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异界需要革命》 第一节 刺杀 大夏王朝四海升平,正值盛世。 开国百年来,北镇柔然,西逐百戎,武功千古罕有。 三代君王励精图治,文风大盛,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诸子百家圣贤频出,文治已达极盛。 大夏都城夏京,气势恢宏,坐落在一片大平原中央,周围八条大河环绕。城墙高大雄峻,隔着十里,一目了然。 夏京往北,一条笔直的官道直通远方,从夏京北门,沿着官道两侧列着两行威武的御林军,甲衣鲜明,庄严肃穆。如此阵仗,既不是迎接凯旋而归的王师,也不是皇亲国戚出游,而是有一个要犯今日要押送夏京。 夏京北边十里处的春风亭是必经之地。 一大清早,春风亭的亭长刘大刀带着春风亭府兵三百多人,守在界桩处等待,到了午时,等的口干舌燥,终于等来一列车队。车队停在界桩处,刘大刀马上跟二十里亭的亭长及刑部押送的官吏交割文书,接过押送之责。 春风亭原本叫十里亭,距离夏京十里。夏京中文武官员北上c西行赴任,亲朋好友送行,往往送到十里亭。十年前,一代名士徐谦北上赴任,京中数百文官相送,其中一个才子写了首送徐太傅至十里亭,诗中有一句“莫道此去无知己,十里春风伴君行”名动天下,十里亭慢慢被文士叫做春风亭。后来一些文人骚客集资在十里亭地界,修了一座亭子,刻名春风亭,而后凡是京中送行,必送至春风亭。 春风亭是一处路口,往北去草原,往西去大漠,无论是做官还是经商,都要经过这座亭子。亭子四周,搭着一些简陋棚子,专做往来客商c旅人生意,久而久之颇有一番热闹。今日亦然,很早就聚集起了大批人物,多是文人墨客,平头百姓被御林军驱逐,不敢靠近,只能远远观望。 刘知易挤在一群文人墨客中,在春风亭外一个茶摊上坐着。他能在这里,不是因为他是有名的文士,或者官员,而是因为春风亭亭长刘大刀是他爹,他是亭长家的二少爷,地地道道的地头蛇,所以御林军校尉没赶他出去。 作为地头蛇,摆摊卖茶的王伯跟他很熟,给他上了一壶珍藏的好茶。刘知易不藏私,热情邀请挤在一张桌子上的四个书生一起品茶。 刘知易用心昭然若揭,就是在巴结这些人。刘知易身穿锦衣,年少俊俏,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其他四人穿着布衣,一副寒酸,刘知易却巴结的很露骨,屁股连凳子都不沾,频繁的给其他人添茶倒水,态度恭谨。因为这些寒酸都是夏京太学的学生,一日高中就是朱紫贵人,根本高攀不起。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们来此迎候师长,现在他都巴结不上这些人。 刘知易也读过书,在春风亭曾有神童的名声,可惜都是往日荣光,十多年过去,早就没人记得武举人家的神童。刘知易对读书失去信心,自认没那个天赋,息了读书科举入朝为官,做一番事业的念想,只是心中偶尔有些不甘。 即便不做官,能跟这些未来的官场翘楚搭上关系,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刘知易巴结这些监生,也有人巴结他。王婆觉得老公没眼色,刘少爷在这里,竟然不好生招待,连忙腆着笑脸跑过来道万福,接着就要抢刘少爷手里的茶壶。 “这种粗活怎么能让刘少爷您做呢,老婆子来吧。” 刘知易冷着脸哼道:“去去去。我们读书人在一块图个清闲,你一边去” 刚才就是这样赶走王伯的。 说着就给一个姓张的书生继续倒水,这书生满脸激昂,慷慨陈词,颇费口水。 刘知易留心听着,这可都是平时听不到的大瓜,只听这书生说道: “徐太傅此次还朝,必定能打掉权奸气焰,众正盈朝,一扫颓废” 一旁伺候的王伯脸上色变,过来插了一句:“这位公子,莫谈国事” 刘知易又赶开他;“去去去。我辈读书人心系天下,无事不可谈” 刚刚被打断话头的书生冲着刘知易点点头,算是赞许,但高傲的神情不变,连仔细看都没看刘知易一眼,继续高谈阔论。 说的大都是朝局走向,国家大事。这些跟刘知易离的太远,他就听个热闹。 书生们口中的权奸,指的是当朝太师魏无暇,外号锦官人,官居一品,位极人臣,手下党羽众多,六部尚书均是其门生,权倾朝野。十年前,当朝太傅徐谦离京,远赴漠北巡边,其实是被魏无暇排挤出去的。 当年被排挤出京之时,徐谦无比风光,数以百计的门生故吏相送。如今还朝之时,却颇为萧瑟,以戴罪之身被押解进京。边地六大节度使联名弹劾徐谦克扣军饷,新君继位,马上派人将徐谦解职,押赴京城受审。 不过事情背后没那么简单,不止刘知易知道,天下人都知道。徐谦进京受审,不过是给人看的,皇帝让徐谦进京,事实上是要大用徐谦,因为徐谦是去年登基的新君的老师。当今天子去年登基,年号景德。 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奇怪景象,徐谦明明以戴罪之身押解进京,却有无数文人墨客来此迎接,甚至不乏一些朝廷命官。皇帝派出御林军出京十里保护,听说皇帝本人也会在午门口相迎。 从朝中文武到贩夫走卒都相信,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肯定会大用自己的老师,魏无暇权倾朝野的日子就要结束。指使边地节度使弹劾巡边经略徐谦,只是魏无暇的困兽之斗。魏无暇这个权奸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好蹦跶。 刘知易也这么想,徐谦徐太傅一路从漠南龙城施施而来,沿途走的很慢,穿郡过县,每每与当地官员座谈数日,路上一直走了三个多月,如今才到夏京城边。可想而知,这一路上徐谦已经为入朝做好了准备。 几个书生正说着徐太傅肯定会清算六部贪官污吏,皇帝一定会开恩科取士,他们这些学子一展所学的时机到了。突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太傅驾到”,不管是官道两旁类似茶摊这样的铺子里坐着的书生,还是霸占春风亭的那些官员,全都呼啦啦聚到官道旁,翘首盼望。 刘知易没过去,人挤人,什么都看不见,直接站到茶桌上,勉强看到官道上,在披甲府兵的押送下,一辆驷马大车缓缓驶来。马车宽大,装饰豪华,这是皇帝以孝为名,特意派人送去边郡的御驾。 刘知易啧啧称奇,囚犯乘天子御驾,也算是独一份。皇帝启用徐谦的决心竟然如此急迫,哪怕还没启用,还是戴罪之身,就已经迫不及待的为徐谦站台,一方面是皇帝年轻,有些过于急切,另一方面大概是对魏无暇的权势太忌惮,急需要徐谦出山制衡。 刘知易很好奇,魏无暇竟然没有出招,让徐谦一路平平安安走到京郊。 御驾前,三人骑着高头大马开路,中间一匹白马上,坐着刑部左侍郎,这个侍郎负责从龙城将徐谦一路押送回京;侍郎两侧稍微靠后,并行骑在栗色战马上的两个魁梧大汉,一个正是刘知易的父亲刘大刀,另一个则是刘知易的大哥刘知难。 刘知易目送父兄押送御驾驶过,一路往南,尽头是一座桥。 桥叫做万胜桥,桥下是滚滚而过的夏江水。以前朝廷北伐西征,兵马都从此桥过,因此取名万胜桥,讨一个吉利;不过在民间却有寡妇桥之称,本朝初年缕缕用兵,妇人为丈夫送行,往往意味着永别,成为寡妇。 过了万胜桥,那边就是巍峨的夏京城,隔着十里,历历在目。 眼见车驾驶过,官道两旁迎接的文人c官员更加激动,竟然推搡着的林军阵列都凹陷进去。突然有几个官员竟然挤进官道中,他们自己大概都没想到竟然能挤进来,不知道是自己力大,还是御林军力竭,还是身后人推搡所致,有些茫然,仿佛一头刷着链子冲着行人狂吠的狗,突然链子挣断,反而不知所措的样子。 刘知易的注意力也被这群官员吸引,就在这时,突然一道匹练一般的光芒竖着划过。官道中因几个文官闯入,而暂停的马车被切成两段,一个穿着白色囚服的长者,从马车中掉落,十分狼狈。 接着又一道匹练横着扫过,守卫的御林军被这匹练一扫,一些人被拦腰扫断,匹练去势不竭,扫过一群看热闹的书生头顶,刘知易痛呼一声,胸口被这道匹练扫中,应声倒飞出去。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强的刀气 接着听到刑部侍郎大喊:“有人劫囚” 父亲刘大刀粗犷的声音大喊:“有刺客” 兄长刘知难惊恐的大喊:“护驾” 此时被砍断的车架四周爆炸出十几道火光,浓浓的白烟将方圆十步之内笼罩。 然后刘知易落到地上,失去知觉。 第二节 卖老婆不行 刘知易在一个哀婉的哭声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端庄妇人。 “母亲” 刘知易喊了一声,这妇人是他的母亲刘姜氏。 妇人哭声戛然而止,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二郎,你醒了” 刘知易脑子一片混乱,奇怪的问道:“母亲,我怎么了” 刘姜氏眼泪还没干,口气却露出欣喜:“二郎,你被那杀千刀的刺客砍了一刀,大夫说你活不了,总算醒了,回头找那庸医算账去。” 记忆涌入脑海,刘知易想起他是去凑热闹看御林军迎接那个名满天下的大宗师徐谦,结果作为囚车的御驾在春风亭被刺客截杀,他很倒霉的被波及了。刘知易想起自己晕倒前,看到那两道一纵一横的匹练。那是高手出的刀 “后来怎么样了刺客被抓到了吗谁敢刺杀徐太傅啊” 徐谦名满天下,是当今文坛魁首,这样的人谁敢去杀他 “刺杀二郎,你糊涂了,那是有人劫囚车,御林军死伤无算,徐谦那贼囚被劫走了。” 母亲满脸恼怒,似乎对这件事十分恼火。 “劫囚谁说的。” 刘知易疑惑。徐谦名义上是囚犯,九大节度使联名告状,就是皇帝也不能不做个样子。实际上,徐谦却是要入朝做大佬的,皇帝亲自下诏将徐谦押解到京城审理,肯定审不出什么结果,然后徐谦入朝,抗击魏无暇。可谓是前途一片大好,这种情况下,徐谦的人怎么可能劫囚 母亲哼道:“曹侍郎说是劫囚,三品刑部侍郎还能弄错” 曹侍郎那个刑部派去押解徐谦的官员。 刘知易心里立刻浮现出对这个曹侍郎的记忆,他记得很清楚,当日车驾遇袭的时候,慌乱中父兄喊的是“有刺客”“护驾”,曹侍郎却喊着“有人劫囚”,这是两种心态。全天下人都认定,徐谦进京是有大用,根本用不着逃,皇帝派人迎接,沿路府兵护送,都是在保护徐谦,所有人都担心魏太师会在途中对徐太傅下手。可没想到到了京师眼皮子底下出现杀手袭击,此时正常人本能应该认定这是政敌要刺杀徐谦,可曹侍郎第一反应却是劫囚。 这个侍郎有问题 刘知易稍一思考,就觉得不对劲。 虽然后来大家发现徐谦确实被劫走,但曹侍郎怎么事前就能确定来人不是刺杀,而是劫囚,除非他未卜先知,否则绝不会断言是劫囚。 徐谦自己人劫囚车是多此一举,那么劫走徐谦的是谁呢 魏无暇 刘知易脑中闪过这个名字。当朝太师,太后亲弟,皇帝娘舅的魏太师。徐谦无法入朝,对这个人最有利。他可以继续权倾朝野,无人制衡。 这么一想,一切都解释的通了。曹侍郎为什么能未卜先知知道是劫囚而不是刺杀,是因为他提前就知道会发生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是魏无暇安排的,他是魏无暇的人,甚至是魏无暇派去执行这件事的马前卒。 只是刘知易有一个很大的疑惑,因为徐谦是重犯,刑部侍郎亲自押解,走失了重犯,刑部曹侍郎要负最大的责任。难道他是一个死士,愿意为了魏无暇的计划赴死 一旦这件事被定性为劫囚,徐谦会被认为畏罪潜逃,半生英名不保。除非徐谦能再次出现,给自己翻案,既然魏无暇能在众目睽睽,御林军和府兵的严密押送下劫走徐谦,怎么可能让他再次出现,恐怕现在已经在某个无人的犄角旮旯里,把徐谦处理掉了,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徐谦这个人。 接下来,徐谦劫囚案就成了铁案,之后曹侍郎会负主要责任,连带着 想到这里,刘知易神色一变。他父兄负责押送囚犯,结果囚犯被人劫走,按照朝廷律法,走失要犯是要砍头的,弄不好还要连坐 难道父兄 忙问道:“爹和大哥呢” 一提父亲和兄长,母亲突然又哭了起来:“二郎。你爹和大哥都被关起来了,你快想想办法” 刘知易皱起眉头,果然如此。脑子里快速回忆相关法律,大夏律例规定,丢失押解的重犯,主官流徙三千里,不不不,父亲当日带领春风亭府兵押送,适用的还是军法,更严一等,直接杀头,不过父亲不是主官,不会牵连家人,不然母亲也不可能还在这里 不对,即便父亲不是主官,会不会牵连家人,这得三法司说了算,母亲此时应该被收监,为什么没有呢 “娘,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刘知易问道。 母亲咬牙切齿:“你爹把家产都给了曹侍郎,才网开一面,许我留下照顾你。可你爹 和大哥该怎么办啊二郎你快想想办法。” 看似合理,曹侍郎收受贿赂,所以网开一面,允许不应被牵连的母亲和刘知易两人在外。曹侍郎是刑部侍郎,肯定懂法。但问题是,曹侍郎才是这次负责押送的主犯,一路将徐谦从大漠押送到京城,他罪责难逃,还有心情收受贿赂 除非他能确定自己逃脱罪责,至少是保住性命。或者这么做是别有用意 如果我是曹侍郎,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知易转换思路,思考曹侍郎的行为。 如果没猜错,这次事件是一场阴谋。牵扯之大,以前想都不敢想。 阴谋设计者,最大可能是当朝太师魏无暇。负责押送徐谦一路南下的曹侍郎应该是阴谋执行人。从北方草原到夏京腹地,数千里地,曹侍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悄无声息在荒郊野岭处理徐谦。偏偏放到夏京城边,在春风亭,在京师许多官员c在御林军,在太学生,在老百姓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有这么多人见证,让外人以为徐谦被人劫走是畏罪潜逃。这比在某个深山老林中结果徐谦要好很多,如果徐谦死的不明不白,曹侍郎要背负全部罪名,如果能定徐谦一个畏罪潜逃,曹侍郎就是失职,如果运作的好,顶多被革职,性命无忧。 曹侍郎真的愿意被革职,牺牲自己的政治前途 所以他选择挣扎一下,一边一口咬定徐谦是畏罪潜逃,一边将刘大刀父子收押,之后他会怎么做 作为主官,丢失押送的囚犯,肯定要负首责,除非有人罪责别他还大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曹侍郎负主要责任,刘大刀和刘知难父子负次要责任,按照大夏律法,曹侍郎最轻会革职流放,最重会满门抄斩,刘氏父子最轻流放,最重杀头。 按照大夏官场的黑暗,曹侍郎如果要脱罪,必须把责任都甩出去,尽可能让他无辜,让别人替他担更多罪责。很显然,再没人比刘氏父子更适合背这个锅了,怎么操作刘知易都能想到,抹黑刘氏父子勾结劫犯,里应外合劫走要犯,这样刘氏父子就比曹侍郎的罪行更重。曹侍郎的罪行就从失职下降为失察,会显得更加无辜。如果他能将刘氏父子抓捕归案,还能将功补过,从轻处理。 一切仅凭猜测,刘知易不敢保证事实如此。即便曹侍郎这种人不推诿责任,刘家这次也遭逢大难,走失徐谦这样的大人物,不是一个小小的厅长之家能承担的。 “娘,你能想办法见到爹和大哥吗” 母亲点点头:“他们就关在西厢房,我刚才还去送过饭,曹侍郎通融的。” 是通融,还是纵容 刘知易深表怀疑。刘家一家四口,男主人刘大刀收押,长子刘知难收押,次子刘知易负伤,允许在家养伤,女主人是妇人,不但没有收押,还允许她照顾小儿子,允许她给丈夫c长子送饭,随时探望。曹侍郎真的是一个只要给钱,什么都愿意干的人哪怕他自己性命不保,临死也要捞钱收钱还认真办事,给人提供方便,职业操守一流 要么就是有阴谋。曹侍郎有意纵容刘家人保持联系,不怕刘家人串通逃跑或许这正是目的,就是要纵容刘家人商量好,然后畏罪潜逃。这样就能将所有责任推到刘家父子身上,加以引导,外人很容易联想到,刘家父子先通徐谦党羽,里应外合劫了徐谦的囚车,所以才会畏罪潜逃。 到底是不是这样,刘知易又详细问了母亲一些情况,就基本确定了。 案件发生后,曹侍郎跟御林军统领商议,将御林军全都派出去搜捕徐谦党羽。看管刘家父子的只有曹侍郎身边几个刑部差役。 刘家父子可是武夫,尤其是刘大刀,不但是武举人,还上过战场,岂是区区几个差役能看得住的。守卫已经不力,又纵容刘家人相互走动,难道是怕他们无法达成一致,不能一起逃跑吗 逃还是不逃这是个问题 逃,九死一生。假如曹侍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这边刘氏父子刚刚逃出去,马上杀手就会尾随而至,杀人灭口。 不逃,十死无生。最坏的结果,刘家父子被带去夏京收押,在昭狱里被曹侍郎的人炮制,背下所有的罪名,最后满门抄斩。最好的结果,曹侍郎有担当,不下黑手,承担应有的罪责,即便这样,刘大刀依然负有押送之责,砍头示众是跑不了的,刘知难有连带责任,会被流放充军。 逃或不逃,都没好下场,这是绝境 一时间,刘知易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办法逃出绝境。 借口饿了,让母亲弄点吃的,支走母亲后,闭门深思。 母亲刘姜氏很快端来一碗热汤面,打断了刘知易的思考。 母亲纤细的手指烫的通红,一个劲抱怨御林军不讲理,把丫鬟都扣了。 刘知易心中叹息一声,好日子要到头了。母亲这个两手不沾阳春水的幸福女人,恐怕以后要吃很多苦。 母亲做的面条味道很一般,母亲就这水平,还不敢说。 吃完一碗面后,刘知易语重心长的说道:“娘。你让爹和大哥带你逃吧”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爹和大哥都被关着,怎么逃再说,能往哪里逃家业都在这里,这一逃,可什么都没有了。” 妇人之见 刘知易暗叹,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家业。 大喊一声:“娘。你听我说,带爹和大哥来见我,如此如此” 跟母亲交代了一番,母亲带着狐疑的神色走了。 过了片刻,沉重且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人匆匆走进屋内。 一个声音焦急的喊着:“二郎。爹来了” 另一个声音道:“二弟。你可不能死啊” 母亲嗔道:“胡说什么呢” 来人是刘知易的父亲和兄长,两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的魁梧壮汉。浓眉大眼,一脸焦急。母亲跟在身后走了进来。 看到刘知易睁着眼睛,刘大刀长舒一口气憨笑道:“你被贼人刀气所伤,那狗大夫说刀气伤了五脏,活不过今夜好了,你总算醒了。妈的,真是庸医,回头拆他招牌。” 大哥刘知难突然惊呼一声:“啊” 几人都看向他,刘知难咽了口唾沫:“二郎。你这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母亲这次没责怪,直接扇了一巴掌。 刘大刀也瞪了一眼大儿子,但神色凝重起来,贴近床前,伸手握住刘知易手腕。 刘知易顿时惊叫起来,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渗出。 见儿子如此,刘大刀连忙收回手,惊呼:“二郎,你没事吧” 快被你的真气弄死了 刘知易心中暗骂,老爹的真气粗糙,在他体内乱窜,他现在的身体哪里受得了 刘大刀浑然不知自己做了错事,叹息一声:“经脉寸断练不成武了。” 刘知易不由吐槽,都啥时候了,这武夫脑子里还装着这种事。 喘息了半天,刘知易终于能开口说好:“爹,准备一下,跑吧。” 刘大刀一愣:“跑往哪里跑咱家几代家业都在这里。” 跟母亲一样,他也放不下家业。 刘知易道:“家业重要,还是命重要” 刘大刀认真想着,许久才露出一种成年人都要的贪婪神色,说道:“都重要” 刘知易逼他:“必须选一个。是要家业还是要命” 刘大刀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声音低沉:“当然是命,命没了,家业咋守得住” 刘知易道:“这就对了。快收拾一下,带母亲c兄长一起跑。” 刘大刀还是摇头:“跑了,就是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刘知易道:“就算不跑,也是死罪。” 刘大刀沉默了片刻,他是亭长,一些基本的律法他是懂得,只是没想过,现在一想还真是。 刘大刀依然摇头:“那也不能跑。敢作敢当,我弄丢了要犯,罪责难逃,大不了一死。” 刘知易反问:“那大哥呢” 刘大刀皱眉:“不该带你大哥一起去的,是我害了你大哥。” 刘大刀带着长子,目的是把长子捧到官面上,日后好继承他的亭长之位。老刘家早就把春风亭亭长看成了自家的家业。 大哥刘知难闷哼一声:“我也一样,好汉做事好汉当,我跟爹一起扛。” 刘大刀面色感动,拍着大儿子的肩膀,仿佛在说“真是爹的好儿子。” 这俩武夫 刘知易无奈:“爹。你会被砍头的。” 刘大刀哼了一声,仿佛在说“老子不怕。” 刘知易又道:“大哥会被流放的。” 刘大刀和刘知难一起闷哼,仿佛在说“死都不怕还怕流放” 刘知易再道:“你老婆要被卖到教坊司的” 刘大刀这次“嗯”,接着大声道:“这不行” 杀头不怕,儿子流放不怕,但卖他老婆就不行。 第三节 我揭发你们 总算说通了父亲,刘知易接着跟他们商量逃跑计划。 千叮咛万嘱咐:“爹,你们逃走后。切记要安全,谨防杀手。” 父亲点点头:“放心吧。咱家几代在春风亭一带营生,要找个藏身之处还不容易。” 这话刘知易相信,亭长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官,但这种乡官一头连着江湖,一头连着官府,三教九流的人脉都有,又是几代人经营,一心躲藏起来,短时间内还是没问题的。 刘知易道:“那就赶紧去收拾,你们今天晚上就走” 母亲听出问题,神色疑惑:“你什么意思,我们走难道你不走” 父兄二人连忙点头附和,刚才他们没听出这个意思。 刘知易道:“我走不了,你们都知道,我被刀气伤了五脏。现在是回光返照跟你们走也是死,还拖累你们” 刘大刀不同意,面色沉重:“就是死了,也得带着你” 刘知易心中感动,一家人不离不弃,要的就是这个味。可现在不是时候。 他调整一下语言,斩钉截铁的道:“放心吧。我跟你们走是死路一条,留下还有一条活路” 刘大刀疑惑:“这怎么讲” 刘知易笑道:“你们都跑了,我就成了唯一的要犯,他们肯定不会让我轻易死掉。一般大夫救不了我,夏京的名医一定可以,就算名医不行,还有宫里的御医。” 刘大刀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 可一直插不上话的大哥刘知难却突然开口:“他们就算救活你,最后还不是要问罪,还要严刑拷打。受尽屈辱,还不如死个痛快” 刘知易头大,翻了个白眼:“那大哥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大哥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摸出一个匕首。 母亲赶紧踢了他一脚,这傻儿子还真打算杀兄弟 母亲道:“二郎,你主意多,你跟娘说句实话,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刘知易叹道:“放心,我死不了。你们跑了,官府肯定让我指正你们,把屎盆子都扣到你们头上。爹,你是亭长,这事你该不会不懂吧” 刘大刀点点头,这种事他太熟了,出了事最后都是拉出来几个没背景的小人物背锅。丢失了重犯,刑部问罪,能推给他的都会推到他头上。 刘知易继续道:“到时我就做污点证人,告发你们,换条活路” 刘大刀和刘知难面色抽搐几下,一言不发,沉默着直接走出去。 心里大概想着“老子没有这个儿子弟弟”。 只有母亲留下来,神色哀婉,眼泪在眼眶打转。 最后道:“二郎,就按你说的做。要是能活命,你就告发爹娘和你大哥。说我们是贼人的同伙,合伙劫走了徐太傅。” 边说边擦眼泪,叮嘱道:“要是能活下来,就去” 刘知易打断道:“娘。别告诉我你们要去哪里,你们躲起来,除非听说徐大人官复原职,否则不要露面。” 刘知易心里当然不会出卖家人,也不会站出来指认家人,但他不敢保证自己能扛得住刑部的十大酷刑。在生死面前,他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母亲擦着眼泪,点了下头,默默离开屋子。 很长时间,没见家人的影子,不会就这么走了吧连个招呼都不打 刘知易躺在床上,心生一种“终究一人扛下所有”的感慨。 家人走了,他留下来,这才有一线生机。 如果他猜的没错,今晚家人一逃,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他了。 想着,很快闭起眼睛,他需要养足精神,中了高手刀气的他,也只有精神能用了。 半夜,突然听屋外有人喊道:“曹大人” 正主来了,曹侍郎果然来找他了。 其实打从母亲将父兄带到他床前的时候,他就确定这一切都是曹侍郎的阴谋。如果说允许母亲照顾自己,能解释成曹侍郎这个读书人心怀仁义,允许母亲给父兄送饭,能解释成曹侍郎这个贪官拿钱办事,可让母亲借口刘知易病重,想见父兄最后一面,结果曹侍郎也许可了,这就不能用仁义来解释了,明显越界了。刘大刀c刘知难父子,作为要犯,让别人探视他们已经是破例,让他们走出关押的房间去看望别人,这解释不通。只能印证,曹侍郎确实在纵容刘家人私下串通。 刘知易躺在床上,一脸苍白,毫无血色,仿佛真的活不过今夜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正四品文官官服的人走了进来。带着一脸悲悯走向刘知易床边 “刘贤弟 ,听说你醒了” 来人正是曹侍郎,口气和蔼,一副礼贤下士的口吻。 刘知易突然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样,脸色从苍白变成病态的红。 喘着气答道:“草民刘知易,见过侍郎大人。请恕小民重伤在身,不能行礼” 说着一副挣扎着要起来的模样。 曹侍郎连忙道:“刘贤弟勿动。” 刘知易躺平,继续喘息。 曹侍郎又道:“刘贤弟是读书人,听闻幼时有神童之称。” 刘知易:“都是乡野之人瞎传,草民才疏学浅,连个秀才都考不中。让大人见笑了。” 曹侍郎:“贤弟过谦。贤弟才名本官刚刚得知,不由心生惋惜,若是本官早点结识贤弟,延请名师教导,或许贤弟如今已经高中进士,就是名列三甲也不奇怪。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幸好本官途经春风亭,虽然遭逢徐太傅被劫,但能结识贤弟,也不失为因祸得福,为国寻得一良才。” 曹侍郎话里有话,刘知易赶紧递话:“大人何意” 曹侍郎笑道:“不知贤弟是否有意入太学学习” 刘知易马上露出惊喜状:“当然愿意。” 曹侍郎却不接话,转移话题:“此次徐太傅被劫,不知贤弟如何看法” 刘知易装作沉思的样子,片刻叹道:“看来徐太傅贪墨军饷一案,确有其事。当真可惜” 曹侍郎反问道:“何以见得” 刘知易露出一副十来岁年纪的书生那种,明明思想浅薄却极为坚定的神态,斩钉截铁的回答:“显而易见天下皆知,当今天子乃太傅门生,太傅进京,必然入阁拜相。除非是法不容赦的重罪,天子万万不会追究。太傅却被人劫走,说明贪墨军饷一案确凿无疑,不敢入京面见天子。” 曹侍郎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感叹道:“哎呀,听君一席话,如拨云见日。贤弟果然大才” 刘知易半是羞涩半是得意,嘴里还假客套:“大人谬赞,谬赞了。” 曹侍郎又一声叹息:“可惜贤弟身受重伤,听大夫说,怕不太好” 刘知易叹道:“确实如此。人各有命,大人不必为小人惋惜。” 曹侍郎赞许道:“贤弟如此豁达,难能可贵。让本官为你把脉。” 握住刘知易的手腕,手指搭在脉上。 刘知易感觉到有一股气息从手腕处钻入,在身体里游走,带来阵阵剧痛。 曹侍郎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这并不奇怪,这世界上的读书人可都是带刀行走官场的修行人,不同品级的官员往往都身负相当的功力。跟武夫不同,文人修炼的不是武道功法,而是跟武道相对应的文道经典。儒家c道家c法家等诸子百家都是文道,文道最常见的是道c儒c法c兵四家,也有修行墨c名c阴阳c纵横等家的。还有“兼儒墨c合名法”的杂家,兼修并不罕见。 刘知易感叹:“大人精通医道” 曹侍郎笑道:“不敢称精通,只是朝中皇亲国戚有恙,常邀本官瞧病。博了些许虚名。我观贤弟之伤,九死一生,还有一线生机。” 刘知易面露欣喜,像一个溺水将亡之人,突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神色亢奋起来,高声叫道:“大人救我” 曹侍郎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红丸:“这是本官托好友炼制的保命秘药,强心丹,只需服下一颗,一个时辰之内,再重的伤势也能压制。你且服下” 刘知易张口吃下曹侍郎喂下的红丸,恨不能抠嗓子眼马上把红丸吐出来。鬼知道这老贼给他吃的什么东西,有什么副作用要不是迫于无奈,他打死都不会吃。 脸上则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谢大人赐药,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药效很快发作,感觉到一团火从心头烧起,迅速烧遍全身,伴随着强烈的剧痛后,刘知易出了一身臭汗,奇迹般的感觉不到痛处,四肢能活动自如了。 曹侍郎叹道:“此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要想真正救命,还得朝廷赐药。待本官上书朝廷,赐下一粒四品大还金丹,必能救你一命。” 刘知易连忙起身,躬身下拜:“全凭大人做主” 曹侍郎对刘知易这略显浮夸的表演颇为满意,笑道:“有件事,你应该知情。” 刘知易道:“不知大人所说何事” 曹侍郎叹息一声:“就在昨夜,你父兄打伤看守,带着你母亲畏罪潜逃,扔下你一人不见踪影。” 来了,来了。刘知易心道,先用强心丹给点小甜头,然后用朝廷的大还丹作为诱饵,接下来该游说刘知易检举揭发了 第四节 废柴系统 刘知易心中明了,脸上却做出惊讶状态:“这不可能” 曹侍郎继续叹息:“人心难测,大难临头各自飞,他们逃了,走失重犯的罪名,怕是要你一个人承担” 刘知易皱起眉头,昨天父兄来过自己房间,这是骗不过曹侍郎的,在曹侍郎心里,这肯定是一家人进行密谋,然后才有了这次出逃计划。但他未必能想到,一家人逃跑,留下了一个负重伤的小儿子。 刘知易将计就计,一脸坦诚:“我爹说了,他们逃出去是为了活动,等打通门路,脱罪之后就回来接我。” 这很符合逻辑,一个犯罪的小官,自然是要挣扎一下的,花钱托关系,这都是正常手段。 曹侍郎叹道:“刘贤弟。你读过书,应该知道,这么大的案子,是逃不过去的。什么门路都没用。你父母如此说,只是给你一个安慰罢了。如果真有门路,你父兄为何要逃,让你母亲去打通门路即可,偏偏要逃,这一逃可是罪加一等,何苦多此一举” 曹侍郎没有再说下去,给刘知易留白,让他有想象的空间。 接着就看到刘知易脸上浮现出各种精彩的表情,先是一副“不可能”“我爸爸妈妈哥哥不会抛弃我”的质疑神态,渐渐又流露出“我被抛弃了”“我恨他们”的绝望神色。 默默观察着刘知易表演,片刻后曹侍郎才又劝道:“刘贤弟,请节哀。本官在刑部任职,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事情多了。更何况他们只是为了保命,人之常情。” 刘知易冷笑起来:“好一个人之常情果然世态炎凉,虽有慈父不爱无益之子。若能苟活,从此恩断义绝。若不能活,就当报答养育之恩。这罪名,我顶” 曹侍郎眉目一动,有些意外,似乎对刘知易刮目相看起来。 抚掌赞曰:“刘贤弟仁义。岂不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贤弟能舍小节,从大义。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刘知易露出绝望中看到一丝希望的神色,急促道:“请大人教我” 曹侍郎点头:“走失重犯,刘家父子罪责难逃。你只是受牵连,无需株连。若你能手书一封,向朝廷讲明缘由,让朝廷知晓刘大刀c刘知难父子勾结贼人,劫夺囚车的大罪。本官保你不但不会受到刘氏父子牵连,还能立下大功。朝廷定会赏赐大还丹,救你性命。你大义灭亲,本官会向太学举荐,保你入学。将来谋个出身,为国尽忠,一展所长,方是大丈夫所为。” 刘知易眼中爆出神采,脸上流露决绝的表情:“好。你不仁我不义你们不念父子兄弟之情,也别怪我行大义灭亲之举” 曹侍郎微微点头,一切尽在掌握。 曹侍郎趁热打铁:“好。本官这就为贤弟磨墨,尽快将刘氏父子罪状写下来成交朝廷,不但能将功补过,还能立下大功,朝廷赐下丹药不在话下” 刘知易开口保证:“谢大人提点,小民这就亲笔写下刘氏父子罪证,大义灭亲” 刘知易说的咬牙切齿,让人不由相信这是一个被亲人抛弃,生机断绝的绝境之人说的话。 接着曹侍郎亲自磨墨,刘知易挥笔一蹴而就,一封揭发信就完成了。 “学生刘知易,春风亭人士。学生不才,读过圣贤教训,不忍父兄误入歧途,奈何苦劝无果,不得已大义灭亲,检举父刘大刀c兄刘知难,勾结徐逆,胆大包天,阴谋劫囚,罪不容诛” 曹侍郎看了一遍信件,简短粗糙又做作,浑然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学渣文风,不过大致内容都写了出来,虽然并没有实际证据,也没有刘氏父子跟贼人勾结的具体细节,但有这些文字就够了。曹侍郎一把拿过写好的揭发信,小心折叠,揣进怀中,又劝勉了刘知易几句,叮嘱他好好休息,然后告辞离开。 曹侍郎走后,刘知易长叹一声,一切都不出他所料。 一线生机,只有一线生机,不知道能否抓住。 之前不管是逃还是不逃,刘大刀都难逃一死,儿子发配充军,老婆卖入教坊司为妓,这种结果刘知易绝对无法接受。所以他先怂恿父兄带着母亲一起逃,他一个人留下来,为的就是创造这一线生机。 如果他没留下来,跟着父兄母亲一起逃了,恐怕他们前脚刚逃出刘府,后脚曹侍郎派出的杀手就到了。以刘大刀武举人的身手,在春风亭或许算个人物,但在三品刑部侍郎眼中,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手捏死的蚂蚁,根本不上台面。只要刘家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拘押,那就说不清了,一个畏罪潜逃是跑不了的,接着曹侍郎派杀手灭口,事后可以随意操作,将罪名都推到刘家身上,让他负担的罪责尽可能减轻。 结果刘知易留下来了,这样曹侍郎就不用派杀手灭口。 因为灭口已经不是最佳选择,灭口后患太大,会让人怀疑,如果有人追查,难免惹上麻烦。可现在刘家一个身负重伤的小儿子留下来了,这给了曹侍郎一个巨大的操作空间。只要能从小儿子这里取得突破口,由小儿子出面指证自己的父兄,简直不要太完美。这样一切后患都没有,小儿子大义灭亲,刘氏父子勾结徐谦劫囚车的罪名铁案如山,他不需要用后患无穷的灭口手段,只需要将证据交到刑部,派出官差去追捕,一切更加严密,更合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所以刘知易留下来,然后检举父兄,其实是给了他们一线生机。只是能不能抓住,他真的不敢保证。万一曹侍郎不按剧本走,拿到检举信后,还是派杀手追杀,不求完美,只求稳妥,那就毫无办法了。 所以哪怕一切都按照猜想进行,刘知易依然心情沉重,很不安。 内心焦虑,在房中走来走去,无所适从。 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指在眼前划着,仿佛眼前有一面看不见的镜子一样。 他划拉的可不是空气,而是系统面板,刘知易是一个有系统的人 刘知易的视线中,看到的是一块面板,其实上并没有实物,而是直接映射在视网膜上,手在空中划拉只是模拟动作,系统自动识别,可以进行相应操作。这系统怎么来的,刘知易不知道,反正穿越后就有了。 刘知易管这个系统叫“废柴系统”,因为这个系统既不能签到拿奖励,也不能做任务领经验,除了能现实他自身的基本信息外,十八年来这系统没起过任何作用。所以刘知易管系统叫“废柴系统”,不是系统能制造废柴,而是系统本身就是废柴。 系统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跟他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这些刘知易都曾经执着过,可十八年过去,早就释然了。事实上,他已经好几年不怎么打开系统,除了偶尔想起,大多数时候,都忘记有系统这回事。 现在突然想起来,是因为重伤醒来的时候,听到了系统提示的叮叮声。这种声音,十八年中一共也没响起过几次,一次是他刚穿越的时候,系统提示他注册成功,一次是他努力背完了朝廷官方刊印的文典,包含道家c儒家c法家和兵家四大官方学派重要典籍的汇编,系统提示他获得文士身份,这次是第三次。 打开系统界面后,出现的是如同山寨手机一样的粗糙界面,只有几个图标,角色c商城c任务和日志。 对于前三个图标他完全没兴趣,因为他知道,那都是万年不变的陈旧信息。直接点开日志,这里至少会有些记录。 果然有几条新记录: 9:14危险警告:您受到致命攻击,启动紧急防御功能; 9:15紧急防御成功,规避九成攻击; 9:15危险警告:您身受重伤,未知能量造成持续伤害,启动紧急救治功能,分析能量属性,吸收未知能量; 9:16未知能量吸收完成; 15:35检测到您正处于巨大危机之中。系统无法提供帮助,您需要进行自救,您获得任务逃脱樊笼。 竟然有五条信息,真是开恩了,这系统十八年总共只有两条记录,今天一天,竟然就有五个记录。刘知易听到的提示声,应该是最后一条,那时候他刚醒过来,前四条他还在昏迷。 这最后一条记录显示,系统竟然发了一个任务 刘知易颇有些惊讶,万年废柴系统,十八年来都没见过任务,危难之际出现,这算是雪中送炭吗 不过刘知易还不清楚完成这任务有什么用 他对这系统的了解十分有限,不是他不用心,而是系统不给机会。 看完日志,刘知易迫不及待的打开任务界面,得仔细研究一下这个任务,也许对他有帮助。 任务界面中,果然有一个任务,也只有这一个任务:逃脱樊笼。 点开任务内容:您正处于拘禁状态,必须想方设法逃离。 其他任务说明:完成任务将获得10000积分奖励; 任务完成条件:逃出拘禁状态。 任务级别:3级。 有任务,有奖励,系统总算像回事了。 可是奖励能干什么 刘知易想了想,点开商城。商品琳琅满目,铺满了整个界面,早就见怪不怪,都是他熟悉的寻常物品,从他小时候老爹给他买的竹马,到读过的书籍,穿过的肚兜,戴过的银环,全都是他曾经使用过的用品。 往后翻页,翻了十几页,终于翻到了末尾,眼睛立刻被一个新物品吸引。 那是一团气状物,尚未命名。 物品介绍:未知能量,吸收自角色体内,破坏力极强。 联想到日志信息,刘知易明白,这就是那日劫持徐谦的刺客的刀气,随手命名为“刀气”,然后继续查 看兑换条件。 刀气:兑换条件,10000积分。 刘知易恨得牙疼,竟然需要10000积分,他连一个积分都没有,果然是废柴系统,我要这系统有何用 完成逃脱樊笼的任务,倒是能奖励1万积分,可以目前的状态完成这个任务,几乎不可能。 刚哀叹一声,正准备继续研究,看看系统有没有其他变化,突然心脏一点刺痛,接着痛感传遍全身,仿佛电击一般,随即心脏剧痛,仿佛被人捏住了一般,剧痛传遍全身,勾起了全身伤痛,四肢百骸像粉碎了一般。 “强心丹药效过了” 强心丹,只有一个时辰药效,只能压制伤痛,药效一过,伤痛会更加剧烈。 刘知易暗道不好,接着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第五节 杀人跳江 刘知易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加上哒哒声响,知道自己正躺在一个马车中,曹侍郎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偶尔掀起的帘子外漆黑一片,时间是深夜。 什么情况 刘知易虚弱的大脑转动,猜测自己现在的处境。 我现在在一辆马车上,要被送去哪里肯定是刑部还是深夜,为什么不等白天为了保密曹侍郎跟我共乘一辆马车,是重视我我是他保命的筹码等到了刑部,我当堂供出父兄有罪,这案子就做死了。所以我现在很重要,不但秘密押送,而且曹侍郎等不及天亮,深夜出发。一方面是急于为自己脱罪,另一方面则是担心我这副模样,随时会死,曹侍郎担心我死在路上,那样只有文字物证,非但不能定案,反而会惹人怀疑。 刘知易想明白这点后,也就知道为什么曹侍郎会跟他一辆马车,应该是不放心,亲自押送,直接送入刑部大牢。 看着曹侍郎的样子,端坐在车厢一端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气息有些紊乱,面色带着红晕。刘知易感到有些奇怪,难道他受伤了 刘知易不敢确信,不过一想,倒也合理。曹侍郎是押送囚犯的主官,囚犯被高手劫走,他身受重伤,一副竭尽全力的模样,这样更容易脱罪,甚至连罢官都免了。魏无暇如果保他,也许能得到一个降职留用,甚至罚俸几年的处罚,政治生命还能延续下去。 刘知易正想着,马车急速刹车,身体摇晃了一下,勾动伤势,剧烈咳嗽起来,直到喷出一口黑血才结束。他确实身受重伤,大夫说活不过今夜,他自己也能感觉到,可能真要完蛋了。现在虚的厉害,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感觉自己像一团黏在一起的破棉絮,又软又胀,透不过气。 见刘知易吐血,曹侍郎眼中显出急色,马上离开椅子,屈身来到刘知易身边,在他胸口抚摸,刘知易感到一股气息送入,在脏腑之中游动,十分轻柔。 刘知易感到身上的伤痛减轻了一些,没想到曹侍郎还会耗费真气为他疗伤,看来果然很重视他。 “谢大人” 刘知易有气无力的说道。 曹侍郎挤出一个笑容:“举手之劳。” 刘知易察觉曹侍郎的脸色更差了,开始浮现苍白之色。 假装关心:“大人病了” 曹侍郎不否认:“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话虽这么说,却很快退回椅子上,继续闭目调息。 刘知易却不想放过他,继续假装关心的问道:“大人可是在那日劫囚之时受的伤” 曹侍郎点点头。 刘知易又道:“贼人可恨,小人也是当时被其所伤,若非大人搭救,早已不在人世” 曹侍郎懒得说话,不回应似乎又不好,还要忽悠住刘知易为他作证呢,就嗯了一声。 刘知易却不识相一般,啰啰嗦嗦:“大人,当日劫囚那贼人什么来头小人咽不下这口气,假以时日,定要为大人和我报仇。” 曹侍郎哼了一声:“三品刀客。” 刘知易惊叹,三品刀客就那么厉害能在无数御林军保护,还有侍郎级别的高手坐阵下,劫走朝廷重犯,不但杀死无数御林军,还能重伤曹侍郎。刘知易只是受到波及,还是在系统启动防御机制,提前规避,让他躲过九成攻击的情况下,最后还落得一个重伤濒死的结果,如果不是系统,他可能早就一刀两断,毕竟那三品刀气连身披铁甲的御林军都能一刀两断,更何况他一个区区布衣。 这样的高手,以前只停留在传说中,刘知易从未亲眼见过。他父亲刘大刀是连九品都没到的武举人,刘知易的世界中,根本没机会接触那种级别的高手。 突然想到系统商城里,就有一个三品刀客的刀气可以兑换,刘知易更加期待。如果自己能兑换出那件道具,不知道能不能一刀斩了受伤的曹侍郎。 可惜那件道具太贵,要1万积分。 “怎么回事” 曹侍郎坐回椅子,冲窗外喝问一声,马车突然刹车,让刘知易吐了一口血,浪费了曹侍郎宝贵的真气。 “老爷,万胜桥到了桥上有金吾卫。” 马车前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中气十足。桥上竟然有金吾卫,这是皇帝亲自执掌,守护宫城的禁卫。 回答的车夫口气并不卑微,他不只是车夫那么简单,曹侍郎这种朝中大员,家里很可能养着死士,驾车的既是车夫也是保镖。刚才刘知易还幻想,兑换出三品刀气,一刀斩了曹侍郎,只能是幻想,哪怕曹侍郎受伤了,也有人保护,不可能给他机会。 “掉头,去渡口” 曹侍郎回答 道。皱起眉头,金吾卫的出现,可能打乱了他的计划。 车夫没问缘由,驾着马车转弯。 万胜桥虽然是进出夏京的要道,战略必争之地,不过太平年月,没有军队守护。应该是因为徐谦囚车被劫,才有军队守护,还是金吾卫。曹侍郎大概不想惹麻烦,选择去渡口过河。 夏江经过京城这一段,水面宽阔平缓,容易架桥,更容易形成渡口。早在万胜桥修成之前,渡口就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桥修好后,渡口有些萧条,但依然存在。因为人方便走桥上,南来北往的货船却需要渡口。沿着夏京城那段河面,甚至有长达十里的繁华码头。靠近春风亭这边,只有几个渡口。 刘知易感觉马车开始下坡,不久停了下来,应该是到了渡口。 车夫的声音响起:“老爷。没船。” 曹侍郎似乎早就猜到:“去找一找。艄公以水为家,晚上就住在船上,船必停在附近。” 车夫有些不放心:“可是,老爷您一个人” 曹侍郎道:“无需担心。夏京城边,天子脚下,贼人不敢轻举妄动。最多几个蟊贼,四品以下,本官能应付。” 车夫沉默了片刻,回话:“那老爷小心,小人先去了。” 车夫的脚步渐渐远去,周围一片静寂,车中一横一竖,两人都不说话。 突然“叮”的一声,吓了刘知易一跳。 仔细看向曹侍郎,发现他似乎毫无察觉,这才放心下来。 刘知易双眼眨动,系统界面出现。他知道那是系统提示音,只有他能听见,曹侍郎这种高手竟然也无法察觉。 “任务完成了” 手指都不能动,只能通过眼睛来笨拙的控制系统,他的视线焦点就是光标。 系统提示,刘知易完成了逃脱樊笼的任务。 怎么回事 这个任务要求逃离拘禁状态,刘知易之前晕倒,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昏迷中被曹侍郎秘密转移上马车,远离了御林军和刑部差役控制的刘府,最后躲过金吾卫,带到无人的渡口,间接帮他达成了逃离拘禁的状态,完成了这个逃脱樊笼的任务。 意外之喜 任务完成的似乎过于轻松,可转念一想,没那么简单。确实是曹侍郎将他带到野外,逃脱拘禁状态,好像睡了一觉就完成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实际上,刘知易前期做了一系列工作,才让曹侍郎将他转移出刘府。包括劝说家人逃离,他自己留下,假如他跟家人一起逃离,恐怕早就死在了杀手手中;假如他没有虚与委蛇跟曹侍郎周全,骗取曹侍郎的信任,让曹侍郎认为他会为了活命出卖家人,也不会深更半夜将他转移出刘府,连夜送往刑部受审。 一系列的铺垫,收获了现在的奖励,绝不是睡一觉那么简单。 收起杂念,查看奖励,系统果然给了1万积分的奖励。刘知易马上打开商城,光标都点在了刀气上,只要眨一下眼,就能完成兑换,却突然停下了。他不知道点了之后,刀气会不会马上释放,也不知道该怎么使用。 盯着闭目养神的曹侍郎,刘知易心中高速算计。 他目前的处境很危急,他判断现在应该是黎明前的黑夜,最黑的时候,却即将天亮,曹侍郎将他带到刑部后,天也亮了,应该会马上审理,当着众多刑部官员的面,让他揭发家人跟徐谦勾结,之后肯定不会管他的死活,心狠一些,甚至会选择杀人灭口。 这点他之前就估计到了,一点都不在乎,他本就是将死之人,留下来是为了给家人争取一线生机,只是有口气咽不下。之前他计划着,到了刑部,当堂翻供,让曹侍郎的阴谋破产。只是作用有限,到了刑部,那就是曹侍郎的地盘,他可是刑部侍郎,上面还有个一手遮天的魏太师,翻供充其量是让曹侍郎的阴谋不完美,他手里有自己的供状,其实已经能够逃脱大多数罪责。 之前他没有选择,现在却有了一点变化,系统提供了一个反击的机会。 他绝不会浪费。 心里算计着,耗费心力对现在的身体似乎也是巨大的压力,刘知易感觉头脑胀痛,呼吸突然就急促起来。 该不会是要死了吧 临死也应该砍这贼一刀 想到这里,不再迟疑,眼睛眨动,刀气被兑换出来,却没有直接爆发,让他提着的心晃了一枪,心绪激荡,再次牵动伤势,剧烈咳嗽起来。 曹侍郎马上睁开眼睛,皱着眉头,又一次走到刘知易身边,扶着他的胸口输送真气,但这次真气输入刘知易体内,没有任何效果,反而让他感到痛苦,咳嗽的更加剧烈,血气上涌,黑血不断喷出。 刘知易知道自己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眼神开始涣散,连控制眼睛眨眼都做不到,意志渐渐模糊,心中万般遗憾,遗憾没砍这贼一刀。 再次恢复意志,感觉身上流淌着一 股暖流,知道曹侍郎又给自己喂了一颗强心丹,强心丹虽然能压制伤势,但之后伤势会急剧恶化,这狗贼,果然没想过让我活。 除了强心丹的药效,刘知易还感觉到,胸口有一股股真气输入。以他的伤势,强心丹都未必能救过来,曹侍郎还在耗费真气帮他化解药力。 终于睁开眼,看到曹侍郎苍白无比的脸色,暗叹这狗贼为了脱罪也是拼了。 眼前还停留在系统界面上,一个大图标悬浮在商城界面上,下面有两个选项“是否使用” 刘知易眼睛一眨,选择“是”的选项,刀气还是没有激发,又弹出“请选择目标”的箭头。 他的手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缓缓抬起来,箭头随着他的手移动。 “不要动” 曹侍郎冷喝一声,声音也透出虚弱,这狗贼也身负重伤。 刘知易喘着气道:“谢,大人救命。想跟大人说声:再见” “什么” 曹侍郎发出疑惑声。 刘知易点击激发按钮。 “啊,没什么咳咳” 刘知易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这次纯粹是被系统气的,因为他以为万无一失的一刀,系统依然没有激发出来,又弹出了一个提示框。 您没有相应武器,无法使用刀气 现在这种情况,去哪里找武器啊 刘知易真是被气到了。 要是还有几分,倒是可以考虑兑换一把,可所有几分都用来兑换了刀气。 见到刘知易咳嗽的快要喘不过气,曹侍郎眼里的疑惑一闪而逝,皱着眉头安抚。 “你慢慢呼吸,不要用力。” 刘知易终于喘匀了气。 见曹侍郎也松了口气,气不打一处来,真想砍他一刀,哪怕是一小刀。 小刀 突然刘知易一个念头闪过,他是有一把刀的,一把小刀。 “大人” 刘知易有气无力的说道。 曹侍郎凑近来听:“你说什么” 刘知易道:“我的胸口,有一个护身,护身符。是我母亲” 说到这里,曹侍郎已经拉开刘知易的衣衫,胸口处挂着一条金链子,拉出来一看,链子尾端挂着一个薄片状吊坠,薄片边缘包裹着金边。这薄片勉强一寸长,非常薄,两头尖,通身乌黑,没有一点光泽,似乎所有光线都被吸进去了一样。让曹侍郎不由得把玩了起来。 “大人” 刘知易念叨:“我母亲给我” 正在把玩的曹侍郎皱了下眉头,一闪而过的厌恶,但还是将薄片递给了刘知易。再好的宝贝,刘知易死了还是他的。 刘知易接过薄片,轻轻喘气。 这次不敢皮了,默默操作。使用选定目标,一系列操作完成,刘知易都有心理准备系统会继续弹出对话框,提示他条件不足了,接过系统直接发出一道璀璨的光芒直击曹侍郎胸口。 曹侍郎避无可避,仅仅来得及将手护在胸前。 一道匹练划过,他的胳膊连同身体向两边分开血浆瞬间爆开,砰的一声车厢四壁全部染红。接着伴随着木板裂开的嘎吱声,车厢一分为二,天上的月亮洒下银辉。地上的马儿受惊,突然狂奔起来。 刘知易目瞪口呆,真的发出来了不敢相信 刘知易猛然惊醒,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一看,三品刀气太暴力了 一跃而起,其实在强心丹的药力下,他已经能动了,刚才的虚弱是装的,骗过了曹侍郎。 先查看曹侍郎的情况,发现死的透透的。三品刀气将他一刀两端,从前胸斩入,沿着肩膀到腹部,斜着将曹侍郎切为两端。地上散落成四块,上下两段外加一长一短两只手臂。眼睛圆瞪着,死不瞑目。 刘知易十分恶心,这死状太难看了,但他完全不同情曹侍郎。忍着恶心,在曹侍郎的残肢上翻找起来,从胸口找出两张完全被鲜血染透的纸张,是自己写的那封告发信,被砍成两段。不顾血污,马上塞进怀里的口袋。从曹侍郎身上,还找到一些其他东西,一本发黄的古书,一个钱袋,来不及细看,全都装进怀里。 做完这些,刘知易才回身试图控制狂奔的驽马。 驽马正沿着河堤狂奔,车轮在河边犁出深浅不一的车辙,半截车厢拖在地上,拉出不规则的泥沟。 见控制不住驽马,刘知易索性捡起车厢中曹侍郎的残肢,用力的扔进河水中。 毁尸灭迹 驽马跑过两百米,曹侍郎的身体也分别被扔进了不同位置的水中,大大增加调查的难度。 最后刘知易拽了一块木板,一跃而起,跳进了浑黄的夏江中 往江心游 动,接着抱着木板,任由江水将他往下游冲去。 第六节 法医双修 抱着木板,随着江水漂流,刘知易心如止水,最后砍了曹侍郎一刀,快意无比,哪怕知道自己快死了,也了无遗憾。 至于之后会怎么样,他不是太关心了。没想到那三品刀气那么厉害,只想砍一刀解气,没想到把曹侍郎砍死了。 这样更好,家人的生机更大。本来就只给他们争取了一线生机,用自己留下来铺路,赌曹侍郎会利用自己大义灭亲,不急于灭口,不会进行暗杀,而是用官方手段通缉,让嫁祸显得更加合理,不会引人怀疑。现在曹侍郎一死,很多后手等于断绝,家人如果成功逃脱,生机更大。 至于自己,恐怕没多少时间好活了。强心丹药效一过,估计会马上暴毙。 想一想,也没什么遗憾,他本就活够了一生,被系统带到这个世界又多活了十八年,还有什么遗憾 想到系统,刘知易想起刚才斩杀曹侍郎后,系统好像也发出提示音,不知道又触发了什么反正是等死,正好打开系统查看。 嘿,竟然是奖励。 随手查看,纯粹是出于兴趣。都要死的人了,还会在乎什么所以翻看的十分随意。还是先看记录: 您斩杀四品目标 四品曹侍郎是三品文官,官职不一定跟实力挂钩,他本身只是进士四品境界,看来相比修行,他更会做官 恭喜获得积分20000 刘知易惊讶,竟然有2万积分,比完成逃脱樊笼任务的奖励还多。不过一想,理所应当,没有2万积分才不应该。他以普通人的实力,越级无数杀死了一个进士四品的超级高手,绝地求生任务只需要逃离拘禁状态,单论难度远不如杀死曹侍郎这种四品高手。对他来说,相当于1级的新手越级击杀100级的大b一ss。 杀“b一ss”当然不止奖励积分,爆装备必不可少。 获得奖励物品:四品法刀。 说明:法刀,法家行刑之器,斩杀身怀罪恶之人,可积累刑杀之气提示:法刀对身怀罪恶之人有额外杀伤,目标罪恶越大,额外杀伤越大。 刘知易还不清楚额外杀伤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刑杀之气是什么气,但额外附带的这些功能证明这确实是一把极品装备。 除了武器外,还有两本秘籍。 获得奖励物品:法家律令。 说明:法家基础秘籍,记载历代律法,包含无穷精深法理,精心修习,可领悟精深法理。 这是一本法家门徒的必学秘籍,一旦从中悟出法理,就能成为法家门徒,成为举人,甚至进士。刘知易也读过这本书,可惜没有任何顿悟。 获得奖励物品:悬壶心决。 说明:医家经典,修习要义,需怀有一颗悬壶济世之心。 这本书刘知易没读过,跟法家律令c儒门经典c兵书战策不同,医家的悬壶心决不是公开刊印的读物,需得拜入医家,才可能得到传授。 刘知易有些诧异,曹侍郎是刑部侍郎,应该是法家门徒,又听曹侍郎说他精通医道,结果杀了曹侍郎后,竟爆出法家和医家两派功法,想想倒也合理,法医兼修的曹侍郎爆出一本儒家经典,才不合理。 注意力很快就转向两本秘籍,在系统中点开,弹出两个选项:是否学习点击是 一道白光闪过,刘知易立刻进入了一种迷幻状态,恍恍惚惚。眼前的光景瞬间转换,四周一片虚幻,眼前一个虚影轮廓,巨大无比,好像近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边,距离感瞬间模糊了。 眼前的虚影发出铜钟大吕般的醍醐灌顶知音,宣贯着一条条律条,从简单到复杂,从远古时期最简陋的约定,到大夏王朝浩繁的法典逐一宣读。时间仿佛过了无数年,又仿佛只过了刹那,时间感在这一刻也是模糊的。 恍恍惚惚中醒来,刘知易忘记了一切,依旧漂浮在河面上,向着下流流去,他只记得刚才点击学习法家经典,之后肯定经历了什么,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马上在系统中翻找,却只找到几条记录。 恭喜您学会法家律令,成功转职为法家门徒 转职了 刘知易心中惊喜,这么简单就登堂入室,成为法家门徒 这真是意外之喜。文道诸家,修行方法都是感悟,通过阅读诸家经典,有所领悟,才能成为各家门徒。方法简单,成功却极难。一百个读书人中,未必有一个能顿悟经典,登堂入室。可一旦顿悟,成为文士,立刻飞黄腾达,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是神话,而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太平年月,文贵武贱,武道衰微,老刘家几代武夫, 一直梦想着将家族子弟培养成读书种子,登堂入室,让老刘家更进一步,从地方土豪,变成名门望族。刘家传到刘大刀,几代经营,几代积累,有一定的资本培养子弟读书,刘知难c刘知易两兄弟,从小都被送去读书。跟本地一个刘家交好的老秀才学习。这老秀才告诉刘大刀文道艰苦万分,可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极大可能是白辛苦一场,一无所得,还白白断送了刘家传承。劝刘大刀不要孤注一掷。 刘大刀也很犹豫,却再三坚定信心,并给长子取学名知难,希望长子迎难而上,弃武从文,从此洗掉家族身上的武夫痕迹,成为上的了台面的士大夫。可惜刘知难似乎并没有迎难而上,而是知难而退,开蒙数年没能顿悟。老二刘知易出生,刘大刀觉得大号练废了,将主要精力放在培养老二身上,吸取了老大的经验教训,他觉得是名字起的晦气,于是给老二取名知易,希望很容易就能开悟。 刘知易一开始也真的给了刘大刀极大的希望,刚刚学会说话,就能出口成章,被当地一些土夫子誉为神童。甚至吸引来了夏京城中一些有名的文士登门,给刘知易讲述经典,结果刘知易跟这些大佬一番争辩,最后落下一个资质平庸,没有悟性的评价。刘大刀不信邪,孤注一掷请人给刘知易开蒙,学到了十岁,却只学会了读书写字,无法领悟诸子百家任何一门的道理,这才无奈放弃。 刘知易自己也放弃了,道儒法墨各派经典,他读了个滚瓜烂熟,却根本无法从中领会到任何道理。他虽然披着少年人的皮囊,却装着一个活了一辈子的苍老灵魂,受过系统的现代教育,有成熟的世界观,很难让他从这些古典书籍中领悟科学逻辑外的任何道理,反而试图用科学来阐释这些经典,信则有不信则无,他从心底不相信这些东西,如何能领悟所谓的道理 那些来给他讲经的名士,被他给辩论的哑口无言,当几个气急败坏的老夫子认定他没有慧根,没有悟性时,刘知易还不服气,努力了几年,直到十五岁才真正放弃,因为史上还没有十五岁之后成功开蒙的文士。 系统系统不靠谱,读书读书不明理,刘知易一度颓废,准备安心做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结果突然被卷入了朝堂阴谋中,顷刻间家庭分崩离析,结果这时候系统激活了,帮助他杀死仇敌,还让他学到了法家经典。 杀死曹侍郎让他感觉快意,这时候才学会法家经典就让他感到有些讽刺了,这会开悟入门法家有什么用从一个快死的普通人变成一个快死的法家门徒算一种哀荣吗 刘知易自嘲着,随手翻看。 在系统界面中,万年不变的身份信息终于改变了一点。 点开角色,弹出一个身份树: 文道 角色:刘知易 级别:童生 职业:法家 唯一的改变是级别从学徒变成了童生。童生是一个官方身份,经过官府考核确认后,赐给那些领悟某个文道流派道理后的读书人,然后减免五亩田亩的赋税。童生晋升为秀才后,可以减免30亩,举人可以减免100亩土地。一旦中了进士,不但减免1000亩土地赋税,还能入朝做官,给予最低1000亩职田,可以说,一旦考中进士,哪怕之前只是贫苦农户,立刻就成了地主老爷。所以无数人对读书趋之若鹜,但能读出名堂的万里挑一,绝大多数人只能识字罢了。 显然系统借鉴了官方制度,实际上各家修行还有自己的分级体系。比如官府最正式的科举会试,考中后称进士,而儒家将具有这一水平实力的学子称为贤士,法家称为拂士,道家称为道士。 破系统还挺官方,跟朝廷保持一致。 刘知易心里吐槽。 渐渐神色开始凝重起来,刘知易发现这不仅是系统界面中一个转职,他真的感觉到身体发生了改变。能感觉到一种特殊的气息在体内流转,沿着一条条以前根本感觉不到的气路在身体内流动。微弱的气息中带着一丝丝刚正c威严的感觉,正是传说中法家真气所独有的气质。 刘知易集中精神,默默引导这股气息,很快就学会控制这些气息加快或者减慢流转,伴随的是阵阵剧痛。 他经脉寸断,父亲都确认过。真气流转之下冲击经脉,感觉到疼痛难忍,仿佛刀割骨肉一般。要是以前,他会忍痛强行行气,现在吗,都要死的人了,何苦为难自己。所以马上放弃了。 开始看另一门奖励。 悬壶心决 点开秘籍,系统依然弹出是否学习的选项。 他已经成功转职法家,医道秘籍还能不能学他已经是法家门徒,体内产生了法家真气,如果再学习医道秘籍,如果能学会,法家身份是不是就被医道身份取代或者根本不可能学会,然后白白浪费了医道秘籍 手还是点了下去,因为他并不是很在乎会产生什么结果,即便马上爆体而亡,也不在乎了。 又是一道光闪过,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应该发生了跟刚才学习法家律令一样的情况,冥冥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可之后完全想不起来。 只有体统提示恭喜您学习悬壶心决,成功转职成为悬壶医者的信息,证明刘知易刚才确实经历了一些什么。 悬壶心决竟然真的学会了 身体内产生了另外一股真气,跟法家真气的刚正威严不同,这股新的真气柔和温暖,在经脉中流转,十分舒服,受伤的经脉甚至在慢慢自愈。 这是什么情况 真气完全改变了,这是医家真气那之前的法家真气呢 系统界面上,身份树增加了一个新的角色信息。 文道 角色1角色2 点开角色1是刚才转职的法家门徒。 点开角色2显示: 角色2:刘知易 级别:童生 职业:悬壶医者 同时拥有法家和医家两个不同的职业,刘知易心中惊叹,莫非他也能像曹侍郎那样法医双修 法医双修,隐隐感觉自己应该会验尸 第七节 法家真言 随着医家真气在体内运转,刘知易认真起来,收起戏谑的心情,全神贯注用神念引导真气运行。 逐渐摸索到行气的规律,发现速度越快,越耗精神,刺激的经脉越痛苦,但效果更好。他强忍痛苦,让真气以最疯狂的速度运转,感受到身体伤势明显好转。 他现在也有了一线生机 精神高度集中,大脑有些眩晕,真气快速流转,全身肌肉颤抖,痛苦不堪,行气两周天后,突然心脏处针扎一般的疼痛出现。 “糟了。药效过了” 刘知易暗道不好,没想到这时候强心丹药效过了,而他的身体才刚刚有所好转。 来不及多想,针扎一般的疼痛过后,接着一股剧痛潮水一般席卷全身,当潮水冲击到大脑的时候,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冰火两重天的环境中,一半身体暖洋洋的,一半身体冷冰冰的,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是中午,他依然趴在木板上,太阳晒得背后滚烫,双腿被喝水浸的冰凉。 没死我没死 活着,如此卑微的一个诉求,此时带给了刘知易巨大的惊喜感。 感受到真气在体内自行运转,十分舒缓,真气行经之处,经脉c筋肉感受到阵阵舒爽。 刘知易明白,应该是晕厥之后,医家真气自行缓慢运转,渐渐修复了身上的伤势,让他惊险的跨过生死线。 系统啊系统,我误会你了你不是废柴,你只是有排面,不到紧急时刻不出手 由于被系统拉回了生死线,刘知易对系统积累了十几年的怨念和蔑视,一扫而空。 随即打开系统,发现系统又发了一个任务: 避迹藏时:隐藏自身,躲避可能到来的灾祸。 这个任务将因逃过一劫而兴奋的刘知易拉回现实,他还没脱离危险。曹侍郎死了,曹侍郎背后的势力还在,曹侍郎执行的阴谋就还在。即便曹侍郎背后的势力高高在上,计划的阴谋不会针对刘家这个小小的亭长之家。可这个阴谋本身,已经将刘家裹挟进来了。 徐谦被人劫走,皇帝龙颜大怒,负有押送之责的刘大刀父子罪责难逃。刘知易虽然没有直接负责押送犯人,但在不讲理的连坐法律下,他最轻也是被发配充军,成为奴隶一样的配军。 他能做什么想破脑袋都没办法,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之外。朝堂斗争,不是他能接触到的,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系统任务描述的那样。避迹藏时,躲起来等待风波平息。最好的结果,是徐谦这个文道大宗师逃过一劫,回到朝堂斗倒魏无暇,朝廷就不会再追究徐谦被劫持一案;中等结果,是隐藏起来,等待朝廷不定时的大赦天下,比如又换了新皇帝,太后过大寿,或者突然天灾,皇帝以大赦天下来祈福;最差的结果,是藏起来了,然后被发现,抓起来砍头。 如果不出意外,刘知易觉得自己肯定会被通缉,能不能脱罪,自己完全无法左右,得看朝堂上的大佬斗争的结果。所以躲起来,等待大佬们分出胜负是最佳选择。 刘知易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根据时间判断,他漂流了至少两三个时辰,恐怕已经顺流而下数十里了。早就看不见春风亭熟悉的景色,刘知易准备找一处无人的岸边爬上岸,然后隐藏起来。 突然身后响起惊叫声,心思一动,索性闭上眼睛。 听着越来越近的呼喊声,很快感觉被一根钩子粗暴的勾住衣服,拖拽出水面。躺在晃动的物体上,身旁有人在轻轻拍打他,刘知易顺势睁开眼睛。 他在一艘船上,夏江是条大河,贯穿整个国家,江上商船川流不息,这是一艘逆流而上的商船。船主是黑瘦的父子俩,刚才在甲板上望风的儿子,看到抱着浮木漂浮过来的刘知易,将刘知易救上了船。 醒过来的刘知易,无论两父子怎么询问,都是一副迷茫神情摇头,刘知易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瓜葛,打算休息够了就离开,于是装起了失忆。两父子无奈,商量一番之后,先将刘知易安顿在船上。 商船逆水而上,有风的时候可以用帆,无风c逆风的时候,只能通过拉纤,速度很慢。刘知易在船上一待就是三天。 “抱木。吃饭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 这是救起刘知易的船主之子,叫做黑凫。不是船主的亲儿子,而是养子。刘知易长在水边,春风亭就有码头,知道水上人有一些奇怪的规矩,商船不带亲生儿子,而是收养子,大概是觉得水上饭太辛苦,又危险。 黑凫话很多,刘知易装失忆,黑凫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救起刘知易的时候,他抱着一块木头,他就把 刘知易叫做抱木。 船上不能生火,饭食粗糙,除非在港口停靠,只能吃冷食。刘知易不客气,大口吃着。黑凫在一旁看着,不停唠叨。他怀疑刘知易在水上遇到了水匪,家人遭了难,他一个人逃出来,受伤暂时忘记了一切。黑凫感慨,这年月,天灾不断,许多郡县都出现匪乱,不太平。一会又说到他们一路上遇到了多少江湖好汉,缴纳了多少过路费,还跟一些不讲规矩的蟊贼拼过命,并给刘知易看他身上的伤口。 直到他养父在外面喊他,他才离开船舱,刘知易耳边清静了。 由于被救上商船,刘知易不得不重新思考自己的处境。这艘船是从夏江下游的江南郡出发的,沿江而上,船上装满了江南丝绸等物,目的地是夏京。 刘知易原本没打算去夏京,在他的建议下,家人已经逃跑,现在躲藏了起来,他侥幸活下来后也打算漂流到下游隐藏起来。结果意外被前往夏京的商船救起,刘知易想了想,也不是坏事。 系统认为他此时应该躲藏起来,很对,但怎么藏没说,找一个乡下僻静地方藏起来是藏,去夏京城,藏在闹市也是藏。藏在乡下,很难知道外界的信息,或许徐谦和魏无暇斗争分出了结果他都不知道;去夏京,徐谦被劫发生在夏京附近,夏京看起来很危险,理应远远逃离夏京附近;但反其道行之,没人会想得到他偏偏去了夏京,夏京城五百万人口,他藏在其中就像水滴藏在大海中,谁能找到再说了,在徐谦案中,他和他们一家都只是小人物,在他杀了曹侍郎后,没有曹侍郎将罪责全部推给父兄的情况下,朝廷不可能把他们一家列为重点搜捕对象。 在夏京更容易收到朝堂消息,一旦形势变化,能更快的随机应变。而且家人在哪里,他不知道,但很关心。之前担心他会被带到刑部,不想暴露家人的信息,所以没让母亲告诉自己他们逃去何处,现在他也安全了,就打算找一找,所以觉得躲在夏京,距离家更近,更方便找人。 一边想着,一边打坐行气,悬壶真气缓缓运转,带来阵阵舒坦的感觉。身上的伤痛,只要不进行过度动作,已经感觉不到。 悬壶真气的治疗效果,竟然治好了重伤之躯。悬壶真气不愧是医家不传的功法,是无数医家前辈,从治病救人中悟到的修行法门。懂得悬壶真气的医家高手,往往都是名医。可惜刘知易的医家功法,是系统奖励的,本来应该从无数次治病救人中领悟到的悬壶真气,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他体内,结果就是他身上有医家真气,却没有医家治病救人的手段。 盘坐在床上,调息了一阵。真气循环几个周天之后,刘知易感觉真气似乎增长了一丝;在船上无所事事,对伤势也不在紧迫,他又开始研究系统。 接着打开系统,切换成法家门徒,体内真气的感觉立刻不同,从柔软温和的医家真气瞬间变成刚正威严的法家真气。法家真气也在体内,按照特殊的路径循环。刘知易依然用意念牵动真气循环,在体内循环几个周天之后,呼出一口浊气。 通过系统切换角色,他可以使用两种不同真气,这感觉像是不同的小号一样。对于系统这种无法解释的东西,刘知易早就不纠结了。 只是对于系统让他学会法家和医家功法的过程,百思不得其解,无论如何去回忆当时发生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冥冥中勉强记起仿佛有人在耳边念诵法家律令,有人跟他灌输医者仁心,然后就学会了这两门功法。 如果放在几年前,刘知易会误以为是他顿悟了。修行诸子百家,靠的就是顿悟。除了顿悟之外,还有一个办法是高手灌顶,采取外力强行开悟。这种方式要付出很大代价,帮助灌顶的高手动辄折损十年甚至数十年功力,因此除非是至亲长辈帮助,极少有人能通过这种方式开悟。不像武道,只要肯苦修,就能有长进,所以才说弃武从文很难,难在入门。 刘知易现在已经入门,而且入的不是一门,既是法家门徒,又是悬壶医者。这都不是顿悟入门,是通过系统登堂入室。 我这算被系统灌顶了 刘知易不由产生这样的念头。 他还是觉得很难,没有传承,即便入门,前路还是一片迷茫。他现在身负医家功法,却不懂治病救人,有了法家真气,却不懂如何运用。 放在以前,倒是有门路的。文道难修,一旦顿悟,不愁无人教授,因为不通过高手灌顶自行顿悟的文士,往往拥有极高的天赋,这样的人才,朝廷不会弃之不顾。乡学c县学c郡学,乃至太学,各级学府免费收拢民间学子,为朝廷培养英才。 可现在,这条路等于断了。除非朝廷又换了皇帝,新君登基大赦天下,他就能入县学。 除了这些官办学校之外,还有一些有名的民间书院,这些书院甚至比朝廷学校更难进,需要名士举荐才能入学。 最后一条路就是散修,这是一条艰难的路,没有师承,无人教导,一切只能自己摸索,不但进步缓慢,而且处处陷阱,一不小心就会走 火入魔,是一条万不得已无人选择的险路。 刘知易现在就是被迫走上这条险路,前途完全漆黑一片,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走。系统帮他灌顶之后,再也无法提供其他帮助。 打坐完后,刘知易从怀里掏出一本书,这是从曹侍郎身上搜出来的,是刘知易目前唯一能借以参考的方向。 书本发黄,用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革制成,在水中泡了许久,书里的文字图画一点都没有变化。而那张自己写下的供状,早就泡成了纸浆,上岸前偷偷扔进了江水中。 书本封皮上,写着法家真言四个字,应该是这本书的名字。书本不厚,书页不薄,因此一共只有十来页,每一页都记载着一个法家典故。刘知易这两天翻了无数遍,却不知道从中能悟到什么。 翻开第一页,写着四个大字“画地为牢”,下面画着一幅图画。一个人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圈中困着一个囚徒,没有牢房,那囚徒却不越狱。 刘知易看过许多遍,实在不知道这图画中蕴含什么玄机,十分简单的法家典故,他开蒙时候就学过。可如果没什么玄机,曹侍郎这个四品大员为什么要装在身上,以他的水平,不该看这种蒙学水平的书籍。 一边运转法家真气,一边参悟法家典故,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知易突然灵光一闪,跳下了竹板床。打算马上出门,准备拉开房门之际,看到地面上几只蚂蚁爬过。蹲下身子,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圈。 蚂蚁没有任何障碍的爬出了这个虚无的圈,但刘知易并没有死心。一边运转法家真气,一边沉浸在牢狱c围困等意境中,强烈的意境牵动一股真气从手指上喷涌而出,刘知易用这道真气在地上重新画出了一个圈。 成了 看到几只蚂蚁在他画出的圈内来回碰壁,仿佛被一堵无形的墙壁困住了一般,刘知易终于知道了,曹侍郎身上的这本法家真言其实是一本法家技法,类似于刀客的刀法一般,是法家运用真气的技巧。 刘知易看着蚂蚁左冲右突了半个时辰才走出了无形的牢笼,知道法家秘术是有时效的。 找到了正确的路子,刘知易迫不及待想试试书中记录的其他技法,结果被黑凫的声音打断。 黑凫皱着眉头,一脸歉疚的表情。 “抱木。夏京马上到了,我爹说了,不能带你去夏京” 第八节 城外观城 跟黑凫在刘知易面前口无遮拦不一样,黑凫的养父,也是这艘船的船主胡一贯,对刘知易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一开始盘问过他,刘知易装傻充愣蒙也骗不过去。 不过胡一贯应该没有恶意,他只是不想惹麻烦,知道刘知易是从上游漂过来的,也许就是夏京人士,遇到了什么麻烦,才沿河漂流,或许是遭遇了水匪,或许是遇到了仇家,不管是什么情况,胡一贯一个商人,都不想粘上,所以让养子通知刘知易,不能带他去夏京,让他提前下船。 刘知易很理解,拍了拍一脸愧疚的黑凫的肩膀,走出了船舱。 船正停在岸边,五里外的夏京城历历在目,万胜桥横跨两岸,他又回来了 夏京道路四通发达,下了船,岸边就是通往夏京的官道,没有犹豫,大步向夏京走去,一直到城郊才停下脚步。刘知易不敢鲁莽进城,如果他在通缉令上,肯定不能正大光明进城,如果他不在,可以想办法悄悄进城。 看着眼前的夏京城,这是一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雄城。五百万人口居住在其中,文章中经常提及的“百万人家”以前是虚写,如今已经是现实。刘知易不是没见过大都市,千万人口的大都市他都见过,可那是现代化大都市,眼前的夏京,却是一个平面都市,没有林立的高楼大厦,百万人家平铺在大地上,让这座城市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座都市更加庞大。 站在城郊,城墙一眼望不到头。刘知易感觉到这座城市散发着一股沉重的气势,压在他的心头。转头避过京城,天上万里流云,地上山川河流,那座城就在天地之间,刘知易感觉怎么都绕不过这座城,哪怕是天地,也不能忽视这座巨城,这座城仿佛是天地的重心。这不是一座城,这是衡量天地的砝码,是平衡天地的秤砣 刘知易隐隐感觉到京城与天c地之间的某种联系,天c地c城池,百万人家,万家灯火,人间棋盘,读过的一个个形容夏京城的词汇涌现在刘知易脑子里。身上法家真气不牵自动,似乎在呼应夏京一样。 刘知易不由一惊,这座城不对劲 运转真气,马上感觉到真气雄浑了不少,感受到体内壮大的真气,刘知易知道他刚才进入了一种顿悟的状态,这是好事,虽然他不清楚有多好。 不知道是不是这意外的好运坚定了信心,刘知易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向城门。 挤在人潮中,缓慢前行,尽量低调起来。远远看到排查并不严密,城门口只有两个老卒,守卫竟比平时还要松懈,心中不由好奇。眼睛仔细在城门两侧的城墙上扫视,那里张贴了一些发黄的旧告示,有通缉要犯的榜文,都是旧榜,没有新的,自然也没有通缉刘家父子的,更没有通缉刘知易的。 夏京城四面城墙上有二十座城门,还有八座水门,共二十八座城门。五百万人居住的城池,即便有二十八座城门,每天进出城门的人依然拥挤不堪。经常出入城内外的百姓,早就习惯排队等待,仅仅是进出城门,往往就要花费半个时辰,有时候遇到皇亲国戚出游,或者节庆,还需要更久。 因为太多人进出,因此平常的盘查很不严密,如果不是遇到可疑人物,卫兵甚至不会拦截。除非遇到戒严或者搜捕要犯时候,才会相对严格一些。徐谦被劫囚这种大案发生后,按照惯例一般都要戒严。 刘知易穿着从系统中兑换的布衣,低着头跟随人潮走进了城门,没引起卫兵的注意,诺大的朝阳门,竟然只有两个老兵守门,他们也注意不过来每一个行人。 至于为什么守门卫兵突然变少,进城之后,窜入一个小巷,找了一个路边的茶摊,喝了一壶茶,什么都知道了。 徐谦被劫案的风波还没过去,正是热点新闻,茶摊上的顾客,十个有八个在谈论这件事,把莫谈国事的告示当成了耳旁风。刘知易听说,案发之后,少年天子震怒,他的老师被劫,不怒才怪,震怒之后,天子下旨大肆追捕相关人等。那日迎候的上千御林军,从士兵到军官,一个不落的全部下了昭狱,等待审判。沿途押送的府兵军官也都收押,但普通府兵尚未被牵连。刘知易暗叹,幸好他劝说父兄逃走,否则现在也被送进了昭狱,进去容易出来难,进去就身不由己了。 听完这些,刘知易不由惊叹小天子的脾气,竟然一口气抓了上千御林军 奇怪的是,普通府兵反倒没事。 当兵也分三六九等,普通府兵是最低级的,平时为民,战时为兵,说白了就是民兵,还得自备武器c干粮,是一群。天下承平日久,府兵形同虚设,很少召集。也就是押送徐谦这样的要犯,春风亭才点起了府兵,由亭长率领。朝廷的主力军队,早就不是府兵,而是募兵。守卫京城的京营,就是募兵,不但不用自备军资,还能领 取一份军饷,但普通人当不了京营兵,必须得是数代居住在京城的本地人充当。御林军比京营更优渥,御林军是天子护军,负责守卫皇城,普通人是进不去的,基本都是有门路的家庭出身,才可能进入御林军。比御林军更优越的,是守卫宫城的金吾卫,基本是权贵子弟。 刘知易猜测,天子一下子抓了上万御林军,皇城守卫必然空缺,宫城守卫不能松懈,因此不可能抽调金吾卫去皇城守卫,只能从外城抽调京营士兵,这就导致守城兵力不足,巡查更加松懈。 喝完一壶茶后,天色不早,刘知易不敢继续留在外面,他得尽快找一处落脚点。京城夜晚宵禁,尽管不算严格,但在这个特殊时期,他不想冒险。 就在僻巷中找到了一家小客栈住下。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身穿布衣,年轻俊秀,保养很好,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书生。夏京城中,各地游学的学子数以万计,实在是正常不过,没人会刻意注意。 在客栈大堂,吃了一顿堂食,听几个外来商贾模样的人说了几个信息。是关于府兵的,这几个客商说,皇帝想把沿途护送的府兵全都收押,押送到京城受审,但兵部右侍郎不同意。 也不知道这些商贾的信息准不准确,但逻辑上说得通。皇帝抓了大量御林军,没道理放过同样负有护送之责的府兵。不过御林军c金吾卫这样的军队,归天子直属,皇帝一句话,说收押就收押了。但府兵不同,地方府兵归兵部管辖,兵部显然不想扩大化,只抓了一些军官,还反对皇帝收押所有府兵的意图。兵部不同意,皇帝还真不一定能动府兵,除非皇帝绕过兵部,直接派金吾卫去抓人。 吃完饭回到房间,刘知易再次捋了捋自己的处境,他没被通缉,原因还不太清楚。应该跟皇帝与兵部意见分歧有关,徐案发生不久,朝堂上皇帝和文官没有达成一致,所以这件案子还在审理阶段,或许还没理顺,所以没发下海捕文书,没有到处张贴通缉榜文。 刘知易处境并不妙,还得继续观望,一边收集情报,一边再想办法。除了等待和打探消息,依然没有什么办法。先在京城观望几天,如果一切安稳,再出城找家人。如果不太平,就继续躲在京城,如果父兄被通缉或者抓捕,最后是会押送到京城的。 无论怎么看,以他现在的地位和资源,都不可能左右朝堂博弈。只能先放下一些想法,打开系统研究起来。 打开奖励界面,里面有一把刀的图标。 这是系统奖励的法刀,或者说是击杀曹侍郎这个大b一ss后爆出来的装备。 一直疑惑刀怎么拿出来,只是在船上他不方便让刀出现,一直忍着没动手。现在到了客栈,迫不及待的尝试。法刀图标下有领取选项,马上选择领取,系统提示已经领取成功。 在哪里 四处找了一圈,低头发现,竟然就抓在自己手里 什么时候出现在手里的完全没有察觉。 一把插在漆黑刀鞘中的三尺大刀,刀柄处雕刻着一颗鬼头,这正是行刑用的法刀,也叫鬼头刀,是刽子手砍人头的刑罚之刀。 拔出刀身,一股摄人的寒光涌出,空气中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刀身厚重,刀刃锋利,轻轻挥舞,有嗡鸣之声。 还刀入鞘,放在桌上,刘知易疑惑不已,系统是如何将刀送到他手里的完全没有印象。 奇怪的系统 刘知易想再试试,这次他从兑换系统中兑换了一本读过的书,消耗1个积分,一点都不心疼。一手点击兑换,双手放在眼前,紧紧盯着 刘知易双手捧着一本兵书战策,这是朝廷官方刊印的兵家典籍汇编,既是想要修行兵家的文人必备典籍,也是官方科举教科书,刘知易随手翻了几页,很自然的放在桌上。 突然愣住了 书本怎么出现的完全没印象,没有任何错愕的感觉,好像出现的理所应当,还自然而然的翻阅了几页。无论怎么回忆,都记不起书本从不存在到出现在手里是什么过程。 不试了 系统有古怪,那又能怎样这破系统出现十几年了,一开始刘知易很好奇,一边畅想着要飞黄腾达,称王称霸,一边又怀疑自己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中。后来探索了很久,发现系统除了能弹出界面,显示一些基本信息之外,什么功能都没有,既不是他想要的挂,也没有住着老爷爷。十几年过去,刘知易早就习惯了这无用的系统,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身负系统这件事。也对世界的真假这种哲学问题不再深究。 刘知易两世为人,不会自寻烦恼,他现在的烦恼多了,犯不着跟系统较劲。反正这破系统已经伴随他重生十八年了,好奇心早就湮灭。 很快收起刀打坐。 先修医家真气,再修法家真气,直到感到困倦,才脱衣休息。 更多请收藏【bz】 ! 第九节 太后垂帘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在附近一条正街上,找到一家成衣铺子,买了一身细布长衫,穿起来像一个书生。路过竹器店的时候,看到一只箱笼,买了下来。背在身上,更像书生,仿佛宁采臣一样的旅行书生。 背起箱笼,走上朝阳大街,大步向城中心走去。 昨天进城后,刘知易很快就庆幸他选择了进京,而不是在乡下躲起来。刚进城,就弄清楚了很多事情,如果躲在乡下,恐怕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白白担心。 只是在街边茶摊和客栈听到的消息,太过繁杂,甚至自相矛盾。比如有的人说兵部不同意皇帝抓捕所有府兵审讯的情况,有的人则认为这是魏太师跟皇帝较劲,还有人说,兵部右侍郎并不是魏太师的人,因为兵部右侍郎王朝栋是徐太傅的弟子,乃是朝中徐党领袖,怎么可能是魏太师的人。 京城人喜好谈论时政,让刘知易听到了许多朝堂秘闻,但他不敢肯定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牵强附会,有多少是道听途说。 他晚上想了很久,发现他这样一个普通人,要最近距离接触朝堂消息,只能去一个地方及第楼。 每座城门后,对应的都是一条大街,朝阳门后就是朝阳大街。大街上行人如织,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夏京一如既往的繁荣。 刘知易一路往西,走了十里。夏京城容纳五百万人,平面摊开,面积十分夸张,城池方方正正,每条贯穿全城的大街都是四十里。刘知易走了十里后才找到了地方,他面前是比外城城墙更加高大恢宏的城墙,城上和城门口站着一批京营的士兵,这里是皇城,果然如他所想,外城部分士兵被调到了皇城。 刘知易只看了皇城和皇城的安上门一眼,就匆匆往南走去。街道南边,是一座衙门一般的宏伟建筑,这才是刘知易的目标,衙门上写着“太学”两个金漆大字。太学他是进不去的,可太学旁的酒楼却不拒客人。这个酒楼就是及第楼。 即便刘知易穿着一身布衣,背着箱笼,一副外地进京求学书生的装扮,伙计还是热情招呼。能在皇城和太学门口开酒楼的人,除了东家背景硬之外,掌柜c伙计一个个都是人精,绝不会狗眼看人低。因为旁边太学里那帮子穷酸书生,谁都不敢保证不会高中,所以他们不会招惹任何人,万一惹到一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狠人,即便是背景深厚的东家,也会头大。 进了酒楼,不要包间,就在大堂,要了一壶白酒,一碟花生。坐在偏僻的角落,安安静静听食客们高谈阔论。食客主要是一群书生,也有一些富商模样的客人,不知道是不是跟刘知易心思相同,他们也都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听别人谈论。 果然如他所料,很快就听到有人在谈论时事。他不惜走十里路,来到太学旁的酒楼,目的就是为此。在寻常茶馆酒肆中也能听到消息,但多是道听途说。以他现在的身份,能听到靠谱的官场消息,只能从这些太学生口中,因为这群学生,是夏京城中,唯一一群既不是官员,却能密切接触官场的群体。最重要的是,他们跟官员不同,虽然都很关心时政,却只能发发言论,所以太学生尤为热衷谈论时政。 最热的时政,自然是徐谦被劫一案。刘知易旁四五桌穷学生中有三桌都在议论该案。 “哎。听说了吗,今天朝上,兵部左侍郎王朝栋死谏陛下,不愿严查徐谦被劫案。” “死谏怎么个死谏法” “金銮殿上,头撞大柱,听说血流如注。最后太医都被叫到了朝堂之上。” “哼,狗官。一定是魏奸一党还死谏,惺惺作态。” 一个书生听了,十分不屑。 “王兄谬以。王侍郎绝不是魏奸一党,王侍郎可是徐太傅门下弟子。满朝上下,众所周知,王侍郎是徐党骨干,太傅不在朝中,徐党都以王侍郎为首。” 被驳斥的书生似乎不认可:“呵。若他还顾念师恩,怎么会阻拦严查劫囚案。谁不知道,徐太傅被劫,定是魏党所为。” 马上邻桌一个书生听见,站起来驳斥:“贼子,休得污蔑王侍郎。王侍郎如此,必有苦衷。” “奸贼。你如此包庇奸佞,莫非你也是魏党。哼哼,魏党未必看得上你,我看你是欲附奸佞而不可得。” 先是两个桌子,很快第三个,第四个桌子也加入进来。这些太学生,如同朝堂上的大臣一样,一旦争斗起来,就热情高涨,很快分成两派,口吐莲花,互相攻讦。 刘知易静静听了许久,直到两拨人打了起来,酒水波及了他一身,觉得这群失去理智的书生大概不会再静下心来谈论实际内容了,这才起身离开。 不是没有收获,刘知易确定,朝堂上围绕徐谦 案,确实已经闹起来了。难怪没有发通缉令,一时半会应该吵不出个结果,或许要很久才能正式审理此案。 第二天,刘知易继续来到这个酒楼,继续听书生们高谈阔论,依旧听到了一些朝堂秘闻。 主要还是以王侍郎为首的一派官员,苦劝皇帝不要牵连太大。小皇帝新君继位,性格执拗,对徐太傅给予厚望,结果太傅被劫,龙颜大怒,坚持要严惩凶犯。王侍郎不肯妥协,昨天王侍郎撞柱,今日缠着绷带上朝议事,最后言语偏激惹恼皇帝。皇帝以君前失仪为借口,让太监廷杖王侍郎,结果王侍郎一党依旧不肯屈服,反而有十几个官员昂首挺胸自请廷杖,排着队让太监打板子,把小皇帝气的提前退朝。 第三日。不仅王侍郎一党继续反对皇帝严查徐案,十几个王公贵族也站出来反对。认为此案牵连太广,难免株连无辜,希望皇帝息怒,着三法司密查即可,不需要兴师动众。皇帝很不满,认为在京郊出现劫持要犯的事情,这是贼人公然挑衅朝廷,必须严惩。不但不听劝告,反而要求三司立刻拿出条陈,广发海捕文书,将涉事人员一个不漏尽快抓捕归案。 一连三日,刘知易终于确定,朝廷没有通缉他和家人的原因,是皇帝和大臣意见不一,僵持不下,尚未进入审理流程。以刑部左侍郎为首的一帮大臣坚持不肯扩大范围,株连太大。所以皇帝能够亲自掌管的御林军,第一时间就被皇帝下令,把当日迎候徐谦的一万官兵全部收押,可归兵部管辖的府兵,却仅仅收监了几个靠近京城,负责押送任务的亭长。普通士兵,则一个都没抓。 这些消息,让刘知易心中的担心减轻了许多。假如不是运气太差,父兄应该带着母亲躲起来了,以刘家三代人在乡下经营的人脉,藏一段时间应该不难。一旦躲藏起来,朝廷又没有通缉他们,他们现在应该是安全的。刘知易担心的是,当日他们没能逃出去,最担心的,则是被曹侍郎派人灭口,虽然曹侍郎被刘知易诛杀,但很难说他没有提前做出安排。 第四日,酒楼中传出皇帝不上朝的消息,连宫门都没开。一大半朝臣散去,王侍郎领着一小半朝臣在宫门外伏阙。及第楼中书生进进出出,脚步匆匆,消息不断扩散,竟然是一群八卦党,热衷于出去打探消息,然后回来跟同伴分享。 天气炎热,一些老臣接连中暑,甚至晕厥过去,可皇帝依然紧闭宫门。皇帝不上朝,王党不退却,一个皇帝,一群臣子,就此僵持起来。一直到黄昏,担心夜里宵禁的刘知易离开及第楼,王侍郎还在带人伏阙。 第五日,一进酒楼,就听见一阵阵激愤的声音,书生们慷慨激昂。原来王侍郎已经伏阙了一夜,皇帝始终不曾开门,也没有旨意传出。 第六日,继续伏阙。刘知易知道得不到什么消息,朝堂如此,短期内徐案不会有什么进展。他只在及第楼中转了一圈,就转身离开。辗转跑去昭狱,见到一道奇景,无数马车c轿子将昭狱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许多锦衣华服的人物在昭狱门口朝狱卒怒骂,其中绝大多数是妇人,一贯色厉内荏的狱卒,竟然半个字都不敢还嘴,只能紧闭大门不出。刘知易并没有惊讶,因为他从酒楼里就知道了消息,一群勋贵围了昭狱。 原因很简单,御林军中多是富贵子弟,尤其是军官,大多出身权贵之家。天下承平日久,御林军不需要打仗,又能就近驻守皇城,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些勋贵安置子弟的去处,大量膏粱子弟充斥御林军,军备精良,华而不实。由于徐案,上万御林军受到牵连,被小皇帝不分青红皂白的投入诏狱,这上万御林军官兵背后,牵连着无数勋贵家族。他们不敢公然反对皇帝,可来昭狱闹一闹的胆子还是有的。 尤其是一些妇人,心系儿子,想来昭狱探监,却碍于皇帝严令,昭狱竟然不许探视,这些妇人大多都是诰命夫人,平时端庄稳重,急了也会骂人。狱卒平时对犯人家属予取予求,对这些贵妇却无可奈何,得罪不起,只能关起门来做缩头乌龟。 看到这情景,刘知易知道他不可能有门路进去查看,也不太可能有消息传出来,毕竟连这些贵妇都进不去,还有谁能进去呢 他只能继续守着及第楼。皇帝跟大臣的关系持续恶化,皇帝对王侍郎一党彻底失去耐心,虽然不上朝,但不代表皇帝不想处理徐谦一案。辍朝三日之后,从皇宫里开出了一对对金吾卫,竟然开出皇城,往北去了。酒楼里很快传开,说皇帝不想进行朝议,决定独断专行,派出金吾卫亲自彻查徐案,北去的金吾卫就是去抓人的。 皇帝的行为彻底惹怒了王侍郎,马上写了一封檄文,当着宫门外伏阙的文武百官和守卫宫门的金吾卫官兵的面,公开痛斥皇帝昏庸,之后当众弃冠,脱去官服,将官服叠的整整齐齐,将官帽放在官服之上,然后只穿里衣,赤脚走出皇城。 之后几天,不断有官员效仿,及第楼中又热闹了一番。 “三十八人了” 一个书生兴冲冲跑进来,进门就高喊,第三十八个官员弃冠辞官。 可是皇帝依然不妥协,一不开宫门,二不撤金吾卫,反而每天都大肆搜捕嫌犯,每天都有囚车进京,由近及远,沿着北去的官道抓人,凡是负责护送徐谦的府兵,无论官兵,都在抓捕之列。 这已经不仅仅是跟大臣斗气,刘知易严重怀疑皇帝的智力水平,虽然皇帝年纪不大,只有十八岁,可至少也是成年人,怎能干出如此荒唐的事情 “五十个人了” 辞官的人到了半百之数,酒楼中依旧热闹。分成了几个派系互相看不顺眼,整日争吵不休。一派书生坚定认为王侍郎引导的弃冠辞官,是士大夫不慕权贵的风骨,能载入史册;另一派认为,王侍郎要么是魏党的马前卒,替魏党办事,阻挠皇帝彻查徐太傅被劫一案;还有一派认为,王侍郎完全是为了博取名声,负气弃冠,只能便宜了魏党。 及第楼的书生阔论,总离不开魏党,可这些天刘知易却没听过魏党首领魏无暇有任何举动。反倒是平时被魏党打压的毫无存在感的王侍郎一派风头无两,仿佛是朝堂的主角一样。 直到第十天,一个消息炸裂了及第楼: 魏太后下达旨意,皇帝年幼,不通国事。此后国政,一律以太后懿旨为准。即日起,太后垂帘听政 魏太后不是别人,正是魏太师胞姐,出身高贵,父亲是开国八国柱之一的魏文侯之子。先帝时获封贵妃,魏贵妃在后宫,弟弟魏无暇在朝堂,相互扶持,姐姐压制的皇后抬不起头,弟弟将一代宗师徐谦赶出朝堂。 听到魏太后垂帘的消息后,刘知易脑子里马上闪现两个沉重的文字:“政变” 第十节 我辈岂是蓬蒿人 先帝驾崩,太子继位,魏贵妃成为太后,魏无暇还是太师。新君年幼,继位一年来,动作频频,大有励精图治的大志,谁料因徐谦一案,得罪了勋贵c朝官,最后魏家姐弟联手发动了政变,魏太后垂帘听政,王侍郎一党集体辞官,更加无人制衡魏氏姐弟。 这些都是刘知易从酒楼里的书生口里听出来的,他感觉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不单单是舅舅联手母亲,外戚干政的俗套故事。 里里外外他没听到任何有关魏无暇直接动手的证据。政变过程中,出面的主要是太后。政变当日,宫门外不断有朝官弃冠辞官,宫内右金吾卫上将军手持太后懿旨,带金吾卫包围皇帝寝宫,最后皇帝下了请太后垂帘的圣旨。 刘知易感觉,这段戏码更像是慈禧太后压制光绪皇帝,而不是窦太后联手外戚压制汉武帝的模式。被外人过度解读,仅仅是因为魏无暇和魏太后是姐弟,而且名声不太好。 无论如何,太后垂帘都是大事,哪怕是太后,想要稳定局势,也需要花些工夫。之后几天,朝廷接连有大动作。太后懿旨不断发下,都是息事宁人维持稳定的措施。 第一日,太后下旨,暂停查办徐谦案,涉事人等即刻释放,包括一万御林军和已经抓捕的府兵官兵。 第二日,太后下旨,不许王朝栋等人辞官。可王朝栋不奉召,坐着牛车,招摇过市,离开京城。跟随王朝栋的,还有先后辞官的五十多人。 第三日,太后临朝,垂帘第一次朝会召开。除了辞官的王侍郎外,许多官员更是直接在朝会上弃冠,怒斥太后牝鸡司晨,然后拂袖离去。太后竟一言不发,连廷杖都没用。 第四日,太后第二次垂帘,朝臣空缺甚大,朝仪事少。右金吾卫上将军曹雄上奏,称天下太平,政简事少,朝仪应恢复如常,无人反对,太后决断,改为三日一朝。 第七日,太后第三次垂帘,吏部尚书上奏称,朝官缺员甚多,希望能简拔一批干员,礼部尚书奏称,请开恩科,太后一一准奏。刑部尚书奏请,重审徐谦案,太后向尚书求情,希望只诛首恶,从者不论,众臣赞颂太后仁心。 魏太后通过三次临朝,终于掌控住了朝堂,皇帝如一个木偶一样,一言不发。 刘知易在及第楼焦急的等到午后,直到散朝后,确切消息传进酒楼,心头积压的一个月的愁云一下释放开来。消息十分可靠,并不是某些太学生的小道消息,而是散朝后明发的,同时加盖皇帝和太后印玺的圣旨,在宫外张贴,由太学生抄录后,高举着一路喧哗传入及第楼。 刘知易卸下了所有心理负担,太学生们也欣喜若狂。 刘知易轻松,是因为经过朝堂上激烈的讨论,最终确定徐谦被劫一案,由前刑部右侍郎曹英负全责,曹英之外,沿途护送官员c兵丁皆免罪。尽管该案由曹英背了所有罪责,论罪,曹英免去侍郎官衔,妻女充教坊司,子嗣发配边郡,太后以曹英死于刺客之手,相当于殉职为由,为曹英求情,最后只象征性的罢免了曹英官职,家人得以幸免。 太学生欣喜,是因为经过吏部c礼部商榷,太后准许开恩科取士,填补大量缺员。这是太学生们的机会。 结果一场新君继位后剧烈的朝堂争斗,最后演变成酒楼里普天同庆一般的欢庆,说不出的讽刺。 刘知易非但不觉得滑稽,反而加入其中。在及第楼待了十几天时间,已经混成了熟脸儿,之前出于谨慎,他很低调,只听不说,也不与人讨论。今日却主动跟几个太学生打招呼,因为这几个都是熟人。 “张先生c王先生c李先生c赵先生,可还认识在下” 这四人正是徐谦被劫那日,跟刘知易挤在茶摊上一起喝过茶的太学生。这四个都是爱热闹的人,徐谦被押送京师,他们可以离京十里迎接,怎么可能会错过太学旁的热闹。 这几日,刘知易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但却一直没有接触,甚至有意远离他们,担心被他们认出身份。几个书生确实没有认出刘知易,哪怕是那日喝茶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正眼看过刘知易,何况现在。 直到风波平息,魏太后执掌朝堂,下旨定案,刘知易才不怕被人认出来,心里高兴,热情的主动打声招呼,结果尴尬了,这几人面对面竟然也认不出刘知易来。 “你,有些面熟。” “恕在下眼拙。” “不认识。” “你是你是你是” 只有一个太学生,似乎话都到嘴边了,就是叫不出来。 刘知易提示一下:“徐太傅途经春风亭当日。” 那个话到嘴边的书生,猛地一拍桌子:“原来是你” 其他三人还有些迷惑。 刘知易笑道:“王先生,记起在下了” 姓王的书生喟叹一声:“记忆犹新,记忆犹新啊若非你那日挡住了刺客的刀气,在下恐怕没这口福在此饮酒,不得见今日之喜庆。” 其他三人还是迷惑。 王书生向他们解释:“就是那日,在春风亭旁,迎候徐太傅时候,与我们一起饮茶之人。” 那三人仿佛失忆了一般,坚持:“当日饮茶,不就我们四人” 刘知易越来越尴尬,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借口告辞。 王书生也不挽留他,也许出了这个门,他就又忘记了有这么个人。 刘知易对这几个货,已经彻底没有兴趣,主动打招呼,一来因为高兴,二来觉得都是熟人。 早知道是这样,就干脆不打招呼,直接走了。 刚走了两步,突然身后一个书生喊了一声:“哎呀。你们谁带钱了” 刘知易本能回头,看到四个尴尬的面孔。 “只记得今天的朝会了,还真忘了。” “我也是。这次朝会隔了三天,都急着想知道局面。” “不然我回去取” 四人尴尬着,正好小二来上酒,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司空见惯,笑着招呼。 “各位公子,可让小的逮着了。老规矩,留副墨宝。” 四人面面相觑,相视一笑,潇洒答应。 刘知易一直没走,他在这里待了十几天,还真没听说有这个规矩,可以用墨宝付账。大概是他无心他顾,没注意到有书生用笔墨付账,或者是这些太学生都讲体面,不爱吃白食。酒楼有这规矩,进一步验证了老板的心思,针对太学穷学生不是为了钱,大概跟刘知易在茶摊时刻意巴结这几个书生一样,是为了人脉,这些穷学生,迟早都是要走入朝堂的。 刘知易感觉很有趣,老实留下看热闹。 只见几个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做首诗吧” 张书生说道。 “嗯,做首诗。” 王书生附和。 “王兄先来” 李书生说道。 “还是赵兄先来吧。” 王书生说道。 “理当张兄先来。” 赵书生谦让。 旁边端着笔墨纸砚的店小二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迟迟不见他们落笔。 “要不,写首词吧” 张书生改了主意。 “嗯,做首词。” 王书生继续附和。 “王兄先来” 李书生道。 “还是赵兄先来吧。” 王书生道。 “理当张兄先来。” 赵书生再次谦让。 店小二端着笔墨纸砚,依旧是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是不见他们落笔。 刘知易有些懵,还以为能欣赏到一场才子大展才华的好戏,可看样子这几个书生比他刚才还尴尬,这几个货,除了眼高于顶,不通人情之外,难不成胸无点墨 刘知易看了会,他们依然没落笔,连笔都没提起来,依旧在店小二端着的托盘中。 此时这几人已经有些下不来台,因为周围的书生都被吸引了过来。 “要不我来吧” 刘知易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提起笔。 店小二也等不下去了,索性冲刘知易笑笑,将笔墨纸张端到刘知易面前。 刘知易一口气写下一首诗,他有绝对信心,这首诗不会丢人,诗仙李白的诗,应该镇得住场子。 写完掷笔,扬长而去,心情极为舒畅。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几个目中无人的书生,被他的诗才折服,后悔没早认识他的情景。 他有些高估这几个货的自觉了,刘知易刚走,他们四人围着店小二,率先捧起了墨宝,还轮流着念诵起来: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最后的名句,四人更是反复念诵。 周围的书生听到词句,一个个争着欣赏,店小二知道挖到宝了,一把将写着诗句的宣纸抢过来,陪着笑脸挤出人群。 四个书生不跟店小二置气,心情舒坦,大笑着离开及第楼,还不忘洒脱的念诵“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诗句。 更多最新章 节,请收藏【bz】! 第十一节 回望夏京 出了及第楼,穿过熙熙攘攘的朝阳大街,去宫门外的皇榜处看了一下。皇榜上张贴出了一系列由大臣奏定,翰林官撰写,内阁定稿进呈,皇帝披红,太后盖印的圣旨内容。 跟太学生们抄录后在及第楼里传播的一模一样,只是落款处多了几个字“景德元年诏”。 景德是十八岁的皇帝的年号,元年并非第一年,而是第二年,去年新君登基,根据礼制,不能改先帝年号,所以到了今年才是景德元年。无论如何,新皇帝也只做了一年皇帝,就大权旁落。对一个皇帝来说,极为凄惨,更凄惨的是,竟没几个人为皇帝鸣不平。就连那些意气风发,什么话都敢说的年轻太学生,一个个想的也是太后开了恩科,多出许多科举名额,他们有更多机会科举做官。 朝堂之争,国家大事,这些距离刘知易太远,来看皇榜内容,主要是为了心安。太后垂帘,虽然有些于理不合,毕竟皇帝已经成年,此时将皇帝架空,无异于政变,但刘知易并不在乎这些。家天下的政治形态,太后也好,皇帝也好,都是他们一家人的事。刘知易只关心还会不会有波折。 看着明确的诏书内容,刘知易心思复杂。太后垂帘,这是通过政变后逼迫皇帝下达的圣旨,违反传统。所以太后当政,掣肘颇多,哪怕她亲弟弟魏太师把控朝堂,也难免有人心中不服。因此太后垂帘后,采取怀柔政策,怀柔的目的,除了给普通百姓展示她的仁心外,更多是利益的考量。 赦免涉事御林军,笼络的是御林军背后的权贵阶层,如今文盛武衰,凭借武功起家的权贵阶层有些大权旁落,但依然不容小觑,比如手持太后懿旨带兵闯宫的金吾卫曹将军,就是典型的权贵。 赦免府兵,则笼络住了兵部代表的文官集团。大夏文风兴盛,文官选拔通过科举,不像武官阶层那么固化,相对公平公正,是大夏国八万万子民改变地位的最公平的机制,因此哪怕是老百姓也愿意让子嗣学文,甚至有穷文富武的说法。没有钱,练武没前途,但学文不一样,只要有天赋,一旦开悟,官府有各级官学免费培养,太学中为何一大批粗衣穷酸,就是因为这种机制。 太后能够笼络住文武两大官僚集团,并非太后真的手腕多高,事实上这次政变,根本没体现出魏太后这个宫斗高手的能力,主要是小皇帝太欠缺经验,将官僚集团推到了太后一边。但凡小皇帝稍微安分一些,遵循旧制,让这个成熟的官僚系统自行运转,就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既然太后是通过赦免徐案涉案人员的方法来笼络官僚集团的,她就不会轻易翻案,太后在一日,现在的诏书就是定案,谁也推翻不了。 刘知易稍微回忆了一下可怜的光绪皇帝的下场,心里就踏实多了,现在太后大势已成,只要她不瞎折腾,就能一直垂帘听政下去。 看完皇榜,心情格外轻松的回到客栈,收拾行李,刘知易可以回家了。他相信,如果家人也收到了消息,应该也急着往家赶。 背起箱笼,箱笼的重量压在肩上,刘知易感觉有些吃力。 箱笼里有一些衣服,这不是最重的,还有一把从未示众的法刀,这也不是最重的,最重的是半箱书籍。一整套大夏律例,大夏国通过编修历代法律,编纂出的一部法家典籍,算是刊印天下的法家官方教科书。这是刘知易玩系统时候,一时手贱兑现出来的,他发现通过系统学习到的东西,竟然还可以具现成实体,只是一旦变成实体,就再也回不去了。 进城本就不严,出城更加松懈,没有波澜的出了夏京城,这次走的北门玄武门,门外不远就是夏江,正对着万胜桥。过了桥,那边就是春风亭地界,算是到家了。 万胜桥桥长十里,桥面宽阔,可容八辆马车并排通行。桥下是更宽阔的河水,河水从九十九座桥拱下流过,滔滔不绝。 每次走过这座桥,刘知易都不免感慨,工业时代之前,修建这样一座石桥,简直就是奇迹。 桥面不是平直的,中间略高,中央三座桥拱也更大,可以让大船穿行。走到最高处,刘知易回头看了一眼夏京城。 万家烟火,遥遥炊烟,整座城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不似上次那么沉重。上次看夏京,心生一种夏京城是平衡天地的砝码的感觉,这次感觉与天地相融于一体。但他依然感觉夏京城与天地紧密相连,仿佛天c地的生气全都聚集在这座城中,然后喷涌而出。 总感觉这座城有古怪 如果两次感觉一样,刘知易就确信自己的感觉,可两次感觉不同,刘知易不由怀疑是自己的问题,是因为他的心情不同,所以感觉也不同,上次进城前看城,前途未卜,心情沉重,看城也重,这次出城后看城,劫后余生,心情轻松,所以看城就轻。 心思复杂,看着城中蒸腾而上的各种烟火,心中突然冒出两个字:气象 迷信的风水学喜欢用气象来描绘山川地理,如果真有气象存在,这座城一定也有气象,会是什么呢 可惜他不会风水师的望气术,收起心,转过头,看了眼滔滔江水。如一道宽阔的大道,上面行驶着各种船舶,河道中心,是挂着风帆的大船,河道两边则是纤夫拉着的驳船,还有一些摇橹船,乌篷船在码头附近活动,为大船转送货物。这条江,是这个王朝的血管,长三万余里,沟通着东西绵长万里,南北纵横八千的庞大国土,无数物资从国土各处汇聚,通过夏江输送到夏京城,供养着数以百万的平民和数以万计的达官贵人。可以说这条江一旦断流,大夏王朝就会瘫痪。 眼睛扫过江面,看向江边,回想起当日冒险杀死曹侍郎,然后跳江漂流而下,遇到黑凫家的商船,又返回夏京,这一切恍如隔世。下意识搜寻那日杀曹侍郎和跳江的位置,那是渡口旁废弃的荒滩,曹侍郎的马车竟然还在那里,不是完整的马车,而是一地零碎,还有一个车轮算是完整。此时车轮旁站着一个人,刘知易看去的时候,那人似乎也正看过来。 一刹那,刘知易有种“他发现我了”的惊悚感,仿佛内心某些见不得人的隐秘被人察觉,心生惭愧,接着感觉身体一紧,被一道绳索捆住,接着一股拖拽之力出现,瞬间物换星移,仿佛时空在一刹那错乱,他竟然来到了江边。 眼前是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文士,五十岁左右模样,神色坚毅,负手而立,有一种坚不可摧的气势。 刘知易挣扎着,身上捆着一道无形绳索,发出淡淡的白色微光。 “这是法家真言” 刘知易瞬间反应过来,法家真言中有一招“绳之以法”,竟被人用到他身上了。 一边挣扎,一边感受着这道法术的奥秘,看不见的法绳上有一股堂堂之感,让他不由生出罪恶感,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 “哼。我无罪” 刘知易立刻切换成法家门徒,运起法家真气对抗,内心升起堂堂正正之气,他可没犯罪,法绳瞬间瓦解,消失于无形。 青衣文士咦了一声,似乎没想到刘知易能挣脱法家真言束缚。 “你是什么人” 刘知易喝问,同时打开系统,兑换一道刀气,随时准备激发。 “老夫王朝栋” 中年文士中气十足。 刘知易一愣,王朝栋那个兵部侍郎几天前辞官的兵部侍郎 疑问:“兵部王侍郎” 文士点点头。 刘知易惊讶,老实说,这几天听王朝栋的名字都听腻了,对这个人他还有几分敬意,在皇帝面前能坚持己见,颇有风骨。一定程度上制止了皇帝的胡来,对他有恩,如果是佞臣任由皇帝胡来,可能朝廷现在已经开始大肆搜捕作为亭长之子的他了,根本等不到太后发动政变,然后赦免从犯。 但两人应该没有任何瓜葛,也不可能有什么瓜葛,曹侍郎为什么抓自己 “刑部侍郎曹华是你杀的吧” 王朝栋的质问解答了刘知易的疑惑,原来是为了曹侍郎。 刘知易不能承认。不管怎样,杀死刑部侍郎,都是大罪。虽然他心中认定自己无罪,完全是为了自保,可对朝中官员来说,平民杀官,没有理由,都是死罪。 看着一脸咄咄逼人的王侍郎,刘知易反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刘知易坚信,绝对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他杀了曹侍郎。 当日曹侍郎秘密押送刘知易进京,在桥头碰见金吾卫,辗转下了渡口,想找船过江,在马车上,刘知易用三品刀气偷袭杀死曹侍郎。 这个过程中,一没有人证,当时车夫去找船了,不在场;二没有物证,马车的残骸虽然还在现场,可已经是一堆零碎,大件的木板都不知道被什么人拿走了。人证物证都不足,根本不可能给他定罪。 第十二节 辩法 即便朝廷花大力气彻查,找到一些线索,也不可能指向他。假如朝廷找到曹侍郎的仆人,发现当日曹侍郎最后是跟自己在一起,他最多有嫌疑;假如发现曹侍郎的马车被刀气砍成两半,又从江水中捞出曹侍郎被刀气砍碎的尸体,最多会认为是一个刀客所为,而刘知易文不成武不就,根本不可能是凶手。 基于这些判断,刘知易有恃无恐,直直看着王朝栋。 王朝栋摇摇头:“我没有证据。我也不关心证据,我只想知道,人是不是你杀的” 刘知易道:“我拒绝回答。” 王朝栋皱眉:“还真是你杀的” 王朝栋有些惊讶,一个三品的文官,四品的修为,死于一个童生之手,让人难以相信。 刘知易冷哼:“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王朝栋挥挥手,真气挥洒,洒在一旁半掩埋在江水和泥沙中的一堆木片中,木片立刻激发出了淡淡白光。 “蛛丝马迹” 又一道法家真言。 刘知易看到,木片上的白光,仿佛活了一般,形成一道道细丝,从木片上向外扩散,大多数光芒细丝爬向了江水,隐没在滚滚江面上。但有一道细丝,爬到了刘知易身上。刚才王朝栋应该就是通过法术追踪到了他,才出手把他从桥上抓到了江边。 王朝栋指着这道白线质问:“你还有何话说” 刘知易冷笑:“这说明不了什么。最多证明我跟这堆碎木片有关系。” 王朝栋疑惑:“你要跟我辩法” 刘知易摇头:“没兴趣。我可以走了吧。” 王朝栋摇头:“你可以试试。你能杀曹华,可以试试能不能杀我” 刘知易没有动手,开什么玩笑,能杀曹侍郎,是因为曹侍郎当时重伤。王朝栋可是正经三品大员,具体实力应该也差不多,三品刀客一道刀气,怎么能杀死他更何况刘知易跟他没有仇怨,犯不着生死相搏,杀曹华,是因为曹华在阴谋害他,害他的家人。 刘知易哼道:“你到底想干嘛” 王朝栋明显不想让他走,目的不明,虽然在询问刘知易是否杀了曹华,可这个问题背后是什么,刘知易一无所知。 王朝栋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杀曹华的” 刘知易道:“你无凭无据,不要污蔑人。” 杀曹华是坚决不能承认的。 王朝栋道:“我说过,我不需要证据。” 刘知易冷笑:“你一口咬定是我杀了曹华” 王朝栋道:“不然还能是谁” 刘知易无奈:“假如是我,你又如何” 遇到这种不讲理的高手,刘知易只能无奈,但依然不承认,以假设试探。 王朝栋道:“送你去见官。” 你奶奶 刘知易想骂人,无凭无据非要说人是他杀的,然后还要去送官,要不是人真是他杀的,他心中早就生起窦娥之冤的感觉了。 “凭什么” 刘知易问道。 “凭你杀了人,还不够吗” “杀人一定有罪吗” 说了没兴趣辩法的,到底还是辩上了。 “杀人自然有罪。” 刘知易反问:“有人拿刀杀我,我拿刀杀之,可有罪” 王朝栋摇头:“算自卫。曹侍郎要杀你” 刘知易没有正面回答,反问:“有人拿木刀杀我,我以为是钢刀,拿刀杀之,可有罪” 王朝栋思虑了片刻:“算自卫,无罪。” 经典的法理,从当事人角度出发,当事人以为对方要杀他,反击杀人,都算正当防卫。这点道理,王朝栋还是懂的。 刘知易又问:“有人阴谋害我,我拿刀杀之,可有罪” 王朝栋沉思的时间更长,最后依然说道:“算自卫,无罪。” 刘知易继续问道:“那我可以走了吧” 王朝栋点头。虽然刘知易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他是否杀了曹侍郎,一切都在假设中辩论,却给了王朝栋想要的答案。 作为一个侍郎,他已经明白了情况。曹侍郎阴谋加害刘知易,至少刘知易认为是这样,所以反击杀了曹侍郎,站在当事人立场,刘知易是自卫不假,至于曹侍郎是不是真的阴谋害他,刘知易没有证据。 至于曹侍郎为什么要坑害一个小小的书生,为官多年的王朝栋很快就有了猜测: “你是春风亭亭长之子吧” 王朝栋瞬间 就洞悉了真相,徐谦案沸沸扬扬了一个月,上百朝官因此弃冠辞官。王朝栋是其中推动者,他了解许多情况,比如春风亭长一家逃亡,也审过曹华的车夫,知道曹华最后出现,是跟刘家的小儿子在一起。 把这些线索结合到一起,不难猜测当时发生了什么,曹华明显想把罪责都推到刘亭长身上,被刘大刀的儿子杀死,不冤枉。 刘知易也很惊讶王朝栋猜到他的身份,不过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身后又传来声音。 “你若是想去太学学法,我可以举荐” 刘知易没有回头,上次跟刘知易说举荐他去太学的也是个侍郎,已经被他杀了。脚步匆匆的离开河滩,不想跟这种人扯上任何关系。 走上河堤,心情沉重。太后垂帘,给徐谦案定案后升起的轻松心情一扫而空,这件事没完,有人还在追查 刘知易不知道王朝栋明里辞官暗中追查到底是他个人的行为,还是幕后授命于什么势力,总之又是一个他惹不起的麻烦,希望不要牵扯上他。依然只能被动等待,无法抉择自己的命运,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让他不由产生一种,“我太卑微了”的屈辱感。还有强烈的不安,对未来充满忧虑。各种负面情绪,让他心情低沉起来。 一直走到家门口,心中那口郁气都没有消散。抬头一看家门口的封条已经拆除,大门敞开,心情才好了一点,大踏步走进家门,嘴里呼喊起来。 “爹c娘,大哥,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隔着门前的照壁就听到院中回应。 “我儿” “二郎” “二弟” 绕过照壁,看到三个身影正急匆匆奔向自己。 一家四口在院中相会,面面相觑,统统流下热泪。 泪水中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无妄之灾的委屈。 “好好的,哭什么” 刘知易忍住眼泪,挤出笑脸,同时帮母亲擦拭眼泪。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父亲也挤出笑脸:“二郎说的对,该高兴。走,回屋说话。” 第十五节 久别重逢,一家人有说不完的话。 原来他们也是刚进门不久,不超过一个时辰。刘知易是在皇城外的及第楼,第一时间得到皇城里传出的圣旨后回家的,路上在河边被王朝栋耽误了一点时间,没想到父母三人却先他一步回来,因为他们躲藏的地方也不远。 那日,听了次子的话,连夜逃跑后,刘大刀一家三口,往北逃了十多里,逃进一座军寨中,军寨统领是他当兵时的生死兄弟。 因为是军寨,所以跟外界沟通顺畅,尤其是刻意留心之下,他们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甚至比朝廷八百里快马发的塘报还快。收到消息之后,因为担心刘知易,他们第一时间就赶回家中,结果刚进门没多久,小儿子就进了家门。 听完父亲的遭遇,刘知易觉得他们做的很对。当时最大的危险,其实不是朝廷官差追捕,而是曹侍郎可能暗中派出的杀手。逃入军寨,杀手就无可奈何,在军寨中抓人,一切都要摆在明面上。 刘知易也交代了自己的情况,隐去杀死曹侍郎的内容,只说自己中途跳江,然后被人所救,藏在夏京一直到太后垂帘,赦免从犯后才敢回家。 听完刘知易的说法,母亲马上捂着眼睛,父亲叹息几声,大哥则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好像很期待,他当成故事听了。 说完话,一家四口人开始自力更生,收拾房子。逃亡一月,家里变化巨大,大门贴了封条。挡不住人,家里的家当被人一扫而空,家徒四壁。 一想到一个月前,家里还有十几个下人,衣食无忧,母亲又不免悲从中来,涕泪横流。 倒是三个男人大难不死,有说有笑。 “二郎。你大哥想去从军,你觉得如何” 他们住军寨这段时间,吃喝在军营中,大哥萌生了从军的念头,恰好刘大刀有门路,一句话的事情。 家中遭逢打击,不止刘知易一个人受到了刺激,恐怕父亲和兄长一定程度上也萌生了“得换个活法”这样的念头。 刘知易想了想,支持道:“大哥去从军,当然好了。其实我也有类似的想法。” “嗯” 刘大刀皱眉,两个儿子都去当兵,谁来传宗接代 不等他反对,刘知易解释道:“我想去考太学。” 在刘大刀一句“开什么玩笑”刚到嘴边的时候,刘知易继续解释:“爹。我开悟了” 刘大刀一句话憋了回去,憋的剧烈咳嗽起来,脸红到了脖子。 瞪大眼睛,声若钟鸣:“当真” 刘知易道:“当真” 刘大刀:“哪家” 刘知易 :“医家” 医家虽然也是诸子百家,但终归不如儒家c法家c兵家,因为这三家可以做官,只有做官才可以光耀门楣。 但终归是诸子百家,总比衰微的武道要强,也不是不能接受。 刘大刀想了想,点头道:“甚好。学医事少。” 刘知易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有,大哥去从军,我去学医,爹,要不你辞官吧,带着娘浪迹江湖,岂不快活” 刘大刀点了点头,然后用慈祥的口气说道:“滚” 第十三节 学医 刘知易打算去太学学医,这是回家之前就深思熟虑过的。 他现在法医双修,学法c学医均可。学法前途更加光明,可经历过一系列变故之后,他对官场c对太学产生了一些看法,他打算先以悬壶医者身份进入太学,观望一番再看。 对于大哥打算去从军,他真心支持。虽然现在太平,可是隐患还在。太后垂帘,毕竟不是什么正常状态,会有越来越多大臣站在皇帝背后,给太后施压,支持皇帝亲政,朝堂争斗非但不会终结,反而会愈演愈烈。一旦帝党获胜,肯定会继续追查徐案。即便短期内帝党还没出现,也有王朝栋这样的人在暗中调查徐谦案,刘知易不知道他们会调查出什么。 大哥去从军,是一件好事,进了军队,很大程度上能得到保护。像这次这种发配充军的罪行,就不会被追究。虽然充军也是进入军队,可跟主动从军是不同的,被朝廷刺字充军后,可没有任何前途可言,而良民从军后,立功晋升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至于让父亲辞官,只是句玩笑,虽然是他心里所想,可无法实现,刘大刀把家业看的很重,宁可掉脑袋,也不想丢家业。刘知易也知道自己暂时劝不动。 好在还早,魏太后十四产子,如今也不过三十二岁,春秋正盛,有的是时间和精力跟帝党斗智斗勇。刘知易希望等下次危机到来前,他不用像这次这么卑微,所以他要入太学。 太学兼容包并,诸子百家学派都有,主要是儒c法c兵三家,还有其他分科,只是没有这三家强势,因为科举只考这三家学派。也只有这三科拥有从地方到京城的系统性官学,太学开设了医家,但没有从乡学到太学的系统选派制度,而是设了一个跟科举类似的学考。 刘知易打算去考一考。 太学医科学考很简单,分为丹方c问诊两科,不过有一个硬性条件,那就是领悟医者仁心,换句话说,得修成医家真气。这条难住了九成九的民间大夫,所以太学医科往往是一些医道世家的禁脔,普通民间大夫很难进去。 刘知易恰恰有医家真气,而欠缺问诊c开方的经验,因此他得好好备考,他需要一个老师。 拜师在三天后。 拜师前三天,家里忙的不可开交。 刘家是春风亭大户,六十宗族男丁过千,是春风亭第一大宗族。这也是刘大刀三代把持亭长一职的根基。 所以刘大刀一家免罪归来,光是同族的亲戚,就来了上百家。然后是其他乡亲,春风亭下辖十里,每里的里正都到了,纷纷带着重礼来向刘大刀拜贺。刘大刀则请来了名厨,在家里大摆流水席。 刘大刀带着两个儿子,在门前迎客,本人笑容满面,次子刘知易也一脸客气,长子刘知难神色木讷,不悲不喜。妻子在后堂操持,同族的妯娌c媳妇们都来帮衬,红白案子摆满后院,两个屠夫不断现场宰杀猪羊。虽然有同族一个长者临时充当管事,负责指挥后生干活,一天下来,一家四口还是累的精疲力尽。 父子三人倒还好,母亲刘姜氏送走人后就黑着脸,一脸不高兴。 “这算什么事我们回来的时候,一个躲着不见,现在好了,看着皇榜了,才敢上门。张口闭口患难与共,口口声声互相帮衬,谁稀罕似的” 母亲抱怨着。 昨日一家人回来的时候,官府的榜文才送到县里,县吏还没拓印送到亭里来,今天大早送来,就张贴在刘亭长家门前的石牌上,邻里相亲这才知道,敢情刘大刀一家敢回来,不是不要命,而是大难不死,逃过一劫了。这才纷纷上门恭贺。 刘大刀劝老婆:“人之常情。以后还不得靠着邻里帮衬,过得去就是了。” 刘大刀这种乡官,处事最为圆滑,未必是天性使然,环境所迫。 刘姜氏也知道这种情况,多少年了,早习惯了,只是嘴上说说。 “哎。对了,真送知难去从军啊” 长子去了一趟军营,跟军中军校切磋武艺,一起操练,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竟然要从军,丈夫竟然不拦着,真打算送他去军营。 刘大刀叹道:“从军也没什么不好。天下太平,又不打仗,去军中历练一番,将来回来好接我的位子。” 刘姜氏皱着眉:“这道理我懂,可也不一定要送去边郡啊。当府兵不行吗” 其实刘知难现在就是府兵身份,府兵已经沦落为民兵,既不用出战,也不用训练,只有一点免税特权,可现在朝廷已经不在分配军田。所以府兵名额,渐渐成了乡下地主大户家用来逃税的一个工具,充任府兵的往往都是地主家的子弟。穷人也不眼红,因为当府兵,要自备军资,至少得养一匹马,普通人家也养 不起。甚至有些地方恶霸乡官,会用抽府兵来压迫治下穷人,一匹马会让一户小自耕农破产。 刘大刀道:“府兵那还是兵吗让他去边郡,巡巡边,多少能混些军功,上下打点一下,才好接任亭长。当府兵,谁会认除非碰到押送要犯这种差使,府兵怎么捞军功” 一提到押送要犯,刘姜氏马上摆手:“快别提这劳什子了,还是去边郡稳妥。” 当府兵押送犯人,在她看来,比去边郡巡边更危险。 “那就这样说定了。过几天就送他走,得辛苦你一人看家了。” “非得去一趟边郡写信不行。” “多年没去了,老长官也好,老战友也好,不得去拜会一下。失了礼数,谁会照拂大朗” 刘姜氏点点头,丈夫说的有理,关于大儿子的前程,她不敢阻拦。 只是有些担忧:“那你早去早回,我是个妇道人家,许多事不好出头。” “二郎不是在家帮你吗” “二郎要考太学的。” “这怕什么,就算考进了太学,天天都能回家。” “那倒也是。