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考古之手札》 第一章 不走心的暗战 1997年深秋,大西北的一个小山村的西北角上,“冯村洞窟墓葬群考古项目”正在整体工作收尾中,人c车c物乌泱泱一片,把出村子的小路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外面闹哄哄地忙乱着,人声鼎沸,而就在附近百步不到,租来做“宿舍”用的农家小院4号院里却静悄悄的挤了一屋子女人。 项目二把手苏筱晚正带着几个女同事对着这次考古发掘中最为珍贵的一件文物进行拍照存档工作。 这是九十年代末的西北山村,自然是没有追光这种东西的。可这两天才来队里的周楚凝却灵光一闪,跑回自己房间把屋里那只60的灯泡拧了下来,又拿当日的本地报纸折了个纸草帽套在灯泡的电线上,一举解决了拍照所需的灯光问题。 昏暗的小民房里,这60电灯泡聚光处还是挺摇曳刺眼的,明晃晃照得灯下那只花纹繁复的钿雀宝函闪耀着低调的紫色金光。 小地方找不到一个像样又平稳的台子摆放宝函,在队里打零工的村长家三丫头就把自家的一张新桌子搬了来。苏筱晚的助理小雯把一块洗得有些泛污的米色粗布铺在桌子上,四角绑在桌腿上,使出吃奶的力气把布面绷得紧紧的,使桌面看上去一丝褶皱没有。 几个人一通折腾完,给文物拍照的气氛终于被烘托了出来。 苏筱晚坐在一边拿着笔和记录表一项项登记宝函的各项数据。 灯光投射出大片的高光,也对比出大片的阴影,正在桌边观察记录的苏筱晚的瘦削更衬托得明显,一张脸也经得起光影交错的混切。圆润的额头,参差不齐带些毛躁的发脚,为那张秀丽的鹅蛋脸平添了几分温婉之气。肤色好到不需施粉黛,唇不画而红,发迹蓬松全梳到脑后,纯白色宽松衬衫下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脖间挂着一根极细的链条,挂坠是一只小拇指大小的铜雀,和她一身的装扮非常协调。她左耳上一只米粒大小的钻石耳钉,算是全身上下,甚至这屋子里最为耀眼所在了。 这粒耳钉价格不菲也来之不易,苏筱晚平日不会戴着招摇,但是今天这个日子有一百理由,不戴是不行的。 周楚凝和助理小雯都紧挨着桌子,她俩穿着朴素,从上到下也没有什么饰物,只在胸前挂着表明身份的工作牌,其中周楚凝的工作牌完全是崭新的,亮闪闪地泛着光。 这是遥远荒僻的西北农村,工作牌足以区分当地村民和科考组成员,更何况她还身穿着浅米色风衣,让人一望便知她们与本地人的不同。 周楚凝虽说打扮比较入时,可她大病初愈,一脸憔悴,瘦得两条腿连裤子腿都填不满,让苏筱晚望之心忧。 她认真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自己还是两年多前在米国时与周楚凝相识的。那时候国内派了个学术访问团到米国进行交流,到了曼哈顿一停就是几天,访问团里只有周楚凝一个女同志,会议座谈之余免不了想逛街买东西,再加上个别男同事还特意拜托她帮着挑点东西带回国,周楚凝便担负起了采买的任务。某哈顿店铺鳞次栉比,初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周楚凝也不敢妄动,于是,托了个人介绍,y校这边的博士生苏筱晚便自告奋勇充当了几日的导购。按说,周楚凝被选进这个交流团应该是英文相当过硬的,可是国内那些书本式英文到了米国这里简直没有用武之地,更何况本地俚语更是听得人一头雾水。苏筱晚虽也不是米国人,可是她作为客居腐国的华裔,又来这里读书几年,两边的语言c文化都通得很,周楚凝那几日被照顾得妥妥帖帖,十分感激苏筱晚的相陪。 今年,苏筱晚眼看自己人类学博士论文的通过迫在眉睫,便跑回国内来寻找项目支援,偶然与周楚凝相遇,便介绍了冯村这边的考古发掘项目,不过当时她俩都不知道这个项目的领头人是沈魏风。 若是知道了,大概命运的车轮要转向了吧,苏筱晚时常这样想,觉得非常讽刺。 “我来之前,张教授刚参加了一个会回来,可惜你们都不在。”周楚凝告诉旁边的小雯,苏筱晚的助理小雯正端着相机对着钿雀宝函一阵狂拍。 “哦。” “小雯姐来了几个月了,a市的路八成都忘了怎么走了吧。”周楚凝对面的三丫头说。 噼里啪啦的快门声中,小雯只咕哝了一声“是,有阵子没和家里联系了。” 周楚凝笑三丫头:“你哪里知道,去文物局就那一条破马路,她闭着眼睛都找得回去。” 正在记录的苏筱晚觉得自从队里在最后开棺时几乎把她围在中心开始,小雯的态度就有点不太自然了,今天的态度尤其显得僵硬。 作为生活和工作助理,小雯的职责只能止步于工作外围,这是所里的规定,也是沈魏风的要求,苏筱晚 以前倒不怎么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直到开棺那几天方才察觉到小雯的变化。 “昨天是老吴招呼大家聚的餐,他倒是挺大方的。”周楚凝告诉小雯,昨晚小雯去镇上买胶卷,午饭没赶上。“你们队里的那个脑子有点问题的,昨天也好兴奋,好像这功劳都是他的一样,老吴哄孩子似的,不停地夸他。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他儿子!哎,别说,年纪也很合适呢。”说着周楚凝忍不住笑起来。 几个人都笑了。 “队里的新来的队员真有人问过这事。”小雯不冷不热地说。 老吴的典故特别多,队里的人平时不敢当他的面造次,可是背地里议论的可不少,这件事在冯村传得尤其凶,特别是新进所里的年轻人嘴里。 这件公案小雯知道得非常清楚,难免憋不住要露出些话风,苏筱晚忍不住看了小雯一眼,小雯佯装不知,手里的快门继续劈啪作响。 而就在此时,隔壁3号院里,沈魏风和老吴正坐在临时项目办公室里对着已经整理好的一堆资料进行最后的核对c编码和分类。 散堆着的资料很快整齐地摞好了,老吴掏出烟来点着,有点不满道:“女人办事就是没有时间观念,拍个照弄个登记搞这么久。” 沈魏风拿起资料夹放入自己随身的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包没拆封的烟递给老吴:“那天说要拿给你的,差点儿又忘了。” 老吴接过烟揣进自己的口袋里。 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老吴说要回去躺会儿养养神,沈魏风就转身往苏筱晚她们所在的4号院走来。 周楚凝还要说昨日午饭桌上的趣闻,沈魏风从外面走了进来,跟几个人打了招呼。 “拍个照,你们都围着,也不怕挡光。” 沈魏风是队里的小姑娘眼里的男神般的存在,他的闯入弄得几个女生立马心猿意马,浑身不自在起来。不过苏筱晚此时满心焦虑,笔端停在最后一个格子里,忘了应该写些什么。 昨晚说好了今天私下见面,他怎么一直没有回应?老吴那边应该都安排妥了吧?还有什么工作收尾没结束?他要的不是都得到了?见个面有这么难吗!已经下午四点半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沈魏风站在小雯身后,正对着苏筱晚,他眼睛看着桌上的钿雀宝函,十分入神。 破屋子里唯一的一扇对开的木头窗子被拉起来的薄被遮了个严严实实。被子是中国农村里常见的棉花被子,被面上是最艳的红花和绿叶,中间簇拥着一只昂首挺胸的凤凰。土是土得掉渣,可是也是村里人眼中的金贵物件儿,村长家女儿三丫头最清楚。上好的丝光被面是紧俏货,只有赶着年节才能在镇上淘换到,而且价格不菲。可这被面偏偏挂在沈魏风身后,看起来异常违和。他个子高,穿着朴素的半旧白色衬衫,相貌清秀,棱角分明,嘴角和眉宇处透着坚毅,可因接连几日的彻夜工作头发有些乱,面色也很灰暗。 “小雯,这项目结束后怎么打算的?去你舅舅文物局那里?还是去找张教授读博?不过你这次的经验可真太难得了,多少在读的史学专业盯着这个项目呢。”周楚凝盯着钿雀宝函喃喃说道。 小雯道:“入行早的总比晚的机会多吧。” 周楚凝道:“听说今年文物局一个人都没有进,说是进咱们市的指标紧张。今年招博也悄没生息的,我这边病着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说着周楚凝深深看了站在一边的沈魏风一眼。“如今能参与一项考古发现就可以直博了,像咱们这次这样稀罕的项目简直可以拿来评研究员。上哪儿找去!” 沈魏风目不斜视,盯着钿雀宝函笑道:“小莹,你前年那个课题都结项了吧。这做课题不是养孩子,什么时候想要就会有,不然老祖宗们不要忙死了。” 周楚凝有些不服气地冷笑道:“我结项的那个还不够给这个项目填缝儿的。” 苏筱晚感到屋里的火药味太浓,赶忙把最后一个空格填满。 话音刚落,老吴带了人推门进来,嚷嚷要把宝函收进临时库房里,夜里要清点,明早发车送走。 小雯和周楚凝不管一旁的老吴一众人的催促,还是继续忙着各角度拍摄着,毕竟过了今天,再见这件宝贝就几乎不可能了,除非等到公开展览的时候,不过,那可遥遥无期。 恰在此时,沈魏风看了看苏筱晚,下巴向门口偏了偏。 苏筱晚悬着的心立刻落了地,她瞥了眼小雯和周楚凝,还好,她俩全副的注意力都在宝函上,没有人注意她。 苏筱晚收起钢笔,放在带夹子的文件板上,端起旁边木凳子上一杯水喝了一口,捋了捋头发,突然道:“天不早了,我想去镇上洗个澡。忙到现在,都不记得了。沈队长在,你帮个忙把最后几个基本信息填完吧。我晚上收队前就回来。” 周楚凝一听马上嚷嚷起来:“这可不行的,咱们上午不是说好了嘛,小雯 昨天的庆功宴没到,我又刚来,折腾一路没缓过来。今天总算凑齐了,一块儿好好吃顿饭的。” “晚晚姐,咱俩都多长时间没一起吃饭聊天儿了,我还想你给我讲讲开棺那天的事儿呢。”小雯呻吟了一下。 “是啊,再说约好了晚上要打扑克的,你走了就我们两人,怎么玩儿啊。三丫头也就能勉强凑个数。”周楚凝向苏筱晚道:“明儿白天再去吧。” “自打项目开始收尾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没能好好洗个澡了。”说着苏筱晚看了看手机。“真不能再拖了,不然赶不及收队前回来了。再说,我还想去镇上买点返程时用的东西。” “我晚上有会,不知道要到几点,可陪不了你们。”沈魏风一推干净。 “这个苏筱晚最烦了!”周楚凝有的时候会连名带姓地称呼苏筱晚,仿佛两人是一个宿舍的上下铺似的。“回来非要罚你不可。要请客呦。” “哪有客请主的?”小雯说。“晚晚姐来中国应该是贵客。” “小莹姐都说了,你拦着干什么?”三丫头嗤笑说。 小雯看不出的,不代表三丫头也看不出。虽说生在这个荒僻的小山村,可是三丫头的目光如炬,对周楚凝和苏筱晚以及沈魏风的关系是洞若观火。此时的三丫头和小雯任何一句话说得不合适了,最后的结果都可能是山崩地裂的结果。 “好啊,回了a市地方随你们挑。”苏筱晚这时只想平息危机。“沈队长先帮忙填完这张表格,不然回去请客没有你。” “他们都等着呢,你也知道,我真脱不开身。”沈魏风声音不高,忍不住看向苏筱晚。 “沈大博士哪有时间耽搁在这些芝麻小事上。”周楚凝话里带酸。 内地人的关系总是复杂的,苏筱晚感到一场对话下来她几乎是在钢丝上跳舞,再拖下去她是否还能应付得了这局面也不好说。沈魏风已经是那样低调了,可也扛不住周楚凝的攻势,何况她? 不能再等下去了,太危险了,再晚一点便什么也藏不住了。 苏筱晚起身抓起长外套穿起来,嘴里还在和周楚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沈魏风已经离开了。 啰嗦了足有五六分钟,苏筱晚才从屋子里出来,她转身向自己住的1号院走去,进了房间,她只是匆匆收了两样东西放进包里,已经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天色渐晚时,苏筱晚坐上队里的破面包车一路颠簸向镇上赶去,到了公共浴室附近的小商店便下车让司机回去了。 第二章 等!等!等! 离雨镇镇如其名,一年也下不了几场雨,常年的干旱导致这里风沙大,尘土多,就连道旁树的叶子上也是一层厚厚的黄土,阳光刺眼的时候空气里的灰尘像雪粒一样轻飘曼舞,呛得人咳嗽。 苏筱晚在镇上的公共浴池前下了车,让司机回了村里,眯着眼睛望了望四周,来到附近的一个街心小公园,找了一片有矮树和石头桌凳的地方坐下。 几棵有些邋遢的树组成的小树林里有小鸟在啁啾,可能是家养的也许是野生的,不过这个时候听着只让苏筱晚心乱。 苏筱晚拿出已经许久没有用过的手机,开机,拨打电话,电话通了,嘟嘟响了两声,苏筱晚立刻就挂断了。 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果然不过半分钟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 是她同门的华裔师兄夏秋杨的声音。 “喂,steven,”苏筱晚用英文压低声音说,“课题进展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你呢?” “差不多了,准备回去了。今天出来想买些东西,过一会儿吧,时间没定。” “不用着急,我们都等你回来呢。你还在冯村吗?” “不,在镇子上。” “好,就这样吧。” 瞬间淹上来的沉默让苏筱晚感到紧张的窒息。 “那,没什么了?”她的手和脚好像冻僵了一样,行动在即,夏秋杨就这点指示? “没什么了。你自己注意安全,人生地不熟的。”夏秋杨听出苏筱晚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仍然不愿透露过多。 “嗯,这就去,想天黑前归队。”苏筱晚彻底失望,懒得再跟他啰嗦下去。 “好,再联系吧。记得手机不要关,时间不变。”夏秋杨声音非常低沉。 苏筱晚心中的暗火烧得她双颊火热,她恨不得立刻把手机的电池拔出来扔掉,可一阵寒风吹过,她立刻冷静了下来,把手机丢进了外套口袋里。 天色近晚,寒风骤起,苏筱晚冷得拉紧了外套,把扣子扣到脖子底下,她感到身子热得经不住风扑,双脚都在颤抖。 这时苏筱晚除了瑟瑟发抖满脑子都是队里的情况。 今天夜里老吴要看着孟岩亲自清点一遍所有出土的文物,他在就没人能凑到跟前,跟老吴沾亲带故的小雯也不行。 这老先生可以整夜不睡,连夜干,也没人能陪得起。 第二天,天不亮,司机就会整装待发,老吴会亲自押车,带着一车宝贝马不停蹄往a市赶,随行还有一辆保障车,那是a市市里给拨的,安全系数高过普通的安保水平,不用问这特权准是沈魏风的手笔。当然到了那时将再无任何的机会。 虽说市里和省里都很重视这次文物的押运工作,可总领队沈魏风还是最放心这一车的东西交给老吴去送。当然为了避嫌,他会打今晚开始便不再碰其中任何一件文物,他的逻辑是:谁负责的就要负责到底。 所以,她苏筱晚就是天仙下凡这个时候也难以撼动沈魏风的意志。 一切就从这个男人特殊的习惯开始变得棘手。 风刮得更紧了,鼻子尖和耳朵迫切需要东西护住,几百米外有一片不小的旧货交易市场,属于半自发性质,位置好,却有点散。 市场附近有几家小吃店,专做这里的吃喝生意。天色将晚,好多家都亮足了灯,而市场里的大小摊子都在收拾自家的货品,只剩几家还在等着最后的买主光顾。 其中一家门脸不大的面馆率先打开了黄色的门牌灯,在十字路口的位置上显得分外抢眼,苏筱晚便顶着风向这家小店走去。 这个节骨眼儿上往人多的地方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可是大西北深秋的寒冷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何况她还不知道要在户外喝多少凉风才能等到沈魏风。 这家店里空荡荡的,不过已经开始有人在吃面了,后厨房里不时传来锅碗瓢盆的撞击声,有一种特殊的烟火气。寥寥的几张桌子破旧而油腻,房顶上悬着的是冷冷的白炽灯管,照得屋子里惨白一片。仅有的一小节柜台顶着墙放着,旁边留出一条甬道直通厨房,地面连水泥都没铺,黑黑的,粘粘的,微有起伏。 离晚饭时间还早,老板判定这时候不会有什么人,就自顾自地在厨房里忙活。 不过沈巍风说这家店在镇上顶顶有名。因为老板手艺虽然一般了些,可人家是镇长的小舅子,庙小,可烧香的多,赶上年节门口要排长队的。 小店的老板娘可能借着夫家的力量颇见过一些世面,看起来极其滋润又器宇轩昂,这会儿大约觉得她的 柜台里还有些东西不能失落,于是出来在店里巡视了一番,一眼看到独坐着的苏筱晚,冷淡地问了问,顺手给倒了杯热水,说汤没熬好,吃面得等。 苏筱晚喝着热水,等着。 不过她等的不是面,是沈魏风。 天冷,热水下得快,转眼已过三杯,第四杯也在快速变冷中,苏筱晚正对着门口坐着。这家店的木门年久失修,到处是缝儿,尤其脚下一掌宽的空隙里,冷风不停地成股地灌进来。透过木门上破旧模糊的玻璃窗户看得见外面已经越来越黑,除了远处那一点点的灯光闪过,还是没有沈魏风的影子,也没有队里那辆面包车的影子。 在拍照那屋沈魏风的意思就是这里,其实除了这里,这个小小的镇子上真是再找不出一处合适见面的地方了。上次他说项目结束她要走了,想送她一件东西留个纪念,而且最好是东西她亲自选,他怕他挑的她不满意。 苏筱晚本来不喜欢所谓的纪念,她觉得自己孑然一身无可纪念,不过那天傍晚沈魏风说得情真意切,让她觉得这点礼貌还是要保留的。 其实,这种私人之间的馈赠原本重在心意,不必刻板地非要是对方心里的首选,大约沈魏风觉得之后怕是此生再难相见,所以格外隆重了一些。 他原本不是这样有情调的人,一切低调不说,活得又十分隐忍,苏筱晚觉得他开这种口可能也是千难万难。 所以,你开心我也就开心吧。 况且,今天事情紧迫,沈魏风在冯村只会耽误了他们的大事,还是出来的好,出来一切都在她苏筱晚的掌控中,节奏不会跑偏,也许还能帮沈魏风逃脱掉一层责任。 毕竟她最不想伤害到的就是他。 不过后来证明这不过是苏筱晚的一厢情愿。 这么晚了,还是不到,是不是车子都派给了老吴?沈魏风要一个人过来?也好,这样总比在司机的眼皮子被撞破的强。 据说老吴只在押车前一天下午午休,这个点儿只怕已经起来了,照他的脾气他应该会在入夜前再和沈魏风核对一遍东西和文件,以保无虞。 等着吧,都是些为了工作痴狂的男人。 苏筱晚抬头看到对面墙上有一面落了不少灰尘和斑点的长方形挂钟,钟的镜面上映出了自己的面孔,她抬手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手伸进包里想掏口红,结果却摸出了一只唇膏,就拧开抹了抹干得发涩的嘴唇。 七点钟了,她开始感到心里有点慌张,一种失控的不安全感摇晃着她的心,像一股冷风从脚底直窜进裤管。 夜色渐浓,店里开始上人,苏筱晚前后桌子都坐满了人。 老板娘站在柜台后面盯着苏筱晚,琢磨着这个打扮朴素可面孔精致的年轻女人在她家这个又破又小的面馆里磨蹭着不走是为了啥。 苏筱晚出神出得厉害,全然不知自己正在被撵出去的边缘,她想着,也是时候回去了,就是不知道,这事之后还能不能回到最初 第三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帅哥也不能例外 吴大军戴着厚如啤酒瓶底一般的近视镜,手里握着他常年随身携带的破放大镜,手里的小钢尺上下比划着。 这是临行前的第n次核对,沈魏风听着院子外面的发动机轰鸣声尽力耐住性子:不急!小晚是知道老吴脾气的。 其实和老吴的合作不是第一次了,他就这毛病,每次押车前都是一遍遍地查对,考古所里流传着一个笑话:经过一路颠簸后,一只青铜香炉外面的一块封泥松动了,恰巧老吴没在跟前,回来拿着尺子怎么量都不是之前的数据。那个负责接车整理文物的新来小伙子几乎没被老吴吃了,他如何都不能让老吴相信那个炉鼎只是少了块几百年前的泥巴而已。 这几年全国各地文物失窃案件一年多过一年,他们所没有出过一次这样的重大失误,吴大军是当仁不让的功臣,他沈魏风再牛这事也灭不过老吴的次序去。 其实,老吴才是老科考出身,经验都是在土里一脚深一脚浅摸索出来的,他沈魏风跟老吴比真的只能算是半路出家。 那是多年以前了。 沈魏风大学读的是历史,辅修过人类学和考古学。他大四那年考研报名时父母没有过问,一是家离得远,老两口也在忙工作,二是觉得孩子大了,学什么他自己清楚,干涉太多也不好。可是当两人真的看到儿子录取通知书上的专业名时,老两口还是惊掉了下巴。 沈魏风竟然选了考古系! 而且是因为这个系一个姓张的教授看中了他学术潜力,鼓励他报考了自己的研究生。老两口觉得这个张教授比骗子好不了多少。 不过,沈魏风并不这样认为。 他觉得与其回老家做一名中学历史老师,不如学习考古更有意思,也更有意义。那样多的历史疑案如果没有可靠的物证,一切便只能流于推理和演绎。 他更喜欢坚实可靠的东西,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思想。 可等到他一口气读完了研究生,进了考古研究所就感受到了现实的力量。出成绩难,出大成绩难上加难。所里上一个重大的考古发现距今已经快十年了! 而平日里各种点状分布在周边地区的意外考古发现又把人的生活撕扯地太过零碎,一个考古点的工作时间多则几年,少的也有两三个月。奔波和不规律成了沈魏风工作后的主旋律,更要命的是这些工作本身的意义在于记录,不在于突破。沈魏风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不满足于现状的沈魏风在工作了两年后报考了张教授的博士研究生。考得顺利,读得也很有收获,张教授这三年里的不少课题都是和沈魏风合作完成的,发论文,出专著,一切顺利得让沈魏风以为自己快要摸到了学术的前沿,可是张教授一次跟他的谈话让他再次意识到田野考古工作对自己的迫切性。 谈话很随意,只是在提到日后发展的时候,张教授对沈魏风表示了惋惜之情:没有一个像样的考古发现,几乎无法在这一行里立名。沈魏风明白张教授的意思,在考古研究所工作时,他已经隐隐感到这件事的难度,只是现在难度变清晰了而已。张教授甚至认为沈魏风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能为国家的文物保护事业奉献一份力量也太过荒废。 不过,沈魏风其实不介意再等等,那么多年历史学的底子让他知道重大发现总会有,中国几千年文明都在地下埋着呢。 可是父母那边他实在有点敷衍不过去,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沈魏风便做了做样子,和一个准备考公务员的舍友进了次考场。结果是,由于舍友选了最热的国家单位,不幸名落孙山;而只心心念念想着自己专业的沈魏风却异常顺利地被省文化厅一眼相中。 文化厅特意打来电话通知,沈魏风心里却异常惆怅:从政从不是他心中所愿。一个误打误撞弄得现在麻烦上身,沈魏风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打定主意过两天就拒绝这份工作。 触了霉头也没有这么不顺的,不该来的成双挤进了沈魏风的生活。 与此同时,一个噩耗也从天而降,消息是表妹发过来的,沈魏风的母亲病重卧床,已经昏迷三天了。 沈魏风怀揣着极度复杂的心情收拾了行李,回乡前后折腾了一星期。 沈魏风没回家直接拎着行李去了医院,母亲在特护病房,去晚了进不去,他在外面长椅上对付了一宿,等到第二天上午的探视时间到了才进了病房。父亲也来了,两人相顾无言,都看着床上插满了管子的母亲,心里的煎熬各不同却又都一样难受,两个男人都默默流下眼泪。 沈魏风在家小住的几日,几乎日日在病房里看护,沈父反复叮嘱儿子不要再次做错人生的选择,安心毕业等着进文化厅工作。 整整五个日夜 ,沈魏风没有一晚能睡好,他努力地照顾着母亲,机械地应承着父亲,竭尽全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直到张教授催他回去准备毕业答辩,他才买了返程的车票。 沈魏风走的那天,母亲的病情仍未有任何好转。 这时,踞离毕业论文答辩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沈魏风放下行李就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答辩的准备过程中,给文化厅打电话的事便被无限搁置了起来。 随后的几个月就是毕业和文化厅入职两件大事,处理起来平淡无奇,对于沈魏风来说这段日子是模糊的,没有波澜的。 两年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很多事情都在兜兜转转之后又回到了它的。 本以为生活不再有起伏的沈魏风根本难以预见之后的波折。 老吴有句话很逗:生死都得逢时。所谓生不逢时不过是活人难知死若逢时的益处。 沈魏风后来每次想到这话都要笑,笑完后又会双眼模糊。 那是1997年中最热的七月,沈魏风每日在大小会议和公务中正忙得不可开交,考古研究所的老所长一个电话打到了文化厅。这通电话足足打了一个小时,挂断电话沈魏风在办公桌前再也坐不住了。 西北文物所最近在岁黄附近发现一处大型古文化遗址,在抢修保护中遇到一个难题,无法攻克,如今在全国邀请专家过来“会诊”,行内人都盯着这处古迹。老所长已经凭一己之力基本申请到参与的机会,但是这机会更需要文化厅出面才有十足的把握,老所长就直接找到了沈魏风,并盛情邀请他参与进来。 这苦等了多年的机会就在眼前,沈魏风从没像这时感到幸运之神离自己是如此之近。 重回科研前沿是他毕生所愿! 厅里对此事也十分重视,任务当仁不让交给了专业出身的沈魏风。 在简单了解了项目内情后,沈魏风本准备开始着手查找资料,预计在八月中旬左右赶赴西北,可资料还没看完,老所长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老所长意思很简单,岁黄附近的那处古文化遗迹危在旦夕,现在一刻也等不了了,他手里的人能去的都过去了。本来老所长应该带队前往,沈魏风随行,可是老所长身体抱恙,愁了几个晚上之后,在张教授的推荐下,准备把领队一职交由沈魏风负责。 沈魏风在考古所的两年倒是积累了不少田野科考的经验,可是做领队还是第一次。老所长对这个不为所动,认为沈魏风的学识和沉稳足以担当这个职位,无需多做准备,择日就可以启程了。 接了任务,并把文化厅的工作做好了交接后,沈魏风准备前往岁黄,可是收完行李后,老所长却让他先回趟所里,说是有要事要谈。 第四章 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 如果生活可以倒带,沈魏风后来特别想一切都在他赶赴考古所之前按下暂停键,那样的话苏筱晚就不至于被夏秋杨从米国东部的一座城里给翻出来,他的人生和她的人生会变成两条平行线,也许会有交集,却无纠缠的机会。 平淡一生又有何不可呢! 可惜! 那天某士顿秋风正紧,看到夏秋杨站在自己临时栖身的地下室外的街边时,苏筱晚放缓了步子,她一手抱着一袋从超市里采购的吃用,另一只手正在从斜挎包里翻找钥匙,抬头看到夏秋杨的瞬间,停了下来。 他怎么来了?是米国太小还是我藏得还不够深?苏筱晚心里念叨着,既惊讶又尴尬。 夏秋杨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苏筱晚,然后才走上前去,很是关切地接过她手里的超市购物袋。苏筱晚不想和他纠缠,就懒得拒绝,干脆转身去推开了通向她租住的地下室的铁栅栏大门。 门后是通往地下室的几节台阶,台阶尽头一扇被油漆喷得乱七八糟的明黄色破门跳入眼帘。 打开门,里面漆黑一片,摸索着往里走了几步,才看见一扇略高于地面的小窗户里透进几缕光,但是视线还是模糊不清,路径难辨,不知道到底要通向哪里。可苏筱晚熟门熟路地在里面左拐右拐,突然停住脚步,伸手往旁边一按,打开了灯。 夏秋杨这才看清这里的全貌:一张简单的黑色铁架床放在墙角,一张桌子紧贴床头放着,床脚的位置有一个红蓝撞色的破旧布沙发,沙发前面放的是一只完整的硬纸箱子,箱子上铺着不知哪天的报纸,上面摆着几只简易的纸盘和喝咖啡的马克杯,还有一只行李箱被打开放在另一个角落里,里面都是些衣物和零碎的日用品。 “这里安全吗?”夏秋杨忍不住道。 苏筱晚接过他手里的购物纸袋放到简易“茶几”上:“有三道锁,没事。” “我以为你没有离开n城,没想到”夏秋杨不知道下面该怎么说,破旧的地下室让他心中愧疚不已。 苏筱晚捡起扔在沙发上的外套丢在床上,拍了拍坐垫,示意夏秋杨坐,夏秋杨没挪动脚步,看他不动苏筱晚便自己坐了下来:“过去的事别再提了。咦?你放假了吗?怎么有空来找我?哪里弄到的地址啊?” 苏筱晚神态放松,夏秋杨稍稍感到一丝放松,立马提议:“一起去喝杯咖啡吧。呃,如果你没事的话。” 苏筱晚沉默了片刻,尴尬让夏秋杨马上有些拘束,肩上的背包也滑了下来,这时苏筱晚才缓缓开口:“好。” 时过境迁,后来苏筱晚在冯村再琢磨这事时跟三丫头自言自语道:“我那时就是傻,以为不过一杯咖啡,打发他走就没事了。唉!女人总是心软的。” 三丫头却瞪大了眼睛问道:“咖啡是个啥?好吃吗?” 苏筱晚顿时笑起来,那瞬间漫上来的悔意也就没了踪影。 不过那时的苏筱晚确实真真切切地以为自己的生活将定格在1997年某士顿的一所公立中学里,艰难而安稳地教她的人文历史课程,等过两年攒够一些钱以后就换个大点的房子租,去腐国把母亲接来同住,好减去自己在这边的思亲之苦。 可她没料想夏秋杨注定是那个改变她命运的人,之前是,这次也是。 夏秋杨家就在这个城里,他驾轻就熟找了家气氛颇为不错的小餐厅,两人找了临街的座位,各要了一杯咖啡,苏筱晚一声不吭托着腮看着外面步履匆匆的行人沉默不言。 正值夏末,太阳还是非常炙热,蝉鸣声尖锐地可以穿透玻璃。 夏秋杨喝了口咖啡润了润嗓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离n城那么远。” 苏筱晚转过头来:“我听我父亲说,他有个姐姐住在这里,我在n城,你知道的,除了宿舍又无处安身。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兴许她老人家已经过世了吧。” 夏秋杨没想到苏筱晚说得这样详尽,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安慰,憋出了一句有点文不对题的中文:“节哀顺变。” 苏筱晚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说罢,你来找我什么事?总不会是专门来参观我的惨状的吧?” 苏筱晚很自信自己可以打发走夏秋杨,因为如今的她没有什么值得这个人费时的,离开是必然。 “那件事,我和家洛他们都觉得很对不住你!真是年轻,太胡闹了!其实,他们也想过来看看你。”夏秋杨声音越说越低。 苏筱晚脸上的笑容散去,梁家洛c夏秋杨还有吴霜竹这些面孔开始交替在她脑海里闪现,她又想起那封劝退的邮件,总共没有多少字,可怎么看都看不清楚。直到纸质的劝退书拿到手,那白 纸黑字才彻底惊醒了她的逃避。 看着苏筱晚逐渐变得难看的脸色,夏秋杨赶忙扭转话题:“不过就在前两天,我收到了一封邮件,和你有关,我想也许你重回y校就在眼前了。” 苏筱晚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很是疑惑地看着夏秋杨。 夏秋杨一字一顿道:“咱们那时候的想法是太过幼稚,可也展示了自己,特别是你,他们似乎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苏筱晚觉得这话说得模糊,听不出和回y校有什么关系:“他们?” “你的博导莫里斯教授。”夏秋杨一旦掌握话语主动权就是这副讲话不紧不慢的风格,让苏筱晚很是不爽,可是满心的怀疑让她告诫自己:莫急!当年正是这个莫里斯连教室的门都不让她踏进半步,直言她缺少资格。 “他最近在为一个比较棘手的项目寻找人手,我们几个包括你都被他看中了。不过,他特别提出一定要找到你,不然就我们几个他不会考虑的。”夏秋杨一口倒出了本次某士顿之行的核心目的。 苏筱晚不禁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夏秋杨说完了最重要的部分,如释重负,端起杯子喝了口已经凉掉的咖啡,再抬头看向苏筱晚道:“这个他没有告诉我,你可以当面问他。” “我没同意要去。”苏筱晚声音干涩,态度冷淡。 夏秋杨身子前倾语气和缓道:“莫里斯教授说得很明确,你若同意参加这个项目,他可以保证你一定能重回y校。” “空口无凭。”苏筱晚用一个中文词顶了回去。 夏秋杨从双肩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放在桌子上,推到苏筱晚面前。苏筱晚拿起文件,翻看了一下。 “这说明不了什么!”苏筱晚口气依旧淡漠,可是夏秋杨已经感到语气在松动。 “就算不为回到y校,这也是你最热爱的专业,你别跟我说你已经全然放弃了自己的追求,据我所知,你现在还在教历史。”夏秋杨信心满满,知道苏筱晚不过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罢了。 确实,在沈魏风彻底进入苏筱晚生命之前,苏筱晚觉得能让她迷失的只有她所热爱的专业,特别在当时的情景里,让她彻底拒绝这个机会真的是太难太难了。 所以后来她并不后悔这个选择,因为压根儿就没得选。 第五章 船到桥头能直吗 回n市后的一切安排都在夏秋杨的掌握中,见莫里斯,密谈,签字,开会走流程,持续多日的讨论,苏筱晚在段日子里很是被动。 因为她对扬名立万和一夜暴富都没有兴趣,她想要得到的只是:恢复学籍,而且越快越好! 在一切都办妥之后,她马上等上了飞往国内的航班。 从米国n城走的国际长线都是当时的波音大型客机,苏筱晚特意要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在清醒和沉睡的反复交替中平静地度过了近二十小时的飞行,苏筱晚知道自己的第一站目的地就在前方了。 她带上耳机听着音乐来缓冲飞机下降时陡增的压力,推开窗帘看着庞大的机身从厚重的雨云中穿过,俯身向虹桥国际机场降落。 九月初的微雨把地面弄得阴暗潮湿,使得候机楼的平顶,以及大幅的广告板和密集的玻璃窗,看上去如同野兽派后期风景画的背景一般。 上海,与母亲口中旧日的模样大不相同。 苏筱晚忍不住叹了口气,窗户玻璃上的倒影中似乎隐约有母亲萧索的背影。 自从父亲在七年前意外离世后,苏筱晚似乎就再没有看见过母亲的正脸,她总是背对着家中的一切,面朝窗户或大门坐着,等着父亲归来,然后日渐瘦弱,形容槁枯。 有一次苏筱晚实在忍不住从背后轻轻环抱住母亲,可那一瞬间,她非但没有得到一丝回应,甚至连母亲的体温都没能感觉到。苏筱晚被吓得连连退后,哭着躲进了自己房间。 母亲的背影是阴冷而萧索的,充满了压抑和悲伤。苏筱晚忍不住回忆,忍不住心跳加速,耳膜还是刺痛,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靠在座椅上听着一首叫《b一rnfree》的老歌,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在苏筱晚落地上海的一个月后。沈魏风再次踏上了去往考古所的那条路,沿街的景色还是那样熟悉,夏末的晚风里终于透出了点清凉。老所长的召唤虽然听着有些令人不安,可架不住这天秋高气爽。在这北方最好的季节里,沈魏风看着头顶南飞的大雁有种倦鸟归巢的踏实感,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幸福。 老所长姓顾,长得黝黑干瘦,个子不高,但人非常精神,说事情条理清晰,力道十足。他开口的事所里基本没几个人敢驳回,不过大家倒也都心服口服,毕竟顾老资历老,人脉广,成就高,最近几年所里项目不断,他是要拿头功的。 沈魏风进了所长办公室才发现,这里和自己走之前完全一样,墙角仍堆着几块秦砖的仿品,墙上挂满了大小文物的特写照片,照片下面都对应贴着简介,两个书柜里塞得满满的书和大开本的图册,柜子边上是一大株龟背竹,长得油绿发亮,特别养眼。窗台上随意放了两盆吊兰,柔柔弱弱文气又娇美,随着窗外吹进来的清风很是触动了沈魏风的心境。 老所长也夸起来他的兰花:“你不知道这两盆费了我多少心思,我现在就怕出差,秘书小陈压根儿伺候不好它俩。” 沈魏风笑起来:“您说的是那年来的陈冰吧,他都升秘书了,可喜可贺!” 老所长把泡好的茶放到沈魏风面前:“他做个秘书就要贺一贺?!那你这回可以放鞭炮了!” “我是今非昔比了,业务浪费了不说,人也没过去勤快了。”沈魏风由衷感叹了一下。 老所长在沈魏风对面坐下,戴上眼镜,低头看了看沈魏风拿来的资料,嘴角立刻往上扬了扬:“你这可谦虚过头了!这条件谁不眼馋,我的眼光从没错过。” 沈魏风虽然从张教授那里已经听说这个发掘保护项目老所长第一时间想到了他,可没想到如此满意,有些惴惴地看着老所长快速翻动着自己的简历资料。 “这个项目就由你来领头,正好我上报的项目课题组长需要一位专业对口的博士,你又是厅里面派来的,业务能力以前在所里的表现都可以证明,我不仅将遇良才,还手握尚方宝剑啊!”老所长颇为激动,眼睛都摘了,看着沈魏风眉开眼笑的。 沈魏风天生谨慎,虽然老所长的反应很是给自己的信心,可是对于这个项目本身,他还不是非常清楚,他马上开始了他的疑问。 果然,事情不出他所料,项目并不是简单的发掘和保护工作。 老所长一边向沈魏风介绍这个项目一边递给他一份详实的材料:“地点在岁黄附近的村子里,应该是绵延有那么几座山头,咱们的人已经去看了。从发回的照片来看,目前的位置是在一处山体洞穴中,可以初步认定为一处石窟,但是石窟内没有石雕坐像,这点比较奇怪。” “西北地区的石窟多建于高处,可这处位置目测比较低呀,很罕见。”沈魏风也表达了怀疑。 “对,这也是其中一个不同点。不过更大的怪异处还不在它的形制和位置,而是内部。”老所长用手指了指资料中的一张照片。 沈魏风仔细看这张照片发现在一个比较黑暗的岩洞空间里,位于中间的位置有个长方体,有点像是个箱子,可是外表非常光滑,没有任何饰物或者提手,隐约可见的是繁复的花纹枝枝蔓蔓遍布整个箱体。 “这是?”沈魏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想老所长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老所长也看出了他的惊异,点点头道:“对,这应该是一个七巧连环檀纹箱的形制,初步判断可能是坐死在了石崖壁上。” “什么?坐死了!”沈魏风只猜对了一半。 老所长看看沈魏风的表情说出了他今天最核心的问题:“沈魏风,你看这个问题怎么处理才好?” 所里拿到这个项目老所长是拼尽了人力c物力和财力,现在正处在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中,他给张教授打电话时就把最后的稻草压在了沈魏风身上。 沈魏风明白老所长的意思,第一反应是推拒:“老所长,七巧连环檀纹箱我确实接触过,可是之前见过的没有这么大体积,而且也没坐死在石崖上的,无法翻转箱体的檀纹箱我从未遇过。这种情况,我也难以保证能否开得了这箱子,假如里面有什么重要文物,只怕也无法拿出,即便最后能够取出,也许会破坏其中的结构。” 老所长料着沈魏风会这么说,毕竟在他手里干了两年,这个年轻人的性格他知道。 “这个任务咱们所已经接下来,不能说拿不出来或打不开就放弃,这是国家的文物,不是咱们所自己的,找到文物保护文物是我们的责任。你我都推脱不掉。”老所长态度很坚定,目光异常有神,没有半分退缩的意思。 沈魏风又再度把疑虑说了一遍,一切的关键点都在打开箱体几乎完全没有可能,同时又不可能放弃,毕竟这个项目所里是中途从人家当地文物局接手的,前期的收获与他们所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可后面的工作如果打不开那箱子,不过是白搭人力c物力,最后项目都无法完结交差。 沈魏风苦苦思索自己所有的专业知识,可是在古代奇淫巧技方面,现有的知识都是停留在纸面研究的范畴,古代工匠的杰出智慧早已随着岁月烟消云散,个别几项能流传至今的传统技艺根本不足以解决目前的问题,更何况前期发掘阶段,当地文物局已经请了多方能工巧匠前去破解,全是无功而返。 除此之外,整个石窟中的精美壁画随着洞窟的打开也在逐日褪色中,可拓印与保护都是需要时间和人手,但所里这样的人才奇缺。箱子打不开也许还能放弃,但是眼看着壁画完全氧化消失真是着实让人痛心。 这烫手的山芋真是接也不是扔也不是! 老所长看沈魏风踌躇起来,倔脾气也上来了:“沈魏风啊,这个难题我相信你肯定能破,你和张教授本就是这方面的专家,之前你的田野发掘工作也参与了不少,这项目就交给你了!不用推了!” 沈魏风一看推拒没了希望也就不打算再做争执,想到工作做一步算一步,做好资料的收集和整理也算不白忙吧。 如此一想沈魏风心情平复了不少。 “当然,全靠你一人也有点难为你了,你看还有没有你熟悉的,在这方面比较厉害的专家,咱们一道请了来,和你一起去。所里在这方面一定会全力支持。另外呢,张教授那边也对这个箱子极为感兴趣,你走前再和他探讨一下,有时间的话咱们三人碰个头,吃顿饭,好好研究一下,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路子可以尝试。” 老所长越说越有信心,满怀希望地看着沈魏风,沈魏风觉得肩上的担子一下变重了不少,自己也没有理由拒绝就答应了下来,当天就约定了两天后三人碰面开个小会。 第六章 二伯 苏长庸看到苏筱晚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热情,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打扮十分干净利落的小侄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多么年了,苏长风死了都不忘把他孩子送来!这是跟我有什么仇什么怨!哼! “你说你爸叫啥?”苏长庸稳坐八仙椅,端起他的成窑盅子喝了口他最喜欢六安茶,眼睛还是盯着苏筱晚不放。 “苏长风。”苏筱晚摘下厚重的围巾,放到行李箱上,四下打量起这个古色古香的敞厅。 这是一座典型的两进的中式宅院,占地不大,位于a市的闹市区,也算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 尽管此时秋色渐浓,可精巧的院子里仍然繁花似锦,绿荫成片。不时传来的鸟鸣声和涓涓流水声烘托的这里气氛分外清幽,弄得苏筱晚疑惑这里便是母亲口中的苏家老宅。 “那这么说你是晚晚了?”苏长庸放下茶碗,眼中闪出一丝狡黠的光。 苏筱晚站得腿酸,走到她二伯对面的一张八仙椅坐下点点头:“是。您知道我的小名?” “知道。我弟这辈子就你这一个宝贝闺女,族里谁人不知啊!”苏长庸半讥讽地笑说,手指不停摩挲着他的宝贝成窑盅子。 “那二伯算是认了我这个侄女了?”苏筱晚曾耳闻自己这个二伯的为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长庸马上坐直身子,堆上笑脸:“是,是,是。”说完冲着门口侍立的一个年轻人道:“去,告诉厨房,备饭!” “谢谢二伯!”礼貌之后,苏筱晚略想了一下,有些忐忑道:“不过,有件事要麻烦您老人家,不知道二伯能不能给我先找个暂时的住处?” 苏长庸料着这小妮子来者不善,可场面上的事他向来是不落人把柄的,马上痛快答应下来:“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一家子骨肉,就住二伯这里!吃完饭我就叫人给你收拾出来一间,缺什么东西尽管说,可不要跟我客气。” 苏筱晚那时到底还是年轻涉世太浅,几句话便心中一热,脸上的笑容也温和起来,心想:他好歹是我亲伯父,这里也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可以安心落脚的地方了吧。 翌日午间,苏筱晚坐在她二伯的美丽小院中不由得想起“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的旧诗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把二伯代入诗中比作宫人似乎不是太妥当。 天气虽然转凉,可浓阴依旧不减,苏筱晚荡除杂念,斜坐在树下,倚着石桌去看小池塘里的游鱼,觉得人生恍若隔世一般。 昨晚的一场小型家宴,苏筱晚已经见过族中几个要紧的伯伯和叔父们,言谈中她才知道这处院落是二伯当年自己另立门户后购买的房产,苏家老宅解放后早就归了公,根本不在本地。 后来又说起父亲苏长风,不知为何几个叔伯都出奇地沉默,只有二伯很是卖力地夸了夸他“可怜”的三弟:人正直不说,还博学多才,是苏家门风的楷模,只可惜误入了行,稀里糊涂送了性命等等。 苏筱晚心想,据母亲说当年是爷爷奶奶抛下了二伯,只带了家中老三离开大陆,去了西德。老人去世前还念叨对不起这个二儿子,把他孤身一人扔在了老家,心里必是怨恨之极吧,这时候这样极力夸奖她父亲,难不成是想向族里人证明他们这一支仍是铁板一块? 唉,父亲那辈人的恩恩怨怨早已难辨是非,而她苏筱晚年纪轻轻,父亲已然离去,母亲又身陷病中,这个二伯再不堪,也是最可依靠的亲人了。再说孑然一身的她根本是无利可图的,与其费力琢磨这些,不如安心住下方是上策。 时间在苏长庸院中鸟儿清脆的鸣叫声中轻轻划过,转眼一周过去了。可周楚凝应承下来的事办得极慢,苏筱晚本来平静的心情变得起伏不定。 周五傍晚,天色将暗,苏筱晚饭后回房间换了一身厚外套,看了看院中空无一人,便疾步往外走,手刚拉开铁门要出去,二楼小阳台上传来了她二伯的声音:“大侄女,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呀?” 苏筱晚手停在门锁上,想了想,回头冲着苏长庸道:“二伯,我去买些东西,一会儿就回。” 苏长庸肠子有九曲十八弯,自然不会被这种说辞劝退,还继续“客气”道:“家里什么都有,别跟二伯客气哈!” “嗯,是些女孩子要用的东西,二伯这里只怕没有吧。”苏筱晚灵机一动想了个借口。 苏长庸家里长久没有女人住,已经忘了这茬事了,顿时十分尴尬,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磕巴道:“啊!啊!这样啊!那你出门当心啊!早去早回。” 苏筱晚长舒一口气,拉开门走了出去。 手机打国际长途是打不起的,苏筱晚沿着 她二伯家的巷子附近绕了又绕,才找到一家可以打电话的小店,拨通了米国的一个号码。 “hi,steven?”苏筱晚半靠着破旧的小柜台操着纯正的米国调子说着英文,引得坐在柜台里面的秃头小店主不停地盯着她,见状她立马转过身子,看向路口。 那边是夏秋杨接了电话,他语调平静:“怎么这么久才联系?还在上海吗?” “不,我在a市,在等消息。前几天忙着搬家,忘了联系,抱歉!”苏筱晚压低声音用中文回答。 夏秋杨不忍多加责怪,安慰道:“没事,你一人在那边也辛苦得很!不过莫里斯那边催得紧,一些东西可能已经上船了。” “好,我知道了。我再催一催吧,这边办事就是这个效率,你也知道。”苏筱晚不安地摩挲着衣服的袖口。 “嗯,你至少不要忘记按时联系,还有,莫里斯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去看看你母亲,他说那边住院的费用已经给齐了。”夏秋杨十分小心地说着,他知道这是苏筱晚的死穴。 苏筱晚嘴角抽动了一下,用手捋了一下发梢:“不用了。她应该没事。替我感谢莫里斯!” “没问题。莫里斯说了,该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希望你安心在那边做好自己该做的那部分。后续会有人与你联系,记得每天查看邮箱。”夏秋杨交代了一番,也感到如释重负。 苏筱晚知道该说的都说了,可是就这样结束,她又有点舍不得挂断,正准备开口再问问吴霜竹和梁家洛的近况,却发现路口的公厕跟前一个熟悉的黑影似乎有点像她二伯苏长庸,便立马挂了电话,假装无事一般,慢慢往回走。 一夜无话。 周六一早,苏筱晚故意起晚了些,一个人坐在小餐厅里吃着白米粥和一碟子糟鹅,果不其然,苏长庸一手倒背身后,一手转着两只玉石球不紧不慢地踱了进来。 “大侄女今儿起得可有点儿晚。”苏长庸喜欢单刀直入。 苏筱晚放下碗筷:“是,昨晚又看电视又看书的,弄到夜里两三点才睡。” 苏长庸在苏筱晚身旁坐下,指着那碟子糟鹅道:“大侄女喜欢这个?” “是,二伯家的饭菜很合胃口。”苏筱晚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觉得很难斗得过这只狡猾的老狐狸。 苏长庸呵呵一笑:“这是咱们老家的手艺,我专门请的厨子做的,肯定差不了。你爸小时候就好这口。”说着手上的玉石球转动得更加快了,苏长庸看苏筱晚不接话头,便直奔主题去了:“大侄女,你先吃着,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看样东西去。” 这里是苏长庸的宅院,也是他的营生,苏筱晚虽说来了快一个星期想要的还没有眉目,但是她二伯这点底子她早已摸了个一清二楚。 他嘴里的东西,绝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古玩物件儿,但是若是一个十分金贵的稀罕物儿,为什么他要让我去看?昨晚的黑影到底是不是他?跟踪人难道是他的业余爱好? 苏筱晚满腹疑虑,匆匆吃完了早饭,跟着她二伯拐进了这宅子的一个隐秘之处。 第七章 麻将三缺一,胡牌少东风 苏长庸的密室有个名字,叫怅然阁,既附庸风雅又俗气逼人,最可气的是这间所谓的“密室”压根名不副实,唯一能使人感受一点神秘的是推开一个摆放古董的玻璃柜子才能露出它的门,可它仅有一间,与阁这种建筑物相去甚远。 初来苏长庸家宅子的前两日,苏筱晚就恍惚听闻她这个亲二伯日常的营生就是古玩鉴定与买卖,这里既是他的居所也是他的公司。 可是这么多日子住下来,苏筱晚发现屋子里上上下下摆出来那些顶多算是不错的摆件,一件像样的古物都没有。 紧跟着她二伯走入怅然阁,苏筱晚才发现老狐狸原来把好东西都藏这屋了。 怅然阁中四面墙上钉着顶天的中式花阁子,上面放着满满的古器文玩,粗粗看去没有一样来历是简单的,苏筱晚这时才知道宅子里那些人的议论果然不错。 屋子四四方方,中间是一张可坐五六人的花梨木圆桌,桌面上铺着白色的羊毛毡子,看着有些违和。 苏长庸走到一架阁子前,抬手从高处拿下一只精巧的檀木盒,走到她跟前,轻轻放在桌上。 “大侄女大老远地投奔了我来,我怎么能不表示表示?看看喜不喜欢?”苏长庸一脸蜜糖般的笑容就像要融化了一样。 这是个紫檀木盒,上面阴刻着繁复的花纹,鎏银装饰,通体无缝,浑然一体,形制更类似异形的镇尺。 “这个太贵重了,二伯不要这么客气。”苏筱晚马上拒绝。 “怎么会!都是自家骨肉,我无儿无女的,有好东西自然要给大侄女留着。你别小看这盒子,那架子上一堆破铜烂铁加起来也没有它值钱!快收下,这也算我这个做伯父的一点子心意吧。”苏长庸觉得自己话说得滴水不漏,十分满意。 苏筱晚只好拿起盒子,放在手上,观察了一番,又将这手掌大小的紫檀盒子熟练地翻转了一通,手指在每一处花纹上摩挲了一番,最后还是轻轻放下了。 “二伯,这东西给了我也打不开,不打开则意趣全无,我看您还是自己存着赏玩吧。”苏筱晚面露微笑,心里琢磨再不碰这玩意儿。 这小妮子一看就手法娴熟,一句话就指向了要害! 苏长庸心想三弟长风准是把家里的那点子功夫都传给了这丫头。 祸害!祸害! 苏长庸在心里暗暗咒骂起苏长风,恨他为什么跑都跑了,还放不下这点子“家学渊源”,把祖训扔到脑后,传给了女儿,真是糊涂至极! 苏长庸心里翻江倒海,可脸上还是一片祥和,哈哈一笑:“大侄女惯会说笑话,这东西就是个木头疙瘩,怎么可能打得开?哈哈哈哈!” 苏筱晚也是一脸平静,心想:哼!这东西害了我爸,又害得我如今困在这里进退维谷,这个错误绝不能犯第三次! 怅然阁回来,苏长庸倒是消停了两天,他心里真真正正认可了苏筱晚的身份,也见识他这个侄女的过人之处。 放着现成的能人不用可不是他苏长庸的特色,他花了两顿好饭对苏筱晚软硬兼施,晓陈利弊。苏筱晚眼看周楚凝迟迟不给回复,又拗不过她二伯,便决定在这宅子里替她二伯鉴定古玩以赚取房租,好住得心安。 然而痛楚一旦被揭出,消除总需要时间,白天苏筱晚忙着二伯公司里的生意倒不觉得难捱,一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之时,二伯家的那只紫檀盒就会浮现在她眼前,她认得,那是一只阴盒,其实,这盒子本是一对,另一只是阳盒,花纹阳刻,方向与阴盒相对。这只她二伯的怅然阁里没有,但她见过,也摸过,就在莫里斯教授的美国家里 每次回忆到这里那两只黑色盒子的画面就会苏筱晚眼前放大c翻转接着压迫而来 同样是为了一只巨型的檀纹盒,愁云惨淡的沈魏风正忙着为自己手里的项目寻找希望极其渺茫的突破口。 考古所老所长说要碰个面,可事情一多,足拖了三四天。 约定见面的那天在一个环境非常清幽的饭店,老所长市里有个会,让他的助理陆益康先过来了,沈魏风就和陆助理两人就先叫了壶茶,边喝边等。 沈魏风当年在所里上班时就和陆助理认识,当时两人还一起做过一个先秦的墓葬项目,颇为熟悉,今天难得凑到一处,两人就聊起了过往。 陆益康对沈魏风决意继续读研考博又进了文化厅很是钦佩,而沈魏风也对陆益康这一路走到助理的位子赞不绝口。叙了旧再谈起现在所里的发展,陆益康表现出一丝忧虑。 “不瞒你说,要不是岁黄那边实在找不出专家来,这事也到不了咱们这儿。近几年多少研究所都揭不开锅了,咱们这 次是太幸运了。可是我觉得吧,此事很难拿下。”陆益康面露忧容。 沈魏风点点头:“听所长说了,我也不太乐观。” “所长跟你细谈了吗?”陆益康看向沈魏风。 沈魏风摇摇头:“说起了檀纹箱,可这个我也不擅长,何况是坐在石壁上的。” “嗨,何止!要真是坐死在崖壁上,一点点凿挖总能起出来。”陆益康端起茶喝了一口。 “那是?”沈魏风不知道还有什么要在前方等着他,心里一下没了底。 陆益康润了润嗓子:“你驰骋学界,总听说过宇文凯吧。” 沈魏风点头:“这个圈内人尽知啊。” 沈魏风也不明白陆益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宇文凯精于建筑,也长于精巧机关的设计,他的衣钵在宋代被一个叫李诫的给继承了,并且很是发扬光大了一番。到了明代,这种极端繁复精巧的机关术被应用在了檀纹盒上,当时人就评价此盒巧夺天工。可是还有一种复杂程度远超檀纹盒的黑樯木流云纹机关盒,据说明朝有朝一代几乎无人能解。”陆益康说得口干又喝了杯茶。 “自墨子以来,机关术的传承走的都是暗路子。倒是明代的一个叫伍子非的对这种机关术有很多著述。他当年官拜二品工部侍郎,把很多机关术记录在他的异闻杂录里,我曾经收集整理过。”沈魏风提了一句。 “是他。咱们如今要拿下的这个箱子跟他关系不浅。”陆益康一句话点了题。 “怎么确定和他有关?”沈魏风急问。 陆益康不急着回答,还是走的他自己的逻辑:“他曾经做过一件极大的工程,在他的书里有非常详尽的介绍,但是他自始至终都没说明这个工程的位置在哪儿。” “你的意思是,现在岁黄的这个古遗址就是他监督建造的?”沈魏风问道。 “石壁上没有篆刻记录建造过程的文字,只有“如是”两个字在崖壁上,刻得不是非常清晰,前期去勘察的专家认定,“如是”是伍子非的别号。”陆益康说完起身,沈魏风看见老所长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后面是他的博导张教授。 四人凑成一桌,要了几个菜,接着谈。 沈魏风开门见山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所长,刚才我和陆助理详谈了一下这个岁黄的遗址,我觉得我在机关术方面建树不多,领导这个项目非常吃力。而且据我所知,目前这方面的人才国内还没有。大部分对此有所涉猎的专家学者都只是在对一些相关的历史资料进行整理和分析。实物这次属首次遇到,学术界估计无人能破。如果寻找民间能开这种锁的老手艺人,那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们时间有限等不起。很可能最后咱们只能放弃,如果真的放弃了,那我们在这上面耗费人力与物力就十分不值得了。” 老所长听完沈魏风的看法没有一点愁闷,倒是笑了起来,对张教授说:“你这个高徒还说自己不行,你听听,他说得多清楚,分析得丝丝入扣,这事不找他找谁!” 张教授笑着点点头对老所长道:“话是不错,不过沈魏风说的倒也是实情,这件事情完全靠他是有些难为他了,还需要给他找个得力的助手,这个人非常需要在机关术方面有研究,同时能够动手操作。” 沈魏风看这情况只能接下任务,便不再抗议,也表达自己需要左膀右臂的需求,另外三人都陷入了思索。 陆益康早年毕业于清北历史系,想了想自己的师兄师姐们,马上提供了一位人选,清北历史系的红霞老师,他当年的师姐。 “我这位师姐这几年一直在钻研‘金石学’,对机关术也有些造诣,请她不知道行不行。”陆益康并不十分肯定,可是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有人选绝对是要试试的。 这顿饭之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陆益康打完电话后又亲自去了趟清北历史系,沈魏风心里也着急,便一起跟了去,两人运气极好,在历史系的楼道里就碰上了红霞。 红霞见到师弟很热情,邀请去她办公室坐坐。陆益康没绕圈子,立刻说明了来意。 红霞素衣长裤,不施粉黛,典型女知识分子的样子,听到是这件事情便立刻推辞了。 陆益康哪能放弃:“机会难得,师姐你再考虑一下。” 红霞摇摇头:“不是我不珍惜机会,是这个机会我根本抓不住。特别是你提到的伍子非的机关术,那是机关术里的一条枝蔓,和我一直关注的李诫的那套技术完全不是一条藤上长出来的。” 沈魏风也急了:“派系可能不同,可都是机关术,总有相通的地方。” 红霞微微一笑:“机关术最初是民间技术的一种发展,有共同点不假,但是各有各的路数。史书上有记载的多与战争相关,什么木牛流马之类的。而实际上在民间,机关术各有各的关窍,相互之间完全不通,更往无相似点。更有一种情况,你家做的机关,专为防着我家; 我家呢,也要做个更难的,防着你家来破解。你想,我所知道的李诫的那点子机关术够不够打开黑樯木流纹盒。” 沈魏风做过机关术一些浅显的研究和整理,他明白这位红霞副教授所言不虚,对她的话也无从反驳。 陆益康很是失望,最后又求救了一把:“那师姐有没有这方面可以推荐的人选,这项目时间很紧。” 红霞沉思片刻道:“学术这圈子里很难寻这样的人,我知道一家文物公司,他们是民营机构,手里的人很杂,你要不去哪里问问?这种动手的活儿,民间路子更多,理论方面你们自己也可以跟得上,倒无需求助他们。如果还有需要,可以去市文物局,他们那里有不少修复文物的行家里手,兴许也能帮上忙。” 陆益康又看到一条希望,立刻掏出本子和笔,请红霞写下地址。 写完地址,红霞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前阵子我见了个人,这人挺怪的,据说祖上会一门很偏的手艺,只是具体不太了解,她本人也是搞收藏和鉴定的。她跟这家文物公司的人很熟,你去了可以顺便打听打听。” 沈魏风感到这个有戏,赶紧问名字,红霞想了半天没记起来姓,只记有人叫她:晚晚。又在记事本里找了半天,最后翻出来一个电话号码,沈魏风也不管那么多,立刻照单全收了。 第二天,陆益康有事,沈魏风便自己去了那家文物公司。 第八章 运也!命也! 周楚凝销声匿迹了一阵子后终于在一天午后拨通了苏筱晚的手机。 苏筱晚正在爬楼梯,一边接电话一边往自己房间走,眼睛随意一扫又落在那架玻璃古董柜上,她触了电似的赶紧扭过头去,在一串钥匙里寻找自己房间的那把。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苏筱晚进了房间才急匆匆地发问。 周楚凝气息孱弱道:“我病了快一个月,光在医院打吊瓶了。” 苏筱晚顿觉抱歉:“啊!怎么病了呢?现在好些了吗?在哪家医院?” “没事,没事!现在好多了。我这边来往的人杂,你可千万别过来。我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你对文物修复有没有兴趣?最近有个这方面的专家正在文物局赶一个修复项目,想带两个徒弟,你有兴趣的话,我给你引荐一下。”周楚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点气喘吁吁的。 这机会简直可以媲美救命稻草!苏筱晚本就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一听马上痛快地答应下来。当晚就要从苏长庸的宅子搬出去,还好是周楚凝心思活络稳住了她的军心:还是明天一早吧,你想我总得跟人家文物局那边知会一声。 这一夜的苏筱晚几乎是看着时间熬到了天亮。 苏长庸不知道这个周楚凝是个什么来历,只是早饭桌上听到这事恨她恨到牙根痒痒。这么多年他这身体可谓每况愈下,好容易飘来了个自家的便宜劳动力,这一转眼房子都没焐热呢,就被这小妮子勾搭了去! 第二天一早苏筱晚比苏长庸起得还早,匆匆吃了两口早饭就拖着行李箱离开了苏宅。苏长庸站在大门口看着渐行渐远的苏筱晚把这辈子能骂得词句都用了个遍,然后才愤然回了家,重重摔上了他家的大铁门。 也是这日清早,沈魏风也起了个大早,拿着从红霞师姐那里得来的地址准备去她推荐文物公司打听打听消息。 这家文物公司在市中心的闹市区,楼宇之间遍布大小巷子,红霞给的地址不够详细,沈魏风前后转了几条深巷才找到门牌号。 这是家公司?沈魏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斑驳的铁门很是有年头了,门框子上挂了个木头牌子,刷的白漆掉了好多块,字也不全,沈魏风靠着干考古拼凑和索引的能力才勉强读出上面的字。 