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的悠闲生活》 第001章 下辈子,你们投胎畜生道吧 承德三十二年,上京。 广平侯府。 顾夕着天青道袍,如缎长发用一根木枝挽成髻,站在顾氏宗祠大堂,百无聊赖拨弄供桌上诸多牌位。 木牌相撞咚咚作响,宗祠里肃穆氛围荡然无存。 扭头往外看看天色,估算着那些人也差不多该到了,顾夕又将弄乱的牌位给拨了回去。 “孽畜那是顾家列祖列宗,岂容你放肆”怒骂声跟脚步声齐齐而至,顾夕等的人到了。 广平侯顾昭荣c侯夫人周氏c顾宁顾陶打头,临王宴元济以及侯府其他各房人紧随其后。 来得很是齐活,气势汹汹。 “我不放肆,他们就会从牌位里蹦出来庇佑我吗”顾夕扭头,看着怒骂她的广平侯,绝美小脸上满是疑惑好奇。 广平侯被气的发抖,赤红双目迸出杀意。 恨不得两步跨到顾夕面前将她掐死。 顾夕柳眉轻挑,纤手抬起往宗祠门口随意一指,“忘了提醒,我来时一时兴起给大门抹了层毒膏,毒性烈得很,一沾毙命。你们进来可要小心些,我没有解药哦。” 广平侯已然抬起正要跨入门槛的腿硬生生拐了个弯,退了回去。 其余想冲进来的人也全定在门外不敢寸进。 顾夕的旁门左道,他们是见识过的。 “果然是个天煞星待在释迦山十六年依旧不通教化一回来就将我广平侯府祸祸得天无宁日一落千丈”近不得,杀不了,广平侯站在门外破口大骂,“早知如此,当初你出生的时候本侯就该杀了你,免得你祸害我侯府百年基业” 侯夫人周氏也走了出来,憎恶的盯着顾夕,“你这个孽女目无尊长,残害手足,寡廉鲜耻,心黑手毒,不忠不孝如此恶女,今日我定要你在列祖列宗面前以死谢罪” 顾宁双目微转,含泪道:“顾夕,枉我叫你一声姐姐,没想到你竟枉顾姐妹情分,害我未婚夫婿,毁我大好姻缘” 顾陶:“杀了她我们家不能再留这么个祸害” 临王更是恨得眼睛充血:“顾夕你害得本王一无所有,今日,你休想安然离开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顾夕身子懒懒倚在供桌,看着众人轻笑,“你们都想要我的命,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只是,你们之所以接我回来,不是因为顾宁不想嫁给当时还是傻子的临王,让我顶替婚约么” “临王自幼装傻,韬光养晦。得知婚约被顶替后将计就计,想利用我天煞星的命格为你做盾以便你更好夺嫡。你暗中说服广平侯支持你,承诺大业一成就处决我,给顾宁腾出尊位。你敢说不是” “自我回到上京,近一年也不曾出门撒过野,外头却处处传出我恶女名声,这些不都是侯夫人跟顾二小姐的杰作么” “你看你们做了那么多,我才不过给大皇子递了一封告密信而已,你们就来找我喊打喊杀。”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太不讲游戏规则了。” 环视门外脸色各自精彩的一众人等,顾夕叹了口气,又对广平侯夫妇道,“结党营私,谋夺大统朝廷的处置就要下来了吧是不是很害怕谁让你们不长脑子呢皇上龙体康健一心励精图治,忙得连太子都没时间立,你们这么明目张胆觊觎他的宝座,皇上能不生气么一个个上赶着找死,哎。” 眼见把门外人气得就差没口吐白沫,顾夕满意稍许,背着手朝外踱步。 跨过门槛,走至众人面前。 刚才还口口声声喊着要杀她的诸人,她近在咫尺的时候却犹豫着不敢动手了。 “别急着动手她敢这么走出来,身上定然有诈” 人群中有人说了句,离顾夕近的人立即往后退开。 顾夕讥诮一笑,迈步,人群一分为二给她让出路来。 哪怕恨她入骨,也没一个人敢率先出手。 六月正午艳阳高照,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走出宗祠,顾夕回头,眯眼看了看宗祠屋顶,约两丈高度,上头青色琉璃瓦折射白光。 在众人惊讶视线中,顾夕身姿轻盈一跃而上,坐在了琉璃瓦檐,视线穿透刺目阳光,淡淡看向远处。 “别急,你们的结局我都帮你们想好了。” “临王喜欢装傻子,一装就是十几年,那就做个真傻子吧,往后也用不着辛苦装了。” “至于广平侯府,经此一事爵位怕是保不住,可能会降个一两等侯爷侯夫人你们记得到列祖 列宗面前告罪啊。” “没了侯爵位,再往下的爵位没有世袭制,顾陶,还想继续享受荣华富贵,靠自己真本事吧。” “顾宁,我的好妹妹,既然你跟临王彼此情深,想来跟他作对苦命鸳鸯你也能甘之如饴,提前恭喜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底下一众人等恨得面目狰狞。 广平侯抬手朝后方做了个手势,顾夕看到了,也看到了远处就位的弓箭手,只扬唇淡淡笑了下。 不要她的命,广平侯府的人岂能甘心。 “真是好没意思啊。”顾夕意兴阑珊。 赢了,输了,又如何呢 不管赢了还是输了,总归她顾夕在这世间,无一人对她欢喜。 从出生起,她的到来就无一人欢喜。 顾夕勾勾唇角,笑得讽刺,她的人生数来十七年,像个笑话。 此时,宗祠外院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训练有素。 夹杂其间,还有嗖的一声微响。 顾夕微微仰头,抬手抓握虚空中的阳光,“这条命还给你们了。下辈子,你们投胎畜生道吧,此后生死轮回,都别再打照面。摊上你们这样的爹娘,糟心。” 利矢破空。 顾夕身形晃了晃,心口处被利箭穿透。 鲜红的鲜血流出,瞬间将青色道袍染出一片艳色。 有风拂来,浓稠的血腥味在空中散开。 “顾夕”有白色身影飞身而至。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眼底急色痛色几乎从眼底溢出。 顾夕往那方淡淡瞥了一眼,挑唇浅笑,缓缓闭上眼睛。 “司左兄,你果然来了。” “可惜,我要走了。” 轰隆一声雷响,天际闪电破开苍穹,似将天空劈成两半。 乌云席卷,大雨倾盆。 第002章 顾家有女,顾西棠 承德三十五年。 江南淮城,望桥镇。 老货郎走街串巷,手里摇着破浪鼓,嘴里一声声吆喝“麦饧块咧麦饧块咧” 声音拉得悠长,伴着淘气小童们清脆的笑闹声,飘入青砖黛瓦院墙。 院墙内桃花开得正好,桃红缀着新绿,处处是春意。 布置清雅的厢房,娇美少女一袭红衣,斜躺在靠窗长榻上,翘着优雅的二郎腿,美眸轻阖。 雕花木窗打开,微风从窗外吹来,轻轻拂在少女如玉脸庞,纤长卷翘的睫似蝶羽随风轻颤。 睡颜正酣。 吧嗒窗外微响,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发团从窗台边偷偷摸摸冒出来。 少女依旧睡着,秀臂一抬,精准拍在小发团上。 “嗷”八岁小童嚎叫,捂着小脑袋站起控诉,“姐姐,你又打我” “鬼鬼祟祟跟只小耗子似的,不打你打谁”少女开口,声音悦耳如黄莺,调子慵懒。 小童噘了噘嘴,小肥手将落在窗台的桃花瓣一扫,然后踩在矮凳上吭哧吭哧往屋里爬,“姐姐,既然你醒了,就给我讲故事吧。” “没故事讲。”少女翻了个身,无情拒绝。 “讲嘛,姐姐,就讲释迦山的故事”小童已经成功登陆,扑在少女身侧使劲儿磨她。 睡是肯定不能睡了,根据经验,这只小团子不好打发。 少女躺平舒展四肢,懒洋洋开口敷衍了事。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寺庙,庙里有僧侣,天天吃斋念经阿弥陀佛,这就是传说中的释迦山” “姐姐,你敷衍我之前明明不是这样讲的”小童噘嘴,不满的打断少女念经。 “我今天就想这样讲。” “”小童哆嗦伸出一只小肥指,委屈得不行,“姐姐你欺负人” “告状去呗。” “” 小童来了不过片刻,转头又从窗户爬出,登登登告状去了。 打发走了人,少女慢悠悠张开双眼,起身坐到梳妆台铜镜前,单手支颌看着镜中人。 容颜绝美,水眸潋滟,顾盼间满是风华。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再睁眼醒来。 一闭一睁间,竟然来到三年后,成了望桥镇顾家的顾西棠。 对于“重生了”c“白捡了一条命”这种事,她百思不得其解,究竟这是怎么来的因缘。 当然,好死不如赖活着。 既然又活过来了,她肯定是不会再去找死的。 毕竟寻死这种事,挺费勇气。 顾西棠抬起玉指轻点镜中人。 原主三岁那年顽皮,偷偷爬上假山,然后摔了下来,此后再没醒过。 在床上躺了整整十三年,不死不活。 然而除了因为长年不活动过于瘦弱之外,身体竟然没有其他毛病,手足也未出现明显萎缩。 “她”的家人把“她”照顾的很好。 这一点,顾夕成为顾西棠后是深有体会的。 否则她也不会仅仅花费两月就能从床上站起来,至现在已然恢复大半个人样。 “哼,你挺走运。”玉指对着镜子里的脸戳啊戳,顾西棠撇嘴。 镜中这张脸跟她前世有八成像。 唯一不同的是眼睛。 同样的杏仁儿眼,以前略偏狭长,眼尾上翘,斜睨人时带着邪气跟冷傲,气场十足。 想到这里,顾西棠对镜做了个斜睨的动作。 镜中少女杏眼偏圆,眼尾微微下垂,天然懵懂无辜,斜睨人时就像在娇嗔求人怜爱。 “” 顾西棠脸拉得老长。 “棠儿,听小四说你醒了,娘过来看看。”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中年妇人带着丫鬟走了进来。 三十来岁,妇人鬓,容色婉约秀美,周身书卷气。 顾西棠眼神闪了闪,一声“娘”卡在嘴里怎么都喊不出来。 来人是大房夫人小姜氏,她的娘亲。 只是她始终没能习惯,喊不出那一句称呼。 前世到迄今,她从未这么唤过任何人。 小姜氏看出了她的生疏别扭,掩去眼底黯然,伸手在她发上爱怜的抚了抚,笑道,“是不是还不习惯没关系,换谁睡一觉醒来,看到娘亲突然变老了,眼角都有皱纹了,都会有些不习惯的。” 顾西棠有点僵,她不习惯这样的碰触。 就这程度,她还是花了近三个月时间才勉强接受。 “咳,顾小四这个阔嘴兽,是跑您跟前告状去了吧” 顾小四,大名顾西舟,顾家二房独子,同辈中排行第四。 顾西棠在心里给他记下一笔。 虽是她叫他去告状的,也不妨碍她记仇。 头顶爱抚变成轻拍,小姜氏嗔她,“怎能这么说你弟弟他也是关心你的。眼下睡醒了可有见哪里不舒服手脚酸吗头晕不晕肚子饿不饿” “不酸,不晕,不饿。”这场景一天起码上演十回八回,顾西棠有点麻木了。 要不是怕吓着人,她真想当场表演一招徒手劈砖,证明她好得很。 眼角瞥向实木梳妆台一角,顾西棠沉吟,要不掰个桌角试试 “既然身子没什么不适,那就陪娘去给你祖母请个安。” “请个安”顾西棠挑眉。 这微表情搁以前,那是看透玄机的意思,颇有气势,被她这么看的人总会显出一两分心虚来。 但是搁现在,那就是纯天然娇憨。 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把小姜氏给萌化了,黯然瞬间一扫而空,慈母心大涨,伸手就往小女儿脸颊袭去。 顾西棠一下瞪圆了杏眼,浑身炸毛。 别来打住 我警告你啊,别动手 我把你手给拧了我告诉你 慈母手实打实揪住她没什么肉的脸颊,还往外扯了两下,跟着一把拉起她,“对,请个安。” 顾西棠耷拉下眼角,一声不想吭。 居然揪她 想当年在释迦山,她一人叱咤山头,谁敢往她脸上伸手 这小姜氏胆儿肥上天了。 第003章 祖母,您说什么? 顾家在望桥镇以经营药材铺子为生,家境殷实,置办的宅院挺大。 从东厢去往大堂,中间需经过两个小院落。 一路上,随处可见精心栽种的湘竹及兰草,间或立着装饰用的奇石,处处透着清幽雅致。 沐浴着四月和煦阳光,闻着空气中不知从哪飘来的花香,顾西棠放慢脚步,心情突然就好了。 “慢慢走,不急。”小姜氏在旁半搀着顾西棠,行来的一路几乎没停过嘴,“要是觉得哪里不适了就跟娘说。” 顾西棠看她一眼,“我现在不适,可以回房吗” 小姜氏嗔她,“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淘气呢” “看,说了也没用。” “”饶是小姜氏脾气好,时而也会生出一股揍女儿的冲动,“你这性子真不知道像谁。” 随后又开始喋喋不休,“这个时辰你爹跟二叔还没去铺头,你哥哥今天也沐休在家,待会正好都见上一见。好不容易你醒过来了,大家都关心得紧。” 一直到了大堂,顾西棠耳根子才寻得片刻清静。 环视整个厅堂,顾家人齐活得很,一溜儿的男俊女美,她都见过。 上首端坐着的是顾家老爷子老夫人。 二老年纪相仿,皆是六旬上下,头发花白。 老爷子面相慈善,只是气色看来不太好,时而咳嗽。 旁侧老夫人则较为严厉不苟言笑,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端着一只茶盏,周身透着威严。 下方右侧是长房当家,也即是她如今的爹爹顾敬山,身侧依次是长房长子顾西岭,二女儿顾西芙。 左侧是二房当家顾敬川,其妻李氏,以及二人独子,同辈排行第四的顾西舟。 人口很简单。 听说老爷子跟老夫人当初是从别处逃难过来的,亲族里只剩下他这一支,没有别的近亲远亲了。 此时这些人视线全落在她身上,眼睛亮闪闪。 亏得顾家这些个都是长得赏心悦目的,不至于让人寒碜。 “爹c娘,今日棠儿又大好了些,儿媳带她过来给二老请安。”小姜氏拉着顾西棠的手,朝上首二老行礼,笑眯眯的。 顾西棠见状跟着行礼,“孙女给祖父祖母请安,给诸位长辈请安。” 她刚直起身,左右两侧的人就争着抢着开口了。 顾父顾敬山大怀安慰,眉开眼笑,“棠儿,今天不错,能走挺远了。” 大哥顾西岭紧跟着,“乏不乏还有力气吗” 二姐顾西芙眼底浮着喜意,“看着精神头还行,棠儿这次应是真的大好了,祖父祖母跟爹娘也能放心些了。” 那头二房李氏怕声音被盖过去,特地高声笑道,“有句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棠儿以后福气大着呢” 顾老二顾敬川立即应和,“对,以后只有福没有难” 各人声音汇聚,吵得人头疼。 好在这种情形没有持续多久,顾老爷子及时开口把她解救了出来。 “别吵吵嚷嚷的,棠儿大病初愈,还需好好静养。棠儿,你坐下说话。” “谢谢祖父。”顾西棠揉揉额角,顺势走到右侧尾座,跟小姜氏一同坐了下来。 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一直神色淡淡的顾老夫人才放下茶杯,开口,“棠儿,你醒来已经三个月有余,身子眼见着一天天好转,有些安排也该提上来了。” “”顾西棠有点疑惑。 安排什么安排 “你自三岁出意外始终昏睡,到现在已经十六岁,寻常女子该懂的东西一样不知,这样不行。虽说现在才开始有点晚了,也好过懵懵懂懂一辈子。今日起,你就跟着舟儿一块识文晓理吧。” “” “” 顾西棠掏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祖母,您说什么” 老夫人,“今日起,你跟舟儿一块识文晓理,有不懂的由他来教你。” “”顾西棠嘴角抽抽。 且不说她需不需要,就算真要读书习字,起码也给她找个靠谱的夫子吧 让她跟顾小四学那顾小四尾巴岂不翘上天了 “祖母,顾小四才八岁。” “舟儿虽则才八岁,但是自三岁开始启蒙,如今已经学有五年,暂时教教你也是使得的。” “我不学。” “嗯”老夫人似乎没想到会被拒绝,脸色沉下来,眼神转为凌厉。 大堂一下静下来。 坐在顾西棠旁边的小姜氏见状,暗地里飞快扯她衣袖,示意她别跟老夫人顶嘴。 其他人则纷纷坐得笔直,目不敢斜视,刚才的嘘寒问暖好像是假的。 显然,老夫人在家中积威甚广,平时应是说一不二不容拒绝的角色。 顾西棠最不怕的就是他人强势,这种阵仗她见多了,借口信手拈来,“女子无才便是德。” “一派胡言”老夫人脸色更沉了,“你母亲就出身书香门第,熟读四书五经知书达礼。你姐姐自幼受你母亲熏陶,更是青出于蓝。怎么到你这里就女子无才便是德了咱们顾家没有这样的说法” “那我跟母亲学。” “你母亲要掌家。” “那我跟姐姐” “芙儿已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更无闲暇。” 顾西棠跟顾老夫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这俩都不成,其他人就更不合适了。 老太太是打定了非要她跟在顾小四屁股后头学习呗。 继续争辩下去没用也没意义,顾西棠靠上椅背,状似妥协,“如此,棠儿听从祖母安排。” 刚才还想尽办法推搪,突然之间就改了口风答应得异常干脆,顾老夫人眼底闪过狐疑,最后道,“那就这么定了。无其他事,都散了吧。舟儿,带你三姐去书房。” “是,祖母”顾小四出列,有模有样作揖。 顾老夫人起身,搀着老爷子离开。 等到二老走了,刚才绷着的众人才开始喘气,纷纷转向顾西棠。 顾父,“棠儿,既然答应你祖母了,就跟着舟儿去吧,好好学。” 顾二叔,“咳,棠儿,你自幼聪颖,二叔相信你很快就能赶超舟儿。” 大哥顾西岭,“棠儿,大哥每日需往返学院,准备秋闱下场考试,要不是时间紧,大哥就亲自教你了。” 二姐顾西芙,“棠儿,我最近正在跟绣娘精进女红,回头我亲手绣张帕子送你,你跟着舟儿认真些。” 顾母,“回头娘把今日的汤药送去书房给你。” 顾二婶,“舟儿,要照顾好你三姐。” 顾西棠环视,微笑。 以为她看不出来一个个的,憋笑憋得脸都变形了。 呵,父慈母爱 呵,兄友弟恭 第004章 子不教,父之过 去往书房的一路,八岁小童两手负背故作老成,努力摆出夫子才有的架势。 “姐姐,你放心,我虽是第一次做夫子教人,但是比起私塾的夫子也不差他们教过的东西我都会了咳,其实要是你能去私塾,我也比较省心。可惜私塾有规定,像你年纪这么大的女娃儿,人家不收啦。” 年纪大 告她的状,给她惹事,还插她刀。 阔嘴兽能耐啊。 “顾小四。”顾西棠挑眉,“你一定要好好教姐姐呀。” “包在我身上”顾小四挺起腰杆,小手拍上胸口雄心万丈。 只是这种雄心万丈只维持了一盏茶的功夫。 书房里,姐弟两人隔案而坐。 顾小四把写了大字的纸张再次推到顾西棠面前,“姐姐,这四个是什么字” 顾西棠单手撑腮,坐的歪歪斜斜,“牛头马面。” “不是我已经教你读过十一遍了这是一c二c三c王” “哦,一二三王。” “这张呢” “面目全非。” “这是木禾米术” “这张” “花开富贵。” “一二三王这是一二三王” 顾小四绝望了。 顾西棠在书房消磨时间的时候,其他人也没闲着。 大房二房各自聚在一块,暗中议论。 东厢院小厅,小姜氏眉有忧色,坐立不安。 “老爷,棠儿虽然身子略有好转,但是离大好也还远着呢,婆婆怎么这就急着要她学东西了” 顾敬山相对淡定些,“母亲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虽说严厉,也是为了棠儿好。先看着吧,要是棠儿真遭不住,我再找母亲求求情。” 顾西岭,“祖母定下的事情少有更改,再者,父亲也不敢求情。” 被一语戳破,顾敬山面子有些挂不住,沉下脸喝道,“胡说我怎么就不敢求情了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也不知道你到底像谁” 顾西芙掩唇偷笑,被老父亲视线扫过,忙正襟危坐,“爹,娘,我看妹妹醒来后性子颇为机灵,她只要认真学,定能让祖母满意,到时候也不需要我们担心了。” 提到老夫人,小姜氏更担心了,“棠儿那孩子也是,怎么就敢当众跟你们祖母顶嘴呢,唉” 众人不敢接话。 二房,顾敬川跟妻子李氏也凑在一块有话说。 “大房本就孩子多,如今顾西棠也醒了,咱们舟儿日后岂不是更吃亏”李氏绞着手帕,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顾敬川品了口茶,浑不在意,“刚才在大堂倒是亲亲热热一口一个棠儿,眼下操的什么心棠儿醒了如何大哥膝下虽有三个孩子,但是芙儿跟棠儿日后都是要嫁出去的,家产分不着。家里有的咱舟儿跟西岭各占一半,亏不了。” “这话说的,那姐妹俩出嫁不用备嫁妆不还是得从我们舟儿口袋里掏一份” “谁让你肚子不争气你要是能生,生个五六七八的,那以后你就能拿大头了。” 李氏劈手夺下顾老二手里茶杯,怒道,“你是嫌弃我来了想纳小是不是” “诶诶诶说话就好好说,别动手啊” 主院,花厅。 顾老爷子在雕花圈椅坐下,喉间痒意难忍,压着嗓子咳了两声。 眼前即出现一只茶盏,入手微温。 就着茶盏喝了几口,将那股痒意压下去后,老爷子看向旁侧神色淡淡的老妇人,叹道,“棠儿刚醒来不久,人虽十六岁了,实则还是三岁性儿,诸事不懂,你莫要跟她计较。” 顾老夫人并未答话,转向身边仆妇,“曲莲,你去查查是谁在三少小姐房前嚼舌根,教的她女子无才便是德” “是,老夫人。”仆妇曲莲立即应声退下。 等曲莲走了,老爷子方又叹了口气,“咱们家人口简单,下人拢共也就那么三两个,哪会有人特地去教棠儿这些。再者不过是件小事,你” “你也要惹我不快”顾老夫人脸色冷下来。 “咳咳咳”顾老爷子端起茶杯喝茶,茶杯盖住半张脸。 窗外夕阳西斜,天际浮起大片晚霞,霞光绯丽。 转眼已是傍晚。 书房里断断续续仍有小童声音传将出来,只是声音萎靡,有气无力。 窗边处,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站了已有些许时候,周身冷沉让身后仆妇不敢直视。 咿呀 书房门打开,老妇人迈步入内。 顾西棠坐在正对门的长案前,抬眸朝老妇人看去,嘴角一翘,“祖母,您怎么来了” 顾小四闻声回望,一看到来人,委屈得差点眼泪掉下来,“祖母,三姐实在太笨了,怎么都教不会” 小嘴叭叭叭语速飞快,恨不能把满腹心酸立即倾倒出来。 顾老夫人径直走到顾西棠面前,眉头锁着冷色,“一下午的时间,你都在故意戏耍幼弟” 顾小四嘴巴半张,呆呆的有些转不过弯。 故意戏耍三姐又又欺负他 顾西棠笑得乖乖巧巧,微微歪了头,“祖母误会了,棠儿初初醒来脑子还混沌,这才学得慢了些。不过祖母放心,我会认真努力,再学上三两月,这些总能学会的。” “”顾小四嘴巴全圆了,摆着小短手脑袋摇成拨浪鼓。 他不想教了 给三姐当夫子,比教牛还难 顾老夫人从仆妇手里取过戒尺,冷冷瞧着顾西棠,“伸手” 顾西棠视线从老妇人脸上移到戒尺,再移回老妇人不苟言笑的脸,嘴角抽了抽。 她料到老妇人会来查看,也知道她在门外站了很久,就是没猜到老太太来就来了,居然还带了家伙什来。 这东西她认识,夫子打学生时用的。 把两手藏到身后,顾西棠打商量,“祖母,我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弱着呢” “伸手” 顾西棠把两手捂得更紧了,嬉皮笑脸的。 浑然一副野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四目相对,对峙的气氛在书房里无声无息蔓开。 深深看了顾西棠一眼,顾老夫人眼底闪过失望,“性情顽劣,不堪教化” “不肯听教,是你之过。管教不了你,是我之过。” 话毕,老妇人手中戒尺高高举起。 顾西棠眼眨也不眨,不闪不避,等着戒尺落下。 然下一瞬,顾西棠脸色微变。 那戒尺没打在她身上,而是砸在了老妇人左手手心。 保养得宜的手,手心迅速红肿。 事情的转变让人始料不及,就连顾西棠都恍了神。 啪,啪,啪。 接连三下脆响,老夫人下手毫不犹豫,手心已然浮出血痕。 “老夫人”仆妇惊叫,忙想要上前阻止,被顾老夫人冷厉眼神拦下。 顾小四被眼前一幕惊呆了,等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嚎哭,又惊又怕,“祖母,祖母,别打了,您要打就打小四儿,是我没好好教三姐,是我不乖呜呜呜” 顾老夫人眉目不动,第四戒尺再次落下,被一只纤瘦素手稳稳抓住,截在半空。 顾西棠凝着老妇人,似想看进她眼底深处,“祖母,这是缘何” “子不教,父之过。”顾老夫人脸色隐隐发白,鬓角冒出细细冷汗。 惩戒在自己身上,她也未留一分力。 她说,“我虽不是你父亲,却是一家之主。你不愿受罚,我不勉强你。这过罚,便老身来受。” 眼前老妇,弱得顾西棠一只手就能把她推开,动动手指便能将戒尺夺下。 只是她并没有动手。 室内除了小童嗷嗷哭声,一时静默下来。 片刻后,顾西棠把老妇人红肿的手压下,复又把手心举到老妇人面前。 “喏,我认罚。” 第005章 大伯被罚跪了 顾西棠挨了七下,实打实的。 一只手肿成猪蹄。 “你让娘说你什么好怎么就敢一次两次顶撞你祖母呢” 东厢房里,小姜氏一边数落一边给顾西棠上药,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女儿闹的这出,简直是泼水入油锅,就差没把家里家外炸开了。 婆婆掌家几十年,家里何曾出过这般阵仗就没人有棠儿这胆 “回头去主院,再给你祖母赔一回罪” 顾西棠看着自己的猪蹄手,嘴里嘶嘶抽气,“这老太太,打人可真能下手,是个狠人呐。” “又胡言乱语若非你太过顽劣,你祖母怎会罚你” “天资愚钝学东西慢,怪我啊” “你顶嘴的时候伶牙俐齿可看不出哪里愚钝,也不知道都打哪学来的。”话毕,小姜氏正色起来,“棠儿,罚你也受了,娘不想再过多责备你,但是你问问自己,当真没错” 顾西棠抬眸对上小姜氏视线,稍顿,随即举起完好那只手在妇人面前晃了下,“我把这只手也让老太太打几下” “”小姜氏噎住,食指往女儿脑门一戳,“什么老太太,那是你祖母” 母女正斗着嘴,一串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顾小四出现在房门口,喘着气,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伯娘三姐大伯被罚跪了你们快去看看” “在何处”小姜氏大惊,忙问道。 “就在主院小厅,是祖父给罚的,祖父可生气了”顾小四道。 顾西棠叹道,“看来我另一只手真要保不住。” “”小姜氏忍无可忍,一把揪住少女耳朵,“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皮呢” “哎哎哎,美人儿你可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 “闭嘴” 外头夜幕已降,天空一轮残月,几颗繁星,光线暗淡朦胧。 小姜氏心急,亲自提了盏灯笼疾走在前,往主院方向行去。 顾西棠在后面跟着,步伐看着不紧不慢,却始终跟小姜氏保持并行距离。 只有顾小四气喘如牛,他人小腿短,需得抡着腿跑才能勉强跟上两个大人。 顾家主院跟东厢之间只隔了个小花园,穿过两个垂花门就到。 自醒来后,顾西棠还是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稍稍打量了一番。 主院主道铺着青石,两侧花圃里种着雅致的兰花,品种不少。 夹杂其间的素心蕙兰正逢花期,花香清新雅淡。 花圃后方是贴墙而建的抄手游廊,朱漆雕花,古朴又精致。 游廊尽头便是主院小厅。 就着小厅里透出来的灯光,顾西棠一眼就看到了跪在门口的便宜老爹,以及他身后两个站着的鹌鹑她兄姐顾西岭顾西芙。 小姜氏也看到了那边情形,步子稍缓了缓,拉住顾西棠。 “一会去你爹身边跪下,说几句好听的软乎话”小姜氏顿了下,又改口,“不,你就跪着,拿出认错的态度就行,一个字都别说” “”敢情她的嘴有毒呗不让她说话 顾西棠不发一语上前,走到便宜老爹身边,看看跪着的人,再看看小厅里头坐着的顾老爷子。 见她这般,小姜氏莫名眼皮子狂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等她把那种感觉压下去,她看到她家小女儿探着脑袋朝厅里开口了。 “祖父,要不我给您老拿把戒尺来,您也打我手心消消气打完了这事咱就揭过去了,别殃及池鱼如何” “”后头几只池鱼齐齐伸手拉扯顾西棠,想把她就地扔出去。 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吧 还嫌事情不够闹腾的 小厅里,老爷子坐在圈椅上。 灯光打在他侧脸,怒气可见,“你小娃儿懂什么好好在旁边呆着。子不教父之过,我就罚你爹” 小娃儿顾西棠低头看看自己十六岁的身板,一时不知道她要不要谢谢老头。 跪在地上的顾敬山则很委屈,他倒是想尽为人父的责任,那也得给他机会呀女儿一昏睡就是十三年,他跟谁教去 “那我给您拿戒尺,您抽你大儿子手心这么跪着不痛不痒的,能长什么教训”少女又开口,顺势往里张望。 “咿祖母怎的不在祖母持家赏罚分明铁面无私,该把她一并请出来,看看不孝子受罚才是” 看着义正严词的女儿,顾敬山一口老血梗喉,不可置信。 不孝女 ,有你这么坑爹的吗 小姜氏捂着胸口,已经放弃挣扎,这场面她是控制不住了,爱咋地咋地吧。 后头静站的顾西岭顾西芙则面面相觑,神情一言难尽。 只有顾小四两眼发光,仿佛打开了新大门。 奇怪的是,花厅里也出现一阵迷之沉默。 好一会后,才传来几声古怪咳嗽声,紧跟着老爷子的话也传了出来,“我乏了,今日之过且先记着,下次若再犯错,两过并罚退下吧” 一家子不敢动,等到老爷子回了房,才开始大喘气。 顾敬山一手扶着老腰朝顾西棠叫唤,“快来扶我一把,哎哟,疼” 顾西棠把人扶起,顺势往后头扫了眼,问道,“老头罚你,咋还把大家都叫过来围观” 顾敬山瞪她一眼,怒斥,“围什么观这是杀鸡儆猴” 旁侧几人极力忍笑。 顾西棠,“”那倒不用这样说自己,鸡长得没这么人模人样。 她也不属猴。 “你二叔二婶机灵,一早避风头去了。你说你醒来才多久怎么那么能造呢就不能让爹娘省省心”顾敬山一边训斥顾西棠,一边龇牙咧嘴往外走。 一把年纪了挨罚跪,疼不说,主要丢人 顾西岭跟顾西芙随在旁侧亦步亦趋,闻言忍不住道,“爹,今日之事实则怪不得妹妹,她出事时才三岁,哪学过什么规矩醒来后自然诸多事情不知。所谓不知者无罪” “你闭嘴听你说话我就烦明儿赶紧滚回书院读你的之乎者也去” 顾西岭委屈。 “爹,我觉得哥哥说的并无错。何况此次还是因为妹妹,您才不用继续跪着。”顾西芙忍笑轻道,“你们没看到,祖父离开的时候已经没那么生气了。妹妹是歪打正着消了他的气。所以您也别训斥妹妹了,日后慢慢教便是。” “哼,训斥下次再闯祸我戒尺伺候” 提到戒尺,一家子沉默一瞬,紧接齐齐笑出声来。 顾西棠行在其间,听着耳边洋洋洒洒的笑声,嘴角跟着翘起。 第006章 啧,这具身子骨当真弱 夜深,万籁俱静。 整个小镇笼罩在温柔朦胧夜色中,陷入沉睡。 只有阵阵虫鸣及远处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吠,带着这方烟火气。 顾西棠坐在屋顶檐角仰望夜空,薄衫细影,独自一人。 这是她以前常做的事。 想事情的时候,无聊的时候,有事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深夜爬到高处,一人看月亮。 彼时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可是今日却莫名的,竟品出一丝无所适从来。 想着自醒来后身边发生的种种,尤其是今日发生的事情,顾西棠眸子里罕见现出迷茫。 她并非轻易会受人影响的人,可是连日来的表现,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放在以前,她怎会乖乖让人揪耳朵又哪里会自愿认罚 自我反省间,突然闻听到点动静,顾西棠挑眉侧耳。 声音是从东厢正房传来的,那里是顾大夫妻的卧房。 “你等等,我先把灯点上。是哪儿疼啊膝盖”小姜氏声音传出,很快正房就亮起灯光,将窗外方寸映照得昏黄。 “腰,我腰疼快拿药酒给我搓搓。”夜深人静,顾敬山特地把声音压低了些,免得吵到同院居住的子女。 “怎么突然就腰疼了” “这话说的我今儿可跪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爹在里头看着,我跪得直挺挺的愣是没敢动,能不疼吗” “噗嗤”翻箱倒柜的声音,片刻后,“衣服撩起来,我给你搓搓。” “哎哟轻点轻点,疼呢”男人倒抽气,疼得紧了忍不住骂道,“棠儿那个死混丫头,尽给我惹祸她爹我十几年没跪过了,她倒好,醒来就给我来个开门红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几回造的哎哎,疼” 妇人对他的话不以为意,“在我面前骂得狠有什么用,在女儿面前怎么没见你拿出几分当爹的狠样儿来” “她这刚醒,我让她先适应适应。” “你得了吧。”房里,小姜氏白男人一眼,随后不知想到什么,脸上闪过黯淡,“你说,棠儿还要多久才能适应她醒来到现在也有三个多月了,尚未开口唤过我们一声爹娘。你觉不觉得,棠儿对我们似乎有隔阂” 顾敬山愣了下,随即道,“有隔阂才正常。你想想,棠儿那时候才多大睡这么多年才醒来,三岁以前的事儿怕是早就忘光了,哪里还会记得爹娘” “咱棠儿现在就等于是个刚出生的小娃娃懵懵懂懂,偏生又有十六岁的年纪,有这个年纪该有的主见跟叛逆,所以她说什么做什么咱都不能用寻常眼光看待。” “再说了,棠儿这孩子孝顺着呢,还聪明。嘿,要不是她把娘搬出来给爹施压,我不定得跪到什么时候行了,别瞎想,关灯,睡觉” 灯光熄灭,四周再次静下来。 唯有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从那处窗户飘出,不知飘入谁的耳朵。 顾西棠在屋顶坐了很久,一动不动。 直到露水打湿衣衫,肌肤感到寒意,才悄无声息跳下屋檐,回到房中。 “棠儿” “棠儿” 迷迷糊糊间,耳畔有人在轻唤,声音又焦急又心疼。 顾西棠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喉咙干辣似火灼烧。 “水”她用尽力气,勉强挤出一个字。 很快有水喂到口中,温温润润,缓解了她喉间灼痛。 短暂的舒适,让她立即又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窗外已是大亮,光线刺眼。 “棠儿,你醒了”在她睁眼瞬间,床头响起少女惊喜声音。 顾西棠侧头,即看到顾西芙溢上笑容的脸,“二姐,这么高兴” “自然高兴你知不知道你生病了,已经睡了整整两天,差点没把家里急死”顾西芙说话素来细声细语,眼下许是真的太高兴,连声音都热烈起来,“娘正在灶房给你煎药,我这就去把她喊来,顺便给你端点吃的。” 顾西芙说完,脚步匆匆往外走。 等少女走没影了,顾西棠才缓缓起身,体内涌上来的阵阵无力感,让她真切感受到自己生病了的事实。 啧,这具身子骨当真弱。 视线投向木窗,原本大开的窗户被人掩了一半,有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偶尔漏进轻风几缕。 房里很静,奇怪的是,并没有以往生病时的孤独。 顾西棠笑了笑。 以前的日子,大概不是日子。 很快, 外头就有脚步声响起。 小姜氏端着托盘走进来,后头跟着去而复返的顾西芙,手里捧着一碗粥。 “总算醒了,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开窗睡觉自己什么身子骨不知道啊” 顾西棠抿抿唇,视线不经意往屋顶溜了一眼,决定让窗户背锅。 放下托盘,小姜氏走近把手贴上顾西棠额头,探着不烫了,脸色才放松下来,“可有觉着哪里不舒服头晕不晕肚子饿不饿” 不等她说完,顾西棠张口就答,“不晕,不难受,饿极了,给我一口吃的我马上能生龙活虎。” “”小姜氏手指点了又点,愣是没舍得往女儿脑门上点下去,就怕一个小力,就把病恹恹的人给戳倒了,“先喝点粥,喝完了吃药” 顾西芙立马把粥端上前来。 清粥,熬得浓稠,泛着米香。 就是没有一点油星子。 顾西棠嫌弃上脸,“我两天没吃饭了吧能不能来个肘子” “你高热刚退,吃食宜清淡。这粥是娘一大早去熬的,熬了近两个时辰,就怕你醒了没得吃。”顾西芙将粥碗往前凑了凑,给她使眼色。 闻言,顾西棠视线落在妇人脸上。 妇人容色憔悴,许是连日没能好好休息,眼底下有大片青黑。 一身疲态难掩。 顾西棠垂眸,将碗接过来把粥喝了个一干二净,又一口干掉了整碗汤药。 苦味刚在嘴里泛开,冷不丁一物被妇人塞过来,甜味瞬间将那抹苦掩盖。 是蜜饯。 咽下蜜饯,砸吧砸吧嘴,顾西棠视线黏在小姜氏手中油纸袋,“娘,再来一颗” 小姜氏刚要拿蜜饯的手顿住,眼睛迅速被热汽熏出微红。 好一会后,才佯嗔,“只能再吃一颗” 话毕,却将整个纸袋子都塞进了女儿手里。 第007章 二百铜板一声爹 顾西棠果真像她说那般,吃饱了就能生龙活虎。 早上还病恹恹的,不过一个晌午功夫,看起来已经跟没事人一样,精神得很。 懒懒靠躺在木榻上,顾西棠二郎腿一晃一晃,脚下满是蜜饯残骸。 无聊了,视线就飘到木榻另一边。 那里,绣衫罗裙少女双膝并拢侧坐一隅,背脊挺得笔直,正在低头绣帕子。 “二姐,你这么坐着不嫌累” 顾西芙抬头,柔柔一笑,“习惯了不累的,日后这些仪态你也会学到。” 话毕,伸手将顾西棠翘起的二郎腿挪了下去,“在家便罢了,若是在外头,切不可如此姿态,会被人说道的。” 顾西棠换了只腿翘,赶在少女手又伸过来前开口,“现在是在家里,昂。” “”顾西芙哭笑不得,“以前我只道舟儿顽皮,如今比起你来,却是小巫见大巫。” 将最后一针收尾,剪断丝线,顾西芙把绣帕递给顾西棠,“前两日说好要送你一方绣帕,眼下绣好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西棠眼底闪过微讶,她以为对方当日只是随口一说。 接过帕子,入手轻薄细软,用的是寻常细棉布,并不名贵,但是很精致漂亮。 粉色打底,上头兰草绣花惟妙惟肖,一角还绣了个棠字,就连手帕边沿都细心用同色系丝线做了包边。 处处用心。 “喜欢吗若不喜欢,你告诉我想要什么花色,我再给你绣一方” “这个挺好。”将帕子顶在指尖转啊转,顾西棠歪头笑嘻嘻的,“为了以示感谢,我带你出去玩儿” “”顾西芙很想像娘亲那样,给妹妹也来个一指禅,“带我出去玩儿,你认识路吗身上有银钱吗就会说好听的,你分明是想让我带你出去玩吧” “谁带谁不都一样么,总归是咱俩出去。” “不去。娘歇下前说了,让我照看好你,不能让你乱跑乱动。再者祖母那边因着你生病了才免你几日不用去书房学习,若是知道你居然往外跑,非把你另一只手也给打肿不可。” 顾西棠面无表情往后一瘫。 啊,人生无自由了,无自由啊。 瞧着前一刻还俏皮灵动的人,此刻瘫在榻子上萎靡不振,顾西芙心软了下,道,“你病才刚好,在家里乖乖养几天。再过几日便是祭雨节,镇上会有庙会。届时我跟祖母还有爹娘求求情,带你出去逛逛可好” “祭雨节庙会好玩吗”顾西棠一下来了精神,翻身坐起眼巴巴瞧着顾西芙。 杏仁儿眼亮晶晶的,微垂的眼角使少女看起来更显憨态可掬。 顾西芙心头更软了,抿笑道,“当然好玩了。咱们望桥镇地处江南,近淮河,一年四季多雨。每年到了五月梅雨季,镇上百姓都会自发祭雨,以祈求一年里风调雨顺c五谷丰登。到时候,庙会便是人山人海,热闹无比。” 得了点奔头,顾西棠只觉浑身舒畅,躺在木榻上跟只猴似的扑腾,停不下来。 把顾西芙逗得直笑。 小小的东厢院,在门口就能听到女儿们传出的笑声。 顾敬山掂了下手里纸袋,又整了整表情,端出严父的架势走过去。 很快出现在女儿窗前。 “在前院都能听到你们的声音了。女儿家家的,像什么样子” “爹”听到爹爹声音,顾西芙忙从窗户探出头来,讶道,“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平日里爹爹总要到酉时才回来,眼下可才刚刚申时,足足早了一个多时辰。 顾西棠也从后面探了个脑袋出来,及后视线晃过便宜老爹手里的纸袋,眼里闪过了然。 看到她,顾敬山咳了声,故作自然将纸袋放到窗台上,“有点事要回家一趟,顺路给你们带点蜜饯。” “蜜饯”顾西芙看看蜜饯,看看爹爹,再看看妹妹,也了然了。 爹说的有点事,就是给妹妹带蜜饯吧 忍着笑打开纸袋,捻起一枚蜜饯放入口中,其余的塞给了妹妹,“是唐记糕点的四什蜜饯呢,卖得可贵了。” 顾西棠也品上一枚,点头,“好吃,对得起价格昂。” 顾敬山眼里闪过得色,他买的这蜜饯,可比孩儿娘拿出来的有档次,“自然好吃,这四什蜜饯每日限量售卖,去得晚了有钱都买不着。爹爹我还是用了人情才抢到的这么点儿。” 一席话着重强调爹爹二字,却见俩女儿只顾着埋头吃,压根不搭理他。 “”用力咳 了一声,顾敬山又道,“这一袋子也就十来颗吧不光人情用了,还花了爹爹二百铜板,均下来十几个铜板才能买一枚” “二百铜钱哪,爹爹一个月月钱也仅够买十小袋。” 依旧无回应。 更可气的是,小女儿见他快要急眼了,还皱起眉头把纸袋捂紧了些,“您也想吃” “” 您您个啥 早上都喊了娘了,怎么这会子就不肯喊声爹呢 他买的蜜饯不够甜怎么着 “我不吃”顾敬山气得拂袖就走。 窗台后头,少女歪了下头,眼底浮出促狭。 将手中蜜饯扔进嘴里,少女朝男人气呼呼的背影扬声,“爹,下次顺路再给我买点昂。” “”男人转身,背着手,沉默片刻后笑骂,“你就不能心疼心疼你爹的钱袋子” 说完往前龙骧虎步,“明儿给你们姐妹俩一人一袋,一视同仁” 端是豪气十足。 等男人走的没影儿了,顾西芙才抹掉憋笑憋出的眼泪,“棠儿你怎么这么皮,连爹都敢逗” “这不把他逗乐了么笑一笑十年少,大掌柜的以后肯定越活越年轻。” “”顾西芙倒在木榻上,捂着肚子再次闷笑不已,“二百铜板买一声爹,爹容易么噗” 保持了十几年的淑女形象全毁了。 棠儿真是太坏了。 噗哈哈 顾西棠半靠在窗台,细细品着嘴里甜滋滋的味道,眼底有浅秘笑意。 是啊,二百铜板买一声爹,相当幼稚。 不过,也相当可爱啊。 “还笑我一个人吃完了昂” “别,给我留点,这个蜜饯我一年也吃不上一回呢。” “那你这次可是托了我的福了。” “我送了你帕子” “分你一半。” 暖阳下,清风中,墙角盛开的桃花,窗前嬉闹的少女。 组成了这方小院最美的春色。 第008章 姐姐我人少欺负人多从来没输过 小病一走,浑身清爽。 至于大病,则需要时间慢慢调理。 是以顾西棠退热后第二日,就被赶回了书房,重新开始每日的识文晓理。 这个时辰顾小四还在私塾,下午申时才下学。 他回来后在书房温故知新的时间,就是顾西棠跟着学习的时间。 在此之前环视书房,顾西棠撑着下巴,将面前书案上的纸笔扫开。 打开置放在书案一角的棋盒,抓了把黑子撒在案上,及后手撵一枚白子,挨个击打散落的黑子。 下下精准,只是时而,被击中的黑子都会移位。 顾西棠皱眉,力道的掌控还是差了,换做以前,她能轻松控制被击打的黑子纹丝不动。 到底还是受了身体局限,短时间内很难回到以前状态。 吐了口气息,重新调整力道,顾西棠凝目,曲指将白子弹出。 书房中嗒嗒声不断。 时间一点点流逝,书案上移位的黑子越来越少。 骄阳西坠,小团子抱着书袋站在门边,磨磨蹭蹭的半天不进来。 “顾小四,你打算扎在那里生根发芽” “我才没有生根发芽呢。”顾小四挨着门框哼哼唧唧。 顾西棠笑笑,将棋子收起,“进来吧小夫子,该开课了。” 好一会后,身后有细细脚步声响起。 小家伙一步一挪,慢吞吞挪到了对面书案坐下,及后又将书本掏了出来。 全程把头埋在胸前。 安静得过分。 “哇房梁上怎么有锭银子”顾西棠突然讶道。 顾小四不疑有他,一下抬头往房梁望去。 房梁上空空如也,哪里有银锭子的影子 “姐姐你又捉弄人”顾小四怒了小脸,握拳控诉。 顾西棠单手撑腮,斜睨,“舍得抬头了说说吧,这小花脸怎么回事” 只见小家伙的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数道细细的血痕。 眼睛红肿也未退,显然之前哭过。 “”顾小四这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忙用小短手将脸捂住,重新把头埋得低低的。 “还捂什么捂,我都看到了。”顾西棠无情戳破小家伙掩耳盗铃的行为,幸灾乐祸,“跟人打架了还打输了弱鸡。” “”顾小四抬头怒瞪少女,挥着爪子努力给自己挽尊,“我才不是弱鸡是石胖子他们人多欺负人少,不然我才不会输” 居然这样笑话他 坏姐姐 呜 顾西棠哼道,“姐姐我人少欺负人多从来没输过。” “你啥时候跟人打过架” “梦里。” “” 迎着顾小四看傻子的眼神,顾西棠微微倾身凑过去,“不信” 是个人都不会信 “今天你别教我念一二三四五,我教你找回面子,如何” 顾小四一口拒绝,“不行,祖母交代的事情要是不做,我也会被打板子的。” “啧有仇不报非君子你还是不是男人” 顾小四,“”我忍 沉着小脸,把之前写好一二三王的纸张拿出来,又捻起毛笔,顾小四摆开了准备教学的架势。 端是一板一眼。 顾西棠看着就头疼。 怎么就不好忽悠了呢。 “真不要我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昂。” 顾小四捏紧毛笔,小嘴紧抿了下,蔫蔫的,“就算打得过也没用。石胖子是私塾夫子的亲戚,有夫子撑腰,平日里一直霸道得很,大家被欺负了也没人敢说话。” “我娘不准我把事情告诉祖母,还让我明儿提些点心去给石胖子赔罪。” “我们镇上只有这一个私塾,得罪夫子就不能上学了。除非我能考上童生,那样就可以去大哥的书院读书。” 顾西棠挑眉。 怪不得小阔嘴兽脸上满是伤,身上衣衫却干干净净,连发团子都整整齐齐。 敢情是下学回来,李氏给他捯饬过了。 心里装了委屈,小家伙没了平日活力,念书的声音也干巴巴的,听得人直想睡觉。 “麦饧块咧麦饧块咧” 书房外墙又传来了老货郎走街串巷叫卖的声音,还有巷子里孩童们追着买麦饧块的童音。 顾西棠扭头往窗外看 去,夕阳已经坠下半山,天际烟霞将半壁天空染红。 不知不觉这么晚了。 “顾小四,麦饧块怎么卖” 顾小四愣了下,乖乖答道,“一个铜板两小块。” “给我买两块。” “我只有两个铜板。”顾小四悄悄压住钱袋。 娘亲一个月就给他几个铜板零花钱,他自己都舍不得花。 少女收回眺望天际的视线,笑了下,“我没吃过,想尝尝。” “”顾小四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姐明明笑得有些痞痞的,好像个无赖,可是他突然就觉得有些难过。 “你等着,我给你买去” 说完小家伙登登登就冲出了门。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抓了个纸包,递到顾西棠面前,喘着气咧嘴笑,“我给你买了一块麦饧块,还有一个小麻团。麦饧块太硬了不好咬,小麻团比较好吃,外面裹的豆粉特别香。” 本来是要买两块麦饧块的,但是加上小麻团,他的铜板便不够了。 他跟老货郎磨了好一会嘴皮子,才用两个铜板换了这些。 顾西棠将纸包接过,打开。 里面一块小指大的饧块,半个拳头大小的麻团。 两指捻起麻团,细细咬了一口,软软糯糯,豆粉焦香,确实挺好吃。 顾小四悄悄咽了下口水,道,“我们私塾门口有个阿婆卖的环饼也很好吃,又脆又香。等我攒够铜板再买回来给你尝尝。” “嗯。”顾西棠抬眸,“你头发衣服怎么脏了” “我刚从那边墙的狗洞钻出去的。”说起这个,顾小四还挺得意,“要是从大门口绕过去,老货郎早就走远了,哪还买得着吃的。” “行啊,还挺机灵。” “那是。” 把麻团吃完,连指头上沾的豆粉都给嘬干净了,顾西棠站起,满足的伸了个懒腰。 “姐姐,麦饧块你不吃啊” “吃啊,我留着慢慢吃。” “喔”顾小四又咽了下口水,努力把眼睛挪回书案,“待会祖母可能还会过来查看,你得跟我好好学认字,不能再胡闹了哦。” “今天不学一二三四五,给我念念这个。”在书房博古架前晃了一圈,顾西棠随手抽出一本书扔给顾小四。 第009章 假舆马者 顾小四手忙脚乱把书接住,一看书名,眼儿瞪圆了,“劝学” 这书他还没学过呢,里面好些字他都不认识,要是念不出来多丢人 三姐故意的吧 顾西棠踱步书案前,将书随意翻到某页,手指点了点,“这几个什么字” “”顾小四认真看了眼,悄悄松口气,“假车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 除了第二个字,其他的他都认识。 好在姐姐还不识字,他乱念她也不知道,哈哈哈。 “什么意思”少女又问。 小团子脸上嘚瑟顿时凝固,抬起头来,跟少女四目相对。 姐,你怕不是在故意为难我 姐弟俩面面相觑中,一道声音打破沉默。 “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 顾老夫人款步走进来,一身黛色宝相云纹袍将她气场渲染得强势威严,“舆,音同鱼。” “”默默避开跟姐姐对视的视线,顾小四觉得今天是他充满霉运的一天。 老夫人走近后,视线落在小娃儿脸上,眸色微微一沉,“脸上怎么回事” 本就极为严厉的人,沉了神色,便显咄咄逼人。 小家伙一下被压得渺小又瑟缩,嗫喏道,“孙儿摔c摔” “被石胖子摔的。”顾西棠咻地从后面挤上来,嘚吧嘚吧告状,明明不在场,愣是把故事说得绘声绘色。 末了还道,“那小恶霸惯以人多欺负人少,极其可恶,极为可耻” “祖母你看看顾小四的脸,都被揍成调色盘了小家伙可怜哪。” “二婶还要顾小四明儿去跟石胖子赔礼道歉,唉。” “”顾小四眼珠子朝少女方向动了下,一脸茫然。 他跟三姐相对半下午,都没听她说他一句可怜。 怎么这会突然帮他在祖母面前卖起惨来了 顾老夫人也将视线投向顾西棠。 少女眨巴眨巴眼,乖巧又无辜。 一瞬后,顾老夫人缓缓开口,“那句话的意思是,人要善于借助外力,来达成自己更远大的目标。亦有在自己力所不及时,借助外力解决困境之意。” 说罢踱步走到书案前,翻看上面散落的纸张书籍。 旁侧一大一小四只眼睛跟着她转动。 “小儿石鸣,既是私塾夫子的亲侄,亦是镇守的外甥。有官家撑腰,寻常人家得罪不起。”将纸张书籍归置好整齐放到书案正中,顾老夫人淡道,“不过,这望桥镇上却也有镇守不敢得罪的人家。” 仆妇曲莲觑了眼夫人脸色,开口补充,“桥南马家,听说背后颇有背景,连镇守也要避其风头,遇上了总礼让几分。” “那马家”顾西棠扬眉,还想再打探打探。 老夫人却不答了。 “时辰不早了,去前厅吃饭吧。另外,将今日所学抄写十遍,明日我会来检查。” 说罢,便带着仆妇离开。 留下书房里垮了脸的少女,跟陷入沉思的孙儿。 “走吧,吃饭去。”顾西棠有些蔫吧。 事儿怎么突然就转到她身上了 今日所学抄写十遍 一二三王那些 老太太不做人。 “姐姐,祖母刚才说了好多话。”抡着小短腿跟在少女后面,顾小四挠着脑门,总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点什么,但是又没能完全参透。 “是啊,说了好多呢,怎么地” “善用助力桥南马家”顾小四念着念着,眼睛突然一亮,“姐姐,祖母是不是在教我怎么对付石胖子” 顾西棠瞥他。 小子诶,还算孺子可教。 “你知道桥南马家什么情况”她问。 顾小四忙道,“当然知道,马家是我们镇上首富,可牛气了他们家有个小子跟我差不多大,就在哥哥念书的学院上学。” “那小子什么性格” “我们望桥镇一霸,出了名的” “若是他跟石胖子对上呢” 顾小四一拍脑门,思路全通,“那石胖子得哭着找爹” 他懂了,全懂了,哈哈哈 他可以想办法让马家小霸王整治石胖子。 这样不仅能出口恶气,还完全不怕惹上麻烦。 “笑得真傻。”顾西棠抬手揪了下小家伙发团,“走快点,我饿了。” 顺手往小家伙嘴里塞去一小块麦饧块,不大不小,正好适合娃儿啃的。 顾小四砸砸嘴,并未多想,蹦蹦跳跳绕在顾西棠脚边,甚是欢快,“姐姐,祖母是护着我的吧” “既然祖母要护着我,为什么不直接帮我出头,反而说那么多我差点听不懂的话呢” 顾西棠将掰断的另一小块麦饧块扔进嘴里,懒懒道,“你们小娃儿之间的打闹,大了小了都能用玩笑二字圆过去,但若大人插手,那就是两个家族的较劲了,不好收场。” 顾小四似懂非懂,顾西棠也不再继续解释。 只顾小四心情极好,总管不住话匣子,“姐姐,若是你遇到被人欺负了,你会如何” 如何顾西棠挑挑眉,她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已经将借刀杀人玩得溜儿转。 可不会搞什么“假舆马者”这么温和的手段。 “姐姐” “嗯” “你给我说说嘛,若是有那等情况,你会如何” 小家伙眼睛蹭亮蹭亮,分明是种求知若渴的姿态。 顾西棠一巴掌糊过去,“你管我如何口水多过茶,安静点行不行” “姐姐姐姐” “”顾西棠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她最烦人撒娇了,“我能如何自然是等你保护了,你可是顾家男子汉。” “好,我一定做到” 啧,傻孩子。 第010章 有种摔老子,有种你莫跑啊! “一遍c二遍c三遍” 将十遍一二三王抄完,揉着手腕,顾西棠面无表情。 这点字写下来不累。 就是要把字写丑特别累。 她是怎么混到这步田地的 “干脆找个由头被逐出家门算了” 时值正午,书房外艳阳高照,空无一人。 看着花圃里阳光下欢快摇曳的兰花草,顾西棠歪歪头,觉得她也需要阳光普照一下。 缺少阳光的孩子很蔫吧。 醒来后在顾家宅子里拘了三个多月,她也该出去放放风了。 走出书房,绕过一丛矮蕉树,来到房后围墙,顾西棠看了下墙角狗洞,洞口还留有爬蹭过的痕迹。 顾小四那傻孩子应该就是从这里钻出去的,那后边定然就是民宅小巷了。 抬脚将狗洞周围的痕迹抹去,又将那里野蛮生长的野草扒拉了下盖住洞口,顾西棠翻身蹿上院墙。 “他娘。”光顾着能出去放风高兴了,没思虑周全。 顾家院墙上盖着琉璃瓦,被太阳晒了一早上了。 烫臀。 “顾西棠,你在干什么”顾西棠正挪腿,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喝问,连名带姓的。 声音异常熟悉。 闭眼,吐气,转过脸来顾西棠弯眼甜笑,“祖母,正午太阳这么大,您老怎么出来了” 下方院墙不远处,顾老夫人站在书房拐角雨檐下,朱漆廊柱旁。 她目光越过矮蕉树,在墙体上小小鞋印掠过,“若是不来,怎么能知道你腿脚这么利索” 八尺院墙,居然在墙面蹭一下就上去了。 瞧着坐在墙头嬉皮笑脸的少女,顾老夫人眼睛微眯,眼神锐利。 顾西棠也看到自己在墙面留下的罪证了,笑嘻嘻的,“我就是试试这墙够不够高,免得给宵小机会,那多危险啊。” “下来”老妇人沉声。 “好嘞祖母”顾西棠干脆利落跳下院墙,拍拍衣角,隔着院墙朝里头扬声,“哎呀,跳错方向了,祖母您在家里等着,孙女很快就回来赔罪啊” 话毕,顾西棠背着两手,快快乐乐走了。 院墙内,顾老夫人看着空无一人的墙头,心口起伏。 曲莲在旁静默好一会,才大着胆子说话,“老夫人,孙小姐是顽皮了些,您别气性,等她回来了再好好惩戒” “她要是怕被惩戒,就不会往外跳了。”顾老夫人声线一如既往的淡,听不出喜怒。 曲莲不敢搭话。 谁知道孙小姐胆子这么大呢一次两次冲撞忤逆不说,还屡教不改。 “怎么不说话”顾老夫人侧眸。 “”曲莲揣摩着老夫人心思,一时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夫人鲜少有这样主动要求她搭话的。 几番犹豫,曲莲小心翼翼道,“老奴倒是觉得,孙小姐这性子,有些像老夫人年轻的时候” “胡言乱语她那性情,顽劣得都成脱缰的野马了。” “正跟老夫人当年一样,天不怕地不怕。” 顾老夫人冷睨曲莲一眼,拂袖离开。 逗了老夫人一遭,散了抄写一早上的憋屈,顾西棠神清气爽,看什么都觉得好看。 小巷青石板路延伸,两侧俱是灰墙黛瓦,空气中满是阳光跟水汽混合的清新味道。 步行其间,一路可见小童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嬉闹玩耍。 或踢毽子,或丢沙包,或骑竹马,或抢毛球。 顾西棠所过之处,小童哭声一片。 在哭声骂声中,顾西棠干着脸抱头鼠窜。 她就想凑个热闹玩玩那些没玩过的小玩意儿,谁知道会用力过猛,玩具全部阵亡。 跑出巷子,小镇的喧闹立即扑面而来。 眼前,似一副流动的画卷。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街边商铺林立,小摊夹道,商贩们尽情吆喝。 在街道对面,是条贯穿小镇的河流,河风拂来带着河水特有的浅腥味。 河畔杨柳依依,船只叠靠,装卸工们挑着担子推着木车,穿梭码头。 处处生机勃勃。 顾西棠站在巷子口静静看着这幅画卷。 随后,她抬脚跨出小巷,走进街道,融入川流人潮,变成这画卷中的一笔景。 一路走过去,包子铺c米线摊c 饼摊香气汇聚齐齐往她鼻尖钻。 可惜兜里没银钱。 在又一家铺子面前望饼兴叹,顾西棠摸摸肚子,决定找人问路,去顾家铺子里问便宜老爹要点零用钱。 正要转身,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吵闹喧哗,她肩头被人狠撞了下。 一道瘦小干瘪的身影从她身边飞快溜过,脑门上顶着的头发半黑半白,乱蓬蓬结成草窝。 草窝头后方,是一群持着棍棒的壮汉,气势汹汹,紧追不舍。 路人纷纷仓皇退避。 顾西棠目光微凝,在原地站了片刻后,闪身进入附近一条巷子。 “呼呼呼呼这群短命的,怎么追这么紧,要命咧”某条巷子里,草窝头弯腰扶膝不停喘气,听到脚步声逼近连忙又抡起腿准备跑。 冷不丁后方被一股力道抓住,不等他反应,他就被人扔到了围墙后头。 差点没把他屁股摔成八瓣。 草窝头铁青着脸,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谁,只隐约瞄到一抹耀眼红色。 不等他破口大骂,追兵脚步声已经近在眼前,跟他只有一墙之隔。 草窝头一下闭紧嘴巴,保命第一。 “死老头,撞了人就跑下次让我看见你,姑奶奶定扒了你的皮”少女声音在外墙愤愤。 “老头是不是头发一半黑一半白,长得又瘦又小”有汉子粗嘎声音询问。 “你们认识那老头” “他往哪跑了” “那边” 纷杂脚步声很快消失。 草窝头又在墙后头窝了好一会,确认不会被人打回马枪,才鬼鬼祟祟爬上墙头。 巷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有种摔老子,有种你莫跑啊” 骂骂咧咧跳下墙头,草窝头捂着屁股,坚决不承认那人刚刚救了自己。 做好事不留名 啊呸 这年头,可没有这样的傻货。 此时顾西棠已经离开巷子,慢悠悠继续在街上游荡,跟刚才不同的是,手里多了个脏兮兮的钱袋子。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拿点报酬也是应该的。 嗤,毒老怪,久违啊。 第011章 我不喜欢白衣 桥南茶楼。 望桥镇最高的茶楼,依水而建,可临窗观景。 此时茶楼里高朋满座,热闹得很。 大堂正中央的高台上,说书先生手里醒木一拍,声音抑扬顿挫,“那顾夕回京不过短短数月,恶名就传遍上京城内外,丢尽了广平侯府脸面,最后为抢夺妹妹夫婿,更是蓄意诬陷,让侯府落得个丢官降爵的下场心黑手毒坏事做尽,实是天理难容” “说得好”周围立即响起一阵捧场的声音,“不忠不孝,确是天理难容” “生出如此逆女,广平侯府可真是倒了大霉,把家业都搭进去了。” “什么叫天煞星刑克亲己。不管谁跟她沾染上都不会有好下场” “广平侯就不该再把此等逆女接回来,由着她在释迦山自生自灭算了” “广平侯府还是妇人之仁哪,早早将此女灭杀了,哪会有后面诸多事” 骂声中,一黑衣劲装男子悄悄走进大堂,来到里角靠窗位置,朝坐在那里的青年男子附耳,“爷,属下无能,被人截道了。” 青年男子笑笑,轻点桌面,“先坐下喝口茶吧,不急。” “是。”黑衣男子应声入座,心里却懊恼得很,以致面上郁郁。 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 “爷,我明明已经发现毒老行踪了。要不是被另外一班人马搅和,今天肯定能把人带到你面前。” 青年男子倒了一杯茶,推过去,“无妨,只要人在这里,总能找着。” 黑衣男子嘴唇动了动,过于扫兴的话一时不忍说出来。 毒老行踪飘忽不定,他们是查了好久才查到他出现在望桥镇。 怕的就是,人今天还在这里,明儿就不定又会出现在别的什么地方了。 他们一直被动的追,跟猫捉老鼠似的,还怎么都捉不着。 将茶一饮而尽,黑衣男子捏着茶杯愤愤嘀咕,“这毒老也太能跑了” 两人身后隔了两桌的位置,顾西棠一手茶一手点心,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奈何耳尖,不小心捕捉到了两个字眼,顺势往那边看去。 入眼景色赏心悦目。 在释迦山呆的十六年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少,去了上京也见过长相俊美各有千秋的贵族公子哥。 没一个比得上眼前人。 一袭白衣锁尽月华。 修长白皙的手,骨相极美,捻着茶杯含笑而坐。 只一个侧颜,就吸引目光无数。 招摇,着实招摇。 顾西棠啧啧收回视线,长成这样就该好好在家里呆着,跑出来炸什么街啊 此时说书先生故事已经说到精彩处,拍着醒木唾沫横飞,“广平侯再也无法容忍,下令弓箭手放箭,哪怕担上弑女的骂名,也要将恶女射成筛子” “就在这时,突然晴天霹雳天空降下一道紫雷直直霹在恶女顾夕身上,赶在广平侯动手之前将她霹成了一块焦炭” “正应了那句话,恶人自有天收啊” 顾西棠听得兴起,素手往桌上一拍,捧场,“说得好” 周围立即频起应和声,听客掌声雷动。 “恶女天收,大快人心” “得做了多少恶事,才招来晴天霹雳该” “就该这样的下场,才能警示那些恶人,以儆效尤” 端的是群情激奋,个个义愤填膺。 置身其间,顾西棠懒洋洋倚着桌角,品一口茶,叹一声自在。 多好的气氛啊,她就喜欢这种热闹。 “人云亦云。”窗边,青年男子摇摇头,对黑衣男子道,“燕一,走吧,快要下雨了。” “是。”燕一立即站起,走到青年身后,将他从桌旁推出。 木轮倾轧地板,发出嘎吱轻响。 顾西棠这才发现,男子是坐着轮椅的。 原来不良于行。 冲他刚才那句“人云亦云”,顾西棠抬脚将挡住过道的凳子勾开。 她的动作换来男子浅浅一笑,“多谢。” “日行一善。”咳,其实她想说不客气来着,没管住嘴。 看,把那叫燕一的气得脸得黑了。 青年闻言,脸上却笑意不变,大大方方拍了下残疾的腿,道,“亦是有心了。” 顾西棠挑眉,转了头不再搭话,只听得轮椅声渐去渐远。 外头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暗下来,确实是想下雨了。 江南多雨,想来是到了二姐西芙说的梅雨时节。 顾西棠一边暗衬,一边将视线投到不远处的石桥,那里,两个体型相当的男娃一路追打上至高处。 身着锦衣那位表情骄纵蛮横,明显处于上风。 看到了想看的,不枉她在这地儿坐了一个多时辰。 起身,拍拍衣角,顾西棠背着手往外走。 时候不早,也该回去了,还得想办法怎么跟老太太交差。 高台上,故事也近尾声,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再次飘下来。 “说的没错,恶有恶报这恶女顾夕被雷霹死,死后也不得安生。” “最后以一张破草席裹身,被扔至城外乱葬岗,曝尸荒野,遭秃鹫逐食。死无葬身之地” “这可不是老朽胡诌,乃是从曾在广平侯府做事的下人嘴里传出来的,无一虚言” 顾西棠脚步顿了顿,举步走出茶楼。 时近五月,梅雨时节的雨水,说来就来。 刚刚走出门口,淅沥沥的雨就飘下来了。 顾西棠站在台阶处,望着雨幕,思绪有些空白。 恍惚间,似有轻轻的嘎吱声穿透雨幕落在近处,一把油纸伞出现在她眼前。 顾西棠视线先落在握伞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骼分明。 再从那只手游移至男子笑意温润的脸,最后定在他那袭白衣。 男子看她不接,将手又往前递了下,“我就住在对面客栈,近得很。姑娘若急着赶路,这伞可拿去用。” 顾西棠收回视线,淡道,“不必。” “姑娘”男子愣了愣,“可是我唐突了” 知道是自己没控制好情绪,有一瞬间外放了,只是没想到男子如此敏感,竟然立刻察觉。 顾西棠举步走进雨幕,雨声中,只留下一句淡漠话语。 “没有。只是我不喜欢白衣。” 第012章 真是人不可貌相 春季的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雨点砸在肌肤上,冰冷又缠绵。 街道上未带伞的行人叫着跑着,飞快寻找避雨的地方。 路边摊贩也纷纷打开遮雨布,将小摊尽量罩得密实。 凌乱雨景中,少女走得不慌不忙,如闲庭漫步。 背影看着散漫不羁。 却从灵魂透出孤独。 茶楼门口,燕一小声抱怨,“爷,你作甚要将伞给别人人还不领情。” 男子闻言,侧头笑道,“许是日行一善” 被将一军,燕一哽了哽,“那我倒希望毒老日行一善,自动跑到您跟前来。” “这个可以想想,说不定哪天就成真了呢” “您就会挤兑我。” “哪里是挤兑我是告诉你,偶尔可以做做美梦。” “” 主仆俩斗着嘴,撑起雨伞走入雨中,斗嘴的声音渐渐被雨声淹没。 顾西棠回到顾宅,果然浑身湿透,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这模样差点没把小姜氏吓死,急吼吼命丫鬟去烧热水熬药汤,压着她喝了一大碗姜汤,又把她摁在药浴里足足半个时辰才放她起来。 期间,顾小四来找过一次,曲莲来了两回。 都被打发走了。 顾西棠发现,这个病恹恹的身体,有时候还挺好用。 既能做挡箭牌,免她被叨扰。 又能当保命符,免她被责罚。 等一切安静下来,窗外夜色已深,雨也停了。 屋檐上偶有雨珠坠落,砸在窗下美人蕉叶,发出滴答轻响。 顾西棠了无睡意,干脆下榻,推开了半闭的花窗。 雨后吹来的夜风有点凉,拂在脸上让人格外清醒。 倚在窗前眺望夜色,顾西棠神色莫名。 自醒来后,她从未刻意去想那些前尘往事。 都说身死道消,顾夕已经死了,所有跟顾夕有关的一切也该烟消云散。 从此以后,没有顾夕,只有江南小镇的顾西棠。 这就是结局。 偏偏故人又跳到她眼前来。 想到突然出现在望桥镇的草窝头,以及他身后明显不是寻常人的追兵,顾西棠啧了声。 心情一烦躁就想打架,看到窗前突然多出来的黑影,顾西棠想也不想举起拳头砸了过去,顺势将白天顺来的钱袋子往前一塞。 正好堵住来人的嘴,把嚎叫给堵了回去。 “唔唔唔”草窝头捂着鼻梁痛到飙泪,一把扯下嘴里的东西怒骂,“瓜娃子,出手也太狠了” “半夜三更偷进别人家的院子,我没把你当贼抓起来,你倒怪我出手狠”顾西棠双手抱臂倚着窗台,淡道。 “嘿,居然恶人先告状”草窝头气乐了,举起手里的钱袋子,“瓜娃子不知道吧老子的东西全都有记号,老子可是闻着味儿来的就是你偷了我的钱袋” 白天要不是得躲那些追兵不便暴露行踪,他当时就能逮着这娃子。 忒坏了,老人家的钱袋子也偷。 看着也不像缺钱的孩子,怎么就干出这种事儿呢 真是人不可貌相 顾西棠静静看着对方表情表演,这老头还跟从前一样,心里想什么脸上全藏不住。 她自然知道他有在自己东西上留记号的习惯,是种他特制的药粉。若是东西不慎丢了,他总能靠着狗鼻子找回来。 如果不是在茶楼听书晃了心神,又恰逢一场梅雨,她早吧那东西丢了。 那还轮得到他人赃并获 “东西找回了就赶紧走吧,别扰人睡眠。”她开口赶人。 草窝头黑着脸,晃晃空荡荡的钱袋子,“我银子呢” “花了。” “花了瓜娃子你还真敢说实话”草窝头当场跳脚。 他当然知道银子没了是被花了,瓜娃子你敢不敢编个借口让我放过你 “白天我救了你一次,你是不是要付报酬还是你想欠人情”顾西棠挑眉,“要不我把银子还你,人情我给你记着,用别的方式还” “”有坑 这场景怎么那么熟悉呢 跟某人好像 草窝头眯眼,细细打量背着光的少女,越凑越近,眼睛慢慢睁大。 记忆里那张鲜活张扬的脸,跟眼前少女隐隐重叠。 “小小混蛋”他问,声音里隐着颤抖。 顾西棠眼神有片刻顿住,“骂谁呢” 老头不信邪,又来一次试探,“你信不信我一个指甲盖儿就能弄死你” “” 逃跑时连爬墙都爬不利索,嘴巴倒是横。 少女嘴角一撇,突然大叫,“来人哪有贼快抓贼” 随着她叫喊声起,小院子里各房间立即响起动静。 “”草窝头飞奔,七手八脚爬上墙头,跳了出去。 末了还不忘压着嗓子撂下一句狠话,“老子记人情,放你一马,你别以为是老子怕你” 嘛的,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不讲武德 看着他跳下墙头,顾西棠才对小院那头要冲过来的顾敬山及小姜氏道,“爹,娘,回去睡吧,我就是喊来玩玩。” “”顾敬山一句“棠儿别怕,爹在这儿呢”卡在喉咙,气得嘴角抽抽。 小姜氏忙斥她一句,“大晚上的开什么玩笑快点关窗睡觉,别着凉了。”把顾敬山一把扯回房了。 离得近些的顾西芙也一阵无语,她着急忙慌之下只披了件外衫就冲出来了,结果得来一句喊着玩儿。 “你怎么那么皮呢” 少女半只身子探出窗,歪头对她嬉笑,让人愣是骂不下去。 小院再次静下来,顾西棠没有立即关窗,视线落在那方墙头,良久后才轻喃一句,“用药三流,逃跑第一。屁大本事没有的老家伙,回头就把你指甲盖儿剪了。” 以前斗嘴,老家伙气急了总会横那么一句,她便回敬一句。 三年了,没想到老家伙还记得,还记得顾夕。 只是如今,她是顾西棠。 院墙另一边,草窝头擦着衣服上蹭到的泥水,一脸便色。 活了一把岁数,他还是第二回遇到这么让他牙痒痒的角色。 回头,视线穿透墙壁瞪着某个方向,草窝头咬牙切齿,“瓜娃子,居然阴老子有种。老子不走了” 第013章 何需如此? “姐姐” “姐姐” 一大早窗户就被拍得梆梆响,小童声音在外头不停叫唤,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顾西棠顶着一双黑眼圈起床,浑身散发郁气。 本以为昨儿躲过一劫了,没想到在这等着她呢。 “顾小四,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去私塾了吗”打开花窗,顾西棠对着跟窗台一样高的小童吊起眼角。 