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香》 楔子 夜深了,长春街冷冷清清,只有一些店铺屋檐下垂挂的红灯笼散发着微弱光火,给屋顶路边的积雪平添几分暖色。 温好一身黑衣,脚步轻盈走在积雪未融的青石板路上,走走停停,小心环顾,进了脂粉铺子旁的一条小巷。 小巷狭长幽深,静得令人心悸。 温好在一处民宅前停下,轻轻叩了叩门。 门才敲响,就被拉开了。 门内女子眼神急切,一把抓住温好手腕把她拉进来。 一进屋,女子就跪扑在温好身上失声痛哭:“二姑娘,婢子万没想到您还活着” 温好睫毛轻颤,轻轻拍了拍女子肩头,从袖中抽出一方折好的纸笺递过去。 女子起身,颤抖着手把纸笺接过,打开来凑着烛光看清纸上的话:莲香,我大姐是怎么死的 莲香看到这句话,泪又涌了出来:“二姑娘,我们姑娘她” 温好咬唇压下心中急切,纤细手指用力戳在那个问题上。 京城中这个圈子的人都知道,侍郎府温家的二姑娘生来便是个哑子。 莲香忙擦了擦泪,说起来。 “那日姑爷带姑娘出门,到傍晚才回来,姑娘进了内室就没再踏出房门。夜里小荷起夜,发现姑娘悬梁自尽了白日里是小荷陪着姑娘出去的,婢子逼问她是怎么回事,小荷说” 温好死死盯着莲香,等她说下去。 莲香脸色雪白,深吸一口气,艰难吐出后面的话:“小荷说姑娘可能被别的男人轻薄了” 温好双手撑住桌面,好一会儿才压住排山倒海的怒火,指了指纸,又指了指自己的口。 莲香会意,奈何家中没有纸笔,灵机一动取来一盒唇脂。 温好以指尖蘸取唇脂,直接在桌上写道:“谁” 莲香摇了摇头,声音哽咽:“小荷不知道是谁,也没瞧见那人面貌,只是从姑爷言语举止感觉那人身份不一般之后姑娘自尽的消息传开,天还没亮小荷就殉主了。婢子知道小荷是被灭口的,趁着混乱逃出了伯府,从此隐姓埋名在长春街谋生” 温好胸前起伏,怒火在胸膛灼烧。 三年前,她就是察觉父亲与继母的龌龊打算才逃出温府那个虎口,没想到已经出阁的大姐与她遭遇如此相似。 “对了,二姑娘,三年前温府来报信,不是说您病逝了吗,您怎么” 温好蘸着唇脂继续写道:“有人害我,我逃了” 莲香掩面而泣:“姑娘当时怀有身孕,接到信后不能回去,后来伤心之下小产了。一开始姑爷还算体贴,时日久了就对姑娘冷淡起来” 温好一动不动听莲香讲着,直到案上烛台积满烛泪。 “二姑娘,您要去哪儿不如留下与婢子同住吧,以后让婢子服侍您。”莲香追至院门口。 温好摇了摇头,因为口不能言,没有解释,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寒风扑面而来,夹杂着细碎的雪粒子。 又开始落雪了。 她回头摆了摆手,示意莲香关门回屋,快步离开了巷子。 巷子外风更大,吹打在脸颊上刀割般疼,温好浑然不觉,向着一个方向快步走着。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极度的冷麻木着人的感知,当她竭力往一侧避开时,那把飞刀已经没入后背。 温好匆匆扭头看了一眼。 风雪中,面容模糊不清的人渐渐逼近。 温好顾不得看仔细,踉跄着向前跑。 她逃回京城,还有太多事要做,绝不能死在这里。 可随后,温好猛然停住了身子。 一名蒙着黑巾的男子迎面而来,雪光下,手中长刀闪着寒光。 前有狼,后有虎。 温好后退一步,又停下,举起匕首向蒙面男子刺去。 既然逃不了了,带走一个也够本。 血腥味包围而来,她跌入一个怀抱。 蒙面男子紧紧拥着温好摔在地上,后背没入一柄飞刀。 温好张张嘴,思绪一瞬凝滞。 明明前后夹击她的人,为何替她挡刀 可她来不及想明白了。 蒙面男子吃力拽着她要起身时,后方的人已经到了近前。 长剑落下,刺入蒙面男子后心,再刺进温好心口。 热血在雪地蔓延开来,如大朵大朵绽放的红梅,已分不清是谁的。 温好用尽全力睁大眼睛,想看 清倒在身上的人。 他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 你是谁 陷入黑暗前,温好唇角翕动,无声吐出这个问题。 不知何方有喧哗声传来,越来越近。 雪花大起来,很快落了静静倒在雪地血泊中的二人满身。 第1章 不同 温好从黑暗中醒来,眼神恢复清明。 入目是少年微微仰起的脸。 那张脸熟悉又陌生,墨玉般的眸子中带着几分茫然。 温好一瞬迷茫。 下方的人是谁 等等,下方 温好眼波下意识往下一扫。 绿罗裙摆上的迎春花柔嫩娇艳,露出的鹅黄鞋尖悬在半空。 她这是 温好再次看向少年,一道惊雷狠狠劈开脑中混沌,让她骤然想起对方身份。 靖王世子祁烁 几乎是凭借本能,温好便要转身,可剧烈的眩晕突然袭来,她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祁烁箭步上前,张开双手接住了从墙头掉下来的少女。 放大的俊脸,肢体的接触,令温好思绪如麻,脱口而出:“不对” 祁烁眼中满是震惊。 “你能说话” 温好眼睛猛然睁大,以手掩口:“我” 只一个字,泪珠便争先恐后涌出来。 一声惊呼响起:“世子” 祁烁面色微变,把掩口哭泣的少女往旁边轻轻一推,跳了起来。 小厮长顺飞奔而来,脸上满是惊慌:“世子,您没事吧” “不要大呼小叫。”祁烁轻斥一声,冲坐在地上的温好伸出手,“温二姑娘,我送你上去。” 春光正好,少年的手修长白皙,美玉般通透。 温好盯着那只手,还没有从巨大的冲击中回神,只喃喃念着两个字:“不对” 祁烁眼中带了困惑,却依然耐心伸着手。 “那不是温好吗” 一道女子声音令墙根下的人齐齐转头。 不远处,几名盛装少女神色各异,往这边走来。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为首的黄衫少女视线在祁烁与温好之间游移,姣好的面上难掩震惊。 开口的是靖王府的小郡主祁琼,祁烁的胞妹。 “这还用问,定是温好偷窥世子”最先开口的少女站在祁琼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地上的温好。 温好表情木然看向她。 鄙夷的眼神,不屑的神色,鲜艳夺目的石榴裙。 这是梦吧她竟然梦到了三年多前的情景。 母亲除孝不久,赶上靖王妃生辰,本要带着她与长姐前往靖王府贺寿,最终只带了姐姐去。 父亲说,她口不能言,何必带出去让人轻视。 母亲听了不快,与父亲起了争执,她拉住母亲,示意她不想去。 然而,不能去与不想去怎么一样呢 外祖父在的时候,千方百计哄她出门,就是心疼她口不能言,怕她怯于见人。 她想到过世的外祖父,一个人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与靖王府只隔了一道墙,她不知不觉走到此处,鬼使神差爬上墙头。谁知靖王世子正站在墙的另一边,被撞个正着。 许是过于惊慌,也或许是霉运当头,突然眩晕袭来,她从墙头摔下。 再然后 温好看向祁烁,眼神有了变化。 再然后有了不同。 那时靖王世子装作没有看到摔在地上的她,径直走了。 她会些功夫,本来悄悄翻墙回去不成问题,谁知脚扭了。这么一耽搁,便被逛到此处的小郡主等人瞧见了。 武宁候府的二姑娘唐薇一通冷嘲热讽,很快温二姑娘爬墙头的事就传了出去。 可现在,靖王世子伸手接住了她,还打算助她上墙头。 她这是做了一个靖王世子乐于助人的梦 温好扫过一张张面孔,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那这个梦,比三年前的情形还要糟。 那时候,因为靖王世子先走了,传出的只是她行事肆意不守规矩的名声,而现在她直接摔在了靖王世子身上 “是这样”一道低醇声音传入温好耳畔,“刚刚我心口突然有些不舒服,长顺又不在身边,就喊了一声救命。温二姑娘心善,听到了呼救声” 祁烁的解释令小郡主祁琼脸色好看了些,定定望着温好:“温二姑娘,是这样吗” 温好深深看祁烁一眼,微微点头。 祁琼神色微松,刚要开口便听到了一声“是”。 这声“是”,如一道惊雷落入众人耳中。 “你,你竟然能说话” 唐薇伸手指着温好,极度震惊之下,声音变得尖利。 小郡主祁琼不由走近一步:“温二姑娘,你” 将军府是温好的外祖家,温好大半时间长在这里,与祁琼从小便认识。 “小妹,还是先送温二姑娘回去吧。” 祁琼反应过来这么围着不合适,冲婢女示意。 婢女上前一步去扶温好。 钻心的疼痛令温好腿一软,冷汗冒出来。 她低头盯着鹅黄绣鞋,眉头紧蹙。 梦中扭了脚,也能感到这么痛吗 可若不是梦,她为何能说话 “温二姑娘,你没事吧”祁琼问。 温好看看她,再看看祁烁,把手放入口中,用力一咬。 白皙的手背渗出血迹,染上朱唇。 惊呼声此起彼伏。 唐薇如见了鬼般:“温好,你,你疯了” 各色目光下,温好抬袖,掩面而泣。 她是疯了。 这原来不是梦啊。 “二妹,你没事吧”接到小郡主祁琼打发人送去的口信,温婵匆匆赶来。 泪眼朦胧中,温好努力看清那张脸,投入温婵怀中。 “大姐,我能说话了”温好扯了个最适合的理由,放声痛哭。 她还活着,姐姐也活着。 那些悲惨,她还来得及阻止。 “二妹,你能说话了太好了,太好了”温婵语无伦次,沉浸在惊喜中。 祁琼轻咳一声,打断姐妹间的温情:“温大姑娘,温二姑娘扭了脚,早些带她回去吧。” 温婵擦了擦眼泪,连连点头:“是,我这就带二妹回去。多谢郡主” 她话音一顿,恢复理智:“二妹怎么会与郡主在一起” 祁琼神色古怪扫了兄长一眼,说出祁烁给的理由。 祁烁冲温好姐妹抱拳:“是我连累温二姑娘了。” “世子客气,任谁听到有人呼救都不会无动于衷。”温婵压下心中惊疑认了这个理由,与带来的丫鬟一左一右扶着温好离去。 “哼,我才不信”唐薇后边的话随着祁烁冷淡目光扫来,咽了下去。 温好回眸,视线蜻蜓点水在祁烁面上停留,又转过头去。 既然不是梦,而是回到了三年多前,为何靖王世子的反应不一样了 第2章 家人 温好思绪纷乱,被温婵带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紧邻靖王府,回这里自比回温府方便许多。 老夫人听了禀报,奔出来:“阿好,听说你伤了脚” 温好望着面带急切的老夫人,眼泪簌簌而落:“外祖母” 这一声喊惊呆了众人。 老夫人愣过后抱住温好,颤抖的手摸摸她的发,又摸摸她的脸,只以为在做梦:“阿好,阿好” 温好口不能言,一直是压在疼爱她的长辈心头的一块石。 “外祖母,我能说话了。”温好含泪而笑,视线舍不得离开老夫人片刻。 再见到外祖母真好啊,而按着原来的发展,没多久外祖母就过世了。 被父亲气死的。 “婵儿,你爹娘可知道阿好能说话了对了,今日你不是随你娘去靖王府了”老夫人喜不自禁,后知后觉想起来,“阿好不是在咱们府里么,你们怎么一起从外头回来的” 温婵看一眼目不转睛盯着外祖母的妹妹,无奈道:“二妹翻墙过去的。” 老夫人只怔了一瞬便笑了,看着温好的眼神满是疼爱:“阿好这调皮性子,随我。” 温婵微微抽一下嘴角。 她就知道外祖母会是这个反应,才直接说实话。 温好伸出手,轻轻拉了拉老夫人衣袖。 “阿好,怎么了”老夫人看着外孙女,眉梢眼角的喜悦藏不住。 于她来说,阿好能不能说话,都是她疼爱的小孙女,可于阿好来说,那会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的阿好啊,明明天香之色,乖巧可人,却因口不能言,遭受太多不公。 “外祖母,我好像惹麻烦了。” “什么麻烦”老夫人想到温婵的话,不以为意笑笑,“哦,翻墙头的事啊那有什么打紧,你小时候就翻过。” 将军府本是国公府,追随太祖打天下的林老将军论身份虽不如王爷尊贵,但论实权与在太祖心中地位,没有几个王爷能比。 后来太祖驾崩,性情软弱的平乐帝继位,面对齐人进犯一退再退,赔款割地,短短两年就失了十城。 林老将军是个火爆性子,骂一次皇帝降一等爵位,骂来骂去就把国公府骂成了将军府。许是顾着先皇余威,皇帝倒是没让林家搬出国公府,只把门匾换过了事。 再后来,平乐帝胞弟安王攻入京城,平乐帝于混乱中不知所踪,安王登基,改年号泰安。 泰安帝欲重新封林老将军为国公,林老将军心痛平乐帝对外软弱,亦不喜泰安帝不光彩的继位手段,遂坚决不受。 “我摔在了靖王世子面前,还被小郡主等人看到了。” 老夫人闻言抬了一下眉梢,把温好揽入怀中安慰道:“那也无妨。阿好记住,流言蜚语不过一阵风,只要疼你的人不在意,转头就散了。” “我记住了。”温好依偎着外祖母,心中叹息。 疼她的人确实不在意,只是很快疼她的人死的死,疯的疯,剩下不疼她的人要把她推进火坑。 这时一名医女提着药箱走进来。 老夫人指着温好道:“快给二姑娘看看脚。” 温好一只脚踝青肿,所幸没有伤到骨头。医女用软巾包裹住冰块,替她冰敷。 温婵心疼之余,忍不住嗔怪:“扭了脚不说,怎么还把手咬伤了,若是落下疤痕如何是好” 温好看着小心翼翼替她涂药膏的长姐,笑道:“发现能说话了,以为在做梦。” 温婵手一顿,垂眸掩去泪光。 妹妹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等医女处理好退下,一名头梳高髻的美妇匆匆挑帘而入。 “我猜婵儿就带阿好来母亲这里了。”林氏风一般来到老夫人身边,一脸紧张看着温好,“阿好,你没事吧” 她正与一众贵妇陪着靖王妃谈笑,王府一名侍女悄悄对她说了小女儿的事。 只是侍女没有多言,害她吓个半死。 温好望着林氏,一时没有吭声。 林氏看看嘴角含笑的长女,再看看面带喜色的母亲,一脸莫名:“怎么了” “娘”温好脆生生喊了一声。 林氏一愣,直勾勾盯着温好:“阿好” 没等温好开口,抬手狠狠拧了一下脸颊。 老夫人阻止不及,嗔道:“你们真是亲母女。” 林氏激动得唇都是抖的,哪怕脸颊疼着,也不敢相信:“阿好,再喊一 声娘。” “娘。”温好哽咽。 林氏揽住温好,控制不住哭起来。 老夫人拭泪,笑道:“快把这大喜事告诉女婿去。” 温好听了这话,眼神一冷。 是了,这个时候,父亲还是外祖母眼里的好女婿,母亲眼里的好夫君。 温好从林氏怀中挣脱:“娘,我们先回府吧。” “阿好,你伤了脚,就在这里养着,等好了再回去。”老夫人开口拦着。 “又不远,坐上马车几步就到了,等我脚好了再来陪您。” 林氏也道:“母亲,我带她们姐妹回去吧,省得扰了您清净。” 林老将军过世,林氏作为出嫁女只需守孝一年,老夫人则需为夫守孝三年,是以现在还未除孝。 老夫人想到这点,遂没再拦。 温府确实离将军府很近,母女三人乘上马车,连一刻钟都没用便到了。 温好挑起车门帘,定定看一眼题着“温府”二字的门匾,无声冷笑。 这座宅子,还是父母定亲后,外祖父千挑万选买下的。母亲是独生女,外祖父与外祖母希望她住得近些,回娘家方便。 当然,最实际的问题是那时候父亲不过是刚考中庶吉士的寒门进士,既不愿住在岳家伤及自尊,又没钱置办宅院。 “阿好,看什么呢”林氏心情极佳,笑着问探头往外看的小女儿。 温好放下车窗帘,笑道:“总觉得像做梦,连家都瞧着有些陌生了。母亲,不如别给父亲送信了,等父亲回来给他一个惊喜岂不是好。” 林氏自幼受尽千般宠爱,虽嫁人多年还有着小女孩心性,当即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等到日近黄昏,婢女才来得及禀报一声“老爷回来了”,温如归便大步走了进来。 “老爷”看清温如归铁青的脸色,林氏嘴角笑意一收,不由愣住。 第3章 狼心 温如归面色沉沉,视线越过林氏落在温好面上。 二八年华的少女如舒展开的杨柳,纤细,美丽。 可温如归见了只有厌烦。 这个女儿,生来口不能言,带给他的只有没脸。而今年纪渐长,竟学起轻浮女子的行径了。 “阿好,你可知错?” 林氏回过神来,没把温如归发怒放在心上:“老爷,你知道吗,咱们阿好会说话了!” 夫君听了这个天大的喜讯,什么气都不会有了。 温如归闻言皱皱眉,语气越发冷厉:“既然能说话了,那怎么不回话?还是说你不觉得自己有错?” 温家二姑娘开口说话的奇闻宴席一散就传开了,随之传开的,还有温二姑娘爬墙头偷窥靖王世子的流言。 温如归听闻后气个半死,回府问罪。 林氏对温如归的疾声厉色大为不解:“老爷,你没听清吗,咱们阿好能说话了。” “我不聋。”温如归语气冷淡,是林氏鲜少见到的模样,“既然与常人无异,那就更该懂规矩。女儿犯了错,你当母亲的不知训诫,是要把她骄纵得无法无天,最终害人害己吗?” 一直没吭声的温婵忍不住劝道:“父亲,您消消火——” “父母说话,你不要插嘴。” 温婵抿了抿唇,神色有些难堪。 温好心头怒浪滔天,竭力保持着冷静:“女儿错了,女儿不该听到靖王世子呼救,就翻墙一探究竟。” “听到靖王世子呼救?”温如归冷笑,“传言可不是这样。” “那传言怎么说?”温好平静问。 温如归看着母女三人,一声冷哼:“说你偷窥靖王世子,心思不正!” 这个说法,足以毁掉一名女子的闺誉。 林氏气红了脸:“老爷,你不要听那些嘴碎的人瞎说,阿好是心善,担心靖王世子出事。” 温如归怒极而笑:“糊涂!就算事实如此,世人谁又肯信?” 世人愿意相信并传扬的,永远是那些带着恶意与桃色的八卦。 林氏看着盛怒的丈夫,觉得有些陌生:“世人不信又如何?阿好被世人误会,咱们心疼还来不及,老爷怎么还对阿好发火?” “你!”温如归指着林氏,气得甩袖,“真是慈母多败儿!” 林氏对温如归全心全意,反而受不得对方指责,当即便吵起来:“我看老爷才是顽固迂腐,读书读多了” 二人争执起来,声音越吵越高。 温婵悄悄握住温好的手,神情不安。 温好反而越发平静。 很多事情,绝不是突然发生,而是早有征兆。 举案齐眉的父母这一年来争执格外多,不过是因为外祖父过世,令父亲顾忌的人不在了。 没了忌惮,对不爱的妻子就少了掩饰。 不久后,父亲就会把养在外面的表妹带回府中,一起来的还有一双儿女,长子温辉甚至比姐姐还要大上一岁。 外祖母打上门来为母亲做主,父亲却说当初金榜题名后是被外祖父逼着娶了母亲。他那时已经与表妹成亲,外祖父威胁若是不答应亲事就断他前程,伤害表妹。 他万不得已,只好应下亲事。 外祖父年轻时曾占山为王,当过绿林好汉,这个说法有些人不信,也有些人信了。 二十年前的林老将军还是定国公,以这位的土匪性子,为了爱女能嫁给心上人,还真可能做出这种事。 外祖母怒斥父亲信口雌黄,父亲却找来了人证,一个是当年陪他进京赶考的书童,一个是才从老家进京的族兄。 这样一来,便坐实了父亲的话。 外祖母怒火攻心,一口痰没上来含恨而亡。母亲拔了剑要与父亲同归于尽,把父亲刺伤。 父亲有了理由与母亲合离,还要被世人赞一声仁义没有休妻,之后为当年停妻再娶上书请罪,念及他是被逼迫,皇帝没有追究。 接下来,表妹常氏名正言顺成了她的继母。 母亲受不住这般打击,变得疯傻。父亲把母亲接回府中,要养她终老,此举自是又赢得不少称赞。 便是长姐,当时虽心疼母亲处境,却也能体谅父亲的难处。 只有她,见过继母常氏几次后,知道了真相。 父亲进京赶考前,与常氏根本没有成亲! 他满口谎言,污蔑外祖父,不过是贪心不足,想让母亲给他心爱的女人腾 位置,让他唯一的儿子拥有嫡长子的身份。 只恨她口不能言,又被人紧盯,无法揭穿真相。 温好想到这些,就是刻骨的恨。 咣当一声摔门响,拉回了温好思绪。 林氏怔怔盯着晃动的门帘,唇色苍白。 温婵握住林氏的手,柔声劝慰:“母亲,您别生气,父亲是一时没想通——” 温好打断她的话:“娘,您不觉得父亲变了么?” 长姐的安慰固然能让母亲心里好受些,却只会让毒疮被捂着。而她要做的是让母亲有所准备,不至于事到临头如晴天霹雳,乱了阵脚。 这一次,父亲休想与娇妻爱子舒舒服服住着外祖父置办的大宅,她要他有多远滚多远。 “阿好为何这么说?”因为温好以前不能说话,林氏便不觉她这么说反常,反而多了聆听的耐心。 温好拢在袖中的手握紧,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 想要改变那些事,她就要做到足够冷静,这样说出的话才能被人听进去,而不是当成小姑娘耍性子。 “女儿印象里,父亲与您这些年都没红过脸。可是这一年多来,父亲却对您发过几次火了。” 林氏一怔,下意识道:“是你外祖父仙逝,娘心情不好,所以总与你父亲争执。” 温好摇头:“娘经历丧父之痛,父亲更该体谅才是,怎么反而与您计较呢?” 林氏不由被问住。 回去的路上,温婵趁没有旁人,低声叮嘱伏在丫鬟背上的温好:“二妹,以后不要对母亲说那样的话,免得母亲与父亲生了嫌隙。” 温好望着温婵沉默一会儿,轻声问:“大姐,你会信我的话吗?” 温婵弯唇一笑:“自然是信的。” “那大姐随我回落英居吧,我有话对你说。” 第4章 宝珠 正值初春,落英居中一株红梅在墙角无声盛开,随风送来缕缕暗香。 温好缓缓扫过熟悉又陌生的院落,心头涩然。 姐姐闺名一个婵字,住皎月居,取“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之意。她闺名一个好字,住落英居,取“花好月圆”之意。 母亲一直以为这便是她与父亲的生活,却不知这是一场长达二十载的美梦。 梦醒了,便是万丈深渊。 “二妹,你要对我说什么?”进了屋中,温婵随意坐下,接过侍女奉上的茶水先递给温好,再端了一盏捧在手中。 多年来,妹妹的先天缺陷让当姐姐的忍不住更多照顾,这也是温好十分信任温婵的原因。 “宝珠,你出去守着门。” 奉茶的丫鬟早就退下了,屋中只有一名圆脸婢女,闻言默默退出去。 温府上下都知道,二姑娘只允许婢女宝珠在跟前伺候,其他丫鬟婆子等闲不许往二姑娘身边凑。 温府下人私底下议论,二姑娘生来是个哑子,才这么古怪,只是不知宝珠一个不怎么灵光的丫头是如何得了二姑娘青眼的。 温婵见妹妹把宝珠都支出去了,越发好奇。 “大姐——”温好捧着茶盏的手收紧,斟酌着措辞。 一只手伸来,轻拍她手腕。 “二妹有话就说,跟姐姐还要见外么?” 温好把茶盏放下,定定望着温婵,落下两行清泪。 温婵骇了一跳:“二妹这是怎么了?” “大姐,父亲他养了外室。” 茶盏落地的声音传来,温婵一脸不可置信:“二妹,你不是发热说胡话吧?” 温好避开温婵伸过来摸她额头的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若真的发热说胡话就好了。父亲不只养了外室,还有一子一女,儿子叫常辉,女儿叫常晴,都是随了他们生母的姓” 经历了那些磨难,她早就懒得哭了,只是很多时候还是需要哭一哭。 这些话砸得温婵脑袋嗡嗡作响,只是听妹妹连外室子女的名字都说出来了,哪怕再无法想象父亲会做这种事,也不由信了几分。 “二妹,你如何得知的?”温婵心头乱糟糟的,一时不知该不该信。 “上街时无意中撞见了,当时还不敢信,又悄悄跟踪了一段时日,再无法自欺欺人。”温好收了泪,唇角挂着讥讽,“大姐知道么,常辉比你还大呢。” 温婵神色一震,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比她还大——一想到这意味着什么,便热血上涌。 “二妹,会不会是你——” 温好垂眸打断温婵的话:“大姐不要问是不是我误会了。妹妹以前虽不能说话,但眼睛是好的,耳朵是好的,脑子也是好的。” 温婵以手撑着桌面,难以恢复平静,许久后才涩声问:“他们住在何处?” “如意坊麻花胡同。”温好不假思索给出一个住址。 有了人名与住址,温婵又信了几分,喃喃道:“那个地方正在父亲上下衙的路上” 温好握住她的手:“大姐去看看吧,不要打草惊蛇。确认了,咱们才能一起解决母亲的危机。” 温婵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让她说完全相信妹妹的漂亮话,她说不出。 温婵无心再留,匆匆离开。 放在桌几上的茶已经冷了,摔在地上的茶杯四分五裂,茶水淌得到处都是。 温好靠着床头静坐片刻,喊道:“宝珠。” 圆脸丫鬟快步进来,扫地上碎瓷一眼,没有自作主张立刻收拾,乌黑的眸子中满是欢喜:“姑娘有什么吩咐?” 温好弯唇笑了:“宝珠看起来很高兴。” 宝珠咧嘴笑:“姑娘的声音真好听。” “是么?”温好伸手,轻轻捏了捏宝珠丰润的脸颊,“我也这么觉得。” 这世上,唯一对她的话丝毫不打折扣的人,只有宝珠。 宝珠本是将军府的烧火丫头,幼时她的贴身侍女换了一个又一个,被她亲自选中并一直留在身边的只有宝珠。 温府下人最不解的就是二姑娘为何选了外祖家的烧火丫鬟近身服侍,还赐名宝珠。 而对温好来说,她亲自挑的这个丫鬟就是名副其实的宝珠。 没有人知道,口不能言的温二姑娘有个异处,能偶尔感应到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心里的念头。 服侍一个不会说 话的主人,婢女就算没有恶念,也难免有腹诽。 温好那时候年纪小,感知到这些就不愿再让那些丫鬟亲近,直到发现了宝珠。 她只从宝珠心里听到过一句话:姑娘可真好看。 谁不喜欢这样的宝珠呢。 等一等——温好后知后觉,想到一个问题。 从摔下墙头到现在,她好像再没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从靖王府到将军府再到温府,遇到了那么多人,没道理一次没听到。 为什么? 是凑巧了还是——纤细手指碰触微凉的唇,温好心头一个激灵。 是因为她能说话了吗? 或者说,前世就是因为她的异处,才口不能言。 温好咬了咬唇,忍不住笑了。 若这是她能开口说话的代价,那真是太好了。 对她来说,这不是付出代价,而是解脱。 “宝珠,取笔墨来,我写个单子,你明日照着去采买。” 天色越发晚了,温好换过衣裳靠着床头,盘算着要做的事。 其实也不用多想,不过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那些伤害她与亲人的,她会一一讨回公道。相助过她的,她会尽力回报。 温好脑海中浮现出一双好看的眼。 风很大,雪很冷,她被他挡在身下,却觉得那个怀抱很热。 那是他们的热血交融在一起,给含恨死去的她最后一点温暖。 现在仔细回想,那人替她挡住飞刀前便已受伤了,很可能如她一样当时正处在危机中。 那人以血肉之躯替她挡刀剑,虽然她还是死了,这个情却要领。可惜没有看到那人的脸,想要弄清对方身份只能慢慢来了。 死而复生带来的疲惫令温好不知不觉陷入了沉睡。 转日一早,温婵悄悄出府,宝珠也出了门。 靖王府这边,靖王妃才用过早膳,便听侍女禀报说世子来了。 第5章 世子 靖王世子祁烁在京城的存在感并不高。 靖王与靖王妃育有二子一女,长子祁烁,次子祁焕,女儿祁琼。 八年前,泰安帝召藩王入京,从此各路王爷长住京城。靖王世子进京途中生了一场病,来到京城后便深居简出,不像二弟祁焕经常与贵公子聚会玩乐。 而今祁烁已有十九岁,多年的清静生活使他少了皇亲贵胄的张扬骄矜,多了一份沉静温润。 看着走进来的儿子,靖王妃唇角不觉上扬:“烁儿可是有事?” 祁烁向靖王妃请过安,道明来意:“母妃可听闻了外面的流言?” 无论是大家闺秀偷窥小王爷,还是哑子开口说话,都远超寻常八卦的规格,何况还是发生在自家院里,靖王妃自然听说了。 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不动声色问:“烁儿听说了什么?” “人们都传温二姑娘偷窥儿子” 靖王妃微微挑眉:“难道不是?” 虽说她从一双儿女口中听到的不是这样,可她并不相信那个时候烁儿喊了救命。 她的儿子,她还不了解么。 靖王妃深深看长子一眼,等着听他说什么。 “当然不是。儿子昨日便说过了,温二姑娘是听到了我呼救,才翻墙的。” 靖王妃定定望着青竹般高挑瘦削的儿子,心生疑惑。 烁儿为何这般维护温家二姑娘? 不管心中如何想,儿子都这么说了,当娘的自不好拆台。 靖王妃便笑道:“世人就爱以讹传讹,生出这种流言不足为奇。” 祁烁神色郑重起来:“可这种流言却会毁了一个女子名声。” “那烁儿打算如何?” “母妃不如命人送些礼物到温府,聊表谢意。” 靖王府主动送礼物到温府,就是认下了温二姑娘翻墙是为了救助靖王世子。这样一来,人们明面上至少不会再提那种流言。 靖王妃睨祁烁一眼,似笑非笑:“烁儿倒是想得周到。” 祁烁垂眸,面上浮现惭愧:“温二姑娘毕竟是为了救助儿子。” 靖王妃嘴角抖了抖,附和不下去了。 “咳。”她端起茶杯,淡淡道,“便是如此,以后温二姑娘亲事上也会受影响。要知道,世人只愿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祁烁似是没想到这一点,一扬眉梢:“若是如此反正儿子尚未娶妻,母妃可以去温府提亲——” “咳咳咳!”靖王妃被茶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侍女忙替她轻拍后背。 靖王妃摆摆手示意侍女一边去,望着儿子的眼神仿佛见了鬼:“母妃才刚用过早膳,不适合听令人心绪太过起伏的玩笑。” “儿子没有开玩笑,温二姑娘毕竟是为了救助儿子。” 靖王妃险些忘了王妃的仪态翻白眼,深吸一口气道:“儿啊,母妃知道你心善宽厚,倒也不必如此牺牲” 祁烁轻笑:“谈不上牺牲。温二姑娘国色天香,家世也不差,真要受儿子连累嫁不出去,儿子娶她也算两全其美。” 靖王妃再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烁儿,你是不是就看中人家国色天香了?” 她的长子,靖王府的世子,竟然是个爱美色的! 祁烁目露困惑:“那母妃中意什么样的儿媳?容貌须平庸一些么——” “那怎么行。”靖王妃断然否定。 她的儿媳当然要国色天香,不然岂不给未来孙子c孙女的长相拖后腿? 咦,要这么说,温二姑娘还挺合适。 靖王妃后知后觉想通了,淡定啜了一口茶水:“烁儿今年也有十九了,是到了娶妻的时候。既然你觉得不错,回头我与你父王商量一下,若你父王也没意见,就请人去问问温家的意思” 祁烁不料靖王妃态度转变这么快,一时出神。 “烁儿?” 祁烁回过神来:“母妃叫我?” 靖王妃叹气:“怎么说到提亲了,你又心不在焉了。” 祁烁面色微红:“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都听您的,没有任何意见。” 靖王妃嘴角狠狠一抽,没好气道:“若是无事就回去吧,母妃也该理事了。” “儿子告退。” 等祁烁一走,靖王妃忙道:“珍珠,快给我捏捏肩。” 