,三哥有勇有谋,定会平安。 翌日的寅初,凌晨时分,万籁俱寂,华桐院的主子一如既往的早起。元昭扎破手指头取血当药引,由洛雁亲自熬煎,自己洗手涂药膏。 自包伤口,然后拿剑晨练。 母亲身子不适,喜清静,早已免了大家的请安。唯有她准点到达东院,等母亲醒了陪同用些小食。喝完药,由她扶着母亲坐在改良过的轮椅上绕府一圈。 府里正在筹备喜事,主子们和婢仆们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姜氏见状深受影响,这些天气色好了许多。 直到辰初,一道圣旨打破府里弥漫的喜气—— “定远侯之女安平郡主秉性端庄,温贤恭淑,且有功于武楚,待字闺中。今端王嫡次子凤武年逾弱冠,正值适婚之时,与安平郡主为天造地设的佳偶。 太后与朕闻之甚悦,特为此二人赐婚” 赐婚,那是九道旱天雷也打不掉,被官方严密锁死的一对。 早说过的,凤武那小子还年轻,过于自信,缺乏命运毒打的无知青年,这回看他怎么收拾。 元昭一边谢恩,一边抱以无限的同情和吐槽。至于她,嫁谁不是嫁?据传她的八字比较硬,嫁谁都是寡妇命。 她无所谓,真的。 第184回 作为被赐婚的一方当事人,凤武在自己的府邸接过圣旨,满眼惊愕,塞了银两给前来宣旨的内侍,一边悄声问: “敢问内官,陛下为何突然给我和安平郡主赐婚?” 内侍那高傲的眼皮一抬,面无表情道: “妄自揣测圣意,其心当诛,左都尉慎言!” “是是是,卑职知错,”凤武憋屈地赔礼道歉,低声下气地追问,“可我这不是初来乍到,心里恐慌吗?只能向尔等见多识广的内官们请教,望指点一二。” 堂堂皇室宗亲居然向一名内侍恳请赐教,使内侍获得莫大的满足,终开尊口: “还能为什么?定远侯于社稷有功,他唯一的嫡女也到了婚配的年龄,自然要指个门第相当的人家。正好你进京,现成的郡马人选,可不是机缘巧合吗?” 言毕,内侍一脸自得笑嘻嘻地走了。 留下脸色铁青的凤武,冷冰冰地瞥了那名内侍的背影一眼。身边的侍卫见状,上前轻问: “公子,怎么办?要不写信回端州问问?” “去吧!”凤武深呼吸一下,冷静挥手,“要快!” “诺!” 凤武握紧圣旨,大步回到案前坐下,直接端起酒坛一饮而尽。他的确想娶元昭,但不是正妻,而是妾!顶多给她一个贵妾!让前朝皇族当正妻是活腻了。 宫里有例可证,那位月贵人当年也是正妻,如今成了妾,依旧人前显贵! 这是前朝皇族最好的结局。 偏偏陛下赐婚,让安平郡主给他当正妻,意欲何为?是要对付端王府了,还是纯粹膈应他的父王? 此事非同小可,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讨厌被动接受一切人和物。倘若被他知道,是她到御前恳求陛下赐婚,将来有她好看的。 哼,凤某人目光犀利,微微冷笑。 一道赐婚圣旨有多种解读方式,侯府上下开心的人比较多。以为陛下念在侯爷的份上,替郡主找了一份好亲事。端王之子,虽非世子,那也是皇家子弟。 侯府成了皇亲国戚,那些恨不得将北月氏连根拔起的朝臣们有了顾忌,或能死心。 但是,姜氏c侯世子和严氏不以为然,忧心忡忡地看着元昭。 严氏虽是庶女,其祖父毕竟是太子太傅,有一定的见识和判断能力。在她的认知里,即使朝廷不杀前朝皇族,也不可能让前朝皇族之女嫁与皇亲为正妻。 况且,郡主当年为何与孟二公子退婚,那时待字闺中的她可是听祖父提过的。 这意味着,皇帝给郡主c凤武赐婚打的一石二鸟的主意! 严氏见府里众人瞎高兴,不敢堂而皇之地说出这番话。自己的夫君又不在身边,只好寻个无人的机会悄悄把自己的担忧告知侯世子。 “弟妹莫虑,此事我和郡主心中有数,放心吧。”侯世子神色如常道。 见他镇定自若,不见半点怯意,严氏确实放心了。哎,果然是她多虑了,幸亏里府里还有个大伯兄撑着。 可她并不知道,侯世子是表面镇定,实则心急如焚,如坐针毡。这不,他正想去东院找嫡妹分析商议来着,结果半路遇上三弟妹。 “嫁人生子是女子的本分,”东院,元昭面好笑地看着一脸焦灼的母亲和兄长,安慰道,“女儿将来去了夫家会以顺为本,谨遵妾妇之道,断不敢辱没侯府的名声。” 姜氏c侯世子:“” 难得她有如此乖巧的一天,果然,这桩亲事在她眼里微不足道。否则她不可能这么淡定,若事态脱离掌控,她早炸毛了。 “那就好,”看着十分懂事的女儿,姜氏满眼欣慰,“等将来嫁到端王府,要敬重夫君与公婆,善待下人,莫像小时候那样仗势欺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是,”元昭乖巧颔首,嘴甜道,“多谢母亲教诲,女儿省得。” 侯世子在旁不住微笑点头,袖手旁观,“”母亲果然大好了,竟有心情陪嫡妹瞎掰扯,有模有样的。 世子的吐槽,娘俩听不到,只顾讨论与端王府结亲的好处。 虽然大家都不说,心里都清楚,这桩亲事于侯府有个屁好处!外人或许不知,但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元昭八字硬,当年孟府与侯府退亲,他有派内侍掺和。 如今替她与凤武赐婚,不过是想试探她的八字是否真的硬。若能克死端王满门,指不定还有功劳能免除她姓北月的原罪。 说白了,她就是皇帝刺向端王府的 刀。 这桩婚事,侯府是无力反抗的,静看端王府出招了。退婚是痴心妄想,最简单直白的方法,不是她克夫,便是凤武克妻,看谁的手段高明。 离开东院时,兄妹俩有商有量: “最近府里的饮食一定要注意,还有府里的防守机警些。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莫大意了。”元昭缓步行着,轻描淡写道。 “好,待会儿为兄亲自找长庚说去。”侯世子点点头,道,“咱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不行,弱者要有弱者的样儿。尤其是你,要有文人的软弱无能,好掌控。”元昭反对。 二哥出使一趟,虽名声大振,但很快便恢复沉寂。在朝臣们眼里,他的利用价值是他继续活着的理由。 想出人头地就必须死,给他一份身后名,流芳百世。 “如此看来,他们自己人的矛盾也不少。”侯世子感叹,“朝臣们这些年只顾着对付咱们侯府,倒让端王之流得了养精蓄锐的机会。” “父亲一走,形势便会逆转”提起父亲,本来无感的元昭瞬即红了眼眶,再也说不出半个冷冰冰的字来。 侯世子也不好受,眼望游廊的四周,无比心塞。 漫长的游廊一成不变,只是走着走着,一道道熟悉的身影逐渐远行,从此不复存在。 兄妹俩默默地走着,一个眼望前方,一个眼望旁边,无语凝噎。 长公主府,听完姜氏的侍婢珊瑚的通报,凤氏怔了下,“端王之子?” “是。”珊瑚微微屈膝,“郡主与夫人都很满意。” 满意?凤氏又是一愣,呆呆地来到窗台前,眺望院里的林间秋色,听珊瑚继续说着: “郡主说,既是陛下之意,端王府必是最适合她的人家。等选定吉日,她会本本分分地如期嫁入端王府,从此生儿育女,过些平静的日子。” “”听着这些话,凤氏凄然一笑,含泪闭眼,“也好,只要各方满意,便能安平喜乐。” 人走茶凉,皇兄果真要对侯府下手么?