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宋》 第1章 牢房 这是一间牢房,关了三个人。 一缕微光从高墙上的小小气窗透进来,昏暗中,能看到脏兮兮的茅草上有一截断掉的指头。 前世今生都名叫“李瑕”的少年开口向狱友问道:“你是说,他的这根手指头是被我咬下来的” “是,你可够狠咧。” 应话的是个精瘦矮小的青年,贼眉鼠眼的样子,身量小得好像是能从栏杆中间穿过去,可惜不能真的穿过去。 这青年名叫白茂,自称是个很厉害的大盗,有个诨号叫“白毛鼠”。 李瑕不知道白茂所谓的“很厉害”是多厉害,倒记得小时候看西游记里面有个白鼠精十分漂亮,但眼前的这位白毛鼠的相貌却非常有碍观瞻。 值得一提的是,“白毛鼠”白茂肯定没听说过西游记,因为他说现在是“大宋兴昌四年”。 李瑕回想了一下,前世从未听说过宋朝有什么兴昌的年号,对此颇感疑惑。 但更多的情况白茂说不上来,这个很厉害的大盗对外面的事似乎所知有限。 二人正在讨论的那截断指属于牢房中的第三个人,是个看起来很凶恶的大汉,名叫吕丙雄。 这吕丙雄骨架奇大,在外面的时候或许是个魁梧的大汉,只是如今在牢房里饿得瘦到只剩下一副骨架。 因吕丙雄右手的食指被咬断了,被带出去包扎了一下,刚刚才回来,此时正坐在那假寐,不声不响的。 李瑕打量了吕丙雄两眼,从身体样貌判断,对方至少在牢里呆了半年。 至于自己为什么咬断人家的手指 不等李瑕想清楚,白茂已经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吕大哥不过是想跟你快活一把,要我说,你让他弄一弄也没甚打紧嘛。他要是想要弄我,我定是答应咧呆在这牢里闷都闷出鸟来。话说,你可真是够狠的,死咬着他的手指,被打成那样都不松嘴。我闯荡江湖这么久,你这样的公子哥也是少见。” 白茂说到这里,李瑕大概已明白发生了什么。 自己把吕丙雄的手指头咬下来的原因,该是为了“清白”二字。 却听白茂还在喋喋不休。 “最神的是,明明看你都被吕大哥活活打死了,人都已经没气了,死得透透的,竟还能活过来,真他娘的神咧。” 他一拍大腿,兴奋之情不知如何表示,于是掰起臭脚用力搓起来,嘴里还“神咧神咧”地啧啧不停。 李瑕揉了揉额头,也觉得这事确实是有点神了。 他本来是一个现代人,因飞机失事意外身亡,莫名其妙竟穿越了,一睁眼就在这个臭哄哄的牢房里。 另外,失事的飞机是他的私人飞机,可见他对此事极为遗憾。 一开始,他心底还报着某种期待,隐隐盼着整件事也许是某个综艺节目的恶作剧c最后这个牢门打开,外面是一个拍摄棚。 但理智告诉他这种期待显然不可能,身体都不是原先的,必定是穿越无疑了。 花了小半天,现已打听清楚,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昨日入狱,昨夜因故与狱友发生了打斗,被活活打死,自己则借尸还魂。 到现在,他还没机会看看自己长什么样,竟值得吕丙雄想做出那种禽兽之事。 毕竟这牢中没有镜子。就算撒泡尿,大概也不能照得出来。 不过能看出这是一具年轻c修长的身体,营养不错c肌肉均匀,原主的家境和教养应该都不差,只不知为何会流落到牢狱里。 李瑕也向白茂旁敲侧击得打听过自己入狱的原因,对方只是翻了个白眼表示不知,接着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嘻笑道:“我哪知道看你这样,许是勾搭了哪家小娘子私奔吧。” 这回答显然不着调。 此事大概只能向狱卒慢慢打听了,李瑕表面上还算镇定,心里却十分不适应。 这牢房不见阳光,又不通风,空气中闷中一股脚臭与屎尿混合的恶臭,环境脏乱,周围几间牢房中还传来病人的哀嚎,哀嚎声又像是能化成气味,带给人一种尸体腐烂的感觉。 更危险的是,同个牢房里的狱友被咬断了一根手指头,还能善了不成 吕丙雄虽然一直闭着眼假寐,李瑕却暗自警惕,他斟酌了一会,正想开口向吕丙雄说些什么 忽然,外面有动静传来。 “叮叮铛铛”的钥匙碰撞声响,几个狱卒举着火把,引着一个官差走了进来。 李瑕转过头看去,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到了另外几间牢房的情况。 他所在的牢房靠在走廊西边靠后,前面的东边牢房大部分都是关了十几个人,越往后越少。 说明,他这个只有三个人的牢房算是待遇较好的。 不过,也许待遇越好刑罚越重呢 见到狱卒们领着官差进来,所有囚犯还是有气无力地趴着,没人爬起来大喊冤枉,显得颇有素质。 那官差脚踩皂靴,不紧不慢地走过长廊,直到里边才开始往左右的牢房里扫视几眼。 “上差,这边就是关死囚的牢房了。” “我可不是死囚。”白茂忽然插嘴应了一句,往栏杆上一趴,赔笑道:“刘牢头,啥时候我再” “闭嘴。”那刘牢头忙喝断了他的话,有些谄媚地向那官差道:“上差,这人是个偷儿,手脚伶俐。” 李瑕听说自己所处的这是死囚牢时就留了心,又看那官差的模样。 只见其人三十岁左右,神情冷峻,眼神锋利,看起来颇为精干。浑身气势不小,仿佛是什么大官,但看衣饰,也只比狱卒稍好一些而已。 引路的刘牢头则是拿着火把照向李瑕这间牢房,却不是要看李瑕,而是照向了那一直盘腿坐着假寐的吕丙雄。 “上差且看,那厮便是吕丙雄。”刘牢头道,“去年五月,他与一妇人私通,被对方丈夫撞见,杀了对方丈夫,及其父兄。他是空手,那三人拿着菜刀c柴刀。” 吕丙雄闻言,睁开眼看了他们一眼,也不说话。貌似嚣张,其实却缩了缩脖子。 那官差目光一扫,淡淡道:“瘦。” 只说了这一个字,他似乎对吕丙雄失去了兴趣,正要转头,忽然又是目光一凝,问道:“这断指是怎么回事” 刘牢头指了指李瑕,道:“这小子昨日刚送进来,夜里就发生了斗殴,把人的手指头咬掉了。” “怎不给他们换间牢房” 刘牢头低下头,眼珠子左右一溜,附耳向那官差低语了几句,声音很轻。 李瑕已凝起心神,紧盯着他嘴型,听着那一点点轻微的声音,隐约感觉最后有几个字似乎是“活不过两天”。 那官差似乎讥笑了一下,不再看这边,转身走向下一间牢房。 下一间牢房就是李瑕的西边,原本昏暗中看不清晰,李瑕一直以为是没人的,此时狱卒将火把探进去,他才看清原来隔壁关着一个人。 “喂,庞天,起来” 却听“叮叮铛铛”的铁链声响,一个大汉翻了个身坐起来,似因被人打搅了睡眠十分不耐烦,喉咙里发出“嗬嗬”声,有些骇人。 火光下,此人敞着胸膛,露出浓密的黑毛,身形如熊,脸上满是刀疤。 “上差且看,这就是庞天了,喜欢烹食人肉,烹了临安府十一人,两个月前捉拿归案,还杀了四个官差” 这庞天看起来有些许迟顿,盯着火把看了一会,这才转头看向狱卒们,眼中凶光毕露。 李瑕看了一会,又转头瞥了吕丙雄一眼。 本来他还觉得吕丙雄是个凶恶大汉,但和隔壁的庞天一对比,吕丙雄就显得十分柔弱了。 至于白茂,已经蹲到了牢房的另一边,离西边的邻居远远的。 那边,差官走到了庞天的牢房前,道:“我叫聂仲由,两月前就是我协助钱塘县衙把你捉拿归案。” 庞天嘶哑着声音道:“你过来,老子弄死你。” 他汉语说得并不利索。 聂仲由道:“你想活命吗替我办件事。” 李瑕已悄然走到离他们最近的角落,还默默观察着聂仲由的表情。 只见聂仲由依然神色冷峻,让死囚办事c放死囚活命这种违法乱纪之事,在他眼里好像也稀松平常。 庞天道:“老子为啥要替你这狗宋人办事” 聂仲由道:“你弟弟在我手里” 李瑕才听到这里,刘牢头已经向他这牢房这边走来,指着他道:“崽子,往那边去上差办案,你在这凑什么热闹死东西。” 李瑕于是起身,走到牢房另一边,在白茂旁边坐下。 远了这十多步的距离,许多具体内容已听不清。 最后只隐约听到庞天道:“老子想想。” 这个小插曲过后,聂仲由和狱卒们离开,牢房又安静了下来 李瑕整理着脑子里乱糟糟的思路,又觉得有些事有些地方不对劲。 他沉吟着,向白茂轻声问道:“平时这牢里有人生病,都是带出去找大夫看吗” “那当然不是。”白茂道,“我们是什么人哪有那样的好命” “那他” “吕大哥不一样,许是外面还有相好的使钱咧” 白茂说着,又向吕丙雄赔笑道:“是吧吕大哥 ,要我说,你和李小哥这事就翻篇了呗” 吕丙雄这才睁开眼,看向李瑕,开口道:“小子,我明明打死过你一遭,你竟又活了,这是天意。既然我俩同坐一间牢,又都是要砍头的。这样,我也不想着寻你弄快活了,剩下的日子睡个安稳觉吧,有啥仇怨就算了,怎样” 李瑕目光微凝,想了想,道:“好。” “好,你小子够狠c运气又好,我服气。”吕丙雄慨然道:“往后大家都是同蹲一个牢的兄弟。” “好。” “爽快。”吕丙雄咧开嘴一笑,仿佛了结了什么心事。 白茂又是嘻嘻一笑,拍掌道:“这就好,往后我们仨同坐一间牢,合该好好相处。吕大哥要想快活,寻我好咧。” “滚开” 气氛似乎就此和睦起来。 这天傍晚,牢里没有放东西吃,据说这里一天只放一次吃的。 李瑕本期待着或许有人来探监,但也没有。 气窗里的光线越来越弱,终于陷入黑暗。 入了夜,牢中没有火烛,只有一点点月光,勉强能看到人的轮廓。 吕丙雄已倒在茅草上睡了,过了一会儿,有轻微的呼噜声响起。 李瑕也在茅草上躺下,感受着饥饿以及这个新的世界,思忖着自己成了一个死囚又该如何脱身。 夜深。 吕丙雄那轻微的呼噜声渐渐停息。 他悄然翻身而起,从身子下面摸出一根锋如匕首般的骨头碎片,向着李瑕所躲的地方狠狠地扎了下去 第2章 骨头刀 吕丙雄手执锋利的骨头刀,猛地扎了下去。 但,没有预想中刺入人体的阻滞感传回来 本该躺在那的李瑕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而吕丙雄从头到尾都没听到过他移动的声音。 牢房里没有点火把,一片黑暗。 吕丙雄调匀呼吸,轻轻转动着身体,借着气窗中透进来的那一丝丝月光,努力寻找着李瑕。 地上有个轮廓,看身形是白茂,白茂比李瑕瘦小得太多。 目光再一转,吕丙雄看到墙上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吓得他心肝一颤。 那黑影十分修长,是李瑕正贴着墙站在那。 吕丙雄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骨头刀猛刺了过去。 “嗒”的一声,骨头刀穿透了那个黑影,却是刺在了墙上。 没人吕丙雄一愣,伸手捉向那个黑影,发现只是一件衣裳挂在那。 他背脊一凉,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想:“那小子知道什么了为什么这么做” 下一刻,他腹部挨了重重一脚。 痛 吕丙雄痛得额上青筋暴出来,如虾一般弯了身子,手指发麻。 紧接着,有人用膝盖狠狠顶在吕丙雄脸上,又是“嗒”的一声响,是鼻梁断裂的声音。 他眼冒金星,骨头刀掉落在地。 “啊” “怎么了”白茂翻身而起,嚷道:“你们又打” 他不想掺合这种事,一溜烟缩到角落,喊道:“吕大哥,你这是一门心思要弄了李小哥” 周围牢房的囚犯纷纷惊醒,有人起哄道:“呼,吕大个又要弄那小白脸了。” “弄他,弄他啊吕大个让大伙儿都听个响啊。” “大家伙,起来捉奸喽。” “哈哈,吕大个以前杀过三个捉奸的,大家伙小心喽” “” 黑暗的牢房里各种嬉闹声传来。 李瑕却恍如未闻,他已把吕丙雄击倒在地,用力按住吕丙雄的双手,用膝盖抵着他的喉咙。 李瑕确实已经预料到吕丙雄要杀他。 但他不认为吕丙雄是因为断了一根手指才起了杀心,吕丙雄说“有啥仇怨就算了”的时候非常坦荡。 真正让李瑕感到危险的是,他通过唇语判定的刘牢头那句“他活不过两天。” 更奇怪的是,昨夜吕丙雄打死了这具身体的原主,狱卒没有请大夫。反而是等到自己苏醒之后许久,才把吕丙雄带出去看大夫。 牢房里明明还有那么多生病的囚徒得不到医治,却带一个死囚出去治断指 李瑕判断,自己入狱必是得罪了什么人,于是对方借着带吕丙雄出去看大夫的时候收买他杀掉自己。 这个人为什么没让狱卒动手是因为让吕丙雄杀人更不容易留下把柄吗 自己都是死囚了,对方为什么连等到行刑都等不住,现在就急着动手 李瑕也没有答案。 他只是感到这里有太多危险,小小的一间牢房像一个野兽出没的丛林,随时要把他吞噬。 他不得不小心,因此一夜都不敢入睡,缩在角落里观察着,果然等到了吕丙雄动手。 李瑕一整晚都没闭上眼,已经适应了黑暗,能看到吕丙雄的脸,表情像猛兽般狰狞。 “谁让你杀我的”他问道,声音冷冽。 吕丙雄没有回答,喉咙里“嗬”地一声,还在奋力挣扎。 他显然还不服气,不认为李瑕能控制住他,试图挣扎出来。 李瑕确实感到很吃力。 现在这具身体远远不如他前世那样矫健有力。 击倒吕丙雄靠的是技巧,要一直制住他却要靠力量。李瑕感受到自己渐渐控制不住吕丙雄,于是目光向旁边瞥去,想找到吕丙雄刚才拿的武器 正是这时,吕丙雄抬起一脚把李瑕踹开,挣出手来,猛地掐住李瑕的脖子。 吕丙雄去年杀过三个人,颇有杀人的经验。 但现在他右手少了一根食指,却不能使出全力来马上掐死李瑕。 “呼呼呼” 剧烈的c如野兽般的呼吸声响着。 吕丙雄青筋暴起,死死掐住李瑕的脖子,抹了药的手指上伤口又裂开来。 他一心只想要李瑕的命,且有信心。 在他看来,这小子不过就是一个文弱少年,哪能跟他这种亡命徒拼命 而 且那人也说了,只要他杀掉李瑕,就放他出去。 “呼呼” 吕丙雄左手掐着李瑕的脖子,伸出右手摸到李瑕的脸上,用手指寻他的眼睛,想要把他的眼睛抠了。 “去死啊,去死啊。” 吕丙雄在心里呐喊着。 他的手指已经摸到了李瑕的眼睛,正要用力抠下去 “噗”地一声响。 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吕丙雄的脖子后面刺穿进去。 那是半截骨头做成的刀,削得很锋利。 李瑕手握着骨头刀,拨出来,又刺了一下。 温热的血流了他一手,让他觉得恶心。 他把吕丙雄还握在他脖子上的手拿开,于是吕丙雄就瘫倒在地。 李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往后退了几步,抵着墙。 他单手持着骨头刀,膝盖微微弯曲。 这是一个击剑运动中的防守姿态,是他下意识做出来的。 他曾被誉为二十一世纪中叶最伟大的击剑运动员,曾获得六枚男子重剑金牌c两枚男子团体重剑金牌而这些已经离他远去了。 他成了一个死囚,现在真的成为了一个杀手,还是在该死的古代。 黑暗中,各个牢房里的囚犯们还在起哄,像是为他欢呼,如同曾经在赛场上,但其实不是。 “怎么了”白茂问道:“怎么了吕大哥你把李小哥怎么了那啥,玩玩就是了,一个牢房的兄弟,别又闹出人命来” 走廊尽头,牢门处又传来声响。 狱卒大骂道:“干什么干什么大半夜的吵什么吵” 随着火光扩散,越来越多人看到了倒在血泊中那吕丙雄的尸体。 “杀人啦”有人惊呼道。 这里明明就是牢房,装着各式各样的穷凶极恶之徒,此时他们却显得很惊讶。 而狱卒们也向李瑕这边走了过来 李瑕保持着那个姿态,脑子飞速运转着,思忖自己要怎么从这个困境里走出去 鸡鸣时,天还未亮。 聂仲由被门房的拍门声惊醒,他睡得一向很浅。 “你说什么” 待听到门房说的那个消息,聂仲由愣了一下。 他睡觉也没换衣服,拿起帽子就往外走,再次去往钱塘县牢。 “上差。”刘牢头迎了上来,带着惊慌的表情赔笑道:“你要的那个人死了。” “怎么回事”聂仲由脚步不停。 刘牢头答不上来,喃喃道:“我也是刚刚赶过来,这事情” 聂仲由冷着脸,迅速穿过一道道牢门,走过长廊。 最后,他停下脚步,看向那两间牢。 只见庞天壮硕的身躯正趴在两个牢房之间的粗木栅栏上,嘴上c胸口上都是一片血淋淋。 这个凶恶的大汉竟是已经死透了。 聂仲由眉头一皱,眼中迸出愠怒,目光一转,落在隔壁牢房的另一具尸体上。 那是吕丙雄,喉咙被刺了两刀。 凶器和刺死庞天的是同一个,应该是类似匕首的东西 聂仲由很快就找到了凶器,它正握在一个少年人手里。 他记得这个少年,是咬掉吕丙雄手指头的人。 “你杀了他们两个”聂仲由问道,声音里充满了不悦。 “是。”李瑕应道:“我杀了他们两个。” “上差,真是这这人杀了你要的人。我们亲亲眼看到他杀的。”有狱卒应道。 聂仲由道:“怎么回事” “我先是杀了吕丙雄。” 说话的还是李瑕,他此时脸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但眼神已十分平静。 他走到栏杆处,把手里的骨头刀放下来,又说道:“这是吕丙雄带进来的,他要杀我,所以我杀了他。” 聂仲由道:“然后呢为何庞天也死了你知不知道他对我有用” “就是知道你要用他,所以我才杀了他。”李瑕道:“我杀了吕丙雄之后,忽然听到有人说是血的味道啊,我转头一看,庞天就趴在这里。 他趴在这里,朝我们这个牢房看着c嗅着,铁链不停响。我看到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两个字是饥饿。 果然,他和我说把人拖过来,血还热,我要喝,于是,我就把吕丙雄的尸体拖过去了。” 聂仲由听到这里,脸色愈发铁青。 也许是受到了刺激,李瑕像是有些神经质,竟是笑了笑,低声自语道:“庞天他一定很饿,他这个肌肉量,一天要消耗很多能量,牢里的杂粮满足不了他。但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何喜欢喝人血呢” 聂仲由居然回答了,道 :“因为他是被野蛮人抚养长大的,茹毛饮血听说过吗” “怪不得,他昨天说不想替你这个宋人做事。” “你为何杀了他” “是啊,我杀了他。”李瑕道:“趁着他在吸吕丙雄的血,我一刀刺进他的胸口。我还告诉这些狱卒,不要动这个现场c去把你找来。这样他们才能撇清关系,不然你要用的人死了,他们要担责。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瑕说到这里,抬起头,盯着聂仲由的眼睛,很诚恳地,又说了一句。 “我直说了吧,给我一个活命的机会,你要找庞天做的事,我来做” 第3章 恶徒 聂仲由扫视了牢房一会,闭上眼,仿佛回到了李瑕杀人时的情境 隔着粗木栅栏,庞天凑在吕丙雄的脖子上喝血,他嘴唇已经裂开,眼神里还带着满足,说明他真的很渴,毕竟牢里一天只给他一杯水,因此他喝得很认真,没有嫌吕丙雄的血又腥又膻。 他四肢都带着镣铐,行动不便。 这样看来,李瑕杀他很简单。 不对。 吕丙雄的尸体挡住了庞天大部分身体,还有栅栏挡着,骨头刀刺入的角度非常刁钻,快c准c狠。 只有一处致命伤,李瑕只刺了一下。 而吕丙雄的伤口有两处,说明李瑕多补了一刀。 换言之,杀吕丙雄的时候李瑕是慌的,但杀庞天的时候,他已经自信能一击必杀。 杀人后不再补一刀,这是个坏习惯。 但庞天眼神里的满足,说明他死的很干脆,还没反应过来就死了。 李瑕有这个实力。 还有,当时周围狱卒们都已经冲进来,正指着李瑕喝骂,一般的少年在这些凶恶狱卒们的喝骂下不哭就不错了,他居然敢当着他们的面杀人 聂仲由回顾完所有细节,睁开眼。 “我本以为,你之所以杀庞天是因为不忿,不忿他恶贯满盈而我却要放了他。” 李瑕道:“你不是要放了他,而是要让他做事。这很公平,我没有不忿,这是我想要的机会。” “不错,我要他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比被他烹食的十一个人更重要。” 聂仲由说着,看向庞天初的尸体,表情似乎有些遗憾,又道:“我来的路上在想,若你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杀了他,误我大事,我要把你碎尸万断。” “你讨厌程序正义”李瑕道,“或者说,你讨厌墨守成规c堂而皇之的东西” 聂仲由咀嚼着“程序正义”四个字,知道李瑕是故意说些精僻的词语,展示其能耐。 但聂仲由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你说错了,我是讨厌文官。除了寥寥数人,我讨厌绝大部分文官。” 李瑕听了,反而松了口气。 看聂仲由的衣服,他品级显然不是太高,让人担心他是不是真有权力赦免一个死囚。但现在他能说出这种话,说明他权力不小。 李瑕判断聂仲由是背后有靠山,还可能就是那“寥寥数人”之一。 “你觉得我想让庞天做什么事”聂仲由又问道。 “你昨天也留意过吕丙雄,还嫌他太瘦,我推测你应该是想找个心狠手辣的杀手。”李瑕道,“我可以成为这个杀手。” 他上辈子并不是杀手,击剑只是运动项目,不是用来杀人的。 但穿越过来之后,他看到的是“自己”死掉了c而庞天却有机会活命。知道在这里越恶的人才越有活下去的可能。 另一方面,他有一种“割裂感”,这种割裂感让他可以不把这里的人当成活生生的人,所以他能毫无顾忌地杀他们。 之后他心里的自我保护机制告诉他“只要把这个世界当成一个真实的游戏”,最大程度地消弥了他杀人后的负面情绪。 于是,此时聂仲由目光看去,看到的李瑕就是一个恶徒。 然而,聂仲由摇了摇头,道:“你猜错了,我不是要找庞天当杀手。我找他,是因为他金国遗民的身份,是因为他在金国故地还有人脉。现在你把我要用的人杀了,你也得死” “不。”聂仲由又道:“你误我大事,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说完,他不等李瑕回应,冷哼了一声“自作聪明”,转身向外走去 白茂把自己矮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看起来毫无存在感。 等聂仲由走了,他才探了探头,向李瑕轻声道:“你怎么办” 李瑕扫视了一眼牢房外的狱卒,只见他们收走了放在栏杆外的骨头刀,却没有打开牢门搬运尸体。 “没关系,我本来就是死囚,不管怎样,情况都不会更差了。”李瑕道,“而且,他会带我出去的。” 白茂有些怵李瑕,心里嘀咕着“都这样了你还说大话呢”,脸上却作出关心的样子,问道:“为啥” “理由太多了。”李瑕道:“他第一时间是审视我,而不是泄愤;他在试探我c调查我,还要压一压我的气焰;他是一个做实事的人。” “那太好咧。” 白茂也希望李瑕早点出去,因为不想再和他坐同一间牢房了。 之前,吕丙雄虽然 是杀人犯,但还是很好相处的,也没有想要对他白茂怎么样,这个李瑕却真是杀人不眨眼,恶人中的恶人。 “白毛鼠,你应该不想跟我一起走吧”李瑕问道。 白茂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几步,道:“我就不走了我偷东西,我活该多坐几年牢,我该多受宋刑统惩治。” 李瑕也不强求。 他看得出来,白茂和刘牢头有些关系,能蹲在死囚牢房是因为这边宽敞。 但看破不说破,他并未就此说什么。 白茂贼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没话找话,道:“我是觉得,跟那位出去办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好事他哪会到死囚牢里挑人我本来活得好好的,没准出去了反而死掉咧,是吧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跟我不一样,你反正是死呃,是有大本事的人” 聂仲由大口咬了一口炊饼,饼屑沾到衣襟上也不以为意。 他依然还站在县衙外,边吃着早食,边等消息。 他想吓一下李瑕,看看其人的胆气。 他聂仲由做事,有荆轲刺秦王的勇气,却不会学荆轲带一个临阵色变的秦武阳。 不多时,有狱卒过来把骨头刀递给他,并轻声禀报了一句。 聂仲由点点头,把骨头刀收入怀中。 又过了许久,一个年轻人匆匆跑了过来,道:“查清楚了” 这人名叫“林子”,平时嘻嘻哈哈的,比如常拿自己的名字开玩笑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旁的物件没有,就是鸟多。” 但他真办起事来却十分牢靠,聂仲由吃早食的这会功夫,已把要他打听的事情弄清楚。 林子道:“李瑕,年十六。其父李墉,字守垣,曾任余杭县主薄,四年前因罪罢官。李瑕之母杨氏也是在四年前过世,李墉并未续弦,纳了一妾刘氏,家中没别的亲眷 据邻里所言,李家父子平日深居浅出,不与人来往。 前日,在蒹葭楼,李瑕与太常寺少卿孙应直的四子孙天骥争风吃醋,两人争执之下,李瑕打死孙天骥,故而入狱,判绞刑。” 聂仲由道:“那这是斗杀而非故杀,斗殴中出于激愤失手将人杀死,为何会被判死刑” 林子道:“许是孙家势大,判的是故杀,提举刑狱司和刑部马上就复核定罪,直接将李瑕下了死囚牢。” “呵,可谓神速。” 聂仲由咬住炊饼,空出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带血的骨头刀递过去。 “你说这刀是怎么来的” 林子道:“吕丙雄在牢里磨的他反正闲。” 聂仲由道:“这不是猪骨,猪骨没这么硬,这是驴骨,牢中不可能有驴骨,这刀是有人准备好给吕丙雄的。而且,这人花了不少心思。” 林子问道:“是孙家怕李墉交纳铜钱把李瑕赎出来” 聂仲由摇了摇头,道:“没这么简单李墉人呢” “正要说这事,昨夜李家失火了,李墉以及他的妾室刘氏都不见了。” “失火了” 聂仲由想了想,冷峻的面容上浮起一丝讥笑,吩咐道:“去把手令拿出来,这小子,我用了。” “会不会得罪谁” “我懒得管。但这一去生死难料,李瑕能不能活着回来,就让那些人慢慢猜,猜个够吧。” “哈不过,说起来也没判错,这家伙才多大年纪,都杀了三个人了” “咔”的一声响,林子拿镣铐把李瑕铐起来。 这是庞天原本戴的那副镣铐,无非是两条铁链子,一条铐住双手条铐住双脚,限制活动的幅度。 牺牲了这部分的自由之后,李瑕得到了另一部分的自由。 他走出了牢房。 强烈的光线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但他还是眯着眼,不舍得闭上。 这里是古时的钱塘县,是杭州或许叫临安府的治所,大概是后世的杭州市上城区。 放眼望去,满目繁华。 黛瓦白墙勾勒出古时的江南风韵,穿过两座酒楼间的空隙,正好望到钱塘江上过往的船只。 街头巷尾吆喝声不断,行人如织,热闹c忙碌。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李瑕还未细看,聂仲由已大步而走,林子一把扯住他手上的铁链,扯着他跟上聂仲由,拐进一条巷子。 他渐渐适应了外面明亮的光线,抬头看向天空,那一片蓝,漂亮得让人惊心动魄。 李瑕心想,自己的私人飞机就是从这上面摔下来的,但是在另一个时空里 聂仲由的品级肯定不高,出门没有任何代步工具,只靠一双寒酸的脚走。 约摸走了一刻钟,离开了 繁华街巷,进了吴山脚下的一间宅院。 这宅院平平无奇,摆设简单。 聂仲由带着李瑕进了其中一间屋子,林子拿出钥匙打开李瑕左脚上的镣铐,把铁链铐在墙上的铁环上。 李瑕对此并不在意,在意的是走了这一段路之后,他饿得厉害。 到现在为止,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饥饿,这种以前没怎么尝过的感受比想象中要痛苦得多 “我饿了。” 聂仲由从怀中拿出两块炊饼递给他,道:“你在这等两天,两天后我们出发。” 李瑕吃着炊饼,手上的铁链叮铛作响。 等嚼完嘴里的食物之后,他又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才道:“好,你告诉我任务细节,我尽力完成,之后你放我自由。” 聂仲由仿佛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地说道:“你爹在我手上。” 李瑕沉默了一下。 聂仲由道:“你如果违背我的命令,你爹就会死。” “不必这样,我很讲信用。”李瑕道,“你给我活命,我替你卖命做一件事。” 聂仲由就像是听不懂人话,又道:“我不知道你们父子为何得罪孙家,也不想知道。但你心里很清楚,这次若没有我,你们父子俩必死无疑。” 李瑕并不清楚。 他把“孙家”这个字眼记在心里,思考着如果见到那位父亲,要如何应对。 另一方面,他认为聂仲由或许是个很能干实事的人,但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领导。 一个好的领导,要用人就不会拿镣铐锁着他。 一个好的领导,哪怕拿对方的亲人威胁,也应该是和风细雨,而不是这样直截了当地“你不听我话,我就杀了你爹。” 好在聂仲由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也并非完全是坏事。 也好在聂仲由并没有要让李瑕与父亲见一面的意思。 李瑕庆幸没有因此漏了馅 聂仲由一通威胁,见李瑕竟然没有提出要见李墉一面,也是微觉诧异。 他对李瑕的评价又添了一条,薄情寡义。 但他觉得这样也好,反正并没有真的把李墉捉住,只要吓住这小子就可以了。 不提,正好免得找借口。 于是聂仲由也不再提孙家之事,以免漏了馅 “大恩我一定报答。”李瑕又道:“你要我做的事是什么” “你不必知道具体要做什么。”聂仲由道:“随我到开封走一遭,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好。” 听说是去开封,李瑕正想着这“大宋兴昌四年”还是在北宋不成,却听聂仲由又问了一句。 “此去敌境九死一生,你可有遗愿未了” 第4章 同伙 李瑕有很多遗愿未了,但都是上辈子的。 至于现在,他不打算留下什么“遗愿”,只想先活下去。 于是他应道:“能让我吃好喝好就行。对了,再给我配柄长剑,沿途我也能为你护卫。” 聂仲由颇没礼貌,又不回答李瑕的话,扫视了他一眼,道:“等过了江,我会把你的镣铐解开。” “多谢。” 李瑕明白聂仲由铐着他是不愿他在杭州城里走动。 他有心打听目前所处的是什么时期。虽然任务目的暂时还不知道,但既然是要去北方,北方是什么形势还是要了解的。 因听聂仲由说过,庞天是“金国遗民”,他猜想很可能是蒙古已灭了金朝。 但他不愿直接问出来,免得聂仲由疑心。 正思忖着怎么旁敲侧击,聂仲由已转身走了出去,还对林子说了一句“耽误了大半天,捉紧吧。” 李瑕看着他们离开这屋子,有再多疑惑也只好先行放下。 昨夜通宵杀人,他感到很困,于是和衣在床上躺下。 脚上的铁链稍微短了一点,李瑕一支脚伸在床外面才勉强能睡得下,不过这里比牢房里要舒服很多,又不必担心有人随时会杀自己,他放空心神,捉紧时间补充体力,很快就入睡了。 醒来时已是傍晚。 聂仲由连屋门都不替人关,正好能看到屋外的院子里有个大汉在耍枪,虎虎生威。 这人光着膀子,浑身绣着刺青,耍完一套枪,他威风凛凛地站定,又看到了屋内的李瑕,大步往这屋子里走来。 待他走进屋里,李瑕就看清了他身上那副刺青,竟是一副活灵活现的春闺图,还配了两句诗。 那诗赫然是“金枪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七八娇。” “老子刘金锁,人送诨号锁命金枪,你小子是何人” “李瑕。” 刘金锁声大如雷,又追问道:“你什么名号” 李瑕道:“我没有名号。” “没有名号”刘金锁莫名大怒,“为何他们用铁链锁着你,却不锁着老子” 李瑕沉默了一会。 见他不答,刘金锁却愈发盛怒,抬起手中的枪,指向李瑕,喝问道:“你到底什么来路比老子还凶恶不成” 李瑕以前就挺烦这种人的,没头脑又吵闹。 但现在情况不同,他还是颇有耐心地回答了自己为何被锁在这里。 刘金锁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了之后反问道:“你也要去开封” “是。” 李瑕稍作沉吟,想了一个称呼,问道:“刘大侠也去吗” 刘金锁似乎很喜欢这个称呼,傲然道:“不错,我要到北面干一番大事” “哦是何大事” 刘金锁依旧昂着头,一脸傲气,掷地有声又吐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李瑕只好耐住性子,故意与他谈论北方形势,以了解情况。 好不容易,终于旁敲侧击地打听出了一句。 “可恨蒙鞑灭了金鞑,却不肯把地盘还给我大宋,蒙鞑c金鞑都是坏鞑,杀杀杀” 李瑕继续打听,却是把这条大汉给问得烦了。 “你这小子好生会闲扯,如长舌妇人一般。我没那工夫陪你扯天扯地。要么我去寻老书呆来陪你聊。” 李瑕虽不知“老书呆”是谁,心想人过来了自然会知道,也不多问,道:“那就谢过刘大侠了。” “嗯。”刘金锁被“大侠大侠”叫得多了,愈发故作深沉。 “对了,这边有晚饭吗” 李瑕很在意饮食,这是前世保留下来的习惯,他以前练的是一米长的重剑,对身高c体质颇有要求,如今这具身体底子虽然不差,他不愿营养跟不上。 刘金锁道:“一会就开饭了,我让老书生给你带过来。” “好,麻烦多带些肉食c蛋类c果蔬” 李瑕仔细交代过,又赞了一句刘金锁“侠肝义胆”,哄得刘金锁十分开心 天色渐暗,屋中没有点烛火,只有一点月光。 微风徐来,空气比牢房里好得多。 “刘金锁的刺青,碍目啊,碍目,小老儿都不敢让我那小孙女看他。不过,刘金锁非是淫邪之人,听说他那刺青是这么一回事 他想要威武c霸道的花样,一听那金枪鏖战三千阵他就喜欢,连图案都没细看就躺下,吆喝让人快绣,等起来一看,就 成了这样” 说话的人名叫韩承绪,字竟之。 这韩承绪韩竟之就是刘金锁说的那位“老书呆”了,年纪在六十岁左右,满头白发,身材瘦小。 韩承绪是个爱聊天的,给李瑕送了饭,就坐在屋中闲聊。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许久。 李瑕只是偶尔引导一下话题,大部分时候都是韩承绪在说 “韩先生是哪里人” “当不得你一句先生,小老儿不过是个俘虏。” “何出此言” “身世飘零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我那家乡,一百余年来,属大宋c属伪齐c属金国,也不知道该叫归德府c南京,还是应天府好了。 我祖辈虽是宋人,但我这辈子前四十年都是金人,生在金国,长在金国。直到二十年前,宋c蒙联盟灭金,宋军收复了归德府,我又算是成了宋人。但只怕,这大宋朝廷要又一次重蹈当年联金灭辽的覆辙喽” 听韩承绪说着,李瑕渐渐对所处的这个朝代有了一些认知。 他并不精通历史,只算是懂一些常识,勉强能通过一些事件推测现在是什么时候。 简而言之,应该是南宋末年。 据韩承绪所说,成吉思汗已经死了三十年有余了。 而成吉思汗的孙子c灭亡南宋的忽必烈如今正值壮年。 那“应该”两个字也可以去掉了,就是南宋末年 另外,这个朝代与他认知里的南宋有所不同。 之前都一样,北宋灭亡c建炎南渡变化似乎是在四十年前开始,出现在上一任皇帝c宋宁宗身上。 宋宁宗嘉定十一年,宁宗皇帝开始了一系列的改革。 然而,这似乎让局势更差了。 嘉定十七年,宁宗皇帝一命呜呼,新政完全被废除,只留下一个错乱的时代,和一堆被他改掉的地名c官名 韩承绪前半生都活在金国,对宋朝这边的旧事也不太了解。李瑕从他身上能得到的情况差不多也只有这些。 关注点重新回到这次的任务上,李瑕又引导韩承绪讨论开封的情况。 如今大蒙古汗国的可汗是蒙哥。 蒙哥也是成吉思汗的孙子,是忽必烈的同母大哥。 八年前,蒙哥登基之后,任命忽必烈为“总领漠南汉地军国庶事”,经略府就设在开封;后来又给了忽必烈京兆府,即长安的封地。 李瑕终于搞明白了,这次要去的地方是未来那位元朝开国皇帝元世祖忽必烈的经略之地。 “小老儿也不知道这次去开封要做什么,但不外乎就几种可能,求和c暗谍c刺杀c救人。” 韩承绪说着,又缓缓道:“但出使求和的可能性是最小的,只看我们这些人就知道,你是死囚c我是俘虏,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就算死在了北面,明面上也不是大宋的人。 听说如今形势紧张,北边有想要毁掉和约南下的架势。我们这次过去,我怎么想,都是唉。” 李瑕问道:“先生不太想去” “由不得自己啊。”韩承绪长叹一声,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今夜便聊到这里吧。后日出发以后,还请李小兄弟多关照我们爷孙两个” 韩承绪走后,李瑕思忖了很久,更清晰地了解了白茂说的“跟那位出去办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早就明白自己是在用“必死”换一个“九死一生”。 次日聂仲由过来,给李瑕带了一柄长剑,同时还带来了一个人白茂。 “准备一下,明日天不亮就出发。”聂仲由随手把长剑丢给李瑕。 接着,他对白茂说了一句“你若敢逃,你娘的命就没了”转身走了出去。 李瑕拿着那柄古剑把玩着,对聂仲由这种做派暗自摇头。 一天到晚的,不是“你弟弟在我手里”就是“你爹在我手里”或“你娘在我手里”,没水平。 白茂显得很郁闷,往李瑕屋里一坐,开始唉声叹气。 “怎么你不是不来吗” 白茂一听李瑕开口,才想起来这小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何况现在手里还拿着一柄剑。 他连忙往后撤了几步,直到看清李瑕脚上栓着铁链才放松下来。 “就那位。”白茂撇了撇嘴,示意聂仲由离开的方向,道:“长得跟个螳螂似的他说一看我就觉得我长得机灵,正好他缺个手艺人,考虑之后,决定带我去办个差事。” 李瑕道:“他长得确实像螳螂。” “是吧,这狗官差。” “他怎么没把你铐起来” “我娘都被他找到了,我又不跑。再说了,我是谁白毛鼠白茂 ,他能铐得住我吗” “那你帮我把镣铐解开” 白茂眼珠子一转,懊恼自己多嘴,赔笑道:“别吧我要是惹恼了那只螳螂,他杀了我娘咋办” 李瑕点点头,道:“那算了。” 他心想聂仲由安排白茂住这个屋就是存着试探白茂听不听话的意思。 于是他也随便试探一下白茂与自己的交情罢了 这夜,白茂竟是睡在屋顶的横梁上。 天光未亮之际,有人在院子里敲了一声锣。 那名叫林子的年轻人喊道:“鸡鸣狗盗们,都起了爷爷带你们到北面故土逛一逛” 第5章 采石矶 “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长江边上,韩承绪用苍老的声音吟诵着这首诗,又指着远处介绍了一句。 “那边就是李太白诗中所云的天门山了。” 名叫韩巧儿的小丫头把手放在眼眶上,往上游张望了一会,奇道:“祖父,我怎么没看到呀” 她今年十二岁,样貌还没长开,瘦瘦小小的,脸也黑,穿着一身破旧衣服,看起来并不漂亮,只有一双眼睛颇为灵动。 韩承绪道:“因为天门山在当涂县的西边,那里江水太急,我们要到东边的采石矶去渡河刚才这首诗你记下来了吗” 韩巧儿脆生生地应道:“记下来了,天门中断楚江开” 等孙女背了诗,韩承绪又说道:“说到采石矶,李太白就是在此地仙逝的。” “祖父上次不是还说李太白是饮酒过度,醉死在宣城吗” “那是一种说法,这是另一种说法。”韩承绪道:“说是李太白在江上饮酒,醉后,跳入水中捉月,不幸溺亡,所谓醉酒捉月,骑鲸升天。” “祖父,我更喜欢这个说法,这样死掉更像我想象中的李太白。” “还有几首关于采石矶的诗” 刘金锁回过头,打断道:“我说老书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一路上说个没完没了,不累吗” “小老儿自是也会口干舌燥,但想着能多教给娃儿一点就多教一点。” “哈,小女娃儿懂这些有啥用” 韩承绪苦笑道:“这世道乱喽,先贤所学还得有人一代代传下去嘛。” “那是你的金国亡了。”刘金锁鄙夷道,“我们大宋世道可不乱,读书人多得满地走。” 韩承绪赔笑了几声,依旧转过头教韩巧儿背诗。 韩巧儿记忆极佳,往往只念了一遍就能把内容背下。 完成了这个小小的学习任务,她随即转头看向李瑕,叽哩咕噜地说起来,用的却是蒙语。 李瑕也用蒙语与她应答,只是说得很不流畅。 偶尔韩巧儿会批评他一两句。 “李哥哥,你说错了,说这个词的时候不能送气,要这样闭气。” 韩承绪道:“巧儿你自己说得也磕磕绊绊” 这一行人就是聂仲由所带领的去往开封的队伍。 队伍一共有三十二人,除了李瑕等人,还有一队护卫,扮成商队,带了六辆马车拉着货物,每辆车两匹马。 货物由马车载,人却只能靠步行,从临安府走到当涂县花了整整六天。 韩承绪c韩巧儿本来也是徒步而行,但李瑕看他们一个老一个小,提出让他们坐在货车上。 聂仲由原认为他们完全能够走到开封,这至少比当俘虏c当劳役要轻松。 但他这人眼中只有功业,对寻常琐事懒得计较。 李瑕显然是吃透了他这一点,顺利就此事做了安排,聂仲由果然不管。 出发之后,听说韩承绪曾是金国的翻译官,李瑕于是又向他求教蒙语c女真语。 这六天的行路中,许多时候都能听到他们叽哩咕噜的对话声。 李瑕语言天赋不算好,但胜在刻苦c专注,一如他曾经练习击剑之时,进益飞快。 而韩巧儿也成了李瑕的半个外语老师,只是她口语还不熟练,正好相互练习。 这日,终于走到了采石矶,这里属太平州,即后世的马鞍山市。 采石矶作为长江渡口之一,官道上设了关口收税。 他们这一行人本就是扮作商队,免不了缴税c盘查。 官府严禁铁器c铜钱向北流通,他们的马车上有不少这些违禁品。每次过关,聂仲由从来不拿出什么官府信令,全是靠用钱贿赂。 队伍中有个名叫吴德贤的中年男子,原是个走南闯北的帐房先生,现在表面上看起来是这个商队的领头,实则在聂仲由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见税兵来查,吴德贤熟练地揣着他那装着铜钱的褡裢就凑了上去应付。 至于其他人,则是站在路边等着。 他们一个个拿刀带剑的,但那些税丁收了吴德贤的钱,自是不管。 李瑕戴着镣铐c佩着剑,站在道旁,忽听队伍里有人低声骂了一句 “纲纪废弛,只看此事便知平日里有多少铜c铁外流,国事亦是坏在这些顽痞身上” 李瑕侧目看去,见说话的果然又是蒋兴。 蒋兴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不同于李瑕这些鸡鸣狗盗之辈,他是军官出身,是队伍中的二号人物。 这人显然有几分报国热忱,一路上也不是第一次谩骂税兵这种索贿行径了。 明明是他自己又带违禁品又行贿的。 不过蒋兴也懂分寸,没有真的站出去吵,只是向聂仲由低声抱怨。 “止住,万一被他们听到,平添许多麻烦。”聂仲由淡淡应道。 蒋兴虽服从指派,却不像林子是聂仲由的心腹,闻言还是咧开嘴,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们会怕这些虫蠹” “噤声” 他们前几次遇到盘查,吴德贤行贿都很顺利,但今天似乎有些小麻烦。 那领头的税兵看过货物,摩挲着脸上的大胡子,往这边走了过来,仔细打量着他们这一行人。 “真是商队”他看向李瑕,又道:“他娘的,咋还有个犯人” 吴德贤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应道:“是,小的真是跑商的,混口饭吃。那小子有羊癫疯,这才给他铐上。” 他张口就胡说。 大胡子税丁也懒得管,看向聂仲由等人,问道:“怎么带了这么多护卫” 吴德贤道:“小的是第一次去北边,心里害怕,这才多带了点人。” 李瑕侧目看去,只见聂仲由难得一副谦卑的样子,宁可伏低作小也不肯摆出身份来。 这还是在长江以南c宋朝境内,未免也过于谨慎了。 他不由又想到韩承绪那句“我们就算死在北边,也不是大宋朝官面上的人。” 那边吴德贤又递了一个装满铜钱的褡裢,大胡子税丁伸手接过,眼带狐疑地又审视了他们许久,最后才一抬手下令放行。 李瑕走在队伍中,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到了渡口边,他们找了三艘大江船,雇了一些在江边讨活的力工,把六辆马车和货物分别装上船。 聂仲由c蒋兴c林子各带着护卫押船,聂仲由带着韩承绪祖孙等人;蒋兴带着李瑕c吴德贤c白茂等人;林子带着刘金锁等人。 上船前,林子拿了一柄钥匙在李瑕面前一晃。 “你看这个,你手脚上镣铐的钥匙。” 他说着,把钥匙往长江里一扔。 接着,他又一脸笑嘻嘻地把手摊在李瑕面前,原来钥匙还在。 “你怎么没被吓到” 李瑕也挺烦林子这种人的,耐着性子应道:“我知道你不会真扔掉。” “好吧。”林子道,“等过了长江我就给你把镣铐解开,但我早晚能吓到你。” 他挥了挥手,自上了一艘江船。 李瑕微微摇了摇头,跟着蒋兴上了后面一艘江船。 长江上再大的船只都有,大的能载两千石,即上百吨的货。他们找的这三艘船虽没大到那种程度,载四匹马c两车货c十余人,再加上力工c艄夫们,还是绰绰有余。 船只先是顺流而下漂了一段,绕过了江中间的小洲,开始往对岸划去。 李瑕站在船头看了一会,倒是想起李白的另一首诗。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他忽然皱了皱眉,盯着船底看了一会,转过头四下张望起来。 很突兀地“铛”一声响,有剑鞘落地。 因李瑕手上带着镣铐,并不能直接把长剑拔出鞘,所以每次拨剑都是这样丢下剑鞘。 而随着这一声响,他手里的剑已架在了白茂的脖子上。 白茂正站在那昏昏欲睡,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李瑕拨剑c刺出,一气呵成,剑已到了眼前。 “这这这大家都是好兄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把我的镣铐解开。” “但但我娘” “你娘不会有事,但你不给我解开,你现在就死。” 白茂吓得不轻,又道:“你不会是想跑吧你要是跑了,我可就惨了” “别废话,解开。” 与此同时,蒋兴倚着货物,坐在货舱中假寐。 他的腰刀正放在一旁随手可及之处。 忽然,他听到“嗒”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掉在船上。 蒋兴倏然站起。 下一刻,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一把按住他的嘴巴,匕首迅速从他脖子上划过。 “呲”的一声响,血从蒋兴脖子中喷涌而出,发出微风一般的声音,竟有些好听。 一个削瘦的汉子正趴在蒋兴身后堆着的货物上。 这人只穿着短短的裤衩,却是先前搬货的力工之一。 他用力摁着蒋兴的嘴,直到血喷干净了, 才缓缓把蒋兴的尸体放倒。 他把匕首咬在嘴里,举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船舱中,又有两名汉子从隐蔽处摸了出来,回应了一个手势。 他们这才压低了声音说起话来。 “十个人,其中一个生意人个带着镣铐的书生个瘦小的仆从,护卫只有七个,我们干掉了三个,外面还有四个,老蛇马上就能摸上来把他们全干掉” 第6章 长江水匪 佘定从船底游了上来 他在水里灵活得像一条蛇,因此有个诨号叫“老蛇”。 他自称是杨家将佘老太君的后人,因这层身份,在绿林中颇受敬重。 虽然所谓“佘老太君”是因为这年头说书人口音不太标准,以讹传讹了,其实人家姓“折”,乃大宋名将折德扆之女。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佘定这位“将门之后”,流落草莽,不得不靠劫掠为生,渐渐在长江上混得风生水起,成了太平州有名的水匪c“江浦十八怪”的老大。 他们这股水匪与长江两岸的官兵也有来往,哪些船可以劫c哪些不能劫都是有讲究的。 今日,那个长了一脸大胡子的税兵队统王泰便通知他们:来了一群肥羊,钱货带得都多,却没有靠山,就是护卫多了点。 宋金之间的走私生意做了百年,哪怕现在金国没了,规矩还是一样的规矩,水深着呢。 来了一个啥都不懂的商队,王泰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在道上没有路数。 这也敢学人走私那当然是劫啊。 税兵通知了水匪,佘定马上就带人赶至。 但佘定这边只有十八人,商队卫护却有三十来人,只好选定其中一艘船动手。 最后他们挑中了吴德贤坐的这艘,既有商队的领头人在,铜钱又最多c货最值钱。 他们留下三人在水寨留守,由十五人动手,三人扮成力夫c六人扮作艄夫混上船,其余六人早早潜在船底,三人在船头c三人在船尾,用芦苇管子通着船板透气。 船到江心,正好动手。 佘定这三人爬上船尾,每人都带了两把刀,抛给船尾的三名艄夫。 两名护卫正按刀站在那里,因听到船舱中有动静,正转过头看,再一回头,六名水匪已执刀向他们砍来。 “动手”佘定大喝道。 但这两名护卫的战斗力显然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竟比一般的商队护卫强上许多,武器也是精良,水匪们上去拼了几刀,刀上已有豁口。 “娘的,这茬子还挺硬” 话虽如此说,六个亡命徒对付两人,还是把对方杀掉了。 佘定啐了一口,暗恨这两人凶悍,伤了自己这边三个兄弟。 他们迅速冲进货舱,只见三个力夫刚刚杀完货舱里的护卫。 “老蛇你看,这个护卫头子是我杀的,一刀就抹了他脖子。” 说话的是“水蚯蚓”老六,他就名叫老六,无名无姓,便是他杀了蒋兴,一脸兴奋地向老蛇邀功。 “偷袭算甚本事”老蛇骂道,“快去船头,把剩下的人做了。” 老六嘻嘻笑道:“这买卖已经成了呀好多钱。” “娘的,还得给王泰分赃” 这时船头传来打斗声,水匪们也不以为意,他们已经干掉了包括护卫头子在内的五个人,就剩两个护卫和三个短命鬼。 船头也有六个水匪去做掉他们,足够了。 他们嘴里说着话,动作却麻利,已迅速穿过货舱。 但只见一个水匪惨叫着摔如江中。 船头有一名护卫持弩,另一名护卫持刀,两人相互配合,与六名水匪打起来暂时不弱下风,还射杀了一个。 “鸟猢狲杀我弟兄,去死” 佘定大怒,当即提刀便杀了上去。 此时距离李瑕逼着白茂给他解开镣铐也只过了短短一小会儿。 白茂刚从头发里摸出一根铁丝,给李瑕把手上的镣铐解下,镣铐才“铛”的一声响掉落,就有水匪跃上船头,杀向那两个护卫。 紧接着便是护卫射了一支弩c佘定带人杀了过来。 白茂还没来得及弯腰解李瑕脚上的镣铐,人已吓得脸色苍白,如筛子抖个不停。 他是混江湖的偷儿不假,但临安府的那锦锈繁华之地的江湖人可不像这长江水匪。临安府的大枭,出门还有拿折扇的咧 李瑕居然还很镇定,一手持剑作防御状,一手按住白茂的头,道:“把我脚上的也解了。” 白茂慌忙蹲下,缩在李瑕脚边,如同一条长得难看的小狗。 “解。”李瑕道,语气平静而强势。 这给了白茂一点小小的安全感,他蹲在那哆哆嗦嗦去掏李瑕的脚镣,心里蛮以为李瑕是个武艺高强之辈。 “蒋兴死了。”李瑕扫了一眼局势,做了判断。 蒋兴这人看起来武艺是很高的,若是死了,该是因为太粗心。 李瑕又飞快瞥了一眼吴德贤,见其已缩成一团 恰在此时,他余光瞥见有人冲上来。 李瑕迅速一剑刺出 “水蚯蚓”老六并没把李瑕当一回事。 在他眼里,这个少年郎高高瘦瘦,比他见过的女人都漂亮,拿着一柄剑肯定是用来装模作样的。 老六喜欢偷袭,不喜欢正面对战,不愿随佘定杀向那两名护卫,因此一看到李瑕转头,他马上持着匕首扑了上去。 一寸短,一寸险。 道理老六懂,但他极有信心,认为不等李瑕抬剑,匕首就能把那握剑的手掌割下来。 就是这电光火石之间,李瑕不防c不挡,刺出一剑。 关键在于腿部的移动。 他心里平静如水,击剑是智者的运动,考验的是一刹那间的决择 “手好抖,手好抖” 白茂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手,给李瑕把脚上的镣铐解开。 但抖动始终没停下来,铁丝总是卡不到对的地方。 忽然。 “哎哟” 白茂叫了一声,被李瑕一脚带翻在地。 有血溅在他额头上,白茂抬头一看,愣住 就是这一刹那,老六扑上c李瑕出剑c白茂被踹翻在地。 “吡”地一声响,声音极轻。 长剑直直穿透了老六的喉咙,血滴在白茂额头上。 剑尖带着鲜血滑过,流畅c轻快,不像在杀人。 但老六已被这一剑刺透了 “解我的脚镣。”李瑕说道。 他迅速后撤了一步,收剑,老六的尸体也就此倒下。 李瑕转头看去,只见水匪们已砍死了两名护卫。 “解开。”李瑕再次催促,努力克制着语气,免得吓到白茂。 但,水匪们已经看到了他这一剑,纷纷转身向他这边杀来。 怒吼声在江面上爆开。 “老六” “天杀的剁碎他” “跳江”李瑕大喝一声。 大刀破风声起,数柄刀向李瑕这边挥来。 “跳” 李瑕纵身一跃,径直跳入长江。 “咔”的一声,白茂才解开李瑕一只脚镣,眼前的那双脚已然离地跳起。 这一瞬间,白茂也有机会跳江,但他头一抬见了那滔滔江水,心里一个秃噜,人已趴倒在地。 “爷爷们饶命爷爷们饶命” “噗通。”李瑕已跃入江水之中。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能一剑刺死一个水匪完全是侥幸,对方轻敌c用的是匕首c单打独斗种种原因加起来才让他命中了一剑。 这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正式比赛要命中十五剑才行 下一刻,又是“噗通”一声,有水匪跃入江中。 船上,佘定大吼道:“鱼鹰,把他拎上来一刀一刀剁,给老六报仇狗崽子,在水里跟我们斗,你他娘的死定了” 远远地,另一艘江船上,韩巧儿抬手一指,带着哭腔道:“李哥哥跳江了” 已经没有人理她,大家都忙,大家都乱。 聂仲由在见到蒋兴的船越漂越远的第一时间,就把船上的艄夫c力工一个个捉起来,连打带踹地审了一遍。 “爷爷饶命,小的真是艄夫,真是不知道啊,要是知道哪还敢撑你的船” 等聂仲由仔细审过,确定这艘船上的艄夫是无辜的,再命令他们划船去追赶蒋兴那艘船时,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当然,没有这一闹也追不上,这些艄夫划船就是远远逊色于水匪。 很快,茫茫江面上,被劫的那艘船影都不见,恰应了李白那一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无奈,剩下的两艘船只好先往长江北岸停靠。 聂仲由与林子等人会合,留下林子带人看着马车和货物,他则领着刘金锁与另外十人往下游去搜索这股水匪的踪迹。 林子倒是小声地提出了许多顾虑,比如分开会不会又被水匪吃掉,比如只带这么点人能不能对付水匪,是否先亮出身份联系官兵剿匪 聂仲由却是认为这次是被偷袭c被有心算无心,若是正面对决,他这十二人完完全全够端掉这股水匪。 林子只好听命行事。 他坐在江边,只觉心中烦闷,越想越是恼火。 堂堂禁军被几个小贼搞得这么狼狈,简直是奇耻大辱 “祖父,李哥哥还能回来吗”那边韩巧儿再次低声问道。 不等韩承绪回答,林子抢先应道:“他死了,死透了。” “他没死” “他死了。” 林子非要跟一个小丫头片子呛声。 韩巧儿终于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没有死” “他死了。你看,他镣铐的钥匙还在我这里,带着那玩意在江里怎么扑腾死透透的。” 林子说着,随手一挥,那钥匙划了一个弧度,落入江水之中。 这天夜里,韩巧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偷偷爬起来,抱着膝盖望着夜色下的长江,觉得开始讨厌它了。 因为她喜欢的李白c李瑕,都是掉在这里面死的。 她又抬头向天上看去,低声喃喃道:“李太白醉酒捉月c骑鲸升天,也不知李哥哥能不能升天呢。” 夜色中有脚步声响起,有个虚弱的声音在她身后应了一句。 “你李哥哥就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第7章 歹毒 李瑕不仅会游泳,还非常会游泳。 以他前世打熬出来的体质,水性绝不输长江上这些水匪,他还懂更多的姿势c技巧 但这天才跃入长江,李瑕就呛了水。 当时,他在水中扑腾了一会,好不容易找到感觉,后面那个名叫鱼鹰的水匪就追了上来。 李瑕知道以现在这具身体的条件,要是横渡长江,绝对会被鱼鹰追上。 他迅速作了决定,丢弃手中的长剑,顺江而下。 只有最大程度利用江水的冲力,拉长游泳的距离与时间,才有一线生机。 果然,船上的水匪不愿为了追他而耽误时间,把船向北岸渡去,渐渐与他拉开了距离。 但鱼鹰却不肯放过他,很快又追了上来。 这人水性极好,一边游,一边还冲李瑕大骂。 “掰开腚个天杀的老子切碎了你c给老六报仇” “你活不了的大江是你爷爷的澡盆子” “呆狗入出的,回头看看你爷爷啊” “狗东西,吓破了胆吗还逃” 李瑕始终不应,努力调整着呼吸,他比鱼鹰更懂得如何利用体力。 江水的流速抵消了大部分两人间的水性差距,李瑕的身体也渐渐适应游泳。 双方便这样你追我赶,向下游去,一点一点偏向北岸。 鱼鹰耐心渐渐耗尽,以他的水性游多远他都不怕,但他不想等杀了李瑕之后还要从长江下游走回去,于是奋力追赶。 然而,当每次快要追上李瑕,这小子总能在水里一个冲刺,漂得更远。 这段流域水流湍急,平时游过长江要花近一个时辰,这次他们是从江心出发,又是顺流而下一点点转向岸边,落水两个时辰之后,他们相继快到岸边。 这里是一片山崖,乱石嶙峋,绝非攀上岸的好地点。 李瑕知道自己体力的竭点,不敢继续往下漂,决定赌一把。 他努力游到崖边,捉住一块突起的石头往上爬。 前世他学过攀岩,这一次,他拼的就是自己比鱼鹰更懂得怎么选攀岩的路径。 从头到尾,他逃生的策略都很清晰,合理利用体力c寻找最优路径,把对方的身体优势消解掉。 鱼鹰比他急,比他多消耗了非常多的体力。 但,李瑕才把身体拉出江面,鱼鹰还是追到了。 这一瞬间,李瑕以一个引体向上的动作试图攀上山崖,可惜力气不足,上肢c腰腹c背部力量都不够。 他青筋暴起,努力把自己撑上去。 脚下有一道巨力传来,鱼鹰已捉住他的铁链。 白茂只来得及把李瑕左脚的镣铐解开,铁链还挂在李瑕右脚上。 鱼鹰喘着粗气,用力把李瑕往下拽。 “逃老子要你死” 即使在这个时候,这个水匪还是尽可能展露出凶狠,意图吓破眼前这少年的胆。 他要把李瑕拖下水,按在水里溺死。 他要给老六报仇 忽然,李瑕松手,身子下落,接着迅速抱住块突出的大石头止住坠势。 鱼鹰才觉力道一松,李瑕右腿已划了一个圈,把脚上的铁链绕在鱼鹰的脖子上。 鱼鹰脖子一紧,下意识松开手。 李瑕瞬间出手,捉住铁链又在鱼鹰脖子上绕了一圈,把被白茂打开的那边镣铐“咔”地一下扣在铁链上,绕紧了鱼鹰的脖子。 这根铁链不到一米长,绕了两圈,一头系在李瑕右脚上,另一头锁死。相当于把鱼鹰的脖子绑在了李瑕的右脚边。 鱼鹰想挣开它,但发现根本无法把头从这铁链里拿出来。 李瑕又向上一攀,鱼鹰登时透不过气,拉着李瑕的脚想把他拽下来。 李瑕猛踹鱼鹰的脸,拼命抱住巨石往上攀。 鱼鹰吃痛,手一松,铁链绷紧,越来越紧c越来越紧,脸涨得越来越红。 铁链拖着鱼鹰这样一个大汉的重量,镣铐在李瑕脚踝上磨着,把皮肉磨烂,很快就是一片血淋淋,不一会儿就见了骨。 李瑕痛得要死,咬着牙死死撑着 他终于还是撑不住,身子往下一落,又死死抱着那块石头。 鱼鹰脖子上的力道一松,想要伸手去摁李瑕,窒息感却让他没有了力气,落入江水之中。 江水湍急,冲力很大,不停拉扯着鱼鹰的身体。 李瑕与江水的冲力对抗着 ,强大的意志力让他重新挤出力气往上攀。 鱼鹰越来越窒息,李瑕脚踝鲜血直流。 江水之力无穷,李瑕却唯有意志,这两股力较量着,把鱼鹰脖子上的铁链越拉越紧。 鱼鹰远比李瑕强壮,却没有意志力与这两股力量对抗,终于白眼一翻,死在了他称之为“澡盆子”的长江 从岸上走回去,花的时间c力气,远远多过顺着江水漂下。 李瑕几乎觉得自己走不回去了,他嚼着不知道有没有毒的树叶,从下午走到傍晚,从傍晚走到黑夜,从黑夜走到深夜 他无数次都想干脆倒在地上一睡不起。 但脑海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响,逼着他继续往前走。 “你是冠军,你是冠军” 终于,李瑕看到了江边的篝火。 他步履蹒跚地走过去,值夜的护卫按着刀站在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忘了出声。 李瑕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形坐在江边。 “也不知李哥哥能不能升天呢。” 其实李瑕蛮烦“李哥哥”这个称呼,他觉得傻,也觉得矫情。 跟这小丫头片子都不熟。 但今天经历了一切,长途跋涉而归,听到有人在念叨自己,他还是无力地笑了笑,暂时允许了这个称呼,用他最后的力气,无比虚弱地回应了一句。 “你李哥哥就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坐飞机掉下来的。 说完这句话,李瑕心神一泄,人便倒了下去。 像是做了很久的梦,再睁开眼,李瑕首先就看到韩巧儿正用关切的眼神盯着自己。 “祖父,李哥哥醒了。” 李瑕撑起身子看去,见韩承绪正坐在一旁。 而脚踝处,镣铐被拉高,伤口已经处理过c包扎了起来。 “是韩先生为我治伤的” 韩承绪点了点头,道:“小老儿总该要有些手艺,才能被带到这里来。” “谢谢” 话音未落,小帐篷的帘子被掀开,林子走了进来。 林子也不马上开口说话,盯着李瑕看了好一会,似乎还在置疑他居然能活着回来。 先开口的是李瑕,道:“麻烦给我点吃的吧,如果还有鸡蛋的话麻烦多拿几个,还有” 话音未落,林子已径直拎了一个袋子递过去。 李瑕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鸡蛋,还有两根黄瓜。 “熟的。”林子道。 “你懂我,谢了。” 李瑕不算满意这个食物搭配,但出门在外也只能将就了,拿了一颗蛋就开始剥。 他很擅长做这件事,剥的鸡蛋又干净又漂亮。于是整个人看起来沉稳c细致。 吃了一颗之后,看到韩巧儿眼神有些馋,李瑕又剥了一颗递给她。 “李哥哥会不会不够吃” “够,你也吃。” 林子昨天与韩巧儿呛了几句,今天见李瑕真没死,颇觉失了面子,故意道:“呵呵,一天到晚李哥哥李哥哥,小丫头片子想嫁给他不成。” 韩巧儿本来高高兴兴的,一听就有些焉了。 她一个小女孩,觉得李瑕长得好看c性子又随和,加上两人一起练蒙语女真语,她便对他有颇为真挚的友谊,说喜欢也只是小孩子的喜欢,与她喜欢李白是一样的。 偏被林子一说,却成了男女之情一般。 男女之情她本来没想过,她这个年纪还懵懵懂懂,但也并非完全不知道。 偏就是这一点知道,让她觉得又羞c又恼,感到丢脸,这一刻还很讨厌林子。 但她一个金国俘虏的后代,肯定是不敢与人争执的,只好低着头,也不应话,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其实,昨夜大声喊李瑕没死,已是她少有的强势的时候,后来还被韩承绪骂了一通,说是“你一个俘虏,怎敢与军爷对呛不要小命啦” 此时林子一句话冷了场,韩承绪便连忙赔笑道:“那不敢的,那不敢的,巧儿这种身份,哪敢高攀李郎君” “李什么郎君,一个死囚而已。”林子随口应道。 韩巧儿于是更讨厌他了,头埋得更低,眼中隐有泪花。 林子也不是心坏,无非是昨夜斗了嘴,今日想找回场子,见韩巧儿没了锐气,反而觉得没意思起来。 “无趣,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一个个的摆什么脸子。” 李瑕于是向韩巧儿笑道:“你别理这人,嘴欠得很。” 他又不是什么变态,哪会对这种小女孩感兴趣,就算只比对方大四岁,也从没想过以后会怎样。 以他的审美,向来只喜欢 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女生,韩巧儿却是瘦瘦小小黑黑的。 李瑕这边态度坦然,气氛倒是稍好了一些。 林子又道:“是我嘴欠,小丫头片子哭什么,心眼忒小了,回头多给你们打些肉吃行了吧去,跟你祖父先出去吧,我和李瑕聊几句。” 待韩氏祖孙离开了帐篷,林子与李瑕互相说了情况。 “” “没有备用钥匙吗”李瑕看着脚上的镣铐,道:“那麻烦给我找一根铁丝。” “说正经的。”林子道:“我以为你就算不死,也不会回来,为何不趁机逃走” “我想过,结论是我只能回来。不然落草为寇吗别的不说,脚上的伤口若是不能及时处理,我马上就会成为一个废人,感染了也有可能。” 林子道:“你若只是这么说,我不能完全信任你。” “我说实话而已。”李瑕道,“你还想听我表忠心不成” 林子不答,盯着他看。 李瑕拿起一个鸡蛋,敲了一下,慢慢剥起来。 “那这么说吧,我这人,只上最大的赛战场,在这里官府最大,你们又是官府的人,我肯定会听你们的,不会逃c不会从贼。你就放心地给我找一根铁丝来吧。” “好吧” 林子走出了帐篷。 他之所以向李瑕问这些,是因为他感受到李瑕这个人有点怎么说呢 李瑕交代了他是怎么从鱼鹰手里逃出来的,但林子发现有个问题他没有说 用那根铁链绕在鱼鹰脖子上勒死他是可以,可铁链的长度在人的脖子上绕了两圈也就刚好,并不能把头从里面拿出来。 李瑕又没有钥匙,也没有把鱼鹰拖回来。 那他是怎么把鱼鹰的尸体从铁链上弄开的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江边拿石头一下一下砸烂人家的脖子,这是什么心性 林子想着那画面,摇了摇头,喃喃了一句。 “真他娘的,歹毒” 第8章 水寨 次日,李瑕听到刘金锁的声音从帐篷外传来。 “娘的,这群含鸟猢狲狗水匪,要让老子捉到,老子剁死他们” 既然这么说,李瑕也就知道聂仲由并没有捉到那群水匪了。 外面脚步声c对话声细细碎碎不停,不一会儿,聂仲由一掀帘子走进了李瑕的帐篷,上下打量着他,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之意。 李瑕于是把怎么遇到水匪c如何逃出生天的过程又说了一遍。 聂仲由是个仔细人,问得比林子详细得多。 末了,他看着李瑕,道:“从我见到你到现在,十天,你杀了五个人了。” “不对吧。” “哪不对” “我们认识十一天了。” 李瑕本想说自己只杀了四个人,话到嘴边改了口。 聂仲由想了想,点点头。 李瑕问道:“你们没找到那股水匪” “没找到。”聂仲由道:“我沿着长江向下游搜了一遍,一无所获。这附近匪盗猖獗,既不知是哪股水匪,也打听不出他们落点脚在哪。” 李瑕想了想,问道:“有纸笔吗” “做什么用” “我来算一下,也许可以算出他们从哪里离开的长江” 聂仲由于是去寻了纸笔来。 之后李瑕就闷头在那里写写算算,画着让人看不懂的符号。 好一会之后,李瑕抬起头,把手摊到一米长,问道:“这么长,是几里” 聂仲由道:“三百大步为一里,你这是三尺。” “唔。” “你们是什么时候看到那艘船消失在视野里的” 李瑕问了几个问题,复低下头来在纸上写算,末了,道:“距采石矶下游大概三十里到四十里左右的地方,可有支流汇入长江” 聂仲由又去把韩承绪找来,还带了一张地图。 韩承绪眯着老眼在地图上寻摸了一会,道:“南岸有一条河,叫慈湖河,在猫子山下注入长江。” “那这股水匪该是把船划进慈湖河了。” “你怎么知道” “算出来的。”李瑕道。 他知道自己游泳c步行的时速,就能算出昨天游了多远的路程,以此推算出江船的时速,最后再根据江船在聂仲由眼中消失的时间和在自己眼中消失的时间,大概就可以算出它行了多远才离开长江。 很简单的公式。 聂仲由听得云里雾里,最后也懒得管李瑕是怎么算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把船划进支河,而不是靠岸弃船了” 李瑕道:“人家是干这个买卖的,当然不会把吃饭的工具丢掉。” 道理聂仲由当然知道,只不过是下意识这样问上一嘴,把话题从他完全不懂的算式上岔开。 他站起身,眼中满是森然之气,道:“我们回去,做掉他们” 小良塘。 这里依山傍水,周围的戴山c娘娘山c稽山环绕着一片湖泊。 湖泊经由一条小河与慈湖河相连,再由慈湖河汇入长江。 江浦十八怪的水寨就藏在这里。 水寨不算大,因为他们是盗贼c不是反贼。他们走的少而精的路数,只有十八个亡命之徒为伍,生怕人多了闹出什么声势。 “鱼鹰怎还不回来” 说话的是个文人打扮的中年人,三十岁左右,三络长须修得很漂亮。 他名叫史恢,诨号“妙算盘”,乃是这股水匪中的老二。 这次劫船,史恢是留在水寨里看家的三人之一,但整个计划是他一手布置的。 “是啊,鱼鹰怎还不回来”有人附和道,“不会被那狗崽子反手做掉了吧” 佘定道:“怎么可能鱼鹰那水性c那武艺,十个狗崽子都做不掉他。” 史恢皱了皱眉,拿起一支弩仔细端详起来。 佘定大马金刀地坐下,问道:“咋样你说这东西值钱吗” “这不是值不值钱的事。” “那是不好卖” “我是怕这批人来头不小。”史恢道,“这是禁军所有之物啊。” 佘定道:“那应该很值钱吧” 史恢不理这茬,又拿起一把缴获的单刀,与那豁了口的单刀两相对比,啧啧叹道:“不寻常,不寻常那白毛鼠招供说那些人是官差,我看,何止是官差,就是禁军。” 佘定 一拍大腿,吆喝道:“又怎样就算他娘的是禁军。我看这狗屁禁军比平时我们杀的那些普通护卫也没什么两样嘛” “这次不是死了两个兄弟了吗”史恢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哪次吃过这样的大亏” 佘定一愣,又想到那两个死掉的兄弟,眼眶一红,哭道:“我可怜的兄弟啊。” 一边哭,一边拍开一坛酒往地上洒。 “老六,你爱喝多喝点” 史恢听着这碎碎念,又想起审问白茂时得到的那些消息,有官差到牢里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年轻人出去 就是这个年轻人,只一剑就刺死了老六 他转头看了一眼天色,只见落日在戴山的山顶只留下最后一抹余晖,天又要黑了。 史恢不由再次喃喃道:“鱼鹰还没回来啊。” “是啊,咋还不回来是不是逛窑子去了” “老蛇,鱼鹰怕是没了。”史恢沉吟着道:“那小子不简单的。” “你说啥”佘定道:“那我们江浦十八怪不是成了江浦十五怪了” “还剩十三个。” 聂仲由摁着一个水匪的嘴,利落地一刀划过,抹了对方的脖子,又见那边有兵士也干掉一个。 他这边也是十三个人,除了刘金锁以及十个兵士,还带上了李瑕。 李瑕脚上的伤还没好,但没有伤筋动骨,并不影响走路。 此时他提着一把单刀走在聂仲由身旁,颇有兴趣地看着聂仲由是怎么指挥人偷袭一个寨子。 先拔掉两个望风的水匪c再布置人手封锁出路,其中有三名弩手散在后面防止有意外,其他人包围寨子的大堂。 说起来简单,但整个过程中聂仲由只靠肢体动作就能指挥十二个人有条不紊地同步行动,这是很难的一件事。 一般人肯定是做不到的,这世上许多人连带两三个家人出门旅游都会乱成一团c弄得鸡飞狗跳,谈何指挥十二个人 比如谁走的快了,聂仲由一个眼神就能命令对方止住;比如听到一点点动静,就能猜到水匪们此时的情况,及时做出调整。 连刘金锁这种无脑大汉,在聂仲由的指挥下都能跟上团队的节奏。 这种指挥能力绝不是聂仲由从哪里学习来的,而是经历生死而自然形成的宝贵经验。 李瑕在学习他这种经验。 他很认真地把所有细节都记在心里,准备反复揣摩 他们已悄然走到了水寨大堂外。 刘金锁提着枪,半蹲着身子躲在门旁。 聂仲由选了一个最好的位置站定,保证他能看到堂内的情况,堂内的人却看不到他。 然后他高举着手,比划了一连串的手势,最后捏着嗓子哼唧了一声。 “哎哟” 李瑕吃了一惊。 那是一声极娇媚的女人的声音,他实难想象竟是从聂仲由嘴里发出来的。 “哪来的女人”堂中有人大喊道,声音很兴奋,“我出去看看” 便见一个粗汉大步向堂外走来。 他身子才出大堂,刘金锁猛地一扑,手中长枪连刺,顿时把这粗汉捅了好几个血窟窿。 “动手”聂仲由暴喝一声。 “杀” “尔等小贼已被包围,还不快束手就擒缴械不杀” 兵士们大喝着,冲进堂中。 虽是说缴械不杀,实则聂仲由根本没打算留活口,那些没反应过来的水匪还在发愣,兵士们冲上去三刀六洞便把他们捅死。 “走啊”有水匪大喊道 厮杀了一会,七名水匪杀出大堂。 聂仲由早有预料,外面三名弩手马上围上。 弩箭激射,射空了一支,另两支射倒两名水匪。 仅剩五名水匪奔向寨子后方。 “后面有个马厩,他们想骑马逃。”李瑕提醒道。 聂仲由又不回答别人的话,转身大步疾走,一边喝令不止。 “你们五个受轻伤的留下,封锁寨子,其他人跟我追” 李瑕没有跟着聂仲由去追,一则他脚也受伤了,二则他不是聂仲由的兵。 不远处,一名兵士对着一个被弩箭射倒的水匪补上一刀,鲜血飞溅。 李瑕目光又一转,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忽然想到一件事水匪要是想逃,骑马走的话,其实不如跳河。 毕竟是水匪,又不是马贼。 他于是往小河边走去,发现聂仲由又派了一个弩手在这里布防。 说明聂仲由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但人手就这么多 下一刻,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大哥二哥你们走我拦 着官兵” 很快,两道身影朝这边狂奔过来。 这些水匪果然还是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耍了一招声东击西,甩开了聂仲由的追兵,打算往河道这边逃生。 一群盗贼竟然能有这样的谋略,这让李瑕有些刮目相看。 可现在,这两个人已经向他这个方向狂奔而来了。 狭路相逢,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近。 李瑕握紧了手中的单刀。 他不擅长劈砍,便等于不会使刀 第9章 妙算盘 “冲过去” “做了他” 这是水寨北面的一条小路,两边是丛林,小路尽头就是湖泊河流。 暴喝声起,佘定c史恢以迅猛之势冲向李瑕与那名弩兵。 事关生死,他们看起来格外狰狞可怖,仿佛两只山林中冲出的猛兽。 那弩兵抬起手中的弩。 他看起来还算冷静,但他不知道先射哪个,因为他需要李瑕配合干掉另一个。 第三声暴喝声响起。 “你左边” 李瑕的喊声短促而有力,他的语气还学了几分聂仲由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口吻。 他虽是个死囚,这一瞬间还是让那弩兵感到愿意服从。 “嗖” 弩兵条件反射地扣下弩机,一支利箭贯出,直冲佘定。 “啊” 佘定惨叫一声,身子一扑。 那弩兵大喜。 然而,佘定脚步不停,弯着腰继续猛冲,似一头莽牛般又冲撞过来。 “再射。”李瑕只来得及说了一句。 那弩兵连忙拿出一支弩箭装填。 来不及了。 佘定与史恢已到了他们面前。 “噗” 佘定一刀掷出,势若奔雷,单刀在这短短的距离内竟是比利箭还快,猛地惯入那弩兵腹中。 李瑕眼前一花,佘定已到他们面前,碗大的拳头轰然向李瑕砸下来。 狂奔c掷刀c冲刺c挥拳,他这一整套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迅猛而刚烈。 这不是比赛,是生死搏命。 “你兄弟鱼鹰死了,我砸烂了他的脑袋” 李瑕突然大吼了一声,同时退了一步,挥刀劈下。 “啊啊去死”佘定暴怒。 李瑕的刀已劈下。 暴怒中的佘定还是理智地避开他的刀锋,再次欺身而上,又一拳轰向李瑕的胸膛。 李瑕再退一步,收刀,刺。 他放弃了劈砍,用最擅长的动作击向佘定。 但晚了,佘定迅速收拳,双手如闪电般窜出,拿住李瑕握刀的手。 这是一招空手夺白刃。李瑕打斗经验不足,被佘定的虚招一晃,握单刀的手已被佘定捉住,剧痛传来。 这一刹那,李瑕的局势就陷入了危急,才交手就死了一个弩兵,对方还有两人,而他连刀也马上要丢了。 但他最擅长的,就是这种刹那间的反应能力。 “不对,那弩兵必然已重伤了他” 佘定肩头确实是一片血淋淋,他右手的胳膊重伤之下又使了全力,几乎已经要废了。 佘定拼的就是在要一瞬间斩杀掉两个敌人。 而这一瞬间,李瑕忽然弃刀,探手握住佘定肩头的弩箭,一拔,又是一刺。 “噗”的一声响。 佘定已抢到了李瑕的单刀,甚至已经砍下,刀锋距李瑕的脖颈不到半寸。 但李瑕手中的弩箭已刺穿了佘定的喉咙。 李瑕转头,对上了史恢的眼。 此时,史恢刚刚给那弩兵补了一刀,手里握着刀;而李瑕已经力尽了。 如果史恢一刀砍下,直接就能砍死李瑕。 但这一对眼,也许是被李瑕凌厉的眼神吓到,史恢迅速转身,向小路尽头狂奔而去。 史恢早在脑中勾勒出李瑕的形象禁军从牢里捞出的心狠手辣的少年,一剑刺死老六c鱼鹰c佘定。 史恢不愿与这种武艺可能很高超的人拼命,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站住”身后有声音响起。 史恢脚步不停,但很快,他就听到机弩拉动的声音。 “再不站住,我射了。”李瑕又道。 “别。” 史恢回过头,只见李瑕抬着弩对着他。 “小兄弟,放过我吧,我阿娘今年都八十多岁了,她重病在床没人照料,我还有四个孩子要养,迫不得己才做这行。” “我看你才三十岁左右。” “求你放过我,你的大恩大德,我妙算盘记一辈子。” “你叫妙算盘你连你娘的年纪都算错。” “小兄弟,你杀我没用的,不如留个人情” 其实两人都没细想,都是在随口胡诌。 史恢说着话,目光飞快地打量李瑕的眼 睛c手,以及小路那一头的动静。 突然,他一转身,再次狂奔起来。 “兄弟的大恩大德,妙算盘没齿难忘” 李瑕不由笑了一下,有些讥嘲,又像觉得有趣。 “噗通”一声,史恢跳入水中。 下一刻,聂仲由冲到李瑕身边,喝道:“为什么不放弩” “咔。”李瑕扣下弩机。 并没有弩箭射出。 “我第一次用这个,不会装填,只是想吓住他,等你们过来。” 聂仲由又不回答李瑕的话,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弩,道:“别空放,伤弩。” 他蹲下身子,探了探死去的弩手的鼻息,为其合上眼,长叹了一声。 “刚才那家伙叫妙算盘,有点意思。”李瑕道:“他看出来我是在吓他,而且他最后那句话” “我知道,他故意的,我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伎俩怀疑你。” “知道就好” 李瑕目光看去,只见聂仲由在佘定的怀里仔细翻了好一会,翻出一枚铜制的令牌出来c收进怀里。 勿勿一瞥,只见那令牌上的字并非汉字,让人看不懂。 想必这牌子原本是在蒋兴身上的,聂仲由之所以一定要找到这股水匪该是为了拿回它 吴德贤死了,白茂还活着。 刘金锁一把提起白茂,像是提起了一只真的老鼠。 “白毛鼠,你说,为什么这群水匪杀了吴德贤却没杀你你是不是投靠他们了” “我我我”白茂道:“他们准备杀我的,但是正准备动手,你们就来救我了。” “是吗老子以为你叫白毛鼠,正好跟他们江浦十八怪凑成一伙。”刘金锁道:“老子锁命金枪就不行,不像你们,鼠啊蛇啊鱼啊的。” “他们他们已经有鼠了,有鼠了,就没没要我,哥哥,放我下来好不好” 刘金锁才想松手,聂仲由大步而来,一把掐住白茂的脖子,把白茂又举起来。 白茂脸涨得通红,满脸痛苦。 “被俘后泄露军情,是死罪你知不知道”聂仲由冷冷道。 白茂被掐得说不出话来,看起来要死掉了。 突然,有人说了一句:“能不能先让他把我的镣铐解开,你再掐死他” 聂仲由转头看了李瑕一眼,似乎是有些恼火。 李瑕拿了一根铁丝在手上,又道:“我试了很久,打不开。你说过的,过了长江就给我打开。” “还没过长江。”聂仲由道,“我们还在南岸。” 话虽如此说,他还是把松开手,把白茂甩下来。 白茂咳了好久,才委屈巴巴道:“小的又不是官差一枚铜钱的军饷都没领过再说了,这些水匪也没问什么军情,就只问了我和李瑕蹲牢里那点事” 聂仲由冷冰冰道:“贪生怕死,再有下一次,我让你生不如死。” 白茂捂着自己的领口,缩着身子蹲在地上,低声下气地应道:“不敢了,不敢了。” 李瑕则是知道聂仲由本来就没真想杀掉白茂。 总之多说一句话,既卖个人情,又让白茂少受点罪,利人利己的事他还是愿意做的 那边聂仲由吩咐兵士把货物都搬回船上,他自己则又带着刘金锁出去了一趟。 白茂看着聂仲由的背影,松了一口长气,凑到李瑕身边,小声问道:“他们去做什么” “你别管,把我的镣铐解开。” “好咧” 李瑕很认真地看着白茂的动作,又问道:“能教我吗” “这” 说实话,白茂不太想教,这是他世代相传的吃饭手艺,哪能轻易教人的 但看着李瑕那锐利的眼神,那锐利当中好似还有几分好学精神,再想到吕丙雄c庞天都不在了,当年一起坐牢的朋友只剩下他与李瑕,白茂感动之下,便把开锁的要点说了。 李瑕仔细揣摩,又练了好一会儿,最后把铁链收起来。 又等了很久,聂仲由和刘金锁才回来。 远远便听到刘金锁那大嗓门在说着话。 “嘿,那水匪也敢称自己是佘老太君的后人连我师父都从来不敢自称杨家枪的传人,唯恐辱没了先人” 白茂于是低声嘟囔了一句:“可不是吗就你绣在身上的那八美逢春图,我要是你师父我打死你。” 很快,聂仲由与刘金锁进了门来。 只见刘金锁手里提着一个包裹,包裹下面血淋淋一片。 那显然是颗头颅 这支北上的队伍出发时有三十二人,才到长江边,就已死了九人。 除了吴德贤和今日死掉的弩兵, 包括蒋兴在内另外七人的尸体已被水匪们丢到长江里。 聂仲由找了几件他们的衣物,在水寨后面立了个冢。 他还把“水蚯蚓”老六的坟挖了,凑了十六颗水匪的脑袋依次摆开。 接着,刘金锁打开带回来的包裹,也捧出一颗头颅。 “这是税兵队统王泰,勾结水匪害死了你们,我与哥哥拿了他的脑袋,祭奠诸位兄弟” 李瑕听了,不由看向聂仲由。 聂仲由正背对着他,背影像一只螳螂。 但这一刻,李瑕却感受到了聂仲由的狠厉吃了亏,就要找回去把对方的脑袋拿下来,这是什么心性 “歹毒。” 这夜,江船顺着慈湖河而下,驶入长江,向对岸划去。 船上响起刘金锁的大嗓门。 “要老子说,我们跟着哥哥办事,多好轰轰烈烈办大事我们要是死了,哥哥还会替我们报仇哈哈哈” 而白茂看向江中的月亮,只感到无尽的哀怨。 “好你个头啊好” 第10章 铜牌 李瑕一行二十三人渡过了长江之后,又走了四天,到达庐州。 庐州差不多是后世的合肥市,在如今是颇为重要的战略重镇。 从其位置就可以看得出来,北边是淮河,南边是长江,被称为“淮右襟喉”。 他们出发以来遇到城池都是绕过,这次到了庐州,聂仲由则决定进城。 因是扮成商队,他们在城门口交了一次过税,进了城之后又交了一次住税,两次数目都不小。 李瑕看得出来,聂仲由对庐州城有一种别样的感情,好几次抬起头注视着城墙的时候,眼睛里都流露出某种追忆的神情,手还下意识着抚摸着脖颈处的一道伤疤。 那是一道陈年老疤,大概是聂仲由几年前在这里打过仗 他们在城中寻了一个客栈住下,包了一个院子,屋子并不算多,三三两两的共住一间。 李瑕运气不好,被分到与聂仲由同住。但想到林子c白茂的运气更差,是与呼噜声震天动地的刘金锁同住,他也就释然了。 进了客栈,聂仲由先是交代韩承绪与林子去采买一些物资。 因吴德贤死了,如今是由韩承绪出面假扮商队的领头,一路上的琐事都是由他出面办事,祖孙二人的待遇也因此好了许多。 交代完这些事,聂仲由又转头对李瑕道:“你陪我出门一趟,办件事。” 经过了长江水匪之事,聂仲由似乎对李瑕添了几分信任,有时遇事会与他商量,平素说话办事也都带着他,似乎有意把李瑕培养成为能代替蒋兴的副手。 两人兜兜转转,在城内绕了好一会,终于到了一间普通民宅前。 聂仲由显然也没来过这里,只知道地址,敲门时显得有些犹豫。 不一会儿,小宅子的门被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找谁” “敢问此处可是高家”聂仲由问道。 那老者盯着聂仲由看了半晌,并不开口说话,不知是年纪太大反应慢,还是在打量来客。 聂仲由想了想,掏出一枚铜制令牌,在老者面前亮了亮,又低声道:“是吕太尉让我来的。” “你们找错人了。” 那老者看起来糊里糊涂的样子,缓缓说了一句之后就要关上门。 聂仲由一愣,又问道:“此处是长丰巷吗” 然而,那老者已毫不犹豫把门关上。 聂仲由又回过头张望了一会,确定了自己没找错地方,眼中浮现起沉思之色。 李瑕默默看着这一幕,又感到有哪里不对,心里暗自警惕起来。 两人这算是白跑了一趟,但回去的路上,李瑕隐隐感到有种被人窥探之感。 他正想回过头看一眼,忽听聂仲聂低声说了一句。 “别回头,就当没发现。” 李瑕此时才确定果然是被人跟踪了。 他倒也心大,一会儿后就指着路边卖鸡蛋的一个摊贩,问聂仲由能不能把鸡蛋全买下来。 聂仲由答应了,不仅连带篮子把鸡蛋买了,还特意买了只母鸡。 这个过程中李瑕没回头看,但聂仲由似乎在不易察觉的时候往后边看了一眼。 回到客栈,聂仲由显得有些踌躇,来回踱步了一会,看着李瑕的眼睛,道:“你父亲在我手上。” 这句话莫名其妙的,但李瑕竟然也能明白聂仲由的想法。 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威胁人。 “我知道。”李瑕道:“我既然答应替你办事,会说话算话。” 聂仲由继续盯着李瑕看了一会,似在思考他值不值得信任,末了,道:“你能猜到我们这次去开封,目的是什么吗” “猜不到” 忽然,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接着伴随着敲门声,林子道:“哥哥,有人找你,自称陆凤台,说是你的故交。” 聂仲由似有一瞬间的恍神,喃喃道:“陆凤台” 陆凤台走进客房。 他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高挑壮硕,一看就是军伍之人,虽身着布衣,但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见到聂仲由,陆凤台展颜笑了笑,道:“快十年未见了吧” “是。”聂仲由道:“十年未见了。” 陆凤台伸出手,在林子肩上拍了拍,道:“小兄弟,你不必这么防备我。当年我与聂兄曾在这庐州城追随杜相公拼死守城,乃生死之交。” 林子本来站在门边一副戒备的模样,被这么一拍,整个人 的气势就弱了下来。 内心不坚定c气场不强大,所以甫一见面就被人镇住。 接着,陆凤台目光落在李瑕身上,微微一凝才转开,向聂仲由道:“私下聊两句” 不等聂仲由回答,他自然而然又道:“你们先退下。” 林子眼中闪过些为难之色,显得略微有些局促。 李瑕却还是很坦然,也没有出去的意思。 他刚穿越过来,还带着把一切当成游戏的心态,眼前的陆凤台再有气场在他眼中也算不上什么人物。 何况这个客房是他与聂仲由共住,他是半个主人,怎么也不该是他出去。 聂仲由向林子使了个眼神,示意林子出去守好客院,又对李瑕道:“正好,陆兄来了,你也留下来听听,免得有些事我还得从头和你再说一遍。” “好。” 陆凤台再次打量了李瑕一眼,也不介意,转头对聂仲由道:“今日你去过长丰巷” “是,那老头是你的人” “是,那枚令牌给我看看吧。” “长丰巷,我要找的人呢” 陆凤台道:“先给我看看。” 聂仲由也不避讳,掏了那令牌放在陆凤台眼前让他看了一眼,问道:“人呢” 陆凤台看了一会,显然看不懂上面的文字,摇了摇头问道:“你要找的人是谁” “你明知故问,人不是被你捉了” “我真不知道。”陆凤台道:“我只知道那是从北面逃过来的人,我需要找到他们,交还给蒙古。” 聂仲由收起令牌,想了想,应道:“大理国,高氏。” 陆凤台微微一愣,似恍然大悟了,又像是还有些不解。 聂仲由看了李瑕一眼,见李瑕也有不解,干脆解释起来。 “陆兄也知道,自金国被灭以后,蒙古多次试图攻取我大宋四川之地,意图占据长江上游,以伐临安。幸有四川军民一力奋战,又仰仗余都帅沤心沥血辛苦经营,屡挫蒙军。” 话到这里,聂仲由向西南方向一拱手,神色肃穆。 “不错。”陆凤台亦是一拱手,表示对那位“余都帅”的敬仰。 聂仲由方才继续说道:“蒙军取四川不成,于是决定绕道川西高原攻取大理国。借西南的人力物力,形成对我大宋的迂回攻势。” 陆凤台道:“我知道蒙军灭了大理国,但隔得太远,不知具体详情。” 聂仲由道:“大理乃西南边陲小国,国主是段氏。而高氏则是白族首领,世代为大理国宰相,或者说是摄政宰相。 百年以前,大理国曾有过一场政变,段氏将国主之位禅让于高氏,改国号为大中。后来由于各部族反对,高氏后人又拥立段氏为皇帝,然而,高氏依然掌握大理实权。 五年前,蒙军攻破大理,时大理宰相高泰详极力主战,杀蒙古招降使者以示抗蒙决心,后来,他兵败被俘,引颈受戮。” 陆凤台道:“如此看来,此人虽是权臣,却也是忠烈之士。” “高泰祥有气节,那大理国主段兴智却毫无骨气。”聂仲由道:“大理国灭之后,段兴智投降了,蒙哥封他为大理总管。 段兴智捡了条命,对蒙古感恩戴德,便替蒙军充当向导追杀大理残余兵马,镇压反抗蒙军的各族百姓。 大理本为我大宋臣邦,如今却成蒙古之鹰犬,对我大宋形成南北挟制。 从此,蒙军可避免在江淮水战c四川山地战,而绕到我们防御单薄的两广之地,挥军北上从西南方向包抄夹攻我大宋腹地。而我朝战马多来自大理,经此,亦失了战马来源。从此西南局势愈坏,天下局势愈坏。” 陆凤台问道:“聂兄在找的人,与那大理宰相高泰详有关” “是。高泰详死后,蒙军将他的幼子高琼带回了北面。”聂仲由道:“西南局势急迫,朝廷调吕太尉坐镇西南。去岁,有白族人联络吕太尉,请求大宋助其起事抗蒙。 吕太尉于是得知,有高氏余部北上意图救回高泰祥之幼子c以号召大理各族。但他们在北面的行动失败了,只好逃到我大宋境内,吕太尉便派人把他们安置在庐州。 我此次正好要北上,见他们一面可以顺便了解北面的情况,甚至替他们把高琼带回来。” 陆凤台沉默了一下,道:“原来如此。” “陆兄与此事有何关联” “蒙古人派使者来庐州讨要逃犯。”陆凤台道:“我根据线索找到那间宅子,可惜晚了一步,人已经走了。于是我留下人手守株待兔,没想到等到了聂兄你。” “你要把他们交还给蒙古” “是。” 聂仲由问道:“现在我已告诉陆兄他们是谁,你还要这么做” “是。”陆凤台道:“眼下形势微妙,绝不能让蒙古拿到把柄与我大宋宣战。” “可笑。” “你们这样做很危险,而且亳无意义。”陆凤台道:“大理国已经被灭了,一点白族义军点高氏后人根本什么也做不了。我们没有功夫去管一个边陲小国的命运,我们自己的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了。这种紧要关头,小心翼翼地维持盟约尚未可得,你们这么做,一旦轻启边衅” “轻启边衅” 聂仲由显然不喜欢这个词,眉头一皱,语气登时不悦。 “陆兄怎会不明白这道理只要蒙军想南下,我们再小心翼翼地维持盟约也不会有用。” “我知道,但淮南两路都还没准备好。” “准备”聂仲由反问道:“当年我们在庐州拼死守城的时候准备好了吗十多年过去了,你现在说没准备好准备什么你们没准备好为国捐躯是吗” 第11章 障眼法 “我若顾惜自己的性命,那杜相公逝后,我就不会再回庐州城” 陆凤台断喝了一声,看着聂仲由好一会,终于叹道:“淮右的形势不比当年了,别的不说,连我都知道,军饷已经拖了一年,城头的防事三年没修。这些年,淮右军民协力抗蒙,真的快熬到头了。你问我要准备什么说不上来,但至少等转运司的拨银下来” 聂仲由摇了摇头,拿起刀,在地上画起来。 他画的是一个简单的地图,一边画,一边说着话。 “知道为什么没军饷吗蒙军灭了大理之后,两广c湖南就成为了前线,朝廷必须分兵南下,建一个新的防线,这让财政有了很大的亏空” 聂仲由可能只是听某位重臣说过一些这方面的事,在财赋之事上他显然没有太深的理解,只能用很大的亏空这样的词。 他说着,已画完了地图。 李瑕原本有些疑惑蒙古在北边,大理在南边,蒙军怎么会不先灭了宋而去先灭了大理国 但现在一看,他就明白了。 如今蒙古汗国已经征服了大半个亚洲,其疆域能把现在的宋朝整个包围起来。 换言之,它的疆域,在宋朝西边都完全连成一片了。 反正按聂仲由画的,大理国被灭之后,这宋朝只要不是临海的地方,都与蒙古汗国接壤。 当然,这只是聂仲由画的。东南亚与南亚应该还存留着一些小国,只是他懒得画上去。 聂仲由画完地图,在图上的西南方位敲了敲。 “你说淮右军饷不济,但若不解决大理国的问题。朝廷的亏空只会一年大过一年。而我奉命前来,正是因为朝中的相公们在设法解决此事。” “借口。”陆凤台摇了摇头,讥笑道:“拿千里之外的番邦之事来当亏空的借口,蒙我们这些大头兵,不可笑吗” 他摆了摆手,又道:“聂兄你不要被人骗了。亏空到底怎么来的与大理国被灭有没有关系这些事,朝中重臣怎么说我不管,我只知道,眼下这个时候,淮右打不起这一仗。” “无论如何,我们该尽力助大理国遗民抗蒙。”聂仲由又道:“你可知斡腹蒙人通过四面合围来狩捕猎物c攻击其柔软的腹部。他们灭大理,为的是能攻我大宋腹地。而我所为,并非在管别国的命运,为的是保护我们自己的腹地。” “大理国已经被灭了,这是不可挽回之事。当务之急是什么是布置好两淮防御,延缓蒙军南下,而不像你们这样胡作非为,给蒙人以借口。” “别自欺欺人了,难道夹着尾巴做人就能指望蒙人不打我们吗自杜相公走后,淮右将士今已成了这般贪生怕死之徒不成” “你提杜相公是吗我说件事吧。当年金国新灭,朝廷非要收复三京,杜相公极力反对,但就是拦不住当时那些像你们这种满腔热忱之士,于是信誓旦旦出师河洛,收复三京,满朝沸腾。可结果呢轻启边衅,引得蒙军来攻,六万大军半数丧命于淮河以北,寸土未得,官家罪己,兵民丧胆” 陆凤台话到这里红了眼,收了收怒气,苦口婆心道:“我不知你背后是什么人,但能参与此事,又与吕太尉有联络,必是朝中重臣,为何就不能吃一堑长一智莫再用那份鲁莽的热忱妨害家国大业了,行不行” “到底是谁在妨害家国大业” “聂仲由,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 “陆凤台,你如今成了求和派脚下的一条狗不成” 李瑕以为这两人要打起来,但见他们瞪着对方看了一会,胸膛起伏,最后又各自冷静下来。 陆凤台道:“我劝你一句,要是见到那些逃犯,交给我。” 聂仲由道:“都这般说了,你还不肯放过他们他们也在抗蒙,你要把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同袍交给敌人” “大理人是外族人,不是我并肩作战的同袍。” 陆凤台甩下这句话,转身往外走去,想了想复叹息了一句:“聂兄,我是奉命行事,你别怪我。” 聂仲由淡淡道:“我也是奉命行事。” 等陆凤台离开客房,聂仲由转向李瑕,问道:“你都听明白了” “大概吧。”李瑕道:“真正有意义的细节我还不知道。” 聂仲由问道:“你觉得陆凤台有没有捉到我们要找的人” 李瑕反问道:“这些高氏余部有几个人” “五个。” “陆凤台肯定是没捉到全部人,否则就不会留下那个老人在长丰街守株待兔,也不会来试探你了。” “你觉得他来找我, 还有没有别的目的” 李瑕道:“他派人监视我们,被你发现了,否则他可能会一直监视我们。他来找你,是想打草惊蛇,让你尽快就去找到高氏余部,他好捉人交差。这说明他的差事是有时限的,他比我们急。” “我也没太多时间在这里耗着。” “哦。” “此事我打算交给你办。” “你相信我” “至少,你肯定不会是求和派安插进队伍中的。” 这么说,李瑕忽然觉得聂仲由也不容易,沉吟道:“但刚才陆凤台已经见过我了。” 聂仲由道:“我故意的,我会把信物交给你,由你出面去找人。同时再派一个兵士暗中探访。如此一来,你在明,他在暗。让陆凤台以为暗处的才是重点。” “哦。” “但事实上,在明面上的你才是真正要与高氏接触的人。” 李瑕道:“你这个障眼法并不高明,陆凤台肯定还是会派人监视我。” 聂仲由:“但你很聪明,我相信你能避开他的眼线,找到高氏。” “那你做什么” “我会牵制着陆凤台,等你把高氏平安带出庐州,我再去与你汇合。” “好吧。”李瑕伸手接过那枚铜制令牌,道:“告诉我那些人的特点。” 聂仲由道:“我也不知道” 陆凤台离开客栈,在长街上绕了一圈,确定聂仲由没有派人跟着自己之后,走进了一间茶楼。 这间茶楼与承平客栈的后门只隔了一条小巷,从茶楼上看去,正好能看到聂仲由所住的那个客院。 他饮了一杯茶,看着远处的客院,见有个商队护卫打扮的人走进了聂仲由的屋子。 又过了一会,一身白衣的李瑕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在客院中站立了一会,四下望了望,离开了客栈。 “樊三,你去盯着他。”陆凤台吩咐道。 “是。” 樊三拱手应喏,脚步匆匆离开茶楼。 陆凤台依旧端坐着饮茶,继续盯着远处聂仲由的屋子。 然而,一整壶茶水下肚,始终不见那个商队护卫出来。 陆凤台却是微微笑了笑,转过头向楼梯口看去。 不一会儿,一个手下快步上来,低声禀报道:“都头,果然有人偷偷从承天客栈的院墙翻出去了,身手不错,已有两个弟兄跟了上去” 第12章 英略社 这天夜里,樊三回到陆凤台面前,仔细禀报起来。 “李瑕出承平客栈,先是在城内找了间武器铺,花了十二贯买了一柄长剑,他还在武器铺门口与人聊了许久。” 陆凤台不厌其烦地问道:“与什么人聊” 樊三道:“英略社那些闲人总在武器铺周围溜达,遇到有人买兵器便上前邀请入社” 英略社是宋朝传承已久的民间习武组织之一,自从二百五十多年前澶渊之盟签订后,宋朝百姓保家卫国的豪情高涨,纷纷结社习武,苏东坡称这种风气为“戴弓而锄,佩剑而樵”。 虽然到了宋徽宗年间,因为起义不断开始禁止民间习武但近二十年来蒙古屡次南侵,民间习武之风又涨,忠勇义士前赴后继地与之相抗。 总之宋朝开国以来虽然总受外敌欺侮,但那是朝廷方面的各种原因,大宋百姓却不背这个“文弱”的评价。 陆凤台和庐州城英略社的那些人也是相熟的,闻言问道:“李瑕加入英略社了” “没有。”攀三道:“但他和庐阳剑客马秋阳比试了一下,马秋阳称他剑法了得,乃不出世的少年奇侠。” “狗屁庐阳剑客,就是个无赖汉。”陆凤台问:“还聊了什么” “李瑕这人很奇怪,他似乎不太了解市井风俗,显得很谨慎,问买刀剑犯不犯宋刑统,还问有没有宵禁;另外,杏花堂的封郎中问他是否婚配,想把女儿嫁给他,他摇头拒绝了” 陆凤台轻声嘟囔了一句:“只看相貌气度,封妙手那女儿还真就配不上他。” “后来,李瑕与这些人聊得熟络之后,问他们最近有没有在城内看到生面孔,并拜托他们,若遇到口音奇怪的人就告诉他。” “这没什么用,若这样能找到那些逃犯的话,我早就找到了之后呢” “他买了些吃食和书,又回到了长丰巷,在巷子里练武。” “练武” “这样” 樊三蹲下身子,脚向后一踢,上身俯低又撑起,再迅速跳起。 “我也试过,这动作看着简单却很累人。那小子厉害,我看他分明累极却始终不停,若不是有大毅力,一般的人真做不到他那样。” “之后呢” “练过之后,他坐在长丰巷口的茶摊上吃东西,他给了摊贩几枚铜钱,但吃的是自己带的牛乳和鸡蛋等物,吃完了就看书。” “什么书” “三朝北盟会编,我已经买了一本。” 攀三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放在陆凤台案上,接着继续说起来。 “到天色暗了,他趴在茶摊上睡了一觉。等人家收摊了,他在长丰巷里尿了一泡,这才回了客栈。” “尿呢” “我让冯胜盯着那地方,看夜里有没有人通过尿渍与他联络” 陆凤台思考着,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又有几个手下回来,汇报了聂仲由偷偷派出去的那个商队护卫的行踪。 “那人叫聂平,是聂仲由的一个远房族弟,任禁军队统。他今日偷偷翻出客栈,是到了城内的珠翠楼嫖,天还没黑就回客栈了。但他一路上极是警觉,我们好几次都差点跟丢了。” “嫖” “是。” “真就只是嫖中间没有从珠翠楼溜出去过” “确定,他至始至终都在珠翠楼里。我们询问过那妓子,聂平把自己情况全说了。” 陆凤台踱了几步,开口问道:“樊三,你怎么看” “两种可能。一是,聂仲由派了李瑕去联络那些逃犯,聂平偷偷溜出去只是为了嫖;二是,李瑕是个障眼法,聂平在找机会,他没脱离我们的视线就不会真的做什么。” “我是问你怎么看。” “聂平。”樊三道:“聂平才是那个真正会去联络逃犯的人,当然,我们可以把两个都盯住了再说” 次日。 李瑕早早起来,绕着庐州城跑了一圈。 他终于得到了更多的自由。 在他离开死囚牢c解下身上的镣铐之后,这次,他已可以随意离开聂仲由的视线c到外活动。 他也想过是否趁机逃走,不再跟聂仲由去北面冒险。 但他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守承诺是一方面,而离开聂仲由这个官方的人,他就只能当一个逃犯,那是更差的选择。 那么,眼下的问题只在于,如何找到那些大理来的人 晨练c进食之后 ,李瑕把睡眼惺忪的白茂拉起来。 “带你到城里逛逛。” 白茂完全不知道大理高氏的事,以为呆在庐州城内只是为了休整,起来后就揉着眼睛抱怨个不停。 “刘金锁的呼噜声太狂了,我要不是为了我娘,我真走咧,没来由受这个罪。锁命金枪,唉,真是把我的命给锁了” 李瑕恍若未闻,带着白茂一路又到了长丰巷附近。 他目光不停地梭巡着附近的人群。接着,从怀中掏出那枚铜牌,高高举起。 “我们到那边看个杂耍,再去酒楼里吃一顿怎么样我说你咋不走了”白茂问道:“你这举的什么” 李瑕也不回答,道:“想去酒楼吃饭你有钱吗” “你没有吗” “我没有。” 白茂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要有钱了也不难,但可以吗” “有人罩着我们,怕什么。” “嘻,那便说定了但你站在这里举着这个做什么” 李瑕又不回答,这个坏习惯似乎是从聂仲由身上传染来的。 他目光梭巡了一会儿之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放下手,把铜牌收进怀里。 “走吧。” 又带着白茂走了一段,李瑕忽然低声道:“今日带你出来,是聂仲由有事要你办看到那边那个穿粗布短襟的汉子了吗” “看到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脚下踩的是破草鞋,腰间却挂了一个荷包。” 白茂低声道:“是有些奇怪。” “你去,把他偷了” 吩咐了白茂之后,李瑕退了几步,走到街旁站着,继续扫视着街上的行人。 他眼神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如同一只苍鹰在寻找着猎物。 突然,街那边有人吼道:“小偷” “来人,有小偷啊” 李瑕转过头看了一眼,见那身穿粗布短襟的汉子已紧紧捉住了白茂的手,正在大声叫嚷。 不远处,有几个捕快在往这边赶来。 只匆匆一瞥,李瑕收回了目光,再次扫视着街上的行人们 “偷东西啦” “捉住他” 几个捕快扑了上去,一把摁住白茂,场面混乱起来。 “冤枉啊,我没偷他东西,我就是不小心撞了他,真的” 白茂大喊着,又朝着天上大喊了一句:“快回去叫哥哥们来救我,我冤枉的啊” “别废话把人带回去” “” 人群中,樊三注视着这一幕,向同伴冯胜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马上去把这件事禀报给陆凤台 第13章 赏识 陆凤台很快得到消息,并迅速作出反应。 “怎么回事被偷的那人查了没有是不是我们要找的逃犯” “不是。”冯胜应道:“那人名叫武烔,前不久才加入英略社,武艺很高,说话结巴。该是李瑕误以为他是大理人,所以让人去接触。” 陆凤台不悦,问道:“李瑕只是昨日与英略社那些人闲聊了几句,就能够锁定武烔” “但他找错了,武烔并非大理人,乃是庐州巢县人。” “我不管他是不是找错了,为何樊三昨夜告诉我的聊天内容没有这些” “樊三刚开始离李瑕并不近,直到李瑕与人比试才凑了过去” 陆凤台摇了摇头,道:“不,这只能说明,李瑕这小子不简单,你们没留意到的东西他都留意到了。” “是。” “那偷儿呢” “名叫白茂,已转押到我们这边了,还在审” 陆凤台道:“我亲自去审。” 他眉头皱得渐渐深起来,一路大步而行。 待到了牢房中,见到白茂,陆凤台却不似那些凶狠的手下,反而露出温和的神色来。 一会儿之后 陆凤台问道:“你是说,你娘亲被聂仲由捉了” 白茂道:“是,他他他捉了小人的娘亲,逼小人偷偷偷东西。” “哈,他还是这般性子,何必这般逼迫别人卖命呢”陆凤台叹道,“你放心吧,我会向上头汇禀,派人往临安府一趟把你娘亲放出来,可好” 白茂一愣,喃喃道:“真的” “我向来不骗豪杰义士。” 白茂感激涕零,重重一磕头,道:“小人愿为陆都头效死。” 陆凤台道:“我不需你效死,只要你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就可以。” “是,是,小人一定全招。” 待陆凤台离开牢房,却见樊三快步走了上来。 “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盯着李瑕吗” 樊三脸上显出羞愧之色,低下头,拱手道:“都头,我跟丢了” “跟丢了”陆凤台脸色一变,问道:“有没有让人快去找” “是,已把人手都散出去了。” “呵,好个李瑕,好个聂仲由。” 樊三道:“只怕那李瑕才是真正要与逃犯联络之人,也许他已找到那些逃犯,这才故意让那偷儿吸引我们的视线” 陆凤台摇了摇头,道:“此事没这么简单。” 又过了一会儿,却有手下人匆匆过来,道:“找到李瑕了。” “在哪” “他回了承平客栈,让聂仲由出面到县衙给白茂作保,要把白茂保出来” 陆凤台听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眼神中的沉思之色愈浓。 这天傍晚,他再次回到承平客栈后面的那间茶楼,目光看去,远远地能看到客院当中李瑕正在那里蹦蹦跳跳做奇怪的动作,还有个小丫头坐在石桌上剥鸡蛋。 好不容易等李瑕忙完,就见他坐在那吃东西c聊天,那小丫头很开心的样子,手舞足蹈的。 其后,聂仲由领着白茂回来,李瑕起身拍了拍白茂的肩,往客栈外走去。 陆凤台想了想,吩附樊三在茶楼上继续盯着客栈,他自己则站起身,也往外走去 庐州城北有一片湖泊,名叫“逍遥津”,三国时,张辽曾在此大破孙权,威震天下。 李瑕上午跑步时路过此地,觉得这边风景颇好,于是傍晚又过来散步。 他站在湖边看着水光潋滟,手里拿着一根黄瓜“咔嚓”一声吃了一口。 身后有“咔嚓”的轻响声传来,陆凤台踩碎了地上的落叶,走了过来。 李瑕侧头看了陆凤台一眼,也没说话,又咬了一口黄瓜。 “我也不绕弯子了,直说吧。”陆凤台道:“你找到了那几个大理人了没有” “没有。” 陆凤台道:“我必须尽快找到他们,否则此事或要让蒙人找到借口南侵,你可知这半年来蒙人多次挑衅,若非各方忍辱负重,淮右可能早便生灵涂炭了” 李瑕吃完最后一口黄瓜,伸手入怀,掏出那枚铜牌,在陆凤台眼前一晃,问道:“想要吗” 陆凤台一愣之后苦笑了一下,却不伸手去接。 李瑕道:“今天我在街上举着这个铜牌,大理高氏应该已经看到我了,他们还看到官差把我的同伴捉走。 那么,你拿走这个铜牌也没用,因为他们如果看不到我,会以为我也被你捉了,那他们是不敢出来的。” 陆凤台道:“我听说你本是一个死囚,是聂仲由把你带出来,让你替他做事” “对。” “帮我吧”陆凤台道:“你知道我才是对的,几个高氏余部根本成不了事。而淮右才是抗蒙的主要战场。” 他抬手指了指逍遥湖,道:“庐州不仅有这一个湖,南面还有一个大湖,巢湖,巢湖南可截天堑长江,西与大别山形成掎角之势,东可威胁建康府。 一旦蒙军拿下庐州,便可在巢湖训练水师,则长江天堑不再能挡住蒙军,临安指日可破可问题是,眼下淮右这形势我敢断言,一旦开战,淮右战场一战既溃” 说到这里,陆凤台叹息了一声,又道:“北面那边也不是所有人都想南下的,我可以告诉你,有人对节使保证会尽力斡旋c延缓蒙军攻宋,眼下是重要时候,万不可生乱。” 李瑕道:“这些道理我不懂。” “但你是聪明人,你知道何事大,何事小。”陆凤台道:“帮我找到那些大理逃犯,交出去,不过是几个异族人,却可缓燃眉之急。” 李瑕沉默着。 陆凤台道:“我都听白茂说了,你不像聂仲由那个死脑筋,你懂取舍。你在死牢里杀了两个犯人,在长江上杀了水匪,这些我都知道,我很欣赏你。” 他说着,朝天拱了拱手,忽然问道:“你知道余都帅吗” 李瑕摇头,道:“不知道。” “余都帅少时在茶馆与人发生口角,不慎失手推对方致死,于是逃到淮左,投在时任淮东制置使的赵相公幕下。正是因为赵相公的一力提拔,他才屡立战功,之后镇守蜀地c屡破蒙军,为大宋在这危难之际撑住半壁江山 李瑕,你现在的处境不正像余都帅当年都是不慎杀人,落难奔走。而我已把你的事迹告诉节使,他非常赏识你,你若愿投淮右军中,谁知来日不能成为一个为国守土c威震天下的名将” 陆凤台说话的时候始终盯着李瑕,眼神很诚挚,语气极富感染力。 李瑕想了想,似有些犹疑起来。 陆凤台再问道:“你可知聂仲由背后的吕太尉是何人” “不知。” “吕文德其人战功赫赫c为我大宋立下汗马功劳不假,但如今他日渐跋扈,投靠奸相,贪婪成性。就在这江淮,吕家产业遍地,富可极矣。这等人说西南形势吃紧,挪用江淮军饷,把亏空栽到大理国这事上面,能信吗安知他不是收了大理义军的礼物,这才派人相帮,却罔顾国事。” 李瑕道:“你说的这些离我太远,我只知道我答应了聂仲由替他办事,这是承诺。” “这不是承诺,是他逼迫你的。”陆凤台道:“我们才是对的,帮我吧,然后留在淮右军中,我们会帮你洗脱罪名,让你堂堂正正活着,而不会逼着你去北面送命。” 李瑕再次沉默。 陆凤台劝道:“你还很年轻,当留有用之躯报国,而非为一些无益之事轻送性命。” 李瑕道:“但我父亲还在聂仲由手中。” 陆凤台闻言笑了笑,道:“放心,并不是只有聂仲由在临安府有靠山,我会救你父亲出来。” “那好。”李瑕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句。 “爽快。”陆凤台朗笑一声,眼神中的欣赏之意更浓。 他通过白茂的招供,对李瑕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知道李瑕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不会扯七扯八。 果不其然,李瑕把铜牌收进怀里,踱了两步,径直开口说起来。 “长丰巷那处宅子,我认为高氏余部一定会盯着,等待聂仲由派人与他们接应。所以我昨天一直呆在那,今天又在附近亮了这牌子。 我是故意让白茂被捉的,一则为的是让高氏警惕,二则也是制造混乱,找机会甩掉了跟踪者。但我本以为我甩掉跟踪者之后高氏会与我接触,奇怪的是,他们没有” 陆凤台没有问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表现出了对李瑕足够的信任。 “我明天可以再给你创造机会,让高氏以为你没被监视。” “不,这太假了。你还是继续派人监视我,我自己设法甩脱便是。”李瑕摇了摇头,道:“只要他们还在城内,我相信他们必已看到了我亮出铜牌,会和我联系。” “他们必还在城内。”陆凤台道:“但我只怕时间来不及,这案子有期限。” 李瑕微微皱眉,问道:“你为何断定他们在城内” 陆凤台没有回答,反问道:“聂仲由有没有告诉你那些人的特点” “他所知有限,此事原是由蒋兴负责的,没想到蒋兴在长江被水匪杀了。我目前只知道大理高氏有五人逃到庐州。” “四个。” “四个” 陆凤台想了一会,注视着李瑕的眼睛,最后还是说道:“我已经捉到了一个,只剩四个在逃,所以,我敢断言他们还在城内” 第14章 信任 “陆都头果然厉害。” 李瑕说着,转身踱了几步,再次看向逍遥湖的水面,缓缓道:“如果是这样,那你不是只要审问这个人就好吗” 陆凤台两步跟上,与李瑕并肩而站,侧头看着他的神情,问道:“你不吃惊吗” 李瑕道:“确实没有很吃惊,我之前就做过猜想,认为有这种可能。” “被我捉住这个人名叫杨雄,乃高氏部将。”陆凤台道:“他们从北面逃过来之后,是杨雄先进城安置,我的人只在最开始与他接触时打探出来一点消息,这伙高氏余部的头领乃大理高泰祥的侄子,高长寿。” “高长寿。”李瑕轻声念叨了一句,把这名字记下。 “是,高长寿之父叫高泰禾,蒙军攻入大理国时,高秦禾领军在丽江九河与蒙军决战,战败殉国。九河之战据说十分惨烈,我大宋曾派使团往大理吊唁,想必高长寿就是那时与我朝某些重臣有所联络,才有了今日之事。” “原来陆都头知道这些事,你不是对聂仲由说不了解大理之事吗” “正是知道,我才认为大理国之事已不可挽回。段氏丧胆投降c高氏几乎族灭,凭几个漏网之鱼能做什么何况我朝立志收复汉唐疆域,大理却非汉唐故土,与我朝有何相干你记住,敌人的敌人未必就是我们的朋友。高氏向来都是大理权臣,绝非善与之辈,无非只是想利用我们罢了。” 李瑕点点头,又问道:“杨雄还招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招。”陆凤台道:“我的人刚套出高长寿的名字,就被杨雄识破了,我们只好把他拿下,但这家伙是个硬骨头,怎样都不肯招。若不是你说,我甚至都不知道在逃的人有几个。” “如此说来,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找到剩下那四人。” “什么办法” “放长线,钓大鱼。”李瑕道:“可派人假意救出杨雄,与高长寿等人联络,再一网打尽。” 陆凤台又盯着李瑕,没有说话。 李瑕再次从怀里拿出那枚铜牌,道:“我不是说让我来做,你可以拿走这枚铜牌去办这件事,就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给我安排一个好出路,这事对我而言就到此为止也好。” 陆凤台还是没有拿走铜牌,而是道:“这个办法不是说起来这么简单,不仅要取信杨雄,还得取信高长寿。万一露出一点破绽,杨雄得到机会自尽,我就前功尽弃了。” “好吧。” “令牌你收着,免得聂仲由起疑。” 李瑕道:“那也对。” 陆凤台又道:“若要用这个计划,你是最好的人选。高长寿很可能在暗中观察,他也许已经看到你们进城,看到聂仲由被监视,还看到今天街上那场闹剧那就只有你最容易获得他们的信任。” 李瑕道:“但你未必信得过我,如果换位而处,我也很难做到让你去办这件事。” “我不是信不过你。”陆凤台道:“只是我要考虑一下,总之此事还是慎重为好。” “你考虑。” “明日再联系。” 李瑕道:“对了,事成之后,我会在庐州城有处宅子吗能洗澡换衣服那种,你看,我都馊了。” 陆凤台笑道:“放心,会有的” 次日,天蒙蒙亮时,陆凤台再次坐在了茶楼上。 他饮了清晨第一杯茶水,余光落处,见远远那客院中李瑕做了几个伸展的动作,再次出门晨跑。 李瑕走后,客院中又有一个商队护卫出来活动了一会,走出了客栈。 不多时,这个商队护卫被带上茶楼。 “陆都头好雅兴。” “你出来不会被聂仲由怀疑吧” “我和同伴说是出来买早食的。” 陆凤台又道:“我有几句话问你,你实话实说。” “陆都头放心,这次我混进这支北上的队伍时上头就交代过,但凡是破坏和议之事,就不能任他们胡作非为。” “那就好,我问你,昨夜李瑕回到客栈后和聂仲由说了什么” “聂仲由问李瑕去了哪里,李瑕说出去逛了逛。聂又问他有什么结果,李瑕说那些人也太小心了,聂叹了口气。” “夜里呢”陆凤台问道:“他们又说什么了” “客栈中有人退房了,空了几间屋子出来,李瑕要了一间单独的房间,整夜未与聂说过话。” “你认为,这两人之间互相信任吗” “没看出信任,在渡过长江之前李瑕都是被铐着的,只在蒋 兴死后才受到聂的重用,但他们并没什么交情,聂还暗中吩咐过林子要看好李瑕” 陆凤台与这人说完话,又坐了一会,看着远处那客栈里人进人出。 直到冯胜走过来,道:“问过了,白毛鼠说的也一样,李瑕回了客栈后,确实只和聂仲由说了那几句话。” “白毛鼠是怎么评价李瑕和聂仲由的交情” “说是,聂仲由就只会扣人父母威胁逼迫,值得谁替他卖命” 冯胜说完,又道:“对了,刚才聂仲由起来,似是病了,找了封妙手去给他看病。” 陆凤台偏了偏头,眼神一凝,沉思了好一会,恍然一笑,自语道:“原来如此,我说呢,他这种人,为何会把事情交给李瑕来办” “都头” “李瑕人在何处” “樊三正带人跟着。” “让李瑕去肥楼见我,注意,告诉他的时候别被人看到” 肥楼是庐州城内的酒楼。 陆凤台先是到二楼雅间见了樊三。 “李瑕今天都做了什么” “他到了城东的木器铺,订做了一些东西。” “木器铺” 樊三道:“是,我问过那木匠,李瑕要订做一个大澡盆,下面留一个孔用来放水,上面留两个槽引水,一个是热水槽,一个是凉水槽” 陆凤路对这些琐事也不厌其烦地听着。 过了一会,李瑕避开旁人,进到了雅间。 陆凤台指了指满桌丰盛的菜肴,道:“知你喜欢吃肉和菜,特地点了肥楼最有名的炙羊肉。” 李瑕也不客气,大大方方落了座,拿起筷子便吃。 陆凤台道:“聂仲由并不信任你,看起来,他好像是把联络高长寿之事交给了你,还布置了聂平掩护你,但实则,此事他是打算自己办。” “他自己办联络的信物都在我这里,他怎么自己办” “但高长寿并没有因为那令牌来联络你啊。”陆凤台道:“说明高长寿是聪明人,看到你拿出令牌,一定会去查你的背景,到时聂仲由就可以独自联络他。” “你怎么知道” “聂仲由今天见了城内的一个郎中,名叫封妙手,此人以前是我们的军大夫。明白了吗他只是用你来混淆视线,他唯一信任的只有他自己。” 李瑕道:“可惜,还是你计高一筹。他才想找封妙手,你就猜透了他。” “不是我高明,只因我是地头蛇罢了。”陆凤台感慨道。 他有些遗憾,遗憾聂仲由身边始终避不开议和派的眼线,但这次立场不同,他也没办法。 陆凤台又道:“我与聂仲由不同的是,我更能信任别人。” 李瑕已夹了最后一块炙羊肉,细嚼慢咽地吃完,漱了口,抹了抹嘴,这才道:“陆都头待人确实比聂仲由更好。” “吃完了” “吃完了,谢谢。” “我带你去见杨雄。”陆凤台道:“我们按你的计划来做,放长线,钓大鱼。” “你信我” 陆凤台点点头,很诚恳地说道:“我说过,我很欣赏你,也信任你” 第15章 相救 牢房中,杨雄被绑在架子上,浑身上下已是遍体鳞伤。 有脚步声渐渐近了。 陆凤台那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他今天怎么样?招了吗?” “禀都头,他还是不开口。” 陆凤台又道:“这是李瑕,往后他可随时过来提审犯人,你们配合他。” “是” 杨雄无力地抬起头,耷拉着眼看去,只见陆凤台身边站着个俊逸不凡的年轻人。 这人腰间佩着一柄长剑,正很感兴趣地盯着他。 对视了一眼,杨雄又低下头,懒得理会。 李瑕拿起长剑,点了点杨雄身上的伤口,随口与陆凤台说着话。 “看来用了不少刑了,他不肯招供是吗?” 痛感传来,杨雄却是哼都不哼一声。 “是,你有什么办法审他?”陆凤台道。 “我听说把人关进小黑屋里,不让见光,不让见人,很快就能让人意志崩溃。” “我不太信。” “不妨试试?” 杨雄听着这对话,注意到这个名叫李瑕的年轻人并不是淮右口音,倒像是江南那边的人。 他对李瑕颇有些不屑,认为也许是个衙内仗着父辈的权柄领了差遣,跑来瞎闹一气但也好,关什么小黑屋总好过在这里受刑。 “那试试吧。”陆凤台道:“你们两个,按李瑕吩咐的布置。” 等杨雄被带了下去,陆凤台与李瑕相视一笑。 “你打算何时动手?” “就这两天。” “这么快,不会引起他怀疑吧?” “不会。”李瑕道,目光四处打量着,熟悉着这里的环境。 陆凤台也不多问,道:“好,那你看着安排即可。对了,你可有取字?” “没有吧。” “忙完此事,我带你去见节使,为你赐字。” “谢都头。” 李瑕的口吻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还下意识在一把椅子上轻轻敲了一下,似乎更关心那椅子的材质。 他这个小动作落在陆凤台眼中,陆凤台便微微觉得有些好笑,看得出来,李瑕这人不喜那些虚的,在意的是能落在实地的好处 ~~ 杨雄在黑屋子里也不知呆了多久,渐感崩溃。 他本来以为这不是刑罚而是休养,然而,在这里,目之所及始终是一片黑暗,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像是与世隔绝。 他被捆着手脚,想睡却又睡不着,找不到任何事可以做,感到闷得厉害,难以形容的孤独与恐惧感逼进他的心里。 无尽的漫长与等待中,正当杨雄感到自己要疯掉的时候,门开了。 来的没有别人,只有李瑕。 杨雄眯着眼,看着李瑕拿着火把走进来,莫名地竟不愿把目光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移开。 他恍惚中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李瑕问道:“你肯招了吗?你的同伴在哪里?” 杨雄摇了摇头,哪怕害怕被这样继续关着,他还是不肯开口。 他还怕自己一开口会哭出来,求这个年轻人带自己回刑房。 李瑕蹲了下来,想了想,道:“好吧,你是条硬汉。” 他从袖子里掏出什么东西,给杨雄看了一眼。 杨雄一愣,眼眶忽然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你是” “噤声。”李瑕低声道:“你知道我是谁了,吕太尉让我来的,我问你,你有哪些北面的情报能告诉我?” 杨雄终于开口说话,他嗓子哑得厉害,汉语说得很好,因大理国用的也是汉语。 “你真是吕太尉的人?” “是,我时间不多,你快把情报给我。” 杨雄摇了摇头,道:“不。” “为什么?” “你们这些宋人要卖了我们要是情报给你了,你就不管我们了。” 李瑕道:“我不会不管你,你先把情报给我,我会设法救你出去。” “不你骗我你先救我出去,我要问过少主才知道能不能信你。” 李瑕皱了皱眉,不悦道:“我怎么救你出去?我混进来都费了千辛万苦。” 杨雄道:“我不管,你休当我是傻子好骗。” 两人对视了一会。 “好吧,我尽力一试。” 李瑕终是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他离开小黑屋,走到长廊尽头,只见陆凤台正负手站在那。 “如何?” 李瑕道:“我已取得他的信任,今夜便可动手。” “也是。”陆凤台笑了笑,道:“你若真苦口婆心与他说,他反倒起疑。恰是表现出不愿救他,他才会逼着你带他出去。” “这样最快,我懒得与他多费口舌。” “走吧,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什么?” “你不是想要宅院吗?” 这是一间不大的一进院落,西临城隍庙,北临逍遥津,南面不远是闹市,但闹中取静。 陆凤台带着李瑕看了一圈,道:“如何?你可在这院中习武,大澡盆子可放在那个屋中,那边养几只鸡下蛋,正好是下风口,鸡味不会进屋。” 李瑕看了看,见这宅子虽然不大,但陆凤台确实是有心了。 “很满意,谢都头。” 陆凤台道:“自家兄弟,不必见外。你既满意,我便着手办房契,等这桩差事办完,你即可搬进来有句话怎么说的?有恒产者有恒心,往后你留在淮右效力,没个落脚的地方怎行?” 他拍了拍李瑕的手臂,语重心长地又说了一句。 “不过你为人务实,这是好事,但要知道这些不过都是身外之物,男儿当世,还是该以功业为重,明白吗?” 李瑕侧头看去,只见陆凤台眼神诚挚,后面这一句提醒显然是出自真心。 他遂拱手道:“谢都头提点。” “都说了不必见外,我年长你许多,当得起你一声哥哥” 当李瑕离开这个小宅院时,回过头看去,只见宅畔有一株桂花树,风景颇佳。 他心中却是暗笑了一句。 “说是淮右军饷欠了一年,庐州城防三年未修,但看来还是很有钱啊” ~~ 这天夜里,黑屋子的门再次被打开。 杨雄抬头看去,见李瑕再次进来,不由感到无比欣喜。 待李瑕迅速解开杨雄身上的绳索,杨雄竟是哭道:“恩公,大恩” “闭嘴,换上这身衣服。”李瑕递过一个包裹。 也许是因为在这黑屋子里呆得久了,也许是因为李瑕语气中有种让人折服的魄力,杨雄很是顺服,飞快就换好了衣服。 “你先补充点糖份和碳水。” 李瑕又抛过一个小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馒头和甜糕。 杨雄心道:“嘿,说得那般雅致,让人听不懂,原来是让我吃东西啊。” 他本来火急火燎地想要杀出去,此时不由觉得这恩公办事真是细致。他腹中确实饥饿,于是拿起馒头便啃。 他啃食物的这会功夫,李瑕从外面拖了一个晕迷的守卫进来,拿绳牵捆了,用包馒头的布把这守卫的嘴塞住。 “你听着,跟我走出去,路上不要慌c不要叫。” 杨雄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他原本以为李瑕劫自己出去一路上该是打打杀杀,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简简单单,却又让他不得不服气。 这些宋人就是脑子活络,做事细致 ~~ 陆凤台站在高楼上,看着李瑕把杨雄带着离开,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都头,真不用派人跟着吗?”樊三低声问道。 “不必。”陆凤台道:“万一露了陷,只会让杨雄怀疑李瑕。” “可,都头不是觉得李瑕也许有问题吗?” “他们逃不掉,要逃,必须有聂仲由的配合,而聂仲由身边有我们的眼线。” “是。” 陆凤台微微带着叹息,又道:“李瑕是个聪明人,我真希望他能做出聪明的选择” 许久之后,李瑕又回来,走上了高楼。 “我把杨雄安置在我家了。” 陆凤台知道李瑕说的这个家就是今天自己送他的宅院,笑了笑,问道:“他说了吗?高长寿人在哪?” “说了。” 陆凤台转过头,眼神中光芒闪动。 “他们有个联络方式。”李瑕道:“城隍庙前有块牌坊,在牌坊西边柱子上刻上这个记号,次日夜里,高长寿会和他在城郊的藏舟浦碰头我没机会先问你,直接就带着杨雄去做了记号。明日,你只要假意在城中搜捕逃犯,高长寿会知道杨雄已经脱困,夜里便会赴约。” “城隍庙那边人多,又有许多地方可以望见那块牌坊 ,看来是很难在高长寿看记号时就捉住他了?” “是,在城隍庙捉人,也许只能捉住一个去看记号的,不如在藏舟浦动手。” 陆凤台又问道:“还有情报吗?” “在逃的四个人,高长寿,年纪二十上下,身量修长;高明月,是高长寿之妹,十六岁,这兄妹二人相貌出众,一露面该很容易认,想必是一直躲着。 另两人都是高氏家臣,一个名叫白苍山,年纪四十左右,是个文人;一个名叫洱子,是个三十岁的矮壮大汉。” 陆凤台终于得到这份消息,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道:“这些蛮人,起名不是长寿就是明月,不是苍山就是洱海,没讲究。” 他想了想,又道:“那就明夜动手,到时你带着杨雄去藏舟浦,等高长寿他们出来,我们一举将他们拿下” 第16章 藏舟浦 次日,陆凤台派人在城中搜捕逃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由此,庐州城某处屋子里,高长寿踱了几步,缓缓道:“看来杨雄确实是逃出来了,却不知是真的,还是他们使诈?” 白苍山抚须沉吟道:“若说是真的,未免也太轻易了但若说是假的,宋廷中确有重臣支持我们复国,派人襄助也不稀奇。” “那日在街上举着信物那年轻人?” “有可能是他。”白苍山道,“但这里是在淮右,他们未必保得了我们。据洱子说,他们一行人所住的承平客栈都被人盯着,又见那年轻人似与陆凤台有来往,此人值不值得相信还难说” 话到这里,名叫洱子的矮壮汉子已赶了回来,快步到他们面前,语速飞快地低声道:“我看到记号了” ~~ 临近傍晚,承平客栈中,聂仲由站在院子里向远处望着,最后目光落在一座茶楼的屋檐上。 茶楼中,陆凤台也在看着聂仲由。 彼此曾是并肩作战的同袍,如今站在不同立场上那也就这样吧。 太阳渐渐西落,陆凤台站起身,喃喃了一句:“看来他不会有动作了” 确定了这件事,他往城郊藏舟浦行去。 藏舟浦乃是庐州八景之一,称作“草色藏舟”。 三国时,张辽之所以能在逍遥津大破孙权,就是在前一年就料到孙权会来,于是开凿了藏舟浦,把战船隐藏于此。 如今这里花竹繁茂,成了一处佳景,南淝河从此流过,河边港汊密布c芦苇丛生。 但等天色完全暗下来,景色便显得荒凉起来。 陆凤台在周围布置好人手,却并未离得太近,以免惊动了那些大理人。 他们藏身在芦苇丛中,抬起头向外望去,能看到李瑕与杨雄正站在河边等待。 许久,有四个身影从芦苇丛中出来。 陆凤台皱了皱眉,因为他竟然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藏身在这里面的。 他抬了抬手,示意部下缓缓包围。 那四人颇为警惕,一边向李瑕与杨雄走,一边问着话。 “杨雄,是你吗?” “是,这位李瑕兄弟救了我,他是吕太尉派来的人,有信物为证。” “太好了!敢问李兄弟可还有同伴?” 那边两拔人说着话,越来越近。 这边陆凤台轻轻迈着脚步,带人缓缓逼近。他努力屏住自己的呼吸,生怕惊动了这些追寻已久的逃犯 忽然。 “有埋伏!走!” “好你个小狼崽子!” 月光下,一个矮壮的身影扬刀向一个修长的身影劈去。 那是洱子在挥砍李瑕。 “拿下!”陆凤台大喊一声。 官兵们再也顾不得隐藏行迹,迅速冲上去。 陆凤台目光看去,见李瑕向后退着c避过洱子的一刀,摔倒在地。 接着,那些大理人竟是从芦苇丛中拉出一只小舟,迅速爬了上去,篙子一撑就离了岸。 “中计了!快走” “火把照亮!别让他们逃了!”陆凤台大吼道,“给我盯紧了,别放走任何一个人!” 很快,官兵们点起火把,追到了岸边。 只见小舟上站着五个人,正拼命地划桨c撑篙,试图从南淝河行舟逃脱。 “下水追!” “是!” 一声声“噗通”声响起,许多官兵跃入水中,奋力游向那艘小舟。 陆凤台布置妥当,这才转头看向李瑕,见他已从地上站了起来,倒是没受伤。 此时小舟已经在南淝河上行了一大段,后面是坠着许多官兵游泳,陆凤台一挥手,领着剩下的官兵在岸上追过去。 李瑕快步跟在陆凤台身后。 “他们太警觉了。” “他们逃不掉的。”陆凤台道,眼神里满是自信。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月亮躲进云里又出来,月光时而明亮c时而黯淡,小舟上的五个身影始终没有脱离官兵的视线。 这意味着他们确实逃不掉了。 许久,五人的动作迟缓下来,他们已渐渐乏力,而官兵也越追越近。 陆凤台脚步渐缓,忽然转头向李瑕说道:“你很聪明,可惜,你这是兵行险招,他们注定逃不掉的。” 因为马上要捉住那些人了,他已放松了许多,但眼神中也带上了一些失望之色。 “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这次不是他们太警觉,而是你提醒他们逃的。”陆凤台道:“我却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明知道我们是对的。” 李瑕沉默着。 “李瑕,我真的很欣赏你。哪怕你骗了我,我也觉得你这次做得很漂亮,先是猜到了我已捉住一人,行一招反间计助杨雄脱困,再用记号提醒高长寿准备船只,对吗?” 李瑕摇了摇头。 陆凤台又拍了拍他的手臂,道:“算了,不承认也好。我就当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反正最后也拿下这些人了,我还是可以记你首功,往后我们兄弟一起在淮右为国效力,好吗?” 他说罢,笑了笑,再次看向河中,只见已有官兵攀上了小舟 有人举着火把向这边跑来。 “都头在这里吗?!” 陆凤台转过头,问道:“何事?” “小的下午跟丢了聂平,想要禀报却一直未能找到都头” “聂平?”陆凤台摆了摆手,淡淡道:“不重要了。” 他不再理会这个手下,朝河中喊道:“捉活口!” 忽然,舟上有人大喊道:“陆凤台!我犯了什么事你要捉我?!” 陆凤台一愣,竟是有些呆住。 夜风很凉,南淝河上水波粼粼,河畔芦苇丛生。 河上的小舟被官兵牵着往河畔漂来。 陆凤台瞪大了眼,就着火把与月光看清了舟上的人 “封妙手c马秋阳c武烔c封小莺c刘怒。” 他念着这一个个名字,怒气渐盛,大喝道:“你们英略社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问我?” 名叫封妙手的英略杜成员站在小舟之上,整理了一下衣袍,道:“我等趁着月夜泛舟,你无故缉拿我等,你是什么个意思?!” 陆凤台张了张嘴,一时竟是答不出来。 他转身看向李瑕,眼中失望之色愈浓,问道:“杨雄呢?” 第17章 选择 李瑕转过头,望向藏舟浦的方向。 此时,陆凤台已经追击小舟半个多时辰了,离最开始的地方也很远了。 李瑕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了,开口回答了陆凤台。 “杨雄没有登上小舟,他在登舟的时候就潜入水中逃走了。” “哈哈,不错。” 名叫“武烔”的英略社成员大笑道:“老子一开始就藏在舟上,等杨雄入了水,老子就站起身来了,让你们以为这舟上有五个人,哈哈哈哈” 陆凤台脸色愈冷,并不理会这蠢货,顺着李瑕的目光向远处望了望。 “高长寿呢?今夜可有来?” “来了。”李瑕道:“杨雄做的记号就是通知高长寿在子时碰头,我告诉你的时间提早了半个时辰,又让这些义士引开你。现在,聂平应该已经与高长寿他们碰头,骑快马离开庐州了。你已经追不上了。” 陆凤台不甘地按了按额头,哑着嗓子问道:“你是什么时候与英略社这些闲汉联络的?” “是聂仲由联络的。”李瑕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与他们也并不相熟。只与封朗中c马大侠c武大侠见过一次,这位封姑娘与刘大侠,则也是第一次见诸位义士都是慷慨之人。” 李瑕说罢,朝舟上的诸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聂仲由?”陆凤台道,“你在和我约定之后,分明没有和聂仲由商量过。” “对。”李瑕道:“但在最开始我就与聂仲由计划好了。我判断你有可能已经捉住了某个高氏余部,也告诉过他我有可能会假意投靠你。” “不太可能,你怎么知道我会招揽你?” “我故意让白茂在街上偷东西,为的是借白茂之口把我的经历都告诉你,让你觉得我做事情还不错c与聂仲由关系也不好,让你起意招揽我。 这些聂仲由都知道,他知道白茂没什么骨气,肯定什么都会说出来。我们也知道队伍里有你的眼线盯着我们,所以行动的具体细节都是用纸条传递。” “呵,一开始你就已经在算计我了?” “算是吧,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你在林子肩上拍了一下,我就感觉得出来你为人蛮热忱的。” 陆凤台神色复杂,道:“聂仲由装病见封妙手c让他们来冒充高氏余部。当时你还没见到杨雄,就已料定我会同意你的计划?” “是,这案子你有期限,拖不起不是吗。” “聂平天天出去嫖,为的是麻痹我们,好在今夜甩开监视c接应高长寿?” “对。” “不应该的。”陆凤台摇了摇头,道:“你们不应该能配合得这么好,聂仲由不可能这么信任你。” “他还是稍微比你更信任我,比如他就没有派人监视我。” “为什么?你为什么帮他c却不帮我?” 陆凤台似乎很受挫败,眼神隐隐有些像怨妇。 “原因有很多。”李瑕道。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有一行人举着火把向这边而来,是聂仲由与林子他们。 那就已经没有必要再拖时间了,很多的原因李瑕也懒得再说,遂随口又说了一句。 “最主要的是,我父亲还在聂仲由手上。” 陆凤台一愣,喃喃道:“可我已经派人去临安” “你骗我的,你没派人去临安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 “你送我的宅子都没留我父亲的房间。” 陆凤台道:“因为我知道聂仲由不会真杀了你父亲。” “嗯,你是个好上司。”李瑕道:“但我要以父亲为重,我是一个孝子。” 陆凤台沉默了一会。 孝子? 他分明感受得出来,李瑕根本就不在意那个父亲,只是在随口敷衍罢了。 ——总不能是为了安慰自己?或是别的理由太难听? 聂仲由已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李瑕转过头,道:“你若再不来救我们,我就真的投靠陆都头,以求保命了。” 聂仲由颇没礼貌,也不答话,只是站到李瑕身前,挡着他,直视着陆凤台。 “把人交给我吧。”陆凤台叹道:“高长寿改变不了西南形势c高琼也不行。你明白的,高泰详c高泰禾兄弟都死了,他们的后人又能做什么?” 聂仲由道:“那你告诉我,谁能改变西南形势?” 陆凤台沉默片刻,道:“事已既此,没有人能挽回了。要怪就怪大理国太不争气,朝廷得到消息时它已经灭国了。” “好,西南防线怎么办?我大宋腹背受敌该怎么办?战马又从何处买?” “可你做这些真的没有意义!只会坏事”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陆凤台摇了摇头,道:“多说无益,我要把这些人都带回去审。” 他指了指舟上英略社的五人,又指了指李瑕,喝道:“拿下!” “慢着。” 聂仲由也是大虽一声,拿出一道手令,展在陆凤台眼前。 “我此番北上,为的可不止高氏一事。” 陆凤台眯了眯眼,看着这封手令,显出些鄙夷之色,眼中却又有不甘。 他凑近聂仲由,压低声音,冷冷道:“你上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两人对恃着,那边舟上就有人不耐烦起来了。 “陆凤台,某乃‘庐阳剑客’马秋阳,要捉我放马来捉便是!” “老夫封妙手亦奉陪到底!” “算我‘健步神行’武烔一个!” 这慷慨激昂的呼声中,还掺杂着一句轻轻的女声,带着微微的羞意。 “爹,那位就是你说的李小官人吗” 陆凤台侧眼看去,目光在马秋阳脸上一扫。 这个庐阳剑客今夜扮的是高长寿,他身材倒是修长,但那长了麻子的长脸怎么称不上相貌出众。 陆凤台看到这张长脸,就想到马秋阳那个在军中任副都头的兄长,正是有这样的倚仗,才能让这种闲汉一天到晚厮混,今夜还闯出大祸来。 至于封妙手,以前是个军大夫,不仅与聂仲由有交情,还曾救过杜相公之子的性命 而且,捉拿大理人交给蒙人这种事终究是不宜声张。人拿住了都好说,人没拿住,再追究英略社这些人,怕要闹出大乱子来 陆凤台心中权衡着这些,终是闭上眼,下令道:“放他们走。” “走吧。”聂仲由道,向小舟上的五人招了手,转身向城内走去。 夜风吹弯了芦苇,也把前面的对话声送到陆凤台耳中。 “此次多谢封丈出手相助了。” “四郎不必多礼,老夫身为大宋子民,抗击蒙鞑,义不容辞。” “就是,义不容辞!偏某些人总想把并肩作战的同袍卖了,成天到晚,尽是这些龌龊事。” “娘的,以前害死了岳爷爷,后来气死了余都帅。如今他们再卖掉些异族人当然是心安理得了。” “哼,让他费尽心机,还不是扑了个空。” “” 队伍当中,唯有那白衣佩剑的少年始终不怎么说话,身姿隽永,却又带着些事不关己的疏离感 第18章 废物 陆家宅院中,早早就响起了女人的抱怨声。 “你好歹是个都头,却是多久没给家里钱了?只会伸手管我要。说什么上头没发饷,偏前几日翠儿又看到你在肥楼请那些汉子吃饭,我本是不想说你的,但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又找我兄弟借三百贯?是不是在外面养粉头了?!” “有桩公差要用钱,上头得晚几天才能支下来,这才先让内兄周转。” 陆凤台说着,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契据,递在他妻子手里,道:“替我还给内兄吧。” “宅院?你买宅院做什么?还说不是养粉头了?陆凤台,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都说是公差,公差,用来拉拢人才的” “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吃我娘家,喝我娘家,还找我兄弟借钱养粉头” “别闹了!” 过了一会,哭声响起,陆凤台又低声劝慰道:“好了,真没骗你。” “昨夜那么晚回来,外套都没脱,和衣就睡,这么早起了又要出去,没钱粮拿回家里,你还吼我?吼我” 此时外间又有人喊道:“都头!都头!统领急着找你” 陆凤台无奈,在妻子背上轻轻拍了拍,转身往外走。 半个时辰后。 “嘭”的一声响,一个瓷瓶砸在陆凤台额头上,裂了一地。 “捉不到?捉不到。” 说话的人名叫张荣枝,摔出瓷瓶之后,拍了拍手,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宋人在想什么。” 陆凤台没答话,微低着头,额头上青筋跳动。 “怎么?不服气?”张荣枝又道,“不服气杀了我啊,到时我大蒙古国挥师南下,看看你们能挡多久。” 陆凤台才想抬头说话。 “啐!” 张荣枝一口啐在他鼻子上。 陆凤台又再次低下头,只看得到手指抖得厉害。 “懦夫,事办不成,话也不敢说,你活着有什么用?” “张君息怒,我等必定追回这些逃犯,交还贵国,还请再宽限两日。”庐州军统领何定赔笑道。 “是吗?” “一定,一定。” 张荣枝冷哼一声,傲然道:“下次别再让我亲自跟你们这些废物说话。” 何定道:“是,是,节使过两日便回来了。” 张荣枝又盯着陆凤台又看了一会,骂了一句“废物”,这才挥了挥手。 “滚吧,两日后看不到人,你们统统去死” 何定如蒙大赦,拉着陆凤台赶忙离开。 直到走上了长街,何定转头看到陆凤台脸上的口水还没擦,叹道:“擦了吧,真要唾面自干不成?” 陆凤台有些低落,道:“这点折辱比起大宋曾受过的耻辱,又算什么?” “唉。”何定长叹一声,“靖康之耻,想起来就让人心里发堵,可如今这形势啊,又到了要谨慎的时候。你可知这张荣枝是何人?” “汉奸。” “称不上汉奸,他生于金国,早早就归顺蒙古国,从未受过我大宋恩泽,还能指望他帮着我们不成?倒是他主家张家在蒙古十分得势,又暗与大宋走私通商,不愿蒙古南侵。连节使也得给他家几分薄面。 这次高长寿就是混进张家,本是意图北上劫走高琼,偏巧路上遇到了灭大理国的蒙将兀良合台,起意行刺,还失败了。张家急着捉到高长寿,以消兀良合台之怒。若不然,说不定张家就说是我大宋指使了。 蒙古本就是在找借口南下,这不正是给了他们把柄吗?这些大理人胡乱行事,酿成大祸,却要让我大宋来担这个恶果不成?我不管你昨夜是否故意放跑高长寿。把人捉回来,明白吗?” 陆凤台道:“统领,我真不是故意” “不必说了。”何定道:“把人捉回来。节使对此事也很重视,张荣枝更不是在吓我们。” “是” 等何定走远,陆凤台还是拱着手站在那里,许久,他才转过身,挺了挺腰板,往承平客栈后面的茶楼走去。 站在茶楼上望去,只见李瑕又在客栈的院子里孜孜不倦地锻炼,像是有用不完的体力。 陆凤台却知道李瑕并不是体力好,而是意志坚韧。 “都头。”樊三走上来道:“他们昨夜没有连夜走,又在客栈歇了一夜,我一直盯着。” 陆凤台问道:“聂平 回来了吗?” “没有。” “英略社的人呢?” “都各自散了,他们应该是真的不知道高长寿去了哪。” 陆凤台道:“嗯,这种事聂仲由不可能告诉他们。” “要不,我们直接把聂仲由捉起来审?” “不能捉他,他的靠山比我们的靠山大。” 樊三默然,觉得要捉也是能捉的,但得把其他人杀光可问题是跑了聂平,最后还是瞒不住。 陆凤台问道:“李瑕今早有出门跑步吗?” “没有。”樊三道:“都头的意思是把他捉起来审?我们可以就把他关在他布置的那个黑屋子里,也许能问出什么来。” “嗯,一旦他们有人落单就动手。” 陆凤台说着,又叹道:“但我看只有聂仲由一人知道高长寿在哪里。无非就两种可能,一是高长寿要么南下去投奔吕文德;二是躲在哪里等着与聂仲由汇合,以图再次北上。” “再次北上?他还敢?” “昨夜,统领已派了骑兵往各方向都搜过,一个人影都没看到。说明很可能是第二种情况。那就还有机会,他们从庐州向北走,过了淮河之前到处都是我们的人,高长寿一露面我们就能拿下。” “是,只要还在淮右,他们逃不掉的。” 陆凤台喃喃道:“我就不明白了,就这样,聂仲由怎么还敢北上” ~~ “我们暂时还不能北上。”李瑕一边做着俯卧撑一边说道。 聂仲由问道:“为什么?” “陆凤台知道高长寿是我们救走的,而且从庐州往北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一路都被他监视。” 聂仲由道:“他们不敢动手的。” 李瑕道:“过了淮河之后呢?我们过了淮河c被蒙人杀了,你的靠山也不能怪到他们头上吧。” “过了淮河,我们会有新的身份。” “不,太仓促了,这一路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没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转换身份。” “那你的意思呢?” 李瑕停下动作,站起身,抬起头,望向茶楼,道:“他们不敢动手,那就我们来动手” 第19章 说客 清晨的微风和煦,李瑕与聂仲由在院子里聊了一会,等到有护卫出来活动了,他们便停止了话题。 正事不谈了,两人也不寒暄,气氛显得颇为干瘪,直到林子出来插科打诨。 “姓陆的那厮还不死心,派人盯着我们,要不我去揍他们一顿?” 聂仲由道:“不用,陆兄人不坏,大家都是行伍之人,奉命行事,不必互相为难。” “是我们为难他吗?是他为难我们啊。” 聂仲由与李瑕都不搭腔。 林子见这场子热不起来,又嬉皮笑脸道:“哥哥真是偏心,原来给了聂平那么好的差遣,日日到珠翠楼耍。下次再有这种事派我去吧,我林子旁的东西没有,就是鸟” “闭嘴。”聂仲由道。 林子转头一看,原来是韩巧儿端着早食出来了,盘子上摆着包子c馒头c锅贴。 小丫头颇为乖巧地把盘子放在石桌上,招呼他们吃,又拿出一个小布袋来。 那布袋里装着好几颗鸡蛋,韩巧儿取出来之后,瞥了林子一眼,有些犹豫,似乎怕这个讨厌鬼又要取笑她,但最后,她还是站在石桌边仔仔细细地剥了起来。 “李哥哥,这个给你吃。” “你吃吧。” “我吃过啦,给你” 这次林子却没取笑韩巧儿,反而是笑道:“还真别说,自从老书呆当了我们这商队领头,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有点管事的样子。” 聂仲由淡淡道:“吃你的。” “我这不是夸她吗?对了,这次李瑕没被姓陆那厮笼络过去,保不齐就是因为这小丫头片子待他好。是吧?” 李瑕被问了,瞥了韩巧儿一眼,见这小女孩子有些赧然地低下头,眼睛却偷偷瞧自己,带着些许好奇与期盼。 她或者没想太多,但因为是俘虏出身,大抵上还是期待得到认同的。 “嗯,是。”李瑕点点头,又道:“你们都待我不错。” “后面一句违心了,违心了。”林子嘻嘻笑道:“看来,这次该给小丫头记上一功。” “那你们就给点实际的。” 李瑕把最后一颗鸡蛋递给韩巧儿,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再出来,却是端了一块煮好的大肥肉,慢条斯理地切着,拿馒头包着吃,接连吃了好几个。 林子看得目瞪口呆,问道:“你今天吃这么多?” “需要碳水和脂肪。” 李瑕吃完,站起身来,看了聂仲由一眼,道:“我出去逛逛。” “喂我们今天不出发吗?” 林子问了一句,只见李瑕摆了摆手,人已出了客院 ~~ “你们继续盯着客栈,别中了他调虎离山之计。” 陆凤台见李瑕出门,吩咐了一句就迅速起身下了茶楼。 很快,他带着人把李瑕控制了起来,带回去审问。 这正是之前关押杨雄的牢房,但不是县牢,而是都衙内一间屋子改造的。 “你是故意让我捉的,为什么?”陆凤台问道。 李瑕手脚上再次戴上了镣铐,神情却十分从容。 “你受伤了?让人敲了头?” 陆凤台道:“是我在审你。” “好吧,不用对我用刑,我知道的全都会招。” “为什么故意让我捉到?” “想和你聊聊。” “高长寿在哪?” 李瑕道:“我说过,我和聂仲由是通过纸条传递行动细节,他让聂平把高长寿带去哪,我真的不知道。” “你认为呢?” “我认为他们没走远,就在庐州城附近。但你可能找不到,你时间不多了。” 陆凤台道:“你们藏不住他们,你们现在就已经被监视了,越往北,你们越藏不住。”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来和你聊聊。”李瑕道:“你不帮我们的话,我们很难继续北上;但我们如果死藏着高长寿,你也不好过,你还有几天期限?三天?五天?” “我能搜得出来。” “你搜不出来。聂仲由暂时不会有动作,我们有朝中重臣的手令,你不敢动我们,几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你怎么办?” “不是我怎么办,是淮右怎么办c大宋怎么办?!” 陆凤台忽然拿手指重重点了点自己的胸膛,又喝道:“你们说我所做所为是龌龊之事,但我赤血报国,俯仰无愧!” 这一声大喝显得颇为突兀。 自昨夜听了英略社那些草莽汉子的讥讽话语c到早间妻子的抱怨c之后张荣枝的羞辱陆凤台那隐忍的怒火终于上来,一时竟是难以抑制。 “你当我想做这些吗?!若非是为了大局,谁他娘的愿与往昔生死与共的同袍反目,被人骂作汉奸鹰犬。你问我怎么办?我做这些难道是为了自己吗?!” 李瑕沉默片刻,道:“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陆凤台额头上青筋暴起,与李瑕对视着。 他目光炯炯,仿佛要直视到李瑕心底,又仿佛是把自己的心也掏出来给人看。 但李瑕还是很平静,眼神锐利。 “你只不过是一个都头,管多少士卒?五百人?只怕实额远远不到吧?你跟我一样,只是小人物而已,甚至高长寿也只是小人物,对时局还能起多大份量? 把高长寿交出去就能缓一缓蒙军南下?你上头这么和你说的?我看,只能缓一缓你们自己所面对的压力吧? 我理解,蒙人逼压过来,你们压力很大,弱国无外交,面对强国咄咄逼人的气势,你们不知所措了。 我以小人之心揣测一二,也许你们心里想着‘把人交出去吧,结交好蒙人,以后也许有用,归顺了他们还能替我美言几句’,于是决定把人交出去,总归是不亏的” “我没这么想!”陆凤台喝道。 “你没这么想,谁知你上头不是这么想的。” 陆凤台不答。 “那我们把目光从眼前这点小事上移开,看远些,看看天下的版图,人家都把你南宋哦,大宋,把我们这点小小的疆域包围了。像是猎人把猎物逼进了预设好的陷阱,那么,猎物跪下来求一求,猎人就能放过它吗? 陆都头有没有想过,也许在你竭力帮蒙人追捕逃犯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准备兵马南下了,也许四川都已经陷落了,就好像蒙军攻打大理,过了半年大宋才得到消息。 一个小小的都头交出一个小小的高长寿,就能阻止战事?你又真的知道天下局势如何了?莫把自己这点差事想得太重要。” 李瑕说到这里,放缓了一些语气,又道:“我知道你是精忠报国之人,聂仲由和我说过你的为人,否则我也不敢来了。你与聂仲由的分歧,只在于看法不同。” “你凭什么认为你们是对的,我是错的?” “这么说吧,我之前不明白为什么蒙军要打四川。”李瑕道:“他们要灭宋,本应该从两淮直接打下来,攻取杭州才对。” 陆凤台淡淡道:“两淮湖泊河流众多,不利于蒙军作战。” “这些我不懂,但我听说了你们当年守庐州的故事” 陆凤台一愣,喃喃道:“嘉熙元年,蒙军进攻两淮,杜相公坚守安丰城三月,重创蒙军近两万人;仅过半年,蒙军再次举兵进攻两淮,号称八十万大军,先破北边的安丰城,攻到庐州,又是杜相公领我等军民血战但如今,杜相公已经不在了。” “嗯,是你们解答了我的困惑,为什么蒙军要舍近求远去打四川c打大理?因为有这些军民浴血奋战,蒙军不能破两淮而转战四川,不能破四川而转攻大理。自金国灭后,是你们艰守奋战近二十年,使横扫天下的蒙古铁骑不能南下。说句大不敬的话,以前我觉得大宋很弱,但如今我发现,大宋的军民一点都不弱。” 说到这里,后面的话李瑕没有说。 陆凤台却懂。 他挺了挺腰杆,眼睛里却泛起深深的悲伤。 自靖康以来,这大宋从不缺热血报国之士,名将c英杰辈出,但局势还不是这样一天天崩坏下去了? 当年守庐州的将帅们,杜相公没了c余都帅没了c吕太尉转战西南渐渐变得贪婪无度往后,自己还能跟着谁拼死奋战? 李瑕又道:“我们这些人全都只是洪流中的蚂蚁,自相残杀的话阻止不了大象一脚踩下来。蚂蚁该做的是什么?团结,只有蚁群才可以咬死象。但陆都头你现在是要把同伴交给土狼,土狼是吃蚂蚁的,而不会帮着我们对付大象。” “原来你是来当聂仲由的说客。” “他的做法我也不太认同。”李瑕道:“但就这件事上,我认为留着高长寿比交出去有用,你应该帮我们。” “你为何要这么替聂仲由卖命?” “我不是在替他卖命,是在替自己挣命。大象要来了,蚂蚁招呼同伴聚起来就是在挣命。”李瑕道:“我惜命,因为知道陆都头不会杀我,我才敢出来。” 陆凤台道:“你不必痴心妄想试图说服我,没用的。” 他本来还想说“别跟着聂仲由去北边了,留下来跟着我混”之类的,但想到自己还是自身难保,又把这些招揽的话咽了下去。 他揉了揉额头,平静下来想了想,向樊三吩咐道:“这小子是故意来分我们的心,别听他胡说你去把珠翠楼里聂平嫖过的娘们都审一遍,看有没有线索。” “是。” 陆凤台这才又看向李瑕,淡淡道:“我会找到高长寿,这之前,你就在这牢里呆着吧。” 李瑕微微苦笑,心想重生这么久了,但处境看起来居然毫无变化,还是在坐牢 第20章 小畜生 两日后。 张荣枝眼中泛起冷意,带着森然的口吻,问道:“还没捉到?” 何定有些尴尬,讪然道:“请张君再宽限两日,只要再有两日,我们必把高长寿交到张君手中” “啪”的一声,张荣枝一巴掌摔在何定脸上,叱骂道:“两日之后又两日!你们是在戏耍我不成?!” 何定堂堂一个宋军统领,被这样如同奴隶驱口一般任意打骂,脸上也是挂不住,但终究还是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再次赔笑道:“万不敢戏耍张君,我们真的一直在尽力搜查,真的在尽力。” “呵。”张荣枝道:“袁玠人呢?让他来和我说。” “节使还未回来。” “不是说两天就回来吗?你们这些宋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言而无信!” 何定不由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是这样,我本以为两天就能把逃凶捉到,没想到这这这” “所以你就是应付我是吗?” 张荣枝眼神愈发狠厉,盯着何定的目光仿佛刀子。 “不敢应付,不敢应付,我们一直在追查,现在已经捉拿了帮助高长寿脱困的主犯,正在严刑拷打,很快就会有结果这个,要不再找些美人来陪张君” “够了!”张荣枝喝骂了一声,负手踱了几步,又道:“我亲自去审,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宋人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是,是” ~~ 张荣枝走入牢房。 才看了李瑕一眼,他瞬间勃然大怒,马上转头瞪着何定。 “这就是你说的严刑拷打?这就是你说的严刑拷打?!” 何定吓了一跳,身子颤抖了一下,额头上冷汗直冒,迅速转向陆凤台骂道:“怎么回事?!为何这犯人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这事,何定觉得非常无辜。 今日到了期限,他问陆凤台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陆凤台怎么答,他就一样的汇报给张荣枝。 因为他信任陆凤台,这个他麾下办事最牢靠的都头很少有出差错的时候。之所以还没捉到高长寿想必是因为这事确实难办,毕竟就连节使都避开了。 何定觉得自己有担当的,一边替上面人应付着这难缠的张荣枝,一边又替下面做事的人兜着。 但没想到陆凤台这次办事这么粗心,说拿了人犯在审,竟是这么审的?! “统领,此事是这样” 陆凤台面向何定,一拱手开始解释。忽然,“嗖”的一声响,张荣枝已拿下墙上的一根鞭子抽在他身上。 “还敢狡辩?!” 张荣枝恼火于陆凤台不看自己c只向何定禀报,他知道他是故意的。 “你们这些宋人就是贱,表面上看起来老实,一直在敷衍我!到现在还想找借口!” 这鞭子是特制的,专用来施刑,一鞭下去,把陆凤台背后的衣衫打裂,打出皮开肉绽的血痕。 何定低着头不敢说话,额头上汗水密布。他认为这件事真是陆凤台办错了,现在都不知道要如何让张荣枝息怒。 张荣枝又挥一鞭。 “要不是我亲自来看,都不知道你就是这么办事的。用刑都不会,要我亲自教你是吧?是吧?!” 陆凤台没有哼声,依旧保持着那个拱手的动作。 他很强壮,远壮过张荣枝,但此时站在张荣枝面前,依旧显得很谦卑。 但看到陆凤台这逆来顺受的样子,张荣枝反而越来越怒。 他很早就讨厌陆凤台了,他看得出来陆凤台只是表面谦卑,其实心里憋着怨恨。 这种内心怨恨还要装着驯服的态度,一直在刺激着张荣枝。 而看着一个强壮的大汉不得不在自己的打骂下忍着,张荣枝又感到十分快意。 “我教你怎么用刑,废物” “你还当我是好蒙骗的” “你们宋人就是这么没用,才被金人欺负成那样,现在我们大蒙古国替你们报了仇,你们却还不如一只狗好用” 一声声谩骂,一下下的挥鞭,张荣枝终于感到有些累了,喘了两口气,转头看向李瑕。 他丢下鞭子,随手拿起一把匕首,走近李瑕。 “看我?看我是吧?我把你眼睛挖下来让你继续看。” 李瑕问道:“你不先问我高长寿在哪?” 张荣枝一愣。 下一刻,被铐在架子上的 李瑕突然动了。 “嘭!” 一声重响,张荣枝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按着头重重一下撞在墙上,头破血流。 李瑕手脚上的镣铐竟是解开的,只是虚挂在那里。 “啊” “保护小官人” “都别过来!”李瑕大喝道。 他已抢过张荣枝手里的匕首,抵在张荣枝脖子上,又道:“谁敢动一下,我杀了他,往后退。” 何定已完全懵了。 他刚才一直低着头等待张荣枝息怒,再抬头,就看到那犯人已控制了张荣枝。 “快,快放开张君。”何定大喊道。 “放开我家小官人!”张荣枝的护卫大喊道。 “啊!你个小畜生,放开我,否则” “都闭嘴。”李瑕冷冷叱道,一把捉着张荣枝的头发,又是重重一下把他的头砸在墙上,“嘭”地溅起一片鲜血和一声惨叫。 “啊小畜生你死定了” “嘭!” “嘭!” 等李瑕再掰起张荣枝的头,众人便看到张荣枝那一张脸上完全是血肉模糊。 “小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看,这里前后都是张君和我的人,你逃不掉的,乱来是会死的。” 何定抬起手,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又道:“我们可以谈谈,你想出去是吧?可以啊,我们可以放你出去。以后天大地大,你自由了” “谁说我要出去?”李瑕问道。 何定愣了愣。 “小畜生你死定了”张荣枝喃喃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又道:“不止是你等我大蒙古国南下屠了你们啊!啊!小畜生!放开我!好,好我错了,我错了” “小官人!你别这样对我们小官人” 张荣枝的护卫们拿着刀对着李瑕大喊。 他们有三十人,原本是守卫在都衙周围,但没想到自家小官人在衙门里面被人擒住了,已全都向这边涌来,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何定更是焦头烂额,又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小兄弟,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谈的,张君性命关乎家国大事,你万不要冲动我们谈谈,告诉我,你要什么?” “好。”李瑕道,“那你看好了。” “好,好,你只要” 何定话音未落,忽然瞪圆了眼。 他满是不可置信的瞳孔里倒映出血光,看到李瑕拿着匕首直接把张荣枝的脖子割开,如同杀鸡一般利落。 “噗” 鲜血扬扬洒洒。 “不!” 这一瞬间,何定心神俱丧。 他真的不敢相信,这小畜生怎么敢怎么敢把人质直接杀了?那他接下来要怎么办?自己又该怎么办? “完了全完了” 第21章 统领 “小畜生!你死定了!” 当李瑕持着匕首一下割开张荣枝的喉咙,张家护卫们瞬间被激怒到了极点。 他们都是驱口,所谓“驱口”,即大蒙古国在灭金时俘虏的女真贵族c平民c战俘,赏赐给有功之臣作为奴隶。 他们能成为张荣枝这样的贵族的护卫,是驱口中极为幸运的一部分人,也是对张家最忠心耿耿的一部分人。 但现在,李瑕一刀挥过,就把他们的幸运打碎,甚至也是要了他们的命。 离得最近的两名张家护卫激怒之下,当先就持刀向李瑕扑上去。 但李瑕却不躲,一只手还捉着张荣枝的头发,另一只手握着的匕首,竟在这时又猛地一下捅进张荣枝的心口。 死透的张荣枝已没有任何反应,鲜血喷涌却使得场面更为张狂。 “看,他死的不能再死了!”李瑕大吼道。 “啊!小畜生去死” “来啊,他已经死透了!” 李瑕眼中竟是狠辣,仿佛是嫌对面的壮汉还不够暴怒。 动作最快的张家护卫已经一刀挥下,虎虎生风,誓要了结了李瑕的命。 这是狂怒的c避无可避的一刀。 “噗。” 单刀透体而出,那张家护卫低下头,看到一柄血淋淋的刀贯出了他的胸口。 “呃” 陆凤台拔刀的速度很快,一刀捅死这个护卫之后,左手已提起另一个张家护卫的后领。 抽刀,又是一割,割破脖颈,两个张家护卫的尸体几乎是同时倒地。 陆凤台竟是在一瞬间连杀两人。 这个刚才还任打任骂的汉子突然展露出了强悍的战力。 “动手!杀汉奸!” “陆凤台你疯了?!”何定大吼道。 一切发生的太快,何定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何定视线里,前一刻还是那个小畜生张狂的动作,一挥捅,匕首带着血,眼神带着狠劲,嘴里叫嚣不停。 他刚刚还在想这小畜生死定了,他要把他碎尸万段。下一刻就看到陆凤台那满是鞭痕的身躯挡在眼前,破碎的衣服里显出强壮的肌肉,和杀意。 “杀汉奸!” “给我拿下他们,拿下陆凤台!” 几乎是在同时之间,何定与陆凤台各自下了一道命令,两双眼睛里都是暴怒。 张家护卫们已继续向李瑕杀去,陆凤台持刀挡住,厮杀在一刹那爆发。 只有樊三c冯胜等几个士卒冲上去救陆凤台,其余人则懵在那里,不知听谁的 “你疯了?”何定怒吼道,“杀了蒙人使节,蒙人驱兵南下,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叮”的一声,单刀相交,陆凤台一边与护卫鏖斗,一边慨然喊了一句,话语与他挥刀的动作一样有力。 “蒙人南下,那就由我大宋军民再狠狠把他们打回去!” 李瑕看着这一幕,已丢开张荣枝的尸体。 他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两天前,在承平客栈的院子里,聂仲由就告诉过他“若说是报国热忱,我信得过陆凤台。” 彼时,李瑕道:“那就这么做吧。最好的结果是我直接说服他,让他配合我们把那蒙人杀了,否则我们不能顺利北行。” “如果你不能说服他呢?” “那就是坏一点的结果,我们得找机会自己杀掉蒙人,逼着陆凤台与我们合作。” “太冒险了。”聂仲由道:“万一你杀了那蒙人,陆凤台还是不和我们合作呢?” “我有把握才会冒险。”李瑕说着,把一根铁丝插进头发里 之后,当他一把捉着张荣枝的头发猛烈地把对方砸在墙上的时候c当他与何定聊天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陆凤台,眼神里只有坚定。 “那你看好了。” “看,他死的不能再死了。” “来啊,他已经死透了!” 李瑕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对陆凤台说的。 “你不是说你一心报国吗?看清楚,我要把这个蒙人杀了,然后你怎么选?” 挥出匕首的那一瞬间,李瑕其实就已看到了陆凤台的答案。 他不做没把握的冒险。 如他所言,他在陆凤台身上看懂了一件事——自蒙古灭金以来,大宋军民艰守奋战二十年c屡屡大败蒙古铁蹄 ,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杀汉奸!” 这就是陆凤台给他的答案 ~~ “疯了他疯了” 何定喃喃了一句,脸色渐渐变得狠厉起来。 张荣枝已死,何定终于可以挺直了腰杆,那唯唯诺诺的气质一扫而空。 他才是庐州军统领,陆台凤不过只是他麾下一都头。 “反了,他们都反了,给我杀了他们!” “给我杀了他们” 此时都衙内有四十余名士卒,何定与陆风台的人各半,但何定武职更高,自信能指挥得动。同时又有张荣枝的二十八个护卫配合,今天的事对于何定来说,并不是难以解决的。 难题是以后如何面对北边的张家?但这也是回头再考量的。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些疯子除掉,以免事态扩张 何定则退出牢房,指挥着人手,并观察军中有哪些人是陆凤台的心腹,方便日后清理。 杀喊声中,透过牢门,能看到牢房里已是乱作一团,陆凤台持刀挡在最前,其身后,李瑕c樊三c冯胜几人配合着他厮杀。 李瑕持了一柄长剑,混战之中竟还使一手飘逸的剑法,一剑刺出便退,看起来打得漂亮,实则如果没有陆凤台挡着,三两护卫冲上去就能把他砍死。 很快,陆凤台c樊三已连中数刀 忽然,有士兵慌慌张张跑来。 “统领,统领,外面” “又怎么了?!” 何定回过头大喝一声,眼中怒火中烧。 他已经失去了耐心,颇为烦躁。 “有有禁军来了,拿着一封手令要保他们的人,小人拦不住他们” “聂仲由?狗猢狲。”何定骂了一句,道:“我去拖住他们,你们尽快把那几个疯子杀了。” “是。” 何定按着刀往外走去,心里想着强龙不压地头蛇,先把李瑕和陆凤台杀了以便给张家交代,再把聂仲由打发了,此事暂时也只能这样了 才走了十余步,只见聂仲由大步赶来,手中果然举着一封手令。 “禁军殿前司都虞候聂仲由,奉命公干。你是何人?为何扣押我的人?!” 何定大怒,心中暗骂:“狗猢狲,你就算是禁军又如何,安敢在你爷爷这个实权统领的地盘上如此放肆?” 接着他扫了那手令一眼,眼皮一跳,又想到天高皇帝远,把李瑕杀了,聂仲由又能怎么样? 他心中冷笑着,脸上带着矜持又客气的神情,道:“某,庐州军统领何定” 说着,何定站定,等着聂仲由参拜。 但只见聂仲由已拔出佩刀一挥。 “何定勾结敌寇,罪不可赦!杀!” 单刀斩下,一颗头颅滚滚落地,那脸上还带着一副矜持的表情 第22章 交代 混战之中,陆凤台透过牢门看到聂仲由提着一颗头颅向这边大步而来,威风凛凛。 昔年的生死同袍把如今的上司砍了这让他颇为惊诧。 陆凤台知道聂仲由狠辣,但绝没到这么狠辣的地步,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这一瞬间,他想的是这也闹得太大了,要是城外的庐州军哗变该如何是好 接着,一声大吼传来。 “老子来也!” 牢外,刘金锁c林子领着十余名禁军冲上,遇到张家护卫就砍。刘金锁大呼小叫,长枪左支右冲,煞是生猛。 聂仲由则高高提着何定的头颅,大喝道:“禁军殿前司都虞候聂仲由,奉命清查细作,把这些敌寇给我拿下!” 但院子中的庐州军却是把聂仲由包围起来,面面相觑着,既不听从聂仲由的吩咐,也不敢动手。 牢房中,李瑕提醒道:“陆都头” 陆凤台终于反应过来,喝令外面的庐州军捉拿张家护卫。 他向来在军中有威望,官职虽不如何定高,却还是能镇得住场面。 何定一死,既有禁军威慑,又有都头镇场,都衙内的士卒终于听令,形势稳定下来。 此时三十个张家护卫已死了十一人,剩下的眼看情况不对,纷纷弃刀投降,其中还有两人本是要投降的,但因刘金锁没来得及收枪,这两人无辜地被这粗莽大汉径直捅死了 陆凤台喘着气,却是第一时间奔到聂仲由面前,吼道:“你疯了?!你怎么敢杀我的统领” 聂仲由道:“那你认为今日怎么收场?” 陆凤台沉默片刻。 他本以为,张荣枝既死,何定但凡有点忠烈之义便该先把张家护卫控制下来,却没想到何定是在第一时间要杀自己。 那就已是无关国事,说明何定只想讨好张家了。 “你就不怕庐州军生变吗?” “这里有你在c城外军营还有统制在,杀一个统领怎会生变?”聂仲由道:“此事我与李瑕事先都分析过了。” “李瑕?” 陆凤台转头看去,只见那年轻人正拿布仔细擦着剑上的血,一边与被摁住的张家护卫说话。 待看到聂仲由招手,李瑕向这边走来。 “这些北面来的蒙人护卫审一审,我们带走一两个熟悉北面情况的,剩下的交给陆都头吧。我刚问了,都是些奴隶。” “好。”聂仲由道。 李瑕道:“那蒙人在哪里住的?住所里还有没有他带来的人,派人去杀干净或控制起来。免得我们才过淮河,北边就得到消息。” “好。” 李瑕一指何定的人头,又道:“陆都头,把你这位上司的心腹除掉,把兵士控制一下,局面也控制一下。” 陆凤台也不回答,似乎在生李瑕的气,自顾自地割下衣襟,拿布条包扎伤口。 聂仲由难得笑了笑,把手里的头颅交给别人,伸手替他包扎。 “知道高长寿一直躲在哪里吗?” “哪里?” 聂仲由道:“城南有个大宅院,是何定的,他养了三个粉头在里面。高长寿从头到尾就躲在这宅院里,何定做梦都想不到,他想找的人就在他的别院里。可惜你拼了命地搜城,就是搜不到。” 陆凤台默然了一会,啐了一口血痰在地上,问道:“这事怎么收场?” “刚才李瑕都说过了,你还要怎么收场。”聂仲由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就说临安府来的禁军把你的统领做了c把汉奸杀了,你也没办法。” “对了,恭喜你,官位都这么高了之前怎么不说?” “刚破格提拔的,也就挂个名头。”聂仲由道:“差遣在身,不说为好。” “好吧。”陆凤台转头在麾下的士卒脸上扫过,又道:“我没办法和统制c节使交代。” “我出来前,上面和我说过,淮右的袁玠在找门路调到江南西路,他不会追究你的。” “为什么?” “他都在准备逃到长江南面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陆凤台又是愣了愣,忽觉得有些泄气 ~~ 次日,淮西制置副使兼庐州团练使袁玠回到了庐州城。 一直以来,陆凤台口中说的“节使”指的便是这位了,虽然袁玠的官位还没到节度使那么高,但如今这大宋风气就是这样,逢武将尊一声“太尉” ,逢高官尊一声“相公”。 袁玠时年不到五十岁,美姿容,颇俱威仪,往上首一坐,那高官气势就令人心折。 “发生了何事?” 陆凤台连忙行礼,作惶恐状,禀道:“北面张家派了一人来,名叫张荣枝。此人要求何统领替他搜查几个大理逃犯。何统领于是差遣我去办,并告诉我,这是节使你的意思” “胡说八道。”袁玠轻呵一句,不悦道:“大宋官军如何能受外敌指派?何定好大的胆子。” “是。”陆凤台道:“恰好有一队禁军因公差路过庐州,为首者乃禁军殿前司都虞候聂仲由,聂仲由听闻此事,斩杀张荣枝与何统领。” 袁玠听罢,面露正气凛然之色,道:“何定结交敌寇,确有大罪。但一介禁军都虞候竟胆敢斩杀庐州军中大将,擅用私刑,亦罪不可恕,你等何不将其拿下c待朝廷禀公而断?” 陆凤台道:“混乱中,卑职也受了伤,实在是阻拦不住。而且,那聂仲由拿出手令,似乎来头不小,他这趟公差,原是奉了朝中贾枢相之命。” 至此时,“贾枢相”三字入耳,袁玠眼中方才闪过一丝波澜。 他捻须沉吟着,到最后仿佛是忍无可忍,遂当着下属的面冷哼一声c骂了一句。 “胡作非为,权奸乱国。” 换作往昔,陆凤台哪怕只是远远地望上袁玠一眼,也会被袁节使这刚正不阿的气度所折服。 但今日好不容易离得近了,他心中却是又添了一缕失望。 聂仲由给的消息c李瑕作了分析这位袁节使让何定搜捕高长寿交给蒙人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只要事闹大了c人已经死了,他还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果然,最后就是这般道貌岸然地骂上一句了事。 反正,事发之时他袁节使又不在庐州,怎样都与他无关;反正,他准备调去江南了,淮西如何也与他无关。 陆凤台想着这些,把头低下,想到当年守庐州的杜相公,不由眼眶一酸。 耳边,只听袁玠掩太息以长叹,带着忧国忧民的语调道:“此事,如实上奏吧,下有将士勾结外寇c上有权奸肆意妄行,国事奈何啊,奈何既然何定已死,你办事素来得力,老夫有意替你奏请这统领一职,你可愿意?” “卑职,愿为节使效死!” 陆凤台慌忙跪下,在地上重重一磕,再抬起头来,已是满面泪流 第23章 送别 陆凤台见过袁玠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策马出城,踏上庐州城北面的官道。 他迎风驰骋,吐出胸中郁气,奔了大半日,终于在滁河边看到聂仲由的队伍在缴税过桥。 “聂兄c李兄弟。” 陆凤台下马上前,正见李瑕与聂仲由站在马车边。 聂仲由回过头,道:“你怎来了?” 陆凤台拍了拍二人的手臂,低声道:“我已见过袁玠,如你们所料,他果然没有追究,还升我为统领。我赶来与你们说一声,免得你们记挂。” 聂仲由平时都是紧绷着一张脸,此时终于放松下来,显是真心为陆凤台高兴,但他话语还是克制的,道:“那就好,你没事就好。” 李瑕却没什么反应,事不关己的样子,也许是意料之中毫无惊喜,也许是根本就没记挂此事。 聂仲由又道:“你还是不该来的,袁玠既然让何定搜捕高长寿,可见他与北面张家有交情。此事他面上不追究,心里必起嫌隙,你跑来相送,万一让他得知,难保往后他不会为难你。” “无妨,相比讨好这些高官,送你们一程更为重要。” 陆凤台说罢,看了看聂仲由,又看了看李瑕,斟酌了一会之后,道:“李兄弟,有句话我本不当说。但 这么说吧,聂兄带你北上,确是需要你这个帮手,我若再从他这挖人,极不厚道。但在我看来,你们为权臣奸相驱使奔走,还不如留在淮西投军。 聂兄,这句话当年我便劝过你,南渡以来,禁军已成了朝中重臣获人情c获利益的冗杂之兵。这次相见,我还是这句话” 聂仲由抬手打断他,道:“你劝不动我的。” “那好。”陆凤台转向李瑕,郑重问道:“纵是不当讲我还是要问一句,李兄弟如此年少高才,若肯从戎早晚必能大放异彩,北上冒险实为可惜,你可愿留在庐州军中?” 如陆凤台所言,当面挖人墙角不厚道,何况聂仲由北上凶险重重,少带一人便少一份助力。 但,他还是说了。 不仅说了,他还非常诚恳。 “我不是为自己才招揽你。你如此年轻,折在北边实在可惜,我说过,你是璞玉良材,来日也许能成为余都帅那样的大宋名将,若如此则为大宋之福总而言之,这些唐突之言全因为国惜才,聂兄也莫怪。” 成为名将,这听起来是很遥远的事,但陆凤台却是认真的,他如今升为统领,心中打算要培养李瑕,那往后上了战场凶险就少了许多,进益却很快,如此老兵带新兵,未必不能为大宋再带出一个名将。 他虽是前程有限的小人物,但也愿意推有资质的年轻人一把。 聂仲由听了这些,也没太大反应,淡淡道:“我不管你怎么说,他父亲在我手上。” 陆凤台充耳不闻,只看向李瑕道:“你不必担心这点,只要你肯留下。” 李瑕想了想,摇了摇头,道:“谢谢,但还是算了。” 一句话,不仅是陆凤台,连聂仲由眼中也闪过惊讶之色。 “为什么?” 李瑕道:“这次的事情,我们换一个方式做也许就会有另一种结果。打个比方,如果我们先把手令拿出来,要求你们交出杨雄,那也许何定就直接把杨雄杀了。手令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局面有什么样的应对。这里是淮右,是淮西制置使袁玠的地盘” “副,制置副使。”聂仲由道。 李瑕也不理他,继续道:“总之,袁玠之所以现在不追究,那是因为事已成定局,我们已经走了,成功人士做事喜欢考量利弊,费力不讨好的事他们不做。但如果我留下来,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他放我走我不走,他正好可以把我送去交给北面张家交代。陆统领,你是忠直之士,袁玠愿意用你,你不必因我拂了他的颜面。” “忠直之士?”陆凤台苦笑一声,看向李瑕的目光愈发有些不同,“你年纪轻轻,竟能想得如此深远?” “家父教诲过我一些人情世故。”李瑕道:“另外,我也承诺过会随行北上,君子重诺。” 李瑕其实并不懂这宋朝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懂这些是因为人情世故往往相通。 前世他与一些商业骄子合作过许多诸如运动品牌c俱乐部之类的生意,其中少不了勾心斗角c尔虞我诈,亏过很多,也赚过很多。 只是没想到才赚了很多,第一架私人飞机就将他送到了这里 “好一个君子重诺。”陆凤台道:“那陆某便等你们平安归来。” 李瑕觉得自己今日 说得有些多了,但看着陆凤台的目光,想了想,还是多嘴又提了一事。 “看情况,蒙军可能很快就要南侵了” “你怎么知道?” “看你们的表现,说明你们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你们还抱着幻想不肯承认。之前也说过,我们就算交出高长寿也阻止不了此事的。” “但” 李瑕道:“陆统领,最后送你一句话往后如果有变故,请你保全有用之躯,再图报国吧。” 陆凤台一愣,见李瑕眼中难得有些认真 他心中颇感触动,却没作回应,拿出酒囊与聂仲由豪饮了几口,方才翻身上马,重重一抱拳。 “诸位兄弟,后会有期了!” 说罢,陆凤台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往庐州而去。 他过来用了大半日,回去又要大半日,跑过来就只为了说几句话而已。 走了不一会儿,正遇到官道上有六骑迎面而来。 其中一人正是聂平,另外五人分别是英挺青年c白巾蒙面的少女c中年书生c矮壮大汉,以及他认得的杨雄。 陆凤台自是知道这就是自己苦苦搜寻而不得的高长寿一行人了。 他本想拉住缰绳与对方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最后只是大笑着喊了一句,径直策马而过。 “大理人,都这么狼狈了还敢继北上?哈哈哈,不错” 高长寿回过头,眼见陆凤台已奔得远了,衣裳被烈风吹动。 仓促之间,他只来得及回应了四个字。 “何惧之有?!” 两拨人就这样擦身而过,有人向北c有人向南 远处,李瑕回过头望着这一幕,最后在心里自顾自地念叨了一句。 “弱宋,最先看到的居然是这么一群人” 第24章 高长寿 自蒋兴死后,又经庐州一事,李瑕隐隐成了这支队伍中的二号人物。 聂仲由对他的器重与信任也不是全无理由。 李瑕虽是死囚牢里捞出来的,这反而代表着他更受控;其父李墉李守垣曾经任过余杭县主薄,勉强算是官宦之家,身世清白;至于其人能力,只看这一路而来的表现,竟有点文武双全的意思。 再想到李瑕的年纪,聂仲由心底其实是对他有些惊艳的,心想小小年纪怎么就能这么厉害?最后只能认为也许是官宦子弟就是这么出色。 毕竟聂仲由也不怎么了解官宦子弟。 队伍到庐州时剩下二十三人,其中还有个议和派的眼线被陆凤台指认了出来,聂仲由遂将其打发回临安府。 之后再加上高长寿一行五人,以及李瑕提议带上的一名张家护卫俘虏,如今一共是二十八人。 高长寿在与这支队伍汇合之后,马上就看出了李瑕在队伍中的奇怪地位。 至于聂仲由这个真正的头领,他反倒不怎么重视。 高家世代显赫,哪怕大理国灭,高长寿也是与吕文德这种宋军名将来往,而聂仲由只是一介禁军都虞候。 高长寿此番北上刺杀兀良合台失败,损失了不少人手,仅余五人逃到宋境,遇难之际恰逢聂仲由因差遣路过,彼此汇合,聂仲由想的是“我救了你c问些情报c顺便带你到北边看看有没有机会”,但高长寿认为的却是“宋廷派你来配合我行事” 这是王孙公子自有的骄傲。 这个分歧在一开始并没有显现出来。 高长寿心底虽有骄傲,却不是跋扈之人,对聂仲由的襄助也是真心感激,甫一见面,言谈就颇为得体且客气 “小国遗民,多谢都虞候相救。” “岳侯不必多礼。”聂仲由连忙回了一礼。 高长寿摆手道:“当不得如此称呼,鄙人字‘慕儒’,往后以字相称即可,到了北面也安全些。” 聂仲由不敢拿大,暂时依然是口称“岳侯”。 高家号称“九爽七公八宰相,三王一帝五封侯”,多的是王公侯爵。高长寿在父亲战死之后便自行袭封了岳侯爵位,领残部抗蒙,之后被蒙军打得找不着北,这才转而与宋军合作,不敢再摆身份。 与聂仲由这般稍稍寒暄之后,高长寿的注意力便放在李瑕身上,笑着问李瑕有没有字号。 李瑕既无字号,便让高长寿直呼自己姓名,他也不客气,言谈间的态度仿佛是多年老友。 之所以这般亲近李瑕,因高长寿这两天已经从杨雄c聂平口中了解了发生在庐州之事,对李瑕的表现极为欣赏。 于他而言,一个禁军都虞候没有拉拢的必要,但一个沦为死囚的年轻才俊完全值得结交。 往远了想,如果能笼络李瑕一起投身大理复国的大业,往后功成,高官爵位自无吝啬之理,未必就不能招揽到这个宋人。 因此,启程北上时,高长寿就把马匹让给别人,自己与李瑕并肩而行,侃侃而谈。 面对高长寿的示好,李瑕显得很平静,还提出了几个疑问 “你们为什么要冒死去救高琼?” “一则,堂兄是高家嫡长,他母亲是段氏公主,有他出面才能号召更多遗民抗蒙;二则,堂兄之才胜我百倍,伯父当年宰执大理时,为大宋贩马c贸易c朝贡等诸多事务皆由我堂兄经手” 李瑕又问高长寿北上的具体经过,高长寿对此也知无不答。 “我们是混入了易州张家,张家在金国时就是河北豪强,如今家主叫张柔,此人很了得,蒙金争战时他结寨自保,聚集了乡邻亲族数千余家。因此金国竭力笼络他,不停授他官职,直到任他为都元帅,结果蒙军一来他就投降了,反过头来灭了金国,立下大功。此后,河南三十余城均属他管辖。 张家每年会派人去哈拉和林城运送礼物,我混入张家之后,本想要随队伍北上营救堂兄,没想到在河北遇到了兀良合台,他正好从哈拉和林去往西南镇守” “稍等。”李瑕问道:“哈拉和林?在哪?” 高长寿反问道:“你竟不知道蒙古的国都吗?” 这支队伍里不仅是李瑕不知道那大蒙古国现在的都城在哪,就连聂仲由也说不清楚,蒙古国实在是太大了,各种名字又十分拗口。 高长寿不同,他是贵族出身,比聂仲由要渊博得多。 见李瑕摇头,高长寿便道:“哈拉和林在极远的漠北之地,从大理国直直往北走,要走五千余里。” 李瑕想了想,认为那该是在外蒙了,便问道:“那兀良合台要去西南,为何会经过河北?” “必是去往开平城见忽必烈了。” 高长寿说着,眼中泛起恨意,咬牙切齿道:“当年就是忽必烈与兀良合台率军杀入大理,九河之战,我高家数十余英烈战死,此恨不共戴天。” 李瑕能感受到高长寿语气中极深的恨意。 但他关注的问题却不在这里,他来到这个不太熟悉的时代,实在是有太多的情况需要了解,于是又问道:“开平城又是哪里?” “开平城是忽必烈正在草原上兴建的城池,是他的避暑之地。”高长寿道:“这城刚刚开始建,我也是在张家时听说的。” “也就是说,忽必烈如今不在开封?” “该是在开平建城。” 李瑕只觉心里忽然舒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对忽必烈是有恐惧的 高长寿转头瞥了李瑕一眼,又问道:“你是否觉得我刺杀兀良合台之事太过冲动,损兵折将不说,还引来张家追杀,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嗯。”李瑕并不与他客套,实话实说道:“太过冲动了,接下来不要这样。” “并非我冲动。”高长寿道:“而是我认为我堂兄高琼有可能就在兀良合台的队伍当中。” 李瑕道:“你是认为,兀良合台去镇守西南,会带上你堂兄以稳定大理局势。” “有可能,所以我才冒险试探,结果露了行迹。”高长寿道:“但现在我们若能及时赶到开封,还有机会再遇到他们” 李瑕听了,转头看向聂仲由,隐约已意识到这支队伍添了高长寿一行人之后,只怕要有更多节外生枝的麻烦 第25章 高明月 “二哥为何总在与那人说话?”高明月低声问了一句。 她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的,声音清脆像是小小的银铃。 她手上就戴着一条银铃手链,那是她母亲殉难前留给她的,也是白族姑娘出嫁时要佩戴的首饰之一。 除此之外,高明月再没戴别的小饰物了,她穿着一身汉家男子的衣裳,不再像以前有漂亮的帽子,上面垂着长穗,衣袖上绣着花。 不过虽然男装打扮又蒙着面,她还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是个小女子。因为面巾上面露出的那双眼睛如一弯明月般漂亮,眉如柳叶,额头白皙。 此时高明月难得开口问了一句,走在前面给她牵马的洱子就招了招手,把白苍山唤过来。 “李郎君确实不凡。”白苍山道了一句,遂开始小声解释高长寿想招揽李瑕帮助大理复国的心思。 杨雄一听他提起李瑕的名字,凑过来又开始不停夸赞。 所谓过犹不及,他这些话在这几天里别人也是听得腻了。 高明月心想,那人再如何了得总归是个宋人,又怎会替大理国复国?二哥又哪来的好处能招揽到人家? 她后悔多嘴问了一句,引得杨雄喋喋不休地说,她也不愿意打断,不由得就走了神,目光看向别处。 只见前面的那辆货车上收拾出了一小块地方,韩巧儿正坐在那里偷偷向这边看。 高明月于是向韩巧儿笑了一下,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就像是能成为朋友。 骑马其实是很累人的事,且周围有许多悄悄窥视的目光让高明月感到不自在。她也希望能像韩巧儿一样并着脚坐下来,再说说话。 但队伍中大多都是陌生男子,这个小小的要求也不知道和谁说,而高长寿从头到尾都在与那人相谈甚欢。 这才是高明月问那句话的原因,她希望兄长能过来问她“要不要到马车上坐一会”,她又不是真的不知道兄长想招揽人才。 潜意识里这点小心思她自己其实也未必发现,主观上她还是认为国破家亡颠沛流离的时候吃些苦是应该的,不能要求什么。 不过,等一行人中间停下歇了一会之后,高明月听到李瑕在与人说话。 “安排几个人骑马到前面探探情况吧把这些货物再挪一挪,让两个女孩子坐在马车上” 女孩子? 高明月低下头,觉得这称呼真是新鲜,似乎比“小娘子”要俏皮一些,她于是飞快扫了李瑕一眼。 谁都没有发现她这个偷瞧的动作。 从这时起,高明月如愿地坐在了马车上,周围有货物阻挡了那些陌生男子的视线,这让她自在了许多。 她抱着膝盖,轻轻揉着小腿,偷偷伸展着脚趾头。 很快,高明月与韩巧儿就开始说起话,小小声的,叽叽喳喳地聊着女儿家的悄悄话,并没有旁人能够听到。 偶尔抬起头,能看到李瑕正在跟着高长寿c杨雄他们学习骑马。 高明月不由心想,那人原来是想要骑马,这才安排自己坐到这里来,那也不必谢他 ~~ 这日赶路到了晚间,一行人在某个村落外寻了个破庙,在破庙中又搭了个简易的小棚子供高明月歇息。 好不容易安顿好,高明月本想拉着韩巧儿陪自己躲在这边,吃过饭后却又不见了这小丫头片子。 等外面传来清脆的“李哥哥李哥哥”的喊声,她探出头瞧去,只见几个人正围在篝火旁说话,韩巧儿凑在李瑕与韩承绪之间,跪坐在脚上,支着头,很认真地在听他们说些什么。 高明月留意了一下,今夜宿在庙内的是高长寿c李瑕c聂仲由c白苍山c韩承绪这几人,那些粗鲁的汉子则在外面露营。 尤其是那个绣着可怕纹身的凶恶大汉不在庙里,这才让她稍感安心,终于能认真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外面风大,篝火噼里啪啦的,对话声传过来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 往往是李瑕说几句什么,高长寿c白苍山思忖一番又说几句,大家就笑一笑。 什么“大理段氏”“六脉神剑”“一阳指”之类的。 到后来,只剩李瑕一人在说,篝火边的几个人全都认真地盯着他看,那英俊的少年遂成了这破庙里的中心。 高明月见他们的样子,心知肯定是在说很有趣的东西。 她有些小小的恼,恼这夜的风声太大,自己躲在这棚子里听不到那些。又在想是不是自己也可以凑过去听一听。 但她才起这个念头,就见几个 样貌凶恶的汉子已经搭好了外面的帐篷,也到了篝火那凑热闹。 其中就有那个满口脏话的林子c那个眼神不三不四的白毛鼠c那个不停吹嘘在青楼如何如何的聂平。 高明月于是罢了心思,又缩回自己的小棚子里,抱着膝盖思念着以身殉国的父母,以及曾经无忧无虑的日子。 这夜到最后,强撑着不愿入睡的韩巧儿终于打了哈欠,被赶到这小棚子里来,这让高明月感到安心了些。 次日,让高明月惊喜的是,韩巧儿竟然有非常惊人的记忆力。 启程后,她们坐在马车上,韩巧儿低声说了一句。 “昨天李哥哥说了个可好听的故事” “什么故事?” “是大理国的故事,是百多年以前大宋承平时,大理国主段和誉化名段誉的故事呢。” 在高明月这里其实该称一声“宪宗皇帝”,但她听了,也不反驳。 大理正是从那时起终于能够向大宋称臣,段和誉荣授云南节度使c上柱国c大理国王等职,说是“大理国主”也没错,宋人自是不会拿他当皇帝看的。 高明月也不怎么敬畏这位皇帝,她家高氏才是大理国实际上的掌控者。 她更感兴趣的是那个故事,韩巧儿很快也就说起来。 “这故事叫‘天龙八部’,话说,大理镇南王世子段誉出门游历,偶遇无量剑派与神农帮” 高明月听了,首先就觉得这与自己所知完全不同。 什么“大理镇南王”指的该是中宗皇帝了,明明只是一个傀儡,还是最窝囊的一个,肯定是不会六脉神剑的,文才倒是有,写诗拍高氏皇后的马屁,自称“妻叫东走莫朝西”。 但这些终归是一百多年前之事了,段氏也好,高氏也罢,这两个纠缠百余年的家族已经一个降个灭了。 她高明月又还算得了什么呢?也只能缩在这里听些杜撰的先人故事聊解心中苦闷。 但渐渐的,她发现,那故事真是好听呢,她完全被吸引进去,忘了自己的身世浮沉。 “后面呢?木婉清怎么了?” 韩巧儿遂道:“李哥哥就只说到这里呢” 第26章 淮北 白天要赶路,到了晚上宿营时,李瑕除了要安排许多正事,还要锻炼c洗漱c和韩巧儿学习外语等等,其实是说不了太多故事的。 赶路的第三天,高明月坐在马车上,听着韩巧儿很快就说完昨夜的故事,有些许不高兴地把小嘴微微撅起。 “才说这么一点,木婉清到底怎么样了他也不说。” 韩巧儿低声道:“今天晚上应该就说了。” 这般说着,她们便有些期待起来,就是这样的赶路过程也觉得有趣了些 不过,这天走了不久之后,这支队伍已行到了寿州,也就是淮河岸边。 寿州古称“寿春”,是淝水之战的古战场,就是后世的安徽省淮南市寿县。 如今天下间有两个寿州,一个是蒙古国的个是大宋的,隔着淮河相对。 淮河以北的寿州治所在下蔡城,淮河以南的寿州治所在安丰城。 嘉熙元年,蒙宋安丰之战就发生在这里,今已过去近十九年 “安丰之战,我宋军伤亡惨重。次年,蒙古再次南侵,兵抵庐州,淮右兵员紧缺,我遂投身军中,那年我才与你一般大。” 聂仲由难得又有些感慨,遥望着安丰城,如此对李瑕说了一句。 李瑕却没心思理会聂仲由的情绪,他遥望着淮河与八公山的地势,道:“渡河以后也许有麻烦。” 聂仲由道:“你是怕有人会对付我们?袁玠?张家?” “对。”李瑕道:“怎么看袁玠都是在巴结北面的张家,他肯定会派人把消息传到北面。” 聂仲由道:“但我有贾枢相的手令,袁玠未必敢得罪他。” “所以袁玠想两边都不得罪,他会派人传信,还要把握住时机,最好是等我们过了淮河才出事。” 这些话并不能让聂仲由有任何退缩,他淡淡道:“兵来将挡c水来土掩。” 李瑕又抬手指了指一个关口,问道:“那边是安丰军的驻地吗?” “怎么了?” “我们去要些船只和马匹来,再打探些情报吧?” 聂仲由道:“安丰军中难免有北边的眼线,若是亮出旗号,难保不会被人盯上。” 李瑕道:“那就以张家的名义要,我们有个张家的俘虏不是吗?” 说出来大概让人不太相信,两国交界之处,敌国的名号有时候更加好使。 宋金之间的走私贸易由来以久,金朝换成了大蒙古国,北方豪强还是那些北方豪强,张家与淮南这边也有很多利益来往。 韩承绪摆出派头,带着人过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一个宋军将官,果然要来了七艘渡船c又购了五匹劣马,还打探到一个消息。 就在昨日,有两个从庐州骑快马赶来的汉子渡过淮河,往北去了,去做什么就不知了。 聂仲由听罢,明知前面要有麻烦,也只能让大家赶紧渡河。 这次,他们比起在长江时都谨慎得多,生怕不知不觉就如蒋兴一般被人割了脖子。 李瑕与聂仲由同坐一船,皱着眉头问道:“你说过到了淮北有人与我们接头?” “是。”聂仲由也不瞒他,低声道:“到了颍州汝阴县会有人与我们接洽,给我们新的身份,并领我们去开封。” “汝阴县有多远?” “两百余里。” “又要走两三天与我们接洽的是什么人?” “大宋安插在颍州邸家的细作。” “邸家又是什么人?”李瑕又问道。 见他疑惑,聂仲由倒也有耐心,解释起来。 “蒙古灭金之后,在中原设立‘汉军万户’,任命各地豪强统领辖境兵民钱谷,专制一方,称作‘世侯’。比如以张柔为首的张家就是一个大世侯。 不过大世侯手眼通天,反而不好在北边假冒成他们的人。过了河,我们可以打颖川邸家的名义,我有信物,对外就说靠山是镇守颖川的邸琮,乃是大将邸顺之弟。” 李瑕点点头,道:“有这个身份作掩护,遇到寻常的蒙军没关系。但问题是,张家知道我们救了高长寿c杀了张荣枝,必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没有除掉张荣枝,显然不会有庐州到淮河这段安生的路程走。 但从淮河到汝阴县这一段路,李瑕颇有些担忧。渡河时,他始终把手握在剑柄上,盯着河对岸。 然而,队伍顺利渡过了淮河,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会不会 是你多虑了?”聂仲由问道。 “也许吧。”李瑕道:“我在想要不要弃了货物,轻装简行赶到汝阴县。” “我们是扮成邸家的商队。若是丢了货物,持械在蒙古国境内走动,太容易惹人起疑了。” 李瑕道:“看我们如何取舍了。” 林子也凑过来,低声道:“或许袁玠没有传消息给张家,他毕竟是宋臣,真能勾结外敌不成?昨日渡河的那两人未必就是去传信的。何况就算是传信,张家也不能这么快就派人来捉我们吧?” “慕儒怎么看?” 高长寿想了想,道:“张家只是有可能的危险,但没有商队的身份掩护,走在淮北必然有危险。” “那就先这样。”聂仲由道,“继续赶路吧。” 一行人离开河岸。 走上了大路之后,遇到了一队蒙军搜查,对方也全都是汉人。 依旧是韩承绪上去给了一大笔贿赂,报了邸家的名号,果然顺利通过。 李瑕见这风平浪静的样子,也觉得自己太多疑了。 走到傍晚,一行人在路边停下吃干粮。 待韩巧儿捧着一袋子鸡蛋跑到李瑕面前递给他,终于有人忍不住对此嘀咕了一句。 “一路上他吃的好c喝的好,我们反倒还不如一个死囚” “娘的,天天都是他吃蛋,我们吃干粮” 李瑕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两个扮作商队护卫的禁军。 说起来,李瑕在这一路的所做所为,聂仲由与林子几人了解c高长寿几人感激,但这些禁军反而不太知情。 他们大多时候只是在客栈里待着,最多奉聂仲由的命令去杀些人。不知李瑕做过什么,对他的待遇有抱怨也很正常。 韩巧儿一听,当即就低下头,扁着嘴暗暗不高兴。 李瑕却是笑了笑,低声道:“没关系。” 那边却是聂平站了出来。 “说什么说?出一份力得一份功,哥哥什么时候亏待过谁?李兄弟做了什么你们不懂就闭嘴,跟谁这阴阳怪气的?” “哈哈。”林子本来看热闹,见聂平出了头就跟着起哄,嘻笑道:“吃几个鸡蛋怎么了?又不是你们几个下的蛋,尽在这啰嗦。” “不是,那大家都是一样啃干粮,就他每天吃得好,凭什么?” “你娘!”聂平大骂道:“还跟老子这里张舌淡扯,还凭什么?你要是有李兄弟一半本事,老子亲自下蛋给你吃” 李瑕坐在树下听了,也不以为意,又向韩巧儿道:“好了,有人给我们出头了,不生气了,嘴别扁着。” “嗯,那李哥哥晚上还讲故事吗?” “晚上要连夜赶路,你快去多吃些。” “哦,好吧” 这不过是一桩小事,大家一起走了这么久,关系还是不差的,虽有些抱怨,那也只是抱怨一下。 李瑕倒是没想到聂平会站出来给自己出头,两人其实说不上有多熟。 他苦笑了一下,站起身来,拿了两个鸡蛋往那边走去。 这时,李瑕还在走着,聂平还在那嚷着“老子不会下蛋,你也没李兄弟那本” 一个“事”字没能出口,突然,好几支弩箭破空激射而来,其中一支正好贯进了聂平的脖子。 这个大汉就这么倒了下去,血泼在林子那还在嬉皮笑脸的脸上。 “啊!” 惨叫声响起,一瞬间这边就死了包括聂平在内的三个人,伤了四五个人。 同时,敌人已从对面的暗林里窜了出来。 “杀!” “杀啊” 第27章 截杀 乔琚如今就在淮北寿州的下蔡县城。 乔琚自幼家贫,幼时因有机缘,师从于河北名儒郝经,后来郝经被张家聘请,在张家设馆教书,乔琚也因此和张家子弟一起读书c练武。 他时年不过才十八岁,仪表堂堂,又文武双全,得到张柔赏识,张柔任他为军民万户府的都事。 都事虽是小官,却代表着张家的器重。 高长寿刺杀兀良合台之后,时任大蒙古国顺天路总管的张家六郎张弘略受到了莫大的压力,急于捉拿到高长寿给蒙人交代,派了不少人一路追杀。 此事本该是由张家旁系族人张荣枝负责,与乔琚无关。 但在昨日,乔琚却收到了一封南边传来的秘信。 看罢那封信,他就嘀咕道:“救了高长寿也就罢了,竟反过来杀了张荣枝,甚至还敢继续北上?好狠” 乔琚意识到这伙人不简单,马上开始布置人阻截。 但他一个年轻的外来小官并不能擅自调动太多兵力。 换作别人,这事可能告知张家就好,总归张家会派人捉拿。可乔琚不同,他不愿给这伙人在河北隐藏行迹的机会,让张家花费更大的精力。 他还是费心联络了一番,最后找到一个百夫长洪德义愿意听他调派。 “他们从庐州北上,走去安丰的官道,必在八公山附近渡河,把这十六条道路都给我封锁起来” 当时乔琚说到这里,洪德义赔笑道:“乔都事,我们也没这么多人手啊。” “最可能就是颍州”乔琚想了想,在地图上一点,说道:“这里,到颍州的路。把最精锐的两个什的人手派过去,其它地方只要派两三人盯着就行。” “是。”洪德义应道:“我麾下最精锐的那就是什长廖胜。他只要带一什人,等闲十个宋人不是他的对手。” “我叫你带两个什,听我的。记住,遇到这些宋人不要打草惊蛇,先盯上,等人增援。我会再去千户所,请求蒙古督官帮忙搜查” 乔琚布置好这些,已是他收到信的次日,但这效率放在蒙宋两国都是极高的了。 廖胜领了差遣,带了两什人手,共十八人,在下午申时赶到了去往颍州的官道布防。 他不愧是洪德义麾下最精锐的什长,身形高大,留着蒙人的发饰,看起来很是凶恶,不仅如此,他还使得一手好弩。 等到傍晚,远远听到官道那边传来动静,廖胜便带人埋伏起来。 这队人马正好停在前面歇息,廖胜一点一点逼近过去,观察了一会,认定这就是乔琚在找的那支队伍。 廖胜于是派了一个人回去报信,自己则分析起双方的战力。 他这边剩十七人,对方只有二十八人还是宋人。 天色快黑了,等到夜里再动手,那还不如现在动手。 于是廖胜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以弩箭为号,准备动手。 他开始寻找着目标。 他看到一个汉子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在教训人,正指着两个护卫的鼻子破口大骂,声音极大。 “还跟老子这里张舌淡扯” 看气势,廖胜认为这汉子就算不是领头,地位也不低。 他抬起弩,眯起眼,眼中冒着冷光。 “嗖!” 一支弩箭激射过去,果然正中那汉子的喉咙。 “叫你他娘的大声喊。”廖胜冷笑一声,起身就冲,一边跑着一边装了一只弩,在奔跑中又射倒一人。 “杀!” 他这边一共也就六张弩,连射了两拨,射中七八人,同时他们也冲出去,在奔跑中拔出刀来。 “杀啊,杀了这些宋狗!” 他们狂呼着冲锋,彪悍c凶猛 ~~ 如果让李瑕指挥这支队伍,他会不会抛下货物快马赶到颍州?这已经成了未知。 他考虑的角度与聂仲由c高长寿不同,他是站在袁玠c张柔的这个层面考虑的,大人物的利益摆在那里,追杀就是必然。 不过聂仲由和高长寿说的也有道理,更大的可能就是张家根本来不及围堵。 偏就是这个小的可能发生了。 这一刻看着聂平倒下去,李瑕脑子忽然想到,乱世之中命如草芥的意思,是它不会告诉你“有危险好危险好危险”让你去想办法,而是就这么突然一下,刀已经在你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比如脖子或心口捅进去了。 命如草芥,才不会管你有没有准备好去死。 这是乱世,每个人,随时,都可能会没命。 这些念头其实也就是一闪而过,李瑕首先做的就是迅速把两个鸡蛋收进怀里 同时,聂仲由与高长寿也在第一时间站起来。 “快!结阵,以货车掩护!” “对方肯定还有人,我们应该尽快突围” 高长寿话到一半,李瑕已赶到他身边,道:“听聂仲由的。” 这是李瑕面对这种情况唯一能做的了。 他并不会临场指挥战斗,也分不清聂仲由和高长寿两人说的哪个更对。他只知道,聂仲由更适合指挥现在这一伙人。 “不要乱!听头领指挥” 李瑕大喊着,快步跑过,把韩承绪拉到货车后面。 再转头一看,只见高明月手里拿着一柄小小的匕首,把拉货车的马的缰绳砍断,把马系在树上,最后牵着韩巧儿也躲到了货车后面,整个过程动作十分灵巧。 这样一来,既可用货车掩护,又可随时上马逃跑。 本以为这是个拖后腿的小姑娘,没想到反应还挺快 李瑕迅速走向另一辆货车,混乱之中却没看到白茂。 白茂此时已躲到了货车下面,浑身颤抖不停。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在牢里呆得好好的,偏到这种地方来送命” 心里慌张张地想着这些,白茂抬头看去,正见几名敌军已冲到面前,又有几名禁军迎了上去。 “杀啊!” 刘金锁从货车中抽出长枪,怒吼一声便向前冲。 他宽阔的背上也绣着图样,还有两句诗,与他身前的两句诗对应。 “对垒牙床起战戈,两身合一暗推磨。” 刘金锁手中长枪一送,背上的肌肉隆起,那“推磨”二字以及下面的图样仿佛活过来一般,看得他身后的同袍心神一荡。 “喝!” 在这一刻,对面的敌兵好像也是因刘金锁身上的八美图而走了神,正被那一枪贯入心口。 “锁命金枪在此!谁敢来战?!” 第28章 封锁 一个汉子惨叫一声,倒地而亡,手里的单刀掉落在地上。 高明月探出半个身子,迅速捡起单刀,把手里的匕首递给韩巧儿。 “这个给你。”她低声道:“要是快要落入蒙人手中了,就这样” 韩巧儿看着她做了一个刺自己脖子的动作,点了点头,有些想哭。 “不怕。”高明月搂了搂她,转头向货车后看去。 混乱中暂时还看不出这一战的胜负,但回头之际,她忽然看到李瑕正不慌不张地站在一边盯着聂仲由指挥,嘴里念念有词,手指也在轻轻动着,似乎在背诵那些指令与动作。 这让高明月有些不解,那人这一路上就不停地在学东西,学骑马c学蒙语c学武艺,现在还要学打仗吗? 可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只觉那人真是很奇怪呢,但她也因此莫名地镇定下来,觉得也许情况确实不危险吧 李瑕并未发现高明月的目光。 他在聂仲由发号施令的时候确实是在认真学着,努力熟悉这种他还并不习惯的战斗。 而这战斗毕竟只是数十人小场面,要指挥的不多,局面也渐渐被稳了下来。 李瑕这才拔出剑,目光梭巡着,寻找战机。 当他目光一凝,锁定了一个角落的时候,聂仲由也大喊了一声。 “杀了他!” 几乎是同时,李瑕c聂仲由c高长寿三人冲着同一个方向冲了上去 ~~ “二十八人,其中老弱妇孺三人,射杀三人c伤五人,剩能战者十七人,且还是南面软弱之人。我先射杀其头领,再率猛士杀出,必乱,可全胜!” 这是廖胜冲锋时脑子里的想法。 但他很快发现,事情和他想得不一样,这伙宋人非但没乱,还以极快的速度结阵对战。 而且,被射杀的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首领 正是这微妙的心态,让双方的优劣之势开始发生了转变。 其后,廖胜发现这队宋人竟非常能战,尤其是那个绣着花哨纹身的赤膊壮汉接连持枪捅倒了好几人。 廖胜不得不把身边的人都调去围杀他。 恰就在这个时候,聂仲由c高长寿看出他是这股人的首领,同时杀了上来。 聂仲由执的是一把很重的精铁单刀,一刀斩下,虎虎生风。 廖胜堪堪避过,高长寿又是一刀劈来。 高长寿使的则是一把精致的大理刀,细且直,闪着冷冽的锋芒。 廖胜执刀一挡,手中的刀竟被高长寿砍出了一个豁口 而李瑕本已冲过来了,此时却只是站在一边看着。 因为他发现他不擅长这样的多人打斗。 前世虽然也有击剑团体比赛,那也是一对一轮流上场。 这种刀剑无眼的生死战斗,他真不敢冒然上前 那边廖胜以一敌二,一接手就知道敌不过,迅速抽身退了出来,打算招呼手下来杀这两人。 正是此时,廖胜才退了几步,兀地寒芒一闪,一柄长剑如闪电般刺来。 高长寿一刀逼退廖胜,正要追砍,忽然眯了眯眼。 他还是第一次看李瑕出剑,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刺,却是流畅地刺穿了敌人的心口 高长寿眼中绽出激赏的神情。 他不知道李瑕就只会这一招,反而觉得好一个高手,乱斗之中从容不迫,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致命一击,甚至还保持着优雅飘逸。 “如此俊才,我大理高氏要定了。” 李瑕却只觉懊恼。 还是太优雅了,没能改掉赛场上的这个习惯。 他如今所倚仗的还是出剑时的快c准c稳,单打独斗可以,但难以应对更多的生死搏杀。 他虽懊恼,廖胜却已不甘地倒下去死了。 心脏被刺就死,命只有一次,哪怕李瑕也对这一击并不满意 那边剩下的九名敌兵眼见什长被杀,慌忙转身就逃。 聂仲由c高长寿舒了一口气,并没有要追击的意思。 唯有李瑕大喝道:“别让他们跑了!” 他这一喊,刘金锁当先大步追上,长枪乱捅,他一人就捅死了两人,其余人也纷纷追上。 然而,还是有四名敌兵逃入暗林。 “追不到了,我们没时间耽搁,停吧!轻伤的都站起 来,赶快包扎。” 聂仲由大喊着,朝着地上一个受伤的敌人补了一刀。 等他把六个敌方伤员都砍死,他又走向一个重伤的己方伤员。 “老九,还行不行了?” “哥哥我走不了了” “遗言c抚恤,该交代的都交代过了,你放心去吧。” 聂仲由说着,一只手按在老九的眼睛上,手中的单刀利落地送进了他的心口。 李瑕目光看去,见这老九是昨夜听自己说故事听得最起劲的几个人之一,一晚上都在那傻呼呼地乱喊“看我六脉神剑” 结果今天人就没了。 就这样,聂仲由又连着送走了己方五个重伤者,每个都是他亲自动手,干净利落。 至此,渡过淮河的二十八人,不到一天又死了十二人,剩下的十六人中还有一个是张家俘虏。 但聂仲由c高长寿还是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赶快走,没时间了。” “把拉货的马也牵出来,挑出十六匹来,我们快马赶去颍州!” 在淮河以南的时候他们人多马少,如今反倒是马匹比人多些,虽然大部分是劣马。 这也算是坏事中的好事了。 一行人还在准备上马逃亡,李瑕忽然道:“不行,我们这样是逃不掉了。” 他凝视着北面,又喃喃道:“往北的道路肯定被封了” ~~ 夜幕才降下,官道边忽然烧起一片大火。 乔琚快马赶到,只见到满地狼藉与火光,一把拎过那逃出来报信的兵丁。 “为何不等我们赶到?为何要急着动手?” “什长什长他说,就几个软弱宋人,他他他以为我们十几人就能搞定” 廖胜已经死了,乔瑕虽生气,却也没办法追究,又转向百夫长洪德义,问道:“道路都封锁了吗?” “封锁了。” “人呢?” “还还没找到。”洪德义道:“但我已把所有人手都围过来,很快就能消息。” “不对。” “不知不知哪里不对?”洪德义道:“就连淮河岸边,我也派人去盯着了,他们必定逃不掉的。” 乔琚喃喃了一声,指了指大火,道:“他们没理由再花时间纵火,给我把火灭了,我要看看他们到底在烧什么” 话到一半,乔琚又是一愣,四下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接着却是轻轻一笑,喃喃自语了一句,仿佛是遇到颇为有趣的事情。 “好嘛,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窜” 恳求大家的追读 恳求大家的追读。 追读大概是指新章节发布一天内的追更读者数,是考量一本新书的重要数据。 现在我们这本书的收藏应该还是不错的,但可能因为字数太少了或者不好看,大家都在养书。 收藏和追读的比例大概是十比一。 在行业眼光看来,这个数据可能代表这本书不吸引大家看,会影响后续的推荐位。行业眼光是不会管是不是因为情节没铺开c大家才在养书的。 我的编辑和我说,我们这个追读数据,应该是上了不三江了。 三江就是一个比较厉害的推广位,我写书以来也没上过,具体有多好也不知道。 但还是想上的,嗯这次还是想要拼一拼。 那就说一下更新吧。 现在大概是每天稳定四千字。因为是新书期,上架前要走完推荐流程的话,我不好爆更,而且老书还剩下一点内容在收尾,最近是每天写两本书,我已经占用了非常多主业上的精力。 这样吧,恳求大家能追读,如果这本书能够上三江的话,上架以后我日更万字,爆更一个月吧。 如果能上三江的话。 最后,感谢你们一直支持我的老书,还跟着看到了这里,当然也有新的书友,总之谢谢你们的支持。 也感谢你们接下来能陪这本书一路开始成长,谢谢~~ 恳求大家的追读。 追读大概是指新章节发布一天内的追更读者数,是考量一本新书的重要数据。 现在我们这本书的收藏应该还是不错的,但可能因为字数太少了或者不好看,大家都在养书。 收藏和追读的比例大概是十比一。 在行业眼光看来,这个数据可能代表这本书不吸引大家看,会影响后续的推荐位。行业眼光是不会管是不是因为情节没铺开c大家才在养书的。 我的编辑和我说,我们这个追读数据,应该是上了不三江了。 三江就是一个比较厉害的推广位,我写书以来也没上过,具体有多好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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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有力是个提领,就算是微末小官,原本也不该畏惧这种普通兵士。 但一听这话,他却有些慌了,应道:“白日里是见过一队人,有三十人左右,往北去了,但但他们有有通行令牌” 他说着,偷偷抬眼瞧去,只见这些兵士都执着刀,还押着一个老头和两个小娘子,那老头正是白天见过那个商队的领头人,自称姓韩的。 马有力不由心想:“好嘛,这才过境就被拿了,不知道自己收了他的钱会不会被牵连。” 却听那兵士又喝道:“你等好大胆,私放宋人细作入境,来人,给我全押起来,搜!” “是!” “报,屋内有酒肉,他们必是收了贿赂。” “把他们都押到院里,我要一个一个审!” “是” 马有力等人也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地在院里蹲下,被那些兵士拿刀指着。 首先就是他被搜了身,又被押进屋里审问。 进屋之后,他目光看去,烛光中忽然觉得这几个士兵怎么有些面熟?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见过呢? 咦!这不就是下午那队宋人商队里的 突然,马有力身后一个高大强壮的兵士迅速扑上来,一把按住他的嘴。 这人壮得可怕,胳膊粗得像要把那紧绷的衣服撑破,他用手捏住马有力的下颚,竟是让马有力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另一个兵士也迅速走上前,伸手死死掐住马有力的脖子。 “呃” 马有力愤怒地瞪大了眼。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就是下午那队宋人。 他想喊,但迎来的只有可怕的窒息,以及黑暗 ~~ “死了。”聂仲由轻声道。 刘金锁这才把手从马有力嘴上挪开。 他不放心,又摁着人家的头一转,“嘎嗒”一声把脖子拧断。 林子迅速带着两个人过来,把这具尸体拖往后院。 聂仲由则转向李瑕道:“你来扮这个提领,你比我聪明,还会蒙语。” “不能算会,只是入门而已。” 李瑕如此说了一句,但也不推却,直接跟着林子到后面换衣服。 而前面的院子里,高长寿又提了一个哨兵进屋里审问。 很快,二十一个哨兵全被刘金锁拧断了脖子,衣服全都被剥了下来。 这是李瑕的计划。 当他们刚刚杀败廖胜,聂仲由与高长寿想要尽快逃脱时,李瑕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不能逃,此去汝阴县两百余里,必会被张家追上。而且,就算安全逃到汝阴,我们以后的行藏也泄露了。” “为什么?” “今天过去的只有我们这一队车马,对方一查,就知道我们打着邸家的名号。” “那怎么办?” “回去,把路上那个哨站杀干净” 他们剩下的十六人中,韩承绪太老,高明月c韩巧儿是女子,还有个张家俘虏被关押在柴房,最后能扮成哨兵的也只有十二人,其中还有轻伤员。 好在,现在他们赢得了喘息的时间。 “尸体怎么办?” “要不藏起来?” “不行。”李瑕摇了摇头。 他换了一身提领的衣服,表面上像是成了这队人的头领,实则却还只是聂仲由的智囊。 “张家一定会派人搜的,我们得把这些尸体丢进淮河里。” 李瑕说着,转过头向外看去,隐隐约约看到这个夜晚已经喧嚣起来 ~~ “他们扮成我们的人了。”乔琚忽然说道。 他掉转马头,大声道:“他们没有北上,就隐藏在我们当中,给我仔细辩认c仔细搜查。” 洪德义还在发懵,反问道:“我们的人?” “不错,他们扮成你百户所里的兵士了。”乔琚抬手一指不远处的大火,道:“他们为什么要花时间烧掉尸体?因为他们把这些人的衣服都剥下来了。” “是,明白了。” “给我包围这里,每一个树林c屋子c山洞,所有能藏人的地方都给我搜。” “可是人手” 乔琚道:“我已又调了一个千户所的人马,很快就到,让你的人配合着辩认,不可让他们扮作我们的人逃掉,再给我把淮河岸边的船只全都集中起来。” “是。”洪德义应喏,又道:“这股细作竟如此狡猾,幸好有乔都事你在,他们休想逃掉。” “废话少说,快去捉人。” 乔琚皱了皱眉,心中对洪德义还是不满的,如果不是他手下的什长打草惊蛇,事情怎会到这一步? 但乔琚不愿在这种时候怪罪于人,还是要认真把事情办妥当。 于是他扯了扯缰绳,马不停蹄去见他联络好的千户所蒙古督官 ~~ 哨站。 “你有镜子吗?” 高明月正缩在角落里坐着,见到李瑕走过来向她问了一句,她连忙低下头,也不说话,却是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铜镜递了过去。 “谢了。” 李瑕接过铜镜走开,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皱了皱眉。 太过于年轻英俊了,不像是一个哨站的提领,没有那种老兵油子的痞气。 他打算扮得老气一点,想了想却又歇了这心思,反而是把袖子卷起,衣带解下,把领子拉开,下摆一扎,果然多了几分痞气。 接着,他把帽子拿了,发髻打开,招过韩巧儿。 “巧儿帮我把这两络头发编个辫子好吗?” “好呀,李哥哥要什么样的辫子?” “耳朵边这两络,其它的就随便扎起来” “好呀。”韩巧儿便乖巧地坐在他旁边,仔细地编起来。 “李哥哥,这样不像蒙古人,也不像汉人呢。” “轻佻吗?” “不会轻佻啊,很好看。” “不行。”李瑕道:“我一定要轻佻的,再给我绑个什么装饰上去吧。” 韩巧儿于是把手指支在下巴上思考起来。 接着却是高明月走过来,有些犹豫地缓缓把一条银链子递到他们面前。 “用完了记得还我。”她低声道。 李瑕点点头,笑道:“谢了。” “一定要还我。” 高明月说完,又跑回角落里坐着。 那边,刘金锁啃了桌上的肉,向聂仲由道:“哥哥,这里有酒。” “不许喝。”聂仲由淡淡道,“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 “让他喝。”李瑕道:“大家都喝,喝醉也没关系,但不要大醉。” 刘金锁于是转头看了聂仲由一眼,见聂仲由点头,大喜,拿起桌上的酒壶就灌。 聂仲由想了想,也拿起一碗酒喝了,转向李瑕,问道:“他们去丢尸体还没回来,不会有事吧?” 李瑕颇没礼貌,也不回话,而是转头看向外院,眼神有些担忧。 他却不让人看到这种担忧,嘴里带着微微笑意,道:“没事。” 不一会儿,只见趴在墙头往外探的白茂一转身,有些惊恐地比划了一个动作。 “来了!” 韩巧儿才给李瑕编好辫子,登时慌乱起来。 李瑕站起身,道:“你和高姐姐躲到后面的屋子里去吧?” “好。” 李瑕安排好她们,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一碗酒喝了两口,又含了一口在嘴里漱着,最后朝天上一喷。 漫天酒雾洒了他一身,他开口大笑了两声。 但声音有些干瘪,完全没有他想要的欢快感。 “哈哈哈” 而外面已有拍门声响起。 “开门!开门!” 第30章 搜查 洪德义领着十人拍开了哨站的大门。 开门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驼着背,低着头,手里还拿着扫帚,该是这哨站里的仆役。 洪德义也不看他,大步进了前院,见堂上有人还在划拳。 “五金魁啊!六大顺啊!七七巧啊” 直到洪德义这些人进来了,还在划拳的哨兵这才停了下来,纷纷起身。 他们有五个人,一个贼眉鼠眼;一个矮壮得像个酒坛子;一个高大强壮领口里露着纹身;还有一个神情冷峻像只螳螂 洪德义目光一扫,落在那提领身上。 那提领却是个年轻人,原本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划拳,此时才刚刚放下来。 他模样俊俏c轻佻,留着怪怪的发饰,耳边垂着一束小辫,上面还挂着个小银链,蒙不蒙c汉不汉的,一看就是浪荡子。 “你是这的管事?叫什么名字?” “脱脱。” 洪德义一愣,接着他分明听到那浪荡少年又用蒙语说了一遍。 “蔑里乞·脱脱帖木儿。” “你是汉人,为何会叫蒙古名字?” “我的额祈葛给我起的。” “额祈葛?” “就是养父,我的蒙古养父。” 这时,洪德义手下一名兵士走上来,低声向他道:“百夫长,小人三个月前出城办事,记得这个哨站的提领好像是姓马,不是这人。” 李瑕的舌头在嘴唇边滑了一下,显出几分不耐之色。 他表面上看起来态度恭敬,但眼睛里那种不把洪德义当成一回事的神态还是藏不住。 李瑕也知道自己演不了马有力那种恭顺的小吏,所以才反其道而行,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更容易把握的角色。 他就是不太看得起洪德义,也不怕这点被洪德义知道。 “你们说的马有力啊?他滚蛋了,现在这哨站归我管。”李瑕道。 “是吗?” 洪德义没想到他这边在和兵士讲话,李瑕还会插嘴,不由瞥了他一眼,问道:“谁调你来这里的?” “呼和浩特的腾格尔将军,他说马上要打仗了,让我来捞点功劳。” 洪德义听不懂。 什么“呼和浩特”,听都没听过 而这个“脱脱帖木儿”说起话来,汉语里夹着蒙语,感觉就是跟下蔡城这种小地方的人不一样,让人拿捏不定。 洪德义再次打量了李瑕,见对方这相貌非凡,气质全然不像是一个小小的哨站提领。 他心里不由暗想:“什么蒙古贵人的养子,养的兔子吧!花里胡哨的” 总归这不是他要找的人,他洪德义要找的是假扮成下蔡城镇戍军的宋人。 洪德义也懒得与这个有靠山的浪荡子啰嗦,笑了笑,道:“让我搜一搜这里吧。” “搜就是了。”李瑕也笑了笑,端起碗喝了口酒,咂吧着嘴,显得有些邪性。 ~~ “嘭”地一声响,屋门被人踹开。 高明月与韩巧儿躲在这间屋里,眼见几个兵士冲进来,不由吓了一跳。 紧接着,只听外面传来李瑕的声音。 “干什么干什么,吓到我妻子了。” 高明月转头一看,见李瑕大步迈进屋里,施施然站到她面前,挡着几个兵士的目光。 她蓦然安心下来,很在意地看了看李瑕的头发,待看到那银链还在,她才低下头。 “这是你浑家?” 洪德义本在院里,听了动静也跟了进来,问了一句之后,又指了指韩巧儿,问道:“婢女?” “是。” 李瑕应了一句,余光瞥见这屋里的陈设,心里有些发虚。 这里本就是马有力的屋子,半件女人的物品也没有,只怕不好解释 突然。 有人喊道:“百夫长,柴房里发现一个人。” 洪德义转过身,带人向柴房走去。 李瑕微微松了口气,也没空瞥一眼自己的“妻子”与“婢女”,快步跟了出去。 柴房里,眼看有个兵士要拿掉张家俘虏嘴里塞的破布,李瑕上去就是一脚踹在那俘虏头上。 “这是个不听话的驱口,饿他几天他就听话了。” “这样啊。” 洪德义又扫视了柴房一眼,见这里也藏不了人 ,点了点头,道:“既然这哨站没人,走吧。” “我送送百夫长。” 一行人走到哨站外,洪德义看着李瑕奇怪的发型,赔笑道:“公务在身,今夜多有得罪了,脱脱替我向你养父和腾格尔将军问好。” 李瑕咧了咧嘴,答应下来。 洪德义分明能感觉到他眼中隐隐的不屑。 但正是因为这种不屑,让他不愿平白得罪人。 “走吧,到别处搜” 李瑕才送走洪德义,还未回到哨站里,却是又听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他连忙跟上,赶过去一看,果然是高长寿与林子带着人去淮河边丢尸体,回来的路上被截住了。 “百夫长,发现这几人牵着马从南边过来。” “你们去做什么了?” 那边洪德义还在盘问,李瑕已大步赶了上去,笑道:“这是我们哨站的人,刚巡查完回来。” 洪德义看向高长寿与林子,奇道:“巡查?巡查到这么晚?刚才我们问话为何不应?” 李瑕听了,一脚就踹在林子腿上,接着又在高长寿头上一拍。 “狗猢狲,你们又他娘的跑去逛窑子了?!” 高长寿一愣,似是被李瑕打懵了。 林子却是嘻嘻一笑。 他也不用作声,就这么一笑,那表情里流露出的意味就让洪德义心知肚明了。 一行人回到哨站,栓上门。 林子这才拍了拍心口,长舒一口气。 “吓死老子了。” 李瑕道:“好险,你们身上没有脂粉气,只要那百夫长有一点点脑子,这次就折了。” “他哪有那么容易看破。”林子并不认同,道:“他是武将,又不是捕头。” 他说完,朝李瑕拱了拱手,快步奔进大堂,向聂仲由道:“哥哥,刚才我看了,至少有一千户的人马在搜查附近,淮河岸边的船也全被搜走了。” 聂仲由点了点头,向李瑕问道:“接下来如何?” “歇一夜,他们搜不到人,也许会以为我们已经渡过淮河回南岸了,到时他们放松了搜查,我们再走。” “也只能如此了。” “你们吃了喝了,歇吧,夜里派人盯着。” “你去做什么?” “我再去审审那个张家俘虏,看还有没有可用的情报。”李瑕道:“接下来怕是带不了这个人了” 这天夜里,李瑕在柴房呆了很久。 “跟我再说说张家吧,把你知道的关于张家的一切都告诉我。” “好,好大帅有十二子c二女,其中张大郎早卒c二郎张弘基现任大蒙古国宣权万户” “张大郎什么时候死的?张弘基又是什么样的人?年纪c相貌c性情。” “” 许久,等这张家俘虏说完,已是深夜。 李瑕又问道:“你识字吗?” “小人不识字。” “好,知道了” ~~ 与此同时,乔琚蹲在地上,拿着火把照亮着地图。 “搜不到?不可能的。我不信他们能这么快逃出我的包围。” 他喃喃着,拿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像在算着什么。 “酉时一刻从这里逃最快也只能逃到这里” 乔琚计算完,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站起身来。 “听着,他们还在我们的包围内,绝对没有逃过淮河。”他弹了弹手里的地图,又高声道:“我们重点搜这个范围。一个市集个村庄c三个哨站,他们肯定就藏在当中某处” 第31章 回马枪 高长寿看向后院,见到李瑕走出柴房正在与林子c韩承绪说些什么。 “若非有李瑕,今夜只怕我们已经凶多吉少了。” “其人了得,少主若能得他襄助,可谓如虎添翼。” 白苍山站在一边说道,他显得很是疲惫,但眼中也有与高长寿一样的“求才若渴”的渴望。 “他是什么心意却难说。”高长寿沉吟着,唤了白苍山的字,问道:“点苍可有妙法教我?” “无非是三顾频烦天下计。”白苍山感慨道:“但如今,能活下来才有以后啊。” 高长寿点点头,看到李瑕已经与林子c韩承绪说完话,那两人走进柴房,而李瑕则在后院里伸展了一下身子。 接着,一间屋子的窗户打开,高明月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李瑕就走了过去。 高长寿正看着这一幕出神,忽听身后有人说了一句。 “若不是那几个大理人,我们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境地” ~~ 高明月实在是睡不着。 也许是不喜这个脏乱臭的屋子,也许是兵荒马乱的情况让人难以心安,也许是担心娘亲留下的遗物被人弄丢了她起身推开了窗,想要透透气。 正见到李瑕在院子中。 高明月先是瞧了瞧他的头发,见到上面的银链子还在,感到心安了些。 她才想关上窗子,李瑕已走了过来。 “这个还你吧。” 他解下头发上的银链子,递了过去。 “你用完了吗?” “差不多,我现在已经找到怎么演那种邪魅狷狂的感觉了。”李瑕像是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所以不用这个也没关系。” 他说话很是自然。 高明月从未感觉过这种陌生男女之间能如此自然而然说话的态度。她觉得他与她平生见过的其他人全都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不一样。 另外,她也知道他肯定是看出她很在意这根银链子了。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起链子,尽量不让指头触到他的手心。 “那个我在屋里找到几枚玉珠子,可以给你挂上去,应该也会很狷狂。” “好啊。” 高明月于是从桌子捡起早已摆在那的几枚小玉珠,放入李瑕的手心。 她抬头瞥了他一眼,心想他自己肯定是挂不上去的,而韩巧儿正在睡觉。 但高明月却也没提出要帮他,只是低头不言语。 “安心睡一觉吧。”李瑕也不多说,挥了挥手,道:“休息很重要。” 他自然而然地转过身,又嘀咕了一句。 “肌肉只有在休息时才会增长。” 高明月偏了偏头,眼神中泛起些疑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是想吃鸡肉吗? 她当然也知道应该捉紧时间休息,但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嘛。 总之,今日那“妻子”“浑家”的事,两人却是提都没再提过 ~~ 李瑕拿着玉珠子在头发上串了串,没能串上去,也就作罢。 他收了珠子,往大堂走,没进去就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我们说的有错吗?如果不是这几个大理人,我们早就平平安安到颍州了。” “闭嘴!谁让你在这撒酒疯的?!” “哥哥,我们心里痛啊十二个兄弟,说没就没了,老九他们还是你亲自送走的如果不是他们,怎么会这样?” “我让你们闭嘴!” “我们闭嘴简单,可兄弟们能活过来吗?他们大剌剌跑去刺杀不成,没来由连累我们” 李瑕走进大堂,只见聂仲由一拳把一人打翻在地。 那小子似乎是名叫刘纯,往日里有就有些吵闹,此时被聂仲由干倒了,还坐在地上哭,嘴里嚷着是为大家伙好。 高长寿c白苍山c杨雄c洱子四人站在一边,也不说话,但脸色都已非常难看。 这个夜里的危险和压抑,终究还是让一部分人的神经崩掉了。 吵闹不停,让人烦躁。 李瑕也不言语,径直穿过大堂,走到院里,一把拉掉门栓,把大门开了个通透。 有夜风灌到大堂上,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继续喊。”李瑕转身走回来,“有院门没院门一样的,外面都能听到,想死的就给我用力喊。” “怎么?觉得没安全感了?反正都是要害死所有人,继续喊。” 他今夜扮成提领,本来只是“表面上”成了这伙人的头领,但这时的威势竟然隐隐有盖过聂仲由c高长寿的样子。 李瑕也非常不高兴了。 他以前作为运动员,最在乎的事情之一就是睡眠,尤其是现在还在长身体的时候。 今夜忙前忙后,让这些人捉紧休息,他们却用这宝贵的时间做没意义的争吵。 “嗒”的一声响,是李瑕从怀中掏出一个鸡蛋,在刘纯脑袋上一敲。 刘纯被风一吹,酒醒了几分,抬头看去,见李瑕剥着鸡蛋,脸色阴沉,他不由自住就低下头,不作声。 聂仲由长吐一口郁气,站起身正想说些什么 突然,外面又是一阵人喧马嘶。 众人转头看去,不少人眼中已露出惊惧之色 ~~ “娘的。” 洪德义见大门敞开,大步走进哨站。 只见堂上那“脱脱帖木儿”正倚坐在门槛上,手举着酒碗,高仰着头,长发披散,看起来飘逸洒脱又放浪形骸。 洪德义却只觉得他装,那动作明显是硬摆出来的。 “装腔作势。” 暗骂了一句,洪德义又心想道:“老子在辛苦搜寻逃犯,你在这装模作样喝酒,以为自己是个仙” 李瑕一转头,瞧见洪德义,却是咧嘴一笑,大步迎上,手里的碗随手往地上一丢,“咣铛”一声摔碎。 “哈哈,安答!安答怎又来了?这么晚了还不睡?” “本来是要歇了。”洪德义道,“这不,上头又有差遣,说是逃犯必定就藏在哨站” “咣铛!” 又是一声碗碎的声音。 堂中,白茂的手抖得厉害,酒碗掉在地上,几乎就要马上逃跑。 刘金锁已放下酒碗,想要去找自己的长枪 “哈哈。” 李瑕转过头看了一眼,迅速把眼中的神情隐藏起来,大笑道:“耗子,这么快就醉了?在我安答面前摔碗,一会你罚三碗。” 聂仲由一听,反应也快,一把拎起白茂的衣领,一巴掌就抽了上去。 “清醒点,还能不能喝了” 院中,李瑕这才转向洪德义,热情洋溢地问道:“安答刚才说什么?” “这不,上头说了,逃犯就藏在哨站c村庄c市集这些地方,要仔细再搜。要我看啊,逃犯肯定是在前面的刘集里,却非要我再把哨站也搜搜。” “这大半夜的,明日再搜不一样吗?”李瑕道:“也让我安答睡个好觉先。” “脱脱兄弟,之前还叫我百夫长,这就成安答了?” “都见了两面,在我们草原上,落地就是安答。这样吧,夜里凉,安答先喝碗酒暖暖身子。这镇戍军真是受罪,还不如我们这些杂兵快活。” “可不是吗,困死我了” 洪德义打了个哈欠,领了几个亲兵进屋。 那边聂仲由则带人端着酒送去给坐在院里的二十余人。 李瑕请洪德义坐下,洪德义却是摆了摆手。 “脱脱兄弟,不是安答我信不过你,你这哨站我都搜过了,确实没藏人。但我想来想去,就是柴房里那人,真是你的驱口?莫不是今日才捉来的吧?为了个劳力就窝藏逃犯,可不值当。” “安答既然这么说了,我们再去看看?” “好,去看看。我有差遣在身上,你也别怪我多事” 第32章 破绽 柴房。 李瑕把那张家俘虏的衣领扯开,露出一个烙印。 洪德义拿着烛火凑过去一看,果然是蒙军灭金后给驱口烙的标记。看这人的烙印浅了,该是有十几年了。 “哈哈,果然没错。” 洪德义笑着,站起身之际,却是突然一把拿下那驱口嘴里的破布。 “你是我脱脱兄弟的驱口?” “哇哇哇” “这是个哑巴?” “是,一天到晚哇哇乱叫,我这才把他嘴堵上。”李瑕应道,语气已有些不耐。 洪德义尴尬一笑,也觉得自己多想了,跟着李瑕回到大堂上喝酒。 推杯换盏之间,两人聊起来也愈发热络 “也真是折腾人,我说这哨站都搜过了,逃犯要躲肯定是躲在刘集,非要我再来搜一遍。” 李瑕放下碗,问道:“安答就没想过,逃犯真就在这个哨站里?” “哪?” “我。”李瑕道:“我就是逃犯,我们杀了这里的所有人,扮成哨兵。” 洪德义一愣。 接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风趣!” 他笑得手里的酒碗都拿不稳,连忙把嘴凑过去吸了一大口,方才大笑道:“脱脱兄弟太风趣了,怪不得蒙古贵人喜欢你。哈哈,我想过你那个驱口是今天捡的,但还真没想过你们是假扮的,就这大门敞着,酒喝着,肉吃着,你看那个,看他都醉成什么样了?哈哈,你们能是逃犯吗?” “呵。”李瑕摇了摇头,头发甩动,十分邪魅狷狂。 洪德义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安答又不傻,这里一滴血都没有,还什么‘杀了所有人’,人能凭空变走不成?嘿嘿,我不傻的。” 李瑕叹道:“我就是替安答觉得累。这大半夜的,跑来跑去。” “都是这样滴,都是这样滴,辛苦的都是下面人。”洪德义感慨道,“可惜啊,我忙到最后,这功劳还是归别人喽。” “怎么说?” “这伙逃犯肯定是逃不掉,乔都事那可是个能耐人,居然能说动蒙古督官,带一个千户所的人马来搜,这附近都已经被团团围住啦,捉到他们只是早晚的事。 可惜,我没能去刘集搜一搜,你说吴天怎么就运气那么好,能跟着乔都事去刘集呢?等他搜到那伙人,立下这个功,唉,我就没有这种命。” 李瑕道:“听安答这意思,这位乔都事不一般?” 洪德义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我一个百夫长为何肯听他的?” “为何?” “我听人说啊,乔都事有可能要成为张家女婿。” “哈?” “这事虽然还没定,但别人和我说张家有意招他当女婿,我就留意了,发现乔都事这人了不得,别的不说啊,就看他和千户所的督官说起话来,那蒙语,叽哩咕噜叽哩咕噜,了不得!” 李瑕转身,又拿了一坛酒。 他与聂仲由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是深深的忌惮。 等再转回身子,李瑕脸上已恢复了自然的笑容,问道:“安答觉得,乔都事的蒙语说得好,还是我说得好?” “哥哥说句实话啊,脱脱你不要生气。”洪德义一挥手,道:“我虽然听不懂,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你说起蒙语,拿腔拿调,不如乔都事,不如。” “我真想见一见乔都事。” “很快。”洪德义道,“很快,等他搜完刘集,就会过来这边了。嘿,他这人做事啊,细致,就跟绣花一样细。他让我们先控制住这些地方,他要一个一个亲自搜。” “是吗?” “他怎么说的?他说,就算在刘集搜到了人,别的地方未必就没有漏网之鱼。逃犯完全有可能分开跑。所以,就算是一个” 洪德义抬起一根手指,道:“就算只是一个可疑的人,一个哦,我们也要留意。哥哥我啊,这才又转回来看你的那个驱口。脱脱,别怪哥哥,真的。” 从自称“安答”到“哥哥”,洪德义似乎已经有些小小的醉意。 李瑕抿了一口酒,缓缓道:“乔都事做事,还真是细致。” 他这一口酒在口中慢慢咽着,目光扫视着这个哨所。 在李瑕眼里,这里太多破绽了。 蹩脚的蒙语c马厩里多出的马匹c不合身的衣服c有些轻伤者的血迹已经溢出来 这些,洪德义 真就看不到,人活得怎么能这么笨呢? 但,那个乔都事肯定能看出来,绝对 ~~ 刘集。 “逃犯就在西咀哨站。”乔琚忽然说道。 “都事,何以见得?” 此时乔琚正在刘集一家酒铺里,进来搜查时酒铺老板正在数钱,乔琚拿起来最上面两串铜钱仔细一看,又问了几句话,当即就有了判断。 “铜钱,这是南边宋人的铜钱。”乔琚道。 百夫长吴天一愣,道:“可这,不是宋钱啊。” “是,宋钱所用的铜,质劣c量轻。”乔琚道,“这就是宋人仿制的钱,而这两大串都是今日西咀哨站拿来买酒的,说明今日这批宋人贿赂过哨兵” 他说着话,已经走出了酒铺。 “当时,他们被廖胜突袭,仓惶之中又不熟地形,要躲,必然是躲在路上经过的哨站,同时也是为了灭口,不让我们查出他们将要往哪去。这些人倒是狠辣果断。” 乔琚既有了判断,却也不着急,翻身上马之后,再次发号施令。 “这批贼子狡猾,所有人不要掉以轻心,包围圈务必不要散开。吴百夫长,请你带人与我一起到哨站捉拿他们。” “是” 夜色中,乔琚策马而行,不慌不忙。 他仔细又把整件事复盘了一遍,最后喃喃了一句。 “高长寿?这么厉害的吗?有意思。” 乔琚赶到哨站,正是夜色最深但马上就破晓之时。 只见那哨站大门紧闭,里面火光通明,还传来有人在喝酒划拳的声音。 乔琚并不急着冲进去,而是先是下令把哨站包围起来。 准备妥当,他这才一挥手。 “动手!” “嘭。” 几名兵士一脚踹开大门。 只见那大堂上,果然有十余人还在喝酒。 乔琚眯了眯眼,低声自语道:“我找到你了” 同时,吴天已带着兵士冲了上去。 “全都拿下!” 第33章 潜逃 哨站中气氛压抑。 火把上的火油滴落在地上,吴天大步走过,一脚踩灭了这滴火油。 “都事,都搜过了,后院没人。” 吴天禀报一声之后,忍不住又气愤地骂了一句。 “娘的,这群鸟厮” 乔琚却很平静,负着手,扫视着这个哨站。 有十八个兵士抱着头蹲在地上,全都是洪德义的麾下,这已经是确认过的了。 乔琚没有马上审他们,而是先观察。 如此,心底有了自己的判断,才不会被别人的口供把思路带岔。 “说吧,怎么回事?”乔琚终于开口,指了指一名兵士,“你先说。” “是,此处提领是位蒙古贵人的养子,名叫‘脱脱’,很热情,邀百夫长一起喝酒。喝到后来,他们一起去解手。解了手回来,百夫长就让我们在这里喝酒,说他带哨兵们出去搜捕逃犯就是这么一回事。” 乔琚一听就明白了,是那个脱脱挟制了洪德义。 他目光一扫,又指了一人,道:“你说,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百夫长和脱脱聊得很投机,以兄弟相称,走的时候勾肩搭背的。” 乔琚拿起一根筷子,手搭在吴天肩上,筷子顶到了吴天的后背。换作是匕首,一捅,就能进心脏。 “是这样吗?” “是。” “他们走了多久了?” “半个多时辰了。” 乔琚叹息一声,又问道:“你们这里剩十八个人,洪百夫长身边还有六个亲卫?” “好像是,都事记得真清楚。” “逃犯几个人?” “一共有十几人吧,我们实在没注意。” 乔琚想了想,吩咐吴天出去继续搜查。 他自己则坐下来,拿出纸笔,道:“都仔细想想,那些人有什么特点。” “那个脱脱很年轻,很俊俏,头发这样散着,他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人。” 那兵士挥手比划了一下,像不知怎么形容。 “洒脱?”乔琚用了一个词。 “对,对,都事说的对。” 乔琚拿笔记着,在脑子里渐渐勾勒出一个人的形象,喃喃自语道:“脱脱” 这般仔细盘问了许多,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哗。 乔琚搁下笔,往外走去。 此时天色将明,远处的天空绽出一层薄曦。他策马赶到声音传来的附近,听到前面有人在呼喊。 “别让他跑了!快追!” “追” 马蹄声急促,似乎是附近的兵士搜到了宋人,正在追赶。 “都事,找到了六具尸体!” 乔琚连忙进入树林,只见洪德义的六个亲卫就躺在树下。 手一摸,尸体已经凉了。 乔琚遂向吴天问道:“你把兵士派过去堵刚才逃走的人了?” 吴天应道:“是。” 乔琚闭上眼,摇了摇头,道:“那他们已经完全逃出我们的包围。” 天光亮得很快,远处又有叫喊声传来。 “捉到一个啦!” “继续追!” “好像是空马?前面好像是空马” 不一会儿,兵士绑着一个汉子到了乔琚面前。 “你是什么人?” 那汉子张开嘴,却只有“哇哇”的叫声。 乔琚一把捏住他的脸,仔细看他的嘴巴。 “舌头被割了,新伤,止了血,逃犯中有很厉害的大夫你识字吗?” 这哑汉摇头不止。 乔琚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一条麻绳,一条破布。 “他们蒙了你的眼,给了你一块石头,你磨了半个时辰磨断绳索挣脱出来,一看六具尸体围着你,你吓坏了,又看到有马匹,骑上马就跑,是吗?” 哑汉疯狂点头,不停指着自己后脖。 乔琚过去一看,见他后面烙的则是张家的标志,前面则是蒙军的俘虏驱口时的烙印。 “张荣枝的人?” 哑汉又点头。 乔琚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声,转身就走,淡淡道:“你的主人死了,你活不成了。” 吴天会意,一挥手,有兵士上前,一刀抹了哑汉的脖子 ~~ 这天,乔琚一直忙到傍晚。 “都事,下蔡城西门守卒说,天刚亮,城门刚开之时,洪德义就领着十五个哨兵进城了。” “仔细搜查,但万不可惊扰了百姓。” “是” “都事,查到了,他们在城内的望淮客栈订了五间房,但我等赶到时,只发现了这些哨兵衣服,他们换了衣物,怕是难以搜寻了。另外,找到洪德义了,在客栈的柴房里,头颅被他们砍下来了,还摆在这个东西的前面。” 乔琚接过一看,见是一根柴禾,上面用血字写着“祭吾十二兄弟”,字迹粗豪。 他沉默着,脸色愈发冷峻。 “都事,线索好像断了?” “那就再找线索。”乔琚道:“控制住淮河,别让他们逃回宋朝,逼他们继续北上。我在北边捉他们。” “都事知道他们会去哪?” “他们之所以走那条官道,很可能要去颍州,那里是河南少数几个不归张家镇守的州城之一。” “可颍州那么大” “没关系。”乔琚道:“这样,你把寿州各条官道封锁十天。我先回亳州一趟,调人手到颍州布局,来个瓮中捉鳖” ~~ 下蔡城外。 一伙十五人的逃犯已经扮成了平民,分为三拨,分别找了三个村镇歇息。 李瑕c韩承绪c韩巧儿c刘金锁c白茂,这五人为一拨,进了桂集镇。 刘金锁与白茂不讲究,就在镇口的土地庙里歇着,李瑕则带着韩家祖孙找了一间民宅借宿。 安顿好之后,李瑕与韩承绪躺下,问道:“韩先生知道郝经吗?” 韩承绪道:“听说过,字伯常,生于陵川,出身于太原郝氏,郝氏族人世代同居,业儒c教授乡里,为一郡望族,但不仕金朝。赦伯常成名时,我已回归大宋,只因对故乡之事多留意了些,知道他名望甚著,乃当世大儒。” 李瑕又问道:“乔琚就是他教出的徒弟,他很厉害?” “这乱世之中,能成名的,肯定是有真本事” 韩承绪说着,声音渐低。 李瑕转头看了一眼,见这位老人竟是说着话睡着了。 也是,一夜未睡,又奔波了一整天,老人家熬不住。 “睡吧,我也要睡个饱觉。”李瑕低声自语道。 韩巧儿却是趴到他床边,轻声问道:“李哥哥,我帮你把头发解开吗?” “好。” “天还没黑呢,今天不讲故事吗?” “困了。” 昨夜只有韩巧儿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上,她当然是不困的,于是很乖巧地坐在床边,替他解开了那两络小辫子,轻轻把他的头发抚平。 之后,她也不躺到自己的小床上,只趴在这看李瑕与韩承绪,只觉得有祖父和李哥哥一起住在这里真好。 ~~ 五里外的贡庄。 “哥哥,你让那些鸡鸣狗盗走一拨,他们不会趁机逃掉吧?”刘纯向聂仲由问了一句。 聂仲由三十多岁的年纪了,折腾了两天一夜,早困得不行,坐在那半睡不睡的,闻言并不说话。 他一向没礼貌,动不动就不回答别人,此时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林子听了,指了指刘纯与另两个禁军,讥嘲道:“还不是你们三人,昨夜那种时候非要闹出口角来,丢了我们禁军的脸,谁爱跟你们一起。” 除刘纯之外,另两人分别叫王顺c王保,是一对堂兄弟,闻言低下头。 刘纯道:“事是我挑的头,与他们无关。若不是那些大理人,我们也不至于这样。就是到现在,我也还是这么说,大丈夫死不改口。” “能得你。”林子冷哼一声,道:“事虽然是那么个事,但你不能说出来,懂吗?” 他一边说,一边脱了裤子,给腿上的伤口抹药。 刘纯接了他手里的药,闷声闷气道:“哥哥,我来。” 林子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那么觉得,为些外族人,折了十二个兄弟,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怎么办?这是在办大事,你说出来会误了大事。那就闭嘴,别跟个婆娘一样,叽叽歪歪。” 刘纯瞥了聂仲由一眼,道:“知道了。” 林子想了想,向聂仲由问道:“哥哥,刘金锁是个粗人,要是一个没看住,李瑕他们不会逃了吧?要不,我去桂集镇走一趟?” “他爹在我手上,逃不了。” “哥哥,你糊涂啦,他爹不在我们手上。” “他以为他爹在我手上。” 林子道:“我看未必吧?他那么聪明,没看出他爹不在 我们手上?你们说呢?” 刘纯c王顺c王保纷纷点头。 “他肯定看出来了啊。” 聂仲由又不说话了。 林子嘴碎,没完没了地说道:“死了这么多人,难保他们不会怵了,白毛鼠他娘在我们手上,该是不会跑的。但李瑕要是跑了,多可惜。” 聂仲由头晃啊晃啊,忽然点了一下。 他抬起头,像是清醒了些,喃喃道:“睡吧,明日李瑕要是还在,我和他谈谈” 第34章 招揽 黄庙村。 高长寿抱了一床被子进到屋里,向高明月道:“我特意到隔壁那户人家买来的,刚洗好晒过的。” “谢二哥。” 高明月正拿着一个木碗在捣药,她这些年对草药略有研究,打算多备些伤药路上给大家用。 高长寿放下被子,道:“你早些睡,安心歇一晚,我们几个就在隔壁。” “好。” 高长寿转身要走,走到门边却又停下来,想了想,回过头问道:“你觉得李瑕那人怎么样?” 高明月放下舂钵,左手轻轻拨动着右手手腕的银链子,轻声细语地说道:“才认识不久,他已经救我们两次了,是很厉害的人。” “是啊。”高长寿道,“对了,你一直蒙着脸,他见过你的模样吗?你觉得他” 高明月听了,微微一愣,接着,似有些恼了起来。 “二哥要是想收买人心,自去与人家开诚布公谈,国破家亡至此,你终于想把我也当物件了不成?” 她说完,柳眉微蹙,偏过头去。 这点脾气来得莫明其妙的。 高长寿也不知她为何忽然恼了,只好赔笑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若是不喜” “那就是不喜,二哥不必问了。” 高长寿无奈,道:“你从小就这样,平时半点脾气都无,一辈子的小脾气都使在你二哥头上。” “二哥若把我当物件,往后我也没小脾气使给你。” 高明月这句话却已不是在顶撞,声音低落下来。 “好了好了,别气了,不过是问一句,你不喜欢就算了。我沦落到再差的地步,也不会把你胡乱许人。” 高明月想了想,收了些小脾气,缓缓说道:“二哥若真心想招揽人家,摆明了态度去说,大理复国的希望有几成c成了之后能给人家什么。你素来是君子,君子至诚,便是亡了国,也不该坠了高家的风范才是。” 她这声音清清冷冷的,却也让高长寿思絮清明了一些。 “好。”高长寿道:“这样,我们明日早点出发,最好赶在聂仲由之前见到李瑕,我与他谈一谈,开诚布公c君子至诚,行吧?” “嗯。” 高长寿走到外堂,叹了口气。 白苍山上前,轻声问道:“少主?” “算了,她不喜欢。” “这不应该啊” “谁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天到晚闷着。” 高长寿说着,与三个家臣拿茅草铺了地铺。 这租借的民宅哪有那么多房间与被褥,他又怕离得远了妹妹不安全,也就只能这般对付着歇一歇。 那边屋内,高明月独自坐了一会,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忽然就恼了。 她闷闷不乐地伸手去解了面巾,忽又想到李瑕已经两天没说那个故事了 ~~ 次日,高长寿早早起来,他要抢在聂仲由之前与李瑕谈一谈。 他们约好午时在一个叫顾桥的地方碰头,高长寿提早半个多时辰就赶到了。 他算过,桂集镇离顾桥最近,李瑕会比聂仲由早到。 然而,盼来盼去,林子c刘金锁等八个人到了,却没见到李瑕与聂仲由。 “他们人呢?” “哥哥与李兄弟在后面聊着呢!”刘金锁大声道。 李瑕走在小河边,捡起一块小石头打了个水漂。 “你若问我的意思,这才走了一半路程我们就伤亡过半,转道回去是最好的。” “事情没办完,不能回去。” “太危险了。” 聂仲由语气坚定,道:“不管多危险也得继续走。” 李瑕道:“我都不知这次去开封要办什么事。” 聂仲由停下脚步,看向李瑕,问道:“陆凤台c高长寿都想招揽你,你是怎么想的?” “太小了。大理国太小,陆凤台的官也太小。” “这一路上你为什么不逃?” “我父亲在你手上。” “不在,你父亲失踪了。” “哦。”李瑕沉默了一会,想了想,问道:“他怎么失踪的?” “李家失火了,别的我不知道。” “哦。” “你不必遮掩,我无意管你父 子得罪了谁。”聂仲由道:“我只问你,为什么不逃?” 遮掩? 李瑕瞥了聂仲由一眼,眼神颇为复杂,又有些无辜。 “我逃到哪去?” 聂仲由心想你隐姓埋名躲起来未必不行,前提是吃喝住行就别那么讲究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聂仲由问着,又补了一句,“除了鸡蛋c牛乳,有什么真的想要的?” “好久没吃牛肉了。”李瑕低声喃喃一句,反问道:“你这趟差办完后,能有升迁吗?” “淮左或四川某路军中的副都统制吧。”聂仲由道:“你想要当官?” “嗯。” “给你谋一个两浙某县的主薄。” 聂仲由似乎是进步了,终于不再开口闭口“你爹娘在我手上”。 “不要,我和你一样,我讨厌文官。”李瑕道:“武官吧,但不要像陆凤台那种受人管辖的。我想要那种到小地方独自领兵的,官小也没事。” “你想从军报国?” “这么说也行。” “可以。” “你能作主?” “这件事是大功,这么说吧,我这个都虞候也是临出发前刚提拔的。” “哦?” 聂仲由沉吟片刻,缓缓道:“此次我拿的虽是贾师宪的手令,但我其实是右丞相的人。换言之,这桩差遣是右丞相c参知政事,这两位宰执一起派我来的,且还帮吕太尉办了一桩差遣。” 这么一说就颇为复杂了,李瑕又问了几句才搞明白。 贾师宪,李瑕倒是早就知道,这人在后世也十分有名,名叫贾似道,字师宪,如今任参知政事,相当于副丞相。 聂仲由对贾似道显得有些不尊敬,直呼其人的字号。反而是那位右丞相,李瑕追问了,聂仲由才说“右相姓程,讳元凤”,显得十分恭谨。 程元凤,如今的大宋右丞相兼枢密使。 据聂仲由所说,他曾是这位程右相的护卫c是心腹,又受两位宰执位太尉派遣,回去以后肯定能满足李瑕的要求。 一副引以为豪“你看我后台很硬,这事功劳很大”的样子。 但在李瑕这里,聂仲由这番话还不如别说。 李瑕反而感到有些失望,因为他一直以为聂仲由是贾枢相的人,且一直在猜贾枢相就是贾似道。 他不懂太多历史,但有一个朴素的道理,历上名气大的人一般来说比名气小的人厉害。 他隐隐觉得,这事看起来似乎是贾似道出个手令,也许还只是个公事公办的手令,就把程元凤的心腹派到北边办事。事败了,死的是程元凤的人;事成了,功劳是贾似道的。 “若为大义,此行为大宋建功立业;若为个人前途,有两位宰执撑腰,必可满足你的要求。李瑕,你承诺会帮我办成这件事,我今日最后再问你一遍,我可否信你?”聂仲由又问道。 李瑕把眼中那一丝失望之色收了起来。 程元凤就程元凤吧,虽然比不了贾似道,但比起陆凤台c高长寿都不知高到哪里去。 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你把我从死牢里捞出来的,我说过,你给我活命,我帮你卖命。” “那好。”聂仲由道:“我们这次去开封的目的,之前我都未与你说过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蒙古必然要再次南侵了。” “嗯。” “北边有一个大世侯想要造蒙古国的反,打算趁我大宋与蒙古开战之时自立。他派了人到开封与我们接洽,介时会给我们重要的情报,且与我们暗中议盟” “不是张家?” “不是张家。”聂仲由道:“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这是机密。两位宰执只吩咐我一定要把情报拿回来。是两份情报,一份是对方提供给我们的军情;另一份是对方与我们配合伐蒙的战略计划,皆对时局有极为重要的作用” “若真这么重要,何不多派一些精锐?” “我很精锐。” “” 两人说了许久。 最后,聂仲由道:“都虞候有战时整兵之权,我授你临时代替蒋兴之职。我们继续北上,勿要退缩,可好?” “嗯。” “你重承诺,我也是,信我。” “知道了” ~~ 这日,待二人走到顾桥,李瑕远远就感受到高长寿那满是热切的眼神。 他知道高长寿是什么心思,但这显然已经晚了。 早起的鸟儿未必有虫吃。 彼此相见,还未说话,跑去前边探路的林子已策马疾奔回来。 “不好了,所有的官道都被封锁了,盘查得很严,我们怕是过不去” 第35章 亳州 当聂仲由把目光望来,李瑕就知道自己这个“二号人物”要出面想办法了。 他目光落在刘金锁手里的长枪上,道:“找个密林,把所有武器都埋起来,我们回下蔡城。” “为什么?” 李瑕道:“他们把兵力布置在官道上,外紧内松,城内的人手就少了。我们不拿武器,分成两拨,这么大一个州县,他们很难搜到我们。 还有,昨天我在桂集镇借宿时头发还没解,这是最容易辩认的特点。一两天后,他们就能查到桂集,由此认定我们已经出城,搜查的重点也会转到城外。” “不是,这算什么回事啊?”刘金锁道:“我可是枪不离手的!” “埋起来。”聂仲由淡淡说了一句。 “哦。” 林子问道:“可没了武器,万一被搜到,逃都逃不出来了。” “一旦被找到,你有武器也逃不掉。”李瑕道:“但放心,城内是安全的,他们这个封锁的办法只能把我们堵在寿州,且实在不行还有邸家的令牌。” “但总不能一直被堵在这里,我们还有差遣要办。” “他们设的关卡总有松懈的时候,到时再走就是。” 既然李瑕这么说了,众人于是安心下来,埋了武器。 这都过了好一会了,刘金锁挠了挠头,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我们只是被堵在下蔡城里了啊,我还以为完蛋了。” 李瑕闻言,皱了皱眉,目露思索。 “李兄弟,你是不是比我刚见你的时候又长高了一些啊?”刘金锁又问道。 这粗汉声音大得很,打乱了李瑕的思絮。 说到这个,李瑕“嗯”了一声,转向聂仲由,道:“回了城,再买些大骨头熬汤喝吧?” “货物和铜钱都丢了,不宽裕。” “这个给你,应该值点钱,多买一点大骨头” 高明月跟在后面,看到李瑕拿出几个玉珠子,递给了聂仲由。 她看着这一幕,微微就有些走神,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一群人出了树林,混入想进城的平民当中,往下蔡城走去。 走着走着,李瑕似乎又想到什么,忽然道:“你们先进城,我和韩先生去那边的关卡处看看。” “怎么了?盘查得那么严,凑过去别被捉了。” “韩先生有河南口音,我扮成他孙子,不会被捉。” 林子眯了眯眼,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 林子显然有些不放心,又瞥向聂仲由。 “去吧。”聂仲由道。 李瑕与韩承绪装作出来捡柴禾的,往关卡走去,果然见到道路被封锁了,但凡要离开寿州的都被盘查得很严。 韩承绪一副走不动的样子,坐在路边歇着,任李瑕偷偷观察。 好一会,有六人骑着快马从南面奔来,跨下马匹颇为神骏。 “放乔都事过去!” 关卡那边有兵士喊了一声,拉开栅栏。 李瑕远远望着这一幕,眼中思索之色更浓。 “乔都事?这就走了吗?外紧内松把我们堵在寿州做什么” 再一抬眼,那六骑已奔得远了,只留下官道上的烟尘。 快马轻裘c风驰电掣,这让李瑕很是羡慕。 他在淮河以南就没见过这样的良驹。 回想那个聂仲由带的队伍,不过只有几匹拉车的驽马,慢腾腾的。 “韩先生,那种快马日行几里?” 韩承绪道:“照他那般速度,日行两百余里是有的。” “那一日就可以到颍州了。” “是啊。”韩承绪一双老眼望向道路,喃喃道:“这路途,换作是我们,可有得走喽。” “走吧,回去喝骨头汤” ~~ “驾!” 乔琚夹着马腹疾驰,官道旁一座座小山被他掠过。 回想着这两日遇到的那个对手,乔琚果断决定不在寿州与其纠缠。 他会在颍州布下天罗地网等他们。 而在这之前,他还要先回亳州汇报此事,并调更多得力的人手。 这次,可不是洪德义那种不擅搜捕的镇戍兵了。 “脱脱?我等你” ~~ 亳州。 亳州在西南方面与颍州接壤,南接寿州,北通归德府。 蒙金c宋金之战后,亳州就凋敝不堪。直到两年前,张柔奉命移镇亳州,此处民生才有了起色。 张柔修建民居c府第c城墙,又搭建桥梁与北面的归德府相通,这才让百姓再次聚集安居。他还修复孔庙,请许多大儒设馆授学,使亳州文教重新兴起。 如今亳州城商旅舟车往来不绝,如承平盛世之时。 因此,张柔的军民万户府在亳州城是极为显赫的存在 这日,占地广阔的张家府第后院,张文静正坐在闺阁中练字,忽从窗中瞧见下面一名婢女急匆匆地跑过。 她于是搁下笔,起身往楼下走去。 “可是九哥要见我?” “是,九郎就在前面亭子里呢。” “知道了,我过去见他便是” 张文静长着一张鹅蛋脸,柳叶眉,瑶鼻挺秀,肤若凝脂,生得是极漂亮,但却给了一种难以亲近之感。 张柔生了十二个儿子,好不容易才得两个女儿,对她们很是宠溺,张文静作为张家大女儿,虽不恃宠而骄,矜持富贵之气却是很重。她刚满十六岁,性情却已是端庄沉重。 她一路到了水池亭边,果见张弘范正坐在那。 因张家儿子c女儿是分开排行的,因此一个叫对方“九哥”,另一个叫“大姐”。 见过礼,张弘范笑了笑,开口道:“我要到顺天路去,来和你道个别。” 张弘范刚满二十岁,身材高挑,仪表出众。更难得的是,他在这个年纪就留了三缕长须,望之是一位美髯公。 张文静行了一礼,问道:“九哥这是要出仕了吗?” “也不是什么好事,前阵子有几个大理余孽在六哥治下刺杀蒙古大将,六哥得往和林城一趟,当面向大汗解释,我去替他代管顺天路。” “六哥不会有事吧?” “没事,他正好去述职,解释一下就好了。”张弘范道:“你不必管这些,我今日就走,临行前有几桩事交代你。一则,我的书稿c典籍c乐器都已让人搬到后院,你可随时去拿” 张文静一听,眼中便有了喜悦之色。 有种“我哥一走,他的东西全归我啦”的欢欣,但一瞬间又被她收敛起来。 张弘范见她高兴,笑了笑,接着却是脸一扳,又道:“二则,你不要再与父亲置气了。乔琚是我同窗,我了解他的为人,他确是你的良配。父亲是宠你,才会为你订了这门婚事。” “但父亲却问都不问我” “你听我说,乔琚性情沉稳c才华出众,且又是贫苦出身,他与你成婚之后,绝不敢让你受半分委屈,这是父亲的苦心。否则,向张家提亲的高门显贵无数,父亲为何要替你觅乔琚为婿?” 张文静依然不太高兴,身子一偏,道:“可我不喜欢。” 张弘范苦笑,问道:“他哪里惹得你不喜欢,我让他改。” “我不愿背后说人是非。” “不是说是非,你直管与哥哥说,不喜欢乔琚哪点。” 张文静握着双手,侧了个身,道:“若要说,那就是‘热衷’二字。” 张弘范一听就明白了。 他却偏要妹妹再说个清楚,问道:“何解?” “往深了说,难保他不是攀龙附凤,谁知他待我好是因爱慕我这个人,还是爱慕父亲的权势?往浅了说,我想要的夫婿为人处事该是不卑不亢c有名士风采,而不是在我父亲面前头都不敢抬一下的势利老实人。” 最后几个字,张文静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一个词。 张弘范摇头苦笑,故意说道:“原来你是嫌他的出身贫寒。” “才不是,我才不是嫌贫爱富” “那你又要如何呢?那些高门子弟你不喜欢,说他们纨绔傲慢;好不容易为你觅一个寒门俊秀,你又嫌人家老实?大姐儿,你这眼界未免太高了。” “哼。” “不是父兄不依你,可你年纪到了这里,又让父兄如何是好?若再不嫁,等蒙古镇守官上门提亲,让你嫁给那个粗鲁不文的赤那,你可就满意了?” 一句话,张文静低下头,不言语了。 张弘范口才本就是好的,所以才在临行前还被父亲派来当说客,此时见把妹妹说不高兴了,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信九哥,乔琚已是我们能替你寻到良配了,你嫁他,以后会过得很好。” “九哥是说我没得选。” “是为你选遍了高才俊士,才挑出来的他,不然蒙古人” “知道了。”张文静终于还是妥协地应了一句,“乔简章就乔简章吧。” “那就好,别 生父亲的气了?” “哦。” “那九哥走了。” 张弘范抬了抬手,转身就走,颇为洒脱。 张文静想了想,小步往前追了两步,道:“九哥读书习武最是刻苦,如你诗中所言‘半窗寒雨夜深深,烧断兰膏一寸金’,此番出仕,妹妹祝哥哥前途似锦。” “哈哈。”张弘范朗笑一声,随口谩吟着,人已出了庭院。 “莫笑十年尘壁上,也曾明破圣贤心。十年磨剑,一朝出鞘定当倚天长鸣” 第36章 聚会 “九郎竟已走了吗?” 乔琚快马赶回亳州已是深夜,他在城外歇了一晚,次日早早赶到张府,却得知张弘范已经出发了。 “九郎本以为简章你前两日便能回来,不想你遇到了事情耽搁了。” 说话的是张弘范身边的慕僚之一,名叫范渊,字子博。 范渊三十余岁,相貌颇丑,满脸麻子,三缕胡须稀疏,头发也是稀疏几乎连发髻都扎不住,但那一双眼中却有精光透出,仿佛能看破人心。 乔琚叹道:“未能在九郎临行前多见一面,实属遗憾。” 范渊道:“你派人传回来的口信九郎已收到了,嘱咐我留下配合你行事。等拿下这批细作,我们一起送往顺天路。” “好,六郎没事吧?只怕大汗因此追究。” “此事不是这么简单。”范渊道:“刺杀兀良合台的人是大理余孽,这谁都明白,六郎最多也就是个不查之罪。但此事之所以被人咬着不放,无非是因为大汗对大王不放心了。” 乔琚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道:“是我眼界浅了,我本以为只要捉住大理余孽与宋人细作,便可洗脱六郎的冤屈。” “冤屈不重要。”范渊道:“重要的是大汗在猜忌大王,必会削弱大王的势力,对张家这种大王的属臣动手。不是谁都能被大王保住的,这种时候六郎被人拿了把柄,若不能自证,在大王眼里张家就太没用了。所以那些细作c余孽必须捉住,明白吗?” “明白了。” “说说吧,你打算怎么捉人?” 乔琚道:“我判断对方必定去颍州,我们派人过去布控,这些生面孔一到,可迅速捉捕,远好过在寿州带些粗莽的兵士搜捕” 范渊沉吟道:“我会尽快调拨人手,我们在十天之内到颍州布控。但这批宋人不简单,换作以往,张荣枝到了淮南,宋廷不可能敢不把人交出来。此次竟敢这么大胆,就不怕蒙古宣战吗?”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范渊道:“以宋人的德性,只有一种可能,即他们已经得到消息,知道大汗决意南略。可见中原多有宋人细作。这次这些人渡淮之后直奔颍州,颍州这个细作是逃不掉了,我们直接将其揪出来,自然能捉到人。” 乔琚点点头,道:“我亦考虑过,但只怕得罪邸家。” “不怕得罪邸家。”范渊道:“我说过,大汗要削大王的势,大王也不能保住所有臣僚。那我们就该把邸家弄出去,这是九郎的意思。” “明白了。”乔琚深深一拱手,道:“谢范先生提点。” “不必多礼。”范渊笑道:“人手我来安排,你这两天准备下聘吧,先订了亲,等这趟捉了人送去顺天路,再回来,你就要成为张家女婿了。恭喜。” 乔琚俊脸微红,又是行了一礼。 ~~ 五日后,乔琚办完了纳征之礼,即给张家送了聘礼。 至此,先把婚约订立了,不管是乔琚还是张家,其实都舒了一口气。 因为亳州的蒙古镇守官之子赤那,也有意要娶张家长女。 镇守官的官名用蒙语说是“达鲁花赤”,是地方的最高监官,张家就算是世侯,也不敢轻易得罪对方,只好抢先一步给女儿订了亲。 而纳征之后,乔琚免不了有些应酬,与几个同窗好友约在涡河河畔的花戏楼相聚。 “听说草原上有杀夫抢亲的习俗,帅府便是订了婚约,赤那或许也未必罢休。简章就不害怕吗?” “不怕。”乔琚拿起一杯酒饮了,只吐出这两个字。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 乔琚微微一皱眉,道:“林兄认为我是为了攀附大帅才订这门婚事吗?” “我可没这么说过。” “我心慕她,会护她周全。赤那若敢来,谁杀谁还不一定。” 乔琚说着,语气中已带着冷意,转动着手里的酒杯,又缓缓说道:“这些年,我拼命读书c习武,拼了命地做事,为的就是能配得上她;我为了有更大的权力,不管遇到什么人,我都一脚踩上去,让他们成为我的踮脚石,为的就是要保护她。” 他声音很轻,带着温柔,但语气坚定,最后甚至有了杀意。 “没有人可以动她,就算是蒙古镇守官的儿子,赤那敢来抢亲,我就让他死” “嘘。” 林叙低声道:“别在外面说要杀的事。” “没关系。” 下一刻,门外 传来朗笑声,两人走了进来。 乔琚转过头看去,只见来的是同窗好友周南,以及一个不认识的少年。 “哈哈,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两位是我的同窗,乔琚乔简章c林叙林安道,我三人皆是陵川先生之弟子。” 周南说到这里,又引着那少年,向乔琚c林叙二人介绍。 “杨慎杨用修,我新结识的俊才,极有才华,回头给你们看他写的词,气格雄浑,声调沉著,环奇高雅,妙哉妙哉” 这周南一来,座中气氛登时热闹起来。 乔琚不由盯着那杨慎多看了两眼。 这少年也不知多大年纪,身量高挑挺拔,相貌极是英俊,气质隽永似世家子弟,面庞看似只有十六七岁,但眉眼间的沉静c举止间的稳重却像是二十岁。 四人落座,乔琚问道:“冒昧问一句,用修多大年岁了?” “十八。” “那与我同岁,你是归德府人?” “是,归德府砀山人,简章兄何以知晓?” 乔琚笑道:“听你说话,有些归德府口音,但又不太像?” 杨慎道:“我幼时便在外求学,来往的同窗各地人都有。” “在哪求学?” “徐州,彭城紫阳书院。” 乔琚给他递了杯酒,问道:“如此说,是公垂先生的弟子?” 杨慎摇头,道:“是德裕先生门下” “简章。”周南筷子一点,笑道:“你问得太多了,审犯人呢。” “哈哈,方才你们没来,简章还说要再踩几个人作踮脚石,继续往上爬。你们小心些。”林叙笑呵呵地说道。 周南也笑起来,问道:“怎么?去寿州一趟回来,又要升官了?” “没有。”乔琚道,“却是遇到几个宋人,很狡猾,幸而那时还不是我的差事,不然我已办砸了。” “哈,宋人有什么能耐?” 乔琚道:“不管有没有能耐,回头捉起来便是,我明日便去颍州了结此事。” “呵,宋人” 杨慎听他们语气轻蔑,眼中泛起些疑惑之色。 乔琚眼尖,马上问道:“用修似乎有些同情宋人?” “嗯,我觉得大家都是汉人。” 林叙“哈”了一声,笑道:“你这人毫无城府,这话也敢在外面乱说。” 乔琚道:“我们都是汉人不假,可汉人未必就得是宋人,我辈生在大蒙古国c长在大蒙古国,那自是蒙人。就算是汉人,那也是大蒙古国的汉人。你记住,我们与宋人是生死敌国。” 周南则叹息道:“那破落的宋廷可称不上什么汉家王朝喽,不如早日由大蒙古国一统疆域。” 他给杨慎斟了杯酒,又道:“如今这天下时局c我辈志向,倒是与当年金国完颜亮那首诗最是契合。” 林叙吟道:“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乔琚点点头,接了一句。 “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乔琚念了这诗,心中豪气上来,拍了拍桌案,道:“有朝一日,我必要参与战事,立不朽功业,提兵南下,捣碎那赵宋小朝廷。” “哈,简章谬矣,该是为江山一统,非为个人功业。” “都一样。” 几个书生共饮了一杯,颇有些意气风发。 杨慎掂着酒杯想了想,最后也不知想明白没有,轻轻笑了一下。 “对了,遗山先生的新诗,你们可有听过?”周南忽又问道。 “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好诗。” 周南点点头,叹道:“金国亡了这么久,遗山先生也终于看开了。我辈中原男儿的慷慨豪气,也能教给阴山下的牧人。草原上的人,也能受我们汉人熏陶,何必有外族之分?” “真是好诗,不像某些人毫无气节,若是那些人作诗,只怕要写‘阴山万古英雄气,也到中原黄河畔’了。” “不错,这大好河山,不都是我辈中原男儿为大蒙古国打下来的吗。” “且看吧,且看来日谁能横扫江南” 乔琚来的早,喝的多,有些醉意,遂站起身来。 “几位,我去吹吹风。” “哈,简章酒量浅了” 乔琚笑了笑,推门出去,一路穿过长廊,站在高楼的栏杆边。 江风吹来,让他神志稍清醒了些。 脑子里想着张文静,想着未来的功业,他心中渐感踏实。 又想到张六郎c张九郎的信任,心说这次该去颍州把差遣办好。 接着,又 想了到那个人,脱脱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乔琚转头一看,见是杨慎。 “用修也来吹风?” “是啊,吹吹风。” 乔琚笑了笑,双手扶着栏杆,道:“我觉得,你是有话想对我说。” “是。” “对了,还没听你那首词,该有多好?竟然能” “噗!” 乔琚话到一半,低头看去,只见一截短短的匕首已从背后捅进来,将他心口捅了个对穿。 血从匕首不停淌了下去,他感到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缓缓转过头,对上的是一双坚定的眼 第37章 临江仙 雅间中,眼看杨慎起身走了出去,林叙懒洋洋地倚着椅背c拈着酒杯,向周南道:“这可不像你周远疆的作风。” “什么?” “你从不带外人与我们聚会。” 周南略有些神秘地笑了笑,道:“用修不一样,他词才之雄,一时罕俪,我绝非吹捧。” “有多雄才?” “这么说吧,只论这一首词,已有遗山先生的功力。” 林叙这才坐直,问道:“真的?几成?” 周南道:“我是说,他已有遗山先生的功力。” 林叙放下酒杯,直视周南。 “周远疆,你成功挑起我的好奇了,还不快念。” 周南笑了笑,道:“我是要等酒到酣时,以杨用修这首词,作为今日酒宴的” “废话少说,快念。”林叙用袖子扫了扫衣襟,道:“我已酒酣。” “简章还没回来。” “我多听一次罢了,有什么关系。” “那好吧。”周南站起身,整理了袖子,缓缓道:“这是一首《临江仙》,安道且听好了。” 他清了清嗓,踱了两步,终于开口吟起来。 林叙本想再斟一杯酒,但第一句入耳,手里的酒壶已不自觉停了下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 涡江江水缓缓流淌,临江的高楼之上,几滴血飞溅而出,迎风消散。 乔琚才转过身,杨慎一把拔出匕首,又是“噗”的一下捅进他的小腹。 “噗。” 乔琚习武刻苦,然而猝不及防之下再伸手想去抢那匕首竟是连着两次都没抢到。 杨慎刺的速度实在太快,又是有心算无心。 乔琚感到生机尽去,手中再无力气。 “别捅了别捅了我不喊” 杨慎竟还想再捅,乔琚终于握住他的手,但已不能再争夺匕首。 “我必死了别捅了听我说” 乔琚放开手,带血的手想要去扶住杨慎的肩,想抱住杨慎,以支撑住身体。 但杨慎握着匕首退了一步,不愿身上的一袭白衣沾到血迹。 “我不喊别捅了你是谁的人?赤那还是宋人?” 杨慎不答,此时才转头向走廊方向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地把门关起来。 “是宋人吧这不是赤那的作风” 乔琚气若游丝地说着,努力摁着自己的伤口止血。 但三处伤口,他摁不过来。 他只觉神志迷糊,恨不能马上闭上眼睡一觉,但强大的意志力还在支撑着他,求一线生机。 “真的赵宋不值得你卖命真的不值我来给你引见张帅,他会赏识你救我我起誓绝不追究从此以后,你我生死以共” 杨慎道:“你居然还不死。” “帮我摁住伤口我怀里有金创药救我赵宋真不值得脱脱,是你吧?脱脱刺杀是小道你太盲信于刺杀了早晚必有反噬我可以帮你” 杨慎蹲下身,看着气若游丝的乔琚,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提兵百万西湖上?汉奸。” “我不是汉奸不是”乔琚想摇头,但摇不动,只不停喃喃道:“我不是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似乎是不想看乔琚这双满是乞求的眼睛,杨慎伸手,捂住了他的眼。 “是你说过的,我们是生死敌国。” 乔琚用最后的力气道:“脱脱告诉我你的真名是什” 杨慎已再次刺出匕首,又在乔琚心口补了一刀,同时嘴里低声回答了一句。 “李瑕。” ~~ 纵使乔琚有着极顽强的生命力,终于还是闭上了眼。 黑暗中,他仿佛回到了张家学馆听着陵川先生讲学,一回头,只见张文静偷偷趴在窗边。 少女的眼眸带着认真,那么美,连发丝都让他觉得心动 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事没做,那么多 ~~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雅 间中,周南一首词吟完,气氛安静了下来。 林叙保持着那端着酒壶的姿势,良久才把酒壶放下。 “是非成败转头空。”他喃喃念叨了一句,苦笑起来,眼眶已发了红,低声道:“说是文章本天成,诗词讲天赋我辈白首穷经,只怕一辈子也做不出这样的词来。” “是啊。”周南长叹。 “慷慨悲壮c淡泊宁静杨慎杨用修,他才十八岁啊,竟有这样的雄浑词力” “遗山先生作那首雁丘词时,不过也才十六岁。” “遗山先生乃我北方文雄,数百年来有几人可比肩?而这首《临江仙》词意更深,一少年,竟能有如此苍凉旷达之心境?” “杨用修绝世之姿,往后诗词成就,或可追李青莲c苏眉山。” 好一会,林叙品读着那首词中的意蕴,最后举起酒杯,道:“我先前还怪远疆带外人来赴宴,此时方知,能与用修饮酒,是我这等庸才三生之幸” 林叙这人也怪,一杯酒饮尽,马上抛开刚才的自怨自艾,爽朗一笑,又问道:“远疆是如何结识了这样的旷世奇才?” 周南遂重新落座,侃侃说了起来。 “你也知道,我那间书院,向来是不禁外人来旁听的,昨日,我正与学生们讲《中庸》,便见他站在窗外。他那气度,自是让人格外注意” ~~ 凭栏处,李瑕收好匕首,拿乔琚的衣服擦干手,在乔琚身上搜了起来。 一瓶金创药枚银锭道令牌块玉佩张婚书最后还有一个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铜制的小梳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李瑕不慌不忙把这些东西收好,起身回到走廊。 他一路走到楼梯处,见到有两个小厮正坐在下面磕瓜子。 他们是乔琚身边的人,来时周南与他们打过招呼。 “简章兄让你们去买本遗山先生的诗集。”李瑕道:“记住,要有那首‘中州万古英雄气’,最新的。” 那两个小厮方才就见过李瑕与周南一起上楼,也不起疑,有一人站起身来恭敬地应了。 “是,小人就这去。” 李瑕也颇为客气,笑道:“你们俩一起去吧,多找两家,这诗集不好找。” “是,劳杨郎君传话了。” “不客气,你们也别急,我们还要喝一会。” 支走这两人,李瑕踱步下楼,并不马上离开,而是先去洗干净手,又绕到酒楼的杂物间里,拿起灯油与酒到处泼了,捡起火石点了几条蜡烛,斜放在一条布匹上 仔细看了一会之后,李瑕才离开杂物间,关上门。 路上见有个厨子正躲在楼梯下偷偷睡觉,他走上前踢了对方一脚。 “别睡了,掌柜的叫你过去找他。” 那厨子猛地惊醒,一转头,只看到一个走远了的背影。 做完这一切,李瑕重新转回楼上雅间。 站在门外,隐隐听到里面周南在说话。 “我总觉得,用修是故意与我接近,他言谈间有意无意总提起张家和简章,想来是知道张家显赫,有心投效,这才向我展示才华,盼我能为他引见。君子成人之美,故而今日带他来见简章。” “如此高才,想有用武之地,难免的。” “是啊,助他一把,又有何妨” 李瑕听他们说到这里,推门进去,拱手道:“两位兄长,久等了。” “用修竟是一人回来的?我正与安道说你那首词。”周南笑道,“对了,简章呢?” 李瑕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方才出去想与乔兄聊两句,但他似乎遇到朋友了,支开了我,让我唤他的小厮去买本诗集。” “朋友?”周南沉吟道,“简章还有什么朋友?” “不知,隐约听到他与人说什么‘赤那’,但我也未见到” 第38章 回溯 “赤那?” 林叙与周南本来满怀期盼地想与“杨慎”继续探讨那首《临江仙》,这一刻却因这个名字失去了兴致,转而对乔琚感到忧心起来。 “赤那是亳州的达鲁花赤的儿子,也就是蒙古镇守官的儿子,与简章有些” “远疆。”林叙打断了周南的话,勉强一笑,转向李瑕道:“没事的,简章遇到了熟人,过去聊两句,我们等他。” “好。” 李瑕应了一声,自在心中沉思。 因他听乔琚问过一句“赤那?还是宋人?”才特意回来试探。 他懂一点蒙语,知道“赤那”在蒙语里是“狼”的意思,也是一个人名。 此时得到的消息虽不多,但似乎已足够了。 他分明看到林叙虽然在笑,眼中的担忧不少于周南。 总之,事情办妥,李瑕心中的压力消了不少,看桌上的菜肴不错,下箸如飞,连着夹了许多肉。 “用修慢点吃,我们不急,夜还长” 周南说到这里,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喊叫起来。 “走水啦!走水啦!” “快跑啊走水啦” 两个书生站起身,迅速推开门。 “简章简章还在吗?!” “快走!简章不在酒楼里了” 李瑕转头一看,拿油布把桌上的四条羊排仔细打包了,绑好了提着,从容走出来,与他们一道逃出酒楼 ~~ 大火一着起来就不可遏制,很快,整座花戏楼都被吞噬在火海里。 幸而这只是城外的一座临江孤楼,火势并未蔓延到更多地方。 “轰!” 随着火势愈大,一声巨响,豪华酒楼轰然倒塌,灰飞湮灭 ~~ 是夜,张家后院中,突然响起了叫嚣声。 “还找什么啊?姐夫肯定死啦!是让赤那干掉了,哼,蒙古人杀夫抢亲,杀到我们张家头上来了!” 说话的人声音清脆,像百灵鸟一般,又带着稚嫩之气,但却又十分嚣张,正是十三岁的张家二姐儿张文婉。 名字叫“文婉”,她却一点也不温婉,挥舞着藕一般的胳膊复又叫嚷起来。 “都给我抄家伙!抄家伙!把大姐儿给我护住!老娘要让他们知道张家的亲不是那么好抢哎哟娘你干嘛打我?呜呜” “还不快把二姐送回去,小小年纪整天‘老娘’‘老娘’的,把人关好了” “呜呜都别捉我!再动我一个试试,爹爹回来有你们好看!我要去杀掉那些猢狲!放开呜呜大姐,你看她们欺负我” ~~ 同一个夜里,李瑕已回到城外的六福客栈。 “给,羊排,冷了点,还能吃。” 林子笑嘻嘻地接过油布包,但只拿了一根羊排出来,道:“我就吃这一个解解馋,剩下三个你明日吃,你喜欢吃肉,我明日吃粮食就成。” 李瑕也不客气,道:“随你。” “事办成啦?” “办成了。” 林子还有些不信,又问道:“你真把乔琚杀啦?” “嗯。” “那好吧,我无话可说。” 屋子里响起林子啃羊排时咂吧嘴的声音。 李瑕站在窗边,双手扶着窗柩,动作如同乔琚在酒楼上凭栏而立。 他闭上眼,回溯着整件事,思考着是否还有遗漏。 “外紧内松,乔琚走了,却把我们堵在寿州做什么呢?那只能是他算到了我们会去颍州,他要提前埋伏聂仲由,我们一定要去颍州吗?” “是,只有得到新的身份作掩护,我们才能顺利进入开封。” “太危险了,一到颍州,我们必死无疑。” “为什么?” “天时地利人和全在对手那边,我们斗不过他。” “你怕姓乔的?” “对,我怕他,他占了先手,我们没机会的。” “李瑕,想想办法。” 办法? 想到这里,前世的许多画面翻涌起来。 “教练,怎么说?” “记住,击剑是智者的运动,团体赛最讲究的就是策略这场比赛太不利了,李瑕,我要你 釜底抽薪,你先上,压住他们最强的那个选手,再连挑三人,有没有信心?” “有。” “好,釜底抽薪,去吧” “老头,不看我比赛,又看三国?”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下一句是什么,我怎么忘了,怎么忘了?我太老了。” “去睡吧,一会我替你下载下来,你明天慢慢听。” “好,你现在就下,不然你明天就忘了” “好,现在下原来这是明代杨慎的词杨慎杨用修” 思绪回到今世,一条条消息也在李瑕脑中浮过。 “张家重文教,张柔攻入汴京时,金帛一无所取,唯独进入史馆,取走《金实录》及秘府书籍” “郝经立志恢复北方汉学,有弟子数十人,开馆授徒,不禁旁听” “颍州属邸家,不归张家镇守,亳州才是” “乔琚可能要成为张家女婿了” “” “聂仲由,去给我买件衣服吧,要华丽贵气的。” “巧儿,再帮我梳个头。” “韩先生,教我些归德府的方言吧,再告诉我淮北有哪些名儒c书院。” “白茂,去给我偷张通行凭证。” “儒慕,把你最快的马和匕首借我。” “林子,你骑术好,相貌又最普通,你来骑马带我去亳州,再扮成我的仆从。” “刘大侠,去看看骨头汤炖好了没有,我吃完了再走。” “李瑕,你要去做什么?” “釜底抽薪。” “什么?” “我先去亳州把乔琚杀了。这是我们赢他唯一的机会,只有在亳州他才会没有防备,等到了颍州,我们绝不是他的对手。” “这太冒险了。” “不,出其不意,这是最安全的办法。你们在此等着,等寿州关卡松懈再去颍州,领了新的身份,我们再会合” “那你小心。” “林子,走吧” “陵川先生的弟子啊,周远疆c乔简章c林安道三人最是交好” “那就是周远疆的书院了” “久仰远疆兄大名,在下杨慎,字用修” “一壶浊酒喜相逢” 李瑕复盘完整件事,睁开眼望着月亮,心说这件事还是做得不完美。 但没办法了,在当前的处境下,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他此时才从怀中掏出乔琚的遗物,随意翻看着,最后打开了那张婚书。 婚书上,写着一个女子的生辰八字。 “张文静?” 李瑕想把它丢掉,想了想,最后还是重新收进怀里 ~~ 与此同时,范渊正连夜带人从废墟中挖出一具烧焦的尸体。 “范经历,只有这一具尸体应该可以确认,是乔都事。” 范渊吸了吸夜风中的灰烟,擤了一条长长的鼻涕甩在地上。 他揉了揉鼻子,又拿手在下属的肩上擦了一下,眯着眼,缓缓说道:“乔琚不是赤那杀的,这不是赤那的作风,不然此时他已经提着乔琚的人头满大街炫耀了。” “那是?” “我有一个很有趣的想法,不过还要证实。你去,再请安道和远疆来见我一面。路上买点酒给我暖暖身子。” “是。” 范渊挠了挠头发稀疏的头皮,又向人招了招手。 “你们几个,接下来贴身保护我,记住,一定要形影不离。” “是。” “可惜喽,可惜喽” 范渊这才抱着胳膊走去,嘴里喃喃道:“脱脱脱脱帖木儿小子,盲信刺杀是不行滴,不行滴” 第39章 接手 范渊回到家,只见周南与林叙已在堂中相候。 这两个书生本以为乔琚已离开酒楼,现在却得知他葬身火海,悲恸不已。 范渊则是一边饮着酒c吃着小菜,一边详细地询问发生过的一切。 他时不时就要擤一条鼻涕甩出去,弄得整个鼻头红红的,配上那张脸和稀疏的头发,丑得触目惊心。 但他端坐在那,偶尔抬头间眼中那光芒一转,似乎又显得卓绝不凡。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哈,远疆可知这位杨慎杨用修住在哪里呀?” 周南道:“他似乎说过,住在城内的雅苑客栈。” 范渊点点头,道:“我们这两天就把简章安葬了吧。” “会不会太急了?不停棺?” “安葬完,我还要去趟颍州,替简章把那未竟的差遣办了。” 周南又问道:“凶手” “我会追查滴。”范渊道:“你们也不必悲伤。死就死了,人谁不死。安道你该去青楼还是去,远疆你回了家也别在孩子面前摆脸。你们不伤感,简章走得也松快。” 说罢,他还嘻嘻笑了一下。 周南与林叙无言以对,道别离开。 范渊咂吧了一杯酒,抬着头,捻着稀疏的胡子,喃喃道:“杨慎脱脱可以确定了呀” 他身边名叫丁全的副手问道:“范经历,你怀疑是杨慎杀了乔琚?” 范渊道:“据杨慎所言,听到乔琚临死前与人谈到‘赤那’,嘻,蒙古人做事直接了当,杀人不过一刀的事,没这么麻烦。就算杨慎所言是真的,那也该是乔琚在找人暗杀赤那,但为何死的却是乔琚?” 丁全道:“有没有可能是乔琚请了杀手见面,没淡拢?” “这不是乔琚的作风,以他的缜密,不可能让外人听到,所以,‘杨慎’必是撒谎,我几乎可以确认此事就是他所为。” 丁全其实还没完全明白范渊是怎么判断的,但也不好请他再解释得更详细些了,问道:“杨慎就是凶手,为何不告诉周南c林叙?” “他们又未入仕,告诉他们何益呢,平白让他们添一份自责而已。派人去盯着他们吧,若杨慎再敢接近,拿下便是。” “是否去雅苑客栈捉人?” 范渊道:“去看看,但依我看捉不到滴。” “万一他还在呢,这人胆大得很。” “哈,人家有本事做出这些事来,能让你这么轻易就捉到吗?” “那?” 范渊目露思索,缓缓道:“他跑来杀乔琚,恰恰说明乔琚判断对了他们要去颍州,与他们接洽的细作就藏在颍州邸家。这才是正事,我们不必被他牵着走,因一些枝节乱了根本。” “我们怎么做?” “等我接手了乔琚手里的事c安葬了他,三天后继续去颍州。” “可杨慎不捉了?” “细作最重要的是什么?身份。有身份他们才办得成事,这才是关键。”范渊道:“我们明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还知道阻止他们要办的事比为乔琚报仇更重要,何必追着他们跑呢?” 丁全道:“可是我觉得,还是该搜查一下,按常理都是这样。” “你想搜就搜吧,能搜到也好,但别打草惊蛇” ~~ 次日,林子站在雅苑客栈的门外看了一会。 他长相实在是普通,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遂又大着胆子进到客栈里,要了份早点吃了。 吃完早点,林子一路出了城,回到城外的六福客栈。 李瑕刚锻炼完,擦洗过身体穿上衣服。 “啧啧,你这块儿有点不错啊。”林子推门进来,眼睛一亮,忍不住就感慨了一声。 李瑕坐下,拿匕首切着羊排,慢条斯理地吃着,问道:“如何了?” “有人在搜查。”林子提醒道:“对了,你这匕首,是昨天杀人的吧?” “我拿火烤过,拿烈酒擦过,消过毒了。” 林子这才坐下,絮絮叨叨说起来。 “果然有人到雅苑客栈的房间里搜我们了。而且,我们不是放了一个包袱在雅苑客栈的房间里吗?对方以为我们会回去拿,还派人守在那盯梢呢。嘻嘻,被我认出来了,就是盯梢的。这些你都算到了吗?用那个包袱试探我们露馅了没有。” “周南的书院呢?” “也有人盯着,看来他们知道就是你杀的乔琚 了,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那看来我们这身份是露馅了,接下来怎么办?去颍州和哥哥会合吗?” “还早,寿州的盘查没这么快松懈,他们还没出来。” 林子又问道:“那我们不逃吗?不会被捉到吗?” “只要你别慌,就不会被捉到。”李瑕想了想,问道:“亳州城的搜查严吗?” “好像不怎么严,但显然是有人在找我们。” “不怎么严?” 李瑕沉吟着,目露沉思。 “怎么了?在想什么?” 李瑕道:“我在想有人能这么快就锁定杨慎,他很聪明,太聪明了。我们估且把他称作‘乔琚二号’,他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怎地?”林子一愣,问道:“你又要去把他杀掉?” “乔琚和我说过,迷信刺杀解决不了问题” “什么?” “釜底抽薪原来釜底有两根‘薪’,抽走了一根,还有一根” “什么?” “嘘。” 李瑕站起身踱步沉思。 林子这才闭上嘴,不再打乱他的思路。 转头一看,见李瑕已经把桌上的羊排吃完了,拿起骨头一看,居然还是热的,他竟还有空把它们再烤一下,吃得时候拿匕首剔得干干净净。 只这一件小事,可见其人做事细致c稳当,还带着优雅。 “啧,讲究人啊连骨头都不给我嗦” 好一会儿,李瑕终于回过头,道:“你再去一趟,到乔琚家里吊唁。” “什么?” “你去乔琚家里,就说曾受过他的恩惠,听说他要成亲了,想给他送些土特产,没想到人走了。” 林子大惊,呼道:“不是,我怎么敢去?你就不怕我被捉起来?!” “他们不可能会捉你,放心大胆地去,在那里,你一定能打探到他们要怎么做。只要听他的下属们聊天,听他们接下来要去哪就行,很简单的” ~~ 这天,一直到了傍晚,林子才回来,正见李瑕在客栈后面的空地上练习骑马。 他显然练得很认真,又精进了不少,见林子回来,还问了好几个骑术方面的问题,个个都问到点子上。 “知道吗,马术运动是大项赛事中唯一可以男女同场竞技的项目。”李瑕轻声自语了一句。 “我说,你就不担心我回不来?” “你这不是回来了吗。”李瑕漫不经心应着,一边很有耐心地拿草料喂马,温柔地抚着马背。 他很喜欢马,如同上辈子喜欢车和飞机。 林子无奈,道:“走吧,回去说。” “嗯,我在客栈订了饭,有排骨汤喝。” “” 待林子把在乔琚家中的见闻仔细说了,李瑕放下汤碗,缓缓道:“这是还要去颍州捉我们。好一个范经历,风吹雨打,他自岿然不动。” “那我们不是白忙了?” “谁说的。”李瑕想了想,道:“迷信刺杀虽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运用好刺杀这个手段,能解决很多问题。” “我们怎么做?” “早点休息,明天我们一起进城看看。” 林子一愣,问道:“你还敢进城?” “当然敢,他们搜了一天搜不到我,很可能认为我已经逃了。” “可是你的样貌都被知道了!” “这么大一个城,只有周南和林叙见过我,不怕” 第40章 猎物 一大早,坐镇亳州的达鲁花赤,即镇守官额日敦巴日就被儿子赤那吵得头痛。 父子俩都不会说汉语,说起话来蒙古语叽哩咕噜的,语速很快。 “我一定要把张大姐儿抢过来,他们说我杀了她的未婚夫,我没有,但就当是我杀的也可以,我要抢她当婆娘!阿布,我要她当我婆娘!” 赤那不过才十七岁,生得五大三粗的,看起来如一个壮年大汉。 他头顶上的头发剃了个秃瓢,只留了额头前面的一点,左右留了一个缯辫。 这种发型名作“小圆额”,乃蒙古五花八门的发型中的一种。因草原上虱子一类的虫子多,所以游牧民族多有剃头的传统 “阿布,你听到没有?!我要抢张大姐儿当我婆娘!” 额日敦巴日道:“嚷什么?你又不是没女人,那么多女人还不够?” “张大姐儿是城里最漂亮!身份最高的!我要抢她当婆娘!”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是不能抢,但要再等一阵子。” 赤那道:“我不管!她夫家都被人杀了!我再不抢就被别人抢了!” “没人跟你抢她。”额日敦巴日道,“说话小声点,又不是在草原上,这是在屋里,你好好说话,我能听得到,我还没聋。” 说着,给了儿子一巴掌,额日敦巴日才继续道:“我说过没有,张柔是忽必烈的人,现在得罪张柔就是得罪忽必烈,再等一等。” “等什么嘛?”赤那稍微小声了一点。 “听我说,汗廷那边已经有很多人对忽必烈不满,可汗也对他越来越猜忌,很快就要派人南下,清查忽必烈的党羽。张柔这种世侯也逃不到,到时候,再去抢他女儿,懂不懂?” “不懂!” “忽必烈重用汉人世侯和士大夫,已经” “我不要听这些!我就要抢张大姐儿!” 额日敦巴日终于忍不住,又重重给了儿子一巴掌。 “叫你等着就等着!还有,我给你说这些事的时候认真听了!一天到晚女人女人,不成器,我打死你!” “打啊!”赤那大吼道:“神虎额日敦巴日,你这只老虎老了!打不过年轻的狼了!你要敢打我,我一定打趴你!” “滚出去!滚出去!” 赤那气呼呼地摔门而出。 他在城内还有个园子,里面养了许多美女。 今日他打算先去城外打猎,有猎物打就打,没有的话就猎杀几个汉人驱口玩儿。回城了再去园子里玩。 至于抢张大姐的事,肯定是等不到忽必烈完蛋那么久,只要过阵子把阿布烦得受不了了c阿布只能答应了,他就直接去抢。 赤那跨上马,领着随从们纵马奔过长街。 不远处的巷子中,李瑕与林子转了出来。 “那人就是达鲁花赤的儿子赤那了。” 林子道:“不像啊,这看起来都有四十岁了吧?” “就是赤那,我听到的他随从喊了。” “你想怎么样?” “若问我想。”李瑕道,“我想把这亳州城的达鲁花赤杀掉。” “别开玩笑了。”林子低声道:“你看这里防备森严,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说,不是我想怎么做,而是能怎么做。这就是迷信刺杀和运用刺杀之间的不同。” “不懂你什么意思,我们到底怎么做?” “先跟着赤那吧。” 一路上看着长街上被马匹踩乱的小摊,李瑕跟到了北面城门,失去了赤那的踪迹。 李瑕浑不在意,嘱咐林子在城门附近蹲着,他则到书店里逛了逛,仿佛真是一个书生。 林子也是无奈,完全想不明白李瑕为何忽然盯上了赤那,这与正事又有何相干? 大半日之后,李瑕拿着两本书回来,问道:“赤那进城了吗?” “没有,你买的什么书?” “《陵川文集》和《仲畴诗集》,说是郝伯常和张九郎的诗文。” 林子冷哼一声,骂道:“汉奸出的书,担心看瞎了眼。” 说话间,马蹄声传来,却是赤那一行人打猎回来了 李瑕远远望去,只见这队伍中蒙古大汉七人,汉人六人,刀上带着血,却不见猎物。 还有一个蒙古大汉脖子上多了一个长命锁。 他们出门时,李瑕就留意过这人,当时脖子上是没这 东西的。 “跟上吧” 对方是骑马,李瑕是步行,一路上依旧是看哪里的摊子被糟蹋过,以此跟着赤那。 拐进三义街的时候,突听前面传来了哭喊声。 那是个女子的啼哭,撕心裂肺。 蒙语的大喊声与狂笑也跟着喊起,之后有人用汉话喊道:“哭什么?跟着贵人,往后你有福享喽” 李瑕往前走着,目光看去,见说汉语的人是赤那身边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该是他的通译。 前面有一个卖面条的摊子已经被砸得不成样子,摊主的尸体还在地上,也不知被捅了多少刀,满地都是血。 一个女子被捆了起来丢在马匹上嚎啕大哭,想必是那摊主的婆娘。 李瑕又往前走了一些,听那些蒙古语的对话,勉强能听出个大概。 赤那似乎在说他看不上这个女人,赏给手下一个叫嘎鲁的蒙古汉子。 嘎鲁哈哈大笑,谢了赤那的赏。 一行人就这么说说笑笑,载着那女人走了,轻描淡写的样子。 他们进到内城,到了某个巷子口,嘎鲁再次大声谢了赤那的赏,说是先回家把女人放下,再来护卫赤那。 李瑕远远跟着,转头对林子道:“你跟着赤那,我跟着他” 这是城中一片富贵人的居所,偶尔可以看到有巡丁路过,李瑕并不敢离嘎鲁太近,最后隔得很远看到嘎鲁带着女人进了一间宅子,过了一会牵着马出来。 李瑕记下这个位置,继续跟着嘎鲁到了一座占地广阔的大宅院附近,只见前面守卫更多。 这里该是赤那的别院了。 不一会儿,林子从另一条巷子间探出头,二人重新汇合,暂时离开了这里。 “方才那个通译进去了吗?”李瑕问道。 “没有。”林子道:“赤那到了这里,就把他赶走了。” “知道那通译住哪吗?” “不知道。” “好吧。”李瑕道:“那他运气好,活过今晚了,今晚我们先把嘎鲁杀了。” “你说什么?” 林子愣了愣,又低声道:“今日这事,北边每日里都有,你打抱不平也没用,管得过来吗?” “倒不仅是因为这个,而是我们确实需要杀掉他。” “你疯啦?” “没有。”李瑕道:“我就没选择去杀那个‘范经历’,因他有防备。我很理智,才选择了嘎鲁,他一定没想到自己成了我的猎物。” 林子连忙低声道:“我们是要去拿情报的,不是来当杀手的。” “我就是在解决问题,筹码太少了,只能这么做。” 李瑕心平气和地说着,手里还捧着书卷,文质彬彬的样子。若有人从远处看来,只怕会以为这是一个世家子弟读书人正在与小厮谈论诗词歌赋。 “如果杀一个人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多杀几个,杀到能解决问题为止” 第41章 青城赋 这天傍晚,木匠阿福正打算吃饭时,忽见一个年轻人带着仆从进了铺子。 阿福连忙迎上去,笑问道:“小官人要买什么?” “老丈这里可有什么好看摆饰?” “有嘞,你看这个佛像怎么样?” “太大了,有小些的吗?” “有有有,不过小的比大的要贵一些,因小的难雕些,小官人请看这个” 阿福看这年轻人显然不太懂行,叫价不由叫得贵了些。 对方却也干脆,只看了看,掏钱把店里最小的佛像买了下来。 阿福又拿木盒把东西装了,一抬头,见那仆从站在年轻人身后。 因这仆从长相太普通,竟未注意到他刚才去了哪里。 阿福也不多想,喜滋滋地收了钱自转去后面吃饭,浑然没发现店里少了把斧头。 李瑕与林子走过小巷,问道:“可称手?” 林子手里拿着把斧头掂了掂,道:“有些轻了,但还可以我说,这个木疙瘩买贵了,我看那木匠手艺一般得紧。” “买斧头的钱。” “哈,我以为这斧头算我偷的。” 李瑕把手里的书递过去,又道:“你拿着,我去那边买套便宜的衣服。” “对哦,免得血溅你一身” 林子站在巷子里等了一会,李瑕换了一身粗布衣服c背着个包袱出来,两人遂向嘎鲁家走去。 “进去之后别急,先点清有多少人,听到钟楼鸣钟报时辰了再动手。女人c孩子不杀,被拘的人不杀,其他活口一个不留。动作要快,不能让他们跑出门喊人。” “会不会招来巡丁?” “报时的钟声持续半柱香时间,半柱香内杀完就行。” “哦。” “嘎鲁还没回来,我们杀完他的仆役后,就在他家等他。到时你先把女人孩子们绑了,嘴堵上,杀了嘎鲁再放了她们” 说着话,他们已回到了那片高门宅邸。 许是因李瑕换了衣服,走动起来不再像原先那么顺利,很快就有巡丁过来喝问道:“干什么的?!” 李瑕不慌不张,拿出一块令牌,道:“军民万户府的,来给贵人送点礼物。” 说罢,他提了提手里装衣服的包袱。 “去吧。” 李瑕这才引着林子走到嘎鲁家门前,扣了门环。 等人打开之时,林子低声道:“怎么办?后面那些巡丁一直在盯着我们。” “就是要让他们盯着。”李瑕道:“不必慌,钟响时他们就离得远了。” 很快,门被打开,嘎鲁家的门房探出头来。 李瑕又拿出令牌,用蒙语说过来找嘎鲁。 那门房稀里糊涂的样子,大概是只能听懂一点点蒙语,等李瑕用汉话又说了一遍来意,他才请他们进去等待。 