对了,二郎考太学,得拜个名医,你心里可有数” “方先生就不错。” “这个庸医能行他先前还说二郎活不了了你不是说回头要拆他招牌吗” “诶。不能小看方先生,他年轻时游学四方,见多识广,整个春风亭都找不出几个这么有学问的先生。再说了,随便请一个大夫,人家未必好好教。方先生跟咱家几十年的交情,必然尽心。” 就这样,第二日刘知易跟父亲刘大刀一起上街,出门后在街上买了份点心,一坛酒,几匹绸布,又上北街割了十斤肉,拎着去春风亭西街的方济堂。 出风亭位于官道交汇之处,房屋c商铺都沿着官道修建,所以北去的官道叫做北街,南来的一段官道被叫做南街,西去的自然叫西街,拢共三条街道,刘府住在南街,隔壁是座驿站。方济堂在西街,是一家药铺,是游方郎中方闻问十几年前在西街开起来的,十多年过去了,方济堂成为春风亭唯一的药铺,因为方济堂的药卖的很便宜,别家药铺无法赚钱,纷纷关闭了。 刘知易见过方先生几面,没怎么说过话。父亲跟方先生是故旧,方先生在春风亭十几年,不可能不认识亭长。 所以进门来,方先生很热情将父子二人迎进屋内,一间普通的药铺,铺子不大,药材齐全。没有伙计,站柜台的是方先生,诊脉的是方先生,开方子是方先生,抓药的还是方先生。方先生偶尔出诊,药铺就会关门。 穿过狭小的前堂,后院稍大,有三间砖房,不华丽,很实用,墙砖厚实,房瓦致密,已经有些年头了,却完好无损。 走进中间的堂屋,方先生要泡茶,刘知易立马主动抢过活儿。 连水都没有 刘知易飞快的跑去院中的井口打水,拎着桶回堂屋的茶炉烧茶,扔进去几块竹炭,慢慢熬着井水。 一边扇着炭火,不时偷偷看父亲跟方先生说着什么,一开始方先生皱着眉头,似乎很为难,后来眼神变得热切,仿佛很感兴趣。 很快水烧开了,刘知易拎着连忙泡好两杯茶,端过去一杯。 躬身将茶端到方先生面前。 “方先生喝茶。” 方先生抚须没有接。 父亲刘大刀冷哼一声:“就是这样敬先生的没规矩跪下” 刘知易一愣,马上一喜,这是谈成了。 马上跪下,改口道:“弟子刘知易,拜见先生。先生请喝茶。” 方先生这才接过茶杯,掀开盖子象征性抿了一口。 然后先生开始训话了。 “你既拜入我门下,我且问你,何为医者” 刘知易道:“医者,治病救人者也。” 先生摇摇头:“治病救人,只是小道。在我门下,你当知医病者为下,医心者为上;医人者为下,医国者为上。医之大者,医国医民” 刘知易有些懵,搞这些玄而又玄的大道理的,不是道家吗医家也搞这些 却不敢反驳,只能点头道:“谢先生教诲。弟子记住了。” 先生点点头:“起来吧。” 刘知易:“是,先生。” 马上站起来,又屁颠屁颠的跑去端另一杯茶给父亲,接着站在先生旁边。 先生之后又说了一些规矩,比如每天卯时来药铺学徒,酉时才能回家。说完规矩后,不在搭理刘知易,又跟刘大刀聊了些琐事。直到有人来药铺买药,刘大刀才告辞离开。 刘知易跟着父亲慢慢走回家中。 “爹。我觉得这个方先生不行啊。” 刘知易有些担心,他对考太学很重视,方先生怎 么说都只是一个亭中的小大夫,默默无名,仅仅这样也就罢了,一个大夫,不说治病救人的学问,偏偏说起什么医国医民,哪怕说医者仁心也比这个靠谱啊。 刘知易很担心这个土大夫是一个嘴炮党。 刘大刀哼道:“你懂个屁。方先生游历四方,医术精通,你好好学就是了,哪那么多话。” 刘知易更担心了,感觉他爹根本不重视他的学业。 刘知易感觉父亲心里藏着事,恨不能马上把两个儿子都安排了,准备第二日就北上边郡。 刘知易虽然很支持大哥去边郡从军,心里却难免哀伤。父亲坚持将大儿子送去边郡,让刘知易颇为讶异。从军没必要非去边郡,龙爪山军寨也可以,离家近,还能照应上,万一有变,军营又是庇护所。 刘知易心里明白,徐谦案之后,不止是他,父亲心中也受到了强烈冲击,送长子去边郡,也是防范于未然。这个扎根在基层社会,跟三教九流为伍的武夫,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粗糙。 第二日,春风亭。 一大早刘大刀就去隔壁驿站牵了马,刘家自己的马,平时寄养在春风亭驿站。 父子三人牵着马,刘大刀c刘知难牵着战马,刘知易牵着一匹驽马,上面驮着行李盘缠。 “就送到这吧。城里人送行,不过春风亭。你也没必要远送了” 刘大刀说道,声音低沉。 “爹c大哥保重” 刘知易抱拳。 刘大刀嗯了一声,翻身上马。刘知难多看了几眼弟弟,好像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重重点了下头,也上了马,同时接过刘知易手中的驽马缰绳,拴在自己的马鞍上,喊了一声驾,三匹马同时跑起来。 刘知易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感觉有种东西沉重起来。 家里可就只有我一个男人了 当父兄的身影消失在北去的官道上后,刘知易往西,走上另一个方向。到了方济堂门口,药铺还没开张。 等了有一会铺子门板打开,门板后出现一个身材高挑,五官立体,皮肤白皙,的妙龄少女。 两人见面,都是一愣,似乎谁都没想过会见到对方。 刘知易先反应过来,马上躬身:“你是大师姐吧。” 这少女是街上的名人,因为她身份很特殊,不是本地人,而是来自大夏国西方山中的戎人。有典型的戎人特征,大眼睛,高鼻梁,身材十分修长,是本地有名的丑姑娘,常被老人担心嫁不出去。 刘知易倒是觉得这姑娘挺好看的。 少女也反应过来:“对。就是大师姐。你就是我爹新收的徒弟吧。对了,你叫什么” 第十四节 戎女 刘知易走上前,一边帮大师姐把铺板一块块拆下来,收起来放到一边。 一边跟大师姐闲聊。 “师父还没起来吧” “没呢。三更天,米铺刘宏媳妇难产,我爹去了一趟,刚回来没多久。” 还能看产科 小地方,大夫几乎都是全能。 “病人没事了吧” “没大事了。生了个男孩,大人小孩都保住了。对了,我爹交代了,今后你跟我学。” “你” 刘知易深深怀疑,本来就拜了个乡下土郎中,竟然还不是亲自授课,找一个十三,顶多十四的女弟子代课,这能教好吗 “怎么,我教不了你” 少女从刘知易话中听出了不信任,双手叉腰,眼睛圆瞪。 别瞪那么大,知道你眼睛大。 刘知易笑道:“能教,能教。” 医生和老师一般都不能得罪,更何况医生加老师呢。 但他对这少女真的没信心。 “好了。你去烧水吧,给师姐泡茶。” 刘知易没二话,手脚麻利的去了。 “去给我爹把尿壶倒了。” “好嘞。” “把院子扫了。” “行。” “把饭做了。” “不会啊。街上的包子吃吗” “是肉的不” “是。” “那倒也行。” “师姐你的肉包。” “把,把” “师姐还有啥活” “你别急啊,让我想想。” “不然你先教我,边教边想。” 半早上时间已经过去了,刘知易不在乎干活,这时代学徒都这样,只要能学到东西就行。 “那好。你跟我认药吧。” 刘知易跟大师姐来到药柜旁,上百种药材,这都要一一学会辨认,是医生的基本功。难怪普通大学学四年,医科要学五年,要记住的知识点太多了。 挨个拉出药盒。 “这个是三七,止血的,你尝尝。” “有点苦。” “你再尝尝。” “还有点甜。” “记住这个味道。” 又拿出一盒药:“这个是黄芪,利尿的。你先闻闻。” “再尝尝。” 一味药接一味药的辨识,都是闻c尝。 “这个是砒霜。这个不能尝。杀虫的。” “再试试这个。” “这个我知道,枸杞,补肾的。” 师姐哼道:“还懂这个。” 刘知易尴尬道:“我爹经常吃。” 师姐哦了一声,又介绍其他:“这个是藿香,你闻闻。” 半早上,学了五六十种药材,一开始刘知易还满心欢喜,心想师姐年纪虽小,教学倒是认真,加上自己勤奋好学,应该能弥补老师经验不足的缺陷。可当学过二十种药材后,他就有些头痛了。记不住这么多,前面尝过的味道,印象已经不深,尝药的舌头开始发麻。 “师姐。快到中午了,师父还不起来” “哎呀。人家教的正兴起,你怎么这样。我爹要起来就起来了吗,你学你的。” 一个好为人师的小先生。 刘知易摇了摇头:“师姐。你饿不饿,早上就吃了点包子,想不想吃点其他的南街有家烧鸡不错,想不想吃。” 师姐咽了口唾沫:“没吃过。” 刘知易意会:“我给你买去。” 麻溜的逃出了药铺。 走在路上,回忆一早上尝过的药材,感觉至少能记住十几种,觉得自己很有天赋,只要能分辨出一百多种常用药材,就能过关。他十几天足够学会了。 对自己的学习很满意,不但学习效果好,还能自己掌握学习节奏,感觉跟这个好说话的师姐学,也不是坏事。 买了三只烧鸡,其中有师父一只,可一整天都没见到师父,离开药铺之前,师父都在睡觉。 刘知易离开后,师父才起床,吃着热好的烧鸡,就着烧酒,旁边女儿心不在焉的伺候着。 “怎么样” 方先生问道。 “啊什么” 女儿没听清楚。 “你师弟学 医如何” “挺好。爹,你看这块料子咋样” 女儿更关心你几匹绸布,扯出一张素色的。 方先生点点头:“不错。” 女儿笑道:“拿这块料子,给你做件袍子吧。你的布袍太旧了。” 方先生摇摇头:“我的袍子还好,又没破。” 是没破,可已经洗的发灰,没有一点色泽。 “那这块料子怎么样” 这是一块红绸,女儿带着期待的眼神问着。 方先生神色微动,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都收起来吧。回头送去布庄折现。” 女儿撅起嘴哦了一声,对这些绸布完全没兴趣了。 这几块绸布是刘知易的拜师礼。 “爹。你刚才是问师弟吗” 女儿问道。 方先生嗯了一声。 “还成。就是有点笨。认不清药。” “嗯。或许是不擅辨药,明日教他背丹方。” 第二天上课,刘知易的课本变了,变成了背丹方。一本厚厚的,发黄的手抄医书,名字叫做百世名方,师姐说是师父年轻时候从一个名医那里求来的,其中有一千多个药方。 想当医生,自然要学会开药方,这也是基本功。刘知易立刻来了精神,马上斗志昂扬的背起来。主要都是针对寻常疾病的药方,比如体虚,气虚,比如头疼c中暑之类的疾病。药方里的药材也寻常,离不开药铺里的一百多味草药。 一本丹方,光是粗读一遍,就用了三天,回头发现前面背的又忘记了,好容易记得的,发现记错了几味药。 不到十天时间,刘知易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自信满满,变成了头大如斗,毫无头绪,被高考的恐惧支配的熟悉感觉又回来了,不一样的是,高考是在父母的逼迫下,而这一次,他完全是自找的。 不能放弃如果连一个小小的医科都考不了,以后在被那些科举的成功者欺负的时候,就不要抱怨 刘知易苦苦激励自己。 老师倒是一直很认真,主要是师姐教刘知易辨药材,背丹方;有病人上门的时候,先生也会把刘知易叫过去,手把手教他望闻问切。 这一日,大清早来了一个捂着肚子的中年男人,老师先问病情,此人腹痛,又把脉,就定了病情。 “你来试试。烦热有疟状。脉象虚浮,阳明病。” 先生离开,刘知易坐在堂前给病人继续把脉。 “别动。坐好” 时间长了,病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刘知易更不耐烦的呵斥。 似乎这病人看不看病事小,影响自己学习事大。于是继续紧紧抓住对方的手,两根手指搭在脉上。 已经摸过十多个人的脉搏,太复杂的脉象他还判断不出来,但虚实症状已经掌握,轻轻按压在此人脉上,马上能感觉到脉搏,这就是浮脉,手指用力,脉搏稍减,这是体虚,典型的虚浮脉象。 刘知易手指反复试验,病人是最好的学习道具,仅次于医者本人。这些天,刘知易摸过最多的,还是自己的脉搏。 病人皱着眉,想抽手离开。 “你怎么这么没耐心” 刘知易不悦。 病人苦笑道:“刘少爷。小人想上茅房。” 原来不是不耐烦,是憋不住了。 这时候门外有声音响起,古怪的腔调,陌生的语言,刘知易没听懂。 方先生正在开药方,头也不抬,冲着外面喊了几声,用的同样是陌生的语言。 经过十几天的接触,刘知易已经发现,这个方先生确实见识很广,之前有些小看他了。从多话的师姐口里套了不少情报,方先生年轻时候确实去过很多地方。往南翻过五岭去过岭南的边郡,往北去过狄人的草原,往西去过戎人的山谷,大夏王朝的万里江山几乎走遍了。师姐就是方先生从西戎山谷里带出来的。 方先生冲外面喊完,继续低头写丹方,一旁准备抓药的师姐,突然箭步窜了出去。 刘知易有些好奇,放开病人:“好了,去茅厕吧。去隔壁上,别在这里。” 不允许病人在药铺后院上茅厕,不是他有洁癖,而是茅厕要他收拾。 病人嗯了一声,捂着肚子跑出去了。 刘知易不急不慢的走出去,左右看了一眼,发现药铺东边院墙边,两个大热天穿着羊皮,头发乱成一团,粘成一根根筷子粗细的辫子,身材十分魁梧的汉子正牵着两匹马在这里。 师姐正跟两个魁梧汉子说着什么,陌生语言,刘知易听不懂。 只见师姐脸上时而露出激动神色,时而露出疑惑,最后还从脖子上拽出一个兽牙状项链给他们看,陌生人摇着头,师姐脸上露出失望,又说 了几句,颇为沮丧的转身回药铺。 “师姐,这些人是戎人” 大夏国西部,有连绵的高山,在高山谷地里,居住着半耕半牧的西戎部落。 师姐点了点头。 “你跟他们说什么” 刘知易好奇问道。 师姐道:“我跟他们打听哪个部落丢了孩子。” 刘知易几乎能从她的口气里听到哀伤,原来是在查自己的身世,其实何苦这样问,直接问方先生不就好了。 这两父女相处挺奇怪的,方先生从小就没避讳的告诉师姐是捡来的事实。要说方先生不重视这个女儿吧,就是因为从西戎山谷里带回来师姐,方先生结束了游历,在春风亭开了一家药铺,定居下来;要说重视吧,难道不该隐瞒她,至少在她成年前,不该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 而且方先生给女儿起名字也很草率,因为是从戎人山谷里带回来的,直接就叫方戎女,显得很没有诚意。 师姐走进药铺,方先生走出了药铺,直接走向几个戎人,跟他们说了几句,然后绕着他们牵来的马转了一圈,让戎人拉着缰绳,掰开马嘴看了几眼,翻开马眼皮看了下,然后反身踱回铺子里。 先生还会看马兽医的活儿也会干 刘知易不由感叹一声,看了两个戎人一眼,跟着进了铺子。 戎人少见,但也不稀奇。春风亭是官道交汇处,通向西方和北方的必经之地,因此有一些北方草原和西域沙洲的戎狄人往来。每年总能见十几波戎狄的,这两个魁梧戎人,牵马看病,也不知道这马是他们赶来贩卖的,还是他们的坐骑 回到铺子里,方先生又在伏案写丹方,师姐在药柜前抓药,两父女全程无交流,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奇怪的气氛。 第十五节 采药 不知不觉跟方先生学医已经一个月,刘知易渐渐适应了下来。 毕竟是经历过无数大考小考的资深应考人士,他很快学会了方法,找到了学习节奏。 刘知易摸到了一个窍门,不管是辨药材,还是背丹方,或者诊脉,只要默运医家真气,他能很快记住,简直事半功倍。医家真气不愧是医家前辈在诊治中领悟的功法,刘知易现在等于是在用真气逆推,类似于用理论指导实践,自然事半功倍。每天早上跟师姐辨药材,下午自己背丹方,有病人的时候,抓紧机会学习望闻问切,学习节奏紧张而不混乱。 接触久了,刘知易感慨方先生真是一个好人。他给人治病,从来不问诊金,病人给多少他就收多少,不给他也不问。师姐方戎女对此常有微词,鄙视一些病人爱占便宜。害的他爹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穿。除了对诊金不在意外,药材几乎都以成本价卖出去,而且能用便宜药方就不会用贵的。 对刘知易这个徒弟也很好,毫无保留的教他。一开始刘知易以为是方先生老好人性格使然,后来方戎女告诉他,先生很想培养他考进太学。还说先生也想考太学,可惜未能领悟医家真气,没有资格考。 刘知易觉得,方先生倾囊相授,除了为人老实之外,还在他身上有了一份寄托,刘知易觉得他可以帮先生了却心愿。 一个月时间,刘知易成功掌握了一百种药材的辨认方法,记住了三百多个丹方。还学会了看十几种常见病。刘知易觉得,三个月后的恩科,他或许也可以试着考一考。 太后垂帘后,下诏开恩科,一方面是填补大量官员空缺,另一方面也是笼络人心。太学医科学考虽然不是科举,但一直有跟科举同时进行的惯例,这一次也不例外。 刘知易心中想着,背起一个箱笼,走出了药铺。 “师弟,快点,该走了。” 方戎女在前方催促,眼中露出兴奋。 今天两人要去山里采药了。方济堂药铺后院里,常年晾晒着各种药材,许多药都不是买来的,而是自己采的。方戎女说,方济堂的药之所以便宜,就是因为大多数药材都是他们自己从山里采来,自己炮制的。 “师姐,不骑马吗” 刘知易有些担忧道。 他们要去的地方,距离春风亭十五里,是一片连成一片的小山,叫做龙爪山。龙爪山背后,是一片更大的山脉,叫黄龙山。龙爪山其实只是黄龙山的余脉,黄龙山横亘在夏京北部七十里,与夏京南方六十里的青龙山一南一北将夏京城夹在中央。夏江从中央流过,形成了南北宽一百多里,东西长八百里的广袤夏原。 龙爪山南北走向,山不高,只有百丈左右,分为五座山岭,形似一只爪子,传说黄龙山是一条巨龙所化,龙爪山正是巨龙探出来的一只龙爪,所以叫龙爪山。龙爪山除了是黄龙山脉延伸向夏京方向的最南端,也是通过黄龙山脉往南的必经之地,从夏京而来的官道,直通龙爪山下,给刘知易带来很大的便利。 即便这样,两人背着箱笼,还是走了一整天才来到山脚下。 山脚下有一座小镇,镇上有几家小客栈,供往来客商旅人歇脚。 刘知易要了两间房子,他们要在这里住三天。 “师弟。你师父不在跟前,你就别看书了。瞧瞧那边,那人背着刀啊,他是刀客吧” 方戎女趴在二楼房间窗口,看着街上走来走去的人群,大呼小叫着。 刘知易白了她一眼,嗯身材真好。才十四岁,个头足有一米七的样子,跟刘知易比肩,让他颇有些惭愧,觉得这女人将来肯定比他高。穿着粗布衣,平时看不出来,一趴在窗子上,顿时让人觉得:腿真长 “师姐,不是给你开了房间吗,你不回去歇着” 刘知易继续看书,看的是百草集,十分厚实的一本书,分十六册,每册都有三寸厚。主要以介绍草药为主,图文并茂。刘知易跟着方戎女来采药,自然要看百草集,才能做到理论结合实践。 “我一个人多无聊,你就不该要两间房。” 方戎女抱怨道。 嘿咱俩到底谁是少女 刘知易呵呵道:“开一间房你将来不想嫁人了” 方戎女满不在乎:“嫁人我嫁不出去啊。” 好吧。可怜的小师姐。刘知易想说,这其实不怪你,是小地方人没见识。人的审美是根据记忆中的面孔均值来的,春风亭的人很少见到戎人,自然不会觉得戎人漂亮。其实看久了,方戎女是很耐看的,五官精致,面孔立体感强,这是戎人的特征;虽然是戎人,但长在中原,不像戎人皮肤那么粗糙,也没有常年吃肉 喝奶又不洗澡的戎人的体味。 刘知易笑道:“放心吧师姐。夏京城里可是有胡姬的,听说夏京人很喜欢。你将来没准能嫁到城里去。” 方戎女回头,皱着眉头,一脸不信:“你骗我的对吗你敢骗我,将来我嫁不出去,就嫁给你” “呵呵。” 刘知易尬笑两声,又看了一眼凸出裙子的双腿轮廓,不由咽了一口唾沫。 “好啊” 他心里说道。 方戎女继续趴在窗户上看外边,沉默起来后,她会显露一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带着淡淡的忧伤,完全不似平时那种略带粗野的活泼。 她吵闹的时候,刘知易耐心看书,她安静了,刘知易反而看不进去了。 抬起头疑惑:“师姐。你以前没出来采过药” 方戎女没回头:“来过啊。都是跟着你师父,他规矩太大,跟他出来没意思。” 方先生规矩大,刘知易倒是没觉得。别人带徒弟,徒弟鞍前马后伺候着,伺候师父的同时,还得伺候师父的家人,给师父c师娘倒尿盆,给一家子洗衣做饭,甚至还要带师父的小儿去玩耍。真正像下人一样伺候人家几年,师父才有可能把徒弟叫到跟前传授一招半式。刘知易虽然也干活,但是方先生却没想着把他当下人用,能教的时候,倾囊相授,完全没有按照行业规矩来。 刘知易放下书,也来到窗边,跟师姐一人一半,站在窗前往外看。 外面是一个颇为热闹的街道,牵着牛羊马匹的狄人来来回回,龙爪山下是大夏国一个马市。从北方草原上赶着牲口来这里贩卖的狄人很多,许多靠近边境的小部族,甚至整族都是靠做这种生意生存的,是草原上的生意部族。也有一些从南方来的大夏国商贾,他们用丝绸c棉布c铁器等物交换草原上的牲口,运回南方能获百倍之力。还有一些游侠儿行走在街道上,大多是一些北方边郡的江湖豪客。 “师弟,我回房了。” 两人沉默着看了许久,方戎女看腻了,招呼一声,离开刘知易房间。 少女情怀总是诗,朦胧难猜。刚才明明兴致勃勃,突然就沉默下去。 难道是看着街上的狄人,想到自己的戎人身份了 师姐走后,刘知易停下读书,切换身份,打坐吐纳了几个周天。他一直没停下真气的修炼,法家真气和医家真气都有明显的增长,医家真气增加的尤为明显。如果把一开始系统灌顶后的真气算一滴水,现在法家真气已经增长到了一杯水,而医家真气则足有一壶水之多。 吐纳之后,就是睡觉,每天如此。 第二天大早,被师姐拉着出门,背着药篓,准备采药去。 龙爪镇位于龙爪山东南山脚下,西北方是龙爪山,东北方有一条小河,叫做北河,从黄龙山流过来,途经龙爪山后往东南偏折。从夏京来的官道沿着山谷一路修到黄龙山。 进龙爪山采药,有两条路,一条是继续沿着官道绕过龙爪山北坡。一条是从龙爪镇直接登山,从南坡翻过山岭进入北坡。第一条路好处是好走,但距离远,绕过五座小山要多走三十里。第二条路难走,但距离近,翻过山岭只需要五里。 刘知易跟方戎女自然选择翻山,走出镇子的时候,路上还有不少同行人,越往山上走,行人越稀少。山道两侧,树木越来越高大,镇上进山砍柴的樵夫越来越少。到了半山,就只剩下刘知易和方戎女师姐弟二人,山风吹过密林,仿佛山在唱歌。 快到山顶,已经没有现成的路,道路直接在树林中蜿蜒,刘知易一手捧着百草集,每发现一棵疑似的草药,就翻书核对。方戎女不说话,在一旁憋着笑,每每看到这样的表情,刘知易就知道自己认错了。 “别找了。南边找不到药的,药都长在北坡。” 刘知易反问道:“为什么” 方戎女道:“因为南边长树,北边长药啊。” 毫无逻辑的回答,等爬到山顶,刘知易才觉得有些道理。 站在龙爪山长牙岭上,放眼望去,身后是茂密的山林,眼前是无边的草地。草地边缘的山脚下,有一群战马在吃草嬉戏,朝廷在龙爪山设有一个军寨。父兄之前就在这里躲藏过一阵。 果然是南边长树,北边长药。各种草药就夹杂在漫山遍野的野草鲜花之中。刘知略一思索,猜测大概是因为北方的冷空气吹着北边山坡,因此降雨少,树木长不起来,另外山北为阴,日照时间不足也是重要原因;山南为阳,不但阳光充足,南边吹来的暖湿气流还带来了足够的降水,满足了树木生长条件,大树遮天蔽日,没有跟草本植物生长的空间,除了少数喜阴植物外,树木间没有植被,只有枯枝败叶。 “走啦,师弟” 小师姐迈开大长腿,背着药篓钻出山坡边缘的树丛,朝着山坡下奔去。 刘知易摇了摇头,只能紧跟 上去。 “这里是,那里是,还有那里,那里” 小师姐一边跑,一边指指点点,所指之处,都有一株或者一丛药草。 刘知易作为苦力,小师姐指哪他打哪,不过小师姐还是不满意。 “别对了,你先铲下来,回头在慢慢对不行” 刘知易一边拿着药锄铲药,一边还翻开百草集对照,速度缓慢,让方戎女不耐烦。 刘知易却不管她,他的主要目的是学习,不是采药。如果不是这个目的,他宁可花钱买一些草药,这些原材料并不贵。 见师弟不搭理他,方戎女闷哼一声,也蹲着采起来。 许久没听到方戎女的声音,刘知易抬头望去,却不见了人影。 心里一惊:“师姐,你在哪” 荒山野岭,无人回应,一会儿远山发回了回声。 “这里该不会有野兽吧” 刘知易心中惊慌,顾不上采药,来回奔走,边走边喊:“师姐,你在哪快出来了” 跑的满头大汗,喘着粗气,神色慌张,却不敢停下来。 跑过一丛茂密的青草从旁,突然师姐从里边跳了出来,刘知易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歪,摔倒在地,十分狼狈。 师姐却笑靥如花。 刘知易生气了,爬起来看着她,看她大声笑着,笑得上不来气,真的上不来气,突然捂着脖子蹲了下去。 “师姐” “师姐” “你不用演戏了,我不会上当的。” 刘知易一脸冷峻站在原地,看着小师姐的“表演”。 许久,小师姐突然躺在了地上,他才察觉有些不妙,三两步跑了过去,看到师姐的脸色已经煞白。蹙着眉头,捂着胸口,说不出话。 “师姐,你怎么了” “师姐,你说话啊。” 一手扶着师姐,一手搭在脉上,脉搏虚弱无力。不明白什么症状,师父没教过。 “救命啊” 刘知易大声叫起来。 “师姐,别睡啊。我送你下山,你坚持住。” 方戎女渐渐闭上眼睛,浑身无力的半躺在刘知易怀中,脉象十分微弱,刘知易彻底慌了。 转过身,将方戎女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打算将她背到背上。 “别动” 远处一声急促的声音传来,转头看到一个同样背着药篓的年轻人。 碰到同行了 太好了 第十六节 同行 刘知易从善如流,缓缓将方戎女放下,让她平躺在草地上。 接着看着那个从一片树丛中走来的同行,眉头不由皱起来。 这个同行太年轻了,看着十来岁模样,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脚上踩着草鞋。如果不是身后背着药篓,让人不由怀疑这是一个乞丐。 走近了一看,头发干枯,面色发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只有两只眼睛乌珠一般。 年轻人快步走过来,俯身趴下。一只手翻看了一下方戎女的眼皮,另一只手摸到了手腕,把了脉搏,接着两只手按向她胸口。 “你干什么” 刘知易惊问。 年轻人尴尬笑笑:“抱歉,失礼了。” 收回双手,抓起方戎女两只手,自己盘坐起来。 这是渡送真气是个高手啊。 刘知易很快就弄清楚年轻人的意图,仔细观察起来,发现方戎女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呼吸恢复平稳,慢慢睁开眼睛。 “师姐,你没事了” 刘知易忙问,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方戎女也很迷茫:“我怎么了” 刘知易也想知道。 青年人喘着气,松开方戎女的手,慢慢站起来。 “你患有心疾,不可心绪激荡。” 心疾心脏病 刘知易暗暗点头,刚才的症状倒是符合,心脏发病,供血不足,所以晕厥。 方戎女还在迷茫,刘知易已经很清楚情况,不由担心:“可有法医治” 心脏病是一个医学难题,即便在刘知易的世界,也没办法根治,哪怕是换心脏这样的高端手术,也是后患无穷,谁也找不到一种一劳永逸的办法。不过在这个奇诡的世界,却未必没有办法,他抱着希冀问道。 年轻人摇摇头:“即便医圣降世,也无能为力。此病药石难医” 刘知易叹息一声。 几人都沉默了片刻。 当事人方戎女还迷茫中,刘知易反应过来:“感谢兄台仗义援手。” 年轻人客气道:“无须客气,医者仁心,乃是本分。” 这年轻人不骄不躁,举止得体,就是口音不像本地人。 “兄台不是本地人吧” “在下是阴山郡龙城人。” 刘知易点点头:“在下刘知易,夏京北十里亭人,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年轻人摆手:“不敢。周问卿。” “见过周兄。” “刘兄客气。” 刘知易和这个自称周问卿的人已经客套了半天,方戎女还没弄清自己的情况,皱着眉头一会摸摸这,一会摸摸那。 “我刚才怎么了” “你刚才心疾犯了。多亏这位周兄施以援手,为你渡送真气,才保住一命。” “我有心疾” 方戎女一脸不信。她自幼跟着方先生,方先生采药的时候,将她背在药篓里,可以说她是药篓里长大的孩子,怎么会不知道心疾这种病。 方戎女皱眉道:“不可能。我才十四岁,还没嫁人呢,怎么可能有心疾。” 周问卿没有回答,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刘知易没有回答,因为他觉得这很残酷,心脏病有先天有后天,方戎女这种情况,八成属于先天心脏病,先天缺陷,天生不幸。 刘知易转而向周问卿请教心疾的问题。 周问卿告诉他,没有办法医治,只能静养,心静则安。 刘知易又向周问卿请教如何用真气帮助治病。 周问卿没有回答,反而疑惑的看向刘知易。 相比医术而言,领悟医家真气的人少之又少,上百个经验丰富的大夫中,也未必有一个能领悟医家真气。没有真气,问救人就没意义。 刘知易运转真气,刻意释放一丝气息,周问卿的脸色顿时不一样了。 拱手道:“刘兄也是医家门人,敢问师承” 普通大夫领悟悬壶真气太难,尤其是刘知易年纪不大,几乎不太可能是自行领悟,除非医道世家出身,前辈高人为其灌顶,所以一定有师承。 刘知易道:“家师姓方,讳闻问。这是在下师姐” 周问卿道:“原来是闻字辈的前辈,如此你我同辈。见过刘师兄。” 报字号,是江湖规矩。诸子百家中,许多家都源自江湖,扎根江湖,行走天下,论资排辈,江湖朋友看着长辈c门派面上,往往会多加照拂。 医家也是如此,虽然在太学中有医科,但跟儒c法c兵三家仰仗朝廷不同,医家扎根江湖,医者悬壶济世,并非朝廷鹰犬。所以医家跟墨家c小说家三家,行走江湖,非常讲究辈分。 刘知易一头雾水,这些他真的不知道,方先生没教他。先生叫方闻问,刘知易之前还以为是取自望闻问切,没想到竟然还是辈分。 不由看向方戎女。 方戎女已经恢复如常,见周问卿报了字号,马上拱手还礼:“见过周师兄。在下方问花。” 方戎女方问花 方问花应该是方先生给女儿起的医家名字,用来行走江湖。方先生果然不会起名字,方问花方戎女还不如,难怪方戎女从来不提他的医名。 尽管如此,刘知易还是很吃味。自己拜了方先生为师,诚心诚意,可先生竟然连个医名都没给他起,这是不认可他这个徒弟 周问卿不知内情,知道刘知易是闻字辈的前辈弟子后,也不藏私,将如何运用医家悬壶真气救人的办法说了出来。 不同疾病有不同的应对办法,大多数时候,真气只能辅助,最终还是要用药石的。用真气同样讲究对症,就心疾而言,心疾发作,血液凝滞,最要紧的是用真气护住心脏,然后用真气帮患者疏通血液。 三人边聊边采药,渐渐熟稔起来。 “周师兄,原来你也是来考太学的那你可以跟我师弟一起” 周问卿是北方边郡阴山郡龙城人,阴山在黄龙山以北,黄龙山东西纵横两千里,南北纵深三百余里,是夏京北方屏障。越过黄龙山就是阴山郡地界。阴山以南到黄龙山五百里,阴山以北八百里直到大漠,都是阴山郡辖地,八百里阴山郡是大夏王朝第一大边郡。治所位于阴山北麓的龙城,龙城本是草原部族的王庭所在,本朝初年,夏太祖九征漠北,将北狄诸部打的漠南无王庭,纷纷退避漠北,龙城这个草原王庭就成了大夏边郡郡城。 周问卿一路从龙城赶往夏京,一路上行医为生,到了龙爪镇盘缠用尽,所以才进山采药,换些盘缠。 “刘师兄,你也要考太学也对,刘师兄年纪就已经领悟悬壶真气,不考太学就可惜了。” 刘知易尬笑一下,觉得周问卿在凡尔赛,他同样年轻,同样身负悬壶真气,用的比刘知易更加纯熟,夸刘知易等于变相夸自己。 口中却热情道:“真巧。如此也能互相照拂一二。不如周师兄随我们一同回去,就在我家暂住,安心备考。在下也有不少问题方便请假。” 周问卿笑道:“刘师兄说笑了,方先生在前,小弟怎敢好为人师。你我一同向方先生请教才是。” 三人一同采药,一同下山,一同来到龙爪镇。 得知周问卿竟然因为囊中羞涩,在镇外的破庙栖身,刘知易强拉他住进了客栈。本想给他多开一间房,结果周问卿死活不接受,勉强答应跟刘知易挤一间房。 这倒方便了刘知易向他请教问题。刘知易身负医家悬壶真气,可从来不知道怎么用。终于碰到了一个行家,还住在了一间屋子,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抓住技术上的细枝末节追根究底,周问卿倒是一个耐心的人,事无巨细认真作答,让刘知易受益匪浅。 一方面通过周问卿讨教经验,一方面拿自己的身体练习,有周问卿在一旁守护,也不用担心走火入魔。 每日回到客栈,他就运转真气,按照周问卿教授的法门,催动真气进入心脏,用真气驱动气血运转,一连三日才掌握诀窍,自己的真气,能让血液加速,让心跳减慢。加速血液,可以身轻体健,爬山如履平地,减缓心跳,有助于快速入睡。用到健康人身上能起到这些效果,用到病人身上,则能缓解一些相应的病症。 掌握真气驱动气血的法门之后,刘知易心中多了一个猜想。刘家是武人家族,几代人都是武夫,虽然没什么高深功法,也没出过什么武道高人,但对于练武还是有些传承的。武道的原理,刘知易耳濡目染早就熟悉,靠的是搬运气血,增长力气。武人的办法很直接,就是通过外力,不断锤炼身体,激发血气中的力量,不断挖掘身体的潜力。 现在刘知易知道,医家真气也能够控制气血,跟武道由外激发不同,医家真气是由内而外,以真气驱动气血,刘知易判断两者相辅相成,可以互相促进。 请教过周问卿,周问卿解释说,万法同源,诸子百家互相借鉴,一家功法对另一家功法有所助益,并不奇怪。 文武虽然殊途,但也不是泾渭分明,毫无关联。他说兵家就是例子,兵家本属武道,到了本朝,有一派兵家归入了文道,成为文道诸子百家之一。这说明文武之间,并非铁桶一块,依然能够相互贯通。 三天之后,三人离开龙爪镇,刘知易来不及试验猜想。只能强拉周问卿一同回春风亭,他跟周问卿相见恨晚,实在不想错过向周问卿请教经验,探讨 猜想的机会。 第十七节 离别宴 一路很顺利的返回春风亭,刘知易十分热情的邀请周问卿住在刘府,周问卿拒绝了。接着以晚辈之礼去方济堂拜会闻字辈的老前辈方先生,按照江湖规矩,得到前辈照拂,邀请他住进方济堂中。 刘知易没法跟自己的师父争抢,也就默认了这个结果。 周问卿医道扎实,不可能是普通悬壶医者。但怎么问,他都不肯透露师承,偶尔说漏嘴让刘知易知道,他进京考医科,是他师父要求他去考的。他本人对进太学一点兴趣都没有,因此也不怎么认真备考。 住进方济堂中后,开始以方济堂为中心,在春风亭十里下乡巡诊,再次做起了游方郎中。神龙见首不见尾,刘知易竟然一连十几天见不到他的影子。 即便这样,刘知易依然觉得,周问卿考入太学十拿九稳,如果周问卿都考不进去,他更没有希望。因为周问卿的悬壶真气比他运用的更好,功力应该也更加深厚,各种医道经典,周问卿如数家珍,数百种药材,周问卿一清二楚,上万个丹方烂熟于心,又有游历行医的经验,这样的人都考不进医科,谁能考进去 周问卿来到方济堂半个月之后,天上下起了大雨,炎热的天气陡然变冷 刘知易挺高兴,因为他又能跟周问卿讨教问题了。 经过两个月的学习,刘知易背熟了百世方c百草集这样的医书,辨认全了方济堂中三百零七种常用药材,也学会了诊治普通的风寒c伤寒c疟疾c阳明肠胃病等常见病。方先生告诉他,只要学会了诊治这些病,考太学基本没问题,太学是收学生,不是收神医,不会考疑难杂症。 最关键是诊病要准,刘知易还要多加练习,这是经验的积累,现在已经不是由先生先诊断,而是他先诊断,然后先生再复诊,基本上八九不离十,偶尔还是会诊错。可惜方济堂平均一天来不了一个病人,所以刘知易不放过方济堂中来的每一个病患,如果不是严重疾病,他甚至会诊脉一天。作为对病人的安抚,他会给病人一天工钱,一百个铜钱。帮人治病还给钱,他这医生当得也是独一份了。 通过向周问卿请教,对于悬壶真气的运用,上了一个很大的台阶。他可以用真气稳住大多数病情,还知道悬壶真气不仅仅能用来救人,跟诸子百家其他派别一样,也有相应的杀伤手段,法家是用真言,医家是用毒。只可惜用毒之法周问卿不会,而且十分厌恶,认为医家用毒,有违医者仁心。 周问卿巡诊的时候,刘知易十分期盼他能回来,他积累了一大堆问题想要请教。可当周问卿回来后没几天,刘知易就开始期盼他赶紧走了。 因为周问卿对春风亭发生的徐谦案十分感兴趣。 巡诊回来之后,见到刘知易第一面就开始问:“刘师兄。听说前些天,徐太傅被押解回京,遭人劫囚,你家受了牵连” 这事整个春风亭的人都知道,周问卿在春风亭周边游方巡诊,不可能没听说。 刘知易也不隐瞒,但也不想多谈,叹道:“无妄之灾,都过去了。” 周问卿点点头,他其实不关心刘家,但他关心徐谦。 “不知徐太傅现在如何似乎一点风声都没有。” 周问卿叹道。 这也是事实,三个月前还闹得沸沸扬扬。先是天下人给予厚望,小皇帝派出御驾迎接,徐谦虽然没有入朝,却声名鼎沸,仿佛已经是内阁首辅一般。但一个劫囚案,将徐谦的名气推到了顶点,连皇帝为此都跟朝中官员决裂,最后太后趁机垂帘听政。这么大的事情,说过去也就过去了,已经很少人谈论徐谦,老百姓的记忆就是如此淡薄,外面再大的事儿,也比不上家里的柴米油盐重要。 “不谈国事,不谈国事。” 刘知易端起酒杯,敬周问卿一杯,岔开这个话题。 周问卿却没有意识到一样,继续扯这件事:“听说刘师兄当日受了刺客一刀” 刘知易黑着脸点头。 周问卿又道:“那刺客连刘师兄都杀不了,怎能劫走徐太傅刘师兄不觉得其中蹊跷吗” 怎么我就该被杀蹊跷谁不知道有蹊跷,没人关心而已。 刘知易道:“能有什么蹊跷。徐太傅贪墨军饷,党羽劫囚,畏罪潜逃。” 周问卿摇头:“这不可能。徐太傅安置流民,兴建学堂。巡边十年,一日不曾回家。这样的人,怎会贪污军饷” 刘知易是真的不愿掺和那些事,随口应付:“那就是得罪人了。徐太傅十年巡边,边郡节度使都是土皇帝,谁愿意头上骑一个太上皇” 说完刘知易就后悔,感觉自己说太多了,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徐谦那种地位的人,不是他能置 评的。 周问卿还是摇头“别的地方不敢说,在阴山郡,绝不会如此。刘师兄有所不知,阴山郡节度使夏知秋,其实是徐太傅的弟子。” 这件事刘知易可不知道,不由疑惑起来。 “如果我记得不错,弹劾徐太傅贪墨军饷,牵头的就是阴山郡节度使夏郡候牵头弹劾,他怎么可能是徐太傅弟子” 弟子弹劾师父,这不仅仅是道德上的背叛,在这个尊师重道的国度,做出这种事,几乎就再也无法融入官场。夏知秋年纪轻轻,听说不到三十就继承了阴山郡侯爵位,执掌阴山节度使帅位,手下十万兵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周问卿压低声音道:“此事千真万确,虽然万人知之甚少。但夏知秋就是徐太傅弟子,甚至若非如此,他继承不了郡候爵位,如今阴山郡节度使恐怕是别人。所以夏知秋牵头弹劾,我才觉得蹊跷。” 刘知易脑子里闪过两个疑惑,第一,既然是隐秘,外人极少得知,周问卿如何得知第二,周问卿似乎对这件事过于关心了。医家虽然有大医医国这样的大话,但一般医者其实很少关心政事。 周问卿表现出来的异常,让刘知易心中升起警惕,他开始怀疑周问卿打听徐谦案别有用心,弄不好跟前刑部侍郎王朝栋一样,也在暗中调查。 刘知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谁都有问题,好像全世界都盯上了他们这个小小的亭长之家一样。 所以面对周问卿的探查,刘知易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敷衍。直到雨过天晴,周问卿再次出门游方巡诊。 大雨连下三天,雨晴之后,天气再次热起来,晒得春风亭周围的农田一片金黄,金秋到了,农民快要收割庄稼,朝廷也要收割人才。 周问卿又一次出门巡诊,十天后回来,跟方戎女一起联袂来到刘府。 刘知易将他们迎进府里,又带他们进到客厅。 “周师兄c小师姐,你们稍坐。我去请我母亲。” 小师姐 方戎女顿时不高兴。 周问卿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自顾自看着客厅的陈设,一应家具都很考究。一路走进来,看到刘府虽然算不上深宅大院,也是前有倒座,后有罩房,正屋耳房,东西两厢,光是房屋不下四五十间。 “没想到刘师兄家如此富贵” 周问卿叹道。 作为亭长,刘家是春风亭一等一的大户,在街上,刘府是毫无争议的豪宅。 方戎女哼道:“那可不。谁不知道春风亭守着万胜桥,卡着官道,靠着码头。在乡下良田千亩,在亭中两条街道。春风亭的亭长,给个知县都不换。” 周问卿点点头,他也觉得如此。他从苦寒的大漠出发,一路南行,春风亭算他见过的最繁华的镇子。 只是周问卿有些不理解:“刘家如此富贵,何苦送长子去龙城” 周问卿是阴山郡龙城人,太知道阴山郡有多苦。阴山郡横跨阴山南北,阴山遮蔽了漠北的寒风,阴山以南还算温暖,但坐落在重重大山之中,道阻且险,十分穷困。阴山以北虽然土地平坦,可干旱少雨,山上留下的溪流只能滋养山脚下一片草场,往北就是大漠。不仅如此,北狄诸部被大夏王朝驱逐到漠北之后,并不死心,大规模的铁骑入寇虽然没有,可总有一些小部族袭扰,假托盗马贼劫掠,常跟阴山郡边郡冲突。 方戎女也不知道内情,可她今天心情不好,难免恶意猜测。 “哼。这种狗大户,他家的儿子去了边郡,岂会上阵厮杀,不过就是混几年军功,回来换一份前程。” 周问卿觉得有理,点点头,他对大户人家印象也不好,不过为人低调c热情,做事大方,说话有好听的刘知易除外。 刘家主母刘姜氏很快出来,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招呼两个晚辈入席,吩咐上菜。 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上菜,这些人可不是刘府的下人,大多数都姓刘,是刘家亲族。平时也不做家里的活,主要都是长工,帮刘家种地的。还有几个帮刘大刀照看店面,春风亭三条街,两条是刘家的。大多数房子租了出去,还有十几间留着做买卖,由亲族打理。 之前刘家逃难的时候,这些人也跟着倒了霉,许多都被当成刘府下人抓到了牢里。太后赦免从犯之后,他们也相继被释放,又都回到了刘家。 大鱼大肉,很对方戎女胃口,吃的满嘴流油,一点形象都不顾。周问卿倒是斯文,极少动筷子。 刘姜氏随便应付了一下,说了几句劝勉的话,就借口身体不适离席而去。 她不是身体不适,而是心里不高兴。 今天办的家宴,有两个目的,一个是给即将去城里考试的刘知易送行,一个是打算谢谢方先生的教导,这算是谢师宴。可方先生不肯来,而是让方戎女代他出席,刘姜氏觉得没受到尊重,所以不高兴。 母亲走后,刘知易更热情,不断给周问卿和方戎女敬酒。方戎女不客气,连喝三杯。 酒足饭饱,刘知易又准备了一些礼品,一路送周问卿和方戎女回方济堂。师父没来赴宴,可师恩还是要谢的。 第十八节 进京赶考 “你明日就要走了” 师父将刘知易叫进书房。 学医三个月来,他还从来没进过师父的书房,此时郑重其事将他叫进来,让他不由一喜,莫非是传说中的传授绝学 刘知易十分恭谨:“回师父话,明日就走。” 又补充了一句:“跟周师兄一起进京。” 师父补充了一句:“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接着是片刻沉默,刘知易观察入微,察觉师父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似乎有话想说。 主动问道:“师父可有事情交代弟子” 师父嗯了一声,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师父想拜托你做件事。” 师父微低着头,脸色有些发红,刘知易不点破,继续询问:“师父您太客气了,有事情您吩咐就行了。” 师父这才道:“你此去考医科,至少五成机会能中。如果考进太学,师父想让你帮我问问,太学里有没有岭南进献的南蛮巫医医书。” “南蛮巫医” 刘知易疑惑,从未听说过。 大夏国疆土广袤,南北纵横八千里,北方边境直达大漠,南方则深入密林。 这些疆土可都是打下来的,大漠以南原本住着草原北狄部落,被驱逐到了漠北,大夏国在漠南设置了阴山c云中和燕山三个边郡。南方五岭以南,常年湿热,丛林密布,原本生活着一些蛮族部落,大夏国南征,将这些南蛮部落赶进了丛林深处,在岭南设置了岭南东郡c岭南西郡两个边郡。再加上西征戎人到雪山后,建设的玉山郡和焉支郡,大夏国总共九大边郡。 不管是西方的西戎,还是北方的北狄,亦或是南方的南蛮,这些部落对于中原人来说,都过于遥远,真实情况即便是翰林院里的饱学之士也所知寥寥,普通百姓最多是道听途说,充满了各种诡谲的色彩。 说起南蛮,刘知易只能反映出“瘴疠之地”“与蛇虫为伴”“以女为尊。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等粗略的奇闻,听说南蛮还住在树上,不穿衣服,这样的部落会有医书 师父点了点头:“对。南蛮巫医。太祖并吞岭南之后,不少南蛮部族内附,被封为土司。我曾游历岭南,见过他们的巫医。只是南蛮不通文字,不曾有医书传世。我听闻,当年一些随军医官曾收录过南蛮巫医医术,汇编成书,可能就藏在太学中。” 刘知易点点头,太学是天下文脉,太学中汇集了天下的学问,诸子百家c三教九流的典籍都有。大夏朝传到第五代,前三代帝王建立的盛世还未过去,太学中收录了浩如烟海的文献,如果有人曾编纂过南蛮医书,那一定能在太学找到。 只是刘知易有些疑惑:“师父想学南蛮医术” 大夏王朝是此时的世界帝国,代表着最先进的文化,怎么还要学习落后部族的医学,刘知易很怀疑,在南蛮这样的连纺织都不会的地方,医术跟巫术恐怕都没区分,能有真正的医学 师父摇摇头:“南蛮巫医也有可取之处。为师听说,其巫医有种御虫之法,善使一种血虫,植入人身,可控血气。南蛮勇士以身养虫,血气旺盛,不输武道高手。” 刘知易明白了,点点头:“师父放心,弟子考入太学后,一定去查找血虫典籍。帮师父抄录回来。” 师父点头:“就有劳徒儿了。” 刘知易道:“师父无须客气。” 接着师徒二人又无话了,刘知易默默看着师父,师父也默默看着徒弟,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刘知易不死心的问道:“师父还有事情要交代弟子吗” 师父摇了摇头,端起茶杯。 刘知易颇为失落,沮丧道:“弟子告退。” 竟然没有秘籍没有绝学 不过也不奇怪,方先生如果真有什么秘籍,也不至于一辈子只是一个游方郎中,早就成了医道名家。这就真的只是一个一辈子游历行医,兢兢业业加上为人有些老实的乡下土郎中。 “且慢。为师又想起一件事。” 刚转过身,师父又叫过自己。 想起来了真有秘籍 刘知易回身满怀期望的看着师父。 师父沉吟了刹那:“想起来忘了给你取医名了。” 就这 果然不该抱希望。 刘知易死心了。 师父随口就道:“你就叫问虫吧” 啥啥 刘知易有些傻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师父,您再说一遍” 方先生也 有些尴尬,或许察觉自己取名太随意了,太功利了,想让徒弟帮忙查找血虫文献,随口就给他起名问虫,分明就是提醒他不要忘了师父的事情。 嘴里解释道:“不要小看虫子,花草鱼虫都能入药。问虫一名,大有深意” 刘知易眨了眨眼睛,这次听清楚了,还真叫问虫啊。什么破名字,虫子当然能入药,蚂蚁c蝎子c蜈蚣c蚯蚓都是药材,可这跟人名有半毛钱关系,你就是懒得认真起名字。难怪师姐方戎女医名叫问花呢,感情都是一个路子。 心里不满,嘴上还要表示:“谢先生赐名。先生还有事吗” 师父道:“对了。明日我要去复诊,就不送你们了。” 刘知易不期待,忙道:“那弟子告退。” 这次逃也似的离开师父书房,刚走出门就撞见师姐。 “我爹跟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说赐名 不过他打死都不会说,出了这个门,他就打算忘掉。就好像师姐从来不提她叫方问花一样,刘知易也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他叫刘问虫,不然就社会性死亡了,太尴尬了,让人知道,还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问虫 看着师姐,刘知易顿时明白,师父让他帮忙查找血虫典籍,恐怕是因为师姐的心疾。 上次采药回来,刘知易第一时间就将师姐犯了心疾的情况汇报给师父方闻问,没想到方闻问一点都不意外,也没多说话,只说知道了。刘知易当时就明白,方闻问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女儿的病情,只是一直不声张。先天性心脏病,放在能发射宇宙飞船的时代,都是一个医学顽疾,在这个望闻问切的时代,能有什么方法医治呢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告诉女儿得了绝症,至少还能让女儿开开心心活着。 想到这里,刘知易也没提血虫的事。 第二日一早,早早去了方济堂,师父可以不送行,弟子不能不辞行,同时接上周问卿。 母亲带着两个丫鬟,和一个十八九岁模样背着行囊的壮汉,送刘知易到春风亭,然后看着他走向西街,就在亭子里等着。 不一会儿,辞行完师父,跟周问卿和方戎女三人返回春风亭。 母亲眼含泪花。 刘知易安慰道:“娘。过几日就考完了,考完马上就回来了。” 父亲送兄长从军,尚未归来,刘知易是家里唯一的男丁,长期出门,他也不放心。 母亲点头:“好好考试。你进了太学,就算给刘家光宗耀祖了,刘家几代武夫,好容易出个读书人,你可要争气。” 刘知易点头:“娘,你放心吧。方先生说我一定能考上。” 旁边的方戎女撇了下嘴,他爹可没说过这话,只说一半一半,考不考的上还得看运气。倒是周师兄,十拿九稳了。 母亲没有远送,送出街道就停下脚步,带着两个丫鬟目送儿子。那个年纪相仿的壮汉,是同族一个堂弟,今年十八岁,跟他父亲一起,在刘家当长工。做一些女人做不了的粗活,这次他负责跟着照顾,充当一个临时书童的角色。 一行四人行至桥头,又有一场分别,这次是方戎女。 “师姐留步。不必送了。” 刘知易道。 周问卿抱拳:“方师妹留步,就此告辞。” “小师弟c周师兄,我就送到这里。铺子里没人,我得回去看铺子了。” 说着望向桥那边的夏京城,眼睛里充满向往。方戎女长到十四岁,竟然只去过夏京三次,一次是去买药,另外两次是去救济院义诊,而且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最近几年,除了采药,方戎女很少走出春风亭。 说完,刘知易c周问卿和一个同族壮汉踏上万胜桥,朝夏京走去。 离考试还有三天时间,但这三天一天都不能闲着。 考试有一定的流程,前期工作父亲刘大刀走之前已经办完。先是拿户册去县学教谕处报名,教谕经过简单考察后,会将名册递送郡学,最后送到太学。完成这些登记之后,刘知易还不能算是正式考生,考前三天,还得去贡院核验身份,考前第二天贡院公布考生名单,考前一天,需要去贡院领取考牌。 这一套考试流程十分繁琐,但跟科举相比,已经算是很简化了。科举考试,核查更严。不但要有户册,还有通过乡学c县学等各级官学后发的学籍帖,最后在贡院核验的时候,连衣服都不能穿。 进城之后,先找到一家距离贡院很近的客栈住下。第二日,跟周问卿一起前去贡院核验身份,第三日看到公布的榜单上有他俩的名字,就等第四日进去考试了。 第十九节 狂人 这几天,除了去贡院报道核查之外,大多数时间刘知易和周问卿都在浪荡。 周问卿根本没把这次考试当回事,他有这个实力;刘知易则是一个习惯了有备无患的人,不习惯临阵磨枪的仓促,所以他之前备考十分努力,到了考前,他反而觉得放松起来,心态更加重要。 在加上科举时候,每每都是京城中最热闹的时候。 如果没有恩科,科举每三年一次,届时各地的文人才子齐聚京城,这些精英们会给这座城带来不一样的精彩。每一次科考,都会出几个名士。大宗师徐谦当年科举的时候,单刀赴会直入太学,与太学师生论道三日,以民间士子的身份,将太学中这些通过层层选拔的精英压得喘不过气。徐谦之后,每次科举,都有外地士子向太学挑战,打着文会c请教等名义登门。 太学文会,这是科举期间一大热闹。 没有才子不风流,每次科举,也会多出一些风流种子。在朝堂斗败徐谦的魏无暇,虽然名声不佳,但也是风流人物。生的一副好皮囊不说,年轻时候放荡不羁,才华横溢,所以才有了锦官人的美名。魏无暇科举那年,才二十岁,趋步青楼,设下霸王棋局,挑战外来士子,整整三天,外来名士无一人胜过魏无暇,全都中途弃子。魏无暇设下棋局的那座青楼,叫做玲珑楼,魏无暇当年设下的霸王棋局,一直摆在楼中,赢得棋局的才子,可得花魁青睐。 玲珑棋局,这是科举期间又一大热闹。 另外还有睡文庙的传统,这个传统十分久远,传说前朝一代名儒韩瑜,自幼家贫,进京赶考之时,无钱住店。只能栖身于城中一座破旧文庙中,当时天下之主并非夏人,而是来自西域的戎人。中原文教衰败,戎王崇信摩尼教,遣使去西方摩尼国求取经文,迎娶圣女,勒令天下人改宗摩尼教。 当是时也,天下处处摩尼寺庙,人人敬奉光明,中原文教衰微,文庙破败。韩瑜夜宿文庙,梦中文圣托梦,嘱咐他振兴文道。之后韩瑜高中状元,却不入翰林,拜入东宫充太子詹事,后为太子师。悉心教导太子,太子登基之后,罢黜摩尼国师,驱逐摩尼圣女,尊崇文道,韩瑜几以一己之力,最终力振中原文道。人称文起八代之衰死后谥号文正 所以早在前朝,读书人睡文庙,就是考前一项重要活动,尤其是一些外来士子,不睡一下京城文庙,就不敢说来过京城。 除了这三大热闹外,还有一些较小的热闹,比如去状元楼吃顿状元宴,去碑林擦擦进士碑。 如此大的热闹,老百姓看是真热闹,可有些人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致。商人看到的是利,官员看到的是权,风尘女子看到的是名,为名为权为利,许多人物钻进来,兴起更多的热闹。 有些酒楼眼红状元楼的生意,在此期间,巧立名目,也办起许多文会宴,什么五子登科酒,什么金榜提名会,主动邀请一些名士,搞得十分热闹,其中以及第楼声势最盛,这几年汇集了无数名士的墨宝,科举期间,大办诗词会。 还有一些青楼,不服玲珑楼二十年来独霸科举盛事,开始在科举期间联选花魁,各楼派出的女子,比斗才情,让杏榜士子推选,与科举相对,每三年选一次,是花魁之最,称作杏魁。才子多风流,加上联选花魁之声势很大,这几年渐渐有压过玲珑楼霸王棋局的势头。参与联选花魁的青楼越来越多,今年连玲珑楼竟然也派出了一个清倌人参与,算是向同行低头,不在盛气凌人。 还有一些在京做官的官员,对于进京赶考的同乡c同宗c同族士子,以及有些名气的名士,会在他们科举之前就进行拉拢,邀请他们来府中夜宴,举行文会为他们扬名。这些官场大佬,很清楚这些年轻人才是未来,谁掌握了这些人,谁就掌握了未来的朝堂。 这些热闹刘知易这几天算是看遍了,除了官员夜宴和青楼选花魁没去之外,其他都去了,大开眼界。 进京第一夜,就去了文庙,打算做做样子,席地而睡,结果连庙门都没进去,已经有人在文庙旁的大街上铺席子了,刘知易不想睡大街,这样子便也没做成。 第二天。去了玲珑楼,看霸王棋局。当真热闹,用人山人海描述不算过分。围观的主要是京城里的老百姓,只能在楼外围观,各地士子持印结才能进楼,或者近距离观战,或者报名登台;刘知易也跟老百姓一起在楼外观战,楼外挂起巨大的铁棋盘,用黑白磁石做的棋子进行时时转播。棋手水平有高有低,但都很难达到国手的级别,当年魏无暇摆出霸王棋局之时,一边饮酒作乐,拥美入怀,一边与棋社的国手对弈,那是何等风流。 第三天,刘知易去了状元楼,本想吃顿状元宴,讨个彩头,结果连酒楼大门都没进去,吃顿饭竟然还要验“印结”,搞得 跟考试一样。改去了及第楼,吃了一顿及第宴,可惜要上顶楼观看展出的名士墨宝,依然需要出示印结,刘知易嫌麻烦就没去。 不过能感受到各地士子的热情,三楼中不时发出阵阵念诵声。 “仰天长啸” “我辈” “蓬蒿人。” 从杂乱的念诵声中,刘知易突然辨识出来,这不是李白的诗吗 这个世界没有李白,自然没有李白的诗,这正是刘知易上次在楼里抄来出气用的。只不过当时他心情畅快,随手写下了这首诗,没想到今天听到有人念诵。 这个世界的诗词十分粗糙,仅仅是文人闲暇时的一种游戏,既不能科举考试,也不能安邦治国,难等大雅之堂。 可是诗词作为一种抒情咏志的重要文体,传承久远,不可忽视。虽不实用,如今文道昌盛,还是有大量读书人将诗词看做展露才情重要的方式。一首名诗无法帮诗人考中进士,但有可能帮诗人扬名立万,得到某些官场大佬的青睐。之所以诗能起到这样的作用,无非是因为诗是最凝练的文字,短短几个字,却有触动心灵的作用,最适合反映文人的功底。一个会写文章的人未必会写诗,一个写诗写的极好的人,文章一般不差。 李白的诗当然极好,听到许多人在念诵,刘知易并不奇怪,如果李白的名诗都不能被这些书生认可,只能说这些书生没文化。 李诗仙,我帮你异界扬名了嗯,不用谢。 想到自己把李白的诗词拿到异界扬名,刘知易觉得挺有意思。 不过很快刘知易就乐不起来了,因为三楼一个狂生,坦胸露怀突然从房间里冲到回廊上,趴着拉杆疯狂摇晃,冲着一楼大堂大叫。 “蓬蒿兄。你在不在这里出来一见。在下楚郡曾鸿,仰慕兄台才华,能否赐见。” 这哥们嗑药了吧 刘知易有些傻眼,一首诗能刺激成这样 这个叫曾鸿的外地书生趴着栏杆高喊,很快引来许多人效仿。 “蓬蒿兄。在下等与兄台有戚戚之感,亦不愿做蓬蒿之人” 说完纷纷狂笑。 刘知易缩了下脖子,明明正大光明,怎么有种做贼的感觉。他又没留名,算不上抄袭吧。 溜了溜了,万一被认出来,当成作者,那就太尴尬了。 在一众外地士子的狂笑中,刘知易仓惶逃离及第楼。 及第楼的三楼,有两个房间,其一名曰“三甲堂”,其一名曰“进士堂”,这两个房间中,挂满了名人字画。三甲堂中悬挂的,只有历届科考考中状元c榜眼和探花的三甲进士文墨;进士堂中悬挂的,则是历届进士的名作。都是及第楼这些年来收集的,大多数是重金搜购,少部分是进士们未中举之前留下,中举后被挂起来。 不过这些“墨宝”却无一幅是真迹,真迹在一个密室中珍藏,寻常人等可看不到,至少这些还没证明自己的士子没机会看到。 此时在这间密室中,站着三个人,都穿着锦衣,看不出年纪,可面色从容自信,发出一股功成名就的中年成功人士气质。 三人面前的墙上,平行挂着两幅字。 其中一首短诗,题名送徐太傅至十里亭,装裱的极为精细,贴着金边。 另一首长诗,无名,装裱的十分粗糙,似乎主人没有当回事。 诗的内容是: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此时三个人的目光,却都注视着这首诗。 其中一个中年人道:“这首诗最近风靡京师,科举之后,必然传遍天下。” 科举是一次信息的大交汇和大扩散,全国各地的文人才子赶赴京师,带来各地不同的文风,又会带走京师最新的文气。 另一个中年人道:“学正所言极是,是以小人将此诗悬于正堂,特请学正c太史二位大人前来品鉴。可惜祭酒大人外出采风,不能聆听祭酒大人妙论。” 第三个中年人道:“吕公有心了。祭酒若再此,必定欣喜若狂。” 第一个中年人接话:“没错。祭酒那老匹夫一定发狂,是嫉妒的发狂。嫉妒他为何写不出此作” 第二十节 十里春风 吕公再次说道:“学正c太史,在下以为,这首诗虽名传一时,到底不如祭酒大人的诗作。无非是应了科举士子平步青云的期盼,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意气,科举一过,这股意气散了,谁还会记得此诗。” 学正摇头:“非也。此诗激扬一股狂意,却不失为赤诚之作。太史以为如何” 太史轻轻点头,接着叹道:“不止于此。此诗中有仙气” 诗中有仙气评价如此之高。让吕公和学正有些惊叹,但既然太史说有仙气,那就有仙气,因为没人比一个夜观星象,日观五行,摩弄阴阳的人更懂仙气。 只是从诗句中实在看不出来。 学正不免问道:“仙气何来” 太史笑道:“不在诗中。” 吕公摇头:“太史又打机锋。不在诗中,何来仙气” 太史指着旁边那首送徐太傅至十里亭道:“此诗中又何来春风” 吕公点头:“在下也疑惑。当日送徐太傅北上巡边,你我都在场,分明是隆冬,大雪封桥。诗中何故有春风二字” 太史道:“此中玄机,学正必然知晓。” 吕公看向学正。 只见学正神色凝重的念诵起来: 临江戴月沐晨星,万胜桥北夜离京, 莫道前路无知己,十里春风伴君行。 念完之后叹道:“十里春风是你是我,是衮衮诸公啊” 吕公恍然大悟,徐太傅被迫北上,乃是奸臣鼓动昏君排挤所致。隆冬时节,连夜离京,滚滚夏江中涌动着激愤。朝中忠正之士十里相送,送去的确实是寒夜里的暖意,是隆冬之后的春风。 此诗大有深意 吕公叹道:“祭酒此诗悬挂于此已经十载,至今我才悟透其中真意,真是汗颜。” 随即又疑惑起来:“祭酒此诗如此出众,定胜这首蓬篙人十倍。” 学正叹道:“诗道衰微,祭酒十年前一诗成名,有所领悟,一心复兴诗道。采风十年,如今该回京了。” 吕公惊喜:“祭酒当真要回京” 太史道:“因有此诗,必然回京。” 吕公连连摇头:“这诗有这么好” 他真的看不出来。 学正突然道:“也未尽善尽美。诗人用典小了。会稽应该是某地方,吾等不曾听说,不是名胜,买臣当是某人,许是诗人故友,默默无名。西入秦,入的应该是秦郡,也是小了。在下斗胆为其改动数字,不知可否” 吕公笑道:“学正改诗,求之不得。说完从身后的桌上拿起一支笔,蘸饱墨汁,双手呈送。” 学正接过笔,直接在墙上的诗作上改起来。 划掉了“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一句,改成“魏家竖子轻吕学,余亦辞家入西京”。 最后一字落笔,吕公神色变得凝重和羞愤,缓缓退后两步,朝学正躬身下拜。 “谢学正改字,余受宠若惊” 学正扶起他:“吕公。二十年前,魏无暇挟高中状元之势,效徐太傅故事,入太学论道。你与他激辩三日,被他破了道心。魏无暇借此斥杂家为小道,以纵横之术,将杂家从百家中除名。魏无暇天纵之资,后自废纵横之道,入兵家,将兵家斩出武道,并入文道。输给这样的人,不丢人。” 吕公苦笑道:“我从未觉得丢人,奈何天资不足,杂家本就是小道,道心一破,绝难重立。在下也无祭酒之大勇气,敢于创立新道。” 学正笑了起来:“莫提祭酒。他周游天下,采风民间,诗道的影儿没见着,道听途说的笔记倒是攒了一大堆,如此下去,他创不出诗道,怕是要入小说家行列了。” 三人都笑了。 笑了一阵,太史开口:“吕公。快找到此人吧,祭酒回来怕是要问。你答不上来,祭酒可与你没完。” 学正道:“没错。这老匹夫可不像我有君子气量。向来我行我素,惹恼了他,怕是你这及第楼就保不住了。” 吕公汗颜,苦笑:“在下怎会不知,奈何作此诗之人,未曾留下名号。神龙见首不见尾,何处寻找” 学正道:“此诗还有劳太史。” 太史道:“此易事尔”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副算筹,就地测算,一会儿将算筹摆出方位,一会儿将算筹摆出前后,很快脸上渗出汗水,呼吸急促。最后将算筹摆成一个塔型的时候,突然算筹砰的一声,支撑不住太史的真气,炸裂开来。 太史深吸一口气,脸色通红,许久才缓和下来。 “怪事” 太史惊疑。 学正疑惑:“测算不出” 太史是阴阳家,源出道家,善于卜卦,测算天机。观星象c演五行c转阴阳,平日算的是国势,算一个人还不简单,怎么还会出岔子。 太史摇摇头:“非也。此人卦象模糊,仿佛不在五行中。我搜捡天地,只找到了一缕蛛丝马迹。” 吕公道:“太史直说,莫要打谜语了。” 太史道:“拿笔来。” 还是刚才那支笔,从学正手中转到了太史手中,还在那张纸上,写下两个词,“太傅c科举”。 与太傅有关 学正和吕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震惊之色。 学正道:“务必找到此人。” 吕公道:“他是科举士子” 再看太史,一副老神在在,知道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也知道这老神棍也不知道什么,就没再问。 再看向那首无名诗,突然觉得这首诗突然出现在及第楼,没人知道是何人所写,现在看来不仅仅是一首诗这么简单。 太史卜卦的时候,刘知易连打喷嚏,腹诽一声“谁在骂我还是想我” 此时看见了周问卿,正推开房门。 他还是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长袍,既不肯接受刘知易借他的旧衣服,也不肯穿小师姐给他做的新长袍。到了京城,也不去青楼看花魁,也不去文庙拜文圣,也不去酒楼吃大餐,一连三天,除了去贡院报道外,不是去居养院义诊,就是去安济坊坐堂。为居养院里收养的孤寡老人治病,为安济坊中绝症患者开方。 看到周问卿,刘知易不由惭愧,人家这才是真正的悬壶医者,始终有一颗悬壶济世的仁心。 第二十一节 入场 “刘师兄,这是感染风寒了” 听见刘知易打喷嚏,周问卿问道。 刘知易摇头:“几个喷嚏而已,不碍事的。” 周问卿看病上瘾了,坚持道:“还是让我给你把把脉,切勿讳疾忌医” 刘知易不啰嗦,伸出胳膊,周问卿把过脉后,点头:“没大碍。许是疲乏所致。” 刘知易不禁又惭愧,周问卿天天义诊,也没疲乏,自己天天浪荡,竟然疲乏了 感觉周问卿是在影射他,可他没有证据。 干笑两声:“周师兄辛苦,该疲乏的是你。早点睡吧,明天考试,祝你旗开得胜。” 周问卿点头:“确实有些乏了。” 说完铺开铺盖,在刘知易房中打起地铺。这座客栈距离贡院不远,是一间小客栈,可是房钱很贵,一天就要二两银子,刘知易倒也不是负担不起,本打算给周问卿也开一间的,可他死活不接受,最多接受跟刘知易拼一间,他只需要睡地上就行。再多说几句,周问卿宁可去睡文庙,睡在文庙里的书生,也不全都是冲着文圣托梦去的。 第二天一早,早早被人叫醒,是家里派来陪考的小长工刘二柱,家住春风亭七里,是村里有名的机灵人。 “少爷。该去考棚了。” 刘知易没好气道:“叫贡院。” 李二柱从善如流:“少爷该去贡院的考棚了。” 刘知易起来梳洗停当,这才叫醒周问卿。 “周师兄,你不会想弃考吧” 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个奉师命来应考的同行。 周问卿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天都亮了,该出发了。” 头也不梳,脸也不洗,背着药篓,跟着刘知易c刘二柱就往贡院赶去。 贡院门前,已经人山人海。除了已经排起长长队伍的考生之外,围在外面的,主要是家长。能进京赶考的士子,已经在地方县试里考中了举人,拥有一系列特权,除非离家特别远的,都有条件让家人陪同考试。 跟高考一个样 排队的队伍,从大门向外,在贡院大街上一路向左,一路向右,绵延出两里。 两队考生泾渭分明,互相之间隐隐有一条无形的界限,偶尔互相之间打量几眼,眼神不甚友善。 因为这两队考生,虽然都是参加考试,性质却不一样,一个考的是科举,中举后入朝为官,暮登天子堂,是读书人最终的追求,一个考的是太学,考中之后可以进入太学读书,要想做官,要么下次科举中举,要么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地方上做一个小官,终此一生。 其实无论是考中太学,还是考中科举的,都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可因为不同的经历,让他们之间渐渐出现裂隙,都打上了明显的符号。科举期间,来考太学的学生,实际上都是地方县试的失败者,往往没能考中举人,却自认为有举人之才,就来考太学,一旦考中太学,跟举人一样,就有下一次科举的资格。所以考太学这批学生,跟对面考科举的学生,或许在智力上不分高低,可因为太学生往往都有县试失败的履历,被科举士子所瞧不起。这也是为什么徐谦也好,魏无暇也罢,都要闯太学,压太学学生一头。 别说现在这种眼神敌视了,历史上出现过不止一次斗殴情景。由于入棚检查很不仁道,要脱了衣服搜捡,所以几次贡院斗殴,双方学生往往赤身露体,在贡院门口扭打成一团,十分丑陋。 即便如此,太学依然将考试安排在科举之际,跟科举士子一同参考。目的绝不仅仅是为了挑事,主要是因为每次科举之后,太学中有大量学生中举做官,太学顿时一空,所以才选择同时考试,走一批来一批,稳定太学。同时让考太学的学生,跟科举士子一同参考,也是激励他们的斗志,让县试失手之后的大批优秀学子知道,他们不比那些考上的举人差。另外,在科举期间,一起在贡院考试,也有抬高太学地位的目的,太学毕竟是国学,以此彰显自己的独特地位,吸引更多学子就学。 太学中,至少一半学生,并不是直接考进来的。而是通过乡学c县学c郡学一层层拔擢,精选上来的。这种选拔极为严格,绝不比相对应的乡试c县试容易。因此太学生,也并不像科举士子辱骂的那么差,他们进入太学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所以每届科考,当外地士子入太学挑衅的时候,太学没有一次闭门拒绝,每次都是斗志昂扬的应战,胜负也在五五之数。可惜徐谦和魏无暇两次力压太学,名头太大,因此给人一种太学虚弱的假象。 实际上,每年科举,地方士子和太学生高中进士的人数也是大差不差,五五分。不然太学也不至于每到科考之 年,就会少一大批学子了。而且由于全国各地来参考的学生人数更多,精选后的太学学生中进士的比例其实要高的多。 刘知易不知道这些隐秘,他决心考太学不过是这几个月的事情,之后一心扑在备考上,对考试以外的情况懒得关心。但他此时感觉到了太学士子和科举士子之间明显的敌意,这些敌意从一个个单独的人身上散发出来,两个队列的都有五六千士子,五六千道敌意凝聚起来,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刘知易心中好奇,默运医家真气,聚集于眼。 “望气” 双眼充盈医家真气,又用出从周问卿那里偷师来的医家术法,望闻问切之中的“望气术”,顿时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色。 只见两只不同出身的考生队伍上方,由两队考生身上散发的气息分别凝聚不散,形成两条十分狰狞的巨龙。巨龙身上散发着五光十色的光彩,每一片龙鳞都闪耀着各色光芒,这是由道c儒c法c墨c兵等等诸子百家气息凝聚而成,几成实质。刘知易顺着龙身,向龙头看去,突然感觉眼睛刺痛,不由闭上眼睛。 突然听到:“啊,我瞎了,我瞎了” “我的眼睛” “好痛” 许多声音从考生队伍中升起。 真是好奇害死猫 刘知易腹诽着,接着感觉到一股温柔的气息从自己后背进入身体,最后汇聚到眼睛,带来丝丝凉爽,他终于能睁开眼睛了。 “不要乱看。这是贡院中历年来科考的士子文气凝聚的两条文脉,每次科考,他们都会来汲取文气。” 周问卿的声音响起,刘知易不由愤慨,这事可没人告诉他,方先生这种土夫子可能不知道,或者忘记交代,真不靠谱。 睁开流着眼泪的眼睛,发现周围不少考生对他投来讥讽的眼神,有一些跟他同样遭遇的考生则一个个低下头,当众出丑,太羞耻了。 队伍缓慢蠕动,终于到了刘知易,一脚跨入贡院门槛,前面几个青衣刀笔吏正一个个搜捡考生。搜捡小吏两行排立,考生从中鱼贯而入。两人搜检一人,考生自己开襟解袜。刘知易解开自己的衣服,两个小吏简单摸了摸,摆手放行。 另一边科举的考生检查就严格了许多,他们的衣服鞋袜不仅仅要解开,而且要脱下来,小吏拿在手里认真检查。科举考试对服装也有规定,必须是拆缝的衣服,单层的鞋底,随身携带的物品也要搜捡,只能带篮筐c小凳c食物c笔砚等,其他东西都要截留。刘知易看到,已经有不少被搜出来的违禁品被扔到了一边,据说有一年科举因为携带违禁品,当场被迫弃考的考生就有两千。搜捡十分严格,连携带的糕点都要切开查验,因此几乎没有作弊的机会。 太学这边稍微宽松,因为考中太学后并不会去做官,而是进入太学学习,是不是有真本事,很容易暴露,因此太学尽管宽松,太学考试中作弊的反而更少。 虽然宽松,但检查的流程都一样,搜捡过后,经过一张书桌,有一个小吏登记,一个小吏核对。刘知易过去交上印结和考凭,印结是一种担保书,上面有担保人姓名,还有官府大印,考凭是一块木牌,也叫考牌。搜捡制度是防止夹带,印结和考牌制度,是为了防止替考,事后追查起来,保人会受到牵连。即便是熟人,不给与重金,一般都不愿意当这种保人,刘知易的保人是他师父。 考牌登记过后又还给了刘知易,上面写下几个数字“壹玖肆玖”,这是他的考房牌号,相当于考号。 贡院的考试号舍,简称考号,有两万多间,不愁容纳不下所有考生。刘知易一千九百四十九号,不能算靠前,因为数字是随机的,紧随他后面的周问卿的号码竟然是四千多号。显然这也是一种防止作弊的办法。 进了考号,是一间狭小的半敞开隔间,有一张书桌,一张小床,之后三天他吃喝拉撒都要在这个小房间中,不能出门,不能跟其他考生喧哗,要么伏案答卷,要么卧床睡觉,不能提前交卷,不能中途退场,这待遇,跟坐牢一般,只是科举让人趋之若鹜,坐牢让人闻之色变,只因为最后的结果不同。 考试要考三天,第一天入场就要用掉半天,午时才会发考卷,据说是因为那时阳气最盛,是良辰吉时。 等考卷之前,刘知易躺着闭目养神。考号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朽味道,这贡院存在不知道几百年了,前朝就存在,前朝的前朝也存在,历代只是修复,从未重建,墙壁上的砖可能早换了许多遍,但砖后的泥坯也许是上千年前的;屋顶是木椽,上覆泥瓦,遮风避雨,冬暖夏凉。屋角的净桶也不知道谁用过,不过洗刷干净,不凑近没什么味道。 一阵微风袭来,又带来了几缕新的味道,刘知易不由皱眉,因为气味中带着酸腐味,这是谁吐了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门口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将他叫醒。 “发卷了” 一个小吏从考号 外的窗户递进来一张考卷。 考试终于开始了。 第一科,考方论。 第二十二节 考试 卷子放在靠窗的考桌上,刘知易翻身下床,坐在桌前,没有马上看考卷,深吸一口气,没平复心情。 他此时也有微微的紧张,似乎回到了某个年纪。 平复心情之后,这才缓缓张开考卷: “中平七年,时逢大灾,万川决堤,大灾之后,大疫继起平帝遣太医院掌院吴可巡诊天下,扑灭疫情吴可以药石投井之旧法治病,疫病难消,死人无算帝罢吴可” 押中了 刘知易心头一喜,他押中考题了。 押题这种事,任何时代都有人做,还有固定的模样。他的老师方闻问,是一个没资格考太学的游方郎中,却研究科考之法几十年,加上游方数十年,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他告诉刘知易,今年多地发了水灾,水灾之后又起了病疫,太学今年很可能会考防疫。 方先生不但帮忙押题,还写了几篇范文。 看完考题之后,刘知易开始思考,并非完全押中考题。出题人和押题人是一对对手,每年考题都会变化,太容易被猜出来,是出题人的失职。 这篇考题,考的确实是治疗水疫,但考的不是对症下药。 题中,一代名医吴可已经列出药方,治好数人,那么丹方对症。可难的是,疫病扩散千里,染病者数以万计,一个个治病,刚治好了这个,又病了那个,吴可用古法,将药石投放在井水中,这样来喝水的人就能得到救治,但依然无法阻挡疾病扩散。 刘知易沉思了片刻,脸上露出了笑容,这题考的不是诊断,不是开方,而是防治。 这简直是送分题啊 刘知易马上动起笔来: “该疫之害,在防不在治,在控不在药我有三策,一者曰控人,十四日内人人居家隔离,可防人际传染;二者曰控城,封城一旬,可防疫病扩散;三者曰控路,阻断交通,则病疫自困可戴口罩,则病疫囚于人身,止伤一人;可建医院,将病人集中诊治,良人自可免疫;可掘荒坟,病死者集中掩埋” 戴口罩,加火神山医院这样的配置,即便没有对症的药物,什么疫病控制不住更何况吴可已经对症下药,只需要将病人集中诊治,打歼灭战,病人治一个少一个,病情很快就能控制住。这可是亲身体会,别说只是考题,就是真的发了瘟疫,也是一防一个准。 吴可能想到的办法,只是扩大治病范围,将药石投井,希望更多人吃到药。可是没有任何作用,刘知易思索了一下,觉得很可能水井本身已经污染,成为污染源之一。 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个考点,于是又写下来: “吾观吴掌院投井之法无效,概因井中有病,当添堵病区水井,改饮溪流c河川之活水,并烧开饮用,则能治病源” 写完这些,觉得应该没问题了,也没有更好的招了,在下去就该祭出疫苗这种大杀器,可这时代的人不知道疫苗,写下来,阅卷的人八成会以为考生在胡诌,判个零分反而不美,于是刘知易也不敢画蛇添足。 写无可写,又觉得自己的答案万无一失,心情愉悦,又躺下养神。 默默运转医道真气,几个周天之后,神清气爽。转到法家真气,几个周天之后,心生一种堂堂正正,不容侵犯的凛凛气质。 如果不是不允许,他还会打几趟拳。自从学会用医家真气激发血气的技巧之后,刘知易习武的进境也大大加快,感觉自己距离武道入门已经很近。到时候他可就是武道c法家c医家三修了。 打坐完后,腹中饥饿,拿出带来的食盒,食物粗陋,干饼就咸菜。不是家人舍不得送饭,而是贡院大门用三道铁索锁住,一锁三日,旁人不许入内,考生不得外出,所以每个考生都要备足三日饭食,未免发馊,都是干粮。 正吃饭间,一个小吏敲窗,送进来一个瓷碗。 “太后娘娘恩赏。” 话不多说,说完就走。刘知易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几个小吏推着一辆推车,车上装着大木桶,有人不断从桶里盛出稀粥,有人端着碗从一个个考棚窗户送进去。 刘知易低头一看,是一碗绿豆汤,天气炎热,倒是美味。 太后娘娘倒是会拉拢人,不知道如果是小皇帝亲政,会不会有这样的心眼。 喝着绿豆汤,吃着干饼,就着咸菜,凑合了一顿。 一直到第二天鸡叫之后,才有小吏前来收卷,并当场密封,装入纸袋。同时发下新的考卷,医科的考卷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连写字的地方都没有。 刘知易也不惊讶,医科第二场,考的是辨药。 接着小吏又从窗外送进来一个包裹,打开包裹里 面装着五十多包小包药材。 刘知易将这些药包一一摊开,然后跟考卷上的文字核对。 第一条:大黄四两c芒硝三合c厚朴半斤c枳实五枚 这是一张药方,刘知易根据药方,从没有标记的药包中一一挑出药材,最后配成一包药。 第二条:桂枝三两c芍药三两c甘草二两c生姜二两c大枣十二枚 第三条 五十多包药,没有一丝浪费,当配完最后一副药后,发现全部药材刚好用完,这也说明刘知易的答案都很准确。 这时候已经天黑,第二天考试结束了。 还有最后一门,这一门是考诊治,真正考验技术的时候来了。 小吏送来五张白纸。 很快一直紧锁的房门传出响动,一个人开门走了进来,身穿白袍,面色红润,看模样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佳公子,见到刘知易第一句话就是“大夫,我病了。” 冷冰冰说完,就走到桌边,在一旁坐下。 刘知易看了一眼,这是考官吧这真有病鼻子抽动,能闻到一股脂粉气,怕是在脂粉堆里滚的多了,身子虚吧 刘知易点了下头:“官人有何不适” 诊治考的就是望闻问切,不管多简单的病,都要把流程做足,他刚才看了对方一眼,看他面色红润,这是“望”,嗅到脂粉气是“闻”,现在开口询问病情,这是“问”,如果计分,这两分拿的容易。 “腰疼。” 考官蹦出两个字。 刘知易点头:“请伸出手。” 手搭脉搏,脉象沉而无力,里虚之证。 马上提笔,开了一个补肾的方子。 “官人。色是刮骨钢刀,切记。” 最后皮一下。 感觉挺容易,是十分常见的病症,太学医科考的果然不是疑难杂症。 第二个病人同样如此,患的是风寒。 第三个病人,脉象弦缓,这是肝病。询问得病经过,说去不久前曾落水,判断是血吸虫病。开了含有少量砒霜的药方。 第四个病人,有肺病,没法根治,开了个补气的药,不会错。 到了第五个病人,刘知易有些傻眼,又是刚才那个肾虚哥。不过此时这哥们一脸苍白,跟刚才完全是两个症状。 刘知易问道:“官人,这回有何不适” 官人没好气道:“不举” 刘知易一愣,这哥们,刚才肾虚,这回阳痿他得罪谁了 刘知易听说过,太学医考时候,病人都是找人假扮的,不可能是真的病人。有时候会请太医院的太医来充考官,大多数时候,还是太学医科的学长c师长们自己扮演。至于扮演成何种病患,是随即抽签。这哥们运气可不太好,抽到两个这种病患,而且抽到了同一个考生,简直不要太丢脸。 刘知易见时间还早,前面考试顺利,碰到这个师兄,有了戏弄之意,问的格外仔细。囿于规则,考官只能一一作答,好像他真的有这样的病症一般。 很快一个个病症就被问了出来,比如口干,发苦,不喜饮水,胸闷,四肢凉,大便稍溏,夜尿,舌淡苔薄白,脉细弦等等。 最后是诊脉,初期是明显的不举之症脉象,脉象细弦。可是接着脉象一变,脉搏有力,刘知易马上懵了。接着脉象又一变,阳濡弱,阴弦紧,这是疫症的脉象,阳痿是因为病菌感染正纳闷间,脉象再次一变,这次弹跳毫无规律,不,弹跳有力,很有节奏,但这绝不是人的脉象,更像是一首乐曲 刘知易苦着脸抬头,看到考官一脸嘲讽,知道自己刚才问的太多,得罪了这个师兄。 连忙拱手,轻声道:“师兄,高抬贵手。” 考官冷哼一声,他不想继续纠缠,科举是国考,太学入学试虽然比不上科举,但对太学来说,一直有把太学试办成第二科举的野心,容不得出错,考试是有规矩的,他也不敢乱来。 闷哼一声,脉象渐渐稳定下来,刘知易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对方不举,可是同样的病情,病因不同,开出的药方可以截然不同,必须辨证施治。肾虚分为阴虚和阳虚,阳痿也分为虚痿和实痿,一阴一阳,一虚一实,一个需要补,一个需要泄。 现在脉象确定,是实痿,刘知易马上开药,列出了柴胡,枳实,白芍,炙甘草,桔梗等药。 “官人您拿好,一共七剂,每日一剂,用水煎服。” 刘知易这次学乖了,态度恭敬,拱手送行。 呼,总算考完了。 原来医家真气,不但能控制血气,也能控制自己的脉象。 不过这种法门学来有何用 像这个师兄一样,明年为师弟们扮演肾虚或者阳痿 不学,不学,老师我 不学 刘知易心里暗想,打定主意,进了太学,也不是什么都要学。 第二十三节 三望夏京 三天科考结束,这日黄昏,众目睽睽之下,几个青衣小吏,在礼部侍郎指挥下,一一打开贡院大门上的三把锁。 贡院大门一开,里边憋了三天的士子鱼贯而出,士子们神色各异。有的一脸懊丧,有的满脸迷惑,极少数人则面有得色,意气风发。 突然有一个士子,从门里跳跃出来,拉开衣襟仰天长啸,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躲开,担心他会过来咬自己一般。 这谁啊 刘知易跟在出门的队伍中,此时已经不分考科举的还是考太学的士子了,三天考试,耗尽了这些年轻士子的精力,此时根本想不起太学和科举之间的恩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前程。 刘知易也看到了那个脱衣狂笑的汉子,身材不高,但很壮实,面色白皙,但不俊朗,眉毛斜飞入鬓,将桀骜写在脸上。 这,这,这不是前几天夜里在及第楼里见到的那个狂生吗 刘知易认出了这人,他自己说是楚郡谁来着 刘知易有些想不起这人的名字,当日在及第楼三楼回廊上,狂笑的人太多,把他都吓走了。 狂笑的楚郡士子很快让礼部侍郎派人制服了,他算是出名了,一边挣扎着被拖走,一边还大声扬名:“吾乃楚郡曾鸿今科必定高中” 刘知易看着狂生,一边走出贡院,往前走了一段,在出口不远观望起来。 回望贡院,想找找周问卿。看向另一边,京兆府的衙役和皇城的御林军联合执法,拉出了长长的警戒线,封锁了几个几条街口,将贡院街彻底封死,只准出不准入,出口外一大群人仰慕张望,都是些学生家长。 还真有高考的感觉啊 刘知易暗叹一声,突然从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姑娘高高跳着,甩动手臂。刘知易一边回头,一边快步走去。 “师姐,你来了” 边跳边叫的姑娘正是同门师姐方戎女。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还有两个女人,都默不作声,只轻轻摇手,十分矜持。其中一个长着桃花眼的姑娘,面色不善的瞪着方戎女,嘴里喃喃,似在抱怨。等刘知易走到跟前,这女子面色马上翻转,笑着抢过方戎女的话,娇吟吟笑道:“少爷,恭喜高中。” 刘府的大丫头春桃。 刘知易看向她旁边的一个人:“娘,你怎么也来了。” 老娘竟然进城了,身边还没男人护着,只有一个春桃,一边警惕着身材高挑的戎女,一边奋力将其他人挡在一旁,以免冲撞了主母,这份乖巧,难怪主母疼她。 “你爹也来了。这老东西,跟他说了马上就开门了,他偏偏要去买酒。” 父亲回来了一走三个月,昨天回来。估计算着日子,专门赶在儿子考试前回来的。 正说着,一个粗豪的声音喊起来:“来了,来了” 一个壮汉,还带着一个少年,头顶顶着一个酒坛,一边挤开众人,一边向刘知易这边挤来。 不是刘大刀还能是谁,跟着的少年,是来陪考的刘二柱。 满头大汗的刘大刀挤到跟前。 “儿子。庆功酒必须喝。” 刘知易接过酒坛,这心血来潮的,要他在贡院门口喝庆功酒,倒是痛快。可惜他不是楚郡狂生,不然高歌一曲,喝一口摔坛酒,马上也出名了。 “这哪里是喝酒的地方。再说了,庆什么功,不过就是考个太学。” 春桃插嘴道:“少爷,考中太学,那也是读书人了,这酒该喝。” 培养一个读书人,刘家几代的心愿。 刘知易摇着头,掀开酒坛抿了一口,抱着坛子催促:“好了,走吧。别在这里碍眼了。” 说着将酒坛递给方戎女,方戎女不客气,接过就喝,刚喝了两口,发现人家一家人都走了,蹙眉追上去,脸上浮现不悦之色。 先去了客栈,收拾了下行李,拒绝父亲提议的在城里找个大酒楼庆贺的提议,直接回家。 天黑之前,踏上了万胜桥。 这时候刘知易又不急着走。 离开客栈之前,他给周问卿留了一封信,告诉对方,在城外等他,如果来得及就请他晚上去方济堂喝酒,如果来不及那就第二日。方戎女此时还留在客栈,她不知道怎么想的,表示要等周师兄一起回去,不跟刘知易走,什么时候两人关系这么好了 一行人慢慢的往万胜桥中央走去,万胜桥桥长十里,桥面宽阔,可容八辆马车并排通行。桥下是更宽阔的河水,河水从九十九座桥拱下流过,滔滔不绝。桥面不是平直的,中间略高,中 央三座桥拱也更大,可以让大船穿行。 每次走过这座桥,刘知易都不免感慨,工业时代之前,修建这样一座石桥,简直就是奇迹。 走到最高处,刘知易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夏京城。 夏京城给人熟悉的感觉,沉重c威严c生机勃勃。 突然心血来潮,运转真气“望气”。 将用来诊病的望闻问切用到了城池上,悬壶真气在眼睛表面浮动,眼前顿时升起万千气象。 气势恢宏的夏京上方,流动的不同的气息,“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 无数气息从城中升起,在京城上方凝聚c扭动,互相浸染,互相纠缠,流光溢彩中带着油画的质感。流光扭曲光线,城市仿佛扭曲起来,雄辉中透着奇诡,仿佛印象画一样。 这色彩让人沉醉,刘知易发誓,他两辈子都没见过如此丰富的色彩,如此生动的光线。扭曲的气象时而汇聚出千军万马,时而化作滚滚浪涛,层层光影背后,仿佛有一个阴影,刘知易看到了那阴影,同时他产生那阴影也看到了他这种荒诞的念头,顿时心头一紧,想到贡院门口观望龙气的惨状,急忙收起真气,眼前恢复了正常。 “少爷。您怎么了” 春桃蹙眉,妩媚回头。 刘知易道:“没事。” 晃了一下神而已。 远远看见城门关闭,再没人走出来,周问卿和方戎女今天走不了。 “走吧。” 刘知易叹了一声,心想,他今晚还得去看看方先生,礼数要做到。 刘二柱背着箱笼,刘大刀牵着马,你挑着担儿 刘知易紧了紧手里的缰绳,他也牵着马,马上空空荡荡,老爹的马上坐着老娘。 看到一旁小碎步走的很辛苦的春桃。 “春桃,要不你坐上来,我牵着你走。” 春桃娇嗔:“少爷又取笑人家。奴婢怎么敢我,我坐” 真香。一边说着不敢,一边马上就凑过来。 刘知易扶她上马。 一旁刘大刀眉头皱起来,正要呵斥下人没规矩,手臂上传来一个轻微的力道,妻子不动声色的拽了下他的衣服,给他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两人齐齐看向牵着马的儿子,马上坐着一个俊俏丫鬟。相视一笑,老夫老妻,仅凭眼神,就完成了全部交流。 刘知易的注意力却没在马上,哪怕马上有一个俏丫头,他注意力在手里的缰绳上,在缰绳牵着的骏马上。 这是一匹黑马,不算高,四蹄健壮,性情温顺,这是北狄的战马,草原战马。 父亲刘大刀去了一趟大漠,一去三个月,可不单单是给长子铺路。他还打开了一个新的发财门路,从北狄草原贩马。 大夏王朝的马政已经破产,官府管理的大牧场被一个个权贵侵吞,马场会买来劣马充数,根本不敷使用,军队需要的战马,要么自筹,要么购买。官方的马市,也被一些权贵垄断,不许戎人c狄人赶马入京,最多只能在京郊马市交易,距离夏京最近的马市,也在十几里外的龙爪山。马市的官员垄断交易,时常引起纠纷,可是朝中有一大批官员坚决反对让戎狄赶马入京,威胁说这是纵敌,让敌人熟悉京师后患无穷。 这是一个农业时代,马匹是重要的资源,运输靠马,打仗靠马,根本离不开马匹,马匹相当于后世的石油煤炭这样的垄断资源,里面水太深了,刘大刀一个小小的亭长贸然介入,会引起什么后果 刘知易了解他爹,看着五大三粗,心思细腻着呢,不然也不可能占着春风亭亭长这个好位置几十年,朝上应付官场,朝下应付江湖,他都擅长,不可能看不出里面的危机。可去了一趟大漠,回来就大张旗鼓要做马匹生意,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刘知易绝对不信。 老爹找到靠山了 刘知易心中判断。 刘家三代都打过仗,在军队里有一大批故旧,虽然府兵没落了,一些以前府兵的将门世家,改头换面开始在边军中任职,这是一股不容小觑的人脉。 老爹找到什么靠山,刘知易没问,知道问了他也不会说。刘知易在他眼里,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有事甚至宁愿跟木讷的长子商量,也不跟刘知易商量,让自认有大局观的刘知易经常郁闷。 快下桥头的时候,刘知易刻意看了一眼江边,他袭杀曹侍郎的地方,现在连破车轮都没有了,危机似乎远去,而刘家还有了准备。 大哥去边郡当了兵,老爹在边军中找到了靠山,而自己将进入太学。 狡兔三窟,下一次遭遇同样的危机,刘家也许依旧无力反抗,但应该不至于有覆巢之危了。 嗯,进入太学。嘿,我什么时候这么自信了还没放榜呢 更多 请收藏【bz】! 第二十四节 放榜 一般科举,会试是在二月中旬开考,称作春闱;四月中旬放榜,叫做杏榜。 皇榜会张贴在贡院东墙上,考中的士子名字按照名词一一罗列,称作金榜题名。 因为模仿科举,太学的学榜也在同日放榜,不过榜单贴在太学门口。 放榜至少得一个月后,急也没用。 回到春风亭当天夜里,刘知易去拜见了师父,将考试中的内容复盘。师父参考之后认为,刘知易考中的可能很高。第二天,方戎女和周问卿一同从城里回来,见了刘知易一点没给好脸色。刘知易不明所以,但在师生宴上,几句好话就把她哄好了。 谢过恩师之后,刘知易很是过了几天懒散日子,仿佛高考后的释放,不用努力,也没人管,很可能是一个学生一辈子最自由的一段时光。 周问卿却不是这样,他考太学的目的不明,没有刘知易那么功利,也不太上心。所以考试前后变化不大,依然在方济堂坐诊,或者下乡巡诊,还多了新的去处,去夏京义诊。 方戎女也过起了以前的日子,坐诊c抓药,偶尔去采药。不一样的是,每次采药,都会叫上刘知易,而刘知易也从不拒绝。 采了三次药之后,终于等到科举放榜的日子。一大家人,集体出游,直奔京城,围观杏榜。 城门没开之前,一家人就等在门口,城门一开,迅速进城。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设置,榜单十分讨厌,所有名单混在一起,而且不分学科。太学里的学科比科举要多很多,科举只考儒c法c兵三科,而太学中,诸子百家都有,只要能找到名师,就愿意开一科。不但有儒c法c兵三家,还有道家c墨家c阴阳家c医家,甚至连小说家都有。医科在太学中,只是小学科,而且没有科举递补的需要,因此录取人数不定,生源素质好的时候,可以多收一些,生源素质不好的时候,就是一个不招也没问题。 由于不分科,也不知道太学是如何排名,导致大家只能一个个名字看过去,人人脸上都带着焦急的神色,既想一目十行的尽快找到想找到的名字,又不敢放过任何一个名字,以免把那个最想看见的名字漏掉了。 一经发现想要的名字,不管是考生还是家人,马上发出一声欢呼,之前查找的焦虑顷刻间一扫而空。 刘知易心里咒骂着榜单设计者,心里焦急的搜索自己的名字。这届恩科,赶考的人数两万,是近几年科举士子最多的一届。因为徐谦遇劫一案,朝中数以百计的官员辞职,太后垂帘之后,会用大把的官位拉拢士族,因此这届恩科录取之人肯定更多,而且能得到实缺的官员也更多。多一心科举做官的士子来说,这可能是他们一生中只有一次的良机。 两万人科举,最终录取了八百人,比例之高,古今罕有。 太学学考是为了填补考中科举的那些太学生的位置,因此录取数量跟科举相当,有三百余人,这说明太学中,至少有三百多人通过了会试,太学是科举第一大户。刘知易的名字,出现在一百七十四个,排列分前后,刘知易很不服。他觉得将学医的学生,跟学法c学儒的学生混杂排成一个名词,很不合理。 看到周问卿排在两百零九位,心理顿时平衡。可一想,周问卿都没来看榜,刘知易又觉得自己格局小了。 放榜日,全城欢庆,将科举的热闹推上顶点。 刘大刀非常高兴,比考中太学的刘知易本人还高兴,非要在城里包一个酒楼,把亲朋好友都邀请到城里挥霍。可惜今天,全城的酒楼都没有空位,别说包席了,连找个座位都很难。混个宴席倒是容易,因为各家酒楼基本都在大摆宴席。有的是有望高中的进士家人早早订下,有的是酒楼主动找上士子免费为他张罗,比如高中会员的士子,那都是各家酒楼抢着去宴请的名士。 在太学门口看完学榜之后,马不停蹄移步贡院去看杏榜。 相比太学学榜,贡院杏榜观众更多,里三层外三层,不止人,还有马,不止马,还有车,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一家人堵在外面,昂首眺望。只能看到三分之一杏榜,刘知易远远看见榜首写着一个名字“谢玄”。 刘大刀很兴奋:“快看看,有没有榜下捉婿。” 榜下捉婿,指的是一些富贵之家,会在放榜日,派人守在榜下,见着高中的士子,马上捉回家中,招为女婿。 仿佛抢婚一样,可非但无人非议,反而传为美谈。因为实际上,并没有多么无礼,捉婿的人家,也绝不敢强行绑人,都是好言相邀。捉婿的人家,大多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一般都是些豪商大贾。愿意登门的,也不会是有名的才子。真正的会员c三甲这样的才子,这些富商见都见 不到,早一步就被朝中大员截胡。 “呀。少爷会不会被捉走啊” 春桃一惊。 “这是杏榜。捉婿得是放皇榜时候” 刘知易鄙视老爹和春桃,人还是得多读书,不然凑热闹都能凑错。 老爹和春桃不说话了。 方戎女问出了疑惑:“为啥要等皇榜,皇榜是啥啊,这不是吗” 这还有凑错热闹后恬不知耻的。 刘知易道:“这是会试杏榜,考中的称贡士。贡士有资格殿试,考中者称为进士,皇帝亲自主持殿试,所以进士榜所以叫做皇榜。中进士者,必先登杏榜,后登皇榜,所以称两榜进士。榜下捉婿,捉的是皇榜,不是杏榜。” 方戎女又问:“那啥时候放皇榜呢” 刘知易道:“得一个月后了,到时候更热闹。” 今科是恩科,属于加考,为了不影响下届科举,所有工作都要在一年内完成,能节省的流程就节省,能简略的仪式就简略。如今已经是十月,年底前就要放榜,不到两个月了。 往年科举之后,等待放榜的这段日子,聚集在京城的上万士子有几种选择,有的士子选择回家,在家中等待送捷报,这些士子,一般是离京近,又不富裕。 有的选择留在城中等待,这些人一般离家远,结果不出来不敢走,哪怕考的再差,也会等放榜,万一中了,还得去殿试。这些士子家里条件好的,会活的很潇洒,无忧无虑,京城中有的是玩的地方;如果家里条件不好,就会很辛苦,有些士子,他们的盘缠只够他们进京赶考,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科举对他们来说,是一张单程票,要么金榜题名,飞黄腾达,要么名落孙山,客死他乡。 每年都会有因为落榜,又无钱回乡,双重打击下心理崩溃的考生在京城自杀的。 这实在是心理素质太差,其实即便是没有一丁点盘缠的贫穷士子,科举前后也都不会活不下去。他们住的客栈绝对不敢赶他们走,只要他们住进去了,直到放榜前,连房费都不敢催。谁知道这些穷酸书生会不会突然爆发,高中三甲。放榜之后,对那些拿不出房钱的穷书生,客栈往往也不敢催讨,最多是将他们“请”出去,旧账绝不讨要。万一逼死士子,那可是重罪。不管穷富,这些士人的地位,比商人高多了。 刘知易没这么多烦恼,如果不是遭逢变故,他甚至生不出考太学的念头,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动力。考完太学后,不存在后续的殿试,直接入学即可。 杏榜过后,大批士子开始离京,官道上每天都有萧索的身影。这些都是落第士子,此时正是他们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候。 而那些等待殿试的二百多贡士,则处在他们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候。好在只等了一个月,殿试就召开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殿试,主持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太后。 明显不合礼制,可这一次,无人反对。小皇帝为了一个徐谦,将朝中最后有脊梁的官员,全都气走了。当日他不顾礼法,只想出一口恶气,对王朝栋那些人恨之入骨,如今当有人对他不讲礼法的时候,不知道小皇帝是否会怀念王朝栋这批讲原则的“老顽固”。 刘知易不用等殿试,学榜放过之后,上榜的学生就可以入学了。 家里大摆了三天宴席,然后刘大刀给儿子准备了丰厚的礼物。上至太学祭酒下至学斋斋长,人人有份。甚至连给同学的礼物都备下了,十分用心。最后又把这些礼物撤了,直接给儿子大把银子,嘱咐儿子多跟同学去应酬,喝花酒,逛青楼都少不得。至于礼物还是少送,同学之间,应该处的纯粹一些,不要太功利。 这还不够功利 刘知易嘴上应着,心里却连送学正c祭酒的礼物都没打算送,他只想安静的做一个太学生,没那么多心思,因为太学只是他迈出的第一步,他不急,只求稳。 第二十五节 一个小目标 带着户册c印结等物,在家人的目送下,走向太学大门。 站在写着“太学”两个古体大字匾额的太学大门前三步外,刘知易沉默了片刻,终于要进太学了。进太学本身跟大哥从军一样,是一种保险。可这个保险不是重点,他以医家身份进入太学,却不打算真的投身医道。接下来他将主修法家,因为法家可以入朝做官,虽然刘知易此时还没想好要不要进入朝堂这个巨大的名利场,可他必须做好准备。 尽快将法家修为提升到进士,这样我就可以随时入朝做官,一旦形势不对,我必须亲自掌握权力。 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后,刘知易迈步跨过门槛,踏入了这个帝国最高学府。 太学极大,不比贡院小,常年在太学中读书的学生不少于三万人,所以太学每次科举,几乎都能占到半数进士名额,支持太学的名士称夸赞“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源也”。 进了大门,有青衣小吏带领一个个同学,查验身份,然后送到各个不同院落。太学有上万间各类房间,分为十几个院落,不让人带,还真找不到地方。 刘知易被带到一个叫做悬壶院的地方,位于太学东南位置,院外就是朝阳大街,车马喧哗,不是读书的好地方。 大院中央一座大殿式建筑,三间大殿,其中供奉着医圣,也是悬壶院的讲堂。围着大殿,房舍从内到外,布列三层,称之为上舍c内舍和外舍,太学屋舍大多如此布局,称之为三舍法。规矩森严,出入太学的学生,只能住在外舍。吃饭还要缴纳饭钱,内舍生不需要,上舍生更是可以兼任太学中的一些职务,领取俸钱。 带领刘知易过来的青衣小吏,称作斋仆。所谓斋,类似于班级,每三十个人分为一斋,每斋有五间房屋,一间炉亭。每斋都有一个斋仆,负责为学生们提供学习之外的帮助。 看着还不错,像贵族学校。 刘知易感叹,校舍也不错,青砖大瓦房,房间宽敞,差强人意的是要六个人住一间。 进到房间的时候,屋里没人,只有一张空床铺,上面落着灰。 不等刘知易动手,青衣小吏抢先一步,将旧床铺卷起来。 “少爷,您稍等。小的马上给您换了。” 这斋仆名叫张衡,家中排行老三,京城人士,托关系在太学里谋了一份差使,除了俸钱之外,平时还能从太学里这些有钱学生身上赚到一些外快,算是一份很体面的工作,这就是住在京城的好处,哪怕是底层,也比外面机会多。 他对刘知易很客气,因为进门后,刘知易立马给了十两银子,立马口称少爷。 “谢谢三哥了。” 刘知易感谢道。 “少爷您客气。” 当然要客气,有时候能起到银子起不到的作用。 张衡很快将刘知易的床铺全部换成了新的,还交代说,太学里提供的被褥都不太好,如果不满意,可以帮忙去外面代购新的,显然这又是一笔外快。 刘知易马上从善如流,托付道:“那就有劳三哥了。” 说完又递过去十两银子,果然是贵族学校,花销真高。 张衡接过银子,问道:“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没有的话,小人去通知斋长c斋谕,您入学了。” 斋长c斋谕,负责督促学生学业和学风纪律,其实就是班长,副班长,大小是个官,也领取俸钱。 刘知易道:“还有一事相求,方便的话,三哥帮忙打听,一个叫周问卿的同学在哪个斋” 周问卿也来报到了,比刘知易还早。刘知易本想跟他一起的,结果早上去约的时候,他竟然已经走了。一人,一个背囊。而刘知易则套着两辆马车,一大家子人跟着不说,还带来了一大堆行李。 行李很多,两大箱子,主要是换洗衣服,购买到的医书,笔墨等文房用具。行李不好安置,床铺是通铺,头朝里,脚下是一排窗户,透过窗上的裱糊能看到外面的竹影。这就很麻烦了,把箱子放在床尾,就挡住了窗户,摆到一旁,挤占了床位,或者就侵入了别人的铺子。 看了下别人,各种放法都有,有的直接放在床尾,不在乎采光;有的放在两侧,他们的行李箱很窄,还能跟别人的床铺隔开;还有的直接放在床头外的地面上,这样上下床都得踩着箱子。 刘知易想了想,也将箱子摆在床头,两个箱子摞起来,比床高出了一大截,这样可以当成书桌。 刚做完这些,斋仆张衡走了进来。 “少爷。斋长请您去炉亭。” 赶紧走。 炉亭是每个斋 配备的公共场所,相当于班级教室,炉亭,顾名思义,是有火炉的,可惜不是亭子,就是一个类似宿舍的房间,里面没有床铺,只有一些书桌,中间生者火炉。如今已经是冬季,不生炉子实在熬不住。 张衡将刘知易带到炉亭门口,敲门复命,斋长摆摆手让他走。 刘知易愣在门口。 肾虚兄 坐在所有书桌最前边,跟其他人相对而坐的斋长,竟然是考试时候考他肾虚和阳痿的那个学长连穿的衣服,都是那日考试时候的白袍。 刘知易预感他进太学第一年,日子不会好过了。 “小生,刘知易,见过斋长” 稍微一愣,马上行礼,态度极为端正。 斋长似乎也没想到是他,脸色微变,摆了摆手:“去那里坐吧。是你同号的同学。” 每个宿舍都有牌号,他所在的牌号叫外十三,指的是外舍第十三号房。 刘知易低头匆匆走进炉亭,走到斋长指给他的位置,旁边已经坐着五个同学,应该是自己同宿舍的。熟悉的感觉,果然同宿舍的人不止睡觉在一块,上课c自习,出去开黑,这些都会在一起。 “在下许多福” 悄悄坐在座位上,前边一个圆脸同学回头笑道。 多子多福,你将来肯定生二胎。 “刘知易” 旁边的同学道:“在下尤所为。” 嘿,又一个怪名。 刘知易点点头。 尤所为前边的同学回头:“谢忠。” 谢忠前边的同学:“李园。” 感觉他会有个很漂亮的妹妹。 李园旁边,许多福前边的同学道:“在下熊纨。” 感觉李园会把妹妹嫁给你。 又点点头。 这时候斋长的声音响起:“不许喧哗。外十三,罚司炉三日” 几个室友忙低头,不敢言语。 班风这么正 刘知易也赶紧低头,却没书可看。斋仆只带他到这里来,却没告诉他要带书。看别的同学,带的书五花八门,竟然不是统一课本。顿时觉得他还有很多情况都不了解。 好容易混到下课,斋长大袖一挥:“今日到此,明日早到。” 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刘知易目送其他人离开,竟没看到周问卿,心想周问卿应该分到另一个班了。 太学医科,总人数不过三百,又没有儒c法c兵这三大科有无数学生中举的情况,因此递补不定,完全看考生情况,考生考的好,就多收几个,考的不好,一个不收也可以。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外十三舍的人没走。 熊纨走到中间,中间书桌过道中,有一排炭盆,这群学医的,竟然生炭火,也不怕一氧化碳中毒炭盆足有十几个之多,把炉亭烤的温暖如春。炭盆外有铁盖,将盖子扣在炭盆上,严丝合缝。 “老熊。你急什么,再烧一会儿。” 李园喊道。 刘知易站起来冲大家抱拳:“诸位,在下拖累诸位了” 刘知易心里认定,这就是斋长的打击报复,那个肾虚哥 一边收自己的书,一边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斋长就这个样。吹毛求疵,小气的紧。” 刘知易道:“不知斋长如何称呼” 尤所为道:“叫张景。” 刘知易点头:“入学几年了” 尤所为道:“四五年了吧,我入学三年,我来的时候他就在。去年才升入内舍,讨了个斋长的差使。” 从尤所为口中,能听到肾虚哥人缘似乎不怎么好。 “问那么多干嘛。说说你,再认识一下,我叫尤所为,尤其的尤。” 前边谢忠插话:“哈哈。怨天尤人的尤。” 许多福接话道:“以儆效尤的尤。” 那边正在拨弄炭火,将火盆重新拨弄的通红的李园道:“无耻之尤的尤。” 身材魁梧的熊纨哼唧了半天:“天生尤物的尤。” 说完所有人都笑了,尤所为脸涨的通红,跳出去打熊纨。 一个宿舍的人很快熟稔起来。 刘知易再次告罪:“在下刘知易,知易行难。见过各位学长。” 太学有意思,分班不分级,一个班的人在一起学习,除非离开,会一直在一起。太学学制为八年,这八年中,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同窗之谊,十分牢固。这几个人都比刘知易入学早,算是学长,却住一个宿舍,在一个班学习。 几人都不想回宿舍,因为太冷,还不如在炉亭里待着,刘知易请教了许多情况,他们都热心作答。 一直到官厨开饭,几人才离开炉亭。 官厨就是太学里的学生食堂,每月都要交斋用钱,才能在官厨吃饭。内舍以上的学生就可以免费,但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外舍生。不吃也可以,太学不禁学生出入,不然及第楼就没生意了。既交不起斋用钱,又吃不起及第楼的穷学生,太学也会有额外照顾,可以减半缴纳。 吃完饭,外十三一伙才唉声叹息的走回宿舍。 睡不着,躺在床铺上闲聊到了半夜,刘知易左边是谢忠,右边是李园,李园右边是熊纨,熊纨靠着墙,原因是他打呼噜;谢忠左边是许多福,许多福左边是尤所为,尤所为也靠着墙,原因是他入学最早,这位置是等到第二年才抢到的。 六人从学校的规矩,聊到及第楼的美食,从及第楼聊到了状元楼,聊到了这次恩科,从恩科殿试是太后主持,聊到了礼崩乐坏。口里聊的,几乎没有关于医学的内容。 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关于医学的话题,还是刘知易挑起的。 “诸位,谁知道书库在哪里我听说太学医科的书库里有天下医典,想去看看。” 其他人顿时不说话了,一帮学渣遇到学霸,顿觉不是一路人啊。 半天,尤所为说道:“在偏殿那里,我明天带你去。” 此时熊纨的呼噜声响起来了,其他人好像都没了谈兴。 李园踢了熊纨一脚,呼噜声暂停。 李园催促道:“睡觉,睡觉,一会睡不着了” 第二十六节 巫医秘典 第二天一大早,尤所为第一个起床,开始挨个叫其他人。 刘知易起来洗完脸,熊纨和许多福还在睡着。等到别人要走了,许多福才仓促穿上衣服,伸手抹了一把脸,擦都来不及擦直奔屋外。熊纨更是直接跳下床,边跑边穿衣服。两个人在外面都冻得龇牙咧嘴,一个是脸疼,一个是浑身冷。 进了教室,其他人还没到,熊纨和许多福两人第一时间窜到炭盆旁。拿出火折子,点燃一些茅草,接着添木炭。 “干草不够” 许多福吹着气,木炭还是没点着。 “我去吧” 刘知易很自学,作为小师弟,应该多干活。至少在太学,不需要给老师倒尿盆。 “一起吧。” 尤所为跟着一起出来,他不来,刘知易还真不知道该去哪里弄干草。 两人踅摸到一个类似厢房的地方,这是悬壶院的官厨,昨天吃饭时候来过。官厨中无人,偷偷入官厨,在后厨抱了两捆干草。 “快走。” 尤所为催促道,被抓到要受罚的。按规矩,干草应该自己找,有两个办法,自己去城外割,或者花钱买。 大家看着都是熟手,有了干草,很快就烧起了炭盆。 马上暖和起来,熊纨建议大家去官厨吃饭,却没人想去,一个个趴在桌上吃饭。 刘知易暗中观察尤所为,果然没人响应的事儿,他会开口:“我跟你一起去吧。” 刘知易这才跟着道:“那我也去吧。” 刚来,不好表现的太过。 官厨昨天来过,十分考究,饭桌都是一张张的条案,供一个人吃饭,没有凳子,条案不高,后面放着布垫,必须盘膝而坐。 早餐放在一个个木桶c蒸屉上,想吃什么过去拿就是,可是不能带出去,只能吃堂食。餐具自备,三人都懒得回去拿。抓起一些能手拿的糕点c包子之类。 堂食管够,但不能外带,有斋仆们盯着。刘知易就看见了认识的张衡,觉得应该有例外。 “三哥。几个同学起不来,能不能帮个忙。” 说着塞过去一锭银子,五两。 张衡低头眯了一眼,不留痕迹的藏进袖子。 “少爷您等会。” 左右看了看,走去蒸屉,跟管蒸屉的小吏说了几句,回来带了一个大黄纸包。 “少爷您拿好。” “麻烦三哥了。” 接过纸包,放在条案后,跟尤所为c熊纨两人仓促吃完饭,带着油纸包往炉亭走去。 那群人还在睡,打开纸包,一个两个的就都醒来了。他们不是不想吃,他们是不想跑。 众人吃完,把油纸包在炭盆里烧掉,这时候才有其他同学三三两两而来。每人都有固定的座位,拿出自己的书本,开始念诵,默读,不一而足。 医科的学业,主要靠自学。能考入医科的,其实都是合格的医生,诊治寻常疾病没有问题。虽在一班,可入学年限不同,入学时不同,因此不可能用统一的教材,也没有统一的教材。都是各人想学什么学什么,想怎么学怎么学,老师也好,斋长也罢,都不会干涉。 如果只是如此,那太学就没有意义。所以太学真正的讲学,是大师讲学。每月初一c十五,会有大师在大殿讲学,所有学生都会去听。这些大师,有的是太学讲师,有的是一代名医,常见的是太医院的名医,经常来悬壶院讲学,事实上,悬壶院的讲师,大都身兼太医之职,会定期去皇宫轮值。 这些大师讲的,基本不会是现有医术上的学术,而是根据他们的经验,进行拓展。或者是某种新的疾病治疗方法,或者是某种新的医疗工具用法。所以这些讲师,实际上讲的是学科前沿问题,这才是太学的意义,传授学问为辅,开拓学问为主。 刘知易对比认为,太学至少相当于研究生院,甚至博士生院。 不久,所有人都到了,这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还是清晨,斋长张景最后进来。 他一进来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读起自己带来的书。 斋长的作用不仅仅是带同学自习。有不懂的问题,也可以向斋长请教,遇到争议较大的学术问题,斋长还会带领大家讨论。斋长不仅仅是班长角色,还带有辅导员c助教之类的特点。 只是一早上也没人去向斋长请教,主要是所有人基础都很好,有些放在外面,都可以称作名医。甚至许多人还未必觉得斋长水平高,不屑于请教。 刘知易今天带来了一本百世方,最常见,也最常用的医 书,流传了不知道多少代,每代都会增删,这种久经考验的医书,其实最靠谱。 同舍的其他同学所带医书,各不相同,但都没带百世方这种基础医书,刘知易扫了一眼,尤所为带的医书叫做杂症集c许多福带的骨方录,都不是常见的医书,外界也买不到,是他们从太学书库里手抄的。 太学搜集天下医典,这算是太学中另一个重要之处,为学子提供了外面无法提供的资源。刘知易还没进过书库,但他知道,书库里收藏的医书,肯定比游方几十年的方先生知道的更多。哪怕是那些医道世家,也拼不过太学的底蕴。 又看了眼李园和熊纨的,发现连熊纨这个吃货看的都是疑难杂症类的医书。刘知易感慨,果然技术类的学科,都喜欢炫技。 “你一会跟张景说一声,下午我带你去书库抄书。” 热心的尤所为看到刘知易带的百世方,明白应该是还没来得及从书库里找到自己喜欢的医书,马上善解人意的说道。 刘知易问道:“说一声就可以不上课了” 这倒是个逃学的好办法。 尤所为道:“得有正事。” 好吧,逃课去开黑是不行哒。 趁着斋长宣布休课,让大家去吃饭的时候,刘知易凑上去,跟他讲要去书库抄书,想请尤所为带着一起去。 张景嗯了一声,看都没看刘知易一眼。 刘知易腹诽,一个肾虚的高冷什么 下午尤所为带着刘知易,穿过外舍c内舍,最后来到殿前广场,悬壶殿前有一处平坦空地,据说有的名医讲经的时候,大殿里甚至坐不下,一些学生会坐在外面的空地上听讲。 刘知易看着大殿,没有夸张的飞檐,连上面的瓦都是普通瓦。仿佛一个放大的农家房舍,但却给人一种十分宏大又中正平和的感觉。 刘知易没敢用医家的“望”气术来观察大殿的气象,尤所为对着大殿拜了三拜,刘知易也跟着拜了三拜,然后走过正殿,来到左边的偏殿,这里就是书库。匾额上写着“守藏”二字,这是悬壶院的守藏室,其实就是图书馆,俗称书库。只有书,连药材都没有,药材在右边的偏殿,叫百草房。 守藏室三间正门大开,偶有学生进出。 门后是一排屏风,画着一个老者采药的图。 绕过屏风,简单粗暴,密密麻麻的书籍摆在架子上。 尤所为颇有些善解人意的解释:“我们悬壶院虽然是太学中最小的学院,我们的藏书却是太学里最多的,这里的藏书足有五万册。每年还会多个几百册不等。” 尤所为会错意了,刘知易并没有被震撼到,他只是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一时间有些共情。五万册藏书的图书馆而已,一些大学图书馆藏书也比这个数量多。 尤所为继续解释:“刘兄。你对哪类医书有兴趣,可以去这边请教一下守藏吏,方便找寻。” “不用了。我随便看看。” 刘知易头都没回,径直走向藏书。 一片书的海洋,前后左右都是医书。 这时候刘知易才有些震撼,五万册医书啊这可不是公共图书馆,果然还是小看太学了。 本草经c本草录戎本草 光是记载草药的书籍就摆满了一个书架。 针灸经c针灸金经c针学 针灸这种偏门的医书也占了一个书架。 接着刘知易看见有各种方论,各种药集,历代名医笔记,一个时辰后,他认输了。 “尤兄。你刚才说的那个守藏吏前辈在哪里” 尤所为呵了一声,努努嘴。 屏风之后,有一张书桌,摆满了书,后面坐着一个老者,还戴着一副眼镜。 这世界上有眼镜,这世界上也是有玻璃的,但玻璃只能用来装饰,因为玻璃都不透明。眼镜是稀罕物,都是用十分昂贵的纯净水晶打磨的。也因此有老花镜,近视镜,却还没人做出用于医学的显微镜,用于军事的望远镜。因为不需要,医道高手可以见微知著,看着一钵水,就能看到四万八千虫;武道高手,也能一目千里,不需要望远镜。 “学生刘知易,拜见守藏吏” 尤所为在一旁站着,看到刘知易恭敬的鞠躬,有些好奇。 真是年轻人啊,眼前这位可是图书馆馆长,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 果然不是普通人,刘知易问出问题后,随口就告诉了一个地方:“去庚戌位。” 书库按照天干地支分类书籍,不请教守藏吏,刘知易找到死估计也找不到。不过能一口给出位置,难不成守藏吏把所有书都看过 刘知易心中暗暗震惊,心道果然图书馆长都惹不起,道了声谢,忙跑去庚戌位找书。 第二十七节 怪老头 “刘兄。你怎么喜欢南蛮的巫术” 刘知易要找的当然是南蛮巫医书籍,这让尤所为很不理解。 “南蛮巫医也有可取之处。” 刘知易敷衍的回答,这是方先生托付他的事儿。 尤所为不认同:“什么巫医医家早有公论,南蛮的巫术只是小道,南蛮哪懂医道” 太学生身上的傲慢,连尤所为这个低调热心的人身上也有。大环境使然,也许刘知易离开太学后,也会是这样。这是典型的没遭受社会毒打的结果。 刘知易不跟他辩论,事实也是这样,大夏王朝独领风骚,周边都是戎狄蛮夷,很难让大夏王朝太学里的天之骄子认可蛮夷的知识。 刘知易道:“受人所托。” 尤所为不再多问,看着刘知易在一本本南蛮医书中翻找。 南蛮医书并不多,只在一架书架底部,占了一个角而已,拢共不过十来本。 蛮方要论c论南蛮无医c蛮医疏漏探要 本就没几本书,大多数还是否定南蛮医学的,难怪尤所为说医道有公论,南蛮无医。再看这些书,竟然都很古旧,翻开扉页,一看书序,竟然都是前朝著作。听说前朝时候,南蛮还很强大,不但占据着五岭以南的广袤土地,而且多次攻陷五岭要塞,一度饮马夏江。或许正是因为前朝跟南蛮有仇,所以前朝医家才否定南蛮医学。 “找到了” 刘知易终于翻到一本他要的书。 书名叫蛮虫考略。 是一本专门记录南蛮养虫治病的书籍,是本朝所著,作者是随军医官,随军攻陷岭南,将南蛮部落中的虫医记录了下来。文字中对南蛮用虫治病之法颇有微词,多加鄙夷,尤其记录了大量后遗症问题,显然也是带着有色眼镜。 好在医官记录的十分详细,刘知易翻到他想看的那一页,不但有文字还有插图。 插图上画着一只奇怪的虫子,长着许多管状触管,看着像乌贼一样,但没有眼睛。 文字记载:“血虫。通身血红,幼生五爪,成虫褪去。蛮人将血虫寄于心室,能强血气,长气力。然用虫者,常爆体而亡,或血气衰竭而死。此虫,有小益而生百害” 看完记录,刘知易沉默了片刻。猜测这应该是一种寄生虫,寄生在人的心脏中,能帮助加强血气,但会争夺人体营养,所以使用者常常气血衰竭。方先生让刘知易查找血虫信息,目的是给方戎女治病。这些事情,在刘知易入学前夜去拜辞方先生的时候,他已经讲清楚了。虽然用虫是异想天开,但也是一个思路。方戎女的病情,按照方先生所说,活不到成年。方戎女今年已经十四,还有四五年可活。 先天性心脏病这种病,属于缺陷,可大可小,轻微的,甚至不需要治疗,一辈子无碍,严重的幼年早夭也很正常。有些可以用手术治疗,即便能手术的,也应该在两岁以下,方戎女已经失去了手术机会。 “咦。小兄弟对蛮医感兴趣”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吓了刘知易和尤所为一跳。 尤所为看清来人,拉着刘知易就跑。 后面的声音还追着:“小友。要是有兴趣,可以探讨一二。” 一路跑出守藏室,喘着气,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刘知易纳闷,他刚才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是一个老人,穿着黑色丝袍,头发花白,让人心生好感。在阴暗的图书馆里,一副神秘气息,看着就像一个高人。如果不是尤所为拉着,刘知易会怀疑他碰到了扫地僧这样的高手,不纳头就拜就算有定力了。 “尤兄。这是何故” 刘知易也喘着气问道。 尤所为突然拉着他跑,不可能没有原因。 “你不知道,刚才那老头是个祸害。” “啊” 扫地僧变成老巫婆了。 “忘了告诉你,太学有三怪。这老头是一个。祭酒是一个。还有一个已经死了。这三个祸害就爱好祸害学子,见了他们,不要搭话,跑就对了。” 尤所为的话吸引了刘知易。 “怎么个祸害法” 刘知易问道。 尤所为摇头苦笑,似乎在回忆一段不堪的往事:“这位前辈啊,也算是医道大家” 守藏室里碰到的那个老者,是悬壶院中一个讲师,喜好钻研医道。就是手段匪夷所思一些,爱好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比如,如何让男人生孩子。比如,如何把人头装在野兽身上 刘知易听的目瞪口呆,不过他的宽容度比尤 所为高多了,听完之后,他更加坚信,这老头就是扫地僧,妥妥的高手啊。 “你不知道,就在去年,一个学长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体没了学长的头被按在一团太岁上。后来学正都出面了,才抓到这老头,结果发现他把学长的身体泡在药缸中,还满口不在乎,说可以接上。后来身体和头接上了,学正下令把他逐出了太学,怎么今天又回来了不行,得去通知其他同学,莫糟了此獠毒害。” 说着尤所为马上往炉亭跑。 刘知易彻底震惊了,这是换头啊即便放在后世,都是极为高端的前沿医学,只在理论中,没有试验过。换头的难点是连接脊髓,现代医生评价“让断裂的脊髓重新连通无异于抢修一条决堤的大河。” 可是这个怪老头却成功割掉一颗人头,然后还重新按上了,这说明他掌握了连接脊髓的高超技术。 不知道那个丢了身体又找回来的学长后来怎么样了可惜刘知易还没来得及问更多情况,尤所为已经跑去通知其他人了。 刘知易很想马上回守藏室找一找那个会换头的高人,连头都能换,治疗一个先天性心脏病似乎也不在话下。可是按照尤所为的说法,这老头似乎不讲武德,人家好好的睡一觉,起来没身体了,这找谁说理去。 所以他也赶紧跑了,还是先把血虫的信息抄录给方先生,让方先生去研究吧。 第二十八节 想要血虫吗 太学管理松懈,不禁进出。所以刘知易在及第楼打探消息的时候,一天到晚都能看到在那里喝酒的太学生。可是太学却不允许学生夜不归宿,一旦发现,立刻开除。太学每天关门,关门前必须回校。 刘知易已经请了半天假,正好趁机出去。直接回家来不及,但请人带封信是可以做到的。 找了几家药铺,问出其中一家明日会派车队北上购药,北上必经春风亭。向掌柜亮出自己太学生的身份,写了封信拜托他送去,对方连交钱都没要。 方戎女的病情耽误不起,是一个火药桶,随时会爆炸。刘知易知道,方先生想亲自去岭南,找一找血虫。所以他将自己刚才看到的所有信息,都写下来,包括善于培养血虫的叫做“蠡”的部落名字。最后画上一张血虫图片,可惜没有幼虫图画,只有记载。 回到太学后,已经下课。在官厨里见到了室友,几个室友神色激动,老远就看到他们在热烈争辩,其实整个官厨今天的气氛都不一样。 一问,原来整个太学都知道一大祸害回来了。 刘知易这时候才知道那个老者的名字,叫做董封,出身著名医道世家董氏,传说董家出过医仙,能活死人肉白骨。董封曾经也是一代名医,后来被聘入太学做医道讲师,还曾在皇宫中做过几年太医。但十年前,董封突然性情大变,开始在太学里做一些离经叛道的医学实验。最终成为一大祸害,不管是学生还是讲师,见他就跑。最后导致他被逐出太学。 “刘兄,刘兄。这里” 老远谢忠喊着,把刘知易叫过去,其他人都在,还给他留了一个座位。 “怎么了。大家都奇奇怪怪的。” 刘知易问道。 谢忠道:“刘兄你不知道吧。董封回太学了。” 刘知易点头:“知道啊,我刚才和尤兄还见过。” 尤所为在一旁冷笑,哼道:“跟你们说了还不信。” 其他人惊讶道:“真回来了” 刘知易点头。 李园道:“难怪大家都在传,就是没人见到。你们俩见了” 说到这里,李园往旁边一闪,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离刘知易和尤所为远远的。 传言董封曾给学生下药,而且有传染性,导致半个悬壶院学生精神错乱,不穿衣服在太学里狂奔一日方醒。 “你们” 尤所为恨恨道。 李园拱手致歉:“二位,不是兄弟们不仗义,是姓董的老匹夫没底线,兄弟们怕啊” 董封是去年被逐出去的,这几个室友可都知道董封的恐怖。 吃完饭几人匆匆回到宿舍,老老实实关起门来。 但,刘知易和尤所为在门外。 这群畜生啊 刘知易面带微笑,心里咒骂。 无论怎么叫门,他们死活不开。 终于引来了斋长。 “怎么回事” 张景一脸严肃。 可惜一秒破功。 因为尤所为说:“我们俩今天见过董封老师。” 张景一下子跳开,看不出来还是个医武双修的高人 接着远远喊道:“你俩今晚住炉亭吧。” 还能怎么样,两人垂头丧气去炉亭。 “连累尤兄了。休沐时,请尤兄吃饭” 刘知易愧疚道。 尤所为摇头:“吃饭就免了,去吃花酒吧。” 看不出来,尤所为好这口。 刘知易是不想去的,不是他正经。而是那种地方让他兔死狐悲。科举的时候,他看遍了京城的热闹。除了官府和青楼,能看的他都看了,不去官府是因为没有当官的摆夜宴请他,没有去青楼是因为对青楼这种地方有些敏感,如果不是魏太后垂帘,大赦从犯,他母亲现在都被卖到教坊司了。教坊司,就是官办的青楼 随着考入太学,大哥从军,父亲找到靠山,刘知易也没那么敏感了,想了想,答应了。 风流才子,太学里都是这种才子,年轻气盛,大多数又不缺钱,学校管的又松,可想而知,青楼那种地方,太学生必然是常客。 天寒地冻,没有被褥,不生火炉是撑不住的。 此时也管不了会不会一氧化碳中毒了,火力全开,十几个炭盆全都烧起来。 两人不停的说话,说的刘知易都瞌睡了,可他不敢睡。时不时开窗透透气,尤所为看着也不敢睡,他大概真的是回想起了董封的阴影。 