把侯爷唯一的嫡女嫁到那个地方 第185回 日常憋屈(明天又请假——) 尽管是一桩喜事,长公主凤氏依旧闭门不出,仅派侍婢金梅前往侯府,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她就不去了。 母后告诉她,侯爷已经不在了。没有侯爷的庇护,府里能有什么喜事?凤氏凝望窗外的景物,忽而惨然一笑,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侯爷啊,您怎不把她带走呢? 留下她,将来如何面对亮出獠牙的娘家,如何面对侯府里垂死挣扎的孩子。她很想出去阻拦,又仿佛看到那天跪在面前的银白身影,她的话仍响在耳边: “二娘,相信孩儿,我和兄姊会好好的。” 侯爷啊,不管您在哪儿,一定要保佑孩子们平安活着! 两位妹妹即将出阁,四姊宁馨乡君也回侯府探望,顺便与三位妹妹聊一些体己话。当她看到五妹的孩子时,神色特别温柔,摸着孩童的小脸蛋爱惜不已。 看得出她喜欢孩子,却不知为何总是怀不上。问她,她笑而不答,只说一切随缘。 接着,劝八妹北月芸看开些,莫为了婚事而怨恨元昭。 “圣意难违,她既是嫡出,又是郡主,自有符合她身份的排场。”宁馨乡君温婉道,“有些事,不是她能作主的,望妹妹们体谅,莫伤了和气。” 这是她回府的主要目的。 要知道,圣上赐婚,就该办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 侯府的主母姜氏的病虽有些好转,仍无法操劳,由世子妇管氏出面筹备。而小八与麦斛的亲事由严氏c兰姬筹办,不仅是低调,简直是草草了事。 选了最接近的吉日拜堂,在府里办喜宴,主仆同乐一番便算成了事。 连个亲戚都没有,甚至管氏的爹娘也不来。 嫡女能够风光大嫁,自己女儿的亲事如此草率,兰姬心酸不已,在姜氏的东院哭了许久。直到主母不堪其扰让她回自己院里哭,这才哀戚戚地离开东院。 “阿娘为何到母亲院里哭?”新婚燕尔的北月芸得知消息,匆匆赶到时已经太迟了,急得也想哭,“母亲身子不好,您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兰姬一边拭泪,一边安抚女儿。 北月芸误以为阿娘是在敷衍自己,没多说,赶紧去华桐院向郡主妹妹赔罪。母亲被自己阿娘这么一闹,肯定累着回内室歇下,不便打扰,向郡主道歉也行。 如今的侯府早已不比当年,下人们嘴巴松得很,此事就这么传了出去。 民间有人说,嫡庶有别,理该如此,庶女不服气又怎样? 也有人说,那八姑娘在长公主府住过几年,受此羞辱难免有怨气。那嫡女也是,侯府都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了还不懂得谦让,姊妹之间起内讧,活该没落。 众说纷纭,街谈巷议,侯府又贡献一次茶余饭后的谈资。 “四姊莫听外人瞎猜,府里的情况我与夫君心知肚明。夫君还说,外人眼里的风光一文不值,内心的自在平静千金不换。升头小民不易,郡主何尝不是? 我阿娘一时想不通,钻了牛角尖,无碍的。”八姑娘北月芸诚挚道。 “你能这么想就好。” 宁馨乡君凝视八妹的脸庞,看出她并非言不由衷,微微一笑,替她把一缕发丝撩回耳廊边。 她的举动让八姑娘忆起儿时的无忧无虑,眼眶唰地红了。紧紧捂住四姊姊抚在自己脸庞的手,潸然泪下。 四姊啊,这种日子何时才能熬到头啊! 安抚好八妹,和五妹的孩子戏耍片刻,宁馨乡君独自来到华桐院。站在院门口,她已经汗流浃背,扶着墙略微气喘。多年没吃过步行的苦头,甚是怀念! 嫡妹的院子分外清凉,清悦悠远的琴声传来,那是父亲自编的《忘情赋》她凝神听了一阵,方拾步进院。 “四姊姊来了。”察觉院中有人进来,元昭坐在琴前抬起眼眸,笑了下,“四姊姊可知这是什么曲?” 宁馨乡君浅笑,不紧不慢地向她行了礼,来到婢女给她添的席位坐下,慢声道: “父亲的‘太上忘情赋’。” “太上忘情?”这下轮到元昭蹙眉,“不是只有忘情二字吗?” “当然不是,”宁馨乡君微叹,“父亲说,这是他自创的。可惜不解其意,只好谱成曲子自弹自悟,或许哪天就让他悟出来了。谁知,这一悟就悟到现在” 至死都没悟出来。 不知为何又提到父亲,姊妹俩一时相对无语,气氛沉重。还是宁馨乡君率先轻 笑两下,打破伤感的气氛,转换话题: “对了,我与八妹聊过,她不会为成亲一事怨你,你也无须挂怀。” 提到此事,元昭嫣然一笑,道: “四娘向来敬重母亲,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怎会为这点小事心生怨怼?四姊莫要多虑,你呀,还是对自己的事用点心吧。” 宁馨乡君长着一颗玲珑心,瞬间明白话中深意。 既然四娘对母亲言听计从,想必四娘的哭也是装的。父亲走了,侯府的安逸与团结让外人看着心烦,还是乱一点比较好。 让那些人顺眼了,或许会慢慢忽略侯府的存在。 “我过得挺好,”宁馨乡君如释重负,婉约浅笑,“倒是妹妹,将来嫁到端王府也要学会‘忘情’的好。” 元昭笑了笑,抚着琴,忽而道: “四姊姊好像没听过我琅牙琴的妙音吧?趁今儿空闲,我给你弹一曲?” “好啊,就弹刚才那首。”宁馨乡君一脸的求之不得。 元昭不再多言,万般爱惜地轻抚琴弦,手指轻挑,仿佛凭空跃出一声声嗡鸣,安静而旷远,直击听琴人的心房。 宁馨乡君不自觉地抬起眼眸,凝望院里的一方天空,神思飘忽。 前阵子,她的确出了一点事。多年不曾到她房里的男人,突然那晚来了。她将他拒之门外,使他大发雷霆说她不守妇道,要休了她。 她不屑一顾,连话都懒得多讲。 结果把他彻底惹恼,居然动手打她,被太后赐的侍女替她挡了一巴掌。吴府的人害怕太后怪罪,立马恶人先告状,进宫请罪与告状。 最终,太后罚吴观二十板子。同时提醒她,身为正妻要大度,以顺为本。要明白母凭子贵的道理,趁年轻生个一儿半女,莫给母亲凤氏丢脸。 她当时应了,等回到吴府,却私底下冷冷地和吴观达成协议。他继续玩他的,无论侍妾们生下多少孩子,她照单全收,尽心教养。 而她过她的,夫妻俩相敬如宾过一辈子。 如若不肯,大不了她与吴府名声尽毁,大家两败俱伤不得安稳。吴观问她为何这么恨他,恨?她不是恨,只是不屑。 她怀过两次,两次皆无缘无故地没了,这让她想起宫里的姑母月贵人。 皇室不愿姑母生下有北月氏血脉的孩子,是因为有皇位继承,为江山社稷着想,他吴府算什么东西? 呵呵,宁馨乡君自嘲地笑了下,察觉脸上凉丝丝的。不禁伸手一摸,原来是泪水不知不觉地爬满脸颊。 眨着泪意朦胧的双眼继续仰望,是啊,这种日子何时才到头啊! 第186回 成亲的步骤隆重而繁琐,从议婚到完婚尚须一段时日。由于定远侯生死未卜,正式完婚的日子待议。 还要办成人礼,事多着呢。 作为待嫁的姑娘,婚嫁事宜不必元昭出面,由嫂嫂们处理便好。她在后院学妇德是不可能的,前院的热闹与后院截然相反,一如既往的清冷宁静。 不管外头多热闹,元昭继续每天给阿娘煎药。 正如洛雁所言,阿娘喝了以血为引子的药,身子好多了。近段日子,她甚至不必再坐木轮椅,像以前那样娘俩一起散步。 但是,女儿有孝心是好事,为人父母者又哪里忍心让孩子成天晨起替自己煎药? 