应该就是这里!沈魏风鼓起勇气敲响了铁门。 刚拍了两下,隔壁的二楼窗户里探出个脑袋喊起来:“大清早,敲什么敲!” 沈魏风抬头一看是个半秃的老头,满脸的怒气。沈魏风挤出一丝抱歉的笑,继续拍门。 “你这人怎么这么笨!有门铃,不要再敲啦!”老头儿奚落沈魏风。 沈魏风这才注意到门框上是有个暗红色的门铃,由于上面腻了层黑油,所以没注意到。 用力一按,门铃发出一声极大响声,沈魏风觉得这音量简直可以把整条巷子叫醒。 果然,略等了等院门就有了响动,铁门被“吱”地拉开,眼前正是那个半秃的老头儿。 沈魏风没想到是他,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老头儿不耐烦地问道:“找谁?” 不等沈魏风答话,老头儿突然堆起笑来打招呼:“王姐,这么早,买菜啊!” 沈魏风一愣,发现老头儿的目光在自己身后,扭头一看,才发现一个颇为俏丽的老太太打扮地很精致,正拎着篮子从他身后走过。 老太太也满面春风地冲着老头打了个招呼:“老苏,早啊!”说完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往巷口尽头走去。 老头儿看着王老太太走过去也没有停下来,又凶着脸对沈魏风道:“说不说,不说关门了。” 沈魏风赶紧掏出红霞的名片递了过去,老头儿接过去看了看,表情有所缓和,这才敞开大门,让沈魏风进来。 破旧的铁门里面是个两进深的标准中式院落,古色古香,有游廊,有花圃,地上清一色的青色花砖,廊檐下挂着好几个精致的鸟笼子,里面的关着黑色的凤头八哥,不叫光扑腾,看见来人更激动,沈魏风从跟前路过,扇了他一头羽粉。 进了堂屋,沈魏风和老头儿都坐下,这堂屋里光线不足,古旧气十足,让人感到清冷而幽暗,老头儿的脸色昏暗不明,沈魏风就先自报了家门,问对方的称呼。老头儿声音洪亮:“姓苏。” “苏老,打扰了。”沈魏风刚准备继续说明自己的来意,一个身穿中式衣裳的年轻人端着茶盘走到沈魏风跟前,放下一碗茶,做了个请的手势,沈魏风点头致谢,刚想再开口,苏老已经起身说是要回屋换件衣裳再谈。 沈魏风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觉得茶香盈口,回味甘甜,连喝了两 口不由得赞叹。喝了茶,沈魏风又端详起茶碗来,那是一只青瓷碗,浮雕一支水莲,碗型均匀饱满,通身透着清贵之气,开片开得也极好。 一只茶碗便可知富贵了,沈魏风觉得此言果然不虚。 喝了茶,苏老仍然没有回来,沈魏风开始起身在屋里瞎转。屋子正中间悬了一幅山虎图,老虎画得逼真,气势汹汹,似要从画中扑出来似的。两边悬着的那种常见的对子,无非一些套话,沈魏风并不感兴趣,倒是墙上挂着的一些黑白照片让他驻足看了半天。 照片满满挂了一面墙,不少拍的是一些不常见古物,沈魏风职业病犯了,一件一件看过去,自己在心里数了数,足足有几十件之多。其中一张照片,专门拍了一只古董箱子的内部,里面弯弯绕绕布满了铜丝机关,如蛛网的铜丝中间是一只更加小巧精致的木盒,盒子全黑,上面有复杂的花纹图形,可是拍照环境不行,看不清楚花纹的种类。沈魏风很遗憾自己没随身带着放大镜,不然可以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正当沈魏风几乎把眼珠贴在照片上时,苏老从门外大踏步地走进来,猛地咳嗽了一声,惊得沈魏风马上站直了身子。 “听说您这是一家文物公司,不知道您公司都承接什么业务?”沈魏风故作镇静走回八仙椅坐下。 “你家有老东西不知道什么来头,可以来问问我。”苏老不动声色。 “不,我不是为自己的事情来,是为了我们考古所的一个项目来的。”沈魏风摆明了来意。 刚才那年轻人又端来一碗茶,这次不是给沈魏风,而是给苏老,态度极度恭敬。 沈魏风注意到苏老的这只碗与自己的那只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你看我这里门脸小,也没啥人,搞不了项目的。”苏老平静地把事情推掉,开始端起他成窑的盅子享用他的茶水。 沈魏风并不气馁:“你们有懂机关术方面的人才就可以,哪怕一个人,只要精通。” 苏老喝了口茶,认真拨了拨碗里的茶叶,摇摇头:“什么机关术?不懂啊!” 沈魏风知道这老头儿显然在装傻,那只箱子的照片足够证明他对此绝不会一窍不通。 难道他是想让我说明好处?毕竟他这里是公司,哪有白干的道理!沈魏风想到了报酬的问题。 “这个活儿您觉得开个什么价合适?”沈魏风觉得自己问得既直白又蠢笨,可是面对这样一个老江湖,自己这种书呆子估计怎么开口都要被他吃定。 “国家的事情不能谈钱的。”苏老幽幽将了沈魏风一军。 沈魏风工作时间还短,也不太懂社会上的那一套,可是他脑子非常好使,马上接住话头:“那您看怎么才好?” 苏老把茶碗放下,看了看沈魏风:“你说的这项目在哪里?” 沈魏风发现话头松动,心里有了点谱:“西北,岁黄附近。是一个石窟,里面有一只箱子,我们的人开不了。” 苏老一听立刻摇头:“干不了!这不是钱的问题,你另请高明吧。” 他话音刚落,那端茶水的年轻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副要送客的模样。 “不是,苏老,不管您觉得这事能不能做,您总该说明白些。我这是公差,回去也好交代呀。”沈魏风只剩扮弱这最后一招了。 苏老盯着沈魏风看了看,挥手让那年轻人离开,走近了才开口道:“开这种东西不吉利,我不干!” 沈魏风当然不信这些,正要开口强辩,苏老摆手让他住口,接着又说:“小伙子,你还年轻,这种不吉利的活儿早年间和开棺掘墓没两样。我过去是开过一回,但也落了报应。我孤老大半辈子了,还想有个安稳的晚年,这事你找别人吧。”说完要亲自送沈魏风离开。 沈魏风一听他竟然开过一回箱子,当然不能走:“那您老给我指点一下,我们单位一定会给您一个合理的报酬。” “请吧!恕老朽无能为力!”苏老力逼着沈魏风走向门口。 眼看铁门就要关上,沈魏风闪身挡住:“您老再给我点指点吧。” “你怎么老盯着我!我们苏家又不是死绝了!”苏老发了脾气,一把推开沈魏风,“嘭”地一声关上了铁门。 第九章 硝烟四起 文物局这边的修复项目令苏筱晚颇感失望,这位在国内鼎鼎大名的严副研究员的业务方向是在绢帛和古画方面,听说只在个别情况下参与一下青铜器皿类的修复。苏筱晚对于这些种类涉猎不多,兴趣也一般。但好在文物局宿舍的环境清静,人员往来极少,白天跟着严副研究员一起做做修复,参观学习学习,晚间时间则完全是自己的,基本没人打扰。只可惜这里是国家机关单位,网络不佳,联网速度极慢,和夏秋杨的联系处于半停止状态,莫里斯那边的消息也迟迟收不到。 万般无奈之下,苏筱晚决定在找周楚凝帮忙,便约好这日傍晚一起吃顿饭,好好聊一聊别后情形。 周楚凝的家庭情况对苏筱晚来说有一些神秘,也颇为敏感。苏筱晚曾经多次分析楚凝对她的帮助是基于何种目的,可是每次的结论都是她不过是希望找个国外的关系,好助她出国留学时一把力。 这点倒是不难,苏筱晚端着保姆送来的一碗虾丸笋尖汤看着喋喋不休的周楚凝心想。 “我最近听说了一个项目,相当有分量,可是美中不足是位置太过偏远了,我觉得不适合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外国佬。”周楚凝捏着一块热糕掰了一块塞进嘴里。 周楚凝就这个说话风格,苏筱晚有大事要做,不会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节上跟她过不去,笑问:“哪里呀?” “西北,岁黄。”楚凝继续掰着热糕吃,话说得有点囫囵不清。 “什么项目?墓葬还是遗址?”苏筱晚最不喜欢楚凝这种故弄玄虚的状态,吞吞吐吐和夏秋杨有的一拼。 楚凝放下糕压低声音凑近了苏筱晚道:“具体还不清楚,我也是偶然翻我老爹的文件时瞧见的。” 苏筱晚正准备进一步打听打听,谁想保姆过来说文物局钱主任的外甥女小雯来了。 这小姑娘眼看研究生要毕业了,学的也是考古,现在正在他舅舅那里实习,和苏筱晚一起在严副研究员组里打下手。 “晚晚姐,你也在啊!”小雯笑呵呵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苏筱晚身边,十分亲热的模样。 “呦呦呦!搞得这么肉麻!姐啊姐的!你俩啥时候拜了把子?!”楚凝那携枪带棒的话风小雯有点受不住,脸子拉了拉。 “严副研究员那儿就我们俩女的,要不你也来!我叫你祖宗!”小雯到底年轻,嘴上不依不饶的。 周楚凝面露不屑之色道:“修个破盒子上的古画,我可没兴趣,再说我这刚好,且得歇一阵子呢。昨儿又觉得浑身难受,唉!” 苏筱晚桌子底下拍了拍小雯的手,示意她安静,自己关切道:“是不是没完全好?你这身体确实弱,改天我陪你再去医院看看。” “唉,我呀是治得好身子治不好命!”楚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哀怨地看向窗外,脸色不佳。 “哎,楚凝,前天我在路上看见一高个帅哥跟你一起,是不是你男朋友啊?”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小雯心直口快一句戳到了周楚凝的痛处上。 “别瞎说!那可是我师兄。”说罢,周楚凝猛地起身去另一张桌子上倒水,眼角有些微微发红。 这话连小雯都哄不住,何况是苏筱晚。不过,这种同门师兄妹的风流艳史她已经吃过大亏,现在根本毫无兴趣。 此时,夜色渐浓,苏筱晚心里记挂着邮件的事,瞅准时机亮出自己的来意:想借楚凝的电脑收发一些电子邮件。 这样的举手之劳楚凝既大方又痛快,她甚至都没有麻烦家里的保姆,亲自带苏筱晚来到她的卧房,打开了自己的电脑,连上网络,然后还知趣地关门出去了。 苏筱晚这时对楚凝真是感激不尽,她赶快打开邮箱,一看这几天竟然积攒了有十来封邮件,每一封上都有重要的红色标记。 时间c地点c人员以及方式,莫里斯都做好了安排,他担心苏筱晚与米国这边信息沟通不畅,还特意派了遥感方面的专业人员,有任何情况可以随时通过这人与莫里斯取得联系。 每一项安排都需要苏筱晚想尽办法在a市落实,这突然从天而降的遥感技术专家更是增加了她安排的难度。 当初只知道这任务难,可到现如今没想到竟如此之难! 在坚持与放弃的两难境地中,苏筱晚看到还有一封没有重要标记的邮件藏到了无标记邮件分类中,她尝试打开它,一张熟悉的照片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是母亲,还是那个坐姿,还是背对着人,不过看起来不是那样衰弱了,似乎腰板更直了些。房间换了,阳光不错。坐的轮椅也很新,似乎是新添置的。 不用问,这是夏秋杨的手笔,他的谨慎细致在做这样 的事情上是出色的,苏筱晚在心里感激了他一番。 把需要回复的邮件都一一回复后,苏筱晚轻轻关上了电脑,她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新月如钩,星光点点,无风的秋夜里偶尔还有蝉鸣响起,淡淡的月光下树影婆娑,温婉袅娜。 多么美好的夜晚,可我却与这夜色无缘! 可初到冯村后的那几日,苏筱晚再回忆起这个晚上,却忍不住想:无风不就是风暴的前兆吗! 不过沈魏风事后连这点领悟力都没有,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当时实在是走投无路罢了。 那天,在文华公司吃了闭门羹,沈魏风没有回去跟所里多做抱怨,而是准备了一番打算去文物局再做努力。 所长助理陆益康在文物局有不少关系,听说沈魏风要去找人,第二天主动开车把他送了过去。 两人进了办公楼直奔二楼,找到一位姓钱的主任,陆益康在两人中间介绍了以后就离开了。 这个钱主任年纪一把,穿得很朴素,戴着老式花镜,看起来人比较严肃,简单询问了一下沈魏风的来意后,略做思考后详细问询了所需要的人的细节。 “你们这个项目应该是男同志更好吧?”钱主任管理工作做的比较多,立刻安排起来。 沈魏风在男女这件事情上考虑不多,想了想比较谨慎道:“田野考古男同志自然方便些,不过有合适的女同事也是可以的。” 钱主任脸色僵了僵表达了自己的看法:“田野考古根本不适合女同志参加,一年到头在外面,风餐露宿的,抛家弃子,牵肠挂肚的。搞到最后工作工作干不好,家里事情全耽误!” “是,您说的确实。不过我们现在求贤若渴,性别不放在首要考虑的范围。先找到合适的人吧。”沈魏风觉得钱主任大概早年参加过田野发掘工作,女同事很可能是给他留下过不太好的印象。 钱主任扶了扶眼睛,又抛出一个难题:“我们这里有文物修复的专家,技术嘛自然是很好的,可是他们年龄都偏大,还能不能参加田野考古工作就不好说了。” 沈魏风这次吸取了昨天在文华公司碰壁的教训,没有立刻表达自己的看法,而是先向钱主任索要人员的资料。 钱主任十分痛快,马上起身去文件柜里,拿出一摞文件来,都摆在沈魏风面前的桌子上,足足有一尺多高。 “基本都在这儿了。他们每个人的资料都很详细,你看完了要是对谁有兴趣就告诉我。”钱主任摘下眼镜坐回自己的办公位置。 “好,我先看看。”沈魏风读博那几年全在资料的海洋里扑腾,这些材料对他来说并非什么困难,倒是和这位钱主任面对面坐着十分尴尬。沈魏风扫视了办公室一圈,抱了一摞资料坐在沙发上翻阅起来。 文物局里果然人才济济,沈魏风翻到的第一个副研究员就是名物方面的专家,在名物方面的研究已经颇有成就,只是不知道这人在机关术上能不能有所突破。 这个问题钱主任马上给与了否定,因为这位副研究员目前正在承担一个极其重要的文物复原工作,计划年底就要完成,文物明年初要送出国展览,现在正在关键期,撤不出来。 沈魏风的喜悦再次落入谷底,他继续翻找,直到中午再没有发现更合适的人选。合上最后一个文件夹,沈魏风郁闷地又打开第一个副研究员的资料。 男性,四十出头,硕博皆主修名物研究,师从名物大师叶老,主持过多个珍稀文物的修复工作,对于檀纹盒和机关术也有涉猎,是这一堆资料里面最符合条件的人选。 “他是肯定不行的。”钱主任又提醒一遍沈魏风,可转念一想又给沈魏风指了条路:“不过他有几个学生跟着一起工作,同专业的,你考不考虑?” 学生?沈魏风笑了笑,摇头拒绝。 钱主任却好像来了精神,积极介绍起这位副研究员的三个助手,两男一女,都是研究生在读,听起来好像都非常优秀。 沈魏风怕钱主任有误解赶忙解释道:“学生参与可能收获比较小,这种田野考古结果都是未知数,圈子里的专家明白这里面的道理,愿意来的话不会以后有怨言,学生还没进这行,不了解情况。而且项目时间不确定,怕影响了他们顺利毕业。” 钱主任听了并不认同:“你们这个项目在岁黄,价值非常大,是岁黄大型洞窟的一个极重要的补充,以前官修历史里虽然多有记载,可一直下落不明啊!这次发现本身就可以记入史册了。” 沈魏风没想到这个钱主任懂得这么多,而且对于这件事的关键点也掌握得非常精确,只好拿出杀手锏来对付他:“看来您对于这个项目的重要程度了解还是非常清楚的,正因为项目本身价值太高,所以希望寻找一个真正的专家来参与。学生经验不足,起不到作用。” “你可以多要几个嘛”钱主任仍然不放弃。 其实,这三个学生助理里 面有一个是钱主任的亲外甥女,看到如此好的机会,钱主任是拼了老命也要在沈魏风那里替孩子争取到一个名额的。沈魏风对钱主任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想了想,不愿意当面驳了他的面子,想了想把条件又明确了一番。 “我们这次需要的人有几个要求,首先必须本硕博都是考古专业的,优选名物专业研究方向,暂不考虑历史系毕业生。其次,之前有过一定的学术成绩,大小不限。再者,年龄不要超过五十岁,否则不方便外出。最后,单身男性优选,条件优秀的女研究员也可以考虑。”沈魏风边说边看钱主任,钱主任脸色阴晴不定的。 钱主任持续犹豫中,而沈魏风并不打算在找到人之前离开,他觉得他一眼相中的严副研究员他一定要见见才行。 钱主任思前想后琢磨了一下,摘下眼镜重新打起精神道:“这样吧,下午严副研究员带学生在一楼修复室工作,还有几个来参观学习的,咱们也一起去看看,也许你会改变一些想法。” 这个建议正是沈魏风想要的,但是这事他提出必定是要被拒绝的,这位钱主任既有原则又有私心,你提出要参观人家工作现场,他必然会警惕起来,不答应是大概率事件,沈魏风这次走的是心理战术,明知道他有心推荐人,可是就是打一堆官腔,弄得这个钱主任放弃也不是,不放弃又没好办法,只好最后亮出自己的底牌。 事情正在向沈魏风希望的方向发展,他满心欣喜之余也对从未能一窥真容的文物修复充满了期待。 第十章 沈先生,可以开始了。 沈魏风跑去文物局找专家的那天一早,苏筱晚早早起身,饭都没来得及吃,就简单洗漱了一番出门去了。 今天夏秋杨要来a市。地点约在了位于城市东北角火车站。文物局正好在城里的西南角上,苏筱晚打算再两三个小时内完成这次接头。 夏秋杨这次来讲明了并不和苏筱晚汇合到一处活动,他自己另有项目参与,只是在苏筱晚任务后期会加入进来,到时候如果需要的话,梁家洛和吴霜竹也要过来帮忙,另外一位遥感方面的专家已经先期到达上海,等待苏筱晚的通知,而苏筱晚至今还不知这人是谁,夏秋杨这次会把此人的详细资料交给苏筱晚,让她事先好有个准备,以免需要推荐人员时落了空。 想到夏秋杨的到来苏筱晚昨晚意外地一夜未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好像两年前初识夏秋杨那时的心情,按捺不住内心的波动。 不应该啊!那年的自己,那年的夏秋杨,那年的友情还有那年的事情不是都过去了吗?那么伤痛的经验不能白白就这样溜掉啊! 苏筱晚躺在床上禁不住连声叹气,直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才勉强合了合眼睛。 a城早间的公交车发挥十分不稳定,有时连着两三辆一起进站,有时干等十来分钟也看不见下一班车的影子。 这天一早也不例外,在苏筱晚张望又张望的焦急等待中,踩着时间点的那班车终于来了。 摇晃的公交车上只有苏筱晚一个人,司机沉默地开着车,每到一站便含混地吆喝一声,并从后视镜里瞅一眼坐在后排正在犯迷糊的苏筱晚。 终于,火车站到了,苏筱晚径直奔向了出站口。 正好,夏秋杨从人群中走出来,带着他那招牌般阳光一样的微笑,向苏筱晚招手示意。 苏筱晚虽说有些困倦,但还是挤出了一抹欢迎的笑脸。 夏秋杨快步走近想借着短别重逢拥抱一下苏筱晚,可苏筱晚迅速躲开了,尴尬一笑之后,抬手指向附近的一家西式快餐厅,建议去喝杯咖啡并填饱肚子。 这顿早饭极其简单,一杯黑咖啡,一只汉堡,两人全程只用英文交流,语速飞快,他俩这种交谈除非身边是正宗米国人,一般的非英文国家的人极难搞懂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人叫文森,莫里斯特意找来的遥感方面的专家。国内现在的考古工作在技术上普遍有这方面的短板,应该很容易推荐成功的。”说着,夏秋杨从行李中拿出此人的一小叠文件递给苏筱晚“这里面有他的基本情况和专业方面的成果,你要默记在心。里面也有电话,单独留好了好方便联系。” “他不是y校的?”苏筱晚大概翻了翻资料。 “嗯,主要pu校在这方面有领先世界的技术,说服力更强。”夏秋杨喝完咖啡,盯着苏筱晚看。 苏筱晚觉得不自在:“看什么?哪儿不对?” “感觉你回来后精神反倒不好了。很累吗?时差还没倒过来?”夏秋杨这单刀直入的米国交谈画风苏筱晚已经有点不适应了。 “时差一来几天就倒过来了。可能是昨晚工作得有点晚了,睡眠不足。”苏筱晚不想让夏秋杨有任何非分之想。 “如果这工作不能加快任务的推近,我建议你就不要做了,还是请莫里斯那边去联系,免得你操心过多太劳累。”夏秋杨总觉得自己非常了解苏筱晚的能力,引起了苏筱晚极大的反感。 “还是不必了,莫里斯牵线固然容易,可也极容易暴露,那样就前功尽弃了。我觉得我找的这个周楚凝办事可靠,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苏筱晚一生气就语速极快,如果说的是英文,更像打枪子一样,夏秋杨感到浑身一阵难受。 “那好,你自己多保重吧!前期我只能帮你打打下手,你有需要随时跟我联系。”夏秋杨收好东西想起落脚的地方:“我今晚先住哪里?” 苏筱晚道:“我二伯家。” 送夏秋杨去了苏宅,苏筱晚才打车回了文物局宿舍,她稍事休息换衣后便直奔办公楼的一楼修复室去,与钱主任的侄女小雯一起和严副研究员继续学习文物修复技术。 时间过得极快,一转眼便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苏筱晚一晚没睡好,又一大早早起跑出去一趟,忙了一上午更觉得疲劳,便不打算吃午饭,回宿舍休息去了,走时和小雯说好下午修复室见。 文物局食堂的午饭比省厅的小餐厅的伙食还要好上几分,沈魏风吃完出来和钱主任一起回了办公楼,两人先回了二楼钱主任的办公室,花了一个多小时详谈了一番岁黄的这个项目,直到下午上班两人才一起去了位于一层的文物修复室。 一楼的走廊有些阴暗 ,空气里透着潮湿陈旧的霉味,凭着多年从事考古研究和工作的经验,沈魏风意识到这一层是有意制造出这样的空气,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好一些暂存在此处的文物。 另外,和宽敞明亮的二楼不同的地方是,一楼的房间仿佛不多,一路走到走廊尽头,沈魏风只数到两个门,而且不是普通的房间门,而是对开型的会议室大门,其中一个门上装着防盗门,大门紧锁着。 来到第二个大门前沈魏风才发现这个走廊一头是封死的,也没有窗户,整个走廊里只有四盏小壁灯,幽幽暗暗,照明度甚至还不如墙上的摄像头里发出的光耀眼,只是摄像头里的光只让人觉得多少有些胆寒罢了。 这道门虽然没有防盗门拦着,却也要验指纹,这种先进的设备自然是从国外引进的,沈魏风曾在两年前的米国见识过,在国内这是第一次见到。 钱主任验了指纹,沈魏风还颇为识相地向后站了一步,禁不住回头看了看高处的摄像头,那摄像头立刻转过镜头瞪着他。 和走廊的昏暗不同,修复室里非常明亮,几个大落地窗保证了充足的光线,天花板上两排八个白炽灯都开着,简直可以说是壮观。 沈魏风身处这样的房间竟然油然而生一种庄严感,他当时想到了仪式感。这就像他每次在打开的一座墓葬里工作一样,悠远而沉静,在里外两个时代的交点上忙碌着,不管多么枯燥和乏味,那强烈的意义感总会让他感到这份艰苦的工作是值得的。 在这个偌大房间的正中间是一张长度在三米以上的方桌,上面铺着浅灰色的毡布,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修复工具,几块石膏模型集中在一起,沈魏风大约看得出是一种鼎的足部,旁边是破损的文物碎片,主要都是些长满了绿锈的青铜器片,已经拼接了一部分,但离完工还差得多。 除了桌子上摆着的,地上还散放着不少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的陶器和漆器,钱主任指着其中一件盖着白布的:“这件前前后后忙了足足有一年,请了两拨外援才总算有了现在的模样。你不知道刚来时它碎的,谁看了都不相信还能复原成这个样子。” 这个沈魏风当然明白,他曾经就是那个在墓葬里捡碎渣子的人,而且他还是工作人员中从不会遗漏任何碎片的细心人。当然他那时候心里的可惜和担忧和钱主任说得一模一样。 其实,这里被说成是一个工地也不为过,工具与成品和半成品混在一处,只有当它们被彻底修复完好,清洗干净送往展厅,打上追光的时候,人们才能见识到这些古物的魅力所在,可又有几个人能想象出它们是这样在残破中从这些能工巧匠的手中诞生的呢。 这个大工作室里还有一个小房间,严副研究员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工作服出来的时候,沈魏风一眼就判断出了他的身份,他身后跟着的两个男孩子也好不到哪里,也穿着蹭满了石膏粉的长工装,两人合力抬出一个沉重的家伙,黑乎乎的,他们身后还有两个女生,一人手里拎着一只漆器,似乎是刚上过漆一类的东西,两人都小心翼翼地,生怕碰到任何东西上。 “咦,老钱啊?”严副研究员好像只看见了钱主任,沈魏风面色如常,不为所动。 “我来看看你们忙得怎么样了,顺便问个事情。”钱主任满面含笑,语气恭敬,态度和蔼,两眼盯着一个年轻女孩儿。 那女孩儿发现了钱主任,喜笑颜开道:“大舅,你来了。” 钱主任脸上一阵不自在,也不搭理外甥女,对严副研究员道:“小雯这孩子怎么样?偷不偷懒?您可要对她严格要求啊。” 小雯一听不太乐意了,嘴一撇:“我挺好的。” 严副研究员马上应承道:“学这种技术是慢功夫,您也别太着急了。” 钱主任走到严副研究员跟前低声说了几句,严副研究员点点头,摘了手套走过来,和沈巍风重重地握了握手,满脸笑容:“欢迎,欢迎!有客来,未远迎!见谅!见谅!” 沈巍风感受到这位副研究员的真诚和热情,马上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叫沈魏风,岁黄冯村石窟后期发掘的项目负责人。很高兴认识您!” 严副研究员看了看周围:“不好意思,这里是工作室,咱们随便坐吧。”说完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跟他从小屋里出来的另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女孩儿马上给沈魏风递上一把折叠椅,沈魏风道了谢转身要让给钱主任,那女孩儿却制止道:“这把椅子是给你的。” 沈魏风愣住了,看向这个女孩儿。 这女孩儿比钱主任的外甥女看起来年龄要大一些,年纪应该在二十四五岁,长发在头顶扎了一个光滑的圆髻,身量颇高,宽大的长工装像是挂在她身上,应该是偏瘦的,一双白净纤细的手里拎着那件漆器,脚上一双帆布鞋,满脸笑意盈盈,青春感十足,和这个房间里的陈旧古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钱主任遭到了这样的区别对待并没有半分不快,马上自己找来一张斑驳的方木凳,还 招呼沈魏风赶紧坐下。 “我可以参加吗?”递椅子的女孩儿大大方方走过来,直白地表示要加入。 “我要和严副研究员谈谈,不好意思!”沈魏风为这个女孩儿的主动所震撼,可是他有要紧事情,不能陪这些小孩子瞎闹。 “严副研究员有资格听,我也有资格!钱主任,您说是吧!”女孩儿看向钱主任。 钱主任马上点点头,对沈巍风道:“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苏博士,从米国来咱们这儿学文物修复,她也是学考古的,目前博士在读。” 钱主任话刚说完,苏筱晚拖过来一张木凳,立马坐到了沈魏风身边,扭头微笑看着沈魏风:“开始吧。” 苏筱晚觉得自己今天“人才两得”,备得上帝宠爱。 另外两个男生根本不敢落座,小雯也在看钱主任的眼色,只好老老实实站在严副研究员身后旁听,沈魏风顿觉自己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老话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第十一章 狡兔三窟,真假莫辨 她是苏筱晚,英文名叫安娜,正如钱主任所说,她是德国的二代移民,其父苏长风生于1938年,在四九年随家人离开大陆去了欧洲,在德国定居;苏筱晚的母亲也出身世家,与苏家一样也在战乱中家道中落,是在四八年时离开了大陆。苏父和苏母同在德国生活长大,因同乡而相识并相恋,两人婚后一起在汉堡大学谋得了教职。直到苏筱晚出生长到3c4岁时,苏长风才因工作变动举家迁往英国定居。 苏筱晚天资聪颖,十六岁就上了大学,先是在剑桥念历史,后来转去英国皇家美院学习艺术史,毕业后辗转去了米国,在y校读考古学博士,师从著名人类学家莫里斯教授。 据说当年莫里斯教授没有打算收这个22岁的东方女孩子做自己的博士生,是苏筱晚自己坚定地去听莫里斯教授的每一堂课,交论文比在读的博士还勤勉,质量奇高,完成速度惊人。莫里斯教授每次打开邮箱,总有苏筱晚的邮件跳出来,开始他并不怎么去看,看过两次之后,他每次开始忍不住想先看看这个东方女孩子的奇思妙想,她的文笔c观点c分析能力,乃至她庞大的阅读量都令莫里斯教授叹为观止。 当然这些还不足以征服这位横跨人类学和考古学两界的奇人,苏筱晚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展示了一把她家祖传的手艺之后,坚定了莫里斯要录取她的信心。 那是一堂小型的讨论课,莫里斯教授在谈到中国古文明时展示一张图形极为繁复龙形拓片,生龙活虎的讨论到此戛然而止,因为无人能读懂其中的奥秘,几近尴尬的沉默之后,苏筱晚起身以一口流利的英文讲解起这张拓片的朝代c渊源c形意c结构等一系列内容,讲解结束,全班的博士都由衷地为她鼓掌。莫里斯教授还不满意,问苏筱晚能否用语言描绘一下与这张拓片紧密相关的另一张拓片的图形,苏筱晚微笑上前,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起来,莫里斯教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孩儿几乎分毫不差地画出了另一张拓片,他不敢完全相信,还拿起打印出来的图片与黑板上的图进行比对,结果,完全一样! 也就是这一天,莫里斯教授专门请苏筱晚来到自己家做客,与他和他的夫人共进晚餐,席间莫里斯的夫人提到自己父亲在欧洲购买的一件中国古董,那是一只深红色木盒,形制不足一只手掌大小,通身透雕着流云图案,外形华美,可是直到今天也没人能打开它,看到里面究竟放了什么宝贝。 苏筱晚饭后来到莫里斯教授家的收藏室,看到了这件精美绝伦的宋代檀纹木盒,她戴上手套仔细研究了一遍盒子。然后开始转动盒子的底部,莫里斯后来用眼花缭乱来形容当时苏筱晚的手法。各种精巧的机关在苏筱晚的手中破解,几十道奇锁被她一一打开,最后一道云线锁打开时莫里斯夫人双手捧着胸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面躺着的是一枚璀璨耀眼的浅蓝色宝石。 莫里斯声称他此生都不能忘记那一晚,和那晚苏筱晚开锁的手法。 就这样苏筱晚顺利成为了莫里斯教授手下最年轻的博士生,也是最优秀的博士生。她的聪颖和勤奋没有天理的结合在一起,使她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学术成就,她成就了自己,也成就了莫里斯后期学术的新地位。 y校的时光转瞬而过,苏筱晚博士毕业在即,莫里斯带着无尽的惋惜和伤感表达自己希望她能留下来做他的助教,并承诺只需一两年,就可以让苏筱晚走上学术的巅峰。可是苏筱晚坚定地回绝了老师的恳求,她要回中国,因为那才是她家族的根,她学术研究的源泉,甚至她自己也说不清的一股乡愁。 莫里斯是二战时随父母从德国逃到美国的犹太人,他听到苏筱晚的这些话,表示了深深的理解,他热爱他现在生活的这个国家,可是他也希望犹太人结束在全世界的流浪,他对苏筱晚表示了深深的祝福。 当然莫里斯与苏筱晚的“缘分”远不止此,苏筱晚也觉得对自己导师的感情是矛盾重重,有时她认为摆脱莫里斯也是摆脱她自己的一部分,可她不想面对一个残缺不全的自己,至少她要完整地回到中国,回到她自己的故土。 一切落定了以后,苏筱晚便收拾了行李从米国来到a市,这里有她家老一辈的二伯还健在。初回国的日子,她一直住在堂伯开的弄堂公司里,就是文华公司。因为公司里的鉴定业务多,她二伯忙不过来,苏筱晚就暂时接手了一些活儿,件件都干得不错。老头儿一看这亲侄女出手如此不凡,便立意留住她在自己的弄堂里,可是苏筱晚心不在此,没过多久联系到严副研究员,辞别了二伯跑去了郊外的文物局修复室驻扎。 沈魏风那天赶的时间不对,跑去文华公司时,正赶上苏老被侄女遗弃的烦躁期,生意都懒得做,所以也没给沈魏风半分好脸色看。 那天的短会开 得真短,前后不到一个小时,沈魏风极概括地介绍完冯村的项目和难点后便再没发言。严副研究员也是沉思良久,倒是他身后的两个男生提出了三点疑问,很是在点子上,令沈魏风对这俩毛头小子有点刮目相看。不过,整场发言最积极的是在沈魏风看来不可能和这个项目有一点关系的苏筱晚。 她眉飞色舞地提出明清两代机关术的发展轨迹,又举了几个他们在座都无法得以一窥真颜已流落海外几百年的文物密匣做例证,弄得钱主任不住拿眼睛看向严副研究员,再看向沈魏风。 沈魏风很不习惯苏筱晚一口洋腔的普通话,总觉得这种口音和考古工作简直格格不入,可又不能不钦佩她广博的见识和令人瞠目的阅读量。这些优点对目前这个项目尤为不可多得,连严副研究员都不住地点头。 但是冯村的环境和考古工作与洋腔普通话比更是不可调和,沈魏风在心里劝诫自己:这人断断不可取! 沈魏风的内心挣扎刚刚结束,钱主任的外甥女小雯就叫嚷开了:“晚晚姐,你好厉害呀!你要是去了冯村,把我也带上吧!” 这简直就是胡闹嘛!沈魏风心里动了气,差点儿要愤而离开。 到底是钱主任年长懂得世故,低声呵斥了小雯,小雯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沈魏风觉得这个短会简直弄得不欢而散,可临走时苏筱晚满面笑意地冲他道:“你说的冯村项目我很感兴趣,明天再来,我还想和你继续讨论。” 沈魏风心里嘀咕道:明天我绝不踏进这修复室半步! 第二天,沈魏风经过一夜的考虑,决定再进一步了解一下那天两个男生的情况,顺便再做做严副研究员的工作。 他一个人一大早出发,转车又转车到上午十点多才到钱主任的办公室,钱主任极其热情,又是倒茶又是让座,把事先准备好的资料都放在沈魏风面前。 沈魏风没有动资料,开门见山:“严副研究员的那两个男学生是什么情况?” “他们都是没毕业的研究生,可能不适合你的项目。”钱主任一点余地都不留,直接拒绝了沈魏风。 “那,那个女博士呢?”沈魏风还是忍不住好奇。 钱主任介绍了一遍苏筱晚,也盛赞了她的能力与技术,不过对于她的工作方法颇有微词。 “她这个人打小在国外长大,实际上跟个外国人没有区别,就是会说中国话。她那套外国人的习惯你怎么说都改不过来。比如说,早上八点之后食堂的早饭就没有了,跟她讲了无数遍,可人家就八点五分去食堂,吃不上还要跑我这里来抗议。解释也没用。” 钱主任摆手摇头满脸的无奈。“这还是小事情,还有更麻烦的。这边修复工作时间紧任务重,可她有时候竟然会突然消失,弄得严副研究员急得当天抓不到人顶她,你也知道,有的时候她那手绝技没什么人能替代,可人家就敢玩消失。过后问她,你去哪儿了,人家说这是个人隐私。唉!” “她这方面这么强?完全无法找人顶替?”沈魏风感到似乎有希望的光线在游离,只是照射进来的位置完全不对头。 “是啊!那是她家祖传的绝技,谁能代替得了!严副研究员自己有个小项目,她的手艺是很对口的。你昨天也看见了,她何止技术强,业务,理论哪方面弱?严副研究员对她可是当平级同事看待,一点不敢慢待。”钱主任大概是着急了,把苏筱晚最为优秀的一面抖搂了出来,弄得沈魏风有些心神不宁。 这天的午饭改在文物局的二楼小餐厅吃,钱主任这次十分大方,点了一桌子菜款待沈魏风,当然少不了严副研究员和他的两个男学生助手,还有钱主任的外甥女小雯也来了。 六个人边吃边谈,沈魏风深感这两个男学生助手也只能做个助手,倒是小雯这个女孩子天赋好,聪明劲儿很让人喜欢。 去冯村的日子已经一天天逼近,沈魏风心里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这两天已经有些食不知味,一顿午饭不过是他最后考量人选的时机,可是结果他并不满意。 他需要成手,不需要助理,所里的工作人员很多,冯村的苦活儿也很多,这些娇生惯养长大的学生们哪能受得了这样的苦! 饭后,钱主任有事要和严副研究员谈,沈魏风自己回了二楼办公室休息,顺便再考虑一下这里可能的人选。 刚坐下,就听见有人敲门。 “沈博士在吗?” 沈魏风本来打算开门,可一听是苏筱晚的声音又把手收了回来。 第十二章 求仁得仁还是怨! 苏筱晚,这个名字怎么恍惚在哪里听说过?沈魏风听着敲门声心里禁不住嘀咕。 门外的苏筱晚也手心里都是汗,她在赌,赌沈魏风早已把她忘了个干净。 应该不记得了吧,那时他只在一次晚上的冷餐会上碰了一下酒杯,人那么多,我那时头发还是烫过的,化了个晚妆,他应该想不到是我。 苏筱晚惴惴的心绪里一遍遍检索着自己和沈魏风两年前在米国短暂相遇时的每一分钟过往,她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 的确,沈魏风当时对苏筱晚唯一留存的记忆只有她的名字。 其实,还有那只闪耀的钻石耳钉,只不过这个小小的标志物那天没有出现在苏筱晚的耳朵上,无法唤起沈魏更多的回忆。 “沈博士,我有事找你。”苏筱晚的声音清脆,听不出任何企图,沈魏风一直认为,有心思的人声音也是阴沉的,特别是女人极难掩饰自己的情绪,容易被声音出卖。 “找我有什么事?”沈魏风拉开门,面无表情。 苏筱晚穿过沈魏风的肩膀往屋里扫视了一圈,露出松快的笑容:“钱主任不在啊,太好了!”说完就往里走。 沈魏风觉得自己身高很有优势,一米八几的个子挡住眼前娇小的苏筱晚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当苏筱晚不管不顾地往里“冲”时,他还是条件反射地让开了路。 “钱主任这里有没有咖啡?”苏筱晚神态轻松地就像过来喝下午茶。 “不清楚。你找我有什么事?”沈魏风想快点打发她离开。 苏筱晚一听正经起来,可仍面带微笑:“我对冯村的项目很有兴趣,你昨天谈得太少了,我听得不过瘾。” 沈魏风正为找人心烦,一听这话简直要发火,好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怒气,尽量平静道:“项目做完会有详细的报道,你到时候留意新闻。” “我不看新闻。”苏筱晚瞪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沈魏风。 “项目的具体内容是保密的,非项目参与者无权得知。”沈魏风的话已经硬得像石头一样。 “那我要参与,有申请的表格吗?我现在就可以填写。”苏筱晚的直线逻辑简直要把沈魏风弄疯。 “没有表格。”沈魏风不知道还能怎样让苏筱晚难堪。 “哎,你哪个大学毕业的?”苏筱晚跳跃式的思维让沈魏风一腔怒火又憋了回去。 “燕北。”沈魏风希望现在钱主任就回来,赶走这个难以对付的苏筱晚。 一听燕北,苏筱晚来了精神:“你认识张教授吗?我读过他关于北冥墓葬的几篇论文,非常想认识他。” “张教授是我博导。”沈魏风冷言冷语,希望苏筱晚闭嘴。 “这个项目是张教授领导吗?我一定要参与。”苏筱晚自顾自的说着,由于兴奋脸色都是绯红的,沈魏风把目光移开,尽量不直视她。 “我目前是项目的负责人。”沈魏风话音刚落,钱主任走了进来。 “你俩都在啊!正好,走,下午有个会。”钱主任特意上楼来叫沈魏风,没想到撞见苏筱晚也在,有些诧异。 沈魏风对这里有些失望,不太想参加下午的会,跟钱主任推辞,钱主任先找了个理由支开了苏筱晚,回过头来劝沈魏风道:“严副研究员今天对我说,他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 沈魏风疑惑地看向钱主任:“他现在不是有修复任务吗?” “是这样,如果你觉得严副研究员参与进你这个项目是可以的话,我们就打算把眼下这个文物修复工作转给文物修复公司去做,但是严副研究员参加了这个项目出了成果,也得算上我们市文物局一份儿。你看怎么样?”钱主任很有把握地看着沈魏风。 如果这话昨天他一来钱主任就摆明了,他肯定就直接要人开路去冯村了,可是钱主任这话说得有点晚,沈魏风在被苏筱晚搅和了一通后,竟然在严副研究员和她之间摇摆起来,不过这纠结他一个字也没敢和钱主任言明,只是答应马上去开会。 会议室在三楼,沈魏风一进房间就发现苏筱晚不在,一丝焦虑掠过他的眼睛,他条件反射去听身后门外的声响,可钱主任却“嘭”地一声关上了会议室的大门。 几个人里面严副研究员的资格老,学术位置高,理应坐在主持的位子,可他生生把座位留了出来,钱主任几乎是威逼着让沈魏风做了会议的主持。 人在其位,哪能不谋其政! 沈魏风只好把冯村的项目再详尽地说明一次:“冯村这个石窟项目我们这次有三个任务,一是断代,这个昨天大家都知道了,目前还没有任何字迹或物品可以直 接确认的;二是壁画的转移,冯村的石窟壁画初步计算有上百平米的量,它的转移工作和记录工作都是本次项目的重之重;三是石窟内的石棺辨认困难,亟需打开,一来可以转移,二来也需要科学断代和文物抢救。冯村石窟所在位置是丹霞地形的核心区域,由于近两年干旱情况的加剧,石窟随时有坍塌的危险,留给我们的时间极其紧迫。” 与会的严副研究员和他的两个助手马上开始低声讨论起来,钱主任的外甥女没来,钱主任殷勤地起身给在座的几位端茶倒水。 十来分钟后,严副研究员对沈魏风道:“我想我们先出一个初步的方案,如果你觉得方案可行,咱们就合作完成。你看怎么样?” 沈魏风表示同意,会议便暂时休会,等待方案出炉。 严副研究员带着助手回一楼开小会去了,沈魏风不禁看向会议室大门,他开始希望苏筱晚也送一份方案来。 不过那怎么可能!她都没有与会! 漫长的午后时光,太阳没精打采地照射进会议室,沈魏风把柜子里的书几乎翻了一遍,才等来严副研究员的方案。 这样的方案沈魏风也草拟过一份,与他自己的相比,这份并没有太多的亮点,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还是摆在哪里,严副研究员的意思是需要勘察现场后再出更加详尽的方案。 四平八稳,典型的老学究做派。沈魏风略带失望地把方案扔在桌上,准备起身回所里。 “你要走了?”苏筱晚突然走了进来,沈魏风抬头看见她时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是,差不多了。该回去了!”沈魏风有点沮丧,可尽量不表现得明显。 “听说你们在研究冯村的方案,我也写了一份方案,有时间看看吗?”苏筱晚满面春风,沈魏风坐回了椅子。 消息可真灵通啊! 这也不是一份理想的方案,可是它实在是非常奇妙,这点子国内学术界只怕是无人能想得出来的,它和智商无关,是思维逻辑上的问题。沈魏风边看边在心里赞叹。 可是他又感觉得到这女孩儿从心底对国内学术界的那股子瞧不上的样子,他又想拒绝,不愿意把这样好的,可以在国内学术界建功立业的机会给了这个女版的“假洋鬼子”。 “严副研究员也写了一份吧?我能看看吗?”苏筱晚的直白从无分寸。 沈魏风自然不想助长她的嚣张气焰:“这个不方便给你看。” “哼,不给看也没关系!他老人家的方案不看也能想出来。”苏筱晚转身坐进椅子里,带着挑衅看着沈魏风。 看来这个女博士只花了几个月就摸透了国内的行市,确实不可小觑。不过如今的情况,她的方案可以肯定是最优的,按原计划的话,只能选她。而且她的个人条件,家庭条件,乃至性格都极其附和这个项目的要求。拒绝她是不理智的。 不过,现在沈魏风也不知道要苏筱晚是理智的还是不理智的,他决定先不做出口头承诺,给自己一个晚上的时间再考虑一下,毕竟她的身份是个非常敏感的问题,需要经过组织上的批准。 苏筱晚很是不甘地看着沈魏风收拾东西离开,在后面叫道:“告诉你,我也是会后悔的!” 威胁c傲慢c不服管,沈魏风觉得自己可能正在往火坑里跳。 钱主任送沈魏风出门时听说苏筱晚也交了份相当有分量的方案,立马就急了:“沈博士,你可不要被我之前对她的几句夸奖给弄晕了。她那个人,根本不适合田野考古工作。你想她在我们这里都一天到晚着三不着两的,去了冯村那种荒郊野外的地方,还管得了吗!而且她还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想跟你说起,她这人热情有点过头,跟谁都是嘻嘻哈哈的,没个正经儿,冯村那边百分之九十都是男同志,她这样一个女人去了还不炸了锅,真的不合适!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呀!” 话刚说到这儿,严副研究员的一个男助手追了出来,小伙子年纪二十出头,正读研二,也参加过两次小规模田野考古,皮肤有点黑,人长得很精神,就是这时眼中竟然带着点点泪光,钱主任摸不着头脑就问他出了什么事。 男孩子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我想和苏博士一起去冯村。” “啊!哪有的事,胡闹!她不会去的。你赶快回去吧!”钱主任简直羞愧地无地自容,转过头对沈魏风道:“看看,这些年纪轻的大小伙子哪个经得起这个!唉!” 沈魏风心里一沉,脸都僵了,问道:“难道他们在恋爱?” “什么恋爱!苏筱晚就是缺人陪她疯玩儿,我觉得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幼稚得很!”钱主任没掩饰住自己的不屑,反倒是沈魏风听到这里长出了一口气。 返回所里的路上,沈魏风满脑子都是苏筱晚的方案,苏筱晚的笑容,苏筱晚的巧手,还有她那浩如烟海的阅读量以及她在他身后那声喊话: “我也是会后悔的!” 第十三章 不合适又怎样?! 看着沈魏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苏筱晚虽然最后不甘地喊了一嗓子,可是心里还是没有多少把握,她知道沈魏风这样的人原则性大于灵活性,撼动他的意志需要极大的毅力和勇气。 在文物局宿舍里辗转反侧了一夜,苏筱晚决定先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夏秋杨,至于他会不会第一时间告诉莫里斯那边,她觉得那就不是她这边的事了。 夏秋杨热爱早起慢跑,就是住在苏筱晚二伯宅子里也雷打不动地坚持锻炼。 苏筱晚见到夏秋杨是在他晨练刚结束,他抹着额头的汗珠来到吃早餐的小吃店,露出的还是他那招牌般灿烂的笑容。 苏筱晚觉得晨跑在米国很是寻常,可夏秋杨一身专业跑步服和a市的市容市貌一点不搭,只觉得突兀。 “我二伯家住得还习惯吗?” “很好。你二伯是非常热情的老人,我很喜欢他。”夏秋杨的汉语极其夹生,听得苏筱晚浑身难受。 “我找到了项目,而且负责人你应该也认识。” 苏筱晚把沈魏风和岁黄的项目简单说了一下。 果然,夏秋杨一听刚送到嘴边小笼包都放下了。 “这么顺利?你确定是他吗?”夏秋杨表示了极大惊讶。 苏筱晚极其平静:“是他,不会错。那天晚上招待他们的冷餐会你不是也在?” 那是三年前了,沈魏风和周楚凝身为领队和副领队,带着一行十几个历史学c人类学以及考古学的专家们前往米国y校做学术交流,到达当天晚上热情的y校这边的负责人便举行了一场冷餐会,并召集了莫里斯教授的几个在读的博士研究生和助教与会。一场冷餐会下来,周楚凝与苏筱晚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不过也成功隔绝了沈魏风和苏筱晚的进一步接触,这两人只是在餐会开始前碰了一次酒杯就再没凑到过一处。 周楚凝对她师兄严防死守,用一招四两拨千斤的法子轻飘飘达到了自己的小目的,还顺带解决了眼睛根本离不开苏筱晚的夏秋杨的焦虑。可正因为这一点点危机感,夏秋杨才对沈魏风有了些许的记忆。而苏筱晚倒是记住了沈魏风的音容笑貌,不过沈魏风公事缠身,也只对她的名字留下了一点淡薄的印象,以至于多年后在文物局再见时,他连这点记忆都没有被立刻唤醒。 夏秋杨确认了消息后,匆匆把仅剩的两个包子咽完,又喝了两口热粥便和苏筱晚分开了,他平时为人十分沉闷乏味,可一旦着了急走路的步子总是一颠一颠地,脚后跟是不落地的,苏筱晚记得爸爸以前说有这种走路姿势的男人做事不太能脚踏实地,最好不委以重任。 但莫里斯是个外国人,没有中国人那种察人之明,许多非常机密的要事都会委托给夏秋杨,苏筱晚觉得这真的不是明智之举。 当晚,苏筱晚托小雯在文物局里面找到了一台上网较快的电脑,想发一封邮件给莫里斯,可刚打开邮箱却发现有一封吴霜竹的信是未读状态,她犹豫了一下,点开了邮件: 安娜,好久不见!希望你在中国一切安好!距离你离开y校已经有两个月之久,不知项目找得怎么样了?我们三人目前只有steven过去配合你行动,还希望你尽早展开工作,以解除我们之前的失误之困!最近我们又遭遇了即将被停课的危险,梁家洛与我已经多次去与校方谈判,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 所以,亲爱的安娜,无论如何,请你不要放弃努力,我们现在所面临的的一切都有可能在任务失败后在你和steven身上重现!到那时即便是你最亲爱的莫里斯教授也不能挽救你我于水火! 爱你的crystal! 关上吴霜竹的邮件,苏筱晚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希望任务可以稳妥的往前推近,而不要像夏秋杨那样积极冒进,可是吴霜竹和梁家洛在米国那边可能也颇感折磨,大家原本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又能全身而退呢! 苏筱晚放弃了准备给莫里斯进言的邮件,趁着浓浓的夜色走回了宿舍,再度陷入失眠 这一晚,同样面临睡眠障碍的人还有沈魏风。 初秋微凉的晚风不停吹进他的房间,崭新的一弯新月明晃晃地挂在深邃的夜空中,繁星点点,残存的蝉鸣不时嘶哑地悲鸣一声,搅得沈魏风一点无法入睡。 他翻身起来,走到书桌旁,拿起已经被自己收好的牛皮纸文件袋,忍不住又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表格,“苏筱晚”三个字猛地跳入他的眼帘,他忍住自己有些慌乱的心跳,浏览了一遍表格中每一个填好空格,才安慰自己道:也许可以通过,周处长去年经手过这样一个审批,应该没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返回文化厅的沈魏 风刚进办公室就一头撞见了以前他们处的一位老领导—王处。 原来这位王处正在等今天的一个批文,一时闲来无事便过来找沈魏风聊聊近况,没想到赶巧沈魏风刚回厅里,两人便坐下说了起来。 “听说你被派出去了?什么差事?”王处已经在别处风闻过此事。 沈魏风把苏筱晚的政审文件拿出来放在桌上平淡道:“是,我的老本行,在岁黄那边,一个洞窟的项目。” “不错啊,哎,你怎么现在还在咱们厅里,项目还没启动?”王处忍不住有些好奇。 “启动了,先头部队已经过去了,我在等最后一个政审材料。”沈魏风说得轻描淡写,想用日常办公室里的俗务挡住王处进一步的盘问。 可话刚说完,沈魏风的顶头上司周处长走了进来,一看见沈魏风也颇感惊讶:“小沈,你怎么还没出发?” 沈魏风希望王处知趣地离开,可是王处偏偏杵在沙发那儿一动不动,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 无奈之下,沈魏风只好把材料递了过去:“这个项目异常棘手,现在急缺一个专业人员,我找了几天,才确定了这个人,但是她的情况有些特殊,我觉得还是给厅里打个招呼。这是她的材料,需要咱们这边给盖个章。” 周处长接过文件袋,打开一看,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一言不发地放下了表格,眼镜也摘下来扔在桌上:“没有别的人选了吗?” 有啊,苏长庸就挺合适的,也不像他侄女苏筱晚那么别扭,可是人家一把年纪了,死活不参与,有什么办法。 虽然如此说,可沈魏风的行事作风是有就说,没有就当做不存在,完全不会提及。 不过,沈魏风对周处长反应是有预期的,他知道苏筱晚的情况并不乐观,特别是他在过去的档案里查出了她父亲和她家族的问题。这都是事实,他当然不会做任何隐瞒,该记录情况都正常填写了,所以能否政审通过确实令人深深捏了一把汗。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确实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了,她这个人的情况是有点复杂,可是她父亲和家族的问题已经比较久远了,应该与她分开来看。我认为。”沈魏风这段话昨晚打过稿子,说得极其顺嘴,情绪也很平稳,周处长深深看了他一眼。 王处坐在一边听得一知半解正是好奇,周处长想了想对王处道:“老王,你来看看这个人行不行?” 王处马上走过来,拿起苏筱晚的政审表看了一遍,却突然说起了另外一件久远的事件:“我记得十年前咱们市和外省曾联合破获过一起文物走私案,那案子当时闹得挺大的,你俩还记得吗?” 沈魏风手心里都是冷汗,没心情追忆什么陈年旧案,可周处长一下想了起来,指着沈魏风道:“你那会儿还年轻,估计还在上学呢,不会关心什么社会新闻。我知道那案子,不就是一群盗墓贼在考古现场就放了盯梢的,半路上去劫押运车嘛,是不是说后来只截获了一半的东西,最后还是有一半流落了海外?当时还觉得挺可惜的!那里面可又不少宝贝。” “对!就是这个案子。我是从公安局那边得知,这个案子里面也是有个海外专家,他啊就被高度怀疑是境外派来的,只不过面上是专家的身份,哎,我恍惚记得那人就姓苏。不过最后还是让他走了,你想咱们哪有权扣押一个外国人,虽说那人也是个华裔。”单位里永远不缺像王处这种平时就爱打听各类小道消息的人,今天这货真是彻彻底底摆了沈魏风一道。 “是吗!还有这事。”周处长震惊之余又拿起刚刚扔下的眼镜,重新拿起苏筱晚的表格看了起来。 “是啊,真巧,都姓苏。”沈魏风话里带风,气得双手紧握,指关节发白。 周处长看完第二遍,放下表格再度郑重地对沈魏风道:“小沈,用外援这种事情咱们可一定要慎重,你是咱们厅里派去的领队,有了问题可是要上面担着的,这种责任你我都承担不起啊。”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顿陷入尴尬 下班回家的路上,沈魏风回味着周处长最后的决定:这个苏筱晚的材料先放在这里吧,回来开会好好讨论一下,然后再做决定,你任务紧,可以不用在这里等消息了。 讨论能改变结果吗?周处这意思是要我放弃苏筱晚!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严副研究员? 沈魏风心情极度低落,带着万般纠结回到住处,再次找出那天在文物局收上来的两份方案,严副研究员的方案上有个“严”字,而苏筱晚的方案上却写着英文“anna”。 那个年代,英文名在沈魏风的生活中非常不多见,如果能让他有一丝印象的话,那更多的应该是出现在大学读书时同学们起的乱七八糟的英文名,可是他不记得大学里有哪位女生管自己叫“anna”,反而这个名字和苏筱晚连在一起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而一整天没有得到消息的苏筱晚决定再去拜托一下周楚凝,她打了电话 去周家,接电话的保姆告诉她周小姐又住院了。 周楚凝近来多灾多难,好像在医院安了家一样,人也明显快速消瘦下去,苏筱晚觉得这样的楚凝和她当初在米国时刚认识的那个健康漂亮女孩儿简直不是一个人了。这其中的缘由苏筱晚也颇觉得费解。 苏筱晚结束了一天的修复工作后,特意在超市里买了楚凝爱吃的零食和一袋子水果,直接来到了医院的病房大楼,直奔楚凝的病房。 这是周楚凝入秋以来第二次因肺炎住院,她父母都在病床前守着,看见苏筱晚十分热情招呼她坐下,又特意走开留出女儿和闺蜜聊天的空间。 时间匆匆,即便楚凝又咳又喘的,两人还是聊得分外欢快,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传得一走廊都能听见。站在外面抽烟的周处长逐渐展开了愁容,也露出一丝笑颜。 两人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两个钟头,直到周处长带着护士进来要给楚凝换药,苏筱晚才和楚凝道别,就这样楚凝还死死拉着苏筱晚的手,叮嘱她明晚再来陪陪她。 这晚,在万般忧虑中的沈魏风不知道,苏筱晚已经于无声中默默解决了他们相逢的最后一道障碍。 第十四章 一波三折,幺蛾子不断 考古研究所里还有两间单身宿舍,老所长给沈魏风临时分了一间,因为忙于为冯村的项目找人,沈魏风一直没有收拾过这屋子,也没感觉房间有什么问题。可自打从文化厅回来的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却突然觉得房间如此空旷,又如此令人不安。这种感觉并不是对项目前途的未知的担忧,而是对选择和谁一起去冯村工作他似乎没有了掌控感。 他盼望着天快点亮,也盼望厅里政审的结果早日出来。 甚至哪怕是否决的决定他都能接受。 面对一堆价值连城的国家级保护文物,安全确实是最重要的,有的时候甚至因为保护措施无法跟上,放弃开掘也是情有可原。厅里面对苏筱晚身份问题的讨论其实十有八九会因此而不能通过。 那个早年间的苏姓学者到底是谁呢? 沈魏风在辗转反侧中想到最多的是这个人与苏筱晚的关系,他的理智告诉自己:天下没有这样巧的事情。 可他内心还有一个悠远的声音让他感到从心底发寒 第二天一早,沈魏风几乎是第一个到了厅里,可是干等了一上午,会议室的大门还是紧闭着。 万分焦虑之中他给导师张教授拨了个电话,约了一会儿在学校咖啡厅见一面。 他的心思很简单,专业的事情还要专业的人来判断,如果张教授和他在用人这件事上不谋而合,他决定即便厅里不给出政审的证明,他也要带上苏筱晚去冯村。 如果未来有什么危险的话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工作本身才是当务之急。 沈魏风有这样的自信:一个姑娘单身一人,能翻出多大的天! 而文物局这边,一直没有收到消息的苏筱晚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难安,大中午的又接到了夏秋杨的英文口讯,里面关键的字眼还用了辣人眼睛的法文:尽快加入冯村项目,莫里斯要找的就是它,千万不要错过了。 你怎么不写拉丁文!哼! 苏筱晚厌恶地把纸条一把火点了,心里的暗火也熊熊燃烧着 张教授今天下午有全校公选课,沈魏风特意早去了一会儿,想回学校的湖边看看日落吹吹晚风。 燕北是沈魏风名副其实的母校,这里留下了他整整十年的青春印记。这里的环境虽说不能算是全国高校中最好的,可排进前五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一年四季的景色里,沈魏风独爱晚秋时学校湖边绯色的霞光,吹着水面上拂过的清风,边走边看看一片片仍然碧绿的柳条,他感到这种心旷神怡只可在此处拥有 和夏秋杨的便条一起来的还有苏筱晚二伯苏长庸的一句话:回来喝茶,有要事相告。 老东西算准了苏筱晚孤苦无依亲情难舍的心理,这点让苏筱晚又愤愤又无奈,只好忍住去考古所的冲动,先来到文华公司探望苏长庸。 苏老的院子还是那么绿意盎然,全然没有入秋了的迹象,石子漫的小路两边的架子上开始结出葡萄,一串串翠绿晶莹,煞是好看! 夏秋杨不在,据苏长庸抱怨,这位外籍专家房租给的十分足的,就是行踪不定,难以捉摸。 苏筱晚听到这样的抱怨自然全当耳旁风,只说:他是我师兄,平时就这做派,不必在意。 苏长庸舍得拿出来请客的茶当然是好茶,是今年新下来的金骏眉,一股浓郁的果香,足足盈满了一屋子,茶香气飘得简直可以说是余香绕梁,三日不绝了。 苏筱晚一言不发,端起精致的茶杯一口喝干。 苏长庸挤着眼睛看向苏筱晚道:“大侄女有心事?说来听听,是不是因为你那个师兄?” 苏筱晚一声冷笑:“您可真会开玩笑!他只是我师兄,平时没有来往的。” “也是。不过,今天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情。”苏长庸话里有话,苏筱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长庸挪动椅子离苏筱晚近了一些,压低声音,缓缓讲了起来。 这老头早年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对那种江湖上所谓的传音入密之类的轻功也是有些心得,这一番话说得是正正好好,每一个字都敲在了苏筱晚的心里 赏够了景吹够了风,一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沈魏风起身往学校的小咖啡厅走去。 这间咖啡厅是近两年开的,学生们囊中羞涩,去的不多,常在里面混迹的都是些谈恋爱舍得掏腰包的情侣,或者一些单身的教职工,以及一些外籍的学生与老师。里面人少环境清幽,放的声音很低的背景音乐也节奏轻缓,不会影响谈事的氛围。 这时将近饭点了,里面几乎没有人,沈魏风考虑到事情 有一定保密性,就特意选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刚刚坐下却看到苏筱晚从外面走了进来,还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才看到坐在角落里的沈魏风。 苏筱晚在她二伯家里听闻了一些陈年旧事之后,决定彻底断了对沈魏风的所有妄念,即便这样做可能会丧失唾手可得的复学机会,她还是一路思量,觉得这事万万不可重演! 可没想到本来是打算来燕北找张教授却正好这个男人撞了个正着。 正当沈魏风十分尴尬地起身准备邀请苏筱晚落座的时候,苏筱晚已经走到沈魏风的对面坐下了。 “沈博士,如果可以的话,我的方案能否还给我?”苏筱晚从来都是开门见山,沈魏风这次有点适应了,心里比较平静。 “当然了,稍等。”沈魏风从包里拿出苏筱晚的那份方案,放在了桌子上:“这份方案还是非常令人满意的,如果可能我希望你可以加入到我们的项目中来。”沈魏风不准备等他导师来证明了,他感到苏筱晚是一只要脱缰的野马,有点要跑的意思。 苏筱晚拿起自己的方案,卷了两圈,握在手里,微笑道:“谢谢!不过我不打算参与你们的项目了。严副研究员应该更适合你们。” 沈魏风心猛地一沉,果然!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沈魏风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正要开口,却听见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咦,安娜?