什 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梦里好像看到了董封,他就坐在刘知易面前的书桌上,笑吟吟的看着从书桌上抬起头的刘知易,一旁的尤所为趴在桌上熟睡。 这不是梦 “董,董前辈,好。” 刘知易恭敬问候,眼前这个慈祥的老者可不是善茬啊,功夫高不怕,不讲武德也不要紧,关键是不按套路出牌。 “哎。小友你好。你在看血虫” 刘知易苦笑着点了点头。 “你想要吗” 董封问道。 刘知易不敢说要,也不想说不要。 “前辈手里有” 血虫只在书中,书是一百年前写的,鬼知道去哪里找。但有可能能救小师姐的命,如果董封手里有,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董封点头:“有一只。你想要” 刘知易嗯了一声,小心看着董封,他知道肯定不能白拿,以这古怪长者的名声,他真猜不到对方要干什么。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送给你。” 董封笑着,态度温和,一脸诚恳,眯着眼让皮肤上的褶子都更深了。 刘知易问道:“什么事” 不会是要割我的头吧刘知易心里打鼓。 董封笑道:“你先告诉我你找血虫干什么” 他眼中释放精光,充满兴趣。 刘知易道:“嗯,是这样,我有一个师娘,得了怪病,要血虫做药引。” 董封眼中闪过寒光:“小朋友,你在骗老夫” 巨大的威压传来,刘知易几乎喘不过气。 “说实话” 董封口气威严。 刘知易暗道,给小师姐看病这事,也不是什么坏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就全盘托出:“是我漂亮的小师姐,他患了心疾” “妙啊” 董封突然拍手。 刘知易则在发懵,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怎么都说了。 这事不算秘密,但也不适合说出去,因为用血虫治疗心疾,这只是他师父的猜想,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手段有些离经叛道,在这个世界上做离经叛道的事情,是很危险的,董封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所以一开始刘知易并没有说实话,却在董封喝令之后,心中没有任何顾忌的全说了出来。 这老家伙对我做了什么 刘知易心中一阵惊恐。 这是一个奇诡的世界,诸子百家拥有各种神奇手段,只是他没见过。董封是医道高手,竟然也有这些手段。让人说实话的手段,难道医道真气能起到吐真剂的效果 董封则在自言自语:“我怎么没想过用血虫治疗心疾。对啊,换一个心,用血虫梳理气血,心脏或许不会枯竭。真好,真是妙” 董封的话把刘知易拉回现实。喂,你这老家伙在说什么怎么动不动就要换器官我家先生只是想用血虫帮师妹稳固心脏,没想过要换心啊。 董封自言自语完,笑着看向刘知易,他笑的很温和,可刘知易偏偏打了一个寒颤。 “小兄弟。跟你商量一件事,让我在你身上取一点血,我就把血虫送给你。很合理吧” 刘知易摇头:“不合理。” 这老东西想放我的血,合理个毛线 董封继续道:“你是学医的,你应该知道,血这种东西,流干了是会长出来的。对不对” “对” 董封又道:“我呢也不要多少,只要一点。你最多睡一觉,就长出来了。划算吧” “划算” 董封笑道:“那你答应了” 刘知易坚定摇头:“不行” 董封冷哼一声,刘知易再次感到一股强大的威压。 他刚才毫无防备,这次他早有准备。已经切换成了法家,用尽全力驱动法家真气。他不试图跟董封拼气势,只是利用法家真气刚正来让他保持清醒。董封的真气似汪洋大海,他不需要翻江倒海,只需要做一颗礁石,不去压倒海浪,只求在海浪中保持自己的清醒就好。 果然他成功了,虽然被压迫的很难受,可他脑子始终清醒。 不管董封怎么问,他就是两个字:“不行” 威压终于消散,刘知易却不敢松懈,法家真气始终全力运转。 董封哼了一声:“小朋友,你还是法医双修” 刘知易不置可否。 董封突然咦了一声:“不对。你这不是医家真气,你修的法家” 说完手就要伸过来抓刘知易的手腕,刘知易大惊,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 “救命啊,董封在这里” 董封一惊,收回手掌,瞪了刘 知易一眼:“别瞎喊。我可什么都没做。” 你还没做你妹你都快给老子放血了 刘知易心中骂着,嘴里继续拼尽全力大喊:“董封在这里” “董封在这里” “董封在这里” 不知道喊了多少声,引来了打更的小吏,他们推开门。 “哭丧什么” 刘知易这才发现,董封竟然已经走了。 第二十九节 骨科高手 清醒过来后,刘知易知道自己失控了。 如果单单是听说董封的恶名,不至于如此。可董封却释放了强大的压力,压倒了刘知易的理智。刚才那一瞬间,刘知易毫不怀疑,只要他点头,董封会就地给他放血。 长长喘气,发现刚才有一个失误。 董封似乎察觉到他身上的真气有问题。 进入太学之后,刘知易已经了解了真正的诸子百家修行之道。太学中有共识,道家是万法之源,诸子百家都起源于道家。道家前辈神游太虚,顿悟到无数道理,先贤从道家这些道理出发,领悟了儒家c墨家c兵法c法家这些新的大道。传说道家高手,可以用道家真气毫无障碍的使用诸子百家的法术。 诸子百家之间,也可以相互模仿,用本家真气,运转别家法术。道家之外,儒家号称百家之师,儒家本家无术,全靠兼修别家法术,自称儒家有道无术。 刘知易亲身经历过,王朝栋曾把他从万胜桥上抓到夏江边,用的是法家“绳之以法”之术,但王朝栋不是法家门徒,而是一个兵家高手。 刘知易还怀疑,董封用医家真气让他说真话,很可能用的也是法家审讯罪犯的法术。 诸子百家中这种相互模仿,叫做双休,甚至多修。根本道理,是利用万法同源的特性,用本家真气返本归元,模拟别家术法。 所以刘知易刚才用出法家真气,董封一开始没生疑,后来察觉出刘知易的真气有问题,并非返本归元模拟出来的,而是纯正的法家真气,所以想要出手探查,却被刘知易高叫吓走。 如果是以前,刘知易倒也不担心暴露自己双休的情况,可现在他发现,他的情况太特殊了,诸子百家真气相互模仿,可即便修炼到一品巅峰,模仿别家真气也会有明显的差别,这是真气本源中注定的,所以本家真气模拟出来的法术永远无法达到相同的效果。而刘知易却以医家弟子身份,用出了纯正的法家真气,这很可能被当做小白鼠进行研究。医道中有董封这种不讲武德的老祸害,谁敢保证其他百家中没有类似的疯子。 打更小吏发现没什么情况之后,就离开了,刘知易告诉他们自己做了噩梦。 “刘兄刚才董封又来了” 此时尤所为才醒过来。 “尤兄,你知道” 尤所为一直在做梦。 “是啊。刚开始不知道,可回来突然被一股威压压迫,就清醒了过来。脑子很清楚,就是睁不开眼。你们说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原来你找血虫是为了给小师姐治病” 说出这个秘密,刘知易相信尤所为刚才确实醒着,应该是董封发出的真气影响了他。 刘知易点点头:“董封说他手里有一只血虫。只要我让他放点血,就送给我。” 尤所为惊道:“千万别答应” 刘知易道:“我知道。他为什么盯上我” 很好奇,只是放血的话,随便找个人不就行了,偏偏找上我,难道是因为我骨骼惊奇 换做年轻时候,刘知易肯定这么想。身上有系统,这是妥妥的主角模式,我肯定是主角。可现在,他会想,我身上为什么会有系统系统是什么东西过去十八年他没想明白,早就学会了接受。 现在突然一个疯疯癫癫的高手找上他,他不会想到是因为自己特殊,只会怀疑“我是不是哪里招惹他了” 尤所为道:“或许是因为你特殊呢” 果然尤所为这样想,他还很年轻。 刘知易:“呵呵。” 尤所为突然想到了什么:“啊,对了。你说起血虫,我想起来了。好像听人说过。” “谁” 血虫能找到尽量找,能不从董封手里找最好。 “哦,想起来了。许多福说过。” “那回头问问。” 不需要回头了,天刚刚亮,许多福就来了。不止他一个,外十三其他室友都来了。 “刘兄c尤兄。你们的事情,斋长上报了。学谕说了,先让大家不要接触你们,把你们隔离开来。” “这倒无所谓。大不了我们这几天不上课了。” 刘知易说道,心想正好回家躲几天,省的那疯老头又找上他。 “这怕是不行。你们这几天就待在炉亭好好温习功课,倒是兄弟们可以不上课了。” 李园说着都笑出声了。 尤所为突然一愣:“你们什么意思,还有你们在干嘛” 刘知易也听出来了,这群狗东西,竟然锁上了门。 “ 二位放心,你们的书本兄弟们会给你们从窗户送进去。饭也保证送到。熊纨你快点,上个锁磨磨唧唧。” 李园憋着笑说道。 门终于不响了。 李园道:“那兄弟们就先撤了。二位保重” “且慢” 刘知易大喊一声。 李园道:“刘兄有何事” 刘知易道:“我找许多福说话。” 许多福的声音响起来:“刘兄找在下何事” “我知道血虫吗” 回答很干脆:“不知道。” 尤所为骂道:“你放屁,你明明说过,我记得很清楚。” 许多福哼道:“我连听都没听过,血虫是什么东西” 尤所为道:“你去年才说过,怎么就不认账了。” 沉默了片刻,许多福尴尬的笑起来:“忘了。去年吹牛来着。” 刘知易叹了口气,果然没那么容易。 许多福问道:“刘兄找血虫干什么” 刘知易道:“我师娘得了怪病,要用血虫做药引。” 这话骗不过董封,但骗一骗许多福还是可以的。 许多福道:“原来如此。刘兄莫急,在下这就回家问问。我去年是听兄长说起过,拿过来吹牛的。” “你兄长去过岭南” 刘知易问道,血虫是岭南蛮人养的,要见到血虫,只能去岭南。 许多福否认:“那倒没有。岭南一百年前就被大夏收复,蛮人被赶进密林。现在就是去了岭南,也见不到蛮人,更见不到血虫。” 刘知易奇怪:“那贵兄何处见到血虫” 别是从董封那里见过。 许多福道:“家兄给岭南郡王治疗腿伤,他家中收藏许多岭南风物。许多蛇虫鼠蚁都有,血虫未必没有。” 刘知易顿时明白了,岭南郡王可不住在岭南,而是住在京城。是一个权贵之家,他家先祖领兵平定岭南,朝廷在哪里设置两个边郡,因为此功,被封为郡王,如今已经传到第三代。 岭南郡王领兵平定了岭南,他家中收藏一些岭南物产,用来纪念祖宗功绩,十分合理。 第三十节 治骨癌的方法 许多福家是医道世家,事实上悬壶院大多数学生都是医家背景,大的是名医世家,小的也是行医数代。 医生是一个很吃经验的职业,经验除了自己积累,比如方先生那样,也可以口口相传,所以越是古老的行医世家,水平就越高。 许家最擅长的是骨科,祖上做过随军医官,跟军中关系极好。岭南郡王是勋贵之家,也是武道世家,历代从军。第二代岭南郡王,常年从军,而且去岭南剿灭过蛮人余孽。 也是因为从军,尤其是在岭南这种湿热地区打仗,留下了一些难以治愈的伤患,老郡王右腿有疾,久治不愈。 “老郡王的腿病是何症状?” 刘知易随口问了一句,医学水平,大家半斤八两,但刘知易见多识广,许多这个时代没发现的疾病他也见过。 许多福叹道:“病症简单,腿骨中长了毒瘤。刮骨疗毒,断骨除瘤都做过,好不了几天,就又犯病了。幸好老郡王是武道高手,能用真气将毒瘤压制在腿中,否则早就命不久矣!” 这是骨癌?或者是骨髓瘤? 刘知易判断,应该不出这两种疾病。老郡王是武道高手,血气旺盛,可以用武夫的勃勃生机压制肿瘤扩散,但却杀不死肿瘤细胞,勃勃生机反而成了肿瘤养料,所以即便做了手术,也会很快复发。 “医道高手也不能除根吗?” 刘知易这几天跟他们聊天,听到了许多医道高手的神奇手段,医道真气是有消毒作用的。未必不能用来杀灭癌细胞。 许多福叹道:“试过,能稍微好一些,可依然会复发。其实要根治也简单,断腿就好了。可老郡王不想落一个残疾,宁可耗费重金,宁可忍受病痛,也不愿断腿。” 废话,只要死不了,谁愿意断一条腿?医生说话,有时候就是这么气人,断腿断脚,随口就说。 癌症,没有放疗c化疗,没有免疫治疗,似乎真的无解。虽然没有扩散到腿部以外,可光靠手术真的很难祛除所有癌细胞。除非把腿切下来—— 突然刘知易想到一个办法,有些邪门的办法。 “许兄。老郡王的毒瘤只在骨中,还是骨肉都有?” “只在骨中!” 刘知易智珠在握,信心十足的说道:“许兄。在下有一个法子” 许多福听完惊惧:“这法子能行吗?听的人瘆得慌!” 刘知易自信满满:“保证能行。你可以让家兄找郡王商议,郡王答应再去做不迟。不答应跟你们也没关系。” 许多福道:“这倒也是。那刘兄等我消息。” 许多福速度很快,第二日一早就来了炉亭,而且直接打开了炉亭。 “刘兄,老郡王同意做,但必须你在场。” “我?我可不想做!” 许多福打开门,神色焦急的走进来,也顾不上隔离危险了。 “这事因你而起,你要不去,我大哥可就完蛋了。” “啊?这么严重,怎么回事,你跟我说清楚。” “来不及了。马上就走。路上说。” 许多福拉着刘知易走出炉亭,边走边说,将原委说了一遍。 昨日他回家之后,跟兄长说了一下刘知易的办法,兄长斟酌一番,觉得有道理。就去岭南郡王府跟老郡王商议,谁料老郡王已经被病痛折磨的精神不正常,早上跟世子说话,几句话不对付,竟然出手打断了世子肋骨。郡王府的人都以为老郡王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了。死马当活马医,许兄长的办法一说出来,郡王府的人满口答应试试,但听说法子是太学里一个学子提出的,为了保险起见,一定要这学子亲自上门来做。 还扣下许兄长,威胁说老郡王的腿看不好,就不让他走。 所以许多福这才着急的找上刘知易。 果然是不能出头啊,苟着才能长命。 岭南郡王府位于皇城,距离太学倒是不远,出了悬壶院北门,过了大街就是皇城。刘知易突然明白了,悬壶院被放在最靠近街边的位置,未必是不被重视,而是因为靠近街道,出门给人看病更便捷。 进了岭南郡王府,马上被下人带到世子房中。 岭南郡王世子三十余岁,气度威严,剑眉星目,孔武有力,一看就知道是武道世家子弟。完全看不出是早上才断了三根肋骨的病人。 说话也中气十足:“那法子是你提出来的?” 刘知易回答:“是在下提的。” 世子嗯了一声:“你从哪学的?” 刘知易叹道: “听一个游方郎中说的。” “游方郎中?” 世子皱起眉头。 如果刘知易说是家传的,或者师父教的。世子就不会有疑心,因为太学医科的学子,都是领悟了医家真气的青年才俊。尤其看刘知易年纪不足二十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医道世家子弟,如果是单凭个人能力领悟真气,那更了不得,那一定是天才一般的人物,将来注定要做神医的。 可刘知易说听游方郎中说的,那就不太靠谱了。 世子的神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下定主意:“那就治吧。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治好了,有重赏,治不好,哼哼。就等着陪葬吧!” 刘知易咽了一口唾沫,好不讲道理的病人家属,这场医患纠纷他担不起啊。 看了一眼尤所为,见对方垂头丧气,知道逃不掉,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 世子神色自然,完全看不出心思,游方郎中的办法也敢给他老子用?或许用坏了,也是一件好事,他就可以提前继承爵位。不用担心底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弟弟惦记。 “去吧。” 世子冷喝一声。 下人又带着刘知易和尤所为去老郡王住的院子。 王府极大,没人带路,还真找不到地方。 到了老郡王门前,发现房门紧闭,门前几个女子嘤嘤哭泣。 燕瘦环肥,应该都是老郡王的妻妾。还有几个年纪颇轻的艳丽女子,应该是老郡王的女儿,或者也是侍妾。 见到尤所为和刘知易过来,一个身段婀娜,鹅蛋脸,柳叶眉,却长着一双丹凤眼,显得英气十足的女子走上前来,冲尤所为说话。 “这就是你说的同窗?” 何止同窗,还同床呢。 尤所为点头:“回郡主话,正是此人。” 竟然是郡主,是老郡王的女儿? 丹凤眼又看向刘知易:“好好做,不用怕。只要你用心,无论好坏,我保你无事。” 这才是一个真正关心父亲的女儿啊。懂得做手术前替医生宽心。 丹凤眼又敲了下房门,这时候房门打开,里边还有十来个人。一群妇人围着床哭着,几个大夫模样的男人垂手而立,面色惨白,恐怕是请来医治的大夫。 刘知易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到这些大夫小声说着,“来了”“来了”之类的话,同时看向刘知易。 一个正在哭泣的妇人止住哭声,回头看向刘知易。 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妇人,年纪看着有八九十岁模样,这应该是老郡王的母亲,家里的老太君 “见过老夫人!” 刘知易拱手问好,这种老太君,肯定背着诰命夫人的头衔。 “见过老太妃!” 许多福也行礼。 老太妃?不是王妃,那是宫里的妃子啊。既然是太妃,那就跟垂帘听政的魏太后一个辈分,回头得问问是哪个太妃,如果跟太后不和,就离远点,如果跟太后是好姐妹,那就前途无量了。 “别多礼了,快治病吧。” 老太妃摆摆手。 刘知易起身,看向其他医生。 “谁是给郡王看病的?” 没人回答。 “他们都是,你想问谁,就直接问。” 身后传来斩钉截铁的清脆声音,老郡王的“好女儿”进来了。 “问我吧。” 医生群中一个中年人主动走出来,模样跟许多福极为相似,应该是许多福的兄长。 刘知易走到老郡王床边,看着老郡王面色通红,呼吸急促,带着拉风箱一样的声音。伸手摸了摸额头,滚烫! 这肯定是发炎了,癌症后期,有肿瘤热,病人会高烧不退。 可是按照许多福的说法,老郡王武功盖世,乃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武道高手,一直很好的压制着病情,之前也没有恶化的征兆,怎么突然就恶化了,肿瘤扩散也得有个过程啊! 刘知易不敢多想,深究下去,肯定就朝阴谋方向发展了,王府这种深宅大院的秘密,可不能深挖。 也不排除突然就扩散了,毕竟老郡王不能用一般人的身体来对比,武道高手生机旺盛,没准癌细胞就是能长那么快呢。 所以他才要问一问其他医生。 “是许大哥吧?” 冲着跟许多福很像的医生问道。 这人点点头。 “许大哥。敢问王爷的病情可是扩散了?” “扩散?是发散吧?没有发散!” 许大哥斩钉截铁道。 刘知易掀开老郡王的锦被,露出一条长黑毛的大粗腿,整条腿都肿着,小腿肿的尤为厉害。 刘知易又问:“许大哥,毒瘤可在在这个位置?” 他指了指小腿。 许大哥点头。 “确定只在小腿,没有发散到大腿?” 许大哥点头:“老郡王压制的很好,刚才我们众人都诊过脉,十分确认。” 刘知易心中已经百分百肯定能治好这个骨癌了,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 “那就开始吧。许大哥是骨病高手,烦请主刀,把腿骨取出来。” 冲着那个看着能管事的丹凤眼道:“烦请小姐命人烧水,取出来的骨头,要好好煮一煮!” 丹凤眼皱着眉头:“好!” 办法他们都知道,虽然答应这样治,现在听起来还是觉得心里发寒。 第三十一节 割肉煮骨 许大哥叫许多安,是许家次子,却是医术最好的。 只见他拿出一卷发黑的皮子展开,里面插着许多刀具,刀具倒是专业,直刀c弯刀c勾刀都有,只是这存放,显得太业余了。 额,当我没说。 刘知易心里腹诽着,突然看到抽出一把刀,默运真气,刀上激发出清光。医道真气是可以消毒的!怎么存都没问题。 许多安深吸一口气,一手握刀,一手按着老郡王的右腿。 一刀下去,黑色的热血溅射出来。 房中女眷忍不住有人惊呼一声。 “都出去!” 老太妃皱着眉头,似乎也忍受不了这种场面,呵斥了一声,带头走出房门。 一个个女眷都走了,房间顿时空出了一片,只有一个女子没走,丹凤眼的“好女儿”,她只是皱着眉头,一眼不眨的看许多安划开老郡王的血肉。 黑色的血不断喷涌,按说这种伤口不至于,完全是郡王的体魄强健所致。 许多安切的很小心,避开了主要血管,从膝盖一直划到了脚踝。然后拿出另一件刀具,勾进膝盖中剜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刘知易也面色如常,这种场面他见的多了,更血腥的都见过。 他心里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震惊,震惊许多安的刀功。比他见过的最牛的外科大夫都牛,对人体骨骼的熟悉程度让人惊叹,他大多数走刀都是在肌肉之下,完全是盲刀,凭借熟悉的手感,剜出了股骨头,将骨肉分离,最后将整根小腿腿骨剔出来。 一根黑色的腿骨,滴答着黑色血液。 这时候丹凤眼终于忍不住了,借口道:“我去看看热水。” 刘知易看着老郡王剔除了腿骨的小腿,像一条放完水的消防水管一样瘪了下去,血液却渐渐不再喷溅,伤口竟然快速愈合。不由感慨武道高手的体魄,这简直不能算人了。 回头一看,许多安捧着一根黑色腿骨,正看着自己。 刘知易检查了一下,发现腿骨多处变形,而且产生了裂痕。骨髓中的恶性肿瘤长得太大了,这种情况还能活着真是奇迹,还能将肿瘤压制在腿骨中,更是奇迹。武道真是神奇,怎么就衰微了呢? “拿出去吧。” 刘知易说道。 许多安点点头。 热水锅在屋外的庭院中,一口大锅,地下架着木柴,烧的正旺。 “可以放进去了。” 水其实还没烧开,不过无所谓,杀死肿瘤的温度,其实超过42度,维持一个小时就够了。热锅中的水都快烧开了,温度足够。 黑色腿骨被扔了进去,脓血马上化开,染黑了一锅水。 此时那群医官也跟了出来,看到这场景,有些人皱眉,有些人撇嘴。从他们的表情中,刘知易能感觉到有人在幸灾乐祸,有人在哀婉叹息。他们应该不看好这种办法,大概觉得,反正不是我做的,终于有人顶治死郡王这个锅了,或者是,可惜了,年纪轻轻就要背黑锅。 烧了大概半个小时,刘知易吩咐换一锅水。没什么实际作用,主要是为了好看。 当腿骨捞出来的时候,黑色的骨头表面,变成了白色。黑色的东西,应该是发炎的骨骼表面组织,此时大多在热水中已经分解。 另一锅水烧了一个多小时后,刘知易觉得够了,让许多安捞出腿骨。此时腿骨洁白,但表面的裂纹更大,可以看到里面空空如也。这是坏死的骨髓被煮烂,化成了浓汤。 此时那些围观的医官,神色已经从幸灾乐祸c扼腕叹息变成了惊叹和好奇。 府中围观的下人,包括那个唯一在跟前的丹凤眼,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忘记了恶心和害怕。 又换了一锅水,这次完全是为了装一把,彰显神秘感。此时骨头里的癌细胞早就死的不能再死。 这次只煮了半小时,因为再煮下去,就要起反作用了,骨头表面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针眼,骨质流失太多了。 “许大哥。现在可以装回去了。” 许多安点头,面色激动,他握着腿骨能感觉到腿骨中已经没有任何“毒气”。 此时那群一直低头看戏的医官,大多数神色兴奋和好奇,十分渴望看到结果。作为专家,他们应该已经确定这病大概率能治好。 装回骨头跟拆下来一样麻烦,因为经历了相同的过程,不过是相反的。老郡王的大腿完全长好,让许多安不得不再次割开,这次割开后,同样鲜血溅射,但跟刚才不同,不是黑血,而是鲜红的血液。 骨头装好,都不用缝合,伤口再次自动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以及沾染的血污。 再看老郡王,虽然依然昏迷不醒,可面色变得红润,呼吸平缓,所有人都看出,老郡王的情况大好。 刘知易暗中庆幸,得益于老郡王的生机,其实这病治的比普通人更容易。换一个普通人,他真不敢这么玩,光是感染就能要了命。 治疗虽然结束,可所有医官,包括刘知易和尤所为都被留在了王府,原因没人说,可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就在等结果,结果好了,大家都没麻烦,结果坏了,每人都要吃干系。即便那些幸灾乐祸的医官,也期盼郡王能好,虽然不是他们下手的,但治疗坏了,也没好处。 虽然是被拘禁,但条件还不错。刘知易被带进一个装潢考究的房间,比自家的屋子好多了,墙上挂的,桌上摆的,床上铺的,窗上画的,无一不精致,无一不透出王府的奢华。 等了半个小时左右,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刚才见过的丹凤眼带着一个丫鬟站在屋外。 “见过郡主!” 刘知易拜见。 “起身吧。” 声音从背后传来,郡主已经自己走进屋子,都没经过刘知易同意,也不需要,这是她家。 “坐!” 郡主坐在客厅中的圆桌旁,口气冰冷的说了一声。 刘知易就在对面的圆凳上坐下。 丹凤眼道:“你有几成把握?” 刘知易道:“郡主不也看到了吗,郡王已无大碍。” 此时就是没有百分百把握,也要装作信心十足,好安家属的心。反正治不好他就完蛋了,只能治好。 丹凤眼点点头:“你很好。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我去让人准备。” 还真有。 刘知易道:“我听说贵府中收藏有岭南血虫。” 丹凤眼皱眉:“你要这毒虫作甚?” 刘知易道:“我有一个师娘” 一直打着师娘的旗号,就打到底,反正没人在乎他师父是个老光棍。 丹凤眼点点头:“此事易尔。可还有其他想要的?” 刘知易摆手:“不敢居功。能治好郡王的病,都是许大哥的功劳。” 丹凤眼冷笑:“你倒是谦虚。不过本宫做事分明,有功必赏。是你的就是你的,许多安另有赏赐,不许你操心。” 刘知易笑道:“郡王尚未醒来,赏赐一事,等郡王醒来再说吧。” 丹凤眼道:“没错。是赏是罚还不一定呢。” 话虽然这么说,但听的出来,她心情不错。果然是一个疼爱父亲的“好女儿”。 看了她头上的发髻,可惜婚配了。 郡主没多坐,干脆利落,很快告辞离开。 郡主走后,留下身旁的丫头,长得娇媚可爱,不输给家里的春桃。 “奴婢伺候公子沐浴!” 俏丫头低头说话。 刘知易道:“不用了吧。” 俏丫头道:“这是郡主吩咐的,公子莫要为难奴婢。” 郡主还为这种事操心? 不等问,俏丫头解释道:“郡主说了,王爷醒来,定要见你。你一身污臭,冲撞了郡王,担待不起。” 好有道理,刘知易竟无话可说。 小丫头出去喊来几个粗壮的杂役,将热水桶搬进来,倾倒进屋内偏厅的大木桶中。 看着冒着热气的大木桶,刘知易一百个不想洗这个澡。他脑子里总浮现郡王腿骨在沸水中浮动的场景。 直到一只冰凉的小手伸到他胸口,打了一个激灵。 “你干什么?” 俏丫头闪身跳开,低头请罪:“公子恕罪,奴婢在帮您宽衣。” 这样啊。 “我,我自己来。” “诶?你不出去吗?” 俏丫头走了出去。 刘知易火速脱了衣服,心里腹诽,身上确实有点汗味,可没有一丝污臭味,郡王的血污可没沾到他身上,从头到尾都是许多安在操作。一想到一群医官缩在后面,只有许多安挺身而出的样子,刘知易觉得许多福这个二哥值得交往,是个有担当的汉子。 虽然刚才还对热水浴感到有些反胃,可一泡进来,马上舒服的闭目喘息,真香。 气味真香。 猛地睁开眼,旁边站着刚才那个俏丫头,小手已经放在自己肩膀,轻轻揉捏。 咽了口唾沫,忍住了将小丫头赶出去的话,还是真香。 美人伺浴,难得的享受。 洗完澡,躺在软床上,心情还在回味,要是每天—— 止住这个不该有的念头,却忍不住思绪往其他方向飞升。 总体是愉悦的。 治好郡王的病,以后在京城,不敢说横着走,要是再出徐谦案那种事,应该不怕被无辜卷进来了,有老郡王一句话,保命应该不难。 想着甜美的事,做着甜美的梦,忽悠一夜过去。 大早上,俏丫头又来了。 昨天晚上看不清楚,今天再看,依然是个美女,皮肤吹弹可破,圆圆的小脸十分可爱,双眼带着好奇和敬畏看着刘知易。 “公子。奴婢昨晚伺候的还满意?” 什么?什么?你不要污蔑我,我可什么都没干,洗完澡就让你走了。 小丫头是当着守门的王府卫士的面说的,刘知易可不敢让人以为他睡了王府的女人,虽然只是一个小丫头,但这么漂亮,谁知道是不是跟那个小王爷有一腿。 “奴婢说的是沐浴。” 俏丫头解释道。 刘知易松了一口气。 咳咳,这丫头,还会逗人。 看见她眼角闪过得逞的小表情,刘知易忍不住想报复。 “挺好。不知姑娘芳名?” “林花。” 俏丫头说道。 “哦,原来是林花姑娘啊。不知可曾婚配?” “不曾。啊!” 林花顿时面色涨红,就想骂出一句“登徒子”。 还不等她骂,刘知易已经背着手走远了,边走边叹:“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林花顿时痴了,看着刘知易的背影,脑子里闪过许多杂念。 果然是个人才,说话又好听。还会作诗,是太学里的才子 啊,我在想什么,让郡主知道了,又要笑我思春了。 突然想到正事忘了,望着走远的公子背影,忙追了上去:“公子!” 第三十二节 悬壶院最拉风的弟子 刘知易此时也满脑子杂念,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走。 为了调戏漂亮姑娘,完全没必要啊,偏偏背着手装出一个萧索的样子,边走边背诗。 这里是王府啊,哪里是随便能走的,而且林花来找自己,不可能只是逗他,正事呢? 好在听到了林花的声音,松了口气,摆出一个自认为最俊朗的面容,转身,笑。 “林花姑娘,还有何事?” 林花终于追了过来,脸色通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累的。 “公子。郡主让我送你出府。” 出府?这就完了?说好的当面感谢呢?说好的重赏呢?就这么走了? 刘知易顿生一种卸磨杀驴的感觉,也对,人家是郡王,他是平民,身份差了太远。 他倒是不贪图重赏,只求一个安全感。 在京城横着走?还是算了,继续苟着吧。 “那有劳林花姑娘了。” 刘知易怅然若失的表情压不住。 期待太大,落空太快,心态有些崩。 林花却有另一番心思,公子不舍得走,是为了我吗? “公子。郡主交代了,出了王府,在府里听到的,看到的,统统都忘掉。” 果然要撇清关系,刘知易暗叹。 “知道了。” 心态继续崩。 一路无话,默默跟在林花背后,一路出了王府,让脚步随意走,走回了太学。 外十三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床上,脑子放空。 是自己想的太美,救一个郡王,就想着抱上大粗腿了,哪那么容易。 我这心态不对,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在别人身上,总是不靠谱,自己的命运还得抓在自己手里。靠郡王?万一下一次闹徐谦案的就是郡王本人呢? 想着沮丧的心情渐渐散去,斗志开始激发出来。不由得表扬自己,我果然是一个做思想工作的高手,连自己都能骗。 接下来干什么? 入太学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学医。 太学是中下阶层晋升的一条星光大道,太学里的资源,是唯一开放给有天赋的平民百姓子弟的重要资源。之所以考医科进入太学,主要是因为医科容易考。他虽然还学会了法家真气,但却不敢保证能考上法家。诸子百家,太学中都有开设,可唯独儒家c法家和兵家三足鼎立,是太学三大支柱,因为这三家可以做官。 虽然以医家身份进了太学,可没人规定只能学医家。太学管理松散,可以去旁听,甚至鼓励旁听,不然怎么双修。 入学三天,暂时摸清了医家情况,该去法家那里摸摸底了。 刘知易想着,打算明日就找理由请假,然后去法学院旁听。 正思考着,房门被推开。 许多福被一群同学簇拥着进来,一脸骄傲放纵还有不耐烦。 “我猜你就在房里!” 一个同学顿时扔开许多福,奔到刘知易床头。 “刘兄。你真的煮了郡王的腿?” 李园高声问道。 刘知易摆手:“疯了我。煮郡王的腿,我有几个脑袋?” 李园回头瞪了许多福一眼,似乎在说“就知道你在吹牛。” 刘知易继续道:“煮的只是郡王的腿骨。” 李园再回头,瞪着眼睛:“真煮了?” 今天许多福比刘知易回来的早,赶上了早课。就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跟同学吹嘘了一番,结果众人竟然不敢相信。许多福说的信誓旦旦,众人半信半疑,一听主意是刘知易的,就簇拥着许多福来找刘知易。整个班的人都来了,都是学医的,而且都是医生世家,一项新的治疗方式,而且那么吸引眼球,不可能不感兴趣。 刘知易甚至在人群后面,看到了一向不苟言笑的斋长张景。 “呦。斋长也来了?” 刘知易故意招呼他。 张景不再继续躲在人后,而是从同学们让出的道路走过来。 “刘,刘兄。” 张景打招呼,他平时板着一张脸,摆足班长架子。但实际上,他跟大家一样,都是学生。 “斋长好。” 刘知易笑着招呼,同时已经跳下床,这伙人能来,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不能继续赖床了。 “刘兄。蒸煮腿骨,然后装回,病状自除,这是何道理?” 这道理太大了,高温中癌细胞不能存活 ,事实上大多数生物细胞都不能存活,生活在海底火山口的细菌除外,水熊虫除外。 刘知易解释道:“张兄听说过细胞吗?啊,细胞就是生物体的最小单位细胞由细胞壁,细胞核组成细胞有多大?反正肉眼看不见” 话题一提到细胞,这群好奇宝宝刹不住车了,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可是一个细胞的概念,刘知易就说了一刻钟。 终于一个同学捧哏:“刘兄知道的真多,难怪能为郡王治疗恶疾!” 刘知易笑道:“何止呢。其实本人最擅长的是治疗肾虚——哎,斋长别走啊!” 张景听出是讽刺他,马上就走,刘知易马上跑上去。 一把搂住张景肩膀:“张兄,别生气。他们又不知道。” 张景脸色涨的通红,但高冷的功算是破了。 刘知易想跟他做朋友,因为认可张景的人品,绝不是为了请假方便。 “张兄刚才听的认真,小弟回头把细胞学写出来,供张兄参考。” 许下厚利。 张景哼了一声,没说接受,也没说拒绝。 整个班级第一次一起走进官厨,一起吃饭。 刘知易第一次享受到班花待遇,颇不自然。 很快发现,他何止是班花待遇,好像食堂里所有人都时不时看向他,应该不是自作多情。 一会儿一个身材格外高挑的学长走了过来,挑开了话题,刘知易才知道,一个早上,刘知易治好郡王恶疾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悬壶院。 一边是位高权重的岭南郡王,一边是国家最高医学教育机构,双方是有交集的,郡王的病,太学悬壶院中不少讲师,甚至掌院都去看过,可都束手无策。现在突然跳出来一个新入学的学弟,一夜之间就把郡王的病根治了,怎么能不引人注目。他现在简直就是悬壶院最拉风的弟子。 “你好。可是刘知易学弟?” 高挑男子径直走到刘知易跟前。 刘知易起身拱手:“正是在下,敢问学长有何指教?” 高挑男子道:“指教不敢当。在下李问寒,请刘兄借一步说话。” 高挑男子的话,引起了一阵敌意。 “你谁啊?刘兄正跟我们探讨医案,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快嘴李园骂道。 李问寒冷哼一声:“在下中等上舍,监书库。” 顿时没人言语了。 上舍,监书库,两个名头吓住了众人。太学行三舍法,绝大多数学子都是外舍学生,平时要经过许多考试才能升级。太学学官出题月考,叫做私试,朝廷派人主持考试,每年一次,称之为公试,公私两试都为优等,然后才能升入内舍。内舍两年一考,公私两试和两年考都是优等,才能升上上舍。到了上舍,就不用考试了,可以直接委任各种官职。大多数上舍生,都选择出任朝廷官职,少数才会选择留校,充当学官。因此在太学很难见到上舍生。 监书库是一种学官,负责管理书库的,算起来,刘知易见过的那个守藏吏只是监书库的手下罢了。 所以李问寒的名头,一下子就吓住了这群外舍生。而他现在邀请刘知易一个新入学的学子,是给了极大的面子,刘知易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所以他冲李问寒笑了笑:“在下还在吃饭,还有许多问题跟同学交流。就不打扰李学长了。” 他拒绝了! 李问寒十分惊讶,冷哼一声,拂袖走了。 外舍生们欢呼起来。 太学虽然管理松懈,也不存在以势压人,可是人心中的高下还是有的,李问寒这种学阀,在外舍生面前态度傲慢,别人真拿他没办法,因为李问寒的学问,也是实打实的。 问寒?刘知易不由怀疑,这也是个问字辈的。讲究辈分的,往往是江湖医家。不知道找自己有什么事。 一顿饭吃到了学校出面赶人才结束。 下午的课一改往日严肃的氛围,一群学生围着刘知易讨教问题,斋长张景也不管,反而侧着耳朵在一旁偷听。 刘知易倒也不吝啬将一些超越时代的医疗知识公开,这些学生,毛病虽多,可他们代表了这个世界最高医学水平,他们毕业之后,将更先进的医疗知识带到各地扩散开来,收益的是全人类。 他们问的问题五花八门,因为这些人擅长和感兴趣的领域本就五花八门。像许多福家,世代骨科,也只对骨科感兴趣。尤所为痴迷各种疑难杂症。李园家研究病疫的。熊纨家最特殊,专攻妇科。 此时他们对刘知易引入的细胞学都很感兴趣。 因为这关乎到致病最核心的机理。 只是很可惜他们看不到细胞。 不止一个人感慨:“刘兄所言甚妙,可惜不得一见。入微 要三品以上的高手才能做到。” 医家三品,就能做到入微之境,能看到水中的病菌。可惜三品医家太少,就连悬壶院的掌院也只是一个四品。三品以上的医者,整个国家都不多见,京城之中,众人知道的,也就是太医院的院使是三品,其他太医四品都少见。 刘知易觉得这是一个问题,医学要进步,研究病菌级别的微观领域必不可少,可缺乏研究的工具。高手凤毛麟角,既不可能大规模投入研究,也没有时间精力去做研究,真正能耐心做研究的,还是学校里这批科学社畜。 解决的方法也不难,造一台显微镜就是了。 于是他说道:“这倒也不是难事,在下有一妙法,可助诸位探查入微之境。” 刘知易说完,立马发现远处偷听的斋长张景竖起了耳朵。 众人纷纷催问。 刘知易看了张景一眼,突然有了主意。 压下了话头:“此事到此为止,在下还需要与斋长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造显微镜,他知道原理,但流程复杂。他用过的显微镜,都是现代工业品,流水线作业。这时代不可能有这样的条件,必须找能工巧匠来做。他一个人做不了。 另外,他能预见,医疗器械的改革,一定能在悬壶院这方天地中造成巨大影响,是个出风头的好机会。他风头出的够了,这种没有实际作用的风头,他决定让给别人去做。卖张景一个人情,他发现这个人极好面子。 当然不纯粹是巴结张景,这件事整个班都要参与,但张景是斋长,他牵头最合适。 众人颇有些失望,就好像听故事,刚到洞房花烛,衣服脱了一半,突然下回分解了。 张景则猛的转头,脸红到了耳根,一副心脏狂跳的病理特征。 刘知易缓和众人情绪,硬转话题:“对了,诸位。这两日我不在院里,不知道董封那个疯子怎么样了?” 刘知易是从隔离状态被带到王府的,隔离又是因为跟董封有接触,大家怕董封下毒,感染到他们。 现在提起董封,果然成功转移了话题。 第三十三节 做兄弟也行 说起董封,大家都很沮丧,原来董封真的回太学了。 “学校公示。重新聘用董封做讲师。” “还有,发公示敬告学子,莫要跟董先生胡闹。” “还保证说,只要不答应董先生,董先生就不会做过分的事情。”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抱怨,只讲清楚了董封回来的事实,以及太学对董封的担忧,对学生做了各种危机预警。 董封在太学闹出那么多幺蛾子,还能回到太学,具体原因是什么不太好猜。要么是医道世家董家背景硬,太学被迫让步;要么是董封本身才学深厚,太学舍不得这个人才。 以刘知易对太学的理解,应该是后者。要知道太学虽然不是官衙,可地位特殊,号称京城三大惹不起,第一大惹不起,是朝廷里的言官,那群御史就是靠骂人吃饭的,骂的越狠,政绩越稳,可谓是奉旨骂人,连皇帝都敢骂;第二大惹不起,是宫里的太监,他们依附皇权,地位特殊,常常能起到官员起不到的作用;第三大惹不起,就是太学,不是太学厉害,而是太学生厉害。这群学生,年轻气盛,又读了一肚子书生意气,遇事不平,更容易出头,历史上没少出现太学生围堵宫门的记载。 所以董家背景再深厚,不过是一个医道世家,在太医院中有几人做官,或许在悬壶院有些影响力,可放眼太学,还真不算什么,因为悬壶院本身,在太学都只是小学院,地位并不高。所以太学不至于因为董家的背景,而给董封开绿灯。倒是可能因为董封的才学,而网开一面,毕竟太学向来主张兼容包并,诸子百家中许多门派根本不入朝堂,太学也开设学科,聘请名士任教。有教无类的宗旨,算是贯彻的很彻底。 抛开董封离经叛道的黑历史,此人的水平有目共睹,至少割下人头还能按上去,这种手段肯定超越了时代。 只是请回董封讲学:“他讲什么学?” 刘知易很好奇,如果这人的行为被限制住了,他倒是很有兴趣去听一听他的学问。 “他不讲学,只做钻研。” 啊?一个专职研究的教授?白嫖学校资源为自己出成绩? 好像也不是坏事。 刘知易心里竟然有点遗憾。 “散了吧,散了吧。今日就到这里。” 斋长下令放学。 放学后去哪里,有人很有兴致:“刘兄,上次你说的花酒的事儿?” 于所为期待道。 刘知易看到张景也没走,默默站在一旁,显然有话要说,示意尤所为先走。 于所为颇有些遗憾的走了。 等众人都走了之后,张景也没说话,坐在自己桌子上,装作翻看医书,手却有些抖。 刘知易会意,主动走过去:“张兄。有件事劳烦。” 张景冷冷道:“请说。” 语气已经很客气了,用了一个请字。 刘知易笑道:“不知张兄何时有空,我们探讨一下细胞学。” 张景头都没抬:“现在!” 大概觉得自己有些迫不及待,不符合人设,掩饰了一下:“我是说这会刚好有空。” 刘知易直接从张景书桌上摊开笔墨纸张:“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说的再多,不如让人看到。所以我得,不,是我们得做一个器械,让细胞展露在我们眼前。这个器械,我称之为显微镜。构成是这样的” 刘知易用笔在纸上画出了一个草图,有目镜,物镜,对焦装置构成。 看着刘知易画出的草图,张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等刘知易花完后,他问道:“这很贵吧?” 当然很贵,物镜可不是一面镜子,而是一个镜片组,打磨的精细程度,镜片本身的通透程度,都会影响到放大倍数。必须得用最好的水晶,找最好的工匠,精工细作,精雕细琢,最后才能做出来。这样一套镜子,在这个时代,绝对是艺术品级别的。 让某个人,或者某个家族承担,哪怕太学医科学子以有钱闻名,估计也会倾家荡产。 刘知易道:“贵是贵了点,太学还不至于拿不出来。所以这得斋长你去向上面申请经费。” 不是自己掏钱?张景松了一口气,真让他掏钱,这个风头恐怕出不起了。 “刘兄放心。这事我去做。” “那就有劳张兄了,事成之后,张兄一定能在太学史册上留下一笔。” 张景脸又红透了。 张景默默收拾书桌,一张纸摆来摆去摆不好,刘知易知道,他不想跟自己同路,以免被其 他同学看见,导致他没有了格调,他毕竟是斋长,嗯,至少他心理觉得与众不同。 所以刘知易先行离开,直冲官厨。 几个室友还算仗义,给他提前打了饭,吃个现成的。 吃饭的时候,时不时有人偷看,刘知易心里感慨了一下。 本来只想低调的在太学里苟起来,谁知道一不小心就锋芒毕露,莫非我就是传说中那种男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像漆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 感叹一声,知道以后想低调都难了,至少在悬壶院这一亩三分地,没人不认识他。 正在熟悉不时被人关注的新状态,突然食堂里沸腾了,人群蜂拥而出,再也没人看一眼他这个拉风的男人。 人群之后另一个拉风的男人出现了。 “我艹。董封怎么来官厨了?” 刘知易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几个室友也发现了,饭也顾不得吃,此时就是龙肝凤髓放在眼前也不会吃,不是不想吃,而是不敢吃。 端起碗就跑。 “小友。” “刘小友。” “刘知易小友!” 董封竟是冲着自己来的,在身后指名道姓,让刘知易想假装没看见,挤在人群中逃跑都做不到。 几个室友见状,纷纷挤在人群中跑了,不时回头报以一个“保重”的眼神。 刘知易知道跑不掉,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见过董老师。” 董封:“免礼,免礼。” 刘知易道:“董老师好久不见。” 董封:“你的医术谁教的?” 刘知易道:“家师所传。” 董封:“又想蒙我!” 刘知易是有前科的,上次拿血虫做药引来蒙骗。一般人也就蒙过去了,可董封是医道大家,怎么可能被骗。血虫是蛮族秘法,蛮族已经消失上百年,哪里有用血虫做药引的丹方?这不是中原医术的路子。 刘知易叹道:“真是家师所传。” 他没说谎。 但董封还是不信,冷哼道:“别废话,我查过你。你那先生就是个棒槌,他教不了你这些。快说,煮骨之法是何人教你的?” 原来也是为了这件事。不奇怪,刘知易用一个奇怪方法治好了郡王的顽疾,在学院中出名。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是冲着郡王名头去的,假如同样的办法,救一个乞丐,估计现在都不会有人知道。如果说有人能无视郡王,纯粹冲着疗法来的,一定是董封。尤其是煮骨治病,这对于喜好搞人体研究的董封来说,简直不要太有吸引力。 “你查过我?” 刘知易没想到,这事让董封去暗中查他,顿时不悦。他最不想的就是牵连家人。 董封却不在意:“查了,怎的?” “那,没事了。” 还能怎的?打又打不过。 董封继续拷问:“传你煮骨之术的,一定是个高人。快给我引荐。” 刘知易的医学是医学院学的,至于跟哪个老师?快一百年了,谁还记得。 “没有高人。学生道听途说的。” “真是这样?” 董封不相信,能信才怪了。 刘知易看他眼神不对,马上警告:“董老师。你可别胡来,这里是官厨。你想被逐出太学吗?” 董封冷哼一声,收起了刚有苗头的真气。 转而继续拉拢:“这样,你帮我引荐高人,我收你做亲传弟子如何?” 董封的亲传弟子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如果不是此人脑子不太正常,刘知易肯定纳头便拜。一想到拜他为师,弄不好被他整成标本,连想都不敢想了。 只敢摇头。 “好吧。我替我师父收徒,你我做师兄弟如何?” 刘知易继续摇头。 董封咬咬牙,把筹码抬到最高:“最后一口价,我跟你结拜做兄弟,怎么样?” 什么跟什么啊,你又不是老顽童,别动不动跟人结拜,你董封的兄弟,高攀不起啊。 董封似乎没什么筹码了,冷哼一声:“你等着,你会来求我的。” 说完气呼呼的走了。 刘知易一个头两个大,突然生出一种“这太学不能待了”的绝望念头,怎么就惹上太学三大祸害了呢? 垂头丧气回到宿舍,大骂舍友们不讲义气,骂了半天才解气。 这群人做错事了,也不吭声,任由刘知易发完脾气,李园才第一个腆着脸问问题。 “刘兄。你知道久治不愈的肺痨怎么治吗?” 久治不愈的肺痨,那肯定是肺结核 了,没有青霉素治个屁。 刘知易瞪了李园一眼:“没治。” 尤所为接着提问:“刘兄。天花怎么治?” 没有疫苗治个屁的天花,刘知易刚想否定,突然想到,天花疫苗似乎是最容易制作的疫苗,没有什么技术难度啊! 第三十四节 引导医学革命 “有种种痘之法,尤兄听过没有?” 一向热衷于疑难杂症的尤所为治病技术可能没多高,但治病的偏方知道的极多,点了点头。 “刘兄说的是吹痘之法。取病人身上疮痂,干燥成粉,吹入鼻中。” 刘知易想了想,传统手法中有这么做的,点点头。 尤所为叹道:“此法确实有效。可一旦有人生痘,必生大疫,以此法难见速效。” 天花感染率极高,能通过空气传播,致死率高达百分之三十。所以一旦发生天花疫情,死人动辄数十万计。夏京这种巨城,百年以来,爆发天花的年份至少有十几年,死于天花的人不下百万。一旦发现有人生病,疫情就会快速扩散,根本来不及从病人身上取疮痂预防。从病人身上取痘液种痘,这叫人痘法,医学历史上出现很早,一直没有推广开来,就是因为这种原因。 将预防天花推广开来的,是种牛痘。用牛天花的痘液种到人身上,不但能起到同样作用,而且牛痘比人痘副作用更低。最重要的是,牛痘更容易控制,不至于一感染就马上爆发瘟疫,来不及控制。 刘知易想到了其中原因,笑道:“尤兄所说,是人痘之法。我还有一法,称作牛痘法” 将牛痘方法教给尤所为,如果能通过尤所为之手推广开来,能挽救百万人性命,功德无量。 尤所为疑惑道:“这牛痘真有用?” 作为医道世家子弟,还是知道不是所有疾病都能在人畜之间传播的道理的。 刘知易很确信:“万无一失。” 尤所为拱手:“谢刘兄指教。” 接着心中打定主意,一定要找机会试一试,一旦成功,可就名动天下了。他喜欢研究疑难杂症,目的就是为此。医治一千个风寒病患者,也比不上医治一个疑难杂症。刘知易医治岭南郡王腿疾就是如此,若郡王得个风寒,一定不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说完牛痘问题,刘知易突然楞了一下。他已经开始搞显微镜,提出了细胞概念,现在又整出了最容易搞的疫苗牛痘,他感觉他要在异界推动一场医学革命了。他会不会因此成为宗师,医道大宗师! 所谓大宗师,指的是一品。大宗师开宗立派,才能达到修行高峰,唯有达到修行高峰,才能开宗立派,相辅相成。开宗立派,象征着找到了自己的“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一个修行者最大的梦想。 如果他真能把这些都搞出来,还真的是大宗师的地位,医道大宗师,很久没出现了。上一个医道大宗师,还是前朝提出《疫气论》的吴可。 医道很久没出大宗师,说明医道修行十分困难,也说明医道已经停滞发展很久了。难道他是应运而生之人,他一出世,医道当兴? 突然感觉有种使命感在召唤自己,刘知易马上甩了甩头,把这妄念甩出去,他来太学,只想苟着,复兴医道这种宏伟的事业,让别人去做吧。 刚把脑子里不切实际的伟大幻觉驱逐,房门被敲响,立刻去开门,张景在屋外。 他眼睛中带着热切的神色,脸却紧绷,明显一副“我很激动,但我不能被你们看出来”的状态,对应的病症是便秘。 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把事情办成了:“张兄,经费申请下来了?” 张景摇摇头:“还没有。不过基本定了。掌院说了,得你亲自去才能批。” 我这么了不起了吗?只要张口就有经费!妥妥院花待遇。 “好,我明日就去。” “不,现在就去。” 张景比自己还急。 这都晚上了。 刘知易指了指天色:“这么晚打扰掌院不合适吧?” 掌院可是悬壶院的扛把子,一言九鼎的大医官,皇宫中的妃子看病都未必请的动他。 张景道:“就是掌院让我来请你的。” 这样啊? “那走吧!” 掌院邀请,不能不去,他还得在掌院的底盘苟呢。 掌院住的地方,在上舍。位于悬壶殿以北,坐北朝南的几个独栋院子。 刘知易跟着张景第一次来到上舍。 一进门,看到一个别致的院子,隆冬时节,竟然生着绿植,春意盎然,感觉温度也暖和。 见刘知易疑惑,张景解释道:“掌院院中有一口热泉,是以四季常青。” 风水宝地啊,地下有温泉! 不知道掌院有没有修池子,能不能常来泡澡。 走过花园,绕过假山,三间屋舍就在 眼前。 敲门走进中间一间,客厅模样的摆设,坐着两个人,一个人还认识,身材高挑,长条脸,小眼睛,刻薄寡恩之像,不是李问寒还有谁。另一个不认识,五十岁模样,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应该就是掌院。 刘知易行礼:“学生刘知易,见过掌院。” 掌院双手虚扶,刘知易平身。 李问寒突然发难:“哼,原来要掌院亲自请,才请的动你啊。” 知道李问寒是为什么发难的,刘知易马上堆起笑脸,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划不来。 “李师兄误会了。方才学弟正与同学讨论重要问题,正在兴头上,并非刻意拒绝。” 李问寒冷哼一声,脸色好看了一些,有个解释,比没解释要强。更何况掌院亲自请,已经说明刘知易的分量,他也不愿意得罪人。 刘知易继续套近乎:“问寒学长。我有一个师兄,叫周问卿,不知道学长可认识?” 特意点出周问卿的名字,又以师兄称呼,是告诉李问寒,他也是问字辈的。如果李问寒真的是江湖医家出身,应该会懂。 果然李问寒神色一变,点了点头:“你认识问卿师弟?” 刘知易道:“周师兄进京赶考,曾在家师府上住过一段日子。” 李问寒道:“原来如此。此事以后再议。掌院叫你来,有要事相商。” 医家虽然扎根江湖,但太学却是官方,在太学里不适合叙江湖规矩。说以后再议,可不是一句空话,意味着李问寒是打算按照江湖规矩跟刘知易结交的。 话题引到掌院,长着一双小眼睛的掌院笑着递过两张纸:“这两份考卷你且看看。” 刘知易匆匆浏览一番。 是两张考卷,考试内容大同小异。考的是治疗时疫问题,两张试卷的答案也是一个路数。都认为时疫是人身正气不足,导致邪气入体,因此要补正气,才能抗邪气。开出的丹方都是补正气的,没多大问题。 可是考卷下的判分,一个是优等,一个却是劣等。 “这是为何?” 刘知易有些不明白。 第三十五节 院使讲学 掌院没有回答,大概是不方便回答。 李问寒代替他回答:“四时之疫,早有公论,乃邪气入体。应对症医治,不同时疫,用药不同。” 刘知易点点头,不知道这跟同样的答案,一个判优,一个判劣有什么关系。 李问寒继续解释:“这两份考卷,题目相近,一份是院中私考,一份是朝廷公试。判分不同,引起争论。我院以为,医治时疫,当以去邪气为上,是以判为劣,太医院考官公试,认为应补正气为主,所以判为优等。巧合的是,公私两份试题正好冲撞。双方僵持不下,考生不肯罢休。” 太学有公私两考,关乎外舍学子能否升入内舍。如果两份考卷是不同时候考的,考生也说不出什么。可偏偏撞到一起,同样的问题,考生给出了同样的答案,结果一个优等,一个劣等,因此不服。 可这跟请刘知易来有什么关系? “那掌院和学长让我来是何意?” 这次掌院开口道:“月底太医院院使来讲学。” 刘知易还是不明白。 李问寒直接点透:“这份考卷,掌院与院使有过沟通,无法一致。此次院使讲学,或许会借此宣扬补气为正道之邪说。” 刘知易明白了,是关于医道之争。任何学说,往往都会产生分歧,这很正常。可是看到掌院和李问寒的态度,他觉得有些过了。 他们说的补气和去邪之争,实际上是对疾病认识的不同观念之争。所谓邪气,其实就是病毒c细菌等一系列致病因素,所谓正气,指的就是人体的免疫力。一个人得病,尤其是疫病这种病菌引起的疾病,是两方面的,一方面是病毒感染,一方面是免疫力低。 至于是病菌为主,还是免疫为主,这其实没有意义。两种情况可能同时存在,不存在主次。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得病,肯定是身体出了问题,免疫力下降才会得病,因为一个完善的免疫系统,可以抵抗正常的病菌感染;但未必时时刻刻都是正常状态,免疫系统跟病菌的斗争,你来我往,互有胜负。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免疫系统技高一筹,可病菌在不断变异,总会出现一些免疫系统没接触过的变异病菌,这时候就会出现大规模的时疫,比如每年都会爆发的流感,既时疫。 所以偶尔个人感染,别人都健康,基本上是个人免疫力出了问题,也就是的病主要原因是正气不足。针对性的治疗应该是补气。 针对时疫,这种大规模爆发的疾病,那就是病菌出现了变异,免疫系统中没有相应的抗体。这时候主要致病因素,就是病菌,也就是所谓的邪气。此时就应该以去邪为主。 这两份考卷,考的是时疫,刘知易认为,去邪气是正确的,但补气判为劣等有些过了,补气比较保守,给个中评才公正。 突然刘知易闪过一个念头,这或许不仅仅是学术理念之争,而是根本方法之争。太医院坚持补气为主,在任何时候,这都是保守的。他们在皇宫为皇亲国戚看病,当然要保险起见,所以忌用虎狼之药。皇亲国戚,身娇体贵,小病小灾都会及时诊治,用保守疗法,问题不大。可是太学面向百姓,大多数百姓是看不起病的,都是到了不治不行的时候才去看病,因此针对性的打击病根,对老百姓更能起到作用。保守的治疗,一方面见效慢,老百姓未必负担得起,另一方面,对于重病患者,有时候就得要用猛药,得靠药,而不能靠免疫力,免疫力能扛得住的话,病人早就扛过去了,不会来看病。 刘知易突然觉得这件事变得重要起来,不仅仅是意气之争。太学悬壶院和太医院是国家最高医疗机构,从这里得出的结论,会影响整个国家的医疗方向。假如太医院胜利了,那以后医学的方向会走向保守,更有利于有条件经常保健调养的权贵;如果悬壶院胜利了,那么治疗会朝着针对性治疗发展,针对不同疾病进行靶向打击,研发出许多新的药物和治疗方法,对穷人更有利,很可能就会挽救许多濒临死亡,免疫力已经彻底溃败的穷人的性命。 想到这里,刘知易询问:“问寒学长的意思是,太医院院使如果讲学时候谈到此案,让我去驳斥?” 面对院使,刘知易觉得他分量不够。 李问寒道:“掌院是这个意思。” 掌院是,他不是,态度很明显,他也觉得刘知易分量不够,掌院如果不能亲自出面,至少也得派出一个他这种上舍生去啊,派一个刚入学的外舍生,是悬壶院无人吗? 掌院笑道:“没错,你很合适。你煮骨疗毒,正是治病去邪为上的明证。” 原来还是因为这件事。 不过倒也是,煮骨疗毒,就是直接杀死病灶,而不是增强免疫的路子。如果 增强免疫有效,岭南郡王那样的武道高手就不会生病,那种人的生机已经是人类极限,他都得病,最后还得靠杀灭病灶来治病,很能说明靶向治疗的正确性。 刘知易也觉得自己很合适,而且关乎医道发展方向,他觉得他有使命去跟院使斗胆辩一辩。 虽然从内心来讲,增强免疫力(补正气)和靶向消灭病灶(去邪气)都是医疗发展的正确方向,可如果一定要选一个,还是靶向治疗更加符合更广大人的利益。 刘知易用力点点头:“既然掌院信任,学生当仁不让!” 那种复兴医道的宏大使命他不敢接,稍微影响一下医道方向的使命,他还是愿意试试的。 掌院抚须微笑,不知道满意的是这个弟子的态度,还是对弟子本身满意。 刘知易又追问一个问题:“月末太医院院使讲学。不知学生能否请院使大人一观显微镜,请院使大人亲眼看一看疫气。” 掌院抚须的手突然停了一下,眼睛中露出一抹特别的神采。院使是三品医者,入微之境,可以凭双眼看见疫气。他只是四品,还做不到。这个学生讲的显微镜本身就能让四品以下的医者疯狂,如果能在院使讲学之日,让院使亲眼看看,太学普通学子,单凭肉眼也能看到入微之物,尤其是看到疫气,这是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啊。院使应该很难下台,所以—— “可!” 掌院只说了一个字。 刘知易马上拱手告退。 见过掌院之后,研制显微镜的经费就不愁了,回来的路上,张景兴奋的缠着刘知易讨论细节问题。 有钱,材料就不是问题,京师里什么都有,尤其不缺水晶这样的昂贵宝物,因为京城正是此类玩意最大的市场。制作显微镜,不需要多大的水晶,最核心部分指甲盖大小的镜片就行,一些王公贵族制作水晶杯的边角料就够做一台显微镜了。难的是加工,在没有精密机床的情况下,需要能工巧匠的一双巧手。不过太学对面就是皇宫,哪里的工匠可以在核桃壳上雕刻出一艘船,也有许多琢磨玉器的工匠,能将玉石磨成各种巧件,他们应该能够胜任。 “最难的是找巧匠。皇宫里的巧匠,我们根本请不动。这事就让掌院去做,太学悬壶院掌院这个面子还是有的。” 刘知易认为最大的难点还是在加工。 张景点点头,信心十足:“刘兄放心。巧匠倒是容易,宫匠不行,还有墨者。” 刘知易恍然,他都忘了,这是诸子百家的世界。还有一个百家之一叫做墨家,玩的就是工匠技术,他们还真合适,因为他们早就做过光学实验了,什么小孔成像,什么球面反射,说他们已经搞出了显微镜,但不肯公开,刘知易都相信。 岭南郡王府,东阁,世子府。 岭南王世子手里握着一只瓷杯,手指关节发白。 “世子。王爷醒了!” 这已经是下人第二次提醒了。 “知道了!父王无恙,吾心甚悦。” 世子面色冷峻,但是他爹病好了,他必须得高兴。 下人又道:“那个给王爷看病的太学生怎么处理?” 下人说完抬头看向世子,发现世子皱着眉头,咬牙切齿,心想那不长眼的小子死定了。 世子啪一下将杯子砸碎。 “治病有功。重赏!” 什么?重赏! 下人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试探道:“小的这就找人好好招待那穷学生。” 世子寒若冰霜的眉目一瞪:“本世子说话你没听见吗?我说了重赏!” 他爹病好了,他必须重赏。 王府后园,静心斋。 这里是一处四面环水的暖阁,王爷治病之后就被带到这里,休养身体。 老王爷鹤发童颜,脸上褶子很少,身上肌肤紧绷,筋肉鼓胀,抬着自己的右腿,行动自如,毫无痛楚,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嘿嘿。” 王爷已经这样笑了第三次了。 “大哥。你刚醒,最好卧床休息。” 一个清丽女子站在一边,她长着一双丹凤眼。 老郡王笑道:“哈哈。死不了,你再给我讲讲他们怎么给我治病的。” 丹凤眼道:“都说了三遍了。把你这条破腿骨头取出来,煮熟了再放进去。” 老郡王摆动着小腿,嘴里啧啧两声:“绝了!” 丹凤眼哼道:“大哥,该说正事了,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逆子?” 第三十六节 王府秘辛 “刘兄。我总觉的王府那件事有些怪。” 刘知易睡在床铺上,许多福半仰着身子,隔着谢忠说道。 刘知易转个身,朝向李园那边,不搭理他。 许多福却不罢休:“我大哥常年给老王爷看病,一直都好好的,除了腿疼难忍之外,病症一直平稳。怎么突然就发疯了,还打伤了世子?” 前天晚上看病的时候,许多福脑子一片混乱,顾不得想这些,昨天他们被放了出来,听说郡王病情稳定了,突然想到许多不合理之处,一直弄不明白。 “如果老郡王是因为压制不住病情发疯的,咱们应该看不好才对。可去的时候,老郡王的病症一直在腿上,没有发散。要是没有发散,为什么会疯呢?” 其实刘知易也想不明白,老郡王的病不是单纯的病,背后另有玄机。他甚至猜测老郡王被人下毒,因为中毒所以才压制不住伤病,发疯打伤世子。刘知易还有更险恶的猜测,那就是下毒之人就是世子,老郡王功力深厚,如今八十三岁,身体强健,谁知道还能活多久,世子已经年过半百,能不能活过老郡王都是问题。所以有下毒的动机,也有下毒的机会,王府之中不是那么容易下毒的,除非是亲近之人。太子下毒之后,被老郡王发现,所以不是发疯打伤太子,根本就是暴怒之下打伤太子,然后中毒晕厥。 太子下毒的话,一切都合理了。但昨日看病的时候,老郡王没有中毒之状。这就排除了中毒的可能,没有中毒,病情也没有扩散,老郡王却发疯了,还晕厥了,哪怕割肉取骨,都没有醒来。这是为什么,刘知易就实在想不到了。 王府这件事,已经了解了,刘知易知道不能深究,那是会死人的。所以他一直不跟许多福讨论这件事,可他不接话,许多福偏要说。 刘知易再反转身子,朝向他:“许兄。张景安排你明日干什么?” 张景十分积极,投入了一种废寝忘食的状态,一方面是研发显微镜意义重大,能让他青史留名,另一方面,掌院后来又找人通知他,务必要在月底,太医院院使来太学讲学之前,将显微镜做出来。掌院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关系给关系,要资源给资源,张景不敢不努力。 把本斋三十人全部支使的的团团转,每人都分配了不同任务,课不用上了,都去搞研发。 提起这个,许多福又来了兴趣:“斋长让我明天去摩尼坊,去找摩尼商人挑水晶。” 刘知易道:“这是个重要任务啊。” 显微镜上,虽然准焦螺旋,甚至镜筒c镜台这些结构都很重要,但唯有水晶是不可取代的,没有透明玻璃的情况下,只能用天然水晶。这任务交给许多福去,也算合适。许多福是京城人士,熟悉本地环境,而且家里是名医世家,接触过这些东西。 许多福笑道:“斋长也这么说。不过不是我一个人去,斋长也去摩尼坊。大家分头行动,他去看水晶,他去找工匠。” 摩尼商人,并非都是西域摩尼国人,也有一些信奉摩尼教的其他部族,其中甚至有戎人。前朝摩尼教曾经十分兴盛,全国遍地摩尼寺,人人敬拜光明使,韩瑜兴盛文教,覆灭摩尼教之后,摩尼教就衰落下来。大夏驱逐戎人,摩尼教站在大夏一边,逃过一劫,没有被灭。可已经不复从前,还被多方限制,只能在摩尼人中传播,并且不允许出摩尼坊。久而久之,摩尼坊就成了西域商人聚集之地,经营着昂贵的西域物产,其中就有水晶,摩尼巧匠还会用水晶磨制镜片,要做显微镜,除了找皇宫中的巧匠,找他们也非常合适。 “重任在身,许兄早点休息。” 刘知易借此催许多福早点睡,别扯王府的烂事了。 岭南郡王叹息一声,没有接丹凤眼的话题。 “小妹。这次多亏你了,不然这条老命就交代了。” 老郡王大难不死,心有余悸。 丹凤眼哼道:“你死不死我根本不在乎。父王当郡王我是郡主,兄长当郡王我是郡主,侄子当郡王我还是郡主。” 见妹妹赌气,岭南郡王笑道:“说得对。不过我还是得好好感谢你啊!” 丹凤眼道:“感谢我就不必了。这件事要是没个交代,宗族那边都跟你没完。” 老郡王皱眉:“金川!” 丹凤眼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光彩:“大哥很久没叫我的名字了。” 老郡王摇头:“我叫的不是你的名字,我说的是金川之战。” 丹凤眼道:“知道啊。你与父王大胜南蛮金川部叛军,斩首八千,岭南从此无蛮部。” 大夏国经略岭南,岭南郡 王家族居功至伟。三代岭南郡王都在岭南作战,第一代岭南郡王派兵打破南蛮诸部,但当时并不是所有的南蛮部落都拧成一股绳,还有为数不少的南蛮部落投靠大夏,因此战后大批南蛮部落继续住在岭南,成为朝廷敕封的土司;之后这些残余蛮部与大夏设置的岭南郡频繁摩擦,时有叛乱,还有的部落跟难逃雨林的蛮部勾结,心怀二志。因此第二代岭南郡王就开始了镇压c安抚,配合岭南边郡驯化蛮部。最终通过两代人经营,将岭南彻底驯服。所有的蛮部,不是内附,做了边郡顺民,就是被剿,不复存在,或者逃入雨林,投奔同族。金川之战,是剿灭残余南蛮势力的最后一场大战。 老郡王笑着,似乎是在回忆往事:“就是在攻入金川司之际,传来你出生的消息,父王一高兴,在战场上就为你取名金川。” 丹凤眼点头:“这事我知道。我陈氏不是开国公族,起于陇亩,能位列王侯,是祖父c父王与王兄你三代人舍命搏出来的。这样更不能任由人败坏了家业!” 丹凤眼是坚决不肯饶过世子。 老郡王叹道:“我知道。这次多亏你请来了老太妃,又操持找人给我治病。这才让我捡回了一条老命。可你知道,当年打金川之战的时候,我几乎要死了。 第三十七节 岭南往事 美丽的丹凤眼大大睁开,充满疑惑:“金川之战,我军不是势如破竹,大获全胜吗?最后是你与父亲并马入金川,传为佳话。夏武帝都称赞,陈氏父子,国之柱石。也是那战过后,父王才积功封王,我陈家也有了大夏第九柱石的名头。” 老郡王苦笑:“这都是人前的光鲜,背后的龌龊怎能与人说呢。金川山高林密,金川部早有异志,又有金川金沙,暗中招兵买马,笼络了无数蛮人。朝廷疑我祖c父,三十余年不许陈氏南下做官。岭南郡的文官向来目中无人,鄙夷蛮人,却又眼高手低,坐视金川部暗中谋划三十余年竟熟视无睹。及至金川叛乱,瞬息聚集十万蛮兵,攻入郡城,屠戮十万边民。南蛮残部纷纷响应,岭南之地旦夕之间不服我有。我父子二人,临危受命,仓促之间,领兵三万南下,如何与金川争锋?虚耗三年,步步为营,才逐步收复失地。幸好武帝英明,不顾朝中文官再三弹劾c诽谤,给予钱粮c军马,又不催促。父王却知道陛下难处,总想毕其功于一役,可攻入金川,却屡屡受挫。我不忍父亲拖着病体,继续在岭南苦熬,擅自带兵突袭金川司。结果中伏,被金川部擒拿,受尽凌辱。” 说道这里,丹凤眼发出惊呼,这跟他听到的,看到的,写进史书的,都不一样。 催问道:“那大哥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逃?” 老郡王冷笑一声:“金川地势险要,哪那么容易逃。幸好兄弟们仗义,金川部虽然抓住了老子,却不知道老子是领兵副将,以为我只是先锋官,折磨过后将我扔进了金矿挖金。就在那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奇女子。” 丹凤眼恍然大悟:“是王妃?” 岭南王妃,只有一个,正是世子生母,都知道是岭南郡王随父远征岭南时候所娶,却无人见过王妃真容,因为王妃死于岭南,郡王凯旋,只带回了一个襁褓中的孩童,就是如今的岭南王世子。 老郡王点头,眼中罕见的露出柔光:“没错,是王妃。她是金川部的公主,金川土司的小女儿。那时她年方二八,正值大好年华。我因习武,年过五旬,虽胜似少年,却还是童子身。公主明媚动人,喜好中原风物,见我是中原人,将我召到身边,教她学文。我战败被俘,武功被废,心灰意冷,已生死志。竟意图暗害公主,被人擒获,公主非但没有责罚,反而对我信任有加。我心生愧疚,从此安心教授公主习文,久而久之我们两情相悦,私定终身。约好战后我入赘金川司,她也力主劝其母亲臣服中原。半年之后,我从一个战俘口中得知,因战阵不利,父王已经身患重病,性命堪忧。我哭求公主放我回去,再三保证,看过父亲之后,马上返回。” 丹凤眼眼神迷离,这种爱情故事她这种年纪的女人最喜欢听了,虽然已经不信。 催更道:“后来呢?你看过父亲后,回去了吗?” 老郡王苦笑:“回是回去了。我带兵回去的!” 漂亮的丹凤眼眨了两下,一脸迷茫,完全不敢相信。 “你想说什么?” 岭南郡王看妹妹表情不对。 丹凤眼脱口而出:“渣男!” 老郡王呵了一声,有些被噎到。 沉默了片刻叹道:“你骂的对。” 丹凤眼似乎回想到某个细节,问道:“放你走的时候,金川公主已经知道你的身份?” 老郡王点头道:“我与她赤诚相待,私定终身之时,已将身世全盘托出。我那时想,她要杀了我,我也愿意。她也没有负我,得知我身份,依然待我如故,还替我隐瞒身份。更加努力促成和谈。我走之时,也抱定信念,看过父亲之后,马上回去。” 丹凤眼嗔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多好的爱情故事开头啊,如果这渣男尽孝之后,立马奔回。不负父王,不负卿。一定是能入史书的传奇。 老郡王叹道:“你不懂,男人有时候由不得自己。我回营之后,父王确实病入膏肓。朝廷此时恰好又逢巨变,武帝驾崩,桓帝继位。再无人在朝中护佑我父子,桓帝已经有意用魏文候接替父王。父王自觉愧对武帝,又疲于战争,这才忧劳成疾。一旦父王被为魏文侯替代,苦征岭南七年,非但无功,反而有祸。朝中文官早就弹劾父王靡费钱粮,养贼自重。一旦回京,不能自证清白,我陈氏满门堪忧。父亲与我坦诚布公,让我选择。” 丹凤眼眼睛已经红了:“所以你选择了领兵出战?” 老郡王点了点头:“我在金川生活半年之久,熟悉地形,知道多处秘境。带兵突袭,如入无人之境,终于大破金川。父亲与我并马入金川,老泪纵横,自付不负君恩,了无遗憾。凯旋当日,病死于帐中。金川 叛乱平定,朝廷再次尽收岭南之地,于金川设置岭南西郡。从此岭南分东西两郡。我父子因此战功,加之父王战死沙场,才压倒了朝中文官诽谤,桓帝初登大宝,尚未有后来昏聩之事。追封父王为郡王,次年我顺利承袭王位。” “完了?” 丹凤眼惊讶。 “完了!” 讲到这里,老郡王的故事就讲完了。 丹凤眼却觉得没有结束,还有坑没有填:“那金川公主呢?不,是王妃呢?” 老郡王皱眉:“这重要吗?” 丹凤眼哼道:“重要!” 老郡王似乎不愿提及,叹息一声道:“我带兵突袭金川部。金川部此时也是强弩之末,只是仗着山川险要死守。一旦失去地利,兵败如山倒。可我久居金川部,与公主同出同入,金川部上下多有认识我的。我与公主之事,便被金川土司知晓。女土司大怒,此时公主已经身怀六甲,女土司给女儿两个选择,要么孩子活,要么她活。女土司将她囚禁,下令待生下孩子后,用她火祭神灵。不等火祭,我已经攻陷金川山城,女土司死于战阵。金川部残余部众挟持公主,在神坛负隅顽抗。我投鼠忌器不敢强攻,勒令残部投降。三天之后,我见祭坛大火弥天,得知不好,正欲下令强攻。金川部大巫师抱着一个婴孩,率众归降,并告知我公主已经火祭巫神。我本大怒,要坑杀金川残部,大巫师告诉我,公主是自己走进祭坛的。并给我留了一封信。” “信里说了什么?” 丹凤眼急切道。 老郡王道:“公主说。她死,孩子活。要我不要滥杀!” 丹凤眼点了点头:“所以你回来的时候,抱着世子。” “金川!” 老郡王又叫了一声丹凤眼的名字。 只是这一叫,将丹凤眼从故事的凄美情绪中给叫醒了,恢复了冷艳,坚定的神色。 反问道:“你是在提醒我,金川之战是因王妃而胜?” 老郡王叹道:“没错。你因金川之战得名,获封郡主。我因金川之战获利,承袭郡王。我陈氏一门,都欠着王妃。” 丹凤眼冷哼:“你不用劝我。你不会以为是我要处置世子吧?我说过了,你们谁当郡王,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好心帮你,不处置世子,你觉得能跟宗族交代吗?” 老郡王叹道:“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丹凤眼冷笑:“这次世子能暗害你,是因为秘密豢养南蛮巫医c死士。已经被我命人抓起来了,大哥以为该如何处置?” 老郡王叹道:“那就有劳小妹你去处置了。” 丹凤眼点头,继续道:“世子能豢养巫医c死士,靠的是南商贸易。大哥以为如何处置?” 老郡王唉声叹气,一副任命的样子:“也得有劳小妹去处置了。” 丹凤眼终于满意了。 正准备告退,突然想到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随口说了一句。 “对了。给你治病的那个太学小医官跟我请赏,讨要一只血虫。我记得府中有的,方才在府库中未曾见到。” 老郡王想了想:“血虫?哦,我想起来了。今早董封为我施针,我醒来后,他向我讨要,已经给他了。” 说起那个小医官,老郡王又摆了摆腿,伴随他几十年的痛楚真的不见了,他还有些不习惯。他这病是当年在金川之战负伤后遗留的,久治不愈,渐渐变成了毒瘤。他觉得这是报应,寻遍名医也治不好,已经死了根治的心,只求用功力压制,可病症能压制,病痛却钻心难忍,不得不常年忍受病痛折磨。没想到一朝被人治好,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好了,一想到自己因祸得福,心情不由又好起来,刚才被小妹敲诈的不悦一扫而空。 笑道:“这小医官有些门道。血虫没了,就换个赏赐吧。” 丹凤眼点了下头,没在追究,这真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加上刚才收了大把好处,丹凤眼主动承揽:“这事也让我去做吧。” 老郡王点头道:“也好。” 第三十八节 抱上粗腿 刘知易今日本想睡个懒觉。由于张景将大多数同学都支使出去办事,不用上课,同宿舍的人也都不在,十分清静。可是大早上却被吵醒,心情很不美丽。 先后吵醒他的是两拨人,还都是来送礼的。 第一波,十余人,大张旗鼓,恨不能整个太学的人都知道他们是来给刘知易送礼的,浩浩荡荡,拉着十余辆马车,从太学正面进入,一路走到悬壶院,停在外十三舍门口。 然后在数以百计太学生的围观下,十几个青衣小厮排成一排高喊: “岭南王世子感谢刘医官医治岭南王有功。” “赏赐刘医官青玉一对!” “赏赐刘医官珊瑚两株。” 长长的礼单,礼物种类超过百种,价值不可估量。 刘知易听到一半才被吵醒,显然这礼单不是念给他听的。 围观的同学也越来越多,有羡慕的,有鄙夷的,岭南王世子如此送礼,太粗鄙了吧? 刘知易醒来后,弄清情况,反而从中体会到岭南王世子心中的焦躁,用如此滑稽手段,表现一出父慈子孝的闹剧,看来岭南王世子很恐慌啊。他急于向外人展示他的孝道,怕是做贼心虚。刘知易又有些相信岭南王发病,是世子从中作梗,肯定不是下毒,至于是用什么手段,刘知易不得而知,但却知道这世界上有许多神奇法门,只是以他的见识,大多数都没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过。 礼单足足念了一刻钟才念完,念完后他们才敲门让刘知易收礼。 都搞成这样了,刘知易能怎么办,看着十几辆车上卸下来的如山的礼物,一筹莫展。 索性就堆在那里,继续回去睡觉,岭南王送的礼,不会有人敢偷,等睡醒了,在考虑怎么处理的问题。 结果没睡多久,又被吵醒。 这次低调了一些,没有人大张旗鼓的表演,但声势也不小。 来送礼的,是王府的府令,代表岭南郡王,因此太学学正派学谕陪同前来。太学学谕算是学正的副手,妥妥的太学高层,却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才俊,这是儒学院的名士高窘。高窘是一个纯粹的书生,由上舍学生兼任的学官,身上的书生气喷薄而出,不善交际,什么都写在脸上,对送礼这种事明显不耐烦。领着王府府令进来后,就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悬壶院掌院也陪同前来,他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瓜子脸的冷峻中年,身上毫无医者气质,倒像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官僚。难怪修为比不上太医院院使,估计竟顾着官场勾心斗角了。 王府府令虽然也算朝廷官职,平时做的却是管家差事,倒是油滑的紧,嘴上不断奉承。 刘知易在一旁虚与委蛇,他不喜欢应酬,也不讨厌应酬,对应酬的看法。 虚头巴脑的称赞刘知易医术的话说完,提到正事,拿出一张礼单。 “王爷大病初愈,不能见客,无法当面致谢。命在下特来感谢,区区薄礼聊表心意。” 送上礼单,也不展示,可比世子有气度多了。世子是恨不能让人知道他因为老爹病愈高兴,送出厚礼。代表王爷的府令就不需要如此。 刘知易接过礼单,是一张考究的帖子,还烫着金边。 翻开一看,聊聊数项,礼不多,但很重。 黄金百两。 碧玉一双。 绸缎千匹。 马车一辆。 一座宅院。 十个蛮女。 区区六礼,却包含了衣食住行。价值一点都不比世子送的十几车礼物轻,而且低调奢华。 刘知易看完礼单,送财物就算了,送蛮女什么意思? 京城豪富之间,送女子做礼物,也很常见。在这个奴仆制度合法化的时代,女人就是财物。摩尼国商人的巨额财富中,许多就是靠贩卖西域胡姬赚取的。蛮女来自岭南,跟西域胡姬齐名,深受京中豪富追捧。 蛮女并不刁蛮,恰恰相反,十分乖巧顺从。因为岭南以南的蛮族,盛行奴隶制,女奴是他们跟中原商贾交易的重要货物。 看着礼单沉默了片刻。 这礼物收下也没关系,岭南王既然送出了,就是真心实意。岭南王府可是豪富之家,虽然地位上,不如开国八柱石的魏文侯c曹武侯之家,但在财力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岭南王三代经略岭南,虽然早就罢了兵权,可在岭南一带的人脉关系错综复杂,影响力巨大。几乎垄断了岭南贸易,不管是中原和岭南边郡之间的贸易,还是岭南边郡和南蛮部落的贸易,或是中原跟南蛮之间的贸易,都绕不开岭 南郡王这棵参天巨树。 岭南王府有钱,岭南郡王的命就值钱,给他治好顽疾,值这么多钱。 礼物足够厚重,财帛动人心,刘知易家里不缺钱,但也只是相对而言,让他家拿出这笔财物那是会伤筋动骨的。而收了这笔财物,刘家能上一个层次,家里的田产可以扩大一倍,商铺可以多盖几间,从中等富户,转眼迈入上等富户行列。 但刘知易只沉默了片刻,就笑着将礼单退回。 府令十分诧异:“刘医官可是对礼物不满意?” 刘知易笑道:“治病救人,医者本分。王爷好意,在下心领,礼物就不收了。” 看到刘知易拒收礼物,一旁一脸不耐烦的学谕神色微变,看向刘知易的眼神多了些认同。掌院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让人捉摸不了他的心思。 府令则皱起眉头,但看刘知易态度坚决,不像是客气,只能先接住礼单。 点了点头:“医官的话,在下会原原本本回报王爷。医官高洁,想必王爷也会感佩。如此,在下就不打扰了。” 三人一同离开,屋里再次恢复了安静,刘知易接着躺在床上。 对自己的操作很满意,岭南郡王这种人,他给的礼物诚然珍贵,但再珍贵,也贵不过让岭南王欠他一个人情。 岭南郡王恶疾发作,发疯伤子,昏迷不醒,太学医官,煮骨疗毒,力挽狂澜,这样极有传播效应的桥段早就传开。所有人都知道,刘知易等于救了岭南王一命。不管岭南王是不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都跟刘知易之间建立了某种联系。一旦刘知易将来有难,他不可能袖手旁观,否则就会被人看做知恩不报。到了岭南王这种地位,他们的许多行为,也不是由他们自己的,得顾虑风评。 所以刘知易已经抱上了王爷这根大粗腿。这件事,他今天才想明白,所以才有心情睡懒觉,可以懈怠一下。而昨日,还在抱怨岭南王没把他当回事,为没能抱上粗腿而焦躁。 所以退不退礼物,他都跟岭南王之间有了因果。只是当众退回,一旦传开之后,外界都会觉得岭南王依旧欠着他刘知易的恩情,如果收了,尤其是岭南王礼物厚重,多少会让人觉得岭南王已经偿还了恩情,两不相欠。 所以这礼物不能收。 可惜刚才世子送礼的时候,他还没睡醒,想不透这些。而且世子的人,送完礼就走,根本没给他退还的机会。让这件事做的不甚完美,不过世子的礼物是感谢,收了也无所谓。拒收岭南王的礼物,才是真正其作用的手段。 至于世子的礼物,刘知易想了一会也有了主意。 岭南王府令回府之后,第一时间向王爷回复了此事,老郡王不置可否,只说知道了。 府令又跑去郡主别院中回复郡主,这件事是郡主命他做的,从头到尾王爷都没出面,所以也必须给郡主一个交代。 郡主听完之后,不由皱起眉头。 “他拒收了?” 府令如实道:“说医者本分,不敢居功。” 郡主的丹凤眼一眨:“有点意思。就这样吧,你去忙你的。” 府令走后,郡主继续看书,突然觉得不对。 他拒收了我的礼物,却收了世子的?这是什么意思! 想了一会,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不知道这礼物是我送的,打的是王爷的名医,他拒收的是王爷的礼物,却收了世子的? 金川郡主长在王府,如今能压倒世子,接管王府的南商贸易,她心思深沉,手段高超,尤胜男儿。在王府这种复杂家庭长大,她习惯了深思熟虑。 如果刘知易什么都不收,郡主会马上想到对方不单纯,所谓“财物无所取,所图必大”,这是史书上讲的道理。可刘知易偏偏失误收了世子的,又拒收王爷的,就让郡主有些想不明白了。 “医者仁心吗?有点意思!” 郡主感叹一声,如今这样简单的人不多了。 “来人。” 郡主喊了一声,一个下人马上进来。 “明日王府夜宴,去送一封请柬给刘公子。” 刘知易到了晚上,才开始处理世子的礼物。 因为张景在宵禁前才回到悬壶院,忙碌了一天的他,饭都没吃上,就被刘知易叫过来。 指着一大堆礼物说道:“张兄。这些财物足够制作一台显微镜了!” 张景皱眉:“不用,不用。掌院说了,不管要多少钱,都可以去找他。” 刘知易摇了摇头:“张兄。用了院里的钱,将来显微镜做好了,可就是院里的。院里不让你用,你就不能用。用我们自己的钱,做出来的就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想让谁用,他才能用。到时候就是掌院想用,也得看看你张兄的意思。” 张景不是笨蛋,笨蛋升不上内舍,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主动权的问题。他这么卖力去试制显微镜,就是看中显微镜的重要性,相当于早出一个能够入微的三品医者帮大家做研究。悬壶院一个三品医者都没有,可谁不想看看三品医者眼中的世界,所以显微镜做好之后,一定是争着抢着用。 他们只是一群外舍生,说不好他们做出来了,反而轮不到他们用。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这道理谁都懂。 于是马上从善如流。 “那这些礼物,我就收了。明日找个公道的买家,替刘兄变卖了。” 第三十九节 王府有请 第二天,外十三舍依然清静,今天睡懒觉应该不会有人打扰,但他却没了睡懒觉的心思。 昨天想明白抱上大腿后有些懈怠,这些终究是外力,在这个世界存身,还得自身有实力。 他入太学的目的不就是这样吗。 以前是没机会,现在进了太学,这个世界的最大的资源已经向他敞开,他怎么能懈怠? 这是一个奇诡的世界,有诸子百家c文武之道这些超凡的力量存在,这些东西本身就让人充满好奇,充满探索欲望。即便没有徐案这种无妄之灾,刘知易也对这些神秘力量充满兴趣。否则他不会苦读十年,背诵了浩如烟海的诸子百家典籍。 只可惜以前没有机会,只能像普通百姓那样,靠自己修行,自行揣摩百家经义,期待侥幸顿悟,然后就能被朝廷乡学招收,进入系统的教育体系。只是能通过自学顿悟的学子,都是天才,而刘知易显然不是这样的天才。 误打误撞,因为徐案,他亡命搏杀了曹侍郎,万年废柴的系统在他越级击杀这么大b一ss的情况下,终于奖励了两本技能书,让他得以入门,而且双休法医,登堂入室。接着刘知易又主动寻找机会,考入太学。现在看来,徐案对于他来说,也是因祸得福,假如没有后遗症,他真的得感谢徐谦,甚至舞弄阴谋的徐谦敌手魏无暇。 所以今天刘知易不打算睡懒觉,他打算去法学院看看。法学院是太学第二大学院,正式名字叫拂士院,取法家拂士二字,是辅佐君王的贤臣的意思。仅次于儒家的贤士院。太学两万学子,八千在儒家,六千在法家。 儒家刘知易暂时不想了,他从小到大读儒家经典最多,四书五经六艺倒背如流,没有任何领悟,因为从心里就不信那些东西。读儒家经典,他甚至读出了自相矛盾的领悟。儒家先贤一边教育弟子“危邦不入,乱国不居”,一副明哲保身的样子;一边又教育门人“虽千万人吾往矣”,一副舍生取义的姿态。 曾经有名士听闻刘知易神童之名,前来探查,那是个机会,如果真被名士看中,收入门下,刘知易恐怕早就开悟了。但可惜刘知易将他这些领悟的自相矛盾的道理,跟名士辩论起来,名士气的大骂刘知易没有悟性,断言刘知易难成大器,让他错失了机会。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抄诗了,渐渐没有了神童之名。 现在刘知易意外开悟法家,他自己对法家的观感也好一些,法治吗,总是有操作性的,不想儒家那么云里雾里,自相矛盾。 所以一直打算理顺医家这边的事情后,就去法家那边偷师。他入太学,不为做官,所以科举什么的无所谓,但能去旁听大家讲座,会帮助他指明修行道路。他现在空有法家真气,却不懂运用,一方面需要大家指点,如何正确提高自己,一方面需要学习一些运用之法,至少多学几个实用的法术。 计划已定,大早梳洗,准备出门,结果房门又被敲响,心中顿觉不妙,该不会有来送礼吧? 皱眉开门,门口是一个熟人。 “周师兄?” 周问卿,真是好久不见,其实也没几天。这几天事情甚多,实际上入学才五天。 他托斋仆张衡帮他打听过,周问卿在公孙斋,可是竟然不去上课,所以刘知易想找他都找不到。 果然是经常让他感到卑微的周问卿,就是不一样,刘知易好容易才混到不上课的待遇,而人家从第一天开始,就没上过课,不用问,一定又是出门义诊去了。 “刘师兄。听闻你煮骨疗毒治好了岭南王的恶疾?” 周问卿道。 刘知易一边把他让进宿舍,好奇周问卿竟然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笑道:“周师兄也是来探讨医案的?” 岭南王跟周问卿没有利害关系,能让周问卿感兴趣,肯定是因为这个病案特殊。 周问卿却摇摇头:“非也。我是来送信的。” “送信?” 刘知易疑惑。 周问卿直接掏出两封信:“我昨日去了一趟春风亭,你师父和父亲都托我送信。” 方先生和父亲送信?刘知易实在猜不到是为什么。 周问卿继续道:“你家师姐又发病了。这回晕了三天。我觉得她不太好了!” 刘知易一愣,知道师父为什么写信了。马上就拆师父的信。前天他写了关于血虫的信送回春风亭,方先生应该收到了。 先生的回信很简单,就是关于方戎女的病。 “知易吾徒,汝师姐前日病重为师欲南下岭南寻药,望你念在师徒c同门之谊,照拂一二,为师短则数月,多则一年必回!” 师父简单的说了下对方戎女病情的判断,认为情况不太好,已经耽搁不起。最后决定亲自去岭南找寻血虫,托付刘知易照顾方戎女。 “我师父走了?” 刘知易问道。 周问卿摇头:“尚未离开。他要去哪里?” 准备走,还没走。刘知易打算找时间回家一趟,跟方先生说一说血虫的事情有眉目了,让他稍安勿躁,等自己先找找。刘知易肯定不会对方戎女见死不救,他上次给岭南王治病的时候,岭南王府一个郡主问自己要什么,刘知易点名要血虫,可现在没了消息,反而送来了重礼。不知道岭南王府是不是没有血虫,即便现在没有,以岭南王在岭南和南蛮中的影响力,他出面找血虫也比方先生去岭南靠谱。所以万不得已,刘知易宁可用跟岭南王之间的恩情,换一只血虫。 除了岭南王这条路之外,董封那里也不是不能想点办法。虽然董封脑子不太正常,让整个太学学子恐慌。但在听过的故事中,董封可没有弄死过人,最惊悚的,无非是断头。刘知易不会冒这个险,但跟董封接触一下,用其他方法交换也可以,反正已经确定,董封手里肯定有血虫,这是他亲口承认的。 “周师兄今日还回春风亭吗?” 刘知易问道。 周问卿想了想:“你如果有事托我去做,我可以回去一趟。” 刘知易想了想,在亲自回去一趟,还是留在太学等消息之间,他选择了前者。他此时回去,万一岭南王府的郡主派人来送血虫,就把事情耽误了。写封信回去告诉师父,跟自己亲自回去效果一样。 “周师兄稍等。” 说完,在床前的箱子上铺开纸笔,写了一封长信。将他目前掌握的血虫线索告诉师父,让师父静候佳音。 周问卿接过信,没多问就走了。他不学习,热衷义诊,对他来说,在城里给孤寡看病,和去乡下义诊是一样的。 周问卿走后,刘知易才打开父亲的信。 其实不是父亲写来的信,而是父亲转来的。 信是从漠南发过来的,是兄长刘知难写的。 送刘知难北上从军的时候,刘知易叮嘱过他,让他记得给家里写信。结果一去半年,一封信都没见过。兄长就是这样的人,习惯了。 拆开信,字迹简短。 “知易吾弟。为兄深入大漠方回。与狄人盗匪激战十余次,受创八处。为兄武道颇有精进,明年春将回乡考武举。” 完了! 看完信很无语,文人写信,辞藻华丽,让人觉得啰嗦。刘知难这个武人写信,又过于平铺直叙,看完信刘知易只知道一个结果,什么过程都没有。 他关心的受创八处,是轻伤还是重伤,不知道。能跟狄人激战十余次,想必不会是小仗,受伤轻重真不好说。 从信中,刘知易还读出一些其他内容。兄长从军,只是为了找一个庇护所,没想到刚参军就出征了,而且是深入大漠。天下承平日久,徐谦巡边十年,没听说过漠北狄人进犯,徐谦刚离开漠北不到一年,边军竟然就要深入大漠出征了? 没有更多信息,无法判断,只是狄人偶发性劫掠,还是大举入寇的前兆。漠南被大夏夺占,狄人不会干休,只是大夏国势强盛,他们不敢造次而已。 总体是好消息,刘知难武道精进了。或许跟出征有关,经历激战,在生死之间游走,正是武道修行的不二法门。大夏武道衰微,跟天下太平有绝对的关系。武夫都不上阵杀敌了,没有实战,自然很难精进。用进退废,不用自然会退化。 一想到兄长武道精进,明年就要回来考武举,一方面为兄长高兴,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羞愧,他也该努力了。处理完血虫的事情,他得尽快去法学院偷师。 血虫的线索,一个在王府,一个在董封哪里。已经拜托王府那个郡主帮忙找了,一直没有消息,或许对方已经忘了。董封这边倒是信誓旦旦手里有血虫,可刘知易不想与虎谋皮,能有别的选择,他一定不找董封。 想到这里,刘知易开始磨墨写信,既然那郡主没有消息,就主动送拜帖。他拒收了王爷的谢礼,求他们办点事应该不难。虽然这人情这么快就用了,有些可惜,可方戎女的病情耽误不得,顾不上了。 正在写信,突然敲门声响起,斋仆送来了一封请柬,打开一看,正式王府送来的。真实瞌睡碰到枕头,不用写拜帖了,当面求虫。 第四十节 赴约王府 请柬上写着,让刘知易在腊月十五日,也就是今天,去王府赏月。 收到请柬后,刘知易有些坐不住了,请他去王府赏月,这是什么意思?豪门夜宴吗? 杏榜放榜之后,京中各大豪门,更是大肆宴请各地士子,凡是上了杏榜的士子,都受到了邀请。岭南王府邀请他,是不是也是这种意思,笼络才子?他是不是该好好表现一番,加深岭南王的印象,彻底抱上这条粗腿? 或者岭南王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因为他救过岭南郡王,岭南郡王派人来送礼刘知易没收,郡王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失礼,打算弥补,当面感谢。 或者认为刘知易是个人才,有意拉拢。毕竟一个医术高超的医生,没人会视而不见,结好医生,不会有什么坏处,哪怕岭南郡王也是如此,事实很明显,他也需要医生救命。 刘知易还提前设定了岭南王拉拢到什么程度能接受,什么程度一定要拒绝。如果王爷需要他日后偶尔去王府看病,那没有任何问题,可如果王爷打算招募他进王府做医官,那一定要拒绝。 脑子里盘算好了所有的细节,中午吃过饭,刘知易就从车行租了马车,赶往王府。 马车到了王府侧面停下来,下车,送上请柬,门丁看过后,有些为难。 “赏月是晚上,公子怎么现在就来了?” 他当然知道赏月是晚上,可是他还有其他事。 “王爷有请,不敢不早做准备。” 刘知易回答。 “您稍等。” 王府门前的家丁倒是客气,一个继续看门,另一个跑进去通报。 两刻钟之后,才带着另一个人一起出来,正是王府管家陈忠。 王府不止一个管家,有一个总管,手下管着十几个一般管家。一般管家,分管一摊,有的管府中的日常开销,有的管府中的迎来送往,就连府里的花园,都有专门的管家负责。 陈忠就是管府里迎来送往这种礼节性日常的管家,府里的节庆活动,招待宾朋,外出会客,这些他都负责安排。 “刘公子大驾光临,欢迎欢迎!” 在王府门前,陈忠竟然比在外面恭敬,大概是这里离主子近,不敢造次。 跟着陈忠走进王府,九曲回廊,亭台楼阁,看迷了眼睛,恍惚间都分不清方向。 走了有半个时辰,走过一条长长的院墙后,碰到了一个小圆门,这里似乎是王府的后花园。 进入圆门,不是花园,胜似花园。一条小河从东北一角流入,斜着穿过园子,从西南角流出,不知水来处,不知水去处。只能看到小河蜿蜒流过,在园子中心积聚出一个方圆百米的池子。池子里还有一些残荷枝叶,可以想象每年金秋这里开满荷花的美景。池子上有水廊曲折迂回,一边连着两岸,一边连着池子中间的一座亭子。 池子周围有一些建筑,清净素雅,东南角一片竹林中隐约可见的竹屋,西北角几株梅花后几间瓦舍。 陈忠把刘知易送到水廊前,遥指水榭。 “刘公子,郡主在那里等您。” “郡主,不是王爷吗?” 刘知易纳闷,请柬是以王爷的名义发的,结果接待的只是郡主。他很清楚,王爷才是他的大粗腿,郡主不是。哪怕郡主更赏心悦目。 “您先见过郡主,郡主自有安排。” 陈忠说道。 还能怎么办,只能走上水廊,走向亭子。 “小民刘知易,见过郡主!” 到了亭子外,刘知易行礼。 郡主背着身子:“刘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说着转过身来。 刘知易看清楚郡主的容颜,不由惊叹,爱了,爱了。绝美的容颜,鹅蛋脸,柳叶眉,雍容华贵,丹凤眼里的英气自带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疏远感。这是一个强势御姐! 郡主见刘知易的模样,仿佛见怪不怪了,男人看到他如果还能神色如常,不是伪君子,就是真太监。 “进来吧。” 郡主点头,挥了挥衣袖,转身坐下,面前是一张石桌,四张石凳,石桌上摆着一副黑白棋。这种棋的棋子跟围棋一样,但棋盘不同,比围棋复杂许多。 棋盘上的线条也不是横平竖直,横平斜曲都有,有两块山泽,两片原野,各有两座军营扎在山泽和原野上。军营是九宫格,每一个格子代表棋位,可以用来安放棋子,每一条线,代表路线,用来行军。 这是一种军事色彩浓厚的棋,以前叫做霸王棋,后来魏无暇把这种棋玩神了 ,现在渐渐叫这种棋魏棋。 “跟本郡下一局?” 坐下之后,郡主邀请道。 刘知易摇头:“在下不善弈棋。” 这种棋的规则太复杂,黑白棋灌中各有一百枚棋子,但每次往棋盘上放棋子,只能放入军营之中。一次最多放五颗棋子,或者走五步。棋子只能从军营出发,一次走五步,或者五颗棋子走一步。跟围棋最大的不同就是,放在棋盘上的棋子不是死的。 刘知易一直玩不好,感觉比围棋复杂不少。 “还有你不会的?” 丹凤眼瞅着刘知易。 她什么意思?是说我会的太多了? 刘知易纳闷。 郡主摆开棋子,一次填入五颗,不容刘知易拒绝,做出邀请手势。刘知易只能赶鸭子上架,也放入五颗棋子。 郡主拿出一颗棋子,迅速连走五步,放在一个通往山泽c原野的线条交汇处,军事上,这是必争之地。 郡主边走边说:“听说你在做显微镜?能观至小之物?” 至小是一种概念,所谓“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平时用不到这种概念,指的是小的不能再小,不能分割的物体,是诸子百家中的名家提出的哲学概念,只存在于概念中。 光学显微镜极限最多放大一千倍,刘知易做的显微镜,受限于技术,只能放大两百倍。只能观察到细胞,比细胞更小的分子都看不到,比分子更小的还有原子,原子核,以及更小的微观粒子。所谓至小,对应的应该就是那些不能继续分割的基本粒子,比原子核都小的多,怎么可能看到。 第四十一节 小金川园 郡主看着刘知易,刘知易看着郡主。 郡主是怎么知道我在做显微镜的?这是在调查我?不奇怪,董封都因为煮骨疗毒的事情调查过我,更何况被煮了大腿骨的王爷呢。 只是这种感觉让人不是很舒服,却不能表现出来,谁教他得罪不起岭南郡王呢。 沉默了片刻,刘知易才回答道:“郡主说笑了。不过能看到细胞而已。” “何为细胞?” “人体最小组织。简单来说,就是人身上最小的活物。一旦分割,就失去活性。” 郡主听得半懂不懂,却更有兴致了。 “那你帮我做一台,让我看一看。” 这才是目的。 刘知易叹息一声:“制作此物,工序繁琐,用料昂贵,十分不易。” 郡主冷哼一声:“一应所需,本郡主出。” 刘知易苦笑:“此物并非有钱就能做出,需用极品水晶,不能有一丝杂质。水晶不罕见,但满足制作显微镜的,却十分难得。因此制作显微镜,除了所费颇巨之外,还得看机缘。” 郡主不信邪:“刘公子放心,三天之内,你来我这里取,必让你满意。” 刘知易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下来。 “你这个子我吃掉了!” 郡主得意道,双丰收。 “在下投降!” 刘知易弃子,他根本不会下这种棋。 郡主蹙眉:“弃子?哼哼,这可是王霸之棋,没有输赢,只有生死,胜负见生死。怎能轻易弃子?” 这妹子,好胜心这么强! 刘知易郁闷了,下又不会下,投降又不让,没这么欺负人的。 马上有了主意:“郡主。在下知道另外一种棋,规矩简单,却千变万化。你可敢与我博弈?” 魏棋下不过你,那就拿围棋虐你。 郡主哦了一声,好奇的看了一眼,也扔了棋子。 “要怎么下?” 果然是好胜的女子。 刘知易道:“需要一个新的棋盘,这里没有现成的。我回头做好了再来向郡主请教。” 这不是缓兵之计,他回去真会做,而且真会来,多进几次王府,对他没坏处,抱大腿就得勤快一些。 郡主却道:“谁耐心等你。是何样式,你说与我听。” 刘知易只能用手指在棋盘上比划几下:“如此!纵横各十九条线,一纵一横,大道至简。” 郡主点头:“易尔!” 说完伸出一只玉手,在棋盘上抹过,石头桌面上的刻痕竟然被抹平了!接着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隔空在棋盘上刻画,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纹路就这么刻出来了。 刘知易咽了口唾沫:“郡主。这是剑气?” 没想到郡主还是个武道高手。 郡主哼道:“只有武夫才能用剑气?” 除了武道,墨家也有剑客。 刘知易又道:“郡主是墨者?” 刘知易很奇怪,墨家都是一副穷酸样,他讲究不劳动者不得食,喜欢身体力行,跟权贵格格不入。郡主是豪门女子,怎么能修得了墨家? 郡主哼了一声,没有作答,反问:“你问完了没有?” 棋盘已经做好,棋子是现成的,可以开战了。 刘知易顺势道:“还有一事请教。” 他打算抓紧时间把血虫的事情问一问。 郡主竖起手掌:“赢了我再说!” 接着一拂袖子,一阵香风吹过,吹着了石粉,一张标准的围棋棋盘出现在眼前。 刘知易道:“好!” 想我堂堂少年宫第一围棋高手,赢你一个菜鸟,还不是手到擒来。 “怎么下?” 郡主问道,同样信心十足。 刘知易不以为意,菜鸟都这样,莫名其妙的自信。 刘知易放下一颗棋子:“一人落一子,谁占的地方大,谁胜。” 郡主皱眉:“如此简单?” 刘知易又道:“所有棋子需有气,气指的是” 将围棋规则跟郡主详细解释了一遍,然后两个人都信心十足的开战。 刘知易落子很有章法,这是当年在少年宫多年打谱的功底,他当年可是号称少年宫小霸王的存在。 郡主落子飘忽不定,毫无章法,明显就是一个新手。但是她很聪明,很快就发现了刘知易落 子的痕迹,互相之间似乎有呼有应,但她一个新手,没有各种理论指导的情况下,根本猜不透其中的窍门。她很聪明的选择贴上去,紧贴刘知易落子。 正中下怀,这是送上门的买卖,刘知易精通各种标准的吃子技巧,很快连吃郡主数子。郡主又学乖了,棋到中盘,她已经明显落后,但却摸到了门道,用了点小招数,刘知易轻敌,竟被她偷袭得手,输了几子。 双方都认真起来,刘知易开始步步为营,谨小慎微;郡主开始掌握窍门,越战越勇。奈何开局太差,最终郡主抱憾战败。 “说吧。你想问什么?” 郡主一副愿赌服输的模样。 刘知易道:“本想请教王爷的。不知道郡主是否清楚。我听闻王府藏有血虫,可惜未曾得到。董封先生那里也有一只血虫,只是董封先生性格古怪,小人不敢亲近。所以才想请郡主帮忙找一找。不知郡主是否知道,血虫能否医治心疾?” 刘知易一长串问题问完。 郡主伸出三根指头。 “第一,这些问题不用找王爷,我就能解答。你要知道的答案,在一本书里。我家先祖平定岭南,祖父曾留下一本行军纪要,藏在府中。其中涉及岭南诸多隐秘,不能借给与你,其中关于血虫的部分,我会给你抄录一份。第二,董封先生手中的血虫是从王府里讨的。当日我向父王为你讨要,才得知已被董封要走。第三,血虫治疗心疾未曾听过。但以身养虫,是南蛮秘术,颇有隐患。” 刘知易起身作揖感谢,这郡主可太仗义了,竟然答应帮他抄录一份血虫记录。 他还听出了言外之音。 郡主似乎在拉拢我?因为我会看病?还是因为我会下棋? 刘知易猜不透,但确信郡主在拉拢他。 有三个理由,第一郡主专门解释,她曾经向岭南王为刘知易讨要过血虫。这是告诉刘知易,她并没有忘记当初的承诺,不希望刘知易误会。郡主不希望跟刘知易之间产生误会,明显就是重视刘知易的。 第二郡主表示这种事不需要找她爹,她就能做,这是在展示能力。向一个毫无瓜葛的人展示能力,如果不是为了炫耀,就是试图拉拢,郡主没必要向刘知易炫耀,所以就有拉拢嫌疑。 第三是郡主主动表示要为刘知易抄录血虫信息,她没有义务做,郡主这种层次的人帮别人忙,绝不会纯粹好心,必有所图。 “刘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 郡主对弯腰躬身的刘知易道。 刘知易起身:“除了血虫,暂无其他疑惑。不知府中那只被董封带走的血虫,是从何处得来的?” 王府里的血虫被董封带走了,能不找董封就不找董封,如果能打听到血虫的来源,刘知易就可以尝试其他渠道了。 郡主神情自若,因为她有准备。上次没能帮刘知易要到血虫,听说血虫被董封要走了,郡主就开始留心,专门跑去府中书库查了关于血虫的所有记录,血虫的来源,她一清二楚。 “在下一盘。你赢了,我就告诉你。” 没说的,就是不告诉刘知易,郡主开口,陪着下盘棋还不是问题。 一番血战,一直战了一个多时辰,刘知易下的头昏脑花,直感觉用脑过度,这才赢了郡主。 这女人的算计太恐怖了! 郡主继续愿赌服输:“王府里这只血虫,是从一个蛮族长老身上取出的。那长老身材魁梧,号称南蛮第一勇士,当时我父王南征金川部,接连有十余大将死于其手。当真悍勇无匹!家父认为,这南蛮勇士至少武道二品。放眼整个中原,如今这样的武道高手也不多见了。” 竟然是二品武道高手! 刘知易更想看到关于血虫的记录了,不知道这个二品的武道高手跟血虫有多大关系,如果血虫能够造就二品高手,那么血虫真的是价值无量。三天后来王府找郡主拿水晶,到时候顺便带走血虫记录看一看。 刘知易又问道:“不知道三天后,在下该如何来找郡主?” 他今天来,手持请柬,自然能进门。下次来,没有请柬,门卫是不会让他进的。 郡主想了想道:“这条小河,叫做小金川,我这个园子叫小金川园。没有我的允许,就是王爷都不能进来。” 你这么厉害嘛! 刘知易静静看着她,就是不说话。 郡主装腔作势一番之后,一伸手,手中放着一块玉佩。 “我会吩咐下去,以后你来找我,可随意进出。如果有不开眼的敢拦你,给他看这块牌子,然后让他自己滚蛋!” 刘知易郑重的接过玉佩,他突然感觉郡主对他别有所图,似乎已经超出他的能力。 莫非是看上我了? 为报答郡主的恩情,刘知易又主动求战,下了一盘。 这一次他只是险胜郡主,并不是有意让她,如果让,就让她赢了,何苦让两个子呢。 刘知易估计,下一次,他就下不赢郡主了。 第四十二节 豪门夜宴(1) 棋局结束,郡主唤过陈忠,吩咐带刘知易师姐弟去休息。 正是有梅花那几间房中的一间,刘知易好奇看着房中陈设,很是简朴,不由好奇。 大概是怕刘知易误会,陈忠解释了一番。 “金川郡主不喜奢华。她园中很少待客,客房稍显简陋。不过郡主自己的屋子更简陋,只有竹屋三间,一间作卧室,一间作书房,一间作客厅。” 刘知易想起之前进来的时候,看到竹林中几间竹屋,郡主过的果然简朴。又联想到下棋前她露出的拿一手剑气,难道她真的是墨家?墨家讲究“兼相爱,交相利”,一个个活的就没有自己,各个像个苦行僧一样。也许郡主过的简朴,只是为了修行。 陈忠安排下两人后,最后例行公事一般的问道:“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刘知易摆了摆手,陈忠离开,走进旁边一个角门,应该通往王府其他地方。 刘知易百无聊赖,坐在床上打坐修炼,一直到黄昏时,郡主派人来邀请,带着他穿过角门,进了王府后花园,又是一片水园。 听说王府中的活水,是从皇城两个水门而来,从西水门进,往东水门出,中间有水经皇宫流过。皇宫里流过来的活水,在后花园中汇聚出一个不小的湖泊,湖泊中间有一座小岛,上面有一排水斋,取名静心斋。 静心斋外,有一个雕栏围起来的方台,叫做明志台。方台雕栏外是水面,此时已经倒影出月亮。 沿着方台四周摆开了一圈桌案,是那种单人独坐的小桌。每个桌旁都站立着一个妙龄侍女。一群年轻人已经到了方台上,这些人服色各异。有戴冠的儒生,有穿皂衣的法家士子,也有窄袖短装,系着腰带的士子,这些是兵家装束。 刘知易眼光扫过,发现竟是一群太学生。不由奇怪,岭南郡王夜宴,请一群年轻士子,这是再给自己拉拢人才,培植党羽吗?公然如此,不加避讳,真的好吗? 这些士子,有的四处漫步,有的凭栏远眺,有的低头望月,还有的已经坐在桌边调戏侍女。 刘知易到了后,被带到一处桌案前,这就是给他们安排的座位了。没有坐下,而是站在旁边雕栏处,一边赏月,一边看人。 陆续还有其他人到来,很多是太学生装扮的士子,刘知易从中还看到了几个熟人,张王李赵四朵奇葩,真是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们。可惜的是,他们明明从刘知易身边走过,愣是没认出刘知易来。 刘知易看着每一个来人,想看看岭南郡王会不会请墨家。墨家没有自己独特的服饰,可穿着比谁都独特,因为墨家崇尚简朴,麻衣草鞋基本是标配,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与权贵格格不入。没看到墨家,倒是看到了一些锦衣年轻人,一个个气势昂扬。 当方台上聚集了数十位青年才俊后,一个倩丽的身影施施而来,穿着素袍,略施粉黛。 见到来人,众人齐声下拜:“见过金川郡主。” “诸位免礼,快请入座。” 众人入座后,刘知易留心了一下,郡主的位置面向东方,这是主位。公主对面,面向西坐着的是陈忠,这是末位。这二人两边,排成两排的,分别面向南北。刘知易面向南边而坐,同排的都是一群锦衣华服的年轻士子,而对面面北而坐的,则是一群太学士子。 太学士子和锦衣士子正对而坐,眼神是不是交错,并不很友好。 “诸位。家父奉旨入宫,未能亲自待客,鄙府怠慢,万望恕罪。特意交代本郡主招待诸位才子,招待不周,自罚一杯。” 郡主端起酒杯十分客气的说道,说完一饮而尽。 众人行为各异,有的举杯言称郡主客气,陪了一杯。有的不说话,微微点头。有的没有任何表示,还有的继续调戏侍女。 张王李赵四朵奇葩,则交头接耳,对众人指指点点。 跟刘知易同排这批士子,同样目光不善,不过他们之间很少交流,气氛严肃。 郡主的目光扫过众人,在个别人物身上稍微停留。 刘知易注意到,他看到距离自己右手边第三桌的一个穿着黑衣的士子身上稍作停留,在一个劲装士子身上略作停留,还在张王李赵四朵奇葩身上略作停留,最后在自己身上略作停留,见刘知易也看着她,还点了下头。 郡主观察着众人,众人也在四处打量,没人说话,大概还不善于应酬这种场合。 郡主扫视一圈之后,朝对面的陈忠使了个眼色,陈忠立刻站了起来。 “诸位才子。月圆之际,诸位无须拘谨,请开怀畅饮,才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坐在高 台上,能看到周围池水中圆月的倒影,身旁还有美婢伺候,如果不是豪门夜宴,或许场中不少才子已经开始放浪形骸了。 郡主接话道:“开怀畅饮必不可少。若有人能即兴赋诗,也可大助酒兴。” 众才子中,擅长诗文的,马上高声附和。不擅诗文的,低头不语。多一门手艺,就多一个机会,能在王府夜宴中崭露头角,名声很快就会传开。就好像给王爷治病后,名声远超医术本身的刘知易一样。虽然可能没人认识刘知易,可一提他的名字,就有人认出,如果还认不出,再提给王爷煮骨疗毒的医官,基本上必然有人认出。 只是没人挑头,不知深浅的时候,聪明人总是倾向于让别人先试试水。 一个法家士子按捺不住,举杯向对面的一个士子,正是郡主刚才留意过那个黑衣士子。 “曾兄。听闻阁下出贡院时,大笑‘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想必必有诗才。” 这是在挑事! 所有人都看向黑衣士子。 只见他从容不迫的起身,拱手拜了一圈:“郡主c诸位兄台,饶过在下。曾鸿哪有什么诗才,不过是仰慕及第楼名诗,又年少轻狂,孟浪了!” 曾鸿?刘知易觉得他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又提及及第楼,心中顿时感觉不妙。 那法家士子不依不饶:“曾兄谦虚了。曾兄出贡院时,言称今科必中,果然杏榜有名,岂能不通诗文!莫非是看不起我等,还是看不起郡主?” 这已经是挑拨了。 刘知易突然想起来,这曾鸿,不就是那日在及第楼见过的那个狂生吗。会试结束当日,他在贡院门口还仰天大笑。今日怎么如此谦虚,全无往日狂劲。 这时有人看不过了,与曾鸿一同前来的一个青衫士子反驳。 “公孙执,在下听闻你颇有诗才。不过诗文终究是嬉戏,你有诗才,却名落孙山。曾兄无诗才,却杏榜有名。你休要为难曾兄!” 公孙执就是挑事的法家士子,顿时气血上涌,面露怒相。 “孟章,知道你与曾鸿交好。今日夜宴,赋诗助兴,能则作,不能则罢。你怎能污我?” 公孙执也就是想压曾鸿一下,让他自认不能,难堪一番,谁想孟章跳出来戳破,顿时让他下不来台。 孟章哼道:“曾兄已认不通诗文,你不依不饶,众目睽睽,哪个污你?自取其辱尔。你若能,就做一首《蓬蒿人》般的佳作,若不能,就住口。” 公孙执闷哼一声,诗道衰微,众所周知,诗词早就沦为玩乐助兴的游戏,文人做首打油诗不难,让他们做首《蓬蒿人》那样难得的佳作,怎么可能。 “诸位。说起《蓬蒿人》,我倒是知道一二。” 同为太学学子的一个儒家士子站了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儒家士子继续道:“当日,我与王兄c李兄c赵兄四人去及第楼饮酒,恰好忘记带钱。诸位都知道,及第楼的规矩,非要我等留下墨宝。” 此人的说辞顿时吸引了众人注意,莫非《蓬蒿人》是他所做? 已经有人迫不及待问出来:“张福,《蓬蒿人》是你所做?” 张福旁边的好兄弟站起来:“诸位莫急。我四人当即决定,作诗一首。” 众人心急,你倒是说啊,是不是你们所做。这首诗名动京城半载,却无人知是谁所做。只知道从及第楼传出,原作就藏在及第楼。 第三个人站了起来:“我四人想要作诗,只是一时文思枯竭。” 他们还是不说出结果。 此时第四个人站起来:“我们冥思苦想,张兄建议,做一首词。” 到底是不是你们所做? 众人都想喊出来了。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喊道:“这件事我也知道。当时我也在及第楼,当日大朝会,太后垂帘,下旨开恩科。众士子欢庆,张王李赵四位兄台要当众赋诗。只是我记得,诗作是与四位一起的一位士子所做。” 张福立马反驳:“什么士子?王兄你见过吗?” 他的王兄摇头:“张兄说笑了,谁不知道我们四兄弟向来独来独往。李兄你说呢?” 李兄道:“这是自然。我们四兄弟情比金坚,太学谁人不知?是吧,赵兄。” 赵兄点头:“什么士子。那日就只有我们四人!” 这四人性情乖张,在太学里确实没什么朋友。 那个站起来的儒家士子也拿不住了:“也许是在下看错了。” 曾鸿惊讶道:“如此说来《蓬蒿人》的作者,就是四位?还是四位中的某位?” 四人闷哼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可在坐的士子基本上都认定是他们所做了。 厉害! 刘知易目瞪口呆 ,这四朵奇葩,他算服了。当日徐谦归来,请他们茶馆喝茶,事后他们完全不记得刘知易;后来及第楼打探消息,作诗替他们解围,事后他们依然完全不记得刘知易。刘知易在他们面前,似乎是透明一般。感觉他们不但不学无术,而且脸皮极厚。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众人争论之际,有个声音念起词来,所有人都朝郡主看去,因为这是一个女生,这种场合,敢说话的女子,有资格说好的女子,只能是岭南王府的郡主。 第四十三节 豪门夜宴(2) 只见郡主檀口微张,继续念诵:“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念完,众人沉默,好词,真是好词。 片刻,狂生曾鸿端起酒杯,面向郡主。 “郡主词藻,让人叹服。不是在下奉承,此词凄婉之气直冲云霄,当为古今第一凄婉之词。听之让人落泪!” 这狂生,考中之后,不但不狂了,还懂得拍马屁了。 鄙视之! 刘知易心中叹息,知道事情找上门了,看向郡主,果然郡主也在看他。 这首词是他拿来调戏王府婢女林花的,此时郡主念诵出来,到底为什么? 曾鸿之后,众士子不甘人后,马屁一波又一波,郡主都插不上话。 许久,郡主才找着机会,开口说道:“诸位误会了。这词不是本郡主所做,而是另有他人。” “谁?” “何人?” “哪位才子?” 众人纷纷询问,郡主的眼睛始终看着刘知易,面如桃花,似乎也被这首千古第一词人,倒霉皇帝李煜的作品打动。 刘知易躲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 不断拱手谢罪:“献丑。献丑。献丑。” “你是何人?” 不少人同时发问。 刘知易身穿白袍,明显是太学医科弟子,但却坐在锦衣士子一边,向南而坐,这是次席。 一个豪迈的声音响起:“他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此时一个魁梧身影,大踏步而来,行动如风。 众人一看,纷纷行礼:“拜见王爷!” 岭南郡王从皇宫回来了。 随着王爷出现,加上刘知易身上的穿着,马上有人认出他了。 “阁下可是为王爷煮骨疗毒的刘公子?” “阁下是太学悬壶院刘兄?” 左右士子纷纷小声问着,这不是什么秘密,刘知易大方承认。 “诸位免礼。今日夜宴,不讲俗礼。” 王爷走上高台,冲向他行礼的士子说道,边说边走到了刘知易面前。 突然拱手,深深下拜。 “本王谢先生救命之恩,一直无以为报。今日请先生赴宴,当面致谢,了却心愿。” 刘知易哪敢让他拜,连忙走出宴席,扶他起身。 “王爷万万不可,学生可当不起!” 岭南郡王,眉目刚毅,性格豪爽,也不扭捏,顺势起身,拉着刘知易的胳膊,送他入席,给足了面子。 然后又拱手拜拜,接着不断朝其他士子拱手,朝主位走去,走到金川郡主旁落座。 “诸位不必拘束,开怀畅饮!” 接着王爷频频举杯,众士子连连应和。 王爷这个正主一到,刘知易明显从各个士子脸上,看到了更加精彩的表情,有的兴奋,有的紧张,但都有所改变。 终于又有人站了出来,这次是跟刘知易同排的一个士子。 刘知易桌旁的美丽侍女马上俯身在刘知易耳边低语起来,自从公主将刘知易写过林花词的事情说出来,侍女就对他热情起来,当王爷亲口说出刘知易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后,侍女就动不动刻意接近,时不时借机在刘知易耳鬓厮磨。 “公子,这位是中原八大名士之一的姚重,儒道士子。今科杏榜排名第七。” 杏榜是礼部考试,名词是主考官定出来的,名次并不重要,因为后面殿试定下的名次,才是正式名次,所以会试只有头名才有一点影响力,其他名次基本无人问津,第二名都没人记得,更何况是第七名。但会试名字未必没有含金量,相反,很可能更专业。历史上,欧阳修主持科举那年,看到一份好文章,想定为头名,可欧阳修觉得那篇文章太好,可能是他的弟子曾巩所写,他是老师,定弟子为头名,担心引起别人诽谤,于是放到了第二名,后来放榜才知道,那篇文章是苏东坡写的,说苏东坡有状元之才,没人会怀疑。但那届科举殿试,苏东坡被皇帝排到了乙榜十几名,连甲榜都没进去,虽然皇榜才是正规名词,但相比欧阳修这样的大文豪,对文章的鉴赏力方面,可能皇帝是个外行。 这个姚重被礼部主考定为第七,很能说明他的实力。 刘知易点点头,见那姚重举起酒杯,突然冲自己这排的另一个士子说话。 “谢会元。久闻江南四大才子才学无双,值此良辰美景,何不赋诗一首。” 谢会元是谢玄,刘知易看杏榜的时候,就记住了这一个名字。 谢玄出身江南谢家,是江南望族。 江南郡位于夏江下游,北边沿江,东边靠海,境内平坦,土地肥沃,桑基鱼塘,是天下第一富郡。江南富庶,文风兴盛,江南才子力压中原,每次科举都能屠榜,可谓进士及第,江南第一。 姚重将目标直指江南四大才子之称的谢玄,显现了强大的自信,中原八大名士也不是浪得虚名。 中原八郡,与江南不同。江南郡是大夏王朝直属郡,是朝廷的粮仓钱袋。中原八郡,则是封地。所谓中原,不仅仅是夏京周边的夏原,夏原得天独厚,表里河山,南北都有天险,东西都有要塞。西方的百戎山,北方的黄龙山,南方的青龙山,将夏原护在中央,只有东方,通过狭长的河谷通往夏原之外。除了夏原,夏江两岸地势开阔平坦,形成了一片方圆万里的大平原。这块大平原加上夏原,就是所谓的中原。 夏原以东,有八条大河分别从南北汇入夏江,分别是姬c姜c姒c嬴和妫c姚c姞c妘,共八条河流,以这八条河流流域,将夏江中原分成八块小平原。其中姬c姜c姒c嬴四条河流位于江北,因此称为北四原,妫c姚c姞c妘四条河流位于夏江以南,因此称为南四原。 八大平原上,自古生活着以河为姓的部族,演化到后来,成为姬c姜c姒c嬴c妫c姚c姞c妘八大豪族。 两百年前,西戎大举入侵,吞并中原,建立戎朝。中原大地惨遭战火洗礼,八大豪族不但没有消亡,还在戎朝发展成为地方门阀。事实上,夏氏祖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在戎朝时,也向戎朝纳贡,换取富贵。 后来夏太祖起兵反戎,八大豪族站在了太祖一边,出人出力,提供军饷粮草,协助太祖将戎人逐出中原。这段历史,在史书上称之为太祖九合诸侯。 由于依仗八大豪族的人力财力,太祖鼎鼎天下之后,大封诸侯。八大门阀都被封为国公,而且是有封地的实封诸侯。他们在自己的领地内,权力至高无上,甚至比戎人统治之时,还要强势。 中原九郡,夏朝只掌握了一个夏原,因此无论是人力还是财力,开国之初,朝廷都远远比不了中原八郡。八郡门阀,则借助这样的优势,不断向朝廷渗透,影响甚至干预朝政。这种情况,一直到太祖晚年才逐步扭转。随着太祖南征北战,三次北伐大漠,将北狄赶到了漠北,又在八郡以东的江北c江南两大平原上设立郡县制度,这才彻底化解中原强枝弱干的窘境。 到了文帝时期,休养生息,彻底消除了戎人统治时期的痹症,人口繁盛起来,这时朝廷掌握的人力物力已经彻底压倒中原八郡。但八郡依然靠着人才优势,继续干涉朝廷。于是文帝开了太学,试图聚拢天下才子为朝廷所用。此举利弊参半,好处是,天下才子齐聚京师,朝廷能用的人才彻底压倒了八郡,坏处是,八郡也趁机光明正大的向朝堂塞人,他们的士子也可以通过科举入朝做官,但这些八郡士子,永远心向世世代代统治八郡的门阀豪族,而不是效忠朝廷。 武帝之时,朝廷与八郡之间的关系已经貌合神离。幸好武帝时期,边境动荡不安,朝廷需要应付边患,对八郡采取怀柔,这才没有让矛盾彻底爆发。但武帝埋下了控制八郡的伏笔,重新平定岭南c收复漠南之后,在边地设置了九大边郡。这样形成边郡在外,朝廷在内,一内一外夹攻八郡的态势。 之后继位的桓帝,荒淫无度,朝堂上,徐谦c魏无暇两党内斗激烈,朝廷根本没有余力打击八郡。桓帝当政十八年,景德继位,急于清除魏党,最后的结果是魏太后政变,垂帘听政。 太后当政,开了恩科,八郡豪门士子进京赶考,也是在释放某种态度,那就是八郡豪门对太后当政的支持。 八郡豪族,除了八大封侯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地方门阀,名门望族,把八郡统治的铁板一块。这些豪族,由于没有经历太祖灭戎的战争,家族积累c传承得以保留下来,都是经历过三个以上朝代更替,延续数百年甚至千年的大家族。这些家族底蕴深厚,每年科举,都能取得显赫的成绩,不输给江南才子,让人不敢忽视。 八郡豪族在大夏朝的地位特殊,刘知易不可能不知道,但江南四大才子他就没听说过了。 “江南四大才子都是谁啊?” 刘知易虚心问道。 第四十四节 豪门夜宴(3) 侍女道:“有江南名门徐家的徐介,此人乃是徐谦太傅嫡孙;有江左高门,诗酒风流的江南谢家才子谢玄;有书画名家,王谢齐名的王家才子王铄;还有江南豪富,铸过小钱的沈家才子沈权。” 还是没听过,大概是因为名气不够响亮。江南郡虽然一马平川,沃野千里,名人辈出,可毕竟距离夏京太远,位于夏江入海口位置,距离夏京两万余里,名气传播不过来也属正常。 既然现在他们在京师扬名,那说明还是有点本事的。 侍女道:“江南四大才子,中原八大封国名士都到了。现在外面都流传,今年状元必在八大名士或四大才子中。还传言他们科举后回去挑战太学。” 外地士子挑战太学,这是传统了,这个热闹不用出去,在太学里就能见到。 不过八大名士和四大才子的角逐,今天晚上就能看到,刘知易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们,期待着一场好戏。 只见穿着劲装的谢玄站起来,拱手下拜,面色温和:“姚兄谬赞了。在下不善诗才,不敢献丑。” 竟然认怂了? 刘知易好生失望。 金川郡主此时突然以主人的身份起身敬酒,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明月照高台,喜迎才子来!” 她有感而发,念了一句诗,却没想好后续,卡壳了。 苦笑了一下:“本郡主才疏学浅,在诸位才子面前献丑了。不知哪位才子能补完此诗!” 说完金川郡主眼睛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刘知易脸上。 刘知易马上黑脸。 不是吧,你随口做了一句打油诗想让我对?我是有许多名诗可以抄,可那是朝唐宋大家的,你不会真以为我会作诗吧? 心里腹诽,可公主看着他,顿时让他下不来台了。 这时候,四大才子中间坐着的一个俊秀才子起身,朝郡主微微下拜。 “诸位。江南谢韫献丑了!” 江南谢韫拱手躬了一圈,最后冲向刘知易。 开口说道:“更喜两榜开,诸君再登台!” 作完诗,谢韫继续看着刘知易:“刘公子以为如何?” 刘知易点了点头。