林子不由心想,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哈,有人在长江以南就开始拼命学蒙语,有人给蒙古人做事那么久,还全靠比划。 他进门前转过头瞥了一眼,见巷子口的那队巡丁果然已走了 嘎鲁果然还没回来,抢来的女人大概都是关在后院,前院只有些干粗活的仆役,院子里隐隐能闻到烧肉的香气,厨房正在准备晚餐。 李瑕与林子就在前院里候着,与仆役闲聊这宅院中的情况。 林子背着手,在袍子下面握着斧柄。 “咚~” 一声悠长的报时钟响起,时间已到了戌时 ~~ 夜幕降临。 嗄鲁带着五分醉意离开了赤那的别院,晚上自有别的护卫来轮替他继续保护赤那。 心里想着今天抢来的那个妇人,嘎鲁步调轻快,嘴里哼着草原上的小调,走回了自己的宅院。 空气中隐隐带着些血腥味。 他吸了吸鼻子,心想白天打猎时大概是踩到那些汉人驱口的血了,到现在身上还有气味。 用力拍了拍门,门被打开来。 嘎鲁也不正眼去看那门房,大步进了前院。 想到出门前在那妇人身上摸了两把的手感,他脸上浮起淫笑,迫不及待就要往后院去。 院门吱吱呀呀的,被身后的仆役关上,“嗒”的一声上了栓。 突然,嘎鲁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敏捷地横跳了一步。 “啊!” 一只斧头还是劈在了他肩上,剧痛! 这一下本是要砍他的脖子,电光火石间被他避开。 转头看去,只见那门卫竟是个自己并未见过的汉子,已提着斧头狞笑着冲上来。 嘎鲁连忙拔出弯刀,挥斩下去。 他是野兽般强壮的大汉,虽然醉了c虽然被偷袭受了伤,却丝毫不惧对方。 “铛!”弯刀劈在斧头上,两人缠斗在一起。 下一刻,又有一道身影猛地扑上来 “噗!噗!” 林子已弃了斧头,死死摁住嘎鲁的双手。 挣扎c怒吼嘎鲁的动静一点点小了下去。 院子里,渐渐只听到匕首不停扎进身体的声音。 “噗!噗!噗” “可以了可以了”林子低声道:“他死透了死透了” 李瑕这才停下来。 重生以来他大概杀了七八个人了,之前既是带着割裂感,又只是在生死搏命,求生而已,说不上有什么感觉。 唯独杀乔琚的时候,能看到对方的眼睛。 当时,李瑕捅的前三下很凶,莫名其妙地竟是因那句“提兵百万西湖上”而感到有些愤怒,这说来很奇怪,他对赵宋朝廷完全没什么归属感。 而当他盖住乔琚的眼,最后给了那一刀,还是温柔的 今夜不同,这次才是李瑕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杀人的快意。 如他所言,他杀掉某些人为的是解决问题,可以选择抢了个长命锁挂在脖子上那位,也可以选择那个通译 但总之,今天他就是选择了嘎鲁,理智之外,他也有想要杀他的愿望。 十五刀,如同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 李瑕眼中终于浮起狠意。 他收起匕首,提起嘎噜的尸体,往大堂拖去。 “愣着干什么?继续干活。”他向林子说道,声音依旧很平静。 “哦。” “我的书在你身上吧?” “对。” “给我。”李瑕又道:“你去后院,把那些女人放了,让她们从后门走,别让她们看到我。” “好。” 李瑕把嘎鲁拖进大堂,擦了手,接过林子递来的东西,随手把那小木雕放在桌上,还摆了一下角度。 两本书则是下午都是看过了,他直接把《陵川文集》翻开摆在一边,拿布沾着嘎鲁的血,在墙上大笔写起来。 “天兴初年靖康末,国破家亡酷相似。” “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寻常事。” 写到这里,堂中又是响起“噗”的几声,之后,李瑕才再次收起匕首,继续写下去。 他文化不高,勉强看得懂郝经这诗说的是蒙古灭金之事。 但没关系,嘎鲁的尸体摆在这,这诗也够表达那层意思了。 “君不见二百万家族尽赤,八十里城皆瓦砾” “城荒国灭犹有十仞墙,墙头密匝生铁棘” 第42章 添火 “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寻常事” 秦伯盛念着这诗,看着满墙的血字,害怕得浑身战栗。 那字不算好看,只是一笔一划大大方方,没有半点小家子气,配合着这堂内的情景,却让人毛骨悚然。 秦伯盛是赤那身边的通译,这天天一亮就被叫了过来,走进嘎鲁这间宅子一看,只见竟是满门都被人杀了,尸体都摆在大堂上。 “什么意思?!”赤那吼道,“这墙上写的什么?!” 秦伯盛咽了咽口水,用蒙语向赤那解释起来。 “这这应该是金国遗民的怀古诗,感慨金朝之事。” “那又是什么意思?!” 秦伯盛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这个那个凶手把诗题在墙上,也许,也许是是想说要像大蒙古国灭金一样灭灭灭灭了大大蒙古国也许又想说嘎鲁杀了人,所以也被杀了” 赤那道:“结结巴巴的,烦死了!告诉我,是谁杀的嘎鲁?!” “小人不知道不知道啊” 秦伯盛说到一半,眼看赤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心中大骇,连忙又改口道:“小人一定查出来查出来。” 这事其实也不难查。 据巡丁所说,昨天傍晚有人拿张家的令牌过来找嘎鲁。 另外,墙上那首诗乃是郝经所作,而郝经又曾是张家的门客。 再联想到张家的准女婿c郝经的弟子乔琚之死。 秦伯盛很快有了判断 “小人认为是张家的某些人干的。” “张家?!”赤那问道:“张家怎么敢动我的人?!” “这许是为了替乔琚报仇?”秦伯盛低声道。 “但乔琚不是我杀的啊!” 秦伯盛头埋得更低,小声道:“也许也许是嘎鲁杀了乔琚?” “他为什么去杀他?!” “那当然是因为忠心吧?” “对啊,嘎鲁最忠心了!”赤那大声道:“原来是这样!你去,把张家的人叫来杀” ~~ 李瑕又换回那一身华贵的衣袍,正坐在一家酒楼的雅间之中。 从窗户向外看去,能看到长街上熙熙攘攘。 这里是张府与嘎鲁家之间的必经之路。 李瑕慢条斯理地剥着鸡蛋,忽然问道:“那人就是范经历吗?长得很有特点的那位。” 林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哈,这么丑也能叫有特点?这也太丑了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什么‘范经历’啊。” 他自己是毫无特点的长相,嘲讽起别人来却是底气十足。 李瑕道:“你看他身边的人,有没有你在乔琚家见过的他手下人?” “哦有,那个就是。” “那我们运气不错,暂时把范经历拖在亳州城了。”李瑕道:“这说明,他已经猜到杀乔琚和杀嘎鲁的是同一个人。” 林子其实没有听懂这件事之间的逻辑关系,但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只是点头不已。 “原来如此啊这个给你。” 说着,他把一个剥好的鸡蛋放在李瑕碗里。 李瑕依然注意着街上那位范经历,随口道:“你不用给我剥的。” “没关系的,你多吃点。” “你也不怎么洗手,真别给我剥。” “小丫头片子给你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她有洗手。”李瑕道:“你看那人,步履稳当c胸有成竹,应该是有办法稳住赤那。” “所以呢?” “我们的杀得人还不够多。” “啊,你这么说,我忽然明白了。”林子恍然大悟,低声笑道:“我们杀人,是为了让张家和蒙古人起冲突?对吧?” “嗯,釜底抽薪,抽了一根还会有下一根,那就干脆添一把火,把薪都烧成灰烬。”李瑕缓缓道:“他们要捉高长寿c要捉聂仲由,我们就借蒙古人的势,让他们疲于奔命。 还有,他们判断我们要去颍州,这也只是推测,但我们若在亳州闹出更大的动静,就可以让他推翻这个判断,猜不透我们的意图。如此,聂仲由才能顺利转换新的身份,到开封行事。” “嘿嘿,你就说接下来杀哪个就行了。” “你先去颍州,告诉聂仲由不必在颍州等我了,尽快换了身份,走西边的道路 去开封。” 林子一愣,问道:“你呢?” “我在亳州再拖一拖张家,十五天后,赶到陈州宛丘县与你们会合。” “不是,你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去宛丘县?我留下来保护你,然后我们再一起去颍州找哥哥。” 李瑕就像是没听到林子的话一般,道:“范经历见过赤那之后,很可能要封锁亳州城了。你走,去通知聂仲由” ~~ 长街之上,范渊突然回过头。 他目光扫过两侧高楼上那随风飘扬的酒幡,“噫”了一声,又擤了一条鼻涕。 “经历,怎么了?”丁全问道。 范渊笑了笑,显得更丑了,道:“感觉有人在看我,你说那位杨慎也好,脱脱也罢,是否此时正在观察我?” 丁全一愣,问道:“那我把这些酒楼茶肆都搜一遍?” “够了。”范渊道:“你已经打蛇惊草了,我们一停下,人家就不懂得走吗?” “小贼可恨,想必就是他杀了人栽赃我们,挑拨我们和赤那。” “走吧,先去会一会赤那。” 范渊笑了笑,又有些讥讽地说起来。 “你记住,赤那根本不关心谁是凶手,他那种人呵呵,他只想抢我们大姐儿,不要去和他争辩人是不是我们杀的。” 丁全道:“傻子才会认为是我们杀的。” “对牛弹琴是没有用滴,对付牛,要用草儿把他引开。我们只要说等大帅回来会当面和他谈亲事,先把他敷衍过去。” “那以后” “蒙古人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对付滴,最后啊,还是要看大王啊。看着吧,汗廷和大王嘻” ~~ 如同范渊猜想的一样,赤那确实非常生气,但一听说等张柔回来会与自己“商量”张大姐儿的婚事,他还是硬生生把杀意憋了回去。 “我告诉你,到时候你们要是不把张大姐儿嫁给我,我杀光你们!别以为我不敢,也别以为漠南王会护着你们!大汗马上就要派人来查你们了!漠南王自身都难保了!” 范渊眨了眨眼,面露惊恐,赔笑着喃喃道:“是是我们不敢不敢” “你们最好把张大姐儿给我,再投靠我阿布!懂不懂?!” “是是” “嘎鲁真不是你们杀的?!” “真不是,我们真的不敢。” “那快点查清楚!给我一个交代!敢骗我,你就死了!秦伯盛,你留下看着他们查!” 赤那说完,顾盼自雄地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丁全不懂蒙语,等赤那离开,忍不住低声向范渊问道:“他刚才说什么?” “他说大汗要派人南下查我们了。”范渊嘻嘻笑了一下。 他瞥了远处的秦伯盛一眼,又悄声自语道:“嘻,草原上的虱子喜欢吃人脑子不成?” “范经历说什么?” “没什么。来看那小子的手笔吧啧啧,凶手有两个人,这两根烤羊腿是他们吃的” “范经历怎么知道?” “通过血迹看。你看,他们先杀了厨房里的仆役,血都干了,羊骨才丢在地上。” “对,羊骨上的血已凝。” “这根是杨慎吃滴,世家子弟风范,拿了小刀一边切边一边吃,嘿,杀了人家满门,还敢坐在这里吃肉。” “该死。” “拿那个佛像去问问,看他是哪买的但这线索怕是他故意留下的,为什么呢?” 第43章 喂 秦伯盛随范渊离开嘎鲁家,一连问了好几家木匠。 他渐渐明白过来,范渊确实是在追查宋人细作,恐怕嘎鲁真不是张家杀的。 “既然这样,你们有结果了告诉我。” 秦伯盛矜持地仰了仰头,斜睨着范渊,又冷笑道:“还有,动作快点,别让贵人等得不耐烦了。” 虽然只是蒙古人的通译,他在赤那身边的时候弯腰躬背c满脸谄媚,此时却又显出高人一等的气势来。 那眉毛微挑着,仿佛范渊那张丑脸出现在他面前就是对他的冒犯。 “嘻,你不盯着我们查啦?”范渊笑问道。 秦伯盛侧过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子,淡淡道:“没空和你们这群废物浪费时间。” 说完,他眯了眯眼,见长街上一个妇人正挎着洗衣盆走过,腰肢摇摆,颇有风韵。 秦伯盛不由就要跟上去看看她住在哪,想着回头告诉赤那来抢,又是一桩小功劳。 才抬步,肩膀却被范渊按了一下。 “秦通译慢点走。”范渊笑道:“不如午间一起用个饭?” “想巴结我?呵,早点把凶手捉到,再劝你家主人把女儿嫁给贵人吧蠢才。” 秦伯盛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嫌恶地拍了拍肩,再一转头,却不见了那妇人的踪迹。 他又狠狠瞪了范渊一眼,一跺脚,转身就走。 范渊眼中那嘻笑之色渐去,换成满眼鄙夷,又是擤了条鼻涕甩出去,手在街边的墙上一擦,嫌弃道:“臭鼻涕,真恶心。” 丁全目光追随着秦伯盛的背影,也是恨恨骂了一声。 “呸,汉奸” “走吧。” 范渊才走了几步,忽又停了下来,转头回看着秦伯盛走的方向,喃喃道:“被这臭鼻涕气昏了头,刚才竟没想到快!去两个人跟上他!” ~~ 与此同时,秦伯盛才转进一条小巷。 身侧巷子里有一道身影正好过来。 “喂。” 秦伯盛听似有人在喊自己,心说哪个狗猢狲这般没礼貌,转过头看去。 “咚!” 一声重响,他只觉头上一痛。 血迸了出来。 满眼都是鲜红,秦伯盛目光看去,血光中见是一个少年,正举着斧头,又是一下狠狠砸下来! 两下。 李瑕动作很快,秦伯盛还没能喊出来,斧头就已狠狠砸了两下。 眼看秦伯盛头破血流已然身亡了,李瑕这才轻声自语了一句。 “跟着贵人,往后你有福享喽。” 斧头被丢在秦伯盛身上,一声沉闷的轻响。 李瑕贴在墙边一看,只见那边有两个张家护卫向这边走来。 他看了看手上的血迹,又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似乎是不好跑掉了。 于是李瑕不慌不张地背着手,迎着他们走过去,走到一半时,他拐进另一条小巷,忽然倒在地上呼喊了一声。 “喂,你这人,撞倒我了” 很快,两个护卫冲上来。 “怎么了?” “那人好嚣张,追着一个小娘子走,撞倒我也不道歉,我手都磨出血了” “他往哪边走了?” “那边” 两人连忙追上,沿那巷子找了一会,却始终不见秦伯盛的身影。 忽然,清静的巷子里传来了惊呼声。 “死人啦!死人啦!” 两人赶过去一看,只见那倒在血泊里的可不就是秦伯盛吗? 此时回过神来,沿着方才的道路再找回去,倒在地上的白衣少年早已完全不知所踪了 ~~ “哈,小猢狲。” 范渊摇了摇头,喃喃道:“又晚了一步啊,看来,无论如何都要先捉住这小子了。” 丁全道:“那颍州?” “颍州我去不了了,请五郎再派人去吧,我不把事情查清楚,赤那是不会善罢甘休滴,此事怕是要让五郎亲自去与额日敦巴日解释了,否则和赤那这种傻瓜说不清。” “我是想说,有没有可能这伙宋人细作就不会去颍州?那就是乔琚瞎猜的,只凭他们走了去颍州的官道而已。”丁全道:“你看,大理余孽刺杀兀良合台时是扮成我们的人。杨慎刺杀蒙古 人,也是嫁祸给我们那或许,他们就是冲着大帅来的?” 范渊沉吟起来,缓缓道:“如今这个局势,大王饱受汗廷猜忌,若说宋人想趁机反间嘻,宋人有这个手段和眼界吗?” 不等丁全回答,范渊自顾自地又道:“没有滴,没有滴。这消息连我们也是刚刚得知。南边那帮人就是废物,不可能这么敏锐地捉住这个时机滴,不可能滴。” 丁全点点头,道:“就算是误打误撞,也不能再让宋人细作再挑拨我们和达鲁花赤之间的关系了。” “我知道。”范渊道:“小猢狲这是要通过一次次杀人,把他变得比大理余孽还重要,逼着我们去捉他啊。” “该死。” “你把那斧头拿着,和那小木雕一起去找线索。”范渊道:“我先去见见五郎吧,把亳州封锁起来嘻,既然这小猢狲非要我陪他玩,我就陪他玩玩” 范渊回了张府,见了张五郎禀明事情。 再出来时,却见一个孩子正探头探脑地在院子里张望,是张十二郎张弘毅。 “范经历,你过来。” 范渊连连过去,行礼道:“见过十二郎。” 张弘毅今年十岁,颇为乖巧的样子,但在家臣面前也已有了些小小的风范,开口就问道:“乔琚不是赤那杀的吧?” “十二郎如何知道滴?” “是我在问你好吧,此事是范经历在查?” “是,是小人在查。” 张弘毅眼珠子一转,道:“和我说说呗” ~~ 小半个时辰后,张弘毅就满脸谄媚地凑到了姐姐张文婉面前,道:“二姐儿,打听清楚了。” 张文婉头一抬,趾高气昂的样子,道:“那你随我来,我们到大姐儿跟前说。” “二姐儿,钱呢?” “你这家伙。”张文婉抬手就打了弟弟的脑门一下,却是掏出一个玉坠子递过去,“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呀?” “攒着,十一哥被送到汗廷当了质子,要是他在那边人没了,不得把我再送过去啊?我攒些钱,以后肯定有用。” “呸呸呸,小小年纪整天就胡说八道,十一哥怎么会没?还有,有老娘护着你,谁敢把你送去当质子?!” 张弘毅只是傻乎乎地笑,也不说话。 他像小狗腿子一般跟在张文婉后面,到了亭子里,只见大姐儿张文静正坐在那。 “大姐儿,小十二都去打听清楚啦!”张文婉咋咋呼呼道:“来,快说。” 张弘毅不慌不忙,先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带着讨好的笑容递过去给张文静。 “大姐,你先看这首词。范经历说,凶手就是写这首词的一人,名唤杨慎,字用修。但这却是一个假名。这事说起来话可就长了,这人也可凶了,这两天接连杀了好多人。我从头说吧,是这么一回事” 张文静端端庄庄地坐在那,风吹乱了她鬓间的碎发,她伸手捋了一下,心头感到有些茫然。 说来乔琚死了,她作为未婚妻,若说有伤感那是有一点的,但实在是不多。 从小到大,见过对方几次,也仅此而已。 得知对方的死讯,也就感觉是一个见过几次面的朋友走了,不免让人有些唏嘘。 除此之外,更多的情绪还是担忧,如父兄所言,不想嫁给赤那,总该要有个人能嫁才是。而选来选去,乔简章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至于他是怎么死的,是否赤那所杀,也是想要知道 带着这样的心绪,张文静接过纸条,漫不经心地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首《临江仙》,这词是范渊抄的,范渊的字很好,但此时看来竟有些配不上这词 第44章 证据 “滚滚长江东逝水我至今想来,依然感到惊艳,实难想到杨用修会是杀简章的凶手。” 林叙坐在茶楼中,开口又缓缓说道:“但回想起那日,以及这几日城内之事,只怕真是如此了。” 坐在他对面的周南脸色很憔悴,目光看向楼下,问道:“安道也被人跟踪了吗?” “是,我反过来制住了一人,问了,是范子博让他们跟着我们,说是遇到杨用修就捉起来。” “那夜我回去之后便有此猜想。”周南低声道:“那看来,简章真是因我而死啊。” “远疆,你不必自责” 周南摇了摇头,眼中有泪水滚滚而落。 “若非我受杨慎蒙蔽,带他去见简章,如何会有这样的事?” “远疆,你听我说。此事不怪你,谁听到那样的词都会惊为天人。”林叙道:“倘那时遇到杨慎的人是我,也必会带他去聚会,要怪,只怪此人心机实在深沉。” 周南不答,但显然还在自责。 林叙又道:“眼下自怨自艾无用,你我该做之事当捉住杨慎c为简章报仇。再当面问问他,我们对他推心置腹,他何以如此对我们。” “捉住他?” “我看前日城中那两起命案必与杨慎有关。范子博封锁了亳州城,可见杨慎还在城中。你我是见过他的人,也该出一份力了。” 周南道:“子博为何不早告诉我们?” “他就是不想你自责。且此事牵扯宋人c蒙古人,他不想我们涉入太深。但事已至此,先把人捉到再说吧。” “好。” “我们也别急,亳州城这么大,他” 林叙话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眯着眼,盯着长街某处。 “安道?” “远疆,你看那” 周南转过头,目光落处,只见一个翩翩少年正站在戏园门口,其人身材修长c气质隽永,不是那杨慎杨用修又是哪个? ~~ “范经历,范经历,找到杨慎了!找到了” 范渊转过头,揉着通红的鼻子,脸上泛起些疑惑表情。 “这么快就找到了?” “是。就在玉堂戏苑,林安道c周远疆看得分明,绝对就是他,我们的人已经盯着他了,怕他跑了,便先回来报信,快带人去捉拿吧。” 范渊想了想,又吩咐道:“把安道和远疆带走,免得他们涉入此事,得罪蒙古人。” “是。” 范渊这才不慌不忙地起身,带人向玉堂戏苑赶去。 到了戏苑地方,他先是吩咐人把园子包围起来。 本还担心那小子会从哪里溜走,不想才走进大门,正见一年轻人踱步出来。 “就是他!杨慎,休走!” “拿下!” “” 范渊已然对上了那人的眼,只看那眼神中的坚定与从容,一瞬间他就可以确定,这就是那个搅得自己不得安生的宋人细作。 突然,一声蒙语的大喝响起,如同炸开一般。 “干什么?!” 范渊转头一看,只见赤那从戏苑中大步走出来。 他皱了皱眉,已有几分恍然,再看向那气定神闲站在那的年轻人,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 “干什么?!” 范渊连忙迎上去,在赤那面前行了一礼,用蒙语赔笑道:“我们正在捉捕杀害嘎鲁的凶手。” “放屁!”赤那道:“这是我的新通译!” ~~ 李瑕也在看着范渊。 他脸上还带着礼貌的笑脸,举止温文尔雅的样子,但眼神里却带着打量。 这一刹之间,两人仿佛用眼神交流了一番。 “通译?” “是,我杀了秦伯盛,他自然要找个新的通译。” “我会揭穿你。” “试试。” 李瑕无声地笑了笑,一脸坦然。 就只在这一刹那间的目光交流之后,范渊看向赤那,才想说话,衣领已被赤那提了起来。 “你杀了我两个手下,我不来找你,你还来找我?!” “没有嘎鲁和秦伯盛真不是我们杀的。”范渊道:“我们已经查出来了,凶手就是他,他是宋人派来的细作” “信你娘个卵!你们是不是想把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除掉? !要不是我阿布不让,我早把你们杀光了!” 赤那显然很是生气,口沫子喷了范渊一脸,又骂道:“你们这些汉人太贱了!杀我的人,又欺骗我阿布!气死我了!” 范渊被提着,脚已经离开了地面,赔笑道:“我们绝不敢欺骗达鲁花赤,绝不敢。” 他指了指李瑕,又道:“这些话是不是他说的?是他在欺骗你,他” “你放屁!你是说我比我阿布笨吗?!”赤那吼道:“是你们在骗我阿布,不是杨慎在骗我!” 李瑕看向范渊,偏了偏头,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嗯哼? “证据,我们有证据,真是杨慎杀了嘎鲁。”范渊忽然道。 他说的时候,目光盯紧了李瑕的眼睛,果然看到李瑕眼中那笑意消散下去。 “证据?!” 赤那终于把范渊放了下来。 他阿布说过,这件事先不要急着判断,等有证据在说。 “给我看看!” “好好”范渊整理了一下衣领,拿手帕把刚才没擤掉的鼻涕擦了,这才又缓缓说起来。 “今日早些时候,我们已经找到那个木匠了,杨慎就是从他的铺子里买了小佛像摆在嘎鲁家,那把斧头也是他从木匠处偷的,此事一问便知。” “好!那你把人带来问!” 赤那说着,回过头看了李瑕一眼,目光不善起来,立刻有两个蒙古护卫把李瑕摁住。 “你要是敢骗我,我把你踩成肉泥!” 李瑕仿佛还没反应过来,满脸懵懂模样,好一会儿才惊呼道:“我冤枉” 不一会儿,木匠阿福被带了过来。 赤那走上前,一脚踹开一个张家护卫,喝道:“我来审!” “是,是。”范渊连忙上前赔笑,但却是转头向阿福喝道:“快告诉贵人,那天是什么情况。” “是,那天,有个小官人带着仆役来小人的铺子里,买走了一个小佛像,还偷走了小人一把斧子。” 丁全拿出东西,问道:“是不是这个佛像和这个斧子?” “是,就是这两件东西。” “当着贵人的面,你说实话,那人是不是他?” 阿福抬起头,看向了李瑕 此时,赤那脸上已经有些狐疑之色;丁全咬着牙,眼中满是兴奋;范渊带着些沉思,再次打量了李瑕。 唯有李瑕还是一脸茫然,转头看向了木匠阿福。 “不是啊。”阿福道。 “什么?!”丁全不可置信。 阿福连忙跪下,道:“那天买了木雕c偷走斧头的,不是这位小官人啊。” “不不是你说的吗?一个年轻俊俏的小官人” “对,是小人说的,但不是他。”阿福道:“小人记得清清楚楚的,真不是他。那人比他矮些,脸比他圆些,肯定不是同一人” 丁全张了张嘴,他根据林叙与周南的描绘,再与木匠的说辞一对照,果然都是年轻俊俏的世家子弟模样,完全认定了他们说的是同一人。 “可是” 丁全话音未落,腹上一痛,人已被赤那一脚踹飞。 “骗我?!你们还想骗我!肯定就是你们杀了我两个手下,又想捉我的手下!你们就是想削我的实力,还骗我的阿布?!” 范渊连忙拜倒,道:“贵人息怒,息怒。此事至少证明杀嘎鲁的确实是一个年轻人,而非我们。我们一定尽快追查,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把我的通译放了!再骗我弄死你们!” 赤那重重哼一声,转身就走。 范渊站起身,只见李瑕被那蒙古护卫松开。 他连忙两步跟上,用汉语小声问道:“杨慎,你真名叫什么?你是拜托了别人帮你去买木雕?又故意留下木雕引我上当?” “你怎么胡乱怀疑人呢?”李瑕笑道,那天他确实是让林子在街上找了个书生帮忙去挑个小摆件。 “好吧,那我们就比比看,看到底是谁能骗过这傻子。” “你怎么敢叫贵人傻子呢?” 转身之间,两人也只来得及说这两句。李瑕这位新通译已两步抢上,混在几名蒙古护卫当中跟着赤那离开了。 范渊默默站在那,良久,终是“嘻”的一声笑出来。 “小猢狲,走着瞧” 第45章 智斗 赤那回到别院,一转头看到李瑕,当即就把眉头皱了起来。 他想到别院里面那么多女人若是见了这小白脸就莫名让人感到不爽。 这么一想,赤那忽然发现这次这个通译选得不对。 当时被这小子一番言语哄得开心,脑子一热就选了他,但往后和女人说话时不想用他来通译,要他有何用? 但现在还是不必换掉,因今日刚和张家闹过,现在换掉他多没面子。 等事情过去了,再把他杀掉就是了。 赤那正想着这些,李瑕走上前来,道:“贵人” 见了他这张脸,赤那眼中杀意愈盛,强自摁捺着,道:“滚!你住秦伯盛那间宅子!旭日干,你带他去!” 换作别人,此时大概会被吓得不轻,李瑕却是道:“有人一路跟踪着贵人。” 赤那转头看去,果然见巷子那边有人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 “拿我的弓来!” 见赤那拿了弓,远处那人身子一缩,迅速躲了起来。 赤那于是箭头一转,“嗖”地一声,远处一个路人应声栽倒。 “哈哈哈!” 惨叫声传来,赤那哈哈大笑,随手把弓一抛,睥睨着李瑕,道:“现在没人跟着了!” 李瑕眯了眯眼,调匀了呼吸,道:“贵人这一箭真真” “笨死了!‘威风’这个词你又不会说吗?!” “是,威风。”李瑕恍然大悟,道:“我的蒙语太差了,原来这个词是这么说的。” 赤那顾盼自雄,并不因李瑕蒙语说得不好而生气。 比起原来那个什么话都抢着说的秦伯盛,这种时不时需要教导一下的通译好像更不错。 李瑕又道:“张家这样针对贵人,不知是为了什么。” “蠢材,因为大汗要查他们了!他们急了,想除掉我,再对付我阿布!”赤那道:“我阿布说了,先不要急,先捉住张家把柄,等钩考局的人到了再对付张家!” “钩考局?” “蠢材,你笨死了!钩考局反正就是大汗要查漠南王了!” “是。”李瑕道:“我太笨了。” 赤那觉得这小子虽然笨,但比秦伯盛更让人满意。 那秦伯盛一天到晚什么都要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很聪明,烦都烦死了。 这小子就乖巧得多,回头还是把他脸划了,再留在身边用。 “滚吧!” “我怕张” “你怕个屁!” 李瑕道:“我是贵人的耳朵和嘴巴,张家白日里想杀我不成,我怕他们今夜会不会又来杀我?” “胆子真小!”赤那道:“所以我刚才不是让旭日干带你过去吗!我都想到了!” “原来如此,贵人原来早就知道就是张家杀了嘎鲁和秦伯盛,他们这是要除尽贵人的身边人啊。”李瑕道:“方才张家派人跟踪我们,今夜一定会来杀我,贵人派旭日干守着我,就是要捉到证据。” 赤那一愣,点点头,道:“对!如果真是张家做的,今夜他们再来杀你就是证据!旭日干c阿来c塔夫,你们三个去保护杨慎!夜里就守在那,看张家到底来不来!” 如此吩附完,等那三个蒙古护卫领着李瑕走了,赤那竟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我捋一下啊。”他喃喃道,“大汗要查忽必烈,我阿布是大汗的人,张家是忽必烈的人。张家要除掉我的手下,再除掉我,好对付我阿布,我派人把他们捉个正着!嘿,这就是阿布说的智斗。” 赤那忽然觉得,智斗还蛮有意思的 ~~ 李瑕随着三个蒙古护卫走了一会,进了一间小院。 这里原是赤那赏给秦伯盛的住处,如今秦伯盛死了,院子当然还是赤那的。 李瑕四下看了看环境,安排三个蒙古护卫在里屋歇了,又嘱咐他们不要露面,免得让张家知道了不敢来。 秦伯盛没有家人,院中只有两个老驱口,也是赤那的财产。瘦骨嶙峋的模样,跪在李瑕面前时,眼神看起来麻木而呆滞。 “煮饭吃吧。”李瑕向他们道,“多煮一点,你们也吃,今天吃个饱。” 安排完这些,他出了门,打听了最近的市集,采购了不少东西,最后提着两个包袱,慢悠悠地走着。 快到院子时,李瑕其中一只手上的包袱掉在地上,他蹲下身捡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似有一道 身影从巷子里闪过。 不能确定那是不是范渊派来跟踪的 李瑕希望范渊今夜会派人来杀自己。 各方面都考量过了,大概率范渊是会动手的。 但若是对方不来,事情反倒是有些麻烦。 他很清楚寄身在赤那手底下随时会有危险,必须通过不断地加剧赤那与张家的冲突,让赤那顾不上怀疑自己。 若今夜张家不动手,那就只能想办法把那三个蒙古护卫杀掉,再等到赤那来查看时,直接杀了赤那。 问题在于,并没把握能杀掉这么多人。 又不是什么绝世高手。 想着这些,李瑕推开门回到院中,心里自语自语地念叨了一句。 “范渊,你会动手吗?” ~~ “范经历,跟着赤那的人被赶回来了。暂时失去了杨慎的踪迹,但还在赤那身边” “找到了,杨慎出现在涡阳街的市集上,他该是住在秦伯盛那个院子里。” 范渊听了消息,点点头,目露沉思。 他平时多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少有这般郑重的表情。 “我应该想到滴,他故意把那木雕留在嘎鲁家,当时我就觉得不对了早该想到滴,这就是一条假线索,骗我们与赤那冲突c获得赤那的信任,一石二鸟,嘻。” “当时事发突然,实在是没想到。”丁全道:“听起来,木匠和周南他们说的明明就是同一个人,谁能想到他竟能找别人帮他去买木雕,该死。” “我被这小子耍了,嘻,我居然被人耍了。” “好在总算知道他人在哪了,在这亳州城内他只要露了脸,我们要他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范渊眯了眯眼,不答。 “范经历,还等什么,安排人今夜把他拿下吧,严刑拷问,逼问出他同伙的下落。” “我想想。” “这还有何可想的?他就是宋人细作无疑,白日里蠢猪护着他,我们不好动手。夜里直接拿了,把人和证据掌握了,镇守官也无话可说,他儿子蠢,他可不蠢。” 范渊道:“你别急,我在想。” “想什么?镇守官和大帅再有嫌隙,那也是我们大蒙古国之间的事,宋人却是共敌。拿下一个细作能有什么问题?人到我们手上了,一上刑,剥了他c阉了他,不信他不招安排人动手吧?” 范渊缓缓沉吟道:“你说,那小猢狲会不会算到?” “算到什么?” “算到我们会动手,继续让我们与赤那起冲突。” “哈,怎么可能?”丁全道:“他可是宋人,宋人有这本事吗?” 范渊道:“但事实就是,我们一直就比他慢一步,步步落在他的圈套里。” “那范经历的意思呢?” 范渊道:“眼下这时候,不宜再和镇守官家里争锋相对了,请五郎再去见一见额日敦巴日吧,赤那傻,额日敦巴日可不傻。把事情说清楚,把杨慎要来便是。” “他能把人给我们吗?”丁全问道:“今日这事,我们可是在赤那面前栽了一回了。” “会给滴。” 范渊站起身来,带着些怜悯和叹息,缓缓又说了一句。 “你说的不错,我们再有嫌隙,宋人才是共敌。那小子自以为聪明,铤而走险,殊不知,小兔子混在虎狼之中,只有一个‘死’字” 第46章 撕破脸 夜幕降临。 秦伯盛的屋子里,三个蒙古护卫还在喝酒赌博。 虽说张家今夜也许会派人来,他们却浑不在意。 当然,若非李瑕去买了好酒好菜招待着,又给了他们许多铜钱,他们也不耐烦守着个汉人通译。 李瑕透过门缝看去,见到那旭日干的脖子上还挂着那枚出城抢来的长命锁,于是又多看了一眼对方的脖子。 时间还早,他回到隔壁的小屋中躺下,闭上眼睡觉。 前世,比赛前他都会这样捉紧时间养精蓄锐。 足足睡了半个时辰,李瑕翻身坐起,整理好衣服,握着匕首静静地在窗前坐下,等待着。 像一个要上赛场的选手。 月移影过,张家的人还没来。 李瑕又点起一根蜡烛,心说等它烧完就该有个决定了,到时若张家的人还不来,就可以去把那三个蒙古护卫杀掉。 蜡烛一点点燃到底。 李瑕拿起一壶酒,开始往里面倒泻药,摇匀,像是以前摇蛋白粉。 最后一点烛光灭了。 “张家不来了,自己干吧。” 李瑕把匕首收进袖子里,拿起酒壶,站起身。 才推开屋门,前院传来一声轻响。 李瑕转过头看去,眼中有些担忧。 若是张家派来杀人c捉人的,这是好事;但若是蒙古镇守官派来的,那就只能死拼了。 他就站在那看着,只到看到有人推门走进院里,他猛得把手里的酒壶掷在地上。 “咣啷!” 李瑕转身,冲进蒙古护卫在的屋里,低声说了一句。 “来了。” ~~ 范渊终究还是派人动手了。 当时他本已站起身,打算要去请张五郎出面解决此事,但丁全开口说了一番话。 “这事办到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若我们还要请五郎出面,未免显得我们太没用了。” 范渊于是止住脚步,吸了吸鼻子。 “我知道范经历你考虑得周全,但我们就处在这么个位置,奉命搜捕几个细作,在上头的眼里总归是个小差遣。昨日要请五郎出面c今日又要请五郎出面,那这点小事到底是五郎在办还是我们在办?” 丁全说着,最后又补了一句。 “乱子已经被那小猢狲搞出来了,唯有捉住他,审出来,才是有功劳。找了五郎,也是让五郎在蒙古人面前低声下气,就算最后解决了,那还是我们出了差池若要我说,我不愿这般窝囊,还不如拼一把。” 良久,范渊才揉着鼻子,叹息了一声。 “好吧。” 范渊缓缓道:“要拿杨慎就尽快,若再让他杀了人c甚至是杀了赤那,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 月光清浅,六名杀手缓缓逼近了屋门前。 有人伸出手推开屋门,只见李瑕就在屋子中间。 一瞬间就有杀手往屋里冲去。 突然,旁边一柄弯刀斩下,径直将他劈翻在地。 惨叫声起,三个蒙古护卫转身杀了出来。 “蒙古人!走” 五个杀手吃了一惊,立即转身就逃。 三名蒙古护卫杀性已经起了,才不想让他们逃掉,迈开大步就追上去。 李瑕迅速赶上,一把摁住旭日干的肩,用蒙语道:“他们在调虎离山,留一个人保护我。” “胆小鬼。”旭日干冷哼一声,很不高兴。 抬头看去,只见前面的阿来c塔夫各又砍翻一个,追着三个杀手已出了前院。 李瑕眯了眯眼,扫视了一会院子。 以范渊的聪明,很可能会料到有蒙人守卫,难保不会多布置一手。 这般想着,李瑕迅速躲回了屋子里。 那旭日干却是哼着草原上的小曲,走上前对着倒在地上的两个伤者各补了一刀。 突然 “嗖!” 一支弩箭激射而来,径直钉在旭日干的脖子上。 血染红了那条长命锁,蒙古大汉就这样径直倒了下去。 一个黑衣蒙面人从柴禾堆后面转出来,上前,拔出旭日干脖子上的弩箭,收好,又挥刀对着旭日干脖子乱砍,把弩箭造成的伤口毁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蒙面人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丁全,你是吧?”屋子里传来李瑕的声音。 “是。”丁全再次端起弩,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居然真的找了蒙古人来保护你,我还以为是范经历多虑了。” “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但没想到你亲自来了。” “没办法,别的人不敢杀蒙人,也容易泄密。” 李瑕道:“是吗,那你怎么敢杀蒙人?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汉奸都是没种的窝囊废。” “我不是汉奸。”丁全道,“而且,刚才那个蒙古蠢汉是你杀的,不是我。” “谢谢,你还分了个人头给我。” “没关系,只要捉了你这个宋人细作,这事也就了结了。” 话说到这里,丁全已走到了门边,他端着弩,等待着李瑕回答。 刚才这番对话,他其实是在通过李瑕的声音计算其所在的位置。 “好算计,但你若捉不到我,你可就落下把柄” 李瑕话音未落,丁全迅速闪身进冲进屋中,对着李瑕的身影就扣下弩。 “咔”地一声响。 弩箭激射而出。 屋子里同时有两个声音响起。 “嗒。” “噗。” 一条血涟溅起,有人倒了下去 ~~ 阿来c塔夫追过长街,最后还是让三个杀手逃之夭夭。 二人狠狠地骂了几句,掉头重新回到了院子。 “旭日干!” 只见旭日干的尸体还摆在那,脖子被砍得血肉狼藉。 阿来扑上前,大哭道:“谁干的?!塔夫你看他脖子都烂了!太惨了啊!” 塔夫大怒,几步冲进屋子,只见后面的窗户开着,一张桌子倒在地上,上面还钉着一支弩箭。 桌子后的李瑕站起身,一指窗户,道:“人往后面跑了” 塔夫二话不说,迅速攀上窗户,才要追凶手,低头一看,却见窗下倒着一具穿着黑衣的尸体。 他不由一愣,一瞬间心想凶手总不可能是摔死在这的吧 下一刻,塔夫脖颈一凉,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扎了进来。 “啊!杨” 塔夫一声怒吼,提起手中的刀想去砍身后的李瑕。 他终于知道范渊说得没错,这个“杨慎”就是宋人细作,现在背后扎了自己一刀。 但已经太晚了。 李瑕又迅速猛扎了一下,直接了结了塔夫,随手一推,把塔夫推下窗台,匕首也顺便丢下去 院中,阿来抱着旭日干的尸体还在恸哭,忽听到屋中的怒吼声,冲进去一看,见李瑕正缩在角落里,却不见别人。 “人呢?!” “窗户出去了。” 阿来跑到窗户边探头一看,只见下面有两具尸体纠缠在一起 “塔夫!” ~~ 是夜,赤那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阿来于是绘声绘色地叙述着发生的一切。 “就是这样,张家派了人来,我和塔夫追了出去,旭日干留下来保护杨慎。丁全这条狗躲在那里,一弩箭射死了旭日干,砍烂了他的脖子。正好我和塔夫赶回来,丁全跳出窗子,塔夫追出去,两人打斗在一起,丁全扎了塔夫两刀,塔夫临死前也抢过弩箭,刺死了丁全” 因同伴的死,阿来很悲伤,指着旭日干的脖子,不停大喊道:“看,丁全一支弩箭射死了旭日干,为了遮掩这事,还这样砍他,还这样砍他 要不是塔夫拼命把丁全留下,张家说不定还要说人是我杀的。赤那,就是张家要对我们动手了,我亲眼看到张家杀了他们,张家撕破脸了,报仇吧!” “嘭!” 一声大响,赤那举起院中的木桶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太过份了!我要杀了他们!” 第47章 应对 寅时。 这个时辰昼伏夜行的老虎最是凶猛,人们偶尔能听到虎啸声,故称“寅虎”。 天光将亮未亮之际,范渊听到远处的更声传来,身子一颤,正在捻着胡须的手一抖,拔下了一根胡子。 “猛虎。” 他低声自语一声,转头向门外看去,只见灯笼摇晃,丁全还未回来而派出去的杀手到现在只回来了三人。 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根胡子思考了片刻,他突然站起身,快步往张家奔去。 “快,我有要事求见五郎!” 不多时,张弘道披着衣服到了大堂,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着灯笼的美婢。 范渊当即拜倒,道:“五郎,小人犯了大错,恳请五郎重惩。” “先起来吧,你是九弟身边人,真有什么错处让他处置便是,先说发生了什么。” 张弘道抬了抬手,气度从容。 范渊也不起来,将白日里与夜里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又道:“此事是小人办砸了,实不该自作聪明派丁全擅自动手,现在他人没回来,只怕是被留下了。” 张弘道脸色凝重起来,缓缓道:“此事,你担不起了。” “是,小人担不起。”范渊道:“只怕那小贼是故意激赤那与我们冲突,小人步步被他算计,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为张家引来大祸,只好请五郎出面小人有罪。” “南边来的一个小小细作,竟能做到这一步。” “那小贼,不是小人这个层面能够对付的,张荣枝c乔琚都不足以应付他非是小人推诿,该有罚责绝不狡辩,只请五郎一定要重视此子,尽早扑杀。” “不重视能行吗?”张弘道苦笑一声,道:“赤那都快要杀到张家来了,先说此事该如何解决吧。” 范渊道:“请五郎再去见一见镇守官,求他管住赤那不要乱来,再把杨慎给我们这小子狡诈,或直接杀了也可,以免再有后患。” “你早不来找我,现在才来。今夜丁全可是丢了四具尸体在那里,额日敦巴日岂会善罢甘休?” “此事是小人擅自作主,请五郎把小人交给镇守官,让他杀了小人,以消怒火。” 张弘道没有马上回答,注视了范渊良久,方才开口。 “当年,父亲还是金朝将领之时,金朝奸臣贾瑀杀了经略使苗公,苗公对父亲有恩,父亲遂起兵为其报仇,剖贾瑀之心肝以祭苗公这段往事你也知道。” “是,小人知道。” 张弘道站起身,道:“那你便该知道,我张家不是担不起事的门户。” 一句话,范渊眼眶一红,再次拜倒,泣声道:“小人是小人办砸了差事” “我知道,但你也说了,杨慎不管他叫什么吧,他不是你这种小小的经历能对付的。此事要怪,就怪我张家给你的权职不够。” 范渊一抬头,已是涕泪交零。 张弘道上前扶起他,又道:“额日敦巴日要的不是你的性命,他是要分润亳州的赋税,此事我去与他周旋,实在不行就拖一拖等父亲从开封回来。总之,你担不起,我担。你为张家办事勤勤恳恳,出了岔子,我却只会怪你,那我算什么?” 这张五郎分明心中早有定计,却非要先问范渊一句,其后补上这一番话。范渊受此重恩,感激不已,哭得鼻子更红,鼻涕眼泪流得稀里哗啦 ~~ 仅仅半个时辰后,张弘道说服了额日敦巴日。 过程中低声下气,对他而言实有些屈辱,但整件事暂时还未脱离出他的掌控。 眼下这时局,汗廷猜忌漠南王c甚至要对其动手也有可能张家得到的消息远比额日敦巴日多,否则张柔也不会亲自跑去开封。 额日敦巴日不像其儿子那么蠢,他很可能早知道是宋人细作在上窜下跳,甚至可能故意放任细作制造冲突,借此拿把柄以对张家敲骨吸髓。 不过,凡事有度,做为亳州的镇守官,额日敦巴日与汗廷的利益还是稍有不同,并不希望汉人世侯与士大夫好不容易治理好的河南再成为荒芜的牧马之地。 简单来说,额日敦巴日要的不是搞倒张家,至于搞倒忽必烈对他而言那就更远了,他要的是张家多分润利益。 张弘道早看透了整件事,一直在周旋,这次无奈之下,只能松了口。 张家当然遭到了莫大的损失,但这种时局之下,就当是花钱买平安了。 这也是张弘道的果决之处,知道风雨欲 来,先不惜代价把小问题摆平了,免得再节外生枝。 他一松口,额日敦巴日马上就表态会管住儿子,并把那个化名杨慎的细作交出来。 “巴音,你带人去,把我的蠢儿子看好了。再把那个通译捉了给五郎,活的最好,死的也行。” 这巴音是个蒙古百夫长,身长八尺,体壮如墙,领了命令当即就带了三十余人气势汹汹而去 ~~ 张弘道出门时,另有一队马车从张家驰出,又有百人护卫执着兵器跟上。 张延雄骑马走在队伍前方,他是张柔的老部将之一。 范渊则骑马跟在张延雄身边。 “为何急着把大姐儿送到保州?”张延雄问道。 范渊把事情说了,又道:“是我办砸了差事啊,让一小贼离间了我们与镇守官家里。如今五郎已出面解决,但我们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你也知道,赤那不一定受控” “哼!” 听到“赤那”这名字,张延雄重重哼了一声。 范渊又道:“昨夜之事一出,谁都不知道赤那会做出什么来,万一镇守官没能管住他,后果不堪设想再者,如今大帅不在亳州,还是先把大姐送回保州,免得赤那惦记。五郎往后行事也少了许多顾忌。” “该是如此。”张延雄道:“当时合该让大姐儿与九郎一道去保州,不然终日被那蠢货盯着,让人烦躁死了。” “谁曾想呢,短短几日出了这么多事。”范渊叹道:“是我办砸了事,正好护送大姐儿到保州,请九郎惩治。” “何不把二姐儿也带上?” 范渊道:“二姐儿与刑州郭家订了亲,无妨的。其实五郎有把握稳住镇守官,无非只是怕赤那乱来,把大姐儿送走也就是了。被赤那这种莽夫惦记,总叫人不安。” “是啊,有脑子的人不可怕,最怕这种没脑子的。” 两人一路说着这些,领着队伍到了城门前,拿出令牌叫开了城门 马车里,张文静正与身边的小婢女说话。 那小婢子名叫“雁儿”,每次盯着自家小娘子都是眼神发亮。 “大姐儿这般漂亮,难怪有许多人要来抢。” “你休要胡说,哪就有人来抢了。” 张文静说着,稍稍掀了车帘望去,只觉离了亳州城,自在了许多 ~~ 与此同时,亳州城中,巴音一脚踹开了李瑕所住的院子大门,大喝道:“把那宋人细作拿下!” 第48章 抢 亳州城北,有个小镇叫华佗镇。张延雄与范渊护送着张文静的车驾走了小半日,在此歇了一歇,方才继续北行。 雁儿捧着食盒,忍不住又道:“大姐儿你好歹吃一点嘛,这糕点都是特意做得你最喜欢的。” 张文静已没了才出城时的自在,神情恹恹的,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吃。 城外的道路颠簸,她一个大家闺秀,平时娇生惯养,走了一段路之后就有些不太舒服。 雁儿眼看自家小娘子没有食欲,柳眉微蹙的俏模样让人心疼,放下食盒,道:“那大姐儿倚在我身上歇一会可好?” 张文静笑了笑,道:“没来由让你多受一份累,我不过是没胃口,休得再嘴碎。” “那我陪大姐儿聊天解闷呗。” “每日里就是见你,还有何可聊的?” 雁儿好奇道:“方才在镇上歇着,我听婆子们说,这次急忙忙去保州是因为昨夜有个宋人惹出了好大事呢。” “嗯?” 张文静转过头,眼中露出些好奇。 “宋人?” “是。”雁儿道:“都说宋人懦弱,果然是呢,不敢正面较量,偏爱使些伎俩,挑拨主家与赤那,着实可恨呢。” 张文静沉思半刻,道:“你说说,那宋人又是如何挑拨的。” 雁儿于是脆生生说起来。 “据说是个年轻人,化名叫作杨慎,把范经历给耍了一通” 马车里的主仆两人说着话,马车外一群婆子们走路跟着,后面则是百名张家的护卫,其中骑马的三十余人。 突然,身后马蹄声大作,烟尘滚滚卷了过来。 利箭“嗖”地射来,把走在最后的几名张家护卫射倒在地 队伍前方,张延雄勒住马,大喝起来。 “遇袭!迎战!” 远远地,有蒙古语的吼声响起。 “杀” ~~ 范渊回过头,眼神有些惊疑。 昨夜等到寅时,丁全没有回来,他马上就作出反应,找了张五郎,并安排人带走张大姐儿,中间半刻都没有歇过。 唯一没料算到的是赤那会如此坚决地杀过来。 他没看到昨夜里丁全具体发生了什么,因此本来以为丁全只是去拿人不成功,丧命在那里。 如今看来,那杨慎小贼必然是还反手杀掉了赤那的人,这才能激得赤那如此丧失理智。 谁能想到那小贼竟这么狠? 一步输,步步输 但这种时候,他也只能调转马头,迎着赤那冲上去,用蒙语大喊道:“贵人听我解释,此事有误会停手!此事有误会,停手!” 回应范渊的只有一支利箭。 箭矢“噗”地一声毫不留情地从他肩头贯穿,将他从马上射落下来,接连在路边打了好几个滚。 “杀啊!把男人杀光!哈哈哈,我要抢了张大姐儿!”赤那兴奋地大吼 ~~ 张文静已吓得脸色煞白。 她虽是将门出身,但她出生时金国已灭了许多年,张家又重文教,只把她当成大家闺秀养着,从未见过这种厮杀。 她掀帘看去,只看到赤那与几个蒙古人冲到了离马车不远的地方,张延雄带人持刀迎了上去。 双方相战,张家护卫不敢下死手,只是拼命阻拦。 那些蒙古人却是刀刀夺命,因此人数虽少,却很快占了上风。 只见蒙古人接连砍倒许多张家护卫,又是“铛”地一声响,张延雄盔甲上中了一刀,盔甲破裂,不得不勒马往后退了几步。 到处都是鲜血泼洒。 张文静迅速放下车帘,不敢再看。 “刀呢?” 她喃喃着,在车厢里找了找,终于找到一柄裁纸刀,连忙攥在手上,至此才稍稍觉得安心了一点点。 忽听外面又是一连串的惨叫声,有血泼在车帘上。 “啊!”雁儿吓得尖叫不停。 张家护卫的惨叫c蒙古人的狂笑c惊马c血迹车马外面的场面对于这主仆二人如同地狱。 混乱之中,忽听张延雄忿愤大吼道:“赤那!放开马车!” “拦住他们!” “拦住” 同时,一声声蒙古语也在高喊。 马车忽然疾驰起来。 张文静与雁儿摔在 后面的车壁上,跌倒在地。 车厢颠得厉害,张文静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扶着车厢站也站不稳。 她努力伸手拉了车帘,目光看去,车辕上留着一滩血迹,车夫已经死了,而骑在两匹马的背上驾车的却是两个蒙古人。 其中一个赫然是赤那。 “哈哈哈哈!”赤那狂笑不已,嘴里不停叫嚷。 张文静听不懂蒙语,只知他必是在命令其它蒙古人拦住张家护卫 她看了一眼赤那光溜溜的头顶,已觉绝望压了下来,让人透不过气,于是拿起手中的刀子按在自己白皙的脖颈上。 “大姐儿!等等再等等将军会救我们的会救我们的”雁儿大哭不已。 泪水早已糊了张文静一脸,她没回答,眼中满是决绝。 马车又加速,再次把她们带倒,瘫坐在车厢里。 路途颠簸,张文静身子摇晃着,刀子刺入脖颈,顷刻就溢出血来。 她却恍若未觉,只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 然而,喊叫声越来越远,马蹄声越来越稀疏,而车厢前面,赤那的笑声却越来越大。 终于,马车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 赤那又大笑着喊了一句什么。 张文静听不懂,却完全能明白那句话语里的淫邪之意,她眼中泪水更甚,喃喃道:“雁儿,要我帮你吗?” 雁儿大哭,握着一根杨木小钗子,泣声道:“雁儿自己来” 车帘被人掀开,露出赤那的脸。 张文静见了这张骇人面孔,又是惊恐万分,闭上眼,扬起裁纸刀,径直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扎下去。 “噗!” “大姐儿!” 有惨叫声响起。 雁儿扑上前,伸手紧紧捉住张文静手里的裁纸刀,血滴得到处都是。 张文静睁开眼,只见车厢外的一个蒙古人脖子上斜斜地插着一支弩箭,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赤那的眼中满是暴怒,怒吼一声,向外面某处扑了上去。 蒙语的狂吼声响起,显得极是吓人。 “啊!杀了你!” 张文静紧紧握着刀子,小心翼翼探到车厢前一看,只见一个风姿卓绝的少年郎君正随手抛开弩,单手持着长剑,迎向了赤那 第49章 搭救 “噗!” 弩箭射来之时,赤那刚掀开车帘看到了那美得让他心肝乱颤的张文静。 当时这小娘子摔坐在那里,青丝微乱,眼中噙着泪,那柔软可怜的模样更让人想要扑过去一口吞下。 赤那正觉口干舌燥,就听到一声惨叫。 转过头,只见随他一起驾马的那名蒙古护卫脖子上中了一箭,缓缓倒了下去。 不远处,一个年轻人跨坐在骏马上,抬着弩,正是他的通译“杨慎”。 “你在做什么?!” “没看到吗?我在杀人。” 李瑕冷眼看着赤那,又道:“对了,告诉你,嘎鲁是我杀的,秦伯盛c塔夫,都是我杀的。” “为什么?!” “还不明白?你被骗了啊,傻瓜。” 赤那大怒,径直向李瑕扑了上去,大吼道:“我杀了你!” 李瑕抛掉弩,翻身下马,提着剑迎上赤那。 “我还杀了阿来,就在你们冲锋的时候,我拍了拍他的肩,让他等等,他一转头,我就刺穿了他的喉咙。你看,我拿了他的马c拿了他的弩。一路跟着你过来,就为了杀你。” “我才会杀了你!去死!” 看起来,赤那是个很凶猛的蒙古大汉。 但李瑕只把他看成一个猎物。 从李瑕第一次看到他从家里走出来时,狩猎就已经开始了。 赤那虽然看起来强壮,但他只有十七岁,一直处在护卫的保护下,真算起来,其人一辈子的打斗经验还不如李瑕一个月的训练量。 事实上,他身边那些蒙古护卫才是真正的战士。 因此,李瑕刚才先射杀的就是另一个蒙古大汉,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人,脸上带着伤,一看就是个老兵。 之后李瑕再以言语激怒赤那,只是怕赤那骑马跑了而已。 他分析过,赤那比他厉害的只有马术c箭术,他不愿让赤那骑上马拉开距离。哪怕到了现在,要是遇到张家的护卫,张家还是会救下赤那。 果然,赤那被激怒,扑了过来。 他手中的弯刀不停劈向李瑕,但李瑕远比他灵活,每每都能避开他劈来的刀,偶尔一剑刺出,却总能刺中他。 赤那不相信自己居然会打不过汉人,他平时打猎,护卫们把那些汉人驱赶在一起,他每箭射出,从来没有落空过。 今日杀那些张家护卫,对方依旧是不敢向他挥刀,任由他左冲右突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 在他意识里,汉人就是最懦弱的c最无能的 “去死!下贱的驱口!” “你没意识到吗?你才是弱势的那个。”李瑕道,“你不该脱离你那些护卫的。” “呼呼”赤那喘着气,怒吼道:“我杀了你!” “哦,但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强。” “啊!去死!去死!去死!” 赤那每吼一声,手中的弯刀都一下又一下劈下,虎虎生威,但总劈不到。 李瑕还很从容,一边闪避一边还能说话。 “就没人告诉你吗?其实你很垃圾,下盘不稳,挥刀也慢。不是因为你是蒙古人,就一定能打;不是因为你是镇守官的儿子,就一定能打” “啊!死!” 赤那怒极,双手握刀,狠狠斩下。 李瑕本就是在挑动赤那的情绪,在其双手握刀之时就已预判到这一刀。 他避过,一剑刺出。 他上辈子遇过太多对手,除了少数几个天才,这般年纪轻轻c又被身边人捧着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其实都是最弱的。 “噗。” 长剑贯进赤那的脖子,直刺到底。 “不是因为你起名叫“狼”,就能像狼一样凶狠;不是因为你杀过很多弱者,就能成为强者。” 李瑕低声说着,伸手摁着赤那光秃秃的脑门,把他的尸体从剑上推了下去。 忽然,有一个很好听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你你杀了他?” 李瑕转过头,见到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正站在前方,带着很害怕的表情。 于是他随口应着,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在他看来,这句话很重要,因为他讨厌“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句古话,搞得好像运动能让人变笨一样。 作为一个击剑运动员,李瑕认为那恰恰相反。 “嗯。这人这么笨,还非要以为脑子笨就一定很能打架” ~~ 张文静愣了一下。 她觉得眼前这位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风趣。 虽然这很不合时宜,但听他漫不经心地嘲讽赤那,带着些揶揄的口吻,实在让她感到有一点点好笑啦。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小小翼翼地不让自己洁白的绣鞋踩到地上的血,然后规规矩矩行了一礼,道:“多谢小郎君搭救之恩,能否请你送小女子寻到家中侍卫,必有重谢。” 对于眼前这位年轻人,张文静也有过一些猜想,猜对方会不会就是近日来经常听说的那位宋人细作。 但观他容貌气度,她还是希望他只是正好路过c仗义出手的少年游侠 当然,该防备还是要防备的,她说话时,藏在袖中的手其实还攥着那柄小小的裁纸刀。 “你裙子很漂亮,往后站站,别沾你一身血。” 张文静一愣,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那边雁儿也下了马车往这边跑来,嘴里喊着“大姐儿”。 而她身前的小郎君却已拾起地上的弯刀,对着赤那的脖子一比划,挥刀斩下。 张文静离得近,眼看着一颗头颅在眼前被斩下来,于是她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晕倒了过去 ~~ “呜呜呜你别抢我家大姐儿好不好?求你了呜呜你要抢可以抢雁儿,放过我家大姐儿好不好?” 雁儿是张家千挑万选出来的小婢女,长相十分水灵,此时哭得梨花带雨很是可怜。 李瑕见了也有些心软,道:“别喊了,我给你绑得松一点。” 他说着,拿绳捆住了雁儿,并打了个结。 “呜求你放过大姐儿好不好?” “别怕,张家护卫会先赶到,我算过了。”李瑕把雁儿一提,放回车辕上。 做完这件事,李瑕把张文静放到马背上,骑上马,沿河向东面策马而行,扬长而去。 河边,只留下雁儿还在马车上哭个不停。 等了一阵子,张延雄领着一队张家护卫策马狂奔而来。 “大姐儿呢?!” “呜呜大姐儿被人抢了呜呜那人生得好俊,还以为他是好人呜呜他抢了大姐儿往那边去了” “追!” 第50章 登徒子 “看伤口的形状,弩箭该是出自丁全的弩,落在了那小贼子手上。他最后还把箭又拔了回去,重新装填,换言之,他手里还有一张能用的弩,我们要小心” “他斩下赤那的首级,竟还备好了石灰,心思太缜密了c太缜密了赤那一死,事情太严重了c太严重了只怕就是五郎也镇不住” 范渊跌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喃喃着,眼里满是失魂落魄。 他肩头的箭矢还没拔,血还在往外溢着,失血让他脸色变得苍白。 “完了完了真的不可收拾了” 张延雄却没工夫考虑这些,不停地喝令着。 “追!都给我追!一定要把大姐儿找回来” 此时,就在河对岸的密林里,李瑕正从树梢间望着这些人。 待看到张延雄领人往东面追去之后,他跳下树,牵着马往西走去。 密林里不好骑马,张家认为他有马匹,暂时想不到他会从这边走。 但范渊很聪明,半日之后就会意识到追错方向了,但那时天已经黑了,张家不好搜捕。 这个时间差,足够摆脱追捕了 ~~ 张文静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马背上。 月光洒在林间,能听到虫鸣声。 她低头看去,见自己的双手被捆着。 那是一段稠布,该是从车帘上扯下来的,绑在手上倒是不痛,稠布那头接着一条麻绳,正握在那人手里。 那人身姿颀长,正不疾不徐地牵着马走着。 似乎听到动静,他回过头,与张文静对视了一眼。 一愣之后,张文静这才挣扎起来,哭喊不停。 “登徒子你要对我做什么?放开放开救命啊!救命!” “别喊。你喊的话只会让处境更差,比如,我会把你的嘴堵上。” 听了这平静的声音,张文静泪水直流,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时她才觉得这样趴在马背上其实难受,腰酸得厉害。 再一看,身上的衣裳还完好,只是脚也被绑着,动弹不开。 “你最好放了我,我告诉你,我是军民万户府张家的女儿” “我知道,你先听我说,我杀了赤那,砍了他的头,为的就是挑拨你家和亳州镇守官。带走你也是因为我就是在对付你家。” 张文静一愣,瞪着他,道:“你果然就是杨慎。” “那是我抄来的名字,词也是抄的,你不必因此喜欢上我。” “呸。” 李瑕依旧语气平淡,又道:“现在你清楚了,我要对付的是你的父兄。当然,他们势力比我大得多,最后一定能解决这件事。那么对你来说,重要的是保全你自己,争取回到他们身边,所以你不必自杀,也不必担心我会对你总之,我对汉奸的女儿没兴趣。” “我爹才不是汉奸。”张文静道:“难道不当宋人就是汉奸吗?那宋廷把北方百姓弃如敝履,淮河以北数千万汉人就活该去死吗?明明是宋廷对不起我们,你凭什么开口就指责我们是汉奸?” 她一番话带着火气,语气很快,但她盯着李瑕,眼中又渐渐泛起泪花。 “我知道你是宋人,放了我好不好?我张家世代不仕金朝,一直到蒙古人来了,才不得已结寨自保,当时金廷给我爹爹封官抗蒙,可宋廷又做过什么呢?换作是你,你能怎么做呢?我爹不是汉奸放了我好不好?我不是汉奸” 李瑕好一会儿没说话,像是辩不过她。 张文静心中有了些希望,注视着他的眼,用眼神哀求。 但她却只在李瑕那双眼中看到坚定与平静。 他虽辩不过她,却丝毫没有动摇。 “好吧,不管你是不是汉奸的女儿,我对你都没有兴趣。” 张文静听到“好吧”二字,心都有些颤,待听到后面一句话,却只觉无言以对。 说得好像她这一番辩解竟是竟是在劝他对她有兴趣一般。 她只好“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登徒子 “你不要打岔了。”李瑕道:“继续说吧,我要的是牵制张家c给张家造成足够的麻烦。但以张家的实力,最后一定会找到你,到时,我的目的也达到了,可以放你走。 你若够聪明,就不要做无益的吵闹。比如现在张家护卫还离得很远,你若乱跑,只会被林子里的野兽吃掉。明白了吗?我希望你 冷静,就算想逃,也不要像一个疯婆娘一样闹。我讨厌吵闹。” 张文静偏回头,又瞪了李瑕一眼。 “我才不是疯婆娘。” “嗯,你要是听话,可以少受许多罪。” 李瑕过去,解开张文静脚上的绳索,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放在马背上。 她终于能坐在马鞍上,比方才趴着的姿势好受了许多。 “别碰我,登徒子。” 张文静羞恼地喊了一句,脚上一凉,却是两只绣鞋已被李瑕脱了下来。 “你还我!还我” “省得你跑了。”李瑕淡淡道,把绣鞋收入随身的包袱里。 张文静愈发羞恼。 偏李瑕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她许多男女授受不亲的话语到了嘴边也说不出来。 免得显得他光明磊落的,她却十分在意。 绣鞋被李瑕脱走之后,两人也无话可说,就这般在林子里走着。 夜色静谧,忽然传来“咕”的一声轻响。 李瑕转头看了张文静一眼,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拿出一个馒头递过去。 “我不饿。”张文静偏过头,带着一丝倔强。 “我听到你肚子叫了。” “不是我。”她低声道,“也许是林子里有野兽吧,哼,吃掉你这个登徒子。” “随你。”李瑕道:“那就是野兽叫的吧。” 他才把馒头放回去,又听张文静低声说了一句。 “要我吃也可以,反正刚才不是我肚子叫。” “哦。” 那馒头显然是不好吃的,张文静双手被捆着,勉强捧着馒头小口小口地咬着,想到中午雁儿叫自己吃糕点时的场景,眼泪又不停流下来。 她脚一踢,隔着罗袜感觉自己踢到了一个挂在马背上的包裹,也不知是什么。 正想再踢,脚却被李瑕拿着,放到了马蹬上。 “别碰我,登徒子。” “你不要乱踢别人的脑袋。” 张文静闻言,这才知道那是赤那的头颅。 她吓得眼泪又哗哗地往下流。 “呜呜你拿开啊拿开” “我说了,别吵闹。” 这天,显然是张文静有生以来过得最差劲的一天 第51章 轻薄 骏马打了个喷嚏,因李瑕把装着头颅的包裹挂到了它的脖子上,这让它分外不爽,几次想将其弄下来。 李瑕于是抚着它的鬃毛,颇为温柔地安抚它。 “你就不能把那个脑袋丢掉吗?”张文静细声细语地问道。 “已经给你挂远了,别得寸进尺。” 张文静带着些哀求的语气,又道:“丢掉好不好?” 李瑕瞥了她一眼,微微哂笑了一下。 两人一对视,张文静低下头,有些气恼地嘟了嘟腮帮子,明白自己那点小心思被他看破了。 人头挂在那里,对她来说当然很可怕啊,吓得哭出来也是真的。 但想叫他把人头丢掉,其实还有别的目的,结果没能成功 “你为何一定要做如此残忍之事呢?”她问道。 “你为何明知故问。” “好吧。”张文静低声道:“若你不将赤那的首级砍下,我家中护卫必会毁尸灭迹,对不对?” “嗯。” “你将首级带着,是定要让我家与镇守官结仇吗?” “是,等到了前面的县城,我会把它挂起来。再和你一起亮个相,传到蒙人耳里就是张家女儿身边的护卫杀了赤那。风声一出,不管蒙人信不信,事情就盖不下去。” 张文静道:“那之后,你会杀了我吗?” “杀你做什么?” “也许杀了我,再栽给蒙人?” “你家里人又不像蒙人那么傻,且知道你在我手上。就算你死了,他们也会查清楚是谁杀的。”李瑕道:“反而你家处在被动,只需要‘有口说不清’就好了。” 张文静听了,渐渐不像一开始那般慌张,低声道:“那你带着我也无用处,反而是个累赘,到时能将我放了吗?” “不,我来北边是做事的,带着你可以牵制张家。” “牵制?原来你还有同伴吗?” 李瑕道:“总之你有用,比如等时机成熟了,把你丢到北面吸引追兵,我就可以往西逃。” 张文静道:“我却觉着你是在骗我,也许你将我丢到北面,让我看着你往西逃了,其实你又悄悄往北逃。” “诸如此类吧。”李瑕淡淡道,“你自以为很聪明吗?真聪明就不会说出来。” 张文静撇了撇嘴,有些小小的不忿,恼于被他这样贬低。 “你这般行事着实辛苦,不如送我回去,我爹求贤若渴,一定能予你官职,岂不比为那懦弱的赵宋朝廷卖命更好?” “让我也当汉奸吗?” “你又说我爹是汉奸。” 张文静低下头,却是又带着委屈的语气说起来。 “你只看到我爹为蒙人效命,却未看到他以汉法治汉地,保汉学c兴文教,使百姓安居乐业百余年来,北方屡遭异族蹂躏,宋廷偏安江南c自顾享乐,到如今,是我们北面汉人呕心沥血,才使中原恢复汉家章典c使北地复有生机。 不然怎么办呢?不依附推行汉法的漠南王,难道依附江南那个赵宋小朝廷吗?它能够收复河山,使中原安定c礼教传承吗?我们不是没有盼过王师北定,但千盼万盼,盼到了风波亭杀岳爷爷的那一刀,还不足以斩尽北人对赵宋朝廷念想吗? 你便是费心除掉我张家又能如何?以后,淮北由谁来治理?难道把我们北方汉人的辛苦经营毁于一旦就好吗?从此让蒙人再牧马中原,让河南河北再成为荒芜之地不成?” 这张文静虽是个小女子,但大概是有一点小口才,先前才说过北人被宋廷抛弃,此时又说起他们如何恢复汉法云云。 李瑕却不为所动,道:“闭嘴,我说了不要吵闹。” “才没有吵闹,我是好好与你说的。”张文静轻声道:“去见一见我爹,好吗?他所作所为非但不是汉奸,反而是在保全汉人c保全汉制。你若见过他” “见他,他还能招我当女婿吗?” 一句话,张文静终于闭了嘴。 她愈发着恼起来,只觉自己苦口婆心,偏又被这登徒子轻薄,因此气得不轻。 气到最后,却拿他没办法,只好不理他。 然而,一直走到夜深,再次开口说话的还是她。 “那个” “嗯?” “那个我” 李瑕倒没让她为难,从包袱里拿出绣鞋给她套上,又扶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提下来。 “去吧。” 张文静满脸羞恼,想骂些什么,最后却只能一跺脚,小心翼翼绕到灌木丛后面。 她发现那根绑着自己双手的绳索还不算短,他大概是对这种情况有所准备这反而更让人着恼,因不知他脑子里都对自己想过什么。 窸窸窣窣一会儿之后,张文静低着头回来,走到马前,瞪了李瑕一眼,道:“别碰我,我自己上去。” 不等她反应过来,李瑕已一把将她提到马鞍上,随手再次把她的绣鞋脱了收走。 “别碰我” 张文静话音未落,李瑕竟是理都不理她,绕到灌木丛后面。 她脸色一变,又羞又怕。 而李瑕再出来时,手里已拿了一个小钿花。 他也不说话,神色平静地将那钿花又佩戴在张文静头发上,牵马就走。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这个钿花是怎么掉的。 张文静见自己的小伎俩被戳破,有些失望,又庆幸他没发火。 但想到被他轻薄了这么多次,她眼泪又流了下来 ~~ 范渊与张延雄领人往东面c北面搜索了整整一夜,毫无线索。 天光微亮时,他们在路边摆开地图,范渊看了看,手指落在了鹿邑县的位置上。 “小贼该是往西走了,他砍了赤那的脑袋,必是要在人多之处拿出来,该是鹿邑了,我早该想到的。如此说来,他还是要去颍州,我又被他摆了一道” 张延雄已经急得不行了,根本就没在听范渊分析,更没心思管什么颍州,只在不停地派人去调拨人手。 “调人!能调多少人全都调来,每个有可能的地方全都给我搜你们先随我去鹿邑!” 张延雄跑了几步,转头一看,见范渊竟还在跟着,道:“范经历伤重,先歇着吧。” “不行,必须把大姐儿找回来。” 范渊其实连擤鼻涕都没力气了,不停拿袖子擦着。 风把他的鼻子吹得更红,把他的头发吹得更显稀疏,他脸色苍白得像随时要晕过去。 但这次就是累死,他也要在死之前找到张大姐儿,再把那小贼千刀万剐,才能稍报张家对他的恩义c稍减对那小贼的心头大恨。 而张延雄本来有些怪罪范渊,认为让张大姐儿去保州是一招烂棋。 但仔细一想,若不是张大姐儿离开,谁知赤那会不会带人杀进张府?一旦在张府见了血,事情只怕还要更糟。 至于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当务之急只有一件事,把大帅的掌上明珠找回来再说 第52章 塔 鹿邑县城在亳州城西面五十余里。 张延雄奔了半日赶到鹿邑,大肆搜检。 他并不确定那小贼是不是真带了张大姐儿来了鹿邑,但暂时没有别的线索,也只能相信范渊的判断。 然而,搜了半天,又搜了一夜。到了清晨,依然是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张延雄情绪都有些崩溃。 张家大姐儿都已经失踪两个晚上了! “会不会那小贼没带大姐儿来这里?” 范渊道:“不,最有可能就是鹿邑他砍了赤那的脑袋,必要拿出来,这里是最近的县城,我怀疑他就在城内。” 张延雄道:“但若是猜错了,在此耽误了时间,如何是好?” 范渊想了想,最后咬牙道:“我确定,就在城内,他和大姐的样貌气度都是最出挑的,藏得再深,继续找必然能找到” “将军。”忽有人上前道。 “找到了?!” “不是,是有个蒙人百夫长巴音带人来了,问我们赤那在哪” 张延雄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他当然知道赤那在哪,赤那的尸体就是他亲自处理的。 问题是,赤那的脑袋还在宋人细作手上。 这东西要是一出来,入了巴音的眼,又要火上浇油。 “我去应付吧。”范渊站了出来,转头又向张延雄低声道:“信我,杨慎与大姐儿就在鹿邑城内,还有赤那的脑袋也在。” 张延雄一听,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阴沉。 范渊又道:“我拖住蒙人,请将军把他们找出来,时间不多了,务必尽快。” “好。” 此时范渊肩上的伤口又在溢血了,随行的大夫本要给他换药,他摆了摆手,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去 巴音正带着二十余个蒙人在城门处与张家侍卫对峙。 “百夫长竟到鹿邑来了?”范渊连忙上前赔笑着用蒙语道:“不知是有” 巴音本就高大,坐在马上更是如塔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范渊,道:“你被赤那射伤了?这事是他不对,我替达鲁花赤向你们张家赔罪,赤那人呢?我来带他回去。” 他说的话听起来很客气,但态度冷峻,显得十分不屑。 范渊道:“昨日我们是遇到了贵人,想是有些误会,因此他冲乱了我们,但所有人都跑散了,不知道贵人去了何处。” “他抢走了你家大姐?” “没有。”范渊道:“当时,我们护着大姐儿跑远了,之后贵人去了哪里就不知了。” 巴音道:“那你们在找什么?” “近来有一些宋人细作在活动,这股人十分凶恶,杀了许多人,我们正在搜捕他。” 范渊还在尽力遮掩。 他很清楚,若是让蒙人知道赤那抢走了张大姐儿,再说赤那是死在宋人手里,蒙人也不信了,这叫有理说不清。 只有找到杨慎c毁掉赤那的首级,也许还有办法把赤那的死与张家脱开干系。 巴音却不是好糊弄的,又道:“搜捕宋人细作要这么大张旗鼓吗?” “因那伙人实在是太凶悍了,对了,百夫长也要小心。” “我可以帮你们搜。” “不用,不用” “你有事瞒我,我说过了,我是奉命来带赤那回去的,这是你们五郎求了我们达鲁花赤的结果。” “是,是,若知道贵人在哪,小人一定会告诉百夫长。”范渊赔笑道。 巴音驻马想了想,拉过缰绳,掉转马头。 范渊悄悄舒了一口气,心中暗骂这些蒙人。 忽然,只听城内一阵骚乱,有人大喊c尖叫起来。 范渊转过头去,努力倾听,隐约听到有人在说什么“捉住他” 下一刻他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转头一看,人已被巴音提在马上,向城内飞奔。 街上有来不及避让的行人,这队蒙古人亳不犹豫就挥刀劈砍,把拦路者砍翻在地。 一见血,尖叫声更大,长街上更是混乱 ~~ 鹿邑县城内有古迹为“明道宫”,乃是道学祖师老子传道讲学的地方。 明道宫南面有池,叫涵碧池,池边有一座高塔,是为纪念有名的华山道士,即“睡仙”陈抟而建。 据说陈抟就是鹿邑人,儿时常在涡水边嬉戏,活到了一百一十八岁 。 但今天越来越多人聚到塔下,却不是来看某个道士羽化登仙。 而是有人在塔上挂了一颗人头 “找到大姐儿了!” “拿下他!” “快!都给我过去!拿下他” 骏马奔至,被人摁在马背上的范渊听到了这些呼喊声。 抬头看去,远远望见那高塔之上有两个身影。 巴音于是奔向高塔。 离得越来越近了。 隐约能看到塔上那两个身影衣袂飘飘,仿佛一对仙人。 也能看到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那摇动,显然是个人头。 “快,救出大姐儿!拿下他” 忽然。 塔上有大喊声传了过来。 “报,我救了大姐儿,杀了赤那了!” “报,我杀了赤那,救下大姐儿了” “” 这是个年轻人的声音。 听了这两声喊叫,范渊只觉脑子里“嗡”了一下。 目光所见之处,一个头颅已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向他这个方向飞了过来。 它越来越近,范渊几乎已能看到上面赤那发怒的面容。 “咚!” 它落在蒙人与张家护卫之间的草地上,砸出一滩血水。 但那张脸分明还能认出就是赤那。 “将军,我杀了赤那,救下大姐儿了!”塔上的人还在大声喊着,声音不停回荡。 范渊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嘶吼道:“百夫长,你听我说,此事有误会,误” “死吧!死吧!” 巴音已提起范渊那削瘦的身体,猛地将他摔了出去。 范渊才抬起头,还想要再解释,只看到一个碗口大的马蹄,重重踩了下来! “噗!” “杀光他们!” 蒙人已纷纷拔出弯刀,毫不犹豫地杀向了张家护卫的队列。 血迅速在塔下铺出了满地的殷红。 巴音亲眼所见,赤那掳了张大姐儿上了高塔,结果被张家追杀。 而张家竟然敢当着他的面杀掉赤那? 竟敢如此 “敢叛大蒙古国者,死!” “杀啊!” 张延雄已冲到高塔第三层,转头看去,见了塔下的厮杀,气得青筋直跳。 “你们去拦住蒙人!其余人,随我继续冲塔,杀了那小贼,救出大姐儿” 第53章 有何不可 “呼呼” 张延雄喘着粗气,终于冲到了高塔之上。 他才转过塔边的回廊,忽然一声厉喝声在前面响起。 “停下!” 张延雄匆忙间抬眼望去,正见李瑕与张文静站在塔顶的檐上。 李瑕一手提着张文静的后领手持着弩,长剑斜挂着,云淡风清地站在那。 他已经把张文静手上的束缚解了,只是拿绳索把她的腰绑着,与他绑在一起。 因站得太高,张文静显然是吓得不轻,脸上带着泪痕,一手紧紧捉着李瑕的衣襟,另一只手在空中微微张着,像是一只正在扑腾翅膀的小麻雀。 纤手白皙秀气,但显然是不能变成翅膀飞起来的。 这一男一女的身姿样貌都是最出挑的,因此张延雄第一眼的感受竟是好般配啊。 这念头一起,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方才敛住心神,飞快地观察了一下。 那塔檐不是能迅速爬上去的,这边一动,对方有太多时间能杀掉大姐儿了。 于是张延雄停下脚步,身后好几名张家护卫撞了上来。 “放开我家大姐儿!”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李瑕说着,目光还偶尔瞥下塔下,观察下面的局势,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别c别”张延雄道:“你听我说,别动大姐儿,我们有话好说,放了她,你不仅有活命的机会,还能有好前程” “是吗?” “你是宋人,对吧?有些事你不了解。” 塔上风很大,仿佛要把檐上的一男一女吹下去。 张延雄微眯着眼,脑子里沉思着什么,嘴里很诚恳地说起来。 “我们张家未必如你所想。我们不像你们赵宋的武将,在文官面前跟狗一样。我家大帅统领一方军c政,名为军民万户,实为诸侯c藩镇。你可知何谓‘世侯’” “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李瑕提了提张文静,吓得她又哭起来。 张延雄连忙抬起手,道:“别,我是想告诉你,只要你放了大姐儿,我们不但不会追究,还能给你很多好处给你说段往事吧,我家大帅起兵之初,有个族人张信抢掳流民之女,哈,这张信算起来还是我堂伯,这事被大帅知道后,鞭了他一百,归还了人家的女儿,于是他怀恨在心,刺杀大帅。你可知后来如何了?” 李瑕不答,又瞥了塔下一眼。 张延雄继续道:“大帅不仅赦免了张信,后来在战场上还救了张信一命。这就是他的胸襟,军纪严恪,却不记私仇。小兄弟,你叫杨慎是吧c或者这是化名?你如此人才,为宋廷卖命太可惜了,真的” 这北边,似乎每个人都在说为宋廷卖命不值。 李瑕却还是浑不在乎的样子,打断张延雄的话,道:“怎么?你还能替张柔招我当女婿不成?” 张延雄一愣。 他像是被噎住了一下,接着尴尬一笑,他竟是大声道:“有何不可?好啊!此事哥哥我替你一力承担,在大帅面前分说!” 说话间,他也是转头向塔下看了一眼,只见张家护卫已被蒙人杀了许多,剩下的正在塔门处结阵自保。 远处,还有更多的张家护卫赶过来。 “就说今日这事吧。”张延雄道:“我知道你是想挑拨大帅与蒙人。没关系,我们可以把下面这些蒙人杀干净,一个不留!这样一来,我们与你之前的梁子就过去了,如何?” “哦?” “你别看我们平时待蒙人客气,但未必真怕了他们,今日只要杀干净他们,确保事情不会传到汗廷,一切还可挽回。小兄弟,放了大姐儿,我保你成为张家女婿,从此一跃龙门,以你的本事,必然大放异彩,往后哥哥我还得巴结着你呢,哈哈!” 李瑕道:“太轻易了,我不信你。” “怎么能不信我呢?”张延雄道:“大帅的气度c你的本事c世侯的显耀,该说的哥哥都说明白了,我家大帅有十二个儿子,就这两个女儿,视若珍宝,你娶了大姐儿,往后少不了你的前程。再说了,你把她带走了两个晚上,这事总之这张家女婿你当定了!若不成,让我张延雄被五马分尸c不得好死!” 张文静听了这些对话,心中无比羞恼。 她有心想说些什么,但脚下是斜斜的塔檐,脚一动就有碎瓦掉下去,风吹来似要把她轻飘飘的身子吹下去。 不时有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塔下两拨人还在厮杀,血流满地。 张文静只好紧紧捉住李瑕,再羞恼再害怕,最后也只能不停地哭,她也不知眼里怎就有这么多泪水。 偏张延雄还在苦口婆心地说那些话。 “小兄弟,哥哥实话说,刚才哥哥冲上来一看你和大姐儿,就一个念头,你们真就是天造地设,真心的。快别犹豫了,放了大姐儿,下来,我们一起去杀光下面的蒙人,大丈夫做事,别婆婆妈妈的,快,再晚事情就盖不住了” 李瑕没答,目光又是四下一瞥,迅速望了好几个方向。 忽然。 “嗒”的一声响起。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显然有张家护卫正在试图攀上塔顶,似要绕到李瑕附近突袭。 “你想骗我?”李瑕轻笑了一下。 “没有!我让他们停下c停下,别” 来不及了,李瑕已迅速拉着张文静往后面撤去,消失在张延雄眼前。 张延雄大惊,往前冲了几步,抬头一看,只见李瑕已抱着张文静从塔顶一跃而起 “不要!” ~~ 亳州。 名叫“沈开”的张家的属臣快步进到堂中,在张弘道面前一拱手。 “禀五郎,查了杨慎出城前在市集上买的物件。” 张弘道眼中满是忧色,点了点头,道:“说。” 沈开道:“他当时住秦伯盛的宅院,故而去的是最近的宋汤街。先兑了一锭银子,最后买了两大包物件,小人打听了许多,或还有遗漏,目前查到的有干粮c衣物c石灰c剪刀c烈酒c铁链c地图” “细说。” “是,干粮是一人三天的量,还包括了马饲料;衣物是四套成衣,其中两套是他花钱从更夫和摊贩身上剥下来的” 沈开说得很细,张弘道竟是不厌其烦地听着。 包括石灰买了多少,够腌几个人头;地图有几张,分别画的是哪里。他每一个细节都仔细了解,甚至还让人去把商贩带过来盘问。 “下一个是纤绳” “纤绳?” “是,拉船用的纤绳。”沈开道:“买的最结实的那种,足足买了三十余丈。” 张弘道皱了皱眉,沉吟道:“三十丈他想从城墙翻出去不成?” “有可能,他还买了不少铁勾子,想必是怕事有不协,要翻城而逃?” “嗯,不管是攀哪里,这东西总是有用的。”张弘道又低声喃喃了一句,道:“继续说下一个物件” 第54章 弘道苑 鹿邑县,在陈抟塔的北面就是明道宫的弘道苑,中间有水渠将两地隔开。若要从陈抟塔到弘道苑,只有一条青石小道可走。 塔下的厮杀还在继续,张家调拨的人手都在向这边聚集,包括弘道苑附近的人手都已穿过青石小道过来。 “那是什么?” 忽有人抬起头,暗道莫不是看花了眼,真有人能在这里得道飞升不成? 只见高塔之上,有两个连在一起的身影从塔顶跃出,飞一般向弘道苑飘去。 张延雄大步跨出,见到李瑕抱着张文静跳出去的一瞬间,只觉肝胆俱裂。 再定眼一看,原来李瑕腰间的绳索连着一根铁链,那铁链正挂在一根粗绳之上。 而那粗绳的一端系在塔顶,至于另一端张延雄转过头,看到的北面的弘道苑,围墙内有一棵大树。 绳索的另一端就在那树冠当中。 李瑕与张文静已顺着粗绳向那边滑去。 两地距离倒是不远,不过二十来丈,但中间却隔着水渠和高墙 一连串的响声中,张家护卫已举起了手中的弩。 “别放箭!”张延雄大喝道。 他亳不犹豫丢下手中的刀,开始脱身上的甲胄,准备攀上塔顶。 “你们快下去,带人去追!别让他跑了” ~~ 昨天夜里,李瑕一整夜都在弄这个纤绳,他打扮成更夫,在陈抟塔和弘道苑之间来来回回,绑了一些东西从塔这边滑到弘道苑那边,最后还上去滑过一次。 哦,昨夜在路上还碰到了几个正在搜索他的兵卒,他提醒对方要小心火烛,还给他们指了路。 总之在李瑕看来,十二层高的塔c不到百米的滑翔距离,实无多少惊险可言,比蹦极差远了。 比从飞机上掉下来也差远了 但张文静却是吓得魂都要掉了。 “扑通c扑通c扑通” 耳畔是风声,她的头发也被吹乱,却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如同有只小鹿在里面乱撞。 脚下是还在厮杀的人群,远处是水池,更远处是一片片民居,这些她刚才都看到了,此时却再也顾不得看。 她只知道自己在天上。 于是她紧紧闭着眼,紧紧抱住李瑕。甚至都没想过为什么要抱住他当时差点被赤那捉住时明明还有赴死的勇气,为何现在却这么害怕? 纤绳绷得很直,铁链在上面滑过,速度飞快。 张文静忍不住大叫起来,忘了大家闺秀不能这样大叫,甚至没有意识到她完全把头埋在了李瑕怀里。 “噗!” 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两人在空中摆荡了一下,继续滑了下去。 张文静感到有一股热流从她领口流了下来 ~~ “看!” 巴音看到张延雄正在塔上的时候,就已经张弓搭箭。 他跨在马上,眯着一只眼,姿势像在草原上射大雁。 才要放箭,只见张延雄往前一扑,巴音就看到有身影向北飞去,仿佛是一对大雁,也仿佛是两个仙人。 “就算是神仙,我也要把你射落下来。” 心中这念头一闪,巴音亳不犹豫松开弦。 “嗖!” 一箭贯出。 空中的人影一摆,瞬间滑落下去。 “死吧。”巴音冷哼一声。 他对自己的箭术有极大的信心,迅速收起弓,继续提刀杀向那些汉人 ~~ “大姐儿!” 张延雄大吼一声,目光落中,只见李瑕与张文静已飞入弘道苑的围墙里,消失在树冠之中。 他怒从心起,攀上塔檐,扯下自己的衣服,挂上粗绳,正要向下滑 “咚”地一声大响,张延雄强壮的身子撞在塔檐上,撞碎了许多瓦片,接着整个人摔在回廊上。 他半边身子都磨出了血,站起身一看,那纤绳另一端已被割断了。 “追!” 张延雄大吼了一声之后,转头看向塔下,又大吼道:“别再留情!给我杀光他们,一个活口都不许留” ~~ 弘道苑。 张文静从树上跳下,才感觉到脚踩在地上的踏实感,连忙就去解腰间的绳索。 她打算趁这个机会逃跑。 接着李瑕跳了下来,他竟没能在地上站稳,摔了一跤。 张文静目光看去,不由愣了一下,只见他背上插着一支箭,半边身子都是血。 “你你受伤了吗?” 李瑕没说话,站起身,脸色有些苍白。 他一把捉过张文静,再次把她双手捆起来,拉着她就走。 她还想挣扎,力气却还是远不如受伤的李瑕。 “求你放了我吧,你已经利用完我了放了我好不好?我会让他们别再追你你已经受伤了真的,我不让他们追” “别废话,不然我杀了你。” 张文静还在哭求,李瑕已拿着弩抵在她背上。 两人穿过房屋,一匹骏马正站在那里,马背上还挂着两个包袱。 这是昨日进城后李瑕给了这边的道士一笔钱,把马匹寄放在这里。他当时就已计划好了逃跑的路线。 李瑕径直把张文静推上马背,他翻身上马从后面抱住她,扯了缰绳,驱马便走。 城中几乎所有张家的人手都在向高塔方向汇聚,但路上也有碰到一些还不知发生何事的张家护卫和鹿邑守卒。 李瑕每每拿出乔琚的令牌大喊:“在塔下和蒙人打起来了,快去支援!”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已策马奔过。 他在塔上时就已望得清楚,巴音是从南门进城的,发生冲突之后南门绝大多数人都被吸引到塔下,此时那边守卫最是薄弱,因此拍马就向南门狂奔。 这些事其实也只发生在一瞬间之间,等张延雄从塔上跑下来,一边调人围攻巴音,一边调人追击李瑕时,李瑕已经在城外官道上奔了老远,将他们甩脱。 他要的,就是这个对方反应不及的时间差。 道路两侧的树木不停掠过,奔了几里地,李瑕转道向西,又十余里之后,他勒马转进树林,马速慢了下来。 张文静此时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对于一个长在深闺中的小女子而言,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是过于刺激了。先是在十二层高的塔檐攀爬,再从天上飞过,之后又是纵马狂飙。 直到在树林中走了许久之后,她才感觉到李瑕正搂着自己,不由又羞恼起来。 “登徒子,你放开我。” 李瑕没有回答她,反而把头埋进了她的脖子,把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张文静吓了一跳,只觉脖子都在发烫。 “登徒子,你走开你放开我好不好?再碰我我就自尽,我爹是不会放过你的呜求你放开我好不好” 林子里静静的,马匹渐渐停了下来,寻着地上的草吃。 张文静目光看去,才发现李瑕环在她腰上的手已经没在拉扯缰绳了。 她转过头,发现他竟已昏睡了过去 第55章 真名 “你被我俘虏了。” 李瑕睁开眼,见到张文静那张漂亮的脸蛋凑到他面前,带着郑重的神情向他宣告了一句。 “我会将你捉回去,化解我家中麻烦,让你的伎俩全都落空所以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死的。”张文静又说道。 她神色愈发郑重,仿佛这个理由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止血”李瑕喃喃道。 他是被疼醒的,张文静碰了他的伤口。 刚才在梦里,他梦到了前世的许多画面。 那个梦很飘忽,于是李瑕感觉到,这次若是死了,就是真的化为虚无了,回不去了。 睁开眼看到张文静的一瞬间,发现自己真的被困在这里了,他眼里浮现出的是失望。 但他从不气馁,打算坚韧地活下去。 因为是世界冠军啊 “我想给你止血。”张文静似乎在努力镇定着声音,但语气还是有些颤抖,又道:“箭上开了槽,血一直在槽里流我不能从你体内拔出来” 李瑕只觉头晕得厉害,恨不能再睡过去。 他目光看去,见自己还趴在马上,双手被张文静绑了起来。 “包袱里酒擦匕首挖” 他努力翻下马背,撑在地上,又提醒道:“栓马它别跑了” 李瑕知道自己中箭时在高处,这一箭并未射入内脏,最多是卡在骨头上,但就是那小小的导血槽让他失血过多,几乎就要了他的命。 蒙古人随随便便拎出一个人来可能就是神射手,这还是没淬过毒的箭头。 这乱世命如草芥,世界冠军的命也不值钱。 他终于感受到自己不是什么游戏玩家,操作得再炫,该死还是要死 张文静已拿出一小壶烈酒把匕首擦了,并着腿蹲在李瑕旁边。 她这秀气的小姿势,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做这种事的人。 “我挖啦?会很痛吧,你忍一下。” “割衣服挖” “刺啦”一声响,张文静也没工夫欣赏李瑕小有所成的漂亮背肌,那匕首颤颤巍巍地往伤口里送去。 “呃呃” 李瑕剧痛,豆大的汗水不停流着,额头上青筋直跳。 “出来了c出来了”张文静终于道,但很快她声音里又带了哭腔,“怎么办?还在流更多了呜怎么办” 李瑕已无力支撑,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他看到那支箭落在自己面前,箭头上的倒勾和血槽透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该死。 “你别晕过去呀,血流得更多了,怎么办?” “点火烧匕首烙它” “烙烙烙它?” 李瑕眼皮重得厉害,失血让他越来越无力。 他讨厌这种伤在背面,不能自己处理的感觉 视线越来越昏暗,他看到那双漂亮的绣鞋在眼前晃来晃去,隐隐听到张文静轻微的抽泣声。 黑暗压下来。 忽然 “滋!” 李瑕身子一颤,猛地睁开眼,闻到了空气中烤肉的气味。 接着,视线中又是张文静那张带着泪痕的脸。 “烙了,然后呢?” “包袱里小布袋浅蓝瓶子金创药” ~~ 一个小布袋被慌慌张张打开,那瓶金创药被拿了出来,布袋里一张红色的帖子随之掉在地上。 张文静蹲在李瑕身旁,先是给他敷了药。 好不容易把伤口包扎好,她一转头看到地上的帖子,捡起来一看,怔忡了一下 良久,她想把这张婚书收起来,最后却还是放回马上的包袱里。 擦了擦眼泪,她拍了拍马背,低声自语道:“现在这些都是我的东西了。” 再转头看向趴在地上的李瑕,她默默想了一会之后走过去,拿绳索把他的脚也绑起来。 “这个也是我的俘虏。” 又忙了好一会,收拾c吃东西,最后她抱着膝盖在李瑕身边坐下来,等待着家里人顺着血迹找来。 天色渐暗,林中渐渐安静下来 ~~ 有快马从鹿邑县赶到亳州,五十里路,纵马狂奔的骑士终于在闭城门之前回到了张家。 “五郎,大事不好了!” 张弘道听了禀报,脸色已完全变得铁青。 见他如此,那报信的骑士又低声道:“那些蒙人嚣张惯了,还以为我们不敢还手,二十多人也敢冲杀我们。将军认为,杨慎布置了这一手,事情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了,那还不如杀人灭口,所以下令让我们围杀巴音,没想到” “杀人灭口没错。”张弘道冷冷问道:“但为何会让巴音跑了?还整整跑了四个人。” “那巴音实在是有几分骁勇,将军已派人去追,保证不让他活着回到亳州。” 张弘道终于克制不住,一把提起下属的衣领,叱喝道:“以蒙古人的马术,我能相信你们追得上巴音吗?!你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吗?!” “小人” 良久,张弘道终于松开手,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他灰败的神色渐渐恢复了一些,最后伸手给下属整理了一下衣领。 这动作很有世家子弟的风范,但他的声音里还是带着无法平抑的愤怒。 “去告诉张延雄,绝对c绝对不能让巴音活着,否则他和我张家一起完蛋。” “是” 挥退了下属之后,张弘道跌坐在位置上,喃喃道:“为何就成了这样?” 一开始,只是死了一个乔琚,之后又死了一个嘎鲁,都只是小人物而已。但,忽然之间,张家就当着蒙人的面杀了达鲁花赤的儿子? “杨慎?为何会有这样的疯子疯子” 一夜未眠。 天亮时,张弘道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门边等着消息。 终于,沈开策马跑来,才翻身下马人已冲到张弘道身边禀报起来。 “五郎,南边的消息回来了!这伙人是赵宋右相程元凤派来的,至淮北,先由宋廷安插在邸家的细作接应他们,再去开封” 张弘道脸色方才稍好看了些,带着沈开往里走着。 而更多的细节也终于在他这里揭开。 “先别管什么开封,给我说杨慎!” “是,那‘杨慎’果是化名,其人真名李瑕,余杭主薄李墉李守垣之子,庚子年生人,今年四月因杀人罪判绞刑。入狱后,聂仲由将其带出来” 第56章 破局 “好在宋廷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及时,一切还可挽回。” 张弘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心中又喃喃了一句。 “李瑕?初出茅庐就对我张家设了死局啊,可惜,这一局我张五郎破了呵,赵宋” 他洗了脸,梳了头,换了一身衣服,重新恢复了雍容的姿态,开始不停发号施令。 “派人去把情报告诉张延雄,让他务必从李瑕手上救出大姐儿。还有,告诉他不要慌,他还有时间找到巴音,我会稳住额日敦巴日。” “是。” “把赤那的人头给我腌好,送到颍州去。” “是。” “沈开,你亲自去调动人马,所有人都用张家旧部。” “是” 张弘道吩咐完,拿着情报出了门。 很快,他再次出现在额日敦巴日家中。 “这伙宋人凶恶,并非是我杜撰。如今赤那不见了,我们张家也在尽力搜救,但赤那很可能是被这个李瑕捉了。” 额日敦巴日眉头皱起,冷哼道:“不可能,我儿子是有点莽撞,也不是懦弱的宋人能捉走的。” “这李瑕不是一般宋人。”张弘道把手里的情报往前一推,道:“这里记载的是李瑕在庐州c寿州的所作所为。我张家已经有很多人栽在他手上,张荣枝c乔琚c范渊” 额日敦巴日看不懂汉字,招了招手,有一个通译过来,看过了情报,在额日敦巴日耳边小声说起来。 张弘道默默等到那通译说完c额日敦巴日脸色渐渐凝重,这才开口继续说道:“李瑕设计激怒赤那,让赤那认为是我们张家要对付他c出城冲击了我的人。当时,许多人都看到李瑕骑马追着赤那走了,此事,也有赤那的护卫可以作证。” “不错。” 张弘道继续道:“等我们追上马车,却发现赤那身边的护卫被杀了,而赤那已不知所踪,我怀疑,李瑕把赤那带去了颍州。” 额日敦巴日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捉了我儿子。” “我们怎么敢?”张弘道摊了摊手。 “我告诉你万一我儿子死了,不管是谁杀的,我要你张家陪葬!” “没找到尸体,赤那应该还活着。” 额日敦巴日道:“等巴音回来,自然会知道。” 张弘道眯了眯眼,道:“但赤那失踪已经快四天了,每拖一天,他都危险一分。我们不能只是坐在亳州城里等。” “你什么意思?” “我们去颍州,李瑕一定把赤那带去颍州了。” “放屁!”额日敦巴日发了火,道:“你说来说去,都是说是宋人捉了我儿子,宋人宋人怎么可能有这种能耐。” 张弘道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桌上的情报。 好一会,额日敦巴日在案上一拍,喝道:“说话!你必须对这事负责!” “说实话,事情到这一步,都是因为赤那受李瑕挑拨。我张家死了那么多人还步步隐忍,尽心尽力找他,这才辛苦得来这份情报,颍州邸家勾结宋人,也许随时要造反,到时说不定要杀赤那祭旗。现在赤那危在旦夕,达鲁花赤若不信我,我也无可奈何,那就让我张家为你儿子陪葬吧。” 张弘道说罢,看着额日敦巴日,眼中满是诚恳。 他父兄不在,只留他坐镇亳州,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他必须处理掉这个危机。 他赌的,就是额日敦巴日还不知道赤那的死讯,赌的就是这个蒙古人会去找唯一的儿子。 终于,额日敦巴日道:“你说,要怎么做?!” “请达鲁花赤随我去颍州,找邸家要人” ~~ 毕竟是要去找亲生儿子,蒙古人做事利落,额日敦巴日当天就安排好一切,带了七十余名护卫,与张弘道出城去往颍州。 张家也对此事十分尽心,安排了许多人马,足足有三百余精锐,仿佛是要去讨伐邸家。 他们行进快速,天黑时就到了两州之间的双浮镇附近,次日就可到颍州境内。 是夜,额日敦巴日冷眼看着张弘道安排队伍休整,却是从嘴中吐出四个含糊不清的汉字。 “和水冻印。” “什么?”张弘道愣了一下。 额日敦巴日道:“我最近学了一句汉语和水冻印。” “祸水东引?” 张弘道脸色微变,最后尴尬一笑,问道:“这次 去颍州,达鲁花赤上报了吗?” “是。” “不知是如何上报的?”张弘道负着手,又问道。 “如你的意,说邸家勾结宋朝,我去查他。”额日敦巴日讥讽了一声。 “如此谢过了。”张弘道郑重道谢。 额日敦巴日道:“只要我儿子没事,我们之间好说,但” “噗”的一声响,张弘道已一刀捅进了额日敦巴日的胸口,迅速往后退去。 几名亲兵已围上来,护着张弘道撤入军阵之中。 “动手!” 弩箭激射而出。 蒙古护卫们才刚刚脱下甲c放下武器,占据了最好的地方坐下c吃着东西。 乱箭射来,登时就是一片惨叫,血染了一地。 一场屠杀突然展开。 “噗c噗c噗” “一个活口都不许留!”张弘道大喝道 他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双手颤抖得不停,比上战场还紧张。 他曾经杀过许许多多宋人,今日还是第一次杀蒙人。 若问他怕不怕,他怕得要死,心都在狂跳。 但没办法,赤那死了c张家已经对巴音下了杀手了,额日敦巴日迟早会发现真相。 既然已经被那个李瑕逼得洗不清了,那就只能痛下决心把事情做绝。 借着邸家有人与宋廷勾结的时机,把赤那的人头送到邸家c把额日敦巴日的死栽到邸家头上,把这件事彻底掩盖下去。 大蒙古国的世侯也不是好当的。 人若不狠,怎么活得下去? 随着最后一个蒙人倒下去,张弘道渐渐镇定下来。 “清点人数,检查每个人,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我再说一遍,今日所有将士都重重有赏,你们的家人就是我张弘道的家人,我张家保你们和父母妻儿一辈子衣食无忧。” “记住,我们今夜是遇到了邸家的突袭” 张弘道走在遍地的尸体当中,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 所有尸体被堆在一起,士卒们泼上火油。 “五郎,清点过了,七十三人,一个不少。” 张弘道点点头,亲手接过火把,丢了进尸堆。 火光迅速腾起,像贪婪的火蛇把尸体吞噬。 空气中是难闻的血腥味与焦味,张弘道眼中光茫闪烁,喃喃道:“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他转头看向沈开,道:“动手吧。” “是,请五郎忍耐。” 沈开说完,一刀捅进张弘道腹中。 “快,你们几个,带上伤兵,护送五郎。” “是!”几名亲卫毫不犹豫往对方身上劈了几刀,方才扶着张弘道赶向双浮镇 第57章 任务 大蒙古国在各路府州县都设有达鲁花赤,但品秩不同,高的c低的都有。 这夜,太和县的达鲁花赤收到消息,匆匆忙忙赶到双浮镇外的百户所,只见一个大夫正在给张弘道缝伤口。 鲜血已流的到处都是,场面十分惨烈。 “五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他用蒙语向在场的蒙古百夫长问道。 “还不知道” 好不容易,张弘道的伤口处理完,又歇了许久才缓过气来,无力地扫视了一眼在场的蒙人与汉人,最后用蒙语道:“不知是谁派人袭击我受了伤,额日敦巴日带人向南边追过去了” 传达了这个信息,别的对于张弘道而言都是小事,他精神松弛下来,睡了过去。 天还未亮时,却又听到有人轻声在唤。 “五郎c五郎” 张弘道睁开眼,看到沈开。 “五郎,你没事吧?我那一刀” “别说这些,事情办好了?” 张弘道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虚弱,支起身,眼神又恢复了些许干练之色。 “是。我扮成额日敦巴日的人,趁夜偷袭了邸家麾下的两个百户所” 详细地说了一会之后,沈开以笃定的语气道:“这事已成定局,邸家洗不清了,本该等五郎醒后再说,不过颍州的消息也回来了,很重要,这才将五郎唤醒。” “说。” 沈开从怀中拿出几封信来,因屋中烛火昏暗,他摊开看了,给张弘道细说。 “宋廷安插在颍州的细作叫‘田奎’,是邸琮的家臣,颍州人。十七年前,宋将余玠奔袭开封c河阴,重挫我军后全师而还,当时,田奎曾受过余玠恩惠。余玠升淮东制置副使c主持淮河防务之后,田奎进入邸家c为余玠传递情报。 再后来,介玠被调任四川,田奎依旧为宋廷细作。直到三年前,宋廷副相徐清叟抨击余玠独掌大权c无事君之礼,赵昀以金牌密令召其还朝,余玠知有变故,愤懑成疾c暴卒而亡。田奎闻此消息,未再与宋廷有所联络。” 听到这里,张弘道冷笑一声,淡淡道:“常有之事而已。” “最新的消息传回,田奎已投效我们了。” “真?假?” “真的无疑。十五年间,他受够了提心吊胆,眼看宋廷不可能再收复北地,恩人已死,承诺也无一兑现,失望透顶了。且宋廷并未注意保护他,这次才会轻易被我们查出来。他家小我们也控制了,必是真心投顺。” 张弘道点点头,问道:“田奎手上有多少与宋廷勾结的证据?” “很多。” “把这些证据,和赤那的人头一起,全栽给邸家,把事情做绝。” “是。”沈开继续道:“还有,据田奎交待,两天前,他已经给聂仲由安排了新的身份,扮作邸家派去开封办事的官兵,一应衣着c信令俱全。他说,这是他想为宋廷办的最后一件事,好聚好散。” “没有好聚好散。”张弘道冷冷道:“把这些情报发给我们的人,堵截到开封的所有道路,给我堵死了这队宋人。弄死之后,继续栽给邸家。” “是。五郎放心,这些人的相貌c身形c包括使用的假身份,田奎都招了,他们绝对逃不掉。” “李瑕与他们会合没有?” “这还不知。”沈开摇了摇头。 “记住,我不在乎什么狗屁聂仲由,关键是李瑕。” “明白。”沈开道:“此事说来奇怪,据南边的情报,聂仲由要去开封,是有北地世侯想要叛乱,与其联络。但似乎不对” 张弘道沉吟起来,缓缓道:“若说有人要叛,该不是出在我淮北也不会是严氏c汪氏c史氏。一定要有的话,最可能就是山东李璮,但他若要与宋廷联络,直接走海路便好,何必到开封?” “此事临安那位也不清楚,只说那世侯有重要情报要给宋廷。另外,经略府在两个月前确实丢过重要文书,至今还没查出是谁干的。” “不,若有人能通知宋廷,那情报可一并送去想来想去,只可能是宋廷原先在开封办事的人失去了消息,才会继续派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换言之,他们成功的希望本就很渺茫。” 张弘道说到这里,眼神愈发疑惑,喃喃道:“安排这一点人北上c让其带上大理余孽c用一个三年不联络的细作为其掩护这与送死何异?就为了做一件不确定之事?” 沈开道:“如此说来,南边就是故意安排一群人来送死的,为什么呢?” 张弘道想了想,最后只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题外话。 “建炎之后,赵宋最有作为的皇帝算是赵昚了吧,‘卓然为南渡诸帝之称首’。平反了岳飞c平反了宇文虚中,呵平反c平反,于事何补?随他们去吧。” “是。” 张弘道有些讥讽地笑了一下,道:“说眼下,一队必死的细作根本无伤大雅,但其中却出了一个死囚” 他说到这里,翻身坐起,要了杯水喝。 “就是这个死囚,逼得我不得不杀了额日敦巴日c给张家留下这么大的隐患。结果?结果就是为了让他去完成一个那样虚无的差事?哈真他娘的可笑!” 最后这声“可笑”,张弘道几乎是以最激烈的情绪笑出来。 他把手里的水杯一摔,气血翻腾,不停咳嗽起来。 “咳咳他拼死拼活,跟个疯子一样,逼我至此可笑!咳咳气死我了” 沈开也是无言以对。 良久,他拍着张弘道的背,劝慰道:“宋廷给这些细作的情报,估计还不如我们知道的多,布防下去必可捉到聂仲必可捉到李瑕,还请五郎放心。” “我放心不了,今夜杀额日敦巴日之事,做得再天衣无缝,李瑕却能知道原委,此子不杀,我心难安。” “是。” “这样吧。”张弘道缓缓吩咐道:“找到聂仲由之后,先别急着动手,盯死,等李瑕露面与他们会合,直接扑杀。还有,一定把大姐儿救出来。” 沈开想了想,又问道:“据张延雄所说,李瑕与大姐儿敢问五郎,若此人愿意投靠我们,是否?” 张弘道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思了一会。 沈开又道:“此人是个人才,想必经此一事足可让他对赵宋失望,若能笼络他,既可为我们所用,还可救出大姐儿” “不。” 张弘道想到最后,伸手在沈开肩上拍了拍,道:“杀达鲁花赤的隐患太大了。我信得过你,敢让你捅我一刀。我也信得过我们的弟兄,因我们连着根,一荣俱荣损俱损。但李瑕不一样,他家小在南边,根在南边,必须死。” 沈开心下感动,眼眶一红。 他更为张家考虑起来,拱手道:“小人冒昧多说一句,只要将大姐儿许配给李瑕,也可让他与我们休戚与共。” “不。”张弘道很坚决,“对付这种狠人,你稍有犹豫就会中了他的圈套,我担不起这风险。” 沈开却还有疑惑,又问道:“倘若李瑕以大姐儿为质又如何?若有万一,只怕在大帅面前无法交” “我说了。”张弘道打断了他的话,冷冰冰地道:“一定要杀了李瑕,也一定要救出大姐儿,你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了,一定办妥” 第58章 诸侯之女 密林之中。 张文静掀开李瑕背上的布条看了看,仔细地洒了一点金创药。 她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偏过头,抿了抿嘴,接着又飞快瞥一眼,方才把他被割破的衣服拉了起来 张文静觉得吧,现在比被李瑕俘虏的时候要累得多。 先前,她虽然被绑着,但什么都不用做。 现在倒好,她反过来俘虏了他,却还要照料他,喂水喂食换药不说,又担心他恢复力气挣脱了绳索,这两天来不管他睡觉还是入厕,都让人觉得不安。 这天,好不容易忙完,张文静又坐在树下,拿起自己的水囊小口地抿了一口,看向来时的方向,轻声喃喃道:“为何还不找过来呢?” “找不到了。” 张文静转过头一看,见李瑕已经醒来了,脸色也不像前两天那样苍白。 她哼了一声,道:“我家人只要顺着血迹就能找过来。” “第一时间没来,那就是找不到了。”李瑕道:“若让我猜,很可能是那些蒙古人受伤逃了,和我们一样从南城门的道路跑,他们也一路留下血迹,张家顺着他们的血迹追下去了” 他声音渐渐虚弱,张文静于是给他喂了点水喝。 她很细心,把两个水囊分开,那个是她的c这个是李瑕的,才不要一起用一个。 李瑕道:“血滴在树叶上,风一吹就干了c散了。郊野这么大,根本不可能在数日内全部搜一遍,张家找不过来的,只能封锁各条道路。” “哼,你在骗我。” 张文静其实明白这些,但不愿承认李瑕说的对。 她还知道在林子里乱走的话,她会迷路,而且她也搬不动他,只能等在这里等张家找来。 “随你信不信。”李瑕道:“但我们的食物和水快用完了,等下去会死。” “我才不会带着你走,你是想骗我往你想走的方向去。”张文静道:“还有,万一迷路了,遇到野兽怎么办。” “你想往哪走就往哪走,我被你俘虏了不是吗。”李瑕道:“就顺着来路走,我教你一个办法,沿途做上记号,直直回去就行” 张文静不会骑马,也不愿与李瑕抱在一起共乘,只好把他脚下的绳索解开让他骑马。 又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绑得死死的,她自己也累得娇喘连连。 她牵着马,顺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发现地上的血迹果然是没了。 然后,一路上虽然做了记号,最后却还是迷路了。 “咦,为什么呀?明明是直直走的。” 当张文静看到前面一棵树上有一个自己做的记号,她几乎要哭出来。 “树又不是直成一排的,你怎么可能走的是直线。”李瑕漫不经心道,“而且,来的时候我受伤快要昏迷了,应该也不是直走的,你没注意吗?” 张文静才不会告诉他当时她已经被抱得被吓得迷迷糊糊了。 她气呼呼瞪着李瑕道:“你骗我。” “嗯?你俘虏了我,我还教你怎么把我带回去。你却怪我?” “你就是骗我,我真的生气了。” “好吧,先找水源,顺着河流往下,总会遇到人家。”李瑕道:“怕什么,只要出了森林,淮北三十余城皆是你张家的地盘不是吗?” “我再告诉你一次,我家除了需要向蒙古国纳质c贡赋c从征,其它事务则是自治辖境。你可明白何意?这两路三十余府州县城,是我们汉人在以汉法治理。 若要说汉奸,你那赵宋朝廷才是汉奸。在金朝时,我张家世代不仕女真。反而是赵构向金朝称臣,‘臣赵构’言犹在耳,你们却反过来指责我们是汉奸,可笑。” 张文静牵着马走着,转过头看了李瑕一眼,见他在听,又继续说起来。 “你们隆兴c开禧年间两次北伐,只看当时北方汉人民心所向,便知谁才是更不堪的那个。哼,再说金灭之后,你们端平入洛,守住了三京吗?无能。 是我们张家给了中原百姓生机。我父兄非是你口中所谓的‘蒙人走狗’,他们谋汉人自救,此,气节也;能为一方诸侯c庇护生民,此,实力也。” 她说到这里,再次转头看向李瑕,道:“听到了吗?我家的腰板比你那个只会求和纳贡的赵宋挺得直,我家是割据天下的王侯将相” “为什么莫名其妙又和我说这些?”李瑕淡淡道,“翻来覆去的,你就这么爱炫耀吗?” 他心说自己八枚世界大赛金牌c三次世锦赛冠军c两次全运会冠军,以及许多小奖,炫耀过吗? 张文静像是噎住。 炫耀?我是为了炫耀吗?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她也不懂,愣了好一会儿,才气恼起来,跺了跺脚,转过身不理他。 然而,走着走着,她又带着些不忿的语气,道:“你这么能耐,还不是受伤了。” “是啊,我算错了,没算到蒙人的箭术这么厉害,能在那种情况射中我。我心态也没摆正,过于冒险了。” “所以你被我俘虏了,输给小女子,真丢脸。” “嗯,我输给你了。” “哼,你倒还有点心胸,肯承认失败。”张文静道:“那我问你,为何要替赵宋如此卖命啊?” 李瑕道:“我不为谁卖命,只给自己挣命。” “嗯那好吧。” 张文静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先前长篇大论到这里,接下来的话却像是堵住了一般。 她背对着李瑕,嘟了嘟嘴,最后只有一句。 “你想活吗?” “想活,我还要活到最好。” “哼。” 张文静踢开了地上的一块小石头。 她并未意识到这动作不像她努力维持的大家闺秀的样子,又转头凶了李瑕一下,道:“到时候你要是不招供,你就死定了。” “哦。”李瑕抬起头,道:“天要暗了,傍晚时鸟儿飞的方向就是有水的地方” 两人走了许久许久,终于听到前面有隐隐的水声传来。 张文静很开心,雀跃地转过头笑道:“真的诶?真的找到水了!你怎么知道的?” “没什么了不起的。”李瑕低声自语道,“有几个喜欢野攀c探险的朋友罢了。” 人以群分,爱好户外运动的朋友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张文静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抬起一只纤纤玉手看了看,自顾自地道:“终于可以洗一下了,你的血沾了我一身,又腥又黏,讨厌死了。” 李瑕愣了一愣,目光落在她漂亮的脸上,又见这小姑娘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于是他自哂了一下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果然见前面有一条小小的溪流。 转过树木。 正蹲在对岸掬水喝的大汉抬起头来,与他们对视了一眼。 双方都愣了一下。 突然,几声大吼声震开,蒙语c汉语都有,飞鸟从树梢惊起 “杀了他们!” “快走!是蒙古人!” “杀了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第59章 奔命 天边只剩最后一点余晖。 李瑕在最快的时间内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情况。 溪边树木稀疏,该是这片树林的边缘了。 对岸有四个蒙古人,一个重伤,正躺在一块大石边歇息,另一个轻伤者也在那,正光着膀子包扎伤口,露出满胸的长毛。 这人身材壮硕,但脂肪很厚。李瑕看了的第一反应是“你该刷脂了”,但又马上意识到在这个时代,凭人家的脂肪储备量,生存概率比自己高太多。 比起自己身边这只漂亮的小麻雀,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些念头一瞬即逝,他已迅速打量了另外两人。 一个矮胖个高大,看起来很累,但都没受伤,正在河边喝水。 四匹马,正趴在溪边吃草,很疲倦,其中一匹口吐白沫,眼看就快不行了。 蒙人骑术厉害,把马跑成这个样子,可能已经甩脱追兵一段距离了。 溪水很浅,他们随时可以跃过来 刹那之间各种信息映入脑海,之后,吼叫声才同时响起。 这就是世界冠军的反应速度,李瑕认为这该比世侯子女的身份更值得骄傲。 “杀了他们!” “快走!是蒙古人!” 张文静听着李瑕那不容置喙的喝令,她一慌,连忙拉着缰绳掉头就走。 跑回树林,有了树木的掩护,不再轻易能被蒙人的箭矢射中,李瑕又道:“快,给我松绑,我拉你上马。” 小溪那边又传来蒙古人急促的呼喝。 “哈达c卓力格图,你们骑马去追!” 张文静听不懂蒙语,也能感受到那种逼迫过来的杀气。 她虽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此时竟也果断,停下脚步,亳不犹豫拿出匕首割断李瑕身上的束缚。 绳索一落地,她抬头看向李瑕,忽然呆滞了一下,像是怕极了他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念头才起,惶恐感从心中泛出,张文静只觉遍体生寒。 下一刻,李瑕已一把拉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拉上马背。 张文静才觉踏实了一些,身体已整个被他环抱住 李瑕知道自己的骑术不足以在树林中策马疾驰,蒙人却能做到。 而他的马匹休息了两天,这两天来蒙人一直在被张家追捕,马匹体力告竭。 在平原奔跑,骑术的差距才会缩小,又能把马匹体力的优势放大。 李瑕很快就下了决心,掉转马头,绕了一圈竟是重新向小溪边奔去。 两个蒙人迅速追上来,双方距离飞快拉近。 然而,一匹骏马已冲出树林,马蹄踏进浅浅的小溪,溅起水花 李瑕伏低身子,把张文静也压倒。 他估算着冲出树林的位置距离那两个在大石头上的蒙古人有两百步远了,但还是怕被对方又射上一箭。 若是再中箭,必死无疑。 幸而没有。 他疾驰中匆匆一瞥,只见那光膀大汉站起身。 “杨慎?!你就是杨慎?你会死在我手上!我射的你” 巴音没有箭了,也没想到李瑕敢回头,仓促间只来得及这般吼上一句。 李瑕已奔远了,马匹的体力优势发挥出来,把双方距离重新拉开。 林中又奔出两骑,飞快追了过去。 蒙c金c宋之间开战以来,至今已有五十余年,中原死人无数,白骨蔽野,千里无鸡鸣。 忽必烈经略中原这些年,也就是州县之内的人口多了些,大部分地方的郊野依然是一片荒芜。 荒野苍凉,蔓草萋萋,高过马腹。 数骑狂奔。 良久,李瑕没能甩脱蒙古人。 骑术远不如对方,马匹体力越来越少,再跑下去未必能跑掉;身后暂时只有两个蒙古人,另两个还没来。 这些判断飞快闪过他的脑海,他忽然勒住马,调转了马头,左手从腰边拿起长剑 “他们停下了!” 月光下,还在策马飞驰的卓力格图眯着眼看去,见到那一对年轻男女就那样驻马而立。 “先杀了男的!” 卓力格图大吼一声,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 这就是蒙人的骑术,骑着疲马依旧可以追上汉人。 卓力格图从腰间拔出弯刀,冲了过去,比身后的哈达快 了二十多步的距离。 越冲越近c越冲越近,卓力格图眼中满是狂意,他要杀了这男的,他要把这女的 李瑕右手举起了一把弩。 “嗒”的一声响,简单,利落。 几乎是同时之间,“嗖”“噗”两声,弩箭激射,钉进卓力格图的胸膛! 再狂,劲弩面前,生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卓力格图!”哈达大吼一声。 “虎!” 破风声袭来,李瑕弃弩,抱住张文静扑倒在地,连滚了好几圈。 他们的马匹受惊,长鸣一声,往远处跑去。 哈达一刀劈空,大怒,控马又向他们冲来,手中弯刀再次斩下。 李瑕身上还压着张文静,手中一剑刺出,正中哈达的马腹。 “咴律律!” 疲马哀鸣,仰起前蹄,把哈达摔翻在地。 李瑕迅速推开身上的软绵绵的人儿,持剑向哈达刺去。 他背上伤口裂开,鲜血直流。 这一剑也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迅捷,被哈达避开。 哈达脚下一勾,把他放倒在地。 李瑕摔得背上一痛,手中长剑掉落。 “和我比摔跤?”哈达怒骂,刀又劈下,“死去!” “虎!” 电光石火间,李瑕握住哈达的手,拼了命地推,刀锋却还是压在他脖颈上,割出血痕 失血过多的无力感c对手凶残的眼神c脖颈上的冰凉李瑕发现这里和赛场不同,在这里,输一次就死。 “啊!” 他奋力去推开哈达的手,要拼到最后一刻。 “噗噗噗噗” 李瑕突然感到手上的力道松下来。 他推开哈达,看到张文静拿着匕首蹲在那里,如捣药一般对着哈达的背乱捅。 她的动作很秀气,幅度很小,看起来有点可笑。 但人命实在太脆弱了,再秀气的动作也能杀人。 “呜呜呜呜” 见李瑕坐起来,张文静又哭了,她丢开匕首,扑进他怀里,不停地抽泣。 她显然是怕到了极点,把李瑕抱得很紧,泪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前襟。 “好了,杀个人而已,马跑了,我先去把弩箭拔回来” ~~ 李瑕站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向地上的哈达又捅了一剑。 因为他不相信张文静的手法。 然后,他提着剑,向卓力格图的倒下的地方走去。 地上的人不见了,草地里留着一条血痕。 那中弩的蒙古大汉竟还没死,正在用四肢在地上爬着。 李瑕一步一步跟上去。 他也很累,脚步也是拖着,踉踉跄跄走过去,毫不留情地一剑刺下。 “噗。” 李瑕蹲下身,想要翻这具尸体,弩箭在胸膛,他要拔出来。 背疼得厉害,他一下子竟没能搬动。 转头一看,张文静正跟在身后。 李瑕有气无力道:“来,一起搬” 突然,蒙古语的喊叫声在远处响起。 “卓力格图!哈达!你们杀了他们没有?”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第60章 荒烟蔓草 月光下,巴音翻开卓力格图,看到了尸体的胸前插着一支弩箭。 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又检查了哈达的尸体。 地上的血滴还未凝固。 巴音跨上马,踏进高高的蔓草。 附近是一片荒冢,也许很多年以前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战争,又或许是瘟疫,荒野里布满了坟头。 偶有磷火在空中闪过 “杨慎,我知道你懂蒙语,你就在附近,能听到我说话。” 喊声在夜色中回荡开来,带着愤怒和杀意。 巴音策马走过一个又一个荒冢,搜索着,时不时纵马跃上某个坟头。 “杨慎,我上了你的当,今天我一见你,我就知道上当了。你杀了赤那,逼张家叛乱。你们汉人就只会躲在背后使这种卑鄙的伎俩吗?有没有勇气来与我正面打一场?!” “我,克烈部的巴音!就是我一箭射中了你。你还要像小鸡一样藏到什么时候?我会找到你,把你的皮剥下来,填上稻草,摆在我的家里。” “还有张家大姐儿,等我捉到你,看张家还敢不敢杀我,但在这之前,我要对你做什么你知道吗?!哈哈哈,你们躲不掉的” 张文静害怕得身子不停颤抖,而她整个人却已被李瑕紧紧环抱住。 她与李瑕就躲在其中一个小小的坟洞里,外面盖着一块石碑,里面满是白骨。 蒙人的吼叫声仿佛就在头上炸开,从石碑的缝隙里能看到马蹄从眼前踏过。 张文静努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吓得叫出来。 良久的窒息 终于,马蹄从视线中消失。 那骇人的吼声越来越远。 张文静终于舒了一口气,又觉得被李瑕压得透不过气来。 实在贴得太紧了,她一开始都不敢相信两个人都挤到这么小的坟里,几乎是把两个人挤成了一个人。 她感觉到他的呼吸吹到耳朵里让人心悸,剑柄硌在腿上硌得人生疼 “他走远了,别抖了,冷静点。”终于,李瑕低声说了一句。 张文静一个激灵,颤声道:“那出去好不好?” “他还会回来,他知道我们就在这片坟地,不会轻易走的。但别怕,他最多守到早晨,他还要躲避你家的追兵。” “嗯” “我要睡了,你记住不要出声,累的话你也睡吧。” 张文静听了前半句,骇了一跳,心跳的不行。 “哦你要睡了?” “嗯,保存体力。” 张文静不敢相信他居然要在这个时候睡觉,挤得这么紧,怎么能睡得着? 而且这里是坟洞诶 但李瑕似乎真的睡着了。 只有张文静还在那小鹿乱撞。 这个夜晚对她而言极为难熬,脑子里纷纷乱乱,整个人如同被放在油锅上煎。 那蒙古人的喊叫声越来越远,终不可闻。 天地静谧下来。 张文静感受着李瑕的呼吸,心想他也许就是故意轻薄自己,要是他真的轻薄了该怎么办?要不要自尽?现在这样是不是已经被他轻薄了?算不算呢 想着想着入了神。 许久许久。 外面突然响起“嗒”的一声。 是巴音又无声无息地转回来了,踩踏了某个荒坟。原来他是故意喊着远去,想骗他们出来。 张文静又是一个激灵,吓得魂都掉了。 她无意识地把身体贴向李瑕,只觉得缩在他怀里才能感到安心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 有马蹄声踏碎了这个静谧而可怕的夜。 “他在那!别让他跑了!” “放弩!不留活口!” “” 喧嚣声大作。 张文静惊喜起来,她知道这是张家终于找来了,忍不住就要高兴地喊出来。 “我在” 下一刻,李瑕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 张文静努力挣扎,身子却被李瑕死死压住。 外面的动静还在不停响起。 “又找到了两具尸体!” “那就剩这一个了,追!杀了他!” “追” 马蹄声如暴雨,来的疾c去的也疾,倾刻之间就越来越远。 李瑕终于松开了手,一脚踢开坟洞外的石碑,拖着张文静出来。 夜风吹来,张文静只觉身上一凉,放眼看去,荒野无人。 她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呜呜我想回家你为什么不肯让我回家” 接着,李瑕的声音传入她耳朵里。 “我会让你回家。” 张文静一听,愣了一下。 李瑕道:“你家人会再找过来的,两具蒙古人的尸体被带着了,只要有人看到伤口,很快就会意识到我们在这里。” 张文静抬起头看去,只见月华洒落在李瑕的侧影上,他显得那样沉静。 李瑕说着,已观察了周围的环境,捉住张文静的手,拉着她就走。 她没再挣扎,喃喃道:“你别杀我好不好?我会求我父兄饶你一命的” “都说了不会杀你。”李瑕道:“我在亳州c鹿邑的事情都办完了,没必要再捉着你。” “我你会放我回家?” “嗯,前面应该有条河,你送我到河边吧。” 其实,如张文静所说,在树林里的时候李瑕确实是在故意骗她绕圈圈。 他事先打听过,鹿邑县城西南二十余里有片槐树林,树林西南面有三条大河,这是他的逃跑计划 所以,哪怕一路奔逃,他也从来没有过迷失方向 张文静脸上泪痕未干,就这么被李瑕拉着走。 好一会儿,她轻声道了一句。 “你背上在流血。” “没事,血快凝了。” “你会死的。” “我不会轻易死。” “你一个宋人,在北边活不下去的,你何必为赵宋如此卖命呢?” “我说了,我不是为任何人卖命。” 李瑕脚步很快,张文静有些跟不上,一只手被他拉着,小跑起来,另一只小手挥舞在空中,很快又开始有些喘息。 她咬了咬牙,把白天想说而没说的话吐了出来。 “你投靠我父兄好不好?我替你求情,他们不会追究你的,还能重用你” “不需要。” “我们真的不是汉奸,我们” “那是你的立场,我理解。但我也有我的立场。” 张文静还想说些什么,却喘息着开不了口。 她好不容易才跟上李瑕的步伐,脸上泛着红晕,也不知是因为跑动,还是从坟洞里出来后就没褪下。 两人牵手跑过萋萋荒草,前面果然有一条大河,在月光下泛着波光粼粼 张文静见此景色,蓦地又眼眶一红。 “马跑了,东西丢了,你伤也没好,真的会死的。”她颤声道:“你真的会死的” 李瑕转头四下看着,漫不经心道:“情况已经很好了,计划完成了,我也从你手中脱困了。” “别这样好不好?你为何要一定拿命去拼?” “因为我不会像你们你们所有人活得都像狗。我不一样,我是冠军。” 张文静一愣,又因他骂她是狗而有些小小的恼怒起来。 “你才是小狗你刚才,真的睡着了吗?” “嗯,所以我很精神。” 李瑕说着,松开她的手,道:“好了,你就站在这里,你家人很快就会找到你。” 张文静只觉手腕一松,反而下意识握住李瑕的衣襟。 “干嘛?”李瑕道。 “我你被我俘虏了。” “神经病。” 张文静不松手。 李瑕低下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微一闪,把她的手拿开。 “放心吧,我不会杀你,你不必再说那些话来招揽我了。” 张文静气恼起来,哭道:“对,我就是怕你杀我,我才招揽你” 李瑕默然了一会,道:“我现在去下游,你可以猜我会往哪个方向走。” 张文静只是哭,眼神有些委屈。 李瑕转身走了。 她抬起头看去,只见他背上的衣服破开,露出她亲手为他包扎的布条,上面还有血溢出来。 事到如今,他只剩下一人一剑,却还那样步履坚定,渐渐在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第61章 饵 天光微明时,呼喝声在河边响起。 “大姐儿在这里!” “找到大姐儿了!” “保护大姐儿你们继续追,那小子往哪跑了?!” “” 李瑕俯在半人高的荒草之中,直到看着张家的护卫们迎向了河边那个柔弱的少女,他方才转身重新向那片荒冢走去。 他暂时不打算走下游c上游或者游过河流。 因为丢了马匹,又负伤在身,逃不掉。 就让张家去慢慢追吧。 他寻了一个坟洞,躺下,闭上眼,打算狠狠地休息一天。 总之,这一趟到亳州,依计划把张家逼得自顾不暇了,想必聂仲由也顺利离开了颍州。 接下来,只要想办法去陈州与他们会合就好 ~~ 张文静被护送上马车。 登上车辕之前,她转头又望了一眼那条河流。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她脑子里想着这句话,又想到“滚滚长江东逝水”,竟是又怔忡了一下。 之后,抱着膝盖坐在车里,发着呆,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过了一会,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张延雄的声音在车厢外响起。 “大姐儿没事吧?” “嗯。” “敢问大姐儿,李瑕是往哪里跑了?” “李瑕?”张文静轻声反问道。 张延雄隔着车厢,道:“是,五郎已调查清楚,那‘杨慎’真名‘李瑕’。敢问大姐儿,他” “我现在才知道他的名字。” “是,以他的缜密,当然不会让人知道真名。但临安发来了情报,我们连他儿时玩伴叫什么都知道了,敢问” “他儿时玩伴叫什么?” “孟启。敢问大姐儿,李瑕是往哪里走了。” “河的下游。” 张文静心想,这情境真和他最初的计划一样呢,经历了那些,最后依旧随他的想法做成了。 “可我们并未在下游搜到此人,大姐儿可知他会往哪走?” “我不知道。” 张延雄道:“没关系,他绝对跑不掉。” “是吗?他他很狡猾,你们大概是搜不到的。” “是。”张延雄道:“但搜不到也不要紧,我们已知道李瑕要去陈州宛丘县与宋人细作会合,且已盯住了他的同伙,请大姐儿放心。” “你你说什么?” “哈哈,宋廷已经把他们卖得干干净净了,再有天大的能耐他们也死定了。” 车厢里的张文静再次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问道:“你们不去先把那个蒙人灭口吗?” “巴音?这蠢货竟敢在夜里大喊大叫,我们这才找到他,他”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欢呼。 有人策马过来,向张延雄禀报了一句什么。 “死了?”张延雄反问道。 “是” 车厢里“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张文静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远处欢呼声愈大。 良久,等这欢呼停了,张延雄才喜道:“大帅回来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破晓的朝阳绽出了漫天的彩霞。 一列列精锐骑兵整齐地行在官道上,大旗之下,张柔跨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 有骑士纵马奔来,浑身带着肃杀之气,手里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包裹。 “大帅,办完了。” 张柔目光看去,见这部将打开包裹,露出一颗的人头。 “毁了吧。” “是” ~~ 陈州,宛丘县。 “是他们吗?” “是,自称是邸琮的人,护送族老去开封。看到那个老头吗?扮作邸琮的族叔,其实真名叫韩承绪,金国遗民,相州韩氏的一支,百年前迁到归德府。总之,祖宗三代都被五郎查得底朝天了。” “是否拿下?” “拿?几个被派来送死的宋人,算什么东西?哦,说起来,算是‘饵’吧。” 说话的是百夫长雷三喜,语气极为轻蔑。 “五郎交代,最关键是要杀 掉李瑕,我还没看到他。” “那个青年不是吗?怪俊的。” “看起来二十几岁,该是高长寿,大理高氏余孽,这人相比起来也没那么重要了。呵,盯着就行,别被他们发现了。” 雷三喜微微冷笑着,又扫视了那客院一眼,拍了拍同僚的肩,转身隐进巷子里 客院门口,刘纯穿着一身蒙军衣着,正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他今日与韩承绪c高长寿一起去采买了东西回来,之后径直走进聂仲由的屋子。 屋中,聂仲由正在看着地图沉思,林子趴在桌边打盹。 “哥哥,这身份果然好使,从颍州到陈州一路顺利不说,在这城里行事也不用顾忌。”刘纯道。 聂仲由没应。 刘纯又道:“但我们已在这宛丘县等了两天了,李瑕还不来,还等吗?” 林子迷迷糊糊地醒来,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夜长梦多,不如早点去开封把事情办了” “放你娘的屁。”林子道。 “这般重要的差事,万一因为李瑕耽误了。按你说的,李瑕在亳州惹了那样的大事,被张家盯上了,把追兵引来,不是节外生枝吗?” 林子冷笑不已,道:“之前你嫌大理人碍事,近日怎不说了?我还听你与王顺说什么‘禁军死伤惨重,幸亏还有几个大理人充人手’。怎么?在你眼里,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有用了留着,没用了就丢?” “林子你这话就过份了,我不是为了差事着想吗?要说出生入死,我皱过一次眉头没有?都是哥哥千挑万选出来的,谁怂谁没鸟蛋!但我告诉你,误了差事,死去的弟兄就全都白死了!” “你娘,一天到晚张嘴就扯,烦死我才罢休,没有李兄弟你能走到现在吗?不等,你也说得出口?!” “我等是来干事的,不是来交朋友的,林子你要是” “都闭嘴!”聂仲由叱喝一声。 屋子两人安静下来,俱不作声。 聂仲由自己似乎也有些烦,神色冷峻,瞥了他们一眼,喝道:“别再让我听你们聒噪一句,听到没有?!” “是” 然而,这天夜里,刘纯又找到了聂仲由。 “哥哥,绝非是我存了私心,我等从临安府出来,一千五百余里路途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兄弟们死得就剩这几个了。开封府就在眼前,两百里,日即到,却为了等李瑕一人,再等上日? 他生也不知c死也不知,便是活着,身后又有多少追兵?他本是一个死囚,是哥哥你救他出来,给他活命的机会,几时亏待过他什么?许是我等早去开封,他反而能在北边活命。 走吧,哥哥,办了差事尽快回临安,相公们还等着情报c力挽家国危局,哥哥也能从此在军中一展拳脚。国事岂不重于个人义气?实在不行,留一两人在此接应李瑕,我们先去开封” 这次,聂仲由没有骂刘纯,只是缓缓踱着步,眉头深深皱起。 月光凄清。 他感受到肩上担着许多人的性命,这担子压下来,一时竟是让他难以决择 第62章 弃子 “将军可找到李瑕了?” 鹿邑与宛丘之间的荒原上,沈开翻身下马,语气急促地问了一句。 张延雄道:“找不到,或许已经死了。” “五郎不要听到什么‘或许’,便是死了,也要看到尸体,你知道这事有多严重。”沈开平时绝不敢与张延雄这样说话,但此时脸色却凝重得厉害。 “反正知道他会去宛丘县,何必” “他万一不去呢,我们能在宛丘县埋伏多少人?少了,捉不住他;多了,若被他看出来,吓跑了又如何?” “哈,就一个小兔崽子” “将军!”沈开愈发着急,贴在张延雄耳边,低声道:“若事情被他捅到汗廷,你我全家都得死绝。” 张延雄有些不信,道:“一个宋人,能把事情捅到汗廷?他说出来谁信?” “事情就是他谋划的,他知道所有细节。汗廷是不信宋人,难道就能信我等异族之人?”沈开道:“五郎反复交代,打起十二分精神找他,万万不可小看此子,切记切记。” “我明白,但这一百二十余里路途我都快翻遍了,就是没有。他许是饿死在哪个角落了。” “五郎办完颍州之事会亲自过来。若等他对付完颍州邸家,我等却连一个人都没找到,如何交代?真要五郎,甚至大帅亲自来找不成?” 终于,张延雄脸色有些挂不住,大声道:“我拼命找了,就是找不到,那怎么办?!” 沈开连忙向张延雄行了一礼,叹道:“是我语气重了些,将军勿怪。” “无妨,都是为了公事。”张延雄叹了一口气,道:“找吧,便是把这片荒原烧了,我也把他找出来” ~~ 鹿邑。 张柔找到女儿之后,并未马上回亳州,而是带着她在鹿邑县城内就近歇养。 而张五郎也派了心腹把许多事详细地面呈他。 待听说事情所有的经过c细节,张柔只是低声自语了一句。 “贾似道厉害啊,还以为这次他完了,竟随手丢一枚弃子又给盘活了,论朝堂之争,还是这些宋臣炉火纯青” 如此感慨之后,张柔挥了挥手,道:“去吧,让五郎把颍州之事办妥。” 笃定自若的语气,很快就让人定下心。 堂中张家属臣离开之后,张文静从后堂转了出来。 张柔见了女儿,笑道:“我家大姐儿可歇好了?” “本就没什么大碍,哪就用得着一直歇。父亲方才在说什么呢?” “哈哈,说要杀了那李瑕,给你出气。” “他那人倒是个人才呢,父亲不招揽他吗?” “人才哪里没有。”张柔道:“他让你受了这么大苦,还杀了你的未婚夫婿,爹爹当然要替你报仇。” 张文静一愣,似因此时才想起乔简章而有些莫名情绪,喃喃道:“可是我” “对了,李瑕的马匹找到了。”张柔从身边拿起一个小布袋递到她面前,道:“这是乔琚生前的东西,你可要留作念想?” 张文静打开来,见里面是令牌c玉佩个空空如也的荷包,以及她那张婚书。 她把那婚书收了起来,把布袋递还回去,道:“父亲明明知道,我当初就不喜欢” 忽然,有家臣在外面通禀了一声,道是有要事禀报。 张文静只好捏着婚书又退到后堂,这次却是躲在屏风后面偷听着 “大帅,一个时辰前在县郊发现一具尸体,确认过,是我们的信使,衣服c信令c马匹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 “经查,是李瑕做的,他竟是又折返回鹿邑县城歇养了三天,怪不得张延雄死活搜不到他。” “他怎么进城的?” 堂中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道:“是与我们的队伍一并进城的,当时他甚至还与我说过话,畅谈许久,守城的兵丁见了,当他是与我一道来的,并未盘查,此事是怪我,怪我。” 张柔道:“无妨,先生是做学问之人,又是刚随我从开封回来,当然不知此案。” 张文静躲在后面听着,就知刚才开口之人是当世大儒,赵复赵仁甫,原是宋人,二十年前蒙军攻破宋朝的荆湖北路,俘虏来了他,至此,程朱理学方在北方传布。 赵复道:“如今回想起来,身形c相貌相符,且面色苍白,必是那通缉犯人李瑕无疑,只是我当时竟是完全未曾想到,那从容姿态c谈吐涵养 其人风貌c平生罕见c平生罕见呐。” “能等得江汉先生这一句夸,这小贼子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张柔淡淡道。 张文静听了不由心想,连江汉先生都夸他呢。 只听赵复又道:“当时他说好再来拜访,却未应诺,累我还到处问询,今日既查到此事,我特来向大帅明言,也请大帅勿怪手下办事之人,错皆在我。” “不怪先生,是那贼子狡诈” 堂中,赵复又与张柔对答了几句,退了下去。 “继续说吧。” “是,李瑕进城之后,先是典当了这枚铜梳,订了间客栈住下,他订的客栈与此处只隔了两条街,其后,他还在城中买药c备粮,想必他今日养好了伤,杀人夺马,往南面奔去了。” 张文静想到原来他这几天也就在不远处,指尖微麻。 等张柔与家臣谈完,她再次转出屏风,只见张柔手里拿着一枚铜梳,不由“咦”了一声。 张柔见女儿讶异,递过那铜梳,道:“看来,这又是李瑕从乔琚身上拿的了这小贼子。” “是。”张文静接过,低声问道:“他往南面边逃了,可是要回宋朝?” “既知道他是要去宛丘县,岂还会被他骗了?呵,说来这小贼确实很有本事,他若不是被宋廷出卖,也许我们真会再被他耍一次,可惜喽。” 张文静低头不答。 张柔观察了一眼女儿的表情,叹息一声,又缓缓说起来。 “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岳飞c宇文虚中c韩侂胄c余玠连这些赵宋名将皆落此下场,世事如此,何况小小一个李瑕? 相比起来,他还真不算什么,从最开始就是一枚弃子罢了。年轻c位卑,又投效了不该投效之人,纵有万般神通,也只能去死。” 说着,张柔的手掌缓缓按在膝盖上,仿佛按死了一只蝼蚁 ~~ 张文静仿佛掉了魂一般,回屋之后就一直呆愣着 “大姐儿,这就是我当年在家中学馆掉的那枚梳子吧,我就说嘛,一定是被乔简章捡去了。” 雁儿说着,拿起梳子,絮絮叨叨起来。 “那时候,我还以为乔简章家贫,一定是捡了我的东西拿去典当了,没想到他还留着,看来他一定以为是大姐儿你掉的了,不然他肯定典当啦咦,再说起来,最后竟是被这个李瑕捡了便宜,杀人越货,真讨厌,是吧?大姐儿?” “嗯?” “大姐儿,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雁儿为何觉得乔简章定会把铜梳典当了呢?” “他看起来就是像是那样呀,嗯,怎么说呢就是在阿郎和郎君们面前就是一副没有底气的样子。” “那你为何觉得李瑕不像那样呢?” “嗯?”雁儿眼睛一睁,十分疑惑,“我什么时候说” 张文静恍如未闻,目光看向天边,轻声喃喃着。 “便是杀人越货c典当物件时,他一定也磊落c坦然。他那人,看起来疏离淡漠,其实是一身傲骨难摧” 月初求票 求月票c推荐票,求追读。 十月是对这本书挺重要的一个月,求大家的支持,谢谢~~ 今天这两章不是加更,新书期大概是不会加更的,会每天保持四千字,今天就是调整一下更新时间。 近期会改在晚上十二点更新。 嗯,这个更新时间可能只会保持一段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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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香之前,他拿着田奎给的令牌进城,现已拿下” “好!” 雷三喜大步向城门走去。 到了地方一看,果然见兵士们押着一个年轻人。 然而,此人并未被捆绑,且周围还有几个陈州殷家之人正在说话。 雷三喜眉头一皱,脸色渐渐难看。 隔着二十余步,已能听到那边的对话声。 “是殷家六郎,殷俊殷茂修,年十八,绝非通缉要犯。” “千真万确,我九叔在此,足可证明茂修是我殷家子弟。” “” 雷三喜眉头紧锁,过去一看,见那殷六郎长相秀气,但傻乎乎的样子确不太像是李瑕。 他接过文书凭证看了,非常不悦地喝问道:“怎么回事?!” 很快,殷俊开始述说事情经过。 “今日,城外圣人庙,即弦歌台那里有场小文会,我赴会时结识了一才子,唤作马致远,字千里,其人仪姿不凡,且极有才情。” 话到这里,殷俊的声音渐小,怯怯看了周边诸人一眼,才缩着脖子继续说起来。 “因因我才疏学浅,没有好的词作,他愿送我一首小令,却只给了我两句,道是后面的忘了,又拿出这枚令牌,让我在城门处亮出来c什么话都不必说,再进城到西洺客栈喝杯茶水,自有人将他的诗稿给我。 结果,我刚刚在城门亮出令牌,就被拿下了。我还当他是高门子弟,谁能想至那样人物竟会是个通缉要犯呢” 殷俊话音未落,雷三喜已大喝一声。 “随我去圣人庙拿人!” “是!” 一众兵士雷厉风行,如狼似虎。 这场面把殷俊吓了一大跳,不由又是一个激灵。 还未恍过神来,只听那记录此事的张家属臣冷冰冰地问道:“殷六郎,李瑕给你何样词句,竟能驱使你这世家子弟替他办事?” “是一首《天净沙》,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那张家属臣眼睛一亮,下笔飞快,又急切问道:“下一句呢?” “不不知道呀,他忘了” ~~ 弦歌台。 “马致远人呢?!” 雷三喜拎着一个读书人的衣领,厉喝了一声。 “马千里?他他他他走了” “往哪走?走了多久了?!” “这环湖之地,当当然是从桥上走了,走了已快一个时辰了。” “把这些书生给我一个一个仔细审!”雷三喜一把摔开手中的书生,喝道:“宁可杀错,也绝不可放过李瑕!” “可是,这是文教之” “文教?是大帅要兴文教,中原才有文教。我让你仔细审,听明白没有?!” “是。” “你们随我继续追!” “是” 雷三喜才追了数里,忽见远处烟土飞扬。 “吁律律!” 沈开勒住缰绳,一脸风尘仆仆,大声道:“捉到李瑕没有?!我追着他一路而来,他已到宛丘了!” “跑了。”雷三喜一边翻身下马,一边开口道:“那小贼” “你说什么?!” 沈开已下马冲来,双手按着雷三喜的肩,喝道:“你清醒一点!你知道宛丘这张天罗地网,费了五郎多大心力才布置下来?怎么可能跑了?!” “他才走一个时辰,我马上搜。”雷三喜语速飞快,把事情经过说了。 “不。”沈开摇了摇头,喃喃道:“让我想想,先把动静压下来,鱼已经惊了,别再惊了饵” ~~ 西洺客栈。 “走吧。” “哥哥,真不等李瑕了?” 聂仲由道:“十五日之期已过,我们又多等了两日,他还是没来,等不了了。” 众人无言,默默上了车马,往北而行。 这支十四人的队伍穿过龙湖上的堤路,又走过了太昊陵。 林子望向太昊陵的方向,道:“我去看看信物还在不在,再给李瑕留个口信吧?” 聂仲由本在皱眉沉思,闻言怔忡了一下,四下扫了一眼,只见道路两侧有些三三两两的农汉在开荒锄草,而身后也有些提着锄头的农汉在走。 “别去。” “哥哥,不留信让李瑕去开封吗?” “别去,看看再说。” “不去也好,东西留在那里,他来了还能有个身份掩护。”林子应了一句,方才意识到聂仲由的言下之意,惊了一惊,压低声音道:“哥哥是说那些人” “为何有这么多农汉在六月日头最大之时锄荒?平日这城外可没这么热闹。” “但若是要动我们,在城内动手岂不是更好,在城内我们更跑不掉。” “希望是我多虑了吧,提醒大家戒备” 三三两两的农汉散在道边,锄着的荒草。 有人瞥了一眼走过的队伍,低声向同伴说了一句。 “他们一直在回头看,通知百夫长吧,饵已经惊了” 第64章 孤胆 沈开听了汇报,微微叹了一口气。 雷三喜问道:“还等什么?他们走得越远,越容易逃。” “我在想也许李瑕会来。” “不可能,打草惊蛇,他已看破了我们的埋伏,不会再来了。”雷三喜摇着头道:“我们几次都没捉到,反而让这贼子愈发警觉,难怪五郎说由他亲至才能对付此子。” “只要饵还在,鱼总有上钩的时候。”沈开道:“五郎也说了,李瑕是个疯子,极有胆魄。” “包围重重,凭他一人,敢来?”雷三喜道:“况且饵也快跑了,等不了了,收了吧。” “是啊,我本想再看看李瑕是否还会找时机与聂仲由会合。可惜,聂仲由已有了防备,呵,这个赵宋的都虞候也不简单啊。” “这乱世,能活得像样的,谁简单?你我也不简单。” “嗯,他既然有了防备,动手吧。”沈开道,“留下几个活口继续钓李瑕,杀得慢一点,别围得太紧了,万一李瑕还来呢?” “怎么可能还来。”雷三喜小声嘟囔道,驱马向前。 “动手!” ~~ 马车内,韩巧儿还在念念不忘。 “真的不等李哥哥吗?李哥哥会不会到开封和我们会合呀?” 高明月掀帘看了看,道:“没人留信,他该不会去了。” 她放下车帘,心想短时间内是听不到那个故事了,也不知木婉清后来如何,那人大概会直接转回宋朝吧,以后,未必能再遇到 此时策马走在队伍中的杨雄与洱子也在讨论李瑕。 “叨叨这么久,他可算是如愿把恩公丢下了。”杨雄盯着刘纯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气呼呼啐道:“我们能顺利从寿州到这里,他还当是他有本事。” 洱子道:“我也早看刘纯不顺眼了。” “我告诉你,这些宋人里面只有恩公最是了得,他若是不在,回头遇到麻烦看他们怎么办” 队伍前面,刘纯仿佛是感受到背后被人盯着,回过头瞥了杨雄一眼。 他懒得理会这些没头脑的大理人,转头继续与王顺c王保兄弟说话。 “我那般苦劝了哥哥,他还非要等李瑕,结果李瑕不来,平白耽误了这些时日。” 王顺是个没主意的,道:“哥哥说什么我们听着就是了。” 刘纯道:“就剩我们这几人了,我们就该多为哥哥分担些” “走!” 聂仲由忽然大吼起来,勒马喊道:“快走!掉头走!” 异变突起。 马蹄声如雨,前方有上百人的骑兵队伍冲杀而来,周围锄草的农汉也纷纷从草丛中捡起兵器。 “杀!” “走啊!”刘金锁吼道:“老子断后!你们走啊!” 马车里,高明月一把拉住韩巧儿,抱着她跳上马匹,割掉车绳,策马就奔到高长寿身后。 “祖父。”韩巧儿大哭起来,“祖父” 韩承绪与她们都在队伍中央,他虽然年迈,却是久经滇沛流离之人,已学着高明月的做法,抱着马脖子骑马跟上。 “你们护住我妹妹。”高长寿大喝道:“点苍,随我开道。” “杀过去!” 聂仲由策马冲至高长寿身边,挥刀劈向挡路敌人。 他们经历过一次偷袭,已比上次更有经验,又在颍州得了许多马匹,此时已在最快时间内完成应对 箭矢射来。 “嗖嗖嗖” 断后的刘金锁挥动长枪,格挡开几支箭矢,腿上却中了一箭。 “啐,鸟厮!”他大骂一声,“都他娘快走啊!” 却见王顺已满身是血,从马背栽落。 白茂骑术不精,才策马跑了几步,见箭雨射来,吓得大叫不已,跳下马背就滚进车底。 “我跑不掉的,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很快,白茂就只有哭喊声传来。 刘金锁也顾不得他,拨马便走。 “走!” 林子骑术不错,还有空四下望着,喊道:“哥哥,四面都有敌人,往哪走?!” “往回冲!” 在遇袭的一瞬间,聂仲由就已想过,这种情况下唯一有可能甩脱追杀的方向只有一个龙湖。 跳进龙湖,或许还能有一丝逃生的机会。 他不知道这些人里 哪些会水c哪些不会水,但已没时间仔细想了 “噗!” 奔跑中,杨雄背上中了一箭。 “你们走!洱子,护住郡主!” 他在韩承绪的马匹腚上扎了一刀,自己却不再逃,大吼一声,掉转马头,迎向了追兵。 “追你爷爷!” 长刀斩下,一名追兵被他劈翻在地,同时间,也有数柄长矛直接捅进他的身体。 杨雄虎目圆瞪,还想再拦住几个追兵,人已摔落马下,又是数柄长矛猛扎下。 有马蹄踏上他的尸体,疾驰而过 “杨雄!” 洱子大哭,却只能继续狂奔,任风吹着他的泪眼。 “我们被人卖了!”刘纯大喊道,“哥哥,被人卖了啊!是李瑕一定是李瑕被捉了,他卖了我们” 没有人顾得上回答他。 “是李瑕卖了我们” “别喊了!”王保哭喊道,“我哥已经没了” “嘭。” “咴律律” 王保一走神的功夫,路边一个农汉打扮的敌后拿着锄头重重一挥,将他打下马来。 他才想要爬起身,又是几柄单刀斩下,径直剁死了他。 “继续追,别让他们逃了。” “噗。” “噗” 倾刻间许多人都受了伤,马蹄溅起泥沙,血滴也随之飞溅。 绝望感一点点逼压下来。 终于,龙湖一点一点显在眼前。 “冲过去!跳湖!”聂仲由不停催马,大吼道。 “我妹妹不会水。”高长寿大怒,“聂仲由!你混帐” “我也不会水,我断后。”刘金锁大吼,“不会水的,随我拦住他们!” “我会水,但我也断后,都别再张舌扯淡!”林子勒着缰绳吼道。 “你娘!” 纵是公侯门第,高长寿也忍不住大骂粗口。 一群狗屁宋人。 忽然。 “看!是船,是船啊” “李哥哥!是李哥哥” 聂仲由抬头一看,只见一艘小船正在龙湖上向这边划来,船上站着一人,正不停挥动着旗帜,果然是李瑕。 “快!冲过去!” “冲!” 本已绝望的众人瞬间又燃起希望,纷纷催马向湖边狂飙。 “别去!是陷阱!”刘纯大喊道:“你们想想啊,必然是有人卖了我们,就是李瑕” “噗。” 刘纯中了一箭,闷哼一声,不再喊叫,咬咬牙,终还是拼命向湖边奔去 ~~ 追兵中也有喊叫声响起。 “是李瑕!水面上是李瑕!” “李瑕来了” 喊叫声此起彼伏,很快传到了沈开耳中。 沈开本是不急不徐地策马慢行,此时才腰板一挺,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 “竟真来了?!真是一人也敢来?!” 他惊呼一声,眼中已有喜色。 沈开之前说的虽然笃定,心底其实也不相信李瑕真会来,没想到 “传令下去,一定要杀了李瑕,其余人也不必再留活口,全都杀了!” “是” 第65章 龙湖(为盟主“枫槿如畫”加更) “好个小贼,原来是在龙湖上,难怪追了半天人影都没见着。” 雷三喜恨恨骂着,心中却又有些感慨。 此时想来,李瑕的行动路线也清晰了,无非是让殷六郎拿了令牌去城门,然后马上就找了船只。 如此,既能躲过搜捕,还能继续在宛丘观察形势。 说来简单,但这种处变不惊的心态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雷三喜愈发重视李瑕,迅速把一道道指令传达下去,调派所有人手过来围追堵截。 越来越多人向龙湖奔来 ~~ 龙湖环绕着陈州宛丘,有东南西北四条堤道把这万亩大湖分割为四片水域。 西北“柳湖”c东北“东湖”c西南“弦歌湖”c东南“南坛湖”。 四湖当中,属东湖最大。 李瑕的小船就在东湖上。 他将船划到岸边,那边高长寿已策马冲了上来。 “接!” 李瑕大喊一声,拿起绳索奋力掷过去。 高长寿不用他提醒,跳下马匹,立刻捉住绳索拼命拉,把船只拉到岸边。 小船才靠岸,两个正在附近搜捕的敌兵已骑马冲了过来。 李瑕持剑跃上岸,一剑刺入一名敌兵的大腿,就地一滚,躲过对方的长矛,左手握住对方的长矛一拉,右手又是一剑,将对方刺落马下。 “快上船。” 高长寿却不立刻登船,而是手持大理刀劈翻一个敌兵。 他早已受伤,半边身子都是血淋淋,但还是冲着高明月大喊道:“快!” 高明月这小姑娘骑术竟是十分了得,她的马匹虽载着她与韩巧儿两人,加起来却还没有刘金锁一半的重量,控马跑得飞快,仅比聂仲由与林子稍慢。 那边又有两骑敌兵赶来,聂仲由c林子当即冲过去厮杀。 高明月也不多事,奔至岸边,抱着韩巧儿下马,当先跳上船只。 高长寿见她登了船,瞪了聂仲由一眼,跃上船只,只向李瑕喊道:“快!上船!” 这一切只发生在顷刻之间,刘金锁c白苍山c洱子也纷纷赶到。 忽听一声悲鸣,韩承绪跨下的马匹因失血过多,轰然摔倒在地。 他苍老的身躯在地上滚了一圈,慌忙爬起,踉踉跄跄向这边跑来。 刘纯因怀疑李瑕是叛徒而犹豫了一会,又中了一箭落在后面,此时便策马超过了韩承绪,赶到岸边。 “快走!”刘纯大喊。 “过来!”聂仲由转头向韩承绪大喊。 李瑕目光一扫,刹那间估算了韩承绪c大股追兵与岸边的距离,方才冲了过去。 与他一起重新冲回去的还有林子。 而在同一时间,刘纯已拉住聂仲由,喊道:“走啊!别管老头了!” 两人还在推搡,一骑敌兵飞马赶上,长矛刺落,在聂仲由身上捅出一个血窟窿。 聂仲由闷哼一声,握住长矛猛地一推,把对方推翻在地,甩开刘纯拉在他身上的手,扑上前,一刀剁在那敌兵脖子上。 他也不管身上鲜血长流的伤口,一转身,向刘纯大吼道:“你能不能冷静点!还要害死多少人才够!” 刘纯见了他那满是悲愤c通红的双眼,愣了一愣,竟像是呆立住了。 此时李瑕与林子已扶着韩承绪跃上小船。 “走啊!” 刘金锁长枪飞舞,大步跳上船。 小船被这壮汉一砸,剧烈摇晃不停。 “走。”聂仲由一把揽过有些呆滞住的刘纯,扑上小船。 “嗖”的一声,几支箭矢钉在他们前一刻所在的地方。 “快!向湖心划!” 高长寿与洱子用力一撑长篙。 小船才离开岸边,岸上已有一声大吼传来。 “放箭!” “快趴下!” “嗖嗖嗖” 箭如雨下。 小船在湖面上飘荡着,沐浴在箭雨之中。 “跑不掉的” “我来!” 洱子站起身,撑起长篙,并用身子将高长寿挡着。 有箭射中了他,他闷哼一声,也不说话,只奋力撑船。这矮壮的大理汉子平日里话就不多。 高长寿才要起来,刘金锁忽然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长篙。 “你 有啥力气,看我的。” “噗” 一支利箭射入刘金锁的肩胛,他却是哼都不哼,把船调转了一个方向,用他高大的身子挡着诸人。 “噗噗”又是两声响。 却是白苍山站到了刘金锁身后,顷刻就中了两箭。他身材并不高大,但偏是站在那里,挡住了比他强壮得多的刘金锁。 刘金锁再要转身,白苍山的双手已按住他的肩。 “你撑船,我就是个无用的老书生” “噗” “我们被人卖了!” 箭雨的破风声c箭矢刺入体内的轻呼声中,有人开口喊道。 是刘纯。 他站起身,站到了白苍山与洱子之间,挡住了船中诸人。 “但不是李瑕咳我先前说得不对,是我错了。还有,我从来不怕咳从来不怕死” “放箭!”岸上又是一声大吼。 第二轮箭雨毫不留情地袭来。 “噗噗噗噗噗噗” 血不停流在小船上 ~~ 颍州。 “可知我是如何查到了你?自己看吧。” 张弘道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田奎,随手把一份卷宗丢了过去。 田奎翻开那宗卷,身子一颤,再抬起头来,已是面如死灰。 这卷宗赫然是宋廷所载的关于他的一切情报,其中还有当时余玠调任四川时给枢密院的密折,纸面泛黄c字迹犹存,那是余玠请宋廷保护他田奎。 可如今,余玠已逝,这些文书竟到了这里? 张弘道叹息一声,道:“我知你是真心投效,之所以给你看这个,是告诉你不必再对宋廷心怀愧疚了。你看,他们把你卖得多干净。” “我” “你不明白为什么,是吗?”张弘道轻声问道,“你不明白,你为他们出生入死,他们为何要如此对你?” “我我不明白” “因为你的恩人余玠死了,还是冤死的。他一死,冤案一出,宋廷如何能再信任你?既使你有情报传回,真假如何分辩?那他们留着你又有何用?” “可我可我十五年来做了那么多” “谁在乎?” 田奎默然。 “哦,他们还可以把你拿出来,告诉聂仲由‘看,在北边有细作接应,放心去吧’,这便是你对他们最后的用处,用你骗那些人来送死。然后,你也去死,对了,还有你全家。” 张弘道说着,扶起田奎,又道:“想想你所做的一切,你把父母妻儿置在最危险的处境里,每天胆战心惊,最后得到的是什么?背叛,还是最彻底的背叛,连我都替你感到心寒” 田奎放声大哭。 张弘道轻轻拍着他的肩,耐心等他哭完,等到他眼中悲恸之色渐去c泛起深深的恨意。 “去吧,向颍州的蒙古镇守官检举邸琮,从此往后,踏踏实实地替我办事。” “谢五郎,小人明白了,若非五郎,小人已被宋廷剥皮拆骨。” 天地浩大。 颍州城内,田奎抹干了脸上的泪痕,对着张弘道重重磕了个头。 龙湖之上,箭矢如暴雨般袭落。 聂仲由红肿的双眼里热泪长流,身上的窟窿里血如泉涌。 他想要站起来,刘纯却死死摁着他,只是摁着他,没有再叨叨一句话,眼神却越来越呆滞。 终于,聂仲由站起身,而刘纯也倒了下去。 尸体掉入湖中,“噗通”一声响。 “放箭!”岸边又是一声大吼 感谢“公子WV”的白银大盟 感谢“公子v”的白银大盟,非常感谢。 因为我没有存稿,昨晚加更完今天刚刚起来才看到,想说联系大佬致谢,但我可能不太擅长交际,还是以惯例加更表达感激吧,大概会是十章。 请容允我开始攒一点稿,会在上架之后开始加更这十章。 我一直都在担心下一笔写的故事会不如人意嗯,不管怎么写,必然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让一部分人觉得某处情节不太满意。 没人能写出所有人都喜欢的大长篇,我明白这点,所以从来都是不管不顾c闷头按自己的节奏在写。 收到高额打赏之后,担心自己会辜负这份支持,也更加心怀忐忑。 我能做的,就是继续依着这个故事的世界观去完善它,尽力写好吧。 总之,希望我不会辜负大家的支持,以这句话自勉一下。 最后,很高兴有人喜欢这个故事。 也谢谢这份支持和激励。 感谢“公子v”的白银大盟,非常感谢。 因为我没有存稿,昨晚加更完今天刚刚起来才看到,想说联系大佬致谢,但我可能不太擅长交际,还是以惯例加更表达感激吧,大概会是十章。 请容允我开始攒一点稿,会在上架之后开始加更这十章。 我一直都在担心下一笔写的故事会不如人意嗯,不管怎么写,必然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让一部分人觉得某处情节不太满意。 没人能写出所有人都喜欢的大长篇,我明白这点,所以从来都是不管不顾c闷头按自己的节奏在写。 收到高额打赏之后,担心自己会辜负这份支持,也更加心怀忐忑。 我能做的,就是继续依着这个故事的世界观去完善它,尽力写好吧。 总之,希望我不会辜负大家的支持,以这句话自勉一下。 最后,很高兴有人喜欢这个故事。 也谢谢这份支持和激励。 感谢“公子v”的白银大盟,非常感谢。 因为我没有存稿,昨晚加更完今天刚刚起来才看到,想说联系大佬致谢,但我可能不太擅长交际,还是以惯例加更表达感激吧,大概会是十章。 请容允我开始攒一点稿,会在上架之后开始加更这十章。 我一直都在担心下一笔写的故事会不如人意嗯,不管怎么写,必然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让一部分人觉得某处情节不太满意。 没人能写出所有人都喜欢的大长篇,我明白这点,所以从来都是不管不顾c闷头按自己的节奏在写。 收到高额打赏之后,担心自己会辜负这份支持,也更加心怀忐忑。 我能做的,就是继续依着这个故事的世界观去完善它,尽力写好吧。 总之,希望我不会辜负大家的支持,以这句话自勉一下。 最后,很高兴有人喜欢这个故事。 也谢谢这份支持和激励。 感谢“公子v”的白银大盟,非常感谢。 因为我没有存稿,昨晚加更完今天刚刚起来才看到,想说联系大佬致谢,但我可能不太擅长交际,还是以惯例加更表达感激吧,大概会是十章。 请容允我开始攒一点稿,会在上架之后开始加更这十章。 我一直都在担心下一笔写的故事会不如人意嗯,不管怎么写,必然会有这样那样的原因让一部分人觉得某处情节不太满意。 没人能写出所有人都喜欢的大长篇,我明白这点,所以从来都是不管不顾c闷头按自己的节奏在写。 收到高额打赏之后,担心自己会辜负这份支持,也更加心怀忐忑。 我能做的,就是继续依着这个故事的世界观去完善它,尽力写好吧。 总之,希望我不会辜负大家的支持,以这句话自勉一下。 最后,很高兴有人喜欢这个故事。 也谢谢这份支持和激励。 感谢“公子v”的白银大盟,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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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仅存的那点名门风范也不见了,像是觉得自己一个老朽之人拖累了他们,因此毫无底气。 李瑕正在沉思着什么,闻言转头四下一看。 “这湖上有些小岛,去歇养一下吗?”林子问道。 “不。”李瑕道:“拖得越久,他们包围得越密。很快就会有船只和水性好的敌人追上来,我们得立刻突围。” “立刻突围?”林子道,“可大家都受伤了,我们连马匹都丢了。” 他只觉得若要立刻突围,还不如不上船开始就骑马突围。 李瑕道:“正因为这样,所以敌人也想不到我们会突围。这次是我们袭击他们。我们占据主动,才可以选择他们最薄弱的地方。” “好。”高长寿径直问道:“走哪里?” 李瑕伸手沾了沾血,在船板上画了画。 那是一个“田”字。 “龙湖就像这个田字,分为四片水域,我们如今在东湖。”他指了指“田”字的右上角。 “他们要包围我们,不必包围整个龙湖,人手也没么这多,他们只要包围东湖就够了。而东湖的北面c东面,这两个方向的兵力最多。” “对。” 李瑕又在“田”字中间一指,道:“哪里兵力少呢?这里,东湖和柳湖之间的堤道;这里,东湖与南台湖之间的堤道。” “堤道狭窄,他们必然不会布置太多人手,我们冲过去?”高长寿道,“去哪边?西还是南?” “西,柳湖。他们是从北面追击过来的,潜意识里会以为我们想向南逃,于是像这样把人手由北边c绕着湖的东面一路追下来,再包围南面的堤道。而西面是最薄弱之处。” “好,我们跳到柳湖,再向西逃,想办法甩开他们。” 刘金锁探过头,问道:“那船怎么办?在柳湖没有船” “搬过去。” “哦。” 众人又沉默下来。 他们都带着伤,也都很疲惫,开始思考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但就算从柳湖登岸,也没了马匹” “至少跳出了包围” “” 李瑕闭上眼,回忆起了他的老教练。 他开口,缓缓说了起来。 “数不清的敌人正在对我们围追堵截,我知道大家都受伤了,也知道这个计划非常冒险。我们确实可以找个小岛歇一歇,一两天内可能都是安全的。但暂时的安全,只会让我们陷入更危险的处境。我的宗旨就是逆境之中没有退缩,只有抬头迎上c全力以赴。” 他语气很平静,仿佛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几个老弱病残在重围中杀出去,很简单。 聂仲由听了,手突然抖了一下,转头看向李瑕,眼神复杂。 “哥哥,杀出去吧,大不了就是死。”刘金锁道。 “好。” 几人又商议了具体的细节,小船在湖面上打了个转,往西边划去。 “哥哥,你还有哪里伤了?”林子裹好聂仲由背上的窟窿,又问了一句。 聂仲由低头一看,只见腹上插着一根断掉的矛尖,血还在汩汩而流。 因他浑身是血,林子此时才看到这处伤,有些慌起来,问道:“伤伤到内脏了吗?” “没有,找机会再治吧。” “好。” 林子颤声道:“万一拔了,血止不住就不好了” 聂仲由没理他,伸手入怀,掏出一个沾满血的小包裹,递在李瑕面前。 “这是什么?”李瑕问道。 “文书c信令。”聂仲由道:“若我死了,你带着这些人回去吧,让林子带你去见右相,你想要的职位,右相会给你。” “好。” 对于李瑕而言,这没什么好推脱的,他这个冠军打算认真活下去。而聂仲由只是普通人,死在他面前也很正常。 而且他看得出来,聂仲由的伤势比表面上严重得多。 林子却已要哭出来,又道:“哥哥” “闭嘴,以防万一而已。” 李瑕打开包裹看着,问道:“我们到宛丘的消息和假身份都泄露了,谁出卖的?” 聂仲由喃喃道:“有可能是田奎但我不明白,他为国效力十五年,为何会出卖我们?许是被捉了,许是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田奎是怎样的人?” “具体的我也不了解,但他多次在暗中为我大宋传递重要情报,仅我知道的,淳祐六年c十年c十二年,他都曾探得蒙军消息给余都帅。虽籍籍无名,却着实劳苦功高” 李瑕看着手中的文书看了一会,忽问道:“你信得过程凤台哦,程元凤的人品吗?” 聂仲由皱了皱眉,因他直呼右相名讳而深感不悦。 “右相清风劲节,绝不容诋毁。” “人品可以是吧”李瑕喃喃了一句,又问道:“讲信用?” 聂仲由眉头一皱,真的有些生气了。 他脸色愈发有些苍白。 李瑕道:“开封的事,具体怎么办?” “什么?” “你如果死了,我要怎么样把开封的事情办完?若带了情报回去,程元凤能给我兑现他的诺言吗?” 一旁,听着他们对话的众人皆是一愣,纷纷转头看向李瑕。 现在这样的情况竟还要去开封吗? 疯了不成? 林子张了张嘴,喃喃道:“可,我们被人卖了啊” 他想到死去的刘纯,嘴里剩下的话却说不出来,心中满是怨忿与悲凉。 李瑕却只是“哦”了一声,事不关己的态度,仿佛在看别人家夫妻吵架一般。 “我只管程元凤守不守信用?” 聂仲由似乎很惊喜,本已萎靡的精神又振奋起来,道:“右相一诺千金,若你能办成此事,便是一个副统制也可由你” “我不要副统制。”李瑕毫不犹豫打断,有些固执地道:“说过了,一个独自领兵的地方武将职位。” 他提高了些声音。 韩承绪听了,转过头深深看了李瑕一眼,又低下头沉思着什么。 高长寿则是看向天边的夕阳,那是他故乡大理的方向,他微不可觉地叹息了一声。 “绝无问题,我以我全家性命担保。”聂仲由已指天起誓,眼中泛起绝然之色,向李瑕道:“开封之事,你” 李瑕抬手阻了阻他,道:“你若死了,事情我看着办。但你若未死,接下来都听我的。如何?” “好。” 聂仲由是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汉子,说话毫不含糊,干脆利落一个字。 “好。”李瑕像是勉为其难地谈了一桩交易。 他又扫视了众人一眼,道:“你们都听我的吗?” “好。” “就听李兄弟的!” “先由你指派便是。” “好!” 末了,还有韩巧儿细声细语补了一句,“我本来就最听李哥哥的。” 李瑕见了众人反应,方才点点头,向聂仲由道:“说吧” 第67章 过河卒 说着去了开封要如何办事,聂仲由声音渐低。 最后,他在李瑕耳边悄声道:“韩承绪是金国旺族出身,在北地还有些人脉,比如小丫头片子的娘亲就是元好古的遗女。” “元好古是谁?” “元好问的亡兄。元好问你可知道?北人称他‘遗山先生’。” “好像听说过,就是那‘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我不懂这些。”聂仲由道:“我只知道元家是北魏拓跋氏后裔,元好问声望冠绝北地。金亡后,元好问请托耶律楚材庇护了一批中原士人,其中就有韩承绪的一名族兄弟,名作韩承唤,如今在开封经略府任职。这便是我一路带着这祖孙俩的原因,另外,韩承绪的儿子在我手上,他病重,在临安” “知道了” “那边有船!”刘金锁忽然大喊一声。 李瑕转头看去,见有几艘船正向这边划来,显然是张家派来搜捕的。 “不必慌,他们来不及报信叫来更多人,我们冲过去。” “好!” 再回过头,只见聂仲由正拿布擦了擦腹上的伤口。 布条被丢进湖里,漾开一团红色的血,被湖水冲散 “努力活下去,要想办成差事,没有你不行。”李瑕道。 “我知道。” 聂仲由勉力一笑,接过李瑕手里的桨,道:“我来划,你来观察情况。” “你行吗?” “行,事情托付了,轻松多了” 小船渐渐划向东湖与柳湖间的堤道。 此时,这支队伍已只剩下八人,其中还有三人是老人c女子。李瑕的箭伤勉强算是好了,聂仲由c高长寿c林子c刘金锁却是个个带伤。 没人能想到,就这样一支老弱病残,竟会掉头冲杀回来。 木桨在湖面上荡起,小船推开波浪。 天边残阳如血,它迎着晚霞快速冲了过去。 “他们在那里!快调人来!” “我找到李瑕了!” “杀了他们!” 堤道又长又窄,只有二十余名兵士正在或远或近的地方,纷纷向小船这边奔来。 也有人跑向远处报信,更多的人将会赶到。 “杀!” 刘金锁当先跳上堤道,他早已丢掉身上那蒙军的衣着,现出他浑身的春闺刺青。 几处伤口都被包扎起来,遮住了刺青上那美人的身体,只露出一张娇容,竟多了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随着刘金锁挥动长枪,肌肉扩张,那美人仿佛是从布条间探出头来,含羞带臊地向外望上一望 “噗!” 血溅在刺青上,是刘金锁已挑杀了一个敌兵。 “我来开道!走啊!” “搬船!” 韩绪承奋力拖住船头,将小船往堤道上拉着。 韩巧儿在他身边,咬着牙一起拉着,小脸绷得紧紧的。 高明月武艺并不厉害,但她十分灵活,跟在高长寿身后,拿着小短剑时不时就一剑刺出,杀伤敌人。 忽然,高长寿挨了重重一矛,手中大理刀落在地上,两名敌兵趁机向他扑来。 兄妹二人大惊,李瑕已快步奔上,一剑刺翻一名敌兵。 接着,高明月迅速配合他刺伤另一人。 “我来挡,去搬船。” “虎!”又一敌兵冲来,单刀挥斩。 李瑕手中长剑才刺出,正是力尽之时,已是格挡不及。 一柄短剑从李瑕背后探出,径直刺进那敌兵心口。 “二哥你去搬船。”高明月迅速说了一句,又向李瑕道:“我掩护你。” 这还是相识以来,她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 她虽不爱说话,但此时打斗中却能与李瑕配合得十分默契。 大概是因为国破家亡这些年里,高明月一直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有用,又尽力不给人添乱吧。于是这个没什么力气的小女子才学了这样一种打斗的方法。 “快冲过去!” 真正前面在冲杀最猛的还是刘金锁。 他又受了几处伤,也很疲惫。 好在敌兵也追了一天,同样很累,又是被出其不意地突袭,被打乱了分寸。 再加上敌兵不像这些老弱病残 是在以死相搏,而是只想等更多人手过来围剿,终于被刘金锁杀退。 李瑕一行人顺利登上了堤道,冲散了敌兵,抬着船向柳湖冲去。 “走!” 小船被推进湖中。 当先开道的刘金锁又退到队尾断后,接连捅翻几个追兵,护着众人上了小船,划向柳湖。 ~~ “哈哈哈哈” 刘金锁也不顾身上伤势,仰天大笑,又向聂仲由道:“哥哥,你撑住,我们逃出去了就给你治伤。” 聂仲由脸色更加苍白,也不回答刘金锁,转向李瑕问道:“接下来怎么办?就算从柳湖西岸逃出包围圈我们没有马匹,又都是有伤在身,逃不远的。” “天黑了。”李瑕转头看着远处的夕阳,道:“先到荒野里躲藏,休养好了再抢马匹。” “但没有伤药c食物” “也只能如此了。”聂仲由阻止了林子开口说话,道:“登岸之后,分头走吧。你们七人一起,我独自走” 林子猛地看向他,开口想要劝。 “你闭嘴。” 聂仲由盯着李瑕,低声道:“记得当时我杀了五个重伤的同袍吗?我带不走他们,只好杀了,但他们已安顿好了家小。现在轮到我了,好在该安顿好的都安顿好了李瑕,你若想做大事,一定要杀伐绝断。” 李瑕没有说话,似乎在估算着什么。 “你下过象棋吗?”聂仲由又问。 “嗯。” “我以前常看右相下棋,算是懂一点,我觉得若是在象棋里,我不是车马炮,是卒,过河卒。” 李瑕道:“你受了伤,少说话吧。” “这次出来前,右相送了我一句诗前去尸山疑无路,后望血海知有疆。我本希望我这个过河卒每走一步,身后大宋的疆域就能多一步。如今想来想来” 聂仲由话到这里停下来,似乎不知满腔的话该怎么说。 他偏过头,不让李瑕看他的脸。 而天已黑了下来。 “登岸之后,分头走吧。”聂仲由再次说道,“食物c伤药c马匹,什么都没有,跟着你们,我会死的,让我自己去挣一个活命的机会” “好。”李瑕道。 林子与刘金锁的哭噎声响起。 “闭嘴,大丈夫哭什么哭,想害死谁?!用力划!”聂仲由无力地叱骂一声。 他又转向李瑕,道:“你说过你很讲信用,我信你” ~~ 岸边满是蒿草。 远远看能看到龙湖北岸有火龙向这边而来,那是追兵。 聂仲由捂着小腹站在那,已站不直身子。 “你们先走。” “好。” 李瑕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人渐渐隐入蒿草之中。 他走了几步,再回过头看,只见聂仲由已踉跄着向南走去,止不住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 “给我搜!一个都不许逃掉!”远处已有呼喝声传了过来 月光下,独行的人走着走着,摔在地上。 他爬起身,钻进蒿草丛中,嘴里又喃喃了一句。 “前去尸山疑无路,后望血海知有疆” 第68章 脱钩 “鱼咬了饵,脱钩逃了?” 张弘道不可置信地喃喃了一声,厉声道:“怎么回事?!” “” 沈开仔细说到最后,道:“等我们再转过头来,李瑕已偷袭了一队人,夺了马匹,趁我们尚未来得及包围,跑了。” “往哪去了?” 沈开低声道:“不不知道,追了两天之后,完全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张弘道沉默着。 “我自己都觉得我们像一群猪一般,被他耍得团团转。” 沈开不敢抬头,又道:“因实在找不到线索,我才留了雷三喜继续搜捕过来请问五郎,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屋中安静了许久。 “我已经坐实了邸家勾结宋人c偷袭额日敦巴日之事,连邸琮自己都认为是他的家臣做的,他已上书请罪,还斩杀了一百七十三名与宋朝走私的属臣c家小,人头现在还挂在颍州城门上。” 张弘道忽然说了一句题外话。 “邸琮甚至不知是我在陷害他,还求我帮他。比起杀了他c他能主动认罪确实是更好的结果。总之,我终于把一桩灭门大祸栽了出去,此事还会牵连邸顺,一个管军总押个行军万户,都是手握数万人生死的当世豪强,还不知会落得何等下场。 而我殚精竭虑做完这些,你来告诉我,你们连一个人都捉不住,他逃得无影无踪了?哈你可知道?邸家肯认罪,此虽更稳妥,但万一某天他们知道真相,这仇可就结大了。而这真相,在李瑕那里。” 平平淡淡的语气。 沈开却听得胆战心惊,一下跪在地上,喃喃道:“五郎,我我” 换成是范渊,也许会说“李瑕不是小人能对付的”,沈开却是实诚人,是真心感到无比愧疚,并痛恨自己无能。 良久,张弘道看出他是真的内心煎熬,方才又道:“李瑕要走,无非是两条路,一是走西南折回宋境;二是,去开封继续办事。” “但以李瑕的聪明,岂会看不出来他们是被宋廷卖了?岂会继续为宋廷卖命?” 张弘道有些疑惑地看向沈开,反问道:“你觉得李瑕是何样人?被出卖了,然后呢?哭哭啼啼?报国无门空自怨?哭的来什么?” 他语气渐怒。 沈开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喃喃道:“这” “你们果然没有用心往北搜!自作聪明断定他不会去开封,草草了事!” 至此,张弘道的语气终于暴躁起来。 “我千叮咛c万嘱咐,你们还是小瞧了他!欺他年轻位卑,以常理揣度。观此子心志,他真能在乎什么狗屁赵宋朝廷卖不卖他?” “我是是我猜不透他。” 张弘道长叹一声。 “也罢,怪我不该派燕雀去捕鸿鹄,你去,查明经略府丢失文书一事。我把颍州之事收了尾咳咳再亲自去开封拿他。” “是。” 沈开少有如此挫败之时,抱拳应喏,又道:“听说五郎的伤落了病根,食欲渐减,我那一刀” “无妨。”张弘道拍了拍他的肩,“知道吗?我夜夜难寐,一闭眼便梦到汗廷拿了我一家老小,问我为何敢杀额日敦巴日,这才是我病根所在啊尽心捉了李瑕,把事情盖过去,可好?” “是!就是万死,我也办成此事!” 沈开退下,张弘道踱了几步,感到在颍州呆不住了,恨不能马上亲至开封捉捕李瑕。 有属臣过来,道:“五郎,有人求见,自称叫王荛,这是拜帖” 张弘道接过一看,喃喃道:“王荛王牧樵?王文统的儿子?” 他虽不认识王荛,却认识王文统。 王文统少年喜读权谋之书,好以言词打动人。 此人在金朝末年考中进士,金国灭亡后就开始到处拜访诸侯,当时也求见过张柔,张柔却不见他。 最后,王文统得到了山东世侯李璮的重用。 这些年,李璮每每向上夸大宋军战力,借此巩固地位;又谋取了涟c海二郡,势力不断扩大皆是出自王文统的谋划。 张弘道把山东之事看在眼里,认为其人确实是一个诡才,不明白为何父亲不用对方。 他决定见一见王荛 王荛二十多岁,脸瘦而长,眼狭而小,唇薄c嘴大,笑起来像要吃人,却又十分爽朗的样子。 张弘道对其人观感奇特, 竟感到有些摸不透对方。 “我途经颍州游历,听说五郎在此,特来拜会对了,城门口的人头可吓死我了,邸家治下出了这么多与宋人勾结的叛逆,也不知会是何等下场?” 寒暄了几句之后,张弘道不耐,看王荛欲言又止的模样,道:“牧樵来见我,想必不是顺道拜会这么简单吧?” “竟是让五郎看出来了。”王荛问道:“可否屏退左右?” “你们先下去吧。” 待屋中别人都退下去了,王荛却不急着开口,坐在那端着茶杯把玩着。 张弘道虽没工夫陪他在此干坐,但涵养高深,也不开口问。 坐了一会儿,王荛忽然咧开大嘴笑了一下,道:“那我就实话说了。” 他凝视着张弘道,一字一句,缓慢而庄重地吐出了一句话。 “五郎,我们一起造反,如何?” 寂静。 张弘道脸上寒霜渐盛。 他像是成了一座冰窟,眯着双眼紧紧盯着王荛,心中满是杀意。 没有人会忽然跑过来,第一次见面,话都没说几句,就邀请你一起造反除非,他拿着你天大的把柄。 张弘道想不通,王荛怎么可能会知道? 杀额日敦巴日之事如此隐秘,竟被他知道了! 除了王荛,还有谁知道?要如何把他们杀得一干二净? 念头一转而过,张弘道脸色恢复平静,惊诧道:“你说什么?” “我受够那些踩在我们头上的蒙古人,受够了做下等人,请五郎与我一起造反,如何?” “牧樵在说什么哈,莫不是在开玩笑?” 王荛摊开手,又笑。 那笑容分明很爽朗,落在张弘道眼里却只觉得瘆人 第69章 反骨 “我没在开玩笑,我决意要反了这蒙古国,认真的。” 王荛盯着张弘道,又缓缓说道:“五郎又何必装作听不懂?你心里一清二楚” 张弘道抿着嘴,心中杀意愈盛。 他感觉王荛在威胁他,但他绝不愿被人威胁。 不管有多少人知道此事,他也要全部杀干净。 王荛却对他的杀意恍若未觉,还在侃侃而谈。 “五郎来颍州不就是为了此事吗?邸琮已杀了一百七十三人,这不就是被你逼的吗?” 张弘道倏然起身,脸色如乌云密布,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然而,王荛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愣在了当场。 “但五郎一直没来捉我,看来也是心存反蒙之念。那我直说吧就是我串联邸琮,劝他与我造反。呵,五郎好厉害,竟这么快就查到了。” “” 仿佛是脖子被人掐到窒息,又忽然松开,张弘道只觉忽然长舒一口大气,心境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怪不得邸琮那么快就认罪了,心虚。 “要造反,汉人们私下串联没什么,但”王荛叹息一声,又道:“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我们还没准备好,邸琮手底下居然有人会这么蠢,竟敢在这种时候杀了镇守一州的蒙古官。” 张弘道冷笑一声,也不言语。 “当然,五郎也可捉了我向汗廷请功。”王荛道。 他盯着张弘道,狭小的眼睛里带着坦诚,显得很洒脱。 “哼!” “你不会捉我,我是汉人,你也是汉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见张弘道不说话,王荛晃了晃脑袋,又道:“现在蒙哥已在猜忌忽必烈,若此时汉地世侯密谋造反之事泄露,不仅忽必烈要完蛋,所有世侯不,是所有北方汉人都会被牵连。这些年士大夫们努力让中原恢复汉制,这份心血将被付之一炬,令尊不也一直为此汉制呕心沥血?五郎,你真舍得把事情闹大吗?” 张弘道佯怒,拍案大喝道:“你还知道这些?!你知道这些,竟还敢撺掇邸琮杀了蒙古镇守官?!要造反的就不是你吗?!” “五郎息怒,且听我解释。”王荛道:“此事我也没想到,邸琮更没想到,他还在观望。我们绝不敢现在就举事,不过是先做准备。该是我劝了他之后,他与属臣商议,泄了风声,被额日敦巴日得到消息c拿了把柄,这才有人擅作主张,惹出这样的祸端来其中细节已不得而知了,想来大抵便是如此。” “哼!你们好大胆子!” “眼下最要紧之事,乃是将此事压下去,保全邸家。五郎,当此乱世,我辈汉人一荣俱荣损俱损,正该同气连枝,万不可同室操戈啊。” 张弘道脸色冰冷,道:“你们要找死,别带上我。” “不敢求五郎太多,只求别把所有证据上报。那些与宋廷勾结之事,有许多邸琮确不知情。” “事情闹这么大,我盖不住。” “若五郎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余诸事我来打点,或能勉强保住邸氏一门。” 张弘道微讶,扫视了王荛一眼,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 “有人替你兜着?” 王荛只是笑,反问道:“五郎想知道?是要一起吗?” “我张家对汗廷忠心耿耿,你休要再撺掇我!” “张家是忠心耿耿,但若有朝一日天下定了,蒙人真能继续放任汉人诸侯掌兵一方吗?令尊年纪也大了,这身后事是如何思虑的?” 张弘道不答。 王荛过了半晌见得不到回答,又咧开大嘴笑起来,道:“好,张家想观望观望,可以,不急,时机还未到。” 张弘道盯着他,终于缓缓道:“你们胆子太大了,行事不密,会死得很惨。” 王荛脸上笑容渐敛,一字一句,回应了一句诗。 “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 张弘道终于明白张柔为何当年不用王文统了。 张家要的,是一心为张家门户考虑的属臣,而不是满心只有阴谋事业的狂妄之徒。 观其子,已可知王文统其人极危险,早晚会害死一大批人。 他有些后悔见王荛。 “好了,今日密室私语,想必是不会传出去的,我信得过五郎。”王荛又道:“等有朝一日我们北方汉人准备充分,起兵反蒙c恢复河山,到时,再请五郎决择吧。” 张弘道确实不打算出卖王荛,但也不会表态。 王荛早就知道张五郎的态度,话说完了,站起身拱了拱手,转身往外走去。 “你们联络过宋廷?”张弘道忽然问道。 王荛转过头,眼中闪过惊喜之色。 “五郎想知道?是愿与我一起造反?” “不。我在追查一批宋人细作,问你是否与其有所联络?” 王荛谈性大增,重新落座,侃侃而谈道:“说起赵宋,五郎若是担心我们成了郭药师,那就多虑了。放心吧,我们不会投降赵宋c自取灭亡。当年金亡之时,李家便曾投降过赵宋,结果呢?宋廷” “这些我知道。”张弘道打断了王荛的话,问道:“只问你,开封经略府的文书是不是你偷的?” 王荛不肯马上回答,反而是见缝插针说起来。 “蒙哥又要伐宋了,赵宋若亡,局势可就更坏了。我等若要造反,该让赵宋与蒙古打得不可开交才好。五郎且听,我是这般想的” 张弘道冷冷道:“你若不想保全邸琮,大可继续不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王荛道:“就当是我偷的好了,随手为之而已。” 这就是地位c层面的不同了。这些事若是沈开去查,可能查到死也未必有结果,但张弘道有时候一两句话就能问到。 “东西呢?” “早交给宋廷细作了,想必都到临安了。” “没有,那人没能回去,宋廷又派人来取了。” “废物。”王荛闻言冷哼一声。 张弘道问道:“为何不从山东走海路送?” “谁说此事是李大帅谋划的?” “那是谁?” “五郎真想知道?” “别牵连我。”张弘道摇了摇头,道:“告诉我开封那个细作是谁?” “这就怪了,既是我给他递了消息,我为何要出卖他?” “你是想保邸家,还是想保宋人细作?” “好吧” 两人又说了几句,最后,王荛道:“我随五郎到开封走一趟,把那宋人细作指认出来便是” 第70章 江洋大盗 傍晚,开封城外,一座田庄之中。 一盆水泼在地上,冲刷了满地的血迹。 高长寿c林子c刘金锁刚杀完了人,把庄舍的大门关好锁死,开始清理现场。 高明月牵着马匹去安置c寻找有用的物件。 韩承绪去生火造饭。 李瑕大步在田舍中走了一圈,确定没有遗漏之后,准备去审问这个田庄的主人。 韩巧儿亦步亦趋地跟着李瑕,她记忆力好又会蒙语,要替她李哥哥翻译一些晦涩词语,并把所有信息都记下来。 这一行七人,入室杀人劫掠之事已做得越来越顺手了。 李瑕带队的作风与聂仲由有着强烈的不同。聂仲由总是按步就班地领着朝廷安排的身份稳妥行进;李瑕则是天马行空,不停转换身份,他带的人不像细作,而像一伙江洋大盗。 恰是这种江洋大盗的行事作风,终于让他们顺利从陈州到了开封府 此时李瑕蹲下身,看着一个被捆绑着的肥胖蒙人,用蒙语道:“我会把你嘴里的布条拿下来,但你要是敢喊,我就把你的皮剥了?听明白了就点头。” 那蒙人用力点头。 “叫什么名字?” “格日乐图。” “做什么的?” “奥鲁官手下的屯官。” 李瑕又问:“奥鲁是什么?” 格日乐图说了一会儿,话里出现了许多生僻的蒙语,李瑕只能听明白一部分。 韩巧儿的作用就在这里,开始给李瑕翻译。 “李哥哥,奥鲁是‘老小营’的意思他说蒙军出征时会让兵士的家小留在后方或者随军出行,放牧耕作c供应军需c签发丁壮c替换老弱c赡养兵士家小c处理军户纠纷等事务,都是由奥鲁官管理,自成体系,不受地方管辖。他是奥鲁手下管田务的屯官” “签发丁壮?能伪造军籍吗?” 格日乐图摇了摇头,一脸无辜,却又有些骄傲地道:“我这屯官是个肥缺,比起签发军户,贪那点封椿钱要好得多。” “怎么个肥法?” “嘿嘿,就说这附近汉人娶妻,都得先送到我这里来” “平时有去开封吗?” “有” 李瑕仔仔细细又问了许久,等格日乐图已不能提供更多消息,他拔出长剑,径直将其捅了个对穿。 韩巧儿却是气愤地搬起一个院中花盆,“嘭”地砸在尸体的脑袋上。 “这小丫头片子一会你自己扫。” 林子笑骂了一句,带着刘金锁上前搬尸体。 “好重,原来蒙人也有这种脑满肠肥的。” 刘金锁道:“对!我还以为蒙人全都是壮汉,竟有这种肥猪,倒像临安那边的财主。” 林子道:“嘘,都说多少次了,让你说话小声点。” “噗”的一声,尸体被丢到地窖,田舍中恢复了平静 李瑕走进大堂,只见桌上摆了好几份文书c地图。 拿起来一看,都是他需要的。 这是在他审问格日乐图时高明月去找来的。小姑娘平时话不多,做事却很细心c妥当。 李瑕拿起开封的地图看了一会儿,忽听到院里传来刘金锁的叫喊声。 “开饭啦!” 炊烟升起又散开,韩承绪已做好了饭。 高明月与韩巧儿手拉着手到厨房里夹了喜欢的菜,端着碗,躲回屋里吃。 “这小娘子真奇怪。”刘金锁大咧咧道,“天天蒙着脸,一吃东西就躲起来,我还没见过她长啥样呢。” 高长寿一听,十分不悦,脸色一沉,含怒瞪了他一眼。 偏刘金锁毫无察觉。 还是林子踢了他一下,小声道:“关你屁事,人家蒙着脸就是不愿让人看,闭嘴吧。” “不看就不看,谁稀罕看,临安城里柳娘还等着我回去呢,我还不能看小娘子老书呆,鸡腿能给我吃吗?!” “杀了三只鸡,你们都有,不过鸡胸肉是要留给李郎君的,你别拿。” “哈哈。”刘金锁大喜,“那柴肉有啥好吃的,他吃东西真是瞎讲究,比小娘子还讲究,有啥用?这鸡腿一会我吃了啊!你们看我,我这腰多粗,我就是啥都吃!” “你懂个屁。”林子道,“就不能闭嘴吗?你也别这样快活,这是在敌境,不是在你家。” “当然不在我家,我家哪 有这么大屋子?我家的鸡能杀吗?就是在敌境,这才可劲糟蹋不是吗?” 吃完饭,高明月与韩巧儿又手拉着手到大堂上听大家说话。 高明月其实挺想听那个木婉清的故事后来如何了,但这几天李瑕没有讲,他平时安排下一步的计划就很忙了。 这天也是,李瑕放下手中的文书,拿着一个鸡蛋“嗒”的在桌上一敲,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说说下一步的行动吧。” “好!” 李瑕道:“此间的格日乐图是蒙古奥鲁手下的屯官,他每隔一阵子就会派人进城给奥鲁官送粮,我们可假扮成他的人韩老,你与两个女孩子就扮作城中军户的家小。” “好!”刘金锁又大声道。 “进了城,我们到一个名叫‘阿古拉’的蒙人家里去住,他是奥鲁身边的官吏,之前格日乐图派人进城都是与他对接,前段时间阿古拉生病了,正好,我们可以杀掉他全家,暂时寄身在那里。” “又杀?”高长寿问道:“会不会太冒险了?进城后不如找个客栈暂住?” “不。”李瑕道:“张家很可能会继续追杀我们,客栈不安全。” “好!我更喜欢住阿古拉家!” “说的就是你刘金锁,城内不比城外,住进去以后一定不要大声喧哗。” “好。”刘金锁低声嘟囔道:“以前叫人‘刘大侠’,现在整天就是‘你刘金锁’。” 李瑕道:“再说要做的事,我们要找到一个名叫‘赵欣’的人,他曾是宋军兵士,二十余年前金国灭亡之时,他随军北上c收复洛阳。后来,宋军没能守住洛阳,撤退之后,赵欣就遗落在北地。我们不知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从五年前开始,他曾数次传回重要情报。 去年年底,他最后一封情报说北方有大世侯欲反,让朝廷派人来接洽,到时会给我们重要情报c且与我们议盟。但一直到今年,此事一直没有下文,所以聂仲由才被派来。” 高长寿c韩承绪还是第一次听这些,眼中都泛起一些疑惑,觉得宋廷好像没有很重视此事。 刘金锁和林子却是神色郑重,与有荣焉。 “去哪里找他?” “开封城内有间正蒙书院,在书院门口留下记号等着,他很快会联络我们。” “找到他之后呢?” “拿了情报,回去。” “这么简单?” 李瑕沉默了一会儿。 这事,聂仲由就是这么对他说的,听起来就是这么简单 ~~ 次日,一行人依李瑕的计划进了开封城。 “咚咚咚” 扣动门环的响声中,阿古拉家的院门被打开。 “谁啊?” “格日乐图派我们来探病,还送了一些礼物c驱口过来,搬进去吧?” “搬进来吧,嘿,这几个驱口不错。” 七人走进了宅院,院门被关了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院门重新打开,李瑕与林子走了出来,堂而皇之地拐进开封城的街巷。 第71章 羊 “咚咚咚c咚咚” 有韵律的叩门声响起。 刘金锁打开院门一看,见是李瑕与林子回来,忙迎他们进屋。 “” “你说什么?” 刘金锁稍稍提高了些音量,道:“怎么样?拿到情报了?我们回临安去吗?” “没有。那赵欣不知怎回事,一直没现身。” 林子没好气应了一句,又道:“我几次让你小声说话,你死活不改,现在肯改了?” 刘金锁就不理林子,拉着李瑕告状,道:“高长寿下午出门了一趟。” 正坐在院里的高长寿抬起头,瞥了刘金锁一眼,有些厌烦这个多嘴的粗汉。 李瑕走上前,问道:“聊聊?” “嗯” 两人并肩走向后院,踱着步,李瑕问道:“打听到了吗?” “没有。” 李瑕道:“我替你打听了,兀良合台在开平见了忽必烈之后南下,路上遭遇你的刺杀,他继续行路,回镇西南了,没走河南,不在开封。” 高长寿一愣,问道:“你怎么打听到的?” “之前认识了一个老头叫作赵复,别人叫他‘汉江先生’,好像很有名气,他给我说了些河洛的人情风物,因此我知道开封士人喜欢在哪里聚会,今日我去梁园文会,结识了一个年轻人,有意引导他评点时事,也就知道了。” 高长寿有些低落,喟叹道:“你很厉害。” “不算厉害,只要不把那些人当回事,他们就能正常聊天,就这么简单。” “是啊。” 高长寿亦是名门出身,岂能不懂这些?但还是不敢到处乱晃。 李瑕道:“兀良合台这次是先去了哈拉和林,估计是与蒙哥谈了南征之事;其后去开平,大概是提醒忽必烈一句蒙哥已在猜忌他;再转道南下,大概是要亲眼在中原看看忽必烈是否真有异心;回镇西南,想必是马上要用兵了” 高长寿点点头,道:“这些,若让我去打探,我怕是打探不了这么详细。” “你堂兄高琼确实在兀良合台队伍中,但若要我猜,他这次能重回大理,只怕是已经降蒙了。” “我不信。” “不信就不信吧,我就是瞎猜。” 高长寿长叹一声,更显失落,喃喃道:“堂兄已南归大理,我这趟北上竟是白跑一趟,却还死了那么多人。可笑我如此无能。” “做事就是这样,哪能事事顺意?你没有足够的情报来源,两眼一摸黑,走点弯路很正常。” “亡国破家之人,想做点事举步维艰。” 李瑕想了想,问道:“谁让你北上的?” “我自己”高长寿话到一半,眯起眼回忆了一下,忽道:“当时吕太尉身边有个文士提醒我,若能救回堂兄必能振奋大理人心,又告诉我可以请吕太尉帮忙安排身份说来,这人却连名字都没告诉我” 就此事又问了几句,李瑕沉思了一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他对这趟差事的整体脉络有了些大致的判断,但还不清晰,具体的也只能等回宋境之后再了解。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李瑕问道。 高长寿没有马上回答,有些踌躇着,开口道:“李瑕,此间事毕之后,你可愿可愿助我复国?” 终于把这句话问出来,他加快语速,又道:“若你点头,等大理复国,封侯封王也” “不。” 高长寿话音未落,李瑕已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愿意。而且大理也复不了国,灭国了就是灭国了,死心吧。” 高长寿如遭雷击,脸色迅速灰败下来,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他嚅了嚅嘴,实是没想到李瑕说话如此直接。 转过头,只见不远处高明月正坐在廊中缝衣裳。 高长寿也不明白为何妹妹竟会不喜欢李瑕? 若他高长寿是个女子,必是恨不能嫁给李瑕才好。 说什么“君子至诚”,果然是自取其辱了 李瑕却还是很平静,又道:“我没能找到赵欣,会在开封城再呆几天。你们若等不住,可以先回西南。” 高长寿回过神来,正色道:“你我同生共死,既是一起来的,便要一起回去。” “好。”李瑕道:“若高琼在,救与不救,我会与你商议,但他不在,接下来如何行事,你依旧听 我安排,不许再像今日这样擅作主张了,可以?” 高长寿吐了口气,道:“好。” 他默默消化着心中的挫败感,又问道:“没找到赵欣,你打算怎么做?” “这人怕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查一查吧。” “有办法?” “有办法。”李瑕道,“故计重施,没多大意思” ~~ “子靖c子靖,阎子靖” 姚燧脚步匆匆跑进阎复的屋出,一推门就喊道:“子靖,你可知我今日到梁园文会结识了何等人物?” 阎复阎子靖正倚在床上看书,抬起头问道:“端甫有何事?这般大惊小怪。” “你错过了什么你可知道?新调啊,新调,且听我给你弹。” 姚燧姚端甫伸出手,在桌上敲了起来。 “咚咚咚咚c咚咚咚咚” 阎复放下手中的书本,站起身来,道:“这是?新的曲牌?” “不错。” “可有词?” “且慢且慢,你先听我说完,再给你念这首词。” 姚燧倒了桌上的茶水,饮了一口,方才正了正神色,开口说起来。 “你我皆知,这北方文坛,自我伯父在苏门山开设学馆以来才算小有兴旺。但诗词一道除了遗山先生,实无佳作。今日梁园文会开始时亦是如此,无非是些庸才夸夸其谈,如子靖所言,没多大意思。” 姚燧说到这里,又向阎复问道:“子靖认为我那首《清平乐》如何?春方北度,又送秋南去,万里长空风雨路” 阎复道:“足以力压群杰了。” “我这首词不过中品,偏无人能拿出诗词来与我比较,无聊之际,我忽见有位少年郎想要游玩禹王台,却被拦着进不来,我一见他,就知他不凡。” “如何不凡?” “他与你我差不多年岁,许是比我还要少上两岁。品貌姿仪才情,尤在你我之上。” 阎复闻言微有些诧异,他时年二十,姚燧则只有十八岁,那人若比他二人还要年轻,又能有多少学问? 阎复美丰仪,且颖悟绝人,名冠东平。姚燧出身名门,更是自傲,今日竟能给出“尤在你我之上”的评语,可见那人着实不凡了。 “我让人放他进梁园,攀谈之下,见他性情磊落,值得一交,遂有意试他才情,怂恿他拿出诗词,他推托不下,应了。因听我说过,我要往长安拜会鲁斋先生,他想起潼关,遂填了一首小令赠我” 姚燧说到这里,默然片刻,长叹道:“子靖,我配不上这等词句,他不该赠我的。” 阎复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何样词句?” “你且听好了,这是新曲,曲牌名《山坡羊》” 姚燧站起身,整理了衣襟,方才面带庄重地吟诵起来。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 同一天,北向开封的官道上,张弘道与王荛正在策马奔驰。 王荛忽然一指道旁的累累白骨,毫无顾忌地大喊起来。 “五郎,你还没受够蒙人将我等汉民当牛羊对待c肆意屠宰吗?!” “王牧樵!你太放肆了,你想要害死我是吗?!” “张仲书!有本事你杀了我啊!但死之前我会告诉你,我父与李大帅串联了何人” “你给我闭嘴!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死就死,我宁握屠龙刀,不当宰羊人” 风很大,将二人的争吵声吹散 ~~ 开封城外,一顶简陋的小小红轿上,一名新娘哭成了泪人儿,她要被送去让蒙人先行洞房,才能再进夫家的门。 她的第一个孩子会被摔死 ~~ 开封城内,一封为经略使史天泽c赵璧请功的折子刚刚被封装起来,将要送至北方。 “史c赵至河南,选贤才,置提领,察奸弊,均赋税,更钞法,设行仓,立边城,诛好恶,肃官吏,置屯田保甲,兴利除害。今,税赋充足,民安商乐,河南大治!” ~~ 而一袭华衣的名门子弟姚燧c才子俊杰阎复,还沉浸在词句之中。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72章 耳熟 正蒙书院座落在开封城西南的外马号街,离大相国寺不远。 这日姚燧与阎复早早起来,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往正蒙书院而去。 一路上,阎复目光看去,只觉这次看见的开封城景象与平时似有些不同。 平时看着,觉得漠南王于开封设经略府以来,开封城渐渐恢复了一些繁华。 但昨日听了那曲词,今日看去,看到的却是凋敝与残酷。 百余年前,宋将杜充开决黄河以阻金兵;二十四年前,金军决黄河以卫汴京,才决了一半蒙军已至;二十二年前,宋军端平入洛,蒙军又在寸金淀开决黄河,以灌宋军。 宋c金c蒙三朝,谁来谁去,竟是全都开决过黄河大堤。 那淹在河水之下的数百万人c上千万人,早已成了枯骨,无影无踪。 人命之低贱,无从说起。剩下开封城残败的屋瓦墙垣还在默默倾诉着兴亡之事。 阎复忽然眼眶一红。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姚燧也起了同样的念头,又低吟了一声。 二人相视一眼,阎复问道:“到底是何等人物?竟能发出这等警世之语,金石掷地c振聋发聩。” “子靖很快就能见到他,我与他约好今日在正蒙书院再聚。” 又走了几步之后,阎复忽然道:“端甫,我打算从今以后不再作诗词了。” 姚燧一愣。 阎复师从名儒康晔,少时入山东东平学馆,东平行台招诸生校试文章,请元好问评点,阎复为魁首,从此有“冠绝东平”的名号。他弱冠之年就能作出“群材方用楚,一士独辞燕”这等佳句,但如今竟是决意不再作诗词了? 姚燧张了张嘴,想劝阎复两句,却又不知说什么 到了正蒙书院门口,姚燧忽然抬手一挥,显出喜色。 “子靖快看,那位就是张养浩了!” ~~ 李瑕已经听林子说了,那两个无聊书生一路上过来没人跟踪,他这才大大方方现身。 三人会了面,寒暄了几句。 “养浩可有表字?” “不记得了。” “怎会不记得了?想必是还未加冠,尚未取字?” “是。” “不如我请赵经略使,或鲁斋先生为你赐字?” 李瑕道:“不敢当,我还是想先入正蒙书院读书,学成后再取表字。” “也好。”姚燧道:“入学之事交给我,你大可放心。” 李瑕问道:“昨日我提起此事,姚兄就一口包揽,似乎是与正蒙学院关系匪浅?” “实不相瞒,正蒙学院便是我伯父开设。”姚燧道,“此事我本不欲说,以免让人误会我在夸耀。” “不会。” 姚燧于是拱了拱手,道:“家伯父讳名一个‘枢’,字公茂,号雪斋。” 李瑕听了,脸色依旧平静。 这让姚燧微有些尴尬。 李瑕道:“抱歉,我实在不知时事。” 阎复开口道:“雪斋姚公乃当今理学大家,少时便有‘王佐略’之称,曾北觐窝阔台汗,为漠北最早的士大夫之一。他曾任职于燕京行台,因看不惯世侯争相向蒙人行贿,隐居苏门山c教传理学。 漠南王经略中原,征召姚公。姚公始入漠南王幕府,且任漠南王世子之师。他上书举洋洋数千言,首倡‘以汉法治汉地’,至此,中原始开善政。 征讨大理时,亦是姚公谈及当年宋太祖遣曹彬取南唐不杀一人c市不易肆之事,漠南王遂言‘汝言曹彬不杀者,吾能为之!’裂帛为旗,书‘止杀’之令,由是民得相完保。” 李瑕听了,才知道这姚枢是忽必烈身边的近臣,只怕地位还相当高。 姚燧道:“我三岁失孤,是家伯父一手抚养我长大。” 阎复为表示亲近,笑道:“也是姚公为端甫觅得好亲事,端甫的岳父可是原任洛阳廉访使的杨公。” “洛阳?”李瑕忽捕捉到一个在意的地名。 “是,养浩连姚公都不知道,自是不知姚家乃洛阳名门。” 姚燧谦虚道:“称不上名门。” “不知姚公是何时入漠南王幕府的?” “似乎是五六年前。” “敢问姚公如今在何处?可否让我前往拜会?” “家伯父年初已随漠南王往开平了” 三人说着这些,一路进到 正蒙书院。 李瑕心中却是微微思量起来。 洛阳五六年前正蒙书院那间谍赵欣当年遗落洛阳是如何活下来的?如何传递消息?如今又在哪里? ~~ 办妥入学之事,姚燧与阎复走后,李瑕换了一身儒裳,在正蒙书院里逛起来,找杂役聊天 “书院的杂役?是失踪了一个。” “哦?” “是姓吴,单名一个‘归’字,都唤他‘老归’,原是个扫地的,比小人来得早,似乎书院刚开时他便在了,失踪了有三两个月。旁的小人不知,小郎君可去问问那个小厮。” “” “老归?不知小郎君为何打听这粗汉?” 李瑕道:“我对刑名之事感兴趣,喜欢查案子,听说他失踪了?” “是。老归四五十岁,脸上有个大疤,话不多,每日扫完地只坐在那边吹笛子,他就会一首曲子,吹得却好。” “他可有家人?” “没有,岂能有家人?隔上一阵子,攒了钱不过是去逛窑子,一去去许久。” 李瑕又问道:“他是哪天失踪的?” “容小人想想四月六?那夜下了大雨,小人问他这么大雨还出去啊?他说想去逛窑子了。” “逛的是哪个窑子?” 这书院的小厮也几分文雅,应道:“下等人不似小郎君们,去不了青楼楚馆。他常去的也就是外城的皮肉店。” “哪家?” “就叫皮肉店,离惠济河闸关不远” ~~ 与此同时,沈开牵马走进了开封城。 说来可笑,他到如今还未曾近看过那要搜捕的李瑕长何样,因此,他带了几个人在身边。 周南c林叙,此二人是在亳州与“杨慎”相处过的;殷俊,这是在陈州城外与“马致远”畅谈过的。 既不能让张大姐儿来指认李瑕,沈开便带上这三个书生,不论是“杨慎”也好c“马致远”也罢,他都要把那个宋人细作拿下。 一行人从城门往经略府走去。 忽然。 “子靖c端甫,是你们吗?!苏门山一别,许久未见了。” “远疆兄c安道兄!你们怎来开封了?” “遇到了一些事,你们呢?” “我们从苏门山来,将往长安拜会鲁斋先生,故而路过开封,今日正好到经略府见史家二郎” 沈开有些不耐烦,觉得这些读书人实在麻烦。 但这北方文坛就那么大,这些书生之间皆是互相熟识c且皆出自漠南王幕府谋臣门下,遇上了不可避免要聊上几句。 尤其是听到“史家二郎”四字,沈开更不敢多嘴。 河南经略使史天泽,出将入相,论实力c资历c人脉c地位还在张柔之上。 “我们也正要往经略府去” “两位兄长晚间若有空,可否来赴宴?二郎今日开宴,请一位俊才。” “晚间?” 周南与林叙有些犹豫,看了沈开一眼。 姚燧已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事情是这样,昨日我在梁园诗会结识了一位少年郎,名唤张养浩,此人雄姿俊逸,天才英绝,可谓旷世” 沈开c周南c林叙c殷俊几人对视了一眼。 这番话,竟是如此耳熟 “他在哪?!” “什么?” “张养浩在哪?!” “正蒙书院” “正蒙书院!快去正蒙书院!” 第73章 胡笳十八拍 “远疆兄c安道兄,到底发生了什么?” “端甫,此时没空与你细说记得,小心杨慎不,张养浩,小心那个张养浩,他很危险” “远疆兄” “先去正蒙书院” “驾!驾” 终于,正蒙书院到了眼前。 “给我包围起来!拿下张养浩!” “嘭”一声大响,兵士破门而入。 “张养浩人呢?!” “” 几个书生们喘着气,都有些疲惫。 姚燧却还是迫不及待向周南c林叙问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那张养浩必又是宋人细作李瑕,此子杀了简章,我们要为简章报仇” 待周南将事情说了,姚燧c阎复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为何如此断定张养浩就是李瑕,此事会不会有误会?” 周南道:“又遇到一位俊才这话听起来实在是,太过耳熟了。你说的那人就是李瑕不会错。” 林叙摇了摇头,叹道:“山坡羊如此词句,我北方文士怕是无人能填出来,只有南面能培养出如此少年天才的词人。” “好厉害。”姚燧却是喃喃着,拉了拉阎复的衣襟,问道:“子靖,你听到了吗?那首《临江仙》你听到了吗?‘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好厉害。未及弱冠,两首传世之作,他词才之高华雄浑,足已睥睨当世” 阎复有些茫然,张了张嘴。 殷俊在这几个书生面前有些畏畏缩缩,又想结交对方,低声道:“他还给了我两句残句” “是什么?”姚燧已将手按在殷俊肩上。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子靖,你怎么看?” “十二字勾勒一方天地,意象排列有序,简练到不能再减的地步,不是一般文人能做到的。” “结构精巧,平仄有致,也不知后面他要如何填若能点晴,又是传世名篇。” 殷俊道:“我也试填了后几句。” “说来听听。” “残叶远乡晚霞。名姬歌罢,无言独奏胡” “够了。”姚燧大为不悦,冷冷瞥了他一眼,“强行押韵,凭白毁了这句子。” 殷俊遂把嘴里的“笳”字收了回去,嚅嚅不敢再言。 姚燧也想试试填后面几句,但那十二字看似简单,他却发现以自己的词力竟是难以达到那样意境,始终是差了一点。 “端甫不必勉强了。张养浩c杨慎c马致远李瑕,不论他名叫什么,他填起词来,沉雄豪迈,深邃哀壮,千古兴亡皆在胸臆;他做起事来,沉稳决断,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阎复低声说着,又道:“更可怕的是,他随便拿一首词出来,轻易可得安稳富贵,却如此糟践。由此,观其人志向世有英雄将出啊。” 周南c林叙闻言心神一震,不愿承认那杀死挚友的凶手是什么“世有英雄将出”,默默无言。 姚燧道:“不是他词才我五体投地,但他无官无职” “就是无官无职还能做出此等大事,才叫可怕” 忽然,听得那边沈开大喝了一声。 “快!快去皮肉店,他就在那里!” ~~ 皮肉店。 “问你几句话。” 李瑕拿了一串铜钱放在桌上。 只看他这一个动作,唤作“丽娘”的老妓看得有些痴了。 “你这样的小郎君要问话,一般都是把钱随手抛过来。” 李瑕于是拿起铜钱,递在丽娘面前,道:“可以说了?” 丽娘伸手接过钱,想摸摸他的手来吓一吓他,终是不敢,笑道:“小郎君就不怕奴家有病?何必伸手递来?” “记得老归吗?他” “奴家收了你的钱,你想要吗?” “不想。” “为何?” “对你没兴趣。” 丽娘苦笑,道:“奴家年轻时也是青楼里的美娇娘,还会些才艺,年老色衰了,才到这皮肉店来,只恨当年花销太大,未能攒下些钱。” “你自己不规划,怪得了谁。”李瑕道:“记得老归吗?他四五十岁,脸上有大疤,大概这么高四月六,大暴雨那天,可 有来找你?” “奴家这里进进出出的,岂能记得许多人?” 丽娘将那串铜银拆了,拿了几枚出来,剩下的又递了过来。 “茶水你虽不喝,钱却是要收的,问的事实在想不起,拿回去吧。” 李瑕看她是真不记得,也不接钱,转过身往外走去。 “等等,若是问脸上有大疤之人,小郎君要找的那人可是爱吹笛子?哦是正经的笛子。” “是。” “是他奴家不知他名叫什么,他有时过来,弄完了奴家之后,就让奴家教他吹笛子。” “你教他吹的笛子?” “是啊。”丽娘微微笑了笑,表情正常了些,叹道:“有几年了吧,他每到这来,只找我,因这里只有我会才艺,最开始他问我会不会唱吴曲,我说不会,随便给他吹了几曲,他最喜欢《胡笳十八拍》,让我教他,我说那是琴曲,笛子吹出来不好听,他说没关系。好在胡笳似笛” 屋中无琴,她起身拿了一支笛子,吹了一会儿,曲调悲凉。 放下笛子后,丽娘又道:“等他学会了,再过来就是他吹着笛子,我给他唱,这歌说的是文姬归汉,那天我唱着唱着他便哭了,那样一个老汉,哭得伤心欲绝” “你怎么唱的?” “唱给你听,要加钱的。” 李瑕又拿了一串钱放下。 丽娘多年不怎么练了,唱得很不好。 她声音很沙哑,想必是常饮劣酒坏了嗓子。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惟我薄命兮没戎虏” “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一生辛苦缘离别。十拍悲深兮泪成血” 李瑕并不听她唱完十八拍,抬起手止住歌声,问道:“四月六,发生了什么?” “那天他没来。” “没来?” “我记得清楚,那日暴雨,没有客人。因此方才小郎君问时,我想不起他” “没来?”李瑕沉思着,又问道:“关于他,你还有什么印象?” “还能有何印象?一个嫖客罢了。”丽娘笑道,“对了,他每次来,身上都有股香味,我鼻子灵,闻得出该是某种极名贵的熏香才是。” “是什么?” “那气味微甜,像是雨后的芳木花果,沁人心鼻我以往在青楼也算见多识广,竟是未曾闻过这等熏香” 两人又说了几句,忽然听一声喊。 “有人来了!” 林子急匆匆跑来,道:“我在楼上望到,是张家的人,二十余骑,马上就到。” 李瑕点点头,对丽娘道:“有人问,你据实说就行。” 说完,他才施施然然地转身走,边走边脱身上的儒裳。 穿过街巷,李瑕已能听到那边的马蹄声,却是拍了拍林子的肩,道:“慌什么?你越慌,越容易被路人指认。” 说罢,他随手一丢,将那一袭儒裳丢进小巷,仿佛没看到身后的疾驰而来的追兵。 隔着不过数十步距离,沈开一脚踹开皮肉店的大门冲进去。 “给我搜!” 再次恳请大家追读 今天三江的结果出来了,本书这轮没有上三江。目前有780个追读,但上三江需要1300一1400个,差得蛮多的。 首先还是感谢这780位读者,真的非常谢谢你们肯响应c支持。 也请你们不必惋惜,数据摆在这里,我的编辑大大也一直在尽力争取,这本书的追读数远远不如别人,这是市场客观事实。 可能这本书就是不太吸引大部分读者,也没关系,毕竟上本书我都写完了,相比起来目前的成绩已经好很多了。 本来呢,不想再发单章打扰大家,打算在这周五上架,尽早把白银大盟的加更还上。 但是我和编辑商量了一下,最后我们决定还是再等一周看看,看看还有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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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李瑕成名,万一再把张家杀达鲁花赤之事说出去 安静了一会,张弘道忽然回过神。 “马上去找姚燧的下落,我得告诉他,别为李瑕扬名,快去!” 沈开已慌了,转身就跑。 张弘道坐在那,只觉眼皮跳得厉害。 把控不住局势的无力感越来越深。 “五郎,吃些东西吧?”雷三喜上前问道。 “不。” 张弘道摇了摇头,轻声自语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这小令,太好了。” “五郎?” “我本以为那首《临江仙》是赵宋哪个名家的新词,是李瑕趁它还未传到北边,偷来唬人的。甚至揣测也许是刘克庄新填的,但但加上这曲《山坡羊》” 张弘道连着好几夜没有睡好,眼眶也有些发黑。 他自言自语着,疲倦的双眼中忧虑渐盛。 “当今天下文坛,便算是刘克庄,只怕也不能连续填出两篇这样的传世之作,连他的词力也没达到这等地步啊。这些年,漠南王用人,多凭才名,万一c万一” “请五郎不必自己吓自己,事情还没到那地步。” “你不懂诗词,你不懂的” 张弘道就这样呆坐着发愣,直到沈开回来。 “如何?!” 沈开才进门被喝问一句,像是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才低声道:“姚小郎君c阎复正在正在史家二郎家里” “史樟?” “是,史二郎设了宴,还有许多文人正在,正在议论诗词歌赋” 张弘道默然了良久,终是一声长叹。 换作是别人,他大可全都捉起来。 但姚燧c史樟,都不是他能轻易动的。 若论官职,姚枢是漠南王府近臣,地位超然。 若论势力,北方世侯里能让张家服气的,史家算一个。 张弘道懒得再去见史二郎,反正都是求人,他决定去求史天泽,至少向长辈低头不丢人。 “你们听好,我会去求史经略使,封锁开封城。封城之后,我们可以比之前更容易捉住李瑕。他的名气越大,他越没有再伪装的机会。不论他是如何进城c不论他藏身在哪,破绽很快会露出来。 但,此次若再捉不住他,后果不堪设想。他的名气很快就会传遍中原,那张家,还有你们的全家老小,性命可就只在他张嘴之间了。” “明白!此次必杀李瑕!” 张弘道有了计划,心下稍安。 冷静下来一想,李瑕就算有了名气,其实已被逼到了墙角,只要杀了,也就一了百了。 但他走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恍惚中突然想到乔琚,隐约觉得李瑕越来越难对付了。 “当时不该杀了额日敦巴日,一步错,步步错” ~~ “在下蔡城哨所那夜,我们不该逃的。当时我们该埋伏在那里,直接杀了乔琚,让他连回到亳州的机会都没有。” 同一个夜里,李瑕低声说了一句。 他倒不是在怨悔,算是一个小小的复盘。 “就是,当时杀了乔琚,哥哥他们也不会死,张家现在也不会追来。”刘金锁附合道。 “你闭嘴。”林子低声道:“他这么说那是他现在考虑事情更全面了,你懂个屁你就跟着说。” “哦。” 韩承绪坐在一边,捻着长须,又瞥了李瑕一眼,目露思量,仿佛看到了对方的蜕变。 “说接下来吧。”李瑕道:“我暂时不方便在城中露面。慕儒,拜托你明日到城中,找找那丽娘所说的檀 香都是哪户人家买的。因我怀疑老归就是赵欣,是有人给了他情报,那香气就是当时沾染的。” 高长寿点点头,皱眉沉吟道:“雨后芳木微甜什么香呢?” “二哥该知道的。” 一个清清浅浅的声音响起,众人转过头,才发现是高明月难得地当众开口了。 “是龙涎香,二哥以往用过。” 李瑕摇头道:“不是龙涎香,名贵檀香无非那几种,我问过丽娘,她说龙涎本无香,其气近于臊。” 高明月偏过身子,似是有些不喜他说的“丽娘”。 “龙涎分‘下中上极’四品,下品无味,或有腐臭;中品如泥味,微甜;上品如芳木c琥珀甜香;极品千变万化,谓之‘日月同辉’‘天庭不老’。诸香中龙涎最贵,每两不下百千,次等亦五六十千。极品真龙涎可遇不可求,据传大宋承平时,明节皇后以二十万缗仅酬龙涎二钱。” 高明月还是第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低着头,不经意间瞥了李瑕一眼。 她没说别的,但这一眼之间,似乎隐约有种“你居然拿丽娘反驳我”的意思。 也许未必是这样,总之李瑕是这么感觉到了 刘金锁于是掰着指头算起来。 “二十万缗十份二万钱?” “是一万份二万钱啊。”林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二万万钱?!” 林子道再次提醒道:“小声点。” “哦,明节皇后又是谁?” “徽宗的皇后。” “徽宗?就是被金人捉走的那” “你闭嘴。” “哦。” 高长寿道:“那老归若只在某处呆过,身上便残留了龙涎熏味,可见其味浓郁,是上品中的上品,此事不难查。” 李瑕道:“那就拜托慕儒了。” 他扫视了诸人一眼,又道:“看来是不能很快找到赵欣了。张家已经追来,我们不能在这里藏太久。林子,你到城内找几处藏身之地,明日我们就换地方躲藏。” “好。” “我和他一起去。”刘金锁道。 “不,你别去。” “哦。” 那边高明月难得说了一段话,已拉着韩巧儿又回屋了。 不一会儿,韩巧儿捧着一叠衣服出来,道:“李哥哥,高姐姐说我们要换地方藏身,也许要换回普通衣裳,她给大家缝改好了。” 众人各自接过。 李瑕拿起那麻布短衣看了看,又见裤角下面高明月补了一段布上去。 他满意地点点头知道自己又长高了一些。 刘金锁道:“我不用衣服,这大夏天的,我从来不穿衣服。” “让你披上就披上,还嫌你那一身刺青不够显眼?” “但是这针线好差,这么大一个窟窿都没补。我看看啊你看我们的和他们的,那高小娘子好偏心。” “闭嘴!” “林子你说话小点声啊,城内不比城外” 第75章 知时园 夜深,王荛睁开眼,看到黑暗中有个人影。 他骇了一跳,猛地坐起。 再定眼一看,月色中看到的是张弘道那疲倦的面容。 “呼五郎,你为何会在此?吓煞我也。” “此间皆是我的人手,这有何奇怪?你看,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王荛道:“我是说,你都不用睡觉吗?昨夜你就没睡。” “你竟能睡得那样沉。”张弘道语气冷淡,讥道:“你到处串联,图谋造反,竟还敢酣然入梦?可笑。” “不然呢?为了造反,还不睡觉吗?” 王荛打了个哈欠,嘴大得吓人,又笑问道:“只因见了我,把你吓成这样?未免太胆小了。放心吧,你知我知,不会传到汗廷的。” “哼,我对汗廷忠心耿耿,何惧之有。且问你,赵宋的细作是何情况?” “都跟你说过了。”王荛道:“我们把情报给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汉,那人很好认,脸上有个大疤,你把城内有疤者都捉来,我来给你指认。若实在找不到,我给你去问” “那人可是叫老归?” “许是吧,我管他姓甚名谁咦,你竟是已查到他了?” “他要如何把情报递回去?” “五郎莫非傻了?不就是你在追查的那伙细作北上来接应他吗?” 张弘道问道:“他就没有别的渠道传递情报?” “哈,往赵宋传递消息岂是容易的?怎么说呢” 话到这里,王荛拍了拍被子,道:“宋人也是有意思。五十多年来,先是开禧北伐,又是嘉定和议,终于迫于无奈联蒙灭金了,先是端平入洛,又是撤出三京。是战是和,摇摆不定,到现在,‘收复中原’这四个字对他们是成了妄想喽” “我知道,说有用的。” “据那人叫老归是吧?老归说,前两年宋廷还会派人想办法与他联络,如今不来了,他得了情报也不好传出去。” “然后呢?” “那天夜里,是三月下旬吧。”王荛回忆着,道:“我们把情报给了他,问他能否传到宋廷。他说,去岁年末已告诉宋廷派人来取,想必是开了年才出发,很快就到了,这次他也要随他们回乡了。” “是吗?” “是,当时我还说,按理而言,这种大事,赵宋早该派人来等着,呵,瞎耽误。” 张弘道皱眉沉思。 王荛大笑道:“怎么?他们已经跑了?我就和你说过,事情都过了三个月了,也许人和情报早到临安” “老归该是已死了。” “死了?” “不然呢?”张弘道淡淡道:“宋廷派的细作如今才来,他还能独自跑回宋境不成?” “哈。”王荛摊了摊手,笑道:“死了就死了吧,看来这次我没能帮到五郎,很遗憾。” “你在何处见了老归?” “五郎想知道?” “我在搜捕的那人很可能会去那里。” “李瑕?”王荛道:“这两日听了许多次这人的名字,不知五郎为何如此费力找他?” “公务。” “那你可真是一心为公。” “说,你在何处见的老归?” “李瑕真能找到那里?” “他马上就要找到了。” “好吧,告诉五郎也无妨,龙亭湖畔,矾楼旧址西面,有一园林,名曰‘知时园’,取自‘好雨知时节’之意” ~~ “知时园?” “是。”高长寿道:“这事并不难查,我连着问了几家檀料商,开封城内用上品龙涎的,仅有知时园一家。” 李瑕又问道:“园子是谁的?” “打听不到。”高长寿道:“但龙亭湖北岸便是原来的大宋皇宫,如今忽必烈行宫c河南经略府等都在附近,知时园与其隔湖相望。” “只看这地段,园子主人身份不一般。” “是,我本想再仔细打探,但想到追兵很可能会猜到我们会去问檀料商,只远远看了一眼就回来。果然,我回来时似乎被人跟踪了,绕了一大圈才甩脱。还有,今日开封城被封锁了。” 高长寿说完,李瑕眼中泛起些思忖之色。 “封城了么,准备转移吧” “小郎君,我们能查到知时园,别人也能查到。”韩承绪道:“那里只怕是去不得了。” “嗯。” 韩承绪转头看了远处的刘金锁一眼,低声道:“赵欣三两月前便已失踪,死了也有可能,此事不好查,何况是在层层围堵之下?依我所见,朝廷对此事并不重视,否则便不会只派我们这些人来。不如就此转回宋境?” 说着,他与李瑕下意识地又走了几步,走得远了些,又道:“现在回去,那程相公该给小郎君的应是少不了。” 李瑕问道:“朝廷为何不重视此事?” “只怕还要从‘端平入洛’说起,灭金国后,官家欲行恢复之计,朝臣们皆言边面辽阔,至少需有十五万精锐之师,方能守住黄河防线,大宋无力承担。各方掣肘,最后六万步卒挺进河南,铩羽而归半数。其后,蒙人南下,幸得孟少保c杜相公” “说人名吧。” “是,幸得孟珙c余玠c杜杲c赵葵等名将统御川蜀c京湖c江淮战场,守国之藩篱。但收复中原之志,只怕是” “只怕不可能收复中原了?” “是,这几年孟珙c余玠c杜杲相继离世,赵葵背着‘三京败事者’之名远离朝堂。大宋名将,仅剩吕文德独当一面总之,端平年间都不能恢复中原,如今更不可能了。” 韩承绪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叹道:“江淮c京湖c川蜀的防御就在那里,蒙军要南下这是本就知道的,北面这些情报传回去有何大用?” 李瑕问道:“不是说北面有大世侯要造反?” “谁知是真是假?便是真的,朝廷还能出兵北上不成?甚至,朝堂上还有人担心若真有情报传回去,万一又有人主战,再闹一出‘端平入洛’。” “毕竟是个机会,不该先掌握消息?” “偏安c偏安这‘偏安’二字当中的各种心思,小郎君只怕还不理解。” 韩承绪说到这里,抚着须想了想,又道:“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揣测,也许朝廷很重视这份情报,这才派我等前来。只是把所知情况说了,如何决择,由小郎君定夺” 高长寿转过头看去,眼中泛起些沉思。 他并不能听到这两人的私语,却能敏锐地感受到韩承绪对李瑕的态度截然不同了。 “李郎君”和“小郎君”一字之差,在韩承绪口中,却分明喊出了内外之别,竟像是奉李瑕为主了。 趁着今日自己和林子出门了一趟 一个老头子奉一个少年郎为主,两个微末之人要做什么?一方诸侯吗? 高长寿想到大理国灭,又想到之前听李瑕所言的“地方武将”,心头忽有些迷茫 第76章 幕后 “发现高长寿了!依五郎所言,我等埋伏在知时园外,果见高长寿前来打探。但此人警觉,远远看了一眼便走。我等追上去,在大梁门附近失去了他的踪迹。” “已可确认李瑕必是藏在大梁门与丁角街之间,那一带皆是蒙官住所。” “五郎,城外发现了一个蒙古屯官被灭门了。叫格日乐图,奥鲁官手下,已死了三天左右,家中无一活口,可确认是李瑕所为” 张五郎道:“查。查与格日乐图有关人员,尤其是开封城内的蒙古官,看这两日何人未再露面,不管是生病c外出,全给我报来。” “是。” “继续盯紧知时园,一旦再发现李瑕等人的踪迹,立即拿下。” “是” “五郎,查到了,奥鲁官手下的阿古拉,已经好几日没露面了。” “就在这里,你带人去搜,但李瑕必转移别处了,保留那里的痕迹,我亲自过去查看。” “报!阿古拉家起了大火,城内兵丁正在灭火。” “让开封城的人去救火,我们继续盯紧城门c知时园。” “是” 王荛走进堂中,只见一派繁忙。 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问道:“还在找李瑕?五郎就不累吗?” 张弘道见到他,深深皱起了眉头,向手下道:“你们先下去吧。” “又将人支走,五郎是担心我说出某些大逆不道之语吗?可每每如此,旁人会说我们有所密谋的。” “哼!” “我是来辞行的。”王荛道:“此事我已帮不了五郎了。” “你还不能走。” “哦?为何?”王荛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微笑道:“王郎认为我会帮宋人脱困吗?” “你给宋人传递情报不是吗?难保你不会再递。” “是。兀良合台已领了诏命,由云南攻打四川;帖哥火鲁赤c带答儿也已领命,率军南进。此战,若蒙军占下四川,来年可顺长江而下,则赵宋的京湖c江淮防线一触即溃。我冒死给赵宋消息,怕的就是他们轻易功成,我更希望看到赵宋与蒙古国打得不可开交。” 王荛说到这里,冷笑一声,道:“但,我消息都递了三个月,赵宋才刚派人来接,可笑。伐宋之战已起,我何必再递消息?至于那人李瑕,我对他很感兴趣,但我何必要帮他脱困?” 话虽然这么说,但王荛的语气c表情,分别是另一个意思。 ——“你若放我走,我就去帮李瑕脱困。你千万别放我走,我就要逼你把我留在身边。” 张弘道冷冰冰地盯着他,渐渐恼怒。 “你到底要做什么?” “当然是劝五郎和我一起造反。” “我看你是嫌命太长了。” “哦?你要杀我?可是我父亲与李大帅还串联了不少人呢,” “哼!” “五郎若将我放了,恐我勾结李瑕,助他脱困;将我扣留,万一被人认为你我交情匪浅,往后受到牵连。只怕此时正感为难吧?” 张弘道冷冷瞥了王荛一眼,道:“等我捉到李瑕,你我再无瓜葛。” “哦?多久?” “很快。” 王荛道:“五郎可得捉紧了,这开封城内的史天泽对汗廷可比你张家忠心。他要是知道我们串联造反,我们可就完蛋了。我不过是与人密室私语,你却是大动干戈,万一引起他注意” 张弘道脸色又难看起来。 史家与张家不同,史家是燕地豪强,早在成吉思汗在时,史秉直就降了蒙。 到了史天泽这一辈,就已经是蒙古旧勋,史天泽是上任可汗窝阔台亲手选拔的汉军三大帅之一,伐金攻宋从不手软。 不仅忽必烈信任史天泽。蒙哥也信任史天泽,如今蒙哥对史天泽的包容甚至还隐约胜过忽必烈。 上次张柔亲自到开封就是见了史天泽,以求保全张家。 张弘道也生怕李瑕落入史家之手,把额日敦巴日之死的内幕透露了。 “你是在威胁我?” 若王荛真触及到他张家存亡,张弘道才不会再管什么汉制,不会再顾忌王荛背后站着谁。 他杀心又起。 “不敢,绝不敢威胁五郎。”王荛忙道:“我只想与你交朋友,共创大业。五郎,你还没受够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吗?” “你闭嘴!” 张弘道已经 很厌烦王荛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人说王文统“好以言语动人”了,有其父必有其子。 若不是因为李瑕这件事,他绝不会搭理王荛一句话。 “五郎,你问我的每句话,我可都是坦诚相告啊。你却要我闭嘴?我哪句话不是为了你好?” 王荛说着,指了指他案边的饭菜,叹道:“你看你,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过着这战战兢兢的日子,为何?因你为异族效力,你心中明白,非我族类c其心必异,蒙人不可能信任你,早晚兔死狗烹” “你闭嘴!” “难道我闭了嘴,你便能睡得心安吗?你知道你眼眶多黑吗?别管什么李瑕了,别管什么宋人细作了,让他们带着情报去吧,就让蒙宋大战,逼着汗廷不敢动我们。别再过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了,你我轰轰烈烈大干一场,一起杀光异族c走狗,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只要把心一横,豁出去造反,你会发现心境豁然开朗。五郎啊,我是为你好,像我一样酣睡一场,去他娘的蒙哥c忽必烈,你若是如李大帅一般招兵买马c重兵在握了,何惧之有?” “山东李璮果然想要造反吗?”张弘道喃喃道。 “是!李大帅此时必在与麾下将士把酒言欢,不似五郎这般胆战心惊。” 张弘道无言以对。 王荛又道:“我们也不怕让人知道,只要还没杀驻地的镇守官,还没举旗起事,汗廷岂会管这些?那些蒙古人只会不停地压榨汉地的税赋,哪管世侯们揣着什么心思?纳质c贡赋c从征,别的事他们管得过来吗?” “邸琮已杀了镇守官,又如何?” “我们在替他上下打点c遮掩,或可勉强保一门性命吧,只求把风头盖住,事情不闹大。” “你们谁替他打点?” “五朗还是好奇了?”王荛又咧开了大嘴,“往后五郎若遇难事,我们也可帮五郎。” 张弘道沉默。 王荛道:“其实,知时园也与此人有关。你明白,地方上再大的事,有时只要中枢一句话也就解决了。如今我北方汉人,地位最高者无非也就那” 忽然,张弘道抬了抬手,止住了王荛后面的话。 “来人!把他押下去锁了,别再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王荛大笑。 “没事,不急。哈哈五郎好好考虑,早晚能明白的。” 他笑得很爽朗,也不挣扎。 张弘道看着王荛被带下去,摇了摇头,喃喃道:“不,你们会死,别拖着我。我不需要越走越远,我只要捉到李瑕就行。” 他虽不愿听,但,其实已隐隐猜到了王文统c王荛父子背后站的人是谁 ~~ 与此同时,韩承绪与李瑕换了个藏身之处,继续起未聊完的话题。 “小郎君考虑过后,还是想拿回情报吗?” “是。” “何必呢?赵欣已失踪三月,此行事败,绝非我等之失。” 韩承绪说着叹息一声,向李瑕劝道:“现在回去,右相该给小郎君的也少不了。” “不够。” “不够?” 李瑕拿出公文递给韩承绪,道:“我不信任程元凤。既然来了,我要让我们的功劳大到没人能抹杀。” “可朝廷并不重视此” “我不信朝廷的判断。”李瑕道,“我信我的判断。” 韩承绪抬眼看去,老眼中眼神微有些失神。 李瑕说不任信程元凤,但他却就此感受到了李瑕的信任 “是,依小郎君所言。问题是,赵欣凶多吉少,线索已断了。” “情报来源还在,就在知时园。” “但我们能查到知时园,张家也能查到,太危险了。” 李瑕依旧沉静笃定。 “那就换一个思路,把知时园的主人找出来” 第77章 名门 看着李瑕与韩承绪在雕像后面聊天的一幕,刘金锁不由奇道:“你说,他们在聊什么呢?怎不带我们一起商量?” “为何要与你商量?你除了废话,能说出什么有用的来?” “林子你找的这地方不错啊。” 林子哼了一声,道:“算你说了句好话。” “要是没有李小郎君,我们还是进不来,你找了也没用。” “闭嘴吧你。” 刘金锁傻笑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李瑕已与韩承绪聊完,走了过来。 “走,出去办点事。” “好咧。” ~~ “张养浩李瑕” 姚燧轻声喃喃了一声,叹道:“可惜了。” 阎复也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许久没说话。 因史家二郎史樟对李瑕感兴趣,又招了他们来问。他们刚从经略府出来,与周南c林叙c殷俊三人在街角道了别。 又走了一段,姚燧问道:“子靖在想什么?” “输在胸怀。” “什么?” “你我输他,输在胸怀。”阎复道:“端甫你出身名门,写词每有佳句,‘海棠无语不成蹊,桃李羞牛后’,风流蕴藉有之,然如浪芷浮花,无根无蒂。那,当此乱世风流蕴藉又有何动人心魄之处?” 他停下脚步,神色渐渐郑重起来,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化成一声叹息。 “端甫啊,那首《山坡羊》对我触动很大。” “我也是” “你说,我们的根蒂在哪里呢?把我们的根蒂埋在数千里外的哈拉和林?埋在视我等为贱民的异族处?” 姚燧一愣,喃喃道:“王府能用汉法,便是汉家王朝,如何能称是异族?” “我原本也是这般想的,可你听那小令最后两句,人家的着眼处又在哪里?” “这与是否异族何干?难道秦汉魏晋更替兴亡百姓就不苦吗?” 阎复默然,叹道:“我还没想明白。” “可惜了,那等人物竟是个宋人,不然你我也可多与他讨教” 下一刻,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喊。 “杨慎是李瑕!” “别走了李瑕!” “追!他往北跑了” 姚燧c阎复身后也有些张弘道派来的兵士,名为保护,其实为的是遇到李瑕就拿下c也有盯着不让他们到处为李瑕扬名的意思。 这是姚燧同意的,他对张弘道有些愧疚。 如今北方汉人高门同气连枝,姚燧觉得李瑕一个宋人跑到北方来,杀了张家许多人,自己却与之结交,实在是不好。 但另一方面,他又真是欣赏李瑕那两三首词作,心情复杂。 此时听到叫喊,附近的兵士都被吸引了过去,姚燧c阎复身后仅剩几名随从护卫。 “是远疆兄和安道兄,他们见到李瑕了!” “我们也过去” 两人说了一声,转身向那边跑去。 路过一条小巷,忽听有人喊了一声。 “李瑕!哪里走?!” 两人毫不犹豫拐进巷子追过去。 他们并非什么文弱书生,相反,他们读得起书,远比一般人身体康健。 脚步匆匆,跑了好长一段路之后,两人与随从护卫都微微喘息。 姚燧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追李瑕,但就是想再见见他。 他跑着跑着,喊道:“李瑕,那首《天净沙》你要怎么填?能否” 忽然,一柄长枪从拐角猛地贯出,径直捅穿一名护卫。 “啊!” 惨叫声起,姚燧回头一看,只见三人突然杀出,持剑c持刀c持枪,顷刻间已杀翻四五人。 “养浩你你叫李瑕?你” 持剑而立的李瑕转过身,在姚燧面前显出了另一面。 眼神锐利,杀气四溢。 他不慌不忙地收了带血的长剑,开口道:“跟我们走一趟吧。” 姚燧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一个麻袋就套了下来。 “哈哈,叫你追。” 一个粗嗓嚷嚷着,两个书生已被提起 ~~ 许久,等从一辆马车上被搬下来,姚燧才听到李瑕的声音。 “你去 望风,你去外面守着。” “哦。” 麻袋被解下,姚燧抬头看去,发现自己与阎复身处于一间暗室之中。 “养浩不,李瑕,你是宋人?你” “我问,你答。”李瑕道,话语简促而有力。 姚燧一愣。 “你有一句不答,我就捅阎子靖一剑。” “好,我知无不言。” 李瑕问道:“听说你家是洛阳名门,很有钱吗?” 姚燧又是一愣,道:“有钱,你你想要多少?” “你有多少?” “很多。”姚燧道:“有很多,我姚家先祖自后唐起便世代为官。家伯父虽简朴,但出资为民开垦荒田c为圣人立庙,未曾吝啬。只要你愿放了我们,要多少钱都可以。” “用得起上品龙涎香吗?” “自是用得起,但我更喜用棋楠。” “听说过知时园吗?” “知道,两年前曾随家伯父去过。” “谁的园子?” “不知。” 李瑕微微一讶,又道:“是你伯父姚枢的?” 姚燧忽然想起什么,闭口不言。 李瑕毫不犹豫,一剑刺下,刺进阎复的肩膀。 阎复吃痛,惨叫一声。 姚燧大惊,忙道:“别这样别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我进园之后只是在庭中小逛,不知伯父见了谁。” 李瑕拿出伤药给阎复止血,又问道:“你怎知他是去见客?” “菜点,看到了菜点。” “哪些菜?” “容我想想蟹酿橙c莲房醋鱼c浑羊殁忽,别的忘了,只记得这几个。” “说仔细,都是什么东西?” 姚燧又是愣了一会儿,方才应道:“蟹酿橙,拆蟹肉c蟹膏填入橙内蒸熟;莲房醋鱼” “口味呢?” “什么?”姚燧道:“似是有些偏酸。” 李瑕又仔细问了一会儿,才问道:“正蒙书院既是姚枢开的,书院杂役是他安排的?” “有一批人是从洛阳家中调去的。” “吴归你认识吗?” “不认识。” “他脸上有道大疤,四五十岁” 姚燧想了想,应道:“是,家中是有个仆役脸上有大疤,被调到书院做事。” “关于他你还知道什么?” “不知了,我出生时他就在家中,他是外院做粗活的,拢共未见过几次。我自小在苏门山读书,所知有限” “你伯父去过南边?” “是。” “说。” “窝阔台汗六年,伯父随军伐宋,求访汉地各色人才,主将欲将这些人坑杀,伯父一力保全,乃使他们逃入篁竹中脱死;蒙军攻破德安,伯父上下奔走,欲阻止蒙军屠城,却不能救数十万百姓此为伯父平生第一憾事,但,但那时他救了江汉先生。” 姚燧越说,越是激动起来。 “李瑕,你不是也认识江汉先生吗?我听张五郎说过。那你该知道我伯父不是汉奸,他为北方汉学c汉制呕心沥血!你听我说,家伯父一心为的是传我华夏衣冠礼仪” “是我在问你。”李瑕喝叱了一句。 姚燧一愣,有些失落地停下话头。 而李瑕的下一个问题也落到了他的耳中。 “可是姚枢给宋朝传递情报?” 第78章 一箭檄诗 长街上,按刀的兵士转过头看着来往的行人,眼中泛起些疲惫无奈之色。 忽然,他看到一人 “站住!说你呢,给我站住!” 一名少年郎回过头,道:“是在唤我?” “拿下他!” 那兵士快步上前,仔细一看,见这少年十六岁左右的模样,生得玉树临风,气质不凡。 这仪容姿态绝非一般小户人家养得出来的,偏是穿着麻布衣裳,踩着草履。 “李瑕!我捉到你了!” 那少年却是微微笑着,道:“我姓史,名樟,字敬先,真定府人,你可要听听我的诗?” “你还敢冒充!来人,把他押回去,去找殷俊来辨认,再告诉五郎,是我捉到了李瑕” “二郎。” 忽有一声叱喝响起。 “你们干什么?!还不放开我家二郎!” 一名史家小将大步跨来,喝退了张家兵士,拱手道:“二郎受惊了。”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小厮,俱是扁着嘴,一副委屈模样。 方才按着史樟的兵士们也惊慌起来,连忙告罪不已。 “是小人有眼无珠,请二郎治罪。” “请二郎治罪” “无妨c无妨。”史樟还在微笑,道:“杨将军不必怪罪他人,我故意的,还挺有趣。” “是。” “有趣,有趣。”史樟踩着草履又踱了几步,又向那张家兵士道:“今日之事不必告诉旁人,我许是还能多玩几次。” “是。” “还有,你们捉人就捉人,勿要滥杀无辜。我父与赵经略好不容易才将此地治理得繁荣安乐,切勿毁此心血。” “是,小人明白。” “若是方便,等捉到了李瑕,让我见见。” “这此事小人做不了主。” 史樟笑道:“那我自去问仲书兄。” 忽然,远处小厮跑来,禀道:“二郎,不好了!在小巷中发现几具尸体” ~~ “五郎,不好了!李瑕捉了姚家小郎君和阎复” 张弘道皱了皱眉,道:“带我去看看。” 才出门,翻身上马之际,又有手下快步赶上,低声道:“五郎,史家二郎来了。” 张弘道深深叹息了一声。 他比史樟年长十四岁,却不并在骑在马背见对方,翻身下了马,丢开马鞭,亲自迎了上去。 “敬先来了。” 史樟拱手,道:“仲书兄来了开封,竟也不找我?” “实是公务繁忙。” “我知道,仲书兄是要拿住李瑕,那人有些意思,我原本还有些欣赏他。但他现在捉了端甫和子靖,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宋人就是宋人,是我们的生死大敌。” “是。” 两人说着,边走边谈,往姚燧遇袭的巷子走去。 史樟忽问道:“仲书兄为何不向我父借些人手?诛杀了那宋人细作。” 张弘道心想,因为不想李瑕落在你们手里,揭破我的秘密啊。 “不敢麻烦史经略。” “客气了。知道吗?今日我还在说,若五郎捉到李瑕,容我见他一面,看看能填出那样词句的才子是何样人呵。” 史樟说着,指了指路边巷子的老鼠洞,话风一转,却是又道:“猫捉到老鼠,喜欢玩一玩,那是因为它握着老鼠的生死。但若老鼠敢反咬猫一口,那就没什么好玩的,直接咬断其脖颈罢了。” 张弘道有些不烦耐。 他已经三十岁了,没耐心听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说自以为是的道理。 眼下是玩不玩老鼠的事吗?是能不能捉到的事。 “敬先说得对,李瑕很危险,我已提醒过端甫多次” “仲书兄,端甫自幼失怙,是雪斋姚公一手将他抚养长大,万不可有所差池。请你务必救出端甫与子靖,若需帮手,只管与我开口,我会与父亲分说。” 史樟说完,向张弘道拱了拱手。 这是他作为姚燧c阎复的朋友,应尽之义。 “放心,我一定救回他们。” 看着史樟转身而去,张弘道默立了一会。 有兵士上前请罪,道:“五郎,史二郎高门贵子,偏穿着麻衣草履,小人这才捉错人。” 张弘道淡淡道:“他那麻衣草履,穿着比你的衣鞋舒服” ~~ “家伯父勾结赵宋吗?” 姚燧似乎失了神,喃喃着,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李瑕观察着他的神情,又问道:“若说姚枢是在知时园与人密谈,你觉得会是谁?” 姚燧闻言似在思索,却不回答。 李瑕盯着他的眼看了一会,又道:“你不回答?” “这里是在开宝寺塔附近吗?”阎复忽然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了诵经声,还有风声。”阎复低声道:“当年战乱,开宝寺塔多有破损,风吹过有呜呜声,一直也没修” “开封铁塔,破是破了,倒不了。” 阎复道:“是,此塔以褐色琉璃砖砌成,混似铁铸,称‘铁塔’实是形象,李瑕,你又是信手拈上一字就道尽了一处风物啊。” “不是我起的名,我们那边就叫它铁塔。” “宋吗?它还记得开封吗?靖康之后c端平之后,宋还记得开封吗?” 阎复反问了一句,抬起头,喃喃道:“横流始靖康,赵魏血可蹀。小胡宁远略,为国恃剽劫” 姚燧还在发呆,却是张了张嘴,无意识地和着阎复,轻声念起来。 “谁能提万骑,大呼拥马鬣,奇兵四面出,快若霜扫叶” 这诗陆游的《登城》,本不该传到北面的。 但这两个书生却都知道,还能完全背出来。 “遗民世忠义,泣血受污胁,系箭射我诗,往檄五陵侠。” 一诗念毕,良久,阎复喃喃道:“我少时读陆放翁此诗,常想一个问题。若有朝一日,有人将此诗系在箭上,射至我眼前,我是否愿意当个五陵侠? 可惜一直以来,没有。到最后,连陆放翁自己也只能‘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我辈遗民又能如何?又能如何?但,只要一箭檄诗” 阎复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眼神渐渐郑重。 “只要有一箭檄诗,我阎复阎子靖,愿重归大宋。” 姚燧一惊,喃喃道:“子靖,你” 李瑕微微眯起眼,于暗室之中看去,只见那二十岁的年轻人被绑缚着,肩上有些血污,神情却很认真。 “李瑕,我愿助你一臂之力,你可愿带我一道走?” 姚燧似乎已经呆住。 李瑕摇了摇头,道:“你很聪明。” “是,我很聪明,可帮得上你。” “我若是你,我也会用这个办法脱困。” 阎复一愣,道:“我真心的。” “不必骗我。”李瑕道:“前两日姚燧念了你那诗,‘群材方用楚,一士独辞燕’,我虽然听不懂,好在你们给我做了讲解你们说这是典故,‘虽楚有材,晋实用之’,你等虽是汉人,但赵宋朝廷上下倾轧c政局败坏,远不如为蒙古国效力。这话是你们说的,诗言志,言犹在耳。我怎么信你?” 阎复道:“那是对旁人说的,若问我志向,实在后一句‘一士独辞燕’。燕虽必亡,我愿效荆轲,一士辞燕,气贯长虹。我有报国血勇,唯等燕太子丹。” “你上次还说这一士指的是樊於期,你说燕太子丹寡谋,枉杀樊将军。” “我身在沦丧之地,有何办法?写诗明志,用暗喻而已。” “读书人一张嘴,黑白皆可说,我不信你。” 两人说着,语速飞快。 阎复神色渐渐激动起来。 “我名‘复’,‘收复中原’之‘复’,我字‘子靖’,‘靖康之变’之‘靖’。我父赐我名c字,是为警我不忘故朝。永怀河洛间,煌煌祖宗业。你若不信,可剖我胸膛看肝胆c看里面是不是一片丹心赤血” 第79章 通敌 李瑕走上前,拿起破布径直塞住了阎复的嘴。 “呜!呜” 阎复似还有许多话要说,却是说不出来。 李瑕并没太多工夫再搭理他,拍了拍姚燧的脸,让这还在发呆的小郎君回过神来。 “接着问吧,我问你,姚枢在开封城都是与谁来往,其中哪些是经略府的官员?” 姚燧道:“中原汉官许多都是伯父任职漠南王幕府以后举荐,只在开封经略府从经略使c参议以下就有十余名。” 李瑕道:“一个一个说来。” 这并非隐秘之事,姚燧于是详细说了起来 忽然,“咚!咚!”几声钟声响起。 李瑕于是又将姚燧的嘴堵上,麻袋一罩,再次将他罩起来。 姚燧眼前一黑,接下来就只能听到各种声音。 “驾” “不要慌,他们的人手不足以覆盖整个开封。”李瑕道,“既然在塔上看清楚了他们的布置,他们就捉不到我们。” “嘿,我慌了吗?有你带着我们,我一点都不慌。” “铁塔湖西北面有条北支河,与龙亭湖c利汴河c包公湖相通,刚才他们已经重点搜查过那里,现在我们过去来,你们把人丢到河里。” “好。” “然后找个车夫,让他驾车疾奔到城南吸引追兵。” “好。” “追兵已走开了,我们回去。” “好。” 姚燧感到有些心慌,很快,他被人提了起来。 “嘭”的一声,在他以为要被丢进河水时,却是微微的痛感传来,原来是被丢进了小船里。 又听一个船夫问道:“小朗君,你带了什么货这么重?” “刚买了两个驱口。” 李瑕声音平静,竟是半点波澜不起。 姚燧听出他话语里的从容语态,心知这样的人做事稳妥,怕是不会让自己逃了,于是感到一股绝望 ~~ 张弘道执笔在地图上标记了一下,喃喃道:“开宝寺塔李瑕向来喜欢抢占视野开阔的高处,在鹿邑时就是如此。他让人在塔上观察我的布置,会往哪走呢?” “五郎,搜遍了开宝寺,未能找到李瑕与姚小郎君” “当然搜不到。”张弘道淡淡道:“他都看到你们来了,还能让你搜到吗?查了马车的动向吗?” “马车向南走了,已派人去追。” “假的,但确实要追,人手又被分散了。他该是走北支河了,看我们的人手调动,必是走北支河。该死,又晚了一步。” 沈开道:“我们的人手不足,实在搜不了这么大的开封城,不如请经略府再派人来?” “不,我传回亳州的信应该到了,父亲马上就会派人来。” “但只怕经略府会起疑。” “我会与史经略分说。” 张弘道随口应着,目光始终落在开封城的地图上,手指从北支河滑到龙亭湖。 “开宝寺塔不是他真正的藏身处。他只是在此吸引我们的视线,然后才会回到藏身处。他会走利汴河,还是包公湖?或是在中途下船?甚至掉头回去这点人手” “五郎,再吃点东西吧?” 张弘道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到底藏在哪呢?不能再追在他后面跑了。” 他自语着走了出去,与那端着饭菜过来的下人擦肩而过。 王荛脚上牵着铁链,被栓在屋中,正在饮酒,竟还有一个美伎在给他唱曲。 “暗想当初,有多少c幽欢佳会,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 张弘道推门而入,正听那美伎咿咿呀呀。 他眉头一皱,大为不悦,喝道:“谁给你招的伎?” “五郎何必生气?”王荛笑道:“我又不跑,你栓着我无非是不愿我去你耳边聒噪,哈哈,怪我三寸不烂之舌,把这道理与你手下人讲明了,怪我,怪我,不怪他们。” “出去。” “是。”那美伎抱着琵琶小步退下去。 王荛眯着小眼盯着她妙曼的身姿,笑道:“这么凶干什么,吓到人家了。” “我问你,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情报给老归?” “这可是五郎主动问我的。”王荛道:“回头人家若问我为何出卖他,我可只能回答‘张五郎想知道’。 ” “你要如何?” 王荛道:“并非是我逼你造反,这种事,强扭的瓜不甜。但若是你摘了这瓜,再想放回去,可就难了。” “你要如何?” “一起按个手印如何?你我歃血为盟。” “不。” “那就算了,我们还是当朋友吧。” “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要得罪我父亲c李大帅,还有我们所有人?” “别以为我不敢。” “你敢,但何必呢?仔细想来,五郎是被李瑕逼到这一步的吧?你为何一定要捉住他?他捏了你什么把柄?莫不是” 张弘道额头上的血管跳了跳。 王荛却是住口不言了,还扬起那薄薄的嘴唇,微微笑着。 “姚燧姚端甫被李瑕捉走了。”张弘道忽然淡淡说道。 “啊?”王荛有些惊讶,沉吟道:“怪不得五郎来问我,看来是猜到了。” 张弘道不答。 “你既然猜到了,逃不掉的。”王荛又道:“我不如五郎缜密c聪明c目光长远。但我平生擅长两件事,拉女人进我的被c拉男人入我的伙。” “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杀了你。” “我当然可以告诉五郎。不过,你若与我一起造反,大可让宋人细作带情报回去” “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杀了你。” “好好好,不必这么凶哦,我闭嘴。五郎想问什么?” “谁拿了情报给老归?” “五郎想知道哪份情报?北面的c东面的c中间的?” “你们给了这么多?” “唉,送不过去又有何用?” 王荛轻呵一声,抬起手,往手上倒了些酒,“啪”一下按在案几上,像是摁了个手印,道:“不绕弯了!你猜得不错,雪斋姚公确实算一个,知时园就是我们联络会面的据点之一。” 张弘道眼皮直跳,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但姚公不在开封,是谁偷了经略府的文书?” 王荛沉默了一会,道:“我说出姚公,你也奈何不了他,可是若招出别的人” “说!”张弘道猛地砸碎酒壶,拿碎瓷抵在王荛脖子上,吼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你!若是姚燧死了,我一样要得罪姚枢!” 王荛一愣,真的感受到了张弘道的杀意。 张弘道又道:“我没心思管你们,我只要捉到李瑕,他必然已经从姚燧处审出什么了,我要找到他,这对大家都好。” “好,好,你拿开,别抵着我了当时,我从北边带了姚公给的情报和指示,又让人偷了经略府文书,一并交给老归。” “谁?!” “参议杨果” ~~ “杨果,字正卿,号西庵,忻州人,后迁居许昌。金朝进士及第,官至参知政事,以廉洁著称。如今是河南参议,仅次于经略使的高官” 韩承绪沉思着,又道:“他是散曲名家,与元遗山交好,因此,当年在金国时我与他有过数次往来,虽不算熟悉,却是认识。” 李瑕道:“若说知时园主人是姚枢,但姚枢不在开封,韩老认为和老归接触之人会是杨果吗?” “杨果祖籍山西,最喜食酸,每日无醋不欢。那几道菜南北菜色皆有,是他的口味。当年他便笑言过,若归宋,也该尝尝江南的鱼虾蟹。” 韩承绪说着,想了想又道:“姚燧所言十五人,我知其中金国遗留名臣九人,九人之中仅杨果最有可能,早在金亡之前,他便有投宋之意,奈何不得行。但不确定,线索太少了。” “简单,我再去试姚燧一试就知。” 李瑕走进关着姚燧的屋中,不一会儿又出来,道:“要想办法见杨果一面。” “小郎君确定是他吗?”韩承绪问道。 “只知杨果与姚枢交情极深。” “那若不是” “眼下知时园被张家紧盯着,这线索值得冒险一试。”李瑕道:“这样吧,我见杨果一面,看能否拿到情报。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撤出开封城” 第81章 动手 孙德彧匆匆忙忙跑过三清殿,跑过玉皇阁。 他师父天乐子李道谦正在穿心殿中,听观主栖云真人王志谨传道。 小道士跑到殿门处,正听到里面的论道声。 “人生于世,所为所作,无不报应。” 王志谨苍老的声音传出大殿,落在孙德彧耳中。 “我等修道之人,当常思己过,切忌骄矜,应韬光晦迹,安贫守朴” 孙德彧跑着跑着,忽然停下了脚步,摸了摸袖子里的钱。 他收了那几人的钱,把他们偷偷藏进道观道法自然也好,觉得里面有个小姑娘很可爱也罢,事情做了就是做了。 如栖云真人所言,人生在世,所为所作无不报应。 但接下来呢? 再去把事情说了,岂非多做了一桩事,将有更大的报应。 修道之人,应韬光晦迹嘛! 孙德彧想到这里,忽有了决心。 “管他呢,这事情我可不知道。” 脑中这般想着,小道士只觉道法又自然了许多。 殿中,李道谦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急急躁躁跑来,何事?” 孙德彧上前,不动声色应道:“禀师父,徒儿听说栖云真人传道,想要多听些道法,故而着急。” “大道无形,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你岂可如此莽撞。” “是。谨遵师父教诲” 下一刻,忽听远处有人大喊起来。 “走水啦!走水啦!” 殿中一众全真教道士倏然起身,冲到殿门处一看,只见火势起的急,倾刻间竟已烧过了后面一排道舍。 劳役c道士们争相奔走,大声呼嚎。 “不!快灭火,别让火势蔓延到三清殿!” “快灭火!” “无量寿福c无量寿福这可如何是好” “” 一片慌忙之中,孙德彧拉了拉他师父宽大的袖子。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呀?” 李道谦根本就顾不上回答小徒弟。 他已经方寸大乱了。 “快!快灭火啊” 孙德彧偏了偏头,心说师父与栖云真人是修道之人,怎可如此急躁呢?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嘛 ~~ 火势一发不可收拾,无情地在开封重阳观中蔓延。 “倒!” 刘金锁大吼着,用力一推,将院门中的蒙古武士像轰然推倒,烟尘滚滚。 “哈哈哈” 刘金锁拍手大笑。 李瑕提剑从走出来,淡淡道:“别做无聊事了,你跟林子,去送姚燧c阎复。送了人之后马上去与韩老会合。” “好。” “韩老,你去安排退路。” “好。” “慕儒,你带明月和巧儿随韩老一道,保护他们。” “好。” “最后再交代几句。”李瑕道:“首先,这次依旧是我们伏击他们,记住,我们才是主动的一方,要时刻保持主动;其次,计划必然会有变数,遇到变数时以保全性命为重。至于情报,未必要今夜拿到。敌人的压力比我们大得多,我们是破坏,他们是追查,破坏远比追查容易” “明白。” “走吧,化被动为主动。” “那你一人” “我一人去见杨果。”李瑕道:“一个人才方便。” “可是” 林子才想开口。 李瑕已往前走去,边走边道:“动作快点,时机一瞬即逝,耽误不得。” 他语气虽然平淡,但却给人以“一切都安排妥当”的感觉,诸人不也再犹豫,各自行动起来。 韩巧儿被高明月牵着,一边走一边回过头看着李瑕,有许多想要说的,最后也不敢说,心里只觉自己好没用啊。 “李哥哥说过,要把我们都带回去呢。”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高明月亦是回头看了一眼。 她倒并不是关心李瑕,只是觉得这人若是死了,只怕那没说过的故事是听不到了。 很快,诸人分为两拨散去。 李瑕回头看了一眼火势,只见救火的人群已然向这边狂奔过来。 他眼神 中有些疑惑,最后化作一缕讥嘲。 “终南山下,活死人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全真教,牛鼻子臭道士,又不教武功” ~~ “快救火!” 几名道士快步穿过三清殿,绕过倒在地上的大雕像。 “快,让那些劳役去提水” 路上,一名佩剑的年轻道士与他们擦肩而过。 也没来得及细看,那年轻道士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道:“这样泼水不成了,得想办法把火势隔离开。” “师弟说得有道理,要怎么办?” “比如把三清殿前的树砍了。” “对!快去告诉栖云真人,快” “” “对了,师弟,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师弟?” “师弟呢?” 等道士们再回过神来,再想找那年轻道士,却不见了对方的踪迹。 忽然有人喊道:“师兄!快看,这里写了几个字” 众道士跑上前,定眼一看,却是愣在当场。 只见那摔在地上的蒙古武士雕像旁,赫然是七个大字。 “不肖道士丘处机” ~~ “五郎!五郎!” 张弘道倏然从椅子上惊醒。 相比起来,他比李瑕要累得多,李瑕只需要选中一个地方躲起来,他却要排查整个开封城所有李瑕可能躲藏的地方。 今天忙到半夜,他实在疲倦的厉害,好不容易倚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猛地便听到大动静。 “何事?” “重阳观” “就在重阳观!”张弘道恍然大悟,“包公湖畔重阳观也正是藏身在那里,我们的人不能大胆搜查,好你个李瑕” “五郎,重阳观起了大火。” “别管它。”张弘道走到地图前,双手撑着桌案,俯下身,眯着眼,道:“关键是李瑕接下来去哪。可能有三个选择,知时园c杨果,或者放弃” 想了好一会,张弘道也有了决意,起身向堂外走去。 “走,去杨果的府邸” 才走了几步,沈开快步进堂,道:“五郎,经略府派人来请,还有,重阳观也派人到经略府了。李瑕这一把大火,恐怕是把事情” 张弘道停下脚步,眉头深深皱起。 他发现,他比李瑕更害怕事情闹大。 今夜,李瑕才是主动的那个。 这一瞬间,他想过干脆跟着王荛一起造反,让那些人帮忙把事情盖下去,别再追李瑕了 算了吧? 但很快,张弘道重新振作起来。 “还没输,李瑕今夜便要有大动作,马上就要捉到他了” “五郎,你说什么?” “我去经略府一趟,你去盯住杨果府邸。” “是。” “派人告诉雷三喜,把知时园看着,也别让李瑕逃出开封。” “是” 张弘道安排完这些,方才迈步而出 第82章 虚招 夜色深沉。 长街上,一辆马车从包公湖畔的重阳观出发,奔向北面的龙亭湖。 林子驾着车,刘金锁持枪站在车辕上。 偶尔车帘掀开,两边分别显出姚燧c阎复的俊俏面容。 因重阳观的大火,城中已一片大乱。 路上的官兵正往重阳观赶去,只有张家兵士还在搜寻着细作。 忽然,有人大喊起来。 “是李瑕!” “追!” “是李瑕!往北边跑了,快追” 姚燧手脚依然被捆着,嘴巴却没再被堵上。 他听到这些动静,想要大喊。 “我不是” “闭嘴!”刘金锁吼骂道:“敢喊?爷爷一枪捅了你个小兔崽子!” 姚燧大骇,慌忙闭嘴。 马车转过福寿胡同,继续向北奔,朝着知时园的方向。 “快!他们要去知时园” “不可放他们进去” 忽然,前方有大喝传来,是开封城内的兵士。 “什么人?!” 刘金锁一转头,冲姚燧吼道:“小兔崽子,可以喊了,报上你的名号,让他们别放箭!” 姚燧惊慌中抬头看去,只见夜色中有兵士已拉开了弓 “我不是李瑕!我是姚燧c姚端甫!我伯父乃雪斋姚公别放箭!救我!” “别放箭!救我” 刘金锁大怒,喝道:“雪斋姚公个屁,小兔崽子你这么喊,是要害死我们吗?前面的都听好了!这是姚枢的侄子!谁敢放箭?!姚枢知道吧?大官!很大的官!” “我是姚枢的侄子!别放箭!让开” 说话间马车还在狂奔。 前方措手不及的兵士似被喊懵了,终于有人喊道:“真是姚家郎君,别放箭!” 马车冲开防线,直奔知时园。 后方,张家兵士还在紧追不舍。 “快!快报五郎!” “会不会是调虎离山?” “那也得追!万一真是李瑕要去知时园” 马车拐过御街,前方又有开封守军涌来。 林子忽然脱掉外套,露出一身锦衣,他持刀在马臀上一刺,跳下马车。 刘金锁也已跳下来,却是背着长枪,持刀架在林子脖子上,大喊道:“姚燧在我手上!谁敢来我杀了他!” “不想让姚燧死的都站住!” 这般喊着,两人飞快退进一条小巷 ~~ 张弘道的布置很清晰,沈开负责盯着杨果府邸这个李瑕很可能要去的地方;雷三喜则负责在城中搜捕,并盯住知时园这个李瑕小有可能会去的地方。 雷三喜正站在繁塔之上,望着重阳观的火光,知道李瑕已经行动了。 一句句禀报传来,不停有人称在马车上看到了李瑕,接着又说那是姚燧c阎复。 重阳观的大火,必然是要牵制一部分人手。 冲向知时园的马车,也许也为了牵制一部分人手。 但,不能确定是虚招还是实招 雷三喜思来想去,忽然想到假如李瑕真的就在马车上呢? 抛下姚燧与阎复,必然会造成开封守军与张家兵士之间的混乱,李瑕借此时机潜入知时园呢? 雷三喜不懂知时园的主人是何等人物,连张五郎也不敢擅动,查到了,也只敢派人在外面盯着,连门都没进去过。 万一让李瑕进了园子,对方要保这个宋人细作,事情就闹得更大了。 不亲自去看一眼,不放心。 一念至此,雷三喜冲下繁塔,向兵士喝道:“随我拿下这几个贼人!” 他的人手都调派出去了,其实不剩多少人。 策马如风,奔到了知时园附近,放眼看去只见前面一团混乱,一群人挤在马车附近吵闹。 “宋人细作呢?!” “报百夫长,我等一路追着马车,但但让那两个宋人在半路上跑丢了,现在正在追” 雷三喜大怒,喝道:“怎么回事?!” “夜色太黑,马车一直在往前冲,弟兄们都追着跑。拐过御街之时,有两人跳了下来。” “那就跑了?!” “不是,有眼尖的弟兄看到,立刻追上了去,可对方喊着 ‘别过来,否则就杀了姚燧’,夜太黑,我等只看到一个壮汉手中提着一个人,仿佛就是姚小郎君” “然后呢?” “因怕伤了姚小郎君,我等不敢轻易上前,眼睁睁看着他们拐进了巷子。等再追上去却不见了人,但那分明是条死巷。” 雷三喜问道:“姚小郎君没救回来?” “这原来姚小郎君与阎复还在马车上,是两个宋人骗了我们,那被挟持者根本就是宋人假扮的。” “姚小郎君呢?” “就在前面。” 说话间,雷三喜已大步走到马车前,只见车辕上坐着阎复,脸色苍白,手里还拿着马鞭。姚燧就在马车上,穿着一身粗布衣裳。 只这一眼,雷三喜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为何赶车替宋人引开我的人手?” 阎复惊魂未定,道:“马马惊了拉不住” 雷三喜目光在阎复身上一扫,虽然不悦,却不再说什么。 这边开封守军争抢着救回姚家小郎君的功劳,两拨人挤在一起一团乱。 雷三喜没空理会这些,嘱咐手下先把阎复扣了,交给五郎问问。 他则往那条死巷子赶去。 巷子叫“刷绒巷”,因临近御街,住的都是稍有些地位之人,兵士正挨家挨户搜查。 雷三喜在巷子里转了转,又亲手接过火把,照亮了几处地方仔细观察。 “不必再搜了。”他忽然喊道,“去找把梯子来!” “百夫长?” “看。”雷三喜指着地上的碎瓦,道:“他们事先就在此地备了梯子,登墙上瓦之后才收了梯子,亏你等蠢材还在到处搜!” “是,是,这些耗子也太能跑了。” “看来这是虚招,为了让我们追着他们跑,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不一会儿,梯子搬来。 雷三喜派了几个人上去,却把大部分人派往知时园。 调度好了人手,他转身走出刷绒巷,人手更加不足。 忽然,远远响起一声惨叫,似是从屋顶上传来的。 雷三喜转头看向了梯子,喃喃道:“该死,还以为这两只老鼠已经逃远了,好大胆子。” 他想了想,亲自攀上了梯子 月光下,并未见到屋顶有人影。 雷三喜踏着屋脊,循着惨叫声的方向过去。 从这里可以看到长街上匆忙奔走的兵士,这让他有种奇怪的感受。 己方虽然人多,却不像是在搜捕,而是始终被人牵着鼻子走。 太被动了。 走了好远一段,忽见下面一个小院中趴着一具尸体。雷三喜跃下屋顶,跳进院中,四下一看,只见这是个闲置的宅院。 “嗒。” 堂前传来一声动静。 “追!” 身后仅剩的两名张家兵士迅速扑进前堂。 雷三喜走上前,搬起地上的尸体查看伤势。 “噗!” 一把单刀突然扎进他的腹部。 林子已换了一身血淋淋的张家兵士衣服,一刀之后又是一刀,竟是让雷三喜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他神色有些兴奋。 李瑕杀乔琚的办法,他早想试试了。 “百夫长啊!” 同时,院中又是两声惨叫,刘金锁从墙头跃下,长枪连刺两人。 “哈哈哈,娘的,干掉一个小头目,等于废了他们一队人。” 林子已伸手探进雷三喜怀中,摸出了一堆东西。 “动作快,剥衣服,搜东西。” “要你说。” “好了走!” “这个也带上。” 刘金锁长枪一插,拾起地上的大刀,猛地挥下,斩下雷三喜的人头。 他提起人头,哈哈大笑道:“被动不如主动” 第83章 伏杀 张弘道走出经略府。 就在刚才,他已见过了史天泽c赵璧两位经略使,在场的还有全真教王志谨。 全真教如今在大蒙古国地位超然,掌教李志常是当年随邱处机赴西域见成吉思汗的十八弟子第一,如今奉旨封“大师”。 蒙哥就曾多次召见李志常,咨以治国保民之术。同时,金亡之后中原士人多有受全真教庇护,称“真常李公,通明中正,价重一时,成全光大矣!” 今夜,全真教为祖师王重阳修了二十三年的宫观遭大火焚烧,却是因他张弘道在搜捕的逃犯 此事必须有个说法。 当然,经略府也不至于为了全真教而怪罪世侯张家,但总得给全真教一个交代。 张弘道压力愈大。 此时,他站在经略府门外,只见王志谨也走了出来。 张弘道拱手道:“栖云真人放心,今夜之事我定会捉住纵火者。” 他当然知道,全真教修了几十年的宫观没了,不是这么简单就能交代的。 “劳五郎费心了。”王志谨倒不至于在他面前失了风度,挥了挥手中拂尘,淡淡道:“贫道还要去大经略使处拜会,就不叨扰了。” 张弘道一愣,哪有什么“大经略使”?知道其说的乃是河南的蒙古经略使忙哥。 平时他说河南经略,只提史天泽c赵璧二人,但其实还有第三位c也是地位最高的一位,忙哥。只不过忙哥不理政务,地位超然。 这是比达鲁花赤还让张弘道忌惮的存在 “栖云真人与大经略使熟识?” 王志谨淡淡道:“贫道为大经略使炼了些强身健体的丹药,可惜啊,毁于今夜大火之中了。” “是我不能及时拿住宋人细作,栖云真人” 王志谨已不再搭理张弘道,宽袖一挥,领着一众弟子飘然而去。 张弘道立于阶级之上,目送着那仙风道骨的背影,良久无言。 他想抬脚走,但只因想到“忙哥”这一个名字,脚上仿佛重若千钧,抬都抬不动。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今夜必须有个了结。”他喃喃道。 一场重阳观大火已将事情越搅越大,越来越难盖住了。 像是天空中堆积的乌云,暴雨随时就要砸下来。 张弘道明白,若是暴雨来了,第一道惊雷就要轰在他头上 夜风吹来,他猛地身子一抖,只觉眼前黑了一下。 再睁开眼,视线模模糊糊的,恍惚中看到前面的灯笼隐隐约约,如在梦中。 “五郎?怎么了?” “没事李瑕今夜必然会有所动作,这是我们拿住他的良机。” 张弘道晃了晃昏沉的脑袋,道:“走,去杨果府上” ~~ 从经略府到杨果家的路上,李瑕正埋伏着,准备杀了张弘道。 这里是龙亭湖北面,与知时园隔着一片湖泊。 今夜重阳观大火;又有林子c刘金锁在城中制造混乱;同时附近的人手都被沈开调到杨果府邸周围埋伏;附近有些开封守军,又不是搜捕的主力种种原因加起来,这一带反而成了张家兵士最少的地方。 偏偏张弘道本人就在这里。 李瑕的计划很简单杀了张弘道。 张弘道一死,沈开必定赶来,他便趁机去见杨果。 去杨府,要从经略府再向北走,路过一条长街,名叫文昌街。 文昌街上有座望火楼,楼中有值守潜火兵八人。 李瑕一身道士打扮,在脸上抹了灰,跑进望火楼,径直颐指气使地喝令潜火兵们快去重阳观救火。 李瑕当然知道城中在搜捕他,但偏是他这副傲慢无礼的姿态,使得潜火兵们一时完全没想到逃犯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冲进来骂人。 而重阳观大火,实实在在是今夜开封城最大的事,对潜火兵而言,这比什么亳州来的世侯搜捕逃犯重要太多了。 他们动作利落,带上水桶c洒子c麻搭等一应救火器具,在李瑕的催促下直奔重阳观。 其后,李瑕不慌不忙拿了望火楼中的梯子c索链c铁锚儿等物,布置了一个从楼顶逃生的通道。 他有弩,本来还有一支箭,但之前杀完人没来得及拔回来。 好在最近让林子削了三支弩箭。 李瑕把弩摆在望火楼上,固定好,先是射了一支,下楼在弩箭射 中的位置看了看,拿石灰做了个记号。 过程中遇到一队巡丁,李瑕不等他们靠近就跑过去喊道:“快到重阳观救火!” 巡丁们没搭理他,反而加快脚步走开了。 准备好诸如此类的细节之后,李瑕才回到望火楼顶上,站在固定好的弩机前,安静地等待着张弘道。 等着等着,他忽然想到了张文静。 倒也并未因此对她的兄长有所心软,只是想到“哦,要把她的哥哥杀掉了”微微有些遗憾因为那女孩子是重生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 说起来,重生后还只见过张文静这一个美女高明月可能也很漂亮,但一直遮着脸,居然让人一路上都没见过她的真容,可见性子也太冷清些。 反而是张文静,名字文静c长得也文静,熟识之后有些小姑娘叽叽喳喳的样子,可惜了 总之,借着想姑娘的这几个念头,将心头蓬勃的杀意压了一些下去,李瑕得以愈发冷静,目光盯紧了长街那头。 终于,张弘道来了。 他骑在马上,周围有护卫九人,三人在前,左右与后方各两人。 “胆子倒大,只带这点人。”李瑕心想。 他手指搭上弩括,调整着呼吸,等着张弘道走到记号的位置 ~~ 张弘道眯了眯眼,看到地上有条白线。 他并未想太多,脑子里想的依旧是李瑕。 “是非成败转头空到底是何样人物,能在未及弱冠就作出这等词句?说来可笑,追了这么久,到现在还未见过他一面,但真就是被他硬生生逼成了这个样子,好累” 忽然,张弘道感到一阵战栗。 他背脊一凉,有种极可怖的感受,鬼使神差地抬头向前方的望火楼看去 就是这么一个激灵,脑子里像是什么东西被斩断了一般,他眼前一黑,所有意识在一瞬间消失 “五郎!” 张弘道“嘭”的一声摔落在青石板路上。 护卫们惊呼起来。 与此同时,一支弩箭激射而来,径直射杀了一名护卫。 异变突起,血溅长街。 “呃” 失去了张弘道指挥的护卫们瞬间陷入了慌乱之中 “有刺客!” “五郎遇刺了!” “快!快去请人支援!” “快去护着五郎走” 呼喊声才起,一道黑影从望火楼上沿长梯跃到附近的屋檐之上。 ~~ 李瑕一脚把长梯踢翻,眼中微微闪过一丝疑惑。 不知张弘道是怎么回事可惜,只差几步的距离就能杀了他。 总之是一击不中,李瑕毫不停留,踩着屋脊向北走去。 他此时一身道袍,腰间斜挂着长剑,在月光下独行觉得自己像以前看别人玩游戏时见到的纯阳剑客。 “只问真君何处有,不向江湖寻剑仙。” 但,现在这一切对于他而言已经不是游戏了。 一脚踏空,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一脚踩出屋脊,跳了下去,隐入黑暗之中,等待着。 夜色愈深,良久,长街那边有马蹄声如雨,疾驰而来 第84章 太常引 马蹄声传来,沈开转头看去,见是一名张弘道身边的护卫策马疾奔而来。 “怎么了?” “五郎遇刺了!” “什么?!” “才从经略府出来阿福就中了弩箭,五郎也摔在马下我立即赶来请援” 沈开心中一惊。 一路追捕李瑕失败,已让他失去了以往的自信与果断,此时没了张五郎的指挥,他一瞬间竟有些六神无主。 迅速收回心神,沈开下令道:“你们几个继续盯着,我去保护五郎。” “是。” “走” 隔着高墙和庭院,杨果府中的小楼上,名叫“杨孚”的护卫正站在那望着围墙外。 看到围墙外那些人匆匆离开,杨孚转身,快步走向书房。 烛火透过纸窗,书房中有个苍老的声音正在谩吟着词句。 “西风旌旄,斜阳草树,雁影入高寒” 杨孚推门而入,唤道:“阿郎。” 正在执笔填词的杨果头也不抬,道:“别急,等我填完这阙词。” “是。”杨孚一拱手,侍立在旁。 杨果皱着眉,执笔沉思了一会,又吟了最后一句。 “且放酒肠宽,道蜀道,而今更难。” 这是一首《太常引》,填罢,杨果摇了摇头,随手掷了手中毛笔,叹道:“比不上啊,比不上那人年岁轻轻,词力却远在我这老朽之上可怖。” “阿郎。”杨孚又唤了一声。 杨果这时才回过头来,道:“说吧。” “是,外面撤走了一批人,但还有二十余人散在附近盯着我们。” 杨果捻须沉吟了一会,问道:“城中情况如何?” 杨孚道:“重阳观起了大火,龙亭湖南岸正在追捕宋人” “府外还被盯着?”杨果低声自语了一句,道:“备马车,我去经略府一趟。” “是。” 很快,马车备好,杨果也不带别的随从,只由杨孚驾车,出了府门。 才走不多时,他掀开车帘看了看,叹道:“今夜月色不错,走西,绕湖一圈,赏赏月,再往经略府吧。” “是。” 杨孚调转车头,向后看了一眼,低声道:“阿郎,有十人跟了上来。” “知道了” 月色中,主仆再无别的言语。 马车绕到龙亭湖南边,又往包公湖驶了一段,杨果立在车辕上望了望重阳观的大火,方才转向经略府。 “阿郎,后面跟的人越来越多了。” “去知时园” 马车忽然加快,驶到知时园的侧门,杨孚上前拍门,有青衣仆役开门了让他们进去。 后面一群兵士追到,青衣仆役亮了亮一枚信令,兵士们不敢造次,只在门外等着。 知时园内,马车停了下来。 庭院寂静,并无人来打搅。 杨果坐在车厢中,吊了吊戏腔,唱起了他写的曲。 “天也似闲愁无处展,蘸霜毫写满云笺。唱道各办心坚,休教万里关山靠梦传” 苍老的嗓声,悠悠然然。 他似在等着什么。 一会儿之后,杨孚下了马车,往车底看了一眼,又绕到后面转了一圈。 “李瑕?”他忽然喊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 “阿郎,那人没来。” 杨果苦笑一声,叹道:“想来本就是不可能之事,是我高看那人了,走吧” “是” 杨孚驾了车转到经略府,杨果进去又出来,并未花多少时间,转道回府。 这一路上却是又被搜了四次,主仆也任由那些兵士搜着马车。 终于回到家中,杨果摇了摇头,叹息道:“白跑了一趟喽。” 杨孚宽慰道:“阿郎本就不必如此冒险,且由得那些人去罢了。” “罢了,罢了” 杨果时年已六十一岁,今夜到城中逛了一圈十分疲倦,负手向书房走去。 轻微的吱呀声响起,杨孚推开门,点上烛火忽然,他骇了一跳,几乎是要喊出来。 “阿孚。”杨果轻叱一声,道:“慌什么?” “你是何人?!放开我家阿郎。”杨孚按着刀,压着声音喝叱了一声 。 屋中,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正持着长剑,剑尖已指在杨果胸前。 “都别动,谁敢动一下,我刺死他。” 杨果似乎笑了笑,道:“你就是李瑕?看来,我倒是低看你了,把剑放下阿孚你到屋外守着,莫让人进来。” 杨孚应了,又瞥了李瑕一眼,转身出了书房。 可见到这护卫的身影被月光映在纸窗上,并未再去叫人。 书房内,杨果盯着李瑕,只一眼笃定了他的身份,脸色渐渐沉下来,成了不怒自威。 “宋廷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如今才派人来?!” 李瑕微微有些诧异。 在他眼里,眼前这个老者气度不凡,但开门见山似乎有些太没城府了。 李瑕本以为杨果会是一个擅权谋的老狐狸,如今看却像是个文人士大夫。 这让他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转念一想,恰因是个文人,才会做出为宋朝传递情报之事 李瑕收了手中的长剑,没有马上回答。 杨果睥睨了他一眼,脸上责怪之意愈浓,恨铁不成钢地又说了一句。 “去岁十月,已派人往临安通知南面派人过来,如今已是七月,误事!人呢?何时来见我?” 李瑕不知他要见什么人,再次没有回答。 杨果也不理会他手中的长剑,亲自点了几支烛火,置于案上,自往太师椅上坐了,抬头扫视李瑕一眼,道:“作主之人呢?难不成老夫与你一介小儿谈论大事?” “我就是能作主之人。” “可笑!” 杨果显然比李瑕要激动c也愤怒得多,一句“可笑”之后,气呼呼偏过头,胸膛起伏不已。 书房中安静了好一会儿。 终于,杨果一声长叹,道:“你不说我也明了看来,赵宋是未曾将我等当一回事了,然否?” 李瑕依旧未答,目光看向杨果留在案上的那首词。 “西风旌旄,斜阳草树,雁影入高寒。且放酒肠宽,道蜀道,而今更难。” 他不太懂诗词,看不出杨果词中之意,却能隐约感觉到对方是有些期许的。 杨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叹息道:“论填词,老夫不如你,填来填去,也没能比肩你那两首词啊。” “抄的,我不会作词。”李瑕问道:“老归呢?” “不知道。”杨果冷哼道:“如此之久,他必已死了呵,三个月且过去了,竟还来问‘老归呢’,可笑至极。” “那情报呢?” “自是给他了。” “那是什么情报?重要吗?” “重要吗?”杨果反问一声,勃然大怒。 他老眼一瞪,拍案大骂道:“竖子!你当我等是何许人?高官富贵了c闲来无事了,冒着杀家灭族的风险消遣你们玩不成?!” ~~ 与此同时,遥远的临安城中,有人在下象棋。 “啪”的一声轻响,一个过河卒被人从棋盘上拿出去。 “吃你一个小卒。” 对坐之人笑了笑,随手移开一个“相”,轻描淡写道:“小卒已无用将军。” “好棋力,这局是我输了啊。” 自有小童上前收棋,让阿郎们闲聊。 “对了,北面那份情报?” “无用之物,理它做甚” ~~ 开封城内。 杨果压了许久的怒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爆发出来,用力不停拍着桌案。 “嘭c嘭c嘭” “尔等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手掌拍到生疼,老者终于颓然倒在太师椅上,眼中满是失望与懊恼。 “道蜀道,而今更难!更难” 第85章 作主 张弘道从昏迷中醒来,只觉浑身无力,连眼睛也睁不开。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说话。 “五郎太过操劳了,不食不眠,忧思郁结,积郁至深,旧伤复发,有几人能熬得住?今夜是运气好,否则怕要暴猝而亡,切忌再这般劳累” 又过了许久,张弘道终于微微睁开眼。 “李李瑕呢?” “五郎说什么?” “李瑕呢” 不一会儿,沈开匆匆跑进来,附在张弘道耳边轻声禀报着。 “查了那间望火楼,刺杀五郎之人必是李瑕无疑杨果今夜驾着马车在城中绕了一圈,但我们仔细查过他的马车,并未发现李瑕我怀疑李瑕已在杨果府中,但杨果是河南参议,我们是外来人,拿杨果没有办法” 张弘道无力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许久才喃喃道:“让王荛来见我” 他说完,又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王荛难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五郎啊,你看你不听我的劝,累倒了吧?唉,我都是为你好啊你这又是何苦的?” “我只想让全家人活下去。” 王荛凑了耳朵过去,仔细听了一会才听到张弘道在说什么,摇了摇头,冷笑一声,道:“你再卖命,将自己累死了,就能保住全家了?可笑。” 张弘道道:“李瑕在杨果那里拿他的人头给我。” 王荛道:“咦,五郎病糊涂了?你恐怕是忘了,正是区区不才,与杨参议一起给宋人递了情报。” “赵宋不如我张家远不如我张家你把李瑕的人头给我情报你还可以再递” “不好递的,你不懂,南宋那边主战派不多了,地位高能作主的就更” 张弘道缓缓抬起手,道:“歃血为盟。” “哦?”王荛奇道:“只要李瑕的人头,五郎就愿与我共襄盛举?” “闭嘴你够了只说答不答应?” “好!” 王荛终于不再反复试探,执起纸墨写了盟约,摔碎一个茶杯,往自己手心一割,鲜血长流。 他拉过张弘道的手一割,同时也说出了一个承诺。 “我这就去杨果府上,把李瑕的人头给你拿来” ~~ 书府中,杨果还在对李瑕诉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赵欣,也就是老归,当年曾是大宋名将赵葵的亲兵,二人同乡同族。若说宋廷还有谁志在恢复,想来也就是赵葵了,我等这才让赵欣联络,设法将情报递到赵葵手中,直禀赵宋官家。 不如此,不放心呐宋廷那边,多的是主张偏安之辈,若情报递过去,落入那些人之手,只怕会被直接毁去,呵,无非是怕宋廷再出兵中原,重蹈端平入洛之覆辙。 去年那一封邀约,好不容易,确实是送到了赵葵手中,我等才冒死送出这份情报,你可知此事冒了多大风险?结果,这么久过去,才来了你这几个人? 呵,看来赵葵也老了,心气没喽,他当年出兵中原,败得一塌糊涂,听说这些年背了个‘三京败事者’的名头,几番辞官。至于赵宋官家,只怕也没了二十余年前的血气方刚。” 说到这里,杨果摇了摇头,喃喃道:“可叹。” 李瑕身姿挺拔如剑,立在那,却是不怎么说话。 他知道的太少,不愿说得多了露怯。 杨果又道:“这些,无甚可说了,我等本就对赵宋不抱指望,也并非想归宋但蒙古攻大理,赵宋直到大理国灭才得到消息,唉。 今岁,蒙军已从南北两路夹攻四川。宋若再丢了四川,蒙古便可顺长江而下,临安指日可破。我等还没准备好,不得不再帮扶宋一把。 可你竟还问我,那份情报是否重要?伐蜀之兵力布署c路线;蒙哥汗伐宋之方略;中原之赋税c户籍c兵额;漠北各宗王c中原各世侯之形势哈哈哈,重要否?重要否?!” 说到这里,杨果颤颤巍巍站起身,指着李瑕,满脸痛惜。 “你可知蒙哥即位以来,窝阔台系诸宗王皆不承认? 你可知漠北汗廷或有萧墙之祸c分裂之兆? 你可知旭烈兀率十万大军西征c已离开汗廷? 你可知蒙哥与忽必烈相互猜忌? 你可知中原世侯人人自危,皆在串联观望?! 你等万事不知!只知求和c求和! 我等为牛弹清角之操,你等伏食如故,伏食如故!你等比牛还蠢! 你赵宋,便如一只伏食待宰的牛羊,不可救药!” 书房中再次安静下来。 李瑕把公文掏了出来,递了过去。 “是程相公与贾相公派我来的”他缓缓说着,补了一句,道:“我很精锐。” “排除异己的手段,呵,老夫看不明白吗?当老夫三岁小儿?”杨果看都不看,啐了一口。 “精锐个屁。” 李瑕道:“但我还是到了这里。” 良久。 杨果叹息一声,道:“倘若,中原之士举事,欲趁蒙古国与赵宋大战之机起兵反蒙,赵宋却投降和议,则后果不堪设想正因有此忧虑,我等才让宋廷派可作主之人前来商议。” 他似乎觉得李瑕确实有些精锐,带着些试探的口吻,又道:“老夫已开诚布公,与你同行的使节或大臣若在,让他出面吧。时间不多了,要谈就尽快。” 李瑕再次沉默了一会。 这次,他却不是怕露怯,而是真的无言以对。 “没有使节。” “那谁来作主?”杨果道:“此事,需要初步立个盟约,第一条,蒙宋开战之后,中原若举事,宋廷不可轻言和议,当共伐蒙古。” “” 杨果死死盯了李瑕一会,重新倚回太师椅上,脸上渐渐泛起冷笑。 “你原是来戏耍老夫的?我等拿身家性命赌,你这竖子却跑来闲聊?” 他没有再说别的,但那苍老的眼眸中,渐渐泛起杀意。 一瞬间,杨果已打算收手了。 他要杀了眼前这个年轻位卑的宋人,掩盖所有证据,结束这件事。 早该收手了,在赵欣得到消息却还不送走的第二天,许多人就已经考虑要收手了 “此事我来作主。” 李瑕忽然应了一句,眼神很坚定。 杨果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话,讥笑起来。 “此事我来作主。”李瑕又重复了一遍,道:“情报我带回去之后,会与程c贾两位相公商议,力劝他们与你们缔盟。” “你在与老夫玩笑?” “不。”李瑕道:“两位相公会听我的” “够了!” “我的承诺,比任何使节c重臣管用。” “哈哈哈哈你的承诺?你且看你,无权无势,惶惶如丧家之犬,空口白牙,便想从老夫这里拿走情报?” 李瑕道:“西庵先生只怕还不清楚我的承诺代表着什么” 第86章 承诺 书房中,李瑕与杨果还在交谈,所谈的是一路上的种种。 杨果已听说过其中一部分,却还是耐心听着。 忽然,外面响起一声通报。 “阿郎,有客来了。” 杨果手一抖,回过头问道:“谁?” “是”书房外的杨孚没有回答,犹豫了一下。 “说吧,无妨。” “是益都来的那位郎君。” 杨果似乎松了口气,站起身,道:“我去见他。” 李瑕闻言,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若是杨果不保他,他要逃身,只能挟持杨果,因此,李瑕不愿轻易让这老者走掉。 杨果仿佛没看到剑尖,缓缓走到他面前,道:“来的是自己人,容我去见他一面要合作,总该有诚意,今夜我可是一直对你坦诚相见。” “好。” “有胆魄。阿孚,给他上茶。” “是” 杨果负着手,穿过庭院,到了堂上,只见王荛正坐在那里。 “杨公。” 杨果开门见山,道:“今夜我去过知时园,张弘道必已知晓了。” 王荛笑了笑,道:“杨公放心请看这个。” 他从袖中掏出张弘道的盟书递了过去。 杨果看了,点点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也幸而只有张弘道一人知晓。” “他若不与我们合作,杀了他也一样。” “让他把人手撤了吧,事情到此为止了,不能再闹大了。” “这恐怕不行。”王荛道:“张五郎想要李瑕的人头,拿到之后,他才会劝张柔一起举事。” 杨果没回答,瞥了王荛一眼,要他的解释。 王荛道:“按理而言,张五郎既加入,是该合作把情报给赵宋。但他一定要李瑕死,其中因由若让我猜,李瑕将张家得罪狠了,若放跑了,张家的脸面何在?再者,李瑕手上怕是握着张家某些把柄。 不过,杀掉李瑕也是应有之意,今夜重阳观大火,拿不到人张五郎没法交代,此事不仅惊了全真教,连忙哥也惊动了,不收了尾,万一被查出来,对我等不利,李瑕太能闹腾,杀了吧。” 杨果道:“但,若无赵宋牵制蒙军c无赵宋之财力物力支持,举事如何能成?” 王荛叹息一声,道:“杨公也知道,李大帅之父便是死于赵葵之手,李大帅与宋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但为了大事,他还是不计前嫌c同意了联宋之事,我们可是联络赵葵来办此事啊,杀父之仇啊。” “是。李璮称得上是气度雄阔。” “赵宋呢?时隔如此之久,派三两无名小卒来,算甚?将我等冒死传递的情报当作朝堂争权之筹码?将我等也当作他们相互倾轧之棋子?滚蛋!” 这一声“滚蛋”掷地有声,王荛依旧不过瘾,又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方才继续道:“活该亡的小破朝廷,不足与谋!我等举事又非是要替他赵官家恢复河山,当我等是宇文虚中那等蠢货不成?!” 杨果良久无言,闭着老眼如睡着一般。 王荛继续道:“为了拉拢张家,费了多少心思?张家不比那摇摆不定的赵宋更可靠吗?为此杀个无名小卒,有何不值?杨公到底在顾忌什么?惜才吗?” 杨果道:“张弘道既纳了投名状,还怕张柔不肯共谋大事吗?他的要求未必要做到。” “我答应过他,这便是应有之信义。”王荛道:“我等谋此大事,若不守信义,何谈精诚合作?” “信义?”杨果喃喃自语道:“纷繁乱世,还讲信义吗?” 杨果目光似落在远处,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谈仁义礼智信,我等与胡虏何异?谈什么衣冠礼仪?又谈什么恢复河山?”王荛道:“何况,若一定要与赵宋联盟,换谁来谈不是谈,杀了一个小小李瑕算什么?为了拉拢张家,值,太值了。” “容老夫想想” “杨公呐,从去年十月到今年四月整整半年,赵宋有太多机会派人北上了,事到如今,又过三月,此事还有甚可说的?将李瑕的人头给我,一则拉拢张家;二则了结这些乱子,使诸公安心。千好万好,不必再考虑了。” 杨果还在考虑,捻须不语。 王荛又道:“乱子太大了,杨公且看今夜这场大火,我等也有败露的风险,就让张五郎将李瑕的人头往城头上挂了,让一切风平浪静,可好?” 杨果问道:“你没把那位说 出去吧?” “没有。” “抄录的那份情报又如何处置?” “继续放在知时园如何?若赵宋派够份量之人来了,再谈,若不来,不理那破朝廷罢了。” 杨果又问道:“赵欣是谁杀的?” “不知,我还当他逃回宋境了,杨公一直在开封,也不知吗?” “连赵欣为何人所杀都不知,真能风平浪静?” “三个多月过去都没事,赵欣就算真是被什么人物杀了,对方显然也无意揭露我们。”王荛道:“杨公,别犹豫了,杀了李瑕吧,别让他再逃了。” “好吧。” 杨果叹息一声,缓缓站起身,道:“牧樵在此稍候,老夫去去就来阿孚,走吧。” “杨公何必亲自去呢?那小贼子危险。” “书房里一应典籍,皆是老夫毕生心血,比性命贵重。恰是那李瑕危险,火烧了重阳观,才一定要将他引到书房外再杀。” ~~ 书房内,李瑕还坐在那,没用案几上的茶水。 杨果重新回来,在太师椅上落座,目光落在书架上那一卷又一卷他写著的《西庵集》稿文上,似在沉思。 “无妨,是与我等同共举事之人来了,见今夜城中大乱,前来问几句。” “是。” 杨果道:“你因答应过聂仲由,千难百险到了此地,一诺重于泰山不假,但你无权无职,岂能给老夫承诺?” 李瑕看向杨果那双老眼,忽然又想起重生之初对聂仲由说过的那句话,“你给我一个活命的机会,我替你卖一次命。” 而现在,他决定再许下一个承诺,一个更重的承诺,代表着一定会兑现。 “这一路我们遭宋廷出卖c遭张家追杀,同伴接连身死,对朝廷心灰意冷,但我们依然来了。 宋廷不信这份情报有用,我信。我来,是因为相信我的判断,且百折不挠。 当此乱世,活着都难,何事简单?若无百折不挠之心,做何事能成? 你们找宋廷要一个能作主的大臣使节,但官职高,说的话就一定有用吗? 西庵先生,你到底是要一个宋廷高官的诺言,还是一个能真正兑现的诺言?” 第87章 残句 杨果沉思着。 李瑕郑重道:“只要西庵先生将情报给我,且它确实如你所言十分重要。我可以承诺,蒙宋交战之际,中原若举事,宋廷绝不与蒙古和议。” “呵。” 李瑕道:“当然,这只是初步约定的口头条例。我回去之后,必让程贾二位相公遣使与你们订立盟约。” 杨果道:“黄口小儿,大言不惭。” “先生未听过一句话吗?莫欺少年穷。我” “未听过。” 李瑕一句话被打断,微微一滞。 杨果理了理袖子,漫不经心问道:“可又是出自你的新词?” “不是,俗语而已,我确实不会作词。”李瑕道:“但我会做事,且做事只有一个态度,务必做成。” 杨果一抬头,对上的是李瑕那双坚定的眼。 他愈发感受到自己很老了。 熬了一夜,他只感到疲倦,心力交瘁,而眼前这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却还是那样锋芒毕露。 “这么说吧,我无权无职,到北面来,举目皆是敌人。但今夜重阳观的一场大火,也许能让西庵先生稍稍明白我的能力。” 李瑕说到这里,很诚恳地又道:“这不是夸耀,但我做事从来要做到最好” “竖子说得轻巧” 杨果再次打断了李瑕的话。 而李瑕也马上打断了他的话,郑重其事地又吐出了一句话。 “若是情报有用c盟约达成,那么程元凤要和议,我杀程元凤;贾似道要和议,我杀贾似道;赵官家要和议,我杀赵官家。” 杨果一愣,表情竟似僵住。 他恍惚中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眼前这个少年郎,英挺c锐利,只有十六岁,话语间的气势竟是将诸位世侯都盖了下去。 大言不惭吗? 也就是这个少年郎,仗剑而来,从淮河到黄河,搅动风云。 “你说什么?” 李瑕道:“我不是能被十二道金牌召回的岳飞,也不是会被谗言气死的余玠。我做事,谁也挡不住。” 杨果倏然起身,抬手指向李瑕,手指都在颤抖。 “你你你你老夫平生就未见过你这等夸夸其谈之辈。” “是否夸口,西庵先生敢赌一次吗?” 良久。 杨果重新跌坐在太师椅上,捻着胡须不语。 “我问你,赵宋既只派你们这点人来,路途凶险你为何还要来?只因百折不挠吗?” “不来,去哪里?”李瑕反问道:“天下何处是乐土?” 杨果是当世名儒,学问渊博,但一时竟回答不出眼前这小辈的问题。 李瑕道:“这路途是凶险,但哪里不凶险?临安城的倾轧压迫未必不凶险,蒙人南下屠刀扬在我头上未必不凶险。我平生从没有因为难或危险退缩过,要破局就只有迎难而上,这是态度。 再说目的。朝廷认为开封这份情报无用,但我认为有用。我非常想知道漠南漠北的情况,想知道北地人心背向。也就是说,朝廷不愿做的事,我做,非为赵宋官家” “狂妄!说来说去,我等若是举事,你还真能让赵宋与我等联盟不成?”杨果道:“你可知赵宋忌惮诸侯,远胜于忌惮胡虏?你连这都未必知晓” “我不仅狂妄,还远比西庵先生所认为的更狂妄。”李瑕道:“你们若能举事,我很高兴。这件事,我没资格站在宋朝的角度辩解为何时隔这么久才有人来,先前西庵先生拍案怒骂许久,我并无反驳之言。那就说句心里话吧我认为宋朝必亡,但宋可亡,天下不可亡。” 杨果听了,只是哂笑一声。 他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膝盖,叹息一声,道:“你若有此抱负,倒与我辈志向相合,不必再回赵宋了,老夫替你引见几位中原世侯” “不了。”李瑕道:“再多说句心里话吧,在我眼里,你们就算举事反蒙,其中也多是委屈求全之辈,到时候真有几人揭竿而起也说不好。这世上真正在抛头颅洒热血抗蒙的,还是宋朝军民。” 杨果一愣,似有些发怒,最后却没发作出来。 他如何听不出来?那“委屈求全”四字,已是李瑕又换了个好听些的词。 李瑕又道:“我并非多欣赏你们,想要的是情报,以及往后的合作。” 杨果此时才发现,谈到现在,反倒是让这空口无凭的小儿对自 己评头论足起来了。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他只吐出两个字。 “可笑。” 他闭上眼,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有无穷心事。 “李瑕。” “嗯?” “那两首词,真不是你填的吗?” “是从书上看来的。” “可惜了。” 杨果长叹一声,忽然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仿佛是因与李瑕的这一场谈话,他诗兴大发,倾刻间就是写下半首长诗。 “银鞍白马鸣玉珂,少年羽林出名字。一声长啸四海空,繁华事往空回首。” “悬瓠月落城上墙,天子死不为降王。羽林零落只君在,白头辛苦趋路旁。” “腰无长剑手无鎗,欲语前事涕满裳。洛阳城下岁垂暮,秋风秋气伤金疮。” 杨果掷下笔,喃喃道:“你觉得老夫这诗如何?” 李瑕道:“我听不懂诗。” “听不懂?”杨果轻呵一声,道:“那老夫告诉你,这诗悼的是金朝,不是赵宋。” “哦。” 李瑕倒也理解,眼前这老者活到现在这个岁数,从出生起就是金人,其父c祖皆是金人,于是把金朝视作正统。 杨果又道:“诗虽未写完,今夜且送你。只盼你这少年郎勿要如老夫一般,往后成了亡国之人。” “好。” 杨果折了案上的诗句,递给李瑕,道:“你要的情报,就在知时园,送你去拿,走吧。” 李瑕伸手接过那诗,随着杨果身后往外走去。 此时长夜终于过去,远处响起一声鸡鸣。 满头白发的杨果熬了一夜,疲倦至极,步履蹒跚。 他手搭在门上,缓缓推开门,有些艰难地迈过门槛。 不远处,杨孚按着刀站在那,杨果向他使了个眼色 ——杀了。 李瑕忽然道:“西庵先生送我半首残诗,我也送你一句残句吧?” “哦?”杨果回过头。 李瑕看得出来,这老头子很喜欢诗词,可惜自己记得的不多。 他转头看向天边,此时正是夜幕最深之时。 也不用想,他吐出了那残句。 “一唱雄鸡天下白。” 第88章 亡国奴 杨果轻呵一声,道:“然后呢?” “只记得这一句。” 杨果负手又看向李瑕,道:“你说你不懂诗,却化用李昌谷此句,向老夫明志?你欲名扬天下?” “不是,并非要名扬天下。” “那就是在讥讽老夫。”杨果冷笑一声,道:“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你有拏云之志,我却困守呜呃呵,讥讽老夫?” 