好久不见啊。” 红霞副教授从门口快速走来,非常热情地与苏筱晚打起了招呼,又扭头看到沈魏风,马上再度介绍道:“哎,这就是我上次给你和陆益康推荐的人,晚晚女士。她们苏家对中国传统的解密系统有很深的造诣,非常适合你们冯村的项目。” 原来就是她! 沈魏风这时已经不需要任何的证明或许可了。 苏筱晚有些迷茫地看向沈魏,红霞拉着她先坐下,沈魏心里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一种难以言表的欣喜开始在他的内心奔腾。 苏筱晚有点反应过来,脸色马上沉了下来:“我参加不了这个项目!” 三个人没想到她这么说,沈魏风忍不住叫起来:“为什么?” “我不替任何组织和个人开机关!”苏筱晚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什么机关?这是考古项目,哪有什么开机关!”沈魏风有些生气了。 苏林晚打开皮包,从里面掏出一张折了好几折的纸,上面手写着一段话,正是沈魏风那天在文物局开会时的项目说明,在最后一条还被用红笔标红:三是石窟内的石棺辨认困难,亟需打开! 红霞拿起来看了看,笑起来:“石棺的情况还需要去了再研究,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 “苏家三代做这行,这样的不明来历的石棺里面没有机关你们觉得可能吗?哼,我不是开锁的,我是一名学者!”苏筱晚语调激烈。 沈魏风突然一下明白她为什么急匆匆地要拿回她的方案了,她感觉被骗了,所以之前语气里充满了怒气。 高傲一直是苏筱晚给沈魏风的印象,现在这个印象在他的脑海里加深了无数倍,他感到心烦,想吼一嗓子让她走,可是理智硬还是压住了他几乎要出口的气话,他尽力平息心情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只是看中了你在机关术方面的优势,而不是其他方面?” 苏筱晚没想到沈魏将了自己一军,半天答不上来,但是不去冯村是咬死了不松口,实在没有说辞了放出话来:“那种地方我受不了,我只能在城市工作!我也讨厌考古队,无聊又乏味!” 这个决定是从文华公司出来时就想好了,苏筱晚心里的痛沈魏风哪里知晓,她现在放弃的何止一个项目,还有她身后的一众朋友,以及接回母亲的希望。 可是这是她最不得以的决定。 沈魏风觉得他就要拍桌子了,还是红霞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咖啡厅门口,红霞支招道:“我想起来了,上次我给你推荐的那个文华公司的老板也姓苏,好像也是个身怀绝技的老手艺人,他俩人怎么那么巧都姓苏,你要不去打听一下。如果真是她长辈,你可以从他哪里下手。” 一句话提醒了沈魏风,钱主任曾跟他说过苏筱晚来中国后的行程,其中一站仿佛就是一个弄堂里的文物公司,莫不是就是他去过的文华公司? 事不宜迟,沈魏风让红霞稳住苏林晚,自己打了个车跑去文华公司,幸好苏长庸还在院里喝茶听戏,一听苏筱晚的名字,再弄清了沈魏风来意,马上咧嘴笑起来:这鱼头还得我老头儿来拆。 这一次,苏长庸对沈魏风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衣服都没换就要跟沈魏一起去燕北见苏筱晚。 到了咖啡厅,张教授c红霞副教授和沈魏风都知趣出来了,把地方让给苏长庸和苏筱晚,张教授有事先走了,红霞副教授和张教授有事要说也一起去了,只剩沈魏独自在门外来回溜达,忐忑不安。 苏筱晚和她二伯出来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晚风习习,苏筱晚面上没有笑容,可苏长庸拍着沈魏风的肩膀道:“我大侄女刚回国,去了冯村那种地方,还劳你多多照顾。她那外国人的怪脾气,跟咱们国内的女孩子不能比,野得很,你可得拿出点耐心来,千万别动气!” 这么说她同意参加了?沈魏风觉得苏筱晚的主见到了她二伯这里完全折戟,实在匪夷所思,可又不好多问。 苏筱晚盯着沈魏风,沉默了一会儿道:“去,可以,我有个条件。” 苏长庸笑起来,对沈魏风道:“她这会儿开什么条件你都别说不!” 沈魏风点点头:“你说。” 苏筱晚看了看半空中的新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去了再说,反正你不能说不。” “没问题!”沈魏风一口答应,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第十五章 人在尬途…… 考古研究所的人都说沈魏风是所里近二十年来少有的帅哥,个子高,长相英俊,身材挺拔,虽然初入研究所时参与过几个田野考古的项目,可是就他从来没有被晒黑过。再加上他为人持重,行事妥当,学养极佳,包括老所长在内不少人打过招沈魏风当女婿的主意,可是沈魏风一直把握原则没有轻易答应过。 几年前,沈魏风下定决心读研读博和这事也不无关系。后来读博期间趁假期回老家答应父母进政府工作也是为了让老人安心,不过他自己心里对未来的计划远不在此,只是身为人子不得已罢了。 如今突然为了工作弄个年纪轻轻的女博士去荒山野岭做科研,沈魏风不能不说是有点迷茫的。毕竟在他的逻辑里,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他喜欢清清楚楚,不喜欢搅在一处,分不清,道不明。 可现实不容他按自己的逻辑行事,他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带上苏筱晚踏上了远去的火车。 冯村远在山沟里,火车不可能直达,从a市最远只能到达位于b市的一个县级市,武极县,然后再转乘大巴前往工作点所在的离雨镇。由于特快列车通常不停小站,像武极县这样的地方只有最慢的普快才停。沈魏风考虑到苏筱晚可能吃不了硬卧的苦,特意订了两张软卧。上世纪九十年代末那会儿,卧铺不像早年间那样难预定了,不过买两张软卧车票还是费了沈魏风不少功夫。 可一般坐这种绿皮车的乘客多半是进城打工的农民,人家能吃苦,一张硬座坐几天都能扛住,所以整个行程里他俩包间的另外两张铺就一直空着,于是长达十六小时的车程让沈魏风倍感煎熬。 对于沈魏风行程的安排,苏筱晚倒是基本满意,车票难订所以出发时间比最初计划晚了两天,这两日简直可以说是救命。 苏筱晚把获知的冯村信息简单汇总告诉了正在焦灼中等待的夏秋杨,并且给病中的周楚凝写了一封长信表达了自己的感激,又去文华公司和二伯苏长庸吃了顿家常饭,这才回了文物局收拾了行李准备和沈魏风一起出发。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这多出的两天时间是沈魏风在弄软卧车票的时候给文化厅出苏筱晚政审结果特意预留的。 虽说沈魏风这次异常果决,通过与否都不能阻止他和苏筱晚的行程,可是这道程序是他自己心里还是越不过去的。 幸好,结果在他上车前拿到了。 苏筱晚的政审顺利通过。 拿着这份加盖了公章的红头文件,沈魏风真是长出了一口气。上车坐下后才感到那种久违的踏实感,下面的工作既令人紧张也让他憧憬,为了这次重返科研的旅程他着实付出了很多。 可接下来漫长的路途和苏筱晚很快就让他身心俱疲。 一般来说,这种最慢的绿皮车基本无法准点,慢慢悠悠晃到一个小站,下了寥寥几个人以后就不动了,列车时刻表在这里不过是车厢两头的告示牌,没人把它当真。沈魏风也不常坐这种车,了解了一番后才知道,这类车要给很多其他速度更快的列车让道,每次一让就不知道要到何时了。 许多在车上坐得无聊的乘客就趁机下车溜达,男的抽烟看景,女的嗑瓜子聊天。苏筱晚从国外来的,自然是从未见过如此情景,坐在车窗边看着这些男男女女们如此优哉游哉,简直像看到了火星人,不停向沈魏风发问。 “他们到站了吗?怎么不走呢?” “没有,下车休息。” “这么悠闲啊!不着急赶路吗?” “这” 只坐车厢里看还不过瘾,苏筱晚很快决定要加入下车人的行列,刚蹦下车厢就看见月台上推车子买东西的,马上饶有兴致地凑过去观赏。那种有四只轮子,三面都是玻璃的小推车里的食品五颜六色的,看着像一出热闹的戏文,很难让心思单纯的苏筱晚一点不动心。她看中了一袋包装极朴素的带壳花生,沈魏风劝也劝不住。买一包零食什么的在沈魏风看来倒也无所谓,就是苏筱晚一惊一乍的动静每每被周围奇怪的眼神包围,这真的让沈魏风就觉得如芒刺背,恨不得立刻拎起苏筱晚赶快回车厢。 然而,车厢里的时光又是另一种痛苦,苏筱晚活泼的性格在这尺寸地方实在无处发挥,便找出各种玩法,最令沈魏风惊异的就是她竟然随身带了一副国际象棋。安静不了一会儿就非缠着沈魏风陪她下几盘。沈魏风马上声明自己不会下,想免去麻烦——其实他以前玩过,下得不算差——,不过这种理由根本不可能挡住苏筱晚的兴头。她一把抽走沈魏手里厚厚的冯村资料,把一枚皇后的棋子塞到沈魏风手里,沈魏风感到手像被烫了似的,立马躲开,连声说好好好,你别拉拉扯扯的。 不过,沈魏风不得不承 认的是苏筱晚的棋艺确实奇高,她下棋时那弯弯曲曲的心思和瞻前顾后的表现真是和她的平日的性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几次沈魏风觉得棋盘对面的苏筱晚简直是另一个人,那是一个真正低调沉稳有学识的女博士。可是一旦她赢了整盘,立刻又原形毕露,喜形于色不说还经常行为过分,不是凑得太近,让沈魏风尴尬,就是突然坐到沈魏风这边勒令他交出输的零钱,沈魏风总是立马给她,让她回到自己的下铺去老实坐着。 好容易熬过十个小时,车子又慢条斯理地开动了。再度停车时,沈魏风特意跑到月台上买了只扒鸡和两瓶啤酒与一袋面包。 临行前准备的吃的东西已经差不多见底,他一个男人总不能让人家姑娘请吃饭。 这一来,包厢里的小餐桌一下被吃的摆得满满的,苏筱晚开心地打开一瓶啤酒往沈魏风的水杯里倒了大半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的时候盯着沈魏风看了看笑问:“我们说点什么祝酒词好呢?” “祝我们工作顺利吧!”沈魏风由衷地感叹起来,对于工作的不确定性可以让他把一切都抛到脑后。 “工作是最不重要的!我觉得应该祝我们幸福!”苏筱晚端着杯子笑意盈盈地看着沈魏风。 一阵尴尬扑面而来,幸福是对成双成对的男女的祝福,与他俩何干! “你可能对‘我们幸福’这话理解有误,在中国这是对新婚夫妇的祝词。”沈魏风觉得苏筱晚的汉语有时还真是个问题。 “是吗?可是你幸福,我幸福,不就是我们幸福嘛!好了,碰杯吧。”苏筱晚这种永不认输的精神可以在任何地方发作。 车上没有餐具,沈魏风把鸡撕开,特意递给苏筱晚一条鸡腿,苏林晚接过来,刚要下嘴,想起来什么又停住,沈魏风奇怪道:“怎么不吃?怕不干净?我洗过手了。” 苏筱晚摇摇头:“我在想,你是不是结婚了?” 又来了,沈魏风撕了块鸡肉吃掉,擦擦手喝了口酒:“国外不是很尊重别人的隐私吗?你失礼了。” “我是中国人。”苏林晚啃了口鸡腿,又把鸡腿放下:“我觉得吧,你不像有太太的人。”苏筱晚很钦佩自己的分析力。 太太,呵呵,沈魏风觉得婚姻状况从这个姑娘的嘴里说出来充满了幽默。 “有太太的人是什么样?”沈魏风不抬头,继续吃。 苏筱晚没想过这个问题,擦擦手和嘴,想了想道:“如果你有太太,出这样的远门肯定会在路上给她打电话,可我没见过你跟任何人打过电话。” 沈魏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酒:“我走之前打过了呢?” 苏筱晚被难住了,咬着嘴唇上下打量着沈魏风,似乎答案就在他的衣服上似的。 “你身上没有那种牵挂一个人的感觉,”苏筱晚用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我记得小时候爸爸外出做科考,妈妈每天都用那种期盼又期盼的眼神盯着院子的大门,直到爸爸回来。” 苏筱晚自揭伤疤,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沈魏风却想起走之前他是给家里去过电话,可父亲并没有太多的不舍,只是叮嘱他出门注意身体,可能照顾病中的母亲忙得也没有精力了吧。 “你这是孤证,不能成立!”沈魏风心里也有些触动,可不想有丝毫的流露:“说了我半天,你呢?你肯定有男朋友了吧?”堵住苏筱晚没完没了的发问,这是个办法。 苏筱晚一听马上开始捡起鸡腿继续啃:“这是我的隐私。” “我们要尊重彼此的隐私。”沈魏风马上接住这话。 “可我喜欢你,所以忍不住想知道。”苏筱晚轻描淡写抛出这句,让正在喝酒的沈魏风差点儿呛死。 惊天动地的咳嗽把路过的乘警都给惊动了,扫视了一遍车厢才走开,苏筱晚上前给沈魏风拍背,被沈魏风一把挡开,又想递水也被推开。 沈魏风有种上了贼船下不来了的痛悔:都到了这里了,人是退不回去了! “我已经有未婚妻了,你可别瞎说。”沈魏风平复了一下冷冷地说道。 “是吗?我不信。”苏筱晚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要我未婚妻打电话给你证明?!”沈魏风不快地质问道。 “这电话打了也没用,你眼里没有爱。”苏筱晚慢条斯理啃着鸡腿根本不把沈魏风的恼火放在眼里。 其实在出发之前,沈魏风曾有那么一瞬间想到在米国与苏筱晚的邂逅,有点模糊地感到当年的那个女孩儿应该就是如今自己眼前的苏筱晚,可是这一路下来,他已经完全抛却了这种想法。 那晚的苏筱晚梳着光滑的发髻,一身深蓝色的小礼服,笑靥如花,温婉而迷人,绝不是现在这种没上没下没一点顾及的样子。 苏筱晚后来笑话沈魏风眼里的女人是“纸片人”,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沈魏风很不在意,只是有 点抱歉地笑了笑,还忍不住辩解了一番:横向联系可不是男人的强项,注重现实才是男人的本质。 火车“咣当咣当”地晃动着,沈魏风能感到自己的心也在摇摆,苏筱晚是有些神经,可是她极为聪明,她的智商和智慧都不是寻常女子所及的,她能看穿一切,包括一个男人的心。他感到自己刻意的隐瞒和坦诚对她都没有效果,她用她那一套感情至上的理论判断一切,你很难跟她掰扯明白,或者说,沈魏风和苏筱晚完全在两个层面上理解同一件事,看到的完全不同,谈不上谁对谁错。 沈魏风越是思考苏筱晚的种种,越是感到车晃动得厉害,心跳地更厉害,他终于受不了了,起身往外走,苏筱晚在他身后嚷嚷,谢谢你今天的酒和菜,晚上咱们接着下棋。 车什么时候能到!沈魏风觉得自己就快疯了。 终于,离雨镇所在的武极县到了。 车停稳后整列车只下了四五个乘客,沈魏风觉得这近二十小时的火车堪比炼狱里的地火,整个人都要被烤干了。 武极县到冯村的工作点所在的离雨镇还有几个小时的长途车,苏筱晚也在火车上饱受折磨,表示要在这个县里找个酒店好好睡一晚再走,可是沈魏风告诉她车晚点了快一天,不能再等了,而且这个县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干净酒店,只有许多人一起住的大通铺。于是苏筱晚乖乖妥协,拖着疲倦的身子和沈魏风一起上了一辆破旧的长途汽车。 车上人不多也没坐满,但气味很不佳,再加上一路的路况不好,车子也破旧,可以说是颠簸不堪。苏筱晚那脆弱的胃被弄得翻江倒海,一路吐得天昏地暗,靠着沈魏风的肩膀一点都坐不起来。沈魏风虽然也很疲惫,可看苏筱晚都这样了,内心升起一丝得愧疚,一路不敢合眼休息,照顾着苏筱晚。 到了长途车下车点,苏筱晚面色苍白,脚底发软,勉强扶着沈魏风才走下车。一看四周都是荒郊野岭,冷风一吹不禁打起了哆嗦。沈魏风赶忙脱了外套给她披上,又去拿行李。两人在野地里守着行李等到天完全黑了才盼来了考古队派来的一辆破面包车。又是一个多小时的颠簸,两人总算到了队里驻扎的村庄。 第十六章 他人即地狱(1) 考古队的先遣部队已经在冯村驻扎快一个月了,石窟的前期工作早在几天前就结束了,现在就等着主持大局的人来了把工作部署下去,早日正式开工。 沈魏风已经参加过数次田野考古,当然知道此时大家心里在期盼着什么,可是他没有说苏筱晚太多好话,只说她是归国的考古学方面的专家,历史知识丰富,有相关工作背景,其余的都没提及。 他自然有他的顾虑,说得太好大家期许就高,可苏筱晚完全不是个可以掌控的个性,在海外长大的她说要休息就要休息,万一跟谁呛起来一气之下撂挑子走了,他都不知道怎么收场。还是少说为妙,此地情况如此艰苦,只怕没人和苏筱晚对着干她也坚持不到一个月。 沈魏风默默承担着这个巨大的心理压力,不断给自己打气,一个女孩子而已,这都管不住,这几十号的大老爷们儿不成了散沙! 出发得晚,路上又耽搁了一天,沈魏风没敢太拖延,只修整了一天就决定召开全员大会。 考古队在冯村的驻扎地是在村东头,先遣部队到了以后租下了4个农家院,为了方便管理和安排,队里给每个院子编了号还在门上钉了木牌。 四个院子里数1号院面积既大又干净敞亮,沈魏风到的当天晚上就把这个院子分给了累得奄奄一息的苏筱晚,让她好好休息,同时还把院子里原来住着的队员调到了其他院子暂住。 沈魏风自己拿着行李跑到设在3号院里一间小仓房改造的临时办公室对付了一宿。 第二天,苏筱晚非但没有对队里的这个住宿安排有半分感激,反而找到沈魏风抗议:一个人住一个大院子又孤单又害怕,除非沈魏风也住进来,否则她马上就打道回府。 苏筱晚半夜才到冯村,大半队员都已经休息了,谁也没见着这位女外援的真容,这时光天白日的,好几个也在住3号院的队员站在窗前和门口眼看一个比大城市姑娘还要时尚靓丽的姑娘冲进了临时办公室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夜里有夜莺的哭声,我害怕!”苏筱晚一副哭腔。 “夜莺?哦,你说的是猫头鹰吧!那东西就是晚上才出来,不伤人的。”沈魏风努力平复苏筱晚跳动的神经。 “可我是一个人,那么大的院子就我自己”说着,苏筱晚眼中的泪水瞬间滑落。 “好好好,你别急!我保证,你今晚不会一个人了!”沈魏风知道院子里的耳朵是防不了了,只能尽快结束这场令人尴尬的对话。 谢天谢天这祖宗说话的时候声音是高,可院子外面没什么人能听得到,沈魏风一大早就紧张得一身汗。 不过派谁去1号院暂住有点让他为难。 沈魏风这次算是文化厅空降来的,又多年不在考古所工作了,原来的一些所里的老人有一部分换了工作,新来的队员他基本上都还不熟悉,压根儿不敢把苏筱晚交给其他人照看。思来想去,最后他只好勉为其难地住进了苏筱晚对面的房间。 不过当天晚上,沈魏风还是很快想出了一个解决方案,第二天一早他一个电话打给了文物局的钱主任,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 考古队租住的这四个院子里都是最普通的西北农村民房,没有上下两层的结构,只有一个平层,一个院子里的房间数不出5间,十来号人分配开勉强还能住得下,苏筱晚一来占了个院子弄得房间立马紧张起来。管后勤的开车去了镇子上到处搜罗才弄来了几张上下铺,好赖把人员都安排住下了。 干考古的都很能吃苦,住宿条件突然变得差了些倒也没有人抱怨和不满,可是沈魏风总觉得为了一个女外援让队里的同事有些受罪很是过意不去,他从心里渴望苏筱晚能领悟到这份大家对她的照顾,奋发努力,让大家的辛苦千万不要白费了。 到任后的这次全员大会选在了3号院的堂屋里开,宽敞的房间里密密麻麻挤了一屋子队员。先遣部队里各项工作的领头人坐在沈魏风跟前,其余的队员坐在门口的位置,原来村里雇的临时民工因为在编外就没叫他们来凑热闹。这样一是为了保密,二是生怕当地人发现项目太重要要坐地起价哄抬劳务费。沈魏风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尽量避开了这些有可能的潜在麻烦。 坐在跟前的负责人里有一多半是沈魏风过去的同事,像地质学家宋轶,后勤保障廖严,测绘员钱勇都和沈魏风是老相识了,大家见面没啥客套,直接切入主题。 宋轶开头就表达了担忧,土层松动愈加严重,岩洞顶层的裂纹像蛛网一样密集,而且还在加深加宽,干燥的冬季眼看就要到来,抢救和保护工作必须马上展开,刻不容缓。说完宋轶拿出几张岩洞内部的照片和岩层样本,以及一部分岩洞内的壁画临摹小样 摆在大家面前。 正说着,所里的老人吴大军走了进来。本来他说今天不舒服,不来了,可他有心事想想还是硬撑着过来开会。 吴大军年近五十,面色黝黑,一脸的皱纹沟沟壑壑的,一看就是一辈子搞户外工作的,勤恳和朴实都清楚地写在他的脸上。他不需要谁来介绍,看到他都会有种肃然起敬之感,所里面大家都爱喊他“吴老”。 吴大军一坐下来开口就让沈魏风犯难,他想请假回所里,因为身体不适。 沈魏风跟吴大军合作过多次,一起完成过几个项目,他一直是沈魏风的心里的工作楷模,能吃苦,勤谨,从不抱怨,办事妥当。就这样的一个人今天一开口竟然是请假,真是太不寻常,看得出他对于这个项目的抵触。 “老吴,咱们这边人手缺得厉害,你这个时候回去不是将了我一军嘛。”沈魏风本不想拿出领队的身份来压吴大军,这也是无奈之举。 “好,那就听从领导安排吧。”吴大军顿了一下,自此再没说话。 特别是苏筱晚在会议中接连提出了几个问题的时候,吴大军都是拧着眉头不停地抽烟,沈魏风看得出苏筱晚也是忍了又忍,可最终还是没忍住,口气也不太好了:“吴先生,麻烦您到外面抽烟!” 吴大军一愣,冷笑一声抬腿就走。 苏筱晚不该如此唐突吴大军,毕竟他是干了一辈子考古的老人,谁不敬他几分,她一个新来的,就算学历背景强大,也不该如此无礼。 沈魏风心里简直叫苦不迭。 第十七章 他人即地狱(2) 开完会,大家散去,沈魏风本打算去找吴大军谈谈。可苏筱晚睡了一天来了精神,非缠着沈魏去村子里转转。沈魏风拗不过她只好陪她出门。 这个村庄处在山窝里头,比较贫困,基建很差,村中的道路都是泥路,坑坑洼洼的,前几天下的雨,现在地上还汪着水,两人几乎无法并肩前行,一前一后漫无目标地瞎转。有些村民的家大门就敞开着,苏筱晚就在门口张望,沈魏风就上前拉她离开,告诉她不要给队里添乱。她一脸不高兴,直到看到村长家新孵出来的满院子的小鸡崽,就又喜笑颜开地进去了。村长为人热情,特意端来两只小木凳招呼两人坐下。小鸡崽嫩黄嫩黄的,十分团绒可爱,苏筱晚捧起这个看看,又捧起那个看看,喜欢得难以言表,村长乐呵呵地看着,笑道:“喜欢就拿去养吧。”话音刚落,屋里跑出来一个小男孩儿叫起来:“小鸡崽是俺的,不给。” 苏筱晚呵呵笑起来问道:“那咱俩玩点什么比一比,我要是赢了,你就送我一只小鸡崽。怎么样?” 小男孩儿歪头想了想:“你输了呢?” 苏筱晚笑得眉眼弯弯:“一袋奶糖。” 沈魏风没想到苏筱晚行李里还藏着奶糖这种东西,不禁皱起了眉头。 “好!”小男孩儿禁不起奶糖的诱惑,从屋里搬出小桌子和一盒象棋来。 苏筱晚指着象棋对沈魏风道:“小时候我只看我父母下过这种棋。” 村长一听就乐了:“那你可输定了,我这小孙子下象棋是参加过俺们市里的比赛的,还得过奖嘞!” 苏筱晚一脸自信:“好啊,来吧!” 沈魏风觉得这盘下不长,苏筱晚一路上都缠着他下的是国际象棋,规则和中国象棋到底还是有很多不同,没玩过的根本就下不完一局,本以为苏筱晚开个局就会一直求助自己,可现实是她只是请求小男孩儿给她摆好了棋子,全程不声不响,总共只丢了一个卒子后,苏筱晚三下五除二就赢了第一局,之后的两局小男孩儿勉强赢了一局,第三局苏筱晚只用了几分钟就结束了战斗,顺利带走一只小鸡崽。 小男孩儿说话算话,不哭不闹,看见沈魏风和苏筱晚要走,在后面喊道:“你啥时候再来和俺下棋呀?” 苏筱晚举起手里的小鸡崽开心地冲他摇摇手:“好!” 回1号院的路上苏筱晚一直不停地轻抚着手里的小鸡崽,几次差点踩进大水坑里,沈魏风走在前面没有留意,到了1号院大门口才发现她一身的泥水,简直哭笑不得。 临近中午,后勤在另一个院子已经做饭了,因为离得近,苏筱晚闻到了香气:“你们的厨师手艺不错啊!” 沈魏风没搭理她,叮嘱十二点整一起去吃饭。 等到了十二点,沈魏风原以为苏筱晚会换件普通的衣服去吃饭,结果她穿了件紧身体恤和一条非常合身的深蓝色牛仔裤,斜跨着一只精致的棕色小皮包,脚上一双雪白的运动鞋,画着极有个性的妆容,长发柔软地披在肩头。 这是去吃饭还是去旅游!中午所有人都要去3号院,她这是什么意思!来之前那个衣饰清爽的苏筱晚跟现在眼前这个是一个人吗?! 沈魏风窘迫地不知该对苏筱晚说些什么,他自然也没权利要求她把全身上下的装束换了,只好硬着头皮一起往3号院走。 这身打扮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所有人包括厨子都看向沈魏风和苏筱晚。衣着时尚本不是新闻,可在这山窝窝里,又是在一支考古队里就是个问题了,而且这个问题是沈魏风带来的,沈魏风还为这个问题耽搁了几天才来,大家虽然都低头吃着饭,眼里的内容却比菜色丰富地多。 苏筱晚坚持要和沈魏风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其他的队员见状纷纷端着饭盒躲开,沈魏风没脸也走开,只好默默把一顿饭快速吃完。 饭后,沈魏风要求苏筱晚先不要回去,他觉得现在的情况是十分有必要在一个人那里找到突破口,这个人若是能坦然接受苏筱晚这个另类的存在,其他的队员也就可以不再见怪不怪了。 吴大军就住在3号院里,沈魏风和苏筱晚去敲他的房门时足敲了快一分钟,才听见里面有动静。吴大军开门一看是沈魏风和苏筱晚,表情就不太自在,问什么事,沈魏风借口说是关于任务分配的问题。吴大军点点头可不让这两人进屋,说去后院石磨边上谈。 苏筱晚不解地看着沈魏风,沈魏风当然知道这是老吴的怪毛病——轻易不让人去他的屋,一部分原因是洁癖,另外也由于他年龄大,并不想跟年轻人走得太近。 不过,也有传闻说他每次项目总是能旗开得胜,比旁人的战绩辉煌,就是因为他平时自带了法宝,生怕被人发现 。 科学考古本来也是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沈魏风觉得这种小心保护自己气场的行为也不能说是全无道理。 三人前后脚来到后院放石磨的木棚子里,吴大军直截了当地说:“管我要人来了?” 苏筱晚嘴快:“是啊。” 吴大军表情不悦,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本花名册,从里面找出一张合影递给沈魏风:“就这些人,挑吧。” 苏筱晚凑近看了看:“密密麻麻地,我都不认识,怎么挑?” 吴大军非常不快:“你现在去前院喊一嗓子,他们应该都在,你当面挑!” 苏筱晚耸耸肩:“那多尴尬!”说着又看了看沈魏风手里的相片:“这人是谁?” 吴大军看了看:“他不行。” “为什么?”苏筱晚一脸好奇。 沈魏风只好接话道:“他身体不行,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工作。”其实,这人在考古队资历不浅,只是在一次初唐的墓葬考古中出意外精神受了刺激,不太正常。回来后所里给了补偿,也没舍得把他辞退,就留在所里,有项目的话他神志清楚也可以跟着。特别是老吴很愿意带着他,毕竟出差补助高,这也算帮了他。 “看起来他不太正常,我的意思是他精神方面是不是有点问题?”苏筱晚一语中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沈魏风很惊讶。 “眼睛,一个人的眼睛什么也藏不住。”苏筱晚有点惆怅道。 “十年前,因为一个墓葬项目,他意外受了刺激。本来是个非常优秀的考古工作者,他那年刚评上副研究员。”沈魏风不无遗憾道。 苏筱晚神色黯然:“像我叔祖。” 沈魏风道:“谁?” 苏筱晚道:“我这位叔祖是族里最有天赋的一个,有一年因为启动了一处机关,意外成了疯子。后来家里没看住跳了莱茵河,尸首都没能找回来。” 吴大军猛地起身:“为什么要接手这个项目?疯了!疯了!” 苏筱晚完全不知就里,迷茫地看向沈魏风。 沈魏风知道吴大军什么意思,在冯村科考这个项目上老吴有自己一套独立的想法,他认为接手这个项目没有任何理智可言,明摆着的都是不可能解决的,要它无非是折磨所有人罢了。这在平时谨慎笃行的吴大军看来这简直和疯子的行径无异。 吴大军道:“昨天开会你们看见了吧,岩洞的上方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缝,有的已经有三四指宽了,这样的岩洞按照施工标准来说,是应该放弃的,没有科考的价值了。好,就算目前只是风险评估偏高,那它也就只有一两个月的可支撑期,可是这点时间连拓印完所有的岩洞壁画都成问题,想弄开那只石箱无异于白日做梦!” 沈魏风知道吴大军说得极有道理,他干了一辈子田野考古,什么状况没碰到过,他这么说这么认为没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而且他本人为人朴实,从不弄虚作假欺上瞒下,这么说也确实在为所有人考虑。但是,所长已经把任务接了,而且前后派了三批人过来,可见其重视,这个时候撤,别说所长要炸毛,连下面的助手也难同意。总不能白白辛苦了大半个月吧。 沈魏风憋不住把这些话一说,吴大军的嗓门又高了八度:“所长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还为这个事情专门找了个海外的考古专家来!这不是耽误人家前程嘛!这个事情,我来一个星期后就发现不对了。依我看,留下一小队在这里忙上个把月,然后洞一塌就算结束了。” 沈魏风一脸苦笑,这哪是个副领队该说的话!所长要是知道了,还了得!不过吴老都这个年纪了,副领队c副研究员的其实都是身外之物,他的那两把刷子在业务上,不在这个所,有的是地方要他,那些社会上的文物鉴定公司恨不得一年出十几二十万请他出山。 吴大军的话沈魏风觉得不好接,正琢磨着让他平平怒气好谈工作,可苏筱晚听他的话来了精神:“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可能在岩洞坍塌之前完成拓印工作和开启崖壁石棺?” “一个半月的时间肯定不可能!”吴大军语调坚定。 “壁画而已,我完全可以手绘,那石棺总不可能比一只精心设计的檀纹机关盒复杂,我们这么多人呢。” 沈魏风一直觉得苏筱晚来冯村情绪很重,没想到此时到为了项目的事和吴大军顶了起来,吴大军也没想到这个年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小姑娘口气这么大,冷笑一声:“好啊,这项目就仰仗你了!” “哎,别走啊!这项目也得仰仗你呀!”苏筱晚喊住要离开的吴大军。 说完回头对沈魏道:“沈队,你路上说过要给我配一个助手,就请你把吴老派给我吧。”说完从石磨上轻盈地跳了下来。 沈魏风心想你苏筱晚敢要他做你的副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怎么可能! “我收回我刚才的 话,我不跟人搭班工作,但是吴老必须参与到石棺开启的工作中来。”苏筱晚坚决地说。 她理由特别充分:“吴大军是咱们队里唯一曾经参与过开启古代机关盒的老人,他的手法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需要他做一名先行者。如果他成功我会为他喝彩,如果他失败我会吸取教训,继续努力。”说完苏筱晚走出了3号院。 沈魏风没想到年纪轻轻的苏筱晚在工作上想得如此深远,深感震惊,但是也明白她说得非常有道理。目前项目时间如此紧迫的情况下,只有不断试错,才有可能最后完成这个任务,计较办法够不够君子已经不是重点了。 当然思想工作还得沈魏风来做,不过让沈魏风没想到的是,在苏筱晚离开之后吴大军态度竟然有了改变,他沉思了一会儿表示愿意听从沈魏风的安排:“你是学科带头人,也是领队,还是所长心仪的后备力量,他都如此相信你,我又怎么好推脱责任不认真工作!我只是对冯村的岩洞项目没有信心,对自己更没信心,至于你招来的这个海外考古专家,我完全没信心。她那个年纪,那点子阅历,还是女同志,你说说,她可能完成这任务吗!” 沈魏风告诉吴大军这个女博士的祖上是解密机关术的世家,只是身世隐秘,不为外人所知。 吴大军摇摇头:“哪有什么解密机关术的世家,我听说过样式雷,可没听说过什么开锁的苏家。再说,若真有这样的家庭背景,也算世家出身了吧,可你看看她那个做派,哪一点像个世家女子,疯疯癫癫,好逸恶劳的,跟街上爱吃爱玩儿的年轻女孩儿有何不同,哪有一点儿女博士的样子!所以啊,这个项目若说还有点希望,那就在你身上了,我能同意也是看好你的能力,给你打个下手我是乐意的。” 沈魏风拍拍吴大军的肩膀道:“各有所长,这个苏筱晚也是我导师和红霞副教授一起推荐的,咱们还得物尽其用。我觉得她在机关开启方面应该算是个专家里手,对她要有信心。昨天你要辞掉副领队,我今天正式通知你,石棺这个组就由你负责了,副领队同时兼任啊!” 吴大军干笑起来:“沈大博士,你这是打算让我晚节不保啊!你也知道我手里的项目没有失败过,你这是要帮我开先例啊!” 第十八章 天生丽质难自弃…… 当天晚上,苏筱晚跑到沈魏风的房间里闲谈,沈魏风一边整理手边的岩洞资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瞎扯。说着说着,苏筱晚看到沈魏风拿出的一份资料来了兴趣,一把拿过去看起来。两人的谈话又转到了工作上来。 苏筱晚翻看着材料道:“这个项目你们不是第一手?之前有考古队在这儿工作过?而且他们带走了这么多文物?那你们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啊!” 沈魏风点点头道:“没错,我们属于“扫尾”的。哎,你应该知道明代的李解吧?” 苏筱晚说:“知道,机关术的集大成者嘛。” 沈魏风说:“其实,前一支考古队的最重大科考发现就是,这组岩洞里的石棺极有可能是李解的手笔。” 苏筱晚瞪大眼珠:“所以你们并不在意他们带走的其他文物和成果?” 沈魏风点头道:“你说得不错。这个岩洞的重点不在它里面的文物,也不完全在壁画上,毕竟它的体量根本无法跟莫高窟比肩。它最为重要的价值就是它里面石棺的设计者极有可能就是李解。我们要通过开启它来确认这个大胆的假设。同时还要排除这组岩洞在科考前曾遭遇过的盗挖干扰,得出一个较为客观结论。” 苏筱晚站了起来语气变得紧张:“沈博士,沈处长,你是在逗我玩儿吗?以我现在对你的了解,你似乎不适合担任此次科考的领队吧。而且李解的成果只出现在史书中,没有流传下来,你难道不清楚吗?” 沈魏风完全停下手里的整理工作道:“你再仔细看看这份材料就知道前一支考古队的结论是非常有理有据的。” “那他们放着这么大成果不要了送给你们?!”苏筱晚说到了关键点。 “要,是需要条件的,他们不具备条件,所以放弃。”沈魏风解释说。 苏筱晚冷笑:“你们又有什么条件敢接这么难的活儿!” “我没有太多的条件,但你的条件非常适合。”沈魏风交了实底。 苏筱晚嚷嚷起来:“这个队里有谁能做我的帮手?你,还是老吴!我真是太天真了,根本不应该来这个地方。” “所以我在车上也没敢跟你提这个事情嘛。来了再说也不迟。”沈魏风笑了笑,递给苏筱晚一杯水。 苏筱晚接过水杯直接就放在桌子上,摇头道:“开启机关密钥是要折阳寿的,何况这机关是李解做的,你这是要害死我!” “学界这方面一直是个空白,你不回国,不参加这个项目,你的家族专长如何能得到发挥?也许我不是最佳领队人选,但是除了我,谁能力排众议把你带到这里来工作?!我一是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和经验,二是正处于能接受新鲜事物的年纪,老一辈的考古人员一般都无法接纳你这样的洋专家参与国内的项目。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沈魏风分析得入情入理,苏筱晚接不上话,又气不顺,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千算万算,苏筱晚没想到沈魏风给自己找的是李解这个大麻烦,当初在y校的小型讨论课上,莫里斯教授曾就李解经手过的几个机关图做过短评,其中结合了一些欧洲中世纪的机械图做对比,当时在座的博士生们只有苏筱晚知道李解的大名,连夏秋杨都听得魂不附体的。 虽说那是一次让苏筱晚异常长脸的一次报告,可是她讲完之后就暗下决心,此生绝不会碰机关这玩意儿! 可事实是,怕什么来什么! 苏筱晚一扫白天轻松愉快的状态,陷入夜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的循环中。 她想了不下一百种逃离冯村,远离李解的方法,可是当沈魏风在隔壁发出一些响动后,她刚刚下定的决心就会轰然倒塌。 夜里窗外的夜鹰在啼号,风声也凌厉地从房顶吹过,冻得缩在一床薄被子里的苏筱晚瞪大眼睛看向深深的黑暗 第二天晚上,沈魏风的来到轻微缓解了一下苏筱晚高度紧绷的神经,这次他收起了他那招牌般严肃的面孔,竟然还拿了些女孩子爱吃的零食主动来到苏筱晚的房间。两人坐在窗前的桌边又谈了谈,聊了彼此的专业,又聊了读书时的经历,苏筱晚开始慢慢了解了沈魏风这个人,了解了国内考古工作与国外的差别,最重要的是沈魏风尽力让苏筱晚明白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工作亟需尽早展开。 这种感人而平和的交流只仅仅维持了一个晚上,隔日一早各工作小组的第一次早会,苏筱晚就没来。沈魏风把开会地点定在吴大军住的3号院里,直到会开完也没见苏筱晚的人影。 这个会的目的就是明确分工问题,沈魏风不想把工作太过细化,以防在后期某些项目推进困难时,其他组不肯出手相助。 为此他 就把现在的工作内容划分成了四个部分:地质组还是宋轶来主持,他本来就有固定的帮手,再加上在村里雇好的几个农民工打下手,1组初步定了4人;壁画方面的拓印与临摹是个浩大的工程,所里本来派了吴大军来就为了这项工作的顺利展开,但是吴大军的助手是精神并不十分稳定的孟岩,沈魏风便打算让苏筱晚随时过去顶替,吴大军没说话,2组人员就大概定了两人;石棺的开启和搬运最为复杂,沈魏风自己责无旁贷,苏筱晚也是当仁不让的带头者,可是沈魏风先期考虑和苏筱晚的关系不太方便,已经把文物局钱主任的外甥女小雯叫了来,给她做助手,今早已经到了冯村所在的镇,下午就可以接来了,房间就安排在了沈魏风目前的住处,沈魏风则搬去了吴大军的3号院的一间南屋里住下。这样3组成员定了3人;4组主要负责收集和登记造册以及精细的挖掘工作,所里其他派来的工作人员都安排进了这个组。 直到吃了午饭,沈魏风还是没见苏筱晚,想着这个地方周围十分荒凉,她一个女孩子跑去哪里了也不清楚,多少有点担心,他就在村子附近的树林里转悠,一眼看见苏筱晚在林子里的一个小池塘边坐着,手里拎了根自制的钓竿,居然正在钓鱼! 沈魏风慢慢走近,苏筱晚头都没回,马上伸出胳膊直摇手,低声道:“别过来,就要上钩了!”沈魏风马上停住了脚步,也忍不住往水面上张望,看见一只草浮子一浮一沉地,然后“咚”的一声猛地沉了下去,苏筱晚双手握杆向高处一抬,眼见一条活蹦乱跳的银色小鱼从水里跃了出来,映着午后的阳光,碎成一片金光。 苏筱晚开心地哈哈大笑:“终于被我钓到一条,你是福星吗?” 沈魏风也忍不住笑了笑,可马上又板起脸来:“今天一早有会,你不知道吗?怎么不来参加?” 苏筱晚把勾子从鱼嘴里摘下来,鱼放进一只小脸盆里,头都不抬道:“我跟你请假了呀。假条就在你的房间桌子上。” 沈魏风是一早搬离了1号院的,五点钟就走了,苏筱晚起得晚压根儿不知道。 沈魏风平复了一下情绪:“下午,那个文物局钱主任的外甥女小雯就来了,我安排了她做你的助手,和你一起住。以后有事情你跟她说一声就行,她也能帮你请假。” “那个钱主任怎么舍得把这个宝贝外甥女借给你?再说,你怎么想到了她?难道是因为那句中国话,避嫌?告诉你,我可不知道嫌是什么东西,我要找你的时候就会去找你,我要做什么就会做什么,不会像你似的考虑那么多。”苏筱晚撇撇嘴。 沈魏风道:“什么避嫌不避嫌的,你下次早会不要再请假了。考古项目每日都有变化,早会必须要参加。” “有事请假不可以吗?你这是侵犯人权。”苏筱晚底气很足。 沈魏风站远了点,不客气道:“我是这个队的领队,我有权力要求你在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必须参加早会,这一点你应该尽早弄明白。” 苏筱晚突然又笑了起来:“好了,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我是那种没责任心的工作人员吗?”说着她拿起身边的一只布包,从里面掏出几张纸递给沈魏风:“这是我昨夜通宵做的有关李解的一些历史资料,包括他的个人经历,以及身前身后的家人c门生和学生的情况。也许还不够全面,不过这是存在我脑子里仅有的内容了,这些也是我在回国前在各种图书馆里收集的存货。不过,国内的相关具体的资料我没有机会接触到,还需要你向你的博导张教授进一步求证和细化。” 天哪,这么多古文材料是印在她脑子里的!沈魏风差点儿惊掉了下巴,结结巴巴道:“这边的信寄回去有点慢。” 苏筱晚苦笑起来:“那你说怎么办?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我没意见。” 沈魏风收好了这几张纸,对苏筱晚道:“我下午就让队里负责后勤的队员去镇上寄出。咱们一起走走吧。” 苏筱晚惊诧于沈魏风突然的亲近:“去哪儿?” “走走嘛,去哪里都一样。”沈魏风不想说明,生怕这位又找理由回屋睡觉去,毕竟她昨晚几乎整夜没睡。 两人一路走着,一路看着风景,一直走到岩洞附近的营地,那边扎了两顶军用大帐篷,作为临时的工作地点。4组的人员就是在这里进行记录c登记c造册和简单分析工作的。 4组的负责人是所里的中青年骨干姜伟,他个子不太高,研究生学历,进所有几年了,几乎每次田野考古他都会积极加入,老所长对他印象好,很放心,人也细致,后期的整理分析工作一直完成得不错,所以这次沈魏风安排了他来做组长。 整理分析工作属于考古队里比较“文气”的活儿,不用冲锋陷阵进现场,可是它的重要性在于每日的晚间随时拿出分析报告来,以便给第二天工作提供可参考的数据或需要规避的风险。 今天岩洞内的工作还没完全开始,但是前期考古队的资料他们4组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整理分 析,苏筱晚进了帐篷一一看了看组员的工作成果倒是一言未发。 姜伟第一次全员会时去了镇上所以没能参加,这会儿看着苏筱晚觉得好奇,低声问沈魏风:“她大学毕业了吗?跑来咱们考古队。” 沈魏风笑起来,指着苏筱晚道:“人家都快博士毕业了,是咱们3组的副组长。” 姜伟扶了扶眼镜笑问苏筱晚:“你多大了?” 苏筱晚没正经起来:“年纪一大把了,就是不显老。” 姜伟傻乎乎地还问:“为什么呢?” “天生丽质呗。”说完,苏筱晚嫣然一笑,走出了帐篷。 姜伟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苏筱晚的背影,沈魏风没说什么也跟了出去。 苏筱晚在外面等着沈魏风:“知道为什么我天生丽质吗?” 沈魏风摇头道:“遗传基因优秀。” 苏筱晚一脸神秘兮兮地道:“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是自由的,我自由地爱,自由地恨,灵魂的自由才能带来真正的美貌。” 沈魏风说:“你与其把精力倾注在对自由的研究上,不如好好想想明天的工作计划。” “着什么急嘛!他们这边的分析报告都不全,石棺周围的脚手架也没搭好,什么也干不了呀。”苏筱晚很是不着调地叫唤起来。 “你第一次开会不是听到了吗?岩洞现在面临塌方的危险,我们的时间很紧。”沈魏风对她这种不在调上的工作态度十分头疼,可是又不能不承认她说得还是有点道理的。 沈魏风想想苏筱晚刚才对姜伟的态度又忍不住劝说她道:“队里基本都是男同事,你平时讲话要注意一些。你觉得你在开玩笑,可这样的玩笑很可能让他们误会你的意思,到时候弄出些难堪来,你怎么下得了台。” “你们工作时都是一本正经的,看着特累,所以我在给你们调节气氛。”苏筱晚振振有词道。 沈魏风觉得她太不了解中国的国情,只好耐着性子再解释一遍:“这里是中国比较偏远的山村,人们思想保守,说人言可畏都不过分,你没有这方面生活的经验。所以,你最好注意自己的言行,不然引起一些说法就收不了场了。” “所以你特意搬走,让小雯来陪我?”苏筱晚马上逼问。 “小雯过来学习,你有责任带她。不是陪不陪的问题。”沈魏风跟苏筱晚讲道理讲得口干舌燥。 “好,既然只是来学习,她就好好跟着看吧,我平时就不管她了,我高兴就会去找你的。”说完抬腿就走。 第十九章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一般女孩子爱凑成一群集体行动的习惯在苏筱晚身上一直不太明显,特别是钱主任的外甥女小雯千辛万苦跑来这大西北学习后发现,苏筱晚和在a市的时候简直换了副面孔。行动我行我素的没个边际不说,还容易突发奇想。小雯原本指望着这个海外学者能借此机会传授自己一些特殊的技能,可来了好几天连去岩洞的路都分不清楚,倒是陪着苏筱晚把这村子周围的山林c小湖泊c灌木丛甚至较远些的荒原都慢慢摸了个遍。 对苏筱晚毫无办法的除了新来的小雯自然还少不了老古板吴大军。 出现场是考古工作的规矩,吃完早饭大家就陆续去现场了,而吴大军跟别人不一样,他每次会晚一点到,因为他总要求厨房把剩的早饭再加热一遍装饭盒里,全队就他中午在现场吃盒饭,别人都回驻地吃热汤热菜。 他这个习惯已经很多年了,沈魏风开始也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后来他自己说工作是有连续性的,一口气只干了两三个小时就停下来,这一天效率太低了。 世上总有这样拼了命工作的人,但也总有苏筱晚那种玩玩闹闹就能拿出不俗成绩的人,他们可能都能在成功的峰顶相聚,可是走的路,经历的风景却完全不同。 沈魏风知道自己和这二人都不是一个路数,可是他还是希望苏筱晚多少有一点老吴的拼搏精神,早日完成这里的工作。 然而,苏筱晚的人生经历和性格特征中都没有吴老那种特质,她是随意的,自由的,有时在中国人看来还带着点不可理喻。 如今她的不着四六已经不限于自身了,小雯也很快上了她的“贼船”,与她在外面疯得不着边际,让沈魏风扶额之余毫无办法。 不过,目前吴大军最受不了苏筱晚的就是她去现场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且每次去了待不到两小时就找借口回村里了。 而让沈魏风最为后悔的是,他两天前鉴于苏筱晚自由散漫的作风,特意把吴大军调为3组的负责人,想提高提高这个组的效率,自己也可以暂时把之前积攒的分析工作尽快做完,好追上进度。 这个决定绝对是思虑不周的产物,吴大军管理3组不到一天就开始向沈魏风抱怨苏筱晚。沈魏风这几天正在忙着处理资料,基本不在现场,为了搞清楚情况,好容易找来小雯了解情况,小姑娘脸红心跳的话还没说清楚,就听见外面有队员喊1号院有人吵起来了。 千万别是苏筱晚和吴大军,沈魏风有点绝望地祈求奇迹发生。 可惜,刚到了院门口就听见吴大军和苏林晚的对话。 吴大军口气愤愤地:“你今天为什么不到现场?” “不需要去啊。去干吗?你爱从早到晚待在洞里,那是你的事。我喜欢把手头的情况弄清楚了再去现场。反正现在在里面呆着也不出活儿,再说石棺目前尚无定论,弄不好要出大乱子的。哦,对了,下回找我的话就在现场说,这是我和小雯的院子,男士不适合随意进出。”苏筱晚的回答和语气都可以把吴大军点燃。 “今天我和助手拓印了石棺上一部分纹路,你先看看。”听得出吴大军已经尽量控制自己的火气。 苏筱晚翻了翻图纸,然后又递还给吴大军。 吴大军这下彻底急了:“你今天不去现场,这个总要好好研究一下,这对确认石棺的年代和其棺椁方式都有很大的帮助。” 苏筱晚还是不接图纸:“你拿回去看吧,我现在有其他资料要处理,没有时间。” 吴大军声音高了起来:“苏博士,你现在和我是一个组,这个项目完结得顺利与否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也有责任。” 苏筱晚站直身子:“我和你的方法完全不一样,而且现在工作的进度还不到我发力的时候。你认定了这是棺椁,而我并不这么认为,所以我不觉得真到了该我上场的时候。当然了,如果我需要出手的话,也就不用劳烦吴老您什么事情了。” 吴大军完全接不上话,眼看着苏林晚回房间关了门。气恼地抽身走出来,正好和门口的沈魏风撞了个正着,便连忙抓着沈魏风开始大力数落起苏筱晚的种种不是。 小雯最怕吴大军发脾气,吓得找了个空子一溜烟回了自己房间。 而沈魏风也已经听了个大概,可他想这件事要是真顺着吴大军的思路骂一顿苏筱晚的话,估计以后的工作就干不下去了,这会儿整个队的队员几乎都在外面听壁脚呢。 他只好向吴大军解释,苏筱晚是两代移民的华裔,由于家庭环境的原因,语言虽然没问题,可是对于国内的文化和思维方式非常陌生,没有什么集体精神,我们不应该太过于强求,只能慢慢引导她适应这个新的环境,不可操 之过急。现在工作刚刚铺开,她的能力确实还没到发挥的时候,再等等就知道她是不是说了大话,不急不急。 一顿安慰下来吴大军总算勉强平复了火气,悻悻地回了3号院。 一场话赶话,沈魏风给苏筱晚起了这么高的调门,弄得他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他心里琢磨万一她要真是个无用之辈,该如何向这一队的队员解释。 每每想到这儿,沈魏风都觉得是如坐针毡。 可苏筱晚却在争吵之后有了些改变,沈魏风估摸也许是她在四处晃荡烦了,终于想起来要收心工作了,而且就在数日之后她甚至开始展现她的实力。 这对忧虑中的沈魏风来说不啻于一丝痛快的惊喜。 来的时候苏筱晚带了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沈魏风还当是女孩子出门麻烦什么都带东西太多,可当苏筱晚从她的行李里掏出了一只按100:1制作的无比精巧的海水纹红檀木盒时,沈魏风感受到了她的不同。 这是苏家祖传的宝贝,是苏长风留给苏筱晚的遗物,这东西原来按种类有一套12只,这是其中的一只,按顺序排第3,是苏筱晚唯一跟着父亲手把手练过的一只盒子。 这次从米国回国来她特意带上了它,除了日常练练手,就是没事用以分析和模拟画图。 其实苏家还有几只盒子在她伯父苏长庸手里,不过老狐狸太狡猾辩称都在六几年时给焚毁了,至今不知下落何处。 苏筱晚自然是不太相信的,她觉得老家伙一定把这东西藏在他那个怅然阁里了。 但眼下破解石棺开启密钥十分紧急,不光沈魏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就连莫里斯教授那边也在等着苏筱晚的消息。 苏筱晚决定拿出看家的本领来,试试这个考古队的水到底有多深。 之后,她连着三天跑现场,每次虽然都只是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可是吴大军倒是看她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了。 后来吴大军跟沈魏风描述苏筱晚在石棺前的样子就像穿越了时空,开启了某个神秘的闸门,她好像是看到了棺体制造的整个过程似的,手里不停的描画着棺体分解图,别人是手眼一致,她则手是手,眼是眼,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动作娴熟。 然后她就躲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了,每顿饭都是小雯去打回来放在她门口,有几次小雯都打了另一顿饭了,上一顿的饭盒还纹丝不动地放在她门口的地上。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沈魏风觉得越发摸不透苏筱晚的套路了。 连续两三个晚上,每当沈魏风为了工作坐得腰酸背痛出门溜达的时候,总忍不住走向1号院,也总忍不住要推开1号院的大门看向一直亮着灯的苏筱晚的房间,好几次好容易忍住敲开她房间门的冲动,再默默走回自己在3号院的临时办公室。 第二十章 骗子,大骗子…… 苏筱晚行踪不定不说,出成绩也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就当沈魏风准备打一打持久战,耐下性子来等等苏筱晚时,她竟然带着全队改了工作方向。 这边,连续近两周的工作下来,情况有了不少进展,从岩洞墙面上拓印下来的壁画在经过辨认c补绘和连缀之后,其内容和风格变得清晰起来,但是定论一时间谁也不敢开口,于是几个组的负责人凑一起开会研究。 会还是在3号院院子里的大饭桌上开,沈魏风提前让小雯去通知苏筱晚,并把一部分手绘石棺外部的样图让小雯带回去。 会一开始孟岩c吴大军c宋轶c沈魏风几个人都拿着岩画的合成图看着,沈魏风辨识了一下心里有了点轮廓,可是不能完全认定,正要征求吴大军的意见,苏筱晚走了进来。 她气哼哼地一屁股坐下后道:“别看了。这是李解做的一个陷阱。” 吴大军一听就皱眉头,刚要开口,苏筱晚就又说起来,沈魏风想拦都拦不住。 “我手里有一个宋代红檀不断头的字纹机关盒的5:1的模型,这东西很能反映当时人对于机关术的理解和应用。这种在当时贵族阶层非常流行的小密码箱是防贼不防自己人的,李解能在这个行当留名得益于他在这方面的建树。但是这种技术从一开始就有它固定的标识,也就是它自身盒体上的图纹。李诫一方面按照客户的要求做了不少定制的密钥盒,一方面还做出了一些极其变态的,无人能解锁的极精巧的以黑檀制成的密钥盒。他的这种恶趣味本来连他自己的屋子都出不去,可是他大概遇到过一些与他一样想把一些东西永远锁进盒子里的人,于是就有了所谓的冯村的岩洞石棺。而且历史上没有记载过李解的行踪,我在海外看过的资料里,能找到的一些古书上只提过他最远到过现在内蒙古东北部,可没有什么能证明他来过这个西北小村子。然而这个石棺上的图纹有很大一部分与檀纹盒的特征相符,剩下的部分又完全对不上。大家此时都在这些壁画上打转,它们会使你疑心这是一个五代时期的墓葬,毕竟檀纹盒的图纹是魏晋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可是这都不是真的,这就是李解的障眼法。” 说完,苏筱晚把她带来的那只极其小巧的檀纹盒复制版放在了桌子上,一群人都站起身上下左右打量这盒子,只有沈魏风用手触摸了一下表面道:“这种漆国外可以找到吗?” 苏筱晚瞪着眼睛面露惊异:“你认识血漆?” “看过介绍,也查过图片,这个感觉很像。”沈魏风道。 “是的,这是血漆。是一个实验室依照古方以动物血合成的,但是不能保证当时的血漆就是这个样子,但八九不离十吧。” “李解当时设计这种漆目的是为了什么?”沈魏风对其知之不多。 苏筱晚沉下心来解释:“漆面和图纹的相合是这个盒子成功的最后一步,它决定了最后是否真有人可以将它启动或毁掉。一般的漆面刷上之后性质不再变化,而血漆由于成分复杂在特殊条件下会影响到它的内部构造,使启动和打开它的难度成指数增长。他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谁也别想打开它。” 大家听完都坐了回去,彼此看着对方,看着檀纹盒复制品,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一个人这样处心积虑地设计,有谁能真正开启它?! 俗话说,一个人藏,一百个人找。 第二天苏筱晚又一早去了岩洞,沈魏风也跟去看了一下现场,事实确如苏筱晚分析的,用手轻抚石棺表面,可以清楚地感知到上面遍布了奇特的纹路,而表面的这层黑漆滞涩感强,用矿灯各角度照射,也是几乎看不到光滑亮面,把本来队员以为的是年久风蚀造成的损毁的情况彻底排除了。 那种涩手感不是自然而然产生的,应该是人工。 从岩洞里出来,沈魏风和苏筱晚聊起来李解这非凡的“创意”,苏筱晚非常肯定地认为这是李解在和历史开玩笑,并非为了那种一般意义上的一己之利。 沈魏风问她这怎么说。 苏筱晚分析道:“为难别人是容易理解的,可为难自己并不会有什么好处。而且这种行为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李解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那他自己都无法开启,除非里面放的不是他的东西。”沈魏风分析道。 “或许这东西他永远不想有人看到。”苏筱晚语气肯定道。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也可以毁了它,这并不难。”沈魏风陷入了沉思。 “这是他一个人的辉煌,谁也别想超过他。或者这是他不忍删去又害怕有人看到的隐秘。”苏筱晚面色凝重起来。 “辉煌要散发出来,藏在洞里可算不得辉煌。 而且隐秘倒是可以好好隐藏一番,可他这种操作和隐藏相比还是动静太大了些。他总不能自己完成这样大的工程。”沈魏提醒她。 苏筱晚笑起来:“每个人对辉煌的定义可不见得都一样啊。再说,你怎么能确定李解不是假公济私呢?” “那你说怎么才能破了他的局?”沈魏风想听听她的意见。 “法子不是马上就有的,总之用那句古语就对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苏筱晚眼中有希望的光芒在闪烁。 其实,连续进场工作的这几天苏筱晚愈发感觉这个岩洞项目的怪异,她甚至为此专门去了趟镇子,用手机和夏秋杨进行了一场快一小时的辩论,最后夏秋杨全面投降,表示对苏筱晚的结论完全赞同,但是放弃不行。 忧愤难当的苏筱晚回冯村的当晚深思到半夜,终于想出一个尚可实施的方案:请莫里斯以y校的官方身份加入到这个项目中来,并派人支援,因为这里至少需要一名遥感技术人员来证实她的假设。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那名远在上海待命的遥感专家就是夏秋杨本人。 莫里斯对苏筱晚的能力有充分的信心,他本来认为前期基本用不上夏秋杨,可是他没想到项目如此棘手,还需要遥感技术的应用,而夏秋杨基本拒绝了前往冯村的指令,原因是遥感不是他的本专业,去了也帮不了苏筱晚,还是另请高明吧。 苏筱晚的这个打算只是在她的脑子里,除了莫里斯和夏秋杨,考古队对此还一无所知,而沈魏风也没有要再寻找外援的想法。他连续两天在岩洞内做各种观察和拍照,晚上回来后再做比对和分析,终于在苏筱晚苦等夏秋杨口信儿的当口找到了另一个解决方法。 冯村的夜晚是漆黑不见五指的,入秋后的西北夜里必刮寒风,没有一件厚外套抵挡的话,不出十分钟身子就要被冻僵。 沈魏风自持年轻身体好,大晚上的就穿了一件衬衫就往外走,准备去1号院和苏筱晚商谈新一轮工作的重点。 可还没走到院门口,老吴在身后喊住了他:“这么晚,出去啊?” 沈魏风一愣,停住了脚步,马上转身对老吴笑了笑:“我把这些资料给苏博士送去,让她晚上先看看,明天开早会要用。” 吴大军不动声色,看了看周围的几个房间还亮着灯:“我有事找你,我说完了你再去吧。” 老吴这人平时不爱多管闲事,沈魏风知道他定是有事情,便折返回来,两人又进了临时办公室。 “你来了也有一阵子了,对这个项目你怎么看?”吴大军先将了沈魏风一军。 “推近是有点慢了,不过还是有收获的。”沈魏风觉得什么都得有个基调,做项目也要有,基调定了就不能随意改变。 吴大军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道:“我是个老考古了,你也知道我的工作态度,可是这次,我从心里觉得这是个劫数,咱们也不差这一次飞升成仙,何苦趟了这趟浑水!你听听每天一早宋轶的报告,不觉得肝儿颤吗?” 老吴有点动情,眼里似乎有一丝泪光闪现。 沈魏风感到问题有些严重,马上放下手中的资料,走到老吴跟前,放缓了口气:“吴老,我最尊敬的吴先生,我沈魏风以人格担保,这不是一场劫数,不会让您和这么多的队员白白赔在冯村这个地方。我有信心。宋轶是咱们的老地质员了,他开会时还正常报告说明岩洞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要相信他,也要相信我和苏筱晚。” 老吴抬头仔细看了看面含微笑的沈魏风,摇摇头道:“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没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咱们干考古,需要的就是个物证,可是不管是封洞的条石c规模,还是岩洞内的壁画,或者石棺上的漆面与纹路,甚至洞里的泥土和碎陶片,都不能拿来做证明!这是在冒险啊!前期的那支队伍带走了所有有价值的文物,我们要是真的空手而归,可怎么跟老所长和市里交代!” 沈魏风点点头:“是的,这有可能是古人的一个障眼法或做好的一个局,咱们就是要破了这层障碍,寻找真正的答案。这不就是你我干这份工作最大的乐趣所在嘛。再说,老吴,你什么空手而归过?!” “你到底是年轻,气盛。我觉得可能性很大!这回我有点关羽走麦城的意思,只怕要折在这里了!”吴大军摇着头走出了办公室,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魏风看着老吴有些苍老的背影,心里默默升起一丝不忍,他重新拿起桌上的资料和照片,陷入了新一轮的沉思 尽管吴大军态度悲观,可年轻的苏筱晚是个绝不肯认输的性子。 自从那场给整个项目定调子的大会之后,苏筱晚不等沈队长去找她谈新的工作方法,自己就跑了几趟沈魏风的单身宿舍,沈魏风本来十分想请她去旁边的小房间,就是临时办公室,去谈谈,可是人家根本不给沈队长任何抗议的机会,滔滔不绝的举例子分析材料,还要顺手画几张地形的草图,沈魏风很 快就掉进了苏筱晚挖好的工作大坑,早忘了避嫌这回事。 上午出工回来,苏筱晚也不回自己的1号院,直接进了沈魏风的房间,趴在窗前的桌子上,借着屋外的好阳光拿着沈魏风冲洗好的几张10寸的石棺照片平铺开来,仔细地比对着边缘的交接点,并用胶带粘连好,同时用笔在照片与照片的连接处补画上繁复的线条,使遍布石棺周身的纹路连成一张整图。 