于是,姜氏免了华桐院的药,让洛雁把改良过的方子给琥珀姑姑,日后由她全权负责。比如煎药全过程唯她一人守着,绝不让外人有机之乘,让郡主放心。 元昭几度争取无果,只好依从。 阿娘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药材是她弄来的,要么琥珀姑姑亲自来取,要么洛雁送过去。现成的药煲,现成的清水泡着部分药材,剩下几小包是后下。 在琥珀来取药时,元昭的血已滴在煲里,在哪儿煎不是煎?都行。 从西门茶楼收到消息至今,看似发生很多事,实则还不到一个月。元昭足不出户,外边的消息从未间断,源源不绝地传到她眼前。 其中,最热门的一条消息出自皇室。 听说,丰元帝为乐安公主尚了小姨母唯一的儿子顾德文为驸马。亦即夏皇后之妹的儿子,经常跟在乐安公主身后溜须拍马那位狗腿青年。 把乐安公主气坏了,在九安山闹自杀。 夏皇后去劝,不行;夏皇后的妹妹也去劝,结果火上浇油,直接被六公主让人打出去,抹着眼泪回京的。 顾德文正在军营受训,回不来。 乐安公主闹得太厉害,还要挟她父皇,今生非孟二公子不嫁。她不仅要挟丰元帝,还派人在京城四处散播她看中孟二的消息。 不惜自毁闺誉逼皇室就范,同时暗含警告之意,警告其他女子不准肖想她的孟二。 她一日不嫁,孟二就休想娶亲。 乐安是嫡出的六公主,民间都以为她定能如意。可谁都没想到,紧接着孟太后下了一道懿旨,给孟二与福宁郡主赐婚,连大婚的日子都定好了。 民间:“” 朝廷:“” 太后出面,谁与争锋?连皇帝都不敢违逆,更甭说区区一名公主了。连皇室公主c郡主皆为其倾倒,可见那位孟二公子是何等出色的人物。 而乐安公主甚至直接躺平,不争了,在九安山绝食抗议。 至今为止,她已经断食三天,气息奄奄。原本被她气得发誓不再管她的夏皇后听罢,心疼得无以复加。 跪在太后的宫门前已有一天,孟太后不理不睬,任她跪。 另外一件事,曲大姑娘原本去了曲夫人的乡下老家,几次三番议不了亲,她也躺平了。大概曲夫人的娘家人给她脸色瞧,她不愿寄人篱下,亦没回府求助。 更不曾去观里茹素抄经,而是在附近的城镇寻了份活计,走镖。凭那两把锤子,她成了武楚朝第一位女镖师。 听说,死在她手里的劫匪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十分吓人。 前几天,她送一趟镖来京城,顺便回曲府探望父亲,结果被曲夫人命人轰出来。她说曲大姑娘受不住观里的清苦病死了,还说眼前这位绝对是冒名顶替。 搁在以前,曲大姑娘或许会暴跳如雷,在曲府门口大闹一场。 或许,阅历的增长使她收敛了脾气,站在曲府的门前看了一会儿,默默转身离开。据消息说,曲大人下值后得知,悄悄微服出府去见了大女儿。 曲大人是卫将军,盯梢的人不敢靠得太近,听不到父女俩说什么。 只看到,一身戎装的曲大姑娘向自己父亲叩了头,抹着眼泪走了。曲大人的心里估计也不好受,站在原地许久,才乘上马车回来。 在元昭收到消息时,曲大姑娘已经随镖队离开京城,据说走的时候买了一堆京城才有的零嘴。 除了两件八卦信息,接下来便是朝臣们日常的固定路,或偶尔心血来潮的必到之地。包括凤武的,此人虽然年轻,但行事极谨慎,从不主动和官员结交。 甚至在巡视街头时,途中遇到认识的权贵子弟,仅拱一下手以示招呼,话不多一句。 除非对方是他的同僚,那便一起吃饭胡吹侃聊。 如今,同僚们在他面前聊 得最多的便是她这位安平郡主。他能成为郡马,有人恭喜有人酸,有人眼红,有人同情。唯一的安慰是她长相标致,是个美人。 凤武在人前相当爽快,每每有人与他提起这桩婚事,他总要兴高采烈地感激一遍皇恩。其次说她的好话,夸她家风好,且对不能追随定远侯征战表示遗憾。 然而此刻,他已派人快马加鞭给端州送信,询问亲事的可行性。 同时派人在正阳巷的每个路口蹲守,收买巷里多户人家的门房打听侯府的事和帮忙盯梢,伺机而动。 “不愧是同族,一丘之貉,没个好的。”洛雁言行谨慎道,“郡主,这门亲事还是退掉的好。” “谈何容易,”元昭不乐观道,“连凤武都不敢轻言退婚,何况是我?且看着吧,看他作何反应。交代大家,只可旁观,切勿插手任何事,哪怕他被刺杀。” 听到刺杀二字,洛雁的眼睛亮了,声音略显亢奋: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传话!” “你明白什么?那么兴奋干嘛?”元昭莫名其妙地瞅她一眼,道,“我没派人刺杀,也无人可派。” 啊?洛雁微怔,空欢喜一场? “我只是随波逐流,躺平了,”连公主都躺了,她一郡主能咋折腾?听天由命吧!“如果我俩有缘,能成为夫妻亦是缘分,我会好好敬重他以及王府上下。” 如果凤武的命比她硬,那确实有缘,她一定与他夫妻和顺,琴瑟和鸣。 洛雁:“”这话听着好像不大真诚。 “咱还腾得出人手吧?若腾得出,派两个去端州盯着。”元昭平静道,“无论大小事务,每半个月汇报一次。” “诺!” 侯府是全朝公敌,若和端王府对上,正合圣上心意。陛下英明,她也不傻,与其自己和端王府对上,不如抓住端王的把柄与其合作,或让朝廷出面对付。 总之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击即中,她没有第二次机会。 第187回 七月中旬是中元节,在梦里,她所在的城市到了晚上会特别冷清,并且常在街头发现路边插着白蜡烛和纸钱。 气氛阴冷,到处散发着百鬼夜行c生人勿近的恐怖氛围。 但在武楚朝,七月七是七夕,少年男女相约看烟花游园的节日;七月中旬祭祖;七月三十举国庆丰收祭神明,又叫秋祭。 元昭十五岁了,因克夫传说母胎单身至今,但今年的秋祭有人约了。她的未婚夫凤武派人给侯府送来一批丰收的秋果粮蔬,并邀她秋祭那晚出去赏灯。 年轻人不知死活,高调送礼,生怕旁人不知他对这门亲事相当满意似的。另外,为了给侯府冲喜,宗正府那边选了今年十月的某天为他俩成婚的日期。 订了亲,逾矩的行为不能有,但未婚夫妻相约赏灯在情理当中。 看得出来,这位左都尉是个贴心人,赏灯的帖子提前七天送到,让她有充分的时间准备。 搁在往常,元昭或许有兴趣陪他演一场羞答答的小样,问他喜欢不喜欢。可今天,一封密信让她脸色惨白,遍体生寒。温馨和暖的黄昏,她却如坠冰窖。 阿爹切断她伸向前线的信息网,她的一名星卫几经艰辛混入晋西大营,终于打探出确凿的信息。 阿爹还活着! 原来,爷俩同出征,侯爷担心朝中小人对儿子施暗手,将朱寿以伙夫的身份进了三公子的营帐。 侯爷态度坚决,朱寿无法违抗,只好在临走前给了季五三颗护心丸应急。正是靠着这三颗护心丸,侯爷终于撑到季五派去的人把朱寿带回晋西。 然而,侯爷的情况并未好转。 连朱寿也束手无策,只能用药使他陷入沉睡延缓生机的流逝。试图让他撑到雷文忠及时赶到,撑到他返回京城见亲人一面。 可是,季五和朱寿不知侯爷能否等到,因为雷文忠迟迟未到。 元昭也不知父亲能否等到,可她知道,雷文忠大概去不了了!她刚刚才看到一则消息,雷文忠在赶往晋西的途中遇伏,损失惨重。 他本人身负重伤,生死难料。 朝廷比她早一日收到消息,为免引起恐慌封锁了消息,甚至宫中的秋祭夜宴将如期举行。 