早晚被两个儿子气出心疾来! 落英居洒满明媚春光,温好终于睡饱了,被采买回来的宝珠背到院中,坐着藤椅晒太阳。 “芍药,去把林小花牵来。”温好随口吩咐院中一个小丫鬟。 小丫鬟应声是,拔腿跑向通往后边的月亮门,不多时便牵着一头毛驴回来。 小毛驴通体灰色,只头顶有一撮白毛,一见温好就热情去蹭她的手。 这是温好十三岁时,外祖父送她的生辰礼物。 与骏马相比,小毛驴个头矮,性情温顺,正适合小姑娘骑。 温好摸了摸小毛驴的脑袋,替它顺毛。 当时,察觉父亲与继母的算计,就是林小花载着她逃走的。小花驮着她一直跑一直跑,最后死于匪徒刀下。 “二表妹怎么在院子里?”一名少年从院门走进来。 温好一只手落在小毛驴背上,看向来人。 来的是表兄程树,真要说起来,其实与她并无血脉联系。 程树的父亲是林老将军的义子,成亲后生下程树便远游去了。程树自幼在将军府长大,称林氏为姑母,与温好姐妹以表兄妹相称。 温好看着程树走到近前,喊了一声:“表哥。” 少女声音甜美清脆,程树眼中迸出惊喜:“二表妹,你真的能说话了!” 少年的喜悦纯粹不加掩饰,令温好心情有些复杂。 外祖父去世前数月安排程树进了金吾卫当差,后来一连串变故,她逃离京城,三年后归来悄悄打探,程树已经成了令人生畏的锦麟卫,名声不佳。 她出于谨慎没敢与程树接触,也不知道他为何成了外祖父厌恶的锦麟卫。 “表哥怎么来了?今日不当值么?”阳光下,温好偏头一笑,收拾好纷乱思绪。 “我听说二表妹能说话了,就告了假来看看。”丰神俊朗的少年笑出一口白牙。 温好似是来了兴致,笑吟吟问:“表哥只听说了这个么?” 第6章 拒绝 程树神色一瞬古怪,旋即恢复自然:“只有这个啊。哦,确认二表妹能说话我就安心了。我还有点事,回头再来给二表妹庆贺啊。” 二表妹听到那些谣言,万一气得又说不出话来怎么办?偏偏他不擅扯谎,还是先走为妙。 程树一溜烟跑了,险些撞上往落英居这边走的婢女。 “表公子。” 程树一扫婢女身后几个捧盒挑箱的下人,纳闷问道:“你们这是——” “夫人让把这些礼物送到二姑娘院中来。” 姑母多疼这个表妹,程树是清楚的,当下不再好奇,快步走了。 院门边的小丫鬟一见婢女,禀报道:“姑娘,夫人院中的芳菲姐姐来了。” 芳菲走到温好面前,屈膝行礼:“二姑娘,夫人命婢子等人把这些礼物给您送来。” “给我的?”温好视线扫过那些匣子箱笼,有些意外。 母亲嫁妆丰厚,女孩子喜爱的小玩意时不时往她与姐姐院中送。可印象里,这个时候并没有送过这么多东西。 温好意外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与前世的不同。 芳菲笑着解释:“是靖王府给二姑娘的谢礼。夫人吩咐直接送到二姑娘这里来。” “我娘呢?” “正与王府来的管事说话。” 温好点点头,等芳菲离开,盯着那些礼物思索。 若说不同,还在靖王世子身上。 靖王世子把事情揽过去,给她解了围,这才有了靖王妃打发人送谢礼。 昨日——温好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 是了,她摔下墙头时忍不住喊了一声,而前世直接摔在了靖王世子面前,只有一声扑通。 这么说,靖王世子是因为听到她的喊声才有了不同反应? 而她是哑子时,就视而不见——温好难免闪过这个念头,摸着林小花的脑袋笑了笑。 不管怎么说,靖王世子都帮了她的忙,对人不能如此苛求。 温好想通了靖王世子反应不同的原因,不再把此事放在心上。 到了傍晚,靖王悠闲踱步去了靖王妃那里,靖王妃就把事情提了。 “你是说,想要替烁儿求娶温二姑娘?”靖王显然被靖王妃的话惊得不轻,眼睛都瞪圆了。 “王爷小点声。”靖王妃嗔他一眼,“这不是和王爷商量吗,再说还要看温家的意思。” 靖王挠挠头,一时拿不定主意:“烁儿是世子,娶世子妃不能马虎了。” “那咱们再挑挑?” “千挑万选出个特别如意的,那位恐怕就觉得不如意了。”靖王冷静下来,苦笑一声。 他们这些王爷在封地的时候万人之上,召回京城说得好听是皇上舍不得这些兄弟,其实就是要他们老老实实活在眼皮子底下罢了。 当年皇上就是以藩王身份攻入京城夺了皇位的,自然要把这个隐患消除。 便是现在,皇上对他们这些王爷的疑心也没减过。 “是你觉得温二姑娘不错,还是烁儿的意思?” 靖王妃毫不犹豫把儿子卖了:“烁儿觉得温二姑娘生得美。” “肤浅!”靖王正准备把儿子鄙视一番,收到靖王妃似笑非笑的目光,讪讪一笑,“倒也实在。” 他当年也是对貌美如花的王妃一见钟情,执意要娶,为此还挨过父皇训斥。 “温家门第不高不低,倒是合适。难得烁儿满意,王妃过几日安排人去问问温家的意思吧。” 接下来几日,温好窝在落英居养脚,并为快要到来的危机做准备。 这一日,林氏几乎是小跑着来了落英居。 “你们姑娘呢?” “姑娘在书房里——” 顾不得听完丫鬟的话,林氏就风一般走进了书房。 温好拉过锦布盖住方盒,看着呼吸急促的林氏有些意外:“娘有急事么?” 林氏大步走到温好跟前,目不转睛盯着女儿。 温好抬手摸了摸脸颊:“莫非女儿脸上有脏东西?” 难道方盒里的东西被母亲瞧见了? 林氏径直坐下,神情犹如做梦:“阿好,发生了一件稀奇事。” “什么事啊?娘再卖关子,女儿要急坏了。” “刚刚靖王府来人,打探你的亲事。” 温好愣住。 “亲事?靖王府?” “靖王府有意替靖王世子求娶你。”林氏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人,一口气说了出来。 “不可能!”温好脱口而出。 “是啊,娘也觉得不可能!”对上女儿目光,林氏反应过来,“娘不是说阿好配不上靖王世子,咱们阿好配皇子都绰绰有余。只是太突然了,娘与靖王妃来往不算少,可一点没瞧出她有这个意思” 温好亦想不明白了,不过有个问题十分紧要:“娘,您该不会答应了吧?” 林氏摇头:“哪能对方一提就应了呢,总要问问你的意思。” 温好心头一酸,握住林氏的手。 有娘疼到底不一样,哪怕来提亲的是王府,最先想到的也是她的心情。 “阿好,你觉得这门亲事怎么样?” 温好从林氏目光中看到了期待,显然对这门亲事乐见其成。 只是她注定要让母亲失望了。 “女儿觉得不好。” 想要她在意的亲人避开悲剧,只要揭穿父亲的真面目就好,说来说去只是家事。 靖王府却不同。 她重回京城得知,靖王府因谋逆罪满门抄斩了。 她若嫁到靖王府,就把亲人拖进了这个泥潭。 “阿好觉得哪里不好呢?”林氏虽没有勉强女儿的意思,却忍不住问。 靖王世子虽不大出门,因着娘家紧邻靖王府,她也是见过多次的,生得俊逸不说,举止也稳重,一点没有皇室子弟的骄矜之气。 “靖王世子身体好像不大好吧。”温好蹙眉道。 林氏一惊,握着温好的手紧了紧:“阿好,还是你想得周全,娘险些忽略了这个!” 靖王世子进京时大病一场,身体不行呢,万一不能与妻子白首—— 阿好可不能嫁给一个病秧子! 林氏暗道一声好险,回头就把靖王府那边婉拒了。 靖王妃万没想到温府竟然会拒绝,气得早膳都没吃下。 “叫世子来。” 不孝子真不给她长脸! 第7章 眼见为实 祁烁一进来,便看到靖王妃黑着一张脸。 “母妃怎么了?” 靖王妃瞥儿子一眼。 身姿挺拔,举止有度,怎么看都是无可挑剔的乘龙快婿,温侍郎竟然看不中! 靖王妃早就把不中意这门亲事的人分析出来了。 据她派去试探温家意思的人回报,林夫人一听靖王府有意求娶爱女,登时喜上眉梢,上扬的嘴角都压不住,只是出于女方的矜持说要与老爷好好商量一下。 结果就等来了拒绝的消息。 这不就很明显了吗。 “还不是温家,一个小小侍郎府,竟还挑三拣四——” “温家无意结亲?”祁烁面色依然平静,只是眸光深沉几分。 靖王妃本有些迁怒儿子害她丢面子,可听他这么问,又不由心疼了。 “烁儿,美貌的姑娘千千万,回头母妃定给你挑一个比温二姑娘还好看的。” 祁烁一笑:“多谢母妃替儿子打算,不过儿子也不急着娶妻。” 又不急了? 靖王妃看着儿子的眼神多了几分思量。 祁烁若无其事一笑:“原就是担心温二姑娘受儿子连累的补救之法,并不是儿子着急娶妻。” “这样啊。”靖王妃轻抿一口茶水,“母妃知道了,烁儿也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母妃别为此不快就好。” “怎么会,母妃是为了这么点事烦心的人么?” 等靖王晌午后过来,靖王妃就把温家婉拒的事说了:“就不论家世,咱们烁儿也是一等一的,一个小小侍郎倒是眼高于顶。” “王妃没生气吧。” “也没怎么生气,就是早膳和午膳没吃罢了。” “真是岂有此理!”见靖王妃撩眼皮,靖王忙解释,“我是说那温如归岂有此理。” “没眼光的人,不提也罢。” 转日散朝,靖王挤在人群中往外走,悄悄靠近温如归身后就是一脚。 温如归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正摔在礼部张侍郎脚边,慌乱之下抓住了对方裤腿。 张侍郎神色僵硬:“温侍郎,你这是干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狗吃屎,向来好脸面的温如归脸涨得通红,狼狈爬起来道歉:“对不住,刚刚脚滑了。” 他说着回头看,身后是好几双看热闹的眼睛。 温如归脸色更差了。 刚刚分明有人踹了他,奈何这种场合不好叫嚷出来,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温侍郎,可要注意身体啊。”张侍郎本就不怎么待见温如归,难得温如归出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揶揄人的机会。 “多谢张侍郎提醒。”温如归撂下一句场面话,快步往殿外走去。 此时泰安帝还未离去,便问身边内侍:“下面闹腾什么?” 内侍忙道:“回禀陛下,好像是温侍郎跌了一跤。” 泰安帝摇摇头,往内殿去了。 温如归下衙时心情还是阴沉的。 因为出身寒门,他自步入官场就格外注意仪态,唯恐被人嘲笑粗鄙,没想到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丑。 春寒还在,马车中却有些闷,车轮转动的枯燥声音更是听得人心烦。 温如归挑开车门帘,吩咐车夫:“去悦来茶馆。” 车夫应了一声,一甩马鞭。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温如归出了马车,向不远处的茶楼走去。 悦来茶馆对面的酒楼雅室内,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低呼一声:“姑娘,那好像是老爷!” 温婵扶着窗,脸色瞬间变了。 如意坊麻花胡同的第三户人家,主人家是一位太太带着一双儿女,儿子叫常辉,女儿叫常晴。 她这几日打探来的消息与妹妹的话全对上了,只是没有亲眼瞧见父亲出入这里,到底不愿相信。 “小荷,你立刻跟上去看看老爷进了哪户人家。” 小荷应一声是,快步离开了酒楼。 温婵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 茶水早就凉了,浇得她心口更凉。 她起了身,来回踱了几步又坐下,捏着茶杯的手轻轻颤抖。 那母子三人,果真是父亲的—— 不知过了多久,小荷终于回来了。 “老爷进了哪家?”温婵站起来问。 “老爷去了第三家。 ” 温婵跌坐回椅子,面色苍白。 “姑娘——”小荷一脸担心。 温婵以手撑桌站起来,艰难吐出两个字:“回府。” 男装打扮的主仆二人离开酒楼换回女装,回到温府直接去了落英居。 一见温婵脸色,温好便明白了,示意宝珠去守着门口,轻声道:“大姐看到了吧?” 温婵握着温好的手冰凉:“是大姐不好,我应该早就发现的” 她难以想象,前些日子还不能开口说话的妹妹面对这一切多么难受。 “父亲——”再吐出这两个字,温婵竟觉得有些陌生了,“父亲不会让那母子三人一直在外头的。” 亲眼瞧见比她还年长的常辉,她不会天真以为父亲对母亲有表现的那么敬重。 真要敬重,就不会有那母子三人。 而既然敬重掺了水分,父亲又怎么舍得唯一的儿子不能认祖归宗呢。 “二妹,这件事先不能告诉母亲。” 温好点头:“我知道。大姐有什么想法吗?” “常辉与常晴都这么大了,想要阻止他们进温府的门不大可能。至于常氏,我们当女儿的也没有拦着的道理。母亲脾气急,要是与父亲硬碰硬恐不好收场,我们寻个合适的时机把事情告诉外祖母。外祖母以长辈的身份压着父亲把常氏远远送走,至少少一个给母亲添堵的人。” 温好默默听着,心中轻叹。 世人最重视的便是香水传承,若是不让常辉认祖归宗,恐怕父亲还会赢得许多同情。便是姐姐,也认为能打发了常氏就好。 只可惜姐姐想不到父亲的狠心。 他要的何止是常辉认祖归宗,他还要给心爱的女人正妻之位,给唯一的儿子嫡子身份,还有林家的万贯家财! “我听大姐的。等我养好了脚,咱们一起去找外祖母说吧。” 离事发还有一段时日,此时父亲不一定交代过那两个人证,要是突然闹出来打父亲一个措手不及,哪能让他露出真正的丑恶嘴脸呢。 第8章 祸端 转眼就是礼部尚书府陈三姑娘的生辰,温府早几日就收到了帖子,邀请温好姐妹小聚。 “二妹真的不去?”直到出门前,温婵还忍不住问。 温好笑着推了推长姐:“大姐再不走该迟了。靖王府那事过去没多久,妹妹去了平白听些闲话。” “那大姐先走了,回来给二妹带万吉铺子的点心。” 等温婵一走,温好便收了笑,垂眸藏住眼中冷意。 前世的时候,她也没去陈三姑娘的生辰宴。 这张请帖虽提了她,实则想邀请的只有大姐,毕竟陈三姑娘最讲闺秀仪态,可看不惯她这个动不动翻墙头的野丫头。 她不是自讨没趣的人,自然不会去凑热闹。 “阿好,你脚也好利落了,陪娘去珍宝阁逛逛吧。有些日子没去那里,估计上了不少新花样。” 温好看向说这话的林氏,心头一暖。 前世,在大姐出门后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说是让她陪着去珍宝阁,其实是担心她没有去陈三姑娘的生辰宴心头失落。 重来一世,她根本不在乎听到什么闲话,原本与大姐一起去陈家也无所谓,但这趟珍宝阁非去不可。 她思量过,前世打她主意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这次珍宝阁之行见到的她。 外祖父过世的这一年余,她要么在温府,要么在将军府,就没在外头走动过,便是因为意外从墙头摔进靖王府,也很快由大姐陪着回了将军府。 陈三姑娘生辰这日,是她唯一在外面久留的一次。 再然后父亲带着常氏回府,外祖母怒火攻心去世,她既要为外祖母守孝,又心疼母亲处境,再没出过门。直到大姐出阁,她所见的生人也就是大姐夫。 温好不想失去找到那个人的线索。 能让父亲做出卖女的事,那个人身份定不一般,与其被动不知哪一日被他盯上,不如主动掌握对方身份。 “好啊,女儿正想出去逛逛了。” 见温好答应,林氏忙收拾一番,心情不错出了门。 长春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林氏带温好下了马车,走进珍宝阁。 “林夫人可好久没来了,快快里面请。”女掌柜一见林氏,便满脸堆笑,两眼放光。 林氏既是珍宝阁的常客,又是大主顾。 林老将军曾追随太祖打天下,封定国公。山大王出身的他对囤积财富颇拿手,说林家是泼天富贵也不夸张。 林氏是独生女,又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若不是这京城中最出名的银楼常客,反倒稀奇了。 只是自林老将军过世,林氏有一年余没踏足这里。 母女二人不出意料受到了无微不至的招待。 长长的桌案上摆满钗环首饰,金闪闪晃人眼睛。 “夫人您看这对玉镯,通透碧绿,水头极好,最衬二姑娘肤色。” 林氏扫一眼,淡淡道:“不如前年给她们姐妹买的那对。” 女掌柜忙把一个匣子推到林氏面前:“那您看看这支赤金红宝蝴蝶簪,上面的红宝对夫人来说不值一提,主要是这蝴蝶精巧绝伦,栩栩如生” “娘!”温好适时出声,“外面好像很热闹,我想出去看看。” “是不是觉得无聊了?”林氏笑着捏捏温好的手,“去吧,把帷帽戴好。” 温好戴上帷帽,带着宝珠走出珍宝阁。 珍宝阁不远处一群人围聚,时不时传来锣声与喝彩声。 温好定了定神,举步走过去。 人们围着的是一个舞刀少年。 少年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身姿矫健,翻腾旋转,难得生得眉清目秀,不似常见的卖艺人。 温好定定望着少年,有些出神。 她想不起前世此时,为何看人舞枪弄棒看那么久了。 总不能是因为看这少年长得好吧?她又不是这种人。 “好!” 喝彩声中,少年收了势,一旁老者翻转手中铜锣,绕场讨赏。 铜钱打在铜锣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还没等老者走到温好这边,人群中就发出惊呼。 “竟然是金叶子!” “有人打赏金叶子!” 要知道人们寻常买卖交易是用铜钱,就连银子都不多见,何况金叶子。 人们好奇之下就往那个方向挤,想要看一看是不是真的金叶子。 温好知道,她很快就在这突然的拥挤中被碰掉了帷帽。 “姑娘小心!”宝珠挡住往温好这边挤的人,护着她往外走。 温好转身。 就在这时一人从她身边快步走过,碰到了帷帽。 帷帽掉在地上,很快被人踩踏。 宝珠拉着温好跑离人群,一脸紧张:“姑娘,没有被踩到吧?” “没事。”温好抬手把微乱的青丝理到耳后。 “姑娘,还是回珍宝阁吧。” “不,再看看。”温好视线落在那处,脚下没动。 前世她很快就回珍宝阁了,这一次选择停留,会不会有不同? 卖艺的一老一少得了金叶子很快就走了,看热闹的人也陆陆续续散开。刚刚还人潮涌动,转眼就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一顶帷帽孤零零留在地上。 “姑娘,婢子去把帷帽捡回来。” 温好没有立刻点头。 前世的祸端,莫非就是从这顶被落下的帷帽而起? 正犹疑,就见一名锦服青年向那里走去。 他弯腰把帷帽捡起,向温好走来。 温好紧紧咬唇,抑制住因为过于震惊而急促的呼吸。 一步,两步,三步 宝珠冲了过去。 跟在锦服青年身后的两名护卫立刻上前,挡住宝珠的靠近。 “那是我们姑娘的帷帽!”宝珠恼道。 锦服青年望了温好一眼,把帷帽递给宝珠,轻笑道:“还给你们姑娘,仔细不要再掉了。” 宝珠接过帷帽,跑回温好身边。 温好面无表情转了身,快步向珍宝阁走去。 锦服青年目送那道背影消失在珍宝阁门口,凉凉一笑:“倒是傲气。王贵,回头查查是哪家的姑娘。” “是。” 温好走进珍宝阁,紧握的手心已全是冷汗。 春日渐暖,她却好似跌进冰窟窿中,从头发丝冷到心尖。 是太子,那个人竟然是太子! 第9章 书童 泰安帝子嗣单薄,养住的皇子只有两个,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四皇子魏王。 太子乃先皇后所出,嫡长子的身份让他的储君地位无可动摇。 魏王的生母如今虽高居妃位,却是宫女出身,能有今日不过是母凭子贵。至于魏王自身,也远远不如太子得泰安帝喜爱。 温好从极度的震惊中回神,又不觉意外了。 父亲再不喜她,她也是他的女儿。能让他一个堂堂侍郎把女儿悄悄送人玩乐,对方身份定然贵不可言。 外祖父c外祖母过世了,母亲疯傻了,她又是个哑子,别说许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就是门第比温家差上两等的都不容易。再往低嫁,对一个不会考虑女儿终身幸福的父亲而言没有任何助益,还不如就养在家里,费些口粮而已。 这样的她,不过是温府无人在意的一抹孤魂,能入太子的眼为父亲换来储君器重,父亲怎能不动心? 毕竟他是不动声色把结发二十余载的发妻置之死地的人呢。 太子她的仇人之一,还有太子。 不是储君地位风雨飘摇的太子,而是所有人眼中毫无疑问的下一任皇帝。 这还真是一座难以搬动的大山。 温好垂眸,盯着纤纤素手。 “阿好,是不是不舒服?”打量女儿有些苍白的面色,林氏关切问道。 温好扬唇:“没有不舒服。娘挑好了吗?” 林氏一指桌案上琳琅满目的首饰:“都装起来吧。” 女掌柜眉开眼笑:“这就装好给您送到府上去。” “东西也不多,我直接带走就是。” 女掌柜动作利落把首饰装好,亲自提着几个匣子把林氏送到马车旁。 “林夫人,等上了新样式给您送到府上去挑。” “不必,出来逛才有意思。” 林氏上了马车,把其中一个花梨木匣子递给温好:“阿好看看喜不喜欢。” 温好接过来打开,险些被满满一匣子熠熠生辉的首饰晃花眼。 她想到前世逃亡路上的艰难,眼角发涩。 别说是一匣子精美绝伦的珠宝首饰,就是一匣子朴实无华的银元宝她也喜欢啊。 “女儿很喜欢。”温好认真点头。 “娘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林氏嘴角高扬,拍了拍另一个大小差不多的匣子,“这匣子是给你大姐挑的。” 她显然心情极好,而开心的原因再简单不过:给女儿买的东西女儿喜欢。 就是这样心无城府,全心全意爱着父亲的母亲,被夫君那般算计c践踏。 温好挽住林氏胳膊,头靠在她肩头:“娘,大姐肯定也会很喜欢。” 林氏抿唇一笑,心满意足:“感谢老天让我的阿好能说话了,娘就是折寿十年——” 温好忙止住林氏的话:“娘,不许您这么说。要是这样,女儿情愿当哑巴。” “傻丫头”林氏哽咽,抹了抹眼角。 进了温府,温好抱着匣子道:“娘,我先回落英居了。” “回去歇着吧。首饰匣子让宝珠拿着,怪沉的。” “不用,娘送给我的,我想自己拿着。” 温好辞别林氏,不疾不徐往落英居的方向走,才走没两步就迎面遇上了管事温平。 温平脚步匆匆,不知道是太着急还是如何,竟险些撞上温好。 温好手一松,匣子掉到了地上。 本就装得满满的匣子这么一摔,珠宝首饰直接扑了出来,阳光下发出夺目光彩。 温平看着满地金光,直了眼。 宝珠怒目骂道:“温管事是不是没带眼睛,冲撞了姑娘你担得起吗?” 温平一个激灵回神,躬身给温好赔不是:“是老奴没长眼,老奴给二姑娘赔罪。” 温好对撒了满地的珠宝视而不见,目光凉凉落在温平身上:“温管事是有急事么?” “是有点事要处理”温平低着头,视线不自觉被满地珠宝吸引。 “那温管事去忙吧。”温好语气波澜不惊,听不出喜怒。 “二姑娘大量,多谢二姑娘不怪。”温平深深作揖。 温好盯着温平匆匆离去的背影,目光愈冷。 温平便是替父亲作伪证的那个书童! 一晃二十年,小书童变成了大管事,也是温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今日他如此着急,应该是去赌坊。 宝珠捡起首饰,松了口气:“姑娘,还好没有摔坏的。” 温好微微点头:“那就好,先回落英居。” 匣子是她故意摔的,为的就是刺激温平。而看温平反应,效果很不错。 回到落英居,温好一刻都没有歇,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带着宝珠又出了门。 主仆二人没有用温府马车,而是雇了一辆。 “去千金坊。” 千金坊是京城的大赌坊之一,每日赌客络绎不绝,也是最容易生乱子的地方。 这个时候就有一名少年被几人堵在门外墙根处,哭哭啼啼求饶。 进出赌坊的人甚至都没往这个方向瞧上一眼,显然对这种情景早已司空见惯。 “云少,你说是剁你的左手小指呢,还是右手呢?” 少年神情惊恐,涕泪横流:“别别剁我手指,我爹马上就带钱来了” “那怎么还不来?” “快了,快了” “上一次你爹来还钱可是说了,以后再不管你了。” “我爹肯定会管的,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你们相信我——”少年哭喊着。 有人凑在领头的人耳边说了一句,领头的人往某个方向一扫,冷笑道:“把他手指剁了!” 得了吩咐的人拽着少年左手往墙壁一按,举起菜刀。 “住手!”温平远远喝了一声,飞奔而来。 “呦,温老爷来得及时,令郎的小指还在。” “爹,爹快救我!” “你们简直无法无天!”温平浑身颤抖,既气儿子的混账,又恼这些无赖的行径。 “温老爷这么说就不对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信咱们去官府问问官老爷去。” 温平气得脸色铁青,却知道今日不给钱是无法脱身了。 他虽是侍郎府的管事,可能在京城开赌坊屹立不倒的岂有简单的,真要闹大了,老爷定会怪罪他。 “多少钱?”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温平心疼得一哆嗦,便要掏钱。 曾经一百两对他来说不算大钱,可摊上这么个儿子,再厚的老底也被掏空了,如今别说一百两,就是掏一两银子都难。 那人冷笑一声:“温老爷说笑吧,一千两,少一两就把令郎的手指留下来。” 第10章 摊牌 “什么?”温平脸色当即变了,瞪着那人的目光能喷火,“你们怎么不去抢!” 那人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温老爷消消火,发火也解决不了问题。” 不知哪个小声道:“抢劫哪有这个来钱快啊。” 温平听得心口闷痛,呼吸艰难:“我没有这么多钱。” “没有?”那人笑意一收,杀气腾腾,“还等什么,把他儿子的手指剁了!” 手下应一声是,抡起菜刀就砍了过去。 “啊——” “等等!”温平的喝声与少年的惨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少年侧身抵着墙面,缓缓滑落在地上。 温平煞白着脸扑过去:“云儿,云儿你没事吧?” 温云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你们这群畜生给我等着,就是拼得鱼死网破我也不让你们好过!”温平跳起来。 那人笑了:“温老爷别急,你儿子只是被吓昏了。” 温平一愣,这才想起去看温云的手,看了左手看右手,发现两只手都完好无缺,立刻看向墙壁。 墙壁上一道淡淡刀痕,似在嘲笑他的狼狈。 拎着菜刀的人嘿嘿一笑:“温老爷这么心疼儿子,怎么还舍不得一点银子呢。” “一点?那是一千两!”提到银子,温平被吓掉一半的魂儿又回来了。 领头的人逼近一步,面上没有丝毫表情:“温老爷,刚刚是给了你一次机会,下一次菜刀就不会只落在墙上了。你好好想想吧,是出钱,还是留下你儿子的手指。” “就就不能少点吗?”温平终于意识到了这些人的难缠,语气软下来。 失去一根手指并不影响生活,可他怎么面对老爷的询问? 到时候,他为了给儿子堵窟窿做的事很可能会曝出来! 这个险不能冒。 温平咬牙道:“我没这么多银子,你们宽限些时日” “几日呢?”领头的人立刻追问。 “半个月——”一见那人脸色不对,温平立刻改口,“十日,给我十日时间!” 那人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三日后带银子来,把你儿子带走。” “三天实在太紧了。” “那是你的事。”那人手一挥,“把云少带走好好伺候着。” 温平脸色一变:“你们要把我儿子带去哪里?” 那人一笑:“温老爷放心,在这三日内,令郎金贵着呢。” 眼看着儿子被几人拖走,温平神色数变,这瞬间仿佛老了数岁。 “温老爷可要抓紧了。”那人说了一声,背手走了。 温平一动不动许久,迈着发软的双腿慢慢向回走。 一千两,他怎么凑到这一千两! 浑浑噩噩中,一个人挡住去路。 温平转了转眼珠,看清挡路的人。 “宝珠?” “我们姑娘在前边茶肆等你。”宝珠撂下一句话,扭身便走。 温平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追上去:“宝珠,二姑娘找我什么事?” 宝珠往千金坊的方向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不知道。姑娘找你,你去就是了。” 温平留意到宝珠的反应,心登时悬了起来。 二姑娘知道他儿子去赌坊的事了? 意识到这一点,温平一颗心沉到谷底,随着宝珠深一脚浅一脚到了一家茶楼。 雅室里,绿衫少女托腮望着窗外,一副悠闲姿态。 “姑娘,温管事到了。” 温平走过去行礼:“不知二姑娘叫老奴来有何事?” 温好淡淡目光落在温平面上,盯得他有些不安时,扬唇一笑:“我说温管事今日为何如此匆匆,原来是来赌坊赎人的。” 温平脸色登时一变,错愕望向温好。 他猜到二姑娘叫他来与赌坊有关,却不料二姑娘如此直接。 他年轻时是老爷的书童,偌大温府唯一一个从老家来的下人,便是夫人都很给他脸面,二姑娘是什么意思? 温好端着茶,浅浅啜上一口,并不示意温平落座。 温平越发摸不着底:“二姑娘,老奴回府还有事——” 温好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轻笑道:“回府筹钱吗?” 温平神色大变。 “三日内,一千两不容易筹吧?” “二姑娘不要听些风言风语——” 温好懒得废话,淡淡道:“宝珠——” 宝珠伸手入袖,掏出一沓银票往温平手上一拍。 温平托着银票,声音都变了调:“二姑娘这是何意?” “宝珠,去门外守着。” 等宝珠默默退出去,温好步入正题:“温管事,咱们谈谈我父亲交代你的事吧。” 温平一时没反应过来:“二姑娘是指——” 温好嫣然一笑:“就是让你撒谎说他进京前已经与表妹成亲的事呀。” 这话如平地惊雷,温平大睁着眼,看着温好的目光仿佛见了鬼。 温好并不急,垂眸喝了一口茶。 不知过了多久,温平才找回声音:“二,二姑娘,您从哪儿听来的荒唐话——” 温好脸一沉:“我劝温管事想想一千两再开口。” 温平仿佛被卡住了脖子,登时没了声音,脑子里全乱了。 二姑娘怎么会知道青夫人的事?甚至还知道老爷对他的交代? 难道见鬼了? 少女声音幽幽响起:“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温管事觉得这话对么?” 温平脸上血色褪尽,美貌无双的少女在他眼中竟有些森然。 他他可能真的见鬼了! “二姑娘您想怎么样?”先是赌坊那里的惊吓,再是温好的反常,让温平这个平时还算稳当的人慌了手脚。