这谢韫有点水平,虽然受郡主前一句过于简单的影响,整首诗水平有限,可有了他这一句,这才算是一首诗。 金川郡主作的,不过是打油诗的水平,谢韫这两句加上去,反而提升了整首诗的水平。金川的那句诗平铺直叙,平平无奇,谢韫这一句,带上了美好的祝福,拟人化的明月,希望在座的才子,两榜开榜之后在来登台,换句话说,就是借明月之心,祝愿大家金榜题名。 刘知易眉目一动,不对! 怎么又冲我来了? 不过这种场合,只适合商业互吹,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刘知易可没那么多棱角。 马上笑道:“好诗,好诗,不愧是江南才子。难怪太学中有传言,今科状元必出自江南!” 猛吹江南才子,马上就有中原名士不服,祸水成功东引。 姚重继续站起来:“谢韫谢才子才学不俗,想必江南四大才子更是才华出众,不知能否赐教一二?” 这是发出挑战了。 刘知易心中暗爽,有瓜吃了。正准备低头吃瓜,突然瞥见谢韫瞪了自己一眼。 这人怎么回事,老盯着我作甚?我是商业吹捧,人家不服关我什么事?挑事的不是我,罪魁祸首是郡主。 看了郡主一眼,发现郡主也一副目光灼灼的样子,准备吃瓜。两个瓜友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江南四大才子被点名了,此时不能不做回应,否则就不知道外面会怎么传了。什么江南四大才子不敢应战,四大才子名不副实云云,丢不起这个脸。 所以四大才子之一站了起来:“在下谢玄。这位是胞弟,胞弟无礼,让大家见笑了。” 他指着谢韫,原来两人是亲兄弟。 另一才子也站起来:“在下王铄,见过诸位。” 最后两大才子联袂起身。 “在下沈权。” “在下徐介。不若你我四人,合作一首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对方指名挑战四大才子,一个个上太麻烦了,合作一首对付过去就行了。科考在即,为了嬉戏之作的诗词浪费精力,不明智。 众人同意,徐介继续:“既然是在下提议,就由在下先开始吧。” 说完指着天上的月亮。 “天地有眼高悬。 ” 徐介起势如此之猛,把月亮比作天地之眼,这让下面的人不好接啊,接的弱了,显出没水平,接的高了,后面就崩了,就好像高音第一句起高之后,后面要门强行唱上去,要么就得翻车。第一句就不留下起承转合的空间,太难! 不过现在难的是四大才子自己人,其他人都在看热闹。 尤其是八大名士,一副奚落神态。 这徐介难道是二五仔? 刘知易都不由这么想。 沈权:“在下接:杯中有影如盘。” 嘿,接住了。虽然有些讨巧,但用杯中倒影来接高悬天眼,以柔弱对刚强,倒也有韵味。就看下面的人怎么转了,转的不好还得崩。 王铄:“照落万里江山。” 又起高了,这一轮明月,落照万里江山。 所有的压力都落到了谢玄身上,徐介起势天眼高悬,沈权转入杯中虚影,王铄由虚入实,用万里江山映照,气势上升起来。谢玄要是接不住,这首诗就废了。 只见谢玄轻描淡写,自斟自饮,三杯之后,笑对众人:“尽在你我席间!” 一股洒脱之意如月光挥洒,万里江山尽收席间,且一语双关,不管是明月还是江山,都落在席间,暗示在座才子,能够指点江山。这一句收的,更胜前三句。 语罢,列席无声。 八大名士面面相觑,脸上浮现沉重之色,对方合作一首,他们理应也合作一首应和,不然就输了阵势,对方收的好,大家在席间指点江山,如果对不出,岂不是没资格跟人家在这里指点江山? 但要想对出来,哪有那么容易,一人一句,本就很难,难在默契。 刘知易一脸专注的看着八大名士,就看他们会不会出丑,强作一首打油诗惹人嘲笑,主动认输,又堕了刚才挑事的威风。金川郡主也一脸专注的看戏,不过还有些担心,她跟刘知易不一样,刘知易可以放心看戏,她不行,她是主人,不能太让客人难堪,所以有必要,她还得控场,随时站出来调和。 看着八大名士已经从眼神交流,转为私下窃窃私语,在座都是有教养的读书人,都不会刻意使人难堪,都在等着。但气氛越来越尴尬,这是八大名士自己制造的。别人有教养可以等,他们却不能装作无动于衷,滑过去,也不能一直拖延下去,那样就不体面了。实在不行,直接认输倒不失光明磊落,只是那样一来,就在天下士子面前,自认为不如江南四大才子了。即便科举中力压对方一头,也会有人不信服。 金川郡主看戏的心思越来越弱,做和事老的念头越来越强,不由看向刘知易。 心中暗想:“不知道刘公子能不能接的住?” 四大才子合作的那首诗不错,不是容易接住的。不然八大名士不至于如此苦恼,他们这些人随便做一首应景的打油诗还是没有问题的。 金川郡主正要考虑要不要把刘知易拉出来解围,结果被人捷足先登。 那个谢韫又站起来:“不知刘公子以为此诗如何?” 怎么又冲我来了? 刘知易好奇,他不认识这个什么谢韫啊,从未谋面,也未闻名,大家都是寂寂无名之辈,就不要菜鸡互啄了好吧! 立马认怂:“兄台说笑了。四大才子名不虚传,在下何德何能,敢点评四大才子的诗作。” 谢韫不依不饶:“林花词的作者,有没有这个资格,大哥你说呢?” 谢玄一愣,不知道怎么接话,不明白话题为什么要生硬的转到刘公子这里,明明是八大名士起的头,应该人家收才是啊,谢韫这是怎么回事,是看不起八大名士吗? 刘知易也是一愣,原来是这个原因。他抄林花词的时候,可没有想到,这一首词,就能让他成为才子。 现在想通之后,心中叹息,却不意外。林花词可是李后主的名作,即便放在词学巅峰的宋代,那也是当之无愧的一流水准。放在大夏这个诗词水平尚处在民间歌谣和青楼小曲的时代,那简直不要太惊艳。能写出林花词,当然有资格点评任何人的作品。 不过他对四大才子的诗很认可,说坏话有顾忌,说人好话,就没有任何顾虑了。正打算从空间感,从虚实变化,从胸怀格局等方方面面吹捧一番时,谢韫又说话了。 “刘公子既然不愿点评,那就和诗一首,让我等开开眼。” 作诗?哪那么容易! 刘知易皱眉,他可不想再抄诗了,抄了首李白的名作,现在许多人再找蓬蒿人,抄了首李煜的名作,突然被人从宴席上拎出来当大师。这种名不副实的待遇,会让人暗爽,可也让人心虚。 刘知易求救一般看向金川郡主,希望她能做个和事老。 第四十五节 豪门夜宴(4) 结果金川郡主却火烧浇油:“刘公子不愿作诗,可是因为没有美人相伴?林花可一直等着你呢。寻常人现在她可不见。” 这怎么说的跟青楼的才女一样,寻常不见客,非得是才子才能见到。林花可不是青楼女子,她是王府的婢女啊。见不见客还不是王爷一句话,别说见客了,就是让她陪客都是小事儿。 金川郡主点出林花不见客,是在提醒刘知易,林花今时不同往日,不是普通的婢女了。至少她不愿意做的事情,王府都不勉强。 这是向我示好吗? 刘知易纳闷。 我跟林花是清白的! 刘知易觉得自己名声坏了,他们一定以为自己跟林花有什么私情,不然不会做词送给林花。 “啪啪啪!” 郡主说完,两只玉手抽出袖子,拍了几声。 一个女子,提着裙子,马上从高台下拾阶而上。 “林花?” 竟然是给王爷治病那日,王府里见过的婢女林花。 “刘公子。” 林花谁也不看,径直冲向刘知易,在他面前屈膝行礼。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刘知易,眉目含情,一双桃花眼中仿佛有水要泛出来,又好像有一股火在更深处。两只眼睛热烈的看着刘知易,眼里再无旁人,就连上首的王爷和郡主都不在她眼中。 “奴婢谢公子赐词!” 林花双目流波,神情激动。刘知易不知道这首词,让小丫头林花最近出尽了风头。一些权贵子弟登门,都想见见《林花》词中的主人。 “林花姑娘客气了。” “刘公子!” 娇滴滴叫了一声。 “哎!” 刘知易应了一声。 “嗯。” 两人交流很尴尬,可在旁人看来,却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果然是有私情啊。 “林花。好好伺候刘公子!” 郡主的声音响起。 林花这才意识到主子还在,赶紧回身朝郡主和王爷行礼。 “是。” 接着轻摆腰身,挪着碎步来到刘知易身旁,坐在桌旁。挤开之前伺候的侍女,端起酒壶,给刘知易斟了一杯酒。 “公子请。” “呵呵。” 喝了一杯,见众人都在看他,都不说话,刘知易更尴尬。 郡主又说话了。 “刘公子。美人在侧,岂能不赋诗一首。” 郡主又在挑事。 其他人全都看过来,似乎在等他做事,吃瓜人瞬间被吃瓜,吃瓜大势逆转,真是吃瓜者必死于瓜啊! 回头看向林花,她依然目光灼灼,此时充满了崇拜和期待。 这这这,这是把我架在火上了! 不做是不行了,下不来台,还是一个热锅台。 做什么诗呢?胡乱做一首诗是不行的,做诗讲究应景。 起先是郡主做了一首打油诗,接着四大才子继续用明月做诗,那么接下来的诗,肯定就是跟月亮有关,不然就乱了队形。 跟月亮有关的诗,刘知易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一首,“床前明月光” 这肯定不行,李白的诗不错,但不应景。 看到刘知易沉思,郡主朝林花点点头。 林花悄然起身,在刘知易面前翩翩起舞。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长裙水袖遮不住她婀娜的身段,肩若削,胸有容,腰如蛇,腿似葱。红唇似血,皓齿如霜,眉若柳叶,目有流光。真是一个美人坯子 林花只在刘知易一个人身前三尺舞动,浑然不理在场的四大才子c八大名士,眼中甚至都没了郡主和王爷。 天上一轮明月,月光明亮,照在高台之上,映出淡淡清影。 “起舞弄清影!” 一句词冲入刘知易心里,豁然站起身。 残月,高台,流水,楼阁,情绪到位了! 刘知易离席,一手举杯,一手牵过翩翩起舞的林花小手。 举杯抬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看着残月,向天发问。 气势c逼格,瞬间拉满。 等待吃瓜许久的众人深吸一口气,精神顿时一紧,感受到一股气势,纷纷正襟危坐。 只听刘知易继续道: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 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此句激起一股孤傲萧索的气息,仿佛月中的谪仙人,想归不舍。黄庭坚因此推崇苏东坡与李白皆为谪仙。 场中众人感觉呼吸中都带着清寒,如同呼吸到了月宫中的凉气,果然是不胜寒凉。 刘知易此时丢出林花柔嫩不堪握的小手,随着林花的身影摆动手臂,林花继续起舞,仿佛是被他指挥着舞动一样。 刘知易继续念诵: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林花醉了!众人感到一股至情,仙人不舍人间的原因找到了,就是在舞弄清影的美人啊。 谢韫眉头微皱,眼波中闪过艳羡。另一个挑事的人,金川郡主突然端起酒杯,自斟自饮,心中升起愁绪,怎么无人对她如此?王爷看了妹妹一眼,嘴角微撇,也满饮一杯。 听着刘知易继续念诵: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郡主心中愁绪更浓。谢韫眼睛泛红,就此离别,仙人果然无情。四大才子,八大名士则呼出浊气,人间不值得。 林花舞罢,颓然倒地,嘤嘤哭泣。仿佛被人抛弃了一般! 刘知易喝尽杯中酒,叹道: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收尾虽是美好寄愿,却难消众人心中愁绪,久久沉默之后。 谢玄突然拍案。 “好词!刘公子果然是词中圣手。此词一出,明月词,再无人敢做。” 这有些夸张了,该做的还是有人做,但想超出这首词,还真没几个。刘知易自己就不知道,能超出这首词的名作,最多也就是比肩。 所以谢玄的话得到了众人的认同。 就连八大名士了也站起来附和:“刘公子诗才,在下等佩服。珠玉在前,我等就不献丑了。” 八大名士认怂了,不过不是向四大才子,而是向刘知易。 认的心甘情愿,心服口服。一方面是刘知易这首词确实没法超越了,虽然他们可以吟诗,但诗词一体,没必要那么较真,勉强做一首也是丢人;另一方面,他们不是向四大才子认怂,心理上更容易接受,刘知易做了一首词,让四大才子折服,这本身也是替他们解了围。没有让四大才子专美于前,让他们好接受的多。 八大名士不应战了,众人也没人觉得他们丢人。别人也都不在作诗作词,也觉得理所应当。 唯有刘知易有些不满,一边将倒在地上的林花扶起来,一边心里腹诽。 你们激我又偷了一首诗,然后你们都不肯做了?这太鸡贼了吧! 看向郡主,希望她再挑挑事。 可郡主却长叹一声:“诸君。为此词,浮一大白!” 众人举杯,一口喝干,叫声痛快。 刘知易又看向谢韫,看她会不会在出来闹幺蛾子。 结果谢韫端坐桌后,神情淡漠,似乎失去了所有斗志。 惹祸精都安静了,刘知易觉得没瓜可吃了。 “公子。” 只有林花无骨一般瘫在刘知易身侧,刘知易一手扶着她的腰身,防止她跌倒。 “你没事吧。林花姑娘。” 刘知易关切的问道,跳舞跳得好好的,突然摔倒,难不成是脚扭了? 林花摇了摇头:“公子,好是无情!” 无情?这从何说来。 疑惑的看向林花:“姑娘何出此言?” 林花道:“公子词作中有。” 刘知易叹道:“那是作品,要把人跟作品分开。” 他可不想搞粉丝经济,因为也没有粉丝可搞。 林花哦了一声,低头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他人则不停喝酒,一会儿敬郡主c王爷,一会儿相互敬,不断推杯换盏,仿佛要把自己灌醉。只是四大才子和八大名士之间,没有丝毫互动,显然依旧憋着一股气。四大才子有些看不上八大名士,八大名士有些挂不住脸。说到底,人家四大才子做了一首诗,而他们却拿不出手,是略低一头。于是八大名士最先醉倒,王爷和郡主趁机宣布散席,并恭祝诸位才子名士高中。 刘知易被留在了府中。 住进小金川园的客房。 林花一路将他送到这里,并且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 林花的桃花眼眨动,满目含春:“郡主命我服侍公子。” 刘知易婉拒道:“服侍就不必了。” 林花态度坚决:“公子。何须见外,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服侍是指这个啊? 洗澡应该没事的。 刘知易心里妥协。 刘知易泡在热水中,林花柔软的小手,一边给刘知易擦洗,一边念念碎的说着王府中的趣事。 刘知易这才了解到,他上次给王爷看完病后,王府中发生的一些情况。 首先是岭南郡王的妹妹金川郡主接替了士子,掌控了王府的财政人事大权,至于原因是什么,林花也不知道。刘知易却猜测,可能跟王爷突然发病有关,王爷如果重伤不治,得益的就是世子,王爷治好病后,突然将世子的权力都收走,这场病如果没有世子的阴谋在内,才见鬼了。 其次是上次给林花做的那首《林花谢了春红》词,已经在王公贵族之间传了开来,现在一些来王府的豪门贵公子,都点名要见林花,让林花烦不胜烦。说这话的时候,林花眉目含笑,显然是在凡尔赛。 原来刘知易上次给王爷治病,不但让金川郡主在王府中成功夺权,还做了一首词,让小侍女林花成了名人。难怪这次郡主让林花献舞,林花对自己的态度,明显不一样。 洗完澡,气氛突然尴尬起来,刘知易发现,跟上次不一样,这次洗完澡后,林花也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难道她想以身相许? 就为了一首词,值得吗? 第四十六节 武道开悟 大木桶中冒着热气。 林花去了旁边卧室。 刘知易偷瞄了一眼,发现林花在铺床。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刘知易闭目养神,内心紧张无比,不会真的要来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远了,睁开眼,自己脱下的衣服被收走了,这一会怎么出浴桶? 脸有些红了,不应该啊,我又不是雏! 我在想什么,我在做什么,我怎么就半推半就到了这种地步?我不能啊,我是武道高手,才刚刚窥入门径,奇遇连连,我要自暴自弃吗? 刘知易心中复杂,感觉血气有些不稳,连忙收紧心神,血气运转之中,如波涛浪涌,滚滚长流。 奔涌的狂浪刚刚压下,成为舒缓的平波,窸窸窣窣的声音又来了,水波又开始起伏。 我是不是该转换成医家或者法家角色,或许角色不同,就不会受到武道规矩制约,医家和法家可不讲究养精蓄锐,破了也就破了,不会气息外泄。到时候再切回来,我又是一个完整的武夫。 这样想,可不敢这么干,他可不敢保证,这幅身体在切换之间,真的像游戏中的不同角色一样,可以满血复活。 念头庞杂,血气混乱,突然一只小手摸了上来,血气马上就上冲到了头顶。 深吸几口气,让失控的血气稍稍平缓,小手已经从肩膀滑到了胸膛,血气随着小手不断变化。 “刘公子,你身子好热啊!” 林花小声惊叹。 能不热吗,怎么说哥哥也是武夫,气血旺盛。 刘知易想尽快结束这种折磨,赶她出去?不行。上次都受过这种待遇了,这次拒绝,她会以为被嫌弃。 我是不是想多了,我为什么会顾忌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情绪,难道我本身就不纯洁?妈妈啊,我不干净了。 心里想着,嘴里哼哼两声:“姑娘快点。” 林花柔嫩的手掌一颤:“公子不要急嘛!” 误会了,误会了妹子,哥哥不是那个意思。 煎熬,真正的某火焚身。武夫体魄强劲,气血旺盛,生物学上就是健康c强壮,年轻气盛。 林花的小手一路向下,血气再次上涌,比刚才还汹涌,山洪爆发,终于决堤了。 砰的一声,水花爆炸开来。 林花惊叫一声,浑身湿透。 “公子。你太淘气了!” 林花抱着头,惊叫着跳着,却根本躲不开漫天落下的水花。 等水花落尽,抬头一看,哪里还有公子的身影。木桶散开,偏偏木板向外敞开,如同张开了一朵花。一桶的洗澡水流淌了一地,溅射的到处都是,墙上c屋顶上,屏风上,纱帘上。 “公子?” 林花眉目一紧,瞥见公子正在卧室,才送了一口气。 “还真是心急!” 暗骂一声,肌肤红透。顾不得浑身湿透,娇笑着跑向卧室,可不敢让公子等急了。 刘知易端坐在床前的绣墩上,浑身冒着白气。 贝齿轻咬红唇,呼吸急促起来,走向罗床的脚步越来越慢。 “快把衣裳脱了吧。” 刘知易眉头微皱。 哎,这都湿透了。 林花蚊子般嗯了一声,碎步轻移,快步到了床边。低着头,爬上床,跪在床上,将床帐放下来,整张床前遮挡了一道纱幔。 刘知易抬眼看了一下,见一只手从纱幔中间伸出来,莲藕一样的胳膊伸出窗外,手上抓着一条绣带,轻轻掉落地上。接着又一件,这是罗袜?第三件,是裤子?窸窸窣窣许多次,手臂终于没有在伸出来。 这下应该不会感冒了。 刘知易专心打坐,刚才气血上涌,直接冲破极限,他甚至以为走火入魔了,结果平静下来之后,感觉气血增益良多。仿佛细胞分裂,在强烈的慾望刺激下,旺盛的气血开始分裂,气血比之前浓郁了四分之一。 他果然是命运之子,总能因祸得福,化险为夷。 这么想着,继续运功。 “公子!” 林花悠悠开口。 “嗯。” 刘知易心不在焉答道。 “被子里凉。奴家帮您暖一会儿,您等会在上来,可不要着急。” 着急? 刘知易又气血上涌了。 继续压制,他觉得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进行修炼,锤炼气血的效果比得上平时打坐多日。 被子确实凉,可这不是理由,清凉的锦被遮不住林花炽热的心火。 她浑身发烫,既紧张又兴奋,既渴望又害怕。 所以才开口求公子不要猴急的上来,说完之后,又后悔起来,害羞起来。羞愤的拥被捂头,浑身颤抖。怎么能说出那么不要脸的话来呢。 被子里越来越热,林花觉得公子马上就要上来了。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叫,吓到公子怎么办?我要不要挣扎,万一公子以为我不愿意?不可能,我都这样了,公子怎么会以为我不愿意,啊,我太不要脸了啊。怎么办,怎么办? 咦,公子怎么还没上来?难道他以为被子还没热,我要不要告诉他?这怎么开口嘛!他又没问,对啊,他怎么还不问。他不是很急吗,急的都冒烟了!难道他生气了,嫌我太慢了吗,男人都这么没有耐心吗? 林花疑惑起来,小脑袋慢慢钻出锦被,外面没有一丝动静。她的心开始凉起来,公子在干什么?公子不会走了吧? 林花的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感觉到沁骨的凉意,小手轻轻捏起纱帘,慢慢掀开一角。公子还在!松了一口长气。 可公子为什么不上来,难道公子不愿意?公子嫌弃我?一定是这样。他一定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一个轻浮的女子。 公子在干什么?在打坐!他入定了吗?把我忘了吗?公子心里没我吗?林花突然委屈起来。 “公子!” 忍不住轻呼一声。 “嗯。” 刘知易轻应一声。 他很努力的压制内心的火热,刚才好容易压下去,林花一声轻呼就又升腾起来。很难受,心里却叫着,“继续,不要停”。 他需要刺激,需要更进一步刺激,他的血气不断像浪潮一样堆积,他越是压制,堆积起来的力量就越大,这股力量会形成摧毁一切的海啸。 林花见公子只轻轻答应一声,却没有任何行动,她并不知道公子忍得多辛苦,她委屈极了。公子果然在嫌弃我,我都这样了,他都不肯上床,被窝这么暖和,他却宁可坐在外面挨冻。 “公子。” 林花的声音中带着委屈的呜咽。 “嗯?” 刘知易还是轻声应着。 “公子。奴婢虽然是下人,可奴婢还是完璧。” 完璧?还真是一个姑娘,还是一个真姑娘! 我在想什么? 刘知易血气又上涌了,血潮汹涌。赶紧收紧心神,全力压制血潮。 “公子一定以为奴婢高攀,可奴婢又不求明媒正娶,不要八抬大轿” 如泣如诉,边说边哭。 哎,又一个要做小的,命运之子的福利大礼包不能总出这种吧! 刘知易有心思自嘲了,因为血潮被压制了,当然能量又聚集了一层。 “哎。林花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知易安慰了一句。 林花立马不哭了, 我就知道,公子对我有意。公子是逗人家的,公子讨厌。 千言万语浓缩成一句话:“公子。被窝热了。” 砰的一声,刘知易的血气再次炸开。 如潮的气血在血脉中急速流动,能听见哗哗淌水的声音,又像金属撞击一般叮当作响。高速流转的气血,激发出强势的气场,环绕身躯。血脉微端激发出一处处开口,十万八千个毛孔向外吞吐血气。这些血气凝而不散,被气血场牢牢束缚,就像电场束缚电子,大地束缚万物一般。血气只能围绕气血场有规律的运转,在气血场的作用下,千变万化。 血气炸裂的能量,掀起了一股狂暴的风,卷起了纱幔,露出了里面露着一只玉耦似的手臂的林花。 林花花容失色,大叫道:“公子,轻点。” 刘知易的血气几乎要再次上涌,不过他轻易压住,苦笑一声。 “林花。我虚了,有心无力了!” 说完,坐不稳,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林花惊叫一声,顾不上春光乍泄,一手拥着锦被,一手掀开纱幔,两条葱白长腿用力跳下了床。 “公子!” 公子没事,只是摔倒了,只是起不来。 林花一时手忙脚乱,又要拥着被子裹住身体,又要扶刘知易起来,顾了头顾不了尾,各种走光。 身材不错。 白,细,翘,有容。 其实也没看到什么,只能隐隐看个轮廓,但已经让人浮想联翩。 一边是林花搀扶,一边是自己用力,总算趴着床沿挪到了床上,这张床真难上。 翻身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心情大大的喜悦,嗅着近在咫尺的美人儿身 上散发的清香,看着焦急的神态,关怀的目光,以及肌肤上渗出的晶莹细汗。 刘知易不用暗想,如果此时有人闯进来,看到这种情形,绝不会相信这是刘知易练了一晚上武的结果。 “林花。你真是我的福星!” 刘知易一边喘气,一边激动的说着。 这半夜没白折腾,先后两次血气爆发潮涌,冲破了一层玄关,经过确认,他开悟武道了。 第四十七节 文武双修 打开角色界面,跟之前有了不同。 之前角色界面下,是一个子菜单,只有一个菜单项【文道】。 现在则是两个并列的菜单项: 【文道】【武道】 点开文道,弹出的是两个菜单: 【角色1】【角色2】 点开角色1: 角色1(文) 级别:童生 职业:法家门徒 角色2(文) 级别:秀才 职业:悬壶医者 返回打开武道,弹出一个角色: 【角色】(武) 级别:秀才 职业:刀客 之前的系统,只有一个文道模板,领悟武道,终于开启了武道模板,多了一个新的角色。 刘知易查看了一下,发现文武道之间可以切换,他现在是武道模式。之前只有文道两个职业角色的时候,同样可以切换,切换之后,身上的真气会发生变化;不知道多了一个武道角色后,三个角色之间切换,会有什么不同。文道和武道模板之间切换是不是跟角色切换一样? 带着疑问马上尝试,先从武道身份切换到文道身份,弹出法家门徒/悬壶医者两个选择,选择悬壶医者。 马上感觉到了熟悉的真气流动,全身舒坦,刚才虚弱疲惫的感觉一扫而空,仿佛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一样。 刘知易感到奇怪,切换一下模板,身上的疲惫感也消失了吗? 尝试运转气血,结果毫无反应,仿佛他不是一个苦练过三年武道的人,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运转悬壶真气,经脉中真气流转自如。 又切换到法家,真气运转同样自如,只是比医家真气稍差,这就是秀才和童生的区别吗。反倒是武道,没想到最后开悟武道,却进境最快,来势最猛,通过两次血气爆炸,竟然开悟入道之后,又冲破童生,直接晋升武秀才级别,不知道是不是有三年积累的原因,武道比文道更加有后劲。 换回武道身份,虚弱c疲惫的感觉瞬间出现,他好像从一个健康的普通书生,又变回一个身体透支的武夫。 反复切换摸索过之后,刘知易发现,切换文道和武道模板之后,仿佛换了一个身体,而在文道不同角色之间切换,身体没有任何变化,真气会发生变化。 试验多次之后,刘知易产生这样一个感觉,文道和武道两个模板相当于两个账号,而医家c法家两个文道下的不同角色,则相当于同一账号下两个不同职业。 经过反复试验,他还发现,他可以同时选择文道c武道。这时候,他的身体是武道的身体,真气是文道的真气,血气和真气可以同时存在于血脉和经脉之中。这点反而并不神奇,如同一个文武双修的人。 单独选择文道或者武道之一的时候,刘知易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体,刘知易不由得产生这样一个念头,“这是不是意味着一个身体死了另一个身体还能独活,他等于多了一条命?” 这只是猜测,刘知易可不想去试。 至少意味着他可以文武双修,甚至多修。 这世界是一个奇诡的修行世界,修行体系主要分为文武两道。文人修行以静为主,领悟各家经典,一朝悟道,就能掌握神奇的玄妙之术;武道修行以动为主,持久锻炼,力量日积月累越来越强。 其中文道又有诸子百家之分,道c儒c法c墨为四大显学。武道则以刀c剑c拳c枪,四大派系为主。 本朝开国之初,武道兴盛,武圣众多,刀圣c剑圣频频出现,甚至箭道c盾道这种小众派系,都出过神射和神盾这样的武圣。可惜天下定鼎,四姨宾服,朝廷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之后,武道衰微,已经数十年没有武圣崛起,倒是文道大盛,各派宗师c圣贤屡屡出世,百花齐放c百家争鸣。 因此这些年,世家大族都优先培养子弟学文,人才的匮乏更导致了武道的衰微。就连刘家这样的乡下土豪,都希望儿子学文,刘知难c刘知易先后学文不成之后,才不得不学武。 “我这算文武双修了吧?有点像墨家!” 摸索完系统之后,刘知易思索着。文武双修十分罕见,不是学文的人不能习武,也不是习武的人不能从文。可是很少听说谁既是武道高手又是文坛宗师的,史书中都没有记录,刘知易不知道原因,还是小门小户,没有传承所致。心想开学后,得找太学的老师问问。倒是文道中的墨家,有些文武双修的样子,可墨家是文道无疑。墨家以工匠和侠客闻名于世,工匠自不用说,墨家里的能工巧匠闻名天 下,但墨家里的侠客也闻名天下。 除了墨家之外,其他诸子百家,文就是文,武就是武,文武殊途,泾渭分明。 刘知易还查看了系统记录,发现系统给奖励了三十万积分,意外的收获。他领悟法家c医家的时候就没有奖励,猜测因为法家c医家是系统灌顶,而武道是自己开悟的。开悟新道,竟然还有奖励,而且是三十万,相当不错。 “回头该去墨家学院偷师了!” 刘知易打定主意。 至于现在,该休息了,太累了。 对林花说:“林花姑娘。在下想休息了。” 林花点了下头,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一脸痴迷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说自己是他的福星。 这是在夸我旺夫吗? 再看的时候,男人的眼皮子打架,慢慢闭上了眼睛,沉重的鼻息声响起,竟然睡着了。 林花没有动,坐在床边看着男人。 白皙的面孔,很干净,是个书生。面容俊朗,眉目清秀,长得真好看。还有才,对我还那么好,做那么好的词给我 睡着了,他睡着了。 林花突然凑过去,红唇迅雷不及掩耳在刘知易面颊上啄了一口,然后像一只小鸟一样跳开。 两条腿身在锦被外,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只能尖着脚,仿佛跳舞一样,不断弯腰,从地上捡起衣服。 一边穿衣,一边回眸,刘公子就那么静静躺在床上,可怎么看怎么好看。 一件件衣服穿到了身上,林花又恢复成那个包裹在层层深衣中,艳丽又不时端庄的王府里的美婢。 一想到刚才自己在床上火急火燎,心急如焚,患得患失,方寸大乱的样子,林花羞愤的跺了下脚。 又想到那时候,刘公子竟然在练武,更加羞耻,又跺了几下脚。 “讨厌!” 霞飞双颊,羞耻难忍。 一回头,好在那人还在睡觉。 “坏人。” 娇嗔一声。 又有些心疼起来,她都忍得那么辛苦,男人想必更难熬。 轻手轻脚给他盖好被子,看男人睡的深沉,练武太辛苦了。 跟我爹一样。 林花心中想着,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眨动,微微一笑,匆匆跑出了门。 天边的弯月已经西沉,如同一个人眯着看人,十分和蔼。 哈欠一声,刘知易伸长胳膊,伸了个懒腰。 这一觉睡的不长,但睡的很沉,深度睡眠。 他现在神清气爽,就是虚,气虚c体虚,各种虚,深深的疲惫。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刚才都兴奋过了,于是现在每一个毛孔都感到疲惫。 虚,但不弱,因为很稳。境界稳固,即便林花春光乍泄,也不能让他气血浮动,他的气血,现在控制自如,只会随着自己的心意而动。这就是秀才,比初入门槛的童生成熟的多。 很快门响,林花走了进来,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看见刘知易睁着眼,惊叫一声。 “呀!公子你醒了。” 顿时不知道又想起什么,羞红满面。 “醒了。” 刘知易道。 “公子,你看这是什么?” 林花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瓶,翻转瓶口,从中倒出一颗眼珠子大小的红色药丸。 这药丸一出瓶子,马上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仿佛热血洒了一脸。 刘知易贪婪的吸了一口,他的身体告诉他,需要这个东西。 “我不知道。是增气血一类的丹药吧。” 刘知易猜测。 林花道:“公子真聪明。这是百牛丸。增气血的。是王府的秘药。” 刘知易惊讶:“这可丸子抵得上一百头牛?” 一头牛的气血比一个壮汉都要强大,一百头牛的气血,那得多旺盛。 林花白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一百头牛才能炼这一颗药丸,只能顶一头牛。” 说着送到刘知易口边。 如今虚如深谷的刘知易,根本抵抗不住这样的诱惑,张嘴吞下,百牛丸入口即化,化作滚滚血气在脏腑炸开。 五脏六腑贪婪的吸取这团爆炸的血气,刘知易马上感觉到体内干涸的气血又再次滚滚涌动,驱动气血,药力炼化的更快了,不到一刻钟,气血循环了几个周天后,一头牛的气血就被他吸收殆尽,起到的效果是,刘知易现在感觉到自己又是一条好汉了。 外面响起鸟叫声,天亮了。 刘知易吐出一口浊气。 “林花。我该走了。” 林花没说话,只是幽幽点了下头,再看她已经 双眼噙泪。 “过几天我就来了。” 林花抬头,楚楚可怜中又带着一丝喜悦,还是点了下头。 “你的舞跳得真好,下次来再给我跳。” “嗯。只给你跳。” 刘知易推开了房门,鸟语花香,天际浮白。 林花一路送到王府大门口。 “走了!” 说了一声,匆匆离开。 第四十八节 官厨辩法 回到太学,精神奕奕,这一趟王府之行,太值了。 苦练了三年的武道竟然意外开悟,连破两层境界之后,又吃了一颗百牛丹,体内气血滚滚,感觉距离武举人已经不远了。 大哥来信说明年就要回来考武举,估计现在距离武举人境界也不远,不知道到时候兄弟俩谁的实力更强。 由于一直运转医家真气调息气血,医家真气也进步不少,同样是秀才境界,就只有法家真气还没有多少进步,虽然比进入太学之前强了一些,却十分有限。 法家是目前的短板,积蓄补强。刘知易回太学后,都没去炉亭,直接去了法家拂士院。 他肯定是上不了法学院的课的,除非上大课可以去蹭,平时的自习他连炉亭都进不去。 刘知易的目的,是法学院的官厨,他相信法学院的学生吃饭的时候,不可能不讨论法理,就好像悬壶院的学生吃饭的时候一定会讨论医案一样。 法学院位于太学中心西北,隔着中轴线的东边就是儒家学院,东南是兵家学院,南边是道c墨两家。 法学院的位置,就彰显了地位,这是太学的支柱之一! 进入法学院,气象也不一样,六千学子在这里就学,两千多间各种屋舍鳞次栉比,光是悬壶殿那种大殿这里就有三十多间。 进入法学院的官厨,容纳六千人就餐的巨型公共食堂,早餐时间还没结束。 刘知易身穿素白袍,跟法学院青色的长袍不同,他在这里混不上饭,有些后悔没先吃了饭再来。如果不是周问卿送来两封信耽误了半个时辰左右,他有时间先在悬壶院吃了早餐,再来拂士院偷师。 在巨型食堂中转悠着,行走在一张张桌子之间,专找那些已经吃完早餐却还不肯离开,聚在一起聊天的地方凑热闹。 眼睛扫过,有的小团体脸上表情轻松,时不时脸上露出笑容,这肯定是闲聊,刘知易转开。看到一伙人,脸上带着激昂,仿佛在争吵,这一定是在辩法,刘知易快速走过去。 这伙人总共十来个,早饭早就吃完,聚在一起激烈争论。还吸引了其他人,刘知易向他们走去的过程中,又有几个人加入这个小团体。 等刘知易赶到地方的时候,已经聚集起二三十人,他默默躲在人群后,听着法学生们辩论。 “诸位,行侠仗义,何错之有?” “侠以武犯禁,这就是错。” “杀贪官,诛恶霸。所杀,无一好人。这是错?” “若人人如此,要国法何用?” “若国法如此,要国法何用!” 刘知易听着迷惑,听了一刻钟之久,听出了原委。两拨法学生在争论一件正在发生的大案,一个名动天下的侠士,不慎被官府擒获,押送京城受审。这个侠士,专杀恶人,从未杀过一个好人,于是一些法学生就认为,这侠士的行为是正义的,不该处以极刑。有的法学生认为,这侠士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律法,不惩罚他,要国法干什么?有的学生针锋相对,认为国法如果不能惩恶扬善,那要国法有什么用! 最后两拨人都喊着“要国法何用”,却是两个意思。 刘知易听着听着,觉得两派学生都给自己预设了立场,一派站国法立场,认为任何违反法律的行为都该制裁,没有对错c善恶;一派站正义立场,认为侠士所为,符合公义,符合人们朴素认知中的正义,这样的行为最后还遭到法律制裁,那就是法律错了。 这群学渣! 刘知易不由想到,他们都没考虑过程序正义问题,都直觉的直奔结果。侠以武犯禁,这种行为放在任何朝代,哪怕到了法治社会,这种行为也是不被允许的。第一,侠士程序不正义,侠士制裁贪官污吏c恶霸刁民,没有进行严格的取证c审判程序,这无法做到公平公正;第二,侠士本身就没有制裁权,一定程度上,侠士越权了。 法律有制裁权,从法理上来讲,这是民众牺牲自己一部分权力,度让出去的公权力。侠士以私人,行公权,本身就不合理。 之所以老百姓会为这种行为叫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百姓对国法的失望,国法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法学生们争辩的越来越激烈,纷纷引经据典,陈说厉害,却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他们倒是有几把刷子,人人气息鼓荡,气势蒸腾。 刘知易看的过瘾,原来同样的气息,是能够相互影响的。十几个人一波的团体,真气运行,就能形成一股气势,这种气势不同于真气本身,而是真气运转的外在波动,就像电流运转自然激发电磁场一样。 刘知 易也默运真气,他的气势与这些气势互相砥砺,互相激发,竟然感觉自己的法家真气凝练了一丝。不由惊讶,难怪法家大兴,几乎能与儒家比肩。法家学子聚在一起,互相辩论,起到的作用大概相当于战场搏杀,因为辩法就是他们的战斗方式。难怪法学院从不禁止学子聚众争论,这是他们修行的最好方法啊。 两股,不,三股不同的气势在虚空中交锋,互不妥协。 两股强大的气势互相冲击,一方代表支持国法的,一方代表支持正义的,还有一方都不支持的,这是刘知易的气势。刘知易的气场最为微弱,其他两方如潮水,他的则像礁石,在两股气场冲刷中岿然不动。 两方气势蒸腾,刘知易能明显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如同潮水在冲击自己的气势,反馈到自身就是体内真气受到牵引,不由自主想要按照他们的大势运转。那两拨人应该也能感受到刘知易的气势,只是大敌当前还顾不上这个癣疥之痒。 “禁言!” “哑口无言!” “反省!” “扪心自问!” “醒悟!” “幡然悔悟!” 辩着辩着辩出了火气,这群法学生突然动起了嘴,其实是动起手来了。他们用出了真言之力,试图用法术让对方屈服。 一开始刘知易还觉得有好戏看了,这群书生,无法以理服人,开始以力服人了。但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这群书生的法术根本就是无差别攻击。他感觉内心开始受到精神冲击,时而感觉到国法有利,那侠士以武犯禁,简直罪大恶极,而是感觉到正义有理,国法不能维护正义,根本不值一提。 这跟上次被董封震慑一样,内心直接受到干扰。刘知易强运真气,可怎么都找不回本心,法家真言真是太恐怖了。 如同墙头草一样摇摆了许久,终于风波止息,双方罢兵言和了? 刘知易恢复理智,看到一个长者来到人群中,原来有学官出面干涉了。 冷静下来的两拨人心不服口不服,依然互相敌视着对方,此时不知道谁注意到了刘知易。 瞪了他一眼:“你是何人?医者!” 刘知易汗颜,感觉阵阵敌意,他来这里又没有隐藏身份,穿着素白医袍。太学不禁双修,甚至各家各派很欢迎其他各家兼修,甚至专修。诸子百家都带有哲理性,有散播自己主张的动机。 这时候刘知易被法学生们刻意挑出来,恐怕是为了出气。 “你一个医者,也懂法?” 一个声音追问。 刘知易刚才卷进两股气势中,被折腾的极惨,此时也一头心火难消。 冷笑一声:“怎么不懂!我请教你,有只狗咬我。我把狗打一顿算不算犯法?” 法学生道:“当然不算。” 刘知易道:“这只狗咬我,我把狗打死了,算不算犯法?要不要赔狗主人?” 这次法学生考虑了刹那:“当然不算,不用赔偿。” 刘知易又问:“那我把狗打死了,煮了吃肉,算不算犯法?” 不等法学生考虑完,刘知易又追问:“狗主人放狗咬我,狗太凶猛,我打不过,我把狗主人打死,算不算犯法?” “这个?” 法学生陷入矛盾,够他想的,这种怪题,就是王朝栋那样的侍郎都要想很久,更何况一个学生。 看到法学生陷入死机状态,刘知易在他反应过来前,溜了。 法学生还是没想明白,已经发现眼前的医者跑了。 突然生出一种“我觉得你在骂我,可我没有证据”的感觉。 “发什么呆呢?走了,宋士杰。” “哦。斋长我请教个问题,一只狗咬我” 后来听说法学院某斋因辩论狗咬人问题,最后打起来了。 刘知易离开官厨,接着去了法学院的书库。书库也不禁止其他院学子进入,原因很简单,这里的藏书带不出去,还无法抄录。 刘知易翻看着一本本发黄的秘籍,如饥似渴。他心中一个个疑惑被解开了。 看了《法家要术总纲》,刘知易知道他从曹侍郎身上搜出来的那本《法家真言》并不全,只是其中一册。 法家真言,是法家术法,法家用来制敌的秘术。经过数千年,无数前辈的探索,演化出了六诀要术。分别是《律》《令》《讯》《刑》《捕》《侦》,曹侍郎身上那本只是庞杂的法家真言中的《捕》字篇,是比较实用的秘术。刘知易掌握了其中最基础的“画地为牢”,目前用出来只能困住蚂蚁。比较高级一点的“绳之以法”“目无三尺”“法网恢恢”“束手就擒”“负荆请罪”等等法术他都用不出来。 更多请收藏【 bz】! 第五十节 治疗心脏病 心情郁闷的离开法学院,一无所获。因为看着每个人升起一脸法律工作者的崇高神色,大有一种誓死捍卫法律尊严的决绝,刘知易实在无法开口问他们一句“法家秘术到底怎么用”这样俗气的问题。 刘知易不知道他的参与,在法学院造成一场多大的风波,他这天离开法学院之后,就被其他事情缠住了。 “周师兄。人现在如何了?” 周问卿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消息,方先生已经去了岭南。 那日托他捎信回去,就已经晚了。谁能想到方先生做事这么果断,刚说过打算去岭南,结果招呼都不打,背起行囊就走了。周问卿的信根本没送到方先生手上。然后当夜方戎女又发病了。周问卿留下照顾了三天,今天刚回来。 “已经醒了。没有大碍。不过要是不能医治,恐怕活不过三个月。” 周问卿说道。 方戎女前些天发过一次病,这么快又发病,恐怕跟方先生离开有关,心脏病不能太激动。 “有劳周师兄了。” 刘知易道。 神色凝重,血虫的事情不能拖了。血虫的线索,一个在王府,一个在董封。董封手里确定有一只血虫,来自王府的收藏。金川郡主那边还没有消息,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血虫来源,即便有,也在岭南,远水解不了近渴,去一趟岭南,回来师姐都凉了。 一番深思之后,刘知易决定去找董封。董封为人古怪,但医术水平极高,以他能给人换头的技术,医治先天性心脏病应该不难。如果是刘知易,哪怕从王府里得到了血虫,他也不知道如何使用。方先生认为血虫能治疗心疾,可方先生没告诉刘知易怎么做。 董封也住在悬壶院上舍,而且就住在掌院隔壁。一是他身份高,二是掌院不放心,把他放在身边,便于防范。屋外还有一些当值的学生巡视,防止闲杂人等误入。刘知易刚刚靠近,就被拦了下来。谎称是去求见掌院,加上学生中有人认识他,毕竟他现在是悬壶院的名人,于是这才放行。 假意朝掌院院子走去,到了跟前突然转向,奔向董封院门。 后面的学生防范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刘知易敲响了董封家门。 “董先生,我来了。” 大门瞬间打开,仿佛在等着他一样,董封出现在门后,笑容满面。 “小友,你想好了?” 刘知易苦着脸:“董先生。商量商量,放血就算了,您开个条件,把血虫让给我如何?” 董封要放他的血,打死他都不敢接受。谁知道会被放多少血,就算约定了数量,谁知道董封会不会守信,根据传说,这老东西可没什么操守。 董封嘿嘿一笑:“可以。换做以前,我还不能答应。现在吗,当然可以了。我听说你在做显微镜?” 刘知易点头。 董封笑道:“得给我一架。” 刘知易深吸一口气,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试制显微镜,可每天晚上回宿舍睡觉,都能收到相关进度,进度还算顺利,因为原理上显微镜并不复杂,加工难度上也并非不可克服。但耗费的资金确实太惊人了,因为实验了好几种水晶,效果都不好。必须用最纯净的水晶,可遇而不可求。幸运的是,在一个胡商手里,找到了一对水晶杯,没有杂质,满足要求。但胡商狮子大开口,要价十万两银子。根据这个价格,岭南王世子送的那批礼物,最多只能让他做两台显微镜。关键是就算有钱,也未必能碰到这种极品水晶。 不过刘知易别无选择:“成交。不过有一个条件,你得亲手帮我师姐治病。” 刘知易找血虫为了给师姐治病,这件事董封是知道的。 董封抚掌:“一言为定。” 刘知易问道:“那什么时候治病?” 他以为董封会选在显微镜做出来的时候,没想到对方很爽快:“现在就可以。” 觉得自己多想了,董封是高手,不怕自己赖账,因此敢先把血虫交给刘知易。 事不宜迟,刘知易道:“那好。就今日!” 心情大好,不用放血,就能救回师姐了。 转身想叫上周问卿一起回去接方戎女,结果又找不到这家伙人了,感觉他对义诊似乎有种病态的迷恋,刘知易觉得自己这样想不好,但总忍不住产生这种感觉。 出了太学,在不远处的车行雇了一辆车,给了五两银子赏钱,车皮不顾惜马力,拼命打马,赶中午前就回到了春风亭。 方戎女一个人,百无聊赖的看着铺子,脸色比以前更苍白了。以前以为她是戎女,肤色就是这样, 现在想来,应该跟她的病不无关系。 “师弟!” 见到刘知易,方戎女露出纯真的笑容,师父走后,她一个人实在是太无聊了。 “师姐。收拾一下,跟我进城。” “进城干什么?” “治病!” “啊?你都知道了。” 方戎女还以为刘知易不知道她有心疾,她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方先生临走前告知了她一切,以前不说是觉得说了没用,他要去找药,并没有隐瞒。在这点上,方先生信用很强,他似乎是个不会骗人的,不然也不会从小就告诉方戎女她是捡来的。 “师姐,快收拾吧。晚了就进不了太学了!” 刘知易催促道。 出门前,已经托董封接应,以董封的地位,放一个外人进太学并不难。 方戎女没什么可收拾的,背了一个包袱,关了铺子就上了马车。 在车上,她不说话,特意穿上了一双红鞋的脚无处安放,一会儿伸出裙子,一会儿塞回去。 “师姐。放心,我拜托了太学里最好的先生。医术十分高超,曾经割掉人头装上还能活。” 方戎女马上被吸引:“啊,真的?” 刘知易点头:“当然是真的,太学里人尽皆知。” 说着刘知易突然没有底气了,董封的医术没的说,就是人不太靠谱。大概即将给家属做手术的人都这种心态吧,患得患失。刘知易尽量平复心情,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这会不能乱。 傍晚前,赶到了太学。对门子解释了一番,门子就放行了,果然董封打好了招呼。 马车一路送进董封门前,董封笑容可掬的站在门前后者,一副慈祥面容,像极了一个医德高尚的老医者。 这模样很能唬人,刘知易不会揭穿,此时方戎女能安心最好。 进了董封的院子,马上就显出不正常了。刘知易进过掌院的院子,种有绿植,董封这里,却摆满了各种大缸小缸,房檐下悬挂着密密麻麻的各种动物干尸,从寻常的猫狗,到不寻常的狐狸c黄鼠狼。 方戎女露出紧张神态。 刘知易马上解释:“太学里的先生,喜欢钻研各种学问。这些小动物是拿来试验的。” 方戎女这才释然。 董封在前边走,一路带他们进入正屋,屋里也摆满了坛坛罐罐。刘知易不想猜测里边装着什么,既然不透明,权当装着咸菜。 穿过正屋,被带到后院一间石屋,石屋的风格跟其他建筑格格不入,应该不是原本的建筑,可能是董封自己搭建的。搭建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某些目的。 石屋中难得的干净,堪称一尘不染也不为过。 石屋中间一张石台,大小足以让一个成年人平躺,高度刚好方便医生在旁边操作,这就是一个手术台。 “已经准备好了。” 董封指着石台旁边的桌子,上面依次摆开了一排刀具,各种刀具都有,还有一张钢锯。 这些工具,跟刘知易见过的许多安手里的工具不同,尽管太学开设了医科,但外科方面,却还没有标准教材,甚至没有标准课程。太学医科,主要是诊治和药石,换句话说,都是内科。外科则是各家不传之秘,许家是做军中医官起家的,外科的医术就是从战场上练出来的,尤其擅长骨科。 董封家族名声显赫,传承了上千年,内科c外科c骨科c疡科都有涉猎。不知道董封这一套技术,是家传的,还是自创的,或者兼而有之。 总之刘知易粗看了一眼,觉得应该能应付一台外科手术。 “那就请董前辈动手吧。” 事不宜迟,他急于将报酬收了,董封性格古怪,万一反悔怎么办。 “我来?” 董封一脸不情愿,瞥了一眼方戎女。 “她可是个女娃子!” 他还在乎这个? 刘知易看向方戎女,她此时一脸懵像,完全不知道要遭遇什么。 董封倒是告诉了刘知易,血虫应该怎么用。南蛮人养血虫,直接植入人心脏中,与人共生。不同的是,南蛮人从小就植入血虫,方戎女要用血虫治疗心疾,也应该放入心脏中。 刘知易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声音道:“师姐。是这样的,你不用担心。一会要把你的胸膛切开” 说完之后,方戎女面无血色,一脸惊恐。 刘知易知道她害怕,只能耐心安慰:“师姐。你的病不治不行的。” 方戎女终于点了点头。 刘知易松了口气:“所以得让董先生帮你。” 方戎女却摇着头,手不由自主的抓住了胸襟,一脸戒备的看着董封。 董封哼道 :“看吧。我就说了她是个女娃子。” 不会吧,你也是学医的啊? 刘知易腹诽自己的小师姐。 询问道:“那我来做?” 方戎女脸上浮上红晕,轻轻的点了点头。 深吸一口气,做就做吧,好久没做大手术了! 第五十一节 神奇的血虫 自己来做的话,目前的准备工作,刘知易就觉得不够了。 “董前辈,可有烈酒?” 没有医用酒精的情况下,只能退而求其次。 董封露出一个“行家”的眼神:“当然有。” 说着从屋角翻出了几个黑色坛子,打开一股酒香。 刘知易挑拣着董封的刀具,将其中几把能用到的,泡进一个酒坛子中。 然后拥有另一坛酒洗手。 边洗边问:“董先生,有麻醉散没有?” 董封很快就翻出来了。 “棉花?” “没有啊,纱布也没有?” “干净的布总有吧?绸子凑合吧!” “光线太暗了。多点几盏灯!” 凑合着准备停当,刘知易终于要动手了。 “且慢。” 董封喊道。 说着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玉盒,打开里面是一颗鸡蛋大小,表面灰白色,带着褶子的球状物。 “这就是血虫?” 刘知易疑惑,跟他在书中看到的不一样。 董封笑道:“这虫子睡着了。得让它尝点血腥才会醒来。” 说着,一把拉过方戎女的手腕,也没见他动刀,方戎女的手腕处出现一道血线,鲜血马上渗出来。董封拿着玉盒接住,鲜血流到了血虫身上,灰白色褶皱迅速染红。很快整个血虫都变成了鲜红色,开始膨胀起来。褶子摊平了,几根触手伸展出来,终于跟书上描画的一样了。 “可以开始了?” 刘知易问道。 董封点头。 方戎女则一脸不快和戒备的瞪着董封,对他刚才偷袭她很不满。 董封毫不在乎,放下血虫,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中就剩下刘知易和方戎女两个人了。 “师姐。你先躺下。” 方戎女轻轻嗯了一声,老实躺上石台。 刘知易端过来一碗用酒水泡好的麻醉散,方戎女深吸一口气,一口喝干。然后平躺着,呼吸急促,不可避免的紧张。 刘知易看着她很快眼皮开始打架,过了一刻钟左右,终于完全睡着,呼吸平缓。 刘知易自己也平复心情,然后开始动手解开方戎女的衣服,心无旁骛,工作时候的医生,是没有性别的。 脱掉她的上衣,用丝绸将胸部盖住。又清洗了一下胸腹位置。 “师姐?” 刘知易叫了一声,对这时代的麻醉散的作用不太放心,方戎女没有任何反应,这才准备下刀。 沿着胸部下沿切开,熟悉的感觉透过尖刀传到手上。 这是表皮层,现在是皮下组织,脂肪层了,这是肌肉组织 熟悉的感觉跟记忆重合在一起,手变得极为熟练,反馈的力量一轻,刀入腹腔了。 一手握刀,一手摸索着走向,刀子向下划过。划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血液不断渗出来,顾不得擦拭,两只手将刀口扒开,头顶吊着的几盏明灯,看到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轻轻扒开心脏周边的组织,认真观察了片刻。 果然是先天性心脏病,主动脉缩窄c动脉导管未闭,数种先天性心脏病,不清楚是否还有其他病症。刘知易也不敢乱动,轻轻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玉盒,里边那只血虫轻轻搏动,体型已经胀大到拳头大小,几根管状触角不断收缩,这只血虫,看外形就有几分心脏的模样。 “等一等!” 一个声音响起,董封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 刘知易吓了一跳,不悦道:“董先生,有何指教?” 正做手术呢有人跳出来,不惊吓才怪。 董封道:“这样放进去可不行。你得给它指一条路。” 刘知易迷惑:“要怎么做?” 董封道:“在心脏上扎一个洞!” 刘知易一惊:“这怎么行?如何止血?” 缺乏器械,缺乏药物,谁敢在心脏上扎个洞,光是流血就能要了命。 董封道:“你怕什么,有这小东西呢。” 他指着血虫说道。 刘知易还是不敢动手。 董封直接找出一把细长刀,刀刃一指宽,不等刘知易反对,一刀扎在方戎女心脏上。心脏的血压极高,一股热血喷涌出来,溅射出两米高。 “愣着干什么,放进去啊!” 董封喊道。 刘知易顾不上找他算账,轻轻拿起血虫,小心的在心脏上。 血虫见血顿时兴奋,趴在心脏上,几根触手在心脏上来回试探,从心脏冒出来的鲜血积了半个胸腔,被血虫的触手不断吸进身体中。其中一只触手找到了伤口,一下子扎进去,刘知易看到心脏上的伤口马上不喷溅鲜血了,很快都不往外渗透。 胸腔中的血水一刻钟不到,被血虫吸了个干净。血虫的触手一一收回,最后都伸进心脏的伤口处,最后血虫整个身体都慢慢极了进去。外面只留下一个尚未愈合,但却一点血都不流的伤口。 又过了一刻钟,伤口闭合,已经看不太明显。这显然不可能是人类自身的恢复力,而是血虫带来的。 到这里,刘知易算是放心下来。清洗了一些皮肤表面沾染的血污,然后将伤口闭合,拿丝线凑着着缝起来。 “不用这么麻烦吧!” 董封在一旁建议。 刘知易没搭理他,很认真的缝合伤口。 伤口缝合了,拿绸布小心裹起来。然后又给方戎女穿好衣服,静静在一旁观察。 一个时辰过去了,方戎女还是没醒过来。 刘知易对麻醉散的作用有些惊讶。 两个小时过去了,方戎女还是没醒过来,而且面色开始发红,一摸额头滚烫,心中担忧,担心是引起发炎了。 “董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刘知易询问。 董封大言不惭:“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给人种过血虫。” 没有消炎药,只能物理降温,还好这里烈酒不少。不断给方戎女擦拭身体,额头c腋下c脚心等血管密集之处反复擦拭,通过血液循环尽快将体内的热量散发出去。 一夜过去了,方戎女还是没醒,依然高烧不退。 刘知易已经懒得跟董封说好了,事已至此,都是他选择的。他早就知道董封是一个不靠谱的人,却还是选择相信他,只能说鬼迷了心窍。又觉得这么想不太厚道,做是自己要做,董封又没求他。救人也是为了救自己的师姐,跟董封更是没有关系。而且方戎女的病不治的话,确实随时都可能爆发,十分危险。 等待亲人术后苏醒的病人家属,刘知易见的多了,自己亲身经历这还是第一次。第一天过去,就已经很焦急,如果这里有一个医生,他早就扑上去问了;第二天过去,反而习惯了一些。继续物理降温不提。 一直到第三天中午,方戎女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面色红润,心跳有力,她闯过了鬼门关,踏过了生死线! 看到刘知易的第一眼就嚎啕大哭。 “师弟,我是不是死了?” 第五十二节 法家来人 刘知易看着她,面带笑容,他也紧张了好几天。 笑道:“死了你还能说话?” 方戎女哭道:“那我为什么动不了?天一直是黑的,我想喊人,怎么都叫不出来。我一定是死了!” 看来她早就恢复了意识,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却一直没醒过来,或许是手术后的感染,或许是血虫跟身体的融合,刘知易也说不清楚。 “你现在不就能说话了。试试动动手指,看能不能动?” 刘知易将她的手抬起来,看她的手指颤抖,看来对身体的控制出现了问题。 “你先不要动。我喂你喝点水。” “嗯。” 方戎女乖巧的答应,可刘知易一转身,她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师弟,别走!” 刘知易快速回头:“你的手能动了?” 方戎女也惊讶,努力扭着脖子,看到自己的手抓着师弟的手。 “是啊,手能动了。” 恢复了手臂的控制权后,刹那之间,仿佛电流流过,方戎女皱起眉头。 “好难受!” “怎么了?” 刘知易关切道。 “肩膀酸。腿也酸,麻,像是蹲久了。啊~” 血液冲击毛细血管,带来的酥麻感? 也跟人蹲起后短暂的酥麻一样,难受,但时间不长。 难受过后,方戎女两只手攀上了刘知易的胳膊。 刘知易感觉到她十分用力,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咬着牙,蹙着眉,呼着气。 调整一下身体,好让方戎女更好的借力,她半个身体顺势爬上来,双手趴在刘知易肩上,双臂像两只钳子,腰像一根支杆,悬挑在空中。 “放松。深呼吸!” 刘知易轻抚她的背,知道她现在肌肉在抽筋。 方戎女大口呼吸,脸上豆大的汗水浸湿了刘知易的胸膛,总算挺过了一关,身躯渐渐松弛下来。可两条腿扭曲着,不停颤抖。 “放松。躺平。” 刘知易让方戎女躺下,然后快速爬到她的身上,抬起她的双腿,将两条腿绷直,用力绷着。感受到腿部肌肉的抽搐,十几秒后才停止。 “好些了没有?” 刘知易轻轻放下大腿,问道。 方戎女点了点头,大口喘着气,全身湿透。 这么一番折腾,让刘知易突然担忧起来。 “师弟,你要干什么?” 方戎女面色通红,紧紧抓着刘知易动作的手。 “师姐,放松。我看看伤口。” 轻轻解开方戎女的衣襟,只在胸口一下掀开,胸脯边缘位置的伤口,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线。 这恢复力! 这只能是血虫带来的,人类没有这种强度的恢复能力。 缝在伤口上的丝线位置发白,却没有血渗出,刘知易想了想,果断的切断这些丝线,在方戎女痛呼中取出了缝合线。 “现在可以试着走走了。” 刘知易帮忙检查了一遍身体,认为没有什么问题,提出新的建议。 方戎女又抓住他的手:“师弟,我怕。” 少有的小女儿姿态。 刘知易拍拍她的手臂:“放心,我在。” 轻轻扶住她的肩头,先让她坐起来,观察了片刻,没有什么问题,又扶她下床。 双脚踩在地面上,方戎女脸上露出喜色,试着往前迈步,打了一个趔趄,本能的抓住刘知易的胳膊,没有摔倒,不过一只脚成功迈了出去。深吸一口气,迈出第二脚,不太稳,可站住了。 走过六七步之后,才放开刘知易。 “师姐。你就在这里慢慢活动,我先出去看看。” 几天没出门,连吃饭都是跟董封一起,一开始还担心董封下毒,后来也没办法,不管不顾了。 打开房门,阳光刺目,适应了好一阵子。 “师弟,别走。” 方戎女弱弱的说着。 刘知易笑道:“一起出去。” 在一旁护着她,鼓励她稍微有些笨拙的迈开步子,走出房门,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师弟,饿了。” 在院子里走了没一会儿,方戎女喊饿,肚子已经响了许久。 刘知易早听到肚子咕咕,却只让她先喝了点水,直到她忍不住喊饿。 “好。你在这里小心点,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术后护理,荤腥肯定不能吃,先进一点流食,官厨里有稀饭。 太阳的位置大概在中午,应该正是官厨开饭的时间。 刘知易大步走出董封家,一眼就被隔壁掌院门前的情形吸引。 一大帮子青衣,唯独着掌院家门。 转到路上,绕过去一看,发现门里还有一群人,穿着白衣。 两拨人互相对峙,言语激烈,只是没动手。 咦?法学院的学生跑来医学院闹事了! 刘知易第一反应就是这样,青衣是法学院的标准服装。 顾不上看热闹,匆忙往官厨赶去。 路上做着计划,方戎女的情况还得观察几天。继续住在董封哪里,心里总不踏实。太学没有女子宿舍,就算有,他说了也不算。最好的办法,是在太学附近租一间房。突然有些后悔没接受岭南王送的大宅子。 从官厨吃了饭,又找张衡帮忙带了一碗稀粥回去。 路过掌院家,法学生还在围堵院门。掌院怎么得罪法学院的人了? 法学生人数还不少,有三四十个之多,这就有点欺负人了,悬壶院总共才三百人。 回到家中,方戎女正在上蹿下跳,一顿饭工夫,身体已经恢复到这种程度了。 “师妹吃饭。” 将稀粥递过去。 方戎女马上大口吃起来,边吃边嫌弃:“只有稀粥啊?” 刘知易没搭理他,打算去吃个瓜。踩上院墙一角的大缸,爬上墙头。 掌院家的院子里,此时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堵着门,不让法学生进的悬壶院学生。其中不乏刘知易认识的,比如李问寒,正是他在后面指挥。 “问寒学长,怎么回事?” 刘知易带着吃瓜的心问道。 李问寒一回头,看到趴在墙上,露出一个脑袋的刘知易,马上皱起眉头。 “看什么热闹,回去!” 李问寒寒着脸呵斥道。 这是吃错药了,怎么冲我来了? 刘知易心里骂了一声,突然看到挤在门口的法学生看向自己,其中一个还大声喊着什么,并向自己用力挥手。 这不是李启吗? 第五十三节 法医斗法 接着看到李启似乎跟法学院的学生说着什么,然后他们不堵掌院的家门了,呼啦啦全部转向隔壁,朝刘知易这边跑来。 拍门的声音响起,刘知易跳下大缸,准备去开门。 “都住手!你们知道这是谁家吗?” 李问寒的声音响起,他竟然也追了过来。 “这不是刘兄家?” 这是李启的声音。 “刘兄,开门啊。” 这是宋士杰的声音,法学院来的人中,自己认识的不少。 接着听到李问寒一声冷笑:“这是我院董封董先生的宅子,你们谁敢进,可以试试。勿谓言之不预!” 董封? 喧哗诡异的停顿了刹那,董封之恶名,不止于悬壶院! 刘知易这时候才打开了门。 门口是三十多个法学生,但此刻他们都老老实实退到门前一丈以外。 “刘兄,这里真是董封的宅子?” 宋士杰脱众而出,冲刘知易道。 刘知易点头:“没错。” 宋士杰又后退了两步,重新汇入人群。 “刘兄,那你在这里作甚?” 宋士杰问道。 刘知易道:“我在这里看病。倒是宋兄,你们这是何故?” 宋士杰道:“我们来请你去拂士院学法。我们掌院亲至,正在与悬壶掌院商谈。” 这是一个刘知易绝对想不到的原因。什么情况?法学院这批人来邀请自己去法学院学习,因此围了掌院家宅。 李启此时也排众而出:“刘兄。士杰说的没错,我们掌院亲自来了。你一定可以去我们法家学法了。” 什么逻辑?你们掌院来了,我就一定要去? 不等刘知易说话,李问寒黑着脸走了过来。 “刘兄。不要听这些人乱说,你是悬壶院之人。哪里都不用去!” 刘知易有些明白了,这是抢人啊。但是为什么? 我有这么受欢迎?悬壶院留我,我能想明白,给岭南郡王治病,表现出了我的医学能力。但为什么法学院要来抢我?就因为我经常去法学院偷师? “刘兄。我们都知道,你一心学法。我们掌院以为,你有法家天资,不忍埋没人才。你一定要跟我们走啊。” 李启劝道。 李问寒道:“岂有此理。你们学法犯法,眼里还有没有学规了?” 李启寸步不让:“刘兄有法家大才,法理精深。法家是大道,不学法,天理难容。” 李问寒道:“法家是大道,我医家就不是大道了?你有种再说一遍?” 眼见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刘知易做和事老:“二位学长,莫要生气。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刘知易的劝说完全没有结果,双方之间继续唇枪舌战,言辞激烈,却不动手。刘知易看着,心里竟然隐隐有点失落,竟然没打起来? 方戎女端着空碗,看着门口这些人,十分纳闷。她没来过太学,第一次进来就上了手术台。 方戎女一出现在门口,激烈舌战的双方突然同时沉默,纷纷看着这个身材高挑,面色白皙中透着红润的女子,完全忘记了非礼勿视的礼仪。 刘知易咳嗽几声,才把他们吸引过来。 宋士杰问道:“刘兄,你们悬壶院有女子?” 李问寒接话:“没错!” 不用多说,一个女弟子,瞬间将法学院的气焰打压了下去,整个太学,两万多学子,就没一个女学生。 刘知易看向李问寒,见他悄悄给了自己一个眼神,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 不由暗骂,你还真有招! 法学院的学子,一个个交头接耳,一会偷看一眼方戎女,一会交头接耳,脸上出现担忧。 “郭掌院c孙掌院有命,法家c医家学子各自退去,不得喧哗,不得聚众!”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 两个中年男子一起过来,一个穿白袍,一个穿青袍。 穿白袍的刘知易见过,是悬壶院里的学谕,平时监督学生的学习c学风,为人严肃。 两边学子见到来人,纷纷行礼,各自离去。 宋士杰和李启拖在最后,叮嘱刘知易: “刘兄,一定要来!” “刘兄。恭候大驾!” 众人都散去之后,现场就只剩下了刘知易c方戎女,李问寒和白 袍c青袍几人。 白袍学谕看了刘知易一眼,转向李问寒说话:“问寒。带刘知易去掌院处。” 李问寒躬身:“是。” 白袍c青袍也离开了,直接走向了掌院宅子。那青袍还刻意回头,朝刘知易点点头。 “走吧。刘兄。” 李问寒叹道。 刘知易道:“稍待。” 接着安顿了方戎女,告诫她不要再董封家乱翻东西。然后随李问寒离开。 路上问了缘由。 具体情况,李问寒也不太清楚,只听了一些蛛丝马迹。 “学法护法是你说的?” 李问寒问道。 刘知易点头:“怎么了?” 李问寒也不清楚,迷惑道:“听说因为这句话,你在法家出名了。一群法家学子拿你这句话,到处辩法,法学院之前因为榘无缰案吵得纷纷扬扬,这几天突然安静了。” 刘知易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他当日在徙木斋辩法,最后就是用学法护法四个字,激起法学生维护司法尊严的使命感。没想到这群人又拿这句话出去辩论,平息了一场大争辩。 就因为这?让法学院的掌院觉得我有学法的天赋?跑到医学院这里来要人?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带着疑惑走进了掌院客厅。 他们果然在友好的洽谈,还没进屋子,就听见一声声“荒谬”“老匹夫”“欺我医家无人”的零星断喝。 走进门,看到两一人,一个涨红着脸,一个阴冷着脸。一个是医学孙掌院,另一个不认识。 “见过掌院。” 刘知易躬身下拜。 “快快请起!” 掌院笑意盎然,扶起刘知易,看着刘知易仿佛看着亲儿子一样。 接着对刘知易道:“这老匹夫无礼,要强带你走。知易,你跟这种人能学到什么好?” 刘知易看过去,这人面相方正,一脸正气。穿着青衣,跟普通学生不同,青衣上绣着金边,很有格调。刘知易心想,这青衣男子应该就是法学郭掌院了。 他看向刘知易点点头:“知易。你很好。我知你有学法之心,心向大道——” “老匹夫。法家是大道,我医家就不是大道了!” 孙掌院几乎指着鼻子骂。 郭掌院闷哼一声,不搭理他的胡搅蛮缠,继续游说。 “知易。医家悬壶济世,也是大道。可医家只能医人,法家却能治国。你有心学法,可不要误了前程。” 孙掌院冷哼一声:“荒谬。大医医国,谁说只有法家能治国?” 这话也就是说说,他自己都没底气,说完看向刘知易,眼神复杂。 老实说,在太学中,医家虽然不大,还算有些地位,因为有个太医院的去处。不像道家c墨家一些流派,虽然名头大,可在太学完全就是充门面,打酱油的。 刘知易沉默片刻,两个掌院都不打扰他,这是让他做选择。孙掌院色厉内荏,强装镇静。郭掌院信心十足,也不免忐忑。 刘知易心情复杂,这是逼他站位啊。要说感兴趣,两者都感兴趣,但也没有法学生刚刚升起的那种使命感,什么大医医国,什么法家治世他都不信。那都是用来撑门面的,假如学医不能荣华富贵,学法不能飞黄腾达,看看还有谁来? 刘知易想要的,倒不是富贵腾达,他只是馋诸子百家的神秘力量。 郭掌院明知道我领悟了医家真气,不然不可能考入悬壶院,却亲自邀请我去学法,肯定有办法洗掉我身上的医家真气,或许是帮他重新灌顶。但我因为系统,拥有特殊的双休资质,根本不需要灌顶。一旦灌顶,反而可能暴露我身上的秘密。如果不接受,那我以后还怎么去法家偷师? 思前想后,刘知易露出一个“我都要”的贪婪之色:“弟子想双修。” 两个掌院同时松了一口气,又同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孙掌院先说:“如此甚好。你就继续留在悬壶院,有空去拂士院听听外课。” 郭掌院道:“双修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该以法家为根基,兼修医家。医家真气为基,并不适合兼修他法。” 郭掌院说的,倒是一个事实。所谓兼修,都是以本家真气模拟其他家的术法。医家真气“匠”气过重,“道”气不足,所以用医家真气兼修的效果并不好,这是刘知易听太学同学说的,他自己还无法认识到。 孙掌院哼道:“竖子欺人太甚。别人不行,知易未必不行。知易以医家为本心,兼修法家,将来必能领悟大医医国的至道。你休得胡言!” 郭掌院哪怕身在悬壶院,也对悬壶院掌院客气不起来了,怒目而视:“孙望堂,你这是误人子弟!白白毁了大才!” 孙掌院针锋相对:“郭镇辅,你才是误人子弟。知易既领悟悬壶真气,便是有医者仁心。你偏偏来抢,是何居心,真当太学是你法家一家说了算的?” 郭镇辅身上隐隐露出刚烈c威严的气势,孙望堂身上升起柔和c坚韧的气势,两人默默相对了片刻,郭镇辅叹了口气。 “罢了!就当老夫没来。” 说完拂袖而去。 刘知易在两位大佬的斗气中硬撑,突然气势一泄,他顿时气息紊乱,险些把持不住真气。 等控制住暴走的真气后,郭镇辅已经离开了。 我这不会得罪他了吧?以后还能不能去法学院呢? 正想着,回头看到孙掌院面色通红,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为了争一个学生,孙掌院竟然在斗法中受伤了! 第五十四节 显微镜风波 刘知易一把扶住孙掌院,心里过意不去。 只是忍不住还有点得意。 “不碍事,不碍事。” 孙掌院喘着气道。 这时候,李问寒从外面进来。 “掌院。董封又惹事了!” 孙掌院面色一变,浮出怒相:“这狗东西,别人来砸场子,找他找不到。就知道惹事。” 董封才是悬壶院第一高手,这家伙性情古怪,但不能否认他实力很强。境界上,他虽然也是四品,跟孙掌院比肩。但董封擅长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段,让他的战斗力凭空上升三分,寻常三品高手碰到他,冷不丁都要吃亏。所以今天法学院掌院前来,孙掌院是找过董封的,有他在,两个四品对上郭掌院一个三品,勉强能镇得住场面。 之前刘知易不知道为什么太学让这么个怪人回来,今天看到孙掌院和郭掌院斗法,隐隐明白了。也许跟月底太医院院使来讲学有关,虽说悬壶院和太医院关系密切,但始终泾渭分明,一个代表朝廷,一个代表学府。万一太医院院使讲学中,把悬壶院羞辱过甚,那丢的是整个太学的脸面。 刘知易以前认为,太学就是官方机构,跟朝廷是一条心的。进了太学才知道,双方明争暗斗多年,各有各的算盘。太学一直希望废除科举,这是公开的秘密,而朝廷则始终左右摇摆。 “掌院快制止一下吧。后溪斋的学生都倒下一半了!” 听完这句话,不仅是孙掌院,刘知易也跳了起来,狂奔出了院子。 后溪斋炉亭,房门紧闭,一个老头在外面跳着脚叫骂。 “你们这帮龟孙。那显微镜是我的,刘知易那狗东西答应的。咋的,现在反悔了?信不信我马上回去把他那小相好的心挖出来!” 边说,手指边弹,一颗颗暗器穿过门窗缝隙钻进屋内,里面传出剧烈咳嗽声。 “董封,你闹够了没有!” 毫无形象,飞奔而来的孙望堂一声大喝。 董封回头,看着孙望堂一点都不怵。 “老孙,你来的正好。这群狗东西想昧了我的宝贝。” 孙望堂皱眉,董封是个六亲不认的。 看着身后赶来的刘知易问道:“你答应给他了?” 刘知易喘着气,说不出话来,伸出一根指头。 “一台,给他一台。” 听完,孙望堂皱眉,董封一脸高傲。 孙望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董封这人,平时没理还要搅三分,现在他有理,岂能不闹。要怪就怪小刘啊,怎么会答应这种条件呢?没时间细究缘由,还是稳住董封再说。 吭了几声,然后挤出笑容,对董封说道:“老董啊。这显微镜是重器,院里花费重金打造的,你怎么能据为己有呢。小刘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董封瞪了他一眼,仿佛再说“少跟老子来这套。” 不搭理孙望堂,径直走到刘知易身前,瞪着他:“你就说你认不认吧。” 刘知易点头:“认。我认。” 废话,不认怎么办,让他放我的血?还是说回去挖了小师姐的心?不对,他刚刚说什么小相好,这不是坏我名声吗?回头找他算账。 孙望堂知道显微镜有多重要,他决定不讲理一回。 “认了也不行。显微镜事关重大,岂是儿戏?” 董封哼道:“你瞎搅合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东西是人家几个小的做的,你一把年纪,还要明抢,还要不要脸了?” 孙望堂冷哼一声:“几个小的做的?没有悬壶院支持,他们拿什么造?拿药渣造吗?” 李问寒这时候走上前,在孙望堂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孙望堂的脸马上就拉了下来。 董封一脸得意。 孙望堂冲李问寒发火:“这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李问寒委屈道:“学生要报告的,您说让学生自决,还说张景他们想怎么干都行。” 孙望堂长叹一声,李问寒刚才告诉他说,试制显微镜没用院里一分钱。镜片是找摩尼国商人买的,打磨是请摩尼国工匠打磨的。镜架是找墨家工匠做的。从头到尾悬壶院没出一份力。 刘知易道:“掌院莫急。一共做了两台,不碍事的。” “两台?” 孙望堂神色稍松。 可是一想只有两台,还被董封抢走一台,又觉得不甘心。但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 叹口气,冲炉亭喊道:“里面的人,开门吧。” 里边的人也注意到掌院来了,顺从的打开房门,董封抢先一步窜进炉亭。其他人都跟在掌院身后进入。 刘知易进去后,看见里边的同学倒了大半,始作俑者董封正对着一台显微镜嗤笑。张景站在一旁愁眉苦脸,还不时要对董封讲解一下用法。显微镜的镜台上,放着一片树叶,看来刚才已经有人用过了。董封不时低头看一眼树叶,抬头沉思片刻,接着又低头看去。董封这样的医道大家,第一次看见植物的细胞,他能看到的东西,可能比这些学生多得多。 孙望堂看了一眼董封,一脸不舍,摇着头走向摆在另一边一张桌子上的显微镜。 两台显微镜制作精良,外形一模一样。目镜c物镜c粗细准焦螺旋等等结构,跟刘知易绘出的图纸一模一样。能工巧匠加工,今天刚刚拿回来,刘知易这几天躲在董封家,一点都不知情。 “问寒。这台带到我那里去,以后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碰。” 已经少了一台,孙望堂心在滴血,叮嘱李问寒把这台搬走。 李问寒道:“是。学生回头就给您送过去。” 孙望堂哼道:“回头?现在马上!” 李问寒不敢多言,搬起就走。张景眼睛里都急出血了,可他不敢反驳掌院,着急的看向刘知易,刘知易忽悠他去做这件事,可是说将来都是他说了算的,他说不让谁用,谁就不能用,掌院都得经过他同意,现在直接被人抢走了。 刘知易知道他的意思,但现在掌院在气头上,他也不敢硬顶。 但可以诉苦:“掌院容禀。试制这台显微镜,耗费了巨资。” 孙望堂一点都不想跟刘知易掰扯,摆摆手:“花了多少,去找李问寒要。” 刘知易又道:“为这件事,后溪斋全体同学忙碌了一旬。” 孙望堂道:“人人有赏。好了,就这样了。其他事回头再说。” 说完也不想耽搁,跟李问寒一起走了。 “好了。老夫学会了!” 见孙望堂走了,董封眼睛一转,撕拉一声脱下袍子,将他手边的显微镜包起来,然后小心抱着,防贼一样瞪着周边的人,一溜烟也走了。 剩下一群默不作声的后溪斋学生,像被抢了玩具的孩子一样委屈。 刘知易咳嗽一声,吸引注意力,他觉得这时候该他出场鼓舞一下士气了。 结果所有人都默默转过身,背对他。 这是杯葛我吗? 刘知易又咳嗽两声,掩饰尴尬,还是没人搭理他。 直接走到张景身边,一把搂过他的肩膀。 “张兄!” 张景像一个撒娇的女生一样,甩动肩膀,将刘知易的手甩开。 “大家听我说。一切都会有的,显微镜还会再有的。” 刘知易看到所有人都背对他,余光瞥见张景眼眶发红,不知道是哭了,还是刚才被董封的毒烟丸熏的,估计其他人也都差不多。辛苦半个月的成果,被人抢走,谁都会委屈。 但一听还会有的,发现虽然众人还是背对他,但都竖起耳朵。 刘知易继续道:“这次辛苦大家了。可这也没办法,显微镜做出来了,你们也都看过了。我没骗你们吧?这种东西,给院里知道了,肯定不会让我们自己留着。你们刚才也都听到了,我们花了多少钱,院里给报销。这笔钱还不够再做两台吗?” 众人慢慢回过身,果然大多数人眼眶湿润。 张景哼道:“你以为容易啊。我们找遍了摩尼坊,也就找到能造这两台的水晶。就算有钱,也造不出来。” 刘知易叹道:“大家放心,这事交给我了。摩尼坊虽然是水晶市场,可有个地方,宝贝比摩尼坊多多了。一定有我们要的水晶。” 张景疑问:“哪里?” 刘知易笑道:“皇宫!” 张景皱眉:“可是皇宫里的宝贝,怎么拿得出来?” 刘知易道:“我们拿不出来,掌院还拿不出来吗?” 张景又道:“可是让掌院知道了,我们还留得住吗?” 刘知易叹道:“你怎么这么实诚,我们这样做” 刘知易教给他一套做假账,偷梁换柱的技巧。 最后还交代:“切记,谁都不要说出去。这件事必须烂在我们肚子里。” 说完,所有人的情绪已经重新调动起来了,开始憧憬拥有一台自己的显微镜的未来。 刘知易却暗叫一声不好,忘记了小师姐了。 拔腿就跑,冲向董封家。 这几天他一直守着方戎女,除了照顾她之外,其实最大的担心就是董封。让董封跟方戎女单独接触,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方戎女年方十四,又没见过世面,一直生活 在春风亭那一亩三分地,万一被董封忽悠,答应做什么稀奇古怪的试验,刘知易当初还不如不把她带到董封这里治病。 一路狂奔回来,发现还是晚了。 董封正一手攥着方戎女的手腕,另一只手端着玉盒,鲜血正从方戎女的手腕汩汩流出,流入玉盒之中。 他给方戎女放血了! 第五十五节 狼狈为奸 “老贼,住手!” 刘知易大喊一声。 董封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端起玉盒走了,玉盒里已经装满了鲜血,上面还飘着血泡。 刘知易赶紧走到方戎女身边。 “你为何让他放血?是不是他强迫你的?” 刘知易皱着眉头。学院召回董封的同时,告示全体学生,董封不会乱来,除非答应他,要求学生不要轻易接触董封。但方戎女不是太学的学生,这条规则未必能保护她。而且董封也不是遵守规则的人。 方戎女摇了摇头:“老前辈说要取我一点血,看看我的病情。” 这老贼?哄骗少女! 刘知易狠狠想着,忍不住就想骂人,但这时已经反应过来董封是高手,骂人的话就在心里骂了,没敢张嘴。 一边查看方戎女的伤口,一边戒备的看着董封。 董封此时根本不搭理两人,在手术台旁边摆开显微镜,将血液滴了两滴在一片打磨的很薄的水晶薄片上(载玻片),熟练的将载玻片放在载物台上。调整黄铜打磨的反光镜,让灯光反射过通光孔,穿过载玻片。董封熟练调整准焦旋钮,这条光将一个新世界送入他的眼睛。 “哈哈,哈哈。” 一只眼看着,脚下跳跃,忍不住发出笑声,像一个孩子。 刘知易叹息一声,这人除了性格怪之外,也不是不能接受。 在看向方戎女的手腕,发现只剩下一条白线,伤口愈合了? 这恢复力,必然是血虫带来的。 血虫带来的神奇能力,已经多次震惊刘知易,心想掌握这种生物的南蛮人,怎么能说不懂医术?只能说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医术。 看着不管身子怎么拧动,眼睛始终放在目镜上的董封,刘知易拉着方戎女悄悄离开。 没走多远,直接转到隔壁,去找掌院。 李问寒还在,但却被赶进了院子里。 “掌院在书房里,不让人打扰!” 说着指了指正堂旁边一个房间。 刘知易会意,这是给自己放水,报以一个感激的眼神,拉着方戎女跑过去。 房门紧闭,正要敲门,发现们上的纱窗上有一个孔洞。 不由好奇看进去,正看到书房的书桌上,摆着那台显微镜,一个老头撅着屁股,眼睛放在物镜上,正看得认真。 不由回头,看向李问寒,发现李问寒也在看他,眼神复杂,见他看过来,李问寒还做贼心虚一般的扭头看向别处。刘知易八成肯定这个小孔是李问寒偷看的时候挖开的。 深吸一口气,敲了下门。 许久,里面传来不悦的声音:“谁?” 刘知易答道:“学生刘知易。” 里面嗯了一声,片刻后,掌院过来开了门,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刘知易看向书桌,空空如也,显微镜被他藏起来了。 “你有何事?要是为了显微镜之事,我已经说过,花了多少钱,找李问寒去要。” 大概也觉得自己强抢的行为不地道,掌院的口气没那么强硬。 刘知易道:“非为显微镜而来。这是学生的师姐,患有心疾。全靠董先生相助,才能治好。” 掌院默默点了下头,看了眼方戎女皱起眉头,仿佛在说“就为了这个戎女,害我少了一台显微镜”。 刘知易继续道:“学生师姐住在董先生处不太方便。学生厚脸想请先生出个主意。” 掌院点了点头:“就这事?” 刘知易道:“就这事。” 掌院道:“好了。我知道了。让李问寒带她去洗衣房找间屋子住着。” 太学没有女学生,不代表没有女人。洗衣房雇了几个妇女,官厨后厨也有几个厨娘是女的。另外太学里的学官,是可以带家属的。 洗衣房在官厨旁,远离悬壶殿,但是靠近外舍,住在哪里,刘知易更方便照顾。 于是赶紧鞠躬作揖:“学生谢过掌院。” 掌院摆摆手:“没其他事就退下吧,本院有些困倦了。” 刘知易识相的离开。 走到院子里,告诉李问寒。 “掌院说让你帮忙安排一下,给我师姐在洗衣房找个房子。” 说着手里一锭银子塞过去。 李问寒对识相的学弟很满意,直接带着他们就去了。李问寒是掌院的得意弟子,一般小事,他能代表掌院做主。 悬壶院不 大,人更少,房屋却不少,听说祖上也曾阔过。当年一度超过千人,如今只有三百多人,房间完全供大于求。 李问寒直接让洗衣房管房阿姨一间间房间打开,让刘知易挑一间满意的。他挑了一间不大,但是向阳的房子。 刘知易觉得运气挺不错,这样的房间还没被人占了。 管房热情的带人帮忙打扫,方戎女不好意思也跟着一起忙碌。刘知易和李问寒两个大男人就在屋外站着聊天。 这里是一个十字路口,旁边的道路挤占,才让这间屋子比别的房子都小。 “问寒学长。还有件事得麻烦你。” 刘知易趁机说起其他事情。 李问寒收了礼,心情正好。其实礼不礼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刘知易有送礼这份心,而不是拿掌院强压他,让他觉得得到了尊重。 满口答应:“学弟不用客气。” 刘知易道:“之前掌院说过,这次试制显微镜花了不少钱,都可以找院里来出。” 李问寒道:“确实说过。你放心,给我个单子,一分不少给你。不过你也别太黑,别让我为难。” 这是默许可以多报点黑账,但不要连累他。 刘知易笑道:“问寒师兄误会了。其实小弟没想要钱。” 李问寒奇怪:“你不要钱你要什么?” 刘知易道:“我要材料。” 李问寒眼睛一瞪:“你是想?” 聪明人马上就知道。 刘知易点头。 李问寒摇头:“怕没那么容易。你们试制显微镜,这事我虽然没参与,但也一直了解。别的倒还好说,就是那水晶难得。贵倒是其次,关键是有价无市,根本找不到东西。” 刘知易道:“别的地方没有,宫里也没有?” 天下好东西可都在皇宫里,而且那里的东西没价格,因为最好的东西都不是买来的,而是进贡的。 这点醒了李问寒。 “你说的对。要说这水晶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好水晶难得。宫里肯定有上好的水晶,不过要从宫里要出来,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得掌院亲自去!” 这事不能让掌院知道啊:“你去不行吗?” 李问寒摇头:“我算哪根葱,进了宫谁认得我。除非有机会,去太医院可以找找关系。” 刘知易道:“那就有劳问寒师兄了。这种小事吧,我觉得就不用麻烦掌院了。” 李问寒呵了一声,明白刘知易是想独吞。 刘知易随口道:“嘿嘿。我的不就是师兄你的吗。” 李问寒明白了,这事他愿意入伙。 笑道:“一言为定。刘贤弟!” 刘知易道:“一言为定,李大哥!” 几句话之间,狼狈为奸的两人好似兄弟。 这时那边管房阿姨过来回复说房间收拾好了,询问李问寒还有什么交代的。 李问寒告诉管房,说住的是他一个妹妹,让管房平时多照应着点。管房c斋仆这种职务,往往都是京城里的老住户垄断,许多职务甚至是在几代人之间传承,门道深着呢。领取的俸禄不高,但有一些额外的好处,不足为外人道。李问寒是学官,这是正式职务,虽然赚的钱未必有这些人多,可却能管着这些人。尤其是掌院等人不可能管这种小事,所以李问寒这种学官,才是管房c斋仆这种校工的现管,他们不但不敢得罪,逢年过节还会送上孝敬。 李问寒说是他的妹妹,洗衣房的房管肯定会照顾。 刘知易很满意,跟李问寒道别后,转身走进洗衣服,走到小师姐房间。收拾的不错,床铺都是新的,内外也打扫的干干净净。 “师姐,你这住的比我好啊。” 刘知易打趣道。也是实话,他住的还是大通铺。 方戎女眼睛瞅瞅这里,瞅瞅那里,也很满意。 “师姐,你休息吧。我得走了,一会我给你送饭。” 刘知易说完起身。 手却被拉住了。 “以后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方戎女一脸担忧。 诶?师姐,你不是这样小女儿姿态的人啊! 刘知易为难道:“师姐。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还小啊。” 方戎女一脸懵:“啥意思?” 刘知易尴尬道:“我的意思是我还得学习。” 说完匆匆逃出洗衣房。 下午饭的时候,刘知易来送过饭,稍微聊了一会,聊的大多都是方戎女的病情。刘知易甚至将这些内容记录下来,假如将来用血虫治疗心脏病变成常规医疗手段,这些记录会成为重要的医案。 之后几天,每天除了在一起吃饭外,刘知 易和方戎女并不见面。 刘知易忙着准备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掌院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院使讲学上,给院使难堪。嗯,按照掌院的说法,是让院使感受到太学学子追求学问的热情。 刘知易作为学生里目前表现的最为邪门的一个成员,掌院对他给予厚望。 第五十六节 讲学 这种让学生刻意刁难学者的损招,已经是太学传统。主要针对朝中大员,尤其是那些科举出身,又没在太学读过书的官员。 为此甚至一些朝中大员,不惜委曲求全交好太学,这样能顺利过关。 这些官员难道不能不来太学讲学吗? 当然也可以,但会更伤脸面。 太学讲学,是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在古代,能进入太学讲学,那是一个学者的极大荣耀,因为每朝每代太学都代表着最高学府。 太学讲学,是邀请制,但逐渐已经形成传统。太学不为难小官,朝中三品以上才能来太学,也就是至少得是个侍郎,才有被邀请的资格。太学按照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的惯例去邀请官员讲学,官员不来,会被视作心虚,会被骂有名无实。这样丢掉的面子,远比在讲学时候被学生难住还要难看。毕竟战死跟当逃兵,虽然都是输,前者至少英勇。 所以接受邀请来太学讲学,被一些官员甚至看做是当新郎时闹洞房一般,害怕,又逃不掉,战战兢兢只能求轻虐。 掌院要悬壶院学生针对的这个太医院院长,就属于那种非太学出身的官员。太医院跟太学关系恶劣,就是从当代院使开始的。这个院使跟以前太医院医官必出自太学医科不同,他是通过其他方式,空降太医院的。这还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一代明君夏武帝驾崩,朝中矛盾激化,各派互相攀咬。都认为武帝的死有蹊跷,继位的桓帝为表孝心,下令彻查此案。但是全部都是太学医科出身的太医院医官们,一致认定武帝是死于积劳成疾。 一群不懂医学的文官,尤其是那群风闻奏事的御史,猜疑医官作假。认为武帝身体康健,不可能积劳而死,弹劾太医院诊治不力,刻意推脱。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皇帝下旨,命人彻查此案。奉命查案的官员,判定太医院医官用药过猛,有失职嫌疑。皇帝罢免了大批医官,太学医科从此在太医院中失势,虽然皇宫依然会从太医院招募医官,可是已经没有以前那种垄断地位,而且数量也不在占绝对优势,并且很难位居高位。 当年奉旨查太医院的官员,就是如今的太医院院使。当年他可不是正经官员,而是魏文侯府世袭的医官,被魏文侯推荐,进入的太医院。结果从一个私人医生,一跃而起,执掌了天下规格最高的太医院。 太学不敢说皇帝的不是,也惹不起御史那种疯子,于是把仇恨都记在了太医院院使身上。尤其是太学悬壶院,那跟太医院简直是世仇。所以太医院院使来讲学,如果不为难一下,简直是对不起祖宗。 刘知易准备的很好,他能抛出几个很有水平,而且让人头疼的问题。 终于到了院使讲学之日,悬壶院各斋学生大早就进入悬壶殿等待,占据了大殿最好的位置。 接着才是其他各院学子前来,他们已经无法进入大殿,只能在大殿外的广场上席地而坐。医家讲学,能吸引外家学子前来,因为许多学子同时兼修医道。 所有学子都进场之后,悬壶院掌院c学谕等人,陪着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人从侧门进殿。 紫服,是三品以上官员的服饰颜色,四品和五品是朱红色,因此老百姓将朝廷大官叫做朱紫贵人。 眼前出现的穿着紫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自然是太医院院使无疑。 由于刘知易被掌院当做重要“工具人”所以他的位置比较靠前,清楚的看到太医院使,这是一个温文尔雅,给人性格偏软,甚至带有几分懦弱的人。圆脸,曲线柔和,一直带着笑。 可就是此人,当年审理太医院,虽然没杀人,却将太医院中八成太医清退,开始从太学之外招募太医补充太医院,所以他是太学悬壶院的死敌。 院使坐在一张书桌后,就像一个普通教书先生一样。不一样的是,听课的学生没有书桌,而是一个个席地而坐,坐下只有一张蒲团。掌院孙望堂和李问寒分坐在院使两侧。 院使坐下之后,就开始照本宣科,讲的是方论。没什么特殊的,中规中矩,核心思想仍然是补气为主,去邪为辅的道理。 也是太医院跟悬壶院最大的分歧,院使执掌太医院,一直坚持这套理论,也是有原因的。当年他审理太医,最后给的理由就是,太医用药过猛,医治武帝旧疾,应以补气为上。所以坚持补气论,也是在为自己当年的审理正名。悬壶院坚持去邪论,则是为当年那些医官正名。这是双方的死结,除非一方彻底倒下,否则不可能终结。 院使自顾自讲着,学生们却没怎么听。没人关心。事实上讲学早就沦为形式,在悬壶院,学生们日常学习都是以自习为主,这些从全国各地遴选出来的精英,很大程度上根本不需要别人教,人人都是合 格的医生。尤其是刘知易这样的奇葩,很可能难倒讲师。 大家真正期待,也真正有作用的,则是讲学后的辩论。学生以请教的名义,向学者发问,刁难他们。 这种事,院使每年都要做一次,也算轻车熟路了。因此他照本宣科的讲完方论之后,静静的坐在位置上,如同等待行刑的罪犯,豁出去了。 陪坐在一旁的李问寒此时站出来对学生们讲话:“院使讲学已毕。诸位同学若有疑惑,可当堂请教。” 正菜来了,一时间无人说话,又都很积极。都想看看谁会站出来为难院使,院使眯着眼睛,也在瞅着众人,他也想看看谁会站出来为难他。 其实每次讲学,都会遇到学生出来,但每次都不会多。原因很简单,太医院和悬壶院关系复杂,一方面有仇,无法化解,另一方面太医院始终是太学医科学子的最好去处,考医科,如果说不能做太医,恐怕就没人愿意考了。所以除非特别头铁的学生,没人愿意去为难未来上司。学院也不会怂恿学生去做,至少掌院并不方便安排所有学生去做这件事,除了个别,比如刘知易,大多数都是学生自发。 挑选刘知易,除了刘知易头铁之外,也是因为掌院赏识,不打算送去太医院。当年李问寒就是这样的情况,作为工具人,负责攻击太医院,最后被掌院留下,年纪轻轻做了监书库。反过来说,因为太学学官职位毕竟有限,无法安排太多学生,所以就不想影响大家的前程,每次讲学,最多也就安排一两个学生出面。如果自发的学生够多,这个学生也可以选择不出场。 刘知易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根据掌院交代的,如果没有其他学生敢站出来,他就要打头阵。 片刻之后,没人站出来,李问寒给刘知易使眼色,刘知易这才慢慢站起来。 先躬身行礼:“学生刘知易,见过魏院使。” 太医院院使姓魏,魏文侯旁系,世代为侯府医官。换句话说,魏院使其实是一个魏党。 魏院使笑眯眯道:“我知道你。为岭南王煮骨疗毒的就是你吧?你很好,要是你想请教煮骨疗毒的问题,请恕老夫不能作答。老夫不通骨科!” 刘知易目前最著名的战绩,就是为岭南郡王治病。以岭南郡王的名声,这件事传播很广,传进太医院不奇怪。 李问寒眉头一皱,暗骂一声老狐狸。煮骨疗毒作为新的治疗方法,既新奇,又刺激,最关键的是,这是实例,还有岭南王这种身份的人物做背书。结果对方直接说他不通骨科,不谈这个问题。这可不是认怂,而是以退为进。 幸好刘知易准备了好几套方案,能探讨煮骨疗毒一案最好,因为这是去邪理论的最好印证。 刘知易不慌:“学生有一个师姐,患有心疾剖开胸腹,置血虫于心脏学生想问,血虫治疗心疾,可有何后患?院使大人如果知晓,请一定为学生解惑。” 本来已经逃避了一个可能的难题,院使如果继续假借不懂就要被人笑话,你什么都不懂,还有什么脸来讲学? 每年太学邀请官员讲学,也是对官员地位的认可,如果官员避战或者完全无法作答,太学第二年不再邀请的话,那个官员也就名誉扫地了。 刘知易问出这个问题,除了是按照掌院要求,为难一下院使。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求教。他在太学这里找不到相关资料,太医院未必没有。 魏院士点了点头:“知易。你这问题问的极好,老夫恰好有所研习。用血虫治心疾,确实是另辟蹊径,让人刮目相看。当年南蛮蠡部勇士,人人以身养虫,力大无穷,悍勇异常。可是常有人癫狂而死,因此血虫后患极大,需防止血虫反噬。” 刘知易追问道:“请问院使。南蛮癫狂,就是因血虫反噬?” 魏院使摇摇头:“只是一个猜测。南蛮与中原相距太远,南蛮蠡部早已南迁。” 刘知易拱手:“谢院使解惑。学生还有一疑。” 魏院使道:“请说。” 刘知易道:“学生观看古书,太祖征战天下,曾有一医官擅医治外伤。太祖一次重伤,大量失血,药石难治。医官情急,取一战俘之血,输给太祖,太祖很快病愈。此后该医官,以此法救治其他伤患,却九死一生。医官后来因医死大将,被太祖斩杀。学生不解,恳请院使解惑。” 好吧,这是一个输血的故事。刘知易发现这世界上外科落后,连输血的尝试都没有。在书库请教了守藏吏,就只有这样一个关于输血的故事。那个倒霉的医官被当成反面教材,连名字都没留下。如果当年不是被杀,他或许会继续研究,早就发现了血型的秘密。即便他没有发现,如果后人继续研究,也迟早会发现。可惜他被太祖斩杀,于是关于输血的问题,就再也没人敢去试验了。 拿出这个问题为难一下院使,刘知易相信他应该也不懂。 结果院使微微笑道:“人血有四种,分甲乙丙丁 ” 一听到这里,刘知易就知道太医院或者魏院使有相关经验,血型秘密一旦知晓,输血就不在神奇,不再被看成续命的奇术了。 “四种血不能相容,否则如饮毒药。甲血可输入甲c乙c丙c丁,但不可过量,少则救命,过犹不及。乙血可输入” 魏院使用甲乙丙丁区分四大血型,甲血相当于一型血,乙血相当于a型血,丙血相当于b型血,丁血相当于ab型血。 刘知易听得直点头,但还要继续发问:“敢问院使,要如何区分这四种血?” 这也是个难题,在没有试剂的情况下,血型很难区分。 这次魏院使没有直接作答,反而开始凡尔赛:“知易。你只需要勤修医道,待你修至三品,可体察入微之后,自然能发现其中奥妙。” 说着魏院使神态自若中带着几分得意。往年都是如此,只要他引申出三品境界,最后都会让停滞在四品的孙掌院如鲠在喉。所以说完之后,魏院使余光扫向孙掌院,想看看他的窘状,可这次孙掌院竟然面带微笑,还朝他看过来。 孙掌院笑道:“在下惭愧,才疏学浅,迟迟不能入三品,无法体察入微。今日本院学生,鼓捣出一个小玩意,告诉我说可以查看入微之物。本院无能,不能确认。今日魏院使驾临,有劳魏院使指点一二。” 念念吃瘪,今年孙掌院一直在等机会,就等魏院使拿三品境界压人。 他说着话,李问寒已经将显微镜搬上了书桌,而且一通操作,对好焦,示意请魏院使观察。 魏院使带着疑惑,眼睛凑上了物镜。 李问寒继续在一旁操作,相继更换了几个水晶玻片,每个玻片上都滴着一滴血。 还不停的问着:“劳烦院使看一看,这是哪种血?” 一共换了四个玻片,代表着四种血型。既然拿这个问题为难院使,刘知易他们自然已经将血型确认清楚,通过提取血清,然后放在显微镜下观看相容情况,区分出了acbcab和一四种血型。 当亲眼从物镜中看到血液细胞的样子,魏院使抬起头一脸迷茫,还带着一缕压不住的慌乱。 他真的看到了入微之后才能看到的东西,仅仅凭借一架机械。一架机械,就让苦修到三品后独有的入微世界,呈现在普通人眼前,这样的东西—— “简直是神器!” 魏院使抬起头,看着孙掌院感慨。 接着马上催问:“这神器是何人所做?” 孙掌院笑道:“近在眼前!” 魏院使顺着孙掌院的眼神看去,正是向他讨教问题的刘知易,此时还没有坐下。 第五十七节 王爷收徒 魏院使盯着刘知易,有些不敢相信。 此时大殿中三百医科学子也都看着刘知易,显微镜的事情,他们这时候才知道。 大殿外的其他学子,则看不真切,也知道出现了一台了不起的东西,是大殿里站起来那个同学做的。 “这个刘知易做了个器械,能看入微之物?” “入微不是三品才能做到的事情吗?” “是啊,单凭这么一个小玩意就能让寻常人看到入微之物?” “我不信。” “我看八成是真的,掌院亲口说了还能有假?” “没错,肯定是真的。不然太医院使不会那么吃惊!” 底下同学五花八门的讨论着,现场嘈杂一片。 孙掌院仿佛对这乱象无动于衷,笑吟吟的看着魏院使。 魏院使则吃惊的看着刘知易,上上下下打量。 许久,目光沉重,朝刘知易道:“知易。跟我去太医院吧!” 嘶—— 此刻许多学生大吃一惊。 太医院每年都会来太学招募医官,十分严格,哪怕是最优秀的医科学子,招募的时候,都会被太医院挑出一大堆问题。目的是借此打压悬壶院,而为了学生前程考虑,悬壶院还不敢多说什么。 每年的讲学是太学为难官场,那么招募医官这样的官聘,就是官场在为难太学了。这两个官方机构,每年都进行着这种相爱相杀的游戏。 所有太学生都知道,打压太学学子的水准,是官场的惯用伎俩。可现在太医院使亲自到来,不但不挑刺,反而公开邀请刘知易去太医院! 这个刘知易到底什么来头? 此时许多人都生出这个疑惑,甚至有人打听起来,主要是大殿外的上千名其他学子。悬壶院的学生,大多数都知道刘知易,知道是那个给岭南王煮骨疗毒的外舍新生。 “哈哈,魏院使说笑了!刘知易入学不足一月,怎能胜任太医一职。还得本院悉心调教,尽心培养一番之后,才能堪当大任,届时再请院使来考校吧。” 孙掌院亲自驳斥魏院使。 开什么玩笑,老子好容易发现这样一个宝藏学生,会煮骨疗毒奇术,能做显微镜神器,如此天资,岂能让给你太医院! 魏院使也知道不可能带走人,笑了笑道:“原来如此。” 这次讲学,算是给了太医院使一个不大不小的下马威。首先对方第一时间就逃避了一个可能出现的问题,虽然是他主动承认不通骨科,问题没问出来,多少不算难堪。第二个血虫的问题,院使回答的中规中矩,算是扳回了一城。可第三个血型问题,尽管魏院使说出了四种血型,展示了广博的医道经验,可显微镜一出,直接让魏院使失态,这已经是这些年来,悬壶院最痛快的一次了。 以前每一次讲学,魏院使都略胜一筹,而且每一次都拿境界来恶心孙望堂,本来要难住太医院使这样的医道大师就很难,结果每一次被他破解之后,还要表示在三品入微之后,还有另一番说辞,这让孙望堂每次都有一口老血憋着吐不出来,这次彻底痛快了。不枉费他顶着法家高手郭镇辅的压力,坚持把刘知易这个弟子留了下来。要是当时妥协了,哪有今天的痛快啊。 看着魏院使强装镇定,实则尴尬的神色,孙掌院知道差不多了。看了一眼李问寒,李问寒站起来,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开始继续讲话。 “诸位同学,谁还有疑惑?如果没有——” “我有一个疑问!” 李问寒十分意外,他只是例行的问一声,没人接话就该结束这次讲学了。 结果真有人跳出来,这是受了刘知易的鼓舞?还是太年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刘知易也好奇,看到李问寒的眼神,就知道这个人不是学院安排好的,回头寻找发问者,结果一愣。 “周,周师兄!” 竟然是周问卿。 这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主动来找刘知易,刘知易根本找不到他。他不是在义诊,就是去义诊的路上。 李问寒嗯了一声:“这位同学,请问吧。” 周问卿根本不看李问寒,一直瞪着魏院使,把魏院使瞪得有些发懵,咱们有仇? 魏院使终于开口:“这位同学,你有何问题?” 周问卿语气激愤:“想问院使一句,情毒怎么医治?” 情毒?有这种毒? 所有人心里升起这个疑问来,翻遍典籍也找不到这种毒药啊。 魏 院使却突然面如死灰,慢慢站起来,身体都在颤抖。 “她,她来了?” 看着周问卿语气激动的问道。 周问卿哼道:“你不配见她!” 魏院使叹口气,双手扶着桌面,神色悲戚。 “是,我不配见她。” 说着脚下一个趔趄,竟然跌倒在了桌子下。 掌院一声招呼,李问寒马上救人,前排几个学生冲了上去。一片慌乱中,魏院使被抬走了。 刘知易一直在人群中找周问卿的踪迹,一直没找到。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见过周问卿。 院使讲学之后,刘知易彻底成了太学才子。 在医家悬壶院,先是给岭南郡王煮骨疗毒,接着又制成了显微镜,然后还在讲学的时候,难住了太医院院使,一时名声大噪。在悬壶院,简直就是明星,别说同学见到他了,就是掌院见到他,都跟看到亲儿子一样。 在法家拂士院,他提出的“学法护法”观念,激发了法家学子的使命感,结束了一场让掌院郭镇辅都头疼的法理大争论,让法家弟子统一了信念。他在法家也出名了,连法家掌院都亲自跑到医家这边抢人。 在太学其他学院,虽然不认识刘知易,可已经有不少学生听过这个名字了。因为那日王府夜宴之后,他做的两首词经过那些名士c才子之口,迅速在京城传开,一时洛阳纸贵。当日夜宴,太学弟子众多,刘知易当众力压八大名士和四大才子,为太学扬名,让他在太学中名声日渐凸显。 已经有了太学才子的美名! 刘知易对这些虚名并不是太在意,他更关心另一件事,师姐方戎女通过血虫治好了心疾后,气色越来越好,可是精神却日渐萎靡,每天都做噩梦,每做噩梦都梦到自己死了,死法还不一样。为此方戎女晚上都不敢睡觉,每天白天刘知易来陪她的时候,她才敢睡一会儿,每次还都被噩梦吓醒。 刘知易对此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师姐不用害怕,人的心脏有简单的记忆,血虫大概也有。” 医学案例中,有些病人移植器官之后,会出现捐献者的一些记忆碎片。接受心脏移植的病人,继承捐献者的一些记忆,这种现象并不罕见。科学家将这种记忆称之为细胞记忆,认为是进化过程中,生命体从最简单的细胞分化成器官,最后组成复杂的生物体,而在细胞层面,依然保留了一定的记忆能力。 “师姐。我还有一个猜测,这血虫不是第一次植入人心之中了。它可能还有前任,而且还不止一个。” 前任死了一个又一个,所以方戎女才不断在梦中梦见被杀,死法还不同。 “这要如何是好?” 方戎女皱着眉头,她总不能每天做梦都被人杀啊。 刘知易叹道:“明天我带你去趟王府,没人比岭南王府更懂岭南,或许他们有克制血虫弊病的方法。” 第二天,刘知易带着方戎女如约登门。 约是金川郡主定下的三日之约,拿着郡主给的玉佩进门,结果却没见到郡主,王爷的贴身婢女林花说,金川郡主一大早就出门了,抱着一个棋盘。 没见着郡主,就先拜见老王爷。 王爷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武人就是武人,十分豪气,满桌子的硬菜,方戎女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吃货,很不争气的咽了一口唾沫。 王爷笑道:“别客气,快入席。” 坐下之后,王爷招呼:“二位不用拘谨,该吃吃该喝喝。” 刘知易拱手:“王爷见笑了。” 又对方戎女道:“师姐你动筷子吧,你身上有血虫,王爷熟知岭南风情,不会见怪的。” 方戎女吃着,刘知易跟王爷说着话,先假意客气。 “不知王爷的腿如何了?旧疾可曾复发?” 这算提醒老王爷,你现在能活蹦乱跳,有他刘知易一份功劳。 王爷笑道:“刘公子医术高超,腿伤已经根治。公子真是老夫救命恩人!” 刘知易道:“王爷见外了。大可不必。再说,王爷旧疾并不致命。即便没有学生,也不至死。” 王爷叹道:“说起来让刘公子见笑了。本王当日,并非只有旧疾。” “哦?” 刘知易稍稍疑问。 王爷不提,他也不会打探,王爷提了,就是有意要告诉他一些隐秘。这是一种手段,分享某些秘密,表示信任。 王爷哀叹道:“说起来丢人,本王当年纵横岭南,全无敌手。不想那日,竟中了岭南刺客算计,被人下了腐虫。” “腐虫?” 刘知易听都没听过。 王爷解释道:“这种虫子,十分微小,稍不注意,看都看不到。虫子本身 无毒,可能勾起旧疾。” 刘知易点头:“这分明是针对王爷而来。” 一种肉眼很难看见的虫子,本身无毒,能让旧疾复发。刘知易思考了一下,认为这是一种专门破坏或者削弱免疫系统的寄生虫。 王爷叹道:“本王当年在岭南杀戮过甚,仇家太多。防不胜防啊。” 刘知易道:“幸好王爷功力深厚,当日压制住了旧疾,否则纵使神医也回天乏术啊。” 王爷道:“本王察觉的及时,及早封闭气血,进行龟息,才没让旧疾发散。不过还是仰仗刘公子医术高明,帮本王治愈旧疾,才能保住一条命,否则迟早会死。” 刘知易道:“王爷,腐虫没有解药?” 王爷道:“有是有。南蛮善养虫,以毒攻毒。有一种火虫,专克腐虫,可惜早就失传了。” 原来克制虫子的只能是虫子,那么血虫呢? 趁机请教:“不知血虫可有克制之法?” 王爷想了想摇头:“血虫一旦种下,很难拔出。拔出则心脉受损,当即殒命。” 刘知易问道:“那血虫有何隐患?” 太医院院使说血虫治疗心疾隐患很大,刘知易一直担心着。 王爷道:“隐患极大。其一,以身养血虫之人,活不过十年;其二,养血虫时刻要防备血虫失控,轻则癫狂,重则暴毙。” 种了血虫只能再活十年?刘知易看了一眼依旧在狂吃的方戎女,发现她看着专心吃饭,实则一直注意听两人谈话,不知道她知道自己只能活十年,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刘知易并不后悔给她身上种下血虫,因为当时她最多只有半年命了,不种血虫,只有半年,种了还有十年,这个选择谁都会选。她只有十年命了,这就是命,无药可医。 “就没有任何克制之法?” 刘知易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王爷喝了一口酒,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一样,叹道:“倒是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突破一品!” 这算什么机会?一品是武道巅峰,已经把武道融会贯通,开创出属于自己的武道,俗称大宗师。开国太祖鼎鼎天下之后,就再也没出过武圣,如今即便是一品,也连一个都没有。 王爷叹道:“只有一线生机,除非是武学奇才,否则不可能十年入一品。” 刘知易看了眼继续胡吃海塞的方戎女,方戎女也看了一眼他,从方戎女的眼神中,刘知易看到了一丝求生的渴望,她想试试。可她是武道天才吗? 王爷也看向方戎女,咦了一声。 “让本王看看。” 说着他一把抓住方戎女的手腕,神情微变,继而皱眉,接着瞪眼。 “哎呀。这这这是武学天才啊!” 要不要这么戏剧,王爷你是在演我吗? 刘知易严重怀疑王爷在给他演戏,可他没有证据,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王爷看向刘知易:“刘公子是医道高手,难道不知?方姑娘先天血脉外通,气血外放。实乃武道天才!” 所谓血脉外通,血气外泄,从医学上讲,其实就是毛细血管丰富,造成的结果是人体各处供血顺畅,连皮肤都有充足供血通道,带来的外观是漂亮,皮肤细腻,天生丽质。 难道这是心疾引起的?由于自幼心脏供血不足,为了将血液供应到身体各处,血管就生长的比常人更加密集?刘知易猜测,若是这样,那每个心脏病患者都是武道天才了。 刘知易依旧怀疑王爷在演他,但他愿意配合把这场戏演下去。 “难道我师姐有希望?” “有很大希望。如果有名师指导,希望更大。” “这名师?不知王爷肯收徒否?” “这?” 刘知易配合着演戏到这里,王爷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刘知易马上起身,躬身作揖:“在下恳请王爷施以援手,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王爷叹道:“既然刘公子开口,你于本王有救命之恩,本王就义不容辞了。” 刘知易马上拉起方戎女:“师姐,还不快拜师。” 方戎女嘴里的肥肉还没咽下去,一个头磕在地上:“徒娃~方乳女,叩见丝父!” 这一顿饭吃的时间很长,一方面是方戎女确实能吃,另一方面是为了等郡主。下人们说不清郡主去了哪里,老王爷倒是很清楚,说是去魏文侯府,找魏太师下棋了。 第五十八节 寻找蓬蒿人 魏太师,魏无暇。 如今最权势熏天的人物,早在先帝桓帝时期,他就权倾朝野,满朝上下,都是他的党羽,连徐谦都被他排挤出朝堂。现在新君登基,年少无知,身为天子自以为可以为所欲为,结果所作所为得罪了满朝上下,最后为了稳定局势,魏太后垂帘听政。魏太后,正是魏无暇的亲姐姐。 以前魏无暇头上还有一个皇帝压着,现在连皇帝都被他们姐妹压服,这天下当真没有什么势力盖过魏家了。 可即便如此,魏无暇的府邸却很寒酸,在魏文侯府西院,单独隔着一个院子,单独开了门,大门上有敕封的几个大字“太师府”。 这里正是权势熏天的魏太师府。 太师府不大,原本是侯府的西花园。里面种着一大片梅花,以前叫梅园。魏无暇高中状元,入朝做官之后,侯府就将后花园给魏无暇做了府邸。因魏无暇爱花园中的梅花,不忍砍去那一片梅树,所以并没有大兴土木,只有十余间赏花阁楼,这阁楼叫做梅阁。 梅阁共三层,第一层完全隐蔽在梅林之中,远看二三层如浮在梅树上一样。 三层一间靠窗的房间,茶香四溢,两个童子不间断煮茶,窗下一个女子面目赤红,眼睛中带着亢奋之色,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棋盘,每落一颗子都要想很久。 女子对面的中年男子,面色沉稳,落子爽利,毫不拖泥带水,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颇有大将,不,是大帅风度。 女子神色凝重的落下最后一子,棋盘上已经没有可以落子之处,最终是她抢下了最后一片边角,长舒一口气。 “算目吧!” 男子镇定的说道。 女子点头,开始在棋盘上清点。 一番清点计算之后。 “平局?” 女子意外。她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知道魏太师是棋道高手,她在家闭关三天领悟围棋。最后带着一盘围棋登门,只是给太师讲了一遍规矩,而自己却已经是个中高手。谁能想到,这一盘棋从早晨下到了中午才锵锵结束。最后算目,竟然是平局,她不甘心。 “金川是你输了!” 男子微笑着说道。 女子不服:“明明就是平局。” 男子笑道:“你执黑先行,你要让半子。” 女子闷哼一声,手里抓着的一把黑棋直接扔在了棋盘上。 男子笑道:“临大事须有静气,金川你如此沉不住气,养气的功夫还的练练。” 女子不说话。 男子摆手:“去拿碗来。” 煮茶的一个童子马上跑到一旁的书架上,从一个檀木盒中取出了一只碗,这只碗晶莹剔透。 童子把碗双手捧到男子面前,男子没有接,努了一下头,童子将碗送到女子面前。 女子蹙眉:“太师,你是看不起本郡主?还是看不起女子?” 男子摇头:“小瞧男子往往不会有什么害处,小瞧了女子往往要吃大亏。” 女子道:“太师在说太后吗?” 男子道:“你以为我小瞧过太后?” 既然不是看不起,又赢了棋,最后还把碗送给自己,肯定另有所图。 女子看了碗一眼:“夏蝇不近,盛水经月不腐不耗,或目痛含之立愈。这只千年冰,果然名不虚传。” 所谓千年冰,是这只碗的名字,号称千年冰制成,实际上就是水晶碗。是太祖时,西域戎人进贡。女子为了找到上好水晶,费尽了心思。从皇宫里一个管宝库的老太监口中得知,太祖时有这样一只碗,可是魏太师中状元之时,桓帝赏赐给了魏无暇。于是女子在家悟棋三日,挟棋盘上门挑战,点名要赌那只碗。结果她输了,她不需要付出额外的筹码,因为一副从未出现的围棋,就是她的筹码。 太师接受了赌约,提前支取了筹码,跟女子学了这种新棋。可是刚刚学会规则的太师,就将女子下的步步为营,最后还赢了对方。不愧是斗倒徐谦的兵家大师。 “此宝,毁了可惜。” 男子叹道。 这只碗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是极品中的极品。而且关于它,有许多传说。传说蚊蝇不会靠近这只碗,用来盛水一个月时间都不会发臭,不会蒸发,眼睛酸痛的时候,滴一滴碗里的水,马上就能治好。 “太师知道我要干什么?” 女子好奇。 男子笑道:“最近可不止是你在找水晶。” 女子恍然,以魏太师的权势,京城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逃不 过他的耳目。 “太师明说吧。这什么意思?” 她拿起碗问道。无功不受禄,魏太师将碗交给她,不会平白无故。 男子道:“我听说你最近在找人?” 女子点头,知道这件事也不可能瞒过太师。 “是的。” 男子道:“我要你找到这个人。这只碗是酬劳,提前支取给你。” 就好像他提前支取赌胜后的筹码一样。 女子惊讶:“太师也要找蓬蒿人?” 男子点头。 女子将碗推回:“抱歉。一事不应二主,我已经答应别人。” 男子道:“你不想听听我让你找人的目的吗?” 女子道:“不难猜,或者收为己用,或者斩草除根。” 男子摇头:“非也。我要你找到此人,送去太学!” 女子彻底震惊了:“太师知道是太学托我找人?” 太学让她帮忙找蓬蒿人,魏太师也让他去找,还说送入太学,如果没有巧合,女子绝对不信,世上的巧合很多,但在魏无暇这里,绝不会发生。 男子没有回答,反问道:“如何?答不答应。” 女子沉默了片刻:“我自然答应。只是太师这么做,好像只是白白便宜了我。” 男子没有反驳:“我觉得太学给的报酬太少,不足以酬这样的托付。” 女子闷哼一声,知道她不可能猜到魏无暇真正的想法,索性也不猜了。 冷冷道:“好。我找到蓬蒿人,会直接送去太学。跟太师不会有任何瓜葛。” 男子道:“正该如此。” “一言为定!” 女子收起碗,屈膝行礼,然后告辞。 一路上都在猜测,蓬蒿人到底什么身份,怎么那么多人找他,就因为他写了一首传遍京城的名诗? 回到自家府中,手下丫鬟汇报,她约的人已经等着了。女子没有停歇,带着碗直接去了梅屋客厅。 客厅中,一男一女,正在嬉闹。见到她来,收起了所有举动,站起来躬身行礼。 “见过郡主!” 男人是刘知易,女人是林花,师姐方戎女此时正在王爷的练功房接受指导。 “你要的东西。” 郡主见到刘知易,很随意将水晶碗交给他,似乎是一件无足轻重,她轻易得来的玩意一样。 如果没有这只碗,金川感觉自己都没法见这个人。她是个好面子的,吹出去的牛必须圆上。她当日夸口,三天之内就能找到水晶,结果她先翻遍王府的库藏,发现没有合适的,又去亲朋好友处求助,也一无所获,甚至找到了皇宫,才找到了一条线索,结果还在魏无暇那里。只能算计魏无暇,想把碗赢过来,还好魏太师大气,输了也给碗。 郡主送出碗后,自顾自坐下喝茶,目不斜视,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她以为刘知易会震惊,会错愕,会不敢相信她能弄到这只碗,这只传奇的碗。 结果却看到刘知易随便扫了一眼,就把碗放到了桌上,继续一副期待的看着她。 郡主沉不住气了,被一个少年如此看着还是第一次,虽然她已经年过二八,可却不曾婚配。 “还有事?” 刘知易纳闷,血虫的记录呢?你不会没有吧,你是忘了吧! 刘知易的目的就是血虫记录,水晶关他什么事,他甚至都忘了这回事,只记得郡主答应他帮忙抄血虫记录。 郡主却只记得寻找水晶,记得刘知易答应帮他制作显微镜。 两人都是自私的人。 “郡主?血虫” 刘知易轻声提醒。 郡主马上想起来了,不由脸一红。抄写记录对她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寻找水晶的困难却超出了她的预料,所有精力都用在这上面了,容易的事情反而忘了。不由蹙眉,她可不是一个善忘的人,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有时候在自律上,她比男儿尤甚。 “等着!” 郡主没让刘知易看到她脸红,转身就走了。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后,郡主才回来,走这么久,莫非是现抄去了? 见到手里拿着字典那么厚一叠桑皮纸,信笺大小。刘知易收回怀疑,现抄哪能抄这么多。 他不知道的是,郡主一走进王府书库,马上召集所有书吏只提了一个要求,“把所有关于血虫的文字都给我找出来,抄下来!” 刘知易急不可耐的翻开桑皮纸看着,墨迹似乎还没干。 “最近南风天,湿气重。” 郡主解释。 刘知易此时没心思去怀疑什么,完全被里面的内容吸引。 直接翻到血虫 的来历,血虫是一个高手身上取出来的。这个高手叫做撞倒山,来自一个叫五丁的南蛮部族。撞倒山是五丁部五大长老之一,率领三千五丁部力士,干翻了八千岭南郡王率领的精骑,岭南王因此被俘虏,后来郡王卷土重来,阵前斩杀撞倒山,还不解恨,命人剖心挖腹,这只血虫就是被医官挖出来的。 刘知易看到这里,不由有些纳闷。郡主不是说涉及隐秘,所以不能让他看原本,才帮忙抄录的吗?难道郡王被俘都不算隐秘?刘知易哪里知道,郡主急于拿出抄本,命令书吏抄写所有关于血虫的内容,书吏们被催促着,难免顾此失彼,有的人负责翻找,有的人负责抄写,都不太负责,翻找的不顾隐秘,抄写的是别人给什么抄什么,不动脑子。 “要看回去慢慢看。” 郡主不耐烦了。 刘知易赶忙收起抄本。这么厚一本,得看些时候呢。 “感谢郡主费心抄录。” 刘知易感谢一番。 “知道就好。显微镜尽快给我做出来。” 郡主交代。 “在下必当尽心尽力。” “可还有事?” 郡主问道。 刘知易会意:“无事。在下告退,不打扰郡主休息。” 郡主哼道:“无事,便陪我下棋!” 刘知易会错意了。 很快两人摆开棋局,郡主今日棋风凌厉,似乎别着一肚子怨气,杀的刘知易溃败千里。被人连屠长龙,痛不欲生。 “郡主要不就到此为止吧。” 连败三局,刘知易心灰意冷,知道已经不可能赢得了郡主,不能赢,下棋就毫无乐趣。 但求饶被拒:“不行。赢了我才能走。” 刘知易苦着脸摆开第四局,从第四局开始刘知易开始仓促应付,这让郡主不悦,脸上渐渐生出怒气,认为刘知易在应付她。 在她摔棋子之前,刘知易提出建议:“郡主。在下还知道一种棋,等做好了显微镜,一并送来。” 他急于脱身,都不敢现场教。 郡主不同意,只能画出棋子,棋盘,教了规则,仓促开战。 赢当然是赢了,这次刘知易教的是象棋,他也不算高手,但象棋规则相对简单,纠错的机会很少,郡主是新手难免犯错,一个错误被抓住,就很难翻盘,刘知易只用了一刻钟,就将她的老将吃掉。 赢了才能走,刘知易头大,难道每次来都要准备好一副新棋。想想倒也不怕,围棋c象棋c五子棋c国际象棋c斗兽棋这些他知道规则的棋统统来一遍,棋牌不分家,德州扑克c斗地主都能用上,全都来一遍,半年就过去了。 离开郡主处,并没有马上回太学,而是跟方戎女去了她的屋子。 方戎女被安排在静心斋,隔壁就是王爷的练功房。 “这屋子倒是不错。” 屋子很大,而且很空,可以在里边打拳。 “师姐。王爷都教了你什么?” 刘知易很想知道岭南王这个武道高手是如何教徒弟的,他想偷师。 方戎女道:“王爷给我运功调息,舒服多了。” 刘知易颇为感动,还以为王爷说收徒,完全是看在自己面子上,用收徒偿还治病的恩情。看来王爷并不全是这样,能给方戎女运功调息,梳理血脉,压制血虫,也许真的是看好方戎女的资质。 刘知易又道:“王爷没教你功法?” 方戎女道:“王爷给了我两本秘籍,说让我自己选择练哪本。我还没来得及练。” 刘知易眼睛一亮:“拿来给我看看。” 方戎女有些犹豫:“这不好吧。王爷说了,不要外传。” 刘知易忽悠道:“放心吧。王爷给你,就是让你偷偷教给我的。如果不让你传给我,为什么会给你秘籍,干脆口传心授不行?不让外传,说的是外人,你跟我算外人吗?” 方戎女想想觉得有道理,小师弟说什么都是对的。 于是进闺房很快拿出了两本薄薄的册子。 两本练气功法,秘籍有功法很技法,功法是用来练气的,技法则是各种套路。比如刘家家传练气的功法叫做《壮士气劲》,技法则是《百战刀法》,都是军中粗浅的武艺。 王爷给的这两本,明显是高级货。一本叫做《潮汐术》,一本叫做《狂沙法》,第二本听着就很霸气。随手一翻,发现里面有配图,潮汐术配图是打坐呼吸,狂沙法配图是一个练拳的武士。 随便翻翻就合上了秘籍,天色已经不早,他得赶回太学去。 “师姐。我回去抄一份,过几天给你送来。” 刘知易将秘籍收起来。 方戎女点头,但脸上充满忧虑。这要是被王爷发现了,让 她怎么做人。 刘知易安慰:“放心。王爷不会在意的。” 方戎女道:“嗯。王爷应该就是想通过我手,传给你的。” 孺子可教! “大哥,今日是否对刘公子过于热情了?” 静心斋中,王爷修养的暖阁中,金川郡主对岭南郡王今日的行为有所不解。竟然收了那个戎女当徒弟。 “呵呵。你这丫头向来聪明,你猜一猜。” 岭南郡王道。 金川郡主只思虑了片刻,笑道:“可是最近听到了什么?” 郡王点头:“聪明。前日见着魏太医。向我打听刘公子,攀谈了几句,得知这刘公子竟然做出了名为显微镜的重器。” 郡主面色不变,这事她早知道了。 岭南郡王疑惑:“你不想知道显微镜是什么重器?让魏太医都念念不忘。” 金川郡主道:“我今日与刘公子谈过了。” 岭南郡王恍然大悟。 岭南王接着问道:“《蓬蒿人》的作者探到了?” 那日王府夜宴,目的就是为了找蓬蒿人,所以请的不是才子,就是名士,或者跟《蓬蒿人》有关的人物。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打探出谁是这首诗的作者。