沈魏风看着苏筱晚那双灵巧的双手快速描绘着,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你的绘画功底这样好。” “你没见过我妈妈画的工笔花鸟,小时候我还以为那是真的呢。”说着苏筱晚笑眼弯弯,一脸娇媚地看着沈魏风。 沈魏风尽力避开自己的目光,把注意力都投向苏筱晚笔下纹路。 两人在屋里讨论不断,屋外院子里赶着饭点过来的队员都好奇地看向沈魏风房间的窗户,吴大军看看那屋子又看看其他队员很是不耐烦地嚷嚷起来:“都吃饭去,看什么看!” 沈魏风对老吴的声音很敏感,马上意识到问题所在,立刻收拾起桌子上的资料,让苏筱晚抓紧时间去吃午饭。 苏筱晚这次非常听话,讲话也不尖酸刻薄,只是叮嘱了一句:“李解的资料要抓紧时间。” 现在的情况,那些常规的资料图谱都不顶事,沈魏风痛快地答应了苏筱晚,可他又不能扔下整个考古队不管,想来想去只好给他导师张教授发出了求救,希望他在忙碌的工作之余去一趟市里的古籍馆,用他的身份申请翻找一些外面不可能接触到的绝版古书,以便多查出更多李解的资料。 原本这件事沈魏风自己去也并非难事,可要求每日忙得转不开身的张教授去他还真没把握,何况还要借用张教授的身份。这种学生指使老师干活儿的反例,沈魏风满心别扭可又找不到其他办法,只能用全队唯一的一部在紧急情况下才可以使用的手机,跑到镇上有网的地方,硬着头皮给张教授发了个短信,并好好措辞了一番。 短信发出后,他便惴惴地等着张教授的回复。 第二十一章 掐指一算…… 就在沈魏风等待回信的几天里,苏筱晚又开始不怎么去现场了,她和小雯两个人整天操心着院子里的小鸡崽,觉得一只小鸡活着实在孤单,又跑去村长家里要了两只回来一起养。 她去3号院除了吃饭就是跟厨子要米要菜拿回去喂鸡,有时候赶上几个负责人在院子里开会,就像和自己毫无关系似的打个招呼就走了,沈魏风在后面喊都喊不住,直追到院门口,眼看着她走远。吴大军气得嚷嚷:“唉,有这样干工作的吗?!” 确实没有这样干工作的,沈魏风觉得还是应该跟苏筱晚沟通沟通。 天气转凉,白天户外也十分舒适,正是上午十点多,太阳还没到发威的时候,沈魏风一大早去了岩洞做了三个小时的整理和记录工作便回驻地收发资料,刚进村子就想起来今天苏筱晚又没来“上工”,就转道去了1号院。 院子大门紧锁,小雯这会儿正跟着孟岩在现场做壁画拓印,那苏筱晚去了哪里? 在村里转悠了一圈也没发现苏林晚的踪迹,沈魏风心里开始有些担心。上午老乡们很多都去了地里干农活,到处都静悄悄的,苏筱晚一个大姑娘能躲到哪里去?正心里想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一堵院墙那边飘了过来。 “中卦!怎么是中卦!”苏筱晚看着老奶奶手里的牌不甘心地大叫着。 沈魏风寻声找到这家大门,门不避嫌地敞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小木凳子上的苏筱晚,她专注地翻看着一副卦牌,脸上流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坐在旁边的老奶奶说着本地土话,沈魏风觉得他听着都很费劲,苏筱晚是在跟人家用手比划吗? 苏筱晚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了沈魏风,开心地咧开嘴笑起来,招手道:“快来!帮我问问这位老奶奶,这副卦牌是什么意思?怎么是中卦呢?” 沈魏风没有心情陪她在村民家里算卦,催促起来:“你今天又没去现场,连着两天了。” “嗯,我现在学会了一点,来来来,我来给你算一卦,算,算算你的爱情,怎么样?”苏筱晚对于工作几乎没有任何兴趣,她一串自问自答惹得沈魏风没办法不恼怒起来。 “你应该算算你何时能把石棺完全打开,我不需要爱情,我需要工作有进展。”沈魏风借题发挥,尽量不把语气弄得让苏筱晚在村民跟前下不了台。 “开石棺需要运气,爱情更需要运气。没有运气,哪件都做不成!”苏筱晚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放下卦牌,起身向老人道别走了出去。 当天晚上,沈魏风还在消化对苏筱晚的怒气,她竟然又自动找上了门。 “给我讲讲易经吧?”苏筱晚一副忘事精的样子,而且十分确定沈魏风对易经的掌握程度。 《易经》沈魏风是大学才开始接触的,可是学得晚一点不耽误学得精,张教授有一次开玩笑说,若是他摆个算卦摊子大约生意不会太差,最起码糊口是不成问题的。 那是,谁会不喜欢找帅哥算卦呢? 可是,此时的沈魏风火气未消:“你工作上需要通读易经吗?” “你除了工作,能不能有点别的跟我说?”苏筱晚也没好气。 沈魏风放下手里的材料盯着苏筱晚道:“你又两三天不出现场,还跑去老乡家里算什么卦!你知不知道我们考古队和当地群众相处是很微妙的,你要少和他们来往,以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和你们有什么冲突?我怎么不知道?我觉得他们人都很好,既善良又热情,我觉得他们是那么可爱!这才是我爱的中国,而不是你这样一天到晚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苏筱晚句句属实,沈魏风干生气接不上话。 总跟苏筱晚发火也不解决问题,她嘴皮子溜,脑子反应快,与其费力和她掰扯,还不如打打温情牌,感染感染她。 沈魏风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脾气,又设身处地为苏筱晚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或许是过于强求苏筱晚了。 他从桌前站起身来,走近苏筱晚,把语气放温和:“我知道你孤身一人在中国工作很不容易,你说有什么需要,我都可以尽量满足你!” 沈魏风话刚出口,苏筱晚那张秀丽又俏皮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狡黠的笑。 沈魏风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有问题,刚想申明自己是代表队里对她予以关心,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苏筱晚已经拦腰抱住沈魏风,把头放在沈魏风怀里道:“我需要有人可以依靠。” 苏筱晚那两条纤细的胳膊这会儿异常有力,电光火石之间,沈魏风慌忙想推开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脱开身,血液快速在他体内流动着,脑子里的血管狂跳着,带来一波又一波的隐痛,他感到自己一分钟也不能再和苏 筱晚共处一室,他快步夺门而出,直接走出了3号院。 苏筱晚迷茫地看着“逃走”的沈魏风,轻抚着被他双手推开的肩膀,慢慢环绕着抱住自己,眼底慢慢泛起一片心酸的泪光。 野地里,寒风一阵又一阵地呼号着,沈魏风走得匆忙连件外套都没有穿,此时冷得身子不住地发抖,他摸索着身上的口袋,从裤兜里翻出一包老吴交给他“托管”的烟来。 村子西北口的一小段水泥路上有几盏亮着黄光的路灯,年久失修,就剩下一盏昏黄地亮着,沈魏风哆哆嗦嗦地拿出一支烟来,可风大,点了半天都没有点着,他绝望地放下烟,看向3号院的方向:苏筱晚形单影只地走了出来,背影似乎还在轻轻地耸动。 她哭了,她一定是哭了。 沈魏风感到这时痛的已经不止是太阳穴了,自己的心也跟着紧缩起来,他本能地一遍一遍深呼吸,可这毫无用处 此后的几天,沈魏风都没再去招惹苏筱晚,每天一早去岩洞和队员进行清理和复原整理工作,忙到中午才回去吃饭,下午都在房间里处理事情和材料,一般都要到夜里才能就寝。吴大军则全天在现场,每天晚上回来汇报说苏筱晚都是下午去岩洞里做临摹,对着石棺一坐就是一下午,什么也不干,也不跟任何人说话。 沈魏风不想再去1号院,就让人把小雯叫了来。结果沈魏风还没来得及盘问,小雯倒一进门就抱怨起苏筱晚了。说她晚上不睡觉,在屋里“咚咚”地吵个没完,嚷嚷自己已经几个晚上没有睡好,正想跟沈魏风反映一下,能不能让苏筱晚晚上安静一点。 小雯是队里年龄最小的队员,又是个女孩子,而且文物局的钱主任千叮咛万嘱咐沈魏风一定帮忙照顾好他这个宝贝侄女,结果现在人家都抗议到领导这里来了,沈魏风好歹也得有个样子。 正是晚上九点多种,沈魏风看了看手表,就起身和小雯一起回1号院,看看苏筱晚究竟在房间里搞些什么名堂。 果然,刚进了院子,就听见屋里的“咚咚”声,好像在敲打东西似的。沈魏风走到苏筱晚的房间门前,听见响声更清楚了,他抬手敲门,里面仍然“咚咚”地响,沈魏风加重了敲门声,足敲了一阵子,里面才安静下来。 苏筱晚问是谁,沈魏风只好隔着门喊:“苏筱晚,开门!” “有事明天说吧。我忙着呢!”苏筱晚竟然不打算开门。 小雯就站在跟前,觉得沈魏风面子有点下不来,赶忙说有事躲回自己房间去了。 沈魏风气得又敲门:“苏筱晚,你想干什么!把门打开!” 这时,苏筱晚猛地拉开了门,一脸火气:“这是女生宿舍,你想干什么!喊什么呀!”接着“咣”地把门重重地摔上了,沈魏风气得真想砸门骂人,一只拳头都抬起来了,可转念一想好容易理智下来,还是忍住了。 一起跟来一直在大门口等着的吴大军摇头冲沈魏风道:“找这样的人来有什么用?跟祖宗一样!使唤不得,批评不得。实话跟你说吧,我都连着摸了三天石棺,连个缝儿都没找着。唉!” 沈魏风走出院子,拍了拍吴大军的肩头:“老吴,你辛苦了!这事是不容易,可容易的也到不了咱手里,是吧?” 其实,石棺做得这样严丝合缝是真正中国人的智慧,浑然一体,宛如天成,老祖宗就想让后面的人这么敬仰他,钦佩他。他兴许就没打算公布里面的东西,那是他或者另一个人终身的秘密或禁忌,他费劲心机安排了这样一场骗局,可后世的人们还是要绞尽脑汁地去弄明白它,解开它,否则上对不起自己国家的辉煌历史,下对不起已经奋战了近一个月的同事,于情于理这件事都是不能不硬着头皮做下去的。当初把吴大军调到3组来,并不是所谓得“支援”,而是想再多一个人智慧去和古人碰撞,沈魏风觉得自己算一个,老吴也算一个,可他俩毕竟都是男人,只有苏筱晚是女人,还是一个异国来的中国女人,这份奇迹到底在谁身上会出现,沈魏风并没有底,觉得只能砥砺前行。 工作和苏筱晚的胶着程度不相上下,沈魏风正想独立处理好这些还没形成想法,老所长的电话就来了。沈魏风分析老所长这个时候突然过问项目的情况,大概是苏筱晚的工作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捅娄子的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沈魏风有些恼火,可是还是尽力端平了态度跟老所长解释。 “苏筱晚到底是个外国人,不能和国内的专家一个管理方法,我怕惹急了她,她要撂挑子就麻烦了。”沈魏风觉得这个项目不能没有苏筱晚,尽管她有各种不靠谱,可是仍然不可取代。 不过,老所长的看法不同:“她最大的优势是她的家族优势,我听说她有个伯父就在咱们市,她要是真有情绪就回来吧,你陪她一起回,顺便去请了她伯父过来参与。民间的专家对国家项目也是求之不得的,谁都想扬名,就看给不给他们机会了。” 可苏长庸那老东西是摆明了不沾此事的,来岁黄之前他还 反复叮嘱沈魏风要小心“伺候”好他这个宝贝侄女,那言下之意也是他绝不可能参与进来的,但沈魏风不敢继续反驳老所长,只好含糊地应承着,老所长听出沈魏风答应得不痛快,笑起来问:“沈队长,你是不是有什么个人的想法啊?有就直说嘛。” 这真是乱点了鸳鸯谱,沈魏风马上矢口否认。 老所长有两三年没和沈魏风有深度的交往了,可热心肠还是有的:“你要是真有这想法也没有什么,你这个年纪早该成个家了,有了家好安心工作。不过,有什么想法都得先完成这次任务再说。” “不不不,您千万别误会了!我现在忙得很,没空考虑这些事情。” 老所长沉吟了一下:“这个项目时间紧任务重,她人已经去了,要是回来总是浪费时间的,你还是要尽力做好她的工作。她这个人毕竟还有专业优势,走了确实可惜。” 老所长的话提醒了沈魏风,他想现在的情况和苏筱晚置气,遭殃的还是考古队,好歹还是要跟她讲明道理。她一个外国长大的华裔姑娘没有经历过国内这种田野考察,觉得辛苦,觉得烦,都能理解,遇事还要拿出耐心,尽量让她紧张起来,拿出全副精力来工作,不然这样怠工下去,洞塌了她也还是这副德行。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第二天一早沈魏风刚到岩洞口就发现地下放了一只帆布袋,袋子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看,里面装了三只小木盒,每个木盒都上了把精巧的小锁,锁是黄铜制成的,黄澄澄的,木盒做得倒是不算太精细,可是上面的纹路雕琢得圆润可爱,都是腾云的玉兔怀抱了一只天圆地方的铜钱,沈魏风忍不住笑了笑。 第二十二章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后来沈魏风曾盘问过苏筱晚,那只惟妙惟肖的玉兔是谁刻的,苏筱晚磨蹭了很久才说出真相:村长家的三丫头。 事情还得从上次苏筱晚又去村长家所要小鸡崽说起。 原来村长家的小儿子自打上回和苏筱晚对弈失利后就来了精神,总想再找苏筱晚杀两盘过过瘾,可无奈的是他爹觉得小孩子跑去考古队会影响人家工作,就勒令小儿子不许跑去串门。 想这事想的心痒难耐的小孩儿有一天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打着他三姐的旗号去考古队。 他三姐眼看就要17了,来家里说亲的一拨又一拨,只是没有合适的罢了,他爹心里暗暗着急,就不怎么管这个闺女的行踪了。这小孩子就觉得只要跟着他三姐来去自由不说,还不用担心回了家遭骂。 这三丫头也生性活泼好动,又正赶上啥都好奇的年龄,对考古队进进出出的架势很是羡慕,特别是村里面被雇的几个人胸前的工作牌很是让她眼馋,此时一听她小弟央求去考古队转转,别提多痛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那天刚好是周末,考古队的队员们不少跟着队里的面包车去镇上洗澡购物去了,整整一队的人走了至少一大半,连平时不怎么爱出门的小雯也跟着凑热闹去了,可苏筱晚这天却对去镇上没有一点点兴趣,十分老实地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躺在床上翻看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小说。 正看着书,安静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大门被推开的声音,苏筱晚心中一动,连忙放下手里的书,翻身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可是到了院子里一看,却不是沈魏风。 门口站着的是一大一小姐弟两个,村长家小儿子早见过了,苏筱晚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旁边的三丫头虽不熟识,却在村子里打过照面,苏筱晚马上笑着迎了出去。 于是三丫头就这样跟苏筱晚在1号院认识了。 三丫头与苏筱晚相差快十岁,可是这并不妨碍两人在一起相处。村长的大女儿早已出嫁,大儿子也在城里打工,家里剩下这姐弟两人平日里也很寂寞乏味。乍一见到苏筱晚这么生动有趣又毫无架子的人一下子就亲近起来。 苏筱晚先是和村长小儿子连杀了几盘象棋,玩得过瘾了三人又在房间里东拉西扯的闲谈。两个女孩儿第一次见面就凑在一处足足聊了有大半天之久,三丫头简直要把苏筱晚的瓶瓶罐罐都要问个遍,什么读书了,米国了,咖啡了,还有电脑和西餐,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在三丫头的眼前打开了一扇窗,让她看到了外面世界无尽的新鲜和趣闻。 苏筱晚聊起这些时眉飞色舞的,不过沈魏风对此很是惊奇,他不解地问苏筱晚:你和村长家的孩子有什么可说的? 苏筱晚很是神秘地一笑:“我就是一座宝藏,这小姑娘被我彻底迷住了呗。” 又来了! 沈魏风懒得听苏筱晚这些疯疯癫癫地鬼话,不过村长家的那三丫头却真的成了他们宿舍的常客,时不时还会留宿在1号院,跟苏筱晚挤一张床聊天,有时还会跟着苏筱晚跑到岩洞看热闹,甚至有一回拉着沈魏风的胳膊央求,让她也来队里帮忙,而且不要钱。 这当然是沈魏风不可能同意的,他很是严肃地告诫苏筱晚,岩洞附近已经清场了,外人不能随意进入,玩玩闹闹地只能在宿舍,别过了头。 其实,考古队初来冯村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完全清场,可是那些简单的围挡根本拦不住附近老百姓随意的进出。 有时候村民也就是好奇地想凑过来瞧瞧热闹,看看他们这些干考古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整个岁黄地区属于文物走私和贩运的案件高发地,考古队的外联在跟离雨镇派出所报备的时候就曾被警告过安全问题。 只是严格的安全警戒是在沈魏风来之后才开始的,所以前期的松散导致有时候管理还有漏洞。 这一点苏筱晚也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在国外的话很多考古学家是直接守在发掘地的,可谓日夜监守寸步不离,国内却因为治安较好而要放松很多,这一点也曾让她非常吃惊。 不过三丫头的渴求苏筱晚也深为同情,思来想去她就把自己已经制作好的三只小木盒交给了她,请她在上面雕刻一些装饰图案。三丫头打小喜欢雕刻这门手艺,农忙之余跟着村里的木匠学过一些雕工,这点子活儿对她来说不过小菜一碟。结果她只花了半天时间就交给了苏筱晚三只活蹦乱跳的可爱玉兔。 苏筱晚欣喜异常,把三只小木盒都塞进了布袋子,放在洞口等着沈魏风自动上钩,也算是她为那天自己的不礼貌的一种道歉。 当然了,干这种事的整个考古队除了苏筱晚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的。沈魏风果然在布袋的底部翻 到一张淡蓝色的纸条,上面写着:三个盒子,三把锁,打开它,你会收获一个秘密。不过不可以暴力打开,否则里面的东西就都毁了。 沈魏风看了看盒子上的锁头,初步判断这是中国传统的三种锁:迷宫锁c暗门锁和无钥锁。 这三种锁的形制沈魏风早在读书期间就在图文资料里见识过,不过实物真摆在眼前他还是辨认了一会儿,但总归猜得八九不离十,如果要检验确实都猜对了,就要按开锁的方式弄开它们,这样既可以看到苏筱晚的秘密,又可以佐证自己的猜测。 当天下午,沈魏风没有废寝忘食地继续工作,而是捧着三个盒子仔细琢磨了一个下午锁头。到了晚上,他找到队里做杂活儿的老陈,把自己画好的三种钥匙的图纸交给他,麻烦他利用零碎时间用小木片做出来。 隔了一天,沈魏风拿到了老陈交来的钥匙。第一个小盒子顺利地打开了,里面是一幅小小的梵高的《星空》,是临摹的,画得简单,却非常传神,画的边撕得毛毛的,很随意的样子,画的背面也空无一字。 这也叫秘密?外国人的脑袋里面都在想什么!沈魏风叹口气摇摇头。 第二个盒子的钥匙只插进去一半就插不动了,差点儿卡在中间拔不出来。沈魏风找来铅笔芯碎末弄进去才勉强拔出钥匙。这个钥匙仿佛不对。 第三个盒子也顺利打开了,里面是苏筱晚的一张素描小像,画得惟妙惟肖,特别是那笑容宛如本人一般可爱阳光。沈魏风没有多看,马上把盒子盖上了。 晚上,苏筱晚跑来敲门,吴大军在二楼听见声音探头看了看就进屋去了,沈魏风把她让进房间,特意把门开着,两人坐在桌边。苏筱晚不碰沈魏风递过来的水杯,看着她的三个盒子,笑问:“都打开了?” 沈魏风拿出第二个盒子:“这个的钥匙不对。” 苏筱晚咧着嘴笑得声音很大,沈魏风忍不住看向门口:“你小声点,有人休息了。再说你弄这个干什么?日子太闲了吧!” 苏筱晚一听捂住自己的嘴道歉:“对不起,忘了现在都八点钟了。”然后她又坐坐正,一本正经道:“这是中国的传统锁头,第一个是迷宫锁,就是装梵高小画的那个,它的原理就是使用簧片,而第三个锁,就是放了我的画像的那只盒子,它是无钥锁,它的原理最为原始,有点像中国先前的牙错,而你没打开的第二只锁是暗门锁,古代应用不广,要配合一种特殊的小竹片才能开启,是一种几乎已经失传的制锁工艺,我只在德国国立博物馆见过实物,并有幸在导师的带领下实际操作过它的开启,非常神奇。” 沈魏风恍然大悟,把玩着暗门锁问苏筱晚道:“你觉得这三种制锁技术被应用到了冯村这个石棺上?” 苏筱晚站起身,端起沈魏风倒的水喝了一口:“我并不完全确定,但是怀疑这个石棺在制作时使用了某种技术作为它的第一层机关,只是它做得毫无破绽,我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沈魏风马上欣喜道:“一般这种石棺从石壁上凿出,那它的开启点可能就在墙体里,我们完全可以尝试推动石棺。” 苏筱晚喝口水沉思了片刻摇摇头:“如果李解用了第二个盒子的暗门锁技术做最外层的机关,那他就不是李解了,他是出了名地诡诈,这样容易想到的法子,古代的中国盗墓贼比你我更懂行,那里面大概已经空了,开不开的也没有意义了。” “不可能,前期深南考古所已经下了结论,这个岩洞是首次发掘,没有遭到过盗墓者的破坏,我们目前也是同样的结论。”沈魏风不同意有盗墓贼抢先一步的设想。 “我认为,你推动石棺的时候,就是内部全部毁坏的时候。”苏筱晚放下杯子,非常严肃地看着沈魏风。 沈魏风感到后背有些发凉:“你怎么这么肯定?” “女人的直觉。我这几天每天都在了解这个李解,可越了解他越害怕,因为他实在太狡诈了,他的思维已经超出了同时代所有的制锁匠,甚至之后的所有匠人,他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工匠。”苏筱晚看向窗外的夜空,又想起来一件事问沈魏风道:“你导师那边有消息了吗?” 沈魏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谈完已经夜里了,沈魏风不放心苏筱晚独自回去,就送她出来。两人一起走到1号院,苏筱晚邀请沈魏风进屋坐会儿,沈魏风推辞说晚上还要工作,明早得早起,苏筱晚笑起来:“已经快十二点了,回去就该休息了。先来喝杯水吧,你的蜂蜜水我很喜欢,我这里有很不错的黑莓酱,可以给你冲一杯香气四溢的果汁。” 苏筱晚的房间沈魏风有日子没进来了,她的房间现在不再是刚来那会儿空空荡荡的样子,小窗台上放着一只大玻璃水杯,里面插了一大把五彩的野花,墙上挂了张她的照片,背景是y校的尖顶图书馆,灿烂的阳光下她笑意盈盈,充满了自信的美丽,摄人心魄。沈魏风移开自己的目光,看到了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木块和各种做木工的小 工具。 苏筱晚的黑莓果茶香浓甜蜜,沈魏风觉得茶如其人,一丝也不错,想起张教授的回信便回她:“我明天再给张教授发个信息。” 苏筱晚撇了撇嘴,歪头问沈魏风:“你真的热爱考古吗?” “我本来学的是历史,可是因为不想当老师,就转到了考古系。”沈魏封老老实实地回答。 苏筱晚点点头:“我其实更热爱人类学,讨厌考古。” “国外不都是凭兴趣选择吗?你为什么选了自己不喜欢的专业?”沈魏风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儿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也没指望她会和盘托出。 苏筱晚盯着沈魏风:“国外这方面是很自由,可是在家族里我没有半分自由”说着她举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叹口气道:“我上次是为了莫里斯教授开了一回锁,这次是为了你。锁可以打开,可却人的心永远也打不开。” 说完她眼角红了起来,没等沈魏风反应过来,她已经把手放到沈魏风的手背上,她弯下腰,把温热的脸庞贴在沈魏风的手上,充满了淡淡的伤感。 沈魏风赶紧抽出自己的手说不早了,要回去了。 苏筱晚坐直身子平静了一下心情,看着沈魏风:“第二个盒子的小簧片是箭簇形的。”说完她竟然笑了笑,端起沈魏风喝了一半的果茶喝了一口,然后做了个干杯的动作道:“祝你开锁愉快!” 沈魏风回到房间后比着第二把钥匙,按比例画了簧片的草图,第二天老陈很快就做好交给了他,他终于打开了第二个盒子,里面是一张纸,上面是晏殊的一句诗: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沈魏风当然看得懂,他看着那娟秀的字体想了很久,最后又把纸条放了回去,慢慢地合上了盒子。 第二十三章 里外两层皮 苏筱晚估摸着沈魏风应该弄开了第二个木盒,特意跑到他的房间问看到了里面的内容了没,沈魏风面无表情:“看了,不懂。” 苏筱晚冷哼了一声:“一句唐诗能难倒你?你不尊重人。” 后来沈魏风才明白三个盒子的三种锁是苏筱晚对岩洞石棺的机关方式的大胆假设。 而且至少对石棺内部的构造她可能有了点头绪,她觉得三个木盒可以套装,就像俄罗斯特产套娃一样,每一层里都会有一个秘密,但是最为惊心动魄的秘密在第二层盒子里。可是第三层盒子比第二层盒子容易打开。这是个悖论,但是有可能这就是石棺机关的设计原理。 她那几天晚上在屋里咚咚地敲个没完,就是在组装木盒。 原来,她之前跑到村子里,凭着来了的这些日子里建立起来的“人脉”,很快结识了村里的木匠王瘸子。 王瘸子十来岁时不小心摔断了腿,行动不便再不能下地干活儿,后来为了生计就跟村里一个老木匠学起了木工。 那个年月不管谁家结婚娶媳妇儿打几件家具总是需要的,镇上的商店里有现成的好柜子卖,可是那多贵啊!不如找村子里的木匠打一堂家具来得实惠。 王瘸子就一心一意跟着老木匠学习,连学了几年总算出了师,手艺好得远近闻名。 苏筱晚要做的盒子不是大物件,需要的是精巧和细致,王瘸子起初不怎么想答应她,可看到苏筱晚自掏腰包出的价钱就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而且苏筱晚这活儿还简单,她提供图纸和尺寸,王瘸子不过是搭点功夫罢了。 这王瘸子就按苏筱晚的图纸锯好了大大小小的木块儿,可巧的是他这个村子里的小木匠竟然还会一些传统的“榫卯”技艺,于是他又把木块上所有相连的关节也都处理好了。 苏筱晚拿回这堆半成品,就开始在自己房间里拼装起来。她笑称这个活儿简直比玩积木还简单,不过费点力气。 当然了,小木匠王瘸子被“雇佣”的细节并不是苏筱晚主动交代的,她的嘴巴在这样的事情上严得很。 这个小秘密是在后勤老陈病倒后,沈魏风意外发现的。 那天他有个装瓷碗的木架子找不到人打,就跑去村长那里问了王瘸子的住处。 到了王瘸子家院子里,他一眼便看见木匠家窗户跟前的大桌子上放着几张图纸,上面画着一些盒子的立体图,还有一些是看不出具体形制的长短圆木棍,画得很精细,尺寸也标得清楚,旁边标注的文字字体娟秀而飘逸,沈魏风一看便猜出是苏筱晚的手笔。 但沈魏风还是故意问王瘸子这是什么,王瘸子也不隐瞒,直接说是你们考古队的一个女同志花钱请他做的,不知道这些叫啥名字,做出来干啥用的。 沈魏风又看了看院子周围,地上还散放着一些其他形状的木头,有正方形c长方形c圆锥体c三角体 沈魏风拿起一个圆锥体的木头,才发现这是个空心的,而且能够打开,里面有个空心的圆球,球也是空心的,里面套装了个实心的小小正方体。若想用手拿出正方体,整个盒子就会一层层套叠着关闭起来,按设计来看,正方体是怎么都拿不出来的,而且还会夹住手,可是沈魏风凭直觉感到这个和传统的透雕一样,还是有破局之口的。当然,这种小东西既让人费解又让人觉得非常有趣,玩儿得入迷了甚至还会让人有一点点恼火。 王瘸子指着沈魏风手里的圆锥体说,这也是那位女同志让他做的,不过她说不要了,送给他家小侄子玩儿,可是这里面的东西怎么也拿不出来,孩子被夹了两次手以后,就气得扔那儿再也不碰了。 沈魏风笑起来,心想可能高智商的古灵精怪就是苏筱晚这个样子吧。 之后的两三天苏筱晚上工很积极,和大家一样早去晚归,拿着她的速写本,借着头盔上的探照灯下的一圈光不停地画着,中午也不去吃饭,让小雯打了来,就在岩洞外面简单吃几口,然后继续画。 连吴大军都惊讶于她突然的勤奋,只是不明白她左一张右一张到底画了些什么。 大概到了第五六天,苏筱晚不再画了,收了本子,开始坐到孟华身边,看着孟华做岩洞壁画的拓印。 孟华来的这段时间一直按时吃药,工作又在平稳中推进,所以他的精神状况非常不错。吴大军每天除了和孟华一起工作,回去后就是监督他早睡早起,按点服药,沈魏风多次感谢吴大军,毕竟没有孟华这样的人才一时间根本没有谁能顶得上。 在整个考古队里,吴大军算是在拓印方面非常出色的,但还是没有孟华专业,遇到特殊情况根本处理不了。苏筱晚挨着孟华看他 用薄如蝉翼的绵纸敷在壁画上面,用一种粉状石墨加油,拓印细弱的线条,一遍遍无比细心,最终取下一块块完整地壁画。 沈魏风注意到孟华干活时容易自言自语,但是大家一般都不理他,可苏筱晚在旁边就像对待一个正常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孟华的自语,有一次孟华扭头看着苏筱晚,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两人还肩并肩坐在一起欣赏拓印下来的壁画,孟华的讲解极专业,每次苏筱晚都听得入了迷。 第二天,孟华处理完洞口附近a区的一片壁画回去进行整理和编号,苏筱晚看孟华不在,就叫沈魏风陪自己去洞外走走。沈魏风想起苏筱晚在王瘸子那里的定做的各种奇形怪状的盒子,就没忍心拒绝她的要求。 岩洞外面的空气极其新鲜,不远处小树林子里的鸟声和虫鸣正热闹,两个人走着走着就到了那个小湖边,正是上午十点多,阳光明媚,湖面波光粼粼,苏筱晚伸了个懒腰,拉沈魏风在河边坐下。沈魏风心里挂念着工作有些犹豫,又担心一会儿队里的人回村经过。可苏筱晚执意让他陪她坐坐,他也只好乖乖坐在了她身边。 沈魏风想开了就很释然和放松,他拔了一根草在手里摆弄,问苏筱晚:“干吗老盯着孟华干活儿?壁画上有什么信息吗?”沈魏风研究过洞中的壁画群,并没有得出什么与石棺有关的结论,因为壁画的特征明显,内容清晰,干这行的看了就懂,谈不上需要研究。 “我就想知道他们的拓印工作怎么做的?和国外的比有哪些不同?纯是好奇。”苏筱晚说到这又想起了什么,问沈魏风道:“孟华为什么精神不好?是因为工作造成的吗?什么项目?” 沈魏风对此知之不多:“我后来离开了考古所几年,没参加那次项目,据说是受了什么刺激。也有所里的人瞎传他撞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总之不好说。” 苏筱晚对沈魏风的回答并不满意:“什么项目能把人吓出神经病来!又不是埃及的木乃伊,这么厉害?你又瞒着我。对了,你也去王瘸子家了?是不是去找我,嗯,旷工!对,是旷工,的证据了?”说完咧着嘴笑起来。 “你也知道旷工啊!不过我不是找证据去的,只是偶然发现了。”沈魏风总想借机敲打敲打苏筱晚。 苏筱晚却说起自己一天午睡时梦到的情景。 梦里她在大英博物馆里看到一轴中国的古卷,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幅非常精密的机关制作图纸。那图没有尽头,画轴怎么开也开不到头。正当她痴痴地细看着图里的乾坤时,一阵大风吹了起来,图瞬间飞上了半空,然后贴在了高处的彩色玻璃上。透着窗外的阳光她看见了图中隐藏着的另一幅图。她无比好奇,刚想飞身上去仔细看清楚,可那图竟然立刻就酥烂掉了,像粉一样散落在空气里,太快了,根本无法去抢救。她急得哭着扑上去,可画已经完全随风散去,最后只剩画轴缓缓掉落在她的手中。 当然,这个梦不是无本之木,因为苏筱晚过去在英国时,隔三差五就跑去大英博物馆闲逛。她对里面有兴趣的藏品,就会反复去看,然后回去再临摹下来,她靠回忆进行复现,又爱琢磨透其中的结构,有兴致的话还会用一些玩具小木块和粘合材料,复制出一个大致的模型。 据她说,她光靠在校园里兜售这种小玩意儿就赚了不少零用钱,假期在欧洲各国旅行时,就数她的经费充足,一路玩到意大利,还从不住便宜的小旅店,不像其他学生得半工半游,晃晃荡荡半个月也到不了佛罗伦萨。 当然那时她特别感兴趣的就是各种暗藏机关的中国小工艺品,这些小东西观众少,常常就她一个人在这些展品前驻足,看个几个钟头是很稀松平常的。沈魏风联想到她来了冯村那一直闲不住的状态,觉得这位大概在吹牛。直到她说起想做一副开锁的钥匙时,才感到苏筱晚不按常理出牌的天性。 苏筱晚说的钥匙非常概念化,也很反常理,就像她设计的圆锥体,拿出里面的小正方体就要闭合盖子一样。 沈魏风听得出了神,苏筱晚却停了停想如何表述能让他更好地理解,沈魏风倒是急得催促她赶紧讲下去。 “画做两层的情况古今中外都有,但是中国古画由于颜料的问题不像西方的油画那么容易多层覆盖,比如《蒙娜丽莎的微笑》就是达芬奇在多层覆盖后完成的画作,原理并不稀奇,主要是画家在一遍遍推翻自己的底稿造成的后果。而中国古画的两层不是通过覆盖产生的,而是同一平面里制造两个世界,这点非常特别。比如《涟溪图》就由两幅画作叠套而成,粗看表面就是一幅山水图,而从特殊角度和光线下,部分线条淡化,部分线条凸显后便是另一幅图。古人做这种一明一暗的双图大多是兴趣所致,是画家彼此间在画技方面的较量,只是这种技术比较剑走偏锋,所以知之者甚少。”苏筱晚说到这里用力往湖里丢了一枚小石子,湖面上马上荡开一圈圈的波纹,以石子落水的点为中心,越往外的波纹越密。 “你认为石棺本来是有图的?”沈魏风思索了一下。 苏筱晚点点头,扭头盯着沈魏风道:“你们是如何确定这个岩洞为一处特殊墓葬,而设计建造者就是明代的李解?” 沈魏风马上答道:“这个岩洞的广度小,纵深长,是墓室的典型结构。并且发现之初洞口就有封洞的条石,虽然不及常规墓葬的条石形制庞大,但是洞口被封得死死的,只能作此解释。当时乌查布市考古队做先期考察时还发掘出了大量的瓷器和玉器,其形制c文字都指向明代嘉靖前后。所以我们一致认定这是一个明代的特殊墓葬。至于李解,史上留有的记录很少,主要是在岩洞壁画的一角上有一枚类似印章的图案,孟华他们先遣过来时就发现了。” “壁画上留私章,闻所未闻。这倒是有点像传说中李解的作风。”苏筱晚好像在喃喃自语。 沈魏风并不清楚苏筱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们目前查不到太多李解的个人情况,你怎么确定什么是他的风格?” “我在英国和德国都见到过有他署名的‘大作’,极其精巧的机关盒,花纹繁复,盒底留章。”苏筱晚幽幽地说道。 沈魏风拿出随身带着一张复印图,上面就是李解那颗诡异私章的照片。 苏筱晚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点点头:“看来是李解的手笔无疑了。只是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他本人的墓葬。” “他给自己选择死后永生的地方怎么会在冯村?目前也没有他到过此地的历史记载。”沈魏风自己也不太敢相信这个结论。 “你别急。墓葬主人的问题并不影响开棺和转移文物的工作,我们只要确定的是此石棺是他的手笔就可以了。并且他在壁画上留章,就是个很好的线索。”苏筱晚冷静地分析着,完全脱去了那种青春的稚气。 沈魏风恍然大悟道:“你是说壁画里暗藏玄机?” 苏筱晚点点头:“我觉得明代人是中国历代上最喜欢在画技上寻求别样风格的一支。一画双图在众多的画技中还不是最难的,李解如果想利用这点技术放到壁画上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沈魏风好像看到了一点希望的曙光,激动道:“你再说清楚一点。” “这样给你解释吧,这个石棺的制作过程应该并不容易,李解在修建它时必须给工匠草图,但是他这人小心谨慎惯了,当然不能把草图画在纸上,以防被人偷了去,回来开了棺。于是他有可能就把图做进画里,再将画绘制雕刻在岩壁上,这样任谁也别想偷走石棺的草图,还难以辨认。”苏筱晚说得很清楚了,沈魏风脸上露出了喜色。 “那你在王瘸子那里做的东西就是在实验草图和实物的关系?”沈魏风问道。 “不然你以为我去王瘸子那儿干吗!只是做几只小木盒给你递小纸条吗?”说完苏筱晚呵呵笑得弯了腰,一脸的娇媚。 沈魏风感到浑身一阵热浪袭来,又觉得后背发凉,原以为苏筱晚疯起来又要动手动脚,可她又聊了一会儿便回宿舍了。沈魏风这次没批评她自由散漫,而是默默走回岩洞,这次他也坐在了孟华身边,重新认认真真看起了洞中的壁画。 第二十四章 富贵险中求 过了两天,苏筱晚带着一只长方形的中型木盒去4号院找沈魏风。沈魏风大概听了她的讲解后,叫来所有小组的组长,大家一起听她的详解。 盒子是木头做的,因为苏筱晚也有点雕刻的小手艺,所以她就在盒子表面浅浅地刻一层纹路,以云雷文和不断头的字纹路为主,搭配了一些明代常见的云鸟吉祥装饰纹。总体给人的感觉是基本类似石棺的形制,算是一个按比例微缩的模型。 苏筱晚将盒子拿在手里给大家讲解:“古代檀纹盒的造型和我手里的这只体型完全相同,只是它表面饰以檀云纹,而这只不是。有人肯定要问,檀纹盒和咱们要开的石棺有什么关系?我认为关系重大。原因是什么,我打开它大家就清楚了。”苏筱晚很小心地开启盒盖,盒盖纹丝不动,她又加大了力气,盒盖还是没有反应。 宋轶指着盒子上的锁道:“锁着呢。”其他人笑起来。 苏筱晚不为所动,改变了使用力气的方向,把盒盖往一边推,盒盖整个改变了位置,锁竟然自己打开掉落在桌面上。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别是变魔术吧!”宋轶干的是地质勘探,不相信反规律的事情。 “有的时候机关术就是和变魔术一样神奇,只是它是真实存在的技术,不是幻觉。”苏筱晚推开盒盖后,把盒子摆在了桌子上,大家看到了里面的结构,密密麻麻布满了网状的细丝,细丝的中间是小了两圈的一只方形木盒,表面花纹与外盒一样。 吴大军把眼镜推了推,凑近看了看,皱了皱眉头:“你这是在演绎石棺的开启?” “对。”苏筱晚很肯定。 “我没见过开棺要提前做模型的,有什么用!棺里的情况在不打开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那一年我和孟华一起开过的那个棺,一打开疯长出来快一尺高的黑毛,那是你提前能想到的?你们说是不是?”吴大军半辈子开过各种棺椁,对此很是不屑。 “这个墓葬的封石和棺椁的布局合理吗?怕也是您有生之年第一次遇见吧?”苏筱晚一丝不乱。 沈魏风点点头:“从未见过。” 苏筱晚道:“以岩洞做墓葬在中国的西南地区常见,比如悬棺和洞葬,可这里是当时的西北边陲,以入土为安,为什么会有人跑半山腰挖一座墓,这本身不值得怀疑吗?能解释得通吗?如果难以解释,那么提前做好开棺的各种准备又有什么问题?” 吴大军还是表示不能理解:“小苏,棺椁的开启,难点从不在打不打得开,而是它开启后的麻烦太多,这才是它的工作难点。” “那好,在我和沈队长来之前的两周里,你们有没有动过这个石棺?”苏筱晚抛出她的顾虑,这其实也是沈魏风的顾虑。 吴大军很肯定道:“领导没到任,我们无权开启棺椁。” “好,那么之前的考古队是不是也没动过这口石棺。”苏筱晚进一步逼问,吴大军答不上来,看向沈魏风。 “我和这个队的领队联系过,但没有回复。”沈魏风心里有隐隐地担忧。 苏筱晚继续解释:“我们无法确定在我们考古人员进入这个岩洞墓葬前是否有人试图开启过石棺,这就给我们开启它留下了隐患,我操作一遍给大家看一下,大家就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只见苏筱晚把刚才推开的盒盖又原路推了回去,盒子再度合起来,只不过锁已开,大家等着她完全揭开盖子。苏筱晚看到大家都在注意盒子的开启,就开始用力开盒子,而盒子完全打不开。苏林晚把盒子递给在坐的每个人去开,全部失败。并且按照刚才方法向两边任何一边推也推不动了。 “这就是我的担心。如果无人动过这个棺椁,那么我有极大的希望通过使一些巧力把它开启,至少我本人有这样的信心。但是,如果这个棺之前像这样已经被人推开过,但又因为无再往下进行,又把它合上了,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我这段时间动用了我所有的过往学习经验和脑中的资料,对石棺进行了再三评估。得出的只有这个结论。”苏筱晚指出了她最为担心的部分。 吴大军也愣住了,想了想道:“假如真是这种情况呢?你有什么办法去破解?” 苏筱晚道:“壁画。这是李解有可能留下的最后一条尾巴。” “他这人有这么傻?会把开棺图画墙上?”吴大军摇摇头。 苏筱晚看向沈魏风:“几年前我在国外开过李解的一只机关盒,打开以后发现他竟然把开启的图纸放在了盒子里面,而且就垫在里面保存的宝石下面。我觉得这人的想法和常人有极大的差距。” 吴大军看向沈魏风:“怎么办?要不先开一下试 试?” 沈魏风问苏筱晚:“你有开启的办法吗?有的话我认为应该尝试一下。” 苏筱晚把随身带的一个帆布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流程图交给沈魏风:“我做好了步骤,标清了每一步的操作的力度和长度,要严格按这张图来开。如果前面没人动过这个石棺,那么我们有可能就搞定它了。” 负责后勤的4组组长廖严接过沈魏风手里的流程图看了一遍,点点头,表示可以试试。 沈魏风问廖严:“你们组6个人,明天就开工吧。你看得几天时间?” 廖严也是天天在岩洞里转悠,对石棺很了解,思索了一下道:“这个活儿快不了。之前一直是秉承着尽量不要动这个石棺,所以这个棺的周围的岩石和下面的包浆层都没有动过,如果打算去开了,我得带人先弄开这些东西。而且那棺我上手试过,真是坐死在石壁上的。我只能保证尽量别超过一周吧。毕竟它是石头做的,不像正常的棺椁是木头的,难度很大。” 苏筱晚撇了撇嘴:“要是不在岩洞里,找台起重机来会好很多。” 廖严道:“你不了解,机器有的时候比不上人。” 沈魏风点点头:“他们经验很丰富,手上有数,机器根本不行。” 吴大军担忧道:“要是开不了,还锁得更死了呢?” 大家都不吭声了,费点人力和物力还事小,万一真的忙了一通反而使石棺更难打开,那就麻烦了,而且得不偿失。 沈魏风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如果不试一试,那么也不能保证顺利开启石棺,岩洞内狭小,现在这个方法如果可以打开那真的是皆大欢喜,完工迅速。而且不试谁又能知道对错?沈魏风思量了一番道:“冒这个险是迟早的事,现在不过是早了一点。巨大的成功不总是伴随着危险吗?富贵险中求嘛!一周,全队支援开棺。” 第二十五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沈魏风决定出口那天开始,苏筱晚就有点恍恍惚惚,她不再每日四处在村子里瞎转悠,像一股橡皮糖似的死死粘在孟华的身边。 岩洞里的各项工作都暂停了,只有廖严带人在里面做清理工作,孟华基本整日在做壁画的复现,苏筱晚就又不避嫌地跑到孟华的房间里,看他一笔一笔地描工笔。几十米长的卷轴上,壁画的全貌差不多一点点在孟华的手里诞生,苏筱晚静静地看着,有时候还接一句孟华的自言自语。 “孟华,你知道檀纹盒吗?打开它可真难!”苏筱晚像是在向孟华倾诉又像是在自语。 “我画过魏子夫的壁画,整幅,只有我能复现。嘿嘿”孟华的情绪时好时坏,常常分不清真实与幻想。 沈魏风等待廖严的清理工作之余惦记着苏筱晚的行踪,却没想到她跑到了孟华这里,他前脚刚进房间,苏筱晚就发问了:“你说孟华是不是就是我的明天?”说完扭头看向沈魏风。 沈魏风笑了:“你怎么会像他这样?” 沈魏风话音刚落,苏筱晚竟然低声抽泣起来,孟华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正好做完了一段复现走了出去,跟谁也不打招呼。 沈魏风走到苏筱晚身边,俯身道:“孟华是个可怜人,你是幸运的!相信我!” 苏筱晚脸上挂着泪珠看向沈魏风英俊的脸庞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一周连后勤的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情况远比沈魏风预想得要差,所有人都为廖严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捏了把汗。沈魏风就算人在3号院整理资料,也是坐卧难安,水都喝不下。可是岩洞内部狭小,目前开棺的情况下要清场,只有廖严带着几个助手和本地请的出力气的民工在里面。动作要领都要廖严在里面指挥和调配,沈魏风并不担心小廖,他是个有经验,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焦虑的是这棺太怪了,没有一丝合乎常理的地方,开这种棺前面的经验有多少管用根本不好说。以沉稳著称的沈魏风除了必要的公事要处理,基本都在岩洞外面听消息,里面的推棺盖的号子声他都觉得刺耳,恨不得这声音立刻结束。 但是这所有人里,更加倍感煎熬的还是苏筱晚。她虽然不像沈魏风每天守在岩洞施工处,可最后的两三天在屋里像被困住的小仓鼠一样,一圈圈在屋里打转,小雯打来的饭菜放到凉透她都不一定想的起来去吃,整个人又瘦了很多。有一次她摇摇晃晃来到岩洞施工处,听见里面有凿子敲击石块的声音,人马上就有些站不住了,幸好沈魏风冲出来,一把扶住了她。她哆哆嗦嗦地恳求沈魏风,警告里面的人一定不可蛮干,不然一切都要功亏一篑了。沈魏风当然赶紧答应她,劝她别把开棺这事看得太重,毕竟谁也没有这方面充足的经验,就算出了点岔子,大家都能理解。 苏筱晚带着哭腔道:“是我坚持李解剑走偏锋,与众不同,只有建了模型,画了图纸才能打开。如果失败了,像吴队说的那样反而加重了棺的锁,那我不是要被所有人笑话。” 沈魏风见惯了不惧一切的苏筱晚,突然看到她此时软弱地和一般女子没有两样的时候,很想用自己的拥抱给她一些力量和支持。可是这个冲动不过在他脑中闪现了一下就马上又被打散了,他想到眼下的工作如此艰难,开棺前途未卜,还是生生忍住了这种想法。让跑来的小雯把苏筱晚扶回宿舍,好好照顾,自己仍是坚守在岩洞外等里面的消息。 周四晚上,小雯跳着脚跑回宿舍告诉苏筱晚:“棺体推出了5公分!”说完拿出从廖严助手那里要来的照片,苏林晚一把夺过去拿到台灯下面仔细看着,照片是拍立得照的,不可能很清楚,但是棺盖真的推出去了,而且推出了将近一掌的宽度,这个很清楚,可是没有看到棺椁内部的影子,一点都没有,甚至连一条缝隙都没出现。苏筱晚双手里全是汗。 周六中午,苏筱晚拉着小雯快速往岩洞走去,到了跟前她们听到里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号子声。苏筱晚不敢进去,知道廖严他们在做最后的努力。在不能动用任何现代机器机械的情况下,本着尽最大努力保护文物的原则,廖严和他的几个助手这几天已经是拼尽了经验和力气,今天算是到了最后的关头。沈魏风这次进洞了,站在几步之外,苏筱晚看见了他的身影,也慢慢走过去,站在沈魏风的身边,此时她觉得自己没有依靠,只有沈魏风能帮她树立信心。 号子声停了。围在石棺前的人站直身子,廖严抹了抹头上的汗,摘下手上的棉线手套,走到沈魏风面前摇了摇头。苏筱晚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一把夺过沈魏手里的手电筒,快步走向石棺,其他人赶快散开,沈魏风也马上跟过去。 眼前的一切冰冷地证明,这个预想是错误的。石棺的棺盖被推出一半的长度,可是所谓“棺盖”的下方是一个布满了檀纹的石面,没 有任何棺穴,这个石面上有两道石槽,可以看出原来这两块石板是完整闭合在一起的。起初建造它时,由于石匠的匠心独运和石材与结构的完美结合使其构成一个完美的整体,无人能看出其中的扣合机关。苏筱晚完美地找出了它最为表层的一道机关,却没能解开它下面的机关。而且,最令苏筱晚紧张的事还是发生了,下面的石面上的檀纹在推开不到5分钟后逐渐变红,开始只是有点颜色,后来红色蔓延到每条纹路上,并且颜色加深,极为醒目。 沈魏风不禁问苏筱晚这怎么解释,苏筱晚有气无力道:“我终于开启了李解的机关。”说完她“哇”地一声哭起来,丢掉手电跑出岩洞,沈魏风马上交代晚上多留人看守,自己也追了出去。 苏筱晚到晚上才从屋里出来,沈魏风拎了壶开水来看她。 沈魏风留心看了看苏筱晚的样子,似乎神态好了些,只有眼皮有点肿,看见沈魏风盯着自己看,苏筱晚拿起一本自己带的英文小说遮住脸道:“哭得丑死了,别看。” “没事儿!”沈魏风给苏筱晚冲了杯果汁,递给她。 苏筱晚坐起身,把英文书丢到一边,喝了口果汁:“今天很丢脸,对不起!” “没什么,你不哭,我也会摔东西的。”沈魏风也不全是安慰苏筱晚,他自己的心里压的火他自己知道。 苏筱晚喝了大半杯果汁,歪着脑袋道:“我刚才有点担心你要发脾气呢。” “古人的心思难猜,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李解,像你所说的,又特别古怪。这个结果我有预期的。”沈魏风拿起一只苹果,慢慢削起来。 苏筱晚挪挪身子,坐得离沈魏风更近一点:“我其实都想到他会设个局中局,可是我就想赌一把,人总不会在墓葬里做这样的东西。” “这个我也想得简单了。不怕你笑话,我想一个男人,干技术的,就算他是个古代的男人,都不应该那么多弯弯绕。这要是个女人也就罢了,我也被弄懵了。”沈魏风苹果削得很好,一刀到底,皮不厚不薄,圆圆的苹果削出来像个剥了壳的鸡蛋,递给了苏筱晚。 苏筱晚啃了一口:“火车上都没发现你苹果削得这么好。”想了想又问:“所以你也想赌一赌。所以费时费力地这么帮我?” “这是整个考古队的事情,不是帮你,是给工作寻找突破口。原来的进度真的是太慢了。宋轶今天还忧心忡忡地提醒我,由于石棺棺体现在整体移位,石洞上方的裂痕又迅速扩大了好几公分。真是时间不等人。”沈魏风抽了张纸擦了擦手。 苏筱晚看着沈魏风道:“我知道,可你还能来安慰我,你真的是太能稳得住了。中国话说,拿得起,放得下。我觉得你就是。” 沈魏风露出一丝笑容道:“你别丧气啊!多少开棺开了也是失败,尸体迅速腐败,金器瞬间变黑。也许开与不开也要看天命,真该咱们开,就一定能开得了。” 苏筱晚啃着苹果点点头:“这下就更难了,我完全中了李解的圈套。不过我还是会努力,局中局做两个局已经是上限了,我觉得我们也摸到了李解的底线。离开a市时,我去我堂伯家祠堂里给我的列祖列宗们郑重地许过愿,他们会在上天庇佑我们的。” 苏筱晚歪着身子,慢慢把头枕在了沈魏风的肩头,沈魏风马上把她扶着坐正,说晚上要和蒋宇他们开会,做此次开棺的复盘会议,搞不好要熬夜,先回去休息吃饭了。说完马上起身,苏筱晚也从床上下来跟着来到门口,看着沈魏风离开。沈魏风感到了身后满含期待的目光有多么凄凉,他觉得自己双眼不禁有点湿润,可他没有回头。 第二十六章 琉璃瓦 后来说起苏筱晚,沈魏风会想到中国古代的琉璃瓦,外表流光溢彩,光闪夺目,可质地就是一片瓦,落地就碎,美丽而脆弱。 不过他这个比喻也有人反对,那人是他岁黄项目的助理,汪辉。 这该死的汪辉,沈魏风提起此人心中就忍不住恨骂,可这份领悟确实来得有点晚。 那天沈魏风离开苏筱晚的房间后,全队原地修整了两天,沈魏风忙着把复盘会议的结论进行汇总整理,常常一忙到深夜。这天晚上,沈魏风已经做完了大部分工作,准备去院子里打水洗漱,一开门却看见苏筱晚蹲在他门口,形单影只的,瘦弱的身子卷在一起,似乎还在瑟瑟发抖。 沈魏风赶忙放下手里的脸盆,去扶起苏筱晚:“你有什么事吗?怎么不敲门呢?” 苏筱晚看着沈魏风不回答,沈魏风看她面色苍白,平时总扎着俏皮的丸子头,今天完全披散了下来,被风吹过显得异常凌乱不堪,眼睛四周泛青,嘴唇上也没有多少血色,总之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沈魏风觉得外面风大太冷,把苏筱晚拉进屋里坐下,问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苏筱晚仿佛坐也坐不住了,整个人往椅子下摔去,沈魏风一把扶住,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正准备去拿杯子,苏筱晚突然来了力气一把搂住沈魏风,把脸埋在沈魏风的怀里抽泣起来。 沈魏风吓坏了,连忙把苏筱晚的胳膊掰开,坐到她对面,用一只手扶住苏筱晚,另一只手去摸她的额头,还好不烫。沈魏风看见队里的那部手机就在床边,拿起来准备打电话,苏筱晚伸出手把屏幕盖住,摇摇头道:“别给小雯打电话,她睡了。” “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送你回去也不能放心,还是得让她辛苦辛苦,照看你一下。”沈魏风还要拨电话,苏筱晚还是拦住。 沈魏风只好放下手机不解地看着她:“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苏筱晚坐直了些,拿起椅子背上沈魏的一件藏蓝色短夹克披在身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在这里好孤单每天都很累石棺,还有你”苏筱晚摇着头,眼里满是泪水。 沈魏风没想到苏筱晚的痛苦里还有自己的问题,他忙伸手去拍苏筱晚的肩,可苏筱晚拉住了他的这只手,不肯松开:“沈魏风,成功都是需要运气的,可我这次没有一点成功在即的感觉。我离开a市的前一晚,在我堂伯家的祠堂里拜过祖先,我告诉过你的。” “是,你跟我说过。”沈魏风点点头。 苏筱晚声音里带着沙哑和滞涩:“可我孤身一人,怎么才能开启石棺?!这不合祖训。” 沈魏风自然不相信这些,有点嫌弃她的这种说法,可还是尽量语调正常:“你不可能孤身一人,我们这么多人呢。你要相信咱们的队员,他们都是业务上的骨干。” “不,我说的不是他们,是你!我一直不想说,可是现在了,你得知道,开启机关不能一个人,我需要一个爱我的人支持我。你知道为什么我堂伯死活不肯来帮你吗?”苏筱晚说的确实触动了沈魏风。 沈魏风没忍住自己的好奇:“为什么?” “苏家人接这样的活儿是不能单人作战的,必须得有族里的人配合,我堂伯母很早以前就病逝了,而族里的人老的老,死的死,或是发了誓终身不碰这东西的。所以像你这样大的项目我堂伯一把年纪自然是不肯接的。”苏筱晚说得明明白白,可沈魏风只觉得荒唐。 沈魏风摇摇头:“开启机关需要的是智慧和经验,不是神灵的帮助。而且你为国家工作,天地神灵都会帮你。” “可我需要你,没有你对我的爱,我根本坚持不到最后。这不是我自己独立可以完成的。”苏筱晚泪水涟涟地看着沈魏风。 沈魏风心里一紧,刚要开口,就听见门口有人走动,接着吴大军的声音响了起来:“小沈,早点儿睡吧!明天要开工了。” “哎!你也早点歇着吧!”沈魏风赶紧应声,可是苏筱晚就是不肯放手。 沈魏风叹了口气道:“苏筱晚,我对你真是已经尽力了,如果你还要我怎么样就是过分了。你快回去吧。” “爱一个人怎么会过分呢!你为什么不能爱我?从踏上赶往这里的火车的那一天到现在,我能感到你对我感情啊!那不是错觉!”苏筱晚不相信沈魏风的说法。 沈魏风收回扶住苏筱晚的手叹气道:“你从国外回来,不了解这边的民情,我对你虽然很好,可是你看见了,我对谁何尝不是这样?真的,你误会我了。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沈魏风下了逐客令,可心里有些堵得慌。 “你的意思是,我连一个人是关心和爱都分不清吗?”苏 筱晚起身,脸色更加苍白。 沈魏风转身走到窗前拉上了窗帘,外面似乎有人往里面探头探脑地看,他不想弄得全队都议论。拉上窗帘他转身对苏筱晚道:“在国外可能人与人之间没有太多的感情上的交流,但是中国人重视人情。你看你生病的话连老吴都会关心你几句,但是这并不是什么爱啊。” “可我需要的是你对我的感情,而不是别人!”苏筱晚站起身,把他的夹克脱下来放在沈魏风手里,一个人慢慢朝门口走去。 走了两步又回了头问沈魏风:“我真的是误会你了吗?” 沈魏风双手在衣服下面渐渐攥紧,他不想跨出不该跨出的一步,他没说话。 “好吧。再见!”苏筱晚走出沈魏风的房间,往黑暗中走去 夜里,沈魏风接到父亲的短信,意思是母亲昨天再度陷入昏迷,今天抢救了一天,总算捡回一条命,问他能不能请假回来看看,顺便把婚订了,好让他母亲宽宽心,能早点好起来。沈魏风犹豫了一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还是咬牙跟父亲说了自己现在的情况,说等忙完这阵再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几乎没怎么睡的沈魏风简单洗漱换了衣服就去吃早饭,大家也都陆续来了,小雯来得比平时都早,看见沈魏风就上前问见没见苏筱晚,沈魏风一愣说昨晚谈完话她就回去了。说完他心里就开始发毛,当时因为话说得太急,就没追出去送送,不会出什么事吧? 正想着沈魏风自己的一个助理汪辉过来问:“沈队,我昨晚在院门口抽烟,远远看见一个姑娘,瘦高个,长发披肩,穿得挺少的,一个人在路口的大杨树底下哭得伤心,也没敢去问。哎,她是不是咱们队的苏博士?” “可能是她吧,你跟她说什么了?”沈魏风心里完全慌了。 汪辉不好意思地笑笑:“大晚上的,人又是一姑娘,再说天那么黑,这儿的风也野得很,我也有点儿怕。” 沈魏风快速吃完饭又过去问了问小雯,小雯确定她出来的时候苏筱晚不在房间里。沈魏风出了3号院,转身往1号院走去,吴大军也跟着出来看着沈魏风往村里走要喊他,可是想了想又没叫,自己去岩洞上工去了。 苏筱晚的房间紧闭着,沈魏风敲了半天没人应声,他绕到院子里从窗户缝看里面的情况,屋里很黑,不像有人的样子。他不想放弃,再度回到门前敲门,连敲了三四遍还是无人应声。 沈魏风失望地走到院子里,天阴阴的,风刮得很大,他有点冷,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些,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钻了出来,他反身回了苏林晚房门前,这次他没有敲门,而是抬起一只脚“嘭”第一声踹开了门,果然,苏筱晚就躺在床上,脸烧得像个红苹果,呼吸很急促。 沈魏风一把抱起苏筱晚往2号院冲去,队里临时租用的面包车就在院门口停着,他一边跑一边喊:“司机,快,去医院!” 第二十七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镇上的医院条件有限,不过让沈魏风松了口气的是苏筱晚只是感冒发烧,没有发展成肺炎。挂了一天水之后,苏筱晚的烧就退了,沈魏风忙着岩洞复工的事,就叫来了小雯照顾苏筱晚,自己还是回了村里继续忙。直到下午六点多收工,他才犹豫起来要不要去镇上看看苏筱晚。 结果小雯来电话要回村里拿点日用的衣物牙刷之类的,沈魏风只好过去替班。 一进病房发现苏筱晚已经能坐起来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眉目如画,只是表情很淡漠。 “饿不饿?我打了份饭。”沈魏把饭盒递过去。 苏筱晚翻着她的英文小说,像没听见一样,沈魏风开玩笑:“是不是怕回了美国英文都忘光了。” 苏筱晚一听这么说,放下书冷淡道:“我不喜欢被人拒绝,特别是被一次次拒绝。” “你现在是病人,有要求都可以提,我不会拒绝,一定尽量满足。”沈魏风心里全是歉意,话说得很急。 苏筱晚冰雪聪明,马上道:“我想玩桥牌。” 沈魏风此时被工作和家里的事搞得一晚没睡,早上又被苏筱晚吓得差点魂都没了,这时的精力只有了平时的两三分,他摇摇头道:“咱们就说说话吧。我忙了一天了。再说我不会打桥牌。” 苏筱晚却坐直身子来了精神:“我会,我教你。” 不容沈魏风分说,苏筱晚从床头柜里摸出一盒扑克牌,熟练地洗牌后,便开始发牌,一边发一边拿起自己的牌或沈魏风面前的牌予以解说,沈魏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后来还是从她手上接过自己的牌,和她打了起来。 “你会桥牌啊?”苏筱晚很惊奇。 沈魏风不当回事:“两个人打也没意思,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随便玩玩吧。” 两人打了一局,沈魏风倒是赢了,可苏筱晚却突然眼角含泪。 “输了哭鼻子可是小孩子。丢不丢人?”沈魏风当然知道这眼泪不为输赢。 苏筱晚一听这话,顿时用手捂住脸抽泣得厉害:“爱,非得这么难吗?” 沈魏风叹了口气道:“工作任务这么重,咱们不谈这个问题,行吗?” “爱和工作冲突吗?你每天除了工作就只有工作了吗?”苏筱晚的声音被哭泣弄得几乎变了调。 “现在这段时间,工作就是全部啊!咱们队里的人谁不是拿出全付精力,特殊时期没办法呀!”沈魏风尽量把事情跟苏筱晚解释清楚,希望她能理解。 苏筱晚没话说,抹了把脸上的泪看着沈魏风道:“每天夜里,我都感到孤单,我一个人回了中国,一个人跑来这小山村,你能明白这其中的痛苦吗?” 沈魏风当然明白:“所以我特意把小雯要了来,就是希望你能有个伴儿,两个女孩子一起也方便些,不是吗?” 苏筱晚刚要开口,沈魏风随身带着的队里的那部电话响了起来,沈魏风一看是他爸打来的,便走出病房来到走廊里。 “魏风啊,忙呢吗?你妈今天一早又有点不太好了,我一着急就跟她说了你快要回来了,还跟她说了订婚的事,你不知道她有多高兴,下午各种指标都上来了,你看她多想着你!”父亲心里松快,高兴地跟儿子唠叨着。 沈魏风接不上话:“没事就好。爸,你辛苦了!” 老人听儿子这么说,声音倒哽咽起来:“不辛苦!