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温管事想怎么样。”温好面无表情看着他,“温管事是想收下银票做一个有良心说实话的人呢,还是助纣为虐睁眼说瞎话,三日后等着给温云收尸呢?” “收尸?”温管事瞳孔一缩,失声喊道。 温好抬手抚了抚发间桃花簪,盈盈浅笑:“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么,为了一千两他们可以剁下温云手指,我要是出一万两应该可以买他这条命吧?” “二姑娘,你——” 温好冷着脸把桃花簪拔下,拍在桌上:“温管事,你知道的,我出得起一万两。哦,对了,我还知道一件事。” 第11章 倒戈 金簪锋锐,随着这一拍,簪尾温润晶莹的粉玉花瓣轻轻颤了颤。 温平十分清楚,二姑娘随便一样东西都价值不菲,自然是拿得出来一万两的,更令他吃惊的是二姑娘后面的话。 他紧紧盯着温好,等她说下去。 温好也没卖关子,以云淡风轻的语气道:“我父亲存的不少好东西,都被你搬空了吧?” 这话一出,温平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辩驳:“二,二姑娘,您冤枉老奴了,老奴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 温好并不急:“是不是冤枉,倒也好办,我回家随便扯个理由让父亲查一下库房就是了,只是到那时温管事恐怕就无暇顾及令郎了。” 温平管着温如归的私库钥匙,前世的时候温好凭借特殊的能力就知道他监守自盗的事。 只是对父女关系冷淡的温好来说,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不把贪婪的手伸到母亲头上就好。 而现在,她正可利用这一点令温平倒戈。 温好这一番话如重锤,敲击在温平心头。 他的心防终于彻底崩塌,腿一软跪下去:“二姑娘饶命!” 温好往后仰了仰,语气依然不疾不徐:“温管事这话错了,我明明是救命。救你的命,也救你儿子的命。” “是,是,是,二姑娘说得是。”温平举着袖子,不停擦额头冷汗。 温好莞尔:“温管事别跪着了。” 温平忙站起来。 温好把一杯茶推了推:“温管事坐吧,方便说话。” 温平依言坐下,暗暗心惊。 他不得不承认,刚刚一直被二姑娘压着走。 温府里四位主人,老爷城府深,夫人泼辣有余心眼不足,大姑娘温和稳重,而二姑娘因为天生哑子,在下人们心里就是个有些古怪孤僻的小姑娘。 他万没想到,二姑娘能说话后,竟是个厉害的。 不,不,不,已经不是厉害这么简单,而是妖孽。 她从何处知道的这些隐秘? 温平理智回笼,越想越多。 他恢复理智并不会后悔刚刚的决定,而是恰恰先做了决定,才从绝境跳到困境,让他能稍稍冷静思考一下。 “温管事是不是有很多疑问?”把温平不断变换的神色尽收眼底,温好笑吟吟问。 温平立刻集中精神:“老奴是有一些疑问——” “那就憋着。” 温平一窒,再次领教了小姑娘的喜怒不定。 “是不知二姑娘要老奴做什么?” “很简单,将来若到了摊牌问到你的时候,只需要你说实话。” 温平那句“二姑娘怎么知道的”险些脱口而出,在少女冷淡的目光下硬生生憋了回去。 “一千两银换你一句实话,很划算吧?” 温平捏着银票苦笑:“老奴就是担心到时候老爷——” “担心我父亲收拾你?”温好漫不经心瞥他一眼。 温平讪笑点头。 温好唇角轻牵,讥笑一闪而逝。 这是向她要后路了。 真是想得美! “温管事,有句话听说过么?” “二姑娘您说。” “甘蔗没有两头甜。”温好一字字道。 她说着,随手拿起桃花簪转动:“一个是眼下的致命危机,一个是将来的小小困难,温管事若不知道如何选择,那我就有点失望了。” 温平艰难笑笑。 小小困难?他要承受的可是背主的后果。 不过二姑娘说得对,要是不跟着二姑娘走,现在他们父子就要完了。 “老奴听二姑娘的。”温平低了头。 温好扬唇喊道:“宝珠——” 宝珠推门而入。 “替我送送温管事。” 温平忙道:“不敢劳烦宝珠。” 等温平走了,宝珠忍不住问:“姑娘,就这么把一千两给了他,不担心他反悔吗?” “他的亏空何止一千两,他早就回不了头了。”温好目光随意投到窗外,淡淡道。 温平监守自盗的事一旦被父亲察觉,下场只会比他儿子落在那些混子手里更惨。 他偷卖的都是些不常用的珍玩,心怀侥幸觉得父亲不会留意。 可偏偏被她知道了。 “宝珠,我 们回家。” 搞定了温平,下一个就是父亲的族兄。 说来可笑,温平助纣为虐是为了儿子,父亲的族兄助纣为虐亦是为了儿子。 哦,就连父亲,把母亲逼入绝境大半也是为了儿子。 温好回到温府用了午膳,小憩了一阵子温婵便来了。 “大姐这么早就回了。” “那种宴会一年总要参加个十几次,没什么意思。”温婵举了举手中油纸包,“万吉铺子的酥油鲍螺,我记得二妹最喜欢吃他家的” 她朱唇微扬,与温好轻笑时的弧度那般相似,那双纯黑澄澈的眸子中满是亲昵。 温好目不转睛望着长姐,落下泪来。 姐姐与她,生得真像啊。 莲香说的那个轻薄了姐姐的男人也是太子吗? 这个猜测令温好心如刀绞。 “二妹怎么了?”温好的反应令温婵一头雾水。 “是想到父亲养的外室了吗?别怕,有外祖母替咱们做主呢——” “大姐。”温好抱住了温婵,热泪沾到她衣衫上,“我没有想那些,就是觉得大姐对我太好了。以前我不能说,现在终于能对大姐说声谢谢了。” 她想说的其实是抱歉,说很多很多声抱歉。 虽然她清楚,错的不是她,是那些泯灭良知的畜生,可一想到前世的今日若她没有去看那街头卖艺的少年,或许大姐就不会出事了,便忍不住内疚。 温婵轻轻拍了拍温好后背,心疼又心酸:“净说傻话。我是你姐姐,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她打开油纸包拿了一块酥油鲍螺递给温好。 “大姐也吃。” 姐妹二人吃过点心,温婵道:“二妹,咱们明日便告诉外祖母吧。” “后日吧,娘说明日带咱们回外祖家。” 温婵点了头:“那就后日咱们悄悄过去。” 母亲对父亲用情至深,又是个急脾气,还是先与外祖母通个气更稳妥。 而温好除了此点,还有另外的考虑。 今晚,也该在那位堂伯面前露个脸了。 第12章 月下 天色晚了,一轮弯月挂在空中,静静打量着人间。 一辆马车停在温府门口,下来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走路有些晃,到了侧门处,用力拍了拍门。 门人打开门,笑着道:“八老爷回来了。” 男子打了个酒嗝儿,摆摆手走了进去。 门人在男子身后撇撇嘴,先前藏好的鄙夷露出来。 一个上门打秋风的,还把自己当成温府的主人了。 被门人腹诽的中年男子是温如归的族兄温如生,在族中大排行第八。 温家村地处偏远,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姓温。而温如归是温家村几十年来第一个考中进士的。 可想而知,温如归给族里带来多大荣耀。 也因此,温家村比其他村子的读书风气浓得多。 谁家不想出第二个温如归呢? 然而天生的读书材料太难得,温如生会来到京城,就是因为他儿子也是块好材料。 温如生的次子温峰,去岁秋闱时桂榜有名中了举人,一开春就赶到了京城准备参加会试。 温如生陪着儿子一道进京,自然来投奔族弟温如归。 温如归对族兄与侄儿的到来十分高兴,好酒好肉招待着,银钱也给了不少。 看着族弟气派的大宅,成群的奴仆,温如生眼红心热,对儿子越发寄予厚望。 堂弟就是中了进士飞黄腾达的,等他儿子中了进士,也能像堂弟一样了。 春闱在即,眼看儿子四处结识同科,讨教学问,温如生也忍不住四处走了走。 这一走就发现京城太好了,喝酒喝上一个月都不会重样。 再过几日,儿子就要进考场了啊。 温如生抬头看了一眼弯月,脚下一转去了温峰住处。 屋内静悄悄的,透过窗子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摆设。 “还没回来啊。”温如生嘀咕一声,有些失望。 他还想叮嘱儿子与同科小聚时少喝酒多吃菜呢。 温如生转身欲离开,余光突然瞥到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他浑身汗毛登时竖了起来,死死盯着窗子看。 那道黑影是从窗内闪过的。 也就是说,在儿子屋里! 难道儿子在里面? 那也不对,温府不怕费灯油,入睡时也会亮着一盏小灯方便起夜,现在屋里昏暗,说明儿子还没回来。 温如生一步步靠近窗子,许是有了酒意,明明心头恐惧,却鬼使神差把脸贴到了窗子上往里看。 什么都看不清。 许是眼花了。 温如生不自觉松了口气,刚转身准备离开,就听屋内一声响,仿佛重物落地。 他瞬间脑子一片空白,推门冲了进去,手忙脚乱点上灯,举着烛台里里外外走了个遍。 没有人,也没有物件掉在地上。 真是邪门! 温如生一个激灵,酒意彻底没了,只剩下不寒而栗。 儿子该不会被邪祟害了吧? 不行,他要把儿子找到! 温如生父子刚来时,考虑到温峰读书需要清静,温如归特意命人把外院与内院相接处的一个跨院给了温峰住。从跨院的一个月亮门出去,便是花园。 温如生几步就走到了花园里。 花园清幽,处处都是花木疏影,在深深的夜色里很容易迷失方向。 温如生绕过一丛花木,猛然停住了脚。 前方一株树上,一团白影晃个晃。 温如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了花木后,这瞬间的反应浑然不似饮了酒的人。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探头看。 那白影还在晃。 温如生揉了揉眼睛,借着月色勉强看个清楚。 是个白衣少女。 少女坐在树上,双脚悠闲晃来晃去,正咯吱咯吱吃着东西。 那是—— 温如生蓦地瞪大了眼睛。 是二姑娘! 温如生在温府已经住了月余,自信绝不会认错。 清冷的月色,坐在树上欢快吃东西的少女,看着很美好的画面,落在温如生眼里只觉毛骨悚然。 哪个正常大家闺秀大晚上坐树上吃东西的! 他就说二姑娘突然能开口说话太反常,二姑娘该不会被邪祟附身了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温如生一惊,忙往后躲了躲。 一名青衣婢女走来,仰头喊树上少女:“姑娘,晒够了月亮就回去吧。” 嘶——温如生倒抽一口冷气,急忙捂住嘴,一个靠谱的猜测冒出来:二姑娘在吸收日月精华! “走吧。”幽幽夜色中,白衣少女的声音显得空灵飘渺。 主仆二人往温如生的方向走着,越来越近。 温如生大气都不敢出,瞪大眼睛看着。 眼看二人走近了,青衣婢女突然脚下一停。 “姑娘等一等,您嘴角沾了东西。” 白衣少女咬了一口手中吃的,笑盈盈摆手:“没事,反正夜里无人瞧见,回屋洗干净就是了。” 主仆二人走远了,温如生瘫坐在地,已是面无人色。 二姑娘刚刚吃的竟然是人的手指! 温如生想尖叫,却发现极度的恐惧下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他全身力气都被抽干,连呼吸都变得吃力。 天上的月躲进云层,更浓的黑笼罩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温如生才哆哆嗦嗦爬起来,踉踉跄跄跑回房里。 太可怕了,二姑娘竟然是吃人的妖怪! 温如生蒙着被子浑身颤抖,抖着抖着猛然想起一件事:儿子呢? 儿子会不会被二姑娘吃掉了? 他想到了温峰屋内的黑影与古怪声响,呜呜哭起来。 起风了,窗外芭蕉晃动着叶子,轻轻打在窗棂上。 温如生如惊弓之鸟,不敢闭眼。 他蒙着头熬到天亮,立刻爬起来冲到儿子住处。 里面空荡荡的,儿子与温府安排服侍儿子的小厮都不在。 “儿啊!”温如生拍拍门框,放声痛哭。 “八老爷怎么了?”妇人疑惑的声音传来。 温如生一看是负责扫洒的婆子,张口道:“你们二姑娘——” “是妖怪”三个字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不能让二姑娘知道他看见了,不然二姑娘会把他吃掉的! 怎么办?怎么办? 温如生转了几圈,拔腿就跑。 他要去告诉堂弟! 看着风风火火跑走的温如生,扫洒婆子撇了撇嘴。 真是没规矩的穷鬼。 第13章 好奇 这个时候温如归已经上朝去了,温如生扑了个空,找下人打听了衙门所在,跑过去等着。 温如归回到衙门,便听属下禀报说族兄来找。 温如归是个爱面子的人,他心中未尝把温如生当回事,却爱惜在老家的名声,不愿落下嫌弃穷本家的话柄。 “八哥找我可有急事?”温如归和和气气问。 温如生扫一眼左右,欲言又止。 温如归拧了拧眉。 看堂兄脸色惨白又不愿当着外人面说的样子,事情恐怕不小。 他打发走旁人,温声道:“现在没有外人了,八哥有事尽管说。” 温如生扫一眼门口,不放心问:“不会有人听见吧?” “八哥放心,不会的。” 温如生这才放下心来,压低声音道:“十弟,你小女儿是个妖怪!” “什么?”温如归以为听错了。 “我说你小女儿是个吃人的妖怪!” 温如归确定没听错,脸色登时一沉:“八哥,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我昨晚根本没睡!”见温如归不信,温如生急了,比划着道,“我亲眼瞧见的,你小女儿吃手指头,人手指!” 温如归脸色更差了:“八哥要是不舒服,我送你去看大夫,只是话不能乱说。” 温如生腾地站起来,急得脸通红:“十弟,我真没骗你,我昨晚回来在花园里瞧见的!” “八哥大晚上去花园干什么?”温如归语气冷淡,显然温如生的说辞令他大为恼火。 “我晚上喝酒回来去看峰儿,看到他屋子里晃过一个影子。可他屋里什么人都没有,我担心之下出去找,结果在花园里看到你小女儿在吃人手指——” 温如归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八哥,你分明是喝醉了眼花,现在竟还说醉话。” “十弟,你怎么不信呢?”温如生快急哭了。 他是不敢和妖怪对上的,但十弟是那妖怪的爹,想来能降服她吧? “我信什么?信我堂堂侍郎的女儿是吃人的妖怪?”温如归面色铁青,顾不得再维持温和面具。 别说这种话太过荒唐离谱,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让人知晓! 此时,温如归对这位族兄烦透了。 到底是在偏僻地方待了大半辈子的人,竟学无知妇人信神信鬼。 信这些本与他无关,扯到他头上就不能忍了。 “我发誓没眼花,不然让我天打雷劈!” 见他如此信誓旦旦,温如归恼怒之余又有些膈应,淡淡道:“正好我手头的事不多,就随八哥回去看看。” 温如生大松口气。 二人赶回温府,才下马车就见一名青年带着个小厮往府中走。 青年看到二人,拱手行礼:“爹,十叔。” 温如归皱眉看了温如生一眼。 温如生一脸震惊,指着青年问:“峰儿,你,你没事?” 温峰面露惭愧:“儿子昨夜未归,让您担心了。” “你去哪了?”温如生吃惊之下,完全忘了这是在大门外,大声问道。 “儿子——” 温如归淡淡打断温峰的话:“八哥,你有什么要问峰儿的就回府里问吧,衙门那边不能一直没人,我先回去了。” “十弟,十弟——” 眼见温如归头也不回上了马车,温峰一脸疑惑:“爹,十叔怎么了?” 在他印象里,十叔是个很和善的人。 “你昨晚到底去哪了?”温如生怒了。 温峰忙拉着温如生往里走:“爹,咱们进去说。” 父子二人进了府,没走几步就见林氏带着两个女儿迎面走来。 温如生猛地刹住身子,视线不受控制落在温好面上。 温好抿唇一笑。 温如生一哆嗦,慌忙收回目光。 “八哥与峰儿一起出去了啊。”林氏笑吟吟打了招呼。 林氏是个很简单的人,在她看来这是丈夫的族兄,无论是贫是富,既然来了就要好好招待,不能让人委屈了。 温如生忍不住往温好那里瞟,又不敢,落在林氏眼里就成了挤眉弄眼。 林氏面露关心:“八哥眼睛好像抽筋了,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不必了,不必了。”温如生急忙推辞,几乎是逃回了住处。 “爹,您今日有些奇怪,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温如生脸色漆黑:“你昨晚为何没回来?” “儿子与朋友喝酒,不小心喝多了,朋友留我住了一宿。” “那怎么不让小厮回来送个信?” 温峰看了神色紧张的小厮一眼:“听风留下照顾我了,不然还要劳烦朋友家的下人,多不好意思。” “峰儿,你可不要交一些狐朋狗友——” “是尚书府的公子。” “那就好,那就好。可是昨晚——” “昨晚怎么了?” “没什么”温如生咽下了想说的话。 难道真是他眼花了? 一辆宽敞豪华的马车上,林氏拉开固定在车壁上的抽屉,露出满当当的果脯蜜饯,招呼两个女儿吃。 温婵哭笑不得:“娘,用不了一刻钟就到外祖家了。” “到了你外祖家就不能吃了。”林氏随手拈起颗蜜枣放入口中,“大夫说了,你外祖母年纪大了,要少吃甜食,偏偏你外祖母又管不住嘴” 听着母亲念叨外祖母,温好与温婵对视一眼,皆心情复杂。 这样平静无忧的日子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温好才吃了第三颗梅子,将军府便到了。 母女三人先后下了马车,温婵与温好一左一右拥着林氏往里走。 林氏突然脚步一顿,指着靖王府的方向稀奇道:“不知那老者是什么贵客,靖王府竟然开了大门。” 温好顺着看过去,心生疑惑。 前世的时候母亲带她与大姐回外祖家,并没有撞见靖王府来贵客。 外祖母与母亲出事已近在眼前,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她都反复回忆过。 “芳菲,去打听一下靖王府来了什么人。” 听了林氏的吩咐,温婵嘴角微抽:“娘,没必要打听吧。” 母亲这八卦的爱好能不能改一改? “打听一下又不费什么事,省得我一直好奇。” 温婵无奈看向温好。 温好笑笑:“我也有点好奇。” 温婵:“” ------题外话------ 感谢爱ay打赏的万币,感谢打赏投票的大家。 第14章 世子心有疾 林氏派了丫鬟去打听,带着两个女儿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并没特意准备什么,毕竟女儿离得近常过来。只是再常来,见到女儿与外孙女还是特别开心。 “母亲这两日睡得可好?” “好着呢。”老夫人顾不得搭理女儿,拉住温好的手,“阿好脚还疼吗?” “外祖母别担心,我的脚早就好了。” “那就好,以后可要小心点,别爬那么高的墙了。”老夫人笑呵呵叮嘱着,眼睛不离温好左右。 阿好喊外祖母真好听啊。 林氏看不过去:“母亲,您打算把阿好盯出朵花来啊?” 老夫人睨她一眼:“我自己的外孙女,想看多久看多久。” “以前也没见您这么看我。” 老夫人翻个白眼:“你小时候只知道气我,哪有婵儿和阿好乖巧。” 想当初老头子是山大王,她是压寨夫人,女儿整日里满山头跑,偶尔还参与一次打劫积累经验。 万没想到乱世一来,老头子成了定国公,她成了国公夫人,野小子一样的闺女成了名门贵女。 可她一直知道,他们家和那些传承百年的世族不一样,女儿这个贵女和别的贵女也不一样。 等女儿长到出阁的年纪,竟然看中了一位新科进士。 她与老头子本打算把女儿许给武将家,奈何女儿就是认定了,最后只能依着她。 好在女婿寒门出身,家里也没那么多规矩,不必让女儿压抑本性生活。 女婿还有一个最大的长处,便是长得好,让她有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外孙女。 想着女儿女婿这些年的举案齐眉,两个可心的外孙女,老夫人当年的那些担心早就烟消云散了。 祖孙三代其乐融融说着话,被林氏委派重任的婢女芳菲进来了。 “打听到了?”林氏忙问。 老夫人一头雾水:“打听什么?” 林氏笑道:“下车的时候发现靖王府的大门开了,瞧见一位衣着寻常的白须老者被人请进去,女儿怪好奇那老者的身份,就让芳菲去打听一下。” 高门大户的大门等闲都不会开,平日进出都是走侧门。 “你这孩子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老夫人无奈。 林氏指着温好笑吟吟道:“阿好也好奇呢。” 突然被母亲扯进来,温好一时忘了开口。 老夫人理所当然道:“阿好还小,当然有好奇心。” 林氏窒了窒,视线落回芳菲身上。 芳菲忙道:“是靖王府特意给靖王世子请来的名医。” 林氏登时上了心:“靖王世子怎么了?” “说是前些日子突然胸闷心痛,这位名医最擅长此道,是靖王府好不容易从外地请来的。” 林氏一听怒了:“靖王府太过分!” 老夫人不赞同睨林氏一眼:“人家儿子病了,请医问药不是正常嘛,哪里过分了?” “母亲您不知道——”林氏一开口,才想起长女也在。 “知道什么?” 林氏是个直性子,想想长女是个沉稳的,憋不住说了:“前些日子靖王府来人试探我的口风,想替靖王世子求娶阿好呢。” “靖王世子求娶阿好?”老夫人惊得手中茶盏险些掉地上,“就算求娶,也该求娶婵儿吧?” 婵儿是姐姐,比阿好要长两岁呢。 温婵:“” 林氏一阵窒息:“母亲,求娶哪个重要吗?重要的是靖王府不厚道,想替病秧子儿子求娶咱家姑娘!” “是不厚道。”老夫人已经飞快在心里把靖王世子的身高长相c脾气秉性过了一遍,难免有些可惜,“之前只听说靖王世子有些体弱,没听说有心疾啊。” 林氏连连点头:“是呢,我刚听说时也有些意动,还好阿好提醒了我。幸亏阿好心细,知道那靖王世子有心疾。” 温好:“”她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个? 靖王世子有心疾吗? 她记得没过多久靖王世子就出远门了,靖王夫妇能允许才请过名医的儿子舟车劳顿? 还是说,那名医有大神通,立刻把靖王世子的心疾治好了? 若是这样——温好眼睛一亮。 外祖母就是气急攻心去的,或许心脾已有隐患,把那名医请来诊断一番,总没坏处。 温好正这般想着,就听林氏道:“母亲, 您前段时日不是也说心口有些发闷,正好靖王府请来了名医,等那名医给靖王世子瞧完,咱们也把名医请来给您瞧瞧。” 老夫人不以为然摆手:“用不着。人上了年纪难免胸闷气短,平时大夫来问诊也没说什么。” 一只手伸过来,拉住她衣袖。 “外祖母,就让名医给您看看吧。” 还有些婴儿肥的少女微仰着头,秋水般的眸中满是担忧与乞求。 老夫人登时心软答应下来。 阿好因为生来口不能言,本就比寻常小姑娘敏感,还是不让这丫头担心了。 林氏腹诽一句亲娘偏心,想到靖王府对名医的重视,亲自去了一趟王府。 此时名医正给靖王世子祁烁把脉。 “神医,烁儿如何?” “这个——”朱大夫沉吟着看向祁烁。 祁烁默默看着他。 见朱大夫迟迟不语,靖王妃着急了:“神医尽管说,我受得住。莫不是——” 不行,她要昏过去了! 靖王忙扶住摇摇欲坠的靖王妃,神情无比凝重:“神医再仔细瞧瞧。烁儿烁儿应该无碍吧?” 祁烁轻轻咳了一声。 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朱大夫终于开口:“世子的心疾不算严重。” 靖王妃不信:“若是不严重,神医为何吞吞吐吐。” 朱大夫深深看了祁烁一眼。 少年一脸无辜,静静而坐。 “老夫只是出于谨慎,不能轻易下诊断。” “那就好,那就好。”靖王妃松了口气,又猛然提起,“可这毕竟是心脾的毛病,再不严重也不能掉以轻心吧,请教神医以后该如何将养呢?” 朱大夫捋了捋胡子,慢条斯理道:“王妃担心得是。心疾常起于劳思气滞。待老夫开个药方,以后按方吃药,另外尽量顺心就是了。” “顺心?”靖王妃抓住了重点。 医道的事她不懂,让儿子顺心还是能做到的。 第15章 变化 大夫被请下去歇着,靖王妃忧心忡忡:“烁儿小小年纪,怎么就有心疾了呢?” “母亲不必担忧,神医不是说了,儿子并无大碍。” “心脾的毛病能叫没大碍吗?”靖王妃一个眼刀飞向靖王,“都是王爷当初的馊主意,不然烁儿也不会憋出心疾来。” 靖王一脸委屈:“怎么又扯到当初了?” “不是你说进京后要小心谨慎,让咱们烁儿装病嘛。” 靖王妃提到这件事就心烦。 在北地的时候,烁儿鲜衣怒马,肆意飞扬,不过十岁就杀过鞑子了,到了京城却成了世人眼里的病秧子。 她这当母亲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做梦都想一家人回北地去。 “那么多藩王世子,哪有一个像烁儿这么委屈的。”靖王妃说着,红了眼圈。 本是张扬肆意的年纪,整日窝在家里可不憋出病来。 “烁儿不是有些特殊嘛。” 靖王妃冷笑:“不过是出生时一点无稽之谈,也就在北地有人提一提,到了京城谁还留意。” 靖王苦笑:“王妃莫要闹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就算其他人不会留意,保不准那位会忌讳。” 祁烁出生那日,有彩云霞光笼罩在靖王府上空,直到他降生才缓缓散去。 北地的人都说靖王世子注定不凡。 当父母的听到这种传闻只会高兴,毕竟靖王在北地是说一不二的王,没有什么可顾忌的。 坏就坏在安王进京夺了帝位,从藩王摇身一变成了大周天子。 安王能当皇帝,别的王爷自然也能当。 泰安帝继位名不正言不顺,因而格外多疑。靖王当然没有这个心思,焉知当今天子不会这么想呢? “父王c母妃莫要吵了,不然儿子更内疚了。” 靖王妃其实只是发泄一下心中郁闷,闻言忙道:“我和你父王只是拌嘴玩儿,你可不要瞎操心。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安心养着,早日把身体养好便是最大的孝心了。” “前几日母妃说让儿子去外祖家,接表妹进京——” 靖王妃摆摆手:“让你二弟去就是了,他闲着也是吃酒玩乐。” 这时侍女珍珠进来禀报:“林夫人来了。” 靖王与靖王妃面面相觑。 “王妃请了林夫人?” “没有啊。” “难道温家后悔了?”靖王下意识看了祁烁一眼。 少年垂眸,一派云淡风轻。 靖王哼了一声。 他儿子如此人才,竟被拒绝,现在知道后悔了。 靖王妃与靖王想到了一处去,顿觉扬眉吐气:“我就料定温家会后悔的,只是这次别想我痛快点头。” “烁儿的意思呢?”靖王看向祁烁。 祁烁笑笑:“父王c母妃看着办就是了。” “那就拒绝了?”靖王试探问道。 “父王c母妃若觉得不满意,拒绝便是。” 靖王实在没从儿子那张平静的脸上瞧出什么来,不由对靖王妃那日的话产生了怀疑:“王妃不是说烁儿倾心温二姑娘么?” 靖王妃悄悄掐了靖王一下:“我什么时候说烁儿倾心温二姑娘了,烁儿只是喜欢貌美的姑娘。” 祁烁:? 林氏在花厅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见到了靖王妃。 “让林夫人久等了。” 林氏有求于人,露出热情的笑:“王妃事多,打扰了。” “林夫人请喝茶。”靖王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矜持问道,“不知林夫人有何事?” “是这样,我听说王府请来一位名医——” 靖王妃一愣。 这可和她预料的不符。 温家不是来重提亲事的? 见靖王妃不语,林氏心一沉。 靖王府不会这么小气吧,就因为拒绝了亲事,便想霸占神医? 短暂的尴尬沉默后,靖王妃回神:“是有这么回事。” 虽说请大夫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王府下人口风还算紧,林夫人是如何得知的? 林氏见靖王妃不像能痛快答应的样子,豁出去了:“王妃,实不相瞒,我今日是求您来了。” “林夫人此话怎讲?” 林氏抹了一把眼角:“自家父过世后,家母便郁郁寡欢,近来时常说心口闷痛。我听闻王府请来的名医 犹善此道,特来求王妃让神医去将军府给家母看一看。” 靖王妃大感失望。 林夫人登门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虽觉得憋屈,却不会在这方面为难人:“珍珠,去请神医随林夫人走一趟。” “多谢王妃了。”林氏顿觉靖王妃和善可亲,对其妄想替病秧子儿子求娶女儿的不满散了一丝丝。 没多久朱大夫提着药箱随侍女珍珠前来,与林氏一道去了将军府。 林氏离开后,靖王妃登时沉下脸,命管事去查透漏风声的事。 管事很快查明情况,前来禀报:“是门人说出去的。” “守门的老王这些年还算妥当,怎么会犯这种错?” 管事面有难色。 靖王妃皱眉:“有话就说。” “门人说是世子吩咐的。” 靖王妃大感错愕,抬脚去了祁烁那里。 “母妃怎么来了?” 靖王妃端量儿子几眼,见他面色还不错,这才道:“林夫人上门,原来是为了替她母亲请神医。” “原来是这样。”祁烁露出意外的神色。 “烁儿,你为何吩咐门人随便对人提你请大夫的事?” 祁烁薄唇微抿,沉默了片刻道:“儿子上次‘生病’已是八年前的事了,也该偶尔提醒一下世人。这才吩咐门人,若有人问不必瞒着。” 靖王妃叹口气,疑问全化为了心疼,继而忍不住嘀咕:“林夫人也太八卦了,见神医登门竟还专门遣人来打探。” “是啊。”祁烁微笑。 将军府那边,朱大夫仔细给老夫人把过脉,真的发现了问题。 林氏后怕不已:“母亲的心疾竟如此严重了么?” “老夫人此疾由顽痰死血而发,若不及时化瘀通脉极可能造成严重后果。老夫配制的金香丸对此症效果颇佳,早晚需各服三粒”朱大夫郑重交代着事宜。 温好默默听着大夫的话,庆幸外祖母的病被及时发现之余,疑惑更深。 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变化,本不曾出现的名医来了将军府? 一个名字在她心头缓缓浮现。 第16章 碰瓷 与靖王府有关,而又与前世不同的地方,温好不由想到一个人:靖王世子祁烁。 靖王一家是八年前搬到将军府隔壁的。 那时候温好八岁,祁烁十一岁。 在温好印象中,这位算是幼时相识的靖王世子体弱安静,在这一片的孩子中没什么存在感。 也因此,印象并不深刻,就只是认识而已。 现在,她不得不重视起来。 是她能开口说话造成了靖王世子改变,还是这改变源于靖王世子自身? 