李瑕摇了摇头,道:“不是讥讽。只是以此残句,说你我共同的志向。” “哈,你我竟有共同的志向?” “是,不为个人成名,而为天下人皆得光明。” 杨果微微一愣,忽然隐隐感觉到,同样一句诗在李贺诗中与在李瑕口中,竟是全然不同的气魄。 李瑕道:“今夜西庵先生驾马车出门了一趟,是想去接应我吧?” “哼。” “西庵先生甘冒莫大的风险搜集情报,联络宋廷;今夜出府接应我,更是凶险万分。难道不知来的就算是高官使节,你们谋事也难以成功?你做这些,总不是为了消遣。而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不是有大志向,又何苦如此呢?” 杨果没有回答,似乎呆愣住了。 他是有主见之人,本已拿定主意,不论李瑕说什么都不要被其言语打动。 但,唯一能打动他的,是他自己的本心。 这些年,千辛万苦c如履薄冰,搜集消息c联络四方,今夜毅然在城中驾车奔走c提前去知时园拿了情报如此种种,做的时候,岂不知希望渺茫? 但就想勉励一试。 为何? 耳边,只听李瑕解释了几句。 “西庵先生不为扶宋,但却与我一样,希望天下汉人不会沦落为异族奴役,我们可以挺直腰板活在自己的土地上,而不是贱民c驱口c下等人c亡国奴 你我同样不愿屈辱地活,因此,我才将这残句送与西庵先生,绝无一丝讥讽。先生是想让北方诸侯自立,我虽立场虽不同,但‘驱除胡虏c恢复华夏’的抱负却相同,你我皆愿汉人能有一个属于汉人自己的强盛王朝,终有一日,国强而民不受辱c民强而国不受侮” 杨果忽然一把将李瑕手中那写着诗的纸抢了回去。 他把自己写就的诗c那遗民悼亡的诗,狠狠撕成碎片,往地上一掷。 仿佛是受够了长久以来的受辱受侮,这一掷极是用力。 碎纸在凉风中被吹散。 杨果的白发也被风吹得凌乱。 他熬到极疲倦的老脸皱巴巴的,显得很可怜,但他的精气神却是在这一瞬间有些不同起来。 “你若有此气魄,岂会成亡国之人?呵,一个老遗民的破诗,年轻人不要也罢!” 杨果一口啐在地上的碎纸上。 “亡国奴!” 他这般重重啐弃了一句,竟是恨极了自己。 一口啐罢,杨果看向李瑕,神色郑重起来,道:“不必去知时园了,情报就在马车上,你驾我的马车走。” 李瑕微微一愣,已明白过来了。 眼前这个老者,竟是在这一刻改了主意? 不情报就在马车上,他并非改了主意,而是坚定了最初的想法。 杨果也不遮掩,又道:“阿孚,把人都收了,你去引开那些追兵。李瑕,你等等再走。” 李瑕道:“西庵先生,我还是独自走为好,不必连累你” 杨果“哼”了一声,道:“聊了半夜,连声‘晚辈’也不说再送你一程不过是小事,无甚可说的,只要你记着对我的承诺。” 李瑕神色一敛,学着别人拱了拱手。 “晚辈说到做到。” “只怕你还不明白。”杨果又摇了摇头,道:“自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至今三百三十年;自靖康之变,至今一百三十年,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十年也就罢了,父子相传,北人也许还记得宋朝。百年c三百年呐!多少代人出生起就是辽人c金人?谁还能记得秦c汉c唐c宋?连老夫也自问是金国遗民了,这北方汉人,岂会再人心向赵宋?” “晚辈感受到了。” “不,你感受不到,亡国沦丧之苦,尔辈永远无法切身体会,尔辈只会指着我等鼻子骂,呵,屈身胡虏c卖国求荣罢了,这无甚可辩解。我是要告诉你,赵宋早已失了北方民心,只是金亡以来,蒙人屠尸遍野c视汉 人为贱民,北方豪强才有反抗之念。 但,此事如何言说呢当年山东义军首领李全就曾归宋,最后却死于宋廷之手。端平入洛之后,我等北人愈发明白,赵宋是不可能收复河山了,绝不可能。 老夫费尽心血拿到这份情报,归根结底,不过是想让南边知道,大蒙古国并非铁板一块c中原豪强并非没有反蒙之心。无非是希望我们帮赵宋一把,赵宋能帮我们一把。 老夫也明白,赵宋忌惮汉人豪强,远胜于忌惮外虏,此事到最后大概是不成的。但总归是想因这渺茫的希望,勉力一试。 总而言之,这几年是最后的机会,再不把握就晚了。赵宋也真的不能再让北人失望了,别再把这最后一丝反抗之念磨灭。 否则,这天下也就真的要亡了,到时我辈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让忽必烈以汉法治汉地,亡天下而不亡衣冠礼仪,那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李瑕听得明白杨果的话,若没有变数,宋廷必然要让这些北人彻底失望的。 “晚辈听进去了。” “说完公心,老夫再说些私心。”杨果道:“蒙哥已对汉人士大夫心生忌惮,最快到明年,就会有钩考局南下查我等;而我等联络的北方世侯,其实多在观望,最后是否真敢造反,也要看局势。 换言之,若等钩考局到了开封,赵宋若还未给一个承诺,我也无法让世侯们下定决心,那他们必然退缩,转而杀人灭口掩盖此事。今夜之事闹得太大了,险些盖不住,若放了你,等他们心生退缩,老夫全家上下一百零三口绝无幸理。 老夫与你虽是第一次见,现已将全家性命交在你手上。只盼宋廷能在明年钩考局南下之前,派人前来缔盟,以此说服各家世侯下定决心c勿要再退缩,方可保全老夫家小” 杨果并非是在一开始就说这些,而是在决意放走李瑕之后才开口。 几句话之间,无形的压力就向李瑕盖了下来。 他盯着李瑕的眼,想看看这个年轻人是否会因此退缩c是否因此而担不住。 看看李瑕是否会说“那我万一不行,要不还是算了吧” 但李瑕依旧很平静,眼神依旧坚定。 杨果笑了笑,问道:“你就不怕做不到,害了老夫一家老小?” 李瑕道:“也许杨公是故意说些虚话诓晚辈;也许杨公明知世侯们早晚必要杀人灭口,与放不放我无关,反而放我回宋境还能挣一线希望。” “但老夫所言,也可能都是真的?” “我不论政客怎么说,我只管我怎么做。” “好。”杨果点了点头,竟有些欣慰。 到此时,他看李瑕的眼神才有了激赏之意,又道:“若无此等心志,只因老夫三言两言便乱了心神,你也担不起此等大事。” “是。”李瑕应道。 这是世界冠军的心志 远处有呼喊声响起。 “最后交代你一句。”杨果道:“我在去岁十月就已递信,今岁三月二十八又见了赵欣,他说宋使马上就到,仅八天后赵欣就失踪了,必是死了,甚至是我们的人杀的。赵宋这般态度,不知已有多少我辛苦联络的世侯起了退缩之意。 明白吗?我等北人,不像临安城内悠哉悠哉的士大夫。我等如履薄冰,没有工夫与你等耽搁。” “明白。” “去吧。金可亡,宋可亡,天下不可亡。” “杨公再会。” 杨果回过头看去,有些羡慕李瑕英挺的身姿。 他抬起疲倦的腿,往外堂走去。 最终打动他的,不是李瑕,而是他自己盼了数十年的那个希望。 “一唱雄鸡天下白国强而民不受辱希望是个可托付之人吧” ~~ 李瑕快步赶上那辆马车。 掀开车帘,只见座上摆着一个包袱。 提了提,很重,该是有二十余本书的份量,也是杨果全家一百零三口的份量。 这便是此行所要的情报了,不是一两句话或一两片纸条,而是关于北面这大蒙古国的各方形势。 但若用一两句话来说,是这中原仅剩不多的有志之士想要告诉偏安江南的宋一句话。 “机会只在这几年,万不可轻言和议” 第89章 值 王荛坐在堂上又饮了杯茶,忽然听到院外一阵喧闹。 他起身出了大堂,见杨果迎面走来。 “那李瑕” “他已翻墙逃了,牧樵快带人去追吧” 王荛有些狐疑地扫了杨果一眼,快步冲到院墙处。 目光看去,只见花木被踩得一榻糊涂,墙上挂着索链和铁锚儿。 王荛懒得细看,转到院外,随着士兵们呼喊的方向走去。 一条条巷子七拐八绕。 在巷子里走了一会,只见沈开按着刀,与杨孚并肩回来。 “怎么回事?” “李瑕翻墙跑了。”杨孚道,“我一路追着他到附近,失了他的踪迹。” 王荛点点头,招过沈开。 两个并肩走着,避了杨孚,王荛再次问道:“你看到李瑕了?” “没有。”沈开道,“我怀疑杨孚是骗我的,引开我们的人手。” 王荛不提自己是如何想的,嘴上却是应道:“不会,杨公不会串联宋人细作。” “可是” 沈开话到一半,王荛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何官何职,敢质疑堂堂一路参议大员?” “我小人不敢。” 王荛道:“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五郎替他拿下李瑕,自会尽力。” “是,五郎嘱咐过,一切听王郎君安排。” 两人还未走回杨府,却见不远处几名兵士正在搜查一辆马车。 “怎么回事?”沈开大为不悦,喝道:“不是让你等守着后门吗?为何到这里来?!” “因杨公府上连着走了三辆马车,我们的人手” “够了!可有搜到什么?” “没有” 沈开隐隐已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王荛,问道:“还请王郎君示下,如何是好?” 王荛眯着眼,目泛思量,嘴里却是大咧咧道:“问我有何用?我学的是权谋纵横之术,又不像五郎出身将门,懂调度。我还能追着李瑕跑吗?” “这” 王荛道:“我做事不像五郎,累死累活。弟兄们也忙了一夜了,且让他们去歇着。李瑕的人头,我会用我的办法拿。” 沈开一时摸不透眼前这人,应道:“这只怕不妥。” 王荛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摊开双手在晨曦中伸展了身子。 “还傻站着做什么?张五郎既已病倒,又换了我出手。而我一出手,李瑕绝对逃不掉。” 沈开目光瞥去,见王荛漫不经心的样子,只觉对其人言语很是怀疑。 ~~ 天光大亮之后,开封城内的某处宅院有叩门声响起。 “是我。” “是李哥哥,是李哥哥,快让李哥哥进来” “咔”的一声拉栓之声,李瑕提着一包袱,走了进来。 他手上的包袱很重,但他还是一手提着它,在晨光之中站定。 “情报,拿到了。” 李瑕只吐出了这五个字。 他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像是曾经在大赛上,他让祖国的旗帜在最高的那个奖台上飘扬。 他感受到的是两世为人为同一个国拼尽全力,且拼得了荣耀。 同时,杨果最后一番话,又让他觉得沉重。像是将要踏上赛场,负担着无数人的目光与期许。 李瑕看着眼前的林子c刘金锁,觉得他们可以冲上来拥抱一下自己,像他曾经的队友c教练 但林子与刘金锁没敢上前抱李瑕,他们只是看着他,眼神中泛起了崇敬与拜服。 刘金锁拿手擦了擦自己满是血的衣裳,有些局促。 李瑕微笑着,又道:“我可以告诉你们,它很重要,值得我们一路上的艰险。” 刘金锁忽然眼眶一红,“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哥哥呜呜哥哥你看到了吗?我们拿到了” 林子抹了抹眼,这次没有再要求刘金锁小声一点,只是背过身去,肩膀不停地颤抖。 韩巧儿听着耳边的哭声,看着李瑕摊着手站在那,终于忍不住扑上前去,一把抱住李瑕的腰,跟着大哭起来。 “呜呜李哥哥回来了我好怕好怕你有事” 韩承绪有些生气,叱道:“巧儿,懂点规矩,小姑娘家家的” “没事, 哪有许多规矩?”李瑕笑了笑,拍了拍韩巧儿的肩。 院子中,高家兄妹站在那,眼神有些欣慰,并不像别人那么融入。 直到李瑕看向他们,道:“也有许多西南的情报,云南的兵力c财赋c任官都有连段兴智前不久刚去哈拉和林见了蒙哥我们都知道。” 高长寿像是打一个激灵,轻声喃喃道:“我此番北上未能救出堂兄,但是有用的?我不是白白带人来送死?” 李瑕笑道:“比你救出堂兄还有用。” 他一直都有些冷淡疏离,今日难得连续露出了几缕微笑,整个人沐浴在朝阳中,诸人看着皆有些恍惚。 高明月忽然抹了抹眼,转身回了屋。 高长寿不像刘金锁与林子,等韩巧儿抱过了李瑕,他大大方方走上前,一把用力抱住李瑕。 “好!好” 李瑕拍了拍高长寿的背。 接着,他转头看向韩巧儿,道:“巧儿,接下来有一桩很重要的事交给你,这或许会是此行最重要的任务” 韩巧儿听到这里,眼睛已在一点点发亮。 却听李瑕又问道:“我能完完全全信任你吗?” 没有一点点犹豫,韩巧儿已脆生生应道:“巧儿一定不会辜负李哥哥的信任!” “好。” 李瑕没有把手里的包袱交给别人,而是递给了韩巧儿。 这小丫头片子有些提不动它,却是固执地不让别人帮手,费力地将它往屋里搬去。 众人见她辛苦模样,却只是笑,最后哈哈大笑起来 对于他们而言,接下来要做的最紧要事只有一件了。 想办法逃出开封,回南边去 “林子,你去一趟韩承唤借我们的别院,把雷三喜的人头放过去就让他们出城慢慢搜我们吧” ~~ “南边给的情报很详细,李瑕队伍中的韩承绪乃金国遗民,其人有一族兄,名作韩承唤,如今在开封经略府任掾史依我所见,李瑕若想脱离开封,必寻韩承唤。” “我们早已盯住了韩承唤,但李瑕一直没有去找过他。” 王荛沉思了一会,道:“李瑕比我们更早进入开封,有没有可能他一进城就联络了韩承唤,由韩承唤准备好了藏身处。再趁着昨夜的火势躲起来。” “有可能。”张弘道轻声应了一句,显得比昨夜更加虚弱。 “那好。”王荛站起身,道:“我知道怎么搜了,交给我吧。” “牧樵” “嗯?” “老归是谁杀的?”张弘道低声问道,“我既与你谋事不得不谨慎” “那么谨慎做什么?”王荛道:“你就是太谨慎了才成了这要死不活的样子。管老归是谁杀的,没找我们麻烦就行。许是他独自南归,路上被狼叼了。” 这解释显然不能让张弘道信服。 然而王荛已转身,要走出去。 张弘道又拉住他的衣襟,问道:“让我的人歇了,你找谁去搜捕李瑕?” “你不必管” 王荛大咧咧拍了拍张弘道的手,道:“我们势力很大,不管你有什么麻烦,我们替你摆平。” “谢牧樵” 看着王荛的背影远去,张弘道眼睛泛起思索之色。 之所以认为姚枢是王荛背后之人,因老归是姚枢安排进正蒙书院的。 但知时园的主人真是姚枢吗? 姚家是名门不假,姚枢为民垦田c为圣人修庙从不吝啬,却素来简朴,岂会用上品龙涎香这种东西? 想着这些,张弘道心里喃喃了一句。 “势力很大?只怕是观望局势c各怀鬼胎你王牧樵这是取死之道啊利用完再说吧” 第90章 朱仙镇 经略府。 史樟依旧穿着一身麻衣草履,踱了几步,盯着阎复的眼,问道:“子靖,你要我如何信你?” “二郎。”阎复道:“我与端甫身处险境,我若不假意投降,如何能脱困?” “呵,我不信你,李瑕就信你?” “他亦不太信,说信与不信只看我做的事。” 史樟道:“只看你做的事,我恐你是真心投宋。” “二郎,我并未做过什么。”阎复道:“不过是以言语哄骗李瑕罢了。” “李瑕是如何说的?” “他让我今日下午,到朱仙镇外与他们汇合” 等阎复说完,史樟沉吟不语。 事实上,这番话阎复已对兵士说过许多次了,史樟反复思忖,最近还是倾向于相信阎复。 若非阎复其人有如此机敏,他史二郎也不会与对方相交甚笃。 “敬先,莫要如此。”姚燧开口道:“我信子靖,当时若非子靖假意投降,李瑕只怕不会放了我们。” “嗯,子靖若真是假降困脱,也是本事。”史樟拍了拍两位好友的肩膀,道:“我做事谨慎,多问了几句,莫因此怪我。” 阎复道:“多问几句自是应当,不敢怪二郎。” “好了。”姚燧道:“敬先,我与子靖兄一夜未眠,实在乏困,先回去了。” 史樟道:“也好,不过就在我这里歇吧?一则恐你们再被李瑕捉了,二则省得张家那些人又来盘问,如何?” “如此最好。” “谢二郎。”阎复拱手应道。 “子靖,子靖兄,你这是生气了不成?”史樟又换上一张笑脸,道:“我不过是多问了两句,你竟与我疏离起来?” “没有。”阎复勉强笑了笑,道:“怎会与二郎置气?” 他肩上还有伤,疲倦的面容上却挤出些亲近之态 很快,姚燧与阎复到经略府后衙的厢房中。 姚燧看着屋门被关上,却是微微叹息了一声,一拱手,轻声道:“谢子靖兄为我伯父遮掩。” 阎复摇了摇头,道:“姚公未必就勾结了赵宋,端甫不必听李瑕一面之词。” 姚燧显得有些迷茫,喃喃道:“可李瑕到开封显然就是在找家伯父,那仆役老归” “世间之事,并非听其言c观其迹即可做出判断。”阎复道:“便如我与李瑕说要归宋,其实只为脱困。姚公亦是如此,哪怕他收留的老归真是宋人c哪怕送了情报也未必是要勾结赵宋。” “是啊,以伯父对漠南王之忠心,我实难想到他会做出这等事来” 两个书生一夜未睡,此时却是睡不着觉,倚在榻上,各自皆有些心事。 半日之后,屋门忽然被人推开。 起身看去,只见是史樟,身后还站着一名男子。 这男子眼小嘴大,神情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将别人都看作是傻子的傲慢表情。 “敬先,这位是” “益都的王荛王牧樵,有件事想让子靖帮忙。” 王荛走上前几步,笑道:“不错,子靖就随哥哥走一趟吧。” “好。”阎复也不抗拒,站起身来,随王荛走了出去。 “子靖”姚燧追了两步,被史樟拦下。 他远远看着阎复越走越远,心底蓦地涌起深深的担忧。 那边阎复出了经略府,转头看去,只见一排排兵士披甲执戈,望之可怖。 “子靖会骑马吗?”王荛笑问道。 “会。” “请吧。” 两人上了马,一路向开封城南门行去。 路过重阳观,阎复看着那一片废墟瓦砾,心中微有些感慨。 “你与李瑕相处过。”王荛忽然问道:“他是怎么样的人?” 阎复想了想,应道:“他那人很不简单。” “说了和没说一样。”王荛又问道:“知道我们要去哪吗?” “朱仙镇?” “是。” 阎复问的这个问题,得到回答却是愣了一会,道:“李瑕逃出开封了?” 王荛咧开嘴,笑了起来,道:“有可能。” “没没捉到吗?” “张五郎都捉不到,我如何能捉到他?该死,我才接手半日就快要疯了。” 王荛轻声骂了一句,又仰了仰头,傲然道:“我乃鸿鹄,而非阿猫阿狗,绝不会累死累活去逮老鼠。” 阎复:“” “告诉你也无妨。”王荛道:“我们拿住了一个叫韩承唤的经略府掾史,审了,他交代,给了其族兄韩承绪一间别院暂住。” “那那还没捉到?” “没有,搜了那别院,人已经逃了,但我们发现了一个人头。” “人头。” “雷三喜的头。”王荛道,“一个百夫长,昨夜就死了,信令被拿走了,而今日一大早便有一队兵士奉了雷三喜之命出城,说要赶回亳州。该死,因为张五郎忽然昏迷,没与我说过此事,我居然没来得及布置。” “李瑕已逃了?” 王荛道:“如今也只剩一个线索了。” 阎复道:“我?” “是。” 阎复道:“好叫牧樵兄知晓,我当时只是在诈李瑕。” 王荛笑了笑,道:“我听说你名‘复’,恢复中原之复?” 阎复道:“我祖父讳‘衍’,乃金朝大臣,殁于王事,完颜氏遂赐家父名讳‘忠’,金亡之后我才出生,生来便是大蒙古国人,我名‘复’,乃‘复兴家业’之‘复’,家父盼我能再出仕为官。” 他说到这里,讥笑一声,道:“赵宋沦丧一百三十年,偏安一隅c苟且偷生,岂有恢复中原的可能?我岂会投宋?” “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赵构一朝不能恢复,事到如今一百三十年,但凡有脑子的北人都不会投宋。”王荛哈哈大笑。 他笑了良久,方才敛色道:“子靖若真能骗李瑕与你会合,捉到他,我举荐你出仕,如何?” “谢牧樵兄。” 一行人出了开封,策马狂奔,到傍晚时到了朱仙镇外。 王荛布置了埋伏,让阎复策马去引李瑕来 那是朱仙镇外的一片小树林。 阎复独自驻马在树林中等着,心里想着李瑕说的那些话。 “你若真心归宋,到朱仙镇与我会合,若我不来,你想办法脱离,自去宋境。到庐州寻一位统制,名叫陆凤台。等我回去之后,会替你一起表功” 阎复并未将这句话告诉别人。 他也知道,李瑕这句话前半句是骗人的c不可能会来朱仙镇。 此时回过头看去,王荛的人马隔着很远。 只要纵马狂奔,或许真能逃脱。 阎复夹了夹马腹,往前策马跑去。 “遗民世忠义,泣血受污胁,系箭射我诗,往檄五陵侠。” 陆游的这首诗再次在脑海中回荡。 这些年身为汉人,低蒙人一等c低回回人一等,那种屈辱涌上心头,阎复心头渐渐火热,扬起马鞭重重一挥 马蹄向南疾奔,看到远处的“朱仙镇”,忽有几个念头涌上了阎复的脑海。 一路千难万险到了江南又能如何?丧国一百三十年的宋岂有重回中原之日? 李瑕文武双全c是英雄人物又能如何?最多,最多能成另一个岳飞? 岳飞也会作词,但一曲《满江红》到最后不过只剩八个字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想到岳飞惨死前这八字绝字,阎复忽然一个激灵,猛地勒住了马。 “吁!” 亲朋旧故皆在北面,等往后蒙古铁蹄踏破临安城,让他们因自己而被指成“叛贼”一辈子为奴为婢,受尽屈辱吗? 心中无数念头翻转,想到族中亲友被驱赶如牛羊,被肆意凌虐阎复猛地放声大哭起来。 “放翁先生啊,小子做不了五陵侠做不了五陵侠了!这五陵侠,不是凭一腔赤血丹心就能做的啊” ~~ 是夜,王荛看着眼眶红肿的阎复,叹息了一声。 “李瑕没来?” “他没来。”阎复道,“但我在林中找到了他留的记号,他已经走了。” 王荛喃喃道:“看来是跑远了?” “是。” “那这事也该收场了。” 阎复一愣,再一转头,忽然发现地上倒着六具尸体,男女老少都有。 “牧樵兄,这是?” “来,我指给你看。”王荛一个一个指了过去,笑道:“高长寿c韩承绪c刘金锁” 阎复已明白过来,喃喃道:“可可还少了一个” 王荛拍了拍他的肩,凑在他耳边,轻声问道:“对了?姚公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我” 阎复一惊,转身就想逃。 “ 噗!” 一把利刃已猛地扎进他的心口。 “噗”地又是一下,阎复倒在地上。 “哈,阎复,反反复复。”王荛冷笑一声,吩咐道:“把他的脸毁了,尸体交给全真教王志谨。” “知道。” 王荛又道:“至于阎复,他潜逃了。” “你放心就是,一个小小书生,还要向谁交代不成?” 王荛笑道:“我对张五郎说过一定会杀了李瑕,看吧,做到了。事情收了场,一切都会风平浪静的。” 第91章 忠犬 似乎如王荛所言,在一场大火之后,开封城也平静了下来。 一直逃窜的宋人细作被除掉了,许多事情都有了交代。 李瑕的尸体挂在重阳观,城门也不再封锁 王荛走进经略府书房,把临时调度一队兵士的信令交还给了史天泽。 书房中,弥漫着一股芳木香味,沁人心脾。 炉子里点的是上上品的龙涎香 “没引起忙哥的注意吧?” “没有,事情到此为止了,虽未杀了李瑕,但他逃回宋境,不会再闹出事由来。”王荛道。 “活人走得再远,也没有死人可靠。” “至少三两年不会再生事端。”王荛道:“到时之形势,谁又知道呢?” 史天泽没有说话,只是抬眼一瞥。 那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气势,压得王荛连呼吸都轻了些。 王荛头一低,道:“也许到那时,我等已奉大帅为主,成就大业” “你露了我的名字吗?” “没有,绝没有人知道大帅参与了此事。便算是张五郎,也只以为是姚枢在幕后指使。他从老归的身份猜到了姚枢,我便顺着他的话头承认了。” “知道了。” 王荛显得有些小心翼翼,轻声问道:“那举事之事” 史天泽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回山东告诉李璮,他近来太明目张胆了。若被汗廷提前查觉,休怪我亲手灭了他。” “是” 史天泽并未见王荛太久,一共也就说了这几句话。 王荛走后,不一会儿,赵璧走进了史天泽的书房。 赵璧时年不过三十六岁,但他曾为忽必烈讲儒经,因此年纪轻轻已经略一方。 两人同为经略使,平素还是以史天泽为主。 但今夜,赵璧隐隐不似平时那般客气。 “史公,近日到底发生了何事,还请勿要再瞒我。” 史天泽沉吟道:“与宝臣说也无妨,你我皆知,漠南王不仅是漠南经略,也是南征主帅。但这些年,灭宋之事进展缓慢,汗廷弹劾之声不绝;另外,我等以汉法治汉地,马合木这个总治汉地的总理官却想以回回人之法管汉地,这些年与我等冲突不小。” “是。” “今岁,漠南王在开平建城,你可知道大汗是如何看待此事的?”史天泽叹道:“大汗说‘忽必烈身为南征主帅,不思进取,只顾经营自己的小家,欲建都自立吗?’这话,太重了,太重了啊” “史公,你我之间,不必卖关子了。”赵璧道:“我来直说吧,大汗早已有意更换南征主帅,今岁,若是兀良合台c帖哥火鲁赤c带答儿等人攻下四川,漠南王处境就更危险了。” “是啊。” 赵璧道:“而姚公府上曾有一个仆役叫‘吴归’,其实真名‘赵欣’,是个宋人,还曾是宋将赵葵的亲兵,对宋廷忠心耿耿。于是,姚公派人将此消息递给赵欣,希望此战蒙军不胜。” 史天泽道:“原来宝臣已知道。” 赵璧道:“但你们趁机给了赵欣更多不该给的情报,甚至让他联络赵宋联盟抗蒙?” 史天泽猛地转过头盯着赵璧。 “你!你” “史公在奇怪,我为何会知道?”赵璧道:“因为赵欣就是我杀的。他在正蒙书院耽误太久了,姚公的人起了疑心,通知了我,我杀了他。” “你” “史公放心,攻蜀的消息我已另派人传到南面。至于其它的,我烧了。并无旁人知晓。” 史天泽松了一口气。 赵璧道:“本以为此事就到此为止,但没想到赵宋竟真派了人来。现在我只问史公,情报可给了宋人?” 史天泽摇头,道:“没有,宋人细作也死光了。” “那就好。”赵璧又问道:“敢问史公,为何意图联宋造反呢?” “没有。”史天泽道:“我史家数代生于燕地c长于燕地,未曾受过赵宋一粒米禄,岂会勾结赵宋?三代大汗恩重如山,我史家乃汗廷忠犬,又岂有反意?” “那此事?” “唉,不过是担心此番漠南王若扛不过去你我治理汉地多年的心血,一遭毁尽。” 赵璧闻言,也是长叹一声。 他却只是拱了拱手,向史天泽道:“如此,我已明白史公心意。此事,我已忘了。” “多 谢。” 赵璧又道:“也请史公宽心,漠南王必可度此大厄。” “那便好,如此,我若敢有一丝反意,叫我不得好死。” 两位经略使相互一拱手。 也就是这一拱手之间,那许多人拼死拼活做的事,也就云淡风轻地过去。 于他们而言,真正重要的事务还有很多,这次之事,不过是许多要布置的退路中的其中一条。 也仅此而已了。 赵璧转身出了史天泽的书房。 就是他派人杀了那个与他同姓的赵欣,或者叫吴归也好,总之他并不知道对方有多渴望还乡。 临安城内的诸公,那就更不知道了。 吴归的平生过往和二十年的飘泊,也就此,如尘埃般散去 ~~ 一双草鞋踏入一尘不染的书房。 史樟行礼道:“父亲,全真教是修道之人,如何能将李瑕的尸体挂在重阳观废墟之上呢?” 史天泽看向自己这个身穿麻衣的儿子,淡淡道:“怎么?你平日里附庸风雅,好老庄之学,真将自己当成道士了?” 史樟涩然一笑,道:“孩儿不过是演给外人看的,显得浅薄些也好。身为将门子弟,若文武双全,难免受汗廷猜忌。” “嗯。” “不过,那具尸体并非李瑕,乃是阎子靖。姚端甫认出来了,哭得死去活来。” “别让姚燧乱说。” “是,孩儿已叮嘱过他,他也答应了。”史樟道:“可问题是李瑕没死。” “那又如何?你学着张弘道去捉他不成?” “孩儿还是太年轻了,没这个能耐。” 史天泽叹息了一声,缓缓道:“张家的儿子个个有能耐不假,张柔总想等他走了以后,能由子孙继续保张家势力,呵他那是妄想。汗廷不可能永远信任我们这些世侯,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反c要么以后乖乖把兵权交出去。” “孩儿明白,也正是如此,孩儿学诗词歌赋c琴棋书画,称喜好老庄之学,终日打扮成这副模样。” “明白就好。” 史樟道:“但为何不继续追杀李瑕?父亲不是说,对宋廷失望透顶了,且没有宋廷的助力,造反也不可能成。那不如算了,杀人灭迹?” “并非为父放了李瑕,是杨果放的,杨果一厢情愿的腐儒。”史天泽道,“总之,杨果是姚枢的至交,此事是他们做的,与史家有何关联?” “那还要留着杨公吗?万一被忙哥知道” “暂时而言,为父还能掌控住局面,待到明年钩考局南下,再看杨果是该抛c还是该保极可能是要抛掉。” “必是要抛掉的。”史樟道,“孩儿明白,等钩考局南下也好,到时再把某些事抛到杨公头上。毕竟是一方参议,能顶许多罪责。” 史天泽点点头,欣慰一笑。 他有八个儿子,只带这个次子在身边,不是没有理由的。 “能明白为父的心意便好。” “是,一切皆为保我史家门户不坠。”史樟道:“此次,宋廷太让人失望了,李璮也太大胆了些,皆不是可与之谋事之辈” 史天泽自言自语地低声喃喃道:“举事?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万不能做。如今看来,只怕往后我还得亲手杀掉山东李璮,这个反贼” 感谢 嗯,今天收到站短了,会在下一周上三江。 首先,非常感谢大家。 感谢我的编辑大大,感谢所有支持这本书的书友,特别是一千一百位追读书友。 真的谢谢,我从来都知道这份支持与帮助来之不易。 然后,这本书会在10月22日,周五,中午12点之后上架,希望大家希望多多支持。 上架当天会多更几章。 从10月23日到30日这几天,则是会给白银盟和盟主加更,把之前欠的加更补上。 每天一万字更新打算安排在11月,从11月1号开始,一共31天,以此表达感激。 当然,很可能出现卡文而写不了万字的情况,那就往后顺延吧。 最后,真的谢谢大家~~ 嗯,今天收到站短了,会在下一周上三江。 首先,非常感谢大家。 感谢我的编辑大大,感谢所有支持这本书的书友,特别是一千一百位追读书友。 真的谢谢,我从来都知道这份支持与帮助来之不易。 然后,这本书会在10月22日,周五,中午12点之后上架,希望大家希望多多支持。 上架当天会多更几章。 从10月23日到30日这几天,则是会给白银盟和盟主加更,把之前欠的加更补上。 每天一万字更新打算安排在11月,从11月1号开始,一共31天,以此表达感激。 当然,很可能出现卡文而写不了万字的情况,那就往后顺延吧。 最后,真的谢谢大家~~ 嗯,今天收到站短了,会在下一周上三江。 首先,非常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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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仗着自己长相普通,十分悠闲。在城内逛了逛,向某个小院走去。 小院中,韩承绪从书卷中抬起头,目露沉思,缓缓道:“小郎君,开封城这暗地里的搜查想必这两日也要结束,我们是否快要回南面了?” “是。” 李瑕也在看杨果给的情报,每一页他都要细细揣摩许久。 “韩老觉得,我们若要寻一处地方领兵,哪里更好?” “从这些情报看来,蒙军接下来的战略该是侧重于川蜀c京湖两大战场。江淮之地,河流湖泊众多,不利于骑兵行进,该不会主攻。” “是。” “那么,去西南或淮东为宜,但此事还得看在临安如何运作,未必能由我们决定,现在说来还是为时过早了。”韩承绪道:“不过,回临安之前有桩事不知小郎君是否考虑过?” “什么?” “未必没有第三个选择,若是依附北面某个世侯,以小郎君之能,想必很快就能崭露头角,并取而代之。” “嗯?” 韩承绪道:“对待地方豪强,蒙古是放养,宋廷却是压制。我们要想出头,在北面其实比在南面还容易些。而有了这些情报,我们也可与宋廷交易,换取地方上的财力物力。 等小郎君施展本领,一两年站住了脚,也可把杨公接到地盘上。在我看来,比起劝宋廷派人与世侯订盟,小郎君成为世侯要简单得多。宋廷这边如何说呢,小郎君没有功名在身,只怕是很难出头的。” 李瑕没有说话,但眼中泛起些思索之色。 韩承绪又道:“若在北面,只要有了地盘,我还有一些族人,能联络许多遗民投奔小郎君。” “回南面。”李瑕道。 “小郎君不肯考虑吗?” “别的且不说,留在北面,张家首先就要杀了我们。” 韩承绪心知李瑕这人虽愿意参考别人的建议,但在有些关键问题上极为坚定,也不复多言。 他点点头,又想到了儿子被宋廷控制着,是该回去 此时林子推了门进来,道:“张弘道的人终于走了。” 这是意料之内的事,李瑕与韩承绪点点头,亳无波澜。 韩承绪沉吟道:“说到这个,有件事很奇怪张家对我们的搜捕,似乎有些过于尽力了?” “嗯?” “按理而言,张家想要的本该是高家郎君才是,毕竟是他刺杀兀良合台。但之前每次听其兵士呼喊,却皆是要拿小郎君你。” “我杀了赤那嘛。”李瑕道。 他转向林子,问道:“可有亳州方面的消息?亳州达鲁花赤与张家之间如何了?” 林子道:“我在经略府附近的茶楼听了半日,并未听说亳州有什么动静,倒是听说颍州邸琮犯了大事,据说有个蒙古官死在他境内,送了好几车东西给经略使忙哥打点” 李瑕闻言,眼中泛起思忖之色。 “若如此,只怕张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林子问道:“那还启程回临安吗?” “嗯。”李瑕站起身来,道:“我去准备,明日启程” ~~ 小道士孙德彧走过被烧黑的墙垣,抬头看去,看到几位师兄将挂在观门上的那具尸体搬下来。 那尸体已挂了几日,渐渐开始发臭。 这几日,孙德彧也听说了很多事,知道当时入开封城的宋人细作叫李瑕,闹出了许多乱子来。 他还知道,挂在重阳观的尸体并不是李瑕的。 李瑕要更高一些,肩背也要宽阔一些。 为什么知道呢?因为袖子里藏的几串钱币就是李瑕给的嘛。 当然,这种事大可不必对旁人说,说了,师父和栖云真人难免又要生气,影响了修行。 为了师父和栖云真人的修行,孙德彧打算把整件事烂在肚 子里。 再去潘家酒楼吃几道炒菜,把肚子里的秘密再压一压 潘家坐落在汴河东岸,孙德彧年纪虽小,却有着有钱人的气度,到了之后道袍一掀,在楼上雅间坐了。 “来几道拿手的炒菜,再去那边勾栏请位小姐儿来弹琴唱曲。” “小道长您这是?” “道长就道长,为何要称小道长?”孙德彧道:“道性人人具足,奚分长幼乎?” “道长说得是。” “既然都是道性,年长者可听曲儿?幼者不可听曲儿吗?” “是,是,小人这就去请。” 孙德彧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莫看贫道年纪小咳你们这酒楼价钱我可是打听过的,莫要欺我哦。要三个炒菜,一壶桂花甜酒。” “是,道长可要再来一份主食,鄙店的‘玉楼山洞梅花包子’不错。” “我是来吃炒菜的,不是来吃包子的,你是嫌我平日包子吃的少吗?” “是不是不是这就给道长上炒菜” 品着小甜酒,听着小姐儿咿咿呀呀的曲,孙德彧小脸微微泛红,盯着那小姐儿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曲罢,对方款款上前,坐到他身边来,笑问道:“道长,可要去奴家屋里玩儿?” “玩玩什么?” “道长为何不点那‘玉楼山洞梅花包子’呀?可是还不懂修行” 那小姐儿笑着,凑到孙德彧耳边,又小声说了句什么,气息香软。 孙德彧听了,虽还是不太明白怎么玩,心里却极想去,问道:“要钱吗?” “道长说笑了,自是要钱的。” 孙德彧犹豫起来。 忽然,转头向窗外一瞥,他咦了一下,只见楼下站着一个年轻道士,正负着手,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孙德彧拉过那小姐儿的手,道:“好姐姐,且等我一会,我去办点事” 一路跑下潘家酒楼,孙德彧跑到那人面前,拉过对方就躲进巷子里。 “你疯啦?怎么还在城里?万一被人知道你没死,我师父和栖云真人要被你气死的。” 聪明人就是这样,没那么多无用的寒暄,一句话就点出了知道对方的身份,且表明了态度,偏这小道士还不是考虑之后才说的,出口自然。 李瑕笑了笑,问道:“想要钱吗?” 孙德彧一愣。 以前没钱,只知道钱好,如今有了一点钱,才知道钱要越多才越好。 就酒楼里那小姐儿也不算多漂亮,听说青楼里还有更漂亮更漂亮的呢 他手一摊,道:“给我钱,不然我告发你。” “我不给你也不敢告发我,不然你也完蛋。” 孙德彧道:“你你你你不能这样威胁我,是我给了你地方住的,你不能这般对我。” 李瑕拿出两串钱,递给他,问道:“还想要更多吗?” “不想。” 嘴上如此说,孙德彧的眼睛却紧紧盯住了李瑕。 李瑕道:“去给我偷七件道袍还有文牒来,文牒描绘的形貌要与我们相符,再告诉我你们全真教在各地的情报。” “无量寿福,贫道明白了,不知居士要给贫道多少功德?” “你一个道士,却学佛家收功德,甚是可恶” 第93章 观望 亳州,军民万户府。 “六日之前,也就是五郎离开开封城的次日,有七个道士从开封城东门出了城。其中老道一人c女道士两人c青年道士四人,称是要到山东栖霞为长春真人丘处机打扫祖坟。” “必是李瑕一行人了,王荛该死,敷衍了事。”张弘道倚在榻上,开口向沈开吩咐道:“拿地图来。” 他显得很虚弱,转头向屋中另一名中年男子道:“表兄如何看?” “他们不会真的要去山东栖霞,目的应该是离开我们的势力范围,进入山东西路,再转道南下。” 说话的中年男子名叫“靖节”,乃张柔的妻侄。 靖氏出自西周单靖公之后,以先祖谥号为氏,故而有“靖”之姓。 靖节的祖父叫靖安民,曾官至金朝中都西路经略使,封易水公,为河北九公之一。 三十六年前,靖安民因拒不投降蒙古,父子皆为部下杀害,死后追赠金紫光禄大夫。同年,靖节出生,其母为其取名为“节”。 靖安民是张柔的岳父,他死后,张柔收养妻族,抚养靖节长大。 靖节不喜欢自己这个名字。 在他眼里,如姑父张柔这般,能在乱世保全家小c使妻儿不受委屈,才叫真英雄真豪杰。至于他父c祖,为了无益的气节c使家人蒙难,自私自利之辈而已。 但张柔却非常欣赏岳父靖安民的气节,因此在靖节成年后还给他赐字“明义”。 此时靖节说着话,手指在地图上一划,又道:“但到了山东西路之后,李瑕会从哪条路走不好判断。” 张弘道低声道:“无非是搜捕而已。” 靖节沉吟道:“山东西路可不是我们的地盘。” “无妨,凭王荛的关系,可让李璮的人放我们入境。” “若让汗廷得知,不太好。” “杀李瑕,然后尽快撤出来。”张弘道气息虽然虚弱,语气却很坚定,“绝不能让李瑕轻易逃脱。” 靖节看他虚弱,拍了拍他的手,道:“好,五郎只管歇养,此事我去与姑父商议。” “请表兄切记,万不可小觑李瑕。” “好,此事你说过许多遍了。”靖节道:“我只敢佩服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他,必不小觑。” 张弘道又交代了道:“他那人强的不是谋略,而是他傲视天下,你以为常人不敢做的事,他都敢” “好,我也想见识见识。” 靖节见过张弘道之后,带着沈开转到大堂。 堂上,张柔还未到,只见张延雄正坐在那。 紧接着,敬铉走了进来。 敬铉,字鼎臣,时人称“太宁先生”,易州人,金朝进士出身,博通经史。 张柔的幕府之中聚结了许多人才,如郝经c王鄂等人皆已被忽必烈征召,如今最年长持重者就是他了。 “见过太宁先生。” “明义可见过五郎了?” “是。因李瑕之事,五郎十分伤神,怕是还要歇养些时日。” “事愈发闹大了” “是” 几人说了会话,张柔大步进堂,在主位上大马金刀地坐下。 稍稍寒暄,沈开摊开地图,说起了李瑕的线索。 堂中都是张家心腹,说话也无所顾忌。 “开封城内有太多高官显贵,各方势力牵扯,局势复杂,五郎不愿再惊动忙哥c史天泽等人,故而撤出开封,以免把事情闹大。本想着等李瑕出城后再搜捕,却没想到,他绕道走了山东西路” 张延雄嘟囔道:“李璮的地盘?该死。” 张柔道:“明义,你如何看?” 靖节站了出来,道:“入境,杀李瑕。” 简单明了五个字之后,他才继续道:“这也是五郎的意思,他与李瑕打交道最深,认为此子不杀,后患无穷。李瑕能逼五郎杀了达鲁花赤c又于重重围堵中脱困,放其回宋境,若成了势,捏着张家把柄,他岂会不用?” “太宁先生如何看?” 敬铉道:“李瑕既能得杨正卿等人多年苦心收集的情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老夫认为,东翁该拿住李瑕,以及那份情报。” 张柔问道:“那情报得来何用?” 敬铉不答,反问道:“五郎与王文统之子秘盟之事,东翁如何看待?” “此事还需请教太宁先生看法。” 靖节 目光微瞥,心知该是他为老先生抛砖引玉的时候了。 “姑父,依我看来,杨果不过一腐儒c姚枢未必真心造反c王文统父子只会阴谋小计c李璮空有大志,皆不足与谋。五郎与他们秘盟,实因被逼无奈。王荛却不守承诺,拿具假尸唬弄,当我等看不出来吗?如此盟约,又何必遵守?” 说到这里,靖节停顿片刻,又道:“暂时而言,不过是借他们的势力,平息杀额日敦巴日c重阳观大火之事,再入境山东西路杀李瑕,再杀王荛,此二人一死,则一切证据湮灭,一纸盟书也就不算什么了。” 张延雄c沈开点头不已。 张柔问道:“太宁先生怎么看?” “明义说得不错。”敬铉道:“不过,东翁何必急在一时?” “先生此言何意?” 敬铉道:“山东李璮不足与谋,然也。其人狂妄,大汗数次征调诸路兵马,他俱是诡辞不至,截留盐税c高价买马c拥兵自重,汗廷为何不处置他,真未察觉到其野心?再者,杨正卿为何急着联络赵宋? 漠南王身为南征主帅,迟迟不能灭宋,大汗已极为不满往后两三年,大汗c漠南王及蒙古各宗王c赵宋,诸方角逐,局势难明,杨正卿c李璮等人便是在赌,赌形势变化。” 张柔沉吟起来。 张延雄问道:“太宁先生,这与李瑕之事何干?” 敬铉道:“这便是老夫所言‘拿住李瑕与情报’,比如,明年钩考局南下,形势若不利,东翁可斩李瑕头颅并情报交与大汗告发,不仅可湮灭罪证,还可受汗廷信任;而若漠南王渡过此劫,正好空出手收拾山东李璮,东翁则向漠南王告发,灭李璮,再立一功。” 张柔点点头,深以为然。 敬铉又道:“还有一种可能,但极渺茫。” 他叹息一声,方才说道:“北方世侯若没有充分的把握,绝对不肯轻易举兵,但窥测时势者众多,批评朝政亦是频繁。若是,漠南王遭废黜c汗廷以暴政治中原c宋廷大败蒙古且极力主战c蒙哥汗声望大跌c金帐诸王四分五裂介时,世侯或将群集起事,大帅则可借此情报c盟约,吞并别路诸侯c自主中原。” “这不过是万一之数,几无可能。” “是啊。”敬铉道:“言而总之,将李瑕与情报拿在手中,则李璮c王文统父子拿不住大帅把柄,反是东翁拿着他们的把柄,可静观其变矣。” “太宁先生所言极是,张五郎庸才,该早问先生才是。” 张柔站起身来,道:“既如此,我亲自去山东西路一趟,拿下李瑕。” “东翁亲自出马,那小贼子定是无路可逃。” “先生年迈,不必去了。张延雄c沈开c明义,你们准备一番,随我走一趟。” “是” 既谈完了,张柔遂往外走去。 走到门边,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又停了下来,向敬铉问道:“李瑕是个人才,若是我张家留他任用又如何?” “他入开封之前还有可能,事到如今,如何还能留?” 张柔又问:“那直接杀了,等往后大势落定,只拿情报去告发又如何?” 敬铉道:“不大妥当,毕竟是他与杨果联络。” “既是一定要杀,晚杀不如早杀。” “为何?” 张柔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向后院瞥了一眼,道:“留着麻烦,多生事端。” “那也可,先杀之,往后拿其他细作头颅告发” 张柔没有再回答,转身往外走去。 他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杀了那害人精。” 穿过重重庭院,张柔走到了长女的院子外,默立了一会。 一名婆子上前,唤道:“阿郎。” “大姐儿如何了?” “还是那般模样,整日都是恹恹的,茶不思饭不想,昨个儿倒是去见了五郎一遭,本以为好些了,回来后却又闷着” 张柔听罢,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悦。 忽听身后有个清脆的声音道:“父亲可别听她胡说,女儿好着呢。” 张柔回过头,见是张文静正俏生生地站在那,脸上还带着笑模样,但分明是瘦了一圈。 “我家大姐儿怎从那边过来?” “我刚去府门外看了一眼,见张延雄正在调护卫,听说父亲要去巡视治下民情。”张文静笑了笑,眼中有些狡黠,有些欢快地又问道:“带女儿一起去好不好?” 张柔许久未见到她这般欢喜,愣了一愣,道:“姑娘家去做什么?” “想多在父亲膝前尽孝。” “少胡说,为 父还不懂你?”张柔说到这里,叹道:“本是想带你去的,但有些公务,不便带你。听话,好好呆在家里吧。” 他说完,挥了挥袖子,转身就走。 张文静低下头,拿脚尖在路上的鹅卵石上轻轻一踢,自语道:“明明就是去捉他我一定要去” 她想了想,似有了主意,眼睛不由一亮。 一抬头,张文静见到方才那告状的婆子,展颜一笑,道:“我哪里就恹恹的了?” 那婆子愣住,只觉大姐儿这一笑仿佛春花绽开 第94章 绕道 山东西路,峄州。 官道上,有七名道士正在行路,偶尔遇到巡兵,说是从山东栖霞为长春真人打扫祖坟归来,要回淮阴紫霄宫。 这便是李瑕一行人了,有一辆马车,两匹驽马。 之前聂仲由凭身份拿到马匹,李瑕靠杀人夺马。现在不同了,他们不愿再惊动追兵,一路上遵纪守法,因此既不去抢,也无钱买骏马。 走了十天,才从开封走到济州,即后世的济宁市;之后转道向南,又走了三天,到了峄州境内,即后世的枣庄市峄城区。 慢是慢,但幸而一路安全 韩巧儿穿着一身道袍,扮作一个小小的女道士。 她每日坐在颠簸的马车中,捧着情报册子背着,显得有些疲惫。 这日歇息时,林子见了韩巧儿这模样,忍不住向李瑕道:“李小郎君,眼下似乎已安全了,是不是别让小丫头再默背情报了?” “就是,记这些东西是世上最苦之事了。”刘金锁道。 韩巧儿竟是如没听到一般,依旧埋首于书册之前,手里拿着馒头也忘了啃。 李瑕转头一看,摇了摇头,道:“这份情报重要,先背下来,免得因路上遇到危险而丢了。” 他一开口,林子也不敢再废话,默默把自己的肉干又撕了一点放到韩巧儿碗里。 刘金锁近来听他们谈论,自认为懂了不少东西,有心卖弄,问道:“还有危险?山东西路不是李璮的势力范围吗?” 林子道:“所以呢?万一被李璮的人捉了,他还会放过我们吗?” “他不是也要反蒙吗?” 林子哼了一声,道:“你又听不懂,又非要问,说了你还是不懂。” 韩承绪耐心解释道:“李璮之父李全,就是死在大宋手中。他要造反是要自立,而非归宋。杨公联络大宋之事,他就算不反对也未必完全赞同,否则,情报就会从山东走,而不是要我们去开封拿了。” 刘金锁道:“我还是不明白要反蒙,不是该大家齐心协力吗?” “齐心协力?” 韩承绪一滞,竟是被这粗汉噎住了,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只是喃喃道:“哪来的齐心协力” “韩老你不必理他。”林子道,“我都说了,他听不懂还非要问。” “简单而言,连宋廷都可能出卖我们,北方世侯又怎能靠得住?” 刘金锁又问道:“那我们为啥不从西边绕呢?” 林子答不上来,转头看向李瑕。 “西边途经终南山,道士太多,我们的身份更容易被揭穿。” “哦。” 刘金锁话虽多,手上的事却不耽误,很快已生了火,拿陶罐到溪边打了水煮着。 “嘿,李小郎君就是讲究,这大热天的,喝水还要让人烧开了再凉着。” “尽量不要喝生水。”李瑕随口应道。 刘金锁又问:“为何?” 李瑕懒得再塔理他,反正这莽汉能照做就行。 依旧是韩承绪开口解释道:“据《夷坚志》记述,高宗年间的名将吴玠吴少师,因夏夜出师,仓促间饮用了含蚂蝗虫卵的脏水,体内幼虫滋长c侵入内脏,咯血而亡。” 刘金锁又问:“那我们喝的这又不是脏水,为啥还要烧?” “闭嘴吧你。”林子道:“李小郎君叫你烧,你烧就是,废话许多。” “我不是在烧吗?这不是在等它烧开吗?”刘金锁道,“我就是听李小郎君的话,才该问清楚了,要是怕虫子,我就剔出去” 高长寿嫌这边吵闹,站起身,走到高明月身边,见她正在拿草料喂马。 “过几天就要到南边了。”高长寿道。 “嗯。” “到了南面,我们会与李瑕分开。” “嗯。” 高长寿想了想,有些犹豫着,却还是道:“有件事我还是想问问你。” “嗯?” 高长寿转头看了李瑕一眼,又道:“你若也觉得李瑕不错,我这几天和他提” “二哥。”高明月打断了他的话,秀眉一蹙,似有些气恼起来,“没来由又说这些做甚?” “你误会了,此次我非是要拿你拉拢他,只是觉得他足够好,是我平生少见” “因他不错,我便合该喜欢不成?” 高长寿叹道:“他值得你托付终身” “二哥就非要在 逃难之时说这些吗?人家苦心孤诣,你却在一旁添乱,讨人嫌。” “此次若错过了,难道等天隔一方了再说不成?” 高明月道:“总之,我不喜欢” “你”高长寿道:“谁家不是父母之命?长兄如父,我还做不了你的主不成?若不是心疼你,何必问你的意思?” “没让二哥你多事。”高明月愈恼,丢了手中草料,转身跑回马车上。 高长寿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心说实在是不明白妹妹的心思,若是母亲还在就好了。 转头一看,见众人还在歇息,他闷声闷气地提了马鞭,道:“我去前方探探路。” “好,辛苦慕儒了,多加小心” 那边高明月回了马车上,依旧有些着恼。 只见韩巧儿一边背诵着情报,一边吃了饭,又捧着书册回到马车上。 “窝阔台即汗位,近臣别迭等人奏言‘汉人无补于国,可悉空其人,以为牧地’,耶律楚材奏曰‘中原地税c商税c盐c酒c铁冶c山泽之利,岁可得银五十万两c帛八万匹c粟四十余万石,足以供给,何谓无补’,乃立燕京等十路征收课税使,委任儒士” 高明月心知这些情报听起来无用,其实包含了蒙古国对中原政策,又可借此推算出许多东西总之韩巧儿年纪小小,这次却是凭她厉害的记忆力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而在韩巧儿上车之时,那车帘掀开的一刹那,高明月也向李瑕那边望去,只见那人正与人讨论着战场杀人的技艺,手中摆了几个动作。 但,那人再好,凭什么自己就得喜欢呢? 高明月心里涌着这个念头,有些小小地不忿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韩巧儿合上手上的书册,抬起头来,喃喃道:“我背下来了。” “嗯?巧儿背完了这一册?” “是由近往远背的,这份二十余年前的旧情报是最后一册了。” 高明月很惊讶,问道:“就这十余日,你已将这么多书册都背下来了?不会忘吗?” “不会忘呀。”韩巧儿脆声道:“只要背一遍,我就不会忘记呢,我很会背东西的。” 高明月眨了眨眼,还想说些什么 但韩巧儿已经一下子跳下了马车。 她扎了一个道士发髻,包着方巾,两缕络头轻轻飘荡,让人看着心情都松快起来。 “李哥哥,李哥哥” 李瑕才站起身,韩巧儿已跑到他面前,抬着头,踮着脚,一副亲昵模样。 高明月看着他们说说笑笑的样子,心想巧儿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其实很可爱啊 但她自己却只是抱着膝独自坐在那,与世隔绝的样子。 这日,去前方探路的高长寿却是许久都没有回来。 就在众人有些担忧之时,前方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诸人目光看去,只见官道上,高长寿还在策马狂奔,但那身道袍上却是染满着血。 “快走!前面有埋伏” 第95章 微山 “快走!” 林子c刘金锁已然站起身来,动作迅速。 “慌什么?”李瑕忽然喝了一声。 场面迅速平静下来。 那边高长寿策马奔回来,韩承绪连忙去扶他,只见他背上插着三支箭矢,其中一支很深,怕是伤到了肺腑。 “有兵士在关卡盘查查道士我才露面就被追了走” 李瑕已在马车上把情报装在包袱里,提着,走下来,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 “把慕儒扶到马车上,韩老,你替他治伤。” “好。” “刘金锁,你去砍几根树技,绑在马车后,隐藏车辙的痕迹。” “好!” “林子,你驾车,从东边那条小道走。” “好,那你呢?” “我引开他们。” 李瑕接过高长寿那匹驽马的缰绳,把包袱挂在马背上,又拿了弩和剑,转头看了看,干粮已不多了,于是把绝大部分都放到马车给他们。 一边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他又道:“你们隐藏好了之后,换掉道袍,扮作普通人转回宋境,直接回临安” “不是,我们在哪会合?” “半月之内,我必到西湖边吴山脚下那个院子。” 马车上,韩巧儿掀了车帘,带着哭腔又喊道:“李哥哥,你要小心” “嗯,记住我刚才和你说的话。” 韩巧儿用力点头。 说话的这会儿工夫,诸人已把高长寿扶上马车,刘金锁绑好了树枝,与林子坐在车辕上,转头看向李瑕,还想说话。 “闭嘴,走。”李瑕喝令一声。 马车迅速拐进小路 其实,换作旁人,只怕是要怀疑李瑕是在利用他们引开追兵,独自拿着情报回宋境。 但此时那六人却是没有丝毫怀疑,径直听从了安排。 官道上只剩李瑕留在这儿,四下扫视了一眼,将方才歇息时留下的痕迹,包括高长寿的血迹一一抹掉。 陶罐里的水已凉了,他端起来喝了几口,慢条斯理地把剩下的水都装进水囊。 做完这些,他才跨上驽马,往前行了一段路,又扯住缰绳,驻马等着。 远远有马蹄声响起,一队骑士从南面狂奔过来。 “在那里!追!” 李瑕直到看到他们了,方才一挥马鞭。 双方你追我赶,呼啸而去 ~~ 峄州城外,有一座乡绅园林,名为“枣园”,张柔便借住于此。 这日,靖节大步迈进堂中,道:“姑父,找到李瑕了。他往东面逃了,张将军已带人包围” “咳c咳”张柔咳了两声,打断靖节的话,又道:“记住,拿活口。” 靖节一愣。 他目光瞥去,只见张柔抬手做了个斩杀的动作,方才会过意来。 “是,明白了。”靖节点点头,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张文静探出头看了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道:“咦,父亲原是来捉李瑕的?” 张柔假意拿起案边的册子翻着,似不经意地问道:“偷偷溜进队伍里,你还是头一次做如此出格之事莫非是想再见见他不成?” “哪有?他欺负我,父亲若拿住他,让我亲自打他几下才解气。” 张柔抬起头,瞥了女儿一眼,见她看着窗外,有些出神的样子。 他摇了摇头,道:“杀了才解气。” “不要” “不要?”张柔道:“李瑕此人不凡,你五哥被他逼得重病,却还是对他不吝赞誉,为父问你,你与他相处数日,是否” 张文静不等他说完,飞快应道:“女儿是想,他那人确实有一点小本事,应该留着,在父亲麾下当一个小小的百夫长还是能胜任的。” “是吗?” 张柔看着女儿,目光中带着些审视。 张文静只觉如做贼一般心虚,避开他的目光。 张柔叹息一声,道:“你这又是何苦?要喜” “是问我何苦要劝父亲吗?我是怕父亲辛苦。” 张文静听到一个“喜”字,连忙打断,而后叽叽喳喳说起来。 “真的,父亲是带兵打仗的大将,战场杀敌,纵横捭阖确实无人能敌,但又不是巡尉,这便如便如拿宝 刀劈飞蚊,如何能劈中?依我看,这次真捉不住李瑕” 张柔叹息一声。 他那几个问题虽然都被女儿回避开,但她是何态度他心里也愈发明了,不由更为忧虑。 等杀了李瑕,也只能把事情推到张延雄头上了 ~~ 微山湖碧波千顷,据说张良的封地留城,便在这片湖水之下。 微山伫立在湖面东南方向,因商末贤人微子葬此山顶,这里被称为微子山,或微山。 自宋绍熙年间,也就是六十余年前起,黄河屡屡决口泛滥,侵夺泗河由淮入海,使泗河宣泄不畅,积水开始在微山下淤积。 等到后世,这里会成为一座岛,叫微山岛,如今却是一个湖中的半岛,而东面已成了一片沼泽。 李瑕牵马趟过沼泽,牵着马爬山。 到了山腰,他站在那眺望着,似在观察地势,寻找着什么。 只见一排排兵士已将东面封锁住,层层逼进。 目光一转,只见微山湖的水面澄澈辽阔,湖光点点,湖边荷花映日,岸上蒹葭苍苍,水鸟啁啾,有小船在游弋,防止他跳湖游走。 “人真多啊,该不会是张柔亲自来了吧” 他已经完完全全被包围了。 李瑕的目光却又往更远处望去,眼中带着些担忧。 “也不知他们逃掉了没有?” 心中自语了一声,他从马背把物件拿下来,放走了马匹,继续往山顶走去。 时值七月末,枣树上有小小的青色果子,李瑕伸手摘了一颗尝了,入口又酸又涩。 ~~ 一棵枣树的枝叶随风摇摆,枣树下,秋千微微晃动。 枣园庭中,张文静捧着一张彩笺出神。 “大姐儿,大姐儿。”凤儿一边喊着,提着裙子跑到秋千前,道:“打听到了,昨日张延雄带人将李瑕围在了微山上。” 张文静闻言抬起头来,道:“现在呢?” “现在还不知道,我让雁儿在门口探着,有消息马上报来。” “嗯。” 张文静应了一声,有些心神不宁,又低下头。 手中的彩笺上写的是半首小令。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她手里拿着眉笔随手划着,心想就要再见到他了,要是能把这词填出来,将他的风头压下去才好。 但这词张文静也想了许久,填来填去终是不太满意。 许久,忽见雁儿小跑过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大姐儿,大姐儿,李瑕有消息了张延雄回来了” 第96章 心意 枣园大堂上。 张延雄提着一个包袱和长剑,快步走到了张柔面前。 “禀大帅,拿到情报了!也已杀了李瑕!” 张柔转过头,有些疑惑道:“这么轻易?” “是!”张延雄道:“在微山西面找到他的踪迹,几名兵士追过去,他从山丘上跳了下去,在沟涧中摔烂了脑袋。” “他能将五郎逼成那样,这般就死了?诈死。”张柔极是不屑,冷哼一声,又道:“呵摔烂了脑袋,亏你能上这种当。” “大帅请看这个!” 张延雄将手里的包袱提上前,放在张柔面前。 张柔打开布包,随手拿起其中一本书册,打开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句蒙古文。 他看得懂。 “只要窝阔台汗家族中还留下哪怕是裹在油脂和草中c牛狗都不会吃的一块肉,我们都不会把汗位给别人” 一瞬间,张柔愣了一下。 他合上书册,怒道:“他们怎么敢?!怎么敢把这种消息都递给宋人!杨正卿!” 他知道这份情报意味着什么。 成吉思汗死后,汗位由第三子窝阔台继承,而窝阔台死后,如今的蒙哥则是成吉思汗的第四子拖雷的儿子。 这些年蒙哥不断地镇压反对者,汗位不断稳固。连张柔都不知道,窝阔台的后裔还不死心,漠北的消息对他而言都太过遥远 良久,张延雄见张柔还在发呆,忙问道:“大帅,这就是太宁先生说的情报吧?” “嗯。” “终于到手了,我认为,李瑕总不会将千辛万苦得来的情报轻易丢掉,因此李瑕该是真死了。” 张柔沉吟不语,似还不信。 张延雄又道:“再有本事的人,死也就是那一下的事,豪杰猝亡,这些年从不少见。” “伤亡了几人?” “两人。” “可有兵士失踪?” “这明义还在排查,我拿到情报的第一时间就来向大帅禀告了。” 张柔拿起案上那些书册,一时竟是有些发愣起来,低声喃喃道:“为何会把这份情报丢了?为何呢?” 忽然,一个婢子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阿郎,阿郎,不好啦!大姐儿晕过去了” 张柔迅速起身,转到后院。 在院中踱着步,等了一会之后,终于见雁儿出来。 “大姐儿醒了?” “禀阿郎,醒了” 一进屋,只见张文静正坐在那抹泪,脸上泪眼婆娑,伤心欲绝的模样。张柔只觉心疼得厉害,忙上前赔笑道:“我家大姐儿这是怎么了?” 张文静背过身,没搭理他。 张柔已知她为何这般,心说就让女儿当李瑕死了也好,免得再没完没了。 “到底是何事?若是因李瑕死了,大姐儿大可不必,还能为一个外人与你父亲置气不成?” 张文静没说话,但那不愿与他说话的脾气张柔感受得到。 “人也不是为父派人杀的,他自己慌不择路掉到山涧里死了我打算依大姐儿的意思,收这人到麾下做事。可你看,他命里如此,怪得谁来?要怪,只怪张延雄办事不利。这样,我重罚他,大姐儿不必置气了,可好?” 过了一会。 张柔又道:“你这蠢丫头,为父给你出了气,你就这般待为父?好了好了,不气了,为父听说邳州张家收藏了一把名琴‘独幽’,乃唐代太和年间所制,我去要来给你,此事一笔勾销了如何?” 好言相劝了半晌,张文静始终背着身子哭。 张柔脾气上来,脸一板,叱道:“你是我张柔张德刚的女儿,也该有点骨气,为一点小事哭哭唧唧成何体统,给我收了泪!不许再哭了!” 张文静依旧不理他。 张柔大怒,一拍桌案,茶盏杯盘锒铛作响。 “吃里扒外的东西,别再哭了!” 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大将这一声怒喝,换作普通人便要被骇破肝胆。 张文静却不怕他,转过头,倔强地瞪着张柔。 “那你杀了我。” 张柔见女儿终于肯说话,反倒是消了火气,再次赔笑起来,道:“瞧你,说这么重的话,为父也不是真的生气,何必因一个外人,在家中闹不悦?” “我就喜欢李瑕。”张文静忽然大哭着喊道。 张 柔一愣。 张文静一瞬间像是真的失控了,喊道:“我喜欢他,喜欢他呜呜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他,难道我一个女儿家还能直接承认吗?可你就杀了他你明明知道的呜呜他死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张柔似乎呆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叹息道:“傻大姐儿,你年纪小不明白的,这世上哪有什么他死了你就没意思了,以后多的是更出众的少年英杰” “不,听到他的死讯我就明白了我这辈子就只喜欢他没有人能再让我那般哭c笑我想到我若要嫁与旁人,一辈子守着深宅大院我不要过那种日子我只喜欢李瑕” “你不懂的,你不懂。”张柔道:“等时间久了你就忘了李瑕了” 张文静拿起梳妆台上的剪子,“咔嚓”一下把自己的一撮头发剪下来。 “你干什么?!” “我要削发为尼” “不孝女!给我收了!” 张柔瞪了女儿许久,见她眼神倔得厉害,终于长叹了一声,道:“够了,那李瑕是诈死,他肯定还活着。” “你先前就骗我说饶他一命,转头却杀了他,又想骗我。” “没骗你,他必然还没死” 父女里还在争吵,忽听院外有人喊道:“阿郎,前堂请你过去,有急事要报。” 张柔皱了皱眉,又劝了女儿几句。 院外喊声又起。 “阿郎,靖三郎有要紧事禀报。” “怎么回事?” “他说真的很紧急。” 张柔愈发烦懆,大步往外走去。 “他娘的,捉都捉不住,闹个屁!” 候在外头的雁儿这才敢跑进屋里。 “大姐儿,你怎好和阿郎这样争吵?我只看到张将军提了一把剑和一个包袱回来,那李瑕也未必就死了” “我知道。” “嗯?” 张文静抹了泪,轻声道:“我知道,他那样的人,岂会轻易就死了?” 雁儿偏了偏头,有些疑惑。 “那大姐儿你?” 却见张文静微微鼓着腮帮子,带着些小脾气,又道:“反正我这般闹上一闹,看父亲还敢不敢杀了他” 第97章 天净沙 张柔又转回大堂,只见靖节正在来回踱步,一见他就迅速迎了上来。 “姑父,李瑕逃脱包围了!” “怎么回事?” “张将军一看到情报就乱了分寸,太急了!” 靖节这般说了一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深吸了几口气,冷静下来,方才从头开始说。 “我让人仔细辨认了尸体,死的不是李瑕,很可能是张将军身边一个亲卫张留儿,死于弩箭,伤在后脖颈。可以推断出,李瑕当时埋伏在微山西面,趁着张留儿去替张将军传令时杀了他,调换了衣服,将他的脸砸烂,丢在山涧中,抛下了包袱和剑。 之后,李瑕扮作张将军的亲兵,招呼其余人追上去,引他们发现尸体。张将军打开了包袱,见里面真是我们要找的情报,便奔回来报与大帅。我得到消息后,也试想过李瑕会鱼目混珠,便留下来继续排查,并且继续封锁了微山。” 张柔不悦,道:“李瑕人呢?” 靖节道:“我已排查过,还没找到。但” “说。” “但我发现,张留儿的马被人骑走了。”靖节道:“张留儿作为张将军的亲卫,有一匹黄马,不见了。” 张柔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是说,李瑕是跟着张延雄,逃出了微山的包围圈?” “我推测该是如此。” “可能吗?” 靖节道:“张将军一拿到情报,大喜过望,未曾与我说过,径直就回奔来报大帅,带了十余名亲卫在身边,未留意身边人也有可能。” “怎会全没留意到?!” 靖节慌忙拱手,道:“当时他们以为李瑕已死,又急着把情报送回来,跑得太匆忙了。” 张柔道:“若是如此,张延雄也太蠢了。” “此事不怪张将军,谁也没想李瑕丢掉情报,皆以为他已死,更未曾想到他竟然敢跟在张将军身后。” “荒唐。” “就是荒唐,我才没想到。”靖节道:“我做出推测时,也不敢相信。但五郎说过,李瑕强的不是谋略,而是傲视天下的态度,他敢做常人不敢做之事,原来是这般” 靖节虽懊恼,语气中却有些激赏之意,喃喃道:“鱼目混珠这招不算什么,轻易能猜到。但最后跟着张将军离开包围,谋略一般,可胆魄这份胆魄,我今日是见识了。” 张柔冷哼一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靖节又道:“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是否属实,我已让张将军去排查亲卫” “确定了再谈。” “是” 过了一会,张延雄快步赶上堂来,脸色涨得通红,如同猪肝一般。 他二语不说在张柔面前跪下,抱拳,大声道:“大帅,是我太蠢了!我就是头猪!” “起来。”张柔喝道,“李瑕人呢?” “不不知道。”张延雄道:“我一拿到包袱就赶回来,浑没注意到身后跟了几个人,刚才排查了亲卫,好像好像是少了一个” 张柔大怒,喝道:“我调了那许多兵力让你包围微山,皆成了摆设?!” “请大帅治罪。” 靖节道:“姑父,张将军是战场杀敌之将而非巡捕,兵力布置并无问题,此事怪我未及时想到。问题是李瑕跟着张延雄到了枣园之后又去了哪?” ~~ 后院。 “大姐儿,大姐儿,你看这个快看这个!” 凤儿急匆匆跑进张文静的屋里,将手里的彩笺与眉笔递了过去。 “大姐儿你快看,你刚才落在秋千上的你快看上面。” 张文静伸手接过彩笺,打开来一看。 一瞬间,她竟如被定住一般,眼神一凝,人已然痴了 ~~ 大堂里,靖节询问了张延雄各种细节,最后皱起眉头,分析着。 “杀张留儿丢掉情报扮成亲卫随张将军到枣园不见了?” 忽然,靖节一个激灵,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 “李瑕就在枣园!” 张柔迅速站起身。 张延雄依旧跪在那,转过头,只见一个仆役跑了上来。 “阿郎,阿郎,报有有两个小厮被人捆了,剥了衣服,丢在柴房厨房里丢了许多东西” “你说什么?” “厨房里丢了许多东西” 靖节转身就往外跑,喝道:“快!封锁枣园!搜出李瑕!” 他吩咐完,回过头又道:“姑父,情报情报他是回来拿情报的!” 张柔已大步而出,向后院快步走去。 “随我保护大姐儿!” “是!” “保护大帅!” “是” ~~ 张文静手里捏着那张彩笺,忽然冲出屋去。 她不知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但只有一个念头想见他。 院子里是奔忙的护卫,四周不停有人在喊叫着。 “把所有小厮拿下!” “保护大姐儿” “保护大帅” “别走了细作” 张文静穿过一道道月亮门,举目四望,目光不停地寻找着。 “李瑕你在哪?你要是跑不掉了就来我这里李瑕你们都不许杀他!谁都不许杀他!” “大姐儿!” “李瑕” 张文静喊着喊着,再次哭了出来。 她不停拿手背抹着泪,觉得要是他再见到自己,又要说自己爱哭了。 每听到一声喊叫,她都要跑过去看看,深怕晚了一步他就死了。 干干净净的绣鞋很快就沾了许多灰尘,裙摆不停地摇晃。 一间间屋子,一座座假山都是空空如也。 举目看去,头上的枣树映着蓝蓝的天,院墙一重又一重。 她不知他在哪里。 “李瑕你要是跑不掉就来我这里” 终于,张柔大步过来,一把捉住张文静。 “大姐儿!够了!” “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你给我冷静一点!”张柔大吼一声,低头一看,终是放柔了态度,叹道:“好了,好了,没捉到他,他早就跑了,早就跑了。” “跑了” 张文静却又觉得空落落的,止不住地大哭。 “呜呜想再见一面好想再见一面” ~~ 枣树被风吹动,轻轻摇晃。 日落西山,湛蓝的天空一点点变成金黄,地上的影子被拉长。 枣园中的混乱渐渐平息。 蹲在瑶阶上哭泣的小姑娘也渐渐收起了呜咽。 她抹干了脸上的泪,拿起手上的彩笺愣愣看着。 彩笺上,在她填的许许多多词句的下面,有人用眉笔将那首《天净沙》填全了。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夕阳西下,她只觉柔肠寸断,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那人却远在天涯 ~~ 古道上,李瑕骑着黄马,转头望向群山上的那一轮落日。 他看到了天地山川,也知道自己今生的志向就在这万里河山 第98章 同伙 固山山脚下。 李瑕俯在道旁的树丛中目光盯着道路西面。 良久马蹄声响起。 有两名骑士疾驰而来是张家的传信兵士。 李瑕猛地用力拉住手中的绳子。 “咴律律!” 还在策马狂奔的骑士摔落道旁其中一人才想爬起来李瑕已大步走上前抬起手中的弩。 “噗!” 弩箭径直钉死一人。 李瑕动作不慌不忙拾起地上的单刀架在了另一个刚爬起来的兵士脖子上。 “你……你你是李瑕?” 李瑕问道:“后面还有没有人?” 那信使不答。 “噗”的一声李瑕一刀扎进他的大腿一脚将其踹翻单刀又架了上去。 “说。” “呃……没……没有……就是怕落单会被你杀了……现在是两人一起递信……” “信呢?” “口信。” 李瑕问道:“递给谁?说什么?” “告诉沈开说李瑕……说你你已经逃出包围了让他注意……就这个了。” 李瑕问道:“你们认为我藏身在哪?” “峄州境内西面这方圆百余里……但这里不是我们的势力范围兵力包围不过来只好在沿途设卡。” “知道我的同伴们在哪吗?” “只知道往东面跑了沈开还在追……呃……” 李瑕一刀抹过拾起弩箭装填好又翻找了钱和有用的物件拉过马向东而行…… ~~ 枣园大堂上气氛已有些沉闷。 “大姐儿说得不错拿宝刀劈飞蚊劈不中啊……战场上杀人无数亲提大军来包围一个竖子竟让其这般耍弄。” 张柔感慨了一句叹道:“我不宜在山东西路呆太久明日将回亳州你们继续追捕李瑕记住杀了且别让大姐儿知道。” 张延雄道:“是以大帅的身份……” 他话到一半声音渐低实没有资格就此事再说什么了。 靖节道:“姑父勿虑我认为李瑕已不难捉。” “是吗?” “潜入敌境拢共只有几种脱身之法李瑕皆已用过不会再有新招。他无非是扮成我们的兵士早晚可被搜查出来。” 张延雄道:“只怕他已逃远了。” “不会。”靖节在地图上一指道:“李瑕在固山脚下又杀了两名信使该是审问了其同伙的消息其后必会往东去找他们。” 张延雄问道:“他会去?” “张将军认为李瑕为何孤身去往微山甚至不惜冒险被包围?”靖节道:“他是为了吸引追兵助同伙脱困。” 张延雄道:“但这不足以断定他还会冒险去找同伙。” “不他会去。” “何以断言?” “情报。”靖节道:“李瑕不太可能丢掉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情报有可能是他们抄录了一份。” “他们只在开封城呆了四五天而其后十余日都在赶路怎么抄录?” “不论是如何抄的总有办法。”靖节道:“其余六人手中必还有一份情报只需捉住他们便可设法引出李瑕。” 张柔终于点点头问道:“那六人呢?” “已找到了线索沈开正在追查。” 张柔道:“明义你去办。” “是。” “尽快被李瑕牵制了这么久时间不多了。” “是……” 靖节想了想忽然又道:“对了姑父。那份情报李瑕或许……还会再次潜回来偷。” 张延雄闻言一愣道:“再次潜回来拿?他有这么大胆?” “他有。”靖节感慨道:“其人胆魄、心智我平生罕见。试想他弃掉包袱借此脱困谁能猜到他还会再潜回来一次又一次?李瑕若能做到我真要对他五体投地。” 张柔眯了眯眼这一刻连他都起了激赏之意…… 是夜张柔看着放在榻边的那堆书册沉默了许久。 因为这两日看到的内容他隐隐觉得李瑕是故意把这份情报丢下。 “你会来吗?”入睡前他喃喃了一句。 睡到半夜。 张柔突然惊醒。 “李瑕!哪里走?!” “阿郎怎么了?”几名护卫冲进屋中。 张柔四下一瞧摇了摇头心中自嘲了一句。 “老子竟也对那小子牵肠挂肚起来不成?” ~~ 靖节熬了一夜次日却只看到张柔带着情报离开。 “我竟是猜错了吗?这等出其不意的计策李瑕竟不用?” “哈?”张延雄道:“我就说他怎么可能还敢潜回来。明义你也不必太在意莫像五郎那样熬病了。” “李瑕太能逃了先捉他同伙吧……” ~~ 微山湖东北方向六十里有一座进食山传说东汉初年当地居民曾箪食壶浆在此处迎候光武帝刘秀因而得名。 这一带许多地名都与刘秀有关如护君山、光武泉等。 入夜一辆马车奔至树林中。 “马匹吃不消了!” “吁!” “先在林中休息别把马累死了……” 很快树林外远远有呼喊声传来。 刘金锁握着长枪从树冠上望远处去只见一排排兵士执着火把在树林外包围却并不急着趁夜搜林。 他转身穿进草丛向韩承绪道:“韩老怎么办?你拿个主意呗。” 韩承绪捻须沉思。 办法他倒不是没有无非就是让人驾马车走引开追兵。 但这事他不知如何开口。 也就是李瑕近来十分尊敬他每每口称“韩老”刘金锁才不再乱喊“老书呆”但他一个沦落在宋朝的金国遗民能让林子去还是让刘金锁去舍了性命保自己? 至于高家兄妹的身份更不可能了。 幸而孙女背了那份情报想来他们会带她回去。 如此想着韩承绪已打算以他这一把老骨头去拼一拼。 “马匹拉不动六人而若等天亮搜林我们更难以逃脱要走该趁今夜我去引……” “我去引开追兵你们趁乱逃。” 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韩承绪转头一看见是高明月开口说话了。 高明月却还是蒙着那张脸冷冷清清的模样又道:“韩老你不大会骑马驾车引不开的我去。” “咦你这小娘子怎还不把道服换了?没见我们都换成普通百姓装扮了吗?你到那边树丛里换又没人看你……” “闭嘴。”林子道“我去引开追兵你们走。” 高明月道:“你们带上我二哥走我搬不动他不宜一道走。我骑术好正可去引开追兵。” “没有让你一个小娘子去的道理。” “听我的。” 高明月平时不太说话但出身王侯之家真拿了主意时竟颇有威势。 她扫了诸人一眼又道:“听着你们别上进食山被围住就逃不掉往村镇走李瑕说过他会把情报丢掉张家猜不到巧儿已把情报背下来必在沿途关卡搜捕带着书册之人你们只要逃脱了追兵路过关卡不必慌乱大大方方即可过去。” 她说着又让他们把高长寿搬下马车。 “我二哥有伤在身可将他扮成麻风病人答应我一定将他带出去。还有巧儿回去之后依你李哥哥的交代……” 韩巧儿已然哭了出来。 “高姐姐……” “好了趁他们还没包围突围吧。” 高明月拿了高长寿的大理刀挂在腰间跨上拉车的马匹一挥鞭驾着马车就向北拐去。 此时追兵是从西面追来正要从南北两个方向散过去包围树林。 眼见马车窜出向北面的护君山直奔追兵们便连忙追上去。 “追!别让他们上山!” “追……” 第99章 护君山 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散发着清辉。 月光下高明月驾车奔逃渐渐看到了一座山峰出现在眼前。 那是护君山。 前两天刚入峄州境内时韩承绪也说过一些当地的风物。 护君山有个传说刘秀曾经被王莽追杀至山中躲进一间破庙一只大蜘蛛在门口织了一个大网王莽追兵赶到见庙门处的蜘蛛网完好无损于是认为刘秀不会躲在庙中…… 但传说是传说高明月知道她若躲进哪个山洞肯定不会有蜘蛛来织网。 她拿出刀犹豫着是否割断缰绳丢掉车厢骑马往更北的地方逃。 但思来想去她终于还是一勒缰绳驾着马车冲进了护君山下的树林之中。 很快追兵已赶到。 “他们弃了马车进山!包围起来……” “天亮再搜山他们逃不掉……” 高明月已不再回头看那些追兵持着大理刀一步一步走进松林…… 天亮之后兵士们开始搜山直至日影西沉天地重归寂静。 靖节策马赶至护君山脚下沈开迎了过去。 “捉到了吗?” “还没有。”沈开道:“但这山既不大也不高我们已在山上发现一些踪迹明日必能捉到。” 靖节道:“具体细节与我说一遍。” “是。” 沈开遂开始说了一会…… 靖节摇头道:“他们进过树林可能有人驾马车引开我们其余人趁机逃了。散出一部分人手快马赶到前方各路关卡重点查有带书册之人。” “带书册之人?” “是他们抄录了一份情报。人可以乔装、散开那么大一个包袱藏不住去设卡查。” “明白……” 靖节抬手指了指夜色中走动的兵士又道:“派我的人去搜山把你的兵士都喊出来排查一遍。” “可弟兄们搜山一整天已经很累。” “查。”靖节很坚决道:“李瑕很可能就在我们的人当中。” 他说着抬起手指着不远处又道:“这样的夜色中迎面走来一个不相识的同袍有可能就是李瑕。” 沈开顺着靖节所指的方向看去见一名兵士正从山上走下来身材修长挺拔。 “你过来!” 等那兵士走进了却是他身边一名亲兵并非李瑕。 “又猜错了。”靖节感慨了一句“但他一定就在附近甚至准备像杀乔琚像伏击五郎那般来偷袭我们……” ~~ 高明月从松树上跳了下来灵巧得像只小兔子。 她感到很渴很饿但方才在树上已经望到了远处的小山涧附近有人在埋伏。 山上也未寻到能吃的果子。 她握着刀心想大概是藏不了太久了若被找到也只能自我了结了。 月光从枝缝间洒下来高明月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 她看到前方十余步有一个大坑。 那似乎是一个追兵布置的陷阱坑洞里还倒着几根木刺。 但盖在上面的树枝却被人拿掉了…… 高明月低着头想了想眼神有些疑惑。 她不敢再随意走动拾起一根树枝一步步探着地面绕着这个陷阱寻找着什么。 终于在五十余步开外她找到一个同样被破坏了的陷阱。 高明月猛地回过头看向黝黑的树丛眼中的疑惑化为了惊喜。 “是你吗?你在那里吗?” 没有人回答。 高明月却忽然有了继续求生的勇气。 “是这个方向吗?”她对比着两个陷阱轻声嘟囔了一句继续往前走去。 眼睛里愈发有些光彩她的脚步却渐渐急促。 忽然手中的树枝在地上一点陷了进去。 高明月好不容易才止住势身子一仰摔在地上。 剧痛传来脚踝重重扭了一下疼得她眼泪直流。 她摸了摸脚踝撑着树枝站起来。 此时再想走快已不可能了高明月拖着一只扭伤的脚只觉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她才找到了第三个被破坏的陷阱。 忽然树林中响起呼喝。 “在那边!追……” ~~ 护君山下。 沈开快步穿过一队队兵士大喝道:“所有人仔细辨认身边的同袍若遇生人立刻拿下!各什长清点兵员如无什长认领立刻拿下……” 靖节骑在马上缓缓而行让亲兵举着火把照过一个个士兵的脸。 呼喊声不时响起井然有序。 “报本什全员皆在!” “报本什还少三人……” “速去找……” 靖节相信自己的判断间谍能用的办法就只有那些李瑕已渐渐技穷。 若他真藏身在这些兵士之中其隐藏的范围也已越来越小。 搜查过半…… 忽然夜色中响起马蹄声数十骑奔至护君山下。 “谁是这边主事之人?” 靖节拔马上前道:“亳州军民万户府靖节靖明义奉命搜查宋人细作。” 一名将领策马上前道:“峄州军百夫长胡小寿家叔胡公讳甲乃山东淮南诸路行省相公李大帅之姻亲知峄州。” “有礼了不知胡百夫长何事?” 胡小寿冷着脸在马上仰起头道:“你们亳州军杀了我们的人此事该有个说法。” “杀了你们的人?”靖节一愣急问道:“具体情形如何?” 胡小寿冷哼一声马鞭一指向麾下一人道:“你来说。” “是。今日傍晚我和柱子出营办事在仙坛岭下遇到一个亳州军什长才打了个招呼他就一刀子捅死了柱子还要杀我我看他有弩不敢硬拼只好回营求救……” “尸体呢?” “尸体?柱子的尸体?被他送到河水里冲走啦。” 沈开已赶上前来道:“此事怕有误会我们正在搜捕的宋人细作狡猾必是他故意挑拨。” 胡小寿不悦喝道:“我不管此事有无误会也不想和你们冲突把杀人的兵士交出来罢了。” 沈开连忙上前解释…… 靖节眯着眼借着火光扫视着胡小寿身后之人。 夜色中看得并不清晰。 他忽然拉过沈开道:“李瑕藏就在峄州军中。” “什么?” 靖节道:“李瑕既知道扮作我们的人会被排查扮作峄州军是个更好的主意。” 沈开道:“但峄州军不归我们管。” “扣下他们查。”靖节道:“但注意点别引发冲突。” “行我想办法。” 沈开想了想赔笑着上前与胡小寿攀谈一会又封了笔钱过去拉着对方去营帐里喝酒。 好不容易胡小寿终于答应让他们把数十名峄州军排查一遍…… 一排排峄州军下马站定任由张家兵士将他们包围起来。 靖节策马在面前走过目光仔细盯着每一个人的面容。 他忽然眯了眯眼看到了一名峄州兵士长得十分俊俏正站在队伍的最边上。 靖节冷笑一声抬手一指喝道:“拿下!” 忽然。 “嗖!” 那俊俏的峄州兵士还在发懵一支弩箭突然钉进了他的侧颈。 血喷溅而出。 所有人都是一惊。 接紧着便是张家兵士中传来一声大喝。 “动手!杀光他们!” “杀!” 不远处胡小寿刚刚翻身下马要与沈开一起去喝酒闻言一转头“咣啷”一声拔出佩刀。 “你们干什么?!” 沈开闪身避过一刀慌忙大喊:“有误会!听我解释……” 没有人听沈开解释了。 峄州军莫名其妙地被张家兵士包围着本就没搞清楚情况正惶惶不安一见了血就如炸开一般。 张家兵士奉令包围了峄州军一见到弩箭杀人又听到喊声当即便有人拔刀冲了出去。 “杀……” 靖节大喊道:“李瑕!李瑕就在这里……给我拿下他……” “别喊了明义别喊了停手!都停手……” 第100章 护 护君山上传来几声吆喝。 “在那里!追!” “我说呢挖了老半天的陷阱哪只猢狲给我撅了……” “别废话了快追……” 一袭道袍在林中一现三名兵士提刀追了上去。 高明月惊慌而逃。 她已扭伤了脚跑着跑着一跤跌在地上。 转头看去眼见追兵已至她提起大理刀心中已有了断的念头。 夜风吹来带来了山下的呼喝声。 “杀啊……” 高明月愣了愣只觉隐隐似乎听到了李瑕的名字。 她咬了咬牙决定再坚持一会儿站起身继续往前跑。 然而扭伤的脚实在难以走快手里的树枝“咔嚓”一声断裂她整个人摔在山坡上向下滚了一段撞在一棵柏树之下。 “在这里!” 追兵已冲了过来。 高明月眼中泛起绝望提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躲躲藏藏她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挣扎到了这一刻。 那追兵越来越近高明月横刀抹去…… “噗!” 一支弩箭激而来将追在最前方的一名兵士射倒。 高明月转过头只见一道身影从山下狂奔而来抛开弩拔出刀迎了上来。 黑暗中她看不清晰却知道那是李瑕。 她眼眸中映着那道身影好一会都呆愣着浑然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凝视着李瑕看着他冲到她身前与敌人搏斗。 …… 高明月用刀撑起身子踉跄地走到他身后瞅准空隙一刀刺出刺死一名追兵。 剩下的一名追兵掉头就跑。 高明月脚下一痛几乎又要摔倒下意识一伸手拉住了李瑕的衣襟。 李瑕转过头与她对视了一眼。 “其他人呢?” “他们已逃脱了只有我在这里。” “好。” 李瑕扶着高明月在树干上坐下来二话不说握起她的脚道:“扭伤了?” “嗯……不要……” 月光下鞋袜被丢在一边露出一只光洁的脚丫子。 “别……” 高明月感到李瑕在她脚踝上摸着……连忙想把脚收回来。 “忍着疼。” 李瑕话音未落一手托着她的脚后跟一手已按下她脚背…… 高明月痛呼一声眼泪又落了下来。 “放心我手感还可以。” 高有月偏过头只觉浑身酥麻得半点力气也没有…… 李瑕却不管她心中是何感受依旧在按摸着她的脚直到感觉到她的骨头逐渐磨合方才给她包扎起来。 他没再看高明月虽然觉得这姑娘的脚丫子很可爱但他也知道眼下这年代人家的观念和前世不一样。 总之是以最利落的方式把扭伤处理了。 他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高明月也不好就此事再说什么。 李瑕转身拾回了最后一支弩箭开始剥地上的尸体。 “你换上这套衣服。” “嗯。” 高明月才及应了一声李瑕已随手扯下了她脸上的面巾。 “这个也别戴了……” 两人忽然愣了一下。 高明月抬头看去分明在他眼眸中看到了他有一瞬间的惊艳。 其实她一开始戴着面巾也只是为了方便而已但之后为何一直没摘下来个中原因她也不知道。 或许是没遇到非摘不可的时候一路上李瑕都将她保护得很好渐渐的她就觉得突然摘掉面巾很奇怪。 又或许是因他说了那个木婉清的故事…… 此时被李瑕盯着高明月眼眸微微一垂说不清心里是觉得冒犯还是因他眼中的惊艳而感到得意。 “我把衣服换上。”她低声说了一句。 “好。”李瑕点点头转过身把弩箭重新装填好看着山下的形势。 以他前世的丰富见识倒不至于因一张漂亮脸蛋就想入非非也就只是一瞬间的惊艳罢了。 身后高明月把外面的道袍换了再戴上笠帽。 “好了。” 李瑕蹲下来道:“我背你下山动作快。” 他也不知身后的高明月是怎么想的总之是小半晌之后她老老实实地趴上了他的背双手放在他的肩上。 两人向山下走去。 “我白天扮成张家的兵士上山破坏掉了几个陷阱想着你们……想着你若发现了会在这一带出没。” “嗯。” “傍晚时我到前面的峄州军百户所附近杀了个人挑拨两边人马现在他们打起来了我们就可以趁乱走。” “好。” 李瑕感觉到背上的小姑娘有些紧张总之是说些正经事缓解她的尴尬。 两句话之后也无甚可说的。 过了一会高明月轻声道:“我猜到你会来看到陷阱里就猜到了……你想得很周到……” “嗯我在山下射杀了一个人就赶上来听到了喊声还担心来不及。” “谢谢你……” 说着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两人走到了山下伏在树从中看去只见那边一片混乱。 “你看看哪匹马最好?你人不重脚又伤了一匹就够了。” “那匹离我们六十步……” “好就抢那匹马。” “好。” “你拿着弩杀掉那人会用吗?” “会。” “嗯最后一支箭了。” 李瑕说完把背上的高明月又提了提往前跑去。 混乱中有兵士向他这边跑来。 “峄州军杀了我兄弟啊!”李瑕大喊道。 …… 高明月把脸埋在李瑕肩上只露出一双眼。 目光看去一名骑马的兵士已冲到眼前十余步。 “杀!” 李瑕一声喊高明月抬手扣动弩机那兵士应声而落。 “咴??……” 马嘶声起。 高明月只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已被李瑕从背后捞到前面抱起来接着被放在马上。 李瑕翻身上马一扯缰绳就走。 风在耳畔呼啸带着近处的杀喊声呼喝声。 高明月却恍若未闻只感到了安心与疲倦以及脚上和腿上还是一片发麻…… 良久只见天空中的繁星似落眼前的平原开阔起来。 她回过神来扯住缰绳。 “我来吧你太用力了。” “好……” 李瑕松开缰绳任由她来控马。 他双手在她腰上扶了扶移开扶住马鞍。 但疾驰中他似乎有些坐不稳终又是扶在她的腰上。 高明月踢了踢马腹骏马奔得愈发快…… ~~ 许久之后护君山下的混乱终于平息。 靖节转头望下四野喃喃道:“这就是五郎累倒都追不到的李瑕吗……” “怎么办?” “在山东西路我们放不开手脚很难捉到他了。”靖节道:“修书一封让南面把李瑕的人头送过来吧……” 第101章 君不知 山林之中一匹骏马趴在地上打鼾。 李瑕从山顶走了下来向高明月道:“他们起了冲突一时半会不会再追过来。我们歇一夜明日再往北走一程引开追兵。” “好。” 李瑕目光看去只见高明月坐在那依旧是很秀气的样子。 在李瑕去山顶探路的时候她已拿石头与树枝搭了一个架子将陶罐往火上架了煮水。 “你脚上有伤怎还跑去舀水?” “慢慢走不要紧的。”高明月应了拿布包着陶罐把它拿下来又道:“已经煮开了凉一会你便可以喝。” 李瑕觉得她还蛮细心的能记得路上那么多细节。 “我也没那么讲究。” “嗯。” 李瑕又道:“张家不能在山东西路呆太久过几天就会撤了。” “好。” “我和林子他们约好比他们晚半个月到目前看来应该是差不多的。” “好。” 高明月抬起头似觉得他说了这么多话再不回答也不好于是轻声道:“你放心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是啊。” 说过了正事其余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种沉默一方面原因在于他们之间挺有默契的许多事不问自知。 两人默默看着火光发呆。 此情此景李瑕不由在心里将高明月与张文静对比了一下。 这两个小姑娘差不多漂亮但相处起来张文静不算文静有许多话没完没了的;高明月却真如一轮高高的明月恬静而清新。 当然这也只是对她们的印象而已他还不至于因为她们漂亮就喜欢上其中哪个。 前世虽未成家但也算是优秀周围各式各样的绝色都有过。万花盛放的花丛都过了两个十六岁含苞待放的小姑娘…… 此外如今风气不同眼下又在长身体的时候对这方面也该收敛些。 “能和我说说那个故事吗?”高明月忽然低声问道“那个……天龙八部的故事。” “好。”李瑕道:“你们上次听到哪里了?” 高明月心想他原来没注意到自己并没有凑在他身边听啊微觉失落。 “说到木婉清随段誉去了镇南王府。”高明月有些期待偷偷地在心中感到很开心。 李瑕点点头随口说起来。 “到了镇南王府之后他们见到了镇南王王妃……” 李瑕说得随意不记得之处就轻描淡写地掠过。 他并未注意到高明月听着听着眼中那道亮光渐渐消逝下去。 往后的行路过程中两人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默偶尔也会讨论些与故事有关的话题。 “对了白族是一夫一妻吗?” “嗯不似汉人有纳妾之俗。” 李瑕“哦”了一声。 高明月想到兄长提过的那件事心说这人想要纳妾呢才不要嫁给他…… 两人策马往北绕了一大圈确保张家不会再追上方向转道山东东路南下。 五六天后的夜里他们再次坐在林中一个故事也大差不差地说完了。 高明月听完之后想了想有些犹豫着轻声道:“等见到我二哥别和他说后面的故事好吗?” “嗯?” “故事很好听是我听过最好的故事但就是……” “因为慕容复吗?”李瑕道:“我从书上看到的故事就是那样并没有借此影射慕儒兄的意思。” 高明月摇了摇头道:“并非是因这个复国希望渺茫我们一直就知道……” 她抬头看向李瑕终于直说道:“故事真的很好且一百五十余年前之事我本不该多嘴。不过段正淳之所以即位乃高氏称帝之后又主动归位于他段延庆子虚乌有以此虚无之事毁一女子清白名节……身为高家后人实难认同对文安皇后的隐喻、编排、污蔑。” 李瑕此时才明白过来。 这次是真的冒犯到高明月了。 他自己是很喜欢这个故事的小时候也经常看……讲故事嘛剧情需要拿些古时人物虚构也很正常。 但谁能想到正好遇到了人家的后人。 “抱歉我绝没有冒犯之意。” 高明月道:“你不必道歉的我也明白编故事便是这般只是……只是怕你与二哥说了他会恼你。” 其实她言下之意还有许多东西比如她自己并未恼他、是因身份立场而想要提醒他;比如她也希望他能更倾向于高氏而非段氏。 如果换成是张文静的性子大概会叽叽喳喳说高家归还皇位是如何高风亮节力战殉国又是如何大义凛然直言说想招揽李瑕。 但高明月没有因为她父亲高泰祥不像张柔她父亲战死了留下的只有一个亡国之后支离破碎的家。 她不像张文静一直被父亲保护着。 她不说李瑕也不会去探究一个少女的心事。 “好我明白。” 高明月道:“我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提醒一声。” “我知道。”李瑕笑了笑。 “我也很抱歉让你给我讲故事却又说这些。” “无妨小事……” 两人显然并未因此产生任何芥蒂。 高明月偷偷瞥了李瑕见他的眼神坦荡道歉也很诚恳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局促、尴尬。 这让她非常欣赏他的气度、心志那万物不萦于怀的超然姿态让她感到十分仰慕。 但她又觉得有些许失落她敏感地发现……李瑕没有局促说明并未对她动心。 他若是动了心绝不会这般磊落平静。 高明月心中的某种隐隐约约的期待似乎也就此被她压了下去。 其实她有时会在李瑕睡着之后再偷偷看他一会。 她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 二哥每次说要提亲她都觉得被揭破了心思一般而羞恼。 只是没有喜欢到要死缠烂打的地步。 就像是那个故事她觉得非常精彩、也很喜欢但站在高家后人的立场又没那么喜欢了。 而且故事里她最喜欢的木婉清也没有终成眷属她觉得这也许就是李瑕在委婉地拒绝她…… 总而言之在李瑕“事急从权”地“轻薄”了高明月之后两人之间产生的小小情愫也就此被她遮盖掉了。 她也会想若是再有勇气一些对李瑕的一颦一笑间若是多显出些爱慕……也许……就嫁给他了。 偏偏两人的相处中因为太过默契显得有些……相敬如宾。 ~~ 后来路途中也发生过几桩奇怪的小事。 走到涟州境内时有天夜里高明月睡得不深隐隐听到一声很轻微的叹息。 “咦了呵。” 她迷迷糊糊醒来也不知李瑕在“咦”什么只在朦朦胧胧中看到他起身走到小溪边蹲在那……洗裤子。 高明月盯着他的背影莫名感受到了属于他的……少年人的烦恼与局促他极少显露出这样的情绪。 但不知为何她很喜欢这一幕只觉得这是只属于她的关于他的秘密一幕。 虽然她并不知道李瑕为何要这样神神秘秘。 …… 其实高明月自己也有些神神秘秘的事情她算着日子渐渐担忧起来。 姑娘家出门在外的不方便却是不好对李瑕说的。 走到楚州境内时李瑕进城了一趟了。 当夜高明月收拾东西时却见到包袱里除了各种必备物件之外还有一大卷松软的细帛、纸以及针线。 这东西买来是做何用处李瑕也没说。 …… 倒是在楚州城里有个布店老板娘正在与婢子密语。 “今日有个俊俏郎君问我买月事带这等私密物件岂有卖现成的?谁家娘子不是自己缝制?他这是调戏我呢明日必还会来到时你把阿郎支出去……” ~~ 树林中高明月背对着李瑕缝着东西偶尔偷偷转头瞥上一眼心说他看起来冷淡疏离但原来留意过自己。 针线在细布间穿梭有一丝情愫又在高明月心底滋长。 可惜的是就在次日李瑕已带着她渡过了淮河回归到了宋境…… 第102章 阎马丁当 大宋兴昌四年七月二十。 快要到五更天天色依然还是灰蒙蒙一片。 朝会开始前等待的这段时间被称为“待漏”宫城外建了些不同等级的“待漏院”为官员们充当歇脚之处。 马天骥此时便在待漏院中补睡。 一般的官员都在堂中靠墙假寐或坐上椅子他不一样他在待漏院有间单独的屋子。 马天骥不久之前从广南东路调任回朝升任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侍读、国子祭酒。 亲随马明侍立在一旁守着桌上的一根蜡烛。 蜡烛燃尽便是马天骥该动身入宫朝会之时不得迟了。 然而这日蜡烛还有一小截马天骥已睁开了眼。 马明道:“阿郎醒了?可是外头太闹?” “小寐一会儿即可。”马天骥道:“外头在说什么?似乎听到有人唤老夫名号?” “是几个小官员在院子里议论唤的是太常寺孙少卿家中四郎……与阿郎重了名讳。” “是吗?”马天骥漫不经心问道:“他可已改了?如今叫何名字?” 马明微微一滞道:“并非改了而是在今年四月被人打死了。” “死了?” “是小人方才听外面说得热闹。”马明道:“孙四郎在风帘楼因一角妓与人争风吃醋被打死了。此事传出去不好听孙少卿本想盖住但那角妓竟是唐安安她近来名声渐起艳冠临安此事便渐渐传开了。” 马天骥似乎走了神喃喃道:“叫‘孙天骥’?似在哪里听说过他……” “阿朗说笑了。”马明道:“自是听过的毕竟是重了阿郎的名讳。” “不。”马天骥眯了眯眼忽道:“打死孙天骥那人名叫‘李瑕’吧?” “阿郎当时尚未归朝竟能知晓这案子?” “不是因这案子。”马天骥目露沉思低声自语道:“是从哪听到李瑕这名字的……” 终于他回想起来了。 “淮右庐州……袁玠发给丁公的那封信是因这封信……李瑕……聂仲由……呵几个小喽罗。” 话到这里那只计时用的蜡烛灭了。 马天骥站起身整理了衣冠乘轿往宫门而去。 某件事也在心头萦绕着。 去岁丁公放逐右相董槐程元凤得了右相之位。看来很快又能捉住程元凤的把柄了…… 不该先扳倒左相谢方叔此事本该在去岁七月就办了可惜少一点契机…… 才到宫门前只见前方一片吵吵闹闹。 马天骥掀起轿帘问道:“出了何事?” “阿郎稍待。”马明应了一声忙去打探。 马天骥等了一会儿见宫门前的喧闹愈演愈烈。 这里也没剩几步路了他下了轿子往前走去。 一路上穿着各色绛袍的官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议论不休。 “何人如此大胆?” “不知啊竟敢在宫门写字太妄狂。” “这意思是“檐马叮当”吧?” 马天骥皱了皱眉他自然知道“檐马”就是指挂在屋檐下的风铃也称铁马风吹时叮当作响。 但这四个字却让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又有官员道:“这‘阎马丁当’指的何人诸公真不知?” “嘘毋要多言。” “马侍郎来了让一让……” 马天骥缓缓走到宫门前抬起头望去。 只见那朱红大门上赫然写着八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阎马丁当国势将亡!” ……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马天骥恍如未觉他失神良久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阎、马、丁、当四字指的是谁没有人比他心里更清楚。 阎指的是阎贵妃;马指的是他马天骥;丁指的是丁公丁大全;当因宦官以珰饰帽也称“大珰”指的宦官董宋臣。 “阎马丁当国势将亡……” 马天骥低声喃喃了一句眼神有狂怒与杀意一闪而过迅速收敛起来。 他目光扫过周围的官员们有人向他围过来作义愤填膺状、作慷慨激昂状;也有人对他冷笑作幸灾乐祸状、作嗤之以鼻状。 马天骥还算有涵养没有当众说什么。 到最后他脸上还显出云淡风轻的笑容。 “咚!咚!咚……” 鼓声从垂拱殿的方向传来。 今日这场朝会许多人已经迟到了。 马天骥理了理袖子进了大内在陛阶前遇到了右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丁大全。 丁大全时年六十五岁他生时便有异相脸呈青蓝色令人不寒而栗。 如今谢方叔任左相、程元凤任右相。但能算作“宰执”的除了左右相还看在枢密院的排名丞相兼任枢密使副使两至三人再下便是签书枢密院事。 丁大全扳倒右相董槐之后签书枢密院事已入宰执之列且地位颇高。 比如贾似道任参知政事称副相同知枢密院事于宰执之列也只排在第五六位。 丁大全之地位高于副相贾似道。 也许从字面上也可理解丁大全能“签书”贾似道只能“知”还是“同知”。 且大宋官制冗乱若再加上官家信重丁大全之声势权柄不输于左右相。 此时谢方叔、程元凤还未到丁大全仿佛已是文官之首。 “丁公。” 马天骥生怕官帽上的长翅顶到了丁大全侧了侧头稍凑近了低声道:“今日那题字……” “阎马丁当你这‘马’竟敢排在我前面。” 马天骥一愣看着丁大全那张青蓝脸只觉毛骨悚然。 丁大全笑了笑也不等他回答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马天骥目光看去心说谢方叔、程元凤来得晚也就算了贾似道算什么东西竟敢比丁公来得还晚。 …… 宫门外。 名叫“龟鹤莆”的亲随小厮跑到轿边低声道:“阿郎都进宫了……果然未当场发作。” 轿子里没有人回答。 龟鹤莆又等了等听到鼓声愈急忍不住掀开轿帘道:“阿郎上朝怕是已迟了。” 贾似道正拿着个陶罐看得出神道:“又不止我一人迟了怕什么?” “但丁枢相已进去了。” “那是他今日沉不住气了。” 贾似道这才起身下了轿将手中的陶罐递给龟鹤莆。 “你拿着。” “是。” 龟鹤莆低头看去见罐子里是一只小蛐蛐。 “阿郎这只有点小。” “你不懂。”贾似道拍了拍绛袍随口吟道:“淡青生来牙要红头麻项阔翅玲珑。更生肉肚如雪白赢尽秋虫独奏功。” 龟鹤莆目送了贾似道进宫再次看向陶罐喃喃了一句。 “青色……看来斗戏一开左相与丁枢相之间阿郎是赌丁枢相赢……” ~~ 如龟鹤莆所想当天夜里贾似道又见了许多人所谈之事果然与那“阎马丁当国势将亡”有关。 “谢方叔、丁大全相位之争果然已剑拔弩张朝局必有大变……” “赵葵、吕文德的奏折只怕很快就会递来……” “另外据可靠消息蒙军已攻蜀……” “谢方叔欲让余晦统兵程元凤则瞩意张实枢密院该尽快有个主张才是……” 听了一道道消息贾似道沉吟踱步了一会最后只是挥了挥手把心腹们都挥退下去。 他又转到养蛐蛐的院子里目光滑过一个个陶罐中仔细观察着每一只蛐蛐。 龟鹤莆不由问道:“这么多大事阿郎怎么也不着急?” “急什么?”贾似道悠哉悠哉道:“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可阿郎这也太不急了另几位相公都纷纷有动作……” “北面之事查清了?” “还在查……此事着实蹊跷他们怎会知道李瑕?还封锁我们的消息。” “不蹊跷。”贾似道随口道:“只能说明李瑕还话着且带着情报回来了。好比一只蛐蛐跳进了鸡笼里鸡岂能不啄?” “是。”龟鹤莆道:“笼子里鸡太多了。” “那就看是哪只鸡能啄到了。”贾似道直起身来道:“百折不摧这只蛐蛐可谓绝品。” “是小人一定找到这只蛐蛐。” 贾似道点点头一脚踢了一个鹅卵石到池潭里喃喃道:“一石激起千层浪啊……” 第103章 归笼 临安城。 自从建炎三年宋高宗升杭州为临安府再到绍兴八年定临安为行都宋廷并未正式把临安定为京城。 除了《高宗本纪》中模棱两可地提过一句“是岁定都临安”这里一直都被称为“行在”算是保留了恢复北方基业的希冀吧。 因此如今宋朝名义上的京城还在那个或存在或不存在的“汴京”。 李瑕牵着高明月走进了临安城。 他们从开封而来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从“大宋京城”来到了临安府。 说是“牵着”其实两人手里都握着一条布带被袖子一遮看起来如同手拉着手。 进城时遇到盘查李瑕随手就递了些钱过去只说带家中小娘子进城逛逛忘带了户籍。 高明月又蒙上了脸听了那些话低下头脑子里浮想起一首诗来。 “瘿妇趁墟城里来十十五五市南街。行人莫笑女粗丑儿郎自与买银钗。” 这是她幼时读书家中女先生描绘大宋村民时常进城游玩的诗句如今想来又别有一番意味。 其实李瑕怀里还揣着一枚殿前司都虞候的信令但一路上仅拿出来过三次。 只有遇到查盘太严、实在贿赂不过去了他才肯拿出来平时都是这般……胡说。 入了城高明月放眼看去有些吃惊临安外城就非常繁华了没想到内城还能更热闹。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大都城街上每个摊铺都能吸引她的目光。 但她害怕误了事情努力不转头去看拉着手里的布带紧紧跟着李瑕…… 李瑕一连问了好几个人才渐渐找到了吴山脚下那座宅院。 从城北走到城南他才发现那座宅院位于清河坊是临安城极好的地段。 因为宫城就在吴山南边的凤凰山脚下。 吴山脚下清河坊南边是御街、宫城;西边是临安府署、西湖;东边是雄武宫、钱塘江;北边是繁华的临安街巷。 走入清河坊李瑕道:“没错当时我从钱塘县衙过来路过这里那宅院就在前面了。” “嗯。” “你马上能见到你兄长了。” 高明月抬头看了李瑕一眼没有说话。 白墙乌瓦在眼前显现出来…… 忽然李瑕拉住高明月的手转身就走。 高明月像小兔子般惊了一下却也不问跟着他快步而走。 两人穿过一条条街巷、绕过临安府署、到了西湖东岸。 李瑕随手掏了铜钱坐上一艘游湖的小船。 他显然是毫无目的地乱走只是偶尔回头仿佛看风景一般扫视着湖面。 游船划到西湖北岸停下。 李瑕像是松了口气带着高明月在附近寻了家雅致的西子客栈要了一间上等厢房。 直到进了房高明月才开口问道:“有不对劲?” 李瑕点点头道:“你注意到了吗?” “嗯那个宅院附近有人在暗中监视。” 李瑕道:“我换身衣服再过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 “好。”高明月问道:“我到楼下茶楼打听些消息吗?” “也好你要小心。” 两人默契从来都是这样三两句话就足够。 说话时李瑕已褪掉外衣开始乔装。 高明月很有默契地背过身去却是又偷偷回头看了一眼。 不一会儿李瑕换上一身粗布衣服从门缝处往外看了一眼推门而出。 他这次不牵马匹不带刀随手在地上摸了把泥抹了脸。 先在附近逛了一圈熟悉了环境方才又往清河坊走去。 远远观察了一下见到一个大汉正坐在路边卖茶叶时不时往宅院瞥上一眼。 李瑕走上前问道:“茶叶怎么卖?” “一斤三十五钱。” 李瑕道:“不是有四种吗?” “一样价钱。” “便宜些可好?十五钱若能买一……” 卖茶大汉抬起头骂道:“不买滚蛋!” 他这一句喝骂颇为大声周围不少行人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李瑕仿佛被吓到低下头目光一扫退了几步转身走开自到巷口处的茶水摊上要了碗茶。 不等到一碗茶水喝完他已在茶桌上刻下了几个奇奇怪怪的符号。 远处有个高瘦青年与人攀谈了几句目光皆落在了卖茶大汉身上。 李瑕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这两批人似乎互相不认识。 风格都不一样…… 下一刻高瘦青年抬脚要向这边走来。 李瑕站起身便走穿过两条巷子却又绕了回来远远看着那茶摊。 只见高瘦青年站在茶桌前盯着记号看了一会招过两个人指向了自己离开的方向。 “倒是不傻。”李瑕心中自语了一句转身回了西子客栈。 高明月也换了身男装戴了帽子把脸涂得蜡黄正坐在楼下茶楼里见李瑕回来两人起身回了房。 “我们只拿上必备的物件其它行李与马匹不要了换个地方住。” “好。” 两人也不退房出了西子客栈在对面集贤客栈又订了间厢房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西子客栈。 李瑕一进屋就站在窗边盯着西子客栈。 “我留了记号他们也许会来看有没有人跟踪。” “好。” 高明月洗了脸拿了个小布包搁在窗台上。 打开来里面却是几个鸡蛋她一边剥着一边道:“我方才打听消息近日临安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嗯?” “前几日有人在宫门上题了‘阎马丁当国势将亡’八个字城内一直议论纷纷。” “什么意思?” “指的是朝中沆瀣一气的奸党以四人为首。” 高明月在脑中整理好打探到的消息缓缓说起来。 “一是阎贵妃官家对她极宠爱七年前她修建一座功德寺不惜动用国库又想伐灵隐寺的晋代古松当梁柱。当时灵隐寺方丈元肇赋诗‘老僧不许移松去留与西湖作画屏’将事情传开官家才下旨免伐古松。而阎妃这座功德寺建了三年富丽堂皇民间称为‘赛灵隐寺’她恃宠弄权便有不少人投奔到她门下。 二是董宋臣是官家身边的宦官最擅投机钻营。据传去岁夏日官家与阎贵妃在禁苑赏荷无凉亭蔽日董宋臣一日内便修建凉亭冬日他又在梅园修建亭阁。官家责他劳民伤财他却说只是把荷亭移到梅园官家便赞他办事得体。 三是丁大全攀附迎合宦官董宋臣、卢允升渐得官家信任。去岁他意望执政陷害当时的右相董槐。宫中罢相的诏旨未达丁大全私用御史台牒夜半调兵百余人手持利刃包围董槐府第恫吓他出临安城朝野震惊丁大全借此入枢密院执政。 四是马天骥靠巴结丁大全等人而升迁为人不耻此人回朝不久民间虽无太多传闻却已将其并列于奸党。” 高明月说到这里又低声道:“我不知这些消息是否有用……” “有用。”李瑕道。 高明月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一亮。 李瑕接过她手里的鸡蛋道:“西庵先生说我们是朝中党争的棋子那到底是谁在争总该要了解。” “据说丁大全意望相位是否正是他加害右相故意出卖我们?” “也有可能。” 此时李瑕站在这小楼上还只看到临安城的一隅。朝堂之事对他而言还十分陌生他关心的是谁派人监视了清河坊的宅院…… 长街那边忽见一个小姑娘走了过来手里提着个篮子仿佛是在卖桃子。 “是巧儿。”高明月有些惊喜。 “别急再看看。” 只见韩巧儿走过西子客栈并未停下而是直接走了过去。 再一看后面还有个汉子正鬼鬼祟祟跟踪着她。 高明月也发现了问道:“巧儿不会有事吧?” “只有一个人跟踪应该是巧儿看了我在茶摊留的记号让人稍起了疑心。放心不会有事。” “好。” “走吧我们跟上去……” 李瑕与高明月于是缀在那跟踪者后面。 走到傍晚韩巧儿卖完了篮子里的桃子进到一间破屋有个老妇颤颤巍巍从屋里走了出来。 “阿嬷桃子卖完了……” 那跟踪者见了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又过了许久韩巧儿在门边探了探头跑了出来。 她站在巷子里转头看着眼神显得十分机灵表情却有些犹豫。 李瑕与高明月确认了周围不再有跟踪者这才从巷口出来斜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韩巧儿本来还很镇定看到他们眼眶一红扑了上去。 到这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李哥哥、高姐姐……呜呜……我看到李哥哥留的记号了……但是去了那茶摊的人都被跟踪了我才过去看了一眼那个人就一直跟着……好可怕……呜呜……” “好了不哭了韩老他们呢?” “祖父和高大哥就住在那边。”韩巧儿抬手一指道:“高大哥伤还没好祖父也伤了腿我帮这边的阿嬷卖桃好接李哥哥……” “走吧。”李瑕又问道:“林子和刘金锁呢?” 韩巧儿抹了抹泪委屈巴巴道:“他们……他们被人捉起来了……” 第104章 新家 一间破屋中只有一支蜡烛泛着微弱的光。 高长寿听到说话声睁开了眼。 看到李瑕与高明月的一瞬间他眼中绽出惊喜之色勉力笑了笑。 “我还以为……国破家亡之人唯一的妹妹也丢了……可以死了……咳咳……” 李瑕目光看去知高长寿伤在肺腑很长时间内都会是个病痨子了引以为戒。 “慕儒振作一点把伤养好。” “好。” 李瑕转过头看向韩承绪继续说起话来。 “发生了什么?” 韩承绪伤了一条腿形容枯槁地坐在床边道:“因小郎君与郡主相继引开追兵我们一路逃回宋境勉强算是顺利。快到临安时我们这几个老弱病残实在走不动了林子便先回了城说是让右相派人来接。但等了两天一直没见他回来。 当时高郎君就感到不对让我们赶紧离开了那里偷偷进了城又让刘金锁去打探结果刘金锁也再没回来。我只好让巧儿过去远远地探一探这才知道清河坊那宅院已被人监视起来。” 李瑕问道:“知道是谁的人吗?” 韩承绪摇了摇头道:“不知且右相府外也有人在监视。” 韩巧儿补充道:“我有听李哥哥的话只把蒙军攻蜀的方略告诉林子别的情报都没说。” “巧儿做的好情报都还记得吧?” “记得。”韩巧儿很确定。 “好。” 韩承绪叹息一声道:“我还以为小郎君这般安排是怕右相不认我们的功劳没想到啊竟是连相府也进不去。” 李瑕问道:“韩老认为我们该去见程元凤?” “是。我认为是有人在对付右相不愿让我们见到他。”韩承绪道:“但我也不敢擅自作主只等小郎君回来拿主意……” 李瑕没有马上回答扫视了这间屋子只见到处都是脏兮兮的破破落落的。 当时聂仲由带出去的三十余精锐仅剩下这几个老弱病残了。 而他们能留到现在或许又是因为他们对宋廷不那么恪尽忠诚、拼死卖命始终带着警惕与防备。 否则高家兄妹在庐州便可能死了韩家祖孙必然捱不过陈州那场追杀。 时至今日效忠宋廷的锐士勇夫全军覆没只有大理、金国遗民苟活下来。 看着这场景李瑕道:“不急着见程元凤。歇一夜明日先换个地方住这里环境太差了。” 韩承绪想扫掉低落的气氛玩笑道:“小郎君还有钱?” “你们没钱了?” “没喽。”韩承绪指了指重伤未起的高长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韩巧儿道:“终于熬到小郎君回来能过两天舒服日子实不相瞒我这肚子也饿了许多天。” 李瑕道:“我还有几件北面捡到的东西明日典当了。” 韩承绪看了看道:“北面物件样式与南面不同小郎君该小心才是。” “行……” 五人在破屋中又将就了一夜次日李瑕典当了物件托牙行帮忙找一位田员外租赁了一间宅子。 他在枣园时从张家捡了不少值钱物件不想这临安房租贵得离谱辛苦杀人夺财租个院子就几乎花了个精光。 为了隐匿身份还多花了一笔钱。 宋朝的户籍管理十分严苛不像北面那般自由。 通过管控户籍中枢可以直接掌控地方人口、土地避免地方割据降低武将对朝廷的危胁。 严苛的户籍制度也不让百姓到处走动比如《水浒》里说赤发鬼刘唐在破庙睡了一夜就被雷横抓了……这也许和刘唐长得就像盗贼也有关系换作李瑕大概会自称衙内再臭骂雷横一通。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也有许多“诡名挟户”之事。 意思是地主和官僚们虚立名户、假报户籍把田产分成许多份规避赋役。当然还有许多更复杂的玩法…… 换作是别的逃犯不懂得找大户人家合作那大概率只有完蛋了。但要找大户人家合作自己也得长得像大户人家才行。 总之李瑕花了钱冒充成田员外家族中的虚户找了个落脚点。 这个落脚点已不是清河坊那样的核心区域而在城北的右二厢。 “厢”的意思大概像是后世的“区”如今临安城有十二厢、八十九坊。 李瑕他们就住右二厢的同德坊灯芯巷在祥符寺的西侧一间二进的小院。 “真好啊。”韩承绪在堂屋里坐了看着高明月与韩巧儿忙里忙外地收拾向李瑕叹道:“小郎君是否想过就此隐匿起来过些太平日子?” “哪有什么太平日子过。”李瑕摇了摇头道:“只说这租金连我都觉离谱。” 他租这院子一日就要六贯钱是一日而普通人家月入不过三到五贯。 “我们毕竟没有身份又是租的好院子。”韩承绪笑道:“说来倒是有桩趣事建炎年间金国曾派出大批细作入江南趁夜在闹市张榜称金国河清海晏。其中还特别指责宋朝房屋价高、百姓无立锥之地。因此朝廷倒也有设店宅务租些廉价宅院。” “那种我们也租不了。”李瑕换了一身锦衣华服把仅剩的两串钱交给韩承绪道:“你们安心歇养我出去一趟。” “小郎君万万小心。” “嗯。巧儿你空了把情报写下来不急慢慢来。” “好啊。” 李瑕又向高明月点点头示意她留意着门户保持警惕。 他出了门却并未马上去右相府。 因为他不信任程元凤否则也不必费力租宅院了…… 磨刀不误砍柴功李瑕先把临安城的地形熟悉了。 因宋廷未曾将临安府当作名义上的都城来修建城池保留了“大宋承平时”杭州旧城的轮廓。但它又是实际上的都城南渡时就已四方之民云集一百余年来人口不断增加如今仅在册户籍便有三十九万户、一百三十万人实际恐有两百万人。 于是形成了一个极复杂、极矛盾的大都会。 一方面它内城、外城连成一片不断扩张户口浩繁、州府广阔;另一方面内城夹在西湖与钱塘江之间四十万人口在里面还要留出宫城与官衙无比拥挤。 第一眼看去杂乱、吵闹、拥冗所谓“蜂房蚁垤、盖为房廊”屋巷错综复杂;然而再仔细一看它又是那样井然有序坊巷规划细致、因地制宜。 宋廷的治理极为……精致而繁复。 它与蒙古的放养政策几乎是形成了两个极端它是那样环环相扣细密而庞大巧妙而冗杂最后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李瑕知道若让他来当临安知府他不可能治理得好临安城。 别的不说各方司职之交错冗杂他花二十年都搞不清楚。 他若治理临安府至少要当上宰相先从官制、税制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但这似乎是宋朝许多宰相都做过的而做不成的。 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李瑕熟悉了临安城又在右相府附近绕了许多圈规划好了一个逃生路线。 这时他才做了决定。 “我打算去见程元凤。” “小郎君还是决定见右相吗?” “是我并不认为程元凤有捉拿林子和刘金锁的必要他们本就是他的人。”李瑕道:“他们失踪恰恰说明是有人要利用此事对付程元凤。” 高明月站在一边添着烛火闻言有些担心地看了李瑕一眼。 “但相府外有许多人在监视万一小郎君被认出来。” “没关系。我已有计划会在程元凤上朝的路上见他。” 做了安排李瑕早早睡了一觉在三更天醒来。 倒是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张文静跑来说“你花着我的钱和别的女人住”之类的李瑕醒来后甩了甩头把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抛诸脑后。 不萦于怀不萦于怀。 天色还一片漆黑他到院中洗漱。 似乎是摇动井轱辘的声音惊动了高明月她推开屋门走了出来默默到厨房里拿了几枚鸡蛋递给他。 “你要小心。” “好。” 两人没再说什么但一路同行似乎让他们之间有些不同了。 李瑕拿起那鸡蛋入手还是温的。 他想了想没有全部吃完留了一颗放进怀里出了门…… 第105章 更夫 临安城无宵禁。 “杭城大街买卖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游人始稀;五鼓钟鸣卖早市者又开店矣!” 三更天李瑕出门拐过灯芯街沿大街向南往右相府走去。 夜市未歇大街上灯火通明商贩之吆喝声不绝。 “灌浆馒头!鱼兜杂合粉……最后一份喽!” “三鲜面、大熬面、炒鸡面……” 李瑕有种错愕感。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后世穿梭在沪上豫园老街。 听着那些吆喝闻着那些香气他揣着怀里的鸡蛋摸了摸忽然有些后悔这两天没带高明月出来逛一逛。 那个从西南边陲之地来的乡下姑娘一天到晚也不说话怕是还没逛过这种夜市。 哦当然这念头也只是秉着照顾人的习惯而起没太多杂念。 从右二厢走到左三厢李瑕拐进一条小巷又走了一会到了钦善坊。 终于有了点闹中取静之意。 程元凤就住在钦善坊值得一提的是他也是租宅子住。 临安房价之贵不是一个清廉宰相能买得起的。 就算是天子因大内宫城建在凤凰山下许多山地难以使用还要经常更换大庆殿的牌匾以应付各种典礼。 论位置右相府还不如吴山脚下清河坊的那套小院。 这件事李瑕一直觉得很奇怪程元凤连宅院都买不起为何要租清河坊的宅院安置手下人? 当然右相府还是大得多格调也很高。 走到这里终于有了三更半夜该有的漆黑寂静之感。 路上遇到一队巡丁上前要查问。 李瑕拿出聂仲由的令牌在巡丁面前一扫也不等人家看清又收了起来。 “看什么看滚开!” 对方也就滚开了。 李瑕走到右相府附近站在长街上的暗处观察着。 他估计程元凤会在四更出门大概还有半个多时辰。 他看到右相府斜对面有座小楼上有隐约的人影看到几个醉汉坐在街角假寐…… 忽然李瑕看到右相府斜对面的一条小巷子中有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在巷口探了一眼。 李瑕觉得对方不太专业想了想向那边走去。 ~~ 汪庚站在巷口探了一眼忽见长街那边有人走了过来。 他转身就想走。 “喂。” 汪庚转过头见是一个很英俊的少年郎君忙行了一礼道:“见过衙内。” “你怎知我是衙内?穿了好衣裳不一定就是衙内。” 汪庚只当这人脑子不好应道:“小人惊忧衙内了……这就走。” “你也是来打探右相的?” 汪庚一愣道:“小人不知衙内在说什么小人只是个更夫。” 他不愿与对方多聊步子又迈开来。 忽听身后又传来一句话。 “你是探子我也是。” “衙内玩笑了。” “不开玩笑大家都在找右相派去北面那队人相互透个消息如何?” 有那么一瞬间汪庚的神情凝固住了。 他知道有好几批人都在盯右相府但彼此间一直都井水不犯河水。 这是在天子脚下大家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敢盯着右相府那都是替各位相公们办事的总得有些规矩。 可是今夜竟有人莫名其妙地跑过来搭话……“相互透个消息?” 让人好不习惯啊。 …… 夜色深沉小巷里没有烛火也没有灯笼。 李瑕笑了笑又道:“你说你是更夫但连灯笼都不带?” 汪庚干脆不再装了道:“别乱来我告诉你若是闹起来把要捉的人吓跑了大家的差事都完蛋。” “捉?”李瑕道:“原来你们是要捉不是杀?” 汪庚一愣才知这一句话就漏了底细。 他大为恼怒又想走开。 “好吧不闹起来。”李瑕道:“我们聊聊。” “你是哪家的?” 李瑕抬手指了指汪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右相府斜对面一座小楼上有火光一闪。 “你看他们还有个据点你我看起来就势单力孤了我才来找你。” “放屁。”汪庚道:“他们是定哨我是游哨实则我的势力比他们大得多。” 李瑕道:“你们果然不是一伙的。” “你怎么知道?” “你们的观察视野重合了而且他们比你专业。” 汪庚问道:“你又是谁的人?” 李瑕道:“不必问这么私密的问题总之我不是程元凤的人。” 汪庚道:“你要做什么?” “互相透点消息如何?你我都不容易都是辛苦人互相帮助好向上面交差。” 汪庚不答。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一时有些茫然。 但李瑕能看到他眼神闪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动。 李瑕道:“我先表示诚意吧我知道那队人活着回来了还被捉了两个。” “你怎么知道的?” 李瑕摊了摊手笑道:“一条消息换一条消息到你了。” “好吧。”汪庚想了想道:“至少回来了五个。” 他以为这消息不重要李瑕却已在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 “我知道被捉的人叫林子、刘金锁。” 汪庚道:“这个不算。” “因为就是你们捉的?” “不是。”汪庚不悦道:“你的两条消息重了不算。” “好我再说一条是颍州的间谍出卖了他们。” 汪庚道:“我们不在乎这个也不算。” 李瑕不易察觉地微微扬了扬嘴角道:“一人给一条消息只要是真的都别管对方有没有用。” “好吧。”汪庚道:“带人去北面的叫聂仲由。” “你没诚意。” “到你了。” 李瑕道:“他们不仅活着回来还带回了重要情报谁都没想到他们能做到。” 汪庚道:“是啊谁都没想到。” 李瑕摊了摊手微微笑着意思是“轮到你说了。” 汪庚依旧不说。 李瑕道:“你们怎知至少回来了五个?你们逼问了捉到的那两人?” 汪庚道:“娘的我都说了不是我们捉的了。” “放心我又不会去救人你回答我我再说一条。” “被捉了两人进城时在找马车说是有两个伤员。” “这是四个。” “八日前有人在建康府溧阳县亮了聂仲由的牌子过境加起来至少五个。” 李瑕道:“三日前这个人进临安城了。” “这消息我们怎么不知道?” “因为他进临安城时没亮出令牌。” “是聂仲由?”汪庚问道。 “有可能。”李瑕道:“活着回来的那五人你我一人说一个名字如何?” “好你先来。” “别耍诈你还欠我一条消息。”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已成了好朋友一般。 汪庚想了想道:“聂仲由、林子、刘金锁你看我多送你两个名字。” 李瑕似乎犹豫了一下缓缓吐出一个人名。 “刘纯。” 这一刻李瑕看似放松但其实身体已经紧绷起来随时准备扑杀眼前这个更夫…… 第106章 归客 “刘纯。”汪庚没有别的反应喃喃一声记了下来。 李瑕笑了一下道:“轮到你了。” 汪庚摊了摊手道:“我真不知道剩下的一人是谁。” 他说完凝视着李瑕的眼又道:“但你知道对吧?” 李瑕道:“你再说个消息我再给你一个名字。” 汪庚道:“还有别人在找他们至少两批加上你我至少四批人。” 李瑕道:“你不实诚给的全是没用的消息。” “你说的一人给一条只要是真的不管对方有没有用。”汪庚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谁在找他们?” “此事与贾似道有关。”汪庚道“再给我一个名字。” 李瑕道:“聂平。” 汪庚点点头问道:“聂仲由、林子、刘金锁、聂平、刘纯最后是这五人回来了?” “看起来是只有聂仲由还没现身。” “聂平和刘纯你们捉到了?” “没有。” “情报在聂仲由手上?” “很可能。”李瑕道。 “你知道的有点多啊。”汪庚笑了笑。 他忽然向旁边看了一眼手指偷偷做了个动作。 下一刻李瑕淡淡道:“敢动我?只怕我背后的人你们得罪不起。” 汪庚冷笑一声道:“这临安城里还没有我们得罪不起的。” “你是不小心透露了身份还是故意误导我?”李瑕问了一句又道:“有时候看靠山有多大只要看办事的人有多大本事。” “呵。” 李瑕道:“说实话你们本事一般得到的消息也少得可怜。全是从两淮、两浙的正规渠道来的。在我眼里真不是我得罪不起的人。” 汪庚道:“你少他娘诈我!” “诈你?这临安城里最不能得罪的可不是哪位相公。” “哈。” 汪庚讥笑一声却是抬起手摆了摆。 这是一个“别动手”的动作。 李瑕微微一笑道:“你人不错再送你一条消息吧。” 汪庚问道:“什么?” “有人知道的比我们都多因为他们与北面有勾结。” 李瑕说着朝天上拱了拱手道:“我要的不是情报要的是查清此事。” 汪庚眼睛一亮问道:“你们在查谁?” “你猜。” ~~ 右相府斜对面的小宅院叫“映日园”名叫“徐鹤行”的高瘦青年正站在园中高楼之上眯着眼注视着巷子中的情景。 名叫“钟希磬”的微胖中年人走了上来身后跟着一人。 钟希磬指了指身后那人道:“这老汉是个牢头认得李瑕。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小人刘丙钱塘县牢牢头。” “认得李瑕?”徐鹤行转过头瞥了刘丙一眼。 刘丙忙应道:“是李瑕当时就是被关在小人那。” “盯紧了右相府大门看到李瑕来了就说。” “是。”刘丙应道。 徐鹤行说罢继续盯着小巷。 钟希磬笑道:“你在看什么?这般盯着也不怕成了斗鸡眼。” 他顺着徐鹤行的目光看去“哦”了一声道:“这两人又是谁的探子?也在盯右相府?” “不知道。” “拿了?” “不。”徐鹤行道:“李瑕还没出现别惊动右相。” “该死。到底是谁的人那么蠢先捉了两个小喽罗打草惊蛇不然李瑕一去清河坊我们就可以杀了。” “是啊不知哪家派的蠢材。” “如今事情难办了。”钟希磬感慨一声问道:“这两人到底是轮换还是接头?怎聊这么久?你说他们打探到什么了没有?” “他们像是互相不认识。” “什么意思?” 徐鹤行道:“我觉得他们不像一伙的像在交易。” “哈?何意?”钟希磬轻笑道:“难道两批人还能互相透消息?那他们怎好将我落下了。” “他们聊完了。” “我们还没聊完。” 徐鹤行忽然皱了皱眉喃喃道:“那人的身形我像是在哪见过。” “当然见过几批人都一起盯李瑕盯了这么多天当然……” “等等你看……他是在往右相府大门走?” “好像是……” 两人目光望去只见那道颀长笔挺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右相府的大门附近灯笼的光亮一点点笼罩了他。 徐鹤行喃喃道:“两天前清河坊茶摊?” “李瑕?”徐鹤行忽然一把拎起刘丙的衣领喝道:“认人那是不是李瑕?!” “啊?快认人啊你这牢头!”钟希磬大急骂道:“该死竟还有这种事眼皮子底下……” 刘丙又惊又怕眯起一双眼睛喃喃道:“认不清啊太远太黑了……等等……是李瑕!就是李瑕!” “怎么没人拦?那群废物在做什么?!” “该死他们以为他是别家的探子。” “快!派人去杀了他别让他见到右相!” 钟希磬迅速把手指放进嘴里用力一吹。 一声鸟叫划破夜空…… ~~ 右相府前有人抬着轿子到了大门处。 程元凤快要出门上朝了。 隔着三十余步李瑕正在走过去脑子里回想着今夜得到的线索。 至少有两批人在盯着相府更夫那批人显得散漫、无序也没有太大的杀意。 因此李瑕才会去试探他果然他们的情报来源在宋境不知道在北方发生的事。 还知道了林子与刘金锁就在他们手上并且没有招供。 这批人目的是捉人为了抢夺情报? …… 忽然一声鸟叫响起。 李瑕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他抬起头看向了右相府斜对面的那座小楼。 此时路边的灯笼已照到了李瑕的脸。 一瞬间他又思考了许多。 他知道小楼上面这批人认出他的长相了。 那他们必然是从北面得到了消息知道是“李瑕”回来了才会带了人来辩认。 这批人与北面勾结要杀人灭口? …… 李瑕得出了判断转过头只见右相府的大门已缓缓打开。 他算好了的只要在这一刻冲过去就可见到程元凤躲过追杀。 ~~ 斜对面的阁楼上徐鹤行下令道:“放弩射杀了李瑕。” 钟希磬一惊问道:“当着右相的面杀?!” “杀了。” “可这……” 钟希磬犹豫了一下又吹了一声口哨。 下一刻有马蹄声从巷子里传来。 “又是谁来了?” 钟希磬放下放哨的手眯着眼注视着只见一名汉子策马拐进了巷子。 他脑中迅速分析起来……那汉子的马很累满是泥浆跑了很久了是从远处来的连夜进的城? “那人好像是……” “是他吗?” 徐鹤行将手按在了栏杆上半边身子都探了出去死死盯着策马而来那人。 “是他……” ~~ “保护右相!” 一声大喝响起。 右相府前几名护卫猛得回过头警惕起来。 黑暗中两个持弩对着李瑕的人迅速窜开。 李瑕回过头看着那策马奔过来的人也是眯起了眼。 他眼神中泛起了一些疑惑之色。 “是你?” ~~ 小楼上徐鹤行重重在栏杆上一拍。 “是他聂仲由……” 第107章 宰相 “聂仲由?”钟希磬眯着眼似乎感到有些疑惑问道:“杀了他们?” “来不及了。” 徐鹤行懊恼地摇了摇头道:“李瑕是个虚招引开了我们的注意力来不及了。” 钟希磬目光看去只见右相府的护卫已鱼贯而出把李瑕与聂仲由包围了起来。 “把人撤回来吧。”徐鹤行叹道。 “该死。”钟希磬脚步匆匆道:“我速去禀报……” 至于那牢头刘丙自有人又将其带了下去。 小楼上唯有徐鹤行还站在那。 他已看到有人将聂仲由、李瑕带进了右相府。 “有此能耐怪不得……怪不得居然能活着从北面回来……” ~~ 李瑕走过前庭月色下只见庭院布局格调雅致颇有宰相门邸的气派。 虽然是租的。 李瑕又想到听说程元凤出身歙县书香门第真要买临安城的宅院未必买不起……也许是因不知这宰相能当几年何必花这冤枉钱呢? 聂仲由则是很熟悉右相府脚步也有些急走在了引路的护卫前面。 偏堂前一名雍容老者迎了上来。 “仲由!” “右相!”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老夫很担心你……” 程元凤时年五十七岁属于宰执中的青壮人物人如其名称得上“人中龙凤”风仪着实是另人心折。 他本打算去上朝刚整理了仪表长须梳得整齐顺滑在这深夜里也没有半点倦容双目极有神彩精神奕奕但似因见到聂仲由而红了眼。 “劳右相挂心了……” 程元凤双手在聂仲由肩上拍了拍亲自扶着聂仲由。 聂仲由热泪盈眶转头看向李瑕引见道:“右相这便是李瑕……” “好好进去说。” 几人走进了偏堂。 到此时李瑕也没来得及与聂仲由叙旧事实上聂仲由一回来相府护卫们就围上去“哥哥、哥哥”唤个不停。 “好啊你们能平安归来。”程元凤第三次说了好方才询问了北面之事。 聂仲由将路上诸事说了直说到在宛丘县龙湖湖畔他重伤去引开追兵。 “逃脱之后我一直藏在北面等养好了伤便回来……” 说到这里聂仲由转头看向李瑕道:“我一直很担心你们没想到今夜才到相府门前就遇到你太好了其他人呢?” 李瑕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着聂仲由的眼睛他能感受到聂仲由的那份担忧、欣慰是真的。 程元凤见李瑕不说话温言道:“具体是何情况?从头说不必急。” 李瑕将一路上遭遇挑选了大部分说了只隐下一小部分…… 程元凤免不了赞叹几声又夸了李瑕几句。 末了李瑕道:“当时我独自引开追兵让林子带了剩下的人回来情报在他们手上。我回到临安之后去了清河坊那间宅子察觉到有人在那里埋伏。” “有人埋伏?” “是。我发现有些不对于是没有立刻进那间宅院而是悄悄跟踪了那些人。” 聂仲由问道:“可找到了其他人?” 李瑕道:“没有但我听到有人说‘审出来了捉到的两人是林子、刘金锁但情报不在他们手上该是逃掉的那四人带着’我这才知道林子与金锁被捉了、韩老他们逃了。 于是我赶来向右相禀报但今夜我才到附近又发现有两批人就守在右相府外似乎是不让我见到右相。” 李瑕说完看了程元凤一眼。 他却并未观察到太多东西程元凤眼神中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疑惑让人看不透心思。 程元凤道:“你不必担忧既见到了老夫必会保你平安亦会救出其他人。” “是。” 一名亲随跑到门边唤道:“阿郎上朝要迟了。” 这是李瑕算好的时间他故意在上朝前这个时间来以避免完全交底、留出时间观察程元凤的反应。 但程元凤扫了李瑕一眼似乎已将他这点心思看透了。 初次见面的一老一少对视了一眼很快就相互了解了许多。 程元凤不急不躁地饮了口茶向李瑕问道:“那份情报你可确认过?” 李瑕听得懂他是何意。 若是换个人问也许就是“你们真的去了开封?莫不是直接逃回来骗我?” 李瑕要了纸笔写下一些他记得的内容比如北面几个州府的赋税、蒙军伐蜀的兵力等等。 “右相请看我只记得这些了。” 程元凤看完点了点头。 “此事老夫来查。” “是。” 程元凤这才扶着椅子站起身又道:“可叹你等为社稷立功归来却遭奸臣迫害。等救了人、找回情报老夫亲自为你等奏功。” 李瑕不卑不亢道:“谢右相。” 程元凤抚须笑了笑神情虽然平和眼神中却有些欣赏之意指着李瑕莞尔道:“虽不如刘武仲‘十二骁勇取信阳’之功却也是少年英才我大宋人才辈出啊。” “不敢担。” “听说你以往在家中读书闭门造车读不出名堂老夫举荐你去太学吧。” 李瑕拱手道:“晚辈想入蜀从军。” 程元凤本已向堂外走去闻言停下脚步又扫了李瑕一眼道:“你还太年轻此事依老夫这是为你好。” “晚辈不是读书的材料只愿从军报国。” 程元凤脸上神色不变只是眼中露出些考量之色。 偏堂外那亲随有些焦急跺了跺脚小声道:“阿郎真迟了。” 程元凤还是很平稳深沉向李瑕道:“放心老夫绝不会亏待你。” 李瑕拱了拱手没有回答。 程元程又安排道:“你且在府中歇下但有需求只管提。” “是现在就有。”李瑕问道:“敢问有钱吗?” 有那么一瞬间程元风似乎愣住了。 他堂堂宰执赶在朝会前与这少年相谈对方竟是开口……要钱? 亏得他涵养极深脸色不变向下人吩咐道:“程渔给他们准备两间客房再拿钱给李瑕应急。” “是……” 程元风这才向外走去脚步依然四平八稳虽然上朝已经迟了。 不多时前院管家程渔走进偏堂外面还有几个护卫探头探脑地向聂仲由招手想与他叙旧被聂仲由笑着挥手驱走。 程渔到了李瑕面前双手递了一叠称作“便钱会子”的纸纱过来道:“请李小郎君笑纳。” “多谢。” 李瑕接过一看总共只有两百贯恐怕还兑不到两百贯。 他很有礼貌地收了。 程渔见李瑕虽礼貌却没有惶恐只好带着矜持的笑容又提醒了一句。 “右相虽未明言但对李小郎君真是极赏识要知宰执之月俸虽有三百贯开销却极大入朝这些年也未有积蓄。” 李瑕道:“谢右相厚爱。” 程渔这才点点头又笑了笑手一抬道:“请李小郎君随我去客房歇息等阿郎下朝。” 李瑕看向聂仲由。 聂仲由遂道:“我再与李瑕聊聊一会我带他过去。” “也好。”程渔应了把周围人也都撤下去任他们单独聊天…… 第108章 左相 偏堂上安静了一会聂仲由看着李瑕眼神仿佛像是老父亲一般。 毕竟是九死一生别后重逢。 李瑕却是平平淡淡的道:“你还活着我很高兴。” 聂仲由点点头由衷地笑了笑道:“你放心右相一定会把林子和老刘救出来我们……” 李瑕忽然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聂仲由道:“我方才和右相说过……” “方才你说的太含糊但在龙湖时的情景我知道。”李瑕道:“换作是我那样重的伤我逃不掉所以好奇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聂仲由没有回答沉默了许多问道:“你信我吗?” “你要让我信你你该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我绝不会背叛大宋也绝不会背叛右相与弟兄们。” 李瑕道:“不愿说?” 聂仲由叹息一声眼中有些为难却还是极坚定地道:“我绝无背叛。” 李瑕道:“我只在乎一点说好给我的武职能兑现吗?” 聂仲由道:“你放心我虽回来了但功劳还是你的。右相想让你入太学远比你从军要好。你犯过案举荐你入太学其实比给你个武职更费力气右相是真的很欣赏你才这般安排。你年岁还小往后能科举入仕何必与我辈粗人刀头舔血?” “我不考科举只要一个地方武职。” “太学有多好你还不知如我与陆凤台拼一辈子也不过如此。但你不同你走仕途将大有可为唯有文官能入主枢密院掌军国大事、调天下兵马。你若有志向三四十年后……” “三四十年。”李瑕轻呵了一声问道:“你不是说讨厌文官吗?” 聂仲由沉默了。 他确实记得在最早认识李瑕之时就这么说过。 “我只是觉得你当文官会与那些人不同。” “按我们说好的条件来。”李瑕道。 聂仲由叹息一声道:“好吧只要你不觉得可惜入蜀领兵不过右相一句话的事。” “嗯。” 在敌境的生死与共、重逢时的欣喜似乎都冷淡下来气氛有些沉默。 如果林子、刘金锁没被捉现在或许该是把酒言欢的时候。 聂仲由道:“你父亲失踪了我帮你找找吧。” 这事他之前便与李瑕说过此时再提也许是因为满脑子想着帮李瑕做点什么。 “好找找吧。”李瑕点点头又问道:“韩老的儿子呢?” “放心右相派人安置、照顾着。等救出林子找到韩老就让他们团聚。” 到这里该寒暄的也寒暄完了李瑕问道:“你觉得林子与刘金锁是谁捉的我们又是被谁出卖的?” 聂仲由想了想道:“你可知道丁大全?” “听说过。” “必是丁大全奸党所为既是因他与北边有勾结意图毁灭证据或是争夺功劳谋夺相位。” 李瑕问道:“为何如此确定?” “我们在庐州遇到的淮西制置副使袁玠他与北面汉奸张家暗中联络你我亲眼所见此人正是丁大全的走狗。” ~~ 朝会之后程元凤往左相谢方叔的公房走去。 一条御街挤着三省六部五府还有太庙、大佛寺以及各个司局和巷坊。就算是当朝宰相的公房也不宽敞。 程元凤一路上看着只觉朝中官吏着实是太多了。 “右相。” “右相……” 一声声恭敬的呼唤声中程元凤到了公房前自有属官推开了门。 “左相右相来了。” 谢方叔正伏案疾书听得动静抬起头拱手道:“讷斋公怎亲自过来?” 他时年五十五岁比程元凤还小两岁。 “渎山公你这是在……” 谢方叔道:“写辞呈。” 程元凤长叹一声道:“何必如此?” 谢方叔摇了摇头仿佛心力交瘁。 “淳祐六年我上表请限民名田、抑豪强兼并之患始得官家信赖至今十载。淳祐十一年官家授金印紫绶官拜宰相托付天下万机至今五载……” 程元凤道:“是啊渎山公不畏权贵豪强直言切谏。‘国朝驻跸钱塘百二十余年外之境土日荒内之生齿日繁权势之家日盛兼并之习日滋百姓日贫经制日坏上下煎迫若有不可为之势!’字字恳切言犹在耳。” 谢方叔道:“可又能如何?上表限田十载拜相五载然则豪强兼并之患至今而极。限田之令朝廷付之悠悠。既碌碌无为我不如请辞换能者居之。” 程元凤上前一步目含诚挚道:“不可如此你难道要将国事付托于丁大全?” “朝中还有讷斋公你……” “你请辞了他们还会放过我不成?” 谢方叔讶道:“他们也开始陷害你了?” 话到这里两人终于真诚了许多不再相互用敬称坐近了些压低声音长谈。 “宫门题字果真不是你手下人擅自所为?” 谢方叔道:“‘阎马丁当国势将亡’看似在骂奸党实则触怒官家至深将我等架在火上烤我若有这般糊涂脑袋还戴乌纱帽做甚。” 程元凤道:“那便是奸党自己写的?‘国势将亡’四字直指官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呐。” “好一招飞冤驾害。”谢方叔长叹道:“昨日官家召我进宫谈及了当年吴潜之事……” 这事不用谢方叔说程元凤自是知道。 淳祐十一年谢方叔任左相、吴潜任右相两人之间有些权责冲突、分朋植党惹得官家大怒。兴昌元年正月吴潜罢相。 之后董槐任右相此人刚直弹劾丁大全反遭其噬被放逐出临安城程元凤始任右相。 昨日官家召见谢方叔意思也很明显了。 ——你谢方叔先是与吴潜党争朕信重你连换了两任右相但你没完没了是吧?又要和丁大全搞党争在宫门上题字骂朕亡国之君?逼迫朕? 果不其然接下来谢方叔又道了一句。 “官家问我欲为独相否。” 程元凤微微一凛叹道:“言重了。” 谢方叔叹道:“阎妃、董宋臣等人日日向官家哭诉。我等外臣有口也辩不清……” 程元凤沉吟道:“事已至此?题字之人找出来否?” 谢方叔道:“已命临安府严查但全无头绪。” “有宫门题字之本事岂是好查的。” “是啊。” “不如……” 程元凤使了个眼色。 谢方叔摇了摇头道:“不妥若定案之后再被翻了案……不妥。” 两位宰执又是一声长叹。 “原以为位登宰执可放开手脚振兴社稷未想深陷朋党交争不能自拔啊。” “为之奈何?历任宰相谁非如此。” “是啊。”谢方叔道:“先帝时开禧三年史弥远槌杀韩侂胄;嘉定四年殿前司、步军司军官谋杀史弥远未成;嘉定十四年殿前司军官再次谋杀史弥远又未成。 今上即位史弥远、史嵩之叔侄相继专权一场端平之败局势更坏。淳祐四年杜范终于拜相驱逐史嵩之党羽短短一年史嵩之接连毒杀右相杜范、工部徐元杰、临安知府刘汉弼骇人听闻!” “慎言。”程元凤道:“毒杀之事尚无确凿证据。” “确凿证据?”谢方叔道:“史嵩之得知杜范平素嗜书如命以毒药涂于书籍叫人献去杜范旦夕翻阅毒气蒸目而亡。人证物证俱在还要何证据?!” “陈年旧案罢了吧。” 谢方叔道:“可这相位争斗之烈却可见一斑。” 程元凤点点头。 谢方叔道:“我只盼能为社稷谋实事实无意党争宰执亦非我所愿当年是诸公以‘宰相须用读书人’罢了赵葵相位我不得已而拜相。” “是。” “我与吴潜虽有政见不合绝无私怨。” “是。” “董槐遭丁大全迫害我竭力保全。” “我明白。” “但在群臣眼中我终日勾心斗角;在官家眼中我排除异己欲为独相。” 程元凤劝道:“不必如此事或有转机……” “去相不远矣。”谢方叔颓然长叹。 叹罢他指了指公房中的一叠叠公文那皆是他呕心沥血拟出的治国良策。 “我非为个人前程所虑者边境战乱不止田地日渐荒芜;治内人丁增长兼并愈演愈烈。 所虑者权势多田之家赋税、劳役不容以加之;少田之民无以为计。 所虑者两淮尸莩于野西蜀白骨如山;临安犹只闻管弦钟鼓之声。 我所谋者官家勿因贵近之言而动摇初意臣僚勿因私怨争斗而废良策则天下幸。 然则为相不能一展抱负终日蝇营狗苟那不如归去罢了。” 谢方叔这么长一番话说完程元凤终于没了耐心抛出了今日过来的真正目的。 “今岁四月我与贾师宪派了一批人北上开封……” 谢方叔惊讶了一下道:“为了赵葵说的那份情报?” “是。” “你们糊涂!糊涂!一旦……” “此事是官家应允……” 谢方叔大怒喝道:“若再来一出端平入洛你担得起吗?!” 程元凤道:“情报已经拿到了但北上之人出生入死回来却被丁大全捉了。” “拿到了?被捉了?” “确认拿到了赵葵所言不虚。事已成你我再争执也无益。” 谢方叔问道:“丁大全要争功?” “是。”程元凤沉吟着又道:“此事本是我与贾师宪谋划。如今人已归贾师宪却不告知反遣人盯着我的宅邸不让他们与我接触。” “贾似道……欲独占功劳?” “是。”程元凤叹道:“丁逼迫甚急贾不可靠。我唯有来找你。” 谢方叔沉吟不语。 “丁大全与北面有所勾结。”程元凤提醒道:“淮右、袁玠。” 谢方叔已完全明白了程元凤的意思终于叱道:“丁大全好大的胆子!” “当务之急该将人救出来加上情报便是铁证如山。” 说到这里程元凤脸一板郑重道:“忠义之士浴血归来反遭奸党迫害此事便是闹到御前我也与丁大全斗到底……” 第109章 信任 右相府偏堂上。 聂仲由道:“我分析过袁玠知道我们北上、也确实串通了北面张家。那之后他留意着两淮的动向林子他们回来后露了行藏被袁玠得知于是通知了丁大全。丁大全为了争功并迫害右相捉了他们。还有哪里不对?” 李瑕道:“袁玠是与张家有所往来但往来到何种程度呢?如果真是勾结为何在庐州时袁玠避开张荣枝把事情交给陆凤台应付?陆凤台可不是他的心腹。” “你是何意?” “我还看不明白不想臆测。” 聂仲由道:“我并非臆测而是事实如此对付我们的就是丁大全之奸党。” 李瑕道:“但我觉得袁玠面对张家的态度是不敢得罪、少惹麻烦。” “但这与我分析的不冲突。” “是。”李瑕道:“今夜我问过那人他们捉了林子、刘金锁消息渠道在两淮。但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北面的具体情况说明他们没有勾结北人。” “那又如何?” 李瑕问道:“你觉得这批人是丁大全的人吗?” 聂仲由道:“很有可能。” 李瑕问道:“那另一批人是谁?” “贾似道?” 李瑕想了想沉默了下来。 聂仲由安慰道:“你放心此事既已禀报给右相右相自会摆平救出林子他们、拿回情报给你叙功。” 李瑕问道:“你很信任右相?” “当然你怎会如此问?” “没什么。”李瑕道:“我困了先去歇了。” “好我知道你睡觉很重要。” “对。”李瑕随口应着。 程渔又来到偏厅带他去客房歇息。 此时天色才刚刚大亮有菜农将今日的果蔬送到右相府侧门…… 到了中午程渔还在操持府中事宜忽见程元凤身边的护卫急赶回来。 “阿郎一会回府要与李小郎君一道用饭准备一下。” 程渔忙到客房去唤李瑕推开门却是愣了愣。 …… 轿子落在右相府门前。 程元凤才下了轿程渔上前低声禀报了一句。 “阿郎李瑕走了不知去向……” 程元凤脸色微沉一路进到前院只见聂仲由已上前请罪。 “右相是我未与李瑕谈清楚此事怪我。” 程元凤踱了几步道:“情报在李瑕手上。” 聂仲由道:“可李瑕说情报交给林子他们了……” “你信他?” “我信他愿为他担保。” 程元凤笑了笑没再就此说什么道:“说说李瑕离开的理由。” 聂仲由道:“许是他还有些急事要办。” “说实话。” 聂仲由有些为难。 程元凤道:“他不信任老夫然否?” “是。他那人谨慎惯了这次过虑了。” 程元凤颇有涵养闻言竟不生气负手道:“老夫已联络了左相调动了禁军很快就能查出奸党将林子、刘金锁关于何处先救人要紧。” “是。”聂仲由又是一拱手目露敬仰之色。 程元凤有些感慨叹息道:“希望到时李瑕能信任老夫如你信任他。” ~~ 同德坊灯芯巷小宅。 李瑕回来后又稍微补了一觉中午醒来只见韩承绪正坐在屋中。 “小郎君这是你要兑的钱。放心我乔装之后才找牙行兑的别人查不到我们。” “好我拿十贯够了剩下的留作开销吧。” 李瑕接了十贯钱放在桌上伸展着身子准备锻炼一下。 韩承绪道:“依我看来都虞候所言也有道理小郎君为何不信任右相?” “程元凤的立场不提更主要的是我不信任他的能力。” 李瑕回来时已将大概的事情说了不过高家兄妹、韩家祖孙本来跟聂仲由就不算亲近并未因他还活着而有多高兴。 李瑕却知道韩承绪在乎的是什么道:“韩老放心我打听过令郎目前还安全只需这些事尘埃落定你们就可父子团圆。” “小郎君有心了。”韩承绪道:“不过右相毕竟是当朝宰相小郎君说他的能力……” 李瑕道:“宰相会的该是施政而不是权谋。我不信任程元凤的权谋能力……这是对他的赞誉。” “是。”韩承绪道:“但右相其实很有手段。” “那也看和谁比。”李瑕道:“别人都得到消息、埋伏在相府周围了程元凤元还一无所知开场就输了。” 韩承绪默然了一会道:“此事该与朝中党争有关不如我去打探些消息?” “不用你们帮着巧儿把情报写出来我去打探。” “小郎君打算怎么做?” “盯着程元凤看他能否救出林子与刘金锁。若是救出来了那当然好就当是我多心了我去认个错。” 说到这里李瑕也想到了程元凤想安排他入太学之事。 说好的官位不给叫人去读书? 这人若不守信用未必不能把情报给别人。 韩承绪还是下意识地愿意相信宰相高官忍不住提醒道:“小郎君既要盯着右相却又从相府里跑出来这……未免多此一举了?” “总之我不会把生死交在程元凤手上。” 韩承绪又问道:“但小郎君已露过面有人守在那要杀你怎好再到右相府去?” “没关系。” 说话的功夫李瑕又完成了日常的锻炼擦了汗拿出昨夜剩的那个鸡蛋“嗒”的一下敲了一边剥着一边思考着什么。 “我的绝招又可以用了用一次少一次……” 那边高明月往李瑕这看了一下进厨房端了个装满鸡蛋的盘子过来。 “你不必留吃冷的每日都给你煮便是。”她这般低声说了一句。 “谢了。” 但李瑕还是留了两颗放在怀里。 他见高明月盯着他这个动作遂笑道:“这是在外面吃的。” “嗯。” “对了你们买这么多鸡蛋在哪买的?” “韩老买的。” 韩承绪道:“小郎君是怕有人根据你这个习惯查过来?可知道这点的人不多……是不相信都虞候了吗?” “嗯聂仲由活着回来太奇怪了。” 韩承绪道:“放心我买菜时特地绕了段远路。” 李瑕道:“下次多花些钱让人送到斜对面的油粮铺吧我们可以在院墙上看到那里若有人查到这里我们也能提前知晓。” “好……” 第110章 太学生 因韩承绪所言“此事与朝中党争有关”李瑕想到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他出了门这次没有马上就去右相府而是往太学的方向走去。 路上看到一个穷酸老书生在卖画生意十分冷清。 李瑕过去看了两眼觉得他画得蛮好的水墨山水很有韵味……遂把对方整个摊子都买了下来。 说是个摊子其实收拾好后也只有一个书笈也就是背篓。 小桌和凳子李瑕就不要了把那背篓背在背上又添了许多文雅气质。 “这次不如就叫宁采臣?”他心想。 一路逛到太学附近。 果然茶楼酒肆里议论纷纷“丁蓝鬼”“丁青皮”之痛骂声不绝于耳“阎马丁当国势将亡”八字也是不时响起。 李瑕看了看找了间动静最大的茶楼。 “近日满城皆言‘阎马丁当’但许多人还不知奸党劣迹与权不才愿为诸生说道说道……” “诸生诸生且听与权来说。” “对让与权来说!” “与权你上去说。” 只见一名中年书生爬到桌子上站定拱手向诸生行了一礼。 “在下陈宜中字与权温州永嘉县人太学上舍生时年三十又八请诸生序齿……” “好!” 茶楼中已有欢呼声响起。 李瑕听了那铿锵有力的说话声走了进来找了个位置坐下放下了背篓要了壶茶水。 时人介绍自己喜欢说年纪为了“序齿”也就是排长幼年纪好相互称呼。 这陈宜中三十八岁还是个太学生听起来可能有点窝囊。 但李瑕明白人家是大宋后备役的官员就是放在后世也绝不是一般的博士或博导能比的。 再看大堂上的反应想必陈宜中是太学中拔尖的学子之一在这个年纪能做到这种程度可称得上是青年才俊了。 李瑕知道这些是因听聂仲由说过一些太学之事。 太学分为外舍、内舍、上舍。 外舍生交“斋用钱”才能在官厨就餐贫者减半;内舍生和上舍生免交。 至于上舍生又分上中下三等上等可释褐授官中等准予免礼部试下等准予免解试。 太学能培养出大量的官吏且太学生还有上书言事的资格因此太学也是朝中各派官员角逐之地。 程元凤的意思自然是安排李瑕入上舍。 李瑕若愿意听安排安安稳稳地在太学读上三四年书确实很可能“前途不可限量”。 这条通天大道肯定比当武官要安全、稳当得多以后当个大官等宋亡了再一投降说不定一辈子也能平平安安过去。 只要忍得了受些气……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李瑕回过神转头又看向那说话的陈宜中。 “丁大全字子万镇江人此人生来一张青色脸皮如鬼如蜮。与其同样相貌者有唐代大奸臣卢杞曾以私隙杀杨炎、挤颜真卿于死地、激李怀光使叛……傲狠背德反乱天常播越銮舆疮痍天下!” 话到这里满堂喧然。 李瑕不知那“卢杞”是何人反正听这意思卢杞害了颜真卿很坏丁大全长了一样的青色脸皮必定很坏。 “丁大全出身卑微娶外戚家中婢女为妻借此攀附权贵。嘉熙二年他已四十又八方中进士为谋升迁极力讨好宦官董宋臣、卢允升趋炎附势混乱朝纲…… 其人统领淮西之时欲与吴门首富郑羽联姻遭拒遂命台臣卓梦卿弹劾抄没郑羽其家。更令人不齿者丁大全纳媳为妾。淳祐六年他为其子丁寿翁定了一门亲事后见新妇貌美又纳为自己妾室……” “啐!无耻之尤!” “寡廉鲜耻!” 一片吵闹声中陈宜中抬起手喊道:“诸生诸生再听我一言……丁青皮一党侍宠弄权不可一世远不仅于此。去岁苏州百姓联名告发丁党侵占田地、祸国殃民时监察御史洪天锡受理此案呈于御前右相董相公严办此事。 然则董宋臣、卢允升等内宦蒙蔽上听构陷忠良。结果诸生也知道官家包庇奸党洪御史愤然请辞、董相公罢相丁大全竟不等诏令私自调兵驱逐董相公出临安城大逆不道天怒人怨!” 茶楼中的愤怒几乎被推到了最高点。 “阎马丁当国势将亡!” “木将坏虫实生之国将亡妖实产之!” “丁蓝鬼大奸之徒不除不足以平民愤……” 陈宜中抬了抬手将诸生的情绪又压住继续道:“所谓邪不可胜正、黑白不可混淆。今岁左相谢相公、太常寺赵寺丞、御史台李左史已拿到丁党之罪证洪御史已归朝朝中正义敢言之士纷纷决意共同声讨奸党上书直谏。我等身为太学生、博士子弟合该以社稷为己任……” 不等他说完已有人大喊道:“伏阙上书严惩奸党!” “伏阙上书严惩奸党!” “……” 陈宜中再抬手已压不住堂上气氛遂喊道:“声伯兄声伯兄!” 又一名中年书生站上了桌子与陈宜中并肩而站。 登时有人喊道:“声伯来了声伯来说!” “大家静一静听声伯说……” 刚站上桌的中年男子于是也拱了拱手高声说起来。 “在下刘芾字声伯温州乐清县人时年三十又九请诸生序齿……” “好!谁不认得与权兄与声伯兄。” “声伯兄!” 刘芾高声道:“淳祐五年史嵩之接连毒杀杜公、徐公、刘公正是我太学生一百七十三人伏阙上书要求查明事因、严办凶手还真相大白于天下。此事最后虽未查明斗倒了权相史嵩之却是不争之事但……” “不错如今我等该再次伏阙上书扳倒奸党!” 刘芾摆了摆手正要继续。 “我来!” 忽然又有一人也站上了桌子把陈宜中挤了下去挡在了刘芾身前。 “在下周震炎字伏灵太平当涂人时年二十又九请诸生序齿……” 李瑕见这周震炎生得十分英俊比自己也不惶多让只看长相确是个让人一见就生好感之人。 然而气氛还是变得奇怪了起来。 陈宜中被拉到了桌子下面不由皱了皱眉道:“伏灵你做什么?声伯兄还未说完。” 周震炎负着双手仰了仰头道:“淳祐五年太学诸生一百七十三人伏阙上书我便是其中之一当时我年方十八已有报国之热忱而近些年来伏阙上书之事我见的更多。” 陈宜中与刘芾对视了一眼有些无奈。 周震炎又理了理衣袍道:“请诸生联名只须有二百人去我愿出面主持此事必除奸邪。” “呵。”有人冷笑了一声。 李瑕转头看去见是个青年书生脸上带着讥嘲之意。 青年书生似感受到李瑕的目光也看向李瑕脸上的讥笑化作和煦点了点头。 李瑕也点了点头。 刘芾却是摇了摇头道:“请诸生冷静朝局凶险并非每次伏阙上书都能成当年史嵩之已失圣眷。而今不同今之‘阎马丁当’乃内外廷勾结蒙蔽官家其势尤甚。此次‘国势将亡’四字恐触恐官家圣心难测前途未卜……” 周震炎脸色似乎难看了起来。 刘芾又道:“我等将在三日后大朝会时往宫城击鼓上书。请诸生考虑好后果唯有愿舍了一身功名者可与我等一同去其余诸生还请勿要出头保全功名以待来时。” 话音一落堂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到这时最为难的却又成了周震炎站在桌子上下来也不是、应声也不是那一张俊脸也仿佛泛上了一层铁青之色。 偏有人讥道:“那便请周兄带两百人去伏阙上书把蒙蔽官家的奸党扳倒。” 周震炎没应。 场面尴尬…… 第111章 卖画 “黄镛黄器之愿往。” 茶楼中气氛低迷之际忽有人喊了一句。 李瑕目光看去见说话的正是刚才和他点头的那个青年书生。 随着这青年书生黄镛一声喊很快又有人开口表示愿去。却也有人直言害怕辜负家中期望诸生都表示理解。 “林则祖林兴周愿随刘兄、陈兄一同上书!” “曾唯曾道子愿往。” “……” 黄镛喊完之后却是径直坐到了李瑕的对面来。 “黄镛字器之福建路莆田县人。”他报了自己的名号又向李瑕问道:“不知如何称呼?” 李瑕道:“唐寅字伯虎。” “我看伯虎年岁不大可有二十了?” 李瑕点点头道:“嗯。” 黄镛道:“我时年二十又六绍定三年庚寅年生人。” “黄兄。”李瑕拱了拱手。 黄镛道:“你叫我‘器之’便好方才我便在留意你觉得你眼神沉静神态自若必是不凡人物。” “器之兄过誉了……” 此时也就是在黄镛开口喊了第一句话时周围就已有人在小声议论起来。 “这人是谁?” “黄镛黄器之后村公的弟子。” “什么?刘公的弟子?竟是刘公弟子。” “刘公?确是那‘少年自负凌云笔’的刘公?” “是。” “居然是刘公弟子……” 忽然有个颇为刺耳的声音响起。 “呵又不是黄器之有文章天资他与刘克庄都是莆田人同乡罢了。” 周震炎不知何时已从桌子上下来斜睨着黄镛又道:“再说了谁知他是不是真是刘克庄弟子?也许是吹牛而已。” 黄镛还在和李瑕聊天闻言也不搭理周震炎讥笑了一下。 周震炎却还在说。 “这种事情本就见得多了仗着和刘克庄是同乡逢人便到处吹嘘生怕没人捧他可笑。” “伏灵勿要再直呼刘公名讳了。” “名字不是拿来叫的?”周震炎道:“刘克庄谤讪时政、忤逆官家我还要称他一声‘刘公’吗?你们也想忤逆官家吗?” “周伏灵!你够了!”站在桌上的刘芾终于忍不了大喝一声。 黄镛抬起手道:“声伯兄别理他。” 刘芾道:“太放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黄镛笑道:“也许周兄就是想和我们吵一架好拂袖而去免得要去伏阙上书呢。” “黄器之!你休要血口喷人!”周震炎大怒一指黄镛骂道:“滥竽充数之辈也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黄镛道:“那请周兄一同去上书啊。” 周震炎道:“你要去只因你有私心。刘克庄早已赋闲在家董相公在时要起复他被丁大全以“恃才傲物”为由所阻。你要对付丁大全皆因你的私心而非要报国!” “周兄不是说我是假冒的刘公弟子?” “你!” 黄镛正色道:“我至少会去请周兄同往。” 周震炎恨恨盯了黄镛一眼道:“不屑与你等小人为伍。” 说罢他重重一哼拂袖而去。 又有数人连忙跟上周震炎。 …… 刘芾、陈宜中等人老成持重懒得理他们继续与人联络。 黄镛却是又看向李瑕拱手道:“让伯虎见笑了。” “无妨。” 黄镛道:“以往在家中读书竟未曾想过世上有人能那般惹人生厌可惜了他那一张好脸蛋。” 李瑕点点头没有评说什么。 黄镛又问道:“伯虎似乎对这些吵闹不感兴趣。” 李瑕想了想道:“今日所见朝堂上拉帮结派争执不休太学里也是拉帮结派争执不休。” 黄镛一愣叹息了一声道:“是啊我眼界不如你宽啊。” 他再看李瑕眼中又多了份殷勤问道:“伯虎不如与我等一起上书?哦我并非强迫你只是……想知道你我是否志气相投。” “不了。”李瑕摇了摇头。 “为何?” “我不是太学生没有上书的资格。” “哈。”黄镛一笑道:“伯虎真是个妙人。” 李瑕观察着他的神色见差不多了起身往外走去。 黄镛果然跟了上来。 说来刘芾、陈宜中这种年近四旬、阅历丰富的从来不是李瑕结交的目标黄镛这种小年轻才是。 “伯虎你去哪里?” “卖画。” “去哪卖画?要不我找些同窗去帮你吆喝?” 李瑕走出茶楼转头看了看见到周震炎与几个人在前面不远正看着这边。 “钦善坊。” 李瑕说了一个右相府附近的地址。 因已给了程元凤时间探查林子与刘金锁的下落想必快有结果了。他打算再到右相府附近盯着的正好带个太学生过去掩护一下。 “那么远?”黄镛有些纠结起来。 李瑕也不让他为难笑道:“器之兄既忙倒也不必一起过去。” “那……不如留下住址?下次我去拜访伯虎……” 两人话到这里周震炎已走上前讥道:“黄器之怎么?喜欢俊俏哥儿?” 几个人围了过来。 大家都是读书人大概是不会动手的无非是冷嘲热讽。 周震炎一把从李瑕的背篓里抽出一副画卷摊开一看愈发不屑。 “什么破画技真烂。”他扫了李瑕一眼讥笑道:“小白脸……” 黄镛不悦喝道:“周伏灵你够了你我有过节欺负旁人算什么?” “谁欺负人了聊两句怎么……” 话音未落李瑕已一拳重重打在周震炎脸上同时膝盖一顶将周震炎打得整个身子都弯曲起来痛叫不已。 “你……你怎么打人?” “有辱斯文……啊!” “……” 黄镛呆住。 他愣愣看着李瑕把几个书生打得满地找牙落荒而逃。 “黄器之你敢动手!我要找祭酒告你!” “黄器之你竟敢找人打我们……” 几声喊叫之后周震炎已带着几人逃得远了。 黄镛才回过神来看向李瑕喃喃道:“伯虎你……” “你没动手。”李瑕道:“若有人问你就说你不认识我。” 黄镛道:“我不是怕事之人我是觉得……伯虎你好能打。” 他从地上捡起那副掉落的画卷看了一眼脸上的敬慕之意忽然凝固住了。 “伯虎我说句不当说的吧。”黄镛挠了挠头似乎很纠结最后还是道:“你的画……也不是不好但怎么说呢……” “器之兄但说无妨。” “说实话画技还……不错但书画讲究天赋你这画……太平庸了。” 李瑕其实觉得这画不错才买的但不知为何每个人都说不好。 他笑了笑道:“没事。” 黄镛又道:“你还是好好读书谋个功名比较好可先来太学旁听我帮你去外舍旁听或许不难。若是能得学正赏识或许……” 李瑕淡然一笑道:“不必了。” “为何?” “我还未与器之兄说过我的志向吧。” 黄镛问道:“伯虎有何志向?” 李瑕接过他手里的画卷放回背篓里挥了挥手转身便走。 而他转身之际一首诗也缓缓吟了出来。 “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 第112章 争执 钦善坊映日园。 小楼上的栏杆边徐鹤行还在盯着右相府。 牢头刘丙已倚在那睡着了。 过了一会钟希磬打着哈欠过来道:“我来轮替你了去睡吧。” “入夜了再去。”徐鹤行道。 “为何?李瑕都进了右相府了还死盯着做什么?” “马上要有动作了最后再盯一会。” “好吧。” 钟希磬却是转身接过一个食盒端出两碗三鲜面来递了一碗给徐鹤行。 “给你特地吩咐了店家没给你放葱。” “谢了。”徐鹤行接过。 钟希磬又踹了刘丙一脚叱道:“睡什么睡那儿还有一碗你吃。” “是是……” 徐鹤行端着面条一边吃着一边道:“我怀疑李瑕从右相府出去了。” “你傻了?昨夜才看到他进去的。” “盯侧门的人说中午看到程渔跑出侧门、到处找人或许李瑕藏在早上送菜的板车下面跑了?” 钟希磬不以为然吸溜了一口面条道:“他何必跑?” “不知道。” 徐鹤行转头一瞥见有几个太学生从长街那边走来一路吵吵闹闹最后在不远处的巷口支了个摊子。 其中有个人背着书笈遮阳布挡住了大部分身形。 “那些人在做什么?” 钟希磬转头一扫道:“理他们做什么。” “呵书生……” ~~ 李瑕稍稍抬起头隐隐约约又看到那小楼上的人影。 他现在不仅敢盯着右相府还把打探消息的来源搬到了身边。 因为他身边已跟了几个太学生。 “伯虎这诗乍一听平铺直述一回想却是秀逸清俊不羁格调跃然而出。” “前两句连用四个‘不’字一气贯注痛快干脆。后两句更是……呵呵淡泊名利淡泊名利……” 黄镛听了同窗的点评不由感到有些惋惜。 他觉得这“唐寅唐伯虎”的诗是真好可惜的就是……若是其人画作也能衬得上这诗就好了。 “伯虎你喜欢谁的诗词?” 李瑕回忆了一下道:“李白。” 诸生大喜纷纷讨论起来。 “果然果然伯虎最喜欢李太白哪一首诗?” “《静夜思》。” “呃……哈哈《静夜思》确实精巧你这诗风一看就是研习李太白之诗作。” “我觉得伯虎诗中之志最像是杜工部《饮中八仙歌》里的李太白所谓‘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伯虎你是如何学诗的?” 李瑕很诚恳道:“我不懂诗词只是脑子里有随口念出来。” “这……” 几个太学生一滞感慨不已。 “只能说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啊。” “诗词一道最讲天赋伯虎有这等天赋……” 黄镛话到一半又看到了李瑕的画忽觉上苍十分公平。 好不容易他们从李白谈到苏轼又从辛弃疾谈到刘克庄……终于再次开始抨击时政。 “说到刘公我深恨史弥远、史嵩之叔侄先后为权相祸国殃民!” “不错一场‘江湖诗祸’迫害了多少忠良义士?刘公不过因《落梅》诗中‘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一句被诬告谤讪时政因此赋闲十年此为大宋之失。” “史嵩之尸大臣之位、徼起复之命、坏祖宗之法呸!” “左相与史嵩之斗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斗倒了史嵩之又来了个丁大全唉。” “是啊时事艰难不仅权臣、奸党、宦官还有武将也与左相争权夺势当年赵葵也是……” “赵葵?”李瑕忽然认真起来。 他终于听到了“赵葵”二字。 因杨果说过那份让宋廷去开封拿情报的消息是递给了赵葵。 见李瑕感兴趣几个书生讨论得更加热烈。 “当年才灭金国赵葵便上疏请战收复金国结果端平一败自此淮间无宁日可恨!” “宰相须用读书人至理名言。赵葵不事科举妄议朝政祸国殃民。” “他素来与左相意见不和为战功而主战不争权才怪。” “主战?要有兵有粮才能战端平一战败得一榻糊涂还不足以说明武夫不能成事吗?” “边境兵祸连绵田土荒芜、民不聊生若非端平之失何至于此?” “可惜了左相呕心沥血……” 黄镛忽然道:“诸生所言不错但我认为左相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逼杀余玠。” 李瑕一愣转过头问道:“是左相逼杀了余玠?” 黄镛叹息一声点点头道:“左相与赵相公素来不和余玠是赵相公的门生与左相也是恩怨不小……何况余玠也不是全无错处他凡有奏疏词气不谨确是不知事君之礼。” “词气不谨?”李瑕有些疑惑。 仅因“词气不谨”逼杀功臣? 然而几个太学生之间又争执了起来。 “赵葵自丢了相位却怪到左相头上。余玠身为赵葵门生替其出头处处使绊故意派人取代了左相安排的戎州帅。这些武夫步步挑衅左相不过是召余玠回朝余玠做贼心虚不敢来服毒自尽。左相又错在何处?” 黄镛道:“我并非是在说左相不对只是觉得哪怕政见不和也不必逼杀大将。” “逼杀?余玠拥兵自重被左相戳穿畏罪自杀何谓逼杀?!” “将个人恩怨牵入朝政如何不是逼杀?!” “器之你这是何意?指责左相?” 黄镛不悦道:“我并非指责左相就事论事而已。” “器之你何必替余玠说话?余玠聚敛罔利获七大罪此事已有定论!” “定论在何处?” “监察御史早已上疏论罪。” 黄镛道:“你怎不听蜀中军民之陈词?怎不听淮右老卒之陈词?” “朝堂自有公论‘前蜀帅余玠镇抚无状兵苦于征戍民困于征求’言之凿凿朝廷早已抄投余玠家产济百姓这还有何好谈的?” “我不管监察御史如何说我更信淮上老卒、川蜀百姓……” “器之你见过几个淮上老卒、川蜀百姓?听风就是雨?” 黄镛道:“左相这事就是错了!早晚有一日余玠案必要翻案!” “够了!” “黄器之!你言左相过失欲在丁大全一边吗?!你我割袍断义吧!” 一个太学生忽然一声大喝竟是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 李瑕只觉无言以对。 他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小楼脑中隐隐有个念头浮了起来。 “原来这大宋宰执左相兼枢密院使清廉爱民的谢方叔是个主和派。而这个朝堂上为了相位之争冤杀、槌杀、毒杀、逼杀……什么事做不出来?” 下一刻右相府大门被打开。 只见聂仲由领着一队锐士翻身上马驰骋而去。 第113章 失望 “找到林子与刘金锁了!就关在兴礼坊丁家的观潮别院。” “果然是丁大全的人捉了他们。” “殿前司都虞候聂仲由奉枢密院令调三衙天武军右厢一百人随我差遣。” “都虞候人就在那个宅子里。” “给我包围起来。” “……” 一声声呼喝中聂仲由在得到林子与刘金锁下落之后的最快时间内完成了调兵且安排了布置。 半个时辰后他已站在了兴礼坊观潮别院外。 虽然自建炎南渡之后禁军体制几度崩溃又再设被御前军取代。之后三衙禁军与屯驻大兵并列甚至沦为杂兵。他这个殿前司都虞候在“承平时”可能是很高的职位如今实在算不得什么。 但毕竟不是打仗奉枢密院调令包围一个奸臣的院子依然是气势汹汹。 聂仲由布置妥当盯着大门高高抬起手准备喝令冲门。 事情到这里他已松了一口气。 北上一趟死了那么多兄弟好不容易才回来现在找到林子与刘金锁把情报递给右相面呈官家差事终于就完成了。 他担心着林子与刘金锁也觉得李瑕太多疑对右相程元凤则感到深深的敬仰……诸多情绪汇聚在这一刻。 手重重挥下。 “冲进去!” 忽然马蹄声急响大喝声传来。 “全都住手!” “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蔡拄奉令捉拿细作!” 聂仲由连忙赶马相迎抱拳道:“殿帅……” 蔡拄不等他靠前手一指又大喝了一句。 “聂仲由通敌叛国拿下!” ~~ 映日园的小楼上徐鹤行再次转头看向路边的那几个太学生。 “不对……拿下!” 他说着一转身已向楼下跑去。 钟希磬连忙跟上问道:“怎么了?” “看到那人了吗?一直背着书笈挡着身形为何不肯放下来?” 徐鹤行语气很急脚步也很快。 他大步冲上长街只见手下人已把那群太学生包围起来。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几个太学生竟还在争吵不休。 “这事就是黄器之不对!奸党迫害左相之际却提给余玠翻案之事欲害左相不成?!” “我说了只是就事论事……” “时机不对……” “不仅时机不对器之就不该整日与那些下三滥之人结交……” “都他娘给老子闭嘴!”钟希磬大步向这些太学生走去喝道:“在这吵什么?!” 徐鹤行上前一把摁住那个背着书笈的太学生。 那太学生转过头挣扎着喊道:“你干什么?” 徐鹤行皱了皱眉只见眼前这书生相貌平庸。 “为何一直背着这书笈?” “你管我……”那太学生话到一半见徐鹤行神色十分冷峻道:“我在吵架忘了放下来。” 徐鹤行转头看了看刘丙问道:“李瑕在这里吗?” 刘丙仔细看了一会应道:“不在小人确定。” “走吧。” “看来是误会一场。” 徐鹤行、钟希磬转身就走。 然而徐鹤行想了想忽又回过头来问那太学生道:“这书笈一开始就是你在背?” “不是啊伯虎叫我背的……咦……咦伯虎人呢?” ~~ 兴礼坊观潮别院。 人马渐渐远去巷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李瑕从巷子中探出头眼看着聂仲由被捉走。 其实今日这个结果李瑕早有预料否则就不会从右相府跑出来了。 而若不跑出来只怕此时已和聂仲由一样被捉了。 虽然预料到了他却依然有些失望。 他当然也希望程元凤靠得住救出林子、刘金锁然后论功行赏。 …… 李瑕拿出怀里的鸡蛋剥开来吃了且把蛋壳也收起来。 吃完还是感到饥饿。 一直等到天黑别院里终于走出一个小厮提着灯笼迈着得意的步伐往街巷上走去。 李瑕拿布包了脸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七拐八绕在一条寂静的小巷子里突然扑了上去一手摁住那小厮。 “哎哟!哪只畜牲敢碰爷爷?婢娘养的猪狗知道爷爷是谁的人……” 那小厮还在臭骂一只匕首已架到他的脖子上。 李瑕道:“别喊敢喊你就死。” “好好……好汉哥哥别闹我我我……我有带钱……” 两串钱递到了眼前李瑕沉默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 “你是谁的人?” “我……我是丁管家的人听说过没?这一带谁不知道他……” 李瑕道:“丁管家又是谁的人?” “丁衙内!” “说名字。” “丁……丁寿翁。” “丁大全的儿子?被丁大全‘纳媳为妾’那个?” “是是。我家衙内确实有名气哈。哥哥你既然知道我是丁相公府上的要不……把钱还我?” 李瑕问道:“你们捉了两个人?” 那小厮再次害怕起来缩了缩脖子带着哭腔道:“不是我捉的是……是护卫们捉回来的。” “就关在那个院子里?” “是就关在观潮别院里。” 李瑕又问道:“多少人守着?” “那得有……二三十人……见日地使唤我……” “你们用刑了吗?” “哥哥不是我啊是他们……我就是个前院做粗活的。”那小厮小声地提醒道见匕首又压上来连忙又道:“用刑了用刑了头两天一直在惨叫跟杀鸡一样。但好像没招他们就算了……打算来软的。” “怎么来软的?”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李瑕又细细审问了一遍等确定那小厮已不知道更多了一脚踢去将其踹走。 那小厮捂着腚就跑远远地却又回头臭骂了几句。 “婢娘养的猪狗抢爷爷的钱。有本事你等着找人来拿你个贼强人!狗猢狲……” 声音渐远李瑕已快步走过小巷离开了兴礼坊。 …… 李瑕到钦善坊远远望了一眼右相府附近已经没有太多人在监视了。 他却没有再去找程元凤而是转身回灯芯巷。 临安夜市依然是一片繁华唯独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走到院子外有饭菜的香味传了出来。 李瑕拿起门环叩门用约定好的节奏。 “是我。” 韩巧儿开门探出头来很高兴地将他迎了进去。 “李哥哥我们今天已经抄了很多了我念祖父和高姐姐帮我抄可快了。” “累不累?” “不累现在不用赶路住在这里有吃有喝真的很好……” 小丫头片子叽叽喳喳地说着李瑕走进大堂只见高明月正坐在桌前整理着情报稿子。 桌上一半摆着笔墨纸砚一半摆着饭菜。 “你们还没吃饭?” “嗯刚刚做好饭。” 李瑕道:“说了不用等我的。” “就等了一会儿。” 韩承绪拿着两碗菜从厨房走出来笑道:“小郎君回来了菜刚热过吃饭吧。” 高明月起身道:“我去扶二哥出来……” 五人吃着饭李瑕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 另外四人却没什么反应。 他们对大宋实无多少忠心与聂仲由、林子、刘金锁等人感情也一般。反过来也是聂仲由他们虽然对李瑕不错对他们也一般。 到现在高家兄妹也许是想要抄录一份情报回西南韩家祖孙也许只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高长寿伤还未好全有些吃力地道:“聂仲由被捉我并不意外他能从北面回来本就很奇怪就是降了也不无可能。” “不好说。”李瑕道:“我觉得是有人铁了心要杀我们。” “竟连右相也护不住他那看来……事已不可为。”韩承绪叹了一口气道:“想必又是相公们相互争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李瑕临安城若是事不可为与我们一道去西南吧?”高长寿道“我们已掌握了兀良合台的兵力和伐蜀战略以及蒙古在大理诸多情况未必不能打开局面。你我携手可创一番大业。” 高长寿说着不等李瑕回答又转头看向韩承绪道:“韩老等我伤好了便去将令郎救出来我们一道去西南如何?” 韩承绪显然意动应道:“只看小郎君如何安排。” 李瑕没应只是认真吃菜。 韩承绪想了想忍不住又道:“小郎君还未失望吗?连右相都不能信任那临安诸公就更不值得效力了。朝堂倾轧至此地步我等千辛万苦却被视为弃子再不走只怕凶多喜少。不如跳出棋盘求活?” 韩巧儿听了眼睛一亮悄声向高明月问道:“高姐姐要是那样是不是我们就能一直住在一起了?” 高明月捧着饭碗很认真吃饭的样子但却是偷偷瞥了李瑕一眼似乎有些期待…… 正文 第114章 通缉 次日钟希磬走进一间公房。 只见徐鹤行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封文书在看。 “你还不去睡一会?” 徐鹤行道:“方才已经睡了一个多时辰。” “哈?我就知道给你带了吃的。”钟希磬摇了摇头问道:“右相府不用再盯着了?” “不用。”徐鹤行道:“李瑕等人若敢去右相就会把人交给我们。” “为何?” “因为聂仲由通敌的证据在我们手上。是否牵连右相只在左相一念之间。昨夜两位相公已做了新的约定。换言之右相答应不再保聂仲由以及李瑕等人了。” 钟希磬似乎有些没听懂但还是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徐鹤行道:“接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杀了李瑕等人。” “其实我一直太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杀他们?” “为保社稷安定。” “好吧。” 徐鹤行问道:“聂仲由审出来了?” “没有。”钟希磬道:“殿帅派人用刑浑身皮肉都烂了死活不肯招。” “我就知道。”徐鹤行应了一句低头又看向手里的文书。 钟希磬想了想又道:“有件事我觉得奇怪……北面回来那个毛贼叫什么来着?” “白茂。” “是这白茂显然也有通敌叛国的嫌疑。就算他告发了聂仲由不该也将他扣下审问?” 徐鹤行摇了摇头道:“此事不归你我管总之他会助我们辩认李瑕那伙人。” 钟希磬道:“要捉到人才能辨认眼下没线索啊。” “有。”徐鹤行道:“白茂给了在逃五人的相貌身形他们各有特点并不难查。” “就算如此但临安城这么大怎么查?” “临安城十二厢八十九坊可以确定他们就住在右二厢。” 钟希磬很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查了那个叫‘唐伯虎’的书生。” 徐鹤行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幅画递给钟希磬。 “你看画上的名章作画者号‘柳山居士’经查不过是个卖画的落魄老书生据他所言中午在通和坊的金波桥附近卖画一个年轻人买了他所有的画。可以确定这所谓的“唐伯虎”就是李瑕。” “然后你又跑金波桥去了?” “是。沿街的摊贩我全都派人问过了李瑕出门很小心没人看到他是从哪里出来的但必是在右二厢……” 钟希磬道:“可右二厢有十七个坊。” 徐鹤行抬手在临安城地图上划了划道:“可以确定的是李瑕就藏在祥符寺附近的这六个坊。” “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徐鹤行将手里文书递过去道:“鸡蛋。” “鸡……蛋?” “据白茂的说法李瑕一天能吃二十多个鸡蛋。我让人打听过了这六个坊最近都有人一次买了数十个鸡蛋。” 钟希磬啧啧赞叹抚掌不已。 “你果然厉害难怪左相这么器重你。” 徐鹤行道:“这不算什么肯多花力气就能找到。” 等到下午果然有人来禀报道:“查到了在同德坊灯芯巷……” 钟希磬由衷欣喜拍了拍徐鹤行的肩道:“你该是很快就要升迁了往后别忘了我。” 徐鹤行转过头看到钟希磬眼中的羡慕之意。 他也没怎么想道:“你带人去办吧。” “我去?” “是。”徐鹤行道:“事到如今也不必遮遮掩掩了。聂仲由通敌叛国李瑕也是嫌犯枢密院调令已下可以明正言顺地杀了。” 钟希磬道:“那我不是抢了你功劳?” “左相能知道我的本事便是该是我的功劳你抢不走。”徐鹤行道“我困了该去歇一觉。” 他倒也洒脱说分功就分功交代了几句后真就离开了左相府回家。 忙了这么多天的事情办成他也轻松不少。 徐鹤行话虽不多但钟希磬平日里待他好却是记在心里觉得分润些功劳也好…… ~~ 灯芯巷小宅。 韩巧儿正坐在那背诵情报高明月执笔抄录着。韩承绪正在给高长寿换药。 “韩老你说李瑕为何不愿去西南另谋生路?” “小郎君想必有他的考虑他行事面上不说其实心中每有主张。” “我真是不知……如此朝堂倾轧……为何还想在宋朝谋权职?”话到这里高长寿终是忍不住叹息道:“他素来果决此事上未免太愚钝了些。” 高明月微微蹙了蹙眉头也不抬道:“二哥异想天开罢了真当只需扯个旗子便有人来替你卖命?” 高长寿道:“我何曾说过是替我卖命?李瑕若愿意离了宋朝随便到哪不能立足?往后我们大可与他作一家……” “离了宋朝?随便到哪立足?” 高明月依然是头也抬但不知是哪来的气性又道:“二哥还当自己是大理岳侯往山沟里一站无职无权、无钱无粮自有人箪食壶浆来迎你?” 高长寿却只是咳嗽了几声。 高明月愣了愣她背着身看不到兄长的表情却自知失言轻声道:“我是觉得……二哥伤势未愈不如再等等。” 韩承绪忙作和事佬道:“是啊两位莫要争执小郎君素来有成算倒不必我们操心。” 高长寿倒是大气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习惯了。” 他瞥了高明月一眼笑了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有叩门声响起。 韩巧儿转过头数着那韵律喜道:“是李哥哥回来啦。” 韩承绪抬头看了眼天色奇怪道:“今日怎这么早?小心些。” 高明月快步到门边探了一眼开了门迎了李瑕进门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我们被通缉了。”李瑕拿出一张海捕文书放在桌上。 韩承绪一看喃喃道:“我们……成了蒙古细作?” “恐怕是聂仲由通敌的证据真被人拿到了。” “可……可……是他出卖了我们?这上面怎会有我们的身形相貌?” “不好说也可能是北面张家给谁递了消息。” 韩承绪长叹一声踱了两步深深看了韩巧儿一眼道:“小郎君你可有决意?是否去西南?” 高长寿咳了两声眼中满是忧虑。 他伤还未愈心知就算要去西南在被通缉的情况下这些老弱病残很难安全行路。 四人的目光再次又落在了李瑕身上…… 正文 第115章 忠臣 钟希磬快步带着人进了灯芯巷他身边还带着三名都头已将整个同德坊都包围了起来。 一个蹲坐在路边的闲汉见了忙起身迎了上去。 “盯住了吗?”钟希磬问道。 “是据菜贩举报这两日到他那买菜的老头身形相貌与我们要找的韩承绪一致。就住在那家油粮铺里前门小人一直盯着后门也有人盯着。” 钟希磬点了点头向身旁的三名都头道:“辛苦你们了。” “仲司使客气了……搜!” “听好了所有身形相貌与逃犯相似的全部拿下敢拒捕者格杀勿论!” 一列列持刀的兵士迅速扑入巷子里。 很快只听那油粮铺里一声高喊。 “拿到韩承绪了……” “不是是油粮铺掌柜……” “先别管可疑者全都押下!自有人辨认。” “带走!” 整条巷子都是哭喊声许多人被兵士押着带到刘丙、白茂面前进行辨认。 钟希磬皱了皱眉有心想少牵扯一些无辜但想到肩上的差事最后还是把心一狠喝道:“不急着辨认但凡有相似者尽该拿下白茂你随许都头到巷尾盯着别让人跑了。” “是……” 很快钟希磬走进那油粮铺审了店铺老掌柜忽然回过头看向了斜对面的一间小宅。 “嘭!” 院门被踹开执刀的兵士鱼贯冲了进去砸开床板、掀翻衣柜搜索着每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 “搜!” 钟希磬步入小宅看到院边架着一个梯子正好可以望到油粮铺的位置。 门槛边残留着一些蛋壳桌案上滴着墨迹地上丢着几个空置的药罐…… 还有一条只缝制了一半的裤子钟希磬拿起来看了看颇长。 “给李瑕缝的?” 他喃喃了一句随手将裤子抛在地上喝道:“他们就住在这里追!” “是。” 一名名兵士又鱼贯奔出脚踩在地上那条裤子上将其踩得一塌糊涂。 不一会儿之后有人上前悄声向钟希磬禀道:“钟司使死人了死了两个拒捕被杀的。” 钟希磬摇了摇头道:“吩咐下去逃犯已杀了两名百姓实属凶恶绝不可走漏。” “明白……” 然而这天一直到入了夜始终没有找到李瑕等人。 钟希磬明白那油粮铺怕是李瑕虚晃的一招一有人打探到油粮铺时他们就已经逃远了。 线索虽然又断了但李瑕等人失了藏身之处接下来也不难找。 钟希磬又安排人全城搜捕。 他官职虽不高拿的却是当朝左相兼枢秘院使的信令严令把临安府各厢坊布控起来誓要诛杀李瑕等人。 快到一更时钟希磬方才安排妥当。 他知道左相此时刚睡下三更才会起来到时再禀报为妥。 可惜辜负了徐鹤行费心探查希望能在今夜就搜到李瑕等人吧…… 钟希磬住在外城也懒得在这深夜还家呆不了两个时辰又得回来遂打算到徐鹤行家中借宿。 他吩咐亲随先去与徐鹤行说一声自己带着另一个小厮在大街上吃了碗三鲜面起身往城北走去。 穿过一条黑漆漆的小巷余光仿佛看到斜地里有人影突然窜出来。 钟希磬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他转头一看只见身后那亲随已倒了下去。 又是“噗”的一声钟希磬感到小腹里冰凉凉。 他伸手用力握住了那柄要再次捅进来的匕首。 眼前是张英俊的面庞。 “你……你是李瑕?” “我是蒙古细作。”李瑕道。 第一刀并未伤到要害但钟希磬感到血从腹中不停往外涌也感到无力再握住李瑕的手。 “别杀我……别杀我……” 李瑕问道:“谢方叔为何派你杀我?” “你……” “别废话我都知道了。只问为何要杀我?” “你们北上……根本就是主战派为了扳倒左相布的局是贾参政和右相利用了你把你当成对付左相的棋子……那只能杀了你们。” 李瑕又问道:“谢方叔与蒙古勾结?” “绝无此事。”钟希磬道:“左相主和为的是大局绝非卖国贼。边境战乱不止田地荒芜苍生颠沛流离……这些才是左相主和的根由。” “杀余玠也是为了苍生?” 钟希磬痛哼两声道:“左相行事无愧于天地。” “没与蒙古勾结你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具体情报?” “白茂供出的。” “白茂?” “是他是与聂仲由一道从北面回来的因聂仲由已叛投一直藏着白茂。但白茂是假意叛投故而到临安府署检举了聂仲由……” 钟希磬吃力地说了一会。 李瑕道:“你还知道什么?” 钟希磬咬着牙道:“别的我不知道了……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李瑕没有再说话抽出匕首又捅了下去。 钟希磬转身想跑人却被李瑕踢倒在地。 他转过头眼中满是绝望之色。 “别杀我……你若有冤屈我可以替你洗刷罪名。” 钟希磬说着又哀求道:“我真不是坏人我一生与人为善……我扶助老幼接济贫民……你若到外城到城北右厢打听……谁不说钟三郎是个大好人……” 李瑕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灯芯巷的那几个街坊李瑕其实不熟。 但对门有个汉子每天让他五岁的儿子骑在他脖子上在巷子里走来走去嬉嬉笑笑的前几天这汉子和人斗殴受了点伤今天看到官兵来他跑了几步被当成高长寿杀掉了。 李瑕虽没和他说过话但总觉得住在灯芯巷这两三天勉强像是有点家的样子。 高明月缝的那条裤子被踩成了稀巴烂高长寿、韩承绪、韩巧儿这一伤一老一小现在还在露宿街头。 想着这些李瑕蹲下身问道:“今日我们若被你找到你会放过我们吗?” 钟希磬一愣。 李瑕又问道:“我们五个人包括老人、小孩、伤者、女子落在谢方叔手里能活命吗?” “可以可以。”钟希磬一边爬一边道:“左相是大忠臣贤名天下皆知所做所为皆是为了社稷……真的你可以去问左相爱民如子执政以来施行了多少利国利民的良策民间谁人不交口称颂……我知道你们能北上冒险一定也是忠义之士我们是一路人啊。” “是吗?” “是。”钟希磬仿佛燃起了希望哭求道:“我背后是当朝宰执啊……你若杀我那就摆明旗鼓是与左相为敌与朝廷为敌。你若杀我你就真成叛逆了无路可走了。李瑕李瑕……你万不可冲动杀人将自己划作奸邪叛逆。” 李瑕已摁住钟希磬挣扎的双手。 “忠臣良相。”他轻声嗤了一句道:“我不管谢方叔是不是忠臣良相。” “别杀我我不是坏人……” 李瑕又道:“我也不管谢方叔所为是不是忧国忧民。” “求你。”钟希磬还在挣扎“你杀他我你也完了左相……” 李瑕却像是没听到一般手中的匕首径直扎了下去。 “噗”的一声钟希磬眼睛一瞪生气尽去。 …… 至死钟希磬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赵葵三京败事者;贾似道裙带上位之奸臣。此二人串联右相派人北上能做出什么好事? 唯有李瑕伸手盖住了他不甘的双眼最后对他说了一句。 “谢方叔是宰执、是大忠臣所以想杀我就杀?我又不是余玠……” 正文 第116章 副相(为盟主“定庸”加更) 太平坊西临西湖南接吴山歌舞兴盛。 如今贾似道的府邸便坐落于此。 两更天时贾似道听得屋外有婢子急唤遂披衣而起步入大堂。 “何事?” 龟鹤莆忙上前一步道:“阿郎要找的那只蛐蛐……李瑕有消息了因阿郎说过此事要立刻报故而惊扰……” “说。” “是近两个时辰前他杀了左相手底下的钟希磬。” 贾似道抬眼一瞥道:“说仔细。” “是。”龟鹤莆道:“在城北梅家桥附近发现的尸体连身边的亲随也死了钟希磬中三处刀伤随身物件都不见了。因尸体旁留了四个血字‘我非余玠’故而小人断定乃李瑕所为。” 听到这里贾似道脸上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龟鹤莆又道:“此案本是临安府处置但不到一个时辰左相府已派人接手之后更多消息小人并未打探到。但李瑕与聂仲由一起通敌叛国的罪名是定下了。” “人呢?” 龟鹤莆应道:“还不知道看这情形势只怕他很快会落在左相手中。” 贾似道端起一杯茶沉吟着缓缓道:“可知李瑕为何杀人留字?” “许是为了……将事情挑明、摆开旗鼓与左相叫阵?” 龟鹤莆说到这里有些迟疑着又道:“但一只小小的蛐蛐也敢在大公鸡面前如此放肆未免过于嚣张了。” 贾似道放下茶杯似嫌它无味道:“去吩咐厨房备些酒菜再让后院的舞姬起来两个准备一下。” “是。” 龟鹤莆应下交代了垂手等待贾似道继续吩咐。 但等了半天再一抬眼只见贾似道正捧着一本书凑在烛光下看着。 “阿郎?” “哦大门外等着李瑕来了便带进来。” 龟鹤莆一愣。 他向来知道自家阿郎了得但又觉得李瑕不可能来忍不住问道:“阿郎怎知李瑕会来?” 贾似道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口道:“丁大全、谢方叔要害他程元凤保不了他。不来找我他能找谁?” “可这……” “只看‘我非余玠’四字可知他已摸清了朝中局势去迎。” “是。” 龟鹤莆在月色下走过前庭在门外站定心中犹觉不可思议。 然而他站了不多久只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 李瑕穿过前庭庭院很漂亮。 蛐蛐的叫声始终不停伴随着隐隐来自西湖上的笙歌。 步入大堂李瑕目光看向了贾似道很明显地感觉到对方与程元凤的不同。 贾似道时年不过四十三岁任端明殿学士、参知政事、加同知枢密院事在宰执当中显得极为年轻。 他比程元凤多了几分俊朗锐利以及……少年气。 说“少年气”或许有些奇怪但贾似道给李瑕的感觉便是这样。 人到了不惑之年难免会沉淀出沧桑之态贾似道没有沧桑他依旧自信、且昂扬。 李瑕看着他的同时他也在看着李瑕。 李瑕没有回避他的眼神目光坦然相迎。 “你和我很像。”贾似道微微一笑抬手一指道:“坐你站得太直看着累。” 李瑕坐了却未开口。 “我是务实之人没功夫耽搁也懒得故作深沉就开门见山了……但你别这般盯着我年轻人懂点规矩。” 李瑕终于转过目光依旧没说话。 他似乎因为贾似道而出现了短暂交流障碍。 “情报在你手上?”贾似道果然开门见山。 “是。” “说你想要的。” 李瑕微微沉吟道:“我需要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为何派我们北上?为何卖了我们?为何要杀我们?” 贾似道转头看了一眼更漏道:“好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说起来。 “去岁末赵葵镇荆湖北路收到旧部消息邀大宋暗中遣使北上。此事他上了密折被枢密院扣下。赵葵未得应允与吕文德私下商议二人恐朝廷归咎不敢轻派使节遂让大理高氏北上你可明白?” 李瑕道:“骗高长寿去北面救高琼其实是用他掩人耳目?只要有大理人北上一事不管高长寿死还是不死。成功拿回情报都可以说是大理人送来的而非赵葵、吕文德私自派人。” “不错一明一暗两批人至淮北分开高长寿继续北上另一批往开封但才到归德府便全军覆没。” 说到这里贾似道摇了摇头又道:“端平时赵葵留有许多细作在北面因多年未曾联络或死或叛出卖了他们。至此赵、吕意识到此事不成歇了心思。但已被谢方叔拿到把柄‘擅启边衅’甚至是‘通敌’且牵连到我。” 见李瑕不解贾似道随口解释了一句。 “吕文德早年虽受赵葵提拔如今却是我的人。谢方叔想对付赵葵可以。但动吕文德、动我不行。” “然后呢?” 贾似道悠悠然道:“我随手下了一步闲棋反将了谢方叔一军。” “闲棋。” “当年余玠调离淮右时曾上过一道密折将颍州细作田奎托付于枢秘院。去岁赵葵与吕文德所派之人死在归德府后这封密折被偷了。” “谁偷的?” “不知。但田奎肯定已暴露。” 李瑕脸色已然沉了下来。 贾似道却如没看到一般继续道:“我说服了程元凤请官家派人北上选了聂仲由再密令聂仲由将大理高氏带上再混淆两次北上的时间便将赵、吕私下作主之事遮掩过去。” “你是如何说服程元凤的?” “只有一句话‘扳倒谢方叔’而已简单。” 李瑕问道:“只为扳倒谢方叔?” “不错差事是奉官家密旨背叛大宋‘险些害死’你们之人是细作田奎。而田奎之所以背叛归根结底是因谢方叔逼杀余玠。回顾整件事我唯一做的仅仅是说服程元凤将吕文德的把柄反推到谢方叔头上。” “你们让我们联系田奎一开始就是要我们去送死。” “不。”贾似道一脸郑重道:“我只是明知田奎必叛并非要你等送死。” 李瑕道:“有何区别?” “你活着回来了不是吗?” “呵。”李瑕冷笑一声。 若说他初见程元凤时还稍有些敬重此时已又有些不同。 同时间堂中两个护卫拔出了刀龟鹤莆抬起一支弩对准了李瑕…… 正文 第117章 蛐蛐(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1/10) 剑拔弩张之际贾似道笑着摆了摆手。 “阿龟不必激动李瑕心性非凡不会乱来。” “是。”龟鹤莆放下了弩。 贾似道看向李瑕只见他还是很镇定。 看起来反倒是龟鹤莆等人先心虚了。 贾似道目光诚挚道:“我确实未曾想到你能活着回来依原定计划你们死在北面我即可拿住一个把柄对付谢方叔。 但你不仅活着回来、且拿到了情报我很欣赏你且这更好试想若将情报往御前一摆由你亲口说出在敌境遭田奎背叛之事添油加醋几分官家该对谢方叔何等大怒?” “我可以去说。”李瑕道:“但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只是我的第一个要求。” “你还要什么?” “聂仲由、林子、刘金锁。” 贾似道轻呵了一声道:“你该要个封赏。” 李瑕道:“当然也要我要入蜀独领一军。” “我当你是个聪明人。”贾似道嗤笑一声眼神中已然泛起几分不悦。 李瑕道:“这要求并不过份。” 贾似道微微讥笑道:“你可知谢方叔为何要杀你?” “你说的我是你对付他的把柄。” “不错但你不过是一个小把柄我说过这仅是一步闲棋。”贾似道沉吟着缓缓道:“谢方叔逼杀余玠其恶果远不仅是田奎叛变。譬如谢方叔任余晦为蜀帅你别看余玠、余晦都姓‘余’论治军打仗相去甚远。 余晦到任四川第二年即以‘潜通蒙古’处死了余玠旧部、大将王惟忠王惟忠被押至临安处死其遗孤还是我在抚养。换言之谢方叔为遮掩逼杀余玠之恶果连王惟忠也可冤杀。何况是聂仲由、何况是你一小小死囚?” 李瑕道:“你在威胁我?” “哈我需要威胁你?我只是告诉你不依我所言的后果。”贾似道坦然道:“也是在告诉你我救不了聂仲由。” 李瑕道:“坐实聂仲由的罪名顺便再牵连程元凤?” “不错。” “你们曾联手对付谢方叔。” “那又如何?程元凤未曾料到你竟能带着情报回来欲独占功劳又见丁大全与谢方叔相争遂弃我转寻谢方叔合作对付丁大全。朝堂之势如水无常形。” 贾似道说到这里叹息道:“如今连程元凤也保不了聂仲由你又何苦救他?你真信任他吗?” 李瑕道:“我手上的情报够份量便有能力救他。” “聂仲由潜通蒙古罪证在谢方叔手中你可知这意味着何事?” “程元凤被逼着只能和谢方叔合作杀了我?” “不错左右相皆要杀你唯我能保你。”贾似道笑道:“这岂不正是你今夜来寻我的理由?” 李瑕道:“不多说了我的条件很简单救人、官职。” 贾似道不悦。 他用袖子扫了扫眼前的烛烟往太师椅上一靠闭眼不语。 堂中安静下来。 龟鹤莆见状上前一步道:“李瑕你别不识好歹我家阿郎已给足了你面子。” 李瑕道:“你们若不答应大可不必再谈。” 龟鹤莆转头一瞥见贾似道依旧闭目不语。 他一指李瑕道:“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 李瑕懒得与这小厮多言站起身神情平静地往四下一扫已在观察堂中另两个护卫。 龟鹤莆还在叱喝。 “阿郎要的是能斗戏的蛐蛐你从一进门就趾高气昂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听话把你丢去喂了鸡而已。还当阿郎有多想用你?一介死囚也敢在宰相堂上摆谱……” 叱喝声中贾似道睁开眼看去只见李瑕背挺得笔直透露出的是一股难以被掩盖住的骄傲。 “骄傲。” 贾似道咀嚼着这两个字感到了对李瑕的失望。 他本以为李瑕能从北境归来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可惜太傲了注定在朝堂上成不了大事。 然而贾似道又注意到李瑕的骄傲之中又带着无比的冷静。 他需要调教这只蛐蛐才能让它替自己去斗。 “李瑕你不怒吗?” 贾似道一开口龟鹤莆马上收了声退了一步。 李瑕道:“我为何要怒?” “你等北上九死一生最后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弃子任庙堂诸公随手摆弄、出卖。今次你是拿了情报回来否则呢?披肝沥胆、喋血虏境不过成了一具具无人问津的腐尸。于我这不过是一桩小事随手一拨就送你去卖命如拨一只蛐蛐被咬断腿、被咬死被鸡啄了我看不都会看你辈无名小卒一眼。便是你经历艰难回来了又如何?且看你被视作潜通蒙古的叛逆满城通缉……你就不怒吗?” 李瑕看向了贾似道的眼睛。 在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蒋兴被一刀割了喉、聂平被弩箭贯穿、聂仲由亲手杀了老九和五个重伤者、刘纯在龙湖的小船上倒了下去还有杨雄、白苍山、洱子…… 二十九人把性命丢了满腔热忱而去、埋骨异乡。 而在贾似道眼里只是一步闲棋一件小事而已。 两人对视之间贾似道的眼神仿佛兴奋了起来他喜欢调教蛐蛐。 然而李瑕只是反问了一句。 “所以呢?” 这一刻贾似道微微一滞。 他认为李瑕该怒发冲冠、面红耳赤地指着他呼号指责。 他已经想好了要让人把愤怒的李瑕打倒在地踩着他的头让他看清楚何谓形势、何谓强权。 等到李瑕的心志崩溃他才会将他扶起来拍着他满是泪水的脸教他如何做事。 可李瑕这一句平静的反问打乱了贾似道的预想。 “所以呢?答应我的条件还是免谈?” 贾似道“哈”了一声回过神来笑道:“你的情报虽有用但我未必想要。” “是吗?” “我要的是拜相是扳倒谢方叔、程元凤。你听话才是关键情报次之。” “你拿到情报才有更大的功劳。” “那也看你的态度。” “那就是不谈了。” “你以为你走得出去?” “试试。” 李瑕盯着贾似道伸手入怀握住了匕首…… 正文 第118章 出路(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2/10) 谈话至此已有谈崩的趋势。 李瑕前世见惯了许多大场面本该更加平静从容但终究是被某些情绪影响了;贾似道城府深沉涵养极高从未想过某天会对一个年轻人放狠话自觉失态。 气氛凝重。 忽然贾似道摇了摇头大声朗笑站起身向李瑕走去。 “阿郎。”龟鹤莆与另两个护卫很紧张连忙上前相护。 贾似道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 他穿着睡袍头发也没梳脚下未蹬官靴只趿着一双木屐就那样摊开双臂走到李瑕面前。 “哈哈哈少年郎不经逗。与你说笑罢了绷着脸做甚?” 贾似道大笑着揽住了李瑕的肩动作浑不像四旬中年洒脱不羁倒像是个浪荡子。 “来来来我饿了且边吃边谈……龟鹤莆置些酒菜再招两位小娘子坐陪。” 笑罢不等李瑕应贾似道一手按在李瑕手上。 “匕首收了、收了。杀我对谁都没好处。你看我待你至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把脖子摆在你面前矣你随时可杀我。” 话虽这般说贾似道的力气却很大。 他于两淮间从戎十余年以战功升迁绝非普通文官。 李瑕只一看就知他也是常锻炼的。 “哈哈哈好少年我太喜欢你了。”贾似道还在笑。 这一刻被揽住却还板了臭脸的李瑕对比爽朗大笑的贾似道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前世今生李瑕极少有这样气场被人压制的时候。 这是贾似道的气量能在争执之时收放自如。 但李瑕笑不出来在经历那些牺牲之后他还能保持冷静但终究做不到像贾似道那样肆无忌惮地笑做不到像庙堂诸公般把生死同伴当成蝼蚁。 很快酒菜被搬上堂来。 两个妙龄少女入堂盈盈一拜带起一阵香风。 “奴家为阿郎与郎君侍酒……” 贾似道显得愈发从容自在疏朗豪阔径直落座一手挽着宽袖一手执筷夹了菜吃了。 “这道荔枝白腰子不错李瑕且坐下尝尝。” 贾似道说着摇了摇头又大笑道:“我知你知你心中有芥蒂……” 下一刻李瑕径直在他对座坐了下来淡淡扫了一眼菜肴落箸夹了一只虾。 贾似道又是一滞看了李瑕一会道:“你剥虾剥得很漂亮。” “嗯。” “看来你心性沉稳我激不了你。”贾似道饮了杯酒忽然道:“我若说我扳倒谢方叔为的是西南战局你可信?你我皆知蒙军已伐蜀……” “信不信又如何。”李瑕道:“宫门上‘阎马丁当’四个字是你派人题的?” “是。你如何知道?” 李瑕道:“我思来想去能做到这一点且获益最大的就是你。” “或是丁大全恶迹惹得天怒人怨某官员激于义愤而题字;或是某官员遭丁大全迫害豁出性命题字。” 李瑕道:“题字者要是这么冲动临安府何至于一点线索都没有?” 贾似道笑道:“不错这才是扳倒谢方叔的杀招相比起来你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官家不在乎谢方叔逼死余玠官家真正忌惮的还是谢方叔成为史弥远叔侄那等权相。 后日朝会谢方叔将反攻丁大全他会以丁党侵占苏州田地一案为切点联合朝臣弹劾。此事我已有布置。到时我会召你上殿将情报呈于御前。你只须告诉官家是我遣你北上却遭田奎出卖之后聂仲由潜通蒙古程元凤欲遮掩此事联络谢方叔两相皆欲杀你。” “为何不扳倒丁大全?” 贾似道摇了摇头道:“圣眷在彼不可为。” 李瑕又问道:“林子与刘金锁呢?” “扳倒了谢、程之后那等小人物……呵丁大全留之无用自是杀了。” 话到这里贾似道亲手给李瑕斟了杯酒道:“并非我不愿答应你聂仲由叛投此为对付程元凤之绝好机会且证据确凿不可救;另二人不值得我救且如今并非对付丁大全之时。” 侍立在一旁的龟鹤莆明白这是阿郎在逼压李瑕。 逼李瑕放弃聂、林、刘三人就是在剪掉李瑕的傲气如此才能用他否则他与程元凤藕断丝连阿郎用起来不放心。 李瑕道:“你我还是谈不拢?” “我耐着性子陪你聊了这么久不是为了解闷。” 贾似道淡淡说了一句执杯饮了酒又道:“你聪明、冷静跟着我前程不可限量入蜀从军或科举仕官由你。眼前两条路你选。大丈夫行事切忌优柔寡断。但不必急且吃完这顿酒你想。” 说完他一只手揽过身边的美人儿逗弄已不再理会李瑕。 同时间两名护卫各逼上一步不再给李瑕刺杀贾似道的机会。 李瑕却还是很认真地在剥虾吃。 他身边也陪坐着个小美人儿穿着粉色纱衣面容精致身段苗条那细腻的皮肤在烛光中显得愈发娇嫩。 方才李瑕在与贾似道说话她不敢作声此时见对座的一男一女已开始亲昵她心知到了自己表现的时候。 她已决意使出浑身解数替阿郎拿下这个俊俏的小郎君。 “奴家替郎君剥虾好不好?” 她说着一只小手向李瑕身上摸去。 但那只皓腕却被李瑕剥了虾的手捏住拿开。 “小郎君可是嫌弃奴家?”小美人儿泫然欲泣柔声道:“其实奴家……” “你别说话。” 李瑕转向贾似道道:“你既不答应后会有期。” “想走?满城都在追杀你只有我是你的出路。” 李瑕道:“我来之前已做好了安排并非只有你这一条出路。” 贾似道神情一凝。 李瑕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两人对视着好半晌没有说话唯有李瑕身旁的小美人儿满是委屈…… 终于贾似道抬手一指李瑕笑骂道:“好你个小猢狲。” 李瑕摊开了手道:“你看情报我没带来。” 贾似道竟还在笑也不知是气或是激赏。 “小猢狲小小年纪投靠奸臣你不要脸……” 正文 第119章 资格 礼兴坊观潮别院。 天光微亮时名叫“丁八”的小厮走进前院只见管家丁大勾正负手站在那。 “丁管家你找小人?” 丁大勾点点头道:“昨日与我说的那事再与护卫们说说。” “好咧我被抢了……” “闭嘴没叫你再与我聒噪。” “是。” 丁八随着丁大勾走进前院只见一众护卫正聚在那商量着什么。 其中冯仲嗓门最大。 “昨夜衙内说的是啥意思?” 汪庚道:“你还不明白?事情已挑明了。北上那批人里最关键那个叫‘李瑕’此子心狠手辣杀了谢方叔的人把事闹大了。总之情报就在他手上衙内要我们找到李瑕。” “不是衙内咋就能知道这些?” “都说了李瑕在庐州做了好大事情。两边一对照衙内怎能不知道?当衙内是你这棒槌?” 冯仲又问道:“那现在满城都在搜捕李瑕我们还咋找?” “让你找就找废话许多。” 冯仲道:“娘的我老以为要捉的是聂仲由死盯那些长得像螳螂的丑汉。怪不得搁清河坊卖茶叶许多天赚的钱都够去欢喜楼睡娘们了连根毛都没见着!” “蠢材再让你去卖茶够请兄弟们都去了。” 冯仲哈哈大笑却转头看向汪庚道:“我是蠢但你们还说老汪聪明他和李瑕当面说了许多话愣是让人大摇大摆地进了程元凤府。” 汪庚道:“我那夜见到的未必就是李瑕。” “还说不是?衙内都说是了。” 汪庚闷声闷气道:“我当时以为是谢府或贾府派的人要跟我互相透个消息谁能想到……真他娘是个狗猢狲。但我没透有用的消息出去还得了线索。衙内都没怪我你们倒没完没了。” “你就是蠢还说啥……” 丁大勾已带着丁八过来。 冯仲转头一看啐了嘴里嚼的茶叶向丁八道:“嘿听说你小子被人抢了?那人还审问你院里的事?” 丁八恭恭敬敬道:“是当时小人与他过了两招……” 汪庚一把拎起丁八的衣领恶狠狠道:“要我对你用刑才肯实说?” “我说我说……其实我一下就被摁住了……” “那人是不是很年轻?很俊俏?” “是很年轻但蒙着脸我也没看清……” “你娘!” 这时又有小厮跑来道:“衙内唤你们到大堂上去……” 众人到了大堂不一会儿只见衙内丁寿翁出来坐在主位上。 丁寿翁时年三十六岁面色隐隐发青却并非他父亲丁大全那种青蓝而是呈现一种病态、疲惫。 他眼框发黑眼袋很深显得心事重重走路时脚步也有些虚浮缩着脖子看人时微抬着眼带着些恶狠狠的神情。 丁寿翁一坐下来堂上噤若寒蝉。 他命一众护卫与小厮分列摆出架势又安排了一队人手在身前护卫方才清了清嗓。 “带人进来吧。” 很快一名年轻人由四个大汉领着走进了大堂。 汪庚抬眼看去不由惊呼一声。 “小猢狲!” 这年轻人分明就是那夜说要“相互透漏消息”的骗子。 “你……你是李瑕?!衙内就是他!” 两声呼喝汪庚已扑到李瑕面前。 “啪”地一声大响李瑕一巴撑摔在汪庚脸上。 汪庚大怒一拳击向李瑕。 李瑕不慌不慌避过反手又是一巴掌抽在汪庚脸上。 “啪。” “干什么?!” 众护卫大怒纷纷拥了上去要摁住李瑕。 “都住手!”丁寿翁怒叱。 堂上安静下来。 丁寿翁看向李瑕面色不豫道:“李瑕你这是何意?” 李瑕道:“这两巴掌就当是替你教训这些办事不牢的手下人。” 丁寿翁脸色愈发阴沉。 这些日子他受父命办事进展缓慢昨夜还在吩咐手下人去搜没想到今日刚起来便听到门子禀报。 说是李瑕求见且带话说会给他情报、助他对付谢方叔。 他这才安排让李瑕进来却没想到对方一进堂就如此凌厉。 此时丁寿翁本想拿下李瑕思量之后又犹豫起来。 他沉吟片刻忽然冷冰冰地向一众手下道:“你们都有谁见过他?” 汪庚两边脸痛红委委屈屈地道:“小人见过。” “衙内。”冯仲道:“小人也见过他我在清河坊卖茶见过他一次问我买茶。” “小人也见过。”丁八道:“小人前夜出门被他抢了钱整整一串……他虽蒙着脸但小人认得出。” “你们过来。” “是。” 汪庚、冯仲、丁八低头弯腰走上前。 丁寿翁突然伸出手“啪啪啪”三声给了三人各一个大耳刮子。 这三巴掌显然是带着真火比李瑕那两巴掌重得多。 接着丁寿翁又是一脚踹在丁八肚子上将其踹翻在地。 丁八吃痛捂着肚子惨叫不已汪庚、冯仲也是纷纷跪下。 丁寿翁这才看向李瑕脸上泛起虚浮的笑容道:“一群不会办事的蠢材让你见笑了。” 李瑕点点头。 方才汪庚扑上来李瑕不愿被其击倒反手两巴掌为的是镇场面。倒没想到丁寿翁也打了手下人一通把那被压住的气势又提了起来。 丁寿翁既展示了凶狠与气度又道:“你说会把情报给我、助我扳倒谢方叔?” 李瑕道:“林子和刘金锁在你们手上?” “不错。”丁寿翁道。 “活着?” 丁寿翁道:“只要你懂事他们便能活。” 李瑕注目看了丁寿翁一眼。 只一眼之间他能看出许多东西。 丁寿翁娶妻时新妇被其父纳为侍妾此事让他沦为天下笑柄自然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影响。 李瑕能在他那发黑的眼眶、发青的面色中看出他这些年是如何报复性的纵情声色待人又是如何色厉内荏。 另一方面李瑕在打了汪庚两巴掌之后就留意了丁寿翁的反应心知丁寿翁有城府、能冷静。 或许这人天资并不差并非普通纨绔子弟但丁大全纳媳为妾大概已将这个儿子毁了大半…… “我要见到丁大全。” 丁寿翁一愣问道:“你说什么?” 李瑕道:“我已见过程元凤、贾似道到了与丁大全聊一聊的时候。” “你竟敢直呼我父名讳……你竟敢……” “你不敢吗?”李瑕道:“你不妨也试试?试试直呼你父亲的名讳。” 丁寿翁又是一愣。 他自诩是个聪明人但未曾想到今日见到李瑕短短几句话之间竟已被噎住了两次。 他登时勃然大怒。 “你太放肆了!你瞧不起谁?!你竟敢与本衙内……” 李瑕又道:“我来之前在贾似道府中与其长谈了一个多时辰。现在我要见丁大全你大可杀我、扣下我不妨试试?” “你有何资格这般与我说话?!” “我只与当朝宰执谈事。” 丁寿翁抬手一指大骂道:“婢娘养的猪狗!你可知满城都是谢……” 说到“谢”字他忽然停了下来眼中阴晴不定。 李瑕道:“满城都是谢方叔的人在搜捕我因我杀了钟希磬不知他比你手下这些人如何?” “你放肆!你……” “你大可不问你父亲直接杀了我。” 丁寿翁闭上眼深呼了几口气。 当他再睁开眼竟已冷静了下来像是他的新妇已成了家中小娘时那样。 色厉内荏之人也就这般了。 “家父上朝去了。”丁寿翁淡淡道显得很冷漠仿佛换了一个人。 “无妨。”李瑕道:“安排一间厢房让我歇养吧……” 正文 第120章 丁青皮 李瑕在观潮别院的客房里睡了一觉。 丁八趴在门缝上往里看了一眼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这这……他真睡着了?” “狗猢狲。” 汪庚、冯仲正垂头丧气地蹲在院中异口同声地骂了一句。 丁八这个小厮本攀不上这两个护卫但今日三人同挨了打反倒亲切不少凑过去说起话来。 “哥哥你们说他怎就睡得着?” 冯仲抬头看了一眼正将那客房围起来的十几个护卫道:“衙内都吩咐了我们又不会动他。” “衙内为啥就不把这狗猢狲做了?” “我怎知道?但这人真就不怕吗?” 冯仲啐了一口骂道:“临安城谁不怕我们?就没见过这种杀才。” 汪庚眼中阴晴不定忽道:“我倒有个主意。” “啥?” “请衙内去唤个娘们来把这小子睡了。” “啥?”丁八瞪大了眼惊道:“还有这等好事?!这这这……” 汪庚在他头一重重一拍骂道:“闭嘴有你啥事你他娘懂个屁。” 冯仲似懂非懂道:“要不……我去把他睡了?” 汪庚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样怕是阿郎要用这猢狲需收服了他。” 说话间他已站了起来向负手站在门口的丁大勾道:“丁管家衙内呢?” “走了。” “走了?可这……” “你们看好院子就是。”丁大勾淡淡道“少出些馊主意还嫌在衙内眼里你不够蠢?” 汪庚深觉可惜。 他却也明白衙内走了很可能就是阿郎要来了。 “别蹲着了。”他踹了冯仲一脚负手站直了守着李瑕的客房…… ~~ 李瑕一觉醒来睁开看看到了一张可怕的青色老脸。 想必这就是丁大全了。 再起身一看屋中还站着几个护卫和属僚却个个垂手低头。 见李瑕醒了丁大全轻笑一声负手从床边走开缓缓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在老夫的别院中酣然高卧。” 李瑕道:“谢方叔要杀我这临安城内只怕没有比丁枢相家更安全的地方了。” 丁大全抚着长须轻蔑一笑。 他六十五岁苍老且瘦小看起来与程元凤、贾似道完全不同。 李瑕只看他那满头白发忽然有些明白他为何要依附宦官了。 程元凤二十九岁中进士五十七岁拜相;贾似道二十五岁中进士四十一岁入宰执之列。而丁大全四十八岁才中进士不走些捷径很可能一辈子都当不了高官。 李瑕并非是认同丁大全只是愈发觉得……少壮须努力。 “你背地里敢唤老夫名讳当面却又不敢?”丁大全道。 “敬老而已。” “情报呢?”丁大全问道。 “我放在别处。”李瑕道:“条件谈妥自然会交出来。” “说条件。” 李瑕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才到中午看得出丁大全是下了朝就过来。 “放了林子、刘金锁;救出聂仲由;保护我们这些人的安全;给我一个蜀地独立领兵的官职。” 丁大全道:“就这些?” “就这些。” “老夫答允你情报交出来明日至御前指证谢方叔。” “好。” “具体如何做老夫的幕僚们会与你商议。” “好。”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皆是沉默了一下。 谈妥了且有些过于顺利。 至此李瑕算是接触过了当朝几位宰执大概明白世人为何不耻丁大全。 程元凤虽不擅权谋但是个正经人守规矩做事一板一眼;谢方叔虽主和却有治国之策秉持政治理念或许还是真心爱民;贾似道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却还顾着西南战局…… 唯有这丁大全眼睛里只有往上爬亳无底线与原则。 情报是什么、有何用他问都不问;李瑕适不适合为官他探都不探。 他只在乎扳倒谢方叔、拜相位。 可笑的是仅在这次的事情上李瑕反而与这个奸邪的立场最一致。 …… 于丁大全而言话到这里已不必再与李瑕多聊什么了。 李瑕不过是因恰逢其会才显得奇货可居换作平时他堂堂枢相根本没有理会一个小年轻的必要。 但丁大全踱了两步还是问道:“你昨夜未与贾师宪谈妥?” “是他不愿救出我要的人。” 丁大全道:“老夫与他不同老夫只须扳倒谢方叔即可为左相。他须再扳倒程元凤勉强可为右相。” “是。” “他也不敢得罪老夫救不出人。” “是。”李瑕道:“所以谈不拢。” 丁大全又问道:“你是如何从贾府离开的?” “我告诉贾似道我要来投奔丁枢相他答应了。” “是吗?” 李瑕道:“他还让我转告丁枢相一句监察御史洪天锡是他的人。” 丁大全笑了笑笑容阴恻但已心中了然。 “如此大礼贾师宪所求何事?” “丁枢相认为呢?” “竖子也敢在老夫面前卖乖?”丁大全冷哼道:“老夫不在乎谁为右相程元凤、马天骥、贾似道谁更听话谁便可任右相……” 李瑕忽然打断了丁大全的话道:“贾似道说扳倒谢、程他最多任右相再扳倒你他才有独掌相权的机会。” 丁大全那张青色的脸完全凝固住。 他不敢相信一个十六岁的竖子竟能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 然而李瑕还在继续说。 “贾似道还说如今圣眷在你扳不倒你。让我混在你身边、蒙骗你找机会拿一个真正的把柄到时再对付你。” “你说什么?” “这么做贾似道并不亏什么反正北上拿情报之事出自他的手令功劳少不了他一份无非是早点或晚点对程元凤出手而已。与其谋一个在你手下做事的窝囊右相不如赌一把大的所谓‘赢尽秋虫独奏功’他有耐心也有野心……” 丁大全良久无言。 忽然他抚掌大笑。 “哈哈好个贾师宪婢娘养的浪荡子倒有几分胆色。” 李瑕听不出丁大全在夸贾似道还是在骂只见至丁大全那张青蓝色上的阴翳之色尽去仿佛很是畅意。 “无妨无妨贾师宪太年轻且让他熬着……不必理他。”丁大全向李瑕问道:“倒是你为何向老夫吐露此事啊?” 李瑕道:“我有自知之明今次是机缘巧合涉入相位之争的关键时刻。否则我于诸公面前不过蝼蚁一只随时可被捏死。混在丁枢相身边为间谍我实在做不到故而说实话。” 丁大全又露出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道:“安知不是你与贾师宪串联虚虚实实诓骗老夫?” 正文 第121章 虚虚实实(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3/10) 随着丁大全这一句问话他目光中已带了寒意配上那一张青蓝色的面容仿佛是能看透人心的恶鬼。 李瑕却是坦然迎上了他的目光道:“我只愿入蜀从军远离临安府之争端。自然不会潜在丁枢相身边捉把柄。” 丁大全上下打量了李瑕一眼也不知是信或不信最后轻嗤一声讥笑道:“从军?蠢材才愿当武官大宋真正统兵者皆是文官。” 李瑕道:“我不会八股也不喜读书。” “你见过程申甫那腐儒他叫你去太学读书?” 李瑕一听知道‘申甫’大概是程元凤的字应道:“是。” “老夫不是程申甫守些破烂规矩。”丁大全淡淡道。 他语气间显得极瞧不起程元凤随口又道:“你既想入蜀立功此事老夫安排给你寻个好官职。” “谢丁枢相。”李瑕拱了拱手。 这一拱手或许也代表着他的仕途上蒙上了一个污点。 相比起来程元凤当时的安排才是真在为他考虑。 丁大全答应得爽快并非是比程元凤更真诚不过是全无底线罢了。 而李瑕跟着丁大全破坏了规矩入仕升迁必然也要被骂作奸臣万夫所指。 虽然他毫不在乎这些他就没想过要给谁当‘臣’奸臣与忠臣随旁人怎么想。 丁大全又问道:“世人皆称老夫奸邪你投奔老夫不怕坏了名声?” 李瑕道:“总好过被污蔑为‘潜通蒙古’被论罪处死。” “就这样?” “是。” “你该多巴结老夫几句。” “实话实说而已。”李瑕道。 丁大全目光看去看了一眼李瑕那挺得笔直的背脊。 目光再一转又看到了那不卑不亢的眼神以及眼神中的淡然自若。 丁大全微微一凝。 世人看他这张青蓝脸眼神中或多或少都带着嫌恶、恐惧、避讳……视之为妖魔鬼怪。 那种“长成这样一定是鬼怪”的避与嫌哪怕再细微他都能敏锐地感受到。 然而李瑕没有。 丁大全活了一辈子几乎是头一次遇到这样坦然的目光。 他忽有些感慨踱了几步负手站在窗前叹息了一声。 “自老夫扶摇直上身侧皆蛇虫鼠蚁许多年来未见有如你这般隽秀人物来投效了。” 李瑕知道他说的不是相貌指的是姿态。 “丁枢相过誉了。” “蛇虫鼠蚁……”丁大全背对着李瑕喃喃了一句之后忽感慨起来。 “世人皆言老夫奸恶然则他们嫌恶老夫老夫亦嫌恶他们不过道貌岸然之辈、腐儒而已。早年间老夫任福建路宁德县主薄其地群山僻壤道路不便。百姓行路困于氛雾险壁蛇虫之毒。邮亭逆旅以入宁德为戒。唯老夫力排众议不畏艰难开辟白鹤岭经罗源叠石直抵福州惠及宁罗两县百姓。你认为老夫此举对耶?错耶?” 李瑕道:“若能造福一方该是对的。” “可知腐儒们是如何弹劾老夫?” “不知。” “以‘青鸾既变士气不扬’为由弹劾老夫坏了当地风水。” 李瑕道:“我不明白。” “他们说岭路直射县城有伤文运。” 李瑕依旧有些疑惑道:“我还是不明白。” 丁大夫道:“当地士大夫读书之家不喜道路通达。道路通则文风盛文风盛则州县之试名额即少是谓‘有伤文运’。老夫开辟道路坏的又何止是那些人的文运……当时老夫不过一主薄未曾攀附宦官依旧是被骂作奸邪。” 李瑕无言以对。 丁大全回过头来走到了李瑕面前把那张青蓝色的脸凑得近了些。 “人说老夫如鬼如蜮老夫看世人才是鬼。人说老夫狠毒贪残但毒得过世间人心?” 他在这一刻竟显得有些孤独。 他既看不起身边的小人也看不起指着他骂的君子。 李瑕没说话他已分不清这些庙堂高官所言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也许是丁大全在惺惺作态收买人心而已。 实无甚可说的。 丁大全叹道:“老夫与你投缘今日说的多了多了……总之往后你随老夫做事不必理会世人诽谤。” “是。” 丁大全遂拍了拍李瑕的肩走了出去。 倒是还留下了一句吩咐。 “吴衍你与李瑕商议具体细节……莫轻慢他且记老夫视李瑕为子侄……” “是谨遵丁公吩咐……” ~~ 龟鹤莆赶进堂中只见贾似道已下朝还家正倚在躺椅上假寐。 “阿郎丁枢相果然是去了兴礼坊观潮别院想必已与李瑕谈好了。” “嗯。”贾似贾含糊应了一声睁开眼道:“他该已得到丁青皮的信任。” 龟鹤莆忍不住问道:“小人真不明白阿郎为何要放李瑕去?” “他说得不错即使扳倒了谢、程不过是与丁青皮共相比如今又有何区别?”贾似道喃喃道:“那句‘风物长宜放眼量’真是好眼界。” “可如此一来丁枢相知道阿郎往他身边派人岂不得罪了他?” “不如此丁青皮便能当我好相与吗?”贾似道漫不经心道:“恰是李瑕直说了丁青皮才会以为我不过如此、以为他身边没有我安插的人反而放松了戒备。” 龟鹤莆会意不由笑了笑。 “如此一来阿郎先前安插在丁枢相身边的人就全都不遭猜疑了?” “呵。” “阿郎妙啊。李瑕非要救聂、林、刘三人死不松口那便让他自己去救阿郎既不用出力却能得一份情报、一份功劳。且这次扳到了左相留右相与丁枢相斗再布几枚暗棋。神机妙算也。” 贾似道笑了笑轻踹了他一脚骂道:“马屁拍得不响该练了。” “是是……小人这不是还没全明白吗?那万一李瑕真投了丁枢相又如何?” “不会。” 龟鹤莆道:“对对他既见过阿郎又岂能再看上丁枢相?一天上仙、一地下鬼小人真是多虑了。可笑丁枢相一把年纪比阿郎和李瑕加起来都大却被耍得团团乱转。” “响了。”贾似道喃喃道:“但也没响。” “小人这可不是溜须拍马实是真心这般想。” 贾似道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真当我这么做只为相位不成?西南战局如火余晦无能亡国之患迫在眉睫。罢谢方叔相位、替换蜀帅此为当务之急不容犹豫。” 龟鹤莆一愣分不清自家阿郎是玩笑或是在自欺欺人?抑或是这次要让自己拍一个不同凡响的马屁? 难不成阿郎是真心这般想? 龟鹤莆心头迷茫那到了嘴边的奉承之词一时竟是说不出来…… 正文 第122章 解救(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4/10) 观潮别院中李瑕与吴衍对座而谈。 吴衍是丁大全的心腹党羽之一如今任监察御史。因听了丁大全一句吩咐他待李瑕也颇为客气。 “明日大朝会上谢方叔将联络百官弹劾丁公、董大珰、卢大珰侵占民田一决胜负。” 李瑕问道:“侵占民田是真的?” 吴衍道:“是真的人证物证皆已在他们手上。” 李瑕默然片刻道:“你们怎么反击?” 吴衍也是默然片刻道:“此次谢方叔突然派人于宫门题字步步紧逼打了我等一个措手不及……说实话李小郎君来之前我等没捉到谢方叔的把柄在朝堂上并无太多办法。” 李瑕明白吴衍的意思是他们这些党羽没有办法在朝堂上反击而不是丁大全势弱‘阎马丁当’倚仗的是圣眷总体而言还是比谢方叔更有优势。 只是丁大全胜在内廷谢方叔胜在外廷。 吴衍话到这里又道:“但既然李小郎君投靠了丁公明日谢方叔必败。不知情报在何处?” “我一会去取来。” “好。”吴衍道:“我这便让人放了林子与刘金锁。” 李瑕道:“他们知道自己是被谁捉的?” “李小郎君说笑了我们又岂会特意告诉他们‘你等是被丁公拿下的’?” “押来的时候呢?” “打晕了的。” 李瑕道:“演场戏让他们以为是被谢方叔捉了是丁枢相派人相救然后再带他们来见我。” 吴衍道:“何必演戏?你吩咐他们明日于御前控诉即可。” “不刘金锁是个憨直人他演不了。” “好吧。” 李瑕皱了皱眉觉得这些奸党也是嚣张惯了做事太粗糙。 旁的不提只看谢方叔手下人行事远比丁党走狗缜密…… 而随着李瑕这一皱眉他与吴衍之间的强弱之势也发生了变化。 李瑕虽无官职但有丁大全的信重、有筹码、有能力在吴衍面前隐隐竟有些主导者的姿态。 另一方面吴衍能投靠丁大全并不是有气节之辈心知李瑕能在几不可能的情况下从北面归来必有过人之处态度上竟也十分配合。 “聂仲由关押在哪里?” “三衙。” 李瑕又问道:“能直接救出来?” “怕是不能。”吴衍道:“不过李小郎君杀钟希磬真是好手段如今临安城人尽皆知谢方叔在追杀你这蒙古细作明日御前对质、谢方叔一败聂仲由‘潜通蒙古’的罪名自然也是被污蔑的……” 李瑕道:“若聂仲由是真的通敌呢?” 吴衍笑道:“我们在乎吗?” “我需要见聂仲由一面这也与能否扳倒谢方叔有关。” “李小郎君做事细致啊。”吴衍感慨一声道:“行吧我来想办法看能否让你进三衙一趟。” “再调派一批人手归我指挥。”李瑕道:“尽快时间不多了……” ~~ 一间黑暗的地牢里林子被绑在柱上。 他低垂着头身上新伤剧痛老伤痒得厉害有如蚂蚁在咬但四肢都被绑缚着挠也不能挠。 牢中没有日夜交替他不知道自己已被捉了多久仿佛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漫长。 他只盼着能早一点死掉。 至于活着出去……早就不抱这种希望了。 忽然外面有厮杀、打斗声响起。 “嘭”的一声门被人踹开。 林子抬起头看去因不适应那道光而眯起了眼隐约见到有人提着刀到了面前。 “右……右相……是右相派你来的吗?” “救你出去但你忍一下。” 说话间一个麻袋罩了下来。 又是厮杀声接着是马车走在青石街道上的辚辚声…… ~~ 李瑕站在观潮别院中眼看着林子、刘金锁被装进麻袋拖走。 “哪几个人他们见过?今日先离开这里明日方可回来。”他咐吩道。 吴衍笑了笑道:“依李小郎君的意思做。” “是你们几个今日先回枢相府上!” “是。” 李瑕又道:“把地牢锁了装成酒窖再去请两个大夫来。” “是……” 吴衍又招过丁大勾问道:“小衙内呢?” 丁大勾应道:“这……小衙内还未回别院许是回府去了?” 吴衍心知丁寿翁大概是受了气又躲起来风流快活其人性子就是那样看起来狠辣实则遇事就避。 吴衍也不多说什么道:“既如此观潮别院一切事宜你听李小郎君吩咐。” “是小人明白。”丁大勾应了又向李瑕道:“小人这便去安排。” 李瑕点点头又吩咐他多煮些肉和蛋。 不多时那拉着林子与刘金锁的马车在城内绕了一圈回到了前院。 李瑕回到堂上正见林子、刘金锁从麻袋里钻出来浑身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他们一抬头见到李瑕刘金锁放声大哭林子也是泪流不止。 “李瑕!李瑕……我还不如死在北面……回来连柳娘一面都没见着那些狗猢狲要了我的命……” 刘金锁无力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泪眼巴巴看着李瑕一条粗猛大汉竟哭得如孩子一般。 李瑕目光看去见他胸前刺青上绣的一个美人儿已被人剜了一片便知其受了不少的苦。 再看林子脚上血淋淋一片脚趾头也被剪了两根…… 李瑕吩咐大夫给他们治了伤又让人送了粥食上来。 其后他拿出几张海捕文书递在林子面前。 “这是……” 林子方才包扎好才开口想问“右相在哪”那文书到了眼前。 他摊开一看愣住。 李瑕道:“左相谢方叔视我等为潜通蒙古的叛徒意欲诛杀。” “他娘!我们是叛徒?!”刘金锁大怒破口大骂不已。 吴衍冷眼旁观心说李瑕果然是无耻奸诈连自己人都骗。 不过要的就是这样的鲁莽大汉到御前控诉。 枉谢方叔一世为官清廉忠正自己这些人死活捉不到他把柄没想到今次他要杀的一个小角色竟是如此硬茬…… ~~ 丁八送了粥从堂上出来摇了摇头低声道:“两条大汉哭得惨兮兮真窝囊。” 他转头一看见汪庚、冯仲与一众护卫立在一旁忍不住过去又道:“哥哥那小猢狲怎就爬到我们头上了?连丁管家都要听他安排这也太……” “真他娘晦气。”冯仲啐了一口“贱没廉耻的狗货拿了鸡毛当令箭气死爷爷了。” 汪庚摇了摇头叹道:“唉还有何好说的连吴御使都听他的但就算是阿郎要用他这事也太荒唐了荒唐……” “唉稀奇死了气死我算了。” “娘的他就在屋里睡了一觉太轻易了吧?” “他不要脸……” 三人再次凑在一起嘀咕犹恨李瑕不已。 不一会儿李瑕却是从堂中出来抬手一指道:“你、你、你们几个跟在我身边做事。再去招几个护卫、备辆车并找丁管家要三百贯钱来随我出门一趟。” 丁八前一刻还在大骂“猢狲”闻言愣了一下飞快点头哈腰赔笑道:“是是小郎君稍待小人这就去备车。” 一低头他见李瑕鞋上沾着泥土连忙趴过去仔细掸了这才起身飞奔竟还有些兴高彩烈的样子。 “还不快点!李小郎君要用马车耽误了事你等担待得起吗……” ~~ 一辆马车行到了城北流民聚集之地不一会儿之后又堂而皇之地转向了兴礼坊。 路上不时有巡丁上前想要搜查。 “搜什么搜?!”汪庚拿出信令一摆喝道:“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谁家的马车?滚!” 马车里韩巧儿不由眼睛发亮忍不住很轻很轻地“哇”了一声。 她很想说“李哥哥好厉害啊”但李瑕交代过她路上不要出声。 韩巧儿却还是与韩承绪、高明月、高长寿对视了一眼纷纷都有些欣喜。 昨天傍晚他们还在灯芯巷的小宅里之后逃了出来就躲在城北的一个小小窝棚里今日李瑕终于来接他们。 见面时没工夫说太多话。李瑕只让高明月把脸涂了就带他们上了马车。 此时行在大街上李瑕却又从怀中拿出一支眉笔来向高明月低声道:“你别动我再添一笔。” “嗯。” 高明月抬起头。 李瑕遂在高明月眉间描了两道。 她目光看去见到他那沉静的眼心中微微一潋心想他为自己画眉呢…… 下一刻高长寿轻声道了一句:“好丑。” 高明月登时有些难过。 她为了扮丑昨夜就把脸涂黄了点了几颗痣且在身上裹了一圈显得十分臃肿又热又闷。 没想到李瑕还要给她再添丑一点。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一行人下了车一路进到院子里。 见到林子与刘金锁最开心最伤心的都是韩巧儿既为救出了他们而开心又因他们身上的伤势而难过。 但不论如何七个从北面归来的人终于算是相聚了。 他们坐在偏堂中三名伤员各自倚着其他人除了李瑕一个个也是脏兮兮看起来惨不忍睹。 韩承绪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大概是知道了这里是丁大全的地方又见周围有人盯着始终不太说话。 只有韩巧儿哭过之后看了看外面那些护卫怯生生问道:“李哥哥我们不回灯芯巷吗?” 她素来乖巧能问这一句显然是很喜欢灯芯巷那个小家。 李瑕拍了拍韩巧儿的头看了众人一眼道:“我们会这在里歇一晚明日便可洗清冤屈到时我们回去住。” “好。”韩巧儿很高兴地应了一声。 李瑕目光看去见诸人脸上皆有些欣喜期待之色。 这一刻在他心里助丁大全扳倒贤相谢方叔的顾虑忽然又少了一分…… 正文 第123章 大朝会 临安城的布局是“南宫北市”宫城缩在南面的凤凰山麓。 这个位置作为寺庙极合适作为宫城却有些不伦不类。 也许是宋高宗觉得如此被西湖、凤凰山、钱塘江包围起来观感上更为安全。虽然以整个临安地区的地势而论这里几乎无险可守只适合敌方展开兵力若遭进攻很难守住。 但总之宫城就是建在山脚下了。 局促是肯定的大庆殿便须“因事揭名”。 正朔庆典用“大庆殿”的牌匾;进士唱名用“集英殿”牌匾;祀神祭天用“明堂殿”牌匾;庆贺寿诞用“紫宸殿”牌匾;重大朝会用“文德殿”牌匾。 总之是一殿多用十分简朴。 这日三更时分许多人起身向宫城而去。 谢方叔知道“文德殿”的牌匾已经换上了。 这些年官家渐渐怠于政务大朝会一月不过三五次常朝多设在垂拱殿今日要在文德殿开大朝会必是要让愈演愈烈的朝争有个结果。 官家忌惮出现史弥远那样的权相希望宰执们互相牵制这不假;但自从“阎马丁当国势将亡”八字一出朝争被摆在明面上每日里都是群臣相互攻讦又有阎贵妃、内侍们日日哭诉官家已经烦透了。 该造势的也造好了谢方叔料到官家的耐心已经耗尽。 “阿郎该上朝了。” “走吧。”谢方叔起身整理好衣冠。 才走到前院却见徐鹤行快步赶来。 “左相。” “边走边说吧。”谢方叔道。 他又看了徐鹤行一眼叹惜道:“两夜没睡了?” “劳左相记挂鹤行还熬得住。是查到了几件要事特赶来禀报。”徐鹤行语速很快又道:“李瑕恐在丁大全手上。” 谢方叔脚步依然沉稳道:“无妨。” “可是……” “事已至此再做什么都晚了。”谢方叔缓缓道:“老夫既然通缉李瑕便是有确凿证据断定他潜通蒙古。” 徐鹤行拱手道:“明白了我一定保护好证据。请左相放手施为扳倒奸党不必有后顾之忧。” “明白就好。”谢方叔已走到轿子前伸手又在徐鹤行肩上一拍道:“你与希磬自幼跟在老夫身边如今他走了你再悲戚也可不乱了心志。切记行事需以社稷大局为重。” “是。” 谢方叔上了轿子向宫城而去。 ~~ 几名太学生也在走向宫城。 刘芾转头看了看身侧的黄镛忽道:“器之你还年轻真想好了?” 黄镛莞尔一笑道:“声伯兄是怕我年轻识浅坏了大事?还是怕扳倒权党我更受赏识?” “我是怕万一事败……” “岂有万一?”黄镛道:“奸党倒行逆施、天怒人怨诸公证据确凿岂能败了?” 刘芾道:“可奸党圣眷在身。” “我信官家能明辩是非。”黄镛道:“近年来诸生抨击时政每将官家比作唐明皇然而官家即位以来立志中兴定灭金之策俘完颜守绪、张天纲归献庙社一雪靖康之耻。罢黜史党、亲擢台谏、澄清吏治、整顿财政……如此贤明官家岂能被奸党蒙蔽?” 陈宜中点点头道:“官家确有爱民之心淳祐十一年各地大雨官家问‘积雨于二麦无害乎’郑相公奏答‘待天晴则可’唯左相知农桑之事奏曰‘二麦无害蚕事畏寒’左相遂得信重可见官家心系百姓。” 黄镛笑道:“与权兄竟能知御前对奏之事看来已得左相青眼?” 陈宜中拱了拱手不答。 黄镛又道:“你们不让诸生来我认为过于谨慎了。官家即有爱民之心又起复了洪御史命他重新审理奸党侵占苏州民田一案。可见圣眷未必就在奸党。” 刘芾叹息道:“但‘国势将亡’四字已将左相等人置于与官家对立……” “不。”黄镛掷地有声道:“圣眷在民在忠直之臣今日伏阙上书我等必定功成!” “不错证据确凿、圣眷在民岂有事败之理?!”太学生们纷纷附和慷慨激昂。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只见夜色中的杭城大街已堵得水泄不通…… ~~ 临安城挤在西湖与钱塘江之间人口又多每到大朝会前各个官员的轿子、随从挤上杭城大街常出现拥堵。 “让一让让一让这是右相的轿子。” “惊扰右相了可前面确实是堵死了……” 程元凤才从钦善坊行到中瓦子掀开轿帘一看心知今日莫说是到待漏院歇一歇堵在这里能不迟了已是万幸。 这临安行在本就不适宜为都城。 每到这种时候偏安一隅的无奈与悲凉不免泛上心头。 “走过去吧。” 程元凤下了轿又低声自语了一句:“行在行在……何日才能收复河山、重归东京?” 话虽如此说从他出生起大宋的行都就已在临安他一辈子也未曾见过那所谓的“东京汴梁”。 莫说是他了连父、祖辈都不曾见过。 也就只能感慨一句罢了都活到这把岁数了收复河山?岂还有一丝可能? “让让右相先过去。” “见过右相……” 在护卫与亲随的呼喝声中程元凤走过长街忽见大宗正寺丞赵崇瑶从侧边迎了过来。 “右相。”赵崇瑶唤道。 程元凤回了一礼笑道:“今日出门够早却又堵了。赵公也是?” 赵崇瑶走近了两人并肩而行官帽上的长翅似碰未碰距离刚刚好且晃都不晃一下。 “事定矣。”赵崇瑶低声道。 程元凤闻言显出恰到好处的喜色讶道:“真的?” 他自然知道大朝会绝非百官议政只宣布重大事情的结果比如罢黜、重惩某些人。 事实上朝臣早已弹劾了奸党数日该查清、该上奏的皆已呈至官家面前。 官家显然已有决意只是未听到宣旨心中难免忐忑。 “是。我特意在地相候就是为给右相报喜。”赵崇瑶道:“奸党侵占苏州民田一案监察御史洪天锡去岁就已上奏官家当时受奸党蒙蔽洪天锡愤然请辞。此后我与左相联络百官向官家申明大义。 能起复洪天锡即表示官家已回心转意。果然昨夜董宋臣又在官家面前哭诉被叱责了一通。今日大朝会上要宣的旨意我等已知晓乃是任命洪天锡为大理寺少卿、严办此案且叱责董宋臣、丁大全等人。” “好。”程元凤道:“太好了。” 赵崇瑶又道:“我等只怕奸党将此案推给其爪牙大事化小。只请右相务必与左相通力合作趁胜追击一举扫除奸党杜绝死灰复燃。” “赵公放心我绝不退却。” “如此便好。”赵崇瑶又道:“此案板上钉钉只须忠臣义士奋力呐喊。” “官家能不受奸党蒙蔽此大宋之幸……” 两人不便多谈赵崇瑶很快又带着随从离开。 程元凤眯了眯眼对局势的了解愈发清晰。 简单而言忠臣们已把是非黑白摆明了又联合起来逼着官家重惩奸党。 官家也许不太高兴……是肯定不太高兴但在如此对错分明的情况下只能舍弃奸党选择忠臣。 宫门题字触怒了官家不假。但在大势面前就算是官家也只能做出对的选择而且旨意已拟好了。 唯一可虑的就是谢方叔别有什么更大的把柄。 很快又有一人迎了过来通禀之后向程元凤行礼道:“右相左相有句话要传。” “上前来说吧。” “是……左相说聂仲由通敌一案恐怕要闹到御前了。” 程元凤一愣冷冷道:“渎山公是何意?” “此为无奈之举因李瑕已到了丁大全手上。但请右相放心聂仲由、李瑕是在北面降敌绝非右相派去潜通蒙古。” 程元凤眼中迸出怒意他如何听不出谢方叔的威胁之意。 他少有如此失态之时。 而来人又缓缓又补了一句道:“此事与右相绝无瓜葛左相可以性命担保。” “是吗?” “是左相已布置妥当今日必将一切顺利请右相尽管安心……” 见过这人之后程元凤对局势的了解又添了些细节。 出了点意外李瑕投靠丁大全了但谢方叔有信心应付这个意外派人来打了个招呼。 …… 程元凤正想着这些忽听身旁护卫叱骂了一句。 “什么人?!敢冲撞当朝右相!” 程元凤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带着几名随从挤了过来他眼中不由泛起激赏之意。 不一会儿之后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李瑕我知你是作何想法。但仲由确已投敌老夫帮不了他。” “我明白此事不怪右相。右相本不必向我解释。且现在不捉我、杀我这份回护之意心领了。” “你走吧再艰再难万不可依附奸邪一旦自误便难以回头老夫派人送你出城。” 程元凤脸上的表情很诚挚。 李瑕却摇了摇头。 他带了“丁党走狗”在身边护卫确保程元凤不能动手。 程元凤说这些也许是因不愿当街把事情闹大;也许是想以言语哄骗他离开;也许是想诓他出城再动手;也许是真心有回护之意……但李瑕一直努力不把生死寄托在别人手上也因此分辩不出程元凤所言是否真心。 是否真心也不重要了。 李瑕道:“我来是来想找右相要人。” “你要韩承绪的儿子?”程元凤叹道:“老夫亦不愿以家小威胁人将他保护得很好可以给你。你带韩承绪等人走罢。” “不仅是他。”李瑕道:“还有一个人应该也在右相手上。” “谁?” “我还要白茂的娘亲。” 程元凤问道:“你为何要她?” 李瑕道:“我已见过聂仲由。” “丁大全帮你的?李瑕你切勿迷途不返……” 正文 第124章 上半场 晨光熹微。 文武百班在宫门外排班。 “班齐否?” “班齐!” 御前军的禁卫一声大喝内侍们小跑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梆鼓声就交替响起五更已至。 伴着吱吱呀呀的磨擦声宫门缓缓打开。 百官神情整肃鱼贯而入。 透过大庆殿……今日叫文德殿透过文德殿庄严的殿檐犹可见天上疏星点点。 大朝会已开。 …… 百官进宫之后几个太学生绕到了宫城西面的右阙门。 登闻鼓就在这里。 他们早已得到援意只要等到官家宣告了任命洪天锡为大理寺少卿、叱责奸党的诏书便可伏阙上书。 他们虽无官职却代表着士林、代表着民意。 今日不仅要让奸党被叱责还要趁胜追击将那些误国贼扫出朝堂还天下一个琅琅乾坤…… ~~ 观潮别院里刘金锁支着耳朵听了五更鼓一下跳了起来焦躁地来回踱步。 “开朝了开朝了官家要召见我……咋还不来召见我?” “你急什么?”林子道:“李小郎君都说了今日分两场上半场是谢方叔攻守住就可以下半场才轮到我们。” “可这是怎个意思嘛?!”刘金锁道:“我都听不懂!” “就是说没那么快召见我们等着。” “我急啊我慌啊。”刘金锁手一摊在林子面前一摆道:“你看我这汗……” “伤都还没好你怎么就能这么活蹦?”林子有气无力道:“别嚷嚷了行不?不就是面圣吗?多大点事。” “可李小郎君人呢?他又跑哪里去了?” “闭嘴。”林子道:“他做事还用你操心?” “可万一官家召见他人不在那可就糟了我们俩哪能应付?” “别慌。”林子喃喃道:“不就是面圣吗?李小郎君一会就回来了……” ~~ 文德殿。 庄严的大朝会上。 “钦命监察御史洪天锡迁大理寺少卿、主理苏州民田一案接旨。” “监察御史洪天锡还不出列?!” “……” 终于有细微的窃窃私语声响起。 “洪天锡人呢?” “排班时还看到他哪去了?” “莫非被奸党掳走了?” 骚动越来越大。 终于有人抬头一瞥只见到官家的脸色已阴沉下来…… ~~ 日影渐移时间已到了中午。 右阙门外太学生们已经等得心焦。 刘芾抬眼看去见到有禁卫出了宫城匆匆跑过。 “发生什么了?” “别等了伏阙上书吧。” 只“伏阙上书”四字都让他们感到激荡。 “再等等。”陈宜中道:“左相府的许先生还没来该由他告知我等。” 又望眼欲穿了许久终于见到了许濂匆匆跑来他是谢方叔身边幕僚之一。 “消息还未到今日恐有变数。” 黄镛一惊忙问道:“不知有何变数?” 许濂显得很是匆忙语速飞快道:“宫城内发生了何事还不知但禁卫正在寻找洪天锡必生变矣。” “那我们怎么办?” “罢了你等先回太学。” “可这扳倒奸党……” “时机不对你等回太学。”许濂再次叮嘱道。 刘芾道:“不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许濂道:“我无暇多说记住速回太学勿要上书。” 他说完转过身匆匆便走。 只见又一名汉子飞奔过来道:“许生先不好了!有人亲眼看到洪天锡在御史台挂了官印出了临安城且一路仰天长啸大骂……大骂官家。” “你说什么?!” “洪天锡走了且许多人都看到、听到……” ~~ “洪天锡如何骂朕?” “这……” “说!” 文德殿上大宋官家赵昀忽然大喝了一声。 百官一惊。 那回来报信的禁卫显得很慌终还是禀报起来。 “他……他骂陛下嗜欲既多怠于政事权移奸臣渐致乾纲解弛太阿旁落实……实昏庸无道……” “嗒”的一声轻响内侍手中那要升迁洪天锡的圣旨掉落在地。 “陛下息怒!”群臣连忙伏地跪倒。 丁大全微微侧了侧头瞥了身后的贾似道一眼他想到李瑕说的那一句“洪天锡是贾似道的人”心中了然。 而贾似道眼中带着些许讥嘲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谢方叔身上。 只见左相谢方叔仿佛在突然间苍老了许多…… “咚!” 忽然远远传来一声鼓响。 谢方叔缓缓回过头心知那是登闻鼓。 他自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太冲动了官家已大怒太学生们若再坚持上书只怕是……找死而已。 ~~ 右阙门。 “芾等蒙受国恩教养视国家休戚利害若己之痛痒今携诸生上书……” 刘芾大声喊着手持鼓棰重重敲在了登闻鼓上又是“咚”地一声大响振聋发聩。 “声伯兄声伯兄!”陈宜中用力抱住刘芾想要将他拉开不停劝道:“声伯兄事不可为矣放手吧再找机会再找机会……” “咚!” 刘芾挣扎着继续击鼓继续竭力大喊。 “乃今老饕自肆、奸种相仍以谄谀承风旨以倾险设机阱以淟涊盗官爵……” “别这样声伯兄事不可为了事不可为了!” “陛下非不识拔群贤彼则忍于空君子之党;陛下非不容受直言彼则勇于倒公议之戈。不知陛下何负此辈而彼乃负陛下至此耶?!” “……” 一队队禁卫从宫门中鱼贯而出喝骂道:“尔等有何冤情要直达天听?!” “冤情?”刘芾已气到血脉贲张大喊道:“芾之冤在于朝廷善类无几!心怀奸险者以文藻饰佞舌志在依违者以首鼠持圆机!” “说的什么?速退下今日不是尔等放肆之时。” 刘芾怒目圆睁吼道:“今日不除奸党何日可除?!阎马丁当若垓之罪又浮于荥陛下留之一日则长一日之祸!” “疯书生还不退下?!” 刘芾恍若未闻继续吼道:“异时虽借尚方剑以砺其首尚何救于国事之万一哉?!” “拿下!” “谁敢来拿?!”黄镛大吼一声热血涌上脑门摆开双臂挡在了刘芾面前“谁都别动声伯!我们要伏阙上书!” 黄镛与刘芾一样只感到无比的失望、愤怒。 说好了要扳倒奸党竟成了这般?草草了事? 他绝不答应。 刘芾已将要递呈的文书高高举起义无反顾地向宫城冲了过去。 “不错!我等要伏阙上书!请陛下严惩奸党!” “拿下!” “护住声伯兄!” 陈宜中想要拉刘芾却一下没拉住他一咬牙干脆随其一起冲向了禁卫。 他明知在洪天锡挂印而去后今日之事已败。 但还是不甘心不甘心…… 林则祖、曾唯、陈宗三人也是冲了上去。 他们上书的第一句话就是蒙受国恩、视国家休戚利害若己之痛痒岂有缩退之理? “我等要伏阙上书!请陛下严惩奸党!” “嘭”的一声有禁卫重重踹倒了这六名太学生将其摁倒在地。 “拿下这些疯书生!” 刘芾泪流满面。 他手脚不能动弹却还在竭力大呼喊着他的陈词。 “国嗣未正事会方殷民生膏血朘削殆尽!今日之天下乃祖宗艰难积累之天下岂堪此辈再坏耶?!陛下!陛下……” …… 黄镛还在挣扎。 然而禁卫们死死摁着他甚至将他的脸也摁在地上。 清高的读书人受武夫如此对待让黄镛感到无比的屈辱他只觉心头滴血。 远远的有一辆马车驰来在宫门外停了下来。 黄镛挣扎中看了那边一眼忽然愣了一下甚至有一瞬间忘了继续反抗。 “伯虎?” 他喃喃道:“那是……唐伯虎?” “伯虎伯虎!你是来一起上书听?今日事不可为我等不惜此身你快走!快走!” 正文 第125章 下半场(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5/10) 李瑕走下马车。 他已看到了那几个被摁倒的书生也听到了黄镛的呐喊但没太大的反应。 也不是真的就名叫“唐伯虎”。 于是他只是在宫门前站定安静地等候着 对于黄镛李瑕稍微有些抱歉毕竟是眼看着奸党侵占民田、正义之士无可奈何。 但这事有无他李瑕结果都是一样这些人注定斗不过奸党。 总之以宋朝的制度不会处斩了这些书生便是。 “上半场结束了。”李瑕心中念叨道“贾似道……不愧是贾似道……” 今日之事在他看来很简单即贾似道随手一拨帮丁大全守住了谢方叔的攻势。 接下来该轮到他李瑕上场击倒谢方叔…… ~~ 文德殿上气氛一片阴霾。 忽有人出列禀奏道:“臣监察御史吴衍有本奏臣以为洪天锡、太学诸生大逆不道之论乃左相谢方叔之意也。往年方叔与吴潜二相并命各分朋党互相倾轧。吴潜既退方叔独相持禄固位政以贿成……” 吴衍缓缓将手中的奏折念了一遍递了上去自有内侍接了送到官家面前。 大宋官家赵昀冷着一张脸也不看这奏折。 他只是挥了挥手将这场让他火冒三丈的大朝会宣告结束且留下四个字。 “内引奏事。” “散朝有本奏者内引选德殿奏事……” 大宋官家在垂拱殿进行常朝在文德殿行进大朝会称为“前殿视朝”;前殿听政完毕后在后殿继续议政称为“后殿再坐”。 南渡之后历代官家更须了解宫外情报更须彰显恩德于是增加了更多的君臣奏对称为“内引奏事”即让臣子到规格相对较低的诸内殿进行奏对。 到如今内引奏事已成了赵昀与臣子奏对最主要的方式。 内引奏事少了许多的礼仪规范更方便议事。 也省得像今日大朝会一样在所有臣子面前丢脸。 …… 半个时辰后选德殿。 赵昀坐在御榻上。 他五十一岁朝会之后便显出更真实的模样来一双凤丹眼极有神彩浑身散发着天子威仪。 只是嘴角微扬着竟有几分与贾似道相同的不羁之意三络长须也有些飘扬。 赵昀已脱了靴子盘着腿坐着面前还摆着桌几置了一壶清酒与小菜。 他神情依然不悦饮了两口酒之后才稍缓了些。 殿中几位宰执皆在皆命座、赐酒。 又有一众官员或站或坐也比朝会时随意了些。 隐隐竟还听到了蛐蛐的叫声似乎是从贾似道袖子里传出来的。 赵昀也不在意甚至与贾似道对视了一眼君臣相视露出会意的眼神。 但目光扫过谢方叔时又带上了些许埋怨。 说实话今日受了这样大的气赵昀没给谢方叔摆脸还赐了座位与酒食已算是很大气了。 即位三十二年赵昀何事未见过?又岂会看不清这些臣子在想什么? 若说洪天锡受谢方叔指使、追查苏州侵田案他信;若说洪天锡受谢方叔指使、挂印而去且大骂天子他不信。 谢方叔若那么蠢他岂会任其为相? 气的无非是谢方叔没完没了地闹将这朝堂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还识人不明找了洪天锡这等不堪大任的蠢货害得他颜面扫地。 天子拟了旨、开了大朝结果一个臣子挂印而去? 越想越想火大! 但赵昀并不打算重惩谢方叔。 忠直之臣、贤良嘛用起来就是这样惹人烦!非常惹人烦!绝不会如董宋臣等人贴心顺意。 但朝堂上需要贤良再烦也得忍着这是天子为社稷计该有的隐忍…… “依臣所见自陛下登基灭金雪耻、澄清吏治故而洪天锡这等阅历浅薄之辈遂有过高期盼却忽视家国数百年积弊方有今日之事与左相无关御使不该弹劾左相。”贾似道开口说道。 赵昀淡淡道:“朕何曾迁怒谢卿?御史弹劾朕还未批复。” “是西南边患之际朝中实不宜再朋党攻讦应以国事为重才是。不如苏州民田案换一个人去查?” “师宪认为谁可当此重任?” 贾似道应道:“臣举荐秘阁修撰留梦炎此人是甲辰科状元素有才智。” 赵昀道:“可拟诏。” “是。” 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就到此为止了留梦炎是贾似道的人只会将这事做到让官家满意既不必闹大。 对这个结果谢方叔心中微叹丁大全微微一笑。 贾似道又道:“臣以为宫门题字一案无伤大雅应命临安府停止追查以免惊扰百姓也可彰显陛下气度。” “可。” 显然贾似道已完全切中了赵昀心意简单而言两个字……“别闹”。 至此丁大全与谢方叔打了个平手。 丁大全却不愿就此了结道:“陛下臣有好消息禀奏。” “说。” 丁大全道:“昨日臣救了几名忠义之士细问之下方知其竟是从北地探得重要情报归来。” 赵昀微微思量扫了程元凤、贾似道一眼问二人道:“朕记得此事年初你二人请示朕遣使暗中北中算日子是该回来了为何是丁卿救下?‘救’字又是何解?” 贾似道忙应道:“此事臣不知。” 程元凤道:“禀陛下北上之人确已归来然则臣只见过一面其人竟趁臣上朝时不知去向此事尚有蹊跷臣本待查明了再禀奏。” 赵昀听了眼中泛起些疑惑之意。 “到底是何情况?” 谢方叔终于开口道:“陛下那批人已叛投蒙古是臣在追捕……” 丁大全道:“不知左相因何如此认定?” 谢方叔道:“自是有证据。” “通敌为大罪可不好草率定罪。” 谢方叔一板一眼应道:“证据确凿并无草率之说。” “御史们污蔑我等侵占民田时亦是言之凿凿如今洪天锡……” “够了。”赵昀再次不耐“既然人就在丁卿处召来朕当面问两句便知。” “是……” 正文 第126章 面圣(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6/10) 李瑕浑身上下都被仔细搜索了一遍包括他提着的两册情报也被一页页翻过。 确认了他未携带任何武器之后有宦官引着他进了选德殿。 李瑕的背依然挺得直笔在殿中站定颇有礼貌的拱了拱手道:“见过官家。” 显然他的礼仪是不合适的。 已有官员“哼”了一声轻声骂“小子无状”。 其实吴衍本说过要教李瑕、林子、刘金锁面圣的礼仪被李瑕拒绝了他认为天然未经雕琢的草莽才更能让官家信服。 果不其然赵昀抬了抬手以示无碍。 他仔细打量了李瑕一眼微微一笑显出欣赏之色。 “少年英气酷肖朕年轻之时。”赵昀赞道“朕看你眼神沉静信你不是叛逆勿让朕失望。” “谢官家。”李瑕道:“我并非叛逆。” 赵昀笑了笑又饮酒。 虽说李瑕有投敌之嫌他却很镇定。 殿中武士齐整就算这小少年真投敌了也不能怎样。 程元凤起身道:“遣你等北上此事乃由陛下亲允今你平安归来可有叛投蒙古?且为何从老夫府中离开?当着御前实话说来。” 李瑕道:“是我不如从头开始说吧?” “允。” “我随聂仲由北上之后……” 李瑕首先便将求高长寿一事的地点从庐州改到了淮河以北替贾似道瞒下了吕文德私自遣人北上之事、又替丁大全隐下了袁玠配合张家之事。 这也是贾似道、丁大全招揽他的理由他们从未想过要对着李瑕用刑严刑逼供并不能让人如此配合。 贾似道一边听着不易查觉地瞥了谢方叔一眼发现对方竟还是非常镇静。 他也不能确定谢方叔是否还有后手。 毕竟是堂堂宰执绝非轻易好对付之人今次还是有可能斗不过谢方叔。 之所以决定让丁大全出面贾似道其实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他更喜欢看蛐蛐斗不喜自己亲自下场斗…… ~~ 林子、刘金锁已被带到了宫门外。 “你说李小郎君是进去了还是不见了?”刘金锁问道。 林子没有回答。 刘金锁又问:“你说官家怎还不召见我们?” 林子还是没有回答也没有让刘金锁闭嘴。 他脸色有些发白。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有宦官出来带了两人进宫面圣。 刘金锁一路低着头想看而又不敢看偶尔目光扫过只见到一座座庄严的宫殿。 好不容易他进了选德殿那满殿的紫红官袍骇得他心里一惊来不及看御榻上的官家人已拜倒在地重重一磕头。 “我我我……我……拜见陛下!” 林子往日还算伶俐此时却比刘金锁还结巴。 “拜拜拜拜……见陛下……” “起来吧尔等皆是壮士。”赵昀温言道。 刘金锁恍在梦中抬头看去只觉眼前的一切恍恍惚惚。 很快官家又问了他们的遭遇。 刘金锁答不上来心说“林子你快回答啊”然而好半天没听到林子的动静。 他转头一看只见林子正在那发抖。 接着刘金锁便听官家对自己说了一句。 “他太紧张你来说吧。” 刘金锁一愣目光一转终于看到了李瑕才镇静下来。 他遂开口说起来。 说着说着想到死去的弟兄他渐渐大哭不已浑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在北面都没受这么大的苦……左相捉了我把我的皮都剥走一块……我想让官家看看可是他们说这‘不雅’我的刺青不雅……但不是想绣成那样我睡了一觉起来就绣成那样了现在被剥了一块还不能给官家看……” 他当然也是紧张说话颠三倒四亳无关联。 赵昀却大概听明白了刘金锁说的意思也很喜欢他认为这样的蠢笨汉子不会骗人命人赐了一壶酒。 刘金锁喜不自胜抱着那酒壶与林子缩到一旁。 之后李瑕补弃了几句说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整件事似乎已然清晰他说了一个个大宋的热血之士是如何死在北面也说了回来后是如何被指为叛逆、被追杀。 赵昀一边听着一边饮尽了整壶酒。 不论心里是否触动身为天子他都要有所表示很适宜地红了眼眶。 也有官员义愤填膺。 “壮士浴血归来反遭妒忌排忌违天逆理!” “请陛下严查此事!” “陛下臣信他们!” “……” 慷慨激昂之中却有一个声音落入贾似道耳中。 “臣监察御史章士元弹劾左相方叔以私怨谗杀介玠帅蜀误国请陛下重审余玠一案……” 贾似道不由皱了皱眉暗骂一声。 “该死被谢方叔料到了丁大全蠢材不懂先打痛点。” 章士元不是他的人他也未吩咐过在今日为余玠翻案;本意是让官家自己意识到谢方叔一直在遮掩逼杀余玠的恶果……这其中有细微的差别。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尤其是那“谗杀”二字。 李瑕所言本已触动了官家和殿中群臣但因这二字悲愤的情绪在突然之间完全被打乱。 当年谢方叔一句“臣度玠素失士心必不敢来朝”激得官家亲自下诏逼死了余玠这三年多以来官家始终不愿为余玠平反便可知其心意…… 果然议论的话题迅速变了谢方叔的反击也开始了。 “余玠贪财好利、擅专兵权不知事君之礼左相招之来朝而已何罪之有?!” “余玠若是清白何必畏罪自杀?” “依臣所见田奎早有反意甚至就是余玠指使其潜通蒙古。” “……” 丁大全忙起身道:“诸公静一静!今日所议壮士北上探得情报一事。李瑕还不将情报呈上?!” “是。”李瑕道:“我等归来时将情报分为数份其中关键在此。其余几份我已掩埋回头可以取来。” 这么说无非是韩巧儿来不及全抄录下来而已。 关于此事李瑕本问过吴衍“丁枢相需不需要抄录一份情报”得到的回答是“要之无用呈览御前扳倒谢方叔即可。” 有内侍上前接过李瑕手中包裹。 “慢着。” 谢方叔向赵昀郑重行了一礼道:“陛下臣之所以搜捕李瑕等人绝非私怨实有其通敌叛国之罪证。此子乃蒙古细作无疑请陛下慎重。” 听此一言那内侍拿出书册并未呈于御前而是远远放到了一边。 赵昀点点头道:“李瑕既已说完是该听一听谢卿的说法了。” 谢方叔道:“臣请传唤人证、物证。” “允。” 丁大全眯了眯眼目光在谢方叔脸上一扫因对方那镇定自若的表情而感到微微心悸。 这一刻连丁大全心里也有些怀疑起来又瞥向了李瑕暗道:“这小子该不会真的叛降蒙古了吧?” 谢方叔显然早有准备很快有人带着人证与物证进了殿。 “禀陛下人已带到……” 李瑕回过头看到的是戴着镣铐且神色萎靡的聂仲由还有一个畏畏缩缩之人正是白茂…… 正文 第127章 通敌 在看到白茂的一瞬间谢方叔与李瑕几乎同时眼中都泛起了自信之色。 白茂却很慌他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合畏畏缩缩得真像一只老鼠行了礼就缩着脖子站在那努力让自己不显眼连那双贼溜溜的眼睛都不敢乱瞄。 有了他与满殿诸公这一对比市井贱民与庙堂高官之间的区别竟显得触目惊心。 一同被带进来还有聂仲由浑身伤痕累累嘴唇干裂走路时有气无力地拖着镣铐。 聂仲由跪倒在地张了张嘴像是说了句什么声音含糊让人完全听不清。 李瑕看着他的嘴型猜测他说的也许是“臣殿前司都虞候聂仲由见过陛下”之类但并不确定。 聂仲由已垂下了头仿佛跪都跪不住随时要趴下去。 程元凤闭上了眼如假寐一般。 出列审讯的是监察御史萧泰来。 因为聂仲由、李瑕通敌一案谏台之中就是萧泰来最了解此案详情由他出面更公正一些。 虽然他暗底里投靠了谢方叔。 “白茂你检举聂仲由、李瑕等人通敌叛国然也?” “是……” 白茂声音发颤浑身也抖个不停不同与林子与刘金锁的敬畏与紧张他是害怕。 而林子与刘金锁见此一幕已明白发生了什么皆大怒忘记紧张怒目而视白茂。 若非在这大殿上刘金锁恨不得上前踹倒白茂臭骂一通问他为何如此。 萧泰来又道:“具体如何?说来。” “是。”白茂结结巴巴说起来一起说到在宛丘县龙湖时的情形。 “当时小人与他们跑散了躲在车底板下被北人捉了。那个……小人有罪挨不住刑求饶了但小人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个用处只是被当成驱口在亳州修桥当苦力请官家治罪。” 萧泰来目露不屑淡淡道:“不治你的罪继续说。” “后来小人修桥时在亳州见到了聂仲由他跟在张柔之子张弘道身边点头哈腰的。小人巴结了上去央他留我在身边做事。 小人就是那时才知道聂仲由已经叛投蒙古当了走狗。小人心中极不屑他这种叛逆但盼着能归我大宋这才……” “废话不提说有用的。” “是。聂仲由以为我是真心投降将我当成心腹许多事都带着我。过了半个多月吧李瑕也到了亳州是被张家捉回来了而且李瑕也叛投还当了张柔的上门女婿……” 不少人都扫了李瑕一眼却见李瑕表情平静竟也不反驳。 白茂继续道:“李瑕与聂仲由就常在聚在毫州。李瑕想给张家立一个大功就说要回到大宋来当间谍。他们商议之后编了谎伪造了一份情报分头归宋。” “张家信任他们?能放他们回来?” “李瑕是张家女婿。聂仲由则说他被捉过大宋不可能信任他。” “你胡说!”刘金锁大喊道:“根本就不是你说的这样!” “肃静。”萧泰来喝住刘金锁向白茂问道:“你何时在亳州城见到李瑕?” 白茂道:“七月中旬。” 萧泰来向刘金锁道:“你等与李瑕在峄州分开时是哪天?” 刘金锁道:“七月初八初九的记不清了。” “你怎知你们分开后李瑕没有叛投?” “我不信!他不会那样!”刘金锁斩钉截铁道“而且他逃脱了。” 白茂道:“李瑕编了慌其实他在微山就被捉住了投降了。” “胡说!”刘金锁喊道:“他是和高小娘子一起回来的高小娘子可以作证。” 萧泰来道:“李瑕有人可替你作证?方才为会不说?” 李瑕道:“没有失散了。” 刘金锁与林子都愣了一下想不明白李瑕为何不让高明月到御前作证。 萧泰来也愣了一下似乎有某些准备好的说辞又咽了回去。 他继续向白茂问道:“你呢?有何证据?” 白茂道:“聂仲由与我一样后脖上都有烙印可以证明他是张家的驱口。” 两名禁卫上前一把摁住聂仲由扯下衣领果见他后脖子上烙着一枚驱口印记。 “陛下确实有。” 萧泰来遂禀道:“陛下现已查实聂仲由叛投无疑。” 马上有禁卫上前摁住了李瑕防止他生乱。 “陛下。”程元凤忙起身施行“臣惶恐臣识人不明请陛下责罚。” “程卿起来吧不怪你。” 赵昀淡淡应了向身旁的内侍使了个眼神又要一壶酒。 内侍显得很为难似有劝谏之意。 宦官卢允升不声不响地又摆了一壶酒到案上且让人将那内侍拖了下去。 群臣虽目不直视其实个个眼尖皆看到了这一幕。眼下虽不说什么打算回头再上奏劝陛下切勿溺于酒色。 殿上左史李昴英起身奏道:“陛下证据确凿左相缉拿聂、李等人实非私怨。臣以为御史们攻讦左相才是为私怨恳请陛下详查吴衍等人受何人指使。” 丁大全闻言不易察觉地冷笑了一下。 余光忽瞥见贾似道将手放到案几下面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丁大全以为是有利证据仔细一瞧竟见是个小笼子里面关着一只蛐蛐贾似道半掩在袖子里把玩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婢娘养的…… 丁大全收回目光随意一瞥。 吴衍会意出列问道:“若如此张家既要他们潜回大宋为间为何要给聂仲由烙印?岂不怕露馅?” “一开始张家没想让聂仲由归宋当细作是李瑕叛投之后才提议的。”白茂道:“李瑕这人做事好大胆他说只要他归宋一定能蒙蔽所有人让官家与百官都信他的话。” 他话到这里殿中诸公再看李瑕那镇定自若、成竹在胸的模样已能想像到其人在张柔面前侃侃而谈的风度。 白茂又委委屈屈道:“小人知道自己嘴笨脑子也不如李瑕。若是在人前与他争辩起来旁人定是信他、不愿信小人。” 萧泰来适时道:“旁话少说诸公自有分辨。北人不用李瑕为间谍难道还用你这等毛贼为间谍吗?” 吴衍道:“这太可笑了若李瑕叛敌那必是为求活如何会再归大宋为间谍?简直无稽之谈。” 萧泰来道:“白茂你说李瑕、聂仲由叛国那归宋目的为何?” “他们……意图……行刺官家。” 正文 第128章 相思笺 “行刺官家”四字一出殿中几名禁卫连忙扑上将李瑕死死制住。 李瑕也不挣扎任由他们摁着。 丁大全大怒瞥了马天骥一眼。 马天骥登时拍案怒喝道:“行刺官家?简止胡言!这像话吗?!” 白茂大骇缩成一团喃喃道:“我我……我也不知啊……但但李瑕就是这么大胆……我我也觉得太太太……太吓人了。” “陛下臣反而认为此事是真的。”李昴英道:“若让这毛贼瞎编岂能编出这等荒诞事来?” “不错便是臣也编不出。” “臣亦然绝不敢如此胡编……” 赵昀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仿佛只当下酒的故事听。 比起在大朝会上端坐不动他显然更喜欢这种内引奏事尤其是今日所奏之事多了几份传奇色彩而非乏味政务。 “继续说。” “是。”萧泰来又向白茂问道:“他们为何要带上你?” 白茂道:“小人……是聂仲由脱困的理由。他编的说辞是他被张家捉了之后宁死不降是小人从牢里逃出来救了他……” “你救了他?” “是小人是个偷儿最擅飞檐走壁、破锁开门聂仲由编谎是小人救回了他。到了临安之后他将小人安置在城外他自己去见右相。” “为何?” “右相若没识破他的谎他就不说被捉之事。若识破了他再叫小人为他作证。” “既如此你为何又告发了他?” 白茂道:“小人既得归大宋怎能继续帮这些叛徒?当然是告发他们!” 萧泰来道:“他们信任你?” “小人长成这副模样看起来很胆小他们也是因小人的长相才信任小人。但他们没想到小人其实忠肝义胆。” 萧泰来板着脸没再理会白茂转过身道:“聂仲由你是如何回来的?!” 聂仲由正佝偻着身子跪在地上闻言抬起头艰难开口挤出的声音又沙哑又无力。 有禁卫上前贴着他的嘴听了好半天。 “他说他虽被张家捉了但绝无叛投是白茂救他出来这才逃回大宋。” 萧泰来向赵昀行了一礼正色道:“陛下臣已审了聂仲由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却无有力辩解臣认为此事已无疑问……” 马天骥轻轻“哼”了一声。 连他这等奸邪之辈心中也不由有些讥讽。 小卒出生入死归来竟真被这些忠良正义之臣栽成了叛逆? 看来今日已扳不倒谢方叔了。 不论李瑕是否叛投聂仲由叛投是肯定的。那么谢方叔通缉李瑕确实是名正言顺。 接下来万一有不好只怕脏水还要泼到自己这些人头上…… 马天骥如此想着瞥向丁大全。 却见丁大全的目光……似乎在看贾似道的案几下面。 想来贾似道这婢娘养的浪荡子又在把玩蛐蛐是打定主意坐壁上观了。 好不容易丁大全回过了头。 马天骥连忙以眼神示意询问是否将矛头指向程元凤? 扳不倒左相先扳个右相也好。 丁大全微微摇头一则他对程元凤的右相之位不感兴趣二则心知官家不可能相信。 马天骥有些失望道:“陛下眼前所见并无确实证据指向李瑕。” 萧泰来道:“看来马侍郎是认同聂仲由叛敌叛国了?” 马天骥不应。 萧泰来又向赵昀道:“陛下三衙已拿到李瑕叛国的罪证。” “拿出来吧。” 萧泰来于是从禁卫端着的盘子里提起一个包袱打开来里面有陶罐、火石等等一应物件。 他向李瑕问道:“这是你的物件吗?” “是。” 萧泰来又问道:“你可知落在了何处?” 李瑕道:“我进城之后住在城内西子客栈把这个包袱落在那里。” “为何落下?” 李瑕道:“因见林子、刘金锁被捉我没退房就离开了西子客栈。” 萧泰来点点头又向赵昀禀道:“陛下臣请让李瑕写几个字。” “允。” 自有内侍端着笔墨上前。 李瑕也被松了一只手他过毛笔问道:“写什么?” 萧泰来似笑非笑道:“听说你诗词不错赋诗如何?” “好。” 李瑕遂写了十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萧泰来看了见那字写得一般句子却了得不由缓缓念了出来。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好诗才。”萧泰来赞了一声抚掌道:“也好硬的心肠至此时还能如此镇定无怪北人要命你归大宋为间谍。” 谢方叔听了心中颇有感慨。 他闭上眼愈品味愈觉得这句诗恰恰合了自己的心境。 力斗奸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的不就是“要留清白在人间”吗? …… “李瑕听说你在北面赋词三首皆是传世名篇然否?” “不是我写的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随着这两句问答萧泰来已命人呈上几纸诗词交由官家以及诸公传阅。 殿中有感慨声不时响起。 “好词啊……” “这等词作绝非少年郎可写就。” “……” “李瑕你从哪本书上看来这些词作?” “《初中语文》” “那是何书?” 李瑕应道:“教诗词歌赋之书方才那句《石灰吟》也是我从上面读到。” “为何老夫平生未读过此书?” “它是孤本。” “但那首《山坡羊》乃北调到底是何书竟能南北曲调皆有?” 李瑕道:“这我不知。” “书呢?” “家中大火烧了。” “哼竖子必有所隐瞒。” “老夫亦不信他……” “诸公诸公。”萧泰来道:“今日御前审案非为谈论诗词请诸公冷静。” 待殿中安静下来他方才又向李瑕道:“这些词作因你而问世然也?” 李瑕并不否认应道:“是。” 萧泰来从包袱里拿出一张彩笺忽道:“此笺上这首山坡羊是你亲笔所写然也?” 李瑕目光看去神色一滞。 他眼神终于有了变化虽不是慌乱却显得有些疑惑起来。 “是。” ~~ 亳州军民万户府。 张文静柳眉一竖跺了跺脚道:“五哥我东西呢?” 张弘道显得有些无奈道:“我都说了当时我不过是拿起来看了一眼未曾带走。你自己掉落何处找找便是。” 张文静急道:“找了许多日未曾见到必是五哥你拿的。” “奇了。”张弘道一脸茫然“我拿你东西做何用?” 张文静眼眶一红已经哭了出来。 “你别哭。”张弘道苦笑道:“你若是看上我院中哪个物件只管拿走五哥绝不皱一下眉头。” “我不要你的物件我就要我的那张……那张……” “好了好了真不是五哥拿你东西你当我是闲的?”张弘道柔声劝道“这样吧送你柄剑可好?” “我要剑有何用你还我东西……” 张文静话到一半却见张弘道从匣中取出一柄长剑嘴里还缓缓说了一句。 “这是父亲从微山得来原主是……五哥平生罕生之对手故而央了父亲给我你虽是女子留着防身罢了。” 张文静看着那柄长剑眼中泪水愈发滚滚而下。 张弘道将剑递了过去眼神极是诚挚叹息一声又道:“此物我本想留下以时时督促自己因见不得你哭才给你。但你那纸真不是我拿的许是你身边那个婢子看你日日那般替你收起来了……” ~~ 临安宫城选德殿上。 李瑕目光看去只见自己写的那首《天净沙》下面有人用绢秀漂亮的笔迹又填了一首小词。 “题得相思字数行起来桐叶满纱窗。秋光欲雨棋声泻粉帐不容花露香。新寂寞旧疏狂玉炉消息记钱塘。小阑立遍红蕉树一带残云趁月黄。” 正文 第129章 不诚(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7/10) 恍惚间李枣似乎看到了枣园秋千上坐着的那个小女子。 玉炉消息记钱塘……她那相思数行是题给谁的?他当然知道。 心里又念了许多次“不萦于怀”他虽然真的不萦于怀了但还是知道的。 “你是冠军你是冠军……” 一声喝问打断了李瑕的沉思。 “李瑕这可是张氏给你填的?” “我不知。” “你不知?从你的包袱里搜出来上面有你的字迹你不知?” 萧泰来轻呵一声将手中的笺纸递出去传阅摇了摇头感慨道:“好一番相思意好一对离别人。你将南归视为羁旅她独守空窗盼你早归……呵通敌叛国!” 李瑕没有回答。 萧泰来转向赵昀郑重一拱手道:“陛下臣认为此案已然清晰不必再问了。李瑕言北上经历提到张柔之女仅仅一笔带过只说在微山诈死逃脱未免太轻易了些。千人围堵却能让他逃脱?传奇故事尚不敢如此胡编! 事实必如白茂所言李瑕在微山已被张柔捉获因他才貌双全遂成了张柔女婿。他与张氏女以眉笔填词皆在这纸上。其后李瑕欲为北人立功归大宋为间谍张氏便在这定情笺上也赋词一首让李瑕带在身边提醒他平安归去……此皆为明证!” 一声声掷地有声的大喝也在殿上炸开。 “不错李瑕所言荒诞怪离皆是不可能之事白茂所言方是句句切合且有诸多佐证。” “李瑕北上时屡屡单独行事甩开林、刘等人称其护众人安全实则借机通敌。” “臣亦不信李瑕所谓索道滑空、乔装隐匿、诈死逃脱。” “李瑕不诚臣亦察觉到他有太多隐瞒……” 赵昀脸色一沉。 这“不诚”字看似平常却一下敲到了他的心坎。 赵昀之所以杀余玠其余罪证也许不重要关键在于……词气不谨。 这关乎态度而对君王的态度关乎忠心。 此为臣子最重要的本分。 李瑕之表现从头到尾未显出忠心…… 随着赵昀这一变脸殿中群臣皆猜到了李瑕会是何下场。 他们摸透了官家的心思不由纷纷表态。 “臣请陛下斩杀叛逆以敬效尤!” “臣附议……” ~~ 贾似道还在把玩着蛐蛐。 他不急。 谢方叔以为他贾似道是要借田奎一案为契机对但不全对。 今日御前问案牵扯出田奎、余玠但只是个引子。 能成则已败了也无妨仅仅是多死一个李瑕和聂仲由而已。 等到来日西南战事消息传来余玠案必然要翻案。 到时今日死的李瑕、聂仲由依然能成为扳倒谢方叔的罪证之一。 官家死活不肯承认错杀了余玠那就只能等到西南战败到时官家再不愿承认也只能认; 谢方叔自以为逃过这一劫事实却是每掩盖一次杀余玠的恶果其恶果只会越来越大早晚逃不掉; 李瑕猜到了北上之行时他只是一个棋子却没猜到今日御前奏对时他还依旧只是一枚棋子。 蛐蛐就是蛐蛐再能嘶咬又如何?蛐蛐不管是赢是败场面上的赌注都是主人赢的…… 心里想着这些贾似道抬起头。 他的目光从蛐蛐身上落到了李瑕身上眼神微有一丝抱歉。 “去死吧你会被谢方叔冤杀但没关系我很快会替你翻案……” ~~ 聂仲由也抬起了头看向程元凤。 程元凤也在看着他老眼通红眼神中却满是失望。 聂仲由张了张嘴只发出模糊的、轻微的声音。 但不论他说什么已不可能有人相信他了。 被俘之人能平安归来? 谁信? 没有禁卫来听聂仲由说话殿中只有请旨斩他的呼喝。 “聂仲由通敌叛逆臣请陛下杀之。” “……” 终于聂仲由泄了气地垂下头露出后颈上屈辱的烙印。 他想起张弘道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我信你的气节但赵宋不会信。烙上了这个你就算逃回宋境只会更完蛋。不信你大可试试……” ~~ 赵昀放下酒杯打算下旨将这两个通敌的叛逆处死。 他觉得李瑕是个很出众的少年被张柔招为女婿也没甚可稀奇的。 且这少年身上有股傲气只怕真是想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 忽然李瑕道:“白茂所言有那么多漏洞诸公没发现吗?” “你的话才满是漏洞。”萧泰来道“白茂所言比你仔细得多且还有佐证。” 李瑕道:“既然是白茂举证我与聂仲由通敌为何在我与聂仲由归来之前你们就捉了林子与刘金锁?” “并非我们捉的……” 刘金锁:“就是左相捉了我们!” 萧泰来不欲将话题引到左相与丁大全的党争以免被李瑕钻了空子淡淡道:“李瑕证据确凿你休要狡辩。” “证据?那一纸诗词说明不了任何事。” “能说明你与张氏联姻。” “谁知是否真是张氏女笔迹也许是萧御史你填上去的?” “竖子!休要血口喷人老夫还会陷害你不成?!” 李瑕已不看他向御榻上的赵昀道:“陛下可否容我再问白茂几句?” “允。” “白茂你说聂仲由之所以带你回来是为了证明他是被你从牢狱里救出来的?” 白茂应道:“是。” 李瑕又问道:“他为何要证明?” “因为……因为他被北人捉住了。” 李瑕道:“但我和他一起叛变了不是吗?既然我和他一起叛变了只要我不说谁会怀疑他被北人捉住了?我大可以说他是和我一起逃走的。” 白茂忽然失去了刚才说话时的流畅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他他他……他被捉住林子他们也都知道啊。” “我和聂仲由一起叛变了要封住林子、刘金锁的嘴岂不更简单?何必要带上你?” “我我我……你们以为我也和你们一样通敌叛国了……可我不一样……” 李瑕道:“我们不会这么以为因为你娘亲还在宋境。” 白茂一愣道:“你你你……我我我……” “你结巴了?因为刚才那些说辞是编好的?” “不是。” 李瑕道:“聂仲由能带着你一起回来只有一种解释他真是你救回来的。因为救命之恩他带上你但信不过你才将你留在临安城外对不对?” “不对就是我说的。”白茂道:“他就是叛国了。” 李瑕道:“聂仲由没有叛变甚至他重伤未醒时就被你救出来了。” “不是”白茂大声道“他明明……” 李瑕打断白茂道:“因为我在右相府见到聂仲由时他后颈上还没有那块烙印……” “你胡说!他明明早就被烙了!” 白茂很生气因为他知道李瑕就是在胡说聂仲由脖子上的烙印在亳州城里他就看到了李瑕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 “必是这两天才烙上去的。”李瑕又道。 “你胡说!” 李瑕突然挣扎出一只手指向白茂喝道:“我是不是胡说新伤还是旧伤一看便知。” 他手才挣扎出来禁卫又将其摁住。 白茂忽然一愣。 他看到了李瑕手上戴着一只指环。 那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却是他第一次偷东西时送给他娘亲的。 作为他出师的庆贺…… 白茂不再说话只是眼中已满是茫然之色。 李瑕却已转向聂仲由问道:“聂仲由我那日在右相府见你脖颈后分明没有烙记谁给你烙上去的?” 聂仲由缓缓抬起头张了张嘴。 李瑕又道:“他们为何要弄坏你的嗓子?” 有禁卫上前凑在聂仲由嘴边听了一会。 “他说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蔡拄让人给他烙的……” “胡言乱语!” 吴衍再次出列道:“陛下李瑕说得不错烙伤是新的还是旧的一看就知。” “看。” “是。” 有禁卫再次凑上前去。 “禀陛下是新伤印记还是红的似还用过药要做成旧伤……” “胡说。”萧泰来大怒道:“我分明是见过……” 他目光看去神色忽然一变。 因早就见过他方才并未细看此时看去只见聂仲由后颈上的那道烙印不禁发红还粗了不少。 “这是有人又烙了一遍我前日看到的不是这般……” 吴衍道:“人一直关在三衙谁能给他烙?” “你!”萧泰来道:“就是你……” 吴衍冷笑转过身不再搭理萧泰来。 “陛下!”程元凤忽然站了出来道:“臣愿为聂仲由作保他绝非叛逆之人。恳请陛下搜查三衙若能找到烙铁必能还聂仲由与李瑕清白……” 谢方叔猛得回过头看向程元凤眼中迸出惊怒之色。 他终于变了脸色…… 正文 第130章 权相(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8/10) 李瑕看了程元凤一眼。 其实他并未告诉过程元凤全部的计划。 因为他不信程元凤的立场与自己相同若事先说了程元凤或许会一开始就破坏掉这个计划。 但李瑕还是在朝会前稍微提醒了程元凤因为他信程元凤的立场与自己有一部分相同。 这事说来颇为微妙他李瑕与满朝宰执也包括那个不在临安但参与颇深的赵葵并没有两个人之间的立场是完完全全相同的。 只看在不同的事情上如何彼此利用、争斗。 果然程元凤看得明白也知道如何在最恰当的时机走最符合立场的路。 ~~ 还有一人也在这时偷瞄着程元凤。 是白茂。 他脑子想到的是与张弘道的对话。 “你是个孝子我很欣赏你这点打算放你回宋境接回你娘亲。” “小人要怎么做?” “你只要去救出聂仲由和他一起回宋境再到临安府去告发他和李瑕……就这么简单。” “可是……” “你放心。”张弘道拍了拍他的肩道:“赵宋那些士大夫我懂你到临安府一告自然有与赵葵不对付的高官来联络你你只要提出事成之后让他放了你娘亲即可。” “他们会不会杀了小人?” “他们杀你做甚?连我都没杀你。”张弘道摇了摇头又道:“你不回去对我也没用了我只能杀了你那你娘亲也会死;而你身上带着烙印回到宋境只会更惨也只能按我说的。” “小人当然听五郎的。” “无妨你且看吧且看聂仲由的下场就会知道我说的不错。” 当时白茂也想五郎为何要费这么大劲做这些然而仔细一想其实五郎什么都没做。 只是放了两个俘虏而已。 且还是两个对五郎已没用的俘虏。 只这样就用可以利用赵宋的朝争杀掉李瑕五郎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 因此白茂真的很敬仰张五郎。 但现在白茂发现李瑕居然……居然在见到他之前就已经捏住了他的软胁。 明明回临安到现在都没被李瑕看到过一次啊。 而且右相已经把娘亲交给李瑕了…… 白茂想着这些目光从程元凤身上移到李瑕身上终于下定决定。 他大哭着喊叫起来。 “小人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呀!他们叫我说什么我就说了还骗我说这都是为了大宋社稷!其实……其实就是小人把聂仲由救回来的……小人根本就没见过聂仲由与李瑕投敌……” 在白茂改了口开始诉说新的供词之际又有禁卫快步转了回来。 “陛下搜到了……” ~~ 一块烙铁被放在木盘上呈上了选德殿。 吴衍忍不住转头看了李瑕一眼不易察觉地微笑了一下。 他想起李瑕昨夜所言依旧激赏不已。 “我说的都是真话不需要费力去证明。谢方叔说的都是假话只要捉住任何一个细节推翻就足够了。” 而今日殿上发生的一切皆在印证李瑕这一句话。 …… “臣来比对吧。”吴衍道。 “允。” 吴衍理了理袖子从木盘上拿起那块烙铁。 他心说姜铁匠手艺真是不错一点也看不出是连夜赶制的。 昨夜正是吴衍贿赂了三衙带李瑕去见了聂仲由又去打造了这块烙铁送回去给聂仲由盖上。 烙铁在红泥上沾了沾“啪”地盖在一张白纸上。 吴衍捧着纸对照着聂仲由的后脖颈。 “诸公请看分毫不差!”吴衍道:“这次看清楚为好莫像萧御史那般敷衍一看。” 当然是分毫不差。 吴衍心中得意睥睨着萧泰来讥道:“不知三衙为何要给聂仲由盖一个北面驱口的印记?是为将我大宋豪杰驱为叛逆耶?” “……” 群臣面面相觑。 “左相……竟真做出这种事?” “这是栽赃!这是栽赃!”萧泰来疾呼不已。 但谢方叔已闭上眼脸上泛起颓然之态…… “我们没有通敌叛国!左相害我们好不容易才回来他害我们!”刘金锁大哭不已。 聂仲由没有说话无力地趴在地上固执将头一下一下磕在地上。 赵昀目光扫过大殿依旧感受不到李瑕的情绪起伏却能深刻地感受到聂仲由的忠心。 其人口不能言但历经艰险一定要回到宋境遭受冤枉无比悲愤还依然忠心……赵昀感受得到。 赵昀起身趿上鞋走向聂仲由。 “陛下。”群臣连忙上前相护。 赵昀却已亲手扶起了聂仲由。 聂仲由满面泪流张了张嘴。 声音沙哑含糊。 赵昀却知那是一声“陛下”。 而聂仲由这一声陛下比刚才群臣假惺惺的呼唤显然真挚得多…… 赵昀冷冷睥睨了谢方叔、萧泰来一眼问道:“尔等言仲由欲行刺朕耶?” “陛下!”萧泰来慌忙跪倒“臣惶恐臣……” 谢方叔原先还在危坐已然连忙起身。 忽听官家又喝了一声。 “壮士归来!尔等污其为叛国细作耶?!” 谢方叔慌忙跪倒。 “臣……臣……” “臣监察御史吴衍恳请陛下重惩谢方叔!方叔公器私用以私隙残害忠良结党交党置国事于罔顾。陛下明烛事几岂可堕此辈蒙蔽术中何忍以祖宗三百年之纲宪而坏于此小人之手耶?!” 吴衍手中没有奏折竟是将今日听到的太学生刘芾的上书改了几句反而弹劾起谢方叔来。 “臣监察御史朱应元恳请陛下重惩谢方叔!方叔先罢赵葵、吴潜今唆使洪天锡、萧泰来等人构陷忠良迫害内廷意在去陛下耳目手足架空天子独揽朝纲步史弥远、史嵩之二权相之后尘……” 贾似道将蛐蛐笼收进袖子里。 他知道官家今天不会有兴趣再和自己斗蛐蛐了。 朱应元的弹劾终究是对了。 官家平生最恨史弥远叔侄那样的权相今日经此一事再提到二史圣怒滔天谢方叔已辩无可辩。 丁大全的目光已落在了谢方叔刚才坐的位置上…… “还不快将李瑕放开。”赵昀喝了一句拍了拍李瑕的肩道:“你不错。” 这是彰示信任之意。 “谢陛下。” 赵昀转身走向御榻。 又过了片刻摁着李瑕的禁卫才松开了手。 李瑕转头看去只见那两册情报还摆在远处的案几上没有人去翻阅。 目光再一转他看到张文静的那张彩笺正被一个老官员握在手上。 彼此距离并不远殿上群臣还都在慷慨激昂。 李瑕于是迈了一步伸手接过彩笺。 那老官员竟是不松手。 “冒昧了敢问能还了我吗?” “老夫江万里。” “是见过江公。可将这个还我?”李瑕低声道。 江万里笑道:“你不该此时向老夫讨要影响前程。” 话虽如此说他终是松开了手。 李瑕拿了那彩笺收起来礼貌地点点头低声道:“多谢。” 亦有人看到了李瑕与江万里的小动作也没说什么只记在心里。 …… 赵昀在御榻上又坐了下来神情冰冷。 谢方叔伏地良久终于等到了群臣义愤填膺的声音一点点歇下去。 他抬头看向了官家只在官家眼中看到了冷意。 到了嘴边的辩解之词已说不出来。 他张了张嘴开口只有几个字。 “臣……乞骸骨……” 正文 第131章 搬家 宫门外。 两批人正在对峙一边是徐鹤行领着左相府护卫个个身板笔直神色肃穆;另一边是汪庚、冯仲、丁八等人个个流里流气面露凶狠。 “我告诉你们这是宫城别乱来。”汪庚时不时喝上一句。 他这番作态落在徐鹤行眼中只觉得虚张声势极是不屑。 丁八缩在马车后面很是紧张。 他就是个小厮又不像那些护卫生怕真的打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时近黄昏终于看到有一群官员从宫门出来。 今日的大朝会早在中午就结束了下午参与内引奏事的主要是谏台御史。若深究原因议的是党争之事做实务的衙门自然是不必参与。 这一群御史出宫有人垂头丧气有人兴高彩烈。 丁八分不清哪些是自家阿郎的人翘首看了一会看到了李瑕挺拨的身姿那一身白衫混在那青紫官袍当中依然出众。 穿白衫自是因为李瑕还是白丁。 丁八连忙跑上去低声道:“小郎君那有人要揍我们你要不避避?” 李瑕转头看了徐鹤行等人一眼道:“不必理他让人来扶伤员……” 那边有官员走到徐鹤行面前叹息着说了一句。 “明日文德殿的牌匾不换。” 牌匾不换意思是又要开大朝会宣布重大任命……罢相。 徐鹤行犹不愿相信呆愣在那里。 他本想守着宫门等左相扳倒了奸党就可看到李瑕去死可…… 眼看着丁家那些走狗扶着聂仲由、林子、刘金锁几人上了马车。徐鹤行一双手攥得紧紧的终于大步走向李瑕。 他知道这不理智但忍不住。 汪庚、冯仲连忙拦了过去。 “李瑕!”徐鹤行喝道。 “嗯?”李瑕回过头。 “你杀了钟希磬。”徐鹤行压着怒力一字一句吐出这几个字。 “然后呢?” 徐鹤行道:“那夜我若亲自去搜捕你你已经死了今日便不会让你助纣为虐。” 李瑕道:“那死的就是你。” “呵我不会让你钻空子。” “你们在映日园监视程元凤时钟希磬从丰乐楼叫了外食一次、自带了三鲜面一次他喜欢丰乐桥附近的吃食。而你不在意这些你吃什么都无所谓不要放葱就行。” 徐鹤行脸色一沉。 李瑕又道:“这些我是在丰乐楼打听的钟希磬人很好那里的伙计都认识他。” 徐鹤行道:“你是什么时候……” “你们派人到灯芯巷那天我也在反过来查你们一直到傍晚看到了海捕文书。” “你……” 李瑕道:“换作是你来搜捕我你不会在夜里回家因为你不像钟希磬你会连夜坐镇。而我会扮成丰乐楼的小厮提着食盒到你面前说‘钟三郎交代徐司使两夜没睡了让我给来送吃的’。你很困也不在意这些于是我一刀捅死你。” 徐鹤行脸色已变得非常难看冷冷道:“你不能成功这绝难做到。” “确实很难做到但你想过你在搜捕的人敢回过头刺杀你吗?” “你做不到……” “关键在于你想到这点了吗?” 徐鹤行没有回答。 李瑕道:“你和一个人很像他死在我手里了。” “我徐鹤行不像任何人。” “我杀钟希磬因为他带人来杀我和我的队友。我不杀你因为你已经威胁不了我。” 李瑕说到这里发现自己也没更多话和徐鹤行说了。 他只是觉得重生以来杀了太多人遂劝对方一句“别来找死”而已。 “就这样吧。”李瑕道转身上了马车。 丁八满脸谄媚地虚扶了李瑕一把转头看向徐鹤行那铁青的面色露出小人得志的神色来。 “宰相门生多了不起?在我们小郎君面前……呵呵……” “还不驾车?”李瑕道。 “是是小人这就驾车。” “走。”汪庚、冯仲也是趾高气昂领人跟上。 徐鹤行眼看着他们护着马车从眼前缓缓而过。 他想到钟希磬只觉心头负疚感逼得他要窒息过去。 当年共同立志振兴社稷钟希磬却因他而死…… 才想到这里徐鹤行忽看到谢方叔步履蹒跚地从宫门处缓缓走出来。 谢方叔的官帽已然摘掉了露出花白的头发深紫官袍亦已褪去只剩一身中衣。 他已不是当朝宰执了成了一个普通的老头子。 “左相……左相……何至于此啊?!” ~~ 选德殿烛火被点上。 只剩下军国大臣还在准备新一轮的议事。 贾似道背对着诸臣把一个小小的蛐蛐笼递给赵昀君臣二人趁机说了几句体己话。 “今日不得空。”赵昀道“先定蜀帅要紧。” 他有些后悔白日议事还觉有趣却耽误了许多工夫。 “是。”贾似道低声道:“方叔既去相余晦绝不可再任蜀帅。” 临阵换帅牵一发而动全身自是极麻烦今晚议不出来五更天又要开大朝会愈发让人烦躁。 自南渡以来骂主和派的声音总是有赵昀继位之初亦有收复河山之志但天大的担子压下来又能如何?不得已舍了主战的赵葵而用了主和的谢方叔。 今日谢方叔去相不到一个时辰却留下一堆乱摊子赵昀已稍稍怀念起其人的好处来。 谢方叔清廉正直是贤相可惜不知兵事与赵葵、余玠冲突不断。这些赵昀当然知道但若其真知兵事只怕又要成为权相。 可恨者既不知兵事却要当权相。欲当秦桧却无本事。换作秦桧西南战事还不至如此……这等贤相滚就滚吧。 想到这里脑中惦记的谢方叔那一点好处也被挥散。 赵昀只感到天子难做。 没办法了先钦定一个蜀帅吧…… ~~ 观潮别院韩承绪在堂中点了烛火走到院子翘首等着。 好一会儿才见李瑕带着众人回来。 “小郎君回来了。” “先扶他们进去吧。” 李瑕进了堂便见到高长寿、高明月、韩巧儿期待的眼神他道:“我们已洗清冤屈了放心。且过些日子封赏就会下来。” “我知道你做事能成。”高长寿笑道。 “劳你们担心了回来的路上堵了一段晚了点。” 刘金锁道:“是太堵了哥哥又受了伤只能坐车。” “晚高峰嘛。”李瑕轻声自语了一句。 他微有些恍惚回到七百多年以前杭城大街堵车严重反而让他找到了一些熟悉的生活气息。 “先吃饭吧。” “我没有做饭。”韩承绪搓了搓衣襟显得有些为难“这里毕竟是……” “无妨我吩咐丁大勾送饭菜来。” “李哥哥我们不回去吗?” “吃过饭再……”李瑕话到一半低头看韩巧儿期待的眼神又瞥了众人一眼忽道:“那就回去吧我们也到丰乐楼叫些外食。” “好啊!要我说住在这太不自在搁在外面我啃馍也乐意!”刘金锁大声道。 “闭嘴。”林子道:“小郎君都说了吃丰乐楼。” “哈哈哈林子你终于能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哑了。” “我哑什么了?” “哎哟也不知是谁说的‘不就是面圣吗’从头到尾屁都不敢嗝一声。” “你闭嘴!” 刘金锁道:“闭嘴就闭嘴像你在宫里一样……” 这两人一说话气氛登时热烈起来。 连聂仲由脸上都带了笑意。 众人显然都不愿意住在丁家的别院立刻收拾了东西要搬走…… 李瑕个人而言其实是更喜欢这里豪宅住得肯定比小破宅子舒服又有许多下人服伺。 丁大勾的说法是“这位李郎君喜好奢华天生的贵人命”。 喜好奢华不至于在李瑕眼里这些还真不算“奢华”方便而已。 但同伴们受不了被那些人盯着李瑕也愿意在这种事上迁就他们。 丁大勾看着这搬家的一幕不知所措。 “这这这……李小郎君阿郎没……没吩咐过你们可以走了。” 李瑕瞥了他一眼道:“支两百贯钱给我再去多备一辆马车。” “可这……” “丁相知道我住在何处你办便是。” 丁大勾被其气势所慑也只好依言办了。 幸而李瑕还带了几个丁家的护卫与小厮在身边随行不至于把人弄丢了。 丁大勾眼看着马车离开观潮别院不禁深为感慨。 “什么人啊这是!没住两天都支走五百贯了……” 正文 第132章 轻松 灯芯巷小宅。 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又把丁家的护卫小厮打发了。 高明月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捡了地上那条缝到一半的裤子收进了木盒子里却发现木盆也被摔破了。 “没事回头再买。”李瑕道:“我们有钱了。” “嗯。” 高明月不太愿意与李瑕说话因她觉得自己现在丑丑的。 忙不迭洗了脸回屋换了身衣裳对着镜子看了看她方才感到满意透过门缝往外一瞧只见李瑕身边又围了那两个吵吵嚷嚷的汉子。 她知道那种老弱妇孺相互扶持的日子结束了。 高明月低着头显得沉静下来又拿起面罩挂在脸上…… 丰乐楼的外食已送了过来众人在大堂上摆开。 高明月并不上桌吃饭不知是守封建规矩、或是嫌那些莽夫她与韩巧儿各样菜式夹了一点躲在屏风后面吃。 这样一来她们也自在许多韩巧儿每吃一个菜都忍不住轻声感慨。 “好好吃……丰乐楼的菜太好吃了吧高姐姐你以前吃过炒菜吗?” 其实观潮别院的饭菜也很好但对于韩巧儿而言当然是现在吃得更开怀。 高明月点头又摇头凑近韩巧儿耳边小声说以前她府中厨房也有铁锅炒菜但自是没有临安厨子这等手艺。 其实她私下里和韩巧儿还是很能聊的。 外堂上却是叫嚷声不止。 “我跟你们说今日在金銮殿上吓死我了。” 刘金锁很是吵闹多了他一个人仿佛多了十几个人。 “那不是金銮殿只是小内殿。” “不管是啥殿那群高官真是个个都好威风啧啧。对了小郎君你为何不让高郎君兄妹来给你作证?” 李瑕道:“慕儒若是进了宫万一传出去蒙古往后也许会向大宋讨要他们难保朝廷不会把他们交出去。” “劳你想得周到多谢。”高长寿道。 “我就说嘛你肯定有考虑的当时我就没多嘴。”刘金锁道:“嘿我还猜想你是怕官家或丁大全看上高家小娘子呢把她扮得那般丑……” “闭嘴。”林子道:“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我不会说话你是不敢说话。” “丰乐楼的菜都堵不住你的嘴了是吧?” “你现在真能说在宫里时可是半句话都没有。” 刘金锁哈哈大笑转头又看向聂仲由问道:“哥哥你不吃了?要不扶你去睡一会对了这宅子也太小我们就在堂上打个地铺也行……林子你听听哥哥说了啥他这嗓子还能不能好了?” 林子凑在聂仲由嘴边听了一会道:“哥哥叫你别吵让小郎君说话。” 终于安静了许多。 李瑕放下筷子向韩承绪道:“昨夜我已见过令郎他与白茂的母亲就在外城的城东厢。程元凤照顾得还不错明日可去接他出来。” “劳小郎君费心了。”韩承绪道:“罢相是大事想必右相近日必定忙碌此事倒不急。” “嗯这种事情上程元凤还是不错的。” 韩承绪点点头应道:“小老儿明白。” 提到程元凤气氛又有些低落。 有些事李瑕虽未明说但聂仲由、林子却明白这次程元凤本是打算舍掉他们这些人。 相比而言斗倒奸党更为重要。 也就是李瑕执意要救人又与丁大全合作最后才会是这样的结果。 唯有刘金锁是个浑不吝向李瑕问道:“小郎君你说这次官家会赏你和哥哥个啥官职?” “若说是官家的意思大概会给个比较高的虚职不会有实权是肯定的。” “为啥?我们这么大的功劳。” 李瑕道:“因为我们有通敌的嫌疑。” “那不是洗清了吗?” “所以说会有重赏。” “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 “哦。” 韩承绪沉吟着问道:“想必丁相会运作替小郎君谋一个好的官职……入蜀从军抗蒙?” 最后几个字他扫视了聂仲由等人一眼方才说了出来。 “是。”李瑕道:“不过此事可能比我想像中难一点。” “为何?” “官家不喜欢我。” 韩承绪一愣又问道:“小郎君何意?” 刘金锁挠了挠头道:“那啥我就是有话直说啊……我就觉得小郎君今天面圣太傲了我也觉得官家更喜欢我不太喜欢你。” “嗯。” “小郎君要是别那样傲像我这样显得憨一点官家一定很喜欢你那你肯定能当大官……” “嗯。” 李瑕回想着今日的情形心知刘金锁这次说得倒是不错。 而连这粗汉都能感觉到那看来是非常明显了。 他也不是没想过收敛些锋芒别的不说他至少知道安?山是怎么做的。 但性格如此做不到。 “无妨。”李瑕随口道“丁大全这点信用还是有的。” 聂仲由开口说了句什么。 林子凑过去听了道:“哥哥说他这条命是小郎君救的你救他一命他替你卖命之后不管是赏何官职他都愿辞了随你入蜀从军抗蒙。” 刘金锁道:“我也去。” 林子道:“我也去。” 李瑕转头看向聂仲由倒想起了彼此刚认识时说过的话。 他想了想道:“那是风水轮流转了。倒不必辞官那太可惜。我想办法运作一番若能一起去不是更好?” 聂仲由点点头。 “对了你们几个之前在临安城没地方住吗?” “没有。”林子道:“我们原是右相护卫后调到雄武营又调到禁军我和金锁一直是住在营里。哥哥原本赁了间院子但北上时他就让嫂子带着孩子们回歙县老家了家小都安顿好了。” “你们的家小呢?” 林子道:“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金锁倒有个相好的是个养小姐的妈妈。” “都说了柳娘不是妈妈!”刘金锁大为光火。 “就是那么回事吧。” 李瑕向刘金锁问道:“你不去见见她?” “等伤养好了再去。”刘金锁道:“不然柳娘该急哭了。” 林子不免又取笑他一番。 连聂仲由也笑。 李瑕道:“有什么要安顿的早点准备吧尽快养好伤等谋到了官职就走。” “好咧……” 这大概是李瑕重生以来最轻松的一晚。 没有追杀没有任务有瓦遮头有人说笑。 他消化了食物之后在院里锻炼到浑身大汗从井里打了水从头上淋下去。 以前每次这样的时刻他都会在心里说“又成了更好的自己”现在也是。 入睡前又看到了那张彩笺看到了张文静那首词。 怎么说呢…… 上辈子也收到过很多情书但这辈子时代不同了这一纸彩笺似乎需要更大的勇气。 “当时不该绑架你的。”他心想着又提醒了自己一句“不萦于怀……” 正文 第133章 旧案(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9/10) 次日李瑕接回了韩承绪的儿子。 至于白茂的娘亲程元凤的人称会继续养着因白茂是免不了牢狱之灾了其老母无辜云云。 这大概是右相的气度李瑕则懒得再管白茂他不太喜欢叛徒。 韩承绪的儿子名叫“韩祈安”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大概是韩承绪半生漂泊、无家无国很希望能安定下来。 韩祈安时年三十九岁其妻元氏生韩巧儿之后不久就过世了韩祈安伤心欲绝再加上劳役过重渐渐病得奄奄一息。 李瑕反正有钱请医施药养着他这并非值不值的问题但若非要说韩祈安颇有才华大概也是值的。 因这事韩巧儿坚持说要给李瑕当丫鬟这或许也是韩承绪的授意。 李瑕劝了几句也就随她去总之是既未契约又没将其当成丫环看待。 因此林子反倒不敢再拿这小丫头片子开玩笑了甚至也不再将韩家祖孙三代当金国遗民看待。 刘金锁终于忍不住还是去见了他的柳娘回来后说打算成亲李瑕遂丢给他一百贯钱。 面圣后的第二天就在这些琐事中过去他们在等着官职封赏。 这事当然没那么快官家与诸公都很忙…… ~~ 傍晚贾似道终于下朝还家显得极是疲倦。 昨日先是大朝会内引奏事、晚朝、夜对直接到了这日的大朝会其后又是后殿再坐、内引奏事…… 朝堂罢相一系列的官员要重新任职一堆政务要分派。加上西南战事已起牵扯到临阵换帅自是极辛苦。 龟鹤莆见贾似道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连忙迎了上去问道:“阿郎可是现在去歇?” 贾似道摆了摆手吩咐府中幕僚来见。 “只有一个时辰我还要去枢密院速去安排。” “是。” 待议事之人到齐了贾似道已在躺椅上睡着但马上又睁开眼道:“丁青皮可恶推袁玠为蜀帅。” 幕僚们大惊不已。 “绝不可行!袁玠毫无帅才比余晦尚不如……” “若用袁玠必有亡国之祸……” 贾似道抬了抬手道:“你等真当丁青皮蠢不成?此举意在逼我与程元凤妥协而已。” “是丁子万非易与之辈暂留程申甫也好可为缓冲。” “阿郎不是推吕文德?官家为何不用他?” 贾似道有些遗憾道:“程元凤所言亦有道理移吕文德知靖州防蒙军从云贵透漏荆湖……今次就以大局为重吧。终究是军国大事。” “是明白了。” 贾似道又闭上眼道:“用张实为蜀帅我与程元凤已有默契你等出个章程让程元凤退让些势力给丁青皮尽快将此事定下。” “明白……” 之后便是幕僚们分析把属于程元凤的哪些权职分给丁大全能让这两人都满意。 贾似道如睡着一般直到这些人终于定了章程他才醒来听了之后点点头挥散他们。 龟鹤莆遂上前提醒道:“小人已派人清了到枢密院的道路阿郎还可再多歇一会儿。” 他点了一柱香一回头却见贾似道没睡正在沉思着什么。 “李瑕之旧案查得如何了?” “禀阿郎他确实打死了孙少卿家中四郎。” “具体呢?” “风帘楼的角妓唐安安在成名前就与李瑕交好四月时孙四郎想要了唐安安被拒绝之后派人强抢李瑕打死了他。” 贾似道沉吟道:“孙应直为何派人在狱中杀李瑕查了吗?” “这……李瑕打死了孙少卿的儿子孙少卿自然会派人在牢中杀他啊。” “不此事奇怪查。” ~~ 入夜太常寺少卿孙应直的书房中有几人聚在一起商议。 “急唤我等来何事?” 孙应直叹息了一声道:“李墉之子李瑕活着回来了昨日还入宫面圣。” “果然是他我还当是重名。” “他没说出那事吧?” 孙应直道:“他岂能与官家说出来?此事李墉受吴潜指使自是由吴潜出面。” “幸而当时吴潜被罢相。” “今谢方叔去相万一官家起复吴潜事愈坏矣。” 孙应直又问道:“诸公认为如何做?” “问题是李墉到底死了没?” “没找到尸体必是没死。” “最好还是能拿住李墉问清楚再说。” “尽量不闹大遮掩过去吧。” “杀了?” “我等为社稷计真要杀人?” “诸公要退缩不成?” “事关国本岂有退缩之理?但李墉不过一小人物尔未必会去作证何必穷追猛打?” “还敢迟疑?吴潜一旦起复必用李墉作伪证废忠王到时悔之晚矣。” “依我所见官家未必会起复吴潜。” “就算不起复吴潜极可能还在谋划此事。” “李墉生死不知其子未必知晓……” 忽然孙应直拍案大喝道:“因此事老夫死了个儿子!诸公却还在婆婆妈妈?!” “令郎之死谁也未曾料到岂能怪我等?” 孙应直道:“我儿若非去逼问李墉之子能被打死吗?” “令郎之手段……确是过激了。” “够了!说这些有何用?事已发生不得退缩。” “孙少卿认为该如何?” “杀了李墉父子。”孙应直冷冷道“一了百了。” “李墉尚不知在何处贸然杀了其子只恐逼他铁了心替吴潜作伪证。” “不是诸公怎么知他是作伪证?不该先问清楚?万一是真的?可就……” “有何好问!真不了!老夫确定就是吴潜在设局。” “总之先拿下李瑕逼问出李墉下落。” “看昨日选德殿之事李瑕此子极狡诈须谨慎些……” ~~ 次日清晨李瑕推门而出只见冯仲竟蹲在门边打瞌睡。 “睡在这做什么?” 之前冯仲在清河坊卖茶也是这样蹲着当时他还敢对李瑕大声喊如今却谄媚地赔笑道:“我在护卫着小郎君。” 李瑕知道他其实是在监视。 虽说是奸党的走狗也是要卖力做事的。守一夜算什么这年头一般人连有吃有喝都难。 李瑕递了点钱过去道:“给弟兄们买点早食我去跑步你爱跟就跟着。” “是。”冯仲喜笑眉开道:“小郎君阿郎派人说了让你今夜去府里赴家宴不是到观潮别院是到清河坊的本宅到时小人领你过去。” “我知道丁相府在哪。” “是还有吴御史派人说他巳时下了朝来见你。” “我去见他。”李瑕道“在御史台附近找个地方吧。” “是小人这就去安排……” 巳时一座临近御街的茶楼。 李瑕走进雅间只见吴衍已换了一身便服正坐在那里。 “我还想来等着没想到吴御史先到了。” 吴衍竟是起身相迎笑道:“烦你走一趟了。” “吴御史公务繁忙理应是我来相见。” “今日见你是为谈你的前程……” 正文 第134章 风帘楼(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10/10) 吴衍含笑招呼李瑕坐了亲手倒了杯茶方才开口说起来。 “官家欲表彰你功劳打算破格给你一个贴职再让你入太学读书往后考进士或考上舍上等封官。” “什么叫贴职?” “虚衔。”吴衍道:“你可学贾师宪入仕晋升之路他当年就是以父荫进官其后中进士、立战功、回中枢此条路升迁最快。” 李瑕道:“我想入蜀领军。” “你听我说。”吴衍目光诚挚道:“此为丁相之意他入仕太晚引为平生憾事家中几个衙内……恐不成器哈此言丁相亲口所说。 总而言之丁相视你为子侄期待极高呐故愿扶你一程。你若肯答应不需你读书两年半之后保你中个进士。” 话到这里他凑近了些又道:“你想想不到十九岁的少年进士啊。” 李瑕故作犹豫道:“我还是想入蜀领军。” “为何?” “保家卫国。” “你……不诚算了。” 吴衍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显得极是遗憾。 “还有人出了个主意我觉得不太好但你若急着入仕也可以勉强一试。听说令尊曾是进士出身因病致仕了?我等可给他安排一份功劳晋升再给你萌补一个实权职位。” 李瑕反问道:“我……父亲?” “是听说令尊曾任余杭县主薄、是丁未年的进士。”吴衍道:“但我劝你还是自己考功名为好萌补影响前程且此事不好运作。” 李瑕沉吟道:“敢问是谁出的主意?” “不记得了丁相让我去找吏部几个官员讨论个章程人多嘴杂的哪记得?你可想好了?” 李瑕道:“听说蒙军已攻蜀我还是想从军报国。” “太固执了自误啊。”吴衍道:“唉好吧你若一定要入蜀我等可替你谋一个某路军副将、准备将或下县县尉你选。” “县尉。”李瑕道。 吴衍微讥道:“又不从军了?” 李瑕道:“报国之心是一样的。” “嗯你也莫小看此职县尉虽未必由进士担任但天下县尉六成皆是进士它再小也是个官你既无萌补、也无功名即使立了大功却太年轻、且为死囚出身。依例本是做不了官。” “我明白。” 吴衍道:“承平时王安石变法曾一度让武官充任县尉其后新法废除、仍用文官任县尉。我等钻的便是这个空子这才有把握替你谋职。也只有丁相能做到换程元凤必定办不到。” 李瑕会意道:“谢丁公谢吴御史。” 吴衍依然感到可惜忍不住又劝了一句。 “但你可想好了一边是青云直上另一边……你当了这县尉许是一辈子就蹉跎在那穷乡僻壤。” “无妨我想好了。” 凭心而论李瑕还是满意的。 重生四个多月从一介死囚到一县主官已在他预期之上。 吴衍从袖子掏出一张纸眯着眼看了看道:“有三个空缺可选涪州武龙县、叙州庆符县、合州岳池县。” 李瑕接过道:“有何区别?” 吴衍道:“在我看来并无区别。” 他对待李瑕的热忱已渐渐冷淡了下来。 今日见李瑕之前他堂堂御史还愿意纡尊去找对方在茶楼碰面时也颇为殷切。 那时李瑕在他眼里前途不可限量。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力出众立下大功且背靠丁相欠缺的就是资历与功名。这相当有一颗好种子种下去能长成苍天大树。 但李瑕非要现在就将这颗种子煮了吃那也无甚好说的成不了大事。 当然吴衍面上还是很客气。 “你也不必急着选官家与丁相近日国事繁忙任命下来至少还有半个月好好歇一歇。” “好。”李瑕又问道:“其他人的封赏呢?” “聂仲由会任京中闲职其余人各有赏银。” “不是说好了副都统?” “丁相可没答应过。实话说吧你们毕竟有投敌之嫌你见过几个北归人在大宋出头的?总之丁相是信重你才替你谋职。” “北归人?” “那印一盖就是北归人。” 吴衍说着不等李瑕回答起身笑道:“我还有公务先走了。对了今夜丁相邀你家宴莫迟了。” “好再会。” “再会。”吴衍拱拱手径直带了人离开。 李瑕在雅间稍坐了一会。 他能感受到吴衍心态的变化但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有所介意。 只要丁党能守承诺就好。 倒是吴衍说的让李墉升官一事显得有些奇怪。 完全没有意义的听丁大全的意思科举都能作弊哪需要这种手段? 且对方连李墉是“丁未年进士”都知道。 再联想到吕丙雄那把骨头刀聂仲由说的“你家中大火”李瑕已隐隐感到不对…… 他饮尽一杯茶离开茶楼。 吴衍没有付茶钱李瑕拿出钱付了。 他并未直接回去而是绕向西湖。 刚回临安时李瑕就是在西湖甩脱追踪当时陪在他身边的是高明月。 此时一起坐上小船的却是冯仲这个丑汉。 “小郎君为啥带我泛舟?” “闲的。” 李瑕转头看去观察着是否有游船追过来。 过了一会他怀疑是自己多疑了。 也许是大宋官场的弯弯绕绕自己不懂没搞明白那所谓“萌补”的玩法。 李瑕决定回去问问聂仲由当时自己入狱的具体细节。 杀了谁而入狱的他已完全想不起来。 小船重新靠岸。 李瑕穿过西湖畔歌舞升平的长街忽听有个清脆的女声在身后不停响起。 “李小郎君……李小郎君……” “小郎君好像是在叫你。”冯仲转头一看道:“那个小娘子在向我们招手。” 李瑕回过头见到一个小婢子正向这边小跑过来。 这小婢子到了跟前差点没站稳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道:“李小郎君年儿叫了你这么久你怎总是不应?真气人。不过你终于出来了太好了快与我去见姑娘吧。” 小嘴叽叽喳喳的显得颇为傻气。 李瑕道:“你认得我?” 名叫“年儿”的小婢有些不满道:“李小郎君故意装作不认识吗?当时我家姑娘又有何错处惹你这样怪罪?好了快走吧见了姑娘再谈她一定很高兴。知道吗她一直在打听你想救你呢。” 年儿说着便要引李瑕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招手道:“快来呀。” 李瑕看了一眼冯仲手上的佩刀还是跟上了她的脚步。 往回走了一段路拐进一条小巷走到了一座宅院前。 这宅院看起来普普通通只在门口站着几个护院。 但一进门视野陡然开阔。清池小山亭榭园池错落有致花木映于朱栏曲楹。 中堂左右有不同风景亭桥上各有牌匾一书“烟柳画桥”一书“风帘翠幕”。 一美姬正端坐于亭中抚琴琴音袅袅。 走过曲桥才见到花木中掩着一石桌三个华衣文士正坐在那喝酒听琴各有美姬相伴。 李瑕这才反应过来这典雅庭院原来是青楼。 他也在外面见过那种街边阁楼以为青楼就只是那样到今日才明白上档次的青楼合该是这般园林式的。 有身份的人岂会到那种小阁楼去玩? 路上也有遇到些漂亮婢子轻声向问了年儿几句话年儿隐约问答“我家姑娘的朋友”之类。 也有人看向李瑕的目光显得像是认识但很有教养并不多看。 绕过水榭终于到了一座院子前。 年儿嘱咐李瑕稍待又让人拿小食招待冯仲在院外歇息她则跑进去通传不一会儿就出来向李瑕道:“姑娘正好得空去见她吧。” 李瑕暗暗警惕跟着年儿进了那小院只见竹帘半卷房栊清静有清雅绝尘之感。 再走进前厅厅堂宽洁摆着许多书籍、乐器。 似因听到了脚步声一个小女子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李瑕转头看去惊艳了一下。 她看起来也就十五、十六岁年纪却是姿容绝艳长相精致有倾国之色。 其实张文静、高明月就长得非常漂亮但相比起来眼前这个女子更会梳妆打扮、更有风情。 但李瑕也不细看很快就转过目光继续观察环境。 发现并没有埋伏他竟微觉有些失望松开了袖子里的匕首…… 正文 第135章 故人 唐安安听到年儿跑来说在街上看到李瑕时她有些惊愕。 “他没事了?” “嗯姑娘是否要见他?年儿把人带回来了。” “自是该见见。” 见虽是要见唐安安其实感觉到……很棘手。 四月里那件事发生时她亲眼见到了李瑕在权势面前的无力就算他最后把孙衙内打死了又如何保得住他和她吗? 他还活着还能出狱这是好事。但不该再找来的对彼此都不好。 他那人生了一幅好皮囊家世清白但素来有些痴不论是对琴棋书画还是对情都太痴了。 她以往觉得痴人好也想过哄他赎买了自己为妻如今却只担心他自误太深。 心想着这些前厅传来了动静李瑕已到了。 唐安安柜子后面拿出一个木匣子出来捧着转了出去…… 四个多月未见她本以为李瑕如今已落魄潦倒。 然而一见之下竟觉他是脱胎换骨般地更出众了。 他长高了些更挺拨了气质……锐利了许多。 唐安安不由愣住。 李瑕只看了她一眼竟已转过头目光在窗台、屏风等处扫视最后落在香炉上。 他迈开脚步走到窗边。 唐安安隐隐感到失去了什么。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定定地看着她视她为珍宝了。 但她又觉着……这样也好。 “你在找什么?放心吧这里不会有人要害你。”她开口道“我求了妈妈替你打点但没想到他们真能捞你出来。” 李瑕沉默了一下问道:“他们?” “这风帘楼的幕后东主。” “是谁?” “不知。”唐安安轻声道:“我不过是个卖艺的也只能求求妈妈了。 听说你家中失了火我让人去问过不见了李公与刘娘想必是孙家报复……你节哀顺变。” 她声音柔柔的婉动中带着些悲意与遗憾。 李瑕没有回答依旧是站着窗边侧身对着她。 唐安安把手中的匣子放在琴案边道:“这里面是我所有的积蓄你拿着离了临安找个地方隐姓埋名。” 李瑕转头看向窗外完全背了过去。 唐安安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有些委屈地摇了摇头。 “你让你走你气我是吗?但如今我成了名角、行首你已赎买不了我。再痴缠下去又能如何呢?私奔?我们逃不掉的。 你今日过来要让我表个怎样的心意?觉得你是为了救我才杀人想要我的身子?可我若真将自己给了你却也只能平白给你我添许多祸端而已……” 她话到这里眼眶微红却也不哭只是偏过头。 良久见李瑕还是不说话她叹息一声又道:“这些钱你拿了往后找处地方躲起来娶妻生子忘了我吧。” 李瑕又等了一会见唐安安不打算说更多话了转过身走到她面前仔细盯着她看了两眼。 唐安安又是一愣。 她只觉他的眼神与过去完全不同过去是痴、是静、是怜如今却是审视与观察。 她感到他在看她的眉、脖颈以及身子…… 那目光极大胆放肆却没有淫邪之意。 但也只看了两眼李瑕已从琴案上拿起了那个匣子走了出去。 年儿愣愣看着这一幕喃喃道:“姑娘你的积蓄……” “给他。” “可是你不问问他怎么出来的?以后真不再见他了?” “他不再纠缠也好。” “可……可可……可是年儿唤了好久才把他唤过来的结果就是让他拿了姑娘的积蓄?他以前那样痴慕姑娘……” 唐安安恍若未闻。 她没想到李瑕会这样许是他也看明白了吧身世浮萍之人痴也没用…… ~~ 李瑕不太喜欢唐安安理由很多。 她是旧相识只这一点就让他下意识地抗拒。 且一个小丫头片子、自以为是的名妓恃着美貌以为他会痴缠她拿钱打发? 以他的阅历看来反而显得有些可笑。 他仔细看过她的许多特征知她还是个处子那想必以前与她也没太深的交情了断了为好。 他出了院子冯仲正坐在外面嗑瓜子见他出来连忙迎过来。 “小郎君这么快?” 李瑕无意解释什么“嗯”了一声。 有两名婢子也跟了出来一路领着他们出了园林。 李瑕围着这座园林绕了一圈打发了冯仲到附近茶楼吃茶他自己却是又重新进去。 才到中堂一名小婢子迎了上来笑语盈盈问道:“胧儿为郎君引路郎君是听曲还是歇息?” “听说你们这里有位姑娘……名字我一时忘了是住在觅云院。” “郎君说的是行首唐安安?”胧儿笑道:“若要见唐行首不知郎君姓名?胧儿去问问妈妈。” “见她还要通报姓名?” 胧儿笑道:“郎君这样俊俏便是不见唐行首胧儿也想知道郎君姓名呢。可惜今日不巧唐行首晚些须到孤山文会献奏郎君真要见让妈妈再安排时日。” 她不等李瑕再说话又补了一句道:“若是想听琴让保保姑娘给郎君弹可好?她弹得也好。” 李瑕问道:“多少钱?” 胧儿又笑道:“郎君若在庭中听琴花茶费一两银子至于缠头之资……郎君看着给就好啦。” 李瑕重生以来多用铜钱还是头一次遇到用银两的地方一两大概是一贯钱看着不多但一般人家一月不过三五贯收入。 这还只是庭中听琴的花茶费关键是那“看着给”三字。 李瑕道:“找个活泼的喜欢说话爱热闹的那种……” “胧儿明白。” “你明白?” “嗯明白。”胧儿踮起脚凑在李瑕耳边轻声道:“郎君是来打听消息的这样的事我也见过几次呢姑娘们知道许多事情。” “是吗?” “郎君要找角妓还是色妓?” “有何区别?” “角妓卖艺色妓卖色嘛郎君想探哪方面的消息?一般寻色妓比较合适……” 胧儿说着说着忽听眼前的俊朗君问了一句。 “你也知道许多事?” 胧儿脸一红头一低轻声道:“我哪知道什么事。而且妈妈说……说我腿粗……” 她其实不算很漂亮但也有些可人之处。 “四月时的杀人案知道吗?” “嗯嗯这事我知道得很详细的。” “我们聊聊。”李瑕掏出几张交子递过去。 胧儿眼中绽出惊喜之色接过钱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 正文 第136章 了断 很快胧儿就将李瑕引进一间屋子安排上茶、点香又备了洗澡水。 李瑕却不饮茶坐下来便问道:“说说四月的杀人案吧。” “好呀。” 胧儿坐在李瑕旁边伸手捏着他的手臂嘴里说起来。 “说起来那时候唐安安还未登台献艺也未住进觅云院是不待客的。也不知孙衙内怎么就知道了她派人来抢。 当时她才被捉住她的情郎就跑来了名叫李瑕。他们就在西园里争吵孙家的人把旁人都赶了出去。等护院们冲进去便见到孙衙内被李瑕打死了……” 李瑕问道:“李瑕怎会与唐安安认识?” “李瑕的父亲讳名墉李先生丧妻之后纳了刘苏苏刘大家为妾刘大家是十余年前成名的南曲名妓最擅琴艺。 我家胡妈妈以往与刘大家交好这些年最用心调教的就是唐安安、季惜惜教她们琴棋书画是教得极深曾带她们去拜会过刘大家几次呢。” “李墉能让妾室教人弹琴?” “嗯嗯李先生认为琴艺只是琴艺并不视与妓子来往为耻。唐安安该就是在那时与李瑕相识后来李瑕还来这里调过琴呢听说他长得很是俊俏。” 李瑕问道:“你没见过?” “远远见过一次他那人走路头也不转的。” “孙衙内呢?他叫什么名字。” “孙衙内不知叫何名却是什么少卿的衙内他父亲官职很高。不过哦他其实没来过我们这里四月那次是第一次来。” “第一次来?确定吗?” 胧儿道:“没错的这事院子里好多人都说奇怪唐安安还未登过台孙衙内又没来过怎就一来就要抢她。” 李瑕问道:“孙衙内与李瑕认识吗?” “认识。”胧儿道:“当时李瑕一到孙衙内就喊了他的名字。我还听人瞎猜他们并非争风吃醋孙衙内就是捉唐安安来欺负李瑕。” 说到这里胧儿又摇了摇头道:“但这不对嘛一个衙内欺负李瑕做什么?” 李瑕问道:“这事后来如何了?” “当时胡妈妈报了案若是李瑕再晚点儿才打死孙衙内钱塘县衙的人就到了可惜还是死了人李瑕就被捉起来啦后来连李先生家都被人烧了。” “风帘楼呢?不受影响吗?” “我们怕什么呀。胡妈妈还骂了钱塘县衙的人一顿呢嗯……当时孙家的人要当场打死李瑕胡妈妈出面让官府把李瑕带走。” 李瑕便明白过来能在这里开这样的青楼背后不是一般人。 “你还知道什么?” “不知道了……郎君我们上榻吗?胧儿好好伺候郎君……” 下一刻忽听拍门声响起年儿的声音传进来。 “好你个小浪蹄子!不看谁带来的人你都敢招惹……” 胧儿正在情动之时只听“嘭”的一声屋门被用力推开。 年儿几步冲进来目光看去只见李瑕与胧儿坐在一处胧儿已解了衣带褪了外裳肩膀半露满面红霞。 “你……你……” 年儿抬手一指话还没说自己反倒先哭了出来。 “呜呜……我家姑娘有什么办法?她做错了什么要让你这般糟践?明明是你连累她……你还拿她的积蓄……拿她的积蓄出来嫖……负心汉……呜呜……” 她还在哭着一个匣子递到了她手里。 “拿着吧。”李瑕道“告诉你家姑娘就当没认识过我。” 年儿一愣抬头看去李瑕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 她有些生气起来接过匣子走上前把胧儿的衣服遮上来不让李瑕再看到一边哭着还一边气呼呼地喊了一句。 “你不许在我们风帘楼嫖!” ~~ 出了这样的事胧儿自是极委屈马上便去找胡妈妈告状。 风帘楼不只有一个妈妈如今排面最大的一个名叫胡真。 胡真年轻时叫“胡真真”也曾艳动临安。 坊间传闻她曾夜入禁宫服侍过官家但当年贾贵妃尚在官家未留她在宫中。 “你是说李瑕跑来向你打听当时的事情?” “是聊完这些我们正要狎玩年儿跑进来把他赶走了。” “少年郎怕是想知道旁人如何看待他的。”胡真摇了摇头自语了一句。 她并未给胧儿好脸色叱道:“小浪蹄子你有几分姿色就敢勾引客人?坏了规矩手摊开。” “啪”的一声响自有婆子上前给了胧儿手板心一下。 胧儿疼得眼泪直流咬牙不敢出声。 胡真转头又看向年儿骂道:“还有你敢带些闲杂人等见你姑娘万一坏了她身子便有一百个你也赔不起。再敢出幺蛾子活活打死!手摊开。” 年儿挨了许多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是不哭。 胡真端着那匣子起身走到觅云院。 一路进屋走到梳妆台前只见唐安安已经打扮好了。 她将匣子往台上一搁道:“李瑕说了往后与你就当不认识。” 唐安安一愣低声道:“这也是我的意思。” 胡真道:“若不是知道你不喜欢李瑕今日我便打死年儿那蠢丫头……竟敢找个贼儿来偷我的摇钱树。” 唐安安没说话。 胡真道:“怎么?你心里有他?那我现在就去打死年儿。” 她说着转身就往外走去。 唐安安连忙拉住她的衣袖道:“妈妈别吓我了好吗?我早已不喜欢他了。” “记住你不配喜欢谁他也不配你喜欢。” “好。” 胡真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叹道:“我气的是你将积蓄随手就给了人等你再长几岁就明白了人情皆过眼云烟金银才能傍身。” 唐安安低头不语。 胡真又道:“李墉这儿子不成器他连累了你、赎买不起你你待他仁至义尽偏他还发脾气这等小肚鸡肠如何值得你倾心?” “嗯。” “我念着与刘苏苏的交情保过他一遭。今日你见他也算顾念交情往后两不相欠别再来往了。我辛苦调教你不是卖与败落户的。” “女儿明白不再见他便是。” 这事便算揭过去了胡真仔细瞧了瞧唐安安的妆容道:“艳了再素些。” “已经是最素了。” “那就别抹胭粉都擦了。”胡真道“今日这文会上都是名儒不爱色太艳反而坏了他们的格调……珠儿你来把安安的妆重新画过珠钗全卸了盖盖她的容貌别让容貌压了她的才艺。” “是。” 胡真颇为雷厉风行一边亲自为唐安安挑选衣服一边又问道:“词曲练了几首?” “三首两首柳词一首晏词。” “为何选这三首?” “上次妈妈说过唱新词万一遇到政见不合的容易得罪了人。” “改今日唱稼轩词。”胡真道。 唐安安道:“女儿的唱腔不适合……” “不会唱那就换惜惜唱。但我告诉你名气越小往后陪哪样客人越不由得你选。” “女儿愿唱。” “好今日你唱水龙吟。”胡真说着词谱往案上一丢不悦道:“让你记的名单可记了?” “记了。” “觉得奇怪吗?这些人素有清誉如何给得起你如今的身价?” “是奇怪。” “因为今日我没收钱。”胡真道“这些人随便哪个只要肯为你赋词一首就能让你名满天下。往后旁人慕名来我风帘楼便是找了旁的姑娘缠头之资也足够了明白了?” “明白女儿唱好了请他们为我赋词。” 胡真点点头又道:“再和我对一遍与会者有哪些人到时一个都不许叫错。” “是。”唐安安遂开始背诵起来。 “谢相公将于数日后还乡诸公聚孤山相送……” “与会者古心江公名万里、字子远号古心宝庆二年进士曾任殿中侍御史闲居十二载创白鹭洲书院。今科白鹭洲书院中进士者四十人天下震动江公遂得起复……” “欧阳守道字公权江公弟子淳佑元年进士……” “闻云孙字宋瑞江公弟子新科状元……” “刘辰翁字会孟江公弟子……” 正文 第137章 遗留问题(为盟主“欲笑还颦丶”加更) 灯芯巷小宅。 “我要杀掉太常寺少卿孙应直。” “你说什么?”聂仲由哑着声音道。 “哥哥你能说话了!”林子一惊再回过神来又是一惊“小郎君刚才说什么?” 李瑕道:“杀孙应直。” 韩承绪也很惊诧。 他首先便觉得李瑕就是再信任北归这些人直接将这话说出来未免也太大胆了。 但扫了屋子几人一眼他又不觉得有谁会出卖李瑕…… 李瑕回来后问了聂仲由当时他入狱的案子的详细情况。 他能确定此案不是因争风吃醋而起。 孙天骥捉唐安安反而更像是为了要挟……但要挟什么却还不得而知。 这也是李瑕把唐安安的钱还了回去的原因那姑娘虚情假意也好、玩弄感情也罢在这件事上总归是被连累的一个没道理再拿她的钱。 担心以后被她戳穿了重生的秘密不再接触也就是了。 而其他一些事也该了断。 “我杀了孙天骥孙应直不会放过我。”李瑕道:“杀子之仇他随时会派人暗杀我有可能在临安城内有可能在我赴任的路上。” 韩承绪沉吟道:“小郎君做事有分寸杀孙应直的理由必是考虑清楚了。我说几点反对的理由望小郎君慎重。” 李瑕道:“韩老请说。” “小郎君是否多心了?不论彼此有何过节孙应直乃是朝廷高官杀人自毁前途该不会如此不死不休才是。而小郎君半月内即可得官职到时候离开临安即可。” “不孙家已经与我不死不休了。”李瑕道:“我在牢里他们就雇凶杀我还放火烧了我家。” 韩承绪道:“但小郎君立功归来已非当日之死囚今非昔比我不认为一个高官敢如此冒险。” 李瑕判断李墉父子在某件重要事情上与孙家有极深的矛盾偏他不知道是何事也不好对韩承绪说。 “我不赌这些不抱侥幸先下手为强。” 韩承绪又问道:“万一事发了如何是好?刺杀当朝大员不怕千辛万苦谋来的官职未到手又丢了?” “做隐秘些。” “不小郎君已杀了孙天骥孙应直再一死旁人很容易起疑。” “所以要杀就尽早杀晚后恩怨再大事情怕是更难办。” 韩承绪郑重向李瑕行了一礼道:“我依然反对此事小郎君马上要入仕为官不同以往在北面为间谍若凡事依旧以刺杀手段为先长远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我知道谢韩老提醒……” 李瑕其实很认同韩承绪的告诫。 唯独这件事上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最讨厌的就是未知对重生之前的情况一无所知。 这其中有巨大的风险比如一旦有人发现他不记得过往之事又正好从北面归来就可以说他是假的李瑕是北面派来的细作。 更何况以前到底是留了怎样的灭门之祸都不知道。 今日听到那句“令尊是丁未年进士”李瑕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被孙应直盯上了感到少有的不安。 其实他如果先回来问了聂仲由当时的案情早晚也能打听到风帘楼。 但恰恰是在街上被年儿认出来了更加把这种不安放大因为他意识随时会被更多人认出来…… “我还是要杀孙应直。”李瑕道。 “杀就杀吧。”高长寿忽然道“这事简单咳咳……今夜你要去丁府赴宴我翻墙出去把孙应直杀了没人能怀疑到我们头上。” “我也去。”刘金锁道。 “不。”高长寿道:“咳……你和林子在这里大声说话别让人怀疑到你们。” “但你伤都没好全。” “快好了……就是我有伤又不起眼。别人才不会怀疑。” 高长寿在峄州受的伤其后一路奔波又陷入绝境失了救生意志伤势一直在反复。 直到李瑕带着高明月回来后他振作不少伤势才开始好转但还未痊愈。 他却是努力止住咳嗽郑重又说了一句。 “当年九河之战家父身中数十创犹力战阵亡前尚亲斩蒙卒三人……我不过是去杀个老迈文官如杀鸡尔。” 刘金锁差点想说“所以你爹战死了啊”还好话到嘴边吞了回去咽了个大口水。 “你打算怎么杀?” “翻墙进去杀了孙应直翻墙出来。” “孙家有护院。” “太平时节临安城内一个太常寺的官员能有多少防备?” 刘金锁道:“我去你可以扮成我在院里说话。” “我扮不了你。” 李瑕道:“我也打算让慕儒去但不是到孙府行刺太冒险了我有个计划……仲由你来帮我参详一下……” 一张纸在桌上铺开众人围坐在桌边。 李瑕提笔划了几笔。 “这是清河坊这是御街丁府在这里……仲由孙府在哪里?” 聂仲由接过笔又划了好几道把那地图添得很细致。 李瑕道:“今夜我到丁府赴宴到时与丁大全说我曾因争风吃醋杀过孙家子想当面向孙少卿赔罪让他帮我做个和事佬。” 韩承绪沉吟道:“他能同意吗?” “能现在我明面上是丁大全的人他就算为了不与孙应直交恶这事他也得问清楚。” “但未曾提前送帖邀约孙应直会去?” 李瑕道:“前日孙应直不在选德殿不知我活着回来。到了今日他不可能还不知道。以正常反应他该质问为何杀他儿子的死囚能去立功但他没有说明他在盯着我。邀他他会去。” “若不去呢?” “那今夜就放过他再找机会。” “他若去我们如何杀。” “临安城很堵。”李瑕道:“我们利用这点。” 他手指在刚画的地图上划过。 “孙应直应邀乘轿从孙府出门经过御街我们把他堵在这里。 明……高姑娘你找一辆拉货的板车停在望仙桥附近看到孙应直到了放倒板车把路堵死。 这里离丁府不远他会下轿从小巷穿到青瓦子大街这条巷子不长但很窄他的随从不能并肩慕儒你在这里埋伏捅死孙应直。 巷子两边都是热闹的大街你杀了人直接混进人群……” 李瑕说完又郑重交代道:“记住孙应直下次也可以杀你们的安全更重要。一旦有变数立刻放弃。” 其实高长寿兄妹能在庐州城逃过陆凤台的搜捕李瑕对他们的能力很放心这才这样安排。 “好。”高明月轻声应道。 高长寿问道:“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会有各种意外我们要补充方案防止意外。” 众人又商量了各个细节比如刘金锁与林子今夜在哪些时辰该出门露个面、让临视着灯芯巷的人看到;高家兄妹如何从院墙翻出去不被注意到。 李瑕希望杀了孙应直之后能减少些以前遗留的问题让更少人认识自己。 他想低调地、不引人注意地在这半个月等到官职去蜀地上任…… ~~ 孤山。 孤山乃西湖中一孤峙之岛。 此地碧波环绕山间花木繁茂亭台楼阁错落别致风景雅致。 谢方叔与江万里并肩立在范公亭中望着西湖。 “当年读林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句这些年一直想到孤山赏梅。”谢方叔负手长叹道:“可惜看不到今冬的孤山喽。” 江万里笑道:“知你喜好养鹤故而今日邀你到‘梅妻鹤子’林和靖隐居之地赴会。” “有心了。” 两人看起来是老友其实政见不合。 淳祐五年正是江万里不顾主和派反对劝说官家起用赵葵使主战派一度得以执政。因此他屡遭主和派攻讦闲居将近十二年光阴。 江万里比谢方叔还大三岁当年人称“器望清峻论议风采倾动于时”十二年过去谢方叔拜相又罢相他却才刚起复还没开始施展抱负。 宦海沉浮命运无常。 “主和、主战之事你我相争多年没想到皆最后败给了‘阎马丁当’。如今唯有几桩事关社稷之事放不下只能托付于你了。”谢方叔道。 “我知道。”江万里道“故而今日来见你。” “那六个太学生须救出来。万不可因言兴罪此例一开遗祸无穷。” 江万里道:“此事我必尽力。” “你素来爱惜人才想必我不说你也会做但奸党势大万不可让其迫害太学。” “是啊我也忧心此事。” 谢方叔叹惜一声又道:“我去相后余晦必遭罢免但张实不擅水战西南之战……” 他话到这里摇了摇头道:“程元凤万般皆好性子软了些。” 江万里苦笑道:“我岂能插手得了枢密院之事?多说无益。” 谢方叔道:“坏在丁青皮。往后若事不可为你可谋划由吴潜任相切不可让奸党当权。” “说到吴潜起复还有一事。”江万里缓缓道这才开口说起正题…… 正文 第138章 文会(为盟主“提莫队长正在待命”加更) “我与吴潜有一桩大事意见不合需问问你。”江万里道。 “大事?忠王?” “是。” “太子乃国本需早立忠王此众望所归。”谢方叔叹息道:“毕竟官家到了这个年纪再想……” 谢方叔未尽之言江万里自是明白。 官家先后生三子一女唯有贾贵妃所出的瑞国公主还在世其余三子俱已夭折……官家到了这个年纪再想生怕是难了。 “吴潜之意若不立忠王可在宗室里挑一位嗣子。”江万里道。 谢方叔道:“他一贯是这主张。但唯有忠王是官家亲侄官家收他为养子册封忠王却又不立太子……这份心思你难道不懂?” 江万里默然。 这当然不难懂官家当然是能生就自己生不能生就立侄子。 谢方叔道:“不论吴潜如何反对此事断不可能更改。你劝他莫再痴心妄想官家绝无一丝一毫可能在宗室挑选。” 最后一句话他一字一句语气确定至极。 “宗室中有许多可继……” “宗室再多适宜之人官家也不会舍忠王而立宗室绝无可能!” 谢方叔突然激动道:“还要再说几遍?!国嗣未立我等苦劝官家立太子尚且不能吴潜还要添乱非要让社稷动荡才甘心?!” “吴潜坚持认为忠王孱弱无能难担大统。” “不容再提!” 江万里忽道:“忠王是个傻子。” 这一层所有人都不明言的窗户纸终于捅破。 谢方叔没想到江万里直说出来微微顿了一下。 他袖子一摔道:“傻子又如何。天子垂拱而治忠王足矣。” 江万里默然。 谢方叔郑重道:“你与吴潜此事上意见不合想必明白我等苦心。我已去相往后万一吴潜起复你千万劝他不可动摇国本。” 江万里忽然盯着谢方叔的眼睛道:“吴潜问我若忠王并非荣王亲生又如何?” 谢方叔一滞。 官家、荣王兄弟俩一共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若不是亲生……自是在宗室里选了。 宗室有太多适合之人朝臣争相拥立互相攻讦党争百倍于如今朝局分崩离析…… 国本动摇亡国不远! 一瞬间谢方叔勃然大怒目?尽裂! “还嫌党争不够多吗?!” 他恶狠狠盯着江万里一字一句道:“吴潜若敢构陷忠王抄家灭族而已!” “他不敢。” 谢方叔胸膛起伏良久才稍冷静下来问道:“何处传出的风言风语?” 两名老者对视了一眼。 以二人行事之机密自不会无目放矢。 “你不知?” 谢方叔很快会意又道:“你在试我?此事我真不知情。” 江万里点了点头。 试探的目的已达到他叹息一声负手不语。 谢方叔知道江万里不会再说问道:“你是何主张?” “我欲知真相。”江万里缓缓道:“我不似吴潜决意废忠王;亦不似你等只求早定国本。我欲查清此事再作定夺。” “不必查此必为构陷。若查便是在害忠王害天下社稷。” 江万里道:“当年我谏官家‘君子只知事非不知利害’我谨守此言。” “不可!江兄子远兄呐不可查呐。” “万一呢?” 谢方叔没再说话自消化着心中情绪。 两个老人望着西湖眼中皆泛起深深的忧虑。 “文会开始了过去吧……” ~~ 文会上季惜惜一曲歌罢起身立于台边听诸文人评点。 今日文会与往昔不同少了那“五陵年少争缠头”的热闹。 因江万里、谢方叔皆是享誉天下的理学君子江万里还是朱熹的再传弟子。故而文会上更多的还是讨论学术、点评政事的庄重气氛诗词、角妓只是点缀。 但季惜惜还是感受到许多人用爱慕的目光偷偷瞧她。 她心说他们未必真不爱色只因有尊长在才个个正襟危坐。 僻如那刘辰翁分明也有荒唐之时曾“触妓于马上”并为此事赋词。 “当时飞燕马上妖艳为谁容。娇颤须扶未稳腰褭轻笼小驻玉女最愁峰……” 而此时再看他坐在江公身后完全是一副古板模样。 但这些人再古板以她如今临安行首的身价今日能过来表演他们也该赋词相赠作为答谢。 果然文人们争相为季惜惜赋了几首不错的词作很是夸了她几句。 季惜惜谢领了又看向闻云孙与刘辰翁。 闻云孙时年才二十岁却是新科状元郎。 刘辰翁时年才二十三岁词坛年轻一辈中造诣最尖顶的几人之一。 放眼天下文坛他们是最受瞩目的年轻才子。 她遂看着他们笑言愿再唱一首新词。 然而闻云孙却只是客客气气地说惜惜姑娘歌喉太好他词拙无有相配的词作。 季惜惜先是恼这人孤高无非是不愿与妓染沾。但再一想人家能这么说已是给足了她面子。 一个年少状元不骄不躁稳重自持且方寸拿捏恰到好处往后也不知是能等人物。 她连忙盈盈一拜谢过闻云孙。 众人又请刘辰翁赋词他则不推却大大方方应下。 “今日既是送谢公还乡又闻惜惜姑娘歌喉。可叹可惜又可喜可期。辰翁不才拟词以述。” 刘辰翁一词吟罢满座喝彩。 “好一个可叹可惜、可喜可期。” “会孟往后诗词成就可追稼轩公……” 季惜惜面露悲容心中却大喜过望知刘辰翁词才之高果非浪得虚名。 往后人说谢公去相都会提到她季惜惜歌以相送。 她稍做准备一边弹奏一边唱起这首新词。 “去年太岁田间土明日香烟壁下尘。马上新人红又紫眼前歌妓送还迎。 钗头燕胜金钏。燕歌赵舞动南人。遗民植杖唐巾起闲伴儿童看立春。” …… 歌声飘到唐安安耳中她忽然走了神。 唐安安一直很羡慕季惜惜的才艺觉得季惜惜会的唱腔更全各种曲调都能唱。 不过当年在刘娘处学琴时李瑕曾对唐安安说过“我觉你更有灵韵些……” 想到这里唐安安摇了摇头心说那人与自己已不再认识了何必再想这些? 想眼前吧。 怪不得今日胡妈妈让唱稼轩词原来是想向刘辰翁要词。 刘辰翁这人年少时荒唐但据说他娶了表妹萧氏之后夫妻感情甚笃收敛了许多。且今日他是与其妻兄萧斯济一起来的想必不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 经历四月时那一遭她反而觉得就算是大才子无权无势还是少传些传闻瓜葛为好。 但词还是要的…… 季惜惜已经唱完了还顺利完成了胡妈妈的交代。 接下来便到唐安安。 她抱起琴准备表演。 上前将琴搁在案上她脑子回想着曲词一边准备着。 座中还有人在点评刘辰翁的词一片赞誉之声。 忽然听得一个老者开口全场安静下来。 “孟会此词甚妙也就是如今老夫还能欺你年少。再二十年老夫若还在世该奉你为文宗。” 刘辰翁大惊忙道:“谢公言重了小子惶恐万不敢当此赞誉。” 谢方叔摆了摆手道:“再过两百年世人必记得你刘孟会记不得我谢德方此所谓诗词传世也。” 刘辰翁更惶恐心里不知谢公为何如此捧杀。 他往后还要走科举入仕过份赞誉实百害而无一利。 终于谢方叔笑道:“但孟会还是年轻了少经历须再磨练二三十年方可为词坛巨挚。” 刘辰翁终于长舒一口气。 “小子万不敢当。” 谢方叔朗笑又道:“近日老夫得词三首、诗二首不妨与诸君共赏。此五首诗词皆出一人之笔此子年方十六然词风雄浑伟丽甲冠当世。老夫断言往后百年无出其右者。” “甲冠当世?” “不错。”谢方叔郑重道:“今日便是刘克庄、元好问当面老夫也敢放言诗词一道此少年已冠绝天下……” 如同一道惊雷孤山文会仿佛惊起轩然大波。 正文 第139章 捧杀 “十六岁蔚为一代词宗独步百年?这……” “谢公亲口所言……” “先看看其人的诗词再谈……” 其后又听谢方叔大概说了选德殿一事陈述了那人北上立功直言罢相一事与此事有关。不过他虽丢了相位依旧欣赏对方的诗词。 诗词还未出不少人又赞谢方叔高风亮节。 “谢公胸襟当世几个可比?” “不愧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唯有江万里听了心中一声长叹暗道:“谢方叔万事皆好唯重私怨。” 他岂会看不出来?这完全是捧杀。 以江万里的造诣只一眼便知那五首诗词绝不可能是李瑕能写出来的。别的不提看词风与笔迹就知道。 如今被谢方叔一赞且全安在那小子头上今日有多少赞誉明日便有十倍的声讨。 诗词之道没有真才实学能瞒几天? 那冠绝天下的评语必有无数文人不服早晚群而攻之。 再加上北上之劳等李瑕党附奸臣之事传开有多大功便成了多大的罪。 声名一毁士林不容前程已尽。 …… 唐安安心里已乱了分寸。 她容貌还稍胜季惜惜一分胡真对她更寄厚望盼着她今日一曲名燥临安。 但还未开口整个文会所有人的关注点已全然转移到了别处。 她调好琴一时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 终于她看到谢方叔命人捧出几纸诗词。 文会忽然喧闹起来。 文人才士纷纷起身三五成群聚首讨论。 又有人捧着诗词上台问道:“不如请唐行首唱这几首新词?” “好……” 唐安安才接过纸还未看忽然又有一个名字落入她耳中。 她回头看去只见谢方叔抚须而笑。 “他叫李瑕……” 唐安安呆住耳朵里嗡嗡嗡。 “在这个年纪就作出这么多传世名篇……” “他遭人陷害三衙一时未查牵连谢公……” “李瑕间接害谢公去相谢公犹极欣赏他……” “还有他北上立功之事着实了得……” “刘整十二骁取信阳、李瑕孤勇入汴梁皆可追稼轩公当年气魄。可惜刘整失之于文才唯李瑕允文允武他日真可比稼轩公……” “论功比不了稼轩公。但稼轩公以五十骑冲数万敌营、斩杀叛逆时年已二十又二李瑕不过十六……” “孟会、孟会你词才输他武勇更输他了……” “心服口服唯愿见李瑕一面……” 所有人都在说“李瑕”这个名字不停地涌进唐安安脑中她放在琴弦上的纤纤玉手突然一颤“琅”的一声琴音响起。 唐安安心乱如麻愣了愣开口唱起来…… ~~ 傍晚时分。 李瑕起身去往丁府赴宴。 高长寿、高明月已在御街熟悉了地形准备刺杀孙应直。 孤山文会已散文士们登上船泛船而归犹在谈论着那五首传世诗词…… ~~ 胡真带着姑娘们在西湖泛舟而过就回到了风帘楼。 她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今科春闱之后她就盯着了江万里以及这些弟子了一榜四十进士、名噪天下的白鹭洲书院啊。 为了能在今日这场文会上出头她前前后后忙了四个多月。 但今日最能被人记住的名字却是另一个。 李瑕。 唐安安运气不错还能因唱了他的词而成为点缀。 而季惜惜前面表现再出色没有人会再提她。 收获比预想中是多是少胡真已没办法去想。 她想到的是李瑕中午还到过风帘楼“李墉这儿子不成器小肚鸡肠”她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 胡真已没心思与唐安安、季惜惜说话将这两个表演的角妓打发了。 她留下了几个坐陪的色妓问了一会儿话还亲手执笔记了下来。 之后她转入一间厢房。 屋中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 他衣着华贵收拾得很干净脸上带着雍容却又谄媚的表情看起来怪怪的。 胡真施了一礼道:“关阁长。” 关德放下茶杯开口问道:“如何?那些酸儒们都说了什么?可又是诽谤大官了?” 他声音尖细像没经过变声。 胡真道:“自是满口诽谤。” “理学家最讨厌朱熹连咱们乘个轿子都要骂呸。” 关德啐了一口转而又得意起来道:“不过这些无能书生惯会喷粪咱们将他们玩得透透的。他们具体有哪些诽谤?给我看看搞死他们。” 胡真笑了笑知他说话一向这样文雅话也能说市井俚语也能说。 她将一张纸递了过去。 关德看了看不满地摇了摇头道:“就这些?两个老东西又说了哪些话?” “他们走得远了单独谈没让姑娘们坐陪。” “无用。”关德拈起漂亮的手指了指胡真不像在叱骂倒像在调笑。 胡真笑道:“两个老头子我能有甚办法?倒是临安城的新鲜事关阁长也不与我说害我今日错过了一桩好事。” “哪桩好事?” “李瑕那几首诗词。” “前日之事我今夜才来见你如何说?”关德嗔道“再说了那词也不是李瑕所作他从书上看的《初中语文》你自去将这书买来。” “谢方叔今日说就是李瑕所作。” “捧杀嘛那李瑕字写得丑不会作词。老东西眼心真小比咱们还小气。” 关德啐了一句有些娇俏站起身又道:“走了出来一趟不容易我还得去别处。” 胡真道:“我那两个姑娘调教好了如何安排?” “再等等大官说了别惹了阎贵妃不高兴。” “我是问是否真打算安排?不然一天天大了心思……” “不然什么?”关德一跺脚气急道:“一边赚钱一边留着又甚难的?钱不赚吗?这才登台几日本钱都没回来呢。” “是是是。”胡真应了起身相送又道:“对了当时李瑕是你从牢里保出来的?因我求了你?” “哎哟你怎老问他当时都和你说了才不会替你办这种事。” “那他怎去了北面还立了功?” “我哪知道?总归是被那些人保的理会这些做甚?” 胡真道:“只是觉得奇怪他家怎就得罪了孙家?” “理他们?跟我们有甚关系?在我们地盘上杀人真讨厌西园那片拆了重建又花不少钱……” 关德又是一嗔离开了风帘楼。 每次看到轿子时他都会轻骂一句。 “朱老夫子咱然就坐轿子气活过来呀……” 正文 第140章 隐秘 “去丁相府上。” 上了轿关德吩咐了一句。 “是。” 轿子穿进御街才行了不多时却又堵了。 关德不耐烦自语道:“怎就一天到晚得非得这么挤?贱兮兮的人也非要挤到内城里来恨不得将这些铺面都拆光!” 掀帘子看去只见前面的轿子一顶又一顶也不知哪些是要进宫夜奏的大员又不能驱赶开愈发烦燥。 又走了一段发现前面完全被堵死了。 “算了算了我走几步到了丁相府上再要顶轿子回宫轿夫在这等着。” 其实真就没几步路了。 关德下了轿打算穿过一条巷子、拐进青瓦子。 巷子很小另一拨人从侧边过来双方护卫撞了一下。 关德一看发现对方是太常寺少卿孙应直。 “太常寺能有什么事要夜奏的?” 关德这般想着脚步一赶抢在孙应直前面也不打招呼趾高气昂地走进巷子。 穿过短短一条窄巷马上就到了青瓦子大街。 忽然有人跑进人群撞到了他的护卫他的护卫又撞了他一下。 “哪个猢狲?!” 关德尖声大喊转头一看见是个英俊青年就是脸上有病态咳了两声消失在人群中。 突然。 “杀人啦!” 听这一声大喊关德再回过头只看到孙应直被护卫扶着浑身是血胸前还插着一柄匕首…… “呀!快!快保护我!保护……” “哎哟!吓死我了……” ~~ 与此同时谢方叔刚回府只见到处都在收拾东西。 他踱了几步招过徐鹤行低声道:“老夫走后你留在临安查一件事。” “是。” “忠王之生母黄氏本为荣王妃之陪嫁怀孕后被逼服堕胎之药故而忠王出生后……异于常人。” 徐鹤行一愣他隐隐听说过传言“忠王七岁才能开口说话”没想到却是如此。 “堕胎之药?” 谢方叔道:“此事知之者甚少查查是谁泄了风声。” 徐鹤行问道:“从何查起?” “荣王妃本家。” “钱家?” “不钱氏乃荣王继室。当时……荣王妃乃李氏李仁本之长女十三年前就病逝了。” 谢方叔说着忽然皱眉喃喃自语起来。 “不对……李仁本已逝……李家早已没落……江万里为何会突然向我提此事?他觉得我知道什么?” 他想着想着竟是走了神不再理会徐鹤行闭目沉思。 “我做了何事会让江万里认为我知道此事内幕?近来是谁与此事有关?” ~~ “李瑕?” “是孙少卿说他去丁相府中见李瑕一面看能否问出李墉下落先不急着拿人。” 某间书房里有人踱了几步不满道:“还等?本该昨夜就派人到灯芯巷灭门偏他们出主意要骗出李墉昏了头!这种事越多人商量越坏。” “是我等三人议定尽早除李墉父子为宜但今夜既是丁相召孙少卿他还是去一遭。” “丁大全掺和这事?孙应直晚些还会过来?” “是。” “等他到了再说吧此事须千万慎重……” ~~ 江万里回到寓所坐下长叹一声。 不一会儿江镐上前施礼道:“父亲回来了。” 江镐时年二十七岁他本是江万里好友之子失怙后被江万里收养为次子视若己出一直带在身边。 江万里恍若未闻自语道:“今日问了谢方叔他该是真不知内中详情。” 江镐道:“父亲想问谢公何事?若是民生实务谢公鲜有不知。” 江万里道:“事情帮为父查了吗?” “孩儿今日在太常寺呆了一天好在父亲门生故旧多问出来了。李墉确为故荣王妃李氏之堂弟当年荣王妃过世之后礼仪由孙少卿经手记录了李家族中子弟。” “想来也是如此。”江万里点点头道:“你切记行事要更缜密些。再出门查事不可太明显。” 江镐犹豫了一会又问道:“父亲从前日回来就心神不属让孩儿查李墉、查孙应直不知是出了何事?孩儿不情由如何为父亲分忧?” 江万里长叹一声起身在门窗附近看了看方才转向江镐。 他少有如此郑重之时。 “切记保密。” “父亲放心。” “当年吴潜罢相之后为父曾与他见过一面他向老夫说了一桩秘事……忠王生母黄氏本为李仁本家中婢子名黄定喜。随李氏长女嫁入荣王府。后不久黄氏有孕李氏使其逼服堕胎之药。” 江镐道:“故而……忠王之心智低于常人?” “不错。” “这也是吴相公坚决反对立忠王为太子的原由?” “也许吧。” 江镐沉思道:“李墉是故荣王妃李氏之堂弟参与了药害黄氏一事?如今忠王成了官家养子孙应直欲除李墉帮忠王报复?” “不。”江万里摇了摇头“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江镐皱眉又沉思了一会喃喃道:“不会吧?” “你猜到什么了?” “忠王……不是黄氏与荣王所出?” 江万里叹息一声道:“吴潜是这般说的。” 他踱了几步缓缓道:“李墉为李仁本之侄自幼由李仁本抚养他承认……曾于酒醉之后与家中婢子黄定喜有染。一月后黄定喜随李氏长女入荣王府又四月后显了身孕。李氏逼黄定喜堕胎非为争宠实为掩盖黄氏胎中子非荣王所出。 但谁未曾料到这孩子还是活下来了;未料到荣王仅此一子;更未料到……官家无后、收这孩子为养子封为忠王成了大宋太子人选。” 屋中安静良久。 江镐忽道:“假的吴相公造谣。” “你也觉得国本不容动摇?” “并非如此。”江镐道:“而是孩儿断定此事就是吴相公陷害忠王。” 江万里沉吟不语。 “不必看任何证据只算人心便知。” 江镐整理了思路开口说起来。 “忠王若是李墉与黄氏所出李墉绝无可能向吴潜承认此事他该隐瞒直到忠王继位。否则此事一揭露他父子皆必死且牵连家小。 吴相公称李墉亲口承认仅一种解释即他们坚决不接受由一个傻……由忠王继天子之位李墉不惜以全家性命为筹码构陷忠王。 再者若忠王真非官家亲侄吴相公去相后依旧能揭露此事为何不?他意在易储意在由他亲手拥立一位宗室子弟。 吴相公任相时谋划此事去相后又暂时隐忍。由此推之此事必是假的。忠王必是荣王血脉、官家亲侄无疑。” 江镐说到这里愈发确定。 “甚至吴相公还故意放出风声且将此事告知父亲。他要让忠王一系追杀李墉、让父亲去查。 事情本是假的但忠王一系开始杀人灭口反而留下把柄。父亲一查忠王身世才真让人起疑。 父亲此事必是吴相公计谋他以李墉为棋、以父亲为棋、以百官为棋仅三两句流言谋废一国储君。” 江万里点了点头踱了两步却还是没有说话。 江镐道:“孩儿能想到父亲必能想到为何还要查?” “只怕万一呐万一忠王真非大宋宗室血脉……” “孩儿也是父亲养子父亲视为己出亲近孩儿更胜大兄。怎到了官家与忠王之事却如此放不下?” “事关社稷传承不得不慎。” “但父亲明知此事极可能是吴相公之算计。” “为父要亲耳听李墉否认才得心安……” 正文 第141章 家宴(为盟主“小粽子xx”加更) 丁府。 说是家宴果然就只有丁家子孙和三两名心腹属僚。 丁大全似乎以不守礼教规矩为荣让儿孙们不必论资排辈随意坐。 反正他自己肯定是坐在主位上。 李瑕则与他之间隔了丁寿翁、吴衍两人既方便说话也不会离得太近。 菜色非常好侍立着把酒、扇风婢女举止也很让人舒服。 厅里铺了地毯打扫得一尘不染。灯火点得很亮晃如白昼又有专人看着以免起火并不时扇掉烟气…… 李瑕喜欢这里。 他仿佛认为这样的居住条件是理所应当举止从容自然。 丁大全一直在观察他眼中的赏识之意越来越浓。 “好啊好啊。”丁大全放下筷子“你这孩子太像老夫了。” 老头子食量小没吃多少就不吃了自有婢子端了水盆上来伺侍他洗漱。 “你不仅长得像老夫年少时脾性也一模一样这股子……超然之态只因你我心知自己该为当世了得人物该如此怡然享受。那些道德君子尚简朴、尚苦修抨击老夫奢侈结果一登堂入室见此奢华门户他们心气又立即矮上一等可笑。唯你可会悟老夫心中真意。” 李瑕抬头看向丁大全那张青蓝脸皮不知自己哪里长得像他却还是道:“谢丁相垂爱。” “这些菜你喜欢吃便多吃点老夫很高兴看你能这般吃。不像这些个不肖儿孙当面唯唯诺诺菜不敢夹背地里尽极铺张之能。” 座中丁家儿孙纷纷惶恐显得很怕丁大全。 李瑕确实还在吃咽了菜才不急不忙道:“许久未吃到这般佳肴让丁相见笑了。” 丁大全道:“老夫问你那几首诗词真是书上看来的?” “是分别是杨慎、马致远、张养浩、唐寅、于谦所作。” “皆何人?” “我只记得他们名字。”李瑕道:“丁相认为有哪里不妥?” “谢方叔今日在孤山文会替你扬名称此五首诗词系你所作用心险恶呐。” 吴衍一直不敢吃东西仔细听着他们对话闻言搁下筷子道:“竟有其事?那必有人不服要向李瑕讨教了几次之后只怕士林要骂李瑕欺世盗名引为文坛共敌。” “没关系。”李瑕道:“我自赴蜀随他们骂去。” “并非如此简单这天下何处无文官?这般骂名便是……便是贾似道也不曾有。何况你官位低微去任何州府赴任任何一个州官、县官都可拿捏你。谢方叔此举逼你入绝境矣。” 吴衍话到这里突然明白过来。 他原本心中还觉得奇怪李瑕分明已辜负丁相好意非要去当个县尉为何丁相还如此器重? 此时才明白丁大全是何意了。 “李瑕。”吴衍郑重道:“文人杀人不用刀却可杀得你尸骨无存。你与其入蜀为小县尉不如入太学上舍读书往后再谋个进士有丁相为你谋划要堵旁人的嘴。” “吴御史放心无妨。” “你是不知这事有多危险。” “无妨。” 丁大全似笑了一下又似没有。 但他显然不高兴了。 以他的城府若不愿让人看出不高兴自是能做到。 此刻这似笑非笑的一眼之间已是很明确地提醒李瑕“别不识好歹”。 从方才的垂青到此时的敲打也就是几句话之间。 因为丁大全不喜欢被忤逆。 “寿翁你不是有话要说吗?”他忽然道。 “是父亲。”丁寿翁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过话此时才抬起头看向李瑕勉强挤出个笑容。 “你可曾婚配?” “订了一门亲。”李瑕道。 丁寿翁一愣。 他有三五个适龄的女儿当然他多年未碰嫡妻儿女都是庶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丁大全让他拿个女儿许配给李瑕。 却没想到才开口李瑕竟这么回应。 丁大全脸色突然冷冽下来。 他不在乎李瑕是选哪条前程不论是考进士还是入蜀他都可以铺好路但前提是李瑕要顺服。 可以有姿态、可以傲甚至可以有些狂妄但必须如儿孙一样孝敬他丁大全。 他扶持的是一个有风骨、有本事的儿孙而不是自以为是的外人。 丁寿翁愣了一会儿之后察觉到丁大全的态度变化眼中泛起些阴冷之色笑问了一句。 “那……与你订亲的人家死绝了没有?” 李瑕放下筷子看都不看丁寿翁一眼。 当时与丁大全说好了是交易以交出情报、斗倒谢方叔来交易一个官职。 现在丁大全却非要显出“一番好意”来安排前程、婚姻。 自以为是认为谁都喜欢当孙子。 归根结底丁大全心里从未曾把这件事当成是交易只当成是对李瑕的恩赐。 “丁相衙内这话太不得体徒惹人生鄙而已。” 丁寿翁勃然大怒。 李瑕却根本不管他怒不怒又向丁大全道:“贾相公与我说好等扳倒了你他把小女儿许配给我。” “李瑕你想死是吧?”丁寿翁喝道。 李瑕道:“丁相难道忘了吗?是贾相公派我到丁相身边来的。” 丁大全冷冷扫了丁寿翁一眼。 这一眼吓得丁寿翁一个激灵连忙低下头。 丁大全方才笑了笑道:“老夫说了很喜欢你。你不必理会贾师宪安心当老夫的孙婿。” “贾相公若知道我背叛了他……他那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我一开始也说了是真心投靠丁相但不敢在两位相公之间掺合还是到蜀地去吧。” “理由坚持赴蜀的理由。” 李瑕忽然道:“我上交的那份情报是不全的为何这两天也没人找我问?” 丁大全道:“急什么?枢密院核对过自会与你讨要。” “枢密院若看过情报该知兀良合台战略上有失误西南战事有立功之机。”李瑕道:“只要丁相推举我我愿为丁相立功。” 丁大全显得并不太在乎这些他只在乎李瑕是否拂逆他。 “你想得复杂了不必管这些成亲便是。” 李瑕心知丁大全已没有太多耐心再拒绝马上就要翻脸。 小人远之则生怨何况是对人生杀予夺的小人。 李瑕缓缓端起一杯酒做犹豫状目光却看向厅外。 算时间消息也该来了。 他绝不愿娶丁家女。 终于一个小厮赶来禀道:“阿郎关阁长来了。” 李瑕本以为是孙应直遇刺的消息来了闻言有些忧虑。 不多时转进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 “哎哟丁相!吓死我了才走到青瓦子正见有人把孙应直刺死啦!堂堂一个太常寺少卿说没就没啦……” ~~ 关德吃了两口酒好不容易才缓下心神。 他先是想起了正事将一纸消息递给丁大全两人商量了如何对付太学那些人。 这事说罢话题又转回孙应直遇刺之事…… “原来他是要来见丁相的?好巧不巧那凶手我还见着了是个年轻人长得倒是好是个病痨子临安府正缉拿呢满城搜捕……” 李瑕听了脸色毫无变化。 又聊了一会丁大全问道:“李瑕此事你怎么看?” “此事是冲着我来的。”李瑕道:“我失手打死了孙四郎今夜才想向孙少卿赔罪孙少卿就遇刺了这未免太巧了。” 关德惊讶道:“竟是如此?” “与我一同北归之人皆有伤在身凶手扮成病痨子显然是要栽赃我。前日面圣之后既是捧杀又是构陷也不知是谁在对付我。” 丁大全摆了摆手道:“对付你?对付你岂须杀一个太常卿?此事是冲老夫来的。” “是。”吴衍道:“皆知李瑕与孙少卿有过节李瑕正在丁相府孙少卿又死在赴会途中。凶手不论是谁满朝百官必咬定是丁相肆无忌惮擅杀大臣。” 他说完还补了一句道:“便如董槐一事。” “是啊去岁差点杀了董槐今夜老夫邀的人那些人不会放过这机会攻讦老夫。” 李瑕道:“是我给丁相招祸了。” 关德道:“招什么祸?假道学一惯是这破德性凡有脏水都往我们头上泼烦也烦死了。” 他说到这里又是“哎哟”一声道:“我当时在场是不是还要说是我亲自带人去杀的?这些老花根不要脸!丁相你当时就该杀了董槐赶走他真是太客气了咱们合该把谢方叔也杀了毒死他!原本我今日就能给谢方叔下毒……” 丁大全道:“关阁长放心此事老夫应付你先回宫吧。” 关德还兴致勃勃扯着尖细的嗓子说要弄死谢方叔云云又几句之后才站起身。 “那我回宫去了丁相可得多派些人保护我今日真是吓死了。” 这人终于是走了厅上安静下来。 丁大全起身踱了几步忽将青色的脸凑到李瑕面前深深凝视着他。 “不是你派人做的?” “我派人做的?”李瑕一愣。 他想到了韩承绪说的许多反对刺杀的理由沉思着缓缓道:“若是我刺杀孙少卿……百害而无一利。” 丁大全点点头直起身道:“你还算聪明知道不该行刺高官此绝非明智之举。” “是。我面圣时才说了在北面常用刺杀手段若贸然行刺很容易查到我。” “不是你还有谁?” “不知。”李瑕道:“我担心的是接下来还会有更多证据指向我以此对付丁相。” 丁大全沉吟半晌忽道:“那三个缺额你考虑去哪个县?” 李瑕道:“叙州庆符县。” “吴衍告知吏部加急办。” “是。” “谢丁相。” “散了吧……” 自有小步辇落在厅外接丁大全回后院。 有心腹慕僚亦步亦趋在他身旁问道:“丁相不是要留李瑕为孙婿?” 丁大全喃喃自语道:“孙应直之死不论何人所为矛头必会指到李瑕与老夫头上……这小子在临安已成众矢之的外放两年也好让他受些挫折磨了棱角自会回来求着给老夫当孙婿。” “若孙应直是李瑕派人杀的又如何?” “又如何?你还要揭穿他不成?说是他做的、与说老夫做的有何区别?正是出了这事老夫反而该洗清他的嫌疑。拜相之前不能有一点把柄!” “可若真是他杀的这也太……” “老夫既非临安府、又非提点刑狱司在乎孙某人是谁杀的?什么玩意?说多少次了关键是相位、相位!” “是是关键是相位是小人太多嘴了。” 然而话到这里忽有人跑来禀道:“阿郎李瑕才出府已被人拿了……” 正文 第142章 火中取栗(为盟主“13点7分”加更) “这是哪?” “提刑司。”贾似道好整以闲地喝着茶问道:“剩下的情报呢?” 李瑕道:“过几天交上去。” “我看过笔迹你是背下来之后重新抄录的?” “是。”李瑕道:“我记忆力好。” “别抄错了。” “好。” “为何杀孙应直?” 在贾似道面前李瑕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道:“我失手打死了孙家子孙应直放火烧了我家。他死时我虽不在场但非常有嫌疑请贾相以调查之名将我控制起来。” “我已经如此做了。” “也请贾相把灯芯巷的宅子包围在我洗清嫌疑之前不许任何人接近我。” 贾似道微微笑着道:“知道危险了?” “是。”李瑕道:“谢方叔捧杀我孙家报复我北面张家在临安城也许还有间谍冷不丁就会给我一刀。” “就这些?” “还有丁大全应付不来。” “所以你杀了孙应直让我把你捉起来?” “我没杀孙应直。”李瑕道:“丁大全会为我作证且洗清嫌疑为证清白他还会极力让我去西南任县尉。” 贾似道看着李瑕似笑非笑又道:“丁青皮知道我们在演。” “无妨这是他拜相的关键时候他必须显得强势。” “不错官家要的宰相是要能压住朝堂、不须官家烦神之人。若丁青皮压不住这事他也当不了这左相……他还信任你吗?” “伺候不了他他非要我当他孙女婿我说你许了个女儿给我。” 贾似道随手一泼将茶水泼在李瑕脚下骂道:“下不为例。” 也不知他说的是哪件事下不为例李瑕“嗯”了一声。 贾似道淡淡道:“要想当我女婿让你爹上门提亲。” 李瑕沉默下来。 贾似道笑了笑道:“可知你爹在哪?” “我不知道。” “你打死孙四郎是因为女人?” 李瑕道:“不是是他故意找我麻烦。” “为何?” “不知。” 贾似道看了李瑕一会道:“好我信你是真不知情。” “贾相能告诉我吗?” “我又如何知道?”贾似道悠悠然道。 李瑕隐约意识到杀了孙应直之后有些事似乎闹得更大了。 脑子里忽然想到乔琚临死前说过的话“你太盲信于刺杀了早晚必有反噬……” 他讨厌这种未知的感觉。 终于贾似道移开了那深邃的目光开口道:“你很聪明知道临安对你而言乃是非之地。如你所愿我会以查案为名保护你直到丁青皮为彰权势、强行送你去西南上任。” “谢贾相。” “呵。”贾似道施施然道:“送个小娘子给你你杀气这么重阴阳调和一下泻泻你的杀气。” 李瑕一愣惊讶于堂堂副相能说出这种话。 “不必了……” ~~ 说是会保护李瑕但这夜贾似道回到书房对心腹幕僚廖莹中所说的却并非如此。 “李瑕根本想不到杀孙应直会有多大后果这次连我也未必护得住他。” “是啊。”廖莹中道:“连我们也未曾想到查一个李瑕能查出如此秘案。” “不是秘案。”贾似道摇了摇头“是吴潜构陷流言而已。” “阿郎何以断定?” “仅猜吴潜、李墉之动机便知。何况还有诸多佐证足证此事荒谬。” 贾似道指了指廖莹中手里的情报道:“看这里嘉熙三年李墉娶妻沈氏赋诗十余首夸沈氏才貌双绝彼时临安行首刘苏苏倾慕他自赎为妾墉拒而不纳。行首尚且不纳弄个婢女? 还有李墉成亲时已搬出了李仁本家为何与黄氏有染?真有染李家怎能让黄氏随长女赔嫁?荣王府怎可能不查? 再看后来荣王是如何对待李家的?李氏逼黄氏堕胎荣王直到李氏病逝之前也未曾介意直到数年后荣王再无所出而独子至七岁依然口不能言此时方而想起迁怒李家、逼死李仁本却并未罪及李墉。 再到兴昌元年官家册封忠王立为皇子虽为皇子而非太子托神器之意已人尽皆知。同年李墉罢官为何?因其堂姐曾药害皇子岂可为官?罢官还是轻的忠王一旦继位必杀他满门。 李墉自幼由李仁本抚养眼见李家破亡早已深恨荣王。再失了前程、大祸即在眼前遂从余杭迁至内城投吴潜幕府一心助吴潜行废储之事。其后吴潜出此毒计让李墉谎称与黄氏有染、诬陷忠王非荣王血脉。” 廖莹中道:“阿郎所言极是此事清晰可见矣。” “李墉与沈氏之子李瑕你今夜也见了可知李墉当年风采。再看忠王与荣王父子……岂可能是李墉之子?” 廖莹中缓缓道:“不错若事为真证人该是稳婆、大夫、仆婢而非李墉。” “发现了吗?我们查此事太轻松。” “吴潜故意的?”廖莹中道“如今看来此事无甚大不了的?” “不。”贾似道踱了两步道:“若孙应直一开始就杀了李墉父子此事真不算什么但……” 廖莹中眉头一动表情微妙起来。 “本来只有李墉一个人证及时杀了也就是了。偏是……先死了孙天骥李家又失了火。” 贾似道笑了笑道:“不错程元凤还恰好把李瑕从牢里保出去了。” “等诸公知道此事忍不住会猜……右相为何如此?难不成真有此事?” “更巧的是谢方叔一心要置李瑕于死地。” 廖莹中笑道:“诸公又猜左相为何如何急切想杀人灭口?莫不是真有此事?” “不错那些道德君子必会担忧不已……万一忠王真非宗室血脉如何是好?这大宋基业祖宗江山如何是好呐!” “阿郎太像了太像了。” “再一想李墉与黄氏有染其实也有可能。” “是啊男女之事谁能保证呢?”廖莹中笑道“我若是李墉我也有可能与黄氏有染。” “要构害忠王只需李墉一张嘴但要证明忠王就是荣王亲生无论有多少证据总有人忍不住起疑。” “这般一说连我也有了怀疑。而李墉不现身此事便不会有答案。没有答案疑虑就不会消。” “最妙的是今夜孙应直死了。” “他一死会有更多人查。偏他们一查只能看到若有若无的线索。” “只怕连李瑕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场刺杀把事情搅到多大……李瑕便如一只小蛐蛐。” 贾似道提到蛐蛐诗兴大发随口又赋诗一首。 “小能敌大果然强虫小赢多必是良。累胜上肩魁大者这般虫小也非常。” 廖莹中眉头一挑问道:“阿郎是想……将李墉攥在手里?” “不错吴潜想当史弥远我却想当周公。” “以李墉父子为筹码掌握忠王?” 贾似道笑而不语。 “所以就让李瑕去西南?一则让事情继续酝酿让诸公猜不着头脑;二则李墉不可能在临安现身但李瑕只要离开李墉极可能去找他而西南我们有吕文德忠王一系鞭长莫及。” “不错。” “但阿郎担心保不住李瑕?” “连孙应直都死了你若是忠王一系能放过他吗?事关国本你知道今夜有几人闻风而动?这场大火一旦烧起来谁都不知道要烧到何等地步。” “可……阿郎你还在添火啊。” “火愈大将旁人烧死了我才好火中取栗……” 正文 第143章 关押 提刑司。 “能给我打盆水吗?”李瑕推开门问道。 名叫“穆庚”的军官正站在门外守卫愣了一愣问道:“你怎这么多汗?” “日常锻炼。” 穆庚吩咐人去打水笑道:“一会送个小娘子过来可别不等人家到你先把自己累坏了。” 李瑕摇了摇头道:“不必送来了。” 穆庚大概明白贾相公的意思需要安插个人到李瑕身边遂以言语相激。 “怎地?你不行?” 李瑕“嗯”了一声道:“我不行。” 穆庚又是一愣有些被李瑕轻描淡写的态度气到。 等水送到李瑕端回屋仔细擦拭了一番又端出来。 穆庚笑道:“李小郎君也可走动走动只要不离开宪台就行。” “我毕竟是嫌犯。” 穆庚道:“不必如此紧绷贾相实则交代我等保护你未将你当嫌犯看。” 李瑕却像是觉得这里不够安全又问道:“为何不把我关到牢里?” “尚无证据证明你刺杀孙少卿且入了狱难免影响你封官。”穆庚道:“放心吧此地乃大宋宪台没人敢动你。” 李瑕又问道:“灯芯巷那边?” “贾相公派人去守着且还有丁相公的人盯着无妨。” “凶手呢?还没找到吧?” “李小郎君这是第三次问了。”穆庚道“没拿到凶手。” 李瑕松一口气将身上的钱都摸出来。 “还要在此住十余日给兄弟们买些吃食。” 穆庚也不客气接过了又道:“你所需物件贾相已派人去买一会便送来。” “多谢辛苦了……” 就此李瑕在宪台被“关押”起来。 这次借着刺杀孙应直故意牵连丁大全逼他死保自己再暗中投靠贾似道为的是在任命下来之前躲过许多麻烦与危险。 比如谢方叔与孙家的报复还有丁大全的逼迫。 李瑕做这些因他知道从死囚变成官身不容易。 县尉听起来是极小的官但一县数万人至数十万人县令、县丞、主薄、县尉配齐也就四人。多少寒窗苦读二三十载的进士也就是任县尉。 想当这个官凭什么? 立了功?微末之辈立功如小儿抱金于闹市就是会有人抢你的功强权就是如此。 有能力?既然有能力不表态效忠谁愿无故帮忙?封了官给政敌做事吗? 李瑕深知要得到必须先足够努力。 他自觉这次已尽了全力做到了能做到的最周全的地步了。 虽然重生之前留下的麻烦是什么还是不知道。 如果因为刺杀孙应直把那个麻烦揭开怎么办? 可不杀孙应直就会杀自己…… 来到这大宋的第一个夜晚吕丙雄就拿着骨头刀在自己熟睡时捅下来。 恰是凭借一次次果断出手才得以活到现在。 总不会有麻烦是丁大全、贾似道两个宰相都解决不了的。 可心里总觉得不对是在担心什么呢? 高长寿、高明月? 李瑕正想着这些屋外有敲门声响起。 打开门一看见是一个女子盈盈而立身边还有个婆子端着许多物件。 “奴家孙莲莲来伺候郎君……” 李瑕扫了她一眼不如高明月、张文静漂亮。 他从婆子手上把一应物件接了。 那孙莲莲才想进门竟是被他拦了一下接着屋门已关上。 “嗒”的一声还上了门栓。 “郎君火气好重哦。”娇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李瑕没理她。 他并非什么道德君子中午在风帘楼若不是被年儿打断他也未必会走掉。 但贾似道想在他身边安插人那就不行。 又过了一会门外有人道:“李小郎君贾相公派人告诉你一声灯芯巷所有人都在你可以放下心事、与小娘子快活。” 李瑕心想又不是因为在担心高明月和高长寿才拒绝。 但确实舒了一口气…… ~~ 孙莲莲连着三个晚上都跑来求欢李瑕理都没理一下。 到了第四天晚上贾似道就没再派她过来。 这方面可见贾似道性情远好过丁大全李瑕就未曾听孙莲莲说过“郎君若不要奴家贾相公会杀了奴家”之类的话。 相反在第三个晚上她还怒骂了李瑕几句。 “你也就一副破皮囊当你那鸟儿金贵?老娘稀罕?怕是用不起来吧中看不中用的贼秃驴呸!” 李瑕听了反而认为贾似道能把家妓惯出这等脾性还是有容人之量的。 次日有纸条递过来是韩承绪写的说是一切都好。 同时贾似道也写了张纸条给李瑕字写得非常好内容却很奇怪。 “你个鸟猢狲好心当成驴肝肺。” 当朝副相也就是这破德性…… 李瑕每天关在这间屋子里除了捧着几本西蜀地方志看就是做所谓的日常锻炼。 而守卫们吹牛聊天他从来不参与。 难得恢复了他想要的枯燥、规律、充实的生活还觉得上任之前能这样闭门准备蛮好的。 龟鹤莆也会时常来告诉李瑕一些外面的事…… “果然朝中许多人认为是丁相派人刺杀孙少卿弹劾的折子很多都在谏台被压下来丁相不愿此事传到官家耳中下了大功夫。凶手已捉到了是城中一无赖汉想抢些夺财没想到一刀捅了个太常卿。” 李瑕点点头。 “总之凶手捉到了很快就能结案。” “结案后贾相就没有名义调人保护我了。” “是”龟鹤莆道:“孙家二郎扬言就是你杀了孙少卿、奸党庇保你。看这样你一出提刑司他便要派人杀你。不过你放心丁相已安排了你的官职再有两三天任命即可下来。” “这么快?不是说半个月?” “按平常莫说半个月几个月也难谋到官但这次丁相急着了结此事。说来若是能杀了你他必杀你。但杀你显得他心虚把你外放为官才彰他强势。” 龟鹤莆说到这里又笑道:“你真是好算计。” 李瑕又问道:“朝中是否有人勾结北面张家?怕是也要杀我贾相查了吗?” “这如何查得出来?这临安城旁的不多就是官多。”龟鹤莆道:“阿郎叫你别一天到晚杞人忧天。当自己是谁有那许多人要杀你?” “我惜命。” “还有桩事如今满城的文人才子都在找你要考较你的文章诗词。就方才我还见到几个书生在外面出了个对子要你对我看着倒是有趣替你拿进来。” 李瑕接过一看只见纸上写了一幅上联。 “词三首诗两篇丁门走狗一臭臭万年。” 龟鹤莆道:“那些个书生还说你若是对不出来就是欺世盗名。你要肯给他们对一个一会我带出去。” 李瑕已随手把这纸团抛了问道:“聂仲由的官职呢?” “武信军准备将此事阿郎在办。” “当时程、贾两位相公说好的是副都统制。” “阿郎从未听说过此事。差事是你办成的并非聂仲由他这次功过还不好说。何况通敌之嫌不提短时间内替他谋职岂是容易?” “准备将太低了。” “总之阿郎便是这般说的你问我一个亲随有甚用?” 李瑕想了想提笔写了几个字递给龟鹤莆。 龟鹤莆道:“这么快就想到对子回给那些书生了?” “给你家阿郎的。” “有话我带过去不就行了……” 龟鹤莆说着低头一看只见纸上写了七个字。 “鸟猢狲言而无信。” 本想将纸条丢了想了想龟鹤莆却还是收了愤愤离开了提刑司。 外面那几个书生还在凑上前指着他手里的纸条讥道:“还真有脸对我的对子……” “啐!” 龟鹤莆啐了一口骂道:“撮鸟!也不看与李瑕对文的何等人物你个腌臜货算甚?人当你如放屁一般滚开!” ~~ 龟鹤莆离开了提刑司几个书生还站在外面高谈阔论。 过了一会却见一官员带着十余人从长街那头走来瞥了这些书生一眼吓得他们噤若寒蝉。 这一行人进了提刑司绕过衙署径直往后面李瑕所在的屋子走去。 穆庚一见连忙上前拦下道:“某奉枢密院调令在此看押重要人犯闲人勿进。” “可知我是谁?” 穆庚道:“不知。” 那年轻官员道:“我姓全全永坚任承信郎、兼直秘阁。” 穆庚微觉好笑承信郎算什么官?武职最末的小官自己官位比对方高得多。直秘阁倒是个文官也不过是个贴职。 却听全永坚又道了一句。 “家父乃慈宪夫人之侄。” 穆庚一惊连忙施行恭恭敬敬道:“见过全使臣。” 慈宪夫人……乃当今官家之生母。 眼前这位全永坚是个皇亲国戚。 “奉官家圣谕李瑕既无杀人嫌疑提刑司不得扣留将人带出来慈宪夫人想听他说北面的故事。” 穆庚脸色大变稍抬眼瞥了眼前的圣谕不敢拒绝往旁边退了一步。 “全使臣请……” 正文 第144章 荣王 荣王赵与芮时年四十九岁眉疏目朗相貌端正。 不是英俊是端正。 他为人向来也是端正不争不抢从未有过欺男霸女之劣迹。 赵昀、赵与芮兄弟是宋太祖赵匡胤第十世孙。 但到了他们父亲这一辈仅是荫嗣个县尉。到他们这辈连荫嗣都没有。 在他们年幼时父亲过世母亲全氏无力抚养两个儿子带着他们寄居娘家过着与平民无异的艰难生活。 那时宁宗皇帝在位九个儿子、以及养子相继夭折选了沂王之子赵竑立为太子。 赵竑成了太子其生父沂王就没了儿子。 于是时任宰相的史弥远从民间选了赵昀给沂王当嗣子、继承了沂王之位。 及至宁宗皇帝驾崩史弥远与赵竑不和矫诏废太子拥立赵昀。 当然赵昀在这之前还不叫赵昀这是登基后改的名。 但无论如何史弥远把赵昀从一介平民宗室扶为了九五之尊。 而赵与芮这个皇帝唯一的亲弟受封荣王。 赵与芮自称没有才能史弥远擅权用事的那些年里他明知皇兄心里苦但就是一点也不帮着出谋划策无能为力地眼看着皇兄一个人挺过来。 好不容易熬死了史弥远赵昀反而更亲近这个弟弟。 旁人听赵与芮自称无才能便真当他无才能。但在有心人眼里荣王行事极有分寸样样贴合皇弟该有的样子三十二年未曾逾矩且享尽荣华。 荣王之志在于当好荣王荣王之智亦在于此。 …… 这日赵与芮坐在书房中与人对谈 对座的两人分别是叶梦鼎、杨栋。 叶梦鼎、杨栋的官职说来都很长权礼部侍郎兼祭酒、同修国史、侍讲;起居郎兼权侍左侍郎、崇政殿说书、同修国史、侍读……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忠王赵禥的老师。 “官家已派人去把李瑕带过来了。”赵与芮开口说道神色平和。 “荣王是如何与官家说的?” 赵与芮道:“依杨公所言……近日满城皆在传李瑕诗词及他北上事迹母亲也先听听请李瑕来讲讲。” 说到母亲如今赵昀名义上的母亲是杨太后。他的生母全氏只封为慈宪夫人。 但生母就是生母慈宪夫人想要见谁没有不允的道理。 “荣王待李家恩重李家却深负荣王。”叶梦鼎叹惜一声感慨道:“李家姐弟先是药逼隆国夫人堕胎险些伤及忠王性命。再是诋毁夫人清誉构陷忠王。如今这李瑕更是擅杀太常寺卿目无法纪。” “是啊李家尽出此等阴毒狠诈之辈误忠王良多。”杨栋道。 “可叹者面对如此卑劣险恶之辈却不能束以国法堂堂正正诛之。”叶梦鼎摇头道:“无奈只得出此下策隐瞒官家、背后杀人可叹。” “为国本、为社稷要对付此等小人也只能以小人之法了。” “有一事让人觉得我窝囊也无妨。”赵与芮道:“此事只诛李墉、李瑕父子足矣切莫再牵连旁人。” “荣王便是心肠太软了平白受此污蔑却还如此宽仁。” 赵与芮很谦逊地受领了这评语又道:“幸得两位学士出谋划策否则有丁、贾两相庇护李瑕芮实不知如何是好。” “不仅是丁、贾还有程右相当时便是他将李瑕从牢中保出来此次李瑕、聂仲由的任命也有他出力。” 杨栋道:“丁、贾素来奸恶为个人权柄不惜动摇国本右相又是为何?” “恐是因……忠王资识内慧不喜言语得罪了右相?” “此事尚不好说许是右相为人方正认为孙四郎的案子判得重了也有可能凑巧?” “再查查吧。” “丁、贾应是无法再庇护李瑕了?” “圣谕一出便是宰执也无能为力了。” “万幸万幸。” 三人言语温和听起来还显得有些软弱…… 而在荣王府的院子里有人将一具尸体丢入水池中。 “这是李瑕的尸体。” “那真的李瑕呢?” “此子狡诈一会砍掉手脚再关起来往后李墉若敢出面作伪证可作为一个人质。” “哈真是个人彘……” ~~ 此时贾似道才刚刚看过李瑕回复的那纸条。 他笑了笑把纸团抛了不以为意。 也不是第一天被人骂朝中多的是人骂他是靠贾贵妃裙带上位的奸佞。 龟鹤莆道:“阿郎小人有个主意。不如把那行首唐安安给李瑕送过去他不是喜欢……” “阿龟啊。”贾似道打断这话反问道:“你当我是龟公吗?” “不敢。” “我要的是安插人到他身边不是管他快不快活。” “阿郎可把身契……” “别急就这两天了先把李瑕送走再说。” 下一刻穆庚快步跑来。 “不好了阿郎李瑕被带走了。” “怎么回事?” “圣谕有圣谕。” “以何理由带走的?”贾似道皱眉道:“他们怎敢将此事捅到官家前面?” “只说慈宪夫人要见李瑕。” 贾似道叹息一声不语。 廖莹中上前低声道:“阿郎是否须我再想办法……” “不。”贾似道摆了摆手道:“之所以让李瑕去西南赴任而非暗中拿下便是把事摆在明面上事在明面上才不会牵扯太深。” “是阿郎明智不受牵连更为重要。”廖莹中道“可惜火没能烧起来。” “是啊可惜了。” 贾似道闭上眼想到那个从来都不声不响的荣王。 荣王看似庸常无能轻易不出手。但一出手稀疏平常地就将宰执都压了下去。 “果然还是保不住李瑕。”他喃喃自语道:“我还不是史弥远还没到史弥远那位置……” ~~ 李瑕走在巷子里前后左右皆是武士包围着他。 他隐隐感到不安脑子里有个念头有一瞬间想过是否要逃走。 只是去给个老太太讲故事似乎没有危险。 而一逃违逆圣谕平白落个罪名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必然没了重新沦为逃犯。 失去了北上的功劳和名面上的身份被人肆无忌惮地追杀。 那种日子早已过得够了。 前面祸福未知但有丁大全、贾似道联手庇护该是有惊无险。 怎么想都不该逃的…… ~~ 全永坚走在队伍后面目光盯着李瑕。 他没把李瑕拷起来。 因为明面上李瑕确实没有罪证他反而是来洗清李瑕嫌疑的。 只要进了荣王府的大门从明处转入暗处李瑕不过就是一只任意拿捏的蝼蚁。 又走了二十余步一片屋檐在眼前显现。 突然李瑕一脚踹翻一名武士…… “拿下他!” 全永坚大喝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几名武士已扑向李瑕。 忽有刀光一闪 李瑕出手拔出一个武士的腰间单刀劈下。 血溅出来有武士嚎叫一声倒地不起。 全永坚眼一眯又惊、又喜。 惊的是李瑕竟然如此果决喜的却是他当众伤人接下来再也不必顾忌了…… 正文 第145章 幕僚 违背那所谓的圣谕会成为叛臣会失去辛苦所得的一切。 这念头才在李瑕脑中转过他突然想到另一点。 在丁大全、贾似道的庇护下还有人能请到圣谕把自己带走对方岂是简单人? 至此李瑕才不管什么圣谕不圣谕。 他确定如果走进前面那扇门会死或生不如死。 于是毫不犹豫抢刀、杀人。 但对方十余人围上来他很快也中了三刀。 来不及体会痛或不痛他倾刻又杀一人冲过包围。 这大宋临安城内的兵士在面对仅有一个凶狠敌人时十余人竟显得笨拙而惊慌一时未能拦住他。 李瑕弃刀踩上巷边的蓄水大缸一跃双手攀上墙顶。 瓦片砸在他头上他用力撑起身体爬上院墙。 腿上又中了一刀。 李瑕吃痛跳进一座大宅拖着伤腿蹒跚而行。 突然又想到了乔琚。 脑海中乔琚瘫在高楼的栏杆边不停地说着话求他帮忙止血。 “信我赵宋不值得……” 如今李瑕也是浑身伤口血流不止忽然有了不同的感悟。 曾经听到的话一句句再次回荡开来。 “小郎君在北面更容易站住脚宋廷这边如何说呢只怕是很难出头。” “你说你不是岳飞、余玠哼你还远没他们的地位、能耐。” “你见过几个北归人能在大宋出头的?” “……” 当时听说余玠自尽只觉这人心态不好手握重兵尚不能反抗。 此时方知是被逼到何等绝望处境?才会选择服毒自尽。 李瑕不懂自己为何在这关头还在想这些但思绪就是不停涌进脑子里刻骨铭心。 他满以为就差三两天能等到一个大宋最低阶的文官任命恰就在这时吃了一个极深刻的教训。 就是陷在北面之时也没被逼到如此狼狈过。 身后“嗒”的几声响已有追兵攀上院墙追了上来…… ~~ “废物十几个人围一个人还让他翻了墙。” 全永坚骂了一声对手下兵士很失望。 但歌舞升平的临安兵丁也就这般了不是稀奇事。 全永坚很快接受了这一点反正李瑕逃不掉。 “你们翻过去追;你们去守住门……你让所有人都出来围住这座院子李瑕已杀了两人大胆搜捕。” “是!” “这是谁的院子?” “禀使臣这也是荣王的别院安置府中幕僚的。” “那更好进去吧。” 忽听院子里传来一声惨叫。 全永坚认为是手下人已将李瑕一只手砍了下来。 很快又是一声惨叫。 全永坚脚步迅速从大门绕进院子赶到墙边一看只见地上倒着两具尸体又是自己的人。 “该死还挺能打的追。” 随着那血迹往前走一路到了个小池边只见三五人正在到处张望。 “李瑕呢?” “小人们追到这里血迹断了正在找!” 全永坚盯着水池皱了皱眉道:“仔细搜……” 然而小半个时辰过去全永坚已将整个别院都搜过一遍竟找不到李瑕的踪迹。 “不可能这不可能地方就这么大他重伤之下不可能逃走……到底去了哪里?” “禀使臣!西面院墙下发现一个狗洞周围草丛有踩踏过的痕迹找到一两滴血迹……” “你们几个追!” 全永坚脚步飞快赶到狗洞附近一瞧皱了皱眉隐隐觉得不对。 “李瑕不该这么快找到这狗洞。”他站起身四下看了看又吩咐道:“让所有荣王幕僚呆在屋中我亲自搜……” ~~ “吱呀”一声又一扇屋门被打开。 全永坚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梦窗先生有礼了晚辈正在搜捕逃犯。” “咳……咳……全使臣不必多礼老夫听说了此事进来搜吧。” “梦窗先生这是生病了?” “老夫昨夜与荣王唱词回来后贪凉洗了凉水咳咳……染了些风寒只怕过了病气给你。” “晚辈回头送些药来。” “荣王已赐了药在熬了进来搜吧莫嫌药味太重。” “是。”全永坚道:“你们几个搜仔细些莫碰坏了梦窗先生的物件。” “无妨无妨只要不翻书稿即可。” 全永坚又道:“说来也巧前日晚辈还听人唱梦窗先生的词‘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晚辈听哭了。” “羁泊之人作些自怨之词罢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诗词屋子里也被搜过一遍。 “使臣没有。” “走吧。”全永坚道:“梦窗先生晚辈告辞。” “不送……” 吴文英看着全永坚带人离开不慌不忙关上门栓上。 他推开书柜吃力地掀开下面的木板下面有个大洞。 李瑕正蜷着身子缩在里面因失血过多而唇色苍白但还是醒着。 “你若撑不住睡一觉无妨。”吴文英低声道“只要信得过老夫。” 李瑕没说话却是点点头。 他身上的伤口已简单包扎过吴文英扶他上了榻又重新上药包扎一遍将带血的血条丢到正在熬药的火炉里烧了。 其后吴文英又舀了一碗药喂李瑕喝了。 “歇着吧晚些再谈。” …… 李瑕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醒来时精神已好了不少。 他睁开眼看去只见吴文英正倚在躺椅上磕睡。 这老人五六十岁模样身穿襕衫头戴巾帽看起来脸上有愁苦之色皱纹很多也很深。 李瑕没叫醒他起身观察了一会环境拿起一本正在编撰的《梦窗集》书稿看着。 一会之后外面忽有敲门声响起。 吴文英惊醒过来。 “是饭菜来了?咳咳……” 他咳了咳向李瑕点点头往外屋走去。 很快外屋传来对话声。 “梦窗先生的病如何了?这闷热天气染了风寒可难受。” “是啊外面可还在搜捕?” “还有少许人留着其他人往更远处去了这事也真是怪了人还能插翅飞了?” “……” 吴文英与来人聊完端着饭菜回了里屋搁在桌上。 李瑕放下手中词集行礼低声道:“谢先生救命之恩。” “老夫吴文英字君特号梦窗。” 李瑕刚看了《梦窗集》也看到了其中几句有名的句子。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人去秋千闲挂月马停杨柳倦嘶风。” 这些词李瑕以前并不会背也不知作者是何人但隐约听说过。 于是大概知道这吴文英是个传世词人。 “谢过梦窗先生。” 吴文英扶住李瑕不让他行礼道:“你幼时老夫曾见过你两次一转眼都这般大了。看来你是不记得了?” “是。” “先坐吧。”吴文英扶着李瑕坐下道:“你有伤在身不必说话但可放心你父李墉李守垣曾是老夫的学生。” 他说着指了指书柜又道:“四个月前你父也曾藏身于此。今日老夫虽也想救你可惜本没有办法只能一直暗中盯着。幸而你运气不错正好逃到了这别院来。” “运气不错”四字入耳李瑕感觉很糟糕因为下次未必就有这样好的运气。 他极讨厌这种一无所知、完全被动的处境。 必须要有所反省了该学会更多手段…… 正文 第146章 领悟 屋中安静了片刻之后李瑕问道:“敢问我父亲出了何事?” 吴文英反问道:“你不知? 李瑕摇了摇头。 吴文英叹息道:“我等谋事累你这孩子无辜受牵连屡遭艰厄啊。老夫知你有不解但从何说起呢……” 他拍了拍膝盖说起前因后果。 “老夫一生未第游幕为生为唱和诗词之清客甚少接触公务因此便是政见不合者也先后聘请老夫。早在李家与荣王成为姻亲前老夫曾在李家为幕故称是守垣之师。当年老夫还未成名此事鲜有人知。 数十年来辗转诸公府第老夫唯一参与之国事乃忠王立为皇子时……当时老夫已在荣王府为清客吴相公秘会老夫说是忠王孱弱无能若继位社稷必亡。请老夫帮忙……” 李瑕道:“晚辈不是太明白。” 吴文英稍作解释又道:“吴相公之立场并非秘密。你是何看法?且休提李家与荣王恩怨只说心智残缺之人为天子可乎?” 李瑕没有丝毫犹豫应道:“不行。” “为何?” “普通人为天子尚且不足何况是傻子。” “若满朝皆拥立这傻子呢?” “亡国、亡天下。” 吴文英直直凝视着李瑕的眼有些惊异。 眼前的少年比他父亲还要坚定。 李墉从未如此坚决地说过“忠王即位天下必亡”是被逼到绝境才下定决心。 吴文英沉默了片刻又问道:“若你参与此事如何做?” 李瑕沉默了一会斟酌着用词道:“我不接受一个傻子在我头上当皇帝。” “好吧。”吴文英缓缓道:“但这个傻子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 “……” 良久。 烛火“啪”的一声。 吴文英与李瑕说了许多话沉默着对坐着。 “假的。”李瑕道。 “因你不信你父会做出此事?其实与婢子交欢实属平常。” “不。”李瑕道:“只能是假的一切才说的通。” 吴文英道:“有这种可能。” “算是有吧但可能性极低。” “是啊有这种可能……” 吴文英又重复了一句他看出李瑕很虚弱表情有些惭愧起来。 “事情摆在面前大宋社稷将交在一个傻子手里。面对吴相公之请老夫也不知所为是对是错。 只能说老夫活到这把年纪半截身子已入土且无妻、无儿必是活不到忠王继位管他是傻是不傻?参与此事无一丝私念。旁的也没甚好解释。 只可惜了你此番若能活下去往后隐姓埋名吧。这段日子你受此事牵连过得艰难险厄太辛苦你了。” 李瑕听了这最后一句话默然良久。 也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 怪谁? 吴文英并未害过他还救了他一条命;李墉做这些出于无奈、是为自保;吴潜是公义也好、私心也罢并未逼迫过李墉。 甚至站在荣王、忠王的角度而言平白遭人污蔑难道不做反击、引颈就戮不成? 世间规矩、千年礼法权力的构成盘根错节场中的每个人只能被推着勾心斗角。 这场纷争既显得毫无意义又似乎干系极为重大。 而他李瑕是李家之子哪怕是重生的也是李家之子。 一出场的身份就注定他必然陷入这场争纷。 经历艰险、呕心沥血谋划的一切就因这身份毁于一旦。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不经意间这句词脱口而出。 李瑕终于能真正体会到词中之意体会到辛弃疾因身份而蹉跎一生的无奈与不甘。 本来他为自己谋划了一条路。 他了解自己的性格好享受又傲气生来就不会让任何人在头上当皇帝。 怎么做? 当流寇、起义造反? 这种想当然的想法李瑕认为根本没有考虑的必要。 他再不懂历史也知道如今南宋的问题再多至少土地矛盾还没有成为主要矛盾远远没到能让农民起义形成规模的程度。 这大宋王朝的整套制度或许打不了外战制定出来就是为了把任何武力反叛从一开始就掐灭。 尤其现在是外敌矛盾最为尖锐之时更注定了泥脚子造反在这个时期的宋境不可能成功。 如果连眼前敌人还守规则的情况都应付不了自认为当了流寇起事、面对整个朝廷不讲规则的扑杀还能成功那就太过天真了。 他很想当那个县尉走进这个规则体系在它的掩护下成长、汲取整个宋朝的营养…… 但今天这个谋划似乎被完全打碎了。 罪名被坐实与荣王结深仇两个宰执都庇护不了……在这宋境的路似乎已全走死了。 李瑕从怀中掏出一张彩笺默默看着。 “题得相思字数行起来桐叶满纱窗……” 一瞬间李瑕有些恍惚。 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可心底里却依旧有一份骄傲…… ~~ 是夜。 “是否对灯芯巷那些人动手?” “不派人包围、盯紧了李瑕若真逃了极可能回去找他们。” 全永坚拱手应下吩咐下去。 杨栋又道:“该派人去告知丁大全李瑕暴起杀人故而被搜捕此事与他无关别再插手” 叶梦鼎道:“不错丁大全只在乎相位不会再管此事。” “至于贾似道我去走一遭以免他庇保李瑕。”杨栋道:“也该敲打他一番让他知晓混水摸鱼并非那般简单。” “右相府呢?” “以右相为人不会包庇凶犯派几人去盯着即可。” “怪了重伤之下能逃到何处?” 叶梦鼎道:“必是吴潜一系暗中营救且极可能是荣王幕僚。” “查吧再仔细搜一遍……” 端坐上首的赵与芮始终很沉稳忽道:“或许李瑕这一逃还能引出李墉?毕竟李墉才是关键。” “荣王所言极是唯李墉才是此事最大威胁。” “那既然李瑕已当众杀人可将罪名坐死使其父子在大宋无立椎之地……” 下一刻门外忽有人上前禀报道:“荣王古心江公求见。” “江公来了?” “荣王。”全永坚道:“下午便见到江公马车在附近是否有可能是他救走了李瑕?” 四人还未来得及商议门外又有通禀声响起。 “荣王太府李少卿来了。” “李伯玉?此人为吴潜死党请荣王务必防备……” 话音未落竟再次有人跑来通禀。 “报在附近擒下一形迹鬼祟之人经询系谢公之门生名徐鹤行。” 书房中四个相互对视只觉得这平素清静的荣王府开始过于热闹了…… ~~ 烛光如豆。 李瑕把手中的彩笺收入怀中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今天至少活下来了。 且破除了眼前的迷雾打散了那些未知。 “能一次好运也够了一次杀我不死就不会有下一次。” 他心中自语着难得地笑了笑比往昔多了几份深邃竟有些许贾似道笑时的意味。因他忽然有些领悟到贾似道是怎么在玩了…… 李瑕想了想忽问道:“朝中绝不会只有吴潜一个人不愿让傻子当皇帝对吗?” “自是不会但吴相公已去相诸公皆在隐忍。” “官家是何心思呢?”李瑕沉吟道。 吴文英抚须喃喃道:“老夫不过是个文人如何猜得到。” 李瑕仿佛是自问自答喃喃道:“官家看似支持侄子但毕竟不是亲生儿子还是个傻侄子。” “是啊官家这些年无心国事、沉迷酒色未必没有这般原由……” 李瑕又沉思良久忽站起身来仔细整理了身上的扎带。 吴文英道:“你要走?” “是。” “你的伤未好且耐心等待老夫送你远走他乡。” “梦窗公今日救命之恩晚辈会铭记于心。” “你要去哪?” “吴潜不在我去找这临安城内最不愿那傻子成为太子之人……” 正文 第147章 地盘(为盟主“嗷呜aaao”加更) 两天后灯芯巷。 “丁相与贾相的人撤了……” “发现了吗?远处有人暗中盯着……” 小宅子里几人商量了许久。 最后韩承绪道:“官府通缉小郎君却没有通缉我们这说明小郎君杀人与北上之事无关是私事。” “不错。” “有人暗中盯着我们是想借我们找到他。” “是我本想出门寻李瑕但担心反而害了他。” 韩承绪道:“若是趁小郎君不备或有人可以害得了他但眼下到处在搜捕反而说明他无恙。且放心以小郎君之本领北面世侯尚且拿他不住何况……” “何况临安城内这些相互倾轧之辈。”高长寿道。 “是他们捉不住小郎君我们不必乱了阵脚先各自回屋吧。” 韩承绪说完与韩巧儿一起扶着韩祈安回到屋子里祖孙三人低声聊起来。 “父亲看这情况小郎君该在宋境呆不下去了。” 韩祈安是个久病之人说话声音很轻。 “不意外在开封时为父便有此推测以宋廷之倾轧非进士出身绝难出头。” “是啊小郎君能做到这等程度已让我大开眼界可惜结了私怨。” 韩承绪道:“他会再回来找我们。” “父亲何以确定?” “信他。为父已将这祖孙三代老弱病残交代给他……你们且有个准备待小郎君归来我们随他北上投奔李璮。” “听巧儿所背情报……李璮怕是不足成事孩儿反而认为该劝小郎君与张家谈谈张家越在意他便越知他才能到时我可为说客去见张柔我们在归德府还有些故旧……” “到时再说吧。” “父亲是想说聂仲由等三人未必愿去。” “不错等过阵子风头小了我们先甩脱聂仲由。” “是巧儿记得情报小郎君若无恙必会来找我们。” 韩承绪叹道:“既有了回归中原安身立命的指望你务必养好身体。” “孩儿明白。” 韩巧儿轻声问道:“祖父那高姐姐呢?” “西南是蒙军主攻方向没有宋廷支挺高长寿不会有前途的看他能否醒悟吧。” 韩承绪说着走到窗边透过窗缝看去只见高长寿与高明月似在院子里聊得很不好显然是意见又有分歧。 更远处聂仲由正站在厅中他伤已好了许多已能站起来行走但脸色很愁苦。 韩承绪心知聂仲由虽立功归来却曾被俘虏已陷入了最尴尬的处境。 也唯有李瑕才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也好就此叛了大宋方叫虎归深山。”韩承绪低声喃喃着“只是到底在哪……” ~~ “李瑕到底在哪?” “禀使臣还在搜捕……” “一群废物。”全永坚皱了皱眉显得有些烦。 他已大概推算出李瑕那夜是如何逃离的。 该是荣王的心腹幕僚尹义甫被李瑕威胁配合李瑕逃脱。那天尹义甫忙到傍晚回屋睡了一觉因江万里、李伯玉等人相继来访他也被唤起来招待这些人。 当时荣王府的门子亲眼看到尹义甫带了一个小厮进府那小厮长了一张黄脸眉毛很粗。而在尹义甫屋里发现了作画用的黄赭石且被研磨好。 李瑕扮成小厮进了荣王府之后在小走廊内杀了尹义甫与一名护卫。 但等有人发现尸体全府寻找李瑕时竟是找不到了…… 而忠王之生母黄氏夫人身边的婢子看到一个小厮曾进过院子其后拿着黄氏夫人信物出了荣王府。 黄氏夫人的说辞是什么都没看到但那信物到底是李瑕偷的还是她给的谁也不能确定。 偏这些事发生时江万里、李伯玉就在荣王府还有个谢方叔的门生徐鹤行。 为了应付这些人身后牵扯的各方势力荣王府上下已有心力交瘁之感。 全永坚也失出去最开始办差的热情。 因这事他已推了好几场文会了眼看中秋佳节就要到了愈发因这事而烦燥。 他自知论搜捕与杀人肯定是比不上北人的北人都捉不到李瑕临安城人口这么多更难捉了。 在全永坚私心里想来反正李瑕已被通缉已叛逃了也有可能忠王一系能把吴潜之辈打压下去不搜捕也没关系。 “对了风帘楼查了没有?” “查过两次说是唐安安早与李瑕断了交情当时许多人都听到争吵说是李瑕拿她的积蓄去嫖他着实是不要脸……小人不明白的是为何不能把唐安安拿下审讯?” 全永坚轻笑一声。 “你当我是孙天骥那种蠢材?连是谁的地盘都不知道也敢欺负上去……” ~~ 风帘楼。 这是西湖边最好的地段之一闹中取静。 亭台楼阁花木错落远远隐隐有琴声传来。 一间小屋中年儿拿了一瓶药膏闻了闻确定自己没有拿错这才跪坐下来轻声道:“你……你脱衣服……” 她咬了咬嘴唇见李瑕背对着自己没有回头她方才放心大胆地看过去只觉那腰背的轮廓也太好瞧了吧。 眼睛眨了一下年儿也不肯再眨仔仔细细涂了药。 之后又稍稍歪了歪脑袋趁李瑕不注意瞧了一眼他前面。 虽然只能瞧到一点点她却是自顾自地捂了捂脸赶在李瑕转头之前镇定下来没让他看到自己的各种小动作。 “咳咳腿上。”年儿道。 “我自己来吧。”李瑕披上衣服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药膏。 他却也不脱裤子手伸进去很快就抹好了。 年儿有些失望鼓了鼓腮帮子。 抹好了药两人并肩坐着。 年儿道:“今日姑娘要练琴不想被打搅我可以再坐一会儿不然你自己呆在这里也太闷了吧。” 李瑕道:“我不闷我可以到那个叫念念的姑娘房间外面躲着听她们说话。” “哼你听那些小浪蹄子们聊天能有什么意思。” “能知道很多事比如胡妈妈以前真进过宫吗?” “不知道诶也许吧听说官家喜欢召各种各样的女子进宫还有女道士呢妓子也是召过的但有没有胡妈妈就不知道了。” “原来你也知道这些?” “我当然也有听说过啊我虽然是奴婢也是要聊天的干完活大家聚在一起说话嘛。” 李瑕道:“孤山文会那天你们也去了吗?” “嗯嗯那天好多人都在提你的名字我都被吓到了。我家姑娘还唱了你写的词呢……” 年儿又是叽叽喳喳说了许多。 李瑕道:“文人们说是要救出太常生?” “不知道诶我只在后面给姑娘拿东西可没听到这些。” “念念姑娘就听到了。”李瑕随口道。 年儿忽然恼起来。 “你怎么老是说她老是说她……你不许在我们风帘楼嫖!” “一会我会去见胡妈妈。” “胡妈妈你也不许……不是胡妈妈才不会见你她忙着呢她今天要给东家会账我早上前好多人搬账册到她楼里呢。” “我知道所以我去见她。”李瑕道:“东家又派关阁长来了嘛……” 他说着转头看去透过窗户能看到屋檐下挂着一串风铃。 檐马叮铛檐马叮铛。 李瑕喃喃道:“国势将亡……” 正文 第148章 东家 年儿随着李瑕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檐马叮铛。 她低声提醒道:“在我们风帘楼不许说那八个字的。” 李瑕道:“我只说了四个字。” 年儿有些拿他没办法扁了扁嘴忘了前一刻在说什么。 直到看着李瑕走出去好一会后她才想起来刚才明明是在说他老提孙念念的事…… 李瑕虽是逃犯却步履从容仿佛走在自家花园。 走过小径有婢子见了忙迎上前来柔声道:“敢问这位郎君是哪位姑娘院里出来的?端儿为你引路。” “带我去见胡妈妈吧。” 端儿见这神态听这语气只当是了不得的显贵不敢怠慢先是顺从地引了路。 之后她才敢边走边问道:“不知官人贵姓高名?端儿为官人通传。” “李瑕。我听念念姑娘说胡妈妈派人到处寻一本书可是叫《初中语文》?” “是原来官人是念念姑娘的恩客。” “那本书我这里有孤本。” “太好啦端儿这就领官人见妈妈。” 这小婢子又走了几步忽想到什么渐有些疑惑起来。 她抬头偷瞥李瑕一眼心想这位官人的名字与外面在搜的那逃犯一样呢。 到了楼下端儿通禀过后还担心胡妈妈正在与东家会账会责她打搅但在小楼外只等了一会便有婆子下来领了李瑕上去。 李瑕一路走到二楼只见一女子正坐在小花厅饮茶三四十岁样子穿得很素让人看起来很舒服。 她年轻时想必是非常漂亮现在也不差只是气质干练已没有以色侍人的姿态显得有些寡淡。 胡真这形象一点不像老鸨看着更像是个成功的女商人。 再一想毕竟与她来往的都是当世最达官显贵的一批人。 李瑕忽觉有些亲切他上辈子就活在胡真现在这个状态里……在一个行当做到顶尖转到幕后从商。 社会层次也差不多算不上什么显要人物但过得还可以也都是处在人生最能拼事业的状态。 “我猜胡妈妈近来给自己买了个礼物临安宅院、西湖画舫之类的。” 胡真一愣没想到李瑕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个。 “你怎知道?” “直觉。”李瑕道“我还觉得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胡真笑了笑莫名地竟觉得他说的对。 但她很快收敛了笑容板着脸道:“我一介风尘贱子平生迎来送往都是虚的有甚朋友?若说有也就一刘苏苏偏是你父误她十年韵华。” “胡妈妈以前见过我吗?” “见过两次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胡真很会应酬但懒得与李瑕寒喧皮肉好看之人这辈子她见得多了也不感兴趣。 她不像刘苏苏倾慕李墉痴缠十载等到李墉妻子过世才如愿成了他的妾室。 因这些事胡真不太喜欢李墉也懒得给李瑕好脸。 “将那本《初中语文》给我你要如何交易?我保不了你但可给你钱或试着托关系改判你为流放。” “你真信有这本书?” 胡真道:“你父子文才皆不错但那五首诗词你们造诣还未到。我还忙开价吧。” 李瑕道:“你忙因在和关阁长谈事?” 胡真一愣。 李瑕转头看了看偏厅道:“关阁长都是熟人出来喝杯茶吧。” “哈哈哈。” 有尖细的笑声响起关德从偏厅转出来抚掌道:“好你个李瑕怎知我藏在后面?不过可不是我躲你只怕宦官开青楼传出去不好听。” 李瑕道:“那夜在丁相府听到了关阁长与丁相说话孤山文会上书生们说要救出那诽谤丁相、董大官的六个太学生。我当时便在想关阁长如何知道得那般详细?” “然后呢?” “当日我曾听说过唐安安要去孤山文会上表演猜想极可能是风帘楼为你传递消息。” 关德笑赞道:“聪明。” “能在这地段建偌大亭园一般人做不到。我听说风帘楼靠山了得;又听说胡妈妈曾进过宫。”李瑕道“由此猜测风帘楼的靠山就是关阁长了。” “不敢当我就是个跑腿的但一般的事还真就是我出手就解决了。” 关德夸到这里想到一事又改口道:“不过呀我还真管不了你的事方才听胡妈妈说你又被通缉了?你回临安才几天这都几次了?” “关阁长今日才知道?” “这几天在宫里没出来过自是没听说。”关德一拈兰花指笑骂道:“你当你是谁小蝼蚁一般谁耐心一天到晚听你的屁事。” “是。” “得罪谁不好偏得罪荣王丁相都保不了你了吧?”关德白眼一翻道:“告诉你你找我也无用官家就荣王这一个弟弟从小相依为命关系最好。荣王要捏你一个小角色谁敢出面?乖乖把胡妈妈要的书拿出来我们给你钱你自逃吧逃吧。” 李瑕道:“我想见见董大官。” “别闹。”关德啐道:“我看你长得俊俏又是丁相门下才肯与你聊这许多。别不识好歹把我惹烦了扭送你到临安府去。” “请关阁长给董大官带一句话他会见我。” “李瑕你别没完没了。”关德恼起来拍案道:“还有‘董大官’你也别一直提心知肚明就好。这里是董大官的产业不假却只是个进钱的营生。你若有事相求自去董大官府上使钱央我算怎回事烦着呢!” 李瑕一点儿不惊慌道:“丁相并非没办法保我而是为了我而得罪荣王不值得。但所谓‘阎马丁当’丁相也不过只是依附董大官上位的。” “嘿那是当然也不想想董大官是谁!”关德道:“但我告诉你董大官也不会替你得罪荣王你使多少钱都没用!” 李瑕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玉佩道:“这是忠王生母黄氏的玉佩是她救我出来的。” 关德一愣道:“那又如何?” 李瑕又道:“请关阁长替我向董大官说一声要保我只需要阎贵妃一句话我却可以为你们做很多……” 正文 第149章 圣心 这日唐安安的课业依旧是满满当当抚琴、练字、习画、读书…… 年儿一直侍候着直到夜里直到一脸疲倦的唐安安洗漱更衣。 “喜儿、谷儿你们先下去。年儿你留下我们说会话。” “啊?” 年儿有些不知所措眼看着喜儿与谷儿退下去捏着手指低着头避过唐安安的目光。 “你最近有心事怎么了?” “没有啊我一个婢子哪能有心事。” 唐安安道:“莫不是看上了谁但在此间所识之辈岂值得托付?我早与你说过若轻易将心给了人往后人家必也轻易厌了、抛了到时日子苦得你捱不了。” “年儿知道才没有看上谁年儿一辈子守着姑娘。” “你守不了我胡妈妈才是你的主家你若不细心小心她又打你。” “我也就只在姑娘这里才敢犯懒哪敢让她看到呀。” “一整日魂不守舍下午孙念念路过时我便担心她告你状。” 年儿一听就来了劲道:“那小浪蹄子最喜欢嚼舌头真讨厌。” “那你还不小心?” “哦。” 年儿老老实实应下又问道:“姑娘那李瑕又落了难官府都来搜捕过两次了你就不担心他吗?” “是他说的往后只当不认识。”唐安安低声说了一句。 过了一会她又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不愿牵连到我。但自那日杀了人注定我们这辈子不得安生。” “姑娘真就当不认识他了?一点也不担心吗?要是他……姑娘是还在气他去嫖吗?” “我若敢担心他只怕此时已被捉起来。以往喜他待我那份痴心如今却最怕他这份痴心。” 唐安安说到这里看着年儿叹息一声又道:“我知你心意以往我与你说想让他娶我你见过他几眼觉他才貌双全心将自己当成他的通房丫鬟……太傻了啊现在你也大了别再这般傻乎乎的。” 年儿被说得晕晕乎乎的脑子里一团乱。 她知道自己话多肯定藏不住心事要是在再聊下去肯定要被姑娘看出什么来也不敢应。 好不容易退出来躺在小床上却又睡不着。 等喜儿、谷儿都睡着了她悄悄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出了院子偷偷往西园摸过去。 因之前孙四郎死在这边这片院子翻修过结果前阵子才住进来的姑娘病死了这院子又空置下来。 李瑕这几天就是住在这里。 年儿担心他跑去见胡妈妈之后被捉起来这才一天都心神不属的……“才不是姑娘说的想当他的通房丫鬟呢。” 推开屋门见李瑕正躺在榻上睡觉年儿松了一口气。 她脱掉鞋子轻手轻脚走过去能借着目光看到他的脸的轮廓。 “你怎么过来了?”李瑕还是惊醒了。 “你醒啦?我来看看你有没有被捉。你饿不饿?傍晚我来看过你不在就把吃的留下来了你吃过没有?” “吃过了带了几样菜给你还有你说过的马蹄糕在桌上。” “真的?”年儿有些惊喜她确实说过胡妈妈楼里的马蹄糕特别好吃“你也不是全没良心不枉我救了你。” 李瑕支起身见她在黑暗中摸索着道:“点烛火吧。” “不用不用我惯是做这些的找得到点了火万一被别人看到……” 话音未落却听“咣啷啷”的响桌上的食盒摔在地上。 “哎呀。” “你别动。” 不一会儿烛火点亮起李瑕目光看去见地上都是碎瓷年儿站在中间不知所措的。 “果然是没穿鞋。” 他随手把年儿整个人揽起来将她放在榻上坐着。 年儿红了脸道:“我来收拾咦我的鞋……你怎知道我没穿鞋啊?” “上次来就拿脚在我脸上蹭。” “哪有是因为你伤那么重看你死掉了没有嘛。” 李瑕忽问道:“最开始你叫我李小郎君现在怎么都不叫了?” “哼我还气你嫖胧儿呢没良心。我可是救了你是你的救命恩人叫你怎么啦。”年儿道。 李瑕也不反驳。 这些天年儿掩护他把她本就不多的吃食分给他拿药给他治伤……他很领情。 但遇上到她他也不会死掉一开始就很明确地要躲在风帘楼。 是因为知道年儿很喜欢自己才没有拒绝她的帮忙。 那日在街上遇到她急匆匆跑到他面前;带路时频频回头;在胧儿房间里气急败坏地大哭……当时李瑕就知道她的心思。 年儿还在叽叽喳喳。 “以前我才见你过几面又没和你怎么说过话都是在给你和姑娘把风现在才知道你也没什么架子嘛……” 李瑕忽问道:“我赎你愿意跟我走吗?” 年儿一愣好一会低着头问道:“你赎不起我家姑娘吗?” “嗯赎不起。” “那我才不走我得守着我家姑娘。” “傻气。” “才不傻气我要是跟你走了姑娘该有多伤心啊……再说我给你当了妾你娶不到好亲事……不对不对就你这样还是自己逃命去吧带着我多不方便。” “也好。” 李瑕问得直接了断的也利落点了点头依旧是不萦于怀。 年儿默默地起身收拾了地上的残肴拾起一块马蹄糕拍了拍吃了低声道:“好好吃啊。” 收拾好之后她背对着李瑕站了一会最后道:“我走啦。” “好。” 走到门口年儿又转头看了李瑕一眼笑道:“我知道你要也走啦以后别再受伤了受伤了多可惜啊。” “嗯。不要和别人说。” “我知道的我才不傻气……” 对于李瑕而言走是马上就要走了。 但何去何从也只取决于这一夜之间了…… ~~ 宫城。 董宋臣偷眼瞥去见一群舞姬退下之后官家已有些乏闷显是因每日都是这样的歌舞而觉得有些无聊。 案上摆着双陆棋阎贵已也与官家下到了第三局少了初时的意趣。 “官家。”董宋臣适时凑趣道:“近日却听说了一桩趣事。” “哦?说说吧。”赵昀漫不经心道一边掷了个骰子移了自己的棋。 “北面回来的李瑕那日去慈宪夫人府的路上突然暴起杀了五名官丁眼下临安府正在满城搜捕……” 董宋臣说话时赵昀抿着酒眼中有些思量。 他是倦政但倦政不代表他不睿智否则也不可能从没落为平民的宗室子弟一步步登上帝位。 懒得去了解更多消息仅从知言片语中赵昀便知道是赵与芮设计杀李瑕。 也许有别的理由但必与李家药堕赵禥有关。 “惊忧到慈宪夫人了?” “据荣王府护卫所言动静有传到慈宪夫人处也许有些许惊忧了。” “李瑕在你手上?” “官家圣明。”董宋臣道:“他说自己是冤枉的是发现荣王府有人要杀他。” “恃功狂悖依律处置便是还敢跑来喊冤。” 赵昀随口应了一句又看向棋盘有些心灰意懒的样子。 平生也就这三两个至亲之人母亲、芮弟为了自己的圣名向来隐忍李家先害了禥儿、又惊扰了母亲芮弟要杀就杀了无甚大不了的。 禥儿那孩子怎么说呢……傻是傻每次考较其学业都能把人气个半死但作为养子平素也极乖巧。 毕竟亲自抚养多年感情也是深的。他偶尔也觉得禥儿若不是被那一副堕胎药害了本该更好些。 杀个无关紧要的人也值得拿来问?董宋臣今日不懂事了…… 这些感受只在一瞬间赵昀懒得细想这事便打算这样过去。 下一刻端坐在案边的阎容却是将手里的骰子往地上一掷忽然发起脾气来。 她长得本就是极娇艳连发脾气竟也是别有韵味但这次的气性是真的大。 “当谁不知他是如何想的主母药个婢女而已值得他追究这些年。” “好了好了。”赵昀笑着拈着棋子嘴里哄道:“就这一个孩子……” 阎容嘴一扁袖子一扫将双陆棋全扫在地上。 “药孩子就按药孩子的罪来算这是怎个意思?还没当上太子呢就以行刺君王罪诛人九族真就当官家生不出来。” 最后一句话入耳赵昀脸上的笑意一凝。 阎容仗着美貌素来放肆此时犹恨恨不已兀自又嘀咕了一句。 “官家方过五旬龙体强健他就断定了我们生不出?看似忠厚老实整天立太子立太子心底早将这位置当他家的……” 阎容说完委委屈屈地捂着自己的小腹转过头去也不再理会赵昀。 赵昀拈着那枚棋子脸色难看下来却不知是冲谁…… 正文 第150章 字 董宋臣小心翼翼地低着头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 等阎贵妃气呼呼地走掉之后他偷眼瞥去见官家依旧坐在那手里那枚双陆棋子竟还未放下来。 就好像是把这大宋社稷攥在手里都不知能往哪放。 有些事官家自然不会想不到但没儿子想了又怎样?个中悲苦身为宦官的董宋臣最能体会。 想了无用不愿去想。这是天子的宽仁带着深深的无奈。 但有些人也不能做得太过份…… 终于官家开口了。 “近日宫中饭菜不合朕口味尚食局人手撤换一批此事你亲自办。” 董宋臣连忙应下同时心中一定。 事成矣! 荣王一辈子谨小慎微未曾在任何事上引起过官家的猜忌;忠王木讷寡言虽被立皇子却从未显露出对太子之位的觊觎。这是荣王父子能得官家亲厚的理由。 但今夜官家心中疑虑一起手足深情只在一瞬间面目全非。 三十余年呐荣王三十余年滴水不露此次竟在一个李瑕身上出了破绽。 …… 赵昀在这一句话之后大半夜的忽然开始变得勤快起来。 “派人去请芮弟明日进宫陪朕蹴鞠……对了上次杨栋是如何弹劾朕的?” 董宋臣马上知道官家说的是何事。 前阵子官家喜欢召女道士进宫请谒通经总之是一起修行被杨栋狠狠地弹劾了一番。 官家大度没仔细看便把奏书丢了还打算给杨栋升迁以彰圣名。 “禀官家杨学士称‘陛下何惜一女冠天下所侧目而不亟去之乎’但此事似乎正是因杨学士上疏方才传开……” “天下侧目?”赵昀冷笑一声低声道:“教书教不会闲事管得宽。” 感觉到官家愈发阴沉董宋臣心里想到了许多。 近年来总有清流们自诩敢言直谏凡议论朝政老喜欢在开口加一句“国嗣未定”官家脾性好之前都是忍着。 接下来恐怕要有一堆人完蛋…… 赵昀接连吩咐了许多事之后方才想起了李瑕问道:“李瑕为何暴起杀人?” “他称是在北面时便知朝廷中有蒙古细作心中始终戒备那日去为慈宪夫人说故事半路忽有兵丁拔刀相向他情急之下只好奋起反抗。” “蒙古细作?”赵昀语气轻蔑显然不信。 董宋臣又道:“之后李瑕潜入荣王别院细查果然发现荣王慕僚中有人潜通蒙古此人名叫尹义甫与蒙人有所通信。李瑕愤而杀之其后遭人围堵追杀……” 赵昀似信又不信命皇城司连夜去查。 ~~ 次日李瑕再次入宫面圣。 他还是白丁未着官服只穿着一身干净的交领长袍脚踏靴履。但每遇到官员、宦官气质却像比他们还高一等。 这次面圣依旧是在选德殿。 李瑕来得早赵昀还未下朝。 他站在殿上等候观察了几眼最后目光落在壁上的“坚忍”两个大字上。 为他引路的小宦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此为高宗皇帝语‘天下事不必乘快要在坚忍终于有成’孝宗皇帝揭于选德殿壁以示敬重。你莫要再看了。” “原来如此谢阁长。” 李瑕口中称谢心中也有一番感悟。 这次刺杀孙应直牵扯出许多麻烦。放在赵高宗语境中该算是“乘快”了。 不过他也有学着坚忍不然今日也许会冒险刺杀官家或逃到北面投奔蒙古。 总之已是很“坚忍”了。 又过了一会御辇仪仗到了赵昀径直坐上御榻自有宦官上前替他褪了靴子端上酒食。 他并未给李瑕赐坐自顾自调整舒坦了才道:“可觉受了冤枉?” 李瑕道:“是故而向陛下伸冤。” “可觉受了委屈?” “不委屈只觉受了历炼。” 赵昀似是轻蔑地笑了笑不喜欢李瑕的性情。 古板、上进虽与道德君子不同却容易让人联想到他们总之是无趣。 贾似道就更有趣些可惜满朝只有一个贾似道。 “你说荣王幕僚尹义甫潜通蒙古可有证据?” “有。”李瑕道“我被追杀窜进尹义甫屋中时他正在写信一见我便烧毁书信只留下一片残纸想必他屋中还有更多证据但我来不及翻找……” 李瑕交了那残纸上去上面仅留有“入上国之境者今已伏”几个字。 有皇城司都知上前查看了信纸道:“禀陛下系尹义甫笔迹无误。” 事实上这依旧不能证明尹义甫通敌也可能是李瑕潜入尹义甫屋中逼他写下这些字。 但赵昀在意的是赵与芮明显地想将尹义甫被杀之事遮掩起来。 一边是府中幕僚被李瑕杀了一边又在通缉李瑕却不将这件事并入案子为了隐瞒什么? “朕听说你逼着尹义甫带你进荣王府其后你拿着黄氏的信物离开荣王府?” “是。”李瑕道。 “为何?” “隆国夫人与我家有交情我求她放我离开。” 赵昀看向了皇城司都知。 “禀陛下确实如此。” 赵昀轻呵一声心想要么是李瑕偷了黄氏物件要么是黄氏已原谅李家。赵与芮总不会是为了隐瞒黄氏原谅了李家一事…… 另外他已知道江万里、李伯玉等人当夜也在荣王府荣王必然有事遮掩。 但想到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没亲生儿子的事实赵昀又有些百无聊赖起来。 “有人上书弹劾芮弟称他摧你忠义之心你如何看待?” “我已向陛下伸冤陛下已为我平反。”李瑕道:“虽千难万险瑕不改其志。” “好。”赵昀道:“朕听闻你愿赴蜀抗蒙?” “是瑕虽微末愿尽绵薄之力为陛下守国。” “太年少了。”赵昀敲着案几沉吟了片刻。 李瑕以为又要被留在太学读书却听赵昀开口说了一句。 “束发少年已有守国之念难得朕可破例一次。你既未加冠朕亲自为你赐字吧。” “谢陛下……” “称臣。” “是臣谢陛下。” 赵昀拈着酒杯始终有些漫不经心的模样。 遥想当初亲政之时不是这般心境灭金、北伐、变革满腔振奋欲一扫国朝百年积弊、中兴大宋……也曾亲自为诸公斟酒慷慨激昂。 做得再好又如何?百官每日叫嚷“国嗣未定”国嗣?能继承这基业的也就是个傻子而已。 再回过神来见李瑕还在等自己赐字赵昀随口道:“瑕玉之疵也人孰无疵?朕赐你字‘非瑜’望你能常自砺。” “谢陛下。” “可会蹴鞠?” 李瑕一时没听清愣了一愣很快就明白赵昀的心意。 大概是有让某些人看看“看朕年轻力壮!”之类的心思当然也许还有别的深意。 虽然在李瑕眼里强健和能生儿子是两回事却也懒得提醒官家不要逞能。 他又不是谏台的御史。 “臣不会。”李瑕道。 其实也只是不懂规则而已顶级运动员能有几个项目是难上手的。 “朕教你稍候荣王进宫蹴鞠一场泯了恩怨。” “臣遵旨。” 赵昀正想吩咐人带李瑕去换衣服忽见一个宦官从后面小跑进来。 “官家瑞国公主称她已准备好了问官家何时开始蹴鞠。” 李瑕目光看去竟难得见赵昀脸上泛起由衷笑意精神也稍振奋了些。 赵昀也不顾外臣在场径直与那宦官闲扯…… “何时叫过她蹴鞠了?耳目倒是灵通。” “一早起来便在准备了这会怕是已到了鞠城说是让官家与荣王一军她则是要与舅舅一军。” 赵昀摆手朗笑道:“就属她机灵哪个能蹴得过贾似道……” 他此时才想起李瑕还在殿中转头道:“今日不巧就不带外臣了。你去领了官身动身赴任吧。” “臣遵旨。” 李瑕本就是可蹴可不蹴的也不觉遗憾。 他一向对踢足球的不太感冒…… 正文 第151章 党羽 有小宦官引了李瑕出宫。 选德殿属于内殿要出宫往外走便是了。 但这小宦官却是带着李瑕往西走了一段如迷路了一般张望一会停了下来。 这临安宫城根本就不大连杨太后都没地方住搬出去自建府邸肯定是没有迷路的可能。 “好叫李县尉知晓咱家孙安在阎贵妃宫中差遣自己人。” “孙阁长有礼了。” “稍待阎贵妃有话交代你几句。” 等了一会只见一行宦官、宫女带着仪仗过来其中还有几个身穿蹴鞠服的女校尉显然是要去鞠城的路上。 华丽大轿缓缓落下有宫女招孙安上前说了几句唤李瑕上前。 李瑕走到轿边施了一礼道:“见过阎贵妃。” 轿帘只掀了一点李瑕看不到里面里面却能看到他。 那阎贵妃声音娇媚能酥到人骨子里开口却很直接了当。 “我还要去看官家蹴鞠有几句话你记住且记紧了。” “是。” “往后你是我的人凡事须为我考虑。那桩秘密先藏着等我让你揭你再揭。眼下时机未到你暂离临安避避也好。” “明白。” “官家不会信重你但会擢拔你。因你天生便该反对忠王官家若能诞下皇子论立场、年岁、才干你可为真皇子一系之砥柱一二十年内我保你平步青云。” “明白。” “但若没有皇子你可知如何做?” 李瑕低声道:“比如吴潜若要让家父出面作证先得鼓动百官让官家立阎贵妃为皇后否则我父子绝不出面。这便是万事以阎贵妃为先。” “你很好。” 片刻后阎贵妃又道:“你从黄氏处偷来的玉佩在我手中这样吧我再另赐你一个手来……” 一只玉手从轿帘中探出细巧柔美光滑白皙只这拈着玉佩的动作也是优雅非常。 李瑕接过那块玉佩。 绿如翠羽色泽均匀雕着一只鸾凤雕工精巧非凡一看就知贵重。 入手温润她是临时起意送的。 “往后你只佩这一块玉明白吗?” 李瑕道:“明白。” “你虽字‘非瑜’可谓无瑕美玉往后……” 忽然轿中又有个清脆的女声道:“说是交代几句这都多久了快走呀我还要去蹴鞠呢。” “好吧好吧……起轿。” 李瑕退开隐隐还能听到轿中的对话。 “你也不怕我告诉爹爹。” “说就说了有甚打紧的……” 几步之后那酥人骨髓的声音渐不可闻。 李瑕向宫外而去。 在他身后仪仗趋往鞠城轿子里除了阎贵妃还有官家的独女瑞国公主。 瑞国公主为贾贵妃所出贾贵妃去世后官家将她交由阎贵妃抚养以示优宠。 抬轿的宦官并不觉得这轿子重但轿中两个女子在大宋天子心中的份量却未必比这社稷江山轻多少…… ~~ 出了宫李瑕抬头看向那湛蓝的天空……也没有太多感受。 也就是人生路途中又走了一步而已。 赵昀起的字虽然随意隐隐却也合他的心态非瑜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不足始终在补全自己。 至少从心境而言他已从棋子转化为学棋者的心境。 换作在北归之前遇到这种事他也许会去刺杀荣王但如今已学会用更多手段保全自己。 有时候处理事情很简单甚至只需要一句话。 一转头李瑕再次看到汪庚、冯仲竟然已驾着马车候在宫外。 “李县尉丁相要见你命小人们领你到枢密院……” 丁大全自然知道李瑕入仕了官职还是他运作下来的。 这一句称呼显然是一种提醒。 李瑕也不避讳去见丁大全。 阎马丁当他已彻底打上了奸党的烙印。 毕竟许多具体的小事阎贵妃、董宋臣不方便亲自吩咐要由丁大全交代。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李瑕不再是丁大全的门下走狗;他官职再低那也与丁大全一样同为阎贵妃之外廷党羽。 权势又不是按姓氏排的…… 果然这次相见丁大全对待李瑕已少了些随意拿捏的姿态。 “不枉老夫一力保你近日始终在为你谋划官职你随时可去领了官身。” “谢丁相。” 丁大全目光落在李瑕腰间的玉佩上抚须道:“等老夫坐稳相位必为立后之事尽力。” 李瑕很有礼貌地笑了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宫中与我说此事多少也需要清流文官襄助声援只靠声焰嚣张是不够的大义名份也很重要。” 有一刹那丁大全青蓝色的脸似乎阴翳下来。 只论养气功夫他逊程元凤远矣。 李瑕也不再多说摆了摆手道:“当然眼下谈这些还早且静待时机吧。” 气氛仿佛是凝固了。 终于丁大全笑了笑挥散李瑕那能与宰执旗鼓相当的气场重新主导两人的谈话。 “不谈这些了后日是中秋你回府吃饭。” 这“回府”二字仿佛李瑕已是他丁家孙婿一般。 李瑕却是道:“我打算明日便启程赴任不知一应章程今日能否办妥?” 丁大全身边的心腹们听了纷纷脸色一变已有些忍耐不住。 李瑕也知不能太不给丁大全面子又补充了一句解释道:“我还是早点离开为妥免得与谁再起冲突误了丁相拜相的大事。” “你这孩子想得周到也好……” 旁的丁大全也懒得再多说吩咐人带李瑕去办。 直到看着这笔挺少年离开公房他那张青蓝色的脸终究还是阴沉了下来。 “丁相。”有心腹凑上前低声道:“这小子也太不识好歹有些年未见有人敢在丁相面前这么嚣张。” 丁大全忽然笑了笑仿佛很大度。 “少年人嘛未经磨砺有气性且等坐稳了相位再提……” ~~ 灯芯巷小宅。 韩承绪眯着老眼提笔在纸上画着规划着北上的路线。 他始终觉得李瑕能带他们从北面归来再投奔北面并不会更难。 身为金国遗民哪怕在宋境呆了近二十年他始终没有得到认同感。 不是说江南不好而是他的根在中原。 此次李瑕被通缉韩承绪反而有种“这是赵宋逼的那就叛了它”的痛快感。 忽然只听门外一阵动静。 听到了韩巧儿的欢呼似在喊“李哥哥”。 之后满院只有刘金锁的大嗓门把别人的声音全盖下去。 “哈哈哈哈……” “小郎君你知道吗?就在刚才哥哥的任命已经下来了武信军准备将这也太抠门了吧!还即日动身我和柳娘的婚事还没办呢就因为担心你耽搁了烦死我了……” “哈哈你果然当上县尉了!奸党就是不一样啊没功名也能当上文官。但这宅子还有五日的租金没要回来呢……” 韩承绪来不及放下毛笔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在看到李瑕是堂堂正正迈进大门的一个瞬间他只觉心绪复杂一时难言。 花白的胡须被微风吹得有些凌乱老眼里也满是凌乱。 一直以来韩承绪自问是最了解李瑕能耐的人。 少年智勇胆魄、心志远远超乎常人……他有时也会想自己是否高看李瑕了。 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李瑕竟比他所想之中更有手段。 当朝宰相奈何他不得连堂堂嗣王也奈何他不得? 毛笔掉落在地上。 韩承绪走上前喃喃道:“小郎君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哈哈哈!”刘金锁大笑道:“韩老你看你都惊呆了这有啥稀奇的?我早说过他不会有事嘛我早就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是啥都不懂。”林子大骂。 一片欢闹之中李瑕笑了笑转头间忽看到高明月。 因见了她那眼中的深切的关怀他愣了一下潜意识里忽然浮起一个闪念。 “以后若娶了这白族姑娘那也是想要纳妾的难得在这个时代……” 也就刹那一闪李瑕将这胡闹的破念头挥散。 要去的是兵危战凶之地且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想这些做什么。 不萦于怀不萦于怀。 “明日是中秋但我们要动身启程。这样我们提前过个节今夜在临安城好好逛逛、采买物件到丰乐楼吃饭。” 众人没想到李瑕一回来别的不说开口竟是说这个。 “临安城有啥好逛的。”刘金锁颇煞风景嚷道:“又挤又花钱。” “闭嘴吧你去丰乐楼吃饭有甚不好的……” 正文 第152章 临行 这些日子李瑕看到了这宋朝的腐朽倾轧却也感受到了临安的繁华。 小小的宫城挤在杭城最南面山区既不占西湖美景、也不占钱塘江潮。 城中瓦市二十余座大街彻夜灯火不绝沿街皆可摆摊门类百般琳琅满目。 所谓“天下所无者悉集于此”市井文化盛极。 百姓闲聊也敢议论官家几句高官显贵也能和走卒贩夫同堵在一条路上。 得益于这份繁荣贫苦之人只要肯卖力气也不太容易饿死。 仗势欺人或许有剥削压迫或许有但相比于北面它的残酷都隐在暗处绝不至于明目张胆街上死一个人都能惊动官府。 百姓不必担心走在路上遇到一个蒙古人会被对方忌无忌惮地当成猎物射杀。 因这城中全都是大宋子民而不是驱口、贱民。 这次李瑕有一瞬间也想过到北面去他有自信能闯出一番天地。 但他忽然想到就算成了世侯经常会遇到如赤那一般的蒙古子弟随便可将他治下之民当作驱口掳掠杀害。 没有一个秩序可以阻止哪怕只是个腐朽的秩序。 那时怎么做? 忍一忍当然也就过去了其实一个赤那也杀不了几个人北地对武将管治更宽松。 但他不想去忍。 这里有倾轧、有腐朽但比起战场、比异族统治之下的地方这里依旧是天下最安稳之处。 哪怕说是比烂的时代也好至少他与老弱病残的同伙们终是没在临安丢了性命。 他们在杭城大街逛了一圈采买了许多物件颇有恣意畅游之感。 晚间到丰乐楼吃饭李瑕颇为大方要了个雅间点了最好的炒菜。 这次高明月避无可避地要和大家同桌因知道她的性子李瑕与高长寿在每道菜端上来后马上夹了一些摆在她与韩巧儿面前省得她们起身去夹。 总之这一群人都在适应着相处包容各自奇怪的习惯比如李瑕生活讲究、刘金锁说话吵闹…… 正吃到开怀敲门声响起有人推门进来却是龟鹤莆。 龟鹤莆只探头看了一眼李瑕已站起身手里还拿了一个包袱。 “走吧。” “是阿郎就在隔壁。” 走过长廊听到有个雅间里传来呼喝声是有人在斗蛐蛐。 龟鹤莆推开的却是另一个雅间的门贾似道正独立在窗边看着西湖。 “非瑜来了啊聊聊?” “贾相今日与官家蹴鞠是赢是输?” “荣王输了。” 两人都没再提这次的事总之是贾似道没能保住李瑕任李瑕自己挣到的出路。 各中微妙也无甚好说的。 贾似道笑了笑示意龟鹤莆接过李瑕手里的包袱道:“情报给全了?” “是。” “这是韩巧儿背下的你还与我吹嘘记性好。” “无妨了现在你动不了我。” “别太傲不过是一小县尉亳无根基我轻易可抹杀了你。” “嗯。” 李瑕也不在乎他傲又不是因为县尉这官职。 贾似道叹息道:“你也看出来枢密院并不重视你这份情报因为无用。” “无用?” “北地之事赋税、人口、蒙古汗庭派系知道了又如何?收复三京尚且无能为力岂能管那么远。” 李瑕道:“派使节北上接触杨果之事呢?” 贾似道摇了摇头道:“时机未到。” “那我去找赵葵。” “三京败事者有何用?”贾似道拍了拍李瑕的背道:“急甚?等西南战事告一段落此事我应承你至少要有场胜仗才行。” “又想将我当棋子摆布?” 贾似道哈哈大笑道:“你惯是如此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都答应你了还说什么。” 他笑罢脸色方才郑重起来又道:“阎马丁当若可一时助力于你但论政见满朝上下唯我与你相同。往后倚仗谁你须心中有数。” 李瑕心知他说得煞有其事实则还是为了拿捏住自己也懒得应他又“嗯”了一声。 贾似道递过一封书信道:“再给你一封引见信有事可去找吕文德。” 说着又指了指桌上的一本册子道:“送你的礼物收了吧。” “谢了。” “有事给我通个气。” “好。” “你重诺我信你。”贾似道得了这一声好洒然一笑转身便走。 李瑕拿起桌上的书册翻了翻。 这是贾似道为官以后写的心得…… 只看几句李瑕便已对这宋朝官制有了另一番领悟。 这确实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从这点上看贾似道为人处事、招揽人心的手段高丁大全不止一筹。 李瑕将册子收入怀中走过长廊正见贾似道主仆走进那间斗蛐蛐的厢房厢房中几个气度不凡之人围在桌边…… ~~ “贾相回来了。” “诶说过了出来玩叫字号即可……” 正在斗蛐蛐的几人中甲辰科状元、秘阁修撰留梦炎正掏了银子放在桌上。 他听到推门声一抬头看到李瑕从长廊走了过去。 留梦炎微微苦笑着复又低下头心里想到的张弘道那封来信。 张五郎居然要求自己杀了李瑕简单莫名其妙递消息就递消息怎能杀人呢?会被贾相看出来的。 几番推波助澜李瑕都不死马上要去西南上任了还有甚办法? 心念一转之间只听到满屋呼喝。 “咬它!咬它啊……” ~~ 从丰乐楼吃了饭回来高明月留意到李瑕整夜都没做那些平时雷打不动的锻炼。 她躲在屋中趴着门缝看去看他在院中踱步、沉思。 大堂里有吵闹声不时传来是在收拾物件准备离开临安了。 高明月于是也去整理行李觉得心里有些乱。 “都早点睡吧天一亮就出发。” 随着这一句话灯芯巷的小宅安静下来…… 李瑕回到屋中解了衣裳换了包扎伤口的布带。 忽然他一转头警惕起来。 “谁?!” 屋中高长寿迅速惊醒问道:“是杀手?” 李瑕点点头持起长剑推开门出去。 中秋前夕月色明亮满院生辉院中却是半点人影都无。 “是谁?” “宋廷之人谁都不敢现在杀我只能是孙家或潜通蒙古之人。” “跑得倒快。” “路上得警惕些了……” 对话声传进高明月与韩巧儿屋中。 高明月正抵着门站着轻轻捶着心口只觉惊魂未定。 哪有什么杀手不过是想看一眼他受伤没有…… 正文 第153章 中秋 次日中秋。 天色才蒙蒙亮林子与刘金锁已起来准备车马。 等诸人都起来准备叫李瑕竟发现他不在屋中。 “咦小郎君呢?” “他说要出门一趟出发前就回来。” “嘿我还特意给他煮了鸡蛋但是煮裂了两个……” 此时李瑕已站在风帘楼的一座阁楼上。 凭栏而望可俯瞰到整片亭台楼阁。 因是中秋许多角妓正在排演歌舞衣袂飘扬赏目悦目。 不远处的西湖在晨曦中映着波光点点确实是“暖风熏得游人醉”。 胡真在这阁楼上置了一个案几刚刚泡了壶清茶。 她捧着茶杯注目远眺道:“临安真好。” “是啊临安真好。”李瑕道。 虽然从事的行当不同他却很懂她的心境。 胡真也莫名地感到与李瑕相处很舒适虽然他只是一个后辈晚生彼此没说过几句话。 以往倒没想到李墉之子是这么一个人有不符年纪的阅历。 “你既知临安好留下来多挣些银子赎买安安如何?” 李瑕摇了摇头道:“就是知道临安好我才不打算留下来。” 胡真道:“之前不知你有丁相作靠山我小看你了。如今阎贵妃、董大官为你撑腰何惧之有?” “你经商厉害眼界还不够。” “莫学李墉辜负刘苏苏十载。” “都说了当我与她不认识。” “不聊了今日中秋我忙。把书给我?” “书被烧了孤本。” 胡真道:“既是孤本烧了更好我要的是里面的诗词。” “不记得了。” “休要诓我刘苏苏与我说过你读书最痴。” “真不记得。” “替你引见关阁长时可不是这般说的。” “是吗?”李瑕道:“我说的是书在我手上从没说过要给你。” “李县尉也是朝廷命官却与风尘妓母耍赖?” “我堂堂县尉一大早特地来见你是想告诉你一句我已投靠阎贵妃、董大官。” 胡真抿嘴一笑悠悠道:“这事满城都在传天子赐字十六岁任官。我早知晓不劳李县尉亲自跑一趟。” “知道就好。”李瑕道:“我还在北面杀了许多人很有本事又凶。” 胡真拍手道:“哇李县尉真了得人家要是再年轻十多岁不收钱也想和你好呢……请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李瑕目光望处见年儿从觅云院的屋堂跑出来勿勿忙忙地拿一把琵琶又跑回去。 “好吧想起一首诗了给你。” “有何条件?” “没有条件白送你。” 胡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的是觅云院。 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道:“有心了也放心吧她毕竟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我终是会尽力为她好。” 李瑕不置可否。 他又看了觅云院一会随口将那诗念了出来转身离开。 小半个时辰后一行车马出了临安城向西而去…… ~~ 这日是中秋临安城内的才子们早早赋了新词打算在各个文会上施展才华。 丁大全却狠狠地给了清流文士们一巴掌。 因太学生刘芾等人上疏中有“国嗣未正事会方殷”之语触怒官家丁大全削了为首六人的学籍并在太学竖碑严禁太学生妄议国事。 满朝正直之士敢怒而不敢言因丁大全早已接连排除异己弹劾他们诽谤君上。 一时间丁党声势喧天。 是日六名太学生被流放、分拘他州出城时诸多文士相送称他们为“关贤六君子”分别是刘芾、陈宜中、黄镛、林则祖、曾唯、陈宗。 刘芾身戴枷锁回首临安城想到国事艰难念了一首诗给这年的中秋佳节添了一缕悲凉。 “中兴遗此老梦寐亦中原。 泣血两朝事披肝一万言。 名方登禁掖身已谪南源。 苦学无寒暑双趺片石存。” 送行者无不恸哭直到六君子的身影在官道上渐渐消失又有人提起了李瑕。 “听说那日伏阙上书李瑕也在场。” “呵李非瑜是去扳倒贤相的若非他丁青皮何以有今日之声焰?” “依附奸党破格任官此子怎可能做出那等词作?必是窃人词作。” “本就是欺世盗名之辈如何比的上声伯兄?” “泣血两朝事披肝一万言……唉朝堂乌烟瘴气如何是好?” “听说今日清晨李瑕李非瑜已往西南上任了。” “丁狗走门巴结来的官急巴巴的样子令人作呕……” 忽有人冷笑一声。 “刘声伯虽流放披肝谏言振聋发聩;李非瑜已赴蜀迎危局而上牧守一方。唯诸君在此高谈阔论、袖手空谈非将二人作比较或赞或贬皆凭心意。却不知为何做过何事?” “陈硕卿!你是何意?黑白不分了?!” “他投靠奸党了!” “去你娘的!” “……” 城门处这一场争论良久方歇半日之后新科状元闻云孙又在此出城。 闻云孙披麻戴孝、双目通红因他收到了父亲过世的噩耗要回乡守丧。 才中状元一登朝堂见到的是国朝积弊方欲振奋却又遭此打击……这个年少成名的状元郎没有“春风得意马蹄疾”得到的是艰难磨砺。 他将丁忧三年沉淀下去。 …… 刘辰翁送闻云孙出城只觉意兴阑珊。 本来被李瑕的五首诗词所激刘辰翁近日填了一首词打算在这个中秋与李瑕会一会诗词。 可惜李瑕已走而今日发生的一切也让刘辰翁失了心情。 人情难却傍晚时刘辰翁还是守约赴了丰乐楼的中秋诗会。 这夜诗会有个叫全永坚的皇亲甚是讨厌拿了一首平庸之作让众人吹捧。 刘辰翁想着刘芾那首诗本来不想拿出词作。 但为了压一压全永坚的那嘴脸终是没忍住。 他作的是一首《水调歌头》和的是苏东坡。 很快有歌妓开口唱起来。 “明月几万里与子共中秋。古今良夜如此寂寂几时留……” ~~ 官道边李瑕将一块月饼递给了高明月。 他今天早上去风帘楼胡真送了他一盒月饼一共十个。 他们有九个人分完还剩一个。 因为韩巧儿这小丫头吃了一口忙呼“太好吃了”众人纷纷大笑遂让她多吃一个。 韩巧儿又要与高明月分李瑕听了便将自己的月饼给了高明月。 他虽没吃看众人的反应该是觉得这月饼真的好吃。 他分明看到高明月小心掀着面罩吃了一口之后惊喜地与韩巧儿对视了一眼虽没说话但眼神很明亮异彩连连。 “不用不用我一个够了不好拿你的。” “我不爱吃这个容易发胖。” “发胖?”高明月有些迷糊。她完全没有过担心发胖的概念。 “嗯胖了肌肉线条不好看。” 李瑕随口胡说着月饼已递在她手里。 高明月忽然想到昨夜跑去偷看他换衣服的事脸上一热连忙低下头怕被他看出异样。 李瑕微觉尴尬转过身要走开。 “那个……我掰一点给你吃吧?尝一尝也好。” “也好少一点。” 李瑕摊开手高明月掰了一小块放在他手里。 他本以为这年头的月饼就那样没想到味道竟意外的好。 “今天的月亮很亮吧?”高明月忽然道。 李瑕抬头看去恍了恍神。 “是啊以前没发现月亮这么漂亮。” 高明月捧着手里的月饼飞快向四周看了一眼见众人没注意到这边。 她抿了抿嘴故作漫不经心道:“知道吗?月亮会一直跟着你走到哪跟到哪……小时候娘亲告诉我的……” 李瑕听了再抬头看那一轮圆月又是另一番感受。 而同一个月亮下面张文静正站在窗边望月低声喃喃道:“明月几时有千里共婵娟……” 正文 第154章 封笔诗 风帘楼诗会。 “其实《水调歌头》已不可能有人能比肩东坡词了刘孟会今夜不该拟这词牌的。” “‘举首快哉去灯火见神州’虽不能比东坡词今年中秋刘孟会已得词魁矣。” “终是没太大意思若要我说中秋未必要赋月。今日刘声伯那一句‘泣血两朝事披肝一万言’才是最触动我的。” “不错词魁该给刘芾刘声伯该给贤关六君子……” 今夜临安大大小小的诗会恐有上百场遇到好诗词便是四方传唱比如丰乐楼诗会上刘辰翁的词已传到了风帘楼。 确实称得上“共中秋”。 不过风帘楼诗会上还没拿出像样的诗词与会诸人不免谈起些别的事。 “谈到贤关六君子我忽想到了李瑕李非瑜。” “奸邪党羽提之扫兴。” “他确立过功确往西南艰苦之地赴任。我等未见其人不必妄下定语。” “德夫兄想说什么?” “我在想若李非瑜在此能拿出怎样的词作。” “论遣词造句或可胜过刘声伯、刘孟会。但论若意境胜不过贤关六君子泣血上疏的披肝沥胆。” 几名文客谈到这里忽听四下一片呼声。 “唐行首要唱李非瑜新诗了!” “你说什么?”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胡真已亲自登台。 “诸君有礼了若论当今诗词一道最声名鹊起者李瑕李非瑜也其人风评毁誉半参…… 今晨奴家为他送行问其心志一笑置之唯留一诗相赠唐行首称平生封笔之作。是高才八斗、是欺世盗名且由诸君品鉴……” ~~ 台后年儿正在给唐安安补妆。 “姑娘他待你也太好了吧。” “胡说什么。” 年儿道:“他这一首诗显然是送给姑娘你的就像你常说的名气越大才不用去接待那些不愿接待的客人今夜这诗一出满临安还有谁比得上你的名气?” “好了好好叽叽喳喳的。” “是姑娘说的他本就有些痴情。” 唐安安忽然低声道:“这是决别诗他向世人示意从此与我再无瓜葛了。”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主仆二人话音未落有婢子跑来道:“唐行首该登台了……” ~~ “什么?李非瑜之诗?封笔之作?” 刘辰翁听到消息立刻起身从丰乐楼赶往风帘楼。 他对李瑕很好奇。 没见过对方说不上是怎样的观感只是觉得那人若不再作词了实在是可惜。 但今夜再好的诗词也比不了贤关六君子泣血上疏、为国事抛弃前途的一腔忠义。 对此刘辰翁深有体会整夜都在后悔不该把那首《水调歌头》拿出来。 这让他感觉贤关六君子在为国事奔走自己却在歌舞升平。 脑子里想着这些刘辰翁奔至风帘楼。 “刘孟会来了!” “孟会快来马上要唱了……” 刘辰翁快步穿过花木曲径远远听台上有人在说话。 “因在北地九死一生李非瑜作诗词喜用化名。今夜这诗乃化名‘龚自珍’所作。” 曲声响起。 接着一个婉转动人的声音唱了起来……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 “这么短?” “如此造势还以为是长调词竟只是绝句?” “诸君认为此诗如何?” “偷的。” “孟会来了让孟会点评……” 刘辰翁已被拉到文士之中神色却显得有些呆滞。 “孟会觉得如何?” 刘辰翁张了张嘴开口喃喃自语道:“不仅是这诗啊该看他的志向。” “何意?” “诗言志诗言志家国社稷风雨飘摇刘声伯披肝万言;李非瑜……李非瑜……” “孟会继续说啊。” “还有何好说的。” 忽有人站起身来神情疏落。 “刘声伯敢为天下直谏李非瑜则是务实之人‘化作春泥更护花’此中一腔报国之热血、百折不挠之坚韧……更胜一筹。” “黄德夫言过其实矣!李瑕远不能比贤关六君子!” “言过其实?若我辈书生只知上疏、上疏于国有何益处?!” “李非瑜投机取巧之辈绝难当此盛誉我不信这诗是他作的!” “你信与不信又如何?他在乎吗?其人诗中洒脱之意你有半分?” “黄德夫!你也依附奸党了!” “呵我是否奸党不论。李非瑜已赴边陲是忠是奸、是贤是庸只怕还轮不到我等袖子空谈之辈评述。” 黄孝迈说完背过手径直离席而去只又甩下一句。 “哪怕为国做过半点实事再来议论旁人忠奸!” 犹有许多人不服纷纷看向刘辰翁。 “孟会你怎么看?” 刘辰翁摆了摆手苦笑一声向外走去。 “德夫兄所言不差。国事艰难我这赋中秋词的岂有颜面评述?” “孟会孟会……” “唉孟会也走了。” “我依旧觉得这诗并非李非瑜所作他若有此高才何必封笔?” “不错又偷一诗罢了。” “据传他分明早便说过是孤本上看来的……” “你也想为李瑕说话?” “非也这……李非瑜奸党也!” “呵……” 一片议论声中忽有人道:“唐行首哭了?” “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唐安安又唱了一句。 月光照在她清美的脸颊上她通红着眼两行清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 年儿站在台子后面抬头看着自家姑娘也是鼻头一酸。 她其实一直就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姑娘说的“我若担心他只会害了我和他”是什么意思但说不清楚。 唯有今夜这一首诗将此中心意说得明明白白。 “他果然很有才华呢。” 下一刻年儿又想到前夜李瑕说的那句“我赎你”忽有些痴了。 年儿隐隐想到……李瑕这首诗是不是给自己的? 因为他要去西南很危险的地方所以最后才没赎自己? “化作春泥更护花……” 年儿想着想着忽然惊醒过来连忙抬手给了自己的脑瓜子一下。 “傻丫头想什么呢?他那样的人哪会给你诗啊当然是给姑娘的啊姑娘都唱哭了。” 对这一点年儿十分笃定又摇了摇头心中叹道:“但姑娘说这是决别诗呢。” 她忽然觉得很想念李瑕于是她抬起头望向那一轮满月。 ~~ “这么好的月光我们连夜赶路如何?” “好难得没有追捕。” “哈哈早一点到四川让我们李县尉早日施展手脚!” 月光下西行的一群人纷纷朗笑。 “你刘金锁施展脚拳就行。”李瑕语气中带着些玩笑意味眼睛却很笃定道:“往后我是要学谋略的……” 正文 第155章 叙州 潼川府路叙州。 叙州别名“僰道”古称戎州后世为宜宾市叙州区。 此地位于长江上游金沙江、岷江下游是南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中转站。 它东接重镇泸州;西临嘉定府即乐山地区;北面是产盐之地富顺监;南面则邻近大理国。 当年蒙古灭大理国忽必灭的大军就是从西边的嘉定府路过。 如今叙州则是从大理国北上中原的必经之路。 因其地位置重要朝廷对叙州官员之选任一直很谨慎任职者多是能臣干吏。 一般而言从临安发出一道金字牌到蜀中大概是半月紧急程度低一些的雌黄青字牌则是二十日左右。 为了更方便传递消息朝廷于蜀地多设立“摆铺”。蜀中这边不论朝廷是否过问每月初三、十八定期递公文回朝故而“蜀中动息糜所不闻”。 九月九重阳佳节。 叙州摆铺曹司拿着几封公书送到了知州衙署。 慕僚李同禾接了公书转进知州史俊的公房只见史俊正眯着眼凑在地图上看。 “东翁公文到了。” “终于到了。临阵换帅新任的蜀帅人选却始终不定让人心焦呐。” 李同禾知史俊心急如焚连忙拆开扫了一眼正要给史俊念忽然愣了一下。 “如何?可是张都统?”史俊问道。 “非也。” “谁?” “礼部蒲尚书讳名择之。” 史俊一愣又问:“右相可有信件?” “有。”李同禾动作很快迅速找出程元凤的来信拆开信封。 史俊径直接过仔细看了几遍又递还给李同禾。 他来回踱了几步沉思着皱起眉头…… 自余玠死后余晦任四川安抚制置使虽同姓“余”所为却天差地别。 余晦与利西路安抚使王惟忠有私怨诬告王惟忠潜通蒙古押其至临安斩首至四川军心动摇蜀地指挥混乱不堪。 蒙将汪德臣趁机屯兵利州大力经营俯瞰四川。后又于紫金山大败余晦几年内连接攻克成都、苦竹等地已夺川西之地。 幸而余玠镇蜀之时将四川的防御重点放在重庆府合州防线稳固方可与蒙古屯兵对峙。 史俊是程元凤门生偶有书信往来这几年不止一次写信报过蜀中危局。 年初程元凤就来信问史俊“若罢余晦、谁可继任”当时史俊推荐的是都统制张实。张实乃余玠麾下大将累功三转、受刺史象符可谓久经战阵。 终于半月前消息传来朝廷终于罢免余晦同时史俊也收到程元凤回信称与丁、贾达成默契将以张实为蜀帅。 本以为大事已定没想到等来等去一直没消息竟然还能有变故。 最后的蜀帅人选是礼部尚书蒲择之将任四川制置安抚使、兼知重庆府。 并非蒲择之不好可现在才准备启程…… 史俊看完信心里还是有些懵。 李同禾看过信抬起头道:“东翁至少蜀帅人选定下来了。” “据得到的情报兀良合台或已从大理出兵。”史俊道:“蒲尚书……蒲节帅临时受命如何来得及整顿?短时间内张都统如何与他上下一心?” 李同禾叹息一声道:“张都统毕竟是武将不能升任也是意料之中。” “武将武将。危亡关头还管文官武将。”史俊道“前次右相来信分明称诸枢相已同意了……武将唉。” “但仔细想来朝廷这个任命其实是最妥当的。” “妥当?” 史俊停止踱步在椅子上坐下。 李同禾沉吟道:“右相信中之意是说……东翁知叙州只看到兀良合台大军将至但朝廷想的却不同重庆府乃根本之地非重臣难以镇之。张都统能打一场胜仗却难镇守蜀中。 蒲节帅是蜀人出身曾任军器监丞与京湖制置使李节帅共事过。此次能让诸位枢密院相公改主意该是李节帅举荐且将从京湖出兵两万支援蜀中。由此可见此任命实最为稳妥之举。” 史俊默然良久。 最后他感慨道:“也许真是我这小小知州眼界不高。也许朝廷以重臣知重庆府、镇蜀中确是长远之计吧。” “东翁。再从大局而言蒲节使能与李节使、吕太尉互为呼应放眼整个西南战局确是最明智之决择。” 史俊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又有些说不出来。 秋防就在眼前大战将起。余晦被罢免闻诏即不管边事自去临安。朝堂上却许久不定蜀帅最后匆匆命蒲择之走马上任。史俊觉得……诸公好糊涂啊。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确实是最明智的决定。不论是从大局还是长远考虑蒲择之都是更合适的人选……诸公确实是庙算深远。 只是心头却有种隐隐的不安……蒲节帅要如何临战整顿?张都统又要如何更改布防? “东翁东翁。”李同禾低声提醒道“东翁不必太过忧虑了说句不当说的东翁知叙州其实根本管不了那些再心焦又能如何呢?” “是啊。”史俊叹息道“一知州岂能管蜀帅大事?继续论城防之事吧秋粮……” 忽有仆役禀报道:“知州有人求见。” “进。” “是其自称朝廷委派赴任符庆县尉这是拜帖。” 史俊接过拜帖一看皱了皱眉递给李同禾。 “李瑕李非瑜?倒是我的本家。”李同禾道:“可这县尉怎就一个名字?也不说是哪年登科。” “边陲重地该不会真遣初入官场之人。” 史俊低声念叨一句起身道:“到堂上见他……” ~~ 李瑕一行人乘船由长江逆流而上。 行至重庆府聂仲由与林子离开北上遂州投武信军。 本来刘金锁也有个小小的军职是可与聂仲由一起去的但聂仲由担心李瑕的安危让刘金锁跟着李瑕这是在临安时就说定的。 与聂仲由、林子分别之后李瑕等人又从重庆府继续溯流而上过泸州终于在九月九这天抵达了叙州。 符庆县在叙州城南面八十里说远不远但蜀中道路难行可以乘船由长江南面的支流符江走还要再走一两天。 李瑕打算在叙州歇一晚次日再启程去符庆县进城之后先拜会了知州史俊。 其他人都在驿站歇着他只带了韩承绪到知州府。 此时在堂上看着只见布置十分简朴还有几分残破之意。 茶水倒是不错是当地的“鹿鸣茶”不过应该也不贵。 所谓“僰道出香茗”早在周朝时此地的僰王入朝祝贺携带贡茶自此中原始知有茶这里可以称得上是茶叶起源地之一。 宋朝共设立八个茶马场以茶叶换取马匹大理国灭之前叙州就有两个茶马场…… 这些是李瑕被关押在提刑司时从地方志里看到的。 他一向认为努力比袖手空谈有用以前如此现在为官入仕也是如此。 过了一会知州史俊从后堂转出来看了李瑕一眼似有些诧异。 李瑕与韩承绪站起身拱了拱手。 “见过史知州。” 史俊恍过神来抚须沉吟片刻道:“有礼了非瑜少年才俊也多大了?” “十六。” 史俊养气功夫不算好轻呵了一声没说什么。 李同禾从韩承绪手里接过公文递在他面前史俊扫了一眼方才开口道:“你曾受右相派遣北上立功归来?” “是。”李瑕道:“朝廷不以瑕死囚之身委以重任国恩深重。” 史俊有些疑惑。 他刚收到程元凤的来信信中却未曾提及新任的符庆县尉对方若真是右相一系岂能如此? 何况其人尚未加冠又无功名右相绝不该有如此奇怪任命。 “是何人举荐你?”史俊问道。 韩承绪听到这里已感到十分为难。 那公文上本没提是程元凤派遣只有“枢密院”史俊开口就问“右相”既是试探李瑕又是表明一种态度。 此时答什么都不好。 “是丁相举荐。”李瑕已直接回答道这瞒了也没用。 史俊脸色冷淡下来有些“果然如此”的表情心说也只有丁青皮一党才能出这等不合礼制的任命。 这李瑕的背景也好推测了……右相委任差遣李瑕立功归来丁青皮抢功李瑕遂叛投丁党。 今日叛投奸佞明日便可叛投蒙古。 史俊心头盛怒面上虽不显总之是看不上李瑕那副好皮囊好姿仪落在眼中反觉刺目……国事危急犹以貌取士?边陲重地以一稚童充任县尉荒唐! 李同禾亦是摇了摇头眼见气氛凝固尴尬地与李瑕寒暄。 “非瑜……李县尉这字是谁起的?” 李瑕道:“幸得官家赐字。” 李同禾一愣只觉莫名其妙。 此事怪哉若说天子亲自赐字本该是赏识之意但怎会是“李非瑜”? 名“瑕”有勉励之意其尊长起名时想的该是以字补名为“李成瑜”之类才是。 想来因李瑕立功天子赐字以示表彰但不屑其人品行故而如此。 主幕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明鉴。 “非瑜得官家赏识前途不可限量。”李同禾还是捧场说了几句场面话。 “谢宜斋先生吉言。” 史俊懒得再敷衍转入正题道:“非瑜是哪天离开临安的?” “八月十五。” 史俊问道:“可听说过枢密院为何更换蜀帅?” “瑕官低位卑未曾听说过此事。” “可知新任四川制置使蒲使帅是否起行?” “不知。”李瑕道。 他一直在逃命得到委命马上就起身了又是头一次当官没管过这些。 史俊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若说先前只是不喜李瑕的品行、心中对朝廷的任命有所非议此时已是对李瑕的能力不信任。 当此秋防时节要到叙州上任第一等的大事都不去了解也配为官? “你打算何日动身往符庆?” “明早启行。” “明日我派吏员送你上任。” “谢知州……” 简简单单几句话史俊端茶送客眼中忧虑更甚。 李同禾长叹一声喃喃道:“丁青皮之声焰竟已牵连蜀地时事艰难。” “宜斋觉得如何安置他?” “与东翁看法相同搁置而已……” ~~ 李瑕与韩承绪走出知州府。 “阿郎可看出来了?” “嗯。”李瑕道:“史俊对我有成见。” “称知州为宜。” “好。” 韩承绪道:“阿郎在知州面前姿态有些高了另外有些事是否解释几句?” “难道解释了他就能高看一眼说是程元凤保不住我我才投靠丁大全?” “这……唉恐怕知州并不会轻易改变成见。” 李瑕点点头满不在乎道:“那便是了不必理他……” 正文 第156章 长江龙首 李瑕见过史俊之后隐隐觉得入仕与其他事情不同不是埋头苦干就行的还需要打点、了解。 当时在临安若是与贾似道多聊几句史俊问的那些事如四川安抚制置使的人选或许会有回答。 但再转念一想上官的赏识也不是几句话就能巴结来的也不因此而困扰。 他与韩承绪回到驿馆正见高长寿从外面回来。 “非瑜也回来了。”高长寿笑了笑道:“我有话想与你说。” “去翠屏山上说吧。”李瑕道:“顺便看看地势。” “陪你看看地势也好战事一起叙州首当其冲。” 他们又带上高明月、韩巧儿、刘金锁、韩祈安出了城往城西的翠屏山而去。 韩巧儿很开心她难得过了一段安稳日子今日只觉得出门游玩一般一路上牵着高明月的手不时转头四顾因蜀地的风景而雀跃。 “好多竹子啊刚才爹爹在驿馆与人闲聊说是这山四季常青因此叫翠屏山……” 高明月没说话有些闷闷的不知在想什么。 登上山顶只见座高楼上书“三江一览楼”几个大字附近还有瞭台、烽火台。 李瑕亮了身份进到了三江一览楼。 凭栏而望李瑕、高长寿都没开口说话。 韩祈安见他们沉默扶着栏杆吟了一首诗。 “画船冲雨入戎州缥缈山横杜若洲。 须信时平边堠静传烽夜夜到西楼。” “好诗!”刘金锁大呼一声。 若林子在大概会骂他“不懂诗就闭嘴”此时缺了这一声叱骂刘金锁总觉少了些什么。 韩祈安道:“陆放翁的《叙州》他曾任嘉州通判想必是当时所作。” 刘金锁“哦”了一声因听不懂这些后悔自己多嘴只觉还是林子在有意思。 韩祈安本就不是说给刘金锁听的说话间已转向李瑕道:“只听放翁此句便可知叙州之地形阿郎请看……” 他抬手向西南一指道:“这是金沙江。” 再向西北一指道:“这是岷江。” 李瑕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两江大江就在叙州城东汇合又奔腾向东极是壮阔。 近日一直在船上看江但登高远眺他还是被再次震憾到深感自身渺小。 “哪条是长江干流?金沙江?” “这一段只叫金沙江而非长江。”韩祈安道“金沙江、岷江汇流于此由叙州南下直至入海奔腾一万里聚‘金沙、岷江’水势方称长江。” 说到此里他指向叙州城又道:“故而叙州称‘万里长江第一城’。” “原来如此。” “阿郎再看岷江从西北来、金沙江从西南来叙州城就夹在两江之间。地势如何?” 李瑕点点头良久无言。 他已看出来叙州城不仅处在两江的三角洲还有翠屏山将它西面也保护起来。 以青翠之山势为屏障故曰“翠屏”故人起名之讲究可见一斑。 叙州城防之利也就此一目了然三角之地双面临江、一面临山易守难攻。 李瑕道:“亲眼所见方知陆放翁一诗将叙州地势述尽。” “还有此城的气魄长江龙首西南半壁古戎州。”韩祈安又道:“所谓‘怀拥金岷浪催吴楚、雄踞巴蜀势控滇黔’是也。” “大好河山。”李瑕道。 高长寿亦道:“大好河山。” 他们开口说话韩祈安等人已往边上站了一点并不插嘴。 高长寿抬手向西南一指道:“非瑜可知金沙江因何得名?” “不知。” “因江中涌出金沙遂称金沙江。所谓‘黄金生于丽水’金沙江本名丽水长江之上游也。” 高长寿说着又道:“蒙军从大理出发可顺金沙江而下过叙州、泸州直捣重庆府。” “是啊。” “但大理百姓未必愿随蒙军出征。且兀良合台一走大理国空虚。” 李瑕沉吟道:“慕儒要走了?” “是我要溯金沙江而上逶迤一千六百里回剑川城。” “丽江?”李瑕去过丽江知丽江在唐代称为“剑川节度”。 “是丽江畔剑川城。我还有一支旧部替藏于彼妻小也在。”高长寿道“我想去联络义军再见见堂兄。” 李瑕道:“说实话我依旧不看好你复国。” “复国自是艰苦亡国人不得不做而已。” 李瑕难得皱了皱眉斟酌着用词道:“若让我替你规划等以后不用再担心宋廷会将你交给蒙古时你再出面做事不迟……比如投宋谋一任云南安抚制置使。” 他其实想说的是等自己有势力了但一介小小县尉确实还没有招揽别人的资格。 果不其然高长寿摆手笑了笑。 “当时我投奔吕文德他嘴上说得好听却只问如何再从西南买马其余无半点支持又诓我北上送死。幸而遇到你这次北上并非全无收获。 我们得到了兀良合台在西南的兵力布置他也许很快会带大军离开我可趁机起兵若顺利将与你前后合击兀良合台你我再次并肩对敌。” “我不看好。”李瑕道:“兀良合台不重要蒙古换谁坐镇大理都一样。重要的是段兴智知蒙古势大铁了心当蒙古国的云南总管你斗不过他。” 高长寿摇了摇头道:“你心志坚定为何却劝我放弃?” “段兴智有蒙古支持你却赤手空拳亳无倚仗绝无成功可能。谁会支持你复国?若支持你也只能支持你还镇云南。那你此生最多也只能成为一个云南制置使或总管。” 李瑕说到这里总结了一句道:“复国毫无希望早点想明白吧立志的方向对了努力才有用。” 高长寿默然了一会道:“我知你有大抱负。但我也是。” 李瑕没说话意思却很明显。 他不贬低高长寿但却极自信。 高长寿笑了笑道:“这段时日我在你身上学到很多我想回去试试。” “也好。我只给你建议选择该由你做。”李瑕道“你保重就行。” 他把想说的说了不再多劝但转头看了一眼高明月。 她正立在栏杆边依旧沉静。 “放心吧我在北面尚且不死回到故国能否成事不提总不会有性命之忧。”高长寿道。 他说着留意到李瑕的目光似有还想说些别的。 但最后高长寿只是道:“方才我已联络好了愿意西行的商船明日启程此一别……也无妨若我召集义军很快就能再见。” “好。” …… 一行人转回驿馆。 到城门时只见有几个苗人正扛着麻袋入城其中还有个苗族姑娘穿得十分鲜艳。 李瑕想了想让其他人先回去自称要去办些事。 这天李瑕直到傍晚才回来。 刘金锁见他回来不由大笑道:“小郎君见到漂亮小娘子一路跟着去看了?该带上我一起啊!” 旁人却只觉不合时宜懒得理他。 他们已多了些离别前的低沉气氛吃过饭各自回屋歇下。 高明月与韩巧儿一屋两人拉着手低声说话仿佛永远说不完。 忽听敲门声响起。 不等她们问李瑕的声音已传过来。 “是我。” 韩巧儿忙跑去开了门喜道:“李哥哥你怎么来啦?” 李瑕道:“给你买了好吃的你去找韩老拿吧。” “好。李哥哥劝劝高姐姐让他们不要走好不好?” “嗯去吧。” 韩巧儿很乖巧直接就跑开了。 高明月独自坐在那显得有些慌。 “我不进来。”李瑕道“站门口和你聊几句吧。” “嗯……” 正文 第157章 心意 李瑕与高明月两人一起从北面回来之后相处得本来已自然很多反而是这段时间周围人多又有些生疏。 此时他看了她一会微微叹息也不知从何开口。 干脆放弃修饰将心里话坦诚直说李瑕遂道:“我这人以往露水情缘很多但未曾向人提过亲因不喜欢茶米油盐的琐事且秉性确实有些风流。” 高明月仿佛被吓到了瞪圆了眼满脸都是惊讶。 她不明白他才这个年纪怎就……露水情缘很多了? 李瑕又道:“如今到了这里你们这些女子不同大概是做不到她们那般洒脱。你们始终藏着心事若开口则是托付终身。对此我本也有些无措…… 这么说吧因诸多原因不纳妾我该是做不到此事先说在前头。但你若还愿嫁我我去向你兄长提亲。” 高明月吓傻了。 再回过神她面泛飞霞手足无措地原地转了一圈。 “你你你……转过去。” “好。”李瑕遂转过身去。 好一会也不知高明月是如何镇定下来颤声问道:“你为何与我说这些?” “我不看好慕儒劝不动他。你若随他走我有些担心。” “还有呢?” “你心事太重我怕你憋坏了。” “才不会憋坏才没有憋着心事。”高明月声音渐低道:“可是我就要随二哥回大理去了。” “你不是说我走到哪月亮跟到哪吗?” “那说的是天上的月亮才不是……而且你也没多喜欢我不然你说这些话时也不会这般条理清楚。” 李瑕转过身从袖子中掏出一条银项链递在高明月面前。 “送你的应该和你的手链比较配。” 高明月眼睛一亮显然很是喜欢。 她却是不接又道:“你转过去好不好?” “好。” 李瑕又背过身去。 高明月似乎也是鼓起勇气想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在临安时我和二哥有过争吵与你今日所言相似我亦认为复国无望。但我并非劝他投宋而是劝他……先在你身边为幕僚。” 高明月说到这里又低声道:“其实你有大抱负我知晓的。” “谢谢你。” “我一小女子并无多大志向国灭以来不知何去何从只跟着二哥辗转。先前二哥说将我许配给你我害臊。但后来我发现自己其实……以后只想在你身边相夫教子……你别转过来不然我说不出来。” 李瑕身子动了动又背回去道:“好我不转。你说。” 高明月方觉心安含羞道:“月亮想跟着你……这并非骗你这是我的心里话。但如今与以往不同你已成了宋臣根基未稳。若娶了我万一形势变化或受人攻讦你一番心血就毁了。 再有二哥认为此次大理国空虚若不试一次他枉为高氏子孙。我亦是高氏子孙亦不能退缩且嫂子与侄儿还在剑川城不论事成事败是该回去一趟的。 二哥说他要做出一番大事以免我被你轻视。我虽不是这想法但也明白也许趁着这次机会一两年内就能聚集旧部高氏能再次站稳局面……到时你再娶我就不同了我的身份也不会拖累你。 我呢心里也不愿落魄出嫁也盼着能从自幼长大的家里乘花轿出门嫁到你身边。你能明白我吗?父亲力战殉国我虽一女子却也该有些骨气。” 李瑕道:“我明白。” “那……你不要气我好不好?” “我不气你你该有你自己的想法和要做的事。” “要是我做得好以后你能在洱海边再向我提亲吗?我给你做糍粑虽然我从来未做过但……但……那是答应嫁你的意思。” 李瑕转过身看向高明月。 高明月瞥了他一眼低下眼帘。 垂眸之间她终于是显出了一直隐藏的深情。 李瑕走上前将银链递过去。 高明月羞涩接过却是将自己手上的链子解下来放在他手里。 她其实知道李瑕并没有非常喜欢他。 他还是很冷静只是因为担心她才开口提亲。 但她依然感到无比欢喜觉得他这般疏离又骄傲之人选择妻子一定是很慎重的能向自己开口提亲自己已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两人交换了银链。 高明月更羞背过身道:“你快出去好不好?我需要静静。” 李瑕道:“你要回大理我不拦你。但千万小心若有危险随时回来找我安全为重。” “我知道你快出去。”高明月央了一声耳朵已经完全是通红一片。 就好像是在说“你再不出去我的耳朵要烧着了。” …… 李瑕其实并非反对高明月回大理。 他是不愿看她没有选择担心她迫不得己。 而在知道她有主见之后他也能很尊重她的想法。 他似乎并不因为这些情绪而受到太大的困扰这天夜里依旧在月光下锻炼着大汗淋漓。 但他从此多了一个习惯偶尔会抬头看看月亮…… ~~ 次日天色朦胧之际驿馆中的诸人纷纷起身。 知州史俊倒是有记得吩咐人送李瑕去符庆县上任但派来的却是摆铺的一个跑腿小吏。 从这点上可以看出许多事。 若是由州署的孔目官、押司官这种老吏相送路上可以介绍许多符庆县衙之事到任之后同僚们也将更重视李瑕。 但由摆铺的跑腿小吏来送大概则是“不必理他闲养着”的意思。 对此李瑕并无所谓韩承绪父子不当着旁人的面指出来。 刘金锁则是看不出来拍着那小吏的肩大笑不已。 “哈哈哈有劳小兄弟来送一趟知州果然很欣赏我们李县尉吧?告诉你他能耐着呢!” 那小吏听了眼神奇怪。这让韩家父子感到羞于刘金锁为伍。 动身之后很快就走到合江门码头。 合江门也叫“三江口”顾名思议岷江与金沙江在此汇合形成长江。 水陆交会之处可见江上船只往来却少有船只再向西行。 离别也就在此地。 “非瑜保重。”高长寿停下脚步向李瑕一拱手。 李瑕道:“保重。” “只望再会之时可并肩抗蒙。” 一句话说完高长寿转身向西。 高明月跟上却是回过头深深看了李瑕一眼。 她仿佛要在这一眼之间将他烙在心上。 李瑕也在看她。 今日吹的是东风他的衣袂被吹到前面像是风在劝他随她去大理。 …… 诸人登上小船韩巧儿站在甲板上一看只见高明月所乘商船已扬帆启航。 这小丫头不由惨兮兮地哭了出来。 刘金锁听了哭声颇受感染站在甲板上不停挥手大喊“高兄弟”不停。 这大汉兀自喊完一转头只见李瑕卓然而立神色依旧平静遂问了李瑕一句。 “小郎君你都不难过吗?高家郎君走了啊挥个手也好啊。” 李瑕没理他放目望去只见金沙江上那片孤帆渐远。 而他所乘的这艘小船已划向对岸折进沿符江向南往符庆县而去。 …… “符庆县地势显然不如叙州城但不在水陆要道上对吗?”李瑕忽问道。 韩承绪父子一愣只觉他心好硬啊这离别之际想的竟是这些。 当谁看不出……哦有人就是看不出……当他父子二人看不出那些情愫一般。 “阿郎所言差矣。”韩承绪一指船下的符江道:“符江由南向北汇入长江自也是从西南北上的要道。” 李瑕点点头道:“那无论如何兀良合台必能遇到我了……” 正文 第158章 庆符县 庆符县即后世的四川宜宾市高县庆符镇。 此地历史悠久战国时属夜郎国。 至秦始皇统一六国开五尺道归为秦治;南北朝时为彝族繁居之地;唐时安抚诸族设高州。 宋神州熙宁八年以羁縻政策安抚诸族诸族献十州之地高州划入淯井监先隶于泸州后改隶于叙州。 宋徽宗政和三年设庆符县;政和四年划庆符县属长宁军、隶于叙州。 宋代的地方政策十分复杂州、军、监并行。 简单来说庆符县政治上属叙州、军事上属长宁军、经济上属淯井监。 县城位于符江的一个江湾。 符江即后市的“南广河”发源于云南昭通。它在叙州境内汇入长江故称为“长江第一支流”。 李瑕从叙州出发沿符江向南。 八十里的直接距离水路逶迤一百五十里因是逆流行了一日一夜又加一个半日直到次日中午才到庆符县。 船只一路未停划浆的船工、拉纤的脚夫换了三批。 在李瑕这后世人看来这些人极是辛苦他以往绝难相信人能受得了这种累但他们却习以为常领了钱千恩万谢。 下了船举目望去只见县城在符江西岸江水在此绕了个大弯将县城三面都包裹起来。 而在县城西面还有一条“二夹河”汇入符江。 更远处南北皆是山脉形着一个狭长的盆地。 简而言之此地环山又环水。 码头很大但显得有些空以前该是商贾繁华但近两年来萧条下来。 这也许与大理国灭、西南方向的茶马商道断绝有关。 不远处还有一条船正停靠在码头上卸货一群苗人正在搬东西。 “咦又是你啊!”有个大汉向李瑕挥手喊道。 李瑕转头看了看领人迎了过去。 “哈哈俊俏的郎君又见面了。” 李瑕拱拱手道:“前日不知你们也是来庆符县。” 那大汉抬手一指西南方向的大山道:“我们寨子就在那边白岩山上前日去叙州城卖些粮食换盐和物件。” 说完他又道:“我叫‘山夸卯’你可以叫我的汉名‘熊山’有缘有缘。” 熊山显得很高兴满脸笑容似因能结交李瑕这般气度不凡之人而感到荣幸。 “李瑕字非瑜。” “刘金锁诨号‘锁命金枪’!” 刘金锁大步而上盯着熊山很感兴趣的模样。 熊山一愣上下打量了刘金锁一眼目光落在他背后那柄长枪上眼神发亮道:“能换吗?你的枪。” “不换。”刘金锁摇了摇头看向李瑕颇有些奇怪道:“小郎君怎认识他们?” 这边几人还在寒暄那边一群苗人中又走过来一男一女。 “是那位俊俏郎君好巧啊。”那苗女说道汉话竟说得不算流利口音很重。 她看着李瑕眼睛发亮大大方方笑道:“你名叫李瑕吗?你肯和我们报姓名愿意和我们交朋友吗?太好了……我汉名‘罗宝’这是我男人汉名‘熊石’。” 熊石遂上前两步道:“又见面了。” 他外貌与熊山相似只是更年轻些两人显然是兄弟背上都背着一个竹筐装得满满当当的物件。 罗宝却未背竹筐穿得鲜艳满身挂饰显然很被熊石溺爱。 她显得很雀跃不等丈夫说完已向李瑕问道:“前日你买了那条链子回去提亲了吗?” “提亲?”刘金锁大嚷一声又道:“小郎君你向谁提亲了?!” 韩承绪终于受不了上前一把拉着刘金锁将他往后拉。 李瑕这才回答道:“提亲了多谢你将那链子让给我。” 他与罗宝说话间熊石显得很紧张下意识地用身子挡在她与李瑕之间眼神防备。 罗宝未觉察到丈夫的不安道:“你心仪的小娘子在吗?她没答应你吗?” 李瑕道:“答应了她先回娘家过一两年再成婚到时我们若还在此处请你们吃喜酒。” “太好了!” 熊石下意识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补了一句道:“哈哈恭喜恭喜。” 一旁的熊山显然是明白弟弟的心思只是笑。 罗宝也是满脸笑意她显然不是对李瑕有意思纯粹是极喜欢看别人谈情说爱连连“恭喜”不停。 唯有刘金锁道:“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咋啥也不知道?” “你还不知道呀?”罗宝笑道:“前日我们进州城他就一直跟着我们问了才知道他是想买这样的银链子。正好我先前让银匠打造了一条这次本要去拿他花了好多钱买走了。” 说到这里她眨了眨眼道:“原本我不愿相让但他要用来提亲诶提亲……” 罗宝用太流利的汉话说着还挥着手有些忘乎所以。 过了一会许是意识到失礼她往熊石身边又靠得近一些。 “原来是这样啊。”刘金锁恍然大悟向韩承绪嘀咕道:“我早就说小郎君和高小娘子那啥你还说没有。” 李瑕并不介意被他取笑转向熊山又聊了几句聊的却是庆符县与白岩寨的风土人情。 话语间可以推测出来熊山、熊石两兄弟大概是那白岩苗寨寨主的儿子。 这白岩苗寨归宋朝省治近二百年该是汉化较深按宋朝廷以“生、熟”划分的说法他们属于“熟苗”除了衣饰风俗已与汉人颇像。 他们种植、打猎、采茶、挖笋、编竹最近稻子熟了拿了一部分以及一些杂物去交换盐与必要的生活物资等十月开始种麦。 “以往不用到州城去只要运到县城就有商贾收货。这两年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听说快要打仗了……” 熊山说到这里也不便与李瑕再多聊道:“你住在哪里?我下次带酒食来看你。” 李瑕拱手道:“过几日我到贵寨拜会。” “好咧。”这苗汉也大方笑了笑告了别与人继续搬货。 李瑕一行人则转向县城。 刘金锁回过头看去忍不住嘀咕道:“嘿这苗人罗娘子穿得漂亮人也热络真难得。” 韩祈安道:“莫议论人家妻眷为宜。” “我夸她呢。” “说来阿郎对每个人都是同样态度对答得体。”韩承绪道“有人觉得阿朗彬彬有礼因能与阿郎结交喜不自胜;有人却觉得阿郎傲慢不逊……” 李瑕知道他何意道:“无妨。” 韩承绪叹息一声道:“阿郎可看出来了?这庆符县形势复杂啊诸族杂居不仅有汉、苗还有僰、彝又有生、熟之分各个寨子习俗也不尽相同。 以今日这些苗人而言那罗娘子敢与外族男子相谈或因未受理学教化或因熊石包容或因阿郎气度不凡他们有心交结。但若是旁人敢与苗女并肩而行被其兄父族人打死也有可能。难治难治……” 韩祈安道:“不仅如此西南之地原与大理国通商换马茶盐丝瓷交易繁盛如今蒙古占据大理商路断绝。再加上大战将临县治与诸寨关系必定紧张。” 李瑕点点头放目望去问道:“为何苗寨的稻子收了县郊的稻还未收?” 韩承绪道:“还未完全熟。” 韩祈安道:“秋防在即由此可见这白岩苗寨寨主是个谨慎人。他该是担心战事一起来不及收成。” 刘金锁道:“还是个有钱人能让媳女挂那么多银链子。” “这话倒也不错。” 刘金锁兀自嘀咕道:“那熊山可真壮吓坏我了。” 说话间一行人已进入庆符县城…… 正文 第159章 县官 如今大宋的县城先按位置分京县、畿县、望县、紧县;往下再按人口分上县、中县、下县。 京县设县尉六人分判六曹;畿县、上县设县尉二人;中县以下则设一人。 当年李墉任主薄的余杭县就是畿县如今李瑕任县尉的庆符县则属于下县。 主薄虽只比县尉高一级但畿县与下县却不可同日而语。 首先下县的官员很少。 大宋开国时规定县千户以上置县令、主簿、县尉。人口不满千户则由县令兼主薄事或主薄兼县尉事。 两百数十年来天下人口愈增但下县主官不配齐已是惯例。 庆符县以前本只有县令、县尉。 随着蒙古吞并大理它的战略位置变得重要起来。两年前朝廷又增设一名主薄名叫房言楷。 其后不久原任县尉三年任期已满调任别处主薄房言楷兼领县尉事处理极妥贴朝廷便一直未委派新的县尉。 九月十一日午间。 “房主薄到了一位新任县尉。” “县尉?怎未事先收到公函?” “他上任得急直接带着公函来了。县令请主薄到堂上相见。” 说话的是个杂吏名叫“黄时”平素就能干也肯读书将要调到录事司任职。 房言楷从文牍间抬起头问道:“独自来的还是州署派人相送。” “州署派了摆捕的曹六送他赴任。”黄时道:“小人已把曹六带来了。” “唤进来。”房言楷道。 他并不急着去堂上相见。 不一会儿曹六进了公房先是递了两封要送的公文又简单介绍了新任县尉的姓名。 “李瑕李非瑜。”房言楷低声喃喃了一句问道:“你有何观感?” “年轻、俊朗旁的小人便不知了。” “知州如何吩咐的?” “知州说边陲重县秋防在即房主薄须多担待。” 房言楷笑了笑又交了曹六两封公文并带上一封私信道:“你跑腿不易又替我捎信再去领五十钱吧。” “是谢房主薄。” 曹六应了跟着黄时去拿钱。 房言楷则坐在那捻须沉思了一会。 方才曹六说话一板一眼未曾说那李县尉一句坏话可见从叙州到庆符县这一路他们相处得不错李瑕有些手段。 有手段而不被知州所喜由此推论李瑕背后靠山与史知州政见不合。 年轻俊朗、并无功名该是奸党走狗…… 思考了这些之后房言楷起身向大堂走去。 堂上县令江春正坐在上首与人对谈。 房言楷目光看去纵然有所准备还是愣了一下。 这也太年轻了无怪史知州特地派人交代一声。 派如此年轻识浅之辈任官岂不荒谬?! “正书正书。”江春唤着房言楷的字显得很亲近笑问道:“愣住了不成?” “是如此少年英才平生罕见。” “来为你引见新任县尉李瑕李非瑜天子赐字破格任命不同凡响呐。” 江春说完又为李瑕引见房言楷。 “此为我们庆符县房主薄庚戌年进士早年曾在余玠余节帅府中为幕历任随县县尉莫看房主薄是文人也曾射杀过蒙卒。你赴任以前县尉之事皆由房主薄兼任……” “房主薄有礼了。”李瑕道。 论履历他自知比房言楷差得实在太远。 也无怪知州史俊讨厌朝廷莫名其妙派个年轻人来搅和。一个壮年有经验的主薄兼任得好好的派个半大孩子来是怎回事? 房言楷笑道:“李县尉来了便好我也可轻松许多。” “还请房主薄多多指教。” 江春道:“诶李县尉毋须多礼我三人同为庆符父母官各司其职通力合作通力合作。” 李瑕道:“瑕年轻识浅往后若有错处也请县令与主薄莫怪。” 江春摆手而笑道:“李县尉旁的都好就是太客气了。你一路辛苦且先安排住处如何?” 李瑕道:“住处事小瑕不敢懈怠公务不如尽早交接?” 江春与房言楷对视一眼无声一笑。 “也好我派人领你幕僚去收拾住处你随正书交割公务。对了你来得太急来不及准备……明日晚间我备上酒菜为你接风洗尘。” “谢县令。” 眼看房言楷与李瑕离开江春依旧坐着端着茶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自语了一句。 “腰都不弯一下以为自己是当朝太子……” ~~ 安排给李瑕的住处就是前任县尉曾住过的离县衙不远穿过石门大街拐过了条叫石门巷的巷子就到了。 韩承绪等人随着杂吏马丁癸走着很快就到了宅子前。 “就是此间了。”马丁癸道“陆县尉调任后空置两年了下午小人带人来打扫……” 话音未落宅门被推开走出两个汉子一人独眼一人断臂。 宅子里还能听到许多人的呼喝声。 刘金锁一愣道:“不是说空置两年了?” 马丁癸忙向那两人问道:“咦鲍三、姜饭……你们怎么住在此间?” “嘿你个老马昨个才一块喝酒你会不懂我们住在哪?” “这不是当年陆县尉的住处?” “瞧你说的衙内衙内县尉当然住在衙内咋会住在这里?闹呢……哥哥别出门了他们要抢宅子。” “嘭”一声响两人退回宅院将门关上。 马丁癸挠了挠头转向韩承绪道:“这事怪了当年陆县尉分明住在这……不如请韩先生稍待小人回去问清楚再来。” 他说完一溜烟跑开。 刘金锁挠了挠头满脸都是茫然道:“咋回事啊?” 韩祈安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啊?” 韩承绪叹息一声道:“之前便在想这事了庆符县为下县县衙廨舍该只够两位主官住。” 韩祈安道:“庆符县本无主薄廨舍该是县令、县尉居住。” “没听他说吗?前任陆县尉搬出来了那房主薄有手段呐。” “是否因为方才阿郎拒绝县令?那该以何种态度应对这两位主官为宜?” “态度?”韩承绪沉吟着道:“态度如何岂有区别?房主薄难道还能将廨舍让出来?” ~~ 公房中房言楷端着茶不紧不慢道:“非瑜可知县尉之职为何?” “巡查、缉私、捕盗、城防。”李瑕道:“掌阅羽弓手戢奸禁暴。” “还有呢?” “凡县不置主簿则县尉兼主簿出纳官物、销注簿书。” 房言楷喝茶的动作滞了一下放下茶杯缓缓道:“非瑜可知道庆符县共有多少户人家?” “不知。” “自咸平四年起规定川峡各县五千户以上置主簿。”房言楷道“去岁县中核查隐匿户籍已满五千户。” 李瑕道:“幸而如此我可与房主薄各司其职不必做不擅长之事。” 房言楷笑了笑道:“可知县城三班为何?” “快班、壮班、皂班。” 房言楷又问:“三班各司何职?” “快班抓差办案;壮班治安剿匪;皂班护卫杂役。” “浅了浅了。”房言楷道“庆符县地处边陲与别处不同此地治县之难如何说呢……需找个空闲时我慢慢与你说。” “是多谢房主薄。”李瑕道:“那不知今日可否让城中弓羽手、民壮、捕快、门子、皂隶、马夫、轿夫、扇夫、灯夫、库卒、仓夫等等与我见上一面?先熟悉一遍。” 房言楷再次打量了李瑕一眼。 “李县尉很了解该管哪些人啊。” “略知一二。” “但……太急了太急了。”房言楷叹道:“我若说缓一缓让你熟悉了县城布局、了解各乡情况又恐你误会我舍不得交权……” 他这边语重心长李瑕却忽然问了一句。 “房主薄不是舍不得交权?” 房言楷一愣。 他眯了眯眼看向李瑕竟发现李瑕心平气和仿佛是在玩笑一般。 “非瑜锐气逼人啊好好后生可畏。” “不敢当我年轻识浅往后有许多事要向房主薄请教。” “既如此有劳非瑜多担待些公务了。”房言楷道:“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先熟悉皂班如何?我让人带你与皂隶们相见。” “谢房主薄。”李瑕依旧很客气。 待他离开房言楷闭上眼似乎颇觉疲惫喃喃道:“丁党祸及蜀地矣……” 正文 第160章 格局 谈话声从皂班公房里传了出来。 “听说了吗?” “嘿房主薄兼县尉巴实得很要哪门子县尉?” “说是个瓜娃子。” “姓陆的都能弄走房主薄能怂他?” 走廊上黄时正领着路转头瞥了李瑕一眼见这县尉面无表情他连忙一弯脸小跑进班房咳了两声。 “新任李县尉到了都起来。” 李瑕手里拿着一本名册步入班房目光看去十余个汉子或坐或站正在聊天。 这些人都是皂隶即县衙的跟班、仪仗也有护卫之职。 他们纷纷转过头见了李瑕嬉闹声小下来面面相觑也不说话但脸上都显出茫然的表情。 黄时又咳了一声道:“这位是新任的李县尉都来拜见。” 众人纷纷起身唤道:“见过李县尉。” 李瑕表情硬梆梆的只看着他们既不应也不叫他们免礼。 他虽年少但眼神坚毅、站得笔直配上“县尉”的身份显得颇有威严。 众皂隶只觉莫名其妙拱着手也不敢放下。 李瑕又看了一会走上前将一个汉子的手抬了抬又拍了拍他的背。 “站直精神些。” 那汉子站直了。 李瑕又不说话。 良久这沉默的气氛让一众皂隶都觉得难受终于是一个个纷纷站直且把拱手的动作做得标准了。 李瑕这才道:“都不必多礼。” “谢李县尉。”众皂隶松了口气放下手。 李瑕翻开手中名册道:“排好一个个报名字从你开始。” “是小人杨守发。” 李瑕拿碳笔在册子上勾了道:“说仔细哪里人?当皂隶几年?平素做什么?” “泡梧村人为吏六年平时就在衙门跑腿办差、随县官巡查……” 李瑕记下又吩咐下一个人报名。 “小人崔剩是马夫三清村人给三班养马的……” 过了好一会所有人纷纷报了名字。 “十八人。”李瑕道看向手中的册子道:“皂隶十六人、门子二人、马夫十二人、轿夫与扇夫六人、灯夫四人这是中县的公吏定额庆符是下县为何有如此多人?” 黄时忙应道:“是房主薄向知州奏报应符县周围南蛮众多且临战之地增设三班名额。” “记册上有四十人还有二十二人呢?” “正在轮值。” “哪些在轮值标给我。” 黄时只好标注了李瑕又细问一番最后道:“尚缺十二人在何处?” “这……”黄时为难道:“小人不知。” 李瑕放下手中书册走了几步向杨守发问道:“认识鲍三吗?” “禀县尉小人认识。” “他在哪?” “他……他病了。” 李瑕道:“姜饭也病了?” “这……小人不知。”杨守发低下头。 远远有梆声传来五下已是日落时分。 李瑕也不为难他们道:“今日我算是认识大家了明日正式上任往后好好相处。” 他说完离开得也干脆。 班房内众皂隶纷纷舒了口大气有人探头往门外看了几眼。 “他走远了。” “这县尉绷得很搞得我火熛熛” “看起来瓜不兮兮的吓死个人。” “也不知房主簿啥时候能把他弄走……” ~~ 李瑕走出县衙看到韩承绪正站在门外。 “住处安排得有问题?” “是阿郎猜得不错。”韩承绪将遇到的事情说了又道:“只怕是那江县令或房主簿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韩老认为如何应对更妥当?” 韩承绪道:“想必阿郎今日在县衙内是强项令之态?” 李瑕道:“是要当强项令一开始便该摆明态度反反复复没意思。” “既在公务上已彰强势私事上不如就退一步住驿馆如何?” “好安顿下来再说吧……” 应符县驿馆就在城北符江与二夹河交汇之处。 李瑕等人去了驿馆却只剩一间大屋住下之后他们在大屋里搭了大通铺。 是夜几人围着灯火谈起今日对庆符县的观感。 “说来大宋党争之烈便显在这住所上。”韩祈安看着这大通铺感慨了一句。 刘金锁难得在泡脚问道:“今天到底啥意思啊?” “一般而言京官不配宅院。地方官则皆有官舍多与衙置相连故而官府子弟有‘衙内’之称地方官若无居所则是受了排挤。” “排挤?马丁癸不是说再给我们安排吗?” 韩祈安道:“他不会安排的。” “为啥?” “承平时名相寇准与丁谓争权寇准被贬衡州无处可住百姓自愿为他建宅。丁谓又将他谪迁雷州终于使寇准郁愤而卒;苏辙也曾被章敦贬至雷州租住民屋。章敦得知严惩屋主不让苏辙有住处……明白了吗?” “不明白。” 韩祈安道:“不给住所此为争权手段之一。” 刘金锁大怒起身吼道:“他娘的!欺负人……” 李瑕正在端着烛火看一张地图道:“坐下闭嘴。” “哦。” 韩承绪叹道:“看来那前任陆县尉该是被房言楷排挤走了。” “恐怕是要故伎重施啊。”韩祈安道:“史俊派人带话‘请房主簿多担待’意在让房言楷把持县尉之权不给阿郎插手知州打压、主簿排挤难办唉。” “房言楷今日将皂班交出来只怕是要给阿郎设套。” “巧儿。”李瑕忽然指了指地图道“记得情报上兀良合台的杞军在哪个位置吗?” 韩巧儿道:“这个地图上没有我给李哥哥再画一张。” “好你画……” 李瑕伸展了一下身子。 韩承绪道:“看来房言楷是不肯将县尉之权交出来了。阿郎打算如何对付他?” “没想过。”李瑕道。 韩家父子一愣。 李瑕道:“我觉得叙州有史俊、庆符县有房言楷这是好事。” “好事?” “不交权才正常。”李瑕道:“他们若敢把一县武备交在十六岁且没有为官经验的人手上未免太不负责任了;若一听我是天子赐字就把武备交出来这种没头脑、没立场的官多几个蜀地就亡了。” 韩承绪道:“站在他们的立场而言确是如此。” “他们不仅立场没错且都是人才叙州、庆符县治理得都不错。”李瑕道:“我很欣赏史俊、房言楷。” 他一个少年县尉欣赏人家一个知州听起其实怪怪的。 刘金锁很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闭紧了嘴。 韩承绪道:“蜀地能抵挡蒙军十三年自有道理。余玠在蜀时革除弊政、轻徭薄赋、整顿军纪打下了好底子。” 说着话锋一转他又道:“但官场不问对错只问由谁掌权。阿郎切莫心慈手软。” “倒非心慈手软。”李瑕道:“我就没将他们看作对手。” “何意?” 李瑕反问道:“你们以为我要做的是与房言楷争权?” “这是自然。” “本就是我的有何好争?我是来打败兀良合台的又不是为了他们而来。” 韩祈安问道:“可看眼下这情况房言楷并不肯将职权还给阿郎如何……” “他格局小不必理他。” 李瑕说着目光已落回了地图上道:“你们发现了吗?庆符县没有水师。” 韩承绪父子又是一愣。 二人皆不明白眼下才到庆符县主簿把持着权柄不肯交还之际李瑕怎就开始管有没有水师了? 还有方才刚说了欣赏房言楷怎又说他格局小? 此时韩巧儿已画了另一张地图。 “李哥哥好了。” “好。” 李瑕将地图拼起来手指在上面划过道:“真是身临其境了我才明白蒙古的整个战略。我试着分析一下韩老帮我看看对不对?” “阿郎请说……” 正文 第161章 差别 “之前韩老与我说过这大宋的防御体系大概可以分为三大块江淮、京湖、川蜀。有赖孟珙、杜杲、赵癸等名将蒙古难以攻下江淮、京湖这才转道川蜀以求占据长江上游。 这两天我又有更多的理解蒙古伐蜀的战略应该还有一层目的为的是摧毁大宋的财政。西南茶马商道的断绝影响已经在显现了。而天府之府富庶之地失了这一块宋廷早晚拖不起。 而川蜀的防御关键在这里……重庆府、合州城。蒙古为何要攻打大理?因为余玠这一套以合州为中心的山城防御体系蒙军无法攻破。所以兀良合台先灭大理然后顺金沙江而下直捣重庆府插入合州后方三路大军包围合州。 不论兀良合台的水师如何兵马行进必须沿金沙江走否则仅是携带物资就能累死他们。前日与慕儒聊过之后我一直在想兀良合台是从金沙江上游而来那此战关键在哪? 不在骑兵、不在武器只在水师。蜀中地势蒙古发挥不了骑兵的优势那只要有水师扼住长江兀良合台就到不了合州。三路蒙军若不能在合州会合必败。 这一路之战事叙州首当其冲。庆符县则可沿符江顺流而下直插叙州后方很可能会有蒙军来犯。庆符县怎能没有水师?” “……” 韩承绪、韩祈安良久无言。 刘金锁擦了脚起身倒了洗脚水回来见二人还在发呆问道:“咋了?你们听不懂?我都听得懂。这不很简单吗?搞支小水师守住符江防止蒙军偷袭叙州水师。” 韩祈安道:“我只是觉得阿郎一个县尉眼界未免有些……” “太大了。”韩承绪叹息一声。 “阿郎的意思是不必理会房言楷争权先练一支水师立了功自能得县尉之权?” “是。” “但县尉权职不够。”韩承绪道:“且没有知州、县令、主簿支持此事绝难成只钱粮一道便过不去。” 李瑕点点头道:“我不介意与他们分润功劳只是……” “只是他们必定不信阿郎。” “是。” “这样吧。”韩承绪道:“明日我与祈安到码头了解一番。茶马商道断绝后该有不少商贾愿出售商船。看看是否可行。” “我便是此意请你们勘察地形、询问船只。我来负责人手。”李瑕道:“刘金锁你明日陪韩老和以宁先生去。” “哦。” “巧儿你接下来扮成书童跟在我身边帮我记东西。” “好哦好哦。” “具体的我们再商量倒可请以宁先生帮我写封文书给史俊若他能同意最好。” 韩祈安道:“只怕……难。” “更怕的是他将此事交给旁人办。”韩承绪沉吟着又道:“但也无妨递了公文阿郎先占了功劳。” “不必与这些州县官员争功此仗若胜自有人为我表功。” “阿郎方才说到人手庆符既有中县公吏名额县尉可领三四百人吧?” “今日见了皂班缺额十二人。” “吃空饷?” “不好说……” ~~ 与此同时房言楷也在听黄时的禀报…… “这李县尉使唤皂隶如同治军怪哉。他也是毒辣愣是看出少了十二人。” 房言楷沉吟着问道:“他没追问原由?” “问了正好打梆他竟是下衙了。”黄时道“这也是怪。” 房言楷道:“秋防在即总不能将一县武备托付于竖子之手。” “小人明白大家都在说主簿好不容易让县里治安稳定。若换一个不懂事的毛孩县尉来坏了主簿的心血不提往后这百姓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但……小人不知如何做?” “他要解决住所明日会去石门巷子那宅子查看会见到鲍三、姜饭等人。” “主簿是要让他吃个瘪?” 房言楷摆摆手道:“少年人气盛见这情形会认为是我让鲍三等人吃空饷、住县尉之宅。” 黄时眼珠子一转明白过来道:“到时李县尉以为捉住了主簿的把柄将此事闹出动静。结果一闹开来……他一定想不到贻笑大方的人是他。 鲍三哥这些伤员县里谁人不敬重?经此一事李县尉显得多蠢啊哪还有脸作威作福?三班谁肯听他的?” 房言楷没有回答低下头又开始处理公务。 公房中倒有一幕僚笑道:“黄四哥儿还挺聪明知道如何做了?” “知道小人一会就去找鲍三哥让他们往狠里得罪李县尉。把人逼急了才能闹个大笑话。” “也别让李县尉事先听说了鲍三的事迹。” “蒋先生放心驿馆那边已打过招呼啥也不和李县尉说。” “机灵。” “蒋先生过奖了。”黄时道:“主簿才是真高明那李县尉来得这般急主簿立即就定下了这一招妙棋轻而易举就让他在庆符县抬不起头来到时一个县尉连住所都没灰溜溜滚蛋罢了。” 房言楷头也不抬道:“莫说了争权夺势乃小道算计一小儿罢了无甚好夸耀。” “是小人这就去办……” ~~ 次日天刚亮李瑕披上了官服。 那是一身曲领大袖的青色公服腰间束以革带再踩上一双皂靴其实还蛮威风的。 至少在这庆符县里已是很威风了。 唤作“幞头”的官帽上有两个硬翅让人颇不自在。 好在李瑕走路时本就不摇头晃脑很快也习惯了。 等他一套官服穿戴好韩家父子与刘金锁已出了门。李瑕站在屋外等韩巧儿换衣服。 不一会儿韩巧儿扮成一个小小的书童出来。 她一路本就是穿着男装此时又乔装了一下说像书童也不像马马虎虎。 “说来你一个小姑娘跟我们住大通铺也不方便今天得找个住处了。” 韩巧儿晃着脑袋道:“别的都好就是刘大哥打呼噜也太响了。” “是啊。我也一晚上没睡好。再租一间院子也行。” “李哥哥是不是没钱了?给高姐姐买银链子了。” “……” 两人说着这些有的没的往县衙走去。 卯时县衙有七下梆声是为头梆寓意是“为君难为臣不易”。 三班六房的胥吏衙役到衙门报到、听候点名俗称“应卯”。 李瑕作为县尉管不到六房却对所管辖的三班很感兴趣。 他并不在乎房言楷是否将权职交出来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大堂准备与一应下属相见。 …… 这边李县尉步入衙内那边江县令才起来听到禀报愣了一下。 江春刚穿好皂靴未来得及披官服。 “闹呢?收粮打仗之际半大孩子耽误事情。”他皱了皱眉吩咐道:“去把他喊来我到中堂见他。” “官人衣服……” “一会再披。” 江春刻意只穿着中衣步入中堂。 稍等了一会只见李瑕不急不徐转了进来。 “江县令有礼了。” “非瑜起得真早啊。”江春笑道:“你看我才刚起听说你来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披。” 他言下之意是“你下次别这么早来三班点卯自有人负责别添乱。” 李瑕却如听不懂一般道:“县令是否先披上衣服?免得染了风寒。” “不要紧不要紧。老了不像你们年轻人畏寒。”江春笑道:“也不知怎地老了反而贪睡幸而有詹先生负责点卯不须我等早起二梆响了再入衙也可。” “我向来早起惯了早些来也无妨。” 江春心底有些恼火。 还听不懂人话是吧?! 他脸上依然带着笑容道:“非瑜与房主簿交接了再上衙不迟否则万一耽误了公事或弄乱了县衙……对了住所可安置妥当了?” “并未安置妥当那里已有人住了。” “竟是如此?” “江县令不知?” “是啊此事我不知。”江春转移话题道:“可惜县衙窄小只有了两间院子总不能让非瑜与我挤一间……” “无妨。”李瑕道:“多谢江县令我这就去搬行李。” 江春张了张嘴。 那本要打的下一句官腔竟是噎在了喉咙里…… 正文 第162章 排斥 庆符县衙一片梆鼓声中厨房烧水茶房煎茶吏员们画卯完毕各归三班六房。 这是今日的第二梆有五声名曰“臣事君以忠”。 签押房里书吏们准备着当天县官要处理的公文又准备把昨日签发的公文分派。 黄时穿过长廊听到衙役们正聚在一块说话。 “太年轻了吧?望着威风听说没比我家娃儿大几岁。” “我家娃儿比他还大三岁。” “哈哈费班头你家幺女年纪不正跟他合适?” “想啥呢人家是官。” “这不说着玩吗?” “去你的老子看不上他。” “亏得县令将他弄进去了今日还要出城督粮一堆事哪个有耐心陪他傻站。” “不弄进去也不睬他我们只听房主薄的……” 黄时明白他们又在嘀咕谁。 那李县尉也是个没眼力见的看不出大家都不接纳他到任半日就自顾自地插手县衙事务。 想着这些黄时一路出了县衙拐进石门巷他在一间宅子前停下来叩门。 “吱呀”声起门打开名叫“姜饭”的独臂汉子探了头。 “这么早就到了进来吧。” “鲍哥哥呢?” “昨夜喝醉了还未起来。”姜饭领着黄时进了门道:“你放心我们把姓李的往死里得罪了就是懂的。” 黄时笑道:“哥哥们做事小弟自然放心就是想躲在后面看看这事闹起来。” 两人走过院子。 只见几个汉子在院中活动断腿、断手的都有就没几个全乎的。 一路打了招呼到了主屋鲍三正好光着膀子爬起来。 见这膀大腰圆的身体上全是伤疤如一条条蜈蚣黄时不由直了直眼暗道这鲍哥哥还是壮的就是肉有点松了。 “来了里面坐吧。”鲍三道。 他瞎了一只眼看人时微侧着头目露凶光。 “谢哥哥。”黄时进屋坐了赔笑道:“哥哥衣服还是披起来莫吓坏了李县尉他不敢闹。” “知道。”鲍三随便拿了件衣服披了拍了拍肚子神情落寞。 黄时又道:“也请院子里的哥哥们都往屋里躲躲不然李县尉来这见了万一猜到……” “老子做事还不用你多嘴。” “是是。”黄时面露尴尬惶恐不安。 鲍三上前拍了拍他的脸道:“老子说话就这样别往心里去。” “是小弟敬重哥哥不往心里去。” 他们就这般干坐着只等李瑕找来。 良久姜饭打了个哈欠道:“怎还不来?” “快了吧。”黄时道“那李县尉该是去县里租民舍了但我已打过招呼不会有人租给他。” 姜饭问道:“他要是在驿馆一直住下去呢?” 黄时道:“哪能啊?特地交代了驿房只给他一间房那许多人呢能熬几天?而且今日也不让他住了长宁军探马要住。他该来这里看看才是。” “这不没来吗?” “哥哥们别急。”黄时道:“昨日他已经查到你们这十二个皂隶没上衙定以为是房主簿吃空饷、或私养你们。为了住处、为了查此事他一定会来的。” 姜饭道:“那就等着等他到了我啐他一脸。” 鲍三道:“怎样都行肯定逼他和我们打起来。” “好。” 鲍三拍了拍膝盖道:“听房主簿说谢方叔去相之后余晦也滚蛋了?” “是。” “一口恶气总算下来一半。” 黄时道:“听说是丁青皮扳倒的这李县尉就是丁青皮的人。” “也是狗贼由这种狗贼扳倒谢方叔、余晦更辱没了节帅。” “就是。”姜饭道:“哥哥前两天听房主簿说这消息我这心里反而更堵了朝堂上狗咬狗到现在还没给节帅翻案。” “我听这姓李的来任县尉就恶心。节帅被逼死、被抄家至今官府一句公道话没有来个丁青皮的人耀武扬威拿狗咬狗当功劳真他娘……啐!” 黄时眼看着那一口浓痰啐在地上忙道:“哥哥一会也别下手太重了万一打死个官事情就不得了了。” 鲍三道:“但我昨个想了一夜这事还有不对。” “哪不对?” “节帅的冤屈还未洗刷我们又是节帅身边的旧卒房主簿增设公吏名额养着我们这几个残废确实是触了律法。那姓李的若查到上奏朝廷怕给房主簿添麻烦。” 鲍三话到此处独眼中凶光又是一闪道:“这样我一刀剁了那姓李的要问罪问我一人。” “别!千万别!” 黄时吓了一跳如坐针毡忙站起来道:“哥哥万万不可真杀了他。你听我说房主簿根本不怕李县尉捏这把柄余节帅是冤死了不假但这里还是川蜀!在川蜀谁不念余节帅的恩义? 房主簿上次就与哥哥说过他敢养着你们就是史知州也是同意的。史知州曾亲口说过在他治下谁敢动余帅旧卒就是与他为敌。 这事不止是庆符县如此放到整个川蜀也如此。我们川蜀汉子连蒙军都能挡他十数年还怕一个小奸贼?” “就是!”姜饭站起身道:“早晚有一日叫这朝廷看看蜀地人心所向叫天下人看看余节使就是被冤杀的!” 鲍三听了那一句“这里还是川蜀”独眼就有些发红道:“行房主簿怎说我就怎做。” “好好岔远了把那李县尉撂一边去别耽误秋防就成。” “……” 又是良久。 一个跛腿的汉子被同伴扶到厨房开始做饭。 炊烟升起。 “怎还不来?”姜饭再次不耐起来“他不来了?” 黄时很疑惑道:“算这时辰驿馆已经让他搬出去了长宁军探马还要住呢。该来这里看看啊。” “这样。那他该来了。” 终于叩门声响起。 “嘿来了连住处都没有还当哪门子县尉?” “准备准备往死里得罪。” “今日让这小奸贼栽个大跟头……” 姜饭点点头走到院中拉开门栓却是愣了一下。 “怎是你?” 马丁癸脸色有些尴尬道:“进去说吧。” 屋中鲍三站起身来大步而出问道:“怎回事?姓李的人呢?” 马丁癸挠了挠头看了黄时一眼。 “说呀。”黄时道:“等半天了驿馆没让他把屋子腾出来?” 马丁癸道:“倒是腾出来了……” “那人呢?” 姜饭也问道:“人呢?民舍、驿馆都不让他住能去哪?” 马丁癸也是面带疑惑道:“那李县尉搬到县令的官舍里了。” “啥?江县令为啥啊?” ~~ 县衙。 “这份号薄请东翁核查。” 幕僚詹纲说着将一封公文放在江春的案上。 “伯辅看着办吧。”江春站起身道:“我回后衙一趟。” “是。” 江春往公房外走了几步忽又停下道:“伯辅你见过这种人吗?” 詹钢沉吟着道:“世上有人不知礼有人迟钝。李县尉并非如此。” “他既非听不懂为何要如此?” “许是真无住处了。”詹纲道:“县衙只两处官舍主簿高于县尉房主簿不可能让出来李县尉……不愿租宅?” “我才是上官!他再无去处也绝不该如此。” “是。” 江春道:“你觉得呢?说心里话。” “说心里话。”詹纲道:“我认为李县尉……并未将东翁放在眼里。” 江春点头道:“你也看出来了。” “此言并非挑拨但只怕在李县尉眼中夺权为重。东翁作何感想他毫不在乎。” “呵为官十一载还是头一次见这等特立独行之辈。” “东翁眼下该考虑的是房主簿是否误会了。” 江春道:“房正书不会误会我三年任期将至是转任是平调只看此次秋防既答应他放手支持还有何好误会的?” “也是一上午未见房主簿有动静看来是心里明白……不过想必他很生气吧。” “不气才怪。” 詹纲道:“说来东翁与房主簿好不容易达成默契有此相得益彰之局面朝廷又委派新县尉搅局实昏招矣。” “是啊。”江春长叹一声…… 正文 第163章 后衙 他转回后衙一路上婆子仆婢打招呼也不应走到院中看着西厢。 西厢确有两间空房如今李瑕已让人将行李都搬进去了。 此时李瑕不在江春看着这两间房心头也不知是何感想。 “官人。”江春的妻子牟珠上前问道:“倒底是怎回事?岂有县令与县尉同住的道理?” 牟珠长相颇丑。 江春当年掀盖头时也是吓了一跳。到如今夫妻多年却也习惯了。 “妇道人家不必管这些。” “怎就能不管这些?”牟珠道:“女眷住在这里平白搬进来一几个外人怎行?要不妾身让阎婆把他行李丢出去?” “胡闹。这是堂堂县令能做出来的吗?” “他一个县尉怎就能那般不要脸?” “他不要脸我们还要!” “呜呜……官人都不考虑妾身和荻儿……外人进了家……听说还是个年轻男子万一闹出了风语风言……呜呜……” “烦死啦!”江春大喝一声。 十余年修为终于是在这一刻破了涵养。 “别在这哭哭啼啼回屋里去!休惹我动怒!” 牟珠还想说话忽然看着江春身后眼一瞪愣住了一般。 江春转头一看正见李瑕领着那不男不女的小书童走进院子还提着一篮鸡蛋。 “江县令。”李瑕拱手道:“瑕再次谢江县令收留之恩。” 江春尴尬却还是习惯性浮起笑容道:“非瑜客气了只要你不嫌挤……” “不敢嫌挤。”李瑕道:“听说开饭了?” 江春一愣僵笑道:“不错非瑜自是不可与吏员们挤在前衙用饭如房主簿便是在他自家用饭。” “是。”李瑕已向厨房走去。 他似想起什么回过头又道:“冒昧劝江县令一句夫妻间还是和睦为宜失礼了。” 江春脸上虚假的笑容依旧心中却翻涌了诸多情绪。 他眼睁睁看着李瑕招过厨子递了一篮子鸡蛋过去交代厨房每天煮。 “我们几个的碗筷已做过记号勿与江县令家眷的弄混了……” “小人明白县尉有心了。” “这份钱是给你们的毕竟多干了活;这份则是我们的伙食往后每月你管我要……” “谢县尉。” “严管家是吧?这两贯钱你拿着看着分给府中下人……” “县尉唤小人严婆就行小人们伺候县尉一定如伺候阿郎一般。” 因是当着江春的面府中仆婢只以为是阿郎主动请县尉来住颇为热情。 他们本来就听不懂那些官腔。 江春也不愿向仆婢解释这些对他的官威不好。 也只能在心中感慨怎就有这般厚脸皮之人? …… 江县令心情郁闷准备吃饭时李县尉已吃过饭又出去了。 而隔壁官舍中房主簿才忙完上午的公务回来。 …… 房言楷正准备净手吃饭。 幕僚蒋焴匆匆忙忙跑来低声道:“东翁李县尉把点卯用的那份三班名册拿走了。” 房言楷手中动作一滞。 蒋焴道:“江县令与东翁都不在前衙没人敢忤逆他书吏们没办法只好给他。” “点卯名册只有名字关系不大。”房言楷道:“我手中那份还在就好。” “只是觉得他太不把东翁放在眼里了。” 蒋焴说着摇了摇头叹道:“从未见过这等人规矩礼数一点不守人情世故一点不讲。” 房言楷不置可否道:“他上午做了何事?为何没去找鲍三?” “一上午把皂班、快班摸了个门清。除了出城办事的两班已没一个人他不认识。” “没我帮他他如何做到?” 蒋焴道:“他记忆极佳两班数十人加上文吏但凡给他报过名字每个都记的未曾错漏一次甚至连籍贯、家小等也记得一清二楚。 且他问话每有前后不对之处马上能发现。众衙役吃不住他这样交代了许多。但东翁放心他们还是心向你的。” 房言楷终于皱了皱眉道:“胡闹。何等关头了?让胥吏陪之闲聊耽误公事。” “是东翁案牍劳形、夜以继日他却在旁胡乱掺和此人贪权且行事狂悖不可不防啊。” 房言楷踱了几步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不来找那就让鲍三去找他不禁动手只要不死人就行。” ~~ 韩巧儿很是开心走在李瑕身边忍不住又跳了跳。 李瑕于是看了她一眼。 “李哥哥你看我做什么?” “你以前走路不像这样踮脚。” 韩巧儿仰起头道:“我太矮了和李哥哥说话的时候总想近一点嘛。” “多吃一点才能长高。”李瑕道:“买牛乳给你喝。” “李哥哥总说要买一只牛一共说了四次可是都没有地方养。” “接下来就可以在这县里养了。” “好哦。对了名册我数完了包括弓羽手、潜火兵、民壮等等李哥哥一共管三百八七人好多啊。” “是很多一般下县到不了这么多。房主簿做得不错。” 两人说着这些穿过县衙前的大街。 韩巧儿又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李瑕道:“县衙的地图画的不准我带你在城里逛几圈你帮我重新画过吧。” “好哦那两个潜火楼的位置肯定不对的我记得一个离驿馆一百步另一个是一百五十步图上却是一样的。” “你怎么留意到的?” 韩巧儿道:“我以前没有记这些现在就有认真记更多啊。” “也不用太辛苦。” “好哦。李哥哥对面走过来那个人名叫费伯仁是快班的一个班头。” “那去打个招呼。” 李瑕话音未落只见那费班头忽然低下头转了个身快步进了小巷子。 “啊看来他是看到我们了不愿和我们打招呼呢。”韩巧儿道。 “是啊。”李瑕道。 他能感受到川蜀军民似乎很排斥外地来的官员。 其实也能理解余玠死后被论罪抄家余晦坐镇川蜀怨杀大将屡败屡败这些年川西之地尽失、大理覆灭蜀地战云密布人心惶惶。 这一通祸害让庆符县也成了蒙军可能攻伐的地方。 这种大环境之下庆符军民若能接受他这个奸党破格任命的年少县尉才叫怪了…… ~~ 费伯仁快步走进小巷回头看了看见李瑕没跟上来舒了一口气。 又走了几步忽见拐角处一个独眼大汉抱着双臂站在那不是鲍三又是谁。 “哥哥你怎在此?” 鲍三道:“那姓李的想跟你打招呼你跑啥?” “谁理他?我们都只听主簿的。” “那就好。” 费伯仁忽会意过来笑道:“哥哥是过来弄走他的?我说嘛主簿怎会任他在上窜下跳。” “嗯。” 鲍三倚在墙探头又往长街上看了一眼见那小奸贼已带着小书童走过巷口他遂跟了上去…… 正文 第164章 县尉 县尉取“除奸、尉安良民”之义渊远流长早在春秋战国时已设置。 汉末曹操、刘备都曾先后任此职。 曹操年二十举孝廉为郎任洛阳北部尉;刘备讨黄巾贼有功任安喜尉后与督邮争执、辞官不久又任高唐尉。 唐时县尉职权愈发完善也颇受尊重有“少府”之美称。 比如王勃就给一杜姓县尉写过《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其中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之名句。 至宋代县尉一职更加复杂。 所谓“外忧不过边事皆可预防。惟奸邪无状若为内患深可惧也”比如五代时节度使、军阀把亲随派为镇将与县令分庭抗礼、鱼肉百姓。 于是宋廷收敛藩镇权归于上将乡长与镇将之权归统于县。 这么做好处是少了军阀盘剥民生秩序好了非常多;坏处也有。 简单来说就是地方治安武备收回交于县尉这种受中枢管控的官员。 但不是县尉的权力更大了毕竟还受多层管制而是中枢的权力更大了…… 李瑕初任县尉对这许多复杂的权职还不甚了解。 他只对自己第一步要做的事很明确建一支小水师、在兀良合台伐蜀这一战之中崭露些锋芒。 首先就是人手。 昨日简单熟悉了皂班、上午简单熟悉了快班接下来才是他重点想要了解的壮班。 庆符县除了有数十民壮之外还有百余弓羽手。 因为宋立国以来外敌不断边陲县尉亦有御敌之责凡县满千户则设弓羽手。 比如宋辽相争时归信县尉臧景就很喜欢主动出击杀伤辽兵; 建炎年间海盐县尉朱良就曾集所部百余人奋击金军; 宋高宗逃到维杨时招信县尉孙荣率百余名弓手与金兵相抗使宋高宗得以南渡…… 换作李瑕肯定不会为高宗皇帝做这般牺牲他想要的是掌控这样的武备力量。 带着韩巧儿在县城逛了一圈李瑕对县城的武备分布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巡房有三个一个在城东主要维护码头上治安;县城中心有一个方便受县衙调派;城西南有一个方便出城到乡间巡检。 在册弓手一百六十二人看起来多在李瑕眼里少得可怜。 也就够维护县城内的治安、兼顾着官道。城池外的广袤区域管起来肯定是力不从心。 但从另一方面而言房言楷已是非常有作为换作其它下县有的仅有十余名弓手。 由此可见房言楷显然是得到了史俊的大力支持将庆符做为边陲县来治理无“紧县”之名武备上却有“紧县”之实…… 这样逛了一圈之后韩巧儿也有些头昏脑胀。 “李哥哥我先把地图画出来之后再逛一逛不然我也记不下来。” “好我们到那边茶摊歇一歇再去西南的巡房看看看完就回去。” “好哦不喝茶也可以。” 两人说着转向城西南。 韩巧儿抬着头看了李瑕一眼下意识想拉他的袖子犹豫了一下又把手缩回去。 “累了你就拉着我没事。” “没有累啊。” “厨房里炖了鸡晚上你多吃一点。” 韩巧儿终是伸手拉住李瑕的袖子问道:“那也可以吗?那是江县令家炖的鸡。” “只要问他他一定会答应的。”李瑕道:“我们也不是没给钱。” 韩巧儿想着那鸡汤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最近都变馋了。” “你太瘦小吃的还是太少了。” “可是……爹爹说女儿家不能吃太多万一吃成像刘大哥那样就糟糕了。” “以宁先生不懂。”李瑕道:“你也不可能吃成刘金锁那样。” 他微眯着眼带着些骄傲。 以前是击剑的又不是搞相扑的。 那些女子击剑、游泳选手是如何管理身材一清二楚怎么可能把一个女孩子养成刘金锁那样。 “放心吧这方面听我的没错。” “好哦我只想长高一些。”韩巧儿仰着头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心。 他们已快走到巡房。 忽然一道人影从巷子中窜出来撞向李瑕与韩巧儿。 李瑕倏然侧身一把拉过韩巧儿避开。 同时他一拳就挥了出去。 他袖子里藏着一把匕首且对自己的武力颇有信心才敢不带护卫在这县城里逛。 这巷中窜出的人影给了李瑕强烈的危险感他毫不犹豫就出手一拳挥出马上就掏出匕首。 …… “你他娘!走路不看路啊?!” 鲍三才撞过去嘴里已大嚷起来。 没想到这一下撞了个空。 那李县尉反应之迅速让他大吃了一惊。 尚未收住身影拳风已袭至面前。 鲍三独眼一眯正要避过。 电光火石之间却是一个念头泛上来他干脆不避。 “嘭!” 这一拳之势竟远超鲍三所料。 他只觉脑子里“嗡”地震了一下有一瞬间几乎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独眼恍恍惚惚中人已跌在地上。 鼻血长流。 鲍三抬起头看去只见那李县尉手中已拿着一柄匕首极防备地看着自己。 愣了一下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惨叫不已。 “啊!” “哥哥!” 对面的巷子里姜饭已扑了出来。 只见那李县尉抬起一脚径直将姜饭踹飞出去…… ~~ “伍班头!不好了鲍大哥被人打了!” “什么?!” “朝廷又派了个小奸贼要对余帅旧卒动手了。”黄时大嚷道“就在前面街上把哥哥们往死里打!” “猢狲!弟兄们去给哥哥出头!” “去他娘的!当老子们没烈性哥哥们卖了命杀敌一直受欺负都躲到这庆符来了还敢找上门来!” “走将他杀出鸟来!教这些狗厮知道老子们不是好欺的!” 一片骂喊声中黄时还在大哭。 “大家伙不要冲动!那小奸贼是朝廷命官鲍哥哥被打得七窍流血都不敢还手……苍天呐到底还要逼我们这些人到啥时候逼死了余帅冤杀了王将军还不够吗!” “娘的走!” 十余名弓手已冲了出去。 黄时又哭道:“朝廷要抄余帅的家余小郎君拿不出钱鲍哥哥不过是出头顶了一句就被刺字流放要不是主簿保着他指不定已死在哪了为何还不放过他啊?!” 有人在他脑袋上一拍道:“别嚎了。” 黄时转头一看是弓手班头伍昂。 伍昂心里其实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激动。 他微眯着眼看着冲出去的手下道:“你还敢拱火?也不怕事情收不了场。” 黄时见巡房里已没别人了笑道:“我是真替鲍哥哥委屈被打得鲜血直流呢。” “哥哥故意的。”伍昂道“凭哥哥的武艺哪能被个瓜娃子打了?” 伍昂是庆符县三个弓手班头之一也是房言楷的心腹。 要赶走新来的县尉这事他也是事先就通过气的。 因此他故意晚走几步让手下人先去闹事他再出面阻止。 与黄时聊了两句之后伍昂道:“走吧我们过去。” “早了吧?让哥哥们先揍李县尉一顿他吃了教训才知道不该和房主簿争权。” “我怕闹出人命。” “都没带刀呢。”黄时道“哪能呀?” “你把火拱大了兄弟们的拳头也能打死人。” 说着伍昂领着黄时走出巡房。 走了二十余步听着前头的嚎叫声不太对伍昂加快脚步跑过去见到了让他颇为吃惊的一幕。 只见那穿着一声青色官袍的县尉正一拳挥出将一个弓手打得抱头惨叫。 他身影灵活但也不是没挨到打而是他挨了拳脚跟没事人一样出手也比弓手们重得多竟是倾刻间又放倒两人。 而地上已经倒了好几个人…… 伍昂张了张嘴犹不敢相信。 “这小县尉……这么能打?” 正文 第165章 打赌 长江上一艘大船中卸任了四川安抚制置使的余晦正在船舱中饮酒。 “冤杀王惟忠?若不杀他老夫如何放手做事?” 余晦说着执杯叹息又道:“王惟忠飞扬跋扈把持权柄罔顾差遣。且蜀民性烈多有抗命之举。我等外官任职若无非常手段绝难施行政令……再来一次老夫也只能杀王惟忠否则被他架空、受他驱逐。” “是旁人称是‘私怨’实则这大宋官场党争之烈上至朝堂、下至乡寨何处不争权?风气使然阿郎别无办法。” 余晦啐道:“蜀人痛骂老夫老夫也受够了在这川蜀为官!辛苦一世沦落得青史骂名!” 他说着只觉实在委屈眼中浊泪长流操起笔墨在舱墙上题了一诗。 “男儿尽有移忠事何处芳名不此侔? 今日扁舟赋归去心如秋月印江流。” 那陪酒的幕僚看着这诗回想蜀中经历心头也是怅然。 他既理解余晦的无奈却又想道:“朝廷也没追究阿郎你杀王惟忠啊。问题是你杀人夺权还一直打败仗啊!哪怕赢一场也不至如此……” ~~ “王将军前车之鉴蜀地官员绝不可再重蹈覆辙。” 蒋焴说着又道:“当年阆州一战若非余晦指使不当何至大败?结果他却反诬王将军通敌;其后紫金山、苦竹隘接连大败川西局势一榻糊涂皆余晦误国! 一县虽小道理却是相通的。如今在这庆符县主簿你便如王将军而李瑕一稚童比余晦尚且不如须坚决将他赶走!” 房言楷眼神中却有些顾虑长叹一声。 “主簿职高于县尉县中军民皆心向于东翁。此东翁处境胜于王将军当年之处还有何顾虑?” 房言楷道:“本以为十余弓手可让他下不来台。没想到他竟有些武勇……” 蒋焴道:“东翁放心搂蛮子已又调了数十弓手带了弓刀过去。李瑕再有武勇一人还能打多少人?” “就是搂蛮子过去我才担心。”房言楷忧虑道:“伍昂是个理智人我才将这事交给他办搂蛮子却是个莽的一个不好就得捅出大事。” “伍班头还在镇得住搂蛮子。” “十余人还算私斗数十人操戈包围县尉可就是造反了。” “不会的可说是民心所向何况还有史知州能压下来。”蒋焴道:“赶走李瑕只在今日。” “怕闹出人命。” “伍班头办事有分寸不会要了李瑕性命。只要他知趣愿意退一步。” 房言楷已无心公务又在公房里踱了几步道:“那……晚一些再过去救场?” “正是如此该让李瑕吃够了教训才行。” ~~ 长街上伍昂额头上冷汗已经流下来。 他往县衙的方向看了一眼见房主簿还没来心头愈发焦急。 “搂虎!把刀给老子放下!” “让他放了我哥哥!”搂虎喊道。 他看起来不像汉人汉语说得不太好只能让人勉强听懂。 “都冷静些!都他娘给老子冷静些!”伍昂转头又向几名按着刀的弓手大吼道:“把刀收了!” 吼完他又看向李瑕道:“李县尉也请你把人放了有话好说大家都不想闹出人命。” 李瑕手里摁着姜饭一只匕首也抵在姜饭脖子上。 事情突然发展到这种程度谁都没想到。 李瑕也没料到川蜀汉子能烈到这种程度或许是因为这些年累积下来的怨气。 一开始只是打了个忽然撞过来的独眼汉子之后十余人冲上来又被他痛揍了一顿。 这十余人还是有分寸的没带武器下手也不重。 但被揍痛了有人火气上来又跑去喊了救兵这次却是执刀带弓的领头的班头就是那叫“搂虎”的风风火火上来就要操刀子干。 李瑕心知打不过他们趁乱就摁住这断臂的姜饭。 “你们还知道我是县尉想造反不成?!” “不敢。”伍昂连忙道:“此事有误会应是李县尉不知我们蜀南风俗和鲍大哥起了冲突我等向县尉赔罪。” 李瑕又看向那名叫“搂虎”的班头道:“看起不像是来赔罪的。” “你把哥哥放喽!”搂虎喊道:“不然老子管你是哪个官剁了你!” “你不怕我?” “老子怕你个猢狲老子杀了官大不了回老林子里!” 姜饭被李瑕摁着却是喊道:“搂蛮子你给老子滚蛋!这事不用你掺合滚!” 李瑕匕首一顶让姜饭闭了嘴。 那边鲍三则上前一把抱住搂虎两个人一边挣着一边嘀嘀咕咕。 伍昂这才稍松了口气喊道:“都他娘把武器收了!哪个敢向县尉拔刀?!”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李县尉现在我们都收了刀你把人放了吧?” 李瑕却不放人道:“今日这事如何说?” “我们这地方人就这破脾气。李县尉合不来我也无话可说认罚就是。” “你是说错在我但我官大你没办法?” “不敢。”伍昂道:“是鲍大哥瞎了一只眼走道上看不清路冲撞了李县尉。我等所有人向李县尉赔罪。” “不错老子瞎了一只眼向李县尉赔罪!”鲍三大喊道声震长街。 “鲍大哥瞎了一只眼撞到了李县尉我等所有人向李县尉赔罪!”弓手们纷纷大喊。 声音一开始很混乱渐渐却整齐起来。 “我等向李县尉赔罪请李县尉放了姜哥哥!” “鲍大哥不该瞎了一只眼撞到了李县尉!” 附近早有许多百姓看到这边在打架先前远远躲着看此时都围了过来。 指指点点话里话外无非是在说这新来的官欺负人。 连躲在后面的韩巧儿也听出来了这些人看起来是在赔罪但显然是要一起排挤李瑕。 “……” 伍昂一颗心终于定下来。 成了。 房主簿交代的事终于是妥了姓李的但凡有点脑子就该知道庆符县不接纳这个县尉以后要么夹着尾巴做人要么自己滚蛋。 “李县尉小人们都赔罪了不知你可否把姜哥哥先放了?” 伍昂抬了抬手止住弓手们的吆喝又道:“姜哥哥断了一只手身体不太好。李县尉要罚可以罚小人……” “你们不想让我当这县尉?”李瑕忽然问道。 “不敢。”伍昂道:“小人们哪敢……” “直说吧。”李瑕道:“你们想赶走我我理解但做事干脆些。” 伍昂抱拳却不回答。 李瑕又道:“也不必每次来找茬我们一次处理清楚如何?” “小人听不懂李县尉在说什么。”伍昂道。 李瑕道:“简单我们打个赌我若输了我走人不当这庆符县尉便是。” 伍昂与鲍三对视一眼眼中泛起喜色。 搂虎还被鲍三抱在怀里道:“哥哥们跟他赌了!” “你别说话。”鲍三低声道。 伍昂则是抱拳道:“李县尉言重了我们就是些杂流哪敢……” “都是直爽汉子行事磊落些别说虚话。” “好!”伍昂道:“不知李县尉要如何赌?” “你们这里四十四个人。”李瑕目光一扫道:“来一个个和我打……” 正文 第166章 斗剑 房言楷才出了县衙打算往城南巡房去。 算时间也该由他去给李瑕救场了。 这是他作为主簿展示格局和气度的时候。 才出县衙不久黄时快步迎上来道:“主簿成了。” 房言楷点点头一派了然模样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去。 “那还是该过去一趟不能太让非瑜失了面子。”他道“边走边说吧是何情况?” 黄时小步跟上刻意落后几步弯着腰低声道:“伍班头等人喊‘鲍哥哥不该瞎了一只眼撞到李县尉’李县尉受不得激说要与他们打赌。” “年轻人心气盛沉不住气啊。赌注?” “李县尉若输自辞官离去。” “他若赢呢?” “他没说。” 房言楷一愣笑了笑道:“他所求者无非是众班听他指派自是不用说。” “小人不知为何不用说?” “这是县尉职权理所应当岂能拿出来做赌注?不说是彰他风度且他若赢了众人自然服他。” 黄时道:“但小人看来他赢不了。” “如何赌?” “他说车轮战一人敌四十四人。” 房言楷轻哂道:“堂堂命官与武卒打斗成何体统?” “是伍班头也认为打起来会让弓手们落了把柄不妥当。” “李瑕给了这么大的赌注又以一敌众只怕规矩要由他来定。” 黄时道:“最后定了斗剑算是换了文雅的方式。” 房言楷停下脚步微微惊讶。 “斗剑?” ~~ 韩承绪父子带刘金锁沿着符江逛了好大一圈又在码头上与几家大商贾聊过直到下午才回到县城。 “这地方竹子可真多。”刘金锁道:“要是跟那些商贾谈不拢我们自己做竹筏不也成吗?” “刘兄弟莫说没用的倒是你该练练水性才是不然真打起水战……” “对啊!我是该练练水了。”刘金锁大声道“我娘说过火克金、水克火我得练练。” 三人说着有的没的走进东城门正见一群人吆喝着往城内跑去。 “快去看新来的县尉要丢大脸了……” 刘金锁一听大步跑上去拎起一个瘦小汉子问道:“出了何事?!” 那汉子被拎起来如同小鸡一般也有些茫然喃喃应道:“新来的县尉和弓班们比武我们要去看。” “在哪比?” “戏台那边。” “怎比?” “说是斗剑县尉一人敌四十四人谁先中了对方十五剑就算输。” “哪个意思?斗剑?” “当然不是真的剑木剑上绑了个布袋沾了面粉。” “那就好。”刘金锁问道:“县尉要刺四十四个十五剑?那得多少剑?” “六……六百?” “是六百六十剑。”韩祈安道。 “是但……不用刺那么多李县尉只须中十五剑也就输了。” “啊?四十四人一共刺他十五剑也算?” “是咧。” “娘的这多赖啊!好意思吗?” 刘金锁大骂一声挠了挠头与韩家父子对视了一眼。 “逞强了啊。”韩承绪叹息一声道:“阿郎冲动了再如何受屈也不该如此。” “是啊辛苦得来的官位……实该以更稳妥的方式解决冲突才是。”韩祈安有些疑惑道:“阿郎行事向来谋定而后动今日为何如此冲动?” “走吧且去看看。” “哦。” 刘金锁将那瘦小汉子放下来道:“带路吧。” 他依旧不解兀自喃喃道:“也该带上我啊我拿枪捅三四百下不就好了嘛!” 一行人向县城中间的戏台走去越走只见周围人越多议论纷纷。 也有不少摊贩将摊子移到这附近的道路上与临安不同庆符县的摊子上卖的多是笋干、柑橘、竹筐之类生意也都不大好。 戏台前人头攒动。 韩承绪见了这架势眼中忧虑更甚低声喃喃道:“只怕这些武卒是故意放出风声要让阿郎出个大丑。” 他放目看去只见台上李瑕正卓然而立已解了幞头扎起袖子一身青色官服衣袂飘飞气质超群。 韩承绪看了良久聊以自宽地喃喃道:“好在阿郎看起来不像是受了激……” 台上李瑕执起手中的木剑。 他闭上眼感受着众人的目光感受着手掌中剑柄从冰凉渐渐有了温度。 心里其实也只有一个念头。 “终于能比赛了。” “咣当!” 锣声响起。 李瑕睁开眼迎着对面的汉子一剑刺出…… ~~ 韩巧儿并着脚坐在台子边看着目光望去一时竟似痴了。 李瑕这一剑之间的风采仿佛惊鸿从她心间飞起…… 等到又一声锣响有人喊了一声“李县尉胜下一个”韩巧儿才回过神来。 “哎呀今日记的那些……好像全忘记了……” ~~ “什么?” 江春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你说已挑了几个?” “十一个。” “他中了十下?” “是四下。” “四下?”江春踱了几步又问道:“房主簿过去了吗?” “过去了。” 江春抚须沉吟了一会道:“我也该过去了。” “不错。”詹纲点点头道:“此事东翁也不能装作不知情是该出面了。” “只是这说辞?” 詹纲犹豫片刻沉吟道:“李县尉若是输了……” “他若输了房正书自会说得妥当当众假意为他解围实则架空而已。”江春道:“可他若赢了……” “赢了?既敢提出斗剑李县尉之剑法想必是高依眼下这情形看来也是如此。不过挑十一人中四剑……多半还是要输的毕竟越往后他体力越差。” “万一他赢了呢?” 主幕二人对视一眼默然了一会。 詹纲道:“到时东翁若觉李县尉要赢可中止这赌局。” 江春自明白其中意思只是犹难相信李瑕一人能赢四十四人。 他转身向公房外走去。 身后詹纲又说了一句。 “东翁发现了吗?李县尉才上任第一日这县衙里已有许多人无心公务。” 江春叹息一声没说什么。 他走到衙门前又是一愣。 “轿子呢?” “禀县令夫人带着小衙内和小娘子出门了小人正在备轿。” “动作快。”江春皱了皱眉。 那李瑕仅须再中十一下就败了若赶不上难免显得他这县令故意避事…… ~~ “咣当!”又是一声锣响。 “李县尉胜下一个!” 伍昂抬头看去眼中带着些震惊之色喃喃道:“几个了?” “几个了?” “十……十八个?” “不会吧?” “我真不信。” “我也不信但他娘的事情就摆在这里。” “狗栓你说怎回事?!”姜饭骂道:“你个怂货见他是个官让他了?” “哥哥又不是我一人没刺到啊真就刺不到啊。又不能劈又不能斩我不习惯啊还没反应过来呢就中了十五下。” “对我也是娘的一冲过去就被他刺了……” “姜哥哥你先去。”伍昂道:“但他脚步太快了我们换种打法拖他的体力。” “懂了我个残废也不求刺中他就拖他。” “注意步伐留意到了吗?” “嗯……” 姜饭应着大步往台上走去。 他听着周围的吆喝只觉在众人的注视下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他握着那木剑剑柄上湿漉漉的。 先前败的十八人手心里都出了不少汗。 姜饭舔了舔唇开口想说些话提提威风。 然而目光看去只见那李县尉依旧是面沉如水嘴里那“瓜娃子”几个字到嘴边终究是咽了下去…… 正文 第167章 冠军风采 房言楷目光看去只见台上那两道人影忽近忽远周遭不时响起众人的呼喊。 “东翁。”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房言楷回过头见是幕僚蒋焴。 “蒋先生怎也来了?” “想到一事须与东翁说。” 房言楷带着蒋焴退到离台子远些的地方在街角负手而立。 “东翁这场比试不论李县尉是胜是败我们的计划只怕已败了。” “嗯。” 蒋焴又道:“原本事情是鲍三冲撞了李县尉被毒打一顿可这一赌则成了众弓手想赶走李县尉事情已是变了。 其后一人迎战四十四人他已显出了大度之风。若他真败了众人许还会嘲他自不量力。可这……已挑十八人矣……” 房言楷点点头明白了蒋焴的意思。 还未说话又听得一声锣响姜饭败下台了。 房言楷眯着眼望去只见又有一人上台依旧是不敢主动进攻似想拖李瑕体力反倒中剑更快。 “二十人了他一共也就中四下。”蒋焴道“竟是越战越强了。” 房言楷道:“看来他是对剑术极有信心才敢放言以一敌四十四。呵分明是极有把握之事却说得玄乎其玄。” 蒋焴道:“是他必是练剑多年而民壮们不熟悉这套规矩难以适应比不过了。” “初时我还当他是沉不住气、是被逼着打赌。此时看来他分明就是想要显示能耐。我等算来算去被轻而易举化解了啊。” “是不论如何计划已是败了。再斗下去已无意义反让他彰显武力。东翁不如停了吧?” 房言楷不答显得有些遗憾。 “东翁。”蒋焴劝道:“只需说是担心李县尉太累了。此时罢手场面还好看些。万一真让他赢了事情传开还不知是何种说辞。” “且再等等鲍三、伍昂、搂虎等人还未上场。” “东翁呐人数已过半侥幸赢他又有何益?此非战场乃官场。” 房言楷闭上眼摇了摇头喃喃道:“侥幸赢也是赢输好看点和输难看点有何区别?” ~~ “怎么回事?”搂虎喊了一声。 姜饭已败下台来脸色难看摇了摇头道:“我算是明白了这般斗剑最有用的还是刺。若拖他体力他更无顾忌剑法更凌厉。” “明白了拼着让他刺了也要刺他。” “他太狡猾了。”姜饭道:“其实我刚摸到门道已被刺了十五下。若与他再战十轮我熟悉了打法或可胜他。” “我有个办法。” “说。” “我们先在台下练。” “没大多意思这么多人都输了还练?阵仗能输别输了脸。”鲍三说了一句大步走向台道:“下一场我上。” “哥哥脚步注意脚步……” “嘿哥哥也是的。讹人可以脸就不能丢了?我们来练……” ~~ “独眼豹上场了!” 茶楼雅间里有稚气的童声响起。 过了一会那童子叹了一声道:“笨死了劈劈劈劈有个屁用……啊!木剑被劈断了。” 又听有女子惊呼了一声。 “呀手帕掉了。” 牟珠低头看了一眼道:“不打紧的。” 她转过头只见儿子江苍正挥着拳头兴致勃勃的样子;女儿江荻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李县尉。 牟珠微微叹息。 她自己长得不太好儿子虽仅有八岁小眼睛塌鼻子幸而随他爹生了张方脸男子长成这样也算有正气了。 倒是女儿江荻如今已十四岁竟也是这副长相……那便有些麻烦了。 “荻儿荻儿。” “嗯?” 连唤了好几声江荻也不回头。 牟珠问道:“觉得李县尉如何?” “母亲李县尉不是仙人吗?你看他……世间竟有这般人物吗?” “喜欢吗?” 江荻猛地回过头愣愣看着牟珠之后突然喜得跳了起来。 “可以吗?!母亲。” 牟珠还未回答江荻已拉着她的手喜道:“母亲你知道吗?我要醉倒了!这楼好高我觉得好晃!” “你别急别急。须问问你父亲。” 江荻连连点头喜不自胜。 唯有江苍扁了扁嘴自顾自地小声喃咕道:“疯了吗?连赵衙内都退亲了这李县尉哪样比不赵衙内强疯了到这穷县当了两年县夫人疯了……” 忽听下面一连串的嘘声。 江苍一转头只见几个民壮正持着竹竿在场下对练。 “吁!”他也连着嘘起来对着窗外大骂道:“本衙内还想着你们能赢孬死啦!庆符县的脸都给你们丢光啦!” 他已懒得再看台上的比试。觉得没甚意思就看那李县尉“嗖嗖嗖”的其他人都跟傻子一样。 目光向长街看去江苍忽然“咦”了一声道:“父亲来了。” “官人来了?”牟珠大喜忙吩咐人道:“快去把官人请上来!” 然而从茶楼望去只婆子跑到轿前与江春说了两句江春掀开轿帘往茶楼上一瞪却没过来径直往台子那边去了。 牟珠颇觉失望。 江苍道:“看来父亲要让他们停下了。是也无甚好比的李县尉才中七下已撂倒三十人了真没意思跟假的一样。” “但他好有风采啊。”江荻喃喃道。 “你也好疯啊。”江苍道。 母女二人如没听到一般只盯着那台子。 牟珠道:“官人在说什么?” 江荻没应仿佛痴了。 江苍道:“父亲肯定在叫他们别比了……伍班头他们摇头是一定要比以为他们练了肯定能赢……房主簿来了看样子房主簿说继续比……又开始比了……唉我都说了孬死了。” 说到这里江苍以手覆额恨铁不成钢地长叹道:“还比练过了还输脸都丢光了还不如听父亲的别比。” 他气呼呼地喝了一杯茶背过身不再看。 过了好一会忽听江荻惊呼了一声。 “啊!” 江苍回过头目光看去李瑕竟是连着被人刺了三下。 下一刻李瑕一剑刺出正中那汉子。 “咣当!”一声锣响远远有人喊道:“四十四场结束!李县尉胜!” 江荻不停拍着手掌道:“好险好险只差一剑。” “险个屁。”江苍兀自嘀咕“前面连伍班头都只刺中两下能被那赖八儿连刺四下?让得呗孬死我了。” “让的?!哇他……他他……” 江苍兀自摇头见姐姐和母亲还在那拍手不由道:“这有甚不了起的?母亲你去与两百个大汉比绣花母亲也能赢。” 江荻大恼在弟弟头上一捶道:“你能不能别在这里叽叽咕咕烦死个人了。” ~~ “丢死人了。” 伍昂啐了一口只觉浑身都不自在。 却听李瑕已朗声向看客们道:“让诸君见笑了瑕别无所长仅擅剑术一道。非是庆符县诸班输了实则各有所长罢了若论保境安民、缉贼捕盗决不敢与诸班相比……” 伍昂、鲍三、搂虎等人对视一眼愈发觉得无奈登上台行了一礼。 “县尉。” “不打不相识。”李瑕拱手道:“今日是我路遇鲍三误以为是蒙古刺客出手莽撞了当众向你等道个歉这一茬便算揭了如何?” “不敢当不敢当我等绝不敢怪罪县尉。” “往后治理庆符县、保民生安定还须请诸君协力。” “是……” 不论是否演出来的堂堂县尉既开口这么说了诸人心中是何感受不提也只好恭恭敬敬回了礼。 江春瞥了房言楷一眼见他闭着眼还在养气心中微叹。 主簿不出面他这县令也只好出面遂向诸人叱道:“简单是胡闹敢与堂堂县尉厮斗打闹成何体统?!” “县令不必责他们是瑕爱卖弄会些剑术便总想在人前现眼。此事怪我怪我。”李瑕道。 江春一噎心说本就是在怪你又故作听不懂人话!烦死了! 恼虽恼该做的戏还得做完。 “李县尉既说了此事到此为止但往后……” “都散了吧。”李瑕道:“天色也晚了该回家吃饭了今日耽误诸君公事改日我置酒作赔。” “谢县尉!” 众人一抱拳纷纷散去。 李瑕并不想现在就与他们当众多说效果未必好。还不如等众人情绪平复了再一个个单独详谈。 江春微觉尴尬转头又看了房言楷一眼只见他睁开眼恢复了古井无波的表情…… 正文 第168章 客气 “走吧回家吃炖鸡。” 李瑕与韩巧儿这一句话远远传到江春耳中江春眉毛一挑只觉心中百味杂陈。 他堂堂县令自不会舍不得一只炖鸡但“家”是他家“炖鸡”也是他的炖鸡听人这般坦坦荡荡地说出来终不舒坦。 还不可当众反驳以免显得他这县令小家子气。 江春默不作声往茶楼走去。 牟珠正带着两个孩子下来女眷先进了轿子只留下江苍站在轿边。 “孩儿见过父亲。” 江春心中有气板着脸道:“今日课业可完成了?” “还未完成。” “那还跑出来胡闹!” 换作平时江苍或许会说“是母亲带孩儿出来的”今日却想着那李县尉处事遂应道:“是孩儿贪玩请父亲勿责怪母亲与姐姐。” 江春反不好责怪他又不知想到什么语重心长道:“你往日就喜多嘴为父告诫你一句人生在世言多必失所谓‘君子寡言而行以成其信’你可明白?” “孩儿明白。” “言多必失啊。”江春又感慨一声挥了挥手让儿子上了轿。 再回过头只见李瑕任那小书童牵着衣袖正在与幕僚护卫聊天。 “不成体统……” ~~ 县衙内又是几声梆响到了下衙时分。 但因白日耽搁了许多事书吏们继续处理文书许久才汇送签稿进承发房查点再送签押房。 夜幕降临蒋焴查点了值夜的衙役以及仓库、县牢、巡丁、灯夫等人。 隐隐能听到还有人在嘀咕“一剑挑数十人”之类的蒋焴微微叹息一声似在感叹手上这些事不知还能负责多久。 江春回来后亦忙了许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头也是感慨。 因想着后衙住进了李瑕他担心妻子女儿匆匆签了公文起身回去。 路过主簿公房见里面灯还亮着房言楷还在忙碌。 江春心知这一年来房言楷身兼主薄、县尉之职担子重案牍劳形确实辛苦。 至于今日之事会对庆符县带来怎样的影响还来不及思忖只等能晚间得空了再考虑…… ~~ 后衙里一张桌子摆在院中李瑕、刘金锁与韩家祖孙正在吃饭。 “原以为阿郎今日该以更稳妥的手段应对没想到……” “这就是最稳妥的手段。”李瑕道:“是我最擅长的。” 韩祈安微微苦笑道:“也不知阿郎不擅长何事?” “很多比如唱歌比如算帐比如写文章。”李瑕问道:“今日两位先生勘查得如何了?” 韩承绪瞥了四周一眼轻声道:“不等回屋再说吗?” “无妨。” “也好。”韩承绪道:“问了几家商贾有两家愿意出售船只大小适合也坚固。本是造来与大理、吐蕃等地进行茶马贸易也运送贡茶、竹纸往江南。如今茶马商道断绝对方愿意贱卖。 大船上千贯小船六百贯。这般算下来哪怕是最小的水师也该有两艘大船配几艘小船彼此兼顾怎样都得要六千贯以上此外还需要改造再训练水手、桨工一应器械……” 韩祈安道:“且须另建个码头修筑防事地点已看了几处须请阿郎过去看看。” “是所费不小。” 韩祈安道:“还有一个问题阿郎并无资格建立水师。但县尉有浚疏水利与保护道路之职阿郎或可凭此名目操办。” 李瑕沉吟着问道:“两位先生是说船只有、名目也有此事是可行的。” “可行但极难。”韩祈安道:“不过阿郎递封公文给史知州或写信回京给贾相若批了此事简单。” 韩承绪四下一看低声道:“还是县尉权职不够阿郎若为县令或为架空县空之主簿。再得州署支持此事则易成。” 李瑕道:“不急若真让我现在就管理一县我也不会。” “话是如此。” “至于人手……今日阿郎一剑力压诸班或能尽快接管城中弓羽手。” “算是认识他们了。” 韩祈安道:“说到这个阿郎就不怕赢了诸班这些汉子心中不服?” 李瑕道:“人与人之间你强他一点他必然不服。但你若强他很多强到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也就没什么不服了。” 韩祈安苦笑。 韩承绪抚须道:“依我看要练水师还得再招一批人手。” “还有长宁军那边只怕有不同看法……” 说话间江春从前衙转回来见了这院中情境一愣。 目光落在桌上的鸡骨头上江春心中惆怅脸上却还是泛起笑容。 “哈哈非瑜今日打斗一场特让厨房炖了鸡给你补补。还想派人与你说不必等我原来你已吃过了。” “是江县令有心了吃得很好。” 刘金锁道:“我们只吃了半只烧排骨也好吃。” 江春正在后悔与李瑕打官腔听了刘金锁的话下意识又道:“本就是炖给你们吃的不如全吃了?” “真的可以吗?!”刘金锁大喜“太好了!我正说排骨不够吃呢。” 江春一滞含笑点头吩咐人将剩下的炖鸡与排骨再端过来。 心里却是暗骂不已真是何样主何样仆一样听不懂人话连白岩苗寨的苗人都比这些人有礼数。 “江县令太客气了我等受宠若惊。” “非瑜不必多礼只将这里当成你自己家不必担心我不习惯。” “是。” 刘金锁又道:“县令放心小郎君给了钱明日厨房会多配菜。” “呵呵。” 江春懒得再说话负手转回屋堂只觉一口气上不来。 草草吃过饭一家人依旧是食不言、寝不语。 只有江苍咬着筷子不停看着院子里似乎很羡慕别人能在吃饭时说话。 也可能是在望本属于他的那份炖鸡与排骨。 饭后江春回了书房端着茶杯沉思却见牟珠进来眼神有些神秘兮兮。 “官人。” “嗯?” “李县尉真就在家中住下了?” “你放心吧他住不久。” “妾身不是说这个你看他年纪是否与荻儿正合适?” “呵稚童也可为县尉。”江春轻笑一声道:“朝廷只规定边陲县尉年不可过五十却忘规定要成年才可任职。” “官人你好好听妾身说话嘛!” 江春抬眼一扫颇为不耐。 牟珠道:“荻儿荻儿啊。官人觉得荻儿与李县尉是否相配?” 江春又是一滞良久说不出话来。 他目光扫过书房暗想这家里住着的竟没有一个正常人? “勿想这些了。往后……招个赘婿吧。” “妾身又不是没给官人生儿子岂须招上门女婿?”牟珠道:“将荻儿许给李县尉正合适。” 江春转头向书房外看去看到纸窗上映着的影子顷刻又不见了该是一双儿女蹲了下去偷听。 话到嘴边他沉吟着道:“李非瑜……绝非良配此事你不必再考虑了。” “为何?妾身觉得正适合他正好住在家中。” “适合适合世间事是适合就妥吗?我与他政见不合且不论不用几日房正书就能将他赶出庆符。” “官人妾身是这般想的。” 牟珠凑近了给江春捏着肩嘴里说起来。 “官人之所以支持房主簿无非是调任在即不愿出了岔子。可就算房主簿做得再好能有几份功劳真落在官人头上? 李县尉则不同这般年轻就是朝廷命官官人你像他这般大之时可还未参加解试呢。他往后该有多大前程呐?” “呵呵。”江春干笑两声。 “帮着房主簿官人顶多就是不出岔子。可若是与李县尉结了亲这是一辈子的女婿。”牟珠话到这里向窗外一瞥又道:“也是荻儿一辈子的如意郎君。” 江春皱眉摇头道:“并非你这妇道人家想得这般简单休再聒噪。” “为何呀?” “我不喜欢他我烦他!行了吧?” 一句话出口江春竟觉畅快不少又道:“我烦死他了绝不招他为婿!出去!” 牟珠大恼帕子一甩走了出去。 门外一双儿女正躲在那偷听连忙跟上她一起转回厢房。 “母亲我看该说不该说的父亲说得很清楚了。”江苍道:“父亲是明智的此事……” “你书读完了没?还不去读书一个男儿一天到晚地跟在我们娘俩身边多嘴。” 江苍也不怕他母亲嘿嘿笑道:“赖在母亲身边不就是为了少读书吗?” 牟珠摸了摸他的脸就喜欢儿子这股机灵劲。 她又转向江荻道:“不妨事的你父亲那人我还不懂吗?你别听他说的只看我是如何做的。” 江荻问道:“那李县尉还能当女儿夫婿吗?” “且看我说服你父。”牟珠睥睨了书房方向一眼“李县尉正是在谋你父支持之时只要你父点头我看能成。” “好呀!”江荻满脸欣喜点头不已。 唯有江苍白眼一翻颇觉无奈…… 正文 第169章 成见 江春挥退妻子莫名又长叹了一声。 观世间事一叶落知天下秋仅看家中妻儿对李非瑜之态度变化已可见整个庆符县的反应大抵是如何。 他自是知道牟氏说的并非全无道理但道理再对有何用?李非瑜怎可能娶自家女儿为妻? 亲事如此官场也是如此各自之立场也绝非妇道人家想当然就能决定的…… 心念才转到这里忽听门外有仆婢通禀道:“阿郎李县尉求见。” 江春不由暗骂住进家里来求见倒是方便。 “请进。” 他揉了揉脸笑着起身相迎道:“非瑜来了。” 李瑕进了书房手里还拿着一幅卷轴。 “江县令打扰了。” “非瑜不必客气。”江春道:“晚间还过来有何事?” “县令昨日说要置酒为我接风洗尘你我与房主簿三人好好聊聊今日怎么就忘了?莫不是我有错处惹县令不喜?” “哈哈非瑜这说的哪里话?绝无此事绝无此事是未想到非瑜如此勤勉怕你辛苦怕你辛苦。” “既如此我可否与县令好好聊聊?” “这是自然……” 不等江春一句话说完李瑕竟是将手里的卷轴径直在江春案上铺开那是一卷地图。 “想请县令支持在庆符县再设一支水师。” 江春闻言竟是愣在那里老半晌未能反应过来…… ~~ 房言楷回到书房。 蒋焴坐在下首长叹一声道:“东翁经此一事再握着三班不交给李县尉只怕是说不过去了。” “他本就不在乎我交不交给他。”房言楷淡淡道“他不是一直在接触三班吗?” 蒋焴道:“李瑕虽年少却心机深沉。夸口以一敌众实则以己之长攻人所短虚造了声势不愧为奸贼门下。他必不甘当一个无权县尉今日这剑锋是指向东翁呐。” 房言楷低头看着公文终是无心再看进去。 蒋焴道:“衙役、民壮皆粗莽汉子往后难保不受他拉拢;还有江县令如今李瑕就住在江县令院里难保他们联手……” “明光认为当如何应付?” “不如将三班交给他再派一桩难办的差事给他?” 房言楷道:“就算拿了他的错处也无用县令、主簿并无罢免县尉之权。” 蒋焴道:“可知州有。” 房言楷摇了摇了头沉吟道:“若只能请知州出面不必做此计算否则反遭知州不喜。” “依东翁之意?” “我直接修书一封请知州罢免他。” “可这由头?” “不须由头。”房言楷道:“哪怕只是将他唤到叙州城里晾着也便是了。” “东翁明鉴。” “明光来执笔吧。”房言楷起身踱了两步道:“先说李非瑜年轻狂妄又出奸党门下……”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传来一声通禀。 “阿郎江县令与李县尉来了。” ~~ 书房中烛光明亮。 房言楷坐在那目光凝视着地图耳边是李瑕侃侃而谈。 他只觉恍然如在梦中良久没反应过来李瑕为何会跑来说这些? “此次蒙军伐蜀其战略目的在重庆府、合州。合州之地形比叙州更险峻、更重要。三江汇聚可控蜀疆;崇山峻岭可谓天堑。 帖哥火鲁赤、带答儿、汪德臣这几路我们管不了。但兀良合台这一路顺金沙江而攻叙州以图包围合州此为必然。 我等驻守边县担守土之职须尽力挡兀良合台一挡。那便该有水师进可顺符江而下侧击蒙军退可驻防符江保庆符县外百姓……” 李瑕说到这里问道:“房主簿意下如何?” 房言楷回过神来道:“战事一起自有大军迎战岂须小小县城参战?” “蜀地抗蒙十余年不皆是县乡、各寨军民奋起相抗吗?” “可这……” 李瑕道:“除此之外。有了水师不仅可以守卫城池还可沿符江上下防御蒙军劫虏城外百姓。” 房言楷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江春。 只见江春正端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与世无争。 李瑕道:“县令与主簿若是裁决不下可写信问询史知州意见。我赴任时途经叙州见叙州正在操练水师想必史知州亦知战此战水师为关键。” 房言楷再次沉默下来捻着长须良久无言。 他自觉任庆符主簿兼县尉以来将下县之武备提成紧县维持治安做得极好……但怎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李瑕也不说话在客位坐下静静等着。 直到许久之后烛火“啪”的一声响。 房言楷抬起头看着李瑕神情仿佛萎靡下来。 “李县尉为何不亲自笺奏知州?” “史知州对我有成见。”李瑕道:“由我提出反遭他疑心。不如由县令与主簿联名行文于事更有利处。” 江春摆手道:“非瑜不可如此胡言乱语知州岂会对你有所成见?” 李瑕道:“不仅史知州县令与主簿亦对我有成见此事不必掩饰。重要的是战事在即我等牧守一方须以战事为重。” 江春一愣尴尬至极。 这感觉就像是被李瑕一剑刺到面门上。 为官十一载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锐气逼人的哪像是在当官啊? 房言楷则是面色灰败再次默然不语。 唯独李瑕将那一团和气的遮掩一把掀掉他自己却如同没事人。 “两位无权罢免我有无成见我并不在乎。往后彼此交谈大可少些虚与委蛇只说这水师一事两位有何顾虑不妨直言?” “言重了言重了。”江春摆手笑道“非瑜这话未免显年轻气盛失了风度……” “好。”房言楷忽然开口道:“那便直言。” “主簿请说。” “李县尉就不担心功劳归了我等?” “不担心。” “为何?” “我不远千里赴蜀非为这等小功。” “李县尉不担心水师之权归了我等?” “不担心。”李瑕道:“维护一县治安、浚疏水利、巡检道路、御敌守土等皆县尉之职权。今日房主簿信不过我不愿将武备托付它日信得过我了自会托付。” “我若一直信不过你呢?” 李瑕坦然看向房言楷眼神自信意思不言而喻。 房言楷眯了眯眼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李瑕又看向桌案只见上面摆着饭菜只用到一半。 “冒昧多说一句房主簿身兼二职着实辛苦但饭还是要好好吃的人是铁饭是钢。” “此事……容我再与县令商议。” “也好那请两位考虑明早我再请教。”李瑕起身拱了拱手道:“不打搅了。” 他说罢离开书房颇为洒脱。 屋中房言楷深叹一声。 “哼这等狂悖竖子也配为官耶?”江春说了一句目光落在那地图上自觉讪然良久方才道:“正书怎么看?” “他说建支水师迎敌且将功劳分给你我。” “这……” “论格局气度怕是输得一塌糊涂了。” “是否有诈?” 房言楷未答只是从袖子掏出了那封蒋焴写到一半的信。 若要上奏筹建水师一事自是不能再告李瑕的状。 否则两桩事一起摆在知州面前再等知州听闻是李瑕的主张……那原已输得一塌糊涂的格局气度只怕更不忍直视了。 正文 第170章 协定 李瑕并不管江春、房言楷是如何感受由他们去商议。 他出了房言楷的官舍穿过宅门回到江春这边院子路上对两边的门子都道了一句“辛苦”惹得他们受宠若惊。 这夜依旧是在月光下勤练不辍。 隐隐觉得有人在偷看自己一转头却又不见有人只有廊下的花木轻轻摇动。 回到西厢主屋只见韩巧儿已在婢子住的下间里铺了小床正将自己的物件摆好显得很开心的样子。 “巧儿住这里?” “嗯祖父、父亲和刘大哥住在隔壁他们说刘大哥的呼噜太吵了让我住在这里。” 李瑕看了看没说什么毕竟这主屋与下间也能算是两间屋子。 韩巧儿却很高兴道:“李哥哥的床我也铺好了。而且院里还有水房里面备有热水好方便啊。我给李哥哥端来了盖着呢。” “好下次我自己端吧。” 李瑕一边洗漱小丫头就跟在他身边说话。 “方才李哥哥出去时县令夫人过来与我聊天呢。” “她说了什么?” “问我是男娃还是女娃我说是女娃请她不要告诉外面人。她又问我李哥哥是否婚配我说你已经定亲了。” “做得漂亮。” “嗯是吧?”韩巧儿笑起来。 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会话李瑕也耐心听着等她打了个哈欠他遂将她打发出去睡觉。 夜色中后衙渐渐安静下来。 隔壁刘金锁的呼噜声如雷隐隐传来。 李瑕正式上任的第一日也就这般过去他住进了县令的家里虽然还不太受欢迎总归是落脚了。 就像他这县尉在庆符县也不太受欢迎但总归是上任了…… ~~ 房言楷登上小楼负手望向隔壁的院子见到一间间屋子里的灯火熄下去。 县令、县尉都相继睡了唯独他这个主簿忧虑着时局又因那从天而降的李县尉乱了心神。 他回到书房端起烛火再次在地图上仔细看着。 鸡鸣声响起天光渐亮前衙又传来了梆声。 …… “房主簿一夜未睡?” “嗯。” “睡眠很重要。”李瑕道:“朝廷派我来便是要让我替房主簿分些担子。” 房言楷懒得应这话拾起一封信丢在他面前。 李瑕拾起看过点点头道:“如此上报给史知州想必他会答应。” “好我派人送往叙州。”房言楷道“去一日回来两日。最快三日内会有答复。” 李瑕道:“房主簿可将公务与我交接了?” “不急。李县尉才上任草率交接难免出岔子。这三日由黄时领你熟悉各方事务等州署批复水师一事请李县尉亲自操办便是。” “也好房主簿考虑得妥当但我还有些具体的要求。” 房言楷难得点点头道:“李县尉既是直人往后我与你说话也不绕弯子?” “请说。” “我信不过你你束发之龄骤得官位。而应符县虽小苗、彝、僰各族杂居又是边陲之地县尉一职缉捕盗贼、协同作战、巡抚治安、案察刑宄、缉查私盐伪币……我绝不敢贸然交于你。 昨夜我考虑了一整夜唯得可将这庆符水师先交由你做。若在秋防战事中可立下功劳终是好事。若不成不至于坏了县城治安防事。当然李县尉若认为……我是想分功又不愿担干系也无妨。” “好到我提要求了?” “请说。” 李瑕道:“县内能拿出多少钱来筹建水师?” “暂时可支三千贯。”房言楷道“不能更多了庆符本非富县。” “太少了些三千贯……那还能叫水师吗?” “本就不该叫水师叫‘巡江手’为妥。”房言楷道:“等知州批复或能再拨些钱粮。” “人手、武器?” “李县尉可从三班抽调五十人。” 李瑕道:“我要再招三百巡江手属公吏还是白衙?” “这么多?!” “是。” 房言楷倚回椅子上皱了皱眉道:“等知州批复吧我尽力争取。” “若知州不答应县里给的钱可就太少了。” “怎么?若知州不答应李县尉还要一县之力筹办此事?” “是。” 房言楷无言以对。 说诧异吧这李县尉也不是第一次说这些话他连“知州对我有成见”这样的话都直说但若说不诧异…… 李瑕沉吟着缓缓道:“在临安时诸公让我到太学读书走科举仕途我执意到蜀地任官且选中这庆符县为的即是眼前这一战。县主簿出纳之权非我所欲但县尉权职所在房主簿也莫卡得太紧。” “李县尉这是在威胁我不成?” “房主簿这般想也无妨。” 房言楷苦笑摆了摆手道:“我亦愿县中武备更多些但三千贯确已是极限。” 他从案上翻出一份册子递在李瑕面前。 “李县尉若不信可自己看。” 李瑕并不接过道:“房主簿这是只拿三千贯、五十人便将我这县尉打发了?” “如李县尉所言战事在即大事为重。”房言楷往前倾了倾身子道:“你我皆不愿在此时节争权不休各退一步如何?” 他显得很疲倦眼眶发黑幞头下显出的头发带着几缕白发。 李瑕却是神采不凡挺拔锐利。 说是各退一步可事实上房言楷退了一步李瑕进了一步。 但他依旧沉得住气。 房言楷道:“等知州批复如何?或多或少自有粮银与名额。” 李瑕不答。 房言楷又道:“你要筹建巡江手若无我支持不行。钱粮、出纳、文书、章程皆需我替你办。这也是你昨夜来找我的原由不是吗?” “是。” “我尽力了。” 李瑕这才点头问道:“钱呢?” 房言楷叹息一声道:“自不能先给你但凡是筹建巡江手之用李县尉找蒋焴支领便是。” “不卡?不扣?” “不卡不扣。” 李瑕起身回自己的公房。 县尉房在衙署的西边里间摆了桌案外间则是幕僚吏员们办事的地方。 韩家父子正在准备着名册、文书韩巧儿正趴在桌上画地图唯有刘金锁躺在椅子上无所事事哈欠打个不停。 李瑕上前踹了刘金锁一脚道:“你不是要练水吗?” “早上太冷了。” “一会随我出门。” “好咧我就知道特地等着小郎君。” 李瑕又道:“给你们在县衙挂了吏职往后领一份俸禄。” “哦。”刘金锁满不在乎他本就拿了李瑕一百贯出临安时又拿了一百贯。 “李哥哥我也有吗?”韩巧儿抬头问道。 “你没有。” “那好吧。”韩巧儿扁了扁嘴。 韩家父子只是笑着问了李瑕与房言楷聊得结果。 “三千贯还是太少了些完全不够。” “但不知史知州会如何回复……” 李瑕道:“不必等叙州批复我们先开始筹备。韩老请你再去与商贾联系租用他们的商只操练。” “租用?” “是告诉他们若不租等战事起时就是征调了。庆符县若没有水师蒙人来了也要抢他们的船……” 刘金锁道:“那可不止咧还得抢他们家!要不我去说?” “不用你别去。” “哦。” “以宁先生请你在河东寻一处地方作为巡江手的驻地再寻工匠出份图纸既要能供船只停泊也要有校场操练还要能挡住小规模的进攻与县城为崎角之势。” “是庆符县居山谷之地与长宁军相隔太远又是孤城确需如此。只是这钱……” “先出图纸吧。” “好。” 李瑕又道:“你们也带些人手去找黄时让他派些胥班衙役跟随……” 正文 第171章 人手 江春站在窗边眯着眼看去。 从他这里正能看到县尉的公房。只见李瑕那两个慕僚已指派了几个衙役说是出门办事。 说来这才是李瑕第二日正式上衙。 而就在昨日房言楷还一心想要将其排挤出去;就在昨夜自己还信誓旦旦说“李非瑜呆不了多久”今日却已要开始适应庆符县多了一位县官。 三个县官之间如何相处还需磨合啊。 “马丁癸。” “小人在。” “晚间置办一桌酒菜本县要为李县尉接风洗尘。” “是。” 江春负手沉吟片刻又吩咐道:“再与房主簿打声招呼给鲍三等人另寻住处把原来陆县尉的宅子空出来。” “小人明白了……” 江春吐了口气。 如此就算是暂且接纳了李瑕也可让其搬出去只希望县衙能恢复以往的平静吧。 他目光看去只见李瑕又带着那口无遮拦的莽汉、那不男不女的小书童出了县衙…… ~~ 石门巷宅子有叩门声响起。 姜饭打开门愣了一愣。 “李县尉?小人见过李县尉。” “可否让我进去聊聊?” “是李县尉请……哥哥县尉来了。老福烧壶水泡茶。” 吆喝声中李瑕步入大堂踢开满地乱七八糟的酒壶坐下。 很快鲍三边穿衣服边走进来。 “小人见过李县尉。” 李瑕目光看去微眯了眯眼问道:“两年没怎么练过了?” 鲍三一愣反应过来道:“是两年多没上阵杀敌李县尉眼尖。” “刘备髀里肉生因此痛哭旁人说他矫情我却懂这种悲闷。” 鲍三又是一愣拱手道:“县尉语中有深意小人听不出来但小人确实闷得慌。” “坐吧。”李瑕道:“昨日我打了你伤可好了?” “没好鼻梁骨怕是歪了。”鲍三道:“但斗剑时小人也斩了李县尉几下李县尉不怪罪就行。” “那不过斗着玩的若在沙场上我已被你杀了。” “那是。” 刘金锁闻言大怒喝道:“叫你坐下站着做甚?不服气吗?当你高吗?有我和县尉长得高吗?” 鲍三独眼一眯盯着刘金锁上下打量了一会。 “瞪我做甚?!” 鲍三依旧瞪着刘金锁缓缓在凳子上坐下。 李瑕沉吟着问道:“你们既领了县衙的公吏名额吃一份钱为何不去上衙?” 鲍三脸色尴尬道:“小人也不是全无做事这县内的弓手就曾是小人训练的。” “你以前在哪任职?” “在余帅军中。” “眼睛怎伤的?” “淳佑十二年蒙古汪德臣部掠成都攻嘉定府小人随余帅驰援。军粮不至小人操舟于岷江运粮中了一箭。” 鲍三说到这里咧开嘴道:“就这一仗余帅把汪德臣打得跟狗一样窜回汉中。要不是姚世安这杀才联络谢方叔害了余帅余晦又是个蠢材现在汉中我们都打回来了。” 说完他睥睨刘金锁。 刘金锁瞥了瞥嘴道:“谢方叔就是我们李县尉扳倒的。” 鲍三微讥其意不言自明。 李瑕又看向姜饭问道:“你呢?手怎么伤的?” “哥哥伤在眼睛小人是臂上中了一箭划桨时被水泡烂了。” “你们受了伤没补恤?” “有。我们自己搞丢了。” 李瑕又问道:“具体如何?” “朝廷说余帅贪赃抄家还不算逼着余家拿出钱赈军余小郎君到处求借好不容易凑了三千贯他们又说小郎君的名字‘余如孙’是‘生子当如孙仲谋’的意思说他有反意要拿下他。我带人去闹被流放了。” 鲍三说完看着李瑕又道:“此事我不瞒李县尉瞒也瞒不住。你要么就免了我的衙役我不吃这份钱就是。” 李瑕沉吟道:“那两个弓手班头伍昂、搂虎都服你?” “不敢说服他们有兄弟义气。” “你们还能上阵杀敌吗?” 鲍三道:“都是些残废还谈甚杀敌。” 话到这里门外响起叩门声。 堂中几人转头看去见有个跛脚汉子上前道:“哥哥是马丁癸来了说是……给我们换个地方住。” 鲍三仿佛意外之中道:“你应他知道了。” 李瑕却道:“刘金锁去把马丁癸带过来说。” “是。” 不一会儿马丁癸到了堂中行礼道:“小人见过李县尉原来县尉在此小人还到处找呢。” “你给他们换到哪去住?” “这弓手房还有几间号舍。江县令是想将这宅子空出来给县尉。” 李瑕问道:“江县令这是不欢迎我住在后衙了?” “当然不是江县令是怕县尉嫌挤不方便。” “那你回去告诉县令我不嫌挤而且伙食钱也交了愿意与他长住。” “这……是。”马丁癸道:“另外县令晚间在迎祥楼置了酒宴为县尉接风。” “嗯去吧。” 挥退了马丁癸李瑕重新看向鲍三道:“昨日斗剑你劈了我十八下木剑也劈断了。” “这……”鲍三起身抱拳道:“请县尉治罪。” “你说你瞎了眼不能杀敌却能打我?” “不敢。” “我要在庆符县筹建一支水师需有老卒帮衬。你可愿调过去?对了此事房主簿也是答应我了。” 鲍三抱拳未应低着头似乎有些犹豫。 倒是方才过来的跛脚汉子本已转身扫地闻言转过头道:“县尉若是水师别看小人是个残废操舟划桨一个顶俩。” 韩巧儿踮起脚俯到李瑕耳边轻声道:“李哥哥这个名叫‘孔木溪’昨日也在戏台边我听到别人叫他了。” 李瑕点点头道:“木溪愿意来当然好但我却是要选拔的须你真的擅长操舟才行。” 孔木溪未想到这县尉竟知自己名字受宠若惊连忙应下又转头看向鲍三。 鲍三却还在偷偷打量李瑕缓缓道:“听说县尉是丁党出身?” 刘金锁不耐骂咧咧道:“嘿是县尉要用你不是你用县尉问七问八一点规矩都不懂上面的事是能你瞎打听的吗?!难怪你个独眼混成这样!” 李瑕也不喝止。 事实上他认为刘金锁说得颇有道理。 总不能因用了这些人往后见丁大全、贾似道还要避着手下。 刘金锁眼见李瑕默许大步上前又道:“偌大一条汉子婆婆妈妈!要不老子再跟你干上一架你若输了这条命卖给我家县尉如何?” 正文 第172章 框架 县衙。 “东翁为何接纳李瑕?” “不找知州帮忙已赶不走他。而若找知州帮忙必先否定他所提的巡江方略。” 蒋焴已明白过来喃喃道:“那便成了我等嫉贤妒能?” 房正楷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道:“朝廷钦命的县尉有靠山、有能耐不过是想要回职权又摆明了公事公办之态度为之奈何?” 蒋焴道:“可这……筹办巡江手的钱?” “给他。将他打发去另立炉灶不动县中武备也好。等秋防战事之后再谈国事为重……” 两人话到这里门外马丁癸通禀了一声进来道:“主簿。” “何事?” “县令让小人告诉主簿李县尉去石门巷找鲍三了。” “仔细说。” “是小人方才第二次过去传话见到李县尉身边那刘金锁与鲍三打起来了打得昏天黑地……” “为何?” “说是若刘金锁赢了让鲍三往后给李县尉卖命。” 房言楷皱了皱眉不喜这般一天到晚打赌斗狠。 蒋焴微讥道:“李县尉无功名在身果然行事每有武卒之风呐。” “之后如何谁赢了。” 马丁癸道:“两人打得可谓是风生水起打了老半天被李县尉叫停了。说是与其卖力斗狠不如留待战场杀敌又说打得火气上来谁伤了都不好。” “鲍三如何说?” “他说……愿为李县尉筹建巡江手。”马丁癸道:“小人离开时他们正要去找伍班头。” “伍班头?!”蒋焴脸色一变道:“你怎不早说?!” “这……主簿要小人细说。” 房言楷还算冷静招了一名杂役吩咐道:“速去将伍班头请来说我有急事找他。” “是。” 房言楷又向马丁癸道:“你去转告李县尉一句要筹办巡江手别人可以伍班头不行。” “是不过这短短一个早晨小人已奉县令与主簿之命共找了李县尉共三趟这真是……” “速去少说废话。” “是。” 处理了这些房言楷与蒋焴对视了一眼。 蒋焴苦笑道:“这李县尉眼光真是毒辣。才来不过一两日庆符县哪个是人才已掂量得清清楚楚。” “是我等弄巧成拙了若非去算计他岂有伍昂昨日那句‘鲍大哥不该瞎了眼’?寻常武卒无这份机敏。” “他竟还懂得先收服鲍三再寻伍昂。一早上不盯差点出了大纰漏。” 蒋焴喃喃自语着转头见房言楷神色疲倦问道:“东翁去歇一会吗?” “等见到伍昂再说吧……” ~~ “嘿这房主簿也是小气。”刘金锁嚷了一句又道:“不就是个弓手班头吗?本就该受县尉指派。” 鲍三闻言不悦瞪着刘金锁道:“我随县尉做事但你不得在我面前说主簿坏话。” “不说就不说多了不起?!” “你还找茬。” “不服再干一架啊!” “搁两年前老子已经打趴你了!” “老子让你的……” 李瑕与马丁癸说完话转过头来瞥了一眼两个糙汉马上就闭上了嘴。 鲍三问道:“县尉既然伍昂已经被主簿请走了我们是否去寻搂虎?搂虎也不错。” “不必我已让马丁癸去请我们回石门巷。” ~~ 搂虎到了石门巷只见鲍三等人所住的宅子大门敞着。 小巷对面有个皮革匠提着箱子走过来。 “刘皮匠你不搁家里做马鞍怎跑这来了?”搂虎大声问道。 “搂班头有礼了是李县尉招小人来的。” “巧了我也是。” 搂虎说着走进院中只听许多人在说话。 “县尉说的不错义肢早已有之据传春秋时齐景公对交不起重税的人施以刖邢当时齐国街市售义肢多于售鞋。另传孙膑也曾做过一对义肢。” “褚老丈渊博。” “不敢称渊博。不过我等工匠手艺不传外人县尉所言各种办法小人也是头一次听说。” “难吗?” “倒也不难只是这所谓‘工具手’还需要杨铁匠配合打造诸多工具装在手上。” 姜饭笑道:“若是我手上装个盾牌不也能再上阵杀敌了?!” “那不累死你了吗一天到晚带着。” “刘金锁你是不是傻?”姜饭大恼道:“县尉说的意思是我这手上能把各种东西装上去可以换的懂吗你?” “刘皮匠来了聊聊绑带的事。” “依县尉所言须量每人尺寸一一订做不过这装在义肢上的工具衔接处该以同样规范……” “做精细些不难只是这钱?” “诸位到县衙支领便是。” “谢县尉!” 搂虎已大概听明白这些人在做什么新来的县尉请了工匠要给这些伤兵们定做义肢。 这事说不上大恩惠但他也感受到李县尉待人处事是有些不同的。 他说不出这种感受直到姜饭说了一句“李县尉是切身为我等考虑”搂虎才觉得汉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能有这样的词。 李瑕转过头道:“搂虎来了到堂内说吧。” 搂虎抱拳应了跟着李瑕走向大堂却又被刘金锁拦住。 “你这莽汉把刀卸了。” 搂虎一愣恶狠狠瞪向刘金锁。 他身材矮小站在粗壮高大的刘金锁面前凶狠气势却不落下风。 鲍三道:“虎子卸了。” “不必了进来吧。”李瑕看着搂虎进堂问道:“你不是汉人?” “对。” “什么族的?” 搂虎大声说了几句话叽哩咕噜的让人听不懂。 鲍三道:“县尉我们都当他是彝族的‘搂虎’也不是他的名字好像是他们信虎神的意思。” “嗯怎到县里当了班头?” 鲍三道:“他小时候被进山打猎的猎户收养回来后来当了弓手小人到了县里教过他武艺。他弓术又好百发百中捕盗立了功当了班头。” “对!”搂虎道:“哥哥说的对!” 刘金锁咧嘴一笑嘀咕道:“有了这些人老子就是这里面最聪明的一个。” 搂虎瞪了他一眼凶巴巴道:“老子比你聪明。” “嘿。”刘金锁不屑。 他自觉偶有灵光一闪也是给李瑕说过许多有见地的话哪要与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莽汉子争辩…… 李瑕看着屋中这三个大汉微微思量。 这庆符县诸班当中伍昂该是最智勇双全的一个也如刘金锁所言“本该受县尉指派”。 但房言楷既不肯相让可见伍昂是其心腹强扭的瓜不甜何况确也没有为了筹建巡江手把县城治安防御掏空的道理。 那么若招三百巡江手大致可以分为三队分别任刘金锁、鲍三、搂虎来领。 鲍三是老卒有多年战场经验还懂水战有威望。李瑕颇看中他今日花心思给伤员们装义肢有一方面原因也是为了拉拢他。 搂虎弓术好对地形熟悉也懂水性又是班头出身亦可服众。 刘金锁反而成了三人中的短板水战不会骑马不快弓术不行又非智将人脉威望皆不够以后大概只适合领先锋或中军。 毕竟是亲信出于各方面考虑还是得先由他领一队…… 将这喜新不厌旧的心思收回李瑕看向搂虎开口就将他招揽了。 此事倒简单房言楷没派人把搂虎也叫过去说明搂虎不是他心腹。 李瑕一个县尉要调动一个班头本是权职所在哪怕搂虎心里未必完全服气。 他沉吟着缓缓道:“我接下来打算招三百巡江手分由你三人领可先在县内民壮、弓手、衙役中抽调五十人饷钱亦有提升今日你三人各去挑选。” 鲍三、搂虎大喜抱拳应诺。 刘金锁则满脸茫然嚷道:“可是我又不熟悉这县里的人。” “鲍三、搂虎你们帮刘金锁挑人。” “是!” “那不是厉害的都被他们挑走了?!”刘金锁颇不服气。 李瑕道:“那你好好盯着也多想想办法……” 正文 第173章 酒宴 傍晚时分江春换上一身便衣乘轿到了迎祥楼。 迎祥楼位于庆符县城西北角站在楼上凭栏而立可看到符江与二夹河汇流目光再一眺可见川南民居错落于河畔水田、茶园、远山…… 微风拂动江春的长须与衣袍他目光颇为深沉。 他是庆符县五千余户的父母官数万人唯他一人独尊。在这一方天地里他一直都是地位最高的一个。 向来他说话都是别人猜他心思。 他若说“当成自己家不必担心我不习惯”就是“滚出去我不习惯你住这”的意思。 但唯有那李瑕竟恍如听不懂死乞白赖地非要赖在后衙。 县令与县尉同住岂有此理? 今日宴席间必要与他把此事聊妥了哪怕摊开了直说。 “县令李县尉到了。”小厮上前禀奏了一句。 “嗯。”江春淡淡应了神情很是威严。 他将双手负在背后走下观景台踱入雅间。 李瑕表面上还是懂礼数的已在雅间等候。 但迎祥楼的掌柜正侍立在他身边似乎在点菜。 “他们馋酒那就上一些但别太多了。”李瑕道。 “阿郎定泸州大酒如何?”韩承绪道:“东坡有词云‘佳酿飘香自蜀南且邀明月醉花间三杯未尽兴尤酣’这泸州大酒不错。” “是县尉身边这位先生懂得真多。” “那就交给韩老点吧主食与肉菜也多上些让他们吃饱……江县令来了见过县令。” 李瑕说着起身向门前迎来。 江春笑道:“非瑜是在点菜不成?我已点过了都是大菜必够你吃的。” “县令误会了。”李瑕道“我顺道带了些人在大厅用饭这为他们点的。” 江春心中明白无非是李瑕在县中招揽了些人手。 才上任能有几人? “诶非瑜太客气了莫不是觉得我堂堂县令置酒请客还不能多请几人?哈哈吴掌柜也莫啰嗦了好酒好菜摆上一并记在本县帐上。” “是。” 李瑕拱了拱手道:“如此多谢县令了。” “坐吧。” 江春自在主位坐下詹纲侧座陪席还有另一名幕僚王识泾。 王识泾是蜀南当地人有个外号“十斤”很是能喝酒以往江春宴请长宁军的将官皆带他坐陪。 江春打算今夜让王识泾灌灌李瑕等李瑕服软了他再开口吩咐停下来以彰威望。 目光看去李瑕那边只带了韩家祖孙三人那父子是幕僚是读书人。除了那不男不女的小书童也落座有些不合规矩大体还算知礼数。 至少那贫嘴的糙汉不在。 双方落座李瑕斟了杯酒道:“先谢江县令为我接风。” “非瑜客气了。”江春道:“你远道来庆符赴任我却未能替你安排好住处惭愧……” 话到一半他转过头看向门外探头探脑的刘金锁微微皱了眉。 “何事?” 刘金锁挠了挠头道:“不够坐了。” 江春一愣暗道如何就不够坐了?这迎祥楼三四十人都坐得下。 “差几个位置?” “七八个吧。” 江春平时让人如沐春风今日却决意有话直说脸一板道:“再支一桌便是莫再来打搅不知礼数!” “哦。” 刘金锁挠了挠头在心里嘟囔道:“昨日请吃排骨今日又翻脸这小县令架子倒大跟谁吆五喝六的?右相都没这么大排场。” 大步下了楼只见鲍三、搂虎、姜饭等人正在举碗吆喝他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嘿搂蛮子你是不是不服我?” “废话!老子当然不服你!” 刘金锁昂然道:“我敢去把县令灌倒你信不信?” 搂虎啐道:“你少在老子面前吹!那可是县令!” “县令算甚?我在临安城可是连官家都见过!”刘金锁头一仰睥睨道:“我现在就去给他放倒哪几个不怂的跟我上去看着!” ~~ 雅间里江春举起杯语重心长道:“非瑜啊我这人说话直你莫要介意。” “县令请说。” 江春道:“县令与县尉同住传出去难免惹人非议……” 话到一半听得雅间门又被推开他转头一看皱眉道:“你怎又来了?” “哈哈哈今日江县令请我喝酒吃肉我得敬县令一碗!” 大破嗓门一喊刘金锁已拎着酒坛进来。 他身后鲍三、搂虎、姜饭等大汉个个虎背熊腰跟进屋来。 江春脸色一凝喝道:“不必敬了还不退下去!” 刘金锁竟不怵他大声道:“那哪成啊?必须敬县令一碗!” “你这汉子……” “江县令若不喝就是看不起我!兄弟们都看着呢!” 江春转头看向李瑕。 “李县尉?” 李瑕放下酒杯依旧很沉静但竟是不直接叱退刘金锁反而先问了一句。 “江县令能喝吗?” 似乎在李瑕心里一个堂堂县令还不如其手下人。 江春于是笑了笑向王识泾抛了个眼神。 这里是蜀南。 比喝酒蜀南人还怕了两浙来的不成? 王识泾起身风度翩翩地端起酒杯向刘金锁道:“王某陪你喝几杯如何?” “我是要敬县令的!” “先喝过我了你再敬县令如何?” 刘金锁哈哈大笑道:“你这是小杯我是用碗的!” “那就换碗。”王识泾淡淡道。 “好!”刘金锁大声道。 …… “嗝!” 一连十多碗酒落肚刘金锁打了个酒嗝。 他脚下退了两步摔坐在地上抬头看向王识泾喃喃道:“你个书生也太他娘能喝了。” “再来啊。”王识泾道。 刘金锁脸泛酡红甩了甩头实在不明白怎么就喝不过对方。 这次真是丢了大脸不仅自己丢了大脸还给县尉丢了大脸。 他想着这些爬起身摇摇晃晃倒了碗酒喃喃道:“县令陪我喝一杯呗兄弟们都看着。” 王识泾又笑道:“刘兄弟先喝过我了再向县令敬酒不迟……” ~~ 江春已没在看这些人看向李瑕开口道:“非瑜还不知道吧?蜀南人性烈便如这酒。与临安行在不同不同的我在此任职两年才算稍稍习惯你初来乍到万不可急于求成。” 李瑕道:“都是宋人不分蜀南人、临安人。” “可要让人服气从来不是易事啊。”江春拈着酒杯话里有话的语气又问道:“不知非瑜酒量如何?” 他问的不仅是酒量问的也是能耐……你可有能耐收服烈如酒的蜀南人? 李瑕道:“我酒量虽不算太好好在这酒也不烈驾驭得了。” 江春笑着摇头道:“蜀南酒还不烈?年轻好啊有心气我与你说……” 忽然一碗酒“咚”地一声摆在了他面前。 江春一愣正要转头有人一把抱住他。 他骇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刘金锁吐着酒气嘿嘿笑道:“县令王书生的酒鲍三接了来我敬你一碗!” “这……” 江春抬头一看只见鲍三正举着酒坛不声不响地与王石泾对拼。 终于王石泾晃了晃倒了下去。 “嗝!” 刘金锁又打了个酒嗝哈哈大笑道:“兄弟们都看着我必敬县令一杯。” 江春终于变了脸色有些慌张起来。 “快松开本县!” “不行县令你必须喝一碗我都说好了得让兄弟们看着哈哈哈鲍三把王书生放倒了我也得给你放倒……” “非瑜非瑜还不让你这护卫放开本县!” “县令不如就喝几杯吧?” 李瑕已看到了鲍三替刘金锁出头时的场景故而才有了那一句“不分蜀南人、临安人”也愿意成全刘金锁一次。 “……” 江春被刘金锁抱着极为无奈只好端起碗。 一碗酒落肚头渐渐昏沉起来。 “哈哈!县令好酒量!再来一碗!” “县令再来一碗……” 江春也不知喝了几碗反倒渐渐放开手脚三络长须飞扬。 “本县……本县真是烦死了!哈哈本县烦死了……” 昏昏沉沉中终于听到李瑕喝令了一句。 “刘金锁你够了还不放开县令!” 江春心想这李非瑜还那么年轻性格却稳沉说实话心里是有些服气的。 对了实话叫他搬出去! “说实话……非瑜我要和你说句实话……嗝……非瑜你别拦我我还能喝……” 正文 第174章 营盘 次日江春醒来只觉头痛不已眯着眼看去见到牟珠正坐在床边。 “官人醒了先喝碗解酒汤吧。” “几时了?” “巳时二刻。” “这么晚了?!”江春猛地坐起喃喃道:“发生了何事?” “发生了何事?”牟珠淡淡道:“一场接风宴吃了一月俸禄官人嘴里说着烦李县尉却还真大方。” “这么多?!” 江春有些心疼但又不算太在意除了那每月二十多贯他还有各种衣赐、禄粟、职田老家还有营生。 牟珠却不依“哼”了一声道:“大手大脚但正经交代官人做的事半点不做。” 江春抚须不语发着呆。 牟珠又道:“昨夜趁姓刘的莽汉喝醉妾身可使严婆去打听了李县尉那婚事乃是私下订的纳采、纳吉还未办官人可得捉紧了。” “就让官人开个口如何有这般难?!” “你这妇人又提此事。” “休得聒噪……” “官人还凶?二十多贯说花就花。伺候了你一夜醒来就骂妾身。” “好了好了莫烦我。”江春皱了皱眉问道:“李非瑜呢?” “一大早就带着人到符江东岸去了。”牟珠道:“往常都是官人灌醉别人可今日这酒量、精力、威望样样都被他比下去了。” “呵李非瑜一共就喝了不到三小杯还说蜀南酒不烈我……”江春道:“总之往后少与他打交道此人难缠。” “住在一个院里怎能少打交道?” “还住在家里?”江春一愣茫然道:“我不是叫他搬出去了?” “呵呵。”牟珠冷笑了一声“自己想想吧。” 江春揉了揉头努力回忆着昨夜种种。 包括鲍三、搂虎在内李瑕已抽调了衙役、民壮五十人。 而这些人拼酒时竟是站在他那一边敢灌堂堂县令。 再看整场酒宴的结果竟未能奈何他半点。 酒桌上是最能看出事情来的只怕李瑕已在庆符县打开了局面了…… “李非瑜不简单呐。” “哼既知他不简单官人还不快将他招作女婿……” ~~ 李瑕一大早就领着人出了县城到了符江东岸的一处废弃的茶马场。 “早年间我大宋的军马皆从大理购置大宋八个茶马场叙州有两处。其中一处便是在此。”韩祈安道“只是如今已然废荒成了流民聚集的窝棚。” 李瑕目光看去只见这茶马场中许多门窗木料已被流民拆下来当柴烧了颇为破旧。 韩祈安领他逛了一圈抬手一指道:“此处江水缓东西岸皆可为泊船东面那座山名曰‘挓口岩’可顶上建瞭台起砲车若蒙古来了可砲石击之。” 李瑕点点头道:“以宁先生之意是将这茶马场作为巡江手的驻地?” “是。”韩祈安道:“阿郎请看那片地方可做为校场只需要在外围再修建一圈防事营房只需稍作修缮。” “怕是也要不少钱吧?” “至少比新起营房省些。” 李瑕向鲍三问道:“你觉得如何?” 鲍三眯着独眼抬头看了看却说起另一个话题。 “县尉要招三百巡江手?” “不错。” 鲍三道:“这等大手笔县尉是想治军趁蒙军伐蜀之际立一场功业?” 李瑕也不瞒他道:“不错。” “那就不该如民壮、弓手等衙役一般上衙了便巡逻、下衙了便还家战力远不如厢军。欲治军首当严肃军纪每日操练区别于民壮……” 鲍三说了一通转头一看见李瑕、韩祈安都是神色淡淡的样子。 他昨夜想了一整夜见李瑕调派五十人却还提高了饷粮由此便猜到李瑕的心思。 此时鲍三也知自己这番话不够打动人遂继续说起来。 “县尉不如建一个大营盘从这茶马场直接扩建到挓口岩下如此营盘西抵符江东抵挓口岩兼山水之势校场宽阔方便操练。小人略知余帅练兵之方可为县尉练三百劲卒以守庆符。” 李瑕点点头神色依旧很平淡问道:“这般建营能安置多少人?” “莫说三百人五六百人也置得下。” “往后还能扩建吗?” 鲍三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 他自觉曾跟随过余玠虽只是个小亲兵却也算是见多识广原想着一开口能震惊到李瑕等人不想竟是这般平平淡淡的反应。 韩祈安道:“可将挓口岩围起来北面有一条庆清河由东向西汇入符江可为依附。” “大概的图纸画出来了吗?” “我画了幅简略的。”韩祈安道:“工匠的图纸还未画好。” 李瑕接过看了看道:“到山顶再看看。” 一行人上到山顶李瑕对照着图纸看了许多已有了决意。 “营盘建在此处如你们所言往挓口岩山下扩建再在符江开挖港湾用以停泊船只。至于防事不仅需在挓口岩上建瞭塔、起砲再在那边的青岗岭、团山子上也建……” “明白了。”韩祈安身体不太好爬了山气喘吁吁。 李瑕亲自给他拍着背道:“就这么定了休息一会再下山吧。” “是墙垣如何建?” “不建。” “那若蒙军来了营房和船只如何守卫?” 李瑕道:“我们有船蒙军没有我们远比他们灵活。只要在北面小清河与挓口岩之间挖壕沟限制他们骑军冲阵即可。” “可若蒙军从南面来呢?” “那船只可顺符江而下有足够的时候进入县城。另外在挓口岩上储备物资到时驻军山上也与县城成掎角之势……” 鲍三听着这些看着山下的茶马场发起呆来。 下了山李瑕拍了拍鲍三的肩道:“你说的不错我也已照你的办法依托挓口岩扩建营盘还有何顾虑?” 鲍三道:“小人预想中该如以宁先所言在四周建墙垣。而县尉这般布置乍听似因为没钱……但仔细一想远比小人所想更为灵活小人叹服。” “就是因为没钱。”李瑕道。 鲍三一愣。 李瑕又道:“另一方面建了墙以后又要拆了扩建太麻烦了。何况最好的防守其实是进攻。” “扩建?” 鲍三心中依旧有不解只觉一个县城有三五百兵力已是不可能更多了哪还又需要再扩建? 李瑕没有再解释。 但总之符江东岸挓口岩下废弃的茶马场开始被修缮、扩建作为庆符县巡江手的营盘。 就在当天中午韩祈安就已从县衙支了一千贯购买石料木料又雇佣流民开始动工。 ~~ 许魁扛着一段树干从挓口岩上下来累得满头大汗。 他是利州人利州被蒙军占领后他担心屠城带着母亲、妻子、儿子南逃。 数年来颠沛流离眼见川西不停遂一直逃到了长江以南才觉安心在这庆符县外停了下来。 生计也是难找的庆符本只是下县如今商贸又不繁胜。偶尔有些拉纤的短工又挖些野果充饥。 幸而有个茶马场可以住勉勉强强能得安生活命。 昨日许魁见一个年轻官员带着一群民壮围着茶马场不停打量心里就十分担心会被赶出去。 眼看再有两三月就要入冬若是避寒之处也丢了今冬就很难挨过去。 怕什么来什么那县官果然是看准了茶马场这地方要占下用。 但好处是县衙考虑到临近秋收没有征用劳役而是花钱雇佣了住在茶马场的流民。 这活许魁自是愿意做的一天一百钱算是颇为丰厚。 此时他扛着木料放在马场外擦了擦汗便准备开始锯。 不远处有个跛脚的汉子走来敲了敲木料向工头交代道:“锯好之后先将旧屋钉好今日就得把这些屋子打扫出来巡江手明日就得入驻明白吗?” “明白哥哥放心耽误不了。” “那边再建一排号舍。今晚就将地基挖出来。” “这般急?” “急。愿意做的晚上加工钱……” 许魁听到这里忙应道:“小人愿意做能让小人做吗?” “我哥哥说话你插嘴做甚要用人了自会与你说!” 许魁忙又要退。 “慢着。”那跛脚汉子道:“你过来。” 许魁一愣。 “你过来我腿脚不便。” “是。”许魁这才上前。 跛脚汉子在他臂上捏了一把问道:“多大?” “二十四。” “会水?” 许魁又是愣了一下傻乎乎点点头。 “怕甚?我叫孔木溪庆符县巡江水。” “是哥哥小人叫许魁。” “嗯。”孔木溪道:“我昨日便见过你做事卖力。” “嘿嘿还行。” “跟我来。” 孔木溪说着转头就向符江的方向走去。 许魁转头看了看那锯到一半的木头挠了挠头还是跟了上去。 “哥哥这是去哪。” “跟你说不清楚到了就知道。” 许魁又问道:“这活要是干完了我们这些人……” “那边修码头看到了吗?”孔木溪道:“到时在挓口岩上还要筑防事这些活一冬都做不完?” “不用劳役吗?” “嘿你管得倒宽盼着用劳役不用雇你们是吧。” “不是不是。” “看到那边的瓦料了吗?”孔木溪道:“县尉特地交代多买一批到时在那边荒山上你们起排屋舍专门安置流民。” 许魁大喜道:“那就好谢谢县官大恩。” “我说你扶着我点没点眼力见。” “是是。” 两人又走了一会只见江边许多人聚着有人在地上撑撑跳跳也有人在江里游泳另见那边支着几张桌子几个先生正在提笔写着什么。 “哥哥这是在做什么?” 孔木溪道:“招巡江手你不知道。” “早上好像听人说过没留意。” “为何不留意?” “忙着干活呢。” 孔木溪睥睨了他一眼道:“每月三贯二石月粮春冬各有衣物另有住宿、伙食……” “这么多?!” “你只当做是从军但我们庆符县巡江手可比一般厢军好得多。” 许魁犹豫了一下重重点了点头。 “不与家口商量一下?” “不用。都快饿死了小人本就想过去投军。” 孔木溪抬手道:“去中间那队排着记住是中间那队别排错了。” “好谢哥哥提点!” 许魁又谢过孔木溪大步往江边跑去跑到人群中四下看了看排到了中间的排伍后面。 前面大概也就二十余人。他等了好一会心头渐渐焦急起来心想着若是选不上耽误了今日的活也不知是否少挣几多钱。 忽然有人在他肩上一拍。 许魁回过头只见是个高大汉子。 “这位哥哥……” “孔木溪叫你排中间的?我都看到了他特地领你过来的。” 那高大汉子说着在许魁臂上一捏似乎思考起来。 “是。” “我看你瘦瘦小小的力气大吗?” “小人力气还不错。” “来试试向他那样跳能跳几下?” 许魁转头看了一眼见一个汉子在地上一撑又跳起来接着再次迅速扑倒跳起。 他迷迷糊糊看了眼前的汉子一眼点点头依着对方的样子做起来。 一直跳了五十六下许魁累得满头大汗实在无力再跳方才摆了摆手连呼道:“不行了。” “你会水吗?” “会。” 那高大汉子再次露出了思考的表情最后点点头道:“嗯你跟我走吧。对了我叫刘金锁以后你叫我刘班头。” “是刘班头。” 许魁走了几步又有些疑惑起来喃喃道:“可是孔哥哥说让我在中间这里排……” 刘金锁没说什么只是淡淡道:“一个样的。” 许魁于是迷迷糊糊地跟着刘金锁走到桌案前报了姓名、籍贯、家口等等许多情况又领了个小牌子。 “明日卯时之前到茶马场校场上应卯明白?” “明白。” 刘班头点点头又交代道:“万不可迟到了。” “是。”许魁问道:“小人今日还可以去干活吗?” “我管你这些去吧明日别迟了。” …… 许魁依旧有些迷茫。 他又忙了一整天领到了一百钱。 而这天夜里他没有再去干活而是与家小长谈了一次早早就睡下天还未亮时赶到茶马场前的校场上。 蒙蒙亮的天色中与他一样的还有两三百人渐渐汇聚起来…… ~~ 有人在地图上点了点叙州手指又沿着金沙江向西移。 “马湖县我要在此迎击兀良合台。”张实低声道。 “可是蒲帅还有下令。” 张实摇了摇头喃喃道:“等不到了最迟一个半月内兀良合台大军便至。此战已经很清晰了他要沿金沙江攻叙州再沿长江下重庆府与汪德臣等部包围合州。合州之重不容有失。” “是。” “那我必须在金沙江拦击兀良合台。” “是否再与蒲帅商量一下?” 张实再次摇头眼神坚毅起来道:“他才上任对川蜀防御全然不熟商量了又能如何平白耽误战机而已。我意已决。” “可是都统制你……” “传我命令征调水师三万人迎战兀良合台。” “是……” ~~ 与此同时兀良良合亦在看着地图。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沿着西沙江东去直下长江包围合州。 那第一战就是在金沙江…… 正文 第175章 账簿 亳州。 张弘道看罢手中的秘信起身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张柔、靖节与敬铉等人正在商量着今秋攻打赵宋两淮之事。 为配合川蜀战事侵掠一番还是要的但又不必太过损兵折将个中分寸张家自能把握。 张弘道到了房中坐下听了一会并不对这小战事多说什么毕竟是每年的成例了。 等诸人聊完退下只剩几个张家核心人物他才将手中秘信递上。 “临安来了消息李瑕已去了叙州庆符县任县尉。” “还没死?” “嗯。” “姓留的当了状元愈发沾了赵宋官场懦弱习气屁事不做宰了算了。” “倒也不必养个细作也不容易。” 靖节接了秘信看了一会眉毛一挑微讥道:“这小疯子那般卖命只为谋一县尉?呵不如早说请姑父赏他个官职。” “死囚出身又是那般年纪能得县尉已不易了。” “呵赵宋文官当道。” “人就喜欢赵宋气节嘛。” 靖节最嫌恶这般轻嗤了一声:“狗屁气节。” 张弘道笑了笑眼神有些复杂低声吟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敬铉道:“诗是真好。” “派人去叙州杀了?” “山长水远派人去变数太大万一被捉了事情更麻烦。” “说来李瑕归了宋境并未揭我张家把柄。” 张弘道摇了摇头道:“那是他位卑言轻若有朝一日他升了官你且看他。” 靖节道:“五郎向来借力打力以最小代价做最大之事此次打算如何?” “请父亲修书一封于汪德臣若其部遇到李瑕杀了便是。” “此为明智之法。” “也需与全真教打声招呼。”敬铉道:“做事万不可如王荛那般敷衍。” “是。”张弘道深以为然道:“王牧樵拿个假尸糊弄全真教顶多面子上过得去心里的疙瘩可未解。” 张柔道:“听说全真掌教李志常因开封重阳观一场大火气死了。” “李志常本已病重反说的神乎其神道是修行的根基因此毁了……” 敬铉长叹一声道:“老夫与洞明子祁志诚有故交写封信到终南山吧。” 张柔点点头道:“就如此办吧。” 对于张家而言这件事暂时而言也就这样了他们是世侯、是政客鞭长未及时也讲究权衡…… ~~ 终南山重阳宫。 如今正是全真教极盛之时终南山祖庭自是庙宇恢弘重阳宫得漠北汗廷赐名“敕赐大重阳万寿宫”享“天下祖庭”、“全真圣地”之称。 此地殿堂五千余座宫域东至涝峪河、西至甘峪河、南抵终南山、北临渭水占地广阔。 道徒云集香火鼎盛。 然而这日重阳宝殿中却响起悲怆的恸哭。 “你说什么?” “掌教真常真人……于燕京长春观……仙逝了!” “师兄!师兄……” 良久。 祁志诚从悲痛中回过神来问道:“新任常教是?” “掌教真人仙逝前命淳和真人继掌教之位。” “幸而有王师兄主持大局。”祁志诚点点头又问道:“听说大汗又要举行佛道辩论了?” “多事之秋啊只怕大汗已不再信重我们全真教。” “汗庭的立场只怕是更支持佛教。” “无论如何也该全力应对。” “王师兄掌教怕是不易……” 说了许久之后祁志诚忍着悲痛与忧虑问起真常真人李志常死前的情形。 “真常真人……死不瞑目呐上月开封重阳观被焚之事传到长春宫真常真人就失了魂二十三年辛勤营建付之东流!二十三年呐!付之东流…… 真常真人仙逝前一直在喃喃着这事道是这一场大火坏了全真教根基气运大汗转信佛教恐怕也与此有关…… 经略府无意追查拿假尸大事化了。但真常真人留下遗训务必将真正纵火之人首级祭于山门前否则气运不转全真之衰败恐就在眼前……” “李瑕。” “是真常真人最后就是念叨着这名字……羽化飞升……” “李瑕。”祁志诚又喃喃了一声仿佛能想到李志常瞪目而亡的情景。 他缓缓放下拂尘转回偏堂从案上拾起一封书信。 “庆符县……李瑕……” ~~ 庆符县李瑕走进房言楷的公房。 “房主簿不在?” 蒋焴抬起头往内间看了一眼道:“是主簿不在。” 李瑕问道:“去哪了?” “这……不知。” “那我下午再来。” “是县尉慢走。” 李瑕走出公房离开前衙却是绕了一圈从后门进了后衙。 正在院中读书的江苍一愣颇为疑惑。 “咦李县尉你怎白日回来了?今日不出城?” 李瑕走过去随手拿起江苍手中的《四书章句集注》从里面抖出另一本书来拿起来一看是本《幽怪录》。 “当心你先生揍你。” “嘿嘿先生今日病了李县尉去哪?” “不用你管……” 前衙蒋焴放下笔出了公房四处张望了一会向门子问道:“李县尉走了?” “是。” 蒋焴点点头推开承发房的门道:“东翁李县尉走了。” 房言楷正坐在一张桌案前批阅公文淡淡道:“便算到他今日要来寻我无非是要钱罢了。” “东翁如何知晓?” “钱粮皆从你处支取我如何不知?” 蒋焴道:“账薄上还剩一千八百余贯。” “不剩了。”房言楷道。 蒋焴闭上眼搓着手指算起来嘴里轻声念叨起来。 “县里开始给他划了三千贯后来知州免了县里的秋粮又划了三千贯给他一共六千贯租船、建营、起砲、修码头、制皮甲、造武器、购伙食……确实还剩下一千八百余贯。” 房言楷头也不抬道:“你还不明白?” “这……请东翁明示。” “三百巡江手五十人有公吏名额每月饷钱涨一千五百文其余二百五十人每月三贯此为八百二十五贯;另每人月粮二石计六百余贯;再算上日常支用。这账上余钱李非瑜已不敢动用半文必又要来要钱。” 蒋焴佩服不已道:“是学生远不如东翁亦不如李县尉。” “你不如韩竟之、韩以宁父子。”房言楷道:“韩竟之父子把这账给李非瑜算得明明白白了。” 蒋焴面有愧色道:“学生知错。” “往后行事多思虑。” “是。”蒋焴应下沉吟着又问道:“但东翁避着李县尉也不是办法。” “李非瑜若只练百余人何至于此?”房言楷道:“他贪功心切不顾县上财力。我有何办法?且先摆明态度让他自去找旁人……” 话到一半忽听有人问了一句。 “房主簿让我去找谁要?” 房言楷抬头、蒋焴一转头脸上皆显出尴尬之色。 房言楷养气功夫还算好头一低继续批阅公文仿佛是安坐在自己的公房之中。 蒋焴讪讪道:“李县尉来了我才发现原来东翁是来承发房批公文了哈哈累得我好找……” 李瑕道:“你们说的我从到头尾全都听到了。” 正文 第176章 操练 蒋焴一愣本就尴尬的脸色愈发僵住。 这大宋官场上还从未见过这般说话不留余地的。 李瑕径直拉过一条凳子在房言楷面前坐下道:“房主簿再支些钱如何?” “李县尉六千贯不少了。” “史知州免了今年庆符县的秋税。” 房言楷随手丢出一本账簿道:“自己看秋税有几何可有六千贯?我已将今年的修河款、今冬县衙的炭火钱等等一应大大小小事宜撇下能拨的皆拨了。” 李瑕道:“战事在即听说张都统已率军西进如今就在叙州。” “不错三万大军横于长江马上便赴金沙江布防。”房言楷道:“我已后悔支持你筹建巡江手。” “房主簿不必后悔这证明我的推论没错。” “张都统可击败兀良合台庆符县未必需要水师。” 李瑕道:“若兀良合台派偏师掳掠又如何?若张都统败了又如何?若……” “县城自有防事周边自有兵马支援。” “史知州批了。”李瑕道:“史知州也认为庆符需要水师。” 房言楷道:“我已足够支持你。巡江手数十人至百人足矣月饷一贯至两贯足矣而非如李县尉这般挥霍无度。” “你我一月十余贯安坐衙中。士卒卖命守土领三贯钱便是挥霍?” 房言楷道:“我并未干涉李县尉行事但县上已无钱。” “只怕是房主簿听说张都统率兵来了以为高枕无忧了?” 房言楷默然片刻道:“应符县庙小怕是容不下李县尉这尊大佛。” “房主簿战事就在眼前还有多久?一个月?倘若庆符城破万事皆休房主薄攥着钱在手里何益?” “李非瑜这不是我房言楷一人的钱。” 李瑕道:“蒙军来了谁都可能没命。” 房言楷忽问道:“我听说巡江手每餐可吃一个鸡蛋。” “是。” “不如李县尉也招我去当巡江手?” “好。”李瑕道:“房主簿若真愿去当巡江手我愿兼主薄之职出纳文书。” 两人对视着俱不相让…… 蒋焴已觉透不过气来。 他犹豫着心想是否要去找江县令来解围。 “嘭”的一声响房言楷将一个荷包摔在桌上。 “拿去再多一文钱也无李县尉若不够可让丁大全罢免了我这主簿!” 李瑕竟是半点不怒道:“这样吧再拿二十副弓?” 房言楷微微一愣。 他回顾整场谈话也意识到李瑕一直都是心平气和。 反倒是他自己说到鸡蛋之事开始阴阳怪气最后发了火…… 没想到论城府输给了一个年轻人。 他深吸两口气道:“明光你带李县尉去领弓。” 李瑕站起身走了几步忽想起另一件事回过头问道:“对了敢问房主簿我的职田呢?” 房言楷皱眉想了想向蒋焴问道:“李县尉的职田……” “是县里将那一大片都租给张员外了。” 房言楷恍然向李瑕公事公办地道:“此事再给我些时日。” “好。” 这种私人小事李瑕倒也不找麻烦又问道:“另外县城外秋粮怎还不收?万一蒙军到了资了敌。” 房言楷皱了皱眉显得有些忧虑。 蒋焴道:“还未大熟呢。” “房主簿可需帮忙?” “不必了李县尉自去忙吧。” “好……” 李瑕出了承发房转身回了公房。 韩承绪正在打算盘韩祈安埋首案牍。 韩巧儿支着头拿着碳笔正在画地图一抬头见李瑕过来欢欢喜喜上前问道:“李哥哥你今日不去营地吗?” “一会过去。” “能不能带我一起啊。” “你跟韩老呆在县衙吧。” “好吧。” 韩承绪抬起头道:“阿郎只怕没要到钱吧?” “没有。” “想来也是有了张都统的三万大军横于金沙江房主簿只怕是放心大半。” “县上确实也没钱了。”李瑕道:“拿了二十副弓。” “倒也不错。” “以宁先生可帮我打听了附近可有山贼土匪。” 韩祈安道:“有自是有的。但阿郎若以为山贼土匪能有钱只怕……” 韩承绪摇了摇头道:“有钱谁去当山贼呢?拦路抢些小行商吃了上顿没下顿阿郎带人去剿必是费力不讨好。” “翻山越岭只怕能得床破被就不错了。”韩祈安道“若是为了治安民生安定、战事顺利少些人落草为寇或少些逃兵才是根本。动荡之际剿也是剿不尽的。” 李瑕有些失望。 他本以为山贼窝里都藏着金窖银窖仔细一想以大宋对读书人的优渥能落草的人哪有几个会理财的? 以一县之力养卒三百尚且捉襟见肘山贼若还能剩得下钱来等自己去抢实在是…… “阿郎也不必太过思虑账上还有饷钱只要再少些……新奇点子等一个月秋粮收了该还能从房主簿那挤些钱来。此战若胜朝廷也该有所赏赐。” 韩祈安则摇了摇头道:“此战之后县里必要裁撤这三百江巡。” 韩承绪转过头看向东面几间公房低声道:“只看到时县里由谁说了算……” “到时再说吧。”李瑕道:“我接下来这几天或许不在县里有什么事就拜托韩老了。” ~~ “嗖!” 一支箭矢激射而出正中靶心。 搂虎放下弓转过头喝道:“看清楚了没有?!” “看清楚了!” “十人一队搭箭!” 许魁站在队伍中身子挺得笔直目不斜视看到前面几批人中靶者廖廖更别说射中靶心的了。 等轮到了许魁他与同排的兵士上前接过弓搭箭。 搂虎上前一个个看过调整他们的姿势。 “脚与肩同宽。” 搂虎腔调怪怪的许魁愣了一下才听出是何意连忙调整了一下。 “放!” 随着一声喝令箭矢“嗖”的射出去。 十个人中有三人中了靶许魁是其中一个他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不远处孔木溪拿毛笔舔了舔将这个结果记下来。 许魁这十人又排到队伍后面他很想转头看看李县尉今天怎还没来却也不敢转头。 这江巡营房的军纪极为严苛一应规矩极是细致。动辄严罚今天前因有人躲懒直接就被赶了出去。 说来每日训练既枯燥又累人但许魁却万不愿意被赶出去饷钱丰厚不说每日的伙食就够他馋的。 他第一日还藏了两颗鸡蛋盼着回去给家里后来才知道这巡江手是驻营的短时间内是出不去的。 因这藏鸡蛋的事他还被刘班头踹了两脚直骂他没出息。 等到县尉来却说刘班头不该打骂士兵罚了他们两个一起绕着挓口岩跑了十圈。 许魁就心想了挨了两脚其实也不甚痛反倒跑十圈很是累。 再一想既挨了两脚又跑了十圈真是冤枉。 但他与刘班头的关系愈发亲切了些家里人也安排为杂佣总之是给营盘浆衣做饭偶尔到河边操练时也能远远望见一眼。 言之总总许魁反正是半点军纪也不敢违背的。 每日也就是从早训练到晚列队走路之后随刘班头学长矛随鲍班头学操舟、随搂班头学射箭。 平时李县尉都会随军一起操练。 许魁就非常在意他总忍不住拿眼瞧他觉得一个官能那般刻苦震惊不已今日他没来许魁便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日快到傍晚时李县尉终于来了许魁趁着休息时看去只见李县尉招了三个班头和三十个什长过去说了些什么。 但是什么事他们也不讲。 之后李县尉又是亲自带队领三百巡江手跑步今日却说是说要跑到符江上游的仙人岩。 诸人皆有些发懵。 跑过去就得三十里跑回来不又得三十里? 有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那么远!怎跑得……”话到一半却又闭上嘴站得笔直生怕被罚。 许魁却有些高兴他就喜欢跑…… “到仙人岩点名!孔木溪你带人守营!” 许魁目光看去只见李县尉已当先转身就跑其后三名班头跟上他也与队伍迅速跟上。 这一路皆是河谷山路并不容易走渐有人跑着跑着慢下来。 许魁一个个超过他们。 就是每到这时候他不用排着那整齐的队站得一动不动想超过谁就超过谁。 跑过半程跑过古祥乡时刘班头的步伐慢下来。 许魁默不做声超过刘班头目光盯着前面的鲍班头、搂班头。 不一会儿鲍班头也慢下来。 许魁面前只有搂班头与李县尉…… 正文 第177章 主力 “嘿这许魁……体力是真好。” 刘金锁被许魁超过也不恼喘着粗气望向河对岸看到一个穿红袄的村姑。 “老子……以往体力不输他。”鲍三道。 “嘿嘿。”刘金锁道:“你别说孔木溪眼睛是真毒我手下几个他挑的人个顶个都是体力好又老实的。” “你他娘……还敢说。” “有啥不敢说的?我人生地不熟的……靠的不就是脑子吗?” 鲍三不应实有些生气。 刘金锁正得意忽觉腰上冰冰凉凉。 转头一看姜饭右手的义肢上装着一根钩子钩在他腰带上。 “我说你……别把我衣服扯坏了……松开累得慌。” 姜饭不答。 刘金锁大恼骂了两句又问道:“怎就一天到晚地装个钩子?” “好用。”姜饭道。 “别的不好用?装个假手上去也好啊。” “钩子最好用。” 刘金锁喘着粗气偏还要问上一句。 “为啥?” 姜饭想了想道:“就是钩子最好用。” “我看你是说不出来……哎哟你松开……” ~~ 符江畔仙人岩下李瑕喘着气转头看起见搂虎、许魁两个稳稳妥妥跟了上来。 歇了好一会李瑕才道:“你们体能不错。” 搂虎咧嘴一笑手一抬问道:“县尉我能去打猎吗?” “去吧。” 搂虎执起弓跑了几步却又调头回来。 “还是保护县尉吧万一有野兽。” 李瑕对搂虎这体能也是服气想必这人若不是外族不至于只是一个小小班头。 他又看向许魁问道:“累吗?” “累。” “还能跑?” “能。” “你下次也可以跑到我前面不必总跟在后面。” 许魁挠了挠头不知怎么应只好应了句“好”显得很局促。 想了想他又从腰间掏了水壶想要递过去但再一看见李瑕腰间挂着个水壶遂又放下。 李瑕将他的局促不安看在眼里道:“你体能确实不错。” 许魁又想挠头却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身板。 “谢县尉!” “杀过人吗?”李瑕又问道。 许魁愣了一下连忙摇头道:“没有。” “是啊。” 对于李瑕而言与这些汉子聊天并不容易他们私下里倒是能浑无忌惮地打打闹闹但对他总隔着一层敬畏。 对于江春、房言楷而言一个年轻的县尉代表这人坏了官场规矩;对于平头百姓而言则是一个身世非凡的父母官。 李瑕又问了几句许魁一板一眼地答了说了利州家乡说了对眼下这种家里人不用愁生计的状况的满意。 之后一个个汉子跑了过来众人在江边点了名有赏有罚重新向营盘跑去…… ~~ 对于许魁而言这样卖力气就能活下去他很满足除了不能时常见到妻儿。 这夜回了营吃饭、洗澡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围坐在校场上唱歌聊天这让他有些失落。 本来呢是还想听人问“许魁傍晚跑得真他娘快县尉夸你了没有?” 他回号舍躺下来脑子里忽然又想到李县尉问的那句“杀过人吗?” 许魁觉得自己并不想杀人。 只想着就觉得是件很难做到的事。 最好还是太太平平的等攒够了钱买几亩地种着那就很好了…… 傍晚跑得太累号舍里没人偷偷聊天很快呼噜声响起许魁也睡了过去。 忽然。 迷迷糊糊中一声长长的号角响起! “动作快!马上集结!” 什长赖八儿大喝道:“快!都起来!” 许魁在熟睡中惊了一下困意深沉。 “咣!” 赖八儿猛地敲了锣。 许魁坐起连忙翻身就开始叠被子。 远处有鸡鸣声响起天色还未亮。号舍里不许用火黑乎乎的一团乱忙。 许魁叠了被子换上皮甲喊道:“好了!” “各领三日干粮到校场集结!” …… 天色朦胧。 校场上李瑕挺拨的身影立在那身前是刘金锁、鲍三、搂虎。 一个个兵士跑来在各自的队伍里站定。 不一会儿喊声响起。 “集结完毕!” 刘金锁大步而出喊道:“今日演练!带你等去叙州到长江上看看我大宋真正的战兵是何样的!” “是!” 许魁在队伍中大喊一声其实根本就不知发生了什么。 昨天傍晚跑得累死累活此时被晨风一吹却有些亢奋起来。 “向左转!齐步跑!” 三列队伍整整齐齐转向西面的符江跑去。 刘金锁、搂虎的两百人分别登上两艘大船鲍三的一百人则登上八艘小船。如此安排其实是因为鲍三更擅指挥水战。 许魁上了船有些紧张地操起桨又听刘金锁大吼了一声。 “江水急别给老子撞了!” “是!我等操船不输他们!” “少他娘大话起锚!” “……” 一轮金日从东面升起缓缓升过挓口岩照在营盘上。 十二艘大小船只顺符江而下向北往叙州而去。 他们要去演练可以一路到长江边的一甲易俗乡那里依旧属于庆符县境内但登上山能看到横于长江水面的大宋水师…… ~~ 同一个清晨三江一览楼。 张实与史俊并肩凭栏而立。 “张都统不如就在叙州迎战兀良合台如何?” 张实摆了摆手放眼望着江面上的船只道:“马湖县乃唐与南诏之边界亦是如今大宋与大理这边界。其地两侧有崇山峻岭不利于兀良合台兵力展开我可以水师之利重挫蒙军驱之与国界之外。” 史俊道:“但若在叙州迎战可兼战防之利更有粮草支应岂非更稳妥?” 张实抬手一起金沙江南岸道:“三江汇流之处江面开阔利于船只调动不假可南岸地形也开阔蒙军摆开阵列难以应付。” “是啊。”史俊抚须叹息一声。 “子庞有何顾虑?”张实道:“不妨直说?” “那便抖胆直说了张都统从未打过水战而金沙江河道险阻、水势汹涌万一……” “川蜀又有谁擅水战?” 史俊默然不语。 张实道:“余玠帅若在情形又何至于此川西失守、大理国灭西南门户大开此时我不迎上去还有谁能迎上去?” “蒲节帅如何说的?” “他等京湖的援军而已远水岂能解近火?” 史俊听了眼神愈发忧虑。 张实虽未明说但那若有若无的一丝火气他怎能没感觉到。 依旧是他一直在担心的事大战在即朝廷对蜀帅的安排看似稳妥但一日不给余节帅平反川蜀军心民心不定帅将貌合神离;蒲节帅立足未稳军令难以贯彻…… 史俊感受着这些竟觉隐隐已嗅到了一丝大败的气息。 而这偏是他这小小知州完全不能左右的。 …… 三江一览楼上大旗挥飞江面上号角声不停一艘艘大船逆流而上。 直到愈多的船只驰入金沙江一船大战船才从长江驶出来缓缓停靠在三江口。 张实看时候差不多了按着刀道:“走了子庞不必相送。” 史俊拱手行礼道:“张都统旗开得胜。” 张实也不多言大步如飞领着一列列亲兵下山。 史俊独立于山顶眼看着张实的战船扬起大旗看着战船缓缓离开从清晨直到黄昏江面上依然还能看到最后的几艘战船。 黄昏的江水映在史俊眼中那份忧虑却越来越深。 ~~ 金沙江南岸李瑕立于山顶也在看着大宋水师西向。 三万人与三百人是绝然不同的概念三万人不是如他这般让人带了三日干粮就能不管不顾顺江而下的载着辎重、粮草、民夫的船只比战船还多浩浩荡荡。 李瑕看了很久心头也涌起诸多感悟。 当然这种两军主力的大战并非是他这小小三百巡江手能参与的。对于他而言要面对的是小股劫掠的蒙军。 但战场就在庆符县以西一百五十余里若张实能大胜或可领人去参与堵截兀良合台。 类似这样的念头还有许多必然会遇到各种各样不同的形势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战一月内也就要爆发了…… 正文 第178章 乌蒙部 金沙江水汹涌其上游在川蜀西南方向。 逆流而上便属于“乌蒙部”境内。 乌蒙部大概是后世的云南昭通唐时是唐与南诏交界之地宋时为宋与大理国交界之地。 魏晋时战乱不止原居于朱提的汉民、僰人向滇中、滇西迁徙渐渐成了彝族先祖为乌蒙大地的主人。 唐德宗贞元年间为打通与南诏的道路在秦“五尺道”、汉晋“南夷道”上修建了“石门道”。 石门道从叙州出发经庆符县、筠连州、乌蒙受部、彝族各部最后抵达大理。 宋仁宗时乌蒙部强盛其首领乌蒙王因羁縻政策归宋乌蒙部划入宋境却非宋省治之地而为“羁縻”之地。 兀良合台已至大理起兵九月攻破石门关。 十月二日蒙军行至乌蒙部境内先锋阿术却在这夜丢了五十匹战马。 阿术大为光火派兵搜寻发现战马竟被当地土著所偷因不知其是何部落只大骂其为“土老蛮”。 滇地山高陡峭那些土老蛮在山巅建寨大概也是仗着这点又当蒙马只会骑马才敢偷了战马藏在高山上的寨子里。 阿术却不愿吃这等小亏了亲自领兵攀援直上高山接连铲平了这三座寨子。 其随军书记无奈只得提笔记下“十月拔秃剌蛮三城”。 蒙军却也是吃了一惊发现这些土老蛮寨子里偷盗而来的马匹竟有一千七余匹…… 其后兀良合台大军赶至叱责阿术驻军不前。 阿术也是火爆脾气反骂兀良合台。 “马都被那些土老蛮偷了!我怎么走?!” “就为这五十匹马你敢误我军情!” “这不是抢回来一千七百多匹吗?!” 兀良合台“啪”的一鞭子就甩在地上叱道:“你就是抗命!” 阿术犹不服冷笑不应。 但这些蒙古大将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又登山观察地形。 “石门送不好走我大军行不得。阿术你带一千五百人走石门道经筠连州、过庆符县在叙州与我汇合。” “好!”阿术道:“但我抢回来的马我要带走你反正不在乎。” “随你。”兀良合台道:“你行军别再耽误了若等我在金沙江河谷击败宋军你还没到叙州军令处置!” 阿术冷哼道:“张实不是好对付的你别被他打跑了害我偏师误了性命。” 兀良合台冷笑一声。 作为主帅他懒得理会阿术的臭脾气自领大军出了乌蒙部向西穿过一段山谷趋金沙江…… 而阿术脾气是差却也服从命令领了先锋部队一人双马沿石门道缓缓北上。 ~~ 石门道蜿蜒而上古道另一头的庆符县依旧一片平静。 庆符县县衙后衙江荻探头探头地往西厢小院里一望只见韩巧儿正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纸笔画着什么。 江荻四下一看见没有旁人遂走了进去。 巡江营一建好刘金锁就搬了出去如今是西厢只住了李瑕与韩家祖孙三人她已没太大的顾忌。 “巧儿你又在画什么?” “哦我比对着县衙里的地图重新画一份。”韩巧儿应道。 江荻看着她觉得有些羡慕。 韩巧儿乍看下不漂亮瘦瘦小小的脸上也有些脱皮还有晒伤的痕迹但仔细一看脸小小的五官也标志长开了该是很漂亮。 尤其这半个多月来她脸上已渐渐不脱皮了与刚来时已经大不相同。 江荻知道自己就不行比韩巧儿大了两岁其实已经长开了脸庞就是有点……长得太开了。 “嗯?江小娘子为何这样看我?” “羡慕巧儿嘛。” 韩巧儿连忙摇头道:“你是县令千金哪用羡慕我呀?” 江荻在她对面坐下问道:“听说李县尉回来了?” “嗯李哥哥昨晚回来的。” “听说他是去叙州演练了吗?” “是呢去了三天。” 江荻看着韩巧儿眼中的亮光忽问道:“巧儿想给李县尉作妾吗?” 韩巧儿一愣似乎呆滞了好一会低下头不说话。 江荻拉起她的手又四下看了一眼见没有旁人低声道:“我能答应你呢。” “啊?”韩巧儿又是一愣。 江荻犹豫了一下掏出一根金簪递在韩巧儿手里。 “送给你的。” “不行的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收下吧。”江荻道“这个不是要你帮……就只是送给你的。” “那我也不敢收。而且李哥哥有婚约了。” 江荻见韩巧儿不收只好把金簪接回来对后一句话恍如没听到一般自支着头喃喃道:“他那人……可真好啊。” 韩巧儿低着头有些无奈地扁了扁嘴却也拿这江家小娘子毫无办法。 她觉得江荻哪里都好就是太……热情了一些让人好不自在。 这点大概是随江县令吧江县令每次都问“你也上桌吃饭啊?好好好”还嘱咐她多吃一点。 “对了李县尉又去巡江营了吗?”江荻问道。 韩巧儿摇了摇头道:“没有哦他今天在和江县令谈事呢就在茶房那边。” “啊?” 