屋漏偏逢连夜雨,定远侯病倒的消息最终还是传扬开来。 大齐遣人送信给三哥北月礼,叫嚣着要突袭晋西大营,抢走定远侯的尸首于阵前碎尸万段。 三哥勃然大怒,终究没听她的,先斩后奏,一边派人回京请求从东部边防调将领去南部顶替他。为免南部防守被燕蜀攻破,他仅率三千兵马返晋西大营! 等朝廷接到他的奏请时,下一刻又有消息传来,他已经遇伏,被困在返晋西必经的途中。 看到这里,元昭头大如斗,手脚冰凉。 三哥明显是中计了! 不知设局的是大齐,还是武楚的臣子。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倘若父亲活着落在大齐的手里,必定受尽凌辱生不如死;倘若死了元昭闭上双眼,无法想象。 纵然聪慧,她终究是个十五岁的少女,父兄同时遇难,刹时脑海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信息烧个干净,独自呆坐片刻方唤来东堂: “把朝中有细作与大齐合谋,哄骗我三哥擅离职守遇袭的消息传出去” 朝中是否有细作,她不知道,暂无相关信息。但京城肯定有各国的细作,具体是谁,她略知一二。 别国的细作会很乐意看到武楚民心大乱,一有机会必大肆宣扬。唯有如此,她才有借口进宫向皇帝请求出动府兵,允准她赶赴前线救出三哥一同去晋西。 她姓北月,又是主动请缨,就算死在前线亦无损朝廷的声誉。人员方面,死的是她的府兵,皇帝一定会同意的。 “郡主,要不要与侯世子商量一下?”东堂犹豫着。 自打郡主留在府中,居然与侯世子最聊得来,让手下的人颇觉欣慰。侯世子成熟稳重,自从出使归来,他在婢仆们的眼里越发高大有威严。 即便如此,打仗还是她去比较合适。 “不用,”元昭果断道,薄唇轻翕,态度冷漠,“他乃文人,上前线等于送死。” 此言不虚,东堂只能沮丧地领命而去。 守在门外的莲裳与芝兰刚要进来侍候,被她挥手制止了,于是两人继续站在外边。 室内,轻风微拂帷帐,摇晃的烛影在她的眸里不停闪烁跳跃。 如同她此刻的心如擂鼓,激动莫名。 二哥一直愧疚得很,他身为男儿终日在府里 c官署里混日子。眼睁睁看着大哥上战场,没了;父亲和三弟同时出征,也遭难了。 如今嫡妹一女子欲披挂上阵,他怎么肯? 指不定趁明天当值,擅作主张跑到御前请求出征。 她理解二哥的心情,但决不纵容他的任性,他请求出战是众望所归的喜事。指不定武楚的君臣达成协议,宁可损失疆土c赔进几座城池也要他战死沙场。 好不容易定远侯倒下了,武楚不能再出第二个姓北月的常胜将军,除非是个女的。深受将星之命困扰,就算她不主动,皇帝陛下迟早也会召她进宫分胜负。 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生死看淡,不服便干,就这样吧。 想通之后,元昭起身,缓步离开内室。 “郡主去哪儿?”玳瑁姑姑恰好过来,手里端着一盏羊乳,“把这羊乳喝了。” 这是她打小养成的习惯,府里养着几头牛羊,够几位小主子喝的。大主子除非身子抱恙,否则瞧几眼得了,甭惦记。 “去东院找母亲聊天。”元昭端盏一口饮尽,道,“你们不用等我,累了便歇着吧。” “夫人身子初愈,莫聊太久让她损耗精神。”玳瑁姑姑冲着她与莲裳c芝兰的背影叮嘱。 “好。” 元昭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步履稳健地带着两名婢女离开华桐院。 来到母亲的东院,刚踏进院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材味,不禁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去。自从阿娘要求在自个儿的院里煎药,这东院到处弥漫着药味。 为安全起见,她让洛雁一有空便检查药渣药煲。还好,经过洛雁的反复检查,没发现毛病。 “阿娘,精神好点吗?”进入寝室,元昭神色如常地问安。 “好,托你的福,好着呢。”姜氏眉眼带笑,招呼女儿在跟前坐下,“听说子偃邀你秋祭之夜逛暮市赏灯?” “是啊,我该答应他吗?”元昭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 “该。”姜氏与珊瑚姑姑对望一眼,笑意更浓了,“出去逛逛也好。” 元昭微微一笑,安静打量一番,阿娘的气色很好,完全看不出病态。父兄有难,她不得不前往,就怕母亲身子欠安受不住打击。 如今母亲大好,她便放心了。 第188回 前奏 果不其然,消息传到潜伏在武楚朝的细作耳里,在一拨拨有心人的谨慎操作之下,赶往晋西支援的两路兵马皆在途中遇袭的消息,在一天之内传遍京城。 朝堂之上,气压紧张凝重。丰元帝态度冷漠,沉缓的质问声在明堂的上空回荡,慑人心神。 “消息怎么传出去的?” 自从收到边境的消息,他便一直焦头烂额地与朝臣们连夜商讨对策。两日一夜未歇,但消息还是走漏了,而且传得贼快,眨眼便天下皆知。 “回陛下,此事极可能是大齐派人潜伏京城所为,意图扰乱民心。臣已派人彻查,相信很快就能抓到传播消息之人。”廷尉林仁出列禀道。 “速查!务必将他们安插在京城的眼线连根拔起。”丰元帝阴郁的眸里浮现杀意,“倘若有朝臣敢与外邦勾结,残害忠良,严惩!” “微臣遵旨!” 对百姓而言,边境的战况远在天边,帝王之怒近在眼前,哪个更令人惶恐不安显而易见。京卫与巡防营兵分几路,杀气腾腾地穿梭于街头巷尾,破门逮人。 至于逮的什么人,百姓们一无所知。 在大批京卫出现在邻家的门口时,左邻右舍吓得纷纷关门,各自躲回屋里瑟瑟发抖,哪有心思出去八卦? 整整一天,京里数条繁华街道冷冷清清,一股寒意弥漫街头巷尾,肆虐着人们脆弱的神经。 等街道平静了,左邻右舍们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缝探头探脑,确认无事才敢踏出来透一口气。 与此同时,凤武在执勤途中收到一则消息,据安插在正阳巷的眼线来报,安平郡主罕见地骑马离开了侯府,直奔皇宫方向。 凤武轻挑眉角,仅仅考虑一瞬便调转马头,同样往皇宫方向策马狂奔 京城里,通往皇宫的叫东直大街,它能并行十三辆马车,是京中最为宽敞的街道。以往,路两旁人来人往,无数的菜贩杂玩小摊从街头摆到巷尾。 琳琅满目,甚为拥挤。 今天显得空荡荡的,除了三餐不继,淡如秋风,只能冒险出来摆摊的老百姓孤独而无助地缩在摊挡背后,眼巴巴地瞅着街上的巡防队伍从自己摊前走过。 把光顾摊子的路人吓得找地方躲,又一桩生意没了。 听说两司在搜捕外邦的细作,小摊主们也特别害怕这些如狼似虎的巡防卫队,生怕自己倒霉被逮了去。 有些地方官庸碌无能,抓不到目标人物,为了交差不惜胡乱抓平民充数顶罪。待咔嚓一声,“罪犯”人头落地,地方官吏便能继续荣华富贵,挺可恨的。 然而生活所迫,小老百姓们不得不出来摆摊。 只因比豺狼更可怕的,叫贫。 当然,凡事有得有失,他们虽然心惊胆战了半天,却也大饱眼福,看到以前从未见过的达官贵人。比如眼下,巡防队伍刚过,接着是三匹骏马狂奔而过。 骑马的是两女一男,中间那位一袭白衣轩昂,一头乌密的青丝在身后飞扬。