在将军府陪老夫人用了午膳,林氏并没带温好姐妹回府,而是留下午睡。 这大概就是独生女的好处了,从林氏出阁至今,不但她的闺房没有任何改变,温婵与温好出生后在将军府也拥有属于自己的院子。 温好回房后无心睡,于是吩咐宝珠:“我去花园走走,若有人来找,就说我睡下了。” 将军府的花园很大,这个时节已是花开满园,草木葱郁。 午后园子中鲜少有人,温好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与靖王府相隔的围墙处。 她与靖王世子本不熟,母亲婉拒了靖王府提亲后,若与之打交道无疑有些尴尬。 温好仰头盯了一会儿围墙,纵身一跃。 罢了,想得多不如做得多,先观察一下再说。 少女灵巧如脱兔,随着轻轻一跃双手攀上墙头,再然后手一松,重新落回地面。 她靠着墙壁,深深吸了口气。 靖王世子是什么毛病,为什么又在墙的那一面! 温好因为自小口不能言,再急的性子也磨平了,可这一刻有点生气了。 她甚至怀疑靖王世子是故意的。 可理智想想,不大可能。 靖王世子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会知道她这时候又爬墙头。 庆幸的是她反应够快,没被瞧见。 墙的另一面,手持书卷的少年抬眸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墙头,唇角微扬。 “世子,午后有些晒了,不如回房吧。”小厮长顺劝道。 “春日的太阳晒着正舒服,何况有树荫。”少年动也不动,靠着藤编摇椅继续看书。 长顺实在难以理解世子的爱好。 偌大的王府,处处都是好地方,世子怎么就喜欢在这里看书歇息呢? “世子,您当心温二姑娘又爬墙头,砸您身上。”小厮显然对那日世子受到的伤害耿耿于怀,且没发现刚刚的风云暗涌。 少年睇他一眼,淡淡道:“莫要嚼舌,那日只是巧合。” “小的瞧着温二姑娘爬墙很熟练呢” 温好耳朵贴着墙壁,听到主仆二人的对话有些尴尬。 没想到被靖王世子的小厮鄙视了。 靖王世子还算厚道。 隔墙不再有声音传来,温好放轻脚步走至不远处一棵树下,灵活爬了上去。 有枝叶遮挡,她总算能安心看一看情况。 墙的另一面有一株桂树,靖王世子就坐在桂树下的摇椅上闭目假寐,一卷展开的书册静静搁在身前。 春风拂动少年袍角,宁静美好。 温好默了默。 原来墙的另一边是靖王世子偷闲的地方。 靖王世子的喜好与她所见那些名门公子不大一样。 想到靖王世子年纪轻轻就有了心疾,温好生出几分同情。 没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有多难过,她早就体会过。 但这并不能消除她对靖王世子的疑虑。 靖王世子都到了请名医的地步,前世为何能出远门? 她坐在树杈上遥遥望着少年想得出神,不经意对上一双黑眸。 温好险些从树上掉下去。 被发现了! 她试图补救,扶着树杈若无其事移开视线,余光悄悄一扫,发现少年还在看着她。 温好泥塑般坐了一会儿,心一横跳下树去。 墙的另一端,祁烁见温好突然从树上跳下,不由站了起来。 小厮长顺被世子突然的举动弄得一愣:“世子,怎么了?” 祁烁凝视着某处,语气淡淡:“没什么。” 上次从围墙跳下来扭了脚,这次从更高的树跳下 “世子是不是不舒服啊?”见祁烁神情不佳,长顺一脸忧心。 “不要唠叨。”祁烁斥了 一句,眸光微闪,“长顺。” “世子您吩咐。” “有些口渴,回去把我常用的那套茶具拿来。” 长顺忙不迭去了。 墙头处,温好再次探出一点头,见祁烁身边没了旁人,干脆利落翻墙跳下。 靖王府的地很实,可望着走来的少年,她的心却有一些虚。 等会儿靖王世子该不会以为她失心疯吧? 转念一想,反正已经被看到了,破罐子破摔问个清楚也好。 等少年在面前站定,温好表面恢复了淡定:“世子。” 祁烁沉默一瞬,唇角挂上浅笑:“温二姑娘若有话说,我们可以去那边。” 温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处花架,此时蔷薇新绿,倒是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只是靖王世子未免太淡定了点儿,见她翻墙来见,竟神色如常。 她琢磨着对方心思,却难以探出深浅。 二人在花架处站定,祁烁笑问:“温二姑娘今日来访,不知有什么事?” 来访 温好一时无言。 竟没见过这么会给人台阶下的人。 “我——”温好抿了抿唇,豁出去问道,“世子何时患了心疾?” 祁烁微怔,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话开了头,后面就不愁了。 “今日听闻王府有名医登门,我有些好奇。” 祁烁莞尔:“我也有些好奇。” “世子好奇什么?” “好奇温二姑娘为何好奇这个。” “我与世子自小相识,而今我能开口了,却听闻世子患上心疾,算是出于关心的好奇吧。”温好厚着脸皮给出理由。 “原来温二姑娘是同情我。”祁烁深深看着她。 温好稳了稳心神,面不改色道:“世子风华正茂,患有心疾谁能不可惜呢。” “温二姑娘真的想知道?”祁烁笑问。 温好微微颔首。 少年轻叹口气:“本来并无此疾,那日温二姑娘突然从墙头掉下,不知怎么就吓出心疾来了。” 温好瞠目结舌。 被她吓出来的? 她怀疑靖王世子在碰瓷! 第17章 因你而起 见温好呆若木鸡,祁烁轻轻咳嗽了两声。 温好缓缓回神,狐疑看着一脸认真的少年。 靖王世子安静温和,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何况他们并不熟。 难道真是被她吓出来的? 所以靖王府请来了名医,前世靖王世子的远行自然没有了。 虽说被人一吓就吓出心疾来有些罕见,想想靖王世子一直体弱多病,倒有可能。 尽管温好觉得有些冤,毕竟摔下墙头的还没事呢,墙头下的人吓出心疾了,找谁说理去。 可她不是逃避责任的人。 沉默了片刻,温好微微屈膝:“真是抱歉,那日我不是故意的。我无法替世子承担病痛,只能回头遣人送些药材补品,聊表歉意。” 祁烁摇头:“温二姑娘不必如此,我并不缺这些。” 温好坚持:“世子贵为亲王之子,自然什么都不缺。但世子的病既然是因我而起,我总不能当做没事人。” “温二姑娘应该知道,王府曾去贵府提过我们的亲事吧?”少年深深眸光笼罩在少女面上,令人瞧不出心思。 温好登时脸一热。 这人怎么这么直接! 她心头一动,想到一种可能:该不会因为被她吓出了心疾,靖王世子打算让她赔上自己吧? 刚刚他可说了,药材补品那些统统不缺。 “是么,我没听家母提起。”温好心头波澜起伏,面上半点不露。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不然让靖王世子知道她前脚拒绝了亲事,后脚翻墙找他解疑,显得脸皮太厚。 少年轻轻扬了扬唇角,转而压下:“原来温二姑娘还不知晓。” “世子提及此事是何意?”温好心中警惕,淡淡问道。 “父王c母妃并不知道我的心疾因何而起,温二姑娘若突然送补品,恐引起他们不必要的误会。” “不必要的误会?” 祁烁一笑:“比如误以为温二姑娘后悔了。” 温好:“” 风不知从何处而来,送来花香。 春风温柔了少年的声音:“所以温二姑娘就不必送东西了。我的心疾虽因温二姑娘而起,但我并不怪你。” 温好默默听着,总觉得哪里有些怪。 小厮的呼声传来:“世子,世子您在哪儿?” “温二姑娘还有疑问吗?”祁烁并不急着答应小厮的呼喊,耐心问道。 “没”温好已经不知该说什么。 “那温二姑娘在这里稍等等再走,我就不送了。” 祁烁冲温好笑笑,转身向外走去。 小厮长顺迎上来:“世子,您去哪儿了?” “等得无聊,随便走了走。” 长顺用衣袖掸了掸藤椅:“您坐,小的给您倒茶。” “不用了,刚刚走着有些热,还是回房吧。” 长顺愣了愣,忙点头:“哦。” 少年信步走在前,小厮抱着茶具走在后,靖王府的花园一角渐渐没了声音。 温好拂开花枝走出来,遥遥望了靖王世子离开的方向一瞬,熟练翻墙回到将军府。 清风袭来,她这才留意到,将军府的花园中同样有桂树,有花架,有开得正盛的玉兰花。 一墙之隔人不同,春色却是相似的。 温好自然没有全信靖王世子的话,抬脚去了朱大夫歇息之处。 不比靖王世子的心疾“不算严重”,老夫人的心疾需要仔细调养,朱大夫白日便留在了将军府。 听闻二姑娘来见,朱大夫压下诧异走出来。 “冒昧打扰神医,是有一事想问。” “不知姑娘要问老夫何事?”看着眉宇间尚未完全脱去稚气的二八少女,朱大夫越发疑惑了。 “靖王世子——” 温好一张口,朱大夫的心就提起来。 他现在听到靖王世子就头大。 见朱大夫神色有异,温好转而问道:“神医怎么了?” “没事,姑娘接着说。” “靖王世子的心疾——” 朱大夫眉心一跳。 他听到这个头更大! “靖王世子的心疾可严重?” “不严重,不严重。”朱大夫沉住气道。 “那神医可否诊断出靖王世子的心疾因何而起?” 朱大夫看着温好的眼神有了变化:“病患的情况不该对旁人多言,姑娘为何问这个?” 温好露出难过神色:“外祖母一直身体康健,却突然患上心疾,听闻靖王世子也是如此,我便想多了解一下此病症。” 朱大夫咳了一声道:“心疾发病原因不尽相同,老夫人的心疾与靖王世子的心疾大不一样。” “那靖王世子年纪轻轻,为何患上心疾呢?”温好不甘追问。 “靖王世子么——”朱大夫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缓缓道,“应是突然受到惊吓所致” 温好面色微变,顿觉心头沉甸甸。 靖王世子的心疾竟真是被她吓出来的。 前世的时候,她直接摔到了地上,靖王世子视而不见走了。而这一次靖王世子伸手去接她,她把靖王世子砸到了地上。 恩怨分明是温好为人底线,从神医这里确定了此事,她再难心安理得觉得没有责任。 心疾不是小事,靖王世子万一因此而—— 温好苦恼揉了揉脸颊。 那她岂不是背上了人命债! 见小姑娘愁得抓脸,朱大夫良心大为过不去,忙道:“靖王世子的症状还轻,对生活无甚影响。” “敢问神医,靖王世子的心疾能否痊愈?” 心疾不比旁的疾病,再轻微也可能出大事。 “这个么——”朱大夫神色艰难,“还是要看靖王世子自身。” 温好叹口气:“多谢神医了。” 直到坐着马车回温府的路上,温好依然神情凝重。 温婵看出妹妹有心事,关切问道:“二妹可是有事?” 嗑着瓜子的林氏闻言亦看过来。 温好想了想,决定听听母亲与长姐的意思。 “若是特别亏欠一个人,该如何弥补呢?” 温婵听得一愣。 妹妹是盼着父亲悔悟,弥补母亲吗? 林氏把瓜子皮一吐,不假思索道:“多给些银钱,给到对方满意为止。阿好,你别嫌金银俗,对受害的一方来说,给这个最实惠了。” “可要是对方不差钱呢?” 温婵轻轻咬唇。 是了,说的就是母亲。 第18章 夜会 不差钱——这可把林氏难住了。 她捏着一粒瓜子认真想了想:“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不差,那就要看他缺什么了,缺什么补偿什么最好。” 缺什么? 脑海中唇畔含笑的少年一闪而过,温好不由想到了靖王府来提亲的事。 靖王世子好像缺一个媳妇 这可不行! “阿好,阿好?” 温好收回飘开的思绪,看向母亲。 “想什么呢?难道我们阿好欠过人情?” 温好忙摇头:“没有。” 她虽然愿意承担责任,但不包括把自己赔上。 仔细想来,靖王世子并非事事顺遂,至少前世就没躲过灭门之祸。她重生而来占了一点先机,自保的前提下争取给靖王世子一些帮助,也算弥补自己的无心之失。 说来说去,还是靖王世子太不禁吓了。 温好内疚之余,又忍不住有一点小小抱怨。 母女三人回了温府,就见管事温平在庭院中打转。 “温管事这是怎么了?”林氏驻足,问了一句。 温平收起焦急神色,低头道:“老奴丢了个荷包” “里面装了不少银钱吗?” “那倒没有,只不过那荷包是老奴家的臭小子送的——”他说着,往温好的方向看了一眼。 “若是这样,温管事再仔细找找。”林氏理解点点头,带着温好姐妹向前走。 与温平错身而过的瞬间,温好淡淡道:“温管事何不去花园找一找,我记得你昨日去过那里。” 温平忙露出感激神色:“多谢二姑娘提醒,老奴这就去那里看看。” 温好颔首,随林氏离去。 林氏回了正院,姐妹二人在岔路口分别的时候,温婵低声商量:“二妹,明日我们还过去吗?外祖母查出心疾,我担心她突然听了这消息受不住。” “那就后日去吧。” 后日,便是父亲主动摊牌之日。 他先去了麻花胡同,把那母子三人直接接回府中。 温婵有些犹豫:“后日与明日区别不大吧。” “大姐放心,我今日特意去问了神医,神医说只要外祖母按时服用金香丸就问题不大。等今明两日外祖母对药丸有个适应,后日说起的时候多些铺垫,再有我们一旁安慰,应该不打紧的。” “可心疾受不得刺激——”温婵难以放心。 说是不打紧,万一外祖母受不住出事,谁承受得了呢? “大姐,你不是比我清楚么,父亲早晚会把那母子三人带到世人面前。与其等父亲突然行事让外祖母与母亲毫无准备,还不如我们占据主动。” 温婵明白妹妹所言有理,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大姐,那我回落英居了。” 温婵拉住温好的手。 “大姐还有事?” 温婵神色复杂:“二妹,你是不是盼着父亲悔悟?” 温好愣了愣。 盼父亲悔悟?那还不如盼他被雷劈靠谱。 见妹妹沉默,温婵放柔语气:“只看常辉比我还要大,就不要对父亲抱有这种期望了。以后咱们多多宽慰母亲,提防常辉兄妹搅风搅雨最要紧。” “大姐放心,我明白的。” “那二妹回去好好歇着吧。” 与温婵分别后,温好脚下一转去了花园。 温府的花园比将军府的花园小上不少,温好一眼便瞧见温平来回焦灼走动。 她目不斜视从温平身边走过,走向一处假山。 温平左右看看无人,快步跟了过去。 “温管事有事?”靠着山石,温好语气冷淡。 温平扑通跪了下来:“二姑娘救命!” 温好居高临下看着伏在地上的人,一时没有开口。 “二姑娘,求您救救云儿吧,老奴保证以后都听您的!” 少女波澜不惊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是给了你一千两银赎回你儿子么。” 温平仰着头,脸色难看至极:“那个小畜生小畜生” “温管事慢慢说。” 温平用力捶了一下地,哭道:“老奴昨日得了二姑娘的银票,想着至少让那个小畜生在那些人手里待上一晚吃些苦头,不然他还以为老奴银钱来得容易,所以到今日才去赎人,结果——” 他顿了顿:“待老奴把银票交给那些人,他们却不放人了。” “他们想赖账?” “他们说闲来无事赌起了钱,那个混账东西又欠了他们五百两银子!”温平面如死灰,涕泪横流。 “令郎还真是不懂事啊。”少女一脸遗憾,唇角却翘了翘。 这个令人遗憾的后续,她前世便知道了。 那时候遇到温平,他也是这般难看的脸色急得打转,至于后来如何堵的窟窿,她就不关心了,想来还是靠她的好父亲。 正因为知道此事,她才痛快给出那一千两。 有一千两为饵,温平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她。 “二姑娘,求您再帮帮老奴吧,那些人说这次要是凑不齐钱,会砍掉他一只手!” “他们可给了期限?” “七日,七日之内要把银钱凑齐,”温平说着,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怎么就鬼迷心窍想让那个畜生尝尝苦头呢,早些把人赎回来不就没有后边的事了。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指望二姑娘了。 “七日啊——”温好微微一笑,“那行,七日后温管事来找我拿钱就是了。” “多谢二姑娘,多谢二姑娘!”温平连连磕头。 “温管事不必如此,我也是看你良心好,才乐意帮一把。”温好头也不回,往落英居去了。 温平瘫坐在地,久久不动。 这一刻,他无比清楚,除了跟着二姑娘走,没有回头路了。 到了落英居,宝珠奉上花茶。 温好接过抿了一口,笑道:“这下不用担心了吧。” 宝珠眼神晶亮:“只要跟着姑娘,婢子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去准备一下,等晚上去会一会我那位堂伯。” 转眼一轮弯月悄悄挂上树梢,夜色笼罩下的温府显得比往日更静谧。 温如生独坐屋中,越想越是害怕,干脆起身去了儿子那里。 院中空荡,屋内不见光亮。 “峰儿怎么又大晚上不回来。”温如生嘀咕一声,失望转身。 就在这时,屋内烛火亮起来。 第19章 助力 原来在屋里啊。 温如生心中生出不对劲的感觉,脑子却迟钝了一些,还没反应过来便推开了门。 他前脚迈入,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温如生霍然转身,扑上去拉门。 “八伯。”背后轻柔的声音传来。 温如生猛地转过身子,映入眼帘的是少女如花笑靥。 “你,你别过来!”温如生后背抵着门,退无可退,脸色吓得惨白。 “八伯为何这么害怕?”温好笑问。 温如生牙关打颤,强撑着道:“我我不是害怕,是有些不舒坦阿好怎么在峰儿屋子里?” 不能表现出来他知道她是妖怪了,不然妖怪会现原形把他吃掉的! 温好盈盈一笑:“八伯问我为何在这里啊。我喜欢吃的食物不多了,所以过来瞧瞧。” 温如生腿一软险些瘫在地上,拼命去拉房门。 房门纹丝不动。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啊——”温如生彻底崩溃,声嘶力竭喊着。 一只微凉的手拍了拍他肩头。 “八伯若是再喊,我就把你吃掉了。” 温如生的哭声戛然而止,死死瞪着靠近的白衣少女。 “你,你,你真的是妖怪?” 温好轻轻摇头:“八伯说笑了,哪有我这么好看的妖怪呢。” 温如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确定了,她就是妖怪! 传闻妖怪专爱附身在美貌少女身上,好拥有一副好皮囊来蛊惑人心。 见温如生吓成这样,温好心情复杂。 前世那令她深恶痛绝的异处,今生却成了最大的助力。 她这位堂伯,特别胆小怕鬼。 前世的某日傍晚,她在花园遇见有些酒意的堂伯,从他心里听到一句话:这大的花园,会不会有鬼啊! 当时她就惊呆了。 她从那些人心中听到过无数恶意或善念,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也因此,她对这位堂伯的胆小怕鬼印象深刻。 “八伯,我们进西屋说吧,地上凉。” 西屋布置成书房,是温峰平时温书的地方。 温如生坐在地上直勾勾盯着温好走进西屋,猛扑过去拉门。 门竟然被拉开了,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眼前。 温如生骇得声音堵在了嗓子眼里,跌跌撞撞冲进了西屋。 温好坐在玫瑰椅上,指了指一侧矮榻:“八伯快坐。” 温如生扶着榻边哆哆嗦嗦坐下,视线不敢往温好面上落。 “八伯果然怕我。” 温如生看了温好一眼,如被针扎般急忙收回视线,哭道:“阿好啊,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按说要吃了他,现在就会张开血盆大口了,怎么还让他坐呢?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温好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神态悠闲,“八伯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么怕我呢?” 后日便是父亲行动之日,这个时候必然已经叮嘱过堂伯了。 “我,我——”温如生张着嘴,说不出来。 “八伯看着我说。” 温如生低着头不敢看。 温好一拍桌案。 温如生吓得一颤,老老实实看过去。 烛光朦胧了少女的表情,让她越发少了烟火气。 “八伯要害我娘。”少女摆弄着手指,语气笃定。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鲜红色的指甲在灯光下仿佛闪着血光。 温如生瞳孔一缩,想到了昨晚月光下,少女坐在树上咯吱咯吱吃手指头的情景。 他从矮榻上跌下,跪坐到地上。 “我,我没有” “真的没有?”温好起身,走到他面前。 温如生盯着地面,视线中是雪白的裙摆,大红的绣鞋。 他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僵硬不敢动。 “可我从八伯的心里听到了。”温好一字字道。 温如生猛然抬头,表情惊骇欲绝。 温好自嘲笑笑。 前世的时候,哪怕她口不能言,也小心翼翼遮掩这个秘密,唯恐被人发现她的怪异之处。 而今失去了这个能力,却能轻而易举说出来唬人了。 “八伯打算怎么做呢?” 温好温声细语问。 温如生浑身寒毛竖起,结结巴巴问:“阿,阿好要我怎么做?” 温好蹲下身,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字道:“只要八伯说实话,就够了。” 多么简单,又多么可笑。 这些人,但凡说一句实话,外祖母就不会气死,母亲就不会疯傻。 可是没有一个人说实话。 想着这些,温好神情冰冷,注视着温如生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 “我说实话,我说实话!”温如生被温好的眼神吓到,点头如捣蒜。 温好重新坐下,似笑非笑问:“八伯该不会去找我父亲告状吧,说我是吃人的妖怪?” 温如生神色一僵,望着笑意盈盈的少女越发恐惧。 她知道了! “八伯不了解我父亲啊。”少女把玩着颊边垂落的青丝,“他可不信这些呢。” 温如生险些委屈哭了。 是啊,堂弟他不信! “所以八伯就不要想这些没用的了,你不害我娘,我自然不会找你。” 温如生拼命点头。 “那八伯快回去歇着吧。” 温如生如蒙大赦,爬起来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处猛然停住,转过身来小心翼翼问:“阿好峰儿呢?” 温好一时无言。 真是不容易,这么快就想起儿子了。 “八伯不必担心十一哥,他好着呢。” “求求你放了峰儿吧,他的皮太糙,不好吃的” 温好微笑:“我不挑食。” 温如生眼一闭,颤声道:“那让我换峰儿吧,峰儿还没娶妻呢。” “八伯别紧张,只要你别害我娘,十一哥定能按时参加春闱。” 温如生刚刚为了儿子爆发的勇气散了大半:“还,还有五日春闱就开始了——” “五日内八伯别害我娘,你们父子就能平安顺遂。”温好唇边讥讽一闪而逝,“等十一哥金榜题名,造化或许比我父亲还大呢,到那时八伯就是养尊处优的老太爷了。” 温如生神色怔怔,脚步虚浮走了出去。 门无风而开,打开了无边黑暗。 温好在安静下来的屋中立了片刻,悄无声息回了落英居。 沉浸在热气腾腾的木桶中,她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姑娘,您把温峰藏起来了吗?”替温好舀水冲头发的宝珠好奇问。 第20章 告知 浮着花瓣的热水洒在肩头,温好任热气氤氲了眉眼,懒懒道:“那么大一个人,我怎么藏起来。” 宝珠越发好奇:“那他去哪里了?” 温好闭了眼,语气随意:“许是又和朋友吃酒去了吧。” 她吓唬温如生,是因为温如生助纣为虐,至于温峰,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中,她自然不会殃及无辜。 只能说老天不算太绝,恰在这个时期让温峰夜不归宿,给了她利用的机会。 “姑娘,水有些凉了,起来吧。” 温好走出浴桶换上干净里衣,坐在梳妆镜前由着宝珠替她绞头发。 琉璃镜中少女表情漠然,眼神幽深,及腰黑发衬着莹白面庞,令她的气质与这温馨闺房格格不入。 温好伸出手按在镜面上,遮住半边脸颊。 多日准备,便看后日了。 倘若出了差池,她宁愿同归于尽,也绝不让母亲她们落得前世那般结局。 “姑娘?”温好的反应令宝珠莫名感到不安。 温好收回手,扬唇一笑:“该睡了。” 转眼便到了后日。 这日天气大好,推开窗子,清新的风便卷着花香涌进来。 林氏看着手牵手的两个女儿,只觉赏心悦目。 “这么好的天儿是不该窝在家里,去玩吧,带的银钱可够?” “娘不用担心这些,我都准备好了。”看着眉眼含笑的母亲,温婵心中不是滋味,面上却不敢流露,更不敢往温如归的方向多看一眼。 “照顾好你妹妹。”林氏随口叮嘱一句,实则对两个女儿颇放心。 长女稳重,次女乖巧,旁人都可惜她没生个儿子,她却不觉得遗憾。 “那我们走了。”温婵屈了屈膝,牵着温好的手走出去。 待两个女儿离开,温如归便站起身来。 “老爷要出去?” “嗯。”温如归并没多说,抬脚欲走。 “今日不是休沐么,老爷这么早出门做什么?” 温如归眼底藏着不耐:“有点事。” 林氏不满嗔道:“最近老爷总说忙,我还一直有事没和你商量呢。” “什么事?”温如归不以为意问了一句。 他不认为整日最大的苦恼就是怎么花钱,怎么打扮两个女儿的妻子有什么正经事与他商量。 “那你坐下再说啊。”林氏心头无端生出烦躁。 她总觉得夫君变了,具体又说不出来。 温如归这才坐下,淡淡道:“说吧,什么事。” 林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平静了心头浮躁之气:“还是前些日子靖王府来提亲提醒了我,婵儿今年都十八了,亲事也该打算了。” 两年前,林氏就与温如归商量过温婵的亲事,只不过两人有些分歧。 林氏觉得程树与温婵年龄相仿,知根知底,若是两个孩子彼此有意,不妨亲上加亲。 温如归却不同意。 他希望乘龙快婿从文臣勋贵中选出,那对长女才是最大的保障。 二人因为分歧耽误了一阵子,林老将军突然病逝,于是拖到了现在。 温如归皱了皱眉,复又起身:“我还有事,婵儿的亲事回来再商量吧。” “老爷——” 眼睁睁看着温如归头也不回走出门,林氏灌了几口冷茶,一阵气闷。 温好与温婵出了门,直奔将军府。 老夫人听下人禀报说两位姑娘来了,又是高兴又是疑惑。 “怎么这么早过来了,用了早膳么?”老夫人一手拉着一个,笑呵呵问。 温婵扫一眼左右:“外祖母,我们有事要对您说。” 见外孙女神情郑重,老夫人冲屋中伺候的人抬抬下巴。 眨眼间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一位近身服侍的心腹嬷嬷。 “说吧,什么事。”老夫人态度虽重视,却没往深处想。 在她看来,两个正值青春的外孙女,最大的心事无非是少女怀春。 “外祖母,您服过神医开的药了么?”温婵关心问道。 老夫人点头。 “那我们要说的事,您听了或许会很震怒——”温婵怕老夫人受不住,慢慢铺垫。 老夫人一愣,看了温好一眼。 温好跟着点头:“您肯定会很生气的,我和大姐都担心您会气坏身子。 ” 老夫人深深吸了口气,语气还算平静:“说说吧,是你们两个谁的事。” 难道是和某个臭小子做了出格的事? 不气,不气,嫡亲的外孙女,打死了自己还要心疼。 当初土匪一样的闺女非要嫁给一个书生,最后不也捏着鼻子认了么。 “等一下,我喝口茶你们再说。” 老夫人接过心腹嬷嬷递来的茶喝了半杯,觉得冷静了不少:“说吧,别怕,天大的事外祖母给你们撑着。” 温婵开口:“父亲这一年来与母亲常有争执。” “两个人吵架了?”老夫人暗暗松口气。 虽说女儿c女婿不睦会让她挂心,但夫妻哪有不拌嘴的,说到底不算什么大事。 “比吵架严重许多。”温婵又铺垫一句。 老夫人眉毛一竖:“难道动手了?” 总不能是婉晴把女婿打坏了,两个外孙女来求她替父亲出头? 温婵迟疑了一瞬,终于说出来:“父亲养了外室。” “什么?”老夫人陡然色变,拍案起身。 “外祖母,您别急!”见老夫人身子微晃,温婵吓白了脸,忙扶住她胳膊。 老夫人缓缓坐下,目光紧盯着姐妹二人:“事情具体如何,你们给外祖母仔细讲清楚。” 温婵看了温好一眼。 “是我无意间发现的” 听温好讲完,老夫人已是怒容满面:“这个畜生,当初真是瞎了眼!” 温好伸手拉住她衣袖,软声劝道:“您消消气,若是您因此气坏了身子,我和大姐可怎么办呢?” 老夫人伸出有些粗糙的手,抚了抚温好的发:“阿好放心,外祖母身体好着呢。” 温好与温婵对视一眼,高悬的心总算安稳了些。 对外祖母冲击最大的便是刚知道真相时,之后便好多了。 “那母子三人在麻花胡同是吧。”老夫人站起身来,随手抄起祥云拐杖,“走,随外祖母去麻花胡同逛逛!” 第21章 她是谁 麻花胡同就在如意坊,离将军府竟不太远。 老夫人一想这个,越发恼怒。 按时间推算,那个混账东西与婉晴成亲不久就养起了外室,还把人就安置在附近,实在欺人太甚! “那母子三人整日在家?”马车中,老夫人沉声问。 温婵道:“常氏母女大半时间都在家中,常辉平日会去学堂,傍晚才归。” 老夫人攥着拐杖不说话了。 在这压抑的气氛中,马车终于停下来。 温婵与温好下了马车,伸手去扶老夫人。 老夫人直接跳下车去:“走。” 看着健步如飞的外祖母,再看看伸出的手,姐妹二人对视一眼,本来的紧绷莫名一松。 “就是那个胡同里的第三户人家?” 温婵应是。 “你父亲一般什么时候来?” “我盯了几日,只见父亲来过一次。” 老夫人神色变得奇异:“若是这样,今日咱们运气不错。” 温婵看过去,不由吃了一惊。 温如归一身寻常长衫,正脚步匆匆走进麻花胡同。 竟然这么巧,外祖母一来正撞见父亲过来! 老夫人颇沉得住气,盯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口:“我看那围墙不算高。翠香,你去攀墙看一看内里情形,再来报我。” 那被唤作翠香的其实已是个四十出头的嬷嬷了,闻言应一声是,抬脚走了过去。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攀墙查探,便转回来。 “老夫人,姑爷带着母子三人出来了。” “看清楚了那母子三人的模样?” “女子看起来三十多岁,儿子看起来与大姑娘年纪相仿,女儿与二姑娘差不多大。” 老夫人目不转睛盯着胡同口,声音极冷:“就说今日运气不错,这一家四口倒是齐齐整整。” 