可惜小童完全没看懂她的凶狠,兴奋得不行,“姐姐,我告诉你个秘密” “我不是很想听啊。” “昨天石胖子被马家小霸王揍了,哭得可狠了,我们私塾有好多人看到。”顾小四自顾自说话,压根不听某人拒绝,“这次他丢了大人,我看他以后还怎么在私塾耀武扬威” 说完看了少女一眼,故作神秘兮兮的问,“你知道石胖子为什么会被揍吗是我干的,嘿嘿嘿” 小家伙摇头晃脑,脸上笑得特别灿烂,脸蛋微微扬起,明晃晃写着快问我快问我。 “”顾西棠默了好一会,极勉强的给了小童个面子,“哦,你是怎么做到的” “嘿嘿嘿”小童顿时嘚瑟得不行,小肩膀一抖一抖的,“马家小霸王每天下学后都会去桥北茶寮听金刀大侠的故事,石胖子也喜欢听,可惜他银钱不够使,得隔好多天才能去上一回。” 说到这里小家伙还故意停顿了下吊人胃口,“我昨日用赔罪的名头给了他十几个铜板,有了钱,他下学就往桥北茶寮跑了。” “那个茶寮喝茶听书价钱便宜,每天几乎都是满座的,因为马家有关系,所以茶寮总会给马家小霸王留个座儿。” “我们私塾下学早些,石胖子到得比小霸王早,占了他的座儿嘿嘿嘿” 顾西棠了然,两个霸王因为座儿打起来了呗。 “石胖子不知道那座儿是留给小霸王的啊”她问。 “知道呀,怎么不知道。但是石胖子要面儿,被两个跟班一撺掇,就坐上去了。那不捅了马蜂窝了么结果打起来的时候,石胖子那俩跟班早早跑了”小家伙想起当时的场面,笑得前俯后仰。 不枉他躲在人群里偷摸瞧,看到石胖子被伙伴丢下,还被小霸王追打得哭爹喊娘,可算出了口恶气。 “姐姐,我厉害不这是不是假舆马者”末了,不忘求表扬。 啧,尾巴翘上天了。 顾西棠睨他,“你一个月零花才几个钱给我买麻团都买不起,转头就进贡人十几个铜板给你能耐的。” “”顾小四有点心虚,还有点心痛。 十几个铜板呀,能吃四碗馄饨面了。 “败家小子,花最小的代价换最大的成果,那才是真厉害。” “什么是最小的代价” “在街上找两个小乞丐,赏两个馒头,让他们在小霸王跟前说几句小话。就小霸王那种性格,要是听到有人说他坏话,你猜他会怎么做”伸出一指头把小家伙推远,顾西棠打着哈欠关窗,“上学去,别吵姐姐睡觉了。” 顾小四走的时候晕乎乎的,最后攥着小爪子嗷的一声怒嚎。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两个馒头才两文钱 他亏死了嗷 顾西棠还是没睡成。 走了顾小四,来了曲婆婆。 她差点把老夫人那尊大神给忘了。 出来混果真都要还啊。 跟在曲莲身后,进入花香馥郁的主院,行过抄手游廊来到花厅。 上次顾西棠来过这里,只是彼时站在门口没有入内,加上当时情形,没有多余心思看里头布置。 花厅正中一套普通梨木雕花桌椅,角落高颈花瓶插着几支桃枝,靠窗案头几上摆着个宝莲熏炉,并未燃香。 顾老夫人就靠在案头几一侧,手边叠放几张纸张。 老太太今儿穿着一件枣红底色五彩缂丝衫,头发整整齐齐盘成髻,斜插两支碧玉钗,看着威严又端庄。 “祖母,今儿这打扮好看。”还没走到近前,顾西棠就笑嘻嘻来了句。 俗语说伸手不打笑面人。 她不仅笑着,她还拍了句马屁,待会责罚可能会轻点。 顾老夫人眼角跳了下,抬眸淡淡盯着她。 曲莲见状走上前去,躬身低道,“老夫人,孙小姐来了。” “嗯。”老夫人这才哼了声。 顾西棠,“”我这么大个人杵在这里,还非得走完规矩才肯吭声。 闹脾气呢 “过来。”这时,老夫人才对她开口,指了指案几上摆放的纸张,“这些都是你写的” 顾西棠凝目,一眼认出叠放最上面的是她昨儿抄写的字,笔画笨拙,形同鸡爪。 “是我写的。”费了她老大劲儿。 “不堪入目。” “祖母教训的是。” “既然字写不好,那就背书吧。”老夫人从案几下摸出一本书,云淡风轻。 顾西棠,“”那书起码半掌厚。 “祖母,我认识的字就那么几个。”她拐着弯拒绝。 “无妨,”老太太边说边将书打开,“我教你一遍。” 话毕,没等到回应,老太太抬头,“不愿意” 顾西棠闭口不言。 以行动表达意愿。 “你觉得顾家如何”将书合上,老夫人突然问。 这个问题有点突兀,顾西棠愣了下,还是照直道,“挺好。” “顾家人如何” “也挺好。” “这家中可有你不喜的人,或是不喜你的人” “没有。”问话越来越诡异,一时间,顾西棠有点摸不清老太太用意,眉头隐隐皱起又松开。 她自问自己的表现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就算有,大不了便自请逐出家门。 反正她一直以来,皆是孑然一人。 案几旁,老夫人肃了容色,“既然如此,为何你迟迟不肯真心接纳这个家,接纳身边的亲人” “你是顾西棠,哪怕躺了十三年,你也是顾西棠。是我顾家子孙,是你父母的女儿。” “可是你自醒来后,只以嬉笑怒骂示人。” “何需如此我们从未弃过你。” 顾西棠脸上表情隐去,静静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也看着她,不怒自威,“回答” 第014章 两人都是老姜 曲莲在旁被这阵仗吓的一个哆嗦,悄悄朝少女看去,却见少女面上并未没有特别的表情。 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当真一点都不怕。 想着少女连日来的表现,她更趋向后者。 刚这么想,就见少女低下头去,声音难得现出低迷,“我是害怕。” “一觉醒来,身边的人全部大变了样,连我自己都变了个样,我不知道要怎么跟大家相处,也不知道要怎么融入。” “我害怕说错话做错事,一不小心就惹来嫌弃厌恶。所以才会嬉皮笑脸,装作什么都不在乎。” 顾老夫人闻言,素来严厉的脸隐隐松动,开口不自觉缓和,“又胡说八道既是一家人,没人会嫌弃厌恶你。” “祖母说的是,是孙女想岔了。”少女从额发下偷看了老夫人一眼,绞着两手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那孙女便直说了”少女又偷觑老妇人一眼,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摊在老妇人面前,“祖母,既是一家人,能给点银子花吗” 顾老夫人疑惑,“你要银子何用” “喝茶听书啊。” 少女将头抬起,弯眉笑眼的,哪有半点低迷之色,“祖母,您去没去过桥南茶楼听书可好听了,高门秘史,恶女顾夕” “顾西棠”明了自己又被戏弄了,顾老夫人气得抄过手边书卷就朝少女身上打去。 少女身形灵活一闪,几步逃到了门外,大笑声飞扬,“祖母,我在这儿尽惹您生气。等您气消了孙女再来赔罪啊。” 话毕嗖的没影儿了。 “”顾老夫人用力把书卷拍在桌案,盛怒,“顽劣软硬不吃简直是只难驯的野马“ 曲莲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眼见老夫人气得面色铁青,忙硬着头皮连声安抚,“老夫人消气,孙小姐是年纪尚幼才顽劣了些。再说,即便孙小姐是野马,这缰绳也是攥在您手里的不是。” “攥着缰绳有什么用也得她给我栓才行。她这只野马,是脱了缰的” “”不知道为何,曲莲有点憋不住想笑。 自从孙小姐醒来后,老夫人虽然生气多了,人却也鲜活起来。 显露出了些年轻时候的性情。 若换做以前,老夫人哪里会像这般丢了仪态骂人 “吩咐下去,谁都不许给她银钱使免得她越玩越野” “是。” 跑出花厅,隐隐还能听到后头老夫人气怒难消的声音,顾西棠望天叹气。 得,又把老太太气上一回,她在老太太那儿估计是劣迹斑斑了。 今日天晴,近午阳光明媚,顾西棠的心情却说不上好。 “想要银子花,还得靠自己啊。” “咳咳,咳咳咳”有咳嗽声传来,顾西棠扭头张望,跟坐在雨廊下的顾老爷子正好对个正着。 这里离花厅不算远。 上有青瓦蔽日,下有穿堂凉风,老爷子在那摆了张硬木躺椅纳凉。 蒲扇轻摇,品着清茶点心,甚是惬意。 “棠儿,过来。”老爷子挥着扇子朝她招手,悄声道,“又惹你祖母生气了” 顾西棠走到廊下,随意坐在老爷子脚边,学着他也悄声道,“祖父,我惹祖母生气了,您会罚我吗” “自然是要罚的。”老爷子立即虎下脸,递给她一块小点心,“你还小,我罚你爹。” “又罚跪回头让我娘给我爹缝两个膝垫。”点心入口,清香不腻,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 “你这皮猴子。”老爷子绷不住,乐了,“喝点茶,祖父亲手煮的雨前龙井。” 廊下清风徐徐,花香阵阵。 一老一少品一壶茶,插科打诨的斗嘴。 于此刻,时光的脚步似变得缓慢起来。 眼见茶将尽,顾西棠起身准备走人。 “祖父,不浪费您的好茶了,我先走了。” “去茶楼听书去”老爷子问道。 “倒是想,奈何兜里没银钱。” 顾西棠话刚说完,手里就被塞了个小小的钱袋子,分量挺沉。 老爷子摇着扇子,笑眯眯的,“想去就去吧。哪天空了,给祖父也讲讲都听来什么好听的故事。” 掂着钱袋子,顾西棠笑眯了眼,伸手就在老爷子灰白胡须上揪了一把,“祖父,您老真是甚懂我” “哎哟,嘶”老爷子有一瞬不敢相信,等反应过来后笑骂道,“混 丫头,连祖父的胡子你都揪” 少女早就跑没影了,只从院墙外头飘来清脆明媚的笑声。 这方老爷子重新躺回躺椅,后背被什么东西给硌了下。 摸出来一看,老爷子顿住,是他给出去的钱袋子。 那丫头,压根没拿。 眼角笑纹轻轻舒展开,老爷子低低哼了句,“这丫头” 出了主院,顾西棠背着两手,脚步轻快。 想到老爷子刚才不可置信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 还有老太太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两人都是老姜。”顾西棠仰望晴空,面上带着不自察的笑意。 头顶骄阳明艳,金色光线自上洒落下来,她伸出五指抓握,阳光从指缝漏下。 依旧什么都抓不住。 只是这一次,有暖意留在手心。 “五月来诶那个好时节,祖父慈诶那个祖母严” 少女哼着不成调的曲儿,身影一蹦一跳,消失在小道尽头。 第015章 怎么那么像道袍呢? 小院里,墙角的桃花已经开始凋谢,枝桠叠翠。 早上刚下过一场雨,雨水将空气清洗得格外干净。 黄衫少女坐在花窗前乘凉绣花,低头间额发时而垂落一缕,勾勒出少女恬静柔美侧颜。 “小美人,有空闲吗”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突然出现在窗边,眨巴眨巴看着很是乖巧。 少女放下手中活计,无奈道,“棠儿,又不正经了。” 又问,“何事啊” 顾西棠笑嘻嘻从背后拿出一团天青色布料,拢了拢堆到窗台上,“我从爹那拿了两件他不要的旧衫,你手工好,帮我改改呗” 顾西芙拿过布料抖开。 宽大的长衫款式,布料显旧,这是爹爹几年前穿的了。 “怎么想着要改旧衫给谁穿的”她问。 “我穿的。” 顾西芙顿住,“你缺衣裳让娘给你买几件新的便是。你要是不好意思开口,我帮你说去。这个颜色不适合女子穿。” “挖土种花什么的就得穿这个色,耐脏。姐姐你帮我改就是了嘛。”少女睁着杏仁儿眼,娇声撒娇。 这架势寻常人遭不住。 反正顾西芙是遭不住的,当下心头就绵软下来,所有疑惑抛到九霄云外,“行,你想怎么改” “就是把衣衫大小改成我能穿的,还有袖口那儿稍微束一下,剪出的多余布料帮我在这个位置缝个外兜。”顾西棠立即说出要求。 这么改不算麻烦,就是得费些功夫。 顾西芙点点头,“你先进来,我量下尺寸。” 顾西棠得令,手一撑,麻溜的从窗外跳进来了。 顾西芙,“” 麻利掐好尺寸,顾西芙便开始着手修改衣衫。 顾西棠在旁无所事事,打量起少女房间。 房间格局跟她的厢房差不多,只是少女气息更浓厚些。 小幅丹青,绿色盆景,手编流苏将房间装饰得温馨雅致。 最显眼的是雕花木床边上的挂衣架,挂着大红色未完成的绣制嫁衣,挂篮上还装着绣制用的各色丝线及配饰。 顾西棠这才想起前段时间老太太说过,二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只是亲事似乎买没定下来。 “二姐,你自己制嫁衣啊” “嗯,娘说成亲一辈子只一次,自己制嫁衣,一则能显心灵手巧,二则也更为有意义。”说起这个,顾西芙微赧,有些不好意思。 “会不会太早了点你才十七岁。” “不早了,女子寻常都是十六七岁议亲嫁人。再说绣制嫁衣耗时耗力并非易事,早早准备为好。” 瞧着语气赧然却眼含期待的少女,顾西棠有些不能理解,早早将自己的人生交到另一个人手里,有什么好玩的 “嫁人后上要孝敬公婆,下要和睦妯娌,还要忍受夫君三妻四妾,事事需守三从四德,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连回娘家串串门都要先求允许你不觉得难受吗” 这种事,她光是想想都觉得窒息。 顾西芙蹙了蹙眉,疑惑道,“世间女子皆是如此,为何难受” “”问得好。顾西棠第一次哑口无言。 她自小离经叛道凡事自主,但是顾西芙却是在世俗规条中长大的。 跟她的想法自然不一样。 视线落在认真改制衣衫的少女身上,顾西棠叹气。 美丽贤惠,这么好的大白菜,最后也不知道会落在哪只猪手里。 那边厢,顾西芙手里的长衫已经改制出雏形,将丝线打结剪断,再次打开衣衫检查,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棠儿,这衣衫改出来,怎么那么像庵堂尼子穿的道袍呢” 顾西棠咧嘴一笑,可不就是道袍么。 她穿道袍比穿襦裙罗衫更自在。 自带仙风道骨之气,世外高人就是这样的。 眼下,她特别需要。 “姐妹俩在聊什么呢二婶也来凑个热闹。”门外,李氏提个篮子笑眯眯地走进来,语气熟络。 顾西芙忙将手里衣衫放下,起身行礼,“二婶,您怎么过来了” “嗐,我前几日找裁缝裁了件新衣裳,今儿叫丫鬟去取回来了。打开一看,跟我想要的差得也太多了”李氏边说边放下提篮,从篮子里取出一件团锦琢花衣衫,气道,“你们看看,好好一件团锦衫,该有的贵气半点没有,穿上跟个土气村妇似的” 山影色调的衣衫,上印靛青花团,看着只是稍嫌普通,并不至于到土气的程度。 顾西棠,“二婶,既然不满意,退货不就成了” “这我跟那家店的裁缝也是相熟的老人了,退货伤人情啊。”李氏顿了顿,堆笑看向顾西芙,“芙儿,我记得前阵子你祖母给了你一束银丝线还没用完吧你帮我在花团这些地方用银丝线描个边如何衣裳上加银丝纹,档次一下就上来了。” “二婶,”顾西芙咬唇,眼露为难,“那束银丝线是祖母给我缝制嫁衣用的” 一束并没有多少,整件嫁衣缝制下来,还需省着方堪堪够用。 “你这孩子,抠门了不是咱可是一家人。再说就给描个花边,用不了多少银线,不然婶婶我缝这新衫的银子就打水漂了”李氏不由分说,将衣裳一股脑塞到顾西芙手里,“你手活快,花不了多少时间,回头婶婶自己来拿啊。” 说话间,李氏视线瞥到放在一旁的旧袍子,两指拎起来打量了两眼,“哟,这衣裳这么旧了,怎么还拿出来呢” “我穿的,让二姐帮改改尺寸。”顾西棠道。 “你穿的你一女娃儿怎么穿这种灰不溜秋的颜色” 李氏讶异过后,眼珠微动,“你爹娘也是,给你买两件新衣能花多少银子还有芙儿,你一年添置的新衣十个数止不住,眼看妹妹要穿旧衣服,你怎么不给她匀两件呢” “”顾西芙嘴唇动了动,压着没顶嘴。 顾西棠见状,上前一步挡在顾西芙面前,叹道,“姐姐身形跟我不一样,匀出来我也穿不上,还得改。” “再说爹娘那里,手里并不宽松,要养三个孩子呢,不比二叔二婶过得舒适。” “二婶,要不你给我买两件新衫呗一家人不是” 少女语速明明不快,但是一通话下来顺畅得愣是让人插不上嘴。 李氏被噎住,跟顾西棠四目相对。 好一会后,干笑,“棠儿这话说的,婶婶也不宽裕啊那个,舟儿就快下学了,我得去学堂接他去,就先走了啊。” 瞧着李氏逃也似的背影,姐妹俩相视一眼,笑作一团。 第016章 神算子,赛半仙 回到西厢院,坐在小厅里,李氏越想越气。 自己一个长辈,竟然被个黄毛丫头噎得说不出话来。 那丫头到底哪学的恁般牙尖嘴利 旁边,男人四仰八叉摊在长榻上鼾声如雷,地上还撒着一地未清扫的瓜子壳。 这情景看得李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往男人腰间软肉掐去。 “睡睡睡,成天就知道偷懒,你能不能争气点” 顾老二睡得正酣陡然被偷袭,痛得弹起来,“哎哟你又发的哪门子疯” “发疯你怎么不说自己游手好闲一天天铺子不看,活不干,月尾分到手的银子连人家一半都没有”李氏怒道,“再这么下去,我们二房在这家里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了” “瞎胡说什么呢我游手好闲我饿着你了还没地儿站,越说越离谱。” “怎么离谱了我刚去东院走了一遭,你知不知道那俩丫头怎么对我的合起来挤兑我都忘记我是她们二婶了” “敢情是在那边气不顺,回头找我撒气来了”顾老二啧了声,起身把鞋随意一趿,站起往外走。 李氏皱眉,“上哪去啊” “这儿没法呆了,找地睡去。”男人背着手,头也不回。 李氏,“” 就要跳脚怒骂,又顾忌着声音传到主院那边,只能压了嗓子咬牙切齿,“有本事就别回来” 话音刚落,天际传来两声闷雷,乌云滚滚,刚还晴着的天眼看又要下雨了。 看着男人快消失的背影,李氏跺脚,“回来带把伞再走” 男人在院门回过头来,朝她挤眉弄眼的,“不骂我了” “出息” 另边厢,顾西棠拿到改好的袍子当即就给换上了,尺寸很合适。 “如何还有哪里需要改的么”顾西芙问,顺手帮她把衣襟抻平。 顾西棠直接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跟我想要的一模一样。” “没个正行。”嗔她一眼,顾西芙拿起李氏那件衣裳,重又坐回窗边。 “你还真给二婶用你的银丝线啊” “总归是一家人。”顾西芙弯唇笑了下,起针扯线,“其实二婶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爱占点小便宜。你呀,别跟她计较。” “我没计较啊,跟她开个小玩笑,她自己吓跑了。”顾西棠应了句,然后抱起自己的东西,“二姐,你忙着,我走了。” “真要挖土种花去啊” “不是,干大事去。” 顾西芙一愣,抬起头来,“干什么大事” “登登登登”顾西棠从怀里拿出一卷布轴,甩开。 只见布轴上飞笔走马写了三个大字:神算子。 “姑娘我挣钱去”话毕,少女布轴一收,利落从窗户跳出去了。 “” 顾西芙,“棠儿你给我回来” 让祖母知道了,这回得把你腿打折 江南的五月,雨水说来就来。 雨点砸下激出空气中尘土的味道,瞬间就能把没有准备的人浇成落汤鸡。 路人纷纷避走,杂乱街道三两下清静。 小道姑站在街边酒楼雨檐下,支着吃饭的招牌双手抱臂,眺望雨幕面无表情,任凭周围避雨的人探究。 一派高人作态。 啧。 出来的时候爬墙太利索,忘记带雨伞了。 搞得眼下需得跟众多人挤在小小屋檐,时不时还被撞上两下。 委实折她高人风范。 “呜呜呜,都怪你拽我进来,我的猫跑了” “那是姨母从大州城给我带过来的纯种四时好,别家没有的” “我不管,你去给我找,要是找不着,我就不回家” 小童哭闹声从雨檐一角传来,顾西棠循声看去,便见一小女童正在推搡丫鬟模样的人。 观两人穿衣打扮,应是哪家富户小千金带丫鬟上街玩耍,结果出了小状况。 稍加打量后,顾西棠扬眉。 生意来了。 扛起自己的布招牌,顾西棠绕着人群走了过去,神情高深,“小姑娘,可要算上一卦” 小女童七八岁的年纪,想来是在家中被宠惯了,脾性颇为骄纵。 闻言立即哼道,“谁要算卦了,我要找我的猫” “算个卦,兴许你的猫就能找着了呢” “真的”小女童面露狐疑 ,将信未信。 顾西棠指了指手中招牌,“神算子,童叟无欺。是不是真的算一次不就知道了” 刚才被推搡的丫鬟眼底犹豫之色一闪,低声对女童道,“小姐,试试也无妨。若是不准,咱们不买账便是。” 顾西棠含笑不语。 主子的猫弄丢了,要是找不回来,依着小女童的骄纵,回头定会责罚。 这丫鬟害怕之下乱投医,稍加怂恿嗯,生意稳了。 “呵呵,靠三言两语忽悠,就敢称自己神算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后方传来冷笑声。 顾西棠脸色一黑,耸着八字眉看向这个程咬金。 就见挤在雨檐下的路人分出道来,蓄着八字胡的中等个男道士从后慢悠悠走出,手里也扛了个招牌。 上书三字:赛半仙。 人群里有人惊呼,“是赛半仙他算卦之术在咱们镇上可是出了名的准” “听说有个老童生屡次下场考秀才都名落孙山,去年找赛半仙算了一卦,回去把名字给改了,当年秋闱就榜上有名了” “桥北廖家酒坊开业前不也找了赛半仙算卦么之后生意一直红红火火。” 顾西棠了然,怪不得半路出来咬人呢。 同行如敌国呀。 “看来这位道友在镇上颇负盛名,算卦很准”顾西棠跟赛半仙对上眼,各自眼红。 赛半仙把招牌往前一驻,哼道,“不敢自夸,不过从未失算而已。” “这样呀”顾西棠点点头,笑道,“那不如你我比一场,看看我会不会闪了舌头,也看看你是不是名副其实。” 周围避雨的人一下围了上来。 左右眼下无事可做,这比斗不管谁输谁赢,他们都能看上一场热闹。 有人甚至开口提议,“不是要算卦找猫吗不如这样,在找猫之前,两位大仙先给算算,这猫是什么颜色” 刚还闹着要找猫的小女童见状也来劲了,拍着手掌,“好呀好呀,谁要是猜中了,那定然是有本事的” 赛半仙掐着手指眼睛一闭一睁,不假思索,“黄色。” “哇,猜对了我的猫就是黄色的” 小女童话一出,周围人看赛半仙的眼神立即更为热切。 “哼,小友,如何”赛半仙高抬下巴,挑衅的看着顾西棠。 顾西棠摇头叹息,在众人莫名所以中,伸手从女童臂弯处捻下两根纯黄色毛发,“眼睛能看得见的东西,还需要算” 众:“” 赛半仙:“” 第017章 自动送人头 察觉周围人变得有些微妙的目光,赛半仙脸都气青了。 小神棍故意拆他台呢 顾西棠吹掉手上毛发,淡道,“算卦寻活物,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一刻半刻之差结果都会变化。” “大仙,那你快点帮我算算,我的猫儿到底在哪”小女童催促,两眼亮晶晶的盯着顾西棠。 赛半仙脸色又青了几分。 明明是他先“算”出的纯猫色,凭甚小神棍摸出两根猫毛就抢了他的风头 此时顾西棠已经顺着小女童的话看过去,“小姑娘着急。半仙,那我们就开始吧” “哼,老道且看你的本事”赛半仙怒道。 刚才着了一次道,这次他让这小神棍先来,然后他拆台 顾西棠暗暗啧了声,让她先来 这老神棍真是不给自己留活路啊。 “如此,我就献丑了。” 在一众稀奇热切视线中,顾神算眼眸微阖,一边沿着雨檐从左踱到右,一边掐算手指。 片刻后眼眸睁开,“未时三刻,利坤位。” 不等旁人发问,赛半仙先冷笑开了,“坤位在西南,也就是酒楼背后的方向。眼下为未时二刻。你的意思是一刻钟内往酒楼后方寻去,就能寻到猫儿了” 荒唐。 猫乃活物,距离跑丢已经有一刻多时,此刻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丫头到底年轻,连忽悠人都编不出个周全的理由。 那边小神棍笑而不语。 给人算命卜卦多年,赛半仙也不是没遭遇过同行,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狂妄的,“哈哈哈,简直可笑。” 话音未落,忽听酒楼大堂里传出动静。 “谁家养的小畜生,竟敢跑到后厨作乱,看我不打死你”酒楼伙计手里拿着根木棍,一边冲出来一边气急败坏叫骂。 堂中食客见状,有人避让有人哄笑,一阵喧哗。 紧接着,几声尖锐猫叫穿透喧哗飘出堂外。 漂亮的纯黄小猫穿桌钻椅,跃上桌台,最后轻盈一纵,跳到了门口小姑娘怀里。 “啊是我的猫儿它自己回来了” 雨檐下哄的炸开了。 赛半仙呆呆看着窝在小女童怀里的纯黄四时好,感觉脸被打得啪啪响,又辣又疼。 他片刻前说的那句可笑,此刻砸回了自己身上。 顾西棠静静站了会,等小女童激动过后,素手一伸,“盛惠,六文。” 赛半仙,“”又是一记耳光啪的甩在他脸上。 他替人算卦,价格从未跌出二两钱。 哄闹人群也静了一静。 女童丫鬟有些不敢相信,“大仙,你只要六六文” 顾西棠颔首,“今日我跟小姑娘有缘,只收六文。” 收了铜板,转头看到赛半仙脸色已经涨成黑紫,呼吸急促大有快喘不上气的架势,顾西棠想了想,开口安慰。 “道友,你乃半个仙,我是一个神。技高一筹也是理所当然的,你无需耿耿于怀。” “”赛半仙气急攻心,眼珠子都发红了,只差没喷出一口血来。 落井下石 耀武扬威 无耻 “大仙,大仙,我也想算个卦我前日丢了支银钗子” “大仙,你帮我也算算,我家孩儿去了汴城两月杳无音讯,他何时归家” “我也要算都让让,别挤,别挤” 短暂安静过后,雨檐下再次炸开,所有人纷纷往顾西棠那方涌去,眨眼功夫就把赛半仙给挤到了角落里。 外头雨势已收,乌云散去,灰蒙蒙的天空恢复透亮。 雨檐上有凝聚的水滴时而坠下发出嘀嗒清响,清冷的街道重又开始热闹起来。 顾神算扛起招牌,挥别人群缓步走入雨后潮湿街道,只留下一句话。 “日算一卦,只接有缘人。” 酒楼对面,客栈三楼一扇窗户半开。 窗内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深邃黑眸浮出些许兴味。 “那个小道姑倒有几分本事,卦算精准,转眼功夫就把名声扬出去了。”燕一感叹。 因着下雨所以主仆二人没有出门,没想到会无意间看到这样一场热闹。 白衣男子将轮椅驱离窗前,木轮嘎吱声停在房中八仙桌旁,拿过茶杯倒茶,“卦算是否精准不知,但是小道姑的确有些本事。” “爷何出此言”既质疑对方卦算之术,为何又说对方确有本事燕一有些疑惑。 “那小道姑在卦算的时候,有个极为微小的动作,你可发现” 极微小的动作 燕一将刚才看到的画面又仔细回想了一遍,“是了,她当时有个不明显的侧耳动作,她是在听声音” 话毕,燕一抚掌,恍然大悟,“那小道姑是个懂功夫的而且功夫不赖她在寻猫叫声” 只有习武的人耳力才会较常人更为灵敏,尤其是内力深厚者,有的甚至能听到数丈以外的蚊蝇声。 清茶入口,味道比不上名品清醇,却别有一番滋味。 白衣男子将略带苦涩的茶水缓缓咽下,回味般眯了眯眼睛。 “小女娃的猫儿是雨刚下的时候,受了惊吓跑丢的。及至女娃儿避雨c说要找猫,实则只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点时间,猫就算能跑,也跑不了多远。” “何况猫富灵性,便是跑了也会自己回头寻找主人家。” “那个小道姑从走近女娃儿开始,许就已经知道猫所在的位置了。” 事情梳理完,燕一突然有点同情那个半路跳出来的赛半仙。 这是自动送人头,上赶着给人做嫁衣啊。 “小道姑如此故弄玄虚,自是奔着骗c赚钱去的,为何最后只收女娃儿六个铜板”燕一又问。 男子笑了笑,“自是,抛砖引玉。” 远离了众人视线后,顾西棠翻着手心六枚铜板咧嘴一笑。 开张大吉。 这六个铜板是抛出去的砖,到时候引回来的就是财源广进了。 至于收取银钱多寡那自然是看对象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 “日算一卦,今日可收摊了。”抛了抛手里铜板,顾西棠并不觉得惋惜。 她每日能溜出来的时间不多,如此刚刚好。 且物稀为贵,哪一行都是如此。 有一日只算一卦的噱头,改日找上门来的客人,会抢着把价格抬高以拔头筹。 将挂在木棍上的招牌布轴取下,卷吧卷吧收进腰间外兜,顾西棠转了脚跟准备打道回府。 “站住”有人冷声逼近,隐约能听到来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小道姑,你这样砸场子抢地盘,可就坏了规矩了” 顾西棠扭头看去,扬眉。 哦豁豁,同行找场子来了。 第018章 哦,劫富济贫 刚刚下过雨的街角,空气泛着一股清新微凉的味道。 墙体下方跟地上青石板缝隙间长出的青苔,被雨水冲刷过后鲜绿如生翡。 顾西棠喜欢雨,也喜欢雨后鲜活的绿。 脚边石上有一处极浅的水洼,她用脚尖点了下,水洼立即漾出水纹。 她的灰色布鞋被污水洇出一道深色,脚尖沁上丝凉。 “道友混哪一片啊”她歪了头,朝追来的人问道。 “混哪一片哼,老子驻摊望桥,南北通吃”赛半仙上前一步,脸上恶狠狠,心里却浮上警惕。 眼前小道姑年纪并不大,该是涉世未深的,可是说话行事却处处透着超乎年龄的沉稳通透。 若换做寻常人遇到这种阵仗,不说瑟瑟发抖至少也会表露紧张。 小道姑不仅没有,还老不按牌理出牌。 行走江湖多年,赛半仙走过南闯过北,见过的人形形色色。 却发现自己此刻看不透这个小道姑。 “南北通吃这么说整个望桥镇都是你的地盘。”顾西棠挑眉,笑呵呵道,“道友,咱打个商量如何我一日只算一卦,抢不了你饭碗,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哼,说的倒是好听你当众踩着我上位,所图不就是名利钱财还不抢饭碗,骗鬼呢”离开酒楼时周围人看他的目光,赛半仙现在回想起来还如芒在背,脸皮辣得不行 “啧,我骗你做什么。我日算一卦只接有缘人。”顿了顿,顾西棠一脸推心置腹,“出来混饭吃的,大家都不容易,我懂。抢人饭碗断人财路这种下作事情我肯定不干。” “和气才能生财嘛道友。” 话毕,小道姑还极为友好拍了拍赛半仙肩头。 赛半仙,“” 这货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他仔细端详小道姑。 一张稍显清秀的脸,还算能看。 可惜长了对不太合群的眉毛,散而凌乱,眉尾内勾,色泽又浅,生生将清秀面容压得其貌不扬。 令人过目即忘。 怎么看都看不出特别。 可就这么一个人,越是打交道越让人不敢小觑。 “你的意思如何”顾西棠并不在意对方打量探究,她没有易容,只是稍加修饰改变容貌,露不了破绽。 雨后街角没什么人来往,两人交锋的画面没几个人看见,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在意。 就是两个道士在说话而已。 赛半仙望着面带浅笑的小道姑,心头剧烈挣扎,最后试探问道,“你想混哪一片” 顾西棠笑容扩大,凑近了些许低声,“这整个望桥镇依旧是你的。小道的有缘人” “在富家宅。” “哦劫富济贫” 赛半仙脸上一松,放下心来。 能住富家宅的富人看不上他这种路边摊神棍,反正是他赚不到的银子,给出去也无妨。 “小友高义啊,老道佩服佩服” 话说至此,两个神棍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赛半仙朝顾西棠拱拱手,“既如此,我就不阻小道姑渡有缘人了,再会” “好说好说,不定日后会有仰仗道友帮忙的地方,届时还望不吝帮忙啊。” “一定一定。” 两个神棍友好道别,各自转身散去。 走出数十步之后,赛半仙回头确认小道姑已经看不见,才猛地变了脸色,捂着肩头龇牙咧嘴。 他骨头差点被拍碎了 刚才若是不配合,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完好离开。 一着不慎,阴沟翻船啊。 到底是哪个道观放出来的祸害 “卖洋蒲桃咧” “好吃的洋蒲桃,新鲜水灵咧”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卖完即止” 路边支起的小摊子,摊贩对着过往行人卖力吆喝。 顾西棠随意瞟了眼,脚步顿住。 摊子上摆放的洋蒲桃色泽鲜红,表皮沾了些许雨露,看起来水灵灵的煞是诱人。 “这个怎么卖”她问。 摊贩立即笑道,“三文钱一斤。客官来得赶巧,我这就剩这么几个了。这是春末最后一拨,卖完就没有了。再想吃啊,得等明年喽。” 顾西棠走的时候掏光了钱袋子,带走了四个洋蒲桃。 刚赚的六个铜板还没捂热乎,就全给出去了。 顾家宅院。 顾老夫人午间小憩后,照例去花厅处理琐事。 曲莲跟在旁侧伺候,一边禀报家中事务。 “老夫人,午间大老爷回来过一趟,送来了铺子这个月的账簿,说让您给过过目。” “二老爷早上在铺子里呆了会说头疼人便离开了,之后一整个下午都没再出现过。” “小孙少爷已经下学回来了,正在书房温习功课。” 絮絮叨叨尽是家中各人动静。 顾老夫人听着,面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直到走进花厅坐下,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窗台,“那是什么” 曲莲闻言循着看过去,愣了愣。 梨木黑漆窗台上,两枚鲜红水灵的果儿并排摆放着,甚是惹眼。 “老夫人,这是洋蒲桃。”曲莲过去将果子拿了过来,递到老夫人面前。 “谁放在那儿的”接过果子,顾老夫人微有讶异。 曲莲寻思片刻,抿笑,“老夫人,老奴猜着,应是棠儿小姐放的。” 老夫人抬眼看她,不说话。 “老夫人一众子孙辈儿里,也只有棠儿小姐会干这样的事情。” 见老夫人还是不说话,曲莲停顿片刻,又道,“前日里棠儿小姐惹了老夫人生气,今儿这般,是想哄老夫人高兴呢。” “哼,那只脱缰野马,她能有这份心思”说罢,顾老夫人将果子放至一旁,拿起案台上的账簿开始翻看。 曲莲站着等了片刻,没等来吩咐,暗察老夫人神色,试探道,“老夫人,这果儿得趁新鲜才好吃。老奴拿去洗洗切了” 顾老夫人翻账簿的动作停了下,“送一半到老爷子那去。” “是。”曲莲低头笑开。 前日老夫人被气狠了,接连两日提都没提棠儿小姐名字。 眼下,该是要气消了。 等到曲莲离开,花厅里安静下来,顾老夫人才抬头看向空荡荡窗台。 末了,轻轻哼了声。 第019章 有人想跟二姐相看议亲! “所以,你就靠着取巧,赢了那赛半仙,还赚来六文钱” 东院厢房,顾西芙啼笑皆非,咬住顾西棠塞过来的果瓣儿,“这是坑蒙拐骗。要是让祖母知道了,你可有得受的。” 顾西棠浑不在意,笑嘻嘻的,“你不说我不说,祖母怎么会知道再说我不是帮那小女童找着猫了么,算不得坑骗。” 强词夺理。 顾西芙不再争辩这个,论起嘴上功夫,她是说不过棠儿的。 也不知道这丫头到底哪来的那么多歪理。 “那若日后你遇上卦算不出来的难题,要怎么办自己砸神算子招牌么” “算不出来的难题就不接呀,无缘嘛。” 顾西芙,“”只接有缘人五个字,可真是进可攻退可守。 不过如此一来,她反而放心不少。 “那你得保证不胡闹。若是让我知道你在外坑骗人,拿不该拿的报酬,我定会告诉祖母的。”她道。 顾西棠看她一眼,有些无语。 这家是不是专产阔嘴兽 “我现在又不缺吃喝,也非无瓦遮头,我去坑骗人钱财作甚我就是无聊了出去玩玩,顺便挣点能挣的银子罢了。” “你这话我替你记着,日后你若食言,就让祖母跟爹娘收拾你。”顾西芙放下心来,嘴上却不饶。 “吃着我的果子还威胁我啧,不给你吃了。”少女故作恼怒,伸手要收回果盘。 顾西芙眼明手快拿过一果瓣儿大口咬进嘴里,俏皮哼笑,“我偏要吃。” 难得的显出孩子气。 “”顾西棠眼底有笑意忍俊不禁,“德行。” 姐妹打闹间,窗外花丛传来动静。 一个小脑袋钻出花丛,小脸蛋上满是幽怨不满,“姐姐你们偷偷吃果子不喊我” “顾小四,你怎么跑来了”顾西棠诧异问道。 顾小四更幽怨了,“你迟迟不来书房,我担心你又被祖母责罚才跑来叫你,好心没好报” 看三姐跟二姐玩得开心,怕是压根不记得他还在书房等她了吧 早知道就不来了,好气人。 小娃儿瞪着双眼扒住窗台,鼓着肉嘟嘟的两颊,脑门上还顶着一片美人蕉伸展过来的宽大绿叶。 小模样太萌,顾西棠没忍住,走过去逮着顾小四脑袋就是一阵揉搓。 硬生生把小家伙搓炸毛,发团都歪了。 顾西芙噗嗤一声,在小家伙气哭前把果盘子端过去,“没有不喊你,你三姐特地给你留了果瓣儿呢。” “才两瓣” “总共就一个果子。” 小家伙这才满意了,接过果盘吧唧吧唧吃得欢。 “三姐,得去书房跟我习字了哦,不然待会祖母来了要是没看见你,肯定又要生气的。”一边吃,顾小四一边催促。 顾西棠隔着窗户把他抱了进来,“不急,慢慢吃。祖母今天不会去书房检查。” “你怎么知道” “我前天把祖母惹毛了,这几天她都不想看见我。” 顾小四小嘴一松,果瓣儿差点掉下来,“你怎的又惹祖母了” 就连顾西芙也瞪圆了眼睛,无语又好奇。 “想知道”顾西棠挑眉,环视两人。 “想”一大一小异口同声。 祖母在他们家是什么地位 无异于老太君啊。 三姐妹妹是怎么有本事一而再惹怒祖母还能活蹦乱跳的 顾西棠清了清嗓子,拉过凳子往上一坐,摆开架势,“这事它说来话长,我慢慢讲啊。” 院角厢房里,时不时传出少女跟小童的惊呼声跟大笑声,把这方角落渲染的温馨热闹。 院子另一头,顾敬山跟小姜氏探头往这边远远张望几眼,忍着没有来打扰,回房说起了悄悄话。 “三姐弟不知道在聊什么,那么热闹。”顾敬山心里猫爪似的。 小姜氏嗔他一眼,将切好的洋蒲桃拿上来,“热闹总好过吵闹,不然你就该糟心了。来吃果子,棠儿拿过来的。” “哟,咱们棠儿还知道孝敬爹娘了”顾敬山一乐,品着果瓣儿觉得格外甜,“奇了怪了,以前也不是没吃过洋蒲桃,都没今日的好吃。” 不仅好吃,吃着心里还特别的高兴,特别的舒畅。 男人炫耀的劲头,看得小姜氏好气又好笑,“吃你的吧,话怎么那么多” 稍后又道, “对了,西岭捎信回来,说明儿沐休回家,有事要跟我们说。” 顾敬山,“他能有什么事,整一个书呆子。每次听他说话我头就疼,直来直去的不懂拐弯。” 不知道下了他多少次面子了。 忒烦人。 “你说你这人,跟孩子置什么气。”小姜氏白他一眼,将话题转回来,脸上可见的高兴,“我看他信里提了一句,好像跟芙儿亲事有关” “马上捎话过去,叫他明儿别回来了。” “” 小姜氏直想把果盘扣到男人脑门上,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四六不通窍呢 他们家芙儿已经十七岁了,再不议亲嫁人,要成老姑娘了。 真要把孩子留到成仇不成 翌日下午,顾西棠爬墙回来刚换好衣裳,就被顾小四逮着了,拉着她急吼吼去往前院大堂。 “姐姐,出大事情了大哥回来,说有人想跟二姐相看议亲”小家伙急得脑门子冒汗。 顾西棠任由他拖着走,懒散散的,“二姐要相看议亲,你急什么” “相看议亲之后二姐姐就要嫁人了,嫁人之后就要去别人家里住了,我怎么不着急”顾小四肃着小脸。 姐姐嫁人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以后做什么都会想着别人家,不跟他亲近了。 这些他全都知道,娘跟他说的。 他一点也不喜欢。 “要是二姐姐不用嫁人就好了,这样就可以一直住在家里,我每天都能看到她。” 小家伙皱着眉毛瘪着嘴,浑身上下写满不开心。 顾西棠抬起手指戳了戳他的小发团,“女子长大了都要嫁人的,不然以后年纪大了c老了,会被家人嫌弃,无人奉养。” “我才不会嫌弃二姐姐”顾小四回头,很是生气的瞪顾西棠。 顾西棠歪头,鄙视,“小子诶,所有承诺没做到之前,都是屁,一放就散还熏人。” “” 第020章 大哥成了万人嫌 顾小四被笼罩在鄙视当中,嘴巴张了又张,愣是没想到该说什么才好。 说他的屁不会一放就散 还是说他的屁不熏人 最后,顾小四甩开少女的手,跺脚愤愤道,“我就是不会嫌弃姐姐就是不会” 啧,再逗弄下去,这阔嘴兽得要急眼了。 “行,我拭目以待,且看你以后如何。”顾西棠挑眉轻笑,拎起小家伙往大堂方向走。 顾小四扬起下巴,重重哼了一声以示应战。 浑然不觉心里被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吾家有女初长成。 事关家中女娃儿亲事,顾家长辈此刻齐聚一堂,当事人顾西芙也在。 顾西棠跟顾小四猫到窗口偷听的时候,长辈们商议已近尾声。 “望桥镇就那么巴掌大,镇上适龄的青年才俊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小姜氏面带喜色,对顾老夫人道,“那人既是青松书院才子,在镇上便也是佼佼者了。娘,您看” 顾老夫人略作沉吟,转而问站在堂中的顾西岭,“你说是那袁书生主动找你打听的芙儿亲事” 顾西岭此前刚从书院回来,身上还穿着青松书院学子服。 晴穹色镶边长袍,束同色腰带,头戴纶巾,一身文质彬彬的书生气。 闻听祖母问话,顾西岭正色作答,“回祖母,确是袁师兄找孙儿打听的芙儿亲事。孙儿听他言辞之间真诚恳切,这才回来跟家中说明。” 本来就臭着脸的顾敬山,听到他说话就嫌弃得要死,斥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在家里装文绉绉的样儿给谁看哪” 顾西岭,“爹,我没装。文绉绉的样儿生来如此,还是您生的。” 顾敬山,“” 上首,顾老夫人淡淡横了顾敬山一眼,开口,“自古以来儿女亲事都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是正经。袁书生若真有心,理当找家中长辈或是媒人前来探话,而不是自己私下去寻西岭递话。这于理不合。” 一直找不到机会说话的李氏立即附和,“娘说的对,我刚才就想提这个事儿了,只是怕话说出来你们怪我扫兴。这儿女亲事,哪有自己亲自做主的袁书生这种草率行径,那不是看轻我们顾家,看轻芙儿么” 大堂气氛一下跌落下来。 小姜氏脸上喜色也淡了下去。 李氏的话确实扫兴,但是不无道理。 倒是她一时欣喜上头,没有考虑周全。 一直坐在末座低头含羞不语的顾西芙,脸上羞色亦尽数褪去,浮上苍白。 顾老二眼见着气氛不对劲,忙在暗处用力拽了妻子李氏一把。 怎么那么多事呢坐一边听就行了插什么嘴 本就不太希望女儿早早出嫁的顾敬山,可算有理由了,重重一拍座椅扶手,“这亲事不用议了,顾西岭你明儿回了书院就找那什么书生,让他另寻低枝” “咳咳咳”上首,顾老爷子咳了两声,轻斥大儿,“你娘还没说话呢,你下什么定论” 顾敬山,“” 顾西岭觉着,他爹怕不是在祖父那里受了太多憋屈,所以才老喜欢在他这个当儿子的身上找回当爹的威严 “爹,有道是一报还一报” “你闭嘴” “” 最后,还是老夫人发话做下决定,“袁书生既为读书人,应当知礼。此事且等等看。三日内若有人上门问亲,届时再说。” 三日没到,第二天顾家就来客人了。 彼时顾西棠正在桥南梧桐巷里替人抓鸡,扑棱一地鸡毛挣了两文钱。 回来的时候带了几块麦饧块。 将麦饧块捏成细碎块状放到家里老太太的窗台后,回到书房听顾小四说起,顾西棠才知道家里已经同意跟袁书生相看。 时间就定在后日,桥南茶楼二楼。 “你见着那个袁书生了”顾西棠问。 顾小四当即小脸一拉,“他没来听我娘说问亲的时候只能长辈和媒人在场,男子不能出现,这是规矩。” 想到若是这门亲事成了,以后二姐姐就得住到袁书生家里去了,小家伙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袁书生人其实来了,只是碍于规矩没有进门,一直在我们家门外等着。”顾西岭从书房外走进来。 一看到他,顾小四立即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去。 他连带着也生大哥的气了。 顾西岭面露无奈,上前将布兜子 放到书案打开,里面是几颗黄澄澄的橙子。 显然是哄人来的。 顾西棠拿了个橙子剥皮,“不是说有规矩么,他跑家门口来作甚” “赔罪。”顾西岭指了指案上那几个橙子,“说是之前心急鲁莽了,行事不周,让我跟家里美言几句。” “姐姐,不准吃”顾小四抢过顾西棠手里剥了一半的橙子,啪又给扔回了布兜里。 顾西棠瞅着布兜了滚了两滚的橙子,嘴角抽抽。 好小子,有气性。 “大哥,要不你还是走吧,在这讨人嫌。” 顾西岭,“”他到底干什么了 不是家里早早说要帮芙儿寻摸夫婿了,他这才上了点心么 怎的回头他成了万人嫌 顾西岭哄人没哄好,被轰出了书房。 第二天一大早,东院就传出阵阵动静。 顾西棠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小姜氏唤人的声音。 “棠儿,起床了,别睡了。”床帐被人拉开,紧接着有人掀她的被。 顾西棠闭着眼睛一个翻身,把被子死死压在下面,“娘,还早着呢,让我再睡会。” “早什么早,赶紧起床,今儿有事呢。” “什么事” “你姐姐明天不是要去跟袁书生相看么,总得稍作打扮。娘带你姐姐上街买些衣裳首饰,你也一块去。” “”顾西棠睁眼,抬起一手支着额头虚弱道,“娘,我头好晕,这身子骨时好时坏,今儿我就不跟你们去了,我在家里养养精气神。” 小姜氏忙停下动作,仔细端详小女儿,片刻后,面无表情环手。 顾西棠瞄了她一眼,又道,“不过您放心,等明天姐姐相看,我一定到场。” 小姜氏哼笑,“明儿我没打算带你去,免得你那张嘴一开,结亲不成反而结仇。” “”慈母咋变了 第021章 那是谁家小娇娘 五月三,正好是镇上赶圩日。 这天镇上比平日更为热闹,随处可见挎着篮子挑着担子前来赶圩的百姓。 街上人山人海。 望桥上算命摊子前也热闹得紧,前来求卦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小道姑扛着招牌路过的时候,特地往人群里望了一眼。 赛半仙那个神棍,正在装模作样替人卜卦,面前小桌上已经堆了一堆的铜板c碎银子。 看得人眼馋。 “日算一卦,只接有缘人——”小道姑扯起嗓子喊了句。 人群中间,一听到这个声音赛半仙当即嘴角抽搐,头也不抬朝外头扔了个酒葫芦。 小道姑伸手接住,对上赛半仙写了“滚蛋”二字的脸,嘿嘿一笑,转身汇入人流。 不远处,躲在人群背后的草窝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人都要被整疯了。 “像,连这种二流子做派都像个十足十啊!” “可是脸长得又稍稍有点区别,难道是整容了?” “小混蛋明明已经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像的两个人?” 嘴里碎碎念,正要猫着腰再跟上去,就看到了那群追着他不放的人迎面冲来。 “怎么阴魂不散呢!”草窝头暗骂一声,抡起两腿逃命,很快没了人影。 桥南金玉坊。 坊中宾客如潮。 小姜氏带着顾西芙站在柜台前,前前后后已经挑了四五款首饰。 “娘,太多了,不用再挑了。”见娘亲还有继续挑选的架势,顾西芙忙拉了拉她衣袖。 小姜氏道,“给棠儿也挑两款,她醒来后娘还没给她买过首饰。不然她得说娘亲厚此薄彼了。” 顾西芙抿笑,“妹妹不会这般。” “怎么不会?她那张嘴呀,说话的时候常常能把人气死。” 提起小女儿,小姜氏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那妮子的脾气到底随了谁。 小时候虽说也淘气,却没淘气成这般让人手痒痒的。 既是给妹妹挑首饰,顾西芙也认真起来,最后视线定在左侧柜角一支原色木钗上。 小叶紫檀木所制,没有过多胡里花俏的装饰,只在钗头雕刻一朵祥云。 简约又不失精致。 想到妹妹每日出门只用一截桃木盘发,趁着娘亲不注意,顾西芙走过去,背着小姜氏将这支木钗悄悄买下了。 那丫头到时候定然又会嘴上嫌弃的不行,暗里却小心珍惜。 脑子里想着那场景,顾西芙忍俊不禁,掩唇轻笑,转身之际冷不丁跟人撞了个正着。 一股好闻的墨香扑鼻,夹杂其间还有男子清冽干净的气息。 知道自己是跟男子撞上了,顾西芙煞时脸上爬满红霞,不敢抬头,“抱歉,小女子一时不察” “无妨。”头顶,男子轻道一句。 声音低沉醇厚,淡淡温和。 适逢柜台那边小姜氏叫唤,“芙儿,芙儿?怎么跑那边去了,东西买好了,我们得走了,还要去裁缝铺子那边看衣裳。” “诶,来了娘。”顾西芙匆匆应了声,低头绕过男子朝小姜氏快步行去。 擦身而过间,眼角余光瞥到一抹熟悉的晴穹色。 是青松书院学子服。 也因着不曾抬头,是以没发现男子僵直的身影,以及染红的耳根。 走出金玉坊,小姜氏嘴里还颇有微词,“怎么自己跑那边去了?也不跟娘说一声,我买好东西回头一看,没人了。” “我就是看那边小首饰精致,过去看看。”顾西芙低声回话,脸上依旧红霞未褪,鼻间似还能闻到那股染着墨香的清冽。 “今天正好是赶集日,大街上人多得很,你女儿家家别乱跑。”小姜氏还是特意交代了句。 小女儿家面皮薄,她没有说得太明,街上人来人往的,姑娘家一个不慎就容易惹出流言来。 顾西芙想到刚才的情景,脸上烧得厉害,将头垂得更低,“知道了,娘。” “咿?”没走出几步,小姜氏突然咿了声,指着街道对面某个小摊,“那个人看着怎么那么像棠儿?” 顾西芙当即心头一跳,抬头朝小姜氏所指方向看去。 街上人来人往,到处是摊贩们的吆喝声,跟客人讨价还价以及各种谈笑声交织成一片。 街对面的小摊子便是卖各种小吃的。 馓子c胡饼c蓬糕c包子 在卖蓬糕的小摊前,此刻高高竖着一方挂布招牌,阳光下迎风招展,“神算子”三个字赫然可见。 扛着招牌的小道姑,身上穿着天青道袍,腰间挂着个大大的外兜。 没认错的话,那是她亲手改制出来的。 此时小道姑已经接过买好的蓬糕,正转过身来。 顾西芙眼皮子狂跳,忙推着小姜氏往另一个方向走,“娘认错人了,妹妹眼下正在家里休养,怎么可能会穿成那样跑出来。那边摊上络子编得好看,娘我们去看看去?” 小姜氏不死心,挣了顾西芙的手盯着小道姑瞧,“有什么不可能的?” 小道姑背影简直跟她那淘气女儿一模一样。 “那混丫头偷跑出来不是一次两次了,前些日子爬墙还把你祖母气了一回,我是还没跟她清算——” 说着话,小道姑正脸转过来了。 尚算清秀的五官,败在长了双眉毛,又淡又乱,眉尾还往里打勾。 乍然看见,一般人只会盯着那对眉毛瞧,转过头就想不起来这小道姑长什么模样了。 小姜氏,“咳,走吧c你刚说哪个摊的络子漂亮来着?” “那边,我带您去。”顾西芙忍着笑,将小姜氏推着换了个方向。 那边厢,小道姑扛着招牌,吃着蓬糕,大摇大摆往她们身边走过。 跟顾西芙眼睛对上的时候,小道姑还坏笑了一下,曲指弹了下打勾的眉毛。 “噗嗤!”顾西芙最后到底没忍住,掩唇笑开。 少女碧玉芳华,黄衫罗裙,容颜秀美,只站在人群中亦极为打眼。 此刻弯眉浅浅一笑,便如梨花初绽,尽显人间春色。 街边茶楼二楼包厢,有人将这抹春色尽收眼底,指着楼下问,“那是谁家小娇娘?” “哟,马公子这是又看上哪家美人儿了?”后头有人嬉笑戏问。 闻言,包厢里顿时哄笑一片,众人对这等情形似习以为常。 第022章 叫爷爷 “我要是知道那是哪家的美人儿,我还用得着问你?” 窗边,锦衣男子手执折扇,回头不耐烦的骂了声。 包厢里坐了三人,年纪皆在二十上下,也都是镇上富户家的公子哥。 只是要数身份地位,还以窗边男子为最。 望桥镇首富之子,马玉城。 是以平日里几人聚在一块,虽然时有嬉笑怒骂,对着马玉城却不敢太过。 眼见马大公子没了耐性,三人相视一眼,齐齐走到窗边,看向那个攫了马公子视线的人。 街边,黄衫罗裙少女还未走远,只是背对茶楼,只能看到婀娜背影以及稍稍露出的半张侧颜。 仅此,也已能窥出少女芙蓉之姿。 “哟,这小娘子是真漂亮,比之玉春楼的头牌也不差了。” “小娘子是哪家的不得而知,不过她身边那个妇人我倒是见过,乃是顾氏药铺大东家夫人。” “顾家的?完了。马公子,这个你要想吃到嘴里可不易。” “良家女子不比玉春楼的姑娘,给了银子勾勾手指就能上。马公子,要不你换个目标?” 听闻顾家,马玉城眉头皱了下,及后摇开折扇轻蔑一笑,“换个目标?我马玉城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 其余三人听闻此言,忙打哈哈奉承,“那是那是,马公子是什么人?有才有貌,要家世有家世,要权势有权势,望桥多少女子挤破了头想进马家门。” “哼!”望向那道渐行渐远的倩影,马玉城眼里闪过势在必得。 小巷里传出打斗声。 顾西棠皱了皱眉,那个方向是她回家必经之路。 老娘跟二姐就快到家了,她得赶紧回去装上一装,怎么偏就遇上堵路的? 扛着招牌慢悠悠往前走,顾西棠想都没想过绕道。 要是真没有能下脚的地儿,大不了爬墙过去。 巷子两边是各家民宅,许是听到打斗声怕被波及,此刻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平日喜爱在家门口玩耍的小童c老叟全都不见踪影。 民宅院墙外头,堆放着一捆捆的木柴,还有零落几张来不及收回去的矮凳。 草窝头就蹲在一捆木柴边,耷拉着老脸郁闷至极。 他被堵在那里了,两拨追兵此刻正在他面前打得不可开交,压根没地儿跑。 顾西棠探头观望情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 啧,真没用。 看向打在一起的两拨人,顾西棠挑眉,她还都有过一面之缘。 一拨是曾在巷子里打过交道的那群大汉,一拨则是在茶楼见过的黑衣男子,好像叫燕一? 单打对群殴,一时胶着。 都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把招牌隔墙扔进旁边院子,扯下腰间外兜撕开蒙住半张面,再将外袍脱了反穿。 顾西棠做起这些,动作不紧不慢有条不紊,经验老道。 草窝头前一刻还在瞪着那群人恶毒腹诽,下一瞬眼前一花,自己就换了个地方。 徒留小巷子里目瞪口呆的一众人,遥望那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绕圈飞走的青烟尾巴,久久回不过神。 等到反应过来追出去,人早就没影了,他们甚至连来人的囫囵样儿都没看清。 “哎哟!”被扔到地上,草窝头疼得龇牙咧嘴,指着面前人张嘴就骂,“搞偷袭是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吧?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就敢动?你完了我告诉你,你完了,完了!” 顾西棠慢条斯理扯下面上罩布,甩了甩,“那你说说你是谁啊?” “我是——”看清面前人是谁后,草窝头呛了下,扭头看四周,“你怎么又把我扔回来了?” 这不就是他刚才蹲的地儿吗?旁边的木柴异常眼熟,地面上凌乱的脚印一个没少。 “瓜娃子,你耍我玩呢?” 把自己的招牌从旁边院子捡回来,顾西棠拍拍屁股准备走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人不会回来了。” “”有道理。 知道自己安全了,草窝头再看顾西棠的时候,袖口动了动,冷笑连连,“你先站住。既然清静了,咱俩的帐是该好好算算了!” 顾西棠回头,挑了挑眉,抬脚勾起一张矮凳坐下,“我刚救了你。” “我没叫你救,是你自己多管闲事。” 死老头,跟她耍无赖? “那你想如何? ” “来,瓜娃子,我知道你是前头小院那姑娘。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哦。”顾西棠好整以暇。 对于毒老怪认出她一点不意外,这老头跟了她好几天了。 “你告诉我,你这身俊功夫,是打哪学的?” “关你屁事?” “”这是不想好好聊了! 草窝头又是一声冷笑,视线悄悄往某个方向瞥了眼,眼底涌出兴奋。 在他眼角余光关注的位置,一只指甲大小的黑白纹蜘蛛,正在飞快往小道姑方向爬。 瓜娃子诶,这次还整不了你! 顾西棠似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眼见小蜘蛛马上就要沿着她鞋边爬上去,草窝头得意忘形之际,她突然甩出外兜一卷一拢,小蜘蛛被密密实实卷在了外兜里。 草窝头,“” “瓜娃子,你还我蜘蛛!” “我告诉你,那蜘蛛有剧毒的!只要被它咬上一口,神仙都救不了你!” 顾西棠抛了下卷成团的外兜,“这样它怎么咬我?” “” “不过,既然你提醒我了,我现在就把它摁死好了,防患于未然嘛。” “”草窝头急得要飙泪。 瓜娃子,你比这蜘蛛还毒! 知道说好话没用,草窝头也不装了,直接扑上去想上手抢。 小道姑那根挂着布轴招牌的木棍往他面前一横,就把他给逼至后退。 之后无论草窝头怎么左冲右突,都出不了木棍所在范围。 瓜娃子把木棍使得如有臂指,翘着二郎腿悠闲坐在那里的样子,跟逗猴似的。 草窝头急眼了,气急败坏,“瓜娃子,你确定不还我蜘蛛是吧?” “好c好!你给老子等着,我定要你管我叫爷爷!” 顾西棠木棍顶着草窝头,单手支颌,闲闲道,“管你叫什么?” “叫爷爷!” “什么?” “爷爷!” “诶。” 那声清脆应答,气得草窝头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等那口气劲儿缓过来,小道姑已经上了墙头,冲他邪邪一笑,消失在他面前。 第023章 又被人截道了 那是草窝头跳不上的墙头。 那是赤果果的嘲笑。 草窝头在墙下跳脚,“瓜娃子,你还我蜘蛛啊——!” 那是他费尽千辛万苦好容易才孵出来的五毒彩蛛,仅此一只! 而且这是幼蛛,还没养熟的! 换句话说现在谁给它吃的,它就认谁作娘! 他毒老怪辛苦弄出来的毒物,给别人作嫁衣裳? 瓜娃子,老子跟你拼了! 回到东院,打发了过来查岗的老娘,顾西棠坐在花窗前,从外兜里拿出那只彩蛛。 小小的一只,只有指甲盖大小。 应该是刚出生没有多久。 这种毒物极难孵化,可以说万中存一,是以非常罕有。 也极难喂养,需源源不绝投喂毒物或者珍贵药材才能长大。 怪不得毒老怪一身毒物,还会被几个追兵追得东躲西藏。 那些个毒物大抵是都喂到了彩蛛肚子里,以至于连防身的东西都拿不出来了。 狼狈得不行。 “可惜还太小了。”食指指尖轻点小彩蛛,立即被咬了一口。 伤口处蔓开轻微的麻意,又很快消散。 半岁以内的五毒彩蛛,也就这点本事了,连只蝇虫都毒不死。 “噗嗤——!”想到毒老怪气急败坏吓唬她的模样,顾西棠乐不可支,笑倒在窗台。 当年她连老毒蛛都不怕,会怕这只小的? 取了只小布袋将小彩蛛扔进去,随意挂在墙边,顾西棠这才拉起衣裳袖子,看向一直在发抖的右臂。 将内力运到极限的后果,就是全身脱力,肌肉不受控制收缩。 要不是强撑着,她怕都没力气回来。 “破身体,又得养上好多天。” 悦来客栈。 三楼客房。 燕一满身郁气坐在桌边,“爷,我又被人截道了,这次连人都没看清!” 只差一点点,等他解决了那群伪装的护院,他就能把毒老怪带到爷面前了。 哪知道—— 简直可恶! “这么说除了上京那边派下的追兵,望桥镇还有另一波高手也奔着毒老来?”白衣男子曲指轻点桌面,沉思片刻后问,“可看清来人功夫路数?” “没看清,就见到一缕青烟飞过来又飞走了,身法极快。”想了想,燕一又道,“便是在上京,也难寻出这等身法的高手。” 白衣男子温声道,“你再仔细想想。你擅长追踪,眼力常人难及,定然是有发现只是一时漏了。” 一次两次被人截道,滋味憋屈至极,燕一用力闭上眼睛,用力回想当时情形。 不把让他吃瘪的家伙揪出来,他寝食难安! “有了c有了!” 燕一豁地张开眼睛,振奋道,“爷,那人出现之前,我打斗中曾往那个方向掠过一眼!” “当时有个东西高出了小巷围墙些许,好像是根木棍!” “木棍上面挂了东西的,但是只能看到悬挂的麻线以及一小方辐条!” 白衣男子黑眸轻动,道,“以木棍悬挂辐条那应该是什么招牌,而且是方便移动的。” “方便移动的招牌?那人既奔毒老来的,还随身带着招牌作甚?” 不嫌引人注目么? 不嫌麻烦么? “或许,是为掩人耳目,就像上京来人扮成寻常护院。”白衣男子扬唇一笑,深邃黑眸微微眯起,“又或许,对方出手,只是正巧碰上了,临时起意,非早有预谋。” 闻言,燕一有些犹疑,“那有没有可能那只是个过路人,出手的另有其人?” “不会。”白衣男子道,“来人出现到你们追出去,实则不过是一瞬,那么短的时间,以寻常人脚力根本走不出巷子。” 燕一恍然。 是了,从他发现木棍招牌,到他们追出巷子,时间极短。 但是他们追出去时,整个巷子已空无一人,连木棍招牌也不见。 燕一沉思间,白衣男子指尖敲击桌面,停下,复又敲击。 客房中嗒嗒声响断断续续,极有节奏。 片刻后,房中响起男子轻笑声。 “那人出手前应是将木棍招牌藏起来了。有趣。” “燕一,这几日不用去寻毒老行踪,你去查一个人 。” “爷要属下查什么人?”燕一忙问。 男子,“查那日在客栈对面出现的小道姑,她既日算一卦,定会每天出现在街上。” 稍顿,男子又道,“或者,查我们曾在茶楼见过的那位红衣女子。” 燕一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查小道姑属下可以理解,她就扛着个大招牌,有可疑。但是查红衣女子作甚?这两人有什么关系?” 而且,爷,您这查的是两个人,不是一个人了。 “这两人,兴许是同一人。”男子唇角微勾,眸底兴味浓厚。 “同一个人?爷为何如此断定?” “兴许是因为她们都没扎耳洞?” “” 家里女儿要相看,这天早上的东院特别热闹。 小姜氏一大早就来替大女儿梳妆打扮,就连顾小四都跟着他娘亲李氏一块来凑热闹。 顾西棠本来想躲清闲的,被顾小四给扒拉起来了。 梳妆台前,小姜氏正在给顾西芙绾发,李氏则在旁侧帮着挑选要佩戴的首饰。 “这成亲前相看,是万万不能马虎的。” 李氏一边比对首饰一边咋呼,“必须得给对方留下一眼难忘的深刻印象!最后哪怕亲事不成,也得把美名给留下!” 小姜氏,“” 瞧着小姜氏脸色不对,李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呸呸两声,“我这嘴!大嫂你别介意,虽然我话说的不好听,但理是那么个理对不?” 又道,“再说,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挑选夫婿自然要给她挑最好的。这个不成,咱就看下一个,依着芙儿的容貌品行,还能嫁不出去不成?” “”小姜氏刚好转些许的脸色再次转黑。 顾西芙低着头,脸上有浅浅红绯。 顾西棠猜她是憋笑给憋的。 左右坐在一旁无聊,顾西棠弹了下顾小四发团子,“你娘素来这么能说?” 顾小四立即道,“是很能说。我爹以前就是经过一猪肉摊子,偶然听到卖猪肉的姑娘叽叽喳喳话说个不停,觉着有趣就多去买了两回猪肉,后来被我娘给讹上了,这才有了我。” 第024章 把我也带上,我拳头硬 厢房就那么大,小家伙说话的时候又没有放低音量,被梳妆台前的人听个清清楚楚。 李氏登时涨红了脸,回头怒斥顾小四,“臭小子,胡说什么呢!” 顾小四一脸无辜,“我没胡说啊,是爹告诉我的。” “” “噗嗤!”房中接连响起忍俊不禁声。 小姜氏被这一闹给乐得不行,脸也不黑了,对李氏道,“行了,童言无忌,你跟小娃儿计较什么?” 李氏嘴巴张了张,有苦说不出。 臭小子是童言无忌么?他那是让她面上无光啊! 她最忌讳别人提她以前卖猪肉的旧事! 坑娘的小子,回头定好好收拾他! 梳妆镜前,少女已经梳妆完毕。 蛾眉轻扫,樱唇含朱。 雪肌玉骨,顾盼生姿。 秀发挽成百合髻,点缀两支珍珠绒花。 着芽绿散花烟罗裙,纤腰束起盈盈不足一握。 美得如同刚出水的芙蓉。 小姜氏绕着打量了一圈,满意点点头,又问几个围观的,“如何?好不好看?” 顾西棠跟顾小四皆看直了眼,异口同声,“好看!” 闻声,顾西芙玉白脸颊爬上绯红,似娇似嗔瞪了两人一眼。 “娘!”顾西棠一下蹿到小姜氏旁边,“姐姐打扮成这样出去不安全,外头登徒子可多了。你把我也带上,我拳头硬!” 小姜氏现在就拳头硬了,“你边儿去!女娃儿家说什么胡话呢?” 带她出去打架?传出去以后还有人敢上门求亲么? 再说,哪有女娃儿会把打架c拳头之类的词挂在嘴边的? 想起小女儿自醒来后一系列的丰功伟绩,小姜氏不止拳头硬,还脑壳疼。 又一次自动请缨不成,顾西棠只能叹着气缩回去。 临出门前,避开两个长辈,顾西芙悄悄把买下的木钗塞到顾西棠手里,“昨儿挑首饰顺便买的。再怎么不好打扮,女子用物也当精致些。” 木钗是从少女衣襟掏出来的,握在手中,尚能感受到微微余温。 钗体紫红色泽,祥云钗头,简约低调,正适合小道姑绾发用。 也很符合她的喜好。 可见用心。 顾西棠收起木钗,眨眼一笑,“姐姐说的是,回头我就把那截桃枝扔了,那东西糙得很。” 又嘴贫。 江南多江河,也多江河支流。 望桥镇便是被望河从中贯穿,一分为二。 河上建望桥,望桥镇因而得名。 望桥两端分别称桥南c桥北。 桥南茶楼就建在望桥南端,背靠望河,是镇上最大的茶楼。 临近中午,正是茶楼热闹的时候。 大堂中央高台上,说书先生声情并茂,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茶水一壶接一壶的续。 小姜氏带着顾西芙跟随行丫鬟直上二楼,在回形走廊左侧一间包厢门口停下,门里有隐约交谈声传出。 小姜氏抬手轻叩门扉,里面交谈声止,很快脚步声从里接近。 顾西芙站在后侧,臻首低垂,心头紧张砰跳,手心里冒出薄薄汗渍。 咿呀门开。 紧接而至是妇人热切招呼声,“哎哟顾大少夫人来了,快进来,里面正候着呢。” “有劳郑媒人了。”小姜氏笑应。 当日就是郑媒人去顾宅问的亲,两人之间也算面熟了。 打过招呼后,小姜氏带着女儿c丫鬟走进包厢,同时打量坐在桌边的两人。 一中年妇人,一青年男子。 应该就是今日相看的袁家母子。 袁夫人看着年纪跟她相当,却已有白霜染上鬓角。 袁书生年纪二十上下,一袭蓝袍丰神俊朗,眉眼间有股书生清冷之气。 见到她们入内,袁家母子站起见礼。 简单寒暄过后,由媒人中间抛出话题,几个妇人闲话家常倒也和谐。 实则不过是借着闲话为由,给出时间让两个小儿女家彼此见上一面,做个初步了解。 之后若是双方都对彼此满意,下一步就可以定下日子准备议亲。 若不满意,也仅做两方长辈带儿女出来喝了个茶聊了会天,之后各自婚嫁互不相干,不会惹人闲话。 顾西芙坐在母亲旁 侧,对面正好是袁家书生,只要抬头就能看到对方模样。 这一眼,兴许就是自己往后一生。 她没有抬头,双手在桌下绞得指骨泛白。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临到了,她心中却会生出犹豫踌躇。 “顾姑娘。” “小生姓袁,名淮生,字绍白。”对面,突闻男子声线,低沉醇厚,淡淡温和。 顾西芙陡然抬起头,对上一双清冷带笑的眼。 这人c这人 小儿女们的动静,一旁妇人们故作不觉,继续聊得煞有介事,心不在焉。 这头,认出男子是在金玉坊中撞上那人之后,顾西芙煞红了脸。 怎么会是他? 男子倒了杯茶水,往她面前轻轻推过来,声音亦如他动作一样轻。 似怕惊了哪位佳人。 “小生是家中独子,现在青松书院求学。” “喜好读书,无不良嗜好,只平日跟同窗聚会时会小酌两杯。” “若你不喜,酒亦可不饮。” 顾西芙脸上红霞愈浓,无措间慌忙开口,以掩饰羞意,“小女姓顾,名西芙。” 对面顿了下,轻声,“我知道。” “”地上若有地洞,顾西芙现在就想钻进去。 这跟她想象中平平淡淡展开,平平淡淡收场的相看完全不一样。 眼前人的一言一行,皆让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明明,他也没说什么,可就是会让人生出遐想来。 好像他已经说得明明白白 那种心跳怦然不受控制的感觉,陌生又教人慌乱,顾西芙紧攥衣袖,用力咬了下唇瓣。 往旁侧看了眼,娘跟袁夫人谈得正欢,似完全未留意她这边。 顾西芙低下头,鼓了勇气轻声问道,“那日,你c也去金玉坊买东西?” “不是。”男子答。 “不买东西,你进去作甚?” 眼角余光里,她瞥到男子搭在茶桌上的手,手指匀称修长。 在她问话后,那只手微微攥起,泄露出一丝男子沉稳下掩盖的紧张。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男子声音随风飘入耳,轻似喃语。 他说—— “那日看到黄衫罗裙,极美。” “小生被迷了眼,鬼使神差。” 第025章 我找老爷子,曲线救国 !g一 两家人离开包厢的时候,时间并未过去多久。 但是相看到这里实则也差不多了。 接下来便是回去之后问询过儿女对彼此的意见,再决定要不要议亲。 茶楼门口,小姜氏跟袁夫人正在道别,一双儿女分别跟在她们身后。 顾西芙低垂玉首,刻意不往那个方向看去,却似能感觉到男子落在身上的视线。 如影随形。 “如此,袁夫人,我们就先告辞了。”再次道了声别,小姜氏侧头对顾西芙道,“芙儿,走吧。” 顾西芙应声,虚虚同袁夫人福了一礼后,跟上娘亲脚步。 后头,袁淮生看着少女背影渐行渐远,握了握拳,陡然开口,“顾伯母请留步!” 小姜氏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袁淮生上前一步,拱手作揖,“晚辈唐突。五月初十祭雨节那日,晚辈想——” 稍顿,视线掠过始终低头不肯看他的少女,“晚辈想邀请西岭师弟同游庙会,不知可否?” 顾西芙脸蛋哄的一下烧开了。 男子话里的意思,在场哪有人听不明白? 他邀的是大哥西岭,实则寄意她亦能一同出游。 两人能否议亲尚且未知,他怎能行事如此大胆,还是当着她母亲的面? 顾西芙又羞又囧,更是不敢抬头看长辈们表情。 小姜氏确实非常意外,认真打量起眼前青年,又看了看后头含笑不语的袁夫人,须臾后笑道,“你跟西岭是同窗也是友人,此事你直接与他说便是。他若应了,我做长辈的自不会阻拦。” 袁淮生闻言,眼底迸出喜意,“晚辈谢过伯母!” “姐姐,你说二姐姐相看能成吗?”东院廊檐下,顾小四坐在青石台阶上,两手托腮很是苦恼。 顾西棠歪坐在他旁边,翘着二郎腿,脚尖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晃,“你是希望二姐成呢还是不成呢?” “自然是不成!” “哦,你希望二姐嫁不出去。等她回来了我就告诉她。” 顾小四觉得他三姐姐不是正常人,正常人干不出这么坏的事。 多大年纪了还学小娃娃告状? 他叉腰怒道,“我才没有!是是那个袁书生长得太丑了,二姐姐才不想嫁给他!” 小姜氏恰恰走进拱门,笑道,“袁书生可不丑,比你大哥长得还俊。” 背后说小话被伯娘听了去,顾小四觉得好丢脸,扭着小身板哼唧,“大哥才不俊。” 眼下,在顾小四这里,大哥就是面目可憎那一拨的。 他还生他气呢。 顾西棠探头,瞧向小姜氏身后,那里烟罗裙少女低着头也遮不住脸上红霞。 “娘,姐姐这是被俊书生给迷住了?” 小姜氏,“” 顾西芙,“” “坏妮子胡说八道!”顾西芙又羞又臊,狠狠一跺脚,冲进房中关上了房门。 