只要你妈能好起来,我这点辛苦算什么!只要你好好的,早日成家让我们放心就行了。” 沈魏风心里堵得难受,想了想跟他父亲解释:“我现在手里的项目不能离开人,所里是特意把我要来主持这个项目,如果我不在出了什么问题,损失会大,嗯,忙完了我马上回去。其他的等我回去再说吧。” 沈魏风不想提及任何关于自己的个人问题,可又不能在电话里顶撞父亲,所以声音压得特别低。 “嗯,好的,你忙吧。”父亲的平静里似乎有些洞察,也就挂断了电话。 打完电话,沈魏风心里异常苦闷,忍不住掏出烟来,刚想抽一个路过的护士就训斥道:“病房里不能抽烟。” 沈魏风又缓缓地把烟塞回去,正在此时,小雯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沈魏风接过小雯手里的东西,让她回去,小雯惊讶地问为什么,沈魏风表示今晚他在这里守夜,小雯忍不住看向房间里,又看了看沈魏风,没敢再多问,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苏筱晚还在翻看那本英文小说,看见沈魏风进来问道:“谁的电话?这么神神秘秘的。” 沈魏风勉强笑了笑,摇摇头:“今晚我在这儿陪你吧,小雯我让她回去了。” 苏筱晚一愣,马上回过神来,放下书含情脉脉地看向沈魏风:“你终于肯面对自己的感情了?我很高兴。”说着去拉沈魏风的手。 “别这么说!我只是,我只是想承担我该承担的。你别和什么感情联系起来。”沈魏风心里仿佛落了巨石,语气也是沉重的。 苏筱晚冰雪聪明的一个人,当然能感受到这样的气场,她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能有感情?你在回避我的问题。” “现在的我只想把冯村这个项目完成。什么都不想想。你明白吗?”沈魏风有种被逼上绝路的感觉。 苏筱晚盯着沈魏风愁云惨淡的面孔,心里一阵阵抽痛:“你结婚了?” “不!”沈魏风惊恐地叫道。 苏筱晚松了口气,眼泪在眼里打转:“你有很爱的女友?是周楚凝吗?” 沈魏风摇摇头,不再回答。 “那你给我个原因吧。”苏筱晚语调平静,可沈魏风觉得自己已经在悬崖的边缘。 “咱们先把这个项目做完,以后再说不行吗?”沈魏风感到自己在恳求,可是苏筱晚根本无法理解。 苏筱晚把书合上,眼睛红红的:“我的心,我的心不能安。你明白吗?我的心绪这样乱,不能思考,总是摸不准石棺的构造原理,我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说完苏筱晚低声抽泣起来,泪水大滴大滴地滴在她的手背上。 其实,对于沈魏风来说答应苏筱晚的感情有何不好!她的美好比人间的四月还让人痴迷,她的头脑不输于任何一个专家教授,她的资历,她的过往,无一不述说着优秀,谁会对这样优秀的女孩儿说不呢。动心是正常的,不动心才说不过去,也许她有着国外生活过的人的一些怪癖,可是那又有什么呢? 可是沈魏风知道,这不行,母亲病重,父亲保守,而且父亲当年是因为一起涉及境外的文物失窃案才被迫调离a市,来到现在这个小城做了个最底层的片警直到现在,这时告诉他自己要找一个外籍的女友,不啻于晴天霹雳吧。 还有那个所谓的订婚对象也是他母亲病重前选了又选的,小名叫秋莹,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可是他沈魏风没有青梅竹马的运数,完全没有任何想发展一下的意思,只觉得家里这件事情上过于草率了,也不够尊重自己和那个秋莹。 正准备和家里摊牌之时偏偏赶上了母亲住院,紧接着就是出征冯村,没有任何机会和父母坐下来详谈,而这样的事哪里是一通电话能说得清楚的呢? 这些家中的琐事,在沈魏风看来是完全不必要在任何人跟前提及的,特别是在队里,可是现在苏筱晚的出现让他感到这一切已经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当天晚上,沈魏风缓缓地把这些一点点都告诉了苏筱晚。 第二十八章 针尖对麦芒 听完了沈魏风的故事,苏筱晚陷入了可怕的沉默。沈魏风发现她的脸上不再有那种清爽的神情,开心的小表情和温暖如春的笑容。她缓缓躺下,盖紧了被子,瞪着大眼睛看着窗外的明月,一言不发。 沈魏风没有胆量再说什么,两人相顾无言整整一夜。 凄厉的夜风轻轻地呼号着,沈魏风感觉那道温暖的光在寒冷中一点点凝固了,但他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本来以沈魏风对苏筱晚的了解,认为她会在第二天拔了针后要求离开。说到底这件事就对苏筱晚来讲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她本身有着强大的学术背景,回国也许就是情怀所致,不必非要在冯村这个地方。她现在感情受挫,内心孤单,要求离开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是,沈魏风心里挣扎着还是希望她不要走,因为无人能替代她完成开棺的工作,即便是他和吴大军联手也挪不动那块石头分毫,苏筱晚如果真走了,一切都完了,除了那百十平米左右的壁画,他们此次的兴师动众将无功而返。 沈魏风想这事想得浑身发冷,早上看到苏筱晚睡着了就发了条语气恳切的信息给她,希望她能尽量帮助自己和考古队把项目完成。 等待信息的过程是漫长的,苏筱晚一直没有回复,沈魏风仿佛已经看到她在收拾东西了,低落的心情让他在晚总结会上一直一言不发。可就在这个时候,她推门进来了,两手空空的,胳膊底下夹了个黑色的笔记本,像个老学究似的往大家中间一坐,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沈魏风觉得自己此时舌头都要打结了:你是来和大家告别的吗? 随后的几天,苏筱晚没有任何要撂挑子不干的意思,每天正点吃饭,正点去岩洞工作,准时得让周围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可她根本不在意,抱着她那个a2的大本子不停地写呀画呀的,沈魏风有一种深深地落水溺毙前抓到了浮木的感觉。只是她对沈魏风的态度既客气又冰冷,有时甚至不苟言笑。沈魏风心里是惴惴的,但是任务当头,他就没有去想太多。 连续一周的时间,大家几乎都在围着石棺打转,可是就是无法找到开棺的机关。岩洞顶部的裂纹里已经可以养成窝的耗子了,宋轶急得几乎每天都在跟沈魏风发脾气,嚷嚷着岩洞危险,不可以进去作业。可是吴大军和苏筱晚这次都犯了倔脾气,两人根本不听劝,沈魏风有时看着头顶巴掌宽的裂缝会强拉苏筱晚出去,她总是轻轻甩开他的手,继续疯狂画图。 情势急迫,沈魏风只好再度召集几个组的负责人开会。会上他分析了现在墓葬的情况,表示如果山体继续倾斜以至于导致岩洞洞顶再度开裂,他将申请所里将所有人撤回。另外对于石棺的开启,他表达自己的观点,所有人对于移动石棺的棺盖有点矫枉过正了。也就是说,棺盖是针对有棺椁的墓葬来讲,而现在这个墓葬极其特殊,不管它的位置还是构造,都不是常见的墓葬的情况。对于里面的尸身究竟为何人,或者陪葬品都无法预知。现在的关键在于找到一条蹊径,以最短的时间把石棺完全打开,既节省物力,也降低人员伤害的可能性。 宋轶听到这里表示应该重视岩洞外部的岩体构造,毕竟这个棺是石棺,有因势造物的可能性,而山体的构造在设计之初也可能被充分考虑过的。 沈魏风完全采纳了宋轶的看法,请他第二天带人在岩洞外围进行勘测,以便找出开棺的其他路径。 工作思路的调整让吴大军最先获得了一个小成功,他在老搭档宋轶的帮助下在岩洞的外围发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坑洞,洞不大,五六个见方,里面存了一些古代匠人的工具,虽然锈蚀严重,但是仍能辨别出样式。 得到消息,一群人都上了半山坡,围在坑洞周围琢磨,大家议论着,只有苏筱晚一言不发。沈魏风觉得吴老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特别是他和宋轶这么多年的老搭档,总能在大家感到绝望的时候找到一线希望,这个坑洞应该是个胜利的号角,成功就在不远处了。 苏筱晚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发声了:“应该祝贺宋研究员和吴老,能在这么苛刻的条件下找到这个岩洞的陪葬坑。也算咱们的零的突破了。不过大家对此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特别是对石棺的开启不要有更多的幻想。这只不过是个陪葬坑,说明不了任何关键问题。” 吴大军按捺不住脾气反驳道:“这不是关键什么是关键?我们多少次就是从陪葬坑入手的!” 苏筱晚道:“陪葬坑是传统中国墓葬的结构,这个岩洞第一个考古队可没把它当成墓葬的,他们几乎认定这是一处小规模石窟,如果不是实在在洞内找不到太多的石窟佐证,他们也不会把这项目交给了你们所。所以这个岩洞的陪葬坑顶多只能算是个埋shi地。” “埋shi地!你指指看骸骨在哪里?!”吴大军 脸都红了。 苏筱晚一摊手,说这谁知道。 吴大军气得叫道:“从陪葬坑开掘是最符合流程的,我们可以从陪葬坑的形制和内容对主墓室进行分析和研究,只有这样才能顺利开掘,不至于使任何一件墓葬品有所损伤。” 苏筱晚点点头:“不错,如果我们把这一片山坡都刨一遍,也许会对下面这个岩洞的情况了若指掌,可惜我们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样的物力和人力。就指望这一个坑洞完全摸清岩洞里石棺的开棺方法,无异于缘木求鱼。” “是,这个工作量很大,可再不靠谱也比你做的那些木头盒子有用,就会瞎折腾!”吴大军有点口不择言了,沈魏风心里一颤。 苏筱晚终于急了:“做模型就是瞎折腾吗?” 沈魏风赶忙在中间劝解,可苏筱晚火力还是全开:“吴老,你的工作在国内叫考古研究,在国外就是工程监理。” 吴大军眼睛瞪得老大:“什么?监理!这队里净是干活出力气的,他们谁不是干了几年的,怎么他们找不到一个陪葬坑?” 苏筱晚平静道:“所以他们是出力气的,你是监理。” 吴大军气得从草丛里“嚯”站起身怒道:“这石棺你要是能打开” 苏筱晚也站起来:“怎么样呢?” 吴大军冷笑道:“我就告老还乡!” 苏筱晚也冷笑道:“好,看来你的晚年生活要从这个项目结束开始了。” 吴大军气得往山下走去,宋轶也赶忙跟上去。 晚上,吴大军在沈魏风的宿舍里气得大叫:“不要再迷信什么国外的专家了,这是咱们国家的墓葬,她懂什么,就会胡闹!”沈魏风替苏筱晚辩解了几句,吴大军激动起来:“为了开棺做木盒子,也不勘探周边地理情况,你见过吗?你导师见过吗?要不是她在这儿瞎指挥,咱们半个月前就发现这个陪葬坑了。那墓葬的性质不就定了,工作方案也不是如今这样了。你说这不是瞎耽误工夫是什么!” “这也是一种新路子,不能叫耽误工夫。”沈魏风道。 吴大军不屑道:“就她懂,她那是在国外学的一套,什么新路子。到咱们这儿就不灵了。你说,开棺这回事能靠事先弄个模型来实验吗?不都是要先开启,然后应对不同情况。不开,你哪儿知道它问题在哪儿!” 沈魏风没再说什么,吴老真是年纪大了,石棺显然是无法正常打开的他都不顾,还是坚持苏筱晚在胡闹。他并不知道,宋代的李解本就是个怪人,这若是他的墓葬,作怪就是合理的。应对这样的作怪不事先进行模拟开启,有可能就是望棺兴叹。 就在当晚,沈魏风收到了所长的回复,他导师张教授已经收集了一些资料,寄往了冯村所在市的文物局,他可以去那里取回资料。 从冯村去b市路上需要一天,到了当地还要住两三个晚上,返程也需要一两天。沈魏风觉这一趟得走的时间不算短,就把队里的工作简单布置了一下,请吴大军暂时负责平时的管理。走之前,沈魏风去1号院找苏筱晚,结果看见她正在院子里给鸡喂米,一手拿着一只小瓷碗,一手从里面抓一小把小米撒到地上,两只小鸡崽奋力啄食着地上的米粒,吃得异常欢快。 不过,自打那次在医院沈魏风把自己的实际情况告诉了苏筱晚,她明显对他疏远了起来,讲话也很客气,没有什么情绪。看见沈魏风推门进来,苏筱晚并不打招呼,还是专心致志地喂她的鸡。 “长得很快啊。”沈魏风没话找话。 苏筱晚把碗里剩的一点米撒出去,转身微笑道:“难得愿意来我们女生宿舍。有什么事?来劝人?” 沈魏风尴尬地笑了笑,从廊檐下拿了一只木凳坐了下来。迎着阳光看向苏筱晚,他那轮廓分明的脸部线条更加硬朗起来,连日的工作c晚睡c以及平衡各方关系和感情上的纠结已经让他憔悴不少,可强撑出来的精神还是带着最大的耐心。 苏筱晚叹了一口气,也拿过来一只小凳子坐下,平静而沉稳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半途而废,这不是我的风格。而且难得我这一生能遇到李解这样的对手,我会尽全力的。再说你也算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会好好工作的,你放心。” 沈魏风想了想道:“我明天去市里几天。” 苏筱晚有点吃惊:“你要回去?” 沈魏风摇头道:“张教授的资料最远只能送到b市的文物局,我要去取一下材料。” 苏筱晚喜忧参半道:“不知道这些有关李解的材料能不能帮上忙?” 沈魏风道:“我想材料不可能太齐全,张教授一定也尽力了。我觉得之前咱们忽略了b市档案管理方面的优势。这个市的遗迹很多,历史悠久,他们本地的地方志应该好好查查,我来想问问你的意见,如果我要查李解的资料,从哪方面入手比较好?” 苏筱晚一听马上来了兴趣, 要进屋拿纸笔,沈魏风笑着拦住她道:“你说,我记得下来。” 苏筱晚沉默了一下道:“李解本不是本地人,又一生无官职,基本排除他到此为官又安葬于此的可能。除非张教授的资料里出现了我们过去没有想到的情况,这才有可能被推翻,否则我们需要在另一个方面入手调查,就是本地在李解的年代是否出现过一些不同寻常的事件,这些事件又能否和李解的死扯上关系。当然我并不希望有这样的枝蔓出现,那样只会加大我们开棺的难度,可是目前把能排除的情况都排除了,也是一条出路。” 说完,苏筱晚研究性地看看沈魏风问他得去几天,沈魏风马上道:“我恨不得今晚就到档案馆,查个通宵,明早就回来上工。” 苏筱晚道:“你有点着急了。” 沈魏风道:“你能稳得住,我就没问题。” 苏筱晚表情有些复杂:“你能信任我,我很感谢。希望你一路平安,早去早回。”说完起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沈魏风看着她纤瘦而孤单的背影心里是五味杂陈,仿佛自己这一走不是短暂的别离而是一场此生的告别! 第二天一大早沈魏风就坐车去了离雨镇,换了两次大巴后才到了b市的市文物局。张教授寄来的文件已经到了,厚厚的两个文件袋,沈魏风心里感激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拿到资料的同时,沈魏风又马上和当地主管部门协调了一下,拿到了进入本地文史档案馆的证明,就一脑袋扎进了那浩如烟海般的历史资料里,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查找。 但非常可惜的是,本地早年间的地方志在十几年前被破坏了不少,后来虽然进行过简单的修复工作,但是损毁太过严重,前后补缀不上,大量的资料已然不可用于考据了,沈魏风经过了两天两夜的搜索,几乎可以说是无功而返。 就这样,四天后沈魏风风尘仆仆带着张教授寄来的资料回到了冯村。 第二十九章 东方不亮西方亮 沈魏风从市里回来,带了一些吃的和用的,一到队里就马上分给众人,苏筱晚对东西不感兴趣,跟着沈魏风回了他的宿舍,吴大军也跟了进来,两人都着急地问情况怎么样。 沈魏风摇摇头,手里还在收拾东西。苏筱晚急了,盯着沈魏风道:“地方志查了吗?难道什么都没有查到?” “是,不过张教授的资料还是很有参考意义的。”沈魏风把资料袋拿出来,那是一厚沓在资料馆古籍部复印的材料,里面甚至还有一张李解手书的影印版。 苏筱晚快速翻看着资料,突然她停在一页资料上:“李解曾受过廷杖!” 吴大军有点迷惑:“他不是一介平民吗?怎么会受廷杖?” 沈魏风解释道:“他曾为皇家设计过大量的壁龛c衣柜c密盒之类的精巧物件儿,只是他后来犯上,没人敢冒死保存他的作品,所以他设计的东西几乎没有流传下来,在当时差不多都被销毁了。而且他的一生跌宕起伏,十分坎坷,到了老年才安顿下来。张教授所提供的文件中提到他仅有一件作品可能流传了下来,但目前国内一直没有发现,似乎应该是流落到了海外。而且后来也不知道他葬在了哪里。从他的一些朋友的著述和徒子徒孙们的记录来看,他在受过廷杖之后整个人变化很大。” “明代的廷杖可以让人当场毙命,他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只是不知道他后来有了什么样的变化,冯村这个岩洞内的石棺是不是他受过廷杖后的作品,如果真的是,那这个发现确实意义大不相同了。”吴大军对李解的认识有了新一层的提高。 “只怕廷杖后的李解会更加疯狂。”苏筱晚道。 吴大军有些担忧道:“死里逃生,更要敬畏生命啊!他不会因此倒变态了吧。” 苏筱晚盯着资料里一张极有可能是李解的画像道:“我有种直觉,李解要把他毕生之痛都锁进这个石棺里!这个石棺是一个没有底的深渊!” 正说着,老所长来了电话,询问资料是否收到,目前项目的进展情况。苏筱晚和吴老就散去了,沈魏风打了快一个小时,汇报完工作才挂了电话。 晚上厨子特意炒了两个菜,沈魏风和老搭档宋轶喝了两杯啤酒,说了说城里的见闻。饭后,沈魏风想散散步,走着走着就来到了1号院门口,里面灯都亮着,沈魏风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苏筱晚坐在自己房间里看着一张李解设计的机关构造图,那是古书上拓下来的,有些不清楚,房门大开着沈魏风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看着苏筱晚沉迷于图纸里忍不住问道:“有什么启发吗?” 苏筱晚抬头看见是沈魏风,摇摇头:“这个图应该是他徒弟手绘的,榫卯结合的点标得都不精确,只能当做历史文物参考,没有实用价值。” 沈魏风想到还给苏筱晚带了礼物,就请她去3号院的办公室坐一坐。 那是一只在当时十分流行的八音盒,制作得小而精巧,打开里面是一个美丽的小公主在翩翩起舞,苏筱晚露出难得的一笑:“好漂亮!去年我在法国也买过一个,里面是个托着下巴听音乐的小男孩,他们正好凑做一对。” 沈魏风道:“来的时候,我记得你在火车上跟我提过你去法国的事,所以特意买了这个带给你。” “干吗对我这么好?”苏筱晚语气里充满了幽怨,又带着失落,自言自语道:“你太难懂了。” “比起石棺,我一点也不难懂!我们一起弄懂李解,打开石棺就可以了,”沈魏风拿了瓶从b市捎回来的果汁放到苏筱晚面前:“我觉得廷杖一事对李解的一生影响颇大,你怎么看?” 苏筱晚拧开果汁喝了一大口点点头:“这是一定的。明代的廷杖既会致命又很侮辱人,凡能熬过这个刑罚死里逃生的,多半都会性情大变的。” 沈魏风想了想道:“那他会不会在设计机关方面也性情大变?” 苏筱晚很肯定:“性情一变行为就会有变化。就算他曾经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想克制,只怕也是徒劳。就像我,虽然知道自己现在有了些不一样,可是也无能为力。” 沈魏风避开苏筱晚的忧伤道:“我记得你认为那次送我的木盒中有一种可能被李解应用到石棺的闭合上,虽然我当时没有表达意见,但是我是部分认同你的观点的。现在结合他受过廷杖的情况来看,他的诡异的性格可能正是他后期的风格,他要的就是让任何人都琢磨不透。” 苏筱晚一扫刚刚的阴霾让沈魏风继续往下说。 沈魏风道:“对于李解所受廷杖的前因后果我们手里一点资料都没有,但可以分析出来的是他在此事之后只会变得更加小心谨慎。如果前期他是职业性的心思缜密,那么后期他就是 有意为之的吊诡难懂,甚至违反常理。” 苏筱晚不太敢确定,迟疑地问:“你的意思是,他会综合使用多种机关术于一体?” 沈魏风点点头。 苏筱晚抱着双臂凝神道:“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石棺的机关有可能使用了当时高难度最高的两种技术,外锁与内锁联动式以及无钥锁的多簧片结构。” “那可不可能是无钥锁的单簧片结构和双重外锁纵式联动?”沈魏风问道。 “双外锁纵联动吴老前天试过,完全不行。”苏筱晚摇头。 “你怎么看?”沈魏风也感到前途茫茫。 “没办法。”苏筱晚叹气。 “按你原来的推论,还应该有路可走。”沈魏风还是不愿放弃。 “我是想说”苏筱晚刚要说下去,就听见门外有人来回走动,沈魏风无奈道:“大概是吴老下楼打水,不过他这么晚不睡大概想找我谈工作。” 苏筱晚马上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沈魏风摆摆手:“没事,你先说,我想听你说。” 苏筱晚又坐下来往下讲:“那三只小木盒装的什么你还记得吧?其实它们三种铜锁的技术合在一起就是:心锁无解。” 沈魏风有点尴尬:“好好的,怎么说起“心锁”来了?” 苏筱晚又起身面色僵冷:“你不想听,我走好了,反正吴老还等着呢。”沈魏风赶忙起身拦住她道:“别别别,说完,说完!” 苏筱晚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现在不会再说什么感情的事了,请你放心!我只是想让你思考一下,三只锁的技术的合体就是:心锁无解,你把它代入到石棺上,平移一下。” 沈魏风顿觉眼前一亮,仿佛李解的设计图稿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其实,这就是我最开始时对于石棺闭合技术的思考,”苏筱晚没有停继续讲述着,“它浑然天成,无缝无隙,雕刻精美,以血漆饰棺,它从制作之初就是准备永世无解的。这是李解对自己后半生所有苦痛的发泄,也是他对后世盗墓者的调笑。” “他既服务于皇权,也痛恨皇权,他把最顶级的技术用在他的墓葬中,却死也不肯献给皇室。”沈魏风恍然领悟道。 苏筱晚点头:“是的,这是我这个猜测的依据。” 沈魏风开始有点兴奋:“有感觉了,好像要能摸到边了。” 可是苏筱晚并不十分有把握:“我曾说过,石棺也许在移动的过程中就已经被摧毁了,可是作为无钥锁技术的疯狂升级版,李解没有留一丝一毫的破绽给我们后人去破解,我还是在万般无奈下让大家推动了石棺的棺盖,可惜真的没有推动多少。我这几天想拼命研究推出的石棺的内部形制,可真是没有一点感觉。如果真如我们刚才所说,我真的可能还要再走老路了。” 就这样,两个人谈工作谈得越来越投机,很快就到了半夜,两个人都把自己最宝贵的想法都贡献了出来,没有一丝保留和私心。可是在两人畅快交流的时候,门外的脚步声时不时响起,沈魏风虽然知道可能是吴大军,却完全没去在意,等到后来他明白了怎么回事时,已经为时已晚。 沈魏风和苏筱晚围绕李解的个人史谈了几个小时,谈完已经深夜了,沈魏风不敢这么晚让苏筱晚独自回宿舍,便把她送回了1号院,自己则在轻轻的寒风里慢慢往回走,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似乎有人在路边,一点火光一明一灭的,在抽烟。 “谁呀?”沈魏风喊了一嗓子。 那人把火光往地上一丢,踩灭走了过来,是吴大军。 “老吴啊。怎么这么晚不睡?”沈魏风没想到是一直早睡早起的吴大军大半夜的在外面抽烟。 快人快语的吴大军很罕见地没有马上接话,又拿出一颗烟要抽,沈魏风把烟拿走又递还给他:“少抽点儿。天天咳嗽个没完。” “晚上回来喝了杯浓茶。”吴大军有点儿欲言又止。 沈魏风觉得他可能又要谈他对开棺的想法,便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的1号院里发出一声动静,两人不约而同往那边看去。 沈魏风摇摇头道:“苏筱晚现在是比刚来时用功多了,这么晚了还不睡。” 吴大军不知为何鼻子里哼了一声:“是在等夜深人静了好溜出去吧。” 沈魏风为之一惊道:“溜出去?这么晚了去哪里?” “岩洞所在的岭子后面有片丹霞地貌,你不知道?”吴大军面无表情地看着沈魏风。 沈魏风瞪大了眼睛:“大晚上去那里干什么?” “她和咱们队的一个助理,小汪,你不知道?”吴大军似乎不太相信沈魏风的全然不知。 沈魏风有点急了:“汪辉吗?他俩有什么事?” 吴大军已经意识 到问题在哪儿了突然闭口不说了。 “老吴,到底怎么回事?”沈魏风的手都在抖,浑身的血在疯狂乱流。 吴大军低沉着声音:“你去问宋轶吧,他比我清楚。” 沈魏风一下子火了,吼了起来:“我问你呢!大半夜,我要去把宋轶叫起来吗?” 吴大军没想到沈魏风发这么大的脾气,有些畏缩,低声道:“我呀也是听说的,他俩最近常在夜里去岭子那边,应该就是你不在的这几天吧,干什么去了不知道,据说有一次到了天亮才回来。” 岩洞所在的岭子本地人称其黄骑岭,离冯村不足1公里,但是黄骑岭的另一头却人迹罕至,是一片典型的丹霞地貌,红色的岩山高低起伏,据说山里还有一片开阔的水域,是那种碧波荡漾寸草不生的咸水湖,景色极其壮美。不过从村子走到那片丹霞山区,步行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苏筱晚若真和汪辉有点什么瓜葛,去那里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这事沈魏风不敢相信,因为汪辉这人进考古所有几年了,学历一直是他往上走的障碍,人也算不得多聪明,来了冯村让他做了自己的助手,平时还和宋轶一块儿,跟着学点勘探方面的技术。跟苏筱晚相比,这个汪辉实在没有任何可用之处。沈魏风觉得苏筱晚怎么都不会看得上这样的人。 可这些都只是分析和猜想,沈魏风恨不得立刻把汪辉从被窝里揪出来问个究竟。 汪辉这个人在队里的位置较低,可是目前也算是宋轶的手下,沈魏风早上起来琢磨了一下这事,觉得宋轶的脸面还是要的,不能太不管不顾,毕竟以后的工作,总要见面,为这事弄得太僵了,大家都会感到为难。想到这里,沈魏风先给老所长打了个电话,反映了一下这个情况。老所长完全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很是生气,立刻挂了电话,说他来处理。 后来沈魏风得知老所长挂了他的电话就给汪辉打了过去,不过问了几句就让这小子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个明白。 原来,他俩大半夜往丹霞山区里跑有好多次了,因为夜深人静,几乎无人知晓。汪辉本来就十分爱慕苏筱晚,一次看到苏筱晚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发呆就凑过去搭话,没想到你来我往两个人就有模有样地谈了起来。白天人多工作忙,两人不便凑一起,到了晚上大家都休息了,就跑出去溜达,近的地方怕人撞见,于是两人就选了丹霞山区这么个好地方。 老所长对此十分恼火,给沈魏风打电话,指示让他马上把小常从队里开除,让他立马回来,所里这边也要停发他的一切补助,以示惩戒。 沈魏风挂了电话觉得确实有出了一口恶气之感,可和副队长吴大军一商量,他表示了反对,他的意思是汪辉家里条件不太好,他的补助高于工资,若是真解了他队里的职务,停了补助,只怕他家里要过不下去的。 虽然这样说,沈魏风仍是不肯开口,吴大军没办法就亲自给老所长打电话求情,最后老所长看在老吴的面子上发了话:罚他夜里在岩洞外扎帐篷,直到工作结束,补助停发半个月的以示警示。 处罚是下来了,可是怎么跟全队宣布却是个难题,吴大军只好再次请示老所长,老所长说让宋轶想个主意,圆一圆。 说到到底还是宋轶人比较机灵,借口岩洞的坍塌危险增加,需要加派人员夜里去值守,一下就顺理成章地把汪辉扔到岩洞外的帐篷里去了。 第三十章 夜太黑…… 这不堪的一幕似乎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而且很快,前后不到四十八个小时。 沈魏风长出了一口气之后想到还是应该跟老所长再沟通一下,不能就这样真当一切没发生一样。 他找了个空旷无人的地方,打电话过去向老所长检讨了一遍自己工作上的疏忽,老所长时隔一天怒气平复了一些,语重心长地劝沈魏风:“考古队不适合女同志,这其实你也知道。为什么?就是怕出这样的事情!结果咱们一个不小心,就有人捅了娄子。以后在请专家这件事上还要多加慎重。这次苏筱晚是请来了,那就要保护好,她不仅是专家还是个外国人,出了任何事情所里和厅里面都要担着。所以啊,你一定要恪尽职守啊。” 入夜,难得静谧的村子外没了夜莺的哭嚎,苏筱晚一身整齐的打扮地从1号院里出来,嘴里哼着新学的西北小调,朝着考古队最靠村子中心方向的4号院走去。 今天是她和汪辉约好了的去黄骑岭的日子,又恰好赶上了一个晴朗无风的夜,满天都是璀璨的繁星,一弯新月如勾似的挂在半空中,仿佛垫垫脚尖就能触到似的。 4号院近在眼前,门口并没有什么人,苏筱晚慢慢走过去,站在门口听了听,似乎有人正在洗漱,院子里有水声哗哗作响。 汪辉每次都很准时,今天怎么了?为什么还不出来? 苏筱晚带着一肚子疑问用手推开了院门,结果正撞上也要出门的宋轶。 “哎,苏博士啊?找人吗?”宋轶明知故问。 “嗯,汪辉呢?他在吗?”苏筱晚有点犹豫,可是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哦,小汪啊,他以后不住这院儿了,要在岩洞那边值守。”宋轶特意把处罚全文告知。 “为什么啊?!”苏筱晚极为惊异,以为自己听错了。 “队里的新安排,哦,对了,今天我们开了个内部会议,你没出席。具体原因嘛,你可以去沈队哪里了解一下。”宋轶几句话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然后就走了。 苏筱晚呆呆地站在4号院门口半天没能挪动步子,她并不能深入了解她的祖国,但是那种隐隐的危机感重重地压迫了上来。 3号院今晚的大门不像平时那样,关得死死的,苏筱晚敲了半天沈魏风才出来把门打开,一开门两人都愣了一下,沈魏风的脸色立刻变得不太好,苏筱晚就像没看见一样质问道:“天气越来越冷了,为什么把汪辉派去帐篷里值夜?” 沈魏风不吭声,转身往办公室走去,苏筱晚紧跟其后。 一进屋子,沈魏风那一肚子火气也发作起来,声音足足提高了两个八度:“为什么?!你应该最清楚。” 苏筱晚没想到沈魏风怒气这么大,愣住了,想了想接着瞪着沈魏风的眼睛也嚷嚷起来:“我怎么会清楚!你们这样做是没有人性的!” 沈魏风气得手都在抖:“你心里明白,不要在我这里装糊涂!” “宋轶有两个助手,那个小郭为什么不去?偏偏要派汪辉?开会为什么不叫我?因为我和汪辉晚上出去玩吗?如果这也违反了你们的规定的话,为什么不连带我一起处罚?”苏筱晚眼睛里满是怒火,像要喷出来似的。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对于中国的很多事情你都不懂。”沈魏风语气极为冰冷。 苏筱晚急得拍起桌子:“我不懂你们的事情,可是我懂公平,你们是在变相地处罚汪辉,这不公平!” 沈魏风尽力平复自己的怒气和痛苦,对苏筱晚道:“我来之前几乎要把腿跑断了,才找到你这样业务对口的专家,那么多人反对,我都顶住了。可是你来了做了什么?你有把所有的精力放到工作中来了吗?你所谓的敬业精神到底在哪里?!” 苏筱晚想起了莫里斯和夏秋杨,气势低了下去,幽怨道:“我说了我不适合你们的项目,或者你也可以理解成,我不适合与中国人合作” 沈魏风的怒气终于控制不住了,声音大了起来:“汪辉没学历,没资历,甚至可以说没潜质,你跟这种人搅在一处做什么?你怎么这么傻?” 苏筱晚冷哼了一声道:“我是没有你聪明,我觉得中国人都非常聪明!” 沈魏风觉得话锋不对,转了个方向:“如果你真的觉得一个人在中国寂寞,那你可以认真找个合适的人谈,可是怎么样都不该在队里偷偷和一个助理干这事。” 听到这话苏筱晚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我在来的火车上就跟你表达了我的感情,可你是怎么回应我的?来到这里的一个月间,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沈魏风简直要被气疯,可又无法辩驳,气得叫 起来:“那你走!现在就走!” 苏筱晚身子一颤,低声道:“我可以走,但汪辉的事我有责任,我不否认。” 沈魏风额头上的青筋都气得跳起来了,狠咬牙根儿道:“你是不能否认。” “可你们不应该这么处理他。”苏筱晚的声音变得疏离而苍凉。 “没有什么不应该的。他在工作期间做出这样事情,只有死路一条!”关于汪辉的话,沈魏风真是一句都不想听。 苏筱晚在绝望中又提高了嗓门:“这不公平!” 沈魏风摇摇头:“你不用为他说情,这事就算你们的感情再好也没得商量。” 苏筱晚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跟汪辉并没有什么,但是我知道,此时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沈魏风,我恳求你,不要让汪辉独自一人守在那荒山上。” “让他回来,你们继续半夜出去约会?”沈魏风气得浑身都在抖。 苏筱晚起身道:“怎么能是为了这个?我如果为了这个原因跑来求你多滑稽啊!” 沈魏风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现在的表现就非常滑稽!” 苏筱晚变得恳切起来:“不,我知道内部会上只是把汪辉安排出去,就是想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可是大家是知道的,而且我也是当事人之一,我没有承担相应的责任,我很内疚。” “你在自己的宿舍内疚吧,汪辉的安排不能改变。”沈魏风的心此时比石头还坚硬。 “沈魏风”苏筱晚还要再求。 “你回去吧,这间办公室隔音不好,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沈魏风转身去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你知道什么是恨吗?”苏筱晚有点发呆,可是声音里饱含了恨意。 沈魏风转身看着她道:“你这么喜欢他?可我觉得他根本不配跟你在一起。我绝不会帮他,你死了心吧。” 苏筱晚泪如雨下:“沈魏风,你是个胆小鬼!懦夫!” 沈魏风“咣”地一声把手里的东西全部摔在地上,喊道:“你有完没完!” 巨大的声音把苏筱晚吓得跌坐回椅子上,整个院子里也变得异常安静。 沈魏风发作了一下,定了定神才蹲身去捡东西,起身缓和了一下情绪,劝苏筱晚道:“回去吧,别再提这个人了。” “我会去看他,还要陪着他一起值守!”苏筱晚仿佛铁了心一般。 沈魏风冷笑道:“那他就会被所里开除,你看着办吧。” “可是,他这样一个人去受过会恨我的。”苏筱晚哀叫着。 沈魏风根本不为所动:“这是他自找的。” 苏筱晚慢慢走向门口,满脸都是泪,回头再看向沈魏风的时候,仅存的一丝不舍也慢慢黯淡了下去,沈魏风注意到了,心里痛得紧了一下,可是他始终再没开口,眼看苏筱晚离开了办公室。 第三十一章 和撒旦做交易 和苏筱晚大吵的时候,队里的那部手机响过两声,沈魏风眼看苏筱晚走了才拿起手机,一看是两条短信,发信息的是汪辉,内容特别长,其中一段让他觉得异常刺眼: 沈魏风,你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公报私仇。我知道你也喜欢苏筱晚,可是你是个没勇气的孬种!我鼓起勇气向我心里爱慕的人表达爱意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可惜她爱的人不是我,不过你也会为你的懦弱无能而付出代价! 沈魏风马上删除了这条短信,把手机扔到桌上。 这天夜里好几个人都陷入无法入眠的辗转反侧中,偶尔响起的一两声狗吠只让人感到心惊胆寒 好容易熬到天亮沈魏风合上眼睡了一会儿,可一阵紧急的敲门声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沈队!岩洞那边出事了。”敲门的是宋轶的助手小郭,语调急切地完全走了音。 沈魏风几乎是从床上弾坐了起来,顾不得洗漱,抓起一件外套就往外跑,刚出院门便和也匆匆出来的吴大军撞了个正着。 “听说了吗?岩洞那边”吴大军满脸都是焦急。 “嗯,走吧,去看看什么情况。”沈魏风尽量不把慌张写在脸上,一队的队员都看着他呢,他是最不可以乱阵脚的人。 岩洞外部似乎还是完整的,可洞口掉落的乱石已经基本堵住了进去的通道,坡子下面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碎石块,帐篷顶上也落满了小块的石头,幸好没有被大石块砸中,不然汪辉当晚就会殒命在这里。 沈魏风不敢轻举妄动,立刻征求了一下宋轶的看法。 宋轶已经带人在岩洞周围做了初步勘察。 “山体应该还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外部岩层松动脱落了一些,又恰巧在洞口的位置。但是后期洞口这里肯定是需要施工做加固的,最好现在就开始弄。”宋轶的眼镜片上蒙了一层薄薄的尘土,嘴角也是黑的。 沈魏风当机立断,马上就把队里雇的民工全部叫了来,又让后勤人员去村里临时找几个人来,当天就开始了恢复和加固工程。 眼看施工已经完全展开,沈魏风才勉强定了定神,返回3号院准备吃顿早午饭稍作休息再去岩洞那边帮忙。 本以为麻烦已经够多了,苏筱晚昨天闹成那个样子,今天看到出了这样的大事,绝没有脸再来和自己求情。可是沈魏风刚坐下来吃了一口,苏筱晚竟然又站在了他的办公室里,而且这次她使出了她的杀手锏:离队! “我有要紧事和你谈。”苏筱晚目不斜视,一副哭过的样子,眼睛也是肿的,情绪也不怎么稳定,带一点歇斯底里。 沈魏风尽量不再触怒她,起身在桌子抽屉里拿出一罐茉莉花茶,一边沏茶一边劝她:“坐,喝杯茶吧。” 苏筱晚不坐也不碰茶杯,开门见山:“第一,我知道我在工作上的表现不令人满意,给你的工作造成了一些困扰,希望你能原谅;第二,汪辉的问题,我是主要责任,希望你和所里重新考虑对他的处罚,最好能够撤销。至少,至少别再让他大晚上的在荒山上睡帐篷,天气已经冷了,我担心他身体会受不了。而且现在岩洞周围都很危险,根本不应该留人值守。” 沈魏风面无表情道:“他也可以辞职,这样就互不影响了。” 苏筱晚绝望地看着沈魏风:“不过是个谈情说爱的小插曲,有必要弄得这么严重吗?中国人不谈爱情吗?” 沈魏风心里有一万把刀子在行刑,他脸上的线条异常清晰:“首先,这是考古队,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其次,他的情和爱影响了工作人员,没有人会在这件事情上对他产生同情。这和谈不谈爱情完全无关。” 苏筱晚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如果你还希望把石棺打开,就请尊重我的建议,撤回你们的处罚。” 沈魏风手紧紧握成拳头:“你的意思是汪辉不撤回来,你就不开棺了?” 苏筱晚脸色已经苍白到像纸一样可怕:“李解是什么样的人物,你也知道,我开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沈魏风气得几乎要跳起来:“苏筱晚,苏博士,你不要在这里恃宠而骄!汪辉的问题就在于他要把你带入歧途,我们一再考虑,生怕你掉入到无法回头的境地,这才当机立断得处理了他,尽量保护好你。可是你如果真要这样,你请便,这个石棺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开得了。你那二伯现在可是上赶着呢!” 说完,沈魏风夺门而出,从不抽烟的他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来,烟是管吴大军要的,他是老烟枪了。烟衔在嘴里,可是打火机怎么也打不出火来,沈魏风愤怒地把一包烟连同嘴里的那根都扔在地上,死命用脚踩了几下,大 口呼吸着才慢慢恢复了理智。 再回到办公室,苏筱晚还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见沈魏风进来两行泪“唰”地流了下来,但是声音没有一丝哭腔:“沈魏风,你很想让我离开吗?”她抬手抹了把眼泪又开始了:“我走,我明天就走,但是你让汪辉回队,求求你了,你能不能有点人性。” 沈魏风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她不能走!不能! 沈魏风眼睛已经通红通红,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语气道:“你真想让汪辉免受处罚,还有一个办法。” 苏筱晚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火光:“什么办法?” “这就要看你了。”沈魏风觉得这个主意更没有人性。 “石棺?”苏筱晚的智商猜这个关子没有难度。 “嗯,你如果顺利帮助队里完成这个项目,那么汪辉的这点子事根本没人会再提起。”沈魏风觉得自己在和撒旦做交易。 “完成项目就可以?”苏筱晚再次确认。 “对,完成就可以。”沈魏风非常肯定。 “好,请你记住你的承诺。”苏筱晚说完便扬长而去。 第三十二章 不可不说的隐秘 宋轶的工程组进展一直很缓慢,原本预留的两三天时间因为深山僻壤找不来起重设备只好往后推迟,再加上雇来的临时民工家里多少都有农活儿要忙,所以干干停停足足等了一周才算彻底清空洞口前的落石,并同时搭好了防坠物的脚手架和迷彩棚子。宋轶为人特别谨慎细致,担心队员们在岩洞里工作遭遇塌方,又特意把洞内的支撑结构进行了二次加固,这才同意工作继续进行。 沈魏风这一周几乎天天在工地不离开,就为了随时处理一些琐碎的紧急事务,老吴年龄大了,这样出力气的活儿不太能参与,大多数时间就在房间里看看书养养神,顺便盯着同屋的孟华按时吃药。 不过工作进程放缓并没有使孟华的病情减弱,反而又有些加重了,他时常恍恍惚惚,有时还非闹着要出去,一出去就嚷嚷着要找苏筱晚。 老吴不知道苏筱晚到底施了什么什么魔法,连孟华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是愤愤又如何呢?正常人谁跟一个疯子去计较长短! 这天,老吴实在被孟华缠得没了办法,只好陪着他一起来到了1号院,院门大敞着,院子里的小鸡长了一倍多,正在满地找虫子,可屋子里静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样子。 吴大军一直看不惯苏筱晚,不愿过去敲门,就在院子里大声咳嗽,而且一声比一声大,可屋子里面还是没有动静。正在踌躇之际,身后大门外却突然想起了声音:“咦,你们怎么来了?” 小雯斜背着一只单肩包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村长家的三丫头,两个小姑娘很是惊奇地看着老吴和孟华。 “那个,那个苏博士在吗?孟华找她。”吴大军知道小雯清楚自己和苏筱晚的情况,这个口开地异常尴尬。 小雯也是个一点就透的人,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摇摇头道:“她去镇上了,不在。您老晚上再来吧。” “哦,不在啊。好,孟华,看见了吧,人家不在。走吧!”吴大军多少有点埋怨孟华的任性弄得自己在一个小姑娘跟前没脸。 “不,我在这儿等她。”孟华不肯挪步子。 “走吧!她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她来了让小雯过来报个信儿,啊!”吴大军想走,又不放心留下孟华到处乱走。 三丫头马上笑着走过来道:“放心吧,我回来告诉你们。你俩是不是住在那个3号院来着?” “对对对,麻烦你了。”吴大军万分感激,拉着孟华回去了。 小雯的房间里的布置和苏筱晚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来了一个月,墙头桌前都是粉色的小物件儿,连床上铺的床单和被褥也是浅粉色的。 三丫头头一回来小雯的屋子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粉色的海洋,心里莫名有点失落。 “晚晚姐最近不像以前那么爱笑了,也不来找我了。”三丫头还是更关心苏筱晚的动向,她现在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跟着苏筱晚瞎跑,苏筱晚的掉线让她既费解又心乱。 “你不知道她和我们沈队长的事吗?”小雯有点惊奇三丫头的一无所知,在她眼里这个村里的丫头心里比谁都门清。 “哪个是沈队长?高个子的哪个?”沈魏风的身高在队里是拔头筹的,所以三丫头这事儿记得可清楚。 “对,就是他。” “晚晚姐跟他”三丫头不好意思把“搞对象”说出口,话说了一半就噎住了。 小雯看了看窗外,发现老吴走的时候已经把门关上,就压低了声音:“具体我也不很清楚,我觉得他俩就是有那回事。” 三丫头琢磨了一下,点点头:“你们的这个队长长得帅,配得上我晚晚姐。” 小雯一听哈哈大笑起来:“什么配不配的!他俩又没有谈恋爱!” “没谈恋爱?那你的意思是什么呀?”三丫头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瞪着小雯。 “嗳,你不懂。我看他俩正在胶着期,且得闹一阵子呢。”小雯十分老道地评价了一番。 “闹一阵子?出啥事了?难怪晚晚姐都不来找我玩了。”三丫头觉得自己终于弄清楚了问题的关键。 “这事确实挺让人意外的。你不知道我们队的那个汪辉,就是沈队长的助理,这人真是干啥啥不行,追女人倒是很有一手,晚晚姐在国外长大,不了解情况,真是有点天真了。而且工作队在外就怕出这样的事,要不我看沈队长也不至于跟她拖得这么让人难受。”小雯感到有点惋惜,可又不知道惋惜的是谁。 “汪辉?他是干啥的,这人缠着我晚晚姐干啥?!”三丫头凭直觉觉得这个汪辉来者不善。 “就一助理,也不是学考古的,不知道什么 关系塞进来的人,估计是看中了这行的出差补助了吧。”小雯专业出身,对自己和汪辉干同种工作多少有点愤愤不平的。 “我那天晚上去我五姨姥家找绣花的样子,远远地好像看见一个黑影,好害怕呀!村里这两天都在传,你们考古队的活儿动了这里土地奶奶的地府,她要出来吃人的。” “别听你们村里的女人乱嚼舌头,哪有什么土地奶奶!最近岩洞那边小面积塌方了,一天到晚都有我们的人值守,安全着呢!”小雯也特烦封建迷信这一套。 “可我晚上看得真真儿的,一点不假。我眼睛可好着呢。”三丫头非常执着地坚持着。 “怕是你晚晚姐吧,她最近跟我说晚上要去拍星空,我不敢夜里出去,她应该就为这个找了汪辉,让这小子逮着了个机会。哼!”小雯冷哼了一声,自己也把事情捋顺了。 “哎,晚晚姐最近好像老往镇上跑,干吗去了呀?”三丫头盼着苏筱晚快快回来,等得有点着急。 “是啊,她最近几乎天天跟着司机去镇上,后勤的人忙着采买建材,她自己不知道忙什么去了,真怪!”小雯这事也茫然无知,不知道苏筱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三十三章 鸡同鸭讲又一章 离雨镇中心市场面积不是太大,有搭棚子的,也有沿街有门脸的,都在经营一些地里刨出来的“古物”。 b市以历史文化悠久出名,下面的县市里不少以遗迹闻名,离雨镇虽说出名的古迹不多,可也是有点底蕴的。在没有太多经济产业的支撑下,倒腾点土里刨出来的东西也算是不少本地人的营生,而且足以糊口。 夏秋杨千里迢迢打a市跑来离雨镇最觉得值的就是这里的“古董”摊子,虽说没有什么正经的玩意儿,可是淘货本身的快乐是让人难以抵御的诱惑。只不过两三天的功夫,夏秋杨就捡了好几件本地人眼中的“破烂”,有一次他甚至从一个老乡手中收购了一本古卷。只可惜他长得那张脸虽然是中国的,可一开口满是洋腔洋调,词也用得别扭,被当地的小买卖人着实坑了不少美刀。 苏筱晚对夏秋杨的淘货行为充满了厌烦:没眼光,还非要淘。 “你是专业的,看看我这本宋刻本是不是真的?”夏秋杨喜形于色地,全然不顾苏筱晚满脸的憔悴。 “不了解宋刻本,无法判断。”苏筱晚其实想说英文,这样的话就可以把话说得更难听一些,夏秋杨也能领悟得出,可惜这里环境太特殊了,她只好跟他近乎“鸡同鸭讲”一样憋着中文。 “两碗牛肉面。”小面馆的服务员端了面过来,临走开时有点奇怪地看了看夏秋杨。 夏秋杨的问题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错,衣服的款式,颜色,搭配,干净的长脸,剪得清爽的短发,一口雪白的皓齿,就像广告里的男模特一样没有毛病,也没有特色。 苏筱晚低头吃面,还学着当地人的样子往碗里加了一筷子碧绿的葱花。 “你现在很适应这里的生活了,祝贺你!”夏秋杨发现了什么就会说什么,直接地没有一点拐弯,还不会察言观色,只会自说自话。 “你来住一个月也会适应的。”苏筱晚话里携枪带棒,可惜她觉得中文没有英文来得过瘾和刺痛。 “我把遥感的技术人员带过来了,他在b市待命,是不是需要他出场就看你了。” “知道了。你来了两三天了,是不是该回去了?”苏筱晚挑了一筷子面吹凉。 夏秋杨饭量大得很,一碗面这会儿就剩了一点底,他一口吃了个干净,擦擦嘴道:“味道很不错。我嘛,不急,难得来到中国的腹地,我想多待几天。” 苏筱晚把刚准备送进嘴里的面又放下了:“回去吧,这边接收消息很不方便的。你不怕误事?” 夏秋杨调整了一个坐姿,表情淡然:“你不是已经搞定了考古队里的一个人吗?别让他中途掉队就可以了,其他的不必担心。” “我和他只不过一起跑去山里拍了一些照片,他在拍照技术上很过硬,可是他现在在队里受到了排挤,情况并不好。你应该尽早回去向莫里斯说明情况。”苏筱晚觉得夏秋杨的脑子简直是石头做的。 “他是因为你才受到了排挤吗?”夏秋杨的智商在逻辑上是不出差错的。 苏筱晚一时语塞,低头吃面。 “他爱上你了?”夏秋杨继续追问。 苏筱晚陷入沉默,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夏秋杨马上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了,马上道歉:“抱歉,不过你的个人生活方面我不会透露给莫里斯的,这一点请放心。” 驴唇不对马嘴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他是很喜欢我,可我和他没什么,我主要看中他的摄影技术,他很专业,而且他野外考古经验多,出门是很好的向导。我也没打算在工作里谈感情,和他就是挺好的朋友。”对夏秋杨的莽撞苏筱晚已经习惯了,与其和他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气,还不如有话直说讲清楚更好。 夏秋杨有些研究性的看着苏筱晚:“你真的很中国,能这么快就和当地人成为朋友。” 苏筱晚捧着一杯水喝着,不知道和这个abc还能解释些什么。 傍晚,送走了夏秋杨,苏筱晚慢慢向街心小广场走去,她上午和队里的司机说好了,在那里碰头一起回冯村。 小镇上的高楼没几栋,还是以平房院子居多,特别是路边的小院一座连着一座,有的人家就把炉子放到大门口烧晚饭,小孩子在门口嬉闹奔跑着,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苏筱晚很爱这样的散步,看着这人间的烟火气,能感受到那份实实在在的幸福。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苏筱晚才跟车归队,她没有立刻回1号院,而是带着从镇上买来的小点心去了孟华住的3号院。 沈魏风今晚去4号院和宋轶研究岩洞顶层开裂的加固问 题了,不过苏筱晚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办公室,然后才去了孟华和老吴的房间。 开门的是老吴,他有点意外,竟然还准备让苏筱晚进屋,可苏筱晚往屋里看了看,发现孟华已经睡下了,就把手里的点心给了老吴,说明了一番就转身走开了。 老吴拎着那包吃的抻着脖子看苏筱晚出了院门,往左拐是4号院,往右拐是女生宿舍1号院。 苏筱晚一点不含糊地右拐回1号院去了。 入夜,沈魏风才回到宿舍,他这时坐下来,看了看今晚的夜色,又看了看桌上那三只小巧的木盒,不禁陷入了沉思 沈魏风认为苏筱晚的才能就在于能平地起楼,从她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机关模型作为对比参考就看得出她的远见。一个有远见的人在成功上总是比其他人要多几分把握,更何况她的家族本身就与机关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苏家三代都致力于机关的设计和破解,其祖辈和父辈都是其中的高手,她虽然一次次声称此生不想碰机关,可是那种血液里带着的对机关的热爱从她以设计木盒为乐便可窥见一斑。其设计的精巧和奇思很是令人叹为观止,沈魏风每当轻轻打开那些小木盒,总是带着不能抑制的欣喜和快慰。她应该就是那个能完成任务的最佳选手,给她一些压力让她努力在工作中有所建树这该是与所有人都有益的结果吧。 不过老话儿也说,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第三十四章 顾左右而言他 时隔一天,小雯专门过来汇报苏筱晚情况的时候,沈魏风的心又一次沉入了谷底。 昨晚苏筱晚又入夜后出门,走的时候背了一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手里还拎了一床卷好的被子,小雯以为她要打道回府,急得追出去喊了几嗓子都没把她叫回来。结果到了夜里一两点的时候,她人又回来了,小雯跑去她房间一看,她整个人缩在床上冻得瑟瑟发抖,人也不说话,脸色苍白。小雯赶忙灌了一只热水袋,从自己房间里找出了一床薄被给她盖上,她这才安稳睡着了。 沈魏风问小雯看见当时苏筱晚往哪个方向去了,小雯说是出村子东边的那条路。 他们租的房子在村子的东头,出村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去往岩洞的方向。只有那条路上还有一盏路灯,小雯能看清苏筱晚的去向也只有在那条路上。 这个消息让沈魏风感到自己仿佛坠入了深渊。 他一个上午没去现场,在办公室里拼了命的工作,一遍遍查验已整理过的资料的顺序,好几次用力太大把页数都撕了下来,又拿出透明胶带一块块拼回去。 下午实在在屋里坐不下去了,沈魏风这才去了岩洞。各个组都在各忙各的,由于前两天施工的原因又有一些残破的瓷器露了出来,吴大军带着两个人正在尽快进行抢救型发掘,并拉起了绳子限制非工作组的人员进入。 沈魏风到了以后直接加入了进去,他一声不吭连续干了个把钟头,突然就放手不干了,整个人显得多少有点恍惚。 吴大军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给他递了一只烟,想拉他出去透透气,沈魏风摆手不要,反倒起身坐到了孟岩的身边,看他全身心地工作。 孟岩最近病情反反复复,有时会自言自语,看见沈魏风坐在自己身旁,神经质地说:“为什么要看着我?唉,你们都不相信我。我以前都成功了,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你看!”沈魏风看着壁画,心里像被刀绞了一般。 天黑了下来,沈魏风想早点入睡,明天好整理整理心情继续投入工作,可是皎洁的月光特别地刺眼,他躺在床上看着月亮,希望这个夜里平静无事。 可是哪里睡得着,一直熬到半夜,他实在躺不住了,翻身穿衣出门去了。 院子的大门被拉开时响得刺耳,沈魏风全然不顾会不会惊醒睡得很浅的老吴。 村东头路口的路灯是昏暗的,一点点惨白的光照出灯下一小片水泥路,路两边完全是黑的,辨不清有树还是有草丛。沈魏风踱进路灯后的黑暗里,眼睛看向岩洞的方向,已经夜里快一点了。他没有勇气去1号院,更没有勇气去岩洞边的帐篷,灯下的黑暗是他现在唯一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 苏林晚从黑暗中走过来的时候脚下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沈魏风觉得那声音无比刺耳,可眼睛还是忍不住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声音近了,身影也清晰起来。苏筱晚形单影只,纤薄的身子只裹了一件外套。 她神色匆匆,走得很快,疲劳和紧张折磨得她一脸憔悴。沈魏风双手插在裤兜里,一把捏烂了临走时从办公室桌子上拿的一包香烟。 夜黑风高,苏筱晚只顾得尽快回去,完全没有注意到灯影下的沈魏风。 直到她走了过去,沈魏风才把烟掏出来丢进附近的个水泥做的垃圾箱。 路口到1号院没有几步路。 沈魏风看着苏筱晚踉踉跄跄进了1号院,也跟着进了院子。苏筱晚开门进房间转身才看见了沈魏风,满脸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沈魏风这次一点不避嫌地进了苏筱晚的房间,往椅子上一坐,没好气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 苏筱晚很是不耐烦,也在床边坐下,掠了掠头发:“去院子打水啊。” “打水穿得这么整齐?”沈魏风语风犀利。 “你怎么阴阳怪气的?”苏筱晚觉得奇怪。 “生气没处发作。”沈魏风今晚一点不想绕弯子。 苏筱晚坐直了些:“我今天请了病假了,小雯应该把假条带到了吧。” 沈魏风一脸怒火:“大半夜的你出村子干什么?” 苏筱晚冷笑道:“晚上是非工作时间,你无权管我去哪里!再说,这里难道入夜还要宵禁吗?” 沈魏风大怒道:“你跑去岩洞那边见人去了吧!不要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 苏筱晚也恼怒起来:“晚上我出去能见谁?见鬼吗?” 沈魏风嗓门大起来:“我看汪辉就是那个鬼!要不然你会半夜三更一个女孩子往野山坡上跑?!这边方圆几里到了夜里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草里林子里时常有野兽出没,可你冒着 这样大的风险就是为了这么个没有原则底线的人!” 苏筱晚理亏,气焰下去了不少,可嘴上仍然不认输:“小雯告诉你的吧!我看他怎么了!我喜欢这里夜晚干净的夜空,亮晶晶的星星,他愿意陪我看星星,描月亮,拍几张美照,这有什么不可以吗?再说,他是自由的,不是囚犯,为什么我不可以看?!囚犯还可以探望呢!” “你是他什么人?探监也轮不上你!”沈魏风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了。 苏筱晚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叫道:“那也是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沈魏风知道事情不能这样发展下去,小雯房间里的灯都亮了,他压低声音道:“苏筱晚,你是个年轻学者,现在正在工作当中。而且这个工作顺利完成对你今后的科研工作和发展都有不可限量的好处。你不能因为一时兴起,破坏了自己的声誉。更何况汪辉的情况你知之甚少,他完全不值得你这样付出和上心。这事闹出来,不说咱们队里的人怎么看你,就连这个小村子的风言风语都会把你淹死,更重要的是,我们占着人家村里的房子,人家要发现我们有这样的事,会把我们撵走的。到时候全队都要住到野坡子上搭帐篷,你不希望因为你一个人把一个队的同事都搭进去吧。在中国,做任何事都要考虑后果,否则迟早会受到反噬。” 话音刚落一声凄厉地嘶叫声划破了夜空,两人都不禁看向了窗外。 第三十五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叫声彻底惊醒了熟睡中的小雯,吓得在对面的屋子里哭了起来。 沈魏风当仁不让地冲出去看是什么情况,可刚出了院子却发现院子里的鸡棚外有一只通体油亮的黄鼠狼,正咬住了苏筱晚养的一只小鸡崽拼命往院墙下的小洞里爬。 苏筱晚也跟了出来,一看见这个情形,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指着已经咽了气的可怜的小鸡崽大滴大滴掉下眼泪来:“你看!你看!” 说完转身回房间拿起一条毛巾压住眼睛,不能抑制地哭起来。 压力就是这样,总是一根稻草压死一匹骆驼。 沈魏风捡起屋角的一块砖块扔了过去,黄鼠狼立刻丢下小鸡崽从小洞里溜走了。 回到苏筱晚房间,沈魏风发现苏筱晚渐渐哭声小了些,坐下来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地对她说:“这么点小事,不值得这样伤心。” “你是铁打的汉子铁打的心,可我不是。”苏筱晚眼睛红肿,却已经不再抽泣,几乎平静了下来。 “好吧,就算我是铁打的,但也希望你至少再坚强一段时间吧。真的,这道人生的坎儿,迈过去就是胜利了。”沈魏风看着如雨打过的浮萍一般的苏筱晚,有一种过去抱住她的冲动,可他还是恪守着自己的原则。 “好,不过你刚才说我在这里的做的事会怎么样这件事,我觉得并不是你说的那样的。其实,你做的事才让我对自己的国家失望。”苏筱晚恢复了点气力又开始咄咄逼人。 沈魏风辩解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我也没有办法,我孤身一人在这里,总需要有朋友,有关爱,有人陪伴。”