温如归若是近几年养的外室,看在人是闺女自己选的,两个外孙女又到了嫁娶的年纪,尚有转圜余地。 可确认了外室子的年纪,那就只剩一条路了:和离,必须和离! 只要一想那混账东西娶女儿的时候心思全在另外一个女子身上,她就要气炸。 她闺女不能受这种委屈! 几道目光注视下,温如归带着母子三人走出麻花胡同,向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温婵留意到那辆马车的瞬间,登时变了脸色。 那竟然是温府的马车! 父亲这是打算今日把人带上门去? 老夫人拎着拐杖就冲出去了。 “外祖母——”温婵愣了一下,再看妹妹,也冲出去了。 老夫人箭步冲到温如归面前,举起拐杖就砸。 “混账东西,竟然背着我女儿养外室,今日我抽死你!” 温如归哪里预料到这个,便是料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也不是当过压寨夫人上过战场的老夫人的对手。 拐杖结结实实砸在他身上,响起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仿佛吹响了某种号角,店铺里的探出头来,大街上行走的立刻驻足。 只一瞬间,四周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你是谁,不要伤害我父亲!”跟在温如归身侧的少年伸手去抓老夫人拐杖。 悄悄站在一旁的温好抬脚踹向少年膝盖窝。 少年腿一软,扑到了地上。 “辉儿!” “哥哥!” 常氏与常晴花容失色,去扶常辉。 温好瞥一眼正被外祖母揪着拿拐杖猛打的温如归,只想冷笑。 父亲把这母子三人当宝贝,到了关键时刻,他好像没那么重要呢。 若是母亲,见父亲被一个突然冲来的人打,定会拼命的。 越是如此,温好越觉愤怒悲凉。 “泰水大人,快快住手!”温如归一边躲,一边喊。 老夫人用拐杖又砸了两下才停下来,怒容满面质问:“温如归,你这么对我女儿,哪来的脸叫我泰水大人?” 到现在,围观群众已经有些明白了:这是当女婿的养外室被岳母发现了。 啧啧,看那外室一双子女不比老太太这边的两个女孩子大,难怪老太太如此生气。 对养外室本身,人群中女子皆神色忿忿,大多数男子则 有一种微妙的包容心态。 手中有些闲钱,家中母老虎凶残,悄悄养一房温柔小意的外室也正常。 “你出身寒门,成亲的宅子都是我家买的,结果你却拿我女儿的钱去养外室!温如归,你的良心莫非被狗吃了?”老夫人怒目圆睁,举起拐杖。 老太太本就是土匪婆出身,气急的时候可学不来名门贵妇的委婉含蓄,专拣温如归的痛处说。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一阵议论。 “养外室不算什么,用媳妇的嫁妆养就不厚道了啊。” “没听说么,连成亲的房子都是媳妇家买的。” “竟有这种好事,咱怎么碰不上呢?” 人群中不知谁“啊”了一声:“这人不是兵部的官老爷嘛,有一回我瞧见他从衙门出来,衙役叫他温大人!” “竟然是位官老爷?” 人们更震惊了。 官老爷居然也要用媳妇的嫁妆养外室吗? 纷纷议论钻入温如归耳中,让他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 “泰水大人,有话我们不妨回府说个清楚。” “老身与你没什么可说。”老夫人把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杵,“老身这就进宫去请教太后,你这般德行可配当天子门生!” 一听老夫人要进宫找太后告状,温如归脸色大变,本准备回府再谈的话直接说了出来:“泰水大人,常氏并非外室。” 场面顿时一静。 一道有些尖利的声音陡然响起:“温如归,她是谁?” 众人闻声望去,就见一名华服高髻的美貌妇人大步走过来。 “娘——”温婵下意识要迎上去,被温好一把拉住。 她不解看了妹妹一眼。 温好低声道:“大姐,娘总要面对的。” 母亲不是那种发现男人背叛就活不下去的菟丝花,外祖母平安无事便是母亲最大的支撑。 林氏走到温如归面前,定定望着他:“温如归,你说她是谁?” 温如归看着咬唇质问的女人,多年来的压抑在这瞬间爆发,让他痛快说出来:“她是我的表妹,我的原配妻子。” 第22章 我是谁 表妹?原配妻子? 温如归的回答犹如两个威力巨大的爆竹,扔进了人群中,噼里啪啦炸响。 看热闹的人眼神发亮,预感一个大八卦要诞生了。 “原配?”林氏看向常氏。 本来躲在温如归身后的女子往侧边走了一步,让自己光明正大置于众目之下。 她生得清丽婉约,苍白的面上带着几分惊惧。 可林氏却从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迈出一步的动作中感受到了挑衅。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林氏下意识去摸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年少时缠在腰间的长鞭早就不在了。 那时年少肆意,特别生气的时候总喜欢甩出长鞭唬人。 后来嫁得如意郎君,一怕他不喜欢,二呢,与心上人共白首,欢喜还来不及,哪还有特别生气的日子呢。 那长鞭,自然用不着了。 这一瞬间,林氏其实没想这么多,她脑袋与心都在震荡,震得她思绪迟钝,只是凭本能质问近在咫尺的丈夫:“她是你的原配妻子,那我是什么?” 问出这句话,林氏觉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柔弱又挑衅的女人,还有那围得水泄不通指指点点的行人,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她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泥潭,一场噩梦,直勾勾盯着温如归反复问:“我是什么?我是谁?我是谁?” 温婵红了眼睛,不知该上前还是旁观。 温好亦心如刀绞。 她比真正的十六岁时又经历了很多,懂得了很多,也因此越发体会到母亲的痛苦,父亲的残酷。 老夫人则没想这么多,箭步冲过来就给了温如归一拐杖:“畜生,你当林家没人了吗,众目睽睽之下竟说出这种荒唐话来!” 温如归被打了个趔趄,眼前阵阵发黑。 不能晕,晕了就不好收场了。 他咬了一下舌尖,以当年头悬梁锥刺股读书的毅力在老夫人的拐杖下保持了清醒:“泰水大人,您忘了当年的情形了吗?” “情形?什么情形?”老夫人怒容满面,根本不知道眼前的白眼狼在说什么。 温如归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忍着被拐杖抽打的疼痛平静道:“那年我金榜题名,不知怎么入了婉晴的眼,泰山大人便把我叫来,问我可愿做国公府的乘龙快婿。” 老夫人没有打断,沉着脸听着。 她自然记得这些。 大周刚建时百废待兴,忙乱了三两年才算顺当,温如归参加的那一科春闱乃是大周第一届春闱。 可以想象,当年是怎样的盛况。 金榜题名的学子无不大出风头,年轻俊美的温如归更是被不知多少小娘子看在眼里。 婉晴对她说心悦这个新科进士,她虽觉得两人不合适,到底有几分理解女儿。 年轻俊美才华横溢,御街夸官风光无限,正值青春的小娘子又有几人能不动心呢。 他们就这么一个女儿,拗不过爱女的坚持,还是满足了她的心愿。 温如归有些激动的声音在老夫人耳边响起:“其实那时,小婿已经与表妹成亲了!” 老夫人因为震怒,声音都抖了:“胡说八道!当年老身亲口问过你家中情形,你从没说过已娶妻的事!” 温如归神色归于平静,露出苦笑:“泰水大人真的要小婿说个明白吗?” “你说!”老夫人横起拐杖,对着温如归,“老身不信你能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温如归叹口气:“既然泰水大人如此说,小婿只好把当年情况说出来了。” 人群一时静下来,无数人竖着耳朵等温如归说下去。 温如归忽然觉得这个摊牌的场合还不错。 还有什么途径会比这些看热闹的人传得更快,更广呢? 停妻再娶是触犯律法的,他需要民意的支持与同情,好让皇上念在他被逼迫的份上不予追究。 “当年——”温如归调整了一下情绪,说起来,“当年小婿明确告知泰山大人家中已有妻室,泰山大人却说要我隐瞒下早已娶妻的事,娶婉晴为妻。我本不从,泰山大人威胁我说若是不答应,我的官场前程就此断绝,便是远在家乡的妻子也不会有好下场。” 说到这,温如归抬袖拭泪,声音微颤:“若只是断我前程也就罢了,大不了十年寒窗付诸东流,可拿我爱妻安危要挟,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泰山大人的要求” “放屁!”老夫人破口大 骂,举着拐杖便打,“我打死你这个睁眼说瞎话的狗东西!” 温如归慌忙抱头躲避,声音都走了调:“泰水大人停手,停手——” 他安排好了一切,独独没有办法躲开老夫人的拐杖。 不过,正因为老夫人这般表现,等人们记起林家山匪出身,才更相信他的话吧。 温如归想着这些,一个失神被老夫人的拐杖打在臀部,当即发出嗷一声惨叫。 众人看着温如归的狼狈,心情微妙。 官老爷被打了屁股,惨叫声和寻常人也没啥区别咧。 “让开让开,发生了什么事?” 一队官兵赶来,看热闹的人让出一条通路。 “何人当街斗殴——”为首官差喝了一声,看到举着拐杖猛挥的老太太,后边的话卡了壳。 要是哪家当娘的教训败家儿子,那就是家务事了。 老夫人完全不理会官差的到来,继续追着温如归打。 常辉心疼父亲,喊道:“差爷快救救我父亲,我父亲要被打死了!” 温好见确实打得差不多了,上前一步拉住老夫人,小声道:“外祖母,您歇歇吧,仔细累坏了身体。” 老夫人也知道不能真把人打死,顺势收了拐杖。 “温大人?”领头官差认出温如归不由一惊,下意识去看老夫人。 这一看,更惊了。 竟是将军府的老夫人! “见笑了。”温如归冲领头官差拱了拱手,转向老夫人,语气依然恭敬,“小婿明白泰水大人的心情,但小婿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 老夫人冷笑:“狗东西,你不过是欺老头子不在了,往他身上泼脏水!” 温如归从容作了一揖:“泰水大人若是不信,何不问问当年的知情人。” 第23章 老实人 有知情人? 作为旁观者,往往会下意识相信弱者。 二十余年前,林家是国公府,温如归只是个寒门进士。国公府的姑娘看中了年轻英俊的新科进士,以国公府的势力逼着他停妻另娶,这不就是话本子里的故事嘛。 看热闹的人已对温如归的说辞信了大半,一听还有知情人,越发来了精神。 “知情人是谁?”老夫人厉声问。 她与老头子夫妻多年,绝不相信老头子会做出逼人停妻再娶的事来。 “好叫泰水大人知道,为了今年春闱,开春时小婿的族兄陪儿子进京来了,如今就暂居在温府中。”温如归神色越发淡定,“我与表妹成亲,当年村中人都知晓,一问族兄便能真相大白。” 温好立在老夫人身侧并无多少人留意,闻言心冷如冰。 父亲可真是半点不心虚啊。 温家村地处偏远,一个来回至少两个月工夫,他就是料定了无人费力去求证。 退一步说,就算真有人去,那种封闭抱团的村子,多年来享受父亲飞黄腾达的好处,谁会说实话呢? 可一个人良心要坏到什么地步,才能面不改色把妻女逼入绝境? 前世外祖母气死了,母亲疯傻了,而她与姐姐的人生,何尝不是在那时候便结束了呢。温好越想越恨,面上反而没了表情。 比起温好的冷静,温婵却有些慌了。 这怪不得她。 尽管知道了父亲养外室,可十八年来都是在父母恩爱环境中长大的女孩子,有几人能想象父亲会当众扯下这种弥天大谎呢。 温婵心中又慌又怕。 她既不愿信父亲说的是真的,又怕父亲说的是真的。 倘若真如父亲所言,母亲该如何自处? 她与妹妹又该如何? 温婵抖着冰凉的手,握住温好的手。 无论是什么结果,她都要护住妹妹! 感受到温婵的恐惧,温好反握她的手,凑在耳畔轻声道:“父亲说谎。” 温婵瞳孔骤然一缩,神情错愕。 她不知道妹妹的笃定从何而来,却几乎没有犹豫便信了。 不信感情深厚的妹妹,难道去信要把母亲与她们姐妹打入地狱的父亲? 这是并不需要思考的选择。 握着妹妹的手,温婵突然不慌了。 她怕的,是外祖父用不光彩的手段逼迫了父亲,是母亲这个妻子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抢来的,是她与妹妹的出生便是对另一个女人的不公平。 若没做过这些,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哪怕父亲欺骗了世人,良心上,强大的绝不是父亲。 “那便找你的族兄问个清楚!”老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毫不犹豫道。 温如归暗暗松口气。 他担心的是老夫人不管不顾,直接进宫去太后面前哭诉一通,好在他对这位泰水大人还算了解,事发突然又震怒之下,果然跟着他的脚步走了。 老夫人连马车都不坐,抬脚就往温府的方向走,走了几步骂道:“婉晴,你还傻杵着干什么,还不扶着你老娘!” 一直处在呆滞中的林氏下意识走向老夫人,走得太急险些跌倒。 老夫人把手伸在女儿面前,声音响亮:“走稳当了!” 林氏混沌的目光恢复几分清明,扶住了老夫人手臂。 见老夫人这些人往温府走,看热闹的人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比没热闹看更痛苦的是什么?是看热闹只看了一半。 刚刚还堵塞的街道眨眼间变得空荡荡,只剩赶来维持秩序的官差。 “头儿,咱们怎么办?” 领头官差犹豫了片刻,强忍不舍道:“继续巡视。” 热闹虽好看,可他们毕竟是官差,万一两边打起来怎么办? 一边是将军府,一边是侍郎府,两家还是姻亲,这种烫手山芋没法接。 温府离此处并不远,一群人浩浩荡荡,没多久便到了。 管事温平奔出来:“老爷,这是——” 温如归没怎么留意温平,沉声问:“八老爷现在可在家里?” 温平余光扫过老夫人等人,心中明白摊牌的时候到了,面上不敢表露出来:“八老爷一早出去了,好像还没回来。” “好像?”温如归对这个回答可不满意,对温如生更不满意。 早上他还特意打发 人去告诉堂兄,让他今日不要出门,怎么会出去了? “老奴问问门人。”温平忙找门人问过,给了肯定答复,“老爷,八老爷没回来。” 温如归脸色有些不好看了:“打发人去把八老爷叫回来。” 跟来看热闹的人有些着急。 证人不在,他们要是进了温府等着,岂不没热闹瞧了? 果然就听温如归道:“泰水大人,不如先移步府中歇一歇。” 温婵突然上前:“外祖母,八伯何时回来还未可知,您先进府喝杯茶吧。” 她冷眼旁观,这些看热闹的人一颗心分明偏向了父亲,而堂伯与父亲是同族,很大可能会附和父亲的话。 一旦堂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父亲作证,母亲这边就难了。 老夫人看出了外孙女眼中的担忧,微微点头。 温婵松了口气,忙扶住老夫人胳膊。 就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道怯怯声音:“十,十弟——” 温如归一见温如生,心中一喜:“八哥,你去哪儿了?” “我就出去逛了逛,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在外面?”温如生眼神闪烁,控制不住往温好的方向瞄。 余光扫到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俏脸。 又冷又好看。 温如生心肝一抖,险些捂眼。 这妖怪不怕光不怕人,不给人活路啊! 温如归可不知道族兄此刻的惊恐,见他如此只以为是不习惯众目睽睽的场合。 木讷又上不得台面,是人们印象中那种老实本分的人。 “泰水大人,我族兄是个老实人,您直接问他吧。” 老夫人目光落在温如生面上:“你是温如归的族兄?” “是。” “那你说说,温如归何时娶妻的?” 温如生下意识去看温好,少女微勾的唇角令他头皮一麻,很自然成了左右张望,最后视线落在林氏面上。 “十弟何时娶妻,没有人比弟妹更清楚啊。”老实人纳闷说道。 第24章 苦果 从林老将军一死,温如归的心思就动了。 他耐心等待了一年多,不知在脑海中想过多少次今日情景,每一个可能的疏漏都在一次次的想象中堵住了。 他做了万全准备,也因此,一听温如生这话就听出不对来。 “八哥,老夫人问的是我何时娶妻。”温如归在“何时”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老夫人一拐杖砸在他脚边,砸得尘土飞起:“你插什么嘴!” “小婿是担心族兄紧张,说错了话——” 老夫人冷笑:“我看你是心虚。” 温如归一窒,看向温如生,眼中藏着警告。 温如生挠了挠头,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老夫人语气温和了些:“你就说你知道的,不必想别人。” 温如生看看温如归,再看看林氏,更局促了:“可我记不太清十弟与弟妹何时成亲的了。当年十弟是在京城拜堂成亲的,离家里太远了,我没能来” 一听这话,人群议论声顿时大起来。 怎么听着这话,温侍郎不像是在老家成过亲呢? 温如归脸色沉下来,忍怒提醒:“八哥,老夫人是问我进京之前。” “进京之前?”温如生一脸茫然,“进京之前十弟没成亲啊。” 此话一出,温如归面色大变。 便是老夫人都有种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的感觉。 这果然是个老实人啊。 “八哥,你是不是糊涂了?”温如归语气严厉,额角冒出青筋。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万无一失的事上栽了跟头。 温如生父子来到京城他就好生招待,没有一丝怠慢,还把族侄引荐给不少人。 傻子都知道温峰将来的前程少不了他的助力,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眼下是怎么回事。 面对温如归的质问,温如生有些顶不住,余光又忍不住往温好那里扫去。 “咔嚓。”站在老夫人身后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少女从袖中摸出一物,面无表情咬了一口。 温如生一哆嗦,脸色惨白。 老夫人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温如归,你吓唬老实人干什么,你当别人都和你一样狼心狗肺?” 温如归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可是这时候,想扭转不利局面还是要靠温如生。 “八哥,你难道忘了小青了?”温如归尽量放平语气,示意常氏上前来。 小青是常氏的闺名。 顶着无数道视线,常氏冲温如生福了福身子:“八哥还记得我么?” 温如生盯了常氏片刻,露出恍然神色:“是小青妹妹啊。” 温如归神色稍缓,趁机提醒:“八哥不记得我和表妹的事了?” 温如生一拍脑门:“记得!” 不待温如归松口气,就听温如生道:“你们两个不是口头上有过婚约么,后来十弟进京赶考,传来你金榜题名还娶了高门贵女的消息,小青妹妹就不见了,原来是进京寻十弟来了” 温如归彻底冷了脸:“八哥,在我进京前我与表妹就成亲了,你记岔了!” 老实人温如生一听这话着急了:“你与小青妹妹有没有成亲我怎么可能记岔了,我别的不如十弟,记性可好着呢” 人群已是一片哗然。 “温侍郎不是说被林老将军逼着停妻另娶吗,原来没有与表妹成亲啊。” “那我想不明白了,没成亲怎么非要说成过亲呢?在咱们大周,停妻再娶可是触犯律法的。” 一人摸着山羊胡子给出理由:“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你看看站在林家老夫人身旁的两个小姑娘,再看看站在温侍郎身后的一儿一女,温侍郎肯定要为唯一的儿子打算啊。” “可就算是庶子,作为温侍郎唯一的儿子,将来也会继承侍郎府一切,何必如此呢?” “放在寻常人家如此,放在侍郎府可不一定喽。没听林家老夫人说么,便连温侍郎住的宅子都是人家林家的呢,温侍郎想把这些全给儿子能那么容易吗?” “呵,男人!” 温如归已经听不进这些议论了,他死死盯着温如生,怒到极点。 分明叮嘱好的事,八哥是怎么了? 可他再怒,众目睽睽之下却无法发作。 这一刻,温如归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苦果。 “温如归,你还有什么话说?”老夫人又恨,又觉解气。 温如归竭力保持冷静:“八哥那日说撞了邪,莫非还没好,所以才记忆混乱,胡言乱语? “撞邪?”温如生飞快扫温好一眼,头摇成拨浪鼓,“没没没,我怎么会撞邪呢!倒是十弟怎么了,为何非要说与小青妹妹成过亲——” “八哥,你想清楚再说话!” 温如生吓白了脸:“十,十弟,你要我想什么?” “你——”温如归气得热血翻涌,明白温如生指望不上了。 他知道这其中有蹊跷,可这种时候哪有他查明白的机会。 万不得已,温如归喊了声温平。 温平低头上前,不敢看温如归的眼睛:“老奴在。” 温如归看向老夫人:“族兄沉溺饮酒,神志有些不大清楚。温平是我中举后就跟着我的,也清楚当时的情况,老夫人不妨先听他说说。我知道温平是我的人,说出的话难以取信,回头老夫人大可派人去温家村查验。” 以温如归当年的家境,自然是养不起书童的,中了举人就不同了,有人送金银,有人送田地,也有人送下人。 温平便是当地的员外送的。 温如归知道温平说出的话分量轻,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哪怕绝大多数人信了林家一方,只要这事有争议,就有理由前往温家村查问。 而外人到了温家村,能问出真相才怪。 这些年他给村中捐钱修祠堂,建学堂,外村人因为温家村出了他这个高官也不敢得罪温家村的人,可以说温家村人人得过他的好处。 他不信还有温如生这么蠢的人。 “温平,我与表妹成亲时你就在场,把当时的具体情形讲给老夫人听听。” 温平躬身低头,没有动。 “温平?”温如归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温平抬头看了温如归一眼,额头冒汗:“老爷您是不是记岔了,您与青夫人没有成过亲啊。” 第25章 所盼 轰隆隆! 温如归只觉一道天雷直接劈在了天灵盖上,劈得他脑海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没有反应。 作为一个在官场混了二十来年的人,温如归本是个沉得住气的,可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诡异了,让他完全无法理解。 同族的堂兄,心腹的书童,别说已经提前叮嘱过,就算事发突然,也该懂得怎么说。 可他们却倒戈向林家。 阴谋! 这两个字突兀又自然,在温如归心头浮现。 他茫然而阴沉的目光从温平c温如生面上扫过,又扫过林氏c老夫人等人,脑海中盘旋着的是快要逼疯他的疑惑:到底是谁在算计他! 温平被温如归的眼神吓到,悄悄看了一眼温好。 白绫衫绿罗裙的少女抬起一只手。 素手如玉,五指纤纤。 温平浑身一震,把头埋得更低了。 二姑娘这是在提醒他,还欠着那些地痞五百两银子! 他其实早就无法回头了。 温平心中苦笑着,内心深处滋生的那点对主人的愧疚烟消云散。 既然无法回头,那为了自保,只能把路走得更绝。 老爷,实在对不住了。 温平盯着打扫得纤尘不染的青石路面,声音透着惶恐与疑惑:“当年老爷不是对青夫人说,等金榜题名再回去提亲吗?” 人群因这出乎意料的发展而安静一瞬后,议论声陡然大起来。 “这是金榜题名后有高门贵女下嫁,就抛弃了远在老家村里的表妹啊。” “什么被逼无奈,这分明是始乱终弃!” “呸,男人真是太恶心了。” “别扯我们男人,没几个男人能做出来这种事。毁了与青梅竹马的表妹口头婚约娶了高门贵女,等与表妹生的外室子长大了,又把污水泼给结发妻子,说是被逼的。”人群中,有年轻男子大声嚷嚷。 围观者无暇留意说这话的是哪个,毕竟正热闹的时候,七嘴八舌的太多了,只要这话有理就够了。 当即就有无数人附和起来。 “温平,你个狗奴才是收了谁的好处,竟然污蔑主人!”温如归终于找回声音,怒火冲天。 温平吓得后退一步,慌张道:“老爷,您可冤枉死老奴了,老奴怎么会收别人的好处污蔑您呢!” 人群中又有了解情况的人大声指点:“这温平是跟了温侍郎二十多年的书童,如今是侍郎府的大管事。” “要是这样,那他不可能为了一点好处背主啊。” “看来这也是个不会扯谎的老实人。” 有人感慨:“没想到啊,温侍郎这么不厚道,身边倒全是老实人。” 笑声四起。 老实人温如生福至心灵,喊道:“十弟,不是哥哥不想帮你,只是做人要实诚啊,峰儿马上要参加春闱了,我不想以后别人提起,说他有个睁眼说瞎话的爹。” “你——”温如归指着温如生要说什么,突然心口一阵绞痛。 他捂住心口,表情痛苦。 温好冷眼旁观,心中一动。 莫非因果报应,这一次轮到父亲一口气没上来—— 温如归到底正值盛年,没有发生老夫人那种情况。 可对此时的他来说,没死比死了也强不到哪里去了。 温如归绝望发现,他根本无法在短短时间找出反击的点。 刷的一声响,是拔剑的声音。 听到响声时看热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待看清楚林氏手中闪着寒光的长剑,离得近的人立刻往旁边一闪。 林氏提着剑走向温如归。 在她身后,小厮长顺傻了眼:“世子,您的剑!” 不就是看个热闹么,林夫人怎么把他家世子的佩剑给拔走了! 时下名门公子有佩剑的风气,绝大多数其实不会武艺,佩剑只是纯粹装饰,就如佩戴美玉一般。 靖王世子这柄长剑的剑鞘就格外花哨。 可再花哨的剑,也能伤人。 林氏在盛怒之下并没留意借用了谁的剑,她只是急需发泄积聚在胸中那排山倒海要把她逼疯的怒气,需要这么一把剑把温如归的心口刺穿,看一看他的血是不是冷的,心是不是黑的。 “娘!”一道纤细身影冲出来,抱住了林氏那只提剑的胳膊。 看着挡在面前的女儿,林氏神情悲愤:“阿好,你让开! ” 她今日不把温如归碎尸万段,难解心头之恨。 “娘,您看看那边。”温好指着一个方向。 林氏木然看过去,看到的是老夫人苍白的发,长女焦急的脸。 次女轻柔如水的声音传入耳畔,抚平了满腔戾气:“娘,您不要做傻事,我们都要好好的在一起。” 前生今世,她不在意锦衣玉食,不幻想如意郎君,所盼不过是一家人好好在一起。 林氏愣了。 时间很短,似乎又很长,那只提着剑的手终于垂下来。 温好把剑从林氏手中拿过来,林氏没有反抗。 老夫人中气十足的吼声传来:“婉晴,娘早就跟你说过砍人也要看是谁,这狗东西他配么?” 林氏定定盯着温如归,缓缓吐出三个字:“他——不——配。” 话音落,林氏身子一晃,短短三个字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温婵快步走过去扶住林氏。 “婵儿,陪你娘回将军府歇着。阿好,陪外祖母进宫去。”老夫人紧握拐杖,不屑瞥了温如归一眼,“老身要找太后聊一聊我的好女婿!” 老夫人转身就走,脚底生风。 温好快步跟上,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手里还拎着一柄剑,脚下一顿转过身来。 人群中,小厮长顺忙挥挥手:“是我们世子的剑!” 他说着,就要跑过去接剑,后背衣衫却被一只手揪住。 这么一停的工夫,温好走了过来。 “抱歉,家母今日有些失态。” 祁烁把剑接过,微微一笑:“人之常情,温二姑娘快去吧。” 少年的笑光风霁雨,人畜无害,以至于长顺产生了怀疑:刚刚那只手不是世子吧? 一定不是世子揪着他不动的。 温好冲祁烁微一颔首,提着裙摆快步去追老夫人。 人群没了热闹可看,散了大部分。 祁烁带着小厮长顺走在回靖王府的路上,唇角微扬。 长顺见世子心情不错,问出心中疑问:“世子,咱们看热闹,您怎么还让小的喊那些话呢?” 第26章 告状 长顺是真的疑惑。 也是巧了,世子难得走出家门,就遇到了这样的热闹。 可看热闹就看热闹吧,他看得也起劲呢,世子竟然让他混在人群里喊那番话。 什么别扯我们男人,没几个男人能做出来这种事,还有温管事的情况,都是世子交代他喊出来的。 他喊话时可太紧张了,生怕被人留意到,害世子也成了别人眼中的热闹。 他这么老实巴交的小厮,就干不来这种事! “喊完那些话,人们什么反应?”少年笑问,脚步轻快。 “更热闹了啊,人们都骂温侍郎不是东西呢。” “这就是了。”少年的手抚过腰间佩剑,唇边笑意更深,“喊几句话让场面更热闹,那我们这些看热闹的人不是更不亏么。” “原来是这样。”小厮恍然大悟,带着几分庆幸,“小的还以为世子是为了帮温二姑娘呢。” 吓死他了! 嗯? 少年挑眉,语气有些淡:“不能帮温二姑娘么?” 小厮不假思索道:“那哪能呢。到现在还在传温二姑娘偷窥您呢,再让温二姑娘发现您帮她,岂不得寸进尺。” 与他家世子毫无交集还敢翻墙砸在世子身上呢,要是察觉世子心善,谁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作为世子忠心耿耿的小厮,他誓死捍卫世子清白! “得寸进尺?”小厮的话让少年有了几分兴趣。 他握住腰间刀鞘,陷入思索:还能得寸进尺么? “是啊!”长顺扫一眼左右,压低声音,“小的冷眼瞧着,温二姑娘胆子可大了,万一想偷看您沐浴怎么办?” “闭嘴。”少年呵斥一句,不知想到什么情景,悄悄红了耳尖。 长顺一瞧,更担心了。 他家世子多纯良,多心善啊,他必须保护好世子! “以后不得胡说。”祁烁正了脸色。 见世子认真起来,长顺忙点头:“小的知道了。” 祁烁不再理他,抬脚向前走去。 望着那道修竹般挺拔的背影,小厮陷入了茫然:世子可能觉得他的担心太离谱,生气了。 那世子究竟是为了帮温二姑娘,还是为了更好地看热闹呢? 