砰的一声响,震得顾西棠立即严肃起来,“恼羞成怒了。” 要完。 家里这颗水灵灵的白菜,可能真要被猪给拱走了。 少女两手抱臂歪在台阶上深思,模样形同正在琢磨如何作恶的痞子。 小姜氏忍了又忍,最后上前揪住少女耳朵,“你是女子,坐要有坐相!” 也不疼,顾西棠配合配合哀嚎两声,“娘,我墙都爬过多少回了。” “”教不好了,扔了吧! 顾小四从旁小心翼翼冒出个头来,瘪着嘴,“伯娘,二姐姐要嫁人了吗?” 有了台阶下,小姜氏顺势松手放开混丫头,“女儿家长大了自是都要嫁人的,你年纪还小,别多问。” “那能不能先把三姐姐嫁出去,二姐姐留下来?三姐姐也长大了。” 顾西棠没想到阔嘴兽小小年纪就长出如此阴暗的心思,再看小姜氏愣了下之后竟真的思考起来,当下心头一突,拎起顾小四就往外走。 “小四啊,被石胖子揍的伤是不是好了?姐姐带你去玩点新玩意儿!” 小姜氏回神,只来得及看少女逃也似的背影。 好气又好笑。 这边厢逃出东院,顾西棠就把顾小四搓成了毛球,团吧团吧扔回西院给他娘心烦去。 跟着脚跟一转,决定去主院溜达溜达。 老太太已 经闹了好多天脾气了,她去探探她气消了没有。 晌午后的顾宅很安静,这个时间各房人多会回自己的院子小憩休息,偷个闲。 顾西棠到得主院的时候,只在院子里看见仆妇曲莲。 她是跟在老夫人身边几十年的老人了,年纪比老太太还要长一些。平日里除了侍奉老夫人之外,也管着内宅下人。 眼下曲莲面前就站着顾宅所有下人,总共五个。 曲莲正在给她们吩咐接下来的活计。 顾家虽家境殷实,却算不得高门大户,买来的下人平日多用作粗使,不像大户人家那么多规矩。 见着顾西棠,一众下人行礼之后就散开了。 顾西棠凑到曲莲身边,笑嘻嘻打探,“曲婆婆,老太太最近可气消了?” “老夫人气消没消,老奴可不敢乱说。”曲莲眼角漾开笑纹,道,“不过棠儿小姐这几日送来的鲜果点心,老夫人倒是都吃了。” “老太太最喜欢吃哪些口味?” “前日的蓬糕,老夫人多吃了两块。” 顾西棠点头明了。 蓬糕松软,清甜不腻,适合老太太牙口。 “回头我多买些蓬糕回来。” 曲莲含笑点头,带着顾西棠往院内走,“老夫人其实惯是个嘴硬心软的。比起这样送鲜果送点心,你到她面前跟她说几句好话,她气反而能消得快些。” “好话我能说,但是老太太见着我就生气,我没开口的机会啊。”顾西棠也头疼。 谁能想到老太太脾气这么独特呢? 就因为生气不想看见她,已经整整七天没去书房检查她跟顾小四课业了。 瞧着少女皱眉垮脸模样,曲莲忍笑,“老夫人现在就在花厅看账本,棠儿小姐进去后先认个错,给老夫人递个台阶,她便不会赶你走了。” “那老爷子呢?” “老爷跟大孙少爷正在游廊那儿下棋。” “我找老爷子去。”顾西棠素手一晃,往曲莲嘴里塞了颗软果糖,一本正经,“封口费,别跟老太太说我来过啊。” 曲莲愣了下,抿着嘴里蔓开的清甜味儿,“老奴还以为棠儿小姐真个天不怕地不怕。花厅近在眼前了你不进去,是担心老夫人打你?” “啧,婆婆,我不是怕老太太打我,我是怕她打自己!”顾西棠坚决不承认自己怵老太太。 曲莲竟被这话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老太太可不就是发起狠来,连自己都打的人么 少女反手掩在唇边,悄声,“所以我找老爷子,曲线救国。” “” 少女往游廊那边走了。 脚步一颠儿一颠儿的,跟她说话时的表情一样,俏皮又有活力。 看着少女背影,曲莲慢慢抿了下嘴里软糖,眼里笑意变得真切。 院子里多了个人,比之以往似乎要热闹许多。!一ver 第026章 知道之后可就是共犯了 江南的五月,已经染上夏的味道。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四面透风的游廊便成为纳凉的好地方。 顾老爷子跟顾西岭爷孙俩,此刻一人一凳一盘棋,杀得正酣。 棋盘一侧摆放了个小茶几,上面放着老爷子喝惯的清茶。 另一侧则是老太太亲手栽种的兰草盆景,品种稀有,很是宝贝。 顾西棠到的时候压根寻不到坐的地方,干脆拢了裙摆,坐到盆景旁边装饰用的青石上,托腮观战。 “啧,棋从断处生。老爷子败像已显,还循规蹈矩走棋,必输无疑啊!” “这里这里,大哥在这里布下疑阵做眼了,快破他眼,蛇打七寸!” “大哥的连环劫,别中圈套!嗨呀,毁棋吧!” 本来聚精会神的两人,齐齐被耳边噪音扰得脸泛黑气。 顾西岭书生脾气亦被激得破了口,“棠儿,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此等行径是为小人!” 顾老爷子死要面子不认账,“我早就看出来这小子做眼了,故意虚虚实实扰乱他视线呢,你要是不说话,老头子已经赢了!谁毁棋了?混丫头不懂装懂,你行你来!” 顾西岭立即朝顾西棠做出请的手势,“来,棋盘论输赢!” 老爷子把棋子一拨拉,示意顾西岭,“你让开,让棠儿来!” 这丫头从哪学的丁点皮毛他不知道,但是论棋艺,怎么也不可能高得过自幼学棋的大孙儿。 他赢不了大孙儿,还能赢不了小孙女? 面子要自己挣。 老爷子咳了几声,一本正经,“刚才听你这丫头说得头头是道,让祖父看看你的本事。” 顾西棠坐了过去。 被挤下来的顾西岭一脸茫然,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他怎么到哪都被嫌弃了? 想不通,他干脆就不走,在旁边看一场相互残杀,消消闷气。 顾西棠脸上笑眯眯的,拿起装白子的棋盒,手指扒拉着棋子嗒嗒轻响,“老爷子,光下棋没什么意思,我们来点彩头如何?” “小丫头又在打鬼主意了?”赶走了让他输得面上无光的大孙子,顾老爷子心情稍霁,“你想要什么彩头?” “我们家是开药材铺子的,这么多年,老爷子手里头肯定留了不少好药材吧?” “是有。你想要?赢了祖父再说。” 老爷子话放得很满,小丫头多大年纪? 是他手下败将确定无疑。 他老头子的东西可没那么好忽悠。 年轻人啊,总要经受点挫折,不然容易骄傲自满。 非好事。 瞅着老爷子的表情,顾西棠笑得更欢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大哥,你帮着作证哈,待会谁输了要是不认账,谁就是小狗。” 于是顾西岭在旁横刀立马,看得异常认真。 一盏茶后,老爷子输得落花流水。 又一盏茶后,老爷子输得丢盔弃甲。 再一盏茶后,老爷子输得溃不成军。 “丫头,你是不是耍花招了?”老爷子视线在顾西棠跟棋盘之间反复研究。 耍花招了吧? 不然他怎么可能连毁棋的时机都没有? 次次走不出十五个回合,棋路之刁钻他前所未见。 “老爷子,药材我也不要多珍贵的,十几年几十年的人参灵芝什么的,给两份就行。”顾西棠月牙儿眼再现,亮晶晶的瞅着老爷子。 “”十几年?几十年?人参灵芝? 倒不是没有。 但那是他能随便动的吗? 老伴不答应啊。 又不是随便拿几颗大白菜。 不多珍贵几个字也就丫头年纪小不懂行才说得出来。 老爷子嘴巴动了动,准备反口,就见小丫头对着他露出犬牙,“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这真是他们老顾家的种? 顾西岭蹲在棋盘旁直不起腰,笑得都要岔气了,“祖父,愿赌服输啊,下棋要有棋魂。” 这是祖父常对他说的话,以备毁棋之用。 如今还到老爷子身上了。 妹妹好样的。 “咳咳咳!咳咳!”顾老爷子顺顺气,脸上露出慈蔼表情,“棠儿啊,你跟祖父说说,你这棋打哪学的?” 丫头醒 来才多少天? 成精了? 顾西棠哦了声,浑不在意道,“这段时间天天在书房混,闲着无聊的时候看了下书房里的棋谱。” “你识那么多字了?” “跟顾小四认的字刚好够用。” 顾老爷子跟顾西岭相觑一眼。 他们家棠儿在棋艺一道天赋卓越啊! “来,丫头,跟你大哥下两盘,你要是能赢了他,祖父立马把药材给你拿来!” 顾西岭起身作了个揖,“祖父,孙儿需得回去温习功课了,您现在就把东西拿给棠儿吧。” “咳咳咳!”老爷子捂着胸口顿时一阵急咳,眨眼脸色就转成紫色,眼看要续不上气了,“哎哟,哎哟,咳咳咳!” 顾西岭c顾西棠,“” 佩服,您老赢了。 顾西棠过去搀住老爷子,一手轻拍他后背给他顺气,“祖父,别咳了,小心把祖母给咳过来。人参灵芝我不要了,你给我点川乌c斑蝥c闹羊花可行?” “行!”顾老爷子病状立刻消失,站起就走,“丫头等着,祖父给你拿药材去!” 顾西岭在旁看得叹为观止,“我头一次见祖父行动如此迅速,如此爽快。” “祖父担心我反悔。” 愣了下,顾西岭试探,“你应该不会反悔吧?” 妹妹性情古灵精怪,反悔不是没有可能。 顾西棠挑眉一笑,“不会,我本来想要的就是后面几味药材。” 川乌c斑蝥跟闹羊花都是大毒之物,要是她一开始就说要这三样,祖父肯定会细加盘问。 所以,她拐了个小小的弯儿。 此时顾西岭也回过味儿来了。 家中经营药材铺子,他对药材药性知道的也不少。 这三味药材都是大毒之物,寻常人家没有,但是他们家库房却是有存货的。 “你要这些药材做什么?你怎么懂药材药性?”他们家小妹眼下最多应是三岁半吧? 顾西棠,“想知道?知道之后可就是共犯了。” “”顾西岭起身告辞,“待会祖父来了,帮大哥说声,我温书去了。” “这就走了?” “要是不走,晚些祖父回过味来要问责,他是不舍得罚你的,那自然就会罚我。”顾西岭两手负背,脚下生风,“为兄是不做替罪羊的。” “贪生怕死!” “怕死保命长!” 第027章 这阔嘴兽是没挨过毒打 顾西岭猜得没错。 给出药材后没一会,顾老爷子就回过神来了。 彼时顾西棠还没走出主院的门。 “丫头,你给我回来!” 顾西棠走得更快了,“祖父,东西给出,概不退还哟!” 顾老爷子急的跺脚,“混丫头,你好歹交代清楚那些药材拿去做甚啊!” “养宠!” 少女已经跑出院门外,声音远远传来。 顾老爷子捂了捂心口,稍微放下心。 好在,只是养宠,不是去害人做浑事。 等等,养宠? 拿毒药材养宠? 是什么宠?混丫头什么时候弄的这玩意儿? 心头浮出诸多疑惑,碍着老伴就在附近花厅,顾老爷子只能暂时压下心事,等下次见着那混丫头,定要一次问个清楚。 出了主院,顾西棠将嬉皮笑脸收起,回想起搀扶老爷子的时候暗中搭出的脉象,眼里闪过深思。 当年虽将毒老怪的本事学了个干净,但是她凭着喜好精修的是毒术,于医一道,到底比不得毒老怪精通。 老爷子的脉象,她一时竟摸不出门道来 顾西棠啧了声,死老头说的没错,医术想要精进,需要阅历跟时间。 那老家伙唯一比得上她的,也只有年纪大这一点了。 背起两手,顾西棠挺了挺细腰板。 骄傲,哼。 玉春楼。 楼中丝竹声声,莺歌燕舞。 处处可闻调笑娇嗔。 楼上包房里酒气弥漫,几个男子各自抱一姑娘玩乐,场面荼蘼。 马玉城衣襟半开,单脚屈膝半躺在偌大雕花长榻上,任由身边女子贴身劝酒,放浪形骸。 在他侧下方,一锦衣公子哥捏了把怀中女子纤腰,笑道,“马公子,你可有听过书院这两日传开的小道消息?几日前你看上的顾家小娘子,被人截胡了。” “哎,我也听说了,是曾钰那个圈子里传出的,说咱们书院的袁大才子跟人相看了,正是顾家那位。”另一公子哥附声。 “袁淮生乃是院长得意门生,此次备考秋闱冲举人c进士,院长最看好的也是他。事情可有点难办了。”角落里,屏风后头传出男子幸灾乐祸声,伴着细微喘息。 锦衣公子哥拿了个酒杯就往屏风后头扔去,“杜良你他娘能不能出来说话?一来青楼就躲屏风后头风流,也不怕以后没子孙可用!” 里头响起嗷的一声惨叫跟女子惊呼。 “洪锦你个孙子!来青楼不风流,花那么多银钱来守身如玉啊?”被扰了好事,杜良衣衫不整从屏风后走出来,满脸便色。 另一公子哥廖兴捧腹爆笑,“青松学子,注意形象,别把身上仅剩的那丁点文人气质给祸祸没了!” “想整文人气质回书院装去,来什么青楼!”杜良散着衣袍,冲过去跟另二人打闹在一起。 雕花长榻上美人被眼前一幕逗得花枝乱颤,手中半举的银质酒壶歪斜,酒液不小心倾洒在男子衣襟c胸前。 马玉城眼睛一冷,揪住她头发就往下摁,“舔干净!” 对美人哀叫听若惘闻,马玉城视线转向那边还在打闹的三人,满是讥诮,“跟我抢人,袁淮生够格?别太抬举他了!” 此时,方是回答洪锦之前的问话。 场面静了一瞬。 杜良放开勒着洪锦脖子的手,从桌上拿起一个酒壶走到长榻边上坐下,嬉笑奉承,“也只有马公子你能说这样的话。不过袁淮生到底是院长护着的,还是别太过为好。女人嘛,风流韵事而已,玩玩就算了。” 廖兴冷嗤,“杜良你这话我不同意啊,咱们马公子是什么人?论身家背景,整个望桥镇谁能比?会怕区区一书院院长?” 洪锦也道,“正解。要是连个穷酸秀才都争不赢,咱马公子脸面往哪搁?” 身上酒液已经处理干净,马玉城抬手将美人掀开,起身整理衣衫,“扫兴,回了!” “这就走了?”杜良瞠目,“活色生香一大美人还没享用呢,暴殄天物不是!” 廖兴跟洪锦大笑,“得了吧,马公子就是享用美人也不会让你看到。” “哪回不是自个关了房门严严实实,咱马公子就这点扫兴,哈哈哈!” 身后话语浪荡,马玉城头也不回,“房门不关,怕你们无地自容!” 出了房门,表情尽数消失,眼底冰冷 。 接连几日雨水过后,五月初十如约而至。 一大早顾小四就跑来东院,小嘴叽叽喳喳唠个不停。 “三姐姐,等会我娘就带我上庙会玩儿去,那里可多好玩的东西了。” “你跟我一块去吗,我可以带你玩。” “不过我娘说她还要上山顶祭拜雨神,上山的阶梯老长了,三姐你这么弱肯定上不去,好愁人。” 顾西棠在床上打了个滚,拉起被子蒙头一阵烦躁,“顾小四,都是姐姐,你怎么不去找你二姐姐!” 窗台外,顾小四短腿踩着矮凳,两手撑着窗台托腮,“二姐姐没开窗,我不能去打扰她呀。” “我也没开窗!” “我帮你开了呀。” 这阔嘴兽是没挨过毒打! 顾西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扯下头上被子,朝窗台外矮矬子阴森森笑,“顾小四,玩蜘蛛吗?” 顾小四歪着脑袋,看他三姐姐的眼神带上怜悯,大病了一场,三姐姐脑子时有不清醒。 唉,他多让着她点吧。 外头红日初升,空气里还有未散的薄薄晨曦,窗下美人蕉花叶上露珠晶莹剔透。 时间早得很,顾西棠一点也不着急。 慢悠悠收拾好,拎着顾小四去找二姐时,太阳已经往上蹿了一截。 进了顾西芙房门,顾西棠有点意外,就连顾小四都觉得惊讶,嚷嚷道,“二姐姐,三姐姐那么懒都装扮好了,你怎么比她还慢呢?” 顾西芙坐在梳妆台前不知在想什么,玉颊粉红,眼神游移。 见状,顾西棠眉头一皱,“姐姐,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发烧了?” “又胡说,我没事。”顾西芙回神,嗔道。 “真没事?那怎么脸上那么红?”顾西棠走上近前,伸手往少女额上探去。 第028章 家有女儿待嫁,操心啊 顾西芙急忙把妹妹的手拦住,脸上绯色又深两分,“真没有!” “哦,那赶紧换好衣裳出门。”顾西棠道,“我还是第一次去庙会,去晚了怕玩得不尽兴。” “”顾西芙咬了咬唇瓣,吞吞吐吐,“好像c是有些不太舒服,要不今日我c我便不去了,你跟舟儿去玩。” 话音刚落,门外顾西岭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芙儿,棠儿,今日我跟几个同窗约了去游庙会,你们可要同行?” 顾小四立即应声,迈着短腿往外跑,“大哥,我要去我要去!” “行,带上你,不过去了便不许再恼大哥了。” 有得玩,顾小四很是大方的原谅了顾西岭。 两人在门外转眼聊个火热。 顾西棠瞅瞅低头坐在梳妆台前抠手指的少女,“姐姐,既然不舒服你就在家歇着吧,不用担心我,有大哥跟顾小四带着。” “”顾西芙眼见着兄弟妹几个准备动身了,手指抠得越来越快,最后一闭眼急追上去,“我c我还是去吧。” 顾西棠回过头来,挑唇戏谑,“扭捏半天,合着就是因为一只猪。” “姐姐,什么猪?”顾小四窝在大哥怀里,探出个脑袋来。 “拱白菜的猪。” “” 顾西芙一张玉容红透。 庙会设在镇外五里处的西山。 因为路程有些远,需得坐马车前往。 顾家在马行赁了两辆马车,顾西岭带顾西舟坐一辆,顾西棠顾西芙姐妹俩则跟要去山顶祭神的小姜氏及李氏同乘一辆。 在车上,顾西芙小声跟顾西棠说起庙会详细信息。 镇外西山顶有座雨神庙。 哪一年由谁建的庙宇已经不可考,总归习俗就这么流传下来了。 望桥镇的善男信女们每到祭雨节这日,都会去庙里祭拜雨神,祈求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仓。 西山脚下,每年都会临时搭建庙会场。 场内各方小摊云集,商品琳琅满目。 在场地正中央还搭建有戏台子,让江湖艺人表演杂耍c唱戏曲子c舞龙舞狮。 除了中秋跟过年,望桥镇最热闹的节日便是祭雨节。 等到了西山附近,下了马车,顾西棠亲眼见识了最热闹是怎么个热闹。 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马车牛车来来往往还不停的往里运送一个又一个人头。 整个场地喧嚣得如同一锅沸水。 小姜氏挎着装了祭食的篮子,临上山前反复叮嘱,“到了里面不要乱跑,人多得很,定要跟紧你们大哥别走散了。娘祭拜完就下来,到时候就在此处等你们,太阳落山前一定要回来。” 李氏则是抱过了顾西舟,打算带他一同上山。 “娘,我要跟哥哥姐姐去玩!”顾小四挣扎,力气大得李氏险些抱不住。 恼了,李氏一巴掌打在顾小四屁股,“闹什么闹?你落地就跟个野猴子似的,哥哥姐姐能看得住你?乖乖跟娘上山!” 小娃儿咧着嘴干嚎,被老娘抱着挤进人群走远。 顾西棠在后头幸灾乐祸抖肩,“该,让你扰人清梦。” 顾西芙轻轻拧了她一下,“多大人了,怎么老喜欢欺负舟儿。” 顾西棠不满了,指着已经没影儿的顾小四,“明明是他欺负我!这家伙欺软怕硬,见天去我窗台蹦跶!回头我要在窗下种两丛荆棘刺!” “”这丫头真当自己是三岁了? 这时顾西岭指着庙会入口石墩处,“哎,袁师兄在那边等着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的。” 只听闻个名字还没看到人,顾西芙脸上刚压下的绯色再次涌起。 视线不受控制,往石墩那边看去。 男子今日着一身山青长袍,头发用同色发带束起,站在那里长身玉立,清隽出尘。 那双清冷眼眸蕴着浅浅笑意,看过来时眼神异常专注,像背后藏着无数想要宣诸于口的话语。 顾西芙飞快移开视线,一手无意识按住心口。 掌下心跳怦然剧烈。 “啧,这就是那只猪了。”顾西棠用审视的目光朝那边扫去。 长得人模人样,是要比她大哥俊些。 自古好看的人赏心悦目,怪不得老娘那天从茶楼回来的时候,脸上喜色甚浓。 大概是已经用上了丈母娘看女婿的眼光。 那她的态度她再看看吧。 “棠儿,你又胡说什么呢?”顾西芙耳尖,听到了她背后低语。 顾西棠瞟她一眼,摇头叹息,“家有女儿待嫁,操心啊。” “”这世上怎么会有女儿家如此欠打? 顾西岭领先两步,带着她们往入口方向移动。 前来庙会游玩的人实在太多了,挤挤挨挨,移动的速度比之乌龟快不了多少。 尤其是行走间跟旁人时有碰撞,面皮薄的姑娘束了手脚显出窘迫。 石墩旁男子微一沉吟,逆着人潮行过来,到得面前,打过招呼后递出手中油纸伞,“顾姑娘,再过一会太阳就要烈起来了,这伞可做遮阳用。” 顾西芙红着脸,开口便待拒绝,顾西棠先她一步把伞拿过来撑开了。 伞下这一方之地立即成了私人空间,旁边路人行走时下意识的便会避开些,碰撞少了很多。 见状,顾西岭懊恼的捶了下手,出门时见着天晴,他就没带伞,哪知道还有这作用。 顾西棠也没想到这一茬。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庙会,哪知道人会这么多。 且以她的性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做什么准备,她压根不会把那点小事放在心上。 该怎么走就怎么走,有时候被撞的烦了还会一脚踩上人脚背。 但是顾西芙不同,深闺少女顾忌多,稍稍违背礼教,她能哇的一声哭出来。 撑了伞,把顾西芙拢在自己能护着的范围内朝庙会场内走,等到了稍微空泛些的地方,顾西棠方看向离她们三步距离的袁淮生。 “袁公子既然心细,为何当日会请我大哥递话给长辈。不知于礼不合?” 过了这么多天又旧事重提,顾西岭一阵脸干,也看向袁淮生。 就为这事,他在家一夕成为人人嫌。 顾西芙则是头都没敢抬,只觉脸皮一阵阵的烧得慌。 只是,她也想知道当中原因为何。 袁淮生先是愣了下,继而清冷面容难得露出些迫色,“是小生失礼。” 第029章 孤立他! 三双眼睛齐齐盯着书生。 只是书生只一句失礼就没了下文,清隽面皮愣是顶住了多方压力。 “你这也太没劲了!”顾西棠扼腕,热闹是看不着了,“吊人胃口这种事做不得的我跟你说,做多了会遭雷——唔唔!” 后面两字生生被人捂住,顾西棠简直燥了。 还不敢挣扎。 她轻轻一挣,能把柔弱少女甩到三丈外头去。 这该死的神力! 顾西芙一手捂着妹妹嘴巴,一手将伞降下来挡住了前方视线。 不这么做,都要无地自容了。 推着顾西棠往前紧走了几步后,顾西芙羞愤拧人,压低了嗓子斥道,“你这嘴巴怎么什么话都敢说,袁书生是c是能随便开玩笑的人么!” 小娘们生气起来劲儿挺大,她衣袖差点被拧破了。 顾西棠拉平衣袖褶皱,认真道,“我没开玩笑,真会被雷劈的。” 比如她,就在说书先生口中被雷劈成了焦炭。 极其凄惨可怜。 “你还说!”顾西芙作势又要拧她。 顾西棠忙一手挡住,凑到她耳边悄声教导,“你看你急的。袁书生日后要是成了自家人,自然不会跟自己人计较这点玩笑。” “” “要是成不了自家人,那就是陌生人,你管陌生人气死气活呢?” “”顾西芙羞意刚涌上来,就被气给压下去了。 妹妹哪里都好,就是生了一张嘴! 那边厢顾西岭还在跟书生较劲,毕竟他是整件事情唯一的直接受害人。 之前没人提还好,一旦有人提了,他没能落个明白,总有种死不瞑目的感觉。 奈何还是撬不开书生那张嘴,正生着闷气,就见前头油纸伞被一只素手压了下去,三妹妹探出头来朝他招手。 “大哥,我们去前头瞧瞧。” “我还没问出缘由来呢!” “别问了,你没那能耐。”少女一语能带走人半条命,“走不走啊?” “走。”顾西岭无奈,拉了书生一下示意一块上前。 手刚触上书生衣袖,就听他三妹妹一声喝,“放手!” “???” “孤立他!” “” 顾西岭立马撒手,看着书生怔愣了神色倍是解气。 同个阵营一致对外的时候,三妹妹是个好妹妹。 兄妹仨扔下书生,往前去了。 一炷香后,顾西岭侧头,悄悄问三妹妹,“约着一块出来的,袁师兄在书院对我时有照拂,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顾西棠叹了声,有些无语,“还真能孤立他不成?” 说罢眼角往后示意了下,“喏,那不有人过去招呼了么。” 顾西岭回头后望,“”他二妹妹不知何时从前头走到后头去了,大概是倒退着走的。 “咱们听不着的话,有人能听着。”少女背起两手,颠起脚步,小样儿洋洋得意。 “你高兴什么?听着的人又不是你。”顾西岭纳闷。 少女看他的眼神更纳闷,“二姐姐听着了,咱们还能听不着?回去了问呗。” “你在书院究竟学的什么,浑没有点机灵劲,怪道老爹总骂你书呆子。” “唉。” 顾西岭,“” 顾西芙本是跟大哥及妹妹并排走的,只是想着被落在后头的人,便有些心不在焉,手中油纸伞也变得有些沉。 走着走着,脚步便慢下来。 周围行人如潮,人声沸沸,她独自行在伞下。 等那缕熟悉墨香飘来,她咬唇低了头。 “我妹妹性情古灵精怪,说的话还请袁公子莫要放在心上。她在家直来直去惯了,并无恶意的。” “我未放在心上。”袁淮生缓步走在伞侧,配合着少女的步伐,道,“你妹妹待你很好。” “你如何知道?” “她掌伞的时候,伞都是歪在你这边的。” 闻言顾西芙愣了下,抬眸朝前头那抹跳脱身影看去,片刻后,抿唇柔柔笑开来。 庙会上人山人海,多是结伴前来游玩的少男少女。 这种盛大的庆典活动,对男女之间的大防会相对放得宽松些。 是以两人并肩而行,并未引来旁 人注意。 加之顾西芙撑开了雨伞,袁淮生又是行在伞外,便是有人注意到了,也不会觉得不合礼教。 走过一个个小摊,处处热闹,只是两人谁也没有心思去参与。 身边多了个人,周围的一切便入不了眼了。 “我在门口等的时候,其实心中很忐忑,我怕姑娘不来。”袁淮生低语。 这样的话于少男少女之间来说,已经稍显出格。 顾西芙只觉耳根子发烫,幸而有伞,遮掩了她的羞意。 她咬了下唇瓣,回道,“大哥说,约了几个同窗同游。我想着人多才来的。” “是有数人,我请他们先走了。” “为何——”顾西芙话一出口立即顿住,羞意一阵阵上涌,后知后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 “小生私心。能这般伴姑娘同游,机会来得实属不易,我不愿别人也有跟我一般的机会。” 所以,他把人先打发走了。 明明是羞极了的,也是猜到了些因由的,可真听男子亲口说出来,心头还是有丝丝甜意滋生。 顾西芙垂眸,咬唇不语。 又听得男子继续道,“前些时日在书院,突然从西岭口中听闻,说家中长辈已经为二妹妹挑选了对象,要相看议亲了。” “消息太过突然,我当时没能沉得住气,做出了不当之举。” “顾姑娘,彼时,我是着急了。” 他是在向她解释原因,那些大哥跟妹妹听不到的话,眼下只有两人的时候,他尽数说与她听了。 顾西芙纤手紧紧攥着伞柄,心里的弦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不停的颤。 良久,伞下,她轻轻嗯了一声。 “姐姐,前面在玩杂耍,有人喷火!快来看!”前头不远处传来少女雀跃呼声。 “来了。”顾西芙忙应,举步朝那方走去。 她刚才做了不合身份的举动,等回去后,妹妹定然要逮着取笑她了。 “顾姑娘!”身后,男子喊了声。 顾西芙脚步微微一顿,伞在手中旋了半圈。 “我很高兴姑娘没有孤立我。” “噗嗤!”少女掌着伞,碎步往前跑去,裙裾飞扬。 袁淮生紧绷背脊悄然放松,唇角扬起,在原地站了片刻后,方提起脚步跟上。 第030章 说大了怕你们不信呐 杂耍场内艺人敲锣打鼓卖力吆喝,表演的人端起大瓷碗喝了两口水后,嘴巴一张就喷出一道燃烧的烈焰,瞬间将熄灭的火把点燃。 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还有不少小娃儿坐在大人脖子上观看,看到喷出的火焰就拍手惊呼。 人群喝彩声不断,气氛空前热烈。 顾西棠拉着顾西芙挤在人群里,把手都拍红了。 “这些杂耍平日里是瞧不着的,望桥镇太小了,人家不愿意来。也只有在祭雨节的时候,一年看上一次。” 看妹妹这般高兴,顾西岭也笑开来,“你喜欢看咱们就在这多看会,除了喷火,待会还会有人表演吞剑c踩钢索等等,精彩着呢。” 顾西棠抬眉,“那你跟姐姐往年应该都看过了吧,肯定不觉着新鲜了。” 顾西岭,“我们是看过了,但你是第一次看啊。” 这么想想,他们家小妹挺可怜,睡了十几年才睁眼,错过好多东西。 认真看了眼顾西岭,顾西棠将视线转回杂耍场内,笑道,“嗯,是第一次这般看。” 上京繁华,什么都有,像这样的杂耍在大街上就能看到。 但是她更喜欢现在。 身边有三两人相伴,心情截然不同。 看完了杂耍,听了几句戏唱,顾西棠就按捺不住老呆在一个地方,开始满场子乱飞。 南工艺场,北布织场,东美食场,西瓷玉场她全逛了个遍。 除了在东场吃美食消费了四十二文,其余场子皆是走过逛过,一毛不拔。 顾西舟累个半死,逛完最后一个场子出来,瘫在路边的木墩上就不动了。 再寻不到半点出门时精修出来的书生气质。 顾西芙跟袁淮生也在旁寻了木墩坐下歇脚,各自汗涔涔c气息不匀,只是比起顾西舟的狼狈,稍稍还维持着形象。 “不逛了不逛了,呼呼c再逛下去我命要没了。”顾西舟有气无力摆手,冲着顾西棠告饶。 顾西棠看着他这样儿,嫌弃得不行,“怎么弱成这样?头脑不发达,四肢也不勤。” 被说成一无是处,顾西舟不忿了,“你也不看看你逛了多长时间?整个场地走下来,都赶上一个村子那么大了!” “同是走那么远的路,你看看袁书生跟二姐。赶不上同为书生的师兄就算了,你连二姐一个弱女子也比不上,我都不稀罕说你。” “我还比不上你呢!月前才刚能下床,现在走起路来跟飞的一样。”顾西舟勉力支棱起身子骨,眼里涌上疑惑,“你怎么会有这么足的精力?” “我天赋异禀啊。” “我信你胡说八道!” 顾西棠小嘴一撇,眼角一吊,模样特欠揍,“那你敢跟我下棋吗?” “” 眼见大哥刚支棱起来的骨头又慢慢缩了回去去,顾西芙抿嘴偷笑,笑完后才嗔了眼妹妹,“你那张嘴呀,天下无敌了。真天赋异禀,怎的学字学得那么慢?” “嗨呀,我那是不爱学。”顾西棠走过去随意坐在顾西芙脚边,手肘撑在她膝头,“我要是认真学,今年就能去考秀才。” “你怎么不说你能直接考个状元回来?” “说大了怕你们不信呐。” 顾西芙抿着嘴,片刻后憋不住笑倒在少女身上。 便是顾西岭跟袁淮生也齐齐笑了开来。 在庙会消磨了几个时辰,太阳从东移到西,已经开始往下坠。 跟小姜氏约好的会和时间就快到了,四人准备找个凉棚喝口茶歇歇脚就离开。 正要动身,就见一群人从工艺场方向跑出来,脚步慌乱,脸色发白。 后面还有人陆陆续续冲出来。 “吓死人了,怎么突然发疯呢!” “谁知道,还好我们跑得快,也不知道是谁家放出来的疯子!” “哎你们别往那边去,有个疯子拿着刀到处追人砍,还抢了个孩子呢,可吓人了!” 几人指的方向是西场后方,正是上西山拜神后下山的方向。 听到孩子两个字,顾西芙当即面色一白,“二婶带着舟儿,可别遇上了!” 按照时间估算,这时候娘跟二婶她们应该刚好下山,要是遇上了 顾西岭也想到了,忙抓住一个路人急问,“你们可有看清楚被抓的孩子多大年纪,穿的什么衣裳?” “我跑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那孩子估摸着就是七八岁年纪,被勒着脖 子吓得魂儿都快没了!”人群里有人答,“对了,当时我好像听到有妇人哭喊,就是喊的舟儿!” 顾西岭拔腿就往山脚方向跑。 “姐姐,你到娘说的地方等着,别乱跑,我去看看。”顾西棠看了眼人群里最后说话的人,眉头皱了皱。 顾西芙忙道,“棠儿!我也去!” 顾西棠按住她发抖的手背,看着她,“你哪里也不许去。我会把人带回来,信我。” 少女那双眼睛此刻黑不见底,找不到半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影子。 没来由的,顾西芙慌乱的心安定大半,轻轻点了下头。 顾西棠又看向袁淮生,“帮我看好她,多谢。” 袁淮生即上前一步,郑重点头,“我会的。” 得了回应,少女才往那边奔去,速度极快,几乎眨眼就追上了先跑出一大截的顾西岭,继而又很快把人甩在身后。 顾西岭,“”瞪着少女跑远的背影不敢相信。 但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遂先将疑惑压了下去。 此时,人群后方某个棚子旁,探出个乱蓬蓬的脑袋来,看着顾西芙消失的背影哼哼嘚瑟,“瓜娃子诶,看我这次怎么整你!” 第031章 这不就得了个好孙儿么? 顾西棠沿路跑到西山脚下,这里已经风平浪静。 只有路边坐着歇脚的游客,还在讨论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又惊又庆幸。 “我们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晚了些,什么都没看到,只远远听到了几声呼声。” “不过听前头的人说,是有个疯子抓了小孩逃跑了。” “也亏得我们下来得晚,不然真撞上了,老胳膊老腿的哪里跑得动。” “巡逻的衙门捕快已经追过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到人。” “就是往山坳后边跑的。姑娘你可别去凑那个热闹,危险着哩!” 顾西岭拖着腿气喘吁吁赶到时,看到的又是少女如风的背影,“” 真是见了鬼了。 顾西棠沿着小道直追到山坳分叉路口,一路不见人踪。 分叉路左边便是山坳,树林茂密,遍布荆棘。 地上有凌乱脚印散布各个不同方向,一时难以分辨疯子究竟是往哪个方向跑了。 右边则是个小坡,小坡上是被开垦出来的一大块耕地,种着矮株作物。 地里有一对年轻夫妇带着孩子在收拾农具,应是已经劳作完毕准备回家。 “两位大哥大姐,可看到有人带着孩子经过?”她扬声问道。 地里男子闻言愣了下,随后忙指着山坳某处,“有个邋遢汉抱着个孩子往那边去了,孩子一直哭,我们怕惹事也没敢多问!后来又看到一群捕快追来姑娘,是你家孩子被抢了?” 顾西棠没有多说,只道了声多谢就往男子所指方向追去,转眼消失在密林荆棘后面。 没多久,山坳深处传来一声少女惨叫。 “哈哈哈!瓜娃子,中招了吧?”草窝头从一处荆棘丛里钻出来,摘掉身上用作伪装的荆棘,往声音来源跑去。 果然看到瓜娃子倒在他做的陷阱里,有气无力,再没了平日的嘚瑟劲儿。 草窝头嘚瑟了,迈着二八步现身,“这就叫马失前蹄,阴沟翻船!瓜娃子,得罪了我毒老怪,你以为你还能逍遥?” “知道你为什么倒在这里吗?你身中剧毒了!要是一刻钟之内没有解药,你马上就得嗝屁!” “想活命,乖乖给老子磕一百个响头,喊一百声爷爷,再把我的小蜘蛛还回来!” 瓜娃子看到他,竟然一点不惊讶,只说,“老头,果然是你。” 这个反应草窝头很不满意,走过去站在少女面前,两手叉腰居高临下蔑视,“没错,就是老子我!” “丫头,趁我眼下还善良,你最好见好就收!” 要不是看在那张脸跟小混蛋有点像,他保准不善良。 顾西棠勉力动了下身子,只能用上一丢丢劲儿,“我要是不收,你要如何?” “嘿!丫头你年纪小,是不知道江湖险恶?”草窝头气笑了,“你都落我手里了,我把你捏圆搓扁你也得受着!老头子告诉你,我真不是一般人。要命还是叫爷爷,选吧!” 废什么话? 也就是他现在年纪大了心肠软了,换做以前,这丫头还能有开口的机会? 他毒老怪的威名可不是白来的。 嗯?什么东西抓他脚腕? 下一瞬砰的一声响,草窝头眼前天旋地转,脑壳疼。 等他再细瞧,他跟瓜娃子已经换了位置了,丫正踩着他胸口俯视他,冲他淡淡邪笑。 这种笑容好熟悉 这不是重点,草窝头惊叫,“你为什么还能动!我明明在这片林子撒了软筋散!” 他毒老怪制的软筋散,只要有风吹起,便是余味也能散掉武林高手九成九的力,药力持续至少一个时辰。 江湖上千金难求,当初被追兵追得跟狗似的他都没舍得用。 结果这回拿来对付个小丫头,竟然失效了? “你不可能百毒不侵!”草窝头心疼得滴血,他的药啊! 顾西棠歪了下头,“百毒不侵没有,你的药囊我倒是有一个。” 说罢,手心一翻现出个脏兮兮的小袋子,上面隐约能看见百草暗纹。 草窝头,“”他的药囊为什么会在她手上? 她什么时候拿走的? “老头,搞事情的时候就别那么多话,反派死于话多知不知道?”从地上扯了根荆棘藤,将老头捆得严严实实,顾西棠才给他解惑,“我都倒在那了,你走过来嘚瑟干嘛呢?那不是逼着我偷你药囊么?” 草窝头一 口老血喷出,活了几十年,除了小混蛋之外,就属这瓜娃子说话最贱! 是人么? 还能保存点人的善良不?! 眼看老头气得都翻白眼了,顾西棠才闭了嘴,手上藤条一收,把老头拖着走。 认识几十年,老头子什么为人什么习惯她一清二楚。 偷个解药而已,易如反掌。 “瓜娃子!你小心以后生儿子没屁眼!虐待老人要遭天收的!”草窝头气得口不择言,混江湖时的好赖话全部集中输出。 顾西棠充耳不闻。 一路从密林走到外头,草窝头骂也骂累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瓜娃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林子里是陷阱?” 顾西棠也不讳言,“跟种地男人问话时就知道了。一个自言不敢多问的人,怎么会知道我家孩子被抢了?那人有问题。” 有问题的人给指的路,要么是错路,要么是陷阱。 草窝头奇了,“明知道是陷阱,你为什么还要进去?” 顾西棠神情微微一顿,片刻后笑嘻嘻回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不就得了个好孙儿么?” 草窝头,“” “瓜娃子老子恁死你!!” 顾西棠只挑眉一笑,看着前方的眼却变得幽深。 以前,她不知道心有挂碍是什么感觉。 现在知道了。 是甘愿以身犯险,毫不犹豫。 啧,好烦,回去把小蜘蛛摁死算了! “你别忘了,那娃娃还在老子手里呢小混蛋!得意得太早了!!”困在荆棘藤里挣扎不脱,又被言语刺激得差点精神失常,草窝头骂的声都撕了。 拉拉扯扯间,正好出得密林,回到刚才的岔路口。 看着抱了孩子刚刚走过岔路口,还没来及走远的种地夫妇,顾西棠唇角扬起,笑道,“不早,时间刚刚好。” 说罢手腕一动,两截树枝正正插进那对夫妇脚边,拦住了他们去路。 抬起脚步慢慢悠悠朝面露惊慌的两人走过去,顾西棠轻笑出声,“疯子c孩子c捕快,不全在这了么。” 第032章 敝人,马玉城 “姑娘还请高抬贵手!我们真是夫妻,孩子也真是我们亲生孩子。我们只是收了点银子演一场戏,没有伤害任何人哪!” 种地男人护着妻儿,焦急的连声求情。 “你们赚了多少银子?”顾西棠问。 男子愣了愣,不敢说谎,“赚了一两二钱。” “能花多久?” “我们三口之家省着点,能花上半年的。” “哦,”顾西棠点点头,挥手,“你们走吧。” 望着那一家三口大喜离开的背影,顾西棠收了脸上的笑。 噘嘴。 之前是她想岔了,听人说疯子劫持小娃娃,下意识以为疯子是个男的。 还有“捕快”,也不是她以为的一群人,而是一个,还是假的。 怪不得她追来的时候,谁都没见着。 疯子c小童c捕快,转为一家三口大模大样走出去,搁谁会怀疑之前那场戏是他们仨演的? 要不是死老头跳出来嘚瑟,她一时还想不到这些全是他的把戏。 “哎哟哟,这就放人走了?可真是善良大方的好人哪。”身后有人阴阳怪气。 “人家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为难他们做什么。罪魁祸首不是在这呢么?”视线从那方收回,顾西棠看向草窝头,“顾小四在哪?” 草窝头脖子一梗,鼻孔朝天,“弄死我也不告诉你!” “小蜘蛛还你。” “还要给我磕一百个响头,叫一百声爷爷!” 顾西棠转身就走,“我回去把小蜘蛛摁死。” “”草窝头傻眼,这到底是什么品种,怎么做事总不按牌理出牌?“你弟弟的安危你不顾了?” “小蜘蛛一天要吃至少六顿,少一顿则不长。超过七日不喂毒就变成普通蜘蛛。你想要再孵出一只来,起码需要十年。” “”所以他才会这么急着拿回蜘蛛。 眼看着少女慢悠悠走远,草窝头数了九十九步她都没回头,他憋不住了,“成交!成交成交!” 他的小蜘蛛,一百个顾小四都抵不上! 而且他是真没筹码了。 他毒老怪行事虽然荒诞不经,但是也是有原则的,他不伤无辜妇孺。 至于瓜娃子怎么对五彩毒蛛特性那么了解,他也顾不得多想了。 大抵是家里卖药材的对毒物也知晓一二。 “你家那小娃娃皮得很,自己一个人跑下山要找哥哥姐姐玩。我买了三斤香瓜子儿跟他打赌,他要是能坐在那儿把瓜子嗑完,我给他十文钱。” “” 顾西岭找过来的时候,顾西棠已回到半路。 对妹妹身边多了个瘦小邋遢的怪老头一事不及多问,就又被使唤了。 “顾小四正在戏台子左角凉棚下面嗑瓜子,你赶紧找他去。” 顾西岭,“” 他的腿废了,没了。 瞅着青年一瘸一拐跑远的样儿,草窝头牙疼,“他真是你亲哥?怎么没你一分机灵劲儿呢?” “追你的那些人都打发走了?” “自是打发了,不然哪有时间回头整你。” 草窝头,“” 他娘的,被套话了! 紧接着脚步一顿,猛地抬头看向少女背影。 此前为了供养小蜘蛛,他所有心思全在怎么弄药材上,根本无暇他顾。 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被那群人追得东躲西藏的。 小蜘蛛被拿走后,他暂时不用操心喂养的事情了,有了时间想办法,用一招声东击西,让追兵以为他已经离开了望桥镇,这才把追兵骗走了。 如此想来,怎么感觉她好像是在帮他? 不不不,绝对是错觉! 这瓜娃子跟小混蛋一样可恶没心肝,怎么会那么好心帮助孤苦老人! 草窝头跟在后头亦步亦趋,面上气哼哼的。 小眼神不停往少女身上飞,充满探究打量。 两人刚回到山脚下,天际就响起轰隆隆闷雷声。 乌云转眼将夕阳吞没,气势汹汹往这边山头压来。 马上要下雨了。 周围除了石阶就是石墩,连个避雨的地儿都没有。 “瓜娃子,快快,带我再飞一回!找地方避雨!”草窝头急吼吼道。 顾西棠,“” 大庭广众的我带你飞,我怕不是脑子进水? 路上,游客c摊贩们跑的跑c收摊的收摊,乱糟糟一片。 人潮一波一波朝外涌,站在路边的人转眼被冲散。 “顾姑娘——!” 袁淮生被人群撞得趔趄,等站稳身形再看,身边已经没了少女的影子。 天色昏暗,雨点顷刻落下,砸得人抬不起头。 顾西芙被人群推着走,手中雨伞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脸上身上尽被雨水淋湿,狼狈不已。 庙会场内的人还在奋力往外跑,举目四望,视线被一把把雨伞遮挡,根本看不清方向。 待人潮稍稍退去,她置身的地方已离原来的位置很远。 顾西芙想了想,决定去门口会和的地方等着,转身之际不期然看到的一幕让她猛凝了神色。 雨幕中,一个汉子怀里抱着个男童,闪闪缩缩往人潮相反的方向走。 那名男童身上露出来的衣衫和鞋,跟舟儿今日所穿一模一样。 “舟儿!”顾西芙咬牙便追了上去。 “姑娘,你这是去作甚?”有路人高声问。 顾西芙边跑边高呼,“有拍花子!那人是拍花子,他偷小孩!求求你们帮帮忙!” 路人一愣,随即转身帮着追人,“你别急,我去追!” 顾西芙不敢放松,眼睛死死盯着最前头汉子身影,生怕错看一眼就把弟弟弄丢了。 一路追至凉棚错落的会场,在凉棚背后,顾西芙看到了倒在雨水中的路人。 不及反应便觉脑壳一痛,昏了过去。 再睁眼时,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只闻人声。 有人在她附近不停低唤,“姑娘,姑娘,你怎么样,可醒了?”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顾西芙挣扎坐起,飞快往角落缩去,警惕盯着暗处声音传来的地方。 “我们被贼人打晕了,应该是被关在某处。”那人道,“不过姑娘别急,我追贼人的时候,吩咐了同伴去报官差,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顿了顿,那人又道,“忘了跟姑娘介绍,蔽人,马玉城。” 第033章 我又没动你 跟着逃雨大军往能遮雨的地方跑,草窝头一路骂骂咧咧。 这一路起码路过十几个凉棚,个个棚子底下皆人满为患。 “叫你带我飞你不干,你看看咱现在,两个落汤鸡!你舒坦了?” “你年轻底子好,我老头几十岁人了,淋这么大一场雨,不定回去发个烧得个风寒人就没了,你有没有良心?你是不是想昧下我的小蜘蛛?” “诶嘿,都要到大门口了,跑吧跑吧,还跑个屁!连门口石墩下巴那巴掌大的地方都挤了五六个人!那地儿能避雨吗?图个心理安慰呢?一群傻帽!” 顾西棠混当老头放了一路的屁。 直到在马车停放处看到小姜氏c李氏跟顾小四等人的身影,她才放松下来,慢下了脚步。 顾西岭身上也湿透了,发丝凌乱,原本干净的布靴沾满泥巴,瘫靠在马车口的座位,去了半条命的模样。 雨还未停,地上到处泥泞。 “姐姐,姐姐!快进来避雨!”顾小四从车里探出个头来冲她招手,另一只手上还吊着个大袋子,“我这里有好多瓜子,给你吃!” 李氏扯过袋子丢到一旁,朝他小屁股就是一巴掌,“吃吃吃!我短你吃喝了?什么人给的东西都敢乱吃!下次再要乱跑老娘揍不死你!” 小姜氏忙把顾小四拉过来护住,“行了,要不是有那袋瓜子,现在找没找着人还两说呢。” 话毕,扯了帕子替爬上车的女儿擦掉脸上发上雨水,“你回来路上可有看到你姐姐?” 顾西岭也道,“我找到舟儿之后,担心芙儿在那边着急,特地绕道过去了一趟,结果没看到人,连袁师兄也没见着。” 闻言,顾西棠皱了下眉头,看看天色。 此时夜色已降,二姐是个有分寸的人,在场口那边久等不着,怎么也会到门口来探情况。 思及此,顾西棠道,“我回去找找。” “找啥呀?你们就是瞎担心,那么大个人了还能走丢不成?”路人草窝头现身,张嘴就是吐槽。 结果话音刚落,就见雨幕中跑来个踉跄身影,“西岭,顾三姑娘顾姑娘可回来了?” 视线搜寻车内,未见着想见的人身影,袁淮生脸色忧急更浓,“我跟顾姑娘被人群冲散,之后只找到了这把雨伞,掉落在南场附近。” 南场,卖工艺厂的地方。 离她们歇脚的场口至少隔了一里地。 “你说,你们是被人群冲散的?”顾西棠脸一沉。 二姐跟袁书生是歇在路边石墩处,人群就算往外涌,也不会专门往有石墩的地方冲,更遑论到了能将两人冲散到找不着的程度。 袁书生似也想到了什么,脸上严肃起来,“是。” 车内几人亦同时变了脸色。 “”草窝头瞅着顾西棠沉下的脸,莫名脚有点抖,脱口而出,“这次可不是我干的!” “回去找人!”顾西棠跳下马车,“娘,你跟二婶在这里守着。大哥去东场,袁书生去西场,老头你去北场!” 草窝头瞪眼,冲少女飞蹿的背影嚷嚷,“有我什么事儿?又不是我干的!” 嚷嚷完了,还是不情不愿往北场方向去,临走前从车上摸了把雨伞。 他可不是怕了瓜娃子,他是怕她不还他小蜘蛛。 密闭空间里,从男子话音落后,空气陡然安静。 马玉城。 望桥镇首富之子。 第一纨绔。 吃喝嫖赌,尽情享乐,无有不做。 这个人的名字在望桥镇有名得很。 正经人家但凡提起,皆对其不齿。 顾西芙心头一阵阵发凉。 女子跟男子单独被关在一起,已经够惹人非议了。 那人还是马玉城。 她不敢想这一幕若是被人看到,被人传出去,会有怎样的后果。 “开门!来人哪,有没有人,救命!”顾西芙爬起身,摸索到门的位置拼命拍打喊叫。 “贼人敢把我们关在这里,周围肯定是没人的,也不会有人经过。”角落传来声音,并未靠近,“姑娘,你这么喊没用。” 顾西芙充耳不闻,依旧拍打着门板,直到嗓子哑了,手破皮红肿。 外面始终无人回应。 双臂无力垂下,顾西芙滑坐门边,害怕跟绝望同时袭来,眼泪从眼眶潸然落下。 黑暗中响起压抑低泣声。 片刻后,角落里传来男子微不耐烦的声音,“你哭什么?” 一刻钟后,男子声音已经明显的暴躁,“还能不能停了?不就关一下小黑屋么,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了,要不了命。” “我家虽是小门户,但是家中长辈极重礼教规矩,我亦自幼恪守言行不敢行差踏错。”挨着门框,顾西芙视线在黑暗中没有焦点,声音轻而缥缈,“我此前已经与人相看,很快就会议亲马公子,跟你关在一块,能要我的命。” “”半晌,马玉城嗤笑一声,“操,我又没动你。” 顾西芙将头靠在门板,未再答话。 四周黑暗,整个空间严丝合缝连点光都透不进来。 不知道外面已是什么时辰,家中可有找到舟儿,可有在找她? 身上被雨水淋湿的衣裳还未干,贴在肌肤上又冷又潮,顾西芙双手环住自己,咬唇强压不断涌上鼻尖的酸意。 她好想回家。 须臾,角落那里传来动静。 顾西芙立即警惕抬头,“你做什么?” “做什么,还能做你不成?”既然对方对自己的名声似乎颇有了解,马玉城也不装了。 “你!登徒子!” “等我真做了你再骂也不迟。”伸手在墙壁这里敲敲那里敲敲,马玉城道,“这些墙壁都是木板搭的,应该是庙会里工艺场用来临时存放货品的小木仓。” 闻言,顾西芙讶道,“你是说我们还在庙会场?” “否则我们两个大活人,要拖到更远的地方关起来,岂不惹人耳目?大费周章的,贼人可不傻。”手指摸到一样东西,马玉城顿了下,“嗤,你运气还算不错。” “怎么?”顾西芙稍稍直起身子。 “像这样的小木仓,因为是临时搭建的,放的又是木器瓷器等工艺品,所以一般不会做窗户,门一关,仓内就严严实实的,雨水漏不进来。”马玉城道,“不过,五月多雨,下雨则天暗。为了保证仓内光线,工人会在仓顶做个活动天窗,铺以透明油纸覆盖。” “你想从天窗逃出去?”顾西芙心中一喜一忧,“可是怎么爬?” 装货物的仓库,仓顶不可能低。 黑暗中,传来男子莫名哼笑,“所以说你运气不错,这儿,有个梯子。” 第034章 要玩混的,我是你们祖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顾西芙不知道对方要怎样搭梯子,又怎么知道天窗开在哪个地方。 但是总归有了个希望,她起身欣喜往前两步道,“你你看得见吗?” “看不见,不然等着吧。” “” 在黑暗中呆久了,眼睛适应以后,实则能勉强看到点模模糊糊的影像。 顾西芙站在门边,循着不断传出动静的方向凝目,隐约能看到男子架好梯子,往上爬。 一直至男子在仓顶摸索天窗的位置,她的心始终悬着。 连续更换了好几个位置,木梯子挪了又挪。 “找到了。”马玉城道了声,双手在活动木板的位置扒拉,木板发出咔啦钝响,“操!” “怎么了?”顾西芙惊了下,又往前两步。 “木板有刺!这他妈谁刨的!” 男子怒骂的声音暴躁得不行。 顾西芙,“” 不敢吭声,莫名有种预感,她要是敢多话一句,上头的人就会立马撂挑子不干了。 片刻后。 “操!” 声音比刚才更暴躁。 “又c又怎么了?” “老子眼睛落灰了!!他妈的,是木屑!” “” “摸到油布了,把这东西扯掉我们就能从天窗爬出去。”好容易压下那股暴躁,马玉城抓到油布便用力一扯。 “哗啦——” 油布上残留的雨水兜头浇下,把人浇个透心凉。 就连站在稍远处的顾西芙都没能幸免,脸上被溅出来的水珠打到,冰冰凉凉。 马玉城顶着一头一脸的水彻底爆了,“我他妈——!” 跳下木梯,将手上掰断的活动木板狠狠摔在地上,上脚就跺。 “——去死!!” 清脆咔嚓声频响。 木板转眼四分五裂。 顾西芙,“” “噗嗤!” 男子豁地扭头过来,声音危险,“你是在笑我?” “对c对不起c”她忙道歉,可是她忍不住,“噗哈哈哈哈!” 顾西芙捂着肚子直不起腰,突如其来的笑意将心头惊惧难受冲得一干二净。 外面雨已经停了,夜色初降。 天窗打开后,有微弱光线从上面漏进来,将仓中黑暗驱散了些许。 原本模糊的人影也变得更真切了些。 面前女子笑得前俯后仰,被雨水淋湿的衣衫贴合在肌肤,身姿纤细曼妙。 马玉城冷冷盯着那抹丽影,想,干脆把她做了算了。 反正他放浪形骸人尽皆知,不差名声更烂。 雨停后的庙会场地,到处泥泞狼藉。 一场大雨过后不复白日的热闹。 整个会场只留下一个又一个空摊,还有零星几个正往门口赶的游客。 四周空空荡荡,于夜色下透出一种寂寥与冷清。 在会场边缘靠近仓库的地方,有三人与其他游客相反。 不仅不急着走,还饶有兴致聚首闲话。 “两人关在里面那么久了,你们说马大公子成事没有?”廖兴支着雨伞,望着角落最里的木仓,满脸兴奋。 “那就要看马大公子动作快不快了。”洪锦戏谑,眉头一挑看向站在旁侧的杜良,“这次杜良妙计,把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送到马大公子怀里,回头杜家赌坊又能拿到不少好处了吧?” 杜良哼笑一声,扫视两人,“你们两家能得的好处,难道还会比我少了去?” 静默片刻,三人齐齐低笑出声。 “事情也是赶巧了,要不是这两天咱们一直叫人盯着顾家小姐,也撞不上顾家小公子被人抢走这等事,捡了个便宜。” 要不是线人报上消息,他们哪里寻得到机会将计就计。 先是指使一群人将顾西芙跟袁淮生故意冲散,继而又用“顾西舟”把顾西芙引来。 笑完后,廖兴尚有些隐忧,“不过顾家家风严谨古板,若顾二小姐出了事,顾家恐怕不会善了” 杜良,“你担心这个做什么?整个望桥镇有什么事情是马家摆不平的?小小顾家,何惧?” 洪锦也道,“杜良献计的时候马大公子是默许了的,既然默许,要是真有什么事儿自然他会扛着,再大的火 也烧不到咱们头上来。” 闻言廖兴彻底放下心来。 他家在镇上虽然也是富户,但是比起杜洪两家还是差了些,做起事情来没他们那么底气足。 何况,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算计良家女子,心头总有点不安。 “既然如此,咱再往里凑凑,听听动静?”他坏笑提议。 另外两人闻言一拍即合,“你坏了你,这个提议我喜欢!” “青楼女子小爷玩得多,腻了,也见识一下良家女子的劲儿。” “那顾家小娘们可是个绝色,看着就娇滴滴的,办事儿的时候,只怕更娇吧?哈哈哈!” 三个脑袋凑在一处,笑声猥琐至极。 “笑得很开心啊。” 夜色下,一道凉凉声线冒出来,突兀又渗人。 三人立即扭头四望,质问,“谁!” “江湖货郎,专收害虫。”懒懒声线伴着一道纤细黑影,从高处落下。 天空无月,三人此前为了不惹人耳目,是以没有掌灯,此时来人近至眼前也看不清真貌。 只能勉强辨认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子。 再之后,杜洪廖三人就没机会再细看了。 顾西棠从凉棚顶上跳下,二话不说就揍。 一路疾跑过来,她几乎将整个东场转遍了。 找不到人心火直冒,正愁无处发泄。 现在这仨撞在她手上,正好给她消火。 这方角落一时间鬼哭狼嚎。 “臭娘们,有种c有种报上姓名!”被揍的人满地打滚,嘴里仍然不忘放狠话,“让老子知道c知道你是谁,定让你在望桥镇c无c无立锥之地!” 顾西棠停了下,问,“你们在望桥镇很有能耐?” “呵c老子混出名堂的时候,你他妈还裹着尿布玩泥巴呢!!” “哦。” 扯下三人腰带,把仨眼睛蒙上。顾西棠蹭了蹭地上泥巴,将泥巴踩进几人嘴里,最后用布堵上。 再扒了仨衣衫,清洁溜溜齐吊上凉棚。 做完这些,拍掉手心污泥,顾西棠转身往最里角木仓走去。 “要玩混的,我是你们祖宗。” 第035章 孙子,装鬼吓他? 会场木仓并不算高,不到两丈。 因为连年使用,所以木板墙壁作了层层加固,木门外头以铁链缠绕一圈加锁。 这个锁法,是有人故意为之。 顾西棠来到木门外,不假思索一脚踹上去。 木门带着锁链应声而倒,发出轰然声响,把里面的人震了个灵魂出窍。 此时顾西芙正爬到木梯半中,下方马玉城两手扶着梯脚满脸不耐。 被门口巨响吓到,两人表情瞬间僵硬,齐齐扭头瞧去。 木门塌了,但是门外,空无一人。 “是c是谁?”顾西芙抱紧木梯横梁,颤着声问。 这一幕着实诡异,加上环境烘托,渗人得紧。 马玉城回过神,有些无语的看着她,“你管是谁呢?没看到门开了吗,还爬什么爬,赶紧下来!” 经了提醒,顾西芙心头后知后觉的喜悦才涌上来,下梯子后提着裙摆就往外跑。 到得门口,有些疑惑回头,“马公子,你不走吗?” 那人还在里面没动。 “我若跟你一起走,被人瞧见了岂不是又能要你的命了?”两手抱臂靠着木梯,马玉城嗤笑,阴暗中看不清表情。 “”抿了下唇角,顾西芙凝着黑暗中的阴影,低声道了句多谢,随后返身奔入夜色。 仓里,男子好一会没有声音。 直到女子离去的脚步声再听不见,他才轻嗤,“多谢?真够蠢的。” 话刚说完脑门就挨了一下,吓得他寒毛直竖,大喝,“谁!谁他妈跟老子装神弄鬼的,出来!” 头顶凉风掠过。 耳边,似有鬼魅附耳低语,“且饶你狗命。” 马玉城僵硬,“” 孙子,装鬼吓他?他会怕? 捂着怦怦跳的心脏,马玉城跟被鬼追似的逃出木仓。 走了没几步,就在夜色中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 在木仓十丈开外凉棚处,三团白花花吊在悬招牌的木梁上迎风飘荡,很是好看。 马玉城扬起嘴角欣赏了会,转身准备绕道走,又回过头来,往那三人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改变自己的脚步声,顺便确认身上常用的熏香已经被雨水冲得闻不出来。 到得凉棚处,看着上头被缚了眼睛堵了嘴的三人片刻,马玉城从旁边随意挑了根搭棚子用的细木棍,抬手就往三人身上抽。 “唔!” “唔唔!” “呜呜呜——” 被阉割的鬼哭狼嚎,让他在木仓里连连倒霉的郁气一扫而空,神清气爽。 爽完了,木棍一丢,马玉城目不斜视离开。 另边厢,顾西芙一口气跑出老远,中间未敢停。 四野空旷漆黑,天空无月,一点光亮都没有。 一路跑出来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跟心跳声,偶有夜风吹过带起诡异声响。 那种感觉让人害怕又窒息。 好像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暗夜独行。 “姐姐,姐姐!”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喊声。 顾西芙脚步顿了下,猛地转身回望。 黑暗中,她身后空摊拐角,拐出个模糊的纤细身影,朝她快步跑来。 “姐姐,是你吗?我是棠儿!” “棠儿?棠儿,呜呜呜!”确认过后,顾西芙浑身一松,猛地哭出来。 那些强忍了一路的害怕跟委屈,在有了依靠后就压不住了。 走到少女身边,等她情绪稍缓后,顾西芙才佯怒道,“哭的这么惨,是谁欺负你了?你说,我揍丫的!” 发泄了一通,慢慢平静下来,顾西芙打着噎,“你一小丫头能打得过谁啊?” “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顾西芙只以为妹妹在打趣逗自己开心,抹掉眼泪,哼道,“整日尽吹牛。” 顾西棠转怒为笑,挽上她手臂往会场门口走,“这不逗你一乐么。舟儿已经找到了,大家都在门口等着你回家呢。” “真的找到了?那就好。”听到这个消息,顾西芙心头愁绪退去不少,只是想到自己此番遭遇,刚放松的心情又沉下来。 耳边,少女似全然没察觉她的异样,小嘴喋喋不休。 “你说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把自己给走丢了?” “是不是等不及自己亲 自跑去找舟儿,天黑了在会场迷路了?” “顾小四那个小惹事精,等回去了我定跟祖母告状,好好罚他一罚。” 顾西芙闻言,微微愣住。 她刚还在烦恼,回去后怎么跟长辈们解释自己失踪期间发生的事情,虽然她跟马玉城之间并未发生什么,但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会惹来闲话。 而眼下似乎不需要找什么理由了。 她就是c就是找舟儿的时候迷了路。 对,就是这样。 说服了自己,心头大石落下,顾西芙展颜,跟妹妹点头应道,“嗯,天黑难辨方向,我在会场迷路了。” “我就猜是这样。咱走快点,免得待会又来一场雨,我们俩还得迷路。”顾西棠挑眉轻笑。 之前寻到木仓附近的时候,她已经听到仓里动静。 知道顾西棠无事,所以先解决了那三个瘪犊子。 后顾西棠跑出木仓她并没有立即跟上,再次观察了下姓马的反应,看到他鞭打那三人后才离开。 若是当时姓马的救下那三人,那他们四个都会是另一个下场。 不过依照姓马的反应来看,他跟那三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还有待确凿。 姐妹俩出了会场门口,顾家赁的马车还在等着,小姜氏见到两人安全回来,始松了一口气。 看到去往另外三个会场寻人的顾西舟等人还没回来,顾西棠问车夫要了打火石跟火把,这些东西马车上一般都会备有,以防不时之需。 将火把点燃,三两下爬上会场两边最高的木桩,在小姜氏c李氏c顾西芙以及顾西舟等人目瞪口呆中,把火把绑在了上面。 跳下来,拍拍手,顾西棠弯着眉眼,“好了,大哥他们远远看到火把,应该就知道我们回来了。” 小姜氏拍着胸口喘气,等气息匀了些,陡地怒吼,“顾西棠,你是猴子么就上蹿下跳?啊?爬那么高你嫌命长了是不是?啊?!” 素来以书香门第自居,在外总娴熟婉约的顾大少夫人破了功。 李氏乐得,笑眯眯劝解,“哎呀大嫂,消消气消消气,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哎哟喂,平日里她在家被小姜氏比的跟个粗俗妇人似的哪哪都不如,眼下可忒痛快了。 这场面要是能让娘也看看多好,哈哈哈。 第036章 天煞命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场庙会,最后闹得提心吊胆c疲惫不堪。 回到顾宅已是夜色深重。 宅院灯火通明,顾老爷子跟顾老夫人都在,顾敬山在大堂门口焦急的走来走去,顾老二虽然坐在厅中,亦是坐立难安。 “回来了回来了,人都平平安安,老爷跟老夫人能安心了。”曲莲打着灯笼从外面进来禀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意。 首座上,二老凝着的神色放松下来。 顾老二嘬了口茶,大咧咧道,“我就说嘛,准是下雨给耽搁了,不然能有什么事?咱们这种小镇子,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你真放心,能一盏茶从饭后端到现在?”顾敬山走进门坐下,哼道。 顾老二,“啧,有一说一,大哥你怎么老爱找我抬杠呢?舟儿娘跟大嫂年年上山拜神,哪次不好好的回来?你们就是瞎操心。” 说到你们二字,顾老二声音弱了点,眼神飞快往爹娘那边掠过,不敢对上。 几句话功夫,去庙会的人都回来了。 刚还胡咧咧的顾老二蹭地站起,看着顾西棠顾西芙四个小辈,“怎么成这样了?淋雨了?在泥地里打滚了?” 只见回来的几个人里,除了两个妇人,其余皆是一身狼狈。身上衣裳半干,裙摆c鞋子上全是泥水留下的印渍,妆发乱得让人无法直视。 “祖母,今儿这事全怪顾小四!”顾西棠第一个开口,开口就是告状,“今儿要不是顾小四乱跑,我们早回来了。” 说罢小嘴嘚吧嘚吧一股脑儿把庙会里发生的事情全说了。 “要不是为了找他,大哥也不会跑断腿,二姐也不会迷路,我也不会爬个柱子被我娘揪耳朵了!” “祖母,家有家规,有错必罚,您一定要好好罚罪魁祸首!” 少女义正严词,话语铿锵,语速快得让人全没有插嘴的机会。 把没来得及捂她嘴巴的李氏气得一个仰倒。 她在大房身上找痛快,就没有一次能痛快个完整的! “娘,舟儿年纪小不懂事,也怪我没把他看好亏得他哥姐几个把他找回来了,明儿我准备一餐丰盛的,好好犒劳一下大家,娘您看如何?” 李氏边说边朝自家男人递眼色,暗地里还悄悄揪了儿子一下。 顾小四被告状,本就幽怨委屈,再被掐上一下,哇的哭个震天响。 顾老二忙道,“这孩子,今日定是给吓着了。娘,您看西岭跟芙儿棠儿也都累成这样了,不如今晚先让大家伙好好歇下,有事明儿再说?” 顾老爷子在家惯是个不管事的,闻言也没出声,看向旁侧。 先听老伴定夺。 厅里,灯光明亮又飘忽,映在顾老夫人脸上,忽明忽暗的,为那张严肃面容平添几分锋利。 众人顿时不敢再说话。 “你们先回去梳洗吃饭,今日都受了惊,好好睡一觉。”顾老夫人开口,淡淡道,“明日起床后,老二媳妇到主院花厅来,罚跪一个时辰。老大媳妇,罚抄家规十遍。顾西舟,除了上下学外,禁足半月不许出门。” 年龄最小的顾小四没有发言权,委委屈屈瘪着嘴认罚。 小姜氏对这个惩罚虽有不满,但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乖顺应了声是。 李氏则没有藏好情绪,露出不甘愿来。 顾老夫人道,“身为母亲,在外没有看管好孩子,还连累旁人受累,是你的过失,罚跪一个时辰是轻的了。” 李氏低下头,小声嘀咕,“儿媳也没说不认罚,就是不能跟大嫂一样罚抄家规么?” 同样的罚,大嫂抄抄家规就过去了,她却要罚跪? 凭什么她更丢人? “老大媳妇已经开始掌家,身为掌家媳,对家中小辈同样有看顾之责,没能做到这一点,才是她被罚的原因。”顾老夫人顿了下,“你想罚抄家规,不是不可以,你会写字吗?” 李氏,“” “儿媳还是跪着吧。” 她家卖猪肉出身的,猪肉佬最精的是算账,但要论认字,给她一本三字经她都读不全。 顾老二脸憋得有点变形,好想笑。 他媳妇什么样人他不知道啊? 要他媳妇写字,跟要猪上树有什么区别? 至于小姜氏,听完老太太最后解释的几句话,心里那点不满尽数散去,服气领罚。 顾老夫人视线掠过站在厅中的一众子孙辈,最后在顾西芙身上停顿片刻,摆摆手,“既无异 议,都散了吧。” 兵荒马乱的一天总算结束。 梳洗过后,简单吃了点东西应付肚子,顾西棠就回了房。 从墙上小布袋里拎出小蜘蛛,投喂了一点药材粉末,又给扔回了袋子里。 外头夜色已深。 大雨过后,窗前花圃的泥土被雨水浸透,泥土气味在空气中挥发,有股子别样的清新。 披散着未干的头发,顾西棠翻身上了房顶,在氤氲着水汽的灰瓦上,半躺半坐。 翘了二郎腿,懒洋洋的。 “喵呜——喵呜——”猫叫声从下方院墙传来。 顾西棠侧眸看过去,墙头趴着老大一只怪猫。 头发半黑半白,乱蓬蓬的。 她就知道老头会来。 不尽早拿回五彩毒蛛,他是睡不好觉的。 “瓜娃子,我的蜘蛛呢!”草窝头趴在院墙上,压了嗓子喊。 “在房里呢。” “你快去拿来给我啊,说好的可不准再反悔!” “现在不想动。” “” 要不是蛛命捏在你手里,老子给你一把随风癫! 草窝头挤了笑,“那你什么时候想动?” “等会。” “”行,先让你做一会大爷,“那你拉我一把,我也上房顶坐坐。” 反正今儿拿不回蜘蛛,他是不会走的。 逼急了他就在顾家赖下了。 上了房顶,草窝头颤颤巍巍在斜着的瓦片上坐下,丝丝凉凉。 前面再吹来点风,别说,滋味还挺不错。 “大半夜不睡觉,在想什么呢?”他学着瓜娃子半躺半坐,莫名有了点闲聊的兴致。 少女静默片刻,抬头望着漆黑天幕。 “在想,天煞命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草窝头险些滚下房顶。 第037章 顾西棠,我鲨了你!! “你c你怎么知道天煞命格?”草窝头死死盯着顾西棠,问。 顾西棠瞥他一眼,“茶楼听来的,说书先生说的恶女故事精彩非常。你没听过?” “只是从茶楼听来?” “不然从哪听来?天煞命格刑克亲己,沾上的人都会倒大霉——” “行了行了,全是胡说八道!”草窝头打断她,躁道,“把我的小蜘蛛拿来,我要走了!” “急什么,还能不还你不成?” “我信不过你!” 顾西棠啧了声,拎着草窝头跳下房顶。 她也没想着昧下不还,那小东西的胃口大得很,她没那么多好东西养。 回到房中,把装着小蜘蛛的布袋整个扔给草窝头,“还你了,走人吧。” 草窝头立即打开袋子将小蜘蛛拿出来查看。 过去好多天了,一点没长。 好在,颜色还很鲜艳,没有变得暗淡。 要是五彩毒蛛身上颜色变暗了,说明毒性减弱了。 给小蜘蛛喂了点吃的,再小心翼翼把其收回袖口暗兜,草窝头随口道,“这种毒蛛难养得很,尤其是刚出生的幼蛛,想要让它认主,得喂够一百味毒草,喂足一百八十天。” “今天就是第一百八十天了,所以我才急着找回。” “待会回到我的狗窝,我再给它喂下最后一味草药,以后你就是来抢都抢不走了,哼。” 草窝头留了一手,没把话说全。 五彩幼蛛不是光喂足一百八十天百味毒草就能认主。 而是在喂完一百味毒草之后,再喂回第一次投喂的毒草才行。 哼哼哼,这么珍稀的毒蛛,谁也猜不着他第一次投喂的是什么毒草。 所以之前小蜘蛛被瓜娃子拿走,他并未太过着急,还腾出手去收拾了下那群追兵。 他有大自信,小蜘蛛最后的主子只会是自己。 “等等,我的小蜘蛛怎么自己爬出来了?”草窝头还没暗自得意完,就惊见幼蛛自己从暗兜中爬了出来。 然后,跳到地上,顺着窗台飞快爬进房里,扒上了瓜娃子的裙摆。 草窝头脸色骤变,语无伦次,“你你你给它吃吃过什么?” 顾西棠一愣,生出不妙之感,“你来之前我给它喂了点便宜货好像是闹羊花?” 闹c闹羊花? 草窝头猛地捂住胸口,喘不上气。 顾西棠,“” 半晌,“顾西棠,我杀了你!!!” 一声怒吼惊起灯光无数,东院再次动荡。 在把人引来前,顾西棠将草窝头扔出了院墙。 两指捏起在她裙摆吐丝的小蜘蛛,顾西棠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小蜘蛛跟草窝头,这两个麻烦东西她恐怕都甩不掉了。 夜半的小镇,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举目四望,只余零星灯火未灭。 桥南悦来客栈三楼,临街的一间客房窗户半开,里头黑漆漆的,显示房客已经歇下了。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跃入房中,低声开口,“爷,不出您所料,毒老怪果然没离开望桥镇。” 床榻处,帷帐后头,男子缓缓坐起,“然后呢?” “亦如爷所预料,毒老怪跟那个小道姑c即镇上顾家的姑娘有关联。”燕一道,“属下今日跟踪了一整日,发现毒老怪跟顾家姑娘关系不简单。” “哦?” 燕一遂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五一十上报。 听完后,男子轻笑,叹道,“毒老怪竟会被个师出无名的小丫头压制住,听着稀奇。” “爷,那顾家姑娘是真的不简单。一个昏睡多年的人骤然醒来,行事荒诞c离经叛道尚且可以说是不懂世俗规矩,可是那一身功夫,总不可能凭空生出来吧?” “确实,寻常人家里的一个姑娘,浑身都是谜。”男子声音轻缓,充满兴味,“看来,我们要在这望桥镇多呆上一段时日了。” 燕一,“自然是要呆的,爷的腿还需要毒老怪来医治呢。只是毒老怪这人虽然功夫不高,却滑不留手,极是难捉!” 燕一语气里透着郁闷。 他追着毒老怪的行踪已经整整三年了,每每人近在眼前,可就是抓不住。 那个老家伙,逃跑的功夫简直登峰造极! 帷帐里,男子摇了摇头,笑道,“毒老怪性情喜怒无常,行事但凭喜恶 。这样一个人,就算把他抓住了,若非他自愿,你敢让他医吗?” 燕一噎住。 那自是不敢的。 不然的话,病还没医好,不定先被毒死了。 这才是最难办的地方。 让一个难缠的老头儿自愿帮忙治病,让他想破脑袋他也想不出办法来。 若说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办到,恐怕也只有他们家爷了。 “爷,您说要怎么办?” “行到桥头自然直,”男子声音轻快,半点不着急,“看着办。” “” 爷,要治的是您的腿。 您怎么一点就不着急呢? 翌日,顾西棠被乒乒乓乓的嘈杂声扰醒,眉毛耸成八字形。 