瞧那发型与发长,明显是一名女公子。 她不仅眉目清俊,英姿飒爽,且骑术了得。 有位衣衫褴褛的老妪挎着菜篮子慢吞吞地从对面过来,走到路中央才听到急速而至的马蹄声。缓缓转过脸庞想看时,一道庞大矫健的阴影从她头顶跃过。 老妪安然无恙,怔怔地,又缓缓转过脸往皇宫方向看时,三匹马早已不见踪影。 “” 哎,年纪大了,幻听了,老妪表情木讷地想着,再慢吞吞地过着马路。 看完全程的小摊贩们:“”老婆子的运气真好。 这时,那位老妪已走了三分之二,眼看就过来了。就在此时,之前三匹马来的方向又传来马蹄声。不久,又有六骑进入街坊们的视线,眨眼间飞奔而至。 马上全是男子,中间那位剑眉星目,但肤色白皙,不知谁家的清秀佳公子。 “老太婆,让开!”左侧的护卫厉声高呼。 老妪这回看到了,也吓傻了,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大道宽敞,稍微转移方向便能各自安然。但是来不及了,左侧的护卫果断朝老妪挥去一鞭。 路边有人意欲抢身上前救助,却慢了一步,那老妪被打趴下,恰好让马匹轻松跃过。 “对不住了。”隐约听到六骑中传来这句歉意的男声,接着听到几下物件落地的脆响,那男声依稀传来,“拿去看大夫吧!” 那位试图救助的男子定眼一看,地面抖落几两碎银子,的确够老妪拿去看大夫。 男子深深看了六骑一眼,目光复杂。但顾不得多想,赶紧捡起碎银来到老妪的身边。对方口目紧闭,脸色死白,手指凑近鼻端探了下,气息微弱,还活着。 “快,去最近的春木堂!”旁边有位小摊贩喊道,“这边,往这边” 担心晚了来不及,索性一边指路,一边前头带路。至于他的摊子,就摆在那儿吧。反正没客人,就算有,旁边的摊主也会帮忙照看。 远亲不如近邻,守望相助是一直以来形成的默契。 同时,大家对那位老妪的命运怀着一份好奇,一个个翘首以盼期待好心小摊主的归来。 春木堂真的很近,不一会儿,那小摊贩回来了,有些垂头丧气。众人一看他这模样便心中有数,但还是开口询问老妪情况如何,那名男子呢? 小摊贩叹了一口气,告诉大家,老妪送到春木堂时已经断气,那名男子去报官,为老妪寻找亲人将之安葬。 众人听罢,心有戚戚然,直呼: 时也命也,老妪运气不好啊!明明已经跨过一道坎,多走几步也不至于命丧黄泉,这就是命吧? “嘁,什么命?”有在路边吃食的男子冲同伴一声嘲笑,“明明是权贵子弟当街纵马,误伤人命!可惜呀” 看那老妪的衣着是贫苦人家,若有儿女,未必能跟权贵抗衡;倘若无后,她等于悄无声息地丢了一条性命,而害死她的人毫发无伤,继续他的富贵逍遥。 “上苍如此的不公,权贵是人,”男子压抑着愤怒,“吾等平民却如蝼蚁偷生。” “王兄不必愤慨,”其同伴性情洒脱,乐观微笑道,“相信上苍自有安排。” “此话何意?”忧郁男子不解。 “你可知,最初那三位是谁?后边的又是谁?”同伴故弄玄虚,见他摇头,便泯然一笑,“王兄可记得此番进京所为何事?” “当然是”男子话到嘴边及时顿住,再硬生生地咽回去,“莫非他们就是那两位?” 那位同伴正欲噙笑点头,忽见不远处有位老者直愣愣地瞪着皇宫方向,喃喃自语: “朱雀入梦,于凤武乃是大凶啊” 老者话音刚落,突然面色青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第189回 在即 趁风波未止,让府里人向母亲隐瞒此事,元昭快马加鞭来到宫门前。意外的是,她的未婚夫凤武已经候在此处,默默看着她走近,伸臂拦住她进宫的路。 “你这是何意?”元昭蹙眉不解。 她来送死,他理应开心才对。 “今日踏进宫门一步,你将没有回头之路。”凤武幽深的眼眸直视她的,缓声道,“好歹我俩订过亲,我不希望你去送死。” 元昭:“” 此子今年几岁了?这般中二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更加的中二了。佯装出来的深情她真的从中看到一分真诚,两分凉薄c三分傲慢,四分的漫不经心。 他在想什么?难不成以为她赢了,他能沾光;她输了被砍了,皇室会因为欠他一个新娘而对他心生愧疚? 端州离京城并不近,掐指一算,回信应该还没到。 啧,男子的脑回路九拐十八弯,戏多。 她莫名其妙的睨他一眼,抬手推开他横在眼前的手臂,径自往大敞开的宫门走去,留下洛雁和东堂在宫门外等候。 “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到?”他居然被无视了!凤武一脸尴尬地气笑了,紧追两步试图抓住她的手臂,“侯府就这种家教?!” 无论他如何叫嚷,元昭置若罔闻,直接踏入敞开的宫门。 无人拦截,宫门里一左一右站着两名面无表情仿佛木偶的年轻内侍向她行礼,然后前方带路。 元昭见状略感意外,看来,姑父陛下早有准备。 可他为何不召她进宫呢?早解决,早解脱,她还能代父从军。 “哎!”见她头也不回,凤武气笑了,奋身直追,却在宫门前被拦下。他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我,端王之子,陛下亲封的京卫左骑营都尉!前几日进进出出的你们忘了还是瞎了?” 被佳人冷落就算了,她美得有个性,有使性子的资格。皇宫的守卫算什么东西?当看门狗也需要眼力的吧? “陛下有令,这三天任何人非召不得入宫!”守卫一张冷漠脸。 “那她为什么能进?”凤武不服。 他不想闹事,可那女人什么态度?!太气人了!竟敢无视他!除了皇室,世上从未有人敢这么对他。 “安平郡主例外!”守卫继续一张冷漠脸。 陛下有令,安平郡主可以直入宫门,门里的两名内侍从昨天就开始在等,与另外两人轮流值守,等了她一天一夜。 但凤武不知道这些,自从领了差事,他一直兢兢业业从不懈怠,极少进宫。今天例外,为了拦截他的未婚妻第一次翘班。当然,这不打紧,他是来表态的。 好让皇室知晓,他对定远侯之女相当满意,有什么事就冲她来好了。 眼下听说是陛下的旨意,凤武不敢胡搅蛮缠,忒不服气,正要上马离开,忽而听到马蹄声。他回头一看,不禁讶然,赶紧扔掉缰绳站到一边,向对方行礼。 来人正是八皇子凤疏,他冷着脸跳下马,与侍卫们旁若无人地迈入宫门。估计心事重重,使他没心情顾及旁人,直挺挺地从堂兄凤武的眼前走过。 等他走远了,凤武凝望他的背影,嘴角不由微扬,眸里跳跃着热切与好奇的目光。 果然,今天是他俩一决胜负的日子!两人不谋而合同时进宫,不愧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的双星降世。一将一灾,只能二择其一。 有什么办法能进去呢?他想看一看比斗现场。 北月元昭的身手他见过,却从未见过八皇子动武。听说,他的师父是武楚境内的第一高手,不看可惜。 凤武内心暗喜,但神色复杂的站了片刻,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洛雁c东堂对望一眼,前者问:“你猜他去哪儿?” “太子府?”东堂凭经验猜测。 上次郡主在延尉司,是凤武请来太子妃拖延时间。有一便有二,想进宫一探究竟,只能求助太子妃。 