可惜那日让刘知易大放异彩,可刘知易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蓬蒿人。 郡主摇摇头。 岭南郡王道:“不是那曾鸿?” 曾鸿是楚郡才子,出贡院之际,嘴里大喊“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一度被怀疑他是这首诗的作者。 郡主摇头。 “不是张福c王禄c李寿c赵喜四人之一?” 这四人跟这首诗关系紧密,及第楼那里已经证明。 郡主摇头。 “也不是刘公子?” 郡主还是摇头:“《林花》词哀婉凄美,中有大悲痛。《蓬蒿人》意气风发,狂傲张扬,文风不同,不该是一人所做。再说,《蓬蒿人》是作于及第楼中,据探报,当日刘家正因徐谦案受牵连,居家逃亡。刘知易不可能出现在京中。” 岭南王:“本王不懂这些,你说不是就不是。不过这刘知易才学惊人,绝非池中之物。本王惜才,还是尽快招入府中才是。” 郡主道:“怕没那么容易。且不说他本人意下如何,太学也不会放人。想招徕,等八年后再说吧。” 太学学制八年,刘知易才刚入学。 第五十九节 掌院闭关 岭南王叹息:“可惜,可叹,可恨。天下才子尽入太学。” 郡主想到了另一件事:“对了,王兄。今日与刘公子谈过,得知那董封从王府讨要血虫,竟是为刘公子师姐治心疾。” 岭南王皱眉:“血虫操弄血气,用血虫代替心脏,治疗心疾倒也说得通。可血虫隐患颇多,他们怎敢?” 郡主叹道:“恐怕是病急乱投医。煮骨疗毒这种事,我们不也做过。” 岭南王点头,病人到了绝境,只要有一丝希望,什么都愿意尝试。 岭南王道:“其实我倒是对能教出刘知易的那个游方郎中颇有兴趣!数十年来,隐居京郊,声名不显,可教出的徒弟,却如此惊艳。” 郡主眉头微皱,她竟没有第一时间想明白王兄的意图,还以为王兄只是想拉拢刘知易,才收方戎女做徒弟。现在看来,竟然是冲着刘知易的师父去的,她调查过,那游方郎中是方戎女的养父。王兄平时不管事,可心思之细腻,她一不注意,都察觉不到。 “还是王兄考虑周全。” 刘知易回太学时,一路上乘坐王府的马车,心里十分纳闷。 岭南郡收师姐当徒弟的行为,到现在都让他不敢相信。刘知易想不明白王爷的意图。 难道紧紧是为了拉拢我,才收师姐做徒弟,我一个小小的太学士子,学的还是医道,有必要花这么大代价拉拢吗?真要拉拢,难道直接收我不好?我肯定抵受不住王爷收徒的诱惑,王爷要收我,立马就磕头。 有些嫉妒师姐的好运,岭南王是当世有名的武道高手,堂堂二品。朝廷里能跟他匹敌的武道高手没有一个,整个天下也寥寥无几。天下承平,没有厮杀,岭南王父子是最后一批经历过大战的高手。 一直到太学,刘知易都没找到一个合理的逻辑,反倒是觉得,师姐真是天才这个理由,更合理一些。 进了太学,外十三室友都在,没去上课。刘知易走进外十三宿舍的时候,他们正在热烈的聊着教坊司和青楼的花魁,花魁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各家都在大张旗鼓的为自家花魁造势,这段时间正是青楼最为热闹的时候。 “哎。刘兄,你还欠我一次花酒没请呢。” 看到刘知易进来,正在馋别人口中花魁身子的尤所为马上催债。 “先欠着,改日还。” “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尤所为继续催。 许多福鼓动:“没错。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了。” 刘知易反对:“今日?对了,你们怎么都没去上课?小心被学谕c学监抓了。” “切!” 众人鄙夷,但没人骂刘知易小气,因为他花在室友身上的钱并不少。买通斋仆,每天给这些懒鬼带早餐,就是一笔不小的银子。另外刘知易为了显微镜,岭南王世子送出的十几万两银子的财物,说不要就不要了。让人怀疑他是豪富之家的子弟。 “莫非,刘兄还是个雏儿?” 李园突然猜测。 刘知易憋红了脸笑骂:“滚滚滚。上课去!” 刘知易难得想用功,众人却表示不用去了。 “为何?” “张景关禁闭了!” 众人异口同声。 “所为何事?” 刘知易诧异,斋长张景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关禁闭是太学中很重的责罚,他犯了什么罪? “嗨,魔怔了。竟然偷守藏吏的眼镜。” 守藏吏有一副水晶眼镜,人家老头没有这老花镜连人都看不清,还怎么读书?偷人眼镜,如此歹毒,关禁闭不为过。 刘知易又有点感慨自己命运之子的属性,张景偷眼镜,肯定是为了水晶,找水晶,当然是为了制作显微镜。 一切因我而起啊! “那我去找一下掌院。” 张景关禁闭,他想去求情。不是可怜张景,而是现在需要张景,他从郡主那里拿回来一个水晶碗,足够做两台甚至三台显微镜,这事张景熟门熟路,不用张景这头免费的驴,还能用谁去! 先去了掌院家,李问寒守在院中,不准任何人靠近掌院屋子。 “刘贤弟。掌院闭关了!” 是在闭关,还是在偷看显微镜下的世界? 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打消了,掌院是四品医者,修为早就到了关卡,卡在四品十几年。现在突然闭关,莫非? 刘知易小声问道:“李大哥,掌院在冲击三品?” 进士九品,每三品都有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七八九品是基础,四五六品是中坚,超过四品后,就是高手了。江湖叫大侠,朝廷叫大臣,学校叫大师,放在那里都少不了一个大字。 李问寒点点头,一脸严肃。 刘知易真心为掌院高兴,不是对掌院有多敬爱,而是掌院是他的靠山之一。做出显微镜后,他就成了掌院的得意弟子,如果没有意外,将来会留校做学官。掌院悉心栽培他,当然要罩着他。假如掌院突破三品,即便再发生徐谦案,刘知易现在也不太怕被卷进来。 而且刘知易突然有了一个猜想,掌院闭关冲击三品,莫非是因为在显微镜下看到了三品的世界,突然有了顿悟? 境界不同,眼界不同,刘知易知道,通过显微镜,他能看到的只是细胞的结构,但掌院这种医道高手,却有可能借此验证他们多年的领悟和猜测,从而找到正确的道路,跨过瓶颈。 “可是跟显微镜有关?” 刘知易又问。 李问寒点头:“掌院闭关前交代我,你回了悬壶院后,要我用心督促你的学业。待他闭关出来,还会亲自教导你。” 李问寒露出一个羡慕的神色。 能得到掌院亲自教导,这种机会可不好得到。尤其是闭关后的掌院,很可能会是一个三品医者。太学已经多年未出三品医者了,掌院执掌太学二十余年,都难以跨过三品瓶颈。三品和四品隔着一个大的境界,四品医者,医术再高,也只能医治凡俗疾病,三品医者,却能体察微弱,接触到世界的本质,直面疾病的本源。 没见着掌院,就跟李问寒说了说张景的事情,李问寒答应帮忙通融。 既然到了掌院处,想了想,顺便去隔壁看看。毕竟董封曾经帮过自己,虽然是用一架显微镜交换的。董封宅门紧闭,门缝处的灰都落了一层,家门多时不曾打开。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刘知易此时肯定踹门进去,担心主人发生意外,但这是董封,不可能有意外,他只会给别人带来意外。 董封多日未出门,莫非? 刘知易心中暗想,难道董封也闭关了。掌院可以,董封自然也可以。相比俗物缠身的掌院,董封其实更加纯粹,而且研究稀奇古怪的东西更多,他对医道的领悟不一定比掌院更深刻,但一定比掌院更全面。 一架显微镜,给悬壶院造就两个三品,如果真能如此,悬壶院在太学中的地位都能抬高一个层面。而他在悬壶院的地位,又会太高一个层面。 掌院不在,张景闭关,刘知易索性去了法家拂士院。直接去外百八舍,宋士杰和他的舍友都在,宋士杰兴奋地告诉刘知易,他们的斋长李启晋升了。 李启是老牌内舍生,去年年底,带着他们徙木斋学子,在学院各处辩法,辩赢一个个对手,修为终于冲破瓶颈,更上一层。没经过朝廷考核,掌院郭镇辅特批他先升入上舍,等朝廷今年春闱学考的时候,在任命学官。 太学的上舍学生,相当于科举的进士,只是朝廷并不认可,但上舍生在实力上不输给进士,所以每年科举,上舍生参考基本能都高中。 刘知易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跟他有关的人,一个个命运似乎都改变了。掌院c董封闭关,李启晋升,方戎女成为武道天才 难道我是传说中的命运之子? 之后几天刘知易都泡在法家拂士院里。 有机会就向李启请教法术经验,还借了一根法家腰绳。 “绳之以法!” 腰绳远远抛出,准确缠住了十几米外的林花身上,林花一脸惊恐的回头。 见是刘知易作怪,眉目含嗔:“公子!” 法家法术是可以借助道具的。 刘知易之前觉得自己已经悟透了许多法术,可就是用不出来。昨天终于弄明白了,是他境界太低,不足以运用那些法术。只有修炼到了进士境界,哪怕只是区区九品,也就可以随心所欲的使用法术了。跟武道功法颇有些相似,进士境界的武者,才能聚气成刃,从而催发刀气剑气伤人。进士境界的法家同样如此,可以驱使真气进行各种演化。 只可惜刘知易的法家修为,只是区区秀才。好在法家真言中的《捕》字诀中,大多数法术都可以借助道具。比如绳之以法,可以借助一根实体绳索,来承载脆弱的真气。比如目无三尺,可以借助木渣c煤灰等工具,不过刘知易不知道这跟直接撒石灰有什么区别。还有法网恢恢可以借助渔网,负荆请罪可以借助儒家的戒尺等等。 刘知易反手一扬,帮助林花的绳子倒飞了回来。 林花只以为是跟自己玩耍,倒也不恼,反而羞上眉梢,瞪了刘知易一眼,继续迈开小碎步在前边引路。 跟在刘知易身旁的方戎女闷哼一声,不太高兴。 师姐啊,别生气,等到了五十岁就娶你做小。 刘知易来王府,是还秘籍给师姐的,他已经领悟了其中一门。 第六十节 董封出关 那日回到太学,等到深夜,室友都睡着后,刘知易就开始翻开秘籍领悟,抄录是骗人的,因为根本没法抄。这两本秘籍,跟太学书库里的一样,有价值的不是行气路线,而是其中高手留下的气韵。 两本秘籍,一本《狂沙法》,一本《潮汐术》。刘知易先练听起来更威风的《狂沙法》,翻开秘籍,扉页一个打拳的武士图画,这是秘籍的总纲。刘知易掌心轻抚书面,输入气劲。随着真气输入,秘籍上打拳的那个武士顿时活了,刘知易输入的气劲,在他身躯里运转,武士辗转腾挪打了一套拳法。感受着自己的气劲在武士身体里运行的轨迹,同时记住武士配合行气的拳术,直到确认自己已经记住,这才收了气劲。 接着翻到后页,是一些文字,记载着功法要领,相当于心法。这本狂沙法,功如其名,相当狂放,功法道理是催发血气,如狂沙漫卷,反复不断侵蚀身体的筋肉c骨骼c血脉,侵蚀每一寸肌肤,以达到千锤百炼的效果。武道功法大都如此,都是靠锤炼身体激发血气来修行。有基础的刘知易,很快就领悟其中道理。 收起秘籍,马上在空无一人的宿舍内演练起来,单独运气可以,单独打拳也可以,但将拳术和运气结合到一起,刘知易做不到。总是差了些东西,越是刻意,越是错乱,一会儿弄得气息紊乱,好容易才平息下来。 难道这功法跟我无缘? 刘知易叹道。确实存在某种功法就是不适合某个人联系,无论他天资多高,死活学不会的情况。 又翻开《潮汐术》,同样输入气劲,这是一套以静为主的功法。道理是模仿潮汐拍岸的长力,绵绵不绝,周而复始,不断的捶打每一寸身体。 刘知易默运气血,配合呼吸,盘膝而坐,很快进入冥想状态。感觉到呼吸的空气在身体中循环,被浓浆一样的血液吸收,相互结合生出血气,气血如潮汐一般沿着动脉到毛细血管,冲击每一寸肌肤,甚至每一个细胞。 这种感觉十分舒服,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 他领悟了《潮汐术》。 今日来王府,是来还书的,虽然他忽悠方戎女说,王爷是想通过她的手,把秘籍传给自己。但心里还是很忐忑的,这种行为确实不太好。 先还了一本,另一本他还不死心,希望能够领悟。 还完功法,又跟师姐聊了聊天,发现只要王爷在家,每天都会为她运功调息,让刘知易十分羡慕。 回到太学,室友已经睡了。 刘知易还没有睡意,他发现师姐的境界已经比他高了。他竟然升起了攀比之心,他知道这种心态很不好,可就是觉得,被方戎女压一头,有些不太能接受。所以格外勤奋起来。 一直打坐到深夜,跟几个室友一起突然被惊醒。几个室友揉着眼睛,一边骂着,一边下床穿衣,推门查看。 几人走到门口,看到悬壶殿方向,冒起漫天花火,不是着火了,而是谁在放烟花。 不断有学生涌过去看热闹,也有学生看热闹回来的,热情洋溢的喊着什么。 从烟花和炮竹声中,刘知易勉强听见“破关”“三品”等几个字,心中一喜。 “掌院突破三品了!” 这是大喜事。太学诸院中,掌院大多都是三品,只有少数衰微的学派掌院只是四品。比如墨家c比如道家c比如小说家,连农家都有三品高手坐镇,儒家掌院更是二品大儒,同时也是整个太学的学正。 掌院实力不足,学院在太学中说话都不硬气,分配的资源越来越少。其实悬壶院还算好的,毕竟医家是实用学科,那些只知道斗嘴的名家几乎要被赶出太学了。因为儒家出身的学正认为,君子应该敏于行而讷于言,名家只知诡辩,毫无君子风度。当然儒家学正对各家都有批判,比如说“小人喻于利”,将对“利”直言不讳的兵家和墨家喻为小人;高唱“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将秉持“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的法家批评为目无尊卑。 可惜的是儒家能打击的了名家c墨家,却打击不了法家和兵家。法家驳斥儒家以文乱法,兵家讽刺儒家表里不一。 “怎么回事?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李园问道。 尤所为摇头:“你没看见这些人往返过速吗?” 谢忠点头:“尤兄说的对,我看见好几个人跑着过去,跑着回来,一脸急色。” “不好!” 刘知易突然惊呼。 众人看向他:“刘兄何故?” 刘知易叹道:“可能是董封突破三品了!” 一个四品境界的董封,就搅得悬壶 院不得安宁,人人自危,要是进了三品,谁知道他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李园打了一个寒颤,他们多是吃过董封的亏的。因为显微镜的事情,当日董封往后溪斋炉亭扔了许多毒丸,之后众人出现了各种症状,有的发烧数日,有的拉稀几天,还有的发情,跑去青楼掏空了身体后被扔到大街上。李园就是意乱情迷之中,被教坊司的青皮收拾过的人之一,他当日去了教坊司,一连要了十多个姑娘才释放干净慾火。之后因为钱不够被打一顿还是小事,关键是之后的十几天都不举,担心变成太监。 “那没什么好看的,回去睡了。” 李园装作不感兴趣,慢慢转身。结果舍友比他还快,嗖一声全都躺床上了,不久呼噜声此起彼伏。 装什么装! 刘知易看不起这些人,不就一个董封吗。不就一个三品吗,等掌院出关—— 想到掌院,刘知易突然意识到,掌院也在闭关,就在董封隔壁,而这货在放烟花。 纵身跳下床,披上衣服就跑。 五个室友翻身起来,看到敞开的房门,面面相觑。 “这是要去哪?” “看来有急事。” “慌慌张张的。” “要不要跟上去?” “走。” 五个人很快也奔出了房门,此时还能看见刘知易的身影,朝着大殿方向奔去。 五人追了一阵,走过内舍范围。 “这是去外舍?” “董封就在那边。” “他要去干嘛!” “要不要继续跟?” “跟!” 五人继续追着刘知易的身影狂奔。 刘知易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外舍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平时牛气冲天的一个个外舍弟子,此时东倒西歪了一地。有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有的翻来覆去痛苦哀嚎,还有的呆呆傻傻,或哭或笑。还有不少内舍弟子正试图冲向董封,可根本无法靠近董封身边十丈以内,一靠近,不是痴傻,就是疯癫。 董封却不主动攻击这些学生,而是癫狂的大笑大哭,手里拿着烟火,舞来舞去,像一个孩子。事儿点燃附近的炮竹,时而点燃烟花。 悬壶院此时如同在办狂欢节,只是这狂欢让人笑不出来。 “刘兄,怎么回事?” 室友终于追上了刘知易,因为刘知易停了下来。 “能怎么回事,董封发狂了。” 刘知易站在内舍到上舍的边界处,面前就是悬壶殿和上舍之间的广场,广场对面就是董封和掌院的宅子。 “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忙?” 尤所为皱着眉头。 “你这么有正义感吗。那你可以试试。” 刘知易真诚建议。 “真的要去吗?” 熊纨一脸惊惧,他是真的老实人。 “别听他瞎说。这时候去是送死。” 李园很冷静。 谢忠叹道:“我们就在这看着不好吧?你看李问寒一直在催人上去。” 许多福哼道:“他自己怎么不上?” 李问寒此时站在掌院的门口,不断的招呼赶来支援的师生上去制住董封。 刘知易道:“别瞎哔哔。坐着看戏。” 谢忠道:“张景不都上去了!” 张景是后溪斋斋长,是他们几个人的头儿。 “张景是内舍生,你看看现场有一个外舍生没有?李问寒心里有数的。” 内设生上去都是送人头,更何况外设生了。 谢忠扭捏着,心里不安:“就这么看着,真的没问题?” 刘知易不耐烦道:“你不想看,你回去睡觉。五十多章了,才有这么好看的打戏。” “什么五十多章?” “我说了吗?” “你说了。” “那可能是心声。” 尤所为悄悄附在刘知易耳边:“刘兄,不会出事吧?” 刘知易道:“放心。董封手里有分寸。” 他之所以跑来,当然不是来看热闹的。可来了之后,就放心了。倒了一地的人,没有一个死的。这说明董封只是发狂,不是发疯。 “这得闹到什么时候?” 尤所为担忧道。 “放心。快要有大场面了。” 刘知易道,他不相信闹出这么大动静,太学的高手们不出手! 他就像一个导演,话音刚落,天上就响起呵斥声。 “董封。你闹够了没有!” 一个宽袍大袖,帽子端正的中年男 人,威严的凭虚而立,衣袍在空中猎猎作响。 “看,高手来了。” “学正!” 此时不止一个人叫出声音,趴着墙角看热闹的不止他们六个。 儒家二品高手,太学学正出马了,就这出场排面,就值得五星好评。 二品高手可以御风而行,真让人羡慕。 董封抬头看见学正,也不犯怵,大声叫阵:“想出手镇压老夫吗,可以试试!” “疯子!” 学正怒喝一声,抬手在上空一抓,一压,一张大网凭空出现,一道道网格散发着光芒,这是真气凝聚的法网。儒家模拟出来的法家法术。 巨大的法网兜头罩住董封,然后快速收缩,很快就将董封困成了袋子里的鱼,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出。 但董封还是狂笑着,刘知易看着困住董封的法网快速黯淡,董封用力一震,法网震碎,散成片片清辉。 “法网恢恢?不过如此!” 董封震破法网,朝着天上的学正狞笑。 “那这张法网呢?” 学正还没来得及出手,天上又落下一张一模一样的法网,稍有区别的是,学正用出的法网,带着一点清辉,而现在这张法网,则炽白如银。 法网罩下,此时墙头才跳上一个人影。 “郭镇辅!” 刘知易认出了来人,法家拂士院的掌院。 法网落下,董封继续挣扎。 他挣扎可不完全是用蛮力, 刘知易用望气术观察,发现董封身上散发着一股股青绿色气息,仿佛一条条青色的小蛇。这些小蛇在法网之间游走,每穿过一个网格,网格就黯淡一分。 眼见这法网有可能像学正那样被挣脱,院墙上几乎同时跳上了十几个法家弟子,他们纷纷挥手发出一道绳索。 绳之以法! 法绳并没有直接困住董封,而是跟法网连在了一起,十几个人每人伸手拽住法绳用力牵引。 多了十几个人加持,法网发出刚摧残的银光,驱散了青色气息。董封剧烈挣扎,而法网却越勒越紧。跟十几个人角力,其中一个还是三品的法家掌院,渐渐的董封气息开始变弱。 学正再次出手,这一次随着他的出手,两条清气巨龙从天而降,绕着董封盘旋一周,巨大的气压将周围的人吹的站不住脚,董封身上的绿色气息被彻底吹散,身子一歪,晕倒了。 法家掌院跃下墙头,十几个法家子弟松了双手,法网消散,法绳却困住董封,将董封捆成了一个粽子。 围在周边的法家学生这才敢上前。 刘知易挤在人群中,被裹挟着前进,他也不反抗,因为他也想近距离看热闹。 人群渐渐的围成了一个圈,方圆三丈左右,圆心躺着昏倒的董封和一群法家弟子。 “刘知易!” 突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法家掌院竟然冲着围观的人群中的刘知易说话。 “啊?” 这种场合,叫我合适吗?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挖我吧! “你瞧瞧,这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派,自身出了乱子,还得借助别家。” 刘知易听着这话别扭。 空中的学正突然冷哼一声,带着两条清龙拂袖而去。 郭镇辅真是玩的一手指桑骂槐啊。儒家无术,只能借助别家。 “你还是修法家的好。” 郭镇辅继续道。 “竖子!” 突然一个声音冷喝,悬壶掌院紧闭的宅门突然翻开,一股强烈的气息从门中冲出。 悬壶掌院孙望堂的身影就在门后。 第六十一节 诗道 郭镇辅远远看见孙望堂,突然怒气冲冲。 “老匹夫,你早就出关了!” 孙望堂笑呵呵道:“见笑。” 郭镇辅哼道:“你既然出关了,为什么不亲手制止董封?” 孙望堂笑道:“董封的医道五花八门,杂乱无章,从不循规蹈矩,积累了太多杂意,他冲破三品,需要好好释放一下。我自然不能出手!” 郭镇辅冷笑:“你们医家,什么时候跟儒家一个臭毛病,喜欢上算计了!” 孙望堂道:“喜欢算计的,难道不是兵家吗?” 两个掌院斗嘴,学生们想吃瓜而不能,因为李问寒开始赶人了。 后来听说两个掌院也打了一架,打完之后,孙望堂告诉郭镇辅,说他是故意的,因为他也需要释放一下,把郭镇辅气了个半死,发誓不会让孙望堂好过。 在两个掌院斗嘴的时候,法医两家弟子都看的目瞪口呆,这还是以往德高望重的掌院吗? 刘知易却没兴趣看他们斗嘴,因为已经看过一次了。他的目光紧紧尾随御风而去的学正,太让人羡慕了,哪个男孩没有飞行梦呢! 一瞬间他有点想要改投儒家,不知道这御风而行的法门,是哪家的?都说儒家无术,应该不会是儒家的法术吧? 还有那两条清气巨龙,应该不是法术,而是真实存在的。刘知易科举那日曾见过一次,差点弄瞎了他的眼睛。这巨龙如此厉害?竟然瞬间就能制服董封,不知道如何驾驭? 两条巨龙一路飞到太学中央,一座高高耸立的阁楼之上,然后一左一右钻入阁楼消失不见。 这阁楼共九层,名叫诸子阁,是类似祠堂一样的祭祀场所,祭祀的是诸子百家的圣人。这座阁楼,许多年都不曾打开。上一次打开,还是魏无暇强入太学,力压太学百家之后,孤身进入诸子阁,出门之后,分割武道,斩出兵道,成就一代宗师。 两条巨龙钻入诸子阁之后,学正的身影也缓缓落下,诸子阁的石门应声打开,学正缓缓迈步而入,每一步都十分缓慢,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进入诸子阁后,学正并没有登梯而上,而是打开了一个密道,沿梯而下。 地下是一个密室,里边仿佛一个书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有卷轴状的皮卷,有垒在一起的竹简,更多的还是线装书本。 成堆的书籍中间,有一个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个七十岁左右的长者,头发斑白,脸颊瘦削,眉目清苦。身上的衣服打满补丁,穿着草鞋,身边放着一根竹杖,满脸风尘,像一个乞丐。 乞丐身前摆开三张纸,三张纸上写着一些文字。 中间那张已经发黄,上面写着: 临江戴月沐晨星,万胜桥北夜离京。 莫道前路无知己,十里春风伴君行。 左边那张纸也有些时日,墨迹早就干透。上面写着: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右边那张纸是新纸,还散发着墨汁的味道。上面写着: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是三首诗词。 此时盘坐的乞丐身上,带着某种气势,仿佛跟诗词呼应。学正走进之后,耳旁隐隐出现不断有人念诵诗词的声音,那声音虚虚实实,似真似幻,让人想要细听却什么都听不见,不去听他又仿佛一只在耳旁低语。 学正叹息一声:“祭酒。” 乞丐缓缓睁开眼睛:“回来了。” 学正道:“好消息。悬壶院一夜间出了两个三品。坏消息,蓬蒿人依然没有找到。” 祭酒叹息一声:“辛苦你了。” 学正苦笑:“辛苦的是你。你何苦来哉!你身上的中正之气已经微乎其微,倘若诗道不成,你等于自废儒道修为。” 祭酒一脸平和:“废了就废了,有何可惜。” 学正摇头:“祭酒。你的执念太深,魏无暇欺我太学,逐杂家学派,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们大家都有份,你不该把这些都背在自己身上。” 祭酒摇头 :“你错了。这与我而言,是一场大机缘。” 学正叹息:“诗道终究是小道,谈何大机缘。即便你悟透诗道又如何,太学不过多了一家学派。却少了你这个二品大儒。得不偿失!” 祭酒道:“你又错了。诗道可不是小道。我周游天下,经历人间苦难,听取百姓心声。汇编一部大诗集,这绝不是什么小道。上可以讽谏君王,下可以教化黎庶。怎么能是小道?” 学正道:“祭酒言过了。诗者,伶工娱人之词,安敢讽谏君王,安能教化黎民!” 祭酒驳斥:“谬已。你不知古之天子,每年派官采风,收集民间诗歌;古之诸侯,每年要向天子贡诗,否则便要问罪。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天子闻诗歌而知民意!百姓闻诗歌而通礼仪!诗乃大道!” 学正无奈摇头,知道改变不了祭酒的心境。祭酒当年为徐谦送行,一腔愤慨,写下《送徐太傅至十里亭》,此诗名动天下,祭酒借势悟出诗道。 为了修炼诗道,祭酒八年前离京,周游天下,遍访三十三郡,搜集了三千民间诗歌,诗道小成。可惜始终无法更进一步,让诗道圆满。因为他还缺一首好诗,一首能够荡涤心灵,一扫沉疴的雄诗。那首蓬蒿人是极高的,太史说其有仙气,正是此诗引祭酒回京,但参悟此诗依旧无法凝聚诗道真意,那首林花词也是极好的,祭酒见之如醉,即刻闭关参悟,可惜依旧只差一步。 学正以为,祭酒执迷诗道,无非是希望更进一步,借开创诗道,成就大宗师,唯有这样,才能力压魏无暇,彻底搬开魏无暇这个已经笼罩在太学头上近二十年的阴影。 学正叹道:“既如此,祭酒且待几日。蓬蒿人此等人物,如锥在囊中,迟早锋芒毕露。殿试后,此人必扬名天下。” 祭酒沉默了片刻:“我为诗道,遍寻名诗,道散而不聚。求诸人不如求诸己,我有一事,意气难平。当自作一诗,扬吾大道!” 学正抚掌:“祭酒言之有理。修道也是修己,那就不必找蓬蒿人了。如今已经沸沸扬扬,恐与人不利。” 学正一直担心,寻找一个士子,会给这个士子带来巨大的不利。 祭酒又摇头:“即便不求于人,蓬蒿人还是值得一见。不过可先见一见林花词作者,谈诗论道,与我大有助益,于彼亦有助益。” 学正点头:“此事易尔。此人名刘知易,乃太学学子,修行医道,兼修法家。颇有才气,我即刻命人请他来见祭酒!” 祭酒摇头:“无需如此。我自有安排。” 第二日,上课的人不足一半,张景禁闭期间,懈怠的人不少。 可今日张景回来了,同学们纷纷围在他身边。 “斋长,你身体无碍了?” 张景脸色微红,点头回应。 “斋长。那董封昨日给你下的是什么毒?” 张景脸色更红,眉头微皱。 “斋长,我见你那会在地上哭嚎,你为何要哭啊?” 张景怒不可遏,昨晚出了大丑,结果同学还刨根究底。 怒喝一声:“都不用温课的吗?” 见张景发怒,众人才纷纷散去,只有一个除外。 “你还不走?” 张景看着最后一个同学。 “斋长。我给你看一个好东西。”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玩意,是一只碗,通体透明,毫无杂质。 张景顿时眼前一亮,将碗抓过手里。 “你从哪来弄来的?” “岭南王府!” 碗是魏无暇的,但刘知易不知道,他是从郡主手中接过来的,就以为是王府里的库藏。 张景道:“好,太好了。” 当然好,这可是皇帝赐给魏无暇的宝贝,蚊蝇不侵,贮水不腐。充满了故事,充满了传奇。 “这个碗至少可以做出三台显微镜!” 张景激动道。原来他说的好,并不是碗好,而是碗大。 “那就有劳斋长了!” 送碗的同学,送完就走,张景突然感觉到他像个打工人,虽然他很喜欢这个职业,可不喜欢被呼来喝去的感觉。 “刘知易,你不要太过分!” 张景怒道。 刘知易笑道:“其中有你一台。” 张景继续怒道:“这事我全包了!” 刘知易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心说你怒个什么劲?怒跪吗? 随即甩手离开炉亭,后面负责监督学习的张景敢怒不敢言。 出了门,看到一个拄着竹杖,踩着草鞋,穿着破衣的长者正坐在前排校舍的后屋檐下。不由多看了几眼,太学中,这种打扮的人只有一种,那就是墨家,看着年龄,八成 不是学生,而是学官或者老师。 刘知易看那老者,老者也抬头看了下他,还朝他笑了笑。 刘知易突然心生一种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他从没见过墨家弟子,大概是此人长着一张熟人脸,也没在意,径直往内院方向走去。 他是去找掌院的,掌院出关了,这种时候最好能去巴结。当然主要目的是听李问寒说过,掌院出关后,打算亲自教导他,那他以后可就是掌院的亲传弟子了,前途无量,上一个有这种待遇的还是李问寒。 第六十二节 诸子百家 掌院竟然不在,说是去太医院了。 昨夜闹了那么一场后,董封被法家镇压,最后关了紧闭。孙望堂跟郭镇辅打了一架,竟然还没释放完?去太医院是去找院使魏无病去了吗? 事实上,这么多年,掌院心中积累的怨愤,绝对不比董封少,他确实也需要释放,可能还需要释放更多。 掌院不在,李问寒也不在。 刘知易索性去了法家拂士院,跟李启论乐论法理。李启如今已经是颇有名气的上舍才子,正在准备明年春闱,春闱过后他就能做学官。刘知易不好打扰他太多,请教了一些修炼问题后,就离开法家,四处转了起来。 进入太学后,还没把百家逛遍,突然发现他很忙。 法家对面,是儒家的仁德院。 在儒家仁德院中转了一会儿,这里比法家祥和多了,经常见到的是花园里,树荫下,一群士子聚在一起读书c赏花,而不像法家聚在一起,除了辩法之外,没有其他爱好。 听这些人读书也没什么意思,他们读过的书,刘知易都读过。道理都写在纸上,但他就是领悟不了。书库更是不用去,儒家根本没有书库,因为天下书店里到处都是儒家的经典。儒家无术,所以也不会有秘籍让学生领悟,他们都是去白嫖其他学院的法术。 刘知易转了一圈后觉得,觉得偷师儒家难度很大。 离开儒家之后,刘知易又去其他几个学院转了一圈。 兵家学子各个身穿劲装,精悍干练,可没人练武切磋,而是下棋手谈,他们认为棋盘上有兵法演化,博弈就是交兵。至于练武,那是几十年前的老兵家了,那时候兵家还属于武道,不属于文道。 兵家隔壁是墨家。墨家是天下四大显学,影响力不输儒道,但就是入不了朝堂。原因很简单,墨家反对等级,反对贵贱,他们倡导的是博爱,是不分穷富贵贱一样相亲相爱。让皇帝爱平民像爱他的妃子那样,肯定不现实,所以墨家本身就不是一个现实的学派,带着人心中的天真和理想,但确实很多人心中的梦幻,所以大家都想要墨家成为现实,可人人都不会亲自去践行,人人都想别人爱自己,却不愿先去爱别人。 进了墨家学院,如同进了丐帮。这里的人穿着破衣草鞋,住着茅屋草舍。不是太学不肯给他们拨款,只是这些人不肯花。墨家人讲究身体力行,他们平日一边修炼,一边还在京城打工,不是自己挣来的钱不花,不是自己挣来的饭不吃。至于学院给的钱,他们都存起来,作为外来墨家子弟进京时候的花销。对此书院也无可奈何,因为真的花钱了,那就是假墨家了。 刘知易转了一圈,看到了贫穷,但心里受到的冲击极大,他从每一个墨家弟子的脸上,看到的都是最纯粹的笑,从每一个墨家弟子的眼中,看到的都是最透亮的光。 听说领悟墨家的读书人,大多数都不是赤贫之家,因为赤贫之家的孩子基本不读书。这些中产甚至富裕之家的孩子,从墨家经典中领悟了道理,心甘情愿的放下一切富贵,过起赤贫的生活,内心获得强烈的满足。 墨家有魔力! 刘知易脊背发寒,他觉得他是打死都不会入墨家的。墨术他倒是想学,可要学墨术,他也得像这些墨家弟子一样,每天跟苦力一样,到外面做苦工,黎明既起,黄昏才息。这样还还怎么学习其他百家的法术! 墨家墨者院旁,是道院,院里住着一群跟墨者一样不在乎衣食住行的道家弟子。相比墨家的茅屋草舍,道家的院子体面的多,亭台楼阁一样不少。可这些老道,根本不在乎,给他们可以,不给也可以,完全无所谓。明明修建的极为讲究的院子,被他们搞的野草遍地,杂木丛生。 刘知易刚走进这个院子,还以为是无人的废院子,太学中这样的院子不少,因为许多曾经的学院已经不在。退出院门确认了一下,门匾上确实写着“道院”两个字。走在草丛杂树间,时不时会遇到鸟雀蛇虫,空气中带着森寒,毫无生气。 踩着路砖缝隙中长出来的野草,走到一间大殿前。殿前草木尤为繁盛,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草木清新气息,几株巨大的李树,树冠遮蔽了大殿屋顶。树荫遮住殿前院子,因为树荫的遮蔽,这里的杂草c杂木倒是少了一些。 走到这里,就看见人了,大殿屋檐下,三个人并排盘坐,一动不动。左手边一个人头发中竟然长出了青草。右手边那个人膝盖上有小鸟筑了一个巢。中间的人,蒲团上长了一圈蘑菇。 这模样,让人啧啧称奇,刘知易找道院,就是看热闹的,根本没打算在这里偷师,因为无师可偷。 道家是最古老的修行门派,他们修行的方式十分简单,就是参悟。 古代道家先贤,打坐参悟,神游太虚,领悟到了无数道理,这些道理成为儒家c法家等诸子百家的根基。当这些从道家演化出来的学派发展的兴盛无比之时,道家依然在打坐参悟,时光仿佛从没带给他们任何改变,如同眼前这三个老道,时光丝毫无法动摇他们。他们一个坐着蘑菇,一个戴着青草,一个捧着鸟巢。盘坐在地,一动不动,外界的草长莺飞,阴晴圆缺,世事变化,与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他们就一直在这里打坐参悟,听说已经坐了一个甲子,六十年整。 刘知易站在三丈外看着,不是怕他们,只是脚步自己停了下来,走的太近,会让人不舒服。 脑子里闪过无数关于道院的传奇。 传说太学刚刚建立的时候,中间这个坐蘑菇的老道就已经在了,他是道院的掌院,不过那时候还没有掌院这个官职,一切都是草创。老道叫道玄,是前朝就得道的人物,没人知道他活了多久,也没人想到他能进入太学。夏文帝开太学,不过是八十年前的事情,早有神仙之名的道玄,太祖时多次请他出山,他都不应,文帝开太学,他却手捧道典,亲至京城。给初办的太学带来了巨大声威。 道院开办之后,一度十分兴盛,当时大殿前的广场上,坐满了全天下赶来听神仙讲经的学子,道玄在院中种下了三棵李树。每日讲道,不到二十年,所有学子都走了,只留下两个人,道玄收为弟子,一个取道名一清,一个取道名一虚,之后六十年,道玄与两位弟子,每日都在殿前打坐,再也没有一个学子来求学。 太学道院的情形,也是如今天下道门的情况,道家衰弱,跟百家的发展息息相关。道家不理政,不务农,不做工,不经商,只知打坐参悟大道。他们求的道超越了王朝兴衰,超越了沧海桑田,这种道太高高在上,人有七情六欲,会生老病死,王朝有兴衰交替,会改朝换代。所以一心求道的人越来越少,而且那些真心求道的人,也不会来京城,天地之大有的是地方容得下道家放下一个蒲团。 道法自然,天下道门大都在建在高山深处,人迹罕至之地。在洞天福地,与天地交泰,感悟自然法则,这才是正统的道门。闹市修道,自道玄始。 虽说道院衰微,且一甲子都没有新生入学,但没人敢废弃道院,提都没人敢提。除了当年文帝开太学之时,道玄提供了巨大的助力外。还因为道玄师徒三人道法高深,没人知道他们什么境界。 传说六十年中,他们不吃不喝,却毫无衰竭之相,道玄鹤发童颜,一清和一虚,面色红润,宛若少年。六十年中,极少有动作,三十年前徐谦在太学论道的时候,一虚睁眼看了一眼仁德院方向,一清只睁开了一只眼睛;二十年前,魏无暇入诸子阁的时候,一虚站了起来,一清睁开了眼睛,而道玄紧紧是朝诸子阁眨了半只眼。 三块石头! 刘知易远远看了一眼,不打算跟这几个人有接触,对这种人他本能有种敬而远之的倾向。 看了一眼,就打算走,算是来打过卡了。 可谁知道这时候头上长草的一虚突然摇头,手上捧巢的一清眼皮闪动,而那个坐下长满蘑菇的道玄直接开口了。 “坐忘” 道玄的声音似虚似实,不知从何处而起。 这声音响起后,一清的眼皮马上不动了,终于没有睁开。 刘知易突然脑子一空,竟然恍恍惚惚坐在了地上。 “内不觉其一身” 一虚也不在摇头了 刘知易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感觉不到冷热变换,感觉不到呼吸流转。 “外不识有天地” 刘知易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仿佛消失在了天地间,不,天地都消失了。 “物我两忘,天人合一” 这是他听到的最后声音,接着一切都消失了。 只有无数散碎的念头无意识浮动,这些念头此时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甚至是天地的,是宇宙的 我不是死了吧! 一个杂念升起,刘知易吓得打了一个哆嗦,呼吸恢复,触觉恢复,力量恢复,猛的站起来,双脚麻木,却狂奔而去,路上打了数个趔趄,都无法阻挠他离开的心,头都没回,一口气跑出道院,直接跑回宿舍。 第六十三节 法家名士拜帖 太恐怖了,这三块石头自己当石头就好,还要拉着我一起做石头? 刘知易不确定道玄老道突然开口说话,是在帮助他的徒弟,无意中波及到了他,还是就是冲他来的。 但这种道,不学不学,坚决不学。 回到宿舍,惊魂未定,后怕不已,果然是好奇害死猫,太学的热闹不是瞎看的。 他还有五家没去,一家是诡辩的名家,一家是雄辩的纵横家,一家是瞎辩的小说家,这三家耍嘴皮的外还要两家,一家是质朴的农家,还有一家是神秘的阴阳家,他暂时不打算去了,老老实实修本家医家,兼修法家。 连续运转医家真气,身体舒展开来,内心还有阴影,接着又运转法家真气,法家刚正的气势让他终于坚定内心,化解了恐慌。 接着开始打坐修炼武道血气,《潮汐术》运转起来,体内血气快速搬运,反复冲刷身体各个角落,冲击每一寸筋肉,每一个细胞。 血气翻涌,汹涌如潮,刘知易感觉自己刚刚学成的潮汐术简直太适合自己了。心无杂念,很快进入一种冥冥状态。 感觉自己仿佛化身大海,澎湃的涌动潮水,冲刷拍击岸边的礁石。这股拍击的力量,来自于自身重力,水无常形,随着宇宙星辰的引力而改变形态,一部分被吸引到高处,形成海浪,借着自身重力溃缩下来,后浪挤压着前浪滚滚向前,最终在海岸上释放所有的力量。 不知道潮起潮落了多少次,刘知易从打坐中醒来。 我刚才是进入什么状态了? 是顿悟嘛! 无论什么状态,刘知易都觉得跟刚才在道院的遭遇有关。 “坐忘?” 他还记得这两个字,后来道玄说的话都忘记了,抽空脑子也想不起来。 他不由怀疑道玄教给他,或者他意外从道玄身上学到了某种修炼秘法。 只记得这两个字,暂时就用这两个字来命名。 通过坐忘,他进入深层的冥想状态,悟性大增。随后打坐修炼武道,间接触发了这种状态,与其说是化身为大海,不如说是感悟到了自身。 他练习潮汐术,身体血液模拟潮汐运转,潮汐的动力来自日月星辰的引力,受到日月星辰周期运转,潮涨潮落。这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坐忘状态中,他感觉到了那种顺势而为,浪涛滚滚的长力。果然是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此时醒悟,马上抓住那股感悟,搬运气血。血液流动的动力来自心脏的搏动,跟日月星辰的引力有所不同,但道理相通。海水只有顺着潮汐改变自身,才能形成海浪,气血只有顺着心脏才能顺畅流转。可是气血本身就具有一种力量,犹如海水本身就有势能一样,海水通过后浪推前浪才能滚滚而来,那么血气呢? 感受到血气在内体流动,流动中自带一股势能,顺着这股势能,心脏趁势波动,血气顿时如同浪潮,前浪未息后浪又起,层层叠叠,一浪高过一浪。 刘知易的心脏快速搏动,原本一个呼吸,心脏搏动一次,血液加速一次,现在一个呼吸,心脏波动三次,血液加速三次。这种叠加不是无限制的,而是在寻找一种新的循环。尝试了许久之后,刘知易的血气终于顺畅起来。气血不断被推高,到达极限之后,气血顺势下落,转而给心脏加压,心脏蓄积压力,重复推高气血。一种新的循环出现了,体内出现了浪涌一样的循环。 刘知易明悟,他终于彻底悟透《潮汐术》了。 体内血气流转不惜,比以前快两倍以上,但带来的力量则增加三倍以上。最关键的是,心脉激起气血浪潮,气血潮落又加压心脉,形成循环不息的状态,完全不需要他有意催发。这意味着即便他不打坐,他也无时无刻不在修炼。 打开系统一看,武道已经是举人! 他竟然悄无声息突破到了举人境界,武道修行之快,已经超过医家真气。 这是实力上的武举人,考朝廷武举,一定能高中。不过刘知易不打算去考,暴露了不好,他现在武道文道双修,医家兼修法家,这种情况暴露出来,十分麻烦。因为翻遍史书,还没见过有这样的例子,他不想惹麻烦。 想到武举,他大哥会回来参加明年的武举,不知道大哥会不会赶在年前回来,一起过个年。阴山远在三千里之外,应该提前动身,回家好好准备数月,才不会发挥失误。 之后几天,刘知易老老实实待在太学,哪里都没去。外界此时正热闹,还有三天就是殿试,是科举的尾声,参加的和不参加的,都等待着结果。整个世界在这几天,是围着科举转的。刘知易不出门,却知道外面的热闹。儒家学子对热闹 有异乎寻常的热情,及第楼里看热闹的有一小半是儒家弟子。 比儒家更喜欢看热闹的,而且非常喜欢传播的,是小说家,及第楼里另一半就是小说家弟子,尤其那些守在皇榜前,第一时间抄录消息传播的,一定是小说家。 每天在儒家仁德院和小说家听风院转一圈,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比自己亲自去看热闹,知道的更多,更全面。 尤其是小说家,传播小道消息兴致浓烈,而且十分愿意传播,只要你肯打听,对方就愿意分享,不听都不行,这是他们的修行方式。 从儒家和小说家口中,刘知易知道岭南王入宫数日未归。已经久不上朝的魏太师,也进了宫门。刘知易还知道太学中的悬壶院掌院入宫了。联系这些情况,许多人都猜测,这次殿试的题目,可能跟南征岭南有关。 除了这些官方消息,那些名士c才子这几天十分安分,大概都在安心备考。 考前这段时间,他们应该都不会活跃。自从魏无暇之后,在科举之前很少有人急不可耐的出风头。徐谦时代,外地士子进京第一件事,就是挑战太学。魏无暇则是中了状元之后,才下帖太学,邀请论道。之后的学子也就都耐心起来,不在急于扬名。毕竟太学的实力有目共睹,除非强如魏无暇,否则很难全身而退,如果放在科举之前论道,破了道心,科举就要受影响。科举之后,一旦考中,就没有后顾之忧,如果没中,更不用担心,因为没考中科举,挑战太学就是他们唯一可以扬名立万的机会。 所以目前能听到的消息,无非是某某名士住在哪座客栈,某某才子赴了哪家邀约。 及第楼c状元楼等酒楼,已经开始了最后的商战,举办各种诗会c宴会,吸引各地才子。 各大公私青楼联选花魁的活动也进入最后的冲刺。 对于选花魁,刘知易颇有些蠢蠢欲动,科举的热闹,他算是看遍了,就剩一个花魁大会了。只是一个人去没意思,他不着急。打算等科举后,邀请室友一起去,也算是还了欠尤所为那顿花酒。 为此他特地留下了几份各家青楼的请柬。 青楼会给他发请柬,刘知易是没想到的。 自从在王府夜宴之后,他就开始频繁收到各种请柬,有各家豪门发来的夜宴请帖,有各家酒楼发来的状元宴会,再就是各大青楼发来的请帖了。 对每一封请帖,刘知易都小心回复,然后请斋仆张衡帮忙送去。为了回复这些请帖,他又破费了一笔银子。 今日又有许多人送来请帖,一共七封,一个自称布衣的名叫魏羡的人发来请帖,请他去城西绿柳庄赴宴,写信婉拒;一家名为芙蓉楼的青楼,其中叫花媚的姑娘写信相邀,说是办了个诗会;还有状元楼c及第楼两家最近竞争格外激烈的酒楼;有两个豪门大户,一个胭脂郡侯府,一个玉山郡侯府,这是夏京西北通往西戎地区的两个边郡,一一婉拒。只有一封让他有点犹豫,是江南四大才子邀请他去金池游湖。 正在犹豫要不要拒绝,跟四大才子只有一面之缘,接受也可以,拒绝也可以,正在犹豫间,李问寒在门外问话。 打开门:“李大哥,快进来。” 李问寒摇头:“不进去了,你得跟我走。” “去哪里?” “掌院处。” 刘知易没多问,猜测是掌院回来了,要亲自教导自己。见李问寒面色阴冷,他怀疑是掌院要亲自教导自己,李问寒有些嫉妒。他了解李问寒,知道这不是一个有气量的人。 很快到了掌院处,屋里果然坐着一个掌院,却不是悬壶院孙掌院,竟是法家的郭掌院。 “见过郭掌院!” 刘知易满脑子问号,孙掌院不在太学,郭掌院此时过来,莫非是趁机挖墙脚的? 郭掌院看见刘知易,一改往日不苟言笑的样子,面带笑容,却有些不好意思说来意。 看了眼李问寒,见李问寒也没有开口的意思,索性直接命令:“问寒。事情还是你来说吧。” 李问寒不得不开口:“八大名士之一的嬴悝,今日下了拜帖” 第六十四节 四大才子邀约 嬴悝?八大名士之一的嬴悝? 他见过这个人,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穿着黑衣,在席上一言不发。 刘知易道:“这个嬴悝很厉害吗?” 郭镇辅点头:“嬴悝是法家名士。三年前在赢郡主持变法,卓有成效。不曾想,他竟然来夏京参加科举,打算入朝为官。更想不到,江南四大才子实力强劲,嬴悝怕是要抱憾。” 嬴悝不但是法家名士,还是赢郡宗亲,赢国公次子。这种人,不但有王公之家的资源支持,自身天赋出众,还对法家有极深的领悟,可以主持变法这样的大工程,是天下少有的人才。位列中原八大名士,不是浪得虚名。 刘知易道:“您是说,嬴悝夺魁无望,所以想借太学扬名?” 郭镇辅道:“却有此虑。” 刘知易还是不解:“嬴悝实力几品?” 这样的名士,铁定都是进士境界,而且不会太低,因为有状元资质。 “四品。” 郭镇辅大言不惭。 刘知易直接跳了起来。 郭掌院,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是什么给你的自信,认为我能赢一个四品高手? 不等刘知易发问,郭镇辅解释起来。 “你是兼修,你去的话。嬴悝不会跟你论道,要是换一个法家弟子,那就未必了。” 刘知易明白了,他是兼修,道心不在法家,嬴悝跟他论道,碾不破他的道心,也就不会跟他论道,最多只是辩法。可要是换一个法家弟子,就不好说了。以嬴悝的实力,法家掌院不出手,嬴悝四品的真气碾过去,法家学生还真的很难胜过嬴悝,甚至抵挡都难。郭镇辅此举,其实是在保护自家学生。 如此良善的目的,刘知易无法拒绝,苦着脸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辩法,不论道。若是嬴悝提出论道,还望郭掌院另请高明。” 刘知易的法家,是系统灌顶开悟的,并没有自己领悟的所谓道心,理论上来讲,谈不上破不破,但他不想冒险。他法家才是个秀才,连举人都不是,而嬴悝是进士四品的高手,放在官场可是朱紫贵人级别的高官,辩法耍嘴皮子刘知易谁都不怕,可万一嬴悝滚滚真气碾压过来,他再能说,也没用。 “知易勿忧,本院亲自督阵,嬴悝不敢造次。” 刘知易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就这件事。你先下去吧,我与郭掌院还有些学务要谈。” 李问寒见刘知易答应了,马上赶他走。 刘知易走出悬壶院,直奔法家拂士院,找到宋士杰c李启商量一番,然后马上出门赴宴。 辩法c论道这种事,他缺乏经验。尤其是生死论道,听说十分凶险,一个不小心,就会道心破碎,修为被废。虽然郭掌院保证了,可他得防备嬴悝突然强行与他论道,他一个小小的童生,未必能抗住嬴悝的气势碾压,万一郭掌院来不及出手,他就被废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但辩法论道这种事,作为江南四大才子应该十分了解,他们的名气就是靠着一场场辩法c论道的胜利赢来的。 借了一匹马,直奔金池。 金池位于皇城西南方向的一个巨大的坊市对面,这里是大名鼎鼎的西市,不过坊墙在武帝时期推到,方便贸易,收取税收。当初武帝征伐岭南,耗资巨大,不得不想尽各种办法筹措军费。推倒坊墙的同时,也取消了宵禁,也就是那时候,城里各大酒楼开始不断出现,夜生活开始走进夏京这座古城。 两条运河在西市前交汇。一条自东向西,一条从南向北,不但在西市前交汇,而且聚积出了一个小湖,叫做金池,是西市商人集资挖掘出来的漕船港区。 金池周边,大都是西市商人的仓库货栈,马车停在金池岸边,两侧都是货栈,独有这一片空地。一边通向金池,一边面向大街,大街那边是夏京最大的酒楼状元楼。空出这一片空地,除了供客人停放车c马之外,也为状元楼留出了一条通往金池的通道,金池岸边有状元楼自家的码头,对于有些特别雅兴的客人,状元楼准备了画舫,可以在金池上游湖。 四大才子显然是有雅兴的人,因此不请刘知易去状元楼,而是被请到一条画舫上。 登上画舫,谢玄在船头等候,两人拱手互拜,然后携手进入船舱。 一男一女在舱门内迎候。 “刘兄。当日一别,刘兄风采让人难忘。” 男人是徐介,徐谦的嫡孙。 “许兄。谬赞了。” 刘知易客气道。 徐介又道:“引荐一下。这位是宜春 院清倌人怜月姑娘。” 刘知易眉头一挑,四大才子请人喝酒,还带着青楼姑娘,讲究! 徐介又对怜月姑娘道:“这位刘公子,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一见的林花词c明月词作者。” 怜月姑娘带着面纱,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睛中灼灼有光,屈膝行礼。 “贱妾怜月久闻刘公子大名,多次相邀,不得一见,甚是惋惜。” 这话里有怨气啊! 刘知易听出来了,原来已经给自己发过请帖,然后被刘知易推掉了。 刘知易连忙道歉:“怜月姑娘恕罪。学业沉重,不敢荒废。” 怜月道:“公子学业为重,理应如此。” 徐介忙道:“好了。快入席吧。” 走进舱内,还有雅间,里面坐着三个人,见众人进来,都起来行礼。 “刘兄。” “王兄。” “沈兄。” “谢兄。” 三个人正是四大才子中的王铄c沈权,和谢玄的弟弟谢韫,都见过面。 画舫中的房间不大,只摆出了四张桌子,分四方分列,中间有一个空地,铺着摩尼毛毯。 刘知易被请到面东的主席,谢玄c谢韫兄弟坐在他对面。王铄在左c沈权在右。没有怜月的位置,她竟然直接跪坐在刘知易桌旁。 太讲究了吧,难道四公子专门给我点的姑娘? 刘知易暗道,没有阻挠,客随主便嘛。 坐下众人说了一番闲话,刘知易知道这艘画舫并不是状元楼的,而是从宜春院开过来的,是怜月姑娘的画舫。画舫中本应该有其他侍女,可都不在,只有怜月一人。 徐介今天很主动,一会儿招呼大家喝酒,一会儿又鼓动怜月跳舞。其他人都很安静,似乎装着心事。刘知易一点都不疑惑,明天就要上考场了,怎么能没有心事。反倒是徐介,似乎心都不在考试上,十句话中至少有一半是说怜月姑娘的,让刘知易不由怀疑怜月跟徐介有事。 于是怜月近在咫尺,他都不敢大方去打量,只偷看了几眼,匆匆一撇。身为青楼女子,怜月穿着并不艳丽,身上穿着月白素裙,外罩一件青缎背心,腰系一条白绫裙带。脸上带着面纱,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是小脸,尖下巴,只露一双眉眼,细眉如黛,一对乌黑的眼睛,透着坚定的光芒。面纱下面,是遮不住的天鹅一般的脖子,连着若隐若现的锁骨。只有这微露的一抹雪白,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跳舞的时候,才能大胆多看几眼,却只能远看她的身姿。舞姿极美自不用说,青楼里的清倌人,自幼学舞,不可能不好。但身材却是天生的,盈盈细腰位于最好的比例,上面承着玲珑的身躯,下面接着纤细的长腿。胸微凸,臀微翘,曲线恰到好处。 跳完舞,又回来给刘知易斟酒,一双素手,纤细如葱,精致灵巧。 “怜月姑娘极喜刘公子的明月词,亲自谱曲诵唱。旁人想一闻仙音,千金尚不可得。今日听我等宴请刘公子,这才愿意前来。怜月,何不献上一曲?” “请刘公子指教。” 怜月马上起身,走到一旁拿起琵琶,弹奏起来。 陌生的曲子,带着忧愁,怜月的声音响起,清脆透亮,字字珠玑,颇有功底。 一曲唱罢,刘知易不住点头,曲子配的好。 徐介夸赞道:“美酒在前,佳人在侧。舞如惊鸿,曲似仙音。刘兄,可有诗兴?” 刘知易摇了摇头:“徐兄绕了在下。” 几首诗词抄的,隐隐已经被人惦记,天天有各种请帖,这让他心里发虚,再也不想抄诗了。 徐介叹道:“刘兄切勿推辞。” 刘知易顿时不悦,怎么做诗还有强迫的吗? 刘知易低头不语,默默喝酒。 青楼女子都善解人意,怜月马上叹息一声:“徐大哥,莫要强人所难。既然刘公子不愿意,此事作罢。” 刘知易莫名其妙,让自己作诗还是为了怜月这个女子? “刘公子。借一步说话。” 即便在座都是密友,徐介还是请刘知易移步。 两人走到船尾,远处的状元楼灯火通明。 六层高楼如同一个灯火巨兽,蜷缩在一片低矮的屋舍之间。 “刘兄赎罪。在下孟浪了。” 徐介一脸歉疚,刚才颇有失礼。 刘知易奇怪,是什么能让四大才子失礼,就为了让他做一首诗?这没道理啊,诗词虽美,也不过是娱人的把戏而已。又不是说今天听了刘知易的诗,明天去考试他们就能拿状元。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徐介也不是为了自己求诗,而是为了那个怜月姑娘,两人果然有私情? 第六十五节 诗词的新作用 “刘兄言重。” 刘知易说道,接着看着徐介,他让自己出来,必然有隐情要说,难道要表明他跟青楼女子纯真的爱情?但这又跟自己做不做诗有什么关系? “刘兄可知道十年以前的科考舞弊案?” 徐介神情凝重。 刘知易点点头:“自然知晓。贵祖徐太傅就是因为此案被迫离京。” 十年前,准确的说是十一年前。当时桓帝在位,魏无暇与徐谦已经争斗了近十年,朝中分为两党,互相攻讦,党争到了白热化阶段。当时出现了一件大事,会试放榜之后,上百士子不服科举结果,围堵皇城,要求皇帝亲试。 此事闹得极大,桓帝下令,从会试落第的士子中,随机抽出三百人,与会试考中的三百人一起上殿,在大殿上当堂考试。皇帝亲自监督,连考三天。皇帝亲自出题,司礼监太监阅卷。结果之前考中的三百人中,竟有上百人落榜,而落第的三百人中,又有一百人高中。在会试考中的士子中,甚至有两个士子殿试对答的时候,连话都讲不清楚,语无伦次,答非所问。 事后,皇帝震怒,科举国之根本,容不得舞弊,下令彻查。当时已经是刑部尚书的魏无暇,联合御史台c金吾卫彻查此案。该案查的就是主管考试的礼部,礼部尚书当时是徐谦党羽,御史台的御史们是对舞弊案抨击最厉害的,金吾卫则是皇家亲军,因此皇帝如此安排,实际上已经彻底失去了对礼部官员,甚至对徐党的信任。 魏无暇查案,雷厉风行,很快就将礼部上下一网打尽,严刑拷打,找到了铁证。尤其是礼部尚书,竟然被从书房中搜出了与几个士子长辈的书信,其中还有一些银票。这被当做铁证呈送皇帝,皇帝大怒,哪怕有徐谦求情,依然下令将礼部尚书发配岭南,将其抄家灭族,女眷全部罚入教坊司为娼。此案过后,徐谦离京,魏党从此独大。同时开启了会试后,还要进行殿试的传统,不过殿试只考策论,只给会试中者排名次,殿试其实是作为验证会试是否舞弊的复试。 徐介面色凄苦:“怜月姑娘,就是时任礼部侍郎的李昉幼女,当时才五岁。” 刘知易微微点头,十分同情。连坐制度确实不人道,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知道什么,长辈犯罪了,凭什么就要被卖进窑子?尤其是这种经济犯罪,基本上都会把家人罚进教坊,名义上是用卖肉来偿还欠债,实际上羞辱意义更大。 刘知易叹道:“不想怜月姑娘还有此身世!” 徐介冷哼:“都是那魏狗构陷,我祖父为保其他人不受牵连,主动请求巡边。魏狗这才放过了朝中其他忠直之臣。” 至于李昉是不是构陷,刘知易既不关心,也不评价。李昉犯法铁证如山,李昉身为礼部尚书,根据官场陋习,跟地方门阀大族有往来很正常,收他们每年给的一些银子也正常,这些门阀大族有子弟考科举更正常,这基本就是这个农业国家运行的模式。所以抄出李昉跟世家大族往来的书信没什么问题,如果真的有阴谋,这些书信早就被李昉烧掉了,敢光明正大的放在书房里,恰恰证明没问题。 问题在于,这些事情可以做,但没法拉到阳光下,法律是严格禁止的。这是一个严格立法,普遍违法,选择执法的时代。在皇帝看来,这就是罪证,因此判李昉是没问题的。但却无法让官僚们接受,因为大家都在做。 这就是官场上的榘无缰事件,明明违法,反而得到同情。因为选择执法,让法律没有公信。 “就是可怜了怜月姑娘。” 刘知易转移话题,他才不关心朝堂旧事,知道太多不好。 徐介话锋一转:“幸而李大人在礼部多年,为官清正,与人为善。礼部多有相熟的官员,暗中照拂,怜月才能平安长大。只可惜教坊落籍殊为不易,始终不能为怜月赎身。只能暗中照拂,不让她被老鸨逼迫,这才没有被人糟蹋。侥幸保住清白之身,只等魏党伏诛,李大人平反,怜月姑娘自然被释放。只是如今魏党独大,又有魏后垂帘,嗨——” 一声叹息,道出千般无奈。 连刘知易都感觉到了这种强烈的情绪,怜月一个小姑娘,从五岁开始,度日如年,每一天都害怕被送去伺候男人,好容易熬到夏桓帝驾崩,新君继位,徐谦入朝,黑暗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可这时候徐谦却被人截杀在京城脚下,对于外人来说是无奈,对于怜月可能就是绝望了。 刘知易被一股情绪触动,叹道:“不知在下作诗又有何用?” 刘知易想不明白,他做一首诗,对怜月的处境有什么帮助。十几年了,李昉堂堂尚书,二品大员,门生故吏无数,都无法帮怜月赎身,他一个小小的太学生,还是学医的,基本不可能入朝为官,单凭 一首诗,能起到什么作用。如果是魏无暇,批一张条子,也许就办成事了,可他的诗,就是抄一本,又有何用? 徐介忙道:“刘公子有所不知。公子诗才无双,公子一首诗,一夜间就能传遍京城。只要公子肯为怜月做一首诗,她必能名动夏京。” 刘知易还是不明白,他写一首诗,确实能捧红一个人,林花就是例子。原本只是岭南王府里籍籍无名的一个婢女,因为一首林花词,成为京城权贵子弟去王府最大的动力。那首词并不是专门描写女人的,而是李煜一个亡国之君感怀丢了江山,失了美人后的惆怅。这惆怅真的看成万古第一愁了,丢了江山的愁,谁能比他愁? 徐介继续道:“公子一首诗作,能让怜月博取大名,竞选花魁十拿九稳。一旦选上了花魁,陪不陪客,就能自己决定。我们也更好筹谋,不用怜月出去接客。” 绕了一圈,原来是冲着花魁去的。刘知易心中一个疑惑解开了,他之前还好奇,为什么那么多青楼给他下请帖,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他写一首诗词,能捧红青楼姑娘。对于怜月,却能保住她的清白,等待他父亲翻案。 没想到诗词还有这种作用,刘知易真的活久见了。 “此事易尔。” 不知道是不是劝青楼女子从良的男人本性使然,刘知易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一口就答应下来。 他脑子里有无数关于女人的诗词,描写c称颂女子,本就是诗词中的主流,从古老的关关雎鸠到新时代的再别康桥,亘古未变。 “有劳刘公子了!” 徐介脸上紧张的神情顿时一松。 接着请刘知易重新入席。 众人都在等着,观察着两人的神情,见徐介和刘知易都一脸轻松神色,知道事情谈成了,不免也露出轻松。怜月姑娘,美目中更是燃起一股强烈的激动,刘知易看到她倒酒的手都在轻微颤抖,指关节发白,可能刚才就一直紧捏双手。 没人说话,刘知易意识到,他们这是等自己作诗呢。 不会吧,诗是这么做的吗?你们是不是对我太有信心了,才高八斗的曹植作诗,至少还得走七步呢,你们就这么看着我好吗?我就是抄,不也得仔细回忆一下,筛选掉那些记不全的,不应景的? 刘知易感到压力山大,憋了许久愣是没有在浩如烟海的歌颂美人的诗句中找到一首合适的,不是记的残缺不全,只记得名句,就是不合适怜月的身份。愁容不由得浮上额头。 还是怜月善解人意,明明承受着最大的压力,嘴里还说着:“刘公子莫急。若无诗兴,无须勉强。” 四大才子都是行家,也知道勉强作诗,做不出有水平的,不敢催促。 之前在岭南王府喜欢挑事的谢韫,甚至转移话题,聊起了其他故事,缓和气氛。 刘知易也想起了他来的目的,趁机向四大才子请教了一些关于论道的事情。 怜月又时不时献舞c献唱,活跃气氛。 终于在看到怜月腰肢摇曳,舞姿曼妙时,刘知易突然想到了一篇赋,曹植的《洛神赋》。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正好用来描述怜月的身姿。 “有了。笔来!” 刘知易一声招呼,怜月也不跳舞了,马上笔墨伺候 刘知易一边琢磨,一边写。 《洛神赋》的华丽毋庸置疑,只是其中有些词汇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其中出现的湘妃c女娲等,不是这个世界上有的神灵,得改成类似的本土女神。 大体是不用改的,所以刘知易写的很快,半个时辰之内,一片华丽无匹的文章就摆在案头。 怜月迫不及待的捧起来读,双目熠熠生辉,如痴如醉。 忍不住诵读了出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其他人也都听得痴迷。 一遍读完,怜月还舍不得放下纸张,面色通红,显然被震撼到了。她真的有赋中描述的女子那么美丽?那似乎是神女才有的风姿。难道在这位风流才子眼中,她就是那么美丽! 刘知易心里装着事,见怜月念完,马上起身告辞。 众人留不住,只能让刘知易离开,一直送到船头。 怜月临别时,塞给刘知易一件信物,是她贴身佩戴的香囊,上面绣着一个月字。告诉刘知易,如果有时间,可以随时去宜春院找她。 第六十六节 法家修行的正确打开方式 回到太学,大门已经关闭,在门口叫了半天,门丁才打开大门。 这还是刘知易平时没少打理这些门子的结果,换个人来,还真不一定能叫开。即便如此,还非得李问寒出面来领人,门子才敢开门。太学的严格,就在这道门。 李问寒冷着脸训斥了刘知易半天才放他走。 直接去法家。 徙木斋炉亭,宋士杰等一干同学都在,今晚他们会奉陪刘知易到底,这是刘知易赴宴前,跟宋士杰商量好的。 “开始吧。” 刘知易朝宋士杰点点头。 他知道辩法的流程,互相抛问题,或者就某一个问题互相展开角度辩论。辩论基于逻辑c法理和常识进行,但还不够严谨,并没有权力c义务之类的法律概念,取而代之的是仁义c道德c善恶等不甚严谨的这些含义。 宋士杰先起头,他现在已经是徙木斋的斋长了,李启升入上舍后,就退位让贤,而宋士杰也成功升入内舍,兼任了斋长。 “刘兄。最近越郡有一奇案,越郡人好南戏” 越郡位于大夏东南,靠着大海,往西靠着楚郡,往南就是五岭。这是大夏帝国最偏远的内属郡之一,此地民风不似中原,颇有南蛮遗风。此地人喜欢一种叫做南戏的戏曲,擅长唱南戏的名角,往往受到狂热追捧。当地有一个戏子,叫做杨生,擅长南戏,为一时之冠。有一个韦姓寡妇,带着一个女儿过活,先夫曾做过官,颇有遗产,孤儿寡女二人衣食无忧,经年看戏。 韦氏女年方二八,到了婚配年纪,却爱慕杨生风采,相思成疾。韦母问询,女儿道出实情。韦母爱女心切,派人送信求婚。杨生是梨园戏子,属于贱籍,韦女是官家小姐,杨生满心欢喜应下婚事。没到成亲那日,乡下的叔父听到消息赶来,明确反对,并且告了官。官府以“良贱不婚”的律法,打了杨生八十大板,判决婚约无效。 如果事情到此也算正常,可是韦女为爱不顾一切,韦母也是一个奇女子。小叔子引用律法,她就引用风俗,当地有抢亲旧俗,杨生是武生,一身武艺,闯入韦家,打翻一众家丁,将韦女抢出家门。可叔父继续告官,状告杨生诱拐侄女。官府将杨生与韦女一并抓获,严刑拷打之下,二人坚称出于自愿,杨生全身骨头被打断,仍不认罪,韦女被掌嘴两百,鲜血直流,牙齿断裂,却高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肯放弃婚姻。 当地县令生断此案,判决杨生诱拐良人,发配三千里;韦女发到善堂,官配一户人家。来后被分配给一个七旬老翁为妻。 奇案啊! 刘知易听完不仅感慨。 宋士杰则大声问道:“此案。杨生有罪无?此案,县尊公道否?” 宋士杰喊完,徙木斋的同学纷纷站队,有的起身表明立场“无罪,不公”,然后站到一边,有的起身说“有罪,公道”,然后站到另一边。很快三十个同学,就分成两边。 刘知易经过思索,最后表达立场道:“有罪。公平。” 随即站到跟自己同样观点的人群之中。 “开始吧!” 宋士杰说道,继续坐在自己斋长的位子上,此时他像一个法官。 认为无罪c不公的一方先说,一个学生起身说道。 “予以为,此案不公,杨生无罪。杨生韦女,两情相悦,何罪之有?法理不外乎人情。” 人情是人之常情,是道德观念,法律是底线,守护的就是人们的道德底线和伦理观念。所以法理不外乎人情,立论很硬。 但马上就有反对方站出来:“予以为。此案公道。杨生有罪。良贱不婚,此乃成法,白纸黑字,岂能有法不依?” 这个反驳也很硬,贵贱不通婚,这是写入法律的明文规定。要怪就怪法律不公,但在法律更改前,就要以法律为准。法律需要尊严,尊严不是靠当权者的赐予,而是靠法律的刚性。 可马上有人站出来找出漏洞:“兄台以为,杨生有罪。罪在良贱不婚,《大夏律例·户律·婚姻》有云:凡家长与奴娶良人女为妻者,杖八十。女家减一等,不知者不做。其奴自娶者,罪亦如之。家长知情者,减二等,因而入籍为婢者,杖一百。杨生发配c充军,有公道?” 这个案件中,唯一铁定的,就是唱戏的杨生和官家小姐韦女私下结婚了,这是律法明确反对的。大夏律例关于良贱不婚的规定,在某种程度上,是保护普通良民的。能迎娶良民的贱民不会太多,靠自己的更少,因此只有那些大户豪族的家奴,才有实力迎娶良民。所以大夏律规定,为家奴娶良民的家长(主人),要打八十棍子,当然这门婚姻也是作废的。 如果为家奴娶了良民后,为了规避法律,还将良民入籍为婢女的,要打一百棍子。这显然保护的是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尤其是穷苦百姓。所以刘知易才认为这条法律还算公平,愿意站杨生有罪。 当然这条法律本身肯定有不公平的地方,但法律从来只能相对公平,做不到绝对公平。比如法律只禁止贱民娶良民女子,可不禁止男人纳妾青楼女子,这是男权的问题,显然男权比女权大,而且漠视了贱民的权力,基本上没把贱民当人。但这跟这一条律法无关,本条律法绝对是在男权社会c封建社会,男女不平等c阶层不平等的基础上,在法律的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保护最广大普通人的一条善法。如果没有这条法律,林花父亲那种王府豪奴,不可能只娶一个王府女奴,恐怕早就妻妾成群了。 针对杨生一案,凭借最朴素的情感,大家觉得杨生值得同情,两情相悦,发乎于心,对这些法学年轻士子来说,正是最浪漫的时候,更加同情杨生和韦女。另外县令判决有些问题,杨生按照当地旧俗抢亲,被诬告成了诱拐,以最高刑罚判处,如果说县令自己没问题,刘知易都不信。 可他依然认为公道,当即反驳:“杨生抢亲,于法不和,实为强掠。” 又有人反驳:“叔父诬告,为财而来,县令污判,同流合污。若此案公道,还有天理否?岂非纵人行恶?” 这个反驳很给力,有牵扯到一个很大的法理,那就是,法律是导人向善的。一提到善恶,就是最大的法理问题。 刘知易继续反驳:“叔父或有贪财,县令或有受贿,但杨生抢亲,于法不合,判杨生者,法也,非县令也。若以叔父及县令为恶,而定其判决公道,岂非本末倒置。切记,法不诛心!” 叔叔明显是冲着韦家的遗产来的,县令受贿几乎可以断定,可这不影响判决的结果。受不受贿那属于另一件案子,本案中,杨生用了法律不承认的方式,抢走了韦女,这就是强抢民女,因民女知情,判一个诱拐,并不过分。法律不能因为人的动机,而对案件本身产生差别对待,法不诛心。 又有人反驳:“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各地风俗不同,不能以一而论。” 这是一个现实,这是一个封建社会,封建族权很大,世家大族普遍实行家法,家法与国法有很大冲突,因为目的不同,国法是为了维护国家统治,家法只关心一家之兴衰。所以有的地方,宗族族长以家法杀人,比如对家族里的寡妇偷人,浸猪笼沉水塘,官府不太干涉;可是家族子弟犯了国法,大家族往往想方设法藏匿,经常与官府冲突。 风俗介于家法与国法之间,一般情况下不会跟国法冲突,毕竟风俗也是导人向善的,可因立场和目的不同,在细微处就有了差别。不能因为共性的不冲突,而否定差别时候的优先性,刘知易认为,在国法与地方风俗出现冲突的时候,应以国法为准。 在推及开来,刘知易还觉得,这是一个海洋法系和大陆法系的区别。刘知易考过司考,学的当然是大陆法系。他站大陆法系,因为这是国情。海洋法系诞生于部落时代发展而来的民族国家,同一个部落,风俗相同,因此可以让不专业的民众参与审判,便于平息民愤。大陆法系诞生于帝国形态的国家,管理的民族众多,风俗各异,让民众参与,以风俗判决,容易产生纠纷,同样的案子,在某地一个判法,到另一地会是另一个判罚,不利于和谐。另外大陆法系本身,就是帝国进行移风易俗,统一民情的重要工具。大夏王朝显然属于大帝国,适用于大陆法系。 刘知易马上道:“倘若判决依托风俗,那么杨生案在越郡审判,杨生抢亲是风俗,可以不算诱拐。那么放到京师呢,假若韦家叔父来京城告御状,是不是这风俗就不作数了。诸位在太学辩法,是不是也该依京城风俗,不认抢亲风俗?” 刘知易驳斥有力,奈何对手众多,依然有不服气的,而且激荡起了法家气势。 刘知易感觉到一股股强烈的压力开始影响他的心志,许多杂念在他心中激发,“是的,风俗应该被遵守”“法理不外乎人情”“杨生韦女,两情相悦”“判决杨生,就是纵容恶行”。 刘知易运转法家真气,真气运行也激发出一股气势,这气势中内含着他的信念,“风俗可以被遵守,但必须是在法律之下,假如风俗是烧杀抢掠,也要遵守吗?”“法理不外乎人情,法理还要超越偏狭的人情,法理必须在人情之上”“两情相悦,自然可惜,但良贱不婚,保护了更多人,法律永远是保护最多人的,而不是为了某一个人个案”。 每个人的气势不同,气势的共性还开始发生共鸣,凝聚成更有威势的气场,两股不同气场,在徙木斋中互相碰撞,同时辩法还在继续。 运转真气的法学士子,辩论起来更加激烈:“京师有风俗,可榜下捉婿。外地并无此风俗,曾有地方土豪,乡试捉婿,对方不从,乃至发生命案者。此案当地郡守审理,判决捉婿者无罪。地方可以遵从京师风气,京师就不该遵从地方 风俗?” 这个案子,刘知易知道。在南湖郡有一个地方土豪,女儿刁蛮任性,在当地风评不佳,到了婚配年纪,无人敢娶。焦虑的老父亲就想到了京城风俗,决定效仿。在乡试放榜日,派家丁在榜前蹲守,见有士子考中秀才,派家丁邀请。结果士子一听是这家,仓皇而逃,家丁边追边喊,士子惊慌,失足落水溺亡。当地郡守判决,士子是自己溺亡,与土豪并无关系,判了家丁一个过失杀人,土豪无罪。 把这件案子拿出来,就挑明了京城和地方的不同,甚至挑破了中原和边郡的不同。大夏王朝是一个封建大帝国,是中原势力靠武力统一天下,在各地推行的,上至源自中原的礼法,下至一些中原人的习俗。这是政治问题,很明显不是很公平,带有征服者强行同化被征服者的特征。辩法把这件事都拉了出来,已经上升到了法律之外的层面。 刘知易还没想好说辞,另一个士子接口道:“移风易俗本就如此,南蛮北狄西戎不通礼法,当行中原礼法。我等读书人,肩负教化之职。” 反对者也很刚,中原人向被征服的周边地区灌输礼法,这叫做教化。周边地区的风俗,那就是陈规陋习,甚至是野蛮。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其实也是事实。中原民族是先进民族,周边民族文化落后,北狄风俗喜好劫掠,西戎狡诈弑杀,南蛮盛行奴隶制,引入中原文化,确实能提高他们,但中原文化中也有糟粕,落后民族中也有优点,比如南蛮女子可以当家,北狄鼓励寡妇再婚,西戎重视通商等等。 “你所说的教化,是儒家的礼法。我法家秉持天意,尊的是天理!” 法家子弟使命感很强,始终看不起儒家的世故。 宋士杰见到辩法已经失控,抬高到了学派分歧,在辩下去就成了法家和儒家的分歧了。 马上拍桌子:“诸位同学,不可脱离本案。” 辩论继续围绕杨生案件开始,不过刘知易这边明显开始占了上风。毕竟这个案件中的双方,一方是地方县令,一方是一个寡妇,双方的水平高低明显,县令判决案件,即便收受贿赂,有明显偏袒,肯定不会那么明显,肯定会考虑法律的限制,而寡妇出的主意,完全是妇人的歪招,竟然让杨生去抢亲,杨生显然也是个没什么文化的戏子,竟然真的去了。这给了县令足够的证据,将杨生重判。实际上县令还是留了一线,他甚至可以判处杨生强抢民女,直接判个死刑都说得过去。 逐渐坚持认为无罪和不公的声音弱了下去,他们的气场也弱了下去,最后没人反驳。 宋士杰宣布:“杨生有罪,县令公道。” 这就是一场典型的法家辩法。 刘知易之前一直看得多,没有参与过,他觉得一群人争吵,太尴尬。今天亲自参与,突然发现好处多多。 通过体内运转真气,激发外放的气势,气势凝聚气场,不同气场冲突。气场又反馈于真气。相当于数十人的真气相互冲突,相互砥砺,一场辩论下来,刘知易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真气纯粹了许多。 他之前修炼法家真气,以打坐为主,磨砺真气也不过是借助别人辩法的气场,以及在书库中沉浸法家前辈留下的真意中打磨,虽然修炼了许久,可依然只是一个秀才实力。今天看来,应该是走错了路子,法就是要辩,辩法是法家修行的不二法门。 要不是来自嬴悝的压力,让他顾不上尴尬,主动参与辩法,他还体会不到这种好处。 接着宋士杰主持下,又连续辩了五个案子,都是一些很有争议的奇案。辩完之后,刘知易感觉精神十分疲惫,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其他人也都是如此,这才终结了辩论。 回到宿舍,切换成医家,继续修炼了半日。修炼医家真气的同时,搬运血气,利用医家真气能推动血气的特性,同时医武双修,事半功倍。 晚上也没有闲着,开始设计策略。嬴悝是法家名士,四品法家高手,法家除了掌院,还真没人比他境界高,别说四品了,五品都没几个,因为高品士子早就入朝为官了。 因此刘知易根本没资格与嬴悝斗气,他只能斗嘴。嬴悝不但是法家高手,而且在赢郡主持辩法,中原八郡各自为政,沿用的是分封制的古法,不像大夏王朝其他地方,大多采用的是郡县制。古老的分封制,经历了数千年,早就弊端尽显,八郡穷蹙,如果不变法,很难继续跟朝廷抗衡,被朝堂吞并是迟早的事情。 变法势在必行,可变法也阻力重重,沿用了数千年的制度,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所以嬴悝参加科举,目的绝对不是为了入朝做官,更多是为自己变法造势。因此他如果来法家挑战,一定会宣扬变法。否则他来法家,不管胜负都没有意义。 根据嬴悝一定会宣扬变法这个辩题,刘知易专注于变法内容,写了许多文案。刘知易分析了自己知道的历史中,历朝历代的变法结果,发现变法成功与否,与主持变法的人能力c操守的关系不是最大。成功实行变法的商鞅,从个人角度 来看,并不是什么好人,十分功利,不择手段;但商鞅变法成功了,哪怕他本人被五马分尸而死,他的法制却被继承下来,反对者最多弄死他,却废不了他的法。名声好得多,富有士大夫精神的王安石变法却失败了,名声不怎么好,且不择手段的张居正也失败了。 刘知易仔细分析这些变法中的得失之后,写下了三个预案,一大早就跑去找李启演练,将这些预案一一打磨圆润,发挥自如之后,在法家官厨吃了一顿饭。 正午,接到通知,嬴悝到了,就在法家大殿至公堂中。 第六十七节 辩法变法 至公堂是法家大殿,能容纳三千弟子同时听讲,但今日却人满为患,大部分弟子只能在殿外广场盘坐。 因为今日不但六千法家弟子基本都来了,嬴悝这样的名士讲法,还吸引来了大批兼修法家的其他家弟子,甚至有大批什么都不修,就是来看热闹的太学生。 嬴悝的拜帖是下给法家掌院郭镇辅的,以嬴悝的名气,挑战普通学生有些跌份,直接下拜帖说向掌院请教学问,这才是他的排面。 不过接待他的并不是郭镇辅,而是法家学谕商平,一个年纪比郭镇辅还大的老学官。 商平先推脱郭掌院事务繁忙,主动邀请嬴悝来至公堂讲学,这也是给名士的待遇,不过一般用来刁难人。因为古灵精怪的一大批学生,肯定会在最后发问,一旦回答不上来,名士的脸就丢光了。这些学生没什么面子包袱,什么问题都敢问,可名士却未必什么问题都敢答。 嬴悝知道,他给郭镇辅下拜帖,太学法家就请他讲学,这是一次交锋,他只有先赢了这些听讲的学生,才有资格挑战掌院,如果输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继续坚持请教。 嬴悝倒也不惧,堂而皇之的坐进了至公堂,面对堂下数以千计的学生,面如平湖。 “赢郡地蹙民穷,丁口众多,旧制败坏,积弊日重,百姓多流亡逃散者,或逃入他郡,或入山为匪,不变法不足以安民” 在所有人都就坐后,嬴悝的声音响起来,讲学开始了。 讲学的内容,正是变法,而且正是他主持的赢郡变法。 起首,先讲赢郡变法的原因。包括赢郡在内的中原八郡,不像夏郡,经历过惨烈的战乱。前朝时期,戎人在北方建都,包括夏郡在内的中原九郡都臣服戎朝,委曲求全,每年都要向戎廷敬献大量女子财帛。直到戎朝末年,天下大旱,民不聊生,中原八郡依然如数纳贡。唯有夏郡起兵,夏太祖带着夏氏族兵率先揭竿而起,与戎人在夏郡的土地上,进行了数年的惨烈厮杀,终于将戎兵驱逐出了夏郡。可也将一个富饶的夏郡,打的破败不堪。 中原八郡拜托了这场惨烈的鏖战,一直做壁上观。等分出胜负,夏太祖出夏原,他们才纷纷拥护。由于此时夏太祖需要八郡的人力物力支持北伐戎廷,于是跟八郡诸侯歃血为盟,结为兄弟。之后依靠八郡提供的丰富资源,太祖一鼓作气,拔出了黄山一北的戎人王庭,将戎人驱赶回了百戎山。 因此在夏太祖一统天下的过程中,八郡只是付出了大量财物,本身没有受到冲击。所以至今中原八郡都是人口繁盛的大郡,八郡占了天下三分之一人口,朝廷始终无法吞并八郡。 稳定有稳定的好处,也有稳定的坏处。八郡在继续保持太平的情况下,也继续保持了旧有的制度,沿用了数千年的分封制。八郡最大的领袖,是八郡诸侯,都是国公爵位,地方上,则由一个个士大夫家族分治,每个大夫在领地上,都是土皇帝。士大夫家族,在中原八郡,控制了一切,垄断了一切,普通百姓无尺寸之地,生活的如同农奴。所以八郡人口繁盛,百姓反而从开国之初就不断逃亡。赢郡又是八郡中最穷困的,因此这种弊病更加凸出。 赢郡之所以穷困,主要是赢郡地理环境所致。赢郡紧邻夏郡,位于夏郡西北,夏江北岸。东北部是黄龙山,北部是云中山,中部和南部,是一望无际的丘陵。全境都是山地,地无三尺平。老百姓以放羊为主,耕种为辅。仅有的农田,主要集中在发源于云岭,从黄龙山和云岭之间南下的八百里赢水河谷中。 狭小的耕地无法养活赢郡五千万人口,因此赢郡百姓逃亡问题比其他各郡更加凸出。且赢郡多山,大量老百姓逃入山中落草为寇,烧杀抢掠,从开国至今都没有平息。是天下最混乱的一个郡。为了剿匪,赢国公屡次加税,又进一步加剧了赢郡的疲敝,陷入了恶性循环,无法转圜。 所以赢国公才会选择支持儿子嬴悝变法,试图挽回颓势。 “变法之策有二。一者,清账田亩,扩大税基,摊丁入亩,废除徭役;二者,鼓励开垦,有力者开山田,永为祖业,减免赋税” 嬴悝提出的变法内容,并没有超出历代法家先辈的尝试,他应该也是总结了历代经验,然后才进行变法的。 可是他提出的这些措施,只局限于农业社会的改良,治标不治本。赢郡穷困的原因,在于人多地少,日益增多的人口陷入内卷的恶性循环。 清丈田亩,扩大税基,确实能增强赢国公的力量,却会得罪所有的士大夫阶层,这许多家族其实就是赢氏家族自己,不但会带来巨大的阻力,而且会迫使士大夫联合起来,反对赢国公,一不小心,就会造成一场内乱,赢郡内乱的话,朝廷显然不会帮忙,不落井下 石就算有操守了,一旦变法失败,朝廷甚至可能乘势吞并赢郡。 鼓励开垦,效率并不高,因为能开垦的土地有限,好开垦的早就被祖先开垦完了,只剩下大量山地,开垦困难,收益又小,如果不采取行政措施,根本不可能有利可图。 最重要的是,嬴悝变法,无法打造一个强有力的既得利益集团。 或许是由于出身,嬴悝还是太有顾虑了,既不敢过于打击士大夫,又无法给与新兴势力一个广阔的平台。 只要他变法,士大夫就已经站在他的对立面,无论他们多么克制,多么谨慎,都不可能得到士大夫的支持,并不是每一个士大夫都会胸怀天下,绝大多数人还是会受到利益驱动;而开山地,不可能造就新的豪族,充其量出现一些善于耕种的小农,这些小农一盘散沙,不可能跟士大夫阶层斗争。 所以一旦嬴悝一死,注定人亡政息,甚至他可能提前被暗杀,新法被破坏甚至根本就执行不下去。 嬴悝是法家名士,但局限性太大,无法跳开历史的迷雾看到正确的道路。刘知易觉得,在这一点上,他能稍稍胜过嬴悝。 相比法家紧张的氛围,太学高层甚至都不关心这次嬴悝的挑战,不管是所有人都知道身在太学的学正,还是没人知道已经悄然回归太学的祭酒,此时都在一间隐秘的密室中,对着一面墙争论。 “大家无需瞎猜。这个蓬蒿人马上就会露出水面!必是我儒家士子。” 学正看着墙壁上高挂的一副《蓬蒿人》诗,十分笃定的说道。 跟他一起站在墙壁前的,还有一个“乞丐”,一个“商贾”,一个神棍。 当士子们从刚入京城时,对蓬蒿人给予厚望,认为只有蓬蒿人才能力压四大才子c八大名士,但蓬蒿人久不露面,健忘的人们慢慢没人提了。尤其是科举之后,已经没人记得这个角色。所有人关注的核心都是,这次科举,是四大才子夺魁,还是八大名士折桂。 商贾马上兴奋道:“学正查出来了?” 学正摇摇头:“并没有。此人既然在及第楼遗诗,观此诗中意气,必是胸怀大志,渴望功名之人。绝不可能不考科举。以其之才,必然高中。” 蓬蒿人的传说流传了半年,寻找他的人众多,有许多猜测。大多数人相信蓬蒿人就在高中的进士中,很可能就在状元c榜眼和探花三鼎甲中。学正也不例外,他还亲自去做过验证,会试中排名靠前的一些士子他都验证过,小心翼翼求得他们的笔记进行对照,发现都不是蓬蒿人。学正甚至担心蓬蒿人没发挥好,打算去贡院调取所有士子考卷,但与他关系莫逆的礼部尚书却拒绝他的胡闹,担心惹出科举案这样的大乱。 即便无法查证,学正依然坚信蓬蒿人肯定考中了贡士,只要殿试发挥好,就能取得一个好的名次,高中状元都不奇怪。总之学正绝不相信,能写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狂生会落榜,他不但坚信这士子一定上了杏榜,而且笃定他是一个儒家弟子,只有儒家弟子,才有这样不甘平凡的胸怀。 老乞丐叹了口气:“此人不出,殊为可惜!只有诗家弟子才有如此真性情,一时兴起,视功名利禄如粪土。” 老乞丐太爱这首诗了,豪情洒脱,有真性情。 其实这首诗大家都爱,老乞丐认为其中有真性情,是诗文之真谛,诗乃心音,此人能直抒胸臆,是天生的诗人。 老神棍叹道:“此诗中仙气飘逸,我卜过一卦,他乃阴阳家弟子。” 老神棍则始终认为这首诗中有仙气,怀疑诗人是阴阳家弟子,阴阳家出自道家,但却不像道家那么无为。 看着同一首诗,三个人有三个看法。老乞丐认为这是诗家弟子,诗家衰微数百年,早在戎朝时代,诗家就已经不在现世,但老乞丐知道诗家并没有灭绝,在一些古老家族中,还有传承,如果不是这次游历天下,他甚至都以为诗家已经消失;学正偏偏认为蓬蒿人有儒家风骨,一定是儒家弟子;老神棍认为诗人是阴阳家,唯有阴阳家才有不属于道家的仙气。 只有商贾不参与,因为无论如何蓬蒿人不可能是杂家,相比诗家的存亡未定,杂家是真的消失了,就断绝在了他的手里。 “学正c祭酒c太史,三位何不打一个赌。” 商贾建议道。 第六十八节 嬴悝的漏洞 学正闷哼一声,他一身正气,不喜赌博。祭酒却是真性情,兴之所至,随心所欲,抚掌赞成。太史更是潇洒,阴阳家整天推演阴阳五行,还会怕打赌。 两人赞成,看向学正,学正也不认怂:“赌什么?” 太史率先开口:“赌一个人。” 这几个人,一个太学学正,一个太学祭酒,一个太常寺太史,自然不可能去赌凡俗之物。 学正和祭酒相视一眼,问道:“谁?” 太史道:“刘知易。” 学正和祭酒十分诧异,刘知易是太学生,学的是医家,兼修法家,善做诗文,才华横溢,确实是一个人才,可跟太史八竿子打不着,他是阴阳家,修的是占卜星象c阴阳五行,怎么会对这个医家弟子感兴趣? 虽然不解,两人却异口同声:“不行!” 二人是太学领袖,一致对外,绝不接受别人从太学挖墙脚。尤其是祭酒,刘知易诗才绝伦,他一直暗中观察,让他慢慢成长,将来有希望跟他修诗道,即便不是正修,至少也能兼修。要是被太史挖走了,损失就太大了。 太史却不罢休:“刘知易有阴阳家天赋。” 学正和祭酒又异口同声:“胡扯!” 商贾却来了兴致,他是最后一个杂家,他的道心破碎,导致杂家断绝,可杂家那种兼容并蓄的好奇心还在。尤其是这个刘知易,最近声名鹊起,一首好词接一首好词,风头已经盖过蓬蒿人,蓬蒿人被人遗忘,与刘知易的横空出世脱不开关系。 商贾一度怀疑,蓬蒿人是不是就是刘知易写的,只是当时没有留下姓名。他还邀请刘知易多次,请他来及第楼,可惜此人从不赴邀,连魏文侯家的二公子邀请都不去。后来祭酒下了结论,刘知易不可能是蓬蒿人,因为两人诗词中的气质截然不同。刘知易作词,婉约c哀愁,蓬蒿人做诗,潇洒c大气,不可能出自一个人之手。这才打消了商贾的怀疑。 商贾好奇问道:“太史何出此言?刘公子当真有阴阳家天赋?” 太史道:“吕公不知,这刘知易前些日子做了一物,名显微镜。透过此镜,寻常人亦能见识入微之物。金木水火土,万物皆是至小之物组成。你们看这是什么?” 说着太史手掌挥洒,手上发出五颜六色的气,这些气在桌面上沉积,形成一幅乱麻一般的图案,图案上有线条,有片层,胡乱挤压在一起,杂乱无章。如果刘知易在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金属的晶体表面。 但在场几人却不认识,只有太史叹息了一声。 “这是我于显微镜之下,穷尽目力所见之针尖。此乃金之至小!” 至小即小到不能再分的物体,是这个世界上诸子百家认为的最微小的物质。诸子百家中,许多学派进入三品之后,都有相应的手段让目力入微。医家的望闻问切之术,法家的《侦》字诀都有这样的效果。 阴阳家当然也不例外,有一门奇术叫做《观天术》。太史利用显微镜,配合观天术,竟然直接用肉眼看到了金属表面的晶体结构,不由震惊。以前他最多能看到细胞,现在却看到了比细胞小数百乃至上千倍的晶体结构。这已经是光学显微镜的极限,因为更小的原子,无法用光来观察,因为原子比可见光的波长更小。 几人听见太史展现出来的图形是针尖之后,不由惊讶。他们是百家高手,对阴阳家的了解比普通百姓深得多。普通老百姓以为,阴阳家就是一群算命先生,就连皇帝也主要借助阴阳家观天象来占卜国运。但实际上,这些百家高手都知道,阴阳家源于道家,跟虚无缥缈,以坐忘领悟唯一大“道”的道家不同,阴阳家采用其他手段,分解万物本源,认为万物由金木水火土构成,有阴阳两面。这些道理,脱胎于道家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的理念。 如果刘知易来解释的话,他会认为阴阳家是道家中偏向唯物主义的一面,而道家自己则追求精神感悟,以顿悟来结构世界,阴阳家则偏向唯物,试图以五行配合数术推演万物变化。 祭酒c学正甚至吕公,他们三人虽然对阴阳家了解不及太史,却比普通人强得多,知道阴阳家是钻研万物本源的学派,本质上跟道家一样。只是方法不同,显然,显微镜为阴阳家直观探索五行变化有巨大意义。 一瞬间,他们被太史说的心动,产生一种刘知易确实有阴阳家天赋的念头。 但嘴上绝对不承认: “一派胡言!” “岂有此理!” 祭酒和学正同时驳斥。 为劝阻三人的争论,吕公马上亮出宝物。 打开早就摆 放在桌面上的一个锦盒,从中取出一张宣纸。 展开说道:“刘公子新作。” 众人这才停止争论,他们今天就是冲这首诗来的,吕公特意邀请他们来品评,还说今天刚得了一首传世名诗。 吕公先将宣纸捧给祭酒。 “请祭酒先品评。” 祭酒看完之后,面色愉悦,如饮美酒,然后默不作声,将纸张交给学正,学正看完皱起眉头,也不做声,随时转给太史,太史看完,同样不做声。 三人互相对视,分别点评。 “好事!” “好诗!” “好诗!” 三人评价竟出奇的一致。 吕公脸上堆笑,马上将这首装裱好的词悬挂在墙壁上,此时墙壁上已经挂了四幅字。 第一首,祭酒当年写的《送徐太傅至十里亭》;第二首,《蓬蒿人》;第三首,《林花词》;第四首,《明月词》。 将字挂好后,吕公又从盒子中拿出另一页宣纸。 “与《明月词》同时出现的另一首诗,出自江南四大才子之手。诸公请品鉴一二!” 吕公将那首明月诗碰到三位面前,三人仅仅只扫了一眼,就将目光转向墙上,继续欣赏墙上的词作。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好词。此词至情至性!” 祭酒高度评价。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此词中颇有仙气!” 太史高度评价。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忠孝亦难两全,此词中有大智慧!” 吕公惊讶,这三人竟然同时高度评价一首词,实属难得。可惜他没能得到词人墨宝,多次邀请,对方多次婉拒,或许应该登门拜访,吕公心中计议着。 见几人品鉴新词,浑然忘记了刚才的争执,吕公又从盒子里拿出一幅字。请这些人品诗,自然不可能只有一首佳作。 “诸位看看这首《月神赋》如何?” 又是一首刘知易的作品。 同一首赋,此时还摆放在另一群人的桌上。 怡红院,锁春阁中,一张宣纸在几个姑娘面前展开。 纸张从宜春院中传出,由芙蓉楼里一个姑娘带来。 芙蓉楼是教坊司青楼中排第一的名楼,与牡丹楼c芍药楼三楼并称教坊上三楼,乃是教坊司八大青楼中规模最大名声最大的青楼。而宜春院c怡红院c丽香院c浣纱院和洗翠院,合成下五院。上三楼和下五院,构成教坊青楼的高端,可这些年一直被玲珑楼这个私营青楼压制着,所以才有了联手选花魁的对策。 八大教坊青楼,都归教坊司管辖,因此内部互通,互通消息。其他青楼得到宜春院中传唱的名诗,一点都不奇怪。所以芙蓉楼的当家花旦得到这首诗后,立马邀请了上三楼其他两个姐妹,一起赶到怡红院商讨。 锁春阁的主人,玉扣姑娘看完《月神赋》后,赞道:“果然是好文辞。花媚姐姐从何处得来?” 芙蓉楼花旦花媚叹道:“还能是哪里!” 玉扣猜测道:“宜春院?” 另一个姑娘点头:“声势让宜春院占尽了。这花魁选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一夜之间,一首《月神赋》让怜月名声大噪,这还是官办青楼没有大张旗鼓宣传的情况下,这让其他青楼的竞争对谁们压力重重,感觉继续下去,只是给别人做嫁衣裳。 玉扣笑道:“无格姐姐言重了。姐姐舞技,教坊第一,谁敢说花魁一定不是姐姐的?” 芍药楼花旦无格道:“玉扣。姐妹们来找你,不是让你说宽心话的。是让你拿主意的。” 最后一个姑娘接话道:“没错。花魁大会,最初以为玲珑楼的清影会是劲敌,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怜月。借着一篇赋,声名鹊起。玉扣妹妹,咱不能陪太子读书,这次花魁大会,该如何应对?” 玉扣点头:“红衣姐姐难为小妹了,小妹哪里知道如何应对。” 牡丹楼花旦红衣哼道:“姐妹们从小一起长大,谁不知道你主意多,休要谦虚。” 这三人都是各家青楼的清倌人,还是最出色的当家花旦,今年是要参加花魁大会。她们跟宜春院的怜月和玲珑楼的清影,都是竞争对手。 花媚是芙蓉楼花旦,生的雍容大气。无格是芍药楼花旦,人如其名,娇柔无骨,舞技十分高超。红衣是牡丹楼花旦,一身红衣,热烈如火。 三人之所以来找玉扣商议如何对付清影和怜月,是因为她们跟那两个人都不是同路。清影所在的玲珑楼,是私营青楼,清影是楼里妈妈王团儿自小养大的养女。怜月所在的宜春院是官办青楼,怜月是罪官之女。 而花媚c无格c红衣和玉扣四人,则是彻彻底底的教坊司女子,祖辈都是乐籍。相比清影是王团儿从小买来养起来的,怜月是父亲获罪被罚入教坊司的,她们是那种百姓口中“生男为奴c生女为娼”的世世代代的贱民。 这些教坊司乐籍,户口世代在教坊司,从说话起就送入教坊司学艺,长成后才会进入各个青楼。根据素质,最后会被分到不同地方,最高级别的甚至会去皇宫表演,只有皇亲国戚才能看他们表演,次一等的在京城青楼,只有朝廷官员才能使唤他们,再次的会送到地方上的青楼,郡一级的青楼,举人就能进出,县一级的青楼,只需要秀才就能进出。最次的,长相不佳,学艺不成,或者年老色衰的,甚至可能被发卖给下等窑子,遭受千人枕万人尝的命运。 命运凄苦,可以说是官方奴隶,但是世世代代为奴为娼后,这些乐户已经习惯了。甚至都不需要官府专门看管他们,他们形成了一种新的社会生态。这些人世世代代居住平康里,将音乐c舞蹈等等取悦人的技能一代传一代,作为他们唯一的生存技能。柳龟年兄弟,就是其中的代表。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向教坊司交钱,远超普通百姓的赋税。 交上钱了,教坊司不管他们,交不上来,就等着教坊司处置他们,所以一些青楼女子,年老色衰之后,也不敢懈怠,会收养一些小姑娘,教她们各种技巧,在自家营业,好听的叫做私馆,不好听的就叫暗门子,私娼。有亲生女儿的,甚至会让亲生女儿出面接客,好不凄凉,可他们却已经习以为常。 共同的命运,让这些乐籍人户十分凝聚,花媚她们可以接受玉扣压过她们成为花魁,却不能容忍清影c怜月这种外来出身女子胜过她们。 不过玉扣倒是洒脱,给三个姐姐一边斟茶,一边劝慰:“三位姐姐,稍安勿躁。事在人为,听天由命。” 花媚瞥了她一眼:“听天由命?谁会赢?” 玉扣道:“大概怜月会赢吧!” 无格哼道:“她凭什么?论唱,她不如花媚姐姐,论舞她不如我。论弹,她不如你。论容貌,她不比我们强。让她赢,我不服。” 玉扣道:“时也命也。她有贵人相助,如之奈何。” 红衣道:“贵人?这就是命嘛。我等天生命贱,活该世代为奴,她生为官家女,哪怕犯罪,也比我等金贵?有贵人相助!” 玉扣叹道:“何苦跟她争,你我输赢,不过一戏。她却是在拼命!” 其他三人沉默起来。 都是在滚滚红尘中挣扎打滚的人,沦落到教坊司就如同到了地狱,没人都在挣扎,不过挣扎的方向不同。怜月那种官家女还没有绝望,还试图努力爬出这个地狱。他们无非是挣扎着在地狱里挣扎出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窝罢了。 花媚叹道:“姐姐知道你与怜月相熟,但你真的服气吗?” 教坊司女子,从小在教坊司各部学习,初学之后,分入各部。一般人会入雅乐部c清乐部c鼓吹部c鼓架部c戎部c胡部这六部其中之一,轮番学习。资质最好的,能精通六部技艺,出师被评为第一部乐籍,各楼的花魁都属于教坊第一部。只通其中之一的,入第二部乐籍,各楼普通歌舞伎属这一部。最差的,学无所成,要么在青楼打杂,要么被发到外地,甚至送入军营,最差的是卖入私院。 玉扣从小也是如此,精通雅乐c清乐,又懂吹奏c弹唱,更学会了戎胡歌舞。她学习期间,恰好跟宜春院的怜月一起入学,分在一部,一直到十二岁,两人同时学通六部技艺,才各奔东西。一个进了宜春院,一个进了怡红院,好在几年之后,两人同时成为两个青楼的当家花旦,准备参加同一届花魁大会。 一想到跟怜月一起学艺的往事,玉扣不由得摇摇头。 “怜月天资一般,十分刻苦,她能到今天这一步,实属不易。” 当年学艺的时候,玉扣她们那些时代乐籍女子,轻松自如,而怜月则十分辛苦,往往付出别人十倍的努力,才能学到同样的程度。 花媚冷笑:“原来如此,到现在还是那么拙劣。” 玉扣疑惑:“花媚姐姐何出此言?” 花媚道:“我听柳家的小厮说,那日为了请刘公子做诗,那怜月不顾脸面,不在闺阁待客,跑去金池那种地方,为人斟酒c献舞。还请出江南四大才子求情,这才求到了一首长赋。” 玉扣摇头叹息,青楼女子虽然下贱,可没出格之前,比官家小姐还要严格,目的是为了抬高身价,越是难得一见的清倌人,最后梳拢的时候,卖价就越高。所以清倌人出阁之前,妈妈是千防万防不让她们见人的,清倌人自己也很自律,都很清楚,这关乎她们的未来,绝不轻易露面。 无格道:“那刘公子也是可恨,我等请他,他就不来。” 红衣嘲讽:“谁叫你不会扮可怜哪。” 几人说着话,屋里不时有各自的侍女进出,花媚的侍女进来 后,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花媚正色:“好了。说正事。玉扣,你如果没有主意。姐姐们倒有个主意,来之前我们商量好了。姐姐们非得帮你一把,我们都请过那刘公子,就你没请过。不如以我们众人之名,请那刘公子到怡红院来,不信他不来。” 花媚说着悄声跟其他几人低语几句,无格和红衣有些不自然起来,无格颇有些娇羞,红衣则是娇羞过后又带着昂扬,似乎准备做一件很有挑战性的工作。 玉扣疑惑起来:“诸位姐姐想要怎么帮我?” 花媚哼道:“刚刚打听清楚,刘公子又去了宜春院。宜春院为了捧怜月做花魁,下了血本。楼里花魁全部出马,打算今夜把刘公子等人伺候周到。姐姐们商量好了,非要捧你做花魁,我们豁出去把他伺候好。不信凭姐们们的本事,不能把刘公子的诗才榨出来。你请他来,其他就看姐姐们的。” 玉扣张大了嘴,原来三个姐姐准备为她做出巨大牺牲。这种牺牲对她们来说,也不算什么,可那是以后,现如今她们可还是花魁竞选者,为了她去伺候了刘公子,等于放弃了选花魁,牺牲太大了。选花魁哪怕输了,回到自己青楼,那也是小花魁。如果提前破了身子,就失去了选花魁的资格,回到楼里,也没法办出阁梳拢之礼,会让楼中妈妈损失许多银子,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玉扣叹道:“怎敢让姐姐们如此牺牲。想要那刘公子一首诗,何须如此麻烦。” 红衣急道:“说的容易,你又没有主意。刘公子一词万金,姐姐们陪他也不算吃亏。不伺候好他,他怎会为你做诗?” 玉扣摇了摇头,招呼侍女拿来笔墨纸张,去一张信笺纸,落笔成诗。 “找人将此诗送去太学,交给刘知易公子!” 三个姐姐见状马上就明白了,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露出得意的笑意。 玉扣果然是有主意的。 只是玉扣写的诗,突然让她们有些担忧起来。 “玉扣。那刘公子不会当真吧?” 花媚忧心忡忡。 另外两女默默点头,同样忧心。 “当真?呵呵。” 玉扣笑了起来。 其他人都笑了,怎么问出了这个傻问题。当真不好吗?她们最好的归宿,比这个更好吗? 玉扣笑着又冷了下来。 其他人也都是如此,渐渐沉默下来。 怎么可能当真呢?刘知易那样的太学才子怎么会对一个青楼女子当真? 即便高窘那样痴情的状元楼,不也不敢娶小润。 良贱不婚,男人倒不是不能娶青楼女子,可是娶了之后,从此出门要戴绿帽子,绑红腰带,穿猪毛鞋,走在街上靠两边走,受万人嘲笑,如此羞辱,绝了正经人家娶青楼女子的念头,她们这些青楼女子最好的归宿,实际上就像刘知易诗中写的那样“嫁作商人妇”,只有本来也没什么地位的商贾,才会娶她们,才敢娶她们。 几人喝着茶,虽然知道不可能,可还是对刘知易的回复隐隐有些期待。 至公堂,嬴悝讲学终于到了尾声,这一讲,足足讲了两个时辰,讲出了一篇黄煌雄文。 “是以官绅一体纳粮,黎庶各安律法,则天下太平!” 讲法终于结束,场下久久沉默。 嬴悝讲的太好了,从变法的原因起首,中间详细讲了变法的内容,主要是抑制豪强兼并,维持黎民生计,而且有大有小有粗有细,具体到各项措施落实,如何保证执行,奖惩措施,十分具体,最后落笔在目的——天下太平。 原因很硬,不变法老百姓就活不下去,过程很严密,目的很高尚,看似无懈可击。嬴悝不愧是天下名士,这一篇变法雄文,囊括了历代法家先贤变法的成果,可谓集法家大成。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连陪坐的掌院都沉默不语。 学谕起身连问三遍“诸位学子可有疑惑请教”,结果没有一个学子站出来发问。 刘知易听完后,觉得嬴悝变法内容,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案,虽然很仔细,比他预想的要成熟很多,考虑的十分周祥,采取了严密的措施确保变法政策可以落实下去。甚至考虑了士大夫反叛,嬴悝还在赢郡编练了三万法兵,专门用来执行变法,镇压豪强。赢国公看来真的是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嬴悝变法上了。 可是嬴悝没有提到人亡政息这个最大的漏洞,历代变法者中,不是没有强臣明君,可一旦臣亡君死,新法往往废除。除非嬴悝能保证他永远活着,否则变法就难免前功尽弃的命运。 刘知易总结了自己熟悉的历史上几次重要变法,明白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是因为司马光c苏辙这样的保守派反对,因为王安石变法,侵害了他们所代表的的士大夫阶层的利益。张居正变法,清账天下田亩 ,让朝廷府库充盈,同样侵害了士大夫阶层的利益,张居正一死,人亡政息,几十年后,崇祯皇帝因拿不出军饷导致明朝灭亡。 商鞅变法之所以成功,因为虽然也有大批反对者,可也有一大批像白起c王翦这样的靠着新法,通过立功成为权贵的利益集团支持,这些军功利益集团,力量强大,足以保证商鞅死后,继续执行商鞅之法。 所以变法能否成功,最终决定在能否通过新法,培养出一个新的利益集团来。没有这些利益集团,哪怕新法再好,也不会有人保护,而变法势必是要侵害到旧的利益集团的。 刘知易反复打磨这些道理,虽然觉得道理很世俗,完全没有变法者一般具有的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但这却是变法成功与否唯一的机会。 刘知易在心中反复演练了自己要驳斥的漏洞。 此时没一个法家弟子提问,所有人都被嬴悝的才学震慑住了,而且确实从心底认可嬴悝的变法措施,认为他能成功。法家跟儒家不同,法家只认理,法理讲究证据,一就是一,所以一旦认可嬴悝,就不可能去跟他辩驳。 刘知易看到掌院郭镇辅叹息一声,半身耸动,似乎准备起身。 刘知易知道自己不能等了。 “赢公子,好久不见!” 刘知易马上站了起来。 第六十九节 治标不治本 嬴悝起身还礼,两人是见过的,在岭南郡王夜宴上,当时刘知易做了一首明月词,让八大名士折服。虽然在诗词上,他们认输了,但不意味着在其他学问上会输。 所以看到刘知易站起来,嬴悝虽然眼神中却露出一缕疑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并没有多少担忧,反而是兴奋和自信(辩法谁怕谁?)。 “刘公子兼修法家?” 嬴悝问道。刘知易是学医的,在这里听他讲法,肯定是兼修。 刘知易点头:“学艺不精,比不得各位法家学子,深通法理,疑惑颇多,还望赢兄解惑。” 嬴悝道:“刘公子请赐教。” 刘知易道:“赐教不敢,只有一忧,赢兄新法,可行一代,如何存续?” 嬴悝没有正面回答:“善法,当能存续百代,恶法,当代寸步难行。” 他很取巧,意思是新法是好的,就能一代一代延续下去,如果不好,这一代就实行不下去,等于是在说,他如果变法成功,那就说明是好的律法,如果不成功根本执行不下去。 这等于没说。 刘知易自然不会认可这个回答,讲法时发问,本就是刁难,可以持续纠缠一个细节,知道说清楚,谁让坐在上面讲法的都是大师,而下面请教的都是学生呢。 继续道:“窃以为,赢兄变法,治标不治本。” 抑制兼并,削弱豪强,在农业社会,确实能够短暂的保护小民的生存,让王朝苟延残喘,可这解决不了问题。最大的问题是生产力低下,人多地少,绝大多数劳动力扎根在土地上,累的半死只能糊口,经不起任何的风险,一个小小的天灾,就可能成为压倒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农民起义席卷天下,然后死上一大半人,新的王朝建立,人少地多,人均资源丰富,很快就进入盛世。如此循环往复,兴衰交替。 所以抑制兼并解决不了问题,反而是镇压了豪强之后,当农民起义爆发,地方没有土豪压制,很快波及天下,王朝倾覆,十室九空,带来更大的损失。 要解决问题,实际上就是突破农业社会的桎梏,冲脱樊笼,走向现代社会。不依赖农业,发展工商业等其他产业,吸纳更多劳动力。 嬴悝反问:“何为标,何为本?” 刘知易解释:“标者,财富不均,富人田连阡陌,穷人无立锥之地。本者,人多地少,物有尽,而人无穷也。” 暴露在人面前的贫富分化,其实只是小问题(标),真正的大问题(本),还是土地有限,人口却无限增长,社会承压到了极限。 嬴悝点头,这确实是他遇到的困境,也是历代王朝末期遇到的永恒问题。 叹道:“抑制兼并,即可治标。治本,非人力所能为也。若有治本之法,刘兄可能教我?” 他倒是很干脆,承认他的变法只是治标,律法又不能凭空变出土地。 治本的办法当然有,只是刘知易不好解释,在农业时代,跟他们讲工业革命,没有说服力。 不过刘知易有折中的办法,工业革命还太早,但重商主义却可以抛出来。 “敢问赢兄,人多地少,民何以作乱?” 一句废话。 嬴悝很配合:“耕者无其田,作乱以求活。” 农民没有地种,造反只是为了活命。 刘知易又问道:“商贾无田,何以能活?工匠无田,何以能活?渔夫无田,何以能活?山民无田,何以能活?牧民无田,何以能活?” 嬴悝道:“商贾无田,贱买贵卖,博取厚利,是以能活。工匠无田,土木丝布,市以粮谷,是以能活。渔夫无田,种水捕捞,易衣易食,是以能活。牧民无田,放养牛羊,换取盐铁,是以能活。” 问这个问题,只是让大家知道,不要把目光只盯在土地上,能养活人的行业多了,等工业起来之后,工业养活人更多,等服务业起来后,服务业比工业养活人还要多。社会应该持续向前滚动发展,而不是囿于兴衰交替之间,不断的人多了大乱,把人杀的差不多了又大治,进行这样的循环没有意义。 刘知易道:“百工都可无田而活,何不改耕者为百工,则耕者无田,亦不会作乱。则天下田少,国可以续存。” 刘知易出的招,就是让农民转行,去做工,去经商,去想方设法养活自己。这就跟嬴悝变法有根本冲突了,他变法有一个核心,那就是限制流民,把老百姓都绑定在土地上,不允许他们流动,这样就不会对社会造成冲击。可刘知易要让农民去做打工人,要去城里,要去外地,势必要进行大规模,大范围的流动,这在农业社会 是不可想象的灾难。 嬴悝皱起眉头,双眼爆出精光,身上气息流动,气场鼓荡起来。 这已经是驳斥他的根本措施了,如果不能把这个观点驳斥下去,他的变法就是笑话。至少在这场辩法上,他就输了。 刘知易皱眉。 辩法就辩法吗,你亮肌肉干什么?拿你那四品的修为吓唬我? 感受到一股雄浑的气势压迫而来,刘知易胆怯却不心虚,因为他坚信他的道理是正确的。 于是也运转真气对抗。 有气场加持,嬴悝的声音马上变得格外威严和刚直,轻声细语都带着喝问这样的威势。 “百万民众滚滚流动,如江河奔涌,倘若作乱,如何能治?” 嬴悝喝问。 刘知易作答:“夏江奔涌不息,百川归流,终至大海,未必决堤。百万之众,滚滚流动,以法为岸,以律为堤,以刑为坝,则百川归海,滚滚不绝。” 嬴悝把数以百万流动起来的老百姓视作洪流,一旦作乱就没法遏制;刘知易将律法比作堤岸,用律法约束百姓。最终百姓都能找到他们幸福的海洋。 嬴悝皱眉:“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赢郡疲敝,若民尽失,则何如?” 这是个大问题,也是个小问题。大在,赢郡是最穷的郡,一旦放开让老百姓流动,很快百姓可能就离开赢郡,逃奔他郡去了。农业社会,人多力量大,大夏王朝之所以无法吞并八郡,就是因为八郡有两亿多人,实力强劲。小在,赢郡只是一个郡,天下几十个郡,就算赢郡人跑光了,天下还在,国家还在。但这就超出辩法框架了,因为嬴悝讲法,讲的就是他在赢郡的变法。 刘知易道:“人离乡贱,落叶归根。赢兄多虑了。” 他告诉嬴悝的是,人总是会回去的,其实好处很多,因为返乡老公会带回去大量劳务资金,这是一笔不可忽视的资本涌入。但没法跟嬴悝说,因为跟他们讲资本他们都听不懂。诸子百家中,可没有一个“商家”。 嬴悝道:“然。就以刘兄妙论。许民出奔,务工从商。地力有限,所产有穷,何以养冗人。” 嬴悝又提出了一个根本问题,那就是,土地有限,产出有限,就产那么多粮食,人却是无穷的,冗余的人口怎么养活?这个问题,也是造成兴衰交替的最大问题之一。 刘知易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道:“赢郡地力有限,而大夏地力无限,大夏地力有限,而天下地力无限。以我之工商渔樵,易彼之地力所产,互通有无,则活人无穷!” 刘知易的办法是搞外向型经济,出口商品交换粮食,赢郡土地有限,相比而言大夏国土地几乎是无限的,大夏国土地有限,相比而言,天下的土地是无限的。用本土无限人口的产出,交换外邦无限土地的产出,能养活的人口是无穷无尽的。 也可以用另一种观念解释,那就是搞扩张,我的土地有限,就去掠夺别人的土地。 这个道理讲得通,所以嬴悝沉默了片刻。 但显然他不会这么容易折服,片刻后反问:“你我论变法,怎变了法家。改行墨家,乃至商贾末流之术?” 随着嬴悝的喝问,刘知易感觉到身上的压力陡增,一股巨大的气势压迫而来。这是嬴悝借助法家大义,居高临下斥责,而且引起其他学子的共鸣。因为嬴悝说,大家在辩法,这是法家的事情,可刘知易却大谈工匠之道的墨家,甚至还谈被诸子百家都鄙视的商人的手段。这是立场问题,在座所有法家弟子都不认可刘知易。 此时在座所有法家弟子都看向刘知易,有的神情迷惑,不理解刘知易为什么会称赞工匠c商人之术。掌院郭镇辅也看了过来,他眼里现出急色。嬴悝以法家大义斥责,数以千计的法家弟子共鸣,这样的压力不是刘知易一个兼修的学子能承担的。即便是他这个法家三品掌院,也撑不住。原本的计划中,是不会让刘知易承受这种程度的压力的,刘知易跟嬴悝辩法,只是口辩,充其量会有些微气势交锋,双方都不能动用法术。 这是一种默契,嬴悝十分规矩,可没想到,嬴悝调动了数千法家弟子的气势,只要这些弟子坚信法家道理,此时就会支持嬴悝。而郭镇辅还不好插手,因为他不能在嬴悝维护法家正道的时候,去站在对立面。 刘知易当然撑不住,但对这个问题,他早有答案。 深吸一口气,大声反驳:“法家变法,非为废百家!” 一句话,让数千人的共鸣气场消散了三分,诸子百家并存数千年,每一家都觉得自己是正道,但也没有一家敢说废除其他百家,独尊自家,虽然大家都这么想。共存共荣已经成了百家共识,因此刘知易这一回答,马上让许多士子心中敌对念头消散。 只是所有人心中那个“法家才是正道”的信念还在,因此所有人的气势依然保持着共鸣,形成巨大的气场,天穹一般只压在刘知易一个人身 上。 第七十节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刘知易强运真气,真气滚滚运转,激发出的气场却微弱的只能在身体表面勉强存在,体外是无穷无尽的共鸣气场,一旦他承受不住,这股共鸣气场会将他吞噬,虽然不会要命,却会强行灌输一股“法家正道”的念头,从此他不会对这个信念有任何怀疑。 刘知易虽然坚信法律治国的正义性,但他保持对任何事物的怀疑,坚决抵制这种洗脑。 继续道:“治国,如陆上行车,水中行舟。律法,是道路,是航道。诸子百家,如路上车架,水中舟船。唯有车水马龙,才能天下大治。治国理政,当以法家为主,百家为辅,才能四通八达,政通人和。” 一番有马屁嫌疑的论调,让共鸣气场又弱了三分。许多法家弟子听到刘知易原来坚持的是法家为主的地位,那么诸子百家为辅也能接受。这甚至比如今的现状还要更进一步,将法家推到了治国正道的地位上。 虽然是拍马屁,可也是真话。法家辩法说不了假话,因为有气场的冲突,真假自辨。如果内心不坚定,早就被别人的气场震慑,洗脑了。刘知易坚信,依法治国是正确的,但不能光依法治国,法律是准绳,法律维护一个合理的社会秩序后,还要允许其他学派大展所长,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从这一点上来讲,法家跟其他家并不冲突。法家来维护社会正义,其他各家在士农工商各个生活领域中各领风骚,社会才能发展,才能进步。 刘知易继续道:“我等法家,修的是天理。变法,是正天理。唯有正天理,才能除积弊。法家应奉天理以匡社稷,兴邦国。天理既法理,法理既国理,国理既国本,法家既国本之家。法家持国本,儒家教礼仪,墨家传技艺,名家辩真伪,兵家守疆土,纵横家某国利,何须舍国本之家而代末流司职?” 刘知易将法家奉行的道理上升到天理,这不是他创造的概念,而是法家经典中如此说的,是所有法家弟子都信奉的,但他又将天理下放到国理,这是他提出的,经典中没有,让人眼前一亮。通过将天理下放到国理,法家奉天理治国,就是国之根本。法家是国本,所以不需要去做技术性工作,将士农工商那些具体事务,交给其他百家去做就行。 这些道理讲完,又有三分共鸣消失,只剩下一分共鸣之力,但依然不是刘知易能承受的。老实说,就是嬴悝一个人,全力压他,他也受不了。 只剩一分共鸣之力,嬴悝不敢让刘知易继续说了,继续说下来,他借助法家正道凝聚起来的共鸣立场就要破了。 于是嬴悝开口发问:“天理既法理,法理既国理,然则天子犯法当如何?” 刘知易脱口而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话音刚落,共鸣气场瞬间破碎,空气中交杂起了无数混乱的气势,再也凝聚不起来。 就连嬴悝都惊退了三步,面色苍白,如遭雷击。身上气势紊乱,凝聚不起来。 刘知易顿时一松,气场喷薄而出,又迅速收回。他感到一身轻松,法家真气运转自如,竟比刚才又凝练了不少,不需验证,他肯定突破了,肯定不再是童生,至少是秀才,甚至更高。刚才跟数千法家弟子气场对抗,相当于对他进行了一场洗礼,撑不过去很危险,容易被洗脑,撑过去了,会更坚定,受益无穷。 刘知易此时还没想到,他脱口而出的话,对众人造成的冲击有多大。从他的理论推演开来,天理既法理,没有问题,因为法家先贤都说法家修的就是天理。天理既国理,先贤却没说,先贤未必想不到,可先贤不敢说,因为这样一来,就形成一个悖论,天理既国理的话,那么国理(国法)就等同于天条,谁都不能违背。 可先贤也好,法家弟子也好,大家对律法的理解,还停留在“王法”的阶段,认为法律就是奉王命制定出来,管束万民的重器,法律的权威来源于王权。既然法律的权力来源于王权,意味着皇帝就是口含天宪,皇帝比法律更大,法律根本不能制裁君王。但是刘知易说国理是天理,那意味着皇帝也不能大于律法,悖论就产生了,被嬴悝抓住漏洞,然后发问。 谁料刘知易随口就说了一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法律之下人人平等的观念,是这个时代还没诞生,也不可能诞生的观念。 但是这个观念跟先贤推崇的,法家修天理的信念完全一致,没有任何漏洞。 最关键的是,刘知易在辩法之际说出这句话,意味着刘知易就是这么想的,刘知易的观念,就是如此! 这对嬴悝也好,法家弟子也好,甚至对掌院郭镇辅都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原来法理可以这么解释,只要皇帝犯法也受到制裁,那真的意味着法理就是天理了。 这个念头一产生,就不可遏制。随即郭镇辅心中升 起巨大的恐慌,律法突然大于王权了,那是不是意味着法家将凌驾于王权之上,法家奉天理治国,将成为铁律,连皇帝都不能违反。皇帝能同意?法家想要凌驾王权之上,才有可能真正贯彻天理既国理的信念。法家挑战王权,法家要亡啊! 巨大的恐慌让郭镇辅从观念冲击的状态下走出来,看到所有弟子,包括嬴悝在内,都还在剧烈的挣扎,身上气息紊乱,气势剧烈起伏,显然正在内心中遭受冲击。 郭镇辅的目光最后落到刘知易身上,看到他身上释放出了最纯正的法家气势,心中不由感慨起来。果然是儒家,只有儒道修炼到一定境界,才可能模拟出如此纯正的法家真气,不可能是医家,因为医家模拟法家真气,痕迹很重,会附带着明显的医者仁心气息。天道无情,法家修天理,法家真气中并没有“仁”的气质。儒家是百家师表,又师从百家,三人行必有我师,儒家有道无术,儒道真气本身就适于模拟其他家真气,使用其他家术法。 太可惜了,如此有法家天赋的一个学子,竟然学的是儒家。 突然有更勇敢的学生站了起来,吸引了郭镇辅的注意,见这个年轻学子气息平稳,已经接受了新的信念。站起来后默默朝刘知易下拜。 然后高声道:“天理既法理,法理既国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神态自若,气势坚定,领悟了新的法理。 很快又有一个勇敢的学生,在内心中接受了人人平等这种大逆不道的法理。 躬身拜过刘知易,然后大喊:“天理既法理,法理既国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很快接二连三有学子接受新的法理。 “天理既法理,法理既国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呼喊声反复出现,响彻云霄。 真的响彻云霄,因为来听嬴悝讲法的六千学子中,至少五千人完成了新的法理洗礼,接受了法理至高无上,不容侵犯的道理。 五千学子,神态坚定,气势不可动摇。 刘知易更是如此,依法治国深入他心,已经是本能一样,管他什么王公贵族,管他什么朱紫贵人,只要是个人,就必须接受法律的约束。 他的信念最为纯粹,最为坚定,产生的气势就最为坚定,然后慢慢牵引其他学子爆发出来的气势。至公堂内外,五千学子的气势,逐渐以刘知易爆发出来的气势为根基,开始凝聚。 最后一道前所未有的强大气势,凝为一体,浩大辉煌,刚直不阿,直冲云霄。 郭镇辅看到,嬴悝脸上也平静下来,朝着刘知易缓缓一拜,身上的气势跟五千学子的气势融为一体,终于震破云霄,天空中出现异象,一道清气自云霄垂落,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洒落在五千学子身上,与他们身上的气势渐渐融合。 郭镇辅顺着清气望去,发现清气的源头,竟然是太学深处的诸子阁,不由震惊。 难道这道理得到了诸子圣人的认可! 他还看到诸子阁那边,两条清龙冲出了诸子阁,朝至公堂而来。 郭镇辅突然一声叹息,默默感悟,五千学子的气场中,充满矛盾。郭镇辅能感觉到,虽然核心是“天理既法理”这个大道理,可充满了各种杂念,各种疑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天子犯法如何制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能制裁,不意味着天子犯法无罪!” 两种巨大的观念分歧,在气场中并存,不相上下,用天理既法理的大道理维系在一起,形成矛盾的两面。既然皇帝犯法无法裁决,那么裁定皇帝犯法跟庶民同罪似乎没有意义,皇帝犯法哪怕不能治罪,但也要认定是有罪,皇帝犯法有罪这个认识本身就是意义。 渐渐的郭镇辅也接受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大道理,但他认为,皇帝无法裁决,也不能裁决,但却能认定他有罪。这是巨大的观念差别,以前认为法律就是王法,及时皇帝定下的,因此皇帝不存在犯法的问题,皇帝就是法,自然不会犯法。可现在法理不再是王法,而是天理,在一切众生之上的天理,皇帝就有了犯法的可能。 郭镇辅也慢慢站起来,朝刘知易躬身一拜,抬头一看,两条清龙已经飞到了至公堂。 第七十一节 月神转世 两条清龙在至公堂中盘旋,吸收着五千学子身上散溢在空中的气势。郭镇辅感觉到一条清龙,吸收了“皇帝犯法无法制裁,因此认定皇帝有罪没有意义”的杂念,一条清龙吸收了“皇帝犯法无法制裁,但认定皇帝有罪本身就是意义”的杂念。 两条清龙在所有学子上空盘旋,久久不去,一直过了半个时辰,才双双离去。此时,所有的学子渐渐清醒过来,身上激荡而出的强烈气势消散,所有人都精疲力尽,神情萎靡。 刘知易也是如此,刚才被五千人的大气场裹挟,他感觉他的气势还在核心,竟然连收回都做不到,只能等待气势随着真气的消耗自行削弱,直到最后无法支撑,破碎成杂念,被空中两条清龙吞噬干净。 刘知易也精疲力尽,可是十分欣喜,因为刚才他清晰的感觉到,他的真气发生了质变。他突破了数重瓶颈,现在是一个法家拂士了!法家拂士,对应的朝廷官方品级,则是进士。 虽然真气耗尽,可刘知易还没走,平静的跟嬴悝对峙,他们的辩法还没结束。 只见嬴悝神色平静,身上气息微弱,轻轻低头:“在下的变法,确实治标不治本。谢刘兄指教,教我治本之法!” 嬴悝的认输,算是彻底结束了这场辩法,太学赢了! 同样精疲力尽的学谕此时站起来,对所有学子训话:“诸位同学,讲法到此为止,请诸位退去。” 学子们纷纷拱手离去。 吕公家,密室之中。 太学祭酒c学正,太常太史,吕公四人对着墙壁欣赏。 墙壁上并排挂着几幅字,都是诗词,中间一首是《送徐太傅至十里亭》,左边两首是《蓬蒿人》和《林花词》,右边两首是《明月词》和《月神赋》。至于四大才子做的那首诗,仿佛被人遗忘了一样。 这首改编自洛神赋的《月神赋》极为惊艳,哪怕不喜华丽的学正,也不由得惊叹这首赋中的词藻之华丽,简直旷古烁今,华丽辞藻之下,是喷薄欲出的才气。 对祭酒而言,太学里的辩法c论道,远远比上一首好诗重要。 三人激烈争论起同一作者所做的《林花词》和《明月词》和《月神赋》孰高孰低,学正认为《明月词》更高一筹,其中有大胸怀。祭酒认为《林花词》更高一筹,称其中有千古愁绪,让人读之心酸。太史大赞《月神赋》仙气飘飘,文辞中仙气涌动。 三人正争的难解难分,让吕公可惜没有下一首诗词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时,三人几乎同时神色一变。 学正惊道:“诸子阁动了!” 祭酒皱眉:“此时太学中应该在论道。” 太史疑惑:“诸子阁上次大动,还是魏无暇入太学之时” 三人面面相觑。 同时大叫一声:“不好!” 学正先走,祭酒跟随,太史摇了摇头,也出了密室。 只有密室的主人吕公扶着桌子,身体摇晃,提到魏无暇,他就想起当年的往事,想起风头强劲的魏无暇是如何力压太学师生,然后登临诸子阁,将他杂家从太学驱逐的往事。 这一次莫非又有变故? 刘知易卷在同学之中,回到了悬壶院。 正被斋仆张衡堵在外十三舍门口,送上一封信笺。 打开一看,是一首诗: 日日悲伤未有图,懒将心事话凡夫。非同覆水应收得,只问刘郎有意无? 应该是一个女子所写,说的是心里有事,却不愿意跟凡夫俗子交流,还说她不是泼出去的覆水,也就是说还没嫁人,待字闺中,问刘郎有没有意? 这,这是封求爱诗啊! 刘知易纳闷:“这是谁送来的?” 他不是没收到过女子送来的情书,但这还是第一个用诗来求爱的。 张衡道:“这是怡红院玉扣姑娘派人送来的。人还在门口等回信!” 刘知易点点头,原来是个青楼女子,难怪了。 这个时代,也只有青楼女子才会如此奔放大气的向男子求爱。正经女子受困于礼教,绝不敢大胆表达情感。 “回信?你等着。” 刘知易回屋,拿出笔墨纸张。 当然是写回绝信了,一个陌生女子求爱,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答应,他又不是饥不择食。 不过不能写白话回绝,这些天从谢忠口里听了太多青楼中的规矩,知道青楼女子赠诗,是必须用诗回礼的,这叫以诗相和,是一种传统。 回 绝诗他倒是记得一两首,可脑子里首先浮现出“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这个句子。 提笔就写了一首词,出门交给张衡,这才回屋里打坐,调息起空虚的身体。 刚刚调息一个周天,几个舍友就冲了进来。 今日辩法,他们也去看了。他们没有兼修,纯粹是去给刘知易捧场的。他们可以参与听法,但却不能像法家弟子那样进入至公堂大殿。今日讲法,六千法家弟子都去了,至公堂都容纳不下,其他学院弟子当然只能在殿外。 