长顺想想前一种可能,吓得打了个哆嗦:后者,一定是后者! 温府门前,温如归终于如梦初醒,拔腿就走。 看方向,竟与林家老夫人是一个方向。 没舍得散去的人议论起来。 “温侍郎这是想把林家老夫人追回来?” “追不上吧,我看林家老夫人走得比年轻人还快呢。” “也是,肯定追不上。” 这话与其说是推断,不如说是期待。 林家老夫人要去找太后告状呢,要是被追回来,哪还有这样的热闹可看。 到现在,人们已经认定温如归的恶劣,自然想看到大快人心的结局。 “娘,我们该怎么办?”常晴拉着常氏衣袖,更咽问道。 温如归离开得匆忙,没顾上安置常氏母子三人,三人处境陡然尴尬了。 常氏深深看了一眼题有“温府”二字的门匾,咬牙道:“我们先回去。” “娘!”常辉与常晴异口同声喊了一声,对常氏的决定错愕不已。 这一日,他们一个盼了十九年,一个盼了十六年。 这么说有些夸大,但他们从懂事起就盼着住进温府,光明正大喊一声父亲。 听了常氏的话,兄妹二人无比失望。 而常氏有了决定后抬脚便走,竟没有再回头。 她比儿女更渴望光明正大踏进温府的大门,可是眼下情形却容不得她冲动。 温府至少有一半下人是林氏的人,谁让人家命好,有那样的娘家呢。 温平看着常氏背影,暗暗感叹。 这位青夫人真是不简单,也难怪当年不过十几岁,听闻老爷在京城娶了高门贵女,就敢拎着一个包袱跑到京城来。 温平是清楚常氏情况的。 常氏的娘是温如归的姑母,年少时嫁了一户富户。 当然,在温家村那类地方,所谓富户就是有些田地,农忙时能请几个佣工罢了,与京城这边的富贵人家云泥之别。 但在当地,这便算是好日子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常氏十来 岁时爹病死了,她娘干脆带着女儿投奔了娘家。 再后来,温如归的爹娘陆续过世,不过他那时已经显露出非凡的聪慧,这读书生涯就没有停。 先是用爹娘积下的家当读书,等家底掏空了,常氏的娘一咬牙,用自己的嫁妆与从夫家悄悄带回来的财物继续供侄儿读书。 温如归也争气,先是中了秀才,后又中了举人,再奔赴京城,参加春闱。 常氏翘首以盼,等着她的凤冠霞帔,却不想等来了表哥另娶他人的噩耗。 没过多久,常氏就失踪了,只给她娘留了一封信。直到常氏的娘病死,常氏都没再回过那个偏远的温家村。 常氏带着一双儿女走了,刚刚身处热闹中心的人,只剩下温平与温如生。 二人对视一眼,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老夫人已经带着温好到了皇宫。 等待的工夫,老夫人问温好:“阿好紧张么?” 温好嫣然一笑:“跟着外祖母,我一点都不紧张。” 尽管前路艰难,危机四伏,此刻她的心情却好像能飞起来。 父母摊牌的那一幕发生了,而外祖母不但没有事,还带着她来找太后告状。 她努力了,真的会不一样。 “老夫人,太后请您进去。”一名内侍走出来道。 老夫人点点头,拄着拐杖蹒跚往里走。 温好有一瞬的目瞪口呆。 外祖母的腿脚——刚刚不还健步如飞么? 前面传来老夫人催促的声音:“阿好,还不赶紧来扶着外祖母。” 温好忍着叹服快步追了上去。 太后随意靠在榻上,一见老夫人进来就愣了一下:“一年多没见了,老夫人可还好?” 怎么瞧着走路都不利落了,像是半截身子入土了似的。 老夫人见过礼,抹泪长叹:“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好能好到哪里去呢,前些日子还请了名医问诊。不怕太后笑话,老身是求您给我们孤儿寡母做主来了。” 第27章 太后 太后闻言,极快抽了一下嘴角。 林老将军是去世了,可去世时年近花甲,老夫人的外孙女都能嫁人了,孤儿寡母的说法是不是夸张了点? 太后心里闪过这个念头,面上还是关切的:“老夫人这话从何说起啊?” 老夫人立刻不哭了,握着拐杖说起来:“当年婉晴闹着要嫁给温如归,我是不愿意的,可谁让婉晴喜欢呢,当娘的对子女总是会心软的” 太后不由点头。 她不也是这样么,那年次子领兵进京夺了长子帝位,她虽气次子胡来,可当看到次子因为部分官员的反对举步维艰还是心疼了,于是摆出支持次子的姿态,助次子渡过了刚继位那段时期的艰难。 她当然也心疼长子,可长子失踪生死未卜,次子就在眼前,不帮次子有什么法子呢? 想到这里,太后捏着手绢按了按眼角。 “我本想着他一个寒门进士将来少不了岳家助力,对婉晴总不会差,可谁想到就在今日,他竟然要把外室和一对外室子领进家门!” “竟有这种事?”太后面露惊色,实则毫不意外。 听老夫人说了这么多,她再猜不出温如归金屋藏娇,就太蠢了。 而对老夫人的愤怒,太后并没那么感同身受。 她当上这个太后,不知看过帝王身边多少莺莺燕燕,一个外室也值当林家老夫人进宫来哭诉? 林婉晴可真是被老夫人宠坏了,宠傻了。 太后对林氏自然是熟悉的。 林老将军跟随先皇争天下时,老夫人也曾随夫上过战场,林氏被留在后方,常被太后叫去说话。 那时的林婉晴也就十来岁,性子并不得太后喜欢,太后常关心的原因不言而喻。 “太后险些就见不到老身了!” 太后咳了一声:“老夫人放宽心,这男人么——” 老夫人打断太后的安慰:“老身一看那外室子竟然比婵儿还大,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这一下,太后是真的有些吃惊了。 “比婵儿还大?” 这岂不是说,林婉晴与温如归成亲不久,温如归就养起外室了? 难怪老夫人如此愤怒。 这不只是打将军府脸面的问题,而是温如归对林婉晴表露出来的恩爱都成了笑话。 老夫人把林婉晴当成眼珠子疼爱,能不生气么。 “这也就罢了,谁让当初是婉晴先看中的,有情郎哪是那么好得的。”老夫人神色由愤怒转为冰冷,“可他却当着无数人的面说当年是被我家老头子逼着答应的” 太后听老夫人一直讲到管事温平。 “好在他身边的人都是老实的,没有助纣为虐帮他扯谎,不然将军府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说到这里,老夫人早已红了眼睛,“那心狠手辣的畜生装了二十年,不过是看我家老头子去了,老身和婉晴失去了最大依靠,才亮出了獠牙。太后啊,老身别无他法,只能找您做主了” 听着老夫人的哭诉,太后想到了自身。 与那些靠争宠争斗由普通嫔妃爬上皇后之位的女人不同,先皇争天下前她就是他的发妻了,之后当上皇后顺理成章,不容置喙。 便是这样,先皇驾崩那段时期,她也体会到了失去丈夫支撑的一些艰难。 那些艰难与老夫人所遇并不相同,却相通。 看着红了眼圈的老夫人,太后尘封心中许久的些许情谊被唤醒了。 说是些许,并不是说林老将军陪先皇打天下时两家女人的情谊太浅。那个特别艰难心中惶惶的时期,太后与林老夫人一度走得很近。 当然,太后与好几位先皇左膀右臂的夫人都走得很近,这就不必细说了。 只是二十多年过去,时间把这位大周最尊贵的女人的心一点点磨硬了,把曾经真挚过的情谊冲淡了。 而这一刻的相通,终于让太后心软了。 “真是没有想到——”太后叹了口气,拍拍老夫人的手,“老夫人有什么打算呢?” 老夫人神情格外坚决:“温如归污蔑我家老头子,与逼死我无异,义绝,必须义绝,林家不愿与这等德行败坏的人扯上丝毫联系!” 义绝啊。 太后没有意外老夫人的决定:“闹成这样,确实做不成一家人了。” “两个外孙女要回林家,不能跟着她们那个狼心狗肺的爹!”老夫人再道。 这是她进宫找太后告状的最大目的。 她没有丝毫耐心与那个畜生争夺两个外孙女的归属,找太后做主是最快捷的路。 至于让温如归丢官罢职,那是御史言官会做的事。 温如归有了这么大的把柄,不论出于什么动机,总会有言官站出来。 太后这才把注意力放在静静站在老夫人身后的少女身上。 少女穿着半新不旧的白绫衫绿罗裙,梳着简单的双丫髻,打扮再寻常不过,却显出夺目的清丽来。 “这是阿好吧?”太后凭着印象问。 温好屈膝称是。 太后不由多看温好几眼,笑道:“哀家原先听闻阿好能说话了,还有些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她说着,再拍拍老夫人的手:“老夫人,你这个外孙女样样都好,唯一不能说话是个遗憾,如今没了遗憾,好日子定在后头呢。” “都是托太后的福。”老夫人松了口气。 太后这么说,显然是愿意插手了。 老夫人带着温好离开不久,泰安帝便来了慈宁宫。 泰安帝对太后十分孝顺,只要不是忙得不可开交,一日里总要来慈宁宫陪太后聊上几句。 “母后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说了几句话,泰安帝便看了出来。 太后面色淡淡:“刚刚林家老夫人进宫来了。” 一听“林家”二字,泰安帝立刻反应过来是哪家,毕竟连国公之位都不要的,天下也就林老将军独一份。 “莫非林家老夫人惹母后不快了?” “林家老夫人倒没有惹哀家不快,只是听老夫人讲了女婿的事,哀家心里沉甸甸的。” 太后把老夫人带来的讯息说了,轻叹口气:“哪怕到了林家老夫人这个年岁,女人失了丈夫,便任人欺凌么?” 第28章 回家 泰安帝听完太后的感慨,面沉似水。 “这个温如归,竟如此过分。” 臣子的家事他关心不过来,但惹到母后不快,就要好好关心一下了。 “母后您别这么想,有儿子在,谁都不能惹您生气。” 太后听着这话,心中舒坦又唏嘘:“林家老夫人,不就是因为没有个儿子么。” 没有儿子,林老将军才舍得拒绝国公之位。 倘若林老将军过世后有子嗣继承国公之位,温如归又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来。 说到底,是欺林家无人。 “母后放心,儿子会处理好此事。” 太后欣慰点头:“别的哀家不问,只是闹成这样,林c温两家是做不成姻亲了。林家老夫人进宫来,只求女儿与温如归义绝,把两个外孙女带回林家。” “这是应该的。”听太后这么说,泰安帝觉得老夫人不算多事,对林家印象好了些。 曾经被林老将军拒绝国公之位时,他不是不怒的。那时他刚登基,受到很多非议,亟需各方支持,林老将军连国公之位都拒绝,摆明对他继位有意见。 他甚至动过杀心,只是考虑到林老将军的功绩和自己当时处境,不能肆意。 而今林老将军不在了,林家只剩下妇孺,泰安帝也早已坐稳龙椅,心境与当年自然不同了。 既然母后开了口,他不介意给林家一点照拂。 泰安帝离开慈宁宫,一个嬷嬷立在太后身后,替她按捏肩膀。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阖上的双目睁开,语气感慨:“没有想到,从来横冲直撞的窦春草,也会哭了。” 这句话,就有些意思了。 替太后按捏肩膀的嬷嬷默默把动作放得更轻。 “都老了啊”太后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泰安帝才回到寝宫,就听太监朱喜禀报温侍郎求见。 泰安帝抬了抬眼皮,语气平静无波:“就说朕陪太后还没回来。” 朱喜领命而去。 温如归正焦急等在外面,一见朱喜立刻迎上来:“朱公公——” 朱喜抬手打断温如归的话,顺便隔开距离:“温大人请回吧,皇上还在慈宁宫陪太后。” 温如归一听,脸色登时煞白。 老夫人进宫找太后告状了,而皇上说在陪太后,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温如归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温府的,对身后跟了一串看热闹的人毫无反应,才到大门口就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老爷,老爷!”门人大喊起来。 “这是没追上将军府老夫人?” “看来是了。” “啧啧,温侍郎腿脚不行啊。” 看热闹的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之际,几名官差敲响了温家大门。 面对来到家中的官差,温如归失魂落魄,早没有了平日的从容淡定。 “温大人,林家老夫人告到官府,请判林氏与您义绝,劳烦您随小人走一趟了。” 温如归仿佛没有听见。 “温大人,我们大人可在等您呢。”官差加重了语气。 跟在温如归身边的是另一位管事,见温如归不动,焦急喊了一声:“老爷——” 温如归神情麻木起身,浑浑噩噩随官差到了官府。 衙门外已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不知谁喊了一声“来了”,人群顿时激动起来。 “不要挤,不要挤。”好不容易分出一条路把温如归领进去,官差的佩刀险些被挤掉了。 公堂上,顺天府尹正襟危坐,对温如归的到来面无表情。 放在往常,他对平级的同僚自然会客气些,今日得了上边指示,却无必要了。 “温侍郎,将军府老夫人告你污蔑岳丈,要女儿与你义绝,你可有异议?” “我——”温如归麻木的神色有了变化,“我没有!” 顺天府尹有些意外温如归的配合,他以为多少会挣扎一下的。 这样一来,倒是给他省事了。 “既然如此,那便判你与林氏义绝——” “我说我没有污蔑岳丈。”温如归高声道。 老夫人冷笑:“温如归,到现在你还百般狡辩,死不悔改!” 温如归垂死挣扎:“泰水大人对小婿不满,要婉晴与我义绝可以,但小婿没做过的事绝不会认。” 在公堂上承 认了,他就彻底完了。 “温侍郎,你的族兄与管事可不是这么说的。”顺天府尹淡淡道。 温如归定睛一看,温如生与温平都在场。 触及他的视线,二人皆垂下眼。 温如归怒火瞬间被点燃,厉声道:“你们两个究竟收了谁的好处,如此陷害我!” “你的外室子比婵儿还大,也是别人陷害你么?”老夫人冷冷问。 温如归一滞。 一直没有吭声的林氏突然笑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悲凉的笑声响彻公堂。 “娘——”温好扶住林氏胳膊,不由慌了。 难道她只改变了外祖母的结局,母亲受不住打击还是落得与前世一样下场? 想到这种可能,温好眼泪簌簌而落。 不知是笑够了,还是看到了女儿的泪水,林氏收了笑,盯着温如归的眼神涌动着疯狂:“温如归,我以为你是披着人皮的狼,没想到只是阴沟里的老鼠。我可真是眼瞎,一次次抬举你!” 这话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温如归脸上,令他愤怒又难堪。 老夫人不愿女儿与温如归再牵扯,催促顺天府尹:“大人,刚刚温如归也同意了义绝,请判决吧。” 有温平与温如生为证,温如归就算百般抵赖也不可能改变舆论。 他的口供,对林家没什么意义。 “如此,就判温如归与林氏婉晴义绝,二人所生二女随林氏归入林家——” “等等!”温如归打算顺天府尹的话,“便是义绝,女儿为何归入妻族?天下可没这样的道理。” 把两个女儿捏在手心,将军府就算要对付他,也会投鼠忌器。 顺天府尹向温如归投以同情的目光,提醒道:“温侍郎,天有公道。” 温如归脸色瞬间灰败。 天有公道,这个“天”,分明说的是天子! 很快判处义绝的文书便给到双方手里。 老夫人把判决书替女儿收好,豪气干云一挥手:“走,我们回家。” 第29章 新生 “林家老夫人出来了!”守在衙门外的人群激动起来。 “怎么判的,怎么判的?”不少人好奇问。 “看老夫人这么精神,定然是赢了啊。” “好!” 叫好声此起彼伏,不少人用力鼓掌。 温好走在热烈的掌声中,压在心头最沉重的那块大石终于被搬走。 赢了啊,外祖母与母亲都好好的,她与姐姐也好好的。 她以后就是林家人了,与父亲再无半点关系。 “外祖母,乘马车回去吧,免得累着。”温婵柔声劝。 老夫人身板挺得更直了些:“不,就走回去。要让京城父老都看到,将军府就算只剩下妇孺,也不可欺!” 一行人顶着无数道目光坦然走着,一直走到了将军府。 人群中,温如生眼巴巴瞧着温好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上前一步,又退后,焦急之下来回打转。 他都照着阿好的要求说了,阿好怎么还不把峰儿放了呢? 嘶——难道峰儿已经被阿好吃掉了? 想起众目睽睽之下那声咔嚓,温如生浑身一震。 那,那,那那莫非是峰儿的手指头? 温如生死死盯着将军府的门。 今日将军府大门大开,落在温如生眼里,仿佛一张巨大的凶兽的口。 进去是不敢进去的,也进不去。 温如生跌跌撞撞挤过人群,到了墙根处一屁股坐下来开始哭。 一双脚出现在他眼前。 温如生慢慢抬头,映入眼帘的是管事温平神色复杂的脸。 “吃包子吗?”温平蹲下来,递过去一个白胖胖的大包子。 温如生接过包子咬了一口。 肉馅的包子又软又香,满嘴流油。 温如生三两口吃完,望着温平纳闷问:“为什么给我包子吃?” 温平咬了一口肉包子,长叹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八老爷定然与他一样,被二姑娘捏住了命脉。 为了救儿子,他踩老爷时不遗余力,现在尘埃落定,前路只有一片黑暗。 他是老爷的心腹,如今老爷倒了,出路在哪儿呢? 这也是温平看温如生眉清目秀起来的原因。 温如生一听这话,眼泪又下来了:“温管事,你儿子也被阿好吃了么?” 温平神情一僵,含在嘴里的肉包子吐了出来:“八老爷说什么?” 温如生凑近,绷紧的身体透露出紧张:“我跟你说,阿好其实是吃人的妖怪,她今日在温府门前还吃手指头呢——” “神经病!”温平没等温如生说完,起身拂袖而去。 还以为是同病相怜的伙伴,没想到是个智障,白瞎他三文钱买的大包子了。 温如生靠着墙角,满脸绝望:“都不信,都不信,阿好果然没说错” “爹,您怎么在这儿?” 温如生的念叨戛然而止,一见出现在面前的青年跳了起来。 “峰儿,你没事?” 他说着就去摸儿子的脸,摸完脸又摸手。 热的,是热的! 温如生泪如雨落。 温峰有些无措:“爹,您别哭,十叔的事我听说了——” “我的儿,你竟然还活着啊!”温如生用力抱住温峰。 温峰一脸懵:“爹,您这话从何说起?” “你不是被阿好抓走当零嘴了吗” 抓走了,当零嘴温峰觉得父亲说的每个字都明白,连在一起却如听天书。 “朋友带我去平城拜访一位大儒,不料回来的路上遇到桥断,只好绕了远路”温峰解释着两日未归的原因,“爹,您说我被阿好抓走当零嘴是什么意思?” 温如生已是听愣了,呆呆问:“你和朋友出去玩了?” “是去拜访大儒,那位大儒对八股制式很有水平,能得他指教,定会对春闱有帮助”知道父亲心情不好,温峰忙解释。 温如生愣了许久,又哭了。 妖怪还会骗人咧! 见老父亲哭得伤心,温峰把他扶住:“爹,我知道您因为大义灭亲觉得对不住十叔,但儿子为您骄傲。您说得对,咱们要堂堂正正做人” 温如生愣愣看着儿子,看到了儿子眼中的光。 他一个激灵,用衣袖把眼泪抹 干净。 能不能堂堂正正做人他不知道,但能让儿子发自内心的尊敬,真是意外之喜。 都说爹是儿子的天,可他的儿子太出色了,出色到他好些年没体会过当严父的感觉。 儿子学问好,懂得多,他管起来没底气啊。 “爹不难过了。峰儿,你一定要好好准备春闱,别受你十叔的事影响。” “您放心,儿子会好好考的。” 父子二人离将军府渐渐远了。 温侍郎与妻子义绝的消息如一阵风,很快吹遍了大街小巷。 这还不算完。 转日,弹劾温如归的折子就如一片片雪花,飞上泰安帝案头。 泰安帝把一沓折子翻过,摇了摇头。 这个温侍郎,还真是不得人心。 事情发展到现在,其实不是不得人心这么简单了。 林老将军是有一些故旧下属的,温如归污蔑林老将军欲把妻变妾的事刚闹出来,林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之义绝,这让他们想帮忙都没来得及。过了一日,弹劾温如归的折子自然准备好了。 一些发声的御史言官,则是职责所在。 言官本就有风闻奏事之权,何况此事还有人证。 另有一些人,或是本就与温如归不对付,或是想着侍郎的位子一腾出,说不定自己有机会,或是从顺天府尹干脆利落判温家二女随母归入林家揣测出圣意,纯粹凑个热闹。 墙倒众人推,便是如此。 温如归虽居侍郎之位,才能是有一些,但到不了安邦定国的水平,大周少了他照样转,再加上哄太后高兴,泰安帝几乎没有犹豫便给出了罢官的批示。 温侍郎被罢官了! 这个消息虽不如昨日温c林两家决裂轰动,却是那场热闹的后续,自然成了京城上下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夫人对这个结果半点不意外,把温好与温婵叫到面前,心情舒畅:“婵儿,阿好,族谱已经改过,以后你们就姓林了。” 林好—— 温好,哦,不,林好喃喃念着新名字,扬唇笑了。 第30章 娘,我害怕 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外孙女,错了,现在是孙女了,老夫人心情舒畅之余,又担心温如归被罢职的事影响二人心情。 “你们父亲被罢职的消息,你们听说了吧?”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听说了。” 老夫人叹口气:“好端端的家成了这样,祖母知道你们心里不好受。便是你们父亲做了这样的事,父女之情也不可能完全斩断。只是你们要记着,以后你们父亲若是找上你们,不要私下处理,一定要跟祖母说。” 这件事中,最伤心的是女儿,最为难的却是两个孩子。 温如归享了二十年富贵,如今一无所有,早晚会找上两个女儿。 两个孩子归了林家不假,以世人观念,与生父的血脉之情是不可能割断的。 温如归若是找上来,她与婉晴能打得骂得,两个孩子却不能翻脸,不然就会遭受非议指责。 老夫人愿意顶在前面,但她担心姐妹二人面对父亲心软,任对方纠缠压榨。 “孙女知道了。”林婵垂眸应了,神情凝重。 不过两日,家中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恨父亲不假,可父亲若是找上她,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视而不见,不管他死活。 林婵的心情因矛盾而格外沉重。 老夫人见林婵应下,看向林好。 比起姐姐的沉重,林好就显得轻松多了:“祖母放心,已经斩断了。” 这话令老夫人与林婵都愣了一下。 林好语气淡淡,说得更明白些:“从昨日起,我便只有祖母c娘亲和大姐,再没有父亲了。” 她与姐姐是不同的。 大姐虽气父亲所为,可她没有看到外祖母含怒死去,没有看到母亲疯疯傻傻被幽禁,没有看到自己所嫁非人悬梁自尽,没有看到妹妹沦落逃亡最后死在那个冬日的雪地里。 对宽容纯善的人来说,相连的血脉,不真正经历过绝望,很难彻底割断。 “阿好——”老夫人反而更担心了。 她不愿孙女被所谓的父女之情束缚,可也不愿孙女大受打击之下变得偏激。 见老夫人如此,林好噗嗤一笑:“祖母,我能放得下,您看起来怎么更担心了?” 老夫人实话实说:“祖母担心你钻了牛角尖。” 林好微微偏头,笑容甜美:“不会的。孙女觉得天还是蓝的,花还是香的,咱们将军府的叫花鸡还是最好吃的。” 老夫人怔了怔,而后大笑。 两个孙女中,婵儿温柔稳重自小就能看出来,而阿好因为口不能言,性情如何反而难说。 如今看来,阿好竟是个难得洒脱通透的。 只是啊—— 老夫人抬手抚摸林好的发,不知是高兴还是忧心:“阿好这般洒脱,只怕世人不懂。” 林好不以为意笑笑:“世人如何想,孙女才不在意,我只在意祖母c娘亲和大姐。” “你娘要是能像你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老夫人叹口气。 从昨日回来,林氏就一头扎进了房间里,到现在还没出过屋。 老夫人了解女儿脾气,知道劝解无用,非要她自己想通了走出来。 “我去娘那里看看。” 林婵亦道:“我和二妹一起去。” 老夫人点头:“也好,你们去吧,劝不动也不要着急,你们娘就是个倔脾气。” 虽是个倔脾气,遇到天大的打击却不会像寻常女子那般寻死觅活。只这一点,老夫人还是放心的。 “我和妹妹们一起去看姑母。”发生这么大的事,程树特意告了假。 “树儿就不要去了,还有事要你去办。” 程树听老夫人这么说,没再坚持。 林好姐妹离开后,老夫人沉下脸来:“树儿,你带人去一趟温府,把咱们家的宅子收回来。” 程树眼睛亮了:“您放心,我定会把事情办好!” 他早就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了。 “翠香,你陪树儿一起去。” “是。”立在老夫人身侧的嬷嬷应道。 老夫人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 该是林家的,温如归休想占着! 林氏屋门外守着婢女芳菲,一见林好二人来了屈膝问好。 “太太用过饭了么?”林婵问。 芳菲低头道:“送进去的饭没有动过。” 林婵 脸色有些难看,伸手欲要推门,被芳菲拦住。 “大姑娘,太太说想一个人待着。” “便是一个人待着,也不能不吃饭。”林婵轻轻敲门,“娘,我和二妹来看您了。” 好一会儿,里面传来林氏嘶哑的声音:“是婵儿啊。你带阿好回去吧,娘想一个人静静,过了这两天就好了。” 林婵不敢逼得太狠,语气放得更柔:“娘,那您要吃饭啊,不然身体受不住。” “会吃的,等会儿我就吃。” 林婵看向芳菲,芳菲摇摇头。 “娘——” 林氏打断林婵的话:“婵儿,听话,娘只是想清净一下。” 林婵不敢劝了,又不敢走,无奈焦灼的目光投向妹妹。 林好揉揉眼,扑在房门上哭得凄惨:“娘——” 这突发的情况令林婵脸色一变。 林好哭着冲她眨眨眼。 林婵:“” 门一下子被打开,林氏一脸惊慌:“阿好,怎么了?” 林好扑到林氏怀中,呜呜哭着:“娘,我做了个噩梦,太害怕了!” “噩梦?”林氏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突然听到女儿凄惨的哭声,脑海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已经扑到门口了。 林好抬头,泪水打湿双颊:“我梦到娘出事了,父亲以此为由把我和姐姐带回了温府。温府的女主人成了常氏,我和姐姐要喊她母亲,在她做主下我和姐姐被许给了两个人品比父亲还烂的男人,常晴却嫁给了——” 林好一时没编出来,顺口道:“嫁给了隔壁靖王府世子,陪嫁用的全是娘的嫁妆。” 少女惊恐又委屈的哭声放大:“娘啊,您要是不吃饭,就可能出事,您要是出了事,父亲的外室就要占着您的位置花着您的钱欺负您的女儿,我们还要老老实实喊她娘亲” 林氏一听,气哭了。 “阿好别怕,娘这就吃饭” 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二人,林婵目瞪口呆。 第31章 收回 被林氏牵着手领进屋时,林好回眸给林婵递了一个眼色。 林婵醒过神来,忙吩咐芳菲:“重新给太太端一份饭菜来。” 芳菲很快端来热乎的饭菜。 正是吃笋的时节,饭菜中便有一道春笋炖排骨。春笋鲜嫩,排骨软烂,揭开盅盖一股鲜香便扑面而来。 林氏喝了两口春笋排骨汤,唤醒了食欲。 一时间,只有杯盏碗筷碰触的声音。 看着大快朵颐的母亲,林婵哭笑不得,悄悄对林好竖了竖大拇指。 没有想到,妹妹的哭这么管用。 不,妹妹的话更管用。 她试想一下都有吞盘子的冲动了,何况母亲呢。 林氏吃饱了,顿觉有了精神。 “婵儿,阿好,随我去你们外祖母那里。” 林婵与林好对视一眼,由林婵开口道:“娘,我和二妹改姓林了。” 林氏抚额:“一时忘了。走,去见你们祖母。” 老夫人正在小憩,就听婢女禀报说林氏带着两个姑娘来了。 老夫人大感意外。 她那个一根筋的闺女竟然走出房门了?还带着两个女儿来看她这个老母亲? 错愕间,林氏已经大步走进来。 “是不是打扰母亲休息了?” 看着精神抖擞的闺女,老夫人暗暗拧了一下大腿,感到吃痛这才确认没眼花。 “就是眯了眯。”老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婉晴,你可算想明白了。” 林氏挨着老夫人坐下,苦笑一声:“昨日就明白了,只是心里过不去。” 看到那个男人为了维护外室及子女的利益恨不得把她置于死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明白了,不代表不怨,不恨。 她恨温如归,亦恨自己。 这口气憋在心里,憋得她五内俱焚,心灰意冷。 还好阿好的话点醒了她。 便是为了两个女儿,她也要好好活着。 花她的钱?欺负她女儿? 看她提刀剁了那些狗东西! “母亲,我过来是和您说一声,我打算回一趟温府。” 老夫人眼神一紧:“你回温府做什么?” 难不成对那薄情寡义的畜生还有留恋? 林氏面现狠厉:“我要把‘温府’的门匾砸了,换上咱林府的匾额。” 老夫人笑了:“倒是不用你跑一趟了,树儿已经带人过去了。” 林氏愣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既然树儿去了,我就少跑一趟。母亲,我昨日回来就躺下了,连把脸都没洗,现在回房洗个澡去。” 林婵与林好准备随林氏一起离开,老夫人把林婵留下来。 “婵儿,你们是怎么劝你娘的?” 怎么突然就大彻大悟了呢? 林婵笑道:“这都是二妹的功劳。” “阿好?” 林婵把林好那番话说了,老夫人抚掌:“阿好可真会说话。” 见老夫人高兴,林婵心情亦好了许多。 林好送林氏回了住处,却没回房,而是带着宝珠从角门出去,直奔温府。 温府门前,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姑娘,咱们要进去吗?”人群中,宝珠小声问。 林好盯着大开的府门,摇摇头:“不,今日咱们只看热闹。” 她与这里面的人,已经没有关系了。 府内,程树面对神色憔悴的温如归,表情冷硬:“温老爷,劳烦把房契交给我吧。” “房契?”温如归沮丧的神情被警惕取代,“什么房契?” 程树冷笑:“温老爷何必装糊涂,自然是这座宅子的房契。这座宅子是二十年前老将军送给女儿的,如今您与我姑母已经义绝,总不能还占着姑母的房子吧?” 温如归脸色难看起来:“这座宅子,当年泰山大人亲口说赠与我的。” “赠与你?”程树摇摇头,“我不信,温老爷拿房契来给我看看。” 