江荻来了精神想了想问道:“那我们也能去看看吗?” “不太好吧?” “去看一眼也好啊。” 江荻站起身小心翼翼迈着脚就往茶房方向走了过去。 …… 茶房里江春打开一罐茶叶看了看沉吟道:“非瑜问石门道啊……已经荒废了。” “荒废了。” “是啊。”江春缓缓道:“秦修五尺道、汉晋修南夷道、唐修石门道但自石门道修建时大唐对西南夷的就无力管束石门道沿途仍然是乌蛮各部之势力范围。” “那茶马商道?” “以前自也有走石门道的但若无当地人带路很容易被乌蛮各部掳劫。水路走金沙江更为稳妥些。” 江春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道:“我上任两年以来就没见到几支行商走石门道南下……怎么说呢一则大理国灭商路断绝;二则乌蒙部不同于川南省治之地乃是羁縻地穷山恶水民风彪悍以前总有行商遭掳杀。” 李瑕摊开地图看了一会。 他已经这一带的交通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从四川叙州到云南昭通走水路可沿金沙江走陆路则是石门道。 他心里有候念头……若张实大胜自己若可抄石门道去阻截兀良合台。 当然这只是一个想法。 “蒙军有可能从石门道过来吗?” “不太可能。”江春道:“道路难行大股兵力过不来小股兵马或许是有的但朝廷也有所防备。那种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不会轻易让蒙军攻破。” 李瑕又问道:“乌蛮各部打劫过往行商山寨上有钱吗?” 江春愣了愣道:“只怕是没有乌蛮各族也懂的向我们买东西有钱也花完了。何况商道断绝多年但或许有些马匹以及古玩吧。” “马匹?古玩?” “非瑜这是何意?这时节还要带人去乌蒙部剿匪不成?不值当的那些蛮子凶悍朝廷尚不敢轻易派兵南下你这三百人……” 李瑜道:“北面到叙州的地形熟悉了南面最不太熟悉不安心。” “莫多想莫多想自有张都统御敌我们守好庆符县便好。” 江春说完又有些犹豫着忽问道:“非瑜啊听说你订过亲事?” 正文 第179章 谨慎(为盟主“勇敢的西瓜刀”加更) 李瑕正看着地图思索忽听江春问到自己的亲事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与大理高氏之间的事被江春知道了。 但他抬起头看到江春那略有些臊意的眼神便明白过来……不是那一回事。 “是已订了一门亲。”李瑕应道。 江春显得有些为难笑问道:“是令尊订的门当户对人家?” 李瑕道:“战事在即我这一点私事倒不必多说。” 这话直接但江春这半个多月来已习惯了。 他想到家中妻子牟氏的絮絮叨叨终于还是开了口。 “老夫一直视非瑜为子侄近日你住在家中倍感亲切……非瑜可有想过与老夫更亲一些?” “没想过。” 江春一滞顷刻抚须而笑。 “非瑜果然爱说笑哈哈爱说笑……” 他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 本来他也认为李瑕不会答应但牟氏念叨得多了难免还是抱着些期待。心说这年轻人当女婿确实是不错。 不过被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也好至少回家不用再挨念叨了。 李瑕来找江春本就是想了解南边通往乌蒙部的石门道既已问过了卷起手中的地图道:“那就不打搅县令了。” “好” 李瑕离开茶房打算去找韩巧儿。 才进后衙却见院墙边的小竹林边江荻正坐在地上哭韩巧儿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见此情景李瑕心中了然过去问道:“怎么了?” 江荻抬头一看哽咽道:“呜呜……刚才你与父亲说话我都听到了……呜……母亲说你正在求父亲帮你会娶我的……” “你母亲胡说的。” “你是不是……嫌我难看?” “那倒不是。”李瑕想了想蹲下来道:“我以前交往过的女人里也有长得不算好看但很有人格魅力的。” 江荻抬起头有些迷茫。 “江苍说过我在和人斗剑的时候你就觉得我不错那时你还没看清我的相貌吧。你看人有一技之长就是人格魅力的一种……” 江荻大哭喃喃道:“江苍怎能把这些也说出去?” 她却还是有认真听李瑕后面所说的话。 李瑕虽平时不说其实很擅长于拒绝女人。 “与其说你喜欢我倒不如说你想要的是其他东西比如成为让人想娶的人……” ~~ 这天李瑕随口说了些话拿了韩巧儿画好的地图又出去了。 关于这地图韩巧儿竟是能把许多文字情报背下来然后依着简陋的地图在脑子想出一个新的地图画出来这就十分厉害了。 她把画好的地图给了李瑕之后继续轻声安慰江荻。 江荻哭着哭着忽然问道:“巧儿你上次说我的头发要怎么扎好看?” “这样……两边留两缕后面像我这样束起来像束发的男子这样好看……” “我们去找铜镜你帮我扎好不好?” 过了好一会之后江荻看着铜镜确实觉得好看了些。 她脸庞宽大着实不适合大家闺秀的垂鬟分肖髻。 愣愣看了一会江荻喃喃道:“我长得像父亲脸庞方正。江苍也像就没人说他难看是不是我穿男装比较好看?” “试试吗?” “好啊。”江荻点点头过了一会却又看向韩巧儿低声道:“巧儿……” “嗯?” “你记事很厉害的样子……很有风采啊。” “啊?哪有。” 江荻却又有些茫然起来自语道:“那我的风采在哪里呢?” ~~ “自九月中旬李非瑜住进后衙今已是十月初五了吧?”江春坐于堂中抚须感慨道。 “是。”牟珠无精打采应了一声。 “到此为止。”江春道:“近日李非瑜多往城外跑随他去莫再理他往后你也少提那亲事。他住进家里、对我的打搅至此为止了。” “是。” “我不要再每日听到他的名字就当庆符县没有李非瑜可好?” 牟珠依旧很失望随口应道:“好。” “还有何可想?他都不愿当我女婿一拍两散往后安宁些。”江春道:“安宁些等明年春就可迁任他处了。莫被李非瑜影响了我们的安宁。” 他喟叹着还补了一句。 “往后把荻儿好好培养为大家闺秀再寻一个好人家……” 忽然院里传来一声惨叫。 江春一愣大步走出大堂定眼一看只见江荻一身男装束着长发手持一根竹竿将门子一下刺在地上。 一旁江苍正拍手叫好。 “干什么?!”江春大怒喝骂道:“成何体统?!” 江荻收起竹竿也不说话。 “你看你成何体统?往后还嫁得出去吗?!” 眼看父亲如此大怒江苍已经吓傻了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好一会忽听江荻说了一句。 “女儿本就嫁不出去何必管旁人如何看?” 一句话所有人都呆在那儿。 江荻却已夹着手里的竹竿转身就走。 江春愣了愣隐隐觉得家里到处都是李瑕的影子…… ~~ 江荻独自回了后院在台阶上坐下来依旧有些迷茫。 许久江苍蹑手蹑脚跑过来低声道:“哇你真是……飒死我了。” “父亲很生气吧?要如何罚我?” “啊?父亲没说话啊。你顶嘴的样子……啧啧。” 江苍说着给江荻竖了个姆指四下一看又马上跑掉。 江荻愣愣看着弟弟的背影隐隐有点明白李瑕说的“做自己才有人格魅力”的意思…… ~~ “我不明白阿郎为何想要去石门道走一遭?”韩祈安道:“战事将临眼下不是时候。” 李瑕道:“理由有三点一则若是张家击败了兀良合台我想看看是否可由石门道包抄兀良合台溃军。” “阿郎为何会这般想?” “以宁先生知道此战之后县里很可能想要裁撤巡江手。我们需要证明这三百巡江手是有必要的。” “阿郎万不敢为立功而求战此大忌也。” 李瑕道:“万一能将兀良合台留在川蜀呢?” 韩祈安道:“那也需张实能击败他才行。” “以宁先生认为此战胜败如何?” “岂是能猜中的?”韩祈安沉吟道:“我们知蒙军的情报却对张实不太了解。” 李瑕道:“若张实能胜石门道就是我们扩大战果的机会也与我接下来的规划有关。我有意重新打通往大理的商道哪怕是走私如此才可解决钱粮问题。” “也与高家兄妹有关?” “是石门道迟早都是要探的。” 韩祈安道:“这次来不及了。” 他抬手在地图上一划道:“阿郎莫小看这短短一段路此间穷山恶水飞鸟难渡人说蜀道难这蜀滇之道更难没有月余是走不过去的。 阿郎若料定张实能击溃兀良合台近日就得出发绕石门道攻其后方;若料定张实会败则该捉紧坚壁清野准备好坚守县城才对。” “战事还未开始就要先做决断?”李瑕问道。 “是啊所谓‘料敌为先’打仗岂是简单的。”韩祈安感慨道。 李瑕盯着地图已提前感受到了战争的难处这还是在得到了蒙军情报的情况下。 最后他道:“我确实不敢赌张实必胜。” “是。” 李瑕道:“说第二个理由吧我担心会有小股蒙军由石门道掠庆符县。” “筠连州有守军。”韩祈安道:“若有蒙军出石门道筠连州必会有传信。” “若筠连军不可靠呢?” “阿郎这区区三百人去了也无益不如坚守县城。” 李瑕道:“我头一次打仗想要更慎重南面的地势若不熟悉总觉不安心。哪怕不走完石门道也可探探路。” “阿郎的意思我明白了简而言之求稳妥、求全?” “是。” “太谨慎了。”韩祈安沉吟道:“可我们都是新军而石门道沿途皆有乌蛮劫掠。” “这就是第三个理由了恰是因为都是新军才需要尽快让他们见点血……” 正文 第180章 筠连州 说是大战将临庆符县还算平静。 普通小民并不太知道蒙军将伐蜀哪怕是县令江春收到消息也不太紧张。 在江春看来张都统已率大军迎敌这一战极可能就是驱敌于国门。 张都统可是余帅麾下大将鲜有败绩。 其战场就在庆符县以西隔着崇山峻岭大军云集。且庆符县东面有长宁军;北面有叙州;南面有筠连州。 四面兵马环驻安全无虞。 且县里主簿、县尉这两个下官也都是肯操劳的早早就在增强防备。哪怕有小股蒙军杀进来把城门一闭点起狼烟长宁军一日可至。 惹江春心烦的反倒是别的一些事情。 “正书呐我真是烦死了。” “县令何事忧虑?” 江春叹息一声道:“自从这李非瑜住进县衙变了人心变矣。我那一儿一女愈发不成体统这两日竟敢顶撞我气煞我也!” 房言楷从公文中抬起头瞥了江春一眼心觉他不似往常那般沉稳了。 “县令也变了。” “此话何解?” “县令以往说话少有如此直当。” “是吗?”江春愣了愣抚须道:“正是让那李非瑜气的。” “县令不必气。”房言楷随口敷衍。 江春道:“李非瑜才从北边叙州回来这还没安定两天又往南边去了?” “说是演兵。” “哼演兵。一个县尉当自己是个统领。尽日带着那三百人晃荡仿佛以为是数万大军一般。根本就是个稚童嘛拿着鸡毛当令箭将军国大事如小儿做戏般胡闹。” 房言楷道:“去便去了岂不比在县令眼前更清静。” “我就是烦他是否在眼前皆烦他。正书你也不管管他往南出了庆符界到了筠连州那羁縻之地万一擦出冲突来如何是好?” “不至于李非瑜行事还算稳重。” “稳重?”江春冷哼一声道:“你同意他去的?” 房言楷点点头道:“沿五尺道、石门道看看也好若有小股蒙军侵掠也须有个准备。” “人生地不熟的莫陷在筠连那地界白费了县里数千贯钱。” “他找了向导。” 江春道:“熊山?” 房言楷道:“他来问我我便叫他去白岩苗寨找熊山。” “那白岩苗寨从不让县衙中人进寨没起冲突吧?” “李非瑜亲自到寨口请人。” “哼真丢脸。”江春哼了一声道:“正书行事向来稳妥幸有你兼着县尉事我才安心不少呐。” “县令谬赞了。” 江春摆摆手又问道:“城外的秋粮怎还不收?往年九月也就收了。眼看都该下冬麦了。” “就这几日也该收了。今年雨少稻才压穗。张远明一直将战事当耳旁风他不带头百姓也一直等着。” “简直是胡闹!穷乡恶水出刁民。” 房言楷叹息一声道:“县令放心我已派人去催缴。” 他这主簿其实不好当上头的县令看似温和整日只动动嘴皮子但凡事心中有数只拿他当驴使。 如今下头又来了个争权县尉。 “谈正事吧。”江春板起脸显出主官的威严道:“今岁上缴州城的税赋知州虽免了。但三百巡江手一月饷钱千余贯县里不能长年负担。此次秋防之后该裁撤了。” “秋防之后再谈吧?总归以大局为重。” “我自是明白才未就此多说过。但眼见李非瑜如练兵般操练衙役可见其人功业心重。须先给正房提个醒。” “是啊治县本就艰难偏来了个如此强硬人物。” 房言楷又叹了一声想到那李瑕行事颇觉忧虑…… ~~ 庆符县以南筠连州。 庆符县已归入省治之县筠连州不同还是“羁縻州”。 “羁”是指马的络头;“縻”是指牛的缰绳。“羁縻”就是笼络控制的意思。 宋朝建立之后袭唐代的羁縻之策并更加完善简单而言就是“树其酋长使自镇抚”又在酋长之外加派监管官员。 筠连州地处于四川盆地边缘再往南就是云贵高原。 其境内有镇舟河、巡司河、筠连河分别注入符江。虽不是符江的主源头但也是符江上游。 因此李瑕乘舟一直沿符江而上向南到了筠连州。 他转头看去只见州城很小竟还不如庆符县城大且城墙低矮只是用夯土制成。 “县尉是觉得这州城小吧?”熊山道。 “沿途所见河谷深幽只有羊肠小道这边汉人不多?”李瑕问道。 “是愈往南山愈高水愈险。少有人来。”熊山道“这里部族更多宋官只是监管因此州城不大里面也没多少人。” 话虽如此说前面亦有巡丁来拦。 李瑕拿出文书信令道是庆符县尉带人巡视边防又使了一笔钱得以继续南行…… 他这次出来没带刘金锁留了一百人在庆符县守营以免县里有了变故。 又带了熊山以及七个苗人做为向导。 过了州城又走了一段熊山道:“李县尉这里就该弃舟走山道了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五尺道了。” “五尺道?不是石门道?” “这边叫五尺道。”熊山道:“李县尉说的石门道是唐时在五尺道上修建的。滇地石门关那边叫石门道我们这边习惯叫五尺道。” 李瑕点点头吩咐了孔木溪领着二十人在河边驻扎。 这附近有小村落孔木溪倒免了扎营守着船只即可。 李瑕则继续领了一百八十人弃舟登陆。 熊山道:“走过这五尺道就不再是川蜀地界了是乌蒙部地界。” “怎不见当地守军?” “在前面的巡司也许就二十里远但弯弯绕绕怕得走上近百里。” 走了一会之后前面道路渐窄。 到后来李瑕只好吩咐手下人列成纵队两人并肩而行。 搂虎领着几人在前方开路鲍山则在队尾押后。 李瑕依旧与熊山并肩而行感慨这道路太小。 熊山道:“五尺道五尺道道就宽五尺嘛县尉怕是还没走过这样的路?” “确实没走过。”李瑕道:“入蜀一路都是坐船庆符县的道路也不像这般。” “庆符县地势还开阔些再往南都是山地咧。这五尺道还是秦时修的修来贩卖僰僮的也叫‘僰青衣道’这一段还算宽能两人并肩走过了巡司之后更窄只能一人牵骡子走。” “熊兄弟知道的蛮多的。” “当向导嘛。”熊山大笑道:“以前也有带些客商到乌蒙部去听客商们说的。” 这苗人汉子也是道听途说贩卖僰僮自是有的但秦修五尺道必然不仅是为了这个。 李瑕抬眼看去反倒能体会秦始皇的雄心。 小小一条道却连接着四川与云南的交通若无这条道路只怕如今庆符县还是不开化的蛮荒之地。 亲自走了这路李瑕才明白为何江春根本就不担心蒙军从石门道、五尺道北上攻打庆符。 就这么窄一条路大军根本走不了。 蒙军若走这里狼烟一起不等他们穿过五尺道宋军就可以堵上来。 话虽如此但世上之事怎么说呢不能以常理来想。 依常理谁能想到居然要防备蒙军从云南北伐、攻打四川? 印象里蒙古还在北边的不能更北的地方此地离内蒙外蒙十万八千里。 原以为蒙军是在草原上骑马呼啸的大汉如今却是跋山涉水把大理国打下来西南的高山大寨如猴子一般攀援上去拔了一个又一个。 就是这种固有印象被蒙军打得稀碎李瑕才一定要到这川滇山道上看一看。 二十余里路一百八十人又走了一天终于望到了前方有个关隘想必就是巡司了…… 正文 第181章 巡检 “县尉莫看这关城已近在眼前了走过去还得好一段路。”熊山抬手一指又道:“那边的守将是邬巡检名通领了百余苗兵。” 所谓“巡检”官位与县尉差不太多。 县尉属民防一般由文官担任; 巡检属军防由武官担任任期长设置于沿边或关隘要地率兵守边但“不得与闻州县事”。 李瑕问道:“如你所言给这邬通使些钱他能放我们过境?” 熊山咧开嘴笑了笑道:“几年前我就与邬巡检打过交道他是苗人但与宋人无异。以往我带客商过境交些钱也就过去了。” 怕李瑕不信他又道:“县尉可知筠连州是产盐的。” “盐?” “是咧筠连产井盐邬巡检虽是位武官却也是个卖私盐的。”熊山道:“他在筠连州产盐经五尺道、石门道卖往乌蒙各地。以往有客商行路也给他抽些路税。” “这般明目张胆直说了没关系?” “无甚大不了的只要苗兵、寨兵服他州县里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是这地界朝廷也管不了也就是这位邬巡检筠连各部这些年没闹过乱子。再说了他就是不贩朝廷也不能从这地头收到盐税。” 李瑕倒也明白能在这边地镇住各族人、贩盐、抽税邬通该不简单。 若有哪个官员多事想管羁縻之州的守将贩私盐反倒闹出大乱子来得不偿失。 “那这位邬巡检很有钱了?”李瑕问道。 “这就不知了我与邬巡检也不熟……” ~~ “庆符县尉?怎跑到老子的地界来了?一百八十多人……” 邬通听了禀报想了想沉吟道:“人留在外面放那李县尉进来。” 他咐咐完也不披甲穿着绸衣踱了几步放下酒杯往外迎去。 关城内有数十余人各族皆有最多的还是苗人正聚在大厅里投壶。 邬通大喝一声命这些人都停下。 不一会儿有寨兵领着李瑕、熊山、搂虎等几个进来。 “哈哈哈李县尉好年轻俊俏。”邬通迎了上去大声道:“我竟不知庆符县竟上任了如此风采照人的县尉好!好!” “见过邬巡检。” “李县尉不必多识相识就是兄弟……置酒我陪县尉喝几杯!” 熊山也凑上前与邬通打了招呼两人都是苗人倒也不讲太多礼数。 说话间熊山一个布袋递了过去。 那是李瑕给他用来行贿的钱。 邬通却不接摆了摆手朗笑道:“李县尉喝两杯再谈如何?” “好。” 不一会儿酒摆开邬通颇为热情自己先饮了一大碗却也不太劝酒。 寒暄了几句转到正题。 “李县尉我长你十八岁哈哈自称一声‘哥哥’你不介意吧?” “这是自然。” “哈哈李兄弟为何带人到哥哥这地头来?” 李瑕问道:“邬巡检可知兀良合台已带兵伐蜀了张都统已赴马湖县迎战?” “当然知道信报前两天就收到了。”邬通道“没想到啊以往蜀兵尽在江北对敌眼下这蜀江以南也要应敌了。” 他哈哈大笑又道:“这还是蒙军打下大理之后首次北上南北夹击川蜀局势不同了不同了。” 李瑕觉得这话颇有道理川蜀军民抗蒙十余年又有余玠等名将江北防线严密建诸多山城屯兵与蒙军对垒。 从张实能迅速抽调三万水师便可看出北面防线稳当。 但南面蒙军初次从大理北上宋军的反应似乎是慢了至少这川滇要道上并没有怎么设防。 眼前的邬通也是不以为意的模样。 李瑕问道:“邬巡检就不担心有蒙军顺石门道北上?” “哈哈李兄弟原来是怕这个?多虑了多虑了。你来时走的是五尺道吧?” “不错。” 邬通道:“这路可不好走吧?再往南更难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怕甚?!” “邬巡检的兵力……” “你莫看哥哥这里只有区区数十人。”邬通道:“各个山寨里多的是寨兵平时不必守在这关城里罢了闷得慌。” 李瑕握着酒杯也不怎么喝环顾了这关城一眼见寨兵不过数十人也不披甲个个懒懒散散的。 见他沉思邬通又是哈哈大笑。 “李兄弟你是看不起哥哥这些人?我可告诉你哪怕就这些人也足够守这五尺道。哈哈……亥金留!给李兄弟露一手。” 他突然大喝一声一名懒散的苗兵起身拿起弓箭往厅外射了一箭。 “嗖!” 箭矢径直钉在厅外八十余步远的旗杆上。 搂虎转头一看不由赞道:“厉害。” 邬通也不看道:“哥哥手下这些寨兵个个都是在这土出土长高山深谷如履平地。蒙军来了就这小道一堵任他来多少人全都得埋下。” 李瑕问道:“不用派人去前面探路?万一蒙军偷袭又如何?” “往南沿途早设了哨岗蒙军一来狼烟一起直接就给蒙军撂在这里。还有各个寨子自会通报哈哈哈……蒙军能来几个人?千余人走这小道顶天了乌蛮抢也把他们抢光了。” 邬通说着看了李瑕一眼又笑道:“看李兄弟这年纪只怕没打过仗吧?” “确实如此。” “一看就知道。”邬通道:“哥哥知你是怎想的以为蒙军伐蜀我们守着这山道要日日披甲执守……哈哈哈太年轻了太年轻了。打仗并非如此那是外行人想法。打仗大多时候就两件事一为走二为等。蒙军在走哥哥在等。等蒙军走到了哥哥将这关门一关万夫莫开。” 李瑕道:“邬巡检对这一带地势熟悉故能举重若轻。我却是初为县尉想要多走走看看打算再往前走一段不知能否放行?” 邬通还在大笑显得颇爽朗指了指李瑕道:“谨慎李兄弟太谨慎了过于谨慎了。应符县的官熟悉地形熟悉到哥哥地头来不算还要到滇地去?” “小心无大错也请邬巡检行个方便。” “好说好说今日先说些别的。” 邬通是有些喝高兴了红着脸身子往前一倾道:“李兄弟你近些哥哥问你一句……江春、房言楷怕是不好相与吧?” 正文 第182章 五尺道 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李瑕略略沉吟道:“江县令与房主簿人品正直都是不错的人。” “不错个屁!”邬通笑骂一句竟是毫不遮掩。 他不等李瑕应话自摆了摆手道:“不用李兄弟说哥哥也能想到那些文官德性一看你这年纪又无功名必然各种刁难。今日你带了人过来看似他们放手让你施为其实危险事都丢给你做。” “大战将起守一县平安本是我这县尉的本份。” “你看你看你跟哥哥说虚话了是吧?!”邬通不悦瞪了李瑕一眼复又笑道:“放开点来喝杯酒放开点别端着。” 李瑕举杯抿了一口。 邬通这才点点头道:“哈哈直说吧今日一见李兄弟哥哥心里就欢喜知道我们是同一路人……你的兵我在城头看了练的不错花了不少钱吧?” “刚筹建花销确实是大。” “多少?” “已花了近六千贯。” “六千贯算个屁。”邬通嗤之以鼻抬手指天嘿嘿笑道:“只说哥哥给……给谁就不告诉你了随便一个人哥哥每年就不止给六千贯打点。你方才拿两串钱给我哈哈哈哥哥还亲自抽关税不成?” “邬巡检的意思是?” “庆符房言楷就是个狗屁。” 搂虎一听脸色就难看起来。 他还没说什么邬通却是又指着他一通叽里咕噜地骂。 搂虎终是讪讪低头。 “哈哈。”邬通这才向李瑕解释道:“你这手下也是个彝族汉子笨死了为个文官跟哥哥我摆脸……我们说正事哥哥想在庆符县贩盐李县尉能让不?” 李瑕问道:“具体如何?” “有甚具体的?不就是贩盐吗?让你庆符百姓花更少的钱就能买到盐每月哥哥再给你分红这不两全其美吗?熊山这事你怎么看?” 熊山道:“那当然好!” “李兄弟怎么说?” “每月分我多少?” 邬通行事利落径直道:“少则五百贯多则八百上千贯前提是把那房言楷搞走。” “他不支持你?” “啐文官为了政绩哪管百姓吃不上盐?!” 李瑕又问道:“听说邬巡检还有往乌蒙部贩盐这商道如今还通?” “通!怎不通?” “大理国不是灭了?茶马商道不都断了?” “瞧李兄弟这话说了。”邬通道:“大理国灭了不还是在段氏手里吗?人不还是那些人吗?换了蒙古管辖该吃茶的、该穿丝稠的都不吃不穿了不成?” “走私?” “嘿告诉你茶马商道断了大理马无非卖给蒙古人。我们这些人运东西过去换金钱回来一趟比往年还更赚些。怎么?李兄弟有兴趣?” “有兴趣。”李瑕道:“但如此说来这五尺道、石门道并非如别人所说的荒废了?” 邬通鄙夷道:“你和那些文官呆久了屁都看不到了。每年两趟自有商贾从哥哥这过。你既有兴趣我们慢慢合作。” 李瑕难得主动举杯向邬通敬了一杯。 “邬巡检要我如何做?” “稽查私盐本是县尉之职。房言楷把持着权柄李兄弟大可把职权夺回来。等哥哥的盐到庆符县卖开了。自为你引见大商户到庆符收茶贩往西南。到时庆符百姓的日子可就好过了便宜盐吃着、卖茶再添一份收入。” 邬通话到这里又向熊山一挑眉。 “熊山你说是吧?” 熊山道:“房主簿人是好的但如邬巡检这般说对白岩寨也是好。” “李兄弟你怎说?” “好。” “痛快!”邬通大喜端起酒碗就敬李瑕道:“李兄弟话不多行事却痛快!真他娘干脆!可要哥哥帮你扳倒房言楷?” “此事不劳邬巡检我已有计较。” “叫哥哥。”邬通眼一瞪道:“还客气呢!往后就是自家兄弟。” “我再敬邬兄一杯。” “哈哈李兄弟雅气雅气邬兄就邬兄吧……你要怎扳倒房言楷?可有把握?” 李瑕道:“只要这一战能立下功劳。邬兄往庆符贩盐之事包在我身上。” “这有何难?李兄弟就在此等着等上月余若真有小股蒙军来哥哥分你些首级。简单。” 李瑕目光又瞥向那些松松垮垮的寨兵。 只见一人正倚在门边掏耳边露出黝黑的双臂。 那胳膊不壮但一看就是灵巧且有力的汉子。 邬通手下这些人纪律一般但战力确实不弱…… 李瑕沉吟片刻道:“邬兄我还是想再带人到前面看看熟悉地形。” “太谨慎了啧啧。” “我手下都是新兵不像邬兄这些寨兵。合该见点血磨砺一番。不知这五尺道上可有需要剿的寨子?” “也有道理……来人拿我的地图来!” 那地图也是简简单单让人看不清楚只有几条线划着弯弯曲曲的五尺道两旁标注着许多寨名有些寨名上划了个圈有些没有。 邬通仿佛有些半醉眯着眼看了一会道:“划了名的李兄弟不要乱碰这都是我打点好的。剩下这些都是些南蛮不知死活老他娘劫道李兄弟看着剿吧。” 李瑕只看一眼就明白邬通自己为何不剿了。 那些劫道的往往都是地图上弯弯绕绕最多的地方说明高山难以攻打。 果然邬通又道:“不过我劝李兄弟一句不必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这些南蛮……不好剿过去的时候小心点就是了。” “那就请邬兄开关放行了?” “哈哈好!但李兄弟莫折在这五尺道上啊……” ~~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下令修筑以咸阳为中心连接各地的驰道。 “驰道”顾名思议是要能通行马车。 但哪怕是以秦帝国的气魄修筑的五尺道也做不到这一点。 为了在川滇之地开辟道路秦采用积薪烧岩之地即在岩石上烧火其后用水迅速冷却使得岩石崩裂。 这般费力开凿的路最窄之处只有五尺仅供单人匹马通行。 最陡峭之处道路是直接开凿在悬崖当中。 如同一条长蛇在悬崖峭壁上啃出一条通道。 李瑕在五尺道走了数日由筠连县向西南方向进了关河峡谷。 转头看去能看到对面的峭壁上挂着许许多多的“僰人悬棺”就是把死者的棺木挂在悬崖峭壁上。 也许李瑕头上的悬崖上也有挂。 他不明白僰人是怎么把棺材挂上去的但只看到这棺材他就明白为何江春、邬通都说剿这些劫道的山寨费力不讨好。 就这样的地形怎么看都不可能攀上去偏偏人家就带着棺材上去了。 带着一群农民想剿这些当地土著实地看了之后才知不太可能。 邬通给的地图也是叫人看不懂李瑕走了这么多天根本就不知过了几个寨子更遑提知道哪些是能剿的哪些是不能剿的。 时不时能看到远处的树木一阵摇动之后一群土著带着弓箭和竹矛从里面出来如猴子一般在山林间窜得没影。 他们大多都是想要打劫李瑕的但看到他有近两百人之后放弃了…… 李瑕愈发意识到想用剿匪练兵的想法有些天真了。 就这些土著远远地看到自己都埋伏好了自己走到近前都发现不了对方发现了也过不去。 每当这时候他转头看看手下的新兵都发现这些人脸色发白一脸茫然。 当然走这一遭收获也很大。 这队人马确有因这艰难的行路而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天傍晚终于走到一处宽阔处扎营休整。 众人皆疲倦无言很快就席地而睡。 这夜是搂虎值夜领着几个人守着篝火轻声聊着天。 “县尉说了走六七天就得掉头回去算起这一趟一共有快二十天了。” “蒙军真能从这样的路杀过来?” “也许吧……” 忽然夜色中一声惨叫响起。 “啊!” 搂虎迅速站起只听得箭矢嗖嗖而来。 “有人劫道!” “都不许慌!守住阵列……” ~~ 混乱中许魁翻身而起月光清冷他隐隐看到有根绳索从上面落下钩住了地上的袋干粮“唰”地一下那袋干粮就被钩走了。 许魁完全愣住。 再抬头只看到一面峭壁陡得吓人上面树木摇晃。 “嗖!” 又是一支箭羽射下来…… 正文 第183章 劫道 “都别乱!他们没多少人!” 李瑕大喝一声在队伍间走动起来拿起篝火中的一根柴向山林中掷去火光划破夜色点燃了几株枯草又迅速被人踩灭。 他再次大喝道:“他们没几个人!别推搡同袍……” 骚乱渐渐平息下来。 这是巡江手们第一次遇到夜袭表现并不算好。 当夜李瑕清点人手物资发现粮食被偷了大半且死了五个巡江手。 他看过留下的箭矢确认是土著自制的。 事情的经过也可以推断出来。 粮食摆在队伍中段傍晚时也是在这个位置生火造饭。入夜之后便有山上的土著以钩绳偷粮。 过程中有一袋粮食掉下来惊醒了一名巡江手一喊箭矢便射下来。 夜里也不敢追赶李瑕只能让人把尸体安置好又加强了守备。 熬到天亮放眼看去只见四周草木葱郁没有昨夜劫道之人的半点影子…… 他们所处的地方叫“岩方沟”北面是一段悬崖南面是一段山道只有驻营地是稍开阔的地方。 东、西则是陡峭的高山并不容易攀爬。 不少巡江手在夜里叫嚣着天亮要找劫道的蛮贼报仇此时一看又有些泄气。 搂虎带着几个身手灵活地爬上两侧的高山查看发现了一些痕迹。 但攀过一片山岩失去了那些蛮贼的踪迹。 李瑕于是招过鲍三、搂虎、姜饭、赖八儿等人十余个班头、什长们聚在一起商议。 鲍三先开口道:“县尉不如转回庆符县?” 李瑕问道:“你是觉得我们对付不了这伙蛮贼?” “那倒不是。”鲍三道:“从留下的痕迹看这伙蛮贼最多不过二三十人如果能找到不难围剿。可问题是不好找啊。” 搂虎嚷道:“能找到!我找上几天肯定能找到。” 鲍三独眼一瞪轻骂道:“我自与县尉说话你插甚嘴?” 说着他转向李瑕又道:“县尉小人知这趟是要磨砺兄弟们眼下也差不多了就此转回去还能休整几日布置庆符县防务。秋防之际何必与这些蛮子山贼耗着?” 李瑕问道:“我若一定要找到这伙蛮贼你是否不理解?” “确实不理解。”鲍三道:“县尉要守庆符县、要练兵这些小人知道。但最近跑到筠连州地界来剿匪眼看再往前走都快到滇地了好像有些逾矩了?” 其实不是有些逾矩这显然是非常逾矩。 李瑕环视了众人一眼道:“难为你们这几日辛苦走五尺道心中不解却也不问谈谈这事也好……我的想法是这一路经历不仅是我们蒙军也有同样遭遇。 蒙军从川西、藏地绕道大理穷山恶水并不比这五尺道好。至少五尺道是现成的道路自秦以来一千余年始终有人在走。 走上这么一遭那么蒙军走过的路、我们也走过才不算输太多。否则我们与他们作战心里可有底气?哪怕这次我们不遇到蒙军但丈夫守国迟早要遇上。 我们被劫了道。蒙军长途跋涉必然遇到更多若他们能攀援而上而我们不能那草原上的汉子不仅骑马比我们快爬山还比我们厉害。这仗如何打? 带你们出来就是要见血今日是个机会。该杀人就杀若有谁战死了其家小我养。若我死了我也与韩老说过我的抚恤、职田给战死的兄弟分了……” 诸人听完皆有些沉默。 鲍三想了想似要开口又有些犹豫。 李瑕道:“鲍三有话就说。” “我觉得县尉太急了也太大胆了。”鲍三径直道“小人不会说好听的但小人以往也见过不少将军从未见过县尉这般行事的。” 李瑕问道:“我的所作所为……你觉得一个县尉不该这么做?” “对!小人就是这般想。” 许魁低着眼心说鲍班头就是不一样这话换作他自己决计是不敢说的。 李瑕拍了拍鲍三的肩忽问道:“若我不是县尉而是……而是……川蜀节帅呢?” 鲍三一愣。 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李瑕又道:“若我今日不是一个县尉而是蜀帅或说是准备上任的蜀帅所做所为你们是否能理解了?我练兵探路意图摸清蒙军的动向为的是打败蒙军。依蜀帅的身份来看不算逾矩吧?” 没有人说话。 鲍三显得有些呆滞也不知在想什么。 李瑕踱了两步又道:“这么说或许有夸口之嫌。但我志不在一小小县尉我抗蒙非为守一小小庆符。也并非将你等视为衙役而是视为精兵……可能明白?” 还是无人应答。 鲍三、姜饭似因听到“蜀帅”二字而想起了余玠。 余帅已经死了被论罪抄家了余小郎君也被押赴临安…… 这世上早就没有余帅了…… 沉默了良久之后鲍三终于抬手重重一抱拳。 “啪”的一声响他拳头击在手掌上极是有力。 “明白!” “明白!”姜饭等人亦是大喊道。 李瑕道:“既明白你等便该视自己为精兵。近两百精兵被二三十人杀了五个、抢了一半粮食却连对方影都没看到像话吗?!” …… 许魁依然不太明白。 但他不敢多问因为他发现鲍三的独眼有些发红…… 许魁虽是属于刘金锁那队的这次也被抽调了过来与他一起的还有三十个刘金锁队的。 出发前刘金锁也提点过他们几句。 “知道为啥派你们去吗?你们去这一趟回来就可以带别人了以后能当什长、班头。懂吗?别给老子丢脸!” 此时许魁虽不明白李瑕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也明白要把那股蛮贼找出来。 这川南到滇地的山是高但他老家可是利州是秦岭是米仓道! 又不是没走过蜀道不比这五尺道好走多少。 “县尉小人们把那股蛮贼找出来抢回粮食给五个兄弟报仇!”许魁当先大喊道。 “抢回粮食给五个兄弟报仇!” “好。”李瑕道:“不必盲目建寨需有水源。攀上两侧高山找到小溪、山涧应能找到这股贼人。” “明白!” 许魁这次才是真的明白了。 ~~ 在这山谷里苦苦搜寻了一日江巡手们终于在山后侧找到一条小小的山涧。 此处几乎已无道路只有野草被人踏过的痕迹。 近两百人又歇了一夜整夜防备森严天蒙蒙亮时开始顺着山涧攀爬高山。 山很陡峭并无道路。 许多地方都是搂虎带人当先爬上去再拉后面的同伴。 走到中午山上的密林中忽然好几支箭矢“嗖”地射下来。 一名巡江手冲了箭闷哼一声径直摔下高山竟是直摔到山底。 搂虎等人纷纷以弓箭还击。 但那些蛮贼躲在密林当中又是居高临下也不知是否被射中。 两轮箭羽之后这边又有三名巡江手受伤一人栽落山底。 对方或许是箭矢用尽没了声息…… 许魁本是跟在李瑕身后中间隔着好几个人经过这场遭遇战他想了想忽然往旁边的山岩攀了上去到了李瑕的前面。 “县尉你说过小人也可以走在你前面。” 他这般说了一句挠了挠头继续往上攀爬…… 正文 第184章 新兵(为盟主“niema”加更) 许魁喘着粗气又攀上一块大岩。 他发现愈往山顶道路反而愈发好走山涧边越来越多人活动的痕迹。 再回过头看去他看到李瑕还在身后但身上的衣服已扯破了好几道口子。 更远处已有一些巡江手被拉开距离。 “许魁传话给前面快到山顶了找个开阔处停下来等等后面的人。” “是。”许魁应了把话传了过去。 众人又往上攀了一段快到山顶时地方豁然开朗。 前面可看到一个小寨子里面人影绰绰。 那些蛮贼似乎没准备好面对官兵攀上来的情况显得有些慌张不时有嚎叫声传出来。 双方各自备战又过了一会巡江手已尽数攀上山顶。 许魁握起刀感到有些紧张喉咙里干得厉害。 他忽然想起上次李瑕问的那一句话。 “你杀过人吗?” ~~ 李瑕放眼看着山顶心里想的已不是如何攻破这小山寨。 他在想邬通说的商道。 他觉得有必要给邬通展示一下实力或者说是给邬通身后的商贾们看看他李瑕也是能保证这条商道上的安全…… 当然今日只是牛刀小试更多的目的还是为了让手下的兵卒见见血。 “鲍三你来指挥。” “是!”鲍三喝道:“所有人听着县尉命我指挥。搂虎你带五十人绕后注意不要靠太近……” 其实吧攻打一个只有二十多人的小寨子也没什么好指挥的。 布置妥当之后巡江手们以弓箭压制着寨子里的山贼鲍三一声令下亲自带头扬刀冲了上去。 ~~ 许魁跟在姜饭身后紧紧盯着姜饭。 在这时他把平时训练时的许多事都忘了感受到的只有凶狠。 双方都很凶狠。 寨子里那些蛮贼哇哇大叫巡江手们也是大喝不止鲍三、姜饭这些老卒伤兵尤为彪悍。 一见血每个人都激动起来。 许魁从未置身于这种境地心慌得厉害。 “嘭!” 一声大响寨门终于被撞开。 许魁跟着姜饭冲进去迎面一个蛮贼扬刀劈下来。 两边有巡江手扑了上去。 许魁一恍神再凝神看去只见姜饭左手提刀格挡右手义肢上的钩子已插在那蛮贼脖子上。 血溅了姜饭一身也溅到了许魁脸上又腥又热。 “啊!啊!” 惨叫声凄厉。 同时周围已有更多的惨叫喊起混杂起来显得犹为可怖。 姜饭重重一脚踩在那倒地的蛮贼手上左手正要挥刀忽然停住。 他一把拉过身后的许魁喝道:“你来杀了他!” 许魁还在发愣闻言又是一个激灵。 他低头看去只见地上的伤者翻滚惨叫眼神里满是痛苦与绝望血不停从脖子上喷出场面骇人。 “杀了他!” 许魁没动已经完全吓傻了。 他听不懂对方在嚷什么却能感受那种求生的渴望。 他觉得身边的一切都犹为残酷仿佛回到了利州被蒙军攻破之时…… “别看他的眼睛!杀了他!”姜饭大吼道:“你不是要替死掉的弟兄报仇吗?!不是你最先喊的吗?!” 许魁手抖得厉害。 突然一个新兵从后面冲上来一刀扎进地上那伤者的心口。 “好!” 姜饭冲那新兵叫了一声不再理会许魁领着人继续向前。 许魁只觉得脸上的血黏糊糊低头看去地上那人早已不动了。 他转过头周遭那些厮杀在眼中一掠而过远远的只见李瑕按着剑站在那里沉静、坚毅。 许魁心里有些愧疚但心底隐隐地他意识到自己还不愿为了这份愧疚而去杀人。 他抹了抹脸上的血冲上去继续保护着姜饭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慌张…… ~~ 熊山就站在李瑕身旁。 他是向导没有参与厮杀。 这样的山路对熊山而言不算难爬官兵剿个二三十人的小寨子在他眼里也不算稀奇。 熊山在意的是李瑕这个人。 他记得是在九月九重阳节那天在叙州第一次见到李瑕当时只以为是个风度翩翩的衙内。 可现在才十月十六李瑕已带着人杀到五尺道边的寨子上来了。 短短一个多月这个年轻人已完全不同了。 熊山再想到昨日李瑕那不将自己视作县尉而视作蜀帅的言论他忽然觉得回去之后该让阿爹见一见这位庆符县的新任县尉…… ~~ 就在十月十六这日阿术已行军到了黎山沟。 阿术时年仅二十二岁却已立下颇多战功。 他是蒙古名将速不台之孙、兀良合台之子自小就随父从军。 蒙军灭大理之战他便率精兵为候骑担任开路先锋屡建奇功。 此次伐蜀阿术依旧是以他最擅长的战术来打“潜自间道、绕出其后”意欲出石门道直抵叙州杀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再与兀良合台会师叙州。 过了石门关脚下山道仅五尺宽。 山路崎岖险峻一般人走这种山道只能牵着马慢走深怕掉下悬崖阿术却依旧策马而行。 他不仅是策马而行前头还不用人牵。 也不见他如何操控马匹跨下骏马老老实实沿着山道向前。 不只是他蒙军中还有大半人都能做到。 对此阿术只说过一句。 “蜀地的路难走?吐蕃的路都走过这算个屁!” …… 绕过黎山沟前方有开阔不少终于又是一段可以休整的大路。 阿术皱了皱眉招过一个百夫长。 “已经走了一半路前面有可能遇到宋军。都克你先带人探路遇到宋军能拔的就拔掉。要是遇到埋伏随时回来报信。” 阿述脾气虽火爆行军打仗却又一手说到这里又吩咐道:“沿途遇到能望地势的高山派人上去望着等我到了再来报我有无埋伏。” 都克应了领了麾下八十余人又带了四十余个大理兵先向前方赶去。 他们仅带了五日粮草轻便不少速度也更快。 五尺道蜿蜒向北偶有遇到山林间的小股土著蒙军箭矢射去吓得他们仓惶逃窜。 两日之后都克行到关河峡谷…… ~~ 李瑕在岩方沟寨子里休整了两日确保几个伤员可以赶路了这日清晨便准备回程。 他对于这一趟的收获算是满意认为勉强达到了练兵的目的。 没在寨子里找到太多东西倒是有些蛮贼抢来的佛像之类的物件不知值不值钱。 “县尉我昨日看清楚了从那边下山你看……” 搂虎抬起手一指转头间忽然停了停。 他转过身子眯着眼往南面看去。 “县尉……” 李瑕顺着他的目光见到有几个黑点从远处的山峰后转了出来之后接连不断似乎有百余人。 “那是……蒙军?” “真是蒙军!” “蒙军?来的真快。”鲍三大步赶过来。 “寨子里有能点烽火吗?” “这就去堆柴薪。” 李瑕点点头还是在看着那远处的黑点眼神沉思。 一会之后柴薪已被堆了起来。 鲍三拿出火折子动作利落。 李瑕忽然转过头道:“先别点。” “县尉怎么了?” 李瑕沉吟道:“他们只有一百余人而附近并没有狼烟……” “县尉是说……他们还未发现我们?” “百余人凭借这地形能吃掉吗?” 鲍三再次向远处望去其后又回头扫视了巡江手们一眼独眼中精光闪烁。 “若是老兵或许有把握但我们这些人都是新兵。” 鲍三说着又道:“小人以前与蒙军打过仗他们战阵经验丰富很敏锐怕不好埋伏。” ~~ 都克忽然勒住缰绳。 他放眼看去能看到前面的许多座高山。 他想起阿术的吩咐招过几个士卒下令道:“你们攀上山望着要是发现有人埋伏随时鸣嘀报信……” ~~ 李瑕眯起眼远远地看到那些黑点停下来却看不清是在如何调动。 鲍三又道:“县尉新兵实无把握。” 李瑕考虑了许久。 无数思量最后他仿佛看到了南宋的灭亡眼神中忽有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打了这第一场仗才不是新兵……” 正文 第185章 埋伏 方岩寨上几只大鸟飞过。 李瑕抬着头看着它们掠过天空向南。 他视线跟随着想看到它们是否会被蒙人射落下来。 目之所及远处的蒙军是一排黑点那几只鸟儿转过高山不见了。 就连李瑕自己也对蒙军的战力一无所知对这第一场仗毫无把握…… “县尉防御这些蒙鞑那是筠连巡司的事啊。”赖八儿低声劝了一句。 赖八儿本是庆符县里的弓手也是斗剑时最后一个上场连刺李瑕四下的人因此事他也算在庆符县声名鹊起了。 他在县衙三班混得久了有些油滑知道不能大声说话扰了士气凑在李瑕边上又道:“不是小人孬就是觉得亏得慌替别人打了仗。” “县尉若有决断小人决不该多嘴。”鲍三道:“但若为阻击这支蒙军该由邬通来打;若为练兵打这方岩寨二十余人正好对上这百余蒙军老卒我们这些新捕伤亡必然惨重了得不偿失。” 李瑕点点头道:“你们说的我了解了。” 他看了看身边两个班头、几个什长先招呼他们席地坐下以免被对面山头看到。 “这些都是常理。依常理五尺道该有筠连巡司守;依常理三万宋军横于金江沙。水陆两条道都安全无虞。 那依常理大理国也不该被蒙古所灭蒙古也不该由西南方向北上石门关不该被破蒙军也不该走五尺道。再依常理大宋必然要灭亡。” 这最后一句话众人纷纷色变。 李瑕却浑然不觉又道:“人心如此都觉得仗就该交给别人去打离自己还很远。汉中、成都、大理在的时候大家是作这般侥幸。 眼下蒙古人打到眼前了主力大战就在西边一百五十里蒙军偏师就在眼前十里。还想着该由别人来打指望着张实能胜、指望着邬通能胜还在作这般侥幸。 实话说一句我不看好邬通这人商贾气盖过军伍气太多。若让这支蒙军出了五尺道杀到庆符县我们还能指着邬通的脑袋问他‘你该守住啊’?若蒙兵的刀快砍到我们脖子上了还要报着这侥幸指望人家能饶我们一命? 赖八儿你说责权鲍三你说练兵之法。道理都对但打仗不是讲道理。打仗就是为了不讲道理。” 李瑕说到这里也不管诸人如何反应语气愈发坚决。 在他看来这一仗首先面对的敌人不是蒙卒而是士卒们心中的怯懦。 他参加过许多大赛深深明白这一点。 “说回这一仗这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们刚拔了方岩寨哪怕只杀了二三十人新兵见了血也是士气最盛之时。 我们休整两日又先看到他们以有备击无备;山下地形狭窄我们居高临下这是最好的地势;蒙军仅百余人在这五尺道上后续人马不能支援。 天时、地利、人和千载难逢的机会若不捉住。难道等到了平原地带面对上千蒙军、甚至是上万蒙军再考虑如何带新兵的第一仗?” 说完李瑕抬了抬手制止什长们再说话。 “鲍三、姜饭你们是老卒士卒们最信服你们。把你们那些顾虑和经验之谈都收了去告诉士卒们此战我们埋伏蒙军必胜。” “是!”鲍三道:“小人明白去他娘的‘按道理’此战必胜!” “小声点别惊了鸟。动作都轻点。” “是。” “搂虎去选出箭术最好的六十人准备好弓箭挑选最好的伏射点。” “是……” ~~ 名叫“巴音”的蒙军士卒奉了百夫长都克之命带人攀上了一座高山。 他手里拿着一把镐既能挂着山岩借力遇到不好攀援的地方就直接挖两下挖出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这些年来兀良合台转战西南经吐蕃伐乌蛮、白蛮、鬼蛮、附摩、么些等等大小部落麾下士卒们深山老寨去得多了爬山也如骑马一样娴熟。 爬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攀上山顶。 巴音吃了些干粮踹了从乌蒙部带来的向导一脚问道:“这是什么山?” “坛子尖。前面百夫长快到的地方叫白岩沟那里路宽阔些再往前就是悬崖上的凿道了凿道不好走看样子百夫长该在白岩沟休整……” 巴音叱道:“百夫长行军还不用你教。” 他眯着眼望了一会指着白岩沟旁的高山又问道:“那山上有寨子?” “几年前小人走这道当时还未有寨子。” “现在有寨子。”巴音道:“我看得出山顶的树被人伐了但只能是小寨子。不像我们拔的土老蛮大寨。” “是是那土老蛮大寨也只有将军能拔了。小人当时……吓呆了吓呆了。” 巴音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收了话头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缝。 “那些是人吗……” ~~ 时近中午都克目光望去前面终于有一段稍开阔的路段。 他已问过向导知道那里叫白岩沟是个可以休整的地方吃些干粮避避日头。 再抬头一看白岩沟两侧山高而陡峭。但不是悬崖树木茂密还是可以攀援的。 深山老林可以打猎若有水源是个土蛮能建寨的地方。 都克抬头一看十里未见烽烟。 他都有些不耐烦了五尺道都走完大半宋军还未发现自己这些人守备也太松懈了。 阿术一开始就说过蜀兵云集于江北蜀南防备必然空虚这一战顺利的话直插合州拿下川蜀。 哪怕不顺狠狠地打上一仗赵宋就得在蜀南再建防事。相当于在两淮、京湖、川蜀之外又开辟一个战场。 那么以赵宋这屁点大的地方的国力拖也拖死了。 都克一听就恍然大悟明白打这一场的目的就是让赵宋知道“老子从你后面给你一下狠的”。 只要够狠战场上是赢是输那都是赢。 都克觉得阿术看起来粗莽但真是聪明。 正想着这些一个名叫“达日”的蒙兵提了个建议。 “百夫长到这里宋军都没发现我们要不就干脆加快行军把五六天的路三天赶完趁宋军还没反应过来从两边攀到他们的关城里抢了关城立一个头功?” 都克一听颇为意动但想了想他还是摇了头。 “听阿术将军的他叫我们探路就探路一个关城不用放在眼里。” 说着这些队伍已快到了白岩沟。 突然一声鸣镝远远传来。 都克抬头一看猛地大喝道:“有埋伏!” 正文 第186章 狭路相逢 坛子尖上巴音眯着眼目光望处隐隐见到白岩山里时有惊鸟飞起。 那是一队人正在向下走沿途惊动山鸟。 但他还不确定。 直到在一片林木稀疏之处看到了几个黑点连接跃过。 此时正是中午日光最亮之时忽然一道亮光从远处的山林间一闪而过。 “是刀。”巴音自语道“有埋伏!” 他迅速抽出一只鸣镝箭张弓向都克所在的方向射去。 箭矢破空而出呼啸出尖利的风鸣声在山谷中回荡开来。 “咿……” 李瑕抬起头一瞬间仿佛以为是鸟叫声这么长。 “他们发现我们了!” “都别慌!” 李瑕已领着巡江手们快下了山。 距离本是算好的等蒙军到了白岩沟弓箭手先射几轮箭矢他们再冲下去。 但此时透过树林间看去只见蒙军已突然加速。 呼喝声从蒙军队列中传来李瑕听得懂蒙语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快!快冲过去!” “快别被宋军堵在小路上……” 双方都有些慌乱。 ~~ 熊山也跟在队伍中。 他觉得李瑕很疯觉得这人非常奇怪看脸是个翩然少年骨子里却狠、狂。 居然敢带着两百多个新兵迎着蒙军打。 熊山虽没有听李瑕部署但一路下山走到这里也大概明白了他是要如何埋伏。 蒙军从小路而来小路窄只够一人走而白岩沟宽阔李瑕必是打算放一半蒙卒进入白岩沟突然放箭再带人杀出。 如此一来可凭近两百人击三四十人占地势之利只要击溃这三四十人逼得他们掉头往小路挤则蒙军就只能待宰而已。 原本一切很顺利。 但蒙军敢走这五尺宽的小道原是有所防备此时鸣镝一响计划已败了大半。 熊山目力好透过树林看去只见蒙军已经加速。 走在最前面的蒙兵突然奔跑起来跃下石阶冲进白岩沟…… 熊山又看向李瑕心想这个立志为蜀帅的年轻人心气过高了。 下一刻只听李瑕大喝一声。 “随我杀!” 熊山眼前的人影一空整个人愣住。 而李瑕已跃入山涧往山下滚落而去…… ~~ “冬十月艾自阴平道行无人之地七百余里……山高谷深至为艰险……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 江苍眯眼看着手中的《三国志》不由轻呼一声。 “好个邓艾!” 正在前方授课的老先生回过头问道:“你说什么?” “学生……”江苍道:“学生说先生说得真好。” “那老夫问你‘知正命则不处危地以取覆压之祸’何解呀?” 江苍嚅嚅不能答小心翼翼将那本盖在《四书章句集注》下的书收进袖子里。 他低着头脑子里想的还是那三国时邓艾从高山滚下、奇袭蜀中的勇猛。 仿佛还能听到邓艾掷地有声地那一句大喝。 “存亡之分在此一举何不可之有?!” ~~ 白方沟。 高山陡峭山涧虽不是飞瀑却也水流湍急。 李瑕选择从山涧滚下想的是涧中的石头被流水冲刷不会太过锋利。另外不容易撞到树木且有水流作为缓冲也许摔不死。 但也有摔死的可能。 山涧水小托不起他的身子他不停撞在石头上浑身剧痛。 他脑海中自问了一句“怕死吗?” 不怕。 上辈子该享受的都享受了这辈子若不为大志向苟活有何意思? 今日临战不会谋略不会指挥经验也不足那唯一可凭借的也就是这个“不怕死”了。 狭路相逢何以求胜? ~~ 尖细而悠长的鸣镝声如鸟叫。 都克在得知有埋伏的瞬间有过一丝担忧很快又镇定下来。 “冲进山谷排开阵形!” “前面的加快速度!” “大理人哪个敢乱立斩!” 一声声的喝令之后都克愈发冷静。 他只带小股人先行探路的好处就在这里蒙卒只有八十人且没带辎重将领可以指挥到几乎每个人。 若是千人被堵在这种羊肠小道上指挥不易也许出现一成的伤亡就可能溃乱、拥堵从而被小股宋军击败。 都克深知以麾下士卒的精锐足以迅速冲入山谷只要能结阵、攀上山地来多少宋军他都不惧。 蒙卒在小路上跑得飞快越来越多的人越下石阶冲进山谷…… ~~ “快!” 搂虎大喝一声。 他们这些箭手是第一批下山此时离最好的射箭位置还有一段距离。 但蒙军突然加速打乱了搂虎的预想。 他原只是个弓手班头此时便有些慌忙下令兵士加速…… “冷静!”鲍三连忙大喊一声“冷静调整好了再射!” 他觉得搂虎太急了该等蒙军有更多人冲进山谷才对。 果不其然第一轮箭雨射下因蒙军站得并不密集并未杀伤太多人。 …… “他们的箭手在那里!攀上去!”都克远远大喊道。 至此他心里又松了一大口气。认为埋伏的这支宋军并非精锐否则便该等他的人马集结到一小半了再放箭造成更大的杀伤。 “对方底气不足人数不多!” 对于都克这种老卒而言只在一瞬间就作出了判断。 “不必结阵攀上去杀光他们的箭手!” 比弓箭蒙人当然不输于宋人但这样的地势从山谷往山上的树林里射箭意义不大。 蒙军气势一盛迅速向山上攀去…… ~~ “嘭!” 李瑕摔在一块大石头上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只觉浑身都要散架了。 他丝毫没有犹豫径直向山下跃去。 身后又是“嘭”的一声有人喊道:“县尉!” 是鲍三的声音。 李瑕大喝道:“随我杀!” 他没有回头没看清有多少人跟着他滚下山。 没时间看了。 他浑身湿透奔走时水不停浑洒而下脚步却飞快终于因陡峭的山势脚一滑摔了下去。 等李瑕捉住一棵小树稳住身形目光看去自己快到山底。 下方不远处一个蒙卒正在攀援而上身手矫健。 匆忙间又一瞥已有二十余个蒙军从小路上冲了过来。 李瑕松开握着树枝的手又往下摔去。 “嘭!” 他一脚踹在那蒙卒头上两人一起摔落…… ~~ “放箭!” “冲上去!” “嗖、嗖、嗖……” 又一轮箭雨袭下一名正从小路上跃下来的蒙卒脸门中了一箭惨叫不已。 “阿拉格巴日!上!” “杀!” 阿拉格巴日听得叫声拔刀挥舞避过这一轮箭雨也不顾身前被射死的同袍径直向前冲。 他不敢停留以免在这小道上堵住身后的人。 趁着宋军一轮箭雨的空隙他迅速冲过谷地要攀上去。 在他眼里只要爬上去劈死几个弓手乱的就是宋军。 百夫长都说了这支宋军人不多也不精锐。 下一刻“嘭”一声大响两个人掉在阿拉格巴日面前。 “啊!去死!”有人用蒙语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 “呃!” 阿拉格巴日目光看去见到一个浑身湿透的汉人提着剑硬生生把努桑哈的脖子割破。 “努桑哈!” “噗!” 血猛地喷出来。 那汉人又捅了努桑哈两下站起身来身材高挑匀称不太壮硕却有股凶悍之气。 双方对视一眼阿拉格巴日径直扬刀冲上。 “虎!” 破风声很响。 …… 李瑕想避脚下却是一阵剧痛。 刀已斩下他就地一滚滚到一旁。 阿拉格巴日再次挥刀。 “噗!” 一支长剑从下往上斜斜从他小腹捅了进去又从阿拉格巴日的背透了出来。 李瑕手一拧血洒了他满脸。 下一刻又有两个蒙古汉子冲到了李瑕面前。 “县尉!” 一声巨吼响起一个壮硕的身影径直撞了过来撞在一个蒙卒身上又是“嘭”的巨响黄土飞扬。 鲍三是紧跟着李瑕跃下来的。 眼看两个蒙卒冲到李瑕面前他登时就扑了过去但手中刀也掉了只能双手拼命摁着那蒙卒握刀的手。 另一边又是惨叫声响起。 “哥哥!” 一柄刀飞落而来掉在了鲍三眼前。 鲍三毫不犹豫捡起“噗”的一声捅进那蒙卒胸中。 同时他腹上一凉也被捅了一刀。 鲍三闷哼一声死死摁着手里的刀直将敌人先摁得死透了方才转头看了一眼。 不远处好几名蒙军又向这边冲了过来。 “嘭”的一声一名巡江手摔下来被蒙卒一刀斩死。 惨叫声越来越多。 姜饭正与另一名蒙卒缠斗在一起他假手上的钩子正扎在蒙卒身上蒙卒的刀压在他脖子上鲜血直流。 鲍三捂着伤口执刀站起身。 同时李瑕已一剑扎进正与姜饭缠斗的蒙卒体内…… 这一战到这里决定胜败的已不是指挥。 形势很简单蒙军若能全都从小路冲进山谷则蒙军胜;宋军若能将现已冲进来的三十余蒙卒杀退则宋军胜。 狭路相逢唯拼血勇而已…… 正文 第187章 初战 都克走在队伍的中前方小路往前是两片大悬崖夹成的一线天。 穿过一线天他看到宋军慌了神太早放箭;也看到麾下的士卒勇猛矫健已有二十余精锐冲进山谷。 稍有些麻烦的就是队伍中有些大理人耽误了一点速度但不太要紧。 这支蒙军穿的是兽皮与铜铁的混合甲且带了些圆盾并不十分害怕宋军的箭矢。 敢走这五尺道就不会没有准备。 只要能在短时间所有人进了开阔处攀援上去击溃箭手则此战必胜。 鸣镝一响已发现了宋军胜了之后还可以冲上去杀光他们或放火烧山、熏死他们…… 终于都克冲到了小路的尽头一跃而下。 “结阵!” 蒙军士气大振。 都克觉得形势快稳住了他已能从容指挥而宋军则显得有些乱。 接下来只要守住阵列保证所有士卒走出小路。 突然前面有几个宋军跳下来杀了三四个蒙卒。 都克目光看去见这队宋军也披皮甲但并非常边军更像民壮? 有一人皮甲里还是青色官袍不伦不类该是个县官……可以确定是民壮了。 今日算不得什么大战也就是百余人对上两百民壮而已。 “小事。” ~~ “不能让他们全过来!” 宋军这边鲍三最先发现了胜负的关键。 他看到了那蒙军百夫长已开始结阵越来越多的蒙卒正在从小路上冲出来。 胜机只在能不能最短时间内杀溃眼下进谷的三十余人了。 “冲溃他们!” 李瑕听了鲍三大喊当先带头冲了出去。 他摔下山时扭了脚走路踉跄却没有丝毫犹豫。 这是他第一次带人上战场还不太会指挥。 那就身先士卒激励新兵士气。 ~~ “放箭!” 搂虎大吼一声张弓对准都克。 他占据的是最好的射击位置居高临下一箭激射而出。 “当”地一声有蒙卒提起圆盾挡下了这一箭。 与此同时又是一轮箭雨射向蒙军那十余人的阵列。 偶有射中蒙军面门或射到大理兵及卸了甲的蒙卒有造成伤亡但不效果不算好。 “再搭箭!” 突然“嗖”的一声一支利箭钉在搂虎身边的树干上嗡嗡作响。 搂虎浑然不惧再次张弓一箭射出这次正中一蒙卒。 地势的优势终于在这一刻稍显出来了些。 但山下也有蒙卒开始攀援…… ~~ 看到李瑕跃下山涧之时许魁没有犹豫直接就跟着跳了下来。 怕肯定是怕的但县尉都跳了他也来不及想。 这山陡峭得厉害好在他们已快要下到山底否则跳下来与取死无异。 即便如此他肩膀也撞到了山石破了个大口子鲜血长流。 许魁来不及管爬起身又下了一小段跃到山底正见李瑕与一个蒙卒厮杀在一起周围一片混乱。 他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拔刀。 平时多练的是长矛对付骑兵、水战都更好用走这山道带的则是刀更方便。 他连忙拔刀冲上去劈在那与李瑕缠斗的蒙卒身上。 这一刀并未劈死对方。 那蒙卒在行军中也没解下甲此时皮甲被许魁劈裂未伤及要害。 许魁还在发愣那蒙卒的弯刀已砍到他眼前。 突然是一条人影从后面冲上来单刀猛劈在那蒙卒身上。 “什长。”许魁呼道。 赶来的是赖八儿。 赖八儿不应自从他连刺李县尉四剑已有了高人风范。 他迅速迎上另一个蒙卒“当”的一声刀响。 许魁转头一看只见李瑕也已迎上了另一人场面混乱。 那受了伤的蒙卒嚎叫一声再次扑了下来许魁一惊一刀就劈在他脖子上。 “呃!” 那蒙卒眼睛灰败下去栽倒。 一瞬间许魁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杀人了。” 周遭的战况混乱他脑子里也很乱。 忽然利州陷落的情景浮上来。 那些画面飞快转过他终于意识到若这次蒙军再攻破庆符县又不能好好过日子了…… 许魁猛地一个激灵。 说不出是恐惧、恶心、愤怒他感到血涌到脑子里一片空白。 目光再看战场已看不到李瑕但还能看到越来越多的同袍跳下了山谷。 ~~ “咴律律!” 忽听一声马嘶。 许魁目光看去只见前方有两个蒙卒骑着马杀了过来长骑矛翻飞。 赖八儿已冲了上去抱住一根长骑矛同时一刀砍在另一匹马的脖子上。 战马吃痛仰翻蒙卒同时一腿踹在赖八儿胸口! 骨头碎裂响。 “嘭!” 另一名策马的蒙卒弃了矛扬起钉头锤重重击在赖八头上。 “什长!” 许魁目眦尽裂。 然而赖八儿如烂泥一般倒在地上。 “什长!” 许魁大哭满脑子只想到赖八儿说过的那些话。 “哈哈老子就是你的什长赖八儿。” “和县尉斗剑连刺他四剑的全庆符就我一个!” “刘班头你看着我立功回来抢了你的班头……” 突然又是一声大吼传来。 “砍马脚!” 鲍三大喝道:“地方小他们冲不起来!围上去!” 许魁冲上去对着那摔落马下的蒙卒就是一顿猛劈。 “噗!” “噗……” 越来越多的巡江手已经跃下来。 百余人对着三十余人厮杀地形与人数的优势终于显出来。 同袍们的呼喝声越来越大渐渐让许魁激动起来。 他手里的刀不停砍血溅了满脸都是。 余光当中他看到李县尉正被好几个蒙卒围攻看到鲍班头已领着人去支援看到搂班头带人从山上冲了下来。 “嗖!” 忽然前方有同袍倒地惨叫不已。 许魁抬头看去看到了小路前有十余蒙卒排成了阵列正在对着这边放箭。 这个距离他们仅一轮就射杀了好几个同袍。 许魁竟是毫不犹豫就向这些蒙军结阵的地方冲了上去。 说来奇怪他一开始很害怕觉得不该打这一仗。 但到了现在这些顾虑已全都抛掉了。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满脸狰狞怒吼了一声。 “杀啊!” 正文 第188章 初胜 蒙军皆配弓主武器一般用长骑矛副武器多配弯刀、打头锤、狼牙棒。 此时地势太小马跑不起来蒙卒没用长骑矛多持弯刀对敌。 弯刀看起来不甚威猛但与普通刀相比它不论哪个地方砍到人都能聚力穿透力极强。 “啊!” 惨叫声响起起。 蒙卒一弯刀下去宋兵的皮甲便裂开血喷涌而出。 这发生在都克面前不远处。 都克转头一看还有数十人被挤在一线天后面。 现在只列阵了二十余人对方却比想象中凶狠已有人杀过来了。 就在刚才他还认为守到所有士卒过来此战必胜。但此时他又想到这种白刃肉搏不是自己的打法。 倒不是怕了是本该有更好的打法。 他是“探马赤军”是先锋擅长的是迂回包抄。 探马赤军在更开阔的地形才可发挥出优势而非打这种笨战…… ~~ “老柳!” 许魁眼前一名同袍被蒙卒砍死大哭一声。 他猛扑上去对着那蒙卒就砍。 他已有些杀疯了浑然忘了前方全是蒙军。 好在已有许多人冲上来…… 李瑕拖着伤腿、鲍三捂着腹部、姜饭脖子上还在流血。 而在他们身边一排排的巡江手涌上杀向了都克所在的阵列。 此时最先冲进山谷的二十余蒙卒已被分割包围都克身边也列阵了二十余人。 巡江手的伤亡显然大得多虽没人来得及细算但或许有两倍。 但李瑕等人还在主心骨还在。 ~~ 李瑕以前总听人说古代战争阵亡比例达到了几成就会溃散之类的。 此时到这里他却认为还要看人数、地形、战斗时长…… 战争之复杂不是几个数据套上去就能一概而论。 比如心态五六个巡江手如果能并肩杀一个蒙卒他们都能觉得自己比想象中强。 每一丝微妙的情绪都能左右胜败。 李瑕置身其中看着血肉翻飞反而认为战争更像野兽。 野兽是敏感的不被左右的。 它们会撕咬会亮出獠牙会对视它们每一个动作都要压住对方要判断孰强孰弱。 因为事关生死。 李瑕也不敢大意他已摔伤、受伤筋疲力尽却还努力直着身子要为麾下所有人当主心骨。 血流过他那摔坏的脚不停滴在地上。 他拖着脚领着人向都克杀过去。 一步一步他渐渐到了都克面前三十余步。 这个距离弓箭已失去作用只剩白刃肉搏。 “来啊!” 李瑕一抬头对视着都克的眼睛。 …… 凶狠。 都克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此时对上那个浑身血水的年轻人他忽然想起了曾见过的狼群那眼睛和獠牙。 而战场上还在厮杀不停。 都克知道现在需要做一个决定是向前还是……不只能向前杀。 “啊!” 突然一声惨叫打断了都克的思路。 有人倒在了都克面前十余步远的地方。 不是蒙卒是个大理杂兵。 他中了一刀却未死在地上嚎叫着。 嚎叫声如传染一般很快传开。 都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得转过头望向身后那窄窄的小路。 “啊!啊!” 一个走在队伍中的大理杂兵已掉过头与身后的蒙卒撞在一起挤在了那一线天之中。 “前面有埋伏啊!” 一团混乱…… “杀了他!杀了他!”都克疯狂地大吼。 “杀了他啊!杀了他……” 终于小路上的蒙卒摁着那大理杂兵抹了他的脖子。 都克身后大理杂兵血喷洒而出;而在他身前数十个宋兵已杀向二十余蒙卒。 “该死!” 都克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后面的士卒还没有过来又有畏足不前的大理杂兵挡住了去路…… 这一个瞬间他突然想到了阿术。 他曾经随阿术攻打乌蛮乌蛮之押赤城三面皆水易守难守。 兀良合台久攻不下阿术趁深夜五更天带着都克等人攀援而上乱刀斩死无数乌蛮大破押赤城。 可见阿术用兵勇猛也有奇谋也有。 都克不由心道:“若是阿术将军遇到这情况该怎么打?” 今日打得也没错啊。 麾下骑兵在平地上来去如风在西南又练得一身攀山本领如何也不至于败。 但偏偏被几个大理杂兵堵在五尺道上。 这一战输在大理杂兵…… 现在退也就损失了二三十人。 但万一对面追上来? 不会回到小道上宋军的人数优势不能展开。可以到小道上守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不行太容易溃散。 但这种肉搏不是士卒们擅长的人数差距太大…… 心念直转之间都克握紧弯刀。 而再回过神来一看竟发现身旁只剩十余人。 已有几个士卒已转身后面跑去。 都克大怒却也在这一刻做了决定。 “退回去!退回去!” ~~ “赢了!” 熊山心里暗叫了一声好。 他没有随李瑕从山涧跃下但还是提着刀杀了下来砍伤了两个蒙军。 在熊山看来这一战到最后还是按着李瑕的战术打的。 虽然蒙军提前发现了埋伏李瑕冒死跃下山涧把时间差扳了回来。 此时蒙军退却巡江手们斩杀三十余首级、缴获战马武器已是大功一桩。 却听李瑕大喊了一句。 “搂虎!带人追上去!” 熊山一愣转头看去李瑕浑身是血已跌坐在地上。 而搂虎已领着人冲了上去…… ~~ 十多个蒙卒本来撤退得非常有序。 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败了他们杀了更多的宋兵只是敌方人太多了暂时要退回小道上守一守等阿术将军带人来。 然而搂虎先带着人追了上来。 别的巡江手是新兵不是悍卒搂虎却是。 他因太早放箭而憋了一肚子火此时终于捉住立功的机会表现的异常凶狠。 彝族汉子与生俱来的蛮被李瑕激励出的勇、因同袍丧命而生的怒……汇成一刀之威。 一刀斩下鲜血扬扬洒洒。 十余蒙卒大惊掉头就跑。 真正的胜负在这一刻才产生。 道路就那么宽挤在那的蒙卒既不能逃生也没了反手之力。 一柄柄冰冷的刀扎进他们的身体嚎叫声传开在山谷回荡蒙军终于溃乱。 搂虎一人拾阶而上追了上去。 他快步赶上一名正在推搡的蒙军径直结果了对方。 “啊!” “死啊!” 搂虎大吼着踩着地上的尸体继续往前追。 浑身是血仿佛厉鬼。 “噗……噗……噗……” “都别挤!都别挤……啊!” 蒙语的呼叫搂虎听不懂他用彝语大吼不停。 “来啊!来啊!” “都别挤!后面的转身杀!别挤……我命令你们断后。”都克也在呼喊。 都克并非没有武勇但已被挤在一线天里。 身后又是几声惨叫。 都克转过头…… 一刀斩下! ~~ 许魁瞪大了眼。 他已受了伤倒在地上却紧紧盯着搂虎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一人可以追着数十人杀?! 许魁忽然觉得宁愿战死也想能一次有这样的气魄…… 这一幕对于他而言已毕生难忘。 ~~ “胜了!胜了!” 欢呼声在山谷中爆开来。 “县尉!我们胜了!” “县尉!” “……” 鲍三倒在地上闭着眼听着欢呼听着同袍们呼喊李瑕心头却只有两个字。 “蜀帅……” 正文 第189章 回程 一束狼烟升起。 李瑕回看了一眼牵着马匹踏上了回程的道路。 他脚上的伤已经裹好拿树枝绑着固定着走路一瘸一拐。 但只能继续往前走。 马是不能骑的路况不适合不说他牵着的马背上还驮着巡江手的尸体、挂着几颗蒙卒首级其它马匹则载着伤员。 这一战巡江手阵亡四十九人重伤三十余轻伤则几乎每个人都有。 斩首六十五级大半都是在蒙军溃逃之后杀的战阵上一共只杀伤了二三十个蒙军。 获马七十三匹另还有盔甲、武器等。 其实蒙军真正参战的也就不到四十人其他人从头到尾都被挤在小道上。 换作是宋军精锐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也许能打出全胜不至于有这么大的伤亡。 李瑕这边主要还是新兵经验不足…… “李县尉我们还得再走快一点。”走在李瑕前面的熊山忽然回头说道。 “后面的蒙军会追上来?” “有可能。”熊山道“一般来说探马也就比大股蒙军快一日左右我们打了半日休整了半日……” 他看着山崖越来越陡不由感到后怕。 这五尺道每段路是不一样的在白岩沟的山谷里还能摆开地势与蒙军一战但昨日若直接走到了前面的凿道被蒙军追上他们这批人有可能就要死在山里。 李瑕却问道:“你认为我们还能伏击蒙军吗?” 熊山一愣只觉他是疯了。 “不行。”他坚决道“李县尉我说不上来但真的不行。” 李瑕听了目光落在身前的一匹马上。 那是一匹蒙古马个头不高头大颈短胸宽鬃长其貌不扬。 这马看起来虽不骏但体魄强健皮厚毛粗吃苦耐劳耐力良好驮三具尸体以及各种重物都显得很轻松。 李瑕还看到它们什么都吃竹叶也吃、树皮也啃。 除了蒙古马之外蒙军还带了其它马种一人双马人不必背辎重好走的地段骑行难走的地段牵行行军速度极快。 再看蒙军的皮甲只混了少量的铜铁轻巧又坚固。 按鲍三的说法这种皮甲防御能力并不逊于铁甲相反铁甲在冲锋中遇到攻击更容易震伤内脏……当然不同兵种与不同战况需作不同分析。 耐力强的马、轻便的皮甲无不在说明这支蒙军的探马赤军擅于长途奔袭。 这次还缴获了些蒙军的弓顽羊角弓长三尺弓弦韧性好远胜于宋弓。 而在滇南转战三年他们还学会了攀援。 大理、乌蛮诸部被灭石门关前后的高山大寨被他们拔了一座又一座。 李瑕看过杨果给的情报对兀良合台在西南的打法有所了解……比如兀良合台之子阿术动不动就“潜师而跃”、“绕出其后”常为先锋。 换言之只要是他李瑕能爬上去的地方蒙军也能爬上去。 李瑕能借地势之利展开两百人击溃三四十蒙军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不是靠地势就敢埋伏大股人马……除非有五百精兵。 若有五百精兵早做准备备好木石、筑成沟垒倒可以再埋伏一次。 想着这些李瑕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暂时不宜再战了。我们加快速度先赶到巡司休整。” 熊山松了口气暗道这李县尉也没那么疯…… ~~ 岩方沟东北方向是高耸的山崖叫“分水崖”崖下有条鱼头溪。 鱼头溪在岩方沟时水势又小又缓两边还有河谷。但在上游的分水崖被两边悬壁一夹水势却很湍急。 从岩水沟往北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高。终于走进了悬崖上的凿道。 凿道不同于栈道栈道是在悬崖旁建道路凿道则是在悬崖边“啃”出一条路。 悬崖直耸脚下是深渊头上是岩石。转头又能看到对面峭壁上的僰人悬棺。 这路自是十分可怖算是五尺道上最险的一段。 李瑕一行人来时是从这里过来的回去也是要走这里。 …… 又走了两天在队伍最后的巡江手董娃看了看脚下的深渊忍不住向前面的鲍三问了一句。 “鲍班头你这独眼能看清路吗?别掉下去了。” “娘的来的时候眼睛对着外面。”鲍三捂着小腹头也不回又道:“这往回走老子只能看到里面不好走。” 董娃又问道:“你说我们怎不在这里伏击蒙军?” “你想死?在这凿道上打比得就是谁凶。你能比蒙鞑老卒还凶?” 董娃“嘿”了一声道:“我们还不凶?不是把蒙鞑都给吓跑了。” “憨瓜。在方岩沟还能埋伏能两百打三十。到了这石头缝里人摆不开只能一命换一命能换几个。” 董娃道:“那等蒙军走上来我们射他。” “你站哪射?” “等到了下面山地里我们站山路上摆开。把蒙鞑堵死在这石头缝里。” 鲍三道:“那老子不陪你你个憨瓜自留下跟他们对射。” “反正打也打完了我就随口一说嘛。”董娃挠了挠头道:“班头你说真有军赏?我有个同乡从军立了第四等功绢三匹、钱三贯咧。县尉真要给我五贯?” “还骗你不成?” “县尉真要把职田给战死兄弟的家小们分了?” “嗯。”鲍三道:“县尉以后是要当蜀帅的治军立信。” “班头你说我这五贯是攒着以后买田还是给我爹娘过个好年?要能多砍几个头就好了。” “攒啥攒等你战死了也能分县尉的职田。” “班头你别闹。”董娃道:“说点吉利话呗。” “娘的你叨叨没完老子伤口都裂了来给我再扎一下。” “好咧。” “小心点别他娘的掉下去了。” 鲍三说着扶着崖壁坐下来又骂道:“娘的这破路走得老子腿软。” “没剩多少凿道了。”董娃道“转过这段前面就是山里不怕掉下崖了。” 两人蹲坐着重新包扎好了伤口站起身要往前走。 忽然鲍三问道:“你听到没?” “啊?” 董娃转头向后看去只见远处的崖壁黑乎乎的隐隐约约能看到凿道里有东西在动。 “蒙军来了!” “快走!” “不是班头……听到了吗?怎可能……怎么可能在这鬼地方骑马?!” 鲍三有些发愣眯着独眼盯着那凿道。 “不可能……不可能在凿道上骑马冲锋。” 但马蹄声越来越疾。 “咴律律!” 鲍三猛然大吼道:“快走!是惊马是惊马冲过来了!” 董娃已愣在那。 他分明看到一匹大理马竟是发了疯一般在悬崖凿道里冲过来。 马背上没有人蒙军就是用这惊马来把他们撞下去…… 正文 第190章 惊马 李瑕回过头。 他看到了那匹冲过来的马也看到了远处追赶上来的蒙军。 这行军速度也太快了……不不太可能。 李瑕迅速冷静下来。 他不认为大股的蒙军能在这样的道路上这么快就追上来该还是小股的探马。 他已点了狼烟通知周围的宋军蒙军决不敢如此贸然上来。 “都别乱!搂虎!把它射下来!” 搂虎握着一张缴获来的顽羊角弓眯眼看了看。 这凿道太小人挤在一起他很难射到那匹惊马。 “县尉先走!” 李瑕明白搂虎是何意迅速带着人就走。 “走!绕过这边山崖就安全了……” 搂虎则紧贴着岩壁让一个个同袍从身边过去。 每个人都有些颤抖这种地方一个不小心就要掉下去…… ~~ “走啊!”鲍三大吼一声“到前面去。” 他与董娃因为包扎伤口落在了最后此时那匹惊马越冲越近。 若拦不住它不知能把多少人都掀下去。 董娃却还在发愣。 “让开!”鲍三已拔刀在手吼道:“老子劈翻它!” 两个都没牵马不然或许能用马匹拦住奔来的惊马。 情急之下鲍三已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就要奋力一搏。 他一手持刀一手拉过董娃将董娃往身后拉去。 马蹄踩在岩石上“哒哒哒”的声音越来越近。 “咴律律!” 再逃已来不及惊马眼看就要撞上来。 突然董娃猛地挣开鲍三向它冲了上去。 “哥哥!你走……” “嘭!” 一声巨响。 董娃死死抱着那马脖子用力在岩壁上一蹬。 “咴律律!” 那马的尾巴上着了火虽受惊却知那里有路只疯了般想往前撞。 “啊!” 董娃大吼一声猛将它带下悬崖…… “董娃!” 鲍三大吼独眼的瞳孔里印着那一人一马坠落的情景…… “董娃!” 下一刻马蹄声又起。 冲上来的还是一匹驽马并非蒙军的战马也不知是从哪抢来的丝毫不介意糟践……也确有可能把巡江手们掀下去大半。 鲍三回头看了一眼握紧了刀迎上了这匹惊马。 “哒、哒、哒……”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啊!” 鲍三大吼腹上的伤口又迸出血来。 他眼神里满是怒火独眼瞳孔里印着的是那越来越大的马…… 马蹄有力踩在岩石上声音回荡在整个山崖。 “嗖!” 破风声就在鲍三耳边划过厉风将他的脸划出一道血痕。 “咴律律……” 一只利箭猛地射在那惊马身上它嘶叫一声蹄下一空轰然摔下山崖。 “走啊!哥哥走啊!” 搂虎一箭出对鲍三大吼不已。 鲍三恨恨瞪了凿道对面的蒙军一眼转身就跑。 脚下的路还不到五尺宽身子若在岩壁上一转就要跌落下去但马儿能跑他也就敢跑…… ~~ 李瑕腿上有伤在凿道上走着本就吃力一跑起来疼得满头都是大汗。 转头一看身后的士卒也因他速度而慢下来。 “李县尉我背你。”熊山突然喊了一声蹲下身“信我。” 李瑕没有犹豫任由熊山背起来。 熊山一起身“咚”的一声李瑕头撞在上方的岩石上剧痛。 李瑕几乎晕过去恍过神来前面又是较矮的凿道连忙低下头。 熊山速度极快一手扶拖着李瑕一手牵着马箭步如飞。 “前面的再快!再快!” 一双破布鞋踏在窄窄的悬崖凿道不时将碎石踢下去。 李瑕摇摇晃晃感到随时要掉下去。 他知道熊山手一松他就要万劫不复但在战场上有时只能信任身边的人吧…… 凿道弯弯绕绕跑着跑着半日之后终于在前方看到了葱郁的山林。 一片青山在眼前铺开。 悬崖凿道越来越矮渐渐汇入了前方的山道。 “呼……呼……” 熊山大口喘着粗气踏上山道将李瑕放下来。 “谢了。若没你我这条腿今天要废在这里。” “李县尉客气了……不算……不算甚大事……” 马蹄声远远传来。 李瑕抬头看去远远的只见一名蒙卒趴在马背上身子伏得很低竟真是在凿道上策马。 这蒙卒速度虽不快骑术却也骇人。 他远远望到了李瑕等人已进了山停下马隔着悬崖向这边望了过来…… ~~ “县尉!” 鲍三跑到山道一跤摔在地上满头都是大汗。 其后搂虎也是跑了过来支着膝盖不停喘息。 “呼……呼……” “搂虎你射得到他吗?”李瑕问道。 搂虎转过头望到了那凿道上的人影。 “不……不行……太远了……县尉快走!” 远处那名蒙卒已在张弓搭箭。 “他射不到。”李瑕道。 熊山亦道:“他绝对射不到。” “噗。” 一支利箭钉在李瑕身前三十余步远的土地里箭羽微微颤抖。 搂虎举起手中的弓想了想却还是放了下去摇了摇头。 “娘的。” 鲍三盯着地上的箭莫名地勃然大怒。 这是蒙卒的叫嚣也是威慑。 再转头看去只见凿道上的蒙卒站在那解开腰带对着悬崖尿了起来…… “你娘!老子剁碎你鸟!”鲍三大吼。 吼声在崖谷间回荡开来。 “你……娘……娘……” 熊三远远盯着那蒙卒冷笑一声道:“尿真小。” 然而地上的那支箭无声无息地插在那已将他们的气势压下去。 那蒙卒要传达的意思很明显似在告诉李瑕他们要报复也在问李瑕还敢不敢在前面设伏。 搂虎汉话说的本就不利索跟着熊山骂了一句“尿真小”犹不过瘾道:“县尉你也说句话呗?” 李瑕道:“他们也就拉远了嚣张。近战肉搏……也就那样吧。” 搂虎挠了挠头觉得李县尉这话也不算很凶。 但他还是双手捧在嘴边大喊道:“你们近战肉搏也就那样!” “走吧。”李瑕道。 他显得很平静。 这是回程路上的一件小事也是蒙军的一场挑衅。 但李瑕从这场挑衅里明白了许多道理。 比如不能放蒙军走出五尺道…… 正文 第191章 驻守 邬通立在巡司关城上拿着酒囊喝了一口酒。 风很大把他的脸吹得有些干。 如今已是十月二十五天气说变就变突然就冷了下来这关城上的日子显得有些苦寒。 换作往年邬通已回了筠连州城去住但今年不行今年蒙军会打来。 四天前他已经看到狼烟了。 他也召集了寨兵过来如今关城里已有三百余人。 只不知蒙军何时到…… 邬通忽然想起前几日过去的那庆符县尉李瑕……莫名其妙非要到五尺道上走一走活受罪也不知为了什么。 如今蒙军过境怕是已经死了。 邬通有些遗憾他并不喜欢李瑕觉得对方太深沉酒不爱喝、话不爱说让人摸不透。 但是要做生意个人观感不重要能合作才重要。 可惜了。 当然这事还不确定他已派了探子到南边探路等探子回来才能知道…… 突然前方有寨兵跑来到了关城下大喊道:“巡检李县尉他们回来了!” 邬通一愣。 …… “哈哈哈李兄弟好本事真是好本事竟能拿到这么多首级!” 在看到李瑕带回来的尸体和缴获之后邬通爽朗的大笑声又在关城内响起。 李瑕说了前因后果又请邬通派人帮忙治伤员末了问道:“我与邬兄单独谈几句可好?” “好啊!” 邬通应得也果断引着李瑕进了一间偏堂嘴里还感慨不停。 “没想到没想到李兄弟是个本事人能拿到这么多首级。” “卖给邬兄如何?” 邬通眯了眯眼很快泛起笑意道:“李兄弟话不多做事却爽快啊。” 李瑕道:“我知道邬兄想买本可以等你先开口。但往后还要合作不必这般互相算计。” “哈哈哈……” 邬通似还没捋好要说的话又是大笑了一会才沉吟道:“李兄弟想如何卖?” “盔甲、武器、战马我要留下首级留十个其余五十五个卖给邬兄。” “包括那百夫长?” 李瑕点点头。 邬通踱了几步道:“二十贯一个百夫长两百贯如何?” “一共两千贯。” 邬通愣了愣下意识想去端酒碗才想起来还没摆酒取了腰间酒囊喝了一口。 “也好李兄弟干脆人。我也不婆婆妈妈就这个价。” 这事就这样简简单单定了下来。 对于李瑕而言手下许多巡江手都是白衙首级交上去也报不了多大功又是异地作战。他自己也不求马上升官倒不如卖了。 至于卖了三十多贯一个只给手下人赏五贯到十贯却不是这么算的他还要给抚恤何况是发饷也好、添置军备也好这钱他也并非花在自己身上…… 邬通极干脆谈完径直又问道:“首级哥哥派人去腌钱怎给?金银、钱币、汇契李兄弟要哪个哥哥派人去取来。” 李瑕倒未想到邬通这方面如此爽快反问道:“马上就能拿?”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嘛。”邬通哈哈大笑“哥哥做生意就讲一个‘信’字。” 李瑕沉吟片刻忽问道:“邬兄打过仗吗?” 邬通故意一瞪眼佯怒接着又笑道:“那当然打过哥哥少年时也带着族人争过山头哈哈这才渐渐当了这巡检。” “与蒙军打过仗吗?” “蜀南哪有甚仗打?哈哈蒙军打到蜀南这还是第一遭你我兄弟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 李瑕沉默片刻这才开始说起来那两千贯当中多少要现钱多少要金银。 次日邬通派人把钱拿来。 李瑕犒赏了麾下又让孔木溪带人把尸体与重伤员带回庆符县分别安葬、治疗并把抚恤一同带回。 至此邬通才明白李瑕的意思。 “李兄弟这意思……是要留下来帮哥哥守关不成?” “是。”李瑕道:“想看看邬兄大展神威哪怕能摇旗呐喊也好。” 邬通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可李兄弟你这一百号人驻在我这关城吃我的粮草可是要另算钱的……” ~~ 巡司关城西南方向七十余里有一山名“牛寨山”山上有一寨名为“牛寨”。 一具尸体在空中晃晃荡荡搬尸体的两个蒙兵一抛将它抛落悬崖。 名叫“宝力德”的蒙军百夫长向他们看了一眼走进牛寨。 “将军。” 阿术正在吃野猪肉那肉烤得没有很熟还带着血水他也不以为意。 “追上了?” 宝力德道:“没那些宋人太能跑让他们跑进巡司关城了。” 阿术大怒将手里的骨头猛掷在地上骂道:“这还能让人跑了?!马儿是白带的?!” 宝力德也不应挠着头捏住一只虱子“啪”的一声捏死。 阿术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把剩下的野猪肉往宝力德怀里一抛道:“跟我来。” 不一会儿阿术领着几个百夫长到了山顶眺望。 牛寨不算高但从山顶看去也能眺望到远处的关城。 “那山叫什么?” “横子山。” 阿术道:“关城夹在横子山中间要过去必须打下来。” “嘿。”宝力德捧着野猪肉咬着道:“石门关都打下来了这又小又破的关城好打。” “先把附近的寨子都拔了免得被宋人埋伏。” 阿术说着随手就指道:“马口岩先拔那地方怕有落石;那座东山上的寨子铲了宋军探子能在那看到我们行进。” “将军这次会不会太小心了?” “都克死了。”阿术道:“从大理到乌蒙部再进川哪次死过一个百夫长打起精神来。” “是。” “花两三天把这些土老蛮都给我清了。再攀上横子山跃进这小破关城这次这些宋兵一个活口都不许。” 宝力德手里的骨头一抛大声喝道:“明白了!” 阿术啐了一口又道:“再忍一忍马上要走出这破路了到时就是我们蒙古骑兵的天下想杀哪杀哪。” “哈哈哈” 诸将大笑信心满满…… 正文 第192章 潜师而跃 巡司关城李瑕抹了跌打药、稍稍活动了扭伤的脚感到有些惊异。 前世扭伤也是常有的事练就了一手按摩脚踝的好手法今生本来只给高明月施过一次。 最近自己也摔伤了愈发深刻地体会到年轻就是好恢复得很快。 当然受伤总是麻烦的不受伤最好。 处置好伤口他支着拐杖向城楼走去。 邬通又坐在堂上喝酒终于稍微有了些作战的样子拿了几个酒杯倒扣在案上似在思考着防事。 “李兄弟又来了来喝一盅。” “临战不喝了。” “怕甚?哥哥知道你酒量不错。”邬通道:“你我兄弟做事有分寸小酌几杯不大醉不碍事的。” “听说邬兄把首级送去报功了可有向长宁军求援?” “有哥哥在为何要求援?”邬通诧异道:“筠连乃羁縻州轻易让官军入境岂不怕惹出麻烦来?” 他抬手虚按了两下感慨道:“李兄弟都说你过于慎重了。蒙军而已又非天兵天将何至于每日这般紧绷?” “邬兄从未与蒙军交手过有信心?” “这是川滇之地是打山战是哥哥最擅长的打法蒙军哪会打山战?” 邬通说着拈杯而笑显得有些文雅又道:“君不见蜀江北面大宋以山城堡垒防御蒙军寸步难进……对了蒙军不仅不会打山战还不会打水战今遭必将败北。” 李瑕道:“不可一概而论江北蒙军不会打山战并不代表阿术这一千人不会。” “哈哈哈瞧李兄弟这话说的蒙人不擅爬山众所周知。” “蒙人那么多不至于连一千名擅爬山的都挑不出来。忽必烈与兀良合台夹攻龙首关时连苍山都能翻。” “哈哈哈那看来苍山也不难爬。”邬通大笑“李兄弟啊你非要说北边大汉比川滇土著会爬山未免太可笑了。” 李瑕正色道:“这是表明蒙军对待战争的态度他们非常认真。” “我亦如此。”邬通笑道“非常认真。” “阿术已经把牛寨、东山寨等地都拔了。” “那些山矮被拔了不稀奇。哥哥早便让阿宝翁筑防事他只当耳旁风枉丢了性命。但哥哥这关城不同坚固险骏蒙军攻不下的。” 李瑕道:“从石门关沿途比牛寨山、横子山高的山并非没有阿术一路而来毫发无伤。” 邬通道:“那是因为蒙军装备远胜南蛮哥哥这里不同。” “蒙军之中也有俘掳的乌蒙部人擅于攀援……” “李兄弟!”邬通已不悦加重语气唤了一声“平日酒不肯喝、话不肯多说反倒是对这战事格外上心生手教老手打仗不成?” 他说着却很快又笑起来生意人的和气模样。 “说好了留下是给哥哥摇旗呐喊怎指挥起来了?哥哥年长你两番不止久经战阵岂不会打仗?” 李瑕直视着邬通的眼问道:“邬兄真不怕败了?” “哈哈不会败。”邬通摆手又道:“来哥哥告诉你这仗该如何打。” 他指了指案上一个酒杯道:“你上次说在这马口岩设伏不行。若要驻军在山上须建城、筑堡垒备上石木、粮草等辎重如余玠当年所为。 牛寨一丢蒙军能看到马口岩。则马口岩上万不敢轻易设伏为何呢?这山上多树、多竹未等你备好石木蒙军已赶来纵火伏兵便完了。 要打最好的办法便是守着这关城。蒙军过不来而关城内有粮不必风餐露宿不须半月蒙军粮草用尽军心动摇进退无措或等张都统击败兀良合台。介时哥哥再出兵可一战而胜!” 李瑕道:“但邬兄仅有三百余人。” “那又如何?”邬通道:“地形险、关城坚只须粮草、箭矢充足便是数十人也能拒数万雄兵。何况哥哥麾下皆是擅射、擅山地之勇士。” “若阿术攀上横子山潜跃关城?” “哈哈横子山险峻山上又有寨子早备了石木看蒙军敢不敢来!” 邬通话到这里渐得意起来指了指自己道:“知李兄弟心里看不起哥哥此番便让你看看哥哥是会打仗的且打得举重若轻怎说来着……谈笑间强撸灰飞烟灭哈哈是这么说吧?” ~~ 李瑕与邬通聊完之后还是派了一名手下去找长宁军请援。 他说不出该如何反驳邬通。 但他从北面情报中看过阿术请功的战报其人不仅参与了平灭大理之战还接连扫荡了云贵川等地。 李瑕始终觉得阿术会派人攀上横子山。 可是他一个庆符县尉暂时还管不到筠连州…… ~~ 是夜一轮蛾眉残月悬于高空。 天色很暗。 巴音穿过山林抬头看了看停下脚步。 走在后面的宝力德低声问道:“攀不上去?” 巴音道:“太黑了看不清路。” “让土老蛮先攀垂根绳子下来。”宝力德道“你们几个带土老蛮去。” “是……” “来得及吧?”有人问道。 “来得及。”巴音笑道:“等坨山上的寨子起火宋军会以为我们今夜拔坨山寨猜不到我们已经连横子寨也拔了、还跃入关城了是吧?百夫长。” 宝力德笑了笑道:“等把关城门打开肯定还不到五更天。” 过了一会上面有人轻声道:“有寨兵守着。” 宝力德道:“莫日根你去给他一箭。” “好。” 巴音道:“天这么黑。要是没射死惊动了寨兵就……” “一箭就射死。”莫日根道。 宝力德道:“他要是能喊出来我抽你三十鞭子。” “看好了。” 莫日根轻手轻脚往上爬了一会拉着弓抬起头眯着眼看去。 “嗖!” 一箭向上激射同时一个人影摔落在树林里。 有蒙卒过去迅速踩灭了火把…… ~~ 关城城头上名叫“波洞哈”的寨兵搓着手用苗语与同伴道:“这几天突然就冷下来了。” “以前能有酒喝现在还得守城……” 波洞哈忽然一指道:“那是什么?” “坨山寨起火了。” “你快去告诉头领。” “好吧。”波洞哈搓了搓手转身去找邬通。 他才走了没几步忽听“噗”的一声响。 转头一看方才还在说话的同伴脖子里透着一根箭矢已然气绝了。 还来不及喊波洞哈似乎隐隐听到了夜风里传来的“咯咯”细响。 作为常年在山林间打猎的老猎户他太熟悉这声音了。 有人在拉弓。 刹那间波洞哈一扑。 “噗!” 他肩上中了一箭。 “啊!敌袭!”一声凄厉的喊叫划破夜空。 同时已有蒙卒跃进了关城…… 正文 第193章 守门 阿术这次带了一个千人队的探马赤军不算满员九百多蒙卒。另还有大理杂兵以及俘虏来的土老蛮共计一千五百余人。 他马匹多因此辎重带得也足在牛寨上扎下营粮草还能撑半个多月。 面对这小小的巡司城制攻城器械强攻当然也可以但没有必要因为他是兀良合阿术最擅迂回包抄、潜城跃城。 灭了大理之后他的战报上最常用的一个字是“蹂”蹂大理、蹂白蛮、蹂乌蛮…… 是夜阿术派百夫长海日古攻坨山寨以吸引宋军同时派百夫长宝力德潜上横子山跃入巡司关城。 他则亲率千余人连夜出兵准备取关城。 四更天坨山寨大火起。 阿术抬头看了一眼领兵杀向关城。 只等宝力德打开城门。 夜风吹来把关城上的厮杀声远远吹到阿术耳边。 “成了!” 名叫“吉达”的百夫长大喜道:“宝力德已经跃进城了城门马上要开了。” 阿术咧嘴一笑他布署战略时很冷静此时却显得很狂躁。 “杀光他们!出五尺道杀!” 蒙军进军很快渐渐的那巡司关城已显在眼前。 厮杀还在响城门却还没打开。 吉达跨坐马上执着弓啐了一口。 “宝力德这是杀上瘾了先开门啊啐……” ~~ 这夜李瑕是披着甲睡的。 到了半夜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惊醒过来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到了城楼一看远远能看到有一道道身影从横子山跃入关城。 李瑕只看了一眼迅速向关城下走去。 只见邬通只穿了中衣带着几个寨兵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不好了!蒙军进关了快走!”邬通脚步飞快道:“走啊!傻站着做甚?!” 他头盔也没带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红印显然是才睡醒。 “快!快!快……完了完了……走啊走啊别傻站了快……” 李瑕就在那等邬通匆匆赶到面前忽然出手一把拎起邬通的衣领。 “嘭!” 邬通被李瑕按在墙上。 “你!还不快放开走啊走……” “慌什么?”李瑕道:“横山寨被拔的悄无声息蒙军最多百余人不要慌就守得住。” “守你娘!蒙军进关了……” “啪”的一声响李瑕给了邬通一巴掌。 这一巴掌不算重却是将邬通直接打懵在那里。 “你打我?你打我……” “衣服呢?” “你说什么?” “还不快把衣服披上到城楼上指挥。” ~~ 巴音与十多余蒙卒从横子山跃到城头伸展了一下酥麻的双脚。 前方已有几个蒙卒与寨兵厮杀在一起。 不时有“嗖”的箭矢声响那是莫日根等人正在山上向关城放箭他们居高临下又隐在黑暗中能射到寨兵寨兵却射不到他们。 苗兵箭术亦不弱但随着横山寨被拔地势之利已易。 “先开门!” 巴音喝了一声就领人往城下跑去。 偶有寨兵杀上来却显得很惊慌双方一见面蒙卒执弓射去径直将对方射倒。 巴音大步而上挥刀结果了两个无措的寨兵向城门奔去。 关城内一队寨兵还在结集已是来不及冲上来。 “开门!” 巴音大喜心知眼下重要的事不是杀多少寨兵而是开门放阿术将军带人杀进来。 他快步跑着一转弯看到了关城的大门。 也看到了大门边站着四十余名宋兵。 巴音愣了一下。 “这……这么多?” ~~ 茅乙儿提刀站起看向夜色中跑过来的巴音有些茫然。 他其实不太明白李县尉为何要让他们帮忙值守城门明明有寨兵守城的。 但现在蒙军真的攻过来了。 这一瞬间茅乙儿感到了心慌。 这不像在方岩沟的一战当时是自己这边埋伏蒙军又有县尉与班头们带头。 今夜是被蒙军偷袭…… “杀!” 来不及多想对面的蒙卒已大吼一声箭矢射了过来…… ~~ 李瑕拎着邬通的衣领往城楼上走去。 他也担心城门失守。 但他已把麾下的百名巡江手分为三班轮流值守城门。 他只能信任他们。 从九月中旬到现在十月底筹建巡江手已有近一个半月的时间。 一个半月的训练、行军并不能让他们成为精兵但能让他们听话。 一共只有三百巡江手李瑕与他们每个人都朝夕相处过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性格也知道他们崇敬自己。 李瑕还了解他们的能力也尽量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发号施令。 比如方岩沟一战乍看之下让新兵埋伏蒙古老卒不太可能。 但事实上巡江手们是以近两百人敌三四十人李瑕力求做到能让五六个巡江手面对一个蒙卒。 他要做到的是在不利的大战场里寻找有利的小战场让手下人在优势环境下应敌…… “快!告诉所有寨兵。”李瑕对邬通道:“你已算到蒙军今夜偷袭安排了埋伏。” “可是……可是我……” “快。” “咚!”战鼓声响起一名巡江手已站在城楼上击鼓。 李瑕摁着邬通几将他推下城楼。 “说!城门城已设了伏蒙军至多百人跃进城我们有四百余人将围歼他们……” ~~ “噗!” 一支箭矢钉在茅乙儿身边的巡江手身上。 “阿水!” 茅乙儿悲呼一声。 他身边的寨兵则已开始向蒙卒放箭。 那苗族寨兵名叫“亥金留”正是李瑕初到巡司时一箭射中旗杆那人会说汉语今夜一直在和茅乙儿聊天。 亥金留颇有几分勇武迎着蒙兵也丝毫不惧连射两箭之后径直拔刀便迎了上去。 茅乙儿还未反应过来目光看去只见到处都是乱糟糟的除了亥金留等值守的几人之外别的寨兵根本没反应过来。 而此时又没收到命令茅乙儿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蒙卒已冲了上来。 短刀相接正在城门边展开厮杀。 “咚!咚!咚……” 忽然鼓声传来。 茅乙儿只听城楼上有声音传来。 “蒙卒已中了埋伏杀……” 同时远处已传来鲍三的大吼。 “茅乙儿你个瓜崽!守住!老子马上就到了……” ~~ “开门!”巴音大吼。 他一刀劈下又劈开一个寨兵那关城的大门已就在眼前。 “虎!” 一刀突然劈至他面前。 “杀啊!”茅乙儿大吼…… 正文 第194章 神箭手 “巴音怎还不开城门?!” 宝力德喃喃自语了一句觉得颇为奇怪。 潜师而跃、偷袭关城其实也是一种冒险他也担心宋军有所防备。 但宋军若有防备应该是在横子山寨就设伏才对而非只派人把守城门。 正因顺利拿下横子山寨宝力德才让敢跃进城中并不认为宋军会有所准备。 而且最开始他确实感受到了宋军的惊慌失措。 然而鼓声已响关城内三四百宋兵只有短时间的慌乱渐渐地竟已变得有序起来。 但战到这里不得犹豫。 宝力德大喝道:“三什箭手狠狠压住城头上的守军!别让他们支援!” 蒙军箭雨愈发密集。 宝力德听着城楼上的鼓点与呼喊抬手一指再次下令。 “莫日根带人把他们的主将射下来!至少别让他们再指挥。” “好!” “其他人!随我杀下去!” 宝力德亲领三十余人杀向城下直奔城门。 他已经听到城外的马蹄声眼看阿术的兵马要到了必须先开城门…… ~~ 城楼上李瑕还摁着邬通逼他发号施令忽见西南方向有一队队骑兵鱼贯而来。 “是蒙军!”邬通此时才清醒过来猛呼道:“城门!城门……” “我的人去守了。”李瑕道。 “县尉小心!”突然有人大吼一声。 李瑕一转头看到空中寒芒一闪迅速将邬通扑倒。 “噗!” 一支利箭钉死了邬通身后一名寨兵血溅城楼。 “这么远?!”邬通大惊。 李瑕蹲起身透过城楼的栏杆看去见到几个蒙卒正在狂奔手执长弓对城头上的厮杀视若无睹直奔过来。 为首一人只看身影就有扑面而来的张狂之气。 “是他?” 李瑕直觉这就是在凿道上策马、射箭示威的蒙卒…… ~~ 莫日根这人很狂。 他骑术高超敢凿道上策马箭术也百发百中这都是他狂的底气。 宝力德既然命他把关城的主将射下来那对方就是必死。 不远处两个寨兵扬刀迎向莫日根。 “嗖!” 莫日根飞快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了其中一个同时有蒙卒冲上去一刀斩死另一个寨兵。 这一缓城头上又有寨兵包围过来。 莫日根毫不畏惧直冲到城楼正面抬头看去能看到上面两个宋将才从地上爬起来。 莫日根再次张弓正要射只见那两个宋将缩了回去。 “该死……” ~~ 城楼上还倒着中箭而死的寨兵尸体邬通看着那箭矢缩着身体。 李瑕却飞快探头看了一眼见到搂虎正在城楼上狂奔。 “搂虎!” 他大吼一声突然跑到栏杆前一指那蒙军箭手。 ~~ 莫日根一眯眼正见城楼上的宋将忽然又现出了身影还想继续指挥。 他调整了弓箭的角度瞄向这名宋将。 对方还在动速度很快。 但莫日根对自己的箭术有信心。 “死吧。”他冷笑一声松开手指。 “嗖!” “噗”的一声响箭矢激射入体溅起一道血涟。 一根箭矢直直从莫日根脖子里穿了过去。 …… “去死!” 搂虎放下弓啐了一口骂道:“尿小的畜生以为就你会射箭?!” 方才只听李瑕一喊搂虎就注意到了莫日根。 虽然隔得远但那蒙卒身上的张狂劲儿搂虎绝不会忘…… “搂虎掩护我!鲍三快去守城门!” 城楼上李瑕又大喝了一声放心大胆地继续指挥起来…… ~~ 城门处厮杀愈发激烈。 “杀败他们!去开城门!” “守住!马上就有支援……” 川蜀抗蒙十余年蜀人其实并不太畏惧蒙军。新兵心里虽没底但四十余人对阵十余人茅乙儿也没想过要逃。 方岩沟一场胜战也让他更添信心迅速领人支援亥金留的寨兵。 不过这些蒙卒确实也是精锐很是凶悍。 “噗”地一声亥金留又中一箭。 他闷哼一声与巴音拼了一刀。 可惜苗刀不如弯刀“当”的一声亥金留的刀断作两截。 茅乙儿连忙抢上去救亥金留挥刀劈向巴音。 “死啊!” 巴音回过头连忙举刀招架。 火花四溅。 巴音架住茅乙儿的刀神色渐渐狰狞。 两人对视着眼中俱是狠意。 茅乙儿以前从没想过能跟蒙军老卒这般生死相搏莫名地亢奋却忘了其它动作。 巴音突然收力撤了一步。 茅乙儿经验不足收不住力。 同时巴音一刀劈下。 “噗。” 亥金留弃刀扑上拔出身上的箭矢猛扎巴音。 “噗噗噗……” “什长!”蒙卒惊呼。 不远处鲍三已带人赶到围住剩下的蒙卒。 茅乙儿喘着气一把抱住亥金留道:“呼……呼……城门守住了!兄弟我们守住城门了。” 亥金留咧嘴一笑道:“娘的就十几个人你们太没用了。” 茅乙儿也不生气傻笑道:“我刚从军……” ~~ 这边鲍三刚赶到才为守住城门松一口大气忽又听一声蒙语的吼叫。 “破门!” 宝力德已领着三十余人杀了过来。 鲍三估量着双方战力底气稍有些不足。 在方岩沟两百巡江手对阵三十余蒙卒尚且吃力此时仅有不到百人。 最主要的是他其实是不愿再有太大伤亡毕竟这里是巡司的地盘。 他本想着让寨兵去打。 就是这一犹豫宝力德已杀将上来。 “鲍三!” 忽听一声大吼李瑕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 “临阵杀敌!休得犹豫!” 鲍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下一刻双方已撞在一起。 “杀啊……” ~~ 关城外阿术驻而马而望。 他看到城头上人影越来越多宋军已然被惊动。 但城门还未打开可能是失手了…… 这还是南征以来第一次失手阿术大怒。 他猛地一挥马鞭重重抽在一个大理杂兵身上叱骂道:“谁让你走到我身边的?!” 那大理杂兵抬着大木桩准备用来防止城门被关上他本就走在前面是阿术自己策马赶上来。 颇为冤枉地挨了一鞭他也不敢说什么。 阿术怒气未消又接连抽了好几人方才重新思忖起来。 “吉达!” “在。” 阿术吩咐道:“宝力德或许失手了你带人去占住横子山寨。” “明白。”吉达道:“占了高处宝力德不能开城门我也能开城门!” 阿术没心思听到卖弄聪明怒吼一声。 “闭嘴还不快去!” 正文 第195章 老卒 随着寨兵涌上来城头上的蒙军被杀尽战斗集中在了城门处寨兵们也纷纷包围过去。 李瑕走下城楼看着巡江手们与三十余蒙军杀在一起。 他看出鲍三想让寨兵杀敌保证更多的巡江手。 但在李瑕眼里这是一次最好的练兵机会。 他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知道只要城门不丢进城的蒙军就是进了死地那正好用来练一练新兵们。 李瑕没有亲自上阵而是招过搂虎道:“不用看城内了。你盯着城外有蒙将敢靠近直接射杀。” “是!” 搂虎转过身招呼弓手持弓对准城下隐隐见到了夜色中一个个骑马者的轮廓。 ~~ 而关城内的厮杀还在继续。 “呃……” 一声惨呼又一名蒙卒倒了下去。 宝力德没想到会这样。 这几天来宋军的指挥都很一般各处的守兵都不多谁能想到只有城门堆了那么多人。 本以为奇兵跃入关城宋军会大乱结果形势突然陡转直下。 “不!我还没输!” 宝力德大吼道:“勇士们打开城门!只要打开城门就赢了!” 他不再迎敌招呼着蒙卒结阵。 “结阵我们冲过去开城门……” 他带着人疯了一般地挥刀眼中只有城门。 一个独眼大汉冲上来一刀挥下。 “噗”的一声宝力德血泼洒而出却还是不管不顾径直撞开那独眼大汉继续冲。 “开城门啊!先开城门……” “保护百夫长!” 在宝力德的带领下蒙卒们改变了打法不再厮杀而是结阵护着宝力德奋力涌向城门。 他们未必是因为凶悍也有可能是绝望。 陷在这城里四面都是敌人想逃也无处逃唯一的生路就打开那道城门。 一时之间蒙间竟战出几分英勇无畏的气魄来…… ~~ 茅乙儿一刀挥下轻松砍死一个蒙卒;许魁一刀挥下也轻松砍死一个蒙卒…… 他们头一次发现杀蒙人这么简单。 但他们心底却没有多少激动反而被吓到了。 眼前的蒙军只剩二十余人却没有像方岩沟的那支蒙军一样溃败而是要用性命挤到城门前。 他们已拦不住冲向城门的蒙军。 茅乙儿失了神。 他忽然有些佩服蒙军觉得人跟人都是一样的都想求生…… 再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蒙卒已冲到了城门前挥刀要去砍城门上的锁。 “拦住他!” 茅乙儿方才的敬佩和感慨全被抛诸脑后大吼道:“拦住他守住城门!” ~~ 阿术盯着城门虽隔得还远但他似乎听到里面传来的“咚!咚!”的轻微声响。 他知道有人就在城门里厮杀。 “撞开!” “是!” 蒙卒们大喝一声驱赶着大理杂兵们上前。 “嗖嗖……” 箭雨落下有几名大理兵倒下。 “继续撞门不许停!” 终于大理杂兵在箭雨中抱着大木桩冲到了城门前。 “嘭!” 一声巨响。 城头上有石木砸落下来砸在大理兵头上惨叫声起。 黑暗中看不到脑门崩裂的情形凄万的惨叫却依旧瘆人。 “嘭!” 又是一声巨响大木桩撞在城门上。 ~~ “就在外面!援军就在外面!”宝力德大吼着“听到了吗?打开城门我们能赢能活……” “杀啊!”宋军杀过来。 宝力德一刀挥下又劈死一个宋兵。 他终于冲到了城门前听到了外面越来越响的呼喝。 “嘭!” 有灰尘落下宝力德分明看到那城门震了一下。 他伸出满是血的手想要把它打开。 “噗!” 一柄刀猛劈在他身上。 “开城门啊……” 宝力德大喊着声音却已无力。 他身边最后一个蒙卒已倒了下去。 他又走了一步头盔在混战中掉落同时身上又中一刀。 “开城……” “噗!” 一柄刀透过他的胸腔。 鲍三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宝力德的头发提着这个蒙军百夫长的身体摁在城门上。 宝力德已然奄奄一息手中的弯弓掉落在地上。 “嘭!” 他感受到剧烈的撞击外面的撞城木重重撞在城门上也撞在他的脸上…… 鲍三又是一刀捅下。 “你不是想开城门吗来!” “噗!” “你倒是开城门啊!”鲍三大吼手中又是一刀捅下。 “噗!” “开啊!” …… 茅乙儿低下头看到从脚下到城门边一路都是蒙军的尸体。 鲍班头正提着那个百夫长就在城门前一刀一刀地捅。 终于那具尸体软软地摊下去血已染满了城门上又残忍又血腥。 茅乙儿眼皮跳得厉害就是在这一夜他看到了落入绝境的蒙卒是如何垂死挣扎也见识了打仗有多残酷。 “我以后也算老卒了吧……” ~~ 李瑕也在看着鲍三看着茅乙儿、许魁…… 他仿佛看到了新兵在血与杀戮中一点点成型。 “嘭!” 城门又被重重撞了一下。 李瑕转过身重新走回城楼。 邬通正在发号施令。 “放箭!” “砸!” 又是几声惨呼寨兵们放箭推下木石杀伤着攻到城门前的大理杂兵。 不一会儿之后攻势停了下来。 邬通放声大喊。 “哈哈告诉你们城内的蒙兵已全被老子杀光了!有本事攻城啊!你娘……” 喊声在山谷中回荡开来渐渐嚣张。 蒙军很快给了回应又是一场箭雨袭上城头。 …… 李瑕看了邬通一会想了想招过搂虎。 “县尉。”搂虎上前抱拳道:“蒙将隔得太远小人只射杀了一两个蒙卒现在攻城的都是大理兵。” “他们今夜不会真的攻城。”李瑕道“你带两个信得过的人跟在我身边。” “是。” 安排了这些李瑕才向邬通走去。 “邬兄。” “李兄弟你放心关城守住了。”邬通笑道。 他显得平静又有些得意仿佛刚才惊慌失措又被李瑕打了一巴掌的人不是他。 李瑕道:“横子山寨要抢回来。” 邬通一愣。 李瑕又道:“寨子若在蒙军手上随时还会再派人跃进城里……” “那怎么办?我们撤吧?” “撤?” 邬通踱了几步道:“李兄弟你听哥哥说……蒙军没想到我们能守住关城或许没留人守寨但攻下关城他们必先派更多人去占横子山寨我们已晚了一步抢不回来的。撤吧趁城还未破。” 李瑕凝视了邬通一会道:“我们私下说吧别乱了军心。” “哈哈明白该分的也该分一分了哥哥懂的。走我们兄弟私下说……” 正文 第196章 寨兵 没能开了城门蒙军并未打算强攻只派了少量的大理杂兵试探性地进攻。 宋军既守住了城门暂时也不必太担心关城失守邬通布置好防事与李瑕进了城楼内的偏厅。 他踱了几步道:“李兄弟哥哥确实是错了没想到蒙军能拔了横子山寨。幸而今夜守住了。但不是我不愿去抢回来而是抢不回来了。” 李瑕道:“为何抢不回?” 邬通道:“哥哥说过了蒙军眼看攻不下关城必增派人手去守山寨。他们居高临下。再派兵上去必有大伤亡平白损失人手不如回防筠连州城等别处兵马支援。” “邬兄不愿去抢回寨子?” “并非不愿实不能。”邬通道:“此战蒙军是初次由大理攻来蜀南少有防备。朝廷是能接受让蒙军打到筠连州甚至叙州的。明白吗? 这路蒙军只是偏师而已决定不了全局。我们死守州城只须等张都统大军击败兀良合台主力犹有大功劳。这巡司小小关城并不重要。” 李瑕道:“邬兄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 邬通话音未落“嘭”的一声响李瑕已一把摁住他的头猛地敲在案上。 “你!” “都别动!”李瑕大喝一声手中一把匕首已架在邬通脖子上。 与此同时搂虎与几名巡江手也持刀按住邬通的几名心腹。 “李兄弟……你这是做甚?大敌当前你这是要拿哥哥的首级投蒙不成?” 李瑕道:“按我说的下令。” “哈李兄弟你这官瘾有点大啊……” 邬通话到一半那脖子上的匕首已压了下来倾刻压出一条血痕。 他脸色一变不敢再啰嗦…… ~~ 波洞哈咬着牙眼看着箭矢从身上被挖出来疼得满头都是冷汗。 等伤裹好他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堂中其他人咧开嘴笑了笑用生涩的汉话道:“都活下来了。” 亥金留拿了个酒囊咬了塞头喝了一大口道:“你立大功提前发现敌兵。” 说完他把手里的酒囊一递抛给茅乙儿道:“那个波洞哈。这个茅乙儿。” 茅乙儿接过酒囊想了想却也不喝递了回去道:“县尉说了打仗时候不能喝。” “你们多谢。”亥金留道。 茅乙儿会心地笑了笑转头一看只见许魁从门外走了进来。 之前两人说不上很熟因是属不同队的今夜一战之后却是迅速相熟起来。 许魁道:“邬巡检与县尉有令轻伤者全到校场集合立刻。” “蒙军又攻城了?”亥金留问道。 “不知。”许魁道:“听令就是你们只中了箭伤也过去。” 亥金留哈哈大笑向茅乙儿道:“你这个兄弟太死板了。” 几人走向校场只见城头上的战事已经停了下来。 各自分列站了茅乙儿特地留意了一下只见八十八名巡江手排得整整齐齐那两百数十寨兵却是站得歪歪扭扭。 不一会儿李瑕与搂虎一左一右带着浑身包扎着的邬通出来。 邬通脸上还有些苍白像是受伤不轻的样子。 他说话时也失了往日的爽朗情绪显得很低落开口说是自己受了伤关城防务全都暂交李县尉接管。另外吩咐寨兵由李县尉挑选反攻横子山寨…… 最后邬通命人拿出一箱钱给所有人分了承诺等击败蒙军每个人还有重赏。 他平素最讲信用在寨兵面前威望颇高。既许下承诺寨兵纷纷大喜哄然应喏。 “谢巡检厚赏!” 等邬通说完李瑕先送他去养伤又招搂虎、鲍三、姜饭等人商议。 姜饭伤还未好今夜并未有太多表现与鲍三走进城楼一看吓了一大跳。 只见搂虎已将邬通整个人捆起来且还塞了邬通的嘴。边上还有几个邬通的心腹同样是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 “县尉这是……” 姜饭话到这里竟是又问道:“这邬通……反了?” “邬巡检一时还未想好这仗该怎么打我接手了。”李瑕不咸不淡地道。 姜饭一愣与鲍三对视一眼似有所悟。 不管他们反应李瑕又道:“姜饭你来看押邬巡检。” “是。” 姜饭脸上的茫然之色尽去走上前想了想拿手上的钩子钩住了邬通的腰带。 “呜……呜……” 邬通显得很委屈眼神似在说自己不会跑不必钩着。姜饭却一句话不说只冷着脸坐在那。 “看好他们。” 李瑕吩咐了一句带着鲍三与搂虎回到堂上。 “鲍三你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了早该由县尉来指挥也不至于丢了横子山寨。不过既然做了不如……” 鲍三话到这里独眼中寒芒一闪比划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不必。”李瑕道:“他有钱有盐井、商道等这一战打完再说。” “是小人明白了。”鲍三应道“他有钱。” 李瑕道:“既明白了你来守着关城。把动静闹大点别让蒙军发现我们上山了。” “县尉是要亲自带人去夺回横子山寨?” “嗯。” 鲍三道:“小人愿去。” “不我是官我去了才能压住那些寨兵……” ~~ 关城外阿术收了兵深吸了一口气把那暴躁的情绪压回去。 他忽然意识到今夜这一战自己输在哪里……这几年打大理太顺了潜自间道、潜师而跃之计用了太多过于喜用奇谋。 顺利攻破的城寨太多渐渐不舍得强攻这次遇到了一个谨慎的宋将终于是吃了亏。 想着这些阿术摇了摇头吩咐道:“就在巡司关城外扎营制攻城器械。再派人去告诉吉达占住横子山寨后不必急着进攻。建砲起车等我命令一齐强攻。” 其后又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 二十二岁的阿术望着眼前关城似乎因今夜这一战而稳重了不少…… ~~ 天还未亮。 亥金留正在攀爬横子山。 对于他而言这山不算难攀他本就是在这地方土生土长的苗人。 他今晚已中了两箭本是不愿再攀山与蒙军厮杀的。但为了那赏赐还是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此时他抬起头看到了身前不远处的李县尉不由心想:“这汉官还挺会爬山的嘛。” 事实上今夜也是亥金留第一次遇到蒙军有被蒙军打起仗来那种拼命拼活的样子吓到。 这多少让他感到了惶恐、不安。 然而见到李瑕也是拼死拼活他的惶恐与不安也就消减了不少。 如李瑕所言这是对待战争的态度问题…… 正文 第197章 起砲 夜色中吉达领着一个百人队从横子山西面的陡地攀援而上。 进了横山寨一看只见近二百余具男女老少的尸体铺得到处都是。 啃食尸体的乌鸦看到有人来振翅飞走。 “娘的宝力德杀完人也不收拾一下。” 吉达随手从尸体上拔起一根箭矢递给身后的士卒。 想到宝力德也许陷在山下的关城里了他还是把抱怨的话收了摊开双手看向天空。 “赖长生天护佑宝力德杀出重围……” 话虽如此山下的厮杀动静越来越小。 吉达心想看来是这里离长生天太远了没来得及护佑住宝力德。 此时天就快亮了他知道不宜继续攻城该先占据着横子山寨歇一歇等待阿术后续的命令。 “把尸体丢出去我们安营下寨。” “百夫长往哪丢?” 吉达本想说“随便丢”灵光一现问道:“能抛进山下关城里不?” “哪抛得下去得要砲车才是。” 忽有人道:“看样子是要强攻关城了反正都要做砲车不如我先做一个小的把尸体抛进去。” 说话的名叫“博日格德”的蒙卒擅长制作砲车。 吉达点头道:“行动作快点。” 博日格德道:“从这山下抛石下去不用大砲车做小的就可以百夫长拨三十个杂兵给我三个时辰就做一个出来抛尸。” “三个时辰?”吉达道“忙了一夜了快点把寨子收拾出来还要住。” 他觉得有些麻烦了想着把尸体随意一丢也成但终究是认为抛尸进城吓吓宋军更有意思想了想又道:“让杂兵先把尸体搬出去你慢慢做。” “好咧百夫长这主意好。” “攻城的砲车全做好要多久?” “再有两天。” 吉达道:“太久了动作快点。” 博日格德应了吆喝着就让杂兵搬运尸体他则去选木头建砲车。 砲车简单来说也叫投石车。 比如要抛石头砸敌哪怕是从山上往下丢也不是说抛就能抛的。 人能拿得动的石头往往太小既砸不准杀伤力也小;而大的木石滚下山被树木一挡或撞到石头马上就改了方向。 只有建了砲车才能投石杀敌、攻城。 这横山寨上倒是有备一点石木但未建砲车。 博日格德觉得很奇怪。 他知道筠连州是羁縻州宋军没有太多兵力也没有真正的大将加上阿术是从大理奇袭宋军的防备不足没建砲车很正常。 奇怪的是就这样的宋军竟然能把宝力德的百队人在城里杀掉了。 “这宋将若有能耐就该早在横子山、马口岩上起砲啊;若没能耐怎就把宝力德埋伏了?太怪了……” 博日格德喃喃着不一会儿就选好了起砲的材料。 他从怀中拿出一支毛笔磨了墨开始标注尺寸。 “真是好久没起砲了跟着将军南征这么久都快忘了怎么做了梢长两丈……不一丈多就够了打个小关城……” 正思忖着忽听山下有人喊了一声。 “百夫长吉达在吗?将军有令!” “什么?!”吉达大喝道“俄日勒和克是你吗?” “是阿术将军命你占据横子山寨休整、起砲准备强攻……” 吉达喊道:“我知道正在起砲这小破关城轰几下就打下来了哈哈哈!” “将军还说小心宋军攻上来要不要派人支援你?!” 吉达哈哈大笑道:“关城里宋军就三百多人全上来都不够我打的这居高临下五十人我都够守了!” 他大笑完方才又道:“不用将军人也不多了我的人太够了都住不下了!” 俄日勒和克喊道:“将军让你留意北面瞭望宋军是否有援兵。” “好!” “加紧起砲别太久。” “知道知道。俄日勒和克你要不要上来?” “不用我还要回报将军将军交代你一定要小心宋军反攻。”俄日勒和克仰着头喊完转身往山下走去…… 吉达则转身进了寨子嘴里还嘟囔着。 “将军也别当我傻子谁不知横子山重要?宋将要是有点脑子趁早撤出关城才是正经。” 他带了一个百人队蒙卒近九十人杂兵四十余人。此时安排杂兵干活又派了一半蒙卒值守…… ~~ 俄日勒和克虽然替阿术递话让吉达小心但他心底也认为宋军不可能反攻横子山寨。 夜里才遇袭关城外还有上千兵马对峙着怎可能有宋军上来? 胆得有多大才会在这种时候爬上横子山? 三百多人全上来都不够吉达打的…… 心想着这些俄日勒和克走着走着天光渐亮。 他转头一看只见一缕朝阳在天边绽开很是壮丽。 “啊好想念草原啊……” “噗。” 树干后一只手伸出来捂住了俄日勒和克的嘴同时一把匕首划过他的喉咙。 血喷洒在地上的积叶上发着如晨风的低吟声混杂着第一缕的阳光。 “送你回草原了。”李瑕低声道。 这大喊大叫的传信兵喊第一句话的时候李瑕已偷偷埋伏过来了。 俄日勒和克闭上眼倒在山林之间…… ~~ “我要是女人我嫁给他。”亥金留蹲在灌木丛中抬头看着前方那李县尉杀人的场景低声喃喃了一句。 “他杀人好熟练不像宋官。”波洞哈道“像我的老头领。” “走吧该去给横子山寨的族人报仇了。” 亥金留握着弓矮着身子出了灌木丛凑近李瑕身边。 “李县尉跟我走。你上不去我拉你。” “走吧。”李瑕点点头感受到了这寨兵态度的变化。 他之所以要亲手杀脚下这个蒙卒传信兵为的就是向这些寨兵展示实力。 一行人继续往上攀爬。 队伍中有搂虎、熊山两个熊山的族人、三十个巡江手、七十余个寨兵。 这一百余人都是搂虎挑选的擅长攀山之人。 渐渐快到了山顶。 “嘘。” 亥金留往前探了探身又缩了回来低声道:“三十多个杂兵在造木头。还有四十多个蒙兵在值守。” 李瑕皱了皱眉转头看了看只见天光已大亮。 他亲自伏下身小心翼翼地过去探了一眼见到了那座造了一半的砲车…… ~~ “这根木头做砲轴你们搬上去砲架就造好了……” 博日格德说到这里打了个哈欠感到有些疲惫。 忽然听到山下有人喊了一句。 “百夫长吉达在吗?” 那声音不大蒙语的口音稍有些怪异。 博日格德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个蒙卒在向上爬走路有点瘸因在爬山低着头远远的看不清样子。 博日格德回想着听到的口音喊道:“勒和格是你吗?” “不是我是赤那。” 博日格德一时想不起这“赤那”是哪队的喊道:“百夫长睡了你有什么事?” “阿术将军送了粮草上来你派五十人下来帮忙搬吧。” 博日格德道:“我们都已经快起了一辆砲车了在山上呆不了三天了不用粮草。” “送都送来了搬上去吧。” 山下那蒙卒说着停下脚步向山下招手似乎在招呼人搬东西。 博日格德无奈只好带着杂兵下山帮忙搬粮草…… 正文 第198章 大胆 “啪!” 阿术手中的鞭子断成两截被他丢在一边。 地上躺着一个被俘虏的土老蛮因想要逃跑已被阿术打得奄奄一息。 借着亲自打人阿术也将心头的火气泄了大半重新思忖起五尺道的战事。 派都克先行探路有错吗?没错只有先探清楚前面的小路是否有埋伏探清楚宋军是否在各个山头起砲才敢让全军继续前进。 都克败在地势上摆不开阵型这是冒险走五尺道该付出的损失。 之后攻下横子山寨抢占高处这肯定没错也很顺利。 不该跃城吗? 但不跃城造砲车、准备石木、攻城最快也要三五天万一让长宁军赶过来支援这次兵出五尺道“潜自间道”的战术就全失去了意义。 自己确实太傲了但傲在兵出五尺道而非巡司关城这一战。 怪的是宋军有两种打法…… 阿术想到这里走到地图前标注起来。 “方岩沟设伏……但分水崖不设伏马口岩、东山等地不起砲说明这个偷袭的宋将……是客军对!” “娘的!” 阿术往地上啐了一口恍然大悟。 他当然知道这五尺道的守将叫“邬通”从俘虏的蛮人口中他还知道邬通经常贩盐到乌蒙部。 另外在阿术看来邬通打仗并不蠢只是平庸、死板。 比如利用地势到处设伏往山下射箭、丢石头这些打法邬通没用这并不是他蠢而是他权衡得很清楚。 箭矢、木石不是凭空变出来的是要派兵去准备是要建防事、造砲车的。要埋伏是要让人在野外露宿好几天的。 以邬通手下那点兵力以苗族、彝、僰族寨兵的军纪分散出去做这些极可能就会被军纪更加严明的蒙军拖垮。 守住关城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所以说邬通不蠢。 但另一方面阿术也借此看出邬通没有大毅力、没有大魄力只会死守常规。 因此阿术才敢派精兵奇袭横子山寨果不其然一举而下。 到这里其实都没犯大错…… 变数在于那支客军。 方岩沟的埋伏其实是一场遭遇战宋军根本没能提前准备只是抢战了优势地形足见这支客军极胆大。 而客军无权指挥邬通的战略只能严守城门并不能参与守备横子山寨…… “只能是客军才说得通!” 阿术一拳击在地图上踱了几步骂骂咧咧了一会招过一个士卒问道:“巡司关城的宋军退了吗?” “没有!还在城头叫嚣。” “没退?”阿术啐道:“横子山寨都丢了他们还不退?” 他想了想喃喃自语道:“为何不退?总不成……还想抢回来了?不可能的……” 话虽如此但为将者的警觉还是让阿术有些放心不下。 “岱钦你觉得宋军是想抢回横子山吗?” “哈?”岱钦大笑道:“怎可能?我们大蒙古国将士的箭术莫说一个百人队执守有二十人守山宋军都不可能攻上。” “是啊。” 阿术一巴掌拍在脖子上捉出一只跳蚤沉思起来。 他手下一共就十个百夫长死了两个现在一个在横子山一个在坨山一个控制着各个高处瞭望宋军是否增援。 剩下五个除了有后勤、营防、马匹、俘虏等小事要管着还要准备正面攻事。 既便如此阿术还是道:“岱钦你再抽调五十名弓手上横子山帮吉达守着。” “将军宋军一共也就三四百还要多少人守山。”岱钦不太愿意道:“吉达要是一百多人都守不住杀了下酒得了。” “让你去就去。” “勇士们一夜没睡接着爬山?要是摔下来……” 阿术不悦道:“你过来。” 岱钦知道他又要打人苦了脸求饶道:“将军莫气我这就去调人。” 话虽这般说他心里还在想着将军也太谨慎了都不像平时的为人了。 一个百人队的大蒙古国勇士据山而守还怕那一点宋军?说出去笑掉大牙…… ~~ 博日格德一脚深一脚浅地下了山他带了三十余杂兵十余个蒙卒一共五十余人去搬粮草。 远远地只见那赤那竟开始往回走。 “赤那你去哪?” “粮草在下面你们跟我下来搬。” 博日格德问道:“不对你们怎么从这东南面上山?” “哈。”赤那道:“宋军还敢来拦不成?这边好走些我们绕过来一段。” “也是。”博日格德道:“西南面有个崖县不好攀。”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赤那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博日格德我是北上之前才从都元帅麾下调过来的。”博日格德应了。 赤那也不停步一边走头也不回地喊道:“原来如此我还差点怀疑你呢。” “有什么可怀疑的。” 博日格德走得有些累了喊道:“赤那你等等我们啊。” “快下来搬粮草吧。” 博日格德叹了口气道:“山上吃的够两三天等砲车造好不就打下来了何必非要搬……” “嗖!” 箭矢激射而来刹那间就有蒙卒倒地。 杂兵们没有披甲纷纷中箭惨叫不已。 博日格德大惊一转头只见一群寨兵竟是绕到了自己后面占据了高处杀下来。 “不好!中计了……” …… “先射蒙卒看我的。” 搂虎说着张弓一箭正中一蒙卒面门。 蹲在这山地脚下要花力气稳住身形与平地上射箭颇为不同虽然距离近又是居高临下但一箭其实颇为精妙。 亥金留却是咧了咧嘴不屑。 “我射个厉害的你看看。” 他张开弓对准了一个大喊大叫正意图组织蒙卒反击的什长。 “嗖……” “都别逃!结阵守百夫长马上会来支援……呃!” 博日格德脸上还沾着木屑努力指挥着。 突然一支箭矢从他张大的嘴巴里贯了出去! 力还尽箭矢径直穿透了他的后脖颈…… 喊叫声戛然而止。 “准吧?”亥金留转头看向搂虎笑了起来道:“那什长值十贯钱买大炉子过冬。” ~~ 李瑕站在山下抬着头看着血雨飘淋落在他脸上。 待确定能围歼这些蒙卒与杂兵之后他才杖着长剑一步步往山上攀。 有个受伤的杂兵跑到他面前。 李瑕一剑刺过去扶着那杂兵的尸体将他放倒伸手在他伤口上抹了一把血抹在自己脸上。 “搂虎、亥金留……你们换衣服跟我先上山……” ~~ 吉达听到了隐隐的惨叫声传来惊醒过来。 来不及披甲他大步走出寨子向山下望去见杀喊声是从陡坡上的山林里传出来的。 “娘的不会真有宋军敢回攻吧。” 这般自语着吉达犹不敢相信却还是吩咐道:“所有人!张弓搭箭把木石搬出来准备守山!” 呼喝声中忽见下方的山林中有十余名蒙卒与二十余杂兵跑出来。 “百夫长!我们杀了一队宋兵!杀了一队攻山的宋兵!” 吉达一愣凝目望去渐渐看清是带头的是一个满脸是血的蒙卒正一瘸一拐地向上攀来。 “宋兵扮成我们的人哄骗了博日格德下去被我们杀了……” 吉达很惊讶问道:“博日格德怎么被骗下去了?” “那宋兵会蒙语说的很差我早就怀疑了没被他们埋伏。” 吉达不由道:“宋军这么快就反攻了?太快了吧。” “都是些土老蛮攀山可以……打仗不行……怪的是我们看到下面关城里的宋兵撤了……” 说话的那蒙卒累气喘吁吁一边喊脚步愈发踉跄。 “撤了?” 吉达皱了皱眉思忖着宋将这是何意一边派人攻山一边又撤了? 他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这是两种打法啊怪不得原来是宋军主副将意见不合才会出现昨夜的怪事…… “原来如此” 他思考着这些前方那十余蒙卒已到了木石前。 吉达一抬头错愕了一下大吼道:“杀了他们!” “快!推木头杀了他们!” 身围的蒙卒们纷纷一愣……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几声汉语、苗语、彝语的吼叫。 “杀!” 正文 第199章 逆战 搂虎、亥金留等人已张弓射杀了几名正要把木石推下山的蒙卒。 李瑕已冲向吉达。 他脚伤未好……依常理而言这样的脚伤就不该攀山、不该冲刺世人总是这么想。 按这个常理再往前推他李瑕就不该反攻横子山……也不该敢反抗这时期的大蒙古国。 要做逆天之事昨日顾忌损失一点实力今日顾忌一条腿明日顾忌一条命如同邬通一般缩在城防里何必谈逆天? 天下并非没有名臣名将并非没有天才在奋力抗蒙却全都活在这世间一板一眼的规矩里。 蒙人却不讲这些规矩辗转万里灭大理岂是兵法、常理? 忽必烈经吐蕃穿满是瘴气毒虫的不毛之地翻雪山、沼泽横渡泸水、大渡河、金沙江至瘴疠横行与土著作战;兀良合台父子走得则是更艰险的西路…… 欲胜这等军队若无对敌之勇气以为缩在山林、城关之间发几支暗器便可大败蒙军? 欲战阿术却言“我脚好痛”? 不破不立。 李瑕冲上前的一刻已完全忘了脚伤。 他只知道吉达不会想到他有立刻反攻的勇气此时必是惊愕交加。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一剑刺出。 无数次的训练淬炼出的意志向死而生的孤勇凝在这一点寒芒之间。 “噗……” “啊!” 吉达大吼一声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慌乱中避了一下这一剑却还是插进他的胸膛。 吉达却不退反进猛向前扑去一又大手死死扼住李瑕的喉咙。 周围有蒙卒提刀杀上来。 李瑕弃剑一把捉住吉达秃顶后的椎髻。把这铁塔般的汉子拖倒在地两人一起向山下摔去。 “嘭!” 一声重响两人摔在一棵大树下。 余光当中能看到一列列的寨兵正在攀援而上。 有人向这边奔来有宋兵也有蒙卒…… “啊!” 吉达还未死死死扼住李瑕的喉咙。 李瑕伸手探到吉达身后捏住透出的剑锋用力上下晃动搅动着吉达胸腔的血肉…… ~~ “百夫长!”有蒙卒提刀杀下来。 “县尉!”许魁提刀迎了过去。 许魁只觉自己要疯了。 但在他眼里李县尉才是先疯掉的那个身上还带着伤不管不顾非要亲自带人夺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让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此时眼看着李瑕与那蒙军百夫长拼命许魁脑子里全无别的想法只有一个字“救”。 而蒙卒已杀过来弯刀挥到眼前。 有了前两次打斗的经验这次许魁不敢与蒙卒拼刀。 他身子一扑背上已中了一下。 他披的是缴获的蒙军皮甲胸、背上札着一点铁片“噗”的一声已被劈开。 同时许魁又倒在地上挥刀一砍劈在那蒙军小腿上。 一声惨叫许魁用力一拉那蒙军摔下山去撞在一块大岩石上重伤不能起身。 “县尉!” 许魁大嚷冲上前去救李瑕…… 突然一具尸体摔在眼前。 “波洞哈!”亥金留的悲呼了一声。 许魁一愣只见到脚下的波洞哈死死瞪着眼已没了生息。 他抬头一看寨子前的鏖战愈发惨烈。 寨兵更擅长这种山地战;蒙军则是措不及防许多人连甲都没披但占据了地势。 …… 亥金留已弃了弓拿出一柄双环苗刀与蒙卒拼白刃。 他一开始并不懂得分析这横子山寨好不好打想的就是蒙军能拿下自己也能拿下。 再看到那李县尉很有办法心里也有了信心。 先是杀了许多杂兵和十余蒙卒其实这时守在这山上的也只有四十余蒙卒。 亥金留没想到还是死了这么多兄弟。 愤怒之下他一刀披下血溅了满身。 紧接着又有四十余蒙卒从寨子里冲出来杀声震天。 至此亥金留忽感到有些绝望而无力。 下一刻一声蒙语大喝在不远处响起亥金留吓了一跳以为已经输了。 然而很快又是一声汉语响起。 “百夫长吉达首级在此!已大胜!” 熊山迅速用苗语大喊登时山上画欢呼。 亥金留一回头见到的是李瑕提着一个可怖的人头正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 “百夫长吉达首级在此!” 还有什么是比己方主将斩下敌方主将的头颅更激励士气。 “威武!大胜!” 亥金留怒吼一声再回过身只见那些才冲出来的蒙卒已用人迅速向横子山西侧跑去以绳索荡下。 “杀啊!” “杀啊……” 渐渐的蒙卒尽数逃向悬崖。 搂虎抱起一根巨木朝着那些溃逃的蒙卒就追上去追到山崖边挥动手中的巨木连着把两个惊慌失措的蒙卒顶下山崖。 他奋力举城木桩又是一抛巨木滚下山崖轰隆隆一声响伴着一阵阵惨叫与惊呼…… ~~ 亥金留摔坐在地上。 他不停喘着感觉到周遭静谧下来再睁开泪眼看到的是李瑕正一瘸一拐地走在遍地的尸体当中一个个将死去同袍的眼睛盒上。 亥金留默默看着这一幕直看到李瑕走到波洞哈身前时他猛地大哭起来…… ~~ 牛寨山。 阿术不知疲倦般地忙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准备歇下。 他已经安排好了今日、明日准备好石木造好攻成器械后日攻打关城。 这是已是最快的速度了。但也意味着他失去了攻下筠连州城的机会。 他是探马赤军人数太少不能奇袭很难攻下有准备的城池。 也只能尽快出五尺道侵掠叙州准备粮草并配合兀良合台的大军了…… 忽然。 “报!将军横子山寨丢了……” 阿术一愣转头看去见是百夫长岱钦领着几个狼狈不堪的残兵进帐。 “什么?” “横子山寨丢了吉达百夫长战死了……” 那溃兵说着满脸都是惊恐。 阿术听完整个经过竟难得很平静自语道:“太快了也就是么快吉达反应不过来……娘的这是老子的打法。” “将军?” “逃回什长鞭刑撤了什长归其它百夫长麾下。”阿术道:“岱钦你派去的箭手呢?” “还没到山顶横子山寨已经丢了他们攻不上去。”岱钦道声音很惶恐又道:“我带人再去压明日之前必能攻下横子山寨。” “不必攻了。”阿术道“天黑了让将士们歇一夜杂兵不许歇继续造机械后日攻城。” 岱钦愣了愣问道:“将军不抢了?宋军只有数十人在山上我……” 阿术道:“我昨夜抢下横子山是出其不意;他今早抢回横子山也是出其不意。但战场上不会有第三次出其不意。” “可是……” “再争横子山就是强攻强攻两三天攻城又要两三天到时宋军援军都到了有什么用?占下来我们住在这?” 岱钦本已做好了阿术发火的准备却没想到这次阿术如此平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这一夜阿术是坐在战马上睡的。 那战马也是通人性整夜伏地而卧一动不动…… 正文 第200章 攻守 两日后蒙军紧赶慢赶终于造出了攻城器械。逶迤而上重新攻打巡司关城。 阿术显得有些提不起劲。 于他而言这一战已经没多大意思了。 宋将能重新夺回横子山寨说明那个客军将领已反客为主了不会再让他反攻横子山。 宋军占着地利堵在那里那么接下来只是一板一眼的攻城战而已。 攻城战当然也有很多战术技巧阿术也会也有信心攻下巡司关城。 但问题是时间。 探马赤军奇袭五尺道迂回包抄、潜出间道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尽量少攻坚。 现在胜败的关键已不在他阿术的指挥能力了成了地势、兵力、粮草、天气等数不清的因素的考量。 也包括宋军的援军何时能到…… 带着这样的情绪阿术也是一板一眼的布置攻城不再暴跳如雷不再喜怒无常。 忽然。 “嘭!” 一具无头尸体砸在蒙军队列之中摔在石道上成了一滩肉泥。 “啊!” 一个正在搬运云梯的大理兵被溅了一脸血肉放声尖叫。 蒙卒一箭射去径直射死了这大理兵。 “不许叫继续攻城!” 蒙军的队伍安静下来继续进行。 而横子山上一具又一具的无头尸体砸下来有的砸在两边的树林里有的砸在蒙军的队伍中偶尔也砸死了一两个人。 尖叫不时响起…… 岱钦脸上难看心想着也不知将军会发多大的火转头看去竟见阿术依然冷着张脸。 “将军……这宋将太放肆了……” “不然呢?”阿术道“他占着横子山又起了砲还能不砸?我们也砸关城就是了。” 岱钦一愣只觉阿术像是换了一个人有些不习惯。 “将军不怒吗?” “打呆战就要有打呆战的样子。”阿术淡淡道。 在乌蒙部时怒能威慑那些土老蛮“敢盗我马我就拔光你们的寨子”但在五尺道面对一个冷静狠厉的宋将怒只会乱了分寸。 他已决意破关后杀光那些宋人但此时命令的却是“尽快攻下关城尽快尽快。” “是……” “将军有令!驱大理兵、土老蛮兵攻城尽快破关!” “杀啊……” ~~ “轰!” 石头从蒙军的砲车里砸出砸落在巡司关城的城楼上碎瓦与残木齐飞。 邬通骇了一大跳想要大叫嘴却被堵着。 “呜……呜!” “怕什么?!”姜饭道:“城还没破你这主将慌什么……” 外面又是一声巨响是守城的兵士将城头的木石推下去砸出一片惨叫。 城头上鲍三大喝一声。 “放箭!” 箭矢如雨。 蒙军的箭矢也反击过来。 关城西面边的道路就那么管大理兵与土老蛮俘虎们挤得满满当当蒙军摆不开阵势箭矢并不多。 一块大石又从空中划落“轰!”地砸在五尺道上砸死一名蒙卒。 “把石头搬开!”百夫长海日古下令道。 蒙古砸碎那大石搬上旁边的山坡。 一辆大砲车就架设在这里七十名蒙卒用力一拉落石如雨又砸向关城响起一片惨呼。 横子山上李瑕下令调整了砲车的角度又是六十名寨兵齐力一吼又是大石砸了下去…… ~~ 阿术站在牛山顶上眯着眼望着这场攻防战。 岱钦道:“将军关城内仅有两百余人横子山上仅有不到百人派士卒强攻吧?” 阿述道:“你过来。” 岱钦走上前。 “啪”的一声重响阿术狠狠给了岱钦一耳朵。 “将军?” “啐!”阿术一口痰啐在岱钦脸上。 “老子给你降降火!” “将军我没说错话!” 阿术叱道:“你打急了眼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他又在岱钦头盔上一拍喝道:“一个千队的探马赤军已经死了三个百夫长损失了近两百人为了打个横子山、巡司关城再损失两百人那还出五尺道做什么?!” “那……怎么办?” “继续打拿大理兵和土老蛮俘虏的命填看看宋将是否会有指挥上的差错……” ~~ 李瑕站在横子寨上看着战场心里毫无波澜。 这一战到现在只要夺回了横子山寨其实就如邬通所言借地势守着关城就行。 五尺道本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只要防备住阿术再以奇谋偷袭横子寨莫说一千蒙军就是三千蒙军也难以在三五天内攻下。 只看援军到不到了…… 李瑕知道倘若援军不到那拼死夺回横子寨也就失去了意义。 蒙军攻城第三天他渐渐有些焦虑起来。 “搂虎你过来。” 李瑕招过搂虎走到无人处道:“今日若援军不来我们撤了。” “县尉。” 李瑕眯着眼望着牛寨山缓缓道:“为了抗蒙我能舍得这一条命因为我们守住横子山、巡司关城是有意义的。为的是给后方争取时间但是若守了这么多天援兵还不来那就是无意义的送死你明白吗?” “小人不明白。”搂虎道:“小人听县尉的。” “好你去暗中联络看寨兵里有哪些人是愿意与我们走的。我们傍晚下山今夜撤出巡司关。” “是……”搂虎一抱拳转身之际忽然愣住。 “县尉你看。” 李瑕放眼看去见到的是一面大宋军旗扬正在远处的山道间飘扬。 “快我们下山想办法留下这支蒙军……” ~~ “撤了。” 牛寨山上阿术看到那大宋军旗的一眼迅速下令撤军毫无拖泥带水。 敢用奇谋、敢走险道包抄他在出发前就已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虽然撤得利落他却并未显得慌张不紧不慢地把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 “让俘虏继续攻城……” “把攻城器械毁了堵住道路……” “留五十名精锐埋伏等宋军过了分水崖纵火断他们的阵线。战后自行回大理……” 一道道命令下达之后阿术回过头深深看向横子山的方向一眼。 这次潜自间道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一共也就损失了二百余人南征大理时他麾下在路上减员就远超过这个数目。 都克在方岩沟遇伏很正常敢走五尺道自会遇到埋伏;宝力德跃城被埋伏也很正常只说明宋将谨慎。 唯一让阿术感到惊讶的是那宋将竟敢反攻横子山寨且还真的攻下来了。 只有这才是让阿术真正意外的也是能让他承认自己没想到的地方也是那宋将胆魄不同于常人之处。 阿术回望着横子山寨良久在这五尺道上留下了一句。 “我记住你了……” ~~ 李瑕也在回溯着这一仗的感悟。 他对自己的表现不太满意本可以做的更好的。 比如……在蒙军到达之前就该制住邬通亲自守备横子山寨甚至包括方口岩等险要之处。 那么这一战就能顺利很多。 凭借地势守到长宁军来援并不难。 阿术用兵喜欢弄险兵出五尺道本就是为打宋军一个措手不及只要有了防备这只宋军的战略目的也就失去了。 “不……” 想到这里李瑕又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太自负了。事实上哪怕是自己守备横子山寨也未必防得住阿术。 事情发生之后反推回去总觉得自己能守住这种狂傲才是为将最忌讳的阿术屡屡“潜师而跃”也就是打的世间诸将这种狂傲。 邬通又岂会不知横子山寨之重要?否则何必说要撤退? 想着这些李瑕只觉额头上有冷汗冒出来。 他认为这一次是阿术给自己上了一课。 …… 咀嚼着这些李瑕走到半山腰回头望去只见远山间阿术的兵马已越走越远…… 正文 第201章 长宁军 李瑕回到巡司关城。 “县尉。”姜饭赶上前道:“小人依县尉所言若援军赶来可与邬通说好之后放了他。” “你放了?” “是。”姜饭道:“援军进了城城楼外都是寨兵杀了也不好。” 李瑕问道:“他答应老老实实的?” “他答应了但……真没关系吗?” “无妨。”李瑕淡淡道。 哪怕邬通向朝廷状告……他还真不介意。 他走上城头看到一个宋军大将站在那邬通正陪着站在一边。 “哈哈李县尉来了。”邬通大笑道仿佛毫无隔阂“这位是长宁军的易指挥。” 李瑕还未来得及上前只见那将领已转过头。 “某乃长宁军都钤辖易士英。” 李瑕脚步微微停了停目光看去易士英四十几许年纪三络长须显得很文雅身材却颇魁梧腰背笔挺杀伐气与凛然之气并存。 “见过易将军。” 邬通又道:“易指挥这位便是我与你说的助我守下五尺道的县尉李瑕李非瑜。” 易士英对邬通的神色淡淡的看向李瑕的眼神却有几分郑重问道:“你认为该追击蒙军否?” 李瑕在横子山上时还在想要留下阿术但下山的一路上经过了复盘竟是改变了想法。 “不该追击。” 易士英道:“为何?” “这支探马赤军的主将是阿术此人用兵喜分进合击、迂回包抄其兵势……如闪电战从这次的战事可以看出他不喜攻坚必会设计吸引我军主力追击再回头消灭。”李瑕道:“故而我认为不该追击。” “某尝言蒙人用兵‘不师古’你可知何意?” “不学古人?” “不错蒙军作战不计师之众寡、地之险易、敌之强弱必合围迅如雷电捷如鹰鹘如禽兽猎取之状。”易士英道:“观其攻大理万里之遥三路约日而至可谓得兵家之诡道而擅于用奇。” 李瑕琢磨着这话隐隐若有所悟。 他感到这长宁军都钤辖易士英很厉害蒙军这种特点他其实也感受到了但形容不出来更何谈用这样的话来概括。 易士英又抬手指了指远处的牛寨山微叹了一声。 “蒙军重视侦察登高望远先相地势专攻趁乱。长宁军远道而来阿术则为返程更熟地势若追击必中埋伏。” 李瑕问道:“可五尺道上若不能敌他。出了五尺道岂非更不能敌他?” 易士英睥睨了邬通一眼道:“蒙军无非是趁筠连乃羁縻守备不住。若依蜀江以北的筑城之法自可拒蒙军。” 易士英与李瑕见面之后这般又聊了几句对这一战的经过很快有所了解招过一名将领。 “祝成命你领兵五百缀着阿术送他一段。记住登高望远勿中埋伏。” “是!” 易士英吩咐完拍了拍李瑕的肩道:“放心并非贸然追击。” “明白。” 这一战对李瑕而言到此大概也暂时结束了。 他却颇感兴趣地观察着长宁军。 李瑕并非第一次见到宋军他见过淮西厢军、禁军也远远望见过张实的水师但这还是第一次近看战时的蜀军。 前世听了“弱宋”二字他本以为宋军很弱然而眼前的长宁军给他的感觉以两个字可以形容……强师。 哪怕是对敌蒙军时李瑕都没有过这种强烈的感受。 蒙卒单兵战力是强骑射无双。但眼前的长宁军却有股血气更纪律严明、更昂扬。 …… 易士英忙完军务一回头看到李瑕还站在城头看着走上前道:“如何?在想何事?” “大宋将士战力不弱。” “蜀南兵还是差点。”易士英神色冷峻道:“川中八柱之兵战力更甚。” “川中八柱?” “余帅在时建议弃平地之城。于云顶、运山、大获、得汉、白帝、钓鱼、青居、苦竹筑城建垒号为八柱。使蒙军不敢近边。” 易士英说着举目北望也不知在想什么。 李瑕看着他的眼从当中看到了一丝忧虑又问道:“大宋将士既不弱为何会败?” “是啊为何会败……许是败在不如蒙古富足吧。” 李瑕不以为然但这话既是易士英说的他还是沉思了一下。 或许也有一部分原因吧以蒙古疆域之广比经济拖也能把宋朝拖垮。 “我多言了。”易士英又道“晚间若得空倒可与非瑜再聊聊……” 那边又有将领过来他显得很忙转身又走开。 …… 天色渐暗。 小小的城关已不够住长宁军在横子山顶、关城校场上扎了营。 李瑕则与麾下人一起住让他们准备一下明日启程回庆符。 “鲍三你对长宁军是何观感?” “想起了余帅。”鲍三低声念叨了一句道:“县尉巡江手早晚也能练成这样。” 李瑕道:“到时就不叫巡江手了。” 搂虎凑上前问道:“县尉那几个寨兵还要不要联络?我能让他们跟我们走。” “不急。” 李瑕沉吟了一会却是转向姜饭问道:“你与邬通说好了?” “是。”姜饭道:“他答应了……” 下一刻门外有人问道:“李县尉在吗?巡检请你相见。” …… 这次邬通却不是在城楼与李瑕相见而是在北面城墙下的一间小仓库。 “哈哈李兄弟这次多亏了你啊不然哥哥就葬身在这关城里了。” 邬通竟还能保持着豪爽模样仿佛对被李瑕夺权之事毫无芥蒂。 但他身后那八个心腹戒备森严的样子显在表明这事并没有真的过去。 “邬兄不生我气就好。”李瑕应道施施然然进了仓库坐下。 他身后只带了搂虎、姜饭两人。 “生气?”邬通似乎很惊讶道:“我岂会生气?” 他倒了杯酒但没再推给李瑕自己喝了笑道:“白日是易指挥在哥哥忙前忙后地安排不方便说话这不一得空就请李兄弟来了?你我兄弟之间岂有过不去的事。” “真的?” “当然是真的。”邬通道:“这不蒙军都退了吗?说明李兄弟是对的。就该给哥哥这糊涂脑袋来两下杀了我都该。你不杀我这是义气。是吧?” 李瑕似笑非笑也不说话。 邬通道:“好吧这般说吧。哥哥与你记仇能落得好?你在朝中靠山不小吧?” “确实不小。” “那便是了你我兄弟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若有嫌隙一笔勾销了如何?” “好。” “爽快。”邬通道:“功劳如何报?” 李瑕道:“就依邬兄所言你守下的关城我只是协助你也是你命我去夺回横山寨。” “真的?” “一万贯。” 邬通一愣抬头看了李瑕一眼。 李瑕很平静不像在说笑。 “李兄弟这价钱……” “不答应?” 邬通有一瞬间几乎要脱口而出“不是你搞清楚是你打了我……”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向朝廷告发?能不能搞垮李瑕不谈他自己肯定要先完蛋的…… “哈哈哈李兄弟太风趣了风趣。哥哥被你揍了一顿还要赔钱给你不成?哈哈。” “不是赔钱是卖功劳给你。” 邬通纠结起来道:“哥哥哪用那么大的功劳?又不是省治下的官。” “邬兄说过一年随便打点个谁就花六千贯。”李瑕道:“今年可快过去了。” “哈哈那是哥哥吹牛的哥哥其实很穷。” 李瑕不说话只扫了邬通身后那八个寨兵一眼将他们看得纷纷低下头。 一副“我拳头大靠山大”的样子。 邬通想了想颇觉无奈叹道:“好吧那庆符县的盐?” “让邬兄来卖。” 邬通叹息一声道:“十年的利润也就凑这一万贯。” “哦。” 两人又聊了些细节不一会儿李瑕起身离开。 邬通独坐在那饮了一口酒沉思着。 “哥哥真就这样放过他?还给他钱?” “不然呢?长宁军就在城里杀个官?”邬通道“等把庆符的盐路打开再说。” “到时他把一万贯都花完了。” 邬通显得有些郁闷道:“做生意嘛有赚有赔。这次在他身上赔了下次再赚回来了。” “就怕最后赚不回来。” “到时再说。”邬通眼中那股杀意终是没能压下去喃喃道:“是他先坏了规矩……” 正文 第202章 易士英 李瑕出了小仓库姜饭低声问道:“县尉这就放过他了?都已经结了仇。” “不急。” 这次李瑕却是转向搂虎道:“你与那些寨兵联络一下送些钱给他们。” 搂虎这人则不问那么多直接应下。 三人转回住处鲍三起身道:“县尉方才易指挥派人过来看你在不在。” 李瑕想起易士英说过晚间得空再聊聊。 他又往城楼上去。 一路走去只见城头上守备森严终于有了要塞的样子。 可惜蒙军已经退了。 李瑕才走到城楼一名易士英身边的亲兵下来。 “李县尉正要去看看你在不在请吧将军要见你。” “劳吴兄又跑一趟了。” “县尉不必客气……” 易士英就坐在城楼指挥台上倚着那大鼓趁着月光与烛光在看书。 “非瑜来了坐吧。” “谢易将军。” 易士英放下手中的书揉了揉眼道:“看来是没机会重创阿术这支探马赤军了。” 李瑕应道:“他这种打法挺讨厌的。” “也莫小瞧了他。”易士英道“或许你我一走神他又杀个回马枪。当然你明日便要回庆符了。” “是。晚辈毕竟是庆符县尉不宜呆太久。” “你方才见了邬通?莫与此子交往太深。” 李瑕一愣。 易士英的脸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见他在想什么。 “不久前蒲帅来信提及过你也提了你北上所做所为。” “晚辈惶恐。”李瑕道。 但他还是很平静一点都不惶恐谦虚而已。 易士英沉吟着有些话似不知如何说沉吟道:“可知刘整刘武仲?” “听说过十二骁勇破信阳?” “不错刘武仲本是北人金灭后南投立下大功。”易士英道:“其人天生傲骨心性与你酷似。” 李瑕道:“不敢当晚辈比不得‘赛存孝’。” 这“赛存孝”是刘整的名号将其与五代时十八骑破洛阳的名将李存孝相比。 “可知赵忠肃公如何评价他的?” 李瑕道:“晚辈不知赵忠肃公是何人。” “赵癸赵相公之父忠肃公尝对癸言‘刘整才气横溢汝辈不能用宜杀之勿留为异日患’幸而赵相公未听。” 易士英话到这里叹息一声又道:“现今刘武仲在京湖李帅麾下为将蒲帅也曾于李帅麾下为将……你与刘武仲处境相似今夜与你谈论此事只为告诉你临安行在或有人不信任你。但天下间总有人知你功劳欣赏你保全你。” 李瑕沉默了良久。 临安城之事他一直没怎么想但对庙堂的最初印象还是那无休止的倾轧。 确实难得听到有人这么说。 算是对他北上所做之事的……迟来的认同。 “晚辈谢易将军。” 易士英道:“你从党争泥潭中脱身既赴川蜀往后少与奸党来往罢。” 李瑕道:“忠奸之事晚辈不敢断言。” 易士英微微苦笑道:“你虽年少但为人稳重……唯戒备心重不轻易信任人呐。” “是。” “你有委屈但莫让那些朝中苟且之事磨了大丈夫报国热忱可明白?” “是。” 李瑕回答得简短并不与易士英交心。 宋从来不缺忠臣良将哪怕是岳飞死于“莫须有”依然多得是人想当岳飞但他李瑕不想当。 志不同多说无益。 易士英也沉默了一会。 他想了想又道:“张实与兀良合台一战你如何看?” “晚辈所知有限不好判断。” 易士英道:“此战蒲帅十分忧虑他受任于临战之际未及约束诸将。张实是大将不假但不熟水战……擅自出兵蒲帅也拦不住他。” 李瑕问道:“会败?” “自是希望张实能胜不过……蒲帅已命长宁军早做准备蜀南兵力不足你回庆符县之后加强守备。” “谢易将军提醒晚辈一定小心。” 李瑕明白易士英能做出这样的提醒不容易这不该是一般小县尉能听的军机。 “此事你心里有数即可不可与旁人言以免乱了人心。”易士英又郑重交代道。 “是必缄口不言。” “你也莫误会了蒲帅、张实皆忠义、皆知兵只是……未及磨合而已。” 李瑕明白这“未及磨合”四字的的言外之意。 这大宋的官僚体系就是这样倾轧争权不休管你是忠是奸、是贤是愚都会被卷进来。 他觉得再应些场面话不太好遂开口说了些自己的看法。 “晚辈并未误会蒲帅、张都统说句不当说的话大宋上至庙堂、下至乡县职责冗杂相互制衡党争影响深远晚辈亦有体悟。 其实蒙古也有内斗。晚辈北上所见蒙哥与忽必烈、蒙人与汉地世侯、甚至是世侯之间相互倾轨斗争之烈未必轻于大宋党争。故而才有人给晚辈情报。” 易士英道:“难为你肯说些心里话继续说。” 李瑕道:“但他们的制度简单内斗的方式简单且国力更强故而影响小。打个比方。蒙古与大宋都是瓷器的话蒙古摔裂了就是几个大块每一块都还能用。大宋则太精细了一摔就碎。” “非瑜是想说?” “有时候粗砺的、简单的、草创的王朝强于一个制度繁杂的王朝。” 易士英叹道:“道理皆明白两百余年来几代官家、名相何尝未想过削冗政?” 李瑕道:“是晚辈才疏学浅也没甚主张。” 他并非真的没主张主张“破而后立”以一个新的王朝代替大宋而已。 当然这仅是他重生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通过所见之事得到的一个还很简单、很潦草的想法仅是一个框架。 面对初识的易士英也不宜多说算是埋在对方心中埋下一个问题由对方去想…… 两人也没再就此多说什么在城楼上又望了五尺道一会。 “筠连乃羁縻州某不宜长守近日也得退兵。”易士英道“蜀南若要建防事当选在僰王山一带为长宁军地界。非瑜莫以为某是怯战辜负你血战五尺道。” 李瑕道:“晚辈明白。” “非瑜往后若遇困难可找我、找蒲节帅……去吧。” 易士英抬起手挥了挥。 他的手上的护甲在月光映着微微的光芒很微弱。 正文 第203章 幕僚 庆符县。 “李非瑜回来了?还要见我?”江春皱了皱眉莫名有些烦躁。 他踱了几步不用想也知道李瑕肯定是来要钱的。 果然詹纲轻声道:“李县尉带出去两百人先阵亡了四十九人这次似乎又阵亡了十余人加上伤员怕是要不少抚恤。” “伯辅去见他吧只说本县不在。” “东翁请小声些李县尉就在公房外。” 江春眉毛一挑压低声音问道:“房正书呢?” “伍班头早早见到李县尉的船房主簿出城催缴了。” “哼避事……” 门外李瑕的声音已传了进来。 “詹先生可与县令商议好了?” 屋门被打开李瑕推门而入。 詹纲只觉好生尴尬他说是通传但通传的确实有些久。 江春却一派自然关切道:“非瑜回来了这手是怎回事?伤了?!” “是。”李瑕道:“握着剑刃搅一个蒙卒的心脏割伤了。” 江春本还想说“你把我们庆符县的民壮带出去损失”之类的话先声夺人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这……非瑜好生勇猛好生勇猛。此番立了大功吧?许是很快就能升迁?” “一点微末之功而已我才到庆符自是没那么快迁走。” “太可惜了。”江春深感失望。 李瑕开门见山问道:“我看县里秋粮收了能支些粮草给巡江手们?” 江春抚须道:“此事一直是房主簿在办非瑜该去问他才是。” 李瑕上前一步又问道:“县令莫非是在敷衍我?” “欸非瑜这是哪里话?我岂会敷衍?不过是你我三人各司其职我虽县令亦不好多加干涉。” “县令欺瑕年少无知不成?‘凡州县兵马长吏兼同管辖。盖知州即一州之将知县即一县之将’县令钱粮赋税管着、兵马民壮管着怎会无权支些粮草?” “这……我向来放权于你与房主簿。”江春眉毛跳得厉害道:“非瑜也知道我是最支持你的。不如这样你且找房主簿要粮只说是我答应你了。” “好请县令批文。” “批文?” 江春与詹纲对视了一眼心说这般逼迫上官的强势县尉也是少见。 给李瑕批文倒也无妨总之是去找房言楷要。 这般想着江春批笔写了算是维持住这一县主官之间的面上和气…… ~~ 县尉的公房中韩巧儿坐在那看着祖父与父亲写写算算不停她却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向房门回看一眼。 李瑕一回来就忙个不停又是到巡江营房看探伤兵又是找县令支要粮草到现在还一句话没与她说过。 终于公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韩巧儿忙不迭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李瑕面前仰头看着他眼睛已有些红。 “李哥哥。” 她脸上有想念有担忧有关切……各种情绪交织在脑中忙个不停。 李瑕伸出没受伤的一只手稍拍了一下她的头。 “嗯回来了。” 韩巧儿仰着头很希望他像在开封时那样摊开双臂让她抱一抱。 但李瑕已转向韩承绪道:“要到粮草的批文了房言楷回来了吗?” “还没有只怕房主簿是在躲阿郎。”韩承绪苦笑道“今日怕是都不会来衙里了。” “不妨事我还要回营盘边走边说吧……” “是。”韩祈安道:“诸事繁杂该陪阿郎走一遭。” “李哥哥巧儿也能一起去吗?” “好一起去吧。” 顾着韩承绪年老韩祈安体弱他们套了辆马车坐在车厢中说话。 “县令批的这一月粮草怕是不够抚恤。” 李瑕道:“我带回了一万贯够了。” 韩家父子皆惊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李瑕道:“我之所以一回来马上找江春要钱粮便是因为等我们这钱花出去再要就难了。” 韩祈安不由朗笑道:“阿郎考虑得好周道。” “有了这批文不急找房言楷要粮。”李瑕又道:“我打算把巡江手扩充到五百人到时再要。” 韩承绪抚须道:“换言之这一月粮草是五百人之粮草?” “是。” 三人皆笑。 笑罢韩承绪又沉思道:“江县令肯给这批文其实还是在推诿只怕房主簿不肯给啊。” “战事在即兵在我手上他会给。” “南面蒙军偏师已遁。阿郎这意思……是担心张都统会败。” 李瑕想着易士英说过的那些话沉吟着道:“是我直觉张实会大败早做准备。” “这般而言要安排的事许多。”韩祈安道。 韩承绪道:“先给阿郎汇禀这一月以来县内情形吧。” “也好。”韩祈安道:“刘班头训练巡江手卓有成效只是这百余人怕是差些历练;另外符江的水师驻泊港已建好;挓口岩、青岗岭、团山子上的瞭塔、砲车皆已建好;如今正在营盘外挖设壕沟。” “钱够?” “幸而半月前阿郎派孔木溪送回伤员时又带回了钱勉强够支用。” “嗯有了这一万贯可多撑些时日……” 话到这里李瑕将邬通要卖私盐之事说了又问道:“两位先生对此如何看?” 韩承绪捻须沉吟着缓缓道:“那位邬巡检说得倒好听‘百姓能吃到低价盐’损公肥私蛀国之虫而已。” 李瑕明白这个意思。 远的不提只说一点小事叙州这边淯井监若收不到盐税哪来的钱粮给长宁军?若无长宁军等蒙军打来了谁来守土。 邬通这个做法说是惠及民生称一句“国之巨害”也不冤枉。 果不其然韩祈安也极瞧不上邬通道:“就此事而言房主簿称得上忠良正直那邬巡检中饱私囊……阿郎真要与之合作?” 李瑕掀开车帘看了看此时赶车的是茅乙儿暂充作护卫。 马车也已出了县城道上人不多。 他这才放下车帘道:“我与邬通之不同便在‘中饱私囊’四字我贩私盐所得不是进自己口袋。” “阿郎之意是……等此事做得顺了除掉邬通阿郎自己做?” “是。” 面对韩家父子李瑕不必说得更多彼此心里都明白。 韩承绪点点头沉吟道:“那首先便是房主簿这一关了……” “他是清官不假。”李瑕道“但清官不是能挡着我的理由。不过此事不急等战事暂过再谈吧。” “是许是战事过去县内格局已不同。” 李瑕道:“接下来事情很多我不仅要扩充巡江手还要重新整编。那抚恤、军赏、后勤、辎重等一应事务便拜托两位先生了。” “是。” “可忙得过来?” “阿郎可算问了。”韩祈安苦笑道:“阿郎要治军五百人却仅有幕僚两人。” “这是我疏忽了两位先生可聘些擅于算写之人。” “阿郎也可再招几个幕僚。” “是啊一步步来吧……” 韩巧儿很乖巧地坐在一边将他们的谈话记下来她虽听不懂但想着晚间可以给李瑕复述一遍让他看看是否有哪件事忘了。 再抬眼一看她父祖与李瑕正聊得认真没注意到她她遂伸出手轻轻拉住李瑕的袖子只觉这样也心安不少…… 正文 第204章 白岩苗寨 庆符县城西南白岩山。 熊山带着人上了山一路都能见到族人开垦山田种冬麦、打猎、编竹。 走进寨子穿过一间间屋舍回到寨子中间最大的吊脚楼中只见熊石与罗宝两口子正在煎油茶。 “大哥回来了。” “嗯。爹呢?” “在屋里。”熊石眼力好转头又扫了熊山的衣领处一眼道:“大哥受伤了?” “小伤不要紧。” 熊山随手扯了扯衣领走进堂内只见他父亲熊春正在与寨中的老虎汉说话。 熊春是白岩苗寨的寨老而“老虎汉”则是寨中管理青壮保护寨子的首领如今白岩苗寨的老虎汉名叫“熊阿乞”。 白岩苗寨归宋近二百年基本已汉化只保留了一部分习俗。 “阿爹阿乞叔。” “回来了啦?这趟没遇到危险吧?” “遇到一支小股蒙军被李县尉打退了。”熊山不急着细说让人拿了几袋东西上来道:“阿爹这是李县尉给的雇钱还有些粮食和盐。” 熊阿乞起身看了看惊讶道:“这么多?” 熊山道:“是李县尉为人大方我这趟不白跑。” 能春显得很沉默道:“阿乞拿去给大家伙分了吧。” 熊阿乞应了领人提着袋子走了出去。 屋堂里只剩下父子二人熊春问道:“受伤了?” “阿爹怎看出来了?” “衣服都破了你自个缝的?” 熊山道:“不小心挨了蒙鞑一下子没关系用过药了过几日就好。” 熊春年近六旬精力不济的样子坐在长凳上半眯着眼如睡着一般道:“说说吧路上都遇到了哪些事……” 良久熊山仔细把路上所见之事说了。 熊春听完叹了一口气喃喃道:“那看来蒙鞑还是要打到我们这地头来了?” “怕是会的今年就是打退了明年也还会再来。” “烦人喽。” 熊山低着头想了想问道:“阿爹对李县尉怎看?” “怎看?”熊春喃喃道“这几日等他上山了聊一聊就知道了。” “儿子没说过李县尉要上山来。” “你没说老头子不会猜吗他送了我们这些米盐和钱还有白送的?” 熊山问道:“阿爹从不与县衙打交道这次要见李县尉吗?” “嗯……” ~~ 如熊春所料两日后李瑕便到了白岩苗寨拜访。 熊石知道妻子罗宝带了几个女子躲在堂屋后面偷看。 熊石自己是不讨厌李瑕的觉得对方不摆官威待人有礼出手又大方。待总害怕罗宝看上他。 另外他觉得罗宝就不该起哄领着那些小姑娘去看万一哪个妹妹动了心思也麻烦李县尉都是订过亲的人了。 不就是脸皮吗他熊石长得也不赖怎从来没见那个小姑娘那般激动。 心头想着这些他端着几杯油茶进了屋摆在桌案上…… 李瑕正与熊春对坐而谈熊山则立在一旁。 “县尉请尝尝小老儿家这油茶。” “好。” 李瑕捧了一碗喝了说是茶倒更像是泡饭味道也苦。 连喝了三杯他拿起碗里的筷子搁在上面。 熊石这才不再倒退到一边。 熊春问道:“李县尉对我们白岩苗寨的习俗有了解?” “既然来拜访还是事先了解了为宜。”李瑕道。 “不知李县尉此来为了何事?” 李瑕道:“听说房主簿曾想把白岩苗寨纳入户籍分田授地?” 熊春脸色有些冷淡下来道:“那不行。” 熊石道:“再纳个赋税徭役我们寨子也过不下去。” 李瑕看了熊石一眼。 他愿以为熊石能给妻子戴那么多银饰是富足人家今日上来一看其实也就小康而己其人是个疼老婆的。 简单来说不交赋税钱拿来给老婆买首饰。 李瑕道:“寨老放心我今日来为的不是此事。是想在白岩山上起砲、备些木石再加固寨子的防事。” 熊春问道:“李县尉不是已击退了蒙军?” “那只是小股人马如今我大宋官兵还在西面与蒙军主力决战……有备无患。” “起砲筑墙可不是小数目。” 李瑕道:“县衙自然可以出钱但白岩苗寨也该落实户才是。” 熊春眯了眯眼盯着李瑕。 李瑕坦在迎着他的目光道:“这是为白岩苗寨好我很担心坦若有蒙军杀来洗劫了这里。” “真的是为了有备无患?” 李瑕转头看了看隐约感到木墙后有人影绰绰。 接着响起几声细微而清脆的女声伴随着铃铛声响。 “怎么办?他看过来了他看过来了……” “别推我。” “嘘都别说话……” 熊石感到很尴尬。 但李瑕、熊春、熊山仿佛都没听到一般。 “请寨老近些。”李瑕道:“有句话不宜告诉别人。” 熊春凑近李瑕于是附在他耳边道:“我断定宋军必败兀良合台主力必入叙州。倒时遍地洗劫请寨老早做准备。” 熊春一愣。 李瑕道:“此事也请寨老不必声张早做准备。” 熊春喃喃道:“我们不会起砲。” “那请寨老带人避入县城。” 李瑕说着愈发显得从容。 若是他刚重生或者刚上任之际面对一个寨老说话或许拿捏不住对方。 但到如今李瑕面对乡老这层次的人已十分从容。 果然熊春环目四顾显得有些茫然起来。 “与李县尉实说自从前些年大理国灭小老儿便担心战火烧到这里。眼下这情景……还请县尉能多顾一顾白岩寨。” 李瑕道:“寨老若不愿迁入县城那我派人来山上教你们挖沟、建砲自是无妨。白岩寨这位置实为县城西南之门户。另外蜈蚣顶、鸡爪山等地那几个寨子……” “小老儿去与他们分说让他们全力支持县尉。” 李瑕道:“对了如今县里筹建了一支巡江手。本有三队人我打算扩建成五队缺一个班头。” 他说着目光看向熊山又道:“想请熊山任这个班头不知寨老可否答应?” 熊春沉默下来。 若说意愿他是不愿的。 听儿子说了这李县尉如今以那些巡江手杀敌其中凶险他当然知道。 那些活不下去的流民愿从军在这刀头上舔血他白岩寨老的儿子哪用去赚那点饷银。 且那是还是白衙并非正经差事…… “李县尉太高看这傻孩子了。”熊春道:“他未曾从过军也未曾当过衙役哪能当班头啊。” 李瑕道:“说实话我不仅是欣赏熊山的才干。还看重他苗人的身份以期往后能招揽各族青壮。” 熊春一愣道:“没想到李县尉说话这般直率。” “是西南抗蒙仅靠汉人是不够的。这些年朝廷以怀恩笼络各族但眼下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苗也好彝也好僰也好在我麾下我便能做到一视同仁。此事先请白岩苗寨先打个样。” 熊春沉思着没有马上回答。 他渐渐想明白过来李瑕今日过来就是要来招揽走熊山借此再笼络更多的苗人。 先说户籍再说寨子的防事最后才点出目的……这县尉虽年轻城府却深。 熊春既不愿让儿子去当那巡江手但自觉中了套此时竟不知如何拒绝…… 他老眼半眯着想了想去忽听到后面又有一阵细微的铃铛声响起。 “李县尉我白岩寨规矩不与外人效力。不过小老儿家里有几个女儿与你年纪相当你可选一个娶为妻子成了一家人……是小老儿高攀李县尉了不知可否?” 李瑕看向熊石道:“你们知道的我订了亲。” 熊石愣了愣心说果然有这样的事阿爹看人竟也看长相太俗了。 他倒不介意嫁个妹妹或堂妹给李瑕也不言语。 熊春道:“只是订亲又没成婚小老儿也知汉人规矩……另外如此一来小老儿往后才好为李县尉说服诸寨支持……” “寨老。”李瑕道:“我来是带着尊重来的我努力不冒犯到你们。但人与人之间尊重是相互的。我订过亲寨老也不必刻意为难。” 熊春一愣。 李瑕已起身道:“这样吧让熊山自己想一想过两日若没更合适的人选我再来拜会。” 他说着颇有礼数地拱了拱手往外走去…… ~~ 熊春松了口气心说总算是保住了儿子。 然而转头一看只见两个儿子样子都是呆愣愣的…… 正文 第205章 孩子 符江东岸营盘韩祈安正在誊写兵员名册抬头一看道:“阿郎回来了这第五个班头可定了?” “到里间说吧。” 李瑕走进大堂后的公房将在白岩苗寨的经过说了问道:“以宁先生如何看?” 韩祈安表情似有些调侃道:“阿郎何不答应熊春?人言苗女柔情似水或许那苗寨姑娘十分漂亮。” “他明知我已订亲故意刁难而已今日让他一步往后便要得寸进尺。”李瑕道:“要笼络诸族‘信’字为先我岂能对明月背信弃义、再娶他白岩苗寨之女?” “熊春或许只是想要阿郎的诚意阿郎若真答应了他往后他亦有可能鼎力相助?” “我已订了亲多谈无益。” 韩祈安莞尔道:“哪怕不谈人品相貌只看才干明眼人亦知阿郎前程无量欲与阿郎联姻之人绝不会少。” 话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又道:“可惜呐正室名份只有一个。” 李瑕闷声闷气“嗯”了一声。 他感到有些不堪其扰心想着高明月若在早早成了亲省得总有人想要嫁女联姻。 此事说来奇怪前世就从未想过要成家…… 韩祈安也不知想到何事漫不经心地道:“但阿郎不介意纳妾吧?” “嗯。” “若熊春愿让女儿给阿郎做妾呢?” 李瑕淡淡道:“我倒是不介意他必是不肯的。” “那是他还没看明白阿郎的本事。” 韩祈安说着起身踱了几步推开窗凝视着远处的校场喃喃道:“一个乡野寨老眼界不高。” 李瑕察觉出来韩祈安有些别的话想说只默默看着他。 韩祈安沉吟了半晌开口说起来。 “为妾者地位低下依宋律‘若妻殴伤杀妾谓殴者减凡人二等’、‘以妾及客女为妻徒一年半各还正之’几与婢女无异。 高宗朝名将杨政有妾数十人皆擅乐艺但稍不称意必杖杀之剥其面皮自手至足钉于壁上直至干硬方举而掷水……可见妾之卑贱。” 韩祈安说到这里回过看了李瑕一眼又道:“不过世间之事不可一概而论。律例是一回事人心是另一回事。以妻礼视妾者亦有之此事分人。 如哲宗朝宗室赵宗景欲立妾为妻先妾逐出门托为良家女再娶。且求得哲宗同意后遭言官弹劾坐夺开府。 又有一种妾称‘通贵之妾’是为有品级之命妇。 如韩诧胄其妾张、谭、王、陈氏皆封郡国夫人号‘四夫人’;韩世忠之妾周氏、陈氏封郡夫人;张俊之妾章氏、杨氏封郡夫人。又有蔡京、刘光世、吕颐浩、史弥远等显贵之妾皆有封赠。 依唐制亲王通贵之妾可封赠十二人郡王及一品十人二品八人三品六人四品四人五品三人。我朝虽无定制大抵也不脱这范畴最多者即韩诧胄之‘四夫人’亦在‘一品可封十妾’之额数内。” 李瑕道:“受教了。” 他默念一声将这“通贵之妾”即“命妇”的概念记在心里觉得十分有用。 韩祈安又望向窗外的校场喃喃道:“我与父亲一直知晓阿郎志向不小却从不敢问。今日想问一句……阿郎欲为一方诸侯否?” 他没有回头只听身后李瑕回答了一句。 “世道凶险不敢说能不能成。但我只要还活着就远不止想活成诸侯。” 韩祈安身子一颤缓缓道:“我病体缠身、父亲老迈怕是最多只能陪阿郎走到成为诸侯那天了。” 李瑕道:“我这行事作风走在两位先生前面也说不准。” “父亲说……不仅信阿朗的人品才能还信阿郎的命。” “命?”李瑕道:“虚无缥缈之事说不准的。” “阿朗屡克艰险不是吗?” “我信那是我拼出来的不信命。” 韩祈安回过身问道:“不论阿郎信拼或信命阿郎可知我想说何事?” 李瑕也不推托道:“巧儿?” “是我父子一生颠沛想将巧儿托付于阿郎……此事本该心照不宣可惜我不像父亲沉稳还是想亲耳听一句承诺。” “好。只要我活着必护好她、照顾好她;若我将死也必安顿好她。” “是阿朗待我们不薄给我父子援职封地。但我贪心……”韩祈安又道:“我这女儿不漂亮阿郎愿纳她为妾?” “她还小等年纪到了只看她是否愿意。她若愿意‘通贵’与否眼下不敢断言我将以妻礼视她相信明月也能待她好;她若不愿我亦将视她如妹。” 韩祈安会心笑了笑。 他长年病着脸色不太好但此时似乎是去了桩心事轻松不少的样子道:“难怪父亲说不必问。” 李瑕道:“说清楚也好。” 韩祈安笑道:“我信我父子二人比那熊春眼界高。” 李瑕道:“熊春不是眼界高低的问题而是我尊重了他他不尊重我。” “往后阿郎有任何事吩咐皆可向我直言哪怕是杀官造反。” “好。” 这大概就是说清楚与不说清楚的区别了也是有无联姻的区别。 韩祈安重新关上窗户认真说起正事。 “要扩充人手姜饭可任一个班头。而这第五个班头熊山确实最好的人选能力、人脉都够也方便往后征召苗人、僰人。” 李瑕道:“是且我还有意招蓦些苗人需有个熟苗出身的班头。” “但这种事总归是要人心甘情愿才好。”韩祈安沉吟道:“不如由我上山一趟给熊春开开眼界?” 李瑕想了想道:“再等等吧我觉得熊山会来。” “也好并非只有这一个苗寨……” 韩祈安念叨着走了神。 “以宁先生在想什么?” “哦。”韩祈安回过神道:“听说苗人擅施蛊阿郎今日拒了那熊春他不会恼羞成怒吧?” “多虑了哪有这种事……” ~~ 白岩苗寨。 “想什么呢?”罗宝拍了拍熊石的右肩又窜到他的左边。 熊石却呆呆的也没回头。 “问你呢。”罗宝又道。 熊石拉过她的手问道:“你觉得阿爹今日做得对吗?” 罗宝探头往屋外看了一眼轻声道:“这可是你问我的。” “嗯。” “人家李县尉都订亲了那可是要成亲诶怎么能毁人姻缘呢?虽然阿米、阿葵她们也很喜欢他但就是眼馋一下。对了阿葵还说想去老寨子找凤婆婆学下情蛊。” “别闹。” “说笑嘛说说又不打紧。” “真别闹这不是能闹着玩的事。” “好啦好啦不闹就不闹。”罗宝笑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闷闷的。” “其实李县尉来之前……昨夜大哥就和我说过想去投巡江手。” “啊?你可不许去!” “我不去。”熊石道:“我守着你。” “嗯。”罗宝手在他面前摊开转了一下道:“我给你下了情蛊让我的小丑汉不能离开我。” “哪就丑了?我长得和李县尉也差不多。” 罗宝眨了眨眼只是笑问道:“大哥怎么说的?” 熊石道:“他说男儿该出去闯荡闷在这山上过一辈子没意思。” 罗宝不以为然道:“大哥从来都这样以前总跑去给商队领路。他下过山见识得多了心就野了呗。” “他说李县尉能立功还能弄钱赏罚分明是做大事的。” 罗宝道:“连我这村姑都能看出来啊这年纪能当县尉肯定是做大事的啊。” “大哥说他一辈子过了就过了但两个孩子不能再这样汉不汉苗不苗的……他想去给孩子们挣个前程。” 熊石说到这里挠了挠头又道:“他说的多我忘了反正就这个意思。我搞不懂他反正我是不去我跟你就守着寨子。” “说到孩子。”罗宝凑到熊石耳边低声道:“告诉你一件事我好像……” “真的?!”熊石大喜。 “还没准呢……” 正文 第206章 整编 庆符县。 一间小小的一进院子里许魁打了一桶水把水罐装得满满当当转过身又看了看米罐傻笑了一下。 环顾了厨房一眼见柴也劈好了窗子也补好了他走进堂屋。 他的老娘、浑家正坐在那缝补衣服儿子正拿着根针在穿线。 这一家子都是话不多的见许魁进来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起身看着他。 许魁拿起椅子上的短袄披上想说些什么最好道:“我走了。” “儿啊就呆一天?” “是咧傍晚就得回营。” 许魁咧开嘴傻笑一声他儿子跑上前抱着他的腿他又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这院子小是小了点但真不错炭已经买齐了回头把肉腌了今年能过个好冬。儿子再去挣个好前程来……” 说来说去他无非只能说这些小事。 到最后他又把短袄脱下来递在浑家手里。 “你披上外边冷。” “不用回营了有衣服穿这会儿太热。新袄子丢家里过年穿。” 许魁转身往外走去他家小送到院门他把门一关把他们拦在院子里。 “别送了没啥好送的……” 小巷那边有人走了过来。 “嘿许魁。” “茅乙儿?你也住这边。” “可不是嘛韩先生给我们找的宅子可不都在一片。”茅乙儿搓着手打量了许魁的小字一眼道:“你杀了四个?” “岩方沟二个有一个是老什长砍伤的。城门捡了一个横子山一个。” “嘿我们差不多。今年能过个好年了。” 许魁“嗯”了一声话还是不多。 茅乙儿道:“认得董娃吗?除了赏钱县尉还给他家里典买了五十亩田。” “什长家也有赖九儿不想要田想换成钱怕是想拿去赌掉。鲍班头做主把什长的浑家和孩子与赖九儿分了家我早上才去看过。” “啧啧。”茅乙儿摇头感慨“好日子过久了不像我们这些逃难来的。好在我们哥俩也落地生根了。” “你哪人?” “兴元府。” “那比我老家利州更北一点汉中那片吧?早丢了吧?” 茅乙儿道:“可不吗?从我爹那辈就在逃难越逃越穷咧。对了你这次分在那个班头手下?” “姜班头。” “当什长了?” “嗯。” “我也是什长在第五队班头还定下来。” 许魁道:“我不想分为啥要分?跟着刘班头蛮好的。” “你不明白?”茅乙儿道:“算上养好了的伤兵我们这一百二十多人是见过血的当然平分给五个队带新来的人。” “那我留在刘班头那也行啊。” “刘班头可是最差的他都没打过仗。” “他打过。”许魁道:“他说他杀的蒙人比姜班头和搂班头加起来都多。” “他骗你的。”茅乙儿道:“也不知谁当我的班头一般人我可不服……” 两人随口说着回到了符江东岸的营盘。 路上熟人渐渐多起来都是归营的同袍多是穿着崭新的小袄。 许魁回了新的号舍两个伍长都是老卒还添了几个新丁。 他还不太会管人只吩咐新丁老实坐着。 当了什长许魁才知道了一点要让新丁学站至少有一点好……好管。 ~~ 次日校场。 茅乙儿走过自己的队列看向一个新来的青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过了。” “我忘了你再说一遍。” “杨奔。” “笨蛋的笨?” 杨奔眉头一皱盯着茅乙儿问道:“你这么笨也能当什长?” “你什么意思?!” “我没看懂你们这是哪样兵。”杨奔道“算乡勇?弓手?厢兵?” 他竟是上前一步道:“若为弓手则只编一级岂有什长?且庆符县不过五千户该配弓手二十人为何有五百人之数? 若为乡勇该置押官、甲头、队长每队二十余人五队为一甲甲头之上为押官;或每十人为一甲五甲为一队四队为一部五部为一补五补为一都社。队长何在?甲头何在? 若为厢军军号为何?军籍属哪?属哪左厢右厢?步军马军?哪一军?哪一指挥?哪一都?厢军百人为一都五都为指挥置指挥使。一都置正、副都头各一其下有军头、十将、将虞候、承局和押官。十将何在?押官何在?” 茅乙儿已听懵过去。 杨奔又道:“你这什长是何职?学蒙古兵制?” “你不要乱说!我们就是简单的伍长、什长、百长有甚不可以?!” “不合制。”杨奔道:“你不合制我凭甚听你的?” “你娘你领了饷钱。” “我不服你你既无名份又无能耐凭何指使我?” 茅乙儿大怒转头一看却没有人来制止。 他这边连班头都没定下来一时竟不知怎么压住眼前这个新来的。 “你娘!老子杀过蒙卒!” “我看你就是个土鳖。” “你娘!” “……” 远处的点兵台上李瑕正与韩祈安站在一块也听到了下面的争吵声。 “他说得不错我们确是不合制。” 韩祈安道:“阿朗其实也可依乡勇之编制来筹建兵马。如孝宗时王炎便在荆南府编排义勇八千四百多人。” 李瑕摇了摇道:“太冗杂了。” “是啊这大宋兵制远比那新丁说的要杂乱除了乡兵、厢军、禁军还有蕃兵、土兵、就粮禁军、驻屯兵……编制也杂有按禁军编制有按厢军编制。” “蒙军的编制简单更有效那就学蒙军的编制。”李瑕道:“等今年这仗打完我们连‘巡江手’‘弓手班头’的名头也不宜再用免得给士卒造成混乱。” “江县令房主簿那边?” “那时就不必管他们。” “鲍班头过去了。” 李瑕转头看了看见有十余人站在营盘外。 “让鲍三不必去管让他们吵。” 李瑕吩咐了一声转身向营盘外走去…… ~~ 校场上茅乙儿头上有汗水淌出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只见鲍三本要过来解围走到半路却又回去了。 眼前名叫“杨奔”的刺头表情冷唆眼神里带着不屑又道:“你要让我服你拿出真本事来嘴上叫嚣没用。” 杨奔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很瘦。 他第一天过来还没领军装穿得破破烂烂额头上还有一道大疤。 偏就是这样一个潦倒的年轻人却有股桀骜不驯的脾气。 “怎地?或你们一群人上来打我看能否将我打服气了。” 茅乙儿抬手一指喝道:“你不听军法给我绕着挓口岩跑十圈!” 他当时刚来鲍三就是这么对他。 但杨奔却不吃他这套冷冷道:“我说了你凭甚让我听你的?” 茅乙儿再次回过头一瞥看向前面的刘金锁、鲍三、搂虎、姜饭等人。 只见另外四队已经点卯有条不紊地排成纵列前去领军装了。 昨夜说好的却不是这样说好了鲍三会先领着他们这第五队。 “不如这样箭术、气力、马术、操舟但凡是战场上用到的你挑一样与我比。”杨奔又道:“比赢了我我服你这什长从此你要罚我随你。但你若不如我这什长归我当。” “哪有这样的?!” “本就不合制。” 茅乙儿气得直抖下意识又向点兵台上看去发现李瑕竟不在那了。 他暗道县尉最讲军纪却不知为何今日也不管。 忽然有人道:“当个什长有甚意思?” 茅乙儿回过头只见是熊山带着二十余人走了过来。。 “县尉请我来当班头说是班头倒不是说是百户。”熊山走到校场中站定看向杨奔道:“你不如来跟我比比若你赢了这班头你来当;但你若输了……” “随你罚就是……” ~~ 李瑕又重新走上点兵台。 “未免太乱来了。”韩祈安道:“不仅是这杨奔熊山也是。依我所见把那杨奔驱逐出去为宜。” “草创新军难免有这样的事。熊山也需要立威让他放手做吧。” ~~ 是夜。 “哈哈!”刘金锁大笑揽着熊山的肩又指了指鲍三、搂虎、姜饭道:“我给我们五个想了个名号‘庆符五虎’!怎样?凶不凶?” “呵呵。”姜饭手里的钩子“咚”的一声钩在一根木桩上抡着木桩摔得老远似在练习。 “就你最一般。” “去你的!打一架看看!” “打就打我怕你?” 熊山站起身往外走去。 “熊山你去哪?” “去看看那小子。” 熊山穿过校场一路向东走到挓口岩下只见茅乙儿正站在那。 “几圈了?” “二十五圈。”茅乙儿道。 “他还不服软?” “嘿怕是真能跑完三十圈就怕他累死了。” 熊山眯着眼看了一会只见月色下一个高瘦的身影远远跑过来。 杨奔浑身都是大汗脚步也有些踉跄跑过却是看都不看熊山一眼继续跑去。 跑着跑着他渐渐有些不支…… 终于又跑了一大圈杨奔只觉头昏得厉害几乎要栽倒在地。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有人扶住了他。 “我……能跑完。”杨奔道。 熊山没说什么只是扶着他继续往前跑…… 正文 第207章 马湖江 马湖县位于叙州西南方向金沙江上游大概是后世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雷波县。 此地因“马湖”而得名马湖是金沙江西岸的一个湖泊被群山包围只有地底暗流涌入金沙江。据传古时湖中有龙与马交配后产异马。 也因有这湖金沙江在这一段也称为“马湖江”。 简单来说马湖江就是金沙江的一段。 江水湍急险浪恶滩时人有诗云“横斜骤雨巾折角屈曲小舟屋打头。石壁愈高天愈远乱云深处羁縻州。” 张实已领三万水师横舟于马湖江上力拒兀良合台。 这是他特地选择的战场。 马湖江两岸地势艰险不利于兀良合台的兵势展开。而大宋水师可于舟船之上放箭重挫蒙军。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宋军之手。 十一月中旬兀良合台行军至河谷领蒙军十二支探马赤军共万余人又有七千余大理仆从军共计一万七千余人。 双方兵力铺开。 激战一起连接数日皆是杀声振天。 无数箭矢的破空声汇聚在一起与江风一起呼啸。 射箭者倒入江水被滔天骇浪席卷顷刻湮没。 惨叫声使山间野兽也受到惊吓四散而逃…… 此战张实颇有信心。 他绝非庸才而是曾随余玠经历大小数十余战战功赫赫。 而宋军借舟船之利进可攻退可守几已立于不败之地。 哪怕如此张实并不敢轻敌每每亲自督战。 然而蒙军并未如他意想中那般被击败而是日夜于山林间制造砲车意图击毁宋军船只。 战至十一月十九日张实心知蒙军已至溃败边缘号令以箭雨击大理仆从军。 依旧是漫天箭雨如蝗。 马湖江畔一片血染远望如秋日红叶近看却如人间炼狱。 忽听“轰!”的巨响。 张实在船上回过头看去只见上游一支支小竹筏撞了下来轰然撞在宋军前方的小船上。 对此张实早有防备。 他知道自己不擅水战且麾下将士擅长操舟者不足早已下令将船只以铁索相连锚定在马湖江上。 否则江水湍急船只早被大水冲走了。 张实当然知道这种办法曹操也用过后来有了火烧赤壁。 但蒙军没有水师根本不具备放火的条件哪怕是造了小竹筏冲撞也无法运载足够的薪草、火油。 这种冲撞也不足以使宋军舟船产生混乱。 上游有越来越多的竹筏撞下来有大理仆从军借此攀援到宋军的船下更多的却是溺毙于江中。 “把他们射下来!”张实喝令道。 很快令旗摇动不少宋军箭弓转身向上游放箭。 只见山谷间一列列蒙军冲出来…… “都统!是浮桥!是浮桥!” 张实猛回过头望去远远看到蒙军真是在江边搭设浮桥。 他不由愣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兀良合台是在建砲要远远用来击毁战船却没想到竟是在准备浮桥。 “快!下令所有船只解开锁链快!” “快!解开连船把船划走……” 江风把张实的呼喊声吹散。 一名名宋军将士抬起头看向将船上的旗令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何意。 他们本都不是水师不熟水战只觉这旗令是如此地陌生。 宋军船队中间的还没来得及划动浮桥已搭到了船边蒙军抛出钩索钩住船只拼死往上攀援。 “轰!” 船队最前排的船只又被竹筏重重撞击。 越来多的竹筏卡在船队中间上面趴着许多大理仆从军的尸体。 又有竹筏撞一下蒙卒们纵身一跃跃上卡在船队中间的竹筏丢出钩索往船上攀去。 铁索连船横船于江的水战终于被打成了“陆战”。 越来越多的蒙卒攀上了宋军的战船。 …… “杀上去!” 蒙军的狂吼在山谷间不停回荡。 “噗通!” 又有宋兵惨叫着落入江水之中。 马湖江上碎木、浮尸一片狼藉之后一具具尸体顺江而下…… ~~ 重庆府。 一张大地图上有人用手指在顺庆府点了点沿着嘉陵江往下。 “隆庆府守将南永忠、高贵投降了为帖哥火鲁赤这路人马之先驱打败了焦达尽获其所运资粮今已逼至顺庆府欲走嘉陵江而攻合州。” 新任的四川安抚制置使蒲择之听了神情愈发冷静又问道:“带答儿呢?” “带答儿自米仓山而入欲走巴河入渠江顺渠江而攻重庆。” 蒲择之喃喃道:“帖哥火鲁赤走嘉陵江;带答儿走渠江;兀良合台走金沙江……这是要合攻重庆与合州啊。” “是汪德臣也在川西频繁出击。” 蒲择之很果断道:“路路击破先全力迎战带答儿我亲自督战以求尽快破带答儿再迎战帖哥火鲁赤、兀良合台。” “蒲帅这是料定了张都统要败?” 蒲择之微叹道:“能胜自是好。若败了替我写封奏章请罪是我甫一上任不知张实不擅水战用人不当。” “蒲帅这……” 蒲择之摆了摆手神色坚决毋庸置疑的表情。 “胜败乃兵家常事张实是良将我这蜀帅旁的做不了至少替将士们把罪责兜下来让其无后顾之忧。莫多说尽快安排。” “是……” ~~ 十月二十一日。 两艘残破的战船撞在三江口码头上。 浑身是伤的张实被亲兵扶着跌跌撞撞下船。 “快通知史俊……” 史俊一夜未睡。 他昨日就发现金沙江上的浮尸宋兵越来越多。因此心中已感到了不妙。 终于迎了张实入城他放望着江面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张都统……就……就这两艘船回来?” 张实无语凝噎通红的眼里几是血泪一并流下点了点头。 “败……败了?” “大败了。” 史俊嚅了嚅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并非没想过张实会败但事到临头还是不敢相信。 “那……三万将士尽数战死三百余艘船只被毁了?” 张实抬起头。 偌大的一条猛汉已是泪流满面。 “将士……被斩者不计其数……其余包括水手……皆被俘了。” 史俊又是一愣脸泛苍白毫无血色。 张实已不忍再看他偏过头又道:“船只……两百余艘皆为兀良合台所得。” “这……” 史俊脚下一软几乎要站不住。 “张都统是说……兀良合台经此一战……还得了一支水师?” 正文 第208章 斥候 十一月二十一日张实才逃到叙州、史俊尚未派人通报各县之际李瑕正在马湖县境内的笔刀岭上。 李瑕重新整编五百人队伍不到半个月还在紧锣密鼓地训练。 然而马湖江之战已进行到了最激烈之时万一张实败了那战事就在眼前。 庆符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宋军会大胜。 唯有他听易士英提及“张实不擅水战蒲帅深为忧虑”认为张实也许会败。 偏战事未有结果暂时只能告诉少数几人否则万一动摇军心不是小罪。 李瑕不愿傻等消息遂打算亲自到战场上看一眼若判断张实会败也好尽早坚壁清野。 为此他练了一队骑兵斥候。 也只能由李瑕亲自带队论骑术、威望、经验他暂时找不出一个满意的人选。 挑选这些骑兵斥候时还发生了一件小事一个名叫“杨奔”的新兵死活想要入选其人骑术确实不错兵法也信手拈来…… 但李瑕嫌杨奔入伍时间太短、又不服从纪律将他摁了回去。 最后五百巡江手也只有二十余人让李瑕满意他又任了两个什长分别名叫“宋禾”、“于柄”。 宋禾、于柄是两种人。 宋禾很沉默长得也很平凡骑术、箭术以及在五尺道上的表现都很平凡但李瑕每有吩附就应下不折不扣地执行; 于柄是流放之人以前给茶马场养马骑术很好长得丑且有一双罗圈腿平时话很多会思考、会反问…… 这次西行到马湖县是他们第一次行进侦查。 昨夜他们行到笔刀岭不敢继续向前登上山在月光下望了一会看得不清晰。 今日天蒙蒙亮之际李瑕已带人站在山顶眺望。 一缕阳光洒在极远处的江面上两百余艘船驻泊两岸的人如蚂蚁一般来来回回。 “这是怎回事?” 于柄揉了揉眼喃喃道:“太平静了吧?为何没打起来?这是……放蒙军上船了?” 李瑕没有说话身姿仿佛与笔刀岭连成了一体。 宋禾也不说话一会看着江面一会看着李瑕。 “说不通。”于柄道:“县尉这说不通啊。只有一种解释了……水师被骑兵俘虏了?但这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啊。” 还是没人应他。 “不可能。”于柄摇头道:“不可能水师在江面上打仗怎可能被骑兵俘虏?我在做梦吧?做梦也梦不到这种情形啊……张都统是名将啊。” 又过了一会。 依旧是于柄道:“县尉是否太远了看不清楚?也许他们还是在作战?我们再往近些看看?” “不必了。”李瑕道:“水师就是被陆兵俘虏了。” “县尉说的对。”宋禾道。 …… 李瑕知道张实不擅水战。 但他从没想过会是这样。无数次的分析分析环境、兵种、战力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这种结果。 良久李瑕也只能对眼前的结果吐出一句话。 “简直……离谱。” ~~ “走吧赶回庆符坚壁清野。” “是。” 他们下了山已到中午。 一行人渡过关河回到东岸策马向东奔了一段忽见远处有滚滚烟火腾起。 于柄忙勒住缰绳道:“这是蒙军派小股人开始劫村了?” 李瑕抬头望了一会道:“走从北面绕过去看看。” “是。”宋禾应道。 “县尉还不知蒙军有多少人小人先去打探吧?”于柄问道。 “不用直接过去。” 不一会儿他们绕到了由北面入村的道路。 李瑕勒住缰绳下马在一个小水潭边蹲下看着地上的马蹄印与马粪。 “算得出这支蒙军有多少人马吗?” “十多人二十余匹马。”宋禾道。 于柄算着地上的脚印道:“应该是十二人二十余匹马。” “如何确定?” “看他们蹲在水潭边喝水的脚印。” 李瑕点点头道:“进村杀了他们。” “是。”宋禾依旧应得干脆。 于柄则是眉毛一跳心说县尉行事实在是有些过于凶狠了…… ~~ 油垇村。 烟是从一家猎户的房屋里腾起的。 那猎户是兄弟三人眼见蒙军进房劫粮躲在屋中对着蒙军放箭。 蒙军也懒得与他们纠缠把门一堵一把火就将他家点了…… 名叫“扎那”的什长有些不高兴担心因此惊动附近的宋军。 但再一想他也觉得无妨这附近并没有什么州县哪有什么驻军?今日有十余队人出来打粮真遇到了小股宋军也来得及赶来支援。 扎那不再管那被烧死的猎户提着弯刀走过村庄。 “都快点拿粮!少他娘在那玩了!破了叙州城多的是金银女人……” 话虽如此说他并没有很着急。 现在刚打败了宋军水师俘虏了那么多的人和船只都元帅还在整备大军还要在马湖江驻扎两天这才派他们出来就近搜点粮食。 到处的土墙上都泼着血尸体倒在地上几间屋子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声…… 一什人已足够屠掉一个小小的村落。 忽然远远的有马蹄声传来。 扎那皱了皱眉认为是哪什同袍又跑过来了。 但为了小心起见他还是下令道:“孛日贴你到村口去看看。” 过了一会马蹄愈来愈急扎那听到了箭矢破风声。 “不对……快!敌袭!敌袭!” 扎那迅速拔出一支鸣镝箭向天射去。 “咿!”悠长又尖锐的鸟鸣划破天际。 扎那在第一时间翻身上马在最快时间内聚集三个蒙卒向村口奔去。 来的是一支二十余人的宋军箭术一般没射死在村口瞭望的孛日贴。 孛日贴想逃入村子却被箭矢压得躲在一棵树后。 很快宋军已策马冲上前乱刀劈下剁死了孛日贴…… 扎那大怒慌乱中射了两箭怒吼道:“都出来!敌袭了!” 他人数不占优势阵列没摆开他不敢硬敌这支宋军不敢再管那些还在村舍里的蒙卒只匆忙带着三人拉了几匹驮着粮食的马匹从村子另一边逃走。 “什长!我们的人……” “娘的管不了了等带人围过来再弄死他们!” 二十余宋军已杀了上来…… ~~ 于柄跟着李瑕冲进一间村舍。 他脑子很乱只觉县尉下令太快、冲锋太快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蒙军的鸣镝让他心里有些慌很担心一会儿被包围。 然而冲进这村舍一看堂屋内的场景已激得于柄血直顶到脑门上脑子一热那些杂乱的心绪瞬间消散。 从看到三万水师大败他只觉得不可思议根本没意识到大军战败意味着什么。 唯有到了此时堂屋内男人与孩子的尸体摆在地上那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才让于柄知道……为兵为将者败了就是把这些人置在敌人的屠刀之下任其蹂躏。 村妇还在尖叫、大哭。 一个蒙卒提起裤子捡起弯刀。 李瑕已踏着满地的鲜血一剑猛刺而出刺伤那蒙卒。 于柄怒吼提刀冲上猛剁。 “噗噗噗……” ~~ 不到半个时辰五十余蒙军重新包围油垇村。 扎那策马进村只见八具几被剁碎的蒙卒尸体摆在地上仿佛是宋军嚣张的挑衅。 地上一排带血的马蹄印指向东南方向。 “追!杀光他们……” 正文 第209章 骑术 杀八个落了单的、裤子都没穿好的蒙卒这只是件小事对战局也没有任何影响。 对李瑕而言却很重要。 他知道这样会惊动更多的蒙军被包围会很危险。 但这件小事让他起了一个念头……战争与杀戮该属于兵将为兵为将败了、避了让敌人去屠戮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就是耻辱。 他感受到了这种耻辱愿让蒙军来追击自己哪怕能有一户两户附近的人家趁着这个机会逃遁进山林里这样的冒险就是值的。 李瑕知道不仅是他自己麾下的二十余斥候也能感受到这些…… 但很快追兵的马蹄声已在身后响起。 于柄回过头看了一眼惊道:“蒙军追上来了太快了!” 他在茶马场多年自问骑术在庆符县已是顶尖却没想到还能策马冲得更快。 “冷静看有多少人。”李瑕喝道。 “三十余人。”于柄道。 “加速跑!” 二十余骑疾驰向东。 忽然宋禾喊道:“前面!前面……” 李瑕转过头看去也是吃了一惊。 只见东北方向的小山坳后面几骑蒙卒已策马向这包抄过来。 很快十余蒙骑已显出身影斜斜往李瑕等人前方拦截。 “嗖!” 一支箭矢落在离他们不算远的地方这是蒙军在试射。 以李瑕的行事风格但凡有一丝能胜的可能他都敢毫不犹豫的撞上去冲杀。 但这一刻他知道二十余骑对五十余骑在马上打仗没有任何胜的希望。 “向南走!” “走!” …… 岩方沟、横子山、油垇村李瑕与蒙军战过三场。 他觉得论单兵战力蒙卒都是强于宋兵的却没强出太多。 川蜀汉子的体力与之相比没有太大的区别。若是近战肉博川蜀老卒不难战胜蒙卒。 而且蒙军往往不喜欢长时间的攻坚也不会长时间的坚守反倒是川人更有血气。 这让李瑕感到蒙卒虽强但比不上传说中女真人“满万不可敌”的彪悍。 直到今日地形才开阔一点点都还不算平原还只算稍平缓的丘陵地区……蒙军这才展示出其优势来。 分进合击、迂回包抄。 如易士英对李瑕所言“聚如丘山、散如风雨、迅如雷电、捷如鹰鹘”配以轻骑放箭重骑冲击。 这才是蒙军真正的实力。 李瑕之前所见到的岩方沟、横子山、油垇村哪怕是马湖江……蒙军只是在赶路、在被偷袭而已如同被绑着脚在打架。 而在这种野战当中甫一交锋骑术、箭术摆开他们已锁定胜局。 这五十余骑合围过来与那八个落单没穿裤子的蒙卒仿佛不是来自同一支军队。他们上了马持着弓奔在平地上那气魄像是面对着千人也能拖垮对方。 更别说李瑕只有二十余人…… “走!上那座山!” “快!上山!” 身后蒙卒也迅速调整方向向李瑕等人追了上来。 马蹄声疾切又伴着拉弦声响起。 “嗖嗖……” “咴律律!”一名落在最后的宋兵已摔下马匹。 李瑕领着人迅速冲上眼前的高山。 “他们还在追!” “向上爬!” “马跑不动了。” “下马爬。” 李瑕当先下马拉着缰绳就窜进旁边难走的山林里向上攀爬不时还要用力去拽着不肯爬山的马匹。 宋禾亦是二话不说领着人迅速下马。 于柄犹豫了一下道:“县尉万一蒙军还追上来……” “噗!” 于柄麾下两名还在马上张望的斥候中箭栽下马来蒙军已冲到近处。 “铁娃!光斗!”于柄大哭…… “快走!” “快下马进林爬……” ~~ “啐!才杀了三个我死了八个弟兄!” “山这么高再追驱口们跑光了。” 扎那吼道:“我们又不是爬不上去!打杞国不也天天爬!” “我们是出来打粮的。” 扎那抬头看着这高山犹有不甘又啐了一口道:“南蛮子这些破地方烦死了!在草原上老子已经把他们拖成泥了!” “抢大理四郡的时候没见你这样说走吧走吧破了叙州你就知道南边好了。” “好气!” 扎那恨恨不休用生疏汉语大喊道:“去死吧!” “走吧。” 一群蒙卒重新向山下走去他们追到最后也下马爬了一段。 走着走着箭矢声响有人惨叫一声腿上已中了一箭栽倒在地…… ~~ 于柄一箭射中一个蒙卒恨恨骂道:“去死吧。” 这次李瑕带着他们从山上往下反攻蒙军于柄没有再多问直接就追了下来放箭。 又追了一段李瑕喝令停下来。 众人又望了一会只见蒙军已奔上战马重新向北奔去。 于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麾下两个斥候的尸体被剥了皮甲被蒙卒拖在马匹后面一路尘烟扬扬。 他眼眶一红猛地跪在地上。 “县尉我不是好什长你罚我吧。” “回营了军律处置。” “是。” 宋禾看了一会道:“县尉蒙军走了。” “不急。他们有可能会骑马追回来。” 李瑕眯着眼望着山下的平缓地貌眼中泛起沉思。 今日这场探马的遭遇战或许连小战都算不上他却对蒙军的战术有了窥一斑而知全豹的了解。 以后世人的眼光总觉得这仗要如何如何打……但唯有置身其中李瑕才明白为何余玠要建立山城防御体系。 “依山制骑、以点控面”听起来简单却渗透着一代将领对蒙军战术的了解、对整个川蜀地形的把握。 蒙古骑兵无敌于天下的时代南宋军民于京湖、两淮、蜀川三大战场抗蒙二十余年当中凝聚的智慧与热血在这“山、马、箭”当中才可见一斑。 “回去之后庆符县的布防还要再调整一下……” ~~ 扎那回了营挨了好几鞭。 “百夫长我真没做错什么谁能想到这地方会碰到宋军。” 百夫长希日想了想喃喃道:“是啊哪来的宋军?这地界要么是叙州兵要么是长宁军但不对啊。” 扎那道:“他们胆子是真大再跑得慢一点我们就弄死他们了。” 希日“嗯”了一声又调了些仆从兵到扎那麾下。 “听好了我已领命先把金沙江南岸抢了再去把周边几个县城也抢了……” ~~ 与此同时李瑕连夜翻山越岭奔回了庆符县。 县城里还是一片详和宁静。 县衙后衙门子打着哈欠行礼道:“县尉回来了。” “县令呢?” “这……自是已睡下了。” …… “不可如此!县令还在……” “嘭”的一声屋门被人推开。 江春惊醒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牟珠已捂着胸脯尖叫起来。 “啊!” 其实她穿得还蛮多也没什么好看的。 江春尚还在迷迷糊糊之中耳边便听李瑕道了一句。 “马湖江大败蒙军马上要攻来了屠尽我们所有人。” “什么?” 有烛火凑近江春瞪目一看骇了一大跳。 烛火中只见李瑕满脸血污手上也都是血。 “这这这……非瑜你说什么?” “叙州还没传来情报?” “叙……叙州……” 江春真是完全被吓懵了眨了眨眼一时脑子里完全是空白。 “县令不信?” 李瑕又问了一句从身后的腰间提起一个圆圆的东西摆在江春面前。 牟珠本已平静下来正抱着江春的胳膊作小鸟依人状定眼一看又是不停尖叫。 “啊!啊!啊!” ~~ “怎么了?!” 房言楷倏然惊起勿勿忙忙往隔壁官舍跑去只见四处灯火通明。 李瑕正从江春的房间出来神色冷峻。 房言楷目光往李瑕腰间落去又是骇然。 那分明是一颗蒙卒的头颅。 “这?!” “房主簿。”李瑕提着那颗头颅径直递过去“马湖江之战大败了蒙军已俘虏船只及水军。” 房言楷亦是一惊不自觉伸手接过那颗头颅整个人呆住。 李瑕又道:“江县令已命我全权接管庆符防务。从现在起一切政令凡与战事相关皆由我指派。” “长……长宁军……” “我已派人请援请房主簿召集弓手听我指挥。” 房言楷嚅了嚅嘴。 李瑕抬起他的手使那蒙卒临死含怒的双眼对上了房言楷…… 正文 第210章 乡绅 韩巧儿本就没睡熟。 她觉得李瑕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每次往里屋看都看不到他。 今夜听到动静一响她就爬起来了且看到父亲与祖父也已起来。 跑出西厢小院她第一眼就看到李瑕听到他与房主簿、与祖父说话。 “最快也只有四五天时间城外百姓尽可能地迁进来或迁到周围的山寨上此事请两位先生督促;房主簿粮食……” 李瑕说完正要转身出去回过头看到韩巧儿忽然过来蹲下来抱了她一下。 “别怕县城能守住。” 韩巧儿一愣下意识抱了抱李瑕道:“李哥哥我没怕……就是好久没跟你说话了。” “嗯等打退了敌人带你们到迎祥楼吃饭。” 李瑕说着拍了拍韩巧儿的背想要起身。 小丫头片子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好一会儿才松开接着乖巧地“嗯”了一声。 对于李瑕来说这个小小的举动倒不是出于什么花里胡哨的心思。而是因见到了蒙古的大军、见到了被屠的村子李瑕心里其实也有紧张也感到压迫感。 他想要保护的绝不仅韩巧儿一个人但她是这当中与他最亲近的一个。 因此看到瘦瘦小小的韩巧儿李瑕就想要过去抱她一下。 他偶尔也需要慰藉。 李瑕也确实从这个拥抱中汲取到了力量他站起身来赶向前衙。 随着几声梆响庆符县开始了坚壁清野的布置。 …… 清晨几道狼烟从城墙上腾起。 伍昂按着刀向北眺望看到的还是一片平静。 他不由心想“蒙军真要来吗?” 挂在城楼上的那个头颅正在轻轻摇晃提醒着他不要侥幸。 李瑕与房言楷正站在城楼上指着城外的民舍商量着。 “五公村往西撤到青榜岗上;从岗湾村以南撤到白岩寨上……” “县衙没有足够的胥吏去动员需要乡绅配合我已派人去请……” “还没来?” “天刚亮……” 李瑕踱了几步道:“粮食呢?” 房言楷道:“今秋田税几已交缴唯有六百石粮食还在城外今日可运进城。百姓家的存粮由其自带吧。” 李瑕道:“城东有大片田庄张家还有两座大粮仓。再不运进城可就资敌了。” “是啊我已催了张员外数次。何况是他自家之粮县里也无太多办法。” “我可替他运粮。” “一旦运进县城最后不知能剩下多少他岂肯?” 李瑕道:“上次我便问房主簿须不须我帮助……此事我来办吧。” “不可冲动。”房言楷抬了抬手道:“张员外并非等闲乡绅。” 李瑕也不意外问道:“我的职田便是在他手上?听说庆符县甚至叙州的许多田地、茶场都是他家的?” 房言楷沉吟道:“我到庆符尚未满两年张家却已在此间十载素来德高望众。我等为官一县欲使政令通达、治理乡里皆须他襄助。” “是吗?” “张远明出身绵竹张氏唐名相张九龄之弟张九皋之后远祖为汉留侯张良。他五世祖张演乃名臣张忠献公之堂弟。” “张忠献公?” “高宗朝名相张浚建炎南渡之后正是张忠献公任川陕宣抚处置使起用名将吴玠吴武安抗击金兵保全蜀地; 绵竹张氏还有张宣公乃忠献公之长子与朱子、吕成公并称‘东南三贤’朱子也称其“学之所就足以名于一世”。淳祐初年官家祀孔庙将其同祀于石鼓书院七贤祠为‘石鼓七贤’之一。” 李瑕听着渐渐不耐烦。 房言楷却还在说无非说这绵竹张氏还有哪些人如张浚之孙张忠恕曾任户部郎官;张浚之五世孙张缙任御史中丞乃当世名儒云云。 “房主簿这与我替张远明运粮何干?” “张远明乃望族……” “我也是望族我远祖李耳祖宗里还有李信、李广、李虎、李渊、李世民。” 李瑕随口胡绉了一句出了县城。 …… 到了符江东面的营盘李瑕安排了诸多事务之后与韩祈安再次聊起了张远明。 韩祈安拨弄着算盘道:“张家至少有存粮三千八百石比县粮仓还多。” “这批粮食我要全收缴了。” “张远明必不肯他这两年筑墙结寨、请了些护院自以为能自保。”韩祈安道:“而粮食运进城只要一被包围那就不是他的了。” 李瑕道:“就他那寨墙、护院蒙军一来这批粮食必资敌。缴了。” “县尉不怕得罪他?” 李瑕看了韩祈安一眼懒得回答这种问题。 韩祈安忽道:“之前与阿朗说过王炎编乡勇八千四百人阿郎可知岁费几何?” “多少?” “岁费一万四千石钱二万缗。”韩祈安道:“而编官军八千四百人岁费钱四十万贯米一十一万石绌、绢、布四万馀匹。” 李瑕皱了皱眉。 韩祈安道:“阿郎练兵所费远甚于乡勇。但比之官军少了层层克扣亦可从朝廷支领一部分钱或差太不多。不过……” 他抬头往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私财练兵才可为私兵。” “嗯。”李瑕应了一声道:“私盐。” “不够。说再米……张远明之田地至少年产七千石可为阿郎养兵五百人不止。” “以宁先生有何高见?” “张远明有两子一女其女招了赘婿丧夫。她虽比阿朗大了十来岁不如娶了?”韩祈安莞尔笑道“如此阿郎的老丈人自然竭力襄助。” 话到这里他不敢太多说笑也不也再带更多含意又道:“否则阿郎收缴张家粮食必得罪了他。” 李瑕已明白韩祈安话里的意思。 反正要得罪不如得罪到死。 “不急当以击退蒙军为先……” ~~ 张远明是绵竹张氏旁支。 汉州绵竹县在成都以北十余年来战乱不断已沦陷了。 张氏本支乃南渡名臣、理学大家绝不能降蒙早早到临安投奔张缙。 张远明则于十二年前迁居到蜀江以南于庆符县东面的七仙湖畔建了庄园名曰“九曲园”。 七仙湖相传是七仙女下凡沐浴之处风景秀美。 且此地南北有大山横绝西邻庆符县城东邻长宁军本该是十分安全……谁能想到蒙军会灭大理国、从西南出兵掠蜀?给人徒堵烦恼。 这日湖畔小亭中与张远明对坐着的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女子一身方便行路的男装神情间却是媚态流淌。 她是叙州名妓严云云。 叙州不似临安还分“角妓”“色妓”严云云会歌舞但主要是以色成名。 她样貌、身段迷人正是风韵最佳却快衰迟之时如同一朵花开到最盛将要凋零正急着找后路。 且川蜀战火蔓延她极想谋个容身之地。因此经人引见到了张远明处想教导九曲园中舞姬。 张远明考校完歌技舞技之后却还考校起她的诗词来。 严云云恨这老头的钱难挣、事又多暗骂“老娘来找个容身处你却想不花钱叫老娘陪坐一整天。” 她依旧带着勾魂的笑回看了湖面一眼又替张远明斟了杯酒。 这才朱唇半咬勉为其难作了首诗。 “茂竹疏影漾风尘一樽清酒凭谁问。神女情深人自隐董郎可与此间逢?” “好诗应景。”张远明抚须而笑“七仙湖上赋七仙女与董永严大家此诗应景不过‘隐’字平仄不对‘逢’字为英韶亦不妥当。” “奴家不太懂诗让员外见笑了。” “无妨老夫可教严大家。” 严云云媚眼一眯已从张远明那道貌岸然却偶尔贼光一闪的眼神中看出他的龌龊心思来。 她倒不介意与他好、给他作妾却得先瞧瞧其家中大妇如何。 但再仔细一看她直觉张远明只想吃一嘴就抹干净…… 严云云以往收钱与客欢好如今年岁大了、自诩败柳残花反倒不是给钱就能欢好求的是安稳。 张远明这种人她见得多了很快就有了判断知道若让他得手必弃如敝履。 严云云心中暗道:“不如吊着这老咬虫哄骗些银钱待战乱过去再伺机去别处。谁吃谁?看老娘本事。” 她脸上又添一抹笑意柔声道:“员外之才华奴家早便听说了求之不得。” 两人脸上笑吟吟各自揣着思量。 张远明又指了指七仙湖想说说七仙女与董永的故事。 他正聊得兴起只觉眼前的严云云哪里看着都勾人…… 突然有婢子上前禀道:“阿郎有客来访是新任的李县尉……已来了。” 张远明被搅了兴致不悦地皱了皱眉喃喃自语道:“便是那十六岁的竖子?上任两月不来现在才来拜坊。” “员外若有事且去忙不必管奴家。” “严大家稍待。”张远明起身颇有风度地理了理袖子又吩咐婢子道:“带李县尉到偏堂稍候。老夫换身衣服再去见他。” “阿郎李县尉已……已经来了。” “老夫知他来了让他到偏堂……” “可李县尉已经带人闯进来了……” 正文 第211章 坚壁清野 李瑕披甲佩剑穿过花园小径。 他身后还跟着刘金锁以及麾下十余人。 一群护院小厮跟在更后面跑着他们理也不理。 刘金锁边走边看忽“哇”了一声快步上前凑到李瑕身边小声嘀咕起来。 “马上要打仗了这张员外还在狎妓看来是没当回事。” “是吗?” “我家柳娘就是养姑娘的一看就知道这亭里的老头不正经那漂亮娘们也不正经……” 李瑕没太理会刘金锁很快已走到亭中。 “张员外是吧?” 张远明泛着寒霜的脸本已挤出一丝笑意闻言又凝固住。 李瑕比他意料当中还要无礼。 话虽如此他还是保持了风度笑道:“老夫张远明见过李县尉。” 李瑕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道:“庄园里的两仓粮食是你的?” “李县尉原来爱说笑老夫家中之粮岂能是别人的?”张远明抚须笑道又转头向婢子吩咐了一句。 “来人置酒。” “不必了。”李瑕问道:“仓里有多少粮食?” 张远明老眼中微微思索道:“一千石。” “那算来你有地二十顷?” “没有没有。”张远明摆手道“不过是租些或典些田地老夫家是读书人家耕地自足而已。” “是吗?我听说叙州‘度岁粮铺’是你的生意?” “不过是将家中存粮便宜卖饥民。”张远明叹息一声道:“这‘度岁’二字取自杨诚斋公《怜农》一诗‘已分忍饥度残岁更堪岁里闰添长’杨公与老夫之曾祖父乃挚交。” 刘金锁担心李瑕得罪人忙问道:“杨诚斋公又是谁?” 张远明微讥道:“‘小荷才露尖尖角’你可听过?” “没听过。” “杨万里杨公。” 刘金锁挠了挠头问道:“他跟你曾祖父是朋友所以呢?” 一句话张远明大怒狠狠盯着刘金锁。 末了他袖子一摔道:“李县尉带这粗鄙之人到老夫家中何事?” “马湖江之战大宋水师已败北蒙军马上要打来须立即把粮食运进城里。” “不可能。”张远明不信摇头道:“老夫……” 李瑕侧了侧头道:“知张员外不信我特地带了礼物来……金锁拿出来给员外看看。” 匣子打开里面是颗蒙卒头颅。 张远明骇然变色连退两步指着那匣子嘴唇上下开合却说不出话。 亭中那老妓严云云却是眼睛一亮目光在那血淋淋的头颅上一扫盯着李瑕目泛异彩。 她故意轻呼一声吸引李瑕看来含羞低首秋波暗送。 李瑕却已重新看向张远明。 严云云本想着勾搭这作风强势的英俊县尉一番。 但一对眼之间李瑕显然是半点没看上她。 严云云趟惯了欢场迎来送往对这种情绪最了解知道若纠缠必得罪对方再一想自己大对方十岁有余只好恹恹地收了心思。 她又往刘金锁身上看了一眼看得出他穷眉头一皱转向别处心中却还在暗忖。 “这小县尉好生奇怪小小年纪这般见惯风月的作态……怎可能?或是老娘竟有看错的时候?” …… “李县尉老夫的粮不能运到县城里。”张远明终于回过神来。 李瑕道:“你想资敌?” 张远明一抬手强自镇定笑道:“请县尉到书房详谈如何?” “不必。我来不是与你商量是来帮忙运粮。且为了此间所有人性命须分别送到县城及各个山寨安置。” “县尉过虑了老夫这九曲园壁垒森严应可自保。另外有几句话请……” 张远明还在邀请李瑕去书房他有非常多的话要私下谈。 但忽然间李瑕已上前一只手按在了他肩上。 “走吧去运粮。” “县尉这是……” 李瑕一拉直接把张远明丢到了刘金锁怀里。 “阿郎!” 周围一众护院、小厮惊呼不已却无人敢上前。 在被刘金锁抱住的一刻张远明终于慌了。 他并非不聪明并非没算计……可当战火猝不及防烧过来所有的算计竟是一点用都没有。 他知道许多北地豪强就是在金亡时结寨自保最后成了蒙古世侯。 心向往之也好、无可奈何也罢川蜀危亡之际他能效仿的也就是这些人了。 但一个小县尉一只手按下来直接把这种妄想按成了碎片。 这里是宋不是金。 宋收镇将之权以受中枢管辖之文官治县只有缙绅没有豪强。 …… 李瑕押着张远明向粮仓走去。 一路上他看着那些护院那些墙垣只觉可笑。 自保?当蒙军是流寇…… 李瑕与张柔家的大姐儿很熟也听她说过张柔当年结寨之事。 简单来说肯定不是像张远明这样建些花园楼阁每日吟诗作赋。 “开仓运粮。” 张远明目光看去只见外面已站着许许多多民夫可见李瑕是铁了心要运他家的粮说什么也无用。 他被那些粗鄙汉子按着再悲慽、再不愿也只好喊道:“开仓吧。” 李瑕忽喊道:“今收张远明家存粮一千石清点好运入县城。” 张远明一愣隐约想到什么。 “李县尉我们私下聊两句可好?” “不必。”李瑕转过头淡淡道:“你这一千石粮运进县里房主簿会妥当安排。” 张远明眼睛一瞪泛起不可置信之色心头那个想法却已经确认了。 “你!你……我不止有一千石粮!你要做什么?!我不止有一千石!” “方才是你说的一千石。战事在即想讹县里不成?” “你……你你你敢抢我?!” 张远明勃然大怒须发皆张。 “你知道我……” 下一刻刘金锁也不知拿了什么东西抵在了他的背后。 “老实点。” 张远明又是一惊大恨不已却不敢再说话。 李瑕依旧很平静道:“张员外我不是来抢你的我是来保护你一家老小的这是实话。” 他说着目光向北面望去。也不知是自语还是与谁说又道了一句。 “我们都不知道叙州城外现在是什么样子……” ~~ 叙州城外一片血雨腥风。 “画船冲雨入戎州缥缈山横杜若洲。” 兀良合台已行军到叙州城外。 从战略而言他要顺长江而下与帖哥火鲁赤、带答儿、汪德臣等部汇合包围合州。 合州才是整个川蜀战场的重中之重。 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攻打叙州了。 这是“怀拥金岷、势控滇黔”的长江龙首之城。 地处三江交汇之处城池在金沙江以北夹在金沙江与岷江之间据大江之势墙高城坚。 蒙军兵力摆不开只能在船上对着城头放箭不是轻易能攻下的。 但不攻下叙州径直顺江而下万一叙州还有兵马尾衔而击……就很麻烦。 兀良合台于是驻军于金沙江南岸的开阔地带水师横于江面之上攻城。 一边攻打叙州一边散出探马四下烧杀抢掳。 他的战略很简单能攻下叙州则已。若不能也要重挫宋军抢夺粮草、毁掉宋军船只。 战火蔓延蒙骑四出哭声振天。 …… 十一月二十四日副千户尼格领了五个百人队的探马赤军、三百大理仆从军、四百余俘兵及三艘大船共千余人沿符江向南。 他们要沿江抢夺或摧毁船只并拔掉各县城、村寨抢掳粮草。 是夜符江边的猪笼村惨叫声、喊杀声、笑声彻夜不停。 扎那从一间村舍出来擦了带血的弯刀喝令仆从军把食物搬上船。 他转头一看村口忽又想到那八个在打粮时被宋军偷袭的蒙卒。 “到底是哪来的宋兵?”扎那喃喃了一声。 他们继续向前进了庆符县境内…… 正文 第212章 迎击 “蜀地长江以南只有一支长宁军。” 房言楷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沿着长江一路向东划了过去。 “离得最近的军垒是神臂山泸州城。” 李瑕眯了眯眼端着烛火凑过去道:“也是在长江以北。” “是啊。”房言楷叹道:“只要谈论川蜀战略避不开余帅。自从他‘依山为垒设险守蜀’蜀江以北防事坚如铁铸蒙军难以克攻。可惜余晦无能蜀南之战略布局比蒙军慢了至少三年。” “我明白。”李瑕在神臂城一指又点了点叙州、嘉定道:“这是在重庆西面一条完整的防线以点带线阻断了蒙军从江北攻打重庆的可能。” “不错若蒙军从北面打下来长江沿线诸城互为椅角长宁军在江南支援可从容应对。” “可兀良合台是从南面攻来长宁军的兵力就捉襟见肘了。” 房言楷叹息一声显得有些疲倦道:“川南这么大地方长宁军守不过来且还须派兵与神臂城呼应不会有太多兵力支援我们。” “嗯。” “非瑜把巡江手撤入县城吧我等至少须守住县城。” 李瑕摇了摇头换了一张庆符县的地图看起来。 房言楷又道:“此事须尽快……该封锁城门了剩下的百姓、物资没时间再迁入城中了。” “不继续迁。”李瑕道。 “蒙军马上要到了。” “我沿河与蒙军打拖住他们。” “你!巡江手训练不足如何与蒙军交战?” “只能打。”李瑕道:“庆符县不到两丈的夯土墙守山贼可以守不了蒙军。且县城外地势开阔并不利于与骑兵交战太被动了。” 房言楷道:“你简直是胡闹……” 李瑕颇为强硬地打断道:“战事听我的我来拒敌房主簿你捉紧时间迁百姓入城。” “你想过没有主动出击则粮草、箭矢无法供应新兵一旦被蒙军堵在山上、谷间县里不会有援军接应倾刻即溃。张都统前车之鉴……” “房主簿不必多费口舌捉紧时间吧。” 李瑕已将地图折好收入怀中向城楼下走去。 房言楷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想到李瑕与张实如出一辙的做法深感忧虑…… 李瑕走到城头望到远处有一团火光皱了皱眉。 “县尉勿惊。”伍昂按刀上前道:“是令百姓迁移时起了冲突天井村有人放火烧了自己的屋舍潜火兵已赶过去了。” 李瑕长长地呼了口气喃喃道:“战争啊。” 战火蔓延而来少数人的杀敌立功不谈先把绝大多数人的平静生活毁得一干二净……这才是战争的面目。 ~~ 尼格策马沿符江西面的小道而行队伍前方是俘虏来的纤夫。 三艘船只逆流而上。 “等抢了粮往船上一装顺流而下就不用这些纤夫了。”百夫长希日凑上前道“快到庆符县城了到了先把这些纤夫杀光?” “先破城抢。”尼格道。 蒙军的军规概括起来用最简单的八个字就是“违令者斩、攻城后抢”此时这“抢”字一出周围蒙卒纷纷大笑。 “蜀南不像蜀北城都是建在山上城墙又矮好打。” 尼格的脸色很是冷峻道:“留意到没有?沿途有两个村子都空了。” 希日道:“看来庆符县已经得到消息了真快……” 符江蜿蜒向南在庆符县城北面十里处江面突然变窄了。 尼格抬头望去只见江崖各有高山将符江夹住使水势湍急起来。 而江边的道路也成了窄道。 这样的地势看得尼格皱眉不已招过一个俘虏来的纤夫问道:“这两座是什么山?” “西面这山叫‘笆篓山’东面叫‘宰猪顶’……” ~~ 笆篓山顶李瑕正在望着蒙军的队列。 “他们怎停下来了?”熊山问道。 “蒙军重视侦察这种地势肯定是要先派人上山望的。”李瑕道。 他望了一会看到一队蒙卒绕到了北面的山脚下开始攀登。 李瑕他本来计划得很好打算等蒙军走到笆篓山与符江之间的小路时砸下落石断其首尾狠狠地砸他们。 后来却意识到埋伏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设的。 这种地势任谁都到这里都会怀疑有埋伏会事先侦查。 所以要想埋伏需要诱敌需要派人佯败把蒙军引过来。 但他李瑕的兵诱不了敌。 原因很多新兵根本做不到佯败被蒙军箭雨袭射一退很可能就成了真的溃败;骑术也差得太多不用多久就会被蒙军追上又何谈诱敌。 奇谋不是想用就用的需要有足够实力。 这也是房言楷反对李瑕出城阻截蒙军的原因。 如同张实在马湖江一战…… ~~ 扎那正一步步攀上笆篓山。 前几天扎那带人打粮死了八个人因此他这什人只有三名蒙卒与十余名大理仆从军。 爬到山腰回头看去只见蒙军已停驻在笆篓山前并不轻易进入江边窄道。 又往上爬了一段登上山仞已能看到南面的庆符县城。 在符江与二夹河之间的小小县城城墙低矮城门大开一队队人正在往城里涌去。 远远的虽只能看到黑点。但扎那仿佛已能看到那队伍中的女人、粮草、钱财…… “城门还没关!他们还在迁人!快去告诉将军。” “什长我们得爬上那边的山顶看看有没有埋伏。” 扎那站在山仞上抬头向东看去见那山顶上郁郁葱葱啐了一口道:“走吧把弓箭拿好。” 一行人继续往上攀爬快到山顶时扎那抬了抬手把大理仆从兵先赶到前面。 他则与三名蒙卒落在最后。 透过树林望去隐隐似乎见到了一个木架。 “那不会是砲车吧?” 突然树冠上响起一个声音。 “看这里。” 扎那听不懂但下意识抬起头。 “嗖!” 一支利箭径直射下来从扎那的眼睛里狠狠穿下去! “啊!” 惨叫声起熊山从树冠上跃下一刀扎进扎那的脖子。 “杀啊……” ~~ 厮杀声起李瑕转头向脚下的山林中看了一眼果断下令道:“抛石!” 有些遗憾蒙军没有走进江边窄道。 “抛石!” 砲车上石头早已装好百余巡江手齐声吆喝用力一拉砲梢巨石猛地弹起向北面的蒙军队伍砸落下去…… ~~ 希日抬起头看着从山顶飞出的那黑点划破天空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落石……有埋伏!” “快!散开!” 马嘶声起蒙军的阵列迅速散开。 “嘭!” “咴律律……” 巨石砸落下来一个蒙卒及跨下马匹轰然被砸成烂泥。 尼格大怒吼道:“希日带你的百人队押两百仆从军攻山。” “杀上去!” 形势对蒙军来说并不算太坏虽然地利不如对方但他们没有进入窄道还可以在笆篓山北面铺开。 很快希日领着人向笆篓山上攻去…… ~~ “砸他们!”李瑕下令道。 百余巡江手开始装上小石头拉动砲车向山下砸去。 一时间飞石如蝗向攻山的蒙军队伍砸落下来。 ~~ 尼格策马看着这山上的攻势又转头观察地形。 笆篓山并非是一座孤山而是横于东西方向的一段山脉。 他当即下令道:“嘎尔迪带你的百人队从西面翻过去夹攻这支宋军。” “是。” “图门宝音带你的百人队跟着和嘎尔迪一起翻过去抢下庆符城门。” “是……” ~~ 庆符城楼上房言楷眺望着北面的群山眼中忧虑更甚。 他最担心的就是李瑕太过自负妄图借地势之利埋伏蒙军却低估蒙军的经验、低估蒙军的行军能力。 依房言楷的方略本该停止迁移百姓尽早关闭城门的。 可此时脚下的城门口还是拖家带口的百姓万一李瑕不能拦住蒙军后果就太糟了…… 正文 第213章 分割包围 “县尉蒙军又派兵从西面攻山了怎么办?” 熊山带人斩杀了那一什上山侦察的蒙卒回到山顶一看对眼前的局势有些失望。 在小道埋伏蒙军的计划没成功现在这样从高处抛石虽然能杀伤一部分蒙军却不能决胜。 而此时三百蒙军与两百仆从军攻山山顶的巡江手却仅有一百人。 李瑕还在盯着山脚嘴里喃喃着计算起来。 “两百蒙卒一百大理军……纤夫近百人……岸上两百俘兵……船上有多少俘兵?” “县尉?” “不急。”李瑕道:“继续守山。” 不远处茅乙儿又装好一筐石头喝令一声。 “放砲!” 落石向山下砸去。 “快继续装石头!” 茅乙儿还在大喊忽然有人一把拎住的衣领。 杨奔抬手一指西面吼道:“什长你看到没有蒙军从山那边绕过来了!” “装石头啊你问我做甚?” “再不去拦我们就要被包围了或是让蒙军绕到县城。” 茅乙儿挣开杨奔的手道:“听令就是装石头砸啊。” “我要带人去拦……” 杨奔话到一半熊山已冲上来抬脚便踹。 “给老子填装石头!”熊山吼道。 “仗不是这么打的!”杨奔脸色已涨得通红喊道:“太托大了……” “都闭嘴!”李瑕突然喝道:“调整砲梢给我砸山下压阵的两百蒙军!” 他抬手一指指的赫然是蒙军副千户尼格的队列。 “县尉可是蒙军还在攻山……” “别管他们!砸他们的压阵队!” 杨奔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往东面的符江看了一眼突然吼道:“快!装填石头调整砲梢砸啊!” ~~ 尼格抬起头见到一颗大石又向自己这边砸了过来。 “该死。” 他骂了一声下令让麾下的兵马散开。 想不通这宋将是如何指挥的山顶马上要被攻下了不逃也不拦砸石头过来有什么用? 忽有人喊道:“船!他们有船。” “轰!” 落石砸进蒙军的队列中。 尼格没有去看是否砸到人了他视线中看到的是有宋军的船只顺江撞了下来。 “庆符县有水师?” 而在宋军的船只之前还有许许多多的浮木被湍急的江水冲着轰然撞上他那三艘船只。 “放箭!” “嘭……” ~~ 山顶上李瑕扫视了山腰一眼看到的是还在攀援而上的蒙军与大理仆从军四面八方共有五百人。 这是他占据制高点的地势吸引来的。 但这场小小的战斗决胜之地不在这里。 而在水师。 他一直在想同样是出城迎击蒙军自己与张实的不同在哪里……最关键的一点张实是逆流击迎而自己是顺流。 顺逆之势天差地别。 ~~ “嘭!” 浮木撞在三艘蒙军俘虏来的船只上。 一艘庆符县的大船顺江而来。 鲍三立于船头指挥着。 大船上抛出锚索钩在东岸的岩石与树木上硬生生停在江心与蒙军对射。 “放箭!” 箭雨向蒙军的阵列袭落。 与此同时蒙军也在向船只放箭。 惨叫声中先一哄而散的是那些纤夫。 “快跑啊!跑啊……” 三艘被俘虏的船只来不及下锚已被浮木撞击又丢了拉纤的纤夫登时就开始向下游漂去。 “快!下锚射蒙军!”鲍三大吼道“被俘的弟兄们!反戈啊!反戈!” “反戈啊!” 又有八艘小船顺江而下追着被冲下符江的蒙军船支。 其中一艘小船上姜饭正死死盯着前方。 他身后巡江手们还在大喊。 “被俘的弟兄们!反戈啊!” …… 一艘被蒙军俘获的大船上名叫“俞田”的俘虏本还在操桨在蒙卒的逼迫下试图稳住船只忽然转头看了一眼。 船舱中一袋袋装着粮食的麻袋上还带着血被俘来了妇人衣衫褴褛的缩在一边。 俞田目光再一瞥这艘船上有蒙卒二十人而操桨的水手有百余人。 更远处尼格那两百策马控弦的蒙军已越来越远了。 忽然“嗒”的一声有个钩索从庆符水师的小船上抛上来钩住了这艘船。 一名蒙卒放下弓箭拔出弯刀上前去砍。 俞田突然起身抢起木桨就砸下去。 “兄弟们!反戈啊!” “杀啊!” 杀喊声响起姜饭精神一振喝令麾下的巡江手用力拉。 “一、二!”许魁怒吼号子带着自己的一什人猛地把小船拉向被蒙军俘获的船只。 “杀上去!”姜饭身先士卒身里的钩子挥舞着第一个往船上攀去…… ~~ 尼格皱了皱眉已预感到了不好。 战到这时他损失的探马赤军并不多但却在战略上落在了下风。 把三百蒙军派上山阵列上只留下两百人看管着四百宋兵俘虏。 那一旦这些宋兵反戈冲溃在大理仆从兵就会冲乱他的阵线。 下一刻只见符江上游又有一只大船顺江而下停靠在笆篓山下两百宋兵跃下船包夹过来。 ~~ “杀啊!” 刘金锁与搂虎乘船赶到战场迅速由符江与笆篓山之间的小路登岸提刀杀了出去。 他们的目标却并非蒙军而是山下那两百俘虏。 很快两百俘虏大溃带动了大理仆从军的溃败…… ~~ “轰!” 又有大石从笆篓山顶砸落砸进尼格的阵列。 尼格瞬间陷入了不利的局面。 在落石的攻击下马匹越来越受惊;江上的船只不停以箭矢攻击;两艘大船上的俘虎已被策反;宋兵已然包抄过来;大理仆从军已溃败…… 尼格果断下令向西撤退。 他并非是败了而是要用惯用的战术把宋兵引诱到西边的开阔地带再利用骑兵的优势迂回包抄。 正在沿着笆篓山西面攀登的嘎尔迪、图门宝音两个百人队已听到了号角声。 他们回头看去明白尼格的命令。 “包抄在追击的宋军。” 嘎尔迪、图门宝音纷纷下令。 “快!掉头下山包抄他们!” ~~ 笆篓山顶李瑕眺望着战场迅速下令道:“通知山下的刘金锁冲散大理仆从军即可不必贪功我们先打掉一个百人队。” “是!” 战旗摇动…… 宋军并不追击蒙军大队任那些大理仆从军漫山遍野地跑而是转头向山腰上希日那百人队包夹了过去。 这一战李瑕要的不仅是守住县城却也没有贪心要直接吞掉只支蒙军。 他一点点在学着指挥学着利用山势、水势来分割包抄能吞掉一个小小的百人队就已心满意足。 更重要的是他能让麾下的士卒们在这种小小的胜利中迅速成长起来。 正文 第214章 山脉 百夫长希日在山腰上转头看去看到了尼格向西撤退的情形。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今日宋军将领利用了山势、水流完成了一场阻击。 而尼格没能占据制高点看不到宋军的兵力、布局。那为了稳妥起见必须把战场拉开发挥蒙军的骑射优势。 希日收到的命令则是继续攻山占下山头。 他又率人往上攀了一段发现宋军又开始向他这个方向砲石了。 希日大怒转头一看忽然发现山下的宋军没有去追击尼格反而开始向他这支百人队和两百仆从军包围上来。 “这都不去追尼格?太冷静了吧。” 希日只觉无比诧异。 今日这一战宋兵所展示出的气势一直让人觉得是要击败整只蒙军且已占据了优势没想到主攻方向还能瞬间一变。 “一般人做不到这么冷静……” 他喃喃了一句看向西面。 嘎尔迪、图门宝音的两支百人队比他更晚出发又向西绕了一大段本就攀得不高收到命令已经掉头到山下去收拢俘虏与大理仆从军了。 “都走了?但宋军没追啊……” 希日猛地一个冷颤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分割包围。 他这才感到惊慌连向嘎尔迪、图门宝音请援。 但来不及了。 尼格被大理溃兵阻挡了视线而嘎尔迪、图门宝音的距离已被拉开。 “额秀特!”希日大骂一声粗话气极败坏。 …… 大部蒙军已向西奔得远了溃军追着他们身后。 夕阳则跑在他们前面。 随着夕阳一点点落下希日已无法改变落入宋军包围的事实…… ~~ 笆篓山顶上准备好的砲石已渐渐用完。 眼看战术包围已完成、胜势已定李瑕拔出佩剑向山下冲杀。 他手下还多是新兵需要他身先士卒提振士气。 李瑕没有学过兵法他所有的指挥都是来自与蒙军交战的思考也有一部分是来自张实战败的反思。 他学的是蒙军战法只不过蒙军是以骑兵来分割包抄他则以山水来分割包抄。 …… “噗。” 长剑刺穿一个大理仆从兵的脖子李瑕忽然想到了高明月。 他想到这些大理人正在如此忠诚地替蒙军作战她与她的家人还能如何挽回大理的局势。 这念头一闪而过李瑕眼神愈发坚定、挥剑愈发狠辣。 “刺!” 熊石大吼一声冲上前方。 他认为自己追随李瑕从军没有错。 白岩山就在身后从这里回望就能看到。 外乡来的县尉尚且如此卖力破敌本乡的汉子如何还能畏缩不前? 随着熊石这一声大吼茅乙儿一什人手中的长矛在同一瞬间往下扎去。 他们当中有人还不会打仗。 他们会的也只是在号令下齐刺而已。 “噗噗噗……” 大理仆从兵仅在一照面就几近崩溃。 “刺!”熊山又喊。 杨奔站在队伍中执着长矛终于忘了心中那些兵法像同袍们一样随号令而动。 他因不遵号令而受过很多次罚今日见了敌兵的血却也知道整队人齐动比单人厮杀更有效。 但杨奔还是忍不住望向了远处那蒙军百夫长。 他很想冲上去拿下对方的头颅。 想出头、想建功但又要听号令。 他在这一刻满是热血又深觉压抑这种种情绪也只能随着手中的长矛挥洒。 “杀啊……” 也不知杀了多久突然杨奔瞪着眼于血雾中看去看到刘金锁几乎如不要命一般冲上去一枪捅穿了那百夫长的喉咙。 他觉得好不甘。 他若是班头他也能带人直冲敌将。 偏是熊山一心只想驱赶溃散的大理仆从兵冲散蒙军不懂切割敌阵…… ~~ 比杨奔更不甘的是希日。 希日落入包围之后战意并不坚决想要从山腰向西奔走夺回马匹结果被冲乱了阵线。 再想逃一支长枪就已惯穿了他的喉咙。 他还听到身后的大汉不停喘着气大骂不已。 “娘的!说老子没打过仗?老子能没打过仗吗?!” ~~ 战斗在夕阳落山之前结束了…… 换作别的十六岁的少年或许会被胜利冲昏头脑李瑕却还是非常冷静。 他知道今天最多只能算是小胜除了抢夺三艘船只、两百多俘虏双方的战损相差并不多。 大概是以五十人的伤亡击杀了八十余蒙卒。 眼下不是能扩大战果的时候。 李瑕速度下令收兵同时一条条命令下达。 “清点伤亡搜救伤员……” “驱赶俘虏的大理兵拉纤尽快把船只拖回营寨……” “让宋禾去通知西面的断头山、尖子山等苗寨时刻准备砲石让蒙军以为我们在山上有驻兵。告诉他们切记防蒙军夜袭……” “让于柄速通知县城在明日前把所有百姓迁入城中……” “搂虎你带人守住笆篱山侦测蒙军动向补充石木……” “刘金锁你与我去西面看看。其他人速回营盘整备……” “……” 一通吩咐之后李瑕领着刘金锁的一百人队沿着山仞向西面行去。 天色渐暗。 走了良久终于见到山下有篝火。 “娘的这些蒙鞑这么快就收拢了溃兵。”刘金锁骂道。 李瑕道:“派人去通知各寨蒙军的位置……” 望了一会却见山下的蒙军熄灭了篝火随着马蹄声起不知了去向。 “他们发现我们了?” “没有是因为谨慎不太离战场太近的地方驻营。” 李瑕望着夜色中的山脉反而觉得今日这场小胜之后战事将会更难打。 蒙军丢了船只接下来会从任何一座山翻进来。 再难像今天这样算到他们的路线进行埋伏…… ~~ 天光微亮李瑕在山林间醒来。 夜里不敢点火他只稍微睡了一觉身上就满是露水。 从怀里掏出地图看了看幸好还没湿。 地图上庆符县的地势像一只眼睛南北有山脉夹着它县城就好像眼珠。 而符江就像这眼睛上的一道刀痕破开南北的山脉。 李瑕之所以去守五尺道就是为了防止蒙军从北面沿符江而下。 而昨日在笆篱口迎击为的是防蒙军从南面溯符江而上。 南北的水路守住了蒙军就只能翻山翻山就意味着不能携带太多物资。 坚壁清野的意义就在这里。 李瑕的手在地图上沿着庆符县南北的山脉划了划喃喃了一句。 “敢进来把你们拖死在这里。” 他站起身带人下了山观察着地上蒙军留下的马蹄印追了一段继续在地图上标注着准备下一次埋伏。 ~~ 尼格并不知道李瑕在他身后追踪。 他收拢了四支百人队的赤军探马、百余大理仆从兵思考着接下来的形势。 是回叙州报兀良合台自己败了?还是继续劫掠庆符县抢回船只和粮草再顺符江而下? 尼格犹豫良久之后派人去汇报称自己遭到了长宁军千余人的阻截又称庆符县有一支水师请都元帅派兵从东面夹击。 而他打算翻过山脉挽回损失把这场小败遮掩过去…… 做完这些安排尼格意识到俘虏来的三艘船只和宋兵水手其实有些累赘。 恰是因为有他们自己的行军路线才被宋军提前知晓、设下埋伏失去了来去如风的优势。 “额秀特!要什么水师水师只会连累我!” …… 之后两天尼格带兵在符庆县城西南方向的山谷中试图翻山却在断头山、尖子山等地遭到了砲石攻击。 他很诧异一个小小县城怎会有如此多的驻兵心底有两个判断。 要么山上就是些土著蛮人学会了起砲;要么真是长宁军在驻守庆符县。 尼格懒得攻打这些穷山寨看来看去准备在蚂蟥岭越过山岭…… ~~ “蒙军要在蚂蟥岭翻山了。” 李瑕席地而坐摊开地图招过身边的诸人。 “我们来布置一下……” 正文 第215章 消耗(今天2章顺序错了,刷新一下) 就在蚂蟥岭上的竹林里刘金锁向下眺望还能看到西面山脚下的蒙军正准备要攀山。 而赶来的另外四个班头已经在李瑕身边围坐下来。 刘金锁连忙挤了进去。 “你好臭。”姜饭低声喃喃了一句。 “我在这山里跑两三天了当然臭。”刘金锁道“闭嘴听县尉说。” 李瑕扫了他们一眼开口说起来。 “这条山脉一路向东而二夹河也沿着它向东流入符江。蒙军翻山之后首先就要渡河。” 李瑕说着手指在地图上蚂蟥岭的位置上划过最后点在二夹流上游。 “姜饭你带人把小船藏在上游的青岗咀。” 姜饭应道:“半渡而击?” “不。”李瑕道:“别等蒙军开始渡河这河太小可以浮马而渡半渡而击会被蒙军包围。你趁他们刚下山、还没来得及调整阵型之时顺河而下向他们射箭吸引他们追击。” “但这样杀伤不了太多人?” “不求杀伤我们要拖垮他们。”李瑕道:“我们已坚壁清野那在最开始就拖垮他们的体力与马力对我们有好处。” “明白。” “在锅圈湾这里河道有个急弯小船的速度必然减缓蒙军可能会追上。” 李瑕手指在锅圈湾点了点点在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强盗岭上。 “刘金锁你带人在锅圈湾之前埋伏在强盗岭射箭、呐喊不求杀伤但要阻一阻蒙军的速度。” “是!” 李瑕又道:“蒙军在强盗沟受阻之后必会加快马速追击姜饭。” 他手指又往前移喝令道:“熊山你在大垇设伏在这个位置挖一条陷马沟待蒙古落马放一轮箭就从山岭走。” “是!” “搂虎你在尖子山再次准备砲石。” “是!” “宋禾通知鲍三在符江接应……” “是!” 李瑕站起身把地图收好又道:“兀良合台急着去合州蒙军拖不起。这一场伏击战哪怕只能让他们减损十余骑兵也是把他们又多拖一天我们就离胜利更近了一步。” “明白!” 诸人应了眼神皆是自信。 …… 李瑕布置战术回头向山下看了一眼见蒙军已派人上山探查迅速领人下了山。 他跨上马准备去庆符县城安排后续的事宜。 才坐上马背身子就晃了晃显得很疲倦。 种种计划他也不是拍拍脑袋就想出来的需要一路追着蒙军的马蹄印、获取断头山、尖子山等地砲击的结果推断蒙军翻山的方向。 除此之外要观察地形、观察二夹河的流速…… 尼格骑马在山谷穿行他却是在山上用脚追赶。 尼格倒是每每找到一些空村想睡就睡想吃就吃行军随意。李瑕却不能睡在山间被潮气沾湿的衣服被身体焐干夜里又湿。 但总之这五六百蒙军还是进了他布好的口袋里。 大半日之后李瑕已上到庆符县的城楼向着西面远远眺望着二夹河。 ~~ 这日下午二夹河边疾疾的马蹄声与呼喝声不停响着。 突然…… “咴律律!” 一匹蒙古战马悲嘶着轰然摔进陷马沟里! 马背上的蒙卒原本正死死盯着二夹河上那顺流而下的小船突然随着战马落下。 他尚没反应过来身上已是一阵剧痛。 “噗”的一声一根削尖的竹竿从他的大腿直接刺穿上去刺破了他的内脏径直从背脊透出。 血滴在竹筒里凝结成珠并不能浸透那白色的竹壁一滴滴洒开。 “啊!” 惨叫声极瘆人。 下一刻轰然又是一匹收不住冲势的战马摔下来将这蒙卒砸死在陷马沟里…… “吁!” 后方的几骑蒙卒好不容易勒住马匹再抬眼看去只见远处的小船已越漂越远而埋伏在附近的宋兵已在山林间窜得不见了踪影。 …… “额秀特!”尼格狠狠骂了一句粗。 他冷着眼扫过前方的陷马坑心头怒火直冒又被他压了下去。 才翻过蚂蟥沟又死了近二十人。 他已经发现宋军坚壁清野了因前两日遇到的村落都是空的。 出来打粮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情况偏船只、俘虏、粮草都丢了也不能直接回去。 “别追了把这些战马杀了吃。” ~~ 李瑕站在城楼上望着姜饭领着小船多二夹河上游漂下来过了一会看到刘金锁与熊山的队伍在远处的高山上挥动旗帜…… 而时近黄昏蒙军没有继续追。 蒙军的将领比预想中要冷静。 李瑕皱了皱眉下令道:“传令下去让鲍三与搂虎不必再埋伏。收缩兵力明日蒙军要攻城了。” “攻城了。”房言楷喃喃了一声“这二丈不到的土墙能守住蒙军吗?” “房主簿不是一开始就让我守城吗?”李瑕反问道。 房言楷闻言长叹。 他倒也诚恳应道:“非瑜这三四天能拒敌于山林之间不能再想点办法?” “现在不行了蒙军已到了开阔地带接下来才是硬仗。” 李瑕并非是为了给房言楷难堪直截了当又道:“房主簿若能信我该把城头防事交给我负责了。” 房言楷转过头看着他没有马上回答。 夕阳从西边照过来把两个人的影子在城头拖得很长。 两人这几日都很辛苦而李瑕奔波很多却还没有房言楷那般憔悴。 “好吧我这主簿全力配合你便是……” ~~ 而在蒙军攻城前的这一夜许多人的命运似乎也在悄然变幻…… ~~ “呵李非瑜打了胜仗?那蒙军如何又攻到城下了?!”张远明不悦地反问了一句。 他如今挤在庆符县的大户袁玉堂家中住的虽已是最大客院却还是挤得满满当当。 整个庆符县城都塞满了逃难的百姓露宿于街头者多不胜数张家的处境已算是最好的了。 但这夜听说蒙军马上要攻城张远明的脾气终还是被点燃了。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长子张世斐、次子张世卓皆有惊慌之色。 张世斐当先开口应道:“姓李的吹牛而已孩儿到城头看了一眼一共也不过八十余头颅蒙军却还有六百余人岂能称胜?” 张世卓道:“可笑的是蒙军是从符江西面打过来的符江以东一个蒙军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张远明讶道。 “是。”张世斐道:“那李非瑜口口声声为保我张家老小强行迁我们入城反而是将我们置于蒙军的攻势之下。” “若非是他如今我家在在九曲园也不知有多安稳实可恨至极。”张世卓道。 父子三人如此交谈了一会咬牙切齿。 “若能渡过此劫绝不与这竖子善罢甘休……” ~~ 除了张远明父子以及少数从符江东岸被迁入城中之人庆符县城大多数人对李瑕更多的还是感激与赞誉。 县衙后衙之中韩巧儿就多次听到江县令对她祖父说“非瑜真是了得!” 别外如今江春收容了不少人在后衙多是些老学者。 因此牟珠母女也住到了西厢来占了李瑕的屋子与韩巧儿同住;而韩家祖父则搬去与江春住把西厢空出来给几个避难的女眷住;连江苍屋里也塞了两位老先生。 韩巧儿就觉得江县令真是个大好人怪不得大家都夸他。 她还觉得江县令待她们一家子都不错每天都说“本县与韩老先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天夜里江春又把两家人聚在一起开口还是这么说。 韩承绪显得有些无奈道:“县令放心县尉必然能守住县城。” “是啊非瑜做事本县是放心的……” 韩巧儿坐在一边不由偷偷瞥了江荻一眼。 她觉得这几天真是太多人夸赞她李哥哥了这让她生怕有更多姑娘喜欢上他……恨不得都别再夸了才好。 像昨夜她躺下之后还听到里间县令夫人对江荻说“都是你父亲不争气否则李非瑜已是你的夫婿了。” 这让韩巧儿分外紧张。 她脑子里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听韩承绪咳了两声道:“巧儿还不快谢过县令。” “啊?”韩巧儿一愣。 “咳咳。”韩祈安咳了两声道:“县令愿收你为义女你还不快拜下磕头。” 韩巧儿只觉更加晕晕乎乎。 她转头看了看坐在上首抚着长须的江县令心想“李哥哥还说江县令喜欢说反话明明不是反话呢。” 这边韩巧儿还没反应过来那边江苍眼珠子一转已是行了一礼道:“弟弟见过二姐儿往后与二姐儿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一家人……” 正文 第216章 俘虏 庆符县城西城楼。 李瑕坐在椅子上睡着再睁开眼只见天还未亮。 “非瑜醒了?”房言楷正坐在一边凑着烛火勾填一本册子。 李瑕揉了揉脸问道:“几时了?” “寅时二刻天快亮了。” “房主簿有事寻我怎不叫醒我?” “让你多睡一会也好。”房言楷放下手中的烛火与册子道:“并非大事来与你谈谈守城的准备。” 李瑕“嗯”了一声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另人作呕的臭味。 “这是什么气味?” “金汁煮开了。”房言楷道:“箭头也已淬过除了金汁还熬了两锅苗寨特有的毒药……” 因这场战事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融洽不少。 房言楷说着城防的准备指了指案上的一个布袋道:“夜里韩祈安给你带的。” 李瑕拿起布袋打开来里面是鸡蛋。 虽城楼上臭烘烘的气味让人食欲不好他还是随手剥着吃了。 “城内的人口与粮草都清点好了伙食我已安排了专人;另外这是弓手的名册我已让伍昂带人上城头听你调度……” 房言楷对守城要做的各种安排颇有经验还在说着。 李瑕因刚睡醒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更多时候只是听回想睡着之前似乎有什么事没聊完。 “对了百姓全都迁进城了?” 房言楷沉吟片刻道:“一县之大岂能短短数日内迁完?许多村落也只能移到高山上。” “蒙军没有太多时间攻城为的还是劫掠。”李瑕道“不能让他们掠到人口与食物。” “户籍人口皆已安置妥当偶有遗漏……也并无太多人了我等尽力了实已做到能做到的最好。”房言楷叹息着又道:“这边陲之县诸族杂居不易治理……” 李瑕听他说得有些含糊道:“我上任时短也不宜干涉房主簿的职权但能多迁一个人就少能死一个人。” “是啊。”房言楷道“继续说城防吧皮甲有些不够……” 两人一边谈一边下到城头察看防务。 天色渐渐破晓隐隐似有马蹄声响起。 “蒙军攻城了准备吧。” 李瑕放眼望去于微曦之间见到了城外野地上隐隐约约的轮廓。 有士卒拿起鼓棰砸在大鼓上将庆符县从沉寂中唤起。 “咚咚咚……” ~~ “那是什么?” 于柄眯眼凝望远远的他看到蒙军的骑兵的阵列前那一排排踉跄前进的身影。 他能被李瑕选为斥候什长目力颇佳。 “那是……我们的百姓?” 于柄喃喃一声喊道:“县尉你看!” 天色越来越亮远处的队伍越来越近。 不仅是于柄城头上的人都可以看到有六七百的男女老少正被蒙军驱赶着向县城涌来。 这些人各族皆有最多的却是僰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褂子。 哭声已传到城头混杂着叱骂、惨叫显得目极是哀惨。 李瑕转过头看向房言楷。 “房主簿这是哪来的人?” 房言楷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 他本已十分憔悴似乎又苍老了许多。 恍惚之中天光像在突然间大亮。 城下响起了喊话声。 那是个被驱赶着的汉子在喊带着哭腔声音里满是惶恐害怕。 “开城门吧……他们说不开城门就屠光所有人……开城门救救大家吧不要激怒蒙古人……啊!” 这汉子边走边喊喊着喊着声音戛然而止成了凄厉的惨叫。 他摔在了陷马沟里。 那道陷马沟是挖在离城墙一箭之地里面插满了竹刺本是用来防备蒙军的此时却是三四十个被俘虏的百姓栽进去。 削得尖锐的竹子刺穿了他们的身体。 “啊!啊……” 哭爹喊娘的恸哭声震天。 天地间全是这样的惨叫让人毛骨悚然。 房言楷身子一颤转头看向伍昂。 他嚅了嚅嘴没发出声音来。 蒙军已在勒令那些俘虏填沟房言楷想要下令射杀他们一时又有些于心不忍。 “放箭!” 下一刻李瑕已大喝道。 他未必没有内心挣扎只是这种时候已不容太多的犹豫。 城头上没有马上放箭伍昂带着弓手们看了看李瑕又看了看房言楷。 “放箭!” 李瑕抢过一张弓亲手向陷马沟里射了一箭。 城头上的箭矢终于袭落而下。 这些箭头上或淬了金汁、或淬了毒却只能射到这些俘虏。 陷马沟里又是一阵惨叫渐渐没了声息。 蒙军没有给幸存者时间哀哭驱赶着他们尽快填沟。 不时又是几声惨叫城下的人们若是填沟的动作稍慢蒙军就是一刀劈下;若是稍敢更靠前城头上又是箭矢袭下。 嚎哭声至从响起就几乎没停下过。 “别放箭啊!别放箭……” 在他们后面大理仆从兵开始造砲车。 …… “房主簿。”李瑕道“你说人都安置妥当了?这些人哪来的?” 县尉官在主簿之下本没有质问的资格;而且事实就是这次坚壁清野他房言楷已做得极好换大宋任何一个县官未必能在短时间内把城外人口迁走这么多…… 但房言楷没敢转头看李瑕。 “凉草垇附近有一个僰人村落素来是不听县衙管辖的……簸箕山下的村民也……” 房言楷说到这里李瑕突然又是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话。 “谁让你们停下来的!放箭!” 放眼看去只见城下那些俘虏已填平了第一道陷马沟已载着土在填第二道陷马沟。 城头上箭雨袭落而去。 “并非我开脱但非瑜你该知道不可能做到所有百姓都……” 房言楷话到这里忽然被李瑕一拉摔倒在地。 周围几声惨叫响起蒙军的箭矢向城头袭来。 附近一名弓手中了箭血洒了房言楷一脸。 他并不害怕但愧疚感压在心上显得有些懵。 李瑕已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扳着他的头向城下又看一眼。 “看清楚了我们的治下之民。” 房言楷视线里一名倒下的老妇还在向城头伸手呐喊被一箭射倒。 他只觉心头又被刺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去。 对于旁人而言只是悲愤。对于他而言这些皆是他的责任…… “先守城。”李瑕没再说别的在他背上一推。 …… 城墙下两道陷马沟已被填平。 俘虏们造了一排木盾在蒙军的驱赶下推着木盾、冒着箭雨冲到城下开始挖土。 “嘭嘭”的声响中擂木砸下。 烧得滚烫的金汁也泼下去城下一片惨叫。 同时远处的蒙军也以箭矢还击压着城头上的宋军。 即便如此俘虏的伤亡依旧很大不到半日城墙下已只剩两百余俘虏。 而城头上的守军并无杀敌的喜悦只感到压抑。 每个人都紧经紧绷。 他们本以为蒙军不擅攻城以为准备的陷马沟、金汁、擂木能给蒙军造成杀伤。 但今日攻城伊始死的几乎全是他们的乡亲父老…… “那是什么?!”忽有人喊了一声。 李瑕放眼望去只见到蒙军在阵前支起了好几口大锅。 于柄擦了擦脸上的血水与汗珠疑惑地喃喃了一句。 “他们把尸体丢进去了?” 鲍三的道:“那是在炼尸油。” “尸油?” “看到了吗?他们造了砲车要把用尸油点燃的火团抛入城中这种火很难用水扑灭……” ~~ “嘭!” 一个大火团砸在城门前大火轰然窜起包裹了城门。 “快灭火!”城门上一片吆喝。 守军连忙端着水桶泼下去火势却丝毫不减。 房言楷已赶了上来。 他在无人处抹了泪重新整理好了心境恢复了老成持重的主簿模样开始组织民壮灭火。 “用沙土来灭火!快城头就有沙土!” “非瑜!让箭手掩护……把沙土洒下去。” 沙土才洒向城门的大火。 城内却又是连声尖叫一个个火团砸进城中火势在几个屋舍中腾起。 包括几处蒙军集中攻打的城墙上也有火团落下。 庆符县的城墙建起时是用木材做框架以糯汁粘结。此时沾上尸油火势熊熊燃烧竟是难以扑灭。 城下的檑木与尸体也被点着火势更旺。 “别泼水!城墙会裂的!”房言楷嘶吼道:“只能用沙土灭火……” 正文 第217章 夜袭 城内城外哭声震天。 庆符县城西北的迎祥楼已起了大火连带着周围的木制民舍也陷入火海。 蒙军的攻势、屠城的恐吓给城中百姓带来了巨大的惶恐。 攻城不到一日已有惊慌失措的人们跑到县衙求江春不要再守城该把县里的钱粮交出去、把蒙军送走…… “县令呐!再守下去蒙军真的会屠城的!” 江春才打算亲自领人到城内救火一出县衙就被一群人堵住登时焦头烂额。 “乡亲们乡亲们静一静都不要慌!听本县说蒙军攻不下庆符……” “到处都烧火了啊!城门要被烧塌了啊!”嚎哭声不止。 “再守下去蒙军要屠城了啊……” “连官军都没有怎么守啊?!” “县令援军怎还不来呐?”又有乡绅哭喊着打断道“他们是不是不管庆符县了?!” “这才攻城一日……” 江春抬着手想平息这种喧闹却如何也平息不下来。 蒙军的屠城威慑有多让人胆寒他以往也曾听说过一些。 据说西夏、金国被灭之时许多城池听说蒙军要来吓得早早自尽的也大有人在。 但听说归听说只有真的置身其中了江春才更深刻地体会到这种恐慌。 忽然远处又是一片混乱是有火团引燃了一排房屋。 有弓手奔来大喊道:“县令!房主簿与李县尉请县令速带人灭火……” “乡亲们都让一让先让本县去灭火……” “县令呐!不能再这样守下去了……” ~~ 后衙。 “我们带人去灭火?” 韩巧儿转头看看江荻又转头看看江苍。她还不习惯与这两个新认的义姐义弟相处。 “对我们是县令子女当为表率。”江荻道。 她颇会指派人又道:“巧儿你不是记得城中各潜火楼的位置吗?还有江苍你去把衙役都叫过来。” “好那本衙内就去叫人了。”江苍应了一声有些兴奋仿佛只要不读书做什么都好。 韩巧儿有些犹豫道:“可是……我是不是不给李哥哥添乱比较好?” “这不叫添乱这是带人去扑火。” 江荻背着手踱了几步姿势还显得有些故意拿腔作态但已有几分江春那一县之主的威严、李瑕那坚毅果绝的锐气。 “城中到处起火父亲却被堵在县衙。当有人出面组织灭火提振人心。” 韩巧儿竟就被她这一句话说服了应道:“那好吧。” 不一会儿江苍已跑到前衙招了几个胥吏过来。 “走吧我们从后门走!” “走。” 江荻穿着男装一甩脑后的马尾辫带头就往外走去。 此时几乎整个县城的人都在惶恐不安反倒是这些半大的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们其实做不了多大事会的只是模仿别人做事而已…… ~~ 傍晚时分残阳如血。 “县令被那些人堵着差点连县衙也没出去。之后听说衙内带人去救火县令也是发了狠把人都驱散了赶去灭火……” “简直是自乱阵脚。” 房言楷轻骂一声挥退报信人转头向李瑕道:“城内的火势暂时控制住了。” “嗯。” 李瑕应着看向城下的尸体。 被蒙军俘虏的六七百人已几乎死尽攻城也暂时停止了。 在这第一天的攻城战中蒙军表现得比李瑕想像中更擅长攻城。 先是屠城威慑再是驱俘攻城其后火攻、砲攻都显得非常有经验。 这还是在没带辎重、时间不多的情况下。 若李瑕没有提前坚壁清野而留下大量的百姓被蒙军俘虏的话只怕轻易就能被蒙军推上城头。 “看!他们撤了!”忽有人喊了一声松了一口气的语气。 只见一箭之地以外蒙骑已经向西撤了只留下少数几骑还在驱赶着大理仆从军。 战场上只能看到那百余仆从军、几骑蒙卒以及几辆孤零零的砲车。 “县尉是否出城毁掉他们的砲车?”于柄问道。 “不可。”房言楷忙道:“非瑜万不能中计此为蒙军诱歼之计。蒙骑来去如风须臾即回若派兵出城必被破城。” “我知道。” 李瑕的目光还是落在城下的尸体上眼神冷峻。 “房主簿你实话说一句城外还有多少百姓没来得及迁进来?” “真没有了……” ~~ 与此同时尼格的心情也很恶劣。 “没有俘虏怎么攻城?!” 百夫长嘎尔迪道:“已经派探马去找了但西面的村子都被迁空了怕是找不到多少人。” “找不到也得找!”尼格道:“再有一千俘虏这小县城就直接拔了。” 嘎尔迪领了命又散了几什探马去寻找村落…… 今日这一战尼格打得并不满意。 庆符县不像蜀北的山城也不像叙州那样的坚城结果一整天都没攻下来形势就被动了。 倒不是这一战难打而是没有太多时间给他消耗。 都元帅的命令是劫掠、推毁船只尽快去合州。 偏是他小败之后需要打下庆符县把丢掉的船只和物资抢回来…… 吃完最后一块马肉尼格下意识一伸手发现食物也吃完了脸色愈发阴沉。 “额秀特吃的也没了箭矢也快用完了……等嘎尔迪捉到俘虏再叫我……” 尼格骂了一句转身回帐篷又道:“图门巴音今夜你带你的百人队守营。” “我巴不得宋军来袭营。”图门巴音道:“但他们肯定不敢和我们野战昨夜哈日查盖守了一夜也没见宋军的影子。” “叫你守营就守!” 夜深。 尼格还在睡觉忽听嘎尔迪的喊声。 “找到好几百个驱口了在西面要往山上跑。” 尼格起身骂道:“你不知道直接捉回来?!” 嘎尔迪道:“就一什人远远看到人不够要有两百人去包围。” 尼格道:“图门巴音你带人跟嘎尔迪去。把哈日查盖叫起来守营……” “为什么又是我去?!” “你的人没脱甲速度快快去……” ~~ 两百骑向西南的山城袭卷。 图门巴音抬头看去只见夜色下确实有数百身影在爬山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 “围上去。” “走吧。”嘎尔迪道。 策马上山追了一会山路渐陡。 “要下马追了。” 图门巴音吩咐两什人留下看着马匹向山上追去。 嘎尔迪看他心情不好道:“拿下这些驱口吃的也有了县城明日也能攻下。” “今天差点就能把城攻下来烦死了。” 两个又追赶了好一会。 “不对。”图门巴音忽然道:“那些驱口怎走得这么快?” “是啊也该追上了。” 嘎尔迪挠了挠头抬手一指道:“前面有个寨子他们逃进寨子了?” “过去看看。” 那是山腰处的傍着溪水的一个小村寨环绕着低矮的茶树似乎是附近的村民采茶时歇脚之处。 有人把小溪掘了让溪水沿着这个小村寨绕了一圈。 这让图门巴音感到有些奇怪。 踏过小溪他们进了寨子。 “没人?” “人都到哪去了?” 图门巴音皱了皱眉走到外面的茶林伸手在茶树上一抹。 “火油?快走!有埋伏……” 忽然远处响起一声大吼。 “放箭!” 带着火的箭矢袭下瞬间点燃了茶树与村寨…… ~~ 白岩苗寨。 熊春正望着山下的火光。 “放砲!” 落石登时向山腰的寨子砸去。 “继续放砲!” 砲车的“咯咯”响声中熊阿乞望着山下的火光有些心疼道:“寨老李县尉真把我们的茶园烧了。” “命比茶园重要。”熊春喃喃道。 他想了想又向熊阿乞道:“今夜会有很多马匹你带人下山牵回来……” ~~ 一处山林之中李瑕回望了一眼山腰上的火光又转头看向了前方那两什看守马匹的蒙卒。 “动手!” 搂虎一箭射出正中一名蒙卒。 “杀!” 一百巡江手向两什蒙卒杀了上去。 李瑕这次没有身先士卒只是招过宋禾吩咐道:“再去提醒熊山、鲍三、姜饭一次只要击溃山上的两百人就行万万不可贪功恋战。” “是……” 李瑕这才点点头快步走向那些马匹。 今夜在山上奔走的百姓是他派出来的巡江手们;那大大小小的包袱里是他们备好的火油与易燃物;山腰上的小寨子是他预设的埋伏点…… 他本打算再过两日等蒙军更疲惫些再进行这场埋伏。 但白日的守城战他打得并不满意觉得自己成长得太慢了。 若是更早知道蒙军的攻城战术也许可以昨夜就设伏偷袭蒙军那么今日那六七百人或许就不会死。 当然昨夜偷袭也未必能成。 也许恰是因昨夜宋军没有出城偷袭蒙军今夜才放松了警惕中伏;也许恰是因那六七百人已经死了蒙军才不得不追着他们上山…… 总之是没有重来的机会。 对于李瑕而言要学会打仗也得经过血与火的淬练…… 他想着这些上前剥下一个蒙卒的衣甲跨上战马。 “二十探马斥候随我袭营其余人把马匹牵走……” ~~ 蒙军营地。 守夜的百无长哈日查盖听到有马蹄声传来他回头望去有些戒备。 远远的有蒙语的大喊声传过来。 “捉到那些驱口了百夫长让我先回来说一声。” “捉到了就好。”哈日查盖大喊道。 他眯着眼看去见夜色中只有二十余骑回来并未直接冲向营盘而是向马群奔去。 “我先把马放好。”那蒙语又喊起来。 哈日查盖皱着眉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但那二十余骑速度很快顷刻已冲到马群附近。 “杀了他们!”哈日查盖猛地反应过来大喊道:“是宋军!快杀了他们……” 他没想到宋军敢来偷营更没想到只有这么一点人也敢来。 这是野战蒙古骑兵可以轻易追上宋军并杀光他们。 但下一刻一团团火球被丢向马群。 “咴律律!”惊马长嘶…… ~~ 李瑕拿出一个包袱。 包袱里装满的是烟花爆竹。 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月庆符县的几乎所有的烟花爆竹今夜都被他的人带了出来。 他骑在马上点燃包袱上的好几条引线径直丢向蒙军的马群。 今夜李瑕的目的并不是偷袭蒙军。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马匹。 有箭矢激射而来李瑕伏下身策马飞奔。 身后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大声以及马匹嘶鸣…… “咴律律律……” 正文 第218章 回马 图门宝音今天心情不太好。 他觉得了尼格所有事都指派自己辛苦攻城一天夜里还得守营又要上山捉驱口。 当大火燃起、山顶上的砲石砸落他那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恶劣。 “快走!” 火势起得很快宋军在这小寨中堆了许多枯枝、泼了火油。 火箭一落茶村、屋舍顷刻腾起熊熊大火。 正在屋舍内的蒙卒陷入大火屋舍外的蒙卒刚被砲石砸中个个惨叫不已。 图门宝音迅速领了几人向寨子外冲去。 “嗖!” 有利箭射来逼退了他们。 “有埋伏!都到我这来一起冲出去!”图门宝音大喊道“嘎尔迪带上你的人!” “我受伤了。”嘎尔迪吼道:“我被砸中了……嘶……好痛!” 火光把小寨子照得如同白昼图门宝音转过头目光扫过人群赫然见嘎尔迪的右边臂膀已不见了血淋淋一大片。 “长生天呐……快你们几个扶起嘎尔迪。” 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聚集了近百人朝着大火外的树林射了一拨箭暂时将宋军的箭矢压制住。 “走!” 他们向外冲去。 图门宝音留了个心眼特地走在队伍的中间。 前方有人着了火在地上翻滚着滚入小溪冒起一团烟气。 有人中了箭矢倒在火中嚎叫不停。 图门宝音心中大恨决定冲出这里之后一定要杀光那些宋兵。 但当他踩着士卒们的尸体好不容易脱离火海放眼望去只见树林里已看不到宋军的身影。 周围满是惨叫声砲石还在不停从山顶砸落喧嚣而惨烈。 “嘎尔迪你在哪?!” 图门宝音看着一个个在地上打滚的着火者好一会儿才找到嘎尔迪他半个身子又都是伤每滚一下都是嚷得极为痛苦。 “快给他灭火!” 士卒们扑灭了嘎尔迪身上的火。 图门宝音见此惨状扑上去已是满眼扑红。 “走快走……” “不……不能走……用溪水灭火。”嘎尔迪伸出仅剩的一只手喃喃道:“救他们。” “灭不了火了。”图门宝音哭道:“山顶上在打砲被砸死更多人我们就走不了了你起来我们走!” “山……山太他娘多了……我好烦啊……”嘎尔迪眼神已然空洞道:“四年多了……全是山……我连看见大胸脯都烦了……” “你在说什么啊快走吧!长生天救救他吧长生天。” “我要死了……没被瘴气毒死……赚了两年……好想草原啊……” “走我带你回草原。” 躺在那的嘎尔迪没有再说话。 “嘎尔迪!”图门宝音大哭。 他捧着嘎尔迪有些烧焦的尸体鼻涕眼泪都流了下来。 “你说话啊!我告诉你……我十五岁就进了你额吉的帐篷你气不气?你活过来啊!额秀特我跟你额吉好过额秀特……” 宋军的箭矢又射过来。 没有时间给图门宝音哭了他放下尸体带着数十人向山下奔去。 宋军没有追但等他跑过山林有几支冷箭从他身后的树上射下来钉在了他的腿弯处。 图门宝音闷哼一声只觉腿上一阵酥麻。 他知道箭头上淬了毒这条腿没了。 但他只能咬着牙继续跑。 “都别慌把箭扣上弦。宋军敢露面就杀光他们!” 眼下的情况就像是遇到了狼群不能显得软弱否则宋军就会包围上来…… 一直以来图门宝音不觉得打仗残酷。 他从小就宰牛杀羊打仗无非就是把人也像牛羊一样宰杀。 屠城熬尸油或把腐臭的尸体抛进城内散播瘟疫……这些都只是攻城掠地的手段而已。 唯有到今夜他突然觉得打仗太残酷了他和嘎尔迪也在如牛羊一般任人宰杀。 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杀牛阿布说“牛会流泪会跪下但它只是畜生不用心软……” 想着这些图门宝音只觉腿越来越麻心里越来越恐惧。 终于他冲到了山下的缓坡。 “快上马!” 下一刻图门宝音惊愣在那里。 “马呢?” ~~ 山林中熊山凑到搂虎与鲍三身边问道:“要不要追出去杀光他们。” “还剩七十多个若是拼死反击怕我们有太多伤亡。”鲍三道:“且县尉交代了不可贪功恋战。” “这是个斩首的好机会。” “今夜主要还是拿他们的马匹。”鲍三摇了摇头眼中泛起冷色道:“蒙鞑没了马孤军陷在这早晚能杀光他们。” 说着他回过头看去只见夜色中的新兵们眼睛里皆有雀跃之色。 他们已经不太怕蒙古人了。 ~~ “嚁……” 李瑕正策马狂奔忽听一声长长的哨声。 他回过头望去只见一员蒙卒竟已抢到了座骑正驻马吹哨。 大多数乱窜的马匹并不理会吹哨声却也有几匹马回过头向那蒙卒跑去。 很快对方只带着几骑人迅速向李瑕追了上来。 “嗖!” 一支箭矢激射正中一名探马斥候。 李瑕马不停蹄继续向前冲。 …… 名叫“胡勒根”的蒙军什长是个粗矮汉子很灵活地跨上战马并为麾下的七名蒙卒召来了马。 他本有些犹豫是继续把马召回来还是去追宋兵直到哈日查盖大喊了一声。 “杀了他们!” 胡勒根立即就向宋兵追了上去。 他这一什只有八骑却还是很有信心追杀二十余宋兵。 他们不停放箭于夜色中射中的不多时不时能让一两个宋兵栽下马来。 两拨人马向东奔了好几里距离越来越近。 胡勒根眼看箭矢不多了大喊道:“拔刀砍翻他们!” 他夹了夹马减缓了马速看着麾下七骑冲了上去。 人数虽少但在马背上作战他对他们有信心。 胡勒根眯着眼看去认出那些宋兵骑的也是个头矮小的蒙古马再次吹哨要叫它们把宋兵掀下去。 “嚁嚁……” 李瑕勒住缰绳感受到身下的战马在不停刨地显得很烦躁。 “列阵。堵住马耳!” “是!” 二十余骑探马斥候迅速堵上马耳朵掉头。 他们端起长矛迎着蒙军重新冲了回去。 白日攻城里的情影在他们脑中浮现惨死的人们、焦臭的尸油……化成了杀意。 “杀啊!” …… 胡勒根有些不太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这些宋兵也太狂了竟敢和蒙古人在马上作战。 他更加用力地吹哨。 长长的哨声划破天际野地里有火光闪过有什么东西被宋军掷了出来。 光火中带着烟气。 “又来?!” 果然又是“霹雳啪啦”的大响声。 “哔呦……” 有烟花炸开绽出时隐时显的火花很好看也映着那些在厮杀的身影。 宋军排得很齐显得很呆板。 他们端着长矛就那样直直地重新撞了回来看起来还有些傻、有些木讷。 但更擅骑战的七名蒙卒还在拉扯着受惊的座骑。 “嘭!”烟花爆开。 胡勒根瞪大了眼看到那漂亮的光亮中血漾了出来如赤焰般鲜红。 “咴律律!” 他跨下的战马突然惊起把他掀翻在地。 有爆竹溅起沙石弹在他脸上不痛但让人害怕。 下一刻宋军的马蹄已到眼前。 “啊!” 胡勒根痛呼一声被马蹄重重踩了一脚剧痛。 他手中的弯刀掉在地上嚎叫不已。 “你很会牧马?”混乱中有个冷峻的声音用蒙语问道。 “是……” “你叫什么名字?” “胡勒根。” “你的百夫长叫什么名字?” “哈日查盖……” ~~ 哈日查盖已找回了数十匹战马。 但还有近三百匹战马在夜色中奔得不见了他只好派人骑上数十匹战马去找。 营地里所有人都被惊醒了却也没有混乱毕竟宋军也没有真的袭了营。 其实只要能找回来马这事也没甚大不了的。 马也不难找他们都很会牧马。 也没有必要所有人都走路去找有数十人骑马去找就可以了。 忽然远远的有近二十骑奔了回来。 黑暗中胡勒根的声音大喊道:“百夫长我杀光那些宋人了还找回十多匹马!” “你再去把更多的马找回来!”哈日查盖大喊道“往山边去找不被人牵走都能叫得回……” “好!” 胡勒根应了一声。 但那二十骑还在纵马向营地奔过来。 “你冲过来做什么?!”哈日查盖喝道。 “我……辎重在那边!” “又来?”哈日查盖凝视着黑夜中猛地反应过来大喝道:“袭营!宋军又袭营了!” …… “辎重在那边!”胡勒根又喊了一句。 李瑕死死盯着蒙军的营盘没有贸然冲进去。 他非常冷静地用目光扫视着观察着哪里有篝火哪里没有寻找着蒙军营寨中防守最薄弱之处。 胡勒根说的没重辎重在北面周围蒙卒最少。 “绕到北面!放火烧!” “吁!” 斥候们拉住缰绳迅速点起火把就往一个个帐篷里丢了过去也不管里面放着的是哪些物资…… 正文 第219章 拖垮 尼格大步穿过营寨听着“袭营”的大呼声四下扫视却没见到宋军的身影。 “哈日查盖!袭营的人在哪?” 哈日查盖还在匆匆奔走应道:“向北面去了就二十骑。” 尼格不悦问道:“马呢?” “还在找这些人和老鼠一样不敢打进来只会偷东西。” 说着只见北面的帐篷里一阵大火。 尼格边走边张开弓眯着眼看到着火的帐篷外一群穿着蒙军皮甲的宋兵正在那点火。 他一箭射出“噗”的一声响箭矢力透了一个宋兵的身体。 其余十余骑宋兵不敢再放火倾刻间四散而逃。 “一群老鼠!该死……” 今夜的第二次袭营就此又平息下来。 尼格也不追持着弓站在那目光阴翳地看着燃烧的帐篷。 “千夫长我们的辎重……” “让你去把马找回来!”尼格吼道“只要有马匹辎重到哪都能抢!” “是等马儿没那么惊慌了吹吹哨子就能回来。” ~~ 一匹蒙古马打了个响鼻看着眼前的高山不太愿意上去。 一个苗人正用力拉它。 马蹄在地上刨着就不肯动。 “啪”的一声熊石给了它一鞭子它只好不情不愿地往山上爬去。 苗人有七十多个正牵着四十匹马向山上走去 “阿乞叔我们要这么多马做什么?”熊石问道。 熊阿乞道:“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得多了。要马做什么?杀了吃也是肉啊!” “阿乞叔、熊石哥。不能杀了吃寨老说了卖给李县尉能卖好多钱。” “我知道。”熊阿乞道:“可惜我们就找到这些。这事真是怪了。我看好几个寨子都派人下来抢马他们怎就知道这事?” “李县尉派人说了呗。” “让我们白岩寨把马全牵了多好。” 熊石道:“哪就能全牵了?李县尉要的是让蒙军没了马。越多人来牵才能把蒙军的马牵光。” “嘿来十个寨子一个寨子只要牵上三十匹让这些蒙军陷在我们这地界……” 远远还有人大喊。 “熊石哥我又找到一匹就在山下啃竹叶呢!” ~~ “千夫长……很多马匹都不见了……” “不见了?”尼格一愣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又被土老蛮偷到山上了。” “又?!”尼格大怒骂道:“这些西南蛮子该死……找回来多少?” “七十多匹。” 尼格沉默着大手摸着自己的秃头显得有些颓废。 前阵子阿术也被偷了马一怒之下连拔土老蛮三寨。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当时阿术是先锋大军就在后方压阵;现在尼格是孤军陷在庆符大军急着顺长江东下没功夫陪他耗。 另外之前的土老蛮个个寨子互不支援现在若攻打哪个寨子庆符县守军会支援。 最重要的是他尼格又不是兀良合台的儿子…… “哈日查盖你这个蠢货害死我了。”尼格道“我就是信不过你才让图门宝音守营的。你看你把马匹都弄丢了。” 哈日查盖不服气啐了一口道:“我又没想到宋人敢带那几个人袭营。” “要是图门宝音就能想到。” 下一刻帐外传来动静是图门宝音回来了。 尼格见去的两百人就仅剩七十多人回来还死了嘎尔迪本就阴沉的脸色就更难看了起来。 待把遭遇都说了图门宝音带着哭腔道:“千夫长派两个人骑马送我回都元帅大营吧我这条腿废了。” “好。” 图门宝音又道:“这庆符县和我们想的不一样不该再攻城了去别处掳些俘虏再抢回船只报给都元帅吧……” 突然一柄弯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他一愣抬起头看到了尼格冷酷的眼。 “千夫长?” “马匹丢了太多我不能再派马匹送你回去。”尼格道“你没有腿我也带不走你了。” “别这样……我……我能活的……求你……” “不你是百夫长不能落在宋军手里。” 尼格说着手中的弯刀一割。 图门宝音眼一瞪喉咙已被割断登时气绝而亡。 “长生天请保佑你的子民。” 尼格喃喃着合上了图门宝音的眼。 “哈日查盖去把重伤的都杀了吧……” 一整夜不时有残兵从白岩山上逃回来。 把图门宝音和嘎尔迪的残兵合成了一个百人队尼格还有四个百人队的探马赤军、一百大理仆从兵。 但仅有七十余匹战马。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陷入了困境。 打败仗本来没什么。 十余年来蒙军在川蜀一直在打败仗退了就好;相比起来宋朝更承受不住长期战争带来的损失。 但这是大的战略他尼格没有资格说这些。 对他而言在一个小小县城接连受挫只会让都元帅认为他无能。 可没有了战马再拖下去拖成疲师有可能所有人都陷在这里何况都元帅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 没有俘虏、辎重、时间、战马兵力也不足……思来想去尼格决定放弃攻打庆符县城。 他打算强渡符江、与符江东岸的援军汇合再抢夺战船顺江而下。 次日天色蒙蒙亮之时蒙军起营向南绕过庆符县城又转道向东趋符江。 他们大多数人已成了步军行走在清晨中莫名显得有些踉跄。 他们实在是不习惯这种行军速度。 忽然有人抬起头喊道:“千夫长有狼烟!” ~~ 一道道狼烟从南面的高山上腾起。 李瑕站在城楼上看了一会道:“蒙军要渡河了。” 房言楷更稳重些沉吟道:“是否会是蒙军的诱敌之计?” “他们没了马匹我们已不怕他们诱敌。” 房言楷又提醒道:“巡江手骑术不佳不宜骑马出战否则有可能被蒙军把马匹抢回去。” 李瑕点点头“嗯”了一声道:“房主簿说的有道理。” 他已披好了甲打算出城迎战想了想却是又停下脚步把地图摊出来。 “这次的战术房主簿也一起参详一下吧。” 房言楷愣了愣抚须道:“也好。” “我昨夜偷了蒙军的马匹之后认为蒙军有三个应对皆做了相应的布置。”李瑕道“一是翻过山岭向北回叙州;二是攀上各寨抢回马匹;三是渡符江抢船只……看来他们是选择了第三种办法。” 房言楷道:“这说明很可能会有蒙军援兵从东面过来。” “是但现在还没到。” “很可能是这支蒙军援兵遇上了长宁军。” 李瑕道:“我在挓口岩上设了瞭望塔东面若有蒙军来会有狼烟。先说符江这仗怎么打吧……蒙军必然以大理仆从军搭浮桥其后骑兵先过到符江东岸探查。” “不错。” “我让鲍三、姜饭把船支安排在上游等蒙军造好浮桥半渡而击。” “只怕难。”房言楷摇了摇头道:“蒙军很可能会有防备。若是浮桥造得坚固船只有可能会被他们夺下。” “也是那这样。东岸青岗岭上有我们的砲石用砲石先击毁浮桥再让船只顺流而下射击两岸的敌兵如何?” “如此更稳妥些。” 房言楷沉吟着对李瑕的安排倒也提不出更多的见解了最后提醒了几句。 “非瑜可看过《孙子兵法》?” “没。”李瑕道:“看不太懂。” 房言楷道:“孙子兵法开篇即为‘计篇’此‘计’非指计谋指的乃是‘计算’。简单而言须以人多敌人少若敌强我弱、敌众我寡则先将其分散;若一时难胜便耐心等待待其疲、弱。” 李瑕道:“我明白房主簿的意思了。今日这一战依旧不求大量杀伤蒙军只需将他们一分为二。” “正是如此……” 房言楷捻着胡子看着李瑕走出去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一直以来皆觉李非瑜傲可做起事情分明也有沉稳、谦逊的一面…… ~~ “嘭!” 砲石从符江东面的青岗岭上砸落将蒙军浮桥砸断;船只从符江上游冲下将浮桥上的蒙卒与大理兵撞入江水之中。 宋军的箭雨与砲石向大理仆从兵袭去迅速击溃了仆从兵。 等尼格准备好反击宋军却已迅速顺着符江撤退。 他望向符江西岸来不及渡河的两支百人队一时有些愣住。 伤亡还是不大。 事实上入庆符境以来每次小战蒙军伤亡都不大。 但情况似乎很糟糕了…… “传令让他们退回叙州。” 青岗岭上还在放砲没有太多时间再让尼格考虑他下了令迅速带着人马东向。 尼格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可能陷在这里。 他带着两个百人队的蒙军奔到挓口岩又有砲石砸落。 紧接着几声惨叫响起已有马匹栽入陷马沟…… ~~ 哈日查盖领着两个百人队留在符江西岸显得有些懵。 今日这一战本该是夺下宋人的船只顺江而下的。 现在却要步行回叙州? 他们已失去了马匹、粮草箭矢也不多了。 哈日查盖还算冷静没有下令向南行军反而是下令往北边的山岭走。 可以造一些竹筏顺江而下。 以箭矢击退了宋军之后他们行了十余里驻军在一个叫板栗湾的地方。 找不到俘虏也失去了仆从兵只好让蒙卒亲自造竹筏。 哈日查盖很忧虑担心宋军会袭营但只能让士卒拼命地造竹筏。 当夜宋军果然袭营了。 一支支火箭射来燃烧了整片竹林。 …… 刘金锁提枪站在竹林外看着从火中冲出来的蒙卒看着手下的士卒冲上前以长矛齐捅。 “你们还怕他们吗?” “不怕!” 说到这里刘金锁回想着李瑕教的那些鼓舞士气的话最后却又想不起来于是看向搂虎。 搂虎连汉语都说不清楚抿着嘴没说话。 刘金锁于是喊道:“看我们两百人就能打败了两百蒙军他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 喊叫声传进火海中的竹林。 哈日查盖向身后的箭囊一摸发现没有箭矢了。 他听着外头宋人的欢呼声虽听不懂却感到了强烈的冒犯。 “啐要是有马、有箭我杀光你们。” 哈日查盖没有再向外冲他不愿死在那些懦弱的宋兵手上。 于是他闭上眼任大火袭卷到身上…… 正文 第220章 支援 符江以东。 尼格行军并不顺利。 他在笆篱山被伏击之后就已经派兵回报兀良合台称庆符县有水师请求派兵支援从符江东面掠夺俘虏攻城。 但如今四五天过去援军竟还不来。 符江东面只有一座座架设了砲车的高山或一条条壕沟、陷阱。 他还看到了宋军的营盘就在挓口岩下连墙垣都没建里面只有一百驻军远远冲着他放箭。 尼格没有去攻这个营盘。 他看到了拒鹿角也看出那周围有两道陷马沟。 他绕过它宋军隔得很远才追上来也不放箭。 尼格知道宋军这是连箭矢也不愿再给他打算以砲石与陷马沟困死他。 他做了一个很难的决定让没马的“步卒”走在前面趟陷阱以他们的死换骑兵的生。 挓口岩以北有条汇入符江的小河叫“庆清河”尼格渡河时只剩七十步卒、七十余骑兵。 他知道宋军又要半渡而击了果不其然骑兵才浮马而渡两侧与后方立刻有宋军冲杀上来。 尼格早就料到了带着七十余骑策马就走甩下那些步卒断后。 这之后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向东绕过这长长的山脉;二是向北翻过宰猪顶离开庆符县境内。 尼格想到援军没来很可能是被东面的长宁军堵截了不敢东向。于是选择翻过宰猪顶。 山很陡只能下马爬。 他们又不敢弃了马匹只能拉着马攀援更费体力。 此时距尼格渡过符江已过了两日他没有食物累得精疲力尽。 …… 李瑕就站在宰猪顶上。 符江东岸的几座高山上他都布置了瞭望塔一直能都望到蒙军的动向设伏也很方便。 李瑕对房言楷所说的《孙子兵法》内容也有了些体会。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 因此哪怕是攻击残兵他也先占据了高处准备了擂木与滚石。 他默默站在那计算着距离看着尼格等人牵马从山林间走了出来。 “动手。” 士卒们吆喝着推下擂木。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很快就传来了惊呼。 紧接着是惨叫…… 李瑕看着这一幕脑子里想的还是《孙子兵法》。 他以前觉得这些文言文很难懂、几句话根本说不了什么认为兵书未必有用。但经过房言楷一解释却发现其实它们已把打仗的准则和框架说得清清楚楚。 而在亲临战场之后把经历与这些相结合李瑕竟有些豁然开朗之感。 “嘭”的一声响檑木砸在尼格头上他吼怒着带着不甘与愤怒。 李瑕目光看向尼格心里想着“先胜而后战”是什么意思。 山下蒙卒的嚎哭声不止皆成了李瑕脑海里对战争的印证。 “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 远远的有骑兵奔到符江东岸营盘。 “李县尉在吗?!长宁军祝成祝将军有要事告李县尉。” “县尉正在宰猪顶上今日就要宰了蒙军千夫长……” ~~ 次日庆符县里的气氛终于是喜庆了很多满城都在为击败了蒙军而庆贺。 至于被射杀在县城外的六七百俘虏死了也就死了。 这些人不肯迁进县城多是没亲戚在县里的自是没人敢为了他们质问县官和守城将士。 少数几个还记得他们的反而是房言楷以及在城头放箭的弓手…… 庆符县的绝大多数人们庆幸活下来尚且来不及。 李瑕的风评似乎也突然转变。 过去说的“新来的县尉太年轻靠投奸党”之类的话明面上已少有人提及到处皆有人在夸赞新县尉守土庇民如何如何。 对此韩巧儿极为紧张偏韩祈安还要逗她说什么“经此一战阿郎风头无两只怕白岩寨几位小娘子或是愿意给他作妾了……” 就这一句话韩巧儿登时大为警惕却说“高姐姐不在我可得替她看好了”之类。 她虽然还小那作为女子已敏锐地感受到某种危险的气氛…… ~~ “听说李县尉还未成亲吧?” “想什么呢人家从临安府来的定是早已与高门大户订了婚约。” “能作个妾也好啊……” 严云云穿过回廊正听到几个婢子正聚在一处嘀嘀咕咕。 她心中冷笑回想着那日见到李瑕时的场景暗道那等人物岂会对这些丑巴巴的粗使丫头感兴趣。 “连老娘这样的身段容貌他都未多看一眼。” 这般嘀咕着她不免也对李瑕泛起些思量来。 十六岁的年纪入仕为官掌了一县权柄有靠山、有能耐往后前程必然是不可限量……见过一面该如何攀上呢? 若能一块睡一觉自然是好…… 但这种年轻俊才身边多有高门出身的正室那些小娘子们看似端庄柔善实则手段厉害常有恶毒老嬷子帮衬杖杀了外面的贱货们也是极轻易的。 这种事她严云云见得多了睡一觉不是上策。 最好还是能避在他门下谋个差事调教舞姬、出面待客往后他成了权贵她也能混个鸡犬升天。 新贵岂不好过张家那种破落户? 这些念头也就是一时间的瞎想倒不是什么计划。 严云云走过回廊见到张家大郎张世斐。 “严大家这么巧?” “奴家见过大郎。” 张世斐显然是在等她一见面就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他以往在成都见过许多貌美如花的名妓但自从到了庆符县这小地方如严云云这般相貌风韵的已是久不多见。 此时他自诩彬彬有礼但眼中却已显出饥不可耐的神色来。 “严大家不必多礼蒙军既已退了我们打算明日启程回九曲园特来与你说声。对了这几日寄宿在袁家让你与那些婢女们挤在一处真是委屈你了。” “奴家不敢委屈能得张家与袁家收留感激不尽。” 严云云含羞瞥了张世斐一眼又道:“县里击败蒙军又恰逢年关将近不知是否有庆典?奴家想献上一曲歌舞以示感激。” 张世斐已被这一眼勾了魂。 他不在乎什么感激满脑子想的是眼前的严云云给钱就能玩。 最近挤在袁家他每日与父母妻儿挤在一处严云云也与别的婢女挤在一起找不到机会该早点回九曲园才好。 “这些等回了九曲园父样会与县令详谈。对了回去后我有许多事想向严大家讨教。” 严云云心头冷笑了一句:“老娘方才见了你爹他也是这般说的你们父子倒可相互讨教。” 她脸上却是笑意吟吟道:“本该听大郎安排不过奴家也不好总是寄人篱下如今洗净铅华打算拿积蓄在这庆符县城买个小宅子……” 张世斐听出了严云云的意思。 他有些为难他父亲虽有钱他自己手头却颇拮据…… 好在下一刻有个婢子赶过来解围道是张远明唤他过去。 张世斐赶到客房只见张世卓已到了张远明正在来回踱步。 “见过父亲。” “县衙不肯让我们明日出城。” “为何?蒙军不是早两日就退了昨日更是已被击败了?” 张远明冷笑道:“必是那李姓的想吃掉我们在县里的一千石粮。” “他妄想!还有他吞的三千石也该教他吐出来!” “自是不可能与他善罢甘休。”张远明道:“但如何对付他须再从长计议。明日先把一千石粮运回九曲园……” ~~ 七仙湖畔九曲园。 李瑕带着步入大堂只见名叫“祝成”的长宁军准备将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大堂上包扎伤口。 两人在筠连州巡司关城见过一面但当时没多谈祝成就领兵去追阿术了不算多熟。 “祝将军。” “李县尉又见面了。”祝成起身抱了拳又道:“嘿我就是想问问庆符县的情况故而派探马过去探探。没想到李县尉竟亲自过来了客气了客气了。” 李瑕也抱了抱拳问道:“祝将军受伤了?要紧吗?” “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不小心中了狗鞑子一箭。李县尉快坐快坐啊差点忘了椅子……李县尉你做这条吧……我们说说庆符县的防事如何。” 两人对座而谈李瑕简略的将庆符县城的形势说了。 祝成击掌叫了一声好道:“好。李县尉是个英雄人物!” 他有些惭愧地拱了拱手又道:“易指挥率军支援泸州了大江南岸防御不足啊。我本该去支援你但带了六百人赶来。才绕过七仙湖就遇到了一支蒙军边打边退只好驻在这里与蒙军对峙。” “蒙军有多少人?” “探马赤军五六百吧仆从军和俘虏有一千多人。” “不好守?” 祝成哈哈一笑道:“还好还好就是带的粮草不多……哈哈没想到李县尉竟已击溃了西边的敌军那我们边退边打就是。” 李瑕道:“向西撤也好地势更有利些。” 祝成目光在大堂上一扫又道:“这园子正好可以用一用放蒙军进来一把火烧他娘的……” 正文 第221章 烧园 大梁木上燃着雄雄烈火终于轰然砸落。 惨叫声响起又渐渐平息下去。 七仙湖畔九曲园已是一片火海…… 李瑕与祝成站在西面的白杨坡上看着火势。 祝成用了李瑕想用而不敢用的佯败诱敌之计之后直接撤出九曲园待蒙军追上来又放了一把大火。 “对了这园子是谁的?”祝成忽然道:“这么大一片园子别是有什么大来头的人物我这小武将可得罪不起。” “祝将军现在才想起来问?” “是啊一开始没想些这些光想着埋伏一场了……李县尉你看这一把火虽未必能烧死多少蒙军却可重挫他们的士气。” 话到这里祝成似乎又忘了园子主人的事指着远处的地形侃侃而谈起来。 “蒙军若是铁了心要攻下庆符县并不难花些时间掘了符江也就把城墙淹塌了。但他们意不在此而是为了劫掠。我估计再拖个三两天兀良合台就要顺江而下了。 所以一小支蒙军今日被我火攻先是被拖了一日之后不敢全速行军早晚必要无功而返……” 李瑕点点头道:“祝将军说的有道理。” 祝成“嘿”了一声道:“蜀南兵力太少你我能做的就是以少量兵力拖住蒙军即可。我担心的还是合州万一让蒙军打下合州整个川蜀都得丢了。唉……”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在战阵之事上越聊越远。 祝成早年也曾在成都一带与蒙军交战过有颇多经验又久在易士英麾下兵法也懂。 李瑕只觉受益匪浅。 直到天色全然暗下来远处的火光渐暗祝成才想起来之前的话题。 “啊又岔远了打起仗来总忘了考虑这些烧掉的那园子是谁的?可别是我得罪不起的人物。” 李瑕道:“祝将军不必管你们在庆符县境内阻敌这点小事我来处理便是。”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是想到火烧蒙军一时太兴奋了万一惹了麻烦啧啧。不过可惜烧了蒙军尸体却焦了没多少斩获回头易指挥又拿不出钱来军赏……” 祝成话还蛮多的自顾自又说了许多如长宁军士卒训练之余还要自己屯田云云。 李瑕道:“首级我这里有祝将军带两百颗便是。” “啊?这不太好吧?” “若非祝将军拖住东面的蒙军庆符县也不能斩获这些首级。” “但这违了军纪吧?” “有吗?长宁军有军纪不许接受首级吗?” “啊好像也没有……” 于李瑕而言麾下士卒多是未编入军籍的私兵饷粮、赏赐、抚恤都是自己想办法筹来的钱分润些首级出去倒也无妨。 祝成则觉得不好意思推却了几番最后还是受了下来。 他收了李瑕的好处虽没说更多的感激之词态度却是亲近且振奋了不少。 其后两天长宁军边战边退退到挓口岩营盘。 蒙军见周围山上多有砲车到处都是壕沟不再强攻又派探马打探到所谓庆符水师只有两艘大船、八艘小船懒得继续攻打索性退去。 李瑕与祝成判断该是兀良合台无意再攻叙州打算直接东进了。 这一战看似轻松其实因长宁军打得颇有章法使蒙军无意纠缠。 而长宁军回师时李瑕又送了一千石粮食。 祝成很惊喜一时又不知该收还是不该收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这……李县尉……这……不太好吧?”祝成挠了挠脸道:“我这跑来一趟杀敌没杀几个也太……” “祝将军不必推拒长宁军是真能杀敌报国的将士总不能饿着肚子打仗。也不必担心与易指挥明说即可。” ~~ 韩祈安站在李瑕身旁目送着长宁军远去终于开口道:“阿郎粮草也不多了何必再送与长宁军?” “我们粮食不多吗?”李瑕道:“以宁先生不是算过我们的粮食加上张远明的粮食很多足够给长宁军这一千石。” 韩祈安笑了笑道:“倒也不必‘加上’反正也都是张远明的。只是……阿郎决定对张远明动手了?” 李瑕没有回答开口却说了些别的话题。 “你莫看这次长宁军杀敌不如我们多实则是因为蒙军更重视他们、不敢冒进而已。暂时而言长宁军战力远胜我们的人。” “我明白阿郎是想拉拢他们。” “不全是吧……我最近发现蒙军没有我原先认为的那么强宋军也不像我原先认为的那么弱。但这次马湖江之战朝廷在整个战略上是有很大的失误或者说是滞后了。 宋以士大夫治天下我如今还看不清其中太多门道却感觉得出来朝廷优待士大夫……这个度太过了。蒙古国力更盛对待战争尚且全力以赴。而宋这边还满是权宜、制衡。 杀名将、以文压武、战心不坚。这样打仗竟还能不败还能抗蒙二十余年只能说淮人、荆人、蜀人不负宋朝了……” 韩祈安道:“阿郎若再看以往当知不仅是淮人荆人蜀人其实北人亦不负宋朝是宋朝负北人。” “嗯。”李瑕道:“岔得远了说回张远明的粮食……庆符虽有三个县官张远明却比我们更像士大夫。你看他的粮食比县城粮仓还多我必是要抢的。 我不仅要抢他的粮还要抢他的地那只好杀了他。此事……若论善恶我不能说张远明有多恶我比较恶。 站在张远明的角度他的粮食、他的土地凭什么交出来?他也没有该死的罪证在我手上但我知道我该杀他。 川蜀军民前赴后继抛头颅洒热血饭都吃不饱还在卖命。蒙军已杀到眼前了亡国亡天下即在眼前士大夫却还占着良田美宅觉得理所当然……我心里有更多必杀张远明的理由但不知怎么说。” 李瑕话到这里斟酌着。 有些事他看得出来但重生的时间太短还总结不出来。 韩祈安却明白他的意思沉吟片刻开口说起来。 “大宋对士绅之优待过甚积弊早已显现。故而早在承平时王安石便欲变法。 当时文彦博曰‘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王安石曰‘法制具在则财用宜足中国宜强’文彦博又曰‘务要人推行尔’。 这话当中的‘人’阿郎可知是哪些人?” 李瑕道:“如张远明这样的人?” “是但也不止。一县之大仅三四名官员、三四百衙役。若无这些乡绅郡望朝廷如何能管得过来?更何谈天下之大? 故而‘与士大夫治天下’此言不差但大宋不抑兼并又过份优渥士绅……文彦博与王安石一样皆是由州县官、转运使一路迁至中枢富实干之才。岂能看不明白此中积弊? 关键在这一句‘务要人推行尔’可见文彦博哪怕反对变法却也对士大夫咬牙切齿。他反对变法是认为变法这条路走不通而已。” 韩祈安话到这里叹息一声又道:“以王安石、文彦博之才尚不能变革。还有范仲淹、韩琦、富弼也都做不到阿郎怕是也做不到。” “是我肯定不如王安石、文彦博。”李瑕道:“还有贾似道他也做不到我也不如贾似道。” 话到这里李瑕语气郑重了些道:“所以我要做的是造反。而要造反怎能不杀土豪劣绅?” 韩祈安早猜到他这些心思但亲耳听到还是身子微微一颤。 “不怕以宁先生笑话。”李瑕又道:“我想试着建一个强盛的、不受外侮的汉家王朝。那便该不容犹豫把一些绊脚石踢开。” 良久韩祈安才道:“但阿郎眼下还是宋臣且时机尚未成熟不宜在明面上杀人劫财。” “是啊。” “杀张远明容易难的是如何掩人耳目。更难的是如何拿到他的财产。” “我知道。”李瑕道:“这次本想用长宁军作为遮掩。但看他们是磊落粗豪的汉子算了这种事还是我们自己办吧。” “那九曲园?” “是我烧的而不是祝成。他那人一心抗蒙不必让他牵扯这些……” 正文 第222章 雇凶 叙州长江南岸蒙军大营。 阿术大步走进帐篷也不打招呼捉起一块肉就咬。 兀良合台斜睨着儿子道:“你现在才来老子都快把叙州打下来了。” “还没出五尺道就让一支宋军堵了损失了两百多人。”阿术道:“我绕道羁摩州石门路出关河河谷赶过来的。” “宋军还能把你堵了?” 阿术道:“反正你也把张实打败了我早点晚点到不是一样的。” 兀良合台低下头手在地图上划了划在筠连州、庆符县的位置上点了点又摇了摇头。 阿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拿着满是油的手伸过去点了点。 “这两个小城有能人要么是长宁军要么是哪个州县官该死。” “不奇怪叙州史俊也有两下子。”兀良合台道“尼格带了五个百人队陷在庆符没回来。” “打仗嘛有输有赢。”阿术不以为意咧着嘴问道:“还要在叙州呆多久?要有十天我去把这两座小城拔了。” “不打了先去合州。” “你是都元帅又是我老子你说的算但别被叙州的宋军夹击了就行。” “叙州就没几个宋军了准备东下吧。” 阿术知道轻重也不反对只是目光又落在地图上庆符县的位置嘟囔了一句。 “还能把尼格灭了?” ~~ 匣子里尼格怒目圆瞪脸上还抹着石灰。 “啪”的一声木匣子被盖上。 江春又扫了四周一眼见一堆脑袋堆在一处只觉一阵泛呕。 偏还得强自镇定抚须道:“今日过来亲眼看了才知非瑜神勇。” 李瑕道:“是县令与主簿全力支持并非我一人之功。” 江春背着手走出这间营房向校场走去。 走了几步他深吸了一口气心头犹有些不适。 他今日到巡江营盘本是想找李瑕谈谈九曲园一事不想才过来就被李瑕邀请查看首级。 “这首级……几乎比我想的少了些。” “很多蒙军都被烧死了或跳入符江未曾斩获到首级。” “是吗?” “是。” 江春转过头看向大营中间新建的那个大仓库。 他知道那是张远明的粮他今日过来为的也就是这件事。 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在这巡江营盘里面对李瑕江春感受不到自己那作为县令、作为上差的气势。 “非瑜可有空随我回县衙一趟?” “这两日忙着战后的抚恤与赏赐县令是有何吩咐?” 江春沉吟道:“张员外之事你该亲自向他解释一番才是。” “今日不得空明日如何?” “这……真不得空?” “真不得空。” 江春有些为难叹道:“这样吧明日房主簿与你谈。” “也好。”李瑕道:“县令切记叙州还在被围暂时不可放百姓出城。这一战怕是还要很久只看合州能否守住。” 江春点点头抚须道:“此事本县明白。” “也该让城中富户捐些钱了。” “不错此事本县会交代房主簿办非瑜多与他商议吧……” 江春一一应下心头也是烦闷。 本该是他这县令来指派县尉的今日来却是被这县尉发号施令了一番…… 李瑕其实把江春那点郁闷看在眼睛。 但他并不管这县令高不高兴。 守住庆符让一县百姓保全性命带士卒打胜仗、给抚恤给赏赐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才给他带来威望成为他实力的一部分。 有这份实力才能让江春在巡江营盘里一句硬话都不敢说。 而不是靠把每个上差都哄高兴了。 李瑕从不觉得自己傲慢他对每个人都是差不多的态度。 ~~ 江春才回了庆符县马上便听说张远明求见。 两人在厅上坐了寒暄之后张远明果然又问起九曲园和粮食之事。 江春满口官话只推说房言楷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又把事情推给主簿。 张远明看得分明对答亦是极得体唯独到最后起身之际道了一句。 “连县令亲自去请李县尉都不肯来……老夫平生还是头一次见这般狂傲的年轻人呐。” “言重了言重了非瑜确实是忙他明日会回城与……” 张远明笑了笑不等江春说完背着手走了出去依旧回了暂住的袁府。 一个时辰后张世斐出了袁家去了县城以北的一家“沁香茶楼”。 ~~ “大郎要杀谁?” “县尉李瑕。” “闹呢那可是朝廷命官。” “你又不是没杀过官。” “被流放的官和管着乡勇的县官能一样吗?” “不都是一刀就捅死吗?”张世斐道。 他捧着茶杯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又道:“一个从临安来的世家子弟没见过我们西南边陲的险恶仗着有些靠山养了些乡勇糊弄些战功。你莫被他唬了觉得他真杀了几个蒙人。” “不是吗?” “三把火一把烧在白岩山、一把烧在板栗湾还有一把烧在我张家九曲园。烧死几个蒙人都是他自己说的算。怕什么?就是个白脸小儿落了单到了你‘丑屠夫’手里也就是一刀的事。” “话是这般说这事还是危险。” 张世斐道:“别忘了是我父亲捞的你不然你早死了。” “不敢忘。” 名叫“褚富”的汉子站在窗子边向街上看了一会重新在位置上坐下来。 “大郎我们合作也有几年了我替张家走乌蒙部也走了七八趟了吧?” “你也没少赚。”张世斐瞥了褚富一眼道:“这两年你肉也松了不少。” 褚富咧了咧嘴脸上的横肉显得有些骇人。 “没松还能杀人但这价钱……” “三千贯。”张世斐饮了口茶淡淡道。 “少了。” 褚富摇了摇头比了五个手指头道:“这是不得了的大事做完这桩买卖我得带弟兄们去避一避。至少得这个数。” “就三千贯。” “老员外出的价?” “是就三千贯……” ~~ 严云云掀开轿帘向长街上望去。 如今庆符县城还在封城前面的长街上加盖了许多窝棚到处都是拥挤吵闹的样子。 她本有些后悔跑到这小县来但想到叙州城正被蒙古大军围困这种后悔的心情又减轻了些。 她看得出如今这庆符县还是有章法的。城内挤的人虽多却没出太大的乱子且蒙军也放弃攻打这里了。 忽然严云云眯了眯眼。 她见到一个身影隐隐有些眼熟。 这地方她认识的人不多因此格外在意起来……拢共也就在上次那县尉带人到九曲园时见过几个外人。 严云云想了想下了轿子。 “严大家大郎让你在这等他。”轿夫道。 “奴家去买点东西就回来你们不必跟了。” 严云云轻笑了一句往小巷子款款走去…… 过了许久等她从小巷子里回来手里已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再掀开轿帘张世斐已坐在轿子当中。 “你去哪了?” “累大朗久等奴家有些嘴馋。”严云云吐了吐舌头显得有些羞涩。 张世斐不想这一个风尘妓子竟有这般娇憨模样话到嘴边温柔下来。 “让仆婢去买便是你亲自抛头露脸的万一被人看到告诉了我家里那黄脸婆。” “大郎莫这般说大娘子她人很好呢。” “快上来。”张世斐拉着严云云上轿伸手便去搂她。 “莫要这样。”严云云推了推他头一低显得极是委屈道:“奴家过往虽流落风尘却非本意。如今赎了身已是洗尽铅华。大郎若是轻贱奴家奴家……奴家只好离开……” 张世斐忙道:“我并非轻贱你真的。” 严云云侧过身去带着哭腔道:“我不过想在你家谋个差事你却心里只将我看成妓子。” “并非如此你听我说今日带你出来我便是要为你寻个好宅子往后便是你我的小家……” “你舍得?” “从未不舍得过。”张世斐微笑道:“前日便与你说了需要周转。” “真的吗?”严云云睁大了眼有些吃惊的样子。 她把自己的表情控制得很漂亮还舔了舔冰糖葫芦。 张世斐心头一荡愈发觉得这真是个尤物。 “真的往后你我双宿双飞好不好?” “才不信你轻贱奴家……” 张世斐本是一派从容高深的模样过了一会之后渐有些头脑发热。 “我真未轻贱你实话与你说吧父亲给了我五千贯做事为了你我私自吞了一千贯。” “当人家未见过钱吗?往年人家唱一曲红绡便有这个数当时王元卿花了一千贯人家睬都没睬他一下。对你张家而言这点钱算甚?” 张世斐手中才感到一抹温润又被严云云拍开。 他本没想到要在这妓子身上花这么多钱但已不由自主又道:“其实我吞了两千贯先前不说是为了与你细水长流你知我想与你好好过的诚意了吧?” 正文 第223章 员外 次日县衙。 李瑕走过长廊听到“嗒”的一声响。 他低下头一看见到一颗鹅卵石掉在地上。 回过头只见一个小脑袋在后衙的小门边一探又迅速收回去。 “蒋先生稍待我一会再去见房主簿。” “是……” 李瑕于是转身向后衙走去绕过茶房穿过小门便见韩巧儿正探头探脑地在那张望向他招了招手。 “怎么了?” 李瑕才过去就被这小丫头片子抱了一下。 “李哥哥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怎么不到我公房去等?” 韩巧儿低下头小声嘟囔道:“今天穿的是女装不能去前衙啊你都没发现。” 她最近一直跟着江荻混在一块江荻拿了好几件以前穿的衣服送给她。 因听她父亲说李瑕今日会回城她才特地换上结果他都没看出来…… “发现了回头再去给你裁几匹布做新衣服吧。” “不用不用姐姐给了我好几件衣服好看吧?” “嗯过年嘛再做几件给你父亲和祖父也做几件。” “我不用哦。”韩巧儿道:“我还要长高的。” “你平时多吃一点才能长高。” 韩巧儿想了想有些低落地道:“迎祥楼被火烧掉了。李哥哥还说守住县城了带我去吃炒菜的。” “县里也有别的酒楼等战事过去带你去吃。” “战事还没过去吗?我还以为是你忘了呢。” “没忘是战事还没过去……” 韩巧儿忙了一个大早上其实也就与李瑕这般说了几句话。 之后李瑕转回前衙走进房言楷的公房。 ~~ 几句话之后公房内的气氛又凝固下来。 “你拿张远明的钱粮交朋友?”房言楷盯着李瑕道:“非瑜你交朋友用别人的钱、用县里的功劳?” “房主簿如何知道的?” “我如何知晓?哈首级我亲手清点的。再论张远明有几顷地除了他自己全县数我最清楚我能不知他有几石粮食?你……” 李瑕点点头道:“那这样吧此次守住县城首功归县令与主簿如何?” “你破的敌为何如此?” “我巴不得你们赶快调走。”李瑕道。 房言楷一愣。 李瑕又道:“房主簿不必怀疑我真心的。” “非瑜误会了我并非要与你争功。” “但我想让你们调走。” “……” 房言楷深吸了几口气摆了摆手道:“这些等战事完全过去再谈。合州大战在即非是争功之际。” 话到这里他加重语气又道:“更不该挑衅乡绅郡望年关在即百姓被困在城中本已心生不满。倘若张远明在此时教唆民意我等县官莫说功劳落个大罪也有可能……” 李瑕道:“九曲园是我烧的张远明的粮食也是我抢的与县令、主簿无碍。” “李非瑜莫再说笑了!” “没说笑我一直都是在说正经的。我靠山大不差这点功劳也不怕这点罪责。” “为官入仕不是像你这般胡闹。” “情形危急当有非常手段。” 房言楷袖子一摔好不容易才收住怒气踱了几步道:“县里要在明年的夏税之外再加派一笔钱赔给张远明。” “为何?” “为何?你烧了人家的园子。” “为拒蒙军而已此次又不止烧他一家白岩苗寨的茶园也烧了熊春怎未叫县里赔?” “白岩苗寨在户籍之外。” “房主簿不是一直说县里没钱?” “县里确实没钱所以苦的又是谁?”房言楷长叹一声道:“你这把火太冲动了。” “一定要赔?” “以张远明的人脉朝中若有人弹劾我等烧毁民舍、杀良冒功又如何?此事我亦无可奈何便是上报朝廷也得赔你我还得担责。说句不当说的你我为官一任不过三载人家却是郡望。非瑜稍理解一点我的苦衷可好?” “这是房主簿的权职我保留反对意见但不干涉。” “莫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这样吧今夜县令在庆福楼置了酒宴你去与张远明赔个礼。” “嗯?” 房言楷也怕逼出李瑕的傲气凑近了些道:“你毕竟是烧了人家的宅子向他赔个礼又如何?” 李瑕点点头道:“也有道理那今夜就见见他。” “你这态度……” 房言楷皱了皱眉又道:“论长幼尊卑你也该向他赔礼。我没告知过你他是员外吗?人家丙戌年进士授官身、领俸禄未补实缺为‘候补员外郎’其资历、其寄?官阶犹在县令与我之上!” 李瑕常听人说“张员外”还当张远明是个普通乡绅此时方知这“员外”是这个意思人家真是个官。 再回想起初次见面时张明远先恭后倨以及那诧异又愤怒的态度原来是在气他不懂礼数。 亦可见大宋官制之冗杂、科举授官之多。 一点事不做也领俸禄…… ~~ “原来张远明是个官。” “是阿郎不知吗?我以为阿郎知道。”韩祈安尴尬地笑了笑道:“不过以大宋惯例僭用官称者太多想必阿郎是会错意了。” 韩承绪摇了摇头道:“一个‘正员之外’的官罢了是否官身想必阿郎也不在意。” 韩承绪比韩祈安更了解李瑕倒是又解释了几句。 “大宋官员一定有寄禄官阶意为可领俸禄、是官身。但冗员太多朝廷没有那么多实缺往往三四个官才能排一个实缺。” 李瑕稍明白过来道:“吃闲饭的官比正常所需的官多三四倍?” “这……倒是不好说因为此外还有‘荫补’还有‘添差’。” “何为添差?” “比如我们潼川府路有‘潼川府路安抚使’和‘添差潼川府路安抚使’两位上官。后一位便是多出来的。” 李瑕摇了摇头走进了内间。 很快韩祈安跟了进来。 “查了吗?” “是但先说另一桩事吧。”韩祈安道:“张世斐雇了一伙凶徒打算刺杀了阿郎。” “真巧。” 李瑕向外间看去只见韩承绪俯案在写帐册偶尔向门外看上一眼。 韩承绪是知道这些事的但年纪大了不太掺合打打杀杀之事替他们把着风也不多问。 “这伙凶徒为首者叫‘褚富’诨号‘丑屠夫’常年在西南边界剪径。手下有几个僰人……” “打算何时动手?” “他们似乎没想好打算找机会。” 李瑕道:“我们先动手。” “若是论罪抄了张家田地则成县衙公田。还是暗杀了张远明父子暗中控制张家为宜。” “有办法了?” “张远明有几个族兄弟但不在庆符。张世斐有个儿子叫张代焞四岁。若张家父子三人皆死家业该归给嫡长孙张代焞。” 话到这里韩祈安沉吟道:“到时我们只要控制了张世斐之妻杨氏则可以张代焞之名拿到田地且能掩人耳目。” “能控制得了杨氏?” “应该能但要些时间。” 李瑕道:“我们今晚就动手。” “太仓促了吧?” “这种事不需太周密。今夜有场宴席张家父子三人会赴宴他们回去的路上直接杀了。” 韩祈安道:“可我们还未控制杨氏、张代焞母子。” “先杀我来安排杀人你再慢慢控制张家迟。” “是。”韩祈安想了想道:“我多嘴问一句阿郎想用谁动手?” “姜饭。” “怕是不妥。姜饭虽与张远明没打过交道但受过房言楷大恩。此事由他去办怕瞒不过房言楷……阿郎也知道我们这位房主簿眼睛毒辣。另外往后要贩私盐若要对付房言楷也不宜用鲍三、姜饭、搂虎等人。” “无妨。”李瑕道:“房言楷知道了也没关系。” “可这……” “你仔细想想只要事情能在明面上说得过去房言楷会揭穿吗?他真就愿意赔钱给张家?” “是但阿郎要如何让事情在明面上说得过去?” “简单我们捉的那些俘虏当中有人逃走了……” 正文 第224章 泯恩仇(为盟主“那年的小明”加更) 一群俘虏正在修补着庆符县的城墙。 胡勒根累极抬起戴着镣铐的手擦了擦头上的汗。 鞭子立刻就抽了下来。 “继续干!” 胡勒根是第一次当俘虏从前都不知道俘虏这么辛苦。 好不容易做到傍晚他期盼着能停下来歇一歇。 忽然有人一脚踹在他腚上将他踹倒在地。 转头一看见到了一个手上装着钩子的宋人。 胡勒根就挺烦这人的整天用钩子这里钩钩、那里钩钩。 果不其然钩子已钩在他衣领上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 “你是会牧马的那个?”姜饭问道。 胡勒根听不懂只不停求饶。 “班头他就是会牧马那个。”许魁道。 “那算他一个。” “好。” 许魁也不多说带了两个人拎着胡勒根就走直到走进一间黑屋子。 他们把胡勒根往地上一丢开始扒他的衣服。 胡勒根吓坏了哀求个不停浑然忘了对方听不懂蒙语。 “不要……不要这样……草原的汉子绝不会受这种侮辱……不要……” 很快他身上的衣服被扒了个干净。 胡勒根绝望地闭上眼但那三个宋人并未对他做其它事拿了衣服“嘭”的一声关上门就走。 十二月初的天冷得厉害胡勒根一个人被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又冷又怕瑟瑟发抖。 好在屋子里有一床破被褥。 他裹着被褥瞪大了眼却看不到一丝光亮实在不明白宋人这是要做什么。 …… 许魁换上胡勒根那身破衣服把脸蒙上在姜饭面前走了几步。 “班头你看我像吗?” 姜饭头也不抬道:“不用太像只要对外说跑了几个俘虏就好。” “哦我还学了一句蒙语……米尼乃仁胡勒根。” “别说。”姜饭道“到时紧紧闭住你的嘴别说。” 许魁挠了挠头问道:“不像吗?” “太他娘的烂了。”姜饭把手里的钩子拧下来换了一把单刀拧上去道:“来拿布把我的手裹一裹。” “哦。” “把我的脸也蒙住。”姜饭又道:“记住今夜我们是逃走的俘虏……” ~~ 与此同时庆福酒楼门口两顶轿子缓缓落了下来。 张远明带着张世斐进了酒楼环目一看眉头不易查觉地皱了皱。 江春、房言楷都已到了李瑕却还没来。 “张员外。”江春起身笑道:“非瑜一会就到了必向张员外赔个不是。” 房言楷也已起身脸上带着些许假笑。 县里既答应给张远明赔钱只要李瑕再赔个礼这件事也许就能过去……这是他们都希望的。 但今夜李瑕却还是这个态度让他们深感忧虑。 让人意外的是张远明竟没有生气很和煦地笑着摆手道:“无妨无妨。李县尉事忙不像老夫是个闲人他来晚些理所当然我们等等他。” “是。张员外果然有度量。对了二郎怎没来?” “临出门前他突然身体不适不必管他。” …… 换作任何人被抢了粮食、烧了家宅都不会与人善罢甘休唯有张远明气度恢弘打算给李瑕一个道歉的机会。 虽然杀手已经请了李瑕道不道歉都得死。 但张远明打算在今夜的宴席上先原谅他。 如此一来等过几日人死了也不会再怀疑到他张家头上。 没想到那竖子官阶最低竟还敢来得最晚。 狂傲。 又等了好一会儿李瑕终于来了。 江春、房言楷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反倒是张家父子二人脸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李瑕走进大厅身上却是沾着些血迹。 “非瑜你这是……” “莫不是蒙军又来了?!” “房主簿莫惊。”李瑕不急不徐见了礼道:“我来得迟了还请诸位勿怪。因路上遇到了刺杀耽误了些时辰。” “刺杀?” “是我与北面世侯结过仇想必是他们派人刺杀我。” 江春忙嘘寒问暖几句李瑕只表示不要紧显得十分从容。 遇到这种事怪罪他来迟的话厅中几人便说不出来。 连张家父子也不得不感慨几句又夸李瑕勇武像是与他毫无过节。 寒暄之后李瑕忽问道:“张员外家的二郎没来?听说他也要一起赴宴。” “卓儿身体不适可惜今夜不能与李县尉相见了。” “可惜了。”李瑕道:“我很遗憾。” 此时宴席上气氛颇好其乐融融。 张世斐低着头想着李瑕遭到蒙人刺杀才好等过几日褚富杀了李瑕正好可推到蒙人头上。 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替罪羊…… 下一刻江春问道:“非瑜还带了五个匣子莫不是礼物?” 张远明抚须而笑道:“想必是的难怪李县尉问卓儿为何没来原是算着人数带了礼物。” “倒不是礼物。”李瑕道:“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刘金锁。” “好咧。” 刘金锁咧开嘴一笑捧着个匣子就上前径直打开来。 张世斐目光看去突然一个激灵吓得连退几步。 !! “啷铛”案几被他撞得一声大响。 张世斐盯着那匣子眼中满是惊恐。 那里面是……褚富的头颅。 这凶恶的丑汉还瞪着眼眼里全是愤怒与茫然像是在死死盯着张世斐吓得他满头都是冷汗。 昨日还与在沁香茶楼一起说话今夜就被装在匣子里了? “这这这这……” “哈哈。”刘金锁大笑道:“这就是北面派来的刺客被我杀光了!” 厅上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唯有房言楷已深深看着李瑕。 …… 一场宴席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也没有人再提让李瑕赔礼道歉的事。 李瑕得以从头到尾坐在那专心吃菜。 张远明却吃不下如坐针毡地呆了一会领着失魂落魄的长子起身告辞。 父子二人没有再分开乘轿而是挤在同一个轿子里。 “父亲这事……” 张世斐脸色吓得完全一片惨白到现在还是没半点血色。 他自然不会说“好消息是我为父亲省了两千贯”身子都冰得厉害。 “废物还不镇定下来?”张远明压着声音叱道:“是怕别人看不出你与禇富认识吗?” “孩儿……孩儿不明白是禇富提前动手被杀了?还是……还是他已经……” 话到这里张世斐剩下的话已不敢再说想想都觉得可怕又是一个冷颤。 “慌什么?那竖子在威慑我们说明事情还有得谈。” 张远明虽如此说但已在考虑是否离开庆符县。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突然外面传来几声惊慌的大叫。 轿子突然摔在地上。 父子二人大惊张世斐连忙掀开轿帘。 “噗!” “噗!” 两柄单刀径直捅了过来径直将他们捅死在轿中。 …… 紧接着有人掀开后面的轿子骂了一声。 “额秀特!” ~~ “非瑜我看匣子里这头颅有些面熟真是北面派来杀你的?” “房主簿认为不是北人那会是谁派来的?” 房言楷手在膝盖上拍了拍竟是直白地问了一句道:“或许……是张远明派来杀你的?” 李瑕放下手中的筷子很敷衍地摆出一个惊讶的神情。 “张员外?不会的县里答应赔他钱我也与他误会尽消他岂会派人来杀我?不可能。” 房言楷道:“我坦诚说一句今夜我与县令是诚心要为你化解与张员外的恩怨。” “没有怨张员外对我很热情房主簿也看到了。” 江春坐在上首向左向右分别看了看两人摆出县令的架势说了句一锤定音的话。 “非瑜当明白眼下最关键的是不能出乱子。” 李瑕道:“县令放心只要我们三人齐心协力绝不会出乱子。” 江春稍感欣慰抚须道:“不出乱子就好。” 房言楷眼中忧虑之色却更浓。 下一刻有衙役跑进厅中。 “不好了!有俘虏逃跑了!正好在半路遇到了张员外……把把把……把张员外父子杀了……” “什么?!”江春大惊。 房言楷第一时间转头盯着李瑕。 李瑕迎上了他的目光眼神坦然。 好一会儿房言楷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此事……李县尉如何看?” “这是我的疏忽没看好俘虏我一定尽快追查。” “呵。”很轻微的一声吐气房言楷微微冷笑凝眉思索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苦。 到最后他有些萧索地站起身拱了拱手。 “人已经死了啊……那就请李县尉务必把此事处理干净。” “好。”李瑕道:“房主簿放心一定处理干净。” …… 江春还坐上首闭着眼。 他三年任期将满想要的只有两个字……稳妥。 为了这稳妥他才出面要把张远明与李瑕之间的冲突平息下来。 但太快了。 李瑕的动作实在太快。 快到他与房言楷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张远明已经死了。 那接下来只有两个选择把事情揭开、或盖下去。 眼下是什么时候?合州大战在即县城还在封锁李瑕掌着五百乡勇…… 想到这里江春睁开眼看向了还摆在厅中的那五个匣子又自问了一句。 真有两个选择吗? 正文 第225章 糊弄 房言楷回了县衙招过蒋焴吩咐道:“让伍昂来见我。” “是。”蒋焴应了“我叫黄时去跑一趟吧?” “不你亲自去。” 蒋焴一愣忽然想到一件小事。 昨日他听到黄时与几个胥役闲聊时说了几句话。 “嘿你们说崔剩这个马夫当了巡江手每月涨了一千五百文、多了二石粮不说知道他昨日领了多少赏吗?十贯!娘的咧他在宰猪顶上砲石一砸砸中了好几个蒙鞑踩着狗屎了一个月赚的比我们大半年都多我今早见他好张狂一个……” “嘘别说了蒋先生来了……” 回想着这些蒋焴忽明白为何房言楷不再用黄时跑腿了。 他走出县衙往伍昂家里走去脑子里同时又冒出另一桩事。 这次击退蒙军巡江手的犒赏和抚恤昨日之前就已经发下去了李县尉连着两三天都呆在营盘里就是忙这事。 也不知哪来的钱。 但县里弓手的赏钱还没发一则房主簿还得等朝廷定功二则县里的钱粮也不足。 另外最近不知是谁传风声说县仓里还有一千多石粮食李县尉提议支取房主簿不同意。 按理说这事房主簿做的半点错也没有朝廷惯例就是这样。 当年川蜀有几场胜仗军赏断断续续拖了好几年直到介玠死了还得抄了余家拿了三千贯来犒赏士卒。 房主簿依着朝廷规矩矜矜业业做事、李县尉却不守规矩结果县里的人心风向偏了这就实在是没天理了。 奸党就是奸党带坏了庆符县淳朴风气使小吏衙役们眼睛就盯着那点小钱。 只能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 县衙茶房里江春与房言楷对坐着。 两人很默契地没有各自回后衙。 好一会江春先开口道:“等到开春我便要调任他方。有些事我确实不清楚其中内幕。” “县令此间仅你我二人有话直说可好?” “好吧。” 房言楷道:“县令不会看不出来人是李非瑜杀的。” 江春叹息一声亲手泡着茶沉吟着开口道:“五百巡江手庆符县养得起吗?” 房言楷很干脆道:“养不起。” “今年秋防若能挺过去正房打算如何做?” “唯‘裁撤’二字罢了。” 房言楷说着叹息一声又道:“非是我不愿编练乡勇守土但这笔账我算给县令听吧。依李非瑜如此行事五百人岁费钱二万四千贯、米七千石还不包括布匹、甲器。 另还有军赏这次军赏我估算他至少花了数千贯却不知哪来的钱。如此一来年费五万贯不止。 可庆符乃是下县呐夏、秋二税加起来一年尚不能留一万贯。绝无一丝一毫的可能长期养兵五百人除裁撤一途别无可选。” 江春并不像平时看起来那般有些糊涂道:“故而李非瑜杀了张远明远不仅是个人恩怨许是这次的军赏就是他从张家拿的。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坚决……年轻人立功心切啊。” “县令之意他铁了心要养这五百人了?” “不错。” “胡作非为!” 房言楷摇头不已。 江春斟了两杯茶分了。 “正书你能奈李非瑜如何?夺他的兵权?且不说这本是县尉之权只说你可有李非瑜之魄力宁愿夺张远明之财也要坚决养这支巡江手?” “此等悖逆法度之举我做不出。” “你为人正派不仅我知晓五百巡江手也知晓别当他们傻他们清楚你不能养他们那便不可能背李非瑜而听令于你。” 房言楷冷哼道:“简直是私兵!” “人家有能耐、有胆子愿掏钱募兵还守住了县城你能奈何?” 房言楷不语。 江春又问道:“刺杀李非瑜……想必正书也做不出这等事?” 房言楷摆了摆手道:“县令言重了万不敢如此行事。” “那正书要上报朝廷了?” 房言楷脸色愈苦。 江春道:“且不论李非瑜朝中靠山如何。眼下蒙军切断长江还能上报朝廷吗?只怕不等奏折送出去你我的人头就装在匣中了吧?” “县令说的这些我明白。故而今夜并未发作。” “那便是了。”江春道:“好在李非瑜虽热衷功业却并非量小之人。这次他愿分润战功于你我明年你我各迁任一方何必自寻苦恼?” 房言楷道:“他太悖逆无道了!” “我明白明白的。正房你任期未到是吧?这样吧我替你打点缺职如何?” 房言楷眯起眼似在考虑…… 恰是此时蒋焴回来了。 房言楷向江春告了声罪走出茶房。 “伍昂呢?” 蒋焴道:“说是与鲍三去喝酒了不知在何处学生嘱咐了他浑家让他到家后就过来。” 房言楷叹息一声挥了挥手转回了茶房。 江春捧着茶杯暖手虽没听到房言楷与蒋焴说话却还是问道:“你想找伍昂?” “不错。” “李非瑜已有安排?” 房言楷闷声闷声“嗯”了一声道:“他让鲍三把伍昂请走了。” “正书呐且不论武勇、谋划、靠山……这些通通不论只论做事的魄力李非瑜是个疯子。疯子自有旁人来治你我何必与之为敌?” 房言楷闭上眼想了想开口道:“县令我说几句心里话……今夜我确被李非瑜打得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 “我懂他行事太果决了太果决了。” “摆在眼前无非两条路一则与李非瑜一起遮掩下来好处是张远明这个大包袱就此甩了。以张家之财力庆符县不仅可应付今岁秋防往后数年之钱粮也足够。” 江春道:“那有何不可?这不是好事吗?死一个张家全县富足有何不好?” “县令!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好好好是我失言了。但你该知道李非瑜把事情做在了暗处。你我都能想到他之后要如何做无非是掌控张远明之幼孙背地里吞下张家。只要他做的漂亮此事谁知道? 至少他没把给张家定个大罪抄家灭族。不需我们把案子往上送到宪台、刑部不至于惊动张家本支。张远明死在逃跑的俘虏手里你我半点情由都不知与你我无关。” “不。”房言楷道:“若与李非瑜一起将此事瞒下来往后这庆符可就是他说的算了。” 江春反问道:“你不迁任?” “县令莫哄我我未必能顺利迁任。” “我替你打点。” “县令真不必哄我。” 江春苦笑道:“你没有第二条跟可走。” 房言楷道:“还有史知州。李非瑜有五百巡江手在庆符县我奈何不得他。但史知州若出手拿下他不难。” “万万不可蒙军还在围攻叙州。” “蒙军马上便要东向了。” “当此时节你真不宜给知州添这等麻烦。” “添麻烦?一个县尉杀人夺产何等悖逆?!你我牧守一方真能纵容此事?” 房言楷话到这里又道:“县令说李非瑜是疯子不愿与疯子对着干。但恰是因这个疯子在坏规矩我等才该阻止他不是吗?这也是为他好教他如何为官。” 江春饮茶不答。 房言楷又问道:“县令可愿与我联名去信?” “正书呐何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我是宋臣当护大宋的法度。” 江春道:“查起来很麻烦尤其是这种时候……” “不麻烦。”房言楷道:“张世卓还未死。” “那又如何?李非瑜说是去追查俘虏必是去杀张世卓了。如你所言他会将此事处理干净。” “他处理不干净。”房言楷摇了摇头凑得近了一些道:“若说俘虏逃了正遇到张远明父子杀了这或许说得通。但其后这些俘虏又逃进袁家把张世卓也杀了怎能说得通?” 江春抚须喃喃道:“是有点说不通……” “有点?这是何等荒唐!”房言楷道:“县令你说此事你我半点不知但做得如此破绽百出谁信?往后张家本支问起来你我如何回应? 李非瑜做得这般粗砺一旦被揭破往后是要得罪张家本支的满朝士大夫岂能做视我等这般糊弄?县令该为长远计呐!” 话到这里江春终于有些犹豫。 “县令?” “且看看看李非瑜是如何做的。”江春喃喃道:“看他能否把事情办漂亮了。” 茶房中两人各自饮着茶沉默地等待着…… 正文 第226章 查清楚 伍昂回到家中。 他妻子葛翠打开门才要说话伍昂已提着几串钱递了过来。 “钱收着往后别一天到晚吵吵。明日还有几袋米我给你爹娘送去。” 葛翠本愁苦的脸色瞬间舒展欢欢喜喜地接过钱收了迎了伍昂进门。 “太好了!终于能过个好年了。这钱哪来的?” “先去烧点水来脚冻得慌。” “好咧。”葛翠拍了拍伍昂的衣服笑道:“要没这钱家里可连柴禾都没才不给你这臭汉子烧水。” 她一时竟是忘了方才想说的话忙去把水烧上又凑到伍昂跟前道:“别逗儿子了你差点没饿死了他。快说说哪来的钱?” “鲍哥哥给的。” “借的啊?”葛翠有些失望问道:“二十贯他说借就借了?” 伍昂闷声闷气“嗯”了一声并不显得开心。 “没利息吧?你那点饷钱可付不起利息。” “瞎说甚胡话鲍哥哥能跟我要利息吗?” “说到这个隔壁的洪阿六昨日提了几斤肉回家我听说他的月饷比你还高得多他凭甚啊?以前就是搂虎手下一个弓手你还是班头呢……” “都说了别吵吵你烦不烦?” 葛翠不敢应话也不知又想到什么突然想起风才要说的话犹豫片刻似乎不想说但最后还是说了。 “对了蒋先生来过了说是房主簿找你……” “你怎不早说?” 伍昂本已脱了鞋连忙又穿上披了衣服往外走去嘴里还道:“你这妇人见了钱正事也不说。” “这就去啦?烧的水呢?” “你自个洗吧。” 葛翠眼看着伍昂又走出去往地上啐了一口。 “姓房的钱粮不发大半夜的还支使人呸……” ~~ 伍昂一路赶到县衙忽见对面一群人走过来。 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忙上前行礼道:“小人见过李县尉。” “伍班头?这么晚还来县衙?” “是房主簿唤我过来。” 李瑕道:“我与房主簿有事要谈你明日再来见他吧。” “这……似乎不妥?” 李瑕仿佛没听到拍了拍伍昂的肩道:“他们打包了些宵夜带一份回去。” 说着他已转进县衙。 伍昂正在发愣那边姜饭上前手一提钩子上钩着几个油布包。 “烙饼你带一份回去给孩子吃还热乎着。” 伍昂目光看去见姜饭袖子上还沾着些血迹不由小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去吧。”姜饭笑道“怎这神色?还怕哥哥我害房主簿咋得?” 伍昂接了一份烙饼犹豫片刻终还是低着头转了回去…… ~~ 县衙茶房。 “县令、主簿李县尉来了。” “非瑜快进来喝口热茶。” 江春迎了李瑕进房自有人关上门。 “如何了?可拿到那些逃跑的俘虏?” 李瑕摇了摇头道:“没怕是逃出城墙跑了此事怪我我一力承担。” “逃了啊。”江春抚须感慨道:“可惜没能捉住。看来下次逮到蒙军俘虏还是杀了为好。” “是啊。” 房言楷听着两人假惺惺的对话淡淡道:“这些俘虏就只杀了张远明、张世斐父子?” “是。”李瑕道:“幸而没引起大的动乱自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也未在县城放火?” “是他们正遇到张员外张员外的护卫们及时喊来了民壮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房言楷道:“却不知如何向张家交待尸体……张家二郎可去领了?” 李瑕道:“说到张世卓今夜却还发生了一件小案子让人唏嘘。” 房言楷有些无奈这边他直呼“张远明”之名李瑕就口称“张员外”;他口称“张二郎”了李瑕却又直呼“张世卓”显得颇不默契。 “是吗?” “张世卓今夜没有赴宴身体不适只是托词他其实是去……” 李瑕话到这里摇了摇头。 江春只好问道:“他去做什么了?” “此事已闹得满城皆知县令还是招人来问吧。”李瑕道:“人我已带到县衙不如到堂上去审?” 江春一愣心想此事若是要审那李非瑜做得就太不干净了。 他与房言楷对视了一眼眼神颇为默契。 事情若在明面上都说不过去那他们这县令、主簿可不会替李瑕遮掩。 三个县官遂站起身转到大堂。 …… 堂上已点起灯火。 江春目光看去落在一个女子身上不由眼神一亮心道:“好一个风韵妇人!在这小县城许久未见这般妩媚姿色了!” 只见堂中那女子跪在那脸上满是泪痕衣裳也被撕破披着一件裳子捂着领口好叫人心头荡漾。 等江春回过神来四下一扫发现也不是正经开堂审案只是借用县衙大堂心里又舒了口气。 他咳了两声在主位上坐下来下意识想拍惊堂木却又马上收回了手。 “哦?袁兄竟也在?” “江县令有礼了。”袁玉堂行了一礼脸色有些尴尬。 “发生了何事?” 袁玉堂迟疑着竟是反问道:“江县令今夜不是开堂审案吧?” “袁兄先说发生了何事?” “此事……如何说呢……”袁玉堂搓着手道:“简而言之就是……这位严姑娘说张世侄想要强污她她杀了张世侄……” “还‘世侄’呢?”刘金锁大声道:“这张世卓也太荒唐了他父兄被俘虏杀了的时候他还在家中强污人家姑娘不孝子!” 江春道:“又是你……你怎知道?” “我正追俘虏呢听到有人喊‘杀人啦’我就带人进了袁家一看……瞎了我的眼!那张世卓光着身子倒在那他们都看到了!” 喊着刘金锁手一指满堂的巡江手、衙役、袁家仆婢纷纷点头。 “是县令小人们都看到了……” “嘿要不是这事我也不会跑到袁家那些俘虏也不会逃出城了真他娘的报应!” 江春道:“你小点声……” “小声有甚用?”刘金锁喊道:“刚才都传开啦满城都在说呢张世卓在他父兄遇害时正在强污民女……” 房言楷抬起头扫视着堂中满满当当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李瑕脸上。 李瑕脸无表情地坐在那仿佛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 房言楷却知道往后庆符县若有人再提起张家父子遇害谈论的都不会是什么逃掉的俘虏、张家与李县尉的恩怨那些人关注的只会是张世卓裤裆里这点腌臜事。 他却还不愿服输开口道:“尸体呢?” “马上就抬过来了。”刘金锁大声道:“房主簿要看看?” “看。”房言楷道:“来人去请仵作来当堂验尸。” 江春脸色有些难看瞥了房言楷一眼。 先开口的却是袁玉堂。 “房主簿此事……不用再查了吧?” 刘金锁哈哈大笑道:“袁员外不查也瞒不住啦!” 李瑕听了心想这就是韩祈安说的“僭用官称”了宋代“正员之外”的官太多富户也喜欢僭称员外到明清时干脆全员外直接成了富户的称呼。 那边袁玉堂极嫌弃地瞥了刘金说一眼神色愈发尴尬一副倒了血霉的表情向江春行礼道:“县令能否容我上前说两句?” “近前来吧。” 袁玉堂上前几步与江春、房言楷、李瑕凑得近了低声道:“张家如今作主的是张夫人她并不愿检举此案以免家丑外扬。此案还请县令别再审了吧?毕竟是……民不举官不究。” “那你还来?” “是李县尉说的该让县令与主簿知道……” 房言楷板着脸道:“既出了命案那便须查清楚。” 江春心中暗道:“查清楚还有何用?李非瑜露了这一手反正本县是绝不可能跟着你一起对付他。” 这般想着他沉吟道:“眼下是战时因战而死者而还许多县衙岂有工夫查这小案子。” 李瑕道:“房主簿说得不错还是查清楚为宜。” 同样一句话由李瑕一说江春则明白过来这是要把案子查清了省得往后有张家族人找过来。 “还是非瑜想的周到。”江春颔首不已看都不看房言楷向李瑕和煦地笑了笑“还是非瑜说的对那我们就把案子查清楚?” 唯有袁玉堂脸色更苦心说房主簿和李县尉说的不是一模一样的话吗…… 正文 第227章 吓唬 堂上严云云还在哭哭啼啼地诉说着遭遇。 事情也简单今夜张世卓本是要随父兄赴宴推托身体不适确实就是为了找严云云结果死在了她屋里。 袁家诸多仆婢的证词也证明了这点。 比如几个与严云云同住的婢子一口咬定张世卓支开她们且一脸色眯眯的。 仵作端着烛火仔细辨认过张士卓脖子上的伤又端详了其下体。 丑态毕露众口烁金也无甚好说的了。 “县令张二郎确是被簪子刺死浑身无其它伤口……也确是要对严行首做那事……” 随着仵作这句话严云云又是“呜”地哭了出来抬起手露出一只皓腕白皙的肌肤上是两道深深的扼痕。 “呜呜……他扼住奴家好用力……好用力……” 江春心神一荡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目光瞥了一眼房言楷、李瑕暗道这两个下官好有定力这还能目不斜视? “不他们一定是装的一定是。”他心想。 ~~ 房言楷坐在那脸色有些难看。 他当然知道李瑕敢主张查清楚张世卓肯定是做了那些事但还是想搏一搏。 蒋焴穿过大堂走到他身后附耳道:“东翁查清楚了张家大娘子杨氏、嫡孙张代焞已被李非瑜以‘保护’之名带走了。” 房言楷瞥了刘金锁一眼目光又落在李瑕身上心道自己又慢了一步。 他本想让伍昂做这件事但伍昂今夜一直没过来。 有些事窥一斑而见全豹县里的人心向背他自然看得出来。 不是他拿不出十几贯小钱来收买谁。而是李瑕动作太快且已拿出数千贯抚恤、赏赐那根本就不是十几贯的事了。 而这次李瑕若暗夺了张家的家财往后谁还听他房言楷的? 另外县里大半的良田都归张家所有若被李瑕控制了;再加上县令也与李瑕达成默契还要他这个主簿做什么? 看似一桩小案却事关江春离任之后由谁来掌权庆符县…… ~~ 江春向严云云喝问了一句道:“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杀了张世卓?” “县令……呜呜……确实是奴家失手刺死了他……” 江春道:“真认罪了?不怕本县判你杀人之罪?” 李瑕开口道:“江县令判杀人不妥吧?严云云若不杀张世卓难道任其强污不成?” “县尉所言有理。”江春捻须笑着轻声道:“不过这是本县的查案问话之法唬一唬她勿虑勿虑。” 李瑕道:“我认为严云云无罪。” 房言楷已看不下去只觉江春为讨好李瑕连县令的威仪都不要。 本是威慑问案的方法这般只说出来还有何用? 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勾结。 他咳了咳站起身来。 “确该判杀人罪依律当以‘戏杀’罪论而以娼妓之身殴杀情夫罪加一等当流三千里。严云云你真认罪?!” 这最后一声厉喝严云云骇了一跳。 但她才抬起头只见李瑕那笔挺颀长的身影已挡在了她与房言楷之间。 “房主簿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世卓强污一个娼妓?此事太蹊跷未必不是此二人……嬉戏之时严云云失手杀了他。” 刘金锁大声道:“房主簿这‘嬉戏’是甚个意思?小人不明白。” 房言楷微愠转头看向江春意思是这粗汉如此咆哮公堂你不管? 江春真就不管事不关己的样子。 蒋焴走到堂中道:“此事明显这娼妓并非拒奸杀人而是戏杀该判。” 李瑕道:“她不是娼妓她自赎了。” 严云云微眯着眼看着李瑕的背道:“奴家以往便不是官妓乃私妓是良籍。” 蒋焴道:“那也是风尘女子一个举止轻浮的娼妓李县尉却说她为保‘清白’刺杀了张世卓岂不贻笑大方?” “我说过她已不是娼妓了。”李瑕道“何况哪怕是娼妓便该受人强污而不得反抗不成?” 蒋焴道:“明眼人皆知此女轻浮张世卓还付不起嫖资不成?” 韩祈安上前几步道:“蒋先生未免以貌其人了吧便因严云云曾坠风尘?她能攒钱自赎可见其高洁。” “高洁?可笑至极。”蒋焴道:“她与张世卓嬉戏而致其死更有可能。” 韩祈安道:“腕上的扼伤已能说明是张世卓用强。” “那也是杀人!”蒋焴心知眼下是要先吓住严云云喝道:“杀人如何能无罪?!” “拒奸杀人应予免罪此有先例。绍熙三年冬简州有陶德吉者涎其弟妇丁氏美貌一日趁其弟德麟因事未返。德吉入丁氏房中非礼不料反为丁氏所杀。州衙悉心研判得其实判丁氏无罪判词‘确系因拒奸杀人情急自救遂至出此……’” 这年头律法简陋……相比于后世而言。总之判案多循先例。 此时韩祈案各个案例张口说来蒋焴一时无言想了想才道:“不同!简州一案丁氏乃良家女而此案严云云乃娼妓……” 房言楷忽道:“明光够了。” 他已坐了回去心头泛起些苦意。 有了先例以江春这个德性不可能再判再争已无益。 当然判不判的本就不重要毕竟连苦主都想息事宁人。 本就非是为了给严云云定罪而是吓唬她改口而已。 这女人有了李瑕、韩祈安壮胆铁了心认下杀张世卓一事那事情已没了转机。 房言楷知道再次败了。 上次败在格局此次输在胆魄。 ~~ 韩祈安眯着眼凝视着蒋焴。 他回想着今夜之事…… 早在战事开始之前、李瑕强迁张远明入城之时韩祈安就已经安排人盯着张家了。 但在前两天更是有人跟踪张世斐时被严云云认出来。 没想到严云云非但没揭发反而投靠了过来。 今夜张世卓不去赴宴而是找严云云幽会她却是找借口中间出了袁家向韩祈安告知了此事。 当时庆宴楼的宴会已经开始韩祈安却没收到李瑕命他停手的命令。 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李瑕这是让他全权主事。 于是韩祈安没让姜饭停手而是派人跟着严云云进了袁家藏在屋中杀了张世卓…… 此时韩祈安凝视着蒋焴心里泛起的念头飘忽得远了。 他看似和蒋焴一样都是县官幕僚但蒋焴打心底看不起他因他是被俘虏的‘金人’比北归人都不如。 而韩祈安面对着蒋焴这种轻视心底也极不甘、极屈辱。 凭什么? 他韩氏亦曾是高门大族是这赵宋朝廷南渡之后向金称臣定下“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亲手断绝遗民南归之念逼着他们这些中原人为金国效忠。 如今金国亡了又是这些南人反过头来鄙夷北归人凭什么? 他幼年随父一起被宋军俘虏改名“祈安”赐字“以宁”但何曾有过安宁? 在临安时韩祈安听了父亲述说的北面之事一直认为该劝李瑕北上投奔张柔因归德府才是他的家。 也因宋人看不起他他亦看不起宋人。 随李瑕赴任庆符以来每每在县衙中看到蒋焴趾高气昂的样子他都恨当时没多劝李瑕北附。 但在今夜韩祈安面对蒋焴终于不再感受到屈辱。 因为赢了。 他多病的身躯微微偻着闭着嘴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是自信的笑意。 “你我同为幕僚但房言楷能信任你到何程度?换作是你们他敢让你这般全权行事否?你又能为他做到何种程度?敢像我这般杀人灭族、再所不惜否?你不能那凭何赢我?” …… 静默之中蒋焴偏过头有些颓然地叹息了一声。 他们都知道这庆符县往后姓李了…… 正文 第228章 效劳 是夜退堂之后江春与僚幕詹纲又聊了一会。 “今夜与房正书谈得久、说得多全是无用;与非瑜则不须说两句便可有默契他才是实在人呐。” 詹纲道:“是啊李县尉为人实在守得住城、分得了功、做事也不须东翁多花费心。方才韩竟之还在与我聊天说李县尉绝不影响东翁升迁。” 江春淡淡一笑道:“等我升迁了留房正书与李非瑜共执一县可不得憋屈死他?” “故而房主簿不肯早些服输。” “他一惯如此若不跑来找我絮叨我或许还能高看他一眼却偏要斗到底。上次斗剑也是我都说了早些停下以免输得那般难看不肯听。” “房主簿心底也有傲气嘛。” “还是非瑜谦逊、实在。有功就分有事就扛。” 詹纲道:“是往后要如何做学生明白了……” 江春点点头。 这一个动作代表他这县令往后支持县尉做事。 他眯着眼向窗外望去却见李瑕与房言楷正在县衙的前院中并肩散步。 远远的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能看出房言楷的颓废。 詹纲顺着江春的目光看去问道:“这……房主簿与李县尉?” “伯辅可知是李非瑜邀的房正书年纪轻轻气量真大。”江春摆了摆手道:“不必管他们歇了吧累死了……” ~~ “你不担心张远明的亲朋故旧找来?”房言楷道“只怕你涉世未深不知乡绅士人之间抱团……” “房主簿担心的真多。”李瑕道:“蒙军都要打下川蜀了为何不见你如此担心?” “自是心忧战事但身为主簿分内之职该做好。” “是你确实没做错什么。” 房言楷一愣负手叹惜道:“倒未想到你会如此说。” “你没做错什么但守着旧规矩只会与大宋一起腐朽、灭亡……哦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谢方叔说的。” 房言楷没有叱责李瑕喃喃道:“‘兼并之习日滋百姓日贫经制日坏上下煎迫若有不可为之势’……局势至此已如进退维谷之中不正本必亡正本必乱。” “原来你们都知道。” “原来非瑜是新党?” “不我是奸党。” 李瑕摆了摆手道:“别总是给我贴这些标签何必非要划出个三六九等来?” “哼但要正本也不是你这般擅自杀人简直是胡做非为!” 话到这里房言楷脸色更加惆怅道:“算了多说无益。如你所愿我会谋求调任他方此事不易我尽力而为。” “好但在这之前你我三人齐心协力庆符县才不会乱。” “还谈齐心协力?”房言楷道:“你已有威望又掌控了张家之田地家产我斗不过你了。” “还没掌控这事不急我慢慢办但你确实斗不过我。” “找我来要我将县里的田册交给你不成?” “嗯?” 房言楷道:“你拿下张家便相当于拿下大半的田册我认输。” 李瑕问道:“哦?我会怎么做?” “太简单了譬如让张家不缴田税我这主薄也便当不下去了。” “我倒没想过这些。”李瑕道:“田册之类的房主簿继续拿着吧。” “那便是……因我任鲍三、姜饭为公吏你驱他们杀人借此捏我把柄、逼我顺服?” “房主簿想得太复杂了。不过是死了个张远明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这般忧虑。” “呵是吗?” 李瑕道:“我对付张家、房主簿别管此事就这么简单。” 房言楷停下脚步斜睨了他一眼有些不信。 李瑕又道:“我对主簿职权不感兴趣别碍着我做事就行。” “你不嫌给你的钱粮太少?” “那是为了让你在能拿出来的范畴内努力挤。”李瑕道:“但我从未想过要把县里的钱粮全部掏空。县中出纳还需你负责不是我能乱来的。” 房言楷瞳孔缩了缩似有些触动。 李瑕道:“当然你我可能还会有别的冲突等战事过去再说吧……先说眼前我要扩兵抗蒙你别捣乱可好?” 房言楷负着手“哼”了一声也不说话。 “还忙就这样。”李瑕抬了抬手转身走了。 房言楷负手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话虽如此但他那种颓废感……忽然消减了许多。 ~~ 张远明知道若不对付李瑕家产就没了;房言楷知道若不对付李瑕权力就少了。 他们不是傻只是看到了事情的根本李瑕就是要抢他们的钱和权。 严云云却觉得他们傻。 在她看来现在是战乱啊蒙古人打过来都吓死个人了谁有能耐保住安稳日子她投靠谁多简单的事。 反正除了这身子她什么也没有。 张家父子一个个色迷迷的这本没什么问题是找人去杀李县尉都被人盯上了还在那昧下近半雇凶之钱。 好日子过得久了脑满肠肥糊了心窍那就休怪她严云云也上去踩一脚了。 “说老娘婊子无情也罢老娘就是这么婊子无情。” 另外虽说是当娼妓的严云云也觉得每日被张家父子那般盯着不太舒服。 李瑕与韩祈安的眼神就让她心安得多至少让人有种“这两人说话算话”的感觉。 今夜在大堂上他们的表现也是如此说护住她就护住她。 退堂之后严云云被带到一间公房中。 “坐吧。”韩祈安正端着一碗药在喝道:“答应你的事我们会做到你先在县城中住下等战事过去县尉会派人送你到临安在临安的大青楼里当妈妈。” “先生在喝什么药?闻着好苦哦。” “党参黄芪汤。” 严云云道:“先生得的是痨病哦?” “嗯。” “那先生若是与奴家好一场怕是能累死在榻上想想也好风流呢。” 韩祈安头也不抬道:“是我惜命不敢与你好。” 严云云捧着帕子娇笑。 “最后再交代你一句嘴闭严……去吧。” “等等嘛奴家想见见县尉。” “没有必要。” “但奴家又不想去临安当妈妈了人生地不熟的。” 韩祈安抬起头有些不悦道:“我做事守信但你若反反复复就是取死之道了。” “别生气嘛先生想控制张家孤儿寡母奴家有个办法。”严云云道“奴家也想给县尉效劳求先生引见。” “为何反悔?” “没反悔一开始就不太想远走他乡奴家是叙州人爹娘的坟在这边……” ~~ 李瑕走进公房见严云云还在问道:“条件还没谈妥?” “是。”韩祈安道:“这女人反悔了她想找死。” 严云云一挥帕子娇嗔道:“瞧韩先生说的奴家都说了不是反悔。” 她故作含羞状看向李瑕柔声又道:“县尉奴家有个法子能替县尉控制张家母子呢。” “是吗?” 严云云咬唇道:“今夜张世卓强污了奴家奴家怀了张家的孩子。往后……张家这些产业该是这孩子的……” 李瑕转头看向韩祈安问道:“怎么回事?” “阿郎莫听她胡说张世卓才脱裤子就被捅死了。” 严云云低下头轻声道:“县尉可以给奴家一个孩子嘛奴家忠心远比张家母子好掌控。” 她绞着手帕努力摆出最勾人的姿势…… “觉得自己很聪明?”李瑕问道。 “奴家……奴家只是想替县尉做事……” “不需要老老实实去临安。” “为何?”严云云抬起头道:“奴家真心想为县尉尽微薄之力求县尉应允。” “你以前来钱太容易心浮。又自以为能玩弄男人气傲。早晚要搞砸事情我不敢用你。” 严云云一愣。 李瑕已挥了挥手道:“去吧。” 他语气不容置喙严云云有些怕他不敢再多嘴终于老老实实退下去自有人领着她去安置。 韩祈安摇了摇头道:“这女人不知收敛阿郎不用她是对的。” “说说张家之事吧。”李瑕在他对面坐下来道:“你倒是可以拿严云云说的办法吓吓那杨氏。” “明白人在我们手里出不了岔子我们趁着战乱之际把事情做实。” 韩祈安话到这里忽压低声音问道:“阿郎想不想先看看张家的账册?一定会很惊喜。” “嗯?” “张家这般有钱却只花五千贯雇凶刺杀阿郎还吞下两千贯吝啬……” 正文 第229章 征召 叙州。 城墙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史俊站在那望着长江上密布的船只。 蒙军的旌旗招展号角声响似在向他叫嚣着水陆并过开始顺长江而下。 “兀良合台要去攻打合州了。” “合州的兵力够吗?” “不够。”张实如被打得泄了气声音嘶哑道“应对帖哥火鲁赤、带答儿、汪德臣等几路兵马尚且不够。再加上兀良合台……此战罪在我。” 史俊眯着眼眼角的皱纹很深。 “叙州城内还有三千余守军岷江上游还有些商船。” 张实问道:“你要做什么?” 史俊道:“泸州没有水师拦不住兀良合台。除了我们沿途已没有人能拦兀良合台了。” 张实默然了良久才开口道:“我……我至少丢了两万俘虏加上蒙军还有万余人十倍之众兵力差太多了。” “顺江而下未必没有机会。” “我说了此战罪在我子庞不必如此冒险只须守住叙州已是有功。” “不是为功过。” 史俊喃喃了一句转头又看向了长江南北的山川。 好一会他才继续道:“你看太平静了人都死光了……太平静了啊像是放了蒙军过境叙州、泸州便可风平浪静马上便可过年了。我守着这叙州不丢仿佛已保住了治下之民……” 张实闭上眼。 很快听到了史俊接下来的那个“但”字。 “但蒙军一旦攻下合州川蜀亡大宋亡。” 今日蒙军启程离开叙州满城都在庆贺张实却很清楚地知道最危险的不是蒙军攻城而是在视线看不到之处家国忽然就亡了。 还是因他而亡…… 想到这里他壮硕的身躯一颤如遭电击。 屈辱。 张实只觉屈辱感如利剑一般扎在心头要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刻的刺痛。 “我想清楚了率军衔尾而击击败兀良合台。”史俊道。 …… 这日兀良合台的三万余大军还没完全驶离叙州。 有人游泳横渡金沙江向庆符县而去。 这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人物是叙州摆铺的一个小吏要去带封口信…… “知州将率军追击蒙军征召各县人手、船只……” ~~ 庆符县衙。 伍昂穿过长廊到了房言楷公房前正遇到蒋焴走出来。 “蒋先生昨夜主簿找我?” 蒋焴脸色不太好道:“李县尉招你去城楼你还到县衙来做甚?” 伍昂一愣这种问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伍昂吗?”房言楷的声音从公房传出来“进来说吧。” “主簿。” 房言楷正如平时一样埋首案牍头也不抬道:“李县尉到任两月又半已熟悉县务往后你听他差遣。” 伍昂一拱手正要应下犹豫片刻改口道:“是……可是小人不明白。” “衙役弓手本该听县尉差遣你有何不解?” 伍昂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又不傻。 昨夜鲍三就已与他说许多。 “房主簿人是好的但不如李县尉勇于任事。你要想博前程跟着李县尉做事要想安生……这世道真能安生吗?” “当年若没有余帅川蜀早被蒙人屠光了。哥哥我逃到蜀南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蒙军又从南边打来了这世道不搏一搏怎行?” 伍昂不是没有想法只是觉得一直受房主簿恩惠若是转投了李县尉难免显得有些不忠义。 但没想到李县尉与房主簿自己就商量明白了不需他这种小人物为难。 李县尉这事做得体面比起跑来收买他对付房主簿不知高明了几倍难怪鲍三推崇。 他这边心头思量房言楷已摆了摆手道:“我看你都清楚去吧。” …… 出了县衙伍昂只觉得莫名的松了口气。 很快他又有些忐忑犹豫等见到李瑕该以怎样的态度。 但到了城头不等他为难李瑕已径直道:“守城时伍班头做得很好。你去配合以宁先生把赏钱和抚恤给弓手们都发下去。” 伍昂大喜应道:“谢县尉。” “应有之事去吧办完再过来一趟。” 对于李瑕而言他不需要伍昂纳头便拜表忠心。 他不吃空饷、不喝兵血、不克扣兵饷手下该忠心的自会忠心…… 伍昂依言而去把这事办完已过了大半日心中欢喜不已又赶回城楼。 “县尉办完了弟兄们谢县尉赏。” 李瑕点点头看了伍昂一眼问道:“我打算再建一个巡江手百人队你可愿调过去?一应饷钱会提一提不过要上战场会有凶险。” “小人不怕凶险。” “但能不能当班头得看你能否让他们服你。”李瑕道。 换作两个月前伍昂若是愿意效力当然不用考验但现在不同了。 不是他李瑕信不过伍昂的能力而是现在想当巡江手班头的人多要服众才行…… 伍昂转头看去只见城头上还站着许多个汉子。 “县尉这是?” “被俘的叙州水师这二十人会留下来。” 伍昂一愣知道自己错过了最开始的机会有些事就不像当初那么简单了…… ~~ 此时在城头上李瑕所指的二十人为首者叫“俞田”。 俞田本来也不是水师而是嘉定军三指挥八都的一个十将。 嘉定军受张实调遣在马湖江大败以后俞田也不知自己的都头、指挥怎样了总之是莫名他其妙就被蒙军俘虏。 之后他和两百俘虏操舟直上符江到了笆篓口蒙军与庆符巡江手又打了一战他们一百七十余人便被留在庆符。 当时俞田是第一个反戈的。 他们这些人如何处置要等到战事过去之后上报到叙州暂时做些修补城墙、搭桥铺路之类的事……当然与蒙军俘虏还是区别对待的。 这几天俞田发现这些庆符巡江手的饷钱与嘉定军或许差不太多但人家是实打实发的这就天差地别了。 又心想着这次在湖江战败被俘往后怕是要挨罚万一再连累了家小……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遂起了投奔到庆符县巡江营的心思。 因姜饭与俞田一起杀过敌有心帮他向李瑕提了此事。 李瑕要把这种有军籍之人调到自己手底下也有些麻烦不过确实需要一些老卒于是今日亲自过来挑选了二十人。 俞田本盼着也能当个班头不想这时伍昂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渐渐凌厉起来。 此时城上城下巡江手、弓手、俘虏都在纷纷看着城头。 忽有人起哄道:“打一架吧!” “打一架。” 俞田与伍昂都向李瑕看了一眼。 李瑕点点头道:“也好。” 这事看起来挺不靠谱。 但李瑕觉得宋朝从官制到兵制都太冗杂了论资排辈之类的东西太多……他这边草创之初有些事情简单一点也好。 兵是用来打仗的打一架就是最简单的办法。 也让伍昂与俞田当众展露一下本事能更快地让士卒认识他们、且意识到在这里是靠本事说话。 算是对宋朝军中风气的小小矫正…… 当然这是刚开始才能这样其中的度也要把握。 “来!”俞田大喝一声。 “来啊!” 伍昂毫不畏惧大步向前。 “嘭!” 拳手砸在胸口上一声重响…… ~~ 时近黄昏曹六跑到庆符县城下。 他是摆铺的跑腿小吏最擅长的就是跑。 从叙州游过金沙江一路翻山越岭跑到庆符他一口气都不曾歇鞋也磨得破破烂烂。 日奔八十余里山路便是整个叙州城也没人能比他能更快到。 “呼……呼……” 曹六喘着气远远看到了庆符县城外一列列兵士站得整整齐齐一个个抬着脑袋望着城头。 这让他觉得很怪。 跑得更近些了他看到城头上有人在打斗更觉得怪。 “快!快放我进城!我有要事要报……” ~~ “嘭!” 一声重响俞田挨了一拳感到有些打不过伍昂。 但他还不想认输再次站起身来。 “来啊!” 伍昂甩了甩手感到拳头有些痛。 他喘着气向城内看了一眼见兄弟们都在看着心想绝不能输了。 “停了吧。”李瑕忽然道。 他看到了城下跑来的人渐渐认出了那是当时从叙州送自己上任的摆铺小吏曹六。 李瑕像是预感到了什么眼中泛起些思量走了几步拍了拍伍昂与俞田。 “你们两个拥抱一下等我安排。” 伍昂一愣。 “是!”俞田已擦了擦脸咧嘴一笑上前一把熊抱住伍昂。 “嘿你挺能打啊。” 伍昂只觉对方臭烘烘的敷衍地拍了拍他的背转头看向李瑕有些期待地道:“县尉我能赢他。” “嗯我知道一会再说。” 李瑕已快步下到城门接了曹六说起话来。 刘金锁、姜饭等人立该跟上前。 伍昂想了想也跟了过去但不敢离得太近而是站到城门边像是在守着城门。 不多时李瑕又招过他道:“扩军之事得停一停我须带人去趟叙州县城防务交给你能做好吗?” 伍昂道:“定不让县尉失望!” “好。” 李瑕大步又向县衙赶去。 伍昂抬头看去见俞田那些人也是跟在李瑕身后。 他不免有些患得患失……心想当初没能调到李县尉麾下往后再想出头只怕是越来越难了。 下一刻鲍三拍了拍他的肩道:“县尉让你守城就是信任你不然就让我或刘大傻子留下了你莫辜负他。” “是……但是……哥哥俞田也去叙州吗?” 鲍三笑了笑俯在他耳边低声道:“别想有的没的机会还多真以为只扩充一百人不成?” “明白了……” 正文 第230章 自负 县衙。 “从叙州一路跑到庆符真是太辛苦你了……来人去吊碗参汤来带曹六下去歇歇。” “谢县令。”曹六受宠若惊忙向江春施礼了才告退。 江春点点头捻着长须思量。 这事他一时也还没想明白因此作出体恤人的样子却不开口谈看法。 房言楷与李瑕则是盯着地图沉思着。 “县尉如何看?”房言楷道:“可曾想到知州会出击兀良合台?” “没想到。”李瑕道。 他今天还在准备扩军确没想到史俊会直接做这个决定。 这仗打的让人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房言楷叹息一声道:“太冒险了啊。” “也不是没有机会毕竟是顺流而击。” “明早出发?” “嗯。”李瑕从地图上抬起眼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 房言楷忽道:“我随你一道去。” “房主簿也去?” “行军作战不比依托城廓防御辎重如何安排、与友军如何协作……县尉只怕没太多经验。” “确实没有。”李瑕道。 他虽带两百人去过五尺道但当时就吃过些辎重不足的亏且五百人与两百人也不同。 手底下包括韩家父子在内并没有行军打战管后勤的人才。 房言楷道:“那便是了这些我来安排吧?” “那县中事务?” 房言楷转头看了江春一眼。 李瑕于是明白过来江春平时不喜欢做事而不是真的不会做事。 “也好那就辛苦房主簿了。” 彼此也相处了两个半月房言楷也不问李瑕“信不信得过我”之类的话起身道:“今夜还有得忙。” …… 房言楷与李瑕离开公房很快县衙忙碌起来。 江春独自一人还坐在那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自己的看法。 “太冒险了太冒险了……” 但他能说李瑕是疯子却能不说史俊是疯子…… ~~ 一整夜庆符县城和巡江营盘都很忙碌。 天蒙蒙亮时四只大船、十余艘小船载着五百巡江手顺江而下。 很匆忙但房言楷做得不错该带的干粮、箭矢、伤药等物都带了且摆放有序。 他与李瑕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山峰迅速退开道:“此战仓促其实我们来不及赶到叙州知州也不会怪罪。” 房言楷并非是为了避战否则这话也不会到现在才说。 李瑕道:“我们来并非是为了不被知州怪罪而是为了击败蒙军。” “你有信心?” 李瑕道:“若史知州没有出击我绝不敢只率五百人出战;但今次我若是知州也会选择追击蒙军。” “为何?” “因为不敢软弱。”李瑕道:“我失去的东西太多所以不敢软弱。” 房言楷没听懂。 而李瑕已经失去了一整个生命且知道必要失去这个南宋眼神里始络是坚决。 ~~ 叙州城头上史俊放眼看去仿佛看到了城外的白骨累累。 他保住了城中的百姓但这次城外那些惨遭屠戮之人同样是他治下之民。 这不是他的过失。 他甚至可以放任着兀良合台的大军东去依旧有一份守住叙州城的功劳。 但已失去的、和不愿再失去的数万生灵都让他变得更坚决。 时近黄昏。 蒙军在昨日拔营东向此时江面上已看不到蒙军船只只有叙州守军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知州船已经拉回来了。” “连夜装载物资三更造饭五更出发。” “是……” 李同禾站在史俊身后放眼向黄昏的江面看去叹道:“各县的援军都没来呐。” “昨日传信今日赶到……怕是都做不到。” 说话的是叙州驻军指挥名叫“娄炎”生得五大三粗一句话说完又道:“但那些乡县也没几个人不来就不来罢了。” 史俊对此事也不甚在意又凝望了江面一会转身要走下城头。 忽然李同禾喊道:“看那是什么?” 娄炎很诧异喃喃道:“竟还真有人来……” 史俊回过头看到对岸有几个小点。 那是四艘大船、十余艘小船正在艰难地溯江而上向三江口驶来…… ~~ 一间大堂当中摆着一张地图。 有人在地图上的叙州点了点沿长江向东指了下去最后落在了叙州与南溪县交界之处。 江水在此形成了一个大回弯。 “兀良合台水陆并行军速度不如我们快。我们明日出发可在在这一道大湾前追上蒙军……” 史俊并未把战略说得很详细只将大致的布置说了之后便是些鼓舞军心的话。 张实则显得很沉默基本上没开口。 李瑕是文官站在几个武将前面不太受重视也没刁难。 等史俊说完他也大概明白了这一战的思路军议之后与诸将一起退了出去。 房言楷却被留了下来想必是能知道些更机密的军情。 李瑕回了营地视察了五百巡江手的状态。 许久房言楷才回来在李瑕帐中坐下犹豫了良久才开口道:“非瑜为何不考科举?” 李瑕道:“考不上。” 房言楷显得很怅惆也很为难道:“明日这一战具体的战法方才知州与我说了让我全权指挥。但这并非我的本意。” 不等李瑕回答他又道:“我知道你定难相信但我真真确确未想过要在此关头夺你权职。且我真与知州说过五百巡江手皆由你一手编练由你指挥更为适合前次击败蒙军是你的功劳此事我亦据实而言绝无一句诟病。” “房主簿……” “此肺腑之言我……” 李瑕摆了摆手道:“房主簿不必这般我知道的我也信你史知州不想让我领兵我出发之前就想到了。” 房言楷沉默片刻问道:“既如此非瑜为何还让我来?” “不带房主簿史知州也会让别人接手这五百人。” “非瑜原来知道那是否去向知州解释一二?” 李瑕摇了摇头道:“解释了他也不会改变主意。此事不仅是成见且不说我是奸党、没有功名、太年轻把这些原由全撇开只说我编练这五百人的做法史知州也不愿看到我在此战之后继续领兵是吧?” “是。”房言楷点了点头叹道:“我们若只带百余人来或许情况会有些不同五百人且是如此锐气的五百人有些……过了。” “我明白。” 李瑕其实很理解史俊的做法。 他甚至觉得若站在史俊的立场上看这么做也是对的。 因为大宋奉行的是“强干弱枝”的政策简单来说地方财政须各路转运使送到中枢刻意弱化了地方实力。 那便不可能容许一个下县能编练五百精锐乡勇。 虽然正是史俊看战事迫在眉睫特许庆符县截留秋税编练乡勇守城。 史俊当然有守国之心否则不会这么做否则也不会决意出击兀良合台。 但李瑕做得太过份了守住县城之后还能带五百人出战……显然已把规矩坏得太多。 史俊已在大宋的条条框框里尽力做到最好若再敢多容忍一点那便不是忠臣而是奸臣。 一个忠臣看到一个奸党出身的小官竟敢触碰大宋的立国之策自不可能视若无睹。 没有处罚李瑕甚至一句重话都没说这已是以大局为重。 史俊当然不认为一个小县尉要造反只是本能的排斥这种行为。 李瑕有些佩服史俊的敏锐。他认为史俊没错而是宋的制度就是这样比起防外寇、更防内贼。 但他也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内贼就是要造反。 …… “非瑜既然明白也切莫心生怨怼知州还是有考量的。这一战我们并非主力是安排在后翼由我指挥或由你指挥都一样。” “是。若是我肯配合房主簿确实能指挥得了巡江手毕竟鲍三、姜饭、搂虎等人都服你。史知州把这些都权衡过了确是以战事为重。” 房言楷颇觉欣尉喟叹着问道:“那非瑜答应了?” “不答应。”李瑕很干脆。 房言楷一愣。 李瑕道:“我理解并认同史知州的立场。但我的兵不会交给你指挥。” “可这……战事就在明日……” “今夜不是我怎么选而是房主簿你怎么选。是配合我、还是我连夜领兵走?” “何意?” “我来指挥你配合我瞒着史知州。” “李非瑜你太自负了!” “我若不自负能带人来?你睁开眼看看除了我们还有谁来?” “你……你这是在逼我?”房言楷大怒压着声音道:“你这是在逼我?” “好吧那我带人回庆符继续分张家的财产。” “你……” 房言楷已是完全愣住了。 他没想到……李瑕听了调令就毫不犹豫地赶来一副热忱报国的样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瑕却始终很平静。 他是来打仗的但不会像房言楷、史俊一样当大宋的忠臣大宋从来都不缺忠臣…… 正文 第231章 衔尾 天色未亮之际史俊披甲而出站在三江口点卯。 士卒们纷纷登上船同一共不过三千八百余人大船三十一艘小舟六十余艘。 房言楷看着这阵仗脸上微带着些苦意应过卯之后转身向江面走去。 “正书李非瑜直接就答应你了?” 身后史俊问了一句。 房言楷回过身道:“是非瑜练兵本是为了抗蒙自是顾全大局。” “如此便好勿再忧虑今日必胜去吧。” 史俊本有些担心房言楷指挥不动庆符县那五百巡江手见他没有提难处也就未再多说。 至于李瑕他依然很不喜欢。 那年轻人总给他一种“罔顾纲常”的感觉…… ~~ 房言楷登上船站在李瑕身边又是深深叹息一声似在提醒他“知州不赏识你”。 李瑕不在乎他欣赏史俊但不需要史俊的赏识。 同样是抗蒙史俊要的是保境安民之后大宋社稷稳固;李瑕则认为不打破大宋再建一个新的王朝则天下必亡。 从根上就是立场完全相悖之人为何要寻求对方的认同? 初次在州署相见李瑕不卑不亢惹得史俊不喜;但他若是谦卑史俊也只会更厌恶他而已。 在李瑕看来讨好别人只是无用功。没有人能让所有人喜欢这很正常。 要造反就不该妄求大宋忠臣的赏识只要瞒住他们就好了。 而要瞒史俊房言楷就是最好遮挡。 …… “我替你瞒下来了。”房言楷道“知州以为这巡江手还受我掌控也不知你杀了张远明。” “谢了。” “但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行事。”房言楷道:“为何死攥着巡江手不放?” 李瑕抬头看着帆没有回答像是在听风声。 今日不仅是顺水也顺风风从西面吹来吹得帆烈烈作响。 房言楷道:“县里扣下今年的秋税才编练了这些人。此战过后必不能继续留着因此也未曾入军籍。你私吞张家之财则是练私兵还逼着我向州署瞒下此事……为何如此?” 李瑕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道:“我曾对鲍三说过若看我一个县尉做这些很奇怪但我若是蜀帅你看看这些举动是否还奇怪?” “你想当蜀帅?”房言楷抬眼望长江喃喃道:“志向倒是高远。” “今日之战后成败与否史知州都不会在任太久了。往后叙州局势如何你是想赌下任知州还是宁愿我们这些兵保一方平安?” “未曾想过此事。” “慢慢想。” 房言楷道:“我是被你逼的……你不久前才说过不会逼我。” “两回事。”李瑕道:“我允诺不逼迫你交出主簿之权却未说过能让你碰我的兵。这是我的底线你别碰。” “可知我为何替你隐瞒?” “刚说过你是被我逼的。” “我是想到一事……你既已猜到知州的态度本可以不带人来但你还是来了。” 李瑕道:“出击兀良合台是对的可以搏一搏。” “蜀帅……不是一心抗蒙就能成蜀帅的但你志气可嘉。” “房主簿只须协助我赢下这一仗不必多想。” 房言楷苦笑着。 他入仕以来一直都是佐官去年县令江春都还颇为强势直到今年江春看任期将至两人有了默契他才渐渐有些主官的样子。 结果却来了个更强势的县尉。 “希望此战能胜吧我也想立个大功转任他方。” 说话间叙州军已启行向前方的蒙军衔尾而行…… ~~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小小的船队没载辎重船轻人少飞快向下游驶去…… 刘金锁有些晕船了。 他还是头一次坐这么快的船。 五个班头之中刘金锁是水战最弱的因此李瑕就选择在他的船上同时俞田等二十余人也在。 俞田参加过马湖江之战对水战多少算是有些了解站在一旁小声地提醒着刘金锁如何指挥士卒操船。 一直到下午远远的忽望到前方的江面上一排排的船只还有岸边正在行进的骑兵。 刘金锁吓了一跳喃喃道:“这么多人!” 再转头一看俞田只见他也是脸色苍白。 “你怕啦?” “都是我们被俘的船。”俞田喃喃道…… 李瑕回过头看了刘金锁等人一眼有些明白为何史俊要将庆符县的五百人安排在后方。 叙州守军是见过蒙军阵仗的临阵不慌;庆符县的巡江手则不同再有勇气听说和亲眼看到三万人那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这般一想史俊能驱使三千人追攻三万人治军算是非常有手段了。 宋以文官治军偏在这危亡之际还真能出一些能打仗的文官仅李瑕如今知道的就有余玠、贾似道、易士英、史俊……此事想来也让他对宋亡之事颇为感慨。 这一战很仓促双方都有些混乱且并非李瑕指挥他并未占据能看到全局的最好位置。 只有史俊在大楼船上发号施令。 李瑕转念之间只见前方史俊大旗摇晃已毫不犹豫下令让前军向兀良合台大军撞了上去! 江风烈烈江水滔滔前方的蒙兵拥上江上如同庞然大物叙州军却毫不减速。 李瑕不由激赏。 哪怕立场不同他还激赏史俊这一腔孤勇也真心愿助其赢下这一仗。 …… 船只越来越近渐渐已看不见蒙军的大阵。 只听轰然巨响是叙州的战船与蒙军水师撞在了一起。 李瑕放眼看去只能看到前面的船。 “放慢速度。”房言楷站在李瑕身边看着史俊战舰上的旗号小声地提醒着。 李瑕依言下令。 他知道自己在看史俊旗号这件事上并不如房言楷却固执地不肯交出指挥权不让人碰他的兵宁可要这样由房言楷通达。 “前军放箭后军放炮!” “架炮!” 前方已有杀喊声传过来。 李瑕的船上则是架着一个小小的砲架。 投掷的不是石头而是瓷蒺藜火球。 因为仓促进军又是轻船突击显然是带不了石头因为史俊把叙州所剩的火器全都搬了出来。 如今的蒙宋战场上多有火器但李瑕还是头一次在战场上见到因为兀良合台是从大理来的携带的火器很少;庆符与筠连州又是小地方。 瓷蒺藜火球其实就是“陶弹”看起来像是海胆圆瓷罐里面装着黑火药和铁刃碎片壳上有逆刺。点燃引线用砲架丢出去在敌人阵地上爆炸。 而前面的船只上还有火箭就是在箭上绑上火炮点燃了再射出去。 …… 李瑕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击剑、游泳、攀岩、篮球、羽毛球等运动项目都很厉害其它许多运动也是触类旁通但对火器则毫无了解。 他的化学、物理学得很糟糕黑火药和黄火药只听过名字不懂其中有何区别。 若问他如何制作火器他知道的还不如史俊多。 他能说的就是“火器很有用、非常有用研究下去我们也许能造出枪来”仅此而已。 初见这瓷蒺藜火球李瑕也研究过发现自己并不能作任何改良最后说了一句“这里面的火药配方回头多试试看怎样威力更大”。 当时房言楷顶了他一句“火器坊自是试过了”。 李瑕也不恼他知道火器可以发展哪怕没有后世的知识却可以靠华夏人的智慧四大发明改变世界的智慧。 …… “放!” 晃动的甲板上一个个士卒拿着瓷蒺藜火球点燃引线摆在砲兜里又有士卒们吆喝着用力拉下砲梢。 火炮越过前方的叙州军战船砸向蒙军船只。 “轰!”爆炸声传回来。 “嘭!”前方有船只相撞接舷战一起杀喊声响起。 岸边有马嘶声紧接着箭矢如雨…… 正文 第232章 一意孤行 史俊的安排算是很妥当他不了解庆符巡江手的战力让他们放砲投瓷蒺藜火球算是这一战当中最轻松的事。 但伤亡还是很快出现了。 “别摆了!来不及了!拉!”熊山忽然大吼道。 茅乙儿正指挥着手下一什人拉砲梢转头看去只见另一什的汤三福正捧着一颗火球在往砲兜上摆。 “拉!”茅乙儿大喊。 砲梢猛地被拉下去砲兜的火炮再次飞向蒙军的战船。 “汤三福!丢了!” 茅乙儿再次回过头去只见汤三福还傻愣愣地拿着那颗火炮没反应过来。 不知为何他只觉得那根引信燃得特别快…… “丢……” 茅乙儿话音未落人已被人扑倒。 “嘭!” 惨叫声极是凄厉。 茅乙儿抬头看去不由吓得差点哭出来。 只见汤三福半个身子都没了脸上插满了铁片滚在地上嚎啕不已。 “啊!啊……” 熊山正站在舱上看旗令喝道:“愣着做甚?!还不给他一个痛快!” 茅乙儿见那惨状眼泪不由下来下一刻便见杨奔上前一刀便了结了汤三福。 整艘船的巡江手都沉默下来。 另一艘船上李瑕也看到了这一幕喃喃了一声:“汤三福。” 房言楷问道:“你都认得?” 李瑕没回答喝道:“传令过去继续放炮!” “娘的。”熊山脸上被铁片划破一道口子抹了抹血转头见到旗令喝道:“继续放炮!” 杨奔感到众人都在看自己跑到汤三福的尸体前拿他的血抹了自己的脸捧起一颗瓷蒺藜火球…… ~~ 数十颗瓷蒺藜火球划过天空。 “咚”的一声其中一颗落在蒙军战船上。 “踢下去!” 来不及了“轰”的一声铁片四溅炸起一片惨叫声。 又有火箭落下在甲板上燃烧。 有蒙卒一脚把火踩灭提刀逼着宋兵俘虏向叙州军放箭。 “船要撞上来了!准备接舷!” “轰!”两艘船重重撞在一起。 “跃上去!”娄炎大吼一声当先跃上蒙军战船。 有几名俘兵向他杀了上来。 娄炎挥刀横扫劈开一片血光怒吼道:“杀蒙鞑啊!” 俘兵骇然执刀不敢上前。 娄炎敢来便早已豁出了性命提刀猛冲突然“嗖”的一箭射来从他脖侧径直穿透而出。 “啊!” 俘兵只当这数百人的主将已死士气大振在蒙卒的驱赶下重新涌上前要将这批叙州军赶下船。 忽又见娄炎支起身来脖上还插着那支箭矢冲进俘兵当中如疯虎般乱砍。 叙州军士卒个个悲愤纷纷杀上来。 俘兵见此虎狼之气心惊不已有人转身就想逃蒙卒的弯刀却又迎面劈来。 “啊!” 与惨叫声同时响起的又是一声怒吼。 “杀蒙鞑啊……” 混战之中有人回过头看去只见娄炎已提刀冲破了俘兵的阵线直杀到后面的蒙卒当中浑身上下满是伤痕。 他身子晃了晃仿佛已然气绝要倒下去。 但身后的叙州军、俘兵已涌了上来有人扶住他的尸体有人向前杀了上去…… ~~ 楼船上史俊闭了闭眼又睁开眼中的哀恸化成了绝决接连又下了几道命令。 令旗摇摆。 房言楷看着主舰上的旗号道:“调整炮距击二十丈远。” “调整炮距击二十丈远。” 庆符县巡江手们迅速拉动炮硝把火球抛得更远些。 那炮硝上短短几寸距离却不知是多少叙州军以性命抢下来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 战斗惨烈许多船只沉没浮尸漂在船边上。 史俊的楼船上插满了蒙军的箭矢残破不堪但那杆大旗还矗立着。 房言楷一直老老实实等着史俊的旗号。 李瑕则不一样他还在仅能看到的战场一角中分析着整个局势。 瓷蒺藜火球已经快用完了巡江手个个也累得大汗淋漓…… “县尉火球快见底了!” 忽然“轰”的一声鲍三的战船上砲架散开整个砲梢砸落。 李瑕转过头看去迅速下令道:“传令让鲍三把砲车丢下船向我靠拢。” 房言楷对此没说什么眯眼看着主船过了一会道:“知州让后军待命。” 前方的杀喊声忽然一振。 从西向东吹去的风把那吼声吹得更远让人听不清。 日头渐西把人影在前方拉得很长直照到长江水面上…… 李瑕忽然道:“要赢了。” 房言楷一愣极目望去只能看到横在前方的残破船队。 “听到了吗?被俘虏的水师反戈了。”李瑕道:“赢了。” “真的?!”房言楷喜极身子颤栗不已喃喃道:“我没想到能胜……我……” “下令我们靠到南岸。”李瑕喝道。 “是!”刘金锁大声领命“县尉有令靠向南岸!” 船只向南岸划去好一会儿房言楷才反应过来喊道:“非瑜你这是……知州让我等待命……你……” “闭嘴。” 李瑕眯着眼紧紧盯着江岸。 前方阻挡视线的战船一点点移开他看到了岸边的景象推测着发生的一切…… 蒙军只有五个探马赤军千人队在岸上想必是沿途侦察与劫掠打的是阿术的旗号。 兀良合台的大旗不在岸上而在一艘大船上。 这艘大船正在靠岸。 果然蒙军败了被史俊以三千余人击败了。哪怕亲身经历战场李瑕依旧感到有种不可置信之感。 马湖江一战张实大败水师被俘;史俊尾衔而击大破兀良合台……两场仗都让人始料未及。 重要的是兀良合台要弃船而逃了阿术正在接应他…… “撞过去!”李瑕毫不犹豫大喝道。 房言楷吃了一惊迅速回过头看向史俊的楼船…… ~~ 史俊眯着眼望着长江江面上的一片狼藉也望到了前方一艘艘战船上蒙军的旗帜被砍倒。 他眼中忽然落下泪来。 泪水顺着他脸上的皱痕流在他花白的长须当中又被他抹掉。 他转过头看向兀良合台的主船心知对方要逃了。 但他没有兵力再去追。 史俊已把能派上前的所有兵力都派了唯一只有五百庆符巡江手勉强能算是生力军。 但他观察过这五百人锐气虽足、军容虽齐成军时日却是太短太稚嫩。 简单而言老农气多过杀气…… 然而接着他便看到庆符县的船只绕过了叙州船队向蒙军撞了上去。 “传我命令让房言楷部停下来!” 令旗摇摆然而庆符巡江手毫无停下的意思仍一意孤行地前进。 史俊远远还能望见一艘大船上李瑕正在喝令着什么。 ~~ “准备掷火球。” “是!” “李非瑜!你疯了知州喝令我们停下……” “轰!”一声重响船只撞在一起。 被撞的是一艘慌张逃窜的蒙军船只不等船上的蒙军反应过来巡江手们已掷出一个个火球有的砸向岸边的蒙军骑兵有的砸向周围的船只。 被撞到的船只本已在逃窜混乱中不敢再南靠干脆顺江而下。 李瑕就这样裹胁着他们在蒙骑的箭雨范围内沿江边冲向兀良合台的主船…… ~~ “疯子。” 兀良合台正在指挥着几艘船只靠岸转头一看见到许多船只冲下来一时也分不清那些俘兵投降了没有。 他不敢再在长江多作停留今日已然是败了拖得越久史俊控制的船只俘兵越多到时想走也走不掉于是果断下了命令。 “让阿术先撤我们到下游靠岸……” ~~ “疯子。” 史俊皱了皱眉眼看着那几艘船沿江而坠越发恼怒。 这种一意孤行、不听将令的做法断不可取哪怕真能拦下兀良合台他也决意必要治李瑕与房言楷的大罪。 但眼下场面混乱他暂时还是下令让叙州军尽快收整俘虏。同时以火箭逼压岸边的蒙骑掩护庆符巡江手…… 正文 第233章 水战之失 叙州军多集中在江心不敢靠近江边因为岸上还有蒙军的骑兵。 史俊必不愿让船只进入蒙军箭矢能射到的范围万一出现了溃败战事反复得不偿失。这与“围三阙一”是类似的道理。 他很清楚三千余叙州军侥幸打赢蒙军水师有可能但留下蒙军骑兵基本不可能。 但史俊有其考量李瑕也有自己的考量冒着箭雨继续冲向兀良合台的主船。 “放箭!” 又是一轮箭雨袭去阿术眼中恼怒之色愈盛。 他望着兀良合台带着十余艘船只冲向下游才想要再带兵追击但叙州的船只已压了过来。 阿术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北面是长江战场西面残阳如血东面则是渐渐高耸的山崖。 那山崖骑兵不好上去。 再仔细一看那追击兀良合台的不过四艘大船、十余艘小船远不如兀良合台带走的船只多。 “不知死活。” 阿术冷哼一声果断带着残兵向南奔去。 “走我阿布逃得掉!” “走都元帅只要能靠岸宋军水师不可能追得上蒙古骑兵。” ~~ 李瑕从甲板上爬起来把挂在皮甲上的箭矢拔了丢在一边。 他盯着前方的江面看到有船还在顺江而逃不时有船只撞在岩石上轰然巨响…… 此处被称为“南溪长江第一湾”长江东奔至此突然拐向北面两岸的悬崖峭壁渐渐高耸江水湍急。 史俊把战场选在这里便是料定了蒙军一旦溃逃就很难控制船只更容易乱。 李瑕敢追便是料定这一段的地形使岸边的蒙骑难以支援。 暂时而言他已把兀良合台与蒙军骑兵分割开了…… ~~ 长江边是悬崖峭壁。 向北十余里之后终于有了些滩涂夹在江水与悬崖之间。 此处有个适合停泊之地名叫“筲箕背”。 入夜兀良合台在岸边下了船一个个蒙卒把战马拉下船。 他点齐人马仅剩八百余骑。 眯着眼向江面上看去只见那些宋军水师已再次顺江追了过来。 “都元帅他们就四艘大船好像没多少人啊。” 说话的是名叫“海日古”的千夫长说着又啐了一口大骂不已。 “额秀物早知道就这点人我们直接和阿术汇合了。” “没事骑上马就行。”兀良合台道:“先把那些船都烧了。” ~~ “县尉看!前面起火了!” 李瑕见前面的港湾已是一片大火只好下令提前靠岸。 他在岸边点齐人手向前追了一段。 江上的船只还燃着大火照得这片江岸如同白昼。 地上残留着马蹄印子兀良合台的人马已然继续向北逃了。 “追不到了。”房言楷摇了摇头道:“蒙军上了马不可能让步卒追到。” 他指着地上的马蹄印又道:“看样子兀良合台至少还有近千人追到了我们也不是对手……知州下令不得追击是对的冒险而徒劳无功。” “不他落单了。” 李瑕从怀中掏出地图来就着火光看起来。 “李非瑜你听到我说的没有?!你太一意孤行了现在该立刻回师向知州请罪。” “嘘。” “你还要如何做?我告诉你蒙军战法便是如此迅捷如电、聚散自如、须臾千里。非你异想天开便可斩将夺旗!” 李瑕道:“我说了他孤师深陷了。” 房言楷摇头道:“还不明白吗?蒙军千骑分张分合自如我们追不上。” 李瑕问道:“干粮还能吃多久?” “两天。”房言楷没好气道。 “此地是哪?” “不知道!” 李瑕看着地步大声问道:“有谁熟悉附近的地势?” “县尉小人娘亲是安宁县人。”一名巡江手忙凑上前来。 “你叫麻酉儿?” 麻酉儿大喜道:“县尉认得小人?!小人娘亲是安宁县人。长宁军、安宁县治所都在南面的长宁镇小人对这一带熟咧!” “我们在哪?” “筲箕背。” 李瑕道:“地图上指给我看。” “这里。”麻酉儿挠了挠头指了一下。 “房主簿你看……长江在此形成了一个‘几’字这段江水还要向北流然后拐向东、向南再拐向东奔向江安县。” “那又如何?” 李瑕道:“这个‘几’字里是高山峭壁。兀食合台只能沿着长江一路绕过去。但我们可以直接穿向南面。” 他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道:“我们直接从这里翻过高山赶到兀良合台前面埋伏他。” “你疯了?!” 房言楷回过头一指东南面的悬崖喝道:“看清楚看这山有多高!” “高是高地图上这两地之间只有十里。”李瑕自语着问道:“麻酉儿翻山过去要走多久?” “若走夜路小人天亮前就能翻过这片山。” 熊山眯着眼看着夜山下的高山道:“怕是难晌午前或是可以。” 房言楷摇了摇头在地图上一指道:“蒙军骑兵沿江跑上八十里今夜就能离开。” “不。”李瑕道:“别忘了他们对地势不熟。” 麻酉儿道:“县尉说的是沿江并不全是平地这片山势横过去蒙军要找路可有得找咧。” 房言楷道:“时间不够我们人少翻山之后还需布伏、休整如何来得及?” 李瑕道:“蒙军也要休整未必不能翻到他们前面。” “李非瑜!你冲昏了头……” “翻。” 李瑕不再多说径直走在所有人前面。 麻酉儿大声道:“县尉我来领路这带我熟。” 唯有刘金锁用没人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又连夜爬山夜猫子一个……” ~~ 阿术料定了史俊不可能派兵追上来只向南奔了二十余里便驻军休整。 他连夜召了另外四个千夫长商议。 “不用担心我阿布。”他先开口安了军心。 “我们知道蒙古汉子上了马给宋人四条腿都追不上!” 阿术看似大咧咧却极有主张径直道:“那好我们明日先偷袭长宁军驻地把这支宋军打败了在那里等我阿布。” “好都元帅会来吧?” “抢些辎重来阿布明白的会合了再一起向南撤回大理。” “走哪?长宁河谷?五尺道?” “长宁河谷。” 说到这里阿术想到当时若能出五尺道把叙州以南的筠连、庆符一带搅烂便可牵扯住长宁军也省得现在还要担心被断了后路…… “那要穿过易溪部了又是一群土老蛮还以为宋人更好打。” 阿术笑了笑道:“没事今年打输了明年再来早晚能把宋朝打烂。” “道理我们都懂这就跟打猎一样每次射这猎物一箭。但这水战让人火大要不是一半人上了船哪会有这么大的伤亡?” “就是。”阿术也啐了一口道:“提到水啊船啊就来气!阿布就不该打水战……” ~~ “不该打水战啊。” 同一个夜里兀良合台坐在马背上望着远处的江面也是这般自语着。 他很后悔。 明明不会打水战好死不死地非要坐船指挥犯了和张实同样的错误。 但他并不担心宋军会追上来。 叙州军就那一点人俘兵则已骇破了胆忙着收拢俘虏还来不及。 因此兀良合台十分从容。 他真没把这次的战败太当回事他这辈子向东打到了图们江流域;向西打到了波兰、德意志;之后他再向南一路打到了大理天下之大没有他马蹄到不了的地方。 征战之地如此广阔他打过的胜仗多败仗也多但只要在马上就没人能拦得下他。 兀良合台歇了一夜杀了些受伤的马匹烤着吃了让麾下蒙卒从溃败的情绪中缓了过来。 一整夜与蒙卒都是坐在战马上睡的比起船只战马更让他们感到心安。 正文 第234章 扰敌 天亮后兀良合台带兵寻路向南。 此地多山路途并不好走兀良合台找到沿山的道路而行在傍晚时行到一片叫“雷打石”的地界。 突然“轰”地几声响如雷般的声响炸开。 “咴律律!” 几匹战马受惊猛地扬起前蹄。 “踩到蒺藜了!有伏兵!” 同时又是几声马嘶有蒙卒栽进前方的陷马沟里。 箭雨从两侧的山林间袭来有蒙卒栽倒在地。 “走!” 兀良合台能听得懂汉语听到了山林中的呐喊。 “长宁军都钤辖易士英在此尔等已被包围还不速速投降!” 这话听来傻气在他看来有种宋朝文官自以为是之感。 投降当然不可能但他还是暗暗心惊。 因是新败麾下士卒士气不高又不知敌军寡众他不敢硬战果断引兵向后撤去。 退到开阔之处兀良合台才觉稍稍心安同时却也感到奇怪。 叙州被围了那么久长宁军显然不可能与史俊联络更不可能料自己会从此处撤退怎会提前设伏? 此事一时也难以想通兀良合台只好派探马上高处观察地势与敌情寻机突围…… ~~ 确实也没有长宁军来是李瑕以五百人假造声势暂时将兀良合台堵在了山沟当中。 但拖不了多久更遑提击败对方了。 眼看蒙骑已调整过来房言楷颇为忧虑道:“我与你说过便是追上兀良合台也敌不过他眼下宜速派人去请史知州增援。” “是该请援但非向史知州请援他兵少。我们该向长宁军请援。”李瑕道。 房言楷沉吟道:“只怕来不及拖不到那时候。” “房主簿与我说的《孙子兵法》我近来感悟良多。‘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房言楷摇了摇头道:“我明白非瑜思路无非是强而避之、怒而挠之、佚而劳之可他是骑兵、你是步卒步卒怎可能拖垮骑兵?” “除非……能料到兀良合台要往哪里走。” “何意?” 李瑕道:“如果我们每次都能堵在兀良合台前面呢?” “这……如何算到?” “不试试怎么知道?”李瑕道“他要回大理会往哪走?” “川南多山最稳妥的道路往往都是沿河而行。” “有哪几条河?” “金沙江、关河、符江皆在叙州附近蒙军不敢再走。”房言楷沉吟道:“那就是沿长宁河到易溪部境内再返回大理?” 李瑕点点头道:“我也是如此认为。” 房言楷沉吟着道:“今夜我们勉强拦了他一日但明日他必来探营知我们兵力不足。” “那就干脆撤走。”李瑕道:“只留少数人再次虚张声势我们连夜赶往长宁河再设一次伏。” 房言楷叹息一声道:“士卒们太累了啊。” “累总比死了好。” 李瑕这般说了一句开始下令道:“宋禾你带二十人尽量多点篝火造出三千人驻兵于此的样子。” “是。” “于柄你带人去向长宁军报信请其速带兵阻截。” “是。” “熊山你带人先走让麻酉儿带路让沿途的村民散到山间再到古河镇要些干粮。” “是……” ~~ 入夜有蒙卒攀上高山目光眺去只见前方的山林中火光点点。 他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下山向兀良合台报道:“都元帅宋军怕是有三千人。” “放屁!”兀良合台大骂道:“史俊一共也就三千人长宁军也没这么多人!” 海日古道:“那是……史俊与长宁军合兵了?” 兀良合台沉默着终于肯开始思考最后道:“很可能是少量人马在布疑兵。” “那我们冲过去?” “怕是有埋伏夜里派人去探探路明日从别的路走……” 次日兀良合台又向东绕了一段终于出了这一片被长江包围的群山。 他果断趋往长宁河。 长宁河也是由南向北流入长江发源于归来州。 归来州乃羁縻之州是僰人聚居之地、川滇交界之处。宋廷在归来州南面设长宁军与其说是抗蒙不如说是防僰人生乱……在兀良合台攻蜀一战之前是这样。 经此一战往后局势必是要变的。 故而兀良合台觉得自己胜亦是胜败亦是胜。 他并不担心要路过安宁县这个长宁军驻地他确定阿术会在那里等他。 行军如风中午之前他们就杀到了长宁河西岸的古河镇。 远远望去见到一群百姓正在过一个木桥。 “追上去!” 三十余骑当先追出去吓的那些百姓连忙逃窜。 几骑蒙卒驱马上了木桥忽听“轰”的一声巨响木桥被炸断将他们炸下河中。 却是许多颗瓷蒺藜火球被绑在桥上拖了根长长的引线被一个穿着皮甲的宋军点燃。 兀良合台有些烦这样的小打小闹。 他不用过河并不下令追击派探马进古河镇打探过无异样之后领兵进去休整。 他是久经战阵之人并不会在这种地势中埋伏劫掠一番之后继续率军急奔。 才奔了七八里忽听一声马嘶有战马马蹄一软摔在地上。 一名蒙卒摔倒在地再爬起身来却见自己的马匹恹恹地趴在那。 “怎么了?!” “马拉肚子了……” 很快又有许多马匹有了同样的反应。 “都元帅太多马拉肚子了。” 兀良合台目光环视只见几乎所有马匹都在腹泻不止只是轻重或有不同。 他很快就明白是怎回事。 “宋人卑鄙!在草料里掺了巴豆粉。” 战马只吃草是不行的还需要**饲料、盐才能长膘因此还需要麦麸和豆作为草料。且眼下是十二月没有青草冬季需要储存干草。 偏偏古河镇有个驿馆马厩里备了一些草料想必是给长宁军行军时提供的。 他们自然是抢了。 井水里是否有投毒、镇里是否有埋伏兀良合台都防备了却没想到宋军只对战马下手。 “卑鄙小人。你也就五百步卒想拖住我不让我与阿术会合?废物。” 兀良合台再次喃喃了一句他已经完全看出是怎样一个小人在围着自己小打小闹般的袭拢。 他虽还未见到李瑕却已知道李瑕的兵力、路线、目的…… “海日古挑选百匹还能跑的战马你先带人到前面安宁县告诉阿术派人来接应我。” “是。” “路上小心别被宋军埋伏了。” 海日古应了吆喝着点了人马就走。 兀良合台又派人去找治马的草药一点巴豆还难不倒他但需要时间。 而他之所以不自己先骑马离开是因为其实不确定阿术会在安宁县也不确定前方是否有埋伏…… 正文 第235章 功亏一篑 就在兀良合台前方不远一座名叫“立山”的小山上李瑕的人马正在埋伏。 “长宁军怎还不来?”房言楷向南面眺望着喃喃了一句。 他终于对拦下兀良合台已有了些信心。 一开始觉得以步卒拖垮骑兵不可能。但现在骑兵的马暂时跑不动了只要长宁军能赶来围攻未必不能真截杀了兀良合台。 “能拖住多久?”李瑕问道。 “四五个时辰吧……不好说蒙人擅养马许有办法能更快让马匹好起来。”房言楷道。 他觉得李瑕也没完全疯了至少没有以五百新兵贸然去攻击八百蒙骑。 “房主簿觉得阿术此时在哪?” “只要不在附近就好。”房言楷话到这里愣了愣问道:“非瑜觉得呢?” “我怕他就是在我们南面。” 房言楷道:“若是如此只怕要功亏一篑了……” “县尉于柄回来了……” ~~ 于柄爬上山还在艰艰地喘着气。 李瑕默默看着这一幕又转头向南面安宁县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道路上空空的。 房言楷已向于柄迎上去问道:“长宁军呢?没派人来?” “安宁县被蒙军围困了。” “什么?”房言楷一惊。 “蒙军有五千骑围了城小人进不去。”于柄喘着粗气又道:“小人打听过长宁军只有千余驻军和乡勇守城易指挥驰援江安了。怕是派不出人来支援。” 房言楷颓然一叹。 “阿术到了安宁县?” 如今的形势史俊、张实必在整编抢回来的水师;易士英也会收到消息回援。宋军的主力两三日内也就能赶过来。 对于阿术而言两三日内必须南撤。 但阿术与兀良合台这父子二人相距只不过三十里且三十里之间仅有李瑕这五百人。 且不说五百人敌八百人能不能胜一旦让阿术得到消息或者兀良合台的战马恢复这五百人还有被歼灭的危险。 …… “非瑜别发疯理智一点。”房言楷低声提醒道。 李瑕皱了皱眉似在沉思。 他不觉得自己疯一直都遵循着“先胜而后战”的准则一边袭扰兀良合台一边制造让长宁军、叙州军追上来合围的条件。 但战场上不可能每次都能达到最理想的作战环境。 阿术也不弱已在快的时间内赶来接应兀良合台 忽然有人喊道:“县尉!有蒙骑过来了!” 李瑕转头向北望去只见近百骑蒙军正向这边狂奔而来。 “他们要去向阿术请援。”房言楷道“兀良合台也猜到阿术就在前面。” “是啊他们有默契。” “没机会了算了吧。” 鲍三问道:“我们歼灭这百骑蒙军不让他们递消息呢?” “这是骑兵如何能全歼?跑出一个。阿术就会派兵赶来我们这五百人还能在一两个时辰内打败兀良合台不成?” “县尉动手吗?” 李瑕道:“放他们过去。” 房言楷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遗憾……好在李非瑜没冲动也可惜追了两日最后还是功败垂成了。 “能击败水师已是万幸斩将还是不可能啊……你我回去向知州请罪吧。” 李瑕眯着眼望着山下的百余蒙军驰骋而过道:“走吧……” “走吧。”房言楷点点头。 紧接着便听到李瑕后半句话。 “走吧我们去斩杀兀良合台。” ~~ “都元帅有宋军杀过来了。” 兀良合台显得很平静。 他已清点过人数派出请援和寻找草药的人手之后他仅剩六百七十二人在身边。 而战马多已瘫倒只有三十五匹马可以站起奔跑。 自从他远征大理麾下的蒙卒就一直在伤亡却未得到太多补充。此次伐蜀已只剩十二队探马赤军。 今次败于史俊之手又去半数。 直到现在他终于陷在了这种险境当中。 此时有两个选择或是带着三十余名骑兵逃或是迎战。 他没有犹豫。 “迎战!” ~~ “举盾牌小心蒙军箭矢!” “弓箭手准备!” 一声声喝令当中五百巡江手们排成阵列杀向了兀良合台的阵列。 房言楷虽是文官却还提着刀跑在阵列当中。 他并非没有劝阻过李瑕但劝不住…… “你想想清楚你这五百新兵如何与兀良合台的百战老卒一战?!” “我想得很清楚且认为我们能胜。” “哈?能胜?” “是。蒙军新败仓皇逃窜战马倒地士气低落。而我们乘胜追击提前在此休整士气高昂; 蒙军孤军深陷又不知阿术就在前方不耐久战必想着撤逃。我们则都是当地人要保家卫国; 我们居高临下先看了他们的阵形布置知己知彼;而蒙军行路当中仓促停下不知我方虚实心生怯意……” “不怎么看都太冒险了。我告诉你哪怕是史知州也从未想过能斩杀兀良合台。” “房主簿你教我看兵法。但不是每一次都能像兵法里那样占尽优势再打。不会再一次遇到兀良合台失去座骑只以七百人与我们步战……机会只有这一次转瞬即逝。” “可万一败了?” “打仗哪难永远都胜?蒙军也是有胜有败但这次若放走了他下次他再带兵打过来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创造出今天这样的机会?” “非瑜你说服不了我……” “那你就闭嘴。我做的本就不是完美的决定也从没有完满的选择世上的是两难的问题总要做个选择。” 房言楷没有再劝当李瑕真决定要打了他做的就不再是劝阻而是开始应战。 至少有一点李瑕说得不错他是在保家卫国…… ~~ “放箭!” 双方箭雨袭落。 “杀过去!” 士卒们奔跑起来。 麻酉儿抱着长矛看着前面的蒙军感到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 他没去过五尺道只听那些去过五尺道的老人们说过“蒙军步战也就那样”之后有蒙军杀到庆符县来果然是挖沟打砲也就把蒙军打败了。 再加上这次长江水战大胜让麻酉儿感觉一直在赢脑子里满是打了胜战就可以领赏钱。 事实上麻酉儿还从未近距离地迎战过蒙军他也不太会打架。 但他的什长洪阿六说过“打仗不是打架打仗就是叫你冲就冲叫你把矛刺出去就刺出去听话就行很简单的……” “很简单的。”麻酉儿心想着大步冲着。 有箭矢落在他头上的盾牌上如同下雨一般。 “第一排刺!” 忽然一声大喊麻酉儿抖了一下但还没轮到他刺他视线看去只能看到前面的同袍。 惨叫声猛然响起他心慌起来。 下一刻他忽然想到后就是安宁县是他娘亲的家如今外祖父还住在那…… ~~ 安宁县外。 阿术早早已听到马蹄声道:“是阿布来会合了。” “都元帅来了?” 有人远远望去过了一会大喜着喊道:“是海日古!真是都元帅来了!” 不一会儿海日古奔至蒙军阵前忽然又是一声马嘶他跨下的战马前蹄一软倒了下去。 自有蒙骑上前捞住他把他带到阿术面前。 “怎么回事?我阿布呢?” “就在北面三十里。”海日古道:“马匹吃了带巴豆的草料全泻了。” “该死宋军想埋伏他。”阿术扯过缰绳大喊道:“斯热你继续攻城!蒙根带你的千人队跟我去接应阿布……” 蒙骑动作极快不一会儿两支千人队已被拉出战场调转马头就向北面奔去。 “驾!看看哪些宋人敢追我们杀光他们!” “杀啊杀光他们……” 正文 第236章 斩将 “杀啊!” 古河镇外的战场上双方已鏖战了一个时辰。 排兵布阵、箭矢互射、短兵相接等等战法之后蒙军的阵线向后退了一些。 兀良合台却不退。 刘金锁、鲍三、搂虎、熊山的四个百队努力压住蒙军的侧翼姜饭的百人队终于得到机会逼近了兀良合台所在的位置。 “刺!” 许魁捅出长矛。 他一开始觉得要打那么多蒙军太吓人了但他自认为也是巡江手当中的老人了又当了什长得要带个好头。 打着打着又觉得蒙军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前面兀良合台的大旗也越来越近了到这时他转头一看发现他这一什人已只剩下五个了。 这让许魁感到又惊又悲心一下就乱了。 幸好孔木溪马上又带人补了上来。 其实许魁心里最佩服的人除了李县尉就是孔木溪了当初也是他一眼相中许魁来当巡江手。 之手到了刘金锁那队许魁一直觉得很愧对他但孔木溪却只说“都是杀蒙鞑一样的”。 这两天翻山越岭地赶路孔木溪跛着一只脚却一点都不耽误这让许魁更添了些敬重。 “杀过去!杀了这蒙鞑元帅立大功过好年!”孔木溪道。 许魁士气一振又是提矛猛刺。 终于他看到兀良合台已经驱马上前了。 “来了!杀他!” “嘭!” 一根钉头锤砸下猛得砸死一名巡江手。 许魁抬头一看与兀良合台对视了一眼吓得一愣。 他平生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凶神恶煞之人。 一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这人跟鬼一样手底下得有多少人命?” 就是这一转念之间又是“嘭”的一声重响许魁只觉魂飞魄散。 他视线里看到兀良合台又是一锤直接孔木溪砸得脑浆迸裂! 这一锤仿佛也是重重砸在许魁心头…… “哥哥!” 他怒吼一声长矛刺去被一名蒙卒的圆盾拦住。 兀良合台又是一锤挥下。 一锤之势冰冷残暴无坚不摧。 “啊!”许魁怒吼。 “嘭!”姜饭赶上来提盾挡下这一锤。 盾牌登时碎裂姜饭的假手也被打落在地一口血狂喷而出…… 兀良合台打头锤一抡横扫开来将前面这几个巡江手击倒一片。 …… 大蒙古国诸多名将当中兀良合台是最常吃败仗的几个之一。 有时候论谋略他还不如他那个大咧咧的儿子阿术。 常有人背后说他是靠他父亲速不台的遗泽以及曾经护卫蒙哥才这得以成为都元帅。 但他能成为蒙哥的怯薛长掌管宿卫没有人敢说一句他不勇猛。 此时主帅亲自上阵杀敌蒙军那低迷的士气终于为之一振。 “巴特尔!巴特尔!” 蒙军大喊着兀良合台家族的名号。 这是成吉思汗时期速不台每战为先锋破敌赢来的“勇士”称谓。 “巴特尔!” “随都元帅杀光这些宋人啊……” “懦夫们!”兀良合台用生涩的汉语大吼道:“凭你们也妄想斩杀我?!知道勇士兀良合台有多可怖吗?!” 一锤砸下又是一片惨叫。 ~~ 与此同时大理统矢府。 “你知道兀良合台有多可怖吗?段兴智听到他的名字都要发抖。” “堂兄蒙军在大理已无太多驻军你为何就不敢奋起一搏?” 高长寿凝视着高琼的眼苦苦又劝了一句。 高琼苦笑着道:“你万不敢再做行刺兀良合台之事你可知他东征西讨为蒙古国打下了多大的疆域?这小小大理国与之相此……太可笑了啊。” “堂兄你没了胆气忘了伯父是怎么死的了吗?” “我没忘。”高琼道:“恰是因我记得……还记得更多人是怎么死的才叫你放手。” 高长寿摇着头喃喃道:“你被骇破了胆。” “不我很清醒。你若到过哈拉和林便会明白大蒙古国的疆域几已是每一个太阳能照到的地方。万邦来朝数不清有多少如大理一样的小国臣服在蒙哥脚下。” 高琼说着摇了摇头又道:“慕儒你醒醒吧大理不可能复国。” “堂兄!我千辛万苦混进来不是要听你说这些!” “那你要如何?!睁开眼看看大理已经亡了!” “此次真有机会的我们招络旧部起兵或真能与宋军配合击杀兀良合台所部……” “幕儒别傻了。莫说蒙古骑兵来去如风你不必妄谈击杀。只说大国争雄弹丸小国不再有偏安的机会。天下之大只怕都要在蒙古铁蹄之下了……” ~~ 马蹄踏过扬起尘抄阿术正策马狂奔。 离古河镇越近心中越是恼怒。 他本不认为短短两个时辰内宋军能歼灭兀良合台的八百人。但马匹被药倒了还是让他有一些担忧。 因此他是已最快的速度赶赴战场。 远远的立山在眼前一点点移开他已能远远看到那边战场…… ~~ 战场上血溅了李瑕一脸。 他才杀了一个蒙卒又有一个补上来挡在兀良合台马前。 兀良合台驻马而立如激流中的一块磐石任他们怎么样冲杀都难以杀过去。 打头锤每砸一下往往都能夺去一名巡江手的性命。 巡江手以长矛去刺兀良合台却每每被蒙卒格档开来。 李瑕已无人可调干脆亲自杀到马前。 但杀不过去。 而马蹄声隐隐已传了过来。 赶来的骑兵被立场阻挡着。但李瑕与房言楷都知道阿术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心里都有一个念头……“完了。” 下一刻李瑕大喝道:“长宁军来了!援军来了!杀啊!” 房言楷愣了一下跟着大喊道:“长宁军到了杀兀良合台啊!” 双方士卒都不知就里。 他们这一喊巡江手们先欢呼起来士气大振。 “杀啊!” 有蒙卒的心防在瞬间崩溃大叫着就向后跑去…… ~~ 兀良合台大怒。 他明白来的未必是长宁军。 但李瑕反应比他快。 军心士气有时只差这一瞬。 “都别慌!是阿术赶来了……” “咴律律!” 一根长矛猛地从兀良合台马背上捅了出来。 “啊!” 倒在地上伤痕累累的许魁疯了一般地大吼着愤力把手中的长矛顶了上去。 “咴!咴……” 战马吃痛悲鸣不已。 轰然巨响中兀良合台被掀翻马下。 一时之间几乎是所有人都抢了上去。 这一战李瑕明确说过要的是斩杀兀良合台。 他与他的巡江手们如同疯子一般在这一刻眼中只有这个蒙军都元帅的头颅…… 房言楷只觉自己要疯了。 就在方才他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吐出来。 他浑身都是冷汗一辈子都没感受到的绝望。 但绝望又迅速成了颤栗。 他把所有的诗书礼仪都忘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兀良合台!真要杀了兀良合台了?!” “杀啊!” “啊!巴特尔!” 耳畔充满了怒吼几乎所有人都在疯狂的吼叫。 房言楷也陷入了疯狂提着刀猛冲上去。 视线里有蒙卒被他的样子吓坏了转身逃开。 他寻找着李瑕寻找兀良合台…… 忽然有狂呼声猛地响起来。 “杀了!我杀了!哈哈哈……” 房言楷抬头看去见到的是一根举起的长矛上面是一颗还在怒目圆瞪的头颅…… ~~ “驾!” 阿术转过立山望到了战场他松了一口大气心道:“赶到了……” “快!赶过去!” 下一刻他看到战场上蒙军轰然散开。 一柄旗帜倒了下去。 阿术还在策马狂奔眼睛里却有些迷茫。 他眯着眼心想自己看到了什么…… 越来越近他觉得看到的似乎是一颗头颅正被宋兵用长矛高高举起…… “不不……” “不!”阿术怒吼一声状若疯颠“不!” “给我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正文 第237章 渡河 俞田带着二十个降卒一直跟在李瑕身边护卫混战时其实他也看不到具体打得如何了。但当李瑕冲上去俞田也就冲了上去。 之后发生的一切就如同在梦里。 身后的大地上传来马蹄的震动李瑕大喊“长宁军来了”俞田就精神一振以为这一战赢了。 而李瑕在战前说过的那些话也瞬间涌上他心头。 “别忘了蒙军才是败军他们在长江大败迫不及待要逃回大理。” “这里是宋境你们面前的是一只被打得想落荒而逃的丧家犬。” “……” 那一瞬间俞田与其它巡江手一样突然爆发出莫大的勇气长刀乱劈逼退了兀良合台身边的一名蒙卒。 蒙卒们怯意一起退了两步。 而李瑕却是逼进了几步。 战场上就是这两步兀良合台就陷在巡江手的包围当中。 乱战之中许魁一矛刺翻了战马。当时俞田脑子里就没别的念头了冲上去就向兀良合台挥刀猛砍。 打头锤乱舞长矛乱刺单刀乱砍。 所有人都像是疯了。 “我砍到他了!我砍到他了……” 一颗头颅被人砍下、举起俞田不由跟着狂吼道:“我也砍到他了!” 这些日子里来战败被俘带来的忧虑与恐惧在这一刻终于被他全都释放出来。 他再也不必担心牵连家小脑子里只有“立了大功了有赏赐”兴奋地说不出别的话来。 欢呼声大振有悲怒的蒙卒冲上前来被巡江手们群力扑杀。 更多的蒙卒在看到兀良合台的人头被举起的一刻转身就跑。 …… 杨奔还在搏杀眼前的敌人已然转身跑掉。 他回过头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与血迹一边看着姜饭那个百人队的同袍们。心头又惊喜又郁闷。 这一群乡巴佬先是斩了个蒙军副千户又跟着叙州军打了场大胜仗……现在竟然还斩了一个蒙军都元帅? 真他娘的。 还有那熊山也是每次都这样抢不到头功…… 才想着这些茅乙儿已一巴掌拍下来兴奋大喊道:“我们赢了!又赢了!” 杨奔痛哼一声不理他心中冷哼道:“若没有我你刚才就死了蠢货。” 他转头向李瑕看去。 李瑕则已转头看向南面眼中的惊喜很快就散去化成了思索。 来不及感受斩杀兀良合台的兴奋他已看到了阿术的旗号以及那狂奔而来的两千蒙古骑兵。 “所有人听令!立刻游过长宁河。” 巡江手们动作还是快的迅速停止了追击稍作整编立刻扶着受伤的同袍向长宁河去。 一开始他们当中有人很慌但李瑕极为镇定。 “走!动作快都别慌过了长宁河立刻上山……把人头放下除了兀良合台其余首级一个不带走。” 李瑕不仅没有当先跑反而接连去扶几个伤兵。 “能站起来的都咬咬牙起来过了河就可以治伤……” 但很快他还是遇到了重伤员。 李瑕俯下身低声道:“吴十三你爹今年六十大寿……我替他办。” “县尉……” 一声轻响李瑕盖住吴十三的眼。 也只来得及处理这几个伤员远处飞奔而来的蒙骑越来越近了。 “走!” 此时大部分人都已跑向长宁河陪在李瑕身后的还有俞田等十余人也迅速向长宁河奔去抛下满地的伤兵、马匹、尸体。 …… 长宁河在这一段有一百六十步宽差不多在蒙军箭矢的覆盖范围内。 招蓦巡江手有一个要求就是能在符江游两个来回因此他们水性颇好但不乏有伤重者游不动或被蒙军箭矢射中被河水卷到下游。 李瑕是最后一批下水的才游没多远蒙骑已追上来对着河里放箭。 他会潜泳把身体尽可能的潜入水中却看到前方漾起一团又一团血雾。 冬日的河水很冰斩杀兀良合台的喜悦也全然消散…… ~~ 房言楷没有说过自己水性不算好其实除了刘金锁他是水性最差的一个。 在长宁河里扑腾了好一会他还在河中间。 身体越来越冰他每次用力划动都不能前行。 “噗!” 一支箭射进了他的背。 房言楷闭上眼放弃了。 他想到刚斩杀兀良合台时的疯狂想到还有那么多抱负未能完成……接着便是眼前一黑。 …… 迷迷糊糊有了意识他听到了李瑕的说话声。 “还有几个没救醒的?刘金锁你背一个……” “好。还好我练了水不然今天我就没了……房主簿你醒了?能走吗?” 又听鲍三道:“主簿走不了了刘大傻子你背着……看到姜饭没?” “走。鲍三你指挥姜饭这队人把许魁背上……” 房言楷没说话恍惚中也分不清自己死了没死很快又晕了过去。 黑暗中背上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他猛然惊醒过来发现天色已黑自己正躺在篝火边随军的大夫正在治背上的箭伤。 “这是哪?” “主簿醒了此处是山顶。” 房言楷问道:“哪座山?” “小人不知。” “李县尉呢?” “主簿可记得正是县尉将你从水里拉出来的。” 房言楷愣了一愣隐隐约约回想起一点问道:“他在哪?” “县尉说夜里蒙军必然要上山偷袭正带人布防。” 房言楷点了点头感到身上已经干燥了转头看去见一个个篝火边都躺着伤兵。 不多时杀喊声响起。 “推啊!”刘金锁的吼声振天。 “杀敌啊!都记住蒙军是丧家犬!” “打退他们!官军马上就要包围过来……” 接紧着就是一阵轰隆声响是有木石被推下山。 夜战听着十分激烈却并未持续太久。 房言楷判断蒙军只是偷袭而不好在夜间大举强攻。 忽又有人喊道:“蒙军在放火烧山了!” “快把树砍倒……” “……” “把藤条留下把隔火带一路挖到那边的悬崖。熊山你带人去收藤条……” 房言楷强撑着站起穿过忙乱的士卒终于找到正在指挥的李瑕。 “非瑜……” “砍不倒的树就挖倒……房主簿醒了?” “这是哪?” 李瑕道:“应该是盘塆山。” “应该?没问麻酉儿?” “他死了。”李瑕道“我甚至没看到他怎么死的。” 房言楷叹息一声是在感叹战场的残酷。 “我们没有干粮和水要怎么办?” “关键是伤药也没有。”李瑕道。 “何意?” 李瑕道:“阿术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他知道他的作战风格所以他今夜偷袭失败了。他应该很生气所以一把火把山烧了。但这把火也让他两三天内无法攻山。” 房言楷看着山下越来越大的火势觉得这像是阿术的怒火……死了爹之后爆发的熊熊怒火。 “两三天……到时阿术就要退兵了。” “所以没有水和干粮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伤药。”李瑕道“所有人的伤口都泡了水需要药材。” “我们还有……多少人?” “包括伤兵将近三百人长宁河还冲走了一些人……也许能回来。” “伤兵很多?” “很多。” 房言楷道:“看今夜的风向南面没有火势是否从南面下山离开?或派人去请援?” “阿术故意留了一面不放火而已他的兵力一定埋伏在那里等着我们突围。”李瑕道:“他想今夜就结束战斗而我原本还想把他再拖上几天。” “你……太狂了。” “不是狂。我说过很多次这支蒙军是败军。” 房言楷叹息一声愈发有些无力问道:“非瑜为何要救我如果我死了对你岂不更好……” 李瑕转过头见到几个随军大夫走过来抬了抬手打断了房言楷的话。 “房主簿空了再谈吧走了。” “你去哪?” “去采草药。”李瑕道“正好有火照亮。” “你会被熏死的……” “那对你岂不更好?” 李瑕摆了摆手转身领着几个随军大夫往山下走去。 房言楷愣了愣看着李瑕的背影总觉得他最后那句话不像玩笑倒像是颇有深意。 他转过身艰难地走了几步在篝火边坐下。 偶有些伤兵的窃窃私语声传来。 “到河边时我还看到姜班头。” “他少了个手不好划水别是中了箭。” “呸呸县尉说他是被水冲走了能回来的……” “好累……” “蒙鞑都元帅的头也没拿石灰腌一腌不会烂了吧?要不拿下来烤一烤……” 房言楷抬起头看到一杆长矛插在那兀良合台还在怒目而瞪。 他心里不由浮出一个念头。 “真斩了兀良合台啊……蜀帅……” 正文 第238章 怒火 阿术在盘塆山南面守了一夜。 今日他赶到战场时宋军已经在过河。 几轮箭雨倒是射杀了不少人但蒙军有许多人不会水也不敢再弃马于是搭建浮桥过河但宋军已逃到了山上。 阿术连夜派人偷袭却被打了回来那宋军主将竟是不让士卒休整一直在布防。 围山的蒙军还有两个千人队只是夜里不好强攻那便等到天亮攻山未必不能打下来。 但阿术不准备强攻了。 才在长江吃了一场大败仗只剩不到五千人丢了辎重、士气正是最低迷之时;而史俊、张实重新整备好那两万水师就能再杀过来还有附近包括长宁军在内的宋军。 兀良合台已死阿术连稳定军心都不敢保证却还分了三个千人队在安宁县。每多留一刻就是多一分冒险。 他并非不愤怒他的怒火比这焚山的烈火还大但理智要求他必须尽快赶回去带剩下的兵马离开。 因此纵火烧山独留南面道路想等着那支宋军逃下来。 山北的火势越来越大渐渐照亮了半边天…… “宋军不会下来了把南面也烧了。”阿术下令道。 他半边脸被火光映着眼中的恨意蓬勃另外半边脸却隐在黑暗中显得深沉而冷静。 ~~ “阿术!你老子都要被你熏成干了!” 盘塆山山顶一句大喊声在天地间回荡却被烈火的声音遮盖下去。 “刘大傻子别费劲喊了……咳咳……省点力气。” 山顶上咳嗽声不止士卒们已停止了砍树无力地爬上山趴在地上喘着气。 天已经大亮了但四周都是烟雾让人看不到远处。 “咳咳……县尉还没回来?” “都不要怕!我们已连夜挖了那个……隔火带火烧不过来……咳……” 许魁睁开眼感到浑身的伤口像是有蚂蚁在咬头也昏昏沉沉。 他一辈子吃了很多苦却也觉得现在太难熬了。 “许魁能撑住不?”刘金锁俯下身问道。 “姜……姜班头……” “不是姜钩子是我刘金锁。” “刘班头我不行了……给……给个痛快吧。” “你听我说蒙军就快退了我们到时想办法下山。” 许魁喃喃道:“山火要烧很久……走不了了……我不想被熏死。” “走得了那边有片悬崖下面就是河树少火烧一两天就灭了我们已经在揉藤条了到时候吊下去。昨夜我把隔火带一路挖过去了。” 许魁只觉他在哄自己。 “刘班头……我这样子……下不去了……” 突有人大喊道:“县尉回来了!” “县尉……” 许魁努力撑起身子只见李瑕被熏得黑乎乎的带着一群人爬上山顶用衣服裹着一个大包袱背着。 “草药来了都咬咬牙撑住。我们不会被困死能活着回去……” 许魁只觉很恍惚。 恍恍惚惚中有大夫给他敷上草药。 接着他背上被人拍了拍。 “许魁你能活下去。”李瑕道。 “县尉……小人下不了山的……草药给别人吧……” 李瑕很有耐心不急不缓地又道:“放心我会带人爬下悬崖再带绳索和筐子上来把你们带下去还会有水和干粮不要放弃。” “火很大……烟也很大……” “没事你只要管活下去想想你娘你浑家你儿子还在等你过年。” 李瑕再次拍了拍他的背走去与其他伤兵说话。 …… 许魁睡了一觉在次日醒来只见远处的烟雾更浓了他看到同袍们围在山崖边。 “放!慢慢放……” 刘金锁带着一群人正握着藤条一点一点地往下放着。 他努力起身走过去看到悬崖下烟雾燎绕。 “咳……咳……茅乙儿……这下面真有河吗?” “好像有。”茅乙儿道:“李县尉正在下去。” “这藤条够长吗?” “不知道熊班头和杨奔已经下去了。” “活……活着?” “活着吧。” 许魁坐下来看着那悬崖边看着那藤条和远处的火和浓烟…… 他不知道县尉还会不会回来。 他其实很渴很饿很累很痛也被烟气熏得发闷有时候真的觉得死了算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黑天亮就在他担心李县尉是不是在路上遇到意外的时候他突然看到那藤条动了一下。 …… “哎哟。” 刘金锁正把藤条绑在身上倚着大石头打盹突然被拉了下去重重在石头上磕了一下。 “哪个猢狲!” 话到一半刘金锁猛地反应过来喊道:“回来了!快拉!快拉啊……” ~~ 叙州。 史俊坐在公房当中听着李同禾念着一封封信报不时提笔在地图上标注。 “长宁军都钤辖易士英秘信称他将绕道东南直扑僰王山尽力拦截蒙军。” “好!”史俊不由激赏提笔在安宁县东南方向标了标过了一会眼神中又泛起忧色喃喃道:“只怕是来不及的。” “是易都指挥不太可能在蒙骑前面赶到僰王山。以步卒撵骑兵也只能如此了。” “是啊。”史俊凝视着地图沉思。 在他的标注下整个局势便清晰不少。 蒙军五个千人队的探马赤军正在安宁县附近;长宁军有祝成带着一千人守城;张实已领了重新编整的一万五千人由北向南缓缓包围过去并封锁了东西的道路;易士英则要迂回包抄蒙军向南逃窜的道路。 看起来宋军像一张大网在围追蒙军。 但蒙古骑兵只要逃得够快显然能逃出这个包围。 下一刻又有一名传信兵快步跑来。 “知州张都统的信报。” “给我。” 史俊迅速接过信亲自扫了几眼脸色不停变幻一会喜一会忧最后成了深深的遗憾。 末了他丢下信喃喃了一句。 “太可惜了。” “东翁?” “自己看吧……太可惜了。” 李同禾拾起信只看到一半瞳孔一缩惊呼道:“兀良合台?!” 他喜得手都不自觉颤抖不明白这还有何可惜? 好一会儿他才忍住暂时不去想这一桩泼天大功心思回到那剩下的蒙军。 看过信李同禾手指在地图上古河镇附近移动着喃喃道:“一天……两天……只差一点。” 史俊点点头道:“只差一点。” “阿术若敢在盘塆山多呆一天。张都统就可赶上毁其浮桥将这五个千人对分割在长宁河两侧;再等易都指挥赶上堵住山谷未必不能全歼他们。” “若能全歼这支蒙军或可一扫西南颓势可惜了。” “东翁不必过于遗憾能斩兀良合台已是意外之喜。” “宜斋我是否算错了?” 李同禾一愣问道:“东翁何出此言?如此大战如何赞誉皆不为过岂可用一‘错’字?” “若早知能斩杀兀良合台宁率兵连夜追击也该留下阿术。” “不可能被俘的人马未及整编匆忙追击只会被反过头击败东翁做的没错……在学生看来现在说这些是贪心了。” 史俊苦笑他回想整场战事明白确实已没有能做得更好的地方最后只好叹道:“还真是贪心了。” 但他忽然又想到这次李瑕若有两千人或许就留下阿术了。 念头一起他又摇了摇头把这荒谬的想法抛开。 “功是功过是过该弹劾还是要弹劾……” 正文 第239章 熄战 庆符县。 马上快到十二月中旬然而县城还在封锁。百姓怨声载道县令江春也焦头烂额。 他能体会百姓的难处。 冬麦种了下去有没有被糟蹋了?家里被抢砸了没有?柴禾不备冬天要怎么过?来不来得及赶上种明春的早稻…… 事情虽小一桩桩都是干系到他们一家人的生计。 仗要打人也要活。 当太多人活不下去江春这个县令便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但确切的消息没有回来他又绝不敢轻易开城门万一被蒙军杀个回马枪屠了整个县城那要如何是好。 蒙军只要在蜀地就像层层乌云压在县城上空。 “拖垮了拖垮了庆符县要被拖垮了……完蛋了全都去死吧。” 在独自一人时江春也会这样的轻声念叨恨不得一把火把一切烧个干净不用再为此心烦。 因整个县城数万人的怨气都压在他身上。 “嘭!” 外面传来一声响听这动静江春就知道又是有人撞到自己的公房里了肯定还是急事。 他当然没在公房正在茶房里躲清闲省得一天到晚听那些烦心事。 “县令呢?县令……” 廊外慌乱的呼喊声传来江春叹息一声起身出了茶房。 “又有何事?” “县令!李县尉和房主簿回来了!大胜了!大胜了……” 江春眼一瞪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又可以高升了?真想调回两浙啊……” ~~ 顺庆府。 嘉陵江畔的战场上聂仲由仰面倒在地上不停地喘着气。 “哥哥没死吧?”林子走上前摔坐在他身边。 聂仲由才到遂州武信军任了准备将很快就被派来顺庆府支援迎战蒙军帖哥火鲁赤部。 一开始全是坏消息隆庆府被破、大将焦达被击败西面石泉军被全歼……蒙军直趋嘉陵江欲围合州。 聂仲由本已绝望没想到援军还是来了。 鏖战之后后方声势振天有船只溯嘉陵江而上旌旗蔽空。蒙军见此声势径直退了兵。 聂仲由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由林子搀扶着站起身开始收拢残兵身上的伤口也来不及处理。 许久他整好麾下兵马转头看去只见那援军已到近处。 他望到了两杆大旗在风中飘荡。 一面旗上大书“四川制置安抚使蒲”另一面则是“荆湖制置使吴”…… ~~ “荆湖制置使吴渊领兵两万由京湖入援击退了帖哥火鲁赤、带答儿。” 数日之后史俊已得到了最快的消息。 他看着文书很是欣慰向张实道:“战事暂时结束了。” 张实神色萧索有些无话可说的样子。 史俊叹息着轻声道:“张都统你看蒲帅临危受命终是击败了蒙军三路大军。至少在余晦之后川蜀得一良帅矣。” 此时屋中只有张实与史俊张实是个武人素来有话直说不服气也不遮掩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蒲择之靠着与京湖李伯曾的旧情以吴渊之援兵退敌算何本事?” 史俊笑了笑道:“蒲帅先打了一场巴州大捷扼住渠江。再得吴节帅之援兵拒敌于嘉陵江已足见其能。” 他话到这里又道:“蒲帅请援怕是也有为我们兜着的意思。” 张实默然不语。 这三路战场。渠江蒲择之打了一场大胜仗;嘉陵江一直撑到援兵来;唯有金沙江这边他张实先败后胜败是他败的胜却不是他胜的。 那还有何好说的? 何况蒲择之也有容人的雅量不服也不行了。 但张实嘴上却还硬气道:“他不过是退敌罢了。我们这一路斩敌最多还斩杀了兀良合台功劳最大……我不是夸我但……蒲择之不过尔尔。” 史俊微微一笑因知道张实嘴上不服心里已是服气了。 “无论如何今岁又击退蒙军终是喜事。” “明年还要来。”张实道“年年打年年胜败一次全完蛋。” 一句话史俊脸上的笑意也凝固了些叹道:“是啊守能守几时呢?故而余帅当年一力主张反攻汉中。” “这些年成都都丢了还汉中。”张实摇了摇头没心思多谈又问道:“对了你真要弹劾李瑕、房言楷?” “已经弹劾了这是为他们好……” ~~ 弹劾也好报功也罢。川蜀的消息传到临安再等官家与诸公决断中间又有个年节来回三四个月也说不准。 这些事不说别人是否在意李瑕是不太在意的。 他甚至都不去叙州向史俊禀明所有经过推说有伤在身只把兀良合台的头颅交了上去又让江春去了一趟叙州。 如此一来斩将杀敌的功劳江春虽沾不上编练民壮的功劳却可分润一些正好一起遮掩杀张远明之事。 李瑕不介意被人抢功甚至巴不得更多人来抢功。 他回到庆符县之后第一时间给丁大全、贾似道各写了一封信为的是联络杨果一事。 至少让杨果背后的世侯们看到杨果的策略没有错宋朝是有战力牵制蒙古的……以兀良合台的人头为证。 李瑕思来想去还想要给赵葵写封信却没有门路。 这时他却是收到了聂仲由的信。 信是由武信军的信马送来的还带了些年货。 聂仲由说了与蒙军在嘉陵江的战事最后说见到了荆湖制置使吴渊言吴渊很是欣赏李瑕让他空了可到重庆府相见。 李瑕对此有些疑惑直到让韩承绪去打听了一番…… “韩老是说吴渊是吴潜之兄?” “是吴潜已任相又去相吴渊今次入援川蜀该是也有望登宰执之列。” 李瑕点点头已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 该不是为了正事而是与李家、忠王之间的恩怨有关。 这件事李瑕暂时还不太想掺合也并不打算去重庆府见吴渊。 好在这是聂仲由私信说的而非以公函相召。 而且他还很忙。 他又不像江春战事之后就等着朝廷论功行赏调任他方。 正文 第240章 葫芦囊 李瑕与其它宋朝官员最大的不同或者就是在于他是撇开朝廷那些条条框框来做事的。 比如房言楷回到庆符县之后因不知朝廷是否要追究他抗命之罪功大还是过大;不知往后何去何从许多事就不太敢轻易做决定。 蜀南是否会效仿蜀北建山城?百姓是放回城外还是迁到城内?弓手、乡勇的封赏怎么算?巡江手是要裁撤还是继续编练…… 这诸多事务正常而言至少要等到年节之后等州署给出风声才可以开始安排。 “忙了两年忽然清闲下来了啊。”房言楷感概道。 “东翁伤还未好又染了风寒才回县城七日。”蒋焴道:“何况马上要过年了。” 房言楷摇了摇头道:“江县令去了叙州、我在养伤这几日县务都是李县尉安排的?” “是他无非是将百姓放出城又赏赐、抚恤了巡江手另外还拿出米粮来赈济了一些灾民……只做了这些。” “七日内能做这些怕是已忙得团团转吧县里可有出岔子?” 蒋焴心思不在这些事上想了想轻声道:“东翁依我所见不该由江县令去叙州的还是由东翁亲自去见史知州比较好。” 房言楷摆了摆手道:“一则我确有伤病二则……实不知如何与知州说这些事。江县令更能把事情说圆了。” “学生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房言楷苦笑道。 他闭上眼能想像到史俊一个个问题提出来自己却不知如何回答。 李瑕是如何练出这样能硬战蒙军的乡勇来的?为何在长江上不听号令?之后该要裁撤否则一县之力如何维持? “简而言之我应付不来就让江县令去吧。他那人……擅于做这些。” 蒋焴道:“学生只是替东翁可惜如此大功……” “再大的功那也是李县尉立下的有何可惜?” “但东翁往后任官何处史知州的态度至关重要。” 房言楷道:“不谈这些了县里近来可有出岔子?” “李县尉挟大胜之势亲手处理县务……小岔子有大岔子却没有。”蒋焴道:“不过他又开始扩编了。” 房言楷默然了一会轻声自语了一句。 “那看来他独自掌管一县也做得到……” 这句话也不知是欣尉还是遗憾。 “主簿李县尉来看你了。”忽听门外黄时说道。 …… 房言楷与李瑕相见开口先问道:“局势如何了?” “阿术已经穿过易溪部境界离开蜀地了。我得到消息另两路攻合州的蒙军也退了。” “非瑜从何处收到的消息?” “有个朋友在蜀北当兵。” 房言楷沉吟道:“如此短时间内能传信给你只怕是个将军?非瑜有人脉呐。” “嗯。” “总算安定了啊。”房言楷叹息一声又道:“非瑜这几日为一县主官感受如何?” 李瑕道:“做不来故而今日来见房主簿。” “出了何事?” “太多事了。”李瑕道:“户籍、田地开春后的春耕这些且不说今日这户人家说那户人家捡了他的锅明日又有一户人家要找儿子的尸体……房主簿病好了吗?” 房言楷却不答反而问道:“非瑜立此大功没想过要调任?” “我九月中旬上任如今不过十二月中旬如何调走?”李瑕道:“才刚开始。” 房言楷沉吟道:“我任期亦未满若要调任除了史知州不知还能找谁打点……但史知州似要怪你我不听号令我……” 话到这里他停了停似不知如何说。 “先不说我们。”李瑕问道:“史知州会如何?” 房言楷沉吟道:“非瑜可明白斩杀兀良合台朝廷论功蒲帅为首功其后是史知州、张都统再其后才是你我。” “我明白。” “若让我猜知州接下来该任两年京官。” 李瑕点点头似乎有种“史俊终于要走了”的满意。 “他走了你没靠山了?” 房言楷一愣苦笑道:“知州虽赏识我却并不结党营私。” 李瑕道:“本来你该去叙州一趟向知州解释为何不听号令。但你守信要与我担下此事不打算把事情推在我一人头上我欠你一个人情。” 房言楷点点头。 “房主簿的处境很尴尬?没有靠山怕升迁不了又怕被我压着?” “你倒也不必如此直率。” “可有想过留下?” 房言楷又苦笑道:“县令之位只有一个。” “我来当你继续当主簿如何?” “非瑜是在说笑?我便是三年任期满、调任他方为主簿也好过……” “也好过在我手底下当主簿?” “不错。” “为何?我对你不好?” 房言楷良久不答最好摇了摇头叹道:“这太可笑了。” 李瑕问道:“你希望我如何?” “不知。” 房言楷叹息一声喃喃道:“我真不知如何是好登科以来三任县尉、一任主簿为官十一载唯有史知州赏识我但他并无任免之权只能为我举荐但今次……” 李瑕道:“你想让我替你打点?” 房言楷摇了摇头。 李瑕道:“我不打算调走也不打算让县令之位。” “是我争不过你。” “那你到底要如何?” “等朝廷安排吧。”房言楷道:“多亏你这次我多少也算有些功劳未必不能升迁……” 李瑕摇了摇头道:“既这样房主簿该出面做事了别再装病躲懒了。” “并非躲懒一则不知朝廷往后对蜀南如何安排二则……不想与你争权。” “怎样对百姓好就怎样做罢了出了事我来担。另外我也说过主簿权职我不会与你争。” 房言楷又是一愣李瑕却已走了出去…… ~~ “阿郎为何不卖个人情给房言楷?将他打点走了也好。” “他嫌我是奸党不愿让我帮他打点。” “是升是贬岂由得了他?” 韩祈安话到这里忽笑了笑道:“阿郎可知这宋朝官场像什么?” “像什么?” “葫芦。”韩祈安道:“一个上面小下面大的葫芦。这葫芦下面的囊里装满了小官比历朝历代都多科举、荫补每年有诸多官员入仕。 但若想从这个大囊到上面的小囊有些人都不能从这葫芦口挤出去。房言楷就是这样一个挤不上去的小官因他没有靠山。” “斩杀兀良合台的功劳都不够?” “这锅羹多的是人分。”韩祈安道“不过羹是阿郎调出来的若要分确可以多分他一点。将他打发了我们也该开始贩私盐了。” “除此之外呢?房言楷可还有碍事之处?” “主要便是这私盐一事否则或可将他留下。”韩祈安道:“不得不说他处理县中琐事确做得不错。换个人来万一更难对付。” 李瑕道:“私盐私盐本就是官府管不到的才是私盐。他当他的主簿我们贩我们的盐不必管他。” 韩祈安不解道:“但他一定会反对此事。” “他反对私盐我也反对私盐。但衙役归我管、私盐归我剿。我剿不了又能如何?” “阿郎这话像个官了。但他必定会怀疑我们。” 李瑕道:“他拿不到证据。” 韩祈安道:“我明白了既要贩私盐县衙拿不到证据才能保证别人更拿不到证据。” “嗯。派人去联络邬通我要在年节前见他一面。” “是。” 李瑕说到这里又派人招过鲍三问道:“找到姜饭了吗?” 此事鲍三显得很悲伤道:“还在派人找没找到。” “尸体呢?” “前日又捞了十余具尸体没有姜饭的。” “继续找。” “是。”鲍三想了想拱手道:“县尉姜饭怕是回不来了他那队是否另外选一个班头。” “不急再等两天。”李瑕揉了揉头道:“他那队人我先来管着。你去选几个信得过的好手来往后做别的事……” 正文 第241章 道士 傍晚鲍三出了县城策马赶过符江上重新修建好的木桥却见许魁正蹲在那。 “鲍班头。” “蹲在这干嘛?趁着伤没好多陪陪你浑家是正经。” “听说有人从下游找到两个活着的弟兄谁啊?” 鲍三道:“不是你那一什的是刘二狗和许秃瓢。” “那姜班头呢?” “你想班头?早着。” 许魁急道:“哥哥你这话说的我是这种人吗?我这不是急吗?” “魁啊你知道吧姜饭是会水性这要是天不冷他被冲到大江里也能扑腾回来。但这大冬天的冻也给冻死了。” “那许秃瓢怎就能回来?” “老子哪知道他天生异相命大。” 许魁却忽然愣住盯着北面喃喃道:“哥哥那是谁……” 鲍三道:“那么远老子一个独眼哪能看清……那是个道士吧?” “道士旁边那个。” “不也是一个道士吗……姜饭?” 鲍三突然猛夹马腹冲了上去。 ~~ “哥哥……我一百个弟兄就剩这些了?” “好了别哭了都他娘别哭了!没完了是吧!姜饭你知道你这队人正迎上那蒙鞑元帅……但也是头功。” “姜班头!呜呜……” “娘的别哭了鼻涕抹了一会县尉过来见你。” “县尉……哥哥我去见县尉……” 鲍三一把抱住姜饭轻声道:“回去了再哭你是个班头别在手下人面前丢脸行不?” “嗯。” “对了这位道长是?” “还没及得为哥哥引见。”姜饭道:“这位是俞德宸道长正是他救了我当时我中了箭被水流冲下是他把我从河里捞起来带我离开生火给我取药治伤……” 俞德宸年纪在二十左右颇有出尘之气披着道袍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带着矜持的表情道:“不过是正好见到了。” 姜饭道:“俞道长听说我要来庆符县还特意送我过来。” 俞德宸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鲍三拱手道:“谢俞道长搭救我兄弟大恩铭记在心往后有我帮得上忙的一句话我绝不推辞。” 俞德宸淡淡点点头矜持中又有些不以为意的样子。 此时一群人正在营盘外说话因为姜饭回来刘金锁带着许多人出来。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一时忘了进去。 刘金锁手里还拿着个钩子抛给了姜饭让他安上。 “哈哈姜钩子回来了。” 刘金锁大笑两声转头看着俞德宸问道:“俞道长是哪里人?要往哪里去。” “贫道江陵府人游历四方。” 刘金锁挠了挠头憨笑道:“我也认得一个道士名字里也有个‘德’字是全真教龙门正宗碧洞堂‘道德通玄静’的‘德’字辈弟子。” 俞德宸道:“贫道非是全真教乃是茅山宗道士名字是族谱‘令德维垂佑’排辈……这是贫道的绫牒。” “哈哈哈俞道长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的搞得像我在查你族谱一样。” 俞德宸微微皱眉把手里的绫牒收回怀中稍侧了侧头不愿与刘金锁多说话。 “咦你这剑不错能给我看看吗?”刘金锁又问道。 “刘大傻子一边去。”鲍三道“不懂礼数。” “看看又怎地?” 俞德宸目光中微带思量解下佩剑递过去道:“贫道不会剑术只是在外游历挂着作作样子以免遇到盗贼。” “嘿谦虚。你手上这茧一看就是练家子。”刘金锁接过剑拔开一看惊呼道:“娘的西夏剑?!” 俞德宸惊了一下眼神一凝看向刘金锁心中暗道:“这人……太聪明了吧?” “铛。” 刘金锁一弹那柄剑啧啧道:“鲍独眼听到没?这煅工西夏铁匠才能造出来你没见过吧西夏早都亡了。” 俞德宸背微微躬起。 却又听刘金锁接着道:“我在临安见过几位相公佩的都是传世的西夏剑。” 鲍三道:“俞道长你不必理这刘大傻子他就这德性。一天到晚瞎吹见过几个道士见过几柄西夏剑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俞德宸稍放松了些点了点头。 “嘿嘿。”刘金锁笑道:“俞道长你这剑可有名字? “太常。” “我拿枪给你换再补你一百贯钱你跟我换不?” “抱歉家传之物不换。” “好吧。” 俞德宸目光瞥去见刘金锁正看着那柄剑表情很是认真眼里带赞叹不像是看出什么来了的样子。 他不由有些疑惑心想这粗汉看起来蠢但话语又如此蕴含深意竟让人摸不透底细。 下一刻有人策马过来。 俞德宸转头看去眼神一眯心中暗道:“这人……必是李瑕无疑。” 果不其然只听众人纷纷喊道:“县尉。” 俞德宸微低下头心中冷笑。 “这就是火烧全真教修了二十三年的重宫观、气死掌教真常真人、坏全真教气运的李瑕了。” …… “县尉这是救了小人一命的俞德宸道长。” “俞道长我替姜饭再谢你……” 俞德宸下意识伸手往腰间一探愣了愣转头看去只见刘金锁还拿着太常剑。 他不由暗叹一声算了周围这般多人也不是时机。 他表面上一直很淡然心里却震惊于李瑕居然有这么多的精锐兵士和预想中完全不一样。 或许该等晚些李瑕设宴招待再找机会…… “刘金锁你带俞道长到县城驿馆歇息……姜饭你随我来。” 李瑕说着向俞德宸颔首示意转身进了营盘。 俞德宸愣了愣暗想李瑕竟不招待自己? 这宋朝的官架子还真是大全真教在北面……哦这里不是北面自己也没打全真教名号。 “还是习惯了世间俗人奉承啊这不好不好。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 刘金锁把手里的剑递回了俞德宸面前大咧咧道:“走吧道长我带你去驿馆住下……许魁你还在家养伤?一道走吧。” 俞德宸接过佩剑也不说话只是对刘金锁颇为防备心想这汉子招呼这么多人怕是想要将自己拿下? 可惜了才到庆符县身份好像已败露了那只能力敌不能智取了。 但一直到了驿馆刘金锁都没招呼人动手大咧咧的样子。 俞德宸进了屋从门缝看去发现并没有埋伏。 “刘大傻子?这人眼神敏锐见多识广真是少见的聪慧之人为何会被叫作‘傻子’呢?摸不透他啊……他到底看出自己的身份没有?” ~~ 那边刘金锁出了驿馆摇了摇头道:“嘿这个俞道长。” “刘班头怎地了?”许魁问道。 “你不觉得的吗?这俞道长看起来傻乎乎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啊?我不觉得啊。” 刘金锁哈哈大笑道:“这些当道士的常年在山上修行啥都没见过。不像哥哥我在临安大城里见多识广。” 许魁挠了挠头觉得好佩服刘班头啊。 “唉我还以为这道士好哄想把他的剑买下来送给县尉呢。结果他不卖这可真是……” 正文 第242章 思路 李瑕看着姜饭心中微微思量。 手底下这些班头刘金锁武艺高但头脑简单适合为作战先锋;鲍三战阵经验最足;搂虎善射箭;熊山最能吃苦…… 姜饭与他们相比在战阵上就有些平庸。且少了一只手这次才差点栽在长宁河里。 但李瑕记得在筠连巡司关城里姜饭看到邬通被绑起来之后问的那句话……“这邬通反了?” 因这句话李瑕才把杀张远明之事交代给他做且他也没让李瑕失望。 “伤好了吗?是否要歇几天?” “好了。”姜饭抡着胳膊应道:“养了好几天伤好之后才赶回来的。” 李瑕点点头道:“我没把你那队人交给别人。” 姜饭颇受触动闻言眼眶又有些红。 只听李瑕接着又道:“但你既然回来了我想问问你是想继续带兵还是帮我做些别的事。” “县尉只要吩咐小人要是皱一下眉头这只手也可砍了。” 李瑕直截了当道:“嗯我要找邬通来贩私盐了。摸清他的盐井、销路还有他是如何走私的那之后把他杀了我们自己做。” 姜饭想了想这件事换成刘金锁、鲍三、搂虎还真办不了熊山也许能做但县尉不信任他更信任自己。 那就没啥好说的了他径直将手和钩子碰在一起作拱手状道:“小人来办。” “好你去挑人去筠连州把邬通的底细摸清。” “随小人挑?” “随你挑要信得过的。” “其他队的什长也能挑?” “嗯。” “县尉身边的宋禾不错话又少动作又快。” “行挑了人去找以宁先生支领些钱” ~~ 庆符县城有一间小院住着张世斐的遗孀杨琇、儿子张代焞还有张远明的女儿张漛。 伺候的婢子虽还是杨琇身边的旧人但院内的护院、门房却都是韩祈安派来的。 张远明父子三人死后这里少有人来。 这日名叫“张丙初”的张家管事在门外闹了一阵终于还是见到了杨琇母子。 杨琇不过二十六岁年纪怀里的儿子只有四岁孤儿寡母显得有些无助。张漛则低着头寡言少语的样子。 这两个妇人、一个孩子都还在披麻带孝。 “战事过去了。”张丙初问道:“不知大娘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大管事是如何进来的?” 张丙初奇道:“小人来见主母理所当然谁还能拦小人?” 话到这里他又低声道:“之前在打仗阿郎与官人们死的突然县尉说是派人保护大娘子怕是想索要些财物……便当是张家捐了也行。现在仗打完了大娘子也该考虑往后之事了。” 杨琇问道:“何意?” “阿郎有位堂兄如今在重庆府。小人的意思是大娘子与小官人当过去投奔。” 杨琇没说话只是抱紧了张代焞。 张丙初又道:“小人知道大娘子娘家是成都府人如今怕是……而若是待在庆符无依无靠的这家业只怕没两年就被县官敲骨吸髓嗦干净了。若是同意小人这就去备车?” “我不想去。” “大娘子若不想去可以修书一封请那边派人来。” 杨琇道:“家业是焞儿的不需要人插手。” “大娘子说笑了小官人年纪还小如何操持得了家业?还是该由叔伯兄弟帮衬。” “主人家的事不须你多嘴。” “小人是家仆不假却也是张家族人出了这样的事总不能放着大娘子受人欺负。” 说到这里张丙初想了想道:“对了阿郎从九曲园到县里时带了一个箱子。大娘子可有看到?” “箱子?”杨琇道:“我……我不知道。” “是一些账册、书契……不在大娘子处吗?” “我乏了你走吧。”杨琇挥了挥手。 张丙初无奈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自始自终没说过话的张漛转身往外走去。 …… 杨琇坐在那穿着一身孝服的样子显得很可怜。 “咳咳……” 屏风后响起几声咳嗽韩祈安转了出来。 “韩先生。”张代焞乖巧地唤了一声。 韩祈安点点头道:“让人把孩子带下去吧。” 杨琇依言做了低着头显得很害怕道:“韩先生我……” “不急一会再说。” …… 一会之后姜饭钩着一个包袱进来道:“杀了。” 堂中杨琇、张漛都是身子一颤。 韩祈安道:“尸体呢?” “绑了石头沉入江底了。” “辛苦。”韩祈安接过包袱打开来看了看。 “小事。”姜饭道:“以宁先生交待的事办完了我这就出发了。” “去吧。” 韩祈安这才转向杨琇道:“大娘子这几日以来我没逼过你吧?不知你想清楚了没有?” “我……我去把东西拿给韩先生……” ~~ 那是两个十寸见方的匣子。 李瑕、韩承绪、韩巧儿坐在那看着韩祈安把它打开只见里面铺满了黄澄澄的金子。 另一个打开里面是许多珠宝首饰下面是一封封契据、交子。 “哇。”韩巧儿赞叹了一声。 韩祈安道:“先前杀了张远明得了他们的买凶钱五千贯另有钱三万四千八十三贯……现在加上这些才算是与账册平了。 杨氏那女人狡猾先把铜钱和在庆符县的田产交了却把这些值钱的物件藏着安不知我们只要把账册算出来就能知道。” 李瑕拿起契据看了看道:“这些是张家在叙州的产业?” “是。” 韩承绪笑着摇了摇头又拿了养兵的账册出来与李瑕核算。 从长期来看李瑕若想养兵一千或两千人加上各种计划钱是极缺的;但暂时而言拿了张家的财力养五百人这几个月内并不缺钱缺的是扩军所需的粮食、武器、皮盔等军备。 这些东西庆符这个小小的县城并不具备需要派人到大的州城去添置。 能做这些事的文人李瑕是最缺的。 韩承绪替李瑕管账已是忙得不可开交也只能让韩祈安去一趟叙州把张家的产业打理清楚换了金银珠宝与交子再添购物资回来…… “年节过去前把物资备下年后才好扩兵。不过我去这一趟一个月内怕是回不来。” “要让以宁先生在外过年了辛苦。” “倒非担心这个。”韩祈安道:“阿郎若要贩私盐往后账务由谁安排?这方面信得过的人才还是不足啊。” 李瑕点点头心想这也是大宋现象之一朝廷对读书人好少有文人跟着人造反。 因此幕僚好找能信得过的却难找。 “总能有适合的到时从邬通身边收买一个管私盐的也可此事再谈我派于柄随以宁先生走一趟。” 韩祈安道:“那我准备动身……对了还有桩小事阿郎下次派人去临安将严云云送去吧。” “嗯。”李瑕点点头他先前派人到临安送的是急信不会让信使带一个女人。 韩祈安当着李瑕的面又盖上那两个匣子拿布包好丝毫没有担心李瑕会怀疑他贪墨。 韩承绪抚须笑了笑道:“我去雇人扩建营盘……” ~~ 李瑕揉了揉额头继续想着战事之后的规划重新捋了捋思路。 斩杀兀良合台的大功日后必然还有更重要的影响比如明年自己也要派人北上联络杨果助其坚定其背后世侯的决心。 暂时而言则是可借此功劳掌握庆符县。 作为一个有靠山的奸党斩了蒙古都元帅哪怕不争功、哪怕年轻资历浅也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升任。 江春一心调走不难应付;房言楷在史俊离任后也不能构成威胁可以让其处理民政若这主簿也调走了……再说吧。 重要的是兵权和钱粮这两者才是根。 要兵则是扩军、编练按步就班地来即可。 钱粮暂时有两个来源一是尽快消化张家的田地产业再转化为军备派韩祈安北上叙州即是为此事;二是与邬通合伙贩私盐、在西南走私派姜饭南下筠连州则是为此事。 但姜饭能杀人却不会经营私盐此事该由自己多上点心…… 李瑕正想着这些感觉身后被韩巧儿拉了拉。 “李哥哥战事过去了。” “嗯?”李瑕道:“差点忘了晚上带你去庆福楼吃好吃的。” 韩巧儿道:“不是为这个啦我嘴不馋。李哥哥晚上回后衙睡吗?不封城了县令夫人已要搬回东厢了。” 之所以这么说因李瑕这几天都是在公房里支了床睡的。 “好。” “我是想说战事过去了马上又要过年了李哥哥也不要太辛苦……” 正文 第243章 见闻 次日是十二月十八韩祈安带人去了叙州而江春已从叙州回来。 江春走了这一趟对叙州、庆符县明年的形势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比起房言楷的彷徨无措他显得从容而自信。 若论功劳苦劳他或许远不及李瑕或房言楷但若说靠山、前程他虽不如李瑕却远甚于房言楷。 因为他妻子牟氏之伯父牟子才今年刚迁任了礼部尚书就在蒲择之改任蜀帅之后。 …… “非瑜放心。此次我到叙州张远明之死只字未提只说五百巡江手是我一力督建钱粮是富户捐的乡勇多是因百姓热忱抗蒙。不会有人再细究此事。” “谢县令。” “欸是我要谢非瑜分润如此功劳给我。” 江春看着李瑕满脸都是和煦的笑意又道:“知州很恼怒你与正书不遵号令已上表弹劾了但也如实禀奏了你们的功劳到时功过如何论……必是功大于过的哈哈。” “是。” 李瑕随口应着并不在意。 江春观察着他的表情问道:“非瑜有何打算?” “想必县令是要高升了我虽不才想主政庆符。” “有把握?” “丁相公已任左相了。” 江春抚须而笑与李瑕极是默契半是玩笑道:“朝廷任命最快也要到明年三四月在这之前还请非瑜莫嫌弃我待在庆符才好呐。” “不敢还有许多事要请县令指教。” “对了非瑜在西厢住得惯吗?那边位置不太好要不你搬到东厢?” “不必眼下这样就很好。” “好好好你我能同住一片屋檐下实是可喜之事……” 见过了李瑕江春自然也要再见一见房言楷。他却是饮着茶好半天没叫人去请。 直到詹纲推门进来问道:“东翁不见房主簿吗?” “世事变化得真快本以为会是房正书助我得一个上等考评。没想到来了个李非瑜立下大功推了我一把。”江春感慨道。 “是啊谁能想到呢。” “庆符这三个县官房正书平日最揽权但真到了论功行赏之际他是最无用的一个呐。” 这话詹纲却也不好回答。 江春挥了挥手道:“请正书过来吧。” 等房言楷进来江春又换上温和的笑容。 “放心吧你定然是功大于过的知州依旧很赏识你说你必然是被非瑜裹挟。” 房言楷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但他还是弹劾你了。” “这……” “这也是为你好让你知道战场上遵号令比立功重要。” 房言楷默然不语。 江春捧着茶杯沉吟着最后还是道:“正书你我相处近两年有句话我早想与你说……” “县令但说无妨。” “如何开口呢……政务实事你比我擅长官场上的门道我却比你了解。” “是。” “史知州的弹劾对非瑜而言不痛不痒;但对你而言却事关前程。” 房言楷一愣。 “非瑜功大于过可以升官;你功大于过最后只能得一些赏赐……这话我现在就放在这里你若不信待到三四月再看。” “我信。” 江春叹道:“这话我早想与你说了。史知州是好官、清官做事公事公办是提携不了你的……唉说的多了我只是怕你到时失望并非说知州做错了。” “知州做得对我确实不遵号令。” “若真想升官请非瑜帮你打点吧。你以为斩兀良合台的功劳是蒲帅的?眼界低了我告诉你功劳是丁相的。眼下非瑜一句话抵你两年辛苦。” “我岂会不明白?可丁大全是奸党……” “是啊。”江春喃喃道:“想来丁大全任宁德县主簿时也是遇到正书现在的处境吧?” 房言楷有些不明白……史知州没做错自己也没做错但事情怎就成了这样? ~~ 名叫“俞德宸”的道士在驿馆中打坐。 良久他睁开眼感到有些苦恼。 来庆符是来杀李瑕的第一天来就看到人了可惜周围有数十个士兵……后来俞德宸听说那些是斩杀兀良合台的兵士。 之后两天就再也没见到李瑕。 连姜饭都没看见。 那些人好像忘了他俞德宸一样把他丢在驿馆就再也没来过。 接近李瑕然后杀掉的计划好像行不通俞德宸决定夜里潜进县衙去杀。 白天则要出门踩点。 他拿起剑离开驿馆。 庆符大街上有些热闹因县衙在招募劳役修桥修路据说是在修一座符江上的石桥并修通往叙州、安宁县、筠连县的官道。 从昨日开始已有些附近州县的流民过来…… 俞德宸穿过长街拐角处有个披麻戴孝的女人跑过差点撞到他。 他闪身避开目光看去见这女人二十七八岁样子神情显得有些慌张。 …… 张漛跑过街角差点和一个道士撞了个满怀转头一看见后面那几个人已追了上来。 “道长能否帮帮我?” “如何帮你?” 张漛忙道:“后面有人在追我我……” “跟我来。”那道士拉着张漛迅速跑进另一条巷子手一指道:“你往那边走。” 张漛迅速跑开转头看去正见那道士一脚踹飞了一个追赶者。 “别再欺负女人……” 张漛舒了口气迅速往城南跑去。 …… 严云云才出脂粉铺的门忽然眯了眯眼。 近日城中多的是披麻戴孝的但张远明的女儿她见过一次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快步缀了上去。 只见张漛拐进小巷在一间院子前叩了叩门有个汉子开了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将张漛迎了进去。 严云云趴在墙边看着心中思量这里住的怕是张家的故旧。 才转身想去县衙通风报信她忽又停下脚步嘴角勾起自信的笑意…… ~~ 俞德宸拍了拍手也不再看倒在地上的几个恶仆继续向县衙走去。 下一个街口却见一群人围在那也不知在做什么。 俞德宸是个道士心里想着不能好奇心太重却还是忍不住过去看了看却是一群人在买盐。 “一斤八十文。” “真的?官盐一斤一百四十四文咧你这是私盐?我跟你说我们县里查私盐很厉害的卖三斤就能杀头。” “胡说什么?”卖盐的汉子道:“这是官盐不买就走开今日就这一担。” “我倒是想买但怕官盐卖不出去又有科敷我可是上户。” 俞德宸云淡风轻地站在旁边听着心中好奇何谓“科敷”。 很快就听到有人问道:“啥叫科敷?” “每年的官盐要是卖不掉县衙就逼我们这些上户买。” “那你走开我是下户我买。” “蠢要是卖不掉的多都得摊派……” “我都告诉你们了这就是官盐县里以后也没有科敷。买不买不买走开。” 俞德宸看了一会觉得无聊转身要走却见一名中年文士匆匆赶来差点又撞了个满怀。 接着就听到这中年文士与那盐贩的争吵声。 “你说你这是官盐盐榷给我看看!” “你说看就看?你谁?” “我谁?不拿出盐榷休怪我将你拿下……” 正文 第244章 屋顶 蒋焴今日出县衙办事没想到竟是见到了私盐贩子极是生气。 他转头一看见到快班班头费伯仁就站在不远处的街角忙喊道:“费班头!你过来把这私盐贩子拿下!” 不想却见费伯仁头一低没听到一般带着人穿起了一条小巷。 “费班头……” 蒋焴一愣心道费伯仁分明是看到自己了竟是就这样走掉了? 他心头怒起指着那私盐贩子叱道:“你别逃在这等着!” 说着他转身向县衙跑去。 …… 汤二庚看着蒋焴的背影咧开嘴笑了笑。 他才不怕咧。之所以到过来贩盐就是他家邬巡检收到庆符县尉的消息可以在庆符贩盐了。 邬巡检都说了先试着买上几担要是没事就在官盐铺子旁再开一个铺子明目张胆地卖盐。 “最后十斤!谁要买?” “小哥今日没带钱明日还来卖吗?” “来!”汤二庚哈哈大笑抬手一指道:“看到那个铺面没?过几日我就盘下来就在那卖。” …… 俞德宸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摇了摇头继续向县衙走去。 走了一会见那个中年文人气呼呼地冲进县衙俞德宸停下脚步心想让那些普通人多买些便宜盐也好遂就站在那等着打算一会把衙役都打一顿。 但等了好久也没见那人再出来。 “原来就是嘴上厉害。”俞德宸喃喃道。 他绕到县衙后面。 巷子里人不多只见对面一个穿着男装的少女带着两个健妇从巷子那边走出来。 因这少女也佩了柄剑在身上俞德宸不由多打量了她一眼。 她不漂亮脸方鼻塌。但背挺得笔直走路时步态从容隐隐有些卓然之气。 下了终南山见到了市井多有缩头缩脑之人这般身姿就显得犹为出众。 俞德宸想起来李瑕就是这般走路的。 他又细看了一眼见这少女头发扎在脑后随风轻轻晃动颇为飒爽。 两个擦肩而过俞德宸围在县衙绕了一圈大抵完成了踩点又绕了回来见那少女正在与一个老妇说话。 “救了老妇人家的火收下这篮子鸡蛋吧老妇人心里不安……” “那好吧。”那少女大大方方应下与那老妇道了别。却是又向身后的健妇道:“一会送两斤米去她家里。” “大姐儿直接给她钱也好。” “不为人处世不是这样的……” 俞德宸又从她们身边走过心想这些人情世故还真麻烦…… ~~ 韩祈安把杨琇、张代焞母子带去了叙州庆符这边便只留了几个仆役看着张漛。 这日下午这几个仆役鼻青脸肿地站在李瑕面前…… “被一个道士打了?” “是小人们正在追张氏冲出一个道士对着我们就打。” 李瑕思忖了一会忽有些怀疑那俞德宸。 “去东边营盘把刘金锁、搂虎找来让他们带三十名好手。” “是。” 那边有又有道:“县尉房主簿来了。” “你们先下去请房主簿进来。” …… 房言楷在李瑕对面坐下缓缓道:“县里有人在贩私盐李县尉可知晓?” “竟有此事?” 房言楷看着李瑕的脸苦笑道:“你不会演不必与我装了。此事你知道是你下令不让衙役稽查的?” “房主簿在说什么?私盐一定要稽查。” “别装了。你收了邬通的好处?” “没有私盐一定要稽查。” 房言楷脸上苦意愈浓道:“非瑜你知道我在任近两年来稽查私盐费了多大工夫?” “是我愿效仿房主簿。” “此间并无旁人你我说几句心里话可好?” “好。” “你可知我大宋税赋三成都是盐税贩私盐乃是杀头的重罪……” 李瑕打断道:“房主簿既知是邬通在贩盐你我一起上表检举他如何?” 房言楷一愣。 “房主簿不肯吗?为何?” 房方楷不答表情有些萧索。 李瑕又问道:“你稽查私盐是为了大宋社稷?还是为了个人政绩?” “我上任以来不仅稽查私盐还开荒、缉盗夙兴夜寐使民生安定、税赋充足上无愧于朝廷下无愧于百姓。哪怕是有一份想要政绩的私心不该吗?” “该。你确实无愧于朝廷、百姓。” 房言楷不知话题怎又落在了这里问道:“你为何不查私盐?” “我从未说过不查。” “你……” “我会查私盐。虽然盐税上缴朝廷层层贪墨最后也不知有几成落到实处。若能直接用来练一支强军不知是否能保川蜀?今年打败了蒙军明年他们就不来了吗?” 房言楷闭目长叹。 “道理你都明白不用我多说。”李瑕道:“另外我们三个县官都很清楚等朝廷任命下来我与江县令大概是要升官的。我不知你能否升迁但近来我感受到你很痛苦当然朝迁不可能贬你人就怕有比较。 盐税和升迁都是一个道理甚至大宋社稷也是这道理如你说言‘不正本必亡正本必乱’我不打算在一个快烂掉的框架里做事你呢?往后如何做你该想清楚了……并非是我在逼你你若想调走我也可以替你打点。” 房言楷道:“我明白……我明白……是守规矩还是不守规矩。” “是让房主簿选择变或是不变变则通、不变则亡。” “变则乱。” “你考虑……” ~~ 入了夜俞德宸换上一身黑衣蒙着脸伏在了县衙后衙的屋檐上。 他又见到了傍晚看到的那个少女正坐在院中与一个小童说话。 “怪哉父亲回来后怎一句话都不骂你?” “他为何要骂我?” “你一天到晚离经叛道该骂。” “父亲怕我。” “吓?你少胡说八道了。” “真的父亲怕李哥哥我越学他父亲越不敢教训我你没感觉出来吗?” “其实我感觉出来了我也试过被痛打了一顿所以我说你是胡说八道。” “那是你只学其形未学其神……” “姐屋顶上好像有个人。” “有吗?” 俞德宸俯低身子微觉有些无奈心想自己本是仙风道骨的修道之人第一次来当刺客经验还是不足。 好在院里那小童又道:“好像是我看错了。” “还能不能老老实实背书了……” 突然俞德宸听到前衙有大动静传来紧接着便是脚步声响起。 不一会儿又一个小姑娘跑到后衙来。 “二姐儿回来了李县尉呢?” “李哥哥带人出门办事了。” “怎么了?” “不知道欸你们在院子里不冷吗?” “外面亮堂些……” 俞德宸听了皱了皱眉从屋檐上退了下去跃回外面迅速跑过小巷贴着墙看去只见李瑕正带着人向城南而去。 ~~ 院子里江苍又抬头向屋顶看了一眼故作不经意地把两个姐姐打发走一路打着哈欠进到书房。 他四下看了看缩了缩脖子蹑手蹑脚走到江春身边。 江春已是瞪着眼很不悦地看着儿子。 却听江苍附耳道:“父亲屋顶上好像有个偷儿孩儿不敢惊动他故意装作不知道唤胥吏来捉了吧。这临近年节了偷儿就是多……” “蠢小子哪个偷儿敢到县衙来偷东西?” 江苍一想也对哦正想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忽发现江春竟也是附在他耳边说的。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惊惧之色…… 正文 第245章 活捉 “县尉找到张氏了在城南剪刀巷。” 说话的是韩祈安留下看着张漛的仆役脸上还带着淤痕。 李瑕问道:“打听了吗?她找的是谁?” “一个几年前从张家出来的护院名叫‘郑栓’手底下有点功夫往年张家运粮到叙州卖都是他押队。小人不敢轻易闯进去……不过县尉放心城门关着他们逃不掉。” 李瑕不急着去捉张漛又等了一会等到于柄回来。 “县尉。”于柄拱手道:“小人去了驿馆没见到俞道长说是下午就出门了。” “他到庆符以后都做了什么?” 于柄道:“这两日他都在打听县尉还故意作出不经意的样子但驿馆杂役迎来送往的早觉得他不对劲了。” “刘金锁你怎么看?” 刘金锁挠了挠头道:“他一定也是仰慕县尉呗斩蒙古大将谁人不服?!” “你就没想过他有可能是全真教派来杀我的?” “啊?无缘无故的总不能是道士就是全真教的吧?” “潼川府路在打仗一个荆湖北路的道士在这时候跑来游历?”李瑕道:“他到了叙州不去仙侣山却在庆符住了两天?” 仙侣山就在叙州与翠屏山相连。据传东汉时张道陵沿长江西行见此山有灵气曾在山上传道数载;又传唐时吕洞宾白日在翠屏山练剑夜宿仙侣山…… “对啊!” 刘金锁恍然大悟拍着脑袋道:“他怎能不急着去仙侣山?我早觉得他有问题了!” 于柄有些看不下去低声道:“呵你早觉得。” “真的。” “那你觉得他现在在哪?” “要么躲在哪里想刺杀县尉;要么……他救了张氏跟张氏混在一起了?” 李瑕点点头道:“刘金锁你带几个人留在县衙保护韩老与巧儿;搂虎跟我去郑栓家。” “是。” “嘿原来是要捉全真教刺客。我就说呢找个女人哪要带这么多人过来。” 李瑕带人出了县衙于夜色中向城南而去。 走过庆符大街搂虎忽然回过头向后方望了一眼心想那全真教的道士怕是功夫很厉害要小心才是…… ~~ 城南剪刀巷。 “这女人想勾引小人让小人出卖小娘子。”郑栓拖着严云云走进堂屋低着头向张漛这般说了一句。 张漛眯眼看去只见地上的严云云已被打晕过去身子瘫着但身段还是很勾人。 比张漛要勾人得多。 “郑栓你……” “她说县里现在是姓李的县尉说了算张家男丁都死绝了。让小人跟着她一起投靠李县尉做事把小娘子你卖了。她以为她勾勾手指小人就会听她的。” 张漛没说话看着郑栓拿绳索把严云云捆起来。 “但她不知道小人对小娘子你的心意。”郑栓又道“小娘子以前招的那个赘婿许正诚窝囊男人呵是小人打死了他丢进七仙湖里……小娘子许正诚不是落水死的是我打死的。” “我知道。”张漛侧过头道:“我就是知道才敢逃出来因有你在我才敢逃出来……等这事过去了你……你就是我男人。” 郑栓背对着她身子颤了颤。 张漛说完转身舀了一勺水泼在严云云头上。 …… 不一会儿之后堂屋里响起的是两个女人的互骂声。 “狗男女!你们两个狗男女。” “贱人!你说不说?!就是你勾结李瑕杀我父兄谋财害命……” “好哥哥你可想好了看看谁有权有势……你要跟着谁干?你看看我和她谁更美?” “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好哥哥张家已经完了你们不可能离开庆符的……” “说!是不是你们谋杀我父兄?!我二哥不可能强污你是你在构陷他你一个不要脸的贱货是你贴上去的……” 郑栓拿起一把柴刀丢进火盆里烧着看着刀烧得通红。 张漛忽然拿起这柴刀尖声吼道:“你说不说?!我要烫烂你这张脸……” “不要!我说……我说……” 但张漛依旧是把那烧得通红的柴刀烙了下去。 “滋……” “啊!” 严云云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郑栓迅速拿起布堵住她的嘴一把抱住张漛。 “小娘子……小娘子……别弄死了这是人证。” 张漛大哭丢下手中的柴刀抱着郑栓哭道:“我父亲……我大哥二哥……死得好惨……” “不哭了我们去重庆府把这案子捅上去……” 突然“嘭”的一声响屋门被人踹开。 郑栓与张漛还没来得及回头几道身影冲进来一刀捅来将两人捅了个对穿。 “呃……” 抱在一起的两人倒在地上…… ~~ “县尉没找到俞德宸。”搂虎提着刀出了院子向李瑕禀报道。 李瑕点点头走进堂屋看了看。 之前不杀张漛不是他心慈手软。而是张远明家这样全被杀干净传出去难免让人起疑。 “收拾干净就当这两人私奔了。” “是。” “别让附近的人家看到了。” “是我们说是追查蒙古刺客没让他们出来……这女人呢?要不要灭口?” 李瑕看向晕过去的严云云稍想了想道:“先带回去等她醒了再说。” “是。那道士还没找到小人护送县尉……” ~~ 远远的俞德宸缩回街角心中暗道:“这李瑕果然是欺男霸女的恶贼。” 但现在李瑕身边还带着许多人手怕是不太好杀……出来抢个女人竟带这么多人。 还是继续回县衙埋伏比较好。 这般想着俞德宸重新隐回黑暗中。 他重新回到县衙后的小巷避过一个更夫快步奔到围院边向上跃去。 突然一柄长枪从屋顶上贯下来! “铛!” 俞德宸持剑一挡火花四溅。 “小贼!老子等你很久了!” 这大喝声让俞德宸有些耳熟一听便知是那刘大傻子。 他不敢硬战转身就逃。 “跑?!俞道士老子早认出是你了!” 俞德宸不理脚下飞快。 四周却又有数人围了上来…… ~~ “哇真是个刺客。”江苍听着围墙外的动静又怕、又兴奋拳头都攥得紧紧的“这打得动静也太大了吧?” 江春捻着长须喃喃道:“刘大傻子真没用没一枪把人刺死。” “父亲怎知道会是刺客?” “做的事愈多惹得麻烦就愈多。” 江苍没听到紧紧瞪着那堵墙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喃喃道:“好有趣啊。” “有趣?”江春在儿子头上一拍道:“告诉你读书入仕才有平安舒服的日子过我最烦这种打打杀杀的。” 他似乎没意识到因有些紧张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换作平时大概会说些更冠冕堂皇的读书报国云云。 江苍点点头道:“是啊父亲孩儿也不喜欢打打杀杀就是看着有趣。” 外面的追喊声越来越远显然是人已跑得远了。 江春又向门子吩咐道:“去看看房正书是否被刺死了怎一点动静都没有?” 过了一会门子应道:“县令房主簿没事一直在书房里没出来。” 江苍小声道:“父亲主簿是不是被吓到了?” “不懂别乱说……” ~~ 李瑕回了后衙先是看了韩巧儿问道:“吓到没有?” 韩巧儿摇头道:“没有我跟李哥哥连北面都去过今夜却连刺客都没看到不会被吓到。” 李瑕又与她聊了一会转到前衙只见刘金锁已经回来了正在与搂虎说话。 “你十几个人捉一个人捉不到?”搂虎道:“换作我一箭将他射死了。” “我捅了他两枪他不死也要重伤。” “又吹?” “真的!” “那人还跑了?” 刘金锁道:“没跑!就是要找一找。” “你太没用了。” “我告诉你这道士身手真的很厉害今夜换成是你你已经死了……” 李瑕走上前问道:“人呢?” 刘金锁挠了挠头道:“还在找肯定是躲到哪个民宅里了夜里黑乎乎的不太好找……我捅了他两枪……” “有伤亡吗?” “我挨了他两剑不要紧已经包扎好了。” 李瑕目光看去见刘金锁皮甲上破了两道上面还沾着血。 看得出来俞德宸身手确实了得。 “给你两天把人找出来但不要惊扰百姓。另外捉活的。” “因为他救了姜饭?” 李瑕瞥了刘金锁一眼道:“去问韩老。” “哦。” 李瑕忽想到自己在北面被张弘道追杀的时候。 原来自己的地盘上混进一个细作是这种感觉……嗯如今已经有地盘了…… ~~ “韩老县尉为何要捉活的?那道士身手那么高活的不好捉。”刘金锁道:“这事不弄清楚我下手没分寸。” 韩承绪正在调药给昏迷的严云云敷脸头也不抬就应道:“阿郎明年要派人北上联络杨公明白了?” “不是很明白。” “这个道士刺杀之后要回终南山……” “总之就是一定要捉活的?” “阿郎没叫你‘尽量’捉活的。” “哦。”刘金锁点点头看着严云云被烫得不成样子的半边脸啧啧一声“可惜了”转身往外走去。 韩承绪摇了摇头自语道:“大傻子战场上好用做这些事不好用……” 正文 第246章 盐贩 筠连州城。 奢华宅邸中邬通左右各拥着两个美姬正在喝酒。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手下的一个掌柜名叫“杜致欣”四十多岁模样衣着光鲜。 “庆符县在册五千三百余户加上隐户以及苗、彝、僰诸寨三四万人该是有的依一人一年两斤盐算若是全县只买我们的盐该是年入六万贯上下。再加上用来腌制菜肉的盐该还有更多。” 杜致欣拨着算盘说到这里道:“但……淯井监、转运使必然会知道。” “算算又要拿多少钱打点?” 算盘又是噼里啪啦的响杜致欣提笔在纸上记了打点各级官吏所需的钱末了递给邬通。 “一万五千贯……六万贯我只能得一万五千贯?还不算本钱。” “是。” 邬通沉默了一会凝视着纸上一行又一行官名没有哪个是能省掉的。 最后他目光落在“庆符县尉李”这几个字上问道:“一年给李瑕六千贯?” “是东翁说过的每月少则五百贯。”杜致欣道:“何况没有李瑕我们不可能在庆符贩盐不仅是县衙还有别的盐商会找麻烦。” “钱不好挣呐。”邬通叹息道。 杜致欣问道:“东翁的意思是?” “去吧先把铺子支起来、把生意铺开了。明年看看是否有新的县尉来。” 邬通不是小气人若是以前他还会现在就把头一年的六千贯先送过去以确保大家在一条船上……如果当时没有过节的话。 “是那小人先赶过去在年前把铺子准备好过了年就可以开张……” 杜致欣离开邬通的宅邸。 在他身后的巷子里一支铁钩子“嗒”的抵在墙上。 姜饭凝视着远去的轿子道:“宋禾你跟着这姓杜的回庆符把这几天打探到的消息报给县尉。” ~~ 两日后杜致欣坐在了李瑕的公房当中。 作为私盐贩子他还真有些不习惯坐在衙署当中。 当然倒不是杜致欣没跟官打过交代他打交道的官里比县尉官职高好几转的多了去了。但人家都有私宅、别院不会在公房里谈事情。 杜致欣不由暗道:“怪不得要这般捞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他却也知道李瑕虽然爱捞钱却不是没能力的斩杀蒙古大将的功劳摆在那里。 且才进县城他已经感受到其对庆符县的掌控力了。 让杜致欣意外的是李瑕待他十分热情远超他的预料。 “我对盐务不太了解还想请杜掌柜多多指教。” “县尉太客气了指教不敢当……另外与敝东主一起做生意县尉不需太了解只需把一些人压住也就可以了。” “哪些人?” 杜致欣道:“自是庆符县如今在卖盐的两家盐商卢家、尹家。等我们开始卖盐了他们必会来找麻烦。” 李瑕道:“听说杜掌柜想开间铺面。我很好奇贩私盐如何开铺面?” “明面上当然是卖官盐。我们也有少量盐引。但有客来便可拿出私盐来卖。” “我不明白。” 杜致欣只好苦笑着耐心向李瑕解释起来。 “县尉若想明白这其中的门道小人怕是得从我朝的盐政说起。” 李瑕道:“我很有空杜掌柜慢慢说无妨。” “我朝开国之初规定盐或由官卖、或通商卖至各州郡。至政和三年蔡京创‘盐引法’用官袋装盐限定斤重封印为记一袋为一引编立引目号簿。盐商先缴纳税钱领取盐引凭盐引核对号簿取盐。 四川产井盐与别处略略有些不同盐商是直接从井户处买盐。由官府验视、秤量、发放但也是先收引税、过税、住税。” 李瑕问道:“一样是盐引法唯一的不同是别处是盐商向官府买盐四川是向井户买?” “是啊。”杜致欣道:“总之都是重税尤其是这些年蒙军攻蜀朝廷入不敷出盐税自然在涨。盐商们缴了重税买盐引盐价自然就居高不下。 最近庆符县盐价在一斤一百四十余文上下再加卢家、尹家一贯的伎俩还要在其中掺上沙土将沙土也买出高价。 我们这盐一卖自然不会再有人买他们的盐。他们自然会来找麻烦比如让县里科敷将他们的盐强卖出去。” 李瑕问道:“我为何要帮他们强卖?” “庆符县的盐税便是县官的政绩。”杜致欣笑道:“当然李县尉不缺这点政绩。不像别的县官。” 李瑕又问道:“若这些麻烦都是我摆平的我为何不自己贩盐、而要与邬兄合作?” 杜致欣一愣脸上的笑意凝固住好一会才道:“李县尉摆平的麻烦都只是县里的小麻烦。盐税可仅是一县之事往上还有淯井监、州府、转运司这些才是大麻烦都是我家东主来摆平。” “还有呢?” “李县尉也没有盐不是吗?” “井盐也不难造。”李瑕道:“凿井、汲出卤水、煎出盐。” “哈?”杜致欣笑道:“也不是随便打一口深井就能出卤水的。” “听说川地离河不远的石山上大多都可以凿井取盐?” “那是时人夸大其词了。”杜致欣道:“此事不易呐如凿井、治井需有经验的山匠;煎盐有烧盐匠;设卤笕的有笕山匠;安火笕、置火圈有灶头;运卤的有担水匠……分工达四五十种。李县尉是清贵文官管不来这等琐事。” 话到这里他重新笑了起来道:“何况我家东主辛苦经营到庆符卖盐刨去本钱一年赚得还不如给李县尉的多。” “杜掌柜这是欺我不会做生意了。邬兄本就要贩盐到西南多卖庆符一个县既不用再凿井又不用再开灶岂能添几个本钱?” “所以东主与李县尉合则两利不是吗?” “是啊。”李瑕道:“看来我还是安安心心吃一份红利更舒服。” 杜致欣大喜道:“正是如此。” 正文 第247章 花袄子 见过杜致欣之后李瑕又吩咐人把刘金锁叫来。 刘金锁提着一柄剑才进李瑕公房就兴匆匆喊道:“县尉!我找到俞德宸的剑了!西夏匠人造的剑献给县尉。” “放桌上吧人捉到了?” 刘金锁挠了挠头低声道:“没有我还找了条狗闻他的血愣是连影都没看到。” “剑在哪找到?” “在一个树洞里找到的。”刘金锁道:“这事真怪了剑都找到了人反而没找到都找了两日会不会逃出城了?” 李瑕没说话眼神中渐有些威仪。 刘金锁低下头心里还泛咕噜觉得捉人可比逃跑难多了这事就跟捉迷藏一样藏方往那个疙瘩里一躲捉方累得半死…… ~~ 隔着长廊蒋焴正在房言楷的公房中。 “东翁我看到那个私盐贩子还配到县衙门口来了。” “嗯?” 蒋焴叹息一声道:“太明目张胆了吧?” 房言楷想了想道:“此事你暂时别管。” “可这……” “卢文扬今早来拜会过我趁我不注意留了三百贯。你替我还回去告诉他我从不受贿……” ~~ 县衙外杜致欣才走出来汤二庚就从一旁迎上来笑嘻嘻道:“掌柜小人没骗你吧李县尉可支持我们贩盐了。” 杜致欣点点头道:“走吧带我去看看铺面。” “好咧依掌柜吩咐小人寻了个仓库大的。省得每次要运盐过来。就在卢家的盐铺旁边以前是个卖粮食的前阵子一家三个男丁死了要卖这铺面县尉已经派人联络好了掌柜的你看过交了钱就能盘下来……” 两个一路走过长街路上遇到一队捕快汤二庚还向对方打了个招呼。 “费班头这是要去哪?” “捕贼。” “辛苦这是我家掌柜。” 才寒暄几句街边有个五大三粗的妇人跑过来喊道:“费班头我家遭贼啦偷了我备着过年穿的花袄子……” “你慢点说丢了哪些物件?” “就花袄子、襦裙还有一盒胭脂。” “别的呢?” “别的都没丢……” 杜致欣已拱了拱手道:“费班头既忙改日我请酒。” 示意之后他带着汤二庚继续向铺面走去又问道:“这庆符县不太平?” “很太平啊衙役多还有驻军就这两日城里在拿贼咧。” 杜致欣道:“我们只卖盐少惹事知道不?” “小人明白。” 不一会儿两人到了铺面。 此地就在庆符大街处于县城较中间的位置隔着两条巷子就是戏台不远处就是庆福楼。 杜致欣很满意打算今日就定下来。 “别的都好就是邻着卢家盐铺得叫东主再派批打手过来镇镇场子。” “掌柜考虑得周到……” 汤二庚话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 他看到街对面一个高挑的小娘子穿着花棉袄裹着花头巾一扭一扭地进了间药铺。 汤二庚也没心思再听掌柜说话盯着那药铺不一会儿见那小娘子提着几包药出来。 隔着街她又低着头但汤二庚分明看到她皮肤很白挺漂亮。 “我再去趟县衙把文书办了。”杜致欣道“你去叫人把盐都搬过来。” “是。” 汤二庚见杜致欣走了转头一看见那高挑女子已走进了一条巷子。 他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前不久他才说过庆符县衙役多、又有驻军还得了吩咐“少惹事”但心里痒痒的他也就管不了这许多了。 再说了这辈子贩的私盐都够砍头砍一百次了…… ~~ 半个时辰后。 李瑕正在公房中听韩承绪讲解历年的盐税账簿快班班头费伯仁快步进来。 “县尉。” “何事?” “县里出了命案。” 李瑕放下手中的账簿道:“具体说来。” “死的是汤二庚。”费伯仁沉吟道“被人活活掐死了。” “筠连来的汤二庚?” “是。” 李瑕看向费伯仁想起自己初到庆符之时想跟这位费班头打个招呼对方像没看到一样跑开。 如今形势不同了要贩私盐便要笼络这些人因此李瑕也给了费伯仁一些好处说话倒不必太过顾忌。 “有何线索?” 费伯仁道:“小人怀疑是蒋焴蒋先生杀的。三日前小人曾见到蒋焴在街上与汤二庚起了口角。今日蒋焴也在那附近。” 话到这里公房外有人道:“县尉有人求见。” 李瑕于是向费伯仁交代道:“不必先入为主仔细查有证据了再说。去吧。” 来求见的果然是杜致欣。 李瑕替他引见了韩承绪表示不必避讳。 “李县尉卢家或尹家动手了。此事李县尉若不帮忙解决我们很难在庆符县贩盐。” “杜掌柜如何确定是卢家或尹家动手了?” 杜致欣眼一瞪奇道:“这还有何可想?必是他们做的杀了我的人威胁我不能在庆符贩盐。” 李瑕低声道:“你贩的是私盐他们是官盐他们要反击多的是光明正大的办法怎会一开始就杀人?” “是我太明目张胆了?” “瞧杜掌柜这话说的这样吧此事我派人查杜掌柜只管继续卖盐。” “李县尉不论如何这可是个压住卢家、尹家的机会。”杜致欣把头凑近了些道:“要想做事不心狠手辣怎行?” 李瑕似觉有些好笑道:“杜掌柜放心吧我有分寸。” “那就拜托李县尉了……” ~~ 杜致欣走后韩承绪抚须笑道:“这人竟还来教阿郎要心狠手辣。” “韩老觉得人是谁杀的?” “不论是哪方人都不太可能杀一个小小的私盐贩子。房主簿、蒋先生或是卢家、尹家皆没理由这般做。” “查清楚再说吧。” “尽是这些琐碎小事要阿郎操心。”韩承绪道:“我认为阿郎不该亲自见杜致欣。私盐之事也不该由阿郎亲自处理。万一真的有人查起来难免麻烦。” “我明白但不知还能交给谁。”李瑕道。 他身边如韩承绪父子这样能信得过的聪明人还是太少了。 “我为阿郎引见一人如何?” “谁?” “严云云。” 李瑕想了想问道:“她行吗?” 韩承绪道:“这女子毁了容貌怕是去不了临安当妈妈了往后也没别的出路。我与她聊过她有心计能写会算也见多识广是个可用之人。” “可靠?” 韩承绪捻着花白的胡须叹息道:“她过往或许心气躁这次吃了个大亏该是不大相同了阿郎若信得过我的眼光我打算收她为义女。” “义女……” “是啊这办法我还是和江县令学来的。” 韩承绪活到六十岁有些人情世故比李瑕、韩祈安更懂一些。 正文 第248章 心计 俞德宸穿着一身花袄子头上包着花布脸上还抹了脂粉打扮成了一个高挑女子。 他今日还遇到了三天前见过的那个私盐贩子对方居然想非礼他。 这让俞德宸觉得可笑又愤怒于是掐死了对方。 但之后搜查越来越严了刘大傻子又调了数十号人来把县城许多道路都堵了。 俞德宸身上的伤虽止了血怕是伤到了肺腑短期内好不了。他走着走着感到无比疲惫又无处可去最后在一个小院门口的石凳上坐下来闭上眼。 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他太累懒得管。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心想就让刘大傻子捉了算了…… 睁开眼看到一个老妇人手里捧着一碗稀粥。 “小丫头你吃吗?” 俞德宸觉得自己见过对方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的。 他想了想接过粥喝了。 “你是逃难来的?”老妇问道。 俞德宸点了点头。 老妇又问道:“你家里人呢?” 俞德宸摇了摇头。 “也被蒙鞑杀了?”老妇叹道:“老妇人也是喽就一个儿子几年前上战场就没再回来……” 俞德宸没点头也没摇头坐在那听着她说说她家人是怎样一个个没了的又说上次蒙军攻城抛了火油进城烧了她半边房子。 他顺着老妇的手指看去看到院子里那屋棚还是黑乎乎一片。 “县里让人来修老妇人就一个人住不急着修他们从那边开始修……县里出了三个好官县令家的几个孩子最好那天还跑来老妇人家救火……”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俞德宸也有耐心沉得住性子听。 这和修道差不多。 末了老妇当他是个哑巴又当他是个落了难的、家人死绝的可怜女子带他回家里住下。 夜里老妇没点烛火。俞德宸枕着手躺在黑暗中忽然想到自己的父母确实是江陵府人只是很早就被掳到了北面。 他从小就是蒙古国人从不觉得蒙人有甚可恶的终南山上的日子清静这些都没想过……但这一夜闭上眼忽然就看到了无助的老妇人在火海前悲哭的场面。 次日俞德宸一起来趁着老妇出门了他偷偷刮了嘴角的胡须又拿胭脂抹上。 想到一个仙风道骨的修道之人要做这样的事自然是极委屈。 好不容易才抹完胭脂他一转身忽见一个大脸少女正背着手盯着自己看。 俞德宸吓坏了…… ~~ “这位姐姐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江荻道。 她看着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高挑女子好一会之后却没等到对方回答。 “小娘子你怎亲自来了?”正在此时老妇从提着篮子从外面回来。 江荻道:“再来看看阮婆婆上次的鸡蛋我家里人说很好吃比别处买的好吃想找阮婆婆买些。” “县令喜欢吃?老妇人太高兴了……家里还有几颗这就去给小娘子取来。” 江荻笑了笑也不答问道:“对了这位姐姐是?” “小娘子可别怪她不说话她是哑巴也是个可怜人战乱中家人没了……” 她们说到这里门外又传来狗叫声叫个不停。 一个粗嗓大声道:“这只蠢狗走到哪都乱叫一点用都没有。” 江荻出了院门一看见是刘金锁打了个招呼。 “刘大哥还在搜刺客呢?” “可不是吗?这一天到晚的大姐儿你可别再到处乱跑了多危险。” “放心带了人保护呢。”江荻拍了拍腰间的剑道:“我也有武器。” 刘金锁呵呵一笑心想这江家大姐儿再这么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晃荡丢了大家闺秀的体面以后真要嫁不出去了。 此时他的狗又是“汪汪”几声追着一只母狗就跑。 “快!把它给我捉回来这狗找刺客找不到就会添乱……” ~~ 同是这天清晨严云云在李瑕面前跪下来道:“谢阿郎收容之恩。” 李瑕没有马上叫她起来眼神里还是带着些沉思。 严云云就那么跪着换作以前她早便抬起头扮可怜了如今却显得沉稳了许多。 “起来吧。”李瑕道:“以后别再跪了。” “是阿郎。” “为何这般叫我?” 严云云道:“我随义父叫。” “我要你帮我打理私盐生意你能做到吗?” “不敢说一定能。”严云云低着头下意识地侧着脸以完好的那张脸对着李瑕道:“我能做到的是绝不背叛阿郎不贪阿郎一文钱。” 李瑕看了韩承绪一眼道:“韩老在我面前夸了你说你很有心计。说说你的想法。” “是我认为……阿郎和义父的吃相太斯文了。要夺财害命不该这般斯文。” “怎么说?” “阿郎的想法是与邬通合作一段时间再取代邬通独自贩私盐。但我认为应该更卑鄙些先把邬通骗到庆符来贩盐阿郎就立刻翻脸让邬通自己去与卢家、尹家这些盐商斗等他们两败俱伤阿郎把他们全都除掉到时阿郎直接从官盐生意入手慢慢贩私盐即可。” 严云云说到这里已是正对着李瑕。 她半边脸被烙得不成样子嫌得有些可怖。 “这次邬通的人死了就是个机会。阿郎可以口头上答应邬通帮他摆平但就是不出手。再激他与卢家、尹家冲突。借此看清他的实力以及背后的势力。 等到事情闹大了阿郎除掉他们便可以说要是稽查私盐。相比真与邬通合作一段时间这般做更不会落人口实甚至有功。 到时庆符、筠连的盐商都没有了至于之后是谁在贩官盐、谁在贩私盐那是我在做与阿郎何干?有了我为阿郎办脏事这些脏水阿郎不必亲自碰了……” 李瑕已完全明白严云云的意思。 简单来说李瑕原先的计划是先和邬通学着怎么贩私盐再除掉邬通。 严云云的意思则是直接让卖官盐的与邬通斗两边一起除掉。不用学全部都除掉之后就从更简单的官盐开始做还是能掌握这一带的盐业。 且不必再收买衙役、替邬通兜着麻烦…… 韩承绪微微苦笑。 这便是他给李瑕引见严云云的原因了这女子算不上顶聪明比不了他和韩祈安的渊博但在算计人方面却能更毒辣。 她必然有很多短视之处但有他们把控着全局却可把她的这份毒辣用得恰到好处。 李瑕点点头同意了严云云的办法。 “你具体要如何做?” 严云云道:“阿郎需告诉邬通由我全权与他们打交道……因为邬通害怕阿郎由和我打他交代他则会轻视我这个女人。等他的盐铺开起来到时我们再挑唆他与盐商。” …… 李瑕又问道:“你有什么想要的?” “我能与义父、义兄一样忠心于阿郎阿郎如何待他们往后就如何待我可好?” “好。” 严云云又低下头像是在哭。 哭她一辈子都是靠美色谋生如今不得不靠头脑与忠诚才能安身立命了…… ~~ 这天中午杜致欣又想求见李瑕却被告知李瑕去了符江营盘韩承绪与严云云在茶楼见了杜致欣。 “杜掌柜以为我家阿朗很闲吗?他是斩杀蒙古大将的功臣你要他亲自办一个小伙计被杀的案子?” “严小娘子但这生意……” 严云云道:“我说了这生意往后由我与你交接。” “好吧。”杜致欣看了韩承绪一眼有些无奈道:“卢家、尹家杀了我们的人此事需有个交代。” “要何交代?”严云云反问道:“死了个小人物难道还是我阿郎杀的?” “李县尉若是这个态度我们可不敢到庆符来贩盐。” 严云云笑了笑忽换了一副表情柔声道:“杜掌柜别生气这事情太小真不值得我家阿郎出手。你硬要栽在卢家、尹家头上也扳不了他们。这么说吧……你们只管贩盐盐商们真敢动你们你们便是把他们杀绝了我家阿郎也能盖下去。” “真的?” “杜掌柜你搞搞清楚我家阿郎亲手对付的都是何样人?兀良合台。你一天到晚拿些小事来烦他他这才派我出面。真有大事他还能压不住?” 杜致欣被嗔了一句反而觉得这才是做事的样子捧着茶杯道:“严小娘子既然这般说了那我们可就放手做了?” “只管将此地当做筠连州……” 正文 第249章 飞虎军 傍晚李瑕从营盘回到县衙公房韩承绪还是在理账抬头一看忙递了件裘衣给李瑕披上。 “阿郎又领着兵丁操练了这一身汗也不怕受了凉。” “没事。难得许多伤兵都养好伤归营了今日也得空。”李瑕道:“贩盐之事严云云处理得如何?” 韩承绪道:“午间带她见了杜致欣一面派了两个账房、两个护卫给她我没再管了。” “这么说她做得不错?” “杜致欣已派人回筠连州想必过了年邬通会派更多人来与盐商斗。阿郎只须等着便好。” “一场年节耽误许多事。邬通也不来民壮也不好招。” “年总是要过的也不差这几天。”韩承绪笑道“对了江县令懒得查汤二庚一案说凶手是北面刺客俞德宸想要早早结案。” 李瑕道:“也不是没可能但有证据吗?” “岂有证据?江县令不想搅了年节的喜庆又不想案子拖到明年坏了他的考评。诸班也都是这个主张。” “为了过年连案子都不查……” 李瑕以前从不过年如今却感受到宋人对节日的重视进入腊月以来年味一天比一天重。 时人有这种精神需求李瑕也没办法。当然横竖也差不了几天。 他与韩承绪又聊了些各种话题天色渐暗两人转向后衙。 后衙大堂里江春、牟珠、江荻、韩巧儿、江苍正围在火炉边嗑瓜子、吃糕点。 过两日才是小年这位江县令已经提早进入过年的状态每日也不坐堂只督办些举行花灯会之类的小事。 “非瑜回来了正想找你你我住在一起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后日小年祭灶就合在一起办了如何?” “听县令安排。” 江春满脸笑意道:“坐吧饭菜一会才好。难得我们一家人能坐坐。” 他平日在家小面前颇为古板但过年不一样不分士庶之家都讲究“围炉团坐”江春的年过得比较久早早就开始这一活动。 在这种氛围中韩巧儿这个义女也渐渐开朗了许多挪了一下让李瑕、韩承绪在身边坐下低声问道:“李哥哥明日有空吗?” “中午有空。” “吴十三的爹寿宴明日开席李哥哥说好要过去;还有汪守福、马二娃好几个人想给家里打井好几天前就说要安排人了;私塾也快盖好了……” 韩巧儿说的都是一些阵亡士卒的遗愿属于抚恤之外。 李瑕有一个本子记下来但事情太多有时他自己也忘了哪些还没做韩巧儿却能记得清清楚楚每到晚上她都能提醒李瑕。 这小丫头属于做事情毫不费力的人看起来每天都在玩。但若有什么事交代她她从来也不误事。 当然她还小不会知道各种事情做来是有何用的只是记得而已。 “好。”李瑕听她说完点了点头正好严云云能在私盐一事上分担换作前几天他就一直抽不出空来。 “那李哥哥明日能带我一起去吗?”韩巧儿又问道。 “刘金锁还没把那刺客捉到你跟我出门怕有危险……”李瑕话到一半看韩巧儿颇为期待道:“那就多带些人。” “好哦。” 两人也就在刚坐下时这般低声说上几句李瑕转向江春道:“听说詹先生打算走了?” “是啊。”江春道:“伯辅家就在夔州路涪州如今回去正好过年。他往后便不在我幕下了准备后年的省试。” 李瑕大概明白大宋文人的状态詹纲给江春当幕僚本就是为了以后入仕作准备中了科举就能过舒舒服服的日子。 所以一般文人都是不太喜欢跟着造反。 造反如果没有文人的参与就很难李瑕近来就对此有深切的感受。 另外江春这么做也是一种表态表示已在准备离任会放权给李瑕。 少了这些权力的牵扯两家人住在一起近来关系也颇好。 “方才荻儿还在说非瑜的为官经历与稼轩公相似。”江春道。 李瑕不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评语了知道“稼轩公”指的是辛弃疾曾率五十骑冲数万人的敌营。 他忙道:“不敢与稼轩公相提并论。” 江荻低下头瞥了他们一眼不明白江春为何要把这些话拿出来说显得像是她在背后惦记李瑕一样。 江春嗑了个瓜子笑道:“家里人闲聊无妨的非瑜不必过谦。你与稼轩公都是年少时立下奇功。之后非瑜你创建巡江手是否在效仿稼轩公创建‘飞虎军’之举呐?” “飞虎军?”李瑕颇感兴趣。 江春见他不知遂解释了几句。 “孝宗淳熙七年稼轩公上奏提议创置飞虎军。彼时朝中多有人称此举‘在于其功利心’又因花费巨大多有阻挠者。稼轩公极力斡旋甚至将御前金字牌给藏起来。 朝廷岁支钱八万贯然飞虎军仅成军便花费四十二万贯其后岁费二十余万贯。稼轩公又自行赡养多方理财取办酒课营田庄有房债有租地钱有营运钱一力创置。 朝廷以一千五百人为额稼轩公含糊其词最终招步军二千人、马军五百人战马铁甲皆备。军成雄镇一方为诸军之冠。 次年稼轩公调离湖湘飞虎军则在其后数十年间屡屡被调往各方前线声名显著至今依旧为大宋强军之军号……” 李瑕听江春说话大概明白了他说自己是效仿辛弃疾。 辛弃疾把酒业官营他则是想要贩私盐同样都是多方理财一意孤行地要创军也同样被说是“功利心太重”。 不同的是辛弃疾当年任湖南安抚使李瑕如今只是小县尉…… 江春又道:“非瑜可知飞虎军成军不过数十日之后稼轩公被调到了何处?” “何处?” “调任江西安抚使同年十一月罢官。” 李瑕眯了眯眼已经意识到江春在提醒自己什么。 江春又笑道:“家人间闲聊我说几句交心的话……巡江手如今还不算成军至少名义上不算最多算是乡勇。这次非瑜立下大功做得很聪明把功劳多推给史知州。 但往后呢?下次非瑜再立了功朝廷中就不会有人问‘一群乡勇如何屡建奇功’吗?到时总有人查非瑜如何养军难免有些麻烦……对我近几天看非瑜行事是想要继续养军不假吧?” 李瑕问道:“县令的意思是?” “还是该上奏朝廷将这名份定下来。不说如飞虎军一般设一军招两三千人也可成为五百正规地方军。” 李瑕道:“只怕此事一成我也要被罢官吧?” 江春嗑着瓜子似不经意地道:“可由我来上奏两全其美。” 李瑕笑了笑完全明白了江春的心思。 如此一来在名义上这支小军队就是江春创建的往后有功劳都有江春一份;而李瑕也能显得功利心不那么重。 江春反正要调走了又没有名气不怕被人猜忌缺的是功劳;李瑕年纪小、资历轻正经升官升不上去名气却大容易被打压需要刻意减小影响。 确实是对双方都好的一个提议。 这就是江春和房言楷的不同了同样是看到李瑕在贩盐房言楷想的是阻止江春则是轻描淡写地提出一个对两边都有好处的办法。 …… 李瑕考虑之后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乡勇就乡勇吧不需成军。” “为何?”江春大为惊讶想了想低声道:“此事若能成你便可支领军费也杜绝了往后有人弹劾你练私兵。” 他本以为凭李瑕的聪明这事一说就能成。 之所以带着妻子儿女在这围炉团坐时说出来则是故意造一种轻松的氛围。 李瑕道:“我不怕有人弹劾我练私兵……但还是谢县令提点。” 他伸手烤着火琢磨着这些事的利弊。 飞虎军在辛弃疾创建之初就是一支属三衙、枢密院专听帅臣节制调度的地方军。 没有私兵的成份因此辛弃疾一被调任飞虎军就与其毫无关系。 李瑕不想做岳飞也不想做辛弃疾。 江春说的办法只是一时的方法真要成了正规军时长日久朝廷还是能把李瑕调任。与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练私兵。 “非瑜这是……比稼轩公还要胆大啊。”江春感慨道。 “形势不同了。”李瑕道:“我若生在稼轩公那个年头只怕远没有他那般的魄力创飞虎军。但眼下这局势不由得我‘功利心’不重……” 江春也是叹息一声却是捉起一把瓜子笑道:“不说这些了过个好年再说。” 他这人活得明白未必是不知大宋的形势不好但没办法懒得多想。 他身上有着大宋朝多次议和带来的享乐之风和颓然之气…… ~~ 李瑕从这夜的闲聊中颇受启发意识到以后一定要养寇自重比如可以在乌蒙部养一些乱匪高长寿就是很适合的人选。 当然这事情还早暂时也没有人会弹劾一个小县尉编练乡勇。 另外取吸了辛弃疾的教训李瑕更坚定地要练私兵。 这夜回到屋中之后他又拿出纸笔写写画画起来。 “李哥哥你在写什么?”韩巧儿凑过来问道。 李瑕也不介意与她多说有些事情他若忘了韩巧儿还能替他记下来。 “我打算重新整编巡江手以后就不叫巡江手了叫‘庆符军’或叫别的什么都行‘班头’这样的称号不能给他们荣誉感又需要在一开始就把军制与其它宋军区别开来、也不宜太学蒙古那就用‘什将’‘副佰将’‘佰将’之称。 更重要的是须用我们自己的兵符、令牌、旗令甚至盔甲、军服的样式也要稍作稍整从细处开始包括下令的方式、升迁的体系都要与别处的宋军不同。让别人不能轻易指挥他们……” 李瑕说了一会韩巧儿把这些都记下来道:“那李哥哥写好之后把纸张烧掉吧要是忘了问我就可以。” “好比如这个就是我画的新的令牌要早早开始让士卒们只认它。” 韩巧儿偏着头看了看小声道:“画得好丑哦……” ~~ 这个夜里江春不知道李瑕正在孜孜不倦地造反他也不知道他的一番话给李瑕提了一个醒。 有时候文人就是能在造反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不管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 江荻依旧感到有些懊恼她其实只说了一句“我觉得李县尉的经历很像稼轩公”结果却被江春当着大家的面讲出来。 虽然没有别人在意这件事她自己却非常在意…… 江苍则感到有些兴奋他挺喜欢这样每到过年时江春带着家人聊天的。 今日听了许多辛弃疾的故事他更感受到那句“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当中蕴藏的东西入睡前一直都在想着这事。 “如果稼轩公能率领他亲手创建的飞虎军抗金该是怎样的啊?” 正文 第250章 雏形 十二月二十九日。 刘金锁牵着狗走到县衙正见姜饭从门里走出来。 “姜钩子啥时候回来的?” 姜饭道:“一回来就见了县尉这不刚出来吗。” “你那救命恩人俞道士是北面来的刺客知道吗?” “知道你搜了这么多还找不到。县尉说了这事交给我办让你回营里安排兄弟们过年。” “你办?”刘金锁道:“由你办肯定把那俞道士放走喽。” 姜饭呵呵一笑道:“狗给我你先进去见县尉之后到城中的沁香茶楼找我。” “不是我怎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你这几天去哪了?” “你别管不是你这莽汉能干的事。”姜饭接过他手里的狗绳带着几个人向长街走去。 “嘿这姜钩子……” 刘金锁挠了挠头进到李瑕的公房里只见李瑕、韩承绪正在与几个匠人说话。 “县尉。” 刘金锁才喊一声定眼一眼不由“哇”了一声道:“好漂亮的甲!” 李瑕正穿着一副甲胄。这是他从上次击杀的蒙军副千户尼格身上剥下来的铁札甲用细小的铁片编在皮革上。 他将其重新改良过的保留了札甲和皮革的部分换上兜鍪、红缨、肩吞、披膊、笏带看起来英气勃勃。 “来的正好。”李瑕指了批桌上的另一副衣甲道:“你换上看看。” 刘金锁大喜当场就脱了衣服露出满身的金枪鏖战七美图又将那新制的衣甲穿上。 他这一身是佰将的衣甲少了兜鍪、肩吞、笏带上面的花样显得稍简单些却比一般的厢军都头的衣甲还要威风不少。 再拿起桌上的令牌一看见是个铜漆木牌纹路精致漂亮一面是“庆符营”三字一面是“佰将”二字。 “县尉这是给我的?好威风这可比当班头威风多了!”刘金锁喜不自胜。 他摸了摸腰转头一看见地上还有几个箱子拿起里面的衣甲看了看是由蒙卒的皮甲改造的衣甲依旧是红色内衬、皮革上缝铁札片的材质。 “哈哈这是给兄弟们的?看着舒服多了。” 韩承绪道:“考虑到我们手上最多的还是从蒙军处缴获来的衣甲有三百多副皮革与铁札都可用到改制起来简单些。另外我们原有的皮甲也可以改制。” 李瑕道:“不错就按这个样式改吧。” 都是相同样式的衣甲红色布匹皮革上札着黑漆铁片主将、佰将、什将在细节上又有区别满足了李瑕那稍一点小小的强迫症。 “是若要再造千余副皮革、铁片需等祈安回来还需建个作坊。” “韩老只管建……” 李瑕又与韩承绪聊了一会并厚赏了几个匠人。 刘金锁也没找到铜镜自顾自地在那里摸着衣甲直到李瑕与韩承绪聊完还在傻笑。 “行了脱下来吧。” “嘿县尉反正都要发给我还脱下来干嘛?我当过年的新衣服穿。” “这是样品。” 刘金锁也不懂“样品”是什么但李瑕既已用命令的口吻说了他就不敢再说笑依依不舍地脱下来。 才要穿回那件旧皮甲韩承绪丢了一件新袄子给他。 “旧皮甲收了重新改制。” “哦。” 匠人们收了衣甲抬着箱子出去。 李瑕没换衣服问道:“你还没捉到俞德宸打算留着他过年?” “县尉我怀疑他逃出城去了不然我哪能搜不到。” 李瑕道:“姜饭回来了让他搜。你与他交接。” “啊?那我多没面子。” “你跟着韩老去把新衣给巡江手们发下去、把旧皮甲收上来。明日就除夕营盘里琐事多你帮着鲍三做。” 刘金锁一听觉得做这些事更快活大声道:“好!” 韩承绪笑了笑道:“走吧今日事忙。” “韩老我先去找姜饭交接。” “一起去吧我再去订两车酒到营里。” “真的?!那太好了!” “过年嘛……” ~~ 沁香茶楼。 此处本是张家的产业张世斐就常在这里与人谈生意。 严云云这几天没做别的把这座茶接手下来经营。 她认为有些事李瑕不宜出面也不宜在县衙里谈。 这日她就在茶楼雅间与卢家的掌柜谈话。这掌柜名叫“卢圭”四十岁余气质比杜致欣文雅得多。 “听说……有些县里的事可以找严掌柜办?”卢圭缓缓问道带着些试探的口吻。 卢圭求见了李瑕好几天李瑕都没见他。直到昨日在路上拦了韩承绪得韩承绪指点他才找了过来。 倒没想到负责此事的却是个烧个半边脸的奇怪女人。 严云云捧着茶杯站在窗口看着斜对街的两间盐铺径直道:“那家盐铺马上要开张了吧?” 卢圭便知自己确实找到正主了道:“是那是外乡来的私盐庆符县乃省治之地万不能让人公然贩私盐。” “我听说人家贩的也是官盐有盐引的呢。” “就摆了一石的官盐而已。”卢圭道:“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严云云道:“那我就不知了我是开茶楼的又不是卖盐的。” “明人不说暗话这私盐县里真不缴吗?真不缴我只好告到转运司了。” 严云云拈着茶杯落座也不避讳道:“若真是私盐县里当然要缴。” 她一个出身风尘的女子竟是打起了官腔又道:“但你有证据说他是私盐吗?” 卢圭笑了笑捧出一个匣子道:“严掌柜请看看这是否是证据……” ~~ 姜饭在茶楼坐了一会见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人从楼上下来。 他遂起身进到雅间只见严云云正拿着一个小匣子在看。 “严娘子县尉让我来见你。” 姜饭掏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道:“这是我查出来的邬通的盐井、手下掌柜的名单等韩老让我给你你自己看吧。” 姜饭说着打量了严云云一眼。 他从军中出来知道以后多半是替县尉做些暗中杀人、探查之类的活比如杀邬通。 至于经营各种生意他完全不会也没兴趣学本以为会是由韩祈安来做不想这次换成了严云云一个女人。 女人?能做这些吗? 严云云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笑道:“姜班头终于回来了。以宁先生去了叙州这次由我来配合你……就像上次对付张家一样。” 姜饭咧了咧嘴因最后这句话消了不少顾虑道:“嘿我只管杀人。” “那往后你我可要多多合作。” “好。”姜饭拿钩子指了指严云云手中的匣子问道:“这是?” “钱。卢家给的算起来有三百贯。”严云云提笔在账上勾了一笔笑道:“放心我已记在账上。” 姜饭道:“小气邬通打算一年给县尉六千贯。” “小气的、大方的都快是死人了。姜班头我们坐下谈吧。你是想坐在我左边还是右边?” “有啥区别?”姜饭愣了愣在严云云对面坐下道:“说说吧我们如何做?” …… 与严云云聊过姜饭下了楼、牵了狗招过两个人吩咐道:“你们带人去卢家、尹家搜一遍说是有人看到北面的刺客逃到附近再放几件东西在他们家里……” “明白了。” 交代完这件事他出了茶楼正见刘金锁大步过来。 “嘿姜钩子县尉真把搜捕俞道士的差事交给你了?也不怕你放跑了他。” “县尉信得过我。”姜饭道:“走吧带我到县里逛一圈看看你是怎搜的。” “我搜了不知多少遍一点线索都没。”刘金锁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地说起来。 “你看啊县衙在这里……我追着他跑到这里……但这么多天过去了怕是已逃出城了……” 姜饭跟着他在县城绕了一小圈道:“行我来找这县里我更熟许多人都能帮我打听这事不为难你这大傻子了。” “你才傻子!” “嘿我傻你看我几天捉到人。” “对了我听说你不当巡江手了?多可惜了啊我跟你说马上要改编了县尉刚我们做了一套衣甲好威风。” “刘哥哥。”姜饭咧嘴笑了笑道:“你当这制衣甲的钱哪来的?” 他说着钩子在旁边的土墙上一钩又道:“该有人去把这钱给你们钩回来。” ~~ 李瑕换下衣甲想到明日就是除夕了稍稍回顾了这一年最后想到这几天的安排喃喃了一句。 “兵营、幕僚、暗探、生意……四套小班子稍稍有雏形了……” 正文 第251章 义女 十二月三十日大宋兴昌四年已临近尾声。 江苍一大早就爬起来揉了揉眼半梦半醒间看到李瑕正挂在院子的屋檐处他于是跑过去说话。 “我这几天总是做梦总梦到我带着飞虎军把蒙鞑打得落花流水是否有预意呢……” “故事听多了。”李瑕漫不经心道。 “也是你在做什么啊?” “引体向上。” 江苍问道:“今天是除夕你为何不歇一歇?” “抱住我的腿。” “哦。” 江苍抱住李瑕的腿被他带着往上升双脚离地。 “哇……要是父亲看到又要骂我太不稳重了。” 李瑕道:“你倒是不重抱稳了。” 江苍被李瑕带着一上一下的觉得蛮有意思想了想却是问道:“李县尉你受过很多苦吗?” “嗯?为何这般问?” “你也只比我大八岁明日你才十七岁旁人这般大的时候玩心多重啊可你一日都不肯歇诶。” “歇下来能做什么?” “斗蛐蛐、猜商谜、捶丸、蹴鞠可多好玩的了……” 李瑕“哦”了一声像是并不觉得好玩。 江苍又道:“我准备了好多商谜今夜守岁时一起猜吧。” “今夜我要去兵营有些士卒没有家人、留在营里守岁。” “哦你能给我些爆竹吗?我爹说县里的爆竹全被你派人买走了每户只能买一点。” “不能。” 江苍很失望又道:“母亲说以后你会纳二姐儿作妾也算是我的姐夫。” “我们有这么熟吗?” “你以为哦?”江苍抱着李瑕的大腿再次被带着往上升又道:“给我点爆竹吧姐夫。” “别乱叫我跟你没关系。” “你好像没把父亲收二姐儿为义女当一回事但我告诉你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亲戚……” ~~ 中午沁香茶楼。 “掌柜的东西送来了。” “放着吧。” 严云云正在窗边看着斜对街的盐铺转身拿起桌上的东西。 那是她找人订做的两副面具一个是漂亮的彩羽面具可以盖住左边脸的伤疤;一个是黑漆恶鬼面具可盖住右边完好的脸。 她站在铜镜前戴上左脸的彩羽面具看到的是一个神秘漂亮的女人;换上右脸的恶鬼面具看到的是一个样貌可怖的女人。 严云云就这样一会戴这个一个戴那个似乎怎么也看不腻。 又有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 严云云转头一看见是韩承绪来了连忙把面具放下。 “义父来了若有事派人来唤女儿过去就好。”忙不迭扶着韩承绪坐了她又将火盆推过去道:“给义父纳了双鞋还想着傍晚送过去。” 说话间她从案上将鞋拿了递在韩承绪手上。 这一通忙活严云云才坐下说话。 “杜致欣那盐铺今早又运了五百石盐入仓早上不过开张一个时辰生意却是好。我打算三日后就动手把事端挑起来……” 韩承绪笑着摆了摆手道:“不是要问你这些。过来是与你说一声晚间一起吃年夜饭。” 严云云一愣。 “早点忙完把这茶楼关了大过年的能有几个人来喝茶?” “义父是在后衙过年?我岂好过去的。” “本想说我带巧儿到你这来支一桌江县令不肯那你我父女依旧在他那过便是。” 严云云以往陪过许多高官却没与其一起过年过道:“不太好吧?我这身份岂好与官……” 韩承绪道:“你是替阿郎做事的该有底气。你是我的女儿踏踏实实的。” “是女儿知道了。”严云云低下头。 “走了你早些过来。” “女儿扶父亲下去。” 韩承绪支着膝盖站起身稍有些絮叨地说道:“我收你作义女就是真将你当作女儿不是说着玩的。往后还盼着你找个好人家生个外孙家里才热闹。” “哪能有甚外孙呀?女儿也不嫁人。”严云云摇摇头苦笑道…… ~~ “我好想嫁给他啊作妾也行但我肯定是不能像巧儿一样给他作妾的只能死了这条心了。” 江荻坐在小院中抬头看着天空喃喃道:“但其实不嫁给他也行甚至以后不再见了他忘了我也行。因我思慕他就仅是思慕而已与他无关。 他说教如何让旁人想娶我。但我渐觉得我学会的是女子不一定只有相夫教子、三从四德。我也不愿这辈子只有男女之情要能做出些事才好却不知能做何事。” 她说到这里转头看向身边的高挑女子又问道:“我不该与你说这些心事的。哑女你有心事吗?要如何才能告诉我呢?” 那高挑女子沉默着摇了摇头。 “你没有心事啊。”江荻道:“那我再跟你说哪些故事呢说李县尉如何守住庆符县吧?” …… 俞德宸并着膝盖、并着脚把手藏在红袄子的袖子里、支着脸把下巴埋在花布里一副柔软女子的姿态。 他听着身边的江荻说着故事心想这个县令女儿这样跑出来多危险如果自己要伤害她……想必是不会的若自己是个坏人阮婆婆也不会把自己带进屋里。 他不明白为何江荻为思慕李瑕那李瑕分明也没甚好的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但她说的那种思慕一个人与其无关的心境俞德宸却很认同。 俞德宸自认为是很容易对某个女子动心的人担心影响修行常为此很苦恼。 过了一会江荻站起身来道:“我回去了你好好过年明年见。” 俞德宸站起身点了点头。 “别缩着脑袋啦我带了不少菜你一会帮着阮婆婆做菜。” 江荻走了几步回过头又道:“对了和你说的话不要告诉别人。” 俞德宸心说我是个哑巴啊怎会告诉别人。 他看着她离开低头看了看地上篮子里的春联、年历、桃符、缕花等物感到有些孤独。 全真教的道士过年都是在道观里有时还要为人驱邪倒是听说南边正一教的道士能回家过年…… 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准备着贴春联因伤还没好动作有些艰难。 门外传来了狗叫声接着有人推开院门。 俞德宸看到姜饭推开门进来愣了一下忙低下头作扭扭捏捏状。 心里正紧张便听到姜饭喊道:“阮婆这么早就蒸年糕呢?真香我的狗嗅着你家的饭香叫个不停哈哈哈。” “是姜饭来啦?有阵子没见你了到哪去了?少了你们这些个酒鬼喝醉了闹事县里安宁不少呢。” “哈哈阮婆这话说的……我买了几斤便宜盐帮我腌些鱼吧?” “现在?” “走吧再拎条新鲜鱼给你做年夜饭。对了这小娘子好漂亮谁啊?” “你个恶汉休当人面问这般下流话吓坏了人家……” 俞德宸背着身子听着那声音越走越远舒了一口大气。 他摸着身上的伤口暗骂刘大傻子那两枪捅得太狠不然也不必怕。拖着脚步到了厨房见阮婆正在蒸年糕他于是又往锅里加了一瓢水。 做这件事的时候他显得很自然蒸气扑到脸上突然想到自己与这些人一样都是汉人。 有人推开院门进来。 俞德宸回过头看了一眼见是姜饭提着刀带人走了进来。 他再次故作娇羞背过身去。 “恩公别装了我不像刘大傻子当面都认不出你来。”姜饭叹息一声道:“你已被包围了逃不掉的。跟我走吧我会求县尉留你一条性命……” 正文 第252章 除夕 李瑕刚巡视了城门防务回来便听到俞德宸被捉到了的消息。 “你不到两天就捉住了?” 姜饭道:“小人和恩公相处了几天对他的身形样貌更熟悉。” “放心吧我答应你不杀他。”李瑕点点头往县牢走去。 进了牢房看着那昏暗、肮脏的场景他觉得俞德宸跟自己真是反过来了先当间谍再进牢房不知接下来是否会穿越到后世去…… 俞德宸呆得是个单间手脚戴着镣铐有大夫正要给他治伤。 “李瑕你火烧重阳观、气死掌教真人、坏我全真气运我必杀你。” “我还没问你。”李瑕道:“先治伤吧一会再说。” 俞德宸道:“既被捉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还治甚治?” “我若是你就不会在阮婆家呆这么久……竟还住下来了这是阅历不足。” 俞德宸一愣。 李瑕道:“先治伤吧等你伤好了再给你一次逃跑的机会。” 等了一会儿大夫重新给俞德宸的伤口换了药又把了脉去开方子。 李瑕这才问道:“为何在街上打人?” 俞德宸倒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件事大大方方应道:“那私盐贩子对我无礼我掐死了他。” “哦?”李瑕倒是有些诧异道:“我问的不是这件事是问你数日前为何在街上打人。” 俞德宸想了想这才回想起来道:“那几个恶仆追着一个弱女子出手相助而已。” “你是来刺杀我的何必平添事端?若非此事我本没有留意到你。” “你留意到我了?”俞德宸道“怪不得刘大傻子会在县衙埋伏。” “泸川县有桩杀人案子也是你做的?” 俞德宸摇了摇头道:“我没在泸川杀过人。” “富顺县失火是你做的?” “李瑕你别所有事都栽在我头上。”俞德宸怒道:“我一路南下只在庆符县杀了一个人。” “嗯你沿沱江南下在泸川县渡过长江?你是从利州来的?汪德臣替你安排的身份?” “你!” 俞德宸眼睛一瞪转过头去。 李瑕已从他的表情里看出许多事又问道:“杀了我之后呢?还从利州回去?” 俞德宸盘膝而坐开始打坐闭眼不再说话。 “你们掌教真人被我气死了?李志常?他身体不太好?” 俞德宸不答。 李瑕也不再问招过姜饭道:“你有空时多来看看他去叫快班的费班头过来让他签字画押……别对他动刑等他伤养好了再与我说。” “是。” 姜饭看着李瑕离开转头向牢里的俞德宸道:“恩公大家都是汉人合力抗蒙不好吗?何必来刺杀县尉呢?” 俞德宸不答闭目修行。 “唉这大过年的一会我给你送点汤圆、年糕过来吧……” ~~ 县衙后衙江春笑道:“这大过年的韩先生万莫再多礼了我收了巧儿为义女那我们便是一家人。” 这夜是“团年”这边过年期间的各种聚会都叫“团年”除夕夜的年夜饭则是最重要的。 堂屋里炉火正旺江春与韩承绪说着话转头看到后面的严云云眼神又是一亮。 严云云左边脸上戴着一副彩羽面具看起来颇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尤其是她近来少了几分轻浮气反比原先多添了些韵味。 她是聪明人待韩承绪引她见了礼感受到县令夫人牟氏那不悦的目光便找机会将面具摘了下来。 “啊这……” “让县令与夫人受惊了。”严云云忙又将面具带上以显恭敬。 江春连道了几声“可惜可叹”终是不再眼神迷离抚须称“往后都是亲戚”云云。 牟珠虽依旧不喜要与这些金国遗民、风尘女子一起团年却也明白丈夫的用意…… 那李县尉年纪轻轻立大功无算前程不可限量当然要交好。但李瑕性格疏离淡漠不易结交也只好纡尊降贵去结好些他身边的人。 何况收韩巧儿为义女也是县城被包围的危急之时韩巧儿与李瑕最亲近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 牟珠心里清楚若非这层关系李瑕今夜必带着韩家祖孙到营里团年不可能与江家一起。 但清楚归清楚多了一个严云云来让她心里极不舒坦又见丈夫毫不介意的样莫名更来气。 “母亲给你猜个谜怎样?” 江苍年纪虽小却是个人精看出母亲不高兴故意打岔立刻就将他的商谜抛出来。 “一边是红一边是绿一边怕风一边怕雨。打一个字哦。” “一边甚一边。”牟秋正在气头上板着脸随手就给江苍一下叱道:“一边去!” “你这妇人猜不出就骂儿子。”江春心情好抚须而笑他自是猜得出却不在孩童面脸卖弄道:“荻儿与巧儿猜吧。” 韩巧儿摇了摇头道:“义父我猜不出。” 她记事情很厉害却懒得动脑子且一直看着堂外心想李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荻儿呢?” 江荻颇鄙夷地看了江苍一眼道:“太简单了没意思。” 江春确觉得这谜没意思。 宋人喜欢玩商谜尤其是文人、名妓但他们玩的商谜都是另一种比如“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白雪肤”这样的句子一句打一诗人名字谜底是“贾岛”“李白”。 不带些这样的情调江春懒得玩。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严云云一眼。 严云云笑了笑回想起过往与文人们诗酒相陪的那些时光感到恍然如梦…… 不多时李瑕从外面回来韩巧儿迎上去笑道:“李哥哥回来了我们在猜谜呢好难。” 李瑕难得肯陪他们玩一会猜了几个商谜。 说来也怪这屋堂不论真女儿假女儿至少名义上还算亲戚就他一个外人但他一回来气氛才真的融洽起来。 江春好几次故作绞尽脑汁猜不出把江苍得意得不行江苍一高兴堂中愈发热闹;严云云最擅长这些不时说几句妙语逗得韩巧儿咯咯直笑。 如此确让李瑕感受到喜庆。 “好了好了一会就开席了苍儿你先停停让非瑜先去把官袍换了。” “也好……” 李瑕起身回了西厢主屋换完衣服正要出去却见韩巧儿跑进来径直回了她的小间。 “嗯?怎么了?”他隔着门问道。 “李哥哥我拿个东西一会就过去。” “好。” 李瑕到了堂上一直等到快要开席了却还不见韩巧儿过来。 他遂转回西厢敲了敲门道:“巧儿来吃年夜饭了。” “李哥哥……” 李瑕听她声音不对道:“我进来了?” “嗯。” 李瑕进了屋见韩巧儿坐在那脸色苍白不由问道:“生病了?” 他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烫。 “我没事呢。”韩巧儿道:“过年真好啊好热闹要是爹爹也在、要是明月姐姐也在就好了。” “嗯你不舒服吗?我去请大夫……” “李哥哥。”韩巧儿拉了拉他手衣襟低声道:“能不能拿纸笔给我?” “怎么了?” “帮你记的好多事要写下来不然你会忘的……”韩巧儿说到这里忽然哭了出来“因为我可能要死掉了。” 李瑕一愣。 “得要找纸笔。”韩巧儿喃喃道。 “你和我说到底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李哥哥我好舍不得你们啊……呜呜……过了年我就十四了只要再过两年就可以……就可以和你……呜呜……可是我要死掉了我好不容易才遇上你……” 韩巧儿哭着哭着李瑕忽然又愣了一下他看到她裤子上的血意识到怎么回事。 “不哭了没事的你不会死的。” “李哥哥不用哄我我不怕的就是舍不得……好舍不得……” “没事的我去打点热水给你不怕了你等一会。” 韩巧儿紧紧捉着他的衣襟喃喃道:“不要走拿纸笔给我好不好?” “真没事的。”李瑕拍了拍她的头又安慰了几句起身转了出去。 路上见到牟珠他上前低声道:“江夫人巧儿……” 声音愈低。 牟珠微微愕然叹了一声道:“从小没了娘的可怜孩子女儿家的事教给我便是。非瑜先回堂上吧。” “辛苦江夫人了。” “不必客气巧儿也是我女儿……” ~~ 李瑕转回大堂好一会才见到牟珠带着韩巧儿回来。 韩巧儿脸色依旧苍白眼神中却重新有了光彩大概是知道自己不会死掉了。 她瞥了李瑕一眼迅速低下头不再像过去那般天真而是多了一缕女儿家的害羞。 当然她还小包括李瑕年纪也还小也只是害羞而已…… 李瑕转过头去见韩承绪还在与江春谈笑;江荻与江苍在争抢一个桃符;牟珠与严云云说了几句话不再板着脸。 …… “来来来开席团年了。” 江春举起酒杯笑道:“今岁诸君皆有亲朋远隔千山未得团圆幸而我与韩老各得一义女于这异乡凑成一家人团年亦是可喜之事。” 话到这里他倒没忘了自己是个官、是一县父母。 “这头一杯酒先敬天地神灵祈大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 李瑕近来最常听到两个字就是“过年”这宋代的年确也给他带来了极不同的感受。 这个除夕夜没发生惊心动魄的事他与江家的关系却有了很大的变化。 李瑕也记住了韩巧儿自以为要死时、满心只想要为他多做一点事的样子…… 正文 第253章 兴昌五年 因打退了蒙军、县衙又能拿出粮食来赈济百姓庆符县这个年节还算喜庆。 但烟花爆竹全被李瑕收走了每户只能买一串爆竹城内还是少了几分热闹不甘年节冷清过去的百姓们只好彻夜敲锣打鼓。 对此有些少年颇为不满在夜里将他们仅有的爆竹点燃丢进县衙还丢了石头以示气愤。 值守的衙役追出去只见一群无赖少年作鸟兽散嘴里还骂个不停。 “狗屁县官收我们的爆竹咒你们一辈子过不好年!” “跑喽炸死这些狗官……” 这种事往大了说就像是有人在宫门上提“檐马叮当国势将亡”一样属于藐视朝廷。 房言楷很生气他当时还在公房做事那爆竹就砸在他的窗外吓得他以为是又有刺客下令要追查到底。 李瑕却懒得查甚至有些高兴看到时人有这样的烈性与反抗精神。虽然这种反抗就是向他表达不忿但他不在意。 “非瑜真不怒?一群无知小儿不知轻重!白为他们辛苦守城!” 李瑕摆了摆手竟有几分江春的语气道:“过年嘛不打紧少年人有朝气玩闹而已。” “玩闹个屁!” 房言楷怒气不消难得骂了句粗话。 拼命与蒙军作战却遭到这般对待让他难以释然。 这种情绪涌上来有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这清正之官当得殊无意趣与其总为这些愚昧油滑的百姓着想还不如当个只为前途谋划的奸臣…… 当然这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他为官十一载受过的委屈多了也许多次这般想过最后还是坚守清官的品格。倒不至于因一些顽童的炮仗就破了心防。 但气也是真气。 李瑕则是真的一点都不气。 他遇到过的诽谤多了。拼命拿回来了金牌有人骂他是练西洋剑的崇洋狗;受伤了没参赛则有人骂他是懦夫…… 一开始他也不解大赛上总有很多不是国术的项目他希望能在这些项目上为国争光怎就成了崇洋狗? 这种谩骂几乎伴随了他的一生养成了他坚定的心性、以及对人疏离的态度。 相比而言如今的几句“狗官”“奸党”实在是过于温和了。 “好了房主簿别气了到后衙去与县令喝几杯酒。” 房言楷见李瑕这副云淡风清的模样微微苦笑道:“说来那些顽童怕也就与非瑜一样年纪心性却天差地别。” “阅历多而已。”李瑕道:“走了我去一趟营里……” ~~ 除夕这夜刘金锁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想要与鲍三拼酒。 于是这两渐来的汉子被鲍三这川蜀汉子放倒大醉了一场。 但刘金锁哪怕是醉倒了也始终不忘叨叨那一句。 “哈哈哈……临安城过年才真叫热闹!” 李瑕能够想到临安城这时候的光景它有着后世没有的浓厚年味。 …… 年味再浓终究还是要过去。 很多人都很遗憾年节的结束李瑕却终于可以继续他要做的事情了他才不会等到正月十五在他眼里战乱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而时间已经到了大宋兴昌五年…… ~~ 大宋兴昌五年正月初五。 重庆府四川安抚制置使蒲择之已开始勾勒出新一年川蜀抗蒙的方略。 “兴昌四年蒙鞑自云南攻蜀南行斡腹之谋。自此四川门户大开南北向合上下分哨腹背受敌咽喉中梗。” 蒲择之话到这里扫了堂中诸人一道道军务传达了下去。 最后他看向易士英道:“时辅蜀南何处有与钓鱼城、云顶城相似的方山?” “禀蒲帅我连日寻访于梅硐镇寻到一座凌霄山位于僰王山以南。凌霄山壁立万仞山顶一马平川可耕作、可筑城。 其四面悬崖绝壁仅有两条山路。一为‘断颈岩’在其与仙峰山之间的悬崖上塔建吊桥;二为‘四十八拐’于山脊上建道百折缭绕。易守难攻。” 蒲择之听罢只略略思索道:“我上禀天子你准备筑城吧。半年内蜀南需有一座固若金汤的山城为屯兵峙粮、出攻入守据依之地。” “是。”易士英拱手领命道:“此城便叫‘凌霄城’?” “望你与凌霄城皆可为蜀南之柱石。” …… 定下蜀南的布署蒲择之的目光又落向了地图上的蜀西。 他思虑良久待到张实前来拜会才从地图上抬起头。 蒲择之没有多说张实的马湖江之败抬手指了指地图上的剑门关。 “你所言不差年年守、年年胜然川蜀终有枯竭之时我等败不起……” 张实顺着蒲择之的手指看去微微一愣猜到了蒲择之的意图。 他再抬起头来对这位蜀帅的不服气竟是在这一句话之间已尽数退去。 “蒲帅是说?” “我们先收复剑门关对蜀西的蒙军形成关门打狗之势。”蒲择之说着手指从剑门关移到成都又道:“其后我等收复成都……” 只“收复”二字入耳张实便感到莫名的振奋他终于开始认同史俊所言“余晦之后川蜀复得名帅”的评价。 但另一方面而言张实心头却有些莫名的情绪他说不清却隐约意识到蒲择之面临的形势比余玠严峻得多…… 当年余玠筹谋多年意图收复汉中最后虽功亏一篑但全身而退且带回了大量归降的汉中兵损失不大而有所得。 偏余玠冤杀余晦屡战屡败川西沦丧成都失守大理国灭。如今再来了蒲择之图的只能是收复成都。 至于汉中似已成了遥不可及之地。 错过的时机已然错过局面一年差过一年。 蒲择之是名帅但再是名帅在此形势下还能比余玠更力挽狂澜不成? …… 大宋非无名将名帅大宋名将之多灿若繁星。但似都被掩在一个又一个的错误之下。 ~~ 若说蒲择之在兴昌五年要做的是“巩固蜀南、收复成都”李瑕想做的则只是“赚钱练兵发展实力”。 李瑕在正月初五便开始征兵。 他打算暂时扩军到一千人。 一般县城编练乡勇少有这样的规模也少有这般精锐。李瑕虽靠山过硬却也稍稍做了些掩人耳目的安排。 他对外只说已上奏朝廷效仿辛弃疾、请创一支新军等朝廷批复。但时局危急先行筹措钱粮、编练一批“稍稍精锐”的乡勇。 话是这般说这封奏折到了何处也只有李瑕自己知道…… 他打算把一千人分为八支步军百人队、两支骑兵百人队。 八个步军佰将除了刘金锁、鲍三、搂虎、熊山这四人另四个皆是新任的分别是伍昂、俞田、许魁、茅乙儿。 伍昂本是县里的弓手班头人脉足智勇都不错; 俞田是被蒙军俘虏过的老卒最先反击蒙军之人因怕被朝廷责罚遂投效李瑕; 许魁、茅乙儿则是什将中较为出色的两个。 两个骑兵百人队的佰将则是于柄、宋禾。这两人都是李瑕在身边带过一阵子的还算得力。 宋禾原本只是一个什将被姜饭调过去做了一阵子但李瑕考虑过之后又把他调回了庆符军升任佰将。 姜饭因此有些小小的不安他看到往昔同袍们被士卒们叫着“佰将”、穿着漂亮威武的衣甲多少有些后悔之前离开兵营的决定。 他这种不安李瑕看在眼里却并未就此多说只是安排他接任了伍昂的弓手班头一职。 姜饭思来想去不敢抱怨找李瑕小声问道:“县尉可如此一来小人手底下实在没甚可用之人了。” 李瑕道:“是啊我手底下可用之人也不多。” “那……” “你去找严云云要些钱再招募些人手便是。” 姜饭有些不得其解只好应了退下。 他一路到了沁香茶楼拾阶而上严云云果然一直都在茶楼上。 但才推开门姜饭便吓了一跳只见眼前竟是个一袭黑衣、半面烧伤半面恶鬼模样的女人。 “你这……” “吓到你了?”严云云笑道:“恭喜你成了弓手班头往后庆符这一亩三分地可就由你说了算了。” “有何好恭喜的。”姜饭道:“佰将听着可比班头威风多了你没见他们几个在我跟前多嚣张。” “姜班头想啊县尉为何让你与伍昂换了个位置?” “那当然是县尉更信任我。” “年前伍昂可一直在城里但不论搜捕刺客、贩私盐县尉可有吩咐他?” “没有。”姜饭摇了摇头伸长了脖子问道:“那我如何做?” 严云云笑道:“我哪知道?我就是个女人先支取些钱给姜班头吧……” 她说着却是拿起账簿递在姜饭面前。 “给我看这个做甚?”姜饭一头雾水。 “核对清楚了扩建弓手房、招募人手、购买武器……这一桩桩一件件不对清楚回头父亲骂我贪了钱。” 姜饭愣了好一会最后眼中泛起惊喜之色严云云那恶鬼的面容在他眼里也瞬间变得漂亮起来。 下一刻严云云却又道:“今日支的这钱姜班头可得帮我再赚回来。” “可以动手了?” “年都过了还等什么?” 正文 第254章 挑衅 邬家盐铺。 杜致欣道:“县衙称汤二庚是北面来的刺客杀的你不信?” “不信。” “那刺客已经招供画押了。” “我还是不信。” 说话的是邬通的一个族人名叫“邬厚”生得五大三粗脸上颇有剽悍之色是过了年才从筠连州过来的。 “我反而有点信了。”杜致欣道“卢家、尹家卖的是官盐找官府才是他们的正常反应不应该先动手。” 邬厚懒得听这些搓着脖子搓出一块污垢来在手里捏着玩道:“哥哥派我来是来保护庆符这生意。有人对我们的人动手我就做了他。” 杜致欣道:“问题是县衙把案子都结了也许真就不是盐商动的手我们是来做生意的……” “掌柜我问你那李县尉怎说的?”邬厚打断他的话问道:“真不给我们出头?” “有麻烦我们自己摆平他替我们兜着。” 邬厚咧嘴“嘿”了一声道:“就这样还领哥哥一年六千贯。” “话不能这么说有他镇着我们才敢来庆符贩县。” “行吧就这么着别让我查出来有人在跟我们作对。” 邬厚把手里的污垢往地上一弹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 傍晚杜致欣转回后院没过多久只见邬厚拖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人回来。 “这人是谁?” 邬厚道:“卢家的一个下人。” 说着他在那人脸上踹了一脚道:“叫啥名字?” “胡栓。” 邬厚随手拿了一柄匕首丢在地上道:“哪来的?” 胡栓被踩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匕首道:“我……我在我屋里找到的。” “去你娘的!”邬厚又是一脚踩下去踩得那他噢噢直叫。 杜致欣看不明白问道:“这是怎回事?” 邬厚又踩了两脚这才哼了一声道:“这是汤二庚的匕首我给他的。” “你怎么找到的?” 邬厚指了指地上的胡栓道:“这小子杀了汤二庚、捡了这匕首。有个乞丐看到了带我捉到这小子搜到了他身上当铺的收条他把这匕首当了。” “哥哥……我没有啊!”胡栓喊道:“我真是在我屋里找到的这匕首……我没杀过谁啊。” 杜致欣皱了皱眉捡起地上的匕首道:“这事不太对头。” “哪不对头?” “汤二庚带着匕首拿都拿不出来就被掐死了?被这个蠢材掐死了?” 胡栓喊道:“对对……就是说啊我真不知是怎回事真就是除夕那天换衣服发现衣柜里有这匕首昨日才拿去当的别的我真不知道啊……别打了……别打了。” “那就是你有同伙一起杀了我的人!”邬厚又猛踹不停骂道:“你他娘还不招。” 杜致欣忽然拦了拦邬厚向胡栓问道:“听说前几天县衙派人搜过卢家?说北面的刺客藏在卢家。” “是!是!就在第二天我就捡到这匕首了。” 杜致欣道:“那就说得通了。” 邬厚问道:“怎说?” “真是北面的刺客杀了汤二庚拿了这匕首藏身在卢家县衙派人搜查刺客逃跑时落下了这匕首。” “对!就是这样!”胡栓大喊道:“这位先生太聪明了。” 杜致欣淡淡笑了笑向邬厚道:“把人放了吧我们是来做生意的……” ~~ “娘的。” 姜饭啐了一口。 他正缩在巷口看到胡栓从邬家盐铺的后院出来踉踉跄跄地走着。 “哥哥怎回事?这些私盐贩子改吃素了?这都不杀?”一个扮成乞丐的汉子问道。 “老子哪知道的。”姜饭道:“严娘子这甚狗屁计划行不通的。” “接下来呢?” “上去问问就知道……” ~~ 胡栓才走到卢家附近斜地里忽然窜出一条人影。 “咦姜班头?” “听说你被人捉了?我特地过来救你。” “是啊。” “这边说吧怎回事?” 胡栓把事情说了道:“嘿那掌柜的也太聪明了。” “是啊太聪明了。” 姜饭感慨了一句一刀捅进胡栓的心口。 “呃姜班……” “噗。” 姜饭又是一刀捅下丢下尸体转身就走。 ~~ “杀了?” 严云云依旧带着那半副恶鬼面具刻意把烧伤的脸露出来眼神里满是兴奋。 姜饭吐了口气道:“杀了。” “你为何不把尸体摆到卢家门口?” “我……” 姜饭滞了一下问道:“要做到这种地步?” “这次来不及了下次吧。” “还有下次?”姜饭问道:“杜致欣很聪明他不会怀疑我们在挑拨吧?” “他聪明个屁。”严云云道“县衙都结案了一副想摆平事情的样子他不会怀疑的。” 姜饭又问道:“真不用告诉县尉?” “阿郎有告诉过你要如何做吗?”严云云指了指桌上的账簿又道:“包括扩充弓手之事阿郎有具体和你说过吗?” “没有就叫我来找你支钱。” “那就是了。”严云云微笑起来显得非常高兴道:“阿郎信任我把这事交给我了。” “知道了。” 严云云却还在说喃喃道:“阿郎知道我狠毒会杀很多人。他不过问由着我做明白吗?” 姜饭一愣问道:“你又要杀谁?” “明夜再把杜致欣杀了这样你就不必怕他怀疑我们了。” “严娘子你这……要不等以宁先生回来?我们……” 严云云突然把脸凑到姜饭眼前。 姜饭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一仰。 “阿郎用我这个女人、把你从兵营调出来不是因为这些事他做不了而是他手底下可用之人少若要等兄长回来还要你做甚?要我做甚?” 姜饭站起身掩饰住方才的惊慌淡淡道:“知道了杀人而已我擅长。” ~~ 次日杜致欣与邬厚走进沁香茶楼。 “听说卢家报案了。”严云云笑道:“放心此事我们会兜下来。” “人不是我们杀的。”杜致欣道。 “是与不是卢家都已经状告杜掌柜了但我们会摆平。” 杜致欣道:“我怀疑是卢家自己杀的栽赃我们。” 严云云漫不经心道:“无所谓一个小人物而已不耽误你们贩盐便是理他做甚?” 邬厚咧嘴一笑道:“就是说李县尉又不是没收钱这点小事还能摆不平吗?” “别没事就提我家阿郎收了钱。”严云云淡淡道“我为二位引见一人以后有事就找他。” 说话间姜饭从门外走进来。 “这位便是我们庆符县新上任的弓手班头统辖壮班于三班之中地位最高。往后二位但凡有麻烦他都会处理……” “原来是姜班头失敬。” “杜掌柜该知道原来的班头伍昂是房主簿的人房主簿一直是反对私盐生意的。如今换成我便是来为你们的生意镇场子的。” 姜饭说到这里又道:“胡栓的死我已经查明白了他与卢家另一个下人有冲突凶手已经拿下了。” “劳姜班头费心了……不过人真不是我们杀的。” “哈这重要吗?” 邬厚也是咧嘴大笑道:“哈哈早知道姜班头这般厉害我昨夜就把那胡栓杀了得了。” 姜饭微微一笑。 严云云拍掌道:“汤二庚也好、胡庚也罢这事情就这般过去了。杜掌柜可以安安心心在庆符县发财了。” 杜致欣笑道:“好说好说。我晚间设宴请姜班头一聚。” “谢杜掌柜款待。” 严云云起身捧起一杯茶道:“我以茶代酒祝杜掌柜生意红火。” …… 出了茶楼邬厚又笑了笑道:“看来我们在庆符县真能和在筠连州一样。” “你也不要乱来。”杜致欣道:“我们是生意人杀人放火的事少做要用博弈对付对手。” “是盐商先挑衅的。” “总之此事到此为止了我们卖的是私盐仅凭价格就能压垮他们……” 正文 第255章 生意人 是夜杜致欣在庆福楼宴请姜饭宾主尽欢。 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表态向盐商示意邬家盐铺已得到县衙的支持警告卢家、尹家别再搞些小手脚生意场上的事该在生意场上见分晓。 这场小宴严云云坐陪到一半自言不胜酒力提前离开了。 她似乎是故意的。 过去她是妓陪客人喝酒显然不可能任她想来就来、想走就去。如今不同了席上没人能强迫她。 她出了庆福楼在石阶上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感受到了某种自由。 隐隐地还有一种掌控他人命运的权力感。 她一路走过长街到了县衙。 …… 李瑕正在公房中与韩承绪谈事。 “阿郎父亲。”严云云行了一礼神情有些拘谨。 李瑕道:“今夜怎过来了?遇到困难了?” “没有只是想和阿郎禀报一下事情的进展。” “也好。”李瑕道:“说吧。” “我打算杀了杜致欣。邬厚是个鲁莽人这次我们已经让他以为在庆符闹出天大的事我们也会替他摆平他很可能会不分青红皂白砸了卢家的盐铺甚至更过份。动了手就不是他们想停就能停下来的……” “邬通会亲自来吗?” “我尽力逼他来让他亲自来整垮盐商我们‘借刀杀人’。” 李瑕想了想道:“这次你如何做我不管总之尽快掌握庆符县的盐业。” “是。” “提醒你一句往后做生意该用做生意的手段。”李瑕又道:“杀人夺财最简单直接用多了却会放噬便好比你以往自恃美色。” 严云云低下头深有感触。 她想了想问道:“那等邬家与卢家动手了我们先买下尹家的盐铺如何?” 韩承绪忽然笑了笑与李瑕对视了一眼。 “韩老觉得呢?” “可以。”韩承绪道:“不过如此一来账上钱便不多。” “总该舍得下本钱。”李瑕看向严云云道:“就这么办吧。” “阿郎不交给父亲办吗?不怕我拿着这么大笔的钱跑了?”严云云问道。 她似乎偷瞥着李瑕似乎想听到他说“我相信你”之类的话。 但李瑕却只是淡淡道:“你跑不掉。敢跑多远我都杀你。” “不敢。” 严云云低下头有些失望。 她说不清自己跑来是要做什么也许除了禀报情报之外也想听到李瑕或韩承绪的赞赏。 可惜他们没有始终很平静。 但他们也不避讳着她坦然地继续谈事情。 “这笔钱花出去之后一个月内最好便能从盐业上有所收益。眼下万事开头要用钱的地方多。” “韩老认为盐业一年有多少收益?” “七八万贯吧。不过若是把筠连州以及向南面乌蒙部的生意也抢下来该是另有四十万余贯。阿郎与邬通不同阿郎不需打点谁。” “那这与辛弃疾酒业官营差不多?” “不私盐更赚钱辛弃疾是置办湖南一路之酒业而阿郎仅在一县一州一部之地贩盐。” “若贩盐到乌蒙部可同时打通到大理的走私路线?” “还需一步步来。” “是啊……方才说到哪了?” “房主簿的态度似乎蒋焴差点被指为杀害汤二庚的凶手之后房主簿已不太插手私盐之事了……” 严云云站在一旁替他们挑亮了灯火又斟了茶。 她便感到除夕夜时那种感受又回来了说不清是怎么样的总之是不再漂泊无依…… ~~ 庆福楼一场宴席将散。 “哈哈邬厚兄弟我和你说……我看卢家很可能潜通蒙古。” “是吗?” “真的上次我搜北面来的全真教刺客就是藏在卢家。” 邬厚道:“那姜班头该让李县尉查抄卢家啊!” “不不。”姜饭摆手道:“那像甚话?人家会说李县尉是谋财害命对官声不好。” “怕甚?官还怕民?” “不行的岂有县官对治下大户下手的?传出去不好听。对了邬巡检不是与蒙鞑打过仗吗?还立了功倒可以派人过来。” “行吗?”邬厚问道。 姜饭道:“朝廷哪敢管羁縻州与盐商起的冲突啊?我听说蒙军这次从云南攻上来朝廷急着拉拢蜀南各族蕃兵。” 邬厚来了兴致道:“杜掌柜你觉得怎样?我觉得可以干!” 杜致欣忙道:“不必做到这种地步不必不必的我就是生意人。” “哈哈哈对生意人……今夜谢杜掌柜招待我得走了夜深了。” “姜班头慢走。” 笑语声中姜饭与杜致欣、邬厚等人告了别转身而走。 姜饭醉得不轻脚步踉跄。 “哈哈哈……不用扶我走得动……” 走得远了扶着他的汉子才小声道:“哥哥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说。” “上次也是在庆福楼开席之后张远明被我们做了。” “又怎样?” “今夜再把杜致欣做了那庆福楼多倒霉啊?人家会说在这吃过宴席的容易死了。” “少他娘跟老子说些不着边的。” 姜饭打了个酒嗝支起身来在夜色中显得很清醒。 他觉得这两次杀人其实是一样的上次为了夺田地这次为了夺盐业。 不同之处在于这次再做成了县尉来钱的路子就彻底打开了。 “动手吧……” ~~ 严云云走出县衙。 她拿下脸上的彩羽面具换上恶鬼的面具。 “做得还不够好啊。”她喃喃道。 今夜听了李瑕与韩承绪的谈话她意识到他们有更大的野心至少是要成为整个叙州的地头蛇。 那她为这个小小的私盐所做的谋划就显得太婆婆妈妈了。 韩祈安上次除掉张远明可是更直截了当的。 ~~ 邬厚半醉半醒地回到住处还忍不住傻笑了两声。 “嘿嘿……贩私盐杀头的大罪还一天到晚‘生意人’蠢货掌柜……老子羁縻来的人怕个屁……” 他啐了一口在地上以示不屑杜致欣接着倒在床上就睡。 睡到半夜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啊!” 邬厚猛地惊醒冲到杜致欣的屋中目光看去只见杜致欣倒在血泊当中浑身都是刀孔。 俯下身子一探杜致欣已气绝了。 “娘的!过份了啊!” 邬厚怒吼一声一把拎起一个赶过来的汉子。 “去!回筠连告诉哥哥带人来把这些盐商灭了!还做个狗屁的生意……” 正文 第256章 规矩 正月初八。 “李非瑜!你别太过份了!” 房言楷一掌拍在李瑕案头道:“就因你纵容私盐你看看县城现在乱成何等模样了?一天出一桩命案……” “房主簿私盐归私盐命案归命案不可混为一谈。” “你休与我打哈哈近日哪桩命案与私盐无关?” 李瑕道:“我看这些人还真不是私盐贩子杀的。” “哈?”房言楷怒极反笑道:“你听听你说的话若非私盐贩子杀的还能是谁?” “房主簿冷静你以往不像这般容易情绪激动。怎么了?” “你竟还问我?我到底是因谁而易激动?!” 李瑕就静静地看着房言楷也不再说话。 好一会儿房言楷叹息一声在他面前坐下。 “说实话上次蒋焴差点被诬告为杀汤二庚的凶手我便想过不再管私盐之事。何必这般执拗呢?但我想明白了此事我不能不管。 你可知贩私盐者都是何人?三教九流皆有甚至官吏、兵将也公然参与。另依我朝刑律贩私盐三斤以上可斩首故往往贩盐者皆亡命徒。处置稍有不慎便激为变乱。 建炎年间福建范汝为之乱;庆元年间大奚山岛民之乱;绍定年间福建、江西汀寇之乱;更近者兴昌二年安吉州太湖沿岸又有荻浦盐寇之乱。总总叛乱皆因私盐而起……” 李瑕道:“这不恰恰是说明朝廷的盐政有问题吗?” 房言楷一愣道:“你岂敢说出这等话?不错朝廷盐税是重可你看眼下社稷危乱若无盐税如何抗蒙……” “我说的不是盐税重。”李瑕道:“而是大宋盐务体系已经烂透了。远的不说我近来查了淯井监。官员贪赃索贿无所不为;吏员各种名目层出不穷苛取商旅;仓卒称量时有各种手法暗号或在盐中掺入泥灰。 上上下下克扣盐本、挪用盐税、中饱私囊。我若是盐商想卖官盐可是但凡有点良心都不知如何把这掺着泥灰的盐卖给普通百姓。房主簿你说呢?” “是盐务积弊愈深。可难不成你为身为大宋官员却纵容私盐?” “我从未说过要纵容私盐我始终说的是私盐必须缴。” “别和我兜圈子了。”房言楷道:“你不知邬通是什么人我告诉你他并非走投无路不得以贩私盐而是仗着羁縻州的蕃兵、欺朝廷不敢剿他纵横乡里胆大妄为又上下行贿轻易难动。这等人极是危险你与其极打交道稍不留神便要酿成大祸!” “是长宁军易都钤辖也说过叫我少与邬通来往。” “你既知道快收手吧莫让邬通的势力进庆符县。眼下还不够乱吗……” 话到这里蒋焴在门外喊道:“东翁东翁!不好了!” 不等房言楷应话蒋焴已推门起来。 “又是何事?” “邬厚带人抢砸了卢记盐铺打伤了许多人有个伙计被打死了。” 房言楷抚额喃喃道:“真是一天出一桩命案……明光你先出去。” “东翁?” “出去!” 房言楷喝了一声又转向李瑕已是苦劝的表情。 “我苦心经营两年生怕这盐枭在治下生乱你真的不能再纵容私盐了……” 话章未落蒋焴再次推门起来仿佛是故意说给李瑕听的径直道:“东翁卢圭来了说县衙若不为他做主卢文扬今日便动身去叙州告状请知州做主。” “出去。” “嘭”的一声蒋焴再次关上房门。 李瑕想了想开口道:“房主簿是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了很多次私盐一定要缴。” “够了!别再打官腔了!我早受够了江春!你休给学他!” “不是官腔。”李瑕道:“我说的是实话。” “我告诉你今日你若不为盐商做主等卢文扬把此事闹到州署、闹到转运司你也没机会再缴了……” “咚、咚、咚。”公房外又有人敲门不急不缓。 “进来吧。”李瑕道。 韩承绪推开门显得比蒋焴从容得多。 “见过房主簿。”他拱手行了一礼方才走到李瑕身边附耳轻身说了一句。 李瑕点点头韩承绪退了出去。 “这样吧房主簿给我两天时间。”李瑕道:“两天我剿掉盐枭如何?” 房言楷眯起眼盯着李瑕忽问道:“你想做什么?” “告诉你的话你要一起吗?” ~~ 沁香茶楼。 “邬通准备动身来庆符了。”姜饭道:“他很生气点齐了两百蕃兵明日出发。” “告诉县尉了?”严云云问道。 “是。” 严云云道:“那这两百蕃兵不归我们管了……说说邬厚打算如何做吧。” “当然是杀人杀卢文扬。” “太好了几时动手?” 姜饭道:“我已告诉邬厚卢文扬打算去叙州告状。邬厚会带人在城外埋伏先杀了他之后再杀进卢家。” 严云云笑道:“那我得去把尹家的盐铺盘下来。” “我呢?我如何做?”姜饭问道。 “你怎总问我?真讨厌就不能自己想想。” 她语气娇媚但脸上那疤让姜饭起了一身疙瘩。 “卢文扬必须死。”姜饭道:“但我何时拿下邬厚?” 严云云道:“若让我选当然是等邬厚杀光了卢家人。” 姜饭皱了皱眉道:“太多无辜了。” “可笑你去问问那些拿血汗钱问他家买掺沙盐的人这些盐商无不无辜。”严云云淡淡道。 姜饭道:“卢文扬一死我直接拿下邬厚也行?” “这是你的事你不归我管。” “也就是说行了?” 严云云道:“有几个人必须杀我把名字写给你。” 姜饭舒了口气觉得韩祈安做事更有分寸对付张家时也只杀必要之人严云云就有些疯。 “记住先等我盘下尹家盐铺在这之前别动邬厚。” “你若盘不下呢?”姜饭问道。 严云云笑道:“那就让邬厚去把尹家也杀了……” ~~ “请韩老去告诉严云云最好还是能买下尹家的盐铺、盐引这很重要。”李瑕道。 韩承绪道:“若不用花钱不也是好的?” “在我们还没实力立新规矩的时候不能总是破坏规矩会乱套的。”李瑕道:“我今日见过房言楷之后这种体会更深了。 杀张远明时就引起了太多忌惮事后花了许多精力摆平。因此这次我也只敢借邬通之手杀卢文扬但房言楷早晚能猜出来。 只有花本钱做生意才能让人知道我们是有本事做生意、能守规矩的而不是只会杀人夺财。否则往后做事阻力只会越来越大。” 韩承绪道:“这么说房主簿这次是不会阻止阿郎了?” “嗯。”李瑕道:“但我们不仅是做给他看的是做给所有人看的要做得够漂亮。” “是。邬通与卢文扬相争派人杀了卢文扬;阿郎带兵剿了这个盐枭;严云云趁机盘下尹家的盐铺独占庆符盐业……不守规矩的是邬通阿郎只有功劳。” “韩老在笑什么?” “欣慰。阿郎以前遇到难题只会横冲直撞、冲破规矩来解决。如今已能利用规矩解决难题多学会了一层手段……” 正文 第257章 收网 “这些羁縻之地来的南蛮盐贩真是太嚣张了!” 卢文扬怒叱一声坐上轿子向城外码头而去。 他已决意到叙州去状告庆符县衙对私盐一事的包庇纵容这般做是与县衙完全决裂的态度。若州署告不下来那他便再到泸州去告到潼川府路安抚使处、告到转运司。 天日昭昭他就不信世上还没说理的地方了。 “杀人砸铺太明目张胆了!”走在轿子旁边的管事卢圭愤愤骂了一句。 “县里竟能让私盐贩打砸官盐的铺面?自古以来有这般荒谬之事否?这还是大宋的治下?!” 卢文扬又骂了一声深吸了几口气才稍平静下来低头看着手里的状文心想知州是清官不能行贿好在此事证据确凿知州绝不可能包庇邬通。 说来也是怪了真不明白那李县尉是如何想的以为在庆符一手遮天了不成?竟敢这般放纵私盐…… ~~ 从县城东面到码头的道路上邬厚正提刀站在那。 “哥哥我们这般做是否太嚣张了?” “老子太嚣张?”邬厚很诧异大骂道:“你看看清楚是谁做的过份了?!没开张就死了个汤二庚现在呢?连杜掌柜他们都敢杀这他娘还是盐商吗?!庆符这些盐商和强盗有区别吗!” “是小的也觉得他们太狂了但是不是先让县衙法办了?毕竟姓李的收了我们的钱。” “法办个屁!案子查来查去查到过年!没看姓卢的狗猢狲要把事情捅到州衙去了?”邬厚道。 “可这……动静这般大姓李的真能给我们摆平?” “放心吧。”邬厚道:“那娘们和残废说得清清楚楚天大的事都替我们兜下来做了他少他娘废话。晚上带你们杀进卢家、尹家快活快活。” “好咧!” 一行人转头看去只见远远的一群护院拥着一顶轿子缓缓而来。 邬通做事干脆带着人上去不等那些护院轿夫反应过来刀子就捅了上去。 光天化日放肆杀人…… ~~ “杀人啦!杀人啦!” 喊叫声传来尹济回过头看去只见自家一个管事浑身是血飞快跑过来。 “阿郎……杀……杀人啦……” “慢点说出了何事?” “邬厚带人在路上杀了卢员外卢圭一路从城外逃回来才跑到城门口邬厚的人追到……乱刀把他也砍死了。” 尹济心惊不已脸色登时煞白转头看向对坐的严云云。 今日他被严云云邀来沁香茶楼谈事本以为是有个交代没想到却是如此。 “你们……私盐贩子如此妄为县里真不管?” “管。”严云云笑道:“县里当然会管。但我又不是县官我来是与尹员外谈买盐铺的事。” “你……你要如何买?” “包括铺面、剩下的两仓盐、今年的盐引、做事的人……总而言之你手上的整个生意我都买。” “价钱呢?” “五千贯。” “可笑!我的盐引就值五万贯。” 严云云“哦”了一声只是笑。 若是以前她这般笑或许是很诱人现在却只有吓人。 尹济胆颤心惊道:“你们强取豪夺!真当庆符县是你们一手遮天不成?就不怕王法吗?!” “瞧你这话说的卖就卖不卖就不卖人家一个小女子逼你了吗?” ~~ 县衙。 江春脸上还带着勉强的笑意语重心长道:“非瑜啊真不能将事情闹得这般大。” “免得影响了县令升迁?”李瑕反问道。 “哈哈说笑了说笑了。”江春道:“闹得太不像话了惊动了朝廷可怎生是好?” 李瑕没有回答转头看向门外只见吏员们来来回回。 江春微觉尴尬。 他知道李瑕收了邬通的钱与其合作在庆符贩私盐。这种事也是大宋的常事了他本不想管但近来确实是做得太过火了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这哪还是贩私盐这是成了强盗。 只不知李瑕为何铁了心地纵容邬通让人不知怎么劝。 “非瑜啊你我为官一县……” “县令说得对。”李瑕忽然道“确实不能再坐视不管了。” 江春一愣心想自己还没说呢。 只见李瑕竟已起身道:“我这便去拿下那些私盐贩子还庆符一片朗朗青天。” 他已看到韩承绪在廊下比了个手势示意卢家的关键人物都被杀了尹家的生意也已出让了。 江春却又是愣了愣没想到房言楷劝了那般久李瑕都不为所动自己才开口说了半句他竟真答应剿私盐了。 “非瑜莫不是敷衍我?” “县令稍坐等我拿了人来便知。” ~~ 尹济长叹一声在契据上画了押。 他看着严云云痛苦的眼神中又显出几缕憎恶终日忍不住咒道:“你等如此无法无天早晚东窗事发!” “何必逞口舌之快?”严云云笑道:“你愿卖我愿买两厢情愿之事。” “你敢逼迫老夫必遭天遣。” “以往我在青楼卖笑。有人来买不论是我愿意否也就卖了却不见哪位官人遭天遣哟。你看我们都一样。” “哼!” 严云云走到窗边看着庆符大街。 尹济正要转身离开忽听她又道:“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转过头去只见严云云抿嘴一笑招了招手。 尹济皱了皱眉走到窗边只见邬厚带着十余人从长街那边走来刀上还沾着血。路人纷纷避让。 姜饭正带着一群弓手在街边摊子上吃面起身迎过去满脸堆笑。 “这还是大宋治下吗?”尹济喃喃道。 “莫怕且看着。”严云云转头向长街另一头看去目光落在李瑕身上久久凝视。 ~~ “放心以县尉的威望和本事这点事情岂能镇不住?” 姜饭嘴里的肉还没吞下一边嚼着一边说话显得很热情。 “哈哈那就谢过姜班头了。”邬厚道“说实话这事是盐商先动的手我只是反抗而已。你们若觉不好交代再给他们安个通敌的大罪……” 话到一半他转过头喃喃道:“那是李县尉亲自来了?” “是。” “总算露面了。”邬厚笑道:“往后要在庆符地界发财也该找李县尉拜拜码头。” “哥哥见县尉把刀收了吧。” “好……” 前方李瑕抬了抬手喝道:“将这些凶手拿下!” 邬厚脸上的笑意一凝还没反应过来只一瞬间一个钩子已卡在了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拉! “啊!” 钩子扯着喉咙血不停往外喷着。 “邬厚贩卖私盐、烧杀抢掳现依律捉拿如敢反抗格杀毋论!” “拿下!” “……” 邬厚满脸是血疼得差点晕过去死死瞪着姜饭那狰狞的面容眼睛几乎要从眼眶瞪出来。 他很想大喊“你们收了我们的钱不能这么做”但喊不出这些话搁在他喉咙里让他无比愤怒。 他家哥哥做生意从来最守信义说给钱就给钱毫不含糊这次却遇到这等小人。 背信弃义者天诛地灭! 他满脑子都是“天诛地灭”这一个咒怨还想要挺起身反抗…… “噗。” 姜饭又是一刀斩下大喊道:“敢反抗者格杀毋论!庆符县不容有贼寇横行!” ~~ 茶楼上尹济看着这一幕嚅了嚅嘴。 严云云“咯咯”直笑捂着嘴道:“好可惜哦尹员外一定在想要是没把生意转给我就好了反正邬厚马上就死了。” “你……” 严云云道:“你说县衙包庇私盐哪有嘛?李县尉这不亲自出来稽缴私盐剿灭盗匪了吗?这里可是大宋治下太平之地。” “你……你算计我!你们就是故意算计我若我不将生意让你你们还是要杀我。” “呵呵人家哪有?又怎可能承认嘛?” “贱人!” 尹济大怒登时便朝严云云扑上去。 “我掐死你个贱婢……噢!” 严云云抬起一脚就踹在他裆下连退了几步啐道:“老娘笑脸相迎跟你玩不识抬举。” 尹济弯着腰倒在地上痛苦的脸都在抽搐犹还恨声骂道:“贱婢……” “来人这老东西想趁乱欺辱我给我轰出去……” 正文 第258章 残缺 “我等为官一任保治下太平是切身之责任绝不容恶霸横行。私盐必须缴、凶案必须追查此为我一贯之主张……” 江春、房言楷看着李瑕义正严辞地说着这些皆感到无奈。 他们已看到那十余具血淋淋的尸体也完全明白李瑕在做什么。 但总不能说“李非瑜你不用跟我们说这些冠冕堂皇的你演得很假”只能抚须感慨。 “不错如此暴戾恣睢之盐枭恶霸不可姑息。” “非瑜做得好正该扫除此獠还治下安宁本县会替你请稽查私盐之功。” 江春随口说着心想这事到此为止了…… 定案为筠连州的盐枭到庆符为非作歹幸而县里及时处置没有让这些外乡来的盗贼继续作乱。 这很好有功无过。 房言楷虽不喜李瑕这等手段也觉得事情的结果不算坏…… 下一刻两人只听李瑕又道:“可惜盐枭邬通还在筠连州恣意横行但请县令、主簿放心我明日便到筠连州剿灭他。” “不可!” 江春、房言楷异口同声大喊一声。 “邬通乃大宋武官管羁縻筠连州之蕃兵你无权处置他师出无名……” “万一激起筠连州那些蛮夷变乱一发不可收拾……” 李瑕扫视了两人一眼道:“不正是县令、主簿一直在劝我剿盐枭吗?” 江春忙拉着李瑕进了公房也不再摆官架子道:“非瑜别闹了行吗?此事关乎两地冲突绝非小事。” 话到这里他压低声音道:“我与你说邬通背后必然是靠山。你我管好治下何必去管他筠连州?” “我不与县令、主簿争辩只说一句话吧。” 李瑕拿开江春拉在自己身上的手转身向外走去淡淡留下了一句。 “兵在我手上你们拦不住。” 公房中江春与房言楷对视一眼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良外江春叹息了一声。 “由他去吧他必是收了邬通的钱要把人灭口了。” 房言楷没说话心中暗自叹道:“若仅是如此就好了……” ~~ 庆符县已没人能左右李瑕的决定了。不谈威望、功绩、靠山等等只说他有兵和钱便足以掌权庆符。 与江春、房言楷说是给他们面子告知他们一声而非与他们商量。 出了县衙李瑕便去了兵营点了搂虎、熊山、伍昂、俞春四人随自己去筠连。 眼下年节刚过兵额还未招满四个百人队也仅有两百二十余人。 而邬通是带了两百人来庆符县镇场子人数对比几乎并无优势。 李瑕却没有迎战兀良合台时的激动心情。知己知彼、以有心算无心这场仗他其实觉得没大多意思。 当然他还是会全力以赴这是多年比赛给他的心态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说起来谋夺私盐的整个过程对李瑕而言都没多难度只是太繁琐了而已。 因此他要用严云云、姜饭来办事…… “阿郎我们已拿下尹家的盐业生意;邬家在县里的私盐也已经收缴;卢文扬的遗孀也答应将剩下的盐引卖给我们。庆符一带眼下只有我们一家还在卖盐。” 入了夜李瑕从兵营回来见了严云云与姜饭严云云显得很兴奋嘴里说个不停。 “此次花了不到一万贯已得到卢、尹两家值十余万贯的盐。也请阿郎放心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我们……” 李瑕忽然抬了抬手道:“一斤六十文按这个价卖把盐里的沙灰滤掉。” 严云云一愣心想如此一来这些盐也就不值十余万贯了。 “可我们这是官盐……” “我不管是官盐还是私盐。”李瑕道:“往后我们卖盐不掺沙一斤六十文。” “阿郎若是这般那等这批官盐卖完往后是要赔本的。” “那往后不再进官盐便是。”李瑕道:“明日我去杀了邬通姜饭随我去将上次打探的盐井都缴了。” “是。” “盐井收缴之后严云云你到筠连州一趟将它们都掌控起来。手上这批官盐卖好之后我们就卖私盐。” “是。”严云云道:“我们官盐和私盐一起卖……但有一点卢、尹两家是从淯井监买盐引。若是如此只会得罪了淯井监的盐官。” 不等李瑕开口韩承绪已道:“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女儿明白了。” 严云云低下头心里好不舍将那官盐里的沙灰筛干净费时费力不谈一年少好几万贯的利。 念头才起她只听李瑕淡淡说了一句。 “若让我在你卖的盐里发现一粒沙子你知道会怎样。” 严云云一惊手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忙道:“我绝不敢。” 她飞快一瞥李瑕又低下头有些委屈。 若是换作别人这般做再说上几句“要让庆符百姓吃上良心盐”之类她大概会觉得道貌岸然、假仁假义。 偏李瑕神色平静少年英俊这才让她感到自己家东主有悯人之心一时也生出几分景仰。 “好了你往后好好做生意。”韩承绪道:“于阿郎而言治下之民安居乐业往后庆符才能人口繁盛。此为重中之重你万不敢耽误阿郎大计。” “女儿明白一定不敢弄虚做假。” 韩承绪点点头。 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小事庆符县由李瑕掌权境内的生意翻不出大风浪来。他担心的是筠连州于是向严云云、姜饭挥了挥手转向李瑕道:“阿郎邬通不难杀难的是他死后如何保证我们在筠连的盐场。” “不仅是盐场。”李瑕道:“还有五尺道的走私商路我要的是掌握整个筠连。” “那杀一个邬通无用他只是一个小小巡检……” 他们二人说话姜饭不敢多听起身要出去却见严云云还坐在那。 姜饭忙使了个眼色似在示意“你不走?” 严云云不理他始终端坐。 姜饭瞥了李瑕与韩承绪一眼见他们对此不甚在意忙自己出去。 “……” “慢慢来筠连的情形与省治之地不同知州只是监官并无实权当地真正有实力的是诸族的土官这便给了我们暗中掌探局面的机会。” “阿郎之意是扶持听命与我们的寨老?” “嗯先杀了邬通缴了盐井再谈吧把势力伸进去总有打交道的时候……先这样吧我看看地图确定明日的埋伏点。” 韩承绪年纪大了熬不了夜站起身来扫了严云云一眼。 他们虽不在意她却也不会在她面前谈更深的话题。 “你还有事?” “女儿还有几桩生意上的小事想向父亲请教。” “天晚了明日再谈吧。” “女儿扶父亲……” ~~ 李瑕独坐在公房中提笔在地图上标注了几下屋门又被推开却是严云云走了进来。 “何事?” “阿郎。”严云云上前低声道:“我看屋子还亮着想来给阿郎挑灯伺茶。” “你往后少到县衙来。” “门子都是我们的人呢……” 李瑕转头看向她已是不悦眼神中有森然之意。 严云云低下头她显然是知道自己做错了。 但她还是轻声道:“阿郎往后该是会娶巧儿吧?我认了义父便是她姑姑……我长阿郎十一岁又毁了容貌绝不敢有非分之想……但阿郎如今这般孤寂许是需要人伺候我……” 她今日戴得彩羽面具特意打扮过侧着身对着李瑕显出婀娜的身姿。 但李瑕却是道:“我不会和下属有这种瓜葛这是原则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他语气森然严云云有些害怕。 她却有些不死心双腿轻轻摩挲着咬着唇带着玩笑的口吻道:“奴家一开始若知道阿郎有这原则奴家也许就不……” “够了。” 严云云头埋得更低委委屈屈地问道:“阿郎是嫌我毁了容?” “你没毁容时我就没看上你。” 严云云听了不由眼睛一红。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也许是觉得李瑕确值得她仰慕想趁他身边没人时上位;也许就只是在毁了容之后想跟最好的男人好上一场证明她自己…… “去吧。”李瑕道:“你毁了容想要慰藉这我理解因此这次不罚你但别有下次。你要的抚慰我不会给你我是你的上司不是你的男人我能给你的只有安定和前程不想要就滚蛋。” 严云云终于是哭了出来。 “阿郎……” “我用你要的是你的才能和忠诚。我不管你之前失去了什么只看你还剩下多少能力。” 李瑕话到这里语气稍缓了些道:“别沉溺在过往的美貌当中别想在我身上证明这些。这年头谁都有残缺鲍三瞎了眼、姜饭没了手韩老更是丢了他的半辈子……坚强点去吧。” 严云云还在哭伸了伸手似想要抱李瑕最后却只是匍匐在地上拿李瑕的衣襟擦了脸上的泪。 良久她终于收拾好心情拿脸蹭了蹭他的官靴站起身。 “阿郎放心我这次真的明白了……” ~~ 一路离开县衙严云云在夜风中吸了吸鼻子忽然发现自己还是在李瑕身上得到了另一种慰藉。 这夜一直到临睡前她才想起来自己没有问问阿郎失去了什么…… 正文 第259章 盐枭 庆符县发生的一切自然不会在半天内就传到筠连州邬厚死后的次日清晨邬通点了两百蕃兵从筠连出发去往庆符。 他没想到在邻县贩点私盐会遇到当地盐商如此激烈的反扑要带人过去镇镇场子。 无非是将蕃兵摆开让庆符人知道要与他邬通斗黑白两道都没人能斗得过他。 可恨李瑕一年吃了六千贯办起事情来却这般不中用。 这也是大宋官场上习以为常的陋习了邬通见怪不怪已习惯了万事都要靠自己出面。 盐枭赚的也是辛苦钱…… 同一个清晨李瑕也点齐兵马沿符江而上向南迎击邬通。 他要在符江边的猪槽山埋伏这地方好巧不巧是庆符县境内。 事后的说辞李瑕都想好了。 “你一个筠连州的巡检、一个众所周知的盐枭先是派族人到本县尉治下贩盐、杀人其后又领兵到庆符县境内来。本县尉保境安民何错之有?” “什么?我收了你一年六千贯的钱?我两袖清风到庆符上任连住所都没有寄居在县令家中职田分给阵亡的乡勇名下无钱无地无铺何时收过你的钱?” 可惜的是这些说辞大概也是不必说的因李瑕打算把邬通灭口死无对证。 巳时三刻伏击战在符江上展开。 李瑕站在猪槽山上看着战况心思渐渐到了更远的地方。 杀邬通容易但这只是把势力探进筠连州的开始。 而筠连州也只是五尺道上的一端穿过五尺道则是广袤的云南。 …… “我等奉命剿盐枭只诛恶首降者不杀!” 呼喝声中名叫“亥金留”的苗兵抬头望去望到了山坡上的搂虎、熊山又望到了山顶上的大旗。 亥金留和搂虎、熊山一起打过仗跟着李瑕收复了横子山寨。 他过年前还和姜饭一起喝了顿酒听说了李瑕阵斩兀良合台之事也听到了许多别的话。 当时姜饭忽然问了一句:“我听说邬巡检不太信任你了?怎回事?” “你哪听到的?”亥金留没想到这事还传开了道:“我不知为啥打完仗哥哥就那样了。” “跟着县尉上横子山的人都被邬巡检冷落了?” “是因为这个?”亥金留很诧异惊道:“是哥哥叫我们跟着李县尉抢山是他吩咐的啊!” “哈哈我瞎猜的瞎猜的。”姜饭大笑道:“看来邬巡检这个肚量小了不像我家县尉你知道吧?我以前跟着县里的房主簿后来才跟了李县尉但不管是房主簿还是李县尉从不因此为难我……对了上次打完仗你得了多少赏钱?” “二十贯。” “上横子山前县尉不就发了你十五贯?邬巡检不是说再发二十贯。” “没有……” 亥金留脑子里闪着这些对话再看到眼前的战局只见所有寨兵都还慌作一团而庆符军已毫不留情的杀向邬通。 眼前似乎只有两个选择了是陪邬通拼死还是降者不杀。 “我降……” 亥金留在脑子里把这些事过了一遍才作了决定突然转向前方眼睛一瞪很是惊诧起来。 “已经降了?这……” ~~ “你说什么?” “邬通已降了他是第一个降的。”熊山道:“小人没想到这么突然还在分割他的船只俞田已经将他拿下了。” 李瑕沉默了一会。 哪怕做了许多预设这场战事结束得也比他想象中快得太多。 那些苗、彝寨兵其实颇为凶狠不该甫一接触就溃败但邬通竟然已做了决定也就这样了。 熊山也有些没反应过来拱了拱手道:“县尉有命令要杀了邬通小人一直记着但……‘降者不杀’是我们说的。” “前面还有一句‘只诛恶首’。”李瑕道。 “是但他降得太快再当众杀他怕是激起变数?小人也不知如何处置。” “知道了。”李瑕道:“你们去控制那些寨兵把邬通带上来。” ~~ 李瑕没和俞田说过要谋夺筠连私盐场之事这人毕竟是刚归附过来的。 俞田真就以为这次是来剿入寇的盐枭。 在他看来这些盐枭太过份了县尉就是在保境安民。 因此他虽得到了命令要诛恶首却以为只是习惯这般喊没能理会到李瑕要“杀人灭口”的心思。 捉了活口迅速平定了盐枭之乱俞田很高兴拖着五花大绑的邬通上了山大喊道:“县尉小人幸不辱命已““””活捉了他。” ~~ 邬通脸上带着苦意却还是泛起了爽朗的笑。 “李兄弟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话到这里邬通还被俞田牵着向李瑕走去。 他已经把事情的始末想明白了这次就是中了李瑕的套难怪那些卖官盐的敢那么嚣张全是李瑕在背后捣鬼目的是要吞下一县一州的盐业。 但邬通很理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眼下保命要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因此一见李瑕冷着张脸邬通不敢再说废话径直道:“李兄弟别杀我你想要的我都给你全力帮你。” 李瑕走了几步从俞田手里接过绑着邬通的绳子问道:“是吗?” “是是。”邬通满脸赔笑“我的盐场、蕃兵往后都可以归你我帮你接手这些还有上面打点的高官、走私的富商我一个个为你引见……” “你挡着我了。”李瑕道。 “什么?” 突然李瑕一脚踹在邬通身上将他踹下山崖。 “啊……” 从山顶向山崖下跌落的时间并不久。 但邬通脑子里却是转过无数念头。 他有一瞬间认为李瑕这是失手了?不应该会这样的?哪怕要杀也该等一段时间……哪怕只有这一段时间他也要试着想办法求生…… 他想到李瑕突然到筠连州来他从头到尾都是笑脸相迎没有做过一件得罪李瑕的事给钱、给兵可结果只迎来了背叛? 哪怕在被背叛之后他也是如此委屈求全为何?为何会被李瑕一脚踹下山崖?想不明白啊!那句“你挡着我了”又是何意? 这些闪念一过便是无尽的愤怒。 愤怒! “你收我的钱欺我杀我我要你身败名裂……” “嘭!” 一声重响。 ~~ 俞田已经完全愣住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牵着邬通上山李瑕接过邬通带到山崖边一脚踹下去。过程中也不过三两句话的事。 “这……” 很快俞田心里泛起的是无尽的敬仰。 那三两句话他已经听明白了无恶不作的盐枭邬通被擒后想要贿赂县尉县尉不受这种贿赂于是二话不说杀了邬通。 世上竟有如此清廉刚正一腔忠直的官员! “俞田。”李瑕道。 “小人在!” “你下去看看邬通摔死了没有把头颅带回来……姜饭你跟他一起去。” 俞田不明白为何这么般做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砍了头但他还是大声应道:“是!” 唯有姜饭明白李瑕的意思…… ~~ 姜饭与俞田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山林间。 “俞佰将。” “姜班头说什么?” “你说这邬通也太狡猾了诈降之后还跳下山崖累我们好找。” “啊?他不是县尉踹下……” 姜饭“嗯?”了一声。 俞田一愣。 姜饭笑道:“邬通逃了俞佰将追杀他斩其首级事情就这么简单。” “啊明白了谢姜班头提醒……” 正文 第260章 远隔重山 “你挡着我了。” 邬通至死也没有明白李瑕这句话的意思。 他半辈子享受着从五尺道往乌蒙部与大理贩盐走私带来的利益以为只要假意将这些利益让出来就能保得一条命。 但李瑕只有踹倒他才能望向五尺道的另一端…… ~~ 逶迤延伸的五尺道由四川通往云南先是到了乌蒙部即云南昭通;再往南可到善阐府既昆明;往西便可到大理城。 大理城与善阐府之间则是统矢府。 汉时统矢府为益州郡所辖二十四县之一;唐时于此地设姚州;南诏国时设弄栋府;大理时沿袭这个地名也叫“统矢府”治所在姚城县即后世的姚安县。 当年大理遭蒙军攻伐大将高泰禾战死于丽江宰相高泰祥退至统矢城募兵勤王三十七部酋长云集响应血战黑初山。 高泰祥兵败被俘宁死不降引颈受戮。 大理皇帝段兴智投降后忽必烈大概是认为该让大理人学学怎么做忠臣让姚枢给高泰祥之死添了几笔。 比如高泰祥死前大呼:“段运不回天使其然为臣陨首吾事毕矣!” 忽必烈赞道:“此忠臣也!” 仿佛高氏抗蒙是因为忠于段氏而段氏归蒙乃天数使然。 段兴智失去了大理皇氏最后的体面作了蒙古的忠臣。大理人也看到了忠臣被礼葬继续为忠心而感动只是换了忠心的对象。 高泰祥之子高琼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忽必烈宽恕了他到哈拉和林觐见了蒙哥之后被封在统矢城也成了蒙臣。 简单来说蒙人告诉他“你父亲已为段氏尽了忠轮到你来为大蒙古国效忠了。” 如此这套忠孝的理论得以自洽念头也就通达了。 但高琼真的通达了吗? …… “堂兄兀良合台已死!” “慕儒你莫急再让我想想。”高琼喃喃道:“你再让我想想。” 他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坚决反对高长寿抗蒙的提议眼神中有了一些思虑。 像是一个蛋壳被破开了缝隙。 高长寿又劝道:“堂兄大理非段氏之大理乃我高氏之大理!先祖高风峻节将皇位归于段氏历代段氏皇帝无能唯倚高氏治国更出段兴智之流软骨废物匍匐蒙鞑脚下驱我百姓如同刍狗。国中上下皆我高氏之子民你忍见子民以血肉供奉蒙鞑?故而段氏可降我高氏绝不可降! 伯父在时举贤育才时和年丰可称大治何等贤明?不惧蒙鞑势大一力主战何等血气?我父与诸伯叔战死丽江何等惨烈?伯父宁死不降又是何等慷慨?再看如今蒙鞑横征暴敛肆虐百姓如鱼肉年年征兵伐诸部义军、伐自杞国、伐宋国马上又要伐交趾你忍见国人为蒙鞑驱使、战死异乡?那不如抗蒙而死!” 高琼闭上眼道:“别说了让我理智地下判断莫总是鼓动我可好?” “好。”高长寿道:“你听我说蒙军入蜀一战大败了兀良合台死了。阿术急于一场胜仗来定军心、立威望正在逼段兴智大肆征兵欲攻交趾。值此春耕之际如此强征丁口国中怨声载道无人不恨阿术、段兴智正是我们的机会。” “但明面上的消息是兀良合台病了。” “定是死了否则……” “你欲谋大事不能只听你想要听的消息。凡事是真是伪须先看清楚。”高琼道:“便是兀良合台真的死了如何死的?蒙军尚有多少兵力?士气如何?你不能不问清楚贸然举事。” “我已派人北上联络非瑜想必如今已到庆符县到时便知确切消息。” “那便等消息回来了再谈如何?” “可眼下便是一个好机会堂兄可先出面召集诸部……” 高琼抬了抬手止住高长寿的话头。 “你可知阿术亦是名将其用兵之能尚在兀良合台之上?” “你又怕了?” “我说过让我考虑……” “你还要考虑多久?等到诸部忘了伯父的威名?!” “慕儒你想过没有?便是举事了甚至灭了阿术、段兴智又能如何呢?只要蒙古的国力还在随时可以再派兵南下。宋人的川西已然丢了蒙军甚至不用再走吐蕃明白吗?” “你为何总有这么多顾虑?!” “我告诉过你眼下是大国相争关键要看宋与蒙古的战事而非大理小国……” 高长寿懒得听这些已拂袖而去。 他是扮成送菜的菜农出了高琼的府邸又一路出了统矢城到了城南的深山之中终于进到一个彝人寨子。 他妻子段妙音正带着一儿一女坐在屋中缝补衣裳高明月则坐在一旁捣药。 高长寿与妻儿打过招呼在堂中坐下把高琼的话说了向高明月问道:“你如何看?” “看来大哥的态度也有所松动了。” “他太优柔寡断了。”高长寿皱眉道:“你看相比非瑜堂兄也太不果断了。” 高明月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方才道:“二哥怕是没有理解大哥的意思。” “还有甚意思?他就是被蒙人打怕了。” 高明月摇了摇头道:“大哥是说举事能否成功关键在宋朝、在川西而不在大理。他想等等看宋朝与蒙古的战事如何。 忽必烈走后蒙古在大理的驻军一直就不多去岁末兀良合台入蜀大理更是无蒙古大将镇定。可二哥也看到了段兴智已对蒙古忠心耿耿是他一直在围追义军。 就算我们能击败段兴智可宋廷若不能收复川西蒙军便可神速南下也可继续走吐蕃。要想功成除非宋朝能收复成都、扼住剑关要道且全力支持我们抗蒙、能牵制住蒙军南下。 兀良合台之死或是让大哥看到了这一丝可能但往后如何还须从长计议……” 高长寿哂笑一声道:“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耻笑的便是他这想法。” “其实……李……李瑕说的也是这个意思蒙古国势太大天下间能稍与之抗衡者唯有宋朝。宋不强则大理复国无望但若是宋强又为何要助大理复国?” “你又是何主张?” “二哥不该轻举妄动还是该等北面消息回来听听李瑕的意思。” 高长寿抚额摇了摇头苦笑道:“哥哥贪生怕死妹妹胳膊肘往外拐敢情就我一人力主举事。” ~~ 同一时间李瑕看着地图也有些忧心高长寿的形势。 他一向反对高长寿那种举事推翻段兴智以及蒙古镇守大将的做法他提倡的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占下筠连州的盐场之后李瑕有一个迫切的希望想要联络到高长寿合力打通茶马走私贸易在大理境内立一个可为根据之地。 但远隔重山他也只能看着地图念叨上一句。 “派人来联络我不要轻举妄动……” 正文 第261章 元宵 兴昌五年正月十五。 这日是元宵一大早牟珠便亲手为江春蒸了面茧在馅里放了写着官品的纸签以占卜今年的官位高低 江春连吃了两个纸签上都写着“连升三转任京官”因此非常开怀。 他当然知道牟珠很可能在所有面茧里都是放着同样的纸签但过节嘛就是讨个吉利。 又不是房言楷那种凡事较真的呆子怎会拒绝一个好彩头呢? 吃过早食江春拈着纸签并不急着去前衙。如今连幕僚詹纲都走了他自是懒得处理县务年节到现在只准备了要办一场灯节之事。 “李非瑜还未从筠连州回来?” “每日开口只问他。”牟珠道:“你若这般挂念他当初叫你招他当亲女婿半点力也不肯使。” 江春摆了摆手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他深知跟妇人讲这些无益说女儿难看、人家没看上吧回头这妇人又要念叨“女儿丑难道是我的错吗?”那后宅就鸡犬不宁了。 “你不懂啊我很担心李非瑜闹出事端来。” “还能闹怎样的事端?姓邬的都杀到县境了说到哪都是我们有理李县尉处置也妥当。” “在省治之地是妥当在羁縻筠连州可就是难说了那些南夷多刁蛮啊。” 牟珠懒得听这些道:“我看李县尉今日或许会回来。” “你怎知道?我找韩竟之打听他半点口风不透。” 牟珠笑了笑道:“我看巧儿的眼神就知道。” 江春长舒一口气道:“那看来事情是平了……房正书当我看不出来李非瑜此去筠连必是去占邬通的盐场了这么大一块肥肉那些南夷一定是要抢的。” “人家有兵呢。” “就是他有兵我才生怕起了冲突。”江春道:“他若带兵回来了才说明真震慑住了那些南夷……” 话到这里有仆婢过来禀道:“阿郎外边有人来只称是严家盐行的管事说是街上的花灯已挂好了。” “待我换身衣服亲自见他。”江春抚须大悦抬起胳膊让牟珠给自己更衣。 “也真是的总想着办这灯会。” “你不懂此乃与民同乐我马上要升迁不缺政绩在意的是百姓如何看我。”江春叹道:“李非瑜、房正书皆古板人……往后很多年庆符百姓回想平生乐事也只有江县令离任前这场元宵灯会了。” 牟珠讥笑道:“却不知那严云云为何捐钱替你办灯会。” 也就是当着牟珠江春才笑道:“自然是因尹家那案子了。” “哼你偏袒那女人。” 江春道:“尹济亲手画的押真金白银收了严家五千贯。说是强买强卖却一点证据拿不出我能办这案子吗?你到外面去听听街上哪个不夸严家卖盐公道哪个不骂尹家。” “官盐卖的比私盐还便宜真是活见鬼了。” “是啊。”江春也感慨道:“盐税都不止这个价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样稀奇事。且看吧等这批官盐卖上一年尹家连在庆符立足都难还敢上告本县判他个调戏民女之罪……” ~~ 江荻从窗缝看了一眼道:“那人是你姑姑派来的吗?” “嗯?”韩巧儿回头看了一眼道:“是给姑姑做事的骆掌柜。” 她有些困兮兮的样子因听韩承绪说了李瑕元宵节会回来高兴得昨夜没睡好。拿了几本书放在案上趴在上面眯着眼打瞌睡。 江荻“哦”了一声又道:“女子能打理那么大的生意好厉害啊。我们可以去找你姑姑玩吗?” “义父不让你出门啊。”韩巧儿嘀咕道“你被禁足了。” “说到这个到底是谁和父亲告状的?”江荻道:“我不过去阮婆家里几次哪知道那哑女就是全真教派来的刺客‘她’一点都不像男的。” 韩巧儿没说话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江荻有些心虚地瞄了韩巧儿一眼。 她是在正月初三再见到阮婆时才知道俞德辰被捉了一事之后十来天就一直很担心这个扮成哑女的刺客会不会把自己说过的那些对李瑕的念想说出来。 至于担心俞德辰?那是不可能的事。一共也就见过四五面对方一句话都没说过称不上有多少交情。 江荻也只是因以为“她”是个哑巴看起来可以亲近才将心事与“她”说出来。 如今想来反而觉得这个刺客颇为可恶竟扮成一个女子偷听人家心事还扮得那般漂亮要是招供了可就完蛋了…… 韩巧儿也偷瞄了江荻一眼又立刻闭上眼装睡有些心虚。 因为就是她祖父向江春告状的。 刘金锁早就认为女儿家总是往外跑会很危险比如会被人贩子拐去卖给妈妈。再一听姜饭是在阮婆家里找到的俞德宸头一件事就是找到韩承绪说在阮婆家里看到县令千金了。 他就是这般热心肠…… “好烦哦。”江荻又道:“我好想去看看你姑姑是如何出面做事的。” 韩巧儿睁开眼问道:“不出门我们在家斗草玩怎么样?” “不好玩。” “那踢毽子吗?”韩巧儿又问道。 “不要。”江荻道:“我还是读书吧我也想当一个聪明女子。” 她说着有些心虚地拿起从李瑕那借过来的《孙子兵法》看起来。 韩巧儿又趴下打瞌睡嘟囔道:“天天读书也不玩。” “巧儿你天天除了玩就是瞌睡天资那般聪颖全都被你荒废了。” “你看的书我全都背下来了。” “那你知道书中之意吗?” “我不需要知道呀祖父说了书到用时而义自见。我爹说了小孩子就是该玩。”韩巧儿应道有种天赋高就是用来浪费的模样。 江荻又是羡慕又是惋惜道:“还孩子呢?月事都来了马上就大姑娘了。” 韩巧儿连忙偏过头去道:“你要是不斗草不踢毽子我可就睡着了。” “我不玩这些小孩子玩的东西。”江荻自低下头看书。 她似乎因看到严云云为李瑕做事而受到了些许启发;又似乎只是下意识喜欢模仿别人…… ~~ 韩巧儿上午打了个瞌睡下午就抛下江荻跑到前衙李瑕的公房里间呆着。 如今前衙的大部分书吏都听韩承绪使派看起来还有些威风。她就在公房中看着祖父使派人呆了许久李瑕果然在今日回来了。 韩巧儿先是像个小密探一般把近日来江春的一些有关李瑕的言行说了。 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江春就是这只“鸭”庆符县就数他对官场的嗅觉最灵敏李瑕透过江春的态度就知道形势是否有变数。 听到韩巧儿说“义父义母对我很热心很好哦”李瑕就知道自己离开的几天内一切都还安稳。 韩承绪这才问道:“阿郎在筠连州顺利否?” “勉强吧。”李瑕道:“我借着稽查私盐的名义暗中占下筠连盐场。但也仅此而已短时间内不能控制诸寨为我所用威慑怀柔了一番暂时只能做到相安无事。” 韩承绪道:“已是不容易。羁縻州权力多在各个世袭土官手里难以用王法管束。只能等阿郎练成强兵再打通到大理的商道。兵威与利益并行或能收服诸寨。” “是啊已能开始控制五尺道只差打开道路了……” 仅凭庆符一县之力于李瑕而言远远不够而向北面发展容易引起朝廷的忌惮。因此连通大理已成了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情之一。 当初与高氏兄妹分别时高长寿曾说想要起兵共击兀良合台如今却全无消息。对此李瑕虽不提心中却有忧虑。 谈了一会公房外有杂吏禀道:“县尉有人求见自称是受县尉南面故交派遣而来……” 正文 第262章 平安符 “小人白弄川奉岳侯之命来见李县尉。” “你一路辛苦喝口水吃点东西吧。” “谢李县尉。”白弄川不急着坐下将拿下背上的包袱递了一封书信、一个小荷包给李瑕。 “这是岳侯与郡主带给李县尉的。” 李瑕伸手接过也不急着看问道:“你与白苍山先生有何关系?” “他是小人的堂叔。” “嗯看起来有几分相似。你此来有何目的?” 白弄川道:“小人北上是想打听兀良合台之死得知原是李县尉斩杀敬佩不已。” “此事我稍后与你细谈。”李瑕先是问道:“你从哪条路来的?” 白弄川道:“腊月二十七由统矢城出发乘船由渔泡江入金沙江顺流而下至叙州再赶至庆符县正月十三便至听说县尉不在等了两日。” “金沙江水急怕不好行舟吧?” “是险滩太多几次差点触礁。” 几句话之间李瑕对眼前的白弄川也有了大致的判断看得出他水性好武艺不错说话条理也清楚。 “高兄说他回了剑川怎又去了统矢城?” 白弄川便仔细说了高长寿回到剑川之后的经历李瑕不时细问几句也稍稍弄清了大理的时局。 当年高氏作为大理的实际统治者高氏之中也有内斗分为滇西、滇东两派。 当年高泰禾与蒙军于丽江一战十分惨烈只余少数残部蜇伏于剑川南面的石宝山。 这些残部多是病残与妇孺难以起事故而当时高长寿才会北上这次他返回剑川之后因被人认出很快就遭到了围剿只好带人逃往统矢城。 高长寿剑川突围时本就不多的余部死伤十之六七仅余不百余人。 白弄川说到这里终是没忍住在李瑕面前恨骂了一句。 “那段兴智当皇帝当得不怎样给蒙鞑当狗却当得不亦乐乎一得到岳侯归来的消息就咬着他不放……” ~~ 这夜是元宵天上挂着一轮圆月。 李瑕在与白弄川长谈之后独坐在县衙的小庭院中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手里拿着一个荷包荷包里是一枚平安符。 高明月没有带给他只言片语但高长寿在信的最后提及她为求这平安符灵验每日吃斋理佛数月未曾中断。 人说大理人崇佛但以往李瑕从没觉得高明月信佛唯如今手里这平安符像在告诉他她有了记挂。 …… 许久韩承绪与韩巧儿从长廊那边走来韩巧儿手里端着一碗汤圆放在李瑕面前的石桌上。 “李哥哥吃汤圆吧。” “好你怎么没和县令一家去看花灯?” “更想陪着你和祖父啊我不想猜花谜太费脑子了。”韩巧儿看着李瑕手里的平安符想了想低声道:“我也想明月姐姐了。” 李瑕舀着汤圆吃了将高长寿的信递给韩承绪。 “韩老看看吧。” 韩承绪看过见信上除了最后几句闲话前面说的都是高长寿的打算想趁兀良合台之死请他堂兄高琼召诸部再次举事。 “看来这些年大理起义抗蒙一直未停过啊。” 李瑕道:“我不看好大理人不堪压迫不假但打不过确是实力相去甚远当初高泰祥兄弟主战之心不可谓不坚蒙军多次劝降高泰祥斩杀了其使臣……当年打不过如今更打不过。” “阿郎是如何考量的?” “我让白弄川回去之后告诉慕儒不要操之过急多准备些马匹与我交易先暗中积蓄实力准备武器甲胄……我这边再准备一个月后备些茶盐丝稠去一趟大理。” 韩承绪愣了愣道:“但……阿郎亲自去?” “嗯我亲自去一趟。”李瑕语气很坚决。 这次他并非与韩承绪商量而是嘱咐道:“这一月之内我们要将庆符之事都安排好。” 韩承绪想了想问道:“阿郎是仔细考虑好了而非意气用事?” “考虑确实是仔细考虑了。”李瑕道“但意气用事的成分也不能说没有。” ~~ 次日清晨白弄川跟在李瑕身后过了符江一路进到庆符军营盘。 如今庆符军才刚招满员但有四个佰将才从筠连回来尚未整编完毕佰将、副佰将、什将之外普通士卒的盔甲还没制造完成武器、弓箭更是不足。 但兵卒们都已穿上了红色的军衣看起来井然有序。 白弄川看到了那整齐的阵列看到了那样锐气逼人的老卒。感受到在这样的军容面前大理国内的义军就十分潦草了。 他还看到了有近两百名大理俘虏正在修建营盘那是李瑕击败了尼格之后俘虏来的。 有此见闻白弄川才真相信就是这样一支兵马斩杀了兀良合台。 李瑕招过熊山让熊山选一什人选白弄川回统矢府又嘱咐他们到了之后先呆在高长寿身边等他后续过去。 如此安排之后中午时白弄川等十余人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李县尉你带给岳侯的话小人都记下了。” “嗯。” “可有话要转告郡主?” “不用。”李瑕道:“我会过去。” 白弄川拱了拱手只觉这李县尉做事利落有魄力让人安心。 李瑕目送了一会。 熊山依旧站在他身边想到当初在叙州相逢之事终是忍不住问道:“县尉你买了银饰求亲的那位女子……是大理郡主吗?” 李瑕没回答道:“继续训练。对了空了安排一下我明日到白岩寨见你爹。” “是……” ~~ 李瑕要想在一月内去趟大理除了要训练兵士之外还需准备好要走私的货物。另外他需要房言楷的支持。 他不在时韩承绪父子、姜饭、严云云或能保证他的利益但能顾全整个县城的也只有房言楷。 当天傍晚他就找到了房言楷。 …… “非瑜说什么?” “我想重新打通茶马商道以走私的方式。” 房言楷眼神空洞了一会似才没反应过来道:“你要带人去走一趟大理?” “是。” “你能否消停一日哪怕就一日。你昨日才回来今日就和我说这般荒唐的提议?” “不是提议。”李瑕道:“我是想请房主簿在我走后多担待县务。” “你是县尉不是商贾。” “不错我是县尉有护送贡使之职所谓‘外夷入贡所过州县令逾检、县尉护送之’今大理遗臣想要入贡需我去护送。” 房言楷嚅了嚅嘴道:“你方才说是去走私。” 李瑕道:“重要的是我总能找到理由房主簿你反对不了我。” “够了我告诉你我已容忍你太过。连你在县里贩私盐我都替你遮掩莫得寸进尺我不是你的属僚!” 李瑕道:“我还没有贩私盐。” “别搪塞我严云云在贩私盐她不是你的人吗?” “有证据说她是我的人吗?另外房主簿这‘私盐’的标准为何?不是凭盐引吗?我记得她有盐引。” “不掺沙、卖低价能是官……” “嗯?” 房言楷张了张嘴硬生重把后面的话吞回去茫然四顾竟是说不出话来。 李瑕起身拱了拱手道:“那便这般说定了辛苦房主簿。” 正文 第263章 属僚 “李非瑜!到时你若离开休想让我维护你!” 眼看李瑕转身房言楷突然站起唤住他。 李瑕回过头问道:“你要如何做?” “我会归还张家的田地、查封严云云的盐业、废弃庆符军的营盘……” “我会留下刘金锁你敢妄动他就杀了你。” “你!” “你吓唬我我就吓唬你。”李瑕道:“我以为你是聪明人能想明白。我也以为你心底其实是认同我做的一切。” “哈?未免太可笑了我认同你?” “我做每件事之前房主簿你都是反对说我违了这个、逆了那个。可事成之后我看你分明很享受。” “休再胡言乱语!” “今年春耕的安排很顺利吧?张代焞降了佃户的田租听县里安排租牛。我今早还听你感慨‘春耕人在野农具已山立’似乎很喜悦。 盐业整顿之后我听说你出访了几次。三天前你在庆符大街与石门巷口处又感慨‘一民之生重天下君子忍与争秋毫’。 庆符军成军更不必说了你上次陪我去叙州已说明了一切……” “够了。”房方楷喝断一声走上前压着声音道:“你要去大理这真的太不成体统无诏带兵离开县界后果很……” “带兵离开县界的县尉很多啊如神宗熙宁六年归信县尉臧景巡马过北界白沟射伤涿州小鹰军使固德。” 房言楷不由一滞道:“莫再强词夺理了。我不愿与你相斗但你也莫裹胁我随你胡作非为……” 李瑕忽然伸手在房言楷肩上拍了拍。 他长得比房言楷高也更挺拔这一拍气势便完全把房言楷压了下去。 “你若执意不肯合作只会毁了庆符、也毁了你自己。听我的安排往后我当了蜀帅或能帮你实现抱负。” …… 良久房言楷独立在那里心境似乎完全乱了。 他发现真的拿李瑕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再回想起来当初李瑕初到庆符时还是更有礼数一些的如今才叫目无尊卑。 “可未免也太年轻了些又是个奸党……” ~~ 庆符军营盘。 熊山因派了麾下的什将许秃瓢带人护送白弄川回大理于是又补了十二名新名进来抽调了几名老卒重新整编凑齐了百人队。 “洪阿六你来任什将。” “是!”洪阿六大喜又问道:“佰将许秃瓢要是从南边回来了我啥办?” “到时从你们俩中当中挑一个到县尉身边当护卫。” “真的?!”洪阿六大喜。 熊山道:“少他娘在老子跟前一惊一乍的把你的人带好。” 突然听有人大喊了一句。 “佰将!我有话要说!” 熊山转头看去见是杨奔正站得笔直头也不转。 他皱了皱眉道:“洪阿六带队去操练……杨奔你跟我过来。” “是!”杨奔大声应了小跑到熊山面前直视着他的眼道:“我不服气。” “你又不服气。”熊山哼了一声“有屁就放。” “我立功比茅乙儿多为何他升任佰将我却连什将都不是?”杨奔道:“许秃瓢、洪阿六样样不如我为何能任什将?” “谁叫你不听号令的一天到晚吵吵。” 杨奔不服瞪着熊山。 他有千言万语自觉比这里别人都懂兵法懂仗阵那跟这些大老粗也没甚好说的打又打不过熊山。 “瞪老子干嘛?若让你领一什人打起仗来人都不只给你带哪去了。” “我想去给县尉当护卫。”杨奔道。 “这事老子说得不算滚去操练。” 杨奔颇为气闷梗着脖子又发了会闷气终是向自己那一什人跑去。 …… 这日杨奔又是在校场上浑汗如雨入了夜他回号舍前去了趟茅厕站在坑前撒尿。 一个五十余岁的汉子正拿着粪桶在运污物凑了过来慢悠悠道:“贼配军你不是本事吗?我看李瑕也不重用你。” “装你的粪吧。”杨奔道:“嘴里就别乱喷了。” “岁末吴渊入蜀李墉很可能已来找他儿子了你若探不到消息可换别人来。” “我马上就能到李瑕身边当护卫找到了李墉我自会告诉你……” ~~ 正月十七日李瑕去白岩苗寨见了寨老熊春。 熊山穿着漂亮又威风的佰将衣甲走在前面引路。 今日熊山分明是批了一天休息且又是爬山本不该披着十来斤重的甲但他就喜欢披着。 走到山腰借着休息时周围无旁人熊山小声问道:“县尉我能告诉阿爹县尉你的夫人是大理郡主吗?” “嗯?” “我怕阿爹不明就里万一对县尉有所不敬……哦这事我谁都没说过。” 李瑕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这苗寨人眼里大理勋贵的名头比自己这县官还有用些。 “嗯让你阿爹不必告诉别人。” “是……” 其实抛开这事不谈如今李瑕与熊春的关系也不错。 因之前李瑕夜袭蒙古副千户尼格的营地白岩苗寨以及各个寨子都下山偷了不少蒙古马匹。 熊春当时本已做好了县里强征马匹的准备总之是蒙军已打到眼前了能多做点事就多做点事。 李瑕很守信用拿钱将这些马匹都买下来。 这钱比说什么都管用。 “这次来是想向寨老买些茶叶。”李瑕再次拿了根筷子搁在油茶碗上道:“有多少买多少还要请寨老帮忙向其它寨子也收购。” 熊春道:“往年行商收了茶向西运往吐蕃;向南运往大理再由大理商人运到更西面的天竺……当年茶叶还能卖上些价钱这几年吐蕃、大理皆被蒙古打下来了茶叶卖不动了。” 李瑕点点头道:“听说依旧有人走私?” “也许有这事小老儿就不知了。这两年倒也有行商收茶但价钱太低小老儿便让儿子送往叙州卖。李县尉若想走私这门路可不好打通。” “为何?” “大理在蒙古治下那边能吃下货的商人也不多了。” 李瑕明白熊春的意思。 走私不像贸易需要特定的门路。这门路邬通或许有但李瑕还是毫不犹豫将邬通踹下山崖了。 李瑕打算让高长寿来经营这些先把生意的路子铺起来、积累本钱买粮食炼兵器而不是总是召集一帮什么都没有的土兵送死。 不管是造宋朝的反还是造蒙古的反都需要长时间的暗中准备才是。 这也是他要带货物南下的原因而不是只带些钱去买马。 “我能联络到大理人收购货物试着重开茶马贸易。”李瑕道。 “县尉既然这般说于小老儿也是好事一定全力配合。” 熊春说着抬头看了看站在李瑕身后披着甲、顾盼自雄的熊山心头微微一叹觉得像是把儿子卖给李瑕了。 他沉吟片刻道:“小老儿会尽快收购茶叶到时让熊阿乞陪县尉一道去吧……” 正文 第264章 通司 熊石坐在屋外目光看去能看到熊山的背影。 对于兄长如今的威风熊石是有些羡慕的但他却不可能也去从军因罗宝已有了身孕如今已显怀了。 有人在熊石肩上一拍他转过头一看是罗宝。 “李县尉终于来啦。” “什么叫‘终于’?我告诉你你们别胡闹阿爹和县尉谈正事呢。” 罗宝笑道:“你孩子在我肚子里闹不停我哪有心思胡闹。” “阿米、阿葵她们人呢?” “我哪知道。” 熊石道:“你别笑了说她们躲哪去了。” “瞧给你紧张的不过是小孩子说着玩的。” 熊石皱了皱眉有些拿寨子里这些小姑娘没办法。 过年时熊春回了南面的柳溪老寨一趟回来时带了一个颇神秘的女子论辈分该是熊石的姑祖却只比熊石大五六岁名叫“阿莎姽”是老寨的“通司”。 苗人认为万物有灵世间有鬼神寨子里多有占卜和祭奠的巫师其中能与神鬼对话的便是“通司”了…… 熊石不信这些他是熟苗说实话心底有些看不起那些神神叨叨的生苗。 阿莎姽不姓“熊”因为没冠汉姓。她早年在老寨、甚至是川界交界一带的苗人里都是颇有地位的巫师。 但后来她嫁了一个汉人医师一开始此事使深山老苗十分触怒但据说那汉人医术高超为人也好渐渐得到了苗寨的接纳……可惜没多久就死掉了。 阿莎姽本就有些神神叨叨那之后更像是疯了总是在夜里自语自语又总说她丈夫会再活过来。 熊石不太信鬼神认为这姑祖就是疯了寨子里的老人小孩却都很信。比如自从阿莎姽回来后总有孩子想要找她学巫术。 其中熊石的堂妹阿葵闹得最厉害说是要学下情蛊。还真养了一株奇奇怪怪的花每日滴两滴血来养。 因此今日李瑕一上山熊石见那几个小丫头神神秘秘的样子心里便十分担心。 好在直到李瑕与熊春谈完事情从堂里出来也没发生什么事熊石这才稍松了口气…… ~~ “小老儿送县尉。” “寨老不必多礼有熊山送我就行。” 李瑕出了吊脚楼向熊石夫妻俩打了个招呼转身向寨子外走去。这次来谈的事情颇为顺利因此他也没多呆。 走了一段路还没到寨门那边一个和巧儿差不多大的小苗女走过来穿着扎染的衣服十分鲜艳漂亮。 她手背在身后走路一晃一晃的。 熊山笑了笑打了个招呼:“阿葵藏着什么好吃的?” 阿葵偏了偏头笑了笑道:“我给李县尉吃……李县尉你伸手。” 李瑕还没来得及伸手眼前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已上前拉过他的手然后拿针蜇了一下。 “阿葵!你做什么?!”熊山大喝一声。 他们身后熊石已跑上来脱下鞋子就往阿葵掷了上去骂道:“你个皮实讨打的小杀才三天不打你就胡闹。” 李瑕摆了摆手道:“没事小孩子玩闹罢了。” 阿葵已跑到一边也不怕熊山、熊石兄弟只是咯咯直笑之后有些疑惑地看着李瑕那淡淡的态度。 “咦你没喜欢上我吗?我给你下了情蛊哦你过来。” “够了别闹了。”熊石喝道。 阿葵不理他闭上眼自顾自地拍着手低声喃喃道:“一拍中邪二拍着魔三拍乖乖跟我走回家。” 再睁开眼她向李瑕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呀。” 李瑕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继续往寨门外走去。 “走吧。” 寨门处一个黑衣女子正站在那黑纱遮面默默看着这一幕。 等李瑕走了几步离她更近时她忽然问道:“你见到我丈夫了吗?” “县尉那是我祖姑姑她有些癫你不必理她。”熊石低声道。 李瑕正待迈步忽听那女子又问了一句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来自极悠远的地方。 “你在阴间见到他了?” 李瑕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泛上来转过头看去只见那女子脸上的黑色面纱微微晃动里面似一双深邃的眼。 他没说话。 良久那女子又念叨了一句。 “魂兮……归来……” ~~ “县尉是不是我姑祖吓到你了?” 下山的路上熊山见李瑕始终带着沉思忍不住问了一句。 李瑕想了想反问道:“你信你们老寨的巫师、通司吗?” 熊山挠了挠头道:“这我也不知道怎说我比汉人更信便没有老寨子的人那么信……不过县尉你不用当一回事我姑祖经常这样的。” “经常这样?” “是总是这样神神叨叨的。一般的巫师也不像她这样都说她是疯了。” “‘你在阴间见过他吗’这话她以前也说过吗?” “嘿常说呢。” 李瑕点点头转过头望向南面的深山。 那深山里有巫师、苏尼、悬棺有苗人、彝人、僰人等等各个族群各有各的信仰与图腾敬畏着天地神灵…… 李瑕才下白岩山、回到庆符县便见有人上前道:“县尉以宁先生回来了与韩老在沁香茶楼。” ~~ 沁香茶楼。 韩祈安捧着茶看了眼严云云眉头有些皱起。 “兄长小妹以茶代酒再敬你一杯。” “不必了。”韩祈安摇了摇头似乎依旧有些不喜严云云但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是道:“既然父亲收你为义女你又为阿郎办事往后正经些。” “是小妹谨记兄长训导。” 严云云应了转头看韩承绪已起身下楼忽凑到韩祈安面前嘻笑着轻声问道:“哥哥觉得我哪里不正经?” “你怕父亲却不怕我是吗?” “你若再对我挑鼻子竖眼我夜里就爬上你的床试试看累不累得死你。” “嘭”的一声韩祈安拍案叱道:“我便知你这轻佻心性不改。” “开个玩笑嘛哥哥莫生气。” 韩祈安脸一板正要发作却见韩承绪又返身回来道:“阿郎一会便到。” “是。” “以宁莫总拿着一副臭脸对着你妹妹。” 韩祈安道:“她心眼太小若用她做事还需多磨砺。” 韩承绪摇了摇头叹道:“安知不是你见她是女子心中多有轻慢……好了不谈这些把货单拿出来为父给你核对一番。” “女儿帮父亲。”严云云忙起身拿算筹又得意地向韩祈安眨了眨眼。 韩祈安又皱了皱眼再一转头却见到韩承绪眼中了然与包容的笑意…… 正文 第265章 苗巫 雅间中不时传来算筹拨动的声响直到有人推门进来。 韩承绪等三人忙起身唤道:“阿郎。” “以宁先生回来了一路辛苦。” “不敢称辛苦兵营所需的一应物资都采买了些正在城头码头卸货这是簿册……” 李瑕点点头与韩祈安先寒暄了几句却又转向韩承绪。 “一会再说韩老帮我看看方才在白岩寨上被个小姑娘蜇了一下初时不觉之后却渐觉手指有些发麻但也就一小会儿现在已好了。” 韩祈安闻言大惊问道:“这是……被下了蛊?” “说是情蛊问过熊石了没见那丫头养毒虫栽了盆红花。” “这些苗蛮!” 韩祈安皱眉不已严云云也是眼中闪动起担忧与好奇。 他们皆听过些苗疆奇闻本就觉苗人神秘诡异此时不免心惊。 唯韩承绪与李瑕又详聊了几句末了笑了笑。 “不必惊慌是被花汁麻了。如阿郎所言这苗女栽的该是一种梵花取《法华经》中‘摩诃曼珠沙华’为名此花多生于墓地被称为‘死人花’服食后有致麻之效又称‘引魂之花’我替祈安治病多年曾查过典籍因而知晓。” “曼珠沙华?彼岸花?” “阿郎也知道。” “听说过一点。” 李瑕搓了搓手指将这小事从脑中抛开算是对心中疑惑有了小小的解答。 哪有那么多迷信不过是用来做麻药的小花。 当然苗疆诡秘逸闻极多自然不是就这么简单这只是白岩苗寨这个被汉俗浸染多年的熟苗寨里一个无知小姑娘的水平称不上真的蛊入门都不算。 李瑕不迷信却知道苗寨当中像白岩寨那样的熟苗寨子极少。 若没点神秘色彩如何称得上真正的苗寨? 至于僰人只怕还更迷信…… “好了不谈这些以宁先生既回来接下来衣甲、武器、火药、医药等各个军需配套的作坊也该开起来。” 韩祈安道:“我未能打听到瓷蒺藜火球的具体配方却探到火器坊的原材依着买了琉璜、窝黄、焰硝、麻茹等物或是可以试着造造……” ~~ 李瑕练兵、积蓄实力的过程无非也就是“按部就班”四字形容。 建各个作坊制造盔甲武器蒺藜火球等物也不需要他展示什么才能考验的无非是用人的水平罢了。 之所以敢这般明目张胆因庆符这个边陲小县已由得李瑕放手施为。 江春万事不管、只等升迁;房言楷没有靠山被压得无话可说。 且不说消息暂未传到叙州便是真传过去据说知州史俊也已在准备调任。 当然若有人问那依旧是“请创庆符军的奏章已呈上去、朝廷会有批复”或“欲效仿稼轩公创飞虎军旧事。” 总之是安民治地、练私兵、制甲器一派繁忙。 李瑕在练兵上有些小小的创举。 比如他打算教所有士卒识字暂时先认识将军令上用到的字;比如每天晚上会展开一些小小的思想教育;比如训练之余让所有士卒们都学着进行些急救与伤口的处理;比如每个人配了个小包装着伤药、扎布等各种各样的小物件;再比如…… 他有着后世的记忆自然有各种各样的小点子有些好用有些不好用还有些暂时用不上须待来时。 无非也就是那些套路倒也不需赘述…… 不少人已渐渐意识到李县尉是把庆符军当精兵练的。 大家都不傻这种事哪怕只看盔甲都能感受得出来更遑论每日严苛的训练了好在李瑕也早准备好了理由。 …… “县尉以后是要当蜀帅的!” “刘佰将说了县尉曾听禁军将领说了余帅之事平生志向便是要效仿余帅卫国守土为‘大英雄也’。” “今夜什将说我们也能作英雄……” 入了夜一什人在营舍里摸着新发下来的衣甲啧啧赞叹可惜营舍不让点灯暂不能穿上试试不免小声说起这些事。 不一会儿有将官在外面喝道:“都闭嘴睡了!” 杨奔枕着手躺在铺子上嘴角微带着些冷笑。 “蜀帅?” 唯有他杨奔不像那些土鳖。知道李瑕根本不是想当甚蜀帅而是狼子野心。 李瑕李墉之子想做的事已经很清晰了。 他是在练精兵蜇伏于西南边陲等待时机……然后废忠王扶立一宗室子弟。 李瑕背后必藏着朝中不甘心让忠王继承大统的高官…… 杨奔知道要想探到详情探出李墉是否来找李瑕必须接近到李瑕身边日夜潜伏。 当一个小兵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当上什将也不能。得当个亲兵佰将或是护卫。 哪怕像当初于柄、宋禾一样成为探马由李瑕亲自带领。 总之是要成为心腹才行至少要得到赏识重用。 为了这个目的杨奔才进营就展示了才能军制条例侃侃而谈作战时也屡屡展现用兵之法。 他很确定放眼整个庆符营没人比他更有将才。 但李瑕就是不重用他。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 杨奔闭上眼在心里喃喃道:“接近李瑕的机会到底在哪?” ~~ 夜深。 “你在阴间见到他了吗?” 李瑕听到一个女子低沉的声音在问。 哪怕在睡梦中他依旧保持着理智告诉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必对这事太在意。 巧合而已。 然而鬼使神差的他隐隐感觉到那声音不是梦到的。 睁开眼李瑕骇了一跳。 他赫然看到一个黑纱蒙面的女子正站在自己床头。 “你……” 重生以来……不是两辈子以来李瑕几乎是头一次受到这种惊吓。 他下意识地向床里一缩惊道:“你怎进来的?” 月光透过窗纱屋子里只有微微的光亮女子披着黑纱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阿莎姽……我叫阿莎姽你在阴间见到我的丈夫了吗?” 李瑕没说话。 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他听到自己的心脏的跳动声。 “你去过阴间不是吗?”阿莎姽喃喃道。 李瑕只觉头皮发麻。 熊山、熊石都说这女人疯了李瑕也如此认为但他的秘密被她戳到了…… “你怎么知道?”他问道。 阿莎姽缓缓抬起手拿起一株枯萎的红花轻声道:“你死了走过忘川河边到奈何桥你不愿忘了前世……来闻闻这花他一定就在忘川边闻着这花闻着这花才能不忘前生……” 李瑕屏着呼息眼神中有些惊疑最后却又化成了平静。 “屈良是你吗?”阿莎姽看着他的样子忽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惊喜。 “屈良是你回来了?我前几日看到你了……像是我们以前你像是画里走出来的我对你施了情蛊冲你招手笑……是你在告诉我你回来了对不对?” 李瑕已缓过心神从枕头下拿出一柄匕首道:“你认错人了。” 哪怕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他却还是为眼前的一切找到了一个解释……阿莎姽神志不清看到与过往相似的场面误会了、认错人了。 那株枯萎的红花在阿莎姽手里转动着她笑着声音诡异最后又化为哀怨。 “我好想你啊屈良……” 她凑上前似想要与李瑕亲昵却又被匕首的刀锋逼退。 “抱歉。”李瑕很认真道:“你真的认错人了。” “你就是从阴间回来的你没趟过忘川。”阿莎姽喃喃道:“你的魂魄方才已经把这些告诉我了……” 李瑕想了想竟是问了一句:“若我确实是重生的你能帮我、让苗人听命于我吗?” 阿莎姽没有回答。 李瑕又问道:“我能当苗人通司吗?大通司。” 他近来潜心造反也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古造反者多少需要些神化色彩如“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大楚兴陈胜王”。 以及“赤帝之子”“明王出世”。 李瑕半点不信这些东西甚至有些反感但意识到要收服西南诸族这是避不开的…… 阿莎姽却如同没听到一般转身向外走去。 她有些失落也许是李瑕那功利的态度全然不像她的屈良她已认出了他不是她丈夫转世。 “你说过的会与我缘定三生……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往相访此生虽异性长存……” ~~ “李哥哥。” 韩巧儿推开小间的门揉着眼从里屋走出来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嘟囔道:“我听到你说话呢。” “巧儿躲开!” 李瑕连忙向前扑过去。 只见阿莎姽一伸手韩巧儿便倒在地上。 李瑕冲上前一把抱住韩巧儿探了探气息她却是晕了过去。 空气中有些微甜的气息月光下能看到有细细的粉末在飞扬。 李瑕忙屏着呼吸抱着韩巧儿出了屋。 只见阿莎姽已走到院中院门处两个仆役正晕倒在地。 李瑕愣愣看着那一袭黑衣飘出小院…… 韩巧儿闭着眼在他怀里蹭了蹭如一只小奶猫一般梦呓般念叨了一声:“李哥哥我还要多久才能长大啊?” 正文 第266章 作法 “又……又有刺客?” 这夜到后来江家的几人也起来江春踢醒了那几名被迷晕的仆役护卫盘问了之后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倒也不是刺客苗人老寨里来了个有些癔症的苗巫……” “哇。”江苍赞叹了一声“苗巫诶。” “都说了莫招惹那些南蛮。” 江春下意识离李瑕远了些缓了缓之后才自觉不妥当尴尬地抚着长须喃喃道:“我的意思是也就这一两个月了往后非瑜想做任何事我都不管眼下……不是我是说……” 话到这里他也不知还能怎么说总之是没有别的心愿了只想让李瑕在调令下来之前安生一点。 “唉明日请道士来做个法事吧。” “父亲那可得仔细了别又请了个全真教的。” 江春在江苍脑袋上一拍道:“回屋睡去瞎掺合……” 次日。 李瑕到了营盘招过熊山将昨夜之事说了。 熊山惊慌不已。 “无妨她也无心伤我让你爹将她看好就是。” “是。”熊山应道:“县尉放心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去吧。” 对于李瑕而言装神弄鬼收服西南诸族之事他不擅长也无头绪暂时也别无它法早上点过卯看着士座操练之后又到营盘边上的武器作坊。 韩祈安如今正忙着此事见李瑕来了便领着他看各项进展。 衣甲、武器的制作早已开始有了原料之后进度更快唯有火器却不顺利。 哪怕只是简单地仿制瓷蒺藜火球没有擅长这方面的人才却一筹莫展李瑕拿着硫磺和硝也不知如何配成火药…… ~~ 后衙江苍探出头看去只见两名道士跟在江春身后走进院中。 其中一名道士颇为老颇似已有七旬看起来很邋遢;另一名不到四十岁模样三缕长须样貌十分俊朗仙风道骨。 待他们在院中设作法江苍不由小心翼翼向江春问道:“父亲确定不是全真教哈?” 江春抚须道:“这是本地道士……我儿可知早在东汉天师张道陵闻蜀人多纯厚易于教化且多名山又见巴蜀疹气危害人体百姓为病疫灾厄所困。遂入蜀创道此为正一教之由来故而蜀地多道长。 那位老道乃是为父派人到东面鱼秋山上请来的郝修阳老道长他曾于正一派当代天师观妙先生座下学道为父也与其早便相识怎可能是全真教?” 江苍点点头又问道:“观妙先生便是父亲说过曾奉诏赴皇宫斋醮祈福的那位天师吗?” “是啊。” “那郝老道长也去过皇宫吗?” “该是未曾他只是观妙先生之弟子。” 江苍又问道:“那位道长又是谁哦?好有仙气啊。” “李西陵李道长乃赫老道长的弟子。” “他不会是全真教吧?” 江春道:“不可能正一教尚符箓祈福禳灾;全真教主张性命修炼。当时若不是刘金锁莽夫而是为父见到那北面刺客一眼便能识破。” “父亲好厉害啊。” …… 一场法事做到了傍晚。 邋遢老道郝修阳始终拿着桃木剑挥舞不停嘴里念念有词;潇洒的中年道士李西陵大部分时候则持剑而立如入定了一般…… 江苍早已不耐看他们躲回屋里读书去了。 连江春也失了耐心心想本就只是求心安未免了太久了些偏两个道士又说一定要见一见那被苗巫缠上之人称是若被就施了蛊须及早化解。 江春无奈派人去请李瑕回来。 但李瑕事忙直到夜里才返回县衙他们竟也耐着性子等着…… ~~ “道长会炼丹吗?” 驱蛊时李瑕一直都漫不经心的样子之后却是这般问了一句神态颇为认真。 郝修阳一副邋遢模样眼里挂着笑意颔首道:“贫道略会。” “会制火药吗?”李瑕又问道。 郝修阳拈须不答转头看了李西陵一眼。 李西陵负手而立点了点头。 正当李瑕以为是李西陵会制火药时却还是郝修阳应道:“贫道略会。” 李瑕沉思了一会缓缓道:“今岁蒙军怕是又要入蜀须制些火器应敌请两位道长帮忙可好?” 这件事他问得诚恳其实不容拒绝他已令姜饭带着人站在外面。 郝修阳答应得却很干脆道:“老道依县尉吩咐便是。” …… 李瑕感到有些怪但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只隐隐感到这两个道士的目光不太对劲。 他让姜饭带他们去歇下小声盯嘱须派人盯着他们。 之后找来韩祈安交代道:“难得找到能制火药之人但此二人甚怪往后他们进了火器作坊莫让其与外人接触。” “阿郎在担心何事?” “太轻易了。”李瑕道:“便像打瞌睡时有人送枕头来。” “郝老道长是道士会炼火药实属平常。” “他答应得太干脆了问都不问。” 韩祈安沉思半晌缓缓道:“世间谋士常有出身道门者如张良入白云山师事黄石号赤松子;陶弘景居山中国家每有吉凶征讨大事无不前以咨询时人谓为‘山中宰相’;李泌为南岳衡山高道辅佐大唐三代帝王;便是苏轼也曾师从道士张易简为道门俗家弟子……但他们未必都是真道士。” “以宁先生是想说?” “我观那李西陵道长便不像真道士或是披着一身道袍消灾避祸;或是因朝廷户籍管制森严化作道人才能云游四方。” 韩祈安话到这里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再打个比方……一般读书人多求科举晋身想要当官。但也偶有些聪明人犯了律法避身于道门或佛门这样的人自是不会问阿郎要做什么。” 李瑕点点头道:“以宁先生是认为那李西陵有案子在身上郝修阳怕他露了馅不敢多问于是直接答应帮我做事?” “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总之先盯紧了……” ~~ 同一个夜里在李瑕为两个道士安排的屋子中郝修阳卧在地上端着个葫芦在喝酒时不时咂着嘴道:“这事也是怪了……想不通呐……” 李西陵负手立于窗前看着外面那两个衙役眼中带着深深的思量。 “我说你真没骗老道?”郝修阳又喃喃道:“但只拿眼看老道也觉着你分明没骗人呐……莫非此事要用心看……” 正文 第267章 身份(为盟主“色如多”加更) 姜饭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贴到了门边听着屋子里的对话。 “只看长相便可……” “不错那苗女便是只看长相因李县尉俊朗遂找来了。”郝修阳道声音苍老带着些不恭的笑意“哪有那许多神神鬼鬼老道士借此混口饭吃罢了。” “师父知道那苗女?” “嗯阿莎姽这苗女自小喜欢伺弄些花花草草。比如岭南那边有种草多长在坟头人称‘迷魂草’能发异香褫魂夺魄令周围的活物丧失神智直到死去此草便汲取泥土里的血肉。 人若误入了迷魂草多的地方往往在那兜圈子称为‘鬼打墙’那苗女常用类似的花草为占卜苗人因此称她为‘通司’她丈夫死后受了刺激加之长期与这些毒花毒草打交道神志不清了。” 李西陵道:“师父是说她是以此迷晕衙役进了县衙?” “岂止是迷晕若常吸食她那迷香人是要疯的。旁人不知以为是中了邪便找老道驱邪。” “那李县尉真不是她丈夫转世?” “你信这些?老道这驱鬼道士尚且不信哄人心安罢了。” 郝修阳说到这里又道:“苗寨往往有巫师、通司玄之又玄之事多了有些老道能明白有些却也不明白。但你我的道或许是真的他们的巫必定是假的。” 李西陵道:“是否转世那李县尉心里应该清楚吧?” “敢情你道行比我还高?” “弟子毕竟也是修道之人。” “……” 屋外姜饭听着这些眼中的疑惑之意渐消。 老苗寨里各种各样的事情他也听过不少心里对那南边的深山老林颇为忌惮原来这些老道士平日装神弄鬼的、心里却门清。 屋子里郝修阳与李西陵随口闲谈着。 李西陵目光看去见郝修阳拿茶水在桌案上写下的“有人”两个字已干了。 他眼中的疑惑之意却愈发浓了…… ~~ 李瑕听了姜饭的汇报也是沉吟不已。 遇到一个神神叨叨的苗女他都不觉得怪苗疆嘛诡闻秘事多得不得了;但遇到两个聪明的道士二话不说答应为他制火药反而让他感到奇怪。 尤其那副表情…… 他能想得通那疯女人的逻辑却琢磨不透这两个道士的心思。 他总觉得那两个道士的眼神……像是看穿了自己是重生的想除魔卫道一般。 没来由感到有点心虚。 “李哥哥你不去睡吗?”韩巧儿坐在公房中打了个哈欠。 “巧儿真没事吧?” “真没事啊就是早上做了好长好长一个美梦啊……” “好吧你去江荻屋子里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韩巧儿有些不乐意扁了扁嘴。 “为什么啊?” 李瑕也没解释道:“走吧一起去找牟夫人说一声……” ~~ 这天夜里李瑕醒来了两次睁开眼每每以为会有个道士站在床头“老道要为人间荡除你这妖孽”云云。 当夜无话次日李瑕巡视过营盘之后想了想还是往火器作坊走去。 …… 郝修阳随手拿了一瓶配好的火药点燃引线丢出去。 “嘭”的一声在空场上炸开。 他笑了笑问道:“李县尉觉得如何?这火球不难造。” “威力太小了。”李瑕问道:“配方是什么?” “硫磺十四两窝黄七两焰硝二斤半麻茹一斤干漆一两砒黄一两定粉一两……” 李瑕听到后来已皱了眉问道:“太杂了吧?” 他觉得这老道士与其说是炼火药不如说在炼丹。 “李县尉认为该如何配?”郝修阳又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李瑕道:“正是不懂才请道长帮忙。” 他想了想尽量让郝修阳剔除配方中各种各样没听说过的物件主要以硫磺、硝等原料配比试试。 郝修阳答应下来很干脆但眼神还是怪怪的。 李瑕想了想干脆直言问道:“道长似乎有话想与我说?不如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李县尉何出此言?” “我看道长总以奇怪的眼神打量我。” 郝修阳微微一滞似未想到李瑕这么直截了当“哈哈”一笑摆手道:“许是县尉心中有魔故而恐惧老道的道行。无妨无妨时长日久了老道或可为县尉驱魔……” 李瑕也笑了笑再看向郝修阳眼神里已是坦然不惧。 ~~ 数日后。 韩祈安拨动着算筹提笔记下一行数字递给李瑕。 “李西陵算得分毫不差此人不简单啊。” “他不会制火药?” “是。” “他不像是个道士吧?” 韩祈安道:“确实不像是个道士更像是个读书人。” 李瑕点点头也深有同感。 李西陵先是指出了几个作坊里的疏漏又似不经意地对韩祈安说要冶铁该从大理买铁石冶铁用的煤则可在庆符县开采于是郝修阳装模作样勘测了一番说庆符县的归化乡有煤。 之后李西陵又提出李瑕到处招募流民到庆符开桥修路的做法是不妥的他认为该做的是“开荒免税”如此才能吸引并流住大量流民落户庆符反之招募劳工是不能使人安家落户的。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的小事如随手便计算出李瑕要南下走私各种货物需各带多少骡子需多少匹……问题是并没人告诉过他走私一事他是从总种蛛丝蚂迹中看出来的。 这人一天到晚不肯安心造火药他也不会造火药只在李瑕这几个作坊里晃悠到处观察。 “奇怪的是以他的才智不该看不出这般做派对他的处境并不妙。”韩祈安道:“比如现在阿郎已不可能放他离开。” “嗯。” “我近日一直在想他为何这般做?或是想要投效阿郎。” “我不过是县尉过完年才十七。” “聪明人能看到阿郎的能耐。”韩祈安道:“李西陵是聪明人我观他行事他当过官官位不低于江春、房言楷。” 李瑕道:“我倒是想到三种可能一则如你所言他就是个犯了事隐匿江湖之人;二则他是贾似道派来的从开始便未打算遮掩……” “第三种可能呢?” 李瑕沉默了一会没有说反而问道:“姜饭查出来了吗?” “还没有。” “我去见见他。” 韩祈安沉吟道:“阿郎似乎有些急了?哪怕他是贾似道派来的我们也不必急着揭破。” 李瑕想了想往外走去只说了三个字。 “很尴尬。” 韩祈安愣了愣不太明白…… 郝修阳还在试验火药的配方火药作坊许久没听到爆炸声了。 李西陵正坐在院子里拿着片叶子在吹调子颇为好听。 李瑕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听了一会道:“李道长很精通乐艺?” “县尉该看出来了我并非道士。”李西陵道。 “那是?” 李西陵背对着李瑕反问道:“可听出我有两浙口音?” “不太明显。”李瑕想了想也是径直问道:“你看我的眼神奇怪为何?” “因我认得县尉。”李西陵道“县尉不认得我?” 李瑕沉默了一会。 李西陵忽然道:“我祖籍四川威州早年随父入临安府后因与谢方叔谢相公同乡入其府为幕。直至你扳倒谢相公我得罪丁大全被逐出临安欲返故乡川西却已沦陷于蒙军之手遂到鱼秋山寻郝道长不想又被县尉扣下。” “是吗?”李瑕问道:“故乡沦陷?谢方叔又去了何处?” “谢相去了江西隐居我不愿去人生地不熟。” “你与郝道长如何相识?” “谢相公在临安时曾与当代天师观妙先生有故交……” 李瑕似信非信又问道:“你想做什么?” “想为县尉做事?” “为何?” “谋条生计。”李西陵道“县尉若不信我继续派人盯着我便是。” “有句话叫‘疑人不用’。” “不急县尉往后或可信我。”李西陵笑了笑道:“我妻子、儿子如今正在叙州县尉可否派人去接过来?” “你有儿子?” “是比县尉稍长两岁颇有文才或可略尽绵薄之力……” 一场谈话之后李瑕反而对李西陵的身份有些不确定。 但再有疑惑也只能等派人到叙州接了他妻儿或许会有答案吧。 ~~ 是夜郝修阳支着耳朵听了一会确认屋外没人了问道:“拿了个假身份出来也不怕这小子给你拆穿了?” “试探。”李西陵道“他今日没能拆穿。” “看来他是真不认得你了?” “是啊先查清楚吧……” 正文 第268章 神秘感 三日后李瑕派人到叙州接了李西陵妻儿回来他在让他们见李西陵之前先见了他们一面。 李西陵之妻杜氏不到四旬看起来端庄贤淑;其子李昭成时年十九岁看起来有些文弱单薄虽是男子却给人一种“面容姣好”之感。 李瑕觉得李昭成长得不太像李西陵长相太柔了些反而少了李西陵那种洒脱之意。 不过寒暄了几句这母子二人应答得体所述与李西陵所言相同言李西陵原在谢方叔府中为幕之后回了川蜀去找郝修阳学道是为了托身道门避徭役、赋税一家人准备往后在蜀南置地安家。 眼看问不出太多东西李瑕便给李西陵一家安排了一个作坊附近的宅院。 这宅院不在城中而在如今符江东岸、靠近庆符营盘的地方因军属与劳工多已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坊生活也算方便。 一家人安顿下来杜氏见了李西陵表情才生动起来不再像一路上那般木讷气质便大不相同。 “……” “你没认他?” “没有从叙州出来时便觉奇怪。”杜氏道:“依官人所言若称我姓‘杜’则表示你用的是谢府幕僚身份一路上我便在想官人为何如此不敢不小心;到了庆符未先见到官人我更感觉奇怪……” “之后呢?” “见了小郎君第一眼我还惊喜。但……不像那感觉除了样貌便像完全换了个人。我还当隔墙有耳他才不敢相认。但等一开口……” 李西陵道:“一开口便让人觉着不是他?” 杜氏低头不语眼中颇有担忧与疑虑之色问道:“官人是如何想的?” “我本想看看你是否与他相认但连你也感觉出来了那便不是我的错觉了。” 