苏筱晚脸色极不好看。 沈魏风也急了:“关爱,也要看是来自哪里的关爱!不然不是害了自己嘛!” 苏筱晚立刻冷笑了一声:“我倒是爱过你,可是我觉得这才是最大的害,害得我几乎丧命!”苏筱晚眼圈又开始红红的。 沈魏风定了定神道:“苏筱晚,我郑重地再说一遍,请你不要再跟汪辉有任何来往了。” 苏筱晚出奇地平静:“做不到。” 沈魏风气得哆哆嗦嗦去摸口袋,想找烟来抽,摸了半天却没找到,他已经忘了自己刚才把一包烟都捏碎了。苏筱晚看出他想干吗,马上下了逐客令:“抽烟请出去,这是我的房间。” 沈魏风一下站起来,逼近苏筱晚道:“苏筱晚,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个项目到底还打不打算干到底了?你的组已经停工了一个多星期了。” 苏筱晚扭头看向桌子上的一摞资料:“开,当然要开。我没说过我要撂挑子。更何况成功了还能帮一个人,我不会放弃。” 沈魏风又坐下来:“可是你这样半夜三更往外跑,心思都不在工作上,怎么能成功!李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像你这样每天神魂颠倒的,精力都跟不上,怎么可能完成工作!” 说到这里沈魏风深呼了一口气,解开领口的一枚口子,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接着说道:“我能给予你的支持,不管是技术上的,还是资料准备方面的,以及经验上的,都已经给足了你,全队的工作重点也都在这个石棺上,大家都看着咱们呢。你这样今天请假,明天闹脾气,后天跟人约会的,谁看着不来气!谁能当做没看见!一个队,都知道请你这样的‘外援’来是为了什么,给你最好的住宿条件,最高的待遇,为的是什么?你能不能拿出哪怕一点殚精竭虑的样子,也好让大家觉得请你来是值得的。” 苏筱晚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你讲这么多干什么?我是不了解中国的国情,可是我也不傻,不是看不明白。我只是工作之余有自己的私事,请问这样违反了你们的法律了吗?现在是非工作时间,我愿意做什么谁也无权阻止我。” “你的这个行为会把我们考古队和当地村民的关系弄僵,我作为队长当然有权阻止你!” “我是咱们队里跟当地村民相处最愉快的,村长家的小孙子,吴家的老奶奶,西头的张寡妇,他们都和我好着呢!甚至比小雯跟我都亲!所以,如果队里和村里起矛盾,造成这后果的也不可能是我!”苏筱晚一字一顿地回敬道。 沈魏风被噎地没话可说,苏筱晚说的确实是事实,自打她来了这个小村子,据村长反应,很多人都变得爱和队里的队员打招呼了,功劳就要归功于爱与人交往的苏筱晚给考古队抹上了一层异常温暖人性色彩。 一般的老考古队员都对和发掘现场的本地村民尽量保持一定的距离,一来是工作本身非常忙碌,无暇与人来往,二来也担心和当地人处不好,反倒影响了工作的进程。 苏筱晚初生牛犊不怕虎,对当地人的生活 和起居充满了好奇和热情,还未接触到任何不愉快,不过这种热情似火的性格也确实受到了性格也很开朗的冯村人的喜爱。 苏筱晚继续道:“我是没有你们这些队员能吃苦,能受罪。可是我也有我的工作方式,我的方法并不适用于别人。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我不喜欢痛苦地工作,甚至不喜欢考古这种跟古人和死尸的较量,我更爱眼前的生活,更爱这些可爱的人们!你愿意闭门造车,而我更喜欢与人交流。你的标准没有评判我的权力!” 几句话呛地沈魏风气得没办法:“好,那你去,每晚都可以去。” 苏筱晚不屑地一笑:“完全没必要,我只是在周末的晚上约了汪辉去几张片子,深入中国的腹地很不容易,我不想空手而归。这些珍贵的影像是我回美国后的回忆,我不能没有它。” 这种非常不落地的理由在沈魏风这里是不怎么可能成立的:“你该天天去,这间宿舍也不用了,他一个人在那边值守也寂寞得很。” 苏筱晚笑道:“我是和他约了去远点盐湖附近拍照,又不是谈恋爱!你想得太多了!再说我需要宿舍好好休息,不然就干不好工作。如果石棺开不了,我会对不起很多人,还救不了汪辉,我不会那样做的。你尽管放心好了。这里全是我工作和感情上的痛苦!我只希望我可以尽早完成它,重回a市,重回德国,回到真是属于我自己的世界里,结束这种不正常的生活状态。而且,那时我要邀请汪辉来我的家做客,我要陪他去看看科隆大教堂和莱茵河,就像他现在这样陪着我在山里徒步一样。” 沈魏风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的心仿佛要炸开似的,他起身快步离开,他怕自己脚步再慢一些,苏筱晚的桌子都要被他砸碎 这场沈魏风和苏筱晚的激烈争执都没能熬过一天,全队上下就有一多半听说了此事,吴大军第一个跑去找沈魏风,开门见山道:“我们在这个山沟子里忍了快两个月了,这俩人要是再这么不管不顾的,弄僵了和村子里的关系,回来闹起来谁负责!” 沈魏风怎么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他读博走之前的那年,在一个中部地区的村子里,他带人发掘一个明代的小型墓葬群,当时就曾因一件极小的事情弄得和当地村民很是不愉快,以至于当地政府不得不出面解决纠纷,即便这样所里还是做出了一定的赔偿。这件不愉快的事大家至今都还记得。 吴大军看出沈魏风的无奈,当机立断拨通了所长的电话,刚开了个头,老所长就让沈魏风接电话。 沈魏只好接过来,把汪辉和苏筱晚后来的情况如实汇报了一番,老所长沉默了良久道:“苏筱晚这个外援是不懂规矩,汪辉的做法就有点知法犯法了。这样,让他回所里,处理的话,等项目结束吧。” “这样让汪辉回去,只怕”沈魏风知道此时回去,前面的辛苦对于汪辉来说真就是全白费了,还有已经做完的发掘整理工作很有可能就此归为他人所有,结果极其惨重。 老所长语调坚定:“所里的决定,你去通知他。有什么意见可以来找我。” 就这样,汪辉收拾了简单的几件行李离开了冯村,回了a市。走的时候正是晚饭前,大家刚收工回来,都在各自宿舍里休息洗漱聊天,谁也没注意有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三十六章 这世上本无捷径可走 当然这件事后来沈魏风并不是不后悔,如果他态度再强硬一些,有的事情就压下去了,毕竟所里还是需要他的,他还是厅里派来的,这种层级关系考古所怎么可能完全不顾及,他并不是没有绝对的话语权。后患有时候就是这样默默地埋下了。 汪辉的离开想瞒过苏筱晚并不容易,仅仅是几个小时以后,小雯就发来消息:苏筱晚又出门去了。 沈魏风按捺住想冲出去的冲动,发消息告诉小雯惊醒点,苏筱晚回来马上告诉他。但是就在苏筱晚离开宿舍后的十几分钟后,一阵狂风刮过冯村,沈魏风听到院子里的树枝用力敲打着窗户,破旧的木门发出吱嘎的怪响,只一会儿外面就开始飞沙走石,不断有小石子敲打在玻璃上,沈魏风再也坐不住了。 西北风沙大,可是来了此地一个多月这是第一次遇到,村子里的路灯都刮灭了,天地间除了风沙就是黑暗。沈魏风和吴大军两个人戴上防风镜,打着手电顶着风往村东口走。 岩洞附近没有人影,洞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些粗苯的工具堆在一边,沈魏风原以为苏筱晚会躲进来避风,结果人不在。两个人只好开始在周围寻找,一直摸索到雅丹地貌山区才远远看到一个东倒西歪的黑影。吴大军竟然有点胆怯不敢上前,沈魏风却发足狂奔过去。 苏筱晚已经冻得嘴唇都成紫了,双目无神,浑身冰冷,勉强站在沈魏风面前,脸上毫无表情,一头秀发已经刮得乱成了一团,满嘴的沙土,脖子里的围巾也是灰蒙蒙的。沈魏风上前一把拉住她,苏筱晚就再没支撑住,倒在了沈魏的怀里。 “苏筱晚,你醒醒!晚晚,你看看我!”沈魏风几乎要把嗓子喊破。 回村子将近10里路,吴大军几次要替沈魏风背苏筱晚,沈魏风头都不回,一路几乎是跑着回了冯村。当晚就让司机开夜车把人送到了镇上的医院。 清洗,挂水,加盖了厚被子,开足暖气一个小时后才看见苏筱晚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魏风用手轻抚了苏筱晚的额头,笑着说:“破了个口子啊。”苏筱晚立刻躲开,把头歪向一边,不去看沈魏风。 看苏筱晚一言不发,沈魏风知道她正在生他的气。沈魏风心里也难过起来:“我没告诉过你吧,我本来有个妹妹,我俩年龄相差四五岁,那年她确诊了一种怪病,名字特别长,医院说治不好了。我当时正在准备高考,父母很怕影响我复习,就没告诉我实情。我几次想请假回去看她,可是复习太紧张了,学校根本不放我们回去。后来她去世了我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我记得小时候她最爱让我背着她乱跑着玩儿,每回都咯咯地笑个不住。今天我背你跑了快十里地,也算圆了我当年没能实现的愿望吧。所以你看,为了当时重要的考试,没有一些牺牲是不行的,我们都是常人,遇到情感的坎儿时,过不去是正常的,可是岩洞可以说是说塌就塌,我们没有精力和时间在感情上打转。是不是?” 苏筱晚转过头来,制止沈魏风再说下去,说不想听这些空洞无味的话。沈魏风叹了口气道:“工作本身就是枯燥的,你我若不是怀着极大的热爱,谁也不会来到这个地方。” “你只关心队员们的想法,甚至村民的想法。却并不关心我心里怎么想。虽然开启李解的石棺是你们研究所的项目,可是我已经参加了,我之所以愿意加入也是因为它也是我家族曾经的事业,我学习历史和考古,为的就是弄清前人的文明,现在我都走到了这一步了,我不可能中途放弃。我这个人,就算你一遍遍说教,我不想做的话,我最终还是要离开,可这是我想做的事,你不必在这里教育我了。” 沈魏风有许多话还想说,可是苏筱晚冷冷地道:“省点力气吧,你已经把能伤害我的都做了,但我并不脆弱,我也要把我该做的都做了,这样既完成了我的心愿,也证明了你的冷酷无情。一举两得!” “好!”沈魏风既心痛又欣喜,此刻他所能表露的感情只有欣慰。 沈魏风怅然离开的时候天已全黑,回程的路上颠簸得厉害,狂风后的山路更加难走,可这一路沈魏风的心情比路途更加艰难,他铁青着脸,一手抓住车门上的把手,司机不敢跟他搭话,他自己也尽量不发作起来,可是心的波动不能回避,一滴眼泪在黑暗中顺着沈魏的脸颊滑落。 出院后的苏筱晚一改往日的形象,一大把头发在脑后直接扎了一个马尾,短裤短裙紧身小t恤都没了踪影,换上了宽松的棉质帽衫,工装牛仔裤,脚下的白球鞋也没了踪影,穿了双样子笨拙的运动鞋。 她打扮成这个样子一大早来4号院吃早饭时,沈魏风手里的碗都差点儿掉地上,吴大军为这事也有点挠头,问沈魏风苏筱晚受了什么刺激,怎么能起这么早来吃饭了。 后面苏筱晚的表现几乎让整个考古队要惊掉了下巴,她不仅连续多日按时出工,还经常独自在别人收工后还在岩洞里忙碌,连小雯要留下来给她打下手她都不肯,早早把小雯打发回去。沈魏风得知后总是远远地在附近转悠,既怕她出意外,又怕让她发现。 吴大军饭后也过来看,忍不住跟沈魏风道:“她这是在里面干什么呢?咱们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案,耗在里面也没有什么作用。这样赌气不是很伤身体嘛。再说,这里荒僻天黑了可不安全。” 苏筱晚曾经跟沈魏风说过:上帝喜欢笨人。那时两人为这个说法很是争论了一番,可如今沈魏风终于表示理解了:大智慧总和笨功夫脱不开关系。苏筱晚此时就是在下笨功夫,这回她没有用她的聪慧跟李解斗智力,而是拿出了百倍的意志力和古人较上了劲。 成果果然就有了分晓。 周六的傍晚,苏筱晚结束了工作来到3号院,匆匆扒完一碗饭就去敲了沈魏风办公室的门:“晚上咱们开个会吧,我有一件事要说。” 人挨着人挤了一屋子,大家都准备听听苏筱晚这几天奋斗得出的高见。苏筱晚想法还是走老路,把原来的尝试重新操作一遍。 吴大军第一个表示反对,理由也很简单,上次根本不行,最后棺盖一点都推不动了。 沈魏风马上制止老吴道:听她说完。 第三十七章 危险的游戏 苏筱晚并不示弱:“推不动的原因很多,不一定是方法不对,很有可能是石棺的机关已经老化,运转不灵了;或者是石棺在推动时由于推动的受力点不均匀,导致棺盖和棺体位置出现偏差,高精度的机关设计是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误差的,所以这也会使棺盖无法再往外推动。” 苏筱晚略微沉思了一下说了一个更为超出常人所理解的设想:“或者这个石棺不过是整个墓葬的第一道锁,这座山也许才是我们的重点。” 沈魏风表示了他的疑问:“那这意思是说石棺的机关差了一点都无法打开?古代的技术应该到不了如今精密吧?而且,如果整座山都是墓葬的范围的话,前面的队伍竟然一点没有发现?” “中国古代的技术发展整体缓慢而无体系,但其中个体的技术进步却极其巨大,只是鲜有正史记载,这主要也是古代的匠人地位低下和同行之间竞争所造成。但是有些颇有一些能力的匠人还是将自己的技术整理成书,并使之流传下来。可惜李解有这个能力,却不见他的记录,这点很怪,也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他的技术能力在其他地方的地方志和一部分野史中都有介绍,从这些已有资料里看得出他本人在技术的精密度上要求极高,否则他也不会应诏进入皇宫制作密盒。要知道皇帝的密诏盒,做完了就会被秘密处死,可他却能生生熬过这些生死劫,活着出了宫。” “那你的意思是怀疑现在的开棺有距离误差?是不是需要重新使棺盖复位?”沈魏风问道。 苏筱晚摇摇头:“复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李解这样的匠人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下面我们只能从误差上入手进行尝试。” “误差有多少我们无法估算,这样尝试的话失败率会不会更高?”吴大军提出他的担心。 苏筱晚说:“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只能一点点尝试,但是对解题的方向,我很确定。” 吴大军说:“那得花多长时间才能试错成功?我们的时间成本非常高。” 苏筱晚轻描淡写道:“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也可能洞塌了也打不开。到时候就只能寄希望于这座小山包了。” 吴大军一下站起来:“这不胡闹嘛!” 苏筱晚平静道:“解锁机关本就是前途未卜的,冯村的石棺也不能例外。再说您如果有更可行的方案的话也不妨提出来,大家一起来评判。” 沈魏风点头表示赞同苏筱晚的说法,国内目前已发现的机关结构大多都是庞大的墓葬群机关,多靠力量和数量威慑盗墓者,可是以复杂的技术把人挡在外面的的棺椁,国内还未有过,只是在一些秘藏文物上看到有这种设计,外人知之甚少,但是沈魏风早有耳闻,知道这样的东西有时候就是无法解锁,只能供在哪里看着,毫无办法。但是这样的技术用在了石棺上,确实让人分外着急。 会后的几天,苏筱晚不再按时出工,开始熬夜画解锁图纸,一遍遍进行纸面上的试错,废稿丢了一大堆,绘图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薄。沈魏风给了小雯假期,不用再去岩洞参加壁画的收尾工作,嘱咐她照顾好苏筱晚的饮食起居,可是小雯打回来的饭常常到凉透了也没动。 队里的后期各项收尾工作已经逐渐都结束了,一大部分的队员进入了收队整休的状态,只有宋轶在岩洞的工作一点不能放松,因为石棺一天不打开,他就有责任要把脚手架尽量稳定住,以备不测。 这天下午,苏筱晚急匆匆来到岩洞,拿出一张绘制好图纸对照石棺进行一厘米一厘米地比对,在宋轶的指挥下,几个干粗活的工人按照苏筱晚要求去尝试推动棺盖。正前方c左后方c右侧位和左侧位全试了一遍,苏筱晚心有不甘,用手在棺盖上一点点触摸,希望能够找到最为隐秘的机关触点,她纤细的手指几乎抚过所有的暗纹,最后在龙形图案的龙眼珠上来回轻触,可是石棺仍是纹丝不动。 宋轶收队回去就向沈魏风报告了这一情况,沈魏风吃了晚饭就把苏筱晚叫到办公室来。 苏筱晚开门见山道:“我觉得一切都不对,不可能有这样的机关,说句大话,这世上没有苏家打不开的锁,再复杂都可以打开。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要不就是我学艺不精,愧对祖先!” 沈魏风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一直把目光集中在了李解身上,其实一座几千年前的墓葬从建成到被后人发掘,这中间经历过哪些,真的是我们完全可以预料的吗?” 苏筱晚摇摇头:“岩洞的情况我们一到这里就进行了勘察,看得出现场保护的极好。而且前面的考古队也留下了大量的图片和文字资料,我看过后也同意他们的看法,这是个尚未被开启过的岩洞墓葬。” 沈魏风一只手支着头皱眉道:“如果 盗墓者如你一样精通此道,也只对石棺感兴趣,你说会不会也会是这个局面?” 苏筱晚没想太多道:“当然有这种可能。可这也太巧了吧?!再说苏家的这门绝学国内应该没有同行。” 沈魏风坐直身子解释道:“与人有关的事,没有什么不可能!你现在从国外回来都对李解的墓葬充满了兴趣,那如果此人就在中国,也对李解的墓葬有兴趣,他又偶然知晓了这里的岩洞情况呢?你要知道此地人早就知道岩洞的存在,却没有人知道具体位置,可是不知道具体位置,他们怎么知道这里有岩洞墓葬呢?只是因为传说吗?” 苏筱晚怔怔地看着沈魏风,突然激动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墓葬是有可能被开启过,只是我们无法找到证据,或者证据就是石棺本身!” 沈魏风点点头,他所想到的就是这样,但是他也无法验证。 苏筱晚欣喜若狂:“难怪我每次都感到自己的设计完全是没问题的,原来很有可能有人捷足先登了!尽管这人的手法完全不入流,可是他也可能由于天时地利挪动过石棺几分。如果真是这样我必须调整方案,因为石棺的开关未必在石棺上了,它可以在岩洞的任何位置上,甚至是在陪葬坑里。或许,或许陪葬坑不止一座,而且如我之前所想,还有许多我们没有勘察到的。这座山本身就是李解的葬身之地。” 说完,苏筱晚拿起自己的饭盒疾步离开了,沈魏风没有叫住她,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个想法来敲门,偶然得之就是这么神奇,一个人单打独斗地苦想一年也许都未必有结果,两个人的思想一碰撞火花就产生了! 之后的勘察工作进入了极为艰苦的阶段。 动员会是在第二天早饭时开的,沈魏风简单吃了一点就开始布置任务。他把整个考古队分为了三个小队,分别由宋轶c老吴和他自己带领,主要目标就是之前没有列在范围内的黄骑岭的每一个角落。 黄骑岭本身算不得什么雄壮的山脉,但是也是秦岭的一个小分支上的支线,林木茂盛。如今将入深秋,山上枯木变多,村子里的人说野兽出没也会多起来,它们也要为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季储存食物和能量。 危险与艰辛齐聚,沈魏风自然不会安排苏筱晚出这样的外勤,他特意要求她留村值班,看守队里的资料和已封存的出土文物。 可苏筱晚坚持要随队前往,沈魏风拗不过她,只好把一个副小队长留下,把苏筱晚安排到了自己这个组。 决定第二天一早三个队一起进山。 第三十八章 声东西击之 黄骑岭进入深秋后,山里的植被茂密程度由低到高成递减的形式,越往上走植物越稀疏。 秋日的暖阳温温地晒着阳面的山坡,队员们的心情在阳光里轻松而愉快,毕竟大家都困在岩洞眼看快两个月之久了。 不过,沈魏风没有什么心情欣赏这里秋日的美景,他满脑子都是此次外勤的事情,而且最为紧要的是最好能把这次进山的时间控制在三天以内,因为一来准备的给养不多,二来大伙虽然常年参加户外工作,却并不是探险队员,过于复杂的地形,对每个队员来说都是一种威胁。 而且为了这次勘察行动,队里带了大量的发掘装备,像各种探铲和探针不说,就连分析仪和相机也一样没落下,生怕到时候手边的设备不齐全造成遗憾。 可是这样装备已经是整个队伍的负重量的极限了。 就连一把年纪的老吴都背了一背包的相关照片资料,以备随时需要的查对和比对工作。 宋轶干户外经验是全队最丰富的,他走时叮嘱沈魏风,这里夜里野兽时常出没,露营的位置一定要选择较空旷的地方。然后在临出冯村的时候还特意让自己的助手和村长借了一条村里老猎户的狗。 老猎户家早不能进山打猎了,倒是他家的狗还保留着上山打猎时的机警,宋轶初识老猎户时就相中了,这次正好排上了用场。 第一天三个小队约十几个人一起往山上的最高处走,整个路线以苏筱晚提前规划好的预定方向为准,直到傍晚时分,整队人马已经来到第一个目的地,黄骑岭和云岭山脉相连的垭口附近。 宋轶确定了扎营的地点后,一部分队员和老吴就开始在附近进行探查。 苏筱晚紧跟老吴身后,几乎把每一铲子带上来的土都仔细地摸了一遍,但是并没有预期中的结果。 沈魏风安顿好其他队员的驻地后,也加入了进来,询问老吴的意见。 老吴干了一辈子考古,经验十分丰富,这时他的眉头紧锁,没有一丝松快的表情。 “打了十几铲子下去,没有迹象。”苏筱晚不无惋惜道。 “深层土质干松,应该没有可能有墓葬在这下面。”老吴这次比较平静,没有动气发脾气。 “太远了吗?会不会还是在岩洞附近?明天要不要往后撤一段?”沈魏风在征求两人的意见。 “附近都看过了,李解若真是存心的,他是有可能把战线拉长的,关键是没人知道他能拉多长,这里算不算极限就不好说了。”苏筱晚分析得丝丝入扣,沈魏风没什么意见。 “那这样吧,这附近的很多位置我们还需要时间勘察,我明天一早先带一队人往后撤一段,尽量不要有什么遗漏的位置。”沈魏风觉得不落下任何一处位置才是最对得起这次劳师动众的勘察。 “好,我也去。”苏筱晚心有不甘,一定要去看看。 “那我也随队吧,好歹我能替你们把把泥土的关,免得你们看走了眼。”老吴的业务自信也就在这儿了,当然沈魏风也需要他。 三人商议定了以后,就把一半人留给了宋轶,明天三人带几个队员往反方向继续寻找。 就在沈魏风和苏筱晚在黄骑岭漫山遍野寻找岩洞墓葬的其他线索的同时,身在a市的苏长风也有点坐不住了。 消息是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人趁着月色送来的,这人也没进大门,家里的年轻伙计接过信就直奔怅然阁,送到了苏长风手里。 苏长风此时正在听一段昆曲,喝着一壶上好的水仙,一看竟然有人入夜投信,马上接过来问道:“人呢?” “走了。信给了我就离开了。” “长啥样?” “天黑,咱们门口的灯也不亮,我看个子不高,挺年轻的。” “他就没说点什么?”苏长风看着手里的信封,是考古所的官用信封。 伙计摇摇头。 苏长风眼珠子转了转,挥手让伙计出去,然后才拆开信封。 这么老土的传递信息的方法是苏长风最喜欢的,他觉得安全。可是这个小子怎么知道他这个偏好的,他也不得而知。而且这小子是考古所的?他已经把大侄女甩给他们了,还有什么不对吗? 但不管怎么说,信中的消息让他立刻对手里的茶没了兴趣。 苏筱晚竟然去了黄骑岭“翻箱倒柜”! 这还了得! 苏长风站起身,拿着信看一眼踱几步,再看一眼又踱几步。 正焦头烂额着,外面伙计传话道:“那个夏秋杨回来了。” 夏秋杨去了离雨镇一趟 ,耽搁好几天,这天终于回了a市。 老狐狸本来对这个不咸不淡的租客毫无兴趣,可这时一听他的名字,紧皱的眉头突然展开了。 死棋就得有活子儿来盘活。 这不,活子儿送上门儿来了。 怅然阁里悄然发生的一切苏筱晚无从得知,而黄骑岭上的勘察却迫在眉睫。 后撤的位置距离宋轶扎营的地点有一长段距离,沈魏风本来计划要在当晚结束勘察返回营地,可是到了以后算了一下时间发现当天返回不太可能了。 既然来不及回去,就要利用多出来的时间把每一寸位置都翻一遍,沈魏风对这个工作量还是有信心的。 大家的想法也都不谋而合,分头行动是最为高效的方法,苏筱晚也带了两个队员往西北坡走去。 老吴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特意追出去,把狗叫过来,让苏筱晚和队员带上一起走。 苏筱晚倒是愣住了一下,老吴却很自然地嘱咐了一句:“狗要是叫起来就马上往回走,一刻也不要多留。就是你找着了秦地宫的入口也不能舍不得。” 老吴干了一辈子考古,见过摸过的好东西数都数不过来,见过的奇事怪事也是一箩筐,他的担忧很少是杞人忧天,总是有那么点“灵验”。 沈魏风深知老吴的叮嘱的重要,还在后面喊了一嗓子:“步行超过两个小时就立刻折返,不要再往前走了。” 苏筱晚点点头,重新整理了一下肩上的背包,开始往黄骑岭的西北坡走去。 第三十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西北的天气入秋以后就不是太稳定了,时晴时雨时狂风,特别是风雨交加的时候有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任胆子再大也很难不觉得胆寒。 而这种糟糕的极端天气就在苏筱晚和三名队员向西北坡走出不足一个小时的时候就来了。 刚离开沈魏风他们的时候,风还不大,沈魏风拉紧了身上的外套,还特意看了一眼苏筱晚的衣服。 苏筱晚的户外装是外国货,她从米国一路带来的,十分厚实压风,沈魏风在心里思忖了一下,觉得应该没有大问题。 可是风在一小时后疯狂了起来,沈魏风只好与老吴和剩下的队员马上集合,找到一处极浅的山洞暂时避风。 老吴不无担心道:“你看黑云从西北那边压过来了,苏副队长要不要紧?要不要派个队员把他们叫回来,天气好了再去。” 沈魏风也在忧心中,想了想,交代老吴看好队伍,自己一个人顶着狂风往西北坡冲了出去。 老吴在后面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也叫不回来沈魏风,倒是旁边的一个年轻队员半开玩笑道:“沈队长离开苏博士饭都吃不下的,您老就别瞎操心了。” “胡扯些什么!”老吴对年轻队员一般没啥好脸色,赶上这样的口无遮拦说得更是难听。 沈魏风一口气冲了出去,根本没听见后面的对话。 狂风大作,黑云渐渐压到头顶,沈魏风一边疾走一边四顾周围,都没有苏筱晚他们的身影。 而苏筱晚带着三个队员在狂风中坚持走了一小段后就再也无法挪动一步了,一个男队员立马建议找地方避风,话刚说完巨大的雨滴就从天上砸了下来,密集的雨把队员们脚下的沙土都震得飞扬起来。 “那边,那边有个凹口,快走!”苏筱晚发现不远处的一个由于山体倾斜而形成的凹陷,有一人多高,四个人挤进去绰绰有余。 四个人刚冲进避雨点,雨势就变得更加狂暴起来,一片片的白色水雾裹挟着狂风里的碎小枝条在山间肆虐。浅浅的山体凹陷虽然暂时阻挡了头顶的雨水,但是横扫的暴雨还是把所有人的裤子和鞋子弄个透湿。 苏筱晚看看天色,又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向了四点。 天黑在即,今天的勘察任务眼看就要因为这场暴雨而泡汤。 一个队员便征求苏筱晚的意见:“苏副队长,咱们今天要不要先归队,等明早再过来。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苏筱晚点点头,也觉得这种天气就要不强干了,只是回去也要等雨小下来,不然回去的路都无法辨清。 正当苏筱晚努力在雨雾中分辨来时的路径时,乌云在西北坡上闪开了一条缝,阳光就这样透过云的缝隙照下来一缕,一道闪光从一处茂密的灌木中划过,苏筱晚一皱眉还以为自己的眼花了。 “唉,那边有什么东西在闪。”一个队员也发现了那道闪光。 “我过去看看,可能是雨水冲刷出来的。”苏筱晚说着就带上帽子准备冒雨冲过去查看。 另外两个队员马上阻止道:“苏副队长,别过去,当心山体滑坡!” “没事。”苏筱晚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自己,即使是瓢泼大雨也无法阻挡自己的脚步。 可不等苏筱晚走出山体凹陷,一个队员指着水雾里的黑影道:“那边有人,快看。” 黑影在雨里移动得不快,很快在巨大的雨声中隐隐传来呼喊的声音,一个队员转头看向苏筱晚:“苏队,好像是在叫你。” 苏筱晚也仿佛听到了呼喊声,她努力辨识着雨中的身影。 另一个队员立刻意识到“黑影”就是沈魏风,马上回应道:“沈队,这里!” 果然,“黑影”快速跑了过来。 一身淋了个透湿的沈魏风就这样站在苏筱晚面前,而且人还在雨里淋着。 “你,怎么来了?”苏筱晚问得结结巴巴的。 沈魏风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么大的雨,我怕山体滑坡。过来带你们回去,下雨路不好找。” 怕我滑进山谷,你呢? 苏筱晚心里默默问沈魏风,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你进来再说。”苏筱晚突然意识到沈魏风还在雨中,便一把把沈魏风拉进了山体凹陷里。四个人尽量挪出一个人的空间来,至少让沈魏风头顶无雨。 浑身湿透的沈魏风没有了往日的严肃,脸上挂着浅笑,棱角分明的脸颊上还有雨水,双眼紧盯着苏筱晚打量着,好像在查看她到底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凉。 苏筱晚感受到了这阵阵的暖意,拉住沈魏风 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她以为沈魏风看有这么多队员在,会轻轻拨开她的手,可他非但没有这样做,另一只手也覆盖了上来。 “冷吗?”沈魏风眼中的暖流和冰冷的雨水让苏筱晚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她鼻子突然一酸,眼泪一下就盈满了眼眶,摇摇头,没有说话。 沈魏风很自然的抬起手拂去苏筱晚脸上就要滑落的泪滴,还笑着说:“我来了,别怕!” 苏筱晚更加泪如雨下,她想过去抱住沈魏风,沈魏风却笑说:“我浑身湿透了,不然可以抱抱你。” 沈魏风这样全然不顾的状态不仅吓到了苏筱晚,也吓到了他自己。 后来沈魏风这样评价自己的那次冲动,身体是最诚实的,理智在感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当然沈魏风这样的性格敢干就不怕任何后果。 不过,这个小秘密一直被那三位年轻队员保守了很久都没有说出去。 因为后面发生的情况很快让他们意识到还有比办公室恋情更为紧要的事情正在发生。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惊天动地不过刹那。 雨云一过,太阳立刻钻出云层,山坡之上遍洒阳光。 苏筱晚第一个走出山体凹陷,径直走向那丛巨大的灌木。 沈魏风很是不解地看向苏筱晚,一个队员解释道:“刚才下雨时出了一缕光,就发现那里有东西,苏队长差点要冒雨去查看,还好沈队你来了。” 沈魏风有经验,这样的暴雨冲刷后,有可能使一些地下的东西重新暴露出来,是一个发掘的好时机。 当即,沈魏风就让一个队员过去帮苏筱晚勘察。 这名队员随身带着探铲,可是到了跟前几下齐根砍去灌木的枝桠后才发现东西就裸露在外,而且埋得很浅。 苏筱晚捡起来一看,发现是一块男士手表,表的皮质表链几乎已经完全烂掉,只有表盘还是完好的,而且没什么磨损,指针和表盘清晰可见。 沈魏风走上前来,接过表,仔细看了看:“这是一块进口表,后面还有刻字。这东西怎么会遗失在这里?” 沈魏风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可苏筱晚觉得脑子里一炸,马上拿过表来也看起了背面,确实上面是几个简写的英文字母。 这几个英文字母是:s·c·f 第四十章 纸哪能包得住火 苏筱晚手里的男士手表引得另外两名队员也凑了过来。 “真是块进口手表!你们看,不光有时间日期,还有指南针和气压值什么的。” “这种表一般干科考的人才会需要吧?难道是地质勘探的来过这儿?” “找油找矿常在开阔的地带,不是这种深山野岭。” 议论声不绝于耳,可苏筱晚心里的往事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滚着,可她依然不动声色。 沈魏风再度从苏筱晚手里接过手表看了看,递给一名队员:“收好,贴上标签。” “沈队,这算不得文物吧?” “在一切还没有确定情况之前,不可随意丢弃物品。”沈魏风态度很肯定。 苏筱晚一言不发,看着队员把手表装入一只文物收纳袋,并贴上了标签,标签上写着:19971027于黄骑岭西北坡南。 就在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里,苏长风就在这黄骑岭奋力的奔逃着,他的口袋里揣着一只小小的铜雀,身后是数名身强体壮的大汉,其中一个一边跑一边喊:“站住!再跑别怪我不客气了!” 暴雨中开始有石块从高处掉落,苏长风赶忙躲入一处极浅的山体凹陷里,脚还没有站稳就听见他身后开始有撕心裂肺的救命声,而他拼命抓住一根树枝,想从另外一边爬上去,可登攀中用力过猛,手表一下被一根细枝勾脱,他一手拉住树枝一手去接手表,可是还是没能接住,表就这样掉入了他脚下的灌木丛中 数月后腐国家中,苏筱晚的母亲一边整理丈夫的行李,一边询问:“长风,你这趟出差怎么少了这么多东西,连手表都不见了。” 正在的洗脸的苏长风愣了一下:“嗯,这次的项目地处偏远,路难走,难免丢东西的。” 说完,苏长风擦干脸转身走出卫生间,却和站在门口的苏筱晚差点儿撞了个正着。 “爸爸,你那块表答应我上大学以后送给我的。”苏筱晚此时才刚十五六岁,亭亭玉立地站在父亲面前,一脸地娇嗔。 苏长风马上堆上笑容:“小晚别难过!爸爸这次出门太粗心了,等你上大学了,爸爸一定买一块新表送给你。” 这是一块全防水的专业探险用手表,即使是在当年的欧洲也价格不菲,苏筱晚是不可能忘记这块她父亲戴了多年的手表的。 雨后的阳光强烈地洒在黄骑岭的西北坡上,苏筱晚觉得阳光是那样刺眼,她抬起手臂挡住耀眼的阳光,感到有滚热的泪划过脸颊。 她怕沈魏风注意到,赶忙蹲身在捡拾手表的灌木丛前,拿起探铲勘察周围的地下情况。 沈魏风似乎注意到了苏筱晚突然的流泪,也蹲下来,接过苏筱晚手里的探铲,安慰道:“别急,我觉得这种东西遗失正在这里正好说明了此处不会让我们一无所获,也许之前已经有人来过此地,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们空手而归了。” “也许他们并没有空手而归。”苏筱晚抹干了泪,扭头看向沈魏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领口,那只小巧的铜雀还在。 “你的意思是这里已经遭到了盗挖?”沈魏风还没往坏处想。 “盗挖或者官方发掘都有可能。”苏筱晚此时心里异常平静。 “官方发掘不可能,这处岩洞我们前后两个考古所都是第一次进入。”沈魏风觉得今天苏筱晚说话颠三倒四的,不似往常。 苏筱晚没再解释,整个人陷入平静,沈魏风虽然心里感到她非同寻常,可还是正常走起了程序,让另外三位队员在这附近开始勘察。 不出一个小时,在泥泞的山坡上,有两位队员发现了异常的情况,下去的探铲并没有带上来足量的泥土,而且带上的有一段不是这里的沙质土壤。 土层的空洞和土质的异常一般都说明了地下的情况有异常。但是是究竟是哪种异常,还需要进一步的开掘来证明。 五人一起在勘察点做好了标记,并一路留路标,在月亮初上时终于回到了老吴他们所在的临时营地。 雨后的山间空气异常清新,林子里的夜枭不时啼号,漆黑的夜空里繁星点点,白天的狂风完全不见踪影,营地附近一丝风都没有,只有不知何种小动物在草间跑动的“悉悉索索”声不断。 老吴带着两个队员雨后就开始了收拾和扎营,沈魏风回来时两顶帐篷都已经搭好,甚至连篝火也燃了起来,劈啪作响之余还偶然爆出一声巨响。 老吴摇摇头叹气:“树枝太潮了,不好烧。” 沈魏风拉着苏筱晚坐在篝火前,把淋湿的上衣脱下来在火前烤着,扭头对老吴道:“干粮都带了 吧,烧壶水,给他们三个去去寒气。苏副队长也冻坏了。” “是呀,今天这场雨真能把人浇透。”一名队员把外衣脱了用力去拧,水就从衣服里“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 “不过也不白淋了一场,还算是有收获。”另一名队员捧着一杯热水喝着,语气轻松。 “什么情况?能确定了吗?”老吴本来黯然无光的眼睛里顿时有了光彩。 “嗯,发现了两处疑似相关的位置,探铲带上来的土质和土层厚度都不太正常,具体要找民工上来作业,再看情况。”沈魏风接过一个队员递来的热茶,转手给了旁边的苏筱晚。 “那我明天一早就去看看,你们几个别走了眼,到时候人白上来一趟。”老吴在业务上谁也不信,只信他自己的判断。 “好,您老去把把关,我明天回去叫人,还好这里不远,有半天就到了。” 苏筱晚一口接一口地喝着热腾腾的绿茶,一言不发盯着眼前的火苗发呆,对老吴和沈魏风的对话仿佛毫无兴趣。 沈魏风注意到她状态不是很在线就建议道:“去帐篷里躺下休息休息吧,外面会一直有人,放心睡吧。” 苏筱晚这才惊醒过来,看着沈魏风愣了愣,有点想说点什么,可是想了想还是缄默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帐篷。 老吴看到苏筱晚离开,这才凑过来对沈魏风道:“苏副队长这是冻病了?怎么看着不太对劲儿?” 沈魏风叹了口气:“野外工作确实太辛苦了,今天又下暴雨,冷得很,休息休息就好了。” 老吴一看沈魏风口风很紧,就没再往下细问,也躬身回了另一顶帐篷休息去了。 入夜,值守的队员来替沈魏风的班,沈魏风本来准备回老吴的那顶帐篷,可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苏筱晚,又来到苏筱晚的帐篷前,他轻轻拉开帐篷,却发现苏筱晚根本没睡,整个人蜷缩在帐篷的一头,双手抱膝,静如石像一般。 “小晚,你怎么了?”沈魏风走进帐篷,轻轻摇了摇苏筱晚的肩膀。 帐篷里有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光线微弱,可是借着这微微的光,沈魏风看到苏筱晚的表情异常严肃,眼睛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沈魏风,我有话要跟你说。”苏筱晚仿佛为了这番话下了一个晚上的决心。 沈魏风看着苏筱晚这饱受折磨的样子,心疼地点点头:“好,你说。” 第四十一章 旧事不可重提 其实苏家的历史久远,远不止十年前那一桩公案。 四九年之前的苏家就曾参与过国民政府的几次文物科考和保护工作。苏长风的父亲苏云昌就曾受命当时的国民政府与一批外籍专家赴岁黄地区工作过多年。苏云昌不仅通晓岁黄地区历史,还精通佛学和梵文,而机关术只是他自幼学习过的一门技艺。当年苏家在国民政府那里很有点口碑,多次文物考古活动都曾力邀其参加。不过当时国势衰弱,内忧外患,科考工作多半陷入停顿而无法展开。 这些陈年往事苏长风不太与孩子提起,大多都已经随时间流逝,苏筱晚长这么大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一些他父亲偶然提及的一鳞半爪的片段。 长夜漫漫,沈魏风静静地听着,他一直一言不发,就连煤油灯跳动之时映出帐篷外的黑影也没有留心到。 “之后就没了我父亲的消息,再之后就传来了他的死讯。不过我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直到,直到昨天发现那块手表” 沈魏风起身从保管箱里取出那块表,拿在手里摩挲了几下,借着灯光仔细看着表盘的背面,上面刻的确实是苏长风名字首字母。 “你确定就是这块表?” “嗯,这块表的不仅表盘背面有刻字,而且它的牌子和型号都和我父亲那块表一样。应该不会有错。” 沈魏风猛然想起从a市出发前厅里的王处提到的那起文物走私案,里面确实有个海外专家就姓苏。 这人难道就是苏筱晚的父亲?她的父亲竟然与一起文物走私案有关! 沈魏风不禁陷入了沉默。 苏筱晚对沈魏风突然的缄默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她此刻只想倾诉,只想排解。 “明天我想请个假,再去西北坡附近看看,也许那边还会有我父亲留下的其他东西。”苏筱晚收拾了下心情,觉得这个恳请应该能够得到沈魏风的同意。 “不行,你明天不能去。”沈魏风果断地拒绝了苏筱晚的私人请求,苏筱晚十分诧异。 “我只需要半天时间,而且不会耽误工作。你明天可以请老吴先带人过去标注地点做复查。这个工作我并不需要参加。”苏筱晚好争辩的脾气又发作了。 “你明天和我一起下山去冯村,西北坡的事情就到此为止,这块表你收好。”沈魏风把手表放在苏筱晚手里,脸色阴晴不定。 “为什么?你只是下山去叫民工上来,要我去做什么?”苏筱晚不可能不抗议,沈魏风当然知道。 “是,你不需要参加。你就留在冯村。目前的情况有我和老吴就够了。”沈魏风的语气比石头还要硬。 “你”苏筱晚还要辩驳什么,沈魏风已经起身离开。 苏筱晚追出帐篷,发现沈魏风已经和另一名队员还有老吴正坐在篝火余烬边聊起天来,天空这时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对于十年前的这起案子苏筱晚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心底那股隐隐的发慌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当时她急于寻找父亲死前的足迹,就没有在意自己心里的这种微小的波动。 两个小时后,天光大亮。 沈魏风带着苏筱晚往山下冯村的方向走去,老吴站在山上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满面愁容。 一个队员忍不住道:“沈队不是去村里叫人了吗?这事还用带着苏副队长?” “谁知道呢!干好自己的吧,少议论!” 老吴跺了下脚也呵斥了一句:“收拾东西,去西北坡。以后少聊领导的事情,免得犯忌讳!” 重回1号院的苏筱晚变得焦躁难安,小雯得了沈魏风的指令,一步也不敢离开苏筱晚。 “晚晚姐,你别着急!沈队这么安排肯定是原因的,你看看你都感冒得这么严重了,再在山上耽搁两天就要转成肺炎了。” 苏筱晚一言不发,等着眼睛看向窗外的树枝。 秋色渐浓,树上的叶子掉得不剩几片了,还在凄风中被刮得四下乱转,正如此刻苏筱晚那乱极了的心。 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不然沈魏风怎么会从暴雨中的柔情一下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可是,问题在哪里? 苏筱晚生在国外,十分接受不了国内人有时候这种话不说完的状态,甚至你抓住他盘问也未必能得出想要的答案。 沈魏风这方面真算得上个中翘楚。 问是没意义的,因为没有答案。 苏筱晚在床上辗转了两晚后决定放弃对沈魏风的一切幻想,她默默找出自己的那部手机,等待小雯去3号院打饭的空当。 黄骑岭西北坡 上,沈魏风c老吴和宋轶正在盯着民工的每一铲子下情况。 老吴看着村子里的大小伙子下手重了就忍不住叫:“轻一点,轻一点,这下面可能是价值连城的国宝啊!” “已经很轻了,要不拿小铲子弄吧,俺们真干不了这么细致的活儿。”一个村子里的大小伙子抱怨起来。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标注地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停!”老吴一边喊一边快步走过去。 沈魏风也紧跟过来。 民工吓得赶忙把铲子提起来,老吴拿过来工具,开始在地下硬物之上用小探铲和毛刷打扫起来。 土层很快被老吴清理干净,露出来一块平滑的石板的表面。 “这里应该有墓葬的封顶。”老吴推了推眼镜,看向沈魏风。 沈魏风摸了摸露出的石板,也拿起探铲开始在周围清理,几个队员一看也都加入进来,结果竟然只清理出一块不足一个平米的石板表面来。 “不对啊,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封顶。”沈魏风马上意识到情况出现了异常。 “我看还是要借助设备,山体这么庞大,咱们这样找怕是一年也找不到突破口。”宋轶观察了半天,加上前一天的搜索情况,觉得依靠人力完成快速查找不太可能。 “沈队长,找位置还得靠人,机器就算能摸个大概也找不到出口。”老吴生长在“人定胜天”的时代里,不太相信一台机器能取代了他的重要性。 “把这一片围起来,派两个人值守,明天下山联系一下市里,看看能不能借到一台遥感设备。”沈魏风当机立断确定了下一步的工作方向。 “沈队,咱们等不及设备上来啊!”老吴还是忍不住抗议了一声。 沈魏风这次没有接应老吴,冲着所有人喊了一嗓子:“收队!” 第四十二章 瘸子里拔将军 老所长接到沈魏风的电话后就开始四处联系设备去了,可惜a市当时仅有的三台遥感设备都被借出,文化厅出头向其他临近省市租借也是遥遥无期。 转眼从黄骑岭撤下来已经三天了,守着队里负责外联的手机的沈魏风熬得眼睛都红了。 能找的都找了,能借的都借的。 可是冯村的这个项目目前在沈魏风的手上还没有特别有分量的发现,后续的发掘无异于一场赌博。 九十年代末期这种设备仍是金贵货,在没有确定的收获前任哪个单位都不会肯随意出借这样昂贵的机器,更何况还得搭上至少一个技术人员。 不止是沈魏风,全队都陷入到一种愁云惨淡的低气压里。 直到苏筱晚在晨会时风轻云淡道:“我可以找到一部机器,和一位专业的遥感技术人员。” 沈魏风听得简直一个机灵,要不是还残存一点理智,他真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抱住苏筱晚表达感激。 不过苏筱晚的及时出手并不是无偿的,她要求在遥感扫描结束后全队拿出一天时间来寻找她父亲的其他遗物。 老吴一听马上就炸了:“这是要挟!赤裸裸的要挟!” 沈魏风没有说话,他找不到语言来平复老吴的愤怒,因为他也很恼火,不过他决定先和苏筱晚谈谈再说。 当天傍晚,天边一片热烈的火烧云,难得的好天气让深秋的步伐似乎又慢了一步,无风无雨的冯村从没有任何时刻像此时这样令人沉醉。 沈魏风推门走进1号院的时候,苏筱晚正坐在一只小木凳上仰头看着晚霞,霞光璀璨,映得苏筱晚那张娇美的脸庞又平添媚色,只是看到沈魏风时,苏筱晚的一脸娇艳全化为冰冷的瞬间。 “今天的晚霞真好!”沈魏风有点没话找话。 “你不是来找我谈晚霞的吧?”苏筱晚轻描淡写道。 “你也知道。”沈魏风没有回避,直面面对。 “放心,人已经在路上了,再等两天就可以到。” “你承诺的事我没有不放心的。”沈魏风这时觉得自己真的无以为报。 “那你呢?”苏筱晚扭头看向沈魏风,头发上洒满了金光,像一尊女神。 “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可以兑现。”沈魏风话说得密不透风。 苏筱晚冷笑一声:“那你就是耍赖了。” “你父亲的事情,我认为不宜再去追查。我不是耍赖。”沈魏风今天没有绕弯子的心情。 “可这件事对我意义重大。” “我能理解。但是真的不宜再追查了,就算你找到了结果,也许你会比现在更痛苦。” 这是苏筱晚来到冯村后最为固执的一次,沈魏风决定要竭力阻止她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的进程。 “你凭什么说我知道了真相就一定比现在更痛苦?请你拿出证据来。”苏筱晚好辩驳的天性又爆发了。 “很多事情不可明说,或者不可说。你只要听我的,别再碰此事就可以了。”沈魏风对苏长风的事情心里已经有了七八成的轮廓,但是这是不可与苏筱晚言说的。 “我不懂为什么在中国总有那么多不可言说的事情,我二伯这样,你也这样,甚至,甚至连我父亲也是这样!我对我祖辈的了解仿佛只有一页纸那么多,可是他们的过往明明是一部厚厚的书。我觉得我有权也有责任弄清他们的那段历史,让我更加了解自己,也更加了解我的祖国。”苏筱晚情绪有点激动,双颊绯红。 沈魏风突然没了脾气,他叹了口气,像看着一个孩子似的盯着苏筱晚,他伸出手捋了捋她飘散开的长发,用近乎心疼的语气道:“好,我答应你。不过这件事不能全队人参加,我来陪你找。好吗?” 苏筱晚对沈魏风突然的柔情有点猝不及防,很快便眼含泪光,无言地点了点头。 沈魏风和苏筱晚彼此承诺的时候夏秋杨已经踏上了来冯村的绿皮车,两天后他便带着遥感设备和一份从苏长庸那里得来的地图到达了冯村所在的离雨镇长途大巴客运站。 有了上一次的旅行经历,夏秋杨这次很快就找到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小旅馆落脚。 到了的当晚,夏秋杨就联系上了苏筱晚,苏筱晚简单嘱咐了几句后第二天就和司机去镇上把他接回了队里。 为了保险起见,苏筱晚在冯村全程和夏秋杨用英文交流,并且对外声称此人汉语只够说“你好”的级别。 夏秋杨虽然也是华裔,可他身上的欧美气息更加浓重,一口洋腔洋调的夹生中文不说,个子还异常高大,全不似沈魏风那种亚洲男性玉树临风型挺 拔,皮肤因保养得当而异常白净,却总让人想到“假洋鬼子”的名号,所以队里和村子里的人基本就把他视同一个正统老美来对待,这简直弄得苏筱晚心烦不已,恨不得立刻将此人撵回美国去。 后来苏筱晚对沈魏风讲,就是夏秋杨才让她知道,她真的是中国的,不管欧洲还是美国,都没有在她的心里留下一丝一毫的留恋。 沈魏风的英文在阅读方面是全队最高的,但是口语和交流只能说是一般了,不过他的听力相当不错,基本句子和对话的意思完全难不倒他。 老吴看着夏秋杨这个“假洋鬼子”浑身不自在,总是问沈魏风:“小沈,这外国人叽哩哇啦说的什么?你给翻译翻译。” 沈魏风一脸苦笑:“吴老,没有要紧的事情。等明天去了黄骑岭,他说的我一句一句给您翻译。” 夏秋杨这次来苏筱晚对外说这是她导师推荐的技术人员,搞得沈魏风完全没有质疑的余地,除了全盘接受基本别无他法。可是两人的对话多少还会吹到他的耳朵里,内容是无可挑剔的,不过那种两人之间过于熟稔的语感让沈魏风多少感到如芒刺在背。 “这是莫里斯给你的口讯。”夏秋杨声调正常,中气十足。 苏筱晚接过小纸条一看愣住了,上面写的并不是什么教授的新指示,而是苏长庸的一句话:埋在地下的其实没有好东西,大侄女量力而行,别刨出来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这”苏筱晚看向夏秋杨。 “我不知道他的话什么意思。不过他很聪明,好几天之前就算出你会找我帮忙。”夏秋杨端着极富中国特色的大白搪瓷茶缸喝了一口水,两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 苏筱晚刚要接着盘问夏秋杨,沈魏风走了过来道:“明天就进山吧,时间不等人。” “一k!我没问题。”夏秋杨这句中文说得中规中矩,毕竟沈魏风向所里申请的外援费用是十分可观的,他把沈视同老板一般来对待。 “好!”苏筱晚也忧心忡忡地点头同意了。 天色擦黑,大家早早休息,准备第二天再入黄骑岭。 第四十三章 “局外人” 月明星稀,乌啼声声,辗转难眠的苏筱晚起身打开台灯斜依在床头看起了带来的英文小说。 她床头的小桌子上放了几本小说,平时心情放松愉悦时她爱读的是传情优美的《飘》,而遇到像明天这样特殊的情况,压力巨大的时候她会把斯蒂芬金的《局外人》拿出来专看最精彩的章节。 所谓以毒攻毒。 苏筱晚曾跟沈魏风开玩笑说《局外人》是她压箱底的宝贝,就是他沈队也不会出借的。 不过,沈魏风大学时就已经读过了英文原版,只不过不像苏筱晚这样热爱。 虚幻的紧张感不容易带动沈魏风这种男人的神经。 在阅读中获得了片刻松弛感后,苏筱晚忍不住再次想起了自己忧心的症结。 明天的要进行的遥感卫星地形扫描按理说不是一个特别复杂的活儿,沈魏风带上夏秋杨和几个队里的队员就可以在一天内搞定,位置要是好的话,说不定连山都不用进。但是苏筱晚曾在一次晚饭闲聊时听说沈魏风曾几次在项目中用到过遥感设备,一想到这件事,苏筱晚就觉得明天的工作简直是危机四伏。 夏秋杨来之前本是不打算蹚遥感这趟浑水的,无奈不管是莫里斯还是苏长庸都把住了他的命门,再加上a市考古所开出的天文数字,半推半就后夏秋杨就硬着头皮接了这个活儿。 走前的两三天夏秋杨把仪器反反复复鼓捣了好几遍,又专门给上回来了上海几日又跑掉的那个技术人员通了越洋电话,勉强学了最皮毛的几步,只能说大约记住了这套设备的使用方法,至于熟练和精准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自己心里也有数。 这些糟心的过程夏秋杨对苏筱晚是完全和盘托出的,有时候苏筱晚为了平复自己对夏的恼怒,也会安慰自己,至少他还算诚实! 不过,他那拙劣的水平会不会被沈魏风当场戳穿,苏筱晚一点把握也没有。 毕竟,沈魏风对工作的一丝不苟她也都看在眼里。 就算退一万步来讲,沈魏风徇私舞弊,对夏秋杨的蒙混过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还有老吴呢,还有宋轶呢。 纸从来不可能包住火。 苏筱晚想到这里赶忙又一头扎进《局外人》里,找寻仅存的一点点松弛。 其实,戳穿也没什么,好歹机器是货真价实的美国货,再不济沈魏风完全可以运用他手里的权力重新调来一名国内的技术人员。 夏秋杨的锅完全可以让莫里斯来背,她苏筱晚才是这场暗中较量里最昂贵的棋子,必要的时候他们都会为她“牺牲”。 苏筱晚把整件事的逻辑又捋了一遍以获得精神的麻痹。 可惜,夏秋杨都没能等到进山就基本“阵亡”了。 天气渐冷以后,小雯每晚都是早早就回房不出来了,院子里除了寒风和乌鸦叫一般都是静悄悄的。 这一晚,仍是照旧。 可院子外面与平时略有了些不同,一边抽烟一边等待的夏秋杨在1号院的外面足足徘徊了有个把小时,直到他看到院子大门门缝里透出灯光才觉得时机到了。 白天人多眼杂,他还有事情没有和苏筱晚交接清楚,若是今晚不说明白,明天一群人出去就更无从说起了。 他思虑得没错,苏筱晚当然也看得出夏秋杨有话没说,可是她觉得在冯村有什么话都只能憋着,几十双眼睛呢,搞不好真的要引火上身。 可惜夏秋杨是直线思维,又完全不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觉得目及之处没有人,就真的没有人! 老吴年龄大,睡觉比不了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能一觉到天亮,他睡得早又睡得浅,风吹草动都会使他猛地从梦中惊醒。这次项目出来他和神神叨叨的孟岩一个房间,可是这孩子白天神叨,睡着了和死了一样,而且呼噜声惊人,别说一个屋的老吴,就连隔壁和楼下都被搅得够呛。 入夜不久,熟睡的孟华又一次用震天的鼾声搅扰了老吴的浅梦。 无法可施的老吴只好披衣起身,到院子外面去抽烟溜达,等待下一次困意上来再回屋躺下。 刚出院子,老吴就一头碰上从外面打水回来的宋轶。 “哎呦!吴老啊!这么晚了还不睡?” “宋轶啊,你怎么也不睡?” “咱俩的理由应该一样吧?”宋轶无奈地用嘴努了努二楼老吴和孟岩的房间。 “嗨!这孩子是个病人,咱们就多担待担待吧。”老吴睡不着是烦,可是说到孟岩还是不肯诋毁他半个字。 “孟岩最近是好多了,就是有时候看着有点愣神,您老说是不?”宋 轶从不说人是非,可是孟岩的反常他都看在眼里。 “可能是最近药量有点大了?我回来拿队里的电话问问他的那个主治大夫吧,出来快俩月了,也该调调药了。”老吴有点自说自话。 宋轶点点头就进屋去了,老吴又独自往村口走了一段。 这一晚的月光分外皎洁,小灯笼似的挂在半空中,整条出村子的小路被照得一清二楚,连路灯都显得昏暗摇曳。 老吴抽着烟,慢慢走着,突然他停住了脚步,然后大喊了一嗓子:“谁?” 其实按老吴的脾气有事说事就约等于无事,可是夏秋杨偏偏是个直肠子,觉得做贼就应该心虚,被发现就要躲起来,更何况老吴的嗓门是队里出了名的响亮,别说是心里有鬼,没鬼也得被吓得摸摸胸口。 夏秋杨一看周遭除了1号院的大门是虚掩着,其他地方都在月光的照耀下,无处躲无处藏。 于是,他就一头扎进了1号院。 老吴嗓门的音量可以用满分贝来打比方,别说就在跟前的小雯和苏筱晚,就连几十步开外的3号院和4号院都陆续亮了灯,不出3分钟,各个院子里就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然后就有不少人从大门探出了脑袋。 最后,沈魏风从3号院里走了出来。 他今晚算是近一周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了,却不想被老吴一嗓子从睡梦中惊醒。 出门前,沈魏风还特意用冷水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可听到老吴的解释还是有些震惊。 1号院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廊檐下是苏筱晚和小雯在瑟瑟发抖。 不过老吴言之凿凿道:“我眼看他一头钻进来了,跑不了的。” 村子里最近确实在传有流窜犯来着,可是都是谣传,并没有人真的撞见过,难不成这还是真的了? 沈魏风抄起大门旁边的一根木棍,沿着院墙慢慢查看,边看边敲打,刚走到西南角的柴草棚子,一棍子下去,里面立刻响起了一声哀嚎: “啊” 紧接着,只见夏秋杨一手捂住遭打的左肩膀蹲身从柴草堆里钻了出来。 第四十四章 货不对版? 若是夏秋杨不出声,苏筱晚觉得自己还不能在这么黑透了的夜里看清是他,可这家伙偏偏喊了一嗓子,让她一耳朵就认出来了。 y校在米国的几个顶尖高校里拔尖儿的不是艺术,而是体育,可是夏秋杨白长了个大高个子在所有的体育项目上都能力有限,唯有在歌唱和表演上略有天赋,进了校内的cb,还勉强算得里面的骨干。 特别是夏的嗓音天生带回音,在普通人里辨识度极高。 如果说沈魏风的英俊让人过目难忘的话,夏秋杨的嗓子也可以算得上个中翘楚。 苏筱晚快步走到沈魏风身边,借着和小灯泡似的月光看清了夏秋杨扭曲的脸,心里除了怒气再生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来。 “steven,你怎么会在这儿?”苏筱晚当然明白夏为什么会在这儿,可一院子的人,该问还得问,只不过她希望夏的借口或者说理由说得不要那么愚蠢,至少沈魏风完全听得懂他的话,并不好糊弄。 “我出来散散步,迷了路。”夏秋杨自己觉得这话半假半真,因为他真有可能找到回自己房间的院门,而且自己的表情应该是专业的和无可挑剔的。 苏筱晚告诫自己:让他自己表演下去,别掺和进去! 沈魏风这时看向苏筱晚:“他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吧?可能老吴的声音吓到了他。你安慰他一下,告诉他没事儿,嗯,刚才那一下嘛,我道歉!” 说完,沈魏风准备向夏秋杨说对不起,却被苏筱晚一把拉住:“是他乱闯,他的错。在美国这样私闯民宅搞不好会吃枪子儿的,今天算他运气。” 老吴这时也走过来拉着沈魏风往院子外面走,直到来到1号院跟前的灯杆子底下: “你别听这假洋鬼子胡扯八道的,我当时看得清楚,他明明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想干什么!” 沈魏风长叹了一口气道:“知道。可是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能怎么办?明天盯紧些吧。” “我的沈大队长,你快擦亮眼睛吧!昨天司机从镇子上回来,带的报纸你看了吗?隔壁省又有重大考古失窃案,与境外有关!你知道这个姓夏的安的什么心,打的什么主意?”老吴又开始着急,脸红得跟关公似的,沈魏风有点担心他心脏病要犯了。 “这新闻我已经知道了。即便这样,人可以不用,可设备不能浪费,明早早会再研究一下。毕竟咱们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如果误会了会很尴尬。” “他又不是来做义工的,没什么可尴尬的。哦,对了,明早早会别叫苏副队长来了,不方便。”老吴有些激动过头,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魏风笑了一下,转身回了1号院。 “散了,散了!都赶紧回去睡觉吧!夏先生,跟我来,我带你回房间。”沈魏风准备清完场再说。 队员一听都一哄而散,只剩了小雯c苏筱晚c夏秋杨和沈魏风还在院子里。 “小雯,回去睡吧。把门锁好。” “哎!”小雯早吓得魂飞魄散,一溜烟儿回了房间里,“咔哒”一声锁了房门。 “苏副队长,你也回去吧。”沈魏风准备单独盘问一番这个夏秋杨。 苏筱晚怎么会不明白沈魏风的打算,她心里至少过了三遍如何能让夏独自回房间的方法。 “沈队,你也累了,我陪他回去吧,我认得路。”这是第一回合。 “这么晚了,你别出去了。我回去正好顺路送他。”沈魏风拿定主意的事情一般不会改变。 苏筱晚料到沈魏风会这么说,假装猛然想起了什么:“那等一下,让我师兄进我房间坐一坐,我有封信要托他带回去给我母亲。” “这”沈魏风话接不下去了,但他感到苏筱晚有点不自然。 夏秋杨呆若木鸡沉默了半天,捂着肩膀的手有点酸麻,突然开窍了一般:“安娜,你那里有‘复派蒙’吗?我肩膀有点受伤了。” “复派蒙”是米国的一种创伤药,国内没有,苏筱晚回国时带了一管,夏秋杨记得在a市的时候聊到过这款药。 “有,那你进来吧。沈队也来喝杯水吧。”苏筱晚知道沈魏风这时绝不会进来讨口水喝。 “不用了。那你师兄一会儿回去可要一路小心,别再走错了房间。”沈魏风心里隐隐有些恼火,可又不好发作。 “放心!我送他。”苏筱晚说完就看看沈魏风,心里惴惴难安。 沈魏风看也没看苏筱晚,立马转身离开,顺手带上了院子的大门。 