温如归没有动作。 程树冷冷警告:“温老爷若是嫌累,我可以自己动手。” 温如归脸色更灰败了些,示意管事去取房契。 不多时,管事抱着一个挂着铜锁的小匣子来了。 开锁翻盖,温如归颤抖着手去拿房契。 一只手横插过来,先一步把房契拿了过去。 温如归怒目看向程树。 程树把房契展开,视线落在“议价出典,由管业”那处小字上。 不出所料,由管业那处,并没有写出买家名字,而是空着。 这也是大周买卖房屋的惯例,房契上会写明卖家名字,中人名字,房屋地址c情况及售价,唯独买家那处或是只写出姓氏,或是干脆空着。签字时亦是如此,售房者与中人都会签字,买房者却不用签字。 从某种意义上说,房契落入谁手中,谁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 这种房契,称为白契。 为了解决这种漏洞,官府其实采取了办法,便是把白契拿去官府备案留底,盖上官府大印,变成红契。 而实际上,真的拿去官府备案的少之又少。无他,契税太高,承担不起。 林家自然承担得起,许是林老将军没把一座宅子当回事,买下后懒得折腾,就直接交给了准女婿。 这一点温如归没扯谎,这座宅子不是作为林氏的陪嫁,而是直接给了他。 究其缘由,是为了维护女婿清高又别扭的自尊心罢了。 女婿少些不自在,对女儿总归会更好些。 “没有温老爷的名字呢。”程树慢条斯理把房契折好,揣进了怀里。 “你!”温如归脸色大变。 程树不解摇头:“到现在温老爷还认不清现实么?别说房子本就是林家出钱买的,就算是温家买的,你凭什么守得住?” 直接把房契拿到手,不过是省点事罢了。温如归若坚持不交出房契,将军府告到官府,他只能把房契乖乖交出来。 老将军赠给他的? 口说无凭,而房契上明明白白写着的售房者与中人,却能请来作证房子是林家买的。 “老夫人心善,给温老爷两日时间收拾行李。”程树说罢,吩咐带来的人,“你们今日就在这里住下。可要看好了,莫要外人拿走咱将军府一针一线。” “是。”将军府家丁齐声道。 声音响亮,如重锤砸在温如归心上。 第32章 心好累 程树懒得看如丧家之犬的温如归,交代好带来的人,便与老夫人的心腹翠嬷嬷一同走出温府。 府外,是无数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一见程树面色平静出来,难免有些失望。 竟然没有打起来! 程树脚下一顿,转过身去仰头看。 题有“温府”二字的门匾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程树看着很不爽,后退几步小跑助力,纵身一跃把门匾拽了下来。 “好!”人群顿时激动起来。 当的一声响,门匾被扔到了地上。 “带回去劈了当柴烧。”程树对家丁说罢,大步向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看热闹的人忍不住靠近温家大门,啧啧感叹。 “将军府真把这宅子要回去啦?” “不要回去,难道留给温侍郎养外室吗?” “刚刚那位公子跳得可真高。” “是呢,很有几分英气潇洒呢。” 人群中,宝珠悄悄拉了拉林好:“姑娘,有好多小娘子在夸公子。” 本来是叫“表公子”的,林好入了林家族谱,对程树的称呼就变了。 林好莞尔一笑:“大哥确实英气潇洒。我们回去吧。” 亲眼看到义兄干脆利落把宅子拿回来,她就放心了。 少女脚步轻快,渐行渐远。 不远处,小厮长顺撇了撇嘴:“世子您听见没,温——林二姑娘夸她表哥英气潇洒呢!一个大家贵女,也忒不矜持了” “是哥哥,不是表哥。”少年正色纠正,大步向同一个方向走去。 留在原地的小厮困惑挠了挠头。 什么哥哥,表哥,他说的重点是这个吗? 他是觉得林二姑娘不够端庄,世子就是太善良,从不往人不好的地方想。 哎,世子怎么走远了——小厮压下感叹,匆匆追了上去。 林好不疾不徐往将军府的方向走着,听到了喝彩声。 她脚下一停,看向喝彩声传来的方向,漂亮的眼睛不由微微眯起。 是那日珍宝阁外卖艺的少年。 与那日人群围聚不同,今日只有稀稀拉拉一些人看少年卖艺,站在这里便能把少年舞刀的矫健身姿瞧个清楚。 莫不是温家的热闹害这少年少了生意? 宝珠显然也认了出来。 “姑娘,咱们快回去吧。” 那日姑娘就是在看这少年卖艺时,被人挤掉了帷帽,后来还惹来了登徒子的觊觎。 没错,对把自家姑娘看成天仙的小丫鬟来说,多看姑娘两眼的男人统统都是登徒子。 少年一个漂亮的收势迎来不少喝彩,敲锣的老者开始向围观的人讨赏。 “宝珠,赏那少年一角银子。” 宝珠不由瞪大了眼。 林好被小丫鬟的反应逗笑了:“就当补上那日的。” 不知为何,每次见这少年都觉得眼熟,她难免留意。 宝珠回神,快步走过去把一角银子放在老者的铜锣上。 银子撞击铜锣的清脆声令老者愣了一下,而后连连作揖:“多谢小娘子,多谢小娘子!” 宝珠摆摆手,并没说话,转身跑向林好。 这番动静引起了少年注意。 他的视线追逐着宝珠背影,最终落在林好面上。 林好淡定收回目光,举步向将军府的方向走。 围着的人很快便散了,只剩少年与老者收拾东西。 老者捂着钱袋子一脸笑呵呵:“今日运气不错,得了一角银子。” 当街卖艺的人,日子不是那么好过。舞枪弄棒时道道喝彩声貌似风光,等到讨赏钱时看戏的人就要走了小半,剩下的人对递到眼前的铜锣亦能无动于衷,真正愿意打赏的只是极少数。 他们一日耍上四五场,讨来的赏钱也就刚够一日基本开销。今日得了一角银子,就能切上一斤猪头肉,改善一下生活了。 老者期待着晚餐,忽听少年开口:“那位姑娘,先前在珍宝阁附近也看过我卖艺。” 他还记得她被挤掉了帷帽。 老者先是错愕,后是惊喜:“小枫,那小娘子该不会是见你长得俊——” 少年面色陡然转冷:“爷爷不要乱说。” 老者讪讪一笑,不再吭声。 小厮长顺白 眼翻天:“世子,您瞧见没,林二姑娘还给街头卖艺的小子打赏!” 不留意不知道,林二姑娘面对年少俊美的男子太不矜持了。 他们世子竟只是其中一个! 这个发现令小厮心痛又气愤。 祁烁轻笑:“林二姑娘确实心善。” 长顺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世子,您觉得这是心善?” “不然?” “明明是见那小子生得好!” 祁烁唇角笑意收起,语气淡淡:“明日起,由长宁陪我出门。” 长顺愣住:“世子这,这是为啥” 世子最器重c最宠爱的小厮难道要换人了吗? 少年睨他一眼,轻描淡写道:“长宁比你长得好。” 直到自家世子走出数丈远,长顺还留在原地没有回神。 走到将军府时,林好额头出了一层细汗,心道天要热起来了,以后出门还是骑林小花吧。 正这般想着,身后有声音传来:“林二姑娘。” 林好瞬间反应过来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债主! 她缓缓转身,屈了屈膝:“世子。” 祁烁眸光转深,闪过沉思:总觉得林二姑娘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有些奇怪 “真是巧,遇到林二姑娘。” 宝珠顿时警惕起来。 听听这废话,靖王世子别有用心! 追上来的长顺表情复杂。 一路跟过来的能叫巧吗?世子这样——不,怎么能叫跟过来呢,他们明明是回家! 替自家世子找到了完美理由,长顺对宝珠的警惕有了反抗的底气:小丫鬟什么眼神啊,当我们世子眼瞎看上你家姑娘不成? 宝珠无声冷笑:有其主必有其仆! 二人视线在半空相撞,剑拔弩张。 林好笑了笑:“是挺巧的,世子也回家啊。” 这笑可要拿捏好。不能笑得太甜,免得什么都不缺只缺媳妇的靖王世子误会;也不能笑得太冷淡,毕竟自己对不住人家在先,将来想要帮靖王世子一把,关系太疏远也不方便出手。 此时的林二姑娘面对靖王世子只有一个想法:与债主打交道,心好累! 第33章 远亲不如近邻 祁烁唇角不由上扬。 林二姑娘甚是和气呢。 “我听说贵府发生了一些事,需要帮忙吗?”少年温声问。 “已经解决了,多谢世子记挂。”林好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有些惊讶。 以前不曾发觉,靖王世子竟是个热心人。 “那就好。以后倘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林二姑娘尽管开口。” 似是怕误会,少年神色自如解释:“远亲不如近邻,父王c母妃常教导我们兄妹要与邻里友好相处,互相帮衬。” 长顺陷入了深思:王爷和王妃说过这话吗? 林好一听这话,正合心意。 邻里间要友好相处,互相帮衬,那她以后为靖王府避开前世结局出些力气,靖王世子也不会多想了。 “世子说得是,远亲不如近邻。对了,世子身体好些了么?” 林好的赞同与关心令祁烁唇边笑意加深:“好多了——” “姑娘,外头热。”宝珠生硬的声音插进来。 林好冲祁烁笑笑:“我先进去了。” “林二姑娘慢走。” 目送林好走进将军府,祁烁抬脚向靖王府走去,眨眼工夫便到了王府内。 没办法,两家实在太近了。 “林二姑娘那个丫鬟真好笑,一直盯着世子,好像您会把林二姑娘怎么样似的。”直到回了院子,长顺还在替自家主人打抱不平。 祁烁接过长宁递来的软巾净了手,淡淡道:“长宁,你与长顺交接一下差事。” 长宁愣住,继而大声应下:“是!” 能随世子出门吃喝玩乐,谁想守在家里闲得发霉啊。 长顺则如遭雷击,眼巴巴望着祁烁走进里屋,一把抓住长宁手腕。 “说,你偷偷给世子灌什么迷魂汤了?” 长宁拍开长顺的手:“你还不如想想哪里惹世子不高兴了。” 惹世子不高兴?没有啊—— 见长顺陷入了迷茫,长宁偷笑。 想不起来才好,省得与他争。 长宁乐滋滋进了里屋,给祁烁端茶倒水。 祁烁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吩咐长宁:“叫玄一来。” 不多时一名气质冷肃的青年走了进来。 “见过世子。” “今日在街上舞刀卖艺的少年,你可留意?” 平时祁烁出门看似只跟着一个小厮,其实是有侍卫跟随保护的,玄一便是其中之一。 “卑职留意到了。” “你派人去盯一下,若有异常及时报我。” “是。” 玄一出去后,长宁亦被祁烁打发下去。 长顺忍不住问:“世子叫玄一来干什么?” “要他派人去盯一个街头卖艺的少年。” 长顺更疑惑了:“一个卖艺讨生活的小子有什么好盯的。” 长宁纳闷看他一眼:“今日你不是随世子上街了么,不知道那卖艺的小子做了什么惹世子注意的事?” “没有啊,就是个走街卖艺的,无非是长得稍微好一点,还引得林二姑娘——”长顺突然顿住,如被人施了定身术。 “引得林二姑娘怎么了——” 没等长宁问完,长顺就跳了起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世子在吃醋!” 啊啊啊啊,他太笨了,怎么现在才想到呢,世子竟然心悦林二姑娘! 等等,世子心悦林二姑娘? 长顺完全受不住这打击,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长宁听得一头雾水:“世子吃一个卖艺小子的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世子心悦林二姑娘,而林二姑娘给那卖艺小子赏钱” 听了长顺的解释,长宁摇摇头。 “你不信?” 长宁对小伙伴很是嫌弃:“世子会因为吃醋就派人去盯着情敌?你这猜测太不靠谱,世子命玄一去盯梢肯定有原因的。” 正经人谁去盯梢情敌啊,有这闲工夫讨好一下心上人不比什么都强。 “是么”长宁笃定的话令长顺动摇了。 看来是他猜错了。 他就说世子不可能心悦林二姑娘! 转日,万众瞩目的春闱第一场开始了,将军府却无人关注。用老夫人的话来说,再也不给家里女孩子找什么 寒门进士了。 “婉晴,既然你想开了,也该打起精神来对婵儿的婚姻大事多上心了。” 林婵已经十八岁,亲事还没定下,确实有些晚了。 “母亲觉得树儿怎么样?” “树儿?”老夫人一愣。 程树的父亲是林老将军的义子,而义子与养子是有区别的。义子无需改姓,说起来还是两家人,林婵入了林家族谱并不影响二人议亲。 “你怎么想到树儿了。”老夫人语气有些复杂。 林氏笑道:“树儿随我义兄,宽厚热忱,定不会错待婵儿。” 老夫人深深看女儿一眼,小声嘀咕:“你当年若这么想,就好了。” “母亲说什么?” “我说树儿确实不错,只是强扭的瓜不甜,总要问问两个孩子的意思。” “这是自然,那我先探探婵儿的意思。” 老夫人摇头:“不,还是先问树儿。” 林氏不解。 老夫人没好气解释:“先问了婵儿,后问树儿,若是婵儿愿意,树儿却没这个意思呢?白白打击婵儿的心气不说,说不定会种下心结。” 有的时候可能不是喜欢,只是意难平。 “母亲说得有理。可要是先问树儿,树儿有意婵儿却无意呢?” 老夫人笑得理直气壮:“婵儿无意就无意呗。男人心粗,这点打击算什么。” 若是真喜欢,大可努力去打动婵儿芳心,当长辈的又不会阻碍。 反过来可不成,婉晴就是前车之鉴。 老夫人的底线清晰明了:想娶两个孙女的少年郎,必须真心实意喜欢孙女,非卿不娶者优先。 也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我来问树儿吧。”老夫人不放心女儿,等程树当值回来,把他叫到跟前。 见老夫人把屋里侍候的都打发出去,只留了翠嬷嬷一人,程树的心不由提起。 莫不是温如归生事了,或是姑母有什么事? “树儿坐。” 程树拉过小杌子,坐下来。 瞧着他的样子,老夫人忍不住笑了:“你这孩子,在祖母面前紧张什么?” 老夫人的笑令程树松口气:“我还以为家里出什么事了。” “家里没事,倒是有件事要问问你的意思。” 第34章 人不如驴 程树身体笔直坐在小杌子上,摆出聆听的姿态。 老夫人笑道:“在祖母这里随意些。” 程树呵呵一笑:“一直都随意的,就是好奇您有什么事问我。” “树儿今年也有十九了吧?” “是。”听老夫人问年纪,程树心头一动。 老夫人莫不是要给他说媳妇了? 想到这种可能,程树一阵激动。 淡定,淡定,不能让老夫人看出来他着急。 老夫人轻叹一声:“时间可真快啊,你爹出门的时候,你才三岁。” 程树的娘是生他时难产死的,程志远便把程树抱来将军府,托义母也就是老夫人照顾。此后程志远再未续弦,等到程树三岁时就出门游历去了。 这些年来,程志远回京城的次数寥寥无几,偶尔会有信来。 “是挺快的。”程树有些紧张了。 老夫人要给他说亲没错了,只是不知看中了哪家闺秀 “你爹最近一次来信还是一年多前了,信上托祖母留意你的亲事。”说到这,老夫人神情有些黯淡,“可是没过多久你祖父就去了,这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祖母,我一点不急——”见老夫人如此,程树有些难受。 老夫人恢复了笑容:“你不急,祖母急。你c婵儿c阿好,年纪都不小了,婚姻大事该抓紧了。祖母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觉得婵儿怎么样?” “大妹?”程树嘴巴微张,赧然被震惊取代。 程树的反应令老夫人暗暗皱眉。 这可不像惊喜的样子。 “大妹大妹很好”回过神后,程树尴尬补救。 女儿刚出了事,老夫人对此正是最敏锐的时候,见程树如此正色道:“树儿,祖母一直把你当亲孙子看,想要撮合你和婵儿也是因为看着你好。但你切不可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违背自己的心意。” 她了解树儿的秉性,要他娶婵儿定无二话,可她乐见的是他发自内心想娶。 程树有些坐不住了,在小杌子上动了动身体:“祖母,我真觉得大妹很好——” 老夫人打断他的话:“婵儿很好,这不必说。那你心悦婵儿吗?如果没有,你点头就是耽误了你们两个。” 程树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 他沉默片刻,老老实实坦白心思:“许是对大妹太熟悉了,我一直把大妹当亲妹妹看” 老夫人笑了:“那树儿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跟祖母说说,祖母替你留意着。” 话说到这里,程树脸皮厚起来,张口道:“首先要特别好看,不能太泼辣,也不能太文静,不能小性儿,也不能心粗,不能” 老夫人默默听着,表情一瞬扭曲。 这混小子想什么天鹅肉呢! 足足说了一盏茶的工夫,程树停下来,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祖母,我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老夫人微笑:“一点都不高。” 转头林氏过来问老夫人程树的意思,老夫人叹道:“我看树儿还是孩子心性,等过两年懂事了再谈婚论嫁吧。” 那时候婉晴应该能彻底摆脱温如归的阴影了,混小子的亲事还是交给闺女操心吧。 转日,程树精神抖擞去了温府。 短短几日,温如归这边的下人几乎散开了个干净,剩下的不是林氏陪房,便是前两日从将军府带来盯着温如归的人。 “都检查好了?”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道:“公子放心,都检查过了,温老爷带走的物件总值不超过他这些年俸禄的一半。” 程树冷笑:“便宜他了。” 就算没尝过人间疾苦,他也知道姑母家这些年的生活何等优越,以温如归的俸禄别说还能剩一半,全搭进去都不够一个月花销的。 不过老夫人说了,凡事不要做绝,这不是为了温如归,而是将军府处世的准则。 总之便宜温如归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了。 程树眼都不眨,盯着温如归带着两马车物件离开温府。 “关门!” 随着他一声喊,黑油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彻底隔绝了这座宽阔气派的宅子与温家的关系。 程树指挥着下人把珍玩器物归置好,脚步轻松往将军府走去。 “你,过来。” 在墙角徘徊的管事温平见程树冲他招手,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程 树皱眉打量着温平:“我瞧着你怪眼熟的。” 温平挤出个小心翼翼的笑容:“小人是温家管事——”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温如归的管事。”程树脸一沉,“说吧,打什么坏主意呢?” 温平他见过不知多少次了,这是多长时间没收拾胡子了,竟然没认出来。 “表公子说笑了,小人哪敢打坏主意啊。”温平弯了腰,低声下气。 这两日他都没敢回府住,再想到一片黑暗的前景,哪还有侍郎府大管事的心气。 “那你鬼鬼祟祟在这里打什么转?” “小人——”温平迟疑着。 程树眼一瞪:“别跟爷编瞎话,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 “表公子别生气,别生气。”温平心知这是吓唬人的话。 又不是锦麟卫,还能说抓人就抓人啊,但人家真要对付他一个小人物,轻而易举。 温平瞄一眼左右,小声道:“小人是来找二姑娘的。” 他正愁将军府的门难进,见不到二姑娘,有这位表公子传个话也好。 程树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你找阿好?” 这不怪他误会,曾经的温府大管事找养在深闺的姑娘,不是找麻烦还能是什么? 温平头皮发麻,灵机一动道:“是二姑娘找小人。” 顶着程树怀疑的眼神,温平信誓旦旦:“真的是二姑娘找小人有事。表公子不信的话就去问问二姑娘,小人若有半句谎言,您就把我抓起来。” “那你等着,要是敢骗我,有你好看!” 程树进了将军府,直接去了落英居。 将军府这边林好的住处,也叫落英居。 程树走进来时,林好正在院子里喂林小花吃青草,宝珠举着一把竹扇,有一下没一下给林好与林小花扇风。 程树深深看了林小花一眼,心道这毛驴,现在活得应该比温如归舒坦。 第35章 冰人登门 “大哥回来了。”林好打了声招呼,手里青草往林小花嘴里送了送。 程树走过来,顺手揉了揉林小花的脑袋:“阿好,我在家门口看到了管事温平,他说你找他有事。” 林好手一顿,很快反应过来:“嗯,是找他有点事。” 程树有些着急:“温平能当这么多年管事,还能对主人倒戈一击,可不是个简单的,你与他打交道当心吃亏。” 林好莞尔一笑:“大哥不要担心,他现在连寻常百姓都不如,而我是林二姑娘,能吃亏到哪里去呢?” 程树被少女的笑晃了一下眼,心道阿好原来这么会说话啊。 再想这么多年阿好口不能言,怜惜之情顿时大增:“阿好,大哥陪你去见他。” “不用大哥陪,我根本没打算见他。”林好喊了声宝珠,“你去见他一面吧。” 宝珠会意,把竹扇往小几上一放进屋去了,没过多久从屋里出来,向院门处走去。 程树难掩好奇:“阿好,你找温平什么事啊?” “哦,就是谢谢他那日凭良心说话,没有作伪证。”林好轻描淡写道。 许是迟迟等不到主人喂草,林小花用嘴巴蹭了蹭林好的手,表达不满。 程树顺手拿起小几上的竹扇,替林小花扇了几下风:“我可不信温平有良心,他当了你父亲二十余年的心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意识到在林好面前这么说不妥,程树讪讪住嘴。 林好不以为然笑笑:“大哥这话说得不错,确实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不管其中有什么内情,温平所为的结果是对咱们有利的,我适当表示一下,权当结个善缘。” 程树长叹口气:“阿好真是心善。” 兄妹二人说着话,宝珠回来了。 “走了么?”林好问。 “已经走了。” 程树把竹扇往宝珠手里一塞:“既然打发走了,那就没事了。阿好你继续喂毛驴吧,我去老夫人那里一趟。” “大哥慢走。” 林小花呲牙,对着程树的背影叫了两声。 程树脚下一停,转过身来:“这驴子是舍不得我么?” 林小花当即叫得更大声了。 林好微笑:“它应该是生气大哥叫它毛驴。” 程树嘴角抽了抽,快步走了。 林好拍拍手上草屑,站起身来:“回屋吧。” 温平提前来要钱,她有所预料。 他的心思不难猜,无非是担心她事后反悔,不给钱了。 她可没有反悔的打算,一是没必要增加麻烦,二是温平父子的人生不会因为她给了这五百两而得到拯救。 有个烂赌鬼儿子,填窟窿的爹失去了来钱的位子,结局能好到哪里去呢? 总之对林好来说,与温家有关的人与事,都可以告一段落了。 京城中总是少不了更新鲜c更有趣的事,温如归与林氏的事被议论了一段时日,便被三年一度的春闱取代了。 杏榜一张,京城上下都知道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会元郎。 会试的榜首称会元,据说新科会元郎杨喆还不到二十岁,更完美的是尚未娶妻。 一时间,无数富贵人家蠢蠢欲动,只等着殿试后派媒人踏破杨家门槛。 哦,会元郎是外地人? 不打紧,会元郎殿试时发挥再差也能中个探花吧,一进翰林院不就留在京城了。 会元郎出身贫寒? 更不打紧了,多少人家缺的不是钱财,而是能踏入仕途的人。儿子愚钝没指望,有个这样的女婿也是好的。 短短时日,因温如归与林氏而起的议论与警示似是烟消云散。 将军府对春闱中出了什么天才毫不关心,林氏正对着登门的冰人心头暗喜。 “侯夫人说了,太太若是不放心,可以先见见世子。” 林氏对冰人的态度很满意,矜持道:“结亲不是小事,要与家母商议。” 冰人抬手扶了扶鬓边鲜花,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毫无疑问,将军府能做主的是老夫人,而不是才与丈夫义绝的林氏,可惜今日来没能见到老夫人的面。 不过她对促成这段亲事有信心。 男方是平嘉侯府的世子,配没了林老将军的将军府大姑娘,绰绰有余。 林家只要不傻,就不可能把这么一桩好亲事往外推。 “那就等贵 府的好消息了。” 冰人一走,老夫人就从隔间走了出来。 林氏喜上眉梢:“母亲——” 老夫人白她一眼:“稳重点,婵儿又不是嫁不出去。” 林氏扶老夫人坐下,笑着解释:“倒不是对平嘉侯府多满意,纯粹是有人来求,心情不错。” 她以为两个女儿受她连累,婚事上要受些波折,如今看到门第很不错的人家来求娶,总算放心了。 “你呀,总在这种事上犯糊涂。咱们家要是不挑剔,婵儿与阿好再好嫁不过了。” 与二十多年前猜测她和老头子将来会过继子嗣不同,如今明摆着林家就婵儿与阿好两个。谁家娶走一个孙女,就等于娶走一座金山。 面对金山,动心的人不会少。 “那您觉得平嘉侯府怎么样?冰人说了,可以先相看他家小郎。” “平嘉侯府——”老夫人沉吟着,“我记得他家就一个独子。” 自泰安帝继位后,老夫人就鲜少与各家夫人打交道了,因而对平嘉侯府的子孙辈了解不多。 林氏抿嘴一笑:“人口是比较简单。” 简单些,当儿媳的便能轻松些,这个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看来你挺满意。”老夫人也笑了,“那便先看看平嘉侯世子什么样吧。” 二人正说着,林好走了进来。 “祖母与母亲这么高兴,在说什么呢?” 林氏与老夫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没说什么。” 林好往老夫人身边一坐,顺势拿起美人捶轻轻替老夫人捶腿:“我听说有冰人登门,是来给大姐说亲的吗?” 她并不是听说,而是准备出门时瞧见的。 如今虽脱离了温家那个狼窝,对姐姐的终身大事她还是难免上心。 老夫人笑了:“你这丫头,倒是消息灵通。” 林好笑盈盈问:“来提亲的是哪家啊?” 林氏笑道:“是平嘉侯府。” 林好一听,收了笑。 第36章 我不同意 平嘉侯府。 林好听到这四个字,凉意爬上脊背。 明明一切都不一样了,平嘉侯府为何还会来提亲! 世人看来,平嘉侯府花团锦簇,身为独子的平嘉侯世子无疑是乘龙快婿。 当时大姐出阁,她就听到不少人称赞常氏贤良,给继女说了这么一门好亲事。 可是知道了大姐结局,她再清楚不过那是个不亚于温家的虎穴狼窝。 她不认为这是大姐运气不好。以常氏的狠毒,定然知道平嘉侯府有问题,才乐见这门亲事。 林好咬唇压下心中波澜,握着美人捶的手下意识收紧。 “阿好,怎么了?”看出孙女异样,老夫人问。 林好暗暗吸了口气,努力冷静下来。 不,这个时候可不该冷静。 “我不同意!” 林好的激烈反应令老夫人与林氏面面相觑。 短暂的安静后,林氏纳闷问:“阿好为何不同意?” 林好紧紧抿唇,一言不发。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收起了轻松心情,“阿好有什么事尽管和祖母说,不要憋在心里。” “祖母——”林好唤了一声,捂脸哭了,“那平嘉侯世子不是好人!” 这话令老夫人与林氏齐齐变了脸色。 “阿好莫哭,和祖母说说那平嘉侯世子是怎么回事?” 林好擦擦眼泪,难掩羞愤:“平嘉侯世子我见过的。那日在街上我的帷帽被挤掉了,他捡起来交还时眼珠子恨不得黏在我脸上,很是轻浮” 听着林好的哭诉,老夫人与林氏既惊且怒。 “平嘉侯世子竟是这种人?”林氏气得脸色铁青,又有几分不可置信。 林好头一扭,指着宝珠:“祖母与娘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宝珠。” 二人齐齐看向宝珠。 宝珠猛点头:“姑娘说得没错,那人可轻浮了,婢子都说了是姑娘的帷帽,要去捡,他偏要捡起来借故与姑娘搭话!” 她当时就觉得那是个大大的登徒子,果然不是错觉,姑娘也这么觉得。 林氏拍桌而起,面罩寒霜:“我去找他家算账!” “娘,您别去。”林好拉住她,难堪又慌乱,“本来只是女儿心里膈应,您若去了,人们岂不是都知道了。” 林氏坐下来,犹不甘心:“找机会还是要教训那混账一顿!” 打闷棍这种事她擅长。 “那平嘉侯世子与大姐的事——” 不等林好说完,林氏就拍着桌子道:“让他家有多远滚多远!” 对小女儿言行轻浮,竟然还来求娶大女儿,这是何等不要脸的人家啊! 林氏胃里好似塞了一块肥猪肉,被恶心到了。 老夫人一锤定音:“明日就去回了这事,其他的不必多提。” 她也恼平嘉侯世子的轻浮行径,但只因对方多看了阿好几眼就闹开来,吃亏的还是阿好。 老夫人不是迂腐的人,倘若平嘉侯世子对孙女做了过分的事,拼得名声不要也要为孙女讨个公道。阿好遇到的情况,离平嘉侯府远着就是了。 林氏还待再说,被老夫人瞪了一眼:“也不许打闷棍。你还当满山乱跑的时候呢。” 明明十岁以后就不是山大王的闺女了,这土匪性子怎么就改不掉了呢。 老夫人一阵心累。 听母亲提起少时的事,林氏就不服气了:“我七岁那年偷着下山打劫到一条火腿,您还夸我呢。” 老夫人沉默片刻,长叹:“此一时彼一时啊。” 有时想想,这贵夫人的日子,并不比当压寨夫人时快活。 搅黄了平嘉侯府的提亲,林好总算放下心来:“祖母,娘,我想出门逛逛。” “去吧。”林氏心疼女儿受到的委屈,顺手取下钱袋子塞进她手里,“遇到喜欢的就买下来。” 买东西最能放松心情了,她偶尔与温如归闹别扭,就去逛街——下意识想起这些,林氏眼神暗了暗。 林好出了老夫人院子,命宝珠牵来林小花。 林小花许久没陪主人上街了,兴奋叫了好几声。 街上人来人往,其实没那么多乘车坐轿的,毕竟太贵,以驴代步的反而不少。 林好骑着小毛驴,不紧不慢往一个方向走着。 她出门并不是为了闲逛,而是去见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去确定那个人此时是不是在那里。 想到将要见到的人,林好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期待。 “姑娘小心!”不远处一群书生打扮的人说说笑笑横穿街道,其中两三人突然面露惊恐,冲林好高声喊道。 林好在书生示警前已经察觉动静,用力拽着缰绳往旁边一侧,一个花盆摔在面前。 林小花受到惊吓,带着林好窜出去老远才停下。 很快一名妇人拽着孩子跑出来,语气焦急:“姑娘没事吧?” 林好皱眉,一时没吭声。 