声音并不是院里传来的,而是院墙之外。 “一大早的吵什么吵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大吼一声发泄怒气,顾西棠把头蒙进被子里,企图盖住那些嘈音,好能再多睡一会儿。 片刻后,房门被推开,顾西芙的声音在房中响起,“棠儿,已到巳时了,也该起床了,咳咳咳” 顾西棠拉下被子,脸上写满幽怨,“昨儿累得不行,今天还不能睡久一点?” “咳咳,累也得起来吃早饭。”顾西芙没有走近,瞅着少女皱巴的小脸失笑,“再说,隔壁小院儿今日重新修整,动静有些大,你便是再睡也睡不好。” “重新修整?” “嗯,就是我们后头那家,新换了主人,今日入住。今儿一大早那边就托小厮送来礼饼点心,打了招呼。” 顾西棠不关心隔壁换了什么新主,谁人入住。 总归是睡不成了。 掀被起身,瞅了眼离她有点远的顾西芙,“着凉了?” 顾西芙点点头,无奈道,“许是昨日淋雨受了寒,今早起来便有些咳了。” “昨晚娘不是熬了姜汤么,你没喝?” “”顾西芙胡乱应了声。 昨日回来心事过重。 临别前袁书生欲言又止的模样,以及厅中祖母最后看她的那一眼,皆让她心绪烦乱。 娘端过来的那碗姜汤,她便忘了喝。 第038章 听到点流言 被困木仓的事情虽然无他人知晓,但是顾西芙骗不了自己。 发生过就是发生过。 且如今回头细想,当中存有疑惑。 “棠儿,舟儿自己跑下山后,咳咳,就一直在戏台子旁看表演,未跟人离开过?”她问。 顾西棠道,“顾小四不是说了么,他在戏台子旁磕了小半天瓜子儿,腮帮子都磕肿了。大哥找过去的时候他挤在凉棚里,还抱着瓜子袋儿不撒手呢。” “那我看到的,难道真是巧合?” “就是巧合。” “可”可是她被人打晕了,还被关进了木仓里。 如果真是巧合,又是谁会无缘无故将她打晕关起来? 还是,马家公子被人寻仇,她只是恰巧被殃及池鱼了? 顾西棠趴在窗台边上,跟小蜘蛛玩我扔你爬的游戏,顺口问,“可什么?” “没什么。”顾西芙掩唇压下喉间痒意,没有再说下去。 近午时,顾西芙风寒加重,耳鸣鼻塞,病恹恹躺在床上,没了精气神。 把小姜氏急得不行,赶忙在自家药铺里拣了药回来煎汤。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怎么在这节骨眼上病倒了呢。”盯着顾西芙把药喝完,小姜氏一脸发愁,“本来我跟你爹合计,这两天就给你和袁公子正式议亲的。” “咳咳咳!”顾西芙狠狠呛了一口,眼泪都咳出来了。 顾西棠在旁笑嘻嘻打趣,“娘,这么吓人的消息,你该等姐姐把药喝完了再说嘛。” 小姜氏嗔她,“什么吓人的消息?两家都相看过这么些时日了,既然双方有意,自然是早早把事情定下来为好。再蹉跎下去,你姐姐就十八岁了。” “十八岁也不大啊。” “是不大,老了。” 顾西棠c顾西芙,“” 小姜氏从女儿手里接过空药碗,顺手提她揩掉嘴角药汁,“这几日里娘也没闲着,把袁家里外好好打听了一番。” “袁公子家以前也是做生意的,家境不错。可惜后来父早逝,孤儿寡母没了依仗,被族中人排挤欺负。” “袁夫人性子要强,硬是靠着亡夫留下来的些许薄产,把儿子拉扯长大。” “好在袁公子也争气,去年考中了秀才,身上背了功名,族中便没人敢再随意欺负他们母子了。” 感慨完,小姜氏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娘特意打听了一下他们母子为人品性,周围邻里对他们母子皆是称赞有嘉。袁夫人虽然个性要强,但是为人明事理,非胡搅蛮缠之人。袁公子亦清雅谦和,正直上进。” “这样的人家,人口简单,嫁过去后不会有太多烦心琐事。” “只要夫妻二人和睦,好好孝敬婆母,一辈子安安稳稳的,便足够了。” 顾西芙玉面绯红,也不知道是咳的还是羞的。 顾西棠则双手托腮,似懵懵懂懂,小姜氏只当她年岁小还未开窍。 “大嫂,芙儿,棠儿,你们都在呐?”李氏拎着个小篮,笑呵呵从门外走进来,“听说芙儿染了风寒,我过来看看。” 顾西棠,“二婶,你罚跪完了?” 李氏笑意一僵,朝顾西棠翻了个白眼,“你这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膝盖现在还疼呢。 要不是听说芙儿病了,家里汉子赶着她过来探探,她现在就搁榻上躺着了。 小姜氏抿笑,“你别听这丫头胡咧咧,她在娘那受罚的次数,家里谁比得上?” 顾西棠点头,“说的是,祖母现在都不乐意看见我了。” “噗嗤!”李氏跟顾西芙皆忍俊不禁。 把小篮放在窗边案上,李氏走到床前探了探顾西芙额头,“哟,烫手呢。都怪舟儿闹的一出,回头让他爹再好好教训他!” 顾西芙笑笑,“婶,没事儿,我这是小风寒,吃两帖药就好了。” “芙儿就是贴心。”李氏笑眯眯的,自己拉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下,“回头等你病好了,二婶给你做米糍吃!” 说完稍稍停了下,眼神带上试探,“芙儿啊,昨儿你走散了得有近两个时辰吧?那么长时间,是不是遇到什么歹人了?” 房中和乐氛围一凝。 顾西芙跟小姜氏同时变了脸色。 “啧!”顾西棠小白眼儿翻上天,从小篮子里摸出个果子来药理一啃,咔嚓脆响,“什么歹人敢冒出来,姑娘我把他揍成饼!” 李氏嘴 角抽抽。 “当时我直接奔去东场,进去没多久就看到我姐一个人摸黑吓跑,满地的找舟儿。” “顾小四这回真是干了件大事,把哥哥姐姐累长狗不说,还连带的坏名声。” “只禁足半个月是不是太轻了点?我得再去跟祖母说说去。” 说罢起身就走,看架势是真打算找到老太太跟前去。 “哎哎哎!”李氏慌忙把她给拉回来。 这丫头就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的,混得不行。 “我就随口问问,你看你怎么还较真了?”李氏道,“二婶也不是故意要打探什么,就是今早上街上买蔬果,听到点流言。我担心芙儿遇上什么事儿不敢说,奔着关心才开口问的,谁还故意讨人嫌呢?” 小姜氏c顾西芙c顾西棠,“什么流言?” 见三人都有兴趣,李氏登时笑得神神秘秘,“听说昨儿庙会里,有人遇上歹人了。三个好美好貌的公子哥儿,被人剥光了衣裳给掉在梁子上,吹了一夜的风,今早有人去场子里收拾东西才发现的,把人给放了下来。” 忍不住了,李氏拍手大笑,“哎哟我的天,你们知道那三人是谁吗?都是咱镇上大户家的公子!听说放下来的时候,人已经去了半天命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全是被打的鞭痕!” “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咳!我回来的时候,路过的地方大家伙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听说连衙门都给惊动了,特地着了衙役去会场调查呢!” 小姜氏看了躺在床上的女儿一眼,再看看抖着腿吃果子的混丫头,暗念阿弥陀佛。 她家俩丫头避过这一劫,定是老天保佑。 回头她就去庙里还愿去。 第039章 你这不是叫我去骗人么! 等李氏分享完八卦心满意足走人,小姜氏也收拾药碗托盘唤了丫鬟拿下去。 “这两日芙儿你就在房里养着,其他的等病好了再说。”小姜氏拿起一瓶药酒,道,“我还得把药酒给你大哥送去,他昨儿把腿跑瘸了,请假在家休息一天。” 顾西棠手里果核一扔,“娘,这种跑腿的小事儿交给我去办。” “什么跑腿,我顺便看看你哥情况怎么样!” “我替您看!”抢过药酒,顾西棠一溜烟跑了。 小姜氏,“” 她扭头问大女儿,“你妹妹昨天也没少跑,怎么今天还能活蹦乱跳的?你大哥连妹妹都比不上了?” 顾西芙,“娘,家里两丈高的院墙妹妹能爬上去,大哥不也爬不上么?” 哥哥比不上妹妹的事,也不是一件两件。 小姜氏唇角抽搐,不知道该骂大儿子太没用,还是该骂小女儿太能耐。 顾西岭的屋子在东外院,跟里院隔了一堵影墙。 顾西棠走到影墙附近,便听到附近厢房里传出有气无力朗读声。 “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厢房窗户半开着,窗下种的文竹,配上读书声,颇有点文人墨客的雅韵。 顾西棠走过去,从窗户探头往里瞧。 她大哥直挺挺躺在床上,手里空无一物,闭着眼睛无病呻吟呢。 “唉,百无一用是书生。”顾西棠摇头叹气,抬手敲窗,“大哥,娘叫我给你送药酒过来。” 房内,顾西岭停下背书,侧头幽幽看向窗外少女,“大哥并非无用书生,我昨天跑了至少两个时辰,中间没歇过。” 再好的体力这样跑下来,也差不多废了。 “不是我打击你,你这样的弱书生,上了战场连逃命都赶不上别人强。” “我大越朝国泰民安,边关安稳,我用不着上战场。”顾西岭坐起来,抬了抬下巴,“再者,我若真身在战场,也定是大帐军师,于后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需要逃命?笑话。 顾西棠拱手,“失敬失敬。” 顾西岭颔首,“好说好说。” “把药酒帮我拿过来,我腿不能动,可能是肌肉断了。” 顾西棠跳进窗户,把药酒扔到她大哥怀里,“赶紧搓点药酒,把你肌肉接上。” “你若是弟弟多好,现在就能帮我搓药酒了。”顾西岭艰难拉起裤腿,小腿肿得像发面馒头。 “两兄妹,也不用太过拘泥小节。”顾西棠伸出手,五指一攥,骨节发出咔咔声响,“要我帮忙吗?” 顾西岭把刚要递出的药酒收了回来,“还是我自己来吧。” 搓药酒揉筋脉,那种滋味不是一般的酸爽。 顾西岭龇牙咧嘴频频抽气。 为了转移他注意力,顾西棠随口挑起话题,“大哥,给我讲讲你们书院呗。” “书院有什么好讲的,全是读书人。” “那就讲讲书院里的恶霸。” “你这么一说,书院里还真有恶霸。”顾西岭嘶了声,倒一手药水,狠心往腿上拍,“有好几个,都是镇上大户人家的公子,有身家有背景,不需要靠读书一途出人头地,纯粹在书院混日子。除了好事,什么都干。” 顾西棠很快就听到了马玉城c杜良c洪锦c廖兴这几个名字。 她在马玉城头上看到青松书院学子所戴的纶巾,看来,还真是青松书院的学生。 “若是在街上遇到四个成群的锦衣公子,记着避开点别招惹。”末了,顾西岭叮嘱了声,“那四人,哪一个都不是我们顾家能惹得起的。” “得嘞!” 从东外院回来,顾西棠换上道袍捯饬捯饬,抱上她的大招牌,翻墙出门。 今日大街上比平日要热闹上几分,走到哪都能听到跟“仨公子”有关的话题。 放晴的五月,太阳一天比一天烈,照在身上片刻就让人有炎热感。 就这,到处还有人站在街边低声笑谈,氛围热火朝天。 望桥上,赛半仙的摊子前难得有些冷清,一个人坐在那里昏昏欲睡。 “今天不会有大生意了,不如早点收摊,回去歇歇。”小道姑把招牌架在桥栏上。 赛半仙 小眼睛睁开一条缝,斜她,“你怎么知道我没大生意?” “我掐指一算呐。” “我求着你算了?” “谁叫你我今日有缘呢?” 赛半仙小眼缝隙全开,我去你的有缘。 都是江湖神棍,谁还不知道谁那点斤两了? “这么暴躁,最近没赚多少银子吧?”顾西棠嬉笑凑过去,低声道,“看在你我今日有缘,我给你指点一条财路。” “你有那么好心?”赛半仙并不信。 “啧,你先听了再说。”说罢,顾西棠对赛半仙耳语几句。 赛半仙激动了,压了音量怒道,“你这不是叫我去骗人么!” “你哪天不骗人了?” “” 顾西棠伸出两指,“这个数,干不干?” “再加点!” “再加三十文,我全部家当了!干就干,不干我找别人去。” “成交!” 这天,素来在望桥早出晚归的赛半仙早早收摊,摇着个铃铛干起了走街串巷的买卖。 赛半仙那把声音c那张脸,在望桥镇善男信女那里就是个标志招牌。 他一出现,各街巷熟识他的居民就纷纷跑出门,围将上去问个究竟。 “赛半仙,你今日怎的不摆摊了?” “不摆了不摆了,老道今日掐算,近段时日小镇水逆,恐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老道甚忧啊。” “小镇水逆?岂不是说整个镇子近来气运都不好了?不好的事情又是什么?这这c半仙,还请详解!” “水逆,乃水星逆行。水星者,女子也。” 赛半仙又是重重一叹,忧心忡忡走了,赶场下一条街巷。 留下一众求解的人面面相觑。 半仙语焉不详,他们不明就里,心里越发跟猫抓似的想求得个明白。 一时间风声飞传。 镇上百姓皆在猜测赛半仙所言究竟指的是什么。 第040章 老子今天就是上门讨债来的 “你就是昨天给我买瓜子儿的人!” 顾宅大厅,顾小四两手叉腰,对着找上门来的老头儿控诉。 “不是我那袋子瓜子,你现在在哪还不知道呢。”草窝头坐在客座雕花椅上,翘着二郎腿。 顾小四有些气弱,“你说我磕完那些瓜子哥哥姐姐就会来找我,你看看,我腮帮子都磕肿了。” “我没逼着你磕啊,再说,你哥哥没去找你么?” 瞅着小娃儿被怼得哑口无言的憋屈样儿,草窝头神清气爽。 这种小娃儿他一个能怼十个。 在瓜娃子那受的气,还在她弟弟身上,也算报仇了。 “曲莲,给客人上茶。”主座上,顾老夫人吩咐完了,方打量起来客。 年约五十来岁,普普通通一张脸,着灰色布衣,身形矮小瘦削。 一半黑一半白的乱发,在头顶用灰色发带随意束起,看起来乱糟糟的。 极不修边幅又怪异的一个人,但是却不显邋遢,他的手很干净,指甲修得整整齐齐, “你说,我家小孙女拿了你东西?”她问。 “嘿!你家小孙女不仅拿了我东西,还是千金不换的珍品!”提到自己的损失,草窝头立即不淡定了,“老子今天就是上门讨债来的!” 顾老夫人一时没说话,脸上神色淡淡的没有波动,教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草窝头眼睛一瞪,怒道,“你怎么不说话?莫不是也跟瓜娃子一样,想昧下我的东西不成?嘿我这暴脾气你们家是狼窝吗!” “事情如何我尚不了解,不能光听片面之词。客人无需焦躁,等我问清楚了,自会给你个交代。”顾老夫人道了句,转向顾小四吩咐,“舟儿,去东院把你三姐叫过来。” 顾小四应了声立即往东院跑。 草窝头老神在在。 他进门之前刚探过东院,瓜娃子又跑出去浪了,压根不在家。 不然他也不会特地选这个时候闹上门来。 那丫头若是在场,任他舌灿莲花他也占不了上风,说不得最后还会被当成胡搅蛮缠的人扫出门。 曲莲端了茶水上来,顾老夫人取过一杯抿了口,“不知客人如何称呼?我在望桥镇住了几十年,此前好像从未见过。” “我刚到望桥镇不久,认识的都叫我毒c杜老。”灌了两口茶水,草窝头敲敲桌台,“有点心没有?来点,正好有点饿了。” 话毕又道,“要不是遇上你家那个瓜娃子,我早就到别的地儿逍遥去了。望桥镇这破地儿小得很,要啥啥没有。” 顾老夫人示意曲莲去拿些点心,不动声色继续打探,“看来杜老弟跟我家小孙女有点渊源。不知杜老弟是做哪一行的?” 杜老弟? 草窝头皱眉,看在茶水好喝,老妇人态度也还勉勉强强的份上,他暂时不计较了。 “不敢托大,做郎中的!” 顾西棠回来已是半个时辰后,到得大厅,草窝头除了没说自己是干什么的,其他底细被老太太摸得也七七八八了。 包括他跟瓜娃子之间的恩怨仇,包括五彩毒蛛。 “祖母,我可没拿他东西。真有价值千金的东西,我还用得着跟您讨一文两文零花钱?”对于草窝头的指控,顾西棠面不改色,一律不认。 “你敢说没有?你拿了我的小蜘蛛!那东西养活了,千金难买!”草窝头又怒了。 每回跟瓜娃子对上,都能把他气得脑充血。 “哦,你说玩意儿呀?”顾西棠点点头,大方道,“那你拿回去呀。” “”老子要是能拿得回来我还会闹这出? 五彩毒蛛。 顾老夫人眸心微动,垂下眼皮。 这种东西她没听过,但从名字也能知晓定是毒物。 不管混丫头是不是故意的,总归东西是在她手里了。 “事已至此,不知杜老弟有什么章程?蜘蛛你拿不回去,千金我家也是拿不出来的,你看?”她道。 草窝头飞快接口,“那我就赖在你家不走了!什么时候把债还完,什么时候再说!” 顾西棠,“祖母,这人分明是想赖在咱家白吃白喝!” “我顾家小门小户,粗茶淡饭。杜老弟若是不嫌弃,那就依你所言。”顾老夫人淡道。 身为一家之主,她既然开口,事情就算定下了。 顾西棠嘴角抽抽,不能啊,她家老太太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啊。 怎么突然变了? 她没回来前,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曲莲,安排杜老弟在客房住下,以后一日三餐,好好招待。”顾老夫人起身,缓步离开大厅。 剩下厅里两人大眼瞪小眼。 草窝头得意洋洋瞥了顾西棠一眼。 瓜娃子诶,失算了吧? 老子就要留在这里,看看你能翻出多大的天! 第041章 这小混账,拐着弯骂她是老狐狸 能让瓜娃子憋闷一回,草窝头是真高兴。 连带的顾家送来简简单单的晚饭,都觉的好吃得不行。 五彩毒蛛认了主,肯定要不回来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呆在顾家继续喂他的蜘蛛。 等到毒蛛长成,他取得足够的毒液毒丝后,就能继续去过他逍遥快活的小日子了。 这期间能有个地方供他白吃白喝白住,想想好像也不赖。 草窝头吃着晚饭暗爽的时候,顾西棠被叫到主院。 老太太依旧呆在花厅里,这会子应是吃过晚饭了,拿着一卷诗集打发时间。 靠窗案头几上的宝莲熏炉,燃了熏香,淡淡的松木香味在空气中蔓延,清新提神。 角落里高颈花瓶不见了桃枝,换上了几片美人蕉的大绿叶。 顾西棠走进去,递给曲莲一个小布袋子,笑嘻嘻道,“今儿买了点枇杷,回来晚了没来得及给祖母送,劳烦曲婆婆拿下去洗一洗。” 曲莲将袋子接过,打开看了两眼,“哟,这枇杷可新鲜,老奴这就拿去洗洗,棠儿小姐先陪老夫人说说话。” 说完给顾西棠递了个眼色才离开。 顾西棠眨眨眼,曲婆婆现在越来越上道了,可爱。 转身走到窗前木榻坐下,跟老太太中间只隔了个小小的案头几,“祖母,唤我过来有什么吩咐?” 哪怕是饭后闲暇,老太太衣着妆容依旧一丝不苟,梳着整整齐齐的发髻,穿着端庄大气的五彩缂丝衫,一身气势教人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听到她询问,一直低头看书的老太太才嗯了声,抬起头来,“那个杜老是怎么回事?” “那老头儿?”顾西棠支棱着腰板,不解,“不是祖母您做主让他留下来混吃混喝的么,怎么问起我来了?” 顾老夫人抬眸,眸中尽是洞悉,“你性情古灵精怪,若非有意为之,能放人跑到我跟前来?” “嗨呀,我就知道祖母您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孙女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老的眼睛!” “跟我拍马屁没用。” 咳,顾西棠摸摸鼻子。 老太太就一点不好,太正经,不爱开玩笑。 “孙女跟毒c杜老头打了几日交道,发现他这人行事虽然不靠谱,但是真本事还是有点的。”顿了顿,她倾身朝老太太靠近了点,神秘兮兮道,“这老头医术不错!我祖父不是身子不太爽利么?让老头给祖父看看,说不定就药到病除了!” 顾老夫人握着诗集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不显情绪,淡道,“不过是个江湖郎中。” “江湖郎中有江湖郎中的本事,试试总无妨嘛。” 老太太又道,“既然要请人看病,直接开口就是了,为何这般迂回?” “要是能直接开口,我还用得着做那么多?”顾西棠叹了老大一口气,“祖母,杜老头那人怪得很,除非他自己乐意,不然光请是请不动他的。” 见老太太垂眸听得认真,顾西棠接着道,“与其绞尽脑汁想办法请人上门,不如让他自己找上门来。” “不仅要让他自己找上门,还得让他觉得自己占到了便宜飘飘然,如此,行下一步的时候才能水到渠成。”顾老夫人看着面前嬉皮笑脸的少女,“你都从哪学的歪门邪道,狡猾得像只小狐狸?” 顾西棠摇头晃脑念经,“有其祖母必有其孙女。上头得有只老狐狸,下头才能有小狐狸呀。” 顾老夫人胸口一更,抓着诗集的手又用力了些。 这小混账!拐着弯骂她是老狐狸! 曲莲把洗好的枇杷端上来,顾西棠立即剥了一粒送到老太太嘴巴,“这个月份的枇杷最好吃,汁多核小,特甜!祖母开个尊口?” 顾老夫人,“” 本来正要作势喝骂,被小混账来这么一手,她尊口到底是开还是不开? 不开,骂不了人。 可开了,枇杷就得堵嘴了。 左右都骂不上,还得被迫接受小混账求和,顾老夫人干脆闭紧嘴巴。 不吃! 曲莲站在老太太身后,仗着老夫人看不到,无声笑到老脸变形。 棠儿小姐鬼点子真多,又成功逃了一回骂。 顾西棠把枇杷扔进自己嘴里,嚼吧嚼吧吐出果核,摆在手心展示给老太太看,“祖母,这核是真小。您尝一尝,我先走了,免得我在这里您吃不下。” 小混账抓了几粒枇杷塞到后头曲莲手里,飞了记媚眼,“曲婆婆,平日在祖母面前多替我美言 几句,让她早点消气。” 光明正大贿赂,还是在正主面前。 顾老夫人闭了闭眼睛,深呼吸,拦住拔脚想溜的人,“《医典纲要》有记载,五彩毒蛛乃剧毒之物,非常人能养。” 从大厅回来之后,她特地翻了家中医药古籍,上面有寥寥一笔跟五毒彩蛛相关。 “你说句实话,那个杜老究竟是什么人?” 她盯着顾西棠的眼睛,头一回弱了气势,“你祖父患的是顽疾我若不清楚他的底细,不敢让他医治。” 顾西棠回视老太太,亦正了脸色,“那老头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毒老怪。” “祖母放心,我也不会随便拐人回来替祖父看病。” “此事,孙女不会儿戏。” 第042章 她是我顾家的子孙 窗外烟霞漫天,清风向晚。 窗内熏香缭绕,和馨静谧。 天光已经开始暗下来,曲莲在矮几上燃了一盏油灯。 浅浅晕黄落在老夫人脸上,照出她眼角细微皱纹,多了两分和蔼色。 顾老爷子披了件裹衫走进来,坐在她对面,“哟,今天是枇杷,你爱吃的。” 顾老夫人看他一眼,剥了颗枇杷放入口中,“五月刚出的枇杷,挺甜。” “那丫头送了这么多天吃的,就今天得了你一句甜。”顾老爷子一乐,眼角皱纹叠起,手伸向矮几上托盘,“我也尝尝。” 顾老夫人立即把他的手拍开,“去年吃一颗咳了一整夜,还敢吃?” “我这是老毛病,吃不吃都咳,还不如过过嘴瘾。”说是这么说,顾老爷子没敢再动手。 室内有片刻静默,曲莲悄悄退了下去。 “家里今天来了个客人,棠儿说他医术不错,兴许能让他瞧瞧。”须臾后,顾老夫人垂眸轻道。 顾老爷子抬眸看着她,眸色软了软,“那就让他瞧瞧吧。” 这么些年,他们暗地里访过的名医不在少数,回回失望而归。 时日久了,他自己实则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能熬到这个年岁,知天命的年纪,已经知足。 但是老伴在意,那便顺着她的心思,免得她难受。 想到这里,顾老爷子笑道,“棠儿那丫头,自醒来后行事多出人意料,也不知她哪来那么多名堂。” “就是个混丫头。”提到小孙女,顾老夫人哼了声,脸上却不见愠色。 “她最像你。” “” 老太太想到老狐狸小狐狸的论调,脸色黑了些许,“我年轻的时候可不这么气人。” “聪明机敏,胆大心细,不拘一格。”老爷子顿了顿,叹息,“若家族还在,她必会是下一个天选。” 顾老夫人豁然抬头,眸色涌动。 窗外夜色已降,天幕沉沉。 清徐晚风不知何时消匿,遥远天边现出一道紫电劈开苍穹,如同破开某道禁忌。 良久,顾老夫人开口,嗓音干涩,“阿秦,棠儿不像初醒稚童,言行c作为,一样都不像。” “棠儿三岁昏迷,昏睡十三年,从未得到任何教导,她的一切都停留在三岁那年。” “如此,她醒来之后的表现,应该是个三岁稚儿。” 顾老爷子点点头,“可是棠儿醒来之后的言行,没有一样跟三岁稚儿相符。” 他神色平静,温和看着对面老妇人,“家中两丈高的院墙,她一跳就能翻过去;十五个回合就能在棋盘上胜过我;张口,便能说出罕用的药材;还有许许多多,包括今日家中来客,哪一样都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顾老夫人抿直唇角,手指无意识紧紧扣住案沿,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 她想到了什么,音色越发的干涩嘶哑,气息不稳,“百年一出天选,天选者,凤凰涅槃。” 后面还有四个字,她嘴唇动了又动,始终没能说出口。 顾老爷子见状,轻拍了下她发凉手背,“棠儿那丫头是个极聪明的人。或许,是她根本就没想遮掩,也或许,她一直在等着我们发现。” 定定看着老伴,顾老夫人心头汹涌的情绪被她努力一点点压下去。 确是如此。 那个狡猾得像只狐狸的丫头,她若有心想瞒,绝不会露出丝毫破绽。 老爷子视线偷偷瞄着橙黄橙黄的枇杷,咽口水,“话我们已经说开了,反正那丫头老惹你生气,要不就把她赶出去吧。” “她姓顾,叫顾西棠,身上流的是你我血脉,她是我顾家的子孙!”老妇人立即道,声音带了薄怒,指甲刮过矮几发出刺耳响声。 “那是自然,棠儿自是我顾家子孙,她名儿还是你跟我一块取的呢。”老爷子笑呵呵的,“总之去留由你决定。” “哼,你用不着激将。”老妇人转头看向窗外夜色,视线落在不知名远处。 夫妻数十载,相知甚深,不用说出口也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趁着老伴沉思,老爷子悄悄伸手摸了颗枇杷,飞快剥皮放进嘴里,满足的眯起眼睛。 甜味浓郁,微微带酸,好吃。 刚想悄悄吐出果核,老妇人就转过脸来了,“这件事情你我知晓即可,不用让家里其他人知道。” 老爷子把果核压在舌底, 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无异样,“我都听你的。” 说完起身,背着双手往外走,“哎哟这老毛病,一到晚上就冷的不行,我先回房歇了,你也早点睡。” 老夫人还在沉思,视线落在矮几油灯上跳跃的火苗,眉头紧皱。 片刻后,“记得把果核吐了,别呛着。” 老爷子已经走到门口,闻言脚下踉了下,干着脸吐出果核,飞快拐出门。 “眼睛怎么那么利呢” 听见门外飘来的小声嘀咕,顾老夫人哼了声,又静坐片刻,打开矮几下暗屉,小心翼翼取出一本族谱。 族谱页面陈旧泛黄,看着很有年头。 将族谱翻到末页,顾老夫人视线落在上面一行记载。 ——百年一出天选,天选者,凤凰涅槃。 ——异魂重生。 合上族谱,小心放回暗屉,顾老夫人盯着油灯火苗冷哼,“想我赶人?做梦!” 第043章 瓜娃子,你又要做什么? 草窝头这两天过得特别逍遥快活。 吃喝有人伺候倒在其次,他一个惯在江湖四处浪荡的人不贪图这些。 最让他心情愉快的,是顾西棠那个瓜娃子现在每次看见他,都会黑脸。 为什么黑脸? 那自然是不开心呀。 瓜娃子不开心,他就开心了,对顾宅哪哪都顺眼。 这日吃过午饭,看看天色还早,他又背着手哼着小调往东院走。 打算再去开心开心。 进了东院,绕过影墙,穿过一片美人蕉,一眼看到瓜娃子正趴在窗台上扔他的小蜘蛛。 扔出去,小蜘蛛得花好久才能爬回来,偏生还死不改道,就认准人了。 草窝头的快乐瞬间减半,迈着二八步走到窗外,阴阳怪气,“哎哟,真是难得,今儿没出去浪啊?” 顾西棠把顺着蛛丝爬上来的小蜘蛛抓住,扔到草窝头身上,让他眼睁睁看着小蜘蛛再一次离他而去,“不急,晚些再出门。” 草窝头强忍心痛,刻意不去看他的宝贝,“为什么要晚些?你不是日行一卦么,不早点出门揽生意?” “养精蓄锐,等蛇出洞。” 嘶!草窝头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立刻往窗边凑近,“瓜娃子,你又要做什么?” 他此前跟踪过瓜娃子一段时间,对她在镇上的所作所为门儿清,他敢打赌,这丫头肯定在琢磨坏心眼了。 小蜘蛛又爬上窗台了,想往她身上扑,顾西棠伸出一指将它摁住,唇角微勾,“炖蛇羹。” “”残忍,没人性! 这种调调好熟悉! 草窝头眯眼,细细瞧眼前丫头。 八分像的脸,除了这点区别之外,其他皆像足了小混蛋。 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连使坏时的小表情都一模一样。 眸光闪了闪,草窝头道,“反正无事可干,老头子跟你去瞧瞧热闹。” “别,不乐意带你,免得回头祖母骂我带坏贵客。”顾西棠一口拒绝。 “你很怕你祖母?” “老头,打什么坏主意?你的蛛命可在我手里,别太得意忘形。”顾西棠斜老头一眼,打发般随口道,“要是无聊了找我祖父下棋去,我忙着想事呢。” 嘿!瓜娃子! 草窝头撸袖,他那个暴脾气! 她居然又威胁他?还赶苍蝇一样打发他? 等着! 他这就找顾家老头打探敌情去! 目送老头急吼吼的背影,顾西棠淡淡一笑,“这死老头。” 指头拨拉,把小蜘蛛翻来覆去,“时间差不多了,白小黑,待会给你挣口粮去。” 光靠她兜里十文八文钱,养不起啊。 午时过后,等家里人午睡了,顾西棠换上道袍扛着招牌就出了门。 跳出墙头,一眼看到对面的宅院,门口摆了两樽镇宅小石狮,大门横梁两边悬了红色灯笼。 想到前两日姐姐说隔壁院子换了新主子,想来就是这家了。 顾西棠只扫了一眼便离去,并未放在心上。 巷口,一道身影鬼鬼祟祟,时而探头往巷子里张望,看到顾西棠出来,立即两眼一亮迎了上去。 要不是那两撇八字小胡须眼熟,顾西棠差点没认出来这人是赛半仙。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她嘴角抽抽。 眼前人,穿着灰扑扑的布衣,头发抓得乱七八糟,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两团毛茸茸的东西粘在眉毛处,看起来浑像个怪人。 赛半仙小心谨慎往四周打量几眼,压低声音道,“乔装打扮,免得被人认出来,这不跟你学的么。” 他们现在干的不是什么好事,他不能被人认出来,坏了名声。 他以后还要在望桥镇混的。 思及此赛半仙再次懊悔不迭,他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他究竟是怎么上的贼船。 当时怎么就被那三瓜两枣给迷惑了呢? “啧,你能不能别缩着脖子猴着腰?这模样贼出精髓来了,生怕别人不看咱们呢?”顾西棠扶额,嫌弃得不行,“站直了说话!” 想惹人注目别带上她啊,她还要在镇上混的。 “行行行,说正事。”赛半仙讪讪把腰杆挺直,再次往周围打量了眼,语速飞快,“流言已经往外传开了,现在街头巷尾每天都有人聚在一块议论。另外你要找的人今天午时三刻会出现在金玉坊,逗留一个 时辰便会离开。” 顾西棠点头,“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赛半仙手一伸,“事情我都办完了,给钱!” “”顾西棠默默摘下钱袋子拍到赛半仙手上,“你瞧瞧你这眼神,我还能赖账不成?” “谁说得准呢,既是交易,当场银货两讫的好。”赛半仙打开钱袋子,低头数数。 再抬头,脸都青了,“三十二文?说好的二两三十文呢?!” 第044章 小道神算子,今日跟夫人有缘 顾西棠震惊不已,“二两三十文?你想什么呢?我才干了多久的买卖,你觉得我就能挣到二两三十文了?” “你那天给我比划了二指!” “对呀,二指,两文啊。” 赛半仙被气个仰倒,要是还不知道自己被诓了,他就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小道姑,你好样的,算我赛半仙看走眼了!”赛半仙铁青着脸转身就走。 他一连几日不出摊,有生意不做跑去帮人忙活,还真只是为了那点银子? 他跟人讲交情,人家把他当傻子。 如今看来是自己表错情,白瞎了一对眼睛! 活该长得小! “等等,你别急啊。”顾西棠忙揪着人后领,“我话还没说完呢,等我说完了你再恼也不迟。” “撒手!”被揪着后领动不了,感觉像被人揪住了命运的脖颈,赛半仙脸色由青转紫。 他堂堂六尺男儿力道比不过一个小道姑。 他妈的邪了门了! 顾西棠不撒手,“三十二文是少了点,但是真是我眼下全部家当了。再者,我送给你的名声,怎么也能值个二两吧?” “”赛半仙顿住。 “事情传开后,你第一天走街串巷说的话就等于应验了,是不是铁口神断?落在他人眼中是不是名不虚传?别人知道你有真本事,就会主动找到你跟前来。” 身后小道姑慢慢把手松开了,赛半仙却一时没动。 “吃这行饭,名声能带来什么东西,你清楚得很。待会你就能去桥上开摊,”顾西棠双手作揖,“我提前恭祝道友财源广进,客似云来。” 眼见着老道脸色开始缓和,顾西棠拍了下他肩头,“不恼了?” “咳,老道我大度,这次且不跟你计较。”赛半仙拔脚就走。 他马上开摊去! 现在区区二两银子算什么? 他缺那点钱吗?他缺的是江湖留名!名垂青史! 再说了,他也不全是靠一张嘴忽悠人。 他是学过玄术,有几分真本事的。 午时的街道行人不算多,镇上居民这时候多聚集在茶寮食肆,邀三两好友高谈阔论。 头顶云层极厚,层层叠叠,阳光被挡在后头落不下来,只降下江南春末的微燥。 望河的风时而穿过街边建筑拂来,带着淡淡河腥味,送一两丝清爽。 顾西棠扛着招牌行走街中,脚步慢悠悠的。 走过店铺时听到人们正在热议的话题,皆挑眉一笑。 一辆马车在桥南金玉坊门前停下,车上先下来一粉罗裙丫鬟,撑开了伞。 及后下来一妆容精致的年轻美人,手执团扇,身姿款款,莲步轻移间裙摆飞蝶振翅欲飞,端是漂亮。 见着她,周围行人纷纷退避些许。 美人团扇轻摇,微抬了下巴往金玉坊里走。 冷不丁一物横在面前挡住她去路,凝目一看,是块悬布大招牌。 上书神算子三字赫然在目。 美人面露不悦。 粉罗裙丫鬟立即上前一步喝道,“大胆,何人敢拦我家夫人的路!” 招牌微移,后头露出小道姑平平无奇的脸,“小道神算子,今日跟夫人有缘,替夫人算上一卦如何?” 周围有几个行人停下脚步,见状压低了嗓子议论。 “神算子一天只算一卦,今天咱们又没份儿了。” “她算卦只算有缘人,除非走大运,不然轮不到咱们。” “诶,听说神算子算卦极准,看看她今日会算些什么。” 这些话落在美人耳里,眸波微转,似起了兴致,“哦?那就算算吧,我且看你这小道能算出什么来。” 小道姑将美人儿端详了一番,开口,“贵人三庭阔朗面若桃花,乃富贵厚福之人。” 就这? 丫鬟倨傲一笑,“望桥镇上谁人不知,我家夫人乃是镇守大人娇宠在手心的人儿,自是富贵厚福的。你这小道姑怕不是摸清了底细,来骗银子来了?” “原来是镇守夫人,怪道贵气逼人,小道眼拙。”小道姑行礼,对丫鬟的讽刺听而未闻。 镇守夫人四字,让美人脸上不悦散去,眼底难掩得意虚荣。 她如今虽然是小妾,但是夫人的位置迟早有一日会落到她手里。 愉悦刚起,却听小道姑又道,“不过,夫人额间隐见黑气,恐 流年不利,近日会有麻烦事缠身,损富折福啊。” 美人脸色一沉,“放肆!” 丫鬟也气急,指着小道姑鼻子怒骂,“你这神棍居然敢咒我家夫人,找死不成!” “小道算卦从无妄言。夫人若是不信,便当我随口一说,大人大量切莫计较。”小道姑淡淡一笑,扛着大招牌绕过二人,从容离去,“小道每日午时都会行经此处,若有需要到的地方,夫人可来此找我。” “混账东西,你还没完没了了!惹我家夫人不悦,直接把你投入大牢,看你还敢不敢口出妄言!”丫鬟跺脚。 她家主子不悦,回头她就得受气。 今儿真是出门撞瘟神了! 周围来来往往,人多口杂,镇守小妾虽然不高兴,到底知道不能太过招摇。 等丫鬟骂完了,才意思意思呵斥两句,“住口,说话这般口没遮拦。大人素来严明公正,岂是会徇私的人?” 说罢摇着团扇转身,也不进金玉坊了,“罢了,回府吧,真是扫兴致。” 等金玉坊前平静下来,败人兴致的小道姑已经走到桥南茶楼,跟迎面而来的三人擦肩。 第045章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出门遇道姑,真他妈晦气!” 廖兴恨恨骂了声,满脸难纾的郁气。 洪锦道,“行了,我们还有事情要办,赶紧上楼吧。” 杜良抬头朝楼上某个位置看了眼,眼底有戾气一闪而过,“不知道马大公子来了没有,我有数不清的疑惑要问他!” 桥南茶楼里宾客满座,说书先生的精彩故事时不时迎来一阵喝彩。 三人走进茶楼大堂,沿楼梯而上。 认得他们三人的宾客皆把目光锁在他们身上,或了然或兴味,交头低语窃笑。 那些笑声落在三人耳里,像是一道道无形的鞭子打在身上,异常屈辱。 上到三楼,走廊最里包间,杜良啪的推开木门走进去,“马大公子什么时候来的,久等了!” 他本来想像往常一样笑的,但是看到坐在里面悠然喝茶的人,终究没能控制好情绪,笑得怪异扭曲。 声音也带了咬牙切齿的质问意味。 “本来不想出来,你们三催四请的,本公子就当给个面子了。”马玉城斜靠在高背椅,折扇轻摇,品着茶随意道,“刚出来不久,才喝了半壶茶。” 随即合拢折扇往茶桌旁的座位点了点,示意他们入座,“你们伤都养好了?” 正要入座的三人脸色丕变,难看至极。 马大公子今日着浅蓝长袍,翩翩公子玉树临风,说的话却像在他们伤口上撒盐。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杜良压下怒火,硬挤出笑脸入座,“多谢马大公子关心,好多了。今日请马公子出来——” “既然好多了,那有些话我就要说了,”马玉城视线冷冷扫过三人,斜睨质问,“当日杜良献计,我们说好了演一场英雄救美,我跟美人儿在木仓里呆半个时辰你们就来开门,结果我等了近两个时辰,你们去哪了?” “我们”杜良刚要开口,又被马玉城一声冷笑打断。 马玉城扔了茶杯,茶杯砸上茶壶发出当啷声响,在桌面滚了两圈才停下来,堪堪没有摔落地上。 “你们玩我呢?” “不是——” “是平日里看本公子哪不顺眼了,故意找个机会让本公子吃吃苦头?” “我——” “弄得本公子最后美人没抱着,还差点惹上一身腥!以后他妈别再给老子出馊主意!” 连连被抢白,杜良脸色不好看,洪锦跟廖兴也憋屈。 他们当时去哪了?马玉城不是明知故问么? 他们被人吊凉棚上了! 就算当时马玉城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怎的还能问出那样的话来? 故意戳肺管子呢? 杜良咬牙,“既然话说到这份上,马大公子,我也有话想问。我们是一块出的门,一块玩的游戏,最后你自己先跑了,扔下我们几个又是什么意思?” 洪锦,“早就约好的给你开门,我们自不敢食言。眼见着我们没来,马公子就没想想兴许是我们出事了?” 廖兴,“我们被被吊了一夜!马大公子,你是真没瞧见我们?那地儿离木仓可不算远!” 他们不仅被吊了一夜,还是不着寸缕的吊了一夜,还被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抽了一顿饱的! 想起这件事,三人就恨得想杀人! 从庙会回来后,他们在家里足足养了三天才能下床。 外头关于他们的丑事却已人尽皆知,闹得他们家里的人在外都抬不起头来! 环视三人一眼,马玉城单手懒懒挂上椅背,挑眉嗤笑,“怎么这是?三堂会审?老子呆在那个乌漆嘛黑的地方,大门突然倒了跟被鬼踹的似的,我不跑,留在那等鬼上身呐?” “再说了,庙会入夜后是什么环境你们不知道?你们仨就算被剥光了白花花吊在那里,也亮不成灯塔,老子还能专门往你们那儿瞧?” “这几天镇上流言绕着你们转,本来没我什么事,就因为老子平日跟你们为伍,连带老子名声也受了影响!” “三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屁股洗干净前别再来找我!” 马玉城起身,甩开折扇走人。 木门从外砰的关上,远远还能听到马玉城打赏茶楼小二,小二谄媚恭维。 包间里三人眼睛充血,空气有一瞬间沉凝得让人窒息。 片刻后,杜良倏地将桌面茶具摔得四分五裂,眼中猩红戾色翻涌,“马c玉c城!” 当日去庙会,他 们四人同乘马家的马车。 出事后马玉城自己坐着马车跑了,他们三个连帮报信的人都没有。 家里以为他们跟往常一样在外鬼混,也没有差人出去找,这才会吊了一整夜。 倘若当日各自乘坐自己家的马车,至少还能有车夫报信,根本不会搞的如此狼狈难堪! 如今马玉城那厮得了便宜还卖乖,一番话连打带唱对他们又是羞辱又是插刀! 简直他妈的混蛋! 第046章 那就只能怪她自己倒霉了 茶具碎裂,一地狼藉。 浓郁茶香顷刻盈满整个包间。 在三人眼里,只觉这是马玉城留下的嘲笑。 “看来马玉城根本没把我们当成同伴,在他眼里我们可能连跟班都够不上!操他娘的!”廖兴愤愤骂了句,问杜良,“现在怎么办?” 他们三个跟马玉城混了好几年,看起来是以马玉城为首,私下里实则多看杜良的意思。 杜良双手撑着桌面,咬牙冷笑,“平日里捧着他,他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洪锦犹豫了下,道,“真要跟他撕破脸?” “是他先跟我们撕破脸!”杜良转眸,眸色阴冷,“不过是个被养废的废物,你还怕他?洪锦,别忘了你现在拿的是谁的好处!” 洪锦皱眉,不悦道,“我自然清楚。只是这个时候撕破脸皮,你可问过那人意思了?” “但凡能把马玉城拉进泥潭的事情,那位什么时候阻拦过?何况,我也不是要直接跟马玉城对上。” 洪锦c廖兴齐声问,“你想怎么做?” “呵,他不是要我们把屁股洗干净吗?那我们就好好的洗!”杜良冷笑,面目狰狞,眼底尽是狠意,“待会我们就把马玉城跟顾家女共处一室的事情传出去!” 洪锦跟廖兴一惊,道,“你想把那晚的事情说出去?可那事情跟我们也有关系——” “谁知道跟我们有关?”杜良问。 另外两人一时无言。 “现在镇上关于我们的流言可谓满城风雨,想把这个风头压下去,唯有出另一个惹人瞩目的丑闻。” 廖兴立即领会其意,恍然道,“说得对!纨绔子跟良家女的风流韵事,可不比我们那点事儿更引人关注么!” 洪锦想了想,也点头哼笑,“顾家在镇上虽然算不上大户,但是这么多年来顾家药铺一直对穷苦人家减免药钱,在望桥镇一带声望很高,很得百姓爱戴。加上顾家素来是块硬骨头,若知道家中女儿被人算计坏了名声,势必不会同马玉城善罢甘休。” “一方是望桥镇首富,一方是得百姓爱戴的积善之家,这两方对上了,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而且中间,还夹着个院长爱徒袁淮生哈哈哈凑成一堆打起来,最后不管结果如何,马玉城都不会好过!” 看着抚掌大笑的两人,杜良勾唇冷笑,“我们落得如此狼狈,他马玉城却想独善其身?做梦!老子就让他惹一身腥还什么都捞不着!” 廖兴笑着竖起大拇指,“此计不仅能让我们出一口恶气,还能让马玉城焦头烂额,一箭双雕啊!” “只是”洪锦顿了下,有些犹豫道,“那顾家姑娘的名声怕是保不住了。” “那就只能怪她自己倒霉了。” 定下计谋,杜良立即迫不及待差人把消息散播出去,接着满怀畅意等待后续。 有人在背后操控,流言传播得极快,短短半日工夫,已经传遍整个望桥镇。 太阳还未下山,杜良遣出去的人就寻来禀报。 彼时三人已经将场地转到玉春楼。 只是这次没有叫姑娘取乐,只三人在房中饮酒密谈。 顾西棠踩着落日霞光回到顾宅,换好衣裳后就去扒顾西芙的花窗。 顾西芙人就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绣花绷子,盯着上头只完成一半的青竹兀自失神。 从庙会回来后染的风寒早已经好了,但是人却持续消瘦下来。 窗外紫色霞光打在她侧脸,下巴削尖,唇色极淡。 眉间,蹙着重重愁绪。 顾西棠曲指敲窗,“美人儿,在想什么呀?” 顾西芙回神,忙遮掩般嗔道,“什么美人儿,你总是没个正经跑到我这来作甚?” “想看你绣花。”顾西棠歪头一笑。 “”顾西芙顿了下,寻起不知何时掉落地上的绣花针,“好,你顺便跟我学学女红吧,女儿家要是连绣花针都不会拿,以后要被人说道的。” “是是是。”顾西棠也不顶嘴,就这么趴在窗台外面看,看少女于窗前绣花时安静的侧颜。 再过两日,那些让少女不安的障碍便能扫平,到时候,少女总能安心了吧? 二姐还是脸颊有些肉肉更好看。 玉春楼,雅间。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紫檀木雕花矮桌旁,杜良坐在蒲团上,五指捏紧酒杯,咬牙冷声。 杜家小厮忙跪地躬身, “少爷,流言已经散播出去了,但是c但是并未引起太大轰动” “为什么没有太大轰动?茶楼c酒馆c街边小巷!那些碎嘴子不是最爱议论这种风流韵事吗!” “小的在外面跑了一圈才知道,近来镇上莫名传出数不清的流言。什么东街李家二姑娘跟有妇之夫幽会,被人正室抓了个正着打上街头c西街小寡妇被人偷了肚兜直接赖上隔壁年轻俏书生c桥南莫家小女儿摔下河里被表哥所救成就良缘,就连镇守家——” 小厮还要再细数,杜良已经暴怒摔杯,“东街哪有姓李的人家?西街哪来的小寡妇?桥南莫家一门的男丁哪来什么小女儿?啊?这种流言也有人信?全他妈是傻子吗?!” 小厮,“少爷说的是,是以c是以顾家姑娘的流言传出去后,议论的人虽多,但是相信的人没c没几个。” 杜良心口堵得喘不上气。 洪锦跟廖兴也瞪圆了眼珠子。 事情的发展为什么会是这样? 第047章 那个小道姑,善良不足一两 那些什么李家姑娘c莫家女儿c小寡妇之类的,全是假谣言! 跟马玉城c顾家女的事情能混为一谈吗? 怎的就没人信了? 真假不分,听谣言的全是傻子,全他妈都是傻子! “你再给我多找几个人继续往外传,把火烧得更烈!我就不信,连一个相信的人都没有!只要有一个人信了,这事情就算成了!”杜良气急败坏。 洪锦已经缓过神来,想得要更多一些,“杜良,事情不太对劲。怎么在这时候,偏偏会传出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流言呢?望桥镇以前可从未有过这等事情发生。” 廖兴也皱眉道,“我也觉得不对劲,怎么好像是专门等着对付咱们一样?就像c就像对了,就像有人早就预料到咱们会把事情传出去,所以早早想好了应对的法子让咱们功亏一篑!”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背后那个人,极懂把控时势跟人心,且,尤擅未雨绸缪!”洪锦背后发凉,总有股大祸临头之感,“我有种预感,事情可能还没完。” 当只有一个流言出来的时候,世人全部专注在此,便会大加议论,假的也能传成真的。 但是无数流言凑在一块爆出来,尤其是之前的流言全部是假的时候,人们就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最后听到真的,也会当成假的。 这整个事件里,有人抢占先机,他们落后了一步。 已经输掉了一局。 那人若就此收手,也就罢了。 若那人还有后手洪锦不敢想,也想不到。 “杜良,要不此事暂且作罢,我们再想别的办法?”他劝道。 “想别的办法?想什么办法?我杜良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等屈辱!这口气你们忍得我忍不得!”杜良咬牙切齿,睨着两人冷笑嘲讽,“你们要是怕了就走人,老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倒要看看,躲在后面的究竟是人是鬼,他又能把老子怎么样!” 到底年轻气盛受不得激,洪锦跟廖兴当即呛声,“谁怕了!干就干!” 杜洪廖三家在望桥镇虽说财富权势比不得马家,但也都是镇上排得上号的富户。 尤其杜家开的是赌坊,背后偏门势力多的很。 三家拧成一股绳,便是马家都不敢小觑。 有这层底气在,三人自然不肯轻易咽下恶气。 太阳落山。 深巷里各家宅院炊烟袅袅,空气中尽是柴火燃烧后特有的味道。 那座门前摆了镇宅石狮的民宅,灰墙黛瓦,墙角杏树往墙外伸出一截枝桠,青杏坠结,飘着淡淡青涩果香。 院内,青杏树下摆了张八仙桌,燕一主仆两人各坐一端。 燕一使劲闻了下隔壁飘来的饭菜香味,打开食盒将里面饭菜一一在饭桌上摆开。 “爷,今儿买的是酒楼招牌菜,有烧鸡c鱼羹c三珍脍,您尝尝。” 白衣男子执筷,“都是招牌菜?没有隔壁的味道香。” “味道再香也是别人家的,爷,咱吃不着。”燕一吐槽了句,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 仔细看看,好像酒楼招牌菜也不是那么吸引人了。 “你若是会做饭,我们也能让别人家闻一闻饭香。” “我就这个不会。”自打住进来后,他们就没自己开过火。 谁让两人都不会做饭呢。 当然,就算爷会做,他也不敢叫爷伺候啊。 男子抬眸瞥了燕一一眼,“你不会做的可不止这一件。” 燕一辩解,“爷,我也是十八般武艺学全了的!只除了做饭!” “你不会生孩子。” “那这个我就是学了也不会。”燕一低头扒饭。 爷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挤兑他找乐子。 身为下属,他不敢发火,只能暗戳戳在心里回敬。 你那么能你倒是生孩子给我看看哪! “咳,”暗骂完了,有点心虚,燕一道,“爷,顾家小女儿这次干的事情,几乎把整个镇子的人都拖下水了。就为了护着她姐姐,放出那么多真真假假的料混淆视听,你说她是怎么想到的这种办法?” 身为鹰眼,他时时注意着隔壁毒老一举一动,顺带的注意注意那个古里八怪的小道姑,对小道姑一应动向门儿清。 男子笑了笑,“兵者,行诡道。她玩的是真假混淆,化实为虚。” “那三个人也如您所料开始下场搅和了,爷,你说接下来顾西棠会怎么做?” “心善一点的话,便是敲山震虎,给个教训后收手。” “那不善良的话呢?” “不善良的话,自然是痛打落水狗了。” “”燕一敢拿项上人头打赌,顾西棠那个小道姑,善良不足一两。 不然干不出这样的事。 她背后散出去的谣言可不全是假的,有好几家是真被揭了丑,眼下阵脚大乱正在想辙应对呢。 替那些人叹一句倒霉的同时,燕一想到杜洪廖三人,又是摇头叹息,“顾西棠搅事的时候那三个人还在床上躺着养伤,她早早就给人挖好了坑,好像料到那三人一定会有动作一样,未卜先知么?” “是未雨绸缪。”男子纠正,及后道,“不出预料的话,那三个人下场后,棋局才是真正开始。他们要倒大霉了。” 男子语气颇为幸灾乐祸,跟白衣飘飘的仙气形象完全不符。 燕一嘴角抽了抽,真该让世人看看爷现在的样子。 道貌岸然。 第048章 你还要上赶着往上凑? 这一夜,在很多人不知道的时候,流言风向又在悄悄改变。 越来越多人坐立不安,辗转难眠。 如那些被流言烧到了眉毛的人。 望桥镇虽然没有东街李二姑娘,却有近日跟有妇之夫纠缠被人正室抓了正着的人。 赖上隔壁俏书生的小寡妇不在西街,在桥北民巷。 因落水跟表哥有了肌肤之亲,匆匆成亲以平息流言的也另有其人。 看似假流言,实则皆有影射。 还有镇守家的美人小妾,也卷入了新一轮流言。 流言入夜后才传到她耳里,说的是她隔三差五往金玉坊跑,明面上是去买金器玉饰,实是借金玉坊遮掩会情人。 “这种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简直荒唐!”关上房门,小妾立即变了脸色怒骂,慌得不行。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流言是真的。 刚才在饭桌上,大夫人状似无意提起这则流言。 镇守面上虽不信,但是看她的眼神却凉了下来,不似以往疼爱宠溺。 饭后也没像往常那样,直接到她房里来。 小妾绞着丝帕在房中走来走去,心慌焦躁。 她必须要想办法从流言脱身。 眼下假流言遍传,她尚能狡辩骗过镇守那个老东西,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本就是以色侍人,这样得来的宠爱一夕就能失去。 流言不消,她心头难安。 丫鬟见状,突然想起白日遇上的小道姑,惊道,“主子,你可记得那个小道姑,她当时替您算卦,不就说您近日会有麻烦缠身吗?” 小妾脚步顿住。 她自然记得,她记得小道姑还说了句,恐损富折福。 当时关于她的流言还未起来,难道那个小道姑算卦当真如此准? “你明日速去金玉坊门前,把那个小道姑请来!”小妾立即道。 那个小道姑说有需要可去寻她,或许真能得来解决之法也未定。 眼下她束手无策,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顾西棠翌日没有出门。 无例外的草窝头又来她面前晃悠寻开心了。 不过这次老头没有专门跟她抬杠,而是拐弯抹角炫耀来了。 “瓜娃子,你祖父还是个病秧子啊?” “怎么了?”她微讶。 “病了得有几十年了吧?”问话的时候,草窝头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就等着瓜娃子惊讶来一句你怎么知道。 顾西棠,“是有几十年了,我祖父告诉你的?” 草窝头跳脚,“呸!老头子我看出来的!” “你不就只会弄点下三滥的毒药么,还懂看病?” “”她说他只会弄下三滥的毒药?“我还告诉你我就懂看病了,你等着,我早晚让你瓜娃子刮目相看,哼!” 放了句狠话,草窝头气哼哼走了,临走前还骂了句,“外面乱七八糟的流言就快传到你家里来了,我看你还能淡定到什么时候!” 顾西棠在后头笑眯眯的,“我不着急啊。” 她着什么急。 上赶着不是买卖。 只有一个人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的救命稻草才值钱。 桥北乌木巷,袁家。 普普通通的小四合院,院子收拾得很干净。 左侧墙角凿了一口水井,盖着木质井盖,井边放着陈旧的木桶,及一个装水的水缸。 院墙边上用石头筑起一小片花圃,栀子花开得正好,芳香扑鼻。 此刻太阳刚刚开始西斜,给小院投出错落剪影,院内很安静。 袁淮生从书院回到家,换了件衣衫就匆匆往外走。 “你要去哪?”袁母出现在堂屋门口,屋檐阴影遮住了她的表情。 “娘,我听西岭说顾二姑娘前两日染了风寒,我去看看。”袁淮生道。 “不许去!”袁母陡然厉喝一声,走出堂屋。 斜阳金光落在她脸上,照出满面冷沉,“外面传言已经传遍了,顾西芙庙会那日跟男子共处一室不清不楚,你还要上赶着往上凑?!” 袁淮生顿了下,道,“娘,那些不过是谣言。” “谣言?庙会当日你也在场,回来后跟我说顾家女儿在会场走失了近两个时辰,是也不是?” 见儿子不答话,袁母 脸色越冷得厉害。 “庙会门口那么高的柱子,只要不是眼瞎就不可能看不见!有柱子指路,一个大姑娘如何能走失?” “之前要不是你求着我,我根本不会答应让你同她相看!” “如今出了这等事情,你再自欺欺人也没用,我不会让名节有污的女子进我袁家门!” 这些话句句刺耳。 袁淮生站在院子里,唇线紧抿,袖下双手紧握成拳。 他抬眸直视母亲,一字一顿,“娘,那些都是谣言!” 第049章 顾姑娘,我倾慕你多年 袁母怒极,“是不是谣言你我心里都清楚!” “我信她清白!” “可她招惹了马玉城!” 眼见儿子冥顽不灵,袁母气得浑身发抖。 “那是马玉城,是望桥镇首富之子,家中财大势大!我们袁家跟他对上,便是鸡蛋去撞硬石头!你为了个女子,是不是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 袁淮生不语,只是站得笔直,眉眼坚定。 这便是他的态度。 不退,不让。 空气极端沉滞,让人呼吸困难。 斜阳坠入云彩后面,光线隐没。 袁母淡了神色,“娘的话,你是一句都不肯听?” 袁淮生沉默一瞬,开口,“当日孩儿求娘亲去相看,曾答应娘亲,我定会力争上游光宗耀祖,替您在族人面前争一口气。” “孩儿说到做到,也请娘能说到做到。” 闻言,袁母眸光震动,不敢相信,“就为了那个顾西芙,你竟用交换条件来压我?” 避开母亲视线,袁淮生低道,“天色不早了,孩儿会快去快回,若是晚了,娘您先吃饭,不用等我。” 说罢,大步离开。 院门在他身后一开一合,院门后的老妇人,神情又暗又冷。 今日不是青松书院沐休的日子,大哥突然回家,顾西芙原本还有些疑惑。 直到听到袁淮生来访,才心下了然。 彼时顾西棠也在,还揶揄了句,“大哥正经书生不当,改行当媒人了?” “就你小妮子话多。”顾西岭替自己辩解,“此次我是为了你二姐才应了帮忙的。” “怎的为了二姐?” 顾西岭犹豫了下,看了眼静坐窗边也等他解惑的二妹妹,咬了咬牙才狠下心道,“这两日书院里突然传出些流言,是有关于芙儿的肯定是马玉城跟杜良那几个王八蛋!这几日他们请假没在书院,回头见着了我定要狠狠揍他们一顿!” 窗边,原本含着浅笑的顾西芙脸上笑意骤然消失,脸色变得煞白。 盈盈双眸里溢满惊慌。 顾西岭心下一沉。 那些话他本来不想告诉二妹妹,但是他不说,别人也会说。 他不希望二妹妹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受到伤害。 这也是他今天回来的原因之一。 在他面前失态,总好过在别人面前失态。 好一会后,顾西芙才勉力回复镇静,道,“袁书生可是在影墙下等着?我去见见他。” “芙儿娘说只给一炷香时间。”顾西岭道。 顾西芙低头,轻应了句,“够了。” 目送少女走出去的背影,羸弱瘦削,肩胛单薄得能看见骨头。 他的二妹妹,这几日过得很不好。 顾西岭再次咬牙,“那几个混账东西,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顾西棠坐在桌案边上,两手托腮,“揍他们么?你打得过?” “打不过。”顾西岭视线落在门外,“我跟他们死磕!” 这个样子的顾西岭,让顾西棠微觉意外。 她大哥原来也不是无用书生。 不过死磕就不用了,还轮不到他。 歪头看向影墙处,顾西棠眼神莫名。 已经发生的事情,伤怀无益,倒不如往好的方面想。 可做试金石。 就看试出来的是金子,还是石头。 东院近门口的影墙,长近一丈。 顾西芙站东头,袁淮生站西头。 数日不见,这短短一丈距离,似隔着银河。 顾西芙认真看向对面男子,身着蓝袍,丰神俊朗,清冷眉眼看着她时,异常专注。 跟那日茶楼相看的场景,一模一样。 “我听西岭说你病了,便过来看看。”他先开的口,视线凝着她,一瞬不移,“你瘦了许多。” 顾西芙眸色微动,轻轻撇开头,“多谢袁公子,我已无碍。” “那便好。”袁淮生道,“我下一次沐休是六月初二,届时,想请媒婆上门议亲,可好?” 闻言,顾西芙倏然扭头朝男子看去,不可置信,“你明明听到流言” 她没想到此次相见,会是她先提起这个话题。 可她不能不提。 他明明该是什么都知晓了的。 可他说,“只是流言。” “若若不是流言呢?”她颤着声问。 对面沉寂片刻,在顾西芙心头越来越凉的时候,男子朝前迈了一步,“若不是流言,也非你之过。” 他语气c眼神皆坚定,“顾姑娘,我昨日听到流言,在来此之前,想了一整晚。” 是以,他今日来此,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他想了一整晚,想得最多的,是她多难过。 所以他请假过来了,想看她一眼,想说一句话。 “我下一次沐休是六月初二,届时,想请媒婆上门议亲,可好?” 顾西芙嘴唇翕动,更咽了声线,“为何?” “我对你的了解,比你知道的要深得多。” 小镇上空云霞漫天,院墙外孩童阵阵笑语,晚风吹来一缕缕素兰的花香。 他站紫色霞光中,对她轻语,“顾姑娘,我倾慕你多年。” 第050章 祸水东引 第一天没等来小道姑,镇守小妾还勉强坐得住。 只是接下来第二第三天还是没把人等来,小妾开始心急如焚了。 镇守这两日都没来她房里,态度可见的冷淡下去。 要是她再想不出翻身之法,别说镇守夫人的位置,便是眼下这宠妾的位置都要保不住。 “去,你再到街上去找找,今天务必要把人请回来!” 末了怕嫌不够,对应声要出门的丫鬟又吩咐了句,“见到神算子你告诉她,只要她能替我解决了麻烦,我定不会亏待,金银财宝任她选!” 此时顾宅东院里,顾西棠刚换上道袍。 临出门前先去隔壁顾西芙窗前溜了一眼。 少女跟往常一样坐在窗边上绣花,跟前几日不同的是,绣着绣着就会突然停下来,唇角抿一丝笑意,玉面泛红。 “啧,真是没眼看。”顾西棠抱着招牌斜倚窗台,啧啧摇头。 顾西芙闻声抬起头来,看到她这副打扮,“你又要出门了?” “是啊,还有事情要做。”顾西棠悻悻瞟少女一眼,小声嘀咕,“辛辛苦苦做了一大通,结果还抵不上人家几句话,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怎了,你在说什么呀?” “说姐姐你是个小白眼狼。” “” 顾西芙瞧着妹妹蹦蹦跳跳走远的背影,一头雾水。 她如何白眼狼了? 她近来什么都没做,只前日里见了一次袁书生 想到那日漫天彩霞,想到那个人,少女脸颊一红,含羞浅笑。 顾西棠一到金玉坊附近,就被鬼鬼祟祟躲在马车里的镇守家丫鬟逮住了,拉上马车直接赶去官宅。 不出所料,这次镇守小妾将她奉为座上宾,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至少面上客气得很。 看座奉茶后,吩咐丫鬟在门外守着,镇守小妾立即迫不及待开口,“小神算,你替我算的卦确实极准,此前是我怠慢了。这几天我被麻烦缠上身,不知小神算可有解困之法?” 这官宅院子里,一应用物都精致名贵。 桌椅是上好的紫檀木,博古架上摆放的瓷器多为古董,就连挂在窗台前的鸟笼都是金丝做的。 执起青玉茶杯,慢条斯理品一口顶级毛尖,等醇香茶液咽入喉,顾西棠才浅笑开口。 “夫人莫急,小道既然敢开口让夫人来寻,自然是想到了解困之法。” 闻言小妾大喜,“若小神算真能替我解了眼前困境,我手中有的金银财宝你尽可挑!” “夫人客气了,金银财宝非我想要的。”顾西棠摇头。 小妾一愣,沉吟片刻后试探,“不要金银财宝,那我手中还有几间位置极好的旺铺——” 顾西棠笑笑,打断她的话,“等事情解决了,再凭夫人心情看赏,不如我们先谈正事?” “好好好!就依小神算所言!”小妾本就急得不行,这话正中她下怀。 “那小道就开门见山吧。夫人流言缠身,是招了小人惹来无妄之灾,解决之法不难。” “如今镇上处处是流言,真假参半,深受其苦的不止夫人一个。” “只要能寻出流言源头,证明是小人作祟,那么夫人那些麻烦也就迎刃而解了,还能借此获个好名声。” 小妾越听眼睛越亮,“还请小神算详解!” “夫人可知镇上有杜c洪c廖三家?”顾西棠问。 “就是家中小子在庙会被人扒光吊了一夜的那三家?难道他们就是流言源头?!” “他们是不是源头,小道不知。但是夫人想脱身,需得祸水东引。” “”小妾有瞬间张不了嘴。 小道姑方外之人,怎么能将祸水东引四个字说得如此自然? 做坏事都不掩饰一下的吗? 她莫名有种二人狼狈为奸的感觉。 “小神算你且将办法细细说来,我定照做!”她兴奋道。 只要她不死,管别人谁死! 随即,顾西棠附耳低语。 候在外头的丫鬟,伸长了耳朵也没能听到之后主子跟小神算密谋了些什么,只见到主子唤她一并恭送小神算的时候,两眼发光。 将顾西棠直送到小院门口,小妾才停下。 这宅子里许多大夫人的眼线,她不方便继续往外送人。 “小神算,今日相谈之事,还望莫要对 外人言。” “今日相谈之事?夫人,今日不是你为流言所扰,请小道上门驱秽么?”顾西棠淡淡颔首,转身飘然远去。 若不是那句祸水东引,小妾定会赞一句高人之姿。 送完人之后,小妾也不回自个院子了,摆出一副愁态,把眼睛揉个通红,直往镇守大人办公的地方闯去。 第051章 怎么就惹上官差了? 加大散播谣言的人手跟力度后,杜良c洪锦c廖兴三人时时刻刻紧密关注风向。 像是魔怔了的赌徒,不挣回输掉的东西罢不了手。 为这事,三人连书院都不去了,假也不请,每日都聚在玉春楼等消息。 “我连自家酒坊里都派了人去传谣言,水花还是不大!他娘的!”廖兴烦躁得不行,压着嗓子骂了几句三字经,接着看外头天色。 已是下午未时末,他们早上派出去的人手到现在还没回来回禀情况。 “怎么回事?定好的每日三报,未时初人就该来了,今天怎么到现在还没见着人影?”他问杜良和洪锦。 杜良还是坐在檀木雕花矮桌旁,拿着酒杯不停喝酒,脸色阴沉不说话。 洪锦看了他一眼,锁眉转向廖兴,“确实有些奇怪,不会出什么事吧?” 想到之前的预感,洪锦心头涌出不安,对杜良道,“杜良,要不要着人去各处探探?” “探什么?”杜良阴着脸,嗤笑,“就这么点鼠胆,你们干脆什么都别干,回家找娘要奶喝算了!” 这种话极侮辱人,加上几日里接连遇事不顺,洪锦也不想忍了,怒道,“杜良!有事说事,别他妈的受了憋屈找我们撒气!真要闹得难看,我洪家也不怕你杜家!” 杜良酒杯一摔猛地站起,冷笑,“我杜良难不成就怕了你洪锦了?!” 廖兴压抑已久的暴躁被这出内讧点爆,“闹上了?那闹吧,闹吧,要不要在这打一架!老子给你们递刀子!他妈——” 后面的话没及骂完,雅间门被人从外用力踹开。 一队穿着衙役服的官差鱼贯而入,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直接佩刀抓人,“统统带走!” 雅间门外站满了人。 玉春楼是迎来送往的地方,便是白日,前来光顾的客人也多得很。 看到官差上门,且还佩刀这么大阵仗,不仅是在场的客人,就连老鸨都带了姑娘站在楼道附近围观。 望桥镇是个小地方,有点风吹草动瞬间就能传遍整个小镇,何况被抓的还是镇上颇有家世的公子哥。 杜良三人前脚被官差带走,后脚就有无数百姓涌到镇衙外头,等着探个究竟。 很快,衙门里头就传来威武声,有衙役将衙门口的围栏打开。 这是,升堂了? 百姓们瞬间就将衙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引颈往衙门大堂里瞧。 杜良c洪锦c廖兴三人也懵得很,直到跪在大堂里,听着那一声声威武仍没能回过神来。 怎么就惹上官差了? 怎么就被抓到衙门里来了? 平日里虽然纨绔跋扈,但是他们到底是平民。 自古民不与官斗,骤然进了衙门,三人也不敢再意气用事。 片刻后,镇守穿着官服戴着官帽,从后堂走出来。 五十来岁年纪,方头大耳,大腹便便,坐在断案台后,惊堂木一拍,满满都是官威,“你们三人可知罪!” 上来就是问罪,连罪名都不说。 杜洪廖仨也顾不上跪在公堂丢不丢人了,齐声喊冤,“大人明鉴,我们根本不知道所犯何事,如何认罪!” “公堂之上还敢狡辩!”镇守冷笑,惊堂木又是一拍,吓得人心惊肉跳,“本官且问你们,近日你们是不是在庙会被人扒光衣裳吊了一夜?” “是。”三人硬着头皮应道。 这里是公堂,他们再纨绔也知道这里不是能胡闹的地方。 只是此事被镇守在公堂上亲口提及,今日过后,他们被扒光吊起来的事怕是连镇上三岁孩童都要知道了! 三人心头屈辱至极。 镇守又问,“回来后,你们是不是为了将糗事压下去,派人故意往外传他人谣言?” 衙门口听到这句话的百姓顿时静不下来了,尤其是当中有被流言波及到的人家,一时又愤又恨。 怪道镇上最近各种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原来是这三个人干的! “大人明察,这三人为一己之私传谣扰乱民心,应当严惩!” “对,求大人严惩,以儆效尤!” “严惩,严惩,严惩!” 百姓激愤,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打得里头三人晕头转向之余,终于开始心慌。 “大人,不是这样的,我们冤枉啊!那些谣言根本不关我们的事!”杜良大喊。 最先传谣的根本不是他们三个,是那个躲在背后的黑 手! “传谣的另有其人,那人才是罪魁祸首,大人明察啊!”底下三人不断喊冤。 镇守眯起眼睛,冷冷一哼,“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人来,传证人!” 第052章 又见面了,顾姑娘 衙役很快将人证带了上来,不是一个两个,是一串。 见到这些人,杜良洪锦廖兴三人脸色变得极难看。 怪不得早上派出去的下人一个没回来,原来全在这里了,一个不落。 两个是洪锦家下人,两个是廖家酒坊伙计,三个是杜良家中小厮,还有两个是杜家赌坊的打手跟厨娘。 “你们来说说,你们的主子将你们差遣出去,都让你们做了什么?”镇守打着官腔,“若有人敢公堂之上说谎,本官绝不轻饶!” 公堂两侧衙役手执水火棍敲打地面,声声威武。 水火棍下方的朱红色,在阵阵敲击中似透出熏人的血腥味。 “大人饶命!小的这就说!”厨娘最先扛不住,立即一五一十招了。 有她在前,其余人也没敢隐瞒,把各家主子交代他们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他们被派往望桥镇各大小茶楼酒肆,街巷,菜市场照主子的令散播有关马玉城与顾家女的谣言,势必让两人风头高居不下,臭名远扬。 镇守听完,问,“他们为何要专门散播马家公子跟顾氏女的谣言?何仇何怨要至于毁掉两人名声?” 证人中一名小厮伏地磕磕绊绊回答,“我们家公子跟c跟马公子日前生了嫌隙,那顾氏女又是跟三位主子不和的袁书生即将议亲的对象我家公子想着将两人一并恶心了,是以c是以才会命我等传马公子二人谣言” “你放屁!你敢冤枉老子?!”杜良认出那是杜府小厮,登时面目狰狞。 不对,他察出不对了,那个小厮在胡说!小厮背叛了他,背后定有原因! 在他终于有所察觉时,那个最先说话的厨娘也再次开口,“大人,事情还不止这些。杜公子三人的事情传得太广,他们怕仅马公子的谣言不足以将他们的丑闻盖过去,还让我们编造各种谣言助力,甚至将大人爱妾也拖下水了!说是” 说到这里,伏地的妇人抬眼偷偷往上瞧了眼,才又道,“说是官家妾室的身份,足够吸睛。” 杜良喘着粗气,眼睛通红,他指着厨娘,“你撒谎,你在撒谎,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 厨娘立即高呼,“青天老爷在上,就算给民妇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大人面前撒谎啊!” 从人证上来开始,除了杜良还在垂死挣扎之外,另外两位公子早就瘫坐在地,不再做任何辩解。 显然知道铁证面前狡辩无用。 事情到这里似乎全部明朗了。 有自家下人亲口作证,三位富家公子只要拿不出别的证据证明清白,这场公案就可当场断案了。 