几人对辩法本身一点兴趣都没有,纯粹是看热闹的,因此站在人群之外。等到辩法结束,他们在人群之外等刘知易,等是等到了,但隔着人群,精疲力尽的刘知易没发现他们,径直回宿舍了。 几人回来之后,对此很不满。 刘知易马上求饶:“诸位。我悔悟了,我决定有机会一定请你们喝花酒。” “我信你?” 尤所为一副不屑,似乎在说,先把上次的还了在说。 其他人也是同样的表情,对刘知易的洁身自好,颇为不能理解,怎么看都是年少多金,现在还有才华横溢的buff,怎么就不喜欢喝花酒呢?莫非是有什么难以其实的缘由? 几人面面相觑,不免露出同情的神色。 把刘知易惹毛了,发誓一定要跟他们一起去喝一次花酒,否则不知道会被这些货色在背后怎么编排。 机会很快就来了。 天还没黑,太学还没关门,一封请柬送了进来,竟然是八大名士相邀,地点还在宜春院。 刘知易马上道:“还账了。今晚就去宜春院。” 室友们喜笑颜开。 回到太学的祭酒和学正很快弄清楚了情况,虚惊一场,没有出现魏无暇那样的大事。他们在吕公处,感应到诸子阁震动,还以为又出了魏无暇那样的妖孽,辩法c论道中力压太学,然后登临诸子阁。 弄清楚情况后,不由惊喜,是太学赢了辩法,引起诸子阁共鸣。祭酒和学正相视一眼,马上有了共识,将跟他们一起过来查看诸子阁异象的太史请出太学,因为此人对他们的宝藏学生刘知易有企图。 可当学正了解清楚,刘知易和嬴悝的辩法,为什么引起诸子阁共鸣后。马上颜色大变,脸色阴沉的直入法家问罪,与法家掌院来了一场大论道。 刘知易并不知道太学中因为他跟嬴悝辩法,产生的后续影响愈演愈烈,他已经坐上了宜春院派来的马车。 马车出发之后,一群室友热情无比,激烈讨论。 “宜春院可是教坊四大名院。寻常人等可不受待见。” 宜春院这样的官办青楼在夏京城里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上边的管理机构叫做教坊司,直属礼部。姑娘们平时分散在一座座青楼中,这些青楼也有等级差别。怜月所在的宜春院,算是其中最顶级的,所以怜月这个礼部尚书的女儿,才会被送进这里。 青楼根据级别不同,经营方式也不同。最低级的青楼,跟民间青楼没什么两样,会吸收一些犯罪小官的女眷,而且年纪偏大,还会从民间购买女子,以卖肉为主,任何顾客都能入内。宜春院则不同,其中的姑娘,大都是大官家眷,至少五品往上,所谓朱紫贵妇。对于进入的顾客也颇多限制,必须是官员,至少得有功名,比如举人身份。而太学生位比举人,也有资格入内。只是举人也好,太学生也好,根本见不到其中的名妓,充其量得到最普通的侍女接待。所以不差钱的贵公子宁可去私家青楼,也不会来教坊青楼。 “放心。既然刘兄请我们去,自然有办法。” 许多福道。他对刘知易充满信心,亲眼见过刘知易为岭南王煮骨疗毒后,作为骨科世家,他不由佩服。 尤所为道:“没错。刘兄跟我等不同,他有诗才,最受青楼女子青睐。” 谢忠来自江南,天生风流,对此很感兴趣:“刘兄。你带我们去见哪个花魁?” 花魁年年选,科举年最盛。 刘知易道:“不是花魁,是怜月姑娘。你可认识?” 怜月还不是花魁,只是一个清倌人,五岁起进入教坊司,学习曲艺,但是因为礼部中李昉故旧的保护,怜月并没有出来接客,名气并不大。不然也不会想尽办法,希望靠刘知易的诗扬名了。 谢忠惊叹:“怜月姑娘。这可是前礼部尚书之女,宜春院今年派出竞选花魁的清倌人。我虽然无缘见过怜月姑娘,可如雷贯耳。今日,至少有四五个同学来约我去宜春院看怜月姑娘。说坊间已有传闻,怜月姑娘乃月神转世。一首《月神赋》新词,简直是仙音。” 刘知易听完,有些惊讶,他昨日才为怜月写了词,紧紧一天时间,就火遍了夏京内外?连太学中都听闻了?还让怜月有了月神转世的名声,诗词 的威力这么大? 两年前的杏魁,宜春院也派姑娘争夺,可惜没能选上。三年一科举,这种行业公认的大花魁也是三年一选。一旦选上,对青楼的名气会有极大的提升,所以每家青楼都十分重视,都会派出自家最好的姑娘参选。一旦赢得科举年的大花魁,未来三年,都会是京城最红的姑娘。对于青楼女子来说,有三年巅峰时光,足以。 其他人一听是怜月姑娘,一半惊讶,一半纳闷,果然不是所有人都是色批。至少熊纨一脸纳闷,明显是不认识什么怜月,什么月神。 谢忠则如数家珍的开始数:“今年有希望选上花魁的,宜春院的怜月姑娘算一个,可惜她名气不够大。怡红院的玉扣姑娘也好,可惜为人低调,不喜争斗。那芙蓉楼c牡丹楼和芍药楼上三名楼,派出的清倌人个顶个天姿国色,只是之前造势不够。还是玲珑楼的清影姑娘最有希望,今年玲珑楼第一次参加花魁大会,又是夏京第一大青楼,全力以赴,志在必得” 谢忠谈兴正浓,马车停了下来,宜春院到了。 夏京青楼行业大都集中在平康里,跟皇城东南角正对,隔着一个十字路口相望,因此皇城边的贡院跟宜春院都在一条街上,距离并不远。 下了车,一个青衣小厮迎上来,见是一群穷书生,脸上笑容很假。 刘知易抛出一锭银子后,马上热情起来,又拿出怜月给的香囊。小厮马上拿着香囊跑进去,大概是去请示妈妈去了。 第七十二节 蹴罢秋千(1) 今日是殿试前最后一天,怜月心情跟那些士子一样焦虑。选花魁的日子将近,那是她的殿试。 会试过后,天下数完士子聚集在京城,等待放榜的日子,是这些士子人生中最清闲的一段时光,又很焦躁,所以会放浪形骸,青楼是最好的去处。 明日,甚至今夜开始,宜春院将宾朋满园。她向来是不见客的,有父亲礼部尚书的面子在,朝中官员其实不会勉强他,但也不是绝对没有,他父亲当年为人和善,得罪的人不多,可总有几个,因此这些年来,她也没少受这些仇人的气。幸好他父亲当了多年礼部尚书,礼部和教坊司中的官员,大多念好,多加保护,才熬到了现在。 怜月从小争气,知道失去了家族的保护,自救是她唯一的出路。还好她天资上佳,大概是基因优良,从小擅长诗词歌赋,又苦练了舞蹈c曲乐,成了宜春院最有天赋的姑娘,几年前就定下要她参加花魁大会。 花魁大会,对于她来说,跟那些科举士子考科举没什么两样,都是改变人生命运的机会,很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她必须讨好这些士子,让他们最后能投自己一枝花。所以今夜开始,她每天都要在入院士子面前曲意逢迎,为他们献舞c献唱。 可即便如此,怜月还是没有信心。科举年的杏魁,十分难选,难度不输给士子们考状元。状元只有一个,杏魁也只有一个。竞争者众多,谁不是从小刻苦努力,谁不是天生丽质难自弃,谁不是天资上佳万里挑一。怜月样样精通,却无一样能力压群芳。玲珑楼的疏影舞姿清丽,比她更强,怡红院的玉扣,善抚瑶琴,教坊第一,名声很大 万般无奈,怜月得知林花词的作者,跟父辈故旧徐谦后人,徐家才子徐介在岭南王府夜宴上以诗相会,又做了一首名词,怜月生了歪门心思,拜托徐介为她求诗词一首,如果能有林花词c明月词那种水准,她选花魁就有把握了。 还好刘公子果然才华横溢,当堂做赋一首,惊为天人。 一首《月神赋》仅仅表演了一个晚上,还是粗粗谱曲,然后清弹,结果一夜之间红遍全城。作为官办的青楼,其实昨夜的表演已经违规,为了不影响科举,殿试之前,教坊司的青楼是不会推出花魁的。不过这些年管得越来越松懈,提前一两日倒也没有问题,反正所有人都在这么干,又不是宜春院一家。 今晚宜春院宾朋满座,许多士子更是早在日落之前就进了院子,一心要目睹一下月神风姿。 只是怜月却有些惶恐,她自信容貌不输任何人,可是那首赋里的文辞太华美。美的让她自惭形秽,不敢摘掉面纱,担心观众见了会失望,认为她不配那首赋,反而厌弃她。 她多想再求刘公子做一首诗词,不要那么华美,有明月词的飘逸,林花词的哀愁就好。可刘公子凭什么一而再为她作词呢?上次是看在四大才子的面子上,下次还会有谁帮她呢? 她只是区区一个青楼女子,虽然才貌俱佳,可刘公子那样的风流人物身边,怎么可能缺少漂亮姑娘呢。另外她也没给人家任何保证,凭什么让人家帮忙? 越想越气馁,到了下午,已经无法正常练习曲乐,一个人躲在后花园中,只感觉天要塌了。今夜开始,她将没有任何精力想其他事,只能疲于应付楼里来的士子,谄媚他们,讨好他们,千般委屈,万般无奈,都只能往肚子里咽。唯有这样,才有一线希望能夺取花魁。 就在这时候,侍女匆忙跑了进来。 “娘子。好消息,刘公子来了!” “什么?” 正忧愁的时候,听说刘知易来了,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她还是太焦虑了,已经得了一首《月神赋》让她名动京城,经过今晚的发酵,到了明日,她的名声正在顶峰,加上本身不错的天资,优势是很大的。 侍女解释了一番,原来是黄昏之时,突然八大名士下拜帖,要在宜春院宴客,没想到宴请的竟然是刘公子。 怜月立刻觉得这是一个天赐良机。名士才子相会,稍微引导,就成了诗会。有刘公子在,肯定能得一首佳作,助力她明日摘得杏魁。 怜月一惊,没有站稳,手扶住路旁一棵梅树才站稳,树枝上垂落的青梅轻轻触碰到了她的脸上,一股青涩味道,让她清醒过来。 侍女继续道:“妈妈交代了,让娘子快去准备,好好招待刘公子。要是能求一首名诗,娘子你选花魁就大有把握了。” 怜月何尝不知:“快快。青梅,你马上去请怜花姐姐。让她沐浴更衣,与我一同待客。” 怜月是清倌人,她不能,也没做好心理准备去陪客。但怜花已经是过来人,两姐妹同心,怜花一定肯帮她。 怜花自幼跟怜月一起长大,容貌不分伯仲,才华稍逊怜月一筹。前年怜花主动请战,竟选杏魁,其实是为怜月探路。怜花为了怜月,愿意付出很多,包括替她伺候好刘公子。 青梅道:“娘子。妈妈已经安排好了,今日所有花魁娘子都要陪客。” 怜月道:“那好,我马上去梳妆!” 说完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侍女急的在一旁催促,这里是进入宜春院后堂的必经之地,再不走,刘公子可就要过来了。 怜月神色闪动,犹豫不决。刘公子风流倜傥,怎么会贪图美色,听徐公子说,王府里的林花姑娘那等人物,对李公子一见倾心。我请姐姐替我,他定会认为我没有诚意,或许反而触怒了他。可我又怎么能跟他 怜月下不了决心,而且现在还不能陪客,她是一个清倌人,要是今夜敢留刘公子在她房里,宜春院的妈妈不可能同意,一旦陪客,她也就失去了竞争杏魁的资格。 焦虑不安的在园子里走动,这座园子,梅树很多,就叫梅园,但跟魏无暇家的梅园相比,名气差了太多,景色却并不差。 两株高大的梅树之间,架着一架秋千。 怜月突然灵光一闪。 “青梅。你快去把刘公子请到这里来。” 青梅快速跑开了。 怜月坐在秋千上,用力荡了起来。 她不喜奢华,在园子里穿着很随意,一身素衣,白净清新。一双素手紧紧抓着千绳,这双手纤细c匀称,还很灵巧,是一双弹琴的手。腰腹纤细有力,是跳舞的腰身。于是秋千很快荡的很高。几乎要到身后的院墙高度,于是身上渗出香汗,湿透衣衫。 终于看到后院门口出现青梅的身影,身旁还有一个年轻公子,怜月一愣,不是刘公子! 再看,不是一个公子。 一群公子跟了进来! 她顿时大惊失色,现在这幅模样,是做给刘公子一个人看的,做给许多人看,就太轻浮了。她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刚才急切没有细问,青梅那死丫头竟然也没说清楚,刘公子竟然还带着朋友。 匆匆下了秋千,双脚用力,鞋面上蹭了一层新泥。 只见青梅那蠢丫头还指着她:“诸位公子,我家娘子就在那边!” 怜月连招呼都没打,掩面而逃,迈着碎步,直出一旁的侧门。 走了? 刘知易和几个舍友站在原地,刚进园门,远远看见后墙下一个佳人在秋千上荡漾。 裙摆飘飞,腰身浮现,透过院里层层的树荫花影,若隐若现。 可这时候,那仙境中的仙子也看到了他们,竟然受到了惊吓一样,匆匆下了秋千,往旁边一个园门逃了去。 园门外两株梅树,结着青涩的梅子,梅枝低垂,飘飞的裙裾将枝条撞的摆动起来。 正遗憾倩影出逃,瞅着圆门失落,门后突然斜着露出一个脑袋。乌黑的发髻盘在头上,用璎珞束起来,没有其他饰物。一只素手攀着梅枝,代替面纱遮住容貌。 刘知易有些痴,不由吟诵起来:“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众人欣赏美人,又听到如此华美诗篇,如置身仙境一般。此时他们还不知道,让怜月一夜红遍夏京的《月神赋》也是刘知易做的。 这时有声音在梅枝后响起:“刘公子,贱妾失礼了。请诸位公子去前厅稍待片刻,贱妾梳妆之后便到。” 说完逃也似的消失。 众人都看痴了,惊鸿一瞥的容貌,秀气的笑脸上五官精致,渗着细汗,声音清晰透亮,宛若歌唱。这就是花魁的姿色吗?难怪轻易不会见人,这是为了众人好啊,难免有情种一见倾心,不顾一切的追逐,浪荡了年华,蹉跎了岁月,误了终身! 刘知易听见咽口水的声音,他也悄然咽下一口口水。 “青梅姑娘,请带路。” 青梅点头,她也有些痴,痴的不是姑娘的身子,而是刚才刘知易吟诵的诗篇。刘公子终于作诗了,这是为姑娘写的吧,她家姑娘要当花魁了!姑娘当了花魁,作为贴身侍女,她也会水涨船高,姑娘以后不会陪客,她也不用被千人枕了。 “啊?” 直到刘知易叫她,才醒悟过来,连忙带路。 第七十三节 蹴罢秋千(2) 此时隔着一条狭长的曲巷,另一座与宜春院同等规模的青楼中,自从小厮送信去后,花媚c无格c红衣和玉扣四人就开始焦躁,无心饮茶。 但是等了两个时辰,才终于等到回信。 玉扣马上在众人面前展开。 不是诗,而是一首词: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四人看完,都沉默了。 词是好词,苏东坡的得意之作,传唱千古。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千古名句,其他句子也极美。 可是一首词,四个人看到的东西却不同。当然,他们都看出了拒绝之意。 花媚叹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哼,真以为我们稀罕他那根草!” 无格冷哼:“墙里秋千墙外道,一墙之隔,两个世界!谁稀罕。” 墙是平康坊的旧坊墙,墙内墙外确实是两个世界。 红衣怒道:“花褪残红?是嫌我们是残花败柳!我们是残花败柳,他也未必是青杏。说不准是烂柿子!” 玉扣却多看了几遍:“真是好词。姐姐们无需感伤。不然岂不是真的多情被无情恼了!” 花媚道:“没错。无需庸人自扰。平白赚了他一首好词,不亏了。就拿这词,唱给他听。杀杀他相好的威风。” 几人早就认定,怜月必然是刘知易的相好,刘知易用诗词表达了好意,怜月靠诗词扬名,出格之后,刘知易必然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无格道:“好。我们也编舞,作曲,合作一番。” 红衣道:“可恼那柳大善才,为了一首诗,竟然愿为外人献唱,与我等对垒。” 玉扣岔开话题,询问一旁送信回来的小厮。 “你可见着刘公子了?” “没有。太学进不去。” “你去了这么久,莫非刘公子不在太学?” “不是。听说刘公子在跟名士嬴悝辩法!” “刘公子赢了输了?” “没细问,只听说是赢了。” “他竟然还修法家!还能赢过嬴悝?” 此时刘知易已经穿过宜春院的梅园,进入后面一排屋舍,这里就是宜春院红姑娘们的住处,非官员不得入内。 这些屋舍在宜春院后堂,远离正街,轻幽雅静,正适合官员们休息。而且还有后门,方便官员们悄悄入院。 三层高的楼宇,怜月就住在第三层。 这一层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间房子,全都是花魁的闺房。 花魁不止科举年才选,每年,每个青楼都会选出自家的花魁,这是他们的经营方式,借此营销。每次花魁缠头,都会引来豪门子弟一掷千金。如同网红直播一样,平台赚了钱,网红出了名,有钱人享受了那种一掷千金,众人膜拜的高高在上感觉,各取所需。 众人登上三楼,刘知易注意到,每间房子外都挂着一个精致的木牌,上面写着字。 刘知易路过一个写着“花”字的房间后,青梅就带众人停下,推开一间房,这间房外挂着一个“月”字,猜测这些牌子,代表的是房里的姑娘名字。之所以是活动的,恐怕这些姑娘并不能一辈子住在这里,随时年纪增长,地位降低,她们得为后来者腾房子。 进了房间,里面层层叠叠,一眼看不透。 门后是屏风,左右帐幔,幕墙,将有限的空间装饰出了无限的空间感。 被带到旁边一间屋子,不大,十来平米的样子。有一张棋椅,床一般大,上面放着棋盘。棋椅旁边,放着茶桌,有几张绣墩。 刘知易大咧咧坐在棋椅上,尤所为隔着棋盘坐在另一边。其他人各选了绣墩坐下。 青梅还没走,站在一旁,忍不住发问:“刘公子,你刚才做的诗,可是给我家姑娘的?” 刘知易点了点头。 青梅轻轻屈膝,道了声稍等,匆忙跑出去了。 “姑娘。我听见了,刚才刘公子在吟诗。说是给你做的!” 青梅匆匆跑到一旁怜月的闺房。 怜月正在梳妆,突然手一抖,眉毛画斜了。 顾不得生气,急切问道:“你再说一遍!” 青梅又说了一遍。 怜月胸膛微微起伏,紧张的问道:“你可记得刘公子吟的什么?” 青梅仔细想了 想,她也是受过跟怜月一样的教育的,只可惜资质稍差,加上渐渐长大,姿色不足,做不成花魁,只能做了侍女,可基本功还在。 马上道:“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她只记得一半,就这一半怜月就听呆了,好美! “刘公子厚爱,抬举我了。” 幽幽说道。 不紧不慢的画好妆容,伸出一只手,青梅乖巧的扶住,主仆二人,迈着小碎步,不徐不疾的走向茶室。 茶室中,众人一边焦急的等待,一边热切的吹牛。 青楼里吹的牛,自然跟姑娘有关。 谢忠是行家:“我看到旁边那间屋子写着花字,肯定是当红花魁怜花的房子。你们不知道,怜花姑娘前年选花魁,就差一枝花被芍药楼摘走花魁。可要我说啊,那芍药楼无非仗着柳大善才帮忙。可怜怜花姑娘才色无双,却只落得一个第二。” 许多福道:“那可不一定。我见那芍药姑娘,姿容绝色,不愧花魁之名。柳善才曾作诗曰:怪得清风送异香,娉婷仙子曳霓裳” 众人听着香艳故事,兴致很高。 谢忠最为激动:“许兄。莫非你见过芍药花魁?” 许多福白了他一眼,瞥了下众人,一脸得意,仿佛再说“你猜”。 这时候突然门响,许多福腾一下站起身,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起来。只有刘知易和尤所为安然就坐,尤所为果然是老江湖,而刘知易则是吃过c见过,经历过更奢靡的某个人间。 其实心里还是紧张的,说起来,刘知易才是这群人中第一次逛青楼的。但其他人虽然逛了不知道多少次青楼,却还没见过花魁的模样。至少没有近距离与花魁相会过,怜月姑娘今年哪怕选不上杏魁,在宜春院中,也是花魁身份。 众人看去,青梅一个人走了进来,不免失落。青梅也是漂亮姑娘,可惜嘴角长着几颗痘痘,在宜春院中就成了下等。 “姑娘请诸位公子移步琴室。” 众人呼啦啦跟着青梅绕到另一间屋子。 这屋子中有一个琴台,上面放着一张瑶琴,琴后坐着一个姑娘,姑娘脸上带着面纱。带着面纱,众人不由惋惜。好容易有见花魁的机会,对方却带着面纱。 刘知易也有些可惜,刚才在梅树后匆匆一撇她的容颜,确实清丽绝伦,让人难忘。 怜月起身轻轻屈膝:“贱妾怜月见过各位公子。” “见过怜月姑娘!” 这些太学生,行礼还是很规矩的。 “公子们请坐。” 怜月轻轻抬手。 众人再次坐下。 琴台前有几个绣墩,中间有张小茶几,茶几旁有几个蒲团。青梅跪在蒲团上,马上烧起茶来。 木炭烧出青烟袅袅,却不刺鼻。 琴音在袅袅青烟响起,琴声绵绵,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起承转合行云流水毫无痕迹。 果然是专业的,刘知易看到琴室中不止有琴,墙上还挂着琵琶,挂着玉箫。对一个花魁来说,吹拉弹唱只是基础。 琴音一转,怜月唱了起来。 “咦。刘兄的词!” 众人心中一动,听了出来,是林花词。 一曲作罢,怜月起身。 “诸位公子稍坐。” 青梅为大家斟茶,怜月走到一旁,拿下墙上挂着的琵琶,又回到了琴台后。 怀抱琵琶,遮着面纱。 又一曲罢,怜月轻轻抬头,看着刘知易。 青梅马上递话:“刘公子。您刚才不是有诗送与我家姑娘?” 刘知易笑道:“笔来!” 青梅爬上跑到一旁书桌上,端来了笔墨,却没有纸张。 青梅一指旁边墙壁:“这边。” 墙壁上有几首诗词,下面都有落款。竟然是四大才子的诗作。 刘知易知道,文人提诗,喜欢写在墙上。逛青楼都是如此,怜月姑娘尚未出阁,因此见客不多,四大才子作为朋友自然见过,还没有其他人提过词。听说玲珑楼花魁小润的红墙上,已经提满了诗词。最后状元郎临别提诗,竟然写不下来,小润露出大腿,让状元郎提于腿上。 刘知易正要提笔,在窗左红墙上写下,突然被怜月叫住。 “刘公子请提于此!” 说着她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铺展在琴台上。 刘知易从善如流,很快在琴台上写下一首词。 怜月目不转睛看着,初看皱眉,再看惊讶,最后激动不已。 写完之后,手捧新诗,久久不语。 最后深吸一口气:“贱妾愿为公子试唱此词。” 刘知 易转回座位,跟其他人一起坐着,静静等待。 琴声响起,很快唱词出现,旧曲装着新词。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刚才刘知易福至心灵,见到怜月荡秋千,见人娇羞遁走的模样,想起李清照这首词。李清照描述的是自己,满满的少女心,生动活泼。 一曲唱罢,众人不觉回想起刚才所见,恍然大悟。原来这词是刚才刘知易在园中所写,一个个的不由心生嫉妒,这诗才,绝了! 怜月也没想到,本以为需要使些手段,没想到刘公子仅仅是远远看她一眼,就写出这么好一首词,不由想起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一抹红晕浮现,被面纱遮住。 “公子厚爱。妾没齿难忘!” 刘知易刚好客气,敲门声急促响起,青梅去开了门,门口出现几个丽人。 一个个浓妆淡抹,都很漂亮,莺莺燕燕,一起走了进来。 “呦呦呦。刘公子大家光临,怜月妹妹也不告诉大家,让我们姐妹好好招待啊!” “就是。怜月妹妹这是吃独食。这是怕刘公子见了姐姐们,一时兴起,也要给姐姐们做林花词吗?” 一个个冷嘲热讽,婊里婊气。不过一想,又很正常,说他们是绿茶,她们绝对不会生气,因为她们就是,不算诽谤她们,人家的人设就是婊。 刘知易的小伙伴们都看呆了,平时不得一见的花魁,此时排着队挤进来。不由紧张,自己到底该选哪一个呢?结果看到这些女子一股脑全围上了刘知易,顿时大恨! 刘知易这次终于冷静不下来了,这群花魁,有的扯他衣服,有的拉他胳膊,还有的拽他的衣领,嘴里热情洋溢。 “刘公子。快转过来,让姐姐看看。” “刘公子。要不去姐姐房里,姐姐房里什么都有。” “刘公子。别害羞啊。” 众人恶汗,这些就是花魁吗? 只有一个花魁是冲着怜月去的,站在怜月身旁,看着怜月手中的白娟。 “这是刘公子新作的诗?” “怜花姐姐,正是刘公子方才所做,墨迹未干!” 刚说完,那群围着刘知易的花魁,全都弃他而去,竟然不是馋刘知易的身子,而是馋他的才华,岂有此理! 刘知易狼狈的一边整理衣冠,一边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美女,惊魂未定。看她们开始撕扯怜月手中的白娟,一个个都嚷着“让人家先看吗”,“人家也想看” 刘知易觉得不适合继续待在这里了,给几个同学使个眼色,悄声道:“走不走?” 没人搭理他,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从这一刻开始,他们跟刘知易划清界限,一个个都双眼发红的盯着一个个花魁看,根本不理刘知易。 “都别抢了!成何体统!” 一个身体明显变形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沉声呵斥。 众花魁忙低头,叫道:“妈妈。” 宜春院的老妈妈来了。 “贱妾王英英见过诸位公子。” “见过王妈妈。” “诸位公子。楼下已雅间已背上薄酒c蔬果,请诸位移步就坐。” 这就撵人了?刘知易闷哼一声。 王妈妈笑道:“刘公子误会了,我家女儿马上要下楼献艺。二楼正好相看!” 刘知易接受这个理由,反正他也想走,拉着几个依依不舍的家伙离开下楼。一个青衣小厮将他们带进一间雅间。 雅间中八大名士已经等候多时,今日嬴悝去太学辩法,虽然输了,可他却觉得应该请客。所以出了太学就吩咐人去宜春院包一个雅间。之所以选宜春院,是因为宜春院的怜月姑娘,昨夜一曲《月神赋》红遍全城,看过那首赋中的文辞,文人无不想一睹月神真容。 一个很大的雅间,位于二楼回廊正中,雅间一面正对大堂中庭,中庭里有一座戏台。戏台外,聚集了一大批人,靠近的还有座椅,靠后的只能站着。总共足有三四百人之多,将中庭挤得水泄不通。 科举年,两三万士子齐聚京城。科考结束之后,考的好的和考的差的,流连青楼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士子多,青楼也不少,光是平康里就有十家公私青楼。即便比肩宜春院的大青楼也有十余家,一半官办一半私营。相比灵活的私营青楼,很早就开始活动,吸引士子,规矩严格的官办青楼,只能在科举后活动,因为怕影响士子学业。宜春院能吸引到数百士子,不多也不少。排不进前三,也掉不出前八。 但让人惊讶的是,大堂外的窗户边上,都趴满了人。原来不是宜春院吸引不到更多人来,而是容不下更多人。 戏台上已经有一些女子正在跳舞,有一个歌女坐 在弹奏琵琶,很快还唱了起来。 表演歌舞?这青楼就是古代会所啊! 刘知易后知后觉。 第七十四节 一曲惊艳 几个人都很兴奋,趴着栏杆四处观瞧。 雅间位置应该算是楼下演义最好的观赏位置,因为舞台并不在中庭中心,而是背靠一侧,刘知易所在的位置,几乎正对舞台。 此时舞台上一曲唱罢,演员撤场。下一批还是舞蹈c唱曲,很单调,台下的士子们看得如痴如醉。实际上,在这个缺乏娱乐活动的时代,能在这里看到美人弹琴c唱曲,已经是非常难得的娱乐。 雅间沿着栏杆展开十余丈,进深很浅,只能一字排开十余张几案,几案上摆着果蔬c点心。每个几案后摆着两张椅子,显然是留给其他人的。这让跟刘知易一起来的室友们暗自期待,或许那些位置上,待会坐的会是花魁。 刘知易事态自然,这种场合,小意思,现代社会什么没见过。 他安之若素的跟八大名士攀谈,姚重很健谈。大谈特谈,他前两日在一个宴会上,遇到了上一科的状元郎高窘,一时兴起,提出与高窘论道,谁知状元郎竟然怯战了。 这个高窘刘知易还见过,在官场混的很不如意,一度辗转回太学做了几年学官,几个月前,才再次出任朝官,这还是因为太后垂帘后,大量官员辞职,留下的空缺太多,才轮到他。不然不知道还得在太学里厮混几年。 刘知易见高窘是在那次岭南王府派管家陈忠来送谢礼的时候,当日见到的高窘不苟言笑,喜怒写在脸上,书生意气很浓。怎么几个月不见,都学会避战了,能忍得下如此羞辱,必成大器啊。 刘知易一边聊一边吃,毫不拘束。 他是武夫体魄,食量很大,折腾了一圈,此时已经很饿。毫不客气的大吃大喝,还给同伴递东西,拿起一个点心。 “老熊,吃块点心。” 熊纨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趴在栏杆上,摇了摇头。 看他一脸愁容,跟刚才大有不同。出了贡院后,熊纨虽然一直愁眉不展,却明显是懊悔,现在却是同情。 “怎么了,老熊?” 刘知易问道。 熊纨叹道:“你看这些女子如花般艳丽,一个个不到三十就都枯萎了。” 刘知易一顿,颇有触动。这些女人,十来岁就开始接客。含苞待放的年纪,过早被人采摘,之后是拼命接客,不拼命不行,这一行吃的是青春饭,哪怕是个花魁,到了三十也可能无人问津,必须要短短几年转到一辈子的养老钱。过度操劳,又加速了衰老,只能提前凋谢。 一想到这里,刘知易看着楼下的红粉如同看到骷髅,顿时觉得这里乌烟瘴气,没有一丝一毫的美感。 悄悄施展望气术,气息妖娆,粉红之气乱窜,如同群妖乱舞。 在粉红气阵中,竟然还看到了几缕紫色,这是富贵之色。最浓郁的一股来自隔壁,隔壁有大富大贵之人? 刘知易不由疑惑。 突然听到许多福跟谢忠的对话,明白了原委。 “这每年科举结束之日,各楼就开始热闹起来。各地士子只能在楼下,像我们这样,能在雅间的,都是大富大贵之人。没准八国柱家的少爷就在隔壁!” 许多福这个京城子弟,向谢忠这个江南公子解释。 谢忠很感兴趣,问道:“这是为何?难道国柱家还缺舞女?” 这些豪门家中,其实都养着家妓,用来招待客人,很少去青楼,因为他们有私人青楼。 许多福叹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些权贵,都想在士子面前显露一二。能在雅间占个位置,本身就是权贵的特权。你看楼下那些,就算再有钱,也上不来。中间隔着鸿沟呢!” 原来是为了在科举士子面前彰显权势,好让一些没有背景的士子攀附,这倒也是一个办法。 刘知易不由转头看了眼隔壁,不知道那里坐的是哪家豪门子弟。 刘知易一刻不停的吃光了一桌茶点,叫来门外回廊上伺候的小厮,又弄来一桌茶点,还有两坛子烈酒。 又吃又喝,同时听曲。 所有的唱曲,都很好听。可是内容空乏,几乎都是华丽辞藻的堆砌,毫无真情实感。一听就知道,不是青楼姑娘所做,就是词工所做。这些人工于音律,做出来的词都很押韵,可写文章是很讲究天赋的。古往今来,无数青楼女子,哪怕是其中以文采著称的柳如是,能传世的名作有几首?最有名的女词人是李清照,可李清照并未受过青楼中的严格训练,这就是天赋的作用,天才只需要努力一分,就顶普通人努力十分,若是天才努力十分,就没有普通人吃这口饭的路。 “怜香出来了!” 许多福惊叫。 怜香是宜春院花魁之一,是五年前评上的花魁,今年二十,却已经是宜春院年纪最大的花魁了。这行,真的很吃年纪。 怜香跳了一曲歌舞,没有唱词,有乐工配乐,舞姿曼妙,不愧是花魁。 怜香之后是怜风,她也没有唱词,而是跳舞,跳了一段扇舞,很有水准。让刘知易不免仔细观看起来,看到怜风周身气息喷薄,不由惊讶。 “这还是个武人!” 怜风之后上来的是怜春,她比怜香年长一岁,却比怜香晚一年做花魁,因为她是当年宜春院里的头牌,王妈妈准备让她参加杏魁大选,出阁押后了一年,可惜没有选上,成了宜春院内部的花魁。 怜春跳的是水袖舞,舞姿中庸大气,如春风拂面,颇有一番韵味,难怪当年能参加花魁大选,确实有两把刷子。 怜春之后是怜花。听说怜花擅长的是唱曲,可她还是没有唱,而是弄箫起舞。 四大花魁明显是在给后面出场的怜月让出空间,让士子们接连看过四段舞蹈之后,审美疲劳之际,突然怜月出来唱曲,才能凸显怜月的才艺。 怜花连唱两曲,刘知易不由尴尬。 唱的竟然还是烂大街的林花词和明月词,刘知易听说,这两首词传唱度极高,几乎每个青楼都会演唱,但用的曲调不同。这跟宋词不一样,宋词是固定的词牌,文人反复填词,这个世界不同,有做出曲子找人填词的,也有做出词句找人谱曲的,要灵活很多。刘知易猜测,大概是因为古代文人太多,都会舞弄文字,可却不一定有音乐功底,久而久之就形成按照固定格式填词的形式;而这个世界上,诸子百家并行,诗词只是小道,精通音律的伶人文字功底不足,所以诗词佳作很少,值得为一首词进行不同的配乐。 两曲唱罢,刘知易看见了怜花,发现怜花也正望着他,还微微屈膝。 刘知易心想,不会还唱自己的词吧? 接下来,看到之前登场的花魁一一上场,有的拿着琵琶,有的拿着玉箫,有的拿着扇子,有的拎着剑,两个乐工抬着一张瑶琴。 台下众人还沉浸刚才两首词曲之中,两首词他们都听过许多遍了,甚至街头卖唱的歌女都会唱。可刚才听到的又截然不同,一方面是谱了新曲,另一方面是新人所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青楼玩弄了一些技巧,让他们在听曲之前,特意看了四五场舞蹈。 两场名曲铺垫过后,士子们看到花魁集体登场,搬来更多的乐器,加上前两首名词的铺垫,顿时期待起来。 “宜春院的怜月姑娘,看来有两把刷子啊!” 许多人已经对怜月有了些认可。 “可惜怜月遮着面,不知道相貌如何?” 又有人惋惜。虽然知道肯定是美人儿,但看不到还是很难受。 众人小声互动,台上很快准备就绪。 怜月姑娘坐在瑶琴后,开始弹琴。 怜花手持折扇,女扮男装,颇似一翩翩佳公子,在台上走了一圈,一收折扇,开口说道。 “昨日与江南四才子夜饮,有怜月姑娘献舞。席间不曾交谈,亦不得一睹真容,引为憾事。夜里忽然相见,怜月舞于山间,其形也——” 说到此处,停顿。折扇一指怜月,怜月马上离开瑶琴,翩翩起舞起来。 边舞边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刘知易听了开头就觉得不对劲。 竟然改了我的词! 老实说,改的更美轮美奂。刘知易的开篇,是他从画舫回去,向室友描述怜月如何如何美丽;怜月她们自己改的词,则是说刘知易白日没机会看到怜月模样,夜里竟然做了一个梦,梦见怜月在山间起舞,在梦里与怜月有一番互动。 这是做春梦了吗? 刘知易皱眉,这怎么把我改成舔狗了,真是岂有此理。 刘知易这么想,在座士子已经惊了,他们没想到,描写女人的文辞能这么美!不愧能一夜红遍京城,不亏他们今夜慕名而来。 才高八斗的曹植,跨越了一个时空,依然震惊了众人。 第七十五节 不是舔狗 由于这首赋,谱上曲后,只在昨夜唱了一遍。所以虽然有词文传出,但错漏不少。今日亲耳听见,八大名士无一不叹服。 就连倨傲的姚重也夸赞:“刘兄此赋,让人听之神往,恨不能驱车林间,寻访神女。” 几个室友惊呆了。 “刘兄,这是你所作?” 他们也没想到,词藻可以华丽到如此地步。刘知易之前抄的几首诗词,都不华丽,历朝历代论词藻之华丽,当属魏晋,其中佼佼者就是曹植。六朝之后,文坛风格趋向朴实,苏东坡作诗,传说更是要做到让卖菜老太太都能听懂的地步。 这个世界的文风,也很朴实。诗词主流,几乎停留在诗经时代的风格,尚且比不得唐宋,更妄论魏晋。所以所有人都惊呆了。 刘知易却一脸黑相:“是我所作。” 他心理愤恨,大骂:“我td不是舔狗,艹。” 随即愤而离席,室友们追上来,看他脸黑,不明所以,看天色已晚,此时回不到太学了。不过科举期间不宵禁,允许士子们夜游,毕竟放榜之后,许多人就要离开京城了。 “你们也尿急?” 刘知易见众人跟着他,不由奇怪。 众人这才尴尬笑笑,又回身听曲去了,陪刘知易去尿尿还是听怜月唱曲,他们还是分得清香臭的。 让小厮带路,去厕所方便。 然后没有回去,转身在一楼中庭转了下,根本挤不进去,此时里里外外都是士子,怜月的曲子还没唱完,洛神赋是长赋,八百多个字呢,且得唱一会儿。但此时士子们已经惊呆,不少人开始探听起诗作人来。 刘知易不由叹息,又出名了! 惆怅中,走到了后园,梅园夜色并不好。穿过梅园到了前堂,竟然比后堂还热闹。不过这里没有热闹的歌舞表演,只有一些来寻欢作乐的寂寞之人。其中不乏一些刚才在后面听曲,听烦了来前堂找一个可以释放的姑娘。 乌烟瘴气之地! 看着一个个放浪形骸的男人,在这里丑态毕露,刘知易颇有些疑惑文人才子们的审美,这种地方也值得流连?听说连状元郎高窘都不免俗,在花魁身上花费了巨资,最后花钱花的花魁都劝他了,说两人没有未来,苦劝他不要再去。状元楼心灰意冷之际,在花魁大腿上留下了最后一首诗后,再也没去过青楼,那个花魁,是玲珑楼花魁小润,名噪一时的名妓。 状元郎一介书生都能断舍离,刘知易武道高手,自不用说,他可得守身如玉呢。 前厅比后堂更污秽,刘知易又折往后堂走,刚进梅园,丫头青梅就抓住了他。 “刘公子,可找到你了。” “找我做什么?” 刘知易没好气道。 “我家姑娘要当面感谢公子。” 这还差不多,又有些饿了。 重返雅间,楼下的歌舞还在继续,但已经没有花魁,只是普通的歌女c乐工在演艺,算是散场曲目,楼下的士子一个个带着不虚此行的满足神色正在离开,也有人久久不愿离去,翘首看着舞台,仿佛还能看见刚才月神的舞姿。 八大名士还在席间,刘知易告罪,假托肚子不舒服,几人也不疑惑,刚才见到刘知易胡吃海喝,不顾体面,估计是吃坏了肚子。 八大名士和几个室友之间,都坐着艳丽女子。 几个室友十分兴奋,因为他们身旁坐着的,都是花魁。 八大名士身旁坐着的,反倒是普通的姑娘,虽然也颇有姿色,可惜曲艺不精,当不了花魁。 此时看到这种情况,八大名士才明白,这些花魁作陪,冲的不是他们的名气,而是看刘知易的面子。 他们之所以在宜春院设宴,主要是冲着《月神赋》来的,八大名士看过文辞之后惊为天人。 他们无法想象人类的词藻,可以华丽道如此程度。作为八大名士,他们对赋中描绘的怜月容貌,反而没多少期待,因为他们根本不相信有人配得上赋中的描写。但怜月还是值得见一见的,毕竟因为这篇赋,怜月已经有月神的雅号。 当然,现在怜月还没有出阁,还没人给她梳拢,不过八大名士登门,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 果然,递上名帖,表示要在宜春院宴请刘公子,他们进来之后,王妈妈一口答应花魁们会出面作陪。不止怜月,宜春院所有花魁同时出场。 八大名士以为是自己的面子,尤其是姚重,他是儒家名士,最近还压服了上届状元,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嬴悝虽然输了,可一脸自然,并没有任何沮丧,反而神态坚定,似 乎对前路充满信心。他输了,却收获更多。 其他名士,并没有什么出格之举,但他们的实力放在那里,科举中的名次不会低。他们都是年少成名的天才,联袂而来,没有哪个青楼敢怠慢他们。 可是当他们进入雅间,等了许久,倒是有不少婢女和美婢接待他们,可是花魁们没有出现。还以为花魁们准备演艺,无暇陪客。结果等花魁们结束了表演,进来直接坐到刘知易和他的朋友们身边,八大名士这才明白,宜春院答应花魁们出场,尤其是怜月同意出场,不是看他们的面子,而是刘知易的面子。 除了嬴悝,其他人都有不悦之色,尤其是姚重,把不满直接写在脸上。 看到八大名士面色不好,青楼姑娘们不但不劝慰,反而拱火。显然他们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动气,或许就是他们有意为之。刻意怠慢八大名士,然后对刘知易极尽温柔热情,激起八大名士的愤怒,让他们在席间挑衅,这样就又能有几首名诗。 可是很奇怪,无论怎么挑拨,八大名士脸色多么难看,决口不提斗诗的事情。文人雅士,青楼相会,不斗诗,光喝酒? 不斗诗就算了,虽然场合不对,但也不是不能辩法,站起来互相发难啊,偏不!脸色憋成猪肝色,就是不发一言,越生气,越沉默,难道这就是名士的涵养? “听闻姚公子夜宴状元郎,提出论道,状元郎也不敢应战!姚公子不愧名士之名。可惜不曾得见其他名士风采。” 见挑拨不动脸色最差的姚重,花魁怜风颇为遗憾的说道,目标对准了其他名士。放在以往,美人在前,这些名士才子就该站出来,赋诗一首,展露才华。宴席接着就热闹起来,稍加引导,就能变成一场诗会。有刘公子在场,诗会一定不会都是糟粕。 但是其他名士依然不动声色,倒是刘公子突然来了兴趣。 “怜风姑娘。状元郎如今官居何职??” 高窘是上科状元,官路坎坷,在翰林院编修上做了一年就被排挤,还有背后有太学,将他运作调回太学做学官,折服了一年,太后垂帘,又复出了。 怜风见刘知易发问,马上笑逐颜开:“刘公子啊,奴婢过去告诉你。” 怜风并不在刘知易身边。每个士子旁边都是女子,刘知易两边,分别是怜花和怜月,往左依次是怜月,尤所为,怜香,李园,怜风,熊纨;往右依次是怜花,许多福,怜春,谢忠,五大花魁正好都在刘知易舍友之间,至于八大名士之间的八个女子,也是宜春院名伶,刘知易不太熟悉。 怜风只隔着一个人跟八大名士相邻,所以虽然没有挨着八大名士,却一直负责跟八大名士互动。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安排,将口齿伶俐的怜风放在中间,负责在八大名士和太学六友之间沟通。 怜风跟刘知易之间,隔着几个人,其实也不需要专门走过来,她刻意如此,一个是谄媚,再一个就是挑唆,继续刺激八大名士。 端着酒杯,慢慢走到刘知易身后,半幅身躯压了上来,趴在刘知易肩膀,在他耳旁轻语。 怜风呼出的热气吹的刘知易耳朵痒痒,忍不住歪了下脑袋。 为了不让对方尴尬,刘知易借故转头:“怜风姑娘,你说的可是户部姚郡司郎中?” 高窘是状元,从翰林院修撰任上调到户部郎中,算不上什么高升。虽然户部郎中是五品官,而翰林院修撰只是一个六品,可是在翰林院是能升做大学士,可以入内阁的。六部之中,除了尚书c侍郎有可能更进一步外,郎中几乎很少能获得进入内阁的机会。 而且高窘是姚郡司郎中,名义上负责稽查姚郡上贡朝廷的各种贡赋,这是一个两面不讨好的差使。姚郡作为封国,不可能老老实实缴纳贡赋,而稽查他们,就意味着跟他们对立,所以姚重才会给高窘一个下马威。当然这也跟朝廷一直比较纵容中原八郡有关,如果朝廷控制有力,就不是姚重挑衅高窘,反过来还要担心高窘找茬了。 怜风继续吹耳旁风:“可不是嘛,状元公可得了一个闲差,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那么多缺,偏偏挑了这一个。” 刘知易耳朵痒,闪了一下身子。 怜风意识到刘知易的尴尬,见好就收,看来刘公子不喜欢这样的暧昧,拉开一个身位,依然离得很近,脸上作惊讶之色。 “刘公子莫非与状元公相熟?” 刘知易道:“见过一面。” 刘知易正说话间,八大名士中一个人突然起身告辞,说是有一个重要约会要赴。本以为是一个意外,可接二连三其他名士也纷纷告辞,借口五花八门。 其实不用找什么借口,他们明天要殿试,现在夜已经深了,确实该走了。 第七十六节 受邀做宰相 刘知易有些意外,八大名士请客,他们是主人,他们六人才是客人,客人都还没走,哪有主人先走的道理? 直到姚重也起身告辞后,刘知易感觉到一点不正常,因为八大名士中就只剩下嬴悝一个人还在,他沉默的喝着酒,没有一点要走的样子。 嬴悝不走,搞得刘知易这边有些人已经急了。谢忠流连红尘,却只能接触到庸脂俗粉,好容易有了接近花魁的机会,嬴悝却死活不走,让他心如猫爪。 青楼女子善于察言观色,很快就有人看出嬴悝不走,是有事情要说。 怜春使了个眼色,几个花魁开始离席,找各种借口,有的说白天唱曲困倦了,告罪要回去歇息,有的说最近身体不适也告罪离开,她们走的同时,还拉上旁边的男子,五个室友,包括尤所为在内,也忙找借口离席,然后被花魁牵着手拉走了。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四人,刘知易和嬴悝相对而坐,怜花和怜月坐在刘知易两旁。 陪同八大名士的红姑娘和名伶刚才就走了,借口送名士离开,如果名士不离开,她们大概率晚上还要陪名士睡觉。伺候的侍女们也走了,被怜春打发走的,说她们辛苦一天了,让她们先下去休息,这里有她和怜月伺候就够了。 只剩下四人之后,嬴悝这才开口。如果他还不开口,怜花和怜月就得离开了,这点眼力她们还是有的。 嬴悝开口,就把对面三人震的说不出话来。 “刘兄,跟我去赢郡做宰相吧!” 啥,啥,啥?什么跟什么啊,就跟你去做宰相? 中原八郡是封地,名义上是大夏王朝的郡,实际上无异于独立的国家。八郡实际上就是八大封国。有一套独立的统治机构,有相应官职,包括宰相。别的郡,最高长官是郡守,中原八郡则是郡宰。 “赢兄不是开玩笑吧?赢郡宰相不是你吗?” 嬴悝主持辩法,赢国公给了他所有权力,让他做了郡宰。 嬴悝十分诚恳:“没错,我是郡宰。刘兄若去,甘愿退位让贤!” 刘知易有些惊慌,要是没进太学之前,他肯定去。那时候他文不成武不就,却还不甘心,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想法。可是现在,经历过徐谦案风波之后,他只求稳,只想苟着,什么指点江山之类的梦想,他已经醒了。 刘知易敬了一杯酒:“感谢赢兄抬举。不是在下不识好歹,平心而论,天下无人比赢兄适合郡宰一职。在下最多做个幕僚,仅此而已。” 嬴悝喝了一杯闷酒,明白刘知易是拒绝了,请他去做幕僚,这口他开不了,辱人辱己。刘知易的才学,怎么可能只当一个幕僚,请他去当幕僚是侮辱他,侮辱一个才子,也是自辱。 今年科举,江南四大才子,中原八大名士齐聚,其实是近一二十年来前所未有的盛况,本应该是才气最盛的一届科举,谁能想到,四大才子c八大名士的名头竟然压不过一个新入太学的刘知易。别人可能不服,嬴悝却十分服气。他很清楚,刘知易有状元之才,这届科举没有参加,那是给了他们四大才子c八大名士机会。下一届科举,状元名头一定会戴在他头上。 一个状元,岂会跑去做幕僚?所以他才拿宰相之职相邀,结果也被拒绝了。被拒也不意外,因为一届状元,注定是要做大官的,赢郡宰相,不过相当于朝廷的郡守,在京城士子眼中,那不过是地方官,刘知易恐怕还真的看不上,刘知易中了状元后,肯定先留京师,从翰林院做起,几年之后就是大学士,进入内阁,作为状元,目标肯定是内阁首辅,是一国的宰相。 只是赢郡宰相,已经是嬴悝能拿出来的最大筹码了,刘知易拒绝,他就不在拉拢。退而求其次,改求刘知易相助。 “刘兄大才。在下不敢强请,只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刘兄一定答允!” 嬴悝说着,脸色有些歉意,强行让别人答应做事,这不是他的风格。 刘知易点点头:“赢兄不妨说说,若不有违律法,利国利民的好事,在下义不容辞。” 嬴悝道:“在下变法阻力重重,无一日顺遂。来京城科举,一为扬名,二为立威,也未免没有出来躲躲的私心。” 嬴悝十分坦诚,因为扬名c立威,对他来说,都不是为了私利,纯粹是为变法造势。他的名气越大,威望越高,推行变法越顺利。 “若以后,在下遇到难题,求助于刘兄,望刘兄一定不吝赐教!” 嬴悝说完,起身敬酒,态度恭敬,仿佛一个学生在拜托师长。 刘知易点了点头,嬴悝在一个盛行古老分封制上千年的地方推行变法,牵扯到的问题太多了,不止有现实 利益问题,还有思想观念问题。一统天下易,移风易俗难,改变一种文化,比建立一个国家要困难的多。不然太祖时期,恐怕就吞并了八郡。但现在嬴悝要做的,就是移风易俗的问题,一改运行了千年之久的分封制,在赢郡实行变法,还不能伤筋动骨,只能逐步推进,否则就不是变法,而是鼎革,是改朝换代了。 “赢兄放心。赢兄道路艰难,在下帮不上大忙,但有所知,不敢隐耳。” 刘知易明确答应后,嬴悝再次起身敬酒。 怜花c怜月一直没说话,不敢说话。这事儿太大了,关乎到一个大才子的政治选择不说,还牵扯到地方封郡的变法,她们可不敢乱说话,万一说错了,后果是她们承担不起的。但却抑制不住好奇,竖着耳朵听着。 没想到,嬴悝请刘知易去做宰相,刘知易竟然拒绝了。执掌一郡之地,一展所长,这是多少文人志士的毕生梦想,可刘知易轻易就拒绝了。 只答应帮忙解惑,似乎刘知易在法学上的才学,还要胜过这个以法家学士扬名天下的中原大名士! 怜花姐妹不由惊叹,这刘知易的才华,到底有多厚? 嬴悝想要的都得到了,虽然还是很可惜,但一开始就没有抱太大希望,倒也不算失望。夜已经深了,他无心留宿青楼,心怀江山的男人,是没有这些杂念的,女人只会让他的意志产生动摇,所以温柔乡是嬴悝一直避之唯恐不及的。 知道刘知易不会走,刘知易才华高绝,写的诗词大多都跟红尘有关,应该是此道高人,他也不劝说,先一步告辞离开。 临走前叮嘱:“刘公子在京中,怕是要惹起一场滔天巨变,万万小心,明哲保身为上。” 刘知易不太明白嬴悝的意思,但他放在心上了,知道嬴悝不可能无的放矢。或许他又惹出了什么祸患。 嬴悝一走,怜月很快也起身。 “公子安心休息,怜月就不打扰了。” 怜花离席,对着自己的侍女吩咐。 “青萍,伺候公子沐浴。” 说完先一步离开。 一个骨架较大,但整体端正的丫鬟带着自己去三楼一间房间沐浴,然后换了一身他们准备好的宽松袍子,接着被带到了怜花闺房。 怜花已经睡在了床上,床帘拉了下来。 似曾相识的感觉。 刘知易轻轻坐在床前的绣墩上,默运气血。 许久之后,怜花发出声音:“公子?” 刘知易嗯了一声。 “公子。夜深了。” 刘知易又嗯了一声。 怜花拉开床帘,她穿着亵衣,眉头微蹙,不解的看着刘知易。 刘知易解释道:“在下在练武。” 怜花一点就透,难怪。练武是要守童子身的。 巧笑着起身,移步下床。 “公子在此安歇。贱妾换间房睡。” 刘知易却一把拉住她。 “不用了。你就在这里吧。你睡你的。我练我的。” 刘知易之所以在此打坐,就是想到了那日在林花房中,他借着血气上涌的气势,一鼓作气冲破了瓶颈。今日既然又来到一个姑娘闺房中,在暧昧的气氛下,他很期待故技重施。 怜花不知道刘知易这什么怪癖,但还是听话的上床睡觉,这次没有拉床帘。侧着身,看着刘知易。 一个俊俏的小郎君。可惜了,竟然是个武夫。如此才学,如果从文,前途不可限量。不对,刘公子是太学学子,学的是医科,难道他文武双修,既修武道,又修医家? 怜花胡思乱想着,眼皮子打架,今日的演出很累人,很久没这么累了,但这只是第一天,之后两个月,天天都要如此。她是过来人,知道选花魁累的不止是花魁本人,整个青楼都要围绕花魁转起来。 刚刚迷迷糊糊睡着,突然身旁出现响动,吓了一跳。睁开眼,刘公子就在床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莫非忍不住了? 怜花轻轻一笑,颇为得意,睡了刘大才子,绝对不亏,估计全京城的花魁都要嫉妒她。而且这是做好事,谁都要夸她一声。废了刘公子的武道,日后让他安心从文,这绝对是大功一件,即便刘公子本人,等将来明白了,也会感谢她。这才算是替怜月妹妹感谢了刘公子。 想到这里,怜花驱散睡意,下定决心,今晚要好好伺候刘公子。 结果刘公子却道:“我能不能睡在你旁边。” 怜花点头,撒娇道:“公子。你想干什么都行。” 得到了主人许可,刘知易马上窜上床。 拉开杯子,钻了进去。 同床共枕,女人身上的幽香冲入鼻中,气血果然上涌。 刘知易默运气血压制,很容易就压制下去了,不由失 望。刚才在下面,就是如此。很轻易就将沸腾的气血压制。 应该受刺激的还不够。 刘知易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怜花姑娘,我能不能摸一下。” 怜花娇羞的嗯了一声,心想果然忍不住了。验证完毕,还是个雏。就让老娘今天好好教教你做人。接着感觉一双大手摸了过来,只是摸了过来。 “公子~” 怜花娇羞道,身体扭动。 “嗯。” 刘知易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心无旁骛。 果然更进一步的刺激,让血气更加汹涌,这次压制起来困难了许多。 尝试是对的! 一夜过去,收获颇丰。 第七十七节 儒法争锋 机会难得,这一夜,刘知易在怜花床上练功格外卖力,让怜花第二天起来顶着一双熊猫眼,一点精神都没有。 但还不能懈怠,早早来到练功场,王妈妈已经开始呵斥起来。 “怜月,背的如何了?” 王妈妈问着捧着白娟的怜月姑娘。 怜月点头:“没问题。” 一个拨弄琴弦的花魁道:“妈妈。用这个曲调往复如何?” 说着谈着一首曲子。 王妈妈边听嘴里边清唱:“慵整芊芊手好,就用这个。” 王妈妈又道:“记住,你们都要伴奏,时间不多了。” 这群婊里婊气的花魁,此时一改之前的浮浪,都很认真,仿佛一群正在准备大型节目的艺人一般。态度比某些现代歌星都要端正。 “现在先合练一下。出差错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怜月的唱词,一定要唱清楚,唱准确。明日就有人把词文传遍全城!” 众人点头,看向怜月不免都有些羡慕,只有怜花眼中是纯纯的高兴。 今夜才是花魁联选正式开始发力的日子,以前她们这些官办青楼都不敢过于明目张胆,毕竟是礼部管辖的青楼,同时科举也是礼部负责,一旦引起冲突,礼部最难。因此每届花魁联选的时候,都是官办青楼最后开始造势,第一夜往往选择在殿试那天。 当晚殿试结束,算是科举最后的尾声,士子们的所有压力彻底释放,此时会爆发出十足的激情。 演练了一早上,众花魁都香汗淋漓,坐在一起休息。 怜月悄悄找上怜花,询问刘知易的情况。 昨夜明明很疲惫,却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一想到隔壁的姐姐怜花正陪着刘公子颠鸾倒凤,她竟有些莫名的伤感。 怜花与怜月年纪相仿,又是几乎同时进入教坊司,还都是因为科举案受到的牵连,怜月父亲是礼部尚书,怜花父亲则是当时一个考官,礼部一个郎中。所以两人自幼一起学艺,同病相怜又情同姐妹。 怜花很理解妹妹的小心思,大大方方将昨夜发生的一切主动说了一遍。 怜月还要装作并不关心的样子:“姐姐说笑了。刘公子怎么可能坐怀不乱?他是至情至性之人,才子天性风流。” 听完姐姐说刘公子只是抱着她睡觉后,怜月根本不信,这怎么可能,除非刘知易不是男人。怜花如此漂亮,堂堂宜春院的花魁,就算人品高洁,敬而远之也就罢了,可明明上了床,却能无动于衷,这明显不对劲。 怜花恼恨道:“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我是姐妹我才肯说的,你倒还不信?” 这确实不光彩,她堂堂一个花魁,被男人抱着睡了一夜,碰都没碰,太丢人了。 怜月道:“姐姐勿恼。这么说刘公子还真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了!” 正人君子会逛青楼? 勉强道:“算,算是吧。” 一想到刘公子那天晚上,那双无处安放,毫不规矩的手,怜花不由羞耻。那样子,哪里像是个正人君子,分明是个老司机,sp无疑! 怜月却有些黯然,早知如此,或许那晚,该我 我在想什么,太不知羞耻了。其实也无妨,一入教坊司,这都是迟早的事情。也许下次我可以只是妈妈肯定不同意 怜月是青楼女子,早有心理准备,妈妈管得太严,她没选花魁之前,是不会让她出阁陪客的。以前是后补花魁的身份,保护了她,现在怜月觉得有点约束她了。 人是向往自由的。 身体还是很疲惫,可情绪好了起来,精神还很亢奋。所以怜月一整天都很认真的投入彩排,宜春院所有人,乐工c歌女,甚至其他花魁,都以她为中心忙碌。她们重新编排了之前仓促的配乐,编演了新的伴舞,更新了乐器。 到了晚上,又是一场成功的演出。观众比前一天又多了不少,撤掉大堂中所有桌椅,容纳了将近一千人,给每个士子都发了鲜花。当表演结束之后,台上掉满了花朵。这些士子中,一定有高中进士的,到时候他们会这样向台上扔花,花朵最多的一个清倌人,就能得到花魁的称号。 宜春院等于是提前训练士子们给怜月扔花朵的习惯。 二楼雅间里也坐满了王公权贵的子弟,不像昨日,连一半都没坐满。如果刘知易还在,他会发现他隔壁的客人,身上散发出了更浓烈的紫气。因为隔壁来了一个顶级权贵,八国柱家的公子,魏文侯次子魏羡。 “二哥。我说的没错吧,这首词如何?” 魏羡旁边还有 一个穿着红袍的少年,红袍代表的是四五品的官员身份,这少年年纪月末十七八岁,明显不可能做官,除非是祖上荫蔽。 “简直是神仙之词。赵卫,词人是谁,可探听清楚了?” 魏羡问道。 昨日怜月表演,并没有机会公开作者身份,而宜春院似乎也有意保留神秘感,守口如瓶。 可对一般人能保密,对这些神通广大的权贵子弟来说,根本不可能不漏痕迹。 赵卫笑道:“宜春院王妈妈虽然口风甚严。不过我找了几个小丫头,恩威并施,全都交代了。是太学才子刘知易所做。” 魏羡眉头一皱:“又是这个刘知易!” 赵卫疑惑:“这姓刘的惹了二哥?” 魏羡叹道:“那倒没有。我之前给他送过请帖,没成想他竟然敢推辞。” 赵卫冷笑道:“真是不识好歹。京城谁不知道,魏二公子爱才,礼贤下士。这狗才,竟敢不卖二哥你的面子。” 魏羡哼道:“文人的假清高罢了。” 赵卫道:“二哥。要不要我找人教训教训他。” 魏羡瞪了他一眼:“蠢材。刘知易这种文人,最是喜好面子。用强是不行的,不碍事。他要面子,我就给足他面子。” 赵卫又改口风:“还是二哥想的周全。” 魏羡点点头:“你帮我盯紧了,刘知易下次再来宜春院,马上派人通知我。好好做事,你的事我记着呢。镇国大将军的爵位,我觉得你最合适。” 赵卫一喜:“全仰仗二哥了。” 赵卫是镇国大将军赵家的次子,跟魏羡一样,地位尴尬,上面还有一个兄长。跟魏羡不一样的是,赵卫兄弟俩不是嫡子,他们兄弟都是庶出,主母生了三个女儿,偏偏没能诞下嫡子。 “真是好文采。” 听完一曲改变洛神赋,魏羡不由赞叹,眼睛里闪过贪婪的光。 一连数日,宜春院宾朋满座,尽管拆了座位,可厅堂还是无法容纳热情洋溢的士子。到了第五日,干脆将表演放在了金池,怜月在一艘花船上跳舞,岸边挤满了围观的观众和士子。如此又连演了三日,盛况空前。之后常在宜春院和金池之前,轮换表演。 每次表演,怜月都带着面纱,配合洛神赋中似真似幻的描述,让观众,尤其是那些富有想象力的士子们,对她的容貌充满了好奇,进行了各种幻想。 不出所料,怜月的名气剧增,力压京城所有花魁,一时之间群花失色,开始流传宜春院里出了一个神女一样的花魁,都等着看她一展容颜,但听说怜月姑娘只会在花魁大会那一日,摘下面纱。 洛神赋改编的《月神赋》一出,马上洛阳纸贵,无数人打探作者是何人。手段强的,第二天就知道了,普通人则是十天以后才知道,原来这首《月神赋》的作者,就是写林花词和明月词的太学才子刘知易,顿时觉得理应如此,唯有能写出明月几时有的大才子,才有如此丰富的内心,做梦梦见神女,还有能力写下来。 岭南郡王府是第三日才知道的,倒不是岭南王没能力打探,而是没有这个习惯。岭南王是武道家族,对于文人向来不够用心,拉拢也不是很用心。还是朋友告知,才知道风头一时无两的《月神赋》作者是刘知易。王府中人对这个结果还挺欢迎,毕竟刘知易是王爷的座上宾,深受王爷敬重,是王爷的救命恩人。可有一个人却很不高兴,暗骂刘知易没良心。 林花趴在床上嘤嘤哭着,十分伤心。之前他赠自己林花词,还以为他厚爱自己,不成想,转头就又给别的女儿作赋,做的还如此华丽。尽管不高兴,林花也觉得这是一首让人神醉的好文。 “林花。这不怪别人,才子多风流。是你本事不行,不能把他拴在身边。” 一个艳丽中带着几分威严的女子在旁劝说,可口气更像是责备。 林花委屈道:“郡主。奴婢知道,都怪奴婢。可奴婢又能如何,为他被我爹打,还不够吗?” 艳丽女子正是金川郡主,她拱火道:“当然不够。你得知道,刘知易这样的男人,几百年也就出一个。你却不能把他留在府中,这些时日,你可曾跟他通信?” 林花摇摇头,她都起不了床了,还通什么信。 金川郡主叹道:“你为他如此,他却不知。你为何不差人告知他?” 林花道:“不想他知道了担心。” 郡主道:“你呀,真傻。你且手书一封,我差人送去,看他如何,便知他心意。” 林花点点头,让丫头拿过笔,趴在床上提起笔来,却又不敢落笔。 她突然有些恐慌了,或许他真的移情了。他心里没我了,他看上了神女一般的青楼花魁。 郡主急道:“写啊。再不写,他真的要爬到花魁床上了!” 林花精神一紧,这才落笔,将 委屈都写进了信中。她很难受,她觉得她快要死了。 跟几个损友一起回太学后,刘知易终于知道昨夜嬴悝所说的滔天巨浪是什么,因为浪花已经汹涌起来。 上千儒学弟子冲击法家,声称要跟法家生死论道。不等刘知易准备去看热闹,就被李问寒派人叫去,交代让他赶紧躲一躲。 告诉刘知易,早在这些弟子之前,儒家掌院孟曾已经打上法家,跟法家掌院论道,现在两败俱伤,都在养伤。 他们论道的原因,就是刘知易那日跟嬴悝辩法,提出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理,儒家认为这个法理大逆不道,严重冲击了儒家的君臣纲常礼法。 所以这是一场儒法之争,根源也是礼教与法理之争,到底是礼大还是法大的观念之争,不死不休。 刘知易一听,满脑门黑线,这叫什么事,他跟嬴悝辩法,说到底代表的是太学跟外来士子对抗,提出一个礼法,赢了外来士子,反过头,太学内部两大学派内讧了。 虽然很郁闷,却一个屁都不敢放,马上打定主意,走为上计。这要是被儒家弟子抓住,数千人轮他,他就废了。 第七十八节 想去岭南 先回宿舍,有东西要取。 宿舍一片死气沉沉,所有人都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 就连尤所为都没有出门,他倒是没睡着,翻来覆去,不时唉声叹气。 “尤兄?病了?” 刘知易关切的问道。 尤所为背过身躯不接话。 旁边的谢忠突然一骨碌爬起来,一脸幸灾乐祸。 “嘿嘿。托刘兄的福,兄弟们昨天晚上跟三个花魁彻夜长谈。嘻嘻。” 谢忠一副欠揍的表情,将“三个花魁”咬字很重,刘知易马上就明白过来。 昨天去宜春院,当家花魁总共就五个,怜花和怜月在客厅陪着刘知易和嬴悝谈大事。就只有三个花魁,怜春c怜香和怜风将尤所为他们五人带了出去,三对五,肯定不够分,除非花魁肯玩重口味。所以必然有两个人轮空。熊纨主动推让,熊纨是妇科大夫,太了解女人的身体了,对这种事似乎有一种反感。熊纨高风亮节,拒绝人陪。尤所为不想高风亮节,却被迫高风亮节了。 “你们怎的不懂谦让?” 刘知易责备道。 谢忠不以为耻:“嘿。主要是尤兄懂得谦让。我等三人与花魁表露心疾之时,尤兄太客气,人家就安排了一个红姑娘。其实也不算亏!” 亏肯定不会亏,白嫖怎么能亏。 问题是,尤所为就是冲着花魁去的,结果就他没赶上。应该是他太羞涩,在尤所为不争取的情况下,他就落空了。 看尤所为的模样,刘知易十分理解。事实上,刘知易带这些人去青楼,始作俑者还是尤所为,当初是他带刘知易去书库,然后让刘知易答应请他喝花酒,第一次去的就是宜春院,可惜那一次偏偏尤所为没能去。好容易赶上了第二次,结果别人都跟花魁谈心,他只能跟红姑娘。 不由让人同情。 刘知易拍拍他:“尤兄。下次我带你一个人去。” 谢忠在一旁马上反对:“别啊。刘兄,刘大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都是兄弟,有福同享。同去,同去!” 尤所为肩膀一震,一下子坐起来,失魂落魄的模样消失了。 “其实吧,花魁不花魁的无所谓,主要是跟别人不投脾气。” 他一脸正经,说的跟真的一样。 刘知易冷笑道:“那就当我没说。” 尤所为一把拉住他:“别别别,小弟说笑的。” 边说还边抚摸刘知易的衣服,一副擦灰的样子。 刘知易一副恶汗,嫌弃的拽回袖子。 刘知易又有些为难:“可是咱们人太多,这花魁不够分啊。” 此时其他人都睡的很沉,鼾声此起彼伏,显然昨夜跟花魁贪心都累着了。 谢忠扫视一圈,确认都没醒来,小声道“没事。就咱们三去!” 刘知易疑惑:“你刚才不是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吗?” 谢忠一脸严肃:“三人为众嘛!” 说着手指比划着他c尤所为和刘知易三人。 这孙子。 刘知易鄙视他一眼:“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们俩现在得帮我一个忙。” 两人二话不说,马上穿衣服下床。 刘知易给他们画出了许多图案,让他们找骨片刻上去,骨片大小c尺寸c厚度都有要求。 发完任务,刘知易背着箱笼溜了。 直奔岭南王府。 在没有比岭南王府更合适的躲藏地了,在京城中,还没有头铁到敢上岭南王府抓人的。 来岭南王府已经不止一次,都不用拿出金川郡主给的信物,守卫根本不拦他,反而会带路。 直接去找方戎女。 “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房门后面,是一张愁容满面的面孔。方戎女天性豁达,跟戎人一样,很少有多愁善感的时候。 “师弟。呜呜~” 一问,竟然哭了起来。 “先别哭。先说事情。” 刘知易走进屋子,双手按住她的肩膀。 “我爹。我爹进了大荒林!” 大荒林,那是领南郡以南,一片无穷无尽的大森林。特征是山连着山,无边无际,树木高大,每天都不停下雨,蛇虫鼠蚁遍地,比领南郡气候更加恶劣。 其实就是一大片热带雨林,与岭南隔着绵延无际的大莽山。那莽山山高林密,十分艰险。一般人很少靠近莽山,除了几座军寨之外,莽山附近可以 说廖无人烟。可方先生却翻过莽山,进了荒林。 方戎女边哭边说:“岭南传回消息,一个商团看见我爹朝莽山去了。镇南关传来消息,说我爹过了莽山,进荒林了。” 刘知易叹道:“方先生去是找血虫的?” 除了这个理由,刘知易想不到其他理由。真是遗憾,就差一天,刘知易的信没送到方先生手里,方先生不知道岭南王府中就有一只血虫,他亲自去岭南寻找,可惜还是没找到,于是继续往南,翻过莽山,打算去荒林中寻找。 方戎女哭道:“要是我爹被蛮人害了怎么办?” 商团翻过莽山进入荒林,朝廷在莽山上修建镇南关,都是有原因的,因为荒林中有蛮族。 当年南蛮主要生活在岭南平原之上,结果岭南被中原王朝攻占,南蛮诸部只能退过莽山,进入荒林。这些年他们在荒林中的生存状态如何,很少有人知道。但有商人定期进出荒林,跟南蛮进行贸易。这种贸易风险很大,但利润十分丰厚,因此商人们趋之若鹜。可是因为风险实在太大,导致做这种贸易的商贾很难持续,规模始终不是很大。 不过,既然有贸易,至少说明南蛮在荒林中已经站稳脚跟,建立了基本的生产秩序,所以才会出现贸易需求。有秩序,风险就是可控的。 刘知易安慰道:“放心吧。方先生游方三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既然敢进入荒林,就准备周全。不会有事!” 方戎女勉强点头,抬起头,露出一副慌乱中又有股执拗的眼神。 “师弟。我想去岭南!” 刘知易马上摇头:“不行。岭南有多大你知道吗。我知道你想找师父,可是岭南王都找不到,你怎么能找到。” 岭南王办事忒不靠谱,刘知易拜托他寻找方先生,结果他传回来的消息竟然是这样,竟然没来得及提前将方先生拦住。 方戎女态度很坚决:“我不放心,已经求过王爷。王爷说让我跟大军一起南下。” “朝廷要向南用兵?” 刘知易极为诧异。科举之前,岭南王c孙望堂都入宫出题,科考结束之后,考题果然跟刘知易猜测的一致,那就是对岭南用兵的策论。这很偏门,因为关于岭南以南的南蛮情况,外界一无所知,或许朝廷的密档中有,但大多数书生是看不到的,没人能想到考这么偏的题目。 更没人把科举题目当真,谁能想到,竟然真的有向岭南用兵的计划。 方戎女摇摇头:“我不甚了解,王爷没有多说。” 也许不是南下用兵,只是寻常的换防。毕竟南蛮这二十年来都没有什么存在感,真要用兵,应该向北,漠北狄人频繁侵扰边关,对中原来说,拥有数十万骑兵的漠北才是最大威胁。 “既然王爷有安排,那就好。师姐,还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刘知易准备说来的目的,结果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刘公子在吗?” 不是陈忠的声音还有谁。 赶紧打开门 “陈管家,一向可好?” 陈忠是王府迎送管家,他进王府后,第一时间就有护卫去通知管家。 “谢公子挂念,还好。公子这会可有空?” “陈管家,有何指教?” “不敢。郡主有请。” “知道了。请回禀郡主,马上就到。” 反身回屋,将行礼先放在方戎女这里,然后敢去面见郡主。这次要在人家里住一段日子,不好不跟主人打个招呼。 郡主在她的小竹园,三间竹屋,一间闺房,一间书房,还有一间客厅。 郡主在竹舍等待,一张竹桌上摆了几个清淡的酒菜c还有一些果蔬c糕点。 郡主住的地方,跟传说中一样,十分简朴。屋内的陈设,几乎都是竹木制品,唯一上的台面的,应该是墙上挂着的几张字画。还有一点,竹屋十分干净,纤尘不染。 “见过郡主。” 刘知易行礼。 郡主轻轻点头,端起茶杯:“刘公子怎么有雅兴莅临王府?” 刘知易不敢隐瞒,郡主这么问,八成已经知道刘知易是来逃难的。 索性开诚布公:“在太学里遇到点麻烦,来王府避一避。” 郡主大概没想到刘知易这么坦诚,准备好讽刺的话没法说出来,闷哼一声。 “你倒是实在,把我家当避难所了。” 刘知易没有接话,怎么接?脸上挂不住,当场发飙,耍脾气离开吗?不至于! 郡主见刘知易不说话,继续道:“是谁把刘大才子逼成这样了?” 刘知易闷哼一声,继续沉默。郡主这是怎么了?没完没了的取笑,他干脆不接话,你爱取笑就取笑吧,谁让你是郡主呢,能 有什么还心思呢。 郡主终于说到正经事:“今日就殿试了,不知刘公子以为,何人能中魁首?” 刘知易想了想道:“谢玄。” 郡主道:“你笃定?” 刘知易道:“笃定。” 郡主道:“要不要打个赌?” 第七十九节 与郡主打赌 “怎么个赌法?” 刘知易问道。 郡主道:“就赌状元归属!” “赌注呢?” 刘知易问。 郡主往桌上放一只瓷瓶,巴掌大小,底部胳膊粗细。 “这是?” 刘知易拿起瓷瓶,掀开瓶口,一口腥气扑鼻。 “百牛丹!” 刘知易马上认出。 郡主道:“十颗。” 刘知易道:“好重的赌注,我可赌不起。” 一颗百牛丹,需要用一百头牛炼制,相当于一头牛的气血,炼制十分困难。 郡主道:“赌你的诗词。” 诗词,那不就相当于白嫖。 马上笑道:“郡主要小人的诗词,何须赌,换岂不是更好,各得其所。赌起来,总有一方一无所获。” 说着将瓷瓶拿在手里,作势要揣进口袋,看着郡主清冷的神情一动不动,只能讪讪放下。 “好。赌了。” 郡主笑道:“我赌嬴悝夺魁。” 刘知易问:“如果嬴悝没有夺魁呢?” 郡主道:“算你赢。” 迎面很大啊,嬴悝只要不是状元,哪怕状元不是刘知易看好的谢玄,刘知易也算赢。 不过刘知易确信谢玄能夺魁,首先谢玄实力明显高一筹,逼得嬴悝不得不殿试前跑到太学扬名,就怕科举不能扬名天下,无法获得足够的威势,促进他在赢郡的变法。 而且谢玄已经中了会元,在江南郡乡试的时候,还中了解元,一旦中了状元,那可就是连中三元,这种壮举,几千年的历史中并不常见。每每在文风鼎盛的时代,才有可能出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才子。而这样一个大才子的出现,往往也被视作是人文盛世的标志。 如今执政的是太后,以女人执国之权柄,有一大帮老顽固反对他,认为她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太后有动机,凑这种人文盛世的热闹。只要谢玄发挥出正常水平,而且没有骂太后,估计太后基本都会点他做状元,共襄盛举。 就算谢玄没有中状元,也不一定是嬴悝。四大才子c八大名士,实力都在伯仲之间,谁当状元都不奇怪。另外太学士子也不能小觑,尽管今科太学中没有耀眼的才子,可谁敢保证,殿试的时候,没有哪个才子灵光一闪,答出漂亮答卷,获得太后青睐。 总之只要不是嬴悝,刘知易就赢,这个赌傻子才不打。 “你最好,提前把诗文做好,以免输的时候拿不出手。” 郡主好心提醒道。 用十颗百牛丹,赌一首诗,刘知易的诗这么值钱? 郡主这一交代,让刘知易心里一跳,这明显是志在必得。 她要我的诗做什么?一个郡主,又不去选花魁,要诗做什么? 刘知易很清楚,郡主是王府的掌权者,王府里的日常开销,经营维护都归她管,可以说她现在掌握了王府的财政c人士大权。除了老王爷,就是她。这些权力,以前是世子的。显然悄无声息间,郡主在王府里成功篡权。这样的人,对他的诗虎视眈眈,到底为什么?刘知易绝不相信郡主是一个诗词爱好者。 不但要刘知易用诗词做赌注,还刻意强调让他抓紧时间做,显然很重视,刘知易猜不透原因,但却知道这回不能胡乱对付,得找一首配她的。 刘知易点点头:“郡主放心。” 郡主点点头,对刘知易的才气还是放心的,做的几首诗词,每一首都是能传世的名作,作品一出,争相传颂。 郡主随即瞥了一眼一旁的竹制棋椅,那是一架床一般大的椅子,三边有围栏,一边敞开,中间放着一张棋盘,棋手可以坐在两边下棋,靠里位置甚至还能坐下一个侍女奉茶。 刘知易看了一眼,知道郡主的棋隐犯了,可他不想找虐。 “这次不下棋。我做了一副牌,可以三个人打。等一会儿,会有人送来。等林花来了,我们正好一起打。” 郡主不着急,逼刘知易下棋,就是逼他拿出点新花样。 “亏你还记得林花?” 郡主不再提下棋的事儿,冷哼一声,冷眼抽了刘知易一眼。 刘知易觉得不对劲:“林花怎么了?” 郡主直接拿出一封信:“自己看。” 打开一看。是金川郡主转来的,林花写给他的信。 看的刘知易心惊,信中对他这么久不去看她的抱怨略过,主体内容是说她受伤了,快死了! 把信一扔,奔出王府。 见刘知易如此,金川郡主冷哼一声,还算他有良心。 刘知易此时顾不得躲灾的事情,从王府借了一匹马,骑着就跑。直奔顺城巷,期间问了两个人,就找到了林花家。 林花身份特殊,既是下人,又不是奴才。林花一家子都是岭南王家奴,但没人这么看。林花家几代人都是王府家奴,为王府立下汗马功劳,林花的爷爷当年随老王爷南征北战,从战场上救过老王爷的命,老王爷回京后,多次想让林老爷子脱奴籍,可老爷子宁死不从,还表示王爷不让他当奴才,他就不活了。老王爷无奈,就提拔林老爷子做了王府的管家。 林花父亲自幼跟岭南王府的小王爷们一起习武,基本上相当于半个主子,习武有成后,就做了王府的武卫教头,负责训练整个王府的护卫。林花的母亲,是岭南王父子镇压金川之时,从岭南带回来的女奴,赏赐给了有功的林花父亲,生下了林花。听说林花母亲,也不是普通的女奴,而是某个部落的巫女。 林家跟王府的关系,其实已经不能用单纯的主奴关系来衡量,而是类似于家臣。只不过他们不肯脱奴籍,誓死要做王府的忠奴。 林花长大后,就伺候在王爷身边。却也不是干普通丫鬟的活,名义是丫鬟,更像是女秘书,负责王爷的饮食起居,是绝对的心腹。 林家深得王府信任,虽是家奴,也飞黄腾达起来,平日在王府当值,但也有自己的府邸,就在皇城边的顺城巷。有一大家子人,规矩森严,跟一般大户人家没有两样。林花犯了家规,受了责罚,竟然严重致死。 第八十节 偿还百牛丹 林家名义上是岭南王的家奴,实际是家臣。所以林府建的很气派,门口也有家奴守门。刘知易亮明身份,对方自然认识刘知易这个岭南王的救命恩人,马上跑进去通传。一刻钟之后,就被带了进去。 林家的大宅子是三进大院,多是两层建筑,四面房屋围出一个逼仄的天井,城里大户人家的建筑大多如此,因为寸土寸金,家里人多,就必须如此。不想刘知易家,全都是一层,正屋厢房都是平面,因为地方够大。 刘知易跟着一个下人,一路走到后堂二层,一间屋外。 “林花!” 轻声叫了一声。 “进来。” 林花虚弱的声音响起。 推开门就大步走进去,浑然不顾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直接闯进卧室,看到林花趴在床上,笑意盈盈,面色红润。 这是骗我? 刘知易走过去:“你没受伤?” 林花嘻嘻一笑:“你觉得呢。” 果然是骗他的,女孩的小心思,其实并不生气,这也算情趣。 但却闷哼一声,摆出一副冷脸,这种毛病不能惯。虽然自己不生气,也不能纵容。不然谁知道下回会编出什么瞎话来吓自己,他可没精力去猜女孩的心思。 林花赶紧求饶:“饶过我这回吧。” 刘知易哼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林花一翻桃花眼,娇媚道:“怎么个活罪难逃?” 刘知易哼道:“我要罚你。” 林花昂着脖子:“你要怎么罚?” 见她一副“我一点都不怕”的模样,刘知易俯身过去,啪啪,就是两巴掌。 打在了屁股上。 林花倒吸一口冷气,强忍着没有叫,脸色却发白了。 刘知易马上反应过来:“你真受伤了?怎么回事?” 林花恼恨,哼道:“不要你管。” 刘知易道:“从实招来,一个字都不要骗我。” 说着手掌轻抚她的翘臀,一股医家真气缓缓渡了过去。 这股医家真气在屁股肌肤上轻轻抚动,深入肌肤之下,在毛细血管微端轻轻刺激,让林花舒服的轻轻哼唧。 “快说。哪个狗曰的打你的?” 刘知易问道。 “我爹!” “啊?” 咳咳! “你爹也不能打你啊!” 刘知易不满道。 “你爹为什么打你?” “这你别管。” “快说。” “嗯~我偷了他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百牛丹了啦,又不是啥稀罕东西。啊——” 刘知易下手稍微重了点,因为他有些失神。 “是给我的那枚百牛丹?” “嗯。” 此时无声。 原来一切因我而起,刘知易默默给林花按摩,屁股上的伤在他的按摩下快速愈合。伤的并不重,只是被藤条抽了几下,皮外伤。当爹的,下手有分寸。 良辰苦短,刘知易在林花房中待了一个时辰左右,天色渐晚。 “你快走吧。我爹快下值了。” 林花很是不舍,虽然郡主暗示要把刘知易留在府中,可她还是不敢,她爹要回来了,会打死刘知易的。 刘知易嘴犟道:“你爹回来又怎么了?” 林花叹道:“我爹看见你,你就走不了了。” 刘知易问道:“你爹知道百牛丹给我了?” 林花瞪了他一眼:“我才没告诉他呢。” 言外之意是她可不是会告密小人。 刘知易明白了:“难怪你爹打你。” 偷东西不至于挨打,偷了东西送人,却不肯交代送给了谁,才是挨打的最大原因。这会让一个父亲产生背叛感。 而且父亲肯定会猜疑,女儿偷了百牛丹送给了谁?一定是个男人,能用到百牛丹的,大多都是男人,练武的女人极少。女儿偷他的东西,送给另一个男人,还不肯交代送给了谁,这会让一个父亲暴躁的。只用藤条抽屁股,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林花哼了一声,也不催促,她也舍不得情郎走。 刘知易叹了一声:“你看这是什么?” 张开手掌,手心里一颗红彤彤的丹药。 “百牛丹,你那里得的?” 林花惊讶,这种丹药,并不像她说的那么容易得到。 刘知易更知道,因为这是他兑换出来的,他吃过的丹药,都能在系统中兑换,这颗丹药的价格是一万积分,相当于三品刀客的刀气价格,相当昂贵。刘知易不由猜测,也许这颗丹药,是林花父亲留着突破瓶颈用的,舍不得吃,结果被林花偷了,还不肯说给了谁,盛怒之下,抽了女儿一顿藤条。他不能让林花白挨打,多贵他也要兑换出来。 刘知易道:“你别管哪里来的,拿去还给你父亲。” 林花却不要:“你留着吧。不然我就白挨打了。他都打我了,我才不给他。” 女生外向。 刘知易将丹药放下,嘱咐林花:“听话。我过几天在来看你。来你家不方便,你伤好了就回王府,我这几日都在王府。” 林花这才答应下来。 赶在关门前,刘知易返回皇城,回到王府。 睡了一觉醒来,转到法家状态,发现跟嬴悝辩法后的疲惫感完全消失,感觉精神似乎更加坚韧,运转真气也跟之前有了明显的不同,这不奇怪,因为法家真气已经今非昔比。 系统中显示: 【文道】 【角色1】 角色1(文) 级别:进士七品 职业:法家门徒 这次跟嬴悝辩法,收获实在太大。辩法之前,法家是他修为中的短板,只是一个童生,通过一场辩法。在五千人的气场中磨砺自己的真气,接连跨过童生c秀才c举人三道门槛,进入了进士境界,比高手灌顶还要夸张。 虽然这个结果,辩法之后,刘知易就知道了。此时运转真气,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文道修行如此夸张,进境真的能一日千里。难怪史书中那些文道宗师,天纵奇才,许多都是一朝悟道,开宗立派。 当然,这需要机缘,刘知易意识到,他那日提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雄壮的法理,是一个多么大的机缘。 即便他连升四五级,他依然感觉这个法理的红利,还没有吃透。依然有很大的潜力,只是他基础太差,没法完全承载这个法理带来的力量。 刘知易并不着急,因为他进太学的初衷已经达成。 “我终于把法家修到了进士!入朝为官的基础打好了。” 刘知易心里感慨,他在太学的机缘太好,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完成了目标。可他依然没有想好,要不要入朝做官。下届科举,是明年的正科,三年一次的正科,也叫春闱,就在明年春天。如果他想好了,明年的今日,他就已经是一个朝廷命官。他有绝对的自信,可以通过法家科举,考中进士。 在没想好要不要入朝做官之前,他并不急于进一步提升法家修为,正好慢下来,夯实基础。一个伟大法理的提出,让他的法家修为,从短板一转变成长板,而且后劲十足。反倒是之前一直领先的武道修行,变得落后。 该将修炼的重心,转向武道了。 第八十一节 为什么是他 刘知易上次去道院,意外进入坐忘状态后,回去后彻底领悟了《潮汐术》,境界突破到了武举人境界。光从力量上看,寻常四五个壮汉拦不住他。 虽然每天依旧修炼,可因为辩法等杂事干扰,还是有所懈怠,不如纯粹的武道高手那样专注于武道。 现在辩法结束,刘知易可以专心武道了。 相比医家c法家,刘知易最不愿意放弃的,反而是武道,不为其他,武夫命硬。 回到王府之后,直接去找师姐。 与师姐交流武道经验,实际上是想偷师。 结果很意外,老王爷竟然没有教授这个徒弟任何功法,而是有时间就帮她运功调理。方戎女告诉刘知易,她现在已经很少做噩梦了。 虽然没有系统修炼,靠着岭南王这个二品武道高手的血气洗礼,方戎女的境界竟然升到了进士境界,让人羡慕嫉妒。 王爷没有教她,刘知易不敢乱教,担心打乱了王爷的教徒节奏。 刘知易在师姐房中,打坐了一夜。 大早出门,发现林花就在门外,装作一副不经意闲逛到此的模样。 实际上,肯定是专门来堵他的。 装作不知道,惊呼一声:“林花!你怎么在这里?” 林花也装不知道,惊喜道:“刘郎。你也在啊。我来看看王爷书房用不用收拾,刘郎你来做什么?” 王爷这几天在宫里,殿试结束之前,他都回不来,人都不在,书房用不着收拾。 刘知易道:“我刚才练功,现在有些饿了。” 林花马上道:“那去我屋里,给你弄吃的。” 就是要赶紧走,在师姐门前,容易出事。 离开静心斋,走到小金川园那间屋子,这里变了许多,跟以前来格局,陈设都不一样了。 看出了刘知易的疑惑,林花解释道:“郡主安排人重新装饰过了。让我以后就住在这里。” 刘知易点点头。 走进卧室旁的小厅,一张圆桌上摆满了酒菜。 这是早就准备好了啊! “刘郎。你在王府,怎么不来找我?” 林花知道装不下去了,林花索性直接质问。 为什么不先找林花,因为根本不知道林花这么快就回王府了。 刘知易没有回答那个蠢问题,反问道:“你的伤好彻底了?” 林花点点头,亲昵的抱住刘知易的胳膊:“多亏了刘郎帮人家按摩,一晚上就好了。” 本来伤就不重,刘知易又耗费医家真气,帮她活血,一晚上伤好不奇怪。 刘知易大快朵颐,林花支着下巴看他吃。 一桌子酒菜刚刚吃完,门口郡主的丫头在门外喊话,郡主叫他们过去。 林花一脸不悦。 堂堂郡主,没有眼色,破坏人家跟爱郎的甜蜜早餐时间。 却不敢不去,两人一起往小金川园另一角的竹舍走去。 “见过郡主。” 刘知易和林花同时行礼。 郡主轻轻点头,端起茶杯:“许久没有与刘公子对弈了。” 郡主说着瞥了一眼一旁的竹制棋椅,那是一架床一般大的椅子,三边有围栏,一边敞开,中间放着一张棋盘,棋手可以坐在两边下棋,靠里位置甚至还能坐下一个侍女奉茶。 刘知易看了一眼,知道郡主的棋隐犯了,可他不想找虐。可惜托尤所为和谢忠做的骨牌还没做好,跟两人交代了,做好后就送到王府来。 知道下象棋赢不了郡主,赢不了她,又走不了,这个霸道的女人。 只能想办法自救:“郡主。我还知道一种棋,你想不想试试?” 郡主挑眉:“哦。说来听听。” “棋子是这样的棋盘是这样的” 刘知易这次直接选了国际象棋,因为这种棋规则较为复杂,不至于被郡主很快吃透。像五子棋那种简单的棋,刘知易觉得他不可能赢郡主。 郡主对棋道痴迷,又有徒手刻石头的功力,所以制作棋盘很容易。棋子是来不及了,用木块写字替代。半个时辰,一副国际象棋制作出来。 刘知易开始讲规则,讲完规则后,郡主一脸怀疑之色。 “你不是诓骗我?” 郡主问道。 刘知易摇头:“怎么会呢?” 郡主道:“王后如何比国王更强?” 国际象棋很特殊的一点 就是,王后是最强力的棋子,而不是国王。国王只能走一格,王后却可以随意走。 刘知易道:“规则就是这样,郡主下不下?” 郡主哼道:“放马过来吧。” 马没有放,刘知易执白先行,开局放的是象。 意大利开局,白象直指对方f7位置兵,制造杀局,强占中心,马上把棋局推进到尖锐局面。这是刘知易的策略,用意大利开局这种险棋,不给郡主熟悉规则的时间。否则他赢面太小。 果然通过弃子,强占先机之后,刘知易快速打开局面,兵败如山倒,郡主脑子再好,也无力回天。 郡主皱着眉头,指着国际象棋问道:“这些旁门左道的玩意,都是你师父教给你的?” 刘知易慎重起来,这个问题回答不好,会暴露他的秘密。 刘知易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这个问题了。 他想了一下,只有这样最合理。他相信,岭南王府肯定查过他。连董封都有能力查他,岭南王府当然有能力。 他身份简单,出身普通,没有任何秘密。实在是无法解释目前暴露出来的某些知识,有一个默默无闻,却见识广阔的师父就解释的通了。那些比较离奇的小玩意,都是师父教的,师父游方三十年,谁都不敢说他到底见识过多少东西。反正现在方先生都跑到荒林去了,没人找得到他。 金川郡主点了点头,她应该查过刘知易了,觉得这个说法合理,她也只是当面验证一下,因为她本就这样猜测,验证结果跟猜测一致,她没道理起疑心。 “郡主。小人可以走了?” 刘知易问道。 郡主点点头,看向林花。 林花道:“奴婢也走?” 郡主一脸厌恶的摆摆手:“滚蛋吧。臭妮子。” 林花笑着提裙,屈膝,行了一礼,拉着刘知易的胳膊就跑。 跑回自家屋子,刘知易开始打坐,林花就在一旁看着。 刘知易说饿了,她就给弄吃的,渴了就给弄酒水,一天时间匆匆而过。 晚上也不让刘知易跑去找师姐,就让他在自己房中练功。 大早起来,林花慵懒的伸展手臂,刘郎在一旁睡的香甜,看见他俊美的脸庞就忍不住想亲。 昨夜,二人相拥而眠。刘郎手脚很不老实,一想到他肆意轻薄自己,林花不由羞涩。但她并不怨恨,两人最终没有越过最后的防线,不是林花不情愿,而是刘郎要守身。林花并不介意把身子给刘郎,甚至有些惋惜刘郎是个练武之人。也想按照郡主说的,让刘郎破功,以后一心从文,可是刘郎把持住了。刘郎不动,她有什么办法。 刘郎练武练了一夜,这会应该很累,想到这里,林花悄悄起身,走下床,脱了亵衣,一件件穿上衣裳。然后出门,准备为刘郎准备一桌充满爱意的早餐。 这是来王府的第三天,今天殿试的成绩就能出来。 殿试,地位重要,论严谨程度,专业程度,真比不上会试。 会试要考三天,进门有检查,考试有监考。考后,还有誊录c糊名等程序,是一套与作弊博弈了成百上千年的成熟程序。 殿试则要简单很多,会试考中的士子,黎明入宫,经过点名c散卷c赞拜c行礼等礼节性程序,然后颁发策题,只考一篇策论,两千字左右,日暮交卷,只考一天。实际上大多数考生正午就会交卷,因为殿试期间,是不能上厕所的,所以许多考生答完就走。 阅卷时间,同样仓促。没时间誊录c糊卷,由读卷官c受卷官c印卷官c掌卷官c弥封官c监视官c提调官c巡绰官c供给官等执事官负责整个阅卷过程。当日晚间开始分卷,第二日开始阅卷,由于没有眷录,读卷官若有遇到自己熟悉的字迹时,往往会判优等。相比会试,实在不够严谨。 殿试第二日,十七位读卷官开始评审试卷,阅卷时间只有一日,短时间内对每篇殿试文章进行平定,难免疏漏。因此考官大多会参考严格的会试成绩,不出意外,会试的会员,一般都排名靠前。 正常情况下,殿试第二天,名次就会出来。这不是最后的定案,因为这些考官排出的名次,到第三天,皇帝上殿之后,读卷官要在皇帝面前跪读。一般只读前三名试卷,除非皇帝下令继续读,否则剩下的考卷会交给司礼监转放至御案。 皇帝根据考官们呈上的名次,进行钦点。点出第一二三名后,会将考卷退回。考官开始加紧填写皇榜,然后尚宝司加盖皇帝印。第三天皇榜就制作完成,交给礼部尚书。礼部根据名单连夜将进士服,送到各个进士手中。 第四天,鸿胪寺主持传胪大典,文武百官c新科进士都要参加。大典上,鸿胪寺官开始宣读进士名单,称作唱名。并不会把数百个进士名字全都唱出来,第一榜上的三甲名字是会唱出来的,后面第二甲唱第一名往后数人,第 三甲第一名和后面数名,只唱一次,各榜排名靠后的人的姓名不会唱出来。 唱名完毕,三鼎甲于殿前谢皇恩,殿外进士再谢,奏乐,礼毕。 之后礼部堂官捧皇榜,出皇宫c皇城,进士c文武百官c王公贵族跟在后面,最后将皇榜挂在皇城城门旁,张榜三日。 在这个过程中,实际上早在张榜前,三鼎甲c各榜头名都已经知道了自己名词,根本不需要去看榜,所以榜下捉婿,从来捉不住状元郎。 刘知易在王府又留了一天,等到了张榜日。 早早去到郡主的竹舍,等待赢得他的赌注。 结果郡主也是同样的心态,见面就先问:“你的诗词做好了?” 她也在等她的赌注。 一听这话,刘知易心已经凉了半截,此时皇榜还没放出来,可名次昨天就定了。以岭南郡王的地位,如果想提前知道,不是难事。郡主信心十足,有可能已经知道她赢了。 刘知易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可能是嬴悝?最有机会的是谢玄,就算不是谢玄,也不一定是嬴悝。可郡主早就笃定是嬴悝,还以此打赌,嬴悝不是状元就输给刘知易十颗百牛丹。 刘知易还没有死心,小心翼翼的问道:“嬴悝夺魁了?” 郡主不置可否:“你难道不应该好奇,为什么是他吗?” 第八十二节 就差一首诗 “为什么是嬴悝?” 这个问题,太学的学正也想知道。 昏暗的诸子阁密室中,还是学正和祭酒二人。一个宽袍大袖,冠冕端正,十分体面,一个邋遢落魄,不修边幅,如同乞丐。 此时二人正在读着一首诗: 天地有眼高悬,杯中有影如盘。照落万里江山,尽在你我席间。 这首诗是前几日吕公搜罗的,跟《明月词》《月神赋》一起让大家品鉴过。可惜当时几人的注意力都在刘知易的作品上,后来受到太学诸子阁震动影响,都跑了回来。今天吕公托学正将这首四大才子的诗作,带回来给祭酒,让祭酒好好看看。 “此诗如何?” 学正问道。 祭酒点了点头:“尚可。” 能的祭酒这样的诗道大家一句尚可,殊为不易。要知道他对自己的名诗《送徐太傅至十里亭》的评价,也不过是尚可。 学正笑道:“江南四大才子果然名不虚传,尤其这谢玄,有大才啊。今科状元,非他莫属。” 祭酒摇了摇头:“可惜,修的是兵家。” 学正皱眉:“你的意思是,魏无暇是兵家宗师?” 兵家不是门派,一家宗师对弟子并没有约束力,但影响力却无可避免。 祭酒点头。 学正不解:“祭酒的意思是,太后和太师姐弟有隙?” 因为魏无暇是兵家大宗师,魏太后是他姐姐,现在垂帘听政就不用兵家?这逻辑解释不通,学正不敢苟同。 祭酒笑道:“终究不是一人。” 人心隔肚皮,哪怕是姐弟,也不可能完全一条心。 “依你这么说,法家要大兴了!那嬴悝能夺魁?” 学正冷笑。魏无暇是兵家大宗师,所以魏太后不用兵家,而儒家大宗师则是徐谦,此人可跟魏家姐妹斗了半辈子,按照这样的逻辑,魏太后更不会用儒家。那就只剩下法家了。本届科举,最出色的法家弟子,除了嬴悝,找不到别人。 他不相信这样的结果,乱世重法家,太平重儒家,这是千百年来的铁律。他不相信一个妇人能扭转大势,敢扭转大势。 “何不赌一赌?。” 祭酒提议。 学正哼道:“赌就赌。” 现在朝局稳定,朝堂铁板一块,是魏氏一家之言,魏氏姐弟没有明显的隔阂。没有党争,政局反而清明了一些。这几个月,查了不少贪腐官员,百姓欢欣不已。 学正不相信,魏太后会因为谢玄是兵家,就不点谢玄做状元,那样等于跟弟弟撕破脸。目前姐弟俩联手控制朝堂的局面,就会被打破。 “赌什么?” 学正问道。 祭酒道:“赌一个人。” 学正叹道:“你也看上了刘知易。” 祭酒看上刘知易,他一点都不好奇,看不上才奇怪。刘知易诗才绝伦,堪称如今夏京第一,祭酒一心复兴诗道,如果不想把刘知易收入麾下,才是奇怪的事情。 祭酒道:“你以为呢?” 学正道:“你诗道未成,收他有何用?” 祭酒回到太学后,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诸子阁中,其实就是在跟诸子阁中的诸子英灵神交,将诗家纳入诸子百家,必须得到这些英灵的认可。 祭酒微笑不语。 学正皱眉道:“即便你诗道大成,他也未必肯转修诗家!” 祭酒笑道:“兼修即可。” 祭酒倒是不贪。 学正松了一口气,也支持刘知易兼修诗家,诗才那么出众,不修诗家太可惜了。 笑道:“祭酒放心。刘知易必然兼修诗家!” 祭酒有些意外:“你何以如此笃定?” 兼修是要耗费精神的,而且诸子百家是一股精神力量,越是纯粹,力量越大。所以追求极致的高手,往往不会兼修。他们只会反复打磨自己的精神,信念十分坚定。对本家信念坚定,对其他家就越排斥。即便是有道无术的儒家,许多高手都不会胡乱兼修,最多兼修医家,因为医者仁心,与儒道不谋而合。 刘知易已经是医家,兼修法家,如果他兼修诗道,除非放弃法家,否则很难大成。 学正道:“他天生虚谷。” 祭酒一惊,随即大喜:“真是天佑诗道。” 学正又道:“是郭镇辅告诉我的。” 祭酒一愣,随即大赞:“郭掌院是真法家。” 学正哼 道:“那老匹夫,也就是品性尚可。” 祭酒没接话,心情愉悦之下,气息随性外放,仿佛无数吟诵的诗篇环绕着他。 学正叹道:“祭酒。诗写的如何了?” 或许就差一首诗,将这些诗篇凝聚起来,形成一股,就能奠定祭酒的大道。 这首诗祭酒打算亲自写。 祭酒正看的入迷,摆摆手:“不急,不急。诗乃心声,由心而发,还差些机缘。” 说着祭酒再次入定。 学正没有打扰,悄悄退出诸子阁,一个时辰后,再次返回,面带不悦。 跟祭酒说了一个消息:“嬴悝夺魁了!” 刘知易也等到了同样的消息。 他不死心,郡主不着急,两人就等着一个已经注定的事实,直到正午放榜。 “恭喜刘公子!” 消息确定后,郡主笑道。 刘知易闷哼一声,抄起竹桌上的笔墨,落笔一首诗写成。 一首很符合郡主气质,霸道女总裁文风的五言绝句。 明明赢了,还要恭喜我,讽刺我吗? 刘知易没好气,却不敢说出来,把诗交给郡主,拱手就要告辞。 郡主却叫住他:“你真的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是嬴悝夺魁?” 说不想知道是假的,郡主虽然位高权重,但应该还操控不了科举,别说郡主了,岭南王都不行。没人操控的了,除非是太后,因为状元是太后点的。 难不成因为都是女人,所以郡主能猜透太后的心思。还是说,郡主跟太后是好闺蜜,听说太后年纪并不大,是一个中年丧偶的寡妇。 刘知易胡乱想着,自己都觉得这些理由不靠谱。 “请郡主解惑。” 实在想不出来,又太好奇,干脆向郡主低头,主动求教。 金川郡主道:“你知道徐谦吗?” 刘知易没来由汗毛竖起,他听不得徐谦这个名字,尤其是从郡主这样有分量的人口中说出。 “与徐谦有关?” 他疑惑问道,竖起耳朵听着,徐谦被劫,差点连累的他家家破人亡。他对徐谦这个名字实在太敏感,简直阴魂不散,明明已经被人灭口了,竟然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自己耳中。就连嬴悝一个法家意料之外当上了状元,都跟他有关。 金川郡主点头:“徐谦与魏无暇是政敌。” 刘知易点头,天下谁人不知。 郡主又道:“徐谦当年阻挠过太后封后。” 封后,封的当然不是太后,而是皇后。这是一件陈年旧事,当年魏太后风华正茂,夏桓帝新君继位,大选秀女,魏太后被魏家送入皇宫,顷刻间赢得帝心。桓帝一心立魏太后为皇后,可是徐谦率领朝中徐党,坚决反对,反而支持太子妃为后,认为桓帝做太子时的太子妃当皇后,名正言顺。 当时桓帝刚刚继位,也没有后来那么昏庸,就听从了徐谦等大臣的建议,立了太子妃为后。不过心中始终偏爱魏太后,对太后恩宠有加。与魏无暇这个小舅子,更是超越了君臣,朋友一般。后来魏无暇能斗倒徐党,靠的就是皇帝的支持。 刘知易摇头:“这跟嬴悝当状元有什么关联?” 郡主苦笑叹息,似乎对刘知易的智商很无奈。 “徐谦是儒家大宗师,所以太后不会点一个儒家状元。” 不是儒家,那就只能是兵家或者法家,是法家的话,肯定是嬴悝。 但刘知易还不明白:“没有儒家,还有兵家,魏太师是兵道大宗师,魏太后没道理不选一个兵家弟子做状元,更何况,谢玄这个兵家做状元,实至名归。” 郡主继续摇头:“如今都说朝中魏党专政,这魏党是谁的魏党?” 刘知易道:“当然是魏太师的了。” 魏党权倾朝野十余年,靠的是魏无暇的政治才能,而不是魏太后在皇帝耳旁的枕边风。 郡主道:“你也知道魏党是魏太师党,魏党权倾朝野,你以为太后会痛快?” 刘知易不由惊讶:“不会吧。郡主你是说,太后跟太师姐弟俩之间也搞党争?” 这实在超出了刘知易对政治的想象,他跟大多数人一样,认为魏太后后宫干政,垂帘听政,靠的是弟弟在朝堂上的支持,姐弟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姐弟俩应该是最紧密的同盟,没想到还会有斗争。 可这种想当然,经不起推敲。郡主一点,刘知易马上反应过来,这姐弟俩之间会有斗争,几乎是一个必然。魏无暇是权谋大家,入朝为官后不久,就跟当时一代权臣徐谦为敌,魏太后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没能封皇后,可一直能以贵妃身份,力压皇后一头,姐弟俩,都不是屈居人下之人 ,所以两人之前必然产生矛盾。解决矛盾的办法,唯有党争。 所以魏太后一定会培植自己的党羽,儒家是自己仇人徐谦的学派,兵家又是弟弟魏无暇的学派,魏太后一定都不会选,那就只能选择法家,选择法家就是选嬴悝,因为嬴悝是这届法家考生中,当之无愧的魁首。 第八十三节 最后一场热闹 刘知易接受了郡主的分析,嬴悝已经是状元了,这足以证明魏太后和魏太师不是一条心。 他写的诗文也交给了郡主,郡主收到自己的战利品,匆匆看了一眼,小心的收起来。然后将瓷瓶丢给刘知易。 “郡主这是何意?” 郡主赢了,却还是把百牛丹给了刘知易,让刘知易纳闷。 “你要不要?” “要,要。当然要。” 刘知易在占便宜这种事上,从来不会抹不下脸,马上揣进怀里,生怕郡主反悔。 金川郡主露出一个鄙夷的神色。 “好了。现在陪我下几盘!” 这是命令,不容置疑。 刘知易心中暗骂尤所为和谢忠,这两人动作太慢了,一副骨牌,三天了都没做好。让他此时只能硬着头皮被郡主蹂躏,两人这次下的是国际象棋。 郡主已经是一个他无法望其项背的国际象棋高手了,落子好不停顿,刘知易疲于应付,每一步棋都深思熟虑,结果却死的很惨。 连输四五把后,他觉得这比跟嬴悝辩法还耗精神。 见刘知易每盘棋都竭尽全力,然后输给自己,郡主对此很满意。 不在勉强刘知易继续跟他下,而是拿出了一个布包,从中掏出一叠巴掌大小,方形的薄薄骨片。 刘知易皱着眉头,听郡主解释道:“这是你几个同学,昨天送来的,当然是给你的。不过你当时在练功,本郡主想着不能打扰你,就替你收了。” 刘知易闷哼一声。 心道,昨天就收到了,那你倒是早点拿出来啊。非得把我虐的体无完肤了,这才拿出来。 拿出来的目的,不外乎让刘知易教她。 “说说,怎么玩?” 郡主将骨片摊开,上面刻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jqk,还有两只鬼。 这是一幅扑克。 刘知易哼道:“玩不了,至少得三个人才能玩。” 郡主扭头看向一旁的林花。 林花一直陪着刘知易,见刘知易跟郡主下棋,哈欠连连。此时见郡主把主意打到她身上,连连摆手告饶。 “郡主。奴婢愚笨,玩不了的。” 金川郡主的丹凤眼一眯,让人能感到一股寒气,林花马上不敢说话了。 郡主道:“凑个数。” 林花不敢反驳。 刘知易抹开牌,开始讲规则。 “一到十,数字越大,牌面越大,大压小。可以出这样的一对,可以出三个带一个单,四个叫炸弹” 刘知易一边解释,一边将牌拼出相应的牌面,解释什么是对子,什么是顺子,什么是炸弹,什么是飞机。 “j是什么?” 郡主一边听,一边问。 “j是骑士,嗯,相当于王府护卫。” “q是什么?” “q是王后。” “k是什么?” “k是国王。” “国王大还是王后大?” “当然是国王大!” 郡主撇了撇嘴,似乎对国王大于王后有些意难平。 “都听懂了吗?” 讲完之后,刘知易问道。 郡主轻轻点头,神色凝重,似乎在思考。 林花也皱着眉,却是愁眉,明显没听懂。 “郡主。奴婢记不住。” 郡主哼道:“你凑数就行。” 刘知易道:“没错。郡主出什么牌,你只管压她就行。” 林花点点头,这个记住了。 郡主瞪了刘知易一眼,没有反对,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自信。 可惜她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刘知易教给他的这个玩法,叫斗地主,可不是靠技术就能赢的游戏,还得讲配合,最重要的是靠运气。哪怕水平再次,一手王炸,得谁灭谁。水平再高,也玩不转一手烂牌。 林花水平差,林花是新手,可打牌总遇到这种人,水平烂的要命,牌面好的要死。如同赌神附体,林花把把炸弹,而且专炸郡主。不管郡主是不是地主,她都乱抡一通。 在刘知易忍不住笑出猪叫声的情况下,金川郡主连输七把,第七把同样作为农民,金川郡主最后出了一个“三个二带一对八”,结果她的农民兄弟林花一个王炸就扔到了头上,此时郡主手里只剩下一个小三了。金川郡主气的当即就把 牌扔了! 这意思是:“郡主,我们可以走了?” 刘知易试探着问道。 郡主摆手:“滚滚滚!” 刘知易刚要走,郡主扔给他一封信。 “滚出王府!” 这是逐客了,刘知易的脸马上苦起来。 拿着信,瞥了一眼,是玲珑楼发来的,这是一家青楼。刘知易拆都懒得拆,估摸着又是哪个花魁馋他的诗词,没想到门路都走到郡主这里来了。 见刘知易的模样,郡主没好气道:“玲珑楼早上送来的,邀请你去看热闹。大胆去,儒家今天没有找你!” 刘知易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几天他连王府大门都不敢出,因为郡主每天都告诉他,儒家弟子在门口藏着,一直在偷偷监视王府。 他不怕儒家弟子,但他怕麻烦。一旦被这些儒家弟子找到,他估摸着太学八千儒家弟子排队找他论道,他这辈子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此时听说儒家弟子今天没有监视他,放下心来,这才随手拆开信,竟然不是意料中的请柬,却是意料外的请柬,请柬中还夹着一朵花瓣,纯金打造的花瓣。 “玲珑楼请我参加花魁大会?” 看完请柬,刘知易很纳闷。 花魁大会原本三年一办,跟科举保持同步,今年太后加了恩科,花魁大会也多办一届,依旧保持一致。 但这请柬发给他就很奇怪,因为花魁大会的规矩是,只邀请金榜题名的进士参加,并且给每个进士发一片花瓣或者花叶,三甲则有一根金枝。金花瓣c金叶子和金枝,都是能工巧匠专门打造,组合在一起,能巧妙的组合成一朵花,花瓣越多,组合出来的花朵越大,花朵最大的就是花魁。 刘知易连科举都没参加,当然不可能是进士,可玲珑楼却给他发了一片花瓣,不明所以。 “放心去吧。对你没坏处!” 金川郡主声音柔和下来。 刘知易点点头,当然不会有坏处,受邀参加的都是两榜进士,跟这些人认识,能有什么坏处。没有受到邀请的,也能进去看热闹,不过要掏大把的银子,往年的门票没有低于一千两的,他手里握着的请柬,是相当于一千两的一张门票,不用可惜。 刘知易拱手:“那小人就告辞了。” 林花紧跟刘知易,两人回到自己的小窝,耳鬓厮磨了一阵,在林花万般不舍的眼神下,刘知易离开了王府。 天上飘着雪花,街上行人匆匆,年关迫近,玲珑楼这场花魁大会,应该是几年最后一场热闹了。看完刘知易就可以回家过年,再来这座城,就该是明年了。 揣着请柬,从王府借了一匹马,直奔玲珑楼。 玲珑楼跟宜春院一样,都在平康里,这里是行业人才汇聚之地,玲珑楼的老板,也是教坊司出身,年老色衰之后,幸培养出了几个好女儿,生意蒸蒸日上,然后建起玲珑楼。一开始只是一座小青楼,根本比不上教坊八大名楼,后来魏无暇在这里设了霸王棋局后,一朝爆火。先后培养出十几个花魁,全都名动京城。 被上届状元高窘痴迷的小润,就是玲珑楼的花魁。花魁联选办了五年,之前玲珑楼一直看不上,发现花魁联选势头越来越盛,这才决定参选,而且第一年就争取到了花魁大会的举办权,今年花魁联选的决选地就在玲珑楼。 花魁联选本就是其他青楼为了对抗一家独大的玲珑楼而联手推动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允许玲珑楼参与,万一被玲珑楼摘走了杏魁头衔,这不是给人做嫁衣吗? 不止刘知易不明白,很多人都不明白。有人猜测是因为玲珑楼后台硬,毕竟在玲珑楼摆霸王棋局的魏无暇如今权势熏天,即便八大名楼是官办青楼,就算背后站着礼部也不得不让步,因为礼部尚书也是魏党成员。 刘知易没当过官,不了解官场的微妙,他也跟普通人一样这样想着,觉得玲珑楼就是靠着后台硬。 当他走进这座名楼之时,看到的是巍峨的楼宇,庄严肃穆,以往满楼红袖招的场景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门前一字排开三十余孔武有力的大汉,楼上的窗户灯火通明,却没有一丝嘈杂之声,以往丝竹管弦靡靡之音全都消失不见,这看着不像是一座青楼,倒像是一座衙门。 刘知易疑惑着打马走到楼前,被一个伙计拉住。 “公子。楼里今日办事,不待客。” 刘知易明白为什么玲珑楼如此冷清,原来为了花魁大会,他们今天都不接待普通客人了。 这损失可不小,花魁大会每年能吸引数以千计的富贵子弟,他们一掷千金,是花魁大会的金主。别的青楼举办花魁大会,都赚的盆满钵满,玲珑楼却清空整个青楼,专门来办这件事,财大气粗。 刘知易掏出请柬:“有请柬能进去吗?” 看到请柬,伙计马上恭敬起来,接过 请柬验看无误。 看到刘知易孔武有力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个武夫,不由皱起眉头。 “公子勿怪,小的斗胆问一句,您真的是刘知易刘公子?” “这还能有假?请柬是你们送的,我拿着请柬来,又不认。那我走?” 说着就要掉转马头,他对逛青楼并不感兴趣,对方送了请柬,又是难得的热闹,去年心有余悸没有来看,今年心态恢复了,才有一些兴趣,想来凑凑热闹。既然被挡了,他也不想跟青楼的伙计纠缠。 “别别别。小的狗眼瞎了,不认识刘公子。您担待!” 伙计一把拉住马缰。 刘知易这才下马,伙计又吆喝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盛六,瞎了啊。过来给刘公子把马牵到马棚去,用上好的草料伺候着。” 回头点头哈腰的在前头带路,将刘知易迎进玲珑楼。 第八十四节 花魁大会(1) 青楼的布局都差不多,玲珑楼也是一楼一个大厅,中间一个舞台,二楼回廊上有包厢。从三楼垂下了许多明瓦灯,将楼里照的灯火通明。 跟宜春院不同的是,玲珑楼大多了,大厅中围着舞台摆了三百张桌椅,依然显得宽敞。每个人都能坐在桌椅上,旁边还有侍女伺候,如果撤掉桌椅,这大厅容纳一两千人都轻轻松松。 刘知易拿着请柬,不由疑惑:“还有人冒充吗?” 刚才伙计查验他,他并不生气,觉得这是正常流程,不过他没法证明,所以太麻烦的话,他宁可不看这场热闹。 伙计道:“公子有所不知,请柬与金花c金叶一并送出,每一个金榜题名的士子只能收到一份。金花c金叶都是能工巧匠打造,做不了伪。可有人高价收,京中有的是一掷千金的豪商大贾。花高价从士子手里收来,一是为了捧心仪的姑娘,二是彰显财富。” 刘知易点点头:“这么说台上选花魁,台下是斗富了?” 弄得跟直播平台似的。 刘知易不由腹诽。 伙计道:“倒也不单如此,里面门道多了。不过各家青楼并不管,您不一样,您是大才子。所以小人斗胆多嘴问了一句,您担待。” 刘知易摆摆手:“小事。” 说着走过了门道,刘知易就要踏入大厅,看到大厅中铺着摩尼国地毯,花色艳丽。 “公子,您这边走!” 伙计突然叫住他,把他往左手边引去。 过道两旁有楼梯,这是要让我上二楼。 果然一路带着刘知易到了二楼,引到了一个包间前面,包间上还有名字,“三元阁”。 伙计解释:“只有中过三元的大才子,才有资格进这里面!” 刘知易纳闷,难道他真的被外界认定有状元之才? 伙计推开阁门,他才知道,里面已经有人了,会员谢玄就在里面,原来不是他有资格,而是谢玄有资格。 “会元公交代过,您来了,把您带来这里。” 伙计解释着。 刘知易这才明白,为什么特意查验他,还有这个原因,谢玄交代刘知易来了带到三元阁来,所以伙计才特别查验,万一带一个买请柬进来的假货,惹怒了谢玄,他吃不了兜着走。 “会元公。恭喜恭喜!” 见到谢玄,刘知易马上拱手道贺。 今科状元被嬴悝摘得,可谢玄排名也很高,他是第二名榜眼,而且还有会元名头,名声并不比状元差多少。 谢玄迎上来:“刘兄取笑了,在下与刘兄相比,乃萤火比之皓月。刘兄快请!” 说着让刘知易坐下。 好大一个包间,正对大厅的舞台,面积足足有十几平米,放着一个圆桌,摆满了酒水。加上刘知易,桌旁一共坐了六个人,江南四大才子和谢玄的弟弟谢韫。旁边还站立着两个侍女,模样端正,身材窈窕,放在宜春院能当红姑娘。刘知易看到,桌上放着一个个玉碟,玉碟中放着金花c金叶,应该是他们每个人收到的,看来四大才子都高中了。谢玄旁边则放着玉盘,上面盛放着一根一尺长的金枝。 看到刘知易不是假的,带刘知易上来的伙计彻底放心下来,在一旁问道:“诸位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别人还没开口,刘知易先不客气了:“多上酒。” 桌上已经放了不少美酒,今天是来选花魁的,不是喝花酒的,没人的注意力会放在吃喝上,这刘公子一来就要酒喝,果然与众不同。 伙计不敢多言,躬身出门。 刘知易则跟几个熟人一一招呼完,然后开始拼酒。 他不是馋酒,而是身体空虚。刚刚在林花房中练功,耗损不少,腹中饥饿,如果不是来赶场,他现在大概已经开始在王府大吃大喝了。 先敬一圈,都是一口喝干,五碗酒入肠,浑身舒坦,吐出一个长长的酒嗝。 叫一声:“痛快!” 众人也被感染,纷纷称赞刘知易爽快。 只有谢韫不合时宜:“如此痛快,值此盛宴,刘兄可有诗兴?” 刘知易摇着头,做什么诗啊,要做也不会在青楼做。再做下去,他就成柳永了。 刚好楼下舞台上乐曲声响起,刘知易转移话题:“快看,开始了!” 两个力士敲响一面大铜锣,一面大鼓后,一个美丽女子走上来,怀抱琵琶,弹奏起来。花魁大会终于开始。 青楼行业联选花魁,不止教坊八大名楼参与,大大小小的青楼c私馆都会参 加。当然那些中小青楼和私馆,大多数是来凑个热闹,混个脸熟。日后参加花魁联选的姑娘拿出来,也算一点资历。花魁始终是大青楼垄断,不但因为大青楼的姑娘出色,也跟青楼自身的运作能力有关。大青楼是大平台,钱多,背景硬,客流量大,更容易捧红自家姑娘。决选之前的造势中,玲珑楼c宜春院这样的大青楼,每日贵客盈门,许多私馆则比平日更冷清,因为老顾客都被吸引走了。 台下的姑娘唱着小曲,姿色c弹唱都很好,容貌端庄中带着点哀愁,歌喉清亮中带着点凄婉,一点都不输给青楼花魁,但却无人给她捧场。刘知易站在台上,看着楼下端着银盘的美婢在人群中穿梭,没有一个人叫住她将金花c金叶放在盘子上。 “这是谁家姑娘?” 四大才子中的王铄问道。 一旁的侍女叹道:“她叫楚儿,小字润娘。不是哪家的,是汴媪养的租女。” 王铄疑惑:“汴媪是谁?未曾听说。租女又怎么讲?” 王铄是江南人,对京师风物还没有十分熟悉。 侍女解释:“汴媪自称汴郡人,家中豪富,养了许多假女,培养出来后,租与各家青楼c私馆。她家不开馆,却做宴饮助兴之事,歌舞c女子c乐工只要与她说一声,就能齐备。汴媪贪财,寻常宴饮就得三锾(十八两),烛火燃尽则止,续烛则加倍。” 王铄大开眼界,果然是京城,还有这种生意。养姑娘不陪客,租给别家私馆,还组织宴饮,一根蜡烛时间收费十八两银子。 王铄叹道:“这么说,这位楚儿姑娘,即便中了花魁,也要租出去?” 侍女点头:“无非租的多一些。汴媪得的钱多一些。” 听完,已经捏起金花的王铄,手又放下了。他救不了这个姑娘。 只能叹息一声:“可怜。” 侍女也叹息一声:“何止可怜。” 王铄道:“姑娘何意?” 明显这姑娘后面还有故事。 侍女道:“楚儿姑娘,年方十四。她是去年死掉的令宾姑娘的妹妹,姐姐刚死。假母就迫不及待把她拉出来。” 谢韫皱眉:“令宾姑娘多大?” 侍女道:“令宾姐姐是可怜人,寿数不足双十。离玲珑楼不远,同住南曲。去年暮春病重,让丫鬟扶到台阶前看花。见花瓣凋谢,自知时日无多,作诗一首,让童子送去给五年来及第的郎君和举子们看。接着摆开宴席,当晚来了聊聊数人赴宴。” 谢韫皱眉:“尽是薄情郎。她写了什么诗?” 侍女还能吟诵:“气余喘,花剩两三枝。话别一樽酒,相邀无后期。” 谢韫叹息一声,没几口气了,邀请友人来话别,却只来了个。男人如此薄情! 侍女继续道:“席上,令宾告知众人,她命不久矣,求众人在她死时,以诗相送。假母不悦,恨令宾不曾讨要丧葬费。令宾死后,果然收到数封书信,皆是挽词。假母大怒,将诗词扔到街上。” 谢韫怒道:“好一条有辱斯文的母大虫,就没人管管?” 养的女儿不能赚钱了,收到的诗词便一钱不值,扔到街上,弃之如敝履。 侍女叹道:“这种事多了,管不过来的。” 楚儿一曲唱罢,没有得到一片花瓣,泫然欲泣。 谢韫不说话,将自己手里的一片金叶子给侍女。 侍女明白,匆匆出门下楼,很快有一个美婢端着的银盘上多了一片金叶,将银盘端到楚儿面前放下。 谢韫看向众人,众人面色如常,又看向刘知易,只见他一边吃喝,一边听曲,怡然自得。更加不悦,男人真是无情种! 楚儿开场之后,相继又有几个姑娘登台,都是貌美c歌甜,动人的年轻姑娘。每人都有伤心事,侍女能一一道来。听得多了,谢韫都不再动容,偶尔叹息两声。 侍女见她的说辞让客人们不愉悦了,很快闭嘴,不在显摆。 终于等到大青楼的姑娘们出场,载歌载舞,场面立马不一样。刚才那些姑娘,一个个长得很好,唱的也很好,水准之上,可惜在场面上就输了一筹。等到这些大家姑娘开唱,又感觉之前的那些姑娘,唱的虽好,可却有些僵硬,是一种练习生的好,是工业化模式造就的标准的好,而现在这些姑娘唱的,更像是专业歌手,富有美感。编曲c作词让人耳目一新,曲都是新曲,词都是新词。刚才那些姑娘唱的,大都是一些老词,刘知易甚至听到他写的几首词都被唱过。 几家私营大青楼之后,表演又上了一个台阶。教坊司几个青楼登场,丽香院c浣纱院和洗翠院的姑娘先后出场,给众人献上了一场鼓舞盛宴。比之私营大青楼,编曲c奏乐水平相当,唱词功力不分伯仲,可词文却更胜一筹,是几首新词,显然是花大价钱买来的,不像词工的作品,更有情怀一些。 大青楼登场后,楼下的士子们手里的金花快速消耗,很快就有一百多士子投出了金花金叶,但分到每家头上,依然只有可怜几片到十几片不等,让人怀疑能不能拼出一朵完整的花来。 终于到宜春院出场,刘知易暂时放下手里的筷子。 谢玄看过来:“刘兄。如果猜得不错,怜月今天该唱你的词了吧。” 刘知易也这么觉得,所以才专心来听。 “见笑,见笑。” 刘知易谦虚道。 众人都道:“静候佳音!” 佳音很快响起,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急雨一般的琵琶声,将所有人的情绪立刻带了起来。 第八十五节 花魁大会(2) “这是柳善才弹的!” 谢玄认出弹琵琶的人,正是京城里最有名的乐工柳龟年。 只闻琵琶声,不见弹着谁。弹琵琶的人面前遮着一面白纱帘幕,一丈高左右的白纱,将身后坐着弹琵琶的身影遮挡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个影子。 前奏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之后,突然停了下来,歌声响起。 声音洪亮,马上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是柳龟年唱的!” 谢玄说完,从旁边的幕布后,一个器宇轩昂的白衣公子走了出来,不是柳龟年还是谁。 柳龟年虽然是乐籍,但他可是这个时代娱乐界的天皇巨星,他一出场,楼下的士子们很多都不淡定了,这些士子中,至少有三分之一以上是太学学子,这群人大多都在各种场合,见过柳龟年。 即便没见过,柳龟年本身的实力放在那里,桓帝活着的时候,他是皇宫里的常客,各大王公之家排队相邀。皇帝死后,煊赫一时的柳龟年才回了平康里,因为皇宫也好,王公之家也好,三年都不能动音乐。可即便不能在王公贵族之家表演,柳龟年依然受人追捧,开始在各大青楼中表演,而他的名气每每能吸引到那些在家中无法听到音乐的王孙公子。所以各家青楼都愿意用高价请他,却不一定请的动。 柳龟年唱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边唱边弹琵琶,曲调跟以往又不相同,显然这首刘知易送给怜月的赋,又被重新编曲了。而且水准似乎更高,柳龟年是乐籍名家,平康里作曲第一,或许这次新曲就出自他的手,一改以前的急雨之音,此时变成了哀婉缠绵之音。 随着柳龟年的弹唱,他刚刚走出来的白色幕布后,一个影子摇曳,舞姿曼妙梦幻。 柳龟年一曲唱罢,场面一度寂静,他的唱腔,编曲,弹奏,都是顶尖的,在座的都是行家,对他们来说,这是听觉的盛宴。 唱完之后,幕布被翻转过来,竟然是活动的木架子支撑的。幕布背后,架子上垂着一架秋千,上面正坐着一个戴面纱的姑娘,不是怜月还有谁? 台下的叹息声连成一片。 洛神赋改编的《月神赋》短短几天,传遍夏京内外,传唱度极高,不光是宜春院在唱,一些普通歌女在酒楼c茶馆里也唱,但所有听过的人都知道,这首赋是太学大才子刘知易爱慕宜春院怜月姑娘所做。 刘知易的名声,洛神赋本身的文字魅力,加上在座才子们比常人更丰富的想象力,让他们对怜月的容貌充满了各种美丽想象。十分期待能见到怜月真容,可惜怜月一直戴着面纱,没想到今天花魁大会上,竟然还戴着,让人遗憾。所以许多士子不免惋惜,叹息声连成一片,反面也说明这段时间怜月的人气之高。 各种版本的《月神赋》怜月都唱遍了,反倒是今天花魁大会她不唱,全程给柳龟年伴舞,还是在幕布后伴舞,只见一个影子。 怜月荡着秋千,面纱偶尔掀起,露出后面一闪而过的俊俏面容,更加抓人的眼神。乃至都没人发现,悄然间一群莺莺燕燕走到了外围。 乐曲重新响起,柳龟年的琵琶,怜春的瑶琴,怜风舞剑,怜花舞扇,怜香的水袖,给荡秋千的怜月烘托了一个欢快的背景,一改刚才《月神赋》的清冷和梦幻,将观众拉回了人间。 怜月终于唱了起来:“蹴罢秋千” 新词!没人听过。 谢韫马上看向刘知易,刘知易尴尬的笑笑,还是他抄的,宜春院压到了现在才拿出来唱。 怜月已经唱完上半阙:“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将一个在自家后花园,无所顾忌欢悦玩乐的少女形象衬托出来,此时哪里有什么月神,只有一个豆蔻少女。 “好词!” 谢玄赞道,其他人纷纷点头。 只有谢韫闷哼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刘知易没有理会他,继续看着,唱完上半阙词后,柳龟年拿琵琶跟怜花交换了扇子,扮翩翩公子,在众人外绕了一圈,走到了怜月身旁。 怜月一惊,匆忙跳下秋千。这一跳,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有意设计,面纱被挂在了秋千绳上,露出了真容,台下的观众一阵惊呼。 其实怜月长得并不比其他青楼的花魁高多少,容貌到了一定程度,看着就只有“漂亮”两个字,很难用高下来区分,只能看个人的审美。但怜月经过这么多天的宣扬,有月神之名,观众对她的期待无疑是最高的。此时看到的,是一个娇俏的脸庞,精致的五官,并没有失望,而且经过唱词的渲染,他们看到了一种生动,跟高高在上的感觉 不同,这是一个人间少女的青春气息,仿佛月神下凡,成了一个女孩。 如果没有这首词铺垫,恐怕许多人都会觉得怜月的容貌,跟他们想象中的月神有差距。不得不说,宜春院果然是专业的演艺场所,他们最合理的利用了刘知易送的这首词。 怜月容颜曝露之后,愣了一下,让众人都看到,却又不让众人都看清楚,然后就掩面而走。 走着戏步,边走边唱:“见客人来,袜刬金钗溜。” 一溜走到了秋千后的幕布后,继续唱着:“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突然掀开幕布一角,露出脑袋,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挂着青梅,青梅在鼻子旁,枝叶稍稍遮住脸庞,若隐若现。 终于结束了,可当所有人都撤下去的时候,观众才意识过来,纷纷爆发欢呼,花魁大会被推上了一个高潮。 反应过来的士子们,开始狂撒手里的金花,拾花的美婢们一时间忙的不亦乐乎,如同四处翩飞的蝴蝶。 “此词好极!” 谢玄赞叹。其他才子也都符合。还一一敬刘知易喝了一杯酒。 谢韫却有些不太高兴,始终阴沉着脸:“有才又如何,才子多薄情!” 怎么冲我来了? 刘知易纳闷,没得罪谢韫啊,两人没见过几次面,都没机会得罪。 谢韫皱眉:“这也是你做的?你对怜月可真好!” 谢玄接话道:“看来才子还是有情的。” 谢韫哼道:“怕不是多情吧。” 谢玄向刘知易报以一个尴尬和歉意的眼神,仿佛是替弟弟道歉。 “别人都只唱一首,何以怜月可以连唱两首。” 沈权不解的问道。 侍女说道:“听说是玉扣姑娘让了一曲给怜月。” “还可以这样吗?” 沈权皱眉,这明显不公平。 侍女似乎也不满意:“这有什么办法,花魁联选,本就是教坊八楼首倡,规矩都是人家定的。” 听着似乎有潜规则之类的,想一想,没有奇怪。青楼又不是官场,才不会讲什么公平。 王铄好奇道:“什么规矩?” 侍女道:“按说每家只能唱一首,时间倒是不限制。可这次教坊上三楼和怡红院连台选魁,她们答应只唱一首,却要让一首给怜月。教坊司不是明显偏袒自己人嘛。” 原来芙蓉楼c牡丹楼和芍药楼,这次跟怡红院杂糅在一起选,这意味着她们只捧一个人,牺牲了三首歌的名额。愿意只唱一曲的条件是,给怜月多加一曲。分明就是在捧怜月,教坊司当真一条心? 刘知易可不相信,顿时对这个玉扣好奇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人,选花魁让曲,连金川郡主都敬告刘知易不要跟这个人有什么瓜葛。 只见上三楼和怡红院的姑娘们陆续出场,其中一个红衣女子瞬间吸引了刘知易的注意力,因为这女子手持宝剑,竟跳起了剑舞。 “是个高手!” 刘知易第一时间发现。红衣女子舞剑,舞姿是极美的,但招式凌厉,绝不是舞蹈有的效果,里面夹杂了武道气息,这女子是个武道高手! 一个武道高手,匿身青楼,这本身就有问题。 接着看到一个跳舞的姑娘,舞姿摇曳,如柳枝一样摇摆,浑身上下仿佛无骨一般。 “好腰肢!” 谢玄赞叹。 刘知易点头,这确实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的舞姿,没有之一。这女子功底深厚,虽然看不出有没有武功,但舞蹈功底绝对是深厚。 今夜一直比较沉默的徐介突然站了起来,一脸忧色。 刘知易知道,徐介是担心怜月。 老实说这两个女子一亮相,刘知易也觉得怜月有危险。 上三楼果然名不虚传,把他们当家花旦都派出来给玉扣搭台,这几个花魁明显都有争夺大花魁的实力,却甘愿放弃,怜月确实有些危险了。 谢玄见状,大概是为了分散徐介的焦虑,提了一个建议。 “眼见花魁即将选出,大家作首诗如何,待会送给花魁。” 徐介长叹一声,这时候远处传来钟鼓声,徐介率先开口。 “玲珑楼里初更时。” 起首平平无奇,只点名了时间,显然徐介没心思作诗,只是随意应景。 谢玄看向刘知易:“刘兄是客,刘兄先请。” 示意他先接。 几个人都看向他,尤其是谢韫,目光灼灼,让刘知易不由怀疑这人有什么问题。长得挺好一个江南佳公子,该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正好楼下表演赢得了满堂彩,红衣剑舞,白衣柔舞,还有一个绿衣姑娘手扶瑶琴。周 围几个男乐工吹奏着笙箫,还有一个童子在敲鼓。鼓声悠悠,美人舞的热烈,一刚一柔。 两个跳舞的女子仿佛比赛一样,热烈的剑舞行云流水,婉若游龙,无骨的柔舞身形妖娆,透着力量。 “台上美人斗腰肢!” 刘知易接了一句。 “好。” “妙。” “高!” 三人赞叹完后,苦笑起来。确实做的很好,就是不好接了。 谢韫鄙视了他们一眼。 “我来接!” 说完张口就道:“风流才子多情义,留作明日做挽诗。” 谢韫明显还放不下令宾之死,为其鸣不平。一个风流佳人,双十而没,一些才子就只送去一些挽词,还被鸨母给扔到了大街上。 谢玄皱眉:“令姜!不要捣乱。” 令姜是谢韫的小名,这首诗是以四大才子的名义,送给之后的花魁的,令姜续的这两句,明显是捣乱。 谢韫闷哼一声:“我改一下好了。” 说完沉吟片刻。 台上突然响起琵琶声,玉扣终于弹琵琶了。 夹在一群莺莺燕燕之间的玉扣,明艳动人。她也长了一双丹凤眼,让刘知易不由得跟金川郡主对比。金川郡主的大丹凤眼上,有两条细细的弯眉,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艳感,而玉扣的丹凤眼较小,而且眉毛柔和许多,没有那么细,两弯柳叶弥合了丹凤眼的锋利。郡主的脸型是瓜子脸,看着就威严,而玉扣的脸型却是鹅蛋型,进一步中和了丹凤眼带来的凌厉。整体看起来,郡主是高贵冷艳,玉扣则是整体明丽中稍待一丝凌厉。 玉扣弹起琵琶后,很快开始唱词。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一开口就惊艳,唱的好,词更好。 唱到“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时候,刘知易尴尬的摇头,怎么又是他抄的词。 被谢韫看到,惊讶道:“又是你写的?” 第八十六节 花魁大会(3) 刘知易叹息一声,算是回答。 谢韫面色不悦。 马上接了两句诗:“嗅罢青梅撒花迟,尚有青杏待金枝。” 这句诗,前一句是说刘知易的,刚才净顾着说话了,竟然忘了给怜月投票,他那朵金花花瓣还放在玉碟中。