洛雁低头看看自己的腰间,那枚凤翎令牌已经还给她。但,这块令牌不是这么用的,她还是乖乖等郡主出来吧。 苦练十五年,郡主肯定能活着出来。 议政殿,丰元帝正和客卿章含,以及孟丞相c伍太尉和曲广平等几位文臣武将一起议事。忽闻内侍来报,安平郡主进宫求见陛下。 安平郡主?诸臣先是微怔,随即了然于心。 “八皇子呢?”丰元帝抬眸问。 “八皇子殿下亦已进宫侯旨。”内侍禀道。 丰元帝听罢,微微仰脸长叹,放下手中的军报,沉默片刻,方语气沉重道: “一眨眼,十五年了!孩子们都长大了。” “是啊。”众臣纷纷点头,孟丞相更是出言安慰,“八皇子愈发聪悟俊朗,假以时日,定能取代定远侯踏上大齐的土地,为陛下排忧解难,庇护武楚江山。” 唉,但愿如此吧!丰元帝苦笑点头,心知孟丞相在安慰自己,仅道: “刘太卜何在?” “回陛下,”身边的孙德成躬身道,“刘太卜这两天一直在祈明殿,日参岁历,夜观星象,未敢离开半步。” “传他下来。”丰元帝起身,朝众臣道,“诸位卿家也来吧,陪朕一同前往武德殿作个见证,今日将此事作个了结。” 诸臣应声,纷纷离席,依序随陛下离开了议政殿。 十五年了! 终于等到俩孩子成年,不管将星之说真假参半,终究要做个了断。况且,刘太卜的能力有目共睹,瞧,北月王剑被从神石底下起出,定远侯立马传来噩耗。 可见威力无比,乃人力所不及也。 既然他说俩孩子一将一灾,今天就分出胜负,让其各司其职,各自归位吧。 丰元帝目视前方,内心轻叹。 武德殿的偏殿,元昭在宫婢们的侍候之下,把身上的饰物尽皆除下,包括耳坠c指环c簪花和衣物上的金银铜扣等。 重新换上宫里为她准备的一套霜白衣裳,布料柔软有韧性,穿在身上能够活动自如,颇为舒适。 原以为是姑父陛下担心她身上藏有暗器,没想到,等宫人将她带到武德殿门前的演武场,并道明原因时,她不禁目瞪口呆。 一时顾不得仪态,慢慢来到演武场的中央转着圈打量。 原来,能与梦里所谓的排球场媲美的演武场,居然是用磁石砌的地面,确保此次比武的正大光明。 浪费,浪费啊! 元昭站在中央,手按额角努力回想。记得她在梦中学过,古代有位皇帝造了磁石门,防刺客用的。 而这武德殿平时鲜少活人靠近,形同冷宫。如今演武场用了磁石为地面,以后估计连巡逻的侍卫都想绕道,更别说刺客了。 难怪国库空虚,把钱花在刀柄上,能不穷吗? 第190回 吃着前朝皇族之后被处处打压的苦,操着高高在上在宫里指点江山的心,自作多情。 元昭抛开杂念,在演武场走了几圈,除了适应环境,还要打消对地板的特殊性能产生的不安,以及站在别人主场必输的消极心态。 另外,她打量演武场的四周,地面完好,但场边有些台阶出现或大或小的破损,似被重物撞击而成。 重物,未必是物件,也可能是内功,比如她丹台山的台阶也是这样。把她心疼坏了,从此不在观里练功,顶多在她那偏殿的院落练手。 由此可见,八皇子的内力不弱,而她的身手也不错。 这样不挺好吗?留下两人为朝廷效力,何苦让她与他两虎相争,自相残杀? 迷信害人啊! 正思忖着,远远看见一位年轻人一袭锦蓝衣裳,稳步踏入演武场。两相对视,各自拱手向对方行礼。礼毕,他未与她客套,不嫌地脏,径自坐下闭目养神。 元昭继续在场内缓慢走动,四下打量,与对方互不干扰。 在这半盏茶的工夫里,数名宫婢内侍在武德殿的廊下设席。等一切妥当,终于,一身玄服的丰元帝出现在武德殿的拐角处,几位大臣紧随其后,包括刘太卜。 元昭粗略一眼,除了刘太卜,还认出其中有客卿章含,有严太子太傅。严家老头竟不避讳,见她望来居然回以微微一笑,以示鼓励。 还有伍太尉,五大三粗的健硕老将。 让她讶异的是,卫将军曲广平竟然也在列。他头戴武弁大冠,着赤色官服,腰间还持有兵器。显然,演武场的磁石地板对殿门前的位置毫无影响。 证明磁力不怎么样,她暗忖。 她身上没藏暗器,八皇子是否藏了暂未可知,还要提防场外有人施暗手。毕竟,她的对手是个皇子,有野心有实力的人知道该保谁。 在元昭打量众时,那一行人不紧不慢地来到席前,等陛下安坐,众人相继入席。丰元帝的出现让场内的两位小年轻终于并列而站,一起向君王行稽首礼。 “起来吧。”丰元帝语气沉缓,心情复杂地看着两位小年轻,最终目光落在元昭的身上,“安平,你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回陛下,安平恳求陛下,让臣女率府兵前往西山支援兄长!”元昭直言心意。 三哥图快,如她所虑,选了一条到达晋西距离最短的山路。那儿的路边孤峰林立,最容易被人设伏偷袭。 这不,被堵在那儿了。 “你那两三百府兵顶什么用?如何打得过人家一万精兵?”丰元帝哂然,又问,“你可知,朕今日为何让你俩来此?” “臣女知道。”元昭如实道。 “那你可知,你二哥仲和昨天来找朕,请你之所请?”此刻还在书房门外跪着呢。 “二哥乃是侯府嫡子,是顶梁柱,又是文官,不适合领兵出征。”元昭态度直率。 “可你是女子。”丰元帝淡然。 “天下至勇至刚的将士皆为女子所出,十月怀胎的艰辛,一朝分娩的痛苦与凶险,不亚于沙场杀敌的男子。男子不畏死,他们的母亲难道就贪生怕死么? 有多少勇士,便有多少英勇无畏的母亲。安平虽未晋升母亲,但天下男儿也未必都是勇士。” 她的话,使坐席上的武官目露欣然,文官眼白朝天。 哼,大言不惭,区区一名女子也配与天下勇士相提并论?不过是垂死挣扎,任她如何砌词狡辩今天也难逃一死。 “说得好!”丰元帝面露笑意,眸里流露出一丝激赏,“昭儿,姑父一向认为你非一般女子。今日,你便与琮之分个胜负吧。你若赢了,姑父准你所奏!你若输了” 死就一个字,出自他口未免冷血无情。 “臣女自绝于天下,还君庇护之恩情深重。”元昭识趣地递上“刀子”。 听到此言,丰元帝犀利的眼眸掠过一丝不忍。毕竟是他养了三年的孩子,很多人只知他对前朝皇族的忌惮,却看不到他对侯府一脉的庇护,唯她心如明镜。 可是,她太聪明了,屡屡用最暖乎的话直戳敌人心底最柔软之处。 “不愧是常胜将军定远侯之女,既如此,你俩今日放手去战,生死勿论。”丰元帝叹然道,目光终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八皇儿身上,“琮之,莫怨父皇” 要怪,就怪他出生的时辰不对。 “生死天定,非父皇之力所能改变。人活一世,能为国为父皇尽一分心力,儿臣无怨。”凤疏垂眸拱手,语气 略显更咽。 “好。”丰元帝眼眶微红,眸中泪意闪动,轻轻一挥手,“开始吧。” 两位小年轻复行一礼,返回演武场的中央,相互行礼致敬。等两人重新抬起头,各自的眼神已全然不同,八皇子看她的眼神充满厌憎,仍维持风度扬手: “你先请。” 虽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要顾忌自己的身份,向诸位臣子展现皇家的宽容和大度。 “得罪了。”元昭说完,紧盯对手,一步一步缓慢上前。 把坐席上的众臣看得面面相觑,她这是要闹哪样?赶紧上啊!看把武将们急得,恨不得跳将起来命令她即刻上! 八皇子握紧拳头,语气平缓:“你什么意思?”耍他吗? “你礼让,是出于皇家风度;但我久在乡野,经历过无数次刺杀,有实战经验。