衙门口,人群里无数人又开始高呼,“心思如此龌龊恶毒,求大人务必严惩,以儆效尤!” 杜良c洪锦c廖兴三人面如土灰。 在一片以儆效尤声中,日算一卦的小道姑扛着招牌,晃晃悠悠走出人群。 新证据那三人是不可能拿出来的,虽然乱传谣言定不了什么大罪,但是得罪了镇守这个一方父母官,足够那三人悔不当初。 加上美人小妾在旁煽风点火出谋划策,杜洪廖三家想要平息镇守怒气,势必要拿出诚意上贡。 大户家的公子?很快就会变成“从前”了。 镇守家的金丝鸟笼,可不是百八十两银子能买得起的。 顾西棠抬头,眯眼看向天空。 五月艳阳普照,湛蓝天空白云如絮。 梅雨季快要过去了,天高气爽啊。 心情好,回家的一路顾西棠都蹦蹦跳跳的。 走到新邻居家院墙下时,恰看到伸出墙头的杏树枝桠,上面坠着的杏子青黄色,果香诱人。 左右看看四周无人,顾西棠伸出爪子飞快在枝桠上一掠,一整个枝头的青杏全部落到了她衣兜,裹住就走。 驾轻就熟。 院内,青杏树下。 白衣男子坐在轮椅上,看着犹在微微晃动的杏树枝,听着院墙外轻盈脚步声,唇角泛起莞尔笑意。 “小贼。” 刚走出几步远的小贼脚步顿了顿,强行忍住爬别人家墙头回敬“你才小贼”的冲动。 衣兜里的青杏就是佐证,形势不利于我。 等吃完了再来。 这个念头好像得天助。 被一颗青杏酸倒牙,顾西棠打算拎出白小黑来撒撒气的时候,才发现白小黑不见了。 挂在墙上的小布袋里空空如也。 虽然白小黑堪比吞金兽,她不是很想养。 但是没了白小黑,她就留不住毒老怪。 留不住毒老怪,她祖父的病谁治? 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比毒老怪更好的免费苦力了。 吐了口郁气,顾西棠花老大精力找,终于找着了白小黑拉出来的蛛丝,再顺着蛛丝马迹,爬上了新邻居的院墙。 甫在墙角露出个脑袋,就骤然对上墙后一双眼睛,漆黑深邃,映着天边刚刚亮起的星辰。 男子看见她,毫不意外,轻笑启唇。 “敝人宴九。” “又见面了,顾姑娘。” 第053章 国师,司左 上京,夜。 钦天监观星台。 站在台上看月,银月如钩,漫天星辰似触手可及。 汉白玉堆砌的高台铺了月色,泛出莹白微光。 白衣男子站在汉白玉围栏前,负手而立。 置身浩渺天地间,月白长袍随风飞舞,如乘风欲去的谪仙。 在他身后不远,一众钦天监官员噤若寒蝉,不敢上去惊扰。 上京五月的夜风,带着沁人的凉意。 在高台上站得久了,衣衫染上夜露的水汽,又冷又粘。 今日入夜后,钦天监负责观测天象的五官灵台郎观到天象有异,他立刻去禀了国师。 国师来到这里之后,便站在围栏前一动不动,到现在已经足有半个时辰了。 最后钦天监监正硬着头皮上前,“司左大人,星象可有异常?” 片刻后,男子才转头过来。 月色下,那张年轻的脸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眼睛深幽莫测,像星辰陨落后的黑穹。 “星象变化我稍后会上禀皇上。你们先下去吧,不用候着了。”男子淡淡开口。 等众人被打发了下去,观星台上只剩他一人,男子才又转头看向遥远天际。 那方耀眼星河之中,有一颗不起眼的紫色星辰正在冉冉升起。 光芒虽则还暗淡,但是起势迅猛。 凝着那颗星辰,司左唇瓣微颤,素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双眸,乍起云涌。 夜色已深,皇宫依旧灯火通明。 近得皇帝寝宫,隐隐能听到里面靡靡笙歌。 听闻国师来见,承德帝挥退殿中歌姬舞姬,遣走伴在两侧的妃子,方招人觐见。 司左缓步入内,空气中还残留浓烈酒香,以及夹杂其间的脂粉味。 “司左,朕等你多时了。”看到他,承德帝朗笑,言语间颇为亲近,“戌时中,钦天监的人来报,说是观测到天象有异。朕担心得睡不着,一直等着你过来。” 年近六旬的天子,看起来依旧身体健壮,只有眼睛下方酒色带来的青灰,透出他些许老态。 司左行至龙座前停下,行礼,“回皇上,天象确实有所异动。” “哦?是好事还是坏事?” “三年前陨落的天煞星,今夜突然重现,且有死灰复燃之势。” 先还轻松半躺在龙椅上的承德帝,闻言坐直了身子,“天煞星?顾夕三年前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天煞星还会重现!” 十几年前老国师就跟他说过,天煞星小则影响家族基业,大则会影响大越国朝运势。 从顾夕出生起,到她被送去释迦山降煞积福,那十六年他心头始终跟扎了根刺般不舒服。 一直到顾夕身死,他才算是放下心来。 眼下为何又出现一颗天煞星? 难道天下还会有两个天煞不成? 承德帝脸色变来变去。 司左,“此事臣暂时不得解。不过臣观出天煞星出现的方位在西南,也即如今江南所在方向。” “江南?”承德帝一顿,脸色沉下来,“日前探子来报,说九贤王如今就在江南!” 这件事情司左也知晓,沉吟片刻后,道,“皇上,不如臣前往江南一探。一来求解天煞重现之谜,二来,也替皇上探望一下九贤王。” 承德帝目光轻闪,“朕这个九弟性情淡泊,如同闲云野鹤,不喜呆在上京,总喜欢往外四处跑。说来朕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了,你替我去探一探也好。” 看司左一眼,他道,“若是见着了人,就把他请回来。他想治好双腿,朕的整个太医院都可供他用。好好一个皇族子弟,总是流落在外怎么行,坊间不知情的要以为朕容不下这个弟弟了。” “只是你身居要职,贸然离京总要有个正当名头。江南那边年前出了一宗贪墨大案,丢失的官银到现在还没找回来。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司左拱手,“臣,领旨。” 上京,夜。 钦天监观星台。 站在台上看月,银月如钩,漫天星辰似触手可及。 汉白玉堆砌的高台铺了月色,泛出莹白微光。 白衣男子站在汉白玉围栏前,负手而立。 置身浩渺天地间,月白长袍随风飞舞,如乘风欲去的谪仙。 在他身后不远,一众钦天监官员噤若寒蝉,不敢上去惊扰。 上京五月的夜风,带着沁人的凉意。 在高台上站得久了,衣衫染上夜露的水汽,又冷又粘。 今日入夜后,钦天监负责观测天象的五官灵台郎观到天象有异,他立刻去禀了国师。 国师来到这里之后,便站在围栏前一动不动,到现在已经足有半个时辰了。 最后钦天监监正硬着头皮上前,“司左大人,星象可有异常?” 片刻后,男子才转头过来。 月色下,那张年轻的脸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眼睛深幽莫测,像星辰陨落后的黑穹。 “星象变化我稍后会上禀皇上。你们先下去吧,不用候着了。”男子淡淡开口。 等众人被打发了下去,观星台上只剩他一人,男子才又转头看向遥远天际。 那方耀眼星河之中,有一颗不起眼的紫色星辰正在冉冉升起。 光芒虽则还暗淡,但是起势迅猛。 凝着那颗星辰,司左唇瓣微颤,素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双眸,乍起云涌。 夜色已深,皇宫依旧灯火通明。 近得皇帝寝宫,隐隐能听到里面靡靡笙歌。 听闻国师来见,承德帝挥退殿中歌姬舞姬,遣走伴在两侧的妃子,方招人觐见。 司左缓步入内,空气中还残留浓烈酒香,以及夹杂其间的脂粉味。 “司左,朕等你多时了。”看到他,承德帝朗笑,言语间颇为亲近,“戌时中,钦天监的人来报,说是观测到天象有异。朕担心得睡不着,一直等着你过来。” 年近六旬的天子,看起来依旧身体健壮,只有眼睛下方酒色带来的青灰,透出他些许老态。 司左行至龙座前停下,行礼,“回皇上,天象确实有所异动。” “哦?是好事还是坏事?” “三年前陨落的天煞星,今夜突然重现,且有死灰复燃之势。” 先还轻松半躺在龙椅上的承德帝,闻言坐直了身子,“天煞星?顾夕三年前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天煞星还会重现!” 十几年前老国师就跟他说过,天煞星小则影响家族基业,大则会影响大越国朝运势。 从顾夕出生起,到她被送去释迦山降煞积福,那十六年他心头始终跟扎了根刺般不舒服。 一直到顾夕身死,他才算是放下心来。 眼下为何又出现一颗天煞星? 难道天下还会有两个天煞不成? 承德帝脸色变来变去。 司左,“此事臣暂时不得解。不过臣观出天煞星出现的方位在西南,也即如今江南所在方向。” “江南?”承德帝一顿,脸色沉下来,“日前探子来报,说九贤王如今就在江南!” 这件事情司左也知晓,沉吟片刻后,道,“皇上,不如臣前往江南一探。一来求解天煞重现之谜,二来,也替皇上探望一下九贤王。” 承德帝目光轻闪,“朕这个九弟性情淡泊,如同闲云野鹤,不喜呆在上京,总喜欢往外四处跑。说来朕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了,你替我去探一探也好。” 看司左一眼,他道,“若是见着了人,就把他请回来。他想治好双腿,朕的整个太医院都可供他用。好好一个皇族子弟,总是流落在外怎么行,坊间不知情的要以为朕容不下这个弟弟了。” “只是你身居要职,贸然离京总要有个正当名头。江南那边年前出了一宗贪墨大案,丢失的官银到现在还没找回来。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司左拱手,“臣,领旨。” 上京,夜。 钦天监观星台。 站在台上看月,银月如钩,漫天星辰似触手可及。 汉白玉堆砌的高台铺了月色,泛出莹白微光。 白衣男子站在汉白玉围栏前,负手而立。 置身浩渺天地间,月白长袍随风飞舞,如乘风欲去的谪仙。 在他身后不远,一众钦天监官员噤若寒蝉,不敢上去惊扰。 上京五月的夜风,带着沁人的凉意。 在高台上站得久了,衣衫染上夜露的水汽,又冷又粘。 今日入夜后,钦天监负责观测天象的五官灵台郎观到天象有异,他立刻去禀了国师。 国师来到这里之后,便站在围栏前一动不动,到现在已经足有半个时辰了。 最后钦天监监正硬着头皮上前,“司左大人,星象可有异常?” 片刻后,男子才转头过来。 月色下,那张年轻的脸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眼睛深幽莫测,像星辰陨落后的黑穹。 “星象变化我稍后会上禀皇上。你们先下去吧,不用候着了。”男子淡淡开口。 等众人被打发了下去,观星台上只剩他一人,男子才又转头看向遥远天际。 那方耀眼星河之中,有一颗不起眼的紫色星辰正在冉冉升起。 光芒虽则还暗淡,但是起势迅猛。 凝着那颗星辰,司左唇瓣微颤,素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双眸,乍起云涌。 夜色已深,皇宫依旧灯火通明。 近得皇帝寝宫,隐隐能听到里面靡靡笙歌。 听闻国师来见,承德帝挥退殿中歌姬舞姬,遣走伴在两侧的妃子,方招人觐见。 司左缓步入内,空气中还残留浓烈酒香,以及夹杂其间的脂粉味。 “司左,朕等你多时了。”看到他,承德帝朗笑,言语间颇为亲近,“戌时中,钦天监的人来报,说是观测到天象有异。朕担心得睡不着,一直等着你过来。” 年近六旬的天子,看起来依旧身体健壮,只有眼睛下方酒色带来的青灰,透出他些许老态。 司左行至龙座前停下,行礼,“回皇上,天象确实有所异动。” “哦?是好事还是坏事?” “三年前陨落的天煞星,今夜突然重现,且有死灰复燃之势。” 先还轻松半躺在龙椅上的承德帝,闻言坐直了身子,“天煞星?顾夕三年前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天煞星还会重现!” 十几年前老国师就跟他说过,天煞星小则影响家族基业,大则会影响大越国朝运势。 从顾夕出生起,到她被送去释迦山降煞积福,那十六年他心头始终跟扎了根刺般不舒服。 一直到顾夕身死,他才算是放下心来。 眼下为何又出现一颗天煞星? 难道天下还会有两个天煞不成? 承德帝脸色变来变去。 司左,“此事臣暂时不得解。不过臣观出天煞星出现的方位在西南,也即如今江南所在方向。” “江南?”承德帝一顿,脸色沉下来,“日前探子来报,说九贤王如今就在江南!” 这件事情司左也知晓,沉吟片刻后,道,“皇上,不如臣前往江南一探。一来求解天煞重现之谜,二来,也替皇上探望一下九贤王。” 承德帝目光轻闪,“朕这个九弟性情淡泊,如同闲云野鹤,不喜呆在上京,总喜欢往外四处跑。说来朕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了,你替我去探一探也好。” 看司左一眼,他道,“若是见着了人,就把他请回来。他想治好双腿,朕的整个太医院都可供他用。好好一个皇族子弟,总是流落在外怎么行,坊间不知情的要以为朕容不下这个弟弟了。” “只是你身居要职,贸然离京总要有个正当名头。江南那边年前出了一宗贪墨大案,丢失的官银到现在还没找回来。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司左拱手,“臣,领旨。” 上京,夜。 钦天监观星台。 站在台上看月,银月如钩,漫天星辰似触手可及。 汉白玉堆砌的高台铺了月色,泛出莹白微光。 白衣男子站在汉白玉围栏前,负手而立。 置身浩渺天地间,月白长袍随风飞舞,如乘风欲去的谪仙。 在他身后不远,一众钦天监官员噤若寒蝉,不敢上去惊扰。 上京五月的夜风,带着沁人的凉意。 在高台上站得久了,衣衫染上夜露的水汽,又冷又粘。 今日入夜后,钦天监负责观测天象的五官灵台郎观到天象有异,他立刻去禀了国师。 国师来到这里之后,便站在围栏前一动不动,到现在已经足有半个时辰了。 最后钦天监监正硬着头皮上前,“司左大人,星象可有异常?” 片刻后,男子才转头过来。 月色下,那张年轻的脸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眼睛深幽莫测,像星辰陨落后的黑穹。 “星象变化我稍后会上禀皇上。你们先下去吧,不用候着了。”男子淡淡开口。 等众人被打发了下去,观星台上只剩他一人,男子才又转头看向遥远天际。 那方耀眼星河之中,有一颗不起眼的紫色星辰正在冉冉升起。 光芒虽则还暗淡,但是起势迅猛。 凝着那颗星辰,司左唇瓣微颤,素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双眸,乍起云涌。 夜色已深,皇宫依旧灯火通明。 近得皇帝寝宫,隐隐能听到里面靡靡笙歌。 听闻国师来见,承德帝挥退殿中歌姬舞姬,遣走伴在两侧的妃子,方招人觐见。 司左缓步入内,空气中还残留浓烈酒香,以及夹杂其间的脂粉味。 “司左,朕等你多时了。”看到他,承德帝朗笑,言语间颇为亲近,“戌时中,钦天监的人来报,说是观测到天象有异。朕担心得睡不着,一直等着你过来。” 年近六旬的天子,看起来依旧身体健壮,只有眼睛下方酒色带来的青灰,透出他些许老态。 司左行至龙座前停下,行礼,“回皇上,天象确实有所异动。” “哦?是好事还是坏事?” “三年前陨落的天煞星,今夜突然重现,且有死灰复燃之势。” 先还轻松半躺在龙椅上的承德帝,闻言坐直了身子,“天煞星?顾夕三年前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天煞星还会重现!” 十几年前老国师就跟他说过,天煞星小则影响家族基业,大则会影响大越国朝运势。 从顾夕出生起,到她被送去释迦山降煞积福,那十六年他心头始终跟扎了根刺般不舒服。 一直到顾夕身死,他才算是放下心来。 眼下为何又出现一颗天煞星? 难道天下还会有两个天煞不成? 承德帝脸色变来变去。 司左,“此事臣暂时不得解。不过臣观出天煞星出现的方位在西南,也即如今江南所在方向。” “江南?”承德帝一顿,脸色沉下来,“日前探子来报,说九贤王如今就在江南!” 这件事情司左也知晓,沉吟片刻后,道,“皇上,不如臣前往江南一探。一来求解天煞重现之谜,二来,也替皇上探望一下九贤王。” 承德帝目光轻闪,“朕这个九弟性情淡泊,如同闲云野鹤,不喜呆在上京,总喜欢往外四处跑。说来朕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了,你替我去探一探也好。” 看司左一眼,他道,“若是见着了人,就把他请回来。他想治好双腿,朕的整个太医院都可供他用。好好一个皇族子弟,总是流落在外怎么行,坊间不知情的要以为朕容不下这个弟弟了。” “只是你身居要职,贸然离京总要有个正当名头。江南那边年前出了一宗贪墨大案,丢失的官银到现在还没找回来。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司左拱手,“臣,领旨。” 上京,夜。 钦天监观星台。 站在台上看月,银月如钩,漫天星辰似触手可及。 汉白玉堆砌的高台铺了月色,泛出莹白微光。 白衣男子站在汉白玉围栏前,负手而立。 置身浩渺天地间,月白长袍随风飞舞,如乘风欲去的谪仙。 在他身后不远,一众钦天监官员噤若寒蝉,不敢上去惊扰。 上京五月的夜风,带着沁人的凉意。 在高台上站得久了,衣衫染上夜露的水汽,又冷又粘。 今日入夜后,钦天监负责观测天象的五官灵台郎观到天象有异,他立刻去禀了国师。 国师来到这里之后,便站在围栏前一动不动,到现在已经足有半个时辰了。 最后钦天监监正硬着头皮上前,“司左大人,星象可有异常?” 片刻后,男子才转头过来。 月色下,那张年轻的脸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眼睛深幽莫测,像星辰陨落后的黑穹。 “星象变化我稍后会上禀皇上。你们先下去吧,不用候着了。”男子淡淡开口。 等众人被打发了下去,观星台上只剩他一人,男子才又转头看向遥远天际。 那方耀眼星河之中,有一颗不起眼的紫色星辰正在冉冉升起。 光芒虽则还暗淡,但是起势迅猛。 凝着那颗星辰,司左唇瓣微颤,素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双眸,乍起云涌。 夜色已深,皇宫依旧灯火通明。 近得皇帝寝宫,隐隐能听到里面靡靡笙歌。 听闻国师来见,承德帝挥退殿中歌姬舞姬,遣走伴在两侧的妃子,方招人觐见。 司左缓步入内,空气中还残留浓烈酒香,以及夹杂其间的脂粉味。 “司左,朕等你多时了。”看到他,承德帝朗笑,言语间颇为亲近,“戌时中,钦天监的人来报,说是观测到天象有异。朕担心得睡不着,一直等着你过来。” 年近六旬的天子,看起来依旧身体健壮,只有眼睛下方酒色带来的青灰,透出他些许老态。 司左行至龙座前停下,行礼,“回皇上,天象确实有所异动。” “哦?是好事还是坏事?” “三年前陨落的天煞星,今夜突然重现,且有死灰复燃之势。” 先还轻松半躺在龙椅上的承德帝,闻言坐直了身子,“天煞星?顾夕三年前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天煞星还会重现!” 十几年前老国师就跟他说过,天煞星小则影响家族基业,大则会影响大越国朝运势。 从顾夕出生起,到她被送去释迦山降煞积福,那十六年他心头始终跟扎了根刺般不舒服。 一直到顾夕身死,他才算是放下心来。 眼下为何又出现一颗天煞星? 难道天下还会有两个天煞不成? 承德帝脸色变来变去。 司左,“此事臣暂时不得解。不过臣观出天煞星出现的方位在西南,也即如今江南所在方向。” “江南?”承德帝一顿,脸色沉下来,“日前探子来报,说九贤王如今就在江南!” 这件事情司左也知晓,沉吟片刻后,道,“皇上,不如臣前往江南一探。一来求解天煞重现之谜,二来,也替皇上探望一下九贤王。” 承德帝目光轻闪,“朕这个九弟性情淡泊,如同闲云野鹤,不喜呆在上京,总喜欢往外四处跑。说来朕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了,你替我去探一探也好。” 看司左一眼,他道,“若是见着了人,就把他请回来。他想治好双腿,朕的整个太医院都可供他用。好好一个皇族子弟,总是流落在外怎么行,坊间不知情的要以为朕容不下这个弟弟了。” “只是你身居要职,贸然离京总要有个正当名头。江南那边年前出了一宗贪墨大案,丢失的官银到现在还没找回来。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司左拱手,“臣,领旨。” 上京,夜。 钦天监观星台。 站在台上看月,银月如钩,漫天星辰似触手可及。 汉白玉堆砌的高台铺了月色,泛出莹白微光。 白衣男子站在汉白玉围栏前,负手而立。 置身浩渺天地间,月白长袍随风飞舞,如乘风欲去的谪仙。 在他身后不远,一众钦天监官员噤若寒蝉,不敢上去惊扰。 上京五月的夜风,带着沁人的凉意。 在高台上站得久了,衣衫染上夜露的水汽,又冷又粘。 今日入夜后,钦天监负责观测天象的五官灵台郎观到天象有异,他立刻去禀了国师。 国师来到这里之后,便站在围栏前一动不动,到现在已经足有半个时辰了。 最后钦天监监正硬着头皮上前,“司左大人,星象可有异常?” 片刻后,男子才转头过来。 月色下,那张年轻的脸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眼睛深幽莫测,像星辰陨落后的黑穹。 “星象变化我稍后会上禀皇上。你们先下去吧,不用候着了。”男子淡淡开口。 等众人被打发了下去,观星台上只剩他一人,男子才又转头看向遥远天际。 那方耀眼星河之中,有一颗不起眼的紫色星辰正在冉冉升起。 光芒虽则还暗淡,但是起势迅猛。 凝着那颗星辰,司左唇瓣微颤,素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双眸,乍起云涌。 夜色已深,皇宫依旧灯火通明。 近得皇帝寝宫,隐隐能听到里面靡靡笙歌。 听闻国师来见,承德帝挥退殿中歌姬舞姬,遣走伴在两侧的妃子,方招人觐见。 司左缓步入内,空气中还残留浓烈酒香,以及夹杂其间的脂粉味。 “司左,朕等你多时了。”看到他,承德帝朗笑,言语间颇为亲近,“戌时中,钦天监的人来报,说是观测到天象有异。朕担心得睡不着,一直等着你过来。” 年近六旬的天子,看起来依旧身体健壮,只有眼睛下方酒色带来的青灰,透出他些许老态。 司左行至龙座前停下,行礼,“回皇上,天象确实有所异动。” “哦?是好事还是坏事?” “三年前陨落的天煞星,今夜突然重现,且有死灰复燃之势。” 先还轻松半躺在龙椅上的承德帝,闻言坐直了身子,“天煞星?顾夕三年前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天煞星还会重现!” 十几年前老国师就跟他说过,天煞星小则影响家族基业,大则会影响大越国朝运势。 从顾夕出生起,到她被送去释迦山降煞积福,那十六年他心头始终跟扎了根刺般不舒服。 一直到顾夕身死,他才算是放下心来。 眼下为何又出现一颗天煞星? 难道天下还会有两个天煞不成? 承德帝脸色变来变去。 司左,“此事臣暂时不得解。不过臣观出天煞星出现的方位在西南,也即如今江南所在方向。” “江南?”承德帝一顿,脸色沉下来,“日前探子来报,说九贤王如今就在江南!” 这件事情司左也知晓,沉吟片刻后,道,“皇上,不如臣前往江南一探。一来求解天煞重现之谜,二来,也替皇上探望一下九贤王。” 承德帝目光轻闪,“朕这个九弟性情淡泊,如同闲云野鹤,不喜呆在上京,总喜欢往外四处跑。说来朕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了,你替我去探一探也好。” 看司左一眼,他道,“若是见着了人,就把他请回来。他想治好双腿,朕的整个太医院都可供他用。好好一个皇族子弟,总是流落在外怎么行,坊间不知情的要以为朕容不下这个弟弟了。” “只是你身居要职,贸然离京总要有个正当名头。江南那边年前出了一宗贪墨大案,丢失的官银到现在还没找回来。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司左拱手,“臣,领旨。” 上京,夜。 钦天监观星台。 站在台上看月,银月如钩,漫天星辰似触手可及。 汉白玉堆砌的高台铺了月色,泛出莹白微光。 白衣男子站在汉白玉围栏前,负手而立。 置身浩渺天地间,月白长袍随风飞舞,如乘风欲去的谪仙。 在他身后不远,一众钦天监官员噤若寒蝉,不敢上去惊扰。 上京五月的夜风,带着沁人的凉意。 在高台上站得久了,衣衫染上夜露的水汽,又冷又粘。 今日入夜后,钦天监负责观测天象的五官灵台郎观到天象有异,他立刻去禀了国师。 国师来到这里之后,便站在围栏前一动不动,到现在已经足有半个时辰了。 最后钦天监监正硬着头皮上前,“司左大人,星象可有异常?” 片刻后,男子才转头过来。 月色下,那张年轻的脸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眼睛深幽莫测,像星辰陨落后的黑穹。 “星象变化我稍后会上禀皇上。你们先下去吧,不用候着了。”男子淡淡开口。 等众人被打发了下去,观星台上只剩他一人,男子才又转头看向遥远天际。 那方耀眼星河之中,有一颗不起眼的紫色星辰正在冉冉升起。 光芒虽则还暗淡,但是起势迅猛。 凝着那颗星辰,司左唇瓣微颤,素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双眸,乍起云涌。 夜色已深,皇宫依旧灯火通明。 近得皇帝寝宫,隐隐能听到里面靡靡笙歌。 听闻国师来见,承德帝挥退殿中歌姬舞姬,遣走伴在两侧的妃子,方招人觐见。 司左缓步入内,空气中还残留浓烈酒香,以及夹杂其间的脂粉味。 “司左,朕等你多时了。”看到他,承德帝朗笑,言语间颇为亲近,“戌时中,钦天监的人来报,说是观测到天象有异。朕担心得睡不着,一直等着你过来。” 年近六旬的天子,看起来依旧身体健壮,只有眼睛下方酒色带来的青灰,透出他些许老态。 司左行至龙座前停下,行礼,“回皇上,天象确实有所异动。” “哦?是好事还是坏事?” “三年前陨落的天煞星,今夜突然重现,且有死灰复燃之势。” 先还轻松半躺在龙椅上的承德帝,闻言坐直了身子,“天煞星?顾夕三年前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天煞星还会重现!” 十几年前老国师就跟他说过,天煞星小则影响家族基业,大则会影响大越国朝运势。 从顾夕出生起,到她被送去释迦山降煞积福,那十六年他心头始终跟扎了根刺般不舒服。 一直到顾夕身死,他才算是放下心来。 眼下为何又出现一颗天煞星? 难道天下还会有两个天煞不成? 承德帝脸色变来变去。 司左,“此事臣暂时不得解。不过臣观出天煞星出现的方位在西南,也即如今江南所在方向。” “江南?”承德帝一顿,脸色沉下来,“日前探子来报,说九贤王如今就在江南!” 这件事情司左也知晓,沉吟片刻后,道,“皇上,不如臣前往江南一探。一来求解天煞重现之谜,二来,也替皇上探望一下九贤王。” 承德帝目光轻闪,“朕这个九弟性情淡泊,如同闲云野鹤,不喜呆在上京,总喜欢往外四处跑。说来朕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了,你替我去探一探也好。” 看司左一眼,他道,“若是见着了人,就把他请回来。他想治好双腿,朕的整个太医院都可供他用。好好一个皇族子弟,总是流落在外怎么行,坊间不知情的要以为朕容不下这个弟弟了。” “只是你身居要职,贸然离京总要有个正当名头。江南那边年前出了一宗贪墨大案,丢失的官银到现在还没找回来。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司左拱手,“臣,领旨。” 上京,夜。 钦天监观星台。 站在台上看月,银月如钩,漫天星辰似触手可及。 汉白玉堆砌的高台铺了月色,泛出莹白微光。 白衣男子站在汉白玉围栏前,负手而立。 置身浩渺天地间,月白长袍随风飞舞,如乘风欲去的谪仙。 在他身后不远,一众钦天监官员噤若寒蝉,不敢上去惊扰。 上京五月的夜风,带着沁人的凉意。 在高台上站得久了,衣衫染上夜露的水汽,又冷又粘。 今日入夜后,钦天监负责观测天象的五官灵台郎观到天象有异,他立刻去禀了国师。 国师来到这里之后,便站在围栏前一动不动,到现在已经足有半个时辰了。 最后钦天监监正硬着头皮上前,“司左大人,星象可有异常?” 片刻后,男子才转头过来。 月色下,那张年轻的脸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眼睛深幽莫测,像星辰陨落后的黑穹。 “星象变化我稍后会上禀皇上。你们先下去吧,不用候着了。”男子淡淡开口。 等众人被打发了下去,观星台上只剩他一人,男子才又转头看向遥远天际。 那方耀眼星河之中,有一颗不起眼的紫色星辰正在冉冉升起。 光芒虽则还暗淡,但是起势迅猛。 凝着那颗星辰,司左唇瓣微颤,素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双眸,乍起云涌。 夜色已深,皇宫依旧灯火通明。 近得皇帝寝宫,隐隐能听到里面靡靡笙歌。 听闻国师来见,承德帝挥退殿中歌姬舞姬,遣走伴在两侧的妃子,方招人觐见。 司左缓步入内,空气中还残留浓烈酒香,以及夹杂其间的脂粉味。 “司左,朕等你多时了。”看到他,承德帝朗笑,言语间颇为亲近,“戌时中,钦天监的人来报,说是观测到天象有异。朕担心得睡不着,一直等着你过来。” 年近六旬的天子,看起来依旧身体健壮,只有眼睛下方酒色带来的青灰,透出他些许老态。 司左行至龙座前停下,行礼,“回皇上,天象确实有所异动。” “哦?是好事还是坏事?” “三年前陨落的天煞星,今夜突然重现,且有死灰复燃之势。” 先还轻松半躺在龙椅上的承德帝,闻言坐直了身子,“天煞星?顾夕三年前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天煞星还会重现!” 十几年前老国师就跟他说过,天煞星小则影响家族基业,大则会影响大越国朝运势。 从顾夕出生起,到她被送去释迦山降煞积福,那十六年他心头始终跟扎了根刺般不舒服。 一直到顾夕身死,他才算是放下心来。 眼下为何又出现一颗天煞星? 难道天下还会有两个天煞不成? 承德帝脸色变来变去。 司左,“此事臣暂时不得解。不过臣观出天煞星出现的方位在西南,也即如今江南所在方向。” “江南?”承德帝一顿,脸色沉下来,“日前探子来报,说九贤王如今就在江南!” 这件事情司左也知晓,沉吟片刻后,道,“皇上,不如臣前往江南一探。一来求解天煞重现之谜,二来,也替皇上探望一下九贤王。” 承德帝目光轻闪,“朕这个九弟性情淡泊,如同闲云野鹤,不喜呆在上京,总喜欢往外四处跑。说来朕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了,你替我去探一探也好。” 看司左一眼,他道,“若是见着了人,就把他请回来。他想治好双腿,朕的整个太医院都可供他用。好好一个皇族子弟,总是流落在外怎么行,坊间不知情的要以为朕容不下这个弟弟了。” “只是你身居要职,贸然离京总要有个正当名头。江南那边年前出了一宗贪墨大案,丢失的官银到现在还没找回来。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司左拱手,“臣,领旨。” 上京,夜。 钦天监观星台。 站在台上看月,银月如钩,漫天星辰似触手可及。 汉白玉堆砌的高台铺了月色,泛出莹白微光。 白衣男子站在汉白玉围栏前,负手而立。 置身浩渺天地间,月白长袍随风飞舞,如乘风欲去的谪仙。 在他身后不远,一众钦天监官员噤若寒蝉,不敢上去惊扰。 上京五月的夜风,带着沁人的凉意。 在高台上站得久了,衣衫染上夜露的水汽,又冷又粘。 今日入夜后,钦天监负责观测天象的五官灵台郎观到天象有异,他立刻去禀了国师。 国师来到这里之后,便站在围栏前一动不动,到现在已经足有半个时辰了。 最后钦天监监正硬着头皮上前,“司左大人,星象可有异常?” 片刻后,男子才转头过来。 月色下,那张年轻的脸俊美得近乎妖异,一双眼睛深幽莫测,像星辰陨落后的黑穹。 “星象变化我稍后会上禀皇上。你们先下去吧,不用候着了。”男子淡淡开口。 等众人被打发了下去,观星台上只剩他一人,男子才又转头看向遥远天际。 那方耀眼星河之中,有一颗不起眼的紫色星辰正在冉冉升起。 光芒虽则还暗淡,但是起势迅猛。 凝着那颗星辰,司左唇瓣微颤,素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双眸,乍起云涌。 夜色已深,皇宫依旧灯火通明。 近得皇帝寝宫,隐隐能听到里面靡靡笙歌。 听闻国师来见,承德帝挥退殿中歌姬舞姬,遣走伴在两侧的妃子,方招人觐见。 司左缓步入内,空气中还残留浓烈酒香,以及夹杂其间的脂粉味。 “司左,朕等你多时了。”看到他,承德帝朗笑,言语间颇为亲近,“戌时中,钦天监的人来报,说是观测到天象有异。朕担心得睡不着,一直等着你过来。” 年近六旬的天子,看起来依旧身体健壮,只有眼睛下方酒色带来的青灰,透出他些许老态。 司左行至龙座前停下,行礼,“回皇上,天象确实有所异动。” “哦?是好事还是坏事?” “三年前陨落的天煞星,今夜突然重现,且有死灰复燃之势。” 先还轻松半躺在龙椅上的承德帝,闻言坐直了身子,“天煞星?顾夕三年前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天煞星还会重现!” 十几年前老国师就跟他说过,天煞星小则影响家族基业,大则会影响大越国朝运势。 从顾夕出生起,到她被送去释迦山降煞积福,那十六年他心头始终跟扎了根刺般不舒服。 一直到顾夕身死,他才算是放下心来。 眼下为何又出现一颗天煞星? 难道天下还会有两个天煞不成? 承德帝脸色变来变去。 司左,“此事臣暂时不得解。不过臣观出天煞星出现的方位在西南,也即如今江南所在方向。” “江南?”承德帝一顿,脸色沉下来,“日前探子来报,说九贤王如今就在江南!” 这件事情司左也知晓,沉吟片刻后,道,“皇上,不如臣前往江南一探。一来求解天煞重现之谜,二来,也替皇上探望一下九贤王。” 承德帝目光轻闪,“朕这个九弟性情淡泊,如同闲云野鹤,不喜呆在上京,总喜欢往外四处跑。说来朕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他了,你替我去探一探也好。” 看司左一眼,他道,“若是见着了人,就把他请回来。他想治好双腿,朕的整个太医院都可供他用。好好一个皇族子弟,总是流落在外怎么行,坊间不知情的要以为朕容不下这个弟弟了。” “只是你身居要职,贸然离京总要有个正当名头。江南那边年前出了一宗贪墨大案,丢失的官银到现在还没找回来。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司左拱手,“臣,领旨。” 第054章 利息来了 翌日,午间。 吃过饭一大家子人还没散,李氏看着人多,忍了一早上的嘴巴就管不住了。 “爹c娘,大嫂,昨儿镇上发生的大事你们知不知道?” “杜家c洪家c廖家三个不成器的小子被抓到衙门去了!” “就近段时间镇上传得沸沸扬扬那些流言,都是他们叫人编造散播的!就连咱们家芙儿都被牵扯了进去!” 李氏说到这里偷偷看了下家里老爷子老太太脸色,看不出什么来。 就连顾西芙这个当事人,也只是微微愣了下,面色如常。 李氏有点遗憾,又朝小姜氏那边凑了凑,“大嫂,这事儿你没听说啊?奇怪了,那些小话传了好多天了,我也愣是昨天才听着。” “说来我们芙儿也是无妄之灾,那三个纨绔子听说是在书院跟袁书生不和,这才故意坏芙儿名声的。” “好在被揪出来了!镇守判他们坐七天大牢,还罚了那三家百两银子,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 小姜氏沉了脸色。 她是昨天晚上才知道自己女儿在外面传出那等谣言。 即便过了一晚上,再提及这事,她心头仍有一股气顺不下去,“我自己女儿为人品性我清楚得很!若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她能不告诉我这个当娘的?为了泄私愤随意抹黑好女儿家名声,简直荒唐可恨!” “可不就是这么说,那三人进了大狱,镇上好多人家都拍手称快呢!”李氏道。 “称快?我芙儿被泼了污水,别说他们只坐七天牢,就是坐三年我都不解恨!”顾敬山怒容满面,声音老大。 他一股子邪火憋了一晚上了,“待会我就上那三家,问问他们怎么教的儿子!” 酒足饭饱,顾老二本来打算走人了,听到这里又把屁股坐稳了,笑嘻嘻道,“大哥你要找人直接登门没用,你得去官宅。听说那三家人从昨儿就一直蹲守在官宅外头求见镇守呢。” 当然这话是他早上从酒友口中听来的,尚未求证。 李氏闻言幸灾乐祸,“杜良那三个纨绔子在镇上口碑本就不好,素来蛮横跋扈。这次连镇守小妾的谣言都敢传,岂不是老虎头上拔毛么?镇守可不得治治他们!” 首座上,顾老夫人捻起帕子拭净嘴角,方才开口,“行了,衙门既已澄清都是谣言,事情便到止为此。” 话毕看向黑着一张脸的顾敬山,“你也不许去登那三家的门。” “娘!”顾敬山不甘。 见儿子没能体会老伴的意思,还敢大小声,顾老爷子虎了脸,“外头谣言传的不止芙儿一个,事情过去了也就不会有什么人提起了。但是你若上门去闹,就等于把芙儿又拱到他人眼前,让芙儿再被人议论一回。” “”这话说得顾敬山哑口无言。 为了女儿,他再恼怒也必须得咽下那口气。 有老爷子老太太发话,这场饭后闲话立即就散了。 期间顾西棠一直没搭过嘴,全程笑眯眯的乖巧得简直不像她本人。 惹得老太太临走前多看了她好几眼。 离开饭厅回东院的路上,顾西芙悄悄问她,“棠儿,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顾西棠朝她一扬眉毛,嘿嘿嘿的笑,“看出来了?哎呀我怎么没瞒好。看你很想知道的样子,可是我不能说。” “”坏丫头真讨打。 顾西棠是真高兴。 忙活那么久,等了那么多天,终于能收利息了。 吞金兽真不好养啊,当养母的忒操心。 午后,小道姑抱着她的大招牌,准时“路过”金玉坊。 果不其然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官家马车。 一看到她出现,马车上的人立即挑开帘子朝她招手。 顾西棠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小人乐的直打滚。 利息来了。 马车里,镇守小妾一脸喜气,看小道姑的眼神跟看一尊佛似的,“我今儿早早就亲自来这里候着,还担心等不来小神仙你人。” “夫人客气。”小道姑把方外之人的淡泊拿捏得死死的。 小妾见状也不见怪,高人就该是这样的,喜怒不形于色,宠辱不惊。 现在再回想第一次见到小神仙的时候,小神仙放下话淡然而去的背影,道骨仙风啊。 “此次小神仙帮了我大忙,我心中感激,这次出门特地带了些礼物来。”镇守小妾说着,把身边放着的大木匣子拿了过来,打开,“当日 得小神仙指点迷津,杜洪廖三家送上门的礼我一概未拒,全在这里,还有我自己私下攒的银子也都带来了,尽数当做答谢。” 木匣子里,金银珠宝堆了大半,上面还放了几只细长玉匣。 玉匣子里放的,是好几味珍贵药材。 第055章 如今她已经是个良民 “小神仙,这些可合心意?”镇守小妾暗暗打量小道姑神情。 杜洪廖三家求见镇守无门,遂想走她的门路。 加上谣言事件,正好以赔罪之名将礼送上。 她自是接得理直气壮,并且暗地里让丫鬟悄悄透出话,说她正在寻一些名贵药材。 原因无他,她请小神仙过府那日,在她身上闻到了药味。 小神仙不要金银不要旺铺,她实在是猜不着对方缺什么了。 顾西棠看小妾一眼,从中取了两个玉匣子,“小道与夫人之间有一卦之缘,本没想着收取俗物,奈何确有所需,在此谢过夫人了。” 说罢,将剩下的东西盖上,推了回去。 小妾脸上笑意又深许多,小神仙拿走的那两味药材她用不上,用不上的东西于她而言就是不值钱的。 “不谢不谢,能有小神仙看上眼的就行,我就怕小神仙什么都不要。” 小神仙只取走两味药材,其余的都没拿,那些实则有大半也是三家送上来的。 这就都是她的了。 思及此,小妾看小神仙越发顺眼,能卦算,有计谋,还识时务。 小妾高兴,顾西棠也高兴。 揣着两个玉匣子,走进回家小巷,到了无人处表情一变,咧了嘴见牙不见眼。 意外之喜呀。 她拿的两味药材,一支是年份七八十年的野山参,稍微值当个百两银钱,镇守小妾自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另一支,是钩吻。 具麻痹肌肉的毒效,跟白小黑的毒性正好相符。 懂行的人会拿它来治疗筋骨神经疼痛,但是剂量若拿捏不好,医药就会变成毒药。 所以寻常人不敢用,也导致了这种药材难得买到。 原本故意熏了满身药味去见镇守小妾,只是希望借由这个心理暗示得到些药材珍品,去给白小黑换口粮。 如今倒是不必要换了,钩吻直接喂白小黑正好,稀缺呢。 心情好,脚步就轻盈起来,一蹦一跳。 午后的太阳已经没那么烈了,小巷旁边的水沟,流水清澈,有妇人在用棒槌浆洗衣裳,发出邦邦捶打声响。 两侧民宅阴影处,孩童们又成群结伴出来玩耍嬉戏,笑声盈满这方空间。 顾西棠看洗裳妇人觉得忒贤惠,看玩耍孩童觉得忒无邪。 连小巷里的空气,染上流水c绿苔c阳光的气味,也格外清新好闻。 就是,身后突然冒出来的轮椅轱辘声,让人有些败心情。 顾西棠边走边回头往后望了眼,映入眼帘一袭白衣,出尘俊逸的男子坐在轮椅上。 那个叫燕一的替他推着轮椅,跟她行同一个方向。 人生得好看就是占便宜,便是半个残废,也能一路吸引无数目光。 正在浆洗衣裳的妇人都看直眼了,棒槌一个不小心砸到手上,发出啊哟痛呼。 就这,还不舍得挪眼。 男子看到她回头望,视线对过来,朝她微笑淡淡颔首。 顾西棠精致下巴一抬,面无表情转过头。 宴九。 宴是国姓。 但凡这个姓,在她眼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今她已经是个良民,不与宴贼为伍。 小道姑傲娇装作不认识的表情,落在燕一眼里,嘴角抽了抽,有心想要说点什么,被自家爷抬手给拦了。 男子看着前头少女晃晃悠悠背影,眼底溢出好笑意味。 他挺想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好玩的事情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小巷深处,拐弯。 前头院墙处,有杏树伸出一截枝桠,枝桠上除了层叠翠叶,不见一颗果子。 一墙之隔,灰墙黛瓦,就是顾家东院。 身后轱辘声依旧,不远不近。 顾西棠抱着大招牌目不斜视,直行直过,眼见要走过顾家院墙。 “顾姑娘,你家到了,不爬墙么?”男子低沉磁性嗓音伴清风飘来,隐带笑意。 “”顾西棠停下脚步,磨了下牙齿。 她眼下是小道姑打扮,是神算子。 为了不叫人发现真实身份她装了半天,敢情是自己掩耳盗铃。 人家从头到知道她是顾西棠。 回头,顾西棠朝男子微微一笑,露出小尖牙,礼貌道,“关你屁事。” 都认出来了,还装个屁。 跟谁不知道谁那层马甲似的。 手里大招牌往东院墙后一扔,顾西棠在男子眼皮子底下咻的越过高墙,稳稳落地。 顾老夫人就站在墙下。 穿着苏绣月华锦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盘成髻,斜戴两支翠玉钗。 背脊挺直,两手交叠身前。 当家老主母的气势浑然天成。 那双威严锐利的眼睛淡淡凝着顾西棠。 四目相对。 顾西棠脚跟一转,手脚并用往墙头爬。 “走错门,打扰了。” 第056章 梁子结下了,等死吧 脚腕传来拉力,将她往下拽。 顾西棠忙双手扒紧墙头,捏着嗓子急吼,“诶诶诶放手!放手!别拉,拳脚无眼啊老太太,小心我把你踹出去!” 她是真不敢动,老太太那小身板,她要是敢抽脚,老太太就能给她飞出去。 被扼住了命运的脚腕啊!顾西棠捶墙。 顾老太太瞧她还捏着嗓子装外人,气得脸黑沉黑沉,“顾c西c棠!” 顾西棠继续扒住墙头,死不放手,也不回头。 她不是顾西棠,她是神算子。 她现在绝对不能是顾西棠。 脑子浮出“我叫你你敢答应吗”的故事,顾西棠表情严肃。 她是不会上当的。 后头拉力不停增加,顾西棠依旧奋力往墙头上露出个脑袋。 正好看到墙外,隔壁邻居家门口,坐轮椅的宴贼还没进门。 他偏身靠在轮椅扶手,以拳抵唇,风姿绰约,露在外面的眼睛弯成可恶的弧度。 轮椅后头,燕一已经蹲了身子捧腹,前俯后仰。 两个人都在笑,只是皆没有发出声音。 冷眼瞅着他们,顾西棠呵了一声。 怪不得之前一直跟在她后头,就是故意分散她的注意力。 之后又故意出声跟她说话,让她分心一时失了谨慎,没有察觉出墙后有人。 顾西棠腾出单手,在脖子上狠狠比划了下。 以为不出声,她就不知道那是嘲笑了? 算计她在前,无声嘲笑她在后。 梁子结下了,等死吧! “噗——” “哈哈哈哈!” 顾西棠,“”你妈的。 曲莲在旁实在是没眼看,“棠儿小姐,你先下来,别爬了你身上的袍子是老夫人当年给大少爷缝的。” 就算没有那件袍子,老夫人还能认不出自己孙女来? “”这世上有个词,叫乐极生悲,顾西棠此刻深以为然。 下去就下去吧,一直扒在墙头让人看笑话也不是个事。 松手,落地,顾西棠转身挤出乖巧笑脸,“哎呀,祖母,这么大太阳,您等久了吧?看着好像比平时有点黑了。” 顾老夫人视线落到脚边,在地上躺尸的那块大招牌,上头神算子三个字飞笔走马,笔力遒劲,占了近半丈的篇幅,异常显眼。 顾西棠眼角抽了抽,把招牌拿起,取下布轴卷吧卷吧塞进大兜,“让祖母见笑了,我刚练好的字,拿出去炫耀炫耀,看着还行吧?” 曲莲扶额,棠儿小姐,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来? 顾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子,转身往回走,声线淡淡的,“你刚叫我老太太?” “昵称昵称。” “拳脚无眼?” “玩笑玩笑。” “能把我踹飞了?” “戏言戏言。” 跟在老太太后头,顾西棠耷头耷脑。 早知道有这么一出,她就不扑腾了,直接承认,多光明磊落又干脆利落,现在还能被揶揄? 可能老天爷看她在外面混得太风生水起,所以弄来个专门治她的小老太太。 老太太步子一直不缓不慢,背脊挺直,从后头只能看到她花发盘成髻的后脑勺,看不见表情。 曲莲走在两人中间,顾西棠倒是看得清楚,这老婆婆在憋笑,憋得脸上褶子都红了。 伸出小指头笃了笃老婆婆背脊,顾西棠悄声问,“曲婆婆,你们搁这等多久了?” 曲莲回头,忍着笑低道,“老夫人午睡醒后就过来了,到现在有近半个时辰。” 好家伙,真有毅力。 “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吃了她那么多果子点心呢! 曲莲,“老奴嗓子痒,想咳嗽来着,还没咳出来,棠儿小姐你就飞进来了。” “”顾西棠脸干,拍拍老妇肩膀,冤枉你了,怪我太快。 上天给了她两份药材,就会还她一份削。 天马行空间,突听曲莲惊叫,“老夫人,小心!” 这里是去往主院的路,刚出东院垂花拱门走到拐角,角落里置了座装饰用的小假山,一人等高,异石凸起。 听到惊叫声,顾西棠立即抬眸看去,就见走在最前面的老太太往假山摔倒,眼睛正对假山凸起的一块石尖,只剩两指距离。 她跟老太太之间还挡着个曲婆婆,想绕过去拉人是来不及了。 沉下眼,顾西棠想也没想,直接挥拳轰过去。 砰的一声。 曲莲堪堪将要摔倒的人拽住,老太太眼睛此刻就在石尖所在位置。 只是那块原本会戳瞎老太太眼睛的石尖却不见了,变成了碎石,纷纷沓沓散落地上。 曲莲背后全是冷汗,腿一软跌坐地上喘大气,庆幸之余又满是震惊。 顾老夫人也心口起伏,脸色微微苍白。 片刻后,气息稍匀,她看向顾西棠,“这次又是作何解释?” “”顾西棠小心试探道,“天赋异禀?” 第057章 就是颗药丸 曲莲被刚才一遭突发意外吓着,还没完全回过神来,陡闻天赋异禀四字,瞪圆了老眼。 她算是知道了,棠儿小姐不仅一张嘴能编出花儿来,你给她一根竿子,她还能顺着飞上天。 顾老夫人嘴角抽了好几下,视线滑到少女腰间挂着的大外兜,“那字也是天赋异禀写的?” “是。”顾西棠面不改色,好像完全不记得当初在书房努力写出来的狗刨,“祖母您不信?” 顾老夫人不语,只静静看着顾西棠,刻了风霜的眼,眼神幽深。 顾西棠嗐了声,“我就知道祖母您肯定不信。” 曲莲慢慢从地上爬起,神情难以言喻。 棠儿小姐啊,知道没人信你还张嘴就来? “看来我不解释是不行了。”顾西棠说着,手往主院拱门方向一指,正好指着刚打里头出来的草窝头,“其实都是杜老弄的。” 草窝头站在拱门下,抬着的脚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来,很是茫然。 发生了什么? 怎么就是他弄的了? 他什么也没干,这几天一直找顾家老头下棋,借机会研究他的病情呢。 刻苦得不行。 “毒c杜老头这个江湖郎中,尤其喜欢钻研点旁门左道,前几日他拿了新研究出来的什么药丸给我吃,我就变成这样了。” 见他还站在那儿不动,顾西棠干脆走过去把他拉来,“杜老头,你说说,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丸,药力如此奇怪,居然让我变得力大无穷?” 杜老头愣愣看着顾西棠,嘴巴张了又张,发不出声音。 他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药丸,药力如此奇怪。 顾老夫人眸色静静的,不言不语,还在等着有人解惑的模样。 顾西棠暗地里狠狠掐了草窝头一下。 “嘶!啊c啊!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草窝头拍拍脑袋,恍然想起似的,“我是给了丫头一颗药丸吃。那是个什么药丸呢我还没取名字,总之,就是颗药丸。” “对,就是颗药丸。”顾西棠点头,认真附和。 两人,四只眼睛,齐齐看着顾老夫人,万般诚实诚恳。 脸上只差没写着“你相信我”四个字。 曲莲,“”这样的解释,谁会信哪? 顾老夫人点点头,“原来如此。” 曲莲,“” 顾西棠c草窝头,“” 信了? 就这样随随便便信了? 做人如此儿戏的么? “既是如此,也就罢了。但是日后不可再这么胡乱吃药。”顾老夫人淡声吩咐。 顾西棠哪有不依,忙不迭点头。 “今日你不用随我去主院了,回去歇着吧。”看了眼乖乖巧巧的少女,顾老夫人道,“那个招牌以后别再拿出来了,这段时间也别再往外跑。杜洪廖三家的人缓过神来,定然会想办法找在背后搅混水的人,免得被他们波及。” 顾西棠一愣,眸心微敛,随后认真应道,“祖母放心,我这段时间一定乖乖呆在家里。” 她本来也没打算再用神算子的身份。 虽然挺好用,但是一旦跟官家扯上了关系,日后只会麻烦无穷。 再者,呆在家里她也有事情要做。 有帐,总得清啊。 目送顾老夫人带着仆妇走进主院,草窝头立即压了嗓子咒骂,“瓜娃子,你阴我呢?掐人有你掐得这么狠的吗?” 瓜娃子掐他胳膊软肉! 痛的他一哆嗦,好彩忍住了,不然一把年纪仰天嚎,多丢人? 顾西棠弯眼笑,顺毛,“我那不是急了嘛。没你帮忙我不知道得解释到什么时候。” 这话乍听,挺顺耳。 至少听在草窝头耳里,觉得自己地位颇重,气立消了大半。 “那是,也就老头我机灵,能跟你配合无间不过你这娃子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窜。” 吃药丸? 变得力大无穷? 三岁小童都不敢这么编。 顾西棠扭头看了眼已经空无人影的主院拱门,挑眉轻笑,“胜在我敢说,有人敢信啊。” 草窝头哑口无言。 可不就是有人敢信么。 这一老一小的,都是会玩的人。 主院庭园,曲莲随在老太太身后,缓步走在青石板路上。 两侧花圃里素心蕙兰花期未过,芳香馥郁。 墙边上的抄手游廊,被阳光照射,投下一大片剪影,正好替主仆二人遮挡了阳光。 风从两侧吹来,清清爽爽,甚是怡人。 “老夫人,棠儿小姐真是吃了什么药丸?”曲莲轻问。 顾老夫人睨她一眼,“丫头胡说,你也信?” 曲莲放心了,老夫人还是那个老夫人,没变。 若是老夫人真信了那等鬼话,她就得怀疑,吃了药的人可能是她家老夫人了。 “那老夫人为何要扮作信了?”她又问。 “不然如何?继续追究,再听那混丫头胡说八道一通?” “” “我是懒得跟她生气。”凝着前方,顾老夫人嘴角翘了翘,眼底掠过不为人知的小骄傲。 近日望桥镇上闹出的满城风雨,混丫头在当中怕是出了不少力。 究其原因,定是跟芙儿的事情有关。 护短,有勇,有谋。 确实像她。 至于丫头身上诸多的谜,她想藏起来,便让她藏。 何苦深挖? 第058章 可惜我不需要啊 “唔?什么味儿?”草窝头鼻子动了动,四处嗅嗅。 主院外头兰花香味没那么浓郁,他隐约闻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味道。 “是不是这个?”顾西棠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玉匣子,打开。 里头躺着一截陈皮枯木,没了玉匣子封锁,药味一下厚重。 草窝头眼睛豁地张大,惊喜道,“是钩吻!好东西,好东西呀!” 说罢上手想去拿。 顾西棠眼疾手快合上玉匣子,收入怀中,斜眼,“昂,我赚来的。” “”草窝头搓搓手,端出亲切笑脸,“丫头,这东西是剧毒之物,只有在医术高超的人手里才有大用啊。” 他就是医术高超那个人! “你想要?”顾西棠问。 “想想想!”草窝头点头如捣蒜。 他何止想要,简直太想要了。 钩吻不仅能喂他的五彩毒蛛,还能制成各种毒药。 刚刚只看了一眼,他脑子里已经闪出好几种制药方法了。 钩吻特有的毒性,能让人肌肉无力c呼吸困难c眼睛失明c心脉虚弱最弱的剂量也能让人肚子绞痛拉到脱肛,简直是他梦寐以求想玩的毒! 以他的造诣,能把它制成顶级软筋散,盲粉,灼腹丸,噬心丸等等等! “丫头,把它给我如何?我拿身上所有东西跟你换!”草窝头两眼冒绿光,语气带上诱哄。 “你身上那点东西值几个钱?不换。”顾西棠摆手拒绝,转身慢悠悠回自个东院。 这是商量余地都不给啊。 草窝头气得心绞痛,追上去,“我身上东西怎么不值钱了?有多少人想换老头子的药,开价千金都拿不到!” “那可真是太贵了,可惜我不需要啊。” “” 油盐不进,油盐不进哪!简直跟小混蛋一样! 气煞人也! 草窝头恼了,怒道,“你开个条件!” 少女停下步子转过身来,话锋一转,“你这几日天天往主院跑,从我祖父那儿看出点什么没有?” “”草窝头眸光微闪,支支吾吾,“咳,去那边光顾着下棋了,再给我点时间,说了让你丫头刮目相看,我毒老怪是说话算数的。” 顾西棠撇嘴,“那就是没有了。” 没有就没得谈了,走人。 后面人没再追来。 回到房间,顾西棠将玉匣子随手扔在梳妆台,坐下撑腮。 白小黑像闻到味儿似的从角落爬出来,绕着玉匣子不停打转。 取出钩吻,刮了点碎末扔在那里,顾西棠就不去管了。 视线落在窗外开得鲜艳的美人蕉,心头微沉。 草窝头没说实话。 以他的医术,这么多天了,不可能一点问题都探查不到。 老爷子身上究竟有什么,能让草窝头那样性情的人闭口不言? 思忖间,院子里响起顾敬山爽朗笑声,“芙儿,棠儿,快出来看看,爹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旁边传来小姜氏娇嗔,“怎的又买这么些吃的,女儿都要被你惯坏了。” “俩孩子懂事着呢,再娇再惯我也不嫌多!” 自知道自家女儿在外被人传了谣言,又愧疚于不能亲自替女儿讨个公道,大老爷们这两日里天天往家里带好吃的好玩的,生怕补偿不够受了委屈的女儿。 顾西棠沾了姐姐的光,也没能躲开这等超重的父爱。 闭上眼,吐了口浊气,顾西棠抿笑走出房间,“娘,你该听爹的。不然等姐姐出嫁了,娇惯她的就要换人了,轮不着你们了。” “芙儿你又胡说八道!”顾西芙红了脸从房里冲出来,追着顾西棠要打。 两个女儿嬉笑着围在身边打闹,小院子里尽是少女娇俏笑声。 顾敬山看得乐呵,也不拦,跟妻子将买来的东西摆在搬出来的小四方桌上。 唐记四什蜜饯,蓬糕,鲊脯c油桃居然还有个拨浪鼓。 捏起一条小鱼干,顾西棠边啃边随口问道,“爹,买个拨浪鼓干啥?” 顾敬山,“噢,这个啊,爹看到它就想起你长这么大连拨浪鼓都没玩过,给你买的。” 拿起拨浪鼓摇了两下,递给小女儿,顾敬山一脸慈爱。 顾西棠瞅着那个小东西,听着拨浪鼓咚咚咚的声音,表情凝固。 小姜氏c顾西芙,“噗嗤!” 一墙之隔,宴九坐在杏树下,夕阳的光从树叶缝隙漏下,细细碎碎。 晚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轻响。 墙那边欢声笑语,似能感染人,他抬头看了看树上青黄色的杏,浅浅一笑。 这满树的青杏,大概留不久。 就是不知道那个淘气的小道姑,这次会用什么名头来摘。 第059章 为何如此急着要探我病情? 小方桌上摆着的全是女儿家爱吃的零嘴小食。 顾西芙再次捏起一小块蓬糕时,被小姜氏轻轻打了下手,“不能再吃了,下月初就要议亲,你继续这么吃下去,仔细绣好的嫁衣到时候穿不上。” 顾西芙一张玉容登时红的不能看,对着桌上的小食怎么都下不去手了。 顾西棠捏着小鱼干从她鼻尖下溜过,送进自己嘴里,眉毛耸啊耸,“嫁人有什么好,想吃的都不能吃了。” 小姜氏黑了脸,“顾西棠!” 她的好脾气每次到小女儿这里就遭不住,忒欠打了。 顾敬山见状忙道,“其实棠儿说的也没错,嫁人哪有在自己家里好?再说咱芙儿不愁嫁,年纪也还不算大” 眼见妻子眼神转过来改瞪他了,顿了下,“但是如意郎君也不好找。袁淮生那个后生还是不错的,定下来也好,总之这事听你们娘亲的。” 顾西棠叹了声,靠爹靠不住啊。 两手拢起小方桌上剩余的东西,顾西棠作势起身,“我去找祖父玩去,祖父从来不骂我。” 小姜氏,“”总觉得被女儿扎了颗软钉子。 顾敬山把人拦住,将零嘴也扒拉下来,“你祖父身子不好,平日里也要静养,你别去吵他了。” 最重要的,这些零嘴不能让爹看到。 爹看到了就会管不住嘴偷吃。 爹吃了娘就得教训他了。 “爹,祖父身子到底有什么毛病,怎么不找大夫过来看看?”顾西棠顺势问,“咱们家里开药铺的,认识的杏林应该不少吧?” “自是找过大夫的,但是都看不好,连病根都没寻出来。”顾敬山不甚在意道。 他跟老二以前也多次问过爹娘,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老毛病”。 关于此事,二老似乎讳莫如深,不欲与他们多说。 父亲总不见好,却也没见变坏,时间长了,他们都习惯了。 “祖父是什么时候开始染病的?” “不知道啊,从你爹我能记事开始,他老人家就一直病恹恹的没见好过。” 小姜氏道,“爹娘估计是不想我们烦心,所以才从不跟我们提及此事。” 跟着吩咐顾西棠,“在祖父祖母面前,你也别多问,免得二老不开心。” “好,我知道了。”顾西棠点头,趁着爹娘不注意,飞快抓了一把吃的就溜,“爹,娘,你们慢慢商量姐姐的亲事,我玩去了啦!” “给我回来!你这个皮猴子,一天天的净往外跑!又要去哪啊!”小姜氏又被气得跺脚。 顾敬山跟顾西芙双双低头,不敢在妇人生气时搭茬,以免被火尾巴烧着。 顾西棠去主院了,悄摸摸的。 在游廊前看到了纳凉的顾老爷子,摇着蒲扇,呷着茶,惬意得不行。 老爷子面前摆着的棋盘,上头棋局还未收。 观老爷子神态,顾西棠猜测草窝头输得极惨,要是下赌注的话,可能连裤衩都留不住。 凉风徐徐,花香满园,落日余晖给整个院子镀上一层紫金轻纱。 走在青石板小道上,似乎时光的脚步也比外头要慢些。 顾西棠兜着零嘴,脚步一颠一颠儿的朝老爷子走去,“赢了几盘啊?” 老爷子瞧见她,眼尾笑褶子轻展,“这几日光赢了,杜老头医术了得,棋艺不行啊。” “我陪您下两盘?” “跟你下棋不好玩,净想着从我这里赢东西。”顾老爷子蒲扇摇两下,视线落到顾西棠兜兜里,“里头装了什么吃的?” “都是您不能吃的。”顾西棠刻意强调不能吃仨字,掏出一块小鱼干塞嘴里,酥香口感,咬一口咔嚓嚓响。 馋得老爷子口水直流。 扭头往左右前后观察一番,确定无人,老爷子坐直身子,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递给顾西棠,“祖父可不像你这丫头小器,我托杜老头悄悄给买的,喏,好吃的酥油饼,给你留了一个。” 顾西棠接过,在老爷子躺椅边上席地坐下,拿出酥油饼咬了一口。 油饼已经凉了,口感及不上热乎着的时候。 顾西棠笑了下,能吃出暖意的东西才是真好吃。 “杜老头这几天一直往您这儿跑,没累着您呀?” “他不是你拐过来给祖父看病的?我总得配合一下不是,累不着。”老爷子笑眯眯的。 又咬了大大一口饼,咽下后,顾西棠道,“那祖 父您也配合配合我,跟我说说您这病是咋来的?” 顾老爷子笑意微顿,深深看了顾西棠一眼,蒲扇往她小脑袋上轻敲,“哼,鬼灵精。” “那你告诉祖父,为何如此急着要探我的病情?” 晚风拂来,吹起满园婆娑。 顾西棠抬了眸,看进老爷子眼里。 那双眼睿智c豁达c通透。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似被看穿。 第060章 你怎么知道释迦山? 五月晚风清凉。 紫色余晖中,顾西棠看着老爷子眼睛,很久说不出话。 她其实不知道怎么跟长辈相处。 小时候没人教,等长大了懂了,身边也没有值得她敬重相待的长辈。 在顾家初初醒来时,其实她是无所适从的。 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那些热情c关爱,她对那些都太过陌生。 所以她总是插科打诨,总是不正经,那样她才能更自在。 彼时她并未想到,在这普普通通的宅院里,会有人接二连三让她触动。 她感受到了许多的真诚心意。 而她惯了是个不喜欢欠人情的人。 欠了,就会想还。 还了,才敢心安。 所以她有些着急了。 顾老爷子躺回去,半眯了眼睛,蒲扇慢悠悠的,“你呀,小小年纪,心事太重,想得太多。” “一家人,相互关爱照拂本是理所应当的,付出皆甘愿,那可不是债啊,无需拿什么来交换。” “至于我的病,祖父活到这把岁数,知天命的年纪,我已经很满足了。能不能长命百岁,不用强求。” 蒲扇摇着摇着,又敲到了小姑娘脑门上,“三岁小娃娃,那么老成作甚,家里再大的事,上头也还有你爹娘呢,轮不到你操心。” 顾西棠捏住蒲扇边缘,移开,看到的便是老爷子嚼着小鱼干,眯眼满足的神情。 这老头子,偷吃她的小鱼干。 她抽抽嘴角,“祖父,您说那么多话,敢情都是为了惑敌?” 老爷子睨她一眼,笑眯眯的,“怎么样,姜还是老的辣吧?” 顾西棠默了片刻,失笑,“确实。” 四周望望,没看到老太太身影,顾西棠又抓了两条小鱼干塞老爷子手里,“别多吃,一天最多吃两条别让祖母知道昂。” 老爷子立即把小鱼干塞袖兜里,藏得严实,“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肯定不能让老伴知道。 招惹不起啊。 “还有这个,我用不着,给您收着吧。” 一只玉色长匣子扔过来,顾老爷子赶忙接住,打开,“哟!野山参!好东西啊,看着得有七八十年了哪来的?” 顾西棠起身,掸掸裙摆上的灰尘准备走人,“三岁小娃娃挣的。” “”这丫头,嘴巴愣是一点不吃亏。 不过这份孝心他老人家笑纳了,“早知道你这么大礼,我该让杜老头今儿去买新鲜的酥油饼,刚给你的那个藏了两天了,没那么好吃喽。” 彼时顾西棠刚刚走出几步远,闻言脚下踉了下。 “祖父,这种事实你可以不用说给我听。”会让刚才吃得香喷喷的她看起来像个傻逼。 “你可以当做没听到嘛。” “” 来主院走一遭什么都没打探到,自己反而暴露了更多。 一只老狐狸,一只笑面虎,这主院里卧虎藏狐啊。 果真人不可貌相。 是她看走眼了。 大意,大意! 东院墙角那颗桃树,三月花期过后开始结果。 到得眼下五月中,树上的桃子已经有小拳头那么大,绿油油的坠在枝头。 藏在郁翠树叶中间,飘出的果香很是诱人。 顾小四从三月就开始翘首以盼,从花期盼到结果,从果子指头大小盼到现在规模。 每天只要有空他就会过来溜两眼,就怕桃子熟的时候没能第一个吃到。 蹲在繁茂桃树下,两手托腮,顾小四盯着树枝上一枚开始泛红的桃子,眨巴眼睛吸溜口水,“杜爷爷,还要等几天才能吃桃子啊?” 草窝头同一姿势蹲在他旁边,“现在就能吃,摘两个尝尝?” “不行,祖母说,想吃到甜美的果实,就要有耐心等待。提早采撷,吃到嘴里的只有酸涩。” “你们家里规矩道理就是多。要是小混蛋在这儿,这一树的果子早就剩不下了。” 顾小四对草窝头的话不太认同。 他们家里规矩虽然多,但是他每年吃到的桃子都是极红极甜的。 证明祖母说的话都是对的。 不过,顾小四好奇,“小混蛋是谁?” “我以前在山上认识的人,说了你也不知道。”草窝头往不远处屋顶溜 了眼,那里红衫少女坐在屋檐边沿,双脚垂下晃荡,望着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私塾下学时分,多是太阳落山的时候。 天边晚霞瑰丽绚烂,太阳余烬,在落寞中美到极致。 “山上?”顾小四两眼登时蹭亮,激动得不行,“是不是释迦山?” “你怎么知道释迦山?老夫以前确实在那里呆过,不是什么好地儿。” “我姐姐给我讲过释迦山的故事!” 晚风吹过桃树,树叶摇晃发出簌簌声响。 桃树下,有好一片刻的安静。 “哪个姐姐给你讲的释迦山?”良久,草窝头问。 顾小四小手指一抬,直指屋檐上坐赏余晖的少女。 “我三姐姐呀。” 第061章 释迦山,无门之狱 屋檐上,少女双腿交叠晃了晃,视线降下来,“释迦山嘛,茶楼里听书的人人皆知。” 这就是她的解释了。 轻描淡写。 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破了土,就会疯狂生长。 自小昏迷,年初刚刚醒来,毒老怪确定这样的顾西棠是绝对没有去过释迦山的。 而一个昏睡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高深的武功? 就算有武功,又怎么可能轻易避开他的毒? 就算能避开他的毒,她又是怎么知道他身上哪里藏了药囊? 怎么知道药囊里哪些是解药? 还有他的五彩毒蛛,在她手里跟玩具似的。 最让人疑惑的是,以她表现出来的脾性,怎么会对个素不相识的人出手相救? 顾西棠,对他脾气一清二楚,把他拿捏得死死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像足了小混蛋。 其实他心理早就有所怀疑,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那张跟小混蛋像了个八成的脸,明明是另一个人的。 他不敢相信世上会有如此荒诞的事情发生。 毒老怪也不蹲着了,席地坐下来,顺便把身边小童拉着一块坐下,“小娃儿,你喜欢听释迦山的故事?” 顾小四眼睛更亮了,亮出小白牙,“喜欢,可喜欢了!可惜每次姐姐都不给我好好讲,老是敷衍我!” “嗤,就你姐姐那个德行,她哪有耐心给你讲故事?你想听,老夫给你讲。”毒老怪话是对顾小四说,眼睛却斜斜瞪着屋檐上的人,眼神都是恨恨意味。 顾西棠两手枕头,朝后躺了下去,视线落在天际,沐浴晚光中,惬意悠然。 完全不在乎自己被人恨得咬牙切齿。 毒老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树底下幽幽传来。 “释迦山就是座和尚庙,那里地儿不好,人也不好,尤其是老夫认识的一个小混蛋,尤为可恨。” 指着自己半黑半白的草窝头,毒老怪对身边小童道,“知道老夫这头发怎么变成这样的吗?就是被那个小混蛋害的!” 想当年,他也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看起来就算不那么玉树临风,也是有模有样的。 顾小四好奇心被勾得足足的,连声问,“杜爷爷,小混蛋怎么害的你呀?” “”毒老怪磨了磨牙,没忍住,眼睛又往屋檐上瞪去。 那里少女躺着安静无声,跟睡死了似的,完全不在意底下人在说什么。 好像真跟她无关。 你且装! 你以为老子会怕丢人? 他就不怕! “那年,那个死丫头刚刚八岁,人长得瘦瘦小小的,才到你下巴那么高,邋里邋遢没个样子,哼!” 先骂了句,毒老怪思绪回到那年,他初到释迦山,还不懂山上也如此险恶。 于是遇上了那个死丫头,遭遇了他有生以来最为狼狈的滑铁卢。 淮河之北泗水一带,人烟罕至,到处是峻岭崇山。 释迦山就在泗水西南群山中,是其中地势最为险峻的一座高山,往山顶的一路皆是悬崖峭壁,羊肠小道。 山顶建有释迦庙,是由皇族拨款兴建,因此释迦庙也有皇庙之称。 只是跟正统皇庙不同的是,释迦庙里的和尚,多是朝中送来的罪臣,在此剃度,戴罪修行,以消身上罪孽。 久而久之,整个释迦山在暗地里就有了个别称。 ——无门之狱。 因有皇家名头,受皇族恩泽庇护,没人敢在释迦山作乱生事,渐渐的,这里也成了某些江湖人的避难所。 那些得罪了人一时无处容身的,或者想要暂时躲个清静的,就会上释迦山,交几个香油钱,住上一段时日。 皇室在这方面并不管束释迦山外客流入。 于是释迦山上除了几个寺庙管事及剃度修行的和尚之外,聚集的全是江湖三教九流,混杂得很。 彼时毒老怪还不算老,四十来岁年纪,意气风发,一身毒术登峰造极,谁都不放在眼里。 因为当面嘲笑镜月门长老长得丑,遭镜月门下了追杀令,不堪其扰之下,跑到释迦山躲清静,顺便孵他的五彩毒蛛。 就在那里,遇到了方年仅八岁的小混蛋。 释迦山顶释迦庙,香客们居住的寮房里,三教九流齐聚,平日里无所事事的时候便自己找乐子。 