等到玉扣开唱后,他才反应过来,说了一句忘了撒花了。后一句说的是自己的哥哥谢玄,谢玄旁边的玉盘中是金枝。谢韫的诗词意思是,不要叹息没给怜月投票了,后面的玉扣也值得投,而且更好,值得一根金枝。 刚才闲聊中,已经知道,不止谢玄有金枝,这次会试的前三名都有金枝。金花c金叶都是巧匠打造,然后可以装在金枝上形成一朵花。虽然花魁是以谁得到的花瓣多为胜,可只有拿到金枝的姑娘,才有机会攒成花朵,所以会试三甲其实有权力判花魁归属。 谢玄点了点头,认可了弟弟这次的续诗。 台上玉扣的唱词是不是引起欢呼。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这些词无一句不美。 收尾“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却带了一丝哀伤,将诗意彻底引发。 “好词。” “好词。” “好词啊!” 四大才子异口同声称赞,他们是行家,他们说好,那就真的好。 刘知易更知道好,苏东坡大大的名作,不好才怪。 在楼下士子们的欢呼中,金花c金叶狂撒,而且一根金枝也被送到了台上,不知道是哪位送的。 此时在后台,怜月已经失神了。看着台上完全不输给自己的表演,她懵了。之前玉扣托人告诉她,会让给她一首曲,她可以多唱一曲。让正在《月神赋》和《蹴罢秋千》两首诗词间为难的宜春院一下子不用选择,可以两首都唱。还以为玉扣放弃竞选花魁了,打算卖一个人情给同在教坊的宜春院,谁知道玉扣竟然也唱了这么一首让人惊艳的好词。不知道出自哪个才子之手? 最让怜月慌神的是,她没有收到金枝。金花瓣,金叶子都收了不少,可没有金枝,就没有做花魁的资格。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这次会元是谢玄,第二名是嬴悝,第三名是一个太学才子,这些人宜春院都请到过,招待周到。在他上台之前,三根金枝,一根都没送出去,怜月以为至少有一枝会给他,谁料竟然没收到。 她突然觉得,可能被玉扣算计了。玉扣故意让她唱了两首好词,词都是好词,可连在一起唱之后,没有了主次,反而混乱。反倒是玉扣,一首词到尾,伴舞,配乐都是上上,更让人印象深刻。难道玉扣是故意的? 可是她跟玉扣素来没有矛盾,两人幼年一起在教坊中习艺。那时候怜月是犯官女儿,出身名门,根本不认命,性格孤傲,没有什么朋友。玉扣为人低调,不喜争斗,反倒跟怜月能处在一起,是怜月幼年为数不多的朋友。后来两人分到两座青楼,分道扬镳,渐渐没了来往。这次花魁大会前,玉扣让曲,让怜月记起了童年的友谊,颇为感动。却不想这可能是诡计! 清影很快上场,怜月继续看着,继续等着。 清影上台后,场中又是阵阵骚动。毫无疑问玲珑楼选出来的花魁,肯定是万里挑一的美人,而这个美人此时只穿着轻纱,身材曼妙,脚上更是连鞋都没穿。怜月不由鄙夷,私馆就是私馆,哪怕是玲珑楼这样的大青楼,也轻佻艳俗。 刘知易在二楼,一开始坐着,当清影开始跳舞后,他慢慢站起来,趴在栏杆上。 清影是美人儿无疑,但他看的不是美人。老实说,花魁大会到现在,当东道主玲珑楼的花魁清影压轴出场,他已经有些审美疲劳了,一夜看了数十个美艳女子,对美已经没有感觉。 他站起来是因为清影的舞姿,这女子长相艳丽,一双狐狸眼长在菱形脸上,清新脱俗。但她的舞姿却十分魅惑。动作很大,扭胯,提臀,斗肩,一反常态的夸张。好似每一个动作都在挑逗台下血气方刚的年轻才俊。 可是刘知易一点都不感到媚俗。每一个动作,设计的都恰到好处,每一个动作,都将女子身体的魅力展现的淋漓尽致。时而是高耸的削肩,时而是扭动的腰胯,时而是踢开的长腿,就连翻身到底,倒卷起的脚尖都很美,配合着狐狸眼勾着人,媚而不俗。手持一柄团扇,时而遮挡,将舞姿中暴露的不美恰到好处的遮挡一下。 就连配乐都不抢戏,虽然乐器组成很多,有大型编钟一样的打击乐器,有笙笛这样的吹奏乐器,有琴瑟这样的弹拨乐器,但每一段舞蹈,都只有一种乐器慢慢带动,轻的似乎让人都没感觉到乐声,只有心随着乐声慢 慢沉浸在舞蹈中。 老实说,刘知易被这一段舞蹈征服了,他觉得这是今天晚上最好的舞蹈,没有之一。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盛大歌舞一曲连着一曲,有些审美疲劳,清影这一段独舞,连唱都没有,反倒让人印象更加深刻。一直到她跳完,刘知易都趴在栏杆上。楼下的士子们有同样感触的应该也不少,此时许多人都在撒花。 曲终人未散,清影终于跳完,送上舞台的金花一片,很难说跟前面的玉扣和怜月谁多谁少? “刘兄!” 当刘知易回过神来,徐介在身后呼唤。 回头一看,他们已经将手里的金花金叶放在了玉盘中,跟谢玄的金枝放在一起。 刘知易疑惑:“这是要送上去?” 清影已经下台了,此时送上去,算谁的? 徐介道:“送给怜月姑娘,刘兄意下如何?” 还可以补票? 他不了解,他没意见,他也是来为怜月投票的,谁叫他在宜春院白嫖过,而且还得继续去,欠尤所为和谢忠的账还没还上。 刘知易点点头。 徐介松了一口气。 谢玄拿起玉盘,交给身后的侍女:“去送与怜月姑娘。就说是徐介徐公子送的。” 徐介脸上一喜,接着苦笑摇头。 然后十分坚定的对侍女说道:“说是刘知易刘公子送的。” 怎么落到我头上了? 谢玄将好事放在徐介头上,是为徐介讨好怜月,毕竟徐介与怜月算是旧识,当年两人的父亲都在京城做官的时候就认识。虽然那时候两人都小,谈不上什么友谊,可父辈的命运,让他们相互同情。所以谢玄乐得让徐介得一个人情。 可徐介却推给刘知易,就让人疑惑了。 徐介叹道:“殿试之后,在下不打算留京。” 众人恍然大悟。以徐介的才华,殿试肯定能拿一个不错的名次,可以进入翰林院。有父辈的名望c人脉,磨砺几年,就能生成大学士,最后进入内阁,这是一条光明大道。中了进士之后,出了留京做翰林编修这样的小官外,就是下放外地任职,可以直接从县令做起,在地方上也算是大权在握,可以好好施展一番。但外放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很难通过在地方上积累政绩,最后进入内阁,成为宰相。 这不是什么明规则潜规则,而是上百年的政治发展形成的。做京官,更接近皇帝,接近权力中心,因此更容易被皇帝熟悉,提拔进内阁顺理成章。在地方上,除非做出惊天动地的伟业,否则很难进入皇帝耳中。因此京官比地方官清贫,但前途更加远大,但凡有抱负的才子,都会选择留京。当然想要留京,也需要运作,以徐家的背景,只要徐介考上进士,留京不难。 可他却选择外放,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没人劝阻,因为这肯定是徐介深思熟虑,早就决定好的,甚至可能是家族觉得的也说不定。 徐介离京,他跟怜月关系再好,对怜月也没什么好处。 所以刘知易意识到,徐介将人情都卖给他,是想将怜月托付给他。 徐介这么看好我吗?我给外人表现出来的样子很靠谱? 刘知易腹诽着,却没法拒绝。就当多一个红颜知己,也不犯法。对一个青楼女子,照顾一二,也不违反他的原则。 也没给刘知易推脱的机会,谢玄摆摆手,侍女马上端着玉盘出去了。 怜月在后台已经心如死灰,清影这段舞,以她行家的眼光来看,是极好的。虽然心中暗骂她媚俗,为了赢花魁,不择手段。可却不能否认,这段舞蹈很动人。从收到的金花金叶就知道,绝对不比她少,最关键的是清影也收到了一根金枝。 几个姐姐已经在拼花朵了,怜月瘫坐在一边,懒得动一下。没有金枝,再多的花瓣,也组不成一朵花。 突然敲门声响起,一个端着玉盘的侍女走进来。 “怜月姑娘。这是刘公子送来的。” 怜月坐着没动,只瞅了一眼玉盘,马上激动的蹦起来。 “刘,刘公子!” 双目含波,这种恩情,不以身相许说不过去啊! 第八十七节 花魁大会(4) 此时楼下开始喧哗,没投出金花的士子们,此时在商讨把金花投给谁,每一朵花瓣都是要投出去的,不可能带出去换银子,他们也不屑这么做,要换,早就换了。花叶一共不到三百,每一片都价值千金。 侍女们很忙,士子们呼来喝去。 忙碌了小半个时辰,所有的金花金叶才都送了出去,接下来,还得等一会才能揭晓结果。 玲珑楼为了让士子们不至于无聊,台上又上了一群歌女,唱歌跳舞。青衣小厮们开始川流不息,将美酒佳肴开始送到每个士子的桌上。 又过了半个时辰,结果终于出来了。 怜月最终当选本届大花魁,所得花瓣只比玉扣多了两片,比清影多了三片,可谓是险胜。 对这样的结果,士子们也没什么质疑,毕竟最后三场表演,确实技压群芳,谁当花魁都实至名归。更何况,怜月还多唱了一首好词呢。 曲乐远去,这些读书人更多记得的,还是那些词文。哪怕配乐在百年后失传,这些词文也能流传下去。 等待结果的时候,许多士子都已经开始讨论到底是那首诗词更好,站哪一边的都有。有的觉得是《蹴罢秋千》更生动,其中的女儿态让人难忘,让人记起那个青梅竹马的她。有人说《花褪残红青杏小》更好,让人读之怅然,感慨人生无常,境界高远。也有人认为《月神赋》绝妙,词里的月神比怜月真人还让人神往。 花魁大会在一段急促的鼓声中结束,此时已经是深夜。 楼下的才子们,在一个个美婢的招呼下,渐渐离席。 刘知易收到了一封童子送来的信笺,是怜月写来的,邀请刘知易今晚去宜春院小酌。 刘知易拒绝了:“请回复怜月姑娘。她今日累了,回去好生歇着。明日我去给她庆贺。” 怜月之前,玲珑楼的侍女已经招呼过,邀请众人晚上留宿。 此时已经深夜,太学回不去,王府去不了,因为王府所在的皇城早就关了城门。 刘知易选择留宿玲珑楼,不去宜春院的原因,倒不是不想去。而是他还欠着尤所为一顿花酒,今天去了,下次就没机会还债了。虽然靠刷脸,他现在大概率也能像柳永那样,去宜春院白嫖,可是有些不好意思。刚好他们邀请,明日就带着尤所为一起去,了了尤所为的花魁梦。 谢玄他们不愿意留宿,却打算陪刘知易喝点酒。 方才花魁大会期间,刘知易一直不停吃喝,也跟他们碰过几杯,但都不够尽兴 刘知易这几天练功十分勤勉,修为进步极大,消耗同样极大,身体仿佛沙漠一样干涸,每一个细胞都处于饥渴状态,他这样大吃大喝,很快就消化掉了。甚至连水分都吸收干净,连个厕所都没上过。刘知易感觉到他快摸到武进士的边了,或许再修炼个一两日,他就能破境,成为武道进士。 玲珑楼给几人换了一个房间,一个很雅致的房间,四周纱幔帘拢,处处透着画意。 这是清影的闺房,没能当选大花魁,她依然是玲珑楼的花魁。 几人刚刚就坐,清影素面朝天就出来了。 穿了一身白衣,披着湿湿的长发,刚才沐浴过。 肌肤细嫩,透着淡淡的血色,没有一点瑕疵,有一种健康的美。 这只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孩,正是上高中的年纪,却已经练了一身本领,站在女性世界的潮头,很快就要走上她人生的巅峰,接着盛放几年,便很快凋谢。 刘知易颇有些同情。 “这位就是刘公子吧。刘公子辛苦了。” 清影似乎认识四大才子,所以先向刘知易施礼。 刘知易回礼:“姑娘才辛苦了。” 那样一场比赛,虽然只跳一场舞,可在那么大压力下,体力消耗是非常惊人的。 谢韫接话道:“清影姑娘说的是,为别家花魁费心思写那么多诗文,确实辛苦。” 刘知易尴尬不已,确实,他抄的几首诗词,为怜月和玉扣的表演都增色很多。但对清影却没有好处,谢韫此时点破,让他在清影面前有些难堪。不由感到困惑。 我确实不曾得罪这个谢韫啊!他似乎对我颇有成见,多次针对我。 谢玄面色不悦:“令姜!” 谢韫撇了下嘴,不在说话。 谢玄又向清影告罪,刚好借花献佛:“吾等方才作了首拙作。此时就当酬谢姑娘款待,赠与姑娘。” 清影连忙感谢。她之所以败北,输就输在没有一首压得住阵脚的好诗词。花魁大会之前,玲珑楼耗费重金,倒是收了几 首不错的诗词,演练许久。可当知道宜春院的怜月得了一首《月神赋》之后,玲珑楼的妈妈王团儿看过从宜春院抄来的诗文,马上认定如果清影也唱词,根本没有胜算。索性另辟蹊径,幸好她的舞是名家谢阿蛮为她所创,干脆放弃与舞蹈配合的唱词,重点突出这段舞蹈。运气很好,不但怜月唱了两首好词,接着玉扣竟然也唱了一首惊世之作。这几首诗词,如果放在平时,都是能传唱开来的佳作。但放在一起,密集出现,反而冲淡了惊艳之感,更衬托出她的舞蹈。 所以后来虽然输了,但也输的不多。怜月这次准备太充分,一首《月神赋》让她声名大噪,占了太大优势。可惜她的容貌,压不住《月神赋》的华丽辞藻,人间女子都压不住,除非真正的神女,没人配得上那首赋。所以怜月将那首生动活泼的《蹴罢秋千》放在最后,恐怕也是打算用这首词中的小女儿态来跟神女形成反差,让人留下印象。否则直接掀开面纱,对她容貌给予厚望的士子们,恐怕更多的是失望。 在清影看来,怜月留下那首《蹴罢秋千》来给《月神赋》造出的势头收尾是绝佳的。 清影看向刘知易,她已经打听到,今天怜月和玉扣所唱的佳作,都是眼前的刘知易所作,不由让人惊叹才气纵横。有些有名的才子,打磨诗作好几年,才能得一首勉强能传唱的佳作,为了一首好诗,不知道要抓掉多少头发。《月神赋》这样的神作,刘知易竟然能信手拈来,短短时间连出三首。不由让人感慨,人的才华竟然能到这种程度,老天当真不公。 谢玄明白清影的小心思,也不介意,笑道:“这首诗,徐介兄c刘兄和舍弟三人合作。不知清影姑娘能否分辨出来?” 此时谢玄,刚刚拿起婢女送过来的笔,开始在窗旁红墙上题词。 清影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 见谢玄写完,蹙起眉头:“贱妾猜不出来。” 徐介在一旁提示:“在下惭愧,只起了个首。” 起首平平无奇,这首诗全靠后面的诗句提着,否则就是打油诗了。 清影轻轻念诵,“玲珑楼里初更时,台上美人斗腰肢。嗅罢青梅撒花迟,尚有青杏待金枝。” 念了一遍之后,马上说道:“刘公子所做,应该是第二句‘台上美人斗腰肢’,那后两句就该是谢公子所做了。” 谢韫马上不服:“莫非是后两句不如那一句?” 清影摇头道:“后两句明显是第三人所做,所写乃刘公子与谢会元。刘公子与怜月交好,嗅罢青梅撒花迟,说的应该是刘公子。谢会元手握金枝,后一句说的就是谢会元了。既然这后两句不是刘公子所作,当然是谢公子您了。” 一听清影的解释并没有直接说他做的诗文不行,只是从字里行间读到了诗词描写的角度,从而分析出不是刘知易所做,他脸上的表情才变好。 见谢韫似乎对刘知易有成见,清影善于处理这种情况,马上招呼大家入席。 “贱妾不胜酒力,就自荐做个席纠。先饮一杯,诸位公子请随意。” 众人陪了一杯。 清影扯出了一个话题:“听说朝廷要对岭南用兵,不知真假?” 莫谈国事,在青楼中没有约束力。每天晚上,各家青楼中都会有一群朝官宴饮,国事是必谈的话题。 用兵岭南,恰好是最近最热门的话题。除了会试考题是这个之外,这几天不断传出消息,都是关于岭南的传闻。 听说岭南出现了一个女王,统一了大荒林中残余的南蛮部落,建立了一个国家,自号南国,正磨刀霍霍想要抢回岭南。 谢玄道:“道听途说,德之弃也。” 这是一句儒家经典名言,针对的是小说家,道听途说的小说家,因此被儒家打上了不道德的标签,声名扫地。如今在官场上,只能做御史,其他个衙门,都没有小说家的容身之地。 清影不悦:“谢会元当罚!” 她是席纠,她开了话题,大家就该畅所欲言,谢玄一句话将话题终止,确实该罚。 谢玄很大气:“在下失言,认罚。” 清影又道:“听闻刘公子辩法折服名士嬴悝,莫非刘公子转修法家了?” 话题到了另一个热门,殿试前,嬴悝和刘知易在太学的辩法上。 第八十八节 兼修的弊端 “转修法家?” 刘知易稍微一想就明白为什么有这个疑问了。 诸子百家可以兼修,但兼修有一个很大的弊端。那就是兼修很难达到正宗的威力。那日董封发狂,儒家二品的学正孟曾用法家法术镇压不住,三品的法家掌院郭镇辅却能控制住董封,就是因为郭镇辅的法家真言更加纯粹,威力甚至胜过二品的儒家用出的法术。这还是儒家,本质上能毫无障碍的兼修百家的百家之师儒家。其他学派之间的兼修,威力影响更大。刘知易明面上的身份是医家弟子,兼修法家,理论上很难达到一个很高的成就,可他却在辩法中赢了法家名士嬴悝,所以别人怀疑他抛弃医家,转修法家正宗很合理。 清影震惊:“莫非公子只是兼修?” 刘知易点头。 以一个不适合兼修的学派,兼修法家还胜过法家名士,这天资未免太恐怖。 四大才子也十分震惊,面面相觑,一声叹息。 谢玄道:“刘兄误入歧途了。你当修法家,医家虽然也是正道,到底不比法家,长于治国理政。” 当医生还是当律师,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都是高薪职业,都很前途远大。 刘知易笑道:“医家治病救人,与治国理政没有高低之分。” 清影也叹道:“刘公子大才,还是修法家合适。不枉费才华。学医,医一人一身,学法,能匡扶天下。” 刘知易道:“大医医国,医家也能匡扶天下。” 这句话他都不信。当年他师父方闻问告诉他这句话的时候,刘知易脑子里想起了鲁迅先生,鲁迅先生弃医从文,要把国人骂醒,可老先生骂了一辈子,也没把任何一个人骂醒,真正让过人醒悟的是异族铁蹄的无情践踏,以及仁人志士的浴血牺牲,靠嘴皮子救过,鲁迅先生都做不到。所以他压根不相信什么大医医国,医生就好好去看病,去挽救生命。治国有治国的学派,医生去治国,那是不务正业。 众人见刘知易嘴硬,也不硬劝。 又转到风流艳事上来。 清影问:“听闻刘公子为玉扣姑娘做的那首词,是回绝词?” 这首词今天以前,别人都没听过,表演过后,马上传开。清影刚才在后台亲口问过,得知了这首词的来历。原来是拒绝玉扣示爱,这明显是玉扣的小手段,没想到刘公子竟上当了。要知道如此容易,她早就写求爱诗了。以前多次邀请,刘知易都婉拒,人家玉扣直接送信,面都没见,就得了一首好词。 刘知易苦笑:“见笑见笑。” 说到玉扣,玉扣就来了。 屋外响起一个声音:“贱妾玉扣,请问刘公子可在里间?” 清影撇了刘知易一眼,提醒道:“刘公子这次可别让人笑了!” 这是提醒他不要上当。 刘知易冲外面问道:“玉扣姑娘有何事指教?” 玉扣道:“贱妾准备回院里。敢请刘公子移步想见。” 刘知易想了下,没有拒绝,离席走到屋外。 虽然刚才台上已经见过玉扣的容貌,可是近距离想见,突然就感觉心跳加快,可是非常奇怪,他并没有对玉扣有什么企图,玉扣的容貌也并不比林花c怜月更好。 压下奇怪的感觉,问道:“姑娘何事?” 玉扣美目热切的看着刘知易,十分大胆,看的刘知易颇为尴尬,想闪避,又觉得落了威风,哪有男人躲避美女的眼神,于是就这么直勾勾互相看着,互相脸都红了。 玉扣终于开口:“是来向刘公子致歉的。擅自唱了公子的词,多有冒犯。” 唱都唱了,道歉有什么用。 刘知易也不太在意,版权是苏东坡先生的,他只是剽窃,都该向苏先生道歉。 摆摆手:“勿须介怀。” 玉扣又道:“公子高义。贱妾心里过意不去,敢请公子改日去怡红院,贱妾一定好好当面感谢公子。” 此时系统提示音响起,刘知易顾不得看,先回绝了玉扣。 “感谢就不必了。姑娘今日辛苦,早点回去歇着吧。” 玉扣作出一副很挺好的样子,点了点头:“不打扰公子了。” 说完转身离开,背影透着遗憾。 就要走过转角楼梯口处之时,刘知易突然叫住她:“玉扣姑娘留步。” 玉扣回头:“公子有何吩咐?” 刘知易尴尬笑笑:“姑娘厚爱,在下不能辜负,改日当登门一会。” 玉扣眉目中透出惊喜:“贱妾随时恭候大驾。” 玉扣很快走下了楼梯,刘知易却皱起眉头,改变主意是因为刚刚看过了系统,系统发了一个新任务。 【接受邀请,赴约怡红院。】(任务完成条件,去怡红院赴约。任务奖励:10000积分。) 如此简单的一个任务,奖励积分竟然高达一万,哪怕有公主的敬告,刘知易也无法拒绝。 接受了邀请后,刘知易却有些不安。这破系统,万年装死,此时突然触发了任务,不知道祸福吉凶。 回到清影闺房继续喝酒,几轮之后,天已经亮了。 谢玄他们大醉,被玲珑楼的伙计送上了马车。 把这些人一个个安顿好,就剩下刘知易和清影二人。 刘知易告退,他今日得去一趟宜春院,然后回王府练功。 清影留住他:“公子以为,贱妾舞姿如何?” 刘知易道:“精妙绝伦。” 清影马上道:“贱妾原为公子舞一曲。” 刘知易婉拒:“姑娘累了一天,该早些歇着。” 清影道:“谢公子体谅,改日为公子献舞,望公子莫要推辞。” 刘知易想了想,清影的舞蹈跳得确实好,赏心悦目,看看无妨。 接受了:“不敢不敢。” 跟清影分别,打马直接去宜春院,他可不敢直接回太学,他还不敢确定儒家弟子是不是放过他了。 拜托宜春院的小厮前去太学请人。他则在怜花房中小憩,一夜未睡,以他武夫的强大体魄,倒不至于熬不住,就是有些瞌睡。 一觉睡到下午,最近每天晚上练功c花魁大会,时差有些乱了。 几个室友已经被请到了,就在梅园中。 第八十九节 天生虚谷(1) 结果尤所为又不在,他还真是没有艳福。 当宜春院的小厮,带着刘知易的信,去请人的时候。 除了尤所为其他几人都在炉亭,正认真的做学问,尤其是李园,趴在显微镜上,仿佛石化了一般。他家传疫病学,显微镜对他的帮助可能更大,因为他可以直接看到病菌,并且在刘知易的指导下,开始科学的研究细菌c病毒等微生物,配合他的医道修为,能研究出什么,还真不好说。 已经升入内舍的尤所为c许多福都没搬走,他们主动申请,继续住在外舍,当然他们的身份已经是内舍弟子。尤所为和许多福的榜样在前,其他人放榜后十分刻苦,不到深夜,没人回宿舍。 结果斋仆张衡,带着信跑去炉亭,一个招呼,几人马上放下研究,逛青楼来了。搞科研,哪里有喝花酒重要。 几人到宜春院,刚刚傍晚,西斜的阳光还很强烈,通报之后,被带进梅园。 刘知易见到他们之后,几人十分热情,许多福上来就捶了他一拳,责问他为何这几天不见人影。 刘知易感叹,顺便问起儒家找他的事情,几个人室友都很奇怪。 儒家弟子确实天天找他,可是态度都很客气,不像刘知易担心的那样,不像来找麻烦的。 不及细问,几个花魁就来了,怜月摘下了面纱,几个室友忍不住偷看。 刘知易看得出几个花魁脸上满是倦容,强颜欢笑,她们昨天熬到半夜,白天只小睡了一会,不断有客人登门祝贺,没有工夫休息。 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匆匆吃完之后。刘知易善解人意的劝几人早点休息。 大家从善如流,各自招待老相好去闺房。 只有刘知易,熊纨没有走,怜月和怜花也都在,四人目光交流一番。 怜月低下头,一脸娇羞,怜花一笑,主动拉起熊纨离开。 梅园是怜月这个大花魁独享的花园,当了花魁之后,她就搬出了花楼,独占了梅园。 所有人都走了,她轻声对刘知易道:“奴家伺候公子沐浴。” 刘知易没有拒绝,昨日练功出了一身汗,来不及洗就去了花魁大会,大吃大喝,沾了一身酒气,回来又困了,睡醒就到了这里,一直没机会洗,现在是该洗洗。 伺候刘知易洗浴的,其实是青梅,怜月只安排下去后,自己就去了卧室。 青梅带着好几个丫头,忙碌半天,伺候刘知易沐浴更衣。 洗完之后,刘知易换了一身丝绸亵衣,十分轻柔,仿佛没有穿衣服一样。略有些尴尬的被青梅带进怜月的卧室,怜月已经上床。 刘知易深吸一口气,掀开床帘,爬上罗床,钻进了怜月的被窝。 怜月颤抖着身体,却一点都不退缩,只提醒一声:“公子怜惜!” 刘知易嗯了一声,将怜月紧紧搂在怀里。 第二天一早,怜月顶着一对熊猫眼,看到昨夜使坏的男人正呼呼大睡,不由懊恼。 真像怜花姐姐所说,他还真的练了一晚上武功,还吹嘘他有八品的修为。 怜月不由又气又笑。 出门碰见送客的怜花,发现怜花哈欠连连,竟然跟她一样倦怠。 一问才知道,真不愧是同窗,刘知易和熊纨一丘之貉,那熊纨竟然跟怜花谈了一晚上心,连床都没上,给怜花讲了一晚上妇女养生法。 两姐妹相视一笑,越笑越忍不住,最后笑的前仰后合。 日上三竿,刘知易睡醒后,不敢久留,拍马赶往王府,本来计划昨天就回来的,结果耽误了一天。 太学,法家拂士院,郭镇辅宅。 郭镇辅终于出关,一场舌战群儒,超水平发挥,畅快淋漓,却消耗过大。乃至晕了三天,之后就闭关,没想到这么快就出关了。出关后的郭镇辅双眼澄澈,整个人的精神纯净无暇。 “掌院。您入二品了!” 一旁守护的法家二号人物,学谕商平惊呼。 郭镇辅却面色如常,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那日刘知易嬴悝辩法,辩出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样恢宏的法理,引动诸子阁共鸣,在场五千学子感悟。郭镇辅没有那些年轻人那么冲动,他最后接受这个法理,可一旦接受,就极为坚定,不会动摇。 之后儒家前来论道,多个高手车轮般斗他,非但没能将他的法理动摇,反而更加的坚定。有这个强势的法理支撑,又有儒家适逢其会的上门助他磨砺法理,他多年没有进境的修为,终于冲破了那层铁一般的玄关,从三品 步入了二品。 因祸得福,因为破关之前,跟儒家恶斗了一场,将心中激荡的戾气消磨干净,他现在心灵澄澈如同美玉,无垢无尘。 此时一个弟子突然跑进来:“掌院,不好了。学正来了。” 学正孟曾,也是儒家掌院,来者不善。 郭掌院神色不变,轻轻点头:“请他进来。” 孟曾进来的时候,郭镇辅已经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了,手边还放着茶杯,好像一直在喝茶。 “学正大人到访,可是又要找下官论道?” 孟曾看了郭镇辅一眼,既意外又合理,郭镇辅突破二品了。 冷哼一声:“你个老顽固,顽石一般,谁要和你论道!我来问你一事,刘知易在哪里?” 郭镇辅道:“你找他做什么?” 孟曾道:“不管怎么说,刘知易都是我太学学子。我怕他的医者仁心,被法家锋锐伤了。用儒家中正之气,帮他调理一番。” 郭镇辅冷笑:“你怕是打算用儒家的仁道代替他医者的仁心吧。导他入儒家!” 孟曾冷哼道:“儒家是大道。别家弟子兼修儒家也好,转修儒家也罢,作为掌院我很欢迎。就是你个老顽固要转修儒家大道,老夫也支持。” 郭镇辅道:“你如果承认想导他入儒家,我就告诉你他在哪里。” 孟曾正色道:“君子坦荡荡。老夫刚才已经说了,欢迎他转修儒家。” 郭镇辅道:“你保证不会强行导他入儒家?” 孟曾道:“若士子心向儒家,作为学正,定当支持。” 郭镇辅叹口气,懒得跟孟曾纠缠这个问题,儒家人说话,就这么气人,就是不肯明确一点告诉你是或者不是,绕来绕去,云山雾罩的。明明就想要,可就是不说,虚伪的紧。 “你就不用白费心思了。” 郭镇辅道。 孟曾皱眉:“莫非他转修法家了?” 郭镇辅道:“你想多了。我没你那么无耻。就算你导他修儒家,我法家还许他来兼修。” 孟曾解释:“老夫说了,刘知易一心入儒家的话,老夫——” 郭镇辅摆手打断孟曾的解释:“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了。你到底找我干什么,你堂堂太学学正,要在这京城找个人,应该用不着我帮忙吧!” 孟曾哼道:“帮忙倒不用。我有一事不明,那刘知易似乎在躲着儒家。这是何故?” 他二品境界的中庸之气,也隐隐起了波动。实在无法理解,刘知易为什么会躲着。他找刘知易,是为了他好。 郭镇辅面带嘲讽:“亏你还是学正,亏你还是儒家掌院。” 孟曾这次被怼,罕见的没有驳斥,而是严肃的问道:“你知道缘由?” 郭镇辅摇头:“他是怕了你们儒家了。” 孟曾沉默了片刻:“他惧怕儒家?有什么根据!” 郭镇辅闷哼一声:“证据?你去至公堂看看就知道了。” 孟曾终于明白了,不用去看,他知道至公堂里一群儒家子弟在跟法家弟子论道。自从刘知易和嬴悝辩法之后,为了驳倒“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条法理,儒家弟子不下千人自发前往法家,每天都高调挑战法家弟子。不止学生,他这个掌院,是第一个跑来论道的,不过他跟郭镇辅一场论道,谁也没能奈何谁,三品以上,意念坚定,道心似铁,很那破灭。可那些学子不同,许多人就在这样的论道中,破碎了道心。 这也不一定是坏事,破而后立,未尝不可。他们还年轻,如果能破而后立,反而更加精进。魏无暇就是自废纵横家,然后修兵法,才成为一代宗师的。 可不怕,是站在太学高层的立场,如果站在普通学生的立场,他们不可能不怕,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前来论道,这些都是儒家的精英。刘知易可能因此怕了,所以才躲了起来。 孟曾又朝郭镇辅作揖行礼,就像那天论道之后一样。 那日刘赢辩法后,孟曾从吕公宅赶回诸子阁探查,发现情况后,第一时间跑到法家兴师问罪,跟郭镇辅一场论道。 虽然他没能胜过郭镇辅,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却将郭镇辅逼迫的很辛苦,几乎到了极限。毕竟他是二品,郭镇辅只是三品,两人放开手脚,道心碰撞,郭镇辅压力是非常大的。结果郭镇辅非但没有记恨他,反而在论道之后,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他告诉自己,刘知易是一个天生虚谷之人! 郭镇辅曾经两次看到刘知易身上十分正宗的法家真气,以他三品修为的法眼都看不透。这种情况,要么刘知易是一个真正的法家,要么修为超过他,要么就是儒道天才,天生善于兼修别家,且达到了极高境界。但这个可能,郭镇辅不敢相信,第一次匆匆一撇之后,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直到那天刘嬴辩法之时,他再次确认,这次绝不会看错。刘知易身上,确实是纯正的法家真气,没有一丝医家气息,以医家兼修法家,能到这种程度,是不可能的,只有儒家才有一点可能。 刘知易年纪轻轻,从未修过儒道,因此不可能是一个儒道高手,只可能是天生的天才。 郭镇辅没有隐瞒,在论道之后,将自己看到的情况告诉了孟曾。 让孟曾十分敬佩,这样的天才弟子,确实是天生的儒家大才,但修行其他学派同样是大才,郭镇辅发现之后,并没有藏私,将刘知易的情况告诉了最适合修炼的儒家,这份公心,孟曾自觉自己不会有。 第九十节 天生虚谷(2) 当听到郭镇辅的说法后,孟曾心中震惊,气息波动,久久不能平静。郭镇辅都看不透真伪,法家是善于辩伪求真的学派,法家掌院都分辨不出,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除非刘知易正修法家,否则郭镇辅不会看做。这说明,这个刘知易当真是一个奇才,小小年纪,将择善法修炼到了极致。 儒家讲“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儒家不修小术,只求大道,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儒家修行之法中,有一个重要方法叫做择善法,就是不断学习别家长处,融入自身修为,所以儒家学子都是兼修狂人,因为兼修本身就是儒家修行的重要方法,仅次于“三省吾身”的省身法。 只是孟曾有一个巨大的疑惑:“刘知易既然是儒家弟子,为何不入仁德院,却选择拜入悬壶院?” 这很奇怪,刘知易进太学,考的是医科。 郭镇辅冷哼一声:“要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孟曾想了想,认为只能是这样。 虚怀若谷,是儒家修行中一个重要的心境,只有在儒家三品知天命后,才能修成这种心境。可是有些人天生就具有虚怀若谷的心性,修行不耻下问,学习一日千里。普通人,不止是儒家,其他百家都一样,年轻之时,往往自命不凡,以我为尊,很难低下头向其他百家求学。除了天生虚谷之人,还有生而知之之人,天生怀德之人,这三人称为三大天生真儒,都是儒道天才。 儒家第一个圣人“儒”,是一个天生怀德之人,之后三代圣人,“仁”“义”“贤”都是天生虚谷之人,都悟透儒道,成为圣人。天生虚谷之人,每代都有,且最后都是修为精深的儒家大贤。 至于生而知之之人,只在传说中,圣人也没有见过。 想到这里,孟曾压下儒家又要有大贤出世的激动之情,规规矩矩朝郭镇辅躬身下拜,一揖到底。 “郭掌院公心,老夫佩服!” 孟曾当时就作揖到底。 如果郭镇辅发现之后,不告诉儒家,而是直接将这个天生虚谷的儒家天才,直接强行导引到法家,没人会知道。这样儒家就少了一个大贤,法家则多了一个大家。 孟曾当即就坐不住了,回到儒家后,马上派出儒家上舍c内舍弟子,到处找刘知易,自己还亲自去了一趟礼部,请礼部帮忙寻找。礼部是儒家的大本营,礼部官员中,小半都是太学仁德院出身,必须认他这个掌院,还有一半是外地士子,但同样认他这个儒道前辈。 刘知易是天生虚谷的儒家天才,他自己并不知道,这种情况不能耽误下去,一方面是耽误刘知易走上正确的道路,另一方面万一刘知易真的悟出了医家或者法家的真谛,入了医家c法家,或者其他家,那就悔之晚矣。对于天才来说,不能用寻常之理度之,史书上那些一朝闻道的传说可不是假的。 可是孟曾找了三天,始终没能找到刘知易。怀疑刘知易藏身岭南王府,孟曾不敢派人强闯,只能派人在王府门前盯守。也不是要他们把刘知易抓回来,而是好言交代,让他们见到刘知易后,请他回儒家。 直到昨天,终于才收到确切的消息,刘知易去了玲珑楼,参加花魁大会。很可惜,当日许多太学弟子参加花魁大会,偏偏没能看到刘知易。 花魁大会结束之后,孟曾还是没找到刘知易。刘知易明显在躲着儒家,他不知原因,特意来请教郭镇辅。 原来刘知易是害怕,担心被儒家弟子抓住论道。 就在外界热火朝天找他的时候,刘知易却在抱着小情人练功。 有些失望,武道修为似乎遇到了瓶颈,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无法让气血进一步提升。 他犹豫着,是不是要嗑药,吃几颗百牛丹,借助丹药的作用,冲破瓶颈。刘知易很犹豫,百牛丹很珍贵,他只有十颗,有些舍不得,除非有绝对的把握。他打算再等等,多试试,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他再选择嗑药。 在床上修炼果然不是什么正经方法,境界低的时候能投机取巧,境界一高,单单刺激本能,都不用刻意压制,身体自己就平复了。武夫的身体,拥有强大的自我调节能力。所以武道修炼的正道还是反复搬运气血c淬炼体魄。武道就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唯有苦修才是正道。不像文道,修的是精神意志,天赋强者,可以一日千里,甚至有人一朝顿悟,就能领悟大道。不过武道有武道的好处,只要你付出汗水,总有回报。日复一日的淬炼身体,气力就日复一日的持续积累。 在王府住了一日,然后就离开了。这次直接回家,因为已经到了年底,明天就是除夕。如果不是担心儒 家纠缠,刘知易早就可以回家了。回王府待了一日,跟郡主确认,门口再也没有儒家弟子盯梢之后,刘知易才大胆回家。 不止他一个人回家,还带上了岭南王的亲传弟子,自己的师姐方戎女。 方戎女也要回家过年,哪怕她家里没有爹。 借了王府的马车,跟方戎女一起回春风亭。 经过王爷多次运功条理,方戎女的武道修为已经是进士,血气旺盛。可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师弟。我想我爹了!” “方先生还没有消息?” 方戎女点头,方先生进了荒林,从此失去音讯,岭南王搜遍岭南,都没找到他的消息。 刘知易叹道:“放心,先生不会有事的。” 这种安慰苍白无力,可他实在没有好的理由。 “师弟。过了年,我要去岭南!” 这件事之前就说过,岭南王同意让她跟大军一起南下,更多的消息一直没有。不知道明年会不会真的发兵岭南。 两人说着,不久就到了十里亭,先送方戎女回家,然后才折返回自己的家。 第九十一节 护身符 春桃瞪着眼睛,很不高兴。 “呦,咋了,眼睛瞪得跟鸡蛋一样?” 离别一个月,刘知易也很想家。之前接方戎女治病回来过一次,没敢进家门,担心一回去就来不及返回。 春桃哼道:“到家了先不进自家门,我家少爷什么时候成情种了?” 春桃一大早就在村口等着,刚才看着刘知易坐着马车走过,只跟她挥了挥手。没进家门就先跟戎女去了方济堂,让春桃很不高兴。 “嘿。小妮子长脾气了。” 春桃道:“哪敢呢。人家一道早等某人,结果跟别的女人跑了。奴婢是害怕您这一去回不来了呢。” “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呢!” 母亲穿着锦衣华服,宽袍大袖,头上插满首饰,一步一摇,身上戴满坠饰,环佩叮当。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体态端庄的走出来。 见到主母,春桃忙跑过去,扶住主母。 刘知易也马上过去:“娘。” 一声娘,母亲的眼眶瞬间红了。 “别哭,别哭,哭花了妆!” 母亲今日面色粉白,嘴唇血红,眉心一点胭脂,是城里流行的贵妇装。 “哼。哭花了怪你,叫你一去就不回来。上了学就忘了娘了!” 母亲斥责着。 刘知易打趣:“哪儿会。忘了娘那不得娶了媳妇再说。” 母亲笑了。 春桃急了:“夫人,你看他。这辈子都别给他娶媳妇!” 母亲哼道:“蠢话。不娶媳妇,谁给刘家传宗接代!” 春桃道:“还有大少爷啊。” 母亲道:“大少爷是大少爷。再说,二郎是读书人,现在还进了太学。不是我偏心,刘家要光耀门楣,还得靠二郎。” 春桃悄悄撇了撇嘴,主母偏爱小儿子从来不掩饰。 说着众人走回家门。 不一会儿到了房间。 “让娘好好看看。” 打发春桃去打水,母亲的眼眶又红了。 “瘦了!” 母亲标准答案,事实不重要。 “没有。” 儿子标准答案,接近事实。 母亲道:“护身符拿出来我看看。” 刘知易马上从胸口拽出护身符,镶金边的黑色薄片。 母亲接过来,拿出手帕小心擦拭。 “可得收好了。你知道这护身符怎么来的吗” 说过一百多次了,这黑色薄片,是跟刘知易一起出生的。刘知易生下来的时候,双手紧紧攥着薄片,薄片锋利,把小手都划破了。 “产婆说,这是儿子心疼娘。这东西要是从娘肚子里出来,非得肠穿肚烂。” 母亲继续啰嗦着说了几百次的话。 偏爱不是没有理由的,儿子双手攥着可能伤害到母亲的利刃出生,被认为在娘肚子就有孝心。还有另一个原因,人都迷信,刘知易出生,手里攥着东西,这种异象,史书上都描写过不少。这种人最后都能做一番大事。 “光润了不少啊。你出生那会,这护身符上沾满了血污,可没现在好看。” 能不光润吗,都盘了十八年,不,过了年就十九年了。就是一根木头,现在也该盘出油水了。 “快收好吧。别让人看见了。” 屋外传来响动,刘知易马上收好。有异象这种事,自家知道就行,传出来容易惹来麻烦。所以母亲从小就不让别人知道,但她自己很关心,几乎每天都要检查一遍,担心儿子把护身符弄丢了,弄坏了。 春桃端着铜盆进来:“少爷,洗洗风尘。” 刘知易边洗边道:“娘。我大哥没回来?” 刘知难在信中说,明年会回来参加武举,举人乡试是在春天。信里没说什么时候回家,如果是刘知易,肯定赶在过年前回来。 母亲道:“哼。你大哥那个没良心的,跟你爹一样,一走就不知道回来。” 原来没回来,木讷的大哥也许想不到这些,爹又怎么了? 问道:“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爹呢?” 母亲终于笑了:“臭小子,现在才想起来问你爹。” 虽在骂人,口气却很高兴。在竞争儿子的亲情中,父母是竞争对手。母亲愿意看到儿子明显的倾向自己。偏爱不是没有道理的。 说起丈夫,母亲叹道:“你爹啊,整天净忙着马的事儿,都 快跟马去过了。跟他说了,你今天肯定回来,昨晚还要喝酒,这会还没起呢。” “喝酒?跟谁?” 作为亭长,应酬不少,三教九流的人物都要结交。 “还能跟谁,驾部郎中!” 驾部郎中?兵部! 原来我爹找到的靠山是兵部啊,合情合理,他当过兵,去了一趟边郡,回头做起马匹生意。背靠兵部的话,这一路上确实通行无阻,因为兵部管理驿站,从京城到边郡,数以百计的驿站,是马匹往来最好的掩护。倒也不怕查,敢做马匹买卖,就不怕被人知道。 以前马匹买卖这些事情,基本上都被户部垄断,户部设置了许多榷场,跟戎狄南蛮部落之间的交易,都要在榷场中进行,龙爪山的马市就是这种榷场之一。现在兵部插了一脚,不知道户部会如何反击。 不过不用担心,这件事既然兵部敢做,就不怕户部咬一口,因为户部实在不干净。兴建无数榷场,垄断边市贸易,朝廷却收不到多少钱,他们美其名曰开市只为和戎,不为牟利。但是制衡戎狄这种事,兵部岂不是更适合去做。 即便最坏的情况发生,户部和兵部大佬背后角力,最后要推出刘大刀这样的底层背锅,那也死的明白,不像徐谦案那样,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身在官场,危机始终存在。总不能整日战战兢兢,或者因噎废食不敢上进。其实刘大刀这样,遭遇危机之后,马上主动出击,主动找上强大靠山的做法,作为儿子的刘知易是十分赞成的。 不想在大佬倾轧中死的跟狗一样,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自己努力变成大佬,另一种是找个大佬做靠山。 刘知易何尝不是这样,考太学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不过以前是计划先通过太学了解清楚官场状况,再考虑是不是通过法家入仕做官。现在有了一点意外,通过给岭南郡王治病,跟王府产生了因果。虽然双方都没明说,至少在人们记忆消失之前,岭南王不敢不管刘知易,在这期间,刘知易牢牢抱上了岭南王的大粗腿。 但刘知易一直也没放松自己的修炼。每天依然是法家c医家双休,坚持锤炼武道。只是武道进展大大落后于有系统灌顶的法家和医家,最近将修炼重心转向了武道修行。刘知易隐隐触摸到了那道门槛,无论他如何催动血气,不管是使用医家真气,还是用武道手段,都无法冲破某个玄关,血气流转到一定程度,就无法继续增强。 吃过午饭,父亲还没醒来。 刘知易跑到院中练了一趟拳脚,大汗淋漓,极度疲惫。身体到了极限,或许受到了心脏血管等组织的状态影响,他的血压不可能无限制增高,血管也不可能无限制承受血压。所以每到触及那个玄关之际,他就感觉心脏剧痛,大脑发昏,血气流转自动放缓。之后身体产生深深的疲惫。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中打坐,法家c医家交替运转几个周天之后,尤其是医家真气让身体又恢复了活力,疲乏一扫而空。 又练了两趟刀,父亲才起床,看到院子里正在练刀的儿子,没有打扰,静静看完。 “哈哈哈哈。臭小子,功夫见长啊!看来去了太学没有偷懒!” 偷懒,当然没有,不过也没有太多时间锻炼,每日坚持日常而已。 “哼。我儿子怎么会偷懒。再说,去太学怎么就是偷懒,你这想法怎么产生的?” 母亲随后出屋,帮儿子怼老爹。 刘知易叹道:“可惜最近遇到了瓶颈。” 刘大刀道:“不错。快赶上你大哥了。” 跟母亲偏爱次子不同,父亲始终觉得大哥是块练武的好料。 “爹。听说大哥要回来考武举,有几成把握?” 刘知易问道。 刘大刀笑道:“你大哥你还不了解,他要回来考试,就是十拿九稳。” 刘知易点点头,他也如此觉得,大哥为人木讷,但这种人天生心无旁骛,确实很容易集中精神琢磨武道。他要考武举,那么硬实力一定已经是举人境界。 “好了。好了,你爹起来了,你们父子该吃饭了。” 学生的假期就是这样,吃了睡,睡了吃,或者吃了玩,玩了吃,核心只有一个吃字。 “好。二郎,跟爹好好喝两杯,说说你在太学都学了什么本事。” 母亲顿时不悦:“喝喝,喝死算了。” 一边骂着,一边跑去张罗,等两父子坐到饭桌上的时候,一坛酒已经打开。 一家人吃着饭,刘知易简单将在太学里事情说了一遍,把一家人听得目瞪口呆。 “二郎,你不是在吹牛吧?” “对,你不是喝多了吧?” 父母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才一个月没见的儿子,在太学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所以一定是吹牛,大本事没学会,竟学会了吹牛。 第九十二节 残刀 “你给王爷看过病?” 母亲吃惊的是这个。 “腿骨拆下来煮熟还能装回去?” 父亲感兴趣的是这个。 “王府大不大?” 母亲问道。 “很大。” “王爷强不强?” “很强。” 父母你一言我一语的追问着。 母亲从岭南王府的大小,布局,屋内的陈设,问到了家里下人都穿什么衣服,事无巨细,边看边默默跟自家对比。 父亲从岭南郡王的相貌,年纪,问到王爷的功力情况,听到岭南王的身躯能情可自愈,不由暗暗吃惊,直言不输当年带他出征的曹武侯。 最后说到跟院使论医,在太学辩法,父母反而不吃惊,因为听不懂。另外更加坚定,儿子在吹牛了。他怎么可能跟太医院院使论医还难住了愿意,怎么可能跟状元郎辩法还赢了状元。 吃完晚饭,刘知易特意去了隔壁驿站。 春风亭驿站,位于刘府北边,一直延伸到三岔口,是春风亭为数不多的官方机构。占地面积广阔,沿着南街东侧延伸一百丈,进深则有两百丈,占地三百亩。里面甚至有一个空旷的马场,刘知易学骑马的时候,就在驿站马场中。 驿站正门在北方,面朝往西c往北去的官道以及那座亭子,但靠着刘府的南边开着小门,方便刘亭长进出。 驿站的老卒们都认识刘知易,笑着打招呼,还有人骂小兔崽子多久没来看他们了。 这些老卒,大多都是历年战场退下来的伤兵,不少都是刘家亲族,当年随着刘知易父祖作为府兵出征,退役后安置进了驿站,跟刘家做了邻居。都是亲戚,还是战友,所以谈不上什么地位高低,刘大刀没少跟这些老卒喝酒。刘知易也常来玩耍。 “三叔公。我进城上学了,你不知道吗?” 一个老头骂刘知易,刘知易反口道。 发须皆白的老卒这才想起来:“对对,险些忘了。来,你过来。知道你上学,你爷爷我准备了大礼,忘记送了。” “三叔公,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三叔公满脸褶子,头昏眼花,却是驿站里没人敢惹的角色。他是一个百战老卒,太祖活着的时候,他就当兵了。今年都九十八岁了,牙都不剩几颗了,却还能吃肉喝酒。就是人有点糊涂,而且—— “兔崽子,过来!” 三叔公大骂一声,中气十足。 刘知易十分不悦的走过去。 “走,跟我来。” 三叔公拉着刘知易,来到一个昏暗的营房。 房中充斥着腐臭味,刘知易叹了口气,百战老卒,无儿无女,很不容易。 一将功成万骨枯,能博取富贵的只是少数人,不提八柱国那种与国同休的权贵,就是刘知易家这种小乡官,都算是极好的结果了。绝大多数人其实很惨,三叔公年轻时负伤,无法生养儿女,就一辈子不成亲,都不算惨的,真正惨的是那些把一切都扔在战场上,连个名字都没留下的生命。 三叔公一会趴在床下翻找起来,拉出来一个马鞍,在马鞍下扯出一张皮子。 “大朗。你爹说你要去沙场了,这是爷爷当年征战沙场时得的。” 刘知易接过皮子,展开一看,到处都是混乱的线条,看不明白。 “三叔公这是什么东西?” 三叔公哼道:“你小子不学无术,这是刀法。” “这是刀法?” 刘知易觉得更像是顽童的涂鸦。 三叔公叹道:“也不怪你看不懂,你爷爷我一辈子也没看懂。这东西啊,是那年打玉门的时候,爷爷我从死人堆里把一个大将军背出来。他临死前在马身上画的,我问他这什么东西,他告诉我是残刀法。后来将军没活下来,死在路上。我把他埋了,马也没留下,翻雪山的时候,我把马杀了,想着是这是一套将军留的刀法,就把皮剥下来。可惜是残的,练不出名堂。你要去沙场,送给你,要是能悟全刀法,没准你也能当大将军。” 老爷子说着,完全把人认错了,认成去北方从军的大哥。刚才明明都告诉他自己考上太学,可对方转眼就忘记了。 刘知易看了看刀法,是一堆用血画出来的混乱的线条,莫非真的是一套残刀? “好了,三叔公。礼物我收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刘知易叠起刀法,立马就走。 “哎。你小子,爷爷还没跟你讲战场上的事呢,有大用,能保命!” 刘知易已经消失没影,每次来,这老爷子都拉着他讲半天故事,一开始还很有兴趣,可十几年过去了,那些故事早就听了几十遍,每一次都没有新意,实在是不想听了。 逃离驿站,手里牵着一匹战马。 驿站的马厩中,养着一百多匹好马。以前,这里最多也就二三十匹马,大多数还是驽马,如今鸟枪换炮,显然不可能是朝廷拨款。这是刘大刀把驿站当成贩马的中转站了。北方三大边郡,沿途数百驿站,如果每座驿站都这样,足以养几万匹马。不过刘大刀不可能掌握这么多驿站,他也就是在春风亭和附近几个驿站有门路,但春风亭靠近夏京,所以他是这条贩马线的终端。 骑着马直奔方济堂。 小师姐一个人在家,刘知易不放心来看看。 门开着,屋里看着也打扫过。院子里没人,喊了一声也无人应。 直接推门进了师姐的闺房,门没有关。 “师姐?” “你在不在?” “没有洗澡吧?” 一边问一边往里走,终于在床上看到她的身影。 “咦。师姐,学会打坐了?” 老王爷一直没教过方戎女学武,此时见到她打坐,刘知易以为回来前不久老王爷新教的,自己还没问过。 方戎女正盘坐在床上,无心向天,面色通红,强烈的气息流动。 “师姐?” 刘知易轻轻喊道,方戎女没睁眼。 “师姐!” 刘知易大喊一声,感觉到不对劲。 师姐不会修炼,连打坐调息都不会,可气血旺盛,比刘知易强的多,现在这身上的气息让人惊恐,就是状态似乎不太对劲,刘知易有些怀疑方戎女走火入魔了。 大步走到她跟前,能感觉到一股炽热的血气涌动,几乎要喷薄出体外。伸手一摸,她额头滚烫。 “师姐,醒醒!” 刘知易抱着她的双肩摇晃,怀疑她走火入魔了。 方戎女突然睁开眼睛,双目血红,一掌拍在刘知易胸前,刘知易直接被打的倒飞出去,在空中吐出一口鲜血,鲜血拉成长长的血线。重重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方戎女突然一惊:“师弟!” 血红的双眼恢复正常,飞奔过去,将师弟扶起来,扶到她的床上。接着又是扎针,又是掐穴,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看到刘知易睁开眼睛。 “师姐,你刚才怎么回事?” 刘知易醒来后马上问道。 方戎女心中突然被触动,他都被我打昏了,醒来问的反而是我,难道他? “师姐!” 刘知易加重语气。 方戎女刚才太吓人了,刘知易不可能不关心。至于他的身体,受了点内伤,不过要不了命,医家真气具有极强的疗伤效果,尤其是对自身来说,效果更明显。 “我,我也不知道。” 方戎女有些不知所措。 “我进来的时候,看你在床上打坐,谁教你的?” 方戎女仿佛忘了一些事情,神色迷茫的回忆起来,慢慢想起了一些东西。 “我今天一直在坐堂,一直没有病人。后来我有些困倦,回来躺了一会。我梦到我坐在一个山坡上,就这么坐着,身上血液急速流动,非常舒服。醒来后我就学着做了一下,结果你就来了,就把你打伤了。” 梦中悟道?这故事如果发生在其他人身上,会被看做天生的武道奇才。但发生在方戎女身上,刘知易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血虫。 “师姐,你梦里的东西,别乱尝试。” 方戎女点点头,刚才的尝试,让她突然神志不清,把师弟都打伤了,叫她尝试她也不敢了。 刘知易却很好奇,梦里记起一套运功方法?这应该是血虫死去的前任主人的功法吧,听说前主人也是一个武道高手,不知道这功法威力怎么样? 虽然很好奇,但刘知易是不敢去尝试的,方戎女刚才的样子让他心有余悸,南蛮的功法,还是别乱碰的好。 刘知易一边交代,一边打坐调息。一边调息,一边摸出刚才那本残刀刀谱。 看着上面毫无规律的线条,突然感觉似乎有些玄机。 之前看的时候,看不出什么。现在一边运转真气调息,一边继续查看这本刀谱,感觉自己的气息跟刀谱上的线条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相互干扰。让刘知易不由想起了太学书库里的一些秘籍,那些高手亲手写下的秘籍,都隐含着高手们的气势。难道这刀谱也有? 小心求证,输入一丝真气,结果真气一进入刀谱,竟然被刀谱上的线条绞的粉碎,让刘知易受到了一丝小小的反震。 “呼——” 这刀 谱不一般,刘知易暗想。 “这是什么?” 方戎女看见刀谱后问道。 “一本刀谱,不全,残篇!” 刘知易解释着。 方戎女哦了一声,然后歪着头看着刀谱上的线条,手指不自觉的比划着什么。 刘知易皱眉,你能看懂咋的? 第九十三节 戎女恨嫁 刘知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看到方戎女的手指上出现三寸长短的红色刀气,在空中画出一条条诡异的线条,一如刀谱上的线条一般。 方戎女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手上的刀气越来越凝聚,仿佛变成了一把真实的血刀一般。 刘知易能清晰感受到这股气势,这股气势带给他一种决绝c忘我c赴死,但又辗转萌生出一缕生机的感觉。仿佛一个将军决战沙场,身陷重围,完全不想着逃出去,而是燃起最强的战意,准备赴死,最终忘我的与敌军一场血战,反而侥幸逃过了一命。 刘知易深吸一口气,明白三叔公给的这套刀谱,根本不是什么刀法残篇,而是一个将军九死一生,向死而生后的一种领悟。残刀指的是刀谱的名字,将军奋起一搏的时候,连自己的刀都已经断成残刀,根本没想着生,只想着战斗,最终却生还下来。生死之际,大彻大悟,用血画出了这些领悟,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活下来,否则将军一定能在上一个层次。 刘知易一边思考,一边观察。方戎女手上的刀气越来越厚重,她也开始感到吃力,但她还在比划,最终那道刀气从血红变做暗红,最后变成黑红,黑的发紫,激发出强烈的气势,刀气周围的空间仿佛开始扭动。方戎女终于比划完了刀谱上的线条,承受不住一般甩开手臂,黑紫色的刀气顷刻间喷薄而出,击中旁边的墙壁,咔嚓一声,墙壁上出现一道整齐的切痕,咔——擦,仿佛一扇门打开一样,裂缝从墙面蔓延到了屋顶,半间房屋被切成两半。 方戎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的血色褪尽,重新苍白起来。 “师弟,我感觉被掏空了!” 方戎女叹道。 能不空吗?放了这么大一个大招! 刘知易顾不得感慨,一把拉住她的手。 “赶紧走啊!” 奔出房间之后不久,站在院子中,眼睁睁看着半间房屋倒塌下去。 惊魂未定,小心的检查屋子。 三间正屋,方戎女住的西屋倒塌了半间,中间的大堂和方先生住的东屋完好无损。院子里没有厢房,方戎女只能去睡方先生的卧室。 幸好剩下的两间半房子完好无损,十分坚固。刘知易跟方先生学过医,知道方济堂实际上是周边的工匠自发给方先生盖起来的,没人收工钱。没想到不要钱的房子,竟修得如此良心,料是好料,工也是好工,没有任何偷工减料。 帮方戎女收拾完能用的东西,都搬进方先生屋子之后,天已经很晚了。 “好了。我得走了,你记住了,不准试做梦梦到的玩意。” “那你这本刀谱呢?” “也不要随便试,除非你想睡大街。还有,这是我的刀谱对吧?” “对。” “你学会了,对吧?” “对。” “你回头教给我。” “好。诶,你不会吗?” “这个不是会不会的事情,这个是——哎,跟你说不清楚。回头见!” 刘知易深受打击,他觉得方戎女眨眼间领悟残刀刀法,这无法用血虫或者王爷帮她运功条理来解释。血虫不过是增强了她身上的血气,王爷条理身体,不过是增强了她的体魄,帮她压制了血虫,让她能多活几年。 可这领悟能力绝对是天赋。 方戎女见刘知易径直走出大门,追问道:“你的马?” 刘知易刚才是骑马过来的,明明就隔着一条街,他还要骑马。 “哦,马是送你的,我来的时候,专门给你挑的。” 原来是这个原因,方戎女笑逐颜开。 方戎女感慨道:“可我现在用不上啊!” 刘知易道:“等过了年,你回岭南王府的时候,用得着。” 方戎女道:“你还是先骑回去吧。” 刘知易道:“这么客气做什么,区区一匹马不值一提。” 方戎女闷道:“这么大一匹马,我怎么养得起嘛!” 这点给忘了。 “那我骑走了,帮你寄存在驿站,我给驿丞打个招呼,你要用的时候,直接去拿。” “好。” 刘知易骑上马离开方济堂。 第二天一大早,刘知易早早赶来。 “师姐,昨晚没做什么梦吧?” 方戎女道:“没有。昨天太累了,一觉睡到天亮。” 刘知易点点头:“那以后睡前练一练刀法,这样才睡得香。” 方戎女摇头:“ 不练了,太累了。” 刘知易看着她,面色苍白,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心疾的时候。 “我给你把把脉。” 脉象很虚。 “师弟,饿!” 气虚,还饿。 那一刀威力这么大! “到你去吃好吃的。” “好!” 两人快快乐乐出门,刚走了没多远,路边几个玩耍的小孩看到他们,突然朝着方戎女大声唱歌。 “戎女戎女,奇丑无比;丑女丑女,没人敢娶。” “戎女戎女,奇丑无比;丑女丑女,没人敢娶。” “戎女戎女,奇丑无比;丑女丑女,没人敢娶。” “去去去!” 刘知易赶开他们。 突然身后传来呜呜声,方戎女蹲在墙角哭了。 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作为一个西戎女子,在中原腹地从小就受欺负,没有人跟她做朋友,连小孩都欺负她。锅肯定不是小孩的,而是大人的。小孩们唱的,往往就是大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 只是以前遇到这种情况方戎女可不会哭,小时候她会跟小朋友打架,刘知易以前一直以为她脾气野,今天才见到,她其实很脆弱。 “师姐,别哭了。” 方戎女蹲在地上,头埋在双臂间,不肯抬起头。 “这些人眼瞎了。你哪里丑?” 刘知易说的是心里话。他真的一点都不觉得方戎女丑陋,有戎人的大眼睛,挺鼻梁,但面孔的轮廓却没有戎人那么硬朗,跟中原人一样圆滑c柔和。以前苍白的肌肤,在心疾治好后,也没有那么病态,而是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怎么看都不丑! “你说真的?” 方戎女抬起头,眼睛中水气弥漫,说不出的可怜。 刘知易把她拉起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方戎女抽泣道:“那你会娶我吗?” 刘知易好像听过这句话,又好像没听过。 还真不好回答:“师姐,我还要练武!” 练武是不能破身的,刘大刀三十以后,练到武举境界,才敢娶妻生子。如今五十多了,两个儿子才二十出头。岭南郡王如今已经八十多,可长子还不到三十。女人不只影响武者坚定的意志,还会造成精血流失,是武道大忌。女人真的能影响男人拔刀的速度。 方戎女眼中露出绝望:“你果然是骗我的。” 你到底有多恨嫁啊? 刘知易感慨,却不敢给她什么许诺。 “做小也可以的。” 方戎女可怜巴巴的说道。 一个大眼睛,长得像洋娃娃一样的漂亮姑娘,告诉你哪怕做小都行,谁能抵受住这种诱惑。 只能勉为其难:“师姐。岭南郡王五十岁才娶妻,要是我五十岁的时候,你还没有嫁人,我就娶你怎么样?” 方戎女大眼睛眨了眨,仿佛在算计,然后用力点头:“你不要骗我!” 刘知易笑道:“怎么会呢。放心好了。” 方戎女嗯了一声,满眼闪烁着幸福。 “现在去吃饭。” “嗯。” 两人很快找了一家羊肉店,店里羊肉做的极好,偶尔路过的戎狄商人都会在这里吃羊肉。 两人各自要了一碗羊肉,刘知易很快就吃饱了,但方戎女竟然没饱。 “再来一碗!” 地主家的儿子,羊肉还是吃的起的。 结果她还是很快吃完。 “再来一碗!” “再来一碗?” 刘知易有些不敢相信了,谁能相信,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一顿饭能吃七碗羊肉。 方戎女小心看着刘知易:“还有点饿。也可以不饿的。” 又吃了一碗羊肉,确定她吃饱后,两人一起回家。 方戎女一脸心思。 刘知易好奇道:“师姐,你在想什么呢?” 方戎女小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吃的太多。其实我平时吃的很少,今天太饿。” 刘知易随口道:“吃的下就行。” 方戎女又道:“师弟。是不是我吃太多,你就不敢娶我了?” 刘知易颇有些尴尬:“你这小脑子整天想什么呢?” 两人都沉默了,一直走回方济堂,也没开口。 吃饱喝足,方戎女气色好了很多,刘知易猜测血虫能激发血气,让人血气旺盛,血气要靠食物补充。方戎女今天要吃七碗羊肉,可能跟昨天血气消耗过大有关。那本残刀刀法,一刀就耗尽她的血气,让她从气血旺盛变的虚弱。 这种刀法不太适合久战,总不能跟人拼杀的时候,一刀过后马上去吃七碗羊肉补充一下。可这刀法威力确实很大,一刀拆屋,用来拼命倒是好使。就像领悟这种刀法的那个大将军,生死存亡之际,唯有忘记生死,拼死一搏,反而可能绝处逢生。 “师姐。你教教我昨天的刀法。” 刘知易请教,这是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方戎女皱了下眉头,想了一下,手指尖涌出血红色刀气,不及发出,就收了回去。 “你学会了吗?” 方戎女问道。 “什么?” 刘知易一懵。 “你还没教呢!” “我不是给你演示了?” 方戎女也懵。 刘知易叹道:“师姐,你得告诉我怎么行气,怎么聚气。” 方戎女摇头:“我不会啊。” “那你怎么使出来的?” “就这么使出来的啊。” 说着手指做剑,剑气凝聚在指尖。 刘知易纳闷了,方戎女并不是笨蛋,她确实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学会残刀刀法,也不知道如何运用,但只要她想,就是能用出来。 “算了。我自己领悟吧。” “师弟,我头晕。” “我把把脉——你这是气虚。刚才就演示了两下,消耗这么大!” “我困了。” “你睡吧。我也该回去了。” 此时已经中午。 方戎女问道:“那你晚上还来我这吗?” 昨天刘知易是吃完晚饭过来的,但今天不行。 “今天大年三十,我不回去,我娘会打死我的。” “哦。” 方戎女哦了一声,然后不说话了。 刘知易看她神情又哀伤起来。 “你又乱想什么了?” 方戎女幽幽道:“想我爹了。” 方戎女以前一直以为跟她爹关系不好,父女俩交流很少,方戎女常在方先生背后抱怨父亲。 刘知易不知道是因为相依为命十几年的父女突然分开,还是因为今天是大年三十,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缘故,但心里颇有些不忍,相比父母,方戎女这个过年才十五岁,从小被人孤立,外表坚强,内心卑微的姑娘,可能更需要他陪伴。 叹道:“师姐。要不你进去睡觉,我在院里练武。” 第九十四节 武道进士 方戎女高兴道:“好。” 随即又担心道:“不会我睡着,你就走了吧?” 刘知易摇摇头:“等你醒了我再走。” 方戎女放心去睡觉了。 刘知易开始在院子里参悟刀法,没道理方戎女能领悟,他领悟不了。有方戎女昨天的示范,刘知易猜想这刀谱上的线条,应该是行气路线。只是他无法将杂乱的线条对应的行气路线,跟身体的血脉对应起来。 参悟一会刀法,然后练习两趟拳,一趟刀,精疲力尽后开始盘膝吐纳医家真气,然后吐纳法家真气,法家真气让人的精神清晰,一边运转法家真气,一边参悟刀法。之后再次练拳c练刀。 如此循环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极限,无论医家真气如何运转,身上的疲惫都无法消失。 师姐一直睡着。房中偶尔有声音传出,一开始刘知易还进去观察,发现是说梦话。 “又说梦话了?” 刘知易刚打完拳,很累,一边喘息,一边听到方戎女又开始讲梦话,讲的声音还很大。 “不对。出事了!” 刘知易一个箭步冲入房间。 方戎女此时蜷缩成一团,在床上不断抽搐,一边抽搐,一边还喊着“饿”。 刘知易赶紧跑到床边,看到此时的方戎女,他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方戎女的身体枯瘦,皮肤包着骨头。 刘知易心里马上闪过“癫狂”“反噬”两个字,看到方戎女此时的模样,他已经理解了这两个字背后的含义。 她身上的血虫失控了!正在疯狂的噬主,吞噬主人的血肉。 刘知易马上抱住她,用力摇晃,试图唤醒方戎女的意识。 可是对方双目无神,面容呆滞,配合一张枯瘦的面孔,让人不寒而栗。 “师姐!”“师姐!”“师姐!” 刘知易大叫着,却依然无法唤醒她。 狠了狠心,效仿范进中举中的方起巴掌一个耳刮子扇过去。 这次打醒了? 但她双目血红,看到刘知易竟扑过来,刘知易此时一只手搂着她,防不胜防,另一只手只能勉强挡一下。结果方戎女直接抱住这只手臂,张嘴咬了下去。 手臂顿时一痛,这不算事,接下来发生的,让刘知易无法接受。方戎女咬住他的手臂,可手臂上却没有血流出来,血都流进了她的嘴里,她竟然在嗜血! 刘知易无法接受,这让他想起史书中对蛮人的描述“茹毛饮血”,没想到是这么血腥。 刘知易另一只手上来,抵住她的脑袋,使劲将她推开。可是方戎女力气极大竟然纹丝不动。 刘知易只能用尽全力,全力催动血气,但他全力搬运的血气带来的强大力量,依然抵不过方戎女的力气。此时他顾不上其他了,用《潮汐术》搬运气血的同时,悬壶真气全力运转,拼命控制血液加速流动,带来更磅礴的气血。 如果是平时,气血运转到了一个极限之后,刘知易就会受到压力反制,头脑发昏,无法继续,可这会儿,一方面是方戎女正在快速吸取他的血,造成血气外漏,体内血压得到释放,结果血气强度一直在攀升,已经超过了以前的极限。 就当勇士气劲和悬壶真气全都运转到极限,刘知易隐隐感觉到血气上涌,眼前有些发黑的时候,他继续咬牙坚持,这会儿已经算是拼命了。 方戎女的头终于一点一点远离自己,可嘴依然死死咬住他的手臂。 刘知易的头开始发昏,他不知道是失血太多,还是血气运转到了极限。他依旧强提一口气,搬运血气继续提升一丝,悬壶真气也被压榨的再次稍微上升,急速流转的悬壶真气,此时在周身激发出几乎可见的气场。 “啊!” 刘知易觉得自己即将坚持不住,但还是无法推开方戎女。不知道是急中生智,还是病急乱投医,刘知易突然灵光一闪,手里出现了一颗红丸,正是百牛丹。 红丸入口,运转真气化解药力,雄浑的气血不断喷涌而出,流遍全身。 刘知易没想到,此时他身上的气血压力已经超过了极限。用他的理解,血压早就超过了正常人能承受的极限,突然百牛丹又一刺激,气血瞬间失控。他感觉气血瞬间炸裂开来,全身的血气沸腾。 碰的一声,血气冲破了血脉,浑厚的血脉在悬壶真气的气势相互融合,在周身渐渐浮现出一个扭曲的血色人影,接着人影突然爆炸开来,强烈的气浪将刘知易和方戎女炸的倒飞出去,两人终于分开了,同时晕倒在地。 刘知易醒来的视乎,躺在自 家床上,头昏脑涨,仿佛做了一个噩梦。 渐渐清醒,想起之前的经历。 “少爷,你醒了?” 在一旁打盹中睁开眼的春桃,看到刘知易睁开眼睛,既疲惫又惊喜。 刘知易道:“我师姐呢?” 春桃顿时不喜,我看了你一天,你睁开眼就问别的女人。 噘嘴道:“在府里。” 刘知易放心下来,家人把方戎女接来了。 可又不放心家人了:“我师姐没惹出什么事吧?” 春桃摇头:“没有。嚷着饿,吃了半只羊,然后睡了。” 一听到吃,刘知易感觉也很饿,咽了口唾沫。 春桃哼道:“少爷想吃什么,我去弄。” 刘知易道:“稀粥就行。先给我喝点水。” 坐起来喝了几口水,春桃出去了,他盘坐在床上调息。 身体很虚,但很轻松。血气顺畅,仿佛没有任何阻滞一般,随心而动。 不由长叹一声,因祸得福,没想到本就到达一个极限的武道,机缘巧合之下突破了。 刚才情急,没有察觉。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方戎女吞噬他的气血,让他气血外泄,之前一直无法持续增强的气血力量,成功突破临界,终于突破了关卡。 刘知易打开系统确认。 (武) 级别:九品进士 职业:刀客 刘知易心中感慨,他终于超过父兄,成为刘家有史以来第一个武道进士。武道已经小成,突然刘知易有些失去方向,接下来该朝哪里使劲呢? 第九十五节 娘家来人 春桃很快端来一锅粥,她亲自端进屋里,刘知易从门缝瞥见屋外站着大莲。但进屋后春桃一口咬定这锅粥是她亲手熬的。 一锅粥刘知易喝了个精光,然后才感觉胃里舒服了一些,他算是理解方戎女一连吃七碗羊肉的尴尬了。 方戎女住进刘府,算是来对地方了。 除了大年三十那天,她跟刘知易双双被从方济堂抬回来外,到了正月,天天大鱼大肉,吃的不亦乐乎。 那天被抬回来的时候,请了大夫,给他们两人的诊断都是气虚体虚,让父亲十分生气,他虽然没有明说,可刘知易知道,他怀疑刘知易跟方戎女两人之间,发生了不可描述的关系,这是武道大忌。母亲倒是无所谓,只是对方戎女不甚满意,她觉得她儿子娶一个戎女,实在太丢人,所以对方戎女没有了好脸。 之后几天,刘府天天宴客,刘知易和方戎女成了一对吃货。 刘知易不但大口吃肉,还大碗喝酒。不是他贪杯,而是感觉喝酒后,神清气爽。这是因为酒精是人体能分解的物质中热量最高的,同等重量的酒精比脂肪的能量更高。他刚刚在武道上有了突破,此时身体急需补充气血,酒精相当于大补之物。 “师姐。给你!” 正月初三,又一场宴席之后,刘知易偷偷来到刘府厨房,拎着一坛酒。 方戎女脸上一喜,从灶台旁跳出来,脸上的碳灰都来不及擦,打开酒坛先闷一口。 正月初一开始,不断有亲戚朋友登门。刘家虽然只是乡下土豪,但迎来送往绝对不输城里的大户。每年都是如此,到了正月,府里上下都忙的脚不沾地。有时候就连身为主母的刘姜氏都要亲自张罗,方戎女自告奋勇帮忙,被刘姜氏的狗腿子春桃安排了一个厨房烧火的差使。她力气大,拉风匣子不是问题。只是堂堂岭南王爷的唯一弟子,竟然在乡下土豪家拉风箱,传出去让人惊掉大牙。 “师姐。吃饱了没有?” 刘知易不关心方戎女干不干活,她从小跟着方先生,生存能力很强,家务活没有不会干的。他只关心方戎女有没有吃饱,她现在需要进补,一旦血气不足,体内的血虫就可能会失控。虽然上次侥幸逃过一劫,刘知易还因祸得福突破武道,但如果有的选,他绝不想再来一次。 方戎女咽下一口烈酒,点了点头。 “少爷。放心吧,你交代的,小老儿心里有数。” 一旁系着一条油污透亮的围裙的半老头笑着说道,老头是府里的厨子,是个乡村厨师,做菜上不了什么台面,特点就是重油重盐,常说“好厨子一把盐”,但这做法很符合劳苦大众的胃口,因此在下乡颇有名气。刘大刀去年逃过一劫之后,重整家业,把他请了过来。 “都是你师姐吃的!” 老头旁边还有一个十三四岁模样,光着脑袋,虎头虎脑的小胖子,手指着旁边一面大铜盆,盆里放着一整根羊腿骨。这是厨子的孙子,跟着爷爷学艺。 刘知易看着那根一丝肉都没有的羊腿骨,冲厨师拱手:“谢谢汪叔。” 又伸手摸了下小胖子的光头,引起他一阵反感,怒目而视。 师姐此时却拆台,她没有说话,但是肚子咕的叫了一声,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汪大厨一脸委屈:“少爷。要不我再弄点吃的?” 方戎女连连摆手:“我吃饱了。” 刘知易道:“我还有点饿,有劳汪叔了。” “汪老八,你儿子明天能不能回来?” 一个声音从厨房外传进来,接着一个穿着艳丽的丫头蹙着眉掀开门帘。 “呦。少爷也在啊。” “春桃。” 见到刘知易在,春桃蹙着的眉头放开,换上了一副笑脸。 “汪叔。你儿子明日能不能来,夫人娘家人明天来。” 汪大厨还没说话,他孙子一脸傲慢:“我爹在城里的大酒楼当大厨,懒得给你家做饭。” “王八羔子!” 不等春桃毒舌,汪大厨先给了孙子一个脑瓜。 陪笑道:“犬子在城里学徒,城里酒楼正月里忙,实在走不开。小老儿在这是一样的。” 汪大厨有三个孩子,两女一男,他有一个弟弟在城里酒楼掌厨,就把儿子送去学徒。汪家几代乡村厨师,也是有追求的。立志要从乡村厨师家族,攀升成名厨家族。 春桃闷哼一声,瞪了小胖子一眼。 “少爷,我去回夫人话了。” 给刘知易屈膝行礼,然后匆匆走了。 刘知易听见 ,她出了门后就嘀咕:“敢在后厨会狐狸精。哼,君子远包厨,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看夫人怎么收拾你!” 进士级别的武夫,耳聪目明,隔墙真的有耳。 刘知易看见方戎女皱起眉头,知道她也听到春桃的嘀咕。 一天宴席下来,没剩多少食材,汪大厨和孙子一番忙碌,弄了一大盆猪头肉c猪耳朵之类的凉菜。 端起来足有十几斤重,没有桌椅,刘知易也不讲究,直接放在地上,跟方戎女一人找一个小凳坐着,一口肉一口酒,大快朵颐。 刘知易吃的少,方戎女吃的多。 方戎女现在的模样,跟年前没什么两样,皮包骨的形象终于不见了。身体恢复能力,让人惊奇。这两天,饱食终日,血气增长极快。双目有神,气息沉稳,一副神完气足的样子。 每年初四,都是刘府的大日子。因为这一天,母亲娘家人会来还礼。初二刘府派人去拜年,初四姜家派人来还礼,这一天,刘府只接待姜家一家客人。 这一天是主母刘姜氏的主场,每到这一天,她就会穿着一年只穿一次的盛装。专门找城里的裁缝做的钗钿礼衣,外袍是翠绿色的上等丝绸制成,里边穿着层数极多的里衣,足足有十二层之多。头上戴着几斤重的金凤冠,腰上挂着成排的玉环。这一天母亲会坐在主席陪客,什么事都不做。父亲则穿着绯红长袍,同样华丽,也只能这一天穿,平时穿出门是违法的,因为绯色是五品大员才能穿的颜色。 这一天,主母不管事,下人们却没人敢胡来,因为这一天是主母的脸面,谁打了主母的脸,这一年都别想好过。 这天就是平时很受宠爱的刘知易都不敢冒头,小心翼翼的。 母亲的娘家是春风亭东边河口镇的大户,家里是做买卖的。在河口镇,有码头,有船队,是当地有名的富户。武官娶商女,门当户对。 往年,来刘家还礼的,基本上只有一个后辈。因为刘家去拜年的,往往也只是后辈,去年是刘知难去的,今年刘知易去了一天。至于父亲刘大刀,因为要待客,正月里根本走不开。 今年,姜家主人,刘知易的亲娘舅,刘姜氏的亲弟弟,姜赐竟然来了。 “舅舅,快请。今年您怎来了,我娘肯定高兴!” 见到舅舅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上走下来,刘知易连忙迎上去。 姜赐先下来,接着走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言义来了!” 言义是姜家次子,不常来,往年来的都是表哥。 “快见过你表哥。今后多跟你表哥学。” 少年规规矩矩行礼,姿势端正,仿佛专门学过。 “姐夫!” 姜赐走向大门,冲门口的刘大刀拱手。 “快请,快请!” 刘大刀十分高兴。 至亲之间,平时守望相助,也少不了暗中攀比。刘大刀娶妻的时候,刘家太老爷子还在,当时远没有如今的家业。可当时,白手起家的刘老太爷依然认为跟姜家结亲,是姜家高攀,因为刘家是官身。可姜家不这么认为,没人把亭长当成官,反而认为富甲一方的姜家是下嫁。 只有刘大刀对这门婚姻极为满意,因为他老婆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结婚这么多年来,老婆就没给他丢过脸,不管谁见了,都要夸一声“刘老爷好福气”。 只是从双方老一辈开始,两家人不断攀比。刘家派儿子去拜年,姜家就不会来大人还礼。 今年是个例外。这让刘大刀心中得意,终于压了大舅子家一头。这都是他努力的结果,跟儿子没什么关系。就算有,那也是他培养的好。 刘知易心道,看来今年他考入太学,让刘家在亲戚中长了声势。至于他在太学和京城里那些名声,他发现竟然没有传到乡下,哪怕是十里亭都没怎么听说,更何况更远的河口镇呢,所以刘知易认为,舅舅一家应该也不知道他在京城有多大的名头。 把舅舅和表弟送入酒席,两家人坐着闲聊。 舅舅先是把刘知易夸赞一番,接着话锋一转。 “知易啊。明年言义跟你是同学了,你可得好好照拂他。” 这话什么意思? 刘知易,刘大刀,刘姜氏三人齐齐脸色一变。 “舅舅,言义考上太学了?” 刘姜氏单纯的震惊,率先问道。 刘知易好奇。 刘大刀眉头微皱,不是不想看到后辈出息,只是不能专美于前,颇有些吃味。他不说好,也不说坏,竖起耳朵听着。 舅舅先是喝了一口茶,然后神态自若下压着得意道:“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刘姜氏叹了口气:“啊赐,你想简单了。太学哪那么容易考。” 刘大刀道:“对。你姐姐 说的对,没有真才实学,考不进太学。这里没有门路可走!” 姜家是富商,门路广通不输给刘家,而且更加长袖善舞,刘大刀以为大舅子想走关系。 姜赐没说话,看了儿子一眼。 姜言义正襟危坐,儒冠端正,眼睛平视前方,却目空一切。 口气平平道:“回姑母话。外甥开悟了!” “啊?” “啊?” “啊!” 刘家三人同时感叹。 这可不容易,姜家跟刘家一样,几代人努力,想培养出一个读书种子。刘大刀当年就没少被父c祖逼迫,后来也没少逼迫儿子。但天赋这东西,说没有就没有,不管多么努力,书读的再多,背的再熟,领悟不了就是领悟不了。 刘知易深有体会,因此听到姜言义说他开悟了,十分惊讶。跟刘家一样没有底蕴的姜家,竟然真的培养出一个文士,而且是自行开悟的,这可是天才啊! 气氛突然有些沉闷,刘家三人已经意识到,尤其是刘大刀父子意识到,今年姜家大人登门,可不是因为刘家腾达了,终于服软,而是来炫耀的! 父子俩悄悄交换个眼神,刘大刀神色充满忧虑,今天这顿席面不太好吃啊。 刘知易反而神色平静,他不太争这个,回头看了一眼表弟的傲慢,觉得表弟还是毒打挨得太少。有必要告诉他社会的险恶! 惊讶过后,刘姜氏惊喜道:“不知道言义开悟的是哪家?” 面对姑母问话,姜言义依旧高傲,头都不动一下:“诸子百家第一家!” 刘知易疑惑:“道家?” 诸子百家谁也不服谁,儒c法c兵三家在太学里明争暗斗,在朝堂上分庭抗礼,但谁也不敢称自己是百家第一家,却公认道家是诸家之祖,百家源于道家,无可争议。 姜言义闷哼:“儒家!” 儒家是百家第一家?儒家自己都不敢这么说吧。儒家最傲慢的大话也只敢炫耀自己是“百家师”,这是因为儒家在诸子百家历史上,起到了重要的传播意义,儒家会著史。 不过刘知易不打算纠正,让表弟去了太学,自己接受教育吧,估计他会被打的很惨。 刘知易没接话,舅舅姜赐似乎不想放过这个话题,继续道:“姐夫c姐姐,知易考入太学,殊为不易。可惜怎么学了医家?” 儒家是不是第一家不好说,但医家在太学肯定是末流的有力竞争者。 顿时刘大刀夫妇脸色不好看了,你得意你的,打压我儿子干什么! 刘姜氏假笑一声,随即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道:“知易。既然你表弟也要进太学,你就跟他说说太学的规矩吧。” 母亲的意思很明显,你儿子再好,也在我儿子后面考入太学,我儿子才是前辈。 刘知易眼睛一动,心生一个恶趣味,马上道:“好的,娘。” 第九十六节 挚爱亲朋 “表弟啊。表哥也是刚刚进入太学,也不太懂。有些事挺烦的,比如啊,表哥明明是学的医家,有悬壶济世之心。可那法家的掌院,偏偏要让我去法家” 刘知易开始凡尔赛,将他在太学中的光辉事迹,统统讲了一遍,并没有添油加醋,因为不需要,真相已经很惊人。 果然,听完之后,姜家两父子面面相觑,一脸震惊。不过刘大刀夫妇,却十分尴尬。此时却不好意思点破,总不能告诉小舅子(弟弟),说儿子在太学里染上了吹牛的毛病。 表弟先沉不住气,也不顾弄歪了儒冠,转头看向刘知易:“表哥你是在说笑吗?” 其实回家之后,刘知易也简单把这些情况跟父母汇报过,父母至今都不相信,没人会相信。 可是这次,刘姜氏坚定站儿子:“言义。你表哥为人质朴,向来不苟言笑。” 此时撑都要撑下去,否则当场戳破,尴尬的就是自己。 “吃菜,吃菜!” 为了掩饰尴尬,刘姜氏热情招呼娘家人。 姜家父子默默动筷子,眼神中没有一丝相信。 他们怎么可能相信,刘知易去了太学一个半月,就帮岭南王爷治好了顽疾,跟太医院院使论医难住了院使,跟今科状元辩法赢了状元,这怎么可能? 刘姜氏也知道这是儿子在吹牛,不敢继续聊这个话题,岔开道:“言义开悟儒家,可喜可贺。不知兴利学武如何了?” 姜家跟刘家一样,也是一心培养两个儿子学文,长子姜兴利跟刘知难一样,实在没有天赋,后来转去学武,文不成武不就。 姜赐叹息一声:“不提了。年后我打算让他进京开间铺子,也好照顾言义读书。” 看来准备放弃这个大号,改练小号。 刘大刀终于看到小舅子难受,他非但不难受,还打算补一刀。 “从商也好。武道是苦道,吾儿知难去北方从军,与狄匪大小十余战,险死还生。” 姜赐惊讶道:“知难受伤了?可要紧?” 刘大刀笑道:“还好。因祸得福,侥幸不死,反而精进了武道。今年就该回来考武举了。” 姜赐就不该问,顿时觉得像吃了苍蝇一样,还给人捧哏,让姐夫凡尔赛。 刘知易有些后悔没告诉老爹,自己突破进士的情况,主要是担心打击到他的威信。如果早点说了,这会老爹肯定能让老舅更难受。 姜言义年轻气盛,还不服气:“武道衰微,匹夫之勇难成大器。大表哥去习武,终究落了下乘。不及二表哥习文,虽说学医,终有入朝为官之机。” 刘知易本不想继续打击表弟,可他突然挑衅刘知易敬爱的大哥,那就不能忍了。 笑道:“表哥在太学认识几个儒家弟子,姓张王李赵,颇有大才,回头给你引荐引荐。你们必定投缘!” 刘知易想起那四个眼高手低的太学生,突然觉得跟表弟像极了,难怪都是儒家弟子。 倒不是他瞧不起儒家弟子,相反,儒家敢称百家师,如今又能力压法家,绝不是浪得虚名。儒家功法很特殊,号称“有道无术”,儒家没有本门术法,但能模拟百家术法,儒家弟子都是兼修狂人。 姜言义不知刘知易玩的什么梗,反正表哥说什么他都不认可:“谢过表哥。不过君子朋而不党,小弟一心向学,不喜结交朋党。就不劳表哥费心!” 见两个小辈言语激烈,刘姜氏做和事老,继续转移话题:“对了,啊赐。今年家里生意怎么样?” 说起生意,姜赐马上有了自信,论做生意,姜家碾压刘家。 沉吟了下,假作谦虚:“倒是还成。今年接了京中几家大户的生意,帮他们运送米粮贡物进京。” 刘姜氏点头:“这倒是长久的买卖。” 京城里许多权贵,可不单单只在京城有产业,其实大多数权贵在外地都有资产,有的甚至有封地。所以每年不少富户都会将家中产出运到京城。 姜赐叹息道:“区区生意,不值一提。劳心劳力,我倒是有心今年退掉一些生意,好好歇歇,可主顾却不愿换别家。” 刘姜氏皱眉,弟弟又开始了。 丈夫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担心的看过去,果然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刘大刀喝了一口酒,神清气爽,又该他上场了:“是啊,生意就是这样,主顾们来往久了就不想换。去年我送知难北上从军,军中故旧托我贩一匹马进京,说好是帮忙的。可帮了一回忙,还让我继续做,推都推不掉。” 姜赐惊讶:“马匹?这可是 大生意!” 刘大刀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喝酒喝酒。” 姜赐郁闷,觉得自己又捧哏了。 心里还不服气,突然觉得该使出杀手锏,心下一横。 笑道:“姐夫。说起马匹生意,小弟想起一件事来,我有一至交好友,如今在岭南做行营都司。岭南缺马,不知大哥可有兴趣贩马去岭南?” 这算是挑衅了,马匹生意向来特殊,买方和卖方都不重要,中间渠道最要命,因为涉及到户部和权贵的利益,大多数买卖都是走私。姜赐有能力帮忙在岭南卖马,刘大刀肯定没能力往岭南送马。 不过说起岭南,刘知易觉得又到了他的回合,刚才想压一下表弟的,结果被母亲转移话题,一肚子话憋了回去。 于是接话:“舅舅,岭南是不是跟岭南郡王有关?外甥给岭南郡王看过病,也许说得上话。” 姜赐一愣,他抬出一个岭南行营都司,已经有些吹嘘成分,刚刚结交上那个都司,还没什么往来,这倒霉外甥马上抬出岭南郡王。谁不知道岭南郡王就是岭南的无冕之王,是没有加冕的土皇帝。岭南行营都司,说白了,就是朝廷派去岭南的监军,上不管军,下不管民,完全是一个空架子。 岭南最大的官员,名义上是东西两郡的郡守,可自金川之乱后,郡守府就形同虚设,地方上大大小小的官员,基本上都是以前的土豪家族,既有金川之乱中没有覆灭的地方大族,也有归附的土司家族,这些人基本只认岭南郡王;军队则掌握在岭南将军府中,岭南大将军则出自岭南郡王麾下。 舅舅搬出一个岭南的虚设官,外甥马上抬出岭南的土皇帝,真是好外甥啊,吹牛也要跟舅舅针锋相对。 以为外甥察觉他在吹牛,故意讽刺,尴尬的喝了口酒:“姐姐,姐夫。外甥真会说笑。” 表弟此时也觉得到了他的回合:“表哥在太学里学的好本事。” 刘知易正打算给舅舅父子两讲一讲他在岭南王府煮骨疗毒的神仙手段,那边母亲已经横眉冷对,知道触了母亲眉头,赶紧把话头咽下去。跟父亲互看一眼,都低下头喝酒。今天是母亲的主场,不能给她娘家人难堪。 “舅舅,喝酒!” 刘知易懂事的敬酒,偷偷看一眼,母亲神色好多了。 父亲也有样学样:“言义,姑父也跟你喝一杯。祝你学有所成!” 母亲神色更好,好一对甥舅。 正在推杯换盏,突然门口春桃跑进来,在刘姜氏耳边急切的说了什么。 刘姜氏神情突然凝滞,一脸不敢相信。 舅舅察言观色,马上问道:“姐姐,出什么事了?” 刘姜氏神色古怪道:“岭南王府派人来拜年了!” “什么?” 姜赐的酒杯掉在了桌上。 第九十七节 刘大刀闭关 舅舅姜赐语气颤抖的问道:“知易。你给岭南王看过病?” 刘知易点头。 母亲刘姜氏一脸不可思议:“二郎。王爷把你当救命恩人?” 刘知易又点头。 父亲刘大刀神色凝重问道:“我儿。你经常出入岭南王府?” 刘知易继续点头。 他回家第一天家宴上,就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父母,既没有炫耀,也没有隐瞒,可父母一直不信。 “夫人?” 春桃长在一旁不知所措。 刘姜氏反应过来:“还楞着干什么,快把人请进来啊!” 刘大刀拦住道:“请什么人啊,我们出去迎!” 一家人呼啦啦,匆忙跑到门口,只见一辆四轮大马车,被两匹雄壮的西戎马拉着,正停在刘家大门口。 见主人到。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陈管家!” 刘知易招呼一声,他当是谁呢,原来是王府管家。 “刘公子!” 陈忠十分客气,远远就抱拳躬身。 刘大刀抢到前边,觉得儿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太没有礼貌了。 他走上去笑容可掬的扶起陈忠,扶着他的手臂,一直将他引进刘府。怎么说,这人都是代表岭南王来的。 陈忠一会就坐进了刘家的客厅,捧起茶杯,跟刘大刀闲聊起来。 刘知易只能站在一旁。舅舅c表弟父子俩也死皮赖脸跟在旁边。 气氛有些尴尬,陈忠自己也不太踏实,刘知易站着,他坐着,他觉得不合适,多次相让,却被刘大刀喝止,刘大刀一边喝止儿子,一边对陈忠十分客气,请陈忠坐下。 这种场景,让陈忠坐立不安。他只是王府家奴,对普通人来说,他确实可以摆一下架子。但刘知易是王府常客,别人不知道,他却很清楚王府和郡主对待刘知易的态度,他可得罪不起这个冉冉升起的大才子。去年刘知易辩法赢了嬴悝,嬴悝可是状元,去年秋冬开的是恩科,今年还有正科要考,谁敢保证刘知易今年不会高中状元?一旦中了状元,那就是朝廷高官。就算不中状元,中个三甲应该不难。再说,以他的名气和人脉,估计就算中一个普通进士,将来的前途也不可限量,所以陈忠可不敢在刘知易面前充大个儿。 于是就出现这样的清醒,刘大刀对陈忠一脸客气,完全当贵客对待,觉得儿子在贵客跟前没有座位,舅舅父子更是一脸谄媚,时至今日,这算是他们见过的最大的权贵的代表,只有刘知易一脸不耐烦,甚至还有些尴尬,觉得父亲和舅舅太丢人了,对一个管家没必要这样。 所以刘大刀的热情,让陈忠感觉自己根本待不下去,假样喝了两口茶,然后掏出一份请柬,然后借口还有要务,马上就告辞离开。 一家人又送他上车,目送离开。 客人走后,母亲才出来,一脸惊慌。 原来儿子说的都是真的,他家竟然毫无动静的跟岭南王这种顶级权贵攀上了关系。 “二郎。岭南王爷请你干什么?” 惊慌之后,是没来由的担忧。 刘知易叹道:“还能干什么,估计请我赴宴吧。” 说着拆开请柬,是请他去王府赏月的。 日子当然就是正月十五了,正好十五一过就开学了,刘知易赴宴完就可以回学校。 请柬在母亲c父亲和舅舅几人之间传了一圈后,大家沉默了半天。 姜赐神色惊疑不定,还是不敢相信外甥酒席上吹出的牛,突然就成真了。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喝醉了。 宴席已经无法进行下去,姜赐也没心情继续待着,找了个借口跟姐姐告辞。刘姜氏脑子也是懵的,没有挽留弟弟。懵了半晌,突然一惊一乍。 “二郎。你师姐真是王爷的徒弟?” 既然刘知易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那是不是方戎女这个低贱的戎人女子,真的是王爷亲传的弟子! “当然是啊!” 刘知易话音刚落,母亲就小跑着离开客厅。 王爷高徒可还在灶房烧火呢! 送走姜赐回来之后,刘大刀就一直很沉默,默默的喝茶,直到老婆匆忙跑出去后,才抬起头看儿子,仿佛有话要说。 “爹。你咋了?” 刘知易奇怪道。 刘大刀叹了一口气没说话,继续沉默喝茶。 刘知易更好奇了:“爹。你是不是有话想 说?” 刘大刀看向儿子:“二郎。你说王爷练的什么功法?” 这个刘知易还真是不知道,岭南王是天下闻名的武道高手,夏京城第一高手,唯一的二品。可他练了什么功法,别人还真的不知道。刘知易倒是在王府里道听途说了一些传言。 “王爷练的什么功法,我也不知道。王府里没人说起过,倒是听说王爷当年从岭南回军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废人。后来重修武道,竟然一日千里,甚是奇哉!” 这个传言漏洞很多,刘知易一直不怎么相信。因为众所周知,岭南王父子当年并马入金川,如果王爷那时候武功被废,怎么能上阵杀敌?可是不止一个人这么说,尤其是听林花说过,林花从小在王府长大,这个说法一定有根据。 老王爷如果破而后立,重修武道,还修到了二品境界,那当真是一个奇迹。 刘大刀听说后,眼前一亮:“其实为父也听过相关传闻,听说岭南王当年在金川负伤,武道修为全废,后来重修到了二品。你说王爷练的到底是什么神仙功法啊?” 刘知易算是明白了,老爹这是打起了王爷的主意。这个思想很危险啊。 刘知易劝道:“爹。哪有什么神仙功法,俗话说,功法没有高低,只有人有强弱。” 这是武道流传极广的一句话,充满哲理。 刘大刀瞪了儿子一眼:“你小子少跟老子装糊涂,这大话拿着哄你大哥去。其实你爹也没有妄念,王爷练的功法咱是不想了。不过堂堂岭南王府,应该有些好的功法,你不是王爷的救命恩人吗,就不能想办法求几门,给我刘家传承下去。” 刘知易嘿嘿一笑,他早有准备,回屋里拿出一本秘籍,交给老爹。 刘大刀拿过来一看《狂沙法》,脸上露出狂喜,迫不及待的翻看起来。 认认真真看过一遍,输入真气领悟功法中的气势后,刘大刀长出一口气。 “进士!进士级的好功法啊!” 刘大刀感慨道。 其实武道功法并没有明显的品级划分,所以才有“功法没有高低”这种说法。但没有划分,不代表真的没有高低。有的功法,就是无法修炼到更高层次,刘家家传的功法,最多也就到武举人境界。刘家几代人苦练,全都止步于武举人。 这不意味着“功法没有高低”这句名言没有道理,假如有天赋极佳的天才修炼普通的功法,反而有可能通过自己的努力领悟,将功法逐步完善。所有的功法,都是在各种天才的手中逐步完善出来的。 可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不是天才。因此功法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助他们攀登的基石,基石的高低,往往就决定了他们的高低。所以对普通人来讲,功法确实是有高低之分的。刘家的功法最多能修到武举人,那就是举人级的功法。刘大刀认为《狂沙法》是进士级的功法,这意味着他相信《狂沙法》能助人修炼到武道进士。 刘知易却没这么确信,因为他始终无法领悟这门功法。当初他从方戎女手中,借出了《潮汐术》和《狂沙法》两门功法,先修炼的就是《狂沙法》,可始终无法领悟,又不死心,因此一直没有还给方戎女,时常感悟修炼,直到今天。 “这功法是偷偷从王府拿出来的,得还回去。” 刘知易提醒痴迷的翻看功法的父亲。 刘大刀点了下头:“为父尽快闭关,会尽快还给你。” 说完一脸严肃,捧着书去练功房了。 这就开始闭关了! 之后几天,刘大刀把自己关在练功房中,足不出户。 母亲刘姜氏也顾不上丈夫,自觉怠慢了王爷高徒后,她先亲自跑去厨房,将方戎女请出来,然后摆了一桌宴席,亲自向方戎女赔罪。 方戎女没那么多讲究,根本没当回事,大吃一顿,算和解了。 之后几天,刘姜氏陷入了另一场焦虑中。 她的宝贝儿子要去王府赏月,这是正月,没有空手登门的道理。上次陈忠上门的时候,都准备了礼物。 很奇怪,王府的人,竟然送了六份薄礼。一样点心,一罐茶叶,一匹细布,一匹绸缎,一坛黄酒,还有一斤猪肉。这样的礼,刘家走亲戚拿出来不算寒酸,王府送礼就有些单薄。也难坏了主母刘姜氏。 刘知易猜测,王府送出薄礼,其实是很体贴的行为,如果像世子那样,送十几车礼物,岭南王绝对不是送不起,可是刘家一定还不起这个礼。所以他们送薄礼,是为了不难为刘家。 但刘姜氏不这么想,她觉得,王府送薄礼,刘家不能送同样的薄礼。但送厚礼,又觉得是不是打了岭南王的脸。一时十分为难。 一直到日期将近,刘姜氏也没挑出合适的礼物。最后在刘知易的建议下,在乡下找了一些稀罕的土特产,十分忐忑的装上马车,让刘知易带着去王府。 第九十八节 再登台 终于要开学了,刘知易心情复杂。 初入太学的时候,他给自己定的目标都实现了,法家已经是进士七品,以这个实力,考科举手到擒来。但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入朝做官。 官场是一个巨大的名利场,一入官场,身不由己。 他进入太学,初衷是避险,现在却有些蠢蠢欲动,他从未熄灭心中那一丝不切实际。这是一个很不公平的世界,权贵掌握了所有的权力,而且牢不可破,因为权贵掌握着权力的同时,他们还掌握着力量,大众在不公之前,敢怒不敢言,死比较容易,反抗很难。所以这世界上还运行着一些数千年前的制度,老百姓活的还不如奴隶,在许多地方,能给豪族当家奴,那真的是福报。 要改变这一切,他需要权力,而且不是一般的权力,得是嬴悝那种,可以去变法的权力。 只是一旦掌握了权力,还会保持初衷吗?刘知易对人性没有信心,徐谦c魏无暇这种人,谁当初不是抱着一腔热血,可当位高权重之后,却无一例外的陷入党争的困局中,不可自拔。 而且要改革,就要站在权贵的对立面,说实话,刘知易并没有那么强烈的信念,让他为了素不相识的劳苦大众去牺牲,他做不到。他心中不灭的那一丝念想,充其量只是同情。 所以他矛盾,要不要当官。如今的他,抱上了岭南王的大腿,在太学中,三品的医家高手孙望堂,刚刚得知突破二品的法家高手郭镇辅都是他的靠山,他如今还有太学大才子的名声,只要不犯死罪,没人动得了他。 处境安全之后,他真的没有强烈的动机,继续去做些什么,反而陷入一种空虚之中。 还有麻烦,他依然不知道儒家为什么找他,猜测是为了那个法理,怀疑儒家弟子会跟他不死不休的论道,这让他不胜其烦,却又隐隐有点期待,或许是无聊透了,需要一点新鲜。 今天之后,我该去会一会儒家了,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样的诡辩来应对。 诡辩,刘知易一直认为儒家学文中充满了悖论。时而宣称危邦不入乱国不居,把明哲保身写进了儒家经典之中,时而又呼吁臣子要忠君,子女要孝顺。这像极了那些整天教育别人要爱国,却把自己的子女送去国外,甚至自己都悄悄改了国籍的公知。这种人,天生让刘知易厌烦,他讨厌这种虚伪。可这却是人性,所以儒家昌盛, 一路上沉默着走进了王府大门,陈忠在门口迎接,将礼物交给他之后,带着方戎女一起进了王府。直接上了明志台,此时已经有一些人在等着了,为首的正是金川郡主。 “刘兄!” “谢兄!” “沈兄!” “徐兄!” “这位是?” 都是熟人,竟然是江南四大才子,不过没见到王铄,倒是有一个陌生人,穿着男装,面目清秀,一看就是男扮女装。 “哼。刘大才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才一旬不见,就认不出在下了!” 外貌变了,口音变了,但神情,口气没变。 刘知易不由惊讶:“你,你,你是谢韫!” 这正是一直在四大才子中,以谢玄弟弟示人的谢韫,没想到竟然是女儿身。 难怪在玲珑楼的时候,表现的像一个女拳,感情真是女人啊。 谢韫见刘知易吃惊,脸撇到一边,昂着下巴,一脸倨傲。不过一抹红晕飞上双颊,出卖了她的内心,她还是会羞耻的。 金川郡主走了过来,笑意盈盈:“刘公子。谢小姐可是江南有名的才女。” 刘知易点头:“可惜是女子。” 这句话让金川郡主和谢韫同时变色,怒目而视。 刘知易赶紧解释:“在下的意思是,如果谢小姐是男儿身,这科举就没在座男儿什么事了。” 以谢韫的才华,确实能高中。 两人闷哼一声,算是揭过去了。不过谢韫的脸颊更红,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金川郡主又跑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客人接二连三的来。 都是刘知易认识的,不过不熟,正是上次在王府夜宴时候来的人。只是比上次少了很多,不应该是那些人不给岭南王面子,而是岭南王没请他们。 刘知易已经发现,张王李赵四朵奇葩不在,显然这几个不学无术的东西没资格参加,这次夜宴,请的应该都是高中进士的才子。倒不是王爷势利眼,而是请那些落榜士子,是给他们难堪。 四大才子中少了王铄,八大名士中少了嬴悝。 刘知易跟他们相互见礼,问过之后才知道,嬴悝殿试之后就回 赢郡了,他还在主持变法,不敢久离赢郡。所以科举后,本应由状元主持的,所有新科进士参加的琼林宴都没参加,而是改由谢玄主持。 还有一些太学才子到场,他们喜气洋洋,也高中进士。名次不重要,中了就好。他们见到刘知易更亲切,上次见刘知易的时候,还没这种感觉,这次再见,马上将刘知易当成了自己人。今日夜宴,势必不会太平,压力很大,有刘知易这样的才子在自己一边,他们很踏实。 所有人到齐之后,金川郡主举杯祝贺,众人还礼。 郡主道:“祝贺诸位才子金榜题名,再登高台,再赏明月。” 果然这场夜宴不会那么容易,上次来的时候,郡主起头,做了一首明月诗,谢韫收尾“更喜两榜开,诸君再登台”,现在再登台的,都是进士及第的才子,岂能不再做一场诗会,那样才圆满。 不少人露出苦相,进士及第后,他们参加的宴会太多,官方的,私人的,朋友的,亲友的,每次宴会都要作诗,这已经是习俗了。尤其是殿试之后的琼林宴,这是半官方的宴席,皇帝会赏赐一千两做经费,进士们拜见过主考官之后,就可以去赴宴了,这场宴会上,所有人都会拼尽全力,因为他们的表现,会看在皇帝眼中。所以琼林宴上,大多数人都把自己攒下的好诗词都拿了出来,次一等的也接二连三消耗光了,没想到过了年还要赴宴。 刘知易倒是不怕,大不了抄呗。再说了,他又不是主角,看戏就好。 抱着同样态度的还有金川郡主,果然她再次开口。 “诸位官人。良辰美景,金榜题名,可喜可贺,不可无诗相贺。本郡主不才,抛砖引玉。一首拙作为诸位贺!” 说完,郡主高声吟诵:“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说完郡主举杯喝完酒,观察在座进士的反应。 进士们先喝完酒,一个个神色凝重起来,都在品位郡主的诗。 只有刘知易和谢韫两人露出不同的表情,谢韫一脸震惊。这首诗并不对仗,乍听是打油诗,在听诗意很足。诗句更是名句,挑不出毛病。郡主何时有这种诗才了? 刘知易则是纳闷,这,这,这郡主不要脸皮了吗! 这首诗当日不是郡主做的,而是刘知易抄的。当日他跟郡主打赌,赌输了,随手抄的。当时正在等待殿试放榜,他脑子里马上涌现一句“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再联想上句,截取出来作为一首诗,对付郡主。 实际上,这并非一首全诗。而是元代诗人高明在杂居《琵琶记》中名句摘抄,因此这根本不是诗,而是元曲。不讲究绝对的对仗工整,口语化,用词朴素,情感充沛,这是元曲的特点,因为是唱给普通大众听的。 刘知易记得不多,只记得几句而已,所以截取出来,当成一首诗送给郡主。本来是应付她,没想到她拿出来装x了,让刘知易颇为惊讶。 但其他进士不这么看,一个个喝完酒之后都沉默了,这首诗太让他们有感触了。能考中进士,他们谁不是十年寒窗苦读,如今终于进士及第,突然被这首诗勾起了心酸。尤其是其中几个寒门子弟,已经开始抹泪,不是他们脆弱,实在是这些年受了太多委屈,承受了太大压力。 金川郡主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颇有些尴尬,她却没能力收场。 以她的诗文水平,能看出这诗中的好处,知道这是一首很励志的诗文。可是她用错了地方,如果是考试之前,这首诗确实很能激励人。不管是“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还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都能激励士子去奋斗。可如今他们的奋斗已经有了成果,这首诗出来,就让只能让他们回想起过程中的辛酸。想到那十年寒窗的辛苦,想到那无人问津的寂寞。哪有成功人士回忆往昔,不会流泪呢! 可这不是金川郡主的本意,他的本意是希望能抛砖引玉,勾起进士们的意气风发。 被勾起心酸的进士们,包括谢玄都有些沉默,静静喝着闷酒。 金川郡主的丹凤眼一拧,刘知易感到一股杀气冲向自己,抬头看去,郡主果然在瞪着自己。 刘知易无奈,是你自己用错了场景,还怪我喽? 但他得罪不起郡主啊,郡主玩砸了,他得收场。 脑子一转,马上有了。 一事不烦二主,恰好高明先生的名句中就有文词,能够解忧。当然那几句也不是高先生自己做的,杂居随性,高先生也是抄别人的。 所以刘知易毫无负担,举杯站起来道:“诸位,不须沉浸在往昔的龌龊中。如今诸位进士及第,正是意气风发,一展所长的时候。在下有一首诗相赠。” 说完吟诵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主,男儿当自强!” 更多请收藏百 文择【bz】! 第九十九节 做枪手 念完,所有人被一股强烈的意气盈胸,顿觉方才的惆怅,太过于小女儿态。 没错,如今他们已经高中,即将入朝做官,一展胸中所长,不负青云之志。 却在这里哀婉惆怅以前的委屈,岂有此理! 一个个向刘知易举杯。 刘知易这次依然坐在上次的位置,左手边是江南才子,右手边有几个太学士子。其中一个脸色难看,仿佛便秘一般。 突然悄悄朝刘知易使眼色,刘知易凑过去,两人背着人小声说话。 “刘兄。在下一股意气盈胸,憋得难受。借首诗,救救急。” 这人说的自然,刘知易也不在意。 此人叫张元,是太学法家弟子,上舍学生。刘知易在王府夜宴见过一次,当时不熟悉,回来在法家又见过几次,尤其在刘知易跟嬴悝辩法之后,虽然他名义上是医家弟子,可法家早就将他当成了自己人。刚才张元比刘知易来得早,还专门去迎接他,表现十分亲切。 刘知易问道:“张兄,什么样的意气?” 张元笑道:“春风得意!” 刘知易笑道:“张兄稍等。” 桌上就有笔墨,马上写了一首诗。 张元悄悄拿过去,接着站起来,高声吟诵:“诸位。在下有一首诗相和!”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夏京花。” 念完,太学弟子先开口喝彩,接着其他进士也纷纷叫好。 金川郡主也多看了张元两眼,大概是觉得这是一个人才。 诗确实是好诗,大诗人孟郊进士及第时写的诗作,怎么可能不好。 但这首诗一出,本以为会群起应和的场面却没出现。抛砖才能引玉,但抛出的是一颗钻石,后面的人不好接了。 刘知易看到谢玄本已经做出了一首,突然听完这首诗后,苦笑着摇头,将那首诗撕了。 连谢玄都如此,其他人更不用说。除非不怕丢人,站起来念一首歪诗。可大家都是进士了,没人不要脸。即便要丢脸,也不能第一个丢。所以冷场了。 连谢韫这爱挑事的女子此时都很乖巧,将自己写的诗撕了,继续冥思苦想。 犹豫大家刚才都在想诗词,竟然没人注意到张元的诗是找人代笔的。 张元颇有些羞愧,朝刘知易悄悄举杯,脸上带着尴尬。他刚才只是一股意气憋得难受,需要一首诗发出来,没想那么多。 但张元邻桌的几个太学士子是知道的内情的,他们也做不出来,反正张元已经先取巧了,他们也不在乎。尤其是邻桌坐着两个儒家进士,他们脸皮很厚,马上效仿。 “刘兄。劳烦了。” 悄声说道。 刘知易对儒家没什么好感,但也没有多少恶感,躲着他们是怕麻烦。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就刷刷写就,悄悄传递过去。 很快两个人先后站起来,念诵了两首名作。 一首:“礼闱新榜皇城边,九陌人人走马看。一日声名遍天下,满城桃李属春官。” 另一首:“一声开鼓辟金扉,三十仙材上翠微。葛水雾中龙乍变,缑山烟外鹤初飞。” 两首上上之作,一首出自刘禹锡,一首出自韦庄,都是大诗人。 这两人瞬间吸引了金川郡主的注意,但她眉头微皱起来,心生疑惑。谢韫已经看向刘知易,一脸愠色。 让这两个爱挑事的难受,刘知易出了一口气,这诗没白抄。 一连三首诗后,终于有人起身应和,不是什么名诗,但也有些文采。 其实这些进士,作诗都没问题。他们擅长八股文,这种文体,学好了,什么都能做。有句行话“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 接二连三有人起身唱诗,场面终于热闹起来。 刘知易不是今年的进士,他倒是不用写诗,如果真要写,那也得写来年的寄语。他倒是有一首: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不过这首诗写出来,估计就要被抓起来了。 他乐得看热闹,旁边的侍女十分殷勤,频频添酒。他跟小师姐方戎女频频碰杯,两人都是武夫,体魄强劲,喝酒等于补充气血,千杯不醉。 终于大多数人都做了出来,刘知易看到一个熟人,那个楚郡的狂生曾鸿,抓耳挠腮,明显卡文了。 曾鸿也是法家弟子,听说在楚郡也是有名的才子,可惜 这次恩科,他的名气没能打出来,跟四大才子c八大名士不是一个级别。但实力很强,殿试之后,他高居第四,是二榜头名。状元c榜眼c探花之后就是他。排名还在第五名的姚重之上。 刘知易看到姚重也站了起来,做了一首诗:“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不知园里树,若个是真梅。” 这首诗有挑衅之意,这姚重性情张扬,连上届状元都敢挑衅,更何况其他。他分明有所指,“不知园里树,若个是真梅”,这显然是怀疑在座的才子中,有人是滥竽充数的,不是园里的真梅。 姚重做完,马上看向曾鸿,原来是冲着曾鸿去的。作为二榜头名,也跟三鼎甲一样,有固定的称谓,叫做传胪。第五名就没有别号了。 “曾传胪,未曾听到大作,甚是遗憾。” 曾鸿是狂生,性情率真,这次科举高中传胪后,反倒低调了起来,因为有些出乎他的预料,让他颇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能靠近前四十,却没想到拿了个第四,这不是他的真实水平,这几日都惴惴不安。今天夜宴,心思沉重,见别人都做出了不错的诗词,尤其几个人做的很有水准,让他压力很大。一心想要做一首能拿得出手的诗作,一急反而怎么都做不出来。 结果姚重将矛头对准了他,十分尴尬。正要起身认怂,承认没有诗才,旁边的小侍女悄悄拉他的手,送给他一张纸。 曾鸿看了一眼,是一首诗。 接着听见侍女道:“曾大官人已经做出来了。” 这些进士,还没有补缺,但叫官人没有问题。 姚重逼迫:“哦?那就请吧!” 曾鸿看完那首诗,本不想拿出来念,因为那首诗太狂傲了。被姚重接二连三的逼迫,他也来了火气。 马上站起来念诵:“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儒圣。手持绿玉杖,朝别状元楼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道玄游太清。” 一首诗仙李白的名作,仙气飘飘,顿时将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很符合曾鸿狂生的气质,只见他念完之后,投下酒杯,朝众人拱手,一句话都不说,大踏步离席。狂傲本性,气势张扬,反而没人觉得他失礼,觉得他就该如此。 金川郡主的丹凤眼再次眯起来,不过看的却不是曾鸿,而是刘知易。别人没注意,她却注意到了。最初她没有察觉,是因为注意力不在这里,后来产生怀疑,刘知易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脱她的丹凤眼。等到她收回目光的时候,曾鸿已经走下了高台。 其他士子有样学样,觉得曾鸿这样洒脱无比,也纷纷一口喝完酒,拱手就走。姚重脸色难看,刚才这一次交锋,他落了下乘。抹不开脸,早早走了。很快台上就没有几人了。 四大才子中的三人和谢韫都在,谢玄倒是沉稳,最后跟郡主道别,跟刘知易道别后,这才慢慢离开。 就只剩下刘知易和方戎女二人,也告辞离开。 却没有立刻离开王府,而是去找了林花,好久没见林花,颇有些想念。 生存上没有了危机,仕途上还没有动力,反倒是对这些心念他的女子,颇有些留恋。 或许这样也挺好,无灾无难到公卿。人活一世,难得糊涂。那些不公,看不见就好。 刘知易走后,在场只剩下王府的人。 一个侍女将一张纸送过来,正是曾鸿刚才念的那首诗,马上拿出刘知易写给自己的那首诗对比,果然笔迹一致。 金川郡主脸上浮现出得意,鼻息重重的出了一口气。 终于找到你了!蓬篙人。 随即将纸张收起来,冷脸吩咐在场的侍女:“今天看到的,听到的,都烂在肚子里。谁都不准说出去。” 送诗的侍女以为惹祸,马上跪在地上。 郡主却温柔的扶起她:“你立功了。回头去找林花领赏。” 其他侍女有样学样,大多数士子走的时候,都没有将写了诗文的纸张带走,她们纷纷收起来,抢着送过来交给郡主。郡主主掌岭南王府后,雷厉风行,赏罚分明,让世子管理下有些松散的岭南王府上下,一度变得规矩起来。郡主说重赏,那肯定就是重赏,这样容易的功劳,不捞白不捞。 果然又有几个侍女得到郡主赏赐,但大多数都没有赏赐。这些侍女可不知道,那些得到赏赐的侍女,献上去的,都是刘知易代笔写下的。 刘知易也不知道,他随手抄的诗文,能让这些无关的侍女得益,不然他可能会多抄几首。 此时刘知易已经躺在了林花屋里的澡盆中,在他的要求下,娇羞的林花不得不跟他一起沐浴,面色羞红,不知道是不是热气熏的。 第一百节 去儒家吧 气氛暧昧,刘知易却颇为可惜,他颇有些不解风情。 美人侍浴,他却一心练武,羞的美人恨不能钻进水里,他却嫌气血刺激不够。 突破到进士之后,身体机能更强,或者说慾望更强,但自制的能力也更强了。都不用他刻意调息压制,身体自行就将慾望带来的气血翻腾控制住了。虽然还是气血上涌,心跳加速,但却没有任何失控的迹象。 他以后果然要阔别这种香艳的练功方法了。 遗憾中过了一夜,天一亮就可以回太学了。 他现在可以放心大胆的回太学了,上次在宜春院中,从几个室友口中得知,虽然儒家弟子天天找他,但是态度很谦卑,不像找麻烦的。今天他又见了几个儒家上舍生,一打听,得知他们确实得到了学正的命令,让他们找刘知易,但原因他们不知道,而且学正刻意交代,让他们态度温和一些。 怎么看都不像找麻烦,也不像是找他论道的。刘知易不由怀疑,这些天他都是自己吓自己。又有些怀疑他是中了郡主的计,都是郡主每天说门口有儒家弟子找他,让他一步都不敢离开王府。可他又找不到郡主这么做的原因,只能认为郡主可能也是误判了。 即便没有这些,他今天也敢大胆回太学了。因为他最大的靠山,医家掌院回来了。殿试结束之后,掌院就回来了。刘知易猜的没错,掌院入宫,跟岭南王入宫一样,都是为殿试出题。题目也确实跟南征有关,殿试的考题就是考南征方略。很明显,兵家答这道题很占便宜。可惜最后状元竟然被法家弟子嬴悝摘得,修行兵家的谢玄没有高中,让人意外。 大清早,鸟语花香,刘知易推开林花的房门,清新冰凉的空气让他瞬间清醒。 远处的假山下,靠着一个萧索的身影。 “师姐?” 方戎女竟然出现在了小金川园,作为王爷的亲传弟子,她哪里都去得。小金川园跟王府后花园只隔着一道围墙,距离并不远,她散步来到这里都不奇怪。 只是她身旁放着十几个硕大的酒坛,显然很奇怪。 刘知易走到她身边,看到一摞空酒坛,闻到一身酒味。 还学会酗酒了? 刘知易眉头皱了起来,不怒自威。 方戎女突然觉得有些惊惧,但还是抬头跟他对视着,一脸不服。 “你受什么委屈了?” 感觉到方戎女情绪不对。 她还是不说话,盯着他看。 “师姐。你不会喝醉了吧?不至于啊!” 以方戎女的体魄,很容易消化的,除非她自己想醉。 “你说过要练武的。” 刘知易苦笑,就知道她误会了。 虽然不知道方戎女在门外站了一夜,可方戎女却看到林花还和他一起走出来。 无奈耸耸肩:“师姐。我说我昨晚练了一晚上武,你相信吗?” 换一般人肯定不会相信,可方戎女是武道高手,还学过医。 突然身子一动,刘知易都没看清她怎么动的,就到了自己面前,而自己的手腕已经抓在了对方手中。 一刹那,方戎女就放下了刘知易的胳膊,脸上的委屈一扫而空,来得快去的也快。 只是眼神斜着瞥了一眼刘知易身后,那眼神就像天边正在消失的残月,犀利c清冷。 接着伸展了一下腰身,凹凸有致。张口打了个哈欠,吐气开声。 “大清早的,空气好,出来走走,有些卷了,回去睡个回笼觉。” 有杀气! 刘知易转身,看见的是林花的一双桃花眼,桃花眼抽在方戎女远去的背影上,仿佛鞭子。 刘知易咽了口唾沫,这都还未过门,就宫斗上了? 果然后宫文不好写啊! 他不会处理这种事,也没有名义处理,现在还早。 尴尬笑笑,仿佛碰见前女友被抓住一样。 “走了!” 说了一声,匆匆离开。 走的太早,王府没来得及安排,刘知易一路走回太学。 好在不是很远。岭南王府位于皇城,皇城寸土寸金,住的都是顶级权贵,连一般的皇亲国戚都没资格住在这里。可能住在这里的人家,都是没花过钱的,宅子是皇帝赏赐。岭南王府也不例外,是当年岭南叛乱,岭南王父子远征金川期间,夏武帝迁出了十余家中小王公,腾出地方修建了现在的岭南王府。这里早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想进一个,必须取一个。就连魏无暇这样的人,都没办法在皇 城中给自己弄一套宅子,只能在魏府划出一个园子居住。金川郡主也是如此,只能住在王府一角的小金川园中。 岭南王府位于皇城中部偏西,坐北朝南,南门前是一条官街,街道对面是太常寺c鸿胪寺c太庙等特殊官衙;东门面向一条宽阔的大街,街道南北走向,往北直通皇宫正门承天门,这条们叫做承天门大街,往南直通皇城正门朱雀门。西门跟魏文侯府正对,北门和曹武侯府正对。一定意义上,岭南郡王的地位,也确实不输给曹c魏这样的开国公卿。如今有资格住在皇城的,除了岭南王c开国八国柱外,只剩一些边郡诸侯这样的新贵。 刘知易取最近的道路,直接出东门,沿着承天门大街往南,出朱雀门,斜对面就是太学。 回到太学,第一件事是,先睡觉。 睡醒后马上去拜会掌院,别人弄不清什么道理,掌院肯定知道儒家为什么找自己。 跟掌院一番客套,先恭喜他修为大增,接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掌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叹息一声:“我能教你的东西不多了,我这里有一套针法,你回去好生修炼。” 刘知易被掌院说的针法吸引,没有察觉到掌院口气中的惋惜。 去年掌院闭关前留下话,出关后要亲自指导他修行。可是他出关后直接去了皇宫,现在终于要亲自指导自己了。 有掌院这样的高手指导,会少走弯路。刘知易认真看着,只见掌院手指之间,突然出现了三根银针。手掌轻摆,银针飞出,直接扎进了墙壁,噗的一声,厚实的砖石竟然被扎穿。 刘知易神色木然,并不是很惊讶,甚至有些不屑。 就这? 武道高手的飞刀威力比这大多了! 掌院好像猜到刘知易的想法一样,冷笑一声,手掌翻转,突然又听到噗的一声,几根飞针竟然从墙外又飞回来,穿过了刚才的针孔,回归道了掌院的手上,依然夹在右手手指之间。 这精妙的控制力,刘知易服了。 这不是暗器!还能飞回来,意味着不是蛮力抛射出去的,能发能收,意味着可以操控飞针变化方向,神鬼难防。 刘知易想到了蜀山,想到了御剑术,不由兴奋起来。 “如何?” 掌院抚须问道,脸上现出一种世外高人的模样。 刘知易咽了口唾沫:“这是御物?” 掌院皱眉:“什么御物?御物是道家秘术。这是医家针术,我传给你,你且听好” 掌院用了一个时辰,将一套施针秘籍说两三遍,确保刘知易牢牢记住。 医家驱使金针银针,不是道家采用道法自然之法,与物融为一体的方法,而是用医家真气驱动。刘知易很快就理解了,就跟法家“绳之以法”真言,借助实物绳索施展一样。 “这套针是我年轻时练针,请阴阳家炼制的。现在已经用不到了,就送给你吧。” 掌院最后,将一套插在皮革中的长针送给刘知易,有金针c银针各一百根,长短不一,最长的有一尺,最短的只有三寸。 “谢谢掌院!” 刘知易感谢着,心想掌院用过的针,肯定是高级货。 可惜掌院用不到了,因为到了掌院的境界,施针不需要借助实物,用气凝聚即可,就好像武道的凝练刀气c剑气一样。 刘知易已经记牢了所有内容,为了确保理解,又问了半个时辰,掌院耐心的一一解答。 确保刘知易学会了这门不外传的针法后,孙望堂叮嘱道:“你就在这里好好参悟一番。儒家应该快来人了。” 刘知易一愣:“儒家?” 他来请教儒家为什么来找自己,掌院没有回答,反倒说儒家人马上来了。是福是祸啊? 掌院还是不解释,叹道:“我将赴太医院任职。医家是太学小学派,悬壶院留不住你。你去儒家吧。” 刘知易顿时一肚子疑惑。 先问道:“掌院要去太医院?” 掌院点头:“魏无病辞任了。我将接任院使一职。” 太医院院使魏无病竟然辞官了,太学医家重掌太医院!这是大事,魏无病之前,悬壶院就独掌太医院,太医院的太医都出自太学。魏无病辞任,孙望堂重入太医院,这意味着以后太学将再次独掌太医院。 至于魏无病为什么辞任,刘知易莫名其妙的联想起周问卿,这个人匆匆出现,问了魏无病一句话后就消失不见,可他总觉得魏无病辞任跟这人有关。 不过他没问,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更关心:“掌院,您为什么让我去儒家?” 孙望堂去了太医院,也不是不能罩着刘知易,犯不着让他走啊。就算要走,法家不好吗?为什么要去儒家,他觉得他学不 了儒家?难道儒家霸道至此,可以强抢别家弟子? 一肚子疑惑刚问出来,儒家的人就来了。 排场不小,儒家学谕带着十几个上舍弟子,一起进了孙掌院的宅子。 第一百零一节 儒家灌顶 儒家学谕是一个老者,须发皆白,年纪比掌院孟曾还大,当了一辈子学谕,在儒家德高望重。修为也高,儒家三品,知天命的大儒。要不是不慕权贵,入朝做官可以做尚书。 “陶先生。” 老学谕不止在儒家德高望重,在整个太学都很有威望。 向孙掌院点点头,然后看向刘知易。 刘知易赶紧拜见:“学生刘知易,见过陶先生。” “知易。过来。” 语气温和,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感觉,但这种无法拒绝,却不是出自威严,而是出自慈祥,仿佛一个温和宽厚的长者在呼唤你,让你欣然前往。 刘知易走到陶先生面前,对方让他抬起手,给他把脉。 感觉一股浑厚温和的气息流变全身,陶先生神色十分疑惑。 孙掌院在一旁紧张的问道:“如何,陶先生?” 陶先生道:“是正宗医家。气息纯正,快要修到进士了。” 孙掌院一听,又喜又忧,喜的是刘知易是纯粹的医家,忧的是很快就要不是了。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天才弟子,孙掌院肯定要跟儒家争一争,但刘知易是天生虚谷之人,这是天生的儒家大贤,他不能阻挡一个大贤人的前途。 好在刘知易还可以兼修医家,以他的天资,即便修了儒家,也能弘扬医道。是真正能做“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个宏愿的。 陶先生又对刘知易道:“你可模仿一下法家真气!” 刘知易心中暗叹,模仿法家真气,他哪会啊。他又不是真正的兼修,他是系统灌顶的正修,法家就是法家,医家就是医家,都是纯正的真气。 但此时骑虎难下,只能悄悄切换成法家,运转真气。 陶先生再次探查,面露喜色:“果然是纯正的法家真气。老夫尚且做不到如此纯正。” 孙掌院再喜再忧,喜得是刘知易果然是一个古今罕有的天才,将来注定要做大贤,要名留青史,而史书会记载“刘贤初入太学,拜于孙望堂掌院门下”,他也注定要名垂青史了。一想到当初郭镇辅来争夺这个弟子,幸好他坚持住了,万一当时一松口,哪有现在的机缘。忧虑的是,到底是人家儒道的大贤,无法振兴医家了。于他个人怎么都是喜,可对医家,怎么都是忧。 陶先生安慰道:“孙掌院高义,儒家支持弟子全心兼修医家。良相良医,可以兼得。” 没有专指刘知易,但言外之意不言自明,至少向孙掌院保证了,儒家不会限制刘知易兼修。 孙望堂则相信,刘知易已经有了医家底子,是不可能放弃医家的,一定还会兼修医家。他刚才还传了刘知易医家秘术,相信刘知易更不会荒废。 陶先生继续道:“知易。跟老夫走吧。” 走?去儒家? 刘知易想都没想,大摇脑袋,这太学中他第一不想学的是道家,第二就是儒家,让他去儒家,打死都不去。 陶先生颇为疑惑。 孙掌院先喜后愁,长叹一声:“知易。老夫知道你心向医家,可你有儒家天赋。你修儒家,还可以兼修医家。若修医家,则误了大才。” 孙掌院并没有告诉刘知易天生虚谷的实情,这是儒家要求的,天才弟子难能可贵,他们希望用心培养,又不想过多干涉,以免生出意外。历史上这种事情多了,尤其是战国时代,一个国家出一个天才,其他国家都可能派刺客暗杀。如今虽然没有了列国纷争,但派系林立,谁能保证不会有人暗杀太学儒家的大才呢。而且让本人知道自己的天赋,容易骄傲自满,对修行不利。 陶先生静静等待刘知易的选择,见对方依然坚决摇头。换做其他先生,此时早就用强了。陶先生却没有,依旧神情温和。 “知易。你一心学医是好事。不过儒家也是大道,何不听一听儒家的道理。” 陶先生说着,示意刘知易坐下来。 刘知易无奈,只能坐在蒲团上,陶先生在他对面坐下。 其他人识相的走出去。 屋里就剩下两人后,陶先生开始讲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儒家经典中庸! “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陶先生讲中庸,身上气息温和,如谦谦君子,很有信服力。可刘知易就是听不进去,这本经典他读了十几年也没读出个所以然来。虽然陶先生此时用气势感染他,他依然本能的排斥。 “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 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 太虚了,南方国家强大,是因为用礼教宽柔百姓,所以君子喜欢住在这里。北方国家强大,是因为人人都把武器戴在身上,悍不畏死,强者喜欢住在北方。 国家强大与否,与礼教有毛关系。一个国家强大,是因为能高效组织国力。北方蛮族强大,因为全民皆兵,南方中原强大,是因为朝廷能有效动员军队。一旦南方国家腐化,再也无法组织军队,那就会虚弱,而恰好是最虚弱的时候,文风最为兴盛。刘知易对比两个世界的历史,都是如此。 礼教有好处,就说好处,非要往强国方面硬扯,这是刘知易最反感儒家的地方,虚头巴脑。 告诉弟子学习儒家,可以修身养性,不香吗?非要拿强国忽悠人,谁信啊! 一篇中庸讲完,刘知易半分感悟陶先生摇头叹息一声,走出了屋子。 刘知易松了一口气,被陶先生这种三品儒家的气势洗礼,压力还是很大的。 他马上运转法家真气洗涤精神,很快刚正的法家气势就让自己重新恢复宁静。 诸子阁中。 楚狂人战战兢兢,他面前也有一个人,正试图用气势洗礼他。 楚狂人觉得他走了狗屎运了,今天一大早,太学突然来人,将他请到了这里。然后那个传说中的太学祭酒现身,竟然要收他做弟子。 狂人是狂生,但不是疯子,不是傻子,他当然纳头就拜。拜祭酒当老师,以后他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这种好事,怎么会拒绝。 拜师之后,祭酒十分好像,跟他相对而坐,开始在他面前吟诗。随着祭酒的吟诵,诸子阁密室中到处都是吟诵诗篇的声音,楚狂人感到压力山大,而且莫名其妙,最后晕晕乎乎,脑袋里装满了各种诗篇,却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 “罢了。停手吧。” 在一旁护法的学正叹息一声。 祭酒却不气馁,面色正常,笑道:“不急。老夫诗道未成,洗礼不了他。待老夫诗道大成,他必然是天下最有天赋的诗家弟子。” 学正闷哼道:“恭喜祭酒了。” 祭酒看他不悦,疑问道:“你们儒家找的那个天生虚谷出了问题?” 