这场比斗,应该我让你才对。”元昭无比真诚道。 这是鄙视,这是不屑! 她成功激怒了他,握紧双拳,五官扭曲,随着一声怒哮挥拳朝她扑来。拳风浑厚,似有万夫莫敌的千钧之力。她身形一摆,如不堪风力的弱柳成功避开。 而她站立的地方嗡一声闷响,陷进一道浅痕。 一击不中,凤疏脚尖点地返身朝她步步紧迫,重拳出击。虽是一男一女,在磁石场上比斗不能使用武器,只能徒手搏击。 男女之防,在生死关头显得微不足道。 经过最初几招的试探,凤疏的身手不错,内功也深厚。但元昭不比他差,加上她的实战经验,赢他难度不大。 可她有顾虑啊! 人家是皇子,皇帝肯不肯让她赢是一回事;就算肯,让对方输得太难看等于打皇室的脸,她能落得着好? 这场比斗,说穿了,对她一点儿都不公平。 至少人家八皇子就没这种顾虑,出手狠稳准,半点不留情。瞧他那憎恶的眼神,一副吃人的愤恨表情,仿佛是她克死他的母妃似的。 估计这些年压力太大,心理有了毛病! 第191回 未完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旁观者也要分外行c内行。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文臣的眼里,目前的战况对八皇子有利。看,刚才那位狡辩的小丫头被八皇子打得满头包,绕着圈一副抱头鼠窜的糗样。 就算偶尔接得住一两招,下一招还是绕道躲闪,不敢正面交锋。 “瞧,一个野丫头竟敢妄想跟皇子争锋,不知死活!”赵太傅揪着胡子,笑呵呵地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定远侯府无男儿,救人此等大事居然派个丫头出面” 甭说她赢不了这场比斗,就算她赢了,有他在,她休想领兵出征! 这番话正是他故意讲给大家听的,尤其是陛下。 自从定远侯出事,陛下对侯府是越发宽容了!竟想派一个连成人礼都没办的小丫头上战场,简直贻笑大方! 换作自己,宁可亡国也不动此荒诞念头! 自从赵太傅做出几次错误的决策,导致武楚损兵折将后,皇帝对他的信任不复以前。如今的他位高权轻,但终究是太傅,旁边的文官不住点头应和两句。 都是老人精了,敷衍一下没什么的,莫轻易得罪人。 倒是对面的武将,比如伍太尉老而弥坚,但性子越发急躁。瞧,每每看到八皇子进攻,他便急得喃喃自语: “莫急,莫急!哎呀,太年轻了!” “老太尉,你在说谁啊?”赵太傅不悦地瞥他一眼。因听伍太尉的话音,似乎是八皇子的战况不妙? 怎么可能?!意思是他看错了! 伍太尉个急性子一时没听清是谁问,一拍大腿,眼睛一瞪: “当然是定远侯之女!” 特么的,差点儿忘了在阵前扰乱军心要被砍头的。偷瞄一眼皇帝,还好,陛下专注于场内,估计没听到。 于是,伍太尉心头略轻,继续专注于比斗场内。 场内二人,一个出拳有力,时不时来一波石破天惊之攻势;但另一个身手灵活,矫若游龙,应对自如。 她虽为女子,正面迎上八皇子的拳头丝毫不露怯。更以柔克刚,屡次让八皇子的拳头砸空消耗力气。 看得出来,八皇子心里也在着急,几次冷静下来欲伺机而动。 无奈,安平郡主比他更沉得住气。对手一缓,她便趁机还击几招,弹开,再上前,得手后再弹开 如此反复,就算是泥人也被她气出泥腥味来。 这不,八皇子急切盼望早早结束比斗。偏偏她不合作,使他愈发心浮气躁。 唉,八皇子前期出力太猛,后力续不上便输定了!那安平郡主不愧是军侯之女,有策略有耐性。还很识趣,懂得给皇室留面子。 若非如此,她早赢了。 谦逊使人添福添人缘,咄咄逼人只会留下隐患。毕竟,一名强大且无视当今皇族尊严的臣子,甭说她是前朝皇族之后,哪怕是一名普通臣子也难逃厄运。 功高震主,乃是官场大忌。 赵太傅见伍太尉不跟自己抬杠,以为对方自知理亏,哼了声,亦不多言。 和伍太尉相比,他旁边的卫将军曲广平老淡定了,轻抚稀薄但形状优美的小长须,时不时伸手到案前欲端盏喝口茶。 待摸了个空才想起,这儿并非他当值之地。事关八皇子的生死,皇帝陛下没心情请大家喝茶。害他口干舌燥,又不好向宫人讨茶喝,忍着口渴继续观战。 直到太子凤丘闻讯赶到,孝顺的他安抚皇帝几句再命宫人添了茶水,顺便给大家添上。 曲广平松了一口气,尽量不紧不慢地端盏喝了一大口,渴死他了!他已看出安平郡主不敢对八皇子下死手,没什么好担心,他只管警惕周围是否有刺客。 当然,他重点保护的人是陛下,其他人遭暗算他可以事后再管。 说回演武场,喘着粗气的凤疏死死盯着平静如水的元昭,不敢相信她有如此浑厚的内力。 元昭也看着他,神色平静。 说实话,这场比斗与小时候的几回刺杀相差太远。甭说感觉到死亡的恐惧,她连真正的内力尚未用上,对方就已经不行了。 可见,他那位自称武楚第一高手的师父,不过如此。 八皇子对她的恨意仅凭目光来传达,可仇恨的视线杀不死她。打了半天,他知道,光凭招式根本斗不过。正如她所言,实战经验太重要! 可他从小被母妃珍视着养大,连碰伤都极少,更别说遭人刺杀。 为了这次的比斗,师父甚至输送了一些内力给他。 想到这里,凤疏抬眸冷冷地看她一眼,深呼吸几下调整气息,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握紧拳头。 元昭冷眼瞅着,知道他要屏息静气,打算与她拼内力。于是稳住身形,双手伸开,摊开手掌同样凝聚内力。 陪他练了这么久,该结束了。 “呀——”随着怒吼,他脸上隐露青筋,浑身积满力量似地向她冲来。 元昭刚要迎战,忽而眼前一空,来势汹汹的凤疏忽然俯身扑向她的左边。她愣了一下,旋即察觉一股劲风如脱弦的弩箭朝她的面门射来! 暗算来得太快太突然,她仅凭本能举起双手护住脸庞。 可对方不止出一招,等她的手心传出一股锐痛时,另有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轰”地将她整个人撞向后边。 仿佛被人一脚踹向演武场边沿的台阶,她的身躯弯成虾形,一时间无法调整姿势给予还击。 风驰电掣间,向左边俯扑的凤疏眸里掠过狂喜,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毫不犹豫地朝那无力还击的一袭白衣挥出他奋身的一拳! 这一幕,把观众席上的武将惊得差点直起身来。曲广平甚至一改悠闲姿态,目光锐利地望向另一个方位的宫檐群。 正要禀报陛下,他去抓暗中的高人时,眼角余光瞥见伍太尉在案下打的手势。那是向下按压的手势,很明显,这是让他稍安勿躁,故作不知的意思。 但是 他忍不住偷瞄陛下的脸色,但见皇帝神色冷凝,看不出表情。而太子凤丘正在紧张观战,丝毫看不出有人暗算。 其他文臣就更别说了,一个个对战况志得意满,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 天下皆醉他独醒,并非好事。 曲广平不禁犹豫了。 不过,就在他迟疑时,诸位大臣的脸色霎时大变,微微坐立不安。他定眼一瞧,果然,演武场的形势来了个大逆转。 即使遭人暗算,凤疏那奋身一击依旧落空。 他打出的拳头成了元昭的扶手,被她反钳手腕遏制向后的冲势。