斗酒,斗棋,斗武什么都斗。 赌注囊括金银财宝c武功秘籍c绝世宝剑五花八门。 要是够胆,连命都可以赌。 毒老怪出于好玩也开了个桩跟人比斗,只要有人敢坐到他对面,赌什么都行。 连续三天只赢不输后,就没什么人再到他面前自找没趣。 毒老怪正大叹高数不胜寒之际,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娃娃扒开人群,站到了他面前。 “我跟你赌。” 第062章 这局,毒老怪输了 十一月寒冬,山上气温比山脚更低。 霜降凝冰的天气,小娃娃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道袍单衣,颜色陈旧,多处破洞。 过大的道袍穿在她身上,人显得更加瘦小。 枯黄细软头发在脑袋上绑了个歪歪扭扭的发髻,巴掌大的瘦削小脸冻得发白,额前散落碎发下,一双眼睛却黑得发亮。 “我跟你赌。”小娃娃又说了次,迈步走到他对面坐下。 这里的寮房是通铺,空间大得很,聚集在周围有数十人,全是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老油条。 有隐姓埋名的江洋大盗,有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有偷鸡摸狗的宵小鼠辈,有为非作歹的绿林悍匪,也有盛名负累的隐士大儒,走投无路的江湖豪客 仅及人大腿高的小娃娃,居然站在这里,说要跟他们斗赌。 一时间寮房里全是哄笑。 小娃娃坐在那里像个小大人,一双黑亮眼睛看着毒老怪,对那些嘲笑视若无睹。 “你?”毒老怪拎着酒壶呷一口酒,歪嘴嗤笑,完全没把小娃娃看在眼里,“你是哪里来的小乞丐?有资本赌吗?我们斗赌是要下注的,老子可不陪你玩过家家。” 周围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小娃娃神情却极沉静。 她说,“我赌我的命。” “输了,我把命给你。赢了,你只需答应我一个你能做到的条件。” 娃娃声音并不大,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还存着些许奶气,却平静异常。 哄笑声有片刻静止。 周围等着看笑话的人,有不少敛了神情,看小娃娃的眼神有了几分正色。 毒老怪上下打量小娃娃一番,轻蔑道,“你的命值几个钱?不过陪你斗一场也无妨,正好老子养的毒物还缺新鲜食物。说吧,你想怎么赌?” 稳赚不赔的买卖自然不能错过,这小娃娃身上虽然没有几两肉,但是给他的五彩毒蛛供血试毒还是可以的。 “他们说你使毒很厉害,我就跟你斗毒。”小娃娃说,“你把你身上最厉害的毒药拿出来。” 闻言毒老怪也不二话,当真从身上取出一粒药丸放到两人中间矮桌,“这是三寸灰,吃下去后一刻钟内不服下解药,人就会迅速经历老死。先是头发变白,接着容颜衰老,最后咽气。” 他不怕有人抢,也不怕小娃娃耍什么诡计。 毒药是他亲手研制的,解药就在他手上,出不了意外。 五彩毒蛛的养料跟试毒人马上就都有了。 他就看看这个小娃娃要怎么赌。 便见小娃娃从旁边取了个酒杯,拿过他的酒壶往酒杯倒了些许酒,最后把三寸灰投了进去,摇晃溶解。 小小酒杯里,酒液变成了要人命的毒酒。 小娃娃把酒杯放在矮桌中间,看着他,“这酒你我各自喝一口,在服解药前谁撑的时间更长者为赢,你敢吗?” 敢吗? 真是笑话。 他毒老怪还能被自己做的毒药毒死?解药就在他药囊里。 “别说我以大欺小,这酒,我先喝了!”毒老怪哼笑一声,拿过酒杯喝了一口,喝完把酒杯推过去,得意笃定的看着小娃娃。 他是肯定能撑到最后再服解药的,这小娃娃可就不一定了。 三寸灰的毒性除了让人迅速老死外,期间还得经历剧痛,最痛时犹如剜肉剔骨,一个小娃儿岂能顶得住? 对面,小娃娃并没有立即喝下毒酒,而是拿过酒壶先喝了口,慢慢悠悠擦掉嘴角酒液。 看她这般,毒老怪也不急,任她拖延。 小娃娃嘛,临死前害怕c挣扎一下,很正常。 他等得起。 周围人也尽数安静下来,开始静待结果。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小娃娃在对面始终安坐不动,剩下的半杯毒酒她也一直不喝。 身上毒性发作,痛意开始滋生c蔓延c加剧,毒老怪痛得浑身发抖,不停冒冷汗。 眼见就要到最后服解药时限了,毒老怪瞪着痛得发红的眼睛,勉力挤出声音来,“你他妈的到底喝不喝?要是再不喝,便也算你输了!” 小娃娃歪了歪头,抿唇笑道,“我已经喝了呀。” “你什么时候喝了?!” 看戏的人也跟着发出质问,“小娃娃,毒酒还在那呢,你想耍赖?” “赌局已开,临阵退缩抑或耍赖,就留下一只手一只腿!这是斗赌的 规矩!” “你既坐上赌桌,可别想着凭年纪小就能例外!” 小娃娃并不惊慌,环视周遭,视线最后回到毒老怪身上。 她指着那个黑瓷酒壶道,“斗赌前我说的是‘这酒你我各自喝一口’,你喝了一口酒,我也喝了一口酒,在场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的,不是么?我怎的耍赖了?” 毒老怪,“” 众,“” 谁脑子里装的也不是糊糊。 此时都已经反应过来,他们着了小娃娃的道了。 她说的是“这酒”,而不是“这毒酒”,所以从字面上看她的确没有耍赖。 她玩了一招兵不厌诈。 这局斗赌,毒老怪输了。 因为人家没喝毒酒,无需服用解药。 斗谁撑得更久,她能让毒老怪等成一具白骨。 毒老怪气怒攻心,加上身上剧痛,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只剩瞪着小娃娃吭哧喘气的力气。 “老头儿,你头发开始变白啦,脸上好像也多了两条皱纹,你还不吃解药吗?”小娃娃歪着头,笑眯眯问。 毒老怪,“!!!” 草他娘!耽搁的这么会儿功夫,他错过了服解药的最佳时机! 第063章 小混蛋,你他妈又又坑老子! 从此以后,江湖盛名的毒老怪,就有了一头半黑半白的头发。 晚风吹过桃树,树叶婆娑响起沙沙声响。 于天幕将晚未晚时分,头发半黑半白的老头蹲坐桃树下,背影看来寂寥又凄凉。 他怎么就遇上那个小祖宗了呢? 顾小四还沉浸在故事中意犹未尽,小嘴叭叭叭不停,“杜爷爷,那个小娃娃就是小混蛋吗?” “她好厉害呀,竟然能赢了你!” “她赢了以后提了什么要求?杜爷爷你答应了吗?” 毒老怪静了下才道,“她要的是一份治疗风寒的药。自是给了。” 给是给了,不过他心里有气,故意拖延了好些天才给。 彼时,他不知道一份治疗小小风寒的药,对那个小娃娃来说有多重要。 小小人儿,在天寒地冻的寒冬,只有一件单衣蔽体,轻易就能得了风寒。 偌大释迦山,偌大释迦寺,修行和尚百余人之众,聚三教九流百余人之众,无一人对她理会。 她听说姜汤能驱风寒,在寺庙灶房拿了一块姜想煮汤喝,被伙夫打得遍体鳞伤,骂她是小贼。 她又听说土方能治风寒,挣扎着自己去山林里找药材,险些被深山野兽咬死,最后挖错草药,把自己吃出一身痦子。 最绝望的时候,她连观音土都往肚子里咽过。 后来他曾问她,为什么那么折腾。 娃娃说她想活着。 顾小四两手捧腮,眼睛冒星星,“我也想跟小混蛋一样厉害。” “你做梦。”毒老怪想也不想,开口插刀。 小混蛋天资之高,是他生平仅见。 想跟她一样厉害?做梦能实现。 顾小四很是不服气,“为什么不能?我跟小混蛋都是八岁!” 小混蛋八岁,他也八岁,都是八岁,哪里不一样了? “蜜罐子里泡大的八岁跟苦水里泡大的八岁能一样吗?”毒老怪哼哼,“好好守你的桃子吧。” “桃子还不能吃。”顾小四幽怨,还是想不通自己差在哪,一时间只觉桃子也不是那么诱人了。 夜色渐降,光线越发暗下来。 屋檐上似睡着的少女动了动,慢悠悠坐起,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桃子还不能吃,隔壁的杏子好像熟了。老头,跟我摘杏去?” 一听到她的声音,毒老怪立即梗了脖子,“不去!” “那边有好玩的。” “不玩!” “嗤。”少女跳下屋檐,又在顾小四惊掉下巴的视线中,蹭地翻过院墙,抓着连说不去的老头一起。 院墙后边很快传来老头恼怒嚷嚷,“你是有什么毛病,好好的门不走非要翻墙!” 他容易吗?他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掰手指数数他都被她扔了几次了? 能不能敬老? 少女应道,“翻墙方便。” “那你也别用扔的!老子疼不是疼啊?” “要不你扔我?” “咳,先说有什么好玩的,不好玩不去!诶你等等我!” 墙角桃树下,顾小四孤零零的身影此刻看起来很是凄凉。 他朝着墙外边跺脚,“姐姐,你把我给落下了!!” 外边无回应。也不知道是那两人听到了不应,还是装着没听到。 跟在少女身后,毒老怪伸头伸脑往隔壁院子张望。 院子里有灯光,无人踪。 高高院墙上,有一截杏树枝桠探出墙头,不见一颗果子。 依所见猜测,不是杏树没长果,定是被小混蛋早早偷光了。 墙内树上应该还有幸存。 但是墙外偷是一回事,闯进去偷又是一回事。 “小混蛋,邻里邻居的,去偷人的杏子会不会不太好?人想找你算账,绕墙就能找着了。” 这种邻里街坊的,不太好下手啊。 顾西棠纠正,“不是去偷,是去摘。” “怎么摘?” “上门摘啊。” 说着手势往前一挥,当真大摇大摆从人家大门进去了。 毒老怪,“” “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你来不来?”少女站在人家大门门槛,回身催他。 “啊呸!别给老子玩激将法, 没用!”毒老怪呸了声,迈出二八步,抢在少女之前走了进去。 院子里确实没人。 屋内点了灯,晕黄灯光照出来,院子空荡静谧,显得冷清。 毒老怪立即猫腰,贴墙摸到杏树下,借着树影掩盖身形,压了嗓子朝顾西棠招手,“快过来!” 偷了赶紧走人,只要动作快,就不会被发现。 刚这么想,就听到不远处屋内响起动静,像是木轮子滚过地面发出的轱辘声。 紧接着一道黑影凌空袭来,贴着毒老怪脖子滑过,扎在他身后墙壁,荡开沉闷咚响。 是暗器。 毒老怪脖子上凉意未退,屋内人已经出来了。 等到看清那人是谁之后,毒老怪怒发冲冠。 “小混蛋,你他妈又又坑老子!” 第064章 这就是她的回敬 屋子里出来的两人,坐轮椅那位没见过姑且忽略。 但是跟在轮椅后头那个穿黑衣服的,可是追过他好几个州城的! 那天巷子里打斗的时候,小混蛋也见过! 如今竟然把他带到别人跟前来,不是坑他是什么? 她竟然送他自投罗网! 毒老怪悲愤,这不是他认识的小混蛋! 不过,这俩人什么时候搬到隔壁来的?难道是追着他来的? 那岂不是一早知道他躲在顾家了? 宴九驱着轮椅行到院子中,浅笑朝站在树影里不肯出来的毒老怪道,“毒老,久仰大名。” 毒老怪,“哼。” “他叫宴九,他后头那个叫燕一。”顾西棠也从门槛走到了树底下,三两下坐上树杈,摘了个黄杏咬。 毒老怪抬头斜她,“我跟你说话了吗?问你了吗?要你多事?叛徒!吃里扒外!” “啧,”顾西棠扔了个黄杏给他,“差不多行了,我什么时候让你被外人欺负过?” “”咬了口黄杏,酸酸甜甜,口感不错。 毒老怪心情莫名就好起来了,吃着杏子,树影下眼睛又酸又涩,氤出雾气。 他叫她小混蛋,她不承认也不否认。 但是刚才那句话,却等于直接肯定的回答。 小混蛋也说过,我什么时候让你被外人欺负过? 只要她在,就没人能让他吃亏。 她还在。 “说得好听,你确实没让我被外人欺负过,但是你欺负老子的次数罄竹难书!” “老头,用错词了。” “要你管!” 想起欺负二字,毒老怪立即想起来,在望桥镇跟小混蛋第一次见面她就扔他,第二次见面给了他一拳头,第三次见面抢了他的五彩幼蛛诓他喊爷爷,第四次见面把他摔个天旋地转当猪捆 不能想,一想就会觉得第五次见面也是自己被算计自投火坑。 他妈的小混蛋真个不是人哪! 毒老怪搁那火冒三丈的功夫,顾西棠已经将燕一投出来的那枚暗器自墙上取下,还了回去。 暗器直袭燕一面门,迅且猛。 燕一忙敛了神闪身躲避。 明明看到暗器打来的轨迹,也算好了躲避方向,等到身形再定,脖子上还是留下了一抹凉意。 位置跟毒老怪脖子上痕迹分毫不差。 “顾姑娘好功夫。”宴九安坐轮椅,看着树上少女笑意浅浅,“这么俊的功夫,你家中可知?” “这么问,你是想多管闲事?”树影中,少女歪了头,不辨神情。 宴九挑唇,“顾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就是好心奉劝一句,”顾西棠跳下杏树,扔了吃剩的果核,款步走到宴九面前,弯腰,红唇轻启,“爱管闲事的人,大多命短。” 少女凑近,身上杏果香淡淡飘来,怡人鼻息。 宴九展唇浅笑,“多谢姑娘提点,宴某会谨记在心。” 燕一此时方回过神来,他家主子被个小姑娘威胁了,立即喝道,“你放肆!” 顾西棠直起身,蹙眉,“我跟你家爷推心置腹呢,你打什么岔?” “就是,推心置腹呢,打什么岔!”毒老怪走出树底,叉腰附和,心里乐得不行。 小混蛋这是给他出气呢,爽! 让你暗器划老子脖子!让你追老子五郡九城! 仗着功夫好了不起?回头让小混蛋再削你! “上门是客,两位既然来了,不如入内喝杯薄酒?”宴九笑看面前一老一少,温声邀请。 顾西棠,“薄酒就不必了,你我还没到一块喝酒的交情,我就是过来吃几个杏果。” 说完,又特地问男子一声,“邻里街坊的,吃你几个果子无妨吧?” “无妨,”宴九清隽眼眸弯出浅浅弧度,“姑娘随时可来采摘。” 一袭白衣胜雪,男子轻眉浅笑间,颜色之盛连萤月都要避开光华。 风流绝色。 但是顾西棠不为绝色所动,“果子不够熟,过两日我再来。” “随时恭候。” 毒老怪亦步亦趋紧跟顾西棠离开。 待两人身影消失,燕一沉着眉上前,“爷,就这样放她们走了?” 宴九笑笑,“不放,我们也强留不住。” 摸了下脖子留下的浅痕,燕一无声。 他的功夫对上顾西棠一个人尚且够呛,旁边还有个擅长使毒的毒老怪。 确实强留不住。 好不甘心。 “那个顾西棠行事真是古怪,明知我们的目的,却偏偏带着毒老怪上门摘果子,她到底想干嘛?” “唔”宴九轻笑,“她小心眼。” 当日没忍住笑,现在人家特地登门回敬来了。 燕一瞧着自家爷,不是太明白。 顾西棠她小心眼,所以带着毒老怪上门挑衅? 对她有何好处? 看他不解模样,宴九叹了声,转动轮椅回屋,“我们有求于人,最难受自是求而不得,这就是她的回敬。” 燕一,“” 就像在极饥饿的人面前吊一盘香喷喷的肉,让他看得到,却让他够不着。 这不是杀人诛心么! “为何她好像对我们特别有敌意?” “许是因为,她不喜白衣?” “” 好笑了,他们家爷是什么身份? 难道还要为了区区一个顾西棠,换件衣裳穿不成? 第065章 只让他当个傻子,简直太厚道了 走出邻家院子,毒老怪立即变了一副嘴脸。 “站住!” 前头红衣少女依言停下脚步,回身淡淡看着他。 夜幕已降,萤月初升。 这个时分,各家各户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在家门口玩耍的孩童早被叫回去了,巷子里空无一人。 朦胧月色从上洒下,落一地清冷。 毒老怪背手走到顾西棠面前,笑得阴恻恻的,“小混蛋啊小混蛋,你真是骗得我好苦!这笔账咱们可得好好算算!” 顾西棠,“你怎么还骂人?刚才有外人在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再骂我要揍了啊。” “”毒老怪的阴恻凝固在嘴角。 什么意思? 怎么又来了?又不肯承认了? 掩耳盗铃有意思? 她要是真不认,他怎么算账? 他白白被欺负那么多回? 他急了,“不是,小混蛋你——” “我叫顾西棠。” 少女淡淡的声线,此刻似乎比月色更清冷两分。 那双素日里总带着狡黠的眼眸,隐在背光处,泛着幽冷暗芒。 让人听着c看着,心头翻涌的情绪好似被淋上一盆凉水,跌落回去。 “谁说你不是顾西棠了?那也是小混蛋。”好一片刻,毒老怪才再次寻回自己的声音。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顾家东院外墙下。 在被揪住衣脖子前,毒老怪突道,“我那坛子五蛇酒你给藏哪去了?” 少女动作未停,抓了人直接往里扔,“主庙四臂观音头上。” “那里怎么藏东西?” “我把她发髻削了。” “”屁股着地,毒老怪头一回被扔后安静无声。 修行和尚跟香客天天烧香叩拜的四臂观音,脑门上的发髻是一坛子五蛇酒? 那信徒们拜的究竟是观音还是五条死蛇? 嘴角缓缓抽搐,片刻后毒老怪捧腹怪笑。 笑着笑着,眼里溢出水光。 “小混蛋诶!” “还喊?” “小混蛋!” “揍你了昂?” “我是你毒爷爷!” “啧,死老头。” 跳进院子,顾西棠撇嘴踢了下老头屁股,把他含在眼眶的金豆子给踹了回去,“宴九身上有股气息跟我家老爷子很像,你应该也察觉到了?” “什么气息?我没闻到,不知道。”揉揉屁股起身,毒老怪矢口否认。 “你说他们会不会得的是同一种病?或者说中的是同一种毒?” “吃了颗杏子酸得老子倒牙,下次再也不上那家门了!” “解药是什么?” “哎呀好困,老头子要回去洗澡睡觉了。” 顾西棠揪住要拔脚开溜的老头,笑得很温柔,“你再答非所问,我要把你头发拔掉了哦。” “”用力挣开钳制,毒老怪护着脑袋怒骂,“你敢动我一根头发,老子跟你拼命!” 当年吃下三寸灰,结果耽搁了吃解药的时机,他头发不止变得半白半黑,掉了之后还不会再重新长! 也就是说,他的头发掉一根少一根,要是全部掉光了,他就得变成秃头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一头草窝的原因,因为他不敢梳头发,就怕梳子把头发给扯掉了。 死混蛋害人精,误他发型! 看着毒老怪装傻充愣就是不说实话,顾西棠转而道,“老头,你那里还存了不少医术古籍吧?拿几本来我看看。” “你以为古籍是菜市场上随处可见的大白菜?还几本,一本都没有!”吼了声,毒老怪转而问,“别问古籍,你先解释解释你这是怎么回事?” 小混蛋死了三年多,变成了顾西棠,天方奇谭。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绝对不会相信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太荒诞了。 顾西棠,“那你得等等,等我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我再跟你解释。” “”那他可能等不到那一天。 眼珠子转了转,毒老怪凑近顾西棠,“小混蛋,既然回来了,杀回上京报仇去?毒爷爷给你撑腰!” “撑腰?你是想看热闹吧?”顾西棠嫌弃的把草窝头推开,“再说,我有仇当场就报了,轮得到你来?” “你这话可就没良心了啊!要不是为了你,老子能被那群瘪三从上京追到望桥?” “你做了什么?” 毒老怪嘿嘿一笑,背起手,抬头挺胸故作谦虚,“也没做什么,就是那个什么临王,不是傻了么?老子看他傻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太可怜,把他治了一下。” “治好了?” “那倒没有,好一半,每日里能清醒两个时辰。这样他才能日日回忆起以前的风光嘛,要不然忘却前尘多可惜。” 顾西棠嘴角抽了下。 临王宴元济曾经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落到如今境地再去回忆往昔,个中滋味当是生不如死吧。 还有他跟顾宁之间的亲事,清醒了,才能一地鸡毛。 这么比较起来,她只让他当个真傻子,简直太厚道了。 “在上京露一回脸,不至于让你被人盯上。你在那里还惹了什么祸?”顾西棠问。 “没了!我就干了这一件事,我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追着我不放啊!” 毒老怪对此也是一头雾水。 总不可能有人会为了个早就失势的废物对他穷追不舍吧? 谁那么大爱无疆? 瞧出老头说话没有作伪,顾西棠敛了敛眸,扭头看向院墙后方。 若原因不在老头身上,那就自然在别人身上。 啧,所以她对姓宴的人毫无好感。 一个个的,全都是麻烦! 第066章 像极了顾夕 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 入了江南,处处见水,处处见船。 处处是景。 船舶破浪而行,白衣男子立在船头,月白袍摆迎风翻飞。 天际夕阳西沉,余晖将河面映得通红,如同焚烧的火焰投入水中。 “主子,行船已经进入望桥地界,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望桥镇码头。”莫负走出船舱,将打听到的消息禀告。 白衣男子望着淮河尽头,声线淡淡,“那边可有新消息传过来?” “暂时没有。”莫负顿了下,“九王既买下了院子暂居,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离开望桥镇。” “毒老那边呢?” “也无异动。” 男子望着天际一点点沉没黯淡的夕阳,眼眸沉静幽深,“入镇后先找一处客栈歇脚,明日登门,拜访九王。” 望桥码头在镇子外头,从码头入镇又花了些许时间。 天上已是繁星明月。 街道上各大小铺子前挂上了一串串灯笼,灯光明亮。 望桥镇有夜市,入夜后不比白日冷清。 小贩们的吆喝声从街头传到街尾,酒楼茶楼里人声鼎沸。 顾西棠饶有兴致在各个小摊前转悠,身后小尾巴亦步亦趋。 “姐姐,我们去茶楼吧?晚上也有说书先生说故事呢!”顾小四眼睛亮晶晶的,小脸兴奋得发红。 平日里大人们总不带他逛夜市,说他年纪小。 今日这么出来还是头一回。 “说书先生的故事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我早听腻了,不去。”顾西棠一口拒绝,从小吃摊子上买了两串烤虾,随手递给顾小四一串。 烤得鲜香的河虾手指大小,入口喷香,顾小四一口一个。 亏得他机灵,在东院墙角蹲点半天,等到了爬墙的三姐姐。 那日姐姐跟杜爷爷去邻家摘杏子,把他给落下了,这次带他一块出来游夜市,权当补偿。 “可是那些故事我还没听过呀,姐姐。” “西街口有斗鸡,有只鸡王已经在那里称霸十天无败绩了。”顾西棠指了指前头街口,那里围满了人,呐喊声阵阵,“听书还是看斗鸡?” “看斗鸡!” “斗鸡对面有人画糖画——” “我要吃我要吃!” “一刻后望河画舫有歌姬表演。” “看看看我要去看!” “看完这些大约到亥时一刻,你得回去钻狗洞了,还听书吗?” 兴奋的顾小四,登时如被泼了一盆凉水。 娘亲限他亥时一刻准时睡觉,到点了就会去他房中监查。 “姐姐,走快点!不然赶不上趟!” 想到时限,顾小四二话不说,抓着顾西棠的手就往西街口冲,先看斗鸡! 江南多江河,入夜后水汽重,六月的炎热经风一吹,就散了。 悦来客栈三楼,客房窗户半开,白衣男子临窗而坐,沐着晚风,垂眸淡淡看下方街景。 小镇的热闹比不得上京,却有上京少见的市井味道。 莫负身影出现在男子身后,“主子,您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了,夜里风凉,不若早些歇下,明日还要去拜访九王。” 好一会后,男子才轻应了声嗯。 莫负上前,伸手关窗。 刚刚要将窗叶拉上,手腕被男子陡地握住,挥开。 极大的力道,让他猝不及防之下往后踉跄倒退了两步,“主子?!” 却见男子已然站起,视线死死盯着斜对面街道某处人群,素来淡漠的眸子,涌上猩红。 “主子?”莫负心惊,又唤了声。 男子理也未理,从窗户直接往下跳去,飞快往那处人群疾奔。 这是他这三年来,第一次见到主子如此失态。 莫负不敢耽搁,也跟着跳了下去。 一而再有人从高处跳下,引来街上不少百姓惊呼。 白衣男子听若未闻,眼睛始终紧盯那处人群,眼底惊澜迭起。 顾夕—— 刚在窗边,掠过他眼眸的那道侧影,像极了顾夕。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只是一个隐隐约约的侧影,但是他绝对不会错认。 释迦山上古灵精怪的小道姑。 广平侯府野性难驯的嫡千金。 还有那日广平侯府 顾氏宗祠屋檐上,她身中利箭血染青衣! 一幕幕,他刻意遗忘的那些影像,在此刻全部涌入脑海。 跻身热闹人群,男子站在那里紧紧握着拳头,脸色发白。 这里什么都没有。 除了人群中两只还在厮杀的斗鸡,除了周围围观的寻常百姓。 什么都没有。 没有红衣,没有熟悉的身影,也一点点属于她的气息都没有。 “主子!发生了何事?”莫负追赶上来,担忧问道。 良久,男子才松了拳头,失魂落魄往回走,声音嘶哑。 “无事,只是一时眼花了。” 第067章 马家来下聘 五月中后,天气一连晴了近十日,太阳总算累了,今天没出来。 天空云层很厚,盖住湛蓝,显得有些灰蒙。 顾西棠坐在桃树上,啃着顾小四前几日盯着的那枚红桃子,甚是悠哉。 “怎么不下雨呢?唉。” 顾西芙端了张杌子坐在廊檐下,膝上放着绣制好的嫁衣,用金线做最后装饰。 “别人都喜欢晴天,就你喜欢下雨。”她笑着轻嗔,“还有那个桃儿,舟儿已经等了好多天了,你呀老是喜欢欺负他。” “这不还有满树桃子么,他多等几天就是了。” “强词夺理。” 顾西棠笑嘻嘻的,桃子啃得贼欢。 风过,桃香飘出院墙。 银缎锦靴踩在小巷青石板上,落地无声。 有翠色桃叶从上飘下,正好停在男子肩头。 他抬手轻拂,将桃叶拂开,一两声女子俏皮嬉笑落入耳中。 男子神色平淡,容颜俊美得近乎妖冶,目空无物。 前方民院石狮镇宅,院门半掩,院子里没有人声。 莫负紧了两步上前,轻叩门扉,“院内可有人在家?故友来访。” 未几,有人应声,音色如温玉,“门没关,贵客自请进来吧。” 顾西棠跟顾西芙还在贫嘴说笑之际,家中丫鬟匆匆跑进来,“二位小姐,有人来家里下聘了!” “下聘?”顾西棠挑眉揶揄,“还没到六月初二啊,袁书生那么着急?” “棠儿,不许胡说!”顾西芙娇嗔,玉面浮上红霞,不自觉将手中嫁衣抓紧。 他c他怎的突然将日子提前了,也未先告知她一声。 想到那个人,心跳不自觉加快,脸上羞色更浓。 “不是,不是袁书生。”跑的太急,丫鬟微微气喘,“是马家来人。” “马家?”顾西芙心头一沉。 马家为何会来下聘? 顾西棠跳下桃树,敛了神色,“马家来的是谁?说什么了?” “来的是马府管家,说——”丫鬟看了顾西芙一眼,更为小心翼翼,“说家中大少爷在庙会上偶然得见二小姐,惊为天人,前来求娶。还说庙会风波虽已过去,外间也已证实那些谣言纯属捏造,但是二小姐到底因此影响了名声,马家少爷愿意为此负上责任。” 闻言,顾西芙脸上绯色尽退,一下变得煞白。 庙会风波早已过去,而且当时在木仓里,马家少爷的言行表现也非传言那般不堪,她心里对他本已有些改观了的。 为何时隔多日后会突然来下聘,还让人说出那样的话来? 马府管家特地提起庙会及谣言,特地说什么负责任,分明是在暗暗警告,事情真相他们一清二楚。 识相,便嫁过去,那么谣言只会是谣言。 若不识相,他门轻易就能让平息下去的风波再起余浪。 走到慌了神的顾西芙身边,顾西棠一手按上她肩头,无声安抚。 她问丫鬟,“老夫人跟我娘可知道了?” “老夫人跟大少奶奶正在大厅跟马府管家周旋,大少奶奶让奴婢过来告知一声,让二小姐心里有个底。”禀告完毕,丫鬟便识趣退下,院内剩下姐妹二人。 “棠儿,你说,马家为何会来下聘?”顾西芙发慌。 拍拍她肩头,顾西棠道,“有祖母跟娘在,这些事她们会应付。不想嫁把聘礼拒了便是,慌什么。” “你不知道,马家在镇上既是首富,行事也素来霸道。他们前来下聘,不达目的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啧,难道他们还想强抢民女?” 顾西芙抬头,已是泫然欲泣,眼神可怜兮兮。 顾西棠只觉头疼,她最受不了这种小眼神,容易冲动。 半个时辰后,小姜氏才从前院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娘!”顾西芙一直坐在屋檐下等,看到她身影出现立即问道,“事情如何?马家的人可走了?聘礼退回去了么?” 小姜氏脚步顿了下,走过来强笑,“没事,你好好准备嫁衣。马家那边你祖母已经打发了,聘礼也退了。” 见她这般模样,顾西芙并没有因她的话高兴起来,反而心头越沉。 如果真的无事,娘不会笑得如此牵强。 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女儿的难过,小 姜氏尽数看在眼里,伸手轻抚她发顶,“真的没事,你别想那么多,好好准备,到了六月初二便要跟袁书生议亲了。只要亲事定下,马家那边再多动作也是枉然。” 女子一旦定亲,便等同有了夫家,届时马家就是再强势,也不敢再多做什么。 否则,他们就是公然罔视大越朝律。 第068章 不能想,心好痛 袁淮生是秀才,身上有功名在身,是受朝律保护的。 若他的未婚妻被人强抢,闹出动静来,饶是马家家大业大也压不住。 因为这等事情动摇根基,得不偿失。 权衡利弊过后,马家就不会再敢强逼。 小姜氏心思念转,面上不显,低头端详自己的女儿。 芙蓉面,桃花腮,眸如秋水盈盈,琼鼻樱唇。 江南女子的温柔婉约在她身上显得淋漓尽致,加上自幼习读诗书,更有一种内敛的沉静芳华。 她生的两个女儿,性格迥异,容貌也各有千秋,却都是极盛的容貌。 大女儿如水中芙蓉,温柔若水。 二女儿如秋日海棠,奔放热烈。 在整个望桥镇,光论容貌,她敢说没人能及得上两个女儿的。 想到此,小姜氏暗自叹息。 女为悦己者容,只是,女子容貌太盛,有时候不见得是好事。 像她的芙儿,还未定亲,遭遇的事情就已是一波三折。 只希望,女儿之后能凡事顺顺利利,莫要再遇上那么多的事端。 还有棠儿 “你妹妹呢,怎不在院子里?”小姜氏皱眉,四处张望没寻到小女儿的身影。 “她刚刚还在这的” 母女两两相望,片刻后小姜氏表情一变,咬了牙,“这小妮子,怕不是看见我来了,不乐意听唠叨,提前跑了!” 顾西芙,“”她是要继续难过,还是先笑一场? 揣着两个半青不红的桃子,手里还啃着一个,无事可做,顾西棠干脆踩着自家院墙画地图。 站在高处俯瞰满院的花花草草,会当凌绝顶,顿觉胸襟也跟着广阔不少。 西院小门,李氏被一群妇人围在中间,正唾沫横飞说着家里今天发生的事儿。 马家上门下聘,大张旗鼓,整条巷子的人家都知了此事。 有喜好八卦的妇人就过来打探了。 “抬了三个这么大的箱子,我看了一眼,啧啧!要不说马家是首富呢,一箱银子一箱珠宝一箱绫罗!我当时就看花眼了。” 李氏一说完,妇人们马上配合惊呼,气氛相当热闹。 一矮胖妇人问,“马家那么大手笔,那你家里怎的就把人打发了?这都看不上?” “是啊,光是这三箱子,寻常人家一辈子都赚不到,你们家长房女儿嫁过去就能享福呢!” “女人一辈子不就图个衣食无忧安安稳稳么?马家大公子日后是要掌家的,过去就能当上掌家夫人,还有什么可挑的?” 李氏,“我也是这么说,可是我娘跟大嫂不这么想啊。我一个二房媳妇也说不上话。” 看到那些聘礼被抬走,她心里扎痛扎痛的。 也不知道长房清高个什么劲儿,好好的首富之子看不上,非要跟个穷苦书生结亲。 要是能跟马家成姻亲,那边对他们顾家稍稍照拂些,顾家日后定是打不住的好光景。 “诶二少夫人,不是说长房大姑娘要跟什么书生议亲了么,怎么马家那边会突然出来横插一脚?”矮胖妇人眉眼转了转,笑得别有意味,“不会是之前传出的马家公子跟长房大姑娘的流言,是真的吧?” 闻言,旁边几位妇人各自对视,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 李氏见状脸色一变,朝矮胖妇人狠狠呸了声,指了人鼻子就骂,“我们顾家姑娘什么人品,邻里街坊相熟的谁人不知?从来都是知礼守礼循规蹈矩,连跟外男单独呆一个大院都没有过!你说这话坏我家姑娘名声,存的什么黄鼠狼心思!一肚子坏水,我呸!” 矮胖妇人被兜头兜脸一顿指骂,脸涨成猪肝色,“你怎么骂人呢你,谁一肚子坏水了?不是做了亏心事,怕什么人说?” “不做亏心事就要乖乖被人说?那你当老娘面坏我顾家女名声,老娘骂你你顶什么嘴?你就该站这里乖乖听我教训!” “你c你胡搅蛮缠,简直不可理喻!” “你不安好心,小心报应断子绝孙!” 矮胖妇人一个仰倒,气急攻心。她一把年纪了只生出一个独苗苗,李氏这么咒她不就是在咒她儿子出事么? 矮胖妇人张牙舞爪就朝李氏扑去,李氏不甘示弱,揪住妇人发髻手刀频砍,跟老爹杀猪那几年攒的力气在此刻有了用武之地。 场面极其混乱,等旁边几个妇人把两人分开,矮胖妇人已经躺着翻白眼了。 李氏旗 开得胜不舍得走,愣是叉腰站在原地,看着矮胖妇人哭哭啼啼回家关门才罢休。 人走光了,门前也清静了。 “二婶,请吃桃子。” 手里冷不丁被塞了个半青不红的桃子,李氏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顾西棠,“你站着多久了?” “刚好看你打完一场架。” “”李氏赶紧把散乱发髻顺了顺,“别跟你二叔说啊!” 她这副样子定不能让家里男人瞧见了,不然保持多年的形象势必毁于一旦。 “我看心情。”少女笑嘻嘻的,丢下一句话就跑,快得李氏有四条腿都追不上。 咔嚓咬了口桃子,李氏嚼着嚼着又想到那三大箱聘礼。 娘诶,不能想! 心好痛! 第069章 九公子,我想打架 顾西棠在院墙上走了一圈,又摸到主院给老太太的窗台放了个桃子,在老太太怒喝声中逃之夭夭。 回到东院时小姜氏已不在,看天色还早,干脆上屋顶躺一躺。 翘着二郎腿,枕着手臂,顾西棠眯眼看天空厚厚云层。 思绪一时有些空。 自在顾宅醒来,也不过数月时间,但是身边好像已经发生了很多事。 顾老爷子c顾小四c二姐顾西芙,目前这几个宅子里她较为亲近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发生了点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杞人忧天,总觉得那个狗屁天煞命格还悬在她头顶,跟把刀似的随时会落下来。 当真死都甩不掉? 盯着头顶天穹,顾西棠暗自咬牙。 她是不忿的,但是她干不了天啊。 草。 燥气浮上来,风吹不掉,顾西棠闭上眼睛,强行压下想搞破坏的冲动。 头顶后方那座院子里,有隐隐人声传过来,声音不大,但于此刻格外扰人。 “九公子,我想打架,你家侍卫可在?”她声线淡,却清晰传入那方院墙人耳中。 院内静了一静。 杏树下,二人皆白衣,容貌风华不相上下。 一似天上皎月,温润微凉,触手难及。 一似云巅雪莲,圣洁冷清,遥不可攀。 两人中间方桌上摆了棋盘,棋局过半。 宴九手里捻着白子还未及落下,听到突然传来的少女声线,手势顿了顿。 不知为何,明明是浅淡的声音,他却似乎从中听出了点蔫巴巴的感觉。 就像张扬嚣张又傲娇的小狐狸,突然被淋了一场雨,浑身美丽蓬松毛发湿哒哒黏在身上,成了雨打的小狗狗。 委屈又可怜。 脑中浮出的画面,让他有忍俊不禁之感,唇角不经意扬起浅弧。 他扭头看向一墙之隔,对面厢房屋顶,那里,屋脊上露出小姑娘半个发顶,静静的不动。 连发髻都显得有气无力。 他启唇,“燕一,去跟顾姑娘切磋切磋。” 守在一旁跟莫负拼杀气的燕一闻言,嘴角抽了下,不可置信看向他家主子。 切磋? 爷,您怕不是叫我去挨打? 是人都能听出顾家姑娘心情不咋地,所以才想打架,这时候凑上去不就是上去当沙包么? 爷明知道他打不过! 燕一悲壮了,狠狠斜了莫负一眼,出门赴死。 棋盘另一边,执黑子的男子也顿了动作,一声顾姑娘让他的手停在半空,良久未能落下。 及至燕一出门的脚步响起,才恢复淡然。 “那位顾姑娘应当很特别,才能得九王另眼相待。”他说。 宴九落子,淡淡一笑,“司左先生想多了,邻里街坊,举手之劳而已。” 被举手之劳的燕一刚走到院门口,闻言又是脚下一踉,又悲又屈。 自己是相当的不值钱啊! 爷一句举手之劳,他就要挨揍! 司左微微敛眸,始扭头朝墙上看去,那方屋脊上已经空无人。 “此次,九王打算在这里定居多久?”黑子落下,避开障碍成进攻之势。 又一白子空降,挡在利剑之前,将后方护得密不透风,“本王在外四处云游,到什么地方,呆多久,都随心情。这个问题本王暂时回答不了司左先生。” 凝着棋盘片刻,司左轻哂,“王爷性情温厚高雅,两相博弈亦只守不攻,这棋无需再下。” 说罢将棋子尽数扫到一边。 棋逢对手,继续下去也论不出输赢。 “此次皇上命我前来,是为追查江南淮城贪墨案丢失的官银。二来,王爷离京甚久,皇上心里挂念,希望王爷能跟我一并回京。” 宴九笑了笑,“让皇兄挂心了。” 却不答回去与否。 司左也不追问,有些事c有些话,都急不得。 再者,院墙外开始嘈杂起来,也不适合继续相谈。 司左抬眸,见对面男子眉眼低垂,唇畔噙浅笑,注意力已被外间吸引。 “王爷有观战雅兴,可要出去看看?” 宴九轻笑挑眉,“不,要是去了,我这半树的黄杏就真要保不住了。” 司左有些不明其意,宴九只笑不语。 上次无意看到她在墙头出糗,就被记恨了好多天。 这次若是再看一回,再笑出声来,只怕小姑娘要跟他不共戴天了。 还是,在这里偷偷笑罢。 “顾姑娘,此处巷子狭窄,不宜比斗,你真要跟我切磋?”院门口,燕一处心积虑想平息一场单殴。 顾西棠浑不在意摆摆手,“什么比斗c切磋,我市井百姓不用说那么文雅。” 燕一,“”姑娘大概是武排第二,气死人的功夫才排第一。 此时下午间,巷里人家门前有小童玩耍,看到这边动静纷纷跑过来围观,叽叽喳喳的,场子开始热闹起来。 躲是躲不过了,燕一闭眼深呼吸,“姑娘要怎么打?” 顾西棠揉揉手腕抻抻腿脚,活动一番筋骨后摆开架势,手指轻勾。 “来吧,斗拐。” “”燕一懵了。 第070章 那位顾姑娘,是何名讳? 斗拐? 斗拐?? 燕一脸部抽搐。 他自幼在暗堂学习武功技艺,论十八般武艺他精通得很。 但是斗拐是个什么东西?! 少女此时已经将红裳裙摆掖起,摆出金鸡独立架势,朝他勾手。 燕一沉眸,他从来不会回避他人挑衅,“怎么玩?” “你不会?”少女收了架势,从围观的小童里点了两个四五岁的奶娃,“你们两个教教他。” 小童欢呼,“好耶!” 更多小童跳出来,“姐姐,我们也教他!” 燕一,“”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他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顾西棠就不是个正常人! 有了五六七八个小童加入,小院门前一时间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笑声闹声交织,充斥童声童语。 “会了么?”片刻后,少女歪头问。 燕一当即冷哼,“姑娘待会可莫要说我欺负人。” 斗拐嘛,单脚屈膝去顶对方膝盖,谁先摔谁输,谁屈着的脚先着地也为输。 这太容易了。 看着再次摆出架势的少女,燕一心头狂笑。 论武,他承认比不过顾西棠。 但是斗拐,他绝对稳输不赢。 这靠的可不是功夫,靠力气。 他堂堂七尺男儿,若是在力气上输给个女子,以后他就不叫燕一,叫燕王八! 他自动当暗堂老幺去! 顷刻,厮杀起,硝烟升,如火如荼。 小童们暂停了玩闹,站在两侧围观呐喊助威。 “姐姐加油,姐姐加油!” “姐姐加油!一定要赢啊!” 墙头上,顾小四脑袋奋力冒了出来,“我姐姐肯定能赢!这还用说嘛!姐姐加油!杜爷爷你再举高点,我要看不到了!” “你平日都吃的什么怎么那么重!快趴住墙头爬上去,老子还没得看呢!”毒老怪托着顾小四气喘吁吁,心里急得不行。 他最爱凑这种热闹了,小混蛋有好玩的也不知道等等他。 “小混蛋先别急着赢,等老子先爬上去!” 墙这边,燕一简直呕血。 他是走了什么霉运招惹上这个小煞星? 身高体壮力气大在她面前一点用都没有,人滑溜得跟泥鳅似的,他跳得都赶上跳蚤了,也没能挨着对方半片衣角。 他妈他不想叫燕王八啊! 顾西棠再次灵活避开燕一蛮力牛撞,趁对方心浮气躁分神之际,抓准时机斜跳顶起,把燕一撞了个大马趴。 放下脚,扯下裙摆,顾西棠神清气爽,“打完,收工。” 周围一片欢呼声。 燕一躺在地上木着脸,下次再遇上这个煞星,他街头见到街尾就走。 犯冲! 毒老怪这时候才吭哧吭哧爬上墙头,只来得及看少女获胜后的潇洒英姿。 “小混蛋,你是不是故意不等老子!!”毒老怪捶墙暴怒。 顾西棠跳上去,顺便把他跟顾小四拎回家,“等什么等,人就在隔壁,想玩随时找他去。” 闻言,燕一飞快爬起身溜之大吉。 以后顾家宅子出来的人,谁找他都不见。 杏树下,听到那声小混蛋,司左脸色猛然一变,站起往外冲。 院门口青砖小巷,没了热闹可看,小童们依次散去,嘴里还叽叽喳喳笑闹着,讨论刚才的输赢。 那个被唤作小混蛋的人,已不见了。 司左站在冷清下来的方寸地,长袖之下双拳紧紧攥起,盯着面前灰墙,眸光颤动。 客栈外掠过的熟悉身影,刚刚入耳的熟悉小名 一次,两次,都跟她有关。 是巧合么? 真的只是巧合么? 心绪纷乱到几乎无法思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该做什么。 燕一在门口跟男子差点撞个正着,心头升起纳闷。 他跟在爷身边多年,对国师司左也算得上熟悉,那个人在外人眼中素来风轻云淡,喜怒不形于色,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眼下这般失态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 “爷,国师这是怎么了?”走回杏树下,他悄声问。 “不知。”宴九看向门外,深邃眼眸微敛,若有所思。 良久,司左才自巷子里缓缓走进来,月袍白如雪,衬得脸色亦冷白。 “九王,冒昧问一句,那位顾姑娘是何名讳?”他启唇,轻问。 宴九看向他,“顾c西c棠。” 司左身形一晃,眸光浮动,“年岁c几何?” 宴九笑了笑,垂眸收拾棋盘,“司左先生问这些,可不像你。你要打探消息,总要让我知道原因。否则小姑娘平白受了什么委屈,本王岂非成了帮凶。” “你说,是不是?”他抬眸,浅笑依旧,眸中却已毫无玩笑意味。 气势迫人。 第071章 人既死了,又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除了一个名字,司左没能再从宴九那里得到任何信息。 其实想要知道也不难,只需向巷子里的百姓稍加打听即可。 这一点他跟宴九都心知肚明。 辞别宴九,缓步走在青石板小巷,司左淡淡望着前方。 顾夕。 顾西棠。 名字一字之差。 还有那声小混蛋,在释迦山,他曾多次听别人对她喊起。 “主子,属下去打探一番?”莫负道。 司左指尖颤了下,良久,摇头,“无需。” 真相就在眼前,只需揭开那层面纱就能一窥究竟。 他却突然害怕了。 怕不是她。 更怕,便是她。 可她已经走了三年了。 人既死了,又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多荒谬。 “爷,国师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对那个小煞对顾姑娘的事如此有兴趣?”院子里,燕一仍对此事好奇不已。 棋盘已经收了,宴九坐在杏树下,笼在树影中,神情有些不真切。 “许是,想起了故人。”他说。 “故人?故人跟顾姑娘有什么关系?又是打听人家名讳又是问人家芳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上人家了。” “这个唯有他自己知道了。” 燕一还是想不明白,便也不再纠结,转而道,“此次国师亲自下江南,要做的事情必然不简单,我们可要做什么防范?” 承德帝在位期间,极为推崇星象占卜之术,国师精通此道,极得帝王看重。 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派国师出京。 一个贪墨案可请不动那个位高权重的人。 宴九转动轮椅往屋里走,“兵来将挡,且静观其变再说。” 顿了下,又道,“你去查查顾宅今日发生何事,闹得小姑娘生出那么大火气。” “爷您管她做什么,她那么厉害,谁招惹她都得倒霉,用不着咱们帮忙。”燕一嘀咕,不情不愿。 轮椅轱辘声停下,宴九转了头过来,浅笑温声,“输了,不服气?” “”燕一黑脸,“属下这就去查!” 他算看明白了,爷就是在偏帮顾西棠。 小煞星有哪点好的? 除了长得过于好看了点,浑身上下就没一处招人喜欢的。 等会 爷莫不是看上小煞星那张脸了? 嘶!燕一倒抽一口凉气,他定要想办法让爷打消念头! 否则他以后就没好日子可过了! 斗了一场,出了一身汗,顾西棠心头郁气挥走了大半。 回到房间,喂白小黑吃了一顿,就优哉游哉逛到了顾西芙窗前。 少女房里安静得很。 人就坐在花窗前木榻上,像个木雕似的,愁眉紧蹙。 就连最珍爱的大红嫁衣也随意放到一边。 这得是多愁啊。 顾西棠啧了声,“想什么呢?真要那么担心,我去书院找袁书生,叫他马上来下聘?” 顾西芙动了下,扭头轻嗔,“又胡说八道。” “不是我胡说八道,是你胡思乱想。”顾西棠靠着窗台,吊儿郎当的,“一家有女百家求,马家来下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你不想,解决的方法多了去了。” “我不是担心这个。”顾西芙咬唇,犹豫片刻才开口,“我担心的是,马家明知道我已经准备跟人议亲还来下聘,是存了强取豪夺的心思。拒亲容易,难的是不知道他们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马家是镇上首富,要打压我们家太容易了。还有” 还有,她还担心马家会为难袁书生。 妹妹醒来没多久,对马家的行事不了解。 因着背景深厚,在镇上就是镇守都要对马家礼让几分,这么些年,马家干过的横事并不少,只是没人敢广传罢了。 “马家那么厉害,土皇帝?” 顾西棠话一出口就被花窗里的人用力拧了下,疼得她怪叫一声。 “这种话在外头万不可说,小心祸从口出!”所有愁绪都被吓没了,顾西芙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还待要再叮嘱几句,就见少女轻盈跳下窗台,拔脚就溜。 “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去哪啊?” “不乐意听你念经,走了!” 顾西芙,“” 突然想到娘午间回来,妹妹也是不声不响就溜了个没影,怕听到娘唠叨。 现在,她也被嫌弃了? 刚这么想,就听隔壁厢房传来少女周而复始的一句,“土皇帝土皇帝土皇帝” 听音,还是特地冲着她喊的。 “棠儿!你又在做什么呢!” “给你念经啊。” “”顾西芙扶额。 简直幼稚。 气闷了片刻,又突地失笑起来。 妹妹这般古灵精怪,有时候挺好。 至少她现在,是一时愁不起来了。 第072章 一言难尽,改行了 时近六月,天气越发炎热。 望桥上的算命摊子挪到了桥头大柳树下。 背水遮阴,河风吹来的时候凉爽许多。 “此事自有天命,急不得,在家静候佳音即可。”赛半仙坐在摊子前,双目微阖,派头莫测高深。 对面小妇人连连道谢后,给了银子,喜气洋洋离开。 等妇人走了,赛半仙掂掂银子,很满意。 这是他今早最后一位客人,卦算完了,能好好歇会了。 自从前阵子镇上那场风波,每天来寻他算卦的客人就多了许多。 虽说被小道姑诓着白打了一回工,但是事实也确如她所言,名气带来的回报,可远远不止她讹的二两银子。 财源广进,客似云来承她吉言了。 “生意不错,最近赚了不少吧?” 刚想到人,人就来了。 听到熟悉声音,赛半仙满脸堆笑看过去,随即笑脸一僵。 说话的人就站在他摊子侧前,打扮得跟个跑堂小二似的。 脸还是小道姑那张脸,平平无奇,只是鼻侧还多了颗辣眼睛的大黑痣。 让人不想多看第二眼。 “你是哪位?” “我可以是你姑奶奶。” “”这个调调,他没认错人。 赛半仙垮下批脸,“滚蛋,我还是你祖爷爷呢。一段时间不见人影,去哪发财了?怎么这副打扮?” 顾西棠走过去,挤赛半仙一半凳子,“一言难尽,改行了。” 之前答应了祖母,那身道袍是不能再穿了,又不方便真面目示人,她在家里翻箱倒柜半天才筹了这身装备。 姑且先用着。 “找我有事?”赛半仙往旁边挪了挪,好在他用的是长凳,不然两人挤着多难看。 就算他年长不少,他也是个男道士。 小道姑忒不把他当男人看了。 “这不在外地跑堂刚回来,闲着无事过来找你聊聊天。” “”老子信你胡说八道,还外地跑堂回来。 谁个外地跑堂回乡,连身便服都不换? 对职业鞠躬尽瘁呢? “聊什么,说吧。” “最近镇上什么风向?” “风向?” “八卦。” 赛半仙哦了声,你这样说我就听得懂了。 拇指撇了撇八字须,赛半仙眯起小眼睛,琢磨有哪些八卦值得一说。 说东街菜市赵屠户逛窑子,被家里母老虎提刀杀上门,抓着裤头跑了两条街,夫纲不振? 还是说张员外美妾刚生了个大胖儿子,结果在满月宴上曝出儿子爹是他家长工,颜面尽失? “有了。此前满镇子造谣的杜良c洪锦c廖兴三人,被青松书院开除了。有这个污点在,以后肯定不能再走仕途。想要继承家业嘛,怕是也有困难。” 见跑堂的摆出洗耳恭听之态,赛半仙撇撇胡须,登时有了继续往下说的兴致。 “那三个惹的事牵连到镇守小妾,得罪了镇守,家产跟生意都被镇守硬生生削了近三层。现在三个家族里的人恨死罪魁祸首,哪还会那么容易让他们日后登家主之位。”赛半仙顿了下,压低声音,“你老实说,是你在专门对付他们吧?” 顾西棠,“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他们怎么得罪你了?” “还聊吗?” 赛半仙斜眼,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 整件事情他也是有参与其中的,如果说小道姑是主谋,他就是帮凶。 现在跟他来这套? 行,我让你装傻。 看破不说破,咱继续维持友谊。 “我要是继续说,有什么好处?再给我弄点名声?” 顾西棠用眼神送对方四字,贪得无厌。 “马玉城不是三人之首么?书院没把他也开除了?”顾西棠问。 “那倒没有,他正好避过风头。也不知道是他运气好,还是有人存心放过他。”小眼神斜了斜,赛半仙自以为看透玄机,“也难怪,马家可不是那三家能比得上的,有财有势不说,还有权,寻常人若是得罪了他们家,可担待不起。” “说得那么能耐,那三家出了事后,马家不也夹起尾巴做人么。” “夹什么尾巴,人家转头上顾家下聘提亲去了。马玉城还是那个 马玉城,只要他看上的东西,定要弄到手。顾家小娘子危矣。” 顾西棠挑眉,“顾家躲不过?” 赛半仙摇头,神棍故弄玄虚的劲头又冒出来了,“躲不过躲不过,你且看吧,要不了多久,镇上又会起风波了。到时候不知道什么人要遭殃呢。” “那马家究竟有什么背景,你知道吗?” “听说马家夫人有个在京当大官的远亲,至于是多大的官,我等小民就不得而知了。” 第073章 司左,他来望桥了 望河上乌篷船c游船来来往往,载人载物。 虽然已经过了早上运货最繁忙的时候,依旧热闹。 顾西棠坐在长凳,折了根柳条叼在嘴里,边看河上熙来攘往边沉思。 期间赛半仙又做了两回生意,赚了几十个铜板。 只是客人过来总会注意他身边坐着的人,询问上一两句,赛半仙烦了,开口赶人,“我这做生意呢,你在这里阻运势,上别地儿坐去。” “我上哪坐啊?”还沉在思绪里没回神,顾西棠顺嘴问了句。 “我管你去哪坐啊,河边c桥上c酒肆茶楼都行,走走走!” “那我去茶楼吧,”顾西棠叹了声,站起,朝赛半仙手一伸,“给点茶钱。” “”老子他妈欠你的么? “跑堂不好混,我看你一早上赚不少,要不我还是继续干回老本行,在你对面摆个摊作伴?” “跑堂也挺有钱途,万一遇上个大方的客人,给的赏钱就能顶我出一年的摊。”赛半仙咬牙,皮笑肉不笑数出十几个铜板,花钱消灾。 “前两日镇上来了陌生人,看样子非富即贵,要是遇上了避着点别得罪人。”看在那点子微不足道的交情份上,跑堂的离开前,他提点了句。 “多谢。”跑堂的挥挥手,还给他一个铜板。 赛半仙,“”尼玛。 离了桥头,刚过午时,家里这时候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顾西棠干脆不回去了,走进最近的茶楼。 十几个铜板虽说不多,但是点一壶最便宜的茶吃两块最便宜的点心,也恰够用,就是得跟别人拼桌。 大堂里依旧人满为患,多是奔着说书先生的精彩故事来的。 只是今天似乎格外热闹。 说书先生坐在大堂中央的高台上,中场歇息,正在喝茶润嗓子。 周围的茶客们趁此机会交相闲谈,笑声阵阵,茶香弥漫。 顾西棠挑了张未满客的桌子坐下,顺口问同桌茶客,“老哥,大家伙这是听了什么有趣的故事,人人笑得如此开怀?” 被问话的汉子笑道,“有趣的故事没有,但是好事咱倒是有幸遇上了。今儿有贵客包场,专门点说恶女顾夕的故事,为此茶楼东家还特地给在场每桌茶客送上一壶好茶盘上等点心赔罪。” 汉子旁边的人跟着道,“可不得赔罪么?不然今天本来该说梨园戏凤下半场的,结果大家伙早早来候着了,最后听的还是恶女顾夕,那肯定不乐意啊,那故事咱都能倒背如流了。” “可不是,每天来这里捧场的都是老茶客了,就等着听新故事。东家要是不把老顾客安抚住了,日后谁还上门来?镇上茶楼可不止这一家。” 顾西棠了然,就是有人有钱任性,插队听故事,“那我正好赶上便宜了,不知道那位豪客是谁?” 汉子道,“生面孔,以前没见过,可能是近日才到镇上的。喏,就在上面坐着呢。” 顾西棠循着往上看去,就见二楼凭栏处茶桌,一男子背对而坐,背影挺拔,玉冠墨发,着一身白衣。 蜀锦缎,苏绣,以特制银丝绣麒麟暗纹。 此缎又名麒麟锦。 当世仅有一匹。 四年前国师献策攻打边境小国赤兰,用时半年就令赤兰递上归降书。 帝大悦,将赤兰献上的贡品悉数赐予国师,麒麟锦就在其中。 彼时那人特地拿着缎子来问她,这布料用作什么好。 她说,做件月袍。 麒麟锦洁白无瑕,如他品行高洁高雅,不沾尘埃。 如今想来很是可笑。 司左。 他来望桥了。 “怎么,这人你认识?”她视线定格太久,旁边汉子狐疑问道。 顾西棠收回视线,笑笑,笑意不达眼底,“不认识。” 随即招呼店小二,掏出从赛半仙那得的铜板,“来些点心,打包带走。” “诶小二哥,这就要走了?免费的茶水点心不吃啊?” “身体有疾,我怕喝下去的是水,吐出来的是血。” “”同桌茶客面面相觑。 这小兄弟,说的话好生奇怪。 什么样的病会让人喝下去的是水吐出来的是血? 看他样子也不像身体有疾啊。 拎着点心小包,离开茶楼前顾西棠又往二楼看了眼,随即头也不回离开。 二楼处,司左饮茶 动作微顿,扭头往下看去,眼眸微微眯起。 “主子,怎么了?”莫负问道。 片刻后司左摇摇头,“无事。”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背脊感到一股凉意,像是有双眼睛在冰冷的看着他。 那种感觉依旧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思及此,司左眸波动了动,自来到望桥镇后,常有错觉。 这次应也如是。 第074章 你先走,我殿后 回到桥头算命摊子,把点心扔给赛半仙,顾西棠才打道回家。 头顶太阳有些烈,照在巷子里,能寻遮阴的地方不多,民居院墙投下的阴影太浅短。 一天里最热便是这个时候,连贪玩的孩童都不乐意出门。 巷子里很安静。 顾西棠慢悠悠踩在巷道青石板上,走着走着,在一处宅院门前看到只趴着甩尾巴的大黄狗,便在大黄狗面前蹲下了。 狗子不认生,抬起头来看着她,伸长舌头哈哈哈的喘气。 四目相对,谁也不肯先挪眼。 轮椅轱辘轧过青石板,渐行渐近,在顾西棠身侧停下。 轮椅宽大笨重,投下的阴影正好将顾西棠笼罩在内,替她挡去烈阳。 “顾姑娘在这做什么?” 顾西棠作小二打扮,易了容,头上还带了个跑堂帽,她有点不理解,这个人怎么就能那么轻易把她认出来。 她也不问,一手抱膝,一手撑腮,“这只狗的毛有点长。” “是挺长。”男子温声笑应。 大黄狗狗头转了转,许是主人家喂养得好,狗眼机灵,一身腱子膘,毛发油亮。 “我想给它修剪修剪。” “需得一把剪刀。” “你有吗?”顾西棠抬头问他。 那双漂亮的眼睛,没有平日灵动,今日看着过分的安静。 像太阳下本该发光的珍珠,蒙了一层灰色轻纱,压住了美丽色彩。 她蹲在那里小小一只,少了那份张扬后,便显脆弱纤薄。 宴九顿了顿,吩咐燕一,“去拿把剪刀来。” 燕一压着满心纳闷,回院子寻剪刀。 他想不明白,自己好好的主子,怎么突然就变了个性子,居然陪顾西棠那个小魔王胡闹? 抄家伙剪别人家狗毛? 此事若是传回上京,那些人怕不以为爷疯了。 这里距宴九家院子不过数十步之遥,一来一回快得很。 顾西棠动作更快,还干脆利落。 大黄狗只来得及汪汪叫了两声,地上已经掉落一层亮丽狗毛。 好在不丑,过长的毛发修剪过后,大黄狗看着显得更为精神。 顾西棠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 只是,尚未尽兴。 宴九坐在几步开外,静静看着她跟大黄狗斗精力,唇畔凝浅浅笑意。 “好了?”他问。 顾西棠歪头将大黄狗上下打量了一番,琢磨,“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接着视线落在男子手里抱着的东西,一个长条锦盒,上书有青松书屋字样。 是青松书院下附的书屋。 “锦盒里是什么?”她问。 宴九,“在书屋买的一套笔墨。” 看少女滴溜溜转的眼珠子,燕一升起不好预感。 果然。 巷子里骤响一串犬吠,悲愤又凄厉。 精神大黄狗横空多了对掉到腮边的黑眼圈。 狗脸看起来变得又苦又贱。 汪汪狗叫很快引来脚步声,院子里有人快步走出来。 顾西棠抓着毛笔,一手拖起轮椅就跑,“快快快!” 以她的速度,赶得及在主人家出来前藏得影子都找不着。 这种事她太有经验了。 宴九失笑,一手轻压椅轮,“你先走,我殿后。” “殿什么后,就要来不及了!”顾西棠无语,这种时候不跑,殿后等着挨骂吗? 主人家脚步声已到院门后,咿呀门开。 在人出来前,宴九从顾西棠手里轻轻取过作案的毛笔,对出来后表情凝固的妇人道,“抱歉,我一时兴起逗你家狗儿玩了下,唔” 指着趴在地上生无可恋的大黄,宴九打商量,“我愿做出赔偿,主人家看可行?” 妇人看着满地狗毛,又看看自家体型缩水一大圈,狗脸黑咕隆咚找不着眼的大黄,满脸抽搐,“赔?赔狗毛还是赔狗脸?你一时兴起就能玩别人家的狗了?以为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啊?!” 顾西棠缩着肩膀躲在轮椅背后,安静如鸡。 她身前男人脾气极好,任妇人怎么骂,脸上都带着浅浅笑意。 等妇人骂完了暂停的功夫,让燕一奉上一两碎银,“这些银子,买那堆狗毛。至于狗脸,洗洗还能要,您看?” 木着脸接过银两,妇人沉默须臾,开腔,“公子还需要狗毛吗?您再剪两茬?” 顾西棠,“” “汪汪汪——汪汪汪——” 在狗吠跟妇人热情相送中,顾西棠抱着一包狗毛,燕一推着轮椅,三人回到宴宅。 坐在杏树下,果香比前几日更加浓郁,黄杏熟了。 “刚才跟我一起跑就好了,为什么要留下来给银子?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蹲在男子面前撑腮看他,顾西棠对男子做法感到不解,“一两银子买一包狗毛,不亏么?” 宴九笑笑,挥袖打下一颗红杏递给她。 “我买的不是狗毛,是坦然。” 第075章 你今日这身白裳,穿着挺好看 杏子颜色鲜红,已经熟透,咬一口,果肉柔软多汁,酸甜味道在口中弥漫。 顾西棠三两口吃完,并不注重女子仪态,却也不会让人觉着粗鲁难看。 随意擦掉指尖沾染的果汁,她道,“既要坦荡,一开始就别给我递剪刀嘛,你花的银子我可不会记人情。” 宴九展唇,“无需。这种事我很少做,多谢你带我玩。偶尔为之,挺开怀的。” 听他这般说,顾西棠表情有点一言难尽,看他像看个怪胎。 第一次见这种脾气好到好似不会生气的人。 要么是脾气真的好,要么是真的能装。 “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宴九愣了下,很快明了少女意思。 她曾对他赠伞的好意视而不见,说不喜白衣。 曾对他出言不逊,说多管闲事的人命不长。 也曾从他手中救走他追踪多时的毒老。 故意挑他在的时候上门挑衅,带毒老堂而皇之出现在他面前让他看得见求不着。 明目张胆摘他院里的杏,朝他比划手势抹脖子 这么一想,她“得罪”他的事情真的很多。 所以她才问,他都不会生气的么? 脑子里诸多画面一一掠过,宴九扶额,失笑不已,“我年长你许多,你喊我一声叔叔我也当得。难道要为了些许小事跟你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么?” 小姑娘? 叔叔? 顾西棠好奇,“你多大?” “二十有五。” 哦,大她九岁。 这就想当她叔叔? “九公子,你做什么美梦呢?” 宴九无奈,“你可以稍微委婉些。” “委婉了怕你印象不深刻。” “” 接触时日长了,已经开始摸出些她的性子,但是被她这么堵话,他还是会哑口无言。 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 时常让人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他叹道,“左右不过一个称呼,随你怎么喊吧。” 晌午后,杏树下,男子一身白衣坐在轮椅,脸上神情略带无奈。 那声叹息,跟树下拂来的微风一样轻柔又包容。 烈日下吹来的风不凉,却让人泛起一种懒洋洋的舒适。 “给你个面子,称你一声九爷如何?” 少女歪了歪头,说,“你今日这身白裳,穿着挺好看。” 少女走了许久,杏树下男子才轻笑一声,抚额,“原来如此。” 这回轮到燕一摸不着头脑了,“爷,您笑什么呢?” “笑这身白衣。” “”能说点我听得懂的话么,爷? 离开宴九家院子,脚步轻快回到家,顾西棠的好心情在听到马家再次来人时,烟消云散。 擦掉脸上丑化的妆容,换上自己平日着装,顾西棠直接去往前院大厅。 厅里老太太跟娘亲小姜氏c二婶李氏都在。 除了顾家的,还有三个她未曾见过的生人。 穿着光鲜满脸倨态的胖子应该就是马府管家,另外两位作小厮打扮,可忽略不计。 视线在厅中一字摆开的锦箱掠过,顾西棠挑挑眉。 上次来是三个锦箱,这次来是四个。 诚意看似增加了,寓意却越发不好。 四,跟死谐音。 她曾经听娘亲小姜氏提过,两家定亲下聘,都会刻意避开这个数字。 “祖母,娘,二婶。”走进厅里,顾西棠打过招呼就站到小姜氏身边。 马府管家看见她,眼里立即闪过惊艳,还有点隐秘的惋惜。 碧玉少女只着一身简单的月牙罗裙,却难掩绝色姿容。 雪肌玉骨,身姿窈窕,淡淡一眼眸波就能让人呼吸急促,心驰神迷。 可惜顾家大姑娘要嫁入马府,到时候身份就是马家少夫人。 有这层关系在,他不好逾越。 否则,他定要将这少女弄到手不可。 马府管家眼神露骨毫不掩饰,小姜氏脸一沉,上前把女儿挡在身后。 首座上顾老夫人也沉声,再次开口,“把东西都抬回去,莫要再来!顺便告知马家主,我顾家虽然门户小,也不是能受欺的。再有下次,可 别怪老身不以礼相待!” 马府管家堆笑,面上看着和气,说的话却很不客气,“老夫人勿要动怒。两家结亲乃是喜事。这次小的出门前,家主也交代了,聘礼抬来了就不能再抬回去。金秋十月有吉日,届时我马府必八抬大轿上门迎亲,不会薄待了顾家大姑娘。也请府上早做准备。” 厅中三位妇人齐齐变了脸色。 李氏脾气最压不住,当即怒骂,“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家姑娘不嫁,你们还要强娶了?马家不愧家大势大,连个小小管家都敢在人前大放厥词!我呸!” 第076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本来李氏之前还在可惜那三大箱子的聘礼,今日面前放个四箱,她却只想把箱子全砸到马府狗奴才脸上。 什么东西?马府的狗而已,居然敢上她们顾家来仗势欺人! 小姜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 就连素来喜怒不显的老太太也变了脸色。 好话歹话说尽,谈是不用再谈了。 马府管家笑着拱拱手,带着两个小厮扬长而去。 李氏指着三人背影,“娘,他们欺人太甚!” 顾老夫人闭眼,深呼吸几息后,道,“命人把这几个箱子送回马府。” “娘,他们强硬留下聘礼,送回去怕也无济于事。”小姜氏忍气咬牙,“连吉日都定下了,那时候芙儿若还未出嫁,马家定会上门强要人。” 顾老夫人,“明日我会亲自去马家一趟,见见马家主。” 小姜氏跟李氏相继沉默。 如今也只有亲自上马家将事情说清楚,要不然,之后会闹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说到底,还是顾家势弱,才会不被马家放在眼里,敢这么强逼她们家。 从进大厅后一直站在后边保持安静的顾西棠,这时候才冒出头来,“祖母,我跟您一起去。” “你不许去。”顾老夫人开口,不容拒绝。 “我拳头——” “你一个尚未出格的姑娘家,不宜掺和此事。明日你就呆在东院,没我允许不准出门。” 顾西棠,“”要是知道会被禁足,她刚才就不问了。 翌日一早,小姜氏跟顾敬山就起了身。 今日老太太上马家退聘礼,他们二人会跟着同行。 被逼迫的是他们女儿,此事他们也当在场,不能让老母亲一个人去解决。 “芙儿那里安抚过了?”临出门前,顾敬山不放心,又问了次。 小姜氏道,“已经跟她说过了,芙儿是个懂事的,没表现出什么来。我让棠儿今早陪着她,要是有什么事,有棠儿在也能放心些。” “那是,咱棠儿也懂事的很。” “懂事什么?昨儿还说要跟着一块去马家呢。” 顾敬山咳了声,转移话题,“书院那边我已经给西岭递信了,让他把这事暗里跟袁家公子透露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亲事提前办。”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小姜氏皱眉叹息。 不知道他们家今年是不是犯什么太岁,除了棠儿醒来这件好事外,就没其他事情顺心的。 原本她还打算芙儿跟袁公子定亲后,婚事明年再办,如此能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女儿也能在家多留一段日子。 哪成想会半路杀出个马家来。 昨儿就听妻子叹了一整夜的气,睡都睡不好,眼下见她又锁了眉头,顾敬山道,“好了,别多想了。娘应该已经在前厅等我们,先过去吧。” 夫妻俩动身前,小姜氏特地又去了趟女儿厢房,看着两个女儿都在,这才放心离开。 厢房前窗悄悄开了个缝,晨风立即往缝隙里钻,吹在脸上清清爽爽。 红衣少女舒服得眯了下眸子,紧接视线就朝窗外扫视。 院内静悄悄。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洒落,将晨间雾气凝成露珠,一颗颗晶莹剔透卧在美人蕉叶上。 她侧耳倾听,院子里除了清风拂过的声音,再无别的动静。 顾西棠放心了,大大咧咧将窗户整个打开,“爹跟娘真的走了。” 顾西芙从她身后探出头,再次小心确认一番,确定院里真的没人了,才紧张问道,“棠儿,你真要去?” “我去帮你探探情况啊,呆在家里能探到什么?”离开窗边,从铺盖下扒拉出早早准备好的衣衫,顾西棠动作快速换上,“你在家里等我就行,出不了什么事。” “可是祖母昨日说了,不准你离开东院。” “到时候我乖乖让祖母拎回来不就行了么?老太太就算生气也气不了多久,我心里有数。”少女笑嘻嘻的,浑不当一回事。 顾西芙想了想,咬唇,“那你若是见到马家公子,帮我问个话,问他为何要如此?我觉得他不像传言说的那么不堪,现在也还这么觉得,他不像是会强女子所难的人。不管事出何因,希望他能退出这场闹剧。” 顾西棠笑眯眯点头应了。 姐姐性情柔顺,做事也柔顺。 换做是她,问什么话? 她直 接让对方这辈子娶不了亲。 恶人自有恶人磨,才是恒古真理。 “我办事你放心,定妥妥当当。”朝柔顺少女拍拍胸脯保证,顾西棠随即跳窗离开。 看着她干脆利落背影,不知道为何,顾西芙总觉得妹妹那句“放心”让她非常不放心。 但望,真能妥妥当当才好。 第077章 上马家退聘礼 马家宅子建在桥北铜雀巷。 这里也是望桥镇富人区,整条巷子居住的全是镇上富贵人家。 放眼望去,豪华宅院依次座落,节次鳞比。 马宅是所有宅子里最显眼的。 宅门前有两座镇宅石兽,威风凛凛。 石兽旁边还有宽敞空间,供以停放马车。 顾家一行下车后,小厮将四个箱子一一搬下来,放在马家门口。 顾敬山上前让马家门房进去递话,顾家主母前来拜访。 门房着崭新细棉仆服,穿得比一般百姓要好,眉眼跟马府管家如出一撤的倨傲。 听到是顾家来人,也未行礼,站在台阶上,鼻孔朝天懒懒应了声,“顾家的?等着。” 说罢就转身入内,关上了铜扣朱漆大门。 等大门再次打开,门房把人往里请,已经是近半个时辰后。 顾敬山脸色很不好看,本要发作,被顾老夫人淡淡一眼压了下去。 马家这是在给她们下马威,在大门外闹,只会让人看她们顾家笑话,对马家来说不痛不痒。 在来这里之前,她就已经料到事情不会太顺利。 至于结果如何,还待细看。 “进去吧。”顾老夫人道了句,在小姜氏搀扶下,举步走进马家大宅。 行经门房的时候,顾敬山甩袖,重重哼了声。 狗主人养狗奴才,皆面目可憎,看一眼都嫌多余。 顾家带来的小厮抬着锦箱,在后头跟上。 等到了马家大厅,马家家主马宏才跟妻子林氏已经坐在里面候着了。 马宏才年过四十,但身姿挺拔,眉眼依旧可见年轻时的风流俊朗,着一身蓝缎长袍,看着不像满身铜臭的商贾,更像儒雅书生。 夫人林氏则面相只算得清秀,较为丰腴,典型的富人相。 见着顾家一行身影,马宏才率先起身,笑着迎上去,“顾老夫人,顾老弟,弟妹,贵客上门啊。” “我听到门房来报的时候还未起身,耽搁了点时间,让几位久等了,怠慢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里面请,我已经叫下人备了好茶,很快端上来。” 