从二楼掉下来的花盆大概砸不死人,可真砸到脑袋也够受的。 妇人一瞧林好穿戴不凡,更害怕了,一边赔不是一边打孩子:“都是这死丫头不晓事,非要摘盆子里的花戴” 女童被打得眼泪汪汪,却不敢躲:“娘,我再也不敢了,呜呜” 一名男子走出来,瞪了妇人一眼:“先前卖花娘子路过,二丫想买朵花戴你偏舍不得,现在出事了打孩子有什么用!” 男子说完,冲林好深深作揖:“真是对不住了。小小意思,给姑娘压压惊。” 林好无视男子递来的钱袋,翻身下了毛驴,摘下发间鲜妍明艳的海棠花别在女童的小抓髻上:“妹妹以后可不要靠近高处敞开的窗子了。” 女童呆愣着,忘了反应。 林好没有理会夫妇二人的道歉,牵着林小花向前走去。 小孩子不懂事可以理解,可出现这种意外,终归与大人平日少了提醒与教导有关。 她不认为别人道歉,就必须接受。 林好牵着毛驴走到驻足的那群书生面前,微微屈膝:“多谢各位出声提醒。” 无论是刚才出声的还是没出声的,纷纷开口:“姑娘客气了。” 林好再次福了福身子,翻身上了毛驴。 就走了啊—— 一群书生进了对面茶楼,话题还放在骑着毛驴远去的少女身上。 第37章 老师 “京城果然汇聚天下灵气,随便遇到一个小娘子,竟有如此殊色。”一名书生感叹着,脑海中骑驴少女的音容挥之不去。 “陈兄想什么呢,便是在京城,这般美人也难得一见。”说这话的无疑是京城人。 又有人忍不住道:“不知那小娘子是哪家碧玉,人真是心善。” 险些被坠落的花盆砸到,不但不计较,还把戴的鲜花赠给那女童,可见秉性温良。 这话引来不少附和。 美人赠花,人比花娇,他们当时看着如此美景,恨不得吟诗一首。 一位穿戴体面的书生甩开折扇:“你们错了,那小娘子可不是小家碧玉,定是位大家贵女。” “韩兄怎么看出来的?”众人好奇追问。 那书生摇着折扇,微微一笑:“穿着打扮还在其次,那位姑娘的气度小门小户养不出来的。” “有理。” 年轻人不管多么沉稳正直,与一位美貌无双的姑娘突然有了交集,一颗心大抵是会骚动的。 这与人品无关,而与青春有关。 谈笑议论中,有人发现了不同。 “温兄怎么一直不说话?” 姓韩的年轻人亦笑着看向一位眉眼清俊的少年:“杨会元也很沉默啊。” 原来清俊少年正是此次会试的头名,会元郎杨喆。 这些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都是新科贡士,如今京城最风光的一群人。 杨喆笑笑:“与那位姑娘不过萍水相逢,没什么可说的。” 韩姓年轻人拍了拍邻座:“温兄脸色不大好看,是不舒服吗?” 有人打趣道:“我看温兄不是不舒服,而是还想着那小娘子——” “别胡说!” 室内一静,众人诧异看着反应激烈的同科。 都是混熟了的,又没外人,这些玩笑话算不上过分。 温峰面色通红,尴尬道:“我不习惯这样的玩笑” 听人打趣他与堂妹,自然无法忍受。 他没想到,堂妹真的与温家彻底划清了界限,刚刚对他完全视而不见。 他若解释那是他堂妹,自是能得到大家理解,可让这么多男子知道堂妹身份并不妥当。 能玩在一起都是关系还可以的,何况同科之谊往往会伴随许多人的仕途生涯,见温峰如此,当即便有人打圆场转了话题。 只是等众人喝完茶散了,会元郎杨喆走在温峰身侧,低声道:“温兄与那位姑娘是认识的吧?” 温峰眼神一紧,杨喆已含笑向前走去。 林好并不知道她成了一群新科贡士的话题,便是知道,也不在意。 她骑着毛驴走走停停,看起来悠闲自在,实则随着靠近目的地,越发忐忑。 她要见的人,这个时候来京城了吗? 林好要见的是她前世的救命恩人,她心中的老师。 她察觉父亲的打算逃出温家,出了京城骑着林小花向南逃,结果遇到了劫匪。因为药物作用她没有多少力气,拼死抵抗依然徒劳,林小花就是那时死于匪徒刀下。 到现在,她还记得当时的绝望与愤怒。 摆脱不幸就这么难吗?老天为何让她一次又一次被厄运眷顾? 就是那时,老师出现了。 他救了身处绝境的她,把她带到一处只许进不许出的地方。 在那里,她一待就是三年,直到老师惨死才逃回京城。 似是察觉主人的心不在焉,林小花扭头抖了抖耳朵。 林好揉了揉林小花的头,向前眺望。 前方有一座曲桥,如果真如老师所说他在泰安八年的初夏进京,那么此时应该就在桥的另一头摆摊算卦。 桥近了。 林好翻身下来,牵着林小花上了桥。 桥上人来人往,遮挡了视线。 林好一步一步走向另一侧的桥头。 桥头处有一些摊贩,吹糖人的,卖凉皮发糕的,修脚掏耳的五花八门,很是热闹。 在这样的热闹中,一名须发皆白的清瘦老者双目微闭,老神在在,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他的身旁竖着一个幌子,简简单单写着“神算子”三个大字。 林好眼眶泛酸,压下泪意。 老师真的在! 其实把对方叫做老师,是林好一厢情愿。 老者从没说过收她为徒。 她被带去的地方,是九年前那场乱事中失踪的平乐帝藏身之处,而老者是深受平乐帝器重的国师明心真人。 这样的地方本不会让外人踏足,她能进入,老师的善心是一方面,最大的原因是她不能说话。 她的不幸,在那时竟成了幸运。 因为口不能言,那里的人对她少了很多防范,老师也会教她一些东西。一开始只是偶尔,后来渐渐多了。 在林好看来,虽然没有师徒名分,老者却是她真正意义上的老师。 林好驻足久了,引起了小贩们的注意。 “小姑娘要买糖人么?”卖糖人的笑呵呵问。 老者睁开眼,向林好望来。 那双眼炯炯有神,似能看透人心。 林好却不怕。 当了那么多年能窥探人心的哑子,她最擅长的就是掩饰心事。 “不买糖人。”林好笑盈盈回了一句,看向老者,“我算命。” 她说着走近老者,在他摊位前的凳子上坐下来。 明心真人仔细打量林好一眼,眼底闪过异色。 “先生是测字,还是相面?” “不算。” “什么?” 明心真人不耐烦摆了摆手:“小姑娘家有什么可算的。快走吧,莫要耽误老夫生意。” 林好呆住了。 她想自然而然接近老师,没想到老师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算命先生怎么能不算命呢? 太不敬业了。 “先生给我算算吧。小女子实是遇到难事了,想请先生指一条明路。” 怕明心真人不松口,少女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骑着毛驴逛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到算命先生。” 明心真人捋着胡须,不为所动:“小姑娘定是出门少了,其实到处都有算命先生。你看看那边。” 林好顺着明心真人所指方向望去,桥下不远处赫然有一个算命摊位,一应物什可比明心真人这里齐全多了。 林好陷入了沉默。 怎么还恶性竞争呢? 第38章 跟踪 两个卦摊相隔不远,见林好望来,那算命先生露出个热情的笑容。 林好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据说高人都比较冷淡,太热情的很可能是骗子。” 吹糖人的小贩忍不住道:“小姑娘,你这样说话容易挨打的。” 林好不好意思笑笑,看向明心真人:“我还是想请先生给我算。” “小姑娘觉得我是高人?”明心真人神色莫测问。 林好扬唇:“我主要觉得先生合眼缘。今日一见到先生,就突然生出请先生算一卦的念头。” 话音落,小贩们的笑声就响起。 “老王,你这一天都不见开张的,就别推辞了,快给这小姑娘算一卦吧。” 什么高人,因为无人来卦摊,昨日老王连买馒头的钱都是借的。 “小姑娘,听老夫一句劝。” “您说。” “你先站起来。” 林好起身。 “命越算越薄,小姑娘小小年纪,以后莫要随便算命了。”明心真人说完,把写有“神算子”的幌子拔起,林好腾出来的凳子一收,施施然走了。 林好望着明心真人背影,暗暗叹气。 前世机缘巧合才与老师有那样的交集,而以老师的身份与处境,今生想要接近十分困难。 好在她并不执着与老师再续师生缘分。 那三年让她学到许多东西,也拥有了短暂的安稳生活,可实际上那是一座牢笼。她没有出去的打算自然没影响,想要出去却绝无可能。 目睹老师惨死,她逃回京城,那个地方对她的追杀从没停止过。 而她最终还是没逃过。 如今她在意的人都好好的,她不想再蹚浑水,也就没了与老师深交的可能。 今日找过来,确定了老师在这里,她真正的目的是偷,哦,拿几封信。 老师与太子少师秦云川来往的书信。 平乐帝隐姓埋名,心心念念要夺回皇位。老师此次进京,就是试图拉拢秦云川。 老师与秦云川本是好友,那场乱子之后老师出现在世人面前时成了鲜少开张的算命先生,秦云川则成了太子少师。 实际上这些年来在平乐帝这边的人暗中努力下,已经有一些臣子或是为财,或是为权,或是顾念旧主,悄悄生了别的心思。 有了成功先例,老师便想试一试能否劝昔日好友倒戈。 这种可能并不高,所以老师还有另一手准备:劝不动便找机会杀掉。 而对方也抱了同样的心思,与老师书信来往假意动心,拖延时间找出了改容易貌的老师。 秦云川先一步动手,暗中保护老师的人折损大半,老师负伤逃出京城。 她与老师就是在那时遇到的。 老师的人杀掉那些劫匪其实不是为了救她,而是担心泄露行踪。当暗卫的刀举向她时,老师开口留了她性命。 她从没想明白过老师在那种情形下愿意救她的真正原因,但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被老师救下的。 泰安帝有太子与魏王二子。 魏王乃宫女所生,从小痴肥,太子则继承了泰安帝与先皇后的相貌优点,俊美不凡。 只有这么两个儿子,泰安帝对魏王当然不至于厌弃,但要说魏王能与太子争锋,绝无可能。 无论从法理上,还是帝王的宠爱上。 许是地位无法动摇而渐渐失了敬畏之心,太子年纪越长行事越荒唐,秦少师是难得能约束一下他的人。 林好要把那些书信弄到手,就是为了赶在秦云川找到明心真人之前把书信呈到泰安帝面前。 秦云川可是亲笔写得明明白白,有投向平乐帝之意。以泰安帝的多疑,见到那些书信定不会容忍秦云川还在太子身边。 以太子的荒唐,没了能约束的人,早晚会惹出大乱子来。 这是林好琢磨出的计策。 她与太子,便如鸡蛋与山石,硬碰硬毫无希望,唯有从对方内部瓦解,让其主动犯错。 她相信没有什么是不可动摇的,储君之位亦不会例外。太子犯错多了,早晚会找到机会,甚至不需要她动手。 而先下手为强解决掉秦云川,也算帮老师避开了一次危机。 这是一举两得。 今日与明心真人接触虽不顺利,林好却不灰心。 以时间推算,老师与秦云川的联系才刚开始,不到拿书信的时候。 林 好收回思绪,牵着林小花走向另一位算命先生那里。 “小姑娘要算命吗?” 林好施施然坐下,露出个笑容:“要的。” 在人们注意不到的地方,明心真人收回视线,缓缓摇了摇头。 他以为那小姑娘有蹊跷,看来是想多了。他一离开,便找另一位算命先生卜卦了。 明心真人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吩咐走过来的一名年轻人:“跟上那个小姑娘,看看她是哪家的。” 年轻人微不可察点点头,向林好所在的方向走去。 “我果真能称心如意吗?多谢先生了。”林好一脸惊喜放下卦钱,骑着林小花往回走。 老师有没有派人跟踪她呢? 林好突然回头。 跟在后边的年轻人本是跟踪人的好手,可也防不住这种毫无理由的突然回头。 他借旁边的行人挡住大半身形,惊出一身冷汗。 差点被发现了! 难怪真人要他跟踪这小姑娘,这小姑娘不正常啊! 林好回过头去,扬了扬唇角。 没想到跟踪她的还是熟人,杜青。 他们的相识可不怎么美妙,杜青就是砍死劫匪后,举刀打算把她也砍死的人。 是个讨厌的人啊。 林好突然又回了一下头。 这一次,杜青没来得及躲,只能凭着过硬的心理素质面不改色往前走。 林好拍拍林小花,示意它加快速度。 还是不吓他了,吓出杀心来,现在就想把她灭口怎么办? 林好并不怕明心真人知道她的身份,杜青只要稍一打听就会知道将军府最近遭遇的事,那她刚才所说想算卦的理由就对上了。 想着跟在身后的人小心翼翼,林好心情不错,哼着小曲儿骑着毛驴,悠哉悠哉往将军府的方向走。 “林二姑娘。”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林好身子一晃,险些从林小花背上栽下来。 怎么又遇到债主了! 第39章 世子学坏了 不远处,锦衣少年长身鹤立,如松如竹,唇畔挂着一抹浅笑。 林好翻身下来,牵着林小花走过去打招呼:“世子出门啊?” “不,是正往家里走。” “哦。”林好一时不知说什么了。 本也没什么话题可聊,她真正想与靖王世子聊的,却不能随便说出口。 比如你家会被满门抄斩啦,这话说出来,靖王世子会把她当大傻子看吧。 尴尬间,林好余光瞥到一张新面孔,找了个话头:“世子换了小厮吗?” 祁烁扫了扫长宁,笑道:“林二姑娘好眼力。” 林好嘴角一抽。 两个大活人又不是孪生子,还能分不出来吗? 这也能夸她好眼力,她怀疑靖王世子夸人能赚钱! 正腹诽着,忽听祁烁问道:“林二姑娘最近有没有得罪人?” 林好诧异看了祁烁一眼。 “世子为何问这个?” 祁烁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有人尾随林二姑娘。” 林好吃了一惊。 她惊讶,自然不是因为有人跟踪,而是靖王世子如何发觉的。 她对杜青跟踪人的本事还是有些了解的,至少寻常人很难发觉。 她发现杜青,并不是察觉有人跟踪,而是出于对老师的了解。 那么靖王世子呢? 林好侧头看着走在身边的少年。 初夏的阳光还算温柔,疏疏洒落在他身上,那张本就白皙的脸如同细腻的瓷,冷白的玉,有种脆弱的精致。 一个长期身体不好还患了心疾的人,竟如此敏锐吗? “咳咳。”祁烁以拳抵唇,轻轻咳嗽了两声。 林好压下疑惑问:“世子没事吧?” 祁烁笑笑:“昨晚受了点凉,没什么大碍。许是自小安静惯了,养成了好观察的习惯,刚刚无意间发现有人跟踪林二姑娘。” 原来如此。 林好想想自己因为从小口不能言,也有一些和寻常小姑娘不同之处,对祁烁的解释还算认可。 “林二姑娘不怕吗?” 林好看到祁烁眼中的不解,面不改色道:“特别怕。” 祁烁:“”要不是亲眼瞧着,他就信了。 林好皱了皱眉:“但我怕表现出来,跟踪我的人就知道我知道他跟踪我了,那不就打草惊蛇了。” “林二姑娘考虑周全。那你可有怀疑的人?” 林好摇摇头,有些苦恼:“没有,我想不出得罪了谁。” 靖王世子的好意她心领了,但她可不希望靖王世子留意到老师的存在。 “林二姑娘最好和家中长辈说说,以后若出门,也不要一个人。” “多谢世子提醒。”说话间已到了将军府门前,林好道了谢,牵着林小花与祁烁道别。 祁烁目送林好进了门,吩咐长宁:“玄一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 “是。” 等祁烁大步向靖王府走去,长宁悄悄看了看将军府的方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刚刚世子明明准备出门的,遇到林二姑娘,却说要回家,这是为了与林二姑娘说几句话吧。 长宁呵呵笑了。 他可算明白长顺家里蹲的原因了。 玄一回来禀报时,已近傍晚了。 祁烁站在书房窗边,窗外就是漫天晚霞。 “查出跟踪林二姑娘的人身份了吗?” 玄一低头抱拳:“卑职无能,把人跟丢了。” “跟丢了?”祁烁面色微沉,“仔细说说。” 能甩脱玄一的人,绝不简单。 “那人先是打听了将军府的情况,然后往东边走,卑职跟在后面,渐渐发现他在绕圈子。”玄一面露惭愧,“那时他应该察觉卑职跟踪了。这么绕了好久,他找机会制造了个乱子甩下了卑职” 听玄一讲完,祁烁揉了揉眉心:“这人应当受过专门训练。” 林二姑娘为何会招惹到这样的人? 打听将军府的情况也就是说,对方对林二姑娘并不了解,或者说根本不认识。 将军府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沸沸扬扬,但凡知道林二姑娘是将军府的,就不必特意打听。 这样看来,林二姑娘很有可能是今日惹上的麻烦。 若想查出对方身份,还是要问 问林二姑娘今日去了何处,遇到了何人,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你先退下吧。” 玄一没有动:“卑职刚得到个消息,要向世子禀报。” “是那卖艺少年的事么?” 玄一眼中闪过诧异:“正是。那卖艺少年名叫小枫,今日进了一个叫如意班的杂技班子。这个如意班在京中颇有名气,经常会被大户人家请去助兴。” 如意班——看来没有记错了。 “继续叫人盯着。” “是。”玄一躬身退下。 祁烁转过身去,望向天边。 天边铺散的红霞转为暗淡,天色晚了。 若想见林二姑娘,只能等明日了。 祁烁走出书房,漫无目的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花园的后围墙处。 墙的另一边,就是将军府了。 据说,将军府与靖王府原本是一处大宅,乃前朝摄政王的住处。而现在一墙隔了两家,想见面可没那么容易。 祁烁微微仰头盯着有着岁月痕迹的围墙,鬼使神差纵身一跃,双手攀住了墙头。 “世子!”跟在后面的长顺大惊,慌慌张张跑过来,“您这是做什么!” 墙的另一边,草木葱郁,花开满园,一如靖王府这边的风景。 林二姑娘不在。 这个结果不出意外,祁烁手一松,落回地面。 长顺扑了过来:“世子您没事吧,好好的怎么爬墙呢,万一摔了可怎么办?” “锻炼一下身体。”祁烁说罢,懒得理会喋喋不休的小厮,抬脚向回走。 锻炼身体? 长顺跟在祁烁身后走着,回头望了一眼。 从墙的另一边恰好飞来一只燕子落在墙头,紧跟着又有一只燕子飞来,与那只燕子耳鬓厮磨。 长顺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情景:林二姑娘爬上墙头,紧跟着世子也爬上墙头,然后两个人像燕子一样—— 长顺脸色一变,使劲摇了摇头。 太可怕了! 等回了院子,长顺往长宁身边一坐,长吁短叹。 “长顺,你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长顺瞄一眼门口,压低声音:“我跟你说,世子学坏了啊。” 第40章 根源 长顺满脸忧愁:“你知道今天世子干什么了吗?竟然爬墙头!” “爬墙头?”长宁面色古怪,“该不是与将军府相隔的那面墙吧?” “就是啊!”长顺一拍大腿,“你说世子是不是跟林二姑娘学坏了?” 长宁严肃点头:“是学坏了。” “这可怎么办呢?两家住得这么近,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长顺啊。”长宁拍拍长顺肩头,“还有句俗话,叫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你是说——” 长宁神情凝重:“咱们天天跟着世子的,哪怕被世子烦,也要多劝着啊。” “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长顺有了小伙伴支持,眼睛亮了。 长宁微笑:“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转日林好刚出门,就遇到了祁烁。 “世子也出门啊。”面对微笑打招呼的少年,林好客气回了一句。 近来遇到靖王世子的次数颇有些多。 “其实我是专门等林二姑娘的。” 林好脚下一顿,面露意外:“世子找我有事?” 祁烁一指前方茶楼:“林二姑娘若是方便,我们去茶楼里聊。” 林好微一沉吟,点了头。 二人进了茶楼雅室,隔着袅袅茶香,林好看向祁烁:“世子有什么事请说吧。” “还是昨日林二姑娘被人跟踪的事。” “哦?”林好握着青瓷茶杯,面露好奇。 “那人应该是昨日才盯上的林二姑娘,林二姑娘要想把人找出来,最好把昨日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好好分析一下。” 林好蹙眉:“昨日我只是随便逛逛散散心,没有什么特别目的,也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人。” 祁烁垂眸,视线落在青瓷茶杯上。 茶水碧透,芽叶起伏,正如他此时起了波澜的心情。 他好像多管闲事了。 听他提起昨日的事,林二姑娘只有好奇,却无紧张。 一个人被陌生人跟踪不该是这种反应,除非知道跟踪者的身份,不担心或是不怕被对方伤害。 林二姑娘说起昨日的事如此敷衍,显然不愿他插手。 祁烁把茶杯放下来:“林二姑娘还是注意安全,若遇到麻烦可以找我帮忙。” “多谢世子。”见祁烁没有刨根问底,林好暗暗松口气。 邻居太热心,也是个麻烦事。 “那就不打扰林二姑娘了。”祁烁起身。 林好犹豫了一下,开口:“世子将来若遇到什么麻烦,也可以找我帮忙。” 祁烁先是一愣,而后笑着点头:“那我先谢过林二姑娘了。” 出了茶楼,为免明心真人进入靖王世子视线,林好打消了去桥头的念头,转而去了长春街闲逛,回去时大包小包给家里人带了不少东西。 实不实用倒是其次,关键都是女人一瞧就喜欢的。 日子似乎一下子轻松起来,这般过了十多日,老夫人听说了一个消息,没忍住当着林好的面说了。 “平嘉侯世子与怀安伯府的大姑娘定亲了。” “怀安伯府?”林氏眉一皱,“我记得如今的怀安伯夫人是续弦吧,怀安伯府大姑娘是前头夫人生的。” 老夫人看了林好一眼:“若不是因为阿好知道了那平嘉侯世子品行不端,听到这门亲事我还当是极好的,也要随着世人赞怀安伯夫人对继女上心了。” 林氏现在最听不得这个,冷笑道:“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我还记得怀安伯与先前的夫人恩爱是出了名的,” 曾经有夫人以艳羡的口吻提起,她还暗暗不服气,认为她与温如归的恩爱不比怀安伯夫妇差。 如今看来,都是笑话。 老夫人还算理智,沉吟道:“怀安伯也不一定清楚。平嘉侯府门第高,平嘉侯世子也没有传出过恶名,任谁来看,都觉得这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那怀安伯夫人也被蒙在鼓里了?” “这就不见得了。”老夫人嘴角微撇,挂着讥诮,“怀安伯这位继室是平嘉侯夫人的远房表妹,只是许多人不清楚这层关系罢了。” 多年前平嘉侯老夫人还在的时候,她们关系尚可,因而知道此事。 那日平嘉侯府来提亲,她颇为心动,也有念及故人的缘故。 林氏倒抽口冷气:“若是这样,那怀安伯夫人 也太歹毒了!” 老夫人睨了女儿一眼:“没有亲娘护着的孩子,又有几个能好的。” 林氏心头一凛。 把自己关在房里的时候,她曾冒出过自暴自弃的念头。 十六岁那年,只一眼,她就把温如归放在了心上。如愿嫁给他的二十余载,每一日都是踏实c欢喜的。 她从不曾怀疑白头偕老这件事,却不料遭到了枕边人致命一击。 她的人生都在那一刻崩塌了。 是什么把她从崩溃中拉了回来? 林氏看向林好。 是阿好的哭声。 林氏眼里有了泪意,一把揽住林好:“阿好,多亏了你,不然你大姐就要跳进火坑里了。” 林好突然被母亲抱住,神情一时有些僵硬。 老夫人笑着摇头。 曾经觉得婉晴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令人头疼,现在想想,也是好事,总比心思细腻的人把悲伤压在心里好。 从老夫人这里离开回了落英居,林好吩咐宝珠:“把昨日收到的帖子拿来我看看。” 宝珠很快从一个抽屉中取出一张印花帖奉给林好。 请帖精致大气,是隔壁靖王府小郡主祁琼要办生辰宴。 林好本不打算去的。 靖王府提亲被回绝的事才过去不久,她出现在靖王妃面前多少有些尴尬。 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小郡主的生辰宴,怀安伯大姑娘陈怡应该会去。 在祖母那里,母亲说幸亏有她,避免了大姐跳进火坑。她为大姐高兴之余,心头却有些沉重。 大姐没有跳这个火坑,就有另一个姑娘要跳火坑了。 而原本,陈大姑娘是不会嫁给平嘉侯世子的。 她想,只让姐姐避开所嫁非人的命运是不够的,那令女子悲惨的根源是平嘉侯世子。 解决根源才是正途,不然只是祸水东引罢了。 她要借着小郡主生辰宴的机会,见一见陈大姑娘。 第41章 含芳 见陈大姑娘之前,林好决定查一查平嘉侯世子赵瑾才。 对于这个曾是她姐夫的男人,她了解不多。 前世那个晦暗的时期,她只见过赵瑾才两面而已。一次是大姐出阁当日,一次是大姐三朝回门。 之后没多久她便逃离了温府,直到三年后回京,得知了大姐死讯。 林好去了前院。 柴房前,一位四十出头的老伯正在劈柴。 他身材微胖,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偶尔拿起一根短木,整个动作都透着懒洋洋。 “刘伯。”林好喊了一声,走过去。 刘伯把斧头往地上一搁,笑眯眯问:“这里脏,二姑娘怎么来了?” 林好拉过马扎坐下,以手托腮:“来看刘伯劈柴。” 刘伯笑了:“那二姑娘看好了。” 一根短木被摆在面前,斧头在手中一转,手起斧落短木就成了整整齐齐的木条。 林好抚掌:“刘伯好身手!” 刘伯盯着散开的木条,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他也只能劈劈柴了。 “二姑娘要不要试试。”刘伯突然把斧头递过去。 林好笑盈盈道一声好,把斧头接过来,学着刘伯刚刚的动作把斧头一转,对准短木砍下去。 噼啪几声响,短木被劈成了宽窄均匀的几块。 刘伯赞许点点头:“二姑娘还没忘老将军教的本事。” “祖父教的,当然不能忘了。”林好把斧头放下来,眼巴巴看着刘伯,“刘伯,我想求你办件事。” 刘伯笑了:“什么事啊?” 二姑娘来找他,当然不可能是单纯看他劈柴。 “我要确定一个女子的身份。” 一听这话,刘伯收了笑:“二姑娘要查谁?” 温如归那狗东西难不成还有别的事? 想到温如归,将军府上下无不恨得牙痒。 “我只知道那名女子叫含芳,是平嘉侯世子喜欢的人。” “谁?”刘伯以为听错了。 不是温如归? “平嘉侯世子。” 刘伯眼神登时微妙了:“平嘉侯世子听起来是个年轻人。” “嗯,才与怀安伯府大姑娘定了亲。” 刘伯眼神更不对了。 与怀安伯府的姑娘定了亲? 这和二姑娘有什么关系? “我与怀安伯府大姑娘是朋友,偶然听说平嘉侯世子喜欢一个叫含芳的女子,担心朋友将来吃亏,所以拜托刘伯查一查。”林好解释道。 刘伯神色微松:“原来是这样。” 不是二姑娘搅进了乱七八糟的事就好。 “这个含芳是闺名,还是女子姓‘韩’?” 林好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很凑巧知道这个名字。” 大姐三朝回门那日,笑意盈盈,眉梢眼角都透着甜蜜。赵瑾才斯文有礼,处处体现对大姐的体贴。 她替大姐的高兴只持续到大姐与赵瑾才准备离开时。 大姐握着她的手惜别,赵瑾才含笑等着,她突然听到赵瑾才心中一句话:真是烦,含芳该等急了。 她骤然看向他,从那张笑意浅浅的脸上瞧不出丝毫不耐烦。 那一刻,她遍体生寒,直接抓痛了姐姐的手。 她拉着姐姐不让走,却说不出一个字来,急得掉眼泪。 那时常氏怎么说的? 到现在她还记得她嘴角扬起的弧度,眼里意味深长的笑意。 “阿好真是小姑娘,舍不得大姐还掉金豆子。” 听了常氏的话,大姐担心她在外人面前落下不懂事的印象,松开了她的手。 这一松手,便是死别。 恨意冲上心头,又被林好默默压下去。 没了高官厚禄,华宅美服,常氏跟着父亲不会好过的,而害姐姐惨死的平嘉侯世子还没得到报应。 “二姑娘别着急,我这就给你查查去。”见林好神色郁郁,刘伯痛快答应下来。 “多谢刘伯。” 刘伯呵呵一笑:“只是不敢保证能查到什么。” 林好摆摆手:“要是刘伯都查不出来,我就死心了。” 刘伯曾是祖父麾下一名斥候,受伤后才回了将军府养老。林好没有得用的人,想靠自己短短几日凭一个名字找出 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求助刘伯或许能有收获。 林好这一步走对了,就在小郡主祁琼生辰宴的前一日,刘伯有了消息。 “二姑娘要查的人确定叫‘含芳’吧?”刘伯的神色有些古怪。 林好肯定道:“确定。” 她不会记错的。 “平嘉侯世子是认识个叫含芳的人,可是这个含芳不是女子啊。” 林好眸子睁大几分,难掩错愕:“不是女子?” 刘伯点头:“是个男人。” 男人 这个结果,震得林好眼晕。 “难道——”好一会儿后,林好才回神,“平嘉侯世子喜欢男人?” 刘伯默了默。 他还想着查到的情况不好对二姑娘开口,二姑娘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的? “刘伯,是这样么?” 刘伯艰难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 林好不干了:“刘伯,这关乎我朋友的终身,不能说好像啊。” 见林好半点不忸怩,刘伯说话也干脆起来:“这个人姓苗,叫苗含芳,是一家书斋的主人。平嘉侯世子常去那家书斋,昨日我亲眼瞧见他们举止有些亲密。” 说到这,刘伯深深叹口气:“二姑娘,你的朋友若是嫁过去,日子恐怕不好过啊。” 想当年他在兵营的时候,飞进来一只母苍蝇一群大老爷们都要多瞧两眼。现在这些公子哥儿竟然不稀罕娇滴滴的大姑娘,稀罕男人了。 什么世道啊。 “是不好过”林好抿唇,面冷如霜。 难怪莲香说大姐小产后赵瑾才对她日益冷淡,难怪当丈夫的会把妻子当玩物献给其他男人。 他从没把大姐当妻子看待,而是给平嘉侯府传宗接代的一个物件。 儿子如此,平嘉侯夫妇无疑心知肚明。 更难怪前世求娶大姐,今世求娶陈大姑娘,就是看中她们没有亲娘护着,当发现真相后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 她不敢想象,大姐在平嘉侯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刘伯。”林好喊了一声。 刘伯看着她。 少女眸光深深,语气平静:“我要平嘉侯世子身败名裂,请你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