稳住身形,双脚得以落地,她顺势将凤疏反手一摔,把他摔沙袋似地啪哒一声砸在地面。 好!曲广平差点给她鼓掌。 所幸,他的理智一直都在。 第192回 她错了!人家那师父的人品虽不咋滴,内力杠杠的!老远的距离照样能把她打伤。 “你以为,我父皇会允许一个前朝旧人打赢他的儿子?”面对强敌,诛心为上,凤疏抹去嘴角的血迹,盯着捂住腹部的元昭冷笑道,“我若是你,就该为了亲人着想” 乖乖承认自己是克星,坐等属于她的命运,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哈,元昭好笑地揉揉遭受撞击的腹部,特么的,真疼啊!反派死于话多,不差她一个。她蓦然转过脸去,面向刚才隔空出手暗算她的方向扬声: “藏头露尾暗算人的老乌龟!教徒弟沦为鼠辈,你误人子弟,枉为人师!” 哦豁,这下好了,一件被人刻意忽略的丑事经她一嚷嚷,闹得全场皆知。就算大家给皇室面子故作懵懂无知,心里不定怎么吐槽。 这就是元昭的目的。 她若把这闷亏吃了,接下来的比斗将无比困难。除了要防备自己遭暗算,还要顾及八皇子没被误伤。万一他被暗算之人误伤致死,这笔帐会算到她头上。 啐,这哑巴亏谁爱吃谁吃,反正她不吃。 就算皇家硬把帐算到她头上,至少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是冤枉的。这些人未必会为她出头,但皇家的品行将永远烙在他们的心上,除非杀了在场的人灭口。 否则,此事必然流传于世。 有些事不说则已,大家宁可将它烂在肚子里。一旦说出来引起共鸣,难免人心生乱。以后,这污了名声的凤氏一族何以服众? 丰元帝闭上双眼,心塞得很。 唯有太子凤丘不明所以,听到这番话顿时怒了,立即命曲广平去查!他不允许有人污蔑皇家的名声。 曲广平松了一口气,领了旨意,果断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找死!” 没料到她敢当场揭穿此事,丝毫不把天家威严放在眼里,凤疏恼羞成怒,凝聚力量再次扑向她。 “是你自取其辱!”元昭同样尽全力还击。 既然对方不要脸,她干嘛给他脸?皇帝说了,生死勿论,至少她赢了还能多留几天命。眼下若输了,这小王八蛋和助他的那个老王八一定会置她于死地。 为防对方再偷袭把她拖垮,宜速战速决。 凤疏当然不让她如愿,几次三番欲把她逼到遭暗算的最佳位置。原以为她受了重创,动作大不如前,可几次相逼都被她摆脱,还把他推到前边作挡箭牌。 他着急,元昭心里也不轻松。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想速战速决就必须铤而走险。 比如佯装被他推到那个方向,等察觉背后有劲风疾至立马闪一边去,借对方的内力打倒八皇子。 想干就干,危机时刻该当机立断。 下一刻,她佯装不敌,被迫背对偷袭她的方向。仿佛被逼急了,竟然不顾身后的危机直接攻向凤疏。 不知凤疏是否识破她的意图,眸里c嘴角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相当配合地正面对敌。但是,在两人即将拳脚相撞的那一刻,他再次矮身往她旁边一扑。 之前是往她左边,这回是往右边。 说时迟那时快,元昭脚尖一踮凌空跃起,旋身用手肘往他背上狠狠一击。形势突变,藏匿暗处的老者仅愣了一下,那边的八皇子已被对手顺势一脚挑起。 这下子,轮到八皇子背向偷袭人的方向使对方无从下手。而元昭在他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再次跃起,朝他的腹部狠挥一拳。 啪嗒—— 众目睽睽之下,八皇子凤疏被她一拳打出演武场,死鱼似地摔在台阶上边的白石地板,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凤疏的眼球布满了血丝,捂住腹部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你” 他不敢相信,她明明已经身受重创,为何能没事人似地将他打成重伤?! 几次竭力欲爬起再战,但稍一用力便心血翻涌,抑制不住地连吐几口血。他手软脚软,眼睁睁看着那枚克星缓缓来到自己的跟前,居高临下,语气平静: “你们以为我会闪一边去,借力打力,是吗?” 难道不是吗?凤疏的眼里逐渐失去光芒,仇视,蔑视,与求生意志皆不复存在。他已经起不来了,他已经输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父皇肯定对他很失望。 “聪明反被聪明误。”元昭瞅了他一眼,抬头望向远处的宫檐。 山外有山,瞧那距离,相隔那么远还能无差别攻击,可见身手不凡。不知对方与她师父公直道长相比,到底谁更 厉害? 她确实想借力打力来着,可一想到山外有山,自己聪明,人家也不傻,索性将计就计。 她正走神,观众席上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 “来人——” 皇帝陛下的声音唤回元昭的神智,连忙朝声音的方向单膝跪下。不仅她,在场的文武诸臣皆已跪下听令。凤疏也想跪,可他起不来,满脸绝望地看着台上。 “将八皇子送回府中休养。”丰元帝态度冷漠。 随着帝王一声令下,伫立于演武场附近的兵卫与内侍连忙过来。 “父皇!儿臣没输,儿臣还能打”听出父皇语气里的冷漠与失望,凤疏悲痛欲绝,又惶恐不安。 最是无情帝王家,一旦他成了克星,哪怕他是亲儿子也得死,这叫为国尽忠,为父尽孝。 可惜,身负重伤的他无力挣扎,被兵卫与内侍半扶半拖带离武德殿。至于回哪个府休养,无人知晓,指不定转个弯就把他放了。 皇家的事,又有谁猜得着? “安平,你也累了,回府歇息吧。”丰元帝望向安静跪在远处的少女,神色稍微温和,“好好养伤。” “陛下,救人如救火,臣女即刻就能出发!”元昭生怕日久生变,抬头看着皇帝。 “你这个样子是让人抬着去,还是坐马车去?成何体统?”丰元帝不容置喙道,“先回去吧!” 说完,率先转身离开武德殿,众臣子纷纷跟随,瞅都不瞅她一眼。唯独伍太尉爱才,一张老脸带着无限的惋惜看过来,忍不住远远地挥挥手,让她先走。 元昭眼睁睁看着君臣离去,一股强烈的失望情绪涌上心头,牵动内伤导致身子跪不稳当晃了晃,一连咳了好几声。 “郡主,”守在附近的一名内侍跑过来搀扶,轻声劝道,“陛下有陛下的难处,您先回去吧。” 哈哈,元昭苦笑了下,不回去又能咋滴?扶着内侍的手站起,一步一步地往宫门方向走。 既然她赢了,据刘太卜的意思,她就是将星。 她已经将心意禀明朝廷,一天之后,倘若陛下还是不允,她便自个儿出城,把安置在城外的府兵们带走。 碍于身份,她走的每一步皆有赌的成分。 赌姑父陛下求贤若渴,赌父兄还活着,赌自己能为家人c族人谋一份平安,更赌上苍会站在她这一边 最后,她也想看看自己的能力极限,能否创下不世功业,千古留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