林氏也走了两步上前,笑嗔,“事先不知老夫人等要上门,不然我定提前好好准备,眼下这般让人见笑了。” 视线掠过后头抬进来的锦箱,林氏又道,“老夫人跟弟妹是为了一对小儿女亲事来的吧?哎呀,此事本来理当我跟老爷上门拜访详谈才是,可是事情就赶巧了,京中来了贵客,我们马府这几天一直忙活着准备招待,才没能空出时间来你们看看这事情闹得。” “来来,先里面坐,坐下来我们再慢慢谈。” 将顾家三人往里迎,夫妻二人对顾家拒亲一事皆只字不提。 小姜氏跟顾敬山相视一眼,心头又沉了不少。 马府下人端了茶上来,顾敬山接茶落座之际,视线不经意往身后几个小厮处溜了眼,险些把茶水打翻。 站在最末最矮小的那个,怎么那么像他家混丫头? 定了定神,顾敬山又往那边看去,正好对上矮小厮冲他扬起笑脸。 不是小女儿顾西棠又是谁? 顾敬山,“” 谁能告诉他,他女儿什么时候c怎么冒出来的? 进马府大门槛的时候,明明还没这个人! 这点功夫,顾老夫人跟小姜氏也发现异样了,视线齐齐朝那个方向看去,小厮朝她们一人送一个笑脸。 小姜氏捂了捂心口,暗自咬牙,死丫头,回去就收拾她! 顾老夫人情绪不显,淡淡将视线转了开去。 “管家,把这几个小厮带到偏厅,备茶水点心招待。以后我们两家就是一家人,莫要怠慢了。”落座后,林氏对管家吩咐。 管家立即应声,态度跟在顾家人面前截然不同,谄媚得紧。 顾老夫人坐在主座下首,将茶盏轻放手边桌案,“顾三留下吧,免得有什么要伺候的寻不着人。” 顾敬山c小姜氏,“???” 哪来的顾三? 就见“顾三”自个走出来了,“是,老夫人。” 说完就自发站到了老太太身后,小厮的本分拿捏得足足的。 顾敬山跟小姜氏暗自相觑,苦得紧,怎的连娘都跟混丫头一块胡闹了? 谈正事呢,这种场合是姑娘家该呆的么? 算了算了,爱咋地咋地吧,反正也没他们开口的份! 顾家老夫人要留个下人在旁边伺候,马宏才夫妇自不会说什么。 下人一应离开后,大厅里就剩下四个锦箱,六个人。 顾老夫人方才抬眸,“今日老身来此,为的是何事,马家主跟马夫人定然清楚。老身也不绕关子,咱们两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些聘礼我顾家尽数退回,马家下聘一事,就当没发生过。” 第078章 你……是谁? 此刻没有外人在,加上顾老夫人已经把话摆上了台面,马宏才夫妇也不再装样子。 马宏才笑脸微收,执起茶杯,垂眸轻撇浮沫,“老夫人这话说的见外了。这几日我有事忙着,没有亲自上贵府谈亲事,算是我的不是。但是两家儿女结亲,是好事,好事就应该成全。我儿玉城才学品行俱佳,配得上顾家娇女。” 林氏接着道,“之前镇上风言风语,把我儿玉城跟顾家大姑娘的事情传得跟真的似的。后来我跟玉城一问,没想到他对顾家大姑娘还真有那么个意思。我寻思着他年纪也不小了,该娶亲了,顾家在镇上风评又素来极好,教出来的女儿品行淑良,兰心蕙质,这不正好天生一对么?” “不知道老夫人跟顾老弟c弟妹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若是觉着聘礼不够,我们还可以再添。” 顾敬山脾气暴,听到对方话里话外强硬,不听拒绝,脸色狠狠沉了下来。 “马家主,马夫人,我们家芙儿已经许配人家。好女不侍二夫,要怪只怪马公子来晚了,二人没有缘分。马公子要娶亲,镇上有好女儿的人家多的是,何必盯着我家芙儿不放!” 马宏才抬眸,也掉了脸色,“顾老弟此话我不爱听。我马府下聘前曾特地打听过,你大女儿可还没定下人家。你这么说,是瞧不起我马家?” 林氏又叹息跟上,“说实话,我们也并非要强人所难,可谁让我们家城儿他就看上顾大姑娘了呢?不顺了他的意,指不定他闹出什么事来。” 夫妻二人唱双簧,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把顾敬山气得说不出话。 若非此事,他真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摆明了仗着家大业大欺他顾家! 强买强卖! 小姜氏更是气得浑身哆嗦,什么书香礼仪都顾不上了,“马玉城是你们马家儿子,可不是我们顾家儿子,他是否称心如意,跟我顾家没半点关系!我今天也把丑话说在前头,这门亲事绝无可能!” 顾老夫人站起身,眸光锐利看着首座上马家夫妻二人,“话不投机,无需再谈。马家虽家世背景远胜我顾家,但是想压折我顾家的脊骨,还远远未到。二位既不顾及体面,我顾家也不怕人笑话,且看着!” 说罢对大儿c大儿媳道,“我们走。” 顾西棠先一步跟上扶着老太太,免得她气得太厉害,走路不稳给摔着。 “祖母,可别气着自己,没什么不能解决的,都是小事。”她低声对老太太道。 顾老夫人目不斜视,淡淡望着前方,“你倒是能沉得住气。” 顾西棠立即表情一整,龇出犬牙,“祖母,我很生气,你看。” “”老太太闭了闭眼,心头那股气全被少女白晃晃的小尖牙给整没了。 混丫头。 后方,马宏才没有阻止顾家人离开,在一行即将走出大厅时,才扬声道,“几位一时没能想通无妨,我再给十日时间,届时替一对儿女定亲。十月初十乃吉日,宜嫁娶。” 这又是仗势下最后通牒。 顾老夫人脚步顿住,回身冷冷看向马宏才。 顾西棠也回了身,看着首座上儒雅中年人,无声轻笑了下。 人不可貌相,说的就是马宏才这种人。 面和心狠。 她见过许多。 是以对上这种小人,她不大生气。 没必要。 解决就是了。 顾敬山却是怒发冲冠,撸了袖子就要往里冲,马府管家恰从外头跑进来,激动得语无伦次。 “老爷,夫人!贵客c贵客上上上门了!” “先生不是定的下晌未时过来么,怎的这会——” 面对顾家三人很是自若的马宏才跟林氏顿时慌神,也顾不得多想其他了,急急往外迎,“人呢,为何不迎进来?!” “已经进门了,马上就到!” 管家话音方落,就见大理石铺就的主道那端,一群人款步走来。 最显眼的是走在最中的年轻男子,被人群簇拥着,如同众星拱月。 一袭白袍鹤立鸡群,容貌极俊美,举手投足间高贵矜冷。 围在他身周的俱是望桥镇上流熟悉面孔,连镇守都毕恭毕敬跟在他身后。 显然这个贵客跟顾家三人的“贵客”不可同语。 顾老夫人拦下大儿,“此时不宜闹,先离开。” 不是她给马家脸面,能让马宏才这般态度的人,身份绝非一般。 若得罪了,顾家应付不来。 何况镇上名流跟镇守皆在场。 光是对上马家,他们顾家就很是吃力,不能在这种时候再生出枝节。 顾敬山也知道个中道理,尤其来人身上散发的气势,那种压迫感唯身居高位的人才能有。 他只能强压怒气,暂时偃旗息鼓,拉着妻子避至一旁。 顾西棠往那边看了眼,即低头站在祖母身边,神色淡淡。 一家人心念电转间,马宏才跟林氏越过他们,快步朝来人走去,“草民马宏才见过先生!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先生恕罪!” 林氏也规规矩矩行礼,难抑激动,“民妇林氏,见过先生。” 男子微微颔首,“不必多礼,是我来早了。” “不不不,先生能早来,是马某荣幸!快快里面请!镇守大人,诸位,里面请!” 马家宅子豪华,主道修得宽阔,两方人一进一出也不会迎面撞上。 “走吧。”顾老夫人带着儿子儿媳c孙女朝对面遥遥见礼后,亦举步往外走。 双方渐行渐近,及至交接。 正要擦肩而过之际,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然横伸出,握住了顾家小厮手腕。 “站住。”白衣男子启唇,转眸。 他视线落在小厮侧脸,五指缓缓收紧,指骨发白。 跟在他身后的镇守c诸上流一众人等莫名所以,面面相觑,不知道一个甫见面的小厮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大人。 但是于此时,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询问究竟。 “你是谁?”司左再次启唇,目光紧紧锁住眼前人,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细微表情。 第079章 公子,有何指教? 手腕上泛出的疼意让顾西棠不适皱眉。 她还未及说话,身边就传来厉喝,“放手!” 顾敬山两步冲上前来,用力拽开男子的手,顾老夫人借势一拉,跟小姜氏一并将顾西棠拉到后面。 眨眼间,三人就像护犊子似的,把顾西棠护到了身后。 “我等与公子头回相见,不知道公子这般是何意?”顾老夫人背脊挺直,话语不卑不亢。 在没有说破前,只当不知对方身份。 顾敬山冷沉着脸,挡在顾家女眷面前,“这是我家孩子,要是有哪里得罪了公子,公子尽可明言!” 大女儿的事情已经让他觉得自己够窝囊了。 现在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对他小女儿动手动脚,他要是再顾忌对方身份不敢吭声,他还有什么资格做一个父亲! 小姜氏虽然不言语,但是伸手将女儿揽在身后的姿态,亦是十足十的保护。 揉着发疼的手腕,顾西棠忽然觉得,被抓的那一下,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心头隐隐泛起的一股戾气,不知不觉平息了下去。 此时现场气氛怪异得很。 顾家人脾气硬,在整个望桥镇众所周知。 他们这般说话对大人已经是大不敬。 偏生大人对此毫无反应,既不呵斥也不降罚,让人摸不着他在想什么。 是以一时间,周围的人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镇守有心想要表现表现,却不敢在大人面前过于逾矩,免得猜错了大人心思,一句话就能要了他头上乌纱。 最后还是马宏才开口警告,“不可放肆,你们知不知道这位是——” “我是顾家小女,顾西棠。” 少女清澈略带慵懒的声音响起,正好截住了他后半句话。 顾西棠抬起头看着司左,落落大方,神色平静,“公子,有何指教?” 那张脸乍然闯入视线,司左猛地狠狠攥住了指尖。 刚刚握住少女手腕的地方,还残留的温度于此刻尽数变成针,扎进皮肉里,痛意顺着指尖往四肢百骸蔓延。 痛得他几乎溃败,连身形都无法维持平稳。 他脸色煞白,倒退两步,眼睛却死死粘在少女那张脸,眸光震颤。 像。 太像了。 恍惚间,好似“她”站在自己面前。 张扬不羁,漫不经心。 淡淡朝他看过来一眼,问他有何指教。 “先生?您没事吧?”耳边响起紧张担忧询问。 司左回神,握了握疼痛僵直的手,“无事。” 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周围人再次面面相觑。 这c这要咋整? 他们要不要对顾家人发难讨好大人? 可是大人自己好像并没有要怪罪的意思,万一他们马屁拍到马腿上,岂非得不偿失? 自从得到消息当朝国师大人来了望桥镇,他们这些人就多方打听。 好容易找着了人,频频求见却一直吃闭门羹,直到今日才得了机会,国师大人松口赴马家宴请。 他们一行早早就候在客栈门口了,及后跟着国师前来马宅 此行绝对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 于是一行包括镇守在内,皆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马宏才看着这些个老狐狸,牙关动了动,气闷的不行。 他们能闭上嘴巴,自己却不可以。 这里是他马家大宅,他的地盘。 国师更是他好不容易请上门来的,作为东道主,这宅子里任何事他都不能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事情难就难在这里。 国师若是生气还好,那他还能知道要怎么做,偏偏国师对顾家小女似乎有些不同 他可是刚刚才得罪了顾家! “先生,那不如先往里面请?我日前得了罐好茶,想请先生品鉴品鉴。”马宏才小心试探,故意绕开顾家不提。 一众人立即跟着附和,“对对,先生往里面请!我等跟着沾沾光,也品一品马老爷的好茶!” 司左颔首,却没有立即举步,而是看向顾家老夫人,“刚才的事情是我唐突了,抱歉。我有一友人,跟顾姑娘长得极像,我一时间将人错认。不当之处还请几位莫要见怪。” 顾敬山张口就要呛声,被小姜氏暗暗拉住。 顾老夫人看向年轻男子,“原来是公子认错人了,既然公子道了歉,此事就不必再提了,免得坏我小孙女名声。不打扰诸位雅兴,我们先行一步。” 坐上回家的马车,顾敬山仍然气不顺,对妻子气道,“你刚才拉着我做什么,我还想骂两句的。莫名其妙拦住咱棠儿,一句认错人就把事情轻飘飘揭过去了,摆什么高高在上的姿态!” 小姜氏无奈,男人已经骂了一路了,“别人就是高高在上的人。亏得是那人身份还没爆出来,不然你以为我们有站着跟人家说话的份?你不看看跟在他身后的都有谁?连镇守都对他毕恭毕敬,我要是不拦着你,不定就得给家里惹出祸事来。民不与官斗!” “我就是看他身份还没爆出来才想着多骂上几句,不然日后就只能躲在背后偷偷骂了!”顾敬山黑了脸。 他又不是脑子装草,他能看不清形势? 结果被妻子这么一拦,满肚子话以后他只能骂给自己听了。 憋气! 还有他们家棠儿,白白遭一回委屈。 想到小女儿,顾敬山眼睛一瞪,看向挨在母亲身边故作乖巧的女儿,“你这混丫头,我还没说你,你好好的不在家陪你姐姐,跑来马家凑什么热闹?还打扮成这副样子,真是气死我了!” 顾西棠立即抱住顾老夫人手臂,寻求保护,“祖母,我刚刚受了惊吓还没回神呢,你看我爹,就赶不及雪上加霜c落井下石了。” 顾敬山,“”那两个成语是那么用的吗? 臭丫头,老子是你爹爹!你连爹爹的黑状都告? “我怎么没见着你哪儿受惊吓了?”顾老夫人哼了声,却没有抽回被少女抱着的手臂。 “昨日我明明跟你说过,没有我允许,你今日不许出门。待回去后,跟我去花厅领罚。” 顾西棠瞠目,“祖母,我今天什么祸都没闯!” 今天她除了当场听八卦探探消息,她什么都没干。 既没动口也没动手。 十几年都没这么乖巧过,还要受罚啊? 顾家到底都有些什么狗屁家规? 第080章 她是,最无情的人 小姜氏,“回去了先领罚,等你祖母罚完了,我再收拾你。” 顾西棠空白了表情。 可能,她就是啥不干也能落罪名的命? “娘,你说那人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让镇守跟镇上大户众星拱月的?”顾敬山很快把注意力转到了别处,“我天天呆在药铺里,愣是一点风声没听到。” “不管是什么身份,我们都当做不知道。”顾老夫人顿了下,视线掠过依在身边的小孙女,“咱们顾家以前是怎么样,以后也是怎么样。无需逢迎,无需卑怯。” “知足常乐,小富即安嘛,儿子知道。” 马车里沉闷的气氛很快散去,一家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着话。 顾西棠靠着老太太,浅笑闭上眼睛。 许是起得太早了,人有些疲累,趁着到家前的功夫,闭目养养神。 至于跟司左意外在马家撞上,她没有过多担心。 提前知晓他来了望桥镇,她有了心里准备,是以碰上面的时候,她平静得很。 至少面上是完全没有露出破绽的,初次见面的人该有的反应她都有,不该有的反应她全没有。 以司左多疑的性子,哪怕他一时有什么怀疑,很快就会自我解释过去。 自己这张脸,再像顾夕,也只是像而已。 马家后花园,临湖水榭。 镇守跟马宏才陪坐石桌旁,其余人则分散坐在周围。 好茶已经煮好了呈上,举杯笑谈间,茶香四溢。 国师大人矜冷少言,为了活跃气氛,其余在座一张嘴不敢停,时有妙语连珠,惹出阵阵笑声。 “马家不愧是镇上首富,坐在这水榭里,前可赏碧荷天色,后可观芳艳满园。这等景致,就是在府城大户家也难得看到啊。”有人高声恭维。 马宏才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这些东西在先生面前,实属献丑了。” 说罢,转身对着自入座后就只品茶,极少说话的男子道,“先生在京中什么好物都见过,又深得圣宠,今日肯屈尊降贵来马某府上品一壶茶,于马某已是大荣幸。” 国师司左,皇上跟前最为倚重的朝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掌半壁朝纲。 其身份地位之高,他们这些人平日只能遥遥仰望,谁敢想能跟国师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喝茶? 若不是京中给他传来消息,说国师来了江南淮城,让他见到了好生招待,他也不敢生出这等胆量。 看着石桌旁神色淡淡的男子,马宏才心头难抑激动。 现在国师就在他马府,喝着他奉上的名茶,周围有望桥镇一众显贵作陪。 日后走出去,哪怕只说国师曾在他马府饮宴,整个淮城的达官显贵都会多敬他一分。 司左执着茶杯,杯中茶水透明澄澈,微一晃荡,立即漾开褐色波纹。 视线定在那些波纹,脑中不自觉浮出一双淡然的眸子。 杏眸,眸色偏浅,颜色像这杯中的茶水色。 乍看那双眼睛也很是澄澈干净,但是相处久了就会知道,她的干净并非天真无邪,而是不容一物。 这天下间,似没有任何人事物,能让她装进眼里,放进心上。 那种漠然让人痛恨无比。 “先生?”说话久未得到回应,他的心不在焉被众人看在眼里。 马宏才眼神微闪,再次试探,“先生可是在为刚才顾家人的不敬感到不快?” “顾家人在我们望桥镇算是个异类,素日里极少跟我等来往,大家凑不到一块去。” “主要是我们也不太喜欢跟他们家往来。” 司左抬眸,“哦?” 马宏才立即暗道一声果然。 国师的心思还在顾家身上。 只是不知道他对顾家是什么态度,自己需得揣摩清楚了,才好决定接下来对待顾家的手段。 思及此,马宏才朝镇守暗使了个眼色。 镇守即开口道,“说起顾家,虽家风严谨,但是行事过于拘泥刻板不懂变通。以前镇上曾有过数次商家聚会,都因顾家人闹得不欢而散可惜,这种事情,下官也管不了。” 司左放下茶杯,淡道,“在来此之前,我曾听人夸说,望桥镇上有户积善之家,家中经营药材铺子,常常对穷苦百姓减免药钱。可是这个顾家?” “”马宏才跟镇守相视一眼,强笑,“回先生,确是这个顾家。” 国 师这个反应,难道真将顾家看在眼里了? 这可就有点难办了。 “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有余富者,能有兼济百姓之心的人少之又少。顾家这一点让我钦佩。”司左垂眸,“不过行事不懂变通者,也极易得罪人,怪道你们对顾家不喜。” “这,先生,我等并非对顾家不喜——”马宏才忙想解释。 司左摇摇头,止住他,“马老爷无需向我解释。此次我来这里,是有正事要办。至于你们商户大户之间的私事,只要无人触犯国律,我不会插手过问。” “那那顾家小女顾西棠?” “一面之缘,认错人罢了。” 忽略马宏才放松的表情,司左拿起刚刚放下的茶杯,力道微紧。 马家宴请他本没打算来。 是在听莫负禀报顾西棠去了马家,他才改了主意,临时动身来到马府。 他终究没有忍住。 想就看一眼。 就确定这一次。 确认过后,即可死心。 而今他见到了,也确认过了。 是张跟她极为相像的脸。 有个跟她极为相像的名字。 但是终归不是她。 记忆里,那人是张扬的,又是淡漠的,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 无所谓得失,无所谓生死。 眼睛淡漠看人的时候,狭长眼尾又邪又傲。 而眼底深处,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在那里停留。 顾西棠的眼睛,太过鲜亮,眼里有色彩,眼底有情。 顾夕没有。 她是,最无情的人。 司左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入喉,像喝下世间最烈的酒,瞬间灼伤他的眼睛。 痛得人视线模糊。 将手放在心口,感受那里此刻传来的撕裂痛楚。 他想,他终于可以死心了。 第081章 你看我,要看我有趣的灵魂 马车拐进巷子,还没行到顾家门前,顾西棠就撩了帘子往下跳。 吓得顾敬山头都要掉了。 “棠儿,车还没停呢你那么着急做什么!要上哪去啊!” 顾西棠回身朝老爹咧嘴一笑,“咱隔壁家种的杏子熟了,我去吃几颗杏子去。” “爹给你买,回来!” “吃完就回!” 臭丫头,你爹缺你那口吃的?爹给你买的,不比人家树上的香啊? 小姜氏把也要往下跳车去追人的男人按住,无奈道,“由她去吧。” 顾敬山瞪眼,“那丫头还穿着小厮服呢!去了让人看到不得笑话她?” 顾老夫人淡淡开口,“你现在把她拉回家,待会她也会爬墙出去。你看得住?” “”那是看不住的。 他家这个混丫头,大概没人能管得了了。 顾敬山背脊微垮,开始发愁,这么无法无天的,以后能不能嫁得掉? 要不现在就跟娘商量商量,把丫头留在家里,他养一辈子? 隔壁家院子院门虚掩。 门口两座小石狮在近午阳光照射下,有了温暖的温度。 顾西棠背着小手走到院门前,想了想,脚跟一转,又从探出杏树枝桠的墙头爬了上去。 脑袋有茂密枝叶遮挡,很方便偷看。 不出所料,男子又在杏树下坐着。 面前摆着张实木长案,上头铺陈宣纸。 一笔一墨,他正在绘制丹青。 白衣胜雪,乌发束冠,树下轻风吹来,将他垂落的发丝轻轻扬起,又悄悄放下。 顾西棠歪着头,将下巴垫在交叠的手背,也不出声,静静看着。 养眼。 人物景,像一幅天然水墨画。 “还要在上面待多久?”男子唇角弯起一角,语带揶揄,作画的动作未停。 顾西棠也不意外自己被发现,啧了声,“你画你的,我再看看。” “看什么?” “看风景。” “心情不好了?” “也没有不好。”顾西棠手一撑从墙头跳下来,拍拍手心灰尘走到长案旁,“就是突然觉得你穿白衣还挺好看。” 她跳下墙头,一身小厮打扮就遮不住了。 宴九轻咳了声,“但是你这身打扮,不是那么好看。” “比起小道姑如何?” “这身好看些。” “是吧?衣衫裹皮囊,都是装饰罢了。你看我,要看我有趣的灵魂。” 宴九唇角再次弯起,眼底溢浅浅笑意,“唔,你说的对。” 他提笔醺墨,继续宣纸上未完成的画作。 江南小巷,青砖灰瓦,屋舍错落。 三两孩童门前嬉戏,布衣女子沟边浣衣。 边角斜一红杏枝桠,悄悄探出墙头。 极富民生的画面在画卷上展开,浓浓的烟火气息,连砖缝中冒出的一丛青苔都似有生命力。 顾西棠两肘撑案台,姿态闲适慵懒,静静的看。 两人没再交谈。 时有轻风拂过,吹起两人发丝衣摆,卷起案上浅淡墨香。 院内静谧,漾着闲渡浮生的悠然。 午时阳光渐渐变得猛烈,但是杏树下却很是凉爽。 顾西棠发现自己挺喜欢这个地方,渴了有茶喝,馋了有果吃。 在这里上蹿下跳翻墙揭瓦,可以毫无顾忌,不用找任何借口遮掩。 迄今为止,宴九除了姓氏不讨喜之外,其他还行。 躺在人家杏树上,吃着人家的杏子果,顾西棠垂眼看树下阅书的人,“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我不会因为吃了你几颗果子,就帮你笼络毒老怪医腿的。我可不好收买。” 宴九笑笑,几颗果子? 他院子里这颗杏树一整季结下来的果子,差不多都落她肚子里了。 “医腿一事,随缘,我不会强求。” “不强求你住这里做什么?望桥镇鸟蛋那么大,离上京又远,你想找地方落脚,该去繁华府城。” “我这人喜欢四处云游,随遇而安。走到哪里觉得喜欢了,就在那个地方呆一阵子,待想离开的时候,就会离开。”宴九阖起手中书卷,抬头看横躺在枝桠的少女,笑道,“相比起繁华府城,我倒觉 得这里没什么不好,简单c清静。” 顾西棠歪头,看男子的眼神多了点好奇,“你这人挺奇怪,随缘c不强求c随遇而安,听着像个四处化缘的苦行僧似的。” 这个形容让宴九失笑,“我只是觉得人生苦短,世事无常,与其强求什么,倒不如随心所欲些,好好过好每个当下。时光易逝,不可重复也不能重来。” 顾西棠顿了顿,深深看男子一眼。 “你说我把吃剩的果核埋进土里,明年会不会长出一堆杏树苗来?”她冷不丁转移了话题。 宴九笑,“不知。你可以埋下试试,等明年开春的时候过来看,便能知道答案了。” 少女坐了起来,不说话,眼睛眨巴眨巴望着宴九。 “燕一,拿把花铲来。” 躲在屋里的燕一闻言,嘴角抽搐。 人家随口一说,爷您还真要拿着铲子帮人挖坑种果核? 脑子有——那啥了么?? 片刻后,燕一面无表情蹲在院角,握着花铲刨土,重新明白一个道理。 爷永远是爷。 脑子有病的是他燕一。 他为什么要出来? 装睡不行? 扮失踪不行? 再不济,把手腕拧了不行? 他为什么要随叫随到,做这种脑残又狗腿的行径? 呵,顾西棠。 插足了他跟爷之间的感情! 他再也不是爷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顾西棠埋果核的时候很有仪式感。 每一个果坑,她都撒土堆成了一个迷你小坟堆,还在每个小坟堆前插上了一块薄薄的小瓦片。 上书杏二c杏三c杏四杏王。 本来有个杏一的,经由燕一坚决抗议,改成了杏王。 “九爷,平日劳烦你多帮我浇浇水,我有空会常来看它们的。”做完仪式,少女委托过后,拍拍屁股甩手走人了。 等她走后,燕一数了数,一共有二十六个小坟堆。 “爷,”燕一转身看他们家爷,并且朝那些坟堆示意了下,“您有没有什么想说又没说出口的话,让小的听一听?” 宴九托腮沉吟须臾,道,“顾姑娘很能吃?” “” 毁灭吧,烦了。 第082章 马玉城,别动她 青松书院,位于望桥镇东郊二十里的青松山。 这个书院曾出过七个进士,于仕途上走得最高的已官拜五品。 是以青松书院在望桥及周边临近县镇名声极广,吸引无数学子奔赴。 午间课后,学子们陆续离开教舍,前往书院食堂吃饭。 三两成群,说谈笑闹,文学气氛浓郁。 一同着学子服的修长身影,在人流中逆行,脚步极快,眉头压着,清冷眼底涌着怒列冷意。 “咿?那不是三年甲班榜首袁淮生么?” “袁大才子?他来我们丁班做什么?” “谁知道呢,不过看那气势汹汹的架势,肯定有事。快快,跟上去,说不定有好戏看!” 这话一出,还在附近的学子呼啦啦就跟了过去。 袁淮生是谁? 那可是院长最看重的学生,青松书院下个进士的大热人选,没有之一。 而且袁淮生这人清冷,不好与人结交,身边除了几个跟他同班的友人,极少见他跟其他人交往。 所以在其他学子眼中,就生出来些距离感。 此刻骤见他竟然出现在以混日子出名的丁班,自然引人注目。 丁班教舍里,还有人拖拖拉拉没走。 马玉城吊儿郎当坐在座位上,身边围着几人正对他恭维。 好听话听在耳里,也不见他高兴,爱搭不理模样。 “马玉城!”教舍门口传来唤声,打断了里头嘈杂。 马玉城抬头,看到来人,懒洋洋应了声,“哟,袁大才子,找我有事?” “有事。”袁淮生径直走到他面前,凝着他,“换个地方谈。” “你说换地方就换地方?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不敢?” 挑眉,马玉城冷嗤了声,站起,“带路。” 这气氛明显不对。 旁边几个狗腿子相觑几眼,抬脚就要跟上。 “人家找我谈,跟你们有个屁关系啊?都给老子滚蛋,别烦!” 把人喝退,马玉城大摇大摆跟在袁淮生后头,离了教舍。 书院里教舍多,青砖小道也多。 两人沿路一直走,方向直往院长办公的地方。 原本后头跟着众多想看热闹的人,见状,渐渐不敢再跟。 看热闹虽然好玩,但是看热闹的时候遇上院长,那就不好玩了。 等后头人群散尽,袁淮生脚步一拐,进了旁边小道。 两侧遍植紫竹,郁郁葱葱。 “还要走多远?本公子累了。”马玉城开始不耐烦。 前头,袁淮生停下脚步,转身,“就在这里。” “这里?嗤,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砰的一声,袁淮生挥拳狠狠揍去,他眉间压着的冷意,在这一刻全不遮掩。 马玉城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个踉跄。 “操!袁淮生你他妈找死?!”脸上火辣辣的痛意,让马玉城生出戾气,眉眼瞬间沉了下来。 袁淮生薄唇紧抿,跨步上前抓住马玉城衣襟,将他按在后方紫竹,“找死?你要如何让我死?仗你马家的财势?” “你什么意思?”马玉城握起的拳头停在半空,面露疑惑。 “我跟顾家二姑娘已经准备议亲,此事整个书院里当已传遍,你不会不知。你马家却趁此之前,前往顾家强行下聘!一而再!马玉城,你这个人简直烂透了!”袁淮生怒道。 他今天刚刚从顾西岭那里得知,他不在的这段时日里,马家竟然已经两次前往顾家下聘,被拒后更是以势相压。 他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愤怒得想杀人! “下聘?一而再?什么意思?你他妈说清楚,老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用力拨开衣襟上紧攥的手,马玉城暴躁得不行,也满头雾水。 他妈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难得这几日乖乖呆在书院里当个迟到早退的好学生,外头就翻天了? 那对狗男女就那么等不及? “你不知道?呵,这里没有第三人在,你无需装傻!” “你算什么东西,老子用得着跟你装傻?!” 四目相对,对峙片刻后,袁淮生跟马玉城开始各自冷静下来。 竹林深幽静谧,一时间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听说你家中对 你极为宠溺,若非你透露意思,为何你家中会无端端上顾家下聘?”等到彻底冷静下来,脑子回复清明,袁淮生再次开口问道。 “我怎么知道?我人在书院,又没长千里眼。”背靠紫竹,马玉城伸手揉脸。 嘶,他妈的好痛! “顾家二姑娘就是跟我一同被传谣言那位?”他问。 袁淮生抿唇不语,眼神却再次冷了下去。 看出他对谣言的在意,马玉城故作恍然,“哦,我想起来了,说起那顾家二姑娘,我好像见过。就在镇上茶楼,当时惊为天人,确实长得极美,娶回家也不是不行。” “马玉城!” “怎么,还想揍我?刚才我是没防备才被你偷袭,你敢再动手试试?回头我就让家里再去下聘。” 老子气不死你! “有气你冲我来,”袁淮生克制怒气,“马玉城,别动她,她玩不起你那些游戏。” “我马玉城不至于强迫一个女子。”马玉城垂眸转动手腕,再抬头时,猛地挥拳,“这一拳,是回敬你的。” 袁淮生站在原地,没有闪避,眼睛未眨一下。 生生受了那一拳。 有血丝从嘴角流出,他抬手缓缓拭去,“马玉城,记住,你若敢动她,今日之痛,他日我必百倍奉还。” “嗤,我马玉城是什么人你也清楚,软硬不吃。”马玉城转身,慢条斯理离去,“这种事再有下次,我不管你有什么原因,我想弄死你容易得很。” 冷冷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良久,袁淮生才垮下背脊,虚虚靠上一根紫竹,无力闭眼。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在害怕。 害怕顾家屈服,害怕她屈服。 倘若如此,他根本无能为力。 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他没有任何的筹码,能对抗马家。 一如马玉城所说,他要弄死自己容易得很。 而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拼了命也未必得到。 秀才功名在财势面前,不堪一击。 第083章 我怕来不及 竹林里很安静。 这里跟院长办公的竹心阁只有数十步之遥,极少有人来。 整个林子只有风吹过竹叶偶尔响起的沙沙声。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雨丝绵绵细细,打在脸上微凉。 袁淮生坐在紫竹下,仰头看着头顶被竹林遮掩的方寸天空,不自觉想起多年前。 十二岁那年,父亲因病离世。 同族人觊觎父亲留下的些许薄产,想方设法打压他们母子,欺他们孤儿寡母无依靠。 族中同辈有样学样,总爱找他麻烦。 彼时他少年气盛,不肯忍气吞声,被欺负了总要反击回去,每每被打得遍体鳞伤。 每当那种时候,母亲就会一边哭,一边劝他忍,免得找来更多麻烦。 那天跟现在一样,天空也下起了绵绵细雨。 只是雨水打在身上要比现在冷得多,彼时十一月,已入冬。 他去地里摘菜,被几个同族少年尾随,将他按在菜地里打。 打完后那些人一哄而散,他在地里坐了很久,无人寻来。 挣扎着站起后,他没有回家,沿着大路漫无目的的走,一直走到了镇上。 寒冷下雨的天气,天空灰蒙蒙,镇上街道行人不多,来去匆匆。 他走在街中,像个异类。 浑身泥巴,满脸的伤,衣裳被雨丝浸透。 像个四处流浪的乞丐。 无视周围异样的眼光,他随意找了处台阶坐下,身上痛得太厉害,力气已经快用光了。 “你是要买药吗?”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小女孩的声音,有些怯生生的。 他低着头,不想理会。 “你没有钱?”小女孩又问。 他依旧不搭理。 得不到回应,烦人的小姑娘很快就会走了,他想。 果然,她登登登的走了,人小,步子也轻盈。 他看看自己满身的邋遢,扯唇讽笑了笑,自己这样子,大概狗都嫌弃。 不想片刻后,那道轻盈的脚步又在身后响起,登登登朝他跑了过来。 “这里有我家铺子卖的跌打药膏,你擦一擦,脸上的伤很快就能好了。”她递给他一个小包裹,声音仍旧怯生生的,听在耳里轻轻柔柔。 他愣愣抬头,看清了她的样子。 八九岁的小女孩,梳着垂髫髻,清秀精致,眉眼浅浅弯起,带着柔怯又和善的笑意。 那个笑容,能让人被冬雨淋得冰冷的心乍然发暖。 “我没有钱。”他垂了眸子,声音干涩沙哑。 小女孩摆摆手,“不用给钱。祖父说人活在世,总有遇到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助人为乐。以后你有能力了,也帮帮有困难的人就好啦。” 说罢,小女孩抿嘴笑了笑,跑回了后头铺子。 隐隐约约,他能听到小女孩在铺子里跟人说话的声音。 “芙儿,刚刚跑哪去了?外面下着雨冷呢,别乱跑。” “爹爹,我刚给个小哥哥送药膏了,不过我有给药钱哦,用我攒的零用钱给的,放在屉子里了。” “哟,你还付钱呀?哈哈哈,行,回头爹爹再多给你些零用钱!” “谢谢爹爹。” 他坐在那里,好一会才伸手将小包裹打开。 里面放着一小瓶药膏,还有一个尚温热的馒头。 那一刻,他积压在心头多时的委屈突然就宣泄而出,眼泪沾了满脸。 那是他与她的初见。 后来他被欺负了,难过了,痛了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想起她怯生生又满是善意的笑脸。 他记住了她的名字,也曾去偷偷看过她很多次。 待得渐渐长大,方知少年慕艾,有个人在他心间,被刻成了朱砂。 顾西岭匆匆寻来的时候,林中发生的事情已经落幕。 看着坐在紫竹下浑身湿透的大才子,他暗自扶额,“你坐在这里多久了?怎么不找个地方避避雨?下雨天坐竹林下面你就不怕被雷劈么?是不是跟马玉城起争执了?我都跟你说了不要冲动” “西岭,”袁淮生抬起眸子,打断他的话,眼眸幽深,“我去跟院长请假,回去稍作准备后,明天上门议亲。” 顾西岭皱眉,上前将人扶起,“可是府城书院这两 天来我们书院论课,院长指明要你参加,你如何走得?再说离六月初二休假也只剩四天,再急无需急这一时。” “我怕来不及,西岭。” 他真的怕来不及。 “这样,你且先等等,我给家里捎个口信问问情况,让人赶快一些,天黑前就能得到回音。”顾西岭道,“我家里如何你大抵也知晓,既芙儿与你心意相通,我祖父祖母跟爹娘就绝不会将她另许他人。” “还有,这次书院论课交流有多重要你是知道的,涉及你的前程,莫要让院长失望。” “你要是现在就自乱阵脚,最后自毁前程,你让我妹妹以后跟着你喝西北风么!” 当头大棒打下,袁淮生抿唇,久久不语。 看他这副失魂落魄模样,顾西岭暗暗叹气。 感情真是麻烦,他日后绝对不碰这东西。 鉴于家里混丫头动不动就爬树,顾敬山归咎于是院子里少了张可以随时坐的凳子。 于是特地找人打了一套小石桌,放在距离院角桃树不远的地方,正对顾西棠厢房前窗。 有了石桌石凳,毒老怪就成了东院常客。 来了之后只要往石凳上一坐,就能隔窗跟顾西棠叫唤。 午后闲暇,一老一少坐在石登上,把白小黑拎出来品头论足。 “你到底有没有帮我好好喂?怎么都不见长个呢?”毒老怪仔细端详自己的小宝贝,连绒毛的长度都没放过,就是觉得没长。 顾西棠懒洋洋抬了下眼皮子,“你带走自己喂呗。” “又来了,它要是肯跟我你以为你摸得着?” “那你只能认命了。” “”臭丫头。 从兜里掏出自己研制的毒药,用细木枝沾了点小心翼翼喂给白小黑,毒老怪往不远处半开的窗户瞥了眼,“你姐姐好几天没出门了吧?事情还没解决明白?” 顾西棠摇头,“聘礼是退回去了,马家不会轻易罢休,估计重头戏在后面。” 第084章 打压 毒老怪嘿嘿笑了两声,挺直腰板做出高深状,“要不要我帮忙啊?” “怎么帮?把人都毒死?” “杀鸡焉用牛刀?我只要让马家小子不能人道,就够马家悔不当初了,哼。” 顾西棠嘴角抽了下,“那可未必。” 想到自己在马家见闻,顾西棠眸色稍淡。 马家那对夫妻面上虽然表现得对长子马玉城极为宠溺,百依百顺,但是他们做的那些事情传出去,坏的却是马玉城的名声,加上此前外界对马玉城的印象,一层层累积叠加,对于一个继承人来说,绝非好事。 这里面兴许还有外人不知道的内情。 “再过两天就是六月初二,袁淮生肯定会来,他跟我姐姐这场亲事若是定下来,旁人就做不了什么了。”顾西棠看向那边花窗,窗后拿着绣花针的少女又在失神。 毒老怪也看到了,砸砸嘴,“你们这些小姑娘家,一天天的怎么尽想着嫁人呢?真是自寻烦恼。” “死老头别以偏概全啊,我可从没想过嫁人。” “你就嘴硬吧你,以后真遇上了看对眼的,人家不愿,你怕是得直接硬抢。” 这小混蛋有什么干不出来? 顾西棠凝起小脸,认真想那个场面。 “也不是没有可能。” “”丫头,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想不开! “要是有个人,文能动乾坤,武能平四海,上可飞天下可劈地长得还比我漂亮,我就抢回来当压寨夫人。” 毒老怪刚提起的心放下了。 这样的人,往后百年都出不了世,到那时候,混丫头也已经作古了。 “回头我去找找风水好的宝地儿,等寻着了,咱爷孙俩带着白小黑,吃喝玩乐,混吃等死。” “行,你先找着。等找着了,我送你跟白小黑爷孙俩过去。” “死丫头懂不懂敬老!你骂老子是蜘蛛?!” “白小黑是蜘蛛,你是只猪。” “???”说绕口令呢? 院子里一老一少斗嘴欢乐得不行,声音不断往屋里传。 顾西芙被吸引回神,看着石桌旁闹腾的两人,不自觉扬起笑意。 自妹妹醒来后,家里就热闹许多。 在她那里,好像从来不会遇上烦心事。 随时随地都能贫。 相比起来,自己倒是多愁善感了。 “杜爷爷,棠儿,聊这半天可渴了?我给你们端壶茶水来。” 院里少女声音一扬,“渴了,渴得不行,姐姐快拿茶水来!爹早上买的鲜果也来点!” 一点不客气。 顾西芙莞尔。 前院大厅又是另一种气氛。 顾敬山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从马家回来后,铺子里的生意就突然冷清下来,一整天上门的人连十个都没有。” “这倒也罢了,气人的是之前一直给我们供货的几个商家,竟然齐齐断了货,还说以后不能继续给我们供货了。咱家现在仓库里只剩下以前留下的库存。” “娘,定然是马家从中作梗,借此在给我们施压!卑鄙小人!” 顾老夫人跟老爷子坐上首,翻看着铺头近日账簿,越看脸色越沉。 后面这几日几乎毫无进账。 若是天下无疾也就罢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这是马家给他们的警告。 当日马宏才说给十日时限,不是只说说而已,十日一到,怕是他们家铺头的境况会更糟糕。 马家有打压他们家的实力。 因为事关铺子经营,顾老二也在场,李氏想探听情况也跟着来了。 听到铺子又是没生意又是没人供货,心里顿时急得不行。 这些日后可都是他们家舟儿的财产,要是早早败了,那他们家舟儿怎么办?岂不是啥都捞不着? 说不定还得小小年纪就背上一身的债务? 那怎么行! “爹,娘,大哥,这结亲不成仁义在不是?都是镇上相识的人家,马家总不能赶尽杀绝吧?要不咱们再上马家一趟,稍稍低个头,好好谈谈也许生意上的事能有转机?”李氏堆笑打商量,暗里掐了男人一下示意他配合配合。 老夫老妻了,顾老二这回立即领会,点头符合,“爹,娘,大哥,我也觉得可以再去跟马家谈谈。要不然继续下去,咱家很快就要喝西北风了!” 怕就这几句不够强劲有力,顾老二顿了下,又小心翼翼加了句,“爹常用的那些药材可不便宜啊,要是咱家买不起了,爹吃啥喝啥?” 顾老爷子头回人前沉了脸,将手里账簿摔下,“你闭嘴!” 账簿落地的声响,吓得顾老二立马缩脖子抱头,“爹爹爹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咱家要是真没银子了我上码头扛沙包挣钱给您买药!” 李氏被气个仰倒,你上码头扛沙包老娘是不是还得帮你搬沙包啊?那老娘不如直接回家卖猪肉! 个没出息的! “行了。”顾老夫人喝了声,片刻后说道,“老大媳妇去备些礼,明日我再去趟马家。” “娘?”一直安静旁听的小姜氏闻言,眼底闪过忧色,欲言又止。 “去吧。” 谈完事情,打发了儿子儿媳,顾老夫人一直挺直的背脊才微微垮下来,显出疲惫。 顾老爷子抬手按上老板手背,轻拍了拍,“明日我跟你一块去。” “你好好在家呆着,我自己去就行。”老太太虽疲惫,话语依旧强硬。 顾老爷子叹了声,“你就当让我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外头的事情我不能让你一个妇人出头。” “妇人怎么了?这些年我掌家从无出错。” “我知你能独当一面,只是我不想你被外人欺到头上去,那会显得我很没用。”顾老爷子笑笑,握住老板的手,“阿芜,我还没死呢。” 顾老夫人眸波动了动,冷眼斜过去,“胡说八道什么?没我准许,你敢死看看?” 老爷子微笑不语。 他是不敢的,也不舍得。 所以这么几十年了,始终在宅子里养着,连情绪波动都极力控制。 他还想陪她更久一点。 想看着膝下子孙一个个成家立业。 可是如今家里遇上事情了,他不想还跟之前一样,躲在后头安于一隅。 他的妻子骄傲得很,他不愿看她向别人低头。 第085章 让对手哭爹喊娘我在行啊 入夜,马府。 马玉城嫌厅里灯光不够亮,命人把所有蜡烛点上,一时间灯火通明。 他歪歪斜斜坐在梨木雕花椅上,翘着二郎腿。 身边管家手里托着个彩釉描金果盘,盛一盘满满的新鲜荔枝,低眉顺眼站在那里不敢动。 马玉城取了荔枝剥壳,吃相慢条斯理。 “玉城,你就别老跟爹犟了。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要娶亲吧?那顾家二姑娘不是你自己看上的么?怎么突然说不要就不要了?”马宏才坐在首座,苦口婆心,“顾家小门户,比起我们家虽然差了点,但是这个无妨,咱马家不需要找势均力敌的人家联姻,只要是你喜欢的,爹都帮你弄来。” 林氏也道,“是啊。再者说,咱们聘礼都已经下过两回了,你爹也跟人明说了这亲一定要结,你冷不丁跑回来说不要,如此朝令夕改,传出去你爹爹脸面也没地方搁啊。” 马玉城随手把吃下的荔枝壳跟果核塞管家衣兜里,擦了擦手指果汁,“谁告诉你们我看上顾家二姑娘了?我就隔老远在大街上见过一回,连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当时随口夸了一句罢了,这就得把人娶回家?那我后院不早就人满为患了?” “反正这门亲事我不要!爹跟小娘不是自小疼我,对我有求必应吗?我不喜欢顾家二姑娘,不想跟她结亲,怎么就不成?事情就这么定了,明天我还得回书院,闹得我这么来回奔波的我多累?” “要是你们真替我着急要我成亲,也可以,我要娶官家千金。最好是什么丞相c首辅家的,在京中当差的。凭我马玉城的相貌家世,足够匹配,这就劳爹跟小娘多多费心了。” 马宏才眼神阴了一瞬,又立即恢复正常,“玉城,莫要胡闹!爹还能害你不成?” “那爹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娘跟外公留下的遗产交给我?当初说好的是到我十八岁就给我,我今年可已经二十有一了。”马玉城皱眉,露出狐疑状,“这事外公过世前可是特地请了京中世交好友岑大人作见证的,我要是迟迟拿不到,怕岑大人会不高兴。” “你这孩子,爹还能昧了你的东西不成?爹这整个家业日后都是要交到你手里的,你这么说,简直就是在伤爹的心!”马宏才大怒,气得直捶心口。 “哎哟老爷,消消气,您近来身子不大好,不能劳心动气的。”林氏忙过去轻抚马宏才背脊,边皱眉轻斥马玉城,“玉城,你爹年纪大了,就是想看着你早点成家立业才如此着急。顾家家风清正,家中姑娘也教养得极好,这才是我跟你爹看重的地方,娶妻娶贤啊。” 马玉城闻言点点头,“小娘说的是,我也是看我爹年纪大了,这才要把我娘跟外公留下的东西接手过来,这样我爹也不用再那么劳累不是?至于娶妻娶贤,另说。娶个人回来是要相对一辈子的,那自然得娶自己喜欢的,否则我多看两眼都嫌烦。难道要把人摆在家里当装饰?” “口舌之争无益,我还有账簿要看,你先下去吧!”马宏才沉脸赶人。 “行,那我就先走了。跟顾家的亲事要是不退,到时候迎回来了就送爹后院去吧,多个贤惠小妾,帮小娘一道照顾爹也能更周到些。” 站起,嫌管家杵在那里挡了道,马玉城抬脚把人踢开,大摇大摆离了客厅。 通明灯光下,马宏才跟林氏齐齐阴冷了神色。 “这个孽障!”用力拍桌,马宏才狠狠骂了声。 林氏也不给他抚背了,坐回了位置上,冷哼,“他不一直都是这样么,无法无天!” 顿了下又皱起眉头,担心道,“老爷,他这一年来是越发不受管教了,今天居然还把岑大人抬出来给我们施压,你说他会不会是察觉了什么?” “哼,你不是找了杜家洪家廖家三个小子盯了他好几年了吗?要是有什么异样,早该看出来了。” 想起这几年那三家小子报上来的消息,林氏放心不少。 或许真是她多虑了,马玉城不过就是个她溺杀出来的废物罢了。 “就算这样,他年纪见长,对他外公跟娘亲留下的产业也开始动起心思了,我们怕是再拖不了多久。” “担心什么?那些产业你不是已经置换得差不多了?” “是,就剩下京中几间旺铺跟农庄,还需要点时间。要不是忌惮岑大人就在京中,动静不宜过大免得引他怀疑,我早得手了。” “你跟京中周家不是远亲吗?带信让他们帮帮忙,我等不了了。这个孽子,我多看他一天就得短一天寿!” “老爷放心,用不了多久了。”林氏垂眸,面露浅浅笑意。 “等事情办妥 ,这边也可以动手了他要是自个名声败坏不堪教化,我这个当爹的为了守住家业日后将他逐出家门,那也是情非得已,就是岑大人也不能说什么。”马宏才眼底闪过狠意,喝了口茶,转而问道,“允儿最近功课怎么样?” “咱允儿最近用功不少,连夫子都夸他呢” 厅中人声渐渐缓和。 在大厅背光的拐角,马玉城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扭头往大厅看了眼,眼底是汹涌恨意。 狗男女当真等不及了。 那就见真章吧。 翌日一早顾西棠就杵在主院门口。 看到曲莲搀着老太太出来了,立即三两步上前,狗腿的接过搀扶工作。 “你在这里做什么?”顾老夫人淡淡问道。 “昨天我听我爹说,您今天要上马家去,这种事情哪能缺了我呀?所以这不,一大早我就过来了,也免得曲婆婆到时候特地跑东院一趟去叫我。”顾西棠笑嘻嘻往自己脸上贴金。 至于偷听这事,她觉得就不用宣告于人了。 曲莲忍笑不语。 顾老夫人推开她,“回去呆着。这是家里生意上的事,你去了能做什么?你懂做生意?” 顾西棠,“做生意我不懂,但是让对手哭爹喊娘我在行啊。” 主院门口静默了好一瞬。 第086章 新的流言 顾老夫人抿唇几下深呼吸,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怒还是该笑。 “你祖父还在房里睡着,我给他点了安神香,可能还得半个时辰才能醒来。”她道,“我出门后院里无人,你在这里看着,等他醒了也好有个人照应。” 望着老太太离去背影,顾西棠嘴角抽抽,“安神香?” 是不是有点狠了? 她祖父一个老弱病回头她再找毒老怪琢磨琢磨,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祖父补身的。 顾西棠别着二郎腿,单手撑着垂花拱门唏嘘。 祖父不容易啊。 “小混蛋,在这做什么呢?”毒老怪慢悠悠从另一头走来,手里还拎着俩大肉馅饼。 视线落在老头手上,顾西棠咧出小玉牙,“老头,今天看见你真高兴。” “” 主院里兰草葱郁,空气里尽是清雅花香,时而还能听到点悦耳的虫鸣。 厢房里睡着的老爷子还没醒。 顾西棠拽着毒老怪走到生机盎然的花圃前,蹲下。 “老头,听到什么没有?” 毒老怪一头雾水,“听到什么?” “啧!”顾西棠给了他一拐子,“蛐蛐叫!听到没有?” “”毒老怪站起就想溜。 顾西棠薅住他衣领脖子,“弄两只出来,咱斗蛐蛐。” 毒老怪跳脚,“你有病吧!老子一把年纪了跟你斗蛐蛐?你玩呢?!” “你不斗蛐蛐,我就去斗白小黑了昂。” 毒老怪一口老血闷在胸。 踏马这小混蛋有毒! 等到顾老爷子睡饱觉起来,院子里一老一少蹲在抄手游廊空地前,已经杀红了眼。 空地上摆着个木竹筒,里头两个颜色浅嫩的蛐蛐各占一隅,木木呆呆的样子,任凭外头两人怎么呐喊就是一动不动。 喊到后面急眼的两人各拿一根草芯子在后面戳,戳也没用,干脆拿草芯子干起来了。 老爷子披着件外衫,在旁边看了好一会。 等到厮杀完毕,成功让毒老怪的草芯子断成好几截,顾西棠才抬头朝老爷子打招呼,“祖父,天色还早呢,您要不要再睡会?” 老爷子看她一眼,问,“你祖母何时出门的?” 这是笃定她知晓。 “不到辰时。” 闻言,顾老爷子无奈叹息。 现在已经辰时中,他就算马上出门也赶不上了,不出意外的话,老伴现在可能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一把年纪了老叹什么气?福气都被你叹跑了。”毒老怪起身,拍拍裤腿上的灰尘,“既然起来了,要不要跟我来两局?” “行,摆棋盘。” 有了顾老爷子这个挡箭牌,毒老怪丢草芯子的动作简直不要太利索。 幼稚的人才玩斗蛐蛐。 那种东西不符合他的身份。 “啧!”顾西棠低头看看竹筒里的两个小家伙,干脆放生。 这个月份的蛐蛐还太小了,没长出血性,玩着没多大意思。 “祖父,老头儿,你们俩先玩着,我出去溜达溜达。”扔了句话,顾西棠翻墙出门,自己找乐子去。 她一走,毒老怪脸上的不着调立即收了个一干二净,眉头拧起,“你现在怕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江南六月的天气已经进入炎热,哪怕是早上略凉爽,也不至于要到穿外衫的程度。 顾老爷子笑笑,“这么多年,我早习惯了,也早有准备。” 将棋盘摆好,落子,又道,“这些事情不用告诉棠儿。” 毒老怪哼了声,“我哪敢告诉她呀?她要是知道了,以她无法无天的性子,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不过,你真不打算告诉我事情缘由?说不定我能弄出解药来。” 老爷子笑笑,“好好下棋吧,别又几个回合就输了。” “嘿哟喂,我就不信了,我愣是赢不了你一回!我杀!” 这次顾西棠没做伪装,翻出院墙,一路招惹无数小童后,蹦蹦跳跳闲逛到了街上。 自从不能再用小道姑的身份,诸多不便,加上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门好好玩过了。 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 临街望河上船只来来往往,不停运送鲜货给各大小酒楼c酒肆c小饭馆,菜市场的二道贩子也在码头上进货。 早上的空气里,满满鱼腥跟河水交织的味道。 不怎么好闻,但是市井烟火气足足的。 基于兜里银钱不多,这次顾西棠没往桥南茶楼跑,而是在桥北寻了个小茶寮打发时间,顺便听听镇上八卦。 小茶寮没有说书先生说故事,胜在价格便宜许多,进来闲坐的客人也不算少。 三两结朋,往里一坐,点一壶茶就开始畅声谈笑。 “张员外家那个小妾跟长工,前天被浸猪笼了,啧啧,场面让人不忍看啊。” “我隔壁那一家子,家里男人出门一年半音讯全无,之前大家伙都猜人在外面估计是出了什么意外回不来了,嘿,没成想昨天人回来了,人不仅没事儿,还发了大财!” “哎,顾家老夫人今天一早又上马家去了,你们见着没有?我看之前那个传闻肯定是真的!” 顾西棠顿了下,扭头朝侧后方那桌茶客看去。 一张桌子坐了三个人,顷刻又有三个挤了过去,把桌子挤得满满当当。 “什么传闻?我怎么没听说?” “顾家老太太好端端的上马家做什么?以前两家可没见有什么往来。” “嗨!你们都不知道?马家给顾家下聘了,连去了两回,两回都被顾家把聘礼给退了回去!” 登时,围住那一桌的茶客更多,人人八卦兴致浓厚。 最先提起马家八卦的人登时来了劲儿,拿起酒杯先喝两口茶,吊住众人胃口才又接着往下说。 “之前不是有马家大公子跟顾家女同处一室的流言么?我从马家下人那里听到点内情,这事儿,根本不是流言!” “马家主就是为着这事才给顾家下聘的,不然以顾家门户,哪里攀得着马家门槛?” “那顾家二姑娘听说还准备跟别人定亲了要是传言是真的,那不是坑了人家吗?谁家愿意娶个不清不白的女子回去?” 第087章 九爷,你这轮椅竟然如此出众 “这都是从哪传出来的?顾家什么家风人品,镇上稍微熟悉点的都知道,说顾家人坑人反正我是不信的。” “我也不信啊,可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管真假,总归影响名声不是?” “不过你们说,顾家二姑娘跟马大公子的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马公子为人如何啧啧,有什么是他没干过c又干不出来的?要是两家真结了亲,顾家二姑娘以后有得罪受。” 顾西棠离了茶寮,走在大街小巷,亦处处能听到人们热议顾c马两家话题。 她没有当场发作,也没有教训议论谣言的人。 那些话不可能无缘无故传出来,后面必定有因。 镇上议论的百姓,充其量不过是他人手里的棋子。 走到望桥,斜倚桥栏,望着下方缓缓流湍的河水,顾西棠若有所思。 此事若是人为,最后能得到利益的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桥那边,河柳下,赛半仙的摊子生意兴隆,远远都能听到他故弄玄虚的声音。 周围,人流熙来攘往,入目皆是百姓为了生活奔忙的景象。 很寻常。 她喜欢这种寻常。 呆在小镇子里,有个小户家女儿的身份,过着普通平淡的生活。 若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她会挺满足。 可是怎么好像,在哪里都得不到真正的安生。 究竟是寻常人也有寻常人的烦恼,还是她天煞星的命格,注定在哪都无法安生,在哪都会连累身边亲近的人? 阳光下的河面波光凌凌,折射光线刺得她微微迷了眼。 “顾姑娘,你在这里作甚?” 男子好听的声音传入耳,顾西棠回头,才发现宴九就在她身后。 一个人,不见燕一踪影。 他坐在轮椅上,怀里放着两本应是新买的书籍。 一身白衣,面带浅笑温润如玉。 一如既往的惹人注目。 明明很招摇的一张俊脸,却又不带锐气,让人看着感觉很舒服。 宴九是个气势内敛的人。 “你天天这么闲,都不用干正事的吗?”她问。 男子笑,“享受平生,亦是正事。” 顾西棠撇撇嘴,有点嫉妒。 她最向往的生活,他倒是过上了。 “回去吗?”他问。 “累了,不想动,呆这里晒晒霉气。”她两眼望天,也不知道在跟谁赌气。 宴九愣了下,失笑,拍拍扶手,“要不要我载你?” “???”载?他载她? 顾西棠视线落到男子大腿,默默无语。 她是不怎么在意世俗眼光,但是也不至于大庭广众坐男子腿上。 这人是不是看出她心情不愉快,所以讨打来了? 她不怎么想欺负一个病残,别逼她。 便听咔嚓微响,不知道宴九按了轮椅上什么机关,轮椅后方竟然探出一块踏板来。 男子浅笑朝她看过来,“上吗?” “上!”上上上! 顾西棠杏眸发亮,轻巧跳上踏板,“看不出来啊九爷,你这轮椅竟然如此出众!” 出众么。宴九低笑出声,“走了。” 前方下坡,轮椅的速度却控制得很好,不快不慢,极平稳。 脸颊两边划过风流,扬起少女细碎发丝,带来能平息躁意的清爽。 一股轻快惬意生出,顾西棠迎着风与阳光,舒适得眯了眸。 “九爷,这个好玩,你再带我逛逛呗?逛去河堤?” 宴九扶额,笑应,“好。” “逛完河堤也用不了多久,再去附近民巷转转?” “好。” “诶诶,那边有卖钵仔糕!买两个,我没钱了!” “你没钱了才是重点吧?” “可是我想吃钵仔糕。” “买吧。” 宴九叹了声,再次失笑。 这个小姑娘古灵精怪不可小觑是真,到现在他也没摸清她的底。 有时候莫名让人生怜也是真。 比如初见时她走入雨中的背影。 比如刚刚她倚在桥栏失神的背影。 像一个不会哭的人,眼泪都流在心里。 压抑又隐忍,倔强的,一个人跟不公对抗。 可怜得让人想拍拍她小脑袋,哄一哄。 此时燕一刚刚跑到望桥,站在最高处四处张望,满脸茫然。 我主子呢? 从书店买了书出来,他们家爷突然想起家里没墨了,差他转回头去买。 约好了在望桥等。 这么一来一回也不过一盏茶功夫。 主子爷人呢? “主子,看来九王爷跟顾家小女儿交情不错。”越来客栈三楼,莫负望着街头渐行渐远的一双背影,道了句。 司左也站在那处,视线还停留在两人消失的地方,耳边少女笑声久久未散。 他没有说话,面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广袖之下收紧的拳头,泄露出些许心思。 “九王爷虽然多年云游在外,但是暗卫传来的消息从未断过。这么些年,没见过九王爷跟哪个女子走得如此近。偏偏连毒老怪都住在顾家主子,当真不用查一查?”莫负心有疑虑,又问。 司左转身离了窗前,在客房檀木方桌旁坐下,取出腰间别着的玉箫轻轻擦拭。 “不是已经查过了吗?毒老怪住进顾家另有原因,跟顾家小女儿也是萍水相逢,此前并不认识。”他淡道。 “可是九王爷跟毒老怪同时与顾西棠有牵连” “九王爷会停留在望桥镇,不过是想求毒老怪治腿。他们三人之间,并无可疑。” 莫负沉默须臾,不敢再继续问此事,总觉得主子并非如面上那般平静淡然,他不敢往深了探究。 司左也不再开口说话,只是将手上那支玉箫来来回回细致擦拭了很多遍,直到玉箫染上体温,才停了下来。 “你先下去吧,继续注意马家跟府城那边来往动静,不可漏过任何信息。” “是。”莫负领命离开。 房间内安静下来,司左才缓缓抬头,又往窗外看去。 视线里,是对面茶楼顾客满座的盛景,隔着一条街道的距离,亦时而能听到那方传来的喝彩声。 极是热闹。 他耳边回响的,却是少女那一串笑,轻快,恣意,悦耳。 她穿上女装的样子,远远看去,更像那个人。 司左猛地一闭眼,将那个想法用力赶出脑海。 不,那是顾西棠。 不是顾夕! 第088章 给我祖母出气去 江南的傍晚,云霞瑰丽,唯美壮观。 夕阳余晖将整个望桥镇映成梦幻的紫金色。 顾西棠踩着染了紫金的青石板,一蹦一跳回家,心情甚是愉快。 可惜家中大厅里情况跟她的心情截然相反。 老太太已经从马家回来了,坐在首座上,面上倒是无异样,脚腕跟膝盖却缠上了厚厚的绷带,稍稍挽起的裤腿上星点褐色痕迹。 顾西棠视线一凝,那是鲜血干涸后的颜色。 堂下两侧,长房跟二房都在,连顾小四也坐在了末座上,小脸跌着,满脸都是怒色。 更别提顾敬山跟顾老二两个,脸色已经难看到无法形容。 “马家简直欺人太甚!”顾敬山牙齿咬得咯嘣响,要不是有小姜氏拉着,怕是早就冲去马家算账了。 “娘,这事你怎么不让大哥去呢?你自己在外头,被人欺负了连个护着你的人都没有,回头我爹要是知道了,我跟大哥都得吃不了兜着走——”顾老二嘴上秃噜,说完觉着表达的意思不对,又想解释,“娘,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一生气就容易嘴瓢!我踏马的说不清楚了我!总之这次的事情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跟大哥找马宏才去!” “都闭嘴。”顾老夫人眉头皱了皱,“这件事情不能让你们爹知道。” 接着又道,“这次上马家,生意上的事情虽然没谈出结果来,好在芙儿的事情算是解决了。马家不会再来下聘逼亲,对我们家来说总算是好事一件。” 顾敬山道,“一码归一码!他马家再横,也不能仗势欺人,连个狗奴才都敢朝您动手!” “大哥,走,我们这就上马家去!” 顾老夫人闭了闭眼,硬声厉喝,“我说了,谁都不许上马家,事情到这里告一个段落!不准再节外生枝!” “娘!”顾敬山兄弟俩不忿。 “闹下去,最后吃亏的只会是我们顾家!” 吵吵嚷嚷一片,顾家兄弟各自扭头生闷气,小姜氏跟李氏两个妇人亦不敢说话。 气氛沉闷中,顾西棠走了进去。 她没多说别的,走过老太太跟前蹲下,先看了看她的腿脚。 是摔伤。 膝盖摔破了,好在口子不算深。 脚腕处应是摔的时候扭到,淤血积聚,显出骇人的紫色,脚脖子肿得比馒头还大。 她抬头问老太太,“疼吗?” 顾老夫人默了下,淡道,“大人议事,小孩子别掺和,回东院去。” “那就是疼了。”顾西棠又看向站在旁边的曲莲,“曲婆婆,当时怎么回事?” “这”曲莲看了老夫人一眼,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无视了老夫人眼神阻拦,“今天早上我们去到马家,跟马宏才谈得不愉快。马宏才说跟咱们顾家结亲的事情就算了,但是生意上的事情,需在商言商。咱们家能撑过去,是咱家本事。撑不过去,没那本事就得认命。还说他们家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 “老太太怎么伤的?” “离开马家的时候,在马府门口,他们家管家出言不逊,还动手推了老夫人,我搀扶不及,老夫人摔下了台阶。” 哪怕已经早知道事情经过,现在听着曲莲再说一边,长房跟二房两个大男人依旧气得胸口疼。 被欺负那个,可是他们老娘! “我知道了,你照顾好祖母,别让老爷子看出什么来。”顾西棠起身,伸手抱了下顾老夫人,“您要把身子养好了,不然祖父那里,咱家谁都担待不起。” 冷不丁被抱住,陌生的感觉让老夫人浑身僵硬,过了好一片刻才挣开,语气硬邦邦的不自然,“你只要不气我,我明天就能好。”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今晚我在书房看账簿,看完再回院子歇息。” 老爷子身子不好,平日睡得较早,等他睡下后再回去,没那么容易露出破绽。 只要不让他看到她走路的样子,其他都好遮掩。 顾敬山跟顾老二夫妇也知道这个道理,现下只能如此。 他们家老爷子不能动怒,否则他那身子骨经不起。 到时候全家都得跟着兵荒马乱。 大厅里众人散去,整个家中氛围依旧沉闷。 顾敬山心里憋着气,回到东院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小姜氏交代姐妹两人几句也回了房。 巳时中,顾家各院子灯光一一熄灭。 外头夜深人静,月朗星稀。 顾西棠打开房间窗户跳了出去。 这个时间,巷子里各人家也皆数睡下了,脚步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偶尔路过哪家宅院,院中传来受惊的狗吠声,给这夜色添上一丝诡异。 “小混蛋,上哪去啊?”身后有人追上来。 顾西棠头也没回,“给我祖母出气去。” “带上我!”毒老怪格外兴奋。 好久没跟着小混蛋偷鸡摸狗c不,好久没跟着小混蛋锄强扶弱路见不平了,这种感觉真真激动人心呀! 顾西棠扬了扬唇角,“追得上你就来。” 话毕跳上最近的屋顶,几个跳跃融入夜色,寻不着身影了。 毒老怪站在巷子里嘴角抽抽,整条巷子只留下清风跟狗吠。 踏马的他要是有这等功夫,他还用得着求带? 他早早埋伏在巷子里,要的不是这种结果啊! 你回来,带我走! 马府。 管家打着灯笼,扶着喝得醉醺醺的马宏才,边走边阿谀奉承,“都说红光满面吉星照,老爷现在就是有吉星照着了,不仅铺头生意越来越红火,心里想的事情也件件顺利!” 马宏才眼睛一睨,哼笑,“你嘴巴倒是会说话,回头去账房那里支二两银子,赏你的。” “奴才谢老爷赏!” “那也得你识眼色会办事,今天那事就办的不错嗝!顾家那个死老太婆,倚老卖老!以为年纪大了些,别人就得卖她面子?哼!教训吃得还不够!”酒气上头,加上大事即将得手,马宏才志得意满,被捧得飘飘然。 “你看着,用不了多久,顾家那些铺子就都是我马家的了!还有c还有嗝!” 一阵冷风吹来,灯笼里的光骤然熄灭,四处漆黑。 第089章 壮士,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管家打了个激灵。 他手里提的是防风灯笼。 别说眼下无风,就是有风刮来,也不可能将灯笼吹熄。 二人正走往回主院的小径,马府豪华,路径两边都种有大片修剪漂亮的园林,中间错落假山石。 深夜里月色暗淡,四周黑影幢幢便显出诡异来。 “怎么回事?灯c嗝c灯呢!”马宏才脚步不稳,不悦嚷嚷。 管家忙道,“老爷稍等,奴才这就将灯笼燃起来!” 说罢从怀中取出打火石打燃。 火光乍亮那一刻,管家不经意抬眼,赫然看到一道黑影立在马宏才身后,无声无息如同幽灵,露出的眼睛幽暗森冷。 “啊!”管家被吓得尖叫,手一抖把打火石甩了出去。 “鬼叫什么!”马宏才被尖叫声吓了一跳,怒喝。 刚刚骂完,脸上就挨了狠狠一记耳光,声音在静夜里特别响亮。 火辣辣的疼痛袭了半张脸。 “马c福!你敢动手打我?!”酒意因为那一记耳光去了大半,马宏才盛怒,抬脚踹向管家。 马福摆手辩解,慌得语无伦次,“老爷c老爷不是我!不是我打的——” 啪! 他手一伸,被踹倒的同时,又打了马宏才一个耳光。 这次连他都没法骗自己了。 真是他打的! “马福你活腻歪了!找死!”马宏才冲上去逮着人就打。 富贵了几十年,被个奴才伸手打脸,此刻他恨不得立即把面前这个狗东西打死。 “老爷c真c真不是我啊!鬼c鬼c见鬼了!”马福边闪躲边身不由己反击,下手阴狠,全往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招呼,好像被鬼上身了一样管不住手脚。 一个暴跳如雷。 一个欲哭无泪。 幽静的小路上,一时间骂声咧咧,鬼哭狼嚎。 地上两道黑影厮打至一块,时而发出惨烈喊叫,骨头断裂的细微声响在暗夜下清晰可闻。 混乱中的两人都没察觉,在他们身周有道黑影如同鬼魅,引导c加剧着事情走向。 这个地方离住人的院子还有些远,等地上两人筋疲力尽,痛到几近昏迷,周围才隐隐传来动静。 灯光在黑暗中逐次亮起,聚拢靠近。 黑影站在旁侧静静看了地上狼狈不堪的两人片刻,才慢条斯理转身。 前方不远处园林暗影中,还有一道影子已经在那里伫立很久,一双眸子微闪光亮。 四目相对,片刻后,顾西棠举步走过去,在那人面前站定。 马玉城。 看到是他,她稍觉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壮士,”马玉城单手拢在嘴边,压低声音悄悄道,“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您请便。” 顾西棠嘴角抽了下。 壮士? 你眼瞎? 她就算裹了一身黑也跟壮搭不着半点边。 见她站着不动,马玉城以为她找不着出去的地儿,特别好心,“壮士您是不是不认得出去的路?这宅子大得很,不熟悉的人确实容易迷路,我带您出去?跟我来,再不走待会就不好走了。” 周围往这边赶来的脚步声嘈杂声渐行渐近,很快就会赶到。 马玉城猫着腰,做了个跟上的手势,“这边。” 顾西棠双手抱臂,歪头看了看他做贼似的姿势,紧接抬脚就往他屁股踹了一脚。 “嘶!”马玉城猝不及防,当即摔了个狗吃屎,还不敢吭声,“壮士,别误会,我跟他们真不是一伙的!不然你动手的时候我早喊人了!” “不是一伙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顾西棠懒洋洋应声,并未掩饰自己的嗓音。 “女的?”马玉城一愣,翻身爬起,“女侠!” “”这货这么二的吗? 望桥镇鼎鼎大名的二世祖?纨绔子弟?无恶不作? 难道也跟她一样,换芯子了? “往东南方向走,那边的离秋园是我住的地方,除了我没别人。” 马府下人提着灯笼已经到得路口,没时间再多说,马玉城飞快道了句,闪身离开。 他要是不走快点,到时候被那些下人发现,明日定会有好一通麻烦。 那对狗夫妇明面上不敢对他怎么样,背地里却极能恶心人。 顾西棠回头,明亮灯笼 已近在迟尺,晕黄灯光照射过来,地上躺着的两人毫无声息。 而马家少主子,竟然就站在一旁,看好戏似的看着自己老爹被揍。 这马家人,还真是有意思。 冷冷扬了下唇角,顾西棠身形微动,转眼消失在原地。 马玉城回到自己住的离秋园,关上房门坐在床畔,没有亮灯,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良久后轻轻笑起,扭头看向某个方向。 “顾家” 马宏才这些年处处顺遂,在望桥镇一家独大多年,早养成了目空一切的高傲。 他大概想不到,不过是利用一下小小顾家,居然会踢到铁板。 “顾家。”他又低语一声,眸光涌动。 回到东院,顾西棠换下一身黑装,也不点灯,慢悠悠坐在窗前,打开窗户。 窗外星辰稀疏,夜色朦胧寡淡,月光洒落下来水般温柔。 顾西棠单手托腮,仰头望着那轮月,指尖在腮上轻点。 “小混蛋!”