一阵劲风来袭,院子外面的小路上顿时飞沙走石,沈魏风肚子里的一丝火星瞬间被这阵妖风吹得 熊熊燃烧,他走出来没两步就反身回去,刚准备推开门,风却吹开了1号院大门,只见夏秋杨和苏筱晚一前一后走进了房间,谁也没搭理风吹开的院门,更没注意风沙中阴着一张脸的沈魏风。 剩下的后半夜对沈魏风来说是漫长而煎熬的。 他不知道夏秋杨在苏筱晚房间里逗留了多久,更不知道两人是否真的只是在交流数月未见的同学之情,甚至连夏秋杨是独自回的房间还是苏筱晚送回去的都一无所知。 其实,知道这些又能怎么样呢? 可沈魏风就是感觉如坐针毡一般的难受。 他打开台灯,翻开前两天苏筱晚交给自己的夏秋杨的个人简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 当时,他只是简单地翻了翻,还觉得老美的做事风格还算严谨,一份简历做得竟有几十页之多,完全没有必要。 不过,这会儿,他只觉得这份个人小档案简直太简陋了,他恨不得把这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扒拉出来查个遍! 正当沈魏风带着泄私愤一般的感情再度查看夏秋杨的简历的时候,苏筱晚早已送走了她这个惹事精steven学长。 两人在房间里的对话其实已经简省到不能再简省。 “这管药送给你吧。回去再涂。”苏筱晚不想夏秋杨在她这里脱上衣。 “一k!谢谢你!”夏秋杨接过药膏放入口袋。 “说吧,什么事非要半夜来找我?”苏筱晚在床边坐下,把椅子让给了夏。 “莫里斯不放心我用仪器,给了我一张地图,这个得走之前交给你。他的意思是,你看了这个就知道如何配合我。”夏秋杨膀子还有点疼,忍不住用手揉了揉。 苏筱晚以为自己听错了,接过来一看,大惊失色。 第四十五章 天,就要亮了。 夏秋杨递过来的地图完全展开来有普通纸张a1大小,但是纸质是轻薄的巴川纸,折叠起来也只有一点厚度,难怪藏在夏的牛仔裤口袋里完全让人看不出。 一般来说制作地图都会选用较厚的纸张,可这张地图却反其道而行之,用了一种连一些钢笔墨水都托不住的软薄纸品,这就使得地图整体印刷不太清晰,而且使用油墨是一种淡彩,只有在较好的灯光下才能完全看清楚上面的内容。 不过,苏筱晚的眼神可比耳报神要强多了,在夏秋杨还没殷勤地打开台灯的情况下,就借着头顶上那盏昏暗的灯泡看到地图上印着的几个浅蓝色的字:岁黄地区黄骑岭山脉地形地貌图。 “莫里斯哪来的这东西?”苏筱晚死死盯着正在开台灯的夏逼问。 “安娜小姐,我不是莫里斯的助手,你这样问我不公平。”夏秋杨一摊手,满脸无辜。 “可是这张地图就是这里的,地图都有了,还来搞什么测绘!”苏筱晚满头都是问号和惊叹号。 “你确定就是这里的地图吗?”夏秋杨认识的汉字有限,他从苏筱晚手里接过地图又看了一遍。 苏筱晚猛地从床边站起身来,开始焦灼地在房间里一圈圈踱步,突然她想起了什么:“steven,你赶快回去吧,地图留下。” “我,我找不到我的房间,要不你” “不行,你得自己回去。”苏筱晚此时没心情同情她有些可怜的学长。 风言风语苏筱晚倒是无所谓,她担心的是明天进山要有变故。 此时,她必须尽量远离这个多事的夏秋杨以自保。 无可奈何的夏秋杨知道苏筱晚的脾气,只好起身出去,当他关上了1号院的大门时,苏筱晚立刻展开那张轻薄地可以透光的地图在台灯下仔细查看了起来。 海拔c地形c地貌以及植被和周边河流,甚至更远处的喀斯特地形山脉都标出来了,连黄骑岭山脉的部分位置还被红色斜线醒目地区分开来。 这地图是谁绘制的? 莫里斯已经有了黄骑岭的地图,那他还费力找我来做什么? 黄骑岭下到底藏了什么? 苏长庸那老狐狸的那句:别刨出来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东西?! 苏筱晚觉得自己手心里全是汗,脑子里都是事,没有头绪,没有逻辑,像一锅粥似的,要煮开了! 她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父亲的那块至今仍然还能走时准确的手表。 凌晨3点钟了,离明天的早会还有4个小时。 明天,沈魏风会让今晚的事风轻云淡地过去吗? 应该不会! 苏筱晚有些丧气地摇摇头,以她目前对沈魏风的了解,明早将会是一个对她极其艰难的早晨。 特别是老吴,他那么认真,那么警惕,经过今晚这一折腾,他怎么可能放过夏秋杨? 还有这张诡异的地图似乎很早就已经在莫里斯手里,如果他对于黄骑岭早已经了如指掌,那她的存在是为了什么?他为什么说只要她苏筱晚看了图就能配合夏秋杨完成测绘工作? 灯下,半透明的地图上的线条清淡缥缈,似有似无,图下面的老旧木桌上的纹路几乎都透了过来,线条和纹路相互交织着,让已经开始感到困倦的苏筱晚一时眼花了一下,可是当她再度凝神细看地图时,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几个熟悉的字母:scf。 这不就是父亲手表表盘后面的刻字吗?那是父亲中文名字的缩写。 苏筱晚立刻精神了起来。 她拿起父亲的那块表翻转过来,把表和地图左下角上的字母一同放到台灯下。 一个字体,丝毫不差。 只是相比表盘上的字母,地图上的线条更加浅淡,不易发现,若不是用灯光照着细看,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够了,够了! 今晚真是够了。 苏筱晚坐在桌前,以手扶额,感到自己额头滚烫,手指冰凉。 窗外,清晨的第一声鸡鸣已经响起,东方的天空晕染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天,就要亮了。 苏筱晚觉得命运这趟列车已经越跑越远,她奋力地追赶也是无能为力。 她盯着窗外的树枝和天边的新月,眼光逐渐迷离 早晨6点半,3号院里挤满了考古队的队员,大家都在默默吃着早饭,不时厨子从后面过来往大桌子上添粥和包子馒头之类的。 沈魏风坐在最里面的位置,旁边就是 老吴,两人吃着早饭并没有交流,直到眼看快到7点钟了,老吴才忍不住问沈魏风: “苏副队长呢?要不要通知她一声,不然她真来了,就不方便了。” “不急,今天晚一点开会。我吃完饭要去一趟离雨镇,回来再说。”沈魏风喝完最后一口粥,把筷子放下。 “队长,勘测再拖下去就要出事了。你看宋轶这两天急得,就差上房了。”老吴还有半碗粥和大半个馒头没吃,一着急都搁下了。 “不差这半天一天的。”沈魏风拍了拍老吴,起身离开。 老吴盯着沈魏风走出院子,气得饭也不吃转身回屋去了。 有几个跟着沈魏风时间长一点的队员大白天的看见老吴和沈队长起冲突,忍不住就议论起来。 “这是为什么呀?” “还不是昨晚那个‘假洋鬼子’的事。” “那个才来的老美吗?” “嗯,就他,昨晚不知道干嘛呢,摸到苏博士的院里去了。要不一大早队长一副能吃人的表情。” “那老美看着就不大地道,咱们也不是没见过搞勘测的,那人真不像!” “你知道吗?上星期岁黄旁边的吴棕市丢了一车文物,今天的事八成和这个有关。” “吴棕市离这里几百公里呢,别瞎猜!” “这可难说。我觉得,认真追究起来苏博士也该好好查查,都是境外的,谁能保证?” “别胡扯了,吃你的饭吧。沈队别人不保,苏博士护得紧呢!怀疑领导,小心犯错误啊!” 两人话没说完,就见一脸阳光的夏秋杨走进3号院来,那一刹那,几乎所有院子里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早饭,愣了一下,不过没人和他打招呼,倒是夏秋杨丝毫不见外和大伙“”了一圈。 夏的“洋腔洋调”虽然没有人应和,可回了二楼房间的老吴倒是十分关切地走到窗户旁。 他先是盯着夏坐下,然后扯开嗓子喊了一句:“宋轶,你上来一下。” 第四十六章 有贼! 认真说起来宋轶算不得吴大军的手下,他是独立的,有自己的一摊事情,在队里就是一个工作上的配合和协助。 沈魏风在厅里工作这几年,拿捏得最好的就是这种说不太清楚的上下级关系,让宋轶在队里的工作可谓顺风顺水。 不过,宋轶这人是天生的好脾气,面皮白净,说话和气,对谁都是一副耐心很足的样子,不急不躁的,典型的科学工作者。可老吴有时候就是分不清状况,呵斥人经常拿宋轶点炮。而且今天情况更差,特别是这会儿,能定住老吴神经的沈魏风也出去了。 “唉!等等啊!”宋轶一边忙着扒完碗里的饭,一边应和着老吴。 大家忍不住扭头看向二楼,而老吴直接关了窗户,全当没看见。 宋轶小组里的一个队员忍不住拦人:“宋研究员,还是别去了,这可是枪口”说着用嘴努了努旁边桌上正吃着的夏秋杨。 “吴老都叫我了,没事儿的。”宋轶对自己的人际关系多少是有点自恋。 人就是这样,一旦自恋就会闯祸。 宋轶平时满眼都是洞窟的加固工程,勘察现场,一天一个方案,从不注意沈魏风对付老吴的手段。 果然,宋轶刚进老吴的房间就听老吴嚷嚷起来:“报警!咱们现在就报警!先把这个姓夏的拘了再说。” 宋轶立马傻眼了:“吴老,人家只是半夜误闯了苏博士的院子,也没啥后果,拿什么报警啊?再说了,沈队现在不在,您等他回来咱们开会研究了再说吧。” “你别管这么多,把那部手机拿来。”老吴这会儿是完全轴上了,宋轶根本压不住。 “手机让沈队拿走了,他这会儿正在车上呢。”宋轶一摊手表示他也没办法。 老吴一听急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推开窗户往楼下看,不少队员已经吃完早饭离开,只有夏秋杨还在细嚼慢咽。 “你去,把院门锁了。免得这小子满地乱跑。”老吴这会儿已经开始发号施令了,宋轶的不快马上爬上了脸。 “夏博士不仅是苏博士的同学,还是咱们所里刚请来的外籍专家,我们无权限制人家的行动自由。如果真这么干了,违法的就是我们了。”宋轶尽量不让自己语调过于激烈,可脸色难看已经是无法掩藏了。 老吴推了推眼镜,瞅了宋轶一眼,哼了一声,自己快速下楼去了。 宋轶没想到老吴这会儿动作这样利索,吓得立马也跟了上去,眼看老吴快步穿过院子,来到大门前,“嘭”地一声关上了3号院的大门,然后又“咔哒”一声锁上了大门。 还在细嚼慢咽的夏秋杨不知道关门什么意思,十分疑惑地看向老吴和宋轶。 “您不能这样!”宋轶立刻上前开了锁,拉开门。 “你别管!”老吴把宋轶拽开,又把门关上。 夏秋杨意识到情况不妙,四下里一看发现吃饭就剩了他一个人,赶紧走过来:“对不起!让我出去,可以吗?” 夏一着急这几句汉语就说得中规中矩的,完全破了当时和苏筱晚约定的不说中文的防,老吴更觉得他可疑了,冲着宋轶嚷嚷起来:“你听听,他中国话一晚上就能说得这么好了!这是没问题吗?!” “你”宋轶也觉得纳闷,转头看向夏秋杨,急得脸都红了。 “你不能出去!哪里也不能去!”老吴斩钉截铁地对夏秋杨吼了起来。 “hy?放我出去!你们不能对我这样!”夏秋杨听到竟然要被关起来,立刻着急了。 宋轶觉得这会儿跟老吴掰扯什么都是徒劳,转念一想,干脆一把拉住夏秋杨拽开大门就往外跑。 老吴千算万算没想到宋轶胳膊肘往外拐,压根儿没有任何提防,眼看着两人一溜小跑出了3号院,再一拐便没了踪影。 “唉!糊涂东西!”老吴可没腿脚和年轻人比赛短跑,气得站在门口直捶大铁门。 大清早的这出闹剧只过了一个上午就发酵开了,从离雨镇匆匆赶回来的沈魏风刚进3号院大门就看到一院子七零八落的板凳倒得到处都是,叫来厨房的人一问才知道了宋轶和老吴的事。 越听越火大,沈魏风攥紧了拳头几乎要直接捶桌子,可不等他的火气撒出来,小雯慌里慌张跑来:“沈队,晚晚姐,快,快去看看吧。”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沈魏风快步冲进苏筱晚的房间,发现人已经晕了过去,头上还磕破了一处,不断有血涌出来,小雯吓得根本不敢靠近。 “小晚,小晚!”沈魏风一把抱起苏筱晚,一边呼喊,一边从椅背上扯下 她的一条丝巾捂住伤口。 听见沈魏风的声音苏筱晚缓慢睁开了眼睛,她费力地抬起胳膊,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抓住沈魏风的衣服:“地图,我的父亲的地图。” 地图?她父亲的地图? 沈魏风听得一头雾水,转头看向小雯:“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地图?” 小雯吓得结结巴巴:“我,我也不知道!我今早醒了一阵子,确实听见院子里‘咕咚’一声,可是没敢出来看,我怕,然后,然后我起来想看看晚晚姐,结果,结果她,她就这样了。” 不管发生了什么,磕伤总需要包扎一下。 冯村早年间有两个下放来的知青在这大西北扎了根,当了赤脚医生,现在还在村子里开着一间极小的卫生所,虽说看不了大病,但小病小灾尚可抵挡一下,一般的跌打损伤和头疼脑热这里都可以简单处理。 沈魏风今天没有时间带着苏筱晚往镇子上跑,就直接抱着苏筱晚往卫生所去了。 小雯见状也不敢躲懒,赶紧捡起床边苏筱晚的运动鞋,也一溜小跑跟着去了卫生所。 村医看了看,说没啥,磕碰了而已。 而且额头上的骨头硬,伤得很浅,就是流了点血,医生给涂了点药水,简单包扎了一下就算治好了。 苏筱晚这时清醒了很多,靠着沈魏风坐在椅子上,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屋外,古怪地反而不言语了。 可沈魏风刚才明明清清楚楚听到她提到了什么地图,见她这时突然惜字如金地闭了嘴就知道这事准不简单。 第四十七章 小报告 昨夜后半段,苏筱晚拧着眉头也没能捋顺了手里东西的逻辑关系,心烦意乱之余难免点着急上火,一烦躁她就起身推开了桌前的窗子。 她天生体质较弱,容易头疼脑热,这下热身子让寒风一扫马上就不好了起来。 苏筱晚深知自己的身体,又赶忙起身虚掩上了窗户,上床躺下裹着被子接着琢磨。 已经大半夜了,倒下就很难不睡过去,苏筱晚强撑着想再琢磨琢磨,可还是昏昏沉沉合了眼。等一觉醒来睁眼一看,她桌前的窗户大开着,深秋的寒风不断灌进屋子里来,桌子上的地图也不翼而飞了。 那是留有她父亲名字的一张地图,意义不仅仅只是表明了黄骑岭的地形那么简单,急火攻心,苏筱晚就这么摔倒在房间里,还弄得磕破了额角。 不过,这些事她明白是不能张扬的,即便她再心焦那张地图的下落也不敢央求沈魏风去找。 夏秋杨过来做遥感的,可地形图已经提前到手了! 这种前后矛盾的事情只有一个解释:夏是有问题的。 至于什么问题她苏筱晚想想都觉得浑身要打颤。 沈魏风眼看苏筱晚身体有些抖,关心道:“冷吗?我去给你拿一件大衣来。” “不,你别去。”苏筱晚是不能说什么,可她还是觉得沈魏风的存在能带给自己很大的安慰。 “我去去就来,几步路而已,急什么。”沈魏风笑着安慰她,可对苏筱晚一大早受伤却另有一番打算。 确实,村医家的小诊所和3号院之间不足百步,沈魏风马上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打开屋里的一个大衣柜,从里面找出从a市带来的军大衣,正准备出门,被老吴堵在了门口。 “你去哪儿?我正找你呢。”老吴一脑门官司都写在脸上。 “啊,苏博士不小心磕伤了,我送件衣服去。”沈魏风这两天对老吴几乎要失去耐力,但他还是尽量忍住了。 “你先别管那个苏副队长,你知道今早出什么事了吗?”老吴咄咄逼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当然知道了,厨房的人已经大概说过了。 “他们知道什么!”老吴就差骂人了。 “好,那吴老您再说说,我听着。” “这个老美要不是个卧底我,我就不姓吴!”老吴脸通红通红地。 “您怎么这么说!他的外籍身份不应该受到咱们的歧视,再者您有什么证据?” “自打他来,苏博士就嚷嚷他不会汉语,说不了几句话,可你知道今早我要关大门他一急,那汉语说得有多溜!你说,这不可疑吗?”老吴急得连拍了好几下桌子,茶缸子上的盖子都跳了三跳。 沈魏风无法身临其境体会夏秋杨汉语的流畅,但他的冷静和理智告诉自己老吴不会空穴来风。 他想了想问老吴:“就您一个人听到了吗?还有谁也听到了?” “宋轶啊!这小子,胳膊肘往外拐,领着这假洋鬼子拉开门就跑,你说说我能跟上吗?”老吴气得已经唾沫星子乱飞了。 沈魏风无奈一笑,摇摇头道:“那现在他俩人呢?” “这我哪儿知道!” “宋轶一直没回来吗?”沈魏风不知道怎么了隐隐有些担心。 不等老吴说话,小雯跑了进来。 “沈队,快,快去岩洞那边看看吧。” 这大白天的,小雯已经接连送来两个坏消息了,沈魏风真希望这小姑娘能离自己远一些。 岩洞?塌方了吗? 沈魏风心里一惊,赶忙把手里的军大衣递给小雯:“你去诊所把衣服给苏副队长。” 说完,他立马跑向岩洞工作点。 果真,岩洞出事了,仅仅不到一周的时间,洞口及向里延伸两百米的位置几乎完全坍塌,岩洞所在的位置上方的泥沙和灌木也一泻而下。 宋轶就在跟前,急得直跺脚,眼泪都要下来了。 “沈队,看到了吧!这就是教训啊!” 沈魏风长出一口气,拧着眉头在跟前走了走,转身道:“宋轶,你上次跟我保证过,加固的新脚手架至少可以维持到下个月中旬。” “唉,是啊,可是这种意外本来就不可防,所以我总是催你们一定要抓紧抓紧,塌陷真的就是转眼的事。我也无能为力啊!” 宋轶痛悔和焦急都是认真的,沈魏风急得想大吼也不能对着他,这个地质学家尽职尽责不能再责怪他什么了。 沈魏风盯着塌陷的洞口思索了一下,转 身问宋轶:“那个姓夏的美国人呢?一早不是你‘救’了他?” 宋轶满腹心思都在岩洞上,猛然听到这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怕老吴犯浑锁了他,带着他跑了出来,然后就送他回了4号院他的住处,然后我就来这里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他大概还在屋里吧。反正我走时叮嘱他锁上门了。” “你确定?”沈魏风还想再度确认一遍。 “确定啊!这有什么好怀疑的。”宋轶态度良好。 “老吴说什么他今早汉语说得很流利,有没有这回事?”沈魏风记起来自己本来要找宋轶对证这件公案来着。 “汉语说得流利?”宋轶拧着眉头思索了一下。 “哦,我知道老吴说的什么了,他是不是说我们仨在门口争执的时候,这个老美说话听着挺溜的?”沈魏风点点头,“是,当时我也听得愣住了,说得是挺好的,不过我注意力在老吴那儿,就没往心里去。”宋轶句句属实,一脸真诚。 看来,老吴没有扯谎,这个美国人的情况疑点很多。 不过,现在岩洞的抢救工作在即,夏秋杨的问题得暂时搁置一下。 沈魏风拿起队里那部负责外联的手机拨通了老所长办公室的电话。 出这么大的事,交代一下还是必要的。 可电话正“嘟嘟”地响着,一个负责后勤的队员快步走过来。 “沈队,宋研究员,那个老美好像走了。您回去看看吧。” “沈队,您看,老吴闯大祸了吧!”宋轶跌足叹气。 “人在哪儿呢?”沈魏风急得差点儿把这个队员的领子拎起来。 “不知道啊,反正屋里是空了,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沈魏风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第四十八章 故伎重演 如果说夏秋杨身份可疑这件事还可以耽搁的话,人没影儿了是一刻钟也等不得的。 因为设备才是关键。 夏秋杨这次不仅是个“遥感”专家这么简单,更是带了分辨率只有1米的设备来,还有后续的图谱分析机器,而且卫星也是人家米国的。 老吴从不关心技术在考古工作上的应用,对这些基本一无所知。 但沈魏风心里对此是无比地清楚的,就连宋轶也明白得很,目前要想下一步的工作有进展,就离不开人家的东西。 两条腿比不上天上的卫星,就算是整个考古队倾巢而出,也无法弄清黄骑岭以及云脉山脉西北支脉的全貌和地层情况。 就算有那个耐心都勘察一遍,那边坍塌的岩洞也没时间再拖下去。 总之,夏秋杨的离开就是一场灾难。 这会儿说沈魏风心急如焚都不为过,他恨不得自己脚底生风飞到事发现场。 4号院的大门噩梦般空着,夏秋杨的临时住处真是干干净净。 “谁看到夏博士了?快说!”沈魏风一嗓子吼起来,吓得围着的队员简直一哆嗦。 “沈队,你别急!我来问。”宋轶最见不得场面失控,危机四伏。 “我就是一大早看见这个老美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进屋就锁了门,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一个队员站出来。 “光有人看见他进来,没人见他出去?!他难道人间蒸发了不成。况且他带了那么大一只皮箱!”沈魏风嗓门比刚才还大,不知冲谁发脾气才好。 “是啊,他那皮箱大得能装一个人了,按理说走得话肯定会有人看见。”还是那个队员,他也十分纳闷。 正说着,老吴也赶了来,一看夏秋杨那空空如也的房间,跑出来抓着宋轶的胳膊叫起来:“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什么,我说什么!这种东西就不能散养,就得关起来!没啥好说的了,赶紧报警吧!” “报什么警!人家带着自己的行李跑了,咱们有什么可报警的!”宋轶这次真要急了,说话都有些不利落。 “你,你,你怎么知道没少东西!库房就在这院里呢,又是壁画,又是古瓷的。这老美难保手脚干净!”老吴意识到自己理亏,说话结结巴巴,声音也没那么大了。 “好了!”沈魏风今日大怒,已经不打算给谁脸面了。 一个负责后勤的队员正好从库房里出来,向沈魏风道:“沈队,东西没少,这是册子,您要不进去再对一遍。” “不必了。”沈魏风知道不可能丢东西。 “还有一个办法,请苏副队长来,问问她她这个师兄可能去哪儿了,我估计他也是刚走,带着行李和机器,走不远。”宋轶赶忙给沈魏风支招。 这个主意其实不需要宋轶想,沈魏风早想好了,他点点头,交代队员锁上夏的房间,人就往村诊所去了。 目送沈魏风离开自己的时候,苏筱晚就觉得身上寒气阵阵,可是心再慌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又能出在谁的身上? 或许是自己窗户没关严,被风吹开了,然后地图轻飘飘的,也被吹走了? 苏筱晚坐在村诊所的院子里晒着氤氲的阳光,忍不住一遍遍在心里盘算。 正想着,突然看见三丫头从外面进来:“晚晚姐,我刚看见那个洋鬼子拖个大箱子往外走,哎,他不是来你们考古队上班的吗?这么快就走了?” 苏筱晚一听马上站起身,一把抓住三丫头,眼睛瞪得老大:“你说什么?” “哦,就是才来的那个外国人,他走了。你不知道?”三丫头以为自己说夏秋杨“洋鬼子”,苏筱晚生气了,所以换了个称呼。 “哪儿?你在哪儿看见他的?” “就是我家门口那条路,往东,看样子他路也不熟。我原来还想问问他,送他出去,可一想,他不会说中国话,我不会外国话,随他去吧。”三丫头眨巴眨巴眼睛,表示她也无能为力。 往东,是去离雨镇的方向。 冯村出去的土路边上有时会有些车辆经过,本村的村民需要去镇上的时候,会花半天时间在路边拦车走,有时候运气好的话,刚上路就有车经过,要是等个一天都没车就第二天再来,横竖没什么急事,哪天出门都一样。 不知道夏秋杨的运气是哪个层级的。 苏筱晚快步往外走,三丫头很是不解地看着她,可是刚走到院子大门口,她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三丫头。 不能去找,至少不应该我去找。 苏筱晚这一刹那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 题。 夏秋杨今早行为怪异,难保不是和老吴他们起了什么冲突,否则按夏的脾气一般小打小闹的折腾,他还是能忍得住的,现在他这样趁人不注意往回跑,必然是觉得遇到了什么威胁他的事情。 他能跑就跑吧,何必再把她苏筱晚搭进去。 权当不知情,不然老吴连她也不会放过。 坐定了这样主意,苏筱晚就不急了,回到院子里,还在刚才的椅子上坐下来,对三丫头说:“他那点儿活儿也就是一天半天的事,不怎么耽误工夫。” “哦,难怪呢。不过我看他有些气急败坏的,还以为生谁的气才要走的呢。”三丫头最是个机灵的,装傻充愣也是一把好手,苏筱晚明白,就没接话。 苏筱晚还是了解夏秋杨的,而且夏秋杨也算是运气好的,刚来到土路上就遇到一辆要进城的拖拉机,就这样太阳还没移到头顶上他就回到了离雨镇。 夏秋杨的算盘也是花了一个小时打好的。 他琢磨着其实莫里斯对于他会不会遥感技术这块儿根本就是无所谓的,可为什么无所谓他之前一直搞不明白,直到他看到苏筱晚拿到地图心里就一下透亮了。 所以他这才明目张胆大白天借着老吴的过激举动的由头离开了冯村。 不过这些事情生出的种种麻烦是不可能没有的,而且最后都落在了苏筱晚身上,他再一次全身而退,却不肯帮一点忙。 当年在y校,他哭丧着脸求苏筱晚去拿沈魏风带去的战国星象图,可大祸临头却一点不肯出头替苏筱晚担责。 如今,他又一次故伎重演,只不过,苏筱晚是在他到了离雨镇后才意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想骂也来不及了。 第十九章 打道回府? 其实骂又有何用? 她苏筱晚认识夏秋杨何止一两年,这种结果早该预料到。 现在的问题是沈魏风马上就会带人来,这可如何应付? 苏筱晚想到此默默把手伸到了外衣内袋里,摸到自己的那部手机。 夏秋杨也随身带着手机,这事队里都知道。 因为他的手机比较扎眼。 可是她有手机的事情就连小雯也不得而知。 算了,别打了。 苏筱晚默默抽出手来捋了捋脑后的长发。 果然,沈魏风c吴大军和宋轶带着几个队员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老吴是干考古的老人了,十几二十年前就在工作队里遭遇过内贼,当时抓个人也简单,找到证据,问一会儿就有结果了,最后交给当地公安机关,剩下的事儿就不是考古队要操心的了。 如今,他还是这个工作思路,怀疑了就先监控起来,连着问一夜,该搜的搜,该查的查,总跑不了。 可沈魏风是新时代成长起来的考古人,工作讲科学,办事重成效,没事怀疑自己的同事是他最深恶痛绝的。 这会儿两人就为了是否去离雨镇“捉拿”夏秋杨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他哪点像个专家?还什么‘遥感’高级工程师,我看就是蒙人的。”老吴瘦长的脸上青筋都暴起来了。 “那您就得拿出证据来,否则这样就是污蔑。”沈魏风情绪平复了一些,懒得和吴大军大吵。 “你不把他抓回来怎么可能有证据?”老吴倒反问起来。 沈魏风无奈摇头苦笑:“吴老,咱们有什么资格把人家抓回来?” “所里已经给了他定金,他这至少算得上是捐款逃逸。” “你刚才应该听见苏副队长和他的电话了吧,人家的意思是回到a市就会把定金退回所里。”沈魏风知道老吴听不懂英文,只好翻译给他听。 苏筱晚一直默不作声,此刻也只好配合沈魏风,看着老吴道:“吴老,沈队长说得没错,而且以我对我师兄的了解,没做的工作他不会收取任何酬金。” 夏秋杨无耻的底线确实没这么低,好歹人家是米国y校的在读博士。 “那又怎么样!谁知道他这一趟是不是收集了冯村这边的地形等情况,别忘了你们可是把整个项目跟他交代了个底掉!”老吴的隐忧一直在这里,这会儿实在憋不住说了出来。 其实,这又何尝只是老吴的担忧,沈魏风也满心惴惴,在来村诊所的路上盘算了不下十来个后果,没有一种是能让人喘口气的。 “现在的为今之计还是尽快处理好岩洞那边,我师兄不干总也会有别人来干,或者还有其他的方法,两位就不用在这里做无谓的争吵了。” 苏筱晚当然知道夏秋杨这样转了一圈的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勘察勘察冯村周边地形和环境,而岩洞的墓葬以及黄骑岭的地形地貌根本就不在他的视野之内,所以走就走了,剩下的麻烦都是她苏筱晚的。 沈魏风早在苏筱晚用队里那部外联的手机和夏秋杨通电话时就明白这个姓夏的是个怂包,被老吴吓了这么一回,再怎么说都不会回来了。 宋轶眼看这场争执即将不了了之忍不住说了一嘴:“好歹他人还在镇子上,咱们也应该再争取争取。” “要去你们去!我是不会去的!”老吴马上发作了起来。 “吴老,这麻烦从您哪儿起,您去了他才能放心,您最该去一趟。”宋轶这话完全说到了沈魏风心里。 “是啊,吴老,要不您调整调整心态,去一趟吧,如果人能请回来咱们是不是就省去很多麻烦?岩洞目前已经外部坍塌,实在没时间再去找人。”沈魏风没了之前的脾气,恳求吴大军摒弃前嫌劝回夏秋杨。 “行,我可以去,不过要是去的话就把人扣在哪儿,好好审审他的背景和此行的目的。”吴大军还是揪住之前1号院的事不松口。 苏筱晚看着三人在这里争吵,起身上前道:“你们都不必去了,吴老也别为难了,我去吧。” 沈魏风看向苏筱晚,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毕竟这件事情上,他们考古队是理亏的,苏筱晚平白跑一趟也没有什么面子,还得低声求人,也很不容易。 “不过,结果如何我不能保证,只能尽力试试。” 夏秋杨的态度苏筱晚想想都知道,可样子总要做一下,不然如何才能堵住老吴的嘴,让沈魏风死心? 去离雨镇的路上异常颠簸,沈魏风和苏筱晚并排坐着,氤氲的阳光已经躲进了 厚厚的云层里,正午的天气就阴得和入夜了似的,远处低空不时闪现一道闪电,隆隆的雷声在天边回响。 苏筱晚记得父亲死讯送来的那天就是这样一个雷电交加的日子,她德国家中的大落地窗外前院里一个满脸阴霾的男人正把一只破旧的双肩包交到她母亲的手中,她母亲的肩膀抽动起来,风雨中几乎听不到她大放悲声的哭泣,只有那个德国男人轻拍着她母亲的肩膀安慰 沈魏风明显感到身边苏筱晚的抖动,他本能地抬起胳膊想揽住苏筱晚那瘦削的肩膀,可不等他的手落下,苏筱晚已经一头钻进了沈魏风的怀里,双手紧紧抓住沈魏风外衣。 沈魏风就势抱住苏筱晚,下巴紧紧抵住苏筱晚柔软的长发,轻声道:“雷阵雨,一会儿就过去了,别怕!” 苏筱晚挣脱了他的怀抱,抬起头盯着沈魏风的眼睛:“大雨,岩洞会不会继续坍塌?” 沈魏风眉头拧了起来,没有说话。 宋轶今早已经警告过沈魏风,只要再来一场中雨,岩洞基本就废了,如果再找不回来夏秋杨和他手里的遥感探测仪,那么全队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此时,宋轶一定在冒雨抢救岩洞,而他和苏筱晚的劝返行动却前途未卜。 狂风暴雨中,车子勉强前行,离雨镇的灯火就在前方不远处,滂沱大雨中的镇子像是巨浪里摆荡的一叶扁舟。 “他告诉你他住哪里了吗?”沈魏风多少有些担心。 “未平街70号。” 第五十章 他以前来过…… 未平街地处离雨镇中心,旁边紧挨着旧货市场,街道没有整修过,高高低低的,下了雨全是水坑。 考古队的面包车年龄偏大,减震什么的都处在崩溃的边缘,司机建议沈魏风和苏筱晚下车走进去。 苏筱晚拉开车门看了看外面的雨势没多说就冲了出去,沈魏风也赶紧下车跟上。 镇子上的小街道都不会太长,基本一眼能看到头或者另一条横亘的马路,这条街道自然也不例外。 苏筱晚边走边查看路边房子上的门牌号,有69号,有71号,就是没看见70号。 这是怎么回事? 沈魏风走上前,找到一户敲起了大门。 一个中年妇女开了门,操着本地口音,不太友善道:“找谁?” 苏筱晚赶紧过去问:“70号是那个楼?” “哪有70号!没有!”说完,中年妇女关上了门,沈魏风拦都拦不住。 雨持续地滂沱而下,伞上流下来的雨水和帘子差不多,沈魏风和苏筱晚彼此几乎不太能看清对方。 “你确定他说的是70号吗?”沈魏风感到情况不妙。 “确定,他说得非常清楚。”苏筱晚很肯定。 “难道是他弄错了门牌号?”沈魏风现在不打算放弃。 “应该不会的。”苏筱晚好容易收住了自己的话头,她其实还有后半句:他上次来离雨镇就住在未平街70号。 沈魏风隔着雨帘子仔细看了看苏筱晚的眼睛,没看出什么来,就转头看向69号和71号两座小楼。 这是两座两层的小楼,前有院子,屋里黑乎乎的,不像有人。 沈魏风决定试试看就敲响了69号院子的大门,接连敲了一两分钟,可里面完全无人应答。 持续的敲门声没有敲开69号的门却敲开了71号的大门,一个满脸褶子的中年男人伸出脑袋来看了看沈魏风和苏筱晚,口齿不太利落地问道:“你俩老敲啥?” 沈魏风这次直奔主题:“请问,你见过一个个子很高的外地人吗?男的,长得很白净,带着一副金属框的眼镜。” 夏秋杨的外形其实更像一个外国人,不过沈魏风担心本地人无法辨认出一个中国人长相的外国人,所以说了这么一大串。 “对,他说话有点怪,中国话说得不太好。”苏筱晚上前又补充了一点。 “没有,没见过。”中年男人说着就要关门,沈魏风一把拦住。 “这人打扮挺干净的,带了个半人高的大箱子。” “大箱子?哦,有,是有这么个怪人,我以为他是来俺们这儿淘货来的,他上次就来过,就住我这儿。不过这次不是,他跑到齐老太太家住了一宿,早起就走了。” 沈魏风一听当时就愣住了。 上次?夏秋杨来过离雨镇! 苏筱晚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她故意咳嗽了两声,可沈魏风没说话。 “好的,谢谢您!”苏筱晚赶紧结束这样危险的问话,中年男人马上关上了大门。 “我师兄应该是去搭车走了,咱们先回去吧,我再跟他联系。”苏筱晚在雨中抖得厉害,可不敢看此时沈魏风的眼睛。 “你师兄来过这里你知道吗?”沈魏风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扭头问身边的苏筱晚。 “没,没听说啊。他怎么回来过这儿?我觉得不太可能。”苏筱晚说话有点抖,不过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雨开始变小,阴沉的天空逐渐有了光亮,沈魏风和苏筱晚一脚深一脚浅走在街道上都一言不发。 说什么呢?让他沈魏风继续怀疑苏筱晚是内奸吗? 老吴和宋轶还在冯村等信儿,这个结果不可谓不令人一机灵。 不可与人言啊! 有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夏秋杨就够了,再搭上苏筱晚,他沈魏风的名节都要不保了,何况项目的未来?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再苦也要咽下去。 沈魏风一路上想了很久,做出了这个让他倍感煎熬的决定。 而苏筱晚瑟缩在座椅的一头看着车窗外的泥泞和农田也满腹担忧。 夏秋杨的自恋和自以为是一直是一切祸事的发端,可是这个人却从不吸取教训,一意孤行,累及他人。 莫里斯为什么要这么个人来做助手?他夏秋杨闯的祸难道还少吗? 苏筱晚一边担忧着沈魏风可怕的沉默一边为夏秋杨的所作所为而恼怒。 雨后的道路泥泞难行,一车 人几乎是跳着回到了冯村的驻地。 “先去1号院。”沈魏风声音低沉,令人瑟瑟发抖。 “不用了,我在这里下车吧,我还要去村诊所拿消过毒的纱布。”苏筱晚想尽早下车,连忙伸手去拉车门。 沈魏风半起身一把按住苏筱晚的手:“我去替你取,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苏筱晚看着沈魏风,觉得这个男人的眼中有火在流出,吓得立刻收回了手,坐回到座椅上。 车子继续在歪歪扭扭中前行,转过了两个路口,1号院的大门就在眼前了。 这次沈魏风没有跟着苏筱晚一道下车,而是坐在车上一直盯着她走进大门,然后才对司机道:“去岩洞那边。” 苏筱晚当然知道自己背后就是沈魏风的眼睛在盯着,可她尽量稳住自己,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 半湿的外衣和长裤,全是泥的鞋子,一脸的雨水,这些全都顾不上。 苏筱晚一进门丢下包,马上就坐到桌边,拿起笔在一张2开大小的白纸上画了起来 岩洞跟前,一群考古队的队员们趁着雨势渐弱都在忙着清理塌方位置上的泥土和石块,宋轶站在稍高的位置上,淋得跟落汤鸡似的指挥着这十来个人。 沈魏风从车上下来冲着宋轶喊道:“宋轶!” 宋轶这才注意到沈魏风和队里的面包车,挥了一下手,开始从山坡上往下走。 冯村这个岩洞的位置是在半坡上,因山体滑坡塌方后原先特意铲平的一小片平地自然是都堆满了泥土,宋轶对这里熟悉觉得踩在石头上总不会出错,可沈魏风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得什么都有些不对头,刚想喊一句“小心”,就见宋轶整个人突然从脚下的泥土堆上掉了下去,没了踪影。 第五十一章 刚刚开始…… 宋轶在冯村项目做前期勘察的时候就已经给出过结论:黄骑岭的土石结构中内部部分岩层是喀斯特地形的异化层,质地脆弱,不堪重负,施工的过程需要倍加小心。 沈魏风一直把宋轶的这个专业的忠告牢记在心,每次进岩洞工作之前都会先征求宋轶的意见,若是他认为情况不妙就不会派人进驻,毕竟人命大于天,出了事是不得了的。 可是这次宋轶大意了,把自己的警告丢到了脑后。 整个黄骑岭岩洞附近都受山体滑坡和坍塌的极端情况影响,地下的岩层受到了极大震动,裂缝加深,危险加重。 而宋轶掉落的位置正是一个裂缝极深的沟壑,伴随宋轶的跌落,一些石块和泥土也一泄而下,瞬间又变为一块松散的平地。 就在附近清理土石的队员急忙奔向宋轶跌落的位置,而沈魏风急得大喊:“不要过去!危险!” 可,这一嗓子还是喊得晚了点,已经有两个队员冲到跟前,最前面的一个也是瞬间就掉了进去,连呼救都来不及。 沈魏风一看又有人跌了进去,急得发足狂奔直到离跟前半米左右的位置,查看下方情况。 土石松散,一个不大的陷落坑噩梦般地在那儿,看不到人,只有被淋透了的泥土。 “快,回去报告给吴大军,让他带上村里雇的民工,把所有的工具都带过来。” 得了命令的队员转身往回冲,只不到一刻钟,老吴已经带上人和铁锹类的工具赶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老吴焦急的脸上除了雨水还有泪水。 这样掉下去生死未卜,存活的几率不是很大。 “塌陷,宋轶自己也大意了。”沈魏风心已经掉入谷底。 原本得知夏秋杨的情况时已经觉得是五雷轰顶一般,可如今才知道地狱模式不过刚刚开场。 黄骑岭冯村岩洞项目尚未有进展,地质学家就命丧黄泉,这事传出去这一队的队员的前途就都结束了,不止他沈魏风。 “来三个人,腰上绑上绳子,往下挖!”沈魏风站在风雨中,身子都要僵住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有几个原本就是宋轶一个小队的队员哭着走过来,要求参加挖掘,沈魏风痛心地点点头。 宋轶来考古所这么多年,这几个人都是他一直以来最亲密的同事,生死与共,没有谁比他们几个更加心焦的了。 这下四五个青壮劳力一起下铲子开挖,每人身后都有一个人负责拉住保险绳。 土石是从山体上翻滚而下,所以比较松软,几个人挖得不算费力,只不过几十铲子,陷落坑下就露出了一个一米见方的空洞。 “停!”沈魏风马上意识到这个空洞的不同寻常。 老吴也发现不对,走近来看。 “下面有墓葬坑,难怪宋轶和小胡掉下去的这么快。”老吴推了推眼镜,想再细看看空洞里面的乾坤。 “矿灯。”沈魏风向旁边队员要了顶安全帽,上面有探照灯。 “宋轶,宋轶!”沈魏风用头顶的灯光反复照射洞口内部,可是下面除了土石没有人的影子。 老吴趁人不注意,往洞口走了几步,用手里的探铲轻轻拨开一些浮土,然后借着雨水用毛刷扫净细小的石块。 一块雕满了极具异域风格的图样的青石板赧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沈队长,你看。”老吴震惊之余忍不住让沈魏风也过来鉴定,好证实他心里的初步判断。 沈魏风凑近看了一眼,眉头一皱:“这和上次在西北坡位置看到的青石板有些相似。老吴,先别研究这些了,救人要紧。” 老吴也觉得此时不宜继续讨论工作,跟前几个常跟宋轶的队员脸色都不对了。 “你把保险绳给我,我下去看一下。”沈魏风要过一个队员腰间的绳子,准备下去寻找宋轶。 “不行。你不能去,你是一队之长,你要是出了事这一队的人可怎么办?”老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下面不深,而且土泄下去垫起来不少,应该没事。” 沈魏风不顾老吴和几个队员的阻拦绑好保险绳,看准了坑洞口,直接跳了下去。 果然,坑洞内土质松软,沈魏风落脚的位置直接就踩下去一个深坑,坑洞外的队员和民工不约而同都紧张地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直到看到沈魏风从坑底站起身来,大家才算松了一口气。 “沈队,没事吧?”老吴关切的喊起来。 “没事,没事。”坑洞内空间不小,沈魏风的声音回 声持续了好几秒。 爬出土堆,沈魏风借着头顶的矿灯开始扫视周遭。 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墓葬坑,落土石的位置正好位于中心,周围散落着一些瓷器,棺木和人骨遗骸,坑洞四壁与洞口边的青石板同类,上面也是雕满了繁复的花纹。 宋轶和小胡就跌落在坑洞内,当时随着土石掉下来的时候翻滚到了旁边,不在土堆上,因为落下的高度约有两三米,又没有心理准备,所以两人此时已经昏了过去,身上满是泥土和石块,特别是宋轶脸上手上和腿上全是划伤,有的地方伤得还非常严重,流血不止。 “宋轶找到了,下来两个人,帮忙抬出去。”沈魏风看到宋轶,心基本就放到了肚子里。 几个队员陆续拉着保险绳下到墓葬坑内,上来就七手八脚去抬宋轶,这时宋轶醒了,发出了极凄惨的一声哀嚎。 不好,这是哪里骨折了吗? 沈魏风有这方面的经验,赶紧示意队员放开宋轶。 从几米高的地方连同土石一起掉落下来,真的是难免不受些皮肉之苦,不过看起来宋轶情况要更加严重一些,这反应大概是有哪里骨头断了。 沈魏风蹲下身子,轻声问道:“小宋,你哪里疼?” “大腿,右边。”宋轶勉强答道,说完又呻吟起来。 看来真的不止皮外伤这么简单,想让宋轶拉着保险绳上去是不现实了。 另一个躺在一边的队员小胡这时也醒了过来,不过他伤得不重,自己已经翻身起来,就是头被石块砸中,此时还有些懵,但是配合救援的队员拉绳子上去应该没有困难。 “我在这里陪着宋轶,你们几个先上去,想办法弄个担架下来,他的腿现在不能挪动。” “你别管我了,赶紧把上面的土石清干净,防止二次塌陷,雨毕竟没停。”宋轶忍着痛再度提醒沈魏风。 不过这时工作再重要也越不过人命,冯村这里到了夜里就会异常寒冷,不趁着天黑前把宋轶弄出去,冻死人都是有可能的。 老吴趴在洞口听到了宋轶的叮嘱,马上指挥民工和队员开始清理墓葬坑上方的土石。 沈魏风焦急地等待着去村里寻找担架的队员,看着满脸伤痕的宋轶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没事儿的,一点皮外伤。你都下来了,趁机会先把这个墓葬坑的物品清理一下吧,守着我也没用。”宋轶虽然痛得钻心,可是仍不愿耽误工作。 “好。”沈魏风知道宋轶此时完全不可挪动,盯着也消解不了疼痛,于是干脆就此开始新一轮的工作,用自己的外套折了几折垫在宋轶的脖子下方,以减轻他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老吴从洞口丢下来整套的工具,沈魏风带上手套就开始了清理和发掘工作。 棺木都是明代的形制,有棺无椁,不是皇族贵族的墓葬,大小有四五个之多,最小的一只棺木里是一副孩童的遗骸。而青石壁上的彩色雕绘却充满了异域风情,成片的壁画连缀起来是一幅关外民族的生活风情画。 这个墓葬坑就在岩洞洞口下面的山体内,而岩洞的形制并没有确定的断代,可这一上一下的结构也仿佛不是毫无关联。 黄骑岭下到底还有什么未解之谜? 沈魏风一下陷入了沉思。 第五十二章 墙里墙外 宋轶跌落遇险的事还没到晚上就传得整个冯村都家喻户晓了。 而且部分队员撤回驻地后,天上也不落雨了,虽说太阳没露脸,可外面不再阴沉黑暗,明亮了很多。 一些好奇的村民还和村长几个人都跑来看热闹,一群人围着洞口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还有蹲在跟前一边看沈魏风清理随葬品一边笑着抽烟。 这个西北小村子里一年也没几回红白喜事,赶上这样的“意外”其实个个都想过来看热闹,只不过女人不好意思往跟前凑,都是一些男的跑来凑凑热闹。 村长一看这些人看着人家工作和受伤还嘻嘻哈哈的,就吼了一嗓子。 沈魏风也无奈中放下手里的工具,摘下手套,走到洞口,仰头跟村长沟通。 “老村长,要不您把岩洞跟前的围挡重新立起来吧,村民围在这里对现场保护实在没帮助。” “沈队长说得是,我这就撵他们走,让人弄一下这围挡。不过我看了你这洞口,想把人平躺着弄上可不容易,特别是今晚之前。” 沈魏风一听这话就知道担架和人员找起来不容易,村长也是夹在中间难做。 “老村长,这样吧,担架和人工我们考古队会给些报酬,你跟村里的乡亲们商量商量,给我一个准话儿,您看怎么样?” 现在虽说不下雨了,可空气里又湿又冷,宋轶一点不能挪动很快就会被冻僵,当时候就不止骨折这么简单了,搞不好真要有生命危险。 “好,沈队长,你和宋研究员再坚持坚持,我去找担架和人,钱不钱的有什么要紧,先把人弄上来再说。” 说完,村长带着几个人回村子想办法去了,沈魏风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宋轶。 “没事儿,别替我担心!不就是骨折嘛,实在不行做副夹板也能咬牙上去,不至于困死在这儿。”宋轶虽然大腿疼得钻心,可还是尽量宽慰沈魏风。 沈魏风如何不知道宋轶的苦心,可是如果非要在这里过夜,那真是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种墓葬坑里几百年来都是封闭的状态,坑里四周连水迹都没有,可见防水做得非常好,但是这样的空间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陈腐之气,氧气不足不说,温度也偏低,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可现在的为今之计只能是等待村长和村民的商议结果,队里是无法有效组织这样的救援的。 正当沈魏风在墓葬坑里等着救援的时候,宋轶的事情终是被小雯带到了苏筱晚那里。 “什么?!宋轶遇险?在哪里?你看见了吗?” “就在岩洞洞口外面,那下面有一个墓葬坑,上面是一层浮土,他没注意掉了下去,腿都摔断了,躺在里面不能动,沈队长在里面陪着呢。”小雯着急起来讲话和机关枪似的。 “那其他人呢?展开救援了吗?老吴呢?管后勤的蒋宇呢?让他找人去。”苏筱晚说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晚晚姐,别出去。外面现在乱乱哄哄的,老吴特意交代了我,说不让你去现场。” “为什么?沈魏风和宋轶都在墓葬坑里,我得过去看看啊。”苏筱晚根本不理会小雯的话,直接往大门走,小雯在后面也拉不住。 可1号院的大门苏筱晚没能拉开。 这一刹那,苏筱晚有些不敢相信,她又拉了一次大门,仍是噩梦一般的纹丝不动。 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这是谁干的?!”苏筱晚的怒气几乎要被点爆了。 小雯这时也蒙了,她刚刚从外面回来,这门怎么就锁了,还是从外面锁上的。 “这怎么可能?!”小雯赶忙走过来用力去拉大门。 门仍然打不开。 “开门啊!谁把门锁了!快开门!”小雯到底年龄小,一下就慌了,疯狂的拍着大铁门。 门“砰砰”发出沉重的闷响,可外面并没有动静,只有时紧时慢的脚步声,无人回应。 “好了,别敲了。这是故意的,你敲了也没用。”苏筱晚定了定神,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凭什么!我们又不是囚犯!谁这么枉顾法律敢限制咱们的人身自由!”小雯是家中独女,从小娇生惯养,哪受过这种委屈,眼泪哗哗留下来,还要用力砸门。 苏筱晚再没说什么,失神地转身回了房间,颓然坐在窗前椅子上,望着窗外灰灰的天空出神。 小雯自然是陪绑,有些可怜,可他沈魏风真的如此狠心要这样对待自己?苏筱晚心里不禁悲从中来。 老吴这人确实平日里有些倚老卖老和跋扈,可是他这人 心里有数,在领导下属这种关系从不会摆错自己的位置,今天锁了1号院这举动他如果不是得了沈魏风的授意,应该是不敢这样的。 现在队里的四根“台柱子”有两个都不在跟前,只有老吴和蒋宇在维持基本秩序,大家的关注点都在救援宋轶身上,锁大门这事没有领导特意叮嘱谁会想到? 苏筱晚想到这里看了看桌子上放着的绘制了一半的黄骑岭地形图,一把把图纸撕成了两半,正准备继续撕下去,小雯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她床边。 “晚晚姐,他们要锁我们多久?我刚才看了院墙,也就一人半的高度,干脆咱们找东西垫脚翻墙出去吧。” “出去又怎么样呢?你想过没有。”苏筱晚心里的悲愤一点不影响她的理智。 “先出去再说,总不能被锁在这里等死吧。”小雯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恨恨道。 “不会死的。你耐心等等,应该很快就会让你出去。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是你。” “你?”小雯目光转向桌子,注意到了苏筱晚手里的碎图纸。 苏筱晚赶忙把地图团成一团,小雯一言不发站起了身,想了想才轻声说了一句:“晚晚姐,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人总是这样,不停地追寻,不停地为难自己,放不过自己也无法放过他人。 萨特说过:他人即地狱。 而我们自己就是这地狱的创造者。 第五十三章 哀莫大于心死 天越来越黑,岩洞附近除了两个值守的队员在打盹,一片静悄悄的。 宋轶已经朦朦胧胧睡了过去,沈魏风把自己身上的一件薄毛衣脱下来给他盖上。 所有的消息都在冯村,不管是他沈魏风想知道的还是无法知道的,都沉浸在这潮湿的寒浸浸的时空中,不够分明,难以探寻。 “魏风,你回去吧。让他们给你递一条保险绳下来,我这儿有一壶热水就没问题。”宋轶小睡了一下睁开眼睛,看见沈魏风衣服单薄,冻得脸都青了。 “应该快了,我让人再去村里催一下,可能担架不好找。” 说完,沈魏风站起身来冲着洞口外面的队员道:“小李,你再去村长家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 “队长,我刚回来,村长家没人。我还去了附近几户,不知道怎么了,都锁着门呢,敲也不开。” 沈魏风的脸色变得更差了,手紧紧握起了拳头。 “最近村子里有流窜犯入室盗窃,也正常。再等等,别急。”宋轶的老好人人设又忍不住上线了。 沈魏风正在气头上,不发火就不错了,也没回应宋轶,转身默默捡起地上的手套和工具,继续投入到发掘中,以借此平息内心的起伏。 岩洞下方这个墓葬坑有十几二十个平方,下到墓里的这几个小时,沈魏风已经清理归类了十几件瓷器和陪葬品,而棺木整体呈严重腐朽的状态,棺盖几乎一碰就要散开,并且里面会升腾起一股股黑色的雾气,非常呛人,所以沈魏风暂时放弃了对棺木的清理。 而墓葬四周的青石板上的雕刻细看也没有意义,它所需要的是孟岩尽快进驻并开始工作,这样才能在发掘后期将拓印下来的图进行连缀后再做详细的分析。 这些工作每一项都迫在眉睫,尤其是棺木因洞口大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加速氧化,如果继续耽搁两三天,这个墓葬的意义也就不剩多少了,到时候真是文物保护变成了文物破坏,得不偿失。 正当沈魏风为着墓里的东西和人干着急上火之际,老吴从村子里回来,俯身在洞口喊道:“小沈,人手差不多了,担架没有现成的,说是找个木板床来试试,我觉得这主意行,你看呢?” “好,你在跟前就拍板吧,尽快啊。哦,对了,让队里找些塑料雨布来,下面的棺木眼看要散架,不打支撑的话至少覆盖一下,尽量隔绝空气。” 老吴一听愣了一下,这才开口:“咱们队的雨布都压在岩洞的工作面里了,当时没拿出来。” “这”沈魏风也想起来这事儿,岩洞里确实还埋着队里不少工具和物料,一时间真是没有办法凑到手。 “我明天就派司机去镇子上找找,不行买点儿地里用的地膜来,先应付一下,岩洞等天晴了,有两天时间就可以挖开。” 还能怎么办,只好如此了。 “苏副队长呢?她不在吗?你让她和孟岩过来看看下面的雕刻,回去做个工作计划。这个活儿慢,他们先进驻。”沈魏风马上开始布置后面的工作和事情,不过苏筱晚自然也是关注的重点。 老吴一听提到苏筱晚,有点犹豫起来,不知道要不要跟沈魏风交底,可想了一下还是先答应了下来。 一个被拘禁起来的人如何能出来工作?老吴除了着急回去盯着村长弄担架,这也是件为难的事。 回到3号院的老吴和蒋宇坐在院子里商量了起来。 “要不放苏副队长出来吧,估计也不会跑的。”蒋宇手里拿着之前让苏筱晚急晕过去的那张丢失的黄骑岭地图很有把握道。 “是不会跑,她整个人心思一大半都在沈魏风身上,哪儿舍得跑?可这样的事你跟队长说了,他不也疯了。我觉得还是得提前告诉他,不然后果可真收拾不了。”老吴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和考量,蒋宇到底年轻想得简单。 “要是真的是文物贩子,交给公安就是了,境外的现在也一样抓,前几天隔壁省里不就出了这么一个案子,那边抓了一串十几个人呢,今年的大案。”蒋宇不喜欢遇事拖延,嫌老吴墨迹。 “就你手里那张地图顶什么事?公安抓人不得要证据。姓夏的又跑了,到时候怎么说?”老吴一把拿过来那张地图,扶了扶眼镜又仔细看了一遍。 “要这么说,钥匙给您,您看着办吧?我意思先把宋轶弄出来再说。” 老吴也不客气,一把拿过来钥匙揣进口袋里。 一番争执的结果是,小雯搬出了1号院,只有苏筱晚还在里面锁着,而令老吴不解的是,这回苏筱晚不哭不闹,只是脸色差些,甚至也不问问为什么要锁了她的院子,一个人坐在屋里,沉默 不语。 小雯原本是和老吴沾亲的,一搬出来就质问起老吴。 “大表舅,您这是干嘛呀?!这样锁人可是犯法的!”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没看见嘛,那人心虚得很,闹都不敢闹!” “什么心虚?她是心死!她以为这烂主意是沈队长出的,她要是发现你和蒋宇合谋,早把1号院砸了。您不信去试试看。”小雯懒得跟老吴继续掰扯,端起脸盆去打水了。 “你这孩子!”老吴气得直跺脚。 “您老听我一句劝,何苦跟领导对着干,我敢跟您赌一个月的工资,队长就是看到这张地图,把什么都搞清楚了,也不会把苏副队长送给公安局的。”蒋宇拿出一支烟递给老吴。 老吴一点不客气,接过烟,点着,眯着眼抽了一口,眼睛盯着1号院的方向。 “先救宋轶,这事儿回来处理。”老吴笃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大表舅,苏副队长万一想不开,你可就完了。”小雯在二楼房间窗户前听壁脚,忍不住大喊了一嗓子。 “你瞎嚷嚷什么!别胡扯!你赶紧换件衣服下来,咱们和村长去岩洞那边,到了那边不准乱说话,听见没有!” 小雯哼了一声,大力关上了窗户。 天已经完全黑了。 第五十四章 拼了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深秋的西北小村子不到六点天就黑下来了,紧接着就是极快的降温,这天还刮起了四五级的北风,从3号院出来的人都裹紧了身上的外衣,小雯走在最后,冻得直打哆嗦。 村子里的路都是土路,路边基本没有路灯,黑灯瞎火的,大家全凭着记忆和直觉往前走。 “咱们不是要去岩洞那边吗?不是这个方向吧?”小雯一边走一边抻着脖子努力分辨着前面的路。 “先去取担架,啧,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问,没你事儿少说话!”老吴一肚子心思,没心情搭理小雯的盘问。 一队人七拐八拐终于到了村长家门前,大门这次敞开着,里面透出屋内的灯光,有几个青壮年男性村民正蹲在地上,用力拿绳子绑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走近了一看,真是个单人的木板床。 “老村长,我们到了。”老吴一进院子就喊起来,恨不得这就抬起这床出去。 “来啦!”正是晚饭的饭点,老村长满脸堆笑端着一碗面条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吃着呢。”老吴也堆上笑,就是不大自然,不过天黑倒也不明显。 “怎么?你们都还没吃呢吧,来来来,进屋吃点儿,天儿冷,吃饱了好干活儿。”老村长马上撩起门口的棉布帘子,往家里让考古队的队员。 今天队里出了事,后厨准备晚饭延迟,等救了人都回来再开饭。 不过队员们这个时间也确实都饿了,老吴又何尝不是,可岩洞那边两个人等着去救援呢,谁有闲情吃晚饭? “不了,不了。”老吴摇摇手,走到木床跟前看着村民在木床上绑绳子。 蒋宇也走了过来,看了看,摇摇头:“这能行吗?看着不太稳,别拉到一半翻下去,那事儿可就大了。” “这种情况你让我上那儿找专业担架去?就这个还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老吴很是不客气道。 “是啊,俺们这儿都睡炕,仅有的床都找来给你们考古队的宿舍了,这是压在牲口棚里垫脚使的,好容易找到的。”村长回屋放下碗筷走出来解释了一下,大有看不上蒋宇的意思。 蒋宇最识趣的,立马三缄其口。 小雯站在一边等得不耐,走到老吴跟前催促道:“大表舅,能走了吧?天越来越冷了,墓葬坑里的估计要冻死了。” 老吴转身狠狠瞪了小雯一眼,然后挤出点笑容来,从兜里掏出一个考古所的信封,送到老村长手里。 “这是我们的一点意思,不多,几位拿去喝杯酒吧。今晚的事务必拜托各位了,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人已经受了重伤,再经不起折腾了。” 老村长拿着信封在手里捏了捏,立马笑逐颜开。 “好说,好说。看您这么客气!好,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咱们就走吧。” 说着,老村长指挥着两个村里的年轻人拎起了木床,考古队的队员想上前帮忙也被挡开。 “不许走!”一行人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尖锐地划破入夜的寂静。 老村长一听就知道是谁,赶忙跑过来怒斥道:“三丫头,我看你是不是又疯魔了!让开!” 老吴一看也愣住了,转头看向老村长。 老村长直接上去拉扯他家三丫头,接着就是一个大耳瓜子,三丫头立马尖着嗓子嚎哭起来,小雯也急了,一个猛子冲过去拉老村长。 “你怎么能打人呢?这可是你闺女啊!”小雯从小爹妈没碰过她一根手指头,眼见比自己还小的三丫头竟然在众目睽睽下挨揍,立马忍不住跳了出来制止。 老吴一看也冲过来拉住小雯衣服袖子:“你少管别人家闲事,听见没有!” “他打人!”小雯觉得要气疯了。 “这里打人的多了,你都管得过来吗?你给我老实呆着。”老吴怒斥小雯,唾沫星子都喷她脸上了。 小雯厌恶地摸了摸脸,可也不敢去救棍棒下的三丫头。 就这么两三句话的功夫,这场父女间的拉扯很快上升为满院子鬼哭狼嚎的追打。 可怜的三丫头就这样当着一众人的面让他爹追着满院子跑,村里的男青年都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得直乐,只有考古队的队员一个个都气呼呼的,可没人敢出手阻拦。 老村长家屋里的老婆和儿子闻声也跑了出来,可那中年老婆看着哀嚎的女儿丝毫不动心,只冷哼了一声道:“这女娃子就是欠他爹打,活该。”然后纹丝儿不动就站在门口跟看戏似的。 那儿子,就是三丫头的弟弟和她打小一块儿长大,感情好,见不得他三姐这样挨揍, 说着要冲出去拉架,结果一把被他娘摁住,一步也动弹不得。 蒋宇年轻力壮实在看不下去了,追上去一把抓住老村长要再次落下的木棒道:“老村长,您也问问为啥她要拦路,别上来就打啊。” “这死丫头就是要造反!早想揍她了!啥她都想掺和一脚。”老村长打急眼了,见抢不过蒋宇,就放弃木棒,脱了鞋子还要揍。 “都是你们,你们锁了晚晚姐,你们都是坏人,和人贩子一样。放了我晚晚姐!”被打得披头散发的三丫头满脸泪痕,见她爹停了下手,指着考古队的老吴和蒋宇大声控诉起来。 又是这个苏筱晚! 老吴大声叹了口气,悔不当初刚来时就该立马请辞回去,弄到现在这个样子。 “小姑娘,这是我们考古队内部的事务,你不了解情况。”蒋宇赶忙劝解一下三丫头,希望赶紧平息这场父女间的闹剧,赶快奔赴岩洞口。 “是啊,你知道个屁啊!就你,看了两天电视就觉得自己跟人家都不一样了,心也野了,相个亲还推三阻四的。我告诉你说,给我老实在家呆着,少出来给我丢人!滚!”老村长冲三丫头大力啐了一口,把鞋穿上,招呼一众人出门。 “放了我晚晚姐!啊”三丫头最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接着就让她妈和她弟拖进了屋里。 第五十五章 墓前会议 夜黑得益发深沉起来,连星星都不见了踪影。 苏筱晚看着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恐惧,她夺门而出,用尽了全力以身体去撞击外面的院门。 父亲当年就是在从黄骑岭离开后不明不白地死去了,下一个会是谁?会不会就是我? 铁门是撞不响的,“咚咚”闷雷般的声音更像是远古传来的战鼓。 几个走在最前面的考古队员忍不住回头问老吴:“吴老,哪儿打鼓呢?听着怎么那么近?” 吴大军看了看蒋宇,蒋宇立刻看向一旁,出村子有两盏路灯,这点路离岩洞已经没多远了,路灯下蒋宇置身事外的表情一览无余。 “打雷,听不出来吗?”老吴恶狠狠瞪了几个人一眼,这几个立马不敢开口再问了。 老村长和老吴一起走着就是前后脚,也忍不住问起来:“吴老,你们队里那个爱跟我家三丫头玩儿的女领导呢?感觉有日子没瞧见她了,我那小儿子可喜欢跟她下棋了,最近总念叨她。” 摁下葫芦起了瓢。 “她,她最近在画图纸,闭门谢客。” 啥叫闭门谢客老村长搞不懂,不过老吴的表情他懂:少问。 不问就不问吧,老村长原也没啥兴趣。 