学正点点头,张开手掌,手上清气喷涌,闪出一道影像,正是陶先生讲法的画面,陶先生对面的学生,一脸不屑,仿佛还带着讥讽。 学正手掌一握,清气消散,画面破碎。 哼道:“孺子不可教也!” 祭酒疑惑:“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天生虚谷之人,怎会不受教?” 学正也疑惑,但却坚定的摇头:“绝不会找错人。陶先生为人谨慎,一定是查证过的。” 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祭酒忙道:“你打算怎么做?” 学正叹道:“陶先生柔和有余,坚强不足,这种事还是我去做合适。” 祭酒惊叹:“你不要乱来。若是他无心向儒,跟我学诗也可。我保他是诗道天才!” 学正当然知道刘知易是诗道天才,但他觉得刘知易学诗道实在太可惜,唯有儒道,才是正道。 学正很坚决:“祭酒莫要拦我,我意已决。” 祭酒叹道:“切勿用强,以免坏了他的心志。” 学正点了点头,但口气强硬:“我自然知晓。不然就不会是陶先生去,我直接去了。他受教,他自然好好教,他不受教,也不能由着他。” 祭酒皱起眉头:“你打算?” 学正点头:“有必要的话,我亲自给他灌顶!” 祭酒连连摇头:“万万不可。你修行不易,儒家二品,中流砥柱。你去灌顶,得不偿失。” 学正苦笑:“二品而已。我此生已难更进一步,何惜残躯,换一个希望。” 灌顶的副作用太大,这几乎是逆天而行,施加灌顶的人,功力损失极大,轻则倒退十年以上的修为,重则遭到反噬,道心破碎。因为灌顶本身,就是对自己坚信的信念的一个怀疑,已经不在相信自己坚信的道能够感悟对方,才会施加灌顶,这个执念是对道心的极大侵蚀。 学正是一个真正的大儒,他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勇气。 祭酒不再劝说,默默看着离开诸子阁的学正萧索的背影,徐谦巡边之后,儒家就靠这个人撑着,太难了! 转头看向自己新收的爱徒,烦恼的心情瞬间消失。 “来来。好徒儿,为师在与你讲一讲越歌!” 楚狂人长舒一口气,刚才听到的都是什么啊,动不动就灌顶,这些大人物太可怕了。祭酒看向他的时候,他还以为祭酒也要给他灌顶了。一听只是听歌,顿时放下心来,暗下决心,他一定好好听,争取领悟出道理来,以免这个新拜的 恩师给他灌顶。 第一百零二节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曾鸿听着老师的诗篇,不久又晕晕乎乎,完全无法领悟。 他很自责,觉得自己悟性太差,愧对恩师的赏识。 科举之前,他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天才,在楚郡他有狂傲的资本。从小到大,他都比同龄人明显更有天赋,七岁就开悟法家,在楚郡辩法,未尝败绩。可到了京城,跟那些同样出众的各地才子一比,他顿时就没有那么出色了。一度他有些消沉,都不敢奢望能考中什么好名次,只求能中进士就算得偿所愿。 直到被祭酒收为徒弟,让曾鸿再次燃起他是一个天才的骄傲,不然为何祭酒能看中他。这是祭酒啊,太学的传奇人物,也是天下有名的大儒。当年跟徐谦c孟曾一起,号称儒门三杰。 虽然曾鸿是法家,但历史上不乏摆儒家为师的法家先贤。儒家是百家之师,向来因材施教,不会拘泥于学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拜师后,祭酒这个儒家高手跟他讲诗,但相信老师必有用意,他也就耐心学习。可是一早上毫无所获后,曾鸿对自己的怀疑又出现了,难道? 他看了一眼祭酒,打消了怀疑:祭酒怎么可能看错! 他已经不相信自己,转而开始相信别人,如果祭酒知道他所想,恐怕要吐血。 刘知易就很坚定,相信自己相信的,怀疑自己怀疑的。他不相信儒家的道理,就是不相信,哪怕儒家的学谕站在自己面前,他也不相信。有道理就是有道理,没道理就是没道理。 学谕跟自己讲了一篇中庸之后,出去又进来,这次十几个儒家上舍学子都进来了。他们盘坐一圈,开始听学谕继续讲学。 刘知易马上感受到了更强烈的儒家气势压迫,十几个儒家高手的气势连成气场,刘知易感觉自己仿佛汪洋里的小船,随波逐流,随时都可能倾覆。 但这艘船就是这么硬,任凭惊涛骇浪拍打,就是不为所动。反而祭出法家气势抗衡,相对儒家,法家简单多了,犯法就是犯法,合法就是合法,虽然也有模糊的边际,但只要用法理来辩,总是能辩的清楚的。 儒家不一样,正说有一套逻辑,反说还有一套逻辑,让人摸不着头脑。 又讲了一篇《大学》,刘知易非但没有领悟,反而法家真气在对抗中有所增益,变得更加坚定。 《大学》讲的是修身治国的道理,但其中并没有严密的逻辑,什么修身才能齐家,齐家才能治国,治国才能平天下,这完全是悖论,之间并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听起来似乎有道理,其实似是而非。刘知易见过太多相反的例子了,太多成功人士,家里一地鸡毛。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术业有专攻,在事业上可能如鱼得水,可将精力都投入事业上,无法兼顾家庭,老婆跟人跑了,儿子性情乖张,这种例子太多了。唐太宗李世民,家庭关系混乱,杀了哥哥c弟弟,逼迫父亲让位,可谁能否认他在治国上的功绩? 刘知易刚刚在心里将《大学》的道理否定彻底,房门又被推开,一个坚定的步伐走了进来。 他一睁眼,就看到儒家掌院,太学学正孟曾。 起身拜见:“学生刘知易,拜见学正。” 学正点点头,没有说话,默默坐下。 一群儒家高手,围着刘知易继续讲经,这次是学正开讲。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这次讲的是儒家传播最广的《论语》,也是悖论最多的经典。这个世界的论语,记载也是先贤的道理,但这个世界没有孔孟,却有不少成为圣人的儒家大贤。论语记录的就是他们的言行,所以也是子曰。 刘知易读过以前的论语,相比之下,觉得这个世界的论语更加驳杂,更加混乱。 论语讲,一个孝顺的人就不会犯上,一个不犯上的人就不会作乱,所以孝顺是仁的根本。 这句话逻辑上,刘知易不敢苟同。人性是复杂的,一个人在不同处境之下,做出的选择是截然不同的。推及到作乱这种大事,往往不由人。一个恶人只要法治健全,他就不敢作恶;一个好人,如果活不下去,只能铤而走险。 儒家错就错在,提出一些道理,希望人们去遵从,而且试图从理论上证明这是对的。可事实上,儒家宣扬的那些道德,本质是修养,人可以去做,也可以不去做,并没有对错。人的许多行为,没有对错,只有适合与不适合。儒家讲了一大套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不能那样做,往往还比不上不识字的妇人告诉小孩,不准做坏 事,不然会被警察抓起来有效果。 所以严格按照儒家道理做事的人,往往达不到想要的结果。儒家告诉大家说,一个孝顺的人不会作乱,有些郡王就喜欢用忠厚老实孝顺的人。鲁国国君相信了,所以听说吴起杀了自己的妻子,就不用吴起,吴起去了魏国,大败秦国;孔子在鲁国当权,一个小兵三次打仗,三次当了逃兵,孔子听说这士兵家里有老父亲,认为这个士兵孝顺,所以不治罪,还把士兵举荐给国君。所以孔子在鲁国执政,鲁国衰弱。 而翻遍历史上那些有成就的豪杰,刘邦c曹操c李世民,这些人手下都有一帮性情乖张c劣迹斑斑的手下,却能容忍他们的劣迹,最后成就大业。崇祯皇帝容不下手下一点点瑕疵,重用一大群号称道德之士的东林党人,结果亡国。 试图将道德跟能力挂钩,并加以证明,儒家这套逻辑错误太大。 所以很难说服刘知易,但却让他很难受。因为学正c学谕和十几个儒家上舍生组成的气场,实在是太强了,压得他很难保持理智。不断受到各种儒家道理冲击,让他很想接受。 倒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儒家说修身治国平天下,并把这些罗列成上下关系,只有修身才能齐家,只有齐家才能治国,只有治国才能平天下,这逻辑刘知易不认可,但修身c齐家c治国c平天下,这些内容本身他是认可的。一个人,提高自身修养是没错的,融洽自己的家庭是没错的,治理国家是没错的,平定天下更是没错的。但如果一个人有平定天下的志向,他应该努力去学习治国理政的能力,而不必然要先学会把自身道德提高到圣人水平,然后才去管理家庭,把家庭管理的井井有条,然后再去治理国家,把国家治理的国泰民安,然后再去争霸天下。这些内容之间,没有必然的逻辑关系。 刘知易开始思考,一个人如果单纯想做个好人,那么可以选择修身养性,打磨自身的道德,这不失为一个很好的人生选择;一个人成家立业之后,花费精力心思,将父母关系c夫妻关系处理的其乐融融,这也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一个人立志治国c平天下,有这种远大志向,也值得鼓励,然后去学习治国理政的知识,去考科举做官。 这些儒家宣扬的内容都很好,只是之间没有关联。 如果一定要有点关系,那也应该是审时度势,根据自己的情况,去做最明智的选择。如果自己的能力很强,智商情商都很高,又花费精力学习了相关的知识,那就去做官,造福苍生;如果一个人能力实在不强,学习任何知识都一头雾水,那么学一门手艺,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至少能养活自己,上不给国家制造负担和不稳定因素,下不连累父母亲人,让他们为自己操劳。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学正开始讲君子如何修养的问题,刘知易依然不太认可。君子心怀道德,小人心怀土地,君子心怀法度,小人心怀私利。这没道理,一个君子心里有道德的同时也可以有土地,心里敬畏法度的同时,也可以兼顾私利。人是不是无私,跟是不是君子没关系。相反,一个活的没有自己的人,也可能给世界带来无穷的祸患,希特勒不抽烟,不喝酒,不好女色,不谋私利,却是一个人间的恶魔。瓦特c爱迪生这些人,抱着发财的目的,投入精力搞发明创造,反而带领世界进入了新时代。 不过刘知易认可人应该做君子,心怀道德。但不能说一个人有私心,就不是君子。反之,一个人自私自利,只要他不害别人,那就不能说他是小人。君子和小人之间,是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不能简单的非此即彼,人是复杂的,不能简单分为小人和君子,上帝杀人的时候就是恶魔,恶魔救人的时候就是上帝,神且如此,更何况人。 不能苛责每个人都去做君子,做君子是需要成本的,有些人不自私自利,不锱铢必较,他儿子今天的奶粉钱就没有着落;有的人只要手指缝漏一点,他的员工就可以多发几百块奖金,就可以少几次九九六。 一个人选择公正无私,还是自私自利,只关乎选择,只要不违法就不该被苛责,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一切只关乎自己的选择,当你可以做君子的时候,就该去选择做一个道德高尚的人,这其实是你的幸运,当你无法道德高尚的时候,尽量选择别做一个小人,就已经很高尚了。 一切关乎选择,选择的基础不是道德,而是能力,运气,资源,背景。 刘知易被学正凝练的气场压的喘不过气,可他心中不服,你们凭什么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们有什么资格教我,在我被徐案无辜牵连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如果那时候我要怀刑,是不是就该站在原地等官兵抓我,然后被投入昭狱,屈打成招? 没人有资格告诉我我该干什么,我有我的选择,我富贵的时候,我愿意做一个道德高尚的君子,我落魄的时候,我也可以铤而走险,对不公说不。 所 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是我的选择! 刘知易激荡的气势,终于被压碎了,可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屈服,高喊一声,晕了过去。 见到刘知易晕倒在地,几个上舍生愁眉不展,他们没想到这个学正看中的天才,竟然如此冥顽不灵,这真的是一个儒道天才吗? 一个上舍生问道:“学正c学谕,是不是要给他灌顶!” 这个上舍生已经精疲力尽,拼尽全力洗礼别人,对自己也是一种消耗。他已经坚持不住,此时只能让高手灌顶了。 学正摇了摇头。 学谕笑道:“他已经悟了!” 就在刘知易晕倒前,破碎的气势中诞生了一丝跟儒家的融洽,他跟儒家产生了一丝和解。 学正解释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有这句话,就足以成儒道大家!” 这是刘知易晕倒前,高喊出来的那句话。 第一百零三节 儒门四杰 刘知易醒来的时候,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一个精致的卧室。 房间不大,有床铺,有书桌,旁边还有一个套间,里面放着浴桶,竟然是一个带有卫生间的一居室。 转了一圈后,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打开系统查看状态。 发现他竟然悟了儒道。 角色3(文) 级别:秀才 职业:儒家贤士 不但开悟了儒家,还大踏步成为一个儒家秀才。刘知易莫名其妙,明明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有认同儒家的道理,怎么就开悟了呢? 翻开系统记录,才明白了一些原委。 自行开悟学派,果然有巨额奖励,开悟武道奖励了三十万,开悟儒家只给了十万,不过也不奇怪,武道是跟文道并列的大道,儒家只是文道一家,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十一万积分,对刘知易来说,那就是十一道三品刀气,如果刚才他有这些积分,全部兑换刀气,大概可以砍死孟曾那个霸道的儒家师长。 奖励很满意,只是心里不服,很不服。他明明不认可儒家的道理,偏偏顿悟了儒家。这找谁说理去,不过儒家向来不讲道理,或许这就是儒家的真谛吧。 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儒家身份,体内有一道薄弱的真气,缓慢的运转,行气路线跟法家和医家都不同。法家真气行气,直来直往,由颤中穴而发,直冲四肢,折返二回,形成四条气路。医家发自腹部关元穴,行气路线复杂,竟有五脏六腑,由内而外,中心开花,又蜷缩而回,仿佛地球的磁场,循环不息。儒家行气,则发于眉心,沿脊柱而下,直上直下,十分简单。 行气几个周天,没感到明显的作用,不像医家真气,有恢复精气神的妙用,也不像法家真气能让人精神勃发,儒家真气行气一周,没有任何外在表象。 索性切换成医家,打坐行气,很快精神恢复了过来。 推开门,门口一个斋仆马上行礼。 “见过刘公子。在下李成。您有什么吩咐?” 怎么还有仆人? 刘知易看到李成穿着普通的斋仆皂衣,不由怀疑。 “这是哪里?” “儒家上舍!” 儒家上舍福利这么好,还有私人仆人? 刘知易问道:“你们儒家上舍,有私仆?” 李成笑道:“公子说笑了。每斋一个斋仆,这是太学规矩,儒家也不例外。您初入儒家,学谕特别让小的在前伺候。别人可没有这个礼遇。” 原来是新手福利,刘知易点点头,表示接受。 “我怎么被带到这里了?” 刘知易有些郁闷,他都没同意,就被强行搬家了吗? 李成道:“公子来去自由。这里是您的宿舍,您可以住,也可以不住。” “我还可以住回悬壶院?” “当然!” 给了选择的机会,这还不算坏。 既来之则安之,先看看情况。 刘知易对于无法改变的现状,向来是能躺平就躺平。不过就算躺平,他还是更愿意躺在外十三舍,虽然那里有一群打嗝放屁磨牙的室友,但他住在那里很安心。 现在已经在儒家了,他不急着走。 “有一个新来的学生,名叫姜言义,不知道李大哥知不知道?” 表弟该入学了。他是通过县学推荐上来的,用不着学考。十五之后应该就入学了。 李成道:“不敢,不敢。公子叫小人名字就行了。新来的同学很多,小的帮您去问问。” “劳烦了。” “您稍等。” 儒家的斋仆,比医家的斋仆规矩很多,大概跟儒家崇尚礼法有关。 李成离开后,刘知易回到屋里,小心盘算起来。 他现在的处境,让他不是很舒服。儒家的强势,让他很反感。莫名其妙非得让他修儒家,还将他直接带到了儒家,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他打算先摸一摸情况,找医家孙掌院和法家郭掌院问问,实在不行,这个太学不上也罢。反正上太学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 他考虑了一番,觉得儒家强行逼迫他修儒道,大概是因为觉得他天赋很高,已经公认有状元之才,一个状元,哪个学派都想要。只是别的学派没有儒家这么霸道,法家掌院郭镇辅当初想要刘知易学法,跑去跟孙掌院商议,商议未果没有强迫,从头到尾都征求刘知易的意见。 反正他绝对不会修儒家,如果郭掌院这个在 太学敢跟儒家叫板的法家掌院都护不住他,刘知易就只能离开太学。他当然不会以叛徒的身份出去,那样一来,他的前途就毁了。他可以躲入岭南王府,太学不至于跟岭南王府对抗,不是怕,而是没必要。当然,这会让岭南王府很难堪,因为岭南王府同样不想跟太学对抗。 还有一个去处,那就是朝堂。考今年的科举,然后入朝做官,堂堂正正离开太学。 这都是逼不得已的选择,刘知易只是暂时列入计划中。 具体要执行哪一种,他现在很矛盾,只能等等看。 等了一会,李成回来,告诉刘知易,那个叫姜言义的新生,在外一千单八舍。 刘知易送上一锭银子表示感谢,然后出发去看看表弟,不知道傲娇的小表弟,在太学混的如何,千万不要像他表哥混的这么惨。 儒家外一千单八舍,到底是八千人的大门派,宿舍都排到一千多了。 刘知易找地方就找了半个时辰。 敲响宿舍门,开门的竟然是一个熟人。 “哎呀,这不是刘兄吗?” 竟然是张王李赵四朵奇葩中的老末赵喜。 剩下三朵奇葩也在,马上走了过来,一个个面露喜色,如同见了亲人。 刘知易诧异。 这几个货,请他们喝茶他们记不住我,给他们作诗,他们记不住我,怎么现在记得我了! 见刘知易茫然,张福以为刘知易不认得他们,笑道:“刘兄,贵人多忘事。忘记了?咱们在岭南王府见过的!” 刘知易猛然醒悟过来,当初在王府夜宴,岭南郡王当众作揖感谢刘知易救命之恩,让刘知易大出风头,人的名树的影,不能免俗。张王李赵这几人,马上就记住了他。 刘知易道:“原来是张兄。在下来找一位新入学的学子,听说住在贵舍。” 王禄道:“哦。是找姜言义对吧?” 刘知易道:“是的。” 李寿道:“他去打水了。” 刘知易道:“新来的学子这么勤快?” 刘知易可知道,表弟在家里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什么都不会做,什么也不用做的人。 赵喜道:“是帮我们打水的。” 刘知易明白了,没想到表弟第一天入学,就遭到了社会的毒打。 进宿舍坐了一会儿,表弟终于回来。双手拎着两个大铜壶,一头大汗走进来。看到正坐在床边,跟他几个学长聊得火热的表哥,突然脸红到脖子根,两只沉重的水壶都忘记放下。 尤其是看到表哥正一脸坏笑的看着自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四朵奇葩的老大张福冷哼一声:“冷着干什么,还不给我们沏茶?” 听见这声音,姜言义吓的一个哆嗦。却又不想把卑微的一面暴露在人前,并没有动。而是冲刘知易尴尬的笑着:“表哥,你怎么来了?” 表哥? 四朵奇葩一愣:“刘兄,你们是表兄弟?” 刘知易点头。 四朵奇葩顿时尴尬起来,当着人家兄长的面欺负人家弟弟,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刚才闲聊中,刘知易已经知道他们是如何收拾姜言义的了。姜言义早上来报道,一进屋就一副大爷模样,竟然试图跟四位学长平起平坐。结果被狠狠收拾了一顿,给立了不少规矩。 刘知易热情的走到弟弟跟前,接过他手里的水壶。 对他强调道:“张王李赵四位仁兄可不简单,都是能出入王府夜宴的英才,将来注定是儒门英杰。你可得好好跟四位学长学习,不可懈怠,明白没有。” 刘知易一番马屁,将张王李赵四朵奇葩拍的飘飘乎如羽化而登仙,每个毛孔都爽到了极点,真是会说话,哪壶开了提哪壶。参加王府夜宴,正是儒门四杰的人生巅峰,正愁如何吹嘘出去呢。 儒门四杰,对,就是儒门四杰,这称号正符合他们的身份。 王府夜宴,对,就得从这入手,这是他们人前显圣的资本。 回头又对儒门四杰道:“诸位,茶就不喝了。在下还有些杂事,改日再聊。” 说完拱手告辞,出门还拉着表弟。 走到屋外,对表弟苦口婆心,一番心痛的样子:“表弟啊。你说你也是,你入学为何不跟我打声招呼。不然何至于受人欺辱!” 表弟一张脸已经成了猪肝色,丢人就丢人吧,还被人知道了。被人知道就知道吧,这人还偏偏一而再的提起,简直就是鞭尸,不当人子。 表弟郁闷道:“我去你家的时候,姑父说你昨日就走了。” 刘知易叹道:“表弟啊。你太大意了,你要是早一天来,我还能带着你去王府赴宴。” 姜言义更气,这不止是鞭尸 ,简直是挫骨扬灰。 刘知易最后拍拍表弟肩膀:“表弟啊。以后要是受欺负,就报我的名字。虽然没什么用。” 说完神清气爽的走了。 姜言义看着表哥离开,实在不情愿的返回宿舍。 一进门就看到四人正襟危坐,他赶紧乖乖走到四人跟前,站直身体。 “嗯。不错。不愧是刘兄的表弟,就是懂规矩。” 张福难得的表扬了一句。 “虽然是刘兄的表弟,但该守的规矩还得守。” 王禄话锋一转,唱着黑脸。 “教你规矩是为了你好。” 李寿继续加强效果。 “我儒家最重规矩,长幼有序。长者为尊,即便你跟刘兄是表兄弟,也不能不守我儒家的规矩。” 赵喜用大道理压轴。 张福结辩道:“几位学长的话都听清楚了?” 姜言义忙道:“都清楚了!” 能不清楚吗,这四个混蛋,竟敢用法家的真言,兵家的杀阵,墨家的剑法,医家的毒术教他做人。让他第一天入学,就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有一刹那,他觉得人生没有意义,都想咬舌自尽了。 第一百零四节 惊天大案 刘知易走出儒家,不由感慨。儒家学风不正,怎么能纵容老生欺负新生。回想到自己去年入学,第一天被张景处罚,连累同宿舍的几个好友,最后大家非但没有怪他,反而加深了认识。顿时觉得医家氛围亲切。 太学中的诸子百家,他已经见识过医家c法家c道家和儒家,相比法家爱争辩,辩不过就动手,儒家看来更黑暗,仗势欺人,以众欺寡,以前虽然没见过,却听过不少争论。今日眼见为实,儒家的谦谦君子果然有一套。难怪都说他们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脑子的男盗女娼。 转念一想,刘知易突然明白,儒家在官场上为什么混得好了。 不知不觉竟回到了外十三舍,觉得自己的舍友亲切的不得了。 “兄弟们。我悔悟了,我决定有机会一定多请你们去喝花酒。” 众人一副不屑:“我信你?” 刘知易这次难得的有节操,说去就去,好容易人全乎,尤所为这个倒霉蛋也在。 刘知易马上写拜帖,写给谁,犹豫了一下,答应过玲珑楼的清影姑娘,也答应过怡红院的玉扣姑娘,要去拜访他们的,何不趁机去一趟呢?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去宜春院,毕竟跟怜月他们熟悉,要带这些朋友去白嫖,感觉贸然去玲珑楼或者怡红院都不合适。写好拜帖,托斋仆送去宜春院。 一个时辰后,张衡回来说,宜春院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让几个室友不断感慨,人还是要多读书,谢忠当即决定,他要学写诗,反正他当不了官,那就做个风流才子。 宜春院还是那么热闹,去年加了恩科,无形中造就了一个超长科举季。 去年恩科是在秋冬,直接就跟今年的春闱衔接起来了。许多去年考恩科不中的举子,今年继续考正科。因此京城依然聚集着数万读书人,许多人苦闷的寒窗生涯就靠在青楼消磨。 犹豫怜月是去年的杏魁,以往可以红火三年,今年不行了,只能红一年。当年明年她依然是花魁,可风头会被今年的杏魁抢去。一代新人换旧人,在这个行业是正常现象。 不过怜月不在乎这些,夺得杏魁后,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她有了足够的地位不见客,继续等待希望渺茫的机会,等待他父亲翻身。 今年宜春院捧了一个新的清倌人,叫怜星,是一个小丫头,才十四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取代了怜花,陪坐在刘知易身旁。 一边坐着怜月,一边坐着怜星,新老花魁相伴,刘知易却没有半分欣喜。自从惹上了儒家,他就麻烦不断,而他是一个最怕麻烦的人。 吃饭喝酒是必须的,席上众花魁相继献艺,当听到年纪最大的花魁怜春弹的琵琶,刘知易从中感触很深,感觉怜春的琵琶声中别有忧愁。 听怜月讲,怜春姐姐今年人气大不如往昔,已经萌生退意,打算找一个商人嫁了。 在刘知易看来,这未尝不是好事。可在她们看来,这却是迫于无奈。作为花魁,她们的生活其实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惨,享受着行业内顶级的尊荣,除了法律地位低下,其实她们活的比大多数人要潇洒的多。嫁给法律地位同样低下的商人,往往也自能做小妾,境遇未必比在熟悉的青楼中更好。商人名气不好,并非完全是偏见,商人重利,这无可厚非,可因为重利而形成的某些行为,却为人不耻。 刘知易听过许多惨剧,《琵琶行》中那个嫁给商人的青楼女子,已经算是幸运的,虽然商人重利轻离别,让她倍感孤独,可毕竟衣食无忧,商人外出拼搏,有一部分成果,她是可以享受到的。可有的商人,从青楼里给花魁赎身后,目的很不单纯,甚至会打发花魁去陪他的客户。名曰小妾,实际上可能成为商贾家的家妓,日子比青楼中更惨。 刘知易毫不怀疑这些传闻,因为他亲身经历过苏丹红c三聚氰胺等一系列事件,知道有些商人为了利益,确实没什么底线。他们为了获利,可以给婴儿投毒,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所以怜春十分忧愁,她前途未卜,进退两难。进一步,嫁给商人,担心遭到驱使,退一步,继续留在青楼,却可能年老色衰,将来都交不起给教坊司的契银,最后在年老的时候,被胡乱卖出去。 听完怜春忧愁的琵琶后,刘知易马上想到了一首诗,当然是白居易的长诗《琵琶行》。他很痛快的写出来,送给怜春。 怜春连忙感谢。 其实用不着感谢,大家心照不宣,刘知易带朋友来宜春院,就做好了要送诗的觉悟,不可能真的白嫖,这样的生意做不长。送首诗意思一下,互不相欠。大家都不亏,刘知易带朋友爽了,宜春院得到一首好诗,借此可以红火几日。这是行市,有专门的词工, 为青楼作词为生,上佳的作品卖到千金不奇怪,刘知易抄的诗,水平更胜词工的匠人之作,卖个万金不是问题,而且有价无市。所以宜春院也不吃亏。 只是大家都不说破,于是这种交易就不是交易,而是一种文人雅事。其实柳永也是如此,真以为青楼女子爱柳永啊,各取所需罢了。 怜月接待刘知易,熊纨不近女色,宜春院的花魁刚好分,很快一对对野鸳鸯就心照不宣的各自配对谈心去了。 刘知易跟怜月留在梅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都有心事。 刘知易苦于儒家的纠缠,却没有办法,心情烦闷。 怜月做了杏魁之后,地位超然,却很寂寞。平时很少接客,但经常会登台,用她杏魁的名头,为宜春院吸引人气。这种生活,是她一直努力得到的,得到后,却失去了目标,感到空虚。 两个苦闷的人,喝着闷酒,聊着闲话。 “刘公子。你知不知道,最康里发生了一件奇案!” “奇案?怎么个奇法?” 法家喜欢收集各种奇案卷宗,然后让学子进行辩论,刘知易知道最奇的案子,都在法家的书库里。 怜月缓缓讲述:“说起来,跟刘公子你也有点关系” 是一起谋杀案。死者是平康里有名的汴媪,手下控制着几十个红姑娘,租给各家青楼收租。 凶手没有抓到,但嫌疑犯竟然是一个进士,而且刘知易认识,还跟这个进士喝过好几次酒。这个进士是江南四大才子中的王铄。 听到这里,刘知易不由惊讶,听过的奇案多了,辩论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惊讶,不敢相信。尤其是事主,还是一个自己的熟人。 “难怪在王府夜宴上没见着王铄,原来他失踪了,还成了嫌疑犯!” 刘知易感叹。 故事是这样的,王铄在花魁大会上看上了汴媪的养女楚儿,花魁大会之后,他打听到楚儿姑娘还没有被汴媪租出去,于是找上门去,按照平康里规矩,每日送上一千钱。在平康里,这种行为叫做买断,被买断的姑娘,就不用出去陪客。 之后王铄隔三差五的去看望楚儿,倒是郎有情妾有意,可是正月里发生了一件命案,汴媪被发现惨死于居所,死状凄惨,系被人用钝器活活殴打致死,面目全非。命案发生后,官差很快将汴媪家的女子全都抓捕,其中也包括楚儿。据这些姑娘供述,命案发生当日,新科进士王铄曾进入汴媪家,而且无人见他离开。官差前往王铄租住的宅子拿人,发现王铄失踪了。 “王公子失踪了?” 刘知易有些惊讶,这果然是一个奇案。根据目前的线索,王铄嫌疑很大。很像是一场情杀,王铄可能为了情人楚儿,然后跟汴媪产生争执,一怒之下杀了贪婪的汴媪,接着畏罪潜逃。 可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王铄是新科进士,前程远大,会为了一个可怜的青楼女子,怒而杀人?就算王铄年轻气盛,一时意气用事,但是为什么要跑,他是进士,懂得律法,杀一个汴媪这样的贱籍老妇,有很多办法赎罪,死罪可免,一旦畏罪潜逃,那就罪无可赦了。假如不是王铄,也解释不通他为何失踪这个情况。 “官府已经密查了数日,听说太后连金吾卫都调动了,在正四处搜捕。” 动静很大,奇怪的是刘知易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这么大的事情,我竟没听人说起。” 刘知易叹道。 怜月说道:“公子有所不知,官府严令平康里不许外传,所以外人不得而知。” 刘知易这就明白了,官府在压事。王铄是新科进士,而且排名很高,位居十几名,还是天下闻名的才子。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今年是科举之年,马上就要春闱,传出一个新科进士杀人潜逃的消息,实在是难看。所以官府大概不愿张扬,至少在春闱结束之前,这件事最好能秘密处理。另外,还没坐实是王铄杀人,王铄名气大,家族势力大,或许是家族活动,让官府暂时秘密处理也说不定。 原因不外乎这两个。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正月初九。” 刘知易可以不知道,但跟王铄同气连枝的江南其他三大才子不应该不知道,正月十五,刘知易在岭南王府夜宴上,见过谢玄等人,除了谢韫突然露出女儿身外,三大才子神色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刘知易刚想到四大才子,门外青梅就大声通报:“娘子。谢玄公子来了,要见您跟刘公子!” 第一百零五节 多情才子 一听谢玄来了,刘知易基本上猜到他的目的。 果然谢玄一进来,直接作揖。 “请刘兄救命!” 刘知易不意外,谢玄来找他,只能是求助的,为他的朋友王铄求助。至于为什么找刘知易,道理很简单,刘知易如今可是大名鼎鼎的法家天才,能在辩法中胜过嬴悝的人物。如果王铄没杀人,刘知易可以帮着查案,给他洗清白;如果王铄杀人了,刘知易可以给他辩护,尽可能减轻他的罪责。 刘知易道:“谢兄莫急。坐下说话。” 谢玄来找他,应该是知道王铄的下落的,甚至可能就是他们帮助王铄藏了起来。 谢玄坐下后,神色倒是平静,这不代表他不着急,只能说他养气功夫深厚。 “唉。刘兄,这次一定要帮在下一个忙。” “可是为了王铄王兄?” “不错。王兄糊涂,刘兄一定要救他。” 刘知易点点头:“义不容辞。人是不是王兄杀的?” 不管王铄是不是杀人凶手,刘知易都想帮一帮他,因为他杀的那个汴媪实在不是什么好人。当然他不会枉顾法律,一切都在律法范围内,尽可能帮助王铄。 谢玄叹道:“王兄书香门第,怎么会杀人?他是代人受过。” 刘知易迷惑,似乎另有隐情。 问道:“谢兄,请细细说来。” 谢玄道:“这几日,我们兄弟四处奔波,终于找到了王兄。这才弄清楚情由。那汴媪甚是可恶,明知王兄爱慕楚儿,却要棒打鸳鸯,要将楚儿卖与一家私馆为妓,任凭王兄与楚儿如何哀求,就是不为所动。” 刘知易点头:“这么说,是楚儿一怒之下,失手杀了汴媪,然后王兄代她受过?” 谢玄道:“正是如此!” 刘知易有一个疑惑:“所以王兄假意逃跑,让官府以为是他杀人,然后畏罪潜逃?” 谢玄苦笑:“王兄并没有逃。逃的是楚儿!” 刘知易又有一个疑惑:“可是我听说,楚儿和汴媪其他女儿一起,都被官服捉拿了!” 谢玄看了眼一旁的怜月,站起身。 “此事说来话长,刘兄随我去一趟刑部大牢,就什么都明白了。” 刘知易知道谢玄有些话不方便讲,至少不方便当着怜月的面讲,点了点头,跟他一起前往刑部大牢。 大牢的门子等人已经被打通,谢玄带着刘知易直接走进牢房,没有任何人搭理,仿佛没有看见他俩一样。 大牢中充斥着一股不知道积压了多年的腐朽味道,越往里走味道越重,越阴森。 在牢狱走廊的尽头,一间牢房前,刘知易看到了徐介和沈权。 这二人也高中进士,徐介排在第十四,沈权排在第三十八,都是很高的名次。 按道理说,徐介跟宜春院的关系更紧密,应该他去宜春院找刘知易,结果徐介留在牢房。刘知易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想通了。谢玄并不知道刘知易在哪里,他应该是先去了太学,然后才打听到去了宜春院。要进太学,谢玄榜眼的名头,很是拿得出手。但徐介却是首辅之后,他的名头和家族背景,放在官场却很显赫,所以徐介留在牢房中,可以更好的跟门子周旋。 “徐兄!沈兄!” “刘兄!” 相互打过招呼后,刘知易已经走到牢门前,这是一间长宽各两丈左右的牢房,里面只有一个人,一个形容憔悴的女人。 刘知易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楚儿吧?” 花魁大会当日,楚儿第一个登场,刘知易稍有印象,中间那些登场的姑娘,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全都摇头叹息。 有古怪! 刘知易看向楚儿姑娘,虽然形容憔悴,但衣衫完整,不像被用过刑的样子。楚儿被抓后,四大才子第一时间出手,打通关节,将她保护起来。 至于原因,谢玄叹息一阵后,间接告诉了刘知易:“他是王兄!” 刘知易一愣:“王兄?王铄兄?” 几人点头。 这么一提醒,刘知易再去看“楚儿”的时候,顿时觉得有些不同。身材上,这个“楚儿”似乎稍高一些,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样貌几乎一模一样,可感觉脸庞稍微大了一点。 这是一个身材瘦弱的男人乔装的女子! “楚儿”此时朝刘知易点点头:“刘兄。” 说话声音,果然是王铄。 刘知易明白 了,这就是谢玄说的代人受过。王铄竟然假扮成楚儿,被官差捉拿。难怪那天有人看到王铄进去,却没人见他出来,以为他失踪了,结果他是在牢里。 这就有了另一个问题:“王兄。楚儿在哪里?” 当日,官差可是将“楚儿”在内的,所有女子都抓到了牢里,结果“楚儿”是王铄假扮的,那真的楚儿去了哪里? 王铄沉默不语,甚至闭起了眼睛,显然不肯配合。 徐介叹道:“他就是不肯说,我等才找上刘兄。哎~” 刘知易点点头,冲着徐介和谢玄道:“二位请移步说话。” 几人走到一个角落,刘知易开始询问情况。 这次两人一五一十将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当他们得知情况的时候,王铄已经失踪了,他们第一时间跑到牢里,询问被抓捕的姑娘们。问遍了所有人,都没发现,最后才在“楚儿”这里寻出端倪,心系的谢玄首先发现“楚儿”的不对劲,仔细检查后才弄清楚,原来这个“楚儿”就是他们要找的王兄。 即便被发现了,王铄依然不肯交代任何事情,尤其是楚儿的下落。 “必须找到楚儿!” 徐介语气坚定。 刘知易点头,根据审理,官服已经认定,杀死汴媪的,不是楚儿就是王铄。“楚儿”也老实交代说是自己所为,可是这个“楚儿”是假的,官服并不知道。而且官服也更希望是楚儿所为,如果杀人的是恩科进士王铄,这麻烦就大了。因此当“楚儿”交代是自己仇杀汴媪后,官服都不愿意去深究。唯有徐介c谢玄等人为了找自己失踪的朋友,才一直揪住不放。结果发现朋友假扮成楚儿,被关押在死牢。如果找不到真的楚儿,王铄就要代人受刑。即便徐介等拆穿“楚儿”身份,让王铄不至于代替楚儿去死,但他帮助楚儿逃脱死罪的行为暴露,也一样是死罪,根据万恶的大夏王朝封建律法,这种帮助罪犯的行为,跟罪犯同罪。 所以唯一的生机是:“找到楚儿,然后悄悄送进牢里来!” 谢玄解释道。 刘知易神色凝重,已经有些不悦。这是正大光明的枉法。王铄现在的行为,明显已经犯罪,这些朋友却还要想办法,哪怕违法,也要救他出来。这种行为刘知易很理解,但他不接受,他是学法的,知道这种事情不对。 叹息道:“这恐怕不太容易。” 一直很少说话的沈权道:“此事交给在下。” 刘知易明白了,沈权恐怕已经打通了关系,他刚才以为这些关系是徐介打通的,现在看来更可能是沈权。徐介靠的是徐家的名望,是徐谦这个前首辅的余威,以及庞大的门生故吏;可徐介毕竟已经远离朝堂十年,而且徐党一直遭受排挤,另外也不一定愿意帮助徐介做违反的事情,毕竟徐介只是徐谦的孙子,而不是徐谦本人。加上王铄只是徐介的朋友,如果是徐介本人,或许还有一些故旧念在徐谦的面上,会施以援手。 沈权就不一样了,沈家的名气比不上徐家大,但沈家有钱。沈家是江南首富,江南是天下首富之郡,沈家几乎也是天下首富。本朝初年,沈家是有能力铸造私钱的,在朝廷有能力统一铸造制钱之前,沈家铸造的私钱,曾经流通整个大夏。 商人家族,向来善于使用人脉,沈家自身的人脉关系不容小觑,他们还有能力,始终维系这些关系。徐谦的人望做不到的事情,沈家的财力未必做不到。 刘知易摇着头,没有答应什么,而是直接走向牢房一边。 “王兄。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楚儿吗?你该知道我懂法术!” 法术,法家之术,以六字真言为主,包括侦讯c刑罚c律例等从立达到执法的整个流程,刘知易辩法胜了嬴悝,嬴悝又中了状元,所以没人怀疑刘知易的法家才能。 果然一直一副拒不合作态度的王铄皱起眉头,最终叹息一声。 “刘兄。你何必苦苦逼迫!” 王铄叹息一声,他大概想明白了,刘知易是大名鼎鼎的法家天才,楚儿只是一个青楼的弱质女流,刘知易要找她,她如何躲得掉。 刘知易叹道:“王兄,我敬你是个多情的人。但我学法护法,决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 说实话,王铄的行为,有些人鄙夷,觉得他傻,为了一个青楼姑娘,不惜牺牲自己;有些人怒其不争,明明是一个大才子,为一个贱籍女人,放下了整个天下;还有些人,哀其不幸,怎么就惹上楚儿这样的狐狸精。 但刘知易觉得,王铄这种人,是很纯粹的,他们的行为,往往不是按照世俗标准进行取舍,可以为了某些实利之外的事物,不惜一切代价。有的人为了理想,有的人为了信仰,而有的人会为了爱情,王铄就是会为爱情不惜一切代价的那种人。黑格尔说“一个民族有一些仰望星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王铄就是这种眼望星空的人。 只是很可惜,他的目 标放在了爱情上,而没有放在更宏大的理想上,但刘知易还是很敬佩,因为他做不到,所以站在王铄面前,他感觉自己是一个俗人。 王铄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刘兄,你跟他们一样,以为我在这里只是为了替楚儿顶罪?” 难道不是吗? 刘知易反应过来,这件事恐怕还有内情! 王铄道:“刘兄,你想知道真相吗?” 刘知易点头。 王铄道:“好。那我就让你看看!” 说完,端起旁边破桌上的瓷碗,将其中的水泼向空中。 第一百零六节 寻踪觅迹 一碗水撒到了空中,却没有马上降下来,而是在空中摊薄,变成了一片水幕。 王铄手里多出了一支笔,开始在水幕上挥洒,水幕上就这样出现了一副活动的画面。 刘知易惊讶,这是水幕电影啊,没想到在这个世界还能看到。 谢玄在一旁解释:“江南王家,字画传家,有字画双绝的美誉。” 这还是一个艺术家家族,擅长书法和绘画。 刘知易点点头,眼神始终紧盯着水幕,上面出现了一些人物,其中一个就是楚儿,只见楚儿正跟一个肥硕的妇人争执。楚儿楚楚可怜,拉着老妇的袖子,边哭边说着什么,老妇不为所动,面色狠厉,似乎在严声呵斥。楚儿跪下来,继续苦苦哀求,老妇依然不为所动。 老妇甩开抓着她袖子的楚儿的手,走到窗边,窗外有光有影,应该是中午某个时候。楚儿跪着,瘫倒在地上,身躯起伏不定,在抽泣。哭了半晌,突然抬起头,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化,从柔柔弱弱的模样,突然变得冷峻起来,慢慢爬起来,缓缓走到窗边,突然伸手拔出头发上的玉簪,朝着老妇脖颈扎了过去,老妇不防,紧接着抱着脖子倒了下去。 看到这里,刘知易道:“人果然是楚儿杀的!” 王铄道:“刘兄不觉得奇怪吗?” 刘知易道:“是有些奇怪。楚儿杀人,分明在白日,可你是傍晚去的。从中午到傍晚,就没人发现?” 王铄道:“我说的奇怪,不是指这个。汴媪死后,楚儿就把汴媪的尸体藏了起来。到了傍晚,等我去后,才告诉我。还让我告发她!” 刘知易皱起眉头,找到楚儿,绳之以法的念头更强烈了。这女子,好有心机,明知道王铄爱慕她,偏偏让王铄告发她,这不是明摆着暗示王铄帮她顶罪吗?真有投案的心思,何须别人告发,早就主动投案自首了。 刘知易劝道:“王兄。恕在下直言,这个楚儿,不值得你如此!” 为了一个绿茶顶罪,太滑稽了。 王铄摇头道:“刘兄,难道不觉得楚儿奇怪吗?” 刘知易点头:“是有些奇怪,前后变化很大,仿佛换了个人一样。” 刚才的画面中,楚儿从一个只知啼哭的弱质女流,突然变成了一个一招致人死命的女杀手,动作麻利,一气呵成,这不是愤怒之下能做到的,必须经过专业训练。 王铄道:“刘兄明鉴,楚儿是杀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从刚才的画面看,楚儿确实像一个杀手。不过让人很意外,青楼女子和杀手之间,跨度太大了。 刘知易点点头:“难怪她可以逃走!如此,王兄更不值得替她顶罪。” 王铄道:“许多内情,刘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件事牵连甚广,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所以刘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刘知易拱拱手,他知道王铄的心意了。一个杀手,藏身烟花柳巷,这绝不是普通的杀手,而是一种死士。能从小豢养这种死士的势力,不是能轻易招惹的。王铄肯定发现了什么,但是他不想说,他不全是替楚儿顶罪,他还怕连累到他的朋友,所以他坚决不肯告诉四大才子,现在更不想刘知易插手进来,一方面是不想连累到刘知易,也怕刘知易挖出真相后,让他的朋友受牵连。 “告辞!” 拱手后,马上离开。 谢玄c徐介和沈权三人皱着眉头追了出来。 “刘兄当真要撒手不管?” 徐介追问,脸上露出不悦。 徐介是性情中人,谢玄和沈权就没有任何表露。 刘知易摇头:“诸位难道没找过别人,官府中难道就没有法家高手?” 徐介这才表现出一些尴尬,他们肯定找过别人,这种事,第一时间是动用官方的人脉关系,可是奇怪的是,没有人肯出手,大家似乎都对这个案子讳莫如深。所以他们才找上了刘知易,可是以他们的智商,不可能看不出猫腻,却并没有告诉刘知易。这很不地道,虽然他们为了王铄这个朋友,不顾一切,很让人钦佩,但他们却隐瞒了刘知易,明显没把他当自己人。所以刘知易甩手,徐介没有任何资格责怪他。 谢玄道:“刘兄误会。在下等人找刘兄,并不想刘兄担什么干系,所以并没有告诉刘兄一些隐秘。只想让刘兄帮忙找到楚儿,至于幕后的情况,我等也不关心。” 楚儿的身份背后,一定有一个庞大的势力,这个势力,官服的人不想招惹,他们也不想招惹。 这个理由刘知易接受。 “走吧!” 刘知易道。 “去哪?” 徐介问道。 “当然是汴媪家。” 刘知易并没有打算撒手不管。 几人并没有问缘由,马上带路,坐上马车一起前往汴媪家。 汴媪家住在平康里,还是最偏僻的北曲,街道狭窄曲折,最早是一群修建皇城的苦力居住之地,吸引了一些下等的出卖色相的女子。后来才有了中区和南区,以及最后的平康坊。但北曲的特色保持到了现在,依旧以私馆c暗娼居多,没有大型的青楼。主要是普通民众来此消费。 汴媪家在北曲中,算是大户,院落庞大,平时住着十人。四周住着乐工c歌女等平康里老住户。 大门封着,不过封条已经被人撕破,显然不止一个人进出过。 推开大门,里面早已空无一人。曾经汴媪豢养的数十个女子,都在牢中。 刘知易一路被带进后院一个大屋中。 “这里是汴媪身死之处?” 谢玄指出:“汴媪就死在这扇窗户下。” 刘知易靠近窗户,附身蹲下,他看到地面上,还有窗边都有一些淡淡的血迹,伸手蹭了下,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有淡淡的血腥气。 他可不是老刑警,他闻不出什么,但不妨碍他搜查。手上燃起淡淡的清光,清光跟血迹混合在一起,形成一条细线,刘知易一甩手,细线落在地上,如同一条小蛇一样,游动起来。 小蛇在屋子里胡乱游走,轨迹十分复杂,半刻钟之后,爬上了窗户,钻了出去。这是法家的“千里追踪”之术,刘知易还是第一次用到实战中。 小蛇爬到了后窗外的花园中,这次没有乱走,径直爬出花园,爬上后墙,翻了过去。 “楚儿应该是从这里逃走了!” 刘知易对其他人说着,他一跃而起,双手趴住了墙头,翻身上了高墙,继续追着小蛇。 很可惜,平康里北边,有一条漕渠,这条漕渠从西水门进城,横跨整个东西城,从东水门出城,汇入护城河。楚儿逃出来后,应该经过了这条水渠。只见小蛇钻入漕渠之后,很快就溶化在了渠水中,失去了踪迹。 “这是何故?” 谢玄疑惑。 法家追踪的法术,不至于如此脆弱,一条小小的漕渠就能挡住。 刘知易叹道:“楚儿故意涉水。水流冲散了她身上的痕迹,追踪不上了!” 意料之中,楚儿如果是一个杀手,反侦察的能力应该很强。这世界上有法家这样的超自然力学派,自然也就有对抗的隐匿手段。 徐介皱眉:“刘兄,可还有其他办法?” 刘知易点头:“回去。” 几人又回到了汴媪家,这次进了楚儿的房屋。 一个少女的闺房,布置的清新典雅,还残留着淡淡的清香。 刘知易嗅了嗅,记住这个味道。 双手在空中抓摄,接着深吸一口气,往地上一撒,一片清光从他手里洒在地面上,接着发散开来,很快布满整个屋子,清光凝成细细的线,像一张网。 这是法家真言“蛛丝马迹”,在遇到想要的线索后,会显化出来。 刘知易又一抓摄,蛛网一样的细线朝他手里汇聚,最后缠绕成一团毛线一样的清光线团。 抓着线团,马上出门。 刘知易交代:“诸位,行动要快一些。在下坚持不了多久。” 他如今的法家修为,已经今非昔比,但依然不可能持久坚持,真气总有用尽的时候。 沈权点头:“刘兄稍等。” 他看到隔壁门外的兽桩上拴着一匹马,马上走过去,立马有看门的仆人出来交涉,沈权没跟他啰嗦,塞给他一锭金子,仆人蒙了。沈权牵着马缰绳就走。 这条缰绳很快就到了刘知易手中。 “刘兄。有劳了!” 刘知易没有客气,骑着马,飞奔出了平康里,过了漕渠后,将手里的线团扔了出去。 线团迎风扩散,一张密网在风中展开,覆盖了数百步。其中一个丝线亮了起来,其他丝线渐渐暗淡,最后消失。 唯一一根亮着的细线,又像小蛇一样蠕动起来,朝西北方,沿着漕渠快速游动。 刘知易骑着马跟着细线飞奔,竟然到了东水关。 谢玄等人一直等在汴媪家,两个时辰之后,才看到一个牵着马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朝他们走过来,不是刘知易还有谁。 起身相迎,突然从一条横着的小巷中,驶出来一辆马车,遮挡了整条小巷。这马车似乎在掉头,又一时掉不过来,横亘在巷子中,进退不得。 等到马车终于掉过头,刘知易已经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 lt; 第一百零七节 汴媪身份 “刘兄!” 谢玄惊呼一声,马上追上去。 刘知易的脑袋才马车车窗探出来:“谢兄稍安勿躁。在下去去就回!” 见刘知易没有意外,谢玄虽然疑惑,却点点头,停下脚步,继续等待。 徐介和沈权两人面面相觑。 “这是有其他人插手了?” 谢玄点点头,意料之中。他不由有些忧虑,背后的势力这么快就插手了?这件事比想象的更复杂,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如此草率将刘知易牵扯进来。 “沈兄,劳烦你去牢里守着,我怕王兄那边有变故!” 虽然已经打通关系,可他们还是不放心,沈权没有多言,马上就去。 “徐兄。劳烦你再去刑部探一探,可有新的消息?” 刑部一直压着案子,没有什么进度。既不审理,也不追查,公开说法是科举将近,不希望影响到今科的举子,实际上是背后牵连太大,在幕后势力角逐出结果前,刑部不敢轻易动手。 徐介也走了。 谢玄坐在汴媪家门口安静等待,现在就只剩下刘知易这边了,希望能有什么好结果。 刘知易坐在马车上,旁边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略施粉黛,十分美丽。 “红衣姑娘要带我去哪里?” 这女子正是芍药楼的花魁红衣,刘知易在花魁大会上见过,有较深的印象。 红衣伸展了一下腰身,摆出一个惬意的姿势。她穿着一袭红裙,脚上一双红绣鞋,一身红衣,普通女子可压不住,但红衣压得住,反而更凸显美丽。 刘知易从她轻微的动作中,看到裙底一闪而过的劲装,腰身也束的很紧,一旦动起手来,绝不会影响身手。红衣是有功夫的,这点刘知易早就知道。 “呵呵。刘大才子怕了?” 红衣娇笑道,面色白皙,映着红衣,如同一个火焰中的精灵。 刘知易笑道:“怕就不会上你的车了。” 红衣道:“那就不需多问,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刘知易果然不问,开始闭目养神。 红衣看着他不动,又开始作妖。 “刘公子当真不奇怪?” 刘知易不说话。 “刘公子不想知道谁要见你?” 刘知易还是不说话。 红衣闷哼一声:“刘公子你知不知道汴媪的身份?” 刘知易回应了,摇了下头。 红衣道:“难怪。这种人死有余辜,如果刘公子知道,怎么可能卷进来。” 红衣的意思是,如果刘知易知道汴媪是一个恶贯满盈的恶妇,就不会来调查杀死汴媪的人。 刘知易道:“你不用诈我。汴媪身份肯定不一般,我确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刘知易怀疑红衣在诈他,汴媪的身份人尽皆知,红衣所说的身份,是汴媪的真实身份,而不是她表现在外的那个身份。既然楚儿是一个杀手,汴媪就不可能是普通的妈妈,说她是杀手头子都不奇怪。 红衣道:“哎呀。刘公子,人家哪里有诈你。汴媪恶贯满盈,人家只是对这种人恨之入骨。听公子的意思,这汴媪还有其他身份?” 刘知易正色道:“当然。据我调查,这汴媪的真实身份是——”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红衣道:“是什么?” 刘知易压低声音道:“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 “啊?” 红衣一愣。 尴尬笑道:“公子拿小女子打趣!” 刘知易道:“是你先拿我打趣的。” 这女子不老实,一直在套刘知易的话。 红衣这下老实了,收回摊开的双腿,正襟危坐。 马车晃晃悠悠竟然出了城,离城不远,西北方有一处密林。 夏京人口千万,每天光是烧柴就能烧光一座小山,在靠近城墙的地方,却有这一片密林,显然不是普通地方,这里是禁苑,皇家打猎的地方。红衣的马车能驶入这里,而没有被守林的卫兵拦截,也不是一般人物,或许隐藏在花魁背后的,是另一个身份。 马车终于停了,红衣先下车,接着招呼刘知易。 刘知易走下车,车夫已经不知去向,不远处,一条小河,河边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刘知易。 红衣示意刘知易过去。 刘知易朝那女子走去,距离 一丈远的时候,停下脚步。 “玉扣姑娘。” 这女子是怡红院的玉扣,在花魁大会上见过一面,还邀约过刘知易,刘知易也答应了,可惜一直没有时间赴约。 玉扣没有回头,继续看着面前的小河:“刘公子。你知道这条河流往哪里?” 刘知易当然知道:“有诗为证:禁苑之水入宫闱。” 这里是禁苑,这条禁苑中的小河,两边低垂着腰身粗的垂柳,如两列威武的卫士。小河其实是人工开凿,因两排柳树作为行道树,老百姓称作柳河,非常有名。这座禁苑,也因此被叫做柳林苑。柳河从柳林苑流入西边的章台宫,所以有诗人作诗曰:禁苑之水入宫闱。 玉扣噗嗤一声笑了:“刘公子还真是一个诗家。” 笑着回头,映着落日的余晖,侧颜上浮上一层金光。 真美! 刘知易打心里赞叹一声,收回杂念,说起正事:“玉扣姑娘,把在下带到这里,不会是来欣赏落日美景的吧?” 玉扣笑道:“当然不是,不过要是刘公子有雅兴,切身也可作陪。” 刘知易摆手:“闲话少叙。改日再去姑娘处休闲。今天还是说正事,刚才红衣告诉我,有办法帮王铄脱罪。还请玉扣姑娘赐教!” 他之所以上红衣的马车,就是因为红衣说过这句话,加上红衣是认识的,也是以礼相待,不然他还真不敢上车。 玉扣道:“你知道汴媪的真实身份吗?” 刘知易摇头。 玉扣道:“她是金吾卫安插在平康里的密探头子。” 不意外,刘知易猜到了。平康里这种地方,三教九流杂居,青楼又是朝廷官员出入的地方,皇帝要监察百官动向,在这里安插密探,合情合理。既然楚儿是杀手,汴媪是密探头子,就顺理成章了。 这确定了刘知易的一个猜测,那就是汴媪和楚儿都是朝廷的人,所以刑部才迟迟不追查。 玉扣问道:“刘公子难道不奇怪吗?” 刘知易点头:“确实有些奇怪,一个密探头子,这么轻易就死了。” 作为一个密探头子,死的过于容易,虽说因为楚儿是她手下的杀手,一定程度上会掉以轻心,可作为一个老密探,这警惕心未免太弱了。 玉扣道:“刘公子慧眼。刘公子知不知道,除了是朝廷的密谈头子外,汴媪还有一个身份。” 刘知易摇头,他哪里知道这些,他今天才卷进来。 玉扣道:“汴媪,复姓公孙!” 外人只知道汴媪自称来自汴郡,其他一无所知,玉扣不但知道她的身份,还知道她的姓氏。 刘知易顺势问道:“玉扣姑娘如何得知?” 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玉扣为什么知道,这意味着玉扣的身份也不简单。 结果玉扣看向刘知易背后。 刘知易马上警觉,一道淡淡的杀意袭来。 他马上退后半步,一只手从胸口伸进去,拽出了贴身戴的护身符,动作很不雅,不过没人在意。 随着刘知易退后半步,看到了悄悄来到他身后的红衣,红衣距离他一丈远,此时与他和玉扣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刘知易面向两人,充满戒备。 红衣穿着红衣漫步林间,身上隐隐透着杀意,她手上没有武器,她就是一把武器。右手双指作剑,悄悄搭在身侧。 轻起贝齿:“刘公子,贱妾也姓公孙!” 这是回答上一个问题,因为红衣也姓公孙,所以知道汴媪姓公孙。或者间接表明,她们跟汴媪是一派的。也是金吾卫的密探。 但刘知易心中暗骂,我信你个鬼! 嘴上却道:“红衣姑娘真是深藏不露啊。公孙这个姓氏,出身可不一般。” 公孙,王公之孙。这个姓氏,古代是贵族之姓。战国时代,百国林立,公孙氏是一个十分强大的家族。可惜已经是过眼云烟。 红衣叹道:“出身不一般又如何,还不是被罚入教坊司,世世代代为奴为娼!” 公孙氏族,出身贵族,但来源杂乱,不可能所有姓公孙的都犯罪被罚入教坊司,但偶尔一支犯罪,太正常不过了。红衣这支公孙不可能太正常,应该是公孙氏族中的名门,甚至是有传承的望族。 刘知易跟着叹道:“原来如此。姑娘身世可怜,实在是让人惋惜。” 说着废话,做着戒备。 一只手握护身符,另一只手已经点开系统,一旦不对,马上一道三品刀气就砍过去。 见刘知易有所戒备,红衣依然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还在慢慢挪过来,手指上的剑气已经喷薄欲出,吞吐不定的剑气,将走过的小草不小心割断,留下明显的痕迹。 玉扣突然叫停:“红衣姐姐,你先退 下吧。” 红衣微皱眉头,又慢慢退开,走开了三丈远后才停下来,继续戒备着。 玉扣这才道:“刘公子。可以松开你的宝贝了吧?” 原来她已经发现刘知易的动作,大概也感受到了危险,才让红衣退下。 刘知易却没有这么做,红衣隐隐透出的杀意,绝不是假的。他敢来这里,是有些草率,但也是有依仗的。红衣的功力,绝对不超过四品,经不起他的一刀。 见刘知易不为所动,玉扣叹息一声,也伸手进了自己的胸口。 刘知易奇怪的看着玉扣的动作,只见她从胸口拉出了一个玉佩,色泽纯白,近似圆形,铜钱大小,中间穿孔。 只看了一眼,刘知易马上震惊,因为他手里握着的护身符,竟然发出莫名的波动,隐隐跟对方的玉佩共鸣。 第一百零八节 巨大的隐秘 刘知易震惊不已,他身上有护身符这件事,除了家人没人知道。一直被作为巨大的隐秘,保守到了现在。因为史书上记载的英雄人物,往往都伴随异象而生,太平盛世,父母不敢让别人知道刘知易伴随异象而生,出生手里就抓着一片黑玉,怕引来官府的注意。虽然没有记载正史上,可有许多民间传说,那种身怀异象的英雄,总是被人嫉妒,遭受磨难。虽然这些英雄在传说中最后都翻了身,可万一没有翻身,是不是就没人知道他们的事迹,悄无声息的死掉呢? 刘知易觉得父母是多虑,朝廷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出生有什么特殊,而去诛杀他。父母没看过红楼梦,里边的贾宝玉伴随一只通灵宝玉出生,宝玉上还篆刻着字迹,好像也没多少人对此好奇,书里的皇帝都没有因此召见过贾宝玉。 不过红楼梦是小说,刘知易以己度人,他觉得如果他是皇帝,有人怀玉而生,他是肯定要召过来看一看的。所以说不好他握玉出生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会不会被有权势的人惦记,他怕麻烦,所以一直保密,十几年保密下来,这已经成为习惯,此时好像突然被人揭露出来,不仅震惊,仿佛还有点惊慌。 “玉扣姑娘。这是为何?” 刘知易看向玉扣的玉佩,眼神中涌起浓浓的疑惑。 玉扣身上这块玉佩什么来路,为什么会跟我的护身符共鸣?她的玉佩是白的,我的是黑的,能有什么关系? 玉扣叹道:“公子可以放心了,我们是一样的人。” 玉扣说完,将自己的玉佩重新放进怀中。 刘知易感觉到,他的护身符共鸣停止了。 这两块玉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刘知易迫不及待的出口:“敢问姑娘的玉佩从何而来?” 刘知易自己的玉是跟自己一起出生的,说不清来路,玉扣这块玉佩怎么来的,是一个线索。也许关乎他的出身,他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一个系统,他隐隐觉得,这其中必有联系。 玉扣点点头:“我说了,我跟你一样。这玉佩跟我一起出生,我知道玉佩的来历。如果公子想知道,等此间事了,来怡红院找我,我会告诉你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我都不便久留,我请公子来此,只是告诉公子一件秘密,汴媪并没有死。” 意料之外,情理之外,汴媪竟然没死!这点刘知易确实没想到。不过他不怀疑,因为这件事容易查证,玉扣没有必要费尽心力骗他。 刘知易拱手:“这确实是一个能救王铄的办法。感谢姑娘相告!” 既然汴媪没死,就不存在杀人的事情,没有杀人案件,王铄也犯不着顶罪。当然楚儿谋杀无疑,不过杀人跟未遂是两种结果,可能争取到从轻发落。无论如何,只要汴媪没死,王铄就罪不至死。 “刘公子快回去吧,晚了可就进不了城门了。” 刘知易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倒影在河水中破碎成片片金箔,知道马上要关城门了。 至于玉扣他们怎么进城,他没有问,冲着玉扣拜谢一番,马上大踏步离开。 柳林苑紧靠城墙,就在城墙西北一角,倒是不远,很快就进了城。回到平康里的时候,太阳才刚刚落山。 看见刘知易后,坐在汴媪家门槛上的谢玄马上迎过来。 不等他开口问,刘知易直接抛出好消息:“汴媪没死!” 谢玄的脚步顿了一下,马上一喜:“属实?” 刘知易还没有确认:“去一趟刑部便知。” “刘兄。你可找到楚儿了?” 路上谢玄才细问起来。 刘知易道:“很难确定。” 他只框定了一个大概位置,他骑着马循着法绳指引,在一处江边停下。等到了一艘船过江后继续追踪,却了无痕迹。这说明楚儿下了江之后再没有上岸,只要两种可能,一个是楚儿上了一艘船然后沿江而下,不知所踪;一个是楚儿藏在了夏江中某一处沙洲上。 “大概是逃走了!” 刘知易判断,一般讨饭,肯定是逃的越远越好,恐怕这辈子都找不到楚儿这个人了。不过有时间,他还是会去沙洲上搜一搜,以防灯下黑。 说着两人摸索到了刑部,此时刑部大员们已经下值,但有几个青衣小吏值守,更方便行事。有沈权在,银子开路,无往而不利。 在刑部是找不到汴媪的尸体的,这时代可没有保存技术,汴媪的尸体早就处理过。但这种凶杀案,会留下凶器c和衣服等作为证据,同时还会进行验尸。 凶器是一把簪子,汴媪身上的衣服也没有问题,是她生前穿过的。验尸 记录也很合规矩,上面描述,汴媪是被利刃刺入颈部,流血而死。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这样的伤足以致命,但对汴媪吗?就未必了。 “汴媪的尸体埋在漏泽园,如果有必要,刘兄可以现场去验尸!” 漏泽园是埋葬孤寡无依之人的坟园,去那里挖坟不会有什么后果。 刘知易摇了摇头:“不需要了。这验尸报告已经说明问题了!” 谢玄疑惑:“这能证明汴媪没死?” 刘知易点点头:“汴媪是金吾卫密探头子,一身功夫,这点伤要不了她的命。所以死的,不是汴媪本人,只是一个替身。” 谢玄皱起眉头:“这谁能信?” 汴媪是密探,还是公孙家的武道高手,这只是红衣的一面之词,刘知易相信,但官府未必相信,而且刘知易也不想把红衣和玉扣供出来,这事跟她们无关,不能因为她们对自己提供了情报,而给她们带来麻烦。 虽然没人信,但这给刘知易查案提供了新的方向:“只要找到汴媪。一切都解开了。” 徐介问道:“这得多久?” 刘知易道:“不好说,很可能找不到。” 徐介急道:“那王兄岂不是要把牢底坐穿?” 谢玄劝道:“徐兄别急,听刘兄说完。刘兄一定有办法。” 刘知易道:“办法到有一个,可以让王兄很快出来。” 徐介道:“什么办法?” 刘知易道:“验血!” 说着他拿起汴媪沾满血污的衣服,衣服几乎被血夜浸透。确实像失血而亡的迹象,可是如果进入刑部的死尸不是汴媪,那么衣服上沾染的就不一定是汴媪的血,至少不全是汴媪的血。 汴媪在自家窗边遇刺毋庸置疑,那里留下了不少血迹,可根据刘知易的经验,现场留下的那些血迹,出血量不足以致人死命。因此他推断,汴媪在窗边遇刺后,假装死亡,骗过刺客,等刺客惊慌离开后,她重新伪造了现场。等到官差来的时候,看到的尸体,是一具假尸体。 那么只要比对血迹,证明不是一个人的血,就足以证明这件案子中有疑点,王铄就能获释。 谢玄问道:“如何验法?” 验血的办法他们并不知道,但刘知易了解,医家高手其实有所研究,但并没有推广。 “很幸运。太学里一个医家弟子懂得验血。此人现在已经在太医院做医官了。” 张景该出场了,他借助显微镜,痴迷于血液研究,颇有心得,修为大进,被去太医院当院使的孙望堂带进了太医院。 “这件事就有劳刘兄了!” 抡起在太学的关系,他们都比不上刘知易。 刘知易道:“抱在在下身上。” 以他跟张景的关系,以张景喜欢出风头的闷骚性格,只需要说一声,他一定来。 接着跟其他人交代了一些情况,让他们分头行动,众人就散了。 第二天一早,众人齐聚,直接在刑部门口敲登闻鼓。 必须如此,这件事牵扯到高层隐秘,以他们太学生和新科进士的身份,很难做到不让幕后势力干涉这件案子,唯一的方式就是,将案子公之于众,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幕后势力一定会投鼠忌器,最后才能得出一个相对公平的结果。 徐介敲登闻鼓,谢玄递上刘知易写的状子,要求彻查汴媪案。 敲鼓吸引了无数吃瓜群众,坐堂的刑部郎中不敢怠慢,规规矩矩将状纸收了。将众人请进公堂,作为进士不需要叩拜官员,但敲鼓的人要挨板子。徐介不要特权,主动索取,众目睽睽之下,拖了衣服,让官差打板子。 刑部郎中开堂审案,刘知易辩诉,理由很充分,他认为死的人不是汴媪,要求比对血液。并且拿出太医院的证明,这是李问寒以悬壶院的名义写的呈送刑部的条陈,其中明确指出,每个人的血液都不一样,可以通过对比血液的办法,区分远近亲疏。 太医院也出了条陈,院使孙望堂亲自写的,并且提出了几条证据,太医院给宫中几个妃子输过血,这些都是明证。 郎中不敢怠慢,答应重审。张景就在衙门外候着,马上被交进来,接着请仵作将凶器和汴媪的遗物拿出来,当场比对。 张景拿出他自己调配的许多药粉,将凶器玉簪上的血迹,和衣物上的血迹溶解进药罐中,经过多次比对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大人。凶器上和衣物上的血迹,来自两个不同的人。” 刑部郎中蒙了,这怎么可能? 第一百零九节 徐家愣头青 郎中疑问:“你有何凭证?” 张景信心满满的回答:“大人。人有四种血型,甲乙丙丁,凶器上的血迹主要是甲种血,丁种血迹很少;可是衣服上,主要流的是丁种血,甲种血并不多,也不足以致死。” 郎中马上陷入甲乙丙丁血种的杂乱思绪中,刘知易马上站出来分析。 “大人。这说明,这把凶器,先后刺入两个人的身体。第一个人是甲种血,第二个人是丁种血。” 郎中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刘知易又道:“敢问大人,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郎中有些懵,本能的摇摇头。 刘知易大声说道“大人。学生有理由怀疑,玉簪刺入汴媪身体之后,汴媪并没有死。之后有人伪造了现场,用一具假尸体替换了汴媪。所以才有现在这种情况,玉簪上的血迹,主要是真的汴媪的,后来又被人插入假尸体中,可假尸已死,血液不畅,所以难以染上凶器,所以凶器上沾染的假尸血液不多。而衣服上,因为后来仵作验尸,所以假尸上的僵血,才大量沾染了衣服。” 郎中听得不由点头。 一旁的刑名师爷小声在他耳边耳语几句,郎中马上变色,一拍惊堂木。 “一派胡言!念二等是一群学生,本官不与你们一般见识。速速退下,此案结案!” 说完又一拍惊堂木。 刘知易却不退,继续辩诉:“大人。真假一试便知,何不请人去汴媪宅中查证。当日留在凶案现场的,多是汴媪血迹,应该是甲种血;而假尸已经埋入漏泽园,开棺验血,一定是丁种血。” 郎中不理会,斥责:“荒谬。本官懒得与你们纠缠!” 说完站起身就要走。 这时候围观的吃瓜群众不乐意的,听得正精彩呢,这就要走,草草结案,这里边有隐情啊。就算没有,这个瓜还没吃够呢,哪能这么轻易结束。不知道是谁先出生,众人聒噪起来。 “重审。” “重审。” 郎中有些下不来台了,脸色难看,看了一眼刑名师爷,师爷黑着脸点头。 郎中只能下令:“仵作。你随本官亲自去一趟。” 又看了一眼张景,犹豫了下:“张医官,劳烦你也随本官去一趟。” 张景马上答应,收拾起自己的瓶瓶罐罐跟着一起出发了。 一群人呼啦啦前往汴媪宅,后面还围着一大群人,而且越走人群越聚越多,京城人爱热闹,诚不欺我。 很快就到了汴媪宅,同样的步骤比对之后,张景表示,现场留下的只有甲种血迹,但现场的血迹不足以致人死命。仵作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做了同样的结论。 郎中知道隐瞒不住了,当场表示,要重审此案,命当事众人回衙门。 这次没有升堂,而是将众人请进了衙门后堂,刑部一些官员和他们的家属住在这里,其中不包括刑部侍郎和尚书,大官有专门的赐宅。 刑部郎中将众人请进花厅,不用官面的礼节。 “诸位都是才子,本官也不客套。此案中确有蹊跷,本官事前也不得而知。背后牵扯巨大,本官不好处置。诸位见谅!” 刘知易点点头,郎中这种职务是正五品,可在刑部的权力并不大。刑部执掌天下刑讯,尚书和侍郎都忙不过来,所以设置郎中辅佐,刑部也有衙门,一般只审理大案要案,尚书和侍郎除非有皇命,一般不坐堂,都是郎中坐堂,一定意义上,他跟一个县太爷一样,但却没有县太爷那种权力。 上面的婆婆多了,就不太好做主。 徐介面露不悦之色,谢玄拉了他一把,抢先一步说话。 “还请大人主持公道。” 谢玄是榜眼,已经进入翰林院任职,按照惯例,授了一个翰林院编修的官职,这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比郎中差一级半。可是翰林院的官,向来不看品级,出门就高三级。尤其是谢玄这种三鼎甲身份,一般都是平步青云之辈,刑部郎中可不想开罪。 马上表态:“本官一定秉公执法。不过本官人微言轻,此事另有隐情,还得尚书大人裁夺。” 这是推诿之语,但总比没有强。 刘知易其实也能接受,没有多言。 他不多言,刑部郎中反倒对他说话。 “刘公子。久闻大名!” 刑部官员都是法家,至少是兼修法家,刘知易在太学里激辩嬴悝,在法家一战成名,在京城的法家弟子,没有不知道他的。 “不敢,不敢 !” 刘知易拱手谦虚,他再怎么拉风,也只是一个白身,对方是官身,客气一点好。 郎中道:“不知刘公子以为,此案该如何判?” 郎中竟然询问刘知易的意见,显然这是他请众人来后堂的原因,这是打算和稀泥了吧? 刘知易猜测着。 回话道:“大人。此案中有蹊跷,既然没有充足证据,就该释放无关人等。” 大夏律例中可没有疑罪从无,也没有保释c假释条款,没有定案之前,无关人等想关多久,就关多久,很不人道。 郎中摇摇头:“此案牵扯太大,本官做不了主。不过本官也是法家门徒,学法护法,一定不会枉法。待禀过尚书大人后,本官会上书请求重审此案。” 学法护法原则,至少在口头上,已经成为法家的信条。 不过刘知易相信郎中的诚意,这件案子背后有牵连,事前他都不知道。可是案子现在已经公开,显然是一件奇案,对于法家弟子而言,对这种案件很痴迷,对于刑部官员而言,这种案子可以让他们成名。所以这对刑部郎中是一个机会。 刘知易拱手:“大人秉公执法,让人感佩。” 客气一番后,郎中交待众人,不要意气用事。这也是目的之一,担心这几个愣头青,会继续闹事,今天不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待,万一他们跑去告御状就麻烦了。先把他们稳住,给重审此案创造机会。 众人答应下来,然后郎中端茶,这是送客了。 众人告辞离开。 等了三天,终于传来刑部要重审汴媪案的消息,派衙役传讯众人。 刘知易再次上堂,依旧为“楚儿”辩护,认为她没有杀死汴媪。 审案的已经不是刑部郎中,而是刑部尚书,郎中和侍郎会审,坐在两边。堂下还坐着一个穿着金吾卫铁甲的中年官员,汴媪果然跟金吾卫有关,他们派人来监察。 刑部尚书开审。 “谢大人,你等四人以为,汴媪案有蹊跷,仗义上诉,本官很欣慰。” 先说好话,刘知易马上感觉今天这个案子不好审,后面恐怕有恶言等着。 果然刑部尚书话锋一转:“本官已经查证,汴媪宅中血迹,与漏泽园坟中死尸血迹不同,并非一人。但是楚儿谋杀汴媪,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且凶犯本人供认不讳。楚儿杀人,铁证如山。且楚儿乃汴媪养女,杀母,罪加一等。楚儿罪不可赦!” 刘知易皱起眉头,竟然直接要审谋杀案了。这是幕后势力施压,要尽快结案吗?他最怕的政治干涉司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而且刑部尚书一开始,就将楚儿定为杀母,完全不留余地。封建社会,杀父母跟杀旁人有更恶劣的性质,属于十恶不赦的范畴,哪怕大赦天下,十恶不赦的大罪也不会得到赦免。 刘知易脑子里开始快速思考如何应对,楚儿刺杀汴媪,这件事确实铁证如山,但不能将楚儿跟汴媪的关系定性为母女,青楼行业,老妇养女儿目的是为了让女儿赚钱,尤其是汴媪,她养女儿都不是为了赚钱,真正的目的可能是培养杀手,但这不能拿出来说,明面上的目的,是经营产业,她养女儿是为了出租,这是简单的商业关系。说句不好听的,汴媪养女孩,跟农民养牛羊没什么区别,女儿只是她的工具。 刘知易马上反驳:“尚书大人容禀。风尘行业养女孩,名为母女,实为主仆。” 青楼老妇养的女孩,都是买来的,因此这个说法合适。 尚书点头接受,或许他一开始就是这个目的,给对方留下辩驳的空间,跟菜市场上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套路差不多。 “恶奴杀主,同样罪加一等!” 结果相同,谋杀本就是死罪,从轻发落,也不过缓刑,秋后问斩,罪加一等,那就可以马上行刑。尚书受到了幕后势力施压,只想尽快结案。 刘知易能接受,只要不是定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可以通过辩诉,找理由将案件拖延一阵,争取秋后问斩不难,这样就有了时间,慢慢找汴媪,找楚儿,甚至查明此案。 可是有人无法接受,突然站了起来。 徐介大声道:“大人容禀。关押在牢里的,并不是汴媪假女楚儿,而是江南王铄。” 徐介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懵了。 刑部诸位官员,他们之所以一直没有审理此案,是因为此案中牵扯到了一个进士,正是那个王铄。 第一百一十节 工具人之辩 他们收到的消息是,王铄失踪了。他们没心思去找王铄,却不想马上审案,因为科举在即,审案势必会审出王铄,一个进士涉案,朝廷脸上不好看,刑部强审此案,就等于是在科考前,打礼部和吏部两个大部的脸。王铄中了进士,还没有安置,正在候缺,此时既归礼部,也归吏部管。 所以刑部打算科举之后再审此案。 刘知易也懵,是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不能公开。他公开质疑汴媪之死有疑点,只是希望将案件放在阳光下审理,让幕后势力无法强行干涉,一切都要在法律框架内进行,至少表面上会有顾忌。可是刘知易并不想把王铄顶罪这件事暴露出来,因为一个进士涉案,马上就会将这件事彻底激化,让幕后相关各方,不得不进行一场对决。 连围观的吃瓜群众都一瞬间晃神,之后是更加兴奋的吃瓜激情,纷纷喧哗起来。这瓜太好吃了,一个进士竟然牵扯进来。 果然刑部尚书神色一变,严肃到了极点,他太知道,一个进士卷入案件,还是在科考之前,会引起多么大的震动。 大喝一声:“肃静!” 一拍惊堂木,顿时没人喧哗了,再喧哗,就该吃衙役的水火棍了,不会被打板子,却会被打出公堂。 接着刑部尚书质问徐介:“徐介,你所言属实?” 徐介道:“王兄假扮楚儿,就在牢中,大人一查便知。” 刑部尚书黑着脸点头:“查是一定要查的。本案有新的隐情,本官宣布暂停审理,改日再审。有关人等留下,无关人等退堂!” 说完,衙役们开始赶人,围观群众都被赶出去,然后关上了公堂大门。 公堂变成了私堂,显然有私下的话要说了。 “来人。去传楚儿上堂!” 审案并没有结束,三堂会审,刑部三大佬都在,金吾卫还派出了一个将军,今天这个案子必须了解。 只是此时麻烦了,凶犯不在,关在牢里的竟然是他们之前以为涉案其中,逃走的进士王铄。刑部尚书此时心中已经再骂娘,骂手下那群人尸位素餐,这样重要的案子,凶犯竟然是个假货,这传出去,是天大的丑闻。而且还是一个进士,一定会传出去的,甚至会写进史书。他这个人丢大了。 片刻之后,当一个艳丽的女子被带到堂上,刑部尚书马上明白了缘由。眼前这个女子,怎么可能是一个进士? 如果不是徐介说出来,刑部尚书绝不会有半分怀疑这不是楚儿。 刑部尚书的眼睛蒙上一层清光,刘知易知道他在用法眼查证,随即露出疑惑神情。刘知易自己试过,他的法眼完全看不透,可他才是七品进士,跟尚书的法家修为天差地别。见到刑部尚书的神色,刘知易不由怀疑,难道王铄的易容术,连三品法家尚书的法眼都看不透? 只见刑部尚书一拍惊堂木:“大胆王铄,你假扮凶犯。可知罪!” 场中艳丽女子叹了一口气,低头道:“学生知罪!” 尚书皱眉,他知道这个“楚儿”的认罪态度一直很好,抓进来第一天就全交代了。一副只求速死的态度,如果真是楚儿,那还好办,一个贱籍女子,杀就杀了,可现在是一个进士,而且是江南王家这样的豪门子弟,一旦判不好,公私都要得罪。 虽然不是公审,现在王铄当堂认罪,刑部尚书不用多想,按照律法判决就好,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马上道:“协助凶犯逃跑,与凶犯同罪。你可认罪?” 王铄道:“学生认罪!” 这件事不止牵扯王铄一个进士,榜眼谢玄,名相之后的徐介,江南豪富子弟沈权,还有名气极大的太学大才子刘知易都牵扯了进来。 尚书又问其他人态度:“诸位,可有话说?” 刘知易探口气,然后神情严肃的站出来:“学生有话要说,学生以为,王铄无罪!” 什么? 这是一个意外的答案,尚书脸上是疑惑,太学才子,辩法赢过嬴悝的刘知易不该说出这种没水平的话来;侍郎和郎中同样如此。那个金吾卫将军则一脸不屑,闷哼一声。 没人相信王铄无罪,就连谢玄和徐介都露出不解之色,倒是沈权神情轻松。 一直不干涉公堂审案的金吾卫将军说话了:“刘知易,你且说来。本官倒想听听,王铄如何一个无罪法?要是胡说八道,那就是扰乱公堂。” 刘知易深吸一口气,运转法家真气,他要开始真正的表演了。之前他一直收着,束手束脚,因为有私心。他之前只想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能将此案定形成缓刑,最后判一个流放,将来等待大赦天下 ,王铄还有回来的可能。现在一切都挑明了,他反倒放开了。一切都简单了,他只要努力为王铄辩诉即可,不需要考虑其他复杂的关系。于是他马上变成一个纯粹的法家门徒,如同一个站在法庭上的律师一样。 心境一单纯,刘知易马上发现,王铄并非没有生机。虽然他在行为上,帮助楚儿脱罪,心中也存在帮助楚儿脱罪的意图,主观客观一致,似乎铁案如山,但他真的有行为能力吗? 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人,即便犯罪,也不用承担罪责。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尤其在讲究仁道,被儒家礼教渗透的封建社会,更是如此。 刘知易决定从这个缺口下手辩诉。 开口道:“在下想问王铄几句话。” 刑部尚书点头。 刘知易问王铄:“王兄。可是楚儿求你帮她脱罪?” 王铄态度坚定:“非也。一切都是我本意。楚儿姑娘,反倒让我告发她。是我让她逃走,还帮她易容。我有罪,我认罪!” 王铄这是铁了心为了爱情赴死了。 刘知易又问:“那么王兄,为了楚儿让你去死,你可愿意?” 王铄毫不犹豫的点头。 众人脸上表情各异,那个将军毫不掩饰的露出讥讽之色,王铄的行为,在一些大人物看来,确实太幼稚了,竟然会为了女人,而且是风尘女子去死,真是一个蠢货! 刘知易又问:“那日楚儿对你说了什么?” 王铄道:“当日我去汴媪宅,见到楚儿,楚儿惊慌失措,告诉我失手杀人。带我去了汴媪房中,看到汴媪躺在地上,血染窗棂。楚儿说,本想自首,但知我今日会去看她,想见我之后再去自首。见我之后,求我告发她,不想连累我。” 刘知易点头:“诸位大人。事情很明显,楚儿心机深重,知道王铄爱慕她。故意博取同情,引导王铄助她逃脱。王铄不过被利用了,他只是一个工具罢了!罪魁是楚儿,善于易容的王铄只是楚儿逃脱的一个工具而已。” 尚书c侍郎c郎中三人都点头,他们是法家,这个逻辑很合理。 金吾卫将军却不认同,冷笑一声:“被利用就无罪了?王铄协助凶犯逃亡,当与凶犯同罪。罪无可赦!若人人都声称被利用,天下岂不是没有了从犯?” 尚书c侍郎c郎中觉得将军的话也有些道理。 刘知易走到将军面前,伸手拿过旁边衙役手里的一根水火棍。 众人惊惧。 尚书呵斥:“刘知易,你要干什么?” 刘知易拿着水火棍假意刺了一下,举着棍子对将军道:“将军。在下用这根棍子刺杀你,然后逃亡,弃棍于地。官府搜到凶器,没有凶犯,于是定棍子有罪,可乎?” 将军鄙夷道:“你这说的什么蠢话,杀人者人也,非兵也。” 杀人的是人,不是兵器。 刘知易道:“如这根棍子,楚儿脱罪,王铄不过是工具。岂能一概判为同罪!” 将军不屑:“你说他是工具,他就是工具了?他分明就是主使,是他让楚儿逃亡,岂能说成是工具?” 刘知易笑道:“非也。王铄之所以协助楚儿脱罪,全是楚儿用的手段。楚儿如果有心自首,她早就自首了。不用专门等到王铄来看她,见过王铄,她也可以自首,却求王铄告发。分明就是想激起王铄爱她之心,利用王铄。王铄是个情种,愿意为楚儿赴死,自然心生维护之意。恰好有易容妙术,自然打算助楚儿逃走。看着像是王铄主使,实则步步都是楚儿算计。” 将军黁还是不服,他先入为主,已经要致凶犯于死地,不管谁都很难说服他。 马上反驳:“这么说,以后谁都声称自己被利用,被算计,然后就都无罪了?” 刘知易道:“非也。一切自有法官公端,并非所有被利用的案件都无罪。” 将军冷笑:“人嘴两张皮,莫非有罪无罪,就全凭你们法家一张嘴来定?” 刘知易道:“当然是有公论的。敢问大人,你今天出门,见到以莽汉,自称不怕死,你激他去死,以证明勇武,莽汉拔刀自杀,大人可犯了杀人罪?” 将军哼道:“这莽汉愚蠢,自杀与我何干!” 刘知易又道:“倘若大人遇到一个醉汉,大人激他自戕,醉汉拔刀自杀。可与大人有关?” 将军冷哼:“本官岂会跟醉汉一般见识。” 这是间接承认了,激怒一个清醒的莽汉自杀无罪,但激一个醉汉自杀,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其中的原因就是,醉汉并没有行为能力,脑子不清楚,外人的言语刺激,能起到主要作用。而莽汉清醒,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为了别人一句话自杀,那就是愚蠢。 刘知易又道:“那将军何苦与王铄一般见识!” 将军道:“王铄是大才 子,岂能跟愚蠢的醉汉相比?” 刘知易摇头:“在将军眼中王铄是大才子,可实际上,他与醉汉别无二致。无非醉汉饮的是醇酒,他饮的是情酒罢了。” 没错,刘知易认为,王铄跟一个醉汉一样醉了,喝了楚儿的情酒,根本没有自我行为能力,不能自已。在这个案子中,他扮演了一个单纯的没有思想的工具角色。 第一百一十一节 圣裁就赢了 将军纳闷起来,一会看看刘知易,一会看看王铄。 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的有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金吾卫将军代表金吾卫,明显是汴媪案的幕后势力之一,金吾卫认可了刘知易的辩诉,确实对辩护很有利。 侍郎和郎中也是如此,只是刑部尚书似乎还没被完全说服。 刑部尚书问道:“王铄。你可知罪?” 王铄万年不变的回答:“学生知罪!” 刑部尚书又道:“你可知是死罪?” 王铄道:“学生知道,学生认罪。” 刑部尚书无奈了,王铄的态度看在他眼中,是不是装的,逃不过他的法眼。 叹息一声:“这还真是个痴情种子,情毒深重啊。” 将军讥讽:“可不是,罢了,不与这种人计较了。” 刑部尚书点头:“此案着实诡异,本官不敢独断。恭请圣裁,退堂!” 之后王铄继续被收押,刘知易等人离开刑部。 “如何?这是赢了吗?” 徐介问道,他其实看的出来,只是有点不敢相信,铁案如山,连当事人都认罪的案子,竟然能辩成无罪。 谢玄拱手:“谢过刘兄。” 刘知易道:“无须客气。本应如此。” 他确实认为王铄就是被利用的工具人,完全没有行为能力,否则他不会替他辩论。 几人分手,刘知易回了太学。 这次他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儒家,住进自己的专属宿舍,关起门来沉思。 此时刘知易十分矛盾,他知道这场官司打赢了,刑部一旦将案件交予圣裁,就算赢了。 如果是景德皇帝这个愣头青圣裁,那么王铄可能会被判有罪。但现在主政的,是住在深宫里,躲在垂帘后的太后。她毕竟是一个女人,王铄这种可以为一个女人赴死,至死不渝的男人,更能打动一个女人的心,所以于私,太后更容易判定王铄无罪;太后还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妇人,她绝不会意气用事,汴媪案,王铄明显是意外卷进来的,杀不杀王铄,法律上不重要,政治上很重要,王铄是一个进士,恩科的进士,还没有安排官职,今年科举在即,此时杀进士,影响太大,王铄还是江南豪族子弟,太后垂帘听政,始终有顽固派官员聒噪,太后一项不会给自己树敌,所以出于政治目的,太后一定会判定王铄无罪。 刘知易断定结果如此,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不是为王铄,不是为案子,而是为他自己。 案件结束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他变了很多。 如果放在半年前,他一听到王铄这种案子,他早就撤了,这种大麻烦,他能躲多远躲多远。他绝对不会冒着得罪楚儿幕后势力的风险,站出来插手此案。而是会照这样的理由:楚儿背后的势力,自有能跟这个势力对抗的势力去制衡,跟他没有关系。 可这次,他却从头到尾参与,对幕后势力有顾忌,却没有多想。 这是为什么? 刘知易陷入深思。 难道因为我已经不是一个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觉得再大的势力,要动我也得掂量掂量。因为我膨胀了,所以如此吗? 还是说我身上有正义感,觉得王铄真是被利用的工具人,所以去帮他。我辩论的时候,确实这么想。可为什么我就没想过要去帮其他需要帮助的人,只帮了王铄,因为他是熟人,还是因为他身后有背景,我起了拉拢之心。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反而多了新的困扰。 我以前不会这么想问题,做了就是做了,顶多事后后悔,却不会纠结。现在这样纠结,难道是因为我修了儒家? 刘知易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来,感觉自己变了,变了很多,没有以前纯粹了。瞻前顾后,做事情前,总是三思而行,权衡各种利弊,做事情之后,还会反复琢磨,分析利弊得失。这是儒家思考问题的方式,既想要匡扶天下,又希望明哲保身,充满矛盾。他以前一直不认可儒家相互矛盾的逻辑,后来在儒家高手的压力之下,领悟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个至理名言,开悟了儒家。 难道因为我修了儒家,所以变得如此吗? 刘知易陷入深思之中。 达则兼济天下,因为我觉得自己比以前发达,所以敢做事了?而不是像以前那么苟着!可我却只是去帮助了有渊源的王铄。达则兼济天下,我不是应该去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吗?帮助别人,在不危及自身的情况下,我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而且我很乐意去做这件事。 我尽我的力量,帮助越来越多的人,最后帮助整个天下,这样的观念,我并不排斥。把帮助越来越多的人,当成一种志向,这似乎是崇高的。 刘知易在跟自己做最真诚的对话,在问自己的心志。他隐约触碰到了儒家修行中的真意,一种叫做使命的东西,在一个人拥有一定能力的时候,自然而然的由心而发。儒家,最重要的一种修行方式,就叫做立命。通过无数次心理博弈,通过无数次反省自己,最终摒弃心中矛盾的观念,达到身心的统一,最后找到一种自己完全认可,一心追求的观念,将履行这种观念,实现这种理想当成自己唯一的追求,或者说找到了自己的使命感,这叫做立命。 这是三品儒家的标志,犹如领悟刀意的刀客,领悟剑意的剑客。 可是刘知易心中突然生出这样的杂念: 我立志去帮助更多的人,等于把更多的责任背在我的肩上,凭什么?我凭什么要承担多于普通人该承担的责任?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没那么伟大,别把自己看的高人一等,我就是一个最普通的人,我不需要,也没能力去背负太多。孔子还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我只需要把我最亲的人放在心里,就已经“为大”了。何苦自寻烦恼,去关心那些陌生人的福祉。 我帮助王铄是对的,他是距离我更近的人,我可以看到他的困难,而我恰好有能力帮助他,所以我帮了,那些我看不到的苦难,听不到的哭声,我不用去自寻烦恼,主动去帮助他们。博爱就留给墨家那些无私的人吧,我很普通,我可以自私的活着。 儒家立命不是那么简单,一蹴而就的修行,而是经过千锤百炼,摒弃无数杂念,才能达到的境界。刘知易在立命的门口转了一圈又溜走了,越走越远,永不回头。 即便如此,刘知易还是发现,经过这一场问心,他的儒家真气精纯了一些,依然是秀才,但却已经颇有根基,不在虚弱。 刘知易只看了一眼,就切换到了法家状态,运转法家真气,让自己的精神再次纯粹起来。 之后几天,他都在儒家上舍独居,修的却是法家。 白天偶尔去儒家仁德院中闲逛,发现儒家弟子的修行状态,比法家要洒脱许多。他们也会进行辩论,可不叫辩法,而叫讨教。大家相互讨教,目的是相互学习。这一点上,儒家比法家更加开明,法家辩法,必须一方驳倒另一方,坚信法理就是法理,一定能分出是非黑白,非此即彼,不会有中间地带。儒家却很含糊,并不在意绝对的道理,而是此有理,彼也可以有理,杀身成仁对,明哲保身也对。 儒家弟子们也喜欢聚集在一起,却不是热烈的辩法,有时候,他们会在一起谈论时政,有时候他们会在一起讲述风月。更多时候,他们会聚在一处处讲台一样的地方,高谈阔论,将自己的文章念诵出来,让人评论。 刘知易只看,只听,不说。这些儒家弟子谈论的,依然是儒家经典,一边是如何施展抱负,使命感极强,一边是如何明哲保身,功利心极重。刘知易依然不认同他们,无法融入他们。 他做不到儒家这种,一边口口声声家国情怀,另一边心心念念升官发财,他觉得虚伪。 他接受了儒家的“亲亲为大”,就不想付出更多的博爱。他觉得把自己的亲人放在首位,就不该空谈什么泛爱,亲自己的亲人,本就是自私,自私和博爱是无法兼容的。 刘知易还会去外一千单八舍看看,他本以为表弟姜言义会被四朵奇葩收拾的极惨,刘知易还打算有必要的情况下,想办法帮表弟换一间宿舍。跟着这几朵奇葩,不会养成什么好习惯。 结果没想到表弟竟然混的风生水起,逢人便说他是儒门四杰的舍友,虽然弄得人嫌狗厌,可是张王李赵儒门四杰却对他好了很多。 “四杰学长不在舍内,他们去及第楼喝酒了。最近那里热闹的紧!” 刘知易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儒门四杰是讽刺的话,结果到了表弟口中,却一副崇敬的口吻。还真当那四根葱是了不起的人物了? “别装了。他们不在,这几个家伙最近没折腾你吧?” 刘知易对表弟道,觉得表弟是被摧残的形成本能,即便儒门四杰不在场,也一口一个四杰。 姜言义疑惑:“表哥何出此言。四杰学长一直对我很好,要不是小弟要备考。他们还要请我去及第楼呢。” 这么好?还是死鸭子嘴硬? 看着表弟一副中正平和的神情,刘知易都分不清真假。 “你刚才说,及第楼最近很热闹?” “是啊。表哥住在京郊,难道不知道每年春闱的热闹?” 这个刘知易当然知道,还亲身经历过。去年恩科,就热闹无比,恩科只算是加考,实际上一直不太被名门大族认可,所以影响比正常科举要弱一些。所以今年春闱应该比去年恩科还要热闹。 刘知易摆手,他实在无心去凑热 闹了。 “对了。你刚才说你要备考,你打算靠今年的科举?” 姜言义刚入太学,不过确实有资格参加科举,这是太学生的权力,也是太学吸引人的地方,考入太学,就相当于举人,有权参加会试。 姜言义点点头:“我想试一试。” 刘知易勉励了几句,晕晕乎乎的离开,信马由缰,任由双脚自己走,竟回到了悬壶院。 第一百一十二节 道家无为 宿舍里只有谢忠一个人,其他人应该都去学习了。 谢忠见了刘知易,那叫一个热情。 刘知易恰好也心烦,正好跟他聊聊,两人把最近悬壶院发生的事情聊了一个遍。 掌院去了太医院,这个刘知易知道。他不知道的是,新的掌院竟然是董封董封可是一个祸害,结果一大批悬壶院弟子选择去太医院投奔孙望堂,于是悬壶院上舍几乎为之一空。 结果董封当了掌院之后,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坏事,大家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因为董封根本不出面。出面管理的,是李问寒,他现在已经升为学谕,是董封之下的二号人物,老学谕辞官了,听说是不满悬壶院的任命,没能接任掌院。 “对了。还有一件事,李问寒今天私下透露,朝廷要南征了。我们悬壶院的弟子要随军,让大家做好准备。” “每个人都要去?” 刘知易问道。 谢忠摇头:“全凭自愿。不过随军可以算军功,不是啥坏事。反正又不用医官冲锋陷阵,在后方诊脉开方,就有大把军功,又能治病救人,又能升官发财,两全其美。所以应该都会去的。” 两全其美,治病救人和升官发财,又是算计。 刘知易病又犯了,怎么所有人都在算计,把治病救人跟升官发财联系起来,刘知易感觉无比的龌龊。看着谢忠势利的神情,他不由得厌恶,可他却很了解谢忠,知道这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谢忠见刘知易眼神不对,疑惑道:“刘兄。你该不会不想去吧?” 刘知易摇摇头:“没想过。” 谢忠道:“也对。你用不着军功,你可以考科举。一举成名天下知。” 考科举,就是为了一举成名吗?这么功利! 刘知易突然意识到他可能病了,中了儒家的毒。或者说是反儒家的毒,他觉得儒家功利,处处算计,他本能反感,过犹不及。 深吸一口气,决定什么都不想了,不修炼,不做事,把自己清空。 没来由的,刘知易想到了道家三子,那三棵树一样的老道。 “嗯。谢兄,我去一趟道院。晚上请你们去喝花酒。” 提起道家,刘知易始终心有余悸,感觉那三个修道的人,把自己修成了木石。他怕变成那样,只是现在十分烦恼,隐约觉得淡薄的道家,可能帮到他。 谢忠道:“你要去道院?那破地方,阴森的很。” 道院对太学所有弟子来说,都是一个不太舒服的地方,去了那地方,感觉不到生气。越是修行的人,越是敏感,越不舒服。所以极少有人去道院,但也没有关于道院危险的传言,似乎并没有人因为误入道院,而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刘知易觉得,他上次去只是一个偶然。 但他还有些忌惮:“晚饭之前,要是我没回来就去找我!” 万一他陷入道院,舍友会把他救回来。 谢忠点点头:“放心吧。你跑不了的!” 轻车熟路来到道院,这里还是那么阴森,还是那么荒芜。几株李树后的大殿屋檐下,还是坐着三个道人。一人膝头一只鸟巢,一人头顶一片青草,一人坐下长满蘑菇。 冰凉的空气让人平静,三个道人让人清冷,刘知易直接在他们对面坐下。 刘知易心中揣测着。这三个木石一样的人,他们在追求什么? 这世界上的道家,跟他以前印象中的道家有些不同。他以为道家追求的是长生不老,追求的是羽化成仙,其实不是。这世界上有追求长生不老的道人,他们同样会打坐参悟,但目的是追求长生,倾心于烧丹炼汞,这些道人被称作方家;有追求羽化成仙的道人,他们追求的是超脱物外,这些道人被称作仙家;与方家c仙家相近的,是阴阳家。 阴阳家和方家c仙家都源自道家,也都研究五行循环,推演阴阳变化,但方家和仙家被称作左道,阴阳家则是诸子百家之一,因为阴阳家的目的,不是明确的私利,是为了研究万事万物的本质规律。 方家烧丹炼汞,只求自己长生,外人学不到好处,百姓学了,倾家荡产,权贵学了,放浪形骸,君王学了,荒废朝政,所以方家是左道;仙家离群索居,游荡名山大川,与世无争,他们只追求超脱,万事万物,在他们眼中,如若无物,他们的道远人,所以不是真道,也是左道。 渴望长生而整天烧制丹药的方家,追求超脱而幽居山泽的仙家,都不被认可,而阴阳家,追寻五行变化的奥秘,上制天文历法,下定阴阳风水,有利于万民,所以被列入诸子百家,受万民供奉。 难道只有对百姓, 对社会有好处的学术,才能成家立派,得到认可?难道连开宗立派这样的大事业,也是功利的? 刘知易盘坐在地,他来道院,是追求心灵的安宁的。可坐在三个道人面前,却心思烦乱。他依然无法摆脱儒家强行开悟后对他产生的影响,受到儒家矛盾理论的干扰,看什么都功利,看什么都不顺眼。 只有看着眼前这三个正宗的道家,他才能感受到纯粹。他们清静无为,上次来的时候,刘知易觉得一切外物都影响不到他们,他们是他们,世界是世界。这次来,他有了新感受,他觉得这三个人根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无所谓外物也无所谓自身,他们就是世界,世界就是他们。 他们不在乎一切,他们就是一切,他们融入一切。他们对政治c经济c文化,对社会变迁,都没有兴趣,可偏偏任何学派,任何存在都承认他们,没人能否认他们是诸子百家之一,甚至奉为诸子百家之首。因为他们在用自己知行合一的行为,在宣扬一个理念:清静无为,这个理念,百姓悟了,与世无争,官员悟了,无为而治。他们本身或许不在乎别人能从他们身上学到什么,可外人因他们而受益,所以尊崇他们。 “道不远人,才是道家。” 刘知易脑子里对比了几大道家学派,突然有了新的认识。 不过他的领悟,依然是儒家的,中庸之道“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脑子一片混乱中,突然听到一声仿佛起字幽静的远古时代的声音:坐忘~ 如听魔音,刘知易感觉心中的杂念,瞬间被击的粉碎。 他立刻进入了一种深度禅定的状态,这种状态他偶尔打坐中会进入,但最近已经很难做到。 清净中,只有一点光,似静似动,似乎在此处,又似乎在彼处,无所在,又无所不在。一片清明之中,突然升起一缕疑惑:我是什么?我在哪里? 这丝疑惑仿佛船锚,将那道光坠下,挣扎着似乎要醒来。 突然有声音响起:“坐忘,可游乎无人之野,游乎四海之外”。 光定住了,光清澈了,万物在动,念头不动。 光景如浮云,流光溢彩凝聚c消散c扭动c纠缠,似曾相识的感觉,十分亲切。 念头不动,任由流光变幻,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直到肩上传来一点疼痛,流光炸散,光点坍缩,刘知易回过神来了。 睁开眼,眼前还是三个枯木一般的道人,以及身后一脸紧张的谢忠和尤所为。 两人摆手催促着。 刘知易不急,恭恭敬敬磕头,三拜九叩。 轻轻地来,轻轻地走,没有出声。 出了道院大门,几人才敢说话。 “刘兄,你刚才怎么了?” 谢忠疑问道。 刘知易道:“我悟道了!” 他真的悟道了,开悟了道家。 尤所为好奇:“你怎么悟道的?” 太学道家,已经六十年没有过新弟子了。 怎么悟道的?刘知易回忆刚才的感觉,想到了万物皆空后,那一道光。 “贵乎一点灵明,圆混混,活泼泼,无心无而为,时止时行,以辅万物之自然”。 两人没听懂,但觉得很厉害。 “刘兄,你要兼修道家?” 谢忠惊叹道。 刘知易兼修不是什么秘密,最初兼修法家,还有人劝说他,觉得医家不适合兼修。后来他辩法胜过嬴悝之后,就没人劝了,反而劝他该直接修法家,放弃医家修为。再后来儒家找到刘知易,刘知易又兼修了儒家,这时候更没人劝了,只剩下感慨。 所以听说刘知易在道院悟道,谢忠也只是惊叹,至于刘知易修不修,他根本不发表意见。反正他们对木石一般的道家,避而远之。 “刘兄,你以后会不会像道玄先生一样?” 尤所为担忧道。 谢忠马上道:“千万不要。” 刘知易笑道:“当然不会,我还要请大家喝花酒呢。对了,其他人呢?” 尤所为道:“老熊c许多福去太医院当值了。李园去南陵县义诊去了,那边发了时疫。” 谢忠嘿嘿一笑:“怪他们没运气!” 刘知易叹道:“人不全啊,没意思,突然不想去了。” 谢忠连忙道:“别别。三人为众,上次帮你做骨牌,我俩可忙了三天。” 刘知易想起来了,尤所为早出晚归的,好容易跟大家去了一趟青楼,却没能跟花魁谈心,回来懊恼的睡不着觉,刘知易安慰要单独带他去,谢忠死皮赖脸要跟着。刘知易请两人帮忙做了一副骨牌扑克应付岭南郡主,但之后已经带他们去过了。 不过不在乎,今天请他们去青楼,本就是散心去的 。说不想去了,是开玩笑。 “是这样啊。那咱们三个众人就去吧!” 刘知易笑道。 第一百一十三节 考状元还是随军 三个人玩的更开心,对谢忠和尤所为而言。 宜春院很给面子,刘知易的帖子一到,他们所有花魁都出场了。 上次刘知易给他们留了一篇《琵琶行》,没有意外,又让宜春院火了一把。他是送给怜春的,结果王妈妈拿去让今年捧的清倌人怜星唱了,怜春也没什么意见。她如今名气大不如前,地位不保,不敢有怨言。本来已经有意嫁给商人,结果刘知易送了一首《琵琶行》,她又犹豫起来,如果像诗里的妇人那般寂寞,还不如留在青楼,还有这许多姐妹相伴。 王妈妈安排所有的花魁作陪,无利不起早。 小清倌人怜星十分积极,她今年要代表宜春院角逐杏魁,如果赢了,就能像怜月那样,成为一时翘楚。她已经有了一首《琵琶行》,如今在坊间有了些名头,但琵琶行跟去年捧红怜月的洛神赋不一样,琵琶行太清苦了,没有洛神赋那么瑰丽,怜星的气质年纪跟琵琶行又不太衬,所以她有些着急,用力过猛,刚刚坐下没多久,她就自告奋勇为大家唱曲助兴。 唱的都是刘知易的诗词,一曲琵琶行她唱的最熟,一曲唱罢,在坐的花魁都伤感起来,年纪最大的怜春c怜香甚至哭了起来。 刘知易劝了几句:“诸位。这首诗,乃是去岁吾家遭难,举家逃亡。曾于夏江边上,遇一小舟,舟中有琵琶声乍起。千呼万唤,弹琵琶者为一女子,自言本是京城女,嫁作商人妇” 刘知易先讲了一下背景。将白居易送客到浔阳江边的背景,改成他与家人逃亡江上,遇到了一个响着琵琶声的小舟。 “太后大赦徐案,吾方得以归家。每尝想起此事,颇为感慨。遂做一诗,曰《琵琶行》,永以为念。诗曰:夏江淼淼浪拍沙,西望斜阳不见家。停船夜宿怕青衫,举酒欲饮无管弦” 刘知易稍稍改编,起首描绘了狼狈流亡江上,看不见家乡,夜晚停船还担心看到穿着青衫抓捕人犯的差人,连喝酒也没有以前随时可得的丝竹管弦相伴。将狼狈c惊慌c落寞c伤感的气氛烘托出来。 他讲这首诗的缘由,是打算安慰人,他也落难过,如今不也好了。 “所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结果他说完,不但没能止住怜春和怜香的哭泣,反而让其他女子跟着伤怀。人与人是不同的,刘知易落难后还有机会重来,可她们一出生,命运就决定了。 谢忠和尤所为完全无计可施,这些女孩是到了伤心处,很难哄得好。 刘知易看着她们默默擦泪的模样,突然说了一句话,马上起了作用。 他说道:“诸位姑娘。妆哭花了!” 马上没人哭了,纷纷掩面离席,补妆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刚才的伤心不见了,果然是专业的。 众人开始闲谈,最近热闹不少。 正月十五时候的王府夜宴上,传出了不少好诗,一开始让几个无名进士出名,后来传出,那些诗都是刘知易做的。怜月等人当面询问,刘知易没有隐瞒。 又说起最近一场奇闻,正是刘知易参与了的汴媪案。这个案子最近已经成为热点,刘知易在公堂上的辩词,甚至在太学法家学子中传抄。能将证据确凿的王铄暗助楚儿逃亡案,辩解成王铄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人,这种角度让人大开眼界。 怜月她们关心的是,王铄那样一个多情公子,会不会真的被释放。 “放心吧。王铄没事的。” 刘知易自信满满。 怜月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刘公子说没事,那就肯定没事的。” 她满眼都是刘知易。 “对了。还有那个楚儿,应该也出名了吧。” 没有这件案子,楚儿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青楼女子,能红极一时,但不会多久,很快就会被人遗忘。可经过这件案子,楚儿的名字很可能会载入史册,他的名字会随着汴媪这个奇案流传下去。 “楚儿啊。哎,她也是苦命人。自幼跟姐姐令宾一起被卖给汴媪,以前有姐姐护着。姐姐一死,马上被汴媪逼着出阁,不幸遇到了王公子。” 怜月叹息一声。 怜春却叹道:“能遇到王公子,怎么是不幸呢!” 是啊,王铄这样的痴情公子,可不多见。青楼女子无情,出入青楼的男子又何尝有情,都是逢场作戏。 刘知易转过话题:“跟楚儿一起被抓的那些女子,以后会怎么样?” 他问楚儿,可不是感慨楚儿跟王铄的爱情,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怜月道:“那些女子,都收入教坊了!” 那些女子,大多是汴媪从各处买来的,是贱籍奴仆,汴媪一死,她们就没了主人,却还是得不到自幼,被教坊接收,从私仆变成了官奴。 刘知易没有感叹这些女子的命运,因为他知道更多内情,汴媪本就是官府的密探头子,这些女子一开始就是官奴。现在她们被收编入教坊,未必是更坏的选择,因为在汴媪手中,她们只会更惨,不是被租给各家私馆c青楼,就是被训练成杀手c密探。 这些女子都被收入教坊司,汴媪的这个间谍团伙算是报销了,那么汴媪去了哪里?汴媪肯定没死,这点刘知易深信不疑。 也只是想想,刘知易并不深究,汴媪假死,要么是奉命而行,那么就是秘密任务,要么是假死脱身,想逃出间谍这个漩涡,无论是哪种,刘知易都不想知道。 谢忠和尤所为,也各自跟姑娘聊着天,今天他们算是享受到了。左右都是花魁。 突然他们说起了南征的事情,这件事还是秘密,李问寒也只是私下让大家准备,结果这两人直接在青楼里说出来了,无数秘密就是这么不经意间在青楼中暴露,所以青楼是一个很好的搜集情报场所。 “啊?刘公子你也要随军吗?” 怜月听到那边说太学医家弟子都要随军,不由忧虑的询问刘知易。 刘知易摇摇头:“我还没想好。” 隔着怜花,却一直积极的怜星小姑娘马上接话。 “刘公子才不去随军呢,马上会试了,刘公子该考状元!” 别人是考科举,刘知易是考状元,不止一个人这么说了。抄了太多名诗词,让他名气比本身实力要大得多。又辩论胜过嬴悝,嬴悝又是恩科状元,所以没人怀疑刘知易有状元之才。所以都以为,刘知易今年肯定会参加科举,哪怕他只是一个去年才入太学的外舍生。 刘知易还是摇头:“还没想好。” 怜星颇为遗憾,怜月更加遗憾。 左手边的怜花则一言不发,她今晚很沉默。她也面临着跟怜春一样的遭遇,名声大不如前,还好她跟怜月同岁,年纪只有十七,还能撑一两年。可今年怜星登台,意味着她距离下台又近了一步。 如果不是今日刘知易坚持,她都没资格坐在刘知易身边。王妈妈安排了座位,她的位子是怜星的,这不由让她感伤,却又无可奈何。风尘中,这样的事情,只是寻常。 一群各有心思的人,闲谈了很多,最后谈到了今年许多新的才子。跟花魁一样,才子这种物种,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去年风头最盛的还是江南四大才子c中原八大名士,今年就换了一茬新人。 太学中风头最盛的,无疑就是刘知易,而外地士子,则以四大书院和六大门阀弟子为首。 天下四大书院,历史悠久,远比大夏王朝还要久,存世均超过千年。四大书院,地位特殊,与太学一样,四大书院也是兼容包并,百家并存,甚至比太学中的学术派别更多。四大书院不靠朝廷资助,自己自足。一千多年前开始,第一个书院东湖书院,由一群躲避北方狄人马蹄的中原学者南渡,在江南郡以南,越山以北的吴郡土地上建立,因书院建在东湖中的一座岛屿上,所以叫做东湖书院。 此后几百年间,北方被北狄铁蹄践踏,北方的世家大族和文人学士不断南迁,先后建起了另外三座书院,分别位于越郡的越山书院,位于巴郡的秋池书院,以及唯一位于中原,在瀛水入河口沙洲上的西河书院。 四大书院积累千年,东湖书院虽然在湖中小岛上,但八百里东湖,沿岸数十里内的土地,都在书院名下,历代王朝都给与免税特权,书院本身就是富甲一方的大势力;西河书院,位于河口西部沙洲上,河口有一座大镇,商业繁华,全都是书院产业;越山书院有万亩茶山,秋池书院有数座盐矿。 这些书院资产雄厚,因此能培养出一代又一代杰出的弟子,它们不依靠朝廷,朝廷反而要看它们的态度,书院的态度,往往代表着天下舆论对朝廷的评价。去年四大书院都没有派出弟子参加恩科,表达的其实是对魏太后妇人执政的不满。 相比四大书院,六大门阀也不遑多让。这六大门阀,都是跟中原八郡一样的古老世家大族。只是没有中原八郡国公的权势,有的是因为大夏一统之战中,没有选好边,站好队,有的是受到战乱冲击,自家实力不足。虽然不像中原八郡那样,由八大国公家族牢牢统治,六大门阀家族,在地方上依然拥有强大的话语权。他们对朝廷的态度,往往也代表地方对朝廷的态度。跟四大书院一样,六大门阀去年也没有派人参加科举。 第一百一十四节 求你考状元 “刘公子。今年六大门阀c四大书院弟子,肯定还会去太学辩法论道。到时候你可得让我去见识一下啊!” 怜星对每次科举外地士子挑战太学十分感兴趣,或者是装作感兴趣,提出了一个要求。 刘知易直接拒绝了:“辩法论道十分凶险,太学向来不准许外人进入。” 怜星失望道:“刘公子也不能让我们进去吗?” 刘知易摇头:“在下何德何能,怎敢不守规矩!” 怜月见怜星一晚上都缠着刘知易,面色不悦:“怜星。你明日还得练曲,早点歇着吧。刘公子也累了,就不要打扰公子休息了。” 怜星撇了下嘴:“是,怜月姐姐。” 她是今年派出去角逐杏魁的清倌人,怜月可已经是杏魁了,虽然这个杏魁只红了一年,但怜星未必就能夺得杏魁,如果不能摘得杏魁,明年怜月依然是宜春院最红的姑娘。她可不敢跟怜月作对,至少现在不敢。 怜月发话了,谢忠c尤所为早就想去谈心了,来青楼谁有心思吃酒菜,扯闲篇! 于是很快散席, 刘知易照例留在梅园,其他花魁各自离开,只有怜花没走。 怜花主动要求伺候刘知易沐浴,怜月则先回了卧房。 梅园是怜月的地方,怜花要留下来侍浴,莫非打算跟怜月一起? 刘知易提醒道:“怜花姑娘,在下是练武的!” 练武道要守身如玉。 怜花噗嗤一笑:“公子莫非以为,贱妾有图谋?” 刘知易尴尬道:“就是提醒一下,十分抱歉,担心辜负美人恩。” 怜花哼道:“真心的才好!贱妾留下,是想跟公子是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公子,你考状元吧!” 怎么都急着让我考状元,皇帝不急太监急。 “即便考了,也未必能中。” 刘知易道。不完全是谦虚,哪怕很多人认为他有状元之才,刘知易却很清醒,嬴悝中状元是实至名归,他是四品修为,才学又是一等一的,即便这样,嬴悝自己都不敢保证能中状元,因为中状元还需要很大的运气成分。历史上,苏东坡那么大的才华,会试的时候,欧阳修那样的大文豪,看到他的文章十分欣赏,误以为是自己弟子曾巩的,不好意思放在第一,改到了第二,没想到是苏东坡的文章。到了殿试,会试有第一之才的苏东坡的文章,被皇帝定到了乙榜十四名。 嬴悝能中状元,刘知易暗地猜测,除了本身实力足够之外,还因为主持殿试的太后考虑到嬴悝在赢郡的地位,有拉拢的目的,才将他定为第一。谢玄的文才c修为毫不输给嬴悝,只可惜家族地位不如赢家,只能区居第二。刘知易去考科举,在专业考官主持的会试中,他有信心考中,但到了殿试,中进士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但三甲希望不大,他的家族不足以支持他拿状元。 怜花叹道:“公子,你得为怜月妹妹考虑一下。” 怜月,关怜月什么事? 怜花叹道:“怜月妹妹迟早是你的人。公子若是状元及第,在这青楼中,就没人敢欺负怜月妹妹了。” 原来如此! 怜月是唱刘知易的诗词争得杏魁的,坊间传闻,她早就是刘知易的女人,中了杏魁之后,从不见客。 刘知易很无奈,青楼就是一个大泥坑,陷进去就出不来,他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报以廉价的同情。 “你们何不赎身?” 刘知易问道。 怜花苦笑:“赎身?谈何容易!我等是教坊籍,非是寻常贱籍。” 教坊籍是一种惩罚性质的籍贯,主要来源是犯罪的官员家眷,世世代代为奴为娼,既用来惩罚犯罪的官员,也用来威慑那些尚未犯罪的官员,是朝廷制度之一,无法改变。除非年老色衰,又有人花一大笔钱,否则很难脱离教坊司。一般青楼女子,一二百两就够了,教坊司女子,没有千两银子根本没希望,如果是花魁,没有万两想都不要想。而且这还只是普通身份的教坊女子,像怜月这样的前礼部尚书之女,属于非卖品。 刘知易笑道:“为不是没有办法,我听说教坊司与悬壶院一样,也是有随军传统的。” 教坊司掌管着所有的官办青楼,这样的资源战争期间得为战争服务,组织教坊女子去军队抚慰士兵们寂寞的心灵,这是教坊司的职责所在。不过怜月这种花魁是不用去的,刘知易却鼓励她们参与。 怜花露出厌恶神色:“那些大头兵!” 显然她不愿意去伺候小兵 。 刘知易无奈:“去了军中,是有军功的,有了军功,你们赎身就没有限制了。” 不过他一想,也理解,营姬是最低级的姬,青楼花魁却是最高级的,能在青楼中跟王孙公子饮酒赋诗,怎么都不会选择去军营中伺候大头兵。 刘知易也觉得营姬制度很不人性,但这些女子从军,未必一定要去当营姬。文工团c护士,都是很好的选择。她们的才艺也能激励士兵,另外,这个时代,儒家礼教下,也很难找到良家妇女从军,所以护士等职务,也很适合他们。 “也许你们可以去军中献艺;或者救治伤员。” 刘知易建议道。 怜花疑惑:“刘公子,你说的不是玩笑话吧?” 刘知易道:“怎么能是玩笑。” 怜花摇头:“本朝无此制度。况且,一如军中,我等弱质女流,只能任人摆布!” 考虑的倒是很周祥,在青楼行当中,见识从来不缺,对人心的把握,也比普通百姓强太多,不好忽悠。 刘知易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这不是他能左右的。他也不会为一个青楼女子去考状元,他不是王铄,没那么痴情。他活了两世,加起来超过百岁,年轻的躯壳下,是一个苍老的灵魂,很难为某些东西冲动了。 洗完澡,进了卧房,怜花c怜月姐妹果然打算双剑合璧。可惜刘知易大煞风景,连床都不上,找了个蒲团,坐在房中,告诉他们自己要修道,叮嘱她们,如果早上起来他还没醒过来,就叫醒他。 第二天一早,不等别人叫,一声鸡鸣将他唤醒。两次入定坐忘,彻底将心中的杂念驱散,恢复到了未修儒家之前的心态。 呼出一口浊气。 儒家,不能这么算了,该我还回去了! 被儒家折腾的这么惨,不还回去,这口气难平! 第一百一十五节 皇太后的决断 修儒家之前,刘知易修过医家c法家,还兼修武道,他都很想学,算得上勤奋。对儒家也没有什么偏见,主要是领悟不了,也不认同儒家的道理。却从不否认儒家是诸子百家的重要地位。 可是儒家高手强行逼他学儒道,向他强行灌输儒家道理,就差灌顶了。人总有许多杂念,更何况是如今衣食无忧,名利c钱财c美女唾手可得的刘知易,他是靠着上百年社会打磨后的毫无菱角的心态,来面对那些杂念的。无所事事的时候,谁不会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宇宙的在哪里,终点在哪里”这些终极哲学命题呢,刘知易之前还能靠究竟磨砺的心态,用“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样的苟且心态瓦解。突然被儒家强行灌输一些理念之后,一下子心里的杂念失衡,再也无法平复,一时间他看什么东西都不对劲,看什么都能联系到儒家的道理上,让他觉得中了儒家的毒。 终于通过道家的坐忘,让他将那些强行灌输进他思想中,自相矛盾的杂念驱散。心中一意难平,很不爽。 但要把场子找回来,谈何容易。儒家是不是百家第一家不好说,但肯定是百家第一大家,是太学的中流砥柱,他一人之力,不可能对抗儒家。他需要好好思谋一番。 经过一晚上坐忘,他此时心性通明,纯净无暇。不由感慨道家真是好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没什么人修道家? 在系统中,很明确他领悟了道家,而且又给了超额奖励。 之前领悟儒家,奖励了十万积分,这次领悟道家,竟然给了三十万积分,难道说,在系统的评价中,道家的重要性是儒家的三倍?领悟武道时候,也给了三十万积分,难道说,道家其实就是跟武道并列的文道?刘知易弄不清楚,诸子百家的溯源,到现在都是一团乱麻,只能确认道家是最早的百家,其他争议就很大了,连诸子百家的圣贤都弄不清楚,刘知易自然也弄不清楚。索性放下这个杂念。 另外,系统对道家的信息表达,让刘知易颇为纳闷。 【文道】 【角色1】【角色2】【角色3】【角色4】 角色4(文) 级别:未定 职业:道士 领悟道家之后,他的文道角色达到了四个,法家是七品进士,医家是举人境界,儒家是秀才境界,可道家,级别竟然没有明确的等级,让他颇不理解,是道家无法评级,还是说系统定义不了? 道家真气是实实在在的,却跟其他各家也有不同,医家c法家和儒家都有自己确定的行气路线,可道家没有,只有丹田中一口活泼泼的气团。刘知易尝试着驱动真气,没有任何阻滞,竟然可以在儒家c法家c医家的行气经脉中畅行无阻。而且行气医家就是医家真气的表象,行气法家就是法家,行气儒家就是儒家。 这不由让刘知易想起太学对各家学派的评价,所谓儒家无术,道家无法。儒家没有本家的法术,道家甚至连本家的功法都没有。原来指的是这个意思! 没有本家行气路线,连修炼都不知道怎么修炼,只有打坐参悟。他从道玄那里学到的,就是一个坐忘之法。 昨晚一夜坐忘,坐忘的过程中,对外界的变化没有任何思维,仿佛自身融入了外界的变化。等到醒来,外界发生的一切,竟然毫无保留的映射在自己记忆中。一片片昨夜发生的变化,都呈现了出来。 昨天晚上,宜春院中发生的一切,他竟然都了如指掌。包括许多不能描述的事物,原来谢忠喜欢脚,尤所为在床上竟然那么狂野。 “刘公子。醒了?” 刘知易早上起来,已经先后将法家c医家c武道真气都运行了几个周天,完成了日常晨练,此时怜花c怜月姐妹才从床上起来。 “今日王公子一案就该有结果了吧!” 两姑娘一边穿衣服一边说着闲话,那么自然,似乎没把一旁打坐的刘知易当成一个男子。 王铄案确实该出结果了,刑部难以裁决之后,上报朝堂,皇帝一般并不会马上裁断,而是交给另一个司法机构,大理寺进行审议,大理寺如果也无法裁决,会再次上报,这时候一件案子会上升到最高级别,交给翰林院进行辩法。一般翰林院辩法的结果,皇帝会进行确认。除非皇帝想亲自干涉。 如今掌权的是太后,也遵循了这一些列流程,昨天翰林院已经进行了辩法,结果还不知道,今天应该就有结果了。 皇宫,甘露殿。 魏太后面对翰林院的辩法结果,陷入了矛盾之中。 作为女人,当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案子的时候,她很同情王铄,可她还是按照 程序,发回大理寺重申,因为她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她还是一个皇太后,她不仅仅是一个皇太后,还是一个临朝听政的皇太后。 结果大理寺也审不出个结果,再次上奏;她又交给翰林院,让大学士辩法。不是她不能独断,只是她不想得罪人,她是皇太后,垂帘听政,一言九鼎。可惜她不是皇帝,自从他垂帘以来,反对的声音就没有停息过,靠着女人的隐忍,怀柔,勉强维持着一个貌合神离的朝廷。王铄是江南王家子弟,在地方上影响很大,她不想得罪这种豪门。所以他希望大理寺也好,翰林院也好,能拿出一个没有争议的结果,这样她就可以进行认可,而不需要她去决断。 可惜大理寺也好,翰林院也罢,竟然都拿不定主意。皇太后不由恼恨,怀疑是这两个部门也不想得罪人,把锅推到她头上。但转念一想,应该不至如此。两个部门都进行了激烈的争辩,确实拿不定主意。力主王铄罪不可赦的,在大理寺占据多数,大理寺中法家弟子众多,他们认死理,可在翰林院中,则力主王铄无罪的居多,因为翰林院中儒家弟子居多,他们向来主张刑不上大夫,王铄一个新科进士,能无罪当然好,更何况还有无罪的一套逻辑。 这套在皇太后看来,颇有些强词夺理的逻辑,是那个太学才子提出来的。 “刘知易!” 皇太后皱起眉头,她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个名字了。只是还无心关注一个太学学生,听说这个学生才气纵横,出口成章,写了不少名诗词;跟岭南王府往来密切,是岭南王的人。最让皇太后关注的,则是刘知易辩法赢了嬴悝,而嬴悝是她亲自点的状元。 如果没有这个刘知易进行的辩诉,王铄罪行没什么争议,他自己都承认了,白纸黑字,就是王家也说不出什么来。可刘知易那一场强辩,让刑部无法定案,送到了朝堂,辗转经过大理寺和翰林院,最后送到她的案头。 面对这复杂的卷宗,太后的笔提起来又落下,反复多次没有下定决心。 就像刘知易猜测的那样,太后决断此案,根本不在乎法理。她考虑的只有政治利弊,判决王铄有罪,得罪了王家这棵江南巨树,江南郡是天下第一大郡,不是土地最大,而是人口最多。夏京所在的夏郡,加上京城,也不过五千万人口,已经是一个大郡,可江南人口高达八千万;不但人多,而且地富,江南平原,北面夏江,南依吴山,一水的沿江平原,河渠纵横交错,沃野千里,桑基鱼塘,十分富庶。大夏朝堂四分之一的财税,从江南郡出。 江南郡富庶,人口众多,出的人才也多,朝廷四分之一的官员出身江南,同气连枝,得罪了王家,间接得罪了多少官员,皇太后不得不反复斟酌;可如果不判王铄有罪,也要得罪一批人,那些守旧的官员,本就对她以妇人的身份临朝不满,三翻四次上书要求皇帝亲政。自己判王铄无罪,显然又会给这些官员制造口实,会再次掀起一股反对她的浪潮。 反复权衡了一夜,皇太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判王铄无罪。革去功名,永不叙用!” 她觉得她做出了做合理的决断,判王铄无罪,不得罪王家,甚至王家要对她感恩戴德;又进行了一定的惩罚,也算给了守旧派一个交代。当然那些人依然会借机刁难她,可她很明白,即便没有这个案子,这些人也不会站在她一边。那她何苦为了这些人,而委曲求全呢。 太后朱笔御批之后,卷宗重新发还刑部,刑部大佬们刚刚上值,马上就处理完这件棘手的案子,王铄就被无罪释放。 王铄获释的消息,第一时间就进了宜春院,因为火急火燎的王铄跟谢玄等江南才子第一时间就跑到了宜春院来,他们是来找刘知易的。 “刘兄果然在这里!” 王铄一把抓住刘知易的袖子,将正打算离开宜春院的刘知易揪住。 “王兄来的好早!” 大早上逛青楼。 王铄叹道:“我是找你的。去了太学,打听到你不在。一猜你就来了这里。” 刘知易疑道:“刚刚出狱,不先休息。王兄找我何事?” 刘知易看着王铄身上还穿着入狱前的女装,此时已经发酸,发馊,不由嫌弃。 王铄道:“刘兄。听说你找到楚儿了!” 真是个情种。 刘知易叹息一声:“并没有找到,不过有了线索。王兄你还是先洗漱一番,我们在一起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