咬牙切齿声音传入耳中,窗台前冒出个乱蓬蓬的脑袋来。 毒老怪一直没走。 热闹没凑上,心里恼得不行,倔劲儿一犯,他在窗台下蹲点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顾西棠有点头疼。 这死老头属牛皮糖的? “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 “啥?” “我不跟你玩了!” “” 等明儿这老头睡清醒了,她得去提醒他治治脑子。 有病么不是。 毒老怪愤愤蹦完那句话,脚步踩得重重的离开,用背影诠释气呼呼三个字。 顾西棠嘴角抽搐,蹲这里半晚上,就为了说一句话。 这脾气她服气了。 她干不出来。 不理会闹别扭的老头,顾西棠继续对月沉思。 开胃菜已经上了,接下来主菜怎么吃才好? 她得好好想想。 翌日一早,赛半仙准时准点开摊,他摆摊的河边杨柳下面,好几个妇人已经在等着了。 三个女人一条街,几个妇人凑在一处,自然少不得聊聊新鲜八卦。 “诶,你们听说了没有?首富马家昨儿晚上出大事了!” 第090章 算算马家什么时候破产 这话一出,立即引来旁边几人兴趣,齐齐围住说话的妇人发问。 “出什么大事了?你消息可够灵通的,昨晚发生的事情一早就知道了!” “别卖关子呀,快给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赛半仙支摊动作慢了些许,也支棱起了耳朵。 最先说话的妇人神神秘秘一笑,稍微压低声音,“我认识在马家做事的下人,从她那听说的,马家大宅昨夜闹鬼了!” “哎哟,这话可不能乱说,青天朗日的哪来什么鬼怪?” 妇人急忙辩解道,“怎么是我乱说?这事马家好多下人亲眼所见!昨晚上马家家主跟管家打起来了,两人都伤得厉害!下人们赶到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昏过去了。那马家主被打得鼻青脸肿,连大牙都打掉了,一嘴的血!管家伤得更重,听说两条腿都被打断了,而且他以下犯上,主人家不准大夫替他医治,把他给扔到了柴房里!惨哦!” “马府管家一个做奴才的他敢动手打主子?那不是自个把命往上送么?!”众人惊呼。 “你们都知道的理,那管家能不知道?哪个做奴才的敢做这等送命的事儿?听那管家辩称说是撞鬼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动手打马老爷!你们说这事儿邪不邪乎?” “什么邪乎,这是报应来了马家行事太狠,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就连顾家那么好的人家,经营的药铺也被马家打压得没了生意。还有那管家,不正是马老爷的马前卒么,你们说说?” 众人唏嘘不已。 赛半仙摆好卦桌,支起招牌,往长凳一坐,“开摊咯!谁最先来的,卦钱减半!” 闻言,几个妇人顿时顾不上再说八卦,一股脑冲到卦桌前,争抢第一的位置。 等到这波客人送走,摊子前暂时清静下来,赛半仙才得了空琢磨。 最近马家的传言特别多。 先是马家公子跟顾家二姑娘共处一室的谣言,不过这个谣言还没开始发酵就被解决干净了。 接着又是马家上顾家下聘,旧事被重提。 昨日顾家老夫人上马家谈事情,被马府管家推落台阶摔了腿这是他从客人嘴里听来的,应当不假。 紧接着,马府晚上就出事了。 马老爷被打,管家两腿齐断,更被主家处罚,所有风光一夕全无。 好像都跟顾家有关啊 “算卦的,给我算一卦。”清澈略带慵懒的嗓音在摊前响起。 赛半仙抬头,眼睛一亮。 来人着清荷月牙裙,乌黑秀发盘成垂挂髻,系玉青丝带,雪肤玉颜,眸光狡黠灵动,美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察觉自己失了神,赛半仙忙坐直身板,轻咳一声,“咳,姑娘要算什么?运势?姻缘?” “算算马家什么时候破产。” “”姑娘你玩我呢? 赛半仙,“姑娘,这个老道算不了。” 马家运势是他能算的东西吗? “算不了你叫什么半仙?这招牌名不副实,你骗钱的吧?” “姑娘,你来踢馆的?那可别管老道不以礼相待了!” 恃美行凶在他这可不顶用! 赛半仙脸一沉,小眼睛一眯,凶相立显,很有些压迫感。 顾西棠啧了声,露出嫌弃,“亏你还自诩机灵,老朋友跟你说话老半天了还认不出人来,眼力见呢?人家算命的靠眼睛吃饭,你眼睛糊什么了?” “”这调调,熟悉!异常熟悉!赛半仙身子往前倾了倾,震惊道,“小友?” “道友,好久不见。”少女拱手作揖,装腔作势。 “前几日才见着。”赛半仙表情空白,“你上哪换的脸?” “别贫,有事找你。” 赛半仙又是沉默半晌,花了好长时间来消化绝色少女就是其貌不扬小道姑这一消息。 等消化完后,他才开口,眼底狐疑闪动,“你怎么这副样子就过来找我了?想干嘛?” 以他的经验,神算子但凡找上他,基本不干正事。 他不是被利用就是被利用,要不是有银子入袋,他一早跟她闹翻。 “什么样子找你不重要,反正回头你总能琢磨过来。”她跟赛半仙打了不少交道了,露馅是迟早的事,谁也不是傻子。 所以这次出来,顾西棠就没再做伪装,干脆真面目示人。 反正她只要说出目的,赛半仙 也大致能猜到她是哪家人了。 “我这还开摊呢,你的样子太过招摇,有事咱回头再谈吧。” “你帮我个忙。” 顾西棠装作没看见赛半仙拒绝姿态,趁着摊子来客人前,飞快低语了几句。 赛半仙险些摔下凳子,张口结舌,“你这是叫我帮忙?你是叫我去送死吧?” “我什么时候坑过你?肯定有你好处。” “有银子?” “有名声。” 名声可以。赛半仙摆姿态,“我考虑考虑。” 这句话少女压根没听,拔脚走人了,只留下一句话,“一句话换大名气,傻子才不干。” 你才傻子,你全家傻子。 片刻后,赛半仙陡然回过神来,小友,你找人帮忙连个名都不留的? 起码说一声你是不是姓顾啊! 六月初一傍晚,小镇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 桥北乌木巷,袁家。 袁淮生连夜冒雨赶回家里,环目四顾,堂屋除了油灯下正低头缝制冬衣的母亲,别无他物。 袁淮生心头下沉,“娘,我备好要送往顾家的聘礼呢?” “没有。”袁母穿针走线,头也不抬,语气极淡。 “之前我们明明已经谈过,你也应了!”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既然你今天回来了,你自己去外头打听打听,看看顾家姑娘招惹了多少是非,你可还敢娶!” 看着态度强硬出尔反尔的妇人,袁淮生心头涌上浓浓的疲惫。 从母亲反对他娶顾姑娘起,他就知道这件事母亲不会上心。 他几乎把自己放到尘埃里去跟她谈,甚至自己亲自采买聘礼,将定亲要做的所有准备都做好了,不麻烦母亲丁点。 没想到转过头来,她还是再次反悔,他备好的聘礼也全找不着了。 第091章 马老爷犯煞 堂屋里油灯如豆,灯光并不明亮。 暗淡晕黄的光投到屋外,雨点坠落,穿透灯光,细密雨点如幕。 袁淮生扭头,看着屋外雨水将地面湿透,砸出一片片水洼,握紧了拳头。 无人开口,整个世界只剩下雨落屋顶的嗒嗒声。 无力闭眼,再睁眼时,袁淮生眸底无边的凉。 “我朝重孝,不悌不孝者,不允入仕。官场水深,意志不坚者,亦难为官。孩儿既不想不悌不孝,也不想意志不坚。” “跟顾家姑娘的亲事孩儿不会改变主意,今夜我回书院,请老师帮忙前往顾家说亲。届时我会再回来一趟,到时候母亲若仍不愿,孩儿不勉强。” “日后即便不入仕,孩儿也能做个教书先生,一样能奉养母亲,母亲无需担心。” 袁淮生说罢,只身冲进雨幕,离了袁家院宅。 袁母僵在那处,嘴唇颤抖,针线从手中颓然跌落。 她的儿子是什么脾性她最清楚不过。 今日回来他不再与她争吵,她知道儿子这是伤了心,对她失望了。 所以他不再做徒劳无用功,只用三两句话,表明他心意已决。 明日他回来请,她如果仍旧不点头,便是逼他担上不孝的名声。 她的儿子,没给她第二条路走。 为了个才见数面的女子,他对自己的母亲如此强硬。 心可狠哪。 袁母转眸看着八仙桌上跳跃的灯火,指甲刺入手心。 这场雨一直下到半夜,停了一阵后,到早上又下起来。 街道积水,到处湿漉漉的。 赛半仙高举招牌遮在头顶上方,一路在巷子里飞奔,看到前头大宅门前遮雨廊宽敞,忙躲了进去。 许是听到门外有动静,守宅门房开门往外看了一眼。 “你是何人,在这干什么呢?” 赛半仙一边抹去脸上的雨水,一边朝守宅门房笑道,“老道出门忘带伞了,这雨说下就下甚是烦人。我在这里避避雨,等雨停就走,还请主家行个方便。” “这里是马家大宅,不是供人避雨的,要避雨到别处去,走走走!”门房不耐烦赶人。 这两日府上事情多得很,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俱是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哪里有耐心应付闲杂人等。 “哎哟,原来是马老爷府上,老道失礼了,这就走这就走。”赛半仙重新举起招牌挡在头顶上,摇头叹息,“马老爷近日犯煞,正走霉运,可不敢随意沾哪。” 门房耳尖,把他的嘀咕听了个全乎,当即怒骂,“臭道士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家老爷是你能说道的吗!” “我赛半仙说话从来不打诳语,主家若是不信,便当我是胡说罢。” “你是赛半仙?镇上帮人算卦的赛半仙?” 赛半仙笑笑,抖了下头顶招牌,不语而高深。 “你等会半仙,还请把话说清楚,我家老爷真是那什么c犯煞了?” “这样,你让我在这里避雨,我免费赠上一卦如何?便当卦钱了。” “半仙请说!” 赛半仙当即阖眼掐算,四周雨声哗哗,门房守在一边屏了气,不敢稍有打扰。 好哒一会功夫,赛半仙才睁眼,脸色有些沉。 门房见状心头七上八下,“半仙,卦象如何?” “唉马家大宅选址极佳,四路相环为抱吉,加上马老爷本身的气运,本应家宅安宁,家业长盛。可惜呀,风光只能走到这里了。”赛半仙撇撇八字胡,末了一声叹息,“罢罢罢,老道先走了,就不在此处避雨了。” “诶,半仙,你话还没说完呢!”门房傻眼,说好了避雨,怎么突然又要走了,还花直说一半,存心吊人胃口不是! 雨幕里,赛半仙背影道骨仙风,雨中隐约传来一句话,“顾家行善积了功德,马老爷强行打压只会被功德反噬,最后落到一无所有。老道言尽于此。” 门房大惊,立即转身进内禀报,忙慌得连大门都顾不上关了。 顾宅,东院。 顾西棠坐在顾西芙房里,翘着二郎腿,啃着鲜果,姿态悠哉。 看着面前来回不知道走了多少圈的少女,顾西棠调侃,“姐姐,你晃得我头都晕了,至于那么着急嘛?袁书生既然说了今日上门那肯定会来,你坐下安心等着就是了。” 顾西芙被说得羞赧,只得走 到妹妹身边坐下。 这会子已经近午时了,说会上门议亲的人依旧迟迟未见身影,她免不了心里胡思乱想。 外头雨还在下着,没有停雨的意思。 她轻咬唇瓣想着,或许是雨天出门不便,所以他耽搁了? 片刻后,顾西芙戳了戳坐姿豪迈的妹妹,“芙儿,要不你再去前院看看,人是不是已经到了?” “顾小四不是在前院守着么?放心,人来了顾小四肯定会过来告诉我们。”顾西棠不动。 雨那么大,就算打伞,走到前院也得脏鞋啊。 她才懒得呢。 “舟儿好动,可能坐不住跑哪儿玩去了呢?” “姐姐你要矜持,不能把恨嫁的心思表现得那么明显,我会笑话你的。” “” “再说了,袁书生要是没来,说明他说话不算数,你趁早可以考虑考虑别的青年才俊。” “又胡说了!” 贫嘴的功夫,房门外传来小步子登登登声。 顾小四人未到声先至,兴奋雀跃,“来了来了,人到门口了!!” “顾小四,你不是不喜欢二姐成亲么,怎么现在这么高兴?”顾西棠挑眉揶揄。 顾小四收了雨伞,甩着水走进门,嚷嚷辩解,“我是看二姐姐着急!” 顾西芙,“” “噗嗤!哈哈哈!”顾西棠笑倒,“看,连顾小四都知道你着急,羞羞啊~” “棠儿!”顾西芙娇嗔一声,又羞又喜,想要压住溢出来的喜悦,却不怎么成功,只能佯装恼怒背过身去。 看着花窗外雨幕,及窗下被雨水洗得翠绿的美人蕉,顾西芙美眸盈亮。 她跟他这门亲事,似乎好事多磨,如今风波过去,终于可以尘埃落定了。 有幸结缘,她不求大富大贵,只愿夫妻和睦,暮雪白头。 第092章 顾姑娘,我来提亲了 顾宅门外,两辆马车停在门口。 袁淮生先下车撑伞,及后扶了母亲及一名鹤发老者下来。 后面一辆马车是他带来的聘礼,请了人帮忙搬抬。 伞沿稍抬,他看着面前宅院,用力吸了一口气,以缓解心头紧张。 他来跟她提亲了。 今日过后,他跟她便是未婚夫妻,有了名正言顺的名分。 思及此,袁淮生无法克制心中欢喜,眸色浓烈。 袁母自打了一把伞,在后头站了片刻,走到他身边停下,话语淡淡,“我应了你前来提亲,你也要记得你应了我什么。考举人,中进士,入朝为官,光耀门楣。一年做不到,你们就当一年的未婚夫妻。十年做不到,你们就当十年的未婚夫妻。在此之前,莫要想成亲。” “母亲只需记得今日该做什么即可,其他的,孩儿心中自有分寸。” 母子之间的对话,冷硬而陌生。 鹤发老者见状,轻轻叹了一口气。 门内,顾敬山跟小姜氏待长子顾西岭已经赶出来迎接。 两家议亲,乃喜事,一家三口皆笑容满面,喜气洋洋。 大厅里,顾老夫人跟顾老爷子,还有二房顾老二夫妻都在座。 一大家子皆穿上崭新的衣裳,打扮隆重又不显得刻意。 可看出对今天议亲的重视。 入座后,袁淮生先介绍了同行的鹤发老者,“这位是我的老师,也是青松书院院长闵石先生。晚辈仰慕顾家二姑娘顾西芙,今日上门提亲,想请先生也代为做个见证,以示诚心。” 顾老夫人跟顾老爷子含笑点头,跟闵石先生招呼寒暄。 顾敬山笑得合不拢嘴,能有心把先生请来见证议亲,说明袁家小子对他芙儿甚为重视,当爹的哪能不高兴。 小姜氏则坐在袁母旁侧,寻话题与之闲聊,以免怠慢。 待得聘礼抬进来,袁淮生方掏出礼单双手交给小姜氏,一并奉上的还有他的生辰八字。 知道人已经来了,顾西棠跟顾小四两只按捺不住,打着把花伞,鬼鬼祟祟摸到了大厅窗外,猫着腰伸长了脖子,支棱起耳朵想听个一字半句。 只有这种时候,顾西棠嫌弃下雨天。 雨声哗哗哗的,对她爱偷听这点子爱好相当不友好。 花伞又不大,跟顾小四挤在一块你推我搡,很快两人身上衣衫就湿了一大片。 顾西棠啧了声,干脆把顾小四拉过来抱在膝上。 厅里的探话从窗户飘出来,勉强能听真切。 “芙儿的生辰八字也交给袁夫人了,回头我去庙里找高僧给算算二人八字。”小姜氏声音里都满是喜意。 “好事多磨,这两个孩子最后能走到一起,定是极有缘分的,八字也定然相合。”袁夫人声音也似带笑意,及后道,“我们都盼着两个孩子能早日成亲,不过我家淮生说,怕现在的身份家世会委屈了芙儿,所以想着定亲后先去赶考,挣到一番功名咱们两家再办亲事。亲家你们看?” 厅里笑声有片刻停顿。 及后吵嚷起来,有顾老二跟李氏的不满,有顾西岭的质问,乱糟糟一片。 窗下,顾小四拉了拉顾西棠衣袖,“姐姐,为什么一定要考取功名才成亲?那二姐姐要等多久?如果他一直挣不到功名,二姐姐是不是一辈子都成不了亲了?” 顾西棠挑眉,拍拍娃儿小脑袋,探头往厅里看去,就见袁淮生自椅子上站了出来,拱手正色道,“晚辈知道这个要求有些不在情理,请诸位长辈给我一年时间。一年后,我定如约上门迎娶,必不食言!” 顾老爷子视线从面色微沉的袁夫人身上掠过,看向面前后生,“你的意思是说,你会用一年时间挣到功名?” 袁淮生迎上老爷子视线,脊背挺直,眼睛沉静笃定,“是!” 沉默须臾,老爷子扬起笑意,“好,我顾家就给你一年时间。一年后不管你有没有挣到功名,只要你跟芙儿仍彼此有意,依旧可成亲。但是,到时候只要有一方不愿,这门亲事就算作罢。” 顾老夫人也颔首,应和老爷子的话,“我顾家虽只是小门户,却也有自己的原则,绝不会逼家中女子成亲,更不会为了名声逼她成亲。袁公子,你可明白老身的意思?” 二老既然把好话歹话都说完了,顾敬山跟小姜氏便只剩点头,无其他异议。 见状,袁淮生再次拱手,对二老及长房郑重道,“晚辈明白。能得诸位长辈成全,晚辈必不相负!” 顾西棠拎着顾小四回东院,刚进院门就看见了厢房那边,少女正倚窗频频引颈瞭望。 啧,急成这样,全落别人眼里了。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她身后跟着的,赫然还有顾西岭跟袁淮生。 自然也将少女这副模样全瞧进了眼里。 只远远看到她的身影,袁淮生眼里便溢出了柔意,脚下步子不自觉加快。 两家亲事既定,他来探一探未婚妻,便是名正言顺,是以才能出现在这里。 顾西岭见他这般,抿唇哼了声,对袁淮生求得功名才跟妹妹办亲事一事,还没释怀。 “大哥,去我那,我给你跟顾小四摘桃子吃。”顾西棠招呼一声,把一大一小带走了。 厢房前,廊檐下,袁淮生收了伞站在台阶,跟屋内少女四目相望,各自嘴角漾开浅浅笑花。 他们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见。 外面雨一直未停,只是雨势小了不少,降下的雨丝变得绵密轻柔,雨声淅沥沥。 顾西芙视线落到男子被雨水氤湿的布靴衣摆,垂眸,“我拿张凳子给你——” “我来提亲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顿了顿,又齐齐笑开。 提了张高脚雕花圆凳放在门口,顾西芙又转身回房拿了条干净毛巾出来递给袁淮生,这才退回房里。 用毛巾随意擦了擦发上跟手上的雨水,袁淮生在圆凳上坐下,手指微微收紧,“顾姑娘,我们的亲事已经定下了,以后我便是你的未婚夫。” 顾西芙在房中倚桌而坐,弯唇看着他,轻轻嗯一声。 自两人相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看着他,不羞涩闪躲,眼眸又柔又亮。 袁淮生捏皱了手中毛巾。 第093章 袁淮生他敢调戏芙儿?! 心心念念的人近在眼前,用那样的眼神望着他。 他只觉心口发紧,胸腔下心脏撞击壁垒,又急又快。 他无法挪开视线。 她是他的未婚妻了,从今日起。 两两相望,空气静谧,有什么东西在飞快滋生,丝丝缕缕如同屋外雨丝,缠绕上来轻柔细密。 让人口干舌燥,让人头皮发麻。 “袁公子,”顾西芙仓促扭开头,语气微微慌乱,“你c可要喝茶?” “不喝了,我坐一会就要走了。”袁淮生不着痕迹擦去手心汗渍,浅笑温声,“顾姑娘,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你可叫我绍白。我唤你,芙儿可好?” 他眼眸漆黑,沉静幽暗,将她看得一阵心慌。 紧紧绞着手指,她轻点了点头,眼角眉梢溢出羞意。 袁淮生站起,提起圆凳,在少女陡然瞠目中,一步步走进房内。 将圆凳放回原处,又将半湿的毛巾叠好放在凳上,继而环目四望。 这是她的闺房。 一应用具虽不名贵,却极为雅致,处处透着少女气息。 梨木制梅花架子床,挂粉色帷帐,坠流苏。 床脚置一座四屏挂衣架,挂着几条手绣彩色丝带。 靠墙边依次摆放六脚柜c花架,及至窗台旁边的雕花梳妆台c八宝盒。 窗外种着一丛美人蕉,蕉叶被雨水冲洗过,碧绿滴翠。 不知少女使用何种香粉,房中漾着馨淡好闻的雅香。 “我下月就要赴京参加今年的秋闱,等秋闱结束回来,应该已是十二月份。” “将有半年不能见,我会写信回来,望收到回音。” “我们的亲事定在明年。” 慢慢走到少女面前,袁淮生凝着她已然羞煞的脸,最后视线落在她娇艳欲滴的唇。 他轻声道,“芙儿。” “下次再来这里我会——” “登堂入室。” 少女骤然抬眸,眼睫颤若落羽。 “怎么样怎么样?听到点什么没有?”一墙之隔,顾西岭跟顾西舟四只眼睛盯着耳朵贴在墙上的顾西棠,连声问。 说是要摘桃子吃桃子的三人,谁都没干正事。 顾西棠跟只壁虎似的巴着墙面,“别吵别吵!我在听呢!有人说话了,是袁书生。” “他说要参加今年秋闱。” “会给二姐写信。” “亲事定在明年。” 顾西岭顾西舟蹲在墙角,无聊得打哈欠。 这些话在大厅议亲的时候书生袁就说过了,老话重提,无聊。 “嗯?”顾西棠挑眉,脸一拉,“他说他想登堂入室?!” 登堂入室? 顾西岭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值得三妹妹变脸的,不就是登堂入室嘛。 等等,登堂入室? “袁淮生他敢调戏芙儿?!”顾西岭豁地站起就往外冲,边撸袖子,“道貌岸然!我去把他赶走!” 好友归好友,他在大厅的时候心里就有点憋气了,这会子听到袁淮生竟然口花花,可算找到了能撒气的点。 顾西棠一把抓住他衣领,“他跟二姐已经定亲了。” “那也不能登堂入室!” “二姐姐喜欢呀。” “”顾西岭表情僵硬,“芙儿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不说,不就是无声胜有声的意思? 兄妹两两相觑,无语凝噎。 等回神,顾小四的声音已经在隔壁响起,脆生生的,“袁哥哥,娘说你只能在这里呆一盏茶时间,超时了,你该走了哟!” 顾西岭,“” 顾西棠,“” 顾小四,好样的! 送走了袁家人,顾家喜气洋洋的氛围依旧很久未散。 好歹女儿的亲事是定下了。 虽然袁家小子说要挣得功名才成亲,但是细细想来,倒也瑕不掩瑜。 他们是不求女儿嫁人后享什么大富大贵,却也不想日后女儿经受柴米油盐,若袁书生能一举立业,锦上添花谁都欢喜。 这头喜事过了,很快愁事也浮出头来了。 顾家药材铺子依旧进不到货,仓库存货是卖一点少一点。 剩下的 那些支持不了多少时日。 马家还在持续打压他们家。 这天吃过晚饭,趁着家里人都在,顾敬山放下筷子,对老太太跟老爷子道,“爹,娘,我想去府城看看能不能找到进货渠道,再不采买补货,铺头怕是支撑不住了。” 如今女儿的事情尘埃落定,他心头放下一桩大事,也能放心去府城。 马家在望桥镇一家独大,寻常商贾不敢得罪他们家,继续等下去也没什么希望,不如去府城看看。 到了那个地方,马家就算势力再大,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他总能寻到合作的人。 顾老夫人没有考虑多久,点头,“去看看吧,若有渠道,谨记货比三家。” “儿子知道。”点头应下,顾敬山看向顾老二,“老二,你跟我一块——” “大哥,你尽管放心去,我留下来看家,定把家里跟铺子照看得妥妥帖帖!”顾老二抢先一步开口,拍着胸口打包票。 “你不跟我一块去?” “这种事情有大哥你在就够了,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在家里看着,免得你出门在外还挂心家里不是。”顾老二笑嘻嘻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去府城?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到了地方还要跑前跑后忙乎,那得多累? 他是不会去受那个罪的。 顾老二主意打定,任凭饭桌下大腿被媳妇掐得淤青,就是死不改口。 李氏被气得直咬牙。 这个没出息的,不知道趁机把进货渠道捞在手里,以后人家吃香喝辣他只能在旁边闻闻味儿! 她嫁他到底有什么用! 没法过了! 顾西棠兀自扒饭夹菜,吃得喷喷香。 国事家事,吃饭才是一等大事。 毒老怪也在席上,期间朝她看了好几眼,就是不跟她说话。 那天说了不跟她玩,就是不跟她玩,他毒老怪说话算数。 小混蛋要是不主动找他说话,他就不跟她和好。 哼! 等饭席散了,顾西棠脚步颠儿颠儿回东院的时候,毒老怪冷不丁从旁边冒出来。 跟她抢道。 顾西棠走左边,他就赶前面走到左边。 顾西棠往右,他就脚一横跟着往右,专挡她的路。 第094章 好东西,给老马的见面礼 挡道等于找茬。 搁死老头身上,就是幼稚。 顾西棠嘴角抽了抽,“老头,要不要我拎着你走啊?” 毒老怪叉腰斜眼。 好吧,她主动先跟他说话了,他大人大量,就原谅她一次。 “你待会要去哪啊?” “当然是回东院了,天黑了,要睡觉了。”顾西棠随口道。 “哼,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你骗不了我的!这次你要是不带上我,我就去告密!” 恰好顾敬山夫妇从后面走过来,毒老怪张口就要喊人,顾西棠忙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把人拖走。 “我要做的事情你又帮不上忙,你跟着凑什么热闹?”顾西棠很是头疼。 毒老怪,“诶嘿,我就是跟着凑热闹呀。” 顾西棠叹气,这块牛皮糖真是甩不掉。 待得夜幕降下,两道黑影静静蛰伏在马家大宅主院屋顶,悄悄挪开了一块瓦片。 下方场景显露出来,赫然是一间厢房。 有人正在说话,对话的人是一男一女。 毒老怪兴致勃勃,拱开顾西棠凑到洞口往下看,就看到一个锦衣男子坐在房中圆桌旁,长得人模狗样的,冷笑表情却生生坏掉了身上的书生气。 “顾家惹不得?说我马宏才犯煞?现在顾家被我打压得几乎走投无路,怎么不见我倒霉?煞在哪?” 一中年妇人走到他旁边坐下,笑言,“老爷何必为了个江湖神棍的话生气?什么犯煞不犯煞的,危言耸听罢了。等我们把那家短命鬼的东西拿到手,就算在淮城富人堆里也能排得上号,区区一个顾家算得什么?” “顾家虽然不算什么,但是顾家善人名声在望桥镇传得太广,百姓买药治病大多认准了他们家。”马宏才眯起眼睛,眼神阴狠,“我们马家的生意,其他都在盈利,唯独药铺c医馆年年亏损顾家太碍事了!” “这倒是,顾家经常给人减免药钱以此收买民心,这么一来去他家光顾的人越来越多,镇上其他药铺自然就大受影响。”妇人笑了下,看向马宏才,“再者,你想要将你那个好儿子逐出门户,顾家还非得破产不可。” 夫妻俩相视一眼,妇人再次笑问,“老爷可是想到什么好主意了?” “你明日就知道了。” 毒老怪气得咯咯磨牙,压低声音怒道,“话说一半留一半,存心吊人胃口,老子最恨这种人!他们明天到底想做什么?” 他好奇得抓心挠肺。 今晚要睡不着了! 身边无回应,毒老怪疑惑抬头,就见少女撑着腮坐在那里,施施然的模样,一点不见着急。 “人家要把你家弄破产了,你怎么不着急?弄他们呀!” “急什么,没到时候。”顾西棠把瓦片盖了回去,拎起毒老怪就要离开马宅。 临走前毒老怪挣了下,“你等等。” 说着又揭开瓦片,在瓦片下面小心翼翼压了个东西。 “你放了什么东西?”顾西棠扬眉。 “嗐,好东西。给老马的一点见面礼,让他断子绝孙。” 毒老怪很是嘚瑟。 那是他无聊时研制的一味麝香丸,放在外面能挥发一个月之久。 老马天天睡在那个房间,不出一个月,他某个玩意儿就会不中用了。 断子绝孙好啊,也免得前人作孽,父债子偿。 算是他替老马积点阴德。 “诶小混蛋,马玉城住哪间房,这种好东西我给他也留点!” 顾西棠嘴角抽了又抽,一言不发,拎着人就飞出了马家大宅。 死老头,她干正事呢,能不能别闹? 翌日,顾家药铺刚开铺没多久,铺子里头就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人,看着装是寻常百姓模样,说话做事却很不讲道理。 进了铺子就把摆在两边的桌椅打砸一通,动静极大,迅速引来围观。 顾敬山急忙从柜台后面跑出来,怒喝,“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干什么?哼!”一壮汉冷笑,“你们顾家说什么惠顾百姓,仁心仁德,结果卖出去的却是假药!像你们这等奸商,打砸你的铺子算是轻的了!” “胡说八道,我顾家药铺在镇上开了几十年,诚信经营童叟无欺,从未卖过假药材!你们莫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这是不是你们家铺子卖的药包?上面的字迹你认得吧?还是 你亲手写的!我买这药回去是为了治我爹的咳病,哪知药喝下去后,我爹的病症不仅没有减轻,还咳血了,现在躺在家里人事不省!” 壮汉边骂边把带来的药包打开展示给周围围观的人看,“我来之前特地找了镇上有名的大夫验过,这包药材里,至少有两味是假药材!吃下去极为损害身体!” 围观人群哗然,齐齐看向顾敬山想听他如何解释。 顾家药铺开了这么多年,名声一点一点累积,镇上相熟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现在突然跑出个人来说顾家卖假药,大家伙虽然震惊,信的人却不多。 “顾大掌柜,你赶紧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会不会是药房伙计不小心,拣错药材了?” “就算是拣错药材,那也不会有假药掺在里面啊!这” 铺子里乱哄哄一片,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顾敬山浓眉皱得极紧,看着药包上书的云中二字,确确实实是他的字迹,也是他家药铺的名字。 但是顾家卖出的药材绝对不可能作假,除非有人调换了药包! 他心头清明,偏生苦于没有证据,要如何做出解释? 壮汉见他这副模样,冷笑连连,不依不饶,“此事险些牵扯人命,我已经报官了,届时自有官府查明真相,揭露你们顾家人前人后的嘴脸!” 此话一出,人群为之静默。 不管什么事情,一旦扯上官府,味道就变得不一样了。 民不与官斗,来人把官府抬了出来,再多质疑也没人敢再轻易说出口。 寻常百姓,最怕惹的就是官非。 药铺对面街道拐角,顾西棠跟毒老怪并肩站在那里,将铺子发生的事情从头看到尾。 “小混蛋,你不出手?这事情你爹怕是解决不好。” 第095章 这种事还是让我爹扛吧 顾西棠看着那边,神色淡定。 “我现在出去也无济于事,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没有证据我去了也不过是多一个人挨骂,这种事还是让我爹扛吧。” 毒老怪表情一言难尽。 这是为人子女该说的话吗? 他还以为小混蛋长良心了。 原来并没有。 小混蛋依旧是那个芯子。 他感觉很欣慰。 毒老怪两手叉腰,看着那边被围在人群里的顾敬山,幸灾乐祸,“你爹真是个榆木脑袋,居然还在想药包的事情,重要的是药包吗?人家有备而来怎么可能让他找出破绽?衙门的人就要来了吧?看那个壮汉凶神恶煞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善茬,你说你爹会不会挨揍?” 话音刚落,就见人群里壮汉恶狠狠举起了拳头,就要往顾敬山脸上砸去。 顾西棠指尖弹出一粒石子,顺手揪下毒老怪一根头发。 两声嚎叫同时响起。 一个是壮汉的,一个是毒老怪的。 壮汉嚎叫是因为手腕突然剧痛,隐忍不住。 毒老怪嚎叫是因为心疼自己的头发,那是真掉一根少一根啊!在他眼里千金也抵不上他一根头发有价值! 小混蛋揪他一根头发,等于薅走了他一千两黄金! 毒老怪捂着头,怒瞪顾西棠,心在滴血。 “小混蛋,你揪我头发做甚?” 顾西棠将那根头发塞到毒老怪衣兜里,哼了一声,“手痒。” 毒老怪嘴角抽搐。 什么手痒?分明就是在怪我说你老爹! 死丫头没良心。 你就算要护短,也该是护我的短。 也不想想谁跟你认识的时间久,谁跟你在一起的时间长?谁跟你的秘密多? 毒老怪拉着一张老脸,边嘀嘀咕咕边小心翼翼将他那根头发收好,又用手在衣兜上按了按,这才稍稍安心。 此时衙门的人也到了,穿着衙役服配着佩刀。 一群六七个,大摇大摆进了顾家的云中药铺就高声赶人。 把围观的百姓通通赶出去后,领头衙役就拿出一张衙门公文,对顾敬山说道,“镇守有令,云中药铺涉嫌售卖假药,欺骗百姓,收敛不义之财。为了查明事情真伪,现在特批公文搜查顾家的药材仓库!” 收起公文,领头衙役皮笑肉不笑,“顾大掌柜前面带路吧,可别阻碍官差办公,否则就要罪加一等了。” 顾敬山沉着脸,既愤怒又屈辱,却别无他法,只得暂时关了铺子,带着官差去往药铺后头存放药材的地方,开仓让他们搜查。 想知个究竟的百姓依旧围在云中药铺门前不肯离开。 有人唏嘘,有人感慨,也有人看好戏似的凑热闹。 “欸?小混蛋你快看!那不是你二叔吗?他好像是你们家药铺二掌柜吧?铺子里出事,他怎么连个面都不露,躲在人群里鬼鬼祟祟看热闹?你这个二叔可有意思了。” 顾西棠顺着毒老怪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围观的人群一角有个人猫着身子捂着脸,探头探脑的从人群缝隙观望事态。 顾西棠嘴角抽了下。 她二叔这个样子,跟老太太受伤那天拍着桌子叫板要上马家找马宏才算账,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似的。 啧。 明明胆小如鼠。 也太能装了。 “走吧。”她道。 “不看了?你爹还没出来呢,万一有什么事不用搭把手?” “顾家在镇上声望很高,镇守为了维护名声,最多就是安上个罪名封掉我家铺子,轻易不会伤到我爹。”顾西棠淡道,“只要人没事,其他都好解决。” 毒老怪惊讶,“你这么快就想到解决办法了?” 顾西棠看看他,突然弯起眉眼露出小犬牙,“老头,我请你喝茶呀。” “”你要是不这么笑,我是很想喝的。 毒老怪飞快转身就想溜,可惜快不过命运黑手,又揪住了他的衣脖子,把他拖着往镇上最大人最多的茶楼走。 “我不去,我现在不想喝,饱着呢!小混蛋你快给老子放手!”毒老怪手舞足蹈挣扎。 “你不是老说我不带你玩么?现在带你一块了你又不去,到时候你可别埋怨昂。” 毒老怪挣扎的动作弱了不少,“好玩的?” “好玩!骗你我是狗!” 少女信誓旦旦,毒 老怪信了。 街道对面,一白一灰两道身影,恰将少女拖走毒老怪这一幕收在眼底。 直到那两人离开,白衣男子依旧站着不动。 “主子?”莫负低唤了声。 司左恍然回神,问道,“顾家铺子是怎么回事?” “说是售卖假药,衙门来人正在搜查铺子跟仓库。”莫负顿了下,“实际是马家出手,故意打压顾家,安了子虚乌有的罪名。主子,要管吗?” 司左垂眸,“既然衙门来人了,自有他们去查。我们来此另有要事,不宜节外生枝。” “主子说的是。况且主子人在这里,镇守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徇私偏帮太过。” 司左眸光微动。 莫负的话是他不出手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他很想看看,家里出了事情,顾家小女儿会怎么做。 脑子里浮出刚刚看见的情景,司左眼睑轻敛。 毒老怪这人他在释迦山见过数次,对他的脾气性情也算了解一二,并不是个会让人随意呼喝的,也不会轻易跟人称兄道弟。 但是刚才,观他跟顾西棠之间的相处,极为熟稔。 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明明才认识不过月余,那种熟稔从何而来? 闭了闭眼,司左开口,“去茶楼。” 每每在他刚说服自己时,又会有新的疑点冒出来。 不解开疑惑,他终究无法甘心。 哪怕是为了让自己死心,他也想,再看看。 这种念头一旦滋生便按不住,司左举步往茶楼方向走,步伐快而急。 莫负在后头跟随,眼底闪过暗色。 桥南茶楼,白日里各个时段客人都多得很。 一走进茶楼就能听到人声鼎沸,很是嘈杂。 高台上说书先生依旧抑扬顿挫,摇头晃脑,故事说得跌宕起伏异常精彩。 茶客们或喝彩或评论,兴致高昂。 顾西棠跟毒老怪好容易找了张空桌坐下,趁着茶客们注意力都在高台上,顾西棠对毒老怪附耳低语了几句,就见毒老怪眼睛蹭亮,拍着胸口做了个手势—— 看好了,交给我! 第096章 若有那一天,该怕的是他们 手里提了一壶茶,毒老怪朝客人最多聊得最热闹的茶桌挤去。 一头半白半黑的头发,立即引来茶客侧目。 “看你们聊得高兴,老头我也来凑个热闹!” 虽然老头面生又形象怪异,但是人家提着茶过来,爱热闹的茶客自然不会排斥,给他让出个座来。 “嘿,大家伙都在这儿听书喝茶,不知道外头发生大事了吧?顾家的药铺出事了!” “这前头刚有赛半仙算卦说马家老爷犯煞,对上顾家必遭反噬,这后头顾家铺子马上被查!” “当中内情让人深思啊哦,赛半仙给马老爷算卦的事情你们居然不知道?听老头子细细跟你们说!” 老头扬着嗓门,说的又是镇上刚刚发生的时事,瞬间受到所有茶客瞩目,你一言我一语搭话,很快把赛半仙算卦及马家顾家的事情了解了个一清二楚。 再加上毒老怪在其间添油加醋,愣是把所有事情关联,说出一部恩怨情仇来。 说书先生自打在茶楼说书以来,头一回被人抢了风头,受到冷落。 顾西棠坐在角落茶桌,执着茶杯姿态随意,静静笑看这一幕。 不出一天,马家的传言就会传遍整个小镇,等到马家倒霉,所有人都会说是报应。 有了马家这个前车之鉴,日后再有人想要欺负顾家,动手前就会自动掂掂自己斤两,看看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顾家“功德”的反噬了。 整治马家,同时杀鸡儆猴,一举两得。 等毒老怪表演完毕,她下一步要做的,就是让马家“倒霉”。 至于倒霉到什么程度顾西棠扭头看向顾家云中药铺方向。 翻倍吧。 “顾姑娘,周围没有茶座了,我在这里拼个桌,不介意吧?”男子嗓音低沉,在一片嘈杂中极是悦耳。 “介意。”顾西棠轻嘬茶,头也不抬。 她回答后,男子走到她对面淡然坐下,像是没听到她的拒绝,“多谢。” 谢泥马。 顾西棠耸着眉毛冷冷斜眼看去,“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这么不讲究男女有别?” 司左笑笑,“此处是茶楼,在座皆茶客。大庭广众,姑娘无需多虑。” “家教甚严,公子海涵。” 店小二恰将茶水送过来,莫负在旁接了茶水,给司左斟好一杯后退到旁边,低眉敛目,立即变得毫无存在感。 茶桌上单方面的剑拔弩张,却因着这一小小动作被打断。 顾西棠暗嗤了声,同是暗卫,这么一比较,就显得燕一无比顺眼了。 回头给燕一带一包酱油凤爪。 司左看着对面单手托腮,转眼神游天外去的少女,眸光微敛。 那张太过相似的脸,极容易乱人心绪。 “顾姑娘。”他手中茶杯拿起又放下,杯底磕在桌面的轻响,换来少女淡淡一眼。 “你对我似乎有莫名的敌意,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姑娘?” 顾西棠杏眸微张,不可置信,“装傻呢贵公子?初次见面你莫名其妙拽着我,还不准我生气?” 那副表情,像愤怒的小鸡。 司左指尖动了动,“抱歉。” 他执起茶杯,亲手斟了杯茶,推到顾西棠面前,“当日小小误会,我以茶代酒赔罪,请姑娘原谅。” 顾西棠把茶杯推了回去,“公子身份高贵,小民不敢当。那日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你我也不相识。” 司左垂眸,面前被推回来的茶杯里,茶水晃动漾开一圈圈水纹,如同他此刻不平静的心。 应一声好即可。 本就是不相干的人,无需结交,也无需认识。 他唇角轻动,却怎么也没法把那个字吐出来。 “你以前可在释迦山呆过?”他抬起眸子,视线锁住散漫少女。 紧紧的,怕错过她脸上任何细微变化。 “你问我就要答?有好处么?”少女挑眉,淡淡反问。 一时间,司左竟被堵得哑口无言。 很多年,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跟他说话了。 她好像一点也不怕他。 哪怕明知道他身份不一般,也未折了身段。 不仅容貌相似,连脾气姿态也像了个十足十。 “这家茶楼的碧螺春不错,公子慢慢喝。”他失神间,顾西棠起身,朝那边已然跟茶客们打成一片不亦乐乎的老头喊 了声,“老头,回家了。” “欸?这就走了?我还没聊完呢!”毒老怪正在兴头上,见少女浑然没有等他的意思,忙追了上去,“这么急着走做什么?又不赶时间” “差不多就行了,你还玩上瘾了?” 咳,是有那么点。 毒老怪眼睛左看右看,掩饰自己的忘形,不经意就跟那张茶桌上坐着的人对上眼了。 “他怎么在这里!”毒老怪脱口而出。 那边,司左眸色一敛,显然听到了他这句话。 “啊呸!扫把星!丫头,你听杜爷爷的,可千万别跟这种人为伍,道貌岸然人皮兽心,不定哪天就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毒老怪两手叉腰,头一直往后扭,想用眼神把男子戳个对穿。 还故意把声音扬得高高的,生怕男子听不到他的阴阳怪气。 顾西棠上手把他脸正过来,“别扭了,你脖子不疼?” “哼!”重重哼了声,等出了茶楼,在男子看不到地方,毒老怪立刻变脸,“小混蛋,如何?我刚刚演得不错吧?他不会认出你来吧?” “认出来就认出来,怕什么?”顾西棠挑眉,有些莫名所以。 她只是不想跟以前的人打交道,但是别人会不会认出她来,她从未怕过。 毒老怪顿了顿脚步,认真打量少女神色,小心翼翼道,“你不怕他认出你来,再给你挂上个天煞星的名头?到时候又害得你众叛亲离人人欲诛” 顾西棠笑了下,眼尾轻抬,锋芒乍现,“若有那一天,该怕的是他们。” 看着面前恣意傲然的少女,毒老怪沉默片刻后也笑了起来。 “小混蛋,放心,这次有毒爷爷在!” 顾西棠歪头斜睨,“你是谁爷爷?给你机会再说一遍。” “你爷爷——的大夫。” “老头,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 “那是,还能屈能伸!” 一老一少步子颠儿颠儿,说说笑笑渐行渐远。 茶楼那方,白衣男子不知何时走到了木窗旁,远远遥望。 第097章 只是或许,不敢天真 燕一抱着一碗凤爪坐在堂屋廊檐下,跟毒老怪四目相对,眼里犹惊疑不定。 “看我做什么?怕老子毒死你啊?”毒老怪道了句,从碗里捞出一只鸡爪就啃。 这是他付钱买的,小混蛋老坑他。 “我自是不怕的!”燕一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假,开始跟毒老怪抢着吃。 心头惊疑可不是以为小煞星想下毒毒死他,只是她突然对他好起来,着实奇怪啊。 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还是多留个心眼为好。 院子另一边,顾西棠坐在一截杏树枝桠上,悠闲的晃着双腿,“当时老头在茶楼里声情并茂c唱作俱佳,把整个茶楼的茶客全吸引过来了,说书先生愣在台上不知道故事要不要继续往下讲,那个场面好好笑哈哈哈,可惜你没看到。” 树下,宴九抬着头,认真倾听少女闲话,闻言道,“是挺可惜,你该邀我同去。” “那不行,这次我去是有事要办,得低调。要是叫上你一块就没法低调了,你长得太过招摇。” 宴九失笑,他若是长得招摇,少女也不相伯仲。 “你家中在望桥镇声望及口碑都极好,公道自在人心,不是他人几句污蔑就能抹黑的。顾家被打压得越厉害越惨,百姓心里就会越同情,对马家也越憎恶。他日事情反转马家受到报应,百姓也只会更觉大快人心,不会因为此事对顾家生出忌讳。所以你今日才没有急着出手,是吗?” 顾西棠小脚丫晃得更欢快了,歪着脑袋笑嘻嘻的,“九爷,跟你说话就是舒服。就像做馒头,得先和面醒面,再放蒸笼里蒸够火候才好吃,做事也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呀。” “确是如此。” “你怎么不提一句帮忙呢?好歹也算熟识的邻居了。”顾西棠微微倾身,这个坐姿很危险,像是随时能掉下来。 宴九将轮椅驱近了些,“我觉得,你不会想我多管闲事。” “那不一定。” “如此,”宴九抬头,漆黑眸子蕴着浅浅笑意,“顾姑娘,需要我帮忙吗?” 顾西棠撇撇嘴,她只是开个玩笑,他居然反将她一军。 想让她欠人情? 看着下方抬头浅笑的男子,顾西棠眼珠子转了转,突地放手往下坠。 宴九一惊,忙伸手去接。 不料看似完全卸了力的少女,却在半空陡然出手。 视野变换,少女青丝拂过俊颜,淡淡馨香钻入鼻端。 那头燕一被吓得摔了碗,“主子!” 毒老怪也吓得咬碎了鸡骨头,“肖文蛋” 二人惊叫声还没落,宴九跟顾西棠已经换了位置。 男子被放到了杏树杈枝,少女则坐上了那张轮椅。 “九爷,让我玩玩你的轮椅,便是帮我的忙了!”少女笑声恣意张扬,素手往机关上一按,轮椅便自发行驶起来,绕着院子转圈。 燕一看看坐在树上的主子,又看看把轮椅当成玩具的顾西棠,气得鼻子都歪了,“顾西棠,你简直放肆!你——” 树上,宴九抬手拦下燕一后面的话,将背靠上树干,无奈看着满院子疯玩的少女。 又被她捉弄一回。 前面有风轻轻吹过来,拂在脸上清清爽爽,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响近在耳畔,这种感觉让宴九顿了顿。 抬起视线往周围看去,他在的这个高度,恰能越过围墙,一览墙外青砖小巷风光。 午时饭后提着小凳坐在家门口,隔着巷子聊天的居民;蹲在院墙阴影下,玩着捡石子游戏的顽童;还有高声讨论哪家铺子成衣好看哪个小摊菜便宜的妇人 很新奇的视角。 再看向玩得忘形的少女,宴九眼底闪过无奈笑意,指尖在脸侧抹了下,那里,还有少女青丝拂过后,留下的微微凉意。 直到少女跟毒老怪离开,院子里方恢复清静。 燕一看着轮椅上面色平静淡然的男子,抱怨,“主子,您也太惯着顾西棠了,这轮椅是能随便玩的东西吗?还有,她居然将你放到树上——!” 主子的双腿不能着力,顾西棠招呼都不打一声,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十个脑袋都担待不起。 宴九揶揄,“就当是你吃人家送的鸡爪,我替你付报酬了。” “”要这么算,顾西棠送的大概是天底下最贵的鸡爪,主子爷的轮椅可是天下第一巧匠亲手打造的,用银子根本买不到。 “什么不玩玩轮椅 ,还跟主子你说她家的八卦。那小煞星什么时候这般简单天真了?” 宴九沉默片刻,笑道,“燕一,顾姑娘也不过十六岁。” 便是再少年老成,年纪终究摆在那里。 宴九垂眸看向自己双腿,十六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毫无天真。 只是或许,遇上过他人不知的人物事,不敢天真。 顾家大厅,气氛沉凝。 顾家三个妇人都在,顾老夫人坐在首座圈椅,脸色冷沉。 小姜氏满脸慌乱色,眼圈发红,便是李氏此时也紧抓帕子,抿着唇不敢说话。 不久前有人来告知,他们家铺子出了事情,衙门来人查了他们家药材仓库,之后把顾敬山带走了,铺门也关了。 “说我们家药铺卖假药,分明是诬陷!娘,敬山被抓到衙门去,会不会就不让回来了?”小姜氏既急又慌。 他们顾家在镇上做生意,安分守己了几十年,从未跟官家打过交道。 如今冷不丁遇上这样的事情,家里男人还被抓走了,小姜氏一时间六神无主,下意识寻老夫人做依靠。 李氏也慌,“咱们家不犯事不犯法,就算是官家也不能随便抓人!再说我们顾家的口碑,望桥镇上谁人不知?大哥c大哥一定很快就能放出来的!” “一个个的都慌什么!天塌了?”顾老夫人朝两个媳妇斥了声,唇角紧抿,“老大媳妇,待会跟我一块去趟衙门,先把事情了解清楚再说。我们顾家行得正坐得端,到了衙门有冤申冤,有理说理。” 顾西棠便是在老太太跟小姜氏出门前一刻回到家,顾家老二紧随她之后,也进了家门。 第098章 然后交给我 要出门的,回到家的,四个人在大厅门口撞个正着。 “娘,大嫂,你们这是要上哪去?”看着老娘跟大嫂脚步匆匆往外走,顾老二满脸讶色。 小姜氏看到他,心下一喜,“他二叔,我跟娘正要去衙门,你跟我们一道去吧,到了衙门也能方便些。” 两个妇人在外人看来到底势弱,且进了衙门少不得需要打点一番,有个男人跟着一块,会好上很多。 “衙c衙门?”顾老二眼皮子跳了下,“去衙门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厅里李氏急急跑出来,一把拉住顾老二,嘴里道,“娘,大嫂,舟儿他爹什么性子你们也知道,除了一张嘴能吃,屁本事没有,他去了衙门忙帮不上不说,不定还得给你们添乱呢!” 说罢飞快把铺头的事情跟顾老二说了遍,安迪还掐了他一把。 从李氏嘴里听到大哥被抓去衙门了,顾老二猛地一拍大腿,懊恼道,“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怪我,我当时要是在铺子里,肯定不会让大哥一个人担着!那些人分明是故意上门找事的,欺负我大哥嘴巴不利索!” 接着又捂着肚子做痛苦状,“娘,大嫂,我是很想跟你们一块去的,可是c就这哎哟。哎哟喂,我突然肚子疼,疼死我了哎哟哟!” 顾西棠被几个长辈忽略,站在旁边挑唇,看她二叔跟个戏精似的演。 毒老怪两手叉腰,等顾老二哎哟了几声后,笑眯眯走过去,“肚子疼啊?正好老头子医术还行,我给你看看,一准让你疼立停。” 顾老二c李氏,“” 别人的家事,你一个外人插什么手? “行了,”顾老夫人开口,看向顾老二的眼神淡淡的,“你既然肚子疼,就在家呆着吧。老大媳妇,我们走。” 顾老二僵了僵,手还捂在肚子上,嘴里却哎哟不出来了。 “娘,要不我还是跟您一块去吧,也能帮着打点打点。衙门那种地方,您跟大嫂两个妇道人家去我不放心。”顾老二讪笑,准备跟上去。 顾老夫人声音跟眼神一般淡,“不用了。” “”用的用的,娘你看看我! 他现在是真想跟着去了,但是娘不让,他不敢跟。 目送老太太挺直身影离开,顾老二跟李氏转头就互掐,“你刚拦着我做什么,娘要去衙门,我一个当儿子所在后头算怎么回事?这是不孝!” 李氏冷笑,“你有脸说我?刚谁在哪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哟?我叫你装了?” “那你也掐我了!” “有种你掐回来呀!跟我这叫什么劲,娘还没走远,你赶紧跟上去!” “你有种,有种你先跟上去我看看!” “” 四目相对,夫妻俩涨红了脸,谁都没动。 夫妻互呛的功夫,毒老怪从厅里拉着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兴致勃勃,“别停啊,你们继续,我就坐这里看看,我不打扰。” 夫妻俩齐齐回头,“” 踏马,这个不能骂! 这个是给爹看病的! 顾家去赁马车的小厮已经跟车夫一块回来了,马车就停在门口。 顾西棠跟在老太太跟娘亲身后,亦步亦趋,安安静静。 上马车前,老夫人看向她,“你回去,衙门那种地方不是小姑娘能去的。” 等两个妇人上了车,启动之际,顾西棠轻巧跳了上去。 “诶诶诶,祖母,娘,先别骂我,听我说。” 挤到老太太边上,顾西棠低了声音飞快道,“爹没事,你们别着急。衙门抓人一半不会立刻升堂审问定罪,会把人先羁在牢房,择日再开堂。牢房那边我一早打点过了,爹爹在里面受不了苦。” 不仅受不了苦,还跟过大年似的享受。 “你什么时候打点的?”顾老夫人跟小姜氏齐声发问,眼底满是疑云。 铺头是早上出事的,距离现在最多不过一个多时辰,想要把牢房那边打点好,这点时间绝对不够。 除非未卜先知,事先算到今天会有事发生,提前做准备。 顾西棠抬手摸鼻子,“我就c恰好认识衙门的人,走了个后门而已。不值一提。” 好个不值一提。 不过小姜氏心底还是松了一口气,紧接问道,“你真打点好了?你爹在里面真不会有什么事?那你有没有问问衙门的人,你爹什么时候能放出来?还有今天来铺头闹事的,为什么要污蔑咱家卖假药?——” “她一个小丫头,能打点打点牢房那边已经不错了,这么多事一时间哪能办得处处周到?”顾老夫人压下了小姜氏的连声发问,微阖双眼。 这是要清静的意思。 小姜氏遂闭了嘴,不敢再多问什么,免得扰了老太太。 顾西棠挽上老太太手臂,在她睁眼看过来时,朝她弯眼一笑,悄声道,“祖母,待会到了衙门,探个情况即可。” “然后呢?”老太太也低了声量,问。 “然后交给我。” “你确定?” “您放心。” 一老一少几句话交谈完毕,各自阖眼闭目养神,神秘高深。 小姜氏坐在对面心如猫抓。 女儿跟老太太到底说了什么,有什么是她这个当娘亲都不能听的? 还有衙门那边,尽管女儿说打点过了,她心头松快不少,但是没亲眼看过情况,总归放心不下。 望桥镇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马车到得衙门门口,也只过去两刻钟。 衙门里有衙役当值,听说是来问询云中药铺的事情,道了句还在细查,三日后开堂。 等顾西棠往他手里塞了块碎银,这才带着人往羁押嫌犯的牢房走。 小姜氏生平第一次走进衙门,第一次去衙门牢房,手心里直冒汗,步子都走不稳当。 下一瞬,汗湿发凉的指尖被一只手握住,力道不大,软软暖暖的,透着安抚及坚定。 给她慌乱心头注入一股暖意。 她看向前头扶着老太太的少女,背影单薄纤细,却挺得笔直,步履平稳。 跟老太太一样。 视线移至被少女握着的指尖,小姜氏鼻尖隐隐泛酸。 她的女儿啊,长大了。 第099章 娘,您儿子在蹲班房啊! 牢房在镇衙后面。 小镇地方简陋,牢房也简陋,走进牢房大门就有一股浓重异味扑鼻而来,难闻得很。 里头又阴又暗。 衙役没有跟进去,只跟守牢房的郁卒交代几句后就离开,临走前道了句只能待一刻钟。 “几位跟我来。” 狱卒是个三十多岁的瘦削中年男人,把三人带着进了牢房后右拐,一直走到最里。 就着天窗漏进来的光线,三人看到了呆在最后那间牢房的顾敬山。 顾老夫人跟小姜氏呆了一瞬,对面前看到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之前丫头虽然说是打点过了,但是任凭她们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打点得这么好。 那间牢房地面被打扫得很干净,里头除了一张旧木床,还摆了张小矮桌,上面放着一壶茶水,还有一盘子没吃完的烧鸡,半碟子炒花生。 她们以为会受点苦头的男人,跟两个狱卒模样的人正在推牌九。 顾敬山似乎是赢牌了,笑得合不拢嘴,哪有一点被关押的人愁苦的样子? “孩他爹?”小姜氏小心喊了句。 “咦?媳妇?娘,棠儿?你们怎么来了?”顾敬山闻声抬头,惊讶道。 “”小姜氏嘴角抽抽,不知道说什么好。 瞧男人这样,是在牢房里玩得乐不思蜀了? 顾西棠搀着老太太,两人没说话,一个笑嘻嘻的,一个紧绷的背脊悄悄放松下来。 瘦削狱卒将牢门打开,笑对三人道,“牢房里长年关押嫌犯,味道不怎么好闻,几位将就下吧。刚才那衙役的话不用理会,只要半个辰时内离开即可。” 顾老太太对狱卒道谢,“多谢官爷照顾了。” 瘦削狱卒急忙摆手,“老夫人莫要如此说。顾家仁善,我们几个都是曾经受过您家恩惠的,心中感激不尽,如今有力所能及的地方,自要多照应些。” 推牌九的两个狱卒也走出来了,笑道,“前年我家中长辈生病,家里苦于银钱不够,幸得顾大掌柜减免药钱,这份恩情我兄弟二人一直记在心里,老夫人就莫要折煞我们几个了。” “我们人微言轻,能做的也只有这些老夫人,大夫人,顾小姐,你们有话好好聊,我们就不打扰了。这里除了我们三个不会有其他人进来,尽可放心。” 等三个狱卒离开,顾西棠扶着老太太跟小姜氏一块走进木栏铁牢。 顾敬山笑呵呵站起,“娘,您坐这张凳子,比较干净。媳妇,你跟棠儿坐这儿。我给你们倒杯水?” 小姜氏忍了又忍,之前所有紧张担忧烟消云散,咬牙低斥,“招呼得可周到,你把这儿当成窝了,要搁这驻窝呢?!” 要不是碍于娘也在这里,她非拧他一顿不可。 心怎么就那么大! “”顾敬山这才赶紧收了笑脸,摆出严肃表情,“娘,媳妇,别担心,我没啥事。” 小姜氏闭眼,她们都亲眼看到了,他确实没啥事,呆大牢里还挺自在乐呵,连牌九都推上了。 顾老太太在凳子坐下,未理会大儿,对顾西棠道,“这三个狱卒便是你一早打点好的?” 顾西棠咧嘴,露出小玉牙,“算是吧。今天本来不是他们当值,我托关系给他们调了个班。爹在这里可能还得呆上三两天功夫,这几天那三个人会照顾好爹的。” 迫不得已,她又用了一回小道姑的身份,从镇守小妾那走了次后门。 说的是顾家有功德,若不想遭到反噬,需照着她的话去做。 自从上次谣言风波,镇守小妾对她就深信不疑,很快帮着把狱卒调了班。 顾敬山,“娘您放心,我在这里好好的,清者自清,等衙门查清楚冤枉了咱家,很快就会把我放出去了。” 顾老夫人淡淡看他一眼,“你把早上铺子里发生的事情说一遍。” 顾敬山忙把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一个小细节都没放过,“咱家在镇上这么多年,来铺子里买药的人大多眼熟,但是那个带头捣乱的汉子我确定没见过官差搜查药材的时候我在旁边盯着的,他们没搜出假药材,不过存货被弄得乱七八糟,回去得好一番收拾了。” “你闭嘴。” “”顾敬山讪讪闭上嘴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小姜氏把他推过边,跟老太太及女儿凑作一块,“那些人既然敢污蔑咱家药铺,肯定是早早做了准备,我猜背后黑手肯定是马家!三日后就要升堂了,届时我们要怎么办?” 孩他爹不知道是真想得简单还是面上说得简单以安慰她们。 衙门既然把人抓进了牢里,就不会那么容易放出去。 镇守跟马家是什么关系,圈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狼狈为奸,为虎作伥! 这段时日马家不停打压他们家,现在都开始诬陷抹黑了,背后不知道还留着什么招呢。 心里顾虑万千时,便听耳边她小女儿脆生生道,“娘放心,就跟爹说的清者自清,等衙门查清楚了,很快就会把爹放回去了。” 顾老夫人,“既然老大在牢里呆得好好的,我们便也放心了,先回去等着吧,过几天人就回来了。” 小姜氏,“” 过来才不过一盏茶功夫,这就走了? 狱卒可是宽限了半个时辰的!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女儿跟娘之间有秘密,而她好像被排除在外了? 老太太治家惯了说一不二,说走就走。 顾敬山抱着牢房木栅栏,眼睁睁看着自家老娘带着他媳妇女儿,来这里打个照面就走了。 像是来走个过场,无情得让人落泪。 娘,您儿子在蹲班房啊! 回到家,顾老夫人就带着顾西棠去了主院,两人在花厅里呆了很长时间,谁也不知道她们谈了什么。 顾老二从老娘出门开始就心头揣揣坐立不安,干脆一直守在家门口等人回来。 没想到去衙门探监的三人回来了,经过家门口的时候像是没看见他似的,目不斜视直行直过。 顾老二心里头急得不行,又鼠头鼠脑摸到主院外头,不停探头往里瞧。 “老二,你在这里做什么?”老爷子刚睡醒午觉起来,看到他这副模样,涌上疑惑。 第100章 一夜发酵 顾老二立马颠颠儿跑进院子,在老爷子身边殷勤伺候,“爹,我不小心惹娘生气了,过来想赔罪呢爹。” 老爷子在自己的躺椅上坐下,拿起放在一旁的蒲扇摇了摇。 “怎么惹你娘生气了?坐下来好好说说。” “”顾老二不敢坐,也不敢说,家里但凡有什么会让老爷子动气的事情,娘都会瞒得严严实实的。 家里铺子关门,老大被抓去了衙门这种事,就更不能让老爷子知晓了。 顾老二眼珠子转了转,蹲下来堆笑,“也c也不是什么大事,爹您也知道我平日里爱喝口茶逗逗鸟什么的,早上就没去铺子娘生气我不务正业!” “你不是每天都不务正业么?”老爷子笑笑,眼里却没有笑的意味,看顾老二的眼神里,压迫感一层层叠加。 就在顾老二感觉撑不住了,脑子转得飞快之际,少女清脆嗓音从花厅那边传来。 “祖父,我二叔今天可玩得高兴了,他跟几个狐朋狗友去了玉春楼喝花酒,还说家里铺子的钱他想花多少花多少,下次他请客做东!” 眼见老爷子真要变脸了,顾老二急得头顶冒烟。 他们家家风家教甚严,顾家子孙不准出入风月场所,也不可纳妾养小。 这条规矩定得死死的。 打这么大,他就没踏进过风月的门! “爹,你别听棠儿那丫头胡说,我没去什么玉春楼,更么有说铺子的钱我能随便花!”顾老二扭头,瞪着半个身子探出花窗的少女,气怒道,“你这丫头,怎么胡乱说话污蔑你二叔呢!” 顾西棠杏眸睁得圆溜溜的,天真无辜,“我哪里污蔑二叔了?今天早上我跟杜爷爷路过家里铺子,正好看见你从铺子里出来,就跟了你一路,亲眼看着你进玉春楼的。那时候是辰时末,你仔细想想?” “”辰时末,不是铺子里刚好出事的时候?当时他躲在人群后头窥探情况呢!被棠儿那丫头给看见了?! “既然二叔不承认,好吧,那你自己跟祖父解释,你做什么惹祖母生气了?气到看都不想看见你?” “”他要是承认了,就是个去青楼鬼混的污名。不承认,那就是贪生怕死c不顾手足的罪名。 一个污名一个罪名,他自己选。 混丫头,这是在给他挖坑呢! 顶着父亲沉下来的目光,顾老二咬咬牙,眼一闭,自动跳进坑里,“爹,孩儿知错了,以后再不敢去什么青楼了娘,您就原谅我一次,我真不敢了!” 污名损名。 罪名损命。 他选前者。 娘在花厅里一直没出声,这种生气法,是在气他胆小不肯随去衙门,应该还不知道铺子门口发生的事。要是知道了,就不会这么风平浪静了。 好歹,这算是他的一线生机。 顾老二心头垂泪,怎么就让那丫头给看见了呢! “祖父,咱家有家规的吧?想二叔这般无视家规,是不是得受罚,以正家风?”丫头脆生生的声音又传来,落到顾老二耳里简直如同魔音,还是带毒的那种。 一家人,有这么整自己二叔的吗? 他没什么地方得罪过这丫头啊?除了早上的事。 顾老爷子视线掠过花厅,又转了回来,面上逐渐缓和,慢悠悠摇着蒲扇,“是得罚。” “祖父,罚跪!上次我爹跪了一个时辰,二叔这事比我爹那次严重多了,至少得有两时辰才能抵消过错吧?” 顾老爷子点头,“这倒是。老二啊,跪着吧。” 顾老二,“” 六月渐炎热的天气,顾老二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他们顾家从上至下个个性情敦厚淳朴与人为善,既是一家人,不应该一脉相承吗? 他这个小侄女到底是什么品种? 怎么还带异军突起的? 缩回身子,盘腿坐在靠窗木榻,顾西棠笑得眉眼弯弯。 顾老夫人看她一眼,哼道,“这么整治你二叔,很得意?” “二叔惹您老生气了,不治治怎么行?”顾西棠杏眼圆睁,胡说八道,“我这还手下留情了,没把实情告诉祖父,要是让祖父知道二叔是怎么气您的,非让他跪上三天三夜不可!” 这马屁拍的不着痕迹,老太太不自觉翘了下嘴角。 顾西棠给自己暗暗竖起拇指。 “你二叔小错不断大错不犯,人虽懒馋了些,还是顾家的。今日他装肚子痛不肯去衙 门,我虽失望,却也没生气。”顾老夫人声线淡淡的,未察觉自己跟丫头在一块的时候,话已经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她生的儿子是什么性子,她最是清楚。 之所以故意不理会,也是想借此敲打敲打,让他长个记性,不能事事想着耍滑头。 顾西棠点头,“祖母赏罚分明心有沟壑,您做什么孙女都双手支持!” “那你这几日便每日来花厅,我拿些书给你,你都熟读一遍。” “祖母,这是赏还是罚?” “你刚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说是赏是罚?” “” 这老太太专门治她来的吧? 好在这几日她没什么事情需要干的,来这里陪老太太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也不是不可以。 顾老夫人是家中定海神针,从衙门回来后,她表现镇定,家中其他人的慌乱便渐渐得到安抚。 顾敬山被抓走第一天,家里风平浪静,外面则风言风语传的都是顾家药铺的事情。 到了晚上,风向就有了转变。 变得极快。 不知道是谁趁着夜色在镇上多个显眼的地方,张贴了写满字的纸张。 上面罗列的,全是马家这些年来私下干过的隐私事,有仗着家世背景欺行霸市,有售卖货品以次充好,有跟官家勾结刮敛民财,还有忘恩负义杀妻夺产。 一夜发酵,轰动全城。 马家乱了。 马宏才一夜未眠,坐在大厅眼睛赤红,浑身难以平息的暴戾。 其妻林氏也彻夜难眠,焦躁的来回走个不停。 “到现在也没查到究竟是谁干的!能把那些东西贴得满镇子都是还不被人察觉,绝对不是寻常人!”林氏既急又怒,心头还有莫名慌乱,“老爷,你说会不会是国师——” “国师不会插手这种事!” 第101章 谁知道偏生来了个国师 “可是除了他,还有谁有那么大本事,把我们做过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林氏重重坐到椅子上。 那人张贴出来的种种,几乎让他们夫妻二人底朝天。 让她查出是谁干的,她绝对不会放过他! 脑子里突然想到什么,林氏眼底划过阴冷,“老爷,难道是他?” 马宏才自然知道林氏口中那个“他”是谁。 他那个废物儿子,马玉城。 自小就被养废了,除了一身纨绔习性,一无是处,就是个有暴躁症的草包而已。 “他是什么样你不清楚?若他有这种本事,需要等到现在?何况他也不可能知道当年的事情。” “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这小小望桥镇,难道还能凭空出现个通天人物不成!”林氏暴躁了,绞着帕子怒道,“总不能真是犯煞了吧!” 这句话脱口而出,大厅里空气为之一窒。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有股凉意爬上背脊。 好一会后马宏才才脸色难看的开口呵斥,“别胡言乱语自乱阵脚!什么犯煞,我马宏才从来不信那种东西,子虚乌有!” 林氏抿了唇,沉默下来。 这么多年,他们夫妻暗地里干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如果世上真有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他们早就遭到报应了,何至于风光几十年。 是以当日门房来报,说有算命的批算他们家老爷犯煞了,他们压根没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她总觉心中不安。 好像有些报应,就要来了。 “我差人去一趟青松书院,问问书童,马玉城这两日可曾离开过书院。”末了,林氏还是不放心。 马宏才沉吟片刻,点头,“去办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 若那个不孝子真有可疑马宏才眼睛眯起,那么他便留他不得了! 马家差人赶往青松书院的时候,镇守在悦来客栈已经候了足有一个时辰,刚刚得到接见。 从早上得知镇上传开有关他跟马家官商勾结的传言,他在衙门就坐不住了,备了礼急急忙忙来到悦来客栈求见国师。 他们这个距离皇城十万八千里远的江南小镇,若是在平日,他这个镇守就是镇上顶了天的存在,镇上发生的大小事情他都能拿捏在手里,任凭火烧得再大也烧不到他头上来。 谁知道这节骨眼上偏生来了个国师呢? 在国师面前,他一个小小镇守连芝麻绿豆都算不上。 若是那些事情传到国师耳里,国师心血来潮再往深了一查,他头上的乌纱就别想能保得住。 客房里,男子身着一袭月袍,在窗前背手而立,背影挺拔修长。 窗户半开,街上喧嚣从窗户飘进来,即便这里是三楼,也能隐隐约约听到马家c衙门等字眼。 镇守吓得手上厚礼来不及呈上,就双膝一软先跪下了,“大人,下官前来告罪!” “镇守何罪之有,需要到告罪的地步?”司左看着窗下晨景,声线淡淡。 “回c回大人,昨夜镇上突然传出不实流言,污蔑下官。为怕大人对那些流言信以为真,下官特地前来告罪澄清,望大人明察秋毫啊!”伏在地上,镇守高呼。 只是他话说完后,前头却久久没有声音传来。 这种沉默像是一种无声审视,透出来的压迫感,压得镇守抬不了头,后背冒出冷汗。 良久,久得镇守官服背部被汗水湿透,男子淡淡声线才又传来,“流言既然不实,我又怎会信以为真。起来说话吧。” “谢大人!” 镇守从地上爬起,这才将带来的礼物小心翼翼放到房中茶桌上,还用袖子把外盒看不见的灰尘擦了擦,“大人,这是下官带来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怕司左不收,又急急解释了句,“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就是下官收藏的一点好茶。” 司左不置可否,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返身在茶桌坐下,“坐吧。” “不敢不敢,下官站着就好!”此刻他心头还悬着,哪敢跟国师同坐一桌。 司左不再请,一手轻轻搭在桌面上,看向镇守。 目光淡,又犀利得让人不敢迎视。 “镇守,你在这望桥镇为官,有很多年了吧?” “回大人,下官已经在此地呆了十二年了。” “上次马家宴请,我看你跟马家主相交熟稔,想必对马家的事情也知 晓不少?” 闻言,镇守顿时心一提,试探道,“不知,大人指的是?” “马家财富让人艳羡。听说马家主只用了短短十年时间,就突然从淮城马家一个落魄旁支,成了今日一方豪富。你可知他都做些什么买卖?” “下c下官只知马家手底下经营的产业遍布衣食住行其他的,并不是很清楚。” “哦?仅此而已?” “还有,下官曾听说,只是听说,马家跟淮城那边的漕运往来密切。还有马夫人,听说背后有京官背景,更多的下官是真不知道了。大人明鉴哪!”镇守额角冷汗不停往下滴。 听国师这些话,是对马家起了心思了。 至于是什么心思,他不敢猜。 眼下只求这把火千万别烧到他身上。 他如今已五十有余,只要再安稳几年,就能致仕退休了,还想着衣锦还乡哪! 镇守偷偷抬眼朝茶桌那边看了眼,白衣男子坐在那处眼睑低垂,神色平淡,只从面上极难看出他心思来。 不过二十来岁,如此年轻的年纪,却已能喜怒不形于色。 “我此次来江南,是领了皇命有事要办,明日就会离开望桥镇,动身前往淮城。”男子淡淡声线又起,听不出情绪起伏,“今日你我之间的探话,我不希望马家那边知晓。” 国师要走了? 镇守心头一喜,忙连连表示,“大人放心,下官必定守口如瓶!” 只是没等他放松的那口气吐出来,却听男子又道,“最好是如此。否则,若有纰漏被我抓住,镇守要小心的就不是头上乌纱,而是顶着乌纱的脑袋了。” 男子抬了眸,眸色平静无波,却让镇守浑身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