不过,从宋轶失足掉进墓葬坑到现在,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十二个小时,当这队人马终于带着担架赶到墓葬坑口的时候,大家发现宋轶已经进入轻度昏迷,甚至连沈魏风也有些神志不清。 蒋宇一看这情况,二话不说第一个绑上安全绳出溜下去了。 宋轶还是那么躺在坑洞地上,脸色通红,额头滚烫,无疑正在发着高烧,而且摇不醒说胡话,一副已经要烧糊涂了的架势,情况很是危急。而坐在一边看上去仿佛是在闭目养神的沈魏风也没能被蒋宇晃醒,不睁眼,眉头紧皱,脸色灰暗。 老吴一直拿着手电筒盯着蒋宇下去,一看坑里是这情况,马上急了眼,大声吆喝起身边的人:“快!下人!把这两人都拉上来再说。” 这一吼老村长就明白了,赶忙招呼带来的年轻村民们:“都下,都下,然后把这个木板子床也带下去。” 可老村长说完却没有人动,只有两个小年轻凑到坑洞口看了看,摇摇头道:“村长,这下面尸气重,你看那俩。俺们下去了也给弄出病来可怎么说?” “放屁!哪有什么尸气!赶紧下去。”老村长骂得唾沫星子横飞。 “俺爷爷当年就是爬墓里去,出来没几天就死了。这鬼地方可不是上面那个洞,那里面没死人。这里你瞅瞅,全是烂棺材。”一个打扮有点流气的男村民开始毫不客气地顶嘴。 “哎呀,这位小兄弟,不会的!我向你们保证。我们就是干考古的,不要相信什么鬼呀神的,那都是封建迷信。我们这位领导是一天水米没进,身体虚脱了,哪儿来的什么尸气。”老吴急得眼睛周围的青筋都跳起来了。 “老吴,你别跟他们啰嗦了,快把担架送下来,先把宋轶挪到上面去,这里面的地太阴冷了。对了,再丢件军大衣下来。”蒋宇已经烦透了这帮村民的各种搅和,只想速战速决。 “好,等着啊。”老吴这回也不搭理这帮村民了,直接叫两个队员,拖过来木板子床,用两根保险绳钩着开始一点点往下送,又把两件军大衣也绑在了上面。 “你家那老头子是进山打猎的时候让野兽挠了一爪子,没好透,又去摸墓里的东西,出来伤口发了这才送命。你少在这胡咧咧!”老村长眼看到手的肥肉要飞了,不禁气得把那人家里的老底儿都抖搂了出来。 “让俺们下地摸死人,你把着钱得好处,谁爱干谁干,老子反正是不干了!”那个流气的村民一把扔掉手里的铁锹转身就走。 老吴看着这一幕就差捶胸顿足了。 一个走,其他的也跟着哄起来,纷纷扔了手里的工具嚷嚷着要回家去。 老村长急得赶紧喊起来:“回来,回来,工钱这就结。” 说着,只见他缓慢地从口袋里掏出老吴刚刚给他的考古所的信封,当众拿出里面的钱,点了点,留了自己的那份,其他都一一分给了出来的几个村民,满脸的痛惜。 钱数并不是很多,可是这对于这个西北小村子的村民来说,这也算入冬前一小笔不错的收入了,至少这些男人们两三个月的烟酒都有了着落。 坑洞口的吵嚷在墓葬坑里引起了不小的回声,嗡嗡地十分刺耳,沈魏风这时候才逐渐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模糊的周围,这才意识到救援终于到了。 蒋宇看着沈魏风睁开眼,开始恢 复正常的面色,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赶忙跑到洞口对外面的老吴喊道:“沈队醒了。” 老吴和队员们一听都来到坑洞口探头看,老吴看见沈魏风简直要老泪纵横:“好,好,醒了就好。快,找根儿保险绳来,先把队长弄上来,明天天晴了,就开始修入坑洞的步道,可不能再拖了。” 沈魏风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在饥寒中有些轻度昏迷了,不过他挣扎起身时还是特意留意了一下自己刚依靠的位置。 他发现自己左边身子靠着的是一只棺木,体制偏小,似乎是个儿童的棺椁,棺盖上浮了一层白色的灰尘,上面有几个隐隐的手指印。 “你摸过这个?”沈魏风马上问蒋宇。 蒋宇看了看,无奈笑道:“沈队,你又瞧不起我们干后勤的了,咱们虽说一般不进现场,可是规矩都懂吧,这儿的啥都没登记造册呢,谁敢碰?” 沈魏风脸上一阵不自然,拍了拍蒋宇的肩膀,有些不好意:“别这么想,都是同事嘛。我不过看着这个手指印有点奇怪,我记得我刚才不是坐在这儿的?” “啊!哎呦,领导,您可不能吓唬人啊,咱们干的是科学研究,你这么说,我后脑勺的头发都要翘起来了。”蒋宇说着自己都乐了。 沈魏风用力拍了蒋宇一下:“你小子!”然后又看了看这个位置道:“可能记错了吧,今晚记得把这个现场保护好,后面再做研究。” “好。”蒋宇答应着,开始往沈魏风的腰上系安全绳。 上面的两个村民拉住绳子,沈魏风尽力稳住身体,蒋宇仗着大个子,直接在下面一托举,沈魏风两三下就回到了坑洞口。 小雯一看沈魏风上来了,马上凑过来:“沈队长,晚晚姐她”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吴瞪了一眼,后半句就没敢说出口。 而沈魏风一上来就开始指挥人弄宋轶,小雯的话只是轻轻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第五十六章 人算不如天算 “小心!” “慢点儿!” “那边儿歪了,再往上拉!” 漆黑的夜空里又开始飘起细细的雨丝,一众人喊着号子,八九个劳力一起上才终于把宋轶从坑底平稳地弄了上来。 现场没有一个会打夹板的,只有老吴略知一二,他找来一块木板固定在宋轶右腿处,防止在送医的途中再产生二次伤害。 看到处理得差不多了,在一旁待命的司机马上拉开车门,帮着把宋轶抬到放倒的后座上躺下,盖上一层薄被。 老吴看着车子关了门,长舒了一口气,拧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紧接着就要去拉副驾驶的车门。 “我去吧,您还是留下来主持工作。”沈魏风上前拉住了老吴。 出乎沈魏风的意料,老吴这次一点没犯倔,很听话的让开了,还颇为温和地叮嘱道:“你也受凉了,去了医院也看看,天这么冷,小心冻出肺炎来。这边就交给我,你放心好了。” 沈魏风点点头,穿好蒋宇递来的军大衣上了车。 不过,宋轶的脱险带来的踏实感并没持续多久,沈魏风上车坐下后就隐隐感到心里有些不安,可是他也说不清这种不安从何而来。 黑夜中,车灯前细雨如丝,凸凹不平的土路使车子颠簸不已,沈魏风忍不住回望了一下宋轶,还是一张烧得通红的脸,让人望之心忧。 也许是宋轶没能完全脱险,到了医院就好了。 沈魏风尽力宽慰自己,可直觉却不断告诉自己担忧不来自宋轶,宋轶不会有事。 正当沈魏风忧心忡忡回过头来看向前方,1号院正好从左前方跳入了他的眼帘。 里面竟然没有灯光,漆黑一片。 现在才刚刚十点多,苏筱晚怎么舍得这么早就睡了?以前她可是队里出了名的夜猫子,不到夜里一两点钟是不会合眼的。 沈魏风觉得1号院的情况有点不同寻常,可跟司机谈这些也不合适,他哪里知道队里面的事情。 还是先把这疑惑按下不提,等宋轶脱险了回队再说吧。 暂时放下对苏筱晚的疑虑后,更为现实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跳入到沈魏风的脑海里。 宋轶受伤入院c老吴的过激举动c夏秋杨不辞而别,这一连串大小变故接踵而来,老所长那里估计早已风闻,沈魏风知道纸终是包不住火的。 说曹操曹操到。 果然,车刚出了冯村老所长的电话就来了。 “小沈,宋轶怎么样了?救上来了吗?问题是不是很严重?他怎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了?” 沈魏风没想到老所长的耳报神这么快,一时间还有点语塞,想了想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极精简地讲了讲。 “唉!教训呐!田野考察最最紧要的就是安全问题,这个你一定要谨记,千错万错,人出了事那就是大错。”老所长语气特别沉重。 “是,这次是我疏忽了,不过宋轶的这次意外也是有收获的,也算因祸得福吧。” 沈魏风本来还想提一提棺木上手指印的事,又觉得有一个潜意识让他不要开口,想想觉得还是多说无益。 “嗯,听说了,这个发现很好啊!你们去了的这两个月里,对于岩洞的发掘一直进展缓慢,收获不多。不过有了这个发现应该继续顺藤摸瓜,把周围山体都进行一下勘测,以我的经验判断,这种墓葬坑常常是某一墓葬群中之一,绝不可能仅有一个。” “我也是这样考虑的,正准备下面就把工作全面铺开。” 沈魏风本打算说起这事后顺便和所里再要些帮手过来,可老所长却问起了夏秋杨。 “说起勘测我想起一个事情来,上回你请的那个美国遥感专家在冯村那边工作得怎么样了?他目前适应了那边的环境了吗?下面的工作是不是要重点依靠他的加入?” 看来老所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沈魏风先是听到提起夏秋杨心里紧了一下,再往下才意识到后面的事情老所长还一无所知。 夏秋杨是苏筱晚的师兄,他当时报给所里的时候刻意隐瞒了这段关系,生怕再生枝节,可如今夏先生已经不知所踪,老所长若要是追问也不好搪塞。 正在内心为说不说实情而天人大战的时候,面包车已经开到了镇中心医院的大门口,里面冲出来两名护士,沈魏风赶忙借口挂断了电话。 抢救持续了整整一夜,宋轶的高烧终于退了,大腿的骨折片子也出来了,还好没伤得需要开刀钉钉子,直接打了石膏复位,病情也算稳定了。 一大早,几乎一夜没睡的沈 魏风眼看着宋轶一口口咽完了难喝的药汤子和一碗小米粥就准备返回冯村了,可这个时候宋轶却拉住了沈魏风的胳膊。 “魏风,我想跟你说件事。”宋轶脸色蜡黄蜡黄的。 “嗯,你说。”沈魏风又坐下来,认真听着。 “我想说的是吴大军。”宋轶起了个话头,然后观察沈魏风的脸色。 “说他干吗?好好休息吧。今晚我就让咱队的小伍过来照顾你。有什么事等我下回来了再说。” 沈魏风一脑门官司,对吴大军的事不关心。 “好好好,可你先别走,听我说。”宋轶还要继续讲。 “你一天一夜没合眼,睡吧,别操心队里的事了。”说完沈魏风就起身离开了。 宋轶看着沈魏风匆匆离去的背影只好长叹一口气,闭眼休息。 其实宋轶的心思沈魏风不是一点不知道,不过他不想什么都没弄清楚之前就承诺他不对吴大军怎样,他现在是什么也不能答应,即便宋轶这回算是替队里立了大功,也不行。 毕竟夏秋杨的临时跑路和吴大军有巨大的关系,如果冯村项目真的因此而出了问题,那吴大军就是罪无可赦。 到时候就算是老所长也无法包庇。 只不过现在新墓葬坑的发现成了眼下这一团糟的暂时遮羞布,所有的不堪c所有的尴尬以及所有的错误都将因为这个发现而沉入新的繁琐工作中,不会再有谁提及。 当然这只是沈魏风当时的想法,后来的事情证明人算不如天算。 第五十七章 嘴瓢 清晨的离雨镇迎来了雨后的鸟语花香,可是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沈魏风此时只想倒下睡一觉。 司机虽说昨夜在车里勉强对付了一宿,不过一大早开车还是一路犯迷糊,两次差点儿把车开进沟里,结果把沈魏风吓得睡意全无,双眼紧盯路面,直到眼看上了冯村的土路才放了心,赶紧下车打发司机先回去休息。 今天是老吴当家的日子,估计他会在早饭时分配一下工作,如果这个时候正好闯进去的话,他沈魏风和老吴可能都会很尴尬,想想与其弄得彼此不舒服,还不如再晚点回去,好安生地休息一上午。 打定了主意的沈魏风决定抄近路避开3号院的大门,先去1号院看看苏筱晚。 昨夜开车离开时,1号院反常的黑灯瞎火多少让沈魏风感到有点不安,今早既然早回去不方便,就不妨先去查看一下苏筱晚的情况。 从未平街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夏秋杨的空空如也的房间仿佛就在眼前,街上居民的那句“他以前来过”昨天大概让苏筱晚会感到彻夜难眠吧,所以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那么早早地就关灯睡下。 沈魏风一直有自己的一套行事逻辑,尽管那句话足以证明夏秋杨的来意不够纯粹,可在他看来这也并不能得出他对考古队图谋不轨的结论,要是再由这人捎带苏筱晚受牵连那更是无法让人接受了。 毕竟队里的东西一件没少,人家不过是临时“掉链子”罢了。 最多在人品上抨击几句,再多说都是栽赃了。 可惜,这道理老吴一点都理解不了。 从苏筱晚出入考古队的那天开始,老吴就视这种外籍专家为眼中钉,跟他普及多少中外成功合作的考古项目都没有用,因为他所知道的隐秘较之一般人多得多,他非常自信自己的预判能力。 沈魏风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头疼。 一个成年人基本是不可改变的,这就是症结所在。 雨后的冯村泥泞不堪,村里的小路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水洼,沈魏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走着,想找个近点路,突然看到老村长家的大门,记起他家旁边的那条窄道好像直通1号院门口。 刚走近他家大门,里面就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哭,沈魏风条件反射停下了脚步,这才发现老村长家的大门也敞着,院子里一片狼藉。 别人家的家务事还是不要近身为好,沈魏风这方面原则性很强,只停了一下,就快步走开了。 可他还没走到窄道里,一个人就从老村长家冲了出来,哭着跑着,一头撞在了他身上。 “三丫头?”沈魏风有点不敢自己的眼睛。 村长家的三丫头原本也算明丽动人,再加上阳光爽朗的性格,实实在在算得上一个漂亮姑娘。 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披头散发,满脸泪痕,一张枯槁苍白的面孔很难让人接受这就是老村长那个明艳的三女儿。 “沈队长,你可回来了!救救我!还有晚晚姐!我”话还没说完,这姑娘就惊恐地发现她娘已经抄着扫把从家里杀出来了。 “你个死丫头,赶紧给我乖乖回来,要是耽误了下午相亲,小心我让你爹打断你的狗腿!” “不!你休想!”三丫头转身躲到沈魏风身后,眼神里少了些刚才的恐惧。 “你躲开,少管我家闲事。”三丫头的娘根本不把考古队放在眼里,沈魏风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小年轻。 “不准打人!”沈魏风一把夺下三丫头娘手里的扫把。 三丫头的娘原以为没人敢管她家家事,更何况这个考古队的,沈魏风毫不留情这么一下直接把她弄懵了,缓过劲儿来就开始破口大骂。 “你算哪根葱?也敢跑我家门口来撒野!一个什么破考古队就是挖坟掘墓的,还占俺们的地方俺们的房,连我家好好的一个大闺女都让你们勾搭了去,如今也学野了,连相亲嫁人都敢说不字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女的不亏是村长的老婆,绝对算得上冯村女人里伶牙俐齿的了,一番歪理说下来仿佛她还吃了亏一样。 沈魏风懒得与这种女人纷争,转头对三丫头道:“你快跑,我替你拦着。” “唉!”三丫头立马掉头就跑,跑出去两步又回头喊了一嗓子:“沈队长,去看看晚晚姐!她让人锁了。”说完这丫头才没命地跑了出去。 村长家院子旁的窄道仅能容一人通过,三丫头飞一般跑走后,她娘也气急败坏要追上去,沈魏风直接堵在路口上,这女人一看实在过不去就继续开骂,骂了一会儿发现沈魏风完全不搭理自己,只好从地上捡起被沈魏风扔掉的扫把,转 身气哼哼地回了自家院子。 看着那女人离开沈魏风才刻意拍了拍上衣转身往1号院走去。 院门果然推不开。 “苏筱晚!开门!我,沈魏风。” 大门被沈魏风拍得山响,可院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三丫头别是在胡说吧? 让人锁了? 谁敢锁苏筱晚? 敲不开门,沈魏风又在门口又等了等,可里面依然没人回应。 这三丫头八成是让她妈逼疯了吧! 沈魏风这时觉得自己竟然把一个村里疯疯癫癫丫头的话当真着实有些可笑。 就这样,沈魏风心里自动认定苏筱晚是随队伍去墓葬坑“上工”去了,不必再在门口逗留。 返回驻地3号院的路上,回来取工具的蒋宇差点儿也要跟沈魏风撞个满怀。 “呦,沈队,你回来了?” 蒋宇一脸错愕。 “嗯,你回来取东西?” 沈魏风看到蒋宇手里拿着一套探铲。 “啊,是。哦,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人都在那边呢,现在正在修进入坑底的步道。” 蒋宇的话和脸色基本属于“文不对题”,沈魏风研究性地盯着他没说话,这个一米八几的西北壮汉心里发虚立马开始嘴瓢起来。 “啊,看我这脑子,你这刚回来,该好好休息休息,起来了再去,也不下雨了,不急不急。”说完还挤出一副五官错位的难看笑脸。 “好。” 如果说之前的怀疑沈魏风都可以当做多虑来看的话,这会儿他心里多少有了点底儿。 情况大抵不妙。 不过究竟是墓葬坑那边还是苏筱晚,这可不好说。 放走了蒋宇,沈魏风还是按计划回了3号院,不过他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又出门去了。 第五十八章 棺里的黑雾…… 其实,沈魏风“砰砰”砸1号院大门的时候苏筱晚不是没有听见。 她又不聋。 不过,男人和女人确实不一样,每一下动作都仿佛能砸在人的心坎儿上,不急,一下一下的,苏筱晚觉得自己那时候的手腕都在轻轻地抖。 只是,她不想回应,也不想停下手里的笔。 他应该有钥匙吧,还在这里敲什么?黄骑岭西北坡大雨里的承诺是秋叶吗? 一阵风就没了? 唉,算了,算了。 门开不开的也没那么重要,毕竟不用多长时间,这幅由她苏筱晚靠记忆重新画就的黄骑岭地形地貌图就可以完工了。 在这之前她本也没打算见人。 画这种稿子靠的是记忆力和绘图能力,她在这两个方面都是一流的,这一点她有数。 以她的经验来看,现在手里的这张复绘图应该几乎可以与原图重合。 这对于她来说算不得多难的工作,她曾经为莫里斯教授复制过许多更为繁复的南美与埃及的壁画,甚至中世纪的零碎地图她也能精准绘制并连缀成册,而这张黄骑岭的地形图与那些相比已经是非常简单的了。 可完工之后要何去何从,她还没有去想。 哀莫大于心死,说得正是她此时的心境。 走也好,留也罢,都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苏筱晚心里纷乱,停下了手里的笔,她长叹一声,抬起手轻轻抚去一脸的泪水。 与此时1号院的清冷不同,岩洞跟前正人声鼎沸,忙得热火朝天。 村里的民工能叫来的都来了,墓葬坑周围的土石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不少队员下到坑底,开始了发掘整理造册的工作,就在几步远的地方,一个临时帐篷已经扎好。 沈魏风远远看着就知道这是吴大军的手笔,不管项目大小,先把跟前的临时办公点定下来再说,简单的登记工作最先安排起来,其他繁琐的事情是一定要等开会来定夺的。 这就是沈魏风很多时候不肯和老吴翻脸的原因。 年龄大的老人总是在做事情的条理上完全没得挑,这点不管是宋轶还是分队负责人姜伟都不能与老吴比肩。 在自己两头很难顾上的时候,老吴这样的人的存在就显得异常珍贵。 依仗就是这么回事,你得先相信,才有依靠,不然空有本事也得不到信任。 蒋宇人高马大眼神也好,看见沈魏风从村子里缓缓走了过来,先从身后扯了扯老吴的袖子。 “哎,队长来了。”蒋宇尽量把声音压低,不让周围的队员注意。 “来了就来了呗,你扯我衣服干什么!”老吴正忙着把从坑底传上来的一只破了个口的青花瓷瓶往临时工作点帐篷里送,显得极为不耐烦。 “队长来了!”蒋宇提高了音量,再次强调。 话音刚落,沈魏风已经走到了跟前。 蒋宇咽了口唾沫,很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吴大军这才意识到蒋宇的言下之意,手里的传送立刻停了下来。 “吴老,您这可真是高效啊!已经开始转运了。怎么样?现在清出了几箱东西?”沈魏风假装没看见蒋宇和老吴之间的“暗通款曲”,探着身子往帐篷里看。 姜伟还是主笔,现在正在认真按下面送上来的表格忙着登记造册,头都不抬,根本没注意沈魏风的出现。 “啊,没呢,慢得很,这才多少。等着队长你来主持工作呢。”老吴说着躬身进了帐篷,找了个箱子放下瓷瓶,交给姜伟对应的登记表,又拍拍手上的土转身出来。 “已经有模有样了,挺好挺好。”沈魏风这句赞叹是由衷的,与一切无关。 “领导过誉了。” 老吴有心思,话少又冲,沈魏风早听出来了。 蒋宇夹在中间觉得难受就想转移话题,挤着一脸不自然的笑拉着沈魏风去看墓葬坑边正在进行修葺的入坑步道,可沈魏风慢慢走到跟前却看向墓葬坑底的工作面,看了半天问了一句话,吓得蒋宇直吞口水。 “苏副队长怎么不过来参加壁画拓印的工作?你们没有通知她过来吗?” “不,通知了,不,没通知。”蒋宇已经完全乱了,干脆闭嘴不吭声。 几个就在周围干活儿的民工也停了手里的活儿,看这边三个人的热闹。 “到底通知没有?” 沈魏风声音里的冷峻让蒋宇觉得胆寒,吓得他默默往后撤了两步。 “没有!”吴大军不是怂包,想了 想后果才开口。 “为什么不通知她?她有责任参加项目的工作,不能脱岗!”沈魏风的这股气也不知道对谁发,不过声音很大,连坑底工作面的队员都停了手里的事情。 “她没有资格参加。”吴大军从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烟,慢悠悠地点燃,深深吸了口,吐出一片青烟。 “吴老,我敬您一辈子干考古,吃了那么多苦,兢兢业业,从无差错,可是这份敬重不应该换来您的一意孤行!” 沈魏风这时还没想到更糟的情况,按他以往的经验老吴无非仍是嫌弃苏筱晚平日里吊儿郎当,工作不积极,所以不愿意通知她。 可他哪里能想到苏筱晚已经被关进1号院里整整十几个小时了,而且连顿饭也没人送过。 “目前这些工作有她没她都一样,叫过来干吗?你没见这都是些大老爷们儿吗?她一大姑娘老姑娘老往男人堆里扎也没什么好处!” “壁画的拓印哪个大老爷们儿能弄得了?!”沈魏风已经急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不是有孟岩呢吗!”老吴寸土不让。 “把孟岩拉上来!”沈魏风脸都气白了,冲着身边的工作人员大吼了一声。 蒋宇赶忙冲过来安抚沈魏风道:“好好好,我来,你消消气,老吴也一把年纪了。” 工作面上的队员早就停了手里的活儿,只有孟岩还在忙着,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受外界的影响。 这时突然一根保险绳放了下来,有几个队员就过来架起孟岩准备把他套进绳子里好拉他上去。 老吴大概是感到了不好,一个快步冲到坑边往下看,一看立马急了,大喊起来:“放开他!看吓着他了。” 果然,这句话刚说完,孟岩就一把挣脱了旁边两个人,哭着跑开,没等大家回过神来,人已经一头扎进了一个棺盖几乎完全朽掉了的棺椁里 一片巨大的黑雾便立刻从里面缓缓升腾而起,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第五十九章 谁也脱不了干系 孟岩出事成了击垮吴大军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而且这事来得突然,不只吴大军没心理准备,连带着沈魏风c蒋宇,甚至医院里的宋轶都感觉发懵。 不过最后一个知道的苏筱晚倒是十分平静,只淡淡说了句:“干考古的,这种事不是很平常吗?” 与她想法一致的还有她二伯苏长庸。 苏长庸能第一时间得知这件隐秘之事还要拜老所长助理陆益康所赐。 就在孟岩不幸跌入几百年前的棺椁之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全队上下加上当时在场的民工就生拉硬拽地把人从里面给救出来了。 不过对沈魏风来说与其说是救人,更不如说是抢救文物。 棺里的尸身早就朽透了,剩下的除了陪葬品,就是人的大小骨骼,如果幸运的话兴许还能有些残存的衣饰布料可供收集,除此之外最有价值的莫过于尸身的摆放和姿势了,这里面的学问随便抓着一点就能说个几天几夜,所以保持原状是这种类型发掘工作的关键。 情况果不出所料,人是完全不好了,孟岩那铁青的脸上一层淡黑色的灰尘,拉出来时他外衣的口袋里还翻出了几根人骨;棺里的骸骨也“阵型”大乱,几件随葬的器皿和朱钗散得到处都是,有两颗顶针大小的珍珠眼看着被带出棺椁,瞬间掉落在坑底后便再也遍寻不着它们的身影了。 这只棺是基本报废了,沈魏风在心里暗暗叹息。 而孟岩在被拉出来后的当晚突发癫痫,口吐白沫,几乎咬舌自尽,幸亏被蒋宇一头撞见,这才避免了一起人间惨剧。 据说这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癫狂,后来医生也诊断说这是病情进一步加重的表现,给的医嘱是安静修养,减少刺激。 陆益康知道这事是在第二天晚间,他的消息来源自然是老所长。 老所长白天知道这个情况时第一件想到的是接回孟岩入院治疗,同时请一位民间的拓印方面的高手去接替孟岩现在的工作。 可苏长庸弄清陆益康来意后却摆手说不可。 他的理由有三:一,孟岩明显中了尸毒,接回来会累及他的家人;二,他的拓印技术不及他内侄女一半的水平,找他去主持工作是舍近求远;三,这座目前还定不了年代的墓葬里面一定有问题,而且和位于它上方的岩洞相关。 陆益康原封不动地把话都带回了所里,老所长听完后沉默了许久才拨通了沈魏风的电话。 这通电话比哪次打的时间都长,沈魏风整个过程里几乎一言不发。 所里选择了谁,放弃了谁,一清二楚,多说真的无益。 整个通话中,吴大军一直在跟前,他听不到什么有效的信息,只是沈魏风的脸色让他的不安每分钟都在加倍。 果不其然,孟岩要被暂时停职了。 苏筱晚将全面接替孟岩的所有工作,包括部分老吴手里的任务也要由苏筱晚负责。 吴大军当时就哭了,一把老泪纵横而下,那份伤心沈魏风也觉得不忍多看。 就这样几场变故下来沈魏风已经痛失两员得力干将,老吴也因此变得一蹶不振。 所以当蒋宇趁着没人把1号院的钥匙交到沈魏风手里时,只说了一句话:“老吴当时也是为了队里着想,其实那会儿我也怀疑,只不过老吴性子有些急罢了。” 这把1号院的钥匙不知为何非常新,几乎有些亮晶晶的,沈魏风觉得它反射出来的光很刺眼,眼角都是湿润的 “孟岩是彻底疯了,咱们还有什么依靠?就剩苏副队长了吧。老吴现在心气儿少了一半不止,沈队,你可得挺住了,这十几号人都指着你呢。” 蒋宇的直爽既让人感觉温暖也让人觉着刺痛。 是的,不管是墓葬坑底的壁画项目还是岩洞里的石棺开启,现在都离不开苏筱晚的加入,怀疑她的身份现在的项目就只能停摆,蒋宇都想得到沈魏风自然也明白。 可是老吴前面做得太绝,让他如今如何去收拾这样一个烂摊子。 破损了文物可以修复,伤过的心却不见得能挽回。 苏筱晚是带着一腔爱国的热情回来的,可她面临的除了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还有身边同行无尽的猜忌。 这是最伤人的。 老吴固然是一心为了考古队的安危,可是这样做的后果是他和沈魏风都没有了后退的空间。 沈魏风不知道这样的误会怎样才能完全解除,他只是趁着夜色去打开了1号院的大门,然后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便转身离开了。 大门被推开时发出了长长的一声,苏筱晚 听到后走出房间,发现了那道门缝,她走过去一把拉开了大门,看见了步履沉重的沈魏风正在返回3号院。 “怎么不进来?”苏筱晚声音平静。 相隔不远,沈魏风立刻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勉强笑道:“这么晚了,怕打扰你休息。” “你知道我睡得晚,进来坐坐吧,正好有话想跟你说。” “好,我也有话要说。” 沈魏风走回1号院,两人一起走进了苏筱晚的房间。 说起来沈魏风有段时间没来苏筱晚的宿舍了,他一进门就四下里看了看,发现房间还是原样,只是桌子上多了些大开页的画稿。 “这是?” “黄骑岭的地形地貌图。” 苏筱晚拿起暖瓶倒了一杯水,伸手一摸,凉的。 “不好意思,几天没出房间,水早就凉了。” 沈魏风瞬间有点尴尬:“没关系,我想和你说的就是这件事。” “门已经开了,都过去了,别提了。”苏筱晚淡淡地,说不上是什么情绪。 “老吴在处理你师兄这件事情上是太急躁了,我替他向你道歉。”沈魏风也不想这个时候把自己摘干净。 “我以为你是来跟我道歉的,没想到是替老吴来的。”苏筱晚的表情很复杂。 “我是队长,队里任何人出了问题我都脱不了干系。”沈魏风也算实话实说。 “我就讨厌你们这种没事揽责任的话风,是谁的错就是谁的,你没必要因为做了领导就一切都担着。”苏筱晚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凉水。 “他锁了1号院确实没经过我的同意,可是我也有失察之职。” “你说什么?”苏筱晚“嘭”地放下手里的杯子,一脸错愕。 第六十章 两幅地图 沈魏风的官腔态度彻底激怒了刚刚平复了情绪的苏筱晚。 在苏筱晚看来,你沈魏风这样处心积虑出现在1号院门口不就是为了替老吴挽回那所谓的面子吗?甚至是整个考古队的颜面,可他唯独没有考虑过她在整件事情中所受到的伤害。 “我不需要什么道歉,你走吧。” “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这事是我处理不当,你有什么委屈和怨气就都冲我发好了。老吴现在因为孟岩的事很受打击,也算遭了惩罚吧。” 沈魏风提起这些就觉得心里沉痛,只希望苏筱晚能稍稍理解一点自己的苦,不让这个在艰难中前行的项目再添不幸。 “孟岩?他怎么了?” 苏筱晚一直以来和孟岩相处的很好,她甚至一直认为整个考古队对自己最友善和蔼的人就是这个精神恍惚的孟岩,没想到这两天他出了事。 “因为前天的意外,他那个病又加重了,现在已经基本不能参加工作了。” “所以现在想起我了?” 苏筱晚还没时间咀嚼孟岩疯魔带给自己的震动,只是想疯狂摇醒满脑子只有工作的沈魏风。 “你现在是不二人选,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你还可以找苏长庸。” 苏筱晚语气已经接近冰点。 “谁?哦,你二伯是吧?我们已经请过他,他拒绝了,而且极力推荐了你。” “哼!” 这老狐狸半分亏都不肯吃。 苏筱晚觉得不管这眼前人也好,远处的至亲也罢,没有人真的在意她的痛,理解她的苦,他们都只是想不停地索取,索取,再索取。 “你怎么敢这么重要的一个新项目交给真个队伍都怀疑的人?疯了吗?” 沈魏风有些诧异地看着苏筱晚那张苍白的笑脸,觉得那双明媚的眼睛里似要滴下血来。 “我何时说过怀疑你?队里也没有这样的传言,你不要过度解读老吴的行为,他只代表他自己。” “不必解释这么多了,我要离队,现在就可以把离职申请给你。” 苏筱晚心里憋着一股巨大的伤痛,可无处发泄,她此时恨不得自毁来获得解脱。 说着,她抓起桌子上的一张白纸,随便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笔,开始打离职报告。 沈魏风急得站起来解释:“你别这样!有什么是不能商量的呢?我来就是希望和你坐下来好好谈这件事,而不是专门过来让你辞职的。” 苏筱晚愤而扔掉手里的笔,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画稿猛地摔到沈魏风手里。 “拿着吧,有了它就算没有那高精度的遥感设备你也可以功成名就了!” 说完苏筱晚夺门而出。 沈魏风并没有追出去,他打开扔给自己的地图画稿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是黄骑岭的地图没错,虽说是苏筱晚手绘的,不过看起来方向位置都是正确的,其中对地形和地貌的标识也精细入微,确实可以拿来当做辅助工具使用。 这张图上不仅明确标出了岩洞的具体位置,还有对应石棺的图标,以及位于岩洞周围山体内诸多墓葬坑的小标图,只是这部分标识以虚线画出,似乎是不能完全确定的。 苏筱晚上次还和队伍一起进山做勘察工作,怎么关起门来两三天竟然能画出这样一幅内容详实的地图来? 虽然大家都知道她有着异于常人的默图能力,可是原图又是从哪里来的? 正在琢磨着,外面大门响了一声,似乎是有人进来了。 脚步声带着些沉重,一听就不是苏筱晚。 沈魏风条件反射地快速把手里的手绘地图折了起来,放在桌上,又找了一本书压在上面。 果然,进来的是老吴,手里握着一卷东西,微微发黄。 “我就知道你来这儿了。”老吴一进来就开门见山。 “孟岩呢?他怎么样了?” 早上孟岩还是处于半疯癫,弄得整个3号院里人心惶惶。 “现在好些,安静点儿了,那个药还是有效的。这孩子,可怜哪!”老吴说着眼眶都红了,可转念一想自己干什么来了又平复了下情绪:“哎,苏副队长呢?怎么就你在这儿?”老吴有些不解地看着沈魏风。 “啊,她有事出去一下,我在这里等她。你来有什么事?” 沈魏风人很稳健,这样支支吾吾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很是扎眼,老吴一瞧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也懒得说破,直接把手里的那卷东西递了过去。 “哪儿来的?” 一打开沈魏风就吃了一惊。 “嗯,捡的。就在这院儿外面,墙根儿底下。所以后来我才决定锁了这儿,也跟这东西有关。不过把,既然现在你和所里都要依仗这院的人,这东西搁我这儿就不合适了,你收好吧。” 沈魏风那么聪明一下便听出老吴这话里真真假假的,不过眼下这幅图的内容让他无暇顾及老吴的假话,一点点看了起来。 这是一幅和苏筱晚刚摔给他的一模一样的地图,不仅纸张大小相同,就连图的比例尺也几乎分毫不差,上面都是八个楷体字:黄骑岭地形地貌图。 不过这幅图有一个小地方与苏筱晚的那幅不同,就是在它的右下角上有:scf三个英文字母。 这个沈魏风是有印象的,他记得在黄骑岭西北坡做勘察时捡到的那块表的背面就有这几个英文字,苏筱晚当时告诉自己:这是她死去父亲的遗物。 她父亲不仅遗失过一块手表在这里,还为这里手绘过地图,而且这门祖传的技艺苏筱晚学得真是不输她父亲当年啊! 吴大军看到沈魏风拿着这张有些泛黄的手绘地图有些愣神,就知道他心里的心结也和自己一样。 “要不我不相信这东西会无缘无故从天而降呢,你想,那个她的什么师兄一来,这东西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这里,这里面怎么可能没有猫腻,说给谁谁也不会信的!” 时至今日,吴大军还是搅在这件公案里出不来,可沈魏风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要蹦出腔子了。 两张图,说明了什么? 这真是不言而喻啊。 第六十一章 无解 老吴抓着地图的事啰嗦着,可沈魏风一句都没听进去,也不接他的话茬,更不搭理他,万般无奈之下没趣的老吴只好悻悻地离开。 其实,沈魏风还有事情想问吴大军,应该叫住他的,不过一想到他开始就没完全说实话,沈魏风就放弃了追问。 坦诚这东西是不能强迫的,它发自内心。 可是这样的话,那所有的疑问只有一个人能给沈魏风答案了。 桌角上的小闹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眼看时针就要指向十一点,苏筱晚却一直没有回来。 进入深秋后的冯村开始变得寒冷,入夜后气温更是直线往下掉,沈魏风发觉自己紧张到呼吸都在变重,一片片白雾从口鼻喷出,在虚无缥缈中缓缓消失在冰冷的空气中。 非要在今夜问个清楚吗? 或许可以换个时间,这是不是会彼此都逼上绝境? 或者明天,或者等岩洞附近的土石完全清理干净再做打算? 不,不行,这已经不只是两人之间的感情私事了,这牵扯到整个项目的保密和安全问题,不弄清楚的话,也许真会出现老吴所担忧的局面。 沈魏风对自己心里的这些纠结已经分不清是谨慎在作怪还是感情在崩溃。 他不过是急需一个出口,而且越快越好。 终于,在将近深夜时,苏筱晚那熟悉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本来沈魏风急得在屋里打转,听到声音后反倒坐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需要一点支撑。 “你还在?”苏筱晚走得急,身上只有一件轻薄的小外套,此时冻得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也异常清亮。 “我等你半天了?你去哪儿了?”沈魏风声音很低沉,只看了苏筱晚一眼,就把两张地图完全打开放在了桌子上。 苏筱晚没有细看,叹了口气:“我能做的就这些了,你走吧。” “你看清楚。”沈魏风提醒她。 苏筱晚疑惑地走近桌子,低头细看了看,顿时瞪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 “你,这,这地图哪儿来的?”苏筱晚历来是伶牙俐齿,这时候已经完全结巴了。 “老吴说他在你院子外面捡到的。”沈魏风心里堵得难受,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情况不妙。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苏筱晚的脑海里掠过,她在心里过了一遍夏秋杨交给自己地图那晚的情形,没能找出来有什么破绽可以拿来当做借口。 “黄骑岭的岩洞项目是今年初的时候由岁黄这边的考古所首先开始发掘的,我们大概是在半年后接手的,然后你迟了大约一个月左右和我一起加入的。在这之前,你交给对我简历里说,之前的科考范围主要在中东和南美洲,从未涉及过亚洲的任何考古项目。那么你怎么能在只有极为有限的勘察资料的条件下绘出这样一幅完整详实的地形图的?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这是一长段话,沈魏风尽力稳住自己才勉强说出来,他感到自己一边说手一边抖,甚至身体都有些支撑不住。 苏筱晚一脸绝望,颓然在床边坐下,眼睛里的泪越积越多。 “你不要这样,好好给我一个解释。” 沈魏风现在连苏筱晚的一滴眼泪都无法承受,更怕她突然地嚎啕大哭。 “我,我”苏筱晚想开口,可是无法说下去,她痛苦地看向一边,尽量不与沈魏风的眼神相撞。 “另外,你曾经在那天晚上,帐篷里,告诉我那支手表表盘后面的英文简写是你父亲的名字。事情这么巧吧,这里也有一串这样的英文字,这也是你父亲的笔迹吧?” 苏筱晚没说话,无声地点了点头,一串泪珠潸然而下。 沈魏风猛地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拍向桌上的地图,大吼一声:“说!为什么?” 这声怒吼来得太过突然,吓得苏筱晚不禁一个哆嗦,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纷纷落下。 “我说了不要这样对着我哭,我要的是解释!解释!” 苏筱晚觉得沈魏风彻底疯了,禁不住大放悲声。 沈魏风眼看苏筱晚是不可能给他任何他现在想要的答案,一把抄起桌上的两幅地图,作势要撕。 “啊!不!”苏筱晚一声尖叫扑了上去,夺下地图。 沈魏风顺势一把抓住苏筱晚,两只手用力握住她的肩膀,看着她那满是泪水的双眼,带着非常粗重地喘息逼近了问道:“说,为什么?” 苏筱晚盯着沈魏风看了良久,还是流着泪缓缓地摇了摇头。 沈魏风绝望 地推开了苏筱晚,转身向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冰冷地命令道:“你哪里都不许去!好好在这里待着!” 苏筱晚“哇”地一声扑倒在床上大放悲声,还没哭几声就是一声沉重地关门声传了来,苏筱晚马上停了哭泣绝望地坐起身来,果然这时一道刺耳的锁门声再度刺穿了静谧的深夜。 沈魏风几乎是哆哆嗦嗦地锁上了1号院的大门。 他脸色铁青,心脏狂跳,恨不得连这钥匙也一起毁了,让苏筱晚永世在这里忏悔自己的罪孽而不得翻身。 返回3号院的路上沈魏风走得跌跌撞撞,几次差点摔倒,寒冷的空气如刀子一般凌迟着他的呼吸道。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冰冷的脸,发现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 3号院就在几步之外,这样强烈波动的情绪让沈魏风不敢立刻回去,他大口喘息着,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却怎么都找不到火。 悲从中来也不过如此,沈魏风竭尽全力,却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悲声。 突然沈魏风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接着一道火光在眼前燃起。 “抽一支吧,缓缓。” 沈魏风这才注意到是蒋宇。 他立刻止住自己的悲声,然后借着蒋宇手里的火点燃了烟,摆了摆手表示感谢。 蒋宇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把手抄进口袋里,原地跳了跳道:“真冷!” 说完又看看沈魏风那张被痛苦折磨过的脸,带着些同情意味深长道:“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沈魏风发出一声苦笑。 夜更深了。 第六十二章 引诱 知六十二引诱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温吞地洒向3号院的前院。 过来吃早饭的队员手里端着从后厨房打好的热粥随便找张桌子坐下,要是正好和熟识的凑了一桌就轻声聊几句。 老吴昨晚睡得早,孟岩又吃了药没闹腾,这会儿他精神着实不错,一边吃着早饭一边跟坐在旁边的蒋宇唠嗑。 “今天还进不进场了?小沈如今也越发懒了,这都几点了。” 蒋宇埋头喝粥,没有接话。 “也不知道昨晚小沈跟那个姓苏的谈得怎么样?我看啊,那地图也没什么,小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蒋宇听到这儿一口热粥咽得不利索,呛得大声咳嗽起来,引得周围一圈人都好奇地看过来。 “慢点儿!慢点儿!”老吴递过来一杯水给蒋宇。 “我说吴老,咱们吃完饭就带人进场吧,沈队最近比较操劳,让他今天好好歇歇,反正这两天都是修步道和整理坑里的文物,登记录入什么的也不差人手。”蒋宇喝了口水,把盘算了一早上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老吴稍稍有些犹豫:“今天岩洞的入口就可以打通了,宋轶还在医院,支撑和加固工程就咱俩可不行。” “放心吧,那套操作我看宋轶弄了好几回了,我带人干,你就守好墓葬坑这一个工作面就行了。”蒋宇不容老吴分说,直接擦了擦嘴,端起空饭盒去了后院。 “唉,我觉得不行”老吴完全喊不住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蒋宇,很是有些愤愤。 “你带人搞支撑加固,胡闹嘛!”老吴气得把筷子摔在桌上,起身就往沈魏风的房间走。 沈魏风的房门根本没有关上,门虚掩着,闪着一道缝儿,老吴没敢直接推门而入,趴在门缝儿那儿往里面看了看。 这一看,吓得他登时放下了准备敲门的手。 只见沈魏风穿戴整齐地倒在床上,脸色铁青中带着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双眼紧闭,一只胳膊压在额头上似乎十分痛苦,另一只手在床边紧紧攥成了拳头。 老吴震惊之余正琢磨是进去好还是离开,蒋宇从他身后走了过来,语带无奈道:“老吴,说了,别叫他了。走吧!” “哎,他这是怎么了?一个晚上没睡吗?怎么那个脸色?看着有点儿吓人哪。”老吴的担忧都写在脸上,可蒋宇更操心沈魏风。 “他没事儿,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受了点儿罪,没什么的。您年轻时比他吃的苦还多呢,是不是?” 老吴扶了扶眼睛,苦笑道:“是,那会儿的苦你们哪里能想得到!” “所以啊,有您来主持大局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就让这人躲会儿懒儿吧,啊!” 蒋宇连哄带骗把吴大军带离了3号院,和一众队员缓缓向岩洞的工作面走去。 昨晚这一夜对沈魏风来讲注定是无眠的。 有人说前尘往事,可对他和苏筱晚来说一起的日子根本就没有那么久。 也许他是男人,时间感并不那么强烈,日子好像在倏忽之间就到了现在,就到了如今这般境地! 当初那个在绿皮车厢里拉着他非要玩国际象棋的明丽女孩儿,那个在初秋树林里开朗说爱的女孩儿,那个说到专业分析问题逻辑严密的女孩儿就在昨晚,在两张地图前灰飞烟灭了 十几年前的手表,鬼鬼祟祟的夏秋杨,装着所谓遥感仪器的皮箱,还有莫名飞来的黄骑岭地形图 这些到底所为何来? 她苏筱晚答不上来,也不敢直面说出。 更可怕的是,她会默图,而且几乎分毫不差! 巧手解机关,妙手绘长图。 可这些被他珍视的技能不过是一只只诱人的钓饵,引诱得他身与心俱焚! 不能再想了,必须用点强制的办法让自己回归理智。 沈魏风在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宿之后决定再度把自己沉入工作,忘记所有。 他知道自己快有二十个小时水米未进,便扶着床沿慢慢起身,然后摸索着墙上挂着的外套,想再翻出一包烟来醒醒神。 可惜,翻找了半天只摸出了一只打火机,仅剩的一支烟昨晚已经抽完了。 怅然若失间沈魏风听到自己房间门外有人经过,这个时候全队应该已经进场工作,谁回来了?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一看,发现是老吴小组里的一个队员。 “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最近意外不断,沈魏风看到反常的情况都忍不住要问问。 “沈队,你起来了。我们刚才在工作面又有新的发现,吴队让我过来取一些登记的表格和几套探铲。” 情绪和精神都有些委顿的沈魏风听到“新发现”几个字顿时清醒了过来。 “在墓葬坑里?什么新发现?” “我负责的是地面工作,不清楚下面具体什么情况。” 沈魏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是,看我这记性。好,你等等,我和你一起过去。” 说完,沈魏风就匆忙穿上外套与这名队员往岩洞赶去。 果然,墓葬坑周围这时聚满了人,在地面上工作的队员以及雇来清理岩洞前土石的民工都凑在坑洞口。 步道这时已经修好了一条缓坡,宽约半米,可以勉强走人,沈魏风扶着临时拉起的一条手指粗细的铁丝直接就下到了墓底。 老吴没想到他这时候能来,很是高兴地凑过来道:“小沈,你来了,太好了!你看!” 说着,沈魏风看到老吴手里捧出一只很是小巧的木盒,从质地和木纹判断应该是紫檀,盒子周身仍有尘土,边角上也残存着一点泥样包浆,可仍掩不住它盒身上精美的浅浮雕。 “这是从哪里发现的?” 沈魏风下来得急还没来得及手套,想直接看看发掘位置。 老吴马上指向那只曾被孟岩“坐坏”了的棺椁。 “这只棺原本我准备放弃了,还是小蒋提醒了我,里面的东西也该捡一捡,我就想起来那天救孟岩的时候好像是掉出来了几粒珍珠样的东西,就想着再找找,没想到竟然在棺底发现了一个夹层,这东西就放在夹层里。” “竟有这样的事?” 沈魏风觉得这个发掘位置十分罕见,他来到这只棺椁前,探头往棺底一看,发现果然这只棺的最下方竟然还有一个隐藏的空间,也不深,十几个公分,里面除了有这只小紫檀盒的一个位置外,其他地方遍布着纵横交错的长短细木轴。 “这里有人动过吗?打开时这些木轴就是这样排列的吗?” “嗯,是的,看起来是一种古代的机关,只是看不出来它连接到哪里,所以没人去碰它,只把这紫檀盒子拿了出来。” “机关术不是苏副队长的强项吗?应该把她找来。”旁边一个队员快人快语,可老吴和沈魏风听了以后都不再做声。 “两位领导,不行就请苏副队长来看看吧。” 站在坑洞外的蒋宇看出这两人心里的毛病,也帮腔起来。 两个人说有心也有心,说无意也无意,可都又一次深深刺痛了沈魏风那刚刚恢复了些许的心。 他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沿步道重回地面,往冯村的方向走去。 第六十三章 千杯少 针对墓葬坑的新发现当天晚上考古队就开了个会。 参会的就三个人:沈魏风c吴大军和蒋宇,本来4组的姜伟也要过来的,可他昨天得了重感冒就请了假。 整个考古队总共十来号人,就那么几个大小领导,说起来三四个人也算少,可是三个大老爷们儿的会毕竟多少显得有些寡淡,虽说工作上的新进展很令人兴奋,可棺底的夹层复杂诡异,不管是谁都觉得头疼。 会开得颇为胶着。 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蒋宇。 “咱们六只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也没啥主意,就这么干坐着多没意思,喝一杯怎么样?” “啧,就你幺蛾子多!来冯村前的动员会说过纪律了,不许喝酒!” 老吴本来就有些心烦,听见这不靠谱的建议,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说完了还看了看沈魏风。 可沈魏风坐那儿纹丝不动,基本闭口不言。 “干外勤这么苦,喝一杯怎么了?解解乏嘛,再说天冷,酒能暖身。”蒋宇懒得和吴大军继续磨嘴皮子,说完一溜烟儿跑回后厨房去,揣了瓶白酒往桌上一放。 “这可是老村长给的好酒,来来来,尝尝!” 说着蒋宇把喝水杯子收集过来,倒了三杯。 “我不喝,明早还要出现场呢。”老吴把杯子推开。 “您不喝可以,说好了,不许在老所长那儿打小报告啊!” 说着,蒋宇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啊,这酒,真是西北的烧刀子,够劲儿!” “你小子什么时候管人老村长要了酒,胆子够肥的!我跟你说啊,就算我不乱说话,这院子里住了这么多人,你能堵上每一个人的嘴吗?劝你最后收敛点儿,小心因小失大。” 蒋宇一听有点儿不忿儿,正要发作,哪儿料想坐在旁边一直一声不吭的沈魏风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 “小沈,你!嗐!”老吴本来指望沈魏风帮腔制止蒋宇,可不成想是这个结果,气得老头儿立马起身回房间去了。 蒋宇也惊地下巴要掉了,他拿起酒瓶看了看,发现一瓶酒倒了三杯后已经只剩下一半,吓得对沈魏风道:“沈队,这一杯可不少,你悠着点儿。” “苏筱晚不能用,你说怎么办?” 酒烈劲儿大,这才刚喝下去,蒋宇就发现沈魏风的眼睛开始变得通红。 “为什么嘛?你怎么跟她谈的?现在全队上下除了她没人玩儿得转机关。” 蒋宇说完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沈魏风郁闷地长出了一口气,一把把老吴推开的那杯酒拿起来还要喝,被蒋宇一把夺了下来。 “你最近吃得比猫都少,喝这么烈的酒要死人的!哦,对了,苏副队长那边我让人去送饭了,不过送饭的队员回来说,她院子里悄没声息的,也不开灯,看着有点瘆人啊。” 沈魏风马上问道:“什么时候?怎么不进去看看?” 蒋宇无奈地苦笑一声:“晚饭的时候,要不你自己去看看吧。女同志的宿舍,人家队员怎么好意思进。” “我不去!” 酒劲儿有点儿上来了,沈魏风尽力控制自己不要胡言乱语,不过理智告诉他那个1号院不可以再踏足半步。 “要不让她原来的助理,就那个小姑娘去?咱们一院子大老爷们儿,人家小女孩儿住得别提多别扭了。” “你看着办吧。”沈魏风又拿起杯子要喝酒,蒋宇还是一把夺了下来。 “你别拦着我!”沈魏风的怒气和伤痛找不到地方发泄,和炮仗差不多,基本上是一点就着。 “好好好,你随意。”蒋宇不好再深劝,只能眼看这杯酒也下去了一半。 “要不这样,你跟老所长说说咱们的情况,再换个人来。好歹工作不能耽误,而且苏副队长来的这两个月也很辛苦,放人回去吧。” “她是唯一的,没人能替得了她!” 沈魏风说完长叹一声,手又紧紧攥成了拳头。 蒋宇盯着沈魏风看了看,面露不忍之色,想了想斩钉截铁道:“那就算了吧,非逮着这棵树吊死不成!你看你还年轻,又是博士,人又在厅里挂职,这么多大领导都器重你,以后机会多得是。咱们撤吧,趁着天还没完全冷下来,都回去好好过个年。怎么样?” 蒋宇这番话说得沈魏风几乎要嚎啕起来,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任由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别这样!我不会怨你的,大家也都不会。考古嘛,有时候就是个半赌博项目 ,盖着那么厚的土,谁知道底下有什么,就算真有什么,咱有没有那个能力弄出来也是未知,都是干考古的老人儿了,能理解!放心!” 蒋宇拍了拍沈魏风,心里也堵得难受,可他知道再坚持下去,沈魏风只怕连命也要搭在这里。 名也好,利也罢,没了命还有什么意义!就算留了一口气,跟个半死人一样,那名利也不过就是个符号,该痛的还是会痛,想想真不如死了干净呢。 沈魏风一只手抓住蒋宇,另一只手抹去脸上的泪,痛心疾首道:“宋轶为了这个项目,腿都断了,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我,我对不起他!我也对不起你和老吴!是我的错,怎么能让你们来承担后果?!” “你干吗这样想?大家都是为了项目而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你是队里的领导,可也不能什么都赖在你身上,尽力就好,我们没有什么怨言。” 沈魏风坐直了身子,颓然地摇了摇头:“你不懂,责任在我。” 蒋宇确实不懂,在沈魏风看来他当时是有选择的,严副研究员,苏长庸,甚至红霞副教授都很适合这个项目,可是当他见到苏筱晚之后,他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别胡思乱想了,你今天没少喝,趁着酒劲儿晚上好好睡一觉,也许明天一早起来你心里就有答案了。不早了,我回去了啊!” 蒋宇觉得自己的酒劲儿也上来了,眼皮发沉头脑发蒙,就准备起身回房间,可刚站起来看了看沈魏风那张越喝越惨白的脸,还是颇为不放心地拿走了桌上剩下的半瓶酒,又顺手把杯子里没喝完的酒倒进垃圾桶,这才摇摇晃晃离开了沈魏风的房间。 第六十四章 身不由己 蒋宇东倒西歪地回二楼自己房间去了,他那沉重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几乎震得房门在抖,沉默了许久的沈魏风仿佛一下被这动静摇醒了似的,猛地站起身,抓起手边的衣服穿上,快步走出房间。 这晚天气异常清冷,天上的月亮明晃晃的,不能直视,简直快赶上40瓦的灯泡了,可这惨白的光是冷的,不能给寒夜带来丝毫温暖。 3号院的大门一开一合间发出低沉的撞击声,蒋宇步履踉跄正好走到二楼屋外的阳台边,他寻声往外一看,发现那个刚才吞了不止四两白酒的沈魏风已经出了院子,正急匆匆地往村口方向走,他脑子蒙可嘴巴还算利索,冲着外面喊了一嗓子:“喂,这么晚了上哪儿去啊?” 蒋宇是个大嗓门,酒后更是声壮,沈魏风知道是他,回头看了眼,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睡觉。 这劲头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蒋宇心里明白。 “唉,都说什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看完全是胡扯!这大半夜的”此时蒋宇的嘴已经完全瓢了,他眯着眼打了个饱满的酒嗝,转头就载进了自己的房间,直接扑到在床上睡死过去。 老吴睡觉特别轻,这么大动静早就惊醒了,他披衣起身,站在窗户边看着,直到沈魏风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才长叹一声又合衣倒下。 这谁能拦得住?! 沈魏风平时是有点酒量的,有时候哪怕多喝了一些若是没事没压力的话也不见得会醉,可他有个毛病,心里堵得慌的话一口都能倒。 而今天,他生生干喝了四两之多的烧刀子。 空气是冰冷的,身子是滚烫的,脑子里盘桓的都是同一个问题:要不要放弃?是放弃苏筱晚,还是放弃自己,或者干脆放弃项目。 沈魏风的脸惨白得像要死去了一般,只有双眼通红,布满了红血丝。 老吴和蒋宇都不知道他有这么个毛病,所以都没想到应该马上拉他回去。 不过,沈魏风自己很清楚,只是,身不由己。 1号院就在前面,离他不足5米。 从昨晚到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二十四小时了,她想明白了吗?想好了怎么跟我解释了吗?一天不吃不喝的,会不会病倒?那么大的院子就她一个人,黑灯瞎火的,会觉得害怕吗? 想着想着,1号院的大门已经就在眼前了。 沈魏风的喘息变得粗重起来,他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到钥匙缓缓拿了出来,一阵小风吹过,手抖得跟筛糠似的,怎么也对不准那个细小的钥匙孔。 一下,两下,三下 沈魏风在开门这件事上足足失败了快十次。 他懊恼地猛拍了一下大铁门,喉间一阵更咽。 静谧的冯村被这个男人的这一掌震得山响,远远近近的看家狗应声狂吠起来,有几户人家甚至还亮起了灯。 沈魏风刚刚还能支撑片刻的清醒瞬间消散干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腿都沉重得难以挪动,甚至连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知道自己走不回去了,就转身顺势坐在了铁门前的石头门槛上,身子半依着门框,头偏向一边,逐渐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一早。 镇中心医院的缴费窗口前,蒋宇满脸胡茬,一副暴躁样,里面的小姑娘一边打着收费单一边用眼睛瞟向这个凶神恶煞的人,单子打好递了出去。 “拿着这条子去二楼。” “哪个屋?!”蒋宇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急诊。”眼看着蒋宇飞一般跑走,这姑娘忍不住抱怨:“吼什么吼!真是的。” 急诊科病房里,沈魏风安静地躺着,周围站了一圈人,蒋宇几步冲进来嚷嚷起来:“别都挤在这儿!那个,大夫,单子。” 坐在一边唉声叹气的老吴一看蒋宇回来了,一把拉住他问道:“怎么说?到底要不要紧?怎么还没醒呢?” “说是什么失温症,不醒是酒的事,应该没啥大碍,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找护士再要床被子来。”蒋宇说得飞快,说完又要走。 “什么叫失温症啊?”老吴总有这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 “就是身体温度过低的毛病,唉,我又不是大夫。”说完蒋宇就又跑了出去。 沈魏风持续昏睡着,老吴看这么多人围在病房里太吵,干脆就都打发了回去,自己和蒋宇在医院守着。 输液c保温c热水毛巾反复湿敷,终于,将近傍晚时分,沈魏风睁开了眼睛。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这是哪儿?” “医院。”蒋宇没好 气儿道。 沈魏风愣了愣,这才想起昨晚自己到了1号院门口之后就没有记忆了。 “我是喝多了吧,怎么还用来得着来医院?”沈魏风的记忆始终停留在醉酒这件事上。 “你是喝多了,不过来医院是因为你差点儿把命丢了。”蒋宇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句话说完,语含怒气。 沈魏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盖了厚厚的三层被子,还有麻木到几乎快没有了知觉的手脚,而且后背上也一层凉气,时不时还有些发抖。 “这么说昨晚我差点儿冻死在外面?”沈魏风苦笑了一声。 “你以为呢?我让你喝一杯是想让你好好睡一觉,谁让你出去来着?命都差点儿没了!大哥,幸亏最近岁黄地区气温在回升,不然你昨晚就该见阎王爷了。”蒋宇骂完后端了碗热粥来,舀了一勺送到沈魏风嘴边。 沈魏风本能地摇摇头表示要自己来。 蒋宇苦笑道:“您当我拍领导马屁呢,你那手能动吗?” 这一提醒沈魏风才意识到自己目前和残废没有分别。 老吴看着蒋宇毛手毛脚不放心,一把把碗拿过去:“你不稳当,起开,我来,你去扶他坐起来。” 蒋宇这种事从不逞强,听话地把勺子交出去,过去扶起沈魏风。 这样被人喂饭沈魏风非常不适应,只吃了两口,就叹气,表示吃不下了。 蒋宇劝解道:“你的手脚有一些轻微的冻伤,需要两三天才能恢复,就坚持一下吧。” 沈魏风没办法,只好强忍着吃完了一顿晚饭。 天黑老吴和司机就回去了,蒋宇自告奋勇留下来当守夜“护工”。 折腾了一天的蒋宇在病房外面找了两张凳子拼起来准备躺下对付一宿,可躺在病床上的沈魏风却异常精神,冷着一张脸瞪着天花板,想了想对蒋宇道:“明天你回去,让苏筱晚来医院替你。” 蒋宇以为自己听错了,想马上起身,却忘了身子底下是两张方凳,一着急整个人几乎摔倒在地,好容易稳住身子站起来。 “你说让谁来?” “苏筱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