李西陵又道:“他很聪明洞察秋毫。我不过在见他时流露出些许眼神他便探查不休。我只好换个身份蜇伏下来先查清楚。” “官人未问过他?” 李西陵淡淡道:“若非我儿问之何益?让他找个由头哄骗我不成?” ~~ “听说李非瑜多了位幕僚。” “是此人行事倒有几分不同李县尉、韩竟之父子往常行事皆有些随心所欲不太顾及朝廷律令这位李西陵却深谙此道让人挑不出错处。” 蒋焴说到这里拿了几封公文递在房言楷面前道:“只看这桩小事便知李县尉想走一趟大理理由说了许多却连做做样子也不肯。反倒是李西陵来后将一应文书补上了。” 房言楷接过看了看见其中竟还有一封大理遗臣请求遣使入境的信件他看了许久竟是未能看出一丝伪造痕迹来。 伪造痕迹看不出他却看得出李西陵熟悉官场这恰恰是李瑕与韩家父子都不擅长之处。 想必李瑕不在时有这样一个人坐镇庆符县才能保证局面稳定…… “他还真找了这样一个幕僚。”房言楷喃喃道“小小的边陲县城来了这许多牛鬼蛇神?” 因韩承绪父子金国遗民的身份房言楷从未把他们与自己放在一起比较才能。 但李西陵不同他显然是个在官场上更得势之人却甘心给李瑕为幕僚。 这让房言楷忽然觉得心底那份骄傲有些可笑了…… ~~ 入夜。 一袭黑衣的女子再次缓缓走过小巷走向县衙的后门。 门边一个门子打着哈欠转过头来。 阿莎姽正要抬手却听他说了一句。 “我……我去……请县尉出来他交待过你你……你再来我请他出来……你稍待……能能听得懂吧?” 门子说着向院子里跑去脚步有些慌乱。 阿莎姽没有太多反应只是缓缓垂下手。 檐下的灯笼忽然灭了气氛因此诡异起来。 过了一会李瑕走出来站在巷子中向左右看了一眼却不见了阿莎姽。 脖子上有凉飕飕的风吹来他猛地一转身只见那女子正站在自己身后。 这场景有点吓人李瑕却毫无畏惧道:“你蛮灵活的看来熊春没看住你?” “你在阴间见到他了吗?”阿莎姽自顾自问道。 “我们就在这外面谈吧。”李瑕也自顾自道“就不邀请你进去坐了会吓到江县令一家。” 阿莎姽喃喃道:“你是从忘川来……见过他吗?” “人家说你疯了但我觉得你还是有神志的装神弄鬼也知道要选在大半夜。” “你见到他了吗?他何时能回来?” 阿莎姽并不想与他聊天依旧只有幽幽的问话。 “好吧。”李瑕道:“我见过屈良了但他已经忘了你。” “你胡说!”阿莎姽突然厉喝道:“你休想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我看到孟婆按着他喂他喝了孟婆汤他不记得你了一点都不记得你了。” “不你骗我……骗我……” “我没骗你没有人死后能不忘了前世屈良也是。” “你的魄魂已经告诉我了你没有忘……” 李瑕一本正经道:“因为我不同我是明王出世看天下大乱拯救苍生……” 阿莎姽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李瑕转身走了。 “屈良没有忘记我他不会的。” 她自语了一句之后轻轻哼着什么曲子。 李瑕跟上去与她并肩走着低头看着她的面纱带着些请教的语气道:“我不像?” 他很认真像是在学习如何装神弄鬼。 阿莎姽没答嘴里轻声唱着不知名的苗族古谣像是咒语有些瘆人。 李瑕却很诚恳道:“我真是重生的你不好奇吗?” “假的……他不会忘了我……” “真的我死过一次……” 阿莎姽似乎有些被烦到了忽然一挥袖子一团烟雾洒出罩了李瑕一脸都是。 她看也不看李瑕继续往前走去。 回忆里的场景就像是那天在苗寨里阿葵围着李瑕闹。 她与屈良年少时也像那般。 “你被我下了情蛊再也不许离开深山。” “好吧。”屈良微微笑着眼神宠溺面容详和。 …… “喂。”身后的少年又喊了一句打断了阿莎姽的回忆。 她不悦。 李瑕是她十余年来遇到的最像屈良之人。但又一点都不像满脑子都是世俗权力半点也无屈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她形容不出这种感觉但知道……他是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子。 “我真的重生而活……” 阿莎姽依旧置若罔闻。 最初她感受得到李瑕的神秘他有秘密与恐惧让她忍不住想来揭开。她渴望揭开之后能窥探到阴阳两界的秘密。 但现在李瑕的神秘感已荡然无存。 她只嫌他聒噪只想想马上走开。 李瑕忽然追上前两步问道:“想找到屈良吗?我可以帮你……” 正文 第269章 冥王 李瑕屏着呼吸又向前走了几步有些腿脚发软脑子里有些晕。 他没想到搞迷信这么难。 这感觉就像从鱼肚子里刨出那句“大楚兴陈胜王”之后有人指着陈胜说“你骗我。” 这种事他实在是不擅长但他愿意学、愿意练习。 “屈良真的已经转世了他不会再回来但我能看到他他在一个……很好的地方在那里他能飞上天坐在像大鸟一样的东西里能看到窗外的云……” 阿莎姽回过身看着李瑕的神情。 她能感觉到他说话时那声音里的微微颤抖能重新感受到他心底那种神秘感。 “他住在很高很高的楼里站在窗边能看到天空全是雾霾……” 阿莎姽听不懂却也不问只是站在那听着直到李瑕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之后呢?他……还在做什么?” “洗澡。” “洗澡?” “是啊打开水龙头就能出热水……” “你没有在骗我?”阿莎姽又问道:“人死之后都会去那里?我也能去找他吗?” “不。那里是找不到的要世世代代……” “世世代代?” 李瑕沉默下来他终究不擅长这些迷信。 也只有眼前的疯女人不在意他话语里的无数漏洞她只在乎她死去的丈夫。 良久李瑕摇了摇头喃喃道:“下次再试吧再见阿莎姽。” 他转身向县衙走去。 “冥王?” “嗯?”李瑕回过头道:“是明王出世。” 阿莎姽又摇了摇头喃喃道:“冥王?” 她终究还是走掉了。 “果然不行的。”李瑕苦笑了一下。 ~~ “你说非瑜到底为何非要与那些苗蛮打交道?多邪门啊旁人避之唯恐不及。” 阿莎姽这夜过来还是惊动了江春他披着衣服起来凑在窗边看了一会向牟珠道:“万一带些蛇啊虫啊的回来多吓人。” 牟珠也是很怕这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眼带恐惧地打量了屋子里一眼。 “说来李县尉也是有顾忌的让巧儿到荻儿屋子里睡。” “这年轻人胆子太大了什么都敢招惹。”江春摇了摇头回到被子里又道:“不过还真别说道长做的法事真有用你看那苗巫都不敢再进门了。” “是多亏官人想的周到。” “非瑜要去大理就让他去等他回来我也调任了少沾他惹的麻烦……” ~~ 在见过阿莎姽这夜的三天后李瑕没再等到她找过来遂又找了熊山来问。 “回老寨了?” “是。她精神似乎有好一点和阿爹说要回老寨之后就不见了。” “好吧……” 于李瑕而言苗巫之类的事也只是偶尔的点缀却也不急在一时。 等真正遇到那些深山老林里的诸部有过接触之后再想如何收服也不迟…… 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按部就班地练兵、治理并准备着南下大理之事。 ~~ 庆符军校场里的操练日复一日。 二月十二日营盘边的茅坑附近名叫“龚泽”的老汉把粪水装上板车拉着车向田地走去。 他走着走着他在道路边停下来望着不远处武器作坊的方向眯起了眼。 “不会吧?” 龚泽想了想忽然把板车上的粪水倒在路边掉转方向重新向营盘的茅坑大步走去。 一直等到傍晚他终于等到杨奔来解手。 …… “杨奔你蹲完没?!再不去吃饭老子把你的饭吃了。” “洪什将先走吧我不舒服。” “行给你留着饭菜啊……” 杨奔皱了皱眉又等了一会终于听到了扣门声。 他打开门一看见是龚泽遂将他迎了下来。 “告诉你个消息。”杨奔道:“往后这粪水不是你想收就收了得统一收说是要建个堆肥的作坊……” 龚泽不耐烦地打断道:“贼配军我们是来收粪水的吗?!我告诉你我好像看到李墉了。” “确定吗?” “不确定几年前才见过他一次谁还记得。” “在哪?” “武器作坊。” 杨奔问道:“捉回去?” “你捉不走一开始没想到李瑕练出这么多兵马眼下只好去请太尉派人来了。”龚泽道:“我继续盯着他看还能牵出什么人来。” 杨奔点了点头道:“我准备一下偷匹马今夜便走。” “就这样吧反正李瑕也不信任你走了也不可惜再换个人来。” “呵……” 离开了茅房杨奔没有马上去吃饭而是绕到了马厩附近看了一眼。 远远地他见到一个手脚上都戴着镣铐的汉子正在喂马。 …… “胡勒根!过来。” “来了!”胡勒根应了一声拖着镣铐向于柄、宋禾走去。 “饭吃了没?”于柄道“该教我们蒙语了。” “没有吃。” “于佰将他明明吃过了。”有马夫大声喊道。 于柄大怒拿起手里的马鞭喝道:“你他娘的!” 胡勒根连忙跪下嘴里叽哩咕噜一通。 “他说什么?”于柄问道。 宋禾道:“他说他把‘吃过了’和‘没有吃’弄混了。” “狗蒙鞑真他娘奸滑还想骗老子。” “你昨日就被他骗过一次了。”宋禾随口应道目光盯着不远处“那人是谁?” 于柄转过头看了看道:“杨奔。你忘了?当时死活想当探马那小子。” “是他啊跑来我们马军这边做什么?” 宋禾喃喃一声向杨奔走去却见对方转身走掉了。 …… 次日龚泽再次站到了茅坑边带着怒意道:“你怎还没走?” “昨夜过去被两个佰将发现了。”杨奔道:“我今夜再过去偷马离开。” “别耽误了事情。”袭泽抬手指指他。 “嗯。” 这天夜里杨奔回到号舍默默地收拾着行李。 他这一什人全都在收拾行李。 什将洪阿六大步踱了两圈喝道:“物件都带仔细了战场上救命的东西。” “是!” 洪阿六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杨奔的肩。 “甲胄准备好明日天不亮就出发这次你也该立功升迁了。” 杨奔点点头心中暗暗冷笑“当我稀罕吗?” 但这一夜他依旧没有去偷马也没有把即将南下的消息告龚泽。 他想再打一场仗那就不管什么李墉、忠王都得等他打了这一仗回来再说…… 正文 第270章 私仇 次日就要出发去大理庆符军营盘里一片忙碌。 李西陵走进大厅拱了拱手道:“县尉粮草已备好了。” “辛苦先生了。” 李瑕正在与韩承绪父子谈话闻言转过头看了李西陵一眼语气有些平淡。 “不敢言辛苦。”李西陵略作沉吟道:“我有些私事可否与县尉谈谈?” 韩承绪、韩祈安对视了一眼微觉疑惑。 “阿郎我与以宁再去查验一遍货物。” “也好……” 韩家父子二人退下出了大厅。 韩承绪负手踱了几步叹道:“你可察觉出来了?阿郎似不信任李先生。” “感觉到了此事我也觉得奇怪。”韩祈安道:“李先生之才有目共睹可阿郎竟从不向其示亲近笼络之意似还有些……刻意回避。” “我在想是否是阿郎担心你我介意。”韩承绪叹道:“阿郎眼下是用人之际万不可因此而轻慢了高才。往后你要多与李先生结交。” “孩儿明白……” 韩祈安回过头看去只见没多久李西陵就已从大堂走了出来向营盘外走去。 ~~ 小宅院中李昭成与郝修阳正坐着闲谈案上放着几个包袱。 “小子不太明白可否请道长解惑?” 郝修阳拿着个葫芦抿了酒笑道:“不明白你堂叔父为何要去‘辞行’?” 李昭成想了想道:“若这个李县尉是假冒的我们应该悄然离开;若是另有隐情堂叔父也该查清楚才对。” 郝修阳不答反而问道:“你觉得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完全换了一个人。”李昭成道:“与过去毫无相似之处该是假的。但若说世间有如此长相一模一样之人我又难以相信。” 郝修阳问道:“你有何推测?” “我一开始怀疑是赵与芮、赵禥一党派来引堂叔父上钩的或是朝中有人居心叵测想要控制堂叔父。但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却不像。” “如何不像?” “这李县尉极有主见。”李昭成道:“庆符县已在他掌控之中绝非受人控制。” “你口口声声‘这李县尉’看来心里倾向于他是假的了?” “想不明白。”李昭成摇头道:“全无头绪。” 郝修阳叹道:“是啊守垣本想不动声色暗中探查可惜这二十余日以来竟不能在这李县尉身上探到一丝线索。明日李县尉便要南下大理此事今夜不问清楚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有结果。” “因此堂叔父今夜去找他问清楚?” “不话挑明了万一李县尉是假冒之人杀了或捉了我们又如何是好?” “会吗?” “若无这份谨慎守垣只怕早便栽了。” 此事百思不得其解李昭成只觉脑子里很乱问道:“那堂叔父准备今夜离开?但又为何要去找李县尉辞行?太危险了吧?” 郝修阳道:“此‘辞行’非真辞行。” “那是?” “未发现吗?”郝修阳道:“守垣到了庆符之后从不藏在火药作坊里而是先在各个作坊中闲逛之后展露才干更少不了到处露面。” “不仅是为了得到李县尉的信任?” “不仅是。”郝修阳问道:“假若你是赵与芮想找到守垣会派人到庆符县盯着‘李瑕’吗?” 李昭成点点头表示明白郝修阳的意思嘴里却是应道:“话虽如此但四川与临安相隔太远只怕未必吧?至少赵与芮、赵禥就没这个实力。” “那便不说赵与芮朝中总有其他人有这实力。” 李昭成略略沉吟道:“若如此……莫非是因有人盯着这李县尉才不敢与堂叔父相认?” “依旧不太说得通但不乏有这种可能。”郝修阳道:“这二十余日以来守垣到处露面为的就是找到这些人。” “没找到?” “岂是那般简单人家远远看上一眼、不动声色如何能揪得出来?” 李昭成若有所悟。 郝修阳又问道:“假若你是暗中探查李墉之人潜藏此地、发现李墉来了但李瑕麾下有千余兵马你不敢擅动会如何?” “传递消息静待时机而已。” “明日李瑕便要带人南下而今夜李墉在见过他之后收拾行囊离开你会如何做?” 李昭成点点道:“小子明白了。” 郝修阳又喃喃道:“守垣去找那李县尉说与人有私仇请他帮忙捉捕等捉到人之后再谈吧……此事还是有些冒险但那李县尉明日便要离开也只好在今夜了结。” ~~ 营地大厅。 李西陵走后李瑕沉吟了几步招过人吩咐道:“去把姜饭找来。” “是。” “再去叫刘金锁来见我。” 刘金锁就在营里也未曾歇下大步进来嘴里还嚷道:“县尉你又留我守营每次都……” “闭嘴。”李瑕道:“把你的佰人队带出来暗中把营地包围看看夜里是否有人出营。” 刘金锁眼一瞪问道:“县尉担心有逃兵?” “就当是去吧。” “是。”刘金锁一抱拳大步向外走去。 李瑕又在大厅里处理了一些事情等到姜饭赶来。 “你带人悄悄向北跟上去……” “是小人明白了。” “捉到人了到符江桥边找我。” 做完这些李瑕出了营盘也不骑马、也不带人独自往符江走去。 他独立在江边像是在等人…… ~~ 庆符军营盘以北就是各个作坊的位置。 而作坊再北面已聚居了许多民居形成了一个大的村落模样规划得颇为整齐漂亮。李西陵的小宅便座落在这村落之中。 有不少庆符军士卒的家小住在这里。 傍晚时这些士卒过来与家小辞别此时村里许多人都没睡下三三两两地聚在月光下讨论明日庆符军要南下之事。 李西陵回到宅院中不一会儿带着妻子儿子以及郝修阳背着行囊向北而去。 …… 夜色中龚泽探出头望了一会又缩回到巷子里。 还有三个汉子正站在那低声闲聊。 “贼配军消息迟缓白日里竟不说。” “话说他到底去没去报信?要不我去?” “那贼配军没用没必要再让他混在营里就让他去。” “我早说了不该让他入营当兵那是最难接近李瑕的蠢主意。” “那蠢货笑死我了一辈子当个无名小卒吧。还不如学我到县里支个摊打探的消息最多。” “嘘。”龚泽道:“李墉要走了。” “真是他?我在县衙外探过听起来这人不像是李瑕的爹。” 龚泽道:“应该是。” “信老龚的他早年在余杭县犯过案见过李墉。” “少说话跟上……” 出了这片村落之前他们并不担心被发现人很多他们没理由会引人注目。 但眼看着李西陵等人出了村子向通往北面宰猪顶的小路走去四人便有些犹豫担心泄漏了身份。 “怎么办?再跟就显眼了。” “总不能放他走了。” “跟上吧到了山里就动手……记住要活的。” “小心些。方忠你留下盯着若看到人跟着我们再赶上来报个信。” “你们能对付得了吧?” “两个书生、一个老头、一个女人。”龚泽轻笑了声从袖子里摸出匕首带人远远跟了上去。 …… 方忠看着他们走进夜色当中向四周看了一眼吹着口哨站在村口尿了一泡。 “我看也没必要这般小心。” 一泡尿完他忽见有几个汉子从村子里各个巷子出来…… 方忠愣了一愣正要去报信一转身已有人按住了他的嘴。 “敢喊?看到这钩子没?把你舌头拔出来……” 正文 第271章 坦诚 李瑕在符江边站了许久只见姜饭远远跑过来。 “县尉捉到了……县尉怎不带人?万一遇到刺客可就不好了。” “没事。”李瑕道:“走吧。” “是。对了西陵先生不让小人审说是等县尉到了他和县尉来审。” “知道了。” 姜饭还是忍不住道:“县尉真不该独自出来这四下无人真是太危险了。” “你闻到我身上有气味吗?”李瑕问道。 姜饭挠了挠头道:“没有啊县尉不像我们这些大老粗干净着呢。” “没有吗?”李瑕喃喃了一声。 姜饭四下看了看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他感觉自从出了苗巫一事之后县尉有时就像中了邪一样。 两人沿着小路向北走了好一会走到一片林子边只见四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被丢在地上李西陵几人与姜饭的人手正站在一边。 李瑕犹豫了一会走上前道:“姜饭带你的人退下去……” ~~ 姜饭带着人退到小路边忍不住又四下看着目光盯着路边的树林。 “班头咋了?” “总觉得有人跟着我。”姜饭喃喃道“邪了门了我觉得我也中邪了……” ~~ 李西陵伸出手拿下塞在龚泽嘴里的布。 “说吧为何追着我。” “小人真就只是想到山上打猎。”龚泽道:“白日里小人在山上布了两个陷阱今夜睡不着想上山看看有无收获……” “只带着匕首?” “是小人只有匕首。”龚泽死活不认。 李西陵不急着审向后退了两步站在杜氏与李昭成面前看着李瑕道:“县尉这四人便是我仇家派来追杀我的了。” “分开审吧。” 李瑕上前把其他三人嘴里塞着的布都拿下来仔细盯着他们的眼睛看了一会提起其中最害怕的那人拖进树林里。 他把人丢在地上问道:“你叫什么?” “小人方忠小人什么都没做就在村口撒了泡尿。” 李瑕道:“依我的新规矩随地撒尿要罚两钱知道吗?”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愿受罚。” “认了?” 方忠一愣道:“小人认了随地撒尿的罪别的真不知道啊。” “树林外你的同伴可不信你他们会以为你已经招了抢在你前面招供。” 方忠想了想知道确实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应道:“好吧小人实话实说此番确实没有恶意只是想找到令尊问几件事求县尉不要杀小人。” 李瑕转过头看向树林外的李西陵沉默着。 方忠也不敢说话。 好一会李瑕问道:“谁派你来的?” “小人是军中之人都指挥使派小人来的。” “叫什么?” “范文虎。” 李瑕又问道:“他是谁的人?” 方忠嚅嚅不敢答低声道:“都指挥使……是吕太尉之婿。” “哪个吕太尉?”李瑕又问。 宋时风气喜欢僭用官称多的是文官还没当上宰相已被称作“相公”武将还未到二品就被称作“太尉”。 市井全是“员外”朝堂全是“相公”“太尉”真真假假参半李瑕已经对这种冗官带来的影响烦透了。 方忠道:“小人的都指挥使是……吕文德吕太尉之婿。” “那就是贾似道派你来的了?” “李县尉小人是自己人真就只是想问令尊几句话而已。” 李瑕又问道:“还有哪些同伴?” “没有……有一个叫‘杨奔’混在县尉军中我们派他回去递消息……县尉小人是自己人真没想过要害县尉……” “噗”的一声响李瑕一剑刺穿了方忠的脖颈。 ~~ 龚泽眯着眼看着李瑕提着带血的剑从树林里走出来心中惊慌不已。 他正在想着方忠是招了没招只听“噗”的一声李瑕竟是径直捅死了另一人。 “这……李县尉你听我说我招……” “噗。”李瑕不听又捅死一人。 只剩龚泽了。 他全然没想到李瑕如此狠毒道:“李县尉我们是自己人我奉贾相之命只需问令尊……呃……” 一剑捅穿了龚泽的喉咙。 他嘴里剩下的话说不出来人已缓缓倒在地上。 李瑕拔出剑拿龚泽的衣襟擦拭了。 “好了。李先生你仇家派来的人已经死了可以安心了?” 听了李瑕这句话郝修阳与李昭成对视了一眼眼神皆有些疑惑。 …… 李西陵沉思了一会问道:“审清楚了?” 李瑕“嗯”了一声。 “那想必我的身份瞒不住了。”李西陵道。 他打算把事情问清楚。 郝修阳眯着眼看向小路边只见姜饭的人还隔着五十余步远暗想要把事情问清楚这确实是最好的机会也是短时间内最好的机会。 李西陵看着李瑕道:“我真名李墉是你……是你的什么人还不好说但看来你早就知道?” 李瑕也在看着李墉没有马上回答。 李墉终究是叹息一声道:“你若是担心泄漏了我的行迹现在这些人已经死了。若是有别的苦衷你也可与我直说。” “并非早就知道只是之前一直有些怀疑今夜才确认。” “所以你真没认出我?” …… 对于这件事李墉心中也有些迷茫。 他仅有一个儿子一手拉扯长大。 那眼前人是否是自己的儿子他怎可能看不出来? 这二十余天观察下来他许多次确定眼前这个“李瑕”绝对不是自己的儿子。 他也一直在想若等事情查出来无论对方给出怎样的理由他绝不会被哄骗、欺瞒。 他要的是真真切切他的儿子不是一个相貌一样的人。 又不是傻子岂能让人轻易糊弄? 但看着眼前“儿子”的那张脸他心底也盼着他能给出一个理由。 …… “开诚布公也好。”李瑕道:“直接说吧我不是你儿子。” 李墉一愣。 不仅是李墉在他身后谎称“杜氏”的刘苏苏以及李昭成、郝修阳都是愣在当场。 他们设想过李瑕是在分别之后被人冒名顶替了有可能是赵与芮派来的人有可能是其他高官派来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北面来的细作这才认不出李墉。 但他们没想过在李墉报出名号之后李瑕会这般直接承认自己是假的。 “我确实不是你儿子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行事作风与你儿子不同。”李瑕道:“此事我也很抱歉。” “我儿子……人呢?” “他死了。”李瑕提剑在手说话时余光瞥着郝修阳又道:“他死了之后我的意识……或者说灵魂也好占据了这具身体。” “我不信。”李墉道。 “我知道你不信但事实如此。” 李墉道:“让我看看你左边胸膛瑕儿幼年时被热汤烫过。” “好。” 李瑕也干脆扯下衣襟。 李墉拿起火把过去眯着眼看了一会喃喃道:“疤还在。” 李瑕低下头就着火把的光亮看到那道小疤。 时间太久那道疤很浅也不大他自己之前都没发现。 他退了两步整理好衣襟道:“首先我并非杀你儿子顶替也不打算利用你。不论你信还是不信我只是在你儿子死后从这具身体里醒来;其次我也并非你儿子不会为你尽孝但你若需要庇护我可在能力范围内帮你。” 话到这里李瑕也有些无奈叹道:“节哀顺变。” 李墉嚅了嚅嘴神态愈发茫然。 哀吗? 这个“李瑕”就在眼前说话并不能让他感受到儿子已死的悲哀更多的情绪依旧是不解。 而且更不解了…… “为了你我都好此事不宜透露给旁人知晓。”李瑕又道:“相信你也明白这道理。” 李墉似还未能从这件事当中反应过来面对李瑕淡然处之的态度他有些迟滞问道:“你要如何?” 李瑕道:“我不需要如何既不需要你养也不需要你帮扶。反而重生以来受了你不少牵连当然我得了这份身体发肤、这些牵连也是我该受的。简单来说我对你无所求。” “你到底是何人?” “这不需你管我是人是鬼、是神是妖其实与你关系不大了。” 李墉转头看向郝修阳似乎想让他替自己解答。 郝修阳目露深思如神游物外过了一会他转过身看向了小路边的树林。 李瑕顺着郝修阳的目光看去眯了眯眼转向李墉道:“至于你我与你并无仇怨你没有对付我的理由但也很难将我视为亲子那就……放下吧。往后若需庇护你就留下若要走也可以你考虑。” 说完他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他不需要向李墉证明自己是其儿子以满足一段没有意义的父子关系。 正文 第272章 癔症 “姜饭你留在此处把那些处理干净莫让人找到。”李瑕道。 “是。”姜饭应道。 “一会李先生不论去哪你不必阻拦。” “是县尉要去哪?小人派人护送。” “不必了我去树林里见个朋友……” 李瑕处理完这些转身走进树林他走了一会抬头看向树冠。 “阿莎姽你在吗?” 树林里静谧无声李瑕皱了皱眉感到有些意外。 “你真不在我就走了。” 一转身他便看到阿莎姽正站在那。 她今夜没有披着罩脸的黑纱露出了面容。 月光是从树梢的缝隙间漏下来的能看到她三十余岁模样脸色带着愁苦之色依稀还有年轻时的姣好痕迹。 李瑕问道:“你这几天都跟着我吗?你还会骗人?与熊春说你回老寨去了。” 阿莎姽只是盯着他眼神中有些疑惑。 “最近总是感觉到身后有人我猜你是在我身上洒了气味追踪我。”李瑕又道:“营盘你大概是进不去所以可能还不知道我明日要去大理了。” 比起对李墉他似乎对阿莎姽更感兴趣。 阿莎姽道:“我看到了你们说的我都看到了……他们不信你的话。” “不重要你信吗?” “我信你不是那人的儿子。” “你看我说过我是明王。” “你真是冥王……把屈良还给我?” 李瑕摇了摇头道:“不行。” 阿莎姽忽然跪了下来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乞求的目光还有些敬畏。 李瑕道:“屈良死了转生了在那个世界过得很好。” “我想见他。” “那你是更想见他还是想让他好?” 阿莎姽不答。 熊石说她是疯子李瑕却不这般认为他能从她眼中看到思索的神色。 “阿莎姽。方才你看到了那位李先生很想要他的儿子。但我不会骗他也不会扮他的儿子因为假的就是假的。 我不会去讨好他、不会为了满足他的精神慰藉而去编许许多多的理由哄他。人总是要直面死亡的……” “不……冥王掌管冥界喜欢让人死……我不想屈良死……” “冥界?”李瑕喃喃道“我是这个冥王?” “你铁石心肠棒打鸳鸯。” “屈良还真是教过你蛮多成语。”李瑕低声念叨了一句沉吟道:“我转生之后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我需要完成了大业才可以回到冥界重新成为冥王。” “在那之后……冥王能让我去见屈良吗?下辈子也行……” 李瑕答不出来。 他不知给阿莎姽这样的希望是好还是不好。 良久李瑕忽然有了开悟。 他似乎窥到了以神秘之事收服人心的些许门道。 他伸手放在阿莎姽的头上喃喃道:“你跟我走吧我不知道你我相遇是怎样的机缘但也许命运会告诉我们一切……” ~~ 树林边姜饭命人拖了地上的四具尸体上马准备带到符江去沉尸又开始清理地面的痕迹。 忙完之后姜饭向李墉问道:“李先生是否需要小人护送你们回去?” 李墉摇了摇头道:“姜班头先去忙吧。” “也好那李先生自己小心。” 姜饭看得出来郝修阳道士的武艺颇高不须他费心且县尉也吩咐过随李先生做主张。 姜饭走后李墉四人还是站在那。 郝修阳饮了口酒暖身问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没想明白。” “没想明白做何打算还是没想明白那李县尉之事?” “郝道长是如何想的?” 郝修阳咂吧着嘴里的酒喃喃道:“夺魄转生……老道不敢信。若信了老道往后哪还敢为人驱邪避灾挣生计岂不怕天罚?” 李墉叹道:“查了二十余日竟是如此结果。” “守垣确定那道疤没错?” “没错。”李墉道:“没人能相像到如此地步若是假冒也不能做到如此地步。” 李昭成道:“能做到如此地步却认不出堂叔父那更不可能了。看了那疤能确定的是他真是二弟……至少身体是。” “那无外乎就那几种可能。”郝修阳沉吟道:“或是他所言皆是真的世间真有夺魄之事;或是他不愿相认个中原由不知;或是他得了癔症自以为是其他人。” “癔症?” 郝修阳点点头负手踱了几步道:“早年前老道便遇到一个类似情形泸州有一王姓人家其子性乖僻。方与人嬉笑忽发狂怒叱如换了人其母问及原由答‘儿不自知亦不自由’旁人以为妖邪附体寻老道驱魔……老道却觉得怕是得了癔症。 老道遂以白芍、当归、山茱萸、人参、茯神等草药熬‘摄魂汤’假以香灰请他服了略见好转。” “此症可医?” “不可医。”郝修阳叹道:“老道得了王家重金将其送至仙侣山了。至其身死癔症未除。” “郝道长为何认为不是妖邪附体?” “老道也未见他显神通岂有妖邪不会神通?” 李墉负手沉吟许久不语。 ~~ “李兄。” 韩祈安带了一壶酒推开了李西陵的家门。 目光看去却见门也未锁宅子里一个人影也无本就不多的细软也被收拾起来。 韩祈安匆匆放下酒壶追出门外招过附近一人问道:“可见到了李先生?” “背着行囊往那边去了。” 韩祈安大急匆匆就往北追上去。 连夜追了三里地累得气喘吁吁之时韩祈安才远远看到小路边有四道人影正在说话。 “李兄!李兄……” ~~ 李墉转头看去喃喃道:“那是韩祈安吧?” “看他这模样老道却是想到一个典故。” “萧何月下追韩信?”李昭成喃喃道“他是否萧何我不知。但堂叔父还真不需他举荐谁。”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墉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皱了皱眉。 “堂叔父韩先生快跑到眼前了接下来是走是留?” “叫‘父亲’吧。” 李昭成明白过来应道:“是父亲。” 不一会儿韩祈安已到了眼前。 “李兄为何要走?” 李墉摆了摆手笑道:“此事只怕非如以宁所想。” “李兄不必管我如何想留下来可好?”韩祈安上前眼神极诚挚道:“我与父亲聊过李兄之才在我父子之上该为阿郎之谋主。” “以宁以宁。”李墉笑着打断道:“误会了我并非要走不过是请县尉替我解决些私仇……” 正文 第273章 南下 夜更深。 刘金锁听到命令再次进到营盘大厅才进门就是眼睛一瞪看向了李瑕身后那个黑衣女子。 “县尉这是……马上要出发了从哪弄来个……” “闭嘴。”李瑕道:“可有拿到逃兵?” “没有。”刘金锁道:“守了一夜除了姜饭和韩先生来来回回没见有士卒出营。马上就三更天该起火造饭了该不会有人再逃了吧?” “嗯。我走之后你守着庆符除了之前交代你的事再加一条保护好李西陵及其家小。” “这事县尉不说我也知道。” 李瑕脸色郑重了几分道:“我要你听明白我的意思……有事依旧听韩老、以宁先生吩咐。保护好李西陵但也看好了他别漏了我的事。” 刘金锁一拍胸脯道:“我明白县尉最信任的还是我和两位韩先生。李先生才刚来还要再看一看。” “嗯许魁那一队也会留下配合你。两百人你可有把握庆符不出乱子。” “太有把握了!” “去吧韩老呢?” “因想着县尉明日要南下怕今晚还有吩咐他就在营里歇了。” 李瑕点点头道:“我一会去见他先不必去请。找熊山来见我。” “是……” ~~ 熊山进到大厅第一眼也是看到了李瑕身后的阿莎姽吃了一惊。 “去看看杨奔是否还在营里。”李瑕吩咐道。 “在小人今夜还与他聊过。” “是吗?聊了什么?” “聊了战局。” 李瑕道:“还有呢?他可有找你打听?” “没有。”熊山道:“一直聊的都是怎么打蒙鞑没听过其他。” “你去看看他还在不在若还在……派人盯紧了。” 李瑕话到最后忽改了主意。 无论如何明日要把杨奔带去大理到时再说吧。 这个夜晚发生了这些事之后李瑕又继续准备着明日南下安排各种各样的事情…… ~~ 天还未亮之际杨奔睁开了眼因要南下的激动困意全无。 击杀兀良合台到今日时间不过两个多月中间还隔着一个年节五百巡江手已扩军成了一千庆符军虽然还未训练太久……杨奔却已感受到了一种突飞猛进般变化。 他决心这次一定要立个功劳让那些人看看。 他要让他们看看他杨奔才是天生的将才熊山、茅乙儿不配当他的佰将刘秃瓢、洪阿六不配当他的什将。 他起床收拾好用过饭背着行囊列队……跟着队伍启程向南沿符江而上。 杨奔还没意识到在他身后熊山正盯着他目光有些奇怪。 而在更后面的符江江底龚泽已经沉下去了…… ~~ 大理。 阿术跨上战马挥了挥手中的弯刀无数的欢呼声便响起。 “出发!” 号令一下一队队兵马便出发向东。 阿术要去灭掉交趾且打算在半年内灭掉。 他回到大理才短短一个多月短暂的歇息之后便再次跨上征途。 这在宋人、大理人眼里显得很疯狂征来的大理兵还未经过训练粮草辎重还未备齐却还要在半年就灭掉一个国家? 在阿术眼里这却只是习以为常之事懦弱的宋人、大理人需要操练他不一样他生来就是要打仗的不打仗的每一天他都浑身难受。 年轻的阿术迫切地需要打一场大胜证明他不仅能继承兀良合台的元帅金符他还更擅战。 若不是在宋境大败、兀良合台战死;若不是士气低落需要歇整;若不是段兴智现在才给他征齐仆从军……他都不需要等到现在。 “灭交趾!抢了他们的粮草女人!” “灭交趾!” 五个千人队的蒙军欢呼着。 他们将一路向东沿途所过的大理诸州府都会有大理军汇入他们的阵列最后再次形成一支大军。 摧枯拉朽…… ~~ “终于走了。” 大理城墙上如今的大理总管段兴智摇了摇头道:“可怕。阿术比兀良合台还可怕。” 段实眯着眼看着远处腾起的尘烟喃喃道:“蒙古最可怕之处不是打不败他们……而是打败了他们也没用。打败了他们他们也能抽离战场。像阿术这样短短一个多月又能成军杀敌。” 段实是段兴智的二弟时年不过二十三岁却已有骁勇擅仗之名。 这名气却不是在抗蒙之时得来的而是在段兴智投降之后段实受命为平南先锋与兀良哈台讨伐大理未平定之地灭了许多义军。 段兴智道:“是啊。哪怕兀良合台死了哪怕有一天阿术也死了。依旧让人生不出一丝反抗蒙古的心思啊。” 段实笑了笑道:“大蒙古国太大了每次吃败仗却也不损国力随时可卷土重来。谁能反抗呢。” “可恨总有些人看不明白这道理不自量力。” “又有人造反?”段实道:“平定了便是也该有小部分人不停造反才使大蒙古国需要我们。” 段兴智望着远处良久不说话。 直到烟尘越来越小似乎是因为确定阿术终于离开大理城了他才看了看四周小声地向段实道:“年前围攻石宝山……高长寿没死逃了。” “之前怎不说?” “不敢说啊你也看到了阿术这人多凶我哪敢说。”段兴智苦着脸道“我也是前两天才得到消息的石宝山里有条秘道。有山民看到高长寿带着百余人逃了。” “兄长就不怕等往后他知道了更加发怒?” “打下交趾少则一年……这期间除掉高长寿便是。” 段实摇了摇头有些看不上段兴智。 忠于大蒙古国没错但也不必害怕成这个样子因此而误了事反而遗祸无穷……简真是糊涂。 “那就赶尽杀绝。”段实道:“此事我来办吧。” “只不知高长寿又隐匿到了何处。” “还能在哪?”段实冷笑道:“这大理国能庇护他的还有谁?” 段兴智愣了愣道:“不会吧?高琼怎敢?他毕竟是敕封的统矢城主享着世袭官位不当还敢做这造反的事?” “呵他当我查不出来侥幸……” 正文 第274章 举事 二月二十七日统矢城。 高琼眼中带着思量看着面前的高长寿、白弄川。 白弄川是从宋境回来的已将所见所闻以及李瑕的回复都说了。 高琼听了之后思量了一会重新确认了他关心的问题。 “兀良合台真是这位宋朝的李县尉击杀的?” 白弄川道:“依小人所见该是真的。” “李瑕李非瑜。”高琼低声念叨了一遍又问道:“他会来统矢城见我?” “说是与少主谈打通走私商道一事想必再有月余便能到。” “他交代慕儒的那句话你再说一遍。” “是。”白弄川道:“李县尉说能击杀兀良合台是因叙州军大败蒙军主力;因长宁军牵制蒙军余部;因宋军有火器、船只、弓弩等等军备;因大宋百姓热忱抗蒙……此种种皆大宋之国力。 总之他自称是倚借大宋国力、才侥幸捡了兀良合台首级。反观大理国灭、君降无任何国力可为倚仗少主与岳侯若举事独木难支必败。万不可轻举妄动。” 高琼点点头深以为然。 他看向高长寿叹道:“看来你这位朋友与我看法相同。占领大理城、杀段兴智……靠这抗蒙是做不成的。眼下最重要的是积蓄实力。” “我不认同。”高长寿摇了摇头道:“当趁百姓还有热血号召群雄尽快推翻段氏、驱除蒙鞑。” 高琼道:“你要我再次联络三十七部举事能敌得过蒙军吗?当年父亲以举国之力抗蒙尚且大败何况如今?” “阿术率军东进交趾、大理国内民怨沸腾为何不敢一试?” “数万人、数十万人之性命不是拿来试的!” 高琼叱了一声又道:“此次并非只有我劝你李瑕信上也说不可草率举事义军若无甲、无马、无粮未经训练轻举复国大旗平白葬送性命而已。” 高长寿皱着眉有些焦虑。 高琼又道:“我知你心急万幸你未瞒我而肯将李瑕这意见坦诚告我且耐心再等等如其所言打通走私商道、积粮治兵……谋大事不可急在一时。” 高长寿心情不太好却还是点点头道:“你是高氏之主你不肯号召人马举事我能奈何?依你便是。” “且准备收购马匹与李瑕交易吧。”高琼苦笑道“磨刀不误砍柴功。” “嗯走了。” 高长寿带着白弄川离开高琼脸上的苦笑渐渐褪了笑只剩苦色。 他从屉中拿出一封书信再次看了起来。 信是一个当年追随高泰祥抗蒙的彝族首领所写说是当初黑初山一败之后他侥幸未死遁入寺庙取法号“舍利僧”以佛之名义号召百姓欲趁兀良合台已死、阿术东征交趾之际举事邀高琼共襄大业愿奉他为义军之主。 …… 世事有时很奇怪。高长寿一心举事得到了李瑕劝他缓缓图之的信;高琼不愿起兵得到的却是舍利僧这封共襄大业的信。 高琼已写了一封回信但数日以来并未收到舍利僧的回信。 对此他深感忧虑。 今日见过高长寿之后他心里已更倾向于李瑕的提议……先打开走私商道以马匹换取宋境来的茶、丝稠、瓷器、盐等物贩给大理权贵或运往吐蕃、天竺赚取钱财筹积粮草冶炼武器、盔甲。 之后可谋取川滇交界之处为据点筑山城、练精兵等待宋蒙之战出现转机。 至少要等宋军夺取川西、中断蒙古与大理的通信;同时川滇可互为倚仗、相互支援。如此才是真正的良机。 如李瑕所言“倚大宋之国力”徐图进取。 在他看来贸然举旗只会将许许多多尚存胆气却又手无寸铁的百姓、山民、信徒送到段兴智的屠刀之下而已…… 高琼铺开纸墨提笔打算再给舍利僧写封信忽听到敲门声响起。 进来的是高琼的族弟名叫“高均锦”。 “大哥。” 高均锦进屋之后先是关上门这才递了一封信在高琼手上低声道:“从善阐城来的信……这次不是秘信。” 高琼摇了摇头心知“不是秘信”意味着舍利僧已起兵了。 他打开信封扫视了一眼愁苦之色愈浓。 “半月内十万义军即至统矢城介时请少主开城。” ~~ 善阐城。 善阐既后世的昆明南诏国时始建“拓东城”大理国时称“善阐城”。 此地为大理陪都滇中重镇商工繁华…… 三月初一城头的大蒙古国旗帜倒下起义军已攻下了善阐城。 一名黄袍僧人站在城头双手合什为战死的义军士卒超度。 因他的举动还在为胜利而欢呼的义军们神色也渐渐肃穆起来。 良久僧人超度完毕开口说起来。 “晓谕善阐城众义军奉阿嵯耶观音之命抗蒙鞑暴政举事普渡众生入城后不抢、不杀百姓毋要惊慌……” 自有人将他的话语传开去。 “不抢一物、不杀一人!阿嵯耶观音普渡众生……” 善阐城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舍利佛……救苦救难舍利佛!” “追随舍利佛抗蒙……” ~~ “妖僧。” 段实行军至统矢城外时收到了信报得知舍利僧已攻下善阐城。 “将军妖僧声势浩大甫一造反便攻下善阐城号称二十万大军杀守将、占领城寨各地纷纷告急……” 段实不怒反笑。 “哈?二十万众?” 整个善阐府的人口也就二十万余万男妇老少全跟着舍利僧造反了也凑不出二十万大军。 在他看来这又是一个向蒙人表忠心的机会。 段实领了八千大理军本是要来对付高琼的他打算找到高长寿或别的证据废了高琼这个统矢城主。 “正好遇到妖僧造反简直是送上门来。” 段实摊开地图指了指喃喃道:“妖僧攻下善阐城下一步必是兵进统矢城拿下进攻大理的要道。他以为高琼无心抵抗、甚至会配合他却想不到我正好领了精兵在此……” 这战略实在太简单。 叛军必定是要攻打国都大理城从善阐城到大理城就直直一条线中间就是统矢城。 舍利僧接下来的每一步要如何走都被段实看在眼里。 “传信回大理城告诉兄长一声请蒙古镇守将军领兵来铳矢城、共击叛军;再派快马往东南报都元帅不必回师小小叛乱段氏足可平定……” ~~ 三月初九。 高琼在书房中踱着步眼中忧色更重。 因这一场起义他所有的计划都已被打乱了。 这几天他写信给舍利僧劝其不要西进不可将大理城作为战略主攻方向宜向北面乌蒙部方向占领据点靠拢四川、联络宋军。 他还让高长寿再派白弄川去通知李瑕不可再带货物到大理走私战乱一起眼下已不是时机。 同时高琼极担心高长寿会冲动起事与舍利僧合兵也不停叮嘱其不要妄动。 然而昨日一整日高琼都没得到高长寿的回应他再次派人往城外的深山老林找高长寿人也一直没回来。 …… “大哥不好了。”高均锦脚步勿勿进了书房。 “出了何事?”高琼问道:“舍利僧快攻到统矢城了?” “不。是段实到了与蒙古守军锁封了城池把我们的人全都控制住了。他带了近万人似乎在布防不让我们的人接近……” 高琼闻言呆住眼神瞬间失去了光彩。 良久他才哑着声音念叨了一句。 “完了……” 正文 第275章 斩尽杀绝 三月十二日一场大战……如屠杀一般在统矢城外展开。 舍利僧以锐不可当之势攻下善阐城之后火速西进统矢城。 他本以为不等蒙古反应过来统矢城必然已被攻下高琼一定会杀掉蒙古守将献城之后或倒向义军、或佯败逃亡。 占下统矢城进可攻大理退可保证善阐城不必受敌。 义军号称二十万军领一半兵马十万人西进其实只有三万余人但也声势浩大、士气高昂。 然而才出统矢城的东面山谷他们就遇到了埋伏。 统矢城城门紧闭段氏的大理兵从山谷中杀下封锁了道路把义军围在城下屠杀。 义军仓促成军未经训练;盔甲不必说是皮甲或铁甲全都没有;武器只有少量的刀更多的还是弓箭和竹矛。 高昂的士气几乎是在遇敌的一瞬间就被击溃了。 …… 段实并非要击溃这些叛军。 他要杀光他们。 只有最残酷的镇压他才能让大汗感受到他的忠心;只有割下更多的首级他才能立下更大的战功。 “镇守将军我的意思是不必受降杀尽这些敢背叛大蒙古国的叛徒才能威慑别人。你觉得呢?” 镇守大理城的蒙古千夫长名叫“也先”他闻言点了点头大笑道:“段将军很有蒙古大将的风范啊哈哈哈。” 段实抚掌大笑用蒙古语附和了几句又道:“那我就传令下去了?” “好。”也先大笑着应道“屠了吧。” 段实走了几步招过一名心腹低声道:“派一队人去把那妖僧救出战场并让他们以后就呆在那妖僧身边。” “将军这是?” “去吧。”段实笑了笑。 于他而言这次平叛立了功入了蒙古人的眼但往后呢? 若大理国内再无叛乱那是他兄长段兴智的功劳。问题是段兴智已四十余岁往后这大理总管的位置该落在谁手里? 留着那妖僧一条命并派人盯在他身边往后想平叛立功就平叛立功。等当上大理总管也随时可除掉那妖僧。 …… 这日舍利僧带着少数人逃脱了战场。 统矢城外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 三月十三日。 也先领兵东进收复善阐城。 他进兵之前段实问道:“也先将军城中恐还有叛逆可否容我全权查办?” “哈哈当然。”也先答应得很是爽快“段将军这次又立一大功些许小事看着办吧。” 段实于是占据了统矢城开始清理叛逆。 “押进来。” 随着他一声吩咐几名大理兵押着高均锦进屋。 高均锦双手被扣脸上带着茫然之色道:“英王我犯了何事?” 段实摆了摆手郑重道:“不要叫我‘英王’叫‘将军’我乃大蒙古国先锋将军不可再混淆。” “是我亦是大蒙古国官员。不知段将军为何擒我?” “招吧高琼庇护反贼高长寿又与妖僧暗通。” 高均锦道:“绝无此事……” “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段实打断了高均锦的话起身踱了两步道:“你再为高琼遮掩也无用我杀定他了以及他的两个儿子。说实话这是我段氏与高氏的深仇旧怨我早想杀他。 当年高泰祥被斩于五华楼漠南王嘉其忠义封高琼世袭统矢城。这位置也不能空了我打算让你入嗣给高泰祥世袭统矢城主。从此段氏与高氏之宿怨就此了结你我携手为大蒙古国镇守西南。 你若不愿那便与高琼一起去死。城外的惨状你也看到了。高长寿也许就在其中他好好的剑川城主不当非要造反这便是下场。事情很简单一念之间或世代荣华富贵、或被我剥皮拆骨你考虑。” 高均锦默然了良久。 段实笑了笑招过下属吩咐道:“他不愿为高泰祥这个‘段氏忠臣’继嗣先去把他阉了再把他的皮剥下来剥下皮之后若是还活着我重重有赏……再把他弟弟高均常押来。” “将军我……招了。” “呵。” 高均锦闭上眼道:“高长寿就在城南‘观音箐’彝寨……高琼确与舍利僧有书信往来还有一封高琼亲笔信没来得及交出去就在我身上……他们还意图联盟宋军……” ~~ 观音箐。 高长寿脸色颓然。 到统矢城的道路已然被封锁了他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但已预感到局势不太好让部下准备起来随时要离开这里。 他昨日却是带人悄悄往北攀上了统矢城外的一座高山看到了义军被击败的场景。 这让高长寿有些心灰意冷。 一直以来他想要做的事就是如舍利僧这样举事起义杀入大理城推翻段兴智驱除蒙鞑。 当年高长寿在剑川举事失败。这次舍利僧做得比他当年要好。趁着百姓怨声载道、深恨蒙古;趁着兀良合台已死、蒙军东征的兵力薄弱……揭竿便是数万人响应声势浩大。 这正是高长寿的预想……然后就被屠戮殆尽了。 如同一刀一刀割在高长寿心上。 他感到他数年来的期盼被砸得粉碎。 高琼、李瑕、高明月一直在劝他不要草率“大理复国无望”“我不看好你”“无国力可恃、举事必败……”一句一字都回荡在他耳边。 他明白若不是这些劝阻此时他已被埋葬在统矢城外的尸山血海里了。 但高长寿一点都不庆幸他心里只有悲愤与担忧。 他拼命赶回观音箐的寨子里。 “走!没收的东西不要了马上走!” 高长寿奔进寨子中脚步飞快指挥着部下集合他则跑回家中。 “妙音抱上孩子……明月走。” “果然是败了?”高明月并不慌张背上行囊一边走一边问道。 “大败了。”高长寿道:“败得太惨了……想像不到的惨。” 段妙音慌慌张张问道:“我们去哪?” “先到高山上躲藏一段时间我再想办法到五尺道联络非瑜。” “大哥呢?” “先走。”高长寿道:“我设法打探他的消息。” 旧部加上寨子里的人总有七百余人却是男女老少皆有行路不快。 高长寿忧虑更甚只好带了两百余青壮在后方断路。 行了一日一夜在三月十五日天明之时忽见后方有十余匹快马奔来。 “慕儒……” 高长寿回头望去见了来人眼中泛起惊喜之色忙迎了上去。 “堂兄派你来的?他没事吧?” 来的是高均锦之弟高均常他翻身下马问道:“慕儒这是要去哪?” “我看道路被段氏封锁了担心出变故把人移到山上。” 高均常道:“不错小心些也好。” “大哥他……” 高长寿话到一半电光火石间身子一避高均常的匕首已捅进他肘下。 “噗”的一声高长寿迅速抽刀在手扎进高均常腹中一把将他制住。 他不顾肘下鲜血淋淋冲来人大喝道:“别过来!” 马匹上那十余人却并不理会径直放箭。 “噗噗噗……” 箭矢刺进高均常身上。 高长寿甚至来不及问一句“为何要背叛我?”他丢下高均常的尸体滚进小路边的树林大喝道:“走……” “杀上去。” 更远处一队队段氏的大理兵杀了出来。 “围杀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 段实看着地图在观音箐画了一个圈。 于他而言舍利僧可以用来养寇自重但高氏叛逆一定要斩尽杀绝。 “斩尽杀绝……” 正文 第276章 三月十六日。 观音箐以南大尖山。 许秃瓢是熊山麾下的什将正是他带人护送白弄川从庆符县回大理。没想到统矢城起了战乱被围困在了大尖山。 这还是运气颇好的情况若是高长寿不够果断以为观音箐深山老林不会被段实那么快就找到只怕此时已被剿灭了。 山上有个寨子也提前准备了食物。 但退往大尖山的路上被段氏大理军追上断后的两百余人伤亡了三成高长寿也受了重伤却强撑着指挥布置防事并请许秃瓢帮忙教寨兵建些砲车。 许秃瓢一边建着砲车一边对白弄川道:“得要小心火攻。之前杀了兀良合台县尉就是带人上了山我被江水冲走了但夜里看到那山火好可怕。他们挖了沟把火势隔开……” 白弄川道:“岳侯说了困在山上也不是办法先守住这几次攻势还是要想办法突围。” “这么多老的小的女的哪能突围啊。” 白弄川语气有些歉意道:“对不住连累你了。” “我不是这意思。”许秃瓢傻笑了一声道:“我不怕死上次能捡条命回来就算命大值了。再说我就算战死了抚恤可不少有田有屋的留给儿子。” “许哥哥儿子多大了?二十多了吧?可讨了婆娘?” “瞧你说的我才二十四哪有那般大的儿子。” 白弄川尴尬地挠了挠头转过话题道:“这砲架能架上去吧?” “能咧……一会的先吃点东西。” 说话间只见一队队彝族妇人们已在不远处建起围栏又有人送来吃食和热汤。 许秃瓢捧着吃的转头看去见到高明月在后方安排了伙食又在教别人如何给伤兵换药山寨里一副乱中有序的样子。 “这位郡主往后就是县尉夫人吗?” “我是这般猜的我出发去庆符前郡主特地让我带了东西给李县尉当时岳侯就是这个神情……你看我。” “那就是了?”许秃瓢挠了挠头很想夸赞这大理郡主几句却又觉得不合适只喃喃了一句。 “要是真杀不出去了能把县尉夫人送出去县尉得给我多大地啊?以后我儿子可就太富了……” ~~ 高明月提着一筐草药到了木屋里她配好了伤药又开始捣着同时拿了本佛经放在膝上一边捣药一边默念。 段妙音抱着孩子进来道:“瞧你哪有这般诵经的显得不敬。” 高明月愣了愣道:“我想着只要心里虔诚佛祖总能听到我的心念。” 段妙音把熟睡的孩子放在一边接过她手里的药罐捣着低声道:“说来也是这些年我每常祈求上苍保佑你二哥平安无恙他历经艰难……” 她话到最后还是化成了叹息。 还没坐多久外面忽传来了喊叫声。 “又攻山了!” “守住……” 厮杀声把熟睡中的孩子吓醒哇哇大哭着。 段妙音手里的药罐掉在地上被高明月捡起又放到一边。 木屋里的妇孺都是一团慌乱。 “都不要慌该做什么继续做。” 高明月提起短剑向外走去只见已有段氏大理军士卒已跃上山头。 她不知敌军有多少但目前所见至少有三千人以上。 三千正规大理军将七百老弱病残围在山上逃生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 “后面的人随我一起搬木石我们将这些卖国贼砸下去。” 高明月一边指挥着妇人们做事一边带头开始推木石。 箭矢不时从山下抛射上来便是在后方帮忙的老人与妇人也不时中箭惨叫着倒下去。 “南边、东边又有叛贼攻山了!” 高长寿匆忙四下一看道:“我带人去守明月你来指挥。” 高明月没信心但慌乱之间也不推却忙上前指挥守山…… ~~ “快快把孩子们都带进去。” 段妙音跑过寨门处拉了几个寨子里的孩子忽见东面已有一些段氏大理兵杀上山来挥刀就砍也不管是青壮还是妇孺。 “啊!”惨叫声起。 眼看着这场面段妙音吓得呆住。 下一刻高长寿终于领着人冲上来奋力将冲上来的大理兵杀向东面的陡峭山坡。 “走快进去。”高长寿喊道。 段妙音深深看了一眼高长寿的背影转过身赶着那几个孩子进了寨子眼泪却是不自觉地往下掉…… 段氏与高氏世代联姻论辈分段兴智、段实还是她的族叔伯。 当年亲人间其乐融融的场景还历历在幕。转瞬之间要对她丈夫孩子赶尽杀绝的亦是这些亲人…… ~~ 时近黄昏。 高长寿身子晃了晃失血使得他浑身无力。 攻上山的大理兵仿佛杀不绝一般而哪怕是居高临下守山他的老弱病残们伤亡也远远大于大理兵。 高长寿没数过却知道死在箭雨中只怕已有过半人。 到处都是哀嚎恸哭有人已经崩溃哭喊着想要投降但大理兵没有想要留活口的意思依旧是在不停地放箭、攻山…… 乱战中高长寿终于被一根长矛捅倒在地。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转头一看忽然愣了一下。 他看到白弄川的尸体正静静地躺在那里胸前满是伤口。 “弄川……” 高长寿喃喃了一声忽然想到在龙湖上死去的白苍山。 他本想着白先生为保护自己而死了以后不能让其侄儿再死。等复国了要给白弄川封一个大官。 复国?不可能复国。 如他高长寿所想起兵举事不可能成功;如高琼所想韬光养晦也没用段实还不是杀过来了。 没有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亡了亡国奴没有尊严只能如同蝼蚁一般任人踩踏。 本已郁积的亡国之恨舍利僧的失败、高均常的背叛、白弄川的死……高长寿苦意泛上喉头跪在白弄川的尸首边呕吐起来。 …… 又有大理兵攀上了山顶向他围杀过来。 “杀了他!” 有大理兵冲向高长寿突然另一面有人冲杀过来挡在了高长寿面前。 打斗中高长寿站起身转头看去见是高明月带着人赶来支援了。 “带着他们走……明月带上他们走……” 高长寿执刀又冲上去一刀斩下血溅了他一脸。 高明月冲上前砍伤一个大理兵拉着高长寿就退。 “二哥你听我说……” “走啊带上你嫂子侄子去找非瑜往后隐名埋名……” “退了他们退了二哥你看那边。” 高长寿转过头目光扫去只见山顶上还在鏖战但更远处一队队围山的大理军已向北面涌去…… ~~ 段氏大理兵并没有马上放弃攻山但撤军的场面让高氏寨兵士气大振而正在攻山的大理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失去了战意。 这一轮攻势之后段氏大理兵已不再攻山撤走了大部分人只留下小量兵力封锁下山的道路。 …… 许秃瓢受了伤拖着腿走到白弄川的尸体边坐下来吃力地给自己包裹着伤口。 “唉……你怎就战死了呢换作是我还有抚恤你唉……县尉是派我来护送你的这差事我不办砸了吗……” 许秃瓢也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悲伤嘀咕了几句觉得说来说去还不如不说最后只是眯着眼看着远方。 “看这样子一定是县尉到了……” 正文 第277章 奔赴 “是非瑜到了。”高长寿道“眼下这情形只能是非瑜到了。” 高明月没有回答低着头把武装备在身上在小蛮靴里又塞了一支匕首。 “二哥我得带人突围去接应他。” “山下还有叛军太危险了……” “我必须要去见他。”高明月道。 她声音不大但极坚决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又道:“二哥你受了伤在山顶坐镇吧。” 高长寿抬起头眼神还有些担忧高明月却已转身走开去挑选还能下山突围的青壮与彝寨健妇了…… 一个月以前听说李瑕要来高明月很期待也很欢喜。 但这两日她其实是希望他别再过来了战乱一起段氏带兵到了统矢城已不是李瑕再过来的时机。 她求佛祖保佑他能平安无恙对她而言李瑕无恙也就够了。 但李瑕还是来了她知道一定是他来了他每次都能在她最危难的时候出现像是她命里注定的英雄。 她信这些却也不满足于这些。 她必须要尽快去告诉他眼下的形势、指引他地势避免他被埋伏或遇到更多可知及不可知的危险。 总之高明月不愿只像个累赘一样每次都等着李瑕到她面前救她。 山水迢迢李瑕已经走过来了。剩下这段路她觉得该由她向他走过去在她的地盘尽力去保护他。 另外……也想要更快见到他…… ~~ 李瑕正望着逃窜而去的“段”字大旗下令道:“追上去。” 令旗一摆八百人便向前方正在败逃的大理兵杀了过去。 事实上李瑕也不知对手是谁。 这是一场发生在统矢城南面山谷中的遭遇战。 …… 李瑕本来打算把兵力布置在大理边境接应只带着商队和货物潜藏进大理。 但才到大理境内便打听到了舍利僧举事的消息毕竟这场举事甫一发动就声势浩大滇东诸部多有响应者。 李瑕于是做了个决定反而是将商队、货物留在边境只带了八百人进入大理。想要尽快见到高长寿了解详情。 从五尺道到统矢城善阐是必经之路路上有两座关城东边的是“高硗关”西边的是“金马关”。 李瑕到时高硗关还掌握在义军手里但这些义军也准备撤回山里了并不阻挠宋军通行。 出了高硗关斥候登高打探发现蒙军正在善阐城兵力大概是千余蒙军、三千余大理兵。 善阐城已经是摇摇欲坠马上要被蒙军重新夺回了。 李瑕判断金马关必定是在蒙军手里于是夜袭蒙军大营、冲散了那些大理兵仆从兵趁乱扮成大理溃军杀出了金马关。 他不理会身后的蒙军和善阐城内的义军。 他此行的目的是联络高长寿打通走私商道首先保证的是高长寿这个确定的盟友而非并不能确定是他盟友的义军。 且情形至此他这八百人也完全无法挽回义军的败势。 从金马关到统矢城李瑕几乎是不眠不休以最快的速度狂奔。 奔至统矢城外登高一眺发现城关紧锁他便知道统矢城只怕不再归高琼统领了。 李瑕不敢贸然派人联络高琼而是立即转道南下深山去观音箐寻高长寿。 位置是白弄川告诉他的引路的是个捉来的大理俘虏。 沿着山谷前进很快又遇到了小股的大理兵探马李瑕击杀了他们心中忧虑愈盛。 一直走到一个叫“小龙箐”的地方李瑕愈发感到不对派斥候登高眺望果然发现前方有大量的大理兵。 紧接着有斥候连滚带爬奔下山来。 “报县尉后面又有千余人沿山谷来了打着‘蒙古先锋将军段’的旗号……” ~~ 段实带了八千余精锐从大理城东进统矢击败了舍利僧之后分兵三千给了也先去收复善阐又派了三千人去围剿观音箐再除掉伤亡便只余一千六百余人镇守统矢城。 这日有士卒禀报在城楼上看到一支小股兵士由统矢城东面而来未靠近城池便转道南下。 段实心中惊疑派人去打探发现布置在官道上的守卫已被人除掉且衣甲也被剥了下来。 他意识到不好立刻点了一千人向山谷中追击。 在段实想来这支兵马该是舍利僧的叛军、或是追随高氏的部落必是急忙忙地要赶到大尖山救高长寿。 他遂勒令全速前进要在对方赶到大尖山之前包围夹击这支兵马。 然而才到小龙箐山谷两侧便有箭矢倾泻而下。 “杀啊!” 段实暗骂“该死”马上派人冲到前方报信让大股兵马过来围剿。 至此他并不慌乱却承认自己有些低估这一支不到一千人的敌兵。 他本以为对方会赶到大尖山解围没想到对方竟是先埋伏在山谷中偷袭。 登高眺望地势说来是很简单的事但一般的部落酋长打起仗来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仓促之间设伏说来也很简单但没经过训练没达到令行禁止的士卒也做不到舍利僧的叛军绝对没有这样的实力。 段实几乎在一瞬间便有了新的判断。 “是高氏联络的宋军!但为什么?不应该的宋军不该这么快就能到……” 事实上在蒙古攻大理之时大理的求援书也不知传了多少封给大宋但川军显然不可能轻率支援。 等消息传到临安大理国已经灭了。 因此哪怕段实从高均锦口中得知高琼与宋军有所联络也从没想过会真有宋军出现在大理。 这是他这些天唯一的失误…… “轰。” 前方有东西在地上爆开来紧接着好几个士卒捂着脸惨叫不已。 “蒺藜火球?”段实皱了皱眉。 这火球威力不算大但一旦爆炸里面的碎铁片乱绽却颇能伤人。 “举盾牌!守住!”段实大喊道:“只要他们的箭矢、火球丢完我们的大军马上就到……” “轰。” “啊!” 段实话音未落左眼一痛眼前便只有一片血淋淋的腥红…… “我的眼……我的眼……啊!” “将军!” “我的眼……” 剧痛传来段实一瞬间便陷入了癫狂他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就被击伤了一只眼。 但事实已经发生血不停地顺着他的左眼窝往下流。 那铁片极烫让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因为痛苦而抽搐。 “咴律律!” 战马似乎也被铁片刺伤仰起前蹄将段实掀翻下去。 他已经什么都没想了只感到混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道:“我瞎了?我会不会死?” “啊!啊!” “将军……将军……” “都别动我……啊!我的眼睛……” 良久段实被人抱住亲兵们死死抱着他不停安抚。 有泪水混着血流下痛得他死去活来。 终于他伸出颤抖的手捂住了受伤的左眼伴随着吃痛的哼声睁开右眼扫视。 眼前的画面像是失了真他看到一个个大理兵被宋兵砍倒在地。 “带我走!快!带我走……我要去治眼睛……”段实大吼道“我的眼睛……” 他感到的是剧烈的恨意与痛苦。 他是大理的名将本不该在这里受伤但佛祖不保佑今日运气太差了。 ~~ “啐!这小子运气太好了吧。”鲍三恨恨骂道。 他才从更北侧的山坡上带兵冲下来打算堵住大理兵的退路全歼了他们。没想到对方的主帅撤得太快不等他堵住退路。 “娘的有本事别逃。” 又是一声号令响起鲍三回头看去喝道:“县尉有令给我追上去!别让这他们逃了……” “杀啊……” ~~ “准吗?” 杨奔提着长矛向山坡下冲去同时淡淡向洪阿六问了一句。 那个砸到大理兵主将附近的蒺藜火球就是他抛的。 “准!好小子哈哈哈!我给你记一大功。”洪阿六是由衷佩服杨奔这份臂力、准头至少他是做不到的。 杨奔冷笑一声也不多说已随着同一什人冲到了山下。 “刺!”洪阿六大吼道。 长矛捅出又是一片血淋淋。 中矛的大理兵栽倒在地更多的则是转身溃逃…… 正文 第278章 围魏救赵 李瑕站在山顶向南边望去见到一队队大理兵已往自己这边而来看人数极多。 而此时庆符军已从山下攻下箭矢、火球用尽只怕不会是这大股敌军的对手;他也看得出来自己埋伏的这个蒙古将军地位最高。 那只好试着用“围魏救赵”的办法给高长寿解围了。 于是李瑕下令道:“继续追击溃军全力击杀。” ~~ “走啊!快带我走!”段实怒吼道。 他并不在乎胜还是败也不太在乎麾下的士卒伤亡了多少。 说来可笑以前段氏为大理皇氏却毫无实权如傀儡一般国事尽操于高氏之手;反倒是如今大理国灭段氏成了蒙古国的大理总管了才终于有了些权力。 重要的是这权力。而这权力来自于蒙古大汗的信任。 段实需要的是在段氏之中显得最能干……这就够了。 今日就在这里麾下四千余兵马全死光他都完全不在乎。 这四千兵力怎可与他的一只眼睛相比? 若能让他的左眼恢复他甚至可以亲自把这四千人屠光岂还在乎败不败的?宋军来了自然有大蒙古国的骁勇将士应对。 总之段实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回统矢城治伤。 但身后的宋军却是如疯狗一般的追了上来。 “疯狗……疯狗……” 好不容易终于冲出山谷单只眼望去能望到远远的统矢城。 但身后的宋军已然追得太紧了段实没信心能逃回统矢城而前方便是金秀山他必须做一个选择。 是冒险逃回城、还是冒险爬上山? 惨叫声越来越近段实终于大吼道:“上山!上山!” ~~ 傍晚李瑕把段实包围在了金秀山。 他并不急着攻山而是借着这空旷的地形迅速调整了阵形。 他依旧保持着冷静知道后面还有更多的大理兵知道自己此来的目的是接应高长寿。 果然才刚刚调整好阵形后面的大理兵便追上来。 李瑕不敢硬战领兵退到了金秀山对面隔着山谷的深山当中。 再回头看山下的大理军密密麻麻竟有近三千人。 鲍三不由骂道:“娘的有这么多人都不知那段将军慌什么。” “人家惜命。”于柄笑道“人家给蒙鞑当狗多的是荣华富贵还没享够呢。” “哈哈哈!往后和鲍哥哥一样享享独眼的富贵!” “娘的你是在骂老子还在骂他?”鲍三抬腿踹在搂虎腚上大骂道:“快去探探路我们还要尽快赶到观音箐呢。” “知道!你们几个跟我探路……” ~~ 夜幕降下庆符军在山上扎了营。 士卒们都太累不得不歇一夜。 老林子里一片幽深颇为可怖。搂虎探了路回来摇头不已。 “县尉这片林子只怕没有半个月走不出去……” “知道了……” 李瑕坐在篝火旁捧着简陋的地图看着皱眉不已也感到了棘手。 他不至于被围死在这里但情况并不好仓促行军带的辎重本就不多如今已用尽。 偏偏是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形想要绕道去接应高长寿也很难一进深山老林未必能转得出来。 而山下又是三千余敌军的包围。 熊山走过来低声道:“县尉其实往北不远就是统矢城那边地形开旷不至于迷路。” 李瑕道:“我知道。” “明日向北走向着渔泡江而下可入金沙江我们可走灵关道回蜀地。” 李瑕转头看向南面没有回答。 熊山叹息一声道:“这片山路不好走就这一条山谷被堵死了。往西绕道的话这一片深山老林……小人也没把握走出去。” 鲍三想了想走过来低声道:“县尉依小的看。大理眼下这情势怕是不好再打开商道。但反正我们也没损失就当白跑一趟也没啥事不必忧虑。” 李瑕沉默了一会这次却讲不出什么大的道理。 这次过来大理这局面确实与他想像中不一样本以为是暗中来与高长寿高琼兄弟俩谋划一番如今却陷入了困境。 熊山、鲍三说的也都对这次不走私了下次再想办法也可以。但…… 这次李瑕没再说盟友、商道了开口道:“我妻子还在那边。” 鲍三愣了愣挠了挠头道:“那就想办法击溃山下的大理军或想办法从西面的深山老林里绕过去。” “县尉不就是在想办法吗。”熊山道。 “是县尉总能想到办法的。” 熊山他跑来劝李瑕向北走其实有一层心思是说以县尉的才貌往后何等女子找不到未必非要继续冒死进谷救人。 但李瑕直说了这话他就不敢再提了。 熊山于是道:“我看那些大理军战力也不强实在不行杀过去得了。” 李瑕拿起一支火把走到山崖边又沉思了良久终于有了决定。 他招回麾下八个班头开始吩咐起来。 “再让士卒们歇到三更趁天色未亮之际我们下山偷袭一次捉几个俘虏上来……” “是。” “明日鲍三你来领着所有庆符军向北沿渔泡江离开大理。搂虎你挑二十余最精锐的士卒出来我们扮成大理兵向南走山谷。” “县尉我等愿随你一起。” “不物资不足难以支撑太久人多目标太大不好救人……” 这边还在商量忽听远处有守夜的士卒喝道:“什么人?!” 李瑕转过头看去见那呼喊声是从西边的树林里传来的。 “先别放箭!”他迅速起身喝令着向那边快步赶过去。 月光下有道身影从树林里现出身来有些娇小轻灵向这边看了一眼又迅速缩回树干后面。 “别放箭。”她喊道。 “明月?” 李瑕走上前。 他一步步踏过去终于见到高明月从树干后转出来她也不说话就那般愣愣地看着他。 等李瑕走得近了她伸手似想要抱他却又不敢手便停在那儿唯有眼中是一片深情…… 正文 第279章 重逢 三更时分。 高明月并着腿坐在篝火边把李瑕那副简陋的地图放在膝上勾了一笔低声道:“这里有一条山间小路是猎人们平时走的可以直接通到大尖山附近……我傍晚时出发赶了四个时辰就到了。” “好那我们天亮出发到大尖山接应慕儒。” “嗯。”高明月低下头将地图还给李瑕。 此时这团篝火边只有他们两人。 高明月很想很想李瑕本以为见了面会抱他一点一点倾诉相思。 可真见了面她心里虽然感到非常欣喜那羞意上来却还是说不出太多话来拿眼睛看着看着想说的话便全都忘了。 然后李瑕没有抱她。 她其实感觉得出来李瑕并没有多喜欢她至少不像她那般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对每个人都显得疏离她只是所有人当中他愿意娶的一个而已…… 对这些小小的情绪高明月能敏锐地捕捉到。 于是她忍不住低声问道:“我送你的护身符还在吗?” “在。” 李瑕点点头掀开衣甲显出绑在里衣的护身符。 高明月不由抿着嘴微微笑了笑有些开心。她觉得这样就很满足了。 “对了还有这个。”李瑕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打开来里面是条小小的银手链。 高明月低下头轻声道:“你给我的链子我也带着。” 李瑕看向她。 她衣领很高只能看到一点点光洁的脖颈间稍稍有一点银色的亮光。 “嗯那看来你还是愿意嫁给我?” 高明月羞涩地偏过头。 其实李瑕是想说“你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他当初提出这婚事本就是想给她多一个选择。此时见她的小女儿姿态知她是愿意的那他便愿意娶了。 喜欢还是喜欢的但他阅历太多终是没有少年人那种不顾一切的热烈…… “在京城时阎贵妃不是送你一块玉佩吗?出京前还看你戴着。”高明月问道:“看你现在没戴吗?” “不记得放哪去了回去之后要问问巧儿。” 高明月又抿嘴笑了一下终于敢转过来看着李瑕。 大概是意味到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了于是话也渐渐多起来。 重逢的欢喜过后他们聊着近来发生的一切情绪便开始有些低落毕竟许多人都死掉了。 李瑕终是拉过高明月的手握在手里道:“多亏你来找我。” 高明月脸颊一红低声道:“其实我不来你也能想到办法吧我很怕我会给你添乱。” “你不来我大概只能想办法救你和慕儒。幸而有你来了我们明日便可与慕儒汇合接下来应该会开始好转。” 高明月瞄了李瑕一眼有些仰慕。 “嗯我知道只要你在事情总会变好。” …… “对了她是谁?”高明月忽然问道。 李瑕转头一看见是阿莎姽正坐在不远处。 阿莎姽这人有点孤僻混在八百人当中她极为不习惯因此平时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李瑕。 这一路行军赶路每夜哪怕是李瑕睡觉时她也是躺在他旁边。 当然彼此年纪差距颇大倒也不至于发生什么。 此时高明月似乎察觉到了阿莎姽对李瑕的亲近才有此一问。 李瑕想了想应道:“信徒。” “信徒?”高明月颇为疑惑对阿莎姽柔声问道:“你冷不冷?过来烤火吗?” “我和屈良……比你们亲密得多。”阿莎姽道。 她还真就走了过来坐在李瑕身边。 …… 天蒙蒙亮时庆符军由高氏寨兵引路向大尖山走去。 高明月在李瑕身边走着时不时替他指着路。 “我背你吧。”李瑕忽然道。 他看得出来高明月昨夜连续赶路四个时辰这会子继续赶路有些难受。 高明月有些慌道:“不好吧?” “没事我平时不是总锻炼吗也该有点作用。” “可是……” “上来吧。” 高明月咬了咬唇终于是趴上李瑕的背。 以前也一起骑过马如今她虽然也还是害羞但已更多了些别样的喜悦。 …… 阿莎姽跟在后面看着李瑕背着高明月的场景目露思量……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当年更加夫妻恩爱于是摇了摇头举步跟上。 一整夜段实先是让大夫处理好了受伤的眼睛包扎好之后又歇了许久终于睁开了右眼渐渐恢复了神志。 也重新有了凶狠的斗志。 他清点兵马发向小龙箐遇伏这一战损失了六百余人大部分都是在溃逃过程中死伤的毕竟他撤得太快。 麾下还有三千余人在金秀山下的山谷;有千余人在统矢城其中包括昨日还有两百余人逃回去了;另有五百余人在大尖山继续包围着高长寿。 高长寿那里都是些老弱病残且死伤大半暂时掀不起风浪。眼下该先将那支宋将歼灭了再继续铲除高氏叛逆。 于是这日上午段实下令让麾下士卒先主攻宋军所在的深山。 然而大理军翻上山之后却发现营地里空无一人。 段实独眼中泛起沉思判断无非有几种可能宋军要么遁入深山老林了要么向北逃了要么走小路赶往大尖山了。 “传令下马先派快马告知还在大尖山的董净台守住山路小心宋军偷袭……” “是。” “大军立刻起行给我赶回大尖山歼灭他们!杨渊你来统兵。” “是……” 这次段实没有亲自领兵进发深山而是点了一千人转回统矢城。 他有“名将”的名头不假其实都是这些年跟着蒙军打大理国内的“叛军”打出来的。 这些叛军多是些甲胄都不全的泥腿子又有蒙军为主力段实打得颇为轻松时长日久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但这次遇到宋军段实便意识到……打仗也不是那般容易。 ~~ 大尖山。 董净台抬头望向山顶皱了皱眉。 昨日攻山到一半收到段将军传令要求立刻全军回援千户长杨渊就带人走了只交代董净台封锁山道别让高长寿逃了。 这山并不难攻无非是早一天晚一点的事只是如今兵力太少这片山林子就不好全堵死昨夜便有二十余个反贼从西面吊下去窜入了山林。 董净台担心的就是万一高长寿就在其中自己这次就得吃一个大过。 也只能继续守山了等杨渊带人回来攻上去若没了高长寿谁能说得清是什么时候逃的…… 正想着这些只见山谷中有马蹄声传来。 两名骑士在崎岖的山道上策马远远喊道:“传令!段将军命尔等小心宋军偷袭……” “宋军?” 董净台颇为疑惑心道哪来的宋军? “嗖!” 一只利箭猛地从山上射下惯穿前方一名大理兵。 杀喊声起一队队宋军已从西面的山林中杀了出来。 “快!敌袭……” 正文 第280章 大理世族 高明月已从李瑕背上爬下来站在他身边偷偷瞄他指挥战事。 她看得出这八百庆符军是李瑕呕心沥血才训练出来的很担心他们出现太大的伤亡。便成了他为了救她而折损了宝贵的实力这种想法让她有些愧疚。 李瑕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在指挥的空隙忽然握了握她的手。 “不必担心会很顺利。” 高明月“嗯”了一声觉得他平时虽然冷清但只要他肯的话还是能很懂女子心思的。 如李瑕所言这场突袭战结束的很快。 大尖山一共有三条山路五百余大理军分散开来主要防备的也是山上的人逃窜。没太防备到会有敌军突然从后方杀上来。 短短半个多时辰后守山的大理军便已溃逃。 李瑕并不派人追击而是下令尽快收拾战场…… 伍昂拖着董净台走到李瑕面前。 “县尉活捉了一名敌将……” ~~ 董净台抬头看去有些惊讶于来的宋军将领如此年轻。更惊讶的是居然有宋军到统矢府境内。 “哈四年前我们向宋廷求来的援军今日终于到了吗?” 李瑕听了不由笑了笑。 这句讽刺听起来平平无奇却能看出这董净台不简单。 首先是胆气被活捉之后不求饶、不惊慌还敢出言相讥胆量是有的;其次是立场点明了他投降蒙古是有理由的宋人没有资格怪罪他隐隐还显出些委屈。 一句话董净台既表明了他是个可以招降的人物又不显的窝囊。 “你是何人?”李瑕问道。 “董净台大理开国宰相董公迦罗尤之后大理国下府主将大蒙古国副千户……” 李瑕听了便明白董净台出身董氏。 大理国的历史可能看成是世族争权史南诏国蒙氏统制下有六大家族分别是郑氏、赵氏、杨氏、段氏、高氏、董氏。 先是郑氏篡国建“大长和国”;之后赵氏篡国建“大天兴国”;再之后杨氏篡国建“大义宁国”。 往后段氏联合董氏、高氏、赵氏甚至一部杨氏建“大理国”。 再往后高氏一度篡位之后又归位于段氏既非高长寿所言的“先祖高风亮节”、也非段氏民心所向实则是五大家族的权衡而已。 简单而言“你高氏掌权可以皇位就别篡了大家都不想再出乱子。” 除了郑氏被“尽诛子孙”其余五大家族一直显赫至今。 这五大家族中别的李瑕还未接触只知道高氏、董氏先祖都是汉人属于被蛮化的汉人世家。 高氏始迁祖高翔祖籍江西随诸葛亮南征入滇定居于此、渐成大姓豪门。 董氏始迁祖董成祖籍金陵唐末流落至滇仕南诏、任宰相渐成大姓豪门。 …… 此时董净台说了身份抬头一瞥知李瑕了解董氏又道:“你若放了我我可向你招供段实的军情助你救高长寿离开大理。” 李瑕问道:“你们这些大姓子弟打仗不行权衡利弊倒是很厉害。” 董净台道:“是若让我投降真不可能你宋朝国力逊大蒙古国百倍我宁死也不敢投降连累家族。但今日只要你肯放了我于你有百利无一害。” 他也不等李瑕回答老老实实便开始招供…… 那边熊山进了董净台的帐营不多时又走出来手里捧着个瓷罐、一身衣服。 “县尉请看这个是蜀锦、华阳窑和我们的货很像。” 李瑕接过看了看向董净台问道:“多少钱买的?” 董净台愣住。 眼下是在打仗虽说两边不过都只有数百人但再小的战场也不该出现这种问题。 “问你这蜀锦你多少钱一匹买的。”李瑕又道。 “家里供的家中有人与宋人做些生意。大蒙古国派回回人搜刮得厉害做些生意……贴补家用。” “这两年也做?” “有做。将军你看你我亦有渊源。将军若对这生意有兴趣我可以暗中牵线……” 董净台如捉住救命稻草一般开口谈起生意来也是头头是道。 李瑕对此并不诧异之前依邬通所言这两年常有货走私到大理而大理掌权的无非也就这几个家族…… ~~ 这次来大理李瑕目的很清晰。他是来打开商道的、不是来打仗的。 私心里他对舍利僧的这场举事……非常生气。 带着一群山民举事把本就不足的抗蒙势力当即暴露在屠刀之下浪费积蓄实力的时机。 李瑕的实力也因此开始消耗。 八百庆符军没后勤、没支援、没补给没有可以休整的城寨深入敌境。暂时虽还没出现大的伤亡也已累积死伤了四十余人。 箭矢、蒺藜火球、干粮都快用完了体力耗尽接下来已很难再打出昨日的胜仗一旦被包围便有覆灭的危险。 哪怕侥幸胜了、把四五千大理兵全歼灭对段氏没有多大的影响;但庆符军却是李瑕全部的实力。 哪怕占下大理城在这直接处于蒙古统治下的地方根本也没有一丝守住的可能;它们不像庆符县有宋军、有川中八柱庇护有大宋国力为恃。 那为了什么呢? 这些牺牲掉的性命、时间本可以避免的。 所以李瑕千叮咛、万嘱咐高长寿“不要轻举妄动”。 他本计划着让高长寿到川滇之地占地盘、让高琼负责走私。如此在四川、边境、云南形成“官、寇、商”互相支撑的一条线积蓄力量。 现在高琼这个统矢城主没了。 李瑕必须考虑再找一个人来代替他。 他这个“官、寇、商”的计划少了“商”就如同没了源泉和流向的一潭死水。 而这个商该在大理有个明面上的身份才不会再把李瑕这个才萌芽的弱小势力拖到大理的蒙军主攻视线里。 董净台似乎是个可考虑的人选之一…… ~~ 高长寿看到山下的战斗之后迅速点齐了剩下的青壮下山准备接应李瑕。 但他们才到山腰战斗已结束了。 高长寿惊讶于李瑕麾下这支兵马的实力依旧拖着受伤的腿脚向山下走去。 渐渐的他看到了李瑕。 高长寿忍不住笑了笑。 好友久别重逢他眼神里是由衷的喜悦。 “非瑜!” 李瑕正在审讯董净台回过头看了高长寿一眼目光中带着思索却并未显露太多的情绪。 “慕儒……放慕儒过来。” 高长寿走到李瑕身前用力抱了抱他。 “我又欠你一条命。” 李瑕拍了拍他的背道:“你又受伤了。” “常有的事。”高长寿苦笑道“要抗蒙不受伤怎么行。” “慕儒稍待收拾好战场剥下盔甲、箭矢我们上山再谈吧。” 高长寿四下一扫打量了一眼战场道:“非瑜建了一支强军。” “才成军不久还不是强军。” 正文 第281章 信服 与李瑕就着当前的情形谈了一会高长寿目光渐亮似因庆符军的战力而欣喜。 他不由提议道:“何不在山谷再次设伏击溃段实的追兵?或有可能冲溃兵入统矢城重占城池。” “不行。” “为何?” 李瑕道:“伤亡太大且不值得统矢城的财富、粮食都被蒙军榨干了强攻下来也守不长久。徒费士卒性命却毫无战略价值。” 高长寿愣了愣眼神黯淡下来低声问道:“你说……大理真没有复国的可能?” 李瑕道:“之前这般说的。现在我来了看过了更觉得大理没有一丝一毫复国的可能。” 高长寿脸色更苦。 李瑕道:“我说话直但你只有明白了这一点才会有新的可能达成的人生目标。” 高长寿问道:“那你为何还要来?” “来救你、救明月。”李瑕道:“也为了实现我在川滇的构想。” “实现不了了。”高长寿摇了摇头道:“堂兄应该已经死了没有了商路你让我到乌蒙落草为寇穷乡僻壤靠什么能养一只兵马。” “高琼真死了?” “不知道。”高长寿道:“但想来是凶多吉少……” ~~ 李瑕与高长寿说话时并没有避着董净台。 也许是因为忘了。 但董净台却渐渐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且知道听了这些事他要么被李瑕杀掉或帮他进行走私只有这两条路可以选。 他明白李瑕就是故意让他听的。 “李将军你若是想做生意我可以替你联络。”董净台忽然喊道打断了李瑕与高长寿的聊天。 他迅速瞥了四周一眼见打扫战场的宋军已经快忙完了。 “我也可以助你们脱困你若放了我。往后只要不是要我在明面上抗蒙你吩咐我做什么都行。” 董净台说着努力跪下来晃了晃被捆住的身子在李瑕面前磕了个头。 “真的李将军可留个我的把柄往后驱我效力……” 李瑕没有回答董净台而是向高长寿问道:“慕儒认为呢?” 高长寿闭上眼脸色更加颓然。 这件事高琼本是最好的人选而高长寿一直劝高琼举事、举事、举事……现在举事的后果也看到了。 高长寿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心境但败成这样他觉得已没资格再对李瑕的计划指手划脚于是长叹了一声。 数年来数不清有多少人早已跪在蒙古铁蹄之下他却还在孤独地与大蒙古国相抗。 蚍蜉如何能撼树? 于是他终于认命般地叹息了一声。 “依非瑜的意思吧……” “那好。” 李瑕吐出这两个字却是转头看向了高明月。 然后他忽然拨出佩剑一剑捅进董净台的脖颈。 “噗。” 董净台软软倒在地上死时兀自瞪着眼。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说动李瑕了…… ~~ “把他的头砍下来挂在树上。”李瑕道。 对李瑕而言有理由把董净台留下来用。要杀掉的理由却有更多。 他的盟友只会是高长寿这样坚决抗蒙之人。委屈求全之辈天下多的事不会找不到人通商走私;敢奋起抵抗的人才稀少珍贵。 没在第一时间杀掉董净台李瑕就是为了在高长寿眼前杀。李瑕要让高长寿明白他并非只能选择高家但他还是选择了高家。 他需要高长寿的信任、信服。 这样下次他说“不要轻举妄动”时高长寿才会坚决执行。 比如这次高长寿若是信服李瑕就应该去劝阻舍利僧而不是观望。 李瑕让他的下属、盟友完全服从他的决定…… 另外还有一个杀掉董净台的理由很小却也很重要。 一个差点害死了高明月的人李瑕并不想给其活命的机会…… ~~ 高长寿还在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李瑕擦拭了佩剑上的血迹拍了拍他的肩。 “上山吧……” 诸人收拾妥当向大尖山爬去。 阿莎姽始终面无表情的跟在李瑕身后。 高明月本来觉得被她一直看着颇不好意思。但这次却是主动走到李瑕身侧伸出手任李瑕握住。 她其实也能感觉到李瑕保护她、爱护她的那份心意为此这种被爱护的感觉终是让她更大胆了些。 就这样牵着手走上了大尖山顶。 ~~ 李瑕才到山顶寨子许秃瓢就跑上前请罪。 “县尉小人没完成县尉交代的差事……白弄川死了……呜呜……” 他昨天没怎么哭反而是今日提起这事莫名地哭了出来。 阿莎姽不知怎想的也许是被许秃瓢亮亮的脑门吸引了也许是想安慰他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脑门。 许秃瓢一愣抬起头一脸茫然。 李瑕道:“先归队吧功过军法官会记着回庆符以后再算。” “是……” 许秃瓢只觉脑袋上凉凉的带着自己那什人找到熊山。 “佰将我归队了。” “归队吧。”熊山应道想了想又问道:“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 “没有!小的还能打仗!” 许秃瓢大声应了带人排到洪阿六身边一转头看到杨奔又大声道:“行啊老六最能打的兵被你划拉走了。” 他才想伸手去揽杨奔以示亲近杨奔却是忽然缩了缩显得很是惊恐。 “怕什么?”许秃瓢奇道“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子咧。” “他怕你身上有蛊。”洪阿六低声道:“你都不知道他有多怕那个女通司。” “是吗?我还当他天不怕天不怕……” ~~ “看起来粮食不多了?” “是加上这近八百人山上的存粮不足两天之用。”高长寿道:“更麻烦的是山下的叛军又包围过来了。” “不必担心他们让我的人歇一两日回复体力突围应该不难。” 李瑕再次摆出怀里那份简陋的地图道:“我们需要能找一个补充粮草的地方。” 他才拿出地图高明月已默契地找来了笔墨。 高长寿道:“可以先向南避开这段实的兵马再转道向东这里有个小城叫沙却城。” 高明月提笔为李瑕标了一下道:“但沙却城离威楚城太近了威楚城只怕有重兵。” 李瑕看着她手里的笔触问道:“出了深山之后这里有条东西走向的官道吗?” “是向东便是威楚城。” “向西呢?” “云南城品甸城大理城……” 正文 第282章 道路 李瑕看着地图并没有马上做决定。 他伸手从高明月手里接过笔做这个动作时两人的手稍微碰了一下高明月低了低头显得很温柔。 纵是阅历丰富、心性又坚定之人李瑕也是微微晃神。 他很很快又集中精神在地图上标注了几个他更熟悉的地名。 眼下大概有三条路。 一是先往南再往东过威楚城、善阐城再北上乌蒙部。李瑕写下了“楚雄”“昆明”“昭通”三个地名。这是最近的路但威楚有重兵把守善阐必然已被蒙军收复两地一共有六七千的兵力还包括一千蒙军。之前蒙军还在攻城趁其不备冲过来容易但现在再回去就很难; 二是先往南再往西过云南城、大理城再北趋金沙江。李瑕写下“详云”“大理”两个地名。但到时能不能找到可载千余人的船只不好说且金沙江水流湍急仓促行船一旦遇袭怕是得栽在险滩里; 三是到了大理之后渡过金沙江走灵关道到雅州再沿岷江而下回叙州。雅州既“雅安”属于川西一带靠近成都如今是处在蒙古治下。这条路线迂回千里且深入比大理还要凶险的敌境看起来是最危险的…… “走灵关道也太疯了。”高长寿看着地图摇了摇头喃喃道:“与其走灵关道到川西不如与段氏拼了。” 李瑕道:“我麾下佰将鲍三熟悉岷江地形只要从山岭中绕过蒙军的驻屯点未必不能回去。” “根本不可能。”高长寿摇了摇头。 在这件事上高长寿与鲍三、熊山等人的看法显然不同。 高长寿是大理人更熟悉大理困境之中的选择是死也要死在大理;鲍三、熊山等人更擅长翻山越岭宁可绕远路死也要回到蜀地再死。 “一共就这两条陆路一条水路。”李瑕道:“最好的当然还是向东走五尺道但麻烦在于义军声势太大惊动了大理军。” 若没有这次举事李瑕潜师而行还是简单的就好比蒙军攻大理时就曾在宋境穿插而过。 偏偏战乱一起各地蒙军、大理军封锁城池扼住关卡。 高长寿想了想沉吟道:“若让我选走金沙江是最稳妥的。” 李瑕道:“我们现在被包围了不能让敌人猜出我们的去路那重要的是‘灵活’不急着选一条路。” 他抬手在地图上点了点又道:“这三条路是不变的但堵在路上的敌军却是活的。战场上的形势千变万幻我们可以调动他们的兵力打乱他们的布防再寻找最有利的道路等他们露出破绽再一举跳出大理……” 高明月很快就明白了李瑕的意思打量着他的脸瞄着瞄着心思便从战略上移开了。 她以前常见到他认真的样子当时她总告诉自己“没有喜欢他、没有喜欢他”但一旦承认了她就感觉到……太喜欢了。 等李瑕说完似感觉到高明月的目光回头看了看她对视着的眼神像是在告诉她“放心我们会安全也会成亲……” 只看他笃定的眼神高明月不由面红耳赤。 “咳咳……”高长寿咳了几声神色萎靡。 他并非是在提醒李瑕与高明月注意一点而是真的牵动了伤势。 这件事说来奇怪高长寿前两日便受了重伤、却还能支撑住。反而是今日李瑕一来他这心气泄了就有些撑不住。 刚才谈论计划时高长寿就头昏得厉害此时聊完又将部下托付给李瑕他意志一松终是晕倒了过去。 李瑕查看了高长寿的伤势向阿沙姽道:“给他上点麻药还有吗?” 阿沙姽应了拿出一块布往高长寿口鼻间按去。 高长寿本来还有些呢喃白眼一翻完完全全晕厥过去李瑕于是重新给他处理了伤口。 忙完李瑕舒了口气向高明月道:“都是皮肉伤不致于有性命之忧。” 高明月这才放心下来又心疼李瑕劳累道:“我给你安排屋子……寨子里屋子少你和二哥住吧我让嫂子到我屋里住。” 李瑕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和将士们在外面扎营就可以。” 高明月送他出来一路上都在想屋子没安排好的话阿莎姽又要跟在他身边了…… 接着她又怪自己总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高明月眼下这般危急之时二哥伤重、他有那许多事要操心你还起这小心思真是太小眼了。” 心里乱糟糟的自语眼开李瑕就要走出寨门她不禁有了些小小的愁绪。 觉得有些舍不得虽然就一晚隔得也不远。 李瑕停下脚步抱住她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低声道:“你最近太累了好好休息什么都不必担心……” ~~ 高长寿的旧部只剩下一百余青壮两百余妇孺李瑕将他们重新编整了一下。 又休整了一日士卒们体力都回复过来他们便打算转移。 也只能转移因为食物已经快吃完了…… 杨渊领着三千大理军又围了过来。 他并未马上攻山因不知宋军虚实担心他们还有更多的火器于是下命封锁山路。 杨渊料到了山上的粮草不多知道只要守住他们也能困死他们。 但大尖山有三条山路杨渊不得不分兵把守。 另外还有西面是深谷也有少量的大理兵守着。 …… 三月十八日夜深。 搂虎、熊山领着两百人悄悄攀下西面深谷对北面杨渊的大营发动突袭。 同时时山上杀声大作似乎是宋军打算从两边攻打杨渊大营。 于是南面的大理军五百绕到西面试图从背后攻击这两百宋军。 但此时李瑕已领兵从南面山路杀下来借着人数优势、以及居高临下的地势迅速击溃南面剩下的五百大理军。 之后搂虎、熊山立刻掉头与李瑕合击支援北面的大理军。 等杨渊反应过来李瑕已从容撤往向南的道路…… 正文 第283章 粮草 云南城。 云南城位于大理城、统矢城之间它并非统矢城那样的府城而是大理治下的小城位置大概在后世的祥云县。 汉武帝时在此设益州郡因梦见彩云南现因此该地取名为云南县。 南诏国时云南节度于云南城。后又废云南节度分为云南、品甸两城。 去年蒙古改品甸城为千户所。 品甸千户所属于大理万户所距离云南城不到三十里拱卫大理城西面道路驻兵一千余人。 但阿术东征交趾从品甸千户所抽调了五百余兵马。因此千户所里余下五百人其中有蒙军一个百人队。 至于云南城则并无太多守军。尤其是在舍利僧举事段实抽调了各地守军平叛之际。 …… 三月二十日李瑕偷袭云南城攻下城池。 这并非难事小小的土城守军稀少城墙残破。 但李瑕非常失望。 他并未在此得到太多补给。城内的粮草比他预想中少得太多根本不足千余人十天之用…… 自四年前起蒙军攻灭大理以来一味掠夺、连年征战。兀良合台父子不停征兵抢粮打乌蛮诸部、打自杞国、打大宋、打交趾……这一切负担都是压在大理百姓身上。 田地荒芜局势动荡。 不说存粮小城里的男丁、女眷也所剩无多。 因此舍利僧一举旗无数百姓响应。但义军队伍中青壮还不如老弱多也因此一触即溃。 站在云南城内看去满目疮痍…… 高长寿还在昏迷当中李瑕似乎是故意让他迷昏很久的如此一来能与李瑕讨论的就只有高明月了。 当然李瑕并非是为了多一些与高明月亲近的机会而是为了更好的指挥高氏旧部。 高长寿颇有主见且有大理岳侯的骄傲。这不是坏事在李瑕的计划里以后高长寿在乌蒙一地发展很需要这种主见。 但现在暂时还不需要由高明月帮忙来指挥高氏旧部李瑕的命令才贯彻地更顺畅。 回想起去年北上开封之事便可看出李瑕作为指挥比聂仲由要强势得多。 阿莎姽似乎很懂李瑕的心意都不用他多说直接就给高长寿用了重药。 这日清点了从城中搜集来的粮草李瑕道:“我们需要攻下品甸千户所才行。” 高明月不反对他但还是提醒道:“或是再打品甸段实的兵马就包围过来了。” “嗯但必须有粮草箭矢也要补充。” 高明月点点头问道:“我们如何打?” “我们攻下云南城应该还没惊动蒙军。你挑几个机灵的当年人到品甸去报信称云南城遭到了舍利僧的溃兵劫掠。人数大概是百余人。如此吸引两百蒙军出来我们分而化之……” ~~ 统矢城。 段实拿着一个铜镜看了看左眼已经被包扎好看东西还有些怪怪的脸也不像以往那般英俊了。 右眼中不免泛起恨意。 但他还是平复了心情不再像刚刚受伤时那般激动。 “报将军杨渊派人来报那支宋军带着高长寿从南面突围之后向西逃了……” “废物。”段实骂了一声凝视着地图在云南城点了点。 他确实这支宋军已在云南城接下来必定是要北上金沙江。 云南城以西就是大理城;南面是赵赕千户所;北面是太和城……至于东面杨渊已经带兵包围过云了。 沉思之后段实吩咐道:“派最快的马传信务必让大理城、赵赕、太和城的守军拖住这只宋军给我歼灭他们!” “是……” 这边才吩咐好那边又有信马来报道:“将军也先将军派了一位百夫长来了。” 一听来的是蒙古人段实不敢大意连忙亲自去迎。 那百夫长名叫“阿古达木”领着一个百人队策马进了城下了马便对段实有事说事。 “千户长已攻收复善阐城平定了叛乱。” “可喜可贺。”段实笑道。 阿古达木仿佛没看到段实瞎了一只眼又道:“但有一支近千人的宋军到了大理境内你拿下没有?” 段实皱了皱眉也不回答。 阿古达木是个蒙古爽直汉子论官职虽比段实要低但心底却颇看不起段实就木着张脸立在那跟个雕像一样。 好一会还是段实先开口道:“我这只眼就是他们炸瞎的。” “是啊。”阿古达木道:“他们带了火球。大理人太笨了不会造火球都元帅要是多带些回回人来就好了。” 段实听了心里不太高兴但不愿得罪了这蒙古人尴尬笑了笑问道:“也先将军派你来是要?” “当然是歼灭这只宋军。”阿古达木道“千夫长让你调一千人归我指挥。” 段实看他只有一个百人队只好依其所言谁让人家是蒙古人。 他也看得出来也先十分重视这一支突然到大理来的宋军若不能尽快歼灭他们只怕接下来会越来越麻烦…… ~~ 品甸千户所。 “杀啊!” 庆符军士卒们执着长矛杀向前方攻入了品甸城的大门。 他们并不知道越来越多的蒙军、大理军已经注意到他们且从四百八方包围过来。他们感受到的是每一场小战都能打胜。 大理军战力似乎并不强比当时在庆符县遇到的大理军还要弱一些毕竟当时有更多的蒙古探马赤军领着大理仆从军。 这种小战场的胜利给了庆符军将士们莫大的信心。 老卒带新丁、通过小胜磨砺这次的大理一行仿佛成了李瑕练兵的时机。 但李瑕知道他们每打下一个小城就会更引起更多敌人的注意呆得越久最后还是会被包围。 必须尽快离开大理国界才行。 然而一路杀进品甸千户所他推开仓房愣了愣。 仓房里堆着些粮草、箭矢但远远不够。 李瑕皱了皱眉拔剑走向一个受伤倒地的蒙卒用蒙语喝问道:“粮食呢?!” “都元帅……带走了。” “你们吃什么?”李瑕又问道。 那蒙卒浑身是血却还是惨笑起来道:“都元帅上个月才走我们又抢了这么多……下个月又能堆满一仓库。” 他“咯咯”地笑着又道:“你来早了……你这只猪……” 李瑕没再问一剑捅死了对方。 他背对着士卒们眼神有些忧虑。 接下来怕是只能这样不停地寻找薄弱之处打过去才能得到补充。 但这显然是铤而走险他忽然有些不确定这样下去最后要如何收场…… 正文 第284章 危与机 庆符军有两个马军百人队佰将分别是于柄、宋禾。 但成军时日短骑术不够精湛两百骑兵并不能单独出战发挥不出骑兵的优势进入大理的一路上多是先行探路、运载伤员及物资。 这次李瑕攻云南城、品甸千户所留下于柄断后同时侦察身后那三千大理军的动向; 而攻打品甸千户所时有五十余名蒙军见势不妙骑马逃了李瑕派宋禾负责追击同时往北面、西面两个方向探路。 三月二十一日。 宋禾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禀报道:“县尉小人追着那些蒙鞑只斩首……五人其余已逃进大理城、太和城小人未能追上请县尉治罪。” “不怪你。”李瑕淡淡道:“以你们的骑术追不上蒙军很正常。现在大理、太和两城已有防备了?” “是。”宋禾道:“小人昨夜登山眺望大理城大理城南面的下关已守备森严至少有一千守军。” 李瑕点点头转头向高明月问道:“下关有一千守军大理城会有多少人?” 高明月仔细地为李瑕画了一张地图。 “大理城东为洱海、西为苍山城池夹在当中。北面有龙首关南面有下关各驻军一个千队……” 李瑕提笔标注低声道:“那大理城几乎不可能攻下了。” 他转向宋禾又问道:“品甸城以北的太和城是何情况?” 宋禾招过一名骑兵什将这什将名叫“崔剩”本是县衙的马夫骑术不错昨夜正是他到北面探路。 “禀县尉太和城与品甸类似五百驻军其中一个蒙军百人队再加上昨夜逃过去十余个蒙鞑。” 李瑕点点头在地图上品甸城北面八十里的“太和城”标注上“五百兵力蒙军一百”。 不一会儿于柄也赶回来。 “县尉在东南方向六十里的沐滂岭发现大理军。小人昨夜擒下了一个他们的探马县尉可要审问?” 李瑕点点头道:“带过来吧……” 审过俘虏李瑕在地图上品甸城东南方向六十里的“沐滂岭”注上“杨渊三千兵力”; 在品甸城正东方向一百八十里的“统矢城”标注了“段实两千兵力”; 在正南八十里的“赵赕千户所”标注“五百兵力蒙军一百”。 至此李瑕已在品甸城四个面、五个方向写下了敌军的大概兵力。 高明月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 她已经有些了解李瑕打仗的风格…… 小龙箐山谷八百人伏击段实一千大理兵。占据绝对地势不惜用光所有的箭矢火器。敌军援兵一到立刻退到山上; 大尖山一千余人从南面突围占据地势先将南面一千大理兵一分为二才各个击破。一旦击溃敌军不求伤敌立刻突围; 偷袭云南城之后把品甸的五百守军吸引出两百人之后才偷袭品甸。 简而言之李瑕不打硬仗、不与一直在全力避免伤亡。 了解他的想法之后高明月看着地图低声道:“我们可以走北面趋金沙江太和城兵力少不能追我们。” 李瑕摇了摇头道:“不行我们粮草太少不足以走灵关道;没有船只走不了金沙江。且杨渊追得太紧不会给我们渡河或造船的时间。另外太和城已有防备一定会派人扼住道路请求援军。” 高明月“嗯”了一声又提议道:“那我们南下打赵赕千户所?” 李瑕问道:“向东回统矢城如何?” “嗯?” “我们手上的粮草只够我们走五尺道回去。” 李瑕在地图上点了点道:“你看我们并非是直接从统矢城过来的。我们是向南走了近百里才从东南方向过来走的是从威楚到大理的官道。” 他说到这里在地图上画了个三角形。 “杨渊这三千人一路追着我们也是从东南方向过来……接下来我们只要向正东方向走便可径直从统矢城下而过走五尺道。但可虑的是善阐府还有一支蒙军。” 高明月眼睛一亮道:“若能过了统矢城我有办法不用再走善阐府。” 李瑕问道:“善阐府不是必经之地吗?” “可以从善阐府北面的山林里走。” 李瑕目光看向地图沉吟道:“那一带都高山并无城池只怕不好走粮草也不够。” 高明月道:“这一带有三个部落?劝部、掌鸠部、罗婆部皆属滇东三十七部与我高氏有旧交我有把握让他们引我们过境、还能借些粮食。” “那好。”李瑕道:“我们可以试着补充这个计划……” 他说着转头看到高明月亮晶晶的眼睛又道:“幸好有你。” “是你来救我该是我说的……幸好有你。” 李瑕笑了笑继续看着地图随口道:“我们都快要结婚了不用这么客气。” 高明月眨了眨眼表情羞中带喜愈发漂亮。 ~~ 次日李瑕迅速向东行军进入了云南城东面五十里的戴帽山山谷。 这是一条正东正西方向、通向统矢城的道路。有一条小河由西向东流在岔河口汇入鱼泡江。 进了山谷走了三十里一名庆符军兵士从山上跑下禀告道:“县尉前方有支千余人的兵马行军很快与我们只隔十余里。” 李瑕皱了皱眉这是意料之外的变数。 “于柄杨渊的三千人行军到哪了?” “两个时辰前已出了沐滂岭山谷一个时辰前进了云南城此时想必已经追来了。” 李瑕沉吟道:“前面有千余人后面有三千人……” ~~ 阿古达木领着百人队以及段实派他的一千人向西趋往云南城。 这条路是从统矢城去大理的官道正东正西方向。涟河由东向西流在岔河口汇入鱼泡江。 他知道杨渊从领着三千人从东南方向追击宋军。 到时四千人汇合看着有些多但要包围宋军不让他们逃散了在大理作乱这个兵力也必要的。 阿古达木出发比杨渊晚了两天但行军却比杨渊快得多。 既是因为一千人行军比三千人更轻便也是因为有蒙古骑兵督军大理兵但凡敢走得慢些鞭子便狠狠抽了下去。 三月二十二日阿古达木出了戴帽山山谷。 只见迎面尘土飞扬正是杨渊的三千大理兵。 双方会面阿古达木问道:“宋军呢?” 杨渊问道:“百夫长没在山谷里遇到宋军?” “没有。” “那宋将必是往北走攻太和城了……” ~~ 一条小河向东流另一条涟河向西流两条河在“岔河口”共同汇入渔泡江形成一个“┴”形。 而渔泡江也是统矢府与大理府的交界。 “呼……呼……” 岔河口往北十余里庆符军将士一个个都坐在地上大喘气。 他们疯了一般跑不停跑了二十余里地才终于在遇到敌军之前拐入渔泡江峡谷。 两百匹马上驮着的伤员、妇孺伤员的伤口已绷出血来妇孺们一个个惊魂未定。 而奔跑过来的每个人都大汗淋漓。 高氏旧部多是白、彝族的山民平时多在山地间奔走也不禁对庆符军士卒感到叹服。 这不是容易做到的事需要铁一样的意志和纪律。 但训练时李瑕每天傍晚都会带着他们跑得更远。 这些庆符军士卒或许还不擅长厮杀却最擅长这样跑步。 他们以前不明白这样训练的意义在何处到今天才明白李瑕常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 李瑕也喘着气在士卒们之间走动着不吝对他们夸赞。 “做得好你们没有一个人掉链子。今日未还未见血但你们的意志、纪律已经又打了一场胜仗……” 他笑了笑从怀中掏出被汗水浸湿的地图把地图上统矢城旁边“段实二千兵力”的“二”划掉提笔改成了个“一”字。 现在统矢城已只剩一千人了…… 正文 第285章 高门 统矢城。 段实近来也仔细反省了一番意识到之所以瞎了一只眼是因为太傲慢了跟着蒙军一起扫荡大理叛逆比起与宋军作战还是不同的。 以后再打起仗来还是要多多倚靠蒙军才是。 大理是蒙古人的大理出了叛乱蒙古人一定会解决段氏该做的是尽力表现而不是真把所有的问题担下来甚至付出一只眼睛。 打仗是为了让蒙古人看到自己的忠心和能力这个目的很重要不能本末倒置。 有了反省段实重新振作起来。 “去把高琼押来见我……” 不一会儿戴着镣铐的高琼被押到堂上。 高琼虽被囚禁人显得很消磨眼窝发黑身上却不见任何外伤神情也淡定。 “听说你还不招。”段实道“证据确凿竟还敢心存侥幸?” “那是伪证我要到镇守官面前对质。” “啐!” 段实让人将高琼按倒一口唾沫啐到高琼脸上。 高琼道:“我乃大蒙古国世侯奉大汗之命镇守统矢府你妄敢囚禁我欲造反不成?” “你就这一句话?” “去岁我至哈拉和林觐见大汗大汗赐我银符彰我忠心。你制造伪证诬陷于我藐视大汗不成?” 高琼的声音很平静他被囚以来滴水未进一刻也不能睡觉却始终将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 段实俯下身凑到高琼耳边低声道:“我真的看不起你真的。你父亲宁死不降你就这副德性。” “我忠于大汗无愧于天地……” “闭嘴吧。”段实道:“我找到你的妻儿了。” “你找不到。” “我把你妻子的衣服剥光丢到我兵营里了。” “她是你姑姑是段氏王女你不敢这么做。而且你找不到。” 段实道:“对了我还把你的次子放进油锅里炸了。” 高琼道:“我长子在哈拉和林当质子你大可去找来把我两个儿子一起炸了。” “你若不是叛逆为何要把妻儿藏起来?” “我是否叛逆还真轮不到你定。” “嘴真硬……把他翻过来……按紧了把他嘴扳开。” 高琼被按在地上段实站在他头上解开腰带撒了一泡尿。 看着高琼拼命挣扎、却挣扎不开嘴里咕咕作响段实哈哈大笑。 “哈哈哈继续说啊废物。” “有本事你杀了我……否则到镇守官面前……分辨……咳咳……” 段实系了腰带让人又将高琼带下去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又吩咐道:“去把高均锦带来……” ~~ 高均锦跪在地上额头上冷汗渐多。 他绝望的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太多选择不背叛高长寿段实必定要杀他;但背叛了高长寿之后段实也没允现他的诺言。 威胁是真的承诺却遥遥无期…… “看到了吗?你这位大哥不认罪。”段实笑道:“若不能把他罪名坐实我也无权处置他。” “将军我亲眼看到他与反贼高长寿来往。” “谁叫你弟弟没用没能捉获高长寿还把自己搭进去了。”段实悠悠然道:“指证高琼的证据少了一大半仅剩下一封书信以及你的口供了。” 高均锦道:“书信……书信也是真的。” “不够。懂吗?”段实道:“等镇守官回来问起些事难道说我们凭一封书信?” 段实话到这里又补了一句道:“你背叛了他他若不死你如何是好?” 高均锦闭上眼心知无路可退了轻声问道:“那……杀了高琼?” “杀了?没定个叛逆之罪哪怕杀了他世侯之位也该归他的长子、在哈拉和林为质那个九岁的高延业所有。你舍得吗?” “将军的意思是……用刑?” 段实讥笑一声也不说同不同意而是问道:“他把妻儿藏在哪?” “我不知道。”高均锦道:“我是真不知道得到舍利僧起事的消息之后他妻儿就不见了。” “此事他没安排你做?” “没有。” “该死。”段实道:“去找来。接下来这事由你来办。” “是。”高均锦退出大堂心里愈发苦涩。 …… 段实是一定要杀了高琼的。 但没在统矢府捉到高长寿、构陷高琼的证据不足高琼死了事情就太难看了。 另外高家不仅有高琼各地都有投降蒙古的高氏子弟势力不小。没证据就扳不倒高氏高氏也会追究此事。 所以交给高均锦去办高琼一死事情就成了高均锦想要谋夺家主之位构陷高琼并杀了他与段氏无关。 这事也就这样了。 ~~ 傍晚时分有五十个大理兵士奔向统矢城门。 “奉杨将军之命有紧要军命报段将军!” 喊话的兵士带着大理口音还有些彝族特有的腔调。 城门开了一条缝有守军喊道:“把令牌递过来!” 一块令牌便被递过来守军接过一看只见是块副千户的令牌背面是个“董”字…… ~~ 高长寿睁开眼向四周看了看只见自己正在山林中。 段妙音忙给他递了水与粮食。 “这一觉睡了好久感觉过了一辈子。”高长寿喃喃道:“我们还在大尖山?” “在统矢城外。” 高长寿转头望去透过树缝能望到远处山脚下的城池。 “非瑜是打算绕过统矢城走?劝部的地界吗?” 段妙音道:“李县尉好像想把统矢城打下来。” “统矢城已有防备他不怕伤亡了吗?”高长寿喃喃道“就算打下统矢城也没有兵力继续突围了那就只能召集诸部举事、同时联络善阐城的义军……” “善阐城四天前已经被蒙军打下来了。” 高长寿愣了愣这才问道:“我昏迷了几天?” “五天。” 段妙音低声将五天来发生的事说了李瑕已经带人到云南城绕了一圈牵走了四千大理军。 高长寿笑了笑神情有些释然。 他想到去年在北面初识李瑕时自觉以大理名门之尊或可收服对方。 时至今日这念头忽然烟消云散了同时消散的还有复国的野望。 不如人就是不如人承认下来了反而有种莫名的轻松感。 “以后……跟着妹夫抗蒙吧……” ~~ 入夜。 牢房里高均锦正站在高琼前面。 “大哥你知道的段实必定要杀你。你就算不认罪也活不了何必要自讨苦吃?” 高琼双手双脚上一片血淋淋的已被挑断了手筋脚筋。 他没有说话也不吭声只是盯着高均锦。 高均锦低下头把手里的刀子丢在一边道:“段实利用我来拷问你。你若不认罪我明日便只能去搜嫂子与勋儿了。” “我……不可能认罪……杀了我……” 高琼一开口喉咙里痛苦的嘶声就压不住他眼里却是讥嘲之意。 高均锦拿起一块烙铁又劝道:“大哥成全我吧?我没办法我被逼到绝路了。” 他看高琼没反应拿着烙铁便烙了下去。 滋滋的声响中高均锦低声道:“你一开始就没相信我不是吗?你明知道舍利僧要败会牵连你。你却一句话都不告诉我只顾着送走你的家小……你活该。” 远远的有杀喊声传来。 直到放下手中的烙铁高均锦才听到那飘进牢房的声响。 “出了何事?” 他大步踏出牢房眯着眼向远方看去见到西面、南面有火光亮起。 “叛军进城啦!”有人喊道…… 正文 第286章 偷城 庆符军进入大理以来伤亡虽然有但并不太大。 李瑕像个吝啬鬼一样珍惜他的兵力没有绝对的把握从不出手。 他本来是不打算取有两千人守卫的统矢城与高明月说的也是“我们绕过去”但发现有一千兵马西向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不仅是人数的问题最重要的是……统矢城没有防备。 李瑕于是决定攻城但也力求把损失降到最小。 他不知道刘整“十二骁勇取信阳”具体是如何做的时人说起来无非是“夜纵骁勇十二人渡堑登城袭擒其守”。 受这“袭擒其守”四字的启发李瑕率军入城后第一时间便派人袭杀段实。 他派的是伍昂因伍昂在县里当弓手班头多年擅长巷战且冷静机敏。 …… “县尉有令入城先取敌将段实!” 伍昂提刀在手目光一扫迅速锁定了府署所在的位置。 五十名高氏寨兵拿着董净台的令牌混进城后先是打开了城门马上又分了三十人汇入伍昂的队伍。 “伍佰将我带你杀段实狗贼!” 说话的是个奉高长寿为主的彝寨头领名叫“阿依”长的五短身材虎头虎脑。 “好!阿依头领今日立了大功。”伍昂大声应道。 他当上佰将之后并不刻意表现因此在之前并未有多少功劳。但他并不为此焦虑他是聪明人感受的出来李瑕信重他。 一行一百三十人不管城头上的争斗迅速杀向府署。 大灯笼下几个守卫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正慌张地向这边眺望。 “反贼杀进城了快随我去守城。”伍昂大嚷一声走上前去突然挥刀斩下。 一个大理兵应声栽倒。 “杀!”伍昂满脸血糊提刀杀进门…… ~~ 段实眯了眯独眼迅速从高楼上跑下来。 “将军……请将军示下如何守城?” “走!”段实道:“从东城门走。” 他动作很快却不慌乱说话间已大步赶向马厩嘴里不停吩咐道:“马上召集所有亲卫护送我出城。” “是。” “你去善阐城报知也先将军宋将联合叛军率五千人攻城我守不住请他尽快支援。” “是。” “你们几个留下等我出城后马上收拢兵力撤往东山。” “是。” “你们带两队人立刻去把粮仓烧了。” “是……” 段实下令很快若不是说的都是如何逃跑之事仿佛像是成竹在胸的常胜将军。 ~~ 伍昂杀进府署并未遇到太多抵抗。他脸色反而沉下来预感到段实只怕是逃了。 果不其然冲到马厩一看只见马匹已全被骑走仅余十余护卫还在断后。伍昂大怒领人上前剁翻了他们。 “伍佰将追吧!”阿依大骂道:“段实这狗贼一定是往东城跑了!” “不追了。” 伍昂按捺住心中怒气走上前砍下一名段氏大理兵的头颅提在手里道:“先去城头告诉守军……段实已死。” 血不停从伍昂手里的头颅往下滴着伍昂步子迈得很大。 他清楚的知道李瑕要的是以最小的伤亡拿下统矢城这才是目的而不真是为了什么狗屁段实。 ~~ “段实已死!降者不杀!” 呼喝声在城头上响着四面的守军络绎不绝地投降、逃跑…… 高均锦在牢房里时不知道宋军袭城等他出来只听到杀喊声已渐渐平息。 宋军袭城太突然、段实逃得太快根本没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他向东城门跑去好不容易到了躲在巷子里探头看去宋军已控制了东城。 高均锦不敢再往前思量着眼前的局势。 他又向另一个方向望去大街那边有人骑马而来周围的士卒举着火把大声吆喝着……是高长寿正在安抚城内百姓。 高均锦招过几个下属道:“你们过来帮我办件事……” 话到一半高均锦突然拔刀捅进其中一人腹中。 “呃……” 那几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高均锦又是接连几刀劈过去“噗噗噗”几声杀光了自己的人手。 他脱掉外套打乱发髻又在自己身上划了两刀拿血抹了脸。 “什么人?!”那边早有人听到惨叫声冲过来。 高均锦持刀逃了几步转头间似乎才认出马上的高长寿。 “慕儒?!是你吗?” 高长寿转过头眯了眯眼有些防备。 高均锦已弃了刀摔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慕儒你没死真是太好了……高均常这个畜生……他背叛了大哥出卖了我们……” 高长寿没再让高均锦靠近只是打量着他狼狈的模样问道:“堂兄人呢?” “我不知道应该还在衙署里今夜我趁乱杀出来一直在找大哥……” 高长寿又问了几句一时也看不出什么。 远处的仓房火势愈大高长寿转头望了望皱了皱眉安排了五个寨兵跟着高均锦去找高琼策马向仓房的方向赶过去…… 高均锦低着头稍稍松了口气有些后悔方才逃得太匆忙。 他脑子里盘算着牢房的狱卒也知道不少事到时让高长寿的人杀了他们打斗中该趁乱弄灭火烛冲进牢房杀了高琼。 如此一来城内也没旁人知道事情的始末至少今夜能活下去旁的往后再说吧。 “跟我走我带你们去找大哥……” 很快一行人重新回到牢房外。 高均锦低声道:“城内除了府署也就是此处我还没找过大哥有可能便在里面一会我们杀进去。” 忽见有人从牢房中走出来。 高均锦低喝道:“动手!” 那五个寨兵提刀在手眼睛一瞪却是纷纷打招呼道:“许什将。” 高均锦心里一惊目光看去见是个领着七八人走出来的宋将戴着头盔披着甲颇有些威风竟只是个什长? 他吃不准却也不敢怠慢拱了拱手自报了姓名。 脸色虽未变高均锦心中却颇为忐忑又问道:“不知我大哥如何了?” 随着这句问话他脸上泛起关切之色。 忽然有人用吩咐的语气说了一句。 “许秃瓢杀了高均锦。” …… 许秃瓢愣了一下转头一看正见李瑕从牢房中出来身边的担架上还躺着刚从牢里救出来的那人。 他猛然反应过来扬刀就向高均锦劈下。 “噗!” 血从高均锦脖子上狂喷而出他瞪着眼看到前面高琼已被人扶起正冷冰冰地看着这边。 他脑子里不由泛起一个念头……这乱世谁他娘知道每一个选择背后是福是祸。 高均锦就这样瞪着眼倒在地上…… 正文 第287章 高琼 “给他留个全尸吧。”高琼叹道。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高均锦的尸体上眼神有些悲伤也很克制。 这些年他的亲人死的太多早已经习惯了。 “好……许秃瓢别砍他的头。” 李瑕没太在意牢门口发生的事转过头继续与高琼说话。 “刚才说到哪了?” “若问我的意见非瑜可把我留在统矢城。” 高琼躺在担架上很虚弱又解释道:“慕儒到了乌蒙部之后需有人为他提供物资……我很认同你说的‘官商寇’的想法……大理如今太残破了但我可以替你们把宋境的货卖到天竺……提供马匹、情报……这些事由我来做比别人做更好。” “我一开始是这般打算的。”李瑕道:“但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我还是蒙哥封的统矢城主。”高琼道:“段实没有资格剥我的爵、罢我的职。” “段实有多少证据?” “高均锦这个人证已经死了段实手上仅有一封我给舍利僧的信。但那封信我其实是用左手写的真到了蒙人面前对质他扳不倒我。” 李瑕沉吟道:“还是太冒险了。” 高琼道:“就是冒险蒙人才会继续信我。段实揭穿了我我本该与你一起离开但我不走反而能获得信任。” “你还有一个选择到了乌蒙之后你联络旧部暗中走私也可以未必要留下。” “有必要。”高琼道:“大理世族畏惧蒙人如虎多如段氏兄弟般甘心为蒙人走狗。换作别人难保不会再背叛……由我亲自办才得安心。” “你基本上已被完全拆穿了很难圆回来啊。” “我有一支旧部藏在统矢城北面龙华寺我妻儿亦在那里。”高琼道:“等非瑜走了我让他们前来‘收复’统矢城即可我能让蒙人信我。” “好。”李瑕道:“此事我考虑看能否定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非瑜打算如何穿过善阐城回五尺道?” “不走善阐城。走?劝部、罗婆部的地盘。” “不行。”高琼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一直站在李瑕身后的高明月问道:“你和非瑜说的?” “是。”高明月应道。 “只怕你还不知道罗婆部的首领矣格已诚心归降蒙古了年初刚定下来要增设罗婆万户府矣格得封万户侯、授金符正是想要为蒙古立功之际……你们万不敢再走东面。” 高明月吃了一惊抬头看向李瑕眼神有些歉意。 “没事的。”李瑕低声道:“局势变幻莫测你不可能马上知道。” “可是我们往哪走?” “若是有足够的粮草从山林里绕道也无妨。” 高琼咳了咳道:“统矢城本还有些粮草但前阵子近万兵马的粮草都是由此支出只怕所剩不多了。” “是不多今夜还被段实烧了大半。” “你附耳过来我知何处有粮。” 李瑕听了似乎想到什么附耳到高琼嘴边果然听他轻声说了一句。 “寺庙里有粮……” ~~ 统矢城的粮仓虽被烧了大半却依旧让庆符军得到了补给同时城内还有一些伤药、箭矢、盔甲。 李瑕在统矢城休整了一夜一日让士卒们恢复了体力。 他丝毫没有在此长期据守的打算手底下拢共就这一点兵力数万大理兵随时可能围上来。 要地盘该要能依托于宋境防御的地盘而不是一个深陷敌境的孤城没补给、没支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发展的可能性。 休整好之后李瑕开始考虑要如何被高琼“击退”才行。 …… “非瑜也太信任我堂兄了。”高长寿道“我看他不肯随我们走未必没有想继续归附蒙古的心思。” 李瑕之前便感受得出来高长寿并不是太信得过高琼。比如高明月唤他“二哥”唤高琼“大哥”而高长寿每每称高琼“堂兄”语气里都带着些许疏远。 见李瑕笑而不答高长寿又道:“堂兄的长子在蒙古为质他不愿弃暗投明只怕是拿些言语哄骗我们。若依他所言我们装作是被他击败退出统矢城。他拿着这功劳到蒙古人面前邀功继续当他的统矢城主往后未必肯真心抗蒙。” “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高长寿苦笑道:“在背后嘀咕堂兄确是我气量狭小了。但此事……” 他说到一半叹息一声喃喃道:“我父亲、以及叔伯兄弟战死不假但高家也有不少人归降蒙古不过都是想贪生怕死之辈。我堂兄不是豁得出去之人。” 李瑕摆了摆手道:“我知道。” “你若考虑到了还答应他?” “他手脚都废了。”李瑕道:“你说他豁不出去可他成了这样眉头都不皱一下。与其说是贪生怕死不如说是……看得清局形吧。” “可……” “我们总归是要撤出统矢城的。主动撤或是被他击退了有何区别?” 李瑕说到这里又道:“至于你堂兄他若真有继续归附蒙古之心也许更好吧更容易活下去。” 高长寿道:“你真打算把伤员、妇孺留在城里交给堂兄保护?” “嗯。” “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你看他被段实弄成什么样了。” 李瑕不答只是道:“我们并不带着所有的妇孺继续这样行军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相信你堂兄能顾好他们。” …… 对于高琼这个人李瑕的看法与高长寿不同。 但也只有在面对高明月的时候李瑕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 “你堂兄不是没有能力保护他自己。他如今成了这样恰是因为是在保护别人。假设……我是说假设他当时将慕儒或舍利僧出卖了段实根本不能捉到把柄、拿下他。 他送走妻儿时是有机会走的但他没走一开始便打算为自己翻案。他清楚要做什么坚定、克制。他看得很明白段实不敢真的动他。他唯一没算到的大概只有高均锦的背叛。” 高明月想了想问道:“你相信大哥吗?” “嗯我信他。”李瑕道:“不仅信他的人品还信他的能力。毕竟连我都没想到局势如此他还敢留下来。” “但我也觉得大哥要继续取和蒙人信任只怕是不容易。” 李瑕道:“没事我会帮他……” 正文 第288章 淹水 统矢城东百余里便是淹水后世称“龙川江”由南向北汇入金沙江。 由统矢城向东要到善阐城必须渡过淹水反过来亦然。 三月二十七日千余骑快马飞奔至淹水河东岸扬起一阵尘烟。 “吁!” 也先勒住缰绳见一千余大理兵正在河边扎营个个丢盔弃甲只剩一杆残破的“段”字大旗。 “桥呢?!” 等段实领着人迎上来也先抬起手里的鞭子指着河面又是一声大吼。 “额秀特!河上的桥呢?!” 段实也是没戴头盔、没披甲胄苦着脸喃喃道:“宋军势大有五千余众我恐他们渡过淹水逃窜回川蜀故而拆了河上的桥。” 也先喝道:“哪来的五千人?” 前阵子他攻善阐城时一个没注意让千余宋军从眼皮子底下过去不可能一变就成了五千人。 “宋军与妖僧的叛军联合了。” 段实指着自己瞎掉的一只眼睛说起来把统矢城一战形容地惨烈异常。 也先目光看去见段实身后一个汉子瞎了右眼。 想必是段实试着把人家的眼睛挖到自己眼窝里安吧这人一向有些阴狠。 …… 也先只好又让人重新搭建浮桥。 淹水不宽浮桥搭建的很快但许多辎重、粮草也却不好带了只好搁在东岸让段实看管。 有三千余大理兵正在从善阐府赶来也让段实在此等待到时统领这三千兵马跟在后面。 另外又派快马到罗婆万户府告知罗婆部首领矣格点寨兵封锁统矢城东北方向严防宋军逃脱。 也先亲自领一个千人队的探马赤军先赶往统矢城。 策马奔走在官道上有蒙军百夫长问道:“将军段实为何把桥拆了?” 也先迎着扑面而来的风沙破口大骂。 “额秀特段实这个废物!当我看不出来他被宋军打破了胆过了淹水还不放心怕宋军杀过河才拆了桥。” “打叛贼打宋狗打善阐、统矢全要老子收拾那要他这个废物有什么用?!” “……” 百余里崎岖山路步卒要奔走一夜一日蒙古骑兵疾驰只要半日便到。 也先本已做好强攻的准备到了统矢之后却见城池虽破败但城门上蒙古大旗摇晃竟是已被收复了。 他有些诧异策马进城只见守城的只有不到一千的高氏大理兵。 一路进到府署只见高琼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出来。 “也先将军恕我不能全礼了。”高琼道“我断了手脚。” 也先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我必要向都元帅、向大汗状告段实无能!”高琼一脸郑重。 也先进了大堂大马金刀坐下听高琼说起来。 “半月之前妖僧叛乱大举进攻统矢城我正准备布防但不知为何段实要夺我兵权控制统矢城?” 也先道:“这事是我同意的段将军说你包庇叛逆高长寿。” 高琼摇了摇头道:“我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大战之时小心点为好。” “但将军走后段实将我囚禁下狱这也是将军同意的?” 也先摇头道:“不是这事我不知道。” 高琼道:“我是大汗亲封的世侯段实无故羁押我污蔑我与妖僧勾结此事我绝不罢休!” “你这手脚是段实废的?” “不是。”高琼摇了摇头道:“是宋人做的。” 也先一愣。 高琼道:“我被段实关押在牢里一直到二十四日夜里听到外面杀喊声震天才知是宋军竟攻进统矢城了。段实弃城而逃我便被宋军俘虏。” “慢着。”也先抬起手问道:“段实当夜就弃城逃了?” “不错城内守军不过千人又偷袭打开了城门段实守不住领着三百余人逃到了东山。” “三百余人?”也先问道:“我在淹水边遇到他看他还有千余人。” “这我便不知了。”高琼道“许是又从别处收拢了溃兵吧。” “宋军与叛军共有五千人?” “没有。”高琼讶道:“宋军不过千人左右岂有五千人?” 也先脸色一沉眼中已有怒意道:“继续说吧。” “那宋将名叫‘李瑕’逼我投降我宁死不降于是他便将我捆在城头上当着满城百姓的面挑断了我的手筋脚筋。此事城中所有人都看到了。我虽不才但家父的气节却还有。漠南王也曾嘉许过。” 提到忽必烈也先脸上泛起郑重之色道:“不错高家有气节。” “是。家父忠于大理段氏我忠于大蒙古国。”高琼正色道。 说完这句冠冕堂皇的话两人才继续说起正事。 “你既被宋军俘虏了是如何逃脱的?”也先问道。 高琼道:“将军也知道我在统矢城有千余人被段实夺了兵权。平定妖僧叛乱时被驱为先锋是伤亡最多的一部之后又被打散由将军带去收复善阐……我明知段实是在排除异己但并无异议。” 也先点点头有些不耐烦。 高琼又道:“我在大姚堡、高镇一带有千余人我被囚禁之后也从未召他们救我只等着将军为我申冤。” 大理精兵早被兀良合台征召埋在自杞国了。 高琼镇守偌大一个统矢府自然也要有兵马但都是后来以蒙古国名义募集的。精不精锐且不说未必完全听命于高琼。 事实上当时段实控制着统矢城加上高均锦的背叛高琼不可能召这些兵马救他召了他们也未必来。 但此时这么一说便显得颇为坦荡。 高琼又道:“我被宋军挑断了手筋脚筋一直被挂在城头……城中百姓多有受我高家恩惠见我手脚被废起了激愤之心。于是趁着宋军攻打东山之际城内百姓起事接应我的人马入城复克了统矢城……” “慢着。”也先又打断道:“这是何时之事?” “昨日清晨。” “你是说段实领着三百人躲在城外东山宋军去攻打他。你的人趁机收复了统矢城?” “正是如此。” 也先问道:“那段实呢?” “不知。”高琼道:“我被救下之后驱赶了城中的宋军他们便向东逃窜了。我怕城池又丢一直封锁城门。” “那支宋军到底去哪了?” “向东去了。” “不可能我正是从东面过来。没有见到有兵马活动迹象。” 高琼一脸认真道:“我确定他们向东走了打算过五尺道回宋境。” …… 也先并未完全相信高琼又派人到处查探。 结果是城内许多人确实看到宋人把高琼绑在城头上挑断了手筋脚筋。 昨日清晨宋将确实派了八百人攻东山城内仅余两百人镇守。有百姓打开城门接应了从大姚堡来的大理兵收复了统矢城。 这都是城内许许多多人都看到的。 又查了半日找到一些东山附近的山民问了确定看到宋军击败了东山上段实的兵马然后合兵向东面撤了。 也先的眉头越皱越深难得开始思忖起来。 “一千人……段实都败成这样了怎么能在一天内又收拢一千人?那支宋军又到哪去了?” 也先一脚踹倒一把凳子怒吼道:“额秀特!”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在淹水河边看到的一千人根本就是宋军段实已经被俘虏了。 更可恨的是宋军拆了桥应该是想趁半渡之际偷袭要不是看来的是蒙古兵当时就要下手…… ~~ 淹水河畔。也先离开之后瞎了左眼的段实回过头看到了瞎了右眼的鲍三。 “你就不怕我在蒙人面前拆穿你们?”段实冷冷道。 “哈。”鲍三讥道:“就你这瞎了一只眼就带着全部兵马逃得屁滚尿流的货色有这胆子吗?” “哼。” “你敢多一句话我一刀下去你是第一个死的。”鲍三冷笑喝道:“来人把他剩下的一只眼遮住耳朵也堵上。” 段实眼前一黑反而安心不少暗想看来李瑕是真的会履行诺言放了自己…… 正文 第289章 栽赃 淹水河畔。 三月二十八日从善阐城过来的三千大理兵逶迤而来再次在淹水河畔段实的兵营前停了下来。 段实由亲卫保护着上前喝令道:“也先将军命你等由我指挥往统矢城拦截宋军……现命你等立刻过河辎重留下我亲自带人押送。” 交接完毕三千人开始渡过淹水。 …… 段实再次回过头看向鲍三。 “看什么看?!”鲍三喝骂了一句。 段实偏过头不再看他也不说话脸上的苦意愈浓。 鲍三让人押着段实下去他则大步进了营帐。 “县尉大理军已经开始渡河了。” 李瑕正站在营帐中看着地图与高明月低声谈论着什么闻言转过头道:“让将士们盯着他们渡河若他们发现异常立刻半渡而击。但若一切顺利就不必轻举妄动了。” “是。” 过了许久鲍三又重新转回来抱拳道:“县尉三千大理军已全都渡过淹水了。” 李瑕道:“把段实放了看他过河之后把浮桥拆了。” “放了?” 鲍三挠了挠头极是不解。 一副想说话又不敢说话的样子。 李瑕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鲍三道:“小人不明白昨日那一千蒙鞑过去我们就有机会半渡而击。今日也是但为何就不打?” 李瑕道:“昨日若是对那一千蒙鞑半渡而击你有信心能歼灭多少人?” “两三百人该是有的。” “为何只有两三百?” 鲍三道:“蒙鞑渡河我们突然袭击能杀掉一些但他们马快能沿着河跑远了再重新整编。” “我们会损失多少人?” “吃对岸蒙军一轮箭矢损失不到百人。” 李瑕问道:“伤亡百人杀蒙鞑三百人。赚了?” “赚了!” “若在宋境是可以这般说。”李瑕道:“比如去岁一战我们北有叙州军、泸州军南有长宁军我们掌握着主动权。拼着伤亡也要留下兀良合台因可重挫蒙军士气具有极高的战略意义。 但这里是大理是蒙古的地盘。我们以百人换他三百人。等他重整旗鼓又可以追上来由这里走五尺道回去还有一个月的路程蒙军会追不上我们吗?那这就是以八百庆符、两百寨兵一千人换三百人有何意义?” “是小人明白了。” “既然昨日连蒙鞑都不打今日为何要打一些大理兵?” 鲍三又问道:“那段实就这样放了?小人总觉得好不容易捉到放了太可惜了。” “那是因为你太看重他了。”李瑕重新低下头看地图淡淡道:“他什么都不是不值得你这么上心。” “是那小人这就去把段实放了?” “放了吧。” 李瑕挥退鲍三重新看着地图眼神中泛着思量。 高明月站在一旁不说话。 高长寿则是沉吟道:“眼下善阐城兵力薄弱我们只要迅速穿过去便可向东到乌蒙部。” “是我们几乎已把敌人的兵力全部调到西面了。接下来一路向东前面已无太多可以阻拦我们回程的敌人了。” “那非瑜还在犹豫什么?” 李瑕道:“我担心也先的一千骑兵会追上来且担心罗婆部会围堵我们。所以……我其实还有个小想法。” “嗯?” 李瑕指着地图道:“你看淹水发源于云南城东南面由西向东流至威楚城在威楚城折向北由南向北汇入金沙江。 我们若是不向东走而是沿淹水向南可至威楚再转道向西可一路重回云南城。” “重回云南城?” “不错所有人都以为我们现在已甩脱了追兵必然会东进也先一定会向东追捕我们。西边的各个城池都不会有防备。” 高长寿挑眉道:“奇袭大理城?” “是奇袭大理城。”李瑕道:“我们可换披上大理军的衣袍伪装成平叛归来……” 高长寿听到这里眼睛已经亮了起来。 高明月却低声问了一句。 “为何呢?” 李瑕喃喃道:“是啊为何呢……” 奇袭大理城想到这个主意时他心潮澎湃反复思量也觉得这个可行性很高。 但没有意义哪怕打下大理城、杀了段兴智也没有太大意义等各地的蒙军反攻过来守也守不住还是只能向北走灵关道回宋境。 那这一路上的凶险远远高于走五尺道别的不说走灵关道到雅州、成都一带那是蒙军的治下还不如在大理境内搏一条出路。 得不偿失并没有一个战略目的让李瑕去做这件事。 李瑕思来想去终于还是舍弃了这个想法。 “走吧。马上东进我们回去……” ~~ 与此同时许魁正在路上狂奔。 他有一个消息要尽快带给李瑕。 潼川路安抚使兼知泸州的朱禩孙调庆符县乡勇北上。经李墉分析……今岁宋军要收复成都。 许魁要去告诉李瑕若要参与收复成都之役必须马上回去了。 ~~ 淹水河西岸段实忽听身后一声巨响。 回过头看去只见浮桥已轰然塌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想到与李瑕的对话。 “我按你说的做了你真会放我回去?” “为什么不?”李瑕道:“杀了你对我有何意义?没有了段实还会有段虚、段空给蒙古人当忠狗。段氏子孙那么多我杀不尽还不如留着你这个被我吓破了胆的。” “你瞧不起我?” “对。你要有能力才能让我瞧得起。” “我不信。” “你考虑吧。”李瑕道:“我要的是足够的时间让我安全离开你回去之后有两个选择。一是照实说二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没有被我俘虏也没有欺骗也先。”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瞒得过去?” “你自己想办法……” 现在李瑕履行了承诺。到了段实自己想办法的时候了。 他冷静地分析了情况认为还是有把握瞒过去的毕竟李瑕没有和也先打起来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少了一千人…… 段实一路上想着这些向统矢城行去。 行了大半日忽见前方尘土飞扬也先领兵来了。 段实连忙赶马迎上。 …… “也先将军。” “路上可有遇到宋军?” “没有看宋军是向北或向南面逃了。”段实道“对了我留了一千人在淹水守卫。” 也先大怒。 他一开始没发作还先问了一句是想看看段实是不是被俘虏了被逼迫没想到至此时还敢欺骗自己。 “把这个反贼给我拿下!” 段实一愣还有满腔编造的话语还未说出来身上一痛已被也先的打头锤击落马下。 有蒙卒迅速抢上一把将他摁住。 “也先将军!误会……误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误会了……” ~~ 又是大半日之后段实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被蒙卒带回了统矢城摔在一间牢房里。 黑暗中有“咯咯”的声音响起之后有人提着火把过来。 段实眯着眼看去见到有人推着一个轮椅越走越近。 忽然他身子一颤浑身寒毛竖起。 “高琼?!是你?你……你你没走……你没跟李瑕一起走?” 高琼坐在轮椅上双手垂下道:“我为何要走?” “高琼你的手脚怎么了?废了?是高均锦做的?”段实语速很快道:“这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一开始就是高均锦做的是他跑来跟我状告你真的我没指使他。我以为你跟宋人走了……你怎么……你怎么敢留下?” 高琼缓缓道:“留下当然是为了杀你。” “你不能杀我!你不敢杀我的!我是大蒙古国亲封的世侯我往后是要当大理总管的……你不能杀我。” “我敢。”高琼道。 他已成了一个双手双脚俱废的废人但话语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勾结舍利僧。我有证据。” “你胡说!”段实嘶吼道:“你休想栽赃我!” “栽赃?你派人从战场上救出舍利僧证据确凿是我栽赃吗?” 段实一愣瞪大了眼。 他此时才回想起来。 “我没有勾结妖僧!”段实大吼道“我是为了能多立功劳……我派人跟在他身边是为了……是为了往后能多里功劳你不能诬陷我你不能。” 高琼盯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喃喃道:“你别忘了……大理是蒙古人的大理……” 正文 第290章 可渡关 高琼身后有两个仆从推轮椅的叫“高岁和”提灯笼的叫“高年丰”都是他幼年时在路边捡的孩子。 当时高泰祥还是大理宰相高琼想着父亲的愿景于是给仆从起了这样的名字。 高岁和、高年丰前阵子带人护着高琼妻小到北面的龙华寺可见高琼对他们信任。 而高琼之所以知道段实派了人在舍利僧身边因为舍利僧也是藏身到了龙华寺。 当时情况有些惊险如果让段实的人看到高琼的妻小自然是要被找出来。 幸而高年丰为人机敏每日都会在山门前盯睄远远见到舍利僧身边的人马上把高琼的妻小藏起来。 这也是为何段实始终搜查不到高琼家小的原因。 但高年丰等人没想到回来之后见到的高琼已是手脚俱废。 他们本以为高琼今夜过来是要报复段实但到了最后高琼却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 “让他畏罪自尽吧。” “少主。”高年丰问道:“小人能让他生不如死且做得不留伤痕可以吗?比如拿纸盖在他脸上往上淋水一点点闷死他;比如往他的脚底上抹上蜜蜂找只羊来舔让他活活笑死。这样的办法小人还有很多。” “算了不必做无益之事。”高琼道“推我出去。” “是。”高岁和有些遗憾推着高琼缓缓离开牢房。 段实看着他们的背影很介意高琼所说的“无益之事”因这种轻蔑的态度感到自己被小看了。 但另一方面他亦有些庆幸至少高琼不会让他死得太痛苦。 下一刻他看到高年丰放下灯笼咧嘴笑了笑。 “来我们还有一整晚。” 段实大骇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只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 龙华寺后山。 舍利僧看着地上的十具尸体双手合什低声念着经。 “高僧为必为这些蒙鞑走狗超度呢?”有人问了一句。 舍利僧喃喃道:“众生皆苦。” 他借庙宇藏身借佛祖的名义起事但多年下来心中已真的有佛…… 舍利僧并不知道改变他命运的不是佛祖。 若非兀良合台之死也许他本该晚几年再起事虽然一样会兵败一样能逃得性命、以图再举。直到最后一次起事时死于段实的刺杀。 但现在段实已经死了。 佛祖没有庇护舍利僧只是有人在不经意中改变了他的命运…… ~~ 李瑕并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正在激怒也先。 他在行军途中每过一段都会让人掘开官道挖设陷马沟。 这些陷马沟下面布着尖利的木刺上面铺上树枝与黄土盖上。它们未必会造成多大的伤亡但骑马一旦陷进去一次也要死上两三个人。 这是李瑕唯一能用来阻挡骑兵追击速度的办法很简单却也有一些效果当然这得益于滇地多山换作平原这么做就丝毫不能起作用。 之后庆符军扮成大理军诈开了金马关、高硗关很快就穿过了善阐城直奔北面的乌蒙部。 由善阐府到乌蒙部基本上便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便是五尺道。 走进五尺道之前李瑕认为有必要梳理一下他接下来的计划。 于是他与高长寿对坐下来摊开地图。 地图打开之时他却又有些恍神…… 李瑕有时觉得自己与高明月就像是在地图上谈恋爱。 入滇以来有太多的地名他要与高明月仔细聊过才能弄清楚。 这花费了两个人非常多的时间。日夜赶路稍有空闲之际他们都在谈论着这些。 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里有太多的“蛮荒之地”地名含糊充斥着乌蒙部、乌撒部、易娘部、于矢部这样的名字且范围混乱。 总之多亏了有高明月为李瑕整理地图他才渐渐有了头绪。 …… “先说另一件事吧我得给这些地方重新起名字。” 李瑕道:“乌蒙部往后便叫‘昭通’我们之后会在这里建一座城昭通为五尺道之要冲、川滇之锁钥控巴蜀之门户。又处乌蒙山腹地可倚为根据之地。” “昭通将是我们整个根据之地的中心点沿五尺道向南北伸展开。” 李瑕提笔写下“昭通”之后又沿着五尺道这条蜿蜒的道路标注起来。 “最北庆符县我在此为官吸收宋廷的实力面对川蜀的主战场;其后筠连县如今我们的私盐生意在此地往后其它生意也可以放在此处;往南盐津县、大关县如今这一带都是羁縻之地我们可以将它们控制下来。 这是昭通北面的四个县慕儒你在昭通立足之后庆符与昭通之间这几个县也并不难掌握。接下来我们说昭通以南……” 李瑕沉吟了一会道:“昭通往西南方向面对罗婆部但这之间隔着崇山峻岭不必太担心往后反而可通过贸易重新拉拢罗婆部; 先说昭通东南方向的石城郡蒙人改称作‘磨弥万户府’啧往后我们把它叫作‘曲靖’好了。 昭通与曲靖交界地属于‘乌撒部’的地盘乌撒部曾是宋的羁縻地后归大理所统如今属于各方不管之地我们称它为‘威宁’……” 李瑕一边说一边标注终于把曲曲折折的五尺道沿线全标成他新起的名字。 由北向南分别是庆符、筠连、盐津、大关、昭通、威宁、曲靖。 “好接下来我们要决定我们的地盘和蒙人的地盘之间分界线在哪里。” 高长寿听了半天有些晕乎乎但最后发现只看李瑕新写的地名确实清晰了不少。 “昭通以北我们必须占下;曲靖以南我们占不下。”高长寿道:“威宁我们必须占下这才能给昭通一个缓冲之地……那该在威宁以南定一个分界。” “可渡关。” 高长寿倒是知道可渡关三国时诸葛亮南征命李恢取道建宁等平定南中大军返程即取可渡关。 “可渡关在威宁以南五十里?” “是我的货物和商队如今就留在那里。” “位置正好。”高长寿道:“如此我们在威宁建城支援比蒙人从曲靖出兵更方便。” 李瑕点点头道:“那我们接下来的根据之地范围就很清楚了北起庆符南至可渡关西抵金沙江东面则是川、黔交界的广袤群山。” “趁着蒙军攻打交趾之际将这块地盘占下来?” “是。” 李瑕脸色郑重了些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 “要占下地盘首先就是态度。我们在大理境内可以不停逃但到了可渡关之后就不能再让蒙军寸进……” 正文 第291章 疆界 可渡关。 五尺道蜿蜒至滇地于“可渡河”两岸的一段被称为“可渡关驿道”位于后世宣威市杨柳镇。 可渡关处于可渡河以南、驿道的险隘之处有“滇黔锁钥”、“入滇第一关”之称。 诸葛亮征南时便屯兵于此。 也先以为李瑕过了可渡关之后会继续逃却没想到李瑕竟是在关城驻扎下来。 那自然是攻打关城了。 可渡关前道路狭窄不过六尺蒙军摆不开阵势前两日只是驱山民攻打关城未能攻打下来。 也先却通过这样试探性的进攻看到了李瑕守关的决心。 对此他十分困惑不明白这个宋将是怎么想的……这里毕竟还是大理境内宋军怎么可能在此长期镇守。 虽然感到奇怪他还是从南面、西南面分别招来了磨弥部、罗婆部的寨兵做好强攻可渡关的准备。 …… 关城上李瑕麾下的几个佰将也十分不解。 他们不像是高长寿更倾向于尽快返回宋境因此不太明白为何要据此守关。 鲍三先提出了疑问。 “县尉不是说在大理境内消耗蒙军毫无意义吗?” 李瑕点点头道:“今日我召你们商议就是要你们知道由此往北不再是大理境内。你们可以将它视作……宋境。” “宋境?” 各个佰将都是一愣。 “不错。”李瑕道:“你们身后之前叫乌撒部、乌蒙部往后叫威宁、昭通都是大宋的羁縻之地在地图上也属大宋所有。” 伍昂问道:“承平时乌撒部……威宁是羁縻之地不假可百年前已归附大理了。” “如今大理被灭正是它重归大宋之时。” “可……” 伍昂还想说话鲍三拉了拉他低声道:“县尉是要做蜀帅的。” “是。”伍昂应了一声道:“小人明白县尉的志向只是……羁縻之地尤其是乌撒、乌蒙这些部落向来是不听朝廷调遣。此地说是宋境其实根本就是蛮荒之地。之前兀良合台攻蜀经乌蒙部入境沿途毫不受阻可见一斑。” 鲍三道:“县尉小人也是知县尉志向且绝不畏战。担心的是我们守关能守得了一时但此地没有支援没有补给只怕不能长期艰守。” 李瑕不急着回答又问道:“谁还有疑惑吗?” 茅乙儿、俞田对视了一眼不敢说话。 搂虎、熊山懒得想这些总之李瑕怎么吩咐他们就怎么做。 宋禾一向话少于柄想了想道:“小人也有这个担心。可渡关离庆符县太远了且一路上都是五尺道这种难行的路离大理却太近了。” 于柄这句话说到点子上各个佰将纷纷点头。 事实上可渡关被称为“滇黔锁钥”、“入滇第一关”指的是这里是滇地守卫北面之敌的关城。 而李瑕却要借这个关城扼守南面来的敌人部下不得不疑惑。 “我知道你们都不是怯战……” “是!小人们跟随县尉杀敌从无败绩也绝不怯战!”于柄喊了一声。 李瑕抬手摆了摆道:“你们担心的问题在于可渡关靠近大理北面都是山民部落而非大宋省治之地。孤城迎敌无补给、无支援。对吗?” “对。” 李瑕用的“山民部落”这个词就颇为特别换作别人一般都是说“蛮夷”。 但恰是从这个词当中已有人意识到李瑕对待乌蒙、乌撒等诸部的不同。 熊山微微有些恍惚目光看向李瑕身后的阿莎姽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 “那我们要做的就是让可渡关不再成为一个孤城。简单来说我们要争取关城以北这些山民部落的支持……” 李瑕显然不是心血来潮才把可渡关设为与蒙古大理政权的边界而是早有准备。 “先说乌撒部乌撒部是彝人部落当地以及更北面的山地中还混杂着大量的苗人。乌撒部属于乌蛮三十七部之一曾支持大理立国…… 乌撒部如今的首领叫‘德补阿勒’我们就叫他‘阿勒’吧很久以前他父亲懦弱无能曾被水西部为首的五部联军围攻兵败有了‘乌撒替人牵马乌撒替人背物’的屈辱。 当时襁褓中的阿勒被弃于野地部民发现后将其收养他长大后击败了五部联军重振了乌撒部。 如今阿勒也老了准备把首领之位传给他儿子‘勒余’蒙古灭大理时这父子二人不肯归降曾追随高氏抗蒙。 去岁兀良合台攻蜀途经乌撒部拨其城寨杀其部民。因此乌撒部与蒙古之前亦有深仇大恨。但这种深仇大恨是会被恐惧……或者说无奈吞没的。 若我们无所所为放任乌撒、乌蒙以及这些山民部落不管早晚他们会成为蒙古的附庸……” 各个佰将其实都没太听懂。 但他们已大概知道李瑕要做的是收服昭通、威宁的各个部落让这些部落支持他们守可渡关之后再把这里面变成真正的地盘。 他们知道这些也就足够了。 “县尉我等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李瑕道:“接下来几天我要你们守住关城。我会到乌撒部走一趟带补给与援兵过来。” “我等一定拼死守关绝不让蒙人再向北进一步。” “记住别把身后视为蛮荒之地。此处是我们新的疆域……” ~~ 高长寿始终在看着李瑕。 等各个佰将都离开了他还是没移开目光。 “慕儒看我做什么?” 高长寿抬手指了指李瑕身后的阿莎姽又迅速收回手。 他其实也有些怕这个苗巫。 说实话高长寿一直认为大理之所以崇佛也许就是因为治下有太多种族信奉的神鬼太多要用佛法统一。 当然这只是他幼时的瞎想。 “我能和非瑜单独聊几句吗?”高长寿向阿莎姽问道。 阿莎姽不说话依旧是一片死寂。 李瑕道:“想说什么就说吧她是我的信徒信得过。” “非瑜是何时开始计划这些的?” “嗯?” “地盘。”高长寿道:“我回想起来在北面时你就提过‘地盘’之事。近来我看你行事像是早就在计划这些。包括你身边这位……通司姑姑。是用来收服苗人的吧?” “实话告诉你吧。”李瑕道:“我是冥王转生而来为的就是从蒙古铁蹄下拯救苍山。” 高长寿皱了皱眉。 这就是他想支开阿莎姽的原因。 他有很重要的正事想和李瑕聊但这只要这苗巫在李瑕就总是拿这个“冥王”说事。 “我问的是你的志向不是‘冥王’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高长寿道:“我不信冥王……” 话音未落一团烟雾喷在高长寿脸上他眼睛一翻神志昏沉起来。 “你又……” “阿莎姽住手。我和慕儒有正事在谈。” 阿莎姽显然不在乎这些她张口只是淡淡道:“唯一不许的是不信冥王。” 李瑕微微苦笑自语道:“接下来到了苗寨你能让别人也这般虔诚就好了……” 正文 第292章 志向 “好吧……我信他是冥王。” 许久高长寿才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来。 他甩了甩头看向阿莎姽显然是怕再次得罪这个苗巫有些无奈、有些含糊却十分敷衍地道:“信行了吧?让我和非瑜好好说会事情。” 阿莎姽没有回答。 “走吧。”李瑕道:“我们再去望望地形也让你吹吹风清醒一点。” 这日是四月初五蒙军刚结束了试探性的攻事时近黄昏庆符军将士正抢着日落前的最后一点时间修缮残破不堪的关城。 可渡关建在山顶山高坡陡驿道蜿蜒曲折多呈“之”字形从关城上向南望去能望到山脚下蒙军的帐篷。 走了一会李瑕自然而然地牵着高明月的小手。 这已然是他们的习惯了一开始只是行军时遇到难走的路李瑕会背一背高明月或牵着她走旁人也不敢对此议论渐渐便习以为常。 看过南面见蒙军今日不会再有动静他们下了关城转向北面沿着驿道走了一会能看到山下的可渡河。 这里如今差不多是南宋版图上潼川府路与大理的交界只是宋廷无力管治。 走到这里看四周没有旁人只有李瑕、高明月、阿莎姽了高长寿终于道:“非瑜考虑了很久吧。谋划这个地盘包括以此为界。” “暂时的。”李瑕道:“往后要么是蒙古打过来要么是我们打过去。” “若我们能打过去把蒙古从大理驱逐出去大理也复国无望吗?” “慕儒我不和你开玩笑。”李瑕道:“你问我的志向我想开国建邦。我很早就想过了这是乱世乱世不愿为亡国奴、不愿为蒙人的走狗唯有逐鹿天下。简单来说我想当皇帝。先不说这是否异想天开我确实是这般想的。” 高明月抬起头看向李瑕表情微有些诧异但也只是稍微很快又低下头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阿莎姽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李瑕这番话并不是慷慨激昂、一字一句地说出来的。相反他语气平平常常还显得有些絮叨仿佛是在说一件普通的小事。 这冲淡了他们的惊讶。 当皇帝这件事对高家而言并非稀奇之事很多年前他们的先祖就是在这附近为段思平招滇东三十七部会盟辅佐段氏立国。 高家也一度称帝归还帝位之后依旧有大理皇氏之实。 如今高长寿一心复国自然不是为了再拥立段氏为帝。 但高长寿听完李瑕一番话还是愣了愣惊讶的不是有人想趁乱世逐鹿天下而是这个人竟是如此年轻位卑的李瑕。 再转念一想这又是他早就猜到的。 以李瑕之心性、能耐岂肯甘居人下? “疯了……你觉得你能开国建邦、成一代帝王?” “我打算这么做。”李瑕道:“你若是问我的自信从何而来。我只能说……我是冥王转世认真的。” “哈。”高长寿转头看了阿莎姽一眼不敢说什么。 他苦笑一声似在沉思。 高明月忽轻声道:“起布衣之间奋剑而取天下征乱伐暴廓清帝宇克定海内。” 她似乎在复述李瑕的志向。 高长寿却若有所悟忽然想到了《史记》中吕公嫁女刘邦之事。 “非瑜是认真的?” “认真的。”李瑕道:“这话题虽然远但如今到了此地也该与你坦白直说。你不必担心我们拼命做事最终为宋廷作了嫁衣……往后若是侥幸功成我为帝、明月为后你为云南王世镇云南。” 高长寿直愣愣地看着李瑕眼神渐渐由诧异变成了坚定。 …… 夜幕渐渐降了下来。 与高长寿聊完李瑕道:“我和明月再逛一会。” “好。”高长寿向关城走去。 阿莎姽也走远了些跑到山间采花草。 她这人很奇怪一天到晚跟在李瑕身后一般人与李瑕谈事也不肯避开。但只要是高明月与李瑕想单独相处她倒是肯离得远些。 大概是因为喜欢高明月愿意让这小女子如愿吧。 月光浅浅的李瑕牵着高明月的手徘徊在崎岖小石道上。 “是否觉得我利用你?” “嗯?没有啊。” “我确实需要慕儒帮我收复滇东三十七部。但这与我向你提亲是两回事。” “那……你为何向我提亲?” “一时冲动吧。” “啊?” “因为你长得漂亮性格也好相处情不自禁。” 李瑕并非不会哄女孩子相反他非常擅长但才下意识地说了两句只见高明月已羞得不能自已他又颇觉罪恶。 终究是这年头的女孩子与他以往打交道的不同。 他于是收敛不少一本正经道:“不过哪怕是两回事我确实沾了你的光。因为你愿意嫁我你二哥才肯帮我、滇东诸部才有被我收服的可能。” “不是的。”高明月道:“其实我很明白到如今高氏已没有太大的能力。相反是你一直在救我们……滇东诸部的山民战力还不如你麾下的庆符军。一直以来都是我拖累你。” “那就是互相帮扶了。” “你帮我更多。” 李瑕道:“我是想和你说你对我助力良多不必再小心翼翼。” 高明月抬头看向李瑕像是有些发呆。 李瑕又道:“这些年你看着家里由盛而衰心里有苦楚……你可以大胆些没事的。要知道我借了你娘家许多势力。” 高明月忍不住抱住了李瑕。 她从不觉得他需要借她娘家的什么势力以他的能耐完全可以在宋廷找到娘家更有助力的女子。 说这些不过是想让她不必再担心受怕罢了。 “你才没有借我娘家的势力……明明是你一次一次救了我和兄长……我知道你不靠高家以后也能收服滇东诸部有阿莎姽帮你你明明就能做到……” “有借。”李瑕拍了拍高明月的背道:“更重要的是你值得你自己本身就很珍贵……怎么说呢往后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有哪里不开心总之有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说不必藏着掖着可好?” “嗯。” “当然你提了要求我未必会全部答应。我这人有时候挺直接的拒绝就是拒绝你不必往心里去。” 高明月又“嗯”了一声窝在李瑕怀里许久才低声问道:“那我能提一个小要求吗?” “什么?” “你能不能对我撒娇啊?” “嗯?” “就是……不那么镇定自若为我着急一下使点小性子。”高明月声若蚊吟。 她想要偶尔能看到李瑕流露出很在乎她的样子。 因为她觉得他不那么喜欢她。 但李瑕却是道:“不行。” “啊?” “我大你太多了做不到在小丫头面前撒娇。” “明明才大我几个月。” 高明月抬头看着李瑕忽然笑了笑显得十分欢喜。 她看到他表现得很为难是在为难要怎么对她撒娇。 这也就够了她还从未见过这世上有什么人或什么事能让他这般为难。 高明月于是抚了抚李瑕的脸笑道:“好啦就这样就可以了。”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 “嗯。”高明月牵着李瑕的手转身向更北面走去自言自语道:“你都不知道我想到要嫁给你好久都睡不着……” 两人又向北面踱步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太多时间让他们这样谈情说爱不多时又转回可渡关。 ~~ 驿道边阿莎姽捻起一朵花站起身来忽然再次感到无比的孤寂。 但李瑕与高明月路过她身边时高明月却是松开李瑕挽住了阿莎姽。 “走吧回去吧。” …… 高长寿站在关城上看着这一幕笑了笑抬头望向北面的山川。 也就是在今日之后他才更能体会李瑕的意图。 背倚大宋、盘据昭通才有与大理的蒙古相抗之力…… 正文 第293章 乌撒部 昭通东面的深山老林有大量的彝、苗部落混居。 乌撒部聚集地也就是李瑕在地图上标作“威宁”的地方往北五十里有座“磨撸山”磨橹山下有个苗寨因有三个氏族定居外人称作“三家寨”。 三家寨离五尺道较近当年通往南丝绸之路的商贾偶尔也会在此歇脚与苗寨交易货物。 这也是熊山当年为商贾们充当向导的作用之一即与这些深山老苗打交道。 又因熊山到李瑕麾下任了百将李瑕到白岩苗寨与熊春收购茶叶时熊春才特地派熊阿乞随李瑕走到趟充作向导。 在三月八日李瑕沿五尺道到威宁之后听说大理国内有舍利僧举事遂让熊阿乞带着货物留在三家寨。 时间到了四月初六熊阿乞眼看近一个月过去李瑕还未带兵回来心中渐感焦虑。 在他看到李县尉重开大理走私商道之事已经失败了。 当然白岩苗寨也没有太多损失不过是卖些茶叶李瑕已先付了一半的钱。 但熊阿乞看着李瑕的盐、糖、布匹、瓷器等大量的货物堆在那也是忧心不已。既担心形势恶化被人抢了也替李瑕心疼这白跑一趟的大损失…… 这日熊阿乞依旧谨慎地带着族人守着骡马与货物忽听守在山口的族人跑回来大嚷。 “老虎头老虎头县尉回来了!县尉回来了……只剩一百人了……这可怎么办?!” 熊阿乞又惊又喜惊的是庆符军伤亡惨重喜的是李瑕终于回来了。 他忙不迭迎出去只见李瑕一行人正在山口处看样子却并非惨败归来。 …… “县尉眼下大理这局势只怕不好继续贩货了吧?” 寒暄之后熊阿乞小心翼翼问道:“不如就此回去?” 李瑕道:“不此行还是顺利的。往后大理那边会有人接收我们的货物只是须等战事过去。” “那……我们这次带的货?” “和彝人、苗人交易。” 熊阿乞一愣尴尬笑道:“深山里的老蛮夷哪能有物件能与县尉交易?” “有。”李瑕道:“换他们的劳力我要他们为我们摇族呐喊、起营建炮、筑城修墙……” ~~ 在宋人看来乌撒部只是蛮夷。但乌撒其实是一个有着自己的语言、文字以及严密制度的政权。 除了种植稻谷、养殖牲畜为生乌撒部还有大量的能工巧匠来编织竹器、打造铁器且还有教化部民的文人称为“布摩”既是祭师也是辅臣。 这是一个“士、农、工”各司其职的稳定政权所谓“君魂施号令臣魂来指挥师魂有见识匠魂管艺人”。 乌撒部臣服大理之后大理国多派将领到边境监视乌撒部最后却都因利益而被融入乌撒的部落政权成为其栋梁之才。 其中最著名的四人被称为“四大白彝”一直维持乌撒与大理的臣属关系直到大理国灭…… 乌撒部的首领名叫“阿勒”时年已有七十三岁。 他还在襁褓之中时因战乱被遗失在荒野靠吸食被风吹断的桑苔而得以存活。这在乌撒部的部民们看来阿勒是受天神庇护的君长。 之后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阿勒重振了乌撒部维持了部族的安稳直到大理国灭…… 蒙古人南下给西南所有人都带来了新的命运。 阿勒和他的嫡长子勒余并不愿意投降蒙古人。 而兀良合台攻蜀之际对乌撒部攻城掠寨阿勒只好迁到了耐恩山脉避开了五尺道。 四月初八勒余领着人抬着两口箱子放在阿勒面前道:“父亲三家寨的苗人送来的礼物说是有个宋官和大理高氏要见我们。” 他打开包袱里面是精美的布匹、瓷哭。 阿勒坐在那似乎昏昏欲睡用苍老的声音问道:“他们想要什么?” “他们在南面的可渡关与蒙人打起来了想要乌撒部帮忙。” 阿勒许久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悠远的回忆。 年轻时他率部民与四部联军大战战四十七场其中四十三场皆胜。在这一方天地被视为英雄。 但到了暮年遇到蒙古人他才知道蒙古人才是真正的善战。 “父亲?”勒余又问了一声。 “宋人?宋人管不到大山里来……大理高氏也不复当年的雄威了不必见他们不能让他们将战火再引到乌撒的大山里来。” 勒余道:“那这些礼物?” “礼物留下人赶出去。” 勒余有些失望认为阿勒老了失去了往常的雄心。 他的想法与阿勒不同等阿勒去世之后他需要继承为乌撒的君长迫切的需要建立自己的威望带着族人走出眼下的困境。 因此同样是不愿投降蒙古阿勒想的是让部民平安;勒余想的却是先打几场胜仗一则服众二则往后哪怕投降了也能换更多的好处。 当然这对于而言是往后之事暂时而言他还倾向于联合宋人、大理人。 勒余想了想道:“苗人说那宋官是……冥王。” “冥王?” 阿勒睁开了眼。 彝、苗之所以能共处于乌蛮大地之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巫”。 彝人是泛神崇拜者认为“万物有灵显巫术”各种鬼神主宰着世间唯有奉信鬼神种族才不会衰亡…… 勒余见父亲睁开眼上前两步低声道:“奎香苗寨的通司说的……那汉官是冥王转世来救世人于蒙古人的残害之下。她说人死后魂灵会离开身体到另一方天地去……与祭师说的一样。” “冥王怎会转生为汉人?” “但她治好了麻博阿维的失魂症三家寨的苗人都信那汉官是冥王。” 阿勒不说话只是嘴唇上下张合。 勒余又道:“父亲那汉官不仅是冥王还是高泰禾的女婿……还有兀良合台就是他杀的。” “他叫什么名字?” “汉名叫‘李瑕’……” ~~ 与此同时。 “非瑜有信心说服阿勒吗?”高琼问道:“毕竟我伯父、父亲已战败身死便是我堂兄也很难再让乌撒部效力。” “有。”李瑕道。 他抬头看向深山低声道:“自幼被遗弃于野、吸食桑苔而活的阿勒需要再有一个神话才能让他的部民重拾信心……” 正文 第294章 退兵 可渡关。 也先没料到李瑕敢在可渡关守着。在他看来这简直可笑。 但他只带了一个千人队强攻城寨还是要驱赶仆从军。 等到四月初八他身后那慢吞吞的三千大理兵终于赶到了。也先才打算强攻可渡关却见南面又是尘土飞扬。 却是杨渊终于领了三千人、阿古达木领了一千余人也赶到了。 也先当即就鞭笞了杨渊一顿。 当初段实让杨渊负责歼灭这一点宋军结果杨渊从大尖山一路追到云南城又绕道回统矢城兜了一个大圈子。 如今宋军都快要逃出大理国境了才赶来还有何用? 合兵一处用来平定舍利僧叛乱的八千兵力都已在此。 也先反而颇为头疼因辎重已丢了大半带八千大军攻打一个小小的可渡关过于多了。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疏漏自然是因为段实太过无能。 好在这点小问题很好解决歼灭了宋军之后到乌撒部劫掠一番也就是了。 也先当即点兵攻打关城…… 若是俯瞰可渡关会看到有条东西向的山脉横亘于此。 有条南北向的小路从山脉中穿出便是五尺道在这一段叫可渡关驿道。 因此地势可渡关才被称为“滇黔锁钥”。 但这条山脉并不算很高不到八百丈。 一部分大理兵沿着驿道强攻关城更多的则开始翻山越岭试图包围宋军。 而关城占据地势不需太多兵力宋军也只有两百人守关。其余六百人与一百寨兵则守着两侧山头不断以砲石攻打大理兵。 这种仰攻对大理兵而言显得十分惨烈不断有人被山上砸下的木石砸中。 攻山战便是如此除非能偷袭得手头两天无非就是拿人命去换守军的木石和箭矢等到守军的物资消耗殆尽再一举拿下山头。 到时才是对宋军展开屠戮之际。 ~~ 四月初九傍晚时分大理军终于停止了攻山。山顶上的守军也是一个个累得直喘气。 被砸死的大理兵死了就死了他们却已连续两天不停地搬动木石体力已然用尽。 杨奔仰躺在山顶忽听有人嘀咕起来。 “你说县尉不会逃了吧?” 杨奔转头看去见说话的是年初才入伍的一个新兵。 “不会的。”有人应道。 “县尉到大理来已救走了他夫人和大舅子不会留下我们断后他自己逃了吗?” “闭嘴吧你县尉不会逃的。” “……” 没聊几句那边洪阿六走了过来说话的几人连忙噤声。 杨奔心中微觉好笑暗道庆符军不是正规官兵全凭李瑕个人威望因此才让新兵有这种顾虑。 但为何要留在这样一支私兵当中杨奔却也想不清楚只觉观李瑕行事该不至于真逃了。 总之这次到大理也打了两仗击杀不少附庸蒙人的大理兵无愧于领的兵饷等回到庆符县也该把李墉的消息报给吕太尉了。 正想着些有传令兵跑来喊道:“熊佰将在吗?!” 接着便见熊山与对方谈了几句便往可渡关而去。 杨奔不由心想李瑕不在庆符军这些佰将都是些乡野匹夫还能议出什么事来。 …… 熊山一路到了可渡关城只见其他佰将都到了个个身上都带着血污正聚在一起对着地图指指点点。 鲍三抬起头眯了眯独眼向熊山问道:“你那边如何?” “没让人攻上山但箭矢用了大半再守一天就没了。兄弟们也累得不轻。” 俞田道:“敌兵也太多了这样下去再没援兵的话很快就守不住了。” 几个汉子对视了一会。 李瑕不在鲍三是最能服众的一个道:“伍昂你说。”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几个佰将里伍昂最有头脑。 伍昂道:“要继续守下去夜里也不能让兄弟歇了把关城再修修继续准备木石陷阱也该重新布置。” “还有呢?” 伍昂道:“该派人去三家寨找找县尉把战况通报一下。” 于柄道:“我派人去。” “行。”鲍三道:“让兄弟们都再卖点力等县尉带着援兵来我们在这狠狠打他娘的场大胜仗!” “好!打他娘一场大胜仗!” 这八个佰将里唯有俞田跟李瑕的时日最短嘴上虽然大声应着心里却还是没底暗忖县尉真能带来援兵吗?那些个深山老蛮哪能说来就来的? 这远离省治之地的荒野废弃关隘没援军是真不可能守住。 搂虎也是问道:“县尉能请来那些蛮夷吗?” “注意点县尉都说了以后不许‘蛮夷蛮夷’的叫要叫‘山民’往后都是合力抗蒙的同袍兄弟。” “叫什么不一样他们也听不懂。” 鲍三啧了啧嘴骂道:“我说搂虎你自个也是彝人比谁都来劲是吧?” “嘿我是熟彝能一样吗?熊哥哥你说是吧?” 熊山颇能理解他是熟苗与生苗接触得多平时小冲突也多时有被生苗数落偶也有脾气上来骂那些生苗食古不化。 搂虎从小被汉人养大多有被深山老彝欺负性子又直故而如此。 “好了老实听县尉吩咐。” 下一刻忽听外面有人喊道:“县尉回来了!” 各佰将精神一振纷纷大喜向关城迎去。 然而月光下那些身影从北面蜿蜒的驿道上来却只有一百余人正是李瑕带走的一百寨兵。 “我就说那些个蛮夷……山民不肯轻易来。”搂虎道。 “不来就不来吧。”鲍三道“县尉总有法子的。” “是啊县尉总有法子的。”茅乙儿资历最浅到现在才开口说上一句也是废话。 说话间关城北面大门打开几个佰将迎上李瑕。 “县尉。” 李瑕扫视了一眼几个佰将道:“准备一下我们连夜撤趁夜渡过可渡河。” 鲍三一愣心想县尉不是说了这里是宋境、不让蒙军寸进的吗? ~~ 天蒙蒙亮也先被手下的百夫长阿古达木吵醒过来。 “将军宋人逃了!” “逃了?”也先挠了挠胡子烦躁起来。 他真的挺烦大理这地方山多水多之前跟着兀良合台打些土老蛮还算顺利来了一个稍微有点会打仗的宋将对方就开始利用山地一路逃窜。 也先都能想到李瑕肯定是守着可渡关在关卡后的可渡河造浮桥然后作出坚守关城的样子趁夜渡过河再拆毁浮桥。 “传命下去给我追!” 也先迅速点齐兵马追过可渡关关城空空如也。 再追到可渡河果然河上的桥已经被毁了。 也先让大理兵迅速搭建起浮桥继续向前追去。 过了可渡关、可渡河前方的地势豁然开朗…… ~~ 李瑕称为“威宁”的地方古称“南朱提郡”唐时为羁縻州称“宝州”五代起为乌撒部领地。 威宁四周峰壑交错山脉纵横包围着中间开阔平缓的地带。 李瑕带着庆符军和两百寨兵才从山地中出来行六七十里忽听身后远远有马蹄声起。 鲍三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大喊道:“县尉蒙军追上来了。” “往山里撤……” ~~ “将军看到宋人了!就在前面!” 也先只领了两千骑兵追上来其中一半探马赤军、一半大理马军。 追赶了大半天下午时终于看到前面的宋军身影两百骑兵、八百步卒正在向北面的山林里逃遁。 也先当即下令命骑兵们追赶上去。 “快!别让他们再逃到山里……” 蒙古骑兵行进如风终于在宋军进入山谷之前追上了他们。 箭雨袭射而去跑在最后的宋军士卒们惨叫着栽倒在地。 跑在前面的宋军士卒惊慌之下逃得更快纷纷逃进山谷。 也先望到这情形稍作犹豫想到这地界宋人不可能有援军遂喊道:“追!杀光他们……” 正文 第295章 大理之行 这山谷叫大沟头东面的山岭叫“山花梁子”西面的山岭叫“三窝树梁子”这样的地形是十分容易设伏的地方。 也先当然明白这点但这里是大理离宋境还远隔着重山显然不会有宋军设伏。 但为了小心起见他还是让百夫长阿古达木负责带着一千大理军开道并嘱咐他小心为上 阿古达木沿着大沟头追向宋军十余里之后再次追上宋军。 “放箭!” 箭雨袭去又是十余名宋兵惨叫而倒。 阿古达木哈哈大笑。 他也是百战的老将了心知佯败设伏这种事不是一般兵士能做到的心里不由认为也先过于谨慎了。 “追上去!继续放箭……” 忽然。 “轰隆隆!” 巨响声中有巨石沿着山坡滚下来。 阿古达木抬头看去张了张嘴又惊又怒。 他想不明白这几日宋军分明就是在可渡关与作战之后一直逃窜显然不可能有时间在此布置。 而且所有的宋军都在这里谁在山顶上推石头? “额秀特!” “轰!” 血肉飞溅。 阿古达木只觉脸上一热眼睛里一片血红。 他抹了一把脸只觉脸上糊着的血肉让人作呕。 “轰……轰……轰……” 又是几块巨石砸下前方开道的一千大理军已然慌然。 “咴律律!” 马匹受惊疯了般的撞上前方的士卒阿古达木好不容易勒住马转头看去一块巨石正横在前方石头下还有个大理兵的半截身子正在挣扎。 “杀啊!” 前方的宋军已回过身来扬起长矛向这边杀来。 “杀啊!”彝语的大吼声响起是从顶传来的。 阿古达木再次抬头看去只见乌泱泱一片的蛮兵已杀了下来…… “嘭”地一声响他被撞落于马下大理兵的马匹已然失控了。 “拦住他们!别被冲溃……” “轰!” 又是一块巨石砸落阿古达木一句话还没喊完眼前已是一黑。 落石之下只剩下一滩烂泥…… ~~ “撤!快撤……” “咴律律……” “轰!” 也先转过头看到身后的山谷里也是接连有大石砸下。 他与阿古达木一样不明宋军怎么可能有时间和人力在此设伏但一看到那些蛮兵他就明白了……乌撒部与宋军联合了。 乌撒人亦民亦兵平时种地纳粮战时出征打仗能聚集出上万可战之人。 当然没有盔甲兵器和战马、且没有扩张领土的野心乌撒部的战力蒙人并不太放在眼里。 但他们在这山谷设伏袭击也先这两千人也是绰绰有余。 杀喊声起又是一大群人包围过来堵住了也先的退路。 也先绝望地发现自己完蛋了。 他追了李瑕很久却没想到终于追上之后面对的是这样的处境…… ~~ “杀啊!” 杨奔挺起长矛刺倒一名蒙军只觉热血沸腾。 他忽然发现为何自己这次会留在庆符军。 他并不像军中其它人那样敬畏李瑕相反有些讨厌李瑕曾经很多次在心里暗骂对方有眼无珠又狂妄无礼。 但李瑕能歼蒙军。 “歼”蒙军和“胜”蒙军不同大宋有非常多的将领都能胜蒙军吕家军将领就常年击退蒙军。 可惜的是不能大理杀伤蒙军击退一次下次还会来。杨奔就多次看到蒙军纵马而去时那得意扬扬的样子。 庆符军不同虽还很弱小但常能歼灭蒙军……当然川、滇的地势与荆襄不同这也是一部分原因。 这次李瑕有一点能让杨奔心服居然真的能说服那些蛮夷协力抗蒙。 自从蒙古破大理以来联合西南夷一真是朝廷的边防之策但这不是易事官府始终于西南夷之间冲突不破笼络则使其傲慢威慑则使其反抗吕文德与罗氏鬼国、播州杨氏打交道以来也是极费工夫。 杨奔不明白李瑕官小位卑且是那般倨傲疏离的性子怎就能说服蛮夷? “县尉有令活捉敌将也先!” 一声大喊响起杨奔转头一看只见山谷两侧不少大理兵已跪在地上投降自己这个佰队已杀穿了大理兵。 前面是混乱的蒙军。 “杀啊!”杨奔大吼一声。 熊山终于做对了一次给他创造了机会。 杨奔决定这次一定要立下功劳让那些泥脚子们看看谁才是庆符军最智勇双全骁勇善战之人…… “杀!” 彝苗部民们也从山上杀了下来…… ~~ “报!县尉活捉也先了!” 李瑕点点头并无太大的反应目光始终望着山谷。 他正站在山花梁子上望着战场看了一会见战局已定下令道:“再强调一遍立功者自有封赏、伤亡者自有抚恤。但缴获统归山民所有不得争抢。” “是。” 嘱附完这些李瑕转头向高长寿道:“我要与勒余再说几句你为我翻译吧。” “好……等等勒余好像亲自带头杀下山了。” 李瑕转头向山下看去微有些诧异。 高长寿道:“你看我们的人能击溃蒙军阵列杀伤更多。勒余急了想在我们面前立个威。” “他急于建立威望可以理解。” 高长寿皱了皱眉又道:“乌撒部没听我们的计划放开山谷怎么办?” 他们的计划本是放开山谷让溃兵南逃借以冲乱可渡河边的数千大理军。 此时见勒余没有依这个计划李瑕也有些不悦道:“我想与他谈的就是这个。想来他是看大胜了打算亲自攻打可渡河再次立威吧……” 两人又看了良久只见乌泱泱的乌撒大军分出数千人也不列阵形径直向南杀去。 山谷中则留下千余人开始剥蒙军衣甲、捉俘虏为奴隶。 高长寿与李瑕对视了一眼。 “招呼都不打一声啊。”高长寿道“勒余这人只怕有些桀骜还有些急功近利。” 李瑕沉吟道“往后你留在威宁、昭通一带免不了与乌撒人打交道‘桀骜’这种话不要再说说得多了他能感受出来。” “我只怕他难以控制。” “控制不了的。”李瑕道:“这次他只是和我们一起合力抗蒙而不是效忠我们。这点你一定要铭记在心。” 高长寿道:“他无非是欺我们人少想反过来压我们一头。” “无妨能达成初步的合作就行。我会再留一段时间帮你把局面打开眼下先收复可渡关再谈吧……” ~~ 也先被擒之后战事便顺利起来。 可渡河畔杨渊很快被勒余击溃领着残兵逃往可渡关。 勒余对关城不感兴趣缴获了物资便带兵退回耐恩山脉。 临走前他只是对李瑕咧嘴一笑说是若还有事可再到耐恩找他谈。李瑕不以为意。 次日李瑕领兵攻打可渡关杨渊没想到宋军还会回来加之没有了粮草连忙领兵退走。 李瑕又派兵追击斩获不少。 至此救高长寿、联络高琼打开商道同时累积歼大理兵近余、灭了一支蒙军千人队李瑕的大理之行基本已完成了目的。 夜里庆符军与两百寨兵不由庆贺了一番。 …… 高长寿走进城楼见李瑕与高明月依旧坐在那写写画画不由笑道:“非瑜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如此时节竟还不肯松懈。” “你们也没酒怎能这般闹腾?” “哈哈高兴啊我让几个俘虏的蒙鞑在城门上唱歌你不去听听?” 李瑕道:“唱歌归唱歌别弄死了往后还有用。” 高长寿大笑问道:“又在做何计划?” “规划如何让你在威宁立足。”李瑕语气淡淡的道:“首先要在威宁建城屯田如此你才能招收大理流民扩张计划……” “先不谈这个好不容易破了敌今夜先歇口气。” 高长寿转头看了眼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阿莎姽绕过她笑着在李瑕、高明月对面坐下来又道:“若是顺利等到明后年我在威宁、昭通建城你们也该成亲了。” 高明月低下头。 李瑕放下笔仿佛难得遇到感兴趣之事反问道:“明后年?” “哈你是何打算?” 李瑕道:“我打算回庆符以后就成亲慕儒觉得呢?” 高明月忽然站起身拉着阿莎姽轻声道:“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屋里李瑕与高长寿都笑了笑。 李瑕道:“接着说吧。” “依你安排那我就不在场了。”高长寿沉吟道“嫁妆和婚礼未免也有些寒碜……一般宋人也是男二十二女十八左右成亲。你们还小倒不必急于一时。” “那先订亲吧。”李瑕道“我会在威宁再呆些日子临走前先把婚事正式订下来。” “好。”高长寿又笑。 “另外这次我要带明月走。” 高长寿愣了愣有些犹豫。 李瑕重拾起笔表示此事他主意已定。 他虽没说过但这次一定要亲自来大理有几成是为了高明月也只有他心里明白…… 正文 第296章 规划 高长寿很早就想把妹妹嫁给李瑕冲得当然不是李瑕的小小县尉官职而是品貌才能。 在他当时的设想里是想让李瑕辅佐他的。 如果事情是这样从北面归来之初李瑕或已追随他到了大理出谋划策提议在昭通、威宁一带建城、扩张实力练就一支强兵再趁兀良合台从宋境败退时斩杀之为一方豪强…… 但李瑕早就告诉过他这些全都是瞎想不可能实现。 不依靠宋廷的实力成为一方豪强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北地豪强何其多史家、张家哪一个不比大理国势大?金国一亡也只能投效蒙古。 李璮之父李全不甘投蒙也只能投宋一朝起异心便为宋廷所灭。 李瑕今日有此局面原因在于以庆符一县之力得以养兵借叙州军、长宁军为援如他所言“倚仗大宋国力”。 个人之力再强永远比不上一个大国之力。 李瑕一开始就比高长寿理智、看得更长远所以他能让高长寿来辅佐他。 这些道理在看到了舍利僧起义的败亡之后高长寿也想明白了这才同意了李瑕的提议。 但“九爽七公八宰相三王一帝五封侯”的高氏也有尊严高长寿很希望妹妹出嫁时能体面。 联姻要门当户对的道理他最明白。 比如以李瑕的品貌能力往后难免会有妾室只怕还不少高明月出嫁时若是嫁妆少了这主母必要被人小瞧多少会有些长远的影响。 因此高长寿提议等一两年他打开局面至少在外人看来风光些。 只要能在昭通、威宁一带立足凭高氏在大理的声望必然能引吸到许多大理遗民投效。再加上李瑕在川蜀高琼在统矢城的商贸往来和粮草支援打开局面不难…… 对此高长寿还是颇有信心。 但李瑕现在就要把高明月带走…… “非瑜你也知道我高家的体面……” “她留在这里我不放心。”李瑕道:“威宁紧邻大理一旦等阿术从交趾归来绝不容允你在此屯兵此为外患;乌撒部不是一朝一夕能完全驯服此为内忧。内忧外患之地太凶险了。” “但让女子未出嫁就跟在夫家身边我高家……” “所以我说回庆符就成亲。不过你的考虑也有道理加上这两年战事紧得让人喘口气的时间也无确实可以听你的、缓上一两年。”李瑕道:“当然最重要是看明月的意思她该是愿意随我走的。” 高长寿沉吟了一会想来也只好如此既能让妹妹与李瑕同甘共苦、相濡于微末之时也能等往后再风光出嫁。 “那好吧。”他终于还是答应下来。 李瑕点点头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 高长寿微微叹了口气。 破敌的喜悦在这一刻消散了不少他意识到当此乱世要尊严、体面终究是要靠实力。 他都一个多月没洗澡换衣服了带着妻儿奔波于乱战之中连个遮头的瓦片都没还何谈高家的体面? “谈谈怎么在威宁立足吧。” 李瑕道:“不说今夜要歇口气了?” “这口气是歇不下来了。”高长寿道“想到勒余那嚣张样子俘虏也先这个蒙鞑的欢喜都去了大半。” “叫你莫说勒余‘桀骜’你就说他‘嚣张’更直白了。” “你我私下商议这不能说、那不能说还如何谈?” “好吧。”李瑕道:“你需注意一点之后与乌撒部打交道万不能说我们打算自立如今我们势力太弱直说了他们不信服。” “那如何说?” “我是宋官。”李瑕语气认真“我们背后是大宋朝廷。” “呵呵大宋。” “你信我要奋剑而取天下;将士们信要我要当蜀帅;山民们信我是冥王转世……但勒余不同他表面上信鬼神实际上对他而言更重要的是成为乌撒首领。 乌撒部百年间先归附大宋后归附大理有一个特点就是欺软怕硬。大理的势我们已借不了了得要靠大宋的势压一压他们。” 高长寿道:“我发现你平时称‘宋廷’要借势了就称‘大宋’也是势利之人一个。” “别与我说笑。” 李瑕道:“好在如今乌撒首领还是阿勒他是个理智之人考虑的是部民的利益。只要能与他谈拢可保你在威宁立足。” “阿勒老了怕时日无多了。” “他能多活一两年就好。”李瑕在地图上点了点“首先我们一定要牢牢把住可渡关既能驱退外敌也是为乌撒部守住门户。这点阿勒能看明白这是他会是同意你留在威宁的理由之一。” 话到这里高明月与阿莎姽又推门进来。 高明月温温柔柔的又点了一支烛火放在桌上。 她可能是在外面偷听了可能没有总之是知道李瑕接下来有许多地形上的问题要问到她正好进来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眼神里有些笑意李瑕才接着说起来。 “其次不要小气要用利益拉拢山民。这些山民都会种植要多开恳田地分给山民。一开始乌撒部想要税收就给他们。” “真给?” “给。有舍才有得。”李瑕道:“除了田地其后便是生活用品我会运来物资你与山民交易不必要他们的钱可以让他们用劳力来换取。信我宋境来的东西能让他们愿意为你作劳力。 最后是恩威并施施行法规分寸一定要拿捏好。我个人有两个词‘尊重’和‘刚正’不要将他们视作蛮夷我们所作所为对他们是好是坏他们都明白。他们也不傻你太严他们会反抗;你太宽他们也会钻你的空子。” 高长寿点点头道:“这点你放心我高氏治大理国百五十余年便是与诸部山民打交道。” “是啊。”李瑕道:“要治理这些山民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 高长寿笑了笑莞尔道:“故而你要我世镇云南?” “我认真的。” “行行行知道你认真。” 李瑕道:“第一步要做的是建城位置……” 他语气才踌躇高明月已伸手在地图上点了点轻声道:“我们刚才说的是这里。” 李瑕点点头道:“对就是在草海东北方向这片地方。” 高长寿看着地图微微一愣道:“选了最平缓的地方?连宋人都知道要把城建在山上。” 正文 第297章 威宁城 李瑕道:“五尺道沿途全是山高谷深的悬崖峭壁我们要在昭通、威宁建城不就是看中这是唯二的地势平缓之处、可以屯田养兵吗?” “话是这般说但如何守卫?” “威宁四周山沟密布地形险峻又有可渡关扼住驿道勉强可以守卫了。” 高长寿显然不太安心道:“万一蒙军翻山过来便可长驱直抵威宁城下了。” 李瑕沉吟了一会道:“这是难以两全之事。昭通、威宁既有五尺道联通西南又是高山深谷之中的平缓地势还是大宋、蒙古的边陲之地。这是它们的好处。 当然此地远比天府之国贫瘠五尺道也太窄太长不利通利。远不如合州钓鱼城险峻高山之上一马平种既能屯田又占地势且还占据水要道。 但这已经是我们在天下之间唯一能落子的地方了。若能站稳脚跟往后可期待北据川蜀、南通大理。这也是我一定要谋求宋朝官位的原因或能稍弥补它的地势缺陷吧。” 高长寿点点头明白李瑕的无奈。 既要兼顾地利、又要屯田练兵世上更好的地方有很多但以他们眼下的实力占不到。 “我了解只担心建城于此拒敌的难处很大。” “是好在阿术也仅有数千蒙古兵了他在西南也不仅我们一个敌人还有交趾、自杞、罗氏鬼国蒙古在大理的兵力消耗得也很厉害只要我们前期能守住他未必会与我们死磕。” 李瑕说到这里揉了揉额头又道:“还记得杨西庵先生给我们的情报吧?” “自是记得。” “去岁蒙军入蜀已牵制了川蜀的兵力逼的宋朝必须在川南建立防御消耗了川蜀之人力物力。短期而言蒙古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了。” 李瑕换了一张更大的宋朝疆域图摊开指了指广西一带继续侃侃而谈。 “接下来大理蒙军的主攻方向必然不是川蜀而是从罗氏鬼国、自杞国从广西主攻荆湖防线如此才能给宋朝带来更大的防御压力。” 高长寿随着李瑕的指尖看去喃喃道:“所以阿术才会先去降伏交趾?” “不错这是蒙哥定下的斡腹之谋阿术必须这么做他其实并无太多精力继续伐蜀。” “但我们也要守住他一部分的攻势?” “嗯。” 高长寿也揉了揉头道:“也没别的办法了依你所言我们就在威宁筑城吧你管这片海子叫‘草海’?” “应该是这个名字吧这里可以用来屯田?” “大手笔筑城、屯田、修水利……哪来的钱粮与人力?” “我明日去与乌撒部谈一谈。我会承诺他们回了庆符县之后会送来大量的钱粮。” “阿勒、勒余父子能答应吗?” “说句难听的他们或许会觉得……” 李瑕话到这里停下话头沉吟了一会。 “觉得我们守着可渡关筑城、屯田往后有了城池良田他们能占下来?”高长寿道“想让我们为他们做嫁衣。” “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如何保证不会被鸠占鹊巢?” 李瑕道:“那就看到时我能从川蜀带来多少兵力了。” “好吧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是这个意思。” …… 李瑕这个小小的势力之中高长寿是最文武双全且能独挡一面之人他家学渊博、意志坚定。 这些年他或许因为太年轻有过许多挫折但有了李瑕谋划的长远方略找准了路子之后他已有了成为一方豪雄的潜力。 这个夜里他们在烛火下商谈了许久终于定下了威宁城的雏形。 不同于庆符县是宋朝治下之地受宋廷监管威宁城从建立之初就将是一个新生势力的据点…… ~~ 次日。李瑕与高长寿再次到了耐思山脉见了阿勒父子说了自己的意图。 垂垂老矣的阿勒听了很久又与他们一直谈到入夜终于答应下来。 李瑕等人走后勒余不由问道:“父亲就这样容忍这些宋人、大理人在我们的地盘上建城?” 阿勒显得很疲倦闭着眼缓缓道:“不让他们建城?你打算被蒙古人打降以后再建‘军民总管府’吗?到时钱粮也是我们出人力也是我们出还要每年给蒙人纳贡。你可想清楚了?” 这么长一句话勒余听了都要睡着了。 他想了想道:“但汉人有句话叫‘一座山里没有两只老虎’怎能让他们钉在我们的地盘上我以为他们击退蒙人就走。” 阿勒老脸上似乎浮起一丝笑意喃喃道:“那位冥王……不简单。” “宋人嘛都想当大官。”勒余道:“其实儿子也懂。让他们屯田再守着可渡关田归我们的部民种粮食也归我们这没什么不好但为什么要为他们建城?” “你会筑城吗?” “不会。” “会修水渠吗?” “不会。” 阿勒道:“那你让部民帮他筑城换钱粮他再帮我们修渠开田城归他、田归你你亏吗?” “亏当然是不亏。” “种了粮食他再拿更多的好物件来换粮食养兵挡着蒙古人你亏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占到我们的地盘来了。” 阿勒道:“你说的‘宋人嘛都想当大官’他立了功劳早晚是要调走的。到时候城和田归谁?” “嘿嘿。”勒余笑了笑接着却还是有些不解又问道:“父亲为何要敬重他们?和他们说话也太客气了。” 阿勒道:“很久以前这里是夜郎国以西的莫国后来被灭了。汉人有个词叫‘夜郎自大’说的是我们山里人看不到外面有多大。儿子你记住乌撒部臣服于大宋、大理甚至也可以臣服于蒙古。唯独不能夜郎自大给部民招祸。” “我不明白。” “别以为我们这数万人盘据在深山里就能称王蒙古、大宋、大理那才是大国。我们与这些大国一比就是鸡蛋与石头。” “大理不都灭了吗?” 阿勒道:“连一个舍利僧都能召集十万人举事高氏更能做到这就是名义。你要敬重高氏的名义也要敬重宋官的名义。” “儿子还是不明白。” “名义就是你得敬重他表面上奉他为主。但乌撒部的地盘还是你说的算。” 勒余又笑了笑道:“儿子明白了用宋官和高氏的名义建了城再收服他们像‘四大白彝’一样或者干脆杀了他们。” 阿勒似乎叹息了一声道:“杀人是最笨的办法。时长日久了宋官会被调走蒙古人也也会来讨要高氏不需要你杀人明白吗?” “儿子明白了。” “你若是明白了就得学会敬重他们。” “好。”勒余道:“那儿子就让部民去给他们建城了?” “做吧……” 威宁地处乌蒙高原的中心自南北朝起便为土著豪族所据五代之后为乌撒部领地。 原本的历史上清初吴三桂平灭乌撒部取“取威镇安宁”之意改乌撒土司府为威宁州才有“威宁”之名。 此地密林、山沟、洞穴众多到处都是难以通行的陡崖绝壁。 交通不便族群复杂加之又是处于川、滇、黔三省交界之地。因此即使是到了后世威宁也曾有段时间以悍匪而闻名。 除了悍匪提到威宁不得不提的便是“草海”。 草海在上古时期便已形成之后湖水外泄、淤积便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海子。 至明代凿中、北边、南边三河以灌溉海田数千亩广袤数十里可耕可牧卫兵屯田其中。 而眼下这个大宋兴昌五年李瑕便在要在这个蛮荒之地建威宁城屯田于草海之畔。 他做这个决定并非是因为了解威宁的这些变迁他知道的也只有“威宁”“草海”这两个名字但他还是找到了五尺道上这个适合建城屯田之地…… 正文 第298章 传信 四月十四日。 一根木桩被钉在土地里表示这里将会起一座新城。 李瑕给了高长寿一份图纸。 这图纸是在庆符县时找匠人画的。川蜀这些年建了许许多多的山城多的是这样擅长建城的匠人。 而李瑕也并非是临时起意要在威宁建城他从出发之前就做好了打算和准备。 依着图纸高长寿指挥寨兵押着千余俘虏为劳力开始挖沟打基。 除了这千余俘虏也开始招蓦附近的山民这部分的劳力则需要以大理缴获来的物资为粮钱雇佣。 另外勒余也领了乌撒部的数千青壮伐木采石贩卖给他们。李瑕承诺会再从庆符运来物资交易。 到处都是一片热火朝天。 而这景象之中勒余显得最为意气纷发。 勒余时年四十二岁留着一脸络腮胡子作为乌撒部的少君他足够健壮也足够睿智。 当然他这份睿智是相当大多数部民们而言…… 勒余其实也能看得出来庆符军战力颇高甲胄也精良八百人对上乌撒部两千人也不输。 因此他对李瑕有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但他知道李瑕不可能长期待在这里态度中始终隐隐有种“地头蛇”的傲慢。 对高长寿他则是奉其为主但骨子里颇为轻视。 这种态度没人感觉不出来高长寿与勒余聊了几句之后终是忍不住向李瑕道:“我实在受不了他的嘴脸。” “看得出来他有在表示敬重你。”李瑕淡淡道:“该是阿勒教他的他做的比阿勒差远了。” “呵。” “接下来我们有两件事一是你须派人联络高琼让他尽快让高氏旧部以及心向大理的遗民来投奔你。否则你势力不足我带走庆符军之后你应付不了。” “好我马上派人去。” “二是西南方向还有些归附蒙人的部落我带兵去剿了抢些物资、俘虏回来应付当务之急。” 高长寿道:“等我练一千兵马此事我便可以做。” “嗯尽快吧我在此呆不了太久一两个月吧。” 李瑕虽还年轻做事每每有种“时不待我”的紧迫感。 他回过头望向草海边方圆数十里用来建城之地想了想又道:“我与明月的订亲礼流程我不熟悉你记得帮忙操办。” 高长寿闻言笑了笑道:“这点小事还需你提一句。” 之后十几天李瑕便领着庆符军往西南面扫荡几个小部落既是稍缓了物资和人力的需求也是对乌撒部的威慑。 …… 四月二十六日。 李瑕领兵从牛栏江畔小竹箐归到威宁他又扫荡了一圈缴获了不少物资、俘虏了不少劳力引的乌撒部民纷纷又怕又侥幸。 高长寿已先在威宁建起了一片营寨。 李瑕才到营寨只见一百庆符军正风尘仆仆列队其中一个佰将正在与高长寿交谈。 “见过县尉。” “许魁?你怎来了?” “小人……” “帐篷里谈吧。” 许魁嘴笨进了帐篷也不知怎么说来龙去脉忙从怀中掏出好几封书信递给李瑕。 “李瑕请看。” 李瑕不急着看信先是打量了许魁一眼。 只见这瘦汉子满身都是尘土显然一路而来累得不轻但看神色该是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他这才看了看手里几封信先打开韩承绪写的信上说了庆符县的诸多情况让李尉不必担心。 李瑕又看了看韩巧儿的信只说了几桩鸡毛蒜皮的琐事倒也有趣他微微笑了一下。 之后打开李墉的信只见信封里还夹着一封公文同说是潼川路安抚使兼知泸州的朱禩孙要求庆符县乡勇克期抵达泸州。 李瑕再一看朱禩孙要求的时间五月底。 而李墉信上的内容就很丰富了。 三月初成都蒙军都元帅“阿答胡”命令“纽璘”率万人自利州下白水江目的应该是攻打重庆。 朱禩孙命潼川府路各州县准备防事。 到了三月末朱禩孙却又改调庆符军到泸州据李墉分析很可能是川帅蒲择之料定纽璘攻不下重庆不攻反守打算奇袭剑门关以求收复成都。 如此泸州兵力被调往北面故而朱禩孙才会更改对庆符军调令由“准备防事”变为“前往泸州”。 李墉直言不讳说他曾在吴渊帐下为幕因而有此推测又告诉李瑕成都之战迫在眉睫当尽快率部返回。 …… 看完信李瑕转头看向许魁问道:“你是何时出发的?” “三月二十七日两日前到的威宁高郎君让我在此等候县尉。” “县中防务刘金锁顾得过来?” 许魁道:“县尉放心。是韩老先生、李先生、刘佰将一起商议过才让小人来找县尉的。” “辛苦了先去歇息吧。” 待许魁离开李瑕转头看向高长寿与高明月沉吟道:“我不能在威宁继续呆了后日便要动身。” 高长寿点点头道:“也好想必很快堂兄便会派旧部联络我放心我镇得住乌撒部。” 他话到这里摇了摇头又道:“这一年一年的才走了兀良合台又来了纽璘也不让人安生片刻。” “是啊。” 李瑕取出地图摊在案上沉思起来。 良久他才道:“慕儒让我与明月单独说会话可好?” “好。” 高长寿转身出了营帐下意识回过头只见阿莎姽无声无息跟在身后不由吓了一跳连忙快步走远…… ~~ 帐中高明月手里还拿在李瑕回营后要换洗的衣物搁在一边低眉顺目的样子。 “本已做好了连年打仗的准备没想到局势比我想得还要紧张。”李瑕道。 高明月转头看向他眼神很温柔却似乎不知如何回答。 两人牵起手。 李瑕又道:“本想着这次带你回庆符县能安稳些。但川蜀战局又起你随我过去未必比留在威宁更安全……” “我随你走。”高明月低声道。 “会很危险也很辛苦。” “我不怕。”高明月依旧是恬静模样却是又道:“若有危险我愿与你一起赴死。” 李瑕不是扭捏之人听了她的心意道:“那好我们明日订亲之后一起走可好?” 说到生死大事高明月也是波澜不惊提到订亲她反而是羞涩地低下头。 好一会她似乎担心李瑕以为她不愿意又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低眸之间李瑕觉得她还蛮动人的。 …… 说起来之前李瑕觉得张文静的性子更活泼相处时能叽叽喳喳说话他在宋代就本来觉得无聊其实更愿意与张文静这样的在一起。 但张文静的家世显然是不适合的李瑕也不愿耽误她……不论在外人看来如何在意识到她的某些情愫之后他确实是很尽力克制着不去撩拨她了。 如此一来高明月便是他此生所遇少数三两个喜欢的女子里、最适合成亲的对象。 这件事他考虑时确实也带着理智显得不那么投入。 以他的阅历很难轰轰烈烈喜欢上哪个小女子。 而这个世间风气不像他前世对单身者有那么高的容忍度李瑕要做的事注定他必须成婚。 反正这时代太多人都是先成亲、后相识。 当然他是有对她动心的且越来越动心…… 两人便是在个这个情况下订了亲。 在李瑕想来无非是办个订亲酒而高长寿则是很认真的为他们办了“三书六礼”中关于订亲的几个步骤。 纳征之后李瑕与高明月的婚事便正式定了下来不再只是两人口头的约定。 李瑕往后若是再遇到有哪家门户想要嫁女便可拿出婚书自称已经订亲了。 订亲时他并未见到高明月觉得这件事远不像想像中有趣倒显得在处理公文。 过程中高长寿倒是想起来问了一句“这桩亲事还未问过令尊吧?” 李瑕于是答道:“不必问了。” 高长寿于是颇为遗憾觉得妹妹的亲事远远不够隆重。 正文 第299章 重归 “二哥总觉得他没给我们操办好你不必在意。” “你觉得有缺憾吗?” “很开心。”高明月低声道:“缺憾也有一点点……我不是和你说吗?想在洱海边听你向我提亲。我给你做糍粑。可惜今日我还是什么都没有……你会不会嫌我嫁妆太少啊?” 最后一句话她难得有些莞尔的语气向李瑕笑问道。 “成亲前还有机会多赚嫁妆的。”李瑕道“回头你也管些生意赚了钱当嫁妆也不错。” 他们俩今夜本是不该见面的。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然习惯了每天呆在一起谈论山川地形倒也不太理会习俗规矩。 这大概是战乱带来的少数好处之一。 “其实……与你订了亲事我到现在还觉得像作梦一样。” 高明月渐渐对李瑕也能说更多的话闲聊道:“在北面刚见你的时候觉得你这人……嗯……” “我这人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那副样子就仿佛全天下的女子你都看不上。” “听起来很讨厌啊。” “不讨厌啊就是觉得孤高觉得你不会看上我……不过后来你和我说你要纳很多妾才知道你不是看不上你是看上了好多。” “我没有说要‘很多’吧?” 高明月笑了笑道:“我也能像这样偶尔逗你一下吗?” “嗯虽然很冷。” “冷?” “就是一个笑话不好笑的意思怎么解释呢我给你说一个吧……刘备的马像脱了缰一般奔向悬崖张飞大喊‘大哥你快勒马!’于是刘备回答‘我快乐个屁’……” 高明月忍不住笑出来眼睛弯弯的很是漂亮。 这大概是她原本的样子国破家亡以前无忧无虑时的样子。 …… 这个夜里两人闲聊的时间仿佛过得很快李瑕送高明月回到她的帐篷之后重新返回来盯着地图再次沉思起来。 他心里有个想法但还没做决定。 有两个计划在他脑海中权衡着本是一时难以决择但今夜高明月说到“在洱海边向我提亲”时让他更倾向于其中一个计划。 李瑕揉了揉脑袋告诉自己不必管这样理由要更理智的判断。 然而各种理智的理由已在他脑中罗列好只等一个决定而已他不由又问自己内心的冲突想要如何做? ~~ 天微微亮李瑕起身走出营帐看到包括许魁在内的九个佰将已在校将在准备起营。 他们打算今日回庆符县。 李瑕招过宋禾拿出一封信递过去吩咐道:“你派一什人尽快赶回庆符将这封信交给韩老。” 宋禾竟还是问都不问拱手应下自派人去安排。 李瑕回过头望向晨曦中站立的庆符军心头有个念想愈发炙热。 打穿大理、走灵关道真趋成都。 这是他战场上的第一个对手与老师阿术教给他的打法潜出间道迂回包抄奇师突袭…… ~~ 善阐城杨渊已领兵至此驻扎下来。 他才想好如何向段实解释也先兵败之事却又得到消息说段实叛了大蒙古国、畏罪自尽了。 杨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大理城面对段兴智。 也许是向这位大理总管禀报“妖僧叛妖已平、入寇襟军已驱逐出境战事已定?” 在他心里战事确实已平定了大理又恢复了安宁…… ~~ 四月三十磨弥千户府。 麾弥千户府所在之地也就是李瑕称作“曲靖”的地方与威宁交界。 城头上的守将闭眼看着从北面来的那近九百兵马大声喝问道:“来者何人?!” “镇守将军也先北征归来速开城门!” 城头守将眯着眼看去见旗号确实是也先旗号又见一骑冲到城下手持一枚金符喝令道:“还不快开城门?!” “是马上就开城……” 城楼上磨弥的首领、如今的蒙古千夫长阿蒙堤探出头来喝道:“怎么回事?!” “也许将军回来了!” “太好了!” 阿蒙堤大喊一声收回脑袋心中自语道:“娘的蒙鞑又来了作威作福了……不对!” 他回想起来依杨渊所言也先将军该是已经兵败了才是怎么又回领兵回来。 “都给我……” 阿蒙堤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惨叫从城门响起。 九百兵士已迅速冲起城门手中长矛齐捅登时刺倒一片守军。 …… “刺!” 杨奔奋力刺出长矛有血溅到他嘴里他用力啐了一口啐出去…… 前几天洪阿六说论功的话他杨奔肯定是能升什长了。要是能再建些功劳升佰将也不一定。 “而且啊县尉肯定还要扩军扩到千五百人也有可能。我听许佰将说了刘佰将在庆符可还在征兵练兵咧……” 当时杨奔听了心中不屑。 搞得好像他很想在庆符军升迁一样可笑。 其实他想的是等到时李瑕提升他为佰将他径直挂印而去。相当于给李瑕一巴掌再告诉他“你不会用人现在才提升老子老子不伺候了。” 没想到李瑕竟不径直回庆符县反而要带兵走灵关道。 这个计划并没有直说李瑕也只召了九个佰将商议之后就再次出了可渡关南下。但杨奔一看路线就知道了。 “奇袭成都?必是奇袭成都!今岁果然要收复成都了吕太尉早就说过川蜀这般死守没有出路只有反攻成都、进而反攻汉中才能扳回局势……” 他不由为李瑕的疯狂大胆感到心神颤栗。 “这个李非瑜已有了刘武仲八成风采!大宋竟是在刘武仲之后又出一个名将之才?” 杨奔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激动。 他告诉自己计还未成不必对李瑕太过赞誉一个连自己的将才都看不出来的小小县尉也许只是眼高手低…… 一方而维持着高傲另一方而杨奔也很烦。 他真的看到李瑕每次找那九个乡野匹夫议事就气不过。 这种奇袭成都的计划竟出这些人之手该让他来参谋军机才对。 心里想着这些杨压奔手中长矛还是不停突刺。 “噗!” 又是一个磨弥守军倒下血雾中只见城内的守军已然溃了正在向南门疯狂奔去。 熊山大喊道:“停止追击!占据城门立刻搜治伤员……” 杨奔很想追在他看来要穿过大理走灵关道必然要隐匿行迹怎么能放过这些逃兵? 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想升迁想当佰将…… ~~ 李瑕已站上城头俯视着这个小小的千户所。 他也看到了杨奔近来这几场战斗这个由贾似道、吕文德派来的眼线表现的十分抢眼。 算是朝中高官送来了个人才。 眼下对付外敌之际倒不必在过理会…… 心里这念头一转而过李瑕又看向逃跑的磨弥守军。 他知道这些逃军会把庆符军卷土重来的消息传出去但拦着也没意义战场上不可能永远全歼敌人与其增加伤亡、粮费体力去围堵不如想其他办法。 此次重归大理他比上一次更有信心…… 正文 第300章 理由与计划 李瑕出兵时完全是雷厉风行的作风没与高长寿仔细讨论过只是说完一个大概的计划当即就领兵南下。 最后只留下一句“你尽快组织人手到曲靖运东西吧。” 偷袭了磨弥千户所的次日高长寿领了两千余劳力也到了开始拆卸房屋、搬运物资到威宁建城…… “我不知你是如何想的。”高长寿道:“你真想带着这么一点人奇袭成都?” “打成都当然不是靠我这一点人。”李瑕道“以这一小支奇兵襄助蒲择之而已。” “我不认为这个蒲择之能收复成都。” “你都不了解他不要妄下定论。” 高长寿道:“你就了解吗?” “我有个幕僚算是慕僚吧叫作……李西陵。” 李瑕说到这个名字语气有些斟酌缓缓道:“李先生曾在荆湖制置使吴渊帐下为幕战略眼光是有的。 经他分析蒲择之的意图就很清晰了。奇袭剑门之后便可阻挡汉中一带的蒙军南下。封锁成都对成都的蒙军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高长寿问道:“你相信这位李西陵的分析?” “嗯。” “但你不能确定成都之战是何时开始。” “朱禩孙在三月末时向我发出调令补防泸州说明他领兵北上剑阁了。一旦宋军封锁剑阁马上便要对成都发动攻势。我从灵关道北上时间应该是刚刚好。” 李瑕指了指地图又道:“蒲择之打下剑门之后蒙军必然也能猜到他的意图。那么蒙军必然对宋军有所防范会加强成都的防事。到时我出灵关道或可出其不意击蒙军腹背改变这一战的局势。” “太危险了。” “阿术不在大理国内空虚我走大理面对的只是伪军;相比起来反而是到川西去更危险那里是上万有防备的蒙军。而且宋朝的指挥体制森严我到了泸州一定会丧失自主权。” 话到这里李瑕苦笑了一下道:“你也知道我的性子不喜受人使派。到时我若是看到战机再想从泸州出兵或许还得对泸州守军动手。” 高长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更希望李瑕能留在威宁但知道这话说了也没用反倒显得他像个小媳妇一样。 李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件事我考虑的比你多不是头脑一热做的决定你不必劝我。” “哪怕不劝你我也很担心你要如何穿过大理到灵关道。首先粮草辎重你怎么解决?” “抢。” “大理国遭蒙军掳掠至此何处还有粮草……” 高长寿话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反问道:“你不会是想抢寺庙吧?” “我没抢是也先抢的。” “也先抢的?”高长寿喃喃了一声摇了摇头也不知该做何感想。 …… 大理国崇佛有“妙香国”之称开国以来就大量兴修寺庙。 历代大理段氏皇帝二十二人当中有十一人出家为僧。是真的崇尚佛法、还是为高氏权臣所逼也只有他们心中最清楚。 至于崇佛的缘由大概也有许多比如离天竺、吐蕃近比如用佛法来缓解境内的各族之争、权力之争避免南诏国灭之后各大家族之间的血腥杀戮。 忽必烈似乎也信佛他灭大理之前须取道吐蕃驻扎在六盘山时请藏传佛教萨迦派首领八思巴会面接受了八思巴的喜金刚灌顶。当时他的王妃察必随行军中同样接受了灌顶; 灭大理时他裂帛为旗上书“止杀”二字说是被姚枢所劝其中未必没有考虑到佛教的影响力; 灭大理之后他曾驻扎在无为寺禁止战火烧到寺中时人云“边城劫火此间翠华”。 忽必烈这人不仅信佛他还信道也接受了儒学大宗师的尊称。 在李瑕眼里如果一个人什么宗教都信那等于什么都不信不是宗教徒而是政治家。 当然换成是李瑕如果有朝一日能征服大理了也不敢公然藐视佛法。这是为政者应有的素养。 重要的是如今这个蒙古统治下的大理国各寺庙香火并不减当年。大理国别处没有粮草物资寺庙里却是有的。 而且寺庙也很多所谓“伽蓝殿阁三千堂般若宫室八百处”皆可成为沿途补给。 …… 这日高明月听完李瑕与高长寿的谈话她虽没多说什么眼神里不由有了忧色。 李瑕看出来了他知道她是担心佛祖怪罪。 而以李瑕的情商倒不至于说出“是你堂兄高琼告诉我寺庙里有粮”这样的话。等到两人单独相处了他才问道:“明月是在担心吗?” “嗯我很担心你。”高明月低声应了伸手探到李瑕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护身符。 这是两人除牵手之外她少有的主动肢体接触。 “你总是经历凶险也许真是佛祖保佑才能平安无事如今却要这般不敬万一不再被庇佑……” 李瑕的手覆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道:“你不必担心我敬佛是在心里的。” “我不是想反对你只是……希望你平安。” “我知道。”李瑕道:“我们是扮成蒙军去寺庙抢粮反正也先在我们手上。以免大理的百姓们对我们产生怨恨。” “那……佛祖还是会知道的。” “我们只取粮草不动佛祖的塑像就算是借的。” 高明月有些无奈道:“其实我以前也没那么信佛……是担心你才求的这个护身符。” “嗯。” 高明月转头瞄了李瑕一眼有些担心他不高兴低声问道:“是不是我不要问太多比较好?你会不会烦我啊?” “不会烦你。其实几个佰将都在质疑我这个决定。只是我懒得哄他们罢了。” “嗯?” “要打穿大理、北上灵关道此事确实过于疯狂有不安都是难免的。”李瑕道:“另外这次出来得急是我该先与你说清楚我这么做的理由、计划。” 高明月不由笑了笑因为他说的只哄她而有些满足。 接着她又想到自己实在是太不虔诚了心想应该多诵佛念经求佛祖原谅李瑕迫于无奈借点粮食…… ~~ 李瑕说得轻描淡写但事实上他麾下几个佰将确实十分反对他这次的决意。 本来可以安安全全地回庆符了却要绕一个大圈走敌境心里不愿意当然是难免的。 但因李瑕平素就颇有威严又接连都是小胜几个佰将们虽有不同意见却还是老实听话。 而远隔千里蒲择之做的决定才叫真正的“力排众议”被部下视为“独断专行”。 今年的形势是纽璘率上万蒙军攻打重庆府。 而蒲择之在这紧要关头却决意不守重庆集兵去打剑门关。 几乎所有人都在反对认为蒲择之这是在弄险置川蜀防御于不顾一心只有功业。 这一战还未开始蒲择之就知道若一心孤行万一战败所有的后果都需要他的承担他的仕途也将毁于一旦。 但他还是做了决意。 就让纽璘去打重庆府他要奇袭剑门关、收复成都。就看看他与纽璘谁更快谁更坚决。 死守川蜀固然稳妥但按部就班的防御救不了大宋。 必须打破兵法常理寻找奇迹那就必须有向死而生的勇气敢为常人不敢为之事才有破局的可能…… ~~ 一南一北李瑕与蒲择之作出了类似的选择也许是巧合也许他们都有些疯…… 正文 第301章 绕道 五月初三。 善阐城。 杨渊本打算回师大理城了却收到一些奇怪的信报。 磨弥千户所有士卒来报说是宋军把磨弥千户所打下来了。 另外有许多寺庙被劫掳的消息传来善阐城与磨弥千户所之间的法界寺、海会寺、古灵寺、龟龙寺…… 有时候一天之内竟接连有四五座寺庙被打劫。 这日又有十余个僧人由当地守军带着到善阐城来杨渊不由眉头皱得更深。 “你是说是也先将军带人来劫掳了寺庙?” “是也先将军还让贫僧到善阐来告诉杨将军他要收集粮草准备反攻乌撒部。” “胡说八道!”杨渊喝道:“也先将军怎可能做这种事?!” 那些僧人面面相觑。 蒙古人洗劫寺庙这有何稀奇的? 杨渊道:“你们说说见到的也先将军相貌如何?” “长得又高又壮头发中间剃光两边留着辩子满脸络腮胡子脸上有三道旧疤眉毛很长眼睛很细看人的时候很凶喜欢骂‘额秀特’……贫僧会画画不如画一张吧?” “你画。” 不一会儿那僧人画好了肖像。杨渊眯着眼一看暗想这人不是也先又是谁? “这……”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当时他与也先追宋军到了可渡河他负责造浮桥造好之后也先就领着骑兵追远了。他则带着步兵在后方。 之后乌撒部人数千人杀过来杨渊就领兵撤退。混乱中似乎听人说也先被俘了却不知真假。 这些日子他留在善阐就是在等后续的消息。 但这种事……很麻烦。 阿术东征交趾留也先镇守大理。有了这种变故杨渊是解释不清楚的。 等阿术归来可不会管别的只会问杨渊为何不救也先? 总不能说“也先自己冲得太快我有什么办法”段实若在还能由段实来承担偏偏段实也没了。 近日发生之事杨渊推测认为也先很有可能是被俘了还被宋军用来攻破磨弥千户所宋且打着也先的名义到处抢劫寺庙。 他当然知道这些寺庙不是也先主动抢的。 若是蒙人要抢肯定把僧众都一起杀光了怎么可能这般只拿粮不杀人、不烧庙。太过彬彬有礼了。 但“也先将军被俘了是宋人押着他抢你们的粮”这句话都到了喉咙里杨渊却不知该不该说。 话一说出口不论事情是真是假都有可能乱了军心还引得大理境内叛逆又起。且这罪名怎么都得他当。 何况跟一群僧人有何好说的。 杨渊挥了挥手让人将这些僧众带下去闭目沉思起来。 宋军为何要这般做呢? 好不容易逃出大理了还回头来做什么? 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宋人要帮助高氏在乌撒部立足于是到大理境内抢掳。 磨弥千户所发生的事也佐证了这一点探马打探到磨弥千户所被拆的一干二净城中物资、木石都被运走了。 …… 想明白了为什么杨渊要考虑的就是怎么做了。 思来想去他认为最好的办法还是击败宋军把也先救出来。 虽然已不太想要继续奔波但杨渊还是点齐兵马向磨弥千户所进发。 如今他麾有还有近六千兵力…… ~~ 善阐城与曲靖之间有个叫野猪箐的山谷。 李瑕如今就驻扎在这里。 他已经与高长寿正式道了别只领着庆符军出来。 一开始他带了八个百人队南下再加上许魁又带了一个百人队过来一共有九个百人队。 一路上当然有伤亡于是从高氏寨兵里抽调了些好手过来。 这种小伤亡每两到三什人才替换掉一个新兵相当于二三十人带一个新兵并不太影响李瑕的指挥倒也不需特地多说。 夜里于柄打着探马打探了消息回来…… 李瑕听了情报想了一会儿觉得比起段实和也先反而是杨渊这种平平无奇的将军不好打。 说实话段实虽有“名将”之名不过是个浪荡的王孙公子水平一般;也先打仗是很厉害但利用一次其傲气骗入山谷中让乌撒部围了就围了。 杨渊不同也不求功劳每次都稳扎稳打也不分兵、也不贸进。 “鲍三你怎么看?” 如今李瑕似乎在培养鲍三的战略眼光常问他的意见。 鲍三沉吟道:“这六千人只怕是吃不掉了人数太多。且杨渊还在我们手上吃过一次亏不好埋伏。我们绕过他?” “你觉得从哪里绕比较好?” “可以从南面。”鲍三抬手指了指地图道:“经过罗雄部、弥勒部、思陀部、思摩部的地盘这几个部落似乎对蒙古不那么忠心前次并未出兵围堵我们。” “你觉得走北面穿过罗婆部的地盘如何?” “蒙人刚在这里设了罗婆万户府只怕会坚决围堵我们。” 李瑕道:“但我们手里有也先。” “可是也先被俘的消息已经被大理人知道了……” “罗婆部地处深山不会那么快得到消息。反而是若等我们绕到南面经过那么多部落他们才是真的知道了消息。” 鲍三一愣点了点头。 李瑕已在地图上指点起来道:“你看善阐城的守军已被被我们支走一旦我们穿过罗婆部的地盘作出攻大善阐的姿态便可吸引大理国中部的守军支援善阐造成中部兵力的空虚这是从南面绕道达不到的。” “是小人明白了……” 李瑕与高明月对视一眼。 他认为鲍三还不太明白因为他还有一个筹码没有说……高琼。 高琼就在统矢府只要穿过罗婆部就能会合。 这才是李瑕决意向北绕道的理由。 到时大理国中部空虚高琼还可配合调开大理国西北方向的守军。 当然要想让高琼不被蒙人怀疑李瑕也有办法。 佯败一场由高琼救回也先又可让他再立一个功劳一举两得…… 正文 第302章 升迁 庆符县。 “他自己没有靠山还要我安慰他不成?”江春嗤笑一声闲适地倚在躺椅上看着牟珠收拾行李。 牟珠忙前忙后却半句话不曾使唤丈夫帮忙收拾。 哪怕她是名门之女也觉得后院这些小事岂是男人家需操心的? “哪有叫官人安慰房主簿。不过是说房主簿心中失望忘了向官人贺喜不必怪他。” 江春轻呵一声摆手道:“我岂会怪他?殊无必要殊无必要。” 他拍了拍膝盖兀自摇头微叹道:“官升三转通判叙州……唉怎就不能回临安任京官失之交臂呐未免可惜了。” 如今朝廷的调令已经到了叙州知州史俊官升三转调任中枢。 江春则升迁叙州通判大概是因为如今川蜀战事不停朝廷才任免一个熟悉叙州的官员。 同时到的还有任命李瑕“知庆符县事”的公文。 这里有个小小的不同江春原是庆符“县令”李瑕则是庆符“知县”。 宋是县令、知县并行。 简单来说唐代以前县令可以由地方豪强担任的;到了宋代知县则是朝廷官员是中枢下派来主持一县事务的。 当然江春之前虽说是县令其实也是中枢派来“知庆符县事”的如今只是这个名头也换了一下。 具体行事上没有太多区别但本质上代表着大宋中枢对西南边锤的掌控…… 另外这次唯有房言楷没有任何升迁只得了一个褒奖。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收到文书的当场房言楷还是愣住了甚至忘了恭喜江春高升。 好在江春也不计较这一点失礼…… “非瑜这般人物还真是少见任命都到了他却不知跑到何处。只怕是不能为我送行了。” “叙州毕竟不远总还有打交道之时。” 江春颇为感慨叹道:“年不过十七官已在房正书之上不可限量呐。但交好归交好终是个会惹事的人不可走得太近了。这般不远不近也好。” 眼看着牟珠收拾好最后的行李他拍了拍躺椅起身环顾了居室一眼推开门出去站在台阶上看到江荻与韩巧儿正在依依惜别。 “巧儿你过来。” “义父。” “哭什么不哭了。”江春抚须笑道:“往后这里就是你李哥哥的屋子了你该开心些。” 韩巧儿眼珠子一转心想这也是哦。 伤感登时去了大半她打量了这东厢的正屋一眼表情很是灵慧。 江春不由指了指她哈哈大笑道:“看吧你个没心肝的小妮子比起义父果然更在意你李哥哥。” “女儿也很舍不得义父真的。” “不必舍不得义父是升官了。” 江春说罢转头看向韩承绪、韩祈安父子摆了摆手道:“你们就不必送了知道你们忙往后这县里还得由你们操持。” 韩承绪道:“当送通判一程。另外县中百姓还制了万民伞正在衙外相候。” 江春不由眉毛一挑颇为开怀…… ~~ 昏暗的公房里房言楷坐在那似乎很久没有动过了。 “东翁该送江通判起行了。”蒋焴推门进来道。 “通判……”房言楷喃喃了一声“这两年他做了多少我又做了多少?” “东翁早便料到之事。” “是啊早有预料……但心里总还是抱着侥幸不是吗?” 蒋焴一时无言。 他觉得房言楷一辈子也就是个主簿了明年自己也该另谋出路才是。 好一会儿他才又劝道:“还是去送一送为宜江县令如今毕竟是一州通判是上官也是东翁的人脉。” “走吧去送一送。”房言楷拿手擦了擦脸稍振奋了些。 他不像江春携妻儿上任他的妻儿都留在家乡因此显得有些孤独。 但此时他却庆幸这份孤独至少不会让家人看到自己这般颓唐的一面。 心里有多少不甘也仅有他一个人知道了出了公房的门房言楷整理好衣襟又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 咧了咧嘴挤出一份笑意他问道:“如何?” “东翁还得再显得喜庆些。” “这样呢?” 蒋焴道:“稍好些了东翁请。百姓们已在衙外等候多时了……” ~~ 沁香茶楼。 严云云捧着杯茶站在窗边看着那万民伞被人潮拥着走过长街。 过了一会韩祈安上了楼推门进来。 “兄长来了我给你煎了药让婢子小火看着这就让人端过来……今日该很忙吧?” “嗯提醒你一句。江春离任阿郎却还没回来。暂时而言县内之事由房言楷做主。你这段时间做生意小心些。” “哪有做甚违禁的生意?”严云云笑道“捐了那许多钱粮造桥修路人家都唤我‘严大善人’呢。” 韩祈安皱了皱眉道:“至少从筠连运私盐过来时不可太明目张胆。” “有刘大傻子在怕甚?” “李先生的意思是让刘金锁带兵到泸州去。” 严云云道:“这种事小妹也没个主张。听兄长的便是。” 此时药也端上来了韩祈安在茶楼坐下端着药碗喝着兀自皱眉沉思不已。 严云云捧了账本过来放在他面前给他审查着笑道:“兄长也不再续个弦身边都是些粗心的大男人哪能顾得了每日为你按时煎药。” “别絮叨。”韩祈安道:“支笔钱给李先生使派要在归化乡建煤场。” “这煤场不归我管?” “不需你管。” “兄长很信任李先生?” 话到这里韩祈安皱了皱眉问道:“我听说你向姜饭打听李先生?” “姜钩子竟是向兄长说了?我看他浑身上下唯有舌头是长的。” “我问你为何这么做?” “不忿呗。”严云云道“兄长至今对我挑鼻子竖眼的却对他那般信任。要我说他这相貌气度却又神神秘秘的绝不简单……” “别絮叨。” ~~ 李墉有条不紊地把几份公文依次归好问道:“韩老辛苦送走江通判了?” “是啊百姓出城三里依依不舍。他为官一任也算善始善终了。” “李知县还未回来交接县务不论如何暂时该由房主簿代管吧?” 韩承绪道:“正是如此。” 他神色中有些忧虑担心的是房言楷不好说话万一坏了哪些事。 李墉略略沉吟道:“这样吧我与房主簿谈一次。” “李先生谈?” “韩老放心官场上的门道我略知一二能让房主簿全心全意支持李知县。” 韩承绪微微一愣倒没想到自己父子俩忧心了几天的事李西陵就这般随口一句话。 李墉笑了笑又道:“相比房主簿。反而是泸州来的调令更难办些韩老可考虑好了?让刘金锁到泸州去。” “李先生可以断定阿郎不能赶回来?” “算时间就很可能来不及。我们若不早做准备难保上官不会治李知县一个‘不遵调令’的罪名。” “也只能如此了。”韩承绪道:“只要房主簿愿意配合庆符有姜饭坐镇也足够了。” 李墉点点头暗想李瑕行事也太我行我素了视朝廷纲纪于无物…… 但他这些日子以来常找刘金锁问李瑕在北边的经历隐隐觉得是否是当时被朝廷视为弃子对李瑕有些影响? 正文 第303章 流年不利 哈拉和林。 哈拉和林位于燕然山脉南麓、额尔浑河上游位于后世外蒙古的杭爱山。 燕然山是古称是东汉大将窦宪大败北匈奴后勒石铭刻纪功的地方所谓“燕然勒功”至于霍去病“封狼居胥”的狼居胥山则在燕然山的东面。 当时燕然山以南汉人称做“漠北”燕然山以北则称为“极北”皆是蛮荒之地。 但对于如今的蒙古人而言这里是疆域的中心。 这个时代它也是全世界的中心。 几乎整个欧亚大陆都笼罩在它的权力和威势之下。 欧洲、罗马、波斯、高丽……传教士、商人、使节在这里汇集;各地的纳贡、抢掠来的奇珍异宝源源不断堆积至此。 这一年是蒙哥汗七年。 自从忽必烈受任经略中原起印纸钞、通贸易、整吏治、修仓廪、建桥路、兴学堂、提拔贤良、降暴黜贫、薄税劝农、低息兴商……以汉法治汉地被中原士大夫、世侯们称为“能用士而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 这引起了蒙哥的猜忌汗廷就开始不停有人状告忽必烈罪一是“收拢人心越主以代”;罪二是“擅权谋私贪墨财赋”。 蒙哥对忽必烈的不满终于累积起来且有了具体的行动。 他派遣亲信阿蓝答儿南下钩考京兆和河南财赋。 所谓“钩考”意为“理算”、“大计”审查钱粮税赋依据结果可以当即问责处罚官员。 蒙古人的钩考结合了从波斯学来的办法可以另置监狱逮捕官员昼夜鞭挞。因此十分残酷令人闻之而色变。 阿蓝答儿在今日启程南下京兆府。 他跨坐在马背上开口与身边的副手闲聊起来。 “大汗今年很不高兴。” 策马在他身边的壮汉名叫“浑都海”闻言问道:“怎么了?” 阿蓝答儿道:“去年诸路大军伐宋失败的消息前阵子传回来了详细的消息。” 浑都海道:“听说了兀良合台战死了?” “是啊回归长生天了。”阿蓝答儿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放在宽阔的胸膛微微叹息一声。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我都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浑都海道。 阿蓝答儿道:“速不台之子兀良合台大汗的宿卫长。他的死讯是和赛因汗的死讯一起传来的。” 浑都海叹息一声道:“赛因汗才四十八岁啊竟是这么年轻就被长生天召回去了。” 他们说的“赛因汗”意为“好汗”名字叫“拔都”。 拔都是成吉思汗之孙是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的嫡次子。 说到术赤术赤的身世有一段逸闻……成吉思汗铁木真才成亲时妻子就被人抢了等再抢回来已有了身孕。 而“术赤”名字的意思是“不速之客”因此一直有人怀疑他不是成吉思汗的儿子。 但成吉思汗每次都是用“宽广的心胸”给“这种环境下敢歧视妇女和子嗣者”一个狠狠的耳光甚至有让术赤继承汗位的想法。 最后术赤还是把汗位让给窝阔台来继承。 而蒙古第二次西征时就是术赤之子拔都担任统帅。 当时各支宗室均以长子从征窝阔台汗的长子由贵、拖雷的长子蒙哥都从征了故而称为“长子西征”。 换言之拔都曾统率过由贵、蒙哥这两任大汗甚至蒙哥就是他拥立为大汗的。 兀良合台之父速不台西征时正是拔都麾下的前军主将。 拔都西征之后建立了金帐汗国乃是大蒙古国中领土最大的宗藩国。 他为人坦诚、宽厚因父亲的身世常被人羞辱却往往一笑而过。对部下从不吝赏赐也不滥杀无辜被尊为“赛因汗”。 因此兀良合台与拔都的死讯同时传来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赛因汗被长生天召回去大汗很悲伤。”阿蓝答儿道“别儿哥继承了金帐汗国但……别儿哥不像赛因汗那样敬重大汗。” 这种事浑都海也不知道如何说只是回望了一眼哈拉和林。 他也感到有些悲伤因为大蒙古国失去一个宗藩的“好”汗。 他们都只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一点点却又完全不敢去想……成吉思汗与子孙们建立的这个大蒙古国似乎随着拔都一死已隐隐约约掀开了一点点分裂的序幕。 …… “所以今年一开春大汗心情就不好。”阿蓝答儿又道“赛因汗之死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忽必烈。” “是啊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灭掉宋朝。” 阿蓝答儿道:“他这个大汗的亲兄弟远远不如赛因汗对大汗忠诚。” 浑都海问道:“这次我们南下就是为了对付忽必烈?” “先找证据吧。”阿蓝答儿喃喃了一句道:“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对了去年诸路大军攻宋都失败了。 除了打蜀地大汗还命令塔察儿、帖里垓领兵进攻南宋的两淮才到了山东李璮的地盘塔察儿就到处抢劫被李璮动了手脚失去了补给结果一点动静也没有。” 浑都海道:“忽必烈太纵容这些汉人世侯了。” “大汗今年真的很生气。”阿蓝答儿又道:“赛因汗死了、忽必烈不听话、攻宋也不顺利。” 他显得很絮叨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 但旁人都看得出他真的很在乎蒙哥的感受。 “那我们这次南下钩考狠狠地收拾忽必烈为大汗出气。” 阿蓝答儿眯了眯眼道:“再收拾忽必烈他也不可能马上灭宋。我看大汗的意思……是想亲征灭宋了。” “亲征?” “是啊大汗已起了亲征的念头。” 阿蓝答儿说不出更多理由但知道蒙哥汗需要尽快灭了宋威慑别儿哥的金帐汗国、威慑忽必烈的漠南。 还有一个更伟大的志向统治世上所有的土地…… ~~ 从包括拔都在内的诸王拥立蒙哥汗位从窝阔台一系转到了拖雷一系到蒙哥无情地镇压所有反者再到如今拔都身死…… 大蒙古国的分裂似乎已早早埋下伏笔。 像是在地底深处无人能听到的一声“咯”的一声响。 而在遥远的西南一隅发生的一切看来似乎与这些毫不相关。 小人物们还在孜孜不倦地经营。他们的小小举动与蒙哥可汗那无比远大的志向一比仿佛皓月下的萤火之光…… ~~ 大理国。 善阐与曲靖交界处的法界寺。 杨渊走出大殿抬起头看向天空。天地茫茫完全不见那支宋军的踪迹。 有时候他都觉得……永远都追不上对方。 ~~ 罗婆部。 也先双手被绳索捆缚着由一个宋军士卒拉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深山里表情十分愁苦。 他也想要反抗但身上的力气却使不出来。 阿莎姽每个半个时辰都会来给他用些药粉使得他神识昏昏沉沉。 “你这个臭婆娘……等老子逃出来老子要骑在你身上……狠狠地捅翻你……”也先用蒙语低声地咀咒道。 阿落姽听不懂但能感受到他的凶恶与淫邪。 她没说什么却是打开一个小木盒“啪”地一下按在也先脖子上。 也先便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肉上蜇了一下接着似乎……钻了进去。 …… “这人我还有用你别弄死了。” 李瑕看到了阿莎姽的动作也只是这般交代了一句。 “不会很快死能活一两年……冥王这是他的命数吗?” “是。”李瑕道也不再对此事多说。 本来是打算把也先交给高琼的放了就放了但他非要多嘴惹上阿莎姽。就当真的是……他命里如此吧。 庆符军就这样踏进了罗婆部的地盘。 ~~ 蒲择之也在悄然潜行一点点逼进剑门关。 “剑门关险峻非凡但周遭山陵可绕蒙军想不到我们敢来故而此战第一要紧为‘秘’字行军须秘以迅雷之势一举拿下城关。 我亲自领军不带辎重沿嘉陵江峡谷迂回绕到剑门关北面。五月十七日与你等南北夹攻关城。” “不可!蒲帅你这是从汪德臣眼皮子底下行军太危险了!” “怕险?那还打甚仗?我意已决打……” 正文 第304章 段延庆 “啊!” 洪阿六一脚踩空只见地上有个小陷阱几根竹刺已深深扎进他的小腿他不由惨叫了一声。 “噤声。”熊山低声喝道拿了伤药给洪阿六包扎。 熊山擅长走山路、又来过大理国因此带了几个彝兵走在最前面探路。 这个小陷阱他刚才没注意到。 “佰将我这脚耽误了行军怎么办?” “屁大点伤啰嗦什么。”熊山道因为没看到这个陷阱也感到颇为懊恼脸色却是不显。 “佰将前面还发现几个陷阱是打猎用的。” “看来是到罗婆部的地盘了。” 熊山一把拽着洪阿六将其丢到马背上又道:“杨奔你牵着马。” 下一刻只听得前方有尖锐的哨声响起一个个山民执着弓箭与长矛包围了上来…… ~~ 罗婆部兴起于隋唐年间段氏建大理国时向滇东三十七部借兵彼时罗婆部势力最大有“雄冠三十七部”之称算是大理国的世袭诸侯。 如今的罗婆部首领名叫“矣格”放眼大理国内倒也称得上是英雄人物。 高泰祥死、段兴智降矣格却一直到去年才归降蒙古受封为“罗婆万户侯”亦是世侯。 在矣格看来他对段氏、高氏称得上仁至义尽了。帮他们建国为他们守土到如今大势已去部民还要活下去归降蒙古是唯一的选择。 既然归降了矣格也不是两面三刀的人舍利僧多次派人来劝他起义都被他严辞拒绝。 这日矣格听部民说在狮子山见到了近千的兵马连忙点齐寨兵围了过去。 山林里密密麻麻都是人双方甫一接触便听有人用彝语喊道:“蒙古将军也先在此!你们罗婆部是反了不成?!” 一听是蒙古人来矣格就有些烦。 对他而言在蒙古治下与以前没有太大的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蒙古人常征兵、纳贡。 虽然相比其它地方罗婆部还算好的毕竟是有实力又地处深山蒙人没有对他们太过份但矣格每见到蒙人也觉得头疼。 他往前走了一段目光望去只见那大几百近千人中一员大将被拥了出来果然是之前见过两次的镇守将军也先。 “也先将军。”矣格用生涩的蒙语唤了一声。 也先没应目光空洞看向前方像是个傻子。 反倒是也先身旁一个年轻人用蒙语喝道:“为何拦住去路?!” 矣格看向这年轻人见其相貌英俊气度不凡看长相肯定不是蒙古人不由问道:“你是谁?” “段延庆大蒙古国行军断事官我祖父乃旧大理国神宗皇帝第四子……” 这段延庆的一长段话用蒙语说出来说得十分顺畅矣格学蒙语不过数月听得不大懂只好又问身边的通译好久才明白过来。 “是是也先将军、段将军这次来是要?” 段延庆脸色冷冽道:“也先将军追击宋军归来要南归善阐城路过此地怎么?不能从罗婆部过吗?” “不是。”矣格蒙语不太好口拙一个雄壮的大汉在段延庆的喝问下显得像个孩子。 “那还不放开道路?!” “这就放开……” 矣格话到一半忽有个部民凑上前用彝语低声道:“首领他们好像是汉人。” 说话间这部民指了指熊山、洪阿六几人又道:“我刚才听到他们说话了像是汉人。” 矣格眯了眯眼又看向也先那呆滞无神的脸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再仔细观察这支队伍确实绝大部分都像汉人小部分像是彝人。蒙古人似乎只有也先这一两个。 当然汉人也未必就是宋人。 大理国除了诸部山民大部人的形貌与宋人其实相差无多。 如高氏、董氏先祖都是汉人段氏则是中原大姓、凉州望族是汉武威太守段贞的后裔。来源于春秋时期郑国郑武公幼子共叔段正经的周室支系。 但也先行军全带段氏的兵卒也太奇怪了。 矣格心中起疑又向也先问道:“镇守将军要不要到前面寨子歇一歇?” 也先没说话。 一瞬间矣格已警觉起来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 搂虎握住了弓。 他有很敏锐的感觉意识到罗婆部这些山民已经有了防备。 四野能听到“嘎嘎”的声响那是弓弦被拉开的声音。 忽然有人“哎哟”惨叫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喊搂虎身子一颤几乎就想要杀过去。 但他转头一看只见杨奔正拿着长矛对着洪阿六猛抽了几下嘴里用蒙古语大骂了几句。 ~~ “他在骂什么?”矣格向通译问道。 “他说……你还想上马你还想上马打死你。” 矣格点点头以他会的那点蒙古语听来确实是这样。 就是这个作派这才像是蒙古人领的军队嘛想必那个会说蒙语的是个段氏兵正在抽打俘虏来的宋军。 这般想着矣格再次看向也先却见开口的还是那段延庆。 “将军急着赶路不歇了。马上拿一百石粮食出来!” 听了这句话矣格先前那总觉哪里不对的感觉终于消散了不少。 这才对嘛蒙古将军来了哪有不征粮的? 但矣格心中依旧有些疑惑于是抬了抬手道:“请段将军随我去拿粮食吧。” 这是一个试探。 但段延庆毫不在意只带了两个人便走到矣格面前道:“走吧。” …… 也先领着大队人马先行段延庆与矣格走在后面。 一路上矣格都有在试探却见段延庆对大理、蒙古的风土人情信手拈来举止磊落一派世家风范。 “段将军我多嘴问一句也先将军看起来有些……” “他受伤了。”段延庆道“此事我只与首领一人说其实这次也先将军大败于宋军之手是孤身逃回来的。故而只有我这一个千人队护送他回善阐。” “败了?”矣格十分惊讶问道:“怎会败了?” “那宋将叫‘李瑕’此人十分可恶不敢与将军正面对敌设计引将军进山谷又让乌撒部伏兵尽出。将军奋力厮杀才得已脱身。因宋军从磨弥部一带追杀而来。将军只好逃入牛栏江山谷。” “怪不得会出现在这里。”矣格又问道:“那段将军?” “当时我是与杨渊将军在可渡河附近说实话……我也被冲散了不敢跟着杨将军逃于是逃进北面山林正好救下也先将军。可惜也先将军伤到了头得了失魂症。” “怪不得。” 矣格得知了情由终于下令让这支人马过境。 段延庆又接收了一百石粮食命令部下携粮而行他留在队伍最后与矣格告别。 “段将军再会了。” 段延庆笑了笑忽道:“当年我太祖皇帝在滇东时减税粮半宽徭役三载民间称‘凡牧牛、牧马鸡鸣犬吠之处皆段氏为王’故得罗婆部拥戴支持。今大蒙古国对你罗婆部的征瑶可重了?” 矣格一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段延庆淡淡道:“今大蒙古国无人可挡你顺势归降可谓是深明大义于百姓安定、家国一统是有大功的。” 矣格不应只是盯着段延庆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 段延庆坦然处之道:“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深明大义。” …… 矣格听得明白段延庆话里的意思隐隐是说如果有一天段氏重新复国有了大势会再给罗婆部一个“顺势归降”的机会。 “吹牛。”矣格心想。 但这样的段氏子弟在他眼里也显得真实起来……孤假虎威地跟在蒙古人背后叫嚣但私心里却还没忘了段氏祖先立国的荣光。 直到两天后矣格得到了杨渊派人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一支宋军俘虏了也先诈取磨弥千户所、劫掳寺庙请罗婆部遇到了一定要堵截。 “宋人?”矣格愣住“怎么会是宋人?” “就是宋人。” “他们要去打善阐了!”矣格惊道…… 正文 第305章 痒 “杨奔县尉找你。”熊山道“跟我来吧。” “是。”杨奔行了个军礼跟着熊山走着同时有一个自信地昂了昂头的小动作。 熊山按着刀边走边问道:“你会蒙语?” “会一点点。”杨奔道:“跟胡勒根学的。” 熊山也知道这件事去年年末李瑕俘了一个叫“胡勒根”的蒙古人让他养马偶尔也教他们一点蒙古语。 但庆符军二月中旬就出发南下大理了一共也没学多长时间。 一群人平日里只会说“额秀特”“额杜”“巴累”“额煞”这样的粗话没几个敢拿蒙语糊弄敌人。 熊山瞥了杨奔一眼道:“你倒是上进。” “在我看来是同袍们都太懒太笨了。”杨奔淡淡道神色颇为傲气。 他的姿态与李瑕稍有几分相似但却又大不相同。 李瑕有傲骨却无傲气从没有鄙视他人而彰显自己的时候。因此说他傲的往往都是希望他顺服而不得的上位者或是想与他亲近却感到疏离之人。 杨奔的傲则是一种……瞧不起所有人的自命不凡感。 不过他是真心的他向来把这种感觉诚实表露出来。 熊山就能感觉到哪怕打杨奔一顿杨奔还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他。 他也懒得多说领着杨奔到了县尉面前。 “县尉人带来了。” 杨奔抱了抱拳见李瑕正在与洪阿六说话不由暗想看来这是要谈自己临机应变、化解矣格怀疑一事了。 可惜李瑕到现在才看到自己的才华。 “你为何敢殴打什将?”李瑕开口问道。 杨奔道:“洪什将中了陷阱以后大喊大叫引得敌人怀疑。” “你违反军例一是以下犯上二是擅自行动。我要罚你你可服气?” “服气。” “那就由熊山依例罚你再当众向洪阿六道个歉。” 杨奔微微一愣有些不情愿他认为该是洪阿六向他道谢才是。 “县尉洪什将也违反了军例。” “对我已经罚过他了。” 杨奔只好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向洪阿六道:“什将我打了你向你道歉。” 洪阿六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当时多亏了你。” 如此之后杨奔抬起头看向李瑕。 该罚就罚该道的歉也道了接下来该是重用他的时候了这才叫名将风范。 李瑕却是道:“熊山带着两人一起去受罚。” 杨奔不由愣住。 “县尉?” “嗯?” 杨奔:“……” 他缓了一口气问道:“县尉接下来是打算佯攻善阐?”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杨奔问道:“为何?县尉治军不该唯才是举吗?” “确实该唯才是举。”李瑕道“你认为什么是‘才’?” “我通兵法、懂操练擅武艺、箭术、马术临机善断且矢志抗蒙为何却始终屈居于这些乡野匹夫之下?” “但在我看来士兵的‘才’最重要的一点是服从命令。” 杨奔又是一愣昂起头道:“我不服。” “不服就打到你服。” 杨奔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洪阿六拉了他一下他挣扎开来道:“我操练最刻苦打仗最拼命你却总是针对我?” “熊山去把你这一队的功劳簿拿出来给杨奔核对清楚立了多少劳犯了多少过。若有错漏再来找我说吧……” 熊山于是带着杨奔下去却是没再来找李瑕多说想必是那功劳薄上还真就没什么错漏。 ~~ 杨奔说不上是讨厌还是喜欢庆符军。 世上每支军队往往都会有些主将的性格。 比如吕文德的吕家军被时人称为“黑炭团”早年多是樵夫、炭农组成勇猛有余也是大大咧咧后来吕家发迹吕氏子弟珠玉锦绣之气黑炭团的大大咧咧就更加“豪爽”起来。 庆符军就有点像李瑕在杨奔眼里就是“无聊”“乏闷”。 旁人是感觉不到的洪阿六、刘秃瓢每天凑在一起就嘻嘻哈哈杨奔感受到的“乏闷”是指它打仗时的作风以及升迁的体系。 庆符军就像李瑕手里那柄铁剑冰冷、坚硬、沉默。永远都是一板一眼。 李瑕那个人也是那样…… 李瑕甚至还显不够领兵时话越来越少。 杨奔有时觉得自己受不了这些他不是那种迟钝的乡野人有军饷领就把嘴咧到脖子。他有打仗天赋可惜不被需要。 但为什么留下呢? 因为时局至此地步了蒙人南下灭国之祸已经可以预见。 越是像铁的军队越有用…… ~~ 庆符军转道向南摆出佯攻善阐之势又迅速调头在大理守军向善阐汇聚之际插向统矢城…… ~~ 又两天后也先终于清醒过来。 之前是阿莎姽又给他用了麻药害他像傻子一样被李瑕摆布。 清醒过来时他被五八大绑着丢在山岭间能看到山下的官道上有大理兵士行路而过。 另外他总觉得身上有些痒像是有虫子在爬。但暂时也管不了这些了。 也先也一点点学聪明了。 他会故意摆出呆滞的表情骗过宋人不再经常他对用药。 因此他有时能听到宋人议论军务。 大多数汉语他虽听不懂却能听懂几个要紧的词。 “统矢城……抢粮……大理城……” 把这几个词汇总在一起也先已能推测出许多东西。 他感到很愤怒。 整件事回过头来看宋人趁舍利僧叛乱之际进入大理然后吸引他的兵力东进到乌撒部设伏再回过头来绕开大军直趋大理城。 若宋人的计划是这样简止就是将他当成猴耍。 但他也没有更多的办法了。 他被带着进入了统矢府境内劫掳了东南方向的好几座寺庙。 五月十二日宋军进入化佛寺劫掳。 也先又被用了麻药带到大殿上脑子里还是昏昏沉沉但因这几天他演的呆滞表情药用的不大他还有些神志。 耳边正听着那可恶的宋人用蒙古语喊叫用蒙古人的名义冒犯佛教…… 忽然一声惨叫从殿外转来紧接着就是杀喊声起。 “怎么回事?!”李瑕大喝道这时还不忘用蒙语。 他向殿外冲去很快已没有了这种谨慎用汉语大喊道:“有埋伏!快撤……” “杀啊!” “杀……” 也先转头看去看到的是一片火光。 有宋军士卒猛地拿刀鞘砸在他后脑将他砸晕过去。 …… 黑暗。 等也先再从黑暗中醒来听到的就是四周喧闹的呼喊。 “杀光这些宋人一个都不许留!” “报!找到也先将军了!” “快快救出也先将军……” 也先感到有人在拖着自己睁开眼见到的是一片火海化佛寺已完全葬在火海之中了。 他被人扛着放在外面的一片空地上。 大理兵正在从宋军的尸体上剥下衣甲把光溜溜的尸体丢进火海之中。 就在也先身边不远有一堆盔甲、武器确实是宋军的一眼看去该有五六百副。 “谁……谁领兵来的?” “见过镇守将军小人高年丰奉统矢高城主之命围剿宋军。” 高年丰恭恭敬敬跪在也先面前满脸都是血渍与炭灰。 “好!”也先喃喃道:“你很好……你立大功了。” “不敢小人只是奉命行事。” “我……我好痒。”也先道“越来越痒了。” “将军哪里痒?要不……小人给你挠挠。” “挠。”也先痛苦地哼了一声又道:“找大夫来……快找大夫来!” 高年丰上前一边给也先挠着一边大喊道:“快请大夫来!你们几个制担架送将军到最近的寨子里!” “是。” 也先被抬上担架。 只听那边高年丰又向人喝令道:“把这些盔甲运回统矢城。” 也先回过头心想这些盔甲还是要收缴上来。 但身子太难受一时也不好再管这些小事。接着又想到高琼这次毕竟救了自己再抢这区区数百副盔甲也说不过去。 算了等阿术回来再说吧…… 想着这些也先身上又是一阵痒…… 正文 第306章 小毒虫 化佛寺山下有个大寨子名叫“黄蓬箐”即后世的牟定县如今还未形成城池。 也先被救回来之后暂时被安置于此。 没有再被那个苗巫女子施药他反而愈发难受身上痒得厉害也开始不停咯血。 这一个强壮的蒙古大汉开始迅速地消瘦下去。 “杀了他!杀了他!再给我换一个大夫来!”也先愤怒地吼叫着声音却很是沙哑。 “将军息怒息怒……小老儿真的是无计可施呐……” “他还敢说高年丰给我杀了他!” 高年丰一把提起那老大夫道:“能不能为也先将军治?” “将军息怒川滇之俗蛊毒中人死者十之八九无能以药治之。” “什么意思?” “中蛊毒者惟与巫祝从事或死而后已……非我等医师可治。” 高年丰一把将手里的老大夫丢出去。 也先大吼道:“杀了他!” “拖出去杀了!”高年丰转头喝了一声又道“小人为将军寻苗巫解蛊?” 也先痛苦地闭上眼嘶声道:“去找快去找!” “将军喝碗药吧喝了之后能好睡些……” 也先一碗药喝罢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只见屋里高琼正坐在轮椅上。 “将军醒了怎就成了这样?”高琼叹息道。 也先眼神空洞依旧觉得身上难受得厉害。 他喃喃道:“我梦到草原了……它那么辽阔那么漂亮……可好远太远了。” “是太远了。”高琼道:“此地离草原辗转万里之遥。” “草原上不像这里又湿又热……没有这么多可恶的毒虫子。额秀特毒虫真的太多了……太多了额秀特该死的瘴气!” 也先说到这里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一行泪水从他眼角流下来落在枕头里。 “草原上只有雄鹰、狼群最小的虫子也是指甲大的虱子不像你们南边毒得厉害……你们南边人像虫子一样毒!额秀特。” 高琼叹息一声道:“将军放心我已派人去寻找苗巫一定治好将军的蛊毒。” 也先恍若未闻真的是极其想念他的家乡。 这种思乡之情不是今天才有的追随忽必烈南征跋山涉水进入这茫茫南疆一路上无数同袍葬身于瘴气与毒虫而他也忍受了四年的炎热、潮湿、孤独…… 当然这四年来他是人上人享受着大理国的供奉、予取予夺。但身体一垮这些再也享受不了只剩下无尽的乡思。 “草原上的雄鹰被南方的小毒虫咬了我好恨。” 高琼低下头看着自己无力垂下的双手与双腿嘴边扬起一丝残忍的笑意又迅速收敛换成痛心的语气道:“我一定为将军报仇。” 良久也先忍受着身上的痛痒问道:“你捉到他们没有?那个宋人李瑕还有那个苗女捉到了没有?” “此战我歼灭宋军五百余人但那苗女该是已死在火海里了。”高琼道:“李瑕带着三百多人逃到西边了我正在派人去追。” “额秀特。” 高琼道:“我想带将军回统矢城救治不知可否?” “找苗巫为我驱蛊。” “是一定找苗巫驱蛊……” ~~ 五月十七日统矢城。 也先躺在病榻上掀开衣袍看到身上的皮肤已经溃烂。皮肉里依旧痒得厉害他却不敢去挠。 苗巫说这是有蛊虫在他体内下卵但肉眼看不到也驱不掉。 也先一怒之下又斩了这个苗巫。 高琼却在这一天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将军我得到消息已经击败宋军了。” 也先趴过身子看向床边的地图。 “那三百宋军再次逃到云南城附近在九鼎寺劫掠时被我们击溃。” “哈……好!好!李瑕呢?” “活捉了。此战歼敌百余人俘虏两百余人。” “好!”也先嘶声道:“我要把他剥皮拆骨……人呢?带过来!” 高琼沉默了片刻道:“被段总管派人押走了。” “什么?”也先咬着牙皱眉道:“段兴智在做什么?为什么将人给他?” “毕竟是在大理府治之地这次能歼灭宋军也是各方守军配合封堵的结果。另外段总管的人说……这是偷袭杀害老都元帅的恶贼需等少帅回师之后亲自处置。” 也先愣了愣此时才想起来李瑕是阵斩兀良合台之人确实该交给阿术。 他虽不悦却还是强忍着痛楚道:“我知道……段兴智是想抢你的功劳。” 战事虽过去了也先还要处理后续。 首先就是定功过。 …… 杨渊在这一次的应对当中表现得极为平庸。 以四千人、六千人追剿小小一支宋军本该分兵围堵、扼守各个要道防止宋军流窜。杨渊却始终不肯分兵傻呼呼地带着全部兵力跟在后面追徒费粮草。 当然段实做得更差。推卸主将之职、将追剿之事全然丢给杨渊;借机排除异己、陷害高琼;弃统矢城而逃、帮宋军迷惑也先。 但段实已经畏罪自杀了考虑到段氏在大理国的影响力这次罪责还是该全部推到杨渊头上。 唯有高琼对大蒙古国最是忠心表现得最是亮眼。 受冤枉之后不起怨怼收复统矢、救回也先、歼灭宋军…… 这些结果摆在这里一眼便知。 也先道:“放心……等元帅回来我会……为你表功。” “谢将军。”高琼道。 他四肢俱废不能行礼却还是在也先的榻边深深弯下腰低下头显得非常恭敬…… ~~ 大理城。 “禀总管入寇的宋军已被剿平了。” “好闹得也是够烦人了。”段兴智道舒了口气的样子。 段兴智躺坐在太师椅上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坐的虽只是一张太师椅却是他特地叫巧匠打制的最上等的檀木、铺着狐皮比他当大理皇帝时坐的龙椅舒服了不知多少。 成为蒙古国的大理总管比当大理皇帝还好的事可不仅这一桩。 相比高泰祥这个把持朝政、欺压段氏的大奸臣;蒙古人虽然在征兵、纳贡方面要求多但其实不太管事把大理的国政完全交给段兴智打理。 段兴智要做的就是帮蒙人镇压叛乱再征税钱粮、提供兵源这也就够了。其余诸事蒙人对他放任自流。 因此对大理国灭段兴智的感受非常复杂。 既有祖宗江山亡在自己身上的无地自容;也有对蒙人极尽恐惧的胆颤心惊;但还有因为得到权力的心花怒放。 他想要的很简单大家都别闹都老老实实地供奉好蒙人让他这个大理总管当得再自在些。 高长寿就很烦人总是跑回来谋划叛乱。 这次让段实去处置这件事结果段实却是打了败仗自尽了。 段兴智因此少了个能干的弟弟……也好反正也把高长寿赶出去了蒙古人不追究就行。 “既已了结就这样吧。” 站在段兴智面前的千夫长叫“董邝”道:“高琼的家臣高年丰把李瑕押到大理城了。” “押过来了?”段兴智挑了挑眉问道:“这支宋军的主将李瑕……就是截杀都元帅兀良合台之人?” 董邝道:“正是此人。” 段兴智直起身来有些惊讶。 “高琼将这样一桩大功劳送我有何要求?” “并未提过要求。”董邝道:“高年丰只说既是在京畿附近擒获当押来大理城等阿术都元帅处置。” 段兴智道:“那就押着吧。” “总管可要见一见高年丰?褒奖他一番。” “他也来了?” “他带了千余兵马押送俘虏要与总管交接。” 段兴智皱了皱眉道:“高氏之人没甚好见的你去交接便是。看好了这些俘虏等阿术都元帅回来处置。” “是。”董邝应道…… 正文 第307章 俘虏 大理城颇为有名的四景被称为“风花雪月”。 所谓“上关花下关风下关风吹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苍山雪”。 “风花雪月”除了是风景如今更是大理城的防御体系。 苍山是云岭山脉的主峰由十九座山峰由北而南组成巍峨雄壮。 洱海则是一片大湖据说因形状像耳朵而得名湖呈长条形。 苍山在西、洱海在东中间夹着的狭长平地便是大理筑城的位置。 山与海隔绝了从东西方向进攻大理的通道南北方向有“上关”、“下关”这两个关城也叫“龙首关”、“龙尾关”。 当年蒙军攻大理时兀良合台久攻龙首关不下忽必烈派奇兵翻越苍山。 这支奇兵于苍山上冻死、摔死者十之七八但幸存者从苍山直冲而下与兀良合台夹攻龙首关继而一举拿下了大理城。 总之苍山、洱海、龙首关、龙尾关就这样四面拱守着大理城非精锐雄兵绝难攻克。 …… 五月十七日高年丰领着一千二百余人押着两百余俘虏穿进了龙尾关趋向大理城。 董邝在大理城外迎了高年丰…… “高将军真猛将也以往当家臣可惜了。啧啧连诸位将军都未能击败的宋贼竟被你俘虏了。” “董将军过誉了侥幸而已。”高年丰道。 董邝眯了眯眼向俘虏中看去见一个手脚都是镣铐问道:“那便是李瑕吗?太年轻了吧?” “此贼今年不过十七岁。” “少年将才啊可惜不如霍去病远矣霍去病十八岁为剽姚校尉率八百骑深入大漠一战封侯……” 高年丰连忙道:“董将军慎言。此为大蒙古国治下万不敢推崇汉人。” “无妨无妨。”董邝笑了笑拍了拍高年丰的肩道:“大蒙古国不因言兴罪。何况蒙古也推崇汉唐功绩。不过是看不上赵宋未免赵宋看成汉人正统哈哈哈。” 高年丰知他在试探不敢应话道:“现把宋贼李瑕交由董将军。请董将军看好了莫要出了差池。” “放心出不了岔子。” 董邝收回手随意地摆了摆吩咐麾下人马将俘虏押下去。 办完这件事他抬头看了看只见夕阳在苍山山顶上缓缓沉落已是傍晚时分。 “天色也不早了我安排你驻扎在营里吧?” “劳董将军费心了。” “同为大蒙古国效力何必客气?对了那些是什么?” 董邝指着高年丰军中驮着不少东西的马匹问道:“辎重?” “是辎重。”高年丰道:“带的干粮、缴获的盔甲兵器。” “高将军剿几百人带这么多辎重?” “小心无大错嘛。” “哈哈有心了有心了……” ~~ 入夜。 统矢城。 高岁和进了书房只见高琼正坐在轮椅上闭目假寐。 “少主名单整理出来了。” “说。” “这次高年丰带出城的兵力对外称是两千人实则一千人。在化佛寺清洗了三百一十八人、在云南城清洗一百五十七人余五二十五人。” 高琼问道:“这五百余人可靠?” “皆忠心耿耿愿为少主效事。”高岁和道“这是名单还有他们的家小名册。” “库里的钱都拿出来等他们回来赏。” “是。但小人担心的是大理城那边?” “这不用你操心。”高琼道:“李县尉做事自会帮我们处理妥当。” 高岁和想了想又低声问道:“是否要……联络舍利僧?” “不必了……天下如棋棋眼也不在此地。” 高岁和听不懂。 但高琼也不做解释闭着眼如睡着一般。 他自从断了手脚之后性子变得越来越闷…… ~~ “听说你挑断了高琼的手筋脚筋?” “是。” 董邝咧开嘴笑了笑凑在李瑕面前道:“你可真够狠的。” “还可以吧。”李瑕道。 “怕不怕我也挑断你的手筋脚筋?” 李瑕道:“你不会的你应该好好留着我等阿术回来。” “是吗?” “这大理国内恨我的人有几个。但想要找我出气都得排着队等在阿术后面。” “哈。”董邝道:“这一点你看得还蛮清楚。” 他在李瑕面前踱了几步道:“其实我很欣赏你……你可能不知道我仰慕汉学我祖父曾经到宋朝入贡与我过临安的繁华我很向往。若是早几年你这样的汉人到大理来作客我们能成为朋友。” “现在也不晚。” “晚了。”董邝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叹息“一切都晚了啊。” 这里是在大理城外的守军驻地两百俘虏被安置在牲口棚里唯有李瑕有一个简陋的帐篷。 外面篝火的光亮透进来只能照见李瑕的半边脸。 哪怕是被囚他依旧很镇定气宇轩昂。 “将军高年丰又来求见了。” “何事?” “说是带了两壶洒与将军小酌两杯。” “哈。”董邝道:“就在这里喝吧。” 他吩咐完再次转向李瑕。 “你看你只能被绑在这里看着我们饮酒作乐……这就是礼仪之邦的宋朝终有一日宋人也都将屈从与蒙古的铁蹄之下。但不包括你敢杀兀良合台只会被阿术挫骨扬灰……” 董邝话很多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年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审讯李瑕的。 “说吧从去岁你偷袭兀良合台开始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可以。”李瑕道:“当时叙州知州史俊击败了兀良合台让我有了追击他的机会……” 好一会等李瑕说完董邝又问道:“你这次南下是奉了史俊的命令?” “不是是我打算做些走私生意并且救高长寿。” “你带了多少兵力?” “九百。” “叙州、长宁军没派兵支援你?” “没有他们兵力也不多了。” “说说蜀地的布防。”董邝又道。 “好他们打算在凌霄山建城……” 董邝看着书吏运笔如飞不由笑了笑眼神渐渐鄙夷起来。 “没看出来你竟还是个软骨头这么快就招了。” 李瑕道:“不想你对我用刑。” “呵。说说吧为何还敢再回大理境内?” “想走灵关道支援蒲择之攻打成都。” 董邝一愣道:“仔细说。” “但只怕时间不够了。”李瑕道:“我们不如先谈一谈刚才说的交朋友之事。” “交朋友?”董邝又笑这次是讥笑。 他回过头看去只见帐外高年丰正向这边走来手里提着两壶酒。 “交朋友?”董邝又讥笑了一声随手拿起一根鞭子道:“我都告诉你晚了。” “不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好笑。”董邝掂了掂手里的鞭子笑道:“是……我会留着你的命等都元帅回来泄恨但这不代表我不会对你用刑。” 李瑕道:“我认真的最后再告诉你一句不晚。” “唰”的一声董邝抖了个鞭花正要扬起手要抽下。 “董将军。”高年丰走进帐篷。 他将手里的酒壶提到董邝面前又道:“闻闻我特地带的好酒……怎么?连夜审讯?” “嗯能从这个宋将嘴里问出……” 高年丰已松开了手酒壶向地上落去露出他手上的一柄匕首瞬间划向董邝的喉咙。 “嘭。” 酒壶落在地上。 董邝瞪着眼喉咙处鲜血狂喷…… “噗噗噗噗……” 帐里、帐外刀子捅进身体的响声络绎不绝终于有人开始凄厉地惨叫。 …… 铁链声响李瑕身上的镣铐已被解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董邝的尸体低声道:“现在才是真的晚了……” 正文 第308章 营变 “噗。” 一名董邝的亲兵也没着甲被一刀从后面捅穿心口栽倒在地。 执刀的是伍昂这几天一直扮作高年丰的副将。 四下扫了一眼伍昂见已控制住这顶帐篷迅速到外面的马背上拿了一副盔甲进来。 “县尉你要的甲。” 李瑕接过盔甲道:“手别抖不必急。深呼吸几口气静下心来……你们先清理尸体把地上的血迹拿沙土盖一盖。”” 高年丰身后两个亲兵打扮、身材矮小的人走出来。 是高明月、阿莎姽。 高明月眼里满是关切却不多话动作迅速地为李瑕穿戴着盔甲;阿莎姽则是无声无息站在一边。 李瑕拍了拍高明月的手又向几个还在补刀的佰将道:“都别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你们这样会让营里的大理兵更慌。” 忽然远远的有喊叫声传来。 “将军?出了何事?!” 伍昂一惊正要提刀杀出去。 李瑕却是不慌不忙大喊道:“喊什么?!将军审俘虏要你们管吗?滚回帐里睡觉!” “是……将军在对俘虏用刑呢没你们的事滚开。” 远远的有人也跟着喊道:“将军夜审俘虏滚回去睡觉!” 帐中所有人迅速镇定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 “这营里有多少人?” 高年丰道:“这是大理城南营有一个千户所的兵力扣掉空饷实额四百余人。” 李瑕又问道:“大理城内呢?” “有一千守军城北还有一个千户所两处加起来实额有近千人。” “大理城兵力空虚啊。” “兵力主要在龙首关、龙尾关两关共有实额两千余人。” 李瑕点点头他早与高明月分析过大理城的兵力判断在三千四之间差不太多。 一个国都只有这点兵力听起来很少却并非没有原由。 这些年先是抵御蒙军;投降后讨伐诸蛮、自杞国;接着又远征宋朝与交趾;再加上这次平定叛乱又调走了剩下的兵力。 当然有龙首关、龙尾关大理这些兵力也足够驻守了。若关城不失李瑕就算有上万兵马也未必攻得下来。 问题是李瑕已进了龙尾关而大理城还全无防备…… 相比打仗他最擅长的还是这种伪装潜入。 因为他心态好。 上辈子常常在万众睹目之下参加赛事李瑕最拿手的一件事就是保持不紧张。 迄今为止他还没指挥过双方都超过千人的正面战斗。 因此他一直尽量用游击战达成战略目标。看似凶险其实是他在扬长避短避免强攻险要的龙首关、龙尾关。 他们现在共有一千四百人九百庆符军、五百高氏兵。 有七百庆符军在之前的战斗中悄悄扮成了高氏兵其余两百人则是成了“俘虏”。 在高年丰想来这个兵力偷袭大理城是足够的。 “李县尉是否连夜诈开城门控制大理城?” “不。”李瑕道:“你要做的是让蒙人不怀疑高琼。他这个蒙古世侯的身份才是我们在大理境内通行无阻的金牌不要轻易暴露。” “这如何能做到?”高年丰道:“少主已对蒙人说歼灭了庆符军可现在……” “现在你还没有暴露。”李瑕道:“我用两百俘虏拿下大理你在暗中配合我就可以。” “可这……太危险了。” 李瑕道:“在你看来以一千四百人拿下大理城才叫稳妥。但这是暂时的稳妥它可能会让我们所有人都葬送在大理; 我以两百人偷城看似凶险。却可保高琼不被起疑、也可让你帮我里应外合。从长远来看这才是更安全的办法。” 高年丰愣了一下似懂非懂。 从他的立场而言眼看着李瑕纵横大理国取得了一场场的小胜。眼下已是时机占下大理城重新复国了。 “李县尉国都近在眼前一战可定。何必还要高少主再向蒙人屈膝、虚与委蛇?不如亮旗号、雄据滇南从此高氏与李氏共享大理国。” 不仅是高年丰有这种想法。 在击败了几次小股大理兵之后李瑕、高琼麾下不少人都认为大理军不堪一击。 这就好比游击战打赢了几次之后难免有人就开始吵着要打阵地战要正面与敌军会战。 但李瑕始终很冷静。 他是以打比赛的心态来面对世上之事讲究“胜不骄、败不馁”最忌讳被一点小胜冲昏头脑。 事实上他们就没跟大股的蒙军交过手。 面对最多蒙军的一次是也先的千人队。靠地势、靠乌撒部数千人才全歼对方。 李瑕道:“我们亮明旗号、拿下大理城又如何?龙首关、龙尾关不在我们手上敌人将关隘一堵各地守军蜂拥而至如何逃脱? 固守吗?守上几个月等阿术回师、或更多蒙军增援到时还能守住吗?这大理国千疮百孔有何国力可恃?若说天下如棋棋眼不在大理而在宋。” “是……” 之所以对高年丰说这么多李瑕要让他明白最重要的还是掩饰身份以免他头脑一热像舍利僧、高长寿一样暴露了高琼。 “这次到大理城我只拿我要的东西。你带着一千二百人到龙尾关等着帮我打开关城。” “小人明白了。” 高年丰应下他想了想却还是又劝了一句。 “小人只是觉得李县尉只带两百人偷城太凶险了。” “不能怕暂时的凶险。”李瑕低声自语道:“今天懒惰或害怕了困难只会堆到明天越堆越多。” 这句话不是李瑕说的。 而是他以前常听的也许他上辈子的荣耀与成就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此…… ~~ 李瑕既有了决意旁人都习惯于听从于他。 唯有高明月在帮他披戴完盔甲之后小声问道:“这次我能和你一起吗?” “好。”李瑕道“带你回大理城看看……” ~~ 夜更深。 “董将军不必送了!你继续审俘虏吧……” 高年丰打着酒嗝领着亲兵们穿过营寨一路上喊叫不停似乎醉得厉害。 大理守兵们都还在营房歇息路上巡夜的队伍见了高年丰也径直放行。 营寨就此静谧下来…… 三更时分突然再次响起凄厉的惨叫。 “俘虏逃啦!俘虏逃啦!” 等大理兵们冲出营帐一看只见到处都是火光那些宋军俘虏竟已披上甲胄、执起刀枪到处杀人。 亳无防备的大理兵们瞬间乱成一锅粥。 “快!快请高将军带人来歼敌!” “高将军已经溃啦!溃啦……” 混乱中有大理兵转头看去只见高年丰已领着兵马向南奔去。 这大理兵不由愣在那儿。 在他想来这支宋军连蒙古人都没能打败却被高氏兵打败了高氏兵应该很精锐才对。没想到变乱一起竟是第一个逃的? …… 董邝麾下的将领们看着这变乱不少人已愣在那儿。 “完了高氏兵逃这么快必要把这个罪责推到我们头上。”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如何逃出来的?” “嗖!” 利箭射来将说话的大理将领钉倒在地。 “董邝已死!降者不杀!” 吼叫声中宋军已踏着满地的血杀了过来。 长矛刺出刺死一个又一个敢反抗的大理兵他们时不时就将火把抛在营帐中让火势越燃越大…… 正文 第309章 大理总管 大理城南门楼。 有士卒转头望向南面见到火光冲天而起。 “走水了?” “是走水了吧……” 过了不到小半个时辰数十骑快马冲到城下有人大喊道:“南营发生营啸了!快放我进城我要见总管。” “来者何人?!” “大理城南营千户所副千户有银符在此速放我进城。” “将军稍待容我核验银符禀报城守。” “娘的!这太平时节放我进个城而已啰啰嗦嗦耽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将军稍待……” 城门才开那为首的将军抛下银符不待守军看清他们的容貌径直冲入城中…… ~~ 大理总管府。 段兴智早已不住在大理皇宫里那里如今已改成了行宫。 而城中最好的府邸本是高泰祥的改成了都元帅府。 段兴智只好把高泰禾的府邸改为大理总管府。 这夜他依旧是拥着他的宠妾郑慧缘入眠…… 郑慧缘称不上美艳年过三旬、还嫁过人段兴智以前当大理皇帝时有许多妃嫔对她并不甚宠爱。 但大理国灭之际妃嫔中唯有她随段兴智出逃到善阐;投降后也唯有她依旧视他为庇护臣民的英主。 她每每看他眼神里至真至诚是旁的女子演不出来的。 祖宗基业传二十二代历三百一十七年亡于段兴智之手有时夜深人静段兴智也觉心中愧疚至极亦是郑慧缘为他消解这份痛苦。 段兴智这辈子享过太多帝王之福经此磨难反而不再耽于美色如今唯愿与郑慧缘这一个女子厮守。 这是他的另一面。在旁人眼里他是投降的国君、是助纣为虐的蒙人走狗、是葬送祖宗基业苟且偷生的懦夫。 但在郑慧缘面前他就是个男人。渊博、沉稳、雅致、通佛法、懂情调……当然老夫老妻了这些他也不必刻意展示。 睡到半夜段兴智忽然身子一颤睁开眼。 “怎么了?”虽只是轻微的动静郑慧缘还是醒过来小声问道。 段兴智睁开眼看着帷幔搂着郑慧缘喃喃道:“我方才又梦到哈拉和林了大蒙国疆域之广、大汗之刚明雄毅……可恐、可敬。” “郎君为大理臣民亲至漠北经历艰难。” “嗯世人总以为我是为苟且偷生而降他们不知我为的是段氏不亡为的是治下臣民……可唯有你智我。” “郎君妾身知你。”郑慧缘想安慰他温柔地凑了上去。 段兴智抚着她的长发道:“今日累了睡吧。” “妾身想再试试想为郎君生个孩子。” 段兴智不由叹息一声道:“不必试了是我生不出。” 一个曾经的皇帝如今的总管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郑慧缘心中感动柔声道:“该是妾身的原故再试试若不行你再纳几个妾氏。” “是上苍罚我与你无关。”段兴智道:“往后这世袭的大理总管就留给我那几个兄弟罢了。但可笑段实争来争去竟走在了我前面。” “他那人少年气盛该有这一劫。” “他根本不知道我一心为的是段氏能留存、为的是不负祖宗。”段兴智叹道:“唉只盼着往后的日子能平平静……” 话到这里外面有几声惨叫响起。 “有刺客!总管快……” 紧接着便是“噗”的一声响是血泼在屋门上的声音。 屋中两人大惊坐起身来。 不一会儿有人推开门进来火把的光亮照亮了这个屋子。 伺夜的婢子们慌成一团尖叫着往角落里缩。 “都不必慌。”有个年轻的声音道“别嚷别反抗我不会乱杀人。” 段兴智将郑慧缘挡在身后喝道:“你是谁?!胆敢……” “李瑕。” “李瑕?!这……这不可……你……你要做什么?!” “放心我并非是来杀你的。深呼吸冷静别怕。” 李瑕提着长剑剑尖上还有血不住往下淌。他却像是个礼貌的客人抬了抬手把段兴智安抚下来。 待屋中所有人都冷静下来李瑕才平平静静又道:“你可以穿好衣服。然后走出去让你府上的护卫都不必惊慌。我们都希望死的人越少越好大理国人口已经不多了。” …… 高明月正站在李瑕身边默默看着屋中的摆设。 这里曾是她父母的屋子。 今夜李瑕之所以能顺利进入这里也多亏了她。 高明月熟悉这个府邸的一切。 她知道从哪里翻墙能不惊动守卫打开侧门进门后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杀到主屋…… 因此今夜这场突袭几乎是由她来指挥的。 此时进了主屋她不由心想若是父亲母亲还在该有多好。 如她曾经说过的那样她想从这里出嫁嫁给李瑕。 下一刻李瑕握了握她的手。 他表面上很冷清但其实颇能察觉到女子的情绪变化虽然不是每个女子他都有耐心安慰…… ~~ 段兴智眯着眼看去见眼前那一男一女竟在此时还低声说了几句话像是来游玩一般。 他也转头向郑慧缘道:“莫惊有我在。” 段兴智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否则也不会投降了。 他很快看明白形势老老实实披上外衣起身自有人上前拿匕首抵着他的后腰。 “老实点到前堂去告诉你的护卫是南营发生了营啸董邝增派人手来保护你。” “我依你们说的做了能保证我和她活命吗?”段兴智问道。 李瑕道:“只要你老实听话我不杀你。” “好。” 很快总管府又归于平静。 李瑕的人开始搬运尸体打扫痕迹。 …… 做这些的时候李瑕心里一直在想……段兴智这个大理总管到底有多大份量? 若真有大份量便该有蒙古精锐护卫李瑕也做不到就这样杀进来了。 简单来说段兴智是大理世族与蒙古人的桥梁蒙古人借助他与各世族沟通让他们维持秩序、搜刮钱粮。 若杀了他蒙古只要换一个人来代表大理世族一切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以他的名义抗蒙只怕也收效甚微他原本就只是个傀儡根本不能号召世族。 必须要意识到的一点是段兴智现有的权力是蒙古人给的。 那么重要的就是如何利用好蒙古人给段兴智的这一点权力。 这才是对李瑕最大的考验而不是用千余人就试图征服大理国。 …… “你要什么?”段兴智问道。 “很简单。”李瑕道:“我要粮草还要有输送粮草的劳力、骡马;我要从灵关道离开大理境内需要你帮我渡金沙江带我通过边境、沿途关卡。” 段兴智一愣又问道:“你要带走我?” “嗯。” “我……” “你想清楚天气渐渐热了蒙古人受不了这种炎热所以阿术不可能在交趾呆到七月。夏天之前必定会回来。” 段兴智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问道:“所以呢?” “等他回来你可以告诉他两百俘虏在今夜的营啸里逃了你领兵追着他一路追出灵关道。”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那你就死。”李瑕道:“今夜死在我手上或等阿术回来死在他手上。” 段兴智咬着牙喃喃道:“你会害得我段氏一门尽殁若如此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很有骨气?” 段兴智又是一愣急道:“你以为我投降了就是懦夫?!我告诉你我从来不是为我一人才降……” 他话到一半李瑕已将剑架在他脖子上。 “我不介意杀你你死了还有段忠、段真、段良等等很多人帮我做事。你需要给我一个回答就够了‘好’或‘不好’?” 那剑很锋利段实能感受到它割破了自己脖子上的皮肤。 他额头上有冷汗不停往下冒嘴唇抖动着。 忽然堂外有动静传来。 不一会儿熊山推门进来附在李瑕耳边低声道:“县尉有蒙古人来见段兴智了带了十多人说是再不开门就打进来。” “知道了。” 李瑕压了压手里的剑又向段兴智问道:“好或不好?” 段兴智依旧在犹豫不绝。 他知道李瑕说的那个计划根本不足以让他瞒过阿术。 若照做了他很可能会因为叛背蒙古过而丧命。 但至少李瑕还是给了他一个希望…… 脖颈上的剑锋逼上来段兴智想咽口水却又不敢。 “好。”他终于吐出一个字。 李瑕收了剑转过身又与高明月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 之后他才拍了拍段兴智的肩道:“现在出面告诉你的人放蒙古人进来让他们到前堂的梵音楼说话。” “李……你不问问来的是谁?” “嗯这也很重要。”李瑕道“但时间很赶我们先杀了他们然后再说。” “杀……杀了他们?”段兴智脸色瞬间一白“我告诉你!我绝非为我一人活命而降你若是……” “闭嘴再敢多说一句我不会再问你直接杀了……” 正文 第310章 冷静 段兴智呆呆望着堂外。 他知道梵音楼在府中何处从大门到梵音楼要经过一条狭窄的长廊青石板路夹在两堵高墙之间只容两人并肩通行。 那么李瑕把蒙人招呼过去要做什么他也明白了。 果不其然很快远处传来了痛苦的惨叫声、愤怒的喝骂声。 段兴智仅听这声音就能想像到那十余个强壮的蒙古人被堵在小小的走道里被屠戮的场景。 又过了良久李瑕重新回到大堂上手里提着个头颅随手放在段兴智面前。 “说吧他是谁?” 血在案几上一点点汇聚向边缘流淌。 头颅上的人脸表情还十分鲜明怒目而瞪仿佛随时要扑上来。这人临死之前显然无比愤怒。 任谁被偷袭了心情都不会好。 段兴智虽有预料却还是大骇不已喃喃道:“这这……” “说他是谁?” 段兴智强忍着想呕的冲动道:“奥鲁官手下的护卫长席日勾日格。” 李瑕不在意死人更在意活人遂问道:“奥鲁官是谁?” “格杜。” 李瑕又问道:“他住在哪?住所还有多少兵力?” 段兴智闻言不由骇然。 听李瑕话里这意思竟是还想找上门去把格杜也杀了? “李……李县尉我并非不听话但能否容我说几句话?” “不行。” 段兴智偏过头努力不去看案上的头颅不去看李瑕的脸色兀自喃喃道:“眼前这情形我很熟悉。当年高泰祥把持朝政就是在我面前杀了蒙古使臣血渐大殿可结果……” “噗。” “啊!”段兴智惨叫一声瞪大了眼只见一柄长剑已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大腿。 郑慧缘见此场景眼中泪水涟涟很是心疼。 “回答我的问题别说没用的东西。”李瑕道。 “好好。格杜住在……城外城北千户所他有五百人其中蒙人近百……” “城外?” “是他不喜欢城池……喜欢住蒙古包说是……说是‘辽阔’。” 李瑕皱了皱眉略有些诧异。 算时间格杜看到城南的火光派人进城找段兴智问在这大半夜的动作非常快了。 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蒙人作风与大理兵完全不同。 大理立国三百余年间几乎没经历过太大的战火兵将散漫比宋军都远远不如。但蒙人不一样行动力很强。 没有十足把握或者说没有预先布置埋伏时李瑕并不愿意与蒙军作战。 段兴智见他开始沉思忍着疼痛与害怕又道:“我真的……是为我们好……不要学高泰祥……你不知道蒙人有多可怕……”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逃了。” 段兴智又是一愣摸不透李瑕的心思。他 思考了一下他渐渐明白过来……李瑕心里有一个预想蒙人兵力在多少可以动手超过那个数就不动手。 虽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却绝不容易做到。 这需要对形势有很清晰的洞察与思考、需要极冷静的心态、还需要对自身判断有足够的信心。 年轻人尤其难做到这点。 在段兴智看来这才是李瑕真正可怕的地方…… ~~ 天光微亮。 段兴智派人到城北千户所向奥鲁说明昨夜的情况。 “禀奥鲁昨夜城南千户所发生了营啸致使两百宋军俘虏趁乱逃了已逃往西面的苍山。” 格杜问道:“我派进城里见段兴智的人呢?怎还没回来?” “总管已见到了席日勾日格让他帮忙到苍山捉拿俘虏。这……实在是都元帅抽调了太多人总管兵力不足。” “该死。”格杜骂道:“你们这些大理人什么事都办不好总要蒙古勇士出面那要你们有什么用?!” “请奥鲁息怒总管一定会尽快处置妥当。” 格杜并未完全相信段兴智的话冷笑一声目光巡睃着来人显得颇为可怖。 他久经战阵昨夜一见到火光马上就命令麾下士兵执戈待命既派了人进城去质问段兴智也派了探马去打探。 过了好一会探马回来禀报道:“奥鲁俘虏确实逃往了苍山。甚至还想打劫无为寺被守卫击退了守卫见到有一百数十人……” 格杜这才点了点头。 “告诉段兴智一日之内把这些事处理好。” “是……” ~~ 大理总管府。 “县尉城东常平仓的粮草已核验过了。” “取八百石就够了不必多取。” 熊山问道:“那剩下的是否烧了?” 李瑕略作沉吟道:“留着吧……骡马与民夫呢?” “已让段兴智出面做了安排傍晚之前就能将粮草都运出来。” “派去见格杜的人回来了吗?” “刚回来。” “带进来。” 很快杨奔押着一个大理官员进堂。 杨奔仰着头显得很傲。 在他看来李瑕说是不用他但真遇到乡野匹夫们办不了的事还不是用了他。 杨奔说话条理清晰很快将那大理官员面见格杜的详情说了。 “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离开大理城?” “是。” 李瑕点点头道:“辛苦了去门外守着吧准备晚上启程。” 杨奔却不走反而抱拳道:“县尉我观察了城北的千户所蒙军兵力并不多。我们未必不能击败他们……” 李瑕打断杨奔的话问道:“你认为我们走这一趟何处最危险?” 杨奔道:“大理境内蒙军兵力空虚、大理兵卒战力低下并未有太大的危险。” 李瑕道:“你们这种不时冒头的想法最危险。只看到眼前的一场仗、两场仗能胜。却忘了这里不是宋境一旦被拖住庆符军拿什么消耗?” 杨奔一愣连忙退下。 李瑕揉了揉额头。 道理不是没说过昨夜李瑕才与高年丰说了许多结果今日杨奔又起了心思。要领导别人从来不是易事。 …… 听了太多的劝言李瑕偶尔也会反思是否自己的战略决策一开始就错了。 也许真可以占据大理成为大理王? 最后李瑕还是愈发确信自己的想法。 以前他学击剑时便是如此那条冠军之路上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不停在干扰他。许多人一直在评头论足劝他做各种各样别的事。 唯有坚定的心志才能破开这些声音锐意向前…… ~~ 段兴智被带着出面安排好各种事又被丢回主屋。 他偷偷算了一下进入大理城、偷袭总管府的最多只有五十人。那很可能还有百余人还在大理城外活动吸引蒙古人的注意。 蒙古人怕是想不到李瑕在仅有两百人的情况下竟然还敢分兵。 李瑕这胆子真不是一般人有的。 这一招看似凶险但却给他在大理城的活动争取了时间趁着守军没反应过来之际迅速完成目的、撤走。 更可怕的是都到大理城内捉住曾经的大理皇帝了换作别人早都想着控制大理了。 李瑕却还能如此冷静? 年纪轻轻心志至此地步简直不像人。 段兴智渐渐明白这支小小的宋军之所以能在大理境内往来穿插全是因为李瑕。 另外陪在李瑕身边那小女子有些面熟莫不是高泰禾的女儿?这两人若真成了亲必成为段氏的心腹之患…… 段兴智思忖着这些低头看向自己腿上的伤口。 他悄悄挪动了一下身子把腿抵在桌脚上很快伤口溢出血来。 段兴智痛苦地哼了哼抬头看向看守自己的秃头汉子问道:“这位壮士……能帮我换了药包扎伤口吗?你看伤口又出血了。” “你咋这么多事?” “壮士我身子骨弱伤口不处理好真的会死的。”段兴智道“留着我对李县尉有用。” 许秃瓢挠了挠头道:“等着我去问问。” 他看了看见段兴智与郑慧缘都被绑着不可能逃掉遂出了屋去找熊山。 段兴智侧侧身用彝语低声道:“慧娘。” “郎君你受苦了。” “慧娘你听我说……这屋子虽曾是高泰禾所有但我增建了一个暗格他们不知道。要打开暗格有一个特殊办法若直接推开会有毒箭射出。” 郑慧缘问道:“郎君要我如何做?” “等李瑕进来你推开暗格杀了他。” 正文 第311章 暗格 “杀了他?”郑慧缘吃了一惊道:“可是……我也被绑着。” “李瑕傍晚就要带走我们了。”段兴智道:“他搜走了我的金符却不知走灵关道还需一枚牌符到时我会提醒他们并问你把牌符收到何处。他们会给你松绑让你找你等到李瑕过来……” 他抻了抻头道:“看到屋门前第五块砖了吗?李瑕走到那里时你推开暗格便能射到他那箭上淬了毒见血便能要他的命必死无疑。” 郑慧缘眼中忽有泪水落下她噙着泪喃喃道:“可这样……他们会杀了郎君吧?” 段兴智惨笑一声喃喃道:“这些年臣民们心里都认为我段兴智贪生怕死。但你知道的我投降并非为个人偷生实是为段氏。 李瑕杀了兀良台合是阿术的生死仇敌我若助他离开阿术盛怒之下必诛段氏九族;再者李瑕与高氏联姻往后必成段氏之大敌。 总之此子必除。我不怕死却绝不能给段氏带来灭族之祸。这是我死前唯一的愿望。了却此事我与你作一对亡命鸳鸯……慧娘你能帮我吗?” 郑慧缘眼中泪水愈盛哭道:“好。” 这一刻她无比伤心。 她其实看得明白段兴智自己也能推开那个暗格射杀李瑕。 但段兴智不想亲自做他还想活命。 在她射杀李瑕之后李瑕的部下必然激怒而杀了她。 但他们需要段兴智才能离开大理国境要走灵关道路上还有许多关卡……总之他们是有可能暂时放过段兴智的。 郑慧缘也看得明白失去了冷静至极的李瑕那些宋人不可能逃离大理。路上只要被一支守军缠住越来越多的兵力就能围堵过去。 到时段兴智未必没有活命的机会…… 数年恩爱郑慧缘以为唯有自己懂段兴智。懂他的痛苦、懂他的委屈求全相信他是为了治下百姓才屈膝蒙人之下。 她坚信她的郎君不是一个苟且偷生之人。哪怕大理国所有百姓不堪剥掠过得无比凄惨她也认为是段兴智让他们避免陷入更凄惨的处境。 哪怕这些都是假的。她还认为……至少他对她的情是真的。 信帝王有真情?信帝王有真心? 郑慧缘思及至此喃喃道:“放心妾身会依你所言推开暗格……成全郎君。” “慧娘。”段兴智也红了眼低声道:“我这辈子上负祖宗、下负苍生唯独有你……唯独有你……” “妾身好欢喜……能与郎君共死……好欢喜……” 两人说到此处刘秃瓢推门进来叱骂道:“这次给你重新上药。但佰将说了你要是再敢啰嗦直接给你把伤口烙了!” “谢壮士……” ~~ 下午时分李瑕穿过后院看到高明月正与阿莎姽坐在秋千上聊天。 高明月平时话不多但对韩巧儿、阿莎姽这样的朋友她反而蛮能说。 李瑕就站在她们身后看高明月双手扶着秋千绳索微微晃着听她小声地叽叽喳喳。 “母亲从前在这院里养了好几只猫有花色的有白色的……有一只胆子特别小风把瓦片吹掉下来它也能吓得不轻。那时我才发现原来猫害怕的时候瞳孔会变大全变成黑色的。” 阿莎姽没说话但也没不耐烦静静听着。 高明月又低声道:“那边本有一棵杏树母亲用来制桃胶敷脸能让脸变白。桃胶、雪燕、皂角米是大理的养颜三宝。还有那边原本种了好多草药都是用来抹脸的。” “我知道看到白芨了。” “你果然很懂这些吧。”高明月用脚尖点了点地面让秋千停下来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有些苦恼道:“姑姑你看我这里长了个红点。” 她这动作颇为漂亮可人阿莎姽脸上也不由浮起些微不可觉的笑意语气却还是平淡地说道:“这是痤疮我拿草药给你抹一抹就好了。” “嗯这几年都没怎么好好洗脸长东西好麻烦呢对了你平时都用什么擦脸?” 阿莎姽想了想还是道:“冥王在我们后面。” “啊?” 高明月像是被吓到了轻呼一声。 她转头看见李瑕连忙低下头又恢复了那娴静模样起身问道:“嗯?你忙完了吗?” “差不多。”李瑕道:“再有一个多时辰劳力们把粮草装运好。我们便可带着段兴智走了。” “我让人备了热水你要不要洗一洗?” 高明月已经洗过了的虽还穿着更方便的军袍看起来白白净净很是可人。 李瑕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也好。” “之后你睡一会吗?你昨夜到现在都没睡我给你备了屋子水桶已放在里面。” “好辛苦你了。” 两人很自然地牵着手往廊下走去。 高明月低眉顺目好一会没说话。 她给李瑕准备的是她以前的闺房如今是段兴智的一个妹妹住的这段氏女暂时被赶到了别处。 李瑕忽然问道:“好像你和巧儿、阿莎姽有更多东西说?” “哪有。” “我有点妒忌了。” “嗯?”高明月愣了愣羞道:“我……我……你才没有妒忌。” 李瑕难得笑了笑道:“以后若有空我们也该那样聊些琐事才好。” “你是做大事的人。”高明月应道。 末了她又轻声补了一句:“而且我也不太敢。” “怕我吗?” 说话间两人推开屋门进了屋。 高明月道:“嗯……是怕你觉得我烦人。” “不会的。”李瑕抱了抱她。 高明月有些慌想要躲开最后没能躲掉才在李瑕怀里羞红了脸。 “好不容易带你回来一趟可惜不能久留也可惜不能把你家真正夺回来。”李瑕道。 高明月原本还在推李瑕听了这句话呆愣了一下抱住了他。 虽未说话但她痴痴看着李瑕许多情愫都在不言之中。 良久。 “你赶紧歇一歇我先出去了……” 高明月出了屋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驻足在那里听着屋内的水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阿莎姽就站在回廊上淡淡问道:“你想偷看他?” “啊?我没……” 高明月话到一半对到阿莎姽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停下话头也不再说话。 她在回廊中坐下来看着李瑕所在的屋子愣愣出神。 这些年颠沛流离眼下好不容易陪在李瑕身边却又是战事不停。她心底也很希望两人能安定下来过些……“耳鬓厮磨”的生活。 这个成语蹦进脑子里高明月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不已。 ~~ 李瑕只眯了半个时辰便醒了过来。 连续数日少眠他也觉有点累。但还是带着高明月、阿莎姽再回到前院安排离开大理城的事项。 傍晚时熊山回来汇报称是粮草已装在骡马上一切安排就绪。 “走吧。去把段兴智押出来。” 过了一会许秃瓢跑过来禀报道:“县尉段兴智说他的一枚牌符找不见了说是过灵关道要用的小人正在找。” “牌符?” 许秃瓢挠了挠头道:“小人也不太懂。” 李瑕招过一名大理官员问了大概了解了些灵关道并非全在大理境内便是段兴智要北上觐见也需有通行牌符。 于是他起身往关押段兴智的屋子走去身后几人纷纷跟上。 到了主屋一看几个庆符军兵士正站在屋中段兴智身上的绳索已被解开正老老实实地缩在那翻着衣兜。 郑慧缘则是在屋内翻找着。 “李县尉真不是我不听话。牌符被我妾室收着一时忘了放到何处马上就能找到……” 李瑕凝视着段兴智的眼皱了皱眉。 段兴智骇了一跳低下了头。 说来奇怪他年近四旬曾任一国皇帝却莫名有些受不住李瑕那审视的目光心神一怯眼神里就有恐惧。 “你有事瞒着我。”李瑕道说话间已拨出佩剑缓步上前。 他一边走一边审视着这个屋子。 一步两步…… 段兴智身子有些发颤偷瞥着李瑕的脚步。 郑慧缘却一点也没有抖她背对着所有人伸手在墙上抚摸着摸到了那个暗格。 “啊。”段兴智忽然轻呼了一声。 他看到李瑕已踏上了那第五块大砖。 郑慧缘闭上眼伸手用力一推推开那暗格。 “咔”的一声响。 “嗖嗖嗖”三支利箭径直激射而出…… 正文 第312章 箭毒木 李瑕执剑在手又向前一步踏在了门前第五块石砖上。 他面容显得很疲倦。 转战大理两个多月以来庆符军都没遇到太大的伤亡仿佛一切都很顺利。 少有人想过这种顺利是李瑕付出了多大的心力才有的结果。 他始终谨记兵法所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日夜埋首于地图分析情况、定制方略。 每一个选择会遇到多少变数各种变数要如何应对都是他呕心沥血反复推敲过的。 但算得再多最怕的就是意外。 这种乱世每个人都不知道意外与明天哪个先来。 “啊。”段兴智一声轻呼。 “咔。” 三枚弩箭激射。 破风声已到李瑕眼前。 电光火石间李瑕手中长剑猛扫打落一枚弩箭。 “叮!” “噗、噗……” 还是有一支弩箭狠狠射进李瑕披肩与袖甲之间的皮革里。 他手臂一麻同时也听到一声痛叫。 许秃瓢正在李瑕边上肩胛中了一箭连退了两步摔坐在地。 “保护县尉……” “嘭!”又是一声重响。 郑慧缘在按下暗格的那一刻讥笑了一声猛地一头撞在墙壁上。 这一撞她用尽了全力整间屋子似乎都因此颤动了一下。 郑慧缘头破血流倒地而亡。 没有言语、没有留恋她死得极是决绝。 “慧娘……” 段兴智张了张嘴想哭想嚎可哭不出来。 恐惧已压过了他数年来对郑慧缘的宠爱这一瞬间心里有愧疚、有悲伤却也有庆幸。 他心疼得厉害却又觉得……她至少不必再受苦了就让她以为能做一对亡命鸳鸯也好。 眼下更重要的是等李瑕毒发身亡…… “慧娘你为何要如此?为何要如此?” 段兴智喃喃着转向李瑕。 他先是看到李瑕手里的剑想到这一剑劈开弩箭的迅捷之势他终于酝酿出泪水大哭出来。 确实是没想到李瑕有这般灵活的身手但只要射中一箭也就够了。 段兴智又迅速瞥了一眼他臂上的血迹低下头…… “狗贼!你好大胆子!”周围的庆符军兵士大怒执刀而上逼向段兴智。 “住手。”李瑕喝令道“暂留他性命。” 话虽如此他执剑上前又是一剑刺进段兴智的大腿搅动了一下。 “啊!” 段兴智的痛呼声中李瑕盯着他的眼道:“你猜得不错你还有用我不会杀你。但能让你比死还痛苦老老实实把牌符拿出来我们得走了。” “好好……别杀我真不是我主使的慧娘是我平生挚爱平生挚爱但她……我会带你们离开大理……” 李瑕渐渐觉得头很晕。晃了晃脑袋 他转过头看到许秃瓢嘴唇发白。 “箭上有毒。” 李瑕喃喃了一句俯身拾起被他劈落的那支弩箭抵在段兴智脖子前。 “解药。” “我我我我……” “不给你就死。”李瑕手一递。 段兴智感到那冰冷的弩箭已贴在他的皮肤上身子不由颤抖起来。 他对上李瑕的眼感到李瑕是真的要杀了他。 算来算去却没算到这一点段兴智骇极终于喃喃道:“没……没有解药……但真不是我……” “那我们一起死吧。” ~~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 李瑕进门不过走了五步弩箭就已射过来。高明月跟在他身后才迈进门槛见他再次受伤惊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泪眼汪汪看着李瑕只见他手握着弩箭终是没刺进段兴智的喉咙。 “明月。” 高明月连忙走上前想要去扶李瑕却见他摆了摆手在地上坐下来拔出腰间的匕首割开伤口上的衣襟。 “我来帮你……”高明月已带了哭腔伸出手却是抖得厉害。 下一刻阿莎姽上前接过李瑕手上的匕首毫不犹豫挖出箭头。 “剐……剐了。”李瑕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匕首……烧……” 高明月哭得厉害忙拿出火折子点着屋里的被褥。 “呜呜……姑姑你要救他……你要救他。” 阿莎姽不说话拿着匕首在火里烧了。 也有士卒同样拿出匕首来准备给许秃瓢处理伤口。 李瑕嘴唇愈发有些白喃喃道:“明月……尽快离开大理城……段兴智暂有用……能保你们……保你们……冷静你要冷静……啊!” 李瑕话到一半阿莎姽已毫不犹豫拿着烧得通红的匕首将李瑕伤口处的肉硬生生剐了下来。 他痛得满头大汗淋漓。 屋中还有许秃瓢的痛叫声。 李瑕虚脱过去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强撑着道:“明月你冷静……” 眼皮一沉他晕倒过去。 ~~ 洪阿六本是带人守在总管府大门见李瑕没有按时出来到主屋看了一眼不由心惊。 众人围在李瑕身边忙着治伤也没人有空理会他这一什人。 洪阿六慌了神再一转头只见杨奔正凑在墙边伸手摸墙上的三个箭孔接着伸手向那暗格按下去。 “别乱按!”洪阿六大骇连忙喝止。 “什将放心这机关只能放一次箭。” 杨奔喃喃着自顾自地按了下去。 “啊。”洪阿六跳开见真没事了才松一口气。 杨奔又盯着墙面看了一会忽然拿掉墙上的一副山水画。 墙上有根方形铁条铁条上有一个小孔。 他找了找拆开画轴从里找出另一根铁条插入孔中于是两根铁条组成了一个“十”字把手。 杨奔用力转动着钉子响声中暗格的门被徐徐打开。 段兴智正被士卒们围着见此一幕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杨奔冷冷瞥了他一眼俯身从暗格中拿出一摞信件一枚牌符。 他又摸索了一会没找到预想中的解药不由皱眉向段兴智走去。 “解药呢?” 段兴智目光转向杨奔脚边郑慧缘的尸体呆愣愣的。 他不敢不应道:“暗格确是我设于此处但今日之事真是慧娘自作主张我毫不知情也未想到……她如此烈性。” 段兴智指了指杨奔手里的牌符又道:“这牌符是慧娘收进暗格我问她在哪她却不说等到李县尉进来我才知慧娘要做何事还喊了一声提醒县尉。” 杨奔道:“我看你是在提醒慧娘动手。” “壮士为何不信我?” 杨奔拾起地上的弩箭厉声道:“解药呢?” “没有解药……真的。”段兴智道:“壮士勿要杀我我会带你们安全离开大理。” 对段兴智来说只要李瑕死了阿术知道今日之事绝不会再计较别的。只要再找机会逃出来就能活。 因此他是真愿意配合。 能否活命也就赌这一遭了。 但杨奔却是冷笑一声扬起弩箭就要扎。 “你干什么?!”洪阿六连忙一把抱住他。 杨奔道:“只要他也中了箭必能拿出解药。” “真无解药。”段兴智道:“此毒由‘箭毒木’汁液凝炼箭毒木又名‘见血封喉树’其毒被称为‘七上八下九倒地’……” “何意?” “中毒者向高处只能走七步、向低处只能走八步第九步必将毙命那还只是一般毒汁这箭上淬的毒却是凝炼的我亦不知药师还加了何种毒物。” 杨奔道:“我不信我大可拿你的命赌一把。” 段兴智紧紧盯着杨奔眼神里满是真诚与哀求道:“壮士不是拿我的命赌是拿你们所有人的命赌。只有我能带你们安全离开信我。” “什将放开我他有解药。大不了我们就杀出大理……” 正文 第313章 龙尾关 熊山已做好了准备驱着劳力与骡马、载着辎重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李瑕出来。 他进了总管府只见到处都是乱糟糟的。 “怎回事?” “佰将县尉似乎是受伤了。” 熊山大惊连忙冲向主屋。 到了屋门一看只见已有士卒背着李瑕、许秃瓢出来。 高明月红着一双眼泪痕未干吸着鼻子道:“走吧。” “县尉……” “先走再说。” 熊山皱了皱眉又见到有士卒押着段兴智出来。 “郡主不先杀了这狗贼?” “先走再说。”高明月眼眶愈红道:“请熊佰将押着段兴智走。” “好吧……” 熊山一时也没了注意只好听高明月的吩咐、也是按李瑕原本的计划带着人马出城。 天色渐渐暗下来熊山一边行路一边看着队伍中那几辆马车愈发忧虑…… 这次李瑕本拟定只带两百余人完成一系列计划。 他带五十余人在大理城活动搂虎带一百五十余人在西面的苍山吸引敌方视线。约定在今夜赶到龙尾关。 到时高年丰会趁夜打开关城带着他们离开尽量避免战事。 这夜赶了大半夜路之后终于到了龙尾关前方七里这是李瑕与搂虎约定好的地方。 熊山不敢运辎重的民夫们见到搂虎先把辎重留在官道上只带了自己人进树林里见了搂虎 “怎现在才来?”搂虎急得不行一见熊山就道:“我后面跟着追兵呢咦县尉呢?” “县尉受伤昏迷了。” “啊!那……那那……怎么办?” 忽然有探马急奔过来禀报道:“佰将追兵追上来了。” 搂虎更急猛踹了一脚身边的大树向南面的关城看去。 “这这……你辎重还在官道上这……怎么能来得及赶到龙尾关?” 熊山才当了半年兵一时也是没了主意好半天没说话目光一会看向官道一会转向龙尾关。 搂虎见他这样额头上汗冒个不停。 他们之前凡事都是听李瑕指挥照着做就是都觉带兵打仗不过如此实在是简单。 直到今夜只遇到一点小事两人竟一时决择不下。 “怎说?走还是打?” “我我我……我哪个知道?熊哥哥你……你说。” 搂虎往日汉话说得就不算利索今夜“啊!”了一声之后突然就开始结巴起来。 “我去看看县尉醒了没?” 熊山快步走到马车前问道:“郡主县尉醒了吗?” “何事?”高明月掀开车帘问道。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声音瓮声瓮气的显然是刚哭过。 熊山更急暗想郡主只是个小丫头突逢变乱哪能有什么主意。 “有追兵追上来了。” “有多少追兵?” 熊山愣了愣。 后面搂虎赶上来道:“有有……有两百余……大……大理兵十多个蒙人。” 高明月想了想吸着鼻子道:“押段兴智去与他们接触就说……他在搜索这片树林让这两百人到东面洱海边去搜搜恐宋人乘船从洱海逃了。” “这……他们能信吗?” “搂佰将你在此等侯了多久?” “两……两个时辰。” “那就是了。”高明月道:“他们不知你要在此等人算时间该会以为我们到洱海边了。” “是。”熊山又问道:“不知县尉如何了?” “我会照顾好他去吧。”高明月又放下车帘。 …… 熊山与搂虎对视了一眼。 “我我……这样哥哥你你披着大理军衣甲你你……你去说。” 熊山心知自己连在敌军眼前面不改色都做不到更遑谈支开他们。想了想招过杨奔吩咐道:“你去押着段兴智……” 杨奔听罢抱了抱拳依令而去。 半个多时辰后只见树林外人马嘶仰。 搂虎握着弓死死盯着树林外面随时准备开打。 所幸那些追兵最后还是转道向东奔去…… ~~ 到了龙尾关时已是天光大亮熊山与搂虎再次聚在树林里向关城望去只见守关的兵士看起来都不熟悉。 “怎么办?天亮了高年丰总不能在这大白天接应我们过关。” “等到夜里?”搂虎问道。 “再不走追兵又追上来了。” 搂虎道:“再去问问县尉或郡主。” 他转头看到杨奔就站在不远处向他招了招手。 “嘿熊哥哥手底下这个杨奔有两下子……杨奔你说怎么办?” 这种小问题对杨奔而言根本不需细想淡淡道:“熊佰将可带着五十余人以及辎重先进城有段兴智在、守将不会怀疑。与高年丰将军联系上再谈。” “好主意。”搂虎道。 熊山闷闷点了点头又到马车前问了一句高明月也是这个主张。 “郡主也是这般说了那就如此做吧搂虎兄弟你小心些……” 熊山交代过后带着段兴智上前叫关果然顺利进了关城。 如此八个佰将与高年丰终于聚在一起众人皆是心下稍安…… ~~ 关城城楼。 “郑将军守关辛苦。” 段兴智一瘸一拐的走上城楼杨奔扶着他手完全藏在他的衣袍里。 龙尾关守将名叫“郑佛泽”行了一礼恭敬应道:“不敢言辛苦。总管竟还亲自走一趟末将惶恐。” 段兴智感受着匕首贴在身上的寒意道:“如今有宋人作乱高氏带了千余人助守龙尾关我恐你们军需不足特地带了辎重过来。” “谢总管。” 郑佛泽说罢不由又关切问道:“总管这腿?” “不妨前几日摔伤了。我累了有事回头再谈吧把我的人安顿好……” 郑佛泽连忙又安排了屋子给段兴智歇息。 他望着段兴智身后的侍卫们眼中闪过一些疑惑。 ~~ 终于进了屋杨奔搀扶着段兴智坐在椅子上把匕首递给洪阿六。 “什将你看着‘总管’我出去一趟。” 洪阿六一愣反问道:“你去做什么?你不在……这……我可做不到这般镇定。” 李瑕一受伤洪阿六慌得厉害只觉杨奔是他的主心骨。 “他有异动什将刺死他便是。”杨奔淡淡道“我们一千四百余人在这关城里守城兵卒不过一千何惧之有?” 丢下这一句话杨奔推门而出…… 正文 第314章 歼敌 熊山被当作段兴智的人手安顿下来很快就寻机找到高年丰。 “怎现在才来?” 高年丰带着几个庆符军佰将迎了熊山马上道:“整夜都过去了本该昨夜就离开的。” “县尉受伤了。”熊山低声道“一步慢步步慢……现在搂虎还在城外。” 等熊山说完在大理城内发生的一切几个佰将对视一眼皆没了主意。 高年丰问道:“郡主呢?” “郡主带那位苗族通司到关城药房里找药了。” “能治好县尉吗?” “不知道唉……” “搂虎还在外面追兵就要追上来了。眼下这情况鲍哥哥拿个主意吧?” 鲍三独眼里满是忧色问道:“为何没让搂虎跟你们一起进城?” “我带了那么多劳力运辎重人多嘴杂的怎么敢?” “伍昂你有办法吗?” 伍昂道:“等到夜里接应了搂虎出关便是。” “但后面还有追兵今日就能找到搂虎。” 伍昂沉吟着有些举棋不定…… 下一刻外面有人喊道:“不许进去!” “谁?!”高年丰喝道。 “禀将军是杨奔。” 熊山皱了皱眉出了营房喝道:“为何擅离职守?!” “佰将为何不肯信重我?”杨奔问道。 熊山一愣马上就想到了李瑕说的杨奔是“朝廷奸党”派来的细作一事。 这草莽粗汉不擅伪装今日失了主心骨全没了平日的深沉眉头一皱脸上就泛起了难色。 杨奔看了熊山一会道:“平日佰将就不用我如今这般情形佰将还信不过我的能耐?” “你的能耐……哈也就一般吧?” “看来佰将是信服我的能耐。那又是为何?” “老子哪有说信服你的能耐?滚一边去。” 杨奔却不走皱眉沉思了一会。 熊山本就心烦挥了挥手就要走开。 “好吧看来是如此了。”杨奔苦笑一声问道:“看来佰将已知我的身份?” “你有屁身份。” 杨奔抱拳道:“也不瞒佰将我是大宋名将杨襄毅公之后奉吕大文尉差遣才到庆符为的是盯住李县尉。” 熊山愣了愣不知说什么才好。 杨奔也不避讳周围的士卒又道:“但不论如何杨奔是宋人如今局势紧迫必全力应对外敌……熊佰将还是不肯信我吗?” 他趁着熊山发愣径直走进营房扫视了诸人一眼道:“请高年丰将军以‘追剿宋人俘虏’之名率六百人出关歼灭追兵。再让关城外的一百五十人换上衣甲进入城关。” 伍昂道:“龙尾关守军又不傻怎么会不起疑。” “不然呢?越拖越久越久越错。诸位还要商议到何时?等敌军识破杀到眼前吗?” 旁人皆是山野莽夫一时之间皆被杨奔这位“名将之后”的气势所慑说不出话来…… ~~ 高明月坐在李瑕身边一勺一勺地给他喂着汤药。 看她喂完汤药阿莎姽站起身往外走去。 阿莎姽的性子本是不喜欢说话的但走了几步之后还是淡淡说了一句。 “我去看看那个光头皮。” 高明月恍若未闻呆呆看着李瑕出神…… 良久阿莎姽回来只见高明月趴在榻边脸贴着李瑕的手睡着了还能看到她额头上又长了两颗红红的痘虽闭着眼也透出满满的忧心。 阿莎姽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时陷入了迷茫。 过了一会阿莎姽心想若是李瑕死了那一定就不是冥王若真是冥王怎会死呢? 她并不悲伤也不为李瑕担心他又不是她男人。 她只是带着好奇观察着这些。有时候又想到也许冥冥之中就是要让她来救冥王助他渡过这一场劫难。 但凝炼的箭毒木阿莎姽也不认为自己能治得好…… 有人在门口轻声问了一句。 “郡主县尉醒了吗?” 阿莎姽走过去淡淡道:“滚。” 屋子依旧只有李瑕与这两个女子她们一个无情、一个深情就这么沉默地待着。 ~~ 龙尾关门大开高年丰领了七百五十余人回来。 很快庆符军佰将们又与高年丰聚在一起商议。 “我等可在龙尾关歼灭郑佛泽部。”杨奔道“全歼郑佛泽部之后我等可设伏等格杜部前来再一举歼灭他们。” “敌我兵力相当便是能胜伤亡也太大了。” “郑佛泽不过一千慵懒守军又无防备;格杜仅剩城门千户所三四百人加上大理守军也不到千人。各个击破何惧之有?” 伍昂皱了皱眉问道:“歼灭了又能如何?” 杨奔手指在地图上划着道:“若不趁此时歼敌他们很快就要反应过来。到时郑佛泽与格杜合力一处追上我等如何逃脱?” 各个佰将完全没有更好的办法全都闭嘴不语。 唯有伍昂道:“有段兴智在手我们大可以打着他的名号。何必冒险?” “大理人不起疑蒙古人却不是好糊弄的。”杨奔抱拳道:“时机转瞬即逝明日天亮之前格杜搜不到我们必定追击。诸位若不听我之言也该今夜就领兵离开龙尾关但之后如何行军得先想好。” 伍昂不悦道:“鲍哥哥怎么说?” 鲍三沉吟了一会向熊山问道:“郡主的意思呢?” 熊山道:“刚过去问了姑祖叫我滚。” 于柄挠了挠头道:“郡主太累了吧这么小年纪……” “闭嘴。”鲍三喝了一声道:“我再去看看县尉醒了没。” 外面忽有人喊道:“高将军郑将军来见你了。” 屋中几人对视一眼全乱了分寸。 “早说了不该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商议。” “怕什么?” “姓郑的不会看出来了吧?” 高年丰头皮发麻低声问道:“怎么办?” 只有杨奔镇定道:“见他就是。” 他们说到这里外面有人喊了一声“郑将军”很快郑佛泽已大步进来身后跟着四名亲卫。 “高将军……咦怎这么多人在此?” 高年丰道:“与麾下几个百夫长议议事情郑将军何事?” 郑佛泽道:“我听守门的将士说高将军中午出城回来时……人似乎多了。” 高年丰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杨奔忙道:“是总管的后军到了城外被高将军接应进来。” “咦我见过你是……总管身边的护卫?” “是。” 郑佛泽皱了皱眉眼中泛起狐疑之色很快又一闪而过。 他向高年丰抱了抱拳笑道:“原是如此是我多虑了。” 说完郑佛泽向外走去。 杨奔迅速看向鲍三做了一个手刀挥砍的动作。 郑佛泽脚步愈快。 “噗!” 鲍三一刀斩下二话不说将郑佛泽砍倒在地。 “他起疑了动手!” 屋内几个佰将迅速挥刀砍向那四个大理兵惨叫声响起。 “伍昂你带人留下保护县尉;于柄、宋禾你们带人封锁南北城门;其余人歼灭龙尾关内敌兵……高将军你怎么说?” 高年丰已拔刀在手喝道:“要动手就快!杀……” 杨奔一刀斩下郑佛泽的头颅提在手上。 九个佰将踏着血泊迅速向外杀去。 “都别慌。”鲍三语气中带着些许李瑕的口吻说了一句之后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道:“敌人没有防备且主将已死正是弟兄们歼敌之时!” 正文 第315章 伤亡 龙尾关内杀喊声大作。 高明月被惊醒过来揉了揉眼屋内一片漆黑。 阿莎姽道:“你醒了。” “好黑。” “我没点烛火。”阿莎姽道。 高明月打开火折子点了烛火却是搁在案边又看着李瑕极期待他能醒过来。 她精神很差从昨日到现在都未曾吃过东西且只浅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有些恍恍惚惚。 阿莎姽并不劝她以前阿莎姽在丈夫过世时也是这般因此懂这种心境。 好一会高明月才回过神来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问道:“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阿莎姽从来不关心这些喃喃道:“呆得太久了得要去南边。” 从昨夜到现在她就一直这么说他们确实也一直在向南高明月还领着阿莎姽翻遍了龙尾关内的药材却没找到她说的解药。 偏阿莎姽说不清楚这南边到底是在哪。 高明月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几次想就带着李瑕与阿莎姽抛下兵马去找解药。但她知道李瑕最在乎的就是这些士卒。 她终于回过神来站起身走过去推开门。 外面一个百人队正在这里守着李瑕以及辎重。 此时龙尾关内到处都是喊杀声此处是唯一算得上平静的地方了。 “发生了何事?” “禀郡主他们在歼灭龙尾关守军。” 高明月惊了一下问道:“为何不等到夜深直接离开反而要歼灭龙尾关的守军?” 她真的急着带李瑕去南边。 “事发突然。”伍昂道:“郑佛泽起了疑心鲍哥哥只好斩杀他。” “为何不事先问我?”高明月道。 伍昂有些迟疑着道:“郡主毕竟还未与县尉成亲又是大理人。诸位哥哥或许觉得当此形势不必事事过问。 这个……哥哥们也都是好心见郡主小小年纪这般辛苦。这些打打杀杀之事该由大家伙担起来才是。” 高明月愈发心焦低声喃喃道:“今夜该离开龙尾关啊。” 伍昂道:“小人本来也是这个意思。但杨奔所言也有道理与其被蒙军追着跑不如先歼灭他们。杨奔是将门出身定是比我们这些人有远见因此小人也同意这个办法。” 高明月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既然如此你去告诉高年丰、鲍三三个时辰内务必全歼关城内守军。我们拖不起了。” “是。” 高明月又回到屋里向阿莎姽问道:“姑姑你好好和我说解药到底在何处?” “我见到了才知道南边更热一点的地方就有我们现在走吗?” 阿莎姽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仿佛活在她自己的世界了说着话就站起来。 高明月道:“现在还走不了要再等等。” 阿莎姽于是又坐下来等着也不说话也不提醒。 还是高明月自己想了想又问道:“他还能撑多久?” “喝了汤药能让他再撑两天。” “两天?” “他要是死了他就不是冥王。” 阿莎姽这人不问她她就不说的。也就是面对李瑕和高明月时还好那么一点点。 所以旁人都说她神志不清。 平时李瑕做事情周到没什么。但眼下这个时候高明月一边要照顾李瑕一边要思虑保存兵力离开险境。 这边唯一能救李瑕的人话都说不清楚要高明月一句句地问稍有疏忽就漏过关键的问题;那边一个个将领也没把她当回事突然就杀起来把本就紧张的时间又拖了大半夜。 事到如今高明月也完全没了办法。 她眼睛酸得厉害俯下身抱着躺在那的李瑕泪水忍不住就往下淌。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你醒过来好不好?”她低声嘟囔了一声小女孩般的哭腔“换成受伤的是我也好啊。” 良久。 她听着李瑕缓慢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 “明月你要冷静。”脑海里是他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 高明月不舍地从李瑕的怀里站起身来努力抹了眼泪。 “明月你要冷静。”她自语了一声再次推门走出去。 站在夜风中等了一会终于听到龙尾关内的厮杀声越来越小。 远远的伍昂领着浑身浴血的高年丰、鲍三向这边走来。 “郡主县尉醒了吗?” 高明月不答反问道:“我们胜了吗?” “胜了。”高年丰长舒一口气展颜道:“自是胜了歼灭了龙尾关守军。” “伤亡多少?” 高年丰愣了愣与鲍三对视一眼。 鲍三道:“庆符军大概有一百七十余伤亡主要是北门那边溃兵都向那边涌虽是守住了但……于柄战死了。” 高明月愣了愣。 她其实不太认识于柄是哪一个只知道是一个话很多的佰将。 但听到这消息她还是慌了一下神心想李瑕好不容易培养的将士在自己手上损失了。 高明月用力攥着自己的衣襟强制镇定着道:“马上搜治伤者尽快离开……” 下一刻有士卒跑来道:“佰将关城北面发现火光是有兵马来了。” 高年丰、鲍三、伍昂对视一眼纷纷色变。 ~~ 很快鲍三召几个佰将就在李瑕屋外商议起来。 “兄弟们怎么说?北面又有五百人来了这次里面还有一个蒙军百人队该是大理的奥鲁官格杜带人来了。” 俞田惊道:“不是说先歼灭龙尾关守军再设伏吗?这么快就来了?!” 鲍三瞥了高明月一眼见她还在沉思于是耐心等着。 诸人才安静了一会杨奔站出来抱拳道:“以我之见应放敌军入关关门打狗再歼灭这五百人。” “还打?” “不然呢?”杨奔道:“只能打了。” “慢着。”熊山站出来道:“我琢磨着这事不能这么办了。” 鲍三部道:“怎么说?” “一开始只晚了一个多时辰结果搂虎在树林里等我们被追兵追上支开追兵又花了一个多时辰。 因这两三个时辰昨夜才没能离开。今夜你们又非要歼敌。现在好了本只晚了两三个时辰现在都晚了两夜了。” 熊山话到这里又道:“现在还要打?再打下去又得耽搁一天。加上弟兄们还要休整还得再一两天都被拖死了。” 杨奔道:“必须打不趁此时占着地势与人数优势歼灭格杜只会越来越麻烦。” 茅乙儿气势最弱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依县尉原本的意思是抢出一天时间就离开现在呆得太久了。” 杨奔道:“出了变数那就得应对。恰是县尉受伤了我们才要更稳妥。” “稳妥?”熊山道:“一个月都没出今夜这么大的伤亡。你一个小卒偏要出主意比县尉差远了。” “是啊伤亡太大了。”茅乙儿道。 杨奔神色傲然道:“若早做布置如何会有这么大的伤亡?你们不肯早听我的一直到郑佛泽起了疑心才仓促动手。偏到了眼下这情况是战是退还在这犹豫不决。” 搂虎道:“我觉得……该打。” “于柄都战死了!”宋禾突然吼道。 他平时话最少今夜终于忍不住站出来道:“本来还能用段兴智骗过郑佛泽现在把龙尾关杀得乱七八糟蒙人却又来了还敢叫我们听你的?!” “所以必须杀了这队蒙人趁眼下还能埋伏。” “关城内还有躲起来的守军没杀干净城门堆着那么多尸体怎么埋伏?” 杨奔道:“怎么都比与蒙人野战好!” 宋禾正要说话伍昂站出来道:“我也觉得该打。” “伍昂你一开始是反对的。” “当时还有别的办法。”伍昂道:“眼下……我看只能打了。” 许魁道:“我看一开始就不该听杨奔的他都不是佰将。” 杨奔讥笑了一下问道:“那请许佰将出个主意。” “我……我能有甚主意?”许魁道:“但你要出主意至少出个好主意啊死了那么多兄弟。”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杨奔淡淡道:“只请诸位速作决断。” 熊山急道:“打这一仗不是不行但我们拖不起了啊……” “敌人就在城下没时间给你们犹豫不绝了。” “杨奔你当你是什么东西?!忘了军法忘了你是兵我们是将了吗?!” “一群没有兵籍的民壮遇敌全无主张也敢称将?!” “你他娘的!” “……” 正文 第316章 意志 李瑕昏迷之后庆符中遇到的似乎都只是小小的变故。 一个小变故本不算什么但处理得稍微不够好便渐渐堆积成大难题。 尤其是在这种孤军深陷敌境之时。 李瑕麾下鲍三最有资历威望但没有长远的战略眼光;伍昂头脑清晰但没有足够的经验也不自信;杨奔最有将才却没有威望性格又孤傲难以服人…… 就好比阿莎姽懂草药是唯一能为李瑕解毒的人但性格怪怪的什么都不说。李瑕手下每一个人都有各种优点也有各种缺点。 当难题越来越大这些缺点汇聚在一起又使难题更加恶化。 没有一个人能如李瑕一般应对眼前的形势。 压力终于化成争吵。 吵得最凶的是宋禾、杨奔。 宋禾平日是闷不吭声的性格但诸人之中就属他与于柄感情最深今夜于柄战死了他实在是没能压住心里的悲伤。 杨奔亦是情绪激动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做的确实不如李瑕也不能让这些乡野匹夫听命。但若是这些乡野匹夫一开始就听他的今夜绝不至于有这么大的伤亡。 “若非我在不仅是于柄你也死了!” “放你娘的屁!你根本就不是我一路人……” 争吵声中鲍三忽然怒吼道:“够了!都他娘给老子闭嘴!敌兵还在城外呢都他娘想死?!” 场面安静下来鲍三转头看向高明月抱拳道:“郡主敢问你考虑好了吗?” 所有难题终于是堆在高明月肩上。 这个略有些柔弱的小姑娘看着眼前这些满身是血的兵将不由后退了两步。 但她还是努力停下脚步。 “我认为……该歼敌但我须带李瑕去找草药。” 高明月开口显得有些怯生生的。一句话之后她才有了些威严道:“宋禾你先二十精锐骑兵护送我们离开。鲍三你负责领兵守住龙尾关。” 几个佰将相互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 他们有些担心高明月是要逃了。 最后还是高年丰道:“不如小人带兵护送郡主。” “不必了。”高明月语气又强势了些看向鲍三等人道:“你们只需守住龙尾关等我们回来。” “是。”鲍三抱拳道:“但小人粗鄙实在没有计较。” “若遇难题你问伍昂、杨奔你三人决断。” 高明月虽然不熟悉这些人但哪个聪明、哪个笨她还是看明白了。 安排完这些她转头看向熊山、茅乙儿等人又道:“也请诸位信任他们三人五日内我会带你们的县尉回来。” 最后这一句话仿佛是个定心丸一般。熊山等人也终于安下心。 他们不认为杨奔有本事带着庆符军活着离开大理但守关五日还是可以的。 他们最想要的也就是县尉能醒来。有了这个指望众人终于冷静下来。 …… 这边鲍三去安排继续作战兵士们涌向关城北门。 关城南门高明月抱着李瑕策马而出。 她甚至没有一个具体的目的地只知道向南向南…… ~~ 大理永昌府庆甸。 此地即后世的临沧地处澜沧江与怒江之间因临澜沧江而得名。 五月二十日孔明山南面的深山老林里名叫“阿则仇”的老彝民提着猎弓从树杆后望去看到了一个帐篷。 阿则仇很疑惑这样的老林子怎会有外人来。 他眼珠子转了转起念回去喊族人来偷他们的马。 下一刻几个汉子从附近围了过来。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阿则仇用彝语大喊着。 那些大汉喝骂了几句说的话他却听不懂。 过了一会一个漂亮的少女从帐篷里出来说了几句话之后用彝语问道:“敢问老丈这附近有没有箭毒木?” “箭毒木?”阿则仇缩着脖子道:“这边没有……得要到澜仓江下游很远咧。” “有多远?” “走上……五六天。” 那少女一听眼神就黯淡下来有些不死心地又问道:“老丈知道箭毒木会解箭毒木的毒吗?” 阿则仇迟疑了好一会低着头闷不吭声。 接着一包沉甸甸的干粮就被递到了他怀里之后是一块金子也放在包袱上。 “你要是能解毒这些都给你。” 阿则仇犹犹豫豫的缩头缩脑地道:“先看看中毒之人行吗?你们可别杀我。” “不杀不杀快看看他。” 阿则仇进了帐篷见里面躺着个俊少年双目紧闭脸色灰沉。 他不由咂舌喃喃道:“中毒好深……这这是在哪中的毒?多久了?” “在大理城有三天了。” 阿则仇一愣转头看了看那些士兵手里的刀不舍得放下手里的包袱跪在地上哭道:“求贵人不要杀小人。” “你解不了毒吗?” “这……这位贵人中得哪是箭毒木呀?”阿则仇道:“一中箭毒木很快就死了哪能活三天?” “我们有很厉害的苗巫她用草药吊着。但还没找到解药能告诉我到哪找解药吗?” “哪能解呀?”阿则仇又不说话跪在地上缩着身子摆手道:“我不要贵人的东西了放我走吧?” 下一刻一柄剑抵在他脖子上。 那少女看起来善良方才一直带着恳求的语气没想到忽然间竟是拔剑相向。 “一会说能解一说又不能解。再不老实说我杀了你。” 阿则仇大骇连忙道:“是这样是这样……别人都说箭毒木没有解药但只有老彝民知道有一种草可以解毒叫叫……叫红背竹竿草。这种草极少一般人又认不出来所以说无解。” “那你能不能认得出?” “我也认不出但我阿爹以前说过红背竹竿草长在箭毒木的周围……我就想着贵人要是在这附近中的毒我把草全拔下来喂他……说不定就能得这些金子。” 那持剑少女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又问道:“到哪里去找红背竹竿草?” “南边南边……” ~~ 高明月提着剑终究是没杀眼前的老彝民让人先将他带下去。 她独自坐在李瑕身边一时也难以决断。 阿莎姽进到更深的密林里去找解药了现在是在这里等着还是带李瑕到更南边? 可是五六天就算骑马去也得两三天李瑕真的撑不住吧? “郡主。”外面有人道。 “怎么了。”高明月抹着泪问道。 接着宋禾的声音响起道:“许秃瓢……没扛住刚刚走了。” 高明月愣了一下站起身想要去旁的帐篷看看才走了两步她回头看了看李瑕又有些不敢离开重新蹲下手握住他的手。 “我该怎么办?呜呜……我该带你走更远还是等姑姑回来……不要死好不好……呜……” ~~ 宋禾没等到回答转身又进了许秃瓢的帐篷心情沉重起来。 许秃瓢是熊山的手下宋禾与之并不熟悉他难过的是县尉中了一样的毒只怕也撑不住了…… ~~ “你知道冠军意味着什么吗?” 李瑕看向黑暗中的赛场寻找着说话的人却看不到对方。 他甩了甩头喃喃道:“我很累了很累了。” “你再看看走在这条冠军路上的人们。肋骨折断刺入肺部还继续上场夺取全胜、胸肌撕裂仅靠一支左手就打赢对手的摔跤手;在高温烈火中全身烧伤且吸入致命性气体医生拒绝治疗、牧师做了临终祷告两个月不到又重新参赛的赛车手;韧带撕裂、关节反转、小腿骨裂、脑神经损伤……” “我已经退役了我摔死了。” “从来没有天生的冠军只有远超常人意志神话般的意志。起来你这点小扭伤算什么?” “我都说过了我已经摔死了。”李瑕低声道。 “起来或者你就滚出去当一个失败者。” “我告诉过你我已经死了。”李瑕凝视着黑暗道:“我不需要再坚持了。” 那个声音依旧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又问道:“你是谁?是败给了伤病的失败者吗?” “该死你根本听不到我说话因为我已经死了。” 李瑕摇了摇头累得只想倒下去。 黑暗中有一个更柔的轻的声音道:“你不要死好不好……” ~~ 高明月趴在李瑕胸口还能听到他那缓慢的心跳。 她转过头看着帐篷外的天色又黑下来决定相信阿莎姽一次等她回来。 只是李瑕的心跳似乎越来越慢了…… 正文 第317章 木偶人 龙尾关。 杨奔让段兴智出面引格杜入城打算伏杀格杜及其五百人。 但如伍昂所预料的一样关城内堆积着太多尸体格杜作战经验丰富一眼看穿了埋伏抛下两百余先入关城的大理兵迅速撤了出去。 鲍三无奈只好下令先歼灭这两百大理兵紧闭关门、据守龙尾关。 没能歼灭格杜他们不敢再逃。 鲍三、杨奔都有过与蒙骑作战的经验知道一旦到了野外一百蒙骑完全有能力活活拖死千余兵力。何况这还是在大理境内各地都有守军。 仅在次日格杜便抽调了龙首关守军兵围龙尾关。 之后赵赕、邓赕、白岩、凤羽、胜乡、谋统等等城池的兵力皆被抽调过来。 蒙古人打仗不像大理人慢腾腾的快马传令且不管路途远近克期不达当即斩首。 到了五月二十三日龙尾关城下已聚集了三千兵力。 李瑕领兵之时看起来十分从容穿插迂回如入无人之境庆符军都没感到太大的危险有一种“敌人很弱”的错觉。 他们都听李瑕说过“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直到现在他们才意识到这是何意什么叫深入敌境。 之前他们只需要一板一眼的按命令做事就可以。这很简单鲍三换成余三、伍昂换成陆昂、杨奔换成牛奔都无所谓。 在李瑕麾下他们更像是被线操控的木偶人还得意洋洋觉得“打仗也太简单了吧”。 但现在木偶人身上的线没有人拉了它们必须自己活过来。 活过来之后他们要担起责任但身上的各种性格缺陷自然而然也开始不停显露。 “直娘贼!不是说大理兵力空虚吗?不都被狗阿术带到交趾了吗?怎还有这般多人?!” “呵大理兵力再空虚各州城还能没驻军不成?” 杨奔冷笑一声又道:“故而我当时劝佰将们先动手歼灭龙尾关守军再伏杀格杜。格杜若死旁人绝不能调来如此多兵力。” 鲍三怒道:“放屁不都按你说的做了还不是他娘的没成?” “那是你们非要等郑佛泽起疑了才仓促动手一步错步步错。” “够了。”伍昂道:“翻来覆去地说不嫌晦气。” 他还算冷静强忍着不悦道:“且说眼下如何应对吧段兴智还能用吗?” 鲍三独眼一亮既烦杨奔的性子却还是忍不住打量他。 杨奔也不看另外两人望向关城外的敌兵沉吟道:“格杜怕是已知道段兴智在我们手上了要继续县尉的计划我们得装作是……仅凭两百人攻入龙尾关俘虏了段兴智。” “成吗?”鲍三想了想最后道:“闲皮淡扯。” 杨奔只觉脑壳生疼道:“我再想想吧。” 说罢他径直下了城头又去审讯伏击格杜时捉来的大理俘虏。 鲍三眯着独眼看着杨奔下了城头啐了一口兀自骂道:“跟谁都欠他八百吊钱一般这小猢狲真晦气。老子先前还奇怪这杨奔分明有两下子熊山怎么不用他。” 伍昂道:“将门子弟有傲气正常。” “嘿将门子弟?”鲍三道:“伍兄弟懂他那先祖‘杨襄毅公’是何人?” “何人?” “杨政。”鲍三道“当年哥哥在余帅麾下也听余帅评点过蜀中历代镇帅最不耻的就是杨政。杨政是以前的抗金大将、川陕三帅府之一这不假。但他虽然战功累累人品却极差暴虐无耻残害生灵。” 伍昂问道:“怎么说?” “这腌臜事蜀地都传了几十年了。杨政有个幕僚在他府中赴宴去尿尿时看到墙上有人影这幕僚还以为是壁画凑近一看却又看不到墨迹。你猜是什么?” “是什么?” “杨政有小妾数十都是个顶个的美人但他一有不满就杖杀她们把人皮钉在墙上等人皮干了再丢到水里久了墙上就留下了人皮印子真他娘的狗猢狲……” 伍昂只觉背上寒毛竖起转过头看向关城下正在走路的杨奔目光露出鄙夷之色。 鲍三道:“腌臜货的后代也在老子面前摆谱。” 伍昂想了想道:“哥哥看到杨奔头上的疤了吗?” “嘿刺配充军的贼配军都不知犯了哪样恶罪。”鲍三又啐一口自语道:“顶天立地的汉子与这种畜生为伍羞煞我也。” 伍昂道:“我只担心这杨奔立功心切哄我们用弟兄们的命换他的功劳。两个佰队都快打没了。” “就不是在一个壶里撒尿的人是得提防着他。” “但我们都是粗人就他是个有主意的眼下这关头还是得问他的主意。” “怕甚?明日县尉就回了。” 伍昂又转身望向关城外的还在不停增加的大理兵。暗想有这么多敌兵围城县尉哪能突围进来? ~~ 五月二十四日蒙军开始驱使大理军强攻龙尾关。 这日只是试探性的攻事为了摸清宋军的兵力只草草打了两个多时辰。 鲍三听杨奔的建议只用了两百人驱赶了一些俘虏上城头。 百余大理兵丧命在木石金汁之下但庆符军也在箭雨下又伤亡了二十余人。 鲍三心疼不已暗悔不该听杨奔的建议。 “哥哥不必如此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伍昂道:“蒙军头次攻城为的就是试探我们确实不能把兵力都亮明白。” “杀才。”鲍三也不知在骂谁“又死了这么多弟兄苦死老子了。” “哥哥别急也别太骂杨奔今日也多亏他安排城防怎么布置我们哪懂啊。” 鲍三不应。 伍昂给他处理着伤口也不知如何说。 鲍三虽不喜欢杨奔今日守城却还是拼着受伤救了杨奔一命。 当然都是直爽汉子这点小事战场上常有没啥好说的。 鲍三被伍昂拿烧红的血烫了伤口闷哼不已硬抗着没惨叫出来。最后也只是大汗淋漓地道:“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你说县尉怎还不回来?” “县尉也许已回来了也许正在想办法突围入城。哥哥该给弟兄们说说提提士气。” “晓得。” 那边熊山领着几个过来道:“带了个老大夫过来想给哥哥处理伤口怎就又烙了。” “费甚大夫带去给伤重的弟兄们先治吧。”鲍三哼了一声抬头一看问道:“这老头先前怎没见过?” 熊山挥退周围的兵士道:“哥哥我有话和你说。” “有屁就放忙着呢。” 熊山见这段城头只有鲍三、伍昂以及那老大夫了这才开口道:“这是个大理人之前在龙尾关管药材的懂县尉中的是啥毒。” 鲍三惊道:“那怎不早点给县尉治呢?!” “唉我说不清楚。”熊山踹了那老大夫一脚道:“你说把刚才对老子说的话对我哥哥说一遍。” “是是……小老儿‘翟承宣’原是这郑将军的大夫这几日也为诸位义士救了不少人。今日直言不讳还请诸位勿杀小老儿。” “少他娘说废话。老子问你箭毒木的毒你能解吗?” “这箭毒木的毒几乎无解。” 鲍三大怒骂道:“直娘贼原是个狗庸医跑来对老子放臭屁滚开。” 熊山道:“哥哥你听他说完。” “壮士息怒小老儿旁的不说医术却不错。”翟承宣道:“但这箭毒木乃剧毒中者立死故有‘七上八下九倒地’之说。” “放屁县尉就没死。” 翟承宣面露为难喃喃道:“当时没死但只怕……只怕……” 伍昂皱了皱眉他知道县尉本该今日回来时日一过不免有人又去探问他的伤势找大夫们问箭毒木到底能不能解。 熊山带来的这老大夫若不是说好消息那就是说坏消息了。 果然只听翟承宣道:“只怕现在也已死了……” 正文 第318章 破城 “中箭毒木者当即血液凝结、心室停滞。贵县尉却还能撑两日必是因那位苗巫。” 翟承宣心中害怕但要维护他医者的尊严最后还是顶着鲍三那能杀人的目光继续说起来。 “她从小老儿处拿了当归、川芎、桔梗、赤芍、枳壳、甘草、柴胡等药或还有小老儿不知名之草药这些草药有活血驱瘀之用只可暂缓心血凝结却必然解不了毒。” 鲍三不屑道:“她医术比你高多了狗庸医解不了她能解是带县尉去寻解药去了。论不到你个老狗聒噪。” 翟承宣道:“擅用草药者皆懂一个道理所谓‘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但唯有箭毒木之解药极稀少且极难辩认故而小老儿说‘几乎无解’。” 伍昂眼睛一亮问道:“那便是说有解药?” “有无解药小老儿不敢把话说死……这般说吧箭毒木长于澜沧江下游距此地八百里且数量稀少。而解药更是只在老彝民之传闻中。” 伍昂眼神又黯淡下去。 翟承宣又道:“那位苗巫的血府逐瘀汤最多让人多活三四日他们从龙尾关离开时已过了两日。两日之间奔走八百里、找到传闻中才有的解药。壮士认为可能吗?” 鲍三道:“你说有没有可能?” “小老儿认为绝无可能。”翟承宣很是笃定言之凿凿又道:“这话壮士们不爱听但事实如此小老儿不能胡说……” 伍昂忽然一刀捅下将翟承宣捅倒在地。 “伍昂你做什么?!” “不能让他再胡说八道。”伍昂道“乱了军心士气形势就更坏了。” “啊?这……” 熊山搓了搓手道:“我也明白但觉得鲍哥哥该知道这事这才带人来。” “知道了老子更烦了。”鲍三嘀咕一句自语道:“县尉能回来吧?” 伍昂低下头看着翟承宣的尸体神情落寞。 他之所以杀这老大夫恰恰是因为他信那些话。 两日奔八百里找传闻中才有的解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县尉怕是不能活着回来了…… 希望突然破碎伍昂已渐渐开始绝望但他虽然绝望却不敢让将士们也同样绝望只好杀人灭口。 “哥哥告诉弟兄们县尉会回来的。” 伍昂说着扛起翟承宣的尸体下了关城亲手去将尸体埋了。 与伍昂预想中一样五日之期过了又数日李瑕还是没有回来…… ~~ 随着蒙军的攻势越来越凶狠庆符军已渐渐不能再掩饰兵力最后连高氏兵也上了城头。 鏖战了短短数日守城的庆符军已减员到六百余人高氏兵剩下三百人。 关城下的敌兵却还在增加杨渊已领着六千大理兵回师。 这样的围困之下诸佰将几乎已放弃了脱困的希望唯有杨奔还在认真指挥守城。 这日城头上只有几个佰将聚在一起商议。 鲍三蹲在那喘气远远望着杨奔忙碌的身影也不知心中是何感想。 伍昂道:“许魁你跑得快选几个弟兄帮哥哥们把家书和遗物带回去吧。” “家书?”许魁挠了挠头“伍哥哥还会写字?” “会几个字。”伍昂闷声闷气道。 许魁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道:“哥哥不会是说……我们守不住了吧?” “蠢材没看下面乌泱泱一片吗。” 许魁整张脸垮了下来道:“我不去!” “不去算了。”伍昂道:“老子就想告诉那婆娘一声早点改嫁了别给老子守寡。你不去……她也会改嫁。” “放你娘的屁!”鲍三道:“弟妹不是那种人。” 他想了想又道:“但递了家书也没用她不会听你的。许魁也突围不出去拉倒吧。” “不是……”许魁道:“这才守几天啊我们守得住吧?” “啐。” “县尉还没回来呢。” 旁人都不说话。 俞田喃喃道:“县尉还能回来吗?” 搂虎道:“当然我在威宁城时听那些蛮子们说县尉是冥王转世。” 茅乙儿背过身去默默地哭了出来。 “鲍哥哥记得去年底不?”许魁问道。 “有屁就放。” “我是这么想的。”许魁道:“去年我也这样蹲在那问你姜哥哥能不能回来然后许秃瓢不是回来了吗?” “嗯。” “当时鲍哥哥是咋说的?” “嘿傻蛋老子能记得这些吗?” 许魁道:“哥哥说许秃瓢天生异相命大。那他能活下来他能活下来县尉肯定也能活下来。” “说你不聪明你还更傻了。这他娘是哪个道理?” “那时候许秃瓢前脚回来姜哥哥后脚也就回来了。”许魁依旧相信自己的判断。 俞田站起身心想跟这傻瓜聊还不如跟杨奔聊聊怎么守城多杀几个蒙人也好。 ~~ 更远处又一支兵马涌上来堵在了龙尾关南边将关城围得如铁桶一般。 诸人虽不说破却都明白事已至此李瑕又不太可能还活着了。 就算活着也不可能再回来从重兵包围之中再将他们领出去…… ~~ “嗖!” 一支利箭由南面射上城头羽翼颤动不停…… ~~ 是夜有人派大理兵攀上西面的苍山跃入城中很快就是杀喊声大作。 关城的南门被人打开。 又是一场厮杀终于北门也被打开。 格杜早已听到关城中的动静当即领兵杀入。 …… 关城内一间屋子里段兴智还被五花大绑着。 他听着外面的杀喊声转头看向洪阿六。 “壮士宋军马上要败亡了。” 洪阿六有些愣愣地转过头道:“那你也休想活命熊佰将说了若是败了我就直接杀了你。” “壮士不想活命吗?”段兴智问道:“你可有父母妻儿他们在等你回去吧?” “不用你管。” “我能救壮士一命。”段兴智道:“龙尾关被重兵围堵了对吧?” “你怎么知道?” “从你的话里猜出来了。” 洪阿六愣了愣怒道:“我哪有说?!” “但你也知道宋军完了这是大理境内你们不可能逃回去。”段兴智道:“你若能保我一命我能许你高官厚?。” “我才不稀罕!” “你想想外面杀成这样了很快蒙人就会杀进来……死不可怕但蒙人也许会把你俘虏让你承受极痛苦的刑罚。你跟着李瑕杀了兀良合台阿术会把你的皮活活剥下来……” 洪阿六道:“你别放屁了我不信。” “你信的。”段兴智原本语速很快但说着说着渐渐慢下来很和善地又道:“你都不用投降蒙人你只要救我一条命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金银你想顿顿吃肉吗?想有很多漂亮的姬妾吗?想想烧得肥嫩的肉嚼着摸着美人儿香滑的肌肤……或者去死被阿术把皮剥下来。” 洪阿六咽了咽口水道:“你别哄我我不会信你的。” “壮士小点声。”段兴智道:“你要做的很简单解开我身上的绳索带我到关城里找个隐秘的角落躲起来。这样就好等大理兵找到我我告诉他们发生的一切我被李瑕俘虏但还是杀了他。蒙人会继续让我当大理总管。 你想想我是大理总管可以给你数不尽的富贵。壮士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喜欢钱还是喜欢当官?都可以的。” “你胡说胡说。”洪阿六道:“我们是不会输的。县尉县尉……” “李瑕已经死了啊。”段兴智问道:“你们还有多少人?蒙古与大理又有多少人?” 洪阿六提刀上前手抖得厉害脸色也涨红。 他很犹豫最后终于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我对天发誓绝不会忘了恩公的救命之恩往后一定会重重回报恩公。” 洪阿六不停舔着嘴唇想着段兴智说的那神仙一般的日子忍不住提刀想去割他身上的绳索。 这一刀下去他就彻底翻身了。 下一刻他愣了一下。 他想到那弩箭射翻县尉与许秃瓢想到撞死在地上的那个女人。 还有杨奔说的话“段兴智装成一个糊涂傀儡其实骨子里满是算计薄情寡义自私至极……” 洪阿六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只觉嘴巴里干得厉害。 “你活了会杀我?” “我怎么会杀恩公?”段兴智眼中满是真诚看起来人畜无害“我是何等人恩公不知吗?当年我之所以投降为的是保全治下百姓。” “你利用自己的女人你害死她了。” “慧娘?”段兴智愣了愣泪水忽然止不住地流。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之前一点都不悲伤直到听了这句“你害死她了”才猛地触到心弦。 “慧娘不是我害死的真的……她自己要那么做的啊……真的为什么就没有人信我?我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让慧娘受一点伤啊……慧娘慧娘……” 洪阿六也愣住。 他看着眼前的段兴智不明白这个老男人怎么能哭得这般痛不欲生。 段兴智仿佛回到了当年投降后在郑慧缘面前痛哭之时他哭得极悲极诚。 他自己都信了事情就是他所说的那样。 他不是那个连自己都瞧不起的懦弱可悲的亡国之君他再次成了一个仁义真诚之人。 下一刻有人推开门进来。 段兴智抬起头见了来人瞳孔一震哭声硬生生止住。 “李李李……李……李瑕?” 正文 第319章 归场 “县……县尉小人……小人……” 洪阿六转头一看吓了一跳心虚地向后连退几步。 李瑕显得很虚弱却是摆了摆手道:“我什么都没听到你先下去。” “是是。”洪阿六连忙退到外间只觉一颗心还跳个不停。 屋中段兴智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死死盯着李瑕。 “不可能不可能……箭毒木是无解的你不可能还活着……不可能。” 李瑕没说话只是走了几步在桌边坐下来。 “岁和帮我把他的人头砍下来。” “李县尉这……” 段兴智大惊忙道:“李县尉你不能杀我你还要走灵关道我有用的我对你有用的……真不是我故意害你慧娘性烈她……” “我听说有种应激反应但一直不明白是怎回事看到你就明白了。你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还哭得这般真挚仿佛你所做的一切都大义、深情……但你死之前记住你就是个窝囊废。” 李瑕一手撑着桌子显得很虚弱又喃喃道:“但不重要了。” 段兴智道:“李县尉别杀我我能帮你。你的计划还能挽回……这样吧我出面我带你们离开?” “形势变了。” “我真的能出面帮你我带你们走灵关道我有办法。” 段兴智看向高岁和又道:“这位壮士别动手李县尉是在吓我我我我……我来想办法别动手听我说。我来帮你们挽回形势只要蒙古人一死大理人还是肯听我的……” “岁和把他的头颅交给高琼。” 段兴智听到“高琼”的名字就是一愣。 下一刻一柄刀已猛地斩下来。 …… 段兴智至死都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 错的是高泰祥是兀良合台是阿术、李瑕……是这些人一直在推动战事把承平三百年的大理推到水深火热之中。 是这些好战者令大理百姓流离失所白骨盈野。 而他这个国君从一开始就没有过选择不过是顺势应时啊。 “噗。” 头颅掉在地上段兴智眼中还带着不可置信。 ~~ 杨渊快步穿过营寨走进一间大帐跪了下来。 “末将杨渊拜见也先将军。” “废物!” 虽只有两个字也先的声音也显得嘶哑又痛苦。 “末将……末将……” 杨渊不知如何回答。 他才刚带兵赶过来两天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废物了。 而且也先来得比他还晚一天。 “杨将军起来说吧。” 说话的是高琼正端坐在一张轮椅上。 “是。”杨渊起身迅速扫了也先、高琼一眼见一个是四肢被废的废人、一个是浑身溃烂的废人。 他心想若是这两个能互相感染可就太好了。 “我不明白。”高琼道:“我分明已歼灭了入寇的宋军。到底是何人占据了龙尾关?又是哪来的兵力?” “这……”杨渊道:“我也不太明白。” “啊!”也先怒吼一声仿佛要从软榻上爬起来杀人。 周围几个蒙古护卫拿着弯刀就上前一步。 杨渊大骇忙道:“也先将军息怒末将也只得到格杜将军的传令大概知道事情经过。” “说!”也先道。 “五月十七日两百宋军俘虏被押到大理城南千户所由董邝看押。当夜南营兵啸、两百俘虏逃脱; 十八日格杜将军派兵追剿宋军俘虏在龙尾关北面七里处遇到总管之后失去了宋军俘虏之踪迹。 十九日格杜将军发现部下死在龙尾关外遂领兵前往龙尾关遇伏幸而他及时撤出。 二十日格杜将军开始调兵攻打关城之后几日发现关城敌兵不是仅有两百宋军俘虏而是有千余人……” “是谁?!” 杨渊道:“龙尾关内本有郑佛泽的千余人、高年丰的千余人还有总管的兵马。想必是……这其中有人叛了大蒙古国与宋军里应外合。” 说完杨渊转头看向高琼。 高琼坦然迎上杨渊的目光道:“杨将军认为是谁?” “这……”杨渊道:“我也说不好。不过等攻下关城了也就知道了。” “也对。”高琼道:“我已派人从苍山攀入龙尾关打开关城想必很快就能破关歼灭这伙贼寇。” “是怪不得我听到关城内有杀喊声。” 杨渊应罢似乎还想对也先说点什么。 “废物!”也先不等他开口又骂了一句。 他身上蛊物未解每日折磨得他痛不欲生让他没有说话的心情。 但话不用说也先信重高琼、责怪杨渊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在也先眼里高琼仅到一日当夜便派兵跃城夺城在望;杨渊来了两日还是屁都不懂。 “末将有罪。”杨渊道:“末将有话想私……” “下月都元帅回来之前再不把这闹剧平息我要你的命!”也先嘶喊道。 杨渊一愣问道:“将军是说都元帅要回来了?胜了?” 高琼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道:“不错交趾国已纳了降书。” “太好了。” 杨渊应了一声到了嘴边那句话却又收了回去不经意地瞥了高琼一眼不再作声…… ~~ 龙尾关内。 格杜跨坐在马上瞳孔一张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冲进关城之时分明看到南面有大理兵已经冲进来。 突然北门上巨石砸落轰然巨响中把北门堵的严严实实。 “杀!” 呼喝声中关城内的大理兵与叛军竟是合为一股反身向格杜杀过来…… 战事结束得很快。 再擅战的蒙古人也不可能凭百余人在这狭窄的地形中打赢千余人。 “噗!” “叛徒!”格杜又中了一矛怒目圆瞪嘶吼道:“额秀特!谁是叛……” “噗!”又是一矛狠狠将他刺落马下。 “噗噗噗噗……” 长矛毫不留情不停捅向格杜很快就只留下一具破烂的尸体。 一个个士卒踏过格杜的尸体继续忙碌起来。 “快快快……动作快!铺火油!” “记住你们是从统矢城过来的……” “……” 高年丰穿过混乱的人群终于找到了高岁和。 “岁和怕是瞒不住了少主……” 高岁和道:“动作快把你的衣甲换到那具尸体上我看了他形貌与你一样把他脸毁了。” “这是做什么?” “你回不去了。”高岁和道:“要想少主不被牵连只能说你已经死了。今夜离开龙尾关以后你随李县尉走。” “李县尉……” “是他来了。”高岁和道:“但现在没时间和你解释等安全了再说。” 高年丰连忙开始解甲。 慌乱中他回过头一看只见庆符中的几个佰将们已向城楼处涌出。 很快有哭噎声响声。 “县尉……县尉!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一个个壮汉哭声像个孩子一般。 “都别哭了时间很紧都听我安排……高岁和别在那闲聊速去南门把别路兵马支开。” “是。” “鲍三怎么连你也在哭了?快回头再与你们解释……” 高年丰转头看去只见夜色中那走来身影削瘦了些却依旧挺拔。 ~~ 夜更深龙尾关内有大火袭卷了城楼。 李瑕回看了一眼转身继续向南走去。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每一步似乎都在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因此有人想要来扶他。 “我自己能走。”李瑕摇了摇头。 他竟然像是突然间就好了动作顺畅起来。 但额头上也渐渐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李瑕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在几个士卒的注视下轻描淡写地抹掉汗水。 比起成为冠军他今生要做的事需要有更强的意志…… 正文 第320章 真相 龙尾关以南高琼的营地西边靠近佛塔寺的方向。 一间营帐里高明月轻轻摇着一把扇子正在用小火煎药。 阿莎姽时不时拿起草药嚼上一口再把剩下的丢进药罐里。 “你在想什么?”阿莎姽难得先开口问上一句。 “今天看到佛塔寺我在想……他有此一劫是否是因为向寺庙借粮得罪了佛祖?” 阿莎姽道:“冥王不怕佛祖。” 她已经愈发信服李瑕是冥王了…… 那日她从深山里空手而归回到营地发现许秃瓢已经死了扛不过毒死掉了很平常。 阿莎姽以为李瑕也会死的。 当时她有种被欺骗的感觉认为他一直以来都是在骗她的什么冥王什么转生都是假的。 她就静静站在那等着他死。 但高明月一直在求她跪在她脚下恸哭。 阿莎姽再次想到了屈良死时的自己终于答应会尽力救李瑕直到他真的死掉。 于是她们带着李瑕快马加鞭继续沿澜沧江南下途中李瑕的心跳越来越慢许多次阿莎姽都觉得结束了。 但一天、两天……那颗缓慢跳动的心始终没有停下来。 阿莎姽竟然能从他紧闭的双眼中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求生意志。 最后她找到了那棵红背竹竿草。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阿莎姽极是诧异不敢相信……最后只好将之归为天意归为神鬼之力。 神鬼赐予了她识别草木的能力、神鬼让她与屈良相识相爱。 屈良是神医教会了她医术因此她才会血府逐瘀汤她才懂得如何解箭毒木之毒。 这一切原来都是命里注定的她与屈良冥冥之中就是要来辅佐冥王的。 屈良已逝但两人共同的使命却还在。 这让阿莎姽感到……屈良还在她的生命当中。 她甚至因此感到颤栗。 但李瑕醒来之后说的话却让她有些愤怒。 “看……每天坚持锻炼是有用的。” “不!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我们是冥王的使者!” 李瑕虚弱地凝视了她许久叹道:“好吧我知道……我知道……” 阿莎姽遂由此感觉到这孤寂的一生有了寄托。 今夜听到高明月扯什么佛祖初听之下阿莎姽有些生气。但又想到高明月会成为李瑕的妻子也许是佛祖派神女来帮助冥王……这才把“要去烧掉佛塔寺证明他是冥王”的念头打消。 高明月不太懂阿莎姽这些神神鬼鬼的想法她想要的只是李瑕平安而已。 等外面传来了动静她跑到帘子边望了一眼只见远处的龙尾关大火冲天。 虽然李瑕告诉过她会放火她还是忍不住牵挂起来。好在没过太久一支高氏兵马已奔回营地其中一队人迅速向高琼的大帐而去。 高明月在其中见到了李瑕的身影。 他向她挥了挥手。 高明月长舒一口气等他走开了这才回了营帐小心翼翼地把药罐端起来放在一边凉着。 她算着时间心想等李瑕再过来药正好是温的…… ~~ 李瑕先是向高明月所在的营帐看了一眼这才快步走进高琼的大帐。 高岁和拎着段兴智的头颅道:“少主拿到了。” 高琼也不看道:“先拿去腌了一会我带去给也先。” “是。”高岁和退下去。 高琼转向李瑕看了他一会。 李瑕伤好之后立刻赶来见高琼当时没太多时间说话到此时二人才得以好好聊聊。 高琼道:“我方才在想……历数古来成大事者若无神祇庇佑安能丰功若斯?非瑜大难不死可是亦然?” “对你说句实话吧。”李瑕道:“哪有神鬼我靠的是强健的体魄、坚强的意志。” 这是他最信奉的东西对阿莎姽不能说面对高琼却不想伪装。 “大毅力。”高琼苦笑了一下。 他明白李瑕有大毅力。 寻常人没这份心气遇事只会想“我一定做不到”难免将此奉为神迹。 “你还剩多少人?” “不到六百。”李瑕道:“你的五百心腹只剩两百人了我很抱歉。” 高琼默然片刻沉吟道:“加起来八百人……人数不多我勉强能遮掩一天。明日之前我们必须制造出证据把事情栽在段兴智头上。” 李瑕从怀中拿出一撂信件又拿过烛火一封封摊给高琼看。 做这个动作时他显得有些吃力。 “这是我从段兴智的暗格里取的还有他的信印与牌符。” “可以我连夜让人伪造。”高琼道“我们来捋一捋看还有何疏漏。” “不可能没有疏漏重要的是瞒过蒙人。”李瑕道:“一开始就是段兴智邀我南下商讨联宋复国之事。” “理由呢?” “段兴智悲悯大理苍生受蒙古剥掠。” “呵。” “信上就这么写吧。” 高琼道:“嗯他那人就是那样。” “段兴智看阿术东征交趾一面邀请宋人一面派段实与舍利僧联络。” “但段兴智没想到也先迅速打败了舍利僧。” “于是段实在战场上放走舍利僧。”李瑕道:“而我从善阐过境恰好被也先发现了。段实以围剿之名其实是故意放我过境。” “等你见过段兴智回程时段实欺骗也先。”高琼道:“但段实没想到我居然没死于是畏罪自尽。” 李瑕道:“段兴智得到消息以为东窗事发决定立刻起事派人联络我因此我重新杀回大理。” 高琼道:“结果我派兵围剿歼灭了你的人。段兴智便要走俘虏故意放了你们。” 李瑕道:“当时我本该进入大理城但被格杜围堵只好逃向龙尾关。” 高琼道:“段兴智得到消息点齐兵马往龙尾关支援你。” “可惜龙尾关城内还有高年丰的千余兵马段兴智只好命令郑佛泽歼灭高年丰部还打算伏击格杜。” “格杜识破埋伏遂调诸路兵马围攻龙尾关。” 李瑕道:“今夜你派人从苍山跃入关城打开城门格杜杀入城中斩首了段兴智但没想到段兴智穷途末路放火烧毁了关城。北面城门被堵格杜没能逃出来。” “高岁和想救格杜但格杜被压在马下。高岁和只好拿了段兴智的头颅逃出来。” 两人很是默契语速很快说到这里已把事情大概的脉络梳理出来欠缺的就是补上各种细节了。 高琼想了想道:“我就按这个说法报给也先。但……人多口杂难免有各种消息传出来。我该血洗一遍?” “不。”李瑕道:“我们也放出各种消息比如‘也先想在大理称王’‘杨渊叛乱了’把段氏、高氏、董氏、杨氏、赵氏甚至蒙古人全扯进来。” “明白既然压不住那干脆把水搅浑……” 正文 第321章 心疾 高琼想了想又道:“我担心的是杨渊似乎已开始怀疑我了。” “他得知了什么?” “应该没有。”高琼道:“我虽与慕儒划清界限但蒙古人一直在提防我。也就是救了也先之后也先才开始信任我。” “我了解。”李瑕道:“本来我带着段兴智走灵关道最好但还是出了变故只能再让你出面。这次形势太危急许多事仓促间没做好……你派人从苍山跃城太轻易了杨渊起了疑心?” “很可能是这样。”高琼道:“我忧心的是也先虽暂时没想到这点但难保杨渊提醒他。” 他努力倾了倾身子又道:“更可虑者阿术下个月便要回师了。” “这么快?”李瑕讶道。 高琼道:“我也是今日傍晚才得到的消息阿术攻入交趾仅十天便攻破了其国都升龙城交趾自知是小国愿遣使上表纳贡。” “阿术五千蒙骑加上大理兵不过三万余人交趾这么快就降了?” 高琼道:“说是这般说但我收买了给也先报信的信使得到了些许消息……阿术攻破了升龙城不假。但交趾国主陈煚逃往海上已带走了大量的辎重。 陈煚遂派使节面见阿术表示愿意上表纳贡遣子弟为质向蒙古称臣。并改名‘陈光昺’以示忠诚说是‘小国诚心事上大国何以讨之?’ 阿术本有心灭交趾但蒙古人受不得那边炎热的气候占下升龙城短短数日已被暑热逼得士气低迷交趾百姓又不停偷袭便起了回师之意。” 李瑕皱了皱眉又问道:“交趾称臣可会助蒙古攻宋?” “暂时该不会。”高琼道:“但西南局势渐坏是肯定的。我偷看了也先给阿术的回信。兀良合台一死蒙哥已命宗王‘不花’为云南王不花经由吐蕃马上便要到大理将与阿术商讨交趾贡纳一事。” 李瑕想了想问道:“你要如何才能应付得了这些蒙古人?” “蒙古人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我倒是不太怕他们识破。”高琼道:“我怕的是杨渊在阿术、不花面前告状。” “那我们就先对杨渊下手。” “如何做?”高琼道:“不能再杀了再杀下去蒙古人必疑我。这样吧……段兴智段实兄弟背叛蒙古杨渊作为段实的副手难辞其咎。我向也先告状让他杀了杨渊如何?” 李瑕沉思了良久忽问道:“段兴智一死谁可为大理总管?” 高琼沉吟道:“不会是高氏。慕儒这些年一直在带领旧部抗蒙蒙人用我不过是为了安稳人心且为段氏之制衡……” 他想了一会最后道:“该是段忠。此人乃孝义帝第三子段兴智、段实之弟时年十九岁曾助蒙军攻破会川城原名‘段兴茽’降蒙后才改名‘段忠’以示忠诚。他如今正在哈拉和林必是蒙哥眼里最适合坐镇大理的人选。” 李瑕道:“看来蒙人不搞株连那一套。” 高琼苦笑道:“若蒙人在大理株连我父与我各叔伯兄弟皆是主战抗蒙之人我便是被千刀万剐也不够被株连。” “若让段忠为大理总管该派人到哈拉和林去见蒙哥吧?” 高琼眼神一亮反问道:“非瑜是说……让杨渊去。” “不错。”李瑕道:“你不但不能在也先面前构陷杨渊还应该帮杨渊说情。” “之后让杨渊带人北上前往哈拉和林我亦派八百人带着礼物呈给蒙哥大汗。” “我的盔甲、武器、粮草都可以放在这‘礼物’当中。” “你本想带段兴智过灵关道可惜他非要多此一举那只好由你带着他的头颅过灵关道了?” “嗯。” 高琼想了想道:“还有个问题……杨渊认得你吗?他追击了你两个月。” “放心吧两个月追击他一次都没见到我。” “那便这般做吧。”高琼道“我今夜备好证据明日在也先面前‘保一保’杨渊……” ~~ 两名士卒扶着高琼去如厕。 每到这种时候高琼都感到强烈的痛苦。四肢俱废离了人他连如厕都做不到与废物何异。 再回到大帐里高琼看到李瑕坐在那安排事务额头上不停有汗水往下淌。 “非瑜伤还未好吧?” “嗯。” “你说我们活得这般累有时想想……不如算了。” 李瑕转过头看了看高琼看到他衣襟下湿了一片…… “我以前……在临安时在临安见到过一个……蹴鞠的他每天比赛蹴鞠给别人看场场都赢。我问他‘你这么做有何意义?’他说‘做这行就是要赢给别人看让世人相信拼搏的力量’能看到再难的事都有人能做到看到奇迹总能发生这就是看蹴鞠比赛的意义。” 高琼道:“我不懂你说什么。” “因为我说得很烂。”李瑕道:“你若觉得累了我也可以给你讲几个更励志的故事。” “我还没到需要你安慰的时候。”高琼笑了笑。 “好吧总之我们既还活着再咬咬牙撑下去吧……” ~~ 六百庆符军、两百高氏兵躲在营地西面也不敢说话。 杨奔坐在他们当中显得有些孤独。 他本来以为李瑕受伤了该是由他来撑住庆符军。 但结果他非但没能把庆符军安全带离反而是陷入了困境最后依旧是等李瑕回来才化解了形势。 杨奔本以为当时的情况换作李瑕也是不可能有办法的。 这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挫败感…… 等到天明李瑕来到这片营地一个个将士都拥上去热切地问候着。唯有杨奔还独立坐在那。 良久熊山过来道:“杨奔县尉让你过去。” 杨奔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向李瑕那边走去。 他看到各个佰将们围在篝火旁宋禾表情冷峻鲍三指了指他低声对李瑕说了几句。 杨奔没听到鲍三在说什么但看其的嘴形觉得是在说“杨奔是杨政的后代杨政喜欢剥姬妾的人皮……”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以前在吕家军时这种声音就一直跟着他。 “贼配军……” “他先祖生性暴虐……” 现在庆符军也变得和吕家军一样了没多大意思。 杨奔心头泛起一丝厌恶之感在李瑕面前站定道:“想必县尉都知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坐下说吧。”李瑕道“你是吕文德派来的?” “是。”杨奔坐下道:“但我也是宋人这次确实是真心相帮。结果是我没做好并非太尉要害你。” “我知道。” 杨奔扫了鲍三一眼又道:“先祖保家卫国我从未觉得可耻。你们大可堂堂正正说不必在背后嚼舌根。” “说你什么了?”鲍三愣了愣这才想起来道:“你祖宗那点破事老子还真就知道。” 当着李瑕的面鲍三已经很隐忍了本想说“狗屁祖宗”话到最后才想起把“狗屁”二字收回去。 杨奔大怒拿起一根烧火的木棍要向鲍三砸过去。 熊山一把就将杨奔扑倒。 “县尉面前反了天了你!” …… 在李瑕眼里杨政是杨政杨奔是杨奔事情都过去一百年了没有牵连的道理。 但这年头人就是这样杨政之事在蜀地流传百年杨奔到处自称是其后代必然有人要骂。 李瑕看得出来杨奔就是找骂心理有病就喜欢跟人针锋相对。 这并非是在骂杨奔他很认真觉得这是一种心理疾病因为自尊或自卑之类的原因。 李瑕不会治心理疾病能做的也只有心平气和面对这些人。 “鲍三并未在背后嘀咕你至少刚才没有。”李瑕道:“他刚才对我说的是你做的不错。” 杨奔一愣。 李瑕又道:“我也觉得你这次做得不错……” 正文 第322章 平息 熊山缓缓放开手被他摁在地上的杨奔坐起身来没有继续与鲍三冲突只是愕然看向李瑕。 “不错?”杨奔喃喃了一句难得地低下了向来高昂的头低声道:“三百多弟兄都死了我把所有人都拖在绝境里。” 哪怕在篝火的照耀下李瑕的脸色依然很苍白。 他很累但还是开口说了几句。 “我很担心你们以为抗蒙这件事该一帆风顺那么只要出任何一个意外……意外永远会有有成百上千。每当有了意外或我一时不在你们就失去了勇气这才是最坏的。我们所做之事千难万险若连出现逆境都不能接受又何必再做下去? 好在你们并未让我失望你们有面对困境的勇气无一人退缩、无一人投降。你们已经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了。说这些话没多大意思但我必须赞扬你们我真心敬佩你们。” 各个佰将都是与有荣焉的表情。 许魁、茅乙儿挠了挠头甚至有些羞涩起来。 唯有杨奔问道:“李县尉认为我的方略对吗?” “站在你们当时的处境下你已做了最对的决择。” “但结果还是败了我做得比李县尉差在何处?” “没有可比性。”李瑕道“并非你做得不够好而是你有的条件太少。我能在最快时间内调动庆符军、能联络到人帮我们脱困而你不能……战场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何况这么大的情报差距。” 杨奔释然了许多。 道理他本就知道也始终坚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就该避免与蒙军野战。但亲耳听到了肯定感受却大不相同。 以往他不服李瑕认为李瑕能做到的事他也能做到。今次却不得不服气尤其是这份心胸气度。 “李县尉我是受吕……” 李瑕摆了摆手道:“我知道在庆符县时你的几个同伴已被我杀了他们把你卖得干净包括你少时杀人入狱、发配充军;你有个姐姐为救你给人作了妾。” 杨奔一愣。 “本打算也杀了你但看你有抗蒙之心。说来外患是当前主要矛盾;贾相公信不信我、派人来盯我这倒是次要的。我们团结大多数力量应对主要矛盾次要的往后再说吧。” 杨奔只觉李瑕嘴里许多新鲜词汇但大概的意思却能听懂颇受触动。 李瑕说罢看向鲍三又道:“你也听明白了?抗蒙是第一要紧之事莫再嘀咕杨奔。” “小人明白但小人就没嘀咕他只跟伍兄弟说过。” 杨奔心知有些误会鲍三却也不道歉。只向李瑕郑重抱了抱拳道:“县尉若带我抗蒙我承诺不会上报你……” “闲话少说时间紧。”李瑕摆了摆手“你们调整好心态我便开始布置任务了。” “是!谨听县尉吩咐……” “高年丰你在大理呆不了了往后跟着我。” 高年丰心中极不舍高琼但实在无奈只好抱拳道:“是。” “我们这次抢的粮草被大火烧了但之后杨渊北上会带粮草我们吃他的就行……” ~~ 天光将近之际。 杨渊远远望着刚刚扑灭了大火的龙尾关喃喃道:“高琼太可疑了啊。” 名叫“赵敬檀”的副将问道:“何事可疑?” “我们追了那支宋军这么久连影都没见着。高琼才几个人?麾下硬凑也就凑一两千人其余都是民壮却先是歼灭宋军又攀苍山跃城顺利至此……假。” 赵敬檀也是世家子弟有些文气负手道:“高氏这个嫡长子素来有贤之称或能做到也不足为奇。” “贤个屁也先将军被他救了信任他罢了。”杨渊眉头紧锁踱了几步又道:“今夜我本想派兵进龙尾关。你可知他是如何说的?” “如何说?” “说怕我误事又让宋军逃脱了先也将军这才命我们原地待命他这是要做什么?” “抢功?” 杨渊深深看了赵敬檀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自己这个副将也太傻了一点到现在还看不出不对来。 他长叹一声踱了几步喃喃道:“我得尽快见到总管才行……” 话音未落只见两个蒙人策马而来称是也先又召杨渊过去。 赵敬檀看着杨渊的背景冷笑一声低声自语道:“蠢材还敢过去?还想着见到总管?要么装糊涂要么先下手杀了高琼。不敢动又嘀嘀咕咕等死吧你……” 果不其然杨渊前脚才出营也先立刻派人来解了他的兵权接管了这支大理军…… ~~ 杨渊进到也先的大帐里赫然便看到段兴智的头颅被放在案头。 之后一个个证据被呈上来直指段兴智意图联络宋人、反叛蒙古。 最关键的是因段实欺瞒过也先也先马上就相信了一切是段兴智指使。 杨渊久在段实麾下自是被也先视作叛逆。 他大骇之际没想到竟是高琼开口保了他。 “也先将军我反倒认为杨渊是不知情的。试想杨渊若真追随段氏兄弟反叛段实岂会支开他?段兴智也该命他领兵响应才是……” 杨渊愣了愣抬头看向高琼一瞬间都怀疑是否自己想岔了高琼真是忠于蒙古、勤勉任事的大忠臣? 也先听了倒也觉得高琼说的有理。 但在他眼里杨渊叛与不叛都是个废物哪怕不杀他也不会再放其领兵。 而让高琼诧异的是杨渊竟是主动请缨前往哈拉和林觐见大汗禀明大理之事并请示新任大理总管的人选。 高琼正中下怀一时也不搞不清杨渊是聪明还是傻顺水推舟在也先面前帮着说了两句让其戴罪立功…… 去哈拉和林千山万水路途遥远。但对此时的杨渊而言却不是坏事。反而有些因祸得福的感觉。 一则高琼虽帮忙说情但谁知他暗地里是否会痛下杀手先避一避也好;二则觐见大汗也是难得的大好机会;三则可干预下一任大理总管人选…… 杨渊都觉得高琼简直是在对自己示好。 难得也先信重高琼这人做事确实是面面俱到。 …… 带着这些心思杨渊在六月初二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他带了五百余人护卫一众官员又有高琼派遣的八百民夫帮忙运送粮草与贡品。 队伍中还有段兴智的头颅、有也先派遣的信使带着交趾的降书。 他们将走灵关道往成都在成都见过都元帅阿答胡再过剑门关到利州见汪德臣由汪德臣遣人送至陕地之后北去哈拉和林。 ~~ 肩舆被抬上山顶高琼坐那看着那支队伍远远而去。 良久远处的黑点消失在群山之中视线里只有青山以及天边的云卷云舒。 高琼双手垂着动也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 他在回想着李瑕来的这一趟。 这一趟拢共只歼灭一千二百余蒙军最大的一仗还是靠乌撒部的埋伏。这人数还远不及这两年蒙军死于瘴气中的人数。 大理的形势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 但高琼心里明白不同了……至少他已有了信心有了方向。 蒙军哪怕死于瘴气、酷暑也要渡过大江、翻过高山征服大理这种凶悍给了大理人无尽恐怖视他们如神兵。 这才是最可怕的东西比人数重要太多太多。一个蒙古人就能驱赶成百上千的大理人。 李瑕破开了这种恐惧不到千人南下来回穿插擒杀大理总管段兴智。 那么若有朝一日有万人来、有两三万人来又是何等声势? 哪怕手脚俱废高琼也想要等到那一天。 ~~ 六月阿术从升龙城回师大理。 交趾已称臣他不敢再呆到更炎热难耐的七月只好骂骂咧咧“交趾不是人呆的地方”率军离开。 他这一趟已达到战略目的为明年杀入宋朝广南西路作好了准备。 对汗廷而言大蒙古国太大西南一隅发生的一切引不起太大的波澜。 但当阿术收到消息得知了大理总管段兴智之死却感到有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有一个人名在他脑海中铭刻愈深。 “李瑕?李瑕……” 正文 第323章 成都 自从宋太宗赵光义为夺回燕云十六州起兵攻辽结果在高梁河惨败宋朝停止了统一的步伐由主动变为被动执着于防守而失于进取。 防而不攻像是成了宋朝刻在骨子里的秉性。 当然始终有许多慷慨之士力求收复故土只是大多以悲歌收场。 宋朝的防线一退再退东面已从滹沱河退到了黄河、又退到了淮河。西面从黄河退到了关陇、又退到了汉中、退到了剑门关、几乎退到了长江…… 蒲择之知道不能再退了不能再只作被动的防守。 再守下去他在任之时、有生之年或许能有功但大宋早晚将亡。 余玠还能反攻汉中他却要先反攻成都。 因此他力排众议不顾纽璘攻向重庆府的万余蒙军毅然决然奇袭剑门关。 蒲择之把这一战称为“关门打狗”。 打下剑门关可以隔绝开汉中与成都的蒙军之后再强攻成都的阿答胡可防止汪德臣支援。 剑门关天险不能轻易攻破却可偷渡嘉陵江迂回。后唐灭前蜀、宋灭后蜀都是如此破关。 五月十八日蒲择之亲率小股兵力从汪德臣眼皮子底下绕到剑门关后方朱禩孙、蒲黼、杨大渊、韩勇等诸将齐攻剑门关一举收复了剑门要塞。 这又是一场大胜宋军军心大振。 但收复剑门关仅仅是个开始关了门接下来才是打狗。 这只“狗”是蒙军在成都的都元帅阿答胡。 蒲择之以最快速度开始了布置留下兵力驻守剑门关防止汪德臣反攻。 他派刘整据守遂宁扼住涪江的箭滩渡防止纽璘回师与阿答胡合兵。 刘整如今在京湖制置使李曾伯麾下随吴渊入援川蜀。他曾以十二骁勇取信阳名震天下乃当今大宋最“才气横溢”的将领。 蒲择之极欣赏刘整的才华因此将阻止纽璘的重任托付于他。 ~~ 六月十八。 蒲择之布置妥当亲自率兵攻向成都。 至此他分出了许多兵马扼守剑门关、嘉陵江、涪江等地仓促间仅能抽调出三万兵力。 而成都蒙军虽被纽璘带走了万余人依旧还有万余人。 蒲择之必须赶在汪德臣、纽璘反攻之前歼灭成都守军。 这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几不可能做到之事。 出发之前蒲黼最后一次劝了蒲择之。 蒲黼是蒲择之的儿子字文华时年三十四岁淳祐十年庚戌年进士。 他虽是文人但熟读兵书对蒲择之的决定并不看好。 “父亲太冒险了啊!一旦汪德臣杀入剑门关、或是纽璘回师突破箭滩渡我等必陷入蒙军包围。这且不说只说成都蒙军还有万人来去如风父亲如何歼灭?” 蒲黼话到这里语气不免加重了几分又道:“依孩儿所见父亲这是在赌拿川蜀、拿大宋的国运作一场豪赌。” 蒲择之没有说话。 道理翻来覆去地说了无数遍再说也无用了。 他知道自己在赌但现在还有赌的机会再被动防御下去只怕连赌的机会都没有了。 蒲黼见他眼神依旧坚决又劝道:“父亲不如依孩儿的提议……我们先攻纽璘如何?我们佯攻成都等纽璘回师至箭滩渡与刘整夹击纽璘。引成都守军支援之后先灭纽璘再击阿答胡岂不稳妥百倍。” “为父何尝未想过。”蒲择之道:“但蒙军精骑行军迅捷难以在野地歼灭。不等我们击败纽璘。阿答胡骑兵赶来与纽璘夹击我等又如何?” 蒲黼一滞。 在野地被蒙军夹攻后果自是不堪设想。 他这才明白他考虑到的事他父亲早已考虑好了。 “可是父亲才新任蜀帅还未完全准备就绪。不如扼住剑门关整兵秣马等川西蒙军疲敝?” 蒲择之摇了摇头道:“去岁斩了兀良合台往后蒙军攻势只会愈发迅猛。这次不把握时机不会再有下次机会。” 他叹息一声又道:“文华我等处于逆势。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当有破除万难之勇。你的顾虑为父都懂但顾虑有一万条机会只有一次。” “父亲儿子不是怕死。”蒲黼红着眼道:“儿子怕的是此仗若败川蜀陷于蒙人肆虐之下到时你我父子愧对祖宗愧对乡邻。” 蒲择之拍了拍儿子的肩往外走去。 “准备出征吧不愿家乡父老惨遭外虏践踏那便不必多想唯战而已……” ~~ 七月初二。 一队蒙骑飞马进入成都城奔到阿答胡面前。 “报都元帅!在沱江东北方向发现宋军踪迹皆是重甲步兵人数在三万人以上……” 阿答胡哈哈大笑并不当回事。 他痛饮了一口酒才道:“哈哈哈藏在盔甲里也是懦弱的羔羊不可能敌得过长生天眷顾的勇士。” “都元帅是否将在川西戍屯的兵帅都调回来?” “调回来做什么?”阿答胡眼睛一瞪道:“才来三万人要是把他们吓跑了怎么办?!” “哈哈都元帅说得对……” 阿答胡五十余岁依旧健壮有力身子如木桶般粗圆留着长长的胡子也不打理乱糟糟一团。 他坐镇成都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余玠死后宋朝由余晦任蜀帅余晦被汪德臣接连打败蒙军这才夺取了川西一地。 汪德臣的打法是屯兵、修城一步一步蚕食宋朝。阿答胡不同他才不要修城只喜欢派骑兵去攻城掠地。 成都破败的城防阿答胡就从没有修缮过。 守城? 大蒙古国的勇士怎么可能守城?!当然来等宋军攻过来了出城击败他们。 阿答胡看了看地图皱起眉头。 他嫌宋军来得太慢了从沱江过来还有数日他都等不及要杀光这些宋军了。 “额秀特披着重甲用两条脚走路的傻子慢死了。” 那边又有蒙卒跑来禀报道:“都元帅大理镇守官派了一队人北上觐见大汗路过成都了。” 阿答胡问道:“兀良合台的死讯都报过了都让阿术当都元帅了。派人来做什么?” “说是大理出事了。” “那么远的路事事都跑来问得要到什么时候。大汗都派不花去当云南王了真烦!” 阿答胡想了想又问道:“纳贡了吗?” “纳了带来不少金银。” 阿答胡麾下一个名叫“马纳普”的回回人站出来问道:“这些人是走哪条道来的?” “走灵关道来的沿关的关卡都确认过。” “那就好。”马纳普向阿合胡道:“都元帅这就没问题了我担心是宋军派来的细作。” “哈哈哈我又不守城哪用得着细作。”阿答胡大笑着道:“把那些大理人带过来吧……” ~~ 半日之后大理来的队伍进入成都见到了阿答胡…… 阿答胡把交趾的国书、阿术的上表丢给麾下谋士看。 因为他自己不识书。 “都元帅确认过了。确实是真的交趾愿意三岁一贡向大汗称臣。” “这不是当然的吗!” 阿答胡随口说了一句看向那几个大理人道:“我觉得段兴智不可能叛乱我见过他那人就是个胆小鬼……” “是末将也是这么觉得。”有一人抢先道。 阿答胡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话还没说完谁让你说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末将杨渊。” “我记住你了。”阿答胡道:“现在成都在打仗你们在这里等着等我灭了宋人再派人带你们去利州。” “是是。” 杨渊连忙应下低下头偷瞥了身后人一眼额头上又是冷汗直流…… 正文 第324章 入城者 见过阿答胡杨渊到了驿馆安置下来还在胆颤心惊。 他着实被阿答胡那可怖的样子吓到。 相比而言李瑕那丰神俊朗的相貌就没那么吓人了但李瑕身边那个苗族巫女却比阿答胡还要可怖。 “李县尉我已按你说的做了。你看我已经把你安全带出灵关道了。你现在走吗?我想办法送你回……你是哪个县的县尉来着?我想办法送你……” 李瑕道:“不急。你也听到了川西正在打仗此时我也不宜离开。” 杨渊急得不行搓着手道:“好巧不巧怎又遇到战事。” 站在杨渊身后的几个佰将都是心中冷笑。 巧? 县尉就是冲着这一仗才来成都的如何能不巧? 杨渊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点。 站在他的角度而言李瑕逃命都来不及怎可能是故意到成都来的? “李县尉那能不能先解了我身上的蛊?”杨渊又问道眼神满是可怜与委屈。 在灵关道上李瑕十分轻易就控制了他。 让阿莎姽拿几颗虫卵喂杨渊吃了再问他“你是否想变成也先那样?” 杨渊当然不想。 他并非没见过也先如今的下场浑身溃烂骚痒难耐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真心想劝也先一句“你还不如死了算了活着对谁都不好。” 但事情落在杨渊头上他还是想活的。 “不能。” “李县尉我求你你是我祖宗求你了我肚子涨得厉害背后又痒……自从你入大理以来我一直都在帮你。李县尉你想想蒙人命我追击你可是我们一面都未见过无怨无仇。因为我恨蒙人我太恨他们了……求你帮我解了蛊吧。” “太啰嗦了。” 杨渊噤若寒蝉老老实实跪倒在一边。李瑕随手挥了挥自有庆符军士兵将他带了下去看管。 很快这堂屋里便仅剩下几个佰将。 李瑕开口道:“蒲帅果然已收复剑门关向成都进发。我等既先混入城中接下来如何做大家都谈谈吧。” 自从李瑕中了毒箭再回来行事与以往有了些不同。哪怕他心中有所主张也会尽量在布置计划前与麾下佰将商议一番。 这些佰将多是草莽出身没读过书也没见过大场面确实算是“小人物”当然没什么主张。 李瑕并不指望他们能提出好建议这么做更多的还是为了培养他们。 有时候很多事他自己随手做了很简单反而是把手下人拉扯成材更费心力…… “我们把阿答胡杀了?”鲍三当先开口。 “哥哥这主意好。”搂虎道。 伍昂摇了摇头道:“今日你们也都见了阿胡答身边亲卫数十人个个骁勇。不是轻易好杀的。” “下毒怎么样?” 伍昂道:“他难以接近一旦动手。成不成不说我们所有人都休想活着离开成都。” 俞田深以为然道:“我们是来打仗的别总想着杀人。” “打仗不就是为了杀人吗。”搂虎嘟囔了一句…… 杨奔站在那不言不语。 他依旧觉得这一群乡野匹夫太过蠢笨狗嘴里放不出好屁来。 换作以前他早就要出言鄙夷他们一番了。但李瑕都能耐着性子听这些莽夫闲扯他也不敢多说…… ~~ 从大理离开的庆符军剩六百余人加上高年丰的二百余人一共八百余人。 李瑕把高年丰的两百人整编补充进各个佰队。 这是早晚必须要做的事李瑕不可能让高年丰比别的佰将带更多的兵力。整兵之后才能最大程度让两股人合力。 高年丰信服李瑕对此并无怨言。 这一点倒是让诸佰将刮目相看暗暗咋舌高氏中一个仆从出身的也能如此顾大局…… 八百余人整编成了十个佰人队每队八十余人。 李瑕保留了于柄那队人的成制把杨奔提为佰将。 用杨奔这不是李瑕一时兴起而是仔细核算了杨奔在龙尾关时守城的功劳。 当时诸佰将都已绝望唯杨奔不抱怨、不气馁一直在布置城防。且这不是他擅自作主而是鲍三将防务交给他。 杨奔之前总觉得要立斩将夺旗的大功才能升迁。但这次发现不需要那些耀眼的战果只需要把手上的任务完成好。 有些事只有李瑕能做到只有他能联合高氏抗蒙最后带领庆符军从险境走出来且出人意料地插入蒙军成都防线内。 但李瑕也需要他们的全力襄助。他们在他受伤后还全力以赴才能等到他归来。 龙尾关之战让杨奔意识到他代替不了李瑕做不到像李瑕一样。 他该做的是辅助李瑕。 度过一场困境之后杨奔才终于信服了李瑕又未失去自信且清晰地找到了自己在庆符军中的定位。 以前他很想要参与到议事当中一鸣惊人。如今真参与进来了那种出风头的心思反倒淡了。 今日诸人商议了一会杨奔始终没说话。 直到李瑕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杨奔睥睨了诸佰将一眼开口道:“依蒙军惯例管理地方都是交给世侯或都元帅但重要之地还会派宗室监管。” “不错。”李瑕道:“比如大理除了兀良合台父子相继为都元帅如今还派了宗室‘不花’坐镇。” 李瑕得到过北面的情报回想了一下沉吟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成都这边坐镇的蒙古宗室叫‘阿卜干’。” 杨奔颇为惊诧抱了抱拳继续道:“哪怕杀了阿答胡阿卜干也可临时推一大将为帅。因此鲍佰将之计毫无益处只会陷我等于死地。” “嘿。”鲍三干笑一声暗骂杨奔这人就是贱说话不好好说夹枪带棒惹人生厌。 “至于俞佰将所言放巴豆、烧粮草也都只是小道。”杨奔又道。 他其实已是克制了没有骂他们蠢笨但犹有鄙夷之意。 “若蒲帅大军未至我等行此小道徒惹蒙人起疑而已。而若蒲帅大军已至最要紧之事乃是打开城门何必节外生枝?” 各个佰将对视了一眼皆不忿被杨奔压了一头纷纷把目光看向伍昂、高年丰。 高年丰不愿多嘴伍昂想了想道:“县尉小人还有一个考虑……也该考虑到蒲帅未到成都的可能那便不宜先有动作而是该等到有确切消息。” 诸人这才觉得这边也提出了看法没有输给杨奔太多。 只有搂虎心想说来说去却是什么都不做像是白说。 李瑕本来也就是花些时间让这些人思考并明白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暴露了身份。 “伍昂、杨奔接下来你们带着杨渊到城中到处送礼并暗中熟悉地形打探蒙军的兵力分布。” “是……” 正文 第325章 意料之外 李瑕本就疲惫如今分派任务也比平时花更多的时间。 等这些事谈完已是夜深他又开始锻炼中毒之后一些以前轻易能做到的动作也变得艰难起来。 高明月站在旁边看着李瑕心疼不已。好不容易等他坐下来她替他披上衣服眼已有些红。 “没事就是些复健的动作这样才能尽快恢复。”李瑕拍了拍她的手。 “嗯我打了温水给你擦擦脸吧。” 李瑕接过帕子洗漱之后便见高明月抱了褥子铺在地上要打地铺。 在灵关道走了一月每夜在野外露宿他们都是偎在一起好不容易今夜有了屋子她反而不愿与李瑕共榻。 两人推让了小一会儿李瑕用两句话把高明月吓得让出了地铺。 他先是问了一句“不如一起在床上睡?”高明月骇得不轻整个人都有些慌张。 李瑕又附着她的耳悄声道:“阿莎姽这人就像只猫我们睡哪她就睡哪。今晚她肯定跟着在床上睡的那个。” 高明月想了想那还是她带着阿莎姽睡在床上吧。 因这个小问题她心里不免有些忧虑……出门在外没什么往后安定下来了阿莎姽这黏人的性子可怎么办才好啊。 她才想了一会和衣在榻下躺下果然阿莎姽也躺下来。 高明月不由又觉得……真的很像只猫诶。 因为觉得有趣对往后的那一点小小的忧虑又被高明月抛开了。 …… 阿莎姽其实听到了李瑕的悄悄话颇为无语。 是因为一直都在赶路她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才一直形影不离地跟着李瑕或高明月的。 是他们也从来没给她安排过住宿她只是不在意这些不说而已而不是非要跟着他们。 她虽然性子古怪又不是傻子。 ~~ 李瑕吹熄烛火在地铺上躺下来。 他忽然觉得有些愧对高明月。 说来她也就是个小姑娘而已。 但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她带着庆符军到龙尾关安顿下来又带他奔走数百里救回了他的命。 换作世间任何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只怕在那种情况下早已吓得手足无措。 她不可能像他这个穿越者一样做成许许多多事但她为了他以莫大的勇气担起了她本来担不起的重担。 且跟着他一路上千难万险她也毫无怨言。 李瑕两世为人上辈子从未想过要结婚如今却有种想要早点娶高明月过门的心情。 但战事连绵连这点儿女情长都显得仓促…… ~~ 两日之后。 成都城并未因宋军的进攻发生太大的变化甚至连川西戍屯的兵力都没调动过来增援。 连李瑕都看得出来阿答胡是真心看不起宋军。 阿答胡在不耐烦地等待着等着蒲择之到成都城下以野战一举歼灭宋军。 李瑕在耐心等待着等着帮助蒲择之破城。 在这之前李瑕打算先探清成都蒙军的兵力情况因此让人带杨渊到处送礼借以观察成都。 杨渊虽然不算聪明却也渐渐感到不对。 他察觉出来李瑕是想助宋军破城因为李瑕恰好有了这个机会。 那么留给杨渊从李瑕手里逃出去、驱除蛊毒并把真相告诉阿答胡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 这日是七月初四夜里杨渊在驿馆设宴邀阿胡答麾下的回回人马纳普赴宴。 回回人在蒙古往往充当着打理财政、建造机械的作用马纳普亦然他被阿胡答视为智者相当于军师。 马纳普之所以来赴宴因是收了杨渊的两块金锭。另外也对大理感到十分好奇。 但酒过三巡马纳普极不喜欢杨渊反而很喜欢杨渊身边一个英俊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自称“段延庆”蒙语说得好而且看到马纳普就让杨渊撤下席上所有的猪肉又告诉杨渊不要劝酒。 当时马纳普便感觉到这年轻人似乎懂他的教义。 而在说到回回人在唐时被称为大食人后段延庆便问道:“大食?可是先知穆罕默德的信徒?” “是!是!” 段延庆带着敬重又道:“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安拉的使者。” 马纳普惊喜异常。 他太高兴远在西南一隅的大理国也有人信仰真主。 “安拉是世间唯一的神。”马纳普郑重道。 段延庆道:“我好想诵读《古兰经》可惜在大理只有佛经。” 马纳普大喜过望与段延庆侃侃而谈起来。 从教义谈到谋略从谋略谈到地方风俗大多数时候都是马纳普在说段延庆只是默默地听着。 “我早就上表劝大汗应该派回回人到大理去主理地方民政蒙古将军们最会打仗但这些文事还是该靠我们。” “正该如此。”段延庆应道:“那便不必再担心有段兴智叛乱之事。” 马纳普惊奇道:“你也是段氏子弟不怕我们分了段氏之权?” 段延庆道:“我是大蒙古国的臣子当以大蒙古国为先。这次到了哈拉和林我必向大汗请立回回重臣坐镇大理。” “好好。”马纳普道:“你也放心段氏的世侯之位我们是不会抢的相反有了我们主管民政才是段氏长远之道啊。” 段延庆道:“可惜我只是段氏微末旁支不知这次到哈拉和林能否觐见大汗?真想向大汗提议请睿智的回回人坐镇大理。” “这样吧我写封信为你引见总管马合木。” 段延庆大喜终于问道:“太好了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北上但不知何时能起行?” “算时间宋军大概还有六日才到成都城下。”马纳普道“到时都元帅趁其立足未稳一举击溃宋军再抢回剑门关。半月之内你等便可起行……” 话音未落有士卒进了堂向马纳普禀报了一句什么。 马纳普一愣惊呼道:“什么?!不可能宋军不可能在今夜攻城!” “宋军真的已在抢攻东面城墙。” “这……” 马纳普话音未落一柄匕首猛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噗!” 马纳普回过头看去只见方才还与他谈笑风声的段延庆冷着一张脸满带杀意。 他缓缓倒下去只听得一声厉喝。 “动手!” ~~ 包括李瑕在内所有人都完全没想到蒲择之在今夜就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成都城下。 但马纳普那一声蒙语的惊呼落在李瑕耳中李瑕立刻就断定这是真的。 敢奇袭剑门、敢攻打成都的蒲择之只有这么做才有破城的可能。 李瑕难得有些激动。 他感受到蒲择之与他一样勇于冒险、勇于破局。 哪怕蒲择之此时并不知李瑕在成都城内李瑕也在一瞬间就与之有了默契。 川蜀这个危局他们都思忖过无数次都知道别无选择了只有一条向死而生的路可以走。 所以蒲择之决定奇袭剑门时李瑕决定杀回大理;蒲择之攻向成都时李瑕北上灵关道。 他懂这一腔孤勇…… “动手!” 李瑕前一刻还在等马纳普写信想着留着必然有用但一听消息毫不犹豫做了决断。 要破敌这瞬息之间也是关键。 周围的庆符军听不懂蒙语还不知发什么了什么还以为是马纳普看穿了李瑕的身份连忙抢上扬刀对着马纳普的亲随就砍。 血溅在大堂上。 杨渊吓坏了。 前一刻他还在想李瑕这么宣宾夺主马纳普就不怀疑吗?还在想要如何脱身? 下一刻马纳普的尸体就已倒在他面前。 等杨渊回过神来堂内马纳普的所有亲随都已授首。 “别杀我!”杨渊猛地跪倒向李瑕痛哭道:“我带你去杀阿答胡!别杀我!” 他已经顾不得脱身不脱身了。蒲择之这场突袭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李县尉求你了我降了我降宋了……” “噗!” 回答杨渊的只有李瑕毫不留情的一剑。 “快!召集人手立刻为蒲帅开城门!” 各个佰将都是身子一颤惊呼道:“蒲帅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一个蜀帅! 正文 第326章 开城门(为盟主“深檐巷转雨声微”加更) 杨奔听得懂一点蒙古语在堂中听马纳普说要给写封引见信时他看到了李瑕示意便转身拿了纸笔。 才端来砚台他便听到了惊呼声只见李瑕径直一匕首下去把马纳普捅翻在地。 杨奔愣了愣心想好歹写完引见信啊。 转念一想他又想到蒲帅都在攻城了马纳普也不可能有心思再写信不如立刻杀了。 杨奔马上又意识到他绕了一绕才明白的道理县尉却是当即便有了决断这份果断实在是有些惊人…… “噗。” 再抬眼一看李瑕已收了匕首接过佩剑一剑结果了杨渊。 杨奔心想带杨渊去诈开城门也好啊……哦这种混乱的夜晚普通蒙军没几个认得杨渊带他还多了一个风险不如杀了。 这些思量不过一瞬间堂上血迹未干李瑕已开始披甲。 杨奔连忙与一众佰将去拿了藏好的盔甲穿戴起来。 忽有人拿手在他腰间一捅。 杨奔转头见是宋禾不由皱了皱眉。 “记住你这佰将盔甲是于柄的。”宋禾冷着脸说了一句转身走开。 杨奔冲宋禾的背景道:“他又不是我害死的当时若非有我你们全被蒙骑追……” “知道。”宋禾头也不回“我是告诉你别做的比于柄差。” “呵。” 杨奔冷笑一声暗道自己怎可能比那马夫出身的粗鄙人做得差? 他披甲的速度极快还有时间向李瑕道:“县尉万一我们开了城门蒲帅又来不及进城如何是好?” “不会。” 李瑕语速很快道:“蒲帅今夜能到必然已丢弃了所有辎重要一举攻下成都逼蒙军巷战。那便不会有试探只有这一轮攻事不破城池誓不休。” 杨奔一愣还没想明白李瑕已戴上头盔执佩剑大步而走。 “动作快!” “是!动作快!都跑起来……” 夜色中八百庆符军穿过成都残破的街巷。 他们之所以能进城驻扎一方面是因蒙人管治宽松另一方面也是因城内空阔几乎已成了一座只有军队驻扎的空城。 …… 早在二十一年前阔端引兵攻掠川蜀火烧成都大肆屠杀千年古城民无噍类城中堆积骸骨达一百四十万具。 时人称之为“丙申之祸”痛哭“昔之通都大邑今为瓦砾之场;昔之沃壤奥区今为膏血之野。青烟弥路白骨成丘哀恫贯心疮痏满目。” 十六年前蒙军再次攻掠成都时称“辛丑之祸”连忽必烈幕府谋士郝经也唏嘘不已赋诗云“子规啼缺峨嵋月嘉陵江中半江血。” 淳祐五年、淳祐十二年成都多次被蒙军攻破洗掠直到两年前被蒙军占下至今…… 李瑕也是第一次到川西看着这满目疮痍极受触动。 他很难想象这残城当中曾经有过数百万活生生的人是如何受辱、丧命于铁蹄弯刀之下。 而今夜他不必再克制、隐忍…… ~~ “快!动作快!别等蒙军反应过来!” 成都城东城墙下一片吆喝声响起。 蒲择之抬眼看着夜色下的城头。 他面沉如水显得成竹在胸但其实他眼皮跳得厉害。 在世人眼里他是大宋朝的礼部尚书、是文弱老懦应该龟缩后方施谋用略。 但他打起仗来能比武人更血性、更冒险…… 蒲择之不是没尝试过更稳妥的办法。 年初他也曾上奏请求更多的援兵朝廷回复他“今处处风寒皆当援增又岂止于川蜀?” 这大宋朝确实是“处处风寒”了两淮、京湖甚至是两广皆已处在蒙军攻势之下除了临安行在何处无战火? 蒲择之细思之后反而更坚定了收复成都的决心。 成都系川蜀安危不可不复。川蜀系天下安危收复成都之心不可不坚。 因此渡过沱江之后蒲择之毅然下令不带辎重全军日夜疾行抢攻成都。 衔枚疾行至城下宋军不休整、不造攻城器械趁夜立刻发动了攻势。 一千死士脱掉盔甲仅以绳索抛上城头开始攀城。 在夜里值守城头的多是蒙古汉军完全没想到宋兵会来未及反应已有宋军士卒攀上城头乱刀斩下。 惨叫与杀喊声并起。 “杀啊!复成都!” ~~ 黄甲奎一刀劈下血糊了一脸。 他是蒲择之麾下宁远军第三军第十一指挥都头。 比军职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是成都人他父母妻儿俱埋骨于此“哀恫贯心疮痏满目”说的正是他的心境也是成都屡糟杀戮后无数人的心境。 时隔三年再次回到家乡黄甲奎不由心头颤栗。 这一战对蒲择之而言是家国大计对黄甲奎而言则是血海深仇、也是魂牵梦绕。 今夜军中点死士攀城黄甲奎毫不犹豫就站了出来。 “收复故土岂缺死士?!” 黄甲奎不怕死要死他愿死在家乡杀仇寇、祭亲人在天之灵。 仅是踏上城头他便一阵哽咽。但迅速看了一眼城门他还强忍着没马上去抢城门而是守着城头等身后的同袍攀上来。 “快!快上来!” 城头上有守军也同时杀过来箭矢飞射。 也有守军冲到城墙边劈断绳索使宋兵摔死在城中之下。 一片乱战之中黄甲奎没有披甲身中数箭血流不止。 但好不容易宋军死士终于在城头上立足杀退城头守军的防线。 他们终于可以冲向城门。 “抢城门!快抢城门!” 黄甲奎嘶吼着收复家乡的喜悦让他浑然不觉身上的伤痛。 突然一支激射来的利箭穿透了他的身体。 黄甲奎闷哼一声低头看了一眼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他犹不甘倒下提刀继续向前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多杀一个仇寇也好! “噗”又是一根长矛捅进他腹中。 黄甲奎不退大吼着顺着长矛向前扑去。 矛杆上沾满了他的鲜血他不顾剧痛滑到那敌兵面前聚起最后的力气一刀斩下。 握矛的敌兵被他的临死前的气势所慑呆愣在当场被这一刀砍翻。 这敌兵一倒黄甲奎也失去了支撑顺之栽倒。 他依旧不甘。 太想收复成都了太想亲眼看到宋军驱赶了盘踞在他家乡的仇寇。 不甘心…… 弥留之际黄甲奎突然望到有一队人从长街那头杀过来。 “开城门!迎蒲帅!” 吼叫声让黄甲奎脑子里猛地一个激灵。 “快!杀开条道开城迎蒲帅……” 黄甲奎凭最后的意念强撑住身体瞪大了眼紧紧望着那队人杀向城门。 终于他眼中泛起了欣慰的目光。 至少在死前他确定成都必复。 “必复……” 他安然闭上眼迎上黑暗去找寻他的亲人…… ~~ 黄甲奎身后不停有人倒在血泊里亦有人继续向前杀去。 城墙下火把被丢入蒙军的驻地大火猛地扬起吞噬了这一方天地的黑暗。 突然杀出的宋兵已抢到城门前城头蒙军大溃…… “叙州庆符军迎蒲帅入城!” 随着这一声齐力大吼城门被一双双染血的手推开。 “叙州庆符军迎蒲帅入城啊……” ~~ “进城!” 蒲择之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城洞处越来越亮的光芒在第一时间下令。 他并不怀疑是蒙军使诈。 这一战他轻装奔袭蒙军若真有这样的埋伏路上无数次都能杀得他全军覆没。 蒲择之依旧面沉如水显得很冷静只有双眼是通红的。 他担着天大的干系力排众议把川蜀与家国的命运押上孤注一掷。他承受了太大太多的压力、担忧。 每想到若是这一战败了他都感到深深恐惧。 就像那火光驱逐了黑暗他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成了无比的激荡。 “进城!杀敌!” 一声声大吼声中宋军迅速向城门涌去…… 正文 第327章 复家乡 阿答胡今夜喝多了酒睡得很早。 他确实没想到那些“藏在盔甲里的羊羔”会在今夜攻城。 算宋军的行进速度到成都城下还有六七日还要再扎营下寨、造攻城器械。 阿答胡觉得想要放开来杀宋兵还要再耐心等着。 然而睡到半夜士卒的惊呼声吵醒了他。 “都元帅!宋军已开始攻城!” “什么?!” 阿答胡翻身而起乱糟糟的胡子上还粘着碎肉屑。 他恍然以为是在梦中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都元帅是真的宋军已攀上东城城墙……” 怒火顶上阿答胡的脑门他瞬间清醒过来下令全城御敌。 就在他披甲之时一道道急信又报过来。 “报!宋军已打开城门!” “额秀特!”阿答胡一边拿起头盔一边向外冲去满嘴唾沫横飞大骂道:“额秀特哪能这么快?!” “报!”又是一名蒙军士卒狂奔而来“都元帅大股宋军开始进城了!” 阿答胡提起弯刀大步出了府邸翻身上马大吼道:“杀宋人!” 蒙军的反应很快一列列蒙骑从城中四面赶来聚集了千余人。 阿答胡不敢让宋军在城中整备停当迅速领着这千余人杀向东门…… 天还未亮夜色中看不到有多少百姓成都城更像是战场马蹄踏在石板路上蒙军的吆喝声渐响。 阿答胡被冷风一吹胸中战意愈发澎湃。 他要杀尽这些敢挑衅大蒙古国勇士的宋人! 突然。 “吁咴咴!”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蒙骑跨下骏马长嘶仰起前蹄将他们摔下马背。 “铁蒺藜!是铁蒺藜……” “轰!” 火光一闪又是惨叫声起。 “是火球!” 火球从长街两侧的楼屋上掷下来砸在蒙军阵列之中爆炸开来碎铁片乱射。 阿答胡大怒扭头看去只见宋军已从两边杀上来竟还推着拒马角。 “额秀特!这也太快了……” ~~ 却说蒲择之率军入城后李瑕迎上前第一时间通报了身份以免被当作蒙军误伤。 “见过蒲帅庆符县尉李瑕领民壮迎大军入城。” “我知道你庆符知县李瑕李非瑜。”蒲择之语速飞快却不多说甚至问都没问李瑕为何在城内立刻又问道:“你可知城中蒙军分布?” “知晓。” “为我带路迎击寇首。” “是。” “蒲黼你速取城中拒马随非瑜推进。” “是!” 蒲择之虽是文官真打起仗来竟是雷厉风行派亲子当先杀敌亲自提刀押阵。 宋军有两成的重甲步兵执矛在前八成弓弩手在后有条不紊向前推进。 “靠后靠后!轻甲兵靠后……” 庆符军士卒们被挤到一边看向那些重甲步兵暗暗心惊。 火光当中能看到他们每走一步鞋底都在石板上留下汗渍。 他们的“步人甲”与“铁浮屠”相似成塔形一层一层的向上叠加能做到防护全身。 从沱江到成都三百里余山路这些兵士身披六十斤重的步人甲硬是在两天内翻山跃岭跑过来。 隔着面甲还能听到他们重重的喘息。 李瑕近一年来常有“宋兵不弱”的感慨今夜这种感受又浓烈了几分。 刹那间一个念头随着这些喘息刺进他脑里。 就是这些人不畏艰险一次又一次面对蒙古铁骑悍卫家园最后却被后世冠以“软弱”之名。 试问这大宋朝的当权者们情何以堪? 在大宋朝含恨而终的岂止一个岳飞?岂止一支岳家军? 这念头一闪而过李瑕的脚步愈发坚定。 他走在蒲择之身畔随着洪流般的宋军迎向前去…… ~~ 终于蒙古骑兵的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 “吁咴咴……” 蒲择之扬起刀大喝道:“将士们我等生于川蜀、长于川蜀我等祖宗长埋于川蜀岂容鞑虏践踏?” “不容!不容!” “此战之前我儿问我‘若败何颜见家乡父老?’今夜我亦问诸将士若败何颜见家乡父老?!” 片刻后宋军将士齐声响应道:“必胜!” “必胜!” “破虏!” “杀……” 宋军从街巷当中涌向蒙军气势已在瞬间狠狠地把蒙军压下去。 血不停泼洒在石板路上甫一开战胜负已现…… ~~ 换作旁人很难明白蒲择之那句“我等生于川蜀、长于川蜀”对于川兵意味着什么。 朝廷派来的蜀帅极少用川蜀本地人。 朝廷永远在担心蜀地偏远、天府可自成一国因此从不信任本土将帅。连两浙路衢州来的余玠都不信任。 但蜀人真的很需要一个可以带着他们“保家卫国”的蜀帅。 在川蜀局势几不可逆之际他们终于等来了一个。 蒲择之乃是三国名士“蒲元”之后蒲元是诸葛亮的幕僚曾于斜谷为诸葛亮造刀三千口。 蒲家历代扎根于蜀地。 对于川兵们而言这代表着蒲择之不会像余晦那样只顾自身前程、把蜀地弄得乌烟瘴气然后一走了之。 余晦还可转任他方但他们呢?家乡沦丧、亲朋殆尽。 他们要的也就是个真心想赢的将帅。 只要给他们一个这样的将帅便是面对再凶狠的蒙古人他们也能赢下来。 这不是为了向朝廷证明什么只为保卫他们的家乡。 ~~ 杀声振天…… 阿答胡愤怒地看着步步逼进而来的宋军看着蒙军惊慌勒马不停向后退缩。 他终于发现他处在了最不利的战场……巷战。 巷战之中蒙军骑兵无法奔跑起来完全施展不开。 眼看局势危急阿答胡只能亲自冲锋试图以个人之骁勇激励士气挽回局势。 他当然是极为骁勇…… “噗!” 一根长矛捅翻了阿答胡的座骑。 又是数根长矛捅下来。 “啊!” 阿答胡身受重创怒吼不已。 他犹想挺身力战但宋兵比他还要愤怒得多不停地杀向他们的仇寇。 “噗噗噗……” 一矛一矛捅穿了阿答胡的身躯直将他捅成烂泥。 宋兵蜂涌而上犹不泄愤有人仰天狂啸有人奋声大哭。 哭声与笑声汇聚汇成一句齐声大吼。 “我等蜀人岂容鞑虏践踏?!” ~~ “我等蜀人岂容鞑虏践踏?!” 李瑕听着这吼声闭上眼感受了到他们的激荡涌进自己的血液。 他虽不是蜀人却与他们血脉相连…… ~~ 与此同时箭滩渡。 刘整未睡正凝视着深沉的夜空。 纽璘的大军已近只在一两日内便可抵达。 但刘整忽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家乡……河南路邓州。 邓州离宋朝的襄阳并不远但处在淮河的对岸已属于宋朝永远不可能收复的地方之一。 刘整自出生起便是金人他思念家乡、也思念故国。 金人这是他对自己最根深蒂固的认知。 若要追溯这认知或许起于一百二十余年之前宋廷向金国盟订“南人归南北人归北。” 简单来说祖籍或出生在金国疆域范围内的宋廷承认他是金人哪怕他逃到了宋境宋廷也要使其返归金国。 对于宋廷而言这大概只是一种“必须与金国和谈敢言抗金者杀无赦”的意思。 对于当时的北人而言却无异于被故国弃如敝履痛彻心扉。 但也只是对当时的北人而言了一百二十余年都过去了到刘整这一辈只会对金国之灭亡感到痛彻心扉。 哪怕金亡后他归了宋也从未觉得自己是宋人。 因为宋人就没把他当成同族赵方“汝辈不能用宜杀之”言犹在耳…… ~~ 这个夜色中箭滩渡的刘整叹息一声无心再多想翻身入眠。 成都城内宋军依旧还在狂喜之中抹着脸上的鲜血喜极而泣。 他们高举着阿答胡的尸体高呼不已。 “驱杀仇寇复我家乡……” 正文 第328章 考校 七月初五。 成都城头上插着宋旗城中欢呼声始终不绝。 李瑕重生以来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杀敌整夜他天亮后入睡再睁眼已是未时。 只见高明月坐在地铺边傻傻看着他。 “嗯?” “你醒啦李知县。” 李瑕不由笑了笑把高明月的手拉到怀里。他少见地听到高明月主动开玩笑至少代表她在他面前逐渐开朗起来了。 “是啊知县夫人。” 高明月大羞道:“快松手我去给你打水。” “不用再躺一会。” “嗯?好难得见你赖床。” “今日是特例小小赖一会。”李瑕道“难得事情有人扛着不必我做什么。” 高明月想了想问道:“你很信任这位蒲帅吗?” 两人经历过太多磨难她看得出来李瑕少有这般信任他人的时候这“信任”也包括对其能力的信任。 李瑕确实如此他深知宋朝早晚要覆灭从不信除了自己有人能力挽狂澜。 “是啊蒲帅是蜀人。”李瑕道:“他着实是一心收复成都我小赖一会应该没事。” 话虽这般说他很快还是爬了起来抱了抱高明月道:“我们可以回庆符了你不必再跟我颠沛流离。” “我不觉得颠沛流离跟在你身边……”高明月轻声道:“我很心安。” “女孩子还是要娇养。” 高明月想到这次婚事也添欢喜。 两人小小地腻歪了一会李瑕又开始了他的复健。 哪怕是成都这一战的大胜他也只容许自己放松这一柱香的时间。 “今日难得没有战事你和阿莎姽呆在驿馆休息吧。” “嗯?你要出去吗?” 李瑕点点头道:“我去见见蒲帅……” ~~ 昨夜战后蒲择之忙得不得了只对李瑕说了一句“非瑜且先去歇了空了再来见我”。 那种情况下他有三万大军要调派完全不差庆符军这小小八百人李瑕又不是他的旧属用起来不顺手。 此时李瑕还想着蒲择之未必有空相见但才走出驿馆便见一名兵士正坐在门槛上与鲍三闲聊。 “他娘的城也太破了……啊李知县起了?蒲帅派小人来带李知县相见。” “辛苦你跑一趟敢问你贵姓?” “啊?竟劳李知县相问……小人栾回就是个大头兵。” 栾回受宠若惊连忙带着李瑕穿过街巷一路往城楼而去。 路上时不时见有一队队兵士跑过还有蒙军占据着城中的深宅大院负隅顽抗。 到了城楼只见许多将领匆匆而来领了命令又匆匆而去。 栾回上前通报蒲择之的亲卫径直便放他们上去。 李瑕踏上阶梯只听城楼上有对话声传来。 “父亲当知眼下并非设宴庆功的时机除了逃脱出城的蒙军成都周围还有大量的戍屯蒙军该立刻清剿。” “为父何尝不知?但事前便说好攻下成都后必厚赏士卒万不敢食言。” “何必差这几天?” “蜀中将士三年前的军赏尚未发放。换作是你拼死奋战每每得不到该有的赏赐心中做何感想?此番将士们信我肯赴成都血战岂可辜负?差了这几天只怕他们又要担忧我与前任蜀帅一般。” “唉。说到底还是余晦留下的痼疾父亲上任时间又短。” “克扣军饷、战而不赏、苛待士卒百年来风气使然岂余晦一人之祸?”蒲择之叹息一声道:“尽快办吧先稳住军中士气。” “是……” 李瑕在阶梯上稍站了一会虽只听到这只言片语却能感受到蒲择之的难处。 蒙军就从无这样的烦恼走到哪抢到哪。宋朝的将帅不同打起仗来有太多战场之外的麻烦要操心。 很快蒲黼领着几个将领大步出来。 “李知县来了进去吧。”蒲黼拱拱手道:“今日事多改日找你长谈。” “蒲钤辖请。” “再会。”蒲黼脚步匆匆又下了城楼。 里面蒲择之回过头一看道:“非瑜来了还未问你如何会在成都城内。” 李瑕说得简单只说大理义军派人来联络抗蒙自己奉命送其回归大理被蒙军发现无奈从灵关道回来。 蒲择之听到“奉命”二字沉吟道:“朝廷派贾相公坐镇两淮了。另外吕文德坐镇播州接下来只怕要面对大理蒙军自西南面斡腹。” “是。”李瑕应道。 蒲择之见他不愿多说他也不追问只是喃喃道:“大宋处处风寒各地守将合该同心协力才是。” “蒲帅所言有理。” 蒲择之淡淡笑了笑道:“你且坐一会。” “好。” 蒲择之又凝神看着地图时不时招过麾下将领调派。 他数夜未眠显得苍老而疲倦也只能忙中抽空与李瑕聊几句。 李瑕还是头一次看人调派三万大军丝毫不觉乏味蒲择之的寥寥数语他都觉得受益匪浅。 直到有人端上简单的饭菜蒲择之才招呼李瑕坐了开口问道:“成都之战你是如何看的?” 李瑕应道:“未知全貌不敢置评。” 蒲择之推了推案上几份地图问道:“看得懂吗?” “我可以看吗?” 蒲择之随意地点了点头低头吃饭咀嚼得很慢似还在思忖。 李瑕已放下碗筷认真翻看着这几份地图神色逐渐凝重。 “看出什么了?” “成都之战只怕是刚刚才开始?” “不错难得你这年轻人能看出来。” 李瑕指了指地图问道:“我可以标注吗?” “标吧。” “我从灵关道过来看到蒙军在成都以西的晋原、唐隆、青城等地还有戍屯兵力该在两千左右。” 蒲择之沉吟道:“那成都城外还有近万蒙军了。” 他指了指城北一个箭头又道:“昨夜歼蒙军一千三百余人斩杀蒙帅阿答胡。但蒙古宗室阿卜干带兵逃出城了。” 李瑕早已看到这个箭头有些遗憾。 但想来也是如此蒙军多骑兵但凡想要撤退宋军极难追上。而蒲择之的兵力又不足以封堵成都有蒙将出逃是必然的。 “那我们要做的就是要趁这些蒙军失去主帅、指挥混乱之际尽快全歼他们?” “不错。” 李瑕翻出下一份地图思忖着蒲择之要如何围堵这些蒙军。 到这里不得不再次提到余玠的山城防御体系。 成都西面就是高原东面是云顶山城北面是苦竹隘山城南面是三龟、九顶诸城。 这些山城往往都是险峻高山山顶上却又地形平阔利于屯田能让宋军与百姓龟缩于山城当中。 这两三年来蒙军攻破成都占据川西却始终不能攻克这些山城。 蒲择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封锁住剑门关、箭滩渡把蒙军残部的出路堵死只能绕着这些山城打转再一一歼灭。 所谓“关门打狗”剑门关、箭滩渡是门成都与这些山城是屋内的桌椅板凳狗在屋内乱窜人站在桌椅上打狗。 阿答胡身死其部残军已成丧家犬好打。 但若箭滩渡失守成都的蒙军残部与纽璘部汇合两只狗合力人就打不过了;若剑门关守失汪德臣部再派兵支援便成了狗群…… 李瑕伸出手点了点箭渡滩的位置喃喃道:“如此一来箭滩渡便是重中之重。” “不错。” 蒲择之似乎有栽培李瑕之意语谈间推心置腹道:“正是如此我命刘整刘武仲守箭滩渡刘武仲旷世之才……只盼他守住箭滩渡容我歼灭成都残军。” 隐隐地李瑕从蒲择之语气中听出一丝忧虑。 蒙军虽溃败但依旧是骑兵。步兵要拖垮骑兵岂是短时间能做到的? 刘整守得了那么久吗? 短短几句话间蒲择之已草草吃了饭。 该告知的、该考校的都谈得差不多了他看向李瑕问道:“我已命易士英筑凌霄城川南战事或可稍缓。川西川北却正是用人之际我有意调你至我军中你可愿意?” 正文 第329章 差遣 李瑕与蒲择之有相似之处对时局有相同的判断在作战时也有默契。 因此蒲择之提出招揽李瑕并不意外。 但他们之间亦有根本上的不同。 在收复成都这一场胜仗当中李瑕也能清晰地看到一个大宋臣子是如何被腐朽的宋廷掣肘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蒲帅节制四川我这庆符知县本就归蒲帅调派。”李瑕道:“蒲帅只管差遣。” 蒲择之脸上不显却微有些意外。 他的意思是把李瑕的官职调到重庆府任推官或签判从此在帐下听用。 但李瑕应得虽好听却是不肯离开庆符县的意思。 李瑕有其靠山蒲择之遂也不强人所难沉吟片刻果然分派了差遣。 他先是招过亲兵吩咐道:“去唤杞材来。” “是。” 蒲择之方才向李瑕道:“川西必有恶战我有意派潼川路安抚使朱禩孙将百姓迁入城中你协办此事。” 李瑕拱手应下。 蒲择之又问道:“你可明白我的用意?” 李瑕道:“若要以步兵拖垮蒙古骑兵除了封锁剑门关、箭滩渡将其困于川西还需坚壁清野使其无法在川西获得补给?” “此其一也”蒲择之道:“蜀川战局所虑者并非阿答胡这等无脑鞑虏;可虑者乃叛贼汪德臣之辈。 阿答胡只知劫掳余玠在时筑山城、屯兵民于高山要塞可使鞑虏占不到便宜。然汪德臣立足于汉中建利州城筑城积谷置军屯守。 可恨余晦继任之后屡战屡败川西尽失。叛贼汪德臣掳川西之民至汉中、陕地屯田。至如今利州粮草充沛、城防巩固已倚为侵大宋之前沿。 此番我若不尽快收复成都等蒙军于成都戍屯成效一显则再难收复。” 李瑕听了便明白过来。 除了为了坚壁清野、围困蒙军;而从长远来看人口则是蒙宋在川蜀对垒的重中之重。 迁徙百姓避难之事余玠在任时便一直在做迁了诸多郡所到山城、聚小屯为大屯。 这也成了余玠的罪状之一被称为“劳军困民”。 等到余晦继任接连大败蒙军占据川西百姓根本不及撤走。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蒙古人喜欢屠城但除了少部分人能逃走大部分斗升小民一辈子埋首田垦哪懂得该往哪逃。 这些来不及逃亡之人一部分死于弯刀之下一部分被汪德臣迁走为蒙军种粮供应蒙军年年入寇。 不“劳军困民”便是这样的结果。 …… 李瑕想了想忽道:“蒲帅成都城墙残破川西战火连绵、不利屯田如今迁百姓入城往后又要放他们出城种田难保不再遭洗劫。” “去岁兀良合台从云南斡腹不假蒲帅既筑凌霄城庆符军又可为蜀南扼住五尺道。蜀南或可为大军屯田之地只是苦无人口。何不迁川西之民入蜀南。” 他在地图上点了点接着道:“我等只须搜集船只顺泯江而下便可至叙州再至长江南岸。” 蒲择之没有马上回答老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好一会蒲择之才应道:“且等歼灭蒙军残部……” 忽然有人步入城楼道:“蒲帅我同意李非瑜之议且认为此事宜早不宜迟当立即迁移川西之民。” “杞材来了。”蒲择之从思量中抬起头道:“说说吧为何?” 来的是朱稷孙他在蒲择之面前站定拱了拱手干脆利落抛出了他的理由道:“我不信刘武仲。” …… 朱禩孙时年四十三岁字杞材号南山。淳祐四年进士先是在京湖为官曾随李曾伯入蜀与蒲择之有旧交。 因此蒲择之就任四川之后便举荐了他任潼川路安抚使、兼知泸州负责泸州、叙州、长宁军的军务。 朱禩孙正是李瑕的顶头上司。 此时他看也没看李瑕当着蒲择之的面又道:“刘武仲向来自诩为金人蒲帅却将箭滩渡托付于他。万一战败则成都必危……” 蒲择之摆了摆手打断他道:“你怕的是他守不住箭滩渡吗?你是不愿他立功。” 朱禩孙一惊连称不敢道:“蒲帅言重了我觉无此意。” “那若让你守箭滩渡你可守得住?” “我有死战之心。” “守不守得住?”蒲择之又问。 朱禩孙略略迟疑实无信心以同等兵力与纽璘决战。 蒲择之摆了摆手叹道:“你们不信北归人但北人亦曾是你我同族同类刘整更是不世出之将才若屡加排挤岂非大宋之失?” 看得出来对这件事蒲择之是深思熟虑过的。 他也有深深的无奈。 分明刘整是旷世将才眼下蒲择之兵力不足麾下有能力守箭滩渡的也只有刘整。 然而百年以来之风气大宋文武轻视北人军中将领屡屡打压刘整…… 可若是连一条出路都不给北归人这样下去南北汉人莫说同心协力北面汉人一心助蒙古大宋如何不亡? 一句“南人归南北人归北”遗祸百年。 这百年积弊压在蒲择之头上有时他实也不知如何做才好…… 朱禩孙不知如何回答城楼中安静下来。 静了一会李瑕开口道:“蒲帅我也担心刘整守不住箭滩渡。” “连非瑜也不信北归人?”蒲择之问道“你等皆如此是要让大宋自绝于北人不成?” 李瑕道:“大宋只怕已经自绝于北人了。辛弃疾一生所盼想要收复家乡结果却郁郁而终。自偏安以来大宋从未给过北人哪怕一点信心。 我去过北面开封见到的北人多不是甘于臣服蒙古怕是真的对大宋绝望了。朝廷若想用北人唯有一个办法……” “什么?” “北伐。”李瑕道:“至少要有北伐的态度哪怕是摆出想收复故土的样子而不是言北伐者杀无赦。” 蒲择之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 事实上大宋虽还有主战派与主和派但主战派也只是主张以战抵御蒙古而已。 北伐?时至今日敢言北伐者已是整个朝廷的死敌。 …… 李瑕看懂了蒲择之眼中的无奈。 这边三万人守成都歼一万蒙古骑兵都是捉襟见肘也只能以一万人守箭滩渡没有兵力再去增援。 无论信不信刘整刘整也是蒲择之能用的最具将才之人。 李瑕于是又道:“请迁川西之民到蜀南如此无论之后战事如何此战至少可保全这些人口。” 朱禩孙不再提刘整之事道:“不错迁民入城不如迁至蜀南。” 蒲择之显得更为疲倦沉思之后终于颌首道:“你们去办吧。” 正文 第330章 箭滩渡 李瑕与朱禩孙下了城楼。 在城楼之时蒲择之又向朱禩孙提过李瑕为何会出现在成都让他不必追究。 但朱禩孙还是道:“你不听调派私往敌境。战事之后上一封请罪的公文给我。” 他随蒲择之出兵之前曾征召潼川府路兵马补防泸州神臂城庆符县民壮也理应在泸州才对。 且他直管潼川府路实在没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需要一个交代。 “是。”李瑕应道。 朱禩孙虽板着脸但其实对李瑕并无成见。 这两年蜀地接连斩杀兀良合台、阿答胡两位蒙军都元帅李瑕皆有参与朱禩孙也是沾了不少功劳。 公事公办之后两人开始说起接下来的差事。 “川西还有多少人口我暂时也并不清楚成都府的户籍已于战乱中失查了。”朱禩孙道“但有个大概的推算。” 这方面的事李瑕更不清楚道:“朱安抚请说。” 朱禩孙道:“端平三年之前整个四川在册户籍二百五十九万户大概一千三百余万人。其中川西成都府路占四川人口近半一百一十余户算来是六七百万人。” 李瑕放眼看去只见城池残败寥无人烟哪有繁华大城的样子? 朱禩孙也转头看了看缓缓停下了脚步。 他忽然开口道:“我是成都人。” 李瑕也停下脚步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朱禩孙并非是闲聊说了这句话之后语气沉重了起来。 “端平三年十月二十四日。阔端带蒙军攻破成都大书‘火杀’二字下令屠城。他们将城中百姓五十人为一聚挥刀乱刺尸首堆积成山……当时我就在尸山之下。” 李瑕有些惊讶道:“朱安抚你……” 朱禩孙摆了摆手向城中一个方向指了指道:“就在那边有个老者一直抱着我。等到晚上蒙军开始寻找尸山当中的未死者又是一阵乱杀。 那老者鲜血淋漓不停涌入我口中因他相护我侥幸未死夜半逃入城外树林。之后贺知府权知成都府录城中骸骨一百四十万城外者不计。” 话到这里李瑕已听到了朱禩孙的声音里的颤抖与哭腔。 这是一个四旬高官能让他失态的也只有这样惨不忍睹的屠戮了。 因是在下属面前朱禩孙还是强自镇定红着眼努力没哭出来。 他背过身看着成都城缓了缓情绪。 良久他才道:“而端平三年之后蒙军又数次攻入成都府路。二十载……战火、屠城、掳掠七百万川西百姓……十不存一想来也不过仅存数十万人吧?也许有。” 李瑕道:“想来如此。” “十不存一”只是简简单单四个字但却是数百万活生生的人被杀成白骨。 朱禩孙道:“余帅在时迁川西百姓二十余万往云顶、三龟、紫云、九顶等等诸山城而这几年汪德臣大肆挟民入汉中、陕地。数十万人只怕所余不过半数。 这般算下来我等短时间内至多能召集十余万人。” 李瑕道:“那便需要大船三百余艘。” 朱禩孙道:“我会派人寻调船只。” “我还担心川西之民不愿跟我等离开故土。” “这点你不必担心。”朱禩孙摆了摆手道:“蜀地二十年罹遭兵祸民无完居一闻马嘶则奔窜藏匿苦不堪言。蒲帅能派兵领他们迁移亦是他们久盼之事。” …… 不得不说蒲择之、朱禩孙官职摆在那四川安抚制置使与潼川路安抚使做起事情来不像李瑕这个小知县那么小打小闹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但这当然不是易事他们甚至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能这般劳师动众。 只希望刘整能挡住纽璘至少为成都多拖一些时间…… ~~ 遂州箭滩渡。 箭滩渡位于后世的遂宁城东仁里场涪江渡口。 遂州如今也叫“遂宁”因东晋大将桓温平蜀后寓意“平息战乱遂得安宁”而得名。 此地西连成都、东邻重庆位于涪江江畔。 纽璘率万余蒙军攻重庆已到了夔门却听说蒲择之攻成都只好调头回来欲与阿答胡会师夹攻蒲择之。 他必须再渡过涪江而要渡涪江只能走箭滩渡。 刘整便守在此处。 另一方面余玠任蜀之时把遂州的治所迁到了涪江东北面的山城“蓬溪寨”。因此遂州城早已败落城中并无百姓。 但如此一来遂州城也无法为刘整支援。 于是蒲择之又命都统制段元鉴领兵五千人守灵泉山与刘整互为犄角。 灵泉山在涪江东畔数峰壁立有泉自岩滴下流注不竭故而得名。山上有寺庙名为“资圣院”后世改名为“灵泉寺”。 总而言之这一战纽璘正面要面对刘整的一万兵力侧面还要受到段元鉴从灵泉山上居高临下的打击。 …… 刘整的一万兵力一部分是他从京湖带的旧卒另一部分则是蒲择之从各地抽调给他的其中便有遂州武信军。 武信军准备将聂仲由放眼看去只见越来越多的蒙军纵马而来。 “蒙军来了!”有人大吼一声。 聂仲由握着刀抬眼看向刘整的旗令见是命令武信军先迎蒙军。 聂仲由看着正将已领兵上前于是大喝道:“杀虏!” “杀虏!” 这一战聂仲由颇有信心。 他早便听说过刘整的大名金亡之后刘整归附大宋在名将孟珙麾下屡建奇功。 聂仲由从北地归来常听人把李瑕与刘整比较评的多是“虽逊于刘武仲”如何如何。 事实也是这样李瑕不过是带十余人拿了个情报回来而已自然是比不上以十二人夺一城的刘整。 在聂仲由想来此战刘整该展现出其才略领自己击败蒙军…… 一场大战从清晨杀到下午。 聂仲由浑身浴血只见握刀的手抖得厉害。 他回过头看去暗道刘整该把其兵力押上来了。 但那面令旗始终未动…… ~~ 刘整皱着眉望向战场有些犹豫。 武信军的战果比他预想中的要差一些这种时候把兵力填上去只怕损失不少。 然而战场上已容不得犹豫。 只在这犹豫的短短时间内宋军的阵线已出现了混乱。 如一根弦绷到最紧之处箭还来不及放“嘣”的一声弓弦忽然断了…… ~~ “啊!” 惨叫声中聂仲由转头看去只见侧翼突然溃败了。 “不要逃!杀虏!” 他犹不甘心大喝不已。 然而溃败之势一起任谁也无力挽回了。 刘整的令旗已改为撤军当先领着他从京湖带来的兵马撤向渡口渡河。 聂仲由身边的兵士也已纷纷转身逃窜。 蒙骑迅速冲锋不停以弯刀收割着这些宋兵的性命。 没有聂仲由期待中的天下闻名的将才的指挥这一战败得无比地突兀。 “杀虏!” “哥哥快逃吧!”林子一把抱住聂仲由大吼道:“败了已经败了!快走啊!” “他娘的!他娘的!”聂仲由只觉怒火攻山大恨不已。 然而兵败如山倒他只能随溃军一起逃去。 逃着逃着聂仲由突然一个激灵。 “林子我们不能再跟着刘整逃了。快收拢剩下的兵力马上去成都找蒲帅……” 正文 第331章 满盘皆输 “王统领呢?王统领!” “统领战死了。” “几个正将呢?” “死的死逃的逃上哪找去?” “武信军第三指挥的聂将军还在快跟他走……” 涪江两岸涉江的宋军四散而溃之后终于有小股的人马开始聚集。 他们放眼看去刘整的大旗已越来越远唯有武信军准备将聂仲由的旗号高插在涪江西面的卧龙山麓遂纷纷向那边涌去…… 此战纽璘斩首二千七百余级宋兵又被江水席卷死者不计其数。 大败至此聂仲由收拢溃兵一千五百余人连忙领溃军西向成都。 而纽璘占据箭滩渡派兵渡河控制了涪江两岸也火速领兵赶往成都。 蒙军骑兵行进迅速聂仲由只好避开道路由山林间行军先往云顶山城。 蒲择之本还在有条不紊地安排兵力分割阿答胡的蒙军残部然而东面门户大开纽璘长驱直入迅速与成都蒙军汇合。 战局至此大变蒙军一举扭转了颓势。 七月十日。 从成都逃脱的蒙古宗室“阿卜干”翻身下马上前抱住纽璘用力拍着他的背。 “好!好!多亏了你来救我。” 纽璘连忙道:“幸好赶得及宗王没事就好都元帅在哪?” 阿卜干长叹一声道:“宋军偷袭成都阿答胡战死了好在脱林带一路护送我逃出来。” 纽璘听了转头看向阿卜干身后的脱林带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阿卜干知纽璘心意阿答胡一死自然要有一个新的都元帅。脱林带趁乱相救功劳虽大却远不及纽璘击败刘整的大功。 阿卜干于是看向脱林带道:“蒲择之可恶不停逼杀我等势不可当。此处距哈拉和林太远等大汗再定大帅人选已来不及不如推纽璘为帅号令诸将才可破敌。” 这又是蒙军与宋军的大不同之处。 宋军一旦主帅战死只能等朝廷指任新的主帅。 蒙人没有这许多规矩不谈领兵打仗的多是成吉思汗家族子孙或是身边亲近的大将子弟彼此知根知底。 比如去岁兀良合台战死诸将当即推阿术为帅。 此时阿卜干一开口脱林带当即表态愿奉纽璘为帅。 新任都元帅人选一定川西蒙军士气一振很快便走出了阿答胡战死的阴影。 纽璘是完全够格任都元帅的。 他祖父叫“孛罗带”是成吉思汗的近卫随窝阔台汗灭金;他父亲叫“太答儿”追随蒙哥征阿速、钦察等国有功拜都元帅。 除了家世不凡纽璘自己也是屡立大功。他身量极高、相貌英武远比阿答胡有智略是最能服众之人。 之后几天纽璘并未立刻与蒲择之决战。 他先是派骑兵收拢川西蒙军残部。 刘整败得太快蒲择之尚不及歼灭太多蒙军很快纽璘部兵力已达近两万人。 蒲择之无奈只好收拢兵力至成都准备与纽璘决战。 纽璘却并不与蒲择之决战反而调过头去重新攻打灵泉山。 这一下完全打得蒲择之措手不及。 宋军都统制段元鉴领兵五千人驻守灵泉山本是助刘整守箭滩渡但刘整一日便大败段元鉴无力阻止纽璘与川西蒙军汇合只好继续驻灵泉山指望能与剑门关互为犄角。 “关门打狗”之计屋内的两条狗已经汇合了眼下只能盼着守住剑门关不让它们与外面的狗群汇合。 段元鉴没想到纽璘竟是先攻灵泉山。 一旦灵泉山失守剑门关则成孤军必守不住。那“关门打狗”之计便成了蒙军把蒲择之围困在川西打了…… 七月十八日蒲择之才得到纽璘兵逼灵泉山的消息。 摆在蒲择之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增援灵泉山、剑门关;要么放弃成都沿岷江而下顺长江回师重庆。 增援灵泉山必是中纽璘的计大军疲于奔命被吸引至野外决战;然而放弃成都意味着彻底放弃川西、弃上万将士于不顾从此川蜀军心一蹶不振。 思来想去蒲择之发现只能决战了他身为蜀帅没有未战先逃的道理…… ~~ 岷江中游彭祖山附近。 此地属成都府路眉州。 眉州是苏东坡的故乡在端平以前在册人口七万余户人口四十余万。 然而如今眉州已荒废已久地广人稀…… 半个月间李瑕随朱禩孙招抚了流民十余万人领兵带着这些百姓顺岷江而下。 包括庆符军在内他们一共有兵力三千余人。李瑕本担心这点兵力无法指挥十余万百姓但这些惧怕蒙古军屠城的百姓实在听话得很一路上任劳任怨。 虽这般说不好但他们却给人一种如牛羊般能轻易驱赶的感觉。 七月二十一李瑕奉令在附近又召集了五千余人回到河谷却见鲍三上前来道:“知县我们捉到几个蒙军探马。” “如何捉的?” “他们在对岸山上探头探脑正好搂虎也在山顶瞭望一箭将他们的什夫长射倒俘虏了两人。”鲍三道。 “带过来我审审。” 这两个蒙卒悍不畏死不肯轻易开口李瑕除了用刑又将二人分开细审终于对形势有了判断。 他沉思之后连忙去见朱禩孙。 “如朱安抚所言刘整只怕是败了。” 朱禩孙大惊。 他嘴上说信不过刘整心底未必没有不愿意看到刘整立大功的心思没想到刘整真的败了且败得这么快。 “这……蒲帅还未传令过来。” 话音未落朱禩孙身边亲卫赶上前来。 “安抚使蒲帅急信。” 朱禩孙连忙接过信一看神色又是一变。 他将信递给李瑕踱步沉吟起来。 看过信李瑕亦感到愈发忧虑道:“仅看这消息即可知我军远不如蒙军灵活他们都是骑兵突破涪江防线之后直扑成都会合推纽璘为帅之后重新东向灵泉山却已布置好探马观察蒲帅动向。” “何意?” 李瑕道:“纽璘不愿放蒲帅大军归重庆。若蒲帅沿岷江而下纽璘必定立刻杀回川西于野外冲击蒲帅大军。” 而只看蒲择之信上的内容李瑕隐隐看出蒲择之是不愿南逃而非看穿了纽璘的布置。 由此观之纽璘的战略嗅觉敏锐在蒲择之之上。 朱禩孙问道:“蒙军既已望到我等携民南下是否会调头来抢?” “该不会。”李瑕道:“怎么看纽璘的意图都是逼蒲帅野战或等他打通剑门之后围困成都。我担心的是……蒲帅的出路都已被堵死了。” 这是蒙古骑兵的优势行军迅捷蒲择之要应对纽璘便难上百倍。 朱禩孙又踱了几步喃喃道:“我们该尽快将百姓送往叙州再带船与援兵来接应蒲帅。这样吧我写封回信到成都。” 时至今日刘整一败宋军已是满盘皆输李瑕也别无他法点了点头。 但当他举步出了船舱心念一转忽回头问道:“安抚使派我去送回信如何?” 朱禩孙一讶问道:“成都危如累卵非瑜要复归成都?” 李瑕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郑重拱了拱手…… 正文 第332章 逆流 李瑕回到座船上当即召了诸佰将议事。 他并未多说当前的危局。这种事告诉这些佰将也无益处只会引得他们不安。 李瑕只说他要再去成都替朱禩孙传递信件、与蒲择之商议。让庆符军先行回庆符整备并交代他们回去以后立刻补充兵力练兵。 之所以这般决定一是因庆符军此次出来已有半年长年在外只会越打越少必须给他们休整、扩军的喘息时间;二则蒲择之有三万人并不缺这八百人的兵力。 各个佰将不知形势纷纷领命表示一定将百姓安全护送到叙州。 唯有杨奔请命要带麾下八十骑沿途护卫李瑕。 他大概是对局势有自己的判断。 李瑕想了想答应下来。 之后李瑕接连写了数封长信嘱咐高明月回庆符交给韩承绪父子。 高明月没有马上接低着头问道:“能带我一起去吗?” “不行。”李瑕道:“我想让你帮我个忙我离开庆符太久了许多事虽有韩老他们在办终是不放心有你在我才能安心。” 他有些愧对高明月把这小姑娘带出来如今却要让她先回庆符。 但李瑕没办法他想给高明月、以及更多人安定而川北安定川南才有屏障。 高明月想了想有些埋怨道:“你就是哄我知道说让我帮忙我才不能拒绝你……” 李瑕抱了抱她道:“你不必担心我。当时北地那种情况我都能活着回来如今在大宋境内在三万大军之中我至少能保自己的命。” “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高明月难得语气有些强硬起来道:“我大理高家满门忠烈说到做到。” 李瑕叹息一声道:“别信我会轻易死。” 能互诉衷肠的时间毕竟不多李瑕将自己对庆符县接下来的构想一股脑地告诉高明月。 次日清晨他嘱咐阿莎姽千万保护好自己的未婚妻便离开了这支队伍…… ~~ 岷江滚滚向南西岸的驼道上许许多多人正向南涌去有泸州军、有庆符军更多的还是面黄饥瘦、拖家带口的百姓。 置身于这股无穷无尽的洪流当中看着他们每个人麻木又充满苦难的眼神李瑕愈发深刻地感受到何谓战乱。 相比重生之初他已改变了很多。 他有了寄托、眷念……而这次认识蒲择之他或多或少也被其身上的义无反顾所感染。 逆流而上穿过人潮便花了近一日。 好不容易李瑕终于跨上战马奔向成都。 …… 在杨奔看来李瑕不该守着庆符知县这个小小的官职而该投入到蒲择之麾下往后才能城为朝廷柱石。 如同贾似道的发迹离不开孟珙的提携。 李瑕守着一亩三分地的举动就显得目光短浅。 杨奔听得懂一点蒙语也审过那两个蒙卒推测刘整已败了。而李瑕决定再去找蒲择之再次让杨奔感到了叹服、感动。 李瑕能对蒲择之有这般忠肝义胆他杨奔才会对李瑕有同样的忠肝义胆…… 李瑕并不知杨奔脑子里满是这种“士”的美德他满脑子都在复盘整场战役隐隐约约把握住了一个关键点只想要尽快见到蒲择之。 然而狂奔两日终于赶回成都蒲择之却已提兵西向灵泉山。 李瑕吃了一惊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事连忙赶马飞奔向东。 ~~ 灵泉山。 段元鉴忧心不已已连续派人求援。 蒲择之留在剑门关的守将叫“杨大渊”如今正面对利州汪德城的攻事。兵力并不足以支援。 而刘整已逃到青居山城麾下至少还有四千兵力。但段元鉴屡次派人请刘整支援始终未得到回禀。 七月二十五日纽璘探到蒲择之已提兵东进当即命麾下大将“石抹按”领兵攻灵泉山。 灵泉山一战段元鉴五千孤军已疲难敌蒙军大败。 段元鉴无奈只好领残兵奔往青居山城。 危难之际他却还不忘通知友军一声。 “快!去告诉杨都统灵泉山已失剑门关已成孤城守不住了……” “都统!蒙军追上来了!” 混乱之际副都统韩勇转身大吼道:“弟兄们随我断后!” “韩勇!” “都统快走!莫放过金贼刘整……” 韩勇没说更多毅然迎向蒙军力战至力竭被蒙军斩杀…… 纽璘大喜一面传令石抹按继续北上与汪德臣腹背夹击剑门关杨大渊部另一面下令兵士高悬韩勇之首级准备迎击蒲择之。 ~~ 段元鉴逃到青居山城一见刘整当即大怒破口大骂。 没想到刘整毫无愧色反骂段元鉴愚不可及。 “箭渡滩之战我与纽璘鏖战一日不敌而败这不假。但换作是你可有把握能鏖战一日?箭渡滩失守纽璘已与川西蒙军会合。围灵泉山、攻剑门关是为吸引蒲帅主力出成都救援你等不知速退以保全实力贪图战功陷蒲帅于险地。你等才是祸国殃民……” 段元鉴盛怒之中没想到刘整竟还能如此反泼一盆脏水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啐了一口。 但刘整对局势自有判断丝毫不理会段元鉴的谩骂自引兵回重庆府。 在他看来等战事之后谁败得最惨、损失最多一目了然。 ~~ 对于宋军而言战局几乎是如山崩地裂般直转急下。 灵泉山一被攻破剑关门守将杨大渊已无力面对两面夹攻的兵力被蒙军击溃只好率残部逃往大获山城。 汪德臣当即派精锐骑兵增援纽璘部。 至此蒲择之已被包围在成都平原关口要塞尽失。 幸而蒲择之反应快立刻带兵回成都试图守着残败的城墙与蒙军决战。 纽璘却不急着决战指着地图道:“我们先破成都东面的云顶山城截断蒲择之的归路将他咬死在成都……” ~~ 此时李瑕才刚刚策马奔进蒲择之军中。 在利州汪德臣的兵马终于与纽璘汇合得知了成都之战的详情。 一年损失了一个都元帅作为攻蜀总帅汪德臣也担不起这般重责飞马将信报传于哈拉和林请蒙哥汗定夺…… 正文 第333章 云顶城 成都城东五十余里。 李瑕大步进入蒲择之军中放眼看去只见士兵疲惫不堪士气低迷到了极点。 再进到大帐只见蒲择之正坐在地图前推演显得愈发苍老。 “蒲帅。” “非瑜竟又回来了?”蒲择之抬头看了李瑕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李瑕递过朱禩孙的信件道:“朱安抚说他会尽快从叙州、泸州带兵来接应蒲帅。” 蒲择之看过信随手收了道:“幸而将川西百姓迁至蜀南了……你们所言不错啊。” 李瑕看他情绪低沉不由劝道:“蒲帅不必过于忧虑暂时而言伤亡还不算大。” “但局势已满盘皆输了。” 蒲择之复低下头继续推演嘴里喃喃着。 “回想起来哪怕一开始决战于野也好当时纽璘才接手我以三万人对阵两万蒙军未必没有胜算。 但纽璘会合川西蒙军后连破灵泉山、剑门关已打通了与利州汪德臣部的联络还确立了其在军中的威望。 而我只能率步兵跟在骑兵后面眼睁睁看着各地守军被各个击破。疲于奔命……疲于奔命。” 李瑕理解蒲择之的无奈。 纽璘打得又猛又稳进退自如。 谁又能想到斩杀了阿答胡之后蒙军还换了一个远胜阿答胡的统帅?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计他是骑兵我们是步军决战权在他。” 蒲择之推演兵棋的手有些抖缓慢地又将兵力推回成都。 李瑕问道:“蒲帅打算重回成都?” “否则还有何处可去?”蒲择之道:“蒙军紧缀不已高举韩勇首级步步相逼。我军将士疲弊此时若转回重庆必被其击溃。” 李瑕伸手在地图上一点问道:“成都残败不足为守。不如放弃成都去云顶山城如何?” 云顶山城就在成都城东一百里距此地五十余里。 这是余玠在十四年前修筑的山城雄踞云顶山顶借峭壁为城垣易守难攻。 蒙军攻下成都后两三年来一直没能攻下云顶城。 若说蒲择之的“关门打狗”之计已经败了现在云顶城则已成为屋中最高的桌子蒲择之应该尽快爬上这张桌子防止被狗群嘶咬。 然而蒲择之竟选择过云顶山城而不入李瑕颇为不解。 蒲择之显然有他的顾虑在开口道:“并非未想过但云顶山城数年来受蒙军围困粮草已尽。姚城守与我商议言三万大军登城必无粮草供应。不如守着成都与云顶互为犄角引为支援。” 李瑕道:“但我观纽璘打仗万一先攻云顶……” 话到这里忽听帐外有人道:“蒲帅营外有溃兵来投自称是武信军准备将聂仲由领了一千三百人。” 听到“聂仲由”这个名字李瑕不由转了转头。 “蒲帅这是我的旧识我去迎他吧?” “竟是非瑜旧识。”蒲择之平平淡淡应了一句似早就知晓这事道:“去吧。” ~~ 故友相见一番寒暄不提李瑕见过聂仲由见真是他来了才引他见蒲择之。 聂仲由一见李瑕就有些红了眼眶到了蒲择之面前提起箭滩渡之败更是神色激动。 然而他这一路而来所经历之困厄却远不仅如此。 “末将欲引兵至成都见蒲帅然而蒙骑四出封锁道路我等只好遁走山林一路辗转。军中粮尽士卒饿死两百余人好不容易才到云顶山城。没想到云顶守将姚世安不许末将入城。幸而今晨在山林间见蒲帅大军过境这才追来……” 聂仲由显然有控诉姚世安之意。 蒲择之面沉如水却并不多说什么只吩咐人马上给武信军备食。 末了才对聂仲由道:“云顶城粮草不多姚城守为人谨慎或是恐蒙军派了细作故而未让你入城你先带将士们就食吧。非瑜你陪着他们。” ~~ 从大帐中退下来聂仲由、林子许久未见李瑕此番相见自是激动非常絮絮叨叨问了许多。 “小郎君竟是知县了?!啧啧这般年少的知县大宋朝开国以来……我也不知有没有过。”林子又转头看向聂仲由问道:“哥哥有吗?小郎君是最年轻的知县吧?” 聂仲由不答看着李瑕道:“临安那些人空口白牙论你北上奇功竟言相去刘整甚远他那等人也配。” “好了。”李瑕道:“先吃点东西吧你们。” “可恨者不仅刘整。”林子大口嚼着干粮嘴里愤愤道:“还有姚世安。” 提到姚世安聂仲由也是脸色一沉重逢的喜悦又消减不少。 “我真不明白蒲帅为何不罚姚世安?” 李瑕隐隐觉得姚世安这名字有些熟拍了拍两人的肩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去打听些事情。” 他穿过营帐一路问人找到蒲黼。 “非瑜竟是回来了好胆气。”蒲黼正忙着清点粮草一见李瑕便打了个招呼。 “想向蒲钤辖打听些事云顶城姚城守……” 蒲黼抬了抬手道:“方才之事我亦听说了。但眼下这大战之际还能罚一方大将不成?万一乱了军心又如何是好?” 李瑕问道:“云顶城真没有粮草?” “此事如何说呢。”蒲黼皱了皱眉沉吟道:“当年余帅修筑山城有一条重中之重便是‘积粟以守之’这些山城上都是能屯田的粮草必然有。但云顶城最多不过能屯兵九千难以供应三万大军也是真的。 纽璘已打通剑门关有了利州的补给。反之大军若守云顶只需被围上月余便断了粮如何坚守?” 李瑕又问道:“若是纽璘先攻云顶断蒲帅归路又如何是好?” “岂是那般容易的?”蒲黼道:“云顶城险峻易守难攻。成都陷落了两三年云顶城尚且屹立不倒今有父亲三万大军在侧更不会被轻易攻下。” 说到这里他苦笑道:“父亲是思虑过的守成都与云顶城互为犄角这是如今唯一的办法了。” 李瑕想了想又问道:“我觉得姚世安这名字耳熟却想不起在哪听过。” “非瑜自是听过你可是姚世安的政敌。” “政敌?”李瑕一愣。 蒲黼道:“当年正是姚世安搜罗余帅之罪状呈给谢方叔。” 这般一说李瑕便想起来了。 他在临安之时确实听过谢方叔构陷余玠的内幕。 宋军有一个弊政叫“举代”意思是谢任的统帅可以推举一个人代自己的官职。余玠一心革除弊政在姚世安被举代为云顶城守后余玠亲率三千人到云顶山欲让人取代姚世安。 姚世安拒绝余玠率部登城至此余玠“威名顿挫”双方积怨渐深。 而姚世安与谢方叔是世交遂收集余玠之罪证呈于谢方叔。谢方叔本就与赵葵有怨余玠又是赵葵一力提拨遂逼杀了余玠。 姚世安当年就敢不让余玠登城如今蒲择之刚就任、威望远不如余玠加之还是新败。这次不能登云顶城只怕不像他所说的只是粮草问题。 李瑕思忖着这些谢过蒲黼再去找蒲择之。 …… 纵观成都之战李瑕感受到蒲择之在战略大局上几乎已做到最好但在小战场其麾下各将显然出了太多的问题。 刘整箭滩渡大败、段元鉴灵泉山大败、杨大渊剑门关大败…… 当然这远不止是蒲择之用人不当的问题其中有太多宋朝廷留下的弊政。尤其是蒲择之上任不久确实也没有太多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现在战局急转直下云顶城已成关键但姚世安的举动却再次让李瑕预感到云顶只怕要成为下一个箭滩渡、灵泉山、剑门关…… 正文 第334章 叛将镌名 聂仲由听得号角声知道蒲择之要起军往成都了忙点起麾下一千二百余人等候军令。 不多时却见李瑕纵马而来。 聂仲由见他是从中军过来连忙上前问道:“不知蒲帅安排武信军跟在哪个方位?” 李瑕也不下马拿出军令道:“奉蒲帅令武信军暂归我统领增援云顶城。” 聂仲由微微一讶只因是李瑕过来也不多问抱拳领命。 李瑕这边还有杨奔的八十余骑兵两边聚在一起凑成一千三百人径直与蒲择之大军分走两个方向往云顶城而去。 一路走向东面深山李瑕先命杨奔往前攀高探望才与聂仲由商谈起来。 “眼下这局面我有些看不懂。”聂仲由道。 “牵扯的不仅是战局还有政局你难免有些疑惑。”李瑕道“先说战局剑门关一失守蒲帅大军已被困于川西。这你明白?” “明白。” “川西难守唯有成都残城、云顶山城可凭地势挡蒙军攻事。” “这我亦明白。”聂仲由道“我不明白的是蒲帅为何过云顶而不入?” “云顶城粮草不足以长期坚守成都城内还有些粮草蒲帅不愿弃成都这是其一。”李瑕道:“其二是只怕是姚世安不愿迎蒲帅入城。” 聂仲由有些惊讶。 “姚世安把武信军拒于城外若说是担心其中混有细作勉强说得过去。但岂敢拒堂堂蜀帅登城?” 李瑕抬手虚按了一下道:“小声点此事万莫声张万一传出去对蒲帅威望是个重大打击。” “这姚世安为何如此?” “蒙军占据成都近三年云顶城始终坚守大宋才有收复成都的希望。若三万大军入驻粮草告竭一旦云顶城被拖垮那往后更无收复川西的可能了。不若与成都互为犄角而守。” 聂仲由道:“守得住才行!宁可牺牲大军、也要保云顶城不失?我看分明是姚世安存了私心!他这般作派岂有支援蒲帅之意?” “五年前姚世安便敢拒余帅登城何况如今蒲帅一入城云顶城必成纽璘强攻之目标。姚世安镇守蜀地已久资历极深。战事在即蒲帅为大局考虑不敢动他。” “但我等这次再去云顶城是……” 李瑕道:“我对蒲帅说以纽璘稳扎稳打的打法只怕不会轻易与大军决战。很可能先攻云顶断大军归路不得不防。” “正是如此。”聂仲由道“一旦云顶城先破大军真就完了。” 李瑕声音低了些道:“但私心里我觉得宁可壮士断腕不可遗祸无穷。” 聂仲由一愣问道:“你是说?” 李瑕没有明确回答只是抬头望向那高耸入云的大山随口道了一句。 “我与蒲帅不同行事没那么多顾忌。” ~~ 云顶山东面山脚下纽璘已驻军于此。 “都元帅怎还不攻城?”脱林带道:“赶紧把这破城拔了别让宋军逃了。” 纽璘不急道:“宋军走不了我已派轻骑四处打探蒲择之敢带兵逃我们随时可以拦住。” “那这山城总是要打盯着看还能打下来?” “哪有那么好打?这可是云顶城打了多少年都没打下来。”纽璘道。 脱林带大奇问道:“那都元帅到底是什么意思?” 纽璘喝了一大口酒笑道:“看着吧。” 不多时有蒙卒带了个汉人进来。 “小人姚逸明见过都元帅。” 这姚逸明不会说蒙语自有通译为纽璘翻译。 纽璘仰了仰下巴让蒙卒扶起姚逸明。 “韩勇的人头你们看到了这就是敢反抗大蒙古国的下场。” “是是都元帅说的对小人的家叔一直被宋廷排挤早有投身大蒙古国之意此番愿献城投降。” 纽璘转头看向脱带林脸上笑意愈浓。 只听姚逸明又道:“但云顶城其余宋将如孔仙、萧世显等人冥顽不灵不肯投降。家叔打算明夜设宴杀此二人迎都元帅入云顶城……” ~~ 云顶城。 云顶城乃“川中八柱”之一。 它东临沱江一片悬崖峭壁;西面南面是鱼脊似的山岭作为屏障。唯有北面有山路上山可谓易守难攻。 北城门建在七星岩的断崖绝壁之处又建了一个瓮城以巨大的条石筑成牢不可破。 瓮城的大条石上镌刻着一行小字。 “皇宋淳己酉仲秋吉日帅守姚世安改建。” 姚世安正站在此处愣愣看着这行字。 这是他毕生的荣耀他与云顶山城曾为大宋立下了汗马功劳。 六年前蒙古大将旭烈兀率四万铁骑直扑云顶派人上山招降姚世安与孔仙、萧世显杀其来使以示死战。蒙军以毒箭、烈火攻城宋军拼死抵抗杀得血流成河终于击溃了旭烈兀的大军; 三年前蒙军攻打成都云顶守将之一的吕达率兵五千以及两万义军支援成都两万五千人悉数战死无一人投降…… 筑城十四年以来大大小小战役无数云顶城依然屹立于高山之上蒙军在此战死近三万人发出“不战而自守”的感慨。 这些皆是他姚世安曾引以为傲之事。 但如今他只觉太累了守了这么多年蒙军依旧源源不绝。而蜀帅从余玠、余晦换成了蒲择之蜀川局势却一日坏过一日。 蒲择之收复成都也曾给姚世安带来过狂喜然而转瞬之间局势又崩坏至此。蒲择之必败这已是摆在眼前不争的事实。 由狂喜陷入绝望姚世安突然觉得自己受够了这一切。 再守下去又能如何?如韩勇一般人头被蒙军挂在旗杆上不成?就算一时能守住但谢方叔已去相功劳再大还能升迁不成? 降了罢了往后过些安安稳稳的日子。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没能压下去……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没能压下去。 姚世安凝视着石门上的刻字在心里与前半生告了别…… “城守!有兵马来了!”瞭望台上有士卒忽大喝了一声“看旗号又是武信军来了。” 姚世安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他大步向瞭望台上走去只见那如刀仞般的山道上一支兵马逶迤而来。 ~~ 云顶城内孔仙正凝视着地图思忖着战局。 他是御前右军统领兼潼川府路都统使司修城提振官。 这官职不小但他与萧世显一样都是利州将领。 利州失守之后他们退守川地被余玠调到云顶驻守。 这其中自然有余玠不放心姚世安的缘故。但余玠已死且这几年来战事不断孔仙、萧世显都尽力不与姚世安有所冲突而是合力守住云顶城…… “将军武信军又到城外了正与姚城守在北门对峙。”有亲兵来报道。 “对峙?”孔仙愣了愣道:“姚城守不是让他们到成都觅粮吗?” “这次说是奉了蒲帅之令入城增援。” “是。但城守说云顶城兵力充足让他们到成都增援蒲帅。武信军不肯走与城守起了冲突甚至扬言说……说要攻城。” 孔仙不由皱眉道:“我去看看。” 他起身向外走去…… 前两日蒲择之领大军欲登云顶姚世安认为山城存粮不足以供应三万大军提议与成都互为掎角而守蒲择之答应了。 孔仙也认为这是从大局考虑。 至于武信军来投姚世安拒而不纳说是让他们到成都找粮这也是说得过去之事。 但今日之事显然有蹊跷之处。 孔仙一路到北城门只姚世安领兵正站在城头手持长弓一副据城而守之状。 “尔等果然是蒙军细作不成?!” 城下有人喝道:“姚世安你连蒲帅号令都不遵反了不成?!” “安知尔等是真是假……” 孔仙眉头皱得愈深连忙赶上城头。 姚世安连忙拦了拦他道:“万莫信他蒲帅才走武信军便去而复返安知不是蒙军派来的。” 孔仙还未回答忽听城下又喊了一句。 “可是孔、萧两位将军到了?我乃庆符知县李瑕曾扳倒谢方叔恐是因此姚城守不愿放我入城但战事在即请孔、萧两位将军以大局为重!” 一句话姚世安勃然大怒转头吼道:“你血口喷人!本将根本不知你就是李瑕!” 孔仙站到城垛边看去只见一个高挺的身影已站在城下…… 正文 第335章 顾全大局 只听李瑕喊出名字以及与谢方叔的恩怨孔仙已不信姚世安那“担心是蒙古细作才不放武信军入城”的说法。 但他又想大战在即蒲帅派一个与城守姚世安有党争之人前来增援与时局有何益? 脑中念头才过忽听有人大喝道:“开城门!” 却是萧世显已大步赶来也不上城墙而是径直命人打开城门。 城头上姚世安勃然大怒很快怒意又化作怨念。 当年余玠千方百计要派人替顶他的世职又安插孔、萧二人至云顶城掣肘。 如今萧世显一听扳倒谢方叔的李瑕来了便立刻下令开城其中针锋相对之意已昭然若揭。 “你们既如此排挤那便休怪我投降蒙人了。”心中这念头一起姚世安才觉得气顺了些。 他掩起眼中的怨恨之色讥嘲一笑按着佩刀下了城头…… ~~ 城门处。 萧世显神色冷峻向李瑕一抱拳自报家门。 “保义郎、利州驻扎、御前摧锋军统制、潼川府路兵马副都监萧世显。” “见过萧将军。”李瑕从城头上收回目光透过缓缓打开的城门看向站在那的萧世显拱手道:“我奉蒲帅之命增援云顶城军令就在姚城守手中绝非蒙古细作。” 他回过身一指山路上排成长长一排的武信军又道:“此皆我大宋将士。” 萧世显道:“我知道入城再谈吧。” 他喝令麾下亲卫拦开道路与李瑕并肩向城内而行却不再开口。 这人显然话不多。 那边姚世安带人下了城头道:“本将还在核验信令萧将军竟如此急切?” 萧世显是客将放李瑕入城有些越权于是微微侧过头避开姚世安那锐利的眼神。 先开口的是李瑕。 “不知姚城守核验好了吗?” 姚世安道:“本将在问萧将军还不该你答。” “那我也先想问问姚城守。”李瑕道:“若非军令有假为何不放我入城?云顶城供应不了三万大军粮草这一千三百援军的粮草也供应不了吗?” 姚世安惊怒于李瑕如此放肆脸色一沉冷冰冰道:“本将镇守云顶十余年、血战数百场还轮不到一介黄口小儿指手划脚。” “这功劳只怕并非姚城守一人所有。” 李瑕丝毫不肯退让迎上姚世安的目光。 两人针锋相对场面一时竟是疆在那里。 孔仙不愿还未开战便先起内讧连忙赶上前道:“李知县莫再说了姚城守行事谨慎多盘问几句罢了。” 说罢孔仙看了李瑕一眼眼神有些责怪。 李瑕入城之后这几句话质疑一个战功赫赫的守将在他看来已太过没分寸了。 不想李瑕见了他的眼色竟还不肯低头依旧直视姚世安。 孔仙忧虑不已又向萧世显道:“你也是一时半刻都等不得吗?还不向城守赔罪?” 萧世显虽还板着脸但还是道:“是姚城守勿怪。” 孔仙这勉强笑了笑继续缓和气氛。 “有增援是好事大家都是大宋将士些许小事一笑泯之罢了。大战在即正该同心协力合力应敌。” 不得不说在余玠与姚世安积怨之下云顶城还能屹立十余年只怕是多亏了孔仙在其中的转圜。 顾全大局居功不小。 姚世安也不知在想什么终是冷笑一声随手将手里蒲择之的军令抛给孔仙道:“让他们增守小东门别在城中乱逛。” 说罢他扬长而去。 李瑕看着姚世安的背影不由目露沉思。 他隐隐觉得姚世安架子颇大本不该是能这般轻易退让才是。 “为何呢?” ~~ “城守小姚将军率探马回来了。” “让他进来吧。”姚世安道:“你们几个守在外面。” 姚逸明压低声音道:“蒙人已答应了叔父的条件。” 姚世安“嗯”了一声收拾着屉中的金银语气愈发平淡喃喃道:“是宋廷逼我至此。先罢谢相又遣奸党入蜀迫害于我欲给余玠这误蜀的罪人翻案……是宋廷逼我至此。” “叔父呐事到如今莫想这些了。”姚逸明急道:“准备献城吧。” “那就做吧。”姚世安想了想推开门招过一个亲兵吩咐道:“让张威来见我。” …… 张威是姚世安麾下将领。 他与在马江湖大败的张实是同乡同族。 当年余玠与姚世安积怨张实得余玠重用张威则在姚世安麾下哪怕如此也并未影响张实与张威之间的交情。 他琢磨了一日这次刚见姚世安便道:“城守我在想我或许可以利用与张实的关系为蒙军拿下叙州、泸州?等助蒙军拿下云顶城我们便提议巧夺叙、泸再断蒲择之一条断归路如何?” 姚世安淡淡瞥了张威一眼心底有些鄙夷他这种上赶着的样子。 “等成功献了城再说吧眼前先顾好你再想往后的功劳。” 张威赔笑道:“城守既已有了决断此事还有何难?” “此处是云顶城多的是为了抗蒙连命都不要的蠢货!”姚世安正色道“目前为止愿随我等投降的唯有你我心腹兵马千余人不得不慎。” “但只要杀了孔仙、萧世显。城中宋兵必乱。再接应蒙军入城哪怕只有五百蒙军足矣。” 张威说着又问道:“末将只不明白为何放姓李的小子带武信军入城?万一再生枝节……” 姚世安道:“当时再争执下去万一引孔、萧二人起疑反而误了大事。” “是。”张威道:“这顾忌也有道理且容他一两日反正进了城都是死。” 姚世安点点头安排起来。 “这样我明夜设宴伏杀孔、萧二人。张威你独守北城门替蒙军开城门;逸明你安排刀斧手。” 姚逸明不由问道:“叔父何不把那姓李的也请来一并杀了?” 姚世安沉吟片刻道:“李瑕……那么咄咄逼人……为何呢?只怕是故意要与我起冲突……试探于我?” 张威与姚逸明对视一眼不明白姚世安在想什么。 “叔父?” “派三百人看住武信军别让他们离开小东门。”姚世安道:“明夜不必请李瑕来。” “为何?” 姚世安道:“蒙军入了城自能歼灭武信军没必要多此一举。” 话虽这般说他其实还有一层顾忌。 姚世安多年为将又深陷党争之中最是嗅觉敏锐。他隐隐从李瑕身上感受到一种危险的气味因此不愿这人靠近自己。 说来可笑他甚至觉得李瑕是故意想激怒他趁冲突一起拔剑相向。 这很荒唐姚世安明明知道李瑕不可能发现他暗通蒙古之事。 “不可能的。”他喃喃道…… ~~ 次日云顶城小东门。 东面城墙沿悬崖而建城墙下山势陡峭石岩四绝天然险固。 此处正对着金堂峡可看到峡谷中奔流不息的沱江。 李瑕已将武信军安置妥当正看着远处沱江也能远远看到江边铺天盖地的蒙军营帐。 聂仲由走到他身旁叹息道:“如此地势难怪旭烈兀四万大军也攻不下。” “我听说过一句话。”李瑕道“最坚固的堡垒往往先从内部被攻破。” “从内部被攻破?何意?” “没什么只是恰好想到了。” 聂仲由脸色郑重了些问道:“看出来了吗?孔仙对你有所不满。” “嗯。”李瑕道:“他怪我不该与姚世安针锋相对。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我官小且是客军才到云顶城便与守将起冲突。他怕乱了大局不高兴再所难免。” “姚世安本就倨傲我们进城后却还惹得孔仙不喜。”聂仲由转头望向驻立在小东门城门处的士卒道:“只怕要一直被闲摆在此处了。” “无妨。”李瑕道:“我是故意激姚世安他没真动怒才是奇怪。” “激他?为何?” ~~ 另一边姚世安有条不紊地布置起来。 他安排人手看着武信军不让其误事;布置由张威今夜守卫城北准备为蒙军开城;埋伏好刀斧手宴请孔仙、萧世显。 终于入了夜。 孔仙、萧世显分别只带了四名亲卫到了姚世安的住处。 “姚城守战事在即酒宴就不必了。”孔仙一进堂便道“若是有破敌之策随时召我们吩咐便是。” 姚世安道:“商议如何破敌是其一。另外昨日我与李瑕有些小冲突担心你们误会。” 萧世显径直落座道:“我只管守城不必对我解释。” 孔仙忙道:“姚城守莫怪。” “哈哈无妨萧将军这性子我知道。”姚世安道:“并非是我为难李瑕而是他年轻气盛不知好歹……孔将军你也听到他说的那些话何等狂妄?” “是是。”孔仙道:“但这些争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外虏当前该是合力破敌为重。” “你总是这般说。”姚世安摇着头苦笑道:“但你从不管我委不委屈。” 孔仙微讶道:“不过是个年轻人些许气话何必再放在心上。” “我说的可不止是个李瑕。余玠派你二人到云顶岂非是故意针对我?” “姚城守何出此言?”孔仙道:“这些年来我与萧将军几番拂逆过姚城守?” 姚世安道:“是吗?当年击退旭烈兀战报上你二人缘何排在我前面?” 萧世显终于不耐“啪”地一声把手中筷子拍在桌子。 “川中战火连绵百姓水生火热你食君之?却还尽日叫屈有完没完?!” “萧世显!”姚世安倏然起身。 萧世显淡淡道:“我忍得够久了休再聒噪有正事就说若又是只些长舌闲话不如放我去守城你们自喝酒吃菜。” “好啊好啊。”姚世安指了指萧世显向后退了两步。 萧世显转向孔仙道:“你又要说合力抗敌自与他说不必理我……” “噗!” 话音未落一柄匕首刺入萧世显的背脊…… 正文 第336章 腐肉 这日是七月三十夜里月光黯淡。 依稀的一点夜色中云顶城更显险峻。 十四余年来近三万蒙军埋骨此处却从未攻陷过它一次。 北门前上山的道路呈鱼脊形状走在这条路上仿佛脚下便是深崖。 脱林带仅带一千余人偷偷攀上山。 这等险要道路他也暗暗心惊幸而山旮旯处有姚世安布置好的亲兵接应之后又匍匐着身子向前联络张威开城门。 脱林带忍不住舔了舔唇俯下身来远远望着城门处的动静。 终于只听得“咯咯”的响动声城门缓缓被打开。 “进城。”脱林带低声喝道。 若非有守将投降蜀中山城至今几无被蒙军攻克使他不由得有些激动。 他看到冲在最前方的士卒冲进了城门。 稍待了片刻一切平静。 脱林带也抢进城门抬头看去只见前面瓮城门也已打开蒙军正在控制瓮城。 他这这才舒了一口气。 没有埋伏。 控制了瓮城云城顶也可以算是拿下了。 紧接着只听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城内显然有不少人马向这边赶来。 远远有人大喊道:“末将姚世安迎大蒙古国将军入城!” 脱林带大喜亲自登上瓮城城头向城中望去…… ~~ 云顶城内。 萧世显低着头看着胸口处的匕尖以及汩汩而流的鲜血表情有些茫然。 这些年他经历过太多箭簇横飞、烈火冲天的战场。 一次次的尸山血海他都趟过来从未倒下。 连旭烈兀这样不可一世的蒙王宗王也曾在他面前折戟惨败。 但没想到最后他不是死在蒙人的弯弓之下而是殒命于同袍之手? 萧世显张了张嘴问道:“你……为……何?” “够了!”姚世安吼道“够了!去死吧!” 他似乎恐惧濒死的萧世显还会再扑上来立刻又向后退了几步大吼道:“杀了他们!” “保……护孔将军走!” 至此时萧世显与孔仙身后的几兵亲兵才反应过来纷纷提刀上前相护。 那边姚世安埋伏的刀斧手已杀起来双方战作一团。 姚世安不再有曾经杀敌的勇气又退了几步向姚逸明道:“杀了他们拿他们首级到城门我先去迎蒙军。” 他不愿穿过正在厮杀的大堂避入后堂匆匆离开。 ~~ 堂内孔仙才扶住萧世显低头看去只见萧世显断了生机唯有一双眼还瞪着满是愤怒与不甘。 孔仙悲从中来还未哭出声音背上便挨了一刀。 他闷哼一声拔出萧世显胸前的匕首扑向身后那名刀斧手匕首猛戳。 混乱中又有刀斧手向他逼上来。 忽听“嘭”的一声巨响前堂大门处传来几声惨叫已有人持刀杀了进来。 “孔将军!” 孔仙转头看去只见聂仲由领着数十人大步抢上来…… ~~ 城北。 脱林带登上瓮城城头后张威也连忙跟过去。 他不敢离脱林带太近只是弯着腰又忍不住向通译问道:“城内那蒙语在说什么?” “在说‘末将姚世安迎大蒙古国将军入城’啊。” 张威道:“那不是姚将军的声音他也不会说蒙语也许是……” 话音未了那队人赶到五十步的距离突然扬起弓弩向城头放箭。 箭矢声一响城头上当即有蒙军栽倒下来。 “杀啊!” 张威大惊身上便挨了一下被两个蒙卒按倒。 脱林带大怒吼道:“你们骗我?!” 不等通译说话他已明白过来不是姚世安设计埋伏他否则他一进瓮城就要遇到埋伏。 只能是姚世安事败了有城内守将临时反应过来了。 “额秀特!拦住他们!守住!” 脱林带已顾不上张威命人将他押下去拔出弓箭射向宋军。 …… 北城门与瓮城门都在七星岩的断崖绝壁之下地形狭窄。 而瓮城之中是张威的三百余人蒙军进城了四百余人刚刚抢占了城头一半守着北城城头一半守着瓮城城头。 还有六百余人挤在北城门外。 若是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们才可在城内摆开阵势此时却只能穿过城门才能上阶梯支援翁城城头上的蒙军。 “放箭!” 来不及考虑太多脱林带已下令放箭。 至少他还有两百人占据了瓮城城头的地势之利可以凭借弓箭的优势。 “嗖!嗖!嗖……” 这边的蒙军的箭矢居高临下射向宋兵那边七星岩上也有宋军的火箭射下点燃了瓮城城头上积积的稻草。 火势猛地窜起。 两轮箭雨过后宋军已冲向内城墙有人冲向城门堵住城门处冲上来的蒙军。有人冲向石阶。 “守住云顶城!”宋军大喊。 “抢下这个山城!”蒙军大喊。 仅仅在片刻之间血迹已在内城墙的石阶上汇聚顺着石阶向下流淌。 血流滴在石头上的嘀嘀哒哒声很轻完全被掩盖在杀响声之下。 ~~ 石顶城内。 孔仙背上的血也不停流淌下来滴在石板路上。 “聂将军……你怎会来?你怎知姚世安叛变了?” 聂仲由没有回答只是扶着孔仙向外走去道:“快!李瑕已武信军去守城门。请孔将军速去调派城中守军。” 孔仙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脚步也不由加快。 聂仲由满眼是焦急后怕不已。 …… 他根本就不知姚世安叛变了。 李瑕也不知。 但哪怕不知姚世安叛变他却还是极坚决地要拿下姚世安。 李瑕的原话是“我们要的是一个保证能与蒲帅互为犄角的云顶守将姚世安绝对做不到。只这一条就够了。” “只这一条就够了?” 当时聂仲由完全愣住…… “不错。”李瑕道:“所以我要来云顶城所以我想要激怒姚世安。莫说怕与姚世安起冲突我根本就没打算让他继续镇守云顶城。” “可这……” “若我是你箭渡滩大战之前察觉到刘整战心不坚我必取刘整而代之。” “胡说什么?你根本无权更换云顶守将。” “有。”李瑕道:“蒲帅除了让我增援还让我全权负责云顶城防务。应机行事关键时可取代姚世安。” “不会吧?哪怕是蒲帅亲至也未必敢如此行事。” “我有蒲帅的信令。”李瑕道:“我打听了今夜姚世安邀孔仙、萧世显赴宴。我们趁此机会拿下姚世安。” “这……这般做必是遗祸无穷。” “遗祸无穷?”李瑕反问道“当年余帅亲率三千人至云顶姚世安拒而不纳。余帅怕遗祸无穷不敢斩他。结果呢?川蜀局势至此地步不遗祸了?” 聂仲由愈发愣住耳畔又听李瑕极坚决地说了一句。 “当此时节哪有许多顾虑?不必想着两全世上根本就没有两全的事要的是决断。” 哪怕是旧识曾一起穿过北地的险境聂仲由还是心惊于李瑕如此敢于决断。 他更心惊的是若非如此云顶城只怕真要在今夜陷落川蜀局势真的要再次遗祸无穷。 谁能想到? 不其实所有人都能想到。 …… 可怜可恨者恰在于此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姚世安有私心余玠、孔仙、萧世显、蒲择之都看得出来。 朝堂上不是没人想要弹劾谢方叔、姚世安诬陷余玠最后却全都不了了之。 因为揭开这事代表着官家真的枉杀余玠。 到头来唯有李瑕敢一剑将这块腐肉狠狠剐下。 而宋朝廷的腐肉远远不仅这一块…… 正文 第337章 夺城之战 李瑕并未与武信军将士相处太多时间行军、入城、整备、动员一共也只有三日多的光景。 这点时间他虽做不到如臂使指但调度起来却还算不错。 原因很多比如遂州武信军一直就是这十余年来川蜀抗蒙的精锐之师甚至还有不少参与过余玠收复汉中之战的老卒。而李瑕是文官、又奉蜀帅军令天然就代表了权威; 这一千二百余人当中有五百余人是准备将聂仲由直属早就听聂仲由、林子细谈过北上之事每每谈起聂、林二人都极推崇李瑕武信军也算久仰他的大名; 在军中要让人信服以功业为先。李瑕去岁斩杀兀良合台、如今为蒲择之里应外合攻破成都斩杀阿答胡也已声名渐起; 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细节杨奔带的八十余人人人有马、有皮甲且颇大方。武信军士卒不傻由此看得出李瑕是个肯给士卒花钱的。 最重要的当然是能力李瑕不缺这种能力…… 如是种种李瑕才敢在进入云顶城的次夜便命令武信军去控制姚世安。 “你们也都看到了我等奉令增援。姚世安却拒而不纳之后又将我等闲置于金堂崖。不肯合力应敌反派三百人来防范同袍岂有抗蒙之意?” “正是如此!”武信军中一名部将大喊道:“上次就不放我们入城连粮草也不给早看他不顺眼了!” 这其实不是看得顺不顺眼的事。 李瑕也不答扬起一道军令道:“蒲帅早看穿此人私心暗命我可全权负责云顶城防务。今夜我等拿下姚世安以孔、萧二位将军为城守。” “谨遵蜀帅将令!”聂仲由当先抱拳。 杨奔、林子紧随其后。 武信军各部将、队将亦纷纷抱拳领命。 李瑕甚至没试探姚世安派来的三百人是否能放他们离开金堂崖命林子去召来姚世安这三个部将二话不说便将人拿下。 猝不及防之间他们便突破防线直奔向城中姚世安的府邸。 对于初次随李瑕作战的武信军而言只觉这位李知县行事唯有四个字以形容……雷厉风行。 正是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北城门处传来了动静。 山上风大夜风吹来呼呼作响李瑕突然在夜风中打了个激灵。 他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事姚世安为何不让他进城?为何摆了那么大的架子又突然偃旗息鼓?为何派人看着武信军?为何不合时宜地宴请孔仙、萧世显? “最坚固的堡垒往往先从内部被攻破……” 一念至此李瑕果断喝道:“姚世安极可能叛了。聂仲由你去救出孔、萧两位将军让他们召集城内守军增援北门。” “什么……” “快去。其余人随我增援北门。” 仓促中李瑕亦做不到更完善的布置迅速领着千余人奔向城北。 “潜通蒙古”的大罪近年来多被用来栽赃政敌冤杀了几名大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李瑕亦不愿以这种恶意揣度别人一开始只是因姚世安的私心想要控制住他换个更适合者为云顶城守将。 远远看到瓮城城头上的身影听到那随风而来的轻微的蒙语李瑕已完全确定下来。 “林子你先领两百人上七星岩放火矢点燃城头上的干草、以木石砸瓮城里的敌兵。” “是。” “杨奔一会你领骑兵堵住城门;邱寿你领一百人支援杨奔。” “是。” “其余人全力抢回瓮城。蒋金石你带三百人主攻西面阶梯;马九你主攻东面阶梯……” 邱寿、蒋金石、马九都是武信军部将领命毫不迟疑。 若无悍卫乡土之心箭滩渡大败之后他们也不会随聂仲由辗转西进了。何况是值此危急之际。 …… 李瑕至今还未指挥过太大的正面战场其实指挥得并不好。 比如蒲择之在成都与阿答胡巷战入城之后便立刻整理队型披步人甲的重装步兵在前弓箭手在后慢慢逼近。每走五十余步便停下重整阵形以免出现混乱为骑兵所趁。 当时三万大军分为数个阵列每一道军令下去中军先吹号角等各部以号角回应才会再传下一道军令。 接近百步时宋军便开始抛射为的不是伤敌而是压敌兵的气势…… 如是种种李瑕在蒲择之军中看的时候十分受教。 但当夜这一切都用不上他仅有千余人要的是在第一时间内抢回瓮城。 因此李瑕选择在最开始就告诉个部将战略意图谁负责堵门、谁负责夺城仓促间安排得清清楚楚防止黑夜中宋兵因他指挥不及而产生混乱。 随着李瑕以蒙语暂时骗住蒙将、率部直奔至内城墙前他们义无反顾展开夺回瓮城之战。 所幸杨奔、林子、邱寿、蒋金石、马九等人都是经历丰富的低层将官宋兵猛冲向内城时阵线虽已不齐却也不算太乱…… ~~ “杀!” 杨奔一骑当先持矛杀向内城城门口。 城门不宽容五人并肩而过蒙军四人并行过城门之兵便两两向东、西方向的石阶而上此时仅在城门前形成单薄的防线。 杨奔杀得突然这些蒙军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矛重重刺下扎倒一名蒙卒。 今夜是登山偷城又正值七月末火热之际这蒙卒登山时嫌势卸了皮甲此时还未披整齐被这一矛刺透了身躯惨叫一声便倒地不起。 杨奔要的就是这样一锤定音的气势却未想到长矛拔不出来当即弃了矛换单刀猛劈。 “咴律律!” 很快杨奔跨下马匹也挨了两刀将他掀倒在地。 正面战场上骑兵少有像他这般用的多是先袭扰、不停地袭扰直到敌兵疲惫才在最后发动冲锋;反观杨奔这般冲锋相当于以骑兵与步卒换命。 但今夜最重要的是要夺回城门哪还顾得上这些? 杨奔甫一落地立刻抱住一名蒙卒就地打滚。 “轰!” 他身后又是一名骑兵撞上来猛撞进城门之中人仰马翻。 门内是密密麻麻的蒙军被撞的怒吼不已。 “夺门!”杨奔嘶声大吼。 “嘭”的一声响他被压倒在地。 却是城头上有有蒙军被射落下来尸体砸在一个蒙卒身上那蒙卒摔倒的同时也把杨奔压倒。 杨奔腰间剧痛推了两下却使不出力来推开这两具尸体。 “盾牌手!盾牌手!快!堵住城门。” 邱寿大吼着迅速派人抢上去。 “杨奔!换步卒堵城门你带人准备下一轮冲锋……你们几个把杨佰将抢过来!” “嘭嘭嘭……” 蒙军的弯刀不停劈在宋军的盾牌上。 不时有人栽倒在地城门很快堆满了尸体…… ~~ 西面石阶上蒋金石指挥着重甲步兵持矛在前刀兵随后又有弓兵站在下面对着城头的蒙军射箭。 他把麾下兵士分为四人一排四个重甲步兵挤在石阶上根本没有辗转腾挪的空间只能奋勇向前厮杀。 他们不停以长矛向蒙军捅刺相比之下攀山偷袭的蒙军只披着皮甲显得吃力得多。长矛每一下捅刺都能收割前方蒙军的性命。 蒙军虽不擅守城但现成的木石摆在城头被他们推下。每一下都轰然砸在这些宋兵身上令他们惨叫着摔下石阶。 同时箭矢从城头上射下不时有宋兵中箭倒地。 宋兵是仰攻不占地利这方面就十分吃力伤亡比城门处大得多。 蒋金石见此情景心疼欲死也愈发痛恨投敌的叛逆。 以云顶城内的构造这地利本该是宋军所有又能杀伤多少蒙鞑? “娘的!娘的!给老子攻上去越快攻上去死的弟兄越少!” “攻上去!杀!” ~~ 箭滩渡一战武信军虽说是溃败了但他们能与蒙军鏖战一日其实战力颇为惊人。他们深知眼下不是惜命的时候一旦让蒙军攻下城他们都没有活命的机会。 而对蒙军而言要拿下这个屹立了十四余年的云顶城今夜是最好的机会。 双方都有血战的决心战场由此愈发残酷…… ~~ 城头上火光大亮照得脱林带脸上的汗珠也清晰可见。 他额头上的青筋跳得厉害。 今夜和他想得不一样。他不得不承认姚世安归附献城的计划受挫了。 伤亡已经太大如果让城中所有的守军都冲上来把带来的蒙军全葬送了也攻不下云顶城。 他唯一寄望的是打败这千余守军之后姚世安还能控制住云顶城。 或者守到纽璘派来的大股兵力进城。 “守住!守住!都元帅很快就会有增援!” 然而夜色中只听得城内又有动静响起…… 脱林带咬牙看向云顶城内只见两百余人正向这边奔来。 他犹豫不定若这是宋军增援他就要退了。 忽然只见张威喊道:“是姚城守来了!是姚城守……” “快!”脱林带大喜吼道:“让姚世安攻宋军背面!快……” 正文 第338章 坏事者 姚世安杀了萧世显之后不等刀斧手杀掉孔仙与孔、萧二人的亲卫当即便离开了大堂赶来城门。 在他看来孔仙必死城门才是重中之重。 还未赶到他便听到了远远传来的震天厮杀声。 姚世安一听就有些慌了。 “该死竟来得这般巧。”他大骂一声心情愈发恶劣。 但他很快就想明白叛宋之事如离弦之箭不可能再收回来。哪怕事败了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能随蒙军逃下山也好啊。 反复无常比叛宋更危险那才真的是取死之道。 姚世安大概有一千余愿意叛逃的心腹派了五百人随张威在北城门三百人守着李瑕此时身边仅有两百余人。 赶到内城门火光中只见是武信军正在夺门且正在最激烈的时候。 说来李瑕就像是他命里的灾星先罢谢相、再坏今夜之大计…… 没时间想这个了姚世安忙凝神观察了片刻。 他久经战阵很快就看清了李瑕的兵力分布。 李瑕已将几乎全部的兵力押到战场上。 七星岩上两百人负责以箭矢、木石压制瓮城内的敌军;两百人堵着城头;六百人负责强抢两道石梯。 再扣除聂仲由带去救孔仙、萧世显的两百人李瑕身边仅有百余人正站在云顶城内的石阶上负责观察战局、传递军令并应对一些突发情况。 没有后备队因为整个云顶城的守军本该成为他们的后备队。 但李瑕也没想到姚世安在聂仲由到达之前已赶了过来。 此时姚世安赶到来不及重整阵列已毫不犹豫下令向李瑕的中军发起了攻势。 “击溃他们!” 没有号角只有声嘶力竭的吼叫。 蒲择之的三万人、纽璘的两万人、云顶城的七千守军再加上利州以及宋军在各地的守军十万人还未开始决战。 在这之前战局的关键之处成了云顶城。而云顶城的关键在这小小的北城门。 双方各自仅派千余战力挤在这北城门又被分割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方阵。 大战之中的小小一役三百人的一役在这一刻却成了大战之中的关键。 但这一刻李瑕、姚世安根本无暇细想他们的胜败会牵扯到云顶城归于谁手进而牵动整个战局。 “击溃他们!” “杀叛逆!” 李瑕本是站在队伍后方一回身便直面姚世安的叛军。 他却丝毫不惧执剑在手迎着叛军便杀了上去。 他初次领军作战是在五尺道他身先士卒、激励士气因为他不会指挥。 而在斩杀兀良合台到后面入大理的战事中他已经渐渐学着指挥渐渐开始坐镇“中军”了。 但这不代表他失了勇气。 需要时他永远敢一马当先不论是县尉、知县或成了蜀帅甚至有朝一日开国建功。 当此乱世唯战功最重岂敢懈怠? …… 夜色中云顶城中防御工事又多双方是冲到近处才看清对方的旗号相距不过三十余步。 姚世军的叛军还在张弓搭箭李瑕已带人杀了过来。 “噗。” 不等眼前的叛军松弦李瑕已一剑劈开其喉咙。 他有试着在练一些长兵器比如向刘金锁学长枪。也学了更多的劈砍招式。 长兵器有天然的优势而近身劈砍刀更能聚力。因此到如今这宋蒙时期剑这种兵器在战场上已少有人用佩剑多为将领展示威仪之用。 但关键时候李瑕还是更愿意用长剑。 脚步灵活、身手矫健、临阵冷静、意志如铁……这弥补了李瑕在兵器上的不足。 他飞快腾挪倾刻间又杀两人。 同时李瑕身上了挨了一刀但他身上甲胃精良这一刀并未破皮。 下一刻武信军已杀进叛军的阵线。 姚世安甫一赶到还未整理阵列阵线本就散乱。而李瑕的人却是早以列好阵随时准备着应对突发情况这三十余步的距离并未使他们的阵线散乱。 “噗噗噗……” 武信军长矛刺出倾刻间收割着叛军的性命。 虽是以少击多但主将的激励阵列的优势几乎是甫一交手武信军就奠定了胜局…… ~~ 姚世安张了张嘴。 他是老将战场上的经验远胜于李瑕。 本来想的是武信军正专注于战场攻其背面必可使其混乱。 他没想到李瑕竟是丝毫不乱且还身先士卒让武信军来不及慌乱便随之一股脑杀上来。 这一轮冲锋来得太迅疾根本没给姚世安施展的时间。 姚世安知道此时再想力挽狂澜有一个最笨的办法即他也冲杀上去激励士气。 但一瞬间他却是犹豫了一下。 投降不就是为了保命吗?若还要死战投降做什么? “嘭!” 一声巨响几个扛着大箱子走在队伍中的叛军被捅倒在地箱子砸在地上“咣啷啷”的响声中金银铜钱洒了一地。 近处的双方士卒都愣了一下。 那钱币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光亮。 但没人去抢他们只觉得……荒唐。 这种时候杀声震天、血流遍地却掉了满地的钱? 突兀、不合时宜。 谁都爱钱但要有命花才行啊…… “守住城所有人重重有赏。”李瑕大喝了一声。 “杀啊!” 血洒在钱币上宋军继续向前杀去。 姚世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说呢?打成这样了要赏士卒还能把这些钱再捡起来送下山吗? 叛军迅速大溃纷纷四散、跪地投降。 见此情形姚世安长叹一声弃了手中的刀站在那喃喃道:“我没有叛逆是被部下裹挟……” “噗。” 李瑕大步上前一剑捅穿姚世安的喉咙。 这次称不上什么杀伐果断姚世安今夜不死只会更麻烦。 李瑕甚至没有再多看姚世安的尸体一眼只大声喝道:“斩下他的头挂起来给蒙军看。留下一队人收拢俘虏……哦把钱也收了。” 说完他迅速转身向北城门走去。 ~~ “姚世安已死!姚世安已死!” 呼喝声从云顶城内传至瓮城城头。 脱林带愣了一下迅速又扫视了一眼战场心知不能尽快杀败这些守军这一战怕是要败了。 只在一犹豫之间城内号角声大作。原本还在歇息的守军已然向这边涌来。 “额秀特。” 脱林带大骂一声下令道:“撤。” 最好的机会已经失去城内至少还有六千有准备的守军本来蒙军占下城门由姚世安为向导击溃这些守军并不难。 可惜才进城还来不及布好阵姚世安又没能斩杀城内大将……只晚了一步。 只晚了一步但没办法了。 “撤!” 然而双方交战之际撤退岂是易事? 一出口脱林带已然后悔。 他有一瞬间忘了眼下不是蒙古骑兵跨坐在战马上的时候他是被堵在内城墙上。 …… 云顶城内号角声愈来愈响。 孔仙不顾伤势迅速召集起了守军向北城涌来。 宋军的脚步声急促每一下仿佛都重重踩在蒙军以及张威的叛军心上。 蒙军的撤退迅速成了溃败。 有人不知地形根本不知除了内城的石阶还有哪里能下城头混乱中跳下城头砸在同袍身上。 有蒙卒毫不犹豫执弯弓劈翻张威麾下的叛军惨叫声一起使场面更为混乱。 “杀蒙鞑者可饶一命!带蒙鞑人头投降者可免一死!” 李瑕迅速命令将士对着瓮城内的叛军大喊。 “带蒙鞑人头投降者可免一死!” “带蒙鞑人头投降者可免一死……” ~~ 七星岩上林子只觉自己疯了。 “快!起砲!给我往瓮城里砸!砸死他们!” 两百宋兵都有些疯。 云顶城修建至今外城墙还一次没被攻陷过瓮城里至今还未聚集过这么多慌乱的蒙军任他们肆意砸杀。 “哈哈哈!快砸啊……” ~~ “轰!” 石头再次砸进瓮城溅起血肉。 脱林带好不容易从绳索上攀下城头心疼不已。他却没马上逃而是命人带把张威带下来。 倒不是张威这人性命贵重而是张威熟悉云顶城的地势接下来要正面攻城还有大用。 “你们几个保护这该死的宋人出去!” 脱林带大吼着提弯刀杀向瓮城中正在与蒙卒厮杀的叛兵。 “额秀特连你们这些懦夫也敢反抗?” 一队悍勇的蒙卒领着张威冲出外城墙脱林带连杀数人好不容易才使瓮城内的蒙军镇定下来。 下一刻宋军抢下内城门从内城冲杀进来。 “撤!”脱林带大喊道。 他满身是血犹威风凛凛丝毫不惧。 “轰!” 一块砲石轰然砸下将脱林带砸倒在地。 ~~ 七星岩上有宋兵咧嘴傻笑起来。 “嘿这蒙鞑自己不走也要保护叛徒走脑子里有屎吧。” “哈哈哈这不让我们砸出来了?” “哈哈砸他们娘的!” …… “嘭!” 有砲石溅起击在瓮城城头上那一行镌刻着的石字之上。 “皇宋淳祐己酉仲秋吉日帅守姚世安改建。” 石屑纷飞中那“安”字被击缺了一角…… 正文 第339章 神算 一场突袭结束后等宋军清理完战场已是天光大亮。 孔仙忙了一夜稍有空闲却又回到了萧世显的尸体旁无力地坐在地上。 他背上的伤势只做了简单包扎便开始连夜调兵、追杀蒙军溃兵失血过多使他看起来颇为虚弱。 提在他手里的两个头颅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咚”的一声。 “姚世安还有这蒙鞑的首级我给你拿来了。”孔仙喃喃道“特意带来给你看看。” 他捧起脱林带把这个残缺一小半的头颅摆在萧世显面前又把嵌在上面的碎石片拔下来丢在一边。 “嘿破是破了些狗东西敢杀进城来被砸烂了。你看了也该瞑目了。” 孔仙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想要合上萧世显那双怒目圆睁的眼。 手却有些不舍地停在了空中最后又落了回去。 “当年你我一同受命为利州驻扎你不是说终有一日我们能到利州上任吗?怎么就走了呢?” 孔仙看着萧世显思绪像是回到了曾经。 那时他们随余帅收复汉中最后虽功亏一篑却带回了大量的人口辎重。 萧世显意气风发“这‘利州驻扎’封得好!此番重挫汉中蒙军再给余帅两年光景何愁汉中不复?到时你我兄弟戍守利州为川蜀之门户。” 但自那以后萧世显就越来越沉默寡言再没那样笑过了。 “不是要一起上任利州吗?怎就走了?” 孔仙颓然坐在那又低声道:“这些年我对不起你。你每次都说‘忍不了、忍不了了’可每次都是我我总说‘再忍一忍外虏当前当与姚世安合力抗蒙’结果还是被你说中了他那人重私利远甚公义。” 话到这里整夜都没来得及哭的孔仙才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是我害死你了啊……我害死你了啊……” ~~ 堂外李瑕抬了抬手拦了拦聂仲由的脚步。 “稍待一会吧。” “嗯。”聂仲由道:“昨夜我到这里姚世安已从侧门离开只捉到一个姚逸明。” 李瑕问道:“审过了?他知道哪些情报?” “就是一个替姚世安联络的能知道什么。” “云顶城的兵册、粮册呢?”李瑕问道。 聂仲由道:“没找到审了姚逸明他说不知道或许是在孔将军处也有可能?” “一会问问吧姚逸明押在哪?” “那边。” 李瑕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再过来一边走一边擦拭着剑上的血。 再回到聂仲由面前他把手里的破布一丢道:“姚逸明受了伤没活下来。” 聂仲由压低声音道:“这就杀了?不送到临安交代之后问斩?” “你我又不是没见过朝堂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昨夜之事云顶城内将士们都看见了不需要‘对证’。这种人留着反而多生枝节浪费人力、粮食。” “可你无权……” “都说了我有蒲帅的军令。”李瑕随口应道。 聂仲由无奈唯有叹道:“好吧。” 见堂内孔仙终于平稳下来二人这才上前。 “孔将军。”李瑕道:“天亮时纽璘派兵上山看脱林带已大败又退了。” “幸而有你们及时抢回城门否则云顶城只怕已失守了。” 李瑕道:“是孔将军及时召集城内守军我等不敢居功。” 孔仙已恢复肃容道:“先说战果吧昨夜歼蒙军三百八十六人俘虏两百二十四人。歼叛军一百七十三人俘虏七百零九人……可惜让张威逃了。” “是。” 这些俘虏如何处置李瑕并不多言孔仙是老将什么都比他懂。 李瑕最在乎的是云顶城必须有兵力能与蒲择之策应。关于这一点孔仙比姚世安让他放心得多。 谈了几句之后孔仙问道:“非瑜是如何提前知道姚世安要叛逆?” 李瑕沉默了一下。 如何提前知道的? 他并不知道。 事实就是姚世安哪怕不叛昨夜李瑕也打算拿下他区别只在于杀或不杀。 这话却是不好对孔仙说李瑕道:“他不对劲物之反常者必为妖。” 孔仙不由叹息。 昨日李瑕刚进城便与姚世安有冲突时孔仙还心生不悦结果事情却成了这般模样让他不知做何感想才好。 末了他只好叹道:“非瑜神算呐。” 这一句夸赞李瑕无颜承受只是拱了拱手道:“孔将军有伤在身又要操持城中防务若有差遣只管吩咐。” 孔仙问道:“你是如何看的?” “多打探蒙军动向若纽璘再攻城则坚守山城拖其兵力;若蒙军攻打成都则出兵为蒲帅侧应。” “话虽如此。”孔仙道“但蒙军多是骑兵便是与蒲帅决战必是轻骑不停放箭骚扰切割、削弱我军有一击必胜之机才以重骑兵冲击我等如何为策应?” 话到这里他苦笑道:“我并非推托是真对此忧虑。” 蒙军作战都是先精骑四散而出凭借骑兵的优势拖垮敌人再冲锋极少出现那种双方摆成方阵相互厮杀的大战。 比如这次纽璘就打算先拔掉灵泉山、剑门关、云顶城把蒲择之逼入绝境。 那便几乎不可能出现蒲择之与纽璘大战正酣、这边云顶城守军突然杀进纽璘后方的情况。 反而是云顶城守军若敢轻易离开山城很容易被灵活的蒙古骑兵掉头歼灭。 这道难题孔仙解不了。 李瑕却道:“但纽璘却未必能一直维持稳健的作战风格打下去他总有失误的时候。” 这句话是李瑕曾经常听到的赛场上奇迹般的翻盘往往都是有这种战到最后的心态。 说来简单这种逆境之中能不慌的有几人。孔仙看在眼里能感受到这年轻人不骄不馁的沉稳。 “李非瑜是个靠得住的人啊。”孔仙心想道…… ~~ 蒙军营寨。 纽璘虽败却不气馁面色沉静地在大帐中踱着步思忖。 他身量极高如同在走动的塔。 张威跪在地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偷眼瞥见这蒙军都元帅心中畏惧不已。 好不容易将经过说完了张威忙道:“小人与姚城守是真心归附恳请都元帅饶命。” “我杀你做什么?”纽璘道:“起来吧能把云顶的城防图画给我?” “小人带了带了。”张威忙从怀中掏出好几本册子放在纽璘脚下。 他考虑得显然颇周到除了说要替蒙军招降张实还将云城的城防、兵册、粮草、屯田位置等等情报一应带了出来。 纽璘拿起地图看了一会却是不着急先攻山城下令让兵马先歇息一日。 那黄纸黑线的地图虽简陋完全可看出云顶山城的布局。 北面是一条上山的险道东南面的金堂峡是一片绝壁西面亦是难攀且上面有宋军坚固的城墙。 宋军的屯田位置集中在南面因云顶城与别的山城一样选址都是方山方山的特点是山高而险、顶上却一马平川。 而城中的粮仓、仓库也多集中在南面。 纽璘思忖之后认为要破云顶强攻极难重要的是烧毁宋军的存粮、物资等城中粮尽自然还会有人杀守将投降。 “张威能带人攀上城南吗?” 张威不敢犹豫当即道:“小人熟悉云顶地势能。” 纽璘点了点头心中已有定计。 论行军打仗纽璘最佩服的不是大汗蒙哥而是宗王忽必烈。 在他看来蒙哥打仗有点一根筋反观忽必烈灭大理一役穿山跃岭、革囊渡江、翻跃苍山奇袭龙首关、裂帛止杀……这其中的坚韧、智略、胸怀才是大将之风。 纽璘更愿学这些坚韧、智略、胸怀而不是傻傻地抢攻坚城。 …… 两日之后八月初二。 夜里纽璘选出百余人随张威由南面攀上悬崖。又命麾下千夫长带队从西面趁黑上山攻打云顶城西城垛。 受命的千夫长名叫“都剌”颇为敏捷。 仅凭他这点人马自是攻不下云顶城但他们本就不是意在破城。 都剌麾下每个人都背着一捆干草干草中混了砒霜、巴豆等物又泼了火油一旦烧起来毒烟滚滚。 都剌只需命人将干草掷入城头以火矢点燃便可烧杀大理的宋军。 更关键的是趁宋军守卫西城张威可带人攀上防守最薄弱的南面山崖烧毁宋军的屯田与粮仓。 如此再围困宋军可不攻而破。 三更时分都剌好不容易才带人攀上了陡峭的高山。 低头看去只见脚下如同深渊。 他们不敢大声喘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城墙上的守军果然见到这边的守卫比北城松懈得多。 歇了一会都剌还没顺过气来但看宋军还没发现不由安心了许多。 “宋人……宋人果然想不到我们会攻西面……准备放火烧城。” 他们继续向最后一段山路攀去。 突然城头上亮起火光。 紧接着“嗖嗖嗖”的箭矢声响有火矢从城头上射下来。 有的火矢射进山下深邃的黑暗中有的落在陡峭的山地上点燃草木却也有火矢射落在蒙军背上的干草上。 “蓬!” 一触到火油那一团火燃得极快背着干草的蒙军还来不及卸下背上的干草已瞬间吞没了他的身躯…… “啊!” 惨叫声让人不忍听闻。 而越来越多的火矢已从城头上射下来。 都剌抬着头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幕喃喃道:“有防备?怎么会?” 下一刻一团火焰带着惨叫声砸落下来。 “蓬!” 又是一团火焰燃起惨叫声更为凄厉。 随之而起的还有滚滚毒烟。 这夜的风向是由西向东吹渐渐地城中也响起了越来越多的咳嗽声。 都剌捂着口鼻好不容易才不让自己滚下山坡。 “快!把干草点燃抛上去……” 正文 第340章 烧粮 “是毒烟……咳咳咳……毒烟……” 城头上守城的宋军也没想到那烟是有毒的他们也被熏得咳嗽不已弯着腰脸色痛苦而狰狞。 “继续放箭!” 站在西城城楼上的守将名叫“羿青”是萧世显的副将。 羿青向来最敬重萧世显因萧世显之死他这两日来情绪十分低落。 今夜他奉命守西城本以为是孔仙担心他太悲伤找点事情给他做却没想到蒙军真的会来偷袭了。 看着城下那些蒙卒被烈火吞噬羿青只觉心中大畅痛快感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羿青也知道那些烟雾里的毒气他站得最高却也感到头晕。 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发狂不停下令继续放箭。 能把这些蒙卒活活烧死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大快人心? “放箭!放箭!” …… 七月三十的夜里脱林带突袭云顶这才八月初二宋军其实也没缓过气来又陷了这样的战事。 但打仗就是这样连绵不绝让人透不过气。 人连续几天吃同一道菜都会感到厌倦何况是一战又一战? 蒙、宋双方士卒都已经历了十数年的征战哪一个不感到痛苦? 但他们只能继续奔走在战火与毒烟之中。 一个名叫“皮丰”的云顶城守卒射出火矢努力摒住呼吸却还是有毒烟进了他的口鼻。 皮丰与羿青不同看到蒙军的惨状他并没有感受到痛快哪怕这一场小仗明明要胜了。 他听得出来这次来的蒙军大部分都是汉人那些惨叫声里也不乏乡音。 闻了毒气皮丰难受得厉害。 他忽然觉得……有什么意思呢?这仗不停地打、不停地打?连喘气都不能喘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又去摸身后的箭囊手却不停地颤抖起来。 憋不住了想吸气。 憋不住了…… 吸了一口气呛得皮丰整张脸涨得通红只觉自己要死了。 “要死了……” 下一刻有人喝道:“所有人撤下城头!” ~~ “不行!” 城楼上羿青大喝道:“给我放箭!咳咳……把这些蒙鞑全都烧死!烧死!” “撤下城头!砲车来了以砲击杀蒙军。” 羿青回过头看去夜色中只见是李瑕带着武信军赶来。 羿青是感激李瑕的感激他杀了姚世安为萧世显报仇也感激他守住了云顶城。 但感激归感激不代表他就愿意听一个知县的吩咐。 “李知县!大好机会啊!咳……你看我们能把这些蒙军活活烧死!” 李瑕没有再回答只是高举着一块令牌大喊道:“所有人撤下城头!” 随李瑕一喊他身后的武信军士卒们纷纷喊道:“弟兄们快撤下来避毒烟……” “不行!李知县!你要临阵干扰我指挥不成?!” 这种情况下没有人再听羿青的号令城头上的守军纷纷跑下石阶弯着腰大喘气。 ~~ “咳……咳咳……” “快!这里有水!所有人拿布沾了水包住口鼻……” 皮丰冲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水桶。 拿湿布盖住口鼻他呼了几口气终于觉得气顺了些。 “缓过气的弟兄们快去打水救人!” “让一让让武信军击砲把火球砲过去就能击杀蒙军!” “快……” 一道道喝令都是有条不紊局势终于开始好转。 皮丰感受到没那么难受了忽听到人喊了一句:“快把他们抬到小东门。杀虏要紧弟兄们的性命也要紧……” 他也被武信军安排着去打水并帮助更多被毒烟熏晕的同袍。 莫名地因为方才这句话皮丰心头微微一颤脚步不由加快。 他与另一名士卒抬了一个伤兵再回来只见局势已稳定下来。西城墙这边人愈发多却显得井井有条。 良久有欢呼声响起。 “又胜了!我们又胜了!” 城下的蒙军已经被击退了…… 皮丰想也能想到这次蒙军的伤亡一定不小。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之前打了胜仗时那么高兴听到胜利的呼喝甚至没有刚才那句“弟兄们的性命也要紧”让他触动。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走神…… 突然皮丰被人推了一下。 “快让开将军要过去了。” 皮丰连忙退到人群之中他转头看去正见羿青大步走向李瑕。 这时周围的将官已在重整队列命令所有人各归其队。 但皮丰却忍不住跟上羿青往李瑕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 “李知县。” “羿将军方才情况紧迫勿怪我干预你指挥向你赔个不是。” “李知县当我是何样人?我来是来向你赔不是的……那啥我羿青绝非苛待士卒之人方才是我杀敌心切太心急了。” “我理解将士们坚守数年、十数年本就清苦这几日连番大战又闻了毒烟。大家都有情绪……” 皮丰愣愣站在那听着这些对话声远远传来忽觉得像是心里被什么堵住一般。 过了一会李瑕与羿青向这边走来路过他身边时停了一下。 “杵在这做甚?!”羿青见了皮丰这傻样不由喝道:“还不归队?!” 李瑕却是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小人……小人……” “很难熬吧?”李瑕见他模样已了解了他的心情“行伍生涯艰苦困厄想不起为何而战了这日复一日的想必是很煎熬。” 只听这一句话皮丰不由大哭。 “小人想娘亲了……小人被毒烟熏的要死了……连杀了那么多蒙军都高兴不起来……但小人没随姚城守叛逃没有……不懂怎就这样了……高兴不起来……” 李瑕没说话只听他哭诉。 “那些人里有小人的同乡……是我们那的口音……叫得好惨……他们为啥要用毒烟熏我们……我孬了……孬了……” 最后李瑕抬手拍了拍皮丰的肩。 “没事你是好样的。没人喜欢过种日子这很正常。” “小人是孬种……” “不你是好样的。”李瑕又重复了一遍道:“我也受够了真的不是你孬。有时我也觉得熬不住了。但这仗不是我们说不打就能不打的。哪怕降了也要被蒙人驱使着继续打下去看到那些被火烧死的蒙军吗?其中有多少是你我一样的汉人?” “嗯小人高兴不起来……胜了但高兴不起来……” “不是为了高兴是为了有一天能不用再这样打仗。”李瑕道:“我们只有一直胜、一直胜才能决定打还是不打。现在我们没有选择那就直面它。总有一日我们会回到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皮丰嚅嚅着愣愣看着李瑕。 今夜事忙李瑕没空多说道:“先归队吧明夜我们开场庆功宴。” “欸……是!”皮丰傻傻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有人踢了他一脚笑道:“傻蛋打胜了仗还不好?” “就是说啊又打胜了。” “……” 说起来云顶城上的仗宋军可以说是还没输过。 但年年胜局势一年坏过一年云顶城守军士气已日渐低迷这不是两句俏皮话能扭转的…… ~~ 李瑕转头看向夜色忽见南面有火光窜起。 “怎么了?” “李知县!不好了!南城的粮仓被蒙军烧了。” “告诉将士们不必慌尽快灭火。对了明夜庆功宴照旧……” ~~ 蒙军大营。 天光大亮时纽璘坐在大帐之中听着昨夜的战况。 西面惨不忍睹宋军竟有埋伏蒙军烧死、毒死、摔死……损失了近半人。 但毒烟还是使得云城守军混乱一百蒙军精锐得以翻进南城门放火烧了宋军粮仓。 这一百人攀上悬崖就摔死了二十一人放火之后又被宋军堵截却还是有十八人沿原回返回。 总的来说纽璘还是满意的。 要知道他攻的是旭烈兀四万大军都打不下来的云顶城如今城中粮少只要再围困半月何愁云顶城不克? 眼下而言至少云顶城不能成为蒲择之的支援了。 “石抹按只你领三千人继续围困云顶记住散出精骑封堵要道不让宋人下山觅粮即可。” “是。” 纽璘拍了拍盔甲道:“其余人随我西进成都。蒲择之这只老山羊中的箭够多了到了刚宰的时候……” 正文 第341章 主动权 八月初三。 云顶城南的火势已经灭了士卒们先是清理了西墙外的战场又被调到城南清理废墟。一派忙碌景象。 羿青走上城楼只见孔仙正坐在那出神嘴里喃喃着。 “李瑕……李非瑜……” 羿青抱拳道:“孔将军。听说晚间还要开功庆宴这大战之际哪有这种闲工夫……” 孔仙回过头看了一眼。 羿青这人长得五大三粗的满脸都是胡须根根如铁因常年不怎么洗与血污灰尘几乎结成了一块。 萧世显在世时少有说过的俏皮话之一就是“羿青你这胡子都能当面甲了”如今萧世显走了孔仙便也将羿青当作自己的兄弟看。 “犒劳将士一番也好。”孔仙道“李知县与你这粗人做事不同他心细看得出来将士们士气低迷。” “杀外虏、保家乡哪个浑球敢不尽力抽两鞭不就得了。” “毕竟守了这么多年局势又不见好连主将都叛逃了。”孔仙道“人心又不是铁石。” 羿青知道这种事他说了不算不再多嘴又问道:“将军你在这做甚?风大再把你伤口吹裂了。” “等李知县过来。” “他去哪了?还要将军你等。” “去查看城上水井、水池是否被人投毒文官心细、心太细了不服不行。” 这云顶山上宋军开凿水井十八口、水池三十二个说来简单但高山凿井自是艰辛。 守军们有这份吃苦耐劳的坚韧孔仙却没自信能带他们破局思来十分惭愧。 姚世显之事其实对他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以前他觉得顾全大局是对的但现在他开始不断怀疑自身惭愧感始终萦怀在心间每一件小事都能触动。 羿青道:“我怎听说李知县就没考科举是北面立功回来的该是我们武官。武信军那边都传开了他在北面……” “我知道。”孔仙道:“这份智计不是普通武官能有的。” 他指了指南面的仓房又道:“张威逃了、没在姚世安那找到兵册、粮册。李瑕便猜到蒙人要对我们的粮草动手。两日内将粮草搬走又增强了西面的防事……你我就想不到这一点啊。” 羿青道:“但我就不明白了哪怕是空仓为何要放蒙人进来烧了?” “让蒙人估量错我们的粮草总会有用的。” 孔仙说着又想到李瑕当时说的话。 “如今蒙军毫无破绽就像鸡蛋里没有骨头。但我们要有耐心孵等到鸡蛋孵出小鸡了总能找到骨头。而每一点信息误差都有可能是一个小小的裂缝……” 当时李瑕说着“嗒”的一声把城里最后一个鸡蛋敲破剥了吃了。 孔仙欣赏这种坦然自若早已不再有刚碰面时的不满。 不知不觉中他已愿意让李瑕来安排山城防务。 又等了一会山城中各个将领忙完手头的事情过来李瑕也到了众人一边望着山下的地形一边摆好地图议论接下来的安排。 孔仙是主将当先开口道:“先说蒙军动向吧瞭望到纽璘的大部已经西进了。留下的蒙军或在三五千之间。” 似乎是特意与李瑕说的孔仙还遥指了一下地形又道:“从云顶城下山兵马只能走北面山道而蒙军大营就扎在北面的东岳庙附近扼死了我们道路。若想从陡坡与悬崖攀下去也有小股蒙骑正在四处哨探……” 行军打仗与普通赶路不同携带着盔甲、武器、粮草而攀下陡坡悬崖又只能少数人慢慢下一旦被蒙军发现就陷入被动。 羿青道:“我们有六千人杀下山去吃掉这股蒙鞑怎样?” 孔仙摇了摇头道:“蒙军不会与我们在山下决战。” 他拿出推演的兵旗在地图上摆开。 “蒙军骑兵会散开此时如何做?若赶向成都分兵多少人去?多少人留守云顶城?去了之后蒙骑一路袭扰削弱直到我们精疲力竭再冲溃我们。 现在蒙骑封锁了道路打探不到成都的战况。退一万步说便是能杀到成都安知彼时纽璘是否与蒲帅开战? 若非是双方鏖战正酣之际数千步兵杀向野地只会被骑兵吃掉。到时我等全军覆没云顶城也失守蒲帅更无支援。” 孔仙说到这里回想起三年前吕达率兵五千、义军两万支援成都之事。 他们战意昂扬地杀出去锐气正盛之际蒙军并不与之决战不停缀着以轻骑放箭断粮道、堵去路。 最后二万五千人就像一头遍体鳞伤又疲惫不堪的熊一样摔在地上被猎人一刀一刀分割。 聂仲由听了默然片刻难免有些泄气。 他知道李瑕劝过蒲择之率军入驻云顶城但蒲择之却选择与云顶互为犄角而守。现在看来这互为犄角之计根本就难以实现。 “不如派人突围请蒲帅率大军再到云顶城?” 李瑕摇了摇头道:“城内粮草确实供应不了三万大军。” “为今之计。”孔仙点点头道:“李知县是如何看的?” 商议到此时又是一种“明明总是打胜仗战局却一直恶化”的感觉但只有李瑕还保持着稳沉的样子。 “言之总总难点在于主动权。步兵对骑兵主动权总在骑兵手里。他们想打就打何时打、何地打都是由他们决定。这不行应该由我们来决定。” 随着李瑕的开口这场军议的主导者渐渐从孔仙换成了他。 “步军有步军的优势未必比骑兵穿插得慢但要结合地势山与水……” 城楼中的年轻人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着天边云卷云舒洁白的云又慢慢染上一层金黄。 ~~ 入夜云顶城上如期开了一场庆功宴。 山城无酒将士们无非是围坐在那吃些东西听武信军说些云顶城之外的事聊解一些独守孤城的苦闷。 皮丰领了些赏钱但无处可花只好揣在怀里感觉不像是以前那般爱钱了。 他就坐在那捧着馍吃着吃完馍后他抠着指甲缝里的泥污像是永远都抠不干净。 “马部将来了让马部将说说故事呗。” 走过来的是武信军的部将马九。 马九生得一张圆脸眼睛小、胡须稀疏没有部将的威风气笑起来让人感到很好亲近。 “能说什么?该说的都说了将军们知道你们打了这么多年仗烦了但蒙人不退我们只能打下去。” 马九笑了笑扫了扫那张破桌在上面坐下来。 这桌子是士卒们锯木钉的晃个不停。马九也不以为意笑眯眯道:“但孔将军说了等这仗打完找戏班子来排出戏给大家伙看看。” 皮丰不由抬起头眼睛都有些发亮。 这种日子里一出小小的戏便能成了他的一个大大的期待。 “能演《目莲救母》不?我小时候看过可好看了。” 马九笑道:“那不随大家伙点吗想看甚不行。” 皮丰不由问道:“那得是好几出戏?” “嗯大几十出唱个三五天的。”马九把脚踩在桌上看桌子晃得愈发厉害又放了下来。 一群士卒嘻嘻哈哈又有人道:“马部将再说说李知县与聂将军在北边的事呗?” “说说就说说那北地跟咱们这可不一样。”马九叹道:“蒙鞑治下的地方那真个是……” 皮丰早忘了抠手指就那么愣愣盯着马九看。 月光下马九的圆脑袋随着破桌子晃啊晃似把皮丰也晃晕了神…… 正文 第342章 缺粮 “正是那时李知县孤身一人冲进了东京汴梁皇宫。” “皇宫?!”不少士卒惊呼一声。 马九一拍大腿桌子更晃他却是兴奋道:“可不就是汴梁皇宫吗那宫里有一个北边的大人物叫甚名字聂哥哥却不能说但是北面传了几百年的大家族在唐朝、承平时、金国时都当过高官如今蒙鞑狗汗身边的高官。 却说这高官正是李知县要见之人但皇宫中还有蒙鞑狗汗派去的高手名为‘江北十八怪’个个武艺高强。 李知县便一人一剑独战这十八怪为首第一怪诨名‘吞天蛇’使得一柄金蛇长枪……” 马九这一点故事全是林子与他说的。他本就记不清与麾下士卒们闲聊了几次之后就彻底变了样此时说来东说一嘴西说一嘴。 皮丰却是听得蒙了遥想那汴梁皇宫里的一场血战心驰神往。 “李县尉大喝一声‘呔’!一剑将那吞天蛇的蛇头斩下来之后便进大殿见了那高官。那高官告诉李知县要是大宋能多打几场胜仗他们北边的各个将军便也要起兵反蒙‘共复汉人河山’。” 话到这里有人问道:“那就不打仗了?” 马九说得激动小眼睛一瞪道:“可不就是不打仗了嘛!” 他腚下那破桌终于是撑不住“砰”的一声塌了下去马九摔在地上哈哈大笑。 皮丰见这一幕本很是担心最后却不由跟着傻笑起来。 他从没想过一个堂堂部将也能跟他们这些小卒一起乐呵。 这事归根结底因李瑕这个知县都从不抖威风因此马九也不愿拿部将的名头压这些苦守孤城的将士。 “继续说继续说说到哪了……” …… 这夜皮丰翻来覆去睡不着时而想到这一战过后将军要请戏班来时而想到汴梁皇宫里的刀光剑影时而想到天下汉人共同举事再无征战。 想到马九摔坐在地上的一刻他还会忍不住笑笑。 八年孤驻云顶城日子过得如漫长的黑夜一点点小小的期待便成了他的星光。 ~~ 次日羿青在军中调了千余人与武信军一起组成了三千人。 小小的整编之后这三千人被交由李瑕指挥。羿青领一千五百云顶守军聂仲由领一千五百武信军。 皮丰就在羿青军中。 他本以为是要去支援成都然而羿青却是下令让一千五百人从东面攀下金堂峡。 沱江奔流不息在这一段劈开两岸的深山形成了悬崖绝壁。 攀下金堂峡不难蒙军虽然有游骑哨探但在这悬崖与沱江之间的狭窄地形上根本无法调大队人马阻止宋军下山。 但下了山又能如何?挤在江边根本不能攻击蒙军反而很难再爬回云顶城。 在皮丰想来这还不如从北面下山。 虽这般想着他还是在腰间系上绳索往悬崖下攀去…… ~~ 蒙军营地。 石抹按只听了哨骑的禀报问道:“下去了多少人?” “慢慢攀慢慢攀都大半天了也没下去多少人这一天下来一千人能下到崖下都难。” 石抹按只嘀咕道:“宋军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将军是否派兵去杀光这些宋军。” 石抹按只摇了摇头看着地图。 地图很简单一条沱江两边都是高山西面画了个圈代表云顶城。 而金堂峡就只有一条小缝在这样的小缝隙里骑兵施展不开又会遇到山顶的砲石……且没必要去打。 “下来的宋军根本哪也去不了敢从南北方向出来我们马上能堵死他们只能重新爬回云顶山。要不就是……渡过沱江?” 石抹按只嘀咕到这里兀自点了点头很佩服自己的推断。 宋军派小股人下金堂峡只能是为了渡江。 “去做什么呢?” 石抹按只想了想道:“找粮食。城里粮草被烧了宋军不敢与我们决战只好派人去找粮食。” 他嘿嘿一笑因猜出了宋军的意图而愈发得意。 石抹按只没有阻止宋军下金堂崖渡江阻止也阻止不了只吩咐了五百骑兵从上游渡河。 “渡过河之后先拖垮这千余宋军他们粮草不多了很简单就灭了他们。” “将军若是宋军就呆在沱江东面的山里呢?” 石抹按只道:“山里能有什么粮食他们必会出来找粮。不然不用你动手饿也饿死了……” 作了如此安排石抹按只不再管这千余人。 在他看来这宋兵主将实在是蠢得厉害这种时候还敢分兵还不如一股脑地杀下山来。 石顶城上的粮草显然不多了。 又过了几日山上有个名叫“蒋金石”的部将偷偷派人下山来请降与石抹按只约定八月初九请蒙军上山夺城门。 石抹按只嘴上答应下来到了八月初九夜里却只派了十余人上山。 这十余蒙军上山后躲在岩缝里呆了一夜天亮时却见宋军从树林里鱼贯而出。 “将军说的不错宋军果然有埋伏。” 石抹按只哈哈大笑讥嘲宋军竟还想用这笨办法骗他上山去打攻城战。 “他们都没粮草围都围死他们了哪还要攻城?等着吧急的是他们很快他们就会下山想要决战。” 如石抹按只所料八月十一日山上粮食告罄的宋军果然杀下山来。 ~~ 与此同时成都城外蒙军正在准备攻城。 战场上蒙军造着砲车一口口大锅摆开正在烹着人油。 纽璘与阿卜干大马金刀坐于大帐之中身边站了一排人张威也在其中。 “杀了兀良合台后到大理……段兴智死了……灵关道……成都……云顶山。” 阿卜干问道:“突然审这么多人要审什么?” “马屁股后粘了一只会蛰死马的毒蜂啊。”纽璘道“从云顶城过来走得急没问清楚这里面藏了这么一个人。” “谁?” “李瑕。” 阿卜干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杀了兀良合台的正是他。” “速不台那儿子不是被叙州史俊斩杀的吗?”阿卜干问道。 他其实是看过阿术传来的战报但以为是史俊打败兀良台合时麾下一个将领杀了兀良合台没将李瑕当一回事没记住这个名字。 纽璘不同想过之后便推算出李瑕的整个踪迹并对其在成都之战中起的作用有了大概的估量。 他没回答阿卜干反而思虑起云顶城的情况。 “石抹按只对上这人怕是脑子不太够用。” 纽璘想到这里招过儿子吩咐了一句。 “也速答儿你回去替了石抹按只……” ~~ 云顶城下四千宋军杀来石抹按只见其锐气正盛并不与之交战。 蒙军行军并无太多辎重沿途带着牛羊或杀马吃又可每日四散抢掳。 骑兵一散开宋军连可攻打的营寨也没有四千人结着阵列追了一会见追不到蒙军只好又向云顶山退去。 宋军一撤蒙军又掉转马头追上来也不用结阵轻骑赶上对着宋军就是一阵乱射待宋军回头射箭他们却又散开…… 如此几次之后宋军疲惫不堪。 石抹按只对这种打法最是娴熟哈哈大笑终于命令重骑冲撞宋军阵列。 蒙军重骑再结成阵列宋军已慌得厉害向云顶山城狂奔。 山道狭窄落在后面的宋军显然已来不及上山一千余人慌不择路连忙掉头向南跑去。 那是云顶城西南方向的另一座山叫“钟嘴梁子”因为山梁起伏状如钟嘴。 石抹按只毫不犹豫立刻下令追击这支宋军。 毕竟云顶城难攻反正山上又无多少粮草不如先歼灭这一千余人。 眼见重骑冲不上钟嘴梁子石抹按只又立刻下令命一千轻骑绕过高山继续围堵…… 正文 第343章 看穿 从钟嘴梁子向南到处都是山峦起伏道路崎岖。 东南十余里有个山隘叫“阎王坡”从钟嘴梁子过来一路上都是深山窄谷风出来如同鬼哭。 羿青正在阎王坡上埋伏。 前几日他率军从金堂峡上攀下、渡过了沱江在东岸的山林里穿梭从鹰嘴崖到老虎口又突然折返。 有五百蒙骑一直在山下缀着被羿青在老虎口与鹰嘴崖之间的山道上击败。是役羿青并没能斩杀太多人头却俘虏了数十蒙军。 之后羿青便率一千五百人在东岸南下渡过了沱江之后便直奔阎王坡准备着陷马沟、落石等等。 终于到了约定好的八月十一羿青不知李瑕能不能按约定把蒙骑引过来打整个人都焦虑起来。 “头埋低点拿叶子盖一盖别被太阳照到亮了。” 羿青踹了麾下部将一脚猫着腰向山顶走去路上也检查着一个个兵士。 山崖边百余士卒手拿着铁锥正守着几个巨石把它们的边角都凿圆只有这样巨石才能滚动起来被推下山。 “行吗?莫要到时候推不下去让蒙鞑逃了。”羿青拍了拍一个士卒的背沾了一手的汗。 他也不在意随手在腿上擦了盯着那石头。 “将军放心八年小人凿的石头都数不清了。” 应话的是皮丰一双手被石头划得血乎乎的。 羿青看了皮丰一眼踹了他一脚道:“我记得你小子回头手上的伤结痂了别总抠它你他娘的老喜欢抠。” “诶不抠。”皮丰应道虽被踹了一下心头却也暖和起来。 羿青一直以来就注意到麾下士卒的各种习惯但他的性格不爱说话怕显得跟个老娘们一样絮絮叨叨。但前次庆功宴上他也听到士卒们说了些心里的苦闷因此学着照顾他们。 他拍了拍皮丰的背道:“看你今日难得精神些不错。” 皮丰还是怕自家将军憨笑了下道:“小人想打胜仗……看戏。” “出息。” 羿青笑骂一声转身走开站在崖边望去眼看着日头渐渐向西心里又不免嘀咕起来。 “李知县呐李知县真能把蒙鞑引来吗?” 忽然羿青眼一眯。 “来了!快……” ~~ 皮丰趴在山崖上看着友军如同溃逃一般穿过下面的山谷不多久马蹄声如雷般远远传来是蒙军的骑兵正在紧追不舍。 “蒙鞑想不到会有埋伏。”皮丰心想着手微有些颤抖不是因为紧张他都是老卒了当然不会紧张而是因为兴奋。 终于下面的蒙骑已追进山谷。 “动手!” 皮丰一个打挺骨碌碌地爬起来大喝道:“用力推啊!” “一二使劲!”数十个宋兵将士吆喝着齐力推动着巨石。 他们在悬崖边上埋了几个树桩计算好了巨石滚到那里会弹起来砸在下面的山道上。大颗的汗珠从他们脸上滚滚而下那被凿得圆滚滚的石头晃动了一下开始向下滚去。 “嘭!”一声巨响传来。 崖上的宋兵欢呼一声又喊道:“继续推!把蒙鞑堵死!” 皮丰血糊糊的手又破开在石头上留下一道道血印子。他却浑然不觉只觉有用不完的劲…… 山风又吹进阎王坡响起如鬼哭般的哭咽声把山谷中的惨叫带向钟嘴梁子。 落日熔金在天边勾抹出一片血红…… ~~ 两日后。 “吁!”也速答儿勒住缰绳跨坐在马上冷眼扫视着石抹按只的营地。 石抹按只迎过来道:“也速答儿你怎么来了?” “你败了?”也速答儿问道。 石抹按只讪讪道:“小败了一场。” 也速答儿问道:“损失了近千人?” “你怎么知道?”石抹按只脸上挂不住嘟囔道:“你才来哪个该死的东西就跟你多嘴。” “我八岁就跟着阿布打仗这都看不出来白打那些仗。” 也速答儿说着翻身下马手里的马鞭一抖“啪”的一声狠狠抽在石抹按只身上。 “噢!” 石抹按只痛叫一声脸上登时起了一条血痕。 “这一鞭是替我阿布打的。”也速答儿道“你挨了这事就暂时揭过了回头阿布再亲自罚你。” 也速答儿说着丢开马鞭从腰间解下酒囊丢过去道:“这酒是我请你喝的我年轻打了你。但草原上的汉子胸怀也要像草原一样广阔你别怪我。” “不怪你我自己运气不好中了宋人的埋伏没说的。”石抹按只痛得嘶了两口气拿酒痛饮了一口又道:“但你看着这仗我能找得回来。” 也速答儿揽着他的肩道:“进帐说……你不是运气不好是遇到的宋人太狡猾。打听过是谁指挥的吗?” “谁?” “李瑕。” …… 也速答儿今年只有二十岁他长得像他父亲纽璘年纪轻轻就满脸胡子但他的眼神却很沉静。不仅智勇双全还会说汉话、会写汉字。 进了帐之后也速答儿一边听石抹按只说着一边提笔在地图上画着。 “宋军下了金堂峡后你派谁过江追击他们?” 石抹按只道:“派了都剌领着五百人去追。” 也速答儿道:“叫他过来。” 都剌上次带人攻云顶西城被宋军火攻大败;算上这次已连接两次大败进帐之后连忙向也速答儿请罪也挨了一鞭子。 “你是在鹰嘴崖被击败的?” “是。”都剌挠了挠脖子应道:“当时损失了一百多人我带兵逃了三十余里休整好再追过去宋军已不见了踪迹……” 也速答儿仔细听了看了都剌一眼见他浑身是伤挥了挥手道:“去台把伤养好偶尔输几仗没事。” “谢将军。”都剌又挠了挠脖子退了下去。 也速答儿向石抹按只又细细问了阎王坡上的战事了解了简详的经过。 “不是很厉害的智谋无非是先遣千余人到东岸利用沱江甩脱你的哨探布置伏兵再埋伏你一场。”也速答儿道“如果是我在李瑕骗不了我。” 石抹按只不服气道:“回想起来简单打的时候怎么能想到……” “云顶城上有粮。”也速答儿道“张威没能真的烧掉汉人的粮仓。” “有粮?” “嗯没有粮食那些宋人不可能在野地里绕那么久。看来是李瑕已有准备早已转移了粮食。” 石抹按只道:“我就是不知道这一点才中了汉人的计。” 也速答儿道:“有三千汉军在云顶城下在哪?” “不知道。”石抹按只道:“已经不在阎王坡了我派了哨骑去找还没消息。” “应该是李瑕亲自带的。” “你怎么知道?” 也速答儿道:“云顶城守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这样打过。蒲择之特意派李瑕过来可见这人是有能耐的只能是他在和你兜圈子。” 石抹按只有些服气问道:“那怎么做?” 也速答儿闭上眼把他那双弯曲得变形的长腿架在马鞍上枕着手思考起来。 “能去哪……要带三千人去支援蒲择之……但他不会直接去沿途都是阿布的哨探除非他能歼灭石抹按只……” 想到这里有哨骑回来进帐禀报道:“找到宋军了!在南面的五挂山……” “好!”石抹按只转头向也速答儿问道:“怎么做?去咬死他们?” “不。”也速答儿道:“五挂山离这里五十里远宋军不可能过去。” “为什么?” “他们没有粮食走不了那么远。” 石抹按只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他们有粮食吗?” “云顶城上有粮但李瑕这三千人没有粮。”也速答儿道:“他先派千余人下金堂峡一人最多携带七日口粮。后面那千余人没携带任何辎重要敢走那么远等粮食吃完了很快就要溃败。” “可明明探到他们在五挂山。” 也速答儿想了想忽站起身来道:“他想偷袭我们。” “什么?” “今夜李瑕必派人来偷营。” 石抹按只不信道:“哨骑都派出去了宋军根本就不在附近。” “不他们就在附近。”也速答儿道:“三千人就在云顶城上还有三千人就在沱江东面。只等今夜两面夹击你。” “沱江东面?”石抹按只转过头向沱江望去…… 正文 第344章 失约 鹰嘴崖上李瑕凝望着江水聂仲由、羿青正站在他身后等候吩咐。 “石抹按只不过两千兵力若再派兵去五挂山营地里便只剩千余人。一旦他们发现动静不会与我们交战只会立刻散开。我们要歼灭他们必须先包围。” 李瑕抬手一指远处江面上的浮桥道:“马九你率两百人先抢夺浮桥。记住在不惊动大股蒙军的情况下杀掉浮桥附近的守卫。” 马九站起身应道:“是。” “浮桥东、西各是三十人你必须先派一百人从上游泅水过去。不可逃掉一个人可明白?” “明白!” 李瑕又道:“我们过江之后会立刻烧毁浮桥。隔绝蒙军向东逃窜的道路。南面是云顶城孔将军会率部正面攻打蒙军。我们则要堵住西、北两个方向。 羿青云顶守军熟悉地形渡江之后立刻西进在雷打岩设伏;聂仲由武信军之后再渡江到小云顶设伏。 记住不急着先动手。等孔将军率兵下山蒙军四遁之后再动手。” ~~ 蒙军营地。 也速答儿道:“宋军已渡江三次他们最多不过两三小船用以运载重物。第一次是在金堂峡;第二次是在阎王坡东面的淮口从东岸泅到西岸;第三次在淮口从西岸泅到东崖。今夜是第四次……” 他在地图上点了点道:“我们在这里东岳庙。东边是野猪林。浮桥就架在野猪林你上次派五百人到东岸就是走的这里。今次宋军不可能再慢慢渡江他们只能争夺浮桥才有可能突袭我们。” 石抹按只问道:“我们趁他们过浮桥时半渡而击?” “不。”也速答儿摇了摇头道:“宋军人数更多不要轻易决战。一旦被拖住云顶城守军杀下来败的会是我们。” “那怎么做?” “宋人有句话‘未战而先算也’。”也速答儿喃喃道:“阎王坡一战宋军封堵山谷使我们千余人少有能逃走的。可见李瑕心狠作战每每喜欢围堵歼灭今夜必然也是这般……我们有几条退路?” “两条。”石抹按只道:“向西、向北。” 他在地图上给也速答儿指了出来。 “西边这条路我知道我今日过来便是走的这里。”也速答儿道“这里有个山谷叫‘雷打岩’是个埋伏的好位置。” 石抹按只道:“北边这里有座山也是这几年被称为‘小云顶’。” 也速答儿道:“石抹按只带一千人去五挂山但不要真的去假意向南的骑兵过了钟嘴梁子后就绕回来绕到雷打岩等着。若宋军想分兵过去埋伏我会率剩下的一千人立刻西进两面夹击他们。” 石抹按只问道:“要是宋军没分兵呢?” “宋军若不分兵渡江之后必会全力攻营我会佯败西进引他们进入雷打岩以伏兵杀败他们。” 也速答儿说完眼中泛起自信的神情道:“今夜我必胜……” ~~ 是夜月光很亮。 马九亲自率了一百人游过沱江也不披甲猫着腰沿着野猪林奔向浮桥。 一百人脚步轻轻的趁着浮桥边的守军还未反应过来猛然杀了上去。 战斗结束得很快马九提着带血的刀圆脸上又泛起笑意。 “快去通知李知县可以过江了……” 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几名蒙军士卒正远远望着这一幕之后立刻翻身上马。 “走去告诉将军宋军已开始过江了……” 这几个蒙卒骑术高超夜色中策马也并不发出声音迅速奔向蒙军营寨。 营寨里所有蒙军都未入睡已纷纷跨坐在马上等候命令。 也速答儿听了信报脸上泛起满意的表情吩咐道:“准备吧宋军上钩了。” 之后继续有哨骑飞马来报。 “报宋军已过了浮桥……” “报望到宋军分兵有一千人向西面雷打岩而去……” 也速答儿翻身上马喝令道:“大蒙古国的勇士们出发!杀败这些懦弱的宋人!” “杀!杀!杀!”千余蒙骑迅速向西袭卷而去。 也速答儿知道石抹按只已埋伏在雷打岩等宋军一到会立刻杀出。到时蒙骑两面夹击一个回合便可杀败那一千五百宋军之后便可驱赶溃兵击败宋军大部。 他策马走上西进的道路月光下能看到山峦在眼前转过。 有士卒伏身看了地上的脚印禀报道:“将军宋军刚才已过去了。” “我知道。”也速答儿应道智珠在握的样子还自语了一句。 “幸好我赶到的及时否则石抹按只今夜又要大败了。” 然而快到雷打岩时还未听到杀喊声。 “石抹按只人呢?怎么还没设伏?”也速答儿喝道:“乌热你带哨骑向前探探怎么回事……” 箭雨突然射了下来。 “嗖嗖嗖嗖……” “杀啊!” 随着蒙卒的惨叫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宋人的大喝。 “杀虏!” 前方一列列宋兵正执着长矛组成了森然大阵。蒙军才转过山路前排的蒙骑还来不及勒马已向宋军的长矛阵撞上了上去。 “吁咴咴……” 也速答儿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迅速回过头看向来路。长年打仗的直觉告诉他还会有宋军赶上来绝不能在此与宋军作战。 “冲过去!勇士们宋人立足未稳杀穿他们!” 也速答儿毫不犹豫立刻下命冲破前方的宋军。 虽是极短的时间内他也看出来了。宋军根本没想到蒙军会这么快就到没来得及到雷打岩埋伏阵列布置得十分仓促。 这证明他的分析没有错问题是石抹按只到底去了哪里? 暂时顾不得许多重要的是逃出生天。 “杀穿他们!” 蒙骑没能提起速度只能驱马上前以打头锤、弯弓迎战宋军。这种肉搏并非他们常用的战术基本上与宋军保持了同等的伤亡。 也速答儿心疼欲死。 蒙军人少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向来喜欢利用骑兵的优势进行袭扰。今夜这一仗这般打便是赢了对他而言也是输了。 好在他观察的没错宋军确实立足未稳那宋将也心疼兵力很快下令让宋兵退向两侧的山地以箭雨向蒙军攻击。 也速答儿见状当先冲锋终于杀穿了宋军的阵线领溃兵向西而逃。 但至此时他还是不明白石抹按只到底去了哪里…… ~~ “哒哒哒”马蹄声响了许久直到天色大亮也速答儿终于看到前方狂奔而来的百余蒙骑。 “石抹按只呢?!” 也速答儿策马迎上盛怒之下还是压着火气扫视了一眼来的蒙卒们只见一个个狠狈不堪似经历过一场大败。 “石抹按只呢?”也速答儿再问声音已十分克制。 “将军。”都剌策马迎上前声音里满是惶恐道:“石抹按只将军已经……回长生天了。” “怎么回事?” 都剌也不答只是挠着脖子显得很为难。 也速答儿皱了皱眉策马上前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嗖!” 突然都剌身后一人张弓搭箭一箭应弦而出。 也速答儿猛一抬头只看到那朝面门而来的锋利箭簇…… ~~ 雷打岩。 李瑕已领兵赶来查看着战场道:“看来蒙军是换将了。” “只可惜没埋伏成功。”聂仲由道。 “不可惜。反而是长了个教训要奇袭还得有足够的情报才行。这新来的蒙将厉害差点就反过来埋伏了我们。” 李瑕神色平静又喃喃了一句。 “好在他晚来了一步也好在这次我们多留了一手……” 正文 第345章 谁的命重要 早在云顶城上的庆功宴时羿青问过李瑕一个问题。 “李知县说我们的将士‘厌战’了蒙鞑怎就不厌战?” 彼时李瑕想了想道:“与环境有关吧我们汉人从事农耕自给自足。蒙人不一样他们的妇人孩子放牧男人全民皆兵抢掳就成了他们的职业一天不打仗就断了一天的收成。” 羿青听不懂嘟囔道:“这话说得也太绕了吧。” 李瑕道:“想来蒙人也是会厌战。他们打仗是为了抢掳成都之战却没得抢掳想必普通的蒙军士卒也厌倦了。” “那为何有姚世安这种叛降的狗贼少有蒙人叛降?” “蒙人、汉人其实都一样只要有理由也会叛降。”李瑕道:“人性都一样都懒惰想求生想过好日子。” 说到这里李瑕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道:“我们可以试试。” “李知县这是啥?” “小心点别让伤口碰到了……知道荨麻吗?” “不知道。” “蝎子草知道吗?” “知道咬人草。”羿青道:“这山林里多得是蜇到人了痒得厉害得在伤口上撒尿才能好。” “就是类似荨麻的效果但是苗巫配的厉害百倍。”李瑕道:“你下了金堂峡之后若俘虏了蒙军将领可以用在他身上能让他痒得痛不欲生。” 羿青小心翼翼接过那匣子问道:“然后呢?” “让他拿东西来换解药蒙军的情报、主将的人头、出卖手下的士卒都可以。最好是在他身边安排人手再作联络。” “能成不?” “蒙古人并不比汉人硬气。”李瑕道:“如姚世安这般能守孤城数年已是意志坚定之人连他也都叛逃了……当然万里挑一的硬骨头也有遇到这种你就别用这东西了省着点。” “好咧。”羿青又问道:“对了这真的有解药吗?” “没有。。” “尿也不能解?咬人草都是用尿解的。” “荨麻只是比喻这里面大概是虫卵遇血会孵化。” “哦啧啧……” 几日之后羿青在鹰嘴崖俘虏了都剌。彼此一见颇有些冤家路窄的意思。 “哈哈哈狗鞑你不是拿砒霜巴豆毒你老子吗?这次就休怪老子以牙还牙了。” 说着羿青不等通译帮他翻译径直将黑乎乎的东西抹进都剌脖子上的伤口。 “你们两个换上蒙军衣甲跟着这位都将军回营……” ~~ 都剌痛不欲生。 蒙军南下以来最讨厌的就是南边各种奇奇怪怪的草木与虫子军中常常有水土不服而生病之人他们将各种病症统称为“瘴毒”认为豪饮烈酒能治瘴毒。 从鹰嘴崖归营之后都剌已饮了三袋烈酒身上的“瘴毒”却始终未解。 都剌一心只想解除这种痛苦遂把两个宋兵留在了身边带入了蒙军营寨。 待阎王坡一战之后李瑕便派俘虏给他递了个消息。竟是用蒙文写就的纸条封装在蜡丸里内容是让都剌引蒙军到五挂山去。 没想到这日也速答儿入了营却是让石抹按只领了一千人假意进攻五挂山。 蒙军才出营云顶城上当即便点起狼烟。 石抹按之也望见了狼烟若是平时他懒得在意这些细节这次经也速答儿分析过他才知道宋军果然是有奸计。 “也速答儿真聪明。”石抹按只跨坐在马上转头与都剌闲聊着。 都剌痒得厉害额上汗流不止咬着牙应道:“嘶……是真聪明。” 石抹按只道:“我们过了前面那道山梁云顶城上看不到了便绕道回去。” “这么快?” “得尽快去雷打岩啊。” “啧……将军再往前走几里吧?额秀特……别让云顶城上的守军瞧见了……” 石抹按只忽眯了眯眼道:“你脖子怎么了?也被虫蜇了?” “没。” “记得阿孛日吗?”石抹按只道:“到了这鬼地方以后得了瘴毒肚子涨得比马肚子还要大不停呕血求我给他一刀送他回长生天。” 都剌没心情听他啰哩叭嗦忍着痛楚应道:“记得。” “你要是也得了瘴毒跟我说我也送你回长生天。”石抹按只咧了咧嘴道:“放心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帮你养。正好你兄弟去年死了婆娘继了你婆娘。” 都剌在某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将军到前面的山梁子里……嘶……停一停往我脖子上撒泡尿……” “你说什么?”石抹按只一愣。 “撒泡尿……听说是宋人的土方子。”都剌道:“别人的尿我嫌弃……只能由将军来了……” ~~ 林子带了八百人埋伏在山坳里。 依照李瑕与羿青的计划应该是石抹按只驻守营地由都剌领兵来攻五挂山。没想到来的蒙军竟打的是石抹按只的旗号。 林子犹疑不定却见前方一骑快马奔来正是羿青安排在都剌身边之人。 “林部将都剌打算在前方三里处斩杀石抹按只请林部将速领兵杀败蒙军……” 林子不敢再犹豫当即领兵杀出。 这战场并非宋军预先准备好的但蒙军失了主将抵抗到了夜里终于被宋军击溃。 再听了也速答儿之事林子心惊不已连忙点了军中百余会骑马的士卒换上蒙军盔甲马匹向雷打岩赶去。 天亮时他们终于绕到雷打岩西面只见山道中蒙军溃兵正鱼贯而出。 那边也速答儿拨马而出与都剌大声吆喝着。 林子低着头目光闪烁着心想也速答儿才到一日便能看出那么多布置若不是都剌这一步暗棋没被看出来这次只怕要吃大亏了。 “这人不能留。” 心中这念头一转林子张弓搭箭毫不犹豫对着也速答儿就是一箭射出。 “噗。” 也速答儿闪身一避箭支已从他面颊贯了过去将他两边脸各窜了一个窟窿血流了满脸。 来不及喊他身子一俯拨马便走重伤之下、危急之际竟还了一箭。 这一箭力道更大角度更刁钻径直破开都剌身上的札甲狠狠钉进都剌肋骨之中。 “将军!”此时后面的蒙卒才反应过来纷纷抢上对着都剌、林子就是一阵乱射。 “杀了他们!” “都剌叛了!” ~~ 林子曾北上亳州见过李瑕刺杀乔琚之事今日这举动未必没有效仿之意。 然而未能射杀也速答儿他也不免有些遗憾。想来若是李瑕亲至必会以蒙语应答近身与也速答儿接触施出避无可避之杀招。 “可惜没好好学蒙语。” 正这般想着箭雨已到眼前。林子连忙一扯都剌的缰绳率部狂奔。 他这一百人骑术远不如蒙骑一击不中便不也与蒙骑交战只能向两边撤去眼看着七百蒙骑远遁。 “该死!” 战事暂歇林子想到与大功失之交臂懊恼不已。再转头一看只见都剌身上插着几支箭浑身血流。 “解……解药。”都剌喃喃道。 他这两个字竟是用汉语说的想必身上难受得狠了竟是还学会了这词。 林子见连蒙人都能学会汉语更加生气捂着伤口吼道:“解药个屁!你这毒根本没有解药!” 都剌虽听不懂但眼神立即就黯淡下来他脑子里忽然想了石抹按只临死前说的话。 “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竟还杀我……我的命比你重要的多……” 此时都剌生气渐去兀自喃喃道:“我的命……才重要……” 正文 第346章 推进防线 时近正午也速答儿率兵狂奔三十余里带残兵逃出生天才停下来艰难地翻身下马。 战场上小卒往往只中一点小伤就难以保命。为将者不同用得了金贵的药随行还带着医术高超的大夫。 “将军忍一会小人要把箭从你脸上拔出来……请将军张嘴。” 也速答儿张开嘴脸上如撕裂般得剧痛感受到那大夫拿出铁钳伸进嘴里“咔嚓”一声将箭杆剪断。 “脸上出血不多但箭上抹了金汁小人虽有上好的金创药却也得先为将军清创……只怕还要烙了伤口……这……将军这脸这怕要毁了小人……” 周围有几个蒙将闻言拎起那大夫就要恫吓。 也速答儿却是摆了摆手从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道:“让他治。” 他满脸满嘴都是血声音如同风吹过破屋般漏着风十分可怖。哪怕只说了三个字也显得极为痛苦额上的青筋爆起。 一柄匕首颤抖着被那大夫举起来。 “那……小人就动手为将军清创了……” 那大夫开始割也速答儿脸上的皮肉并用烙铁止血。也速答儿几乎疼死过去这种伤势连咬牙都不能…… 终于冰凉的金创药敷在脸上那大夫又拿了止血药塞着也速答儿的嘴。 “将军尽量不要出口水以免伤口不能愈合……” 也速答儿浑身湿透不言不语地坐在地上拿手指在地上写道:“宋军歼灭不了石抹按只的兵马去把溃兵收拢回来。” “将军这仗败了去找都元帅吧。” 也速答儿没说话只是敲了敲地上的字眼神中怒火似在跳跃。 他心底念着李瑕的名字意识到自己还是小看了对方…… ~~ 李瑕扶起林子道:“你做得不差了。” “我差点就能击杀蒙鞑主将太可惜了。”林子犹在懊恼。 “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必沉溺于懊恼。”李瑕拍了拍他的肩道:“商讨下一步吧。” 不一会儿聂仲由、羿青分领着麾下的部将上前地图也被摆出来。 李瑕先对昨夜的一战进行了一个总结。 “我审过俘虏蒙军新来的这个将领叫‘也速答儿’是纽璘的长子这人很厉害智勇类其父。他若是再早来两天这次败的就会是我们。因此我们不能再掉以轻心对付石抹按只的奇谋不能用在也速答儿身上只能正面硬战。 接下来也速答儿有两个选择退走与纽璘合力或收拢溃兵继续堵截我们。无论如何选他都慢了一步。暂时已不能阻止我们进军了。” 李瑕话到这里在地图上点了点指了一个叫“洛带镇”的地方。 “我打算进军洛带镇此地东距成都五十里离纽璘的中军大帐不过三十里随时可打探到成都之战的进展方便支援蒲帅。” 聂仲由问道:“离蒙军大部这么近若纽璘先攻我们又如何?” “那就缓解了蒲帅守城的压力。”李瑕道:“蒲帅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喘气的时间修缮成都城墙调整军心士气等待叙州、泸州方面的援军。” “但我们能守住吗?” 李瑕道:“这次击败了云顶城下的蒙军我们便有时间从容进军洛带镇。孔仙将军会趁这两天运送粮草、辎重过来。” 他在地图上云顶城与洛带镇之间画了画。 “洛带镇离云顶城也是五十里中间都是山峦。我们要在这些高山之上布置哨岗使云顶城与洛带镇随时能互助支援。也速答儿新败已拦不住我们等他反应过来就会发现我们的防线从云顶山向西南推进了五十里。” 聂仲由道:“但我还是不明白若纽璘大军来攻要如何防守。” “你看这里洛带镇东面是两座山滚龙坡、五里坡。蒙军若小股兵马来我们可在山上以砲石帮助守城。若是大股兵马来我们便退入山地伏击蒙军边打边撤……” 聂仲由凝视着地图沉思了一会觉得李瑕的计划多少还是有些瑕疵需要补足但当前的情形确实已只能照这样走了。 半日之后近三千人便向洛带镇进发那边孔仙已派人开始清剿山间的蒙军溃兵并运送辎重。 …… 聂仲由与李瑕并肩而行道:“你北上之时还不会这些的。” “哪些?” “行军打仗。” 李瑕道:“现在也说不上会还差得远。没打过上万人的大战只是些小阵战。” “称得上进益飞快了。”聂仲由道。 “总该要有些进步都过去一年了。” “我佩服你。”聂仲由道一副有话就直说的样子“当年从牢里捞出你我没想到你能走到这一步。” 李瑕抬眼看着前方的青山想了一会忽道:“等这仗打完我要与明月成亲到时来喝喜酒。” “那是自然我还以为你是在想战事。” “战事无休无止也打太久了。” 聂仲由那张螳螂一般瘦削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道:“原来你也有厌倦的时候我以为你喜欢打仗。” “不是厌倦。”李瑕摇了摇头一板一眼道:“合理的休息才能更好的运动打仗也一样现在却是连休养生息的时间也没有。” “没办法。”聂仲由道:“自古守四川必守汉中失了汉中只有挨打的份。” “是明明是小胜不断但始终无法扭转局面。” 聂仲由道:“这般说吧纽璘已立于不败之地。骑兵或许有小败但难以被重挫。你我能埋伏千余敌兵却埋伏不了两万人。纽璘稍有小败汪德臣即可立刻支援因此小胜再多也极难扭转局面。” “我知道。川蜀门户已经丢了只求能保住了蒲帅大军。” 聂仲由依旧觉得可惜可惜箭滩渡一败大局上终究还是输了。如今李瑕做得越好越让他觉得遗憾。 当初若换李瑕守箭滩渡结果是否大不相同……聂仲由忽有了这样的感慨。 但李瑕资历、官职显然不够。 “贾似道被调到两淮了。”李瑕忽然道。 “什么?”聂仲由一愣没听懂。 李瑕道:“我们带回的情报、兀良合台的人头贾似道有用他应该已答应我联络杨果了。” “你怎么知道?” 李瑕道:“贾似道到两淮的消息是蒲帅告诉我的他不会毫无理由就过去还有去年塔察儿、帖里垓进攻两淮才到了山东便被李璮动了手脚很可能与此有关。 从我得知迁为知县那天我就一直在想这些事。当然这事需要有更具体的消息才能判断可惜开年来我就一直领兵在外……太想回庆符县看看了纽璘耽误了我太多事。” 聂仲由沉默了一下道:“打败他。” “对了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李瑕道:“蒲帅只让我增援云顶城并没有给我处置姚世安的权力。” 聂仲由虽早有预料。 “到了你该知道此事的时候……蒲帅对云顶城发生的事只怕没有预料。”李瑕说出了他的担忧。 …… 如今在身边的这些人当中李瑕只有在面对聂仲由时才会把心里这些想法说出来。 他也需要喘息也有许多私事与公事要安排心里也有忧虑…… ~~ 此时纽璘正在对成都发动强攻。 蒙军驱赶着俘虏来的汉兵如蚂蚁一般涌向成都的城墙;砲车抛出尸油凝炼的火球轰然砸向城中烈火熊熊。 宋军嘶声叫喊着奋力将冲上城头的敌兵推下抱起木石狠狠地砸下去。 远远的汪德臣从利州派来的精骑已赶来汇入蒙军的营地。 宋军收复家园的热情已在渐渐消褪家园已然残败、荒无人烟而蒙军却越打越多让人感到无比绝望。 “轰!” 城楼经不住烈火的焚烧轰然倒塌。 残破的城墙也是摇摇欲坠落在蒲择之眼里仿佛是大厦将倾…… 正文 第347章 洛带镇 雷打岩一败蒙军损失了两百余人。而都剌虽杀了石抹按只却并不能将蒙军引入宋军预设的埋伏点因此那支蒙军虽大溃却并未被歼灭太多。 短短两日之后也速答儿收拢溃兵重新聚集起一千六百人。 从这方面而言也速答儿挫败了李瑕想要埋伏蒙军的计划避免了本可能发生的覆灭之祸。 只因接手的时间太短没能识破都剌的背叛好在这种小伎俩并不能大量杀伤蒙军。 也速答儿还发现一件事即李瑕的作战方法其实与蒙军一样。 这边蒙军不愿意攻强云顶城吸引宋军到野地袭扰那边李瑕不愿与蒙军野战则吸引蒙军到各种山坳、峡谷; 这边蒙军招降了姚世安那边李瑕就招降了都剌…… 自古以来打仗无非都是那些计谋只看运用而已李瑕运用得不错。很明显这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初上战场正在飞快地学习。 可笑的是自蒙军开战以来每每有宋军大将归降蒙古却少有蒙古将领投降宋朝。这件事不管在蒙人还是宋人想来都是不可置信仿佛蒙人永远不可能投降。 几乎没有宋人试着去招降过蒙将唯有李瑕。手段虽卑劣至极但李瑕做成功了。 这件事成了也速答儿心底里的一根刺。 “只有懦弱的宋人会叛降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绝不能允许有宋人敢唆使蒙人背叛想都不能想……必须只有宋人才是卑贱的、贪生怕死的。” 也速答儿在心底反复念叨着愈发想要击杀李瑕。 相比起来脸被毁容反而不那么打紧。也速答儿更讨厌的是李瑕骨子里那股傲气。竟然有自信逼蒙人背叛愈细想、愈是让他感到李瑕的狂妄。 “让我捉到我要打碎你的脊梁骨……” ~~ 洛带镇。 从秦至唐初洛带镇便一直是驿道上的重要驿站早在三国时便有繁荣街市诸葛亮兴市时更名为“万景街”但到了如今镇子里已是一片荒芜。 八月十五日又是一年中秋李瑕率军入驻洛带镇。 一列列兵士穿过杳无人烟的万景街脚步声急促却又井然有序。 李瑕选定了万景街上一间破败的客栈作为临时指挥所入驻之后便将一张张地图摆开。 “粮草不要运进镇上就留在东面的滚龙坡上每三日运送一次;岗哨立刻布置起来;还有驿道马上掘了陷马沟必须挖到西边的芦苇荡……” 李瑕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指的是洛带镇西边的一片小湖泊。洛带镇没有城墙这片湖泊便是他们西面最重要的防事之一。 至于南边则是一条玉带河。 “玉带河上游的玉带湖上须有人去筑堤截水若蒙军从南面攻来我们便放水淹他们。羿青你派人去办。” 手指移到洛带镇北面李瑕沉吟了片刻道:“北面无地势可以倚仗乃是最难守之处。想必很快也速答儿就要休整好重新杀过来了……” 羿青听着这些也不说话他已经习惯于听从李瑕的吩咐。 反倒是聂仲由虽与李瑕是旧识却始终保持着独立的思考问道:“也速答儿是否会领残兵先去与纽璘汇合?” “应该不会。”李瑕道:“等他收拢好兵马再绕道成都我们都已修筑好防御工事了。他是惯打仗之人不会纵容我们在洛带立足。何况还是个年轻人总有傲气。” 聂仲由瞥了李瑕一眼目光落处少年人脸上的皮肤细腻光滑他不由心想李瑕这评价旁人年轻的语调倒有些怪异。 “洛带镇以西至成都已无地势可倚接下来正面对敌唯有死战。不可再心存侥幸了。” “明白。” “我知道今日是中秋。”李瑕道“但还是要让士卒们连夜筑防这样吧今夜我们三人带头各负责东、南、北三面的防事。” “好。”羿青道:“我就和士卒们说今年中秋打退了蒙军往后年年过太平日子的中秋。” 李瑕沉默了片刻道:“倒也不必许这种不可能兑现的承诺战事还长……” “哦。” 羿青挠了挠头他以前待下严苛如今想宽待士卒倒不知怎么做才好了。 聂仲由拍了拍羿青的背道:“走吧……” ~~ 成都。 因是中秋加之城中粮食也渐渐用尽被围困的宋军士气愈发低落。 蒲择之有心想要犒赏将士、提振士气但战事日渐吃紧显然无力这么做。 这天夜里他只能亲自去往一个个营帐探望士卒。 “蒲帅我们守着成都是等朝廷的援兵吗?”一个队将见蒲择之来了虽感激涕零但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会有援兵来的叙、泸那边会派兵马来接应……” 蒲择之话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以他的地位本不必对这些士卒多解释之所以下意识多说一句无非是因他自己也没底气。 叙州、泸州兵力本就不多了要从岷江逆流而上前来接应如何能做到? 有时连蒲择之自己也感到泄气但这不是他一人之事担负着社稷重担他也唯有振作精神。 中秋佳节就这般潦草地过去临安城内也许还是花团锦簇但西南深陷战乱早没了半点过节的气氛。 八月十六日天光未亮蒙军的号角声便再次响起又是一轮攻城战。 城楼已被烧毁了宋军连夜在东城又搭建了一个高台用以登高远望、临阵指挥。兵士们带着十二面军鼓、号角以及诸色令旗上了高台木梁上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蒲帅战台不稳你是否……” “川蜀亦不稳我等遂来稳定危局又何惧一小小木台?” 蒲择之打断了麾下兵士的劝阻大步迈上站台。八字步站开他站在那便如定海神针一般。 眺目远望只见稀薄的晨光中一排排攻城的汉兵方阵已从东面而来。 因人数众多双方排开列阵便花了许多时间天光也渐渐大亮…… 幸而川西百姓已被迁移走十余万蒙军掳掠不到太多人攻城否则成都只怕已在早几日前便要陷落。 既便如此蒙骑四出还是从各个乡村搜寻出了上万百姓驱使着他们攻城这些人扛着云椅、推着砲车走在最面前阵型松松垮垮如同蚁群。 后面便是蒙古汉兵有十二个方阵阵型密集驱赶着攻城的百姓。最后才是纽璘的骑兵加上汪德臣派来支援的精骑以凑成两万余人。 这两万余人分为轻骑与重骑。 轻骑便是蒙军的探马赤军阵型分散随着号角声四散开来向成都四面游走而去寻找着防御的弱点并不时吆喝着命蒙古汉兵驱百姓去攻打; 重骑则守在纽璘的中军大部排开阵列铁甲铿锵、弯刀森然。他们并不有所动作而是等着宋军败退后再冲锋以一举冲溃宋军…… 相比之下宋军这边气势就弱得多连日来伤亡不断已不足三万人。 蒙军可以集中兵力只攻一点宋军却不得不分守四面城墙且守着城杀伤的都是被驱赶来的百姓、汉兵蒙军却越打越多。 这种情况下宋军士气愈发低落…… 双方便在这样紧锣密鼓的准备中渐渐接触。 昨日的攻城战中成都东面的城墙已坍塌了一段今日这里将是蒙军的主攻之处…… ~~ 在纽璘的预想中蒲择之本该更早被击溃。 箭滩渡一战可以说是大局已定。但蒲择之偏还要垂死挣扎迁移川西人口、增援云顶城……使得宋军得以吊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也该掐断了。 “今日便是决胜之际宋军守不出成都极可能出城而逃。等我命令冲垮他们……” 正文 第348章 大战与小战 “敢退者斩!” 十余个蒙军探马赤军从各个方阵之间策马奔来偶见到蒙古汉兵当中有缩足不前者便催马过去手中弯刀毫不犹豫斩下将头颅悬挂着。 攻城的百姓与汉兵胆颤心惊不得不全力应战。他们攻向那段已坍塌的城墙在那里宋军连夜用木石堵住缺口。 他们奋力推着木盾车、堆土车向前到了离城墙百步内城头上的箭矢便倾泄而下如雨般射落在人群之中木盾车上嗒嗒作响更多的人却是惨叫着倒在箭雨之中。 “继续向前!” 后来者便踏着尸体趁着两轮箭之间的空隙冲向城墙。在这个时候蒙古汉兵们也向城内抛射火球压制城头的宋军。 蒙军并不指望这样抛射造成多大的伤亡而是要把堆土车推过去且任由百姓死在城下等尸油火球砲射过去便可燃起熊熊烈火。 “轰!” 火球砸在被堵死的城墙坍塌段燃起烈火。宋军只好推着沙土灭火。 而城墙下木盾车、堆土车相继推过来尸体堆积越堆越高。而城头上的木石、箭矢、金汁已然告竭。 鏖战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有蒙古汉兵杀进了城墙。 …… “堵住他们!”蒲黼竭力大吼。 今日正是蒲黼负责守卫这一段城墙眼见已被蒙军攻破连忙领兵杀过去。 宋军蜂涌向前以血肉之躯代替木石。 “快准备木石、火球!弓箭手呢?!还不射后面的敌兵?!” 蒲黼急得脸都已扭曲他放目看去愈发多的敌兵向这边涌来。而蒙军的砲车也渐渐调整好了角度不时有尸油火球砸在这段城头使宋军疲于应对。 “蒲将军撤一段吧!” “不行!”蒲黼大吼道:“给我堵住他们……” 火球又狠狠砸下来正砸在蒲黼阵中。 还在端着金汁的宋军被砸倒在地滚烫的金汁泼了他们一身惨叫声吓得周围的宋军一片大乱。 “杀进去!破城就在今日!”城墙下的蒙古汉兵嘶吼不已。 “拒马!快将拒马推过来……” 蒲黼还在指挥才回过头只见敌兵已涌进缺口向他这边杀来。 “噗噗噗……” 宋军将士连忙迎上长矛捅去。然而他们这段城头已被攻得太久士卒疲惫、武器残钝、阵形混乱而敌军好不容易冲进城个个如疯了一般。 蒲黼再次回头望了一眼见支援的宋军还在远处被烈火阻隔。 他于是拔出佩刀迎着这些敌兵杀了过去…… 蒲黼书香门第出身、进士及第上阵杀敌并非是没有选择他本可以选择当一个雅致高贵的文官饮茶品诗。 但他还是选择了随父上阵在这地狱一般的成都战场上染着令人作呕的血污迎上了凶神恶煞的敌人。 “堵住他们!杀……” 长矛与单刀相交对敌双方都杀红了眼。 终于有人一刀斩下了蒲黼的头颅。 “我杀了个宋人将军!我杀了个宋人将军……” “破城啊!” ~~ 战台上蒲择之身子晃了晃。 他把最凶险的一段城墙交给儿子守卫时便曾想过这种结果却未想到它真的出现了…… 但战场上连给他悼念儿子的时间都没有他只能调派着兵马命人堵上缺口。 蒙军的火球还在不时砸落阻碍着城头上宋军之间的支援…… ~~ 蒙军中军大阵。纽璘跨马坐在一列列重甲骑兵当中听人禀报着战事。 “都元帅快要破城了刚才已冲进缺口一次。” “嗯。” “都元帅蒲择之把北面的守军调了两千人左右到东面。” “延八都鲁你去攻北城。”纽璘道:“别让老东西有喘气的机会。” 延八都鲁问道:“宋军要撤必从南面出城这会不是会蒲择之的伎俩?” 纽璘不悦骂道:“叫你去就去。” 末了他还是解释了一句道:“宋军一撤骑兵冲一个回合就能击溃他们就让他们撤。这在兵法上叫‘围三阙一’懂吗?” “不懂。”延八都鲁道:“听都元帅吩咐就是。” 这边才吩咐完忽有几骑快马从东面赶来。 纽璘回过头眯了眯眼预感到会是也速答儿的消息。 果不其然正是也速答儿派人来禀报战况。 待纽璘听说石抹按只身死还损失了一半人马却也不发怒很平静地道:“石抹按只是战死的就这么说。” “是。” “那支宋军呢?李瑕领着他们上哪去了?” “洛带镇小将军说洛带镇无险可倚他会领兵去击败那支宋军将李瑕的人头带回来。他出发时命我来报都元帅此时该已到洛带镇了。” 纽璘问道:“为何不早来报我?” “小将军说都元帅对阵宋军三万人兵力也吃紧不需都元帅增援。” 纽璘道:“你去告诉他这仗若败了就算是我儿子我也必处置他。” “是……” 待这几骑蒙卒又策马离开纽璘有一瞬间皱了皱眉喃喃了一句。 “还是太年轻了……” ~~ 与此同时五十余里开外的洛带镇一场小小的战役也正在如火如荼之际。 也速答儿并未再以骑兵袭拢他迫切需要一场胜仗稳定军心树立威望; 李瑕并未再诱敌深入、至山谷埋伏他迫切需要击败也速答儿支援成都。 双方竟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决一死战或多或少都有些被逼无奈却也都战意坚决。 战事就在洛带镇北面。 比起纽璘、蒲择之数万大军惊天动地的大战洛带这一战动静小得多双方加在一起不过只有四千余人。 “嘭!” 重响声中马匹砸落在陷马沟里一名蒙卒惨叫着试图从沟里爬起来身体却已被矛尖刺穿。 所幸后面的骑兵及时勒马正在用弓箭向宋军还击。下一刻宋军的箭矢也射来射穿了陷马沟里的蒙卒。 “驾!” 有骑兵跃过陷马沟继续向宋军放箭。 “绕过去!绕过去……” 呼喝声响控马技艺高超的蒙卒迅速向两边绕道又有十余骑栽入陷马沟但已离宋军越来越近。 “推拒马!重甲步兵阵列……” “喝!” 宋军亦爆发出大吼声。 双方互相试探着接近着…… 也速答儿吐出了含在嘴里的药开始亲自发号施令脸上还未结痂的伤口再次流出血来。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需要身边的传令官大喊才能传达出去但他的眼神里却满是狂意其中还包含了一些愤怒。 也速答儿确实没想到仅仅一夜之间宋军就布置好了这么多陷马沟。 但这只是小道而已战场上最重要的还是战力、指挥。 很快蒙军在他的指挥下并不理会那些结列的重甲步兵而是由两翼包抄过去以箭矢攻击宋军的侧翼。 宋军以重甲兵迎战的计划受挫竟是放弃了北面的防事向洛带镇缓缓退去。 镇上并无城墙也速答儿知道宋军这是想打巷战立刻下令探马赤军绕过宋军大阵先行赶到洛带镇堵住宋军归路。 “宋人必有布置陷阱小心他们火攻。” 果不其然探马赤军才到洛带镇城中登时火起阻断了蒙军的截击的计划。但蒙军事先已有防备伤亡并不大。 也速答儿冷笑下令冲锋。 双方互相试探到这里都没能在智略上赢过对方也只有硬碰硬的接战了。 随着宋军的缓缓后撤蒙军终于踏过了各道陷马沟骑兵们收起弓换上打头锤战马在地上刨着土渐渐提速撞向宋军的阵列…… “跶跶跶跶……” “顶住!” “杀穿他们!” “嘭!” 巨响声中有宋兵撞飞起来砸在身后的同袍身上也有蒙军的战马被长矛刺穿哀鸣不已…… 正文 第349章 小战 武信军于箭渡滩一败能逃出来的也都是丢盔卸甲。此时宋军当中的重甲兵基本都是云顶城的守军但也不多。 云顶城城防坚固平时作战不需太多重甲一共也仅有步人甲两百副。他们排成两排前排的士卒斜举着长矛抵御骑兵的冲击。后排挎着斩马刀准备斩马腿。 宋军这套战法确实能有效的克制骑兵绍兴年间岳飞每以重甲步方阵杀败强悍的金军铁骑。 但到了蒙宋交战之际宋军士卒身披六十斤铁甲加上兵器负荷近一百斤列阵之后往往求战而不得硬生生被蒙军拖垮。 今日也速答儿是看出宋军重甲兵仅两百人才敢与宋军硬碰硬。 以他在战场上的经验蒙骑只要冲破这两排防线便可在宋军阵中杀个对穿摧坚陷阵长驱直入。 如他如料蒙军很快将宋军的防线撞出了缺口。 …… 一个名叫“哈日高”的蒙卒摔下马甩出了手里的打头锤接连砸倒三名宋兵。 他很快起身抽出弯弓如猛虎一般扑向前斩向一名宋军弓弩手手中弯刀乱挥护住周身努力杀乱宋军弓弩手的阵列。 马蹄声起又有蒙卒冲进宋军阵中引起一片混乱。 哈日高大喜吼道:“杀穿他们啊!” “弓弩手向后撤盾手、刀斧手补上!” 宋军部将大吼声响起弓弩手从阵列的缝隙间退后一列列盾手向前盾牌横挡。 哈日高一刀砍在盾牌上突然肩上一痛不由惨叫。 一个名叫“卞源”的宋军刀斧手从盾手身边转出持刀劈下。 这刀是斩马刀刀背厚刀身重刀刃磨得锋利径直破开哈日高的皮甲将他开膛破肚。 卞源斩杀了蒙卒满脸都是兴奋之色只听队将吼道:“盾牌手列阵刀斧手准备斩马腿!” 来不及了一列蒙卒已策马杀来挥锤猛击“嘭”的一声重响卞源头上的木盾破裂。 “斩!” 卞源手中十来斤的大刀横斩径直斩断一条马腿血泼在他脸上带着温热。 马匹轰然倒地马上的蒙卒正扑向盾手纠缠在一起卞源连忙抢上斩马刀猛劈那蒙卒的背。 “呼……呼……” 喘息越来越重卞源也累得不轻喃喃道:“两……两个……” “嘭!” 一柄打头锤砸下将卞源的脑袋砸得血肉模糊…… 战场上类似的厮杀不断发生着很快交战处的土地已被鲜血染红。 若这般不停地打下去双方伤亡相当也许蒙军所有人拼光了宋军还能剩下千余人。 但这显然不可能发生只要胜败之势稍显总有一方会败退。 也速答儿要的就是以气势压住宋军宋军一败蒙古骑兵便可追上去轻而易举地展开屠戮。 时间一点点过去也速答儿凝望着战场忽然发现了宋军阵列上的破绽。 他猛地咧嘴笑出来牵动了脸上的伤势剧痛。但他浑然不觉大幅挥动着手臂发号施令…… ~~ 蒙军比宋军更灵活始终掌握着主攻的权力。 眼看宋军不断加强正面的防线蒙骑们迅速又策马退后重新汇聚撞向了宋军的右翼。 右翼主要是聂仲由的武信军前一刻还在不断以盾手、刀斧手支援云顶守军下一刻蒙骑已向他们冲杀上来。 “不许撤!驾矛顶上去!”聂仲由下令道声音已喊得沙哑。 这一战让他又想到了箭滩渡又是一场正面对敌的鏖战又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为了能尽快支援成都李瑕放弃了之前迂回纵深的策略临战之前显得并无太多信心。这一点唯有聂仲由感受到了。 来不及想这些了蒙骑已撞进武信军的防线。 愈来愈多的蒙骑涌向宋军右翼。如同一杆大锤有力地横扫过来誓要将宋军砸得分崩离析…… 也速答儿眼中有了喜色。他之所以敢迎战两倍之敌正是因为骑兵更容易把握住战场上这样的战机。 他比宋将指挥得更出色有强大的自信能打赢这一仗。 然而宋军主将的大旗不退反进已向蒙军迎了上去。 ~~ 李瑕深知武信军的士气不足箭滩渡一败必然导致他们担忧主将先退他们确实是今日这个战场上最容易溃退的一支兵马。 因此李瑕在蒙卒杀入右翼的第一时间亲自顶上了去。 若论兵法而言他这一举动显然是错的。 这代表着宋军不会再有后备队一旦蒙军再有增援看不到希望的宋军便会立即败退;一旦蒙军杀了他或砍到大旗宋军也会立刻溃败。 假设打仗是一场考试李瑕这次的答卷又错得一塌糊涂。 但打仗从来就不是考试。 …… “破敌!” 武信军部将蒋金石竭力大吼着嘴里已满是鲜血。 蒙军对右翼的第二轮冲锋就已杀破了他的方阵他自己也中了一锤。高速冲锋当中抡来的一锤已砸坏他五脏六腑。 蒋金石心知自己必死不愿再退奋起余力又喊了一声。 眼前的蒙卒勒马避过又是一锤砸下。 “嘭!” 打头锤砸在蒋金石的头盔上他登时气绝但临死前却死死抱住了锤杆。 身后宋军的呼喝声大作。 李瑕领兵顶上蒋金石的方阵长剑斩下那蒙卒的手掌血喷薄而出伴随着剧烈的惨叫。 长矛手迅速赶上将这蒙卒捅下马来。 李瑕继续冲锋喝道:“列阵!架矛!”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看倒在地上的蒋金石迅速指挥着兵士补上这段防线。 而前方蒙骑的下一轮冲锋又到了…… ~~ 也速答儿顾不得擦伤口处的血认真地盯着战场、听着哨骑的汇报认为这一战已到了关键时刻。只要能穿破宋军的右翼甚至直接斩将夺旗此战必胜。 他没有犹豫将麾下所有的兵马都押了上去且催动战马亲自杀向宋军。 今日这场血战他必须要赢。 忽然有号角声响起。 也速答儿已杀入宋军阵中听到号角声不由回望只见北面烟尘滚滚终于一杆大旗于道路上显现出来。 “是宋军!” “宋军的援军来了!” 也速答儿眉头大皱暗想这显然是不可能云顶城至多不过三千人守城已是勉强若敢来攻蒙骑完全可以抢在宋军前面封锁云顶城的道路。 宋军不应该敢如此冒险。 “他们没有多少人……” 也速答儿分明有了判断但来不及了蒙军大惊之下已心生退意。 事实上这支蒙军本归石抹按只统领也速答儿为将不过两三天光景胜时还好一遇挫折立刻便出现了指挥不顺的情况。 已有蒙骑脱离战场远远逃开…… 胜败就在这一瞬间。 “撤!” 也速答儿心知今日占不到便宜果断下命令勒马便走。 蒙军抛下遍地的尸体如潮水般向西面撤去。宋军欢呼着踏过血泊穷追不舍。 连奔数里也速答儿顾不得边策马还边回过头看去只见那赶来的宋军不过百余骑兵在马尾上系了树枝。 “该死!” 他心中嘀咕了一句暗想这一仗还没完再给他机会拉开距离整好兵马还可掉转马头冲溃宋军。 “嘭!” 一念至此前方的骑兵突然勒马停下也速答儿猛地撞上了去摔下马来盔甲在地面上发出闷响蒙军乱成一片。 “将军!前面又是陷马沟!”蒙卒的声音里已满是惊恐。 也速答儿满脸血流落在刚战败的蒙军士卒眼里极是狠狈任他极力稳定士气蒙军士卒却更加慌乱。 甚至有马蹄踩在了也速答儿腿上。 任他智勇双全战场之变幻莫测竟还是让他陷入这等狠狈处境。 “啊……啊……” 因太用力喊叫也速大答脸上的伤口已完全裂开任何命令都成了漏风声也无人再听他指挥了…… ~~ 杨奔领着庆符军的马军六十余人又从云顶守军中调了四十余擅骑之士早已候在滚龙坡上见战事到关键时刻便领兵杀出。 果然将蒙军逼向西面预先挖好的陷马沟处。 这不是太有利的地势战机稍纵即逝。 “杀上去!” 杨奔毫不犹豫当即便领着区区百人杀向那乱成一团的蒙军…… ~~ 时尽黄昏西距洛带镇不过五十里的成都战场上还是杀声震天。 纽璘已命令中军的重骑兵向成都西门进发随时准备击破宋军大部。 他看得出来蒲择之很快就要突围了。 战到这时纽璘其实也很紧张虽然他看起来一直从容不迫但临危受命新任都元帅要带领蒙军打败蒲择之于他而言其实并不容易。 他何尝不忌惮宋军的战力?也只有通过箭滩渡、灵泉山、剑门关、云顶城的一场场小战削弱宋军实力、打压宋军士气才敢与蒲择之决战。 终于到了决胜之机。 纽璘专注于战场老眼旁皱纹愈深喃喃道:“老东西别熬了出来吧。” 终于有哨骑回报道:“都元帅宋军要出城了。” “好……” 话音未了又有丢盔卸甲的蒙骑自东面狂奔而来远远便扯着嗓子大喊。 “都元帅!小将军败了请都元帅支援……” 纽璘皱了皱眉不愿错失击败蒲择之的良机只好临时抽调中军千余人向东增援…… 正文 第350章 援军 蒲择之并未走下战台他目光看去只见越来越多的蒙军已从东城的缺口处涌进城中宋军已无法将他们杀出去。 成都这座残城守不住了此事已成定局。为今之计只能逃回重庆尽量保全将士。 但要撤也不是说撤就撤的无序地撤退必将引起大溃败。 蒲择之不停调轮着兵力将疲备的将士安排到城西列阵齐结让新力兵顶上城头守卫摆出要继续死守成都的姿态。 他知道纽璘布置了重骑兵在埋伏。但蒙军披着重甲苦等一天人马也会疲惫也需要就食。 须等到傍晚蒙军人马乏惫之际再杀出成都免不了一番血战但若能抵住蒙军攻势便可趁夜色行军进入岷江峡谷。 这是无奈之计未必能顺利。却已是垂垂老矣的蒲择之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不远处又一团火球被蒙军的砲车击入城中就在战台附近燃起熊熊大火。宋军已没有兵力去扑灭它…… “蒲帅时辰到了。” 蒲择之回望了一眼蒲黼葬身之处又迅速转回头下令道:“鸣金吧。” 传令兵开始击钲尖锐的鸣金声远远传开宋军早已得到军令放弃了城头转入城内组织着巷战防止被蒙军咬住。 他们没有纵火烧城而是保留了这座古城……留待下次来收复。 这是为将者时时刻刻要注意的地方蒲择之若下令纵火则会给士卒带去“蒲帅已对川西心灰意冷”的感觉使士气更为低落。 城墙上蒙军如蚁群一般攀爬上去城内的街巷中宋军如潮水般涌向西城门。 伤员是走不了的倒在地上哀号被抢上来的蒙军结果了性命这让正在撤离的宋军心里堵得厉害。 蒲择之再注意也无法在这件事上提振他们的军心只能任他们泪流满面。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因儿子的死在心里默默流泪。 他下了战台却是登上西城的城楼继续指挥。 西城城头上的宋军暂还留在城头不停地放箭逼退城外的蒙军。之后城门在缓缓打开一列列宋军执着长矛杀了出去。 没有口号。 喊什么呢?还乡?这是在收复成都时就喊过的。 总不能喊着“逃命”迎敌宋军士卒沉默地向前冲着没有太多时间集结阵列迅速向前方一排排的铁甲重骑兵杀上去。 宋属火属军衣多是红色仿佛与地上的血融为一体也仿佛是日薄西山的残阳。 他们奔过百步百五十步终于冲到了蒙军阵列前百步之内迎接他们的是蒙军的箭雨“嗖嗖嗖”破空声响彻。 失去了城墙的凭障宋军的伤亡激增第一轮箭雨之下便留下了三百余具尸体很快蒙军的第二轮箭雨又射过来。 城头上蒲择之痛苦地闭上眼。 “一帅无能累死三军……” 这是他对自己的评语。但评语不重要再自责也挽回不了将士们的性命。他却还要继续指挥。 痛苦地睁开眼蒲择之再次向战场眺望。然而转头之际他忽然愣了一下。 东面很远很远的地方道路尽头似乎有一条黑线在逐渐放大。 蒲择之努力睁大眼望去渐渐看到那是一群溃兵……黑甲蒙军溃兵? 终于他看清了那些黑点正是蒙古溃兵正疯狂地向纽璘的中军大营逃窜在他们身后是正徒步追赶的一支兵马……红色军衣…… 蒲择之第一时间回过头看向纽璘的中军大帐身子不由自信就是一颤。 蒙军人数还少于宋军却要围攻成都这个大城、且要布置骑兵拦截宋军纽璘几乎是把兵分布到了极致中军大帐不过仅剩千余人守卫。 不已没有千余人那正在溃逃的不正是纽璘的中军守卫吗? “援军来了!” 一声大吼突然在西城城头上响起。 “咚!”又是一声战鼓这是宋军的鼓手一听有援军就兴奋的砸下了鼓棰。 “对!击鼓!”蒲择之喊道:“告诉将士们援军来了!截住蒙军别让他们回援!” “咚!咚!咚……” 鼓声突然激烈起来。 此事说来奇怪同样的声音但很明显能听出鼓手比原来更激荡。宋军士卒亦是士气大振。 “破敌!破敌!” 他们终于有了口号仿佛重新有了力气握紧了长矛冲向前方的蒙军重骑。 ~~ 蒙古骑兵还在控马准备迂回一圈从侧面冲击宋军那混乱的阵列突然见宋军士气大振皆是一愣。 战场太大他们不像站在城头上的宋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继续放着箭准备着大战。 唯有蒙军将领们迅速派出哨骑去打探到底出了何事…… ~~ “发生了何事?!”纽璘怒吼道。 “小将军……战死了!” 纽璘一愣。 “我们领兵向东支援没走多久迎面就是小将军的溃兵冲上来……速度又快根本拦不住冲乱了我们的阵列只听到他们喊‘小将军战死了’宋军就追上来……” 纽璘似乎不信摇了摇头道:“不可能。” 他是了解自己儿子的也速答儿智勇双全不可能轻易战死。 但另一方面纽璘又深知也速答儿为人傲气还太锐利没磨成一个沉稳的老将。 在纽璘看来也速答儿今日根本就没有李瑕决战的必要偏是想要立功…… 脑中这些念头一闪而过纽璘迅速催动战马迎向东面。 他虽是都元帅却从来不惧亲自冲锋何况此时中军大帐人少拉不住溃兵唯有他亲自斩将才成稳住局面。 马蹄踏在地面纽璘竟是如离弦之箭般直直迎上奔来的宋军亲身后二十余精骑见状迅速跟上去。 “慌什么?!随都元帅杀敌!” ~~ 宋军这边追在最前头的是杨奔。 洛带镇一战他在关键时刻杀出一举奠定胜局又趁其混乱之际当机立断冲进蒙军之中斩杀也速答儿。 血泼开那一刻杨奔兴奋得浑身颤栗。 这是他渴望已久的大功忽如其来地就到了他手中。 可怜也速答儿一身勇力还没来得及施展因脸上的伤口剧痛反应不及被杨奔一刀斩杀。 杨奔亲自高举着也速答儿的头颅一路驱赶着溃兵冲蒙军的大帐。 突然迎面一支利箭激射而来。 “噗!” 箭矢破穿杨奔身上的札甲卡在他的肋骨上径直向他射落在马下。 “杨奔!”那边邱寿领步卒赶到护住杨奔。 “人头!”杨奔重伤之下犹大喊道:“人头……” 话到一半杨奔瞪着眼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邱寿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向也速答儿的人头一名蒙将已飞马而来顷刻间已奔到他面前。 “噗!” 蒙将弯弓劈下径直砍翻邱寿。 “邱寿!” ~~ 血泼在马头上纽璘沉着脸勒马便走。 他有“勇力过人”之称一刀斩将竟是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易。 马匹掉了个头纽璘俯身拾起地上也速答儿的头颅收在怀中策马便去收拢溃兵。 “都元帅威武!”蒙军高声大喊。 纽璘这一冲锋看似凶险却算准了宋军狂奔五十里体力不支。 果然宋军见此情景不敢再追开始列队步步逼进。 蒙古溃兵们终于有机会重新休整。 局势仿佛便要被纽璘稳定下来…… 渐渐的落日在西边的群山从沉下去天地间唯剩稀薄的夕阳光亮。 突然火光从蒙军中军大帐燃起。 纽璘还在收拢溃兵迎战宋军转过头看了不由愣了一下。 “有小股宋军混进溃军之中杀入营地了不必理会他们……” 下一刻十余骑踏营而出。 “阿卜干已死!”有人高举着一颗头颅用蒙语大喊道“蒙古宗王阿卜干已死!” 蒙军大惊。 纽璘张了张嘴只觉心胆俱裂。 这感觉就像是正在与人专心打斗时被人从后面捅了一刀子捅进了心肺之间。 “宗王……” 宋军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号角声起整理好阵列的宋军再次挺着长矛冲了上来。 而蒙军营帐里火势还在燃烧。 终于那杆大纛缓缓倒了下去轰然砸落…… 正文 第351章 义子 李瑕有自知之明他的战略眼光或许不错但在具体的战术指挥上其实不如羿青、聂仲由。 因此在击溃也速答儿的兵马之后李瑕便将指挥权交由他们二人。他则跨上战马亲自带着杨奔那百名马军衔击溃兵。 奔三十余里正见纽璘派来的千余援兵这些援兵没想到也速答儿败得如此惨烈被溃兵冲撞人仰马翻又不知宋军到底有多少人马连忙掉头后撤。 正在这时李瑕命杨奔继续驱赶溃兵他则领二十余人从侧面杀上草草换上蒙军衣甲随溃兵而逃不时射杀蒙军百夫长增加混乱。 待后面的宋军掩杀上来蒙军的撤退终于变成大溃败。 十余里官道说远不远骑兵全速狂奔冲到纽璘的中军大营已勒不住马。 李瑕感到有些兴奋毫不犹豫便领二十余庆符军杀进蒙军营地。 这绝非正经打法世间少有主将在这种时候选择亲自闯营。小人物才需要冒险去搏偏李瑕从不自诩是大人物。 他非常清楚论大战指挥他万不可能比得过纽璘。与其以己之短击彼之长不如剑走偏锋刺其腹背。 果不其然纽璘在危急关头依旧稳住了溃军。 宋军力疲难以在交锋之初奠定胜局那越打下去只会越难。一旦还在攻城的蒙军回援倾刻便可击败宋军。 万幸李瑕踏马进了大营他果断向蒙军大纛冲去。 “放火!砍倒大纛!” 马势迅疾李瑕俯低身子持着长剑死死盯着前方忽见三十余蒙卒护着一个披着锦袍的肥胖男子疾奔。 “宗王快走!宋军攻上来了!” “别拉我成吉思汗的子孙……嗝……什么都不怕就是蚊子太多了……” 李瑕听得懂他们的呼喝喝道:“都元帅命我等保护宗王。” 那边阿卜干饮了好几斤酒才出来他这人清醒时还算精明喝醉后却是醉态可掬拍掌大喊道:“你骑术太差啦……” “嘭!” 疾马猛撞在蒙卒身上李瑕重重摔飞起来他就地一滚犹不忘长剑横扫划破两名蒙卒的小腿血雾从伤口中喷薄而出。 二十庆符军也有样学样狠狠冲撞起身后对着阿卜干的扈从就是一阵狂砍。 李瑕已如猛虎夺食般扑向阿卜干手中长剑猛刺毫不留情就捅穿其心口又扯住阿卜干的肥胖的身躯挡了两下。 “宗王?宗王死了!”其余蒙卒大惊转身就跑。 “夺旗!” 李瑕用力斩下阿卜干的头颅立刻又冲向大纛…… ~~ “蒙军大纛倒了!” 成都城头上一声大吼响起声音还带着颤抖。 “纽璘死了!援军斩了蒙鞑主帅……” 蒲择之快走了两步扶着城墙极目远眺只见夕阳的残影中那杆大纛缓缓倒了下去。 他一个激灵猛地回过头吼道:“反攻!” 本已急促的战鼓愈发惊天动地宋军的鼓手仿佛疯了一般大汗淋漓使尽了浑身气力猛击鼓面。 “咚!” 那羊皮鼓面终于经不起他这般狂敲破裂开来。 鼓手犹不兴尽不听指令冲到城墙边嘶声竭力地大吼道:“胜了!胜了!破敌啊!” 城门外杀出城的宋军已不需激励个个状若疯虎地杀向蒙军…… 山峰上那轮落日愈沉天地间完全成了一片腥红宋军的红色军衣仿佛是融入这抹红光之中铺满了成都郊外。 终于蒙军的鸣金之声响彻了这片红色的天地。 黑色的骑兵如潮水般向北涌去一点点融入黑夜之中…… 纽璘没有选择。 他任都元帅的时日太短又未得到蒙哥汗的亲自册封没有被赐下金符。是阿卜干全力支持他才得以指挥大军。 阿卜干一死纽璘绝不敢与蒲择之继续大战。 ~~ 是夜成都城内又是一片欢腾。 李瑕走过长街每走一步都会遇到士卒们围上来由衷地感激与褒扬。 他始终坚持一个说辞。 “并非是我等援军救了你们是你们拖住了所有的蒙军主力才创造了这个偷袭蒙军大帐的机会。此战最大的功劳在于你们。” “李知县小人一辈子不会忘了你。” “往后李知县成了大帅小人要向人吹嘘在成都随李知县打过仗……” 许久李瑕才脱离开人潮时不时还能听到有人在笑却也能听到有人在大哭。 “蒲帅呢?” “蒲帅在东城……” 这个夜里的喧闹似乎与蒲择之无关。 蒲择之正立在东城城头看着城墙的缺口发呆。 附近的尸体已经搬走了但没找到蒲黼的显然是已被烧成了焦炭。 李瑕走上城头看着蒲择之那苍老的身躯良久不知如何开口。 先打破沉寂的是一名跑来询问公务的士卒。 “蒲帅王将军问粮草之事。” “我一会过去商议。” 蒲择之说罢转过头才见到李瑕正站在那。 “非瑜来了怎不打个招呼?” “见过蒲帅我也是刚到想禀报云顶城发生之事。”李瑕说着见蒲择之动作有些艰难上前扶了扶他。 月光照下来离得近了便能看到蒲择之脸上的泪痕。 两人却并未就蒲黼之死说些什么蒲择之开口还是缓慢而沉稳道:“军务繁忙边走边谈吧云顶城且先不提你对成都之战是如何看的。” “纽璘今日虽退却稳定军心之后必卷土重来。剑门关已失成都门户大开残城不可倚田地荒芜粮草不足只怕是守不住。不如再收缩兵力复图剑门关?” 蒲择之道:“纽璘之所以暂撤并非实力折损。而是丢了阿卜干他这临时受命的都元帅名不正言不顺须等蒙哥正式册封。 算日子只怕过不了一月蒙军必卷土重来这点时间也仅够我们的大军退回重庆不足以经营成都。” “是。”李瑕见蒲择之心中有数不需提醒遂不多言。 蒲择之心想若调李瑕到军中或可派他再试着奇袭一次剑门但他既不愿加上朝中派系交错他亦已有靠山强求不得。 又走了几步蒲择之有些失望道:“文华很欣赏你还说过战事过后要请你吃酒长谈。” “文华”是蒲黼的字蒲择之一直没提儿子的死但稍松下心神还是无意识地提起他。 死了儿子又有几个父亲不悲伤? 李瑕忽然想到了李墉。 李墉看得出儿子完全换了一个人却还是留在庆符县不肯放弃那一丝希望而已。 “非瑜呐。”蒲择之停下脚步忽问道:“我有意认你为义子你意下如何?” 李瑕有些不解。 收义子之风五代时最重。如李克用的十三太保如朱温传位于假子。宋朝廷最不喜五代留下的军阀风气《宋刑统》对此做了诸多规定。 当然规定是规定宋时收义子依旧盛行如孝宗朝的名相虞允文任中书舍人时便敢收比他官职还高的武将为义子。 但这种事朝廷显然不喜欢尤其是蒲择之在川蜀的身份很容易落人口舌。蒲择之曾任礼部尚书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可见蒲择之这提议并非是为了自己更多的还是为了李瑕给予他在官职之外的权力。 蒲择之忠诚坦荡不怕朝野非议;李瑕不同不愿太早引起朝廷察觉到他的野心。 且在李瑕看来世上没有白占有的好处平白受人馈赠必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他没怎么犹豫直截了当开口道:“谢蒲帅厚爱但小子担不起毕竟是家中独子。” 他素来是这样的性格想要的从不推却不想要的便直言相拒哪怕蒲择之刚死了儿子。 “为何?”蒲择之愣了愣有些失落问道:“你不愿?” “我敬重蒲帅但并未想过认蒲帅为义父。” 蒲择之抬眼看了看李瑕目光落在那笔直的背脊上感慨道:“你啊站得直性情也直。” 李瑕并未松开扶着蒲择之的手道:“我性格有些缺陷尤其在接人待物之事方面还请蒲帅见谅。” 蒲择之道:“我又不是远之则怨的小人岂会怪罪你。若因这点小事就感到被拂逆而不悦我便担不起你的冒死相救了。” 李瑕道:“蒲帅担子太重了。” 蒲择之勉强笑了笑心想李瑕虽未答应当义子这份关切却比一个义子的名义更由衷。 ~~ 夜深。 “可惜非瑜年轻官小否则我卸任之时能举代他主政四川可安心去职。”蒲择之喃喃了一句。 “蒲帅说什么?” 蒲择之毫不避讳环顾座下心腹将领道:“尔等记住李瑕可为大宋栋梁。” 这是颇为正式的一句评语诸将皆心中一凛。 “继续议事吧。”蒲择之道:“方才说到哪了?” “是。投降蒙古的叛将罗显在如今正驻守剑门关末将与他是同乡……蒲帅若想重夺剑门关末将愿去信一封招降他。” 蒲择之沉吟半晌道:“剑门关事重我亲自写封秘信你想办法递过去。” “是……” 军议之后蒲择之身后一名幕僚上前低声道:“大帅今夜行事只怕不妥。当众表态想要举代蜀帅人选万一落入朝臣耳中恐误会大帅有视川蜀为私土之意。私自与叛将联络更容易落人话柄不可不慎。” 蒲择之没有回答只是轻叹了一声。 这些事他又何尝不知呢…… 正文 第352章 关扑 川西一战因剑门关被蒙军占领蒲择之最后还是选择退回重庆府。 幸而宋军伤亡不算大抢回不少人口与辎重且斩杀都元帅、蒙古宗王各一人战果多与损耗算是与余玠收复汉中一役相当。 往后保存了战力的宋军或许有收复成都的可能前提是攻克剑门。 此事蒲择之似乎还在谋划。 而李瑕身为知县不能太久不在任上八月二十三日他便启程返回庆符县聂仲由出城相送。 “将士们都想来送你被我拦住了。”聂仲由牵着马望着前方奔流的岷江问道:“你为何不留在蒲帅军中?” “文官更有前途。”李瑕随口敷衍。 聂仲由却很认真道:“我想着你若追随蒲帅早晚能成为一方大将领我等继续杀敌。” 他三十七岁的人大儿子都十四岁了仅比李瑕小三岁但自从他说过把命卖给李瑕之后已甘心听从李瑕吩咐遂有“领我等杀敌”之说。 “有机会的磨刀不误砍柴功。” “想必等临安的赏封下来你还能升官吧?” “赏赐该会有的希望不会离开叙州吧。” 李瑕对升官毫不在意甚至并不想高升他更在乎的是在此战当中的成长在军中建立的人脉与威望。 哪怕各种宋军名义上不归他调派如今已尽知李瑕之名。 如他所言往后总有机会并肩杀敌。 聂仲由偶尔觉得看不透李瑕但他不是多话的人只是伸手为李瑕整理了马鞍又道:“保重成亲了就派人来说一声我去为你贺喜。” “就这几个月吧不捉紧的话只怕等到来年战火又起。” “是啊。” 李瑕最后交待了一句道:“军中将士的赏赐一定不能薄了你切记尽力争取若遇到刁难就找蒲帅。” 如说笑一般他又道:“等往后我当了蜀帅都是我麾下大将尽早培养吧。” 聂仲由难得扬了扬嘴道:“军中都传开了庆符知县李非瑜年少便立志镇蜀志存高远。” “是吧志存高远……你也不必送了再会。” 李瑕翻身上马抬了抬手径直策马而去身后五十余名庆符马军跟上扬起一阵尘土。 聂仲由站在那伫目良久终是嘀咕道:“走得也太干脆了一点舍不得都没有?” 他其实是极舍不得的。 但岷江江畔那数十骑已渐渐消失在山川与天际之间。 “唯见长江天际流。”聂仲由低声吟了一句。 他不会背更多诗能想到这一句还是去年北上过采石矶时韩承绪念过如今回想起来当时情境已恍如隔世。 短短一年间李瑕已从一介死囚到名扬川蜀阵斩蒙古宗王了…… ~~ 庐州。 贾似道已改任两淮宣抚大使统兵于庐州。 去岁蒙哥遣塔察儿、帖里垓进攻两淮以配合川蜀的战局。 这情报正是李瑕等人从北面带回朝中唯贾似道算是重视此事派人赴山东与李璮联络。 李璮遂指责塔察儿、帖里垓过东平诸处时“掠民羊豕”断了大军的补给。 等到兀良合台大败这路攻两淮的蒙军竟真就不继续南下了。 贾似道布置此事看似轻而举易实则是洞悉了蒙哥与忽必烈之间的冲突深知北地蒙军亦不愿深入两淮河流湖泊众多之地。 立下如此大功可惜却是间谍暗计上不得台面劳功不能彰显贾似道却也不急反而是自请到两淮镇守。 在他看来只要官家知道他能干就行。往后多的是增加政绩的机会还能避一避朝中丁大全的风头。 到任之后贾似道除了整兵抗蒙又暗中收集了丁大全之心腹、淮西制置副使袁玠的各项罪证只等往后扳倒丁大全。 这天下诸事仿佛成了他笼里的蛐蛐随意拨弄。 他这人颇为奇怪在临安时享得了锦衣玉食到了兵营却也能与士卒同吃同睡挤在臭气熏天的兵营里躺茅草席也躺得住。 这日贾似道正在营中与人赌钱。 对方都是袁玠麾下将领有统制方元忠、副统制曹升、统领袁懿之、副统领陆凤台等等。 他们玩的是“关扑”就是在罐子里摇铜币猜有几个正面、几个反面。 这局轮到贾似道摇罐他随手便将桌前的一堆银块押了出去道:“纯六。” 罐子里一共就六枚铜币若六枚皆是正面则称为“六浑纯”。 六浑纯自是极少见的赔率又高。 贾似道既押了注诸将不敢不押。 曹升一看桌上的银块就变了色赌到现在他已对贾似道的赌技心服口气服心知这局又要输喃喃道:“贾相公末将没这么多钱了。” “你若输了写个欠条便是。” “那……纯五。”曹升苦着脸押注。 袁懿之押上一堆交子道:“纯三。” 方元忠亦是推上一交子道:“纯三。” 陆凤台见了满桌的钱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抱拳问道:“贾相公末将能不赌了吗?” 贾似道还未说话那边袁懿之已喝道:“陆凤台莫扫兴。” “不错。”方元忠道:“赌桌上你怕了就退战场上也要弃同袍逃命吗?” 陆凤台脸色愈发苦涩道:“那末将押纯五输了也是欠着。” “都说了关扑的时候不必这般拘谨。”贾似道只是笑笑容颇为玩味。 此时龟鹤蒲走进来递了封信给贾似道低声道:“阿郎蜀地的战报。” “摊开。” 贾似道一边看着龟鹤蒲手中的信件一边随手摇着罐子“啪”的一下按在桌上。 “开吧。” 陆凤台目光瞥去见贾似道已专注与信件之上他又看向桌上的罐子已被人缓缓掀开。 “一个……两个……六个?这……” 陆凤台只觉一口气堵到胸口心疼欲死。 很快一张欠条已摆在他的面前白纸黑字写着“八百六十一贯”触目惊心。 陆凤台转头看向袁懿之袁懿之这会又不说话了满眼恼怒地瞪着桌子嘴唇张翕。 方元忠侧过头如同没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 陆凤台无助只好在欠条上盖上手印脸上已满是颓然之色。 “今日就玩到这吧。”贾似道头也不转道:“龟鹤莆把桌上的钱收了至于两位将军的欠条……免了吧我还不至于要找杀敌的将军催债。” 曹升、陆凤台俱是一愣再转过头看向方元忠、袁懿之一眼之间彼此似乎隔阂愈深。 “那……我等告退。”方元忠脸色阴沉竟不等贾似道回答径直向外走去。 袁懿之亦是冷笑一声跟了出去。 他们背靠袁玠袁玠背靠的丁大全乃是当今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还真不太怕贾似道…… 陆凤台连忙抱了抱拳低声道:“谢贾相公饶了末将这一遭。” 他两头受气心中满是为难。 才走到门外忽听贾似道低声念叨了什么陆凤台不由又停下脚步。 他飞快瞄了贾似道一眼见他正在沉思只好又低下头匆匆离开。 就在刚才他分明听到贾似道念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李瑕。” …… “娘的这贾蟋蟀一天到晚只知道赌。”方元忠才出来就啐了一口。 袁懿之道:“他若没出老千我名字倒着写。” “呵当朝大员……轻佻。” “还有你们两个别跟个狗似的被算计了知不知道?!” 陆凤台挨了骂也只是低着头默默无言。 ~~ “又能赌钱又能办事有趣……把这些钱散下去吧分给这几日投靠过来的将士。” “是。” “十几年练的手艺非说我是出老千可笑。” “酒囊饭袋罢了阿郎陪他们玩玩赚个乐子不是吗?” 贾似道笑了笑拈起桌上的铜币摆玩着心思回转喃喃道:“李瑕又跑到成都去了?蒲择之阵杀阿答胡……” “阿郎说什么?” “庆符县多久没消息了?” “最近一封消息还是年初传来的说李瑕要去五尺道。” 贾似道沉吟道:“这么说……我派去的人被他杀了?这小子。” 龟鹤莆不信道:“他岂有这样的胆子?想必是他人不在庆符没有消息也正常。” “派人带封口信过去告诉他……北面的老东西我联络了、临安的小娘子我赎了。再问问他逢年过节连个礼物都无像话吗?” 正文 第353章 人口 叙州。 “近来真是忙得脚不沾地。”江春招呼李瑕在茶厅中坐下来道:“潼川路安抚使卢大人到叙州了你可知道?” 不等李瑕回答江春自顾自道:“这些说了你大概也是不太明白的你官小许多消息不甚灵通州官与县官真是大不相同。” “我到了叙州上任既要安置从川西迁过来的人口又要筹备兵马与船只北上接应蒲帅。唉时事维艰只恐蒙军要攻到叙州来……这官升三转要愁的事便多了与为官一县不同大不相同。” 李瑕道:“通判还未得到消息?纽璘大军已暂退剑门蒲帅已准备回师重庆了。” “非瑜如何得知的?” “我正是从成都过来。” 江春微讶摆手苦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从庆符县来的。想必是被卢安抚带去成都了?” “差不多吧。” 从李瑕进门就一直是江春在絮絮叨叨消息又不灵通又爱显摆升官。 李瑕也不好多说在成都的经历以免江春难堪只是道:“看得出通判近来是真的很忙。” “忙归忙该照应你的我绝不含糊。”江春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道:“正要派人去告知你一声淯井监正在查庆符县私盐一事已捅到了转运使司。” “哦?” “非瑜果然还未得到风声。” “并未听说此事。” “此事难办啊。”江春拍了拍膝道:“毕竟是一路转运使司我这小小一州通判难以插手。你需想办法打点打点。” “多谢通判挂念。”李瑕随口敷衍提起来意道:“今日路过叙州是想请通判帮忙把人口安置到庆符县。” 江春挑眉道:“庆符县?如何安置得了许多人?” “开荒扩城便是。” 江春捻须道:“不瞒非瑜新任的魏知州对此事十分烦恼庆符县愿为州衙分忧自是好的。但这赈济难民所需钱粮有大缺口。” 李瑕道:“依朝廷规定开荒的田税减免三年。而安置如此多人口县里钱粮略有些不足州衙多少也该给些支持哪怕能减免全县两赋税也行。” 江春良久不答最后才沉吟道:“我先与知州相议……对了私盐一事你也上点心转运使司那边一定要去打点。” “是。” 两人谈到这里一名下人进了厅道:“阿郎卢安抚派来了人来请李知县过去。” “卢安抚?”江春愣了愣。 李瑕已起身道:“通判那我就告辞了。” 江春看着李瑕那笔直的身影离开眼中泛起些忧色喃喃道:“看来私盐一事已捅到安抚使处了……李非瑜都提醒你上心了。” 不一会儿江荻、江苍跑来。 “父亲李哥哥呢?”江苍一进厅便转着脑袋四下看道:“咦我听说他来了啊。” 江春懒得应儿子目光看向江荻只见她一身男装腰间佩着长剑手中握着一卷书步履从容愈发像个世家子弟偏不像是个大家闺秀。 “看你像什么样子。”江春指着江荻骂了一句又指向江苍骂道:“还有你缩头缩脑跟在你姐身后像个跟班一样。” “哦。” “都下去吧李非瑜是办正事之人岂有工夫与你等孩童胡闹。” 江春打发了儿女又想到李瑕所言不由心想这小子麻烦缠身竟还来央求迁人口到庆符。 “帮他就帮他吧毕竟成了州官帮旧属一把……” ~~ 直到次日江春才从潼川路安抚使朱禩孙处得到了消息包括成都之战的详细情报。 “非瑜虽年轻却是个难得的将才。”朱禩孙抚须感叹道:“这次蒲帅来信中还特意提及了他的功劳。” 江春颇为惊讶暗道李瑕做了这样的大事到底是如何忍住连一句都不炫耀的。 “他到叙州后最先便见了你。”朱禩孙又道:“看来你与非瑜亲厚?” 一时之间江春已有与有荣焉之感忙道:“是亲厚亲厚。庆符官县廨小非瑜无处可住我便安排他与我同住有违朝廷例制往上官恕罪。” 朱禩孙点点头道:“年轻人能展露头角离不开长者帮扶。” “不敢称是帮扶。”江春露出汗颜之色。 他回想起昨日显摆的州官身份心中不免有些真的汗颜。 再想到那私盐一事……李非瑜与四川制置使、潼川路安抚使都有如此交情何惧一小小盐监? 自己那些叮嘱反倒显得可笑了难为李非瑜也不戳破。 朱禩孙脸色郑重了些开口谈起正事。 “川西迁来的十余万百姓之安置载阳如何看待?” “载阳”是江春的字他在庆符县时是一县主官无人以这种口气称呼他。到了叙州则不同久违地每每被称作“江载阳”。 “此事。”江春道:“迁至长江以南为妥。但人数众多唯能吏可安置百姓而不生乱。” 话到这里江春回想起李瑕的前来拜会之事忽然若有所悟。 原来李瑕不是有事相求而是来提点自己的。且进城肯先来看看老上司亦是给足了面子。 “朱安抚观整个叙州府北面容易陷入战事筠连是羁縻之地唯庆符县占地最阔知县、主簿皆能吏不如将此事交给他们?”江春道:“实不相瞒非瑜昨日来见我亦是主动请缨。” 朱禩孙并不惊讶只淡淡问道:“前期赈济百姓的钱粮如何筹置?” “叙、泸实无钱粮赈济。不如……免庆符县两年赋税如何?” 朱禩孙似乎点了点头道:“魏文伯这个知州怕事、躲事你比他勤勉。” “不敢当不敢当。” “但你等万不能将这些百姓视为负担。蒲帅千辛万苦从蒙虏手中夺回这些人口不是让你们推来推去的!” “是绝无此意。” “起来吧我不是冲你。”朱禩孙道“公是公私是私。李非瑜开口要免庆符三年赋税你还知道减一年不算差。” “是是。”江春连忙擦汗心中已是感激李瑕周到。 “既然李非瑜有此等担当区区十余万人也不别再分散各州县了可交由庆符县衙安排屯田。但川中将士苦无粮草蒲帅迁置百姓亦是为了早日看到屯田之效只能免庆符一年税赋。” 官职差了几层眼界便完全不同。对于江春、魏文伯这些州官而言要花费精力、钱粮去安置百姓只嫌麻烦。 朱禩孙考虑的则是大局一开口气势便不同。 “到后年秋不仅要有秋税我还要看到这十余万人开荒的粮食运往重庆府。” “是安抚使的意思我明白了。” “不要只明白我的意思遇到多想想为官一任如何才是对治下好对大宋社稷好。” 江春连忙拱手道:“是置民开荒所需的一切农具、耕牛州衙一定尽力。” 朱禩孙这才抚须颌首稍满意了些。 “载阳啊我招你来谈而非招魏文伯并非没有缘由……” ~~ 李瑕已溯符江北上正在返回庆符县。 刘金锁领着百余庆符军随他一道返程自见面起便喋喋不休。 “知县你又不在几位先生只好让我率兵到泸州神臂城。还以为我要去打仗呢原是替换泸州守军。被当成了民壮气煞我也。 等朱安抚回来又调我到他的亲兵营说是要北上接应薄帅。真是日日都在紧赶慢赶地造船知县你看我这手……嘿结果又不去了。你说孬不孬?” 李瑕漫不经心道:“不去不好吗?” “知县和聂哥哥打仗就我净日地看家有甚好的?” “嗯。” “知县你倒是说句话啊。” “别人都要磨砺你刘金锁最勇猛擅战因此留你看家。” “嘿嘿。”刘金锁不由咧嘴大笑“以后知县可别留我看家了好不?我看杨奔这伤没个三年五载的好不了他看家最好。” “嗯不用你看家了。” 李瑕一边思忖着各种事情目光落处两岸青山缓缓退开庆符县城已现在眼前…… 正文 第354章 知县 “李哥哥你快看这里是主屋是你的屋子爹派人翻修了一遍这床榻、衣橱都是新打的还有这个梳妆台也是请城里手艺最好的木匠打的。” 韩巧儿抬手指了指又道:“旁边是我和高姐姐的屋子再旁边是阿莎姽姑姑的屋子。祖父和父亲还是住在西厢北边院角那一片养了好多只鸡还养了两只会产奶的母牛。以后李哥哥就可以每天吃鸡蛋、喝牛奶了……” “嗯确实很合我心意。” “还有更好的没说呢。”韩巧儿有些兴奋脚步匆匆又跑到廊下道:“那边原本义父抚琴听雨的小亭子拆掉了石料用来修城墙。我们新搭了一个木架李哥哥你不是总喜欢在木架上拉来拉去吗?以后就可以在那里拉了秋千也移到那边。” 趁这小丫头没完没了说着这些的时候李瑕转头看向高明月她白净了些更显貌美。 高明月微低下头有些害羞眼中却有温柔的喜色欣慰于他安全回来了。 两人于是拉了拉手。 韩巧儿背对着他们没看到犹在努力介绍着这官舍中的各种改变。 末了李瑕问道:“巧儿想过没有若是我升官了我们就不住这里了。” “有啊。”韩巧儿道“前几日听到李哥哥的消息父亲就说‘只怕这官舍修缮后阿郎一天都未住便要升迁了’但我们可以把鸡和牛都带走了。 对了对了姑姑还我们裁了好几身新衣服。还有高姐姐和阿莎姽姑姑在那边种了许多草药制成香膏抹上脸上可舒服李哥哥你看我有没有变白啊?” “有还长高了些。” “有吧?”韩巧儿很是惊喜踮了踮脚凑到李瑕身边比划着。 大半年未见她有太多太多话想说。 换作别的孩子大概会忘掉偏她记忆力好想说的事一件不落恨不得如倒竹筐似的一下子倒出来才行。 高明月拉着韩巧儿道:“巧儿我们晚些再和他说。他刚回来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对哦祖父和父亲就在前衙等李哥哥。” 韩巧儿也乖马上就停下来老老实实跟在李瑕后面。 李瑕与高明月并肩走着问道:“近来辛苦你了。对了威宁那边需要的粮草可送过去了?慕儒可有来信?” “送去了。”高明月懂李瑕已掏出一叠清单、信件一边说着一边分别递过来。 “这是第一批送去的粮食与物资韩老先生让熊佰将带人走一趟。高年丰本想去但担心被蒙人得知他在威宁我没同意。” 李瑕接过清单看了看。 盔甲、兵器等军需庆符县亦不足只给了高长寿少量倒是瓷蒺藜火球送了一批供高长寿稳定局面。 高明月又递了一封信道:“这是二哥的来信他在威宁还算好招了不少大理旧部包括舍利僧亦与他有所联络。不过与乌撒部偶有些小冲突他在尽力维持……” 李瑕道:“阿勒、勒余父子不傻眼看慕儒在威宁打开局面很快就会意识到危胁。但在蒙军的压力下这些小冲突反倒是次要的阿术可有去攻威宁?” 高明月道:“正要与你说阿术似乎有攻宋的计划甚至是从广西北上打穿湖广但具体的大哥还在探查……这是大哥的来信。” 李瑕接过信边看边问道:“他没被怀疑吧?” “大哥没提。” “他那人就是那样。”李瑕道“有苦处从来不说要应付阿术必不容易。” 高琼信上的内容与高明月复述的差不多信上还附了一份清单让李瑕派人带物资到大理走私多是些奢侈之物。 “这些商贸物资准备了吗?” “韩老先生已准备妥当三日前刚出发。” “嗯你们做得很好辛苦了。” 在大理城李瑕中毒一事上他看得出来高明月并非那种强势、能代替他统领部下的女子。 但她细致、聪明能成为一个极好的贤内助。 若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她不像武则天更像长孙皇后。 把心中这莫名其妙的想法收了李瑕踏步进了前衙只见韩家父子已候在廊下。 许久未见韩承绪有些激动迎上李瑕。 没有太多寒暄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阿郎钱粮不多了……” ~~ 庆符县的地图上一块块可开垦的土地被标注出来。 “这些年战乱不止川中地广人稀并不缺地。朝廷甚至一度规定自带马匹从军者分地两顷。当然分的未必是可垦种之地。” 韩祈安整理着思绪缓缓道:“荒地好找但要安置十余万人初期所需的钱粮……雪上加霜呐。” 李瑕点点头问道:“如今私盐卖得如何?” “卖得虽不错可招兵买马、打通威宁一桩私盐生意实在受不住这般开销。” 韩祈安说着已翻开账册、拿出算盘要给李瑕算账。 李瑕目光看去见他头发稀疏了许多好在精神还不错。 “以宁先生开始掉头发了?” 韩祈安苦笑道:“算账算的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啊。” 李瑕拍了拍他的肩道:“这样吧今年的秋粮不必交了马上就到九月收粮先拿出来赈济移民吧。” “是好在阿郎回来了。这等事我们还真作不了主” 算盘啪啪作响韩祈安提笔算起来。 李瑕又道:“我会再与蒲帅、潼川路、叙州再要些钱粮朝廷也该有所赏赐。能稍解燃眉之急。” “这部分我算好之后拿出一个具体的数目来交与阿郎方便与诸公协调。” “还有我们的生意不仅要向大理做往叙州往长江以东也该一路铺过去了。” “提到此事何不问问李先生?” 韩祈安停下笔又道:“长江沿途往来大宗货物必是商路。但此事我与父亲并不熟悉如今阿郎幕下最了解宋境情况的当属李先生。” 李瑕难得迟疑了片刻问道:“李先生……近来如何?” 韩祈安似乎振奋了些显然十分佩服李墉。 韩承绪也是抚须点头不已。 “方才一直谈钱粮想与谈谈李先生之才干竟是抽不出空来。阿郎请看这几份账册与文书各个工坊包括火器坊、制甲坊、矿山皆是李先生在打理他若入仕必是能臣。连房主簿都自称‘才干在李西陵之下’……” 话到这里李瑕倒是想到一事。 当初李墉任职的余杭县是何等大县。庆符这等偏远下县加上迁来的十余万人人口比余杭县也是小巫见大巫。 一个畿县主簿官职比他这下县知县还高两转治理一方的能力、经验更不知高了多少。 尤其是这份经验没有十年光景熬不出来…… “阿郎?”韩祈安又道:“何不召李先生来问问?依我所见阿郎该将李先生收为心腹。” “嗯我自有分寸。”李瑕起身道:“才回来诸事繁杂一桩一件慢慢安排吧。” “也对。包括房主簿在内阿郎该有许多人要见见过之后再长谈不迟。” 李瑕起身独自出了公房想了想向房言楷的公房走去。 ~~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房言楷一抬头见到李瑕有些发愣。 他本以为李瑕刚回来不会这么快见他。 “房主簿还在忙?” “这……” 房言楷站再起身来拱手行了一礼道:“见过知县。” 昔日位在主簿之下的县尉越过他成了知县这感觉颇为怪异。 “知县若有吩咐可召我过去。”他又补了一句。 李瑕却没摆知县的架子如往常一样搬了张椅子在房言楷对面坐下。 “繁文褥节不必讲了。今日时间不多我来是来与房主簿大概规划一下我们这个庆符县接下来的发展……” 正文 第355章 失魂症 “我们这个庆符县……” 待李瑕离开后房言楷低声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回顾整个对话这是让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 本以为李瑕少年得志任了知县会在他面前摆架子但这种预想中的难堪并未发生。李瑕自始至终都就事说事的态度。 房言楷遂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了。 到了傍晚时分他再次抽空来到符江对岸李西陵家中用饭。 他一直没把家小带来庆符两年来都是独自用饭如今李西陵算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能与李西陵为友却不可能与韩家父子这等北归人为友正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推门入堂李西陵正在品茶回过头笑道:“你鼻子倒是灵今日郝老道长在山上捕了条大蛇昭成正炖蛇羹。” 房言楷莞尔道:“郝老道长捕的蛇莫不是蛇妖?” 他在县衙里终日一副古板面容但中进士前也是诗酒年华过来的在友人面前也有风趣的一面。 “自然是蛇妖你我食之或可羽化飞升。” “莫胡诌了李知县今日归来未召你过去?” “他去军营了。”李西陵道:“我份内之事办得妥当无甚要说的。” 房言楷已在桌前坐下执箸等着显得颇为自在。 不一会儿李昭成端上蛇羹及几样菜肴郝修阳也落座四人把酒用羹。 菜肴入口味道颇鲜美房言楷本有心夸赞几句却又将话语收了回去。 因与李西陵成了好友这李家父子的事他是最清楚的……李昭成喜欢下厨不喜读书科举。李西陵则认为偶尔下厨怡情可以但不是男儿正道。 那再夸李昭成厨艺便是给友人家中添乱了。 用过饭饮了几杯酒房言楷叹一声道:“到了今日真是在一小儿治下任职了。” “正书欺他年轻罢了。”李西陵捧着酒杯道:“撇开年纪李知县之人品才干你可服气?” 房言楷苦笑。 李西陵道:“而我之所以到李知县幕下任事恰是因他年轻如此年纪便有此等成就往后又如何?” “道理我皆懂。”房言楷道“然自出仕以来兢兢业业却始终于此一阶半职打转连初入仕的少年也爬在头上……” “往后回乡于亲朋旧友、师生同门间如何抬得起头?”李西陵忽打断了房言楷的话笑问了一句。 房言楷一愣半晌点了点头。 李西陵这句话正是戳到了他心底。 “他们会说‘听闻正书兄任上那知县李非瑜年不过十七’?为官至此有何颜面可言?”李西陵又道。 “我亦知这些都是虚枉……” “世情如此。”李西陵道:“故而天下间多的是碌碌无为之辈放不下其可怜的自以为是。而慧眼识珠者少之又少。” 他凑到房言楷近前又道:“房兄你欲与碌碌之辈为伍或真心为治下之民施展才干?” 道理房言楷都懂他许是太孤独需要有人聊一聊聊过之后忽然间释然了许多…… ~~ “房主簿走了?” 刘苏苏进堂问了一句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残羹。 “嗯他蹉跎太久眼界也窄了。”李墉随口道了一句问道:“你可吃过了?” “在后面吃过了在临安还从未见过这般大的蛇吓得人没胃口。” 李墉看着妾室叹息了一声。 “相传苏东坡贬官惠州曾派老兵到市中买蛇羹。其妾室朝云不食蛇东坡遂称是海鲜后朝云得知所食为蛇肉惊吐成疾病体缠绵数月香消玉陨。遂有‘高情已逐晓云空’之句可惜可叹呐。” 刘苏苏回过头嗔道:“阿郎又胡说了东坡为朝云引魂时分明写的是‘遭时之疫遘病而亡’岂是误食蛇羹?” 李墉只是笑笑。 他看到桌上的蛇羹想到苏轼与妾室朝云又想到了更多。 苏东坡悼亡妻写“十年生死两茫茫”之后其侍妾朝云相伴其二十三年一生辛勤万里随从东坡又写下“佳人相见一千年”。 这些他李墉亦经历过。 但近来他想到的却是苏东坡的丧子之恸。 李墉思量着这些开口喃喃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唯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刘苏苏最是明白李墉的心思不由停下动作劝慰道:“阿郎莫太伤怀了。若妾身看郝道长所言不差该是得了失魂症才会如换了个人一般。” “倒非伤怀只是……不知如何是好了啊。” “是病总会有好的一日。” ~~ 那边李昭成提了一个食盒进了庆符军营。 “李知县可在?” “在大堂上小人引李郎君过去。” 李昭成进了军议堂只见李瑕正在那对着烛火翻看名册。 两人对视了一眼李昭成提了提手中的食盒道:“做了些蛇羹吃吗?” “不吃蛇肉不好意思。”李瑕道。 “你以前没这般挑剔给什么吃什么的。” 李瑕道:“不是同一个人了。” 李昭成在他对面坐下打开食盒拿出一盒糕点放在案上也看到了案上的空盘。 “看来你吃过了但尝尝这个吧我做的糖糕你以前最爱吃。” 李瑕却是又摇了摇头道:“我不吃甜食。” 他向食盒里看去见还有两盘时蔬道:“那两道菜看起来不错。” 李昭成苦笑端了菜出来四下一看见没有旁人在道:“二弟不认得我了?” “不认得。” “好吧我本名‘李玞’算是你族兄亦是你兄长。是父亲的堂侄亦是他的养子……” 李昭成有些费力地解释了一遍这些家族关系有些错综复杂但李瑕还是听懂了。 简单来说李昭成是李仁本的嫡孙他亲姑姑曾是荣王妃。后来李家被荣王迫害他被李墉收养才改了现在的名字。 说来李墉也是自幼失怙、被伯父李仁本收养如同一个轮回。 “哦怪不得旁人说我们家以前深居简出是这个缘由。”李瑕道。 “我们家”三字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名册看向李昭成。 李昭成男生女相个子虽高长得却颇漂亮眨了眨眼道:“是啊。我们家深居简出。” “我打算与……李先生与他谈谈荣王、忠王一事但等我忙过这阵子吧。” “你入狱之后我们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但还没能设法救你你已经北上了……” “我知道。” 李昭成问道:“你不怪父亲吧?” 李瑕道:“我真是换了个人不是心生怪罪。” “你就未尝想过你是得了失魂症?”李昭成问道。 李瑕道:“我的情况我最清楚。” “你若是换了一个人可有平生过往?原本又是谁?” 李瑕夹着桌上的菜吃着随口道:“我原是个……剑客天下排名第一的那种死后魂魄占据了这个身体。” “都做过何事?” “无非是每日辛勤练剑。” “为何?” “为了赢奋斗的人生才有意义。” 李昭成沉默了一下对李瑕这句话毫无认同感 “或许是你臆想出来的呢。这些年李家不得安生屡遭大灾。父亲不得已参与到扳倒忠王一事。你见他如此臆想出一个人来代替自己牧守偏远之地、练私兵。可有这种可能?” “这是你的臆想。”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与失魂症的症状相合。”李昭成道“你这人吧从小做事就太容易入神。” 李瑕沉默了片刻明白他说的“失魂症”大概指的是“人格分裂”。 他忽然也在想前世那一辈子真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不成? 也只是一瞬间李瑕摇了摇头。 以他坚定的意志倒不至于被人三言两语就引得自我怀疑…… 正文 第356章 父子 “李郎君和知县聊完了?” “嗯刘佰将这是换防?” “是咧这是什么?好香。” “蛇羹刘佰将吃吗?” “可以吃吗?!” “自是可以。” “太好了!多谢李郎君!” “不必客气盘子就留下吧我明日再来取……对了刘佰将觉得我手艺如何?” “那当然是没得说了……” 李昭成听了刘金锁的夸赞颇觉满意。 回想起来当年家中遭厄他被李墉收养一开始总觉得寄人篱下该做些什么遂常跑到厨房帮忙。 后来李墉让他不必做菜该好好读书但李昭成是真心喜欢做菜。 一路上想着明天该做哪道菜他回到家中只见李墉还在堂上等着。 “父亲我见过二弟了。” “可看出什么来了?” “确认他是得了失魂症。” 李墉问道:“何以断言?” 李昭成不加思索道:“因为只有这一种可能。父亲千思百想难不成还能不认这儿子?” ~~ 李瑕本以为回到庆符县之后会很忙。 十余万百姓要从叙州迁来安置要开荒扩城;庆符军要扩军整编;威宁在建城需要联络支援…… 忙确实是忙但几日之后他发现未到预料中的程度。 房言楷、李墉完全有治理一县的能力在接受了李瑕的规划之后许多事都能处置得井井有条。韩家父子亦才干出色做事愈发得心应手。 李瑕虽不闲却没有借口回避李墉。 他并非避事的性格还是与李墉见一面。 “近日我与昭成兄聊过几次觉得我们之间或者有些误会。”李瑕颇为坦荡开口便道:“我不想给你们错误的希望最后又失望直说吧我并非得了失魂症。确实不是你儿子。” 李墉直视着李瑕并不回避他的目光但却避过了话题。 “昭成今年十九还未有字你却已有了……非瑜。”李墉摇了摇头道:“本想着待你加冠时取字‘成瑜’错过了啊。” “非瑜也挺好的名与字不过是代号而已。” 李瑕轻轻敲了敲桌面斟酌着又道:“去大理之前有些事我们没聊清楚。我这次回来听说你做了很多……多谢。” 李墉摆了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尴尬地沉默了许久。 李瑕想聊的话不多最后问道:“李家与赵禥之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你还记得此事?” “不是记得查到的。但还有些具体内幕我还不知。”李瑕道“我虽不是你儿子但你若信得过我可与我明说尽力帮你。” 李墉往椅背上倚了倚问道:“为何如今想起问这些?” 李瑕坦然道:“我解决问题的思路与你不同你想的是借吴潜的势我则认为这乱世之中兵权才是王道。你留在庆符应该安全无虞。” “那为何今日又要问?” “不知道聊什么好。” 李墉想了想也不隐瞒开口直说。 “大姐当年确实曾让黄定喜服下堕胎药险害赵禥丧命谁成想赵禥成了皇嗣李家也因此陷入大祸。直到五年前临安城内又发生了一桩案子……你可记得‘魏紫姚黄’?” 李瑕摇头道:“不记得。” 李墉道:“官家之姐四郡子嫁给了魏峻生下一子名为‘魏关孙’慈宪夫人对这个外孙极为宠爱一日她在宫中与官家闲聊想见见外孙。 然而外姓人入后宫须悬挂腰牌唯宗室子弟可免。官家嫌繁琐临机给魏关孙取名‘赵孟关’称官家义子入宫面圣。 事过不久临安便有了‘魏太子’与‘魏紫姚黄’的传闻意思是‘魏子’出身高贵生母为郡主。‘姚黄’则暗指赵禥其生母黄氏乃奴婢出生说是官家有意传位于外甥。” 李墉话到最后又道:“正当传闻如火如荼之际魏关孙在赵与芮府内的瑶圃池溺毙了。” 李瑕皱了皱眉。 荣王府他是去过的那瑶圃池他也路过过。 当时在临安若非他警机与幸运只怕也已成为那片荷花池下的一具枯骨。 李墉又道:“彼时吴潜任右相闻此大案震惊不已恳请官家彻查。结果官家只以魏关孙这孩子调皮跳入池中游泳溺亡草草结案。 但吴潜已查到魏关孙溺毙之日乃与赵禥同游荷花池。不论谁为主谋赵禥必定知情一国皇嗣不仅智力缺残且如此凶残吴潜遂决意不容他继承大统。 偏赵禥受官家包庇吴潜无奈之下多方查探找到我要我指证赵禥并非赵与芮亲生。此事……我本已拒绝。之后吴潜罢相便不了了之。” 李瑕问道:“之后呢?” “到了去岁四月你打死孙天骥入狱我才意识到忠王一党亦在查我大祸临门、避无可避了。 我辞官多年无人能相护。只好烧了宅子诈死脱身联络吴潜的人答应了他的要求条件是他会护你们周全……也包括把你从牢中救出来。” 李瑕沉默片刻问道:“赵禥不是你儿子?” 李墉摇了摇头道:“我与黄定喜之间并无私情。” “那为何吴潜会找你作证?” “黄定喜曾有段时间当过我的贴身丫鬟之后……才成了大姐的陪嫁丫鬟。” “是否还有一种可能?”李瑕道:“黄定喜怀的是李家哪位子弟的孩子是赵与芮曾想药堕了这孩子但还是生下来了。赵与芮看官家的几个皇子相继夭折起了让赵禥继位的心思因此才对李家灭口。” 李墉又摇头道:“伯父向来做事仔细若如此绝不敢让黄定喜陪嫁。何况若赵禥不是赵与芮亲生赵与芮岂敢做出这等坏赵氏社稷之事?”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吴潜废储之心极坚。”李墉道:“他曾说若再出个如钦宗一般的昏庸皇帝后果远甚靖康之祸赵禥……比钦宗去之远矣。” 李瑕不太了解宋钦宗在靖康之变时到底做过哪些蠢事因此感觉不到吴潜这句话里的深邃恐惧。 李墉拍着膝盖神色也有些茫然又道:“我得吴潜相护得以活命此事已避不开。他如今已在谋复相位等到那时……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吧。” 李瑕道:“我并非吴潜所救。” “你在临安受过梦窗先生大恩不是吗?” “你竟知道?” 李墉点点头叹道:“你我受人恩惠不可不报;伯父一家之血仇亦不可不报。赵与芮父子逼我至此也唯有奋起反击。” 李瑕道:“你若去必死无疑。” 李墉迟疑了片刻道:“你如今要做什么我大概能猜到一些。吴潜复相之前我能帮你多少我尽力为之。等到往后你顾好你大兄与姨娘……无论你是否我儿子想必能够做到。” “也许到时你未必需要那么做。” 李墉道:“若你肯听我一句劝我亦要说一句你所作所为实不该也。” “你看出什么了?” “我不知你要做到何种地步但以国力养私兵我岂会看不出?” “很明显?” 李墉道:“你我受赵氏宗室迫害此事如房言楷等人尚不知只以为你立志为蜀帅而我知晓。” 他带试探的语气又问道:“你想拥兵自重借此扳倒赵禥?” 李瑕不答。 李墉问道:“知道吴曦吗?” “不知。” “高宗朝的抗金名将有七人后来被追封为王蕲王韩世忠、鄜王刘光世、循王张俊、鄂王岳飞、和王杨沂中、涪王吴玠、信王吴璘。 其中吴玠、吴璘两人为兄弟经营和尚原、饶凤关、仙人关等地屡败金军保卫秦陇、屏障巴蜀。 吴璘之孙便是吴曦官至四川宣抚副使兼任陕西、河东招抚使。开禧三年吴曦自称蜀王叛宋降金将阶、成、和、凤四州割让金国以铁山为国界。 称王仅四十一日吴曦便被官军所杀。吴家三世建功西陲、八十年功勋自此付水东流。且朝廷愈不信任川陕领兵之将多方挟持。” “因此当今官家完全不信任余玠?恐余玠步吴曦后尘?” 李墉道:“何止不信任余玠坐镇川蜀的哪怕是蒲择之朝廷也未必信任。” “蒲帅?” “为蜀帅者稍有风吹草动必被贬谪蒲择之成不了你的靠山蜀中绝不容有私兵。” 李墉说着神态愈发悲观叹道:“往后你被降罪逃到大理吧你不是想娶一个大理女子吗?” 正文 第357章 走近 “我要娶谁由我决定。” 李瑕感觉到李墉语气中的些许怨气神色一敛郑重其事道:“你莫阻挠我。” 李墉笑了笑莞尔道:“我又未反对你这婚事。” “但你语气中对我自作主张有所不满。” 李墉道:“你既自认非我子嗣又何必与我强调?” 李瑕道:“因你不信你神态之间分明将我当成你儿子。” “你要我如何?看着活生生的儿子在眼前当他死了吗?” 李瑕默然。 李墉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道:“你那未过门的大理妻氏我并未见过只是前阵子安排粮草南下时她吩咐过几桩差事。” “那是我的主意。” “回想当初你欲娶唐安安我便告诉过你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门第相当。”李墉道:“可还记得她?” “不记得但见过一次。” “不想娶唐安安了?” 李瑕渐觉得谈话过程中与李墉的关系变得有些奇怪。 他向后倚了倚摇了摇头道:“你对我太多试探了。” 李墉问道:“觉得那小丫头有些心计?” “嗯。” 李墉再次苦笑了一下眼神却变得和蔼了些道:“今日你有所问我皆开诚布公。你我……可以交心几句?至少我绝不会害你。” “好。” “你想当侬智高?” 李瑕道:“你说话真的太多典故了我听不懂。” “侬智高与吴曦相似吧为名将狄青所败后流亡大理。” “我没打算当侬智高。”李瑕认认真真道。 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清楚李墉斟酌着道:“吴潜复相之前我尽力帮你……无论你是否我儿子。” 李瑕道:“吴潜复相之后我也不建议你去举证。” “到时再谈吧。”李墉漫不经心问道:“迁十余万人安置在庆符你要了多少钱粮?” “免了庆符县一年赋税。”李瑕将事情简单说了。 “你办得不对。”李墉摇了摇头道:“莫看蒲择之、朱禩孙欣赏你但公是公、私是私他们依旧在试探庆符县能拿出多少钱粮看张远明案、私盐案、走私案当中你贪墨了多少钱粮。” “不是贪墨。” “且听我说你与蒲、朱私交再好但莫忘了他们首先是高官其次才是你的忘年交。迁十余万人至庆符县该伸手讨的钱粮却不讨他们作何感想?” 李瑕道:“我讨了但蜀中确无钱粮。” “叙、泸二州从未失陷过重庆府堂堂一方重镇仅是你庆符小小一县可比?朱禩孙嘴上叫穷实则要看你有多大意愿要迁置这十余万人。” 李墉话到这里叹道:“你太想要这些人口被看出来了啊。” 李瑕微微一凛意识到自己确实太想要这些人口了。 “如何做?” “叫穷而已。”李墉道“你千辛万苦谋得官位行事需要更加将自己视为大宋臣子才是。” 李瑕颇有感悟点了点头道:“受教了。” 李墉道:“此事我替你办吧。” “多谢了。” 李墉摆了摆手道:“没有我你也能办得成看花费多少心力罢了。你对我无所求我看得出。” 李瑕确实是对李墉无所求。 他直截了当地说了“我不是你儿子”从未想要拿一段假的父子关系去获得什么哪怕是一点点归属感。 偏是如此李墉愈发认定他只是得了失魂症。 一开始李墉也有无数怀疑有许多事想要探究。却在李瑕的坦诚中怀疑变成了无奈、不舍。 想探究的全被李瑕无情地揭开了李墉唯一能选择的便成了割舍或不割舍。 李瑕亦觉无奈该说的都说了还能逼着李墉割舍不成。 ~~ “你近来有心事?” 这日清晨高明月坐在秋千上剥着鸡蛋看着李瑕锻炼完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算是有一点吧。” 李瑕接过鸡蛋目光落处高明月的手指纤细白皙与蛋白相映十分好看。 “遇到难题了?不是很顺利吗韩老先生还说你会用人见了李先生一次便能将他引为心腹尽心做事。连房主簿那么高傲之人也轻易收服了。” 李瑕道:“这事我并非不想说但不太好说。” “好吧。”高明月倒了一碗牛奶闻了闻嫌有些膻微微皱着眉还是递给李瑕。 “你今日还去兵营吗?” “嗯今晚早些回来你继续教我彝语可好。” “好我要考考你。对了昨日听严云云说在南边商路上看到一只好大的竹熊很是漂亮巧儿念叨了一晚上。” “熊猫?” “没有见过我也不懂。私盐的账我核了一遍没有错漏严云云说想再开几口盐井不过庆符、筠连二地加上南下的商路卖得还是少了。” “嫁衣的事让她帮忙安排了吗?” 高明月低了低头道:“没有……哪有新娘子自己说这些的。” “那我来看着安排。” “那个……二哥不是说等他在威宁立足了再来替我们办吗?” “不要理他年年打仗难得近来稍清闲一点……你也喝一口。” “不喝太膻了。” “喝了能更白。” 高明月看着李瑕眼神里似不信又似有些意动。 李瑕递过碗让她小抿了一口想早点成亲的念头再次冒出来。 每日清晨也只有短短一段时间能这般说会话待前衙传来梆声李瑕换过官服过去处理了几桩公事又去往庆符军营。 ~~ 如今庆符县到处都在大兴土木符江上又搭了两座拱桥。 走过拱桥东岸正在建新城难民也开始从叙州迁来一派繁忙景象。 李瑕虽将这些事安排给主簿与幕僚们去办但每日都会抽空亲自与难民聊聊天。 他不穿官袍也不披甲只穿着布衣不时找人问问他们的住宿、赈济等事宜。 “每日有放粥吃不太饱能活下去不错喽。不过小兄弟老汉与你说啊这城池建在河边不安生哩得建到山顶上。你说这边那些个当官的……” “老丈放心庆符县北靠长江南有群山还有兵马驻守不会让蒙军打过来的。” “嘿小毛孩子老汉能信你的吗?城墙也无愁死人……” 这等有见识的老汉往往只是少数更多的难民多是疲惫麻木的样子双目无神似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无唯在见到那一排排新盖的房舍时眼神亮了亮。 李瑕走到庆符营只见一列列新兵正在将官的安排下扛着木石。 这是李墉与他商量的与其操练新兵让他们白费力气不如干些活……算是权宜之计吧。 但这只是上午的体能训练之后这些新兵还要练习搏斗、弓马、急救、识字等等。 练兵之事李瑕一向喜欢亲力亲为每日只要有空都会过来。 庆符军中已有人私下说:“李知县不像知县倒像是个将军。” “说什么呢李知县往后是要当蜀帅的……” 这日李瑕又是在营中忙到傍晚李墉再次来见了他。 近来两人会面次数多了些彼此分明都有些尴尬李墉却偏喜欢来。 “工坊那边制好了一批盔甲来向知县汇报一声。” “李先生辛苦了让人搬到武库我们过去看看。” 李墉看起来并不辛苦摆了摆手道:“还是当年在余杭为官时事务更繁琐此间民风淳朴少有那些麻烦事。” 两人并肩走着李瑕已比李墉高些侧过头能看到他头上的白发。 到武库看了盔甲器械眼看周围无人李墉微叹了一声道:“你若得空劝劝你长兄吧。” 李瑕淡淡瞥了他一眼。 李墉近来说话每每都是这般“你长兄”“你姨娘”仿佛李瑕就是他儿子一般李瑕也拿他没办法。 “他怎么了?” “心思总在些厨艺小事上不思进取。”李墉道:“昭成天资聪敏往后可为你之助力你请他帮忙做些事他会听。” “嗯。” 李墉道:“我见了李知县这张脸不由将你当作儿子了知县勿怪。” “倒也不必抱歉。”李瑕板着脸道:“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被你看出来了。”李墉摇头苦笑背过手向库房外走去。 “对了可否再帮我做件事?” “知县请讲。” 李瑕沉吟片刻道:“我的婚事……帮忙筹备一下吧?” 李墉没回头背对着李瑕道:“三书六礼确实麻烦这样明日让刘娘去县衙走一趟。” “多谢了。” 李墉没回头迈过门槛仰着头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 “刘娘说的对啊是病终归会好的……” 正文 第358章 口信 县衙里的梆声日复一日响着清早时韩承绪渐渐习惯在务公前捧上一杯香茗。 泡的是很便宜的茶叶他却觉得日子愈发有盼头。 “待阿郎成了亲巧儿也该过门了。” 韩祈安眯着眼在图纸上标注着建城的进展漫不经心道:“小丫头年岁还小阿郎的意思是说不急。” “不小了。” “好在阿郎娶的是高氏郡主能对巧儿好。早些晚些的反倒是其次。” “说来你与巧儿她娘皆是美姿仪小丫头却是……”韩承绪摇了摇头苦笑不已。 韩祈安道:“长开了便好元娘小时候也是这般。” “你又何曾见过巧儿娘小时候?” “父亲忘了?那年陵川诗会我便见过她一次我十岁元娘八岁个子小小的黑黑瘦瘦……” “以宁啊。”韩承绪叹道:“可有想过续弦?” “孩儿身子骨不好罢了。” “身子骨慢慢养便是了。” “要不了多久蒙军还会攻蜀又非太平时节岂有这等心思?” “仗再打日子总得过下去。”韩承绪未再劝儿子什么喃喃道:“算来阿郎的战功快要传到临安了莫要被调离了庆符才好。” “阿郎命我给丁大全写封信……” 公房中父子俩话到这里县衙的小吏黄时敲门进来。 “两位先生知县可在?” “今日有桩案子要升堂知县已过去了。” “来了位信使派头大得没边。” 韩祈安起身道:“我去见见他。” “韩先生。”黄时道:“那人口口声声只要见知县。” 韩家父子对视一眼明白了那“派头大得没边”是何意…… ~~ 方回坐在小厅里等了一会待李瑕下了公堂过来他也不起身安坐如故淡淡看着李瑕。 “见过李知县。鄙人方回字万里徽州歙县人时年三十。” 李瑕道:“贾相公派你来的?” “正是。”方回整了整袖子道:“徽州知州魏公赏识鄙人诗才曾带鄙人至永嘉得吕太尉引荐至恩相幕府。” “贾相公派你送了信?” “欸不急李知县不看茶?你我闲聊几句?” “给方先生看茶。”李瑕在主位上坐下官气渐显。 方回笑道:“听闻李知县会做诗曾有‘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之句可是抄的?” 李瑕淡淡看了方回一眼有些疑惑之意。 他当时在临安抄唐伯虎这句诗哄住黄镛后来黄镛伏阙上书知道了他的真名将此诗传开也是有可能的。 “是抄的。” “果然。”方回道:“鄙人有首诗‘袍絮无堪换柴钱久未还。有人来问字赊酒醉花间’想必李知县正是觑此诗中之意临摹了诗意。” 李瑕并不客气道:“没听说过你这诗。” 方回道:“魏公曾赞鄙人可为当世陆游李知县真未听过鄙人之诗?” “贾相公派你来要说何事?” “哈哈李知县年少任官真是急躁。” 方回说着见一中年男子端茶上来摆了摆手道:“这位兄台面色腊黄莫不是有痨病在身?莫碰到茶水……” 韩祈安端过茶水脸色愈发难看。 方回浑然不觉向李瑕道:“李知县这位是你的幕僚吧?借着送茶之际来会会我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方先生好眼力。” “鄙人前日已到庆符县四处逛了逛。”方回道:“李知县练兵、治民为常人所不能之事……” 李瑕神情依旧平淡看着方回心中已有些警惕。 却听方回最后道:“但李知县你魄力小了啊。” “是吗?” “可知贾相公是如何做的?”方回道:“早在嘉熙二年贾相公便上奏‘裕财之道莫急于去赃吏。艺祖治赃吏杖杀朝堂孝宗真决刺面今日行之则财自裕’面对地方劣绅贪官合该狠狠抄没。反观李知县你上任以来仅抄了一个张远明量小了量小。” 李瑕脸色终于冷峻起来。 方回抬手一指堂外青天又道:“淳佑三年贾相公出任沿江、京湖、两淮等地大力屯田、开垦荒地不仅供应当地粮饷及筑城所需且有余粮支援他方官家赞他‘乘边给饷服勤八稔凡备御修筑之费自为调度尚有余蓄殊可加奖’。反观李知县你迁川西难民却还伸手向州府讨要钱粮?” “你想说什么?” “李知县要鄙人明说?好!”方回高声道:“你是功是过是贤是奸皆在贾相公一念之间!今贾相公遣我来你却是如何待我?!” “咣啷”一声李瑕忽起身拔出长剑提剑走向方回。 “你……你干什么?” “你真是贾相公派来的?莫不是北面细作?” “我……我怎么会是……” 方回吓了一跳来不及起身便想往外逃摔在地上脸色一片煞白。 他一向是这种狂妄性子想着贾似道能派自己来传话必是要压一压李瑕气焰。却没想到李瑕二话不说便要以细作之名杀他。 这哪有半点为官之人的样子? 李瑕倒也没真的杀了方回见他吓得瑟瑟发抖只拿剑尖抵着他的喉咙。 “贾相公爱开玩笑派你来无非是吓吓我。你若当了真太狂我杀了你他也不会怪罪我你信吗?” “我我我……我不敢了……李知县……别闹……” “有事说事。” “好……好……贾相公遣我带两句口信还有……还有北边某人给贾相公的回信……” ~~ “方回方万里此人颇具才名有几首诗传得很广我在临安时也听说过。” 李墉说着缓缓吟道:“‘每逢田野老定胜市廛人。虽复语言拙终然怀抱真。如何官府吏专欲困农民’……此人有怜民之心呐。” “父亲莫被方回之诗骗了此人言行不一人品奇差士林间多有传闻。”李昭成道:“他写诗讥嘲临安百官依附丁大全‘如君多是折腰人’转头便赋《梅花百咏》献媚贾似道。” “是吗?” 李昭成道:“孩儿宁不学诗书也不效此等另令人作呕之才子。” 李墉笑了笑对这种年轻才子不以为意沉吟道:“贾似道也在找我。” 李瑕点点头道:“李先生觉得他这逢年过节要的礼物是什么?” “看来我是给你添麻烦了。” “那倒没有。”李瑕道:“眼下你若去找吴潜必为贾似道所趁且留在庆符吧。” “嗯暂且如此吧。” “总之是与你说一声你注意隐藏身份。” 李瑕说着起身向外走去。 他只向李墉说了贾似道派人来试探之事以提醒李墉小心。至于其它的李瑕并未多说。 而他怀里揣着的是杨果的来信。 约定好的时间已到蒙哥果然已派人到北面钩考清查汉地世侯…… ~~ 庐州。 贾似道举着一柄大刀抡了两圈喘气不停拿汗巾擦着脸。 “阿郎何必这般辛苦?”龟鹤莆连忙端着水盆过来。 “呼……出来带兵打仗不练练怎么行……孟少保当年能将边防托付于我你却真当我只会斗鸡走犬。” “阿郎不会斗鸡会斗蛐蛐。” “哈。”贾似道也不嫌脏径直在校场上坐下忽道:“算时间方回已到了庆符县了也不知还活着没有。” “阿郎怎选派那狂徒过去?” “恶心恶心那小子。激怒了他便能看出更多东西正如斗蛐蛐是需撩拨的。” 贾似道径直躺下翘了个二郎腿咬着稻草看着天空又喃喃道:“还是临安好啊。” “阿郎啊你都四十又三了还这般人家会说我们轻佻的……” 正文 第359章 布局长远 远处的校场上传来士卒们的呼喝声。 贾似道哼着小曲翘着的二郎腿晃着晃着靴尖只随着他自己的调子轻轻点着。 他这人爱玩女人也多却从不对此上心平日哼曲也从不哼香艳曲词这点便与世间文人不同他不需彰显自己的风流蕴藉更喜欢哼自己谱的《促织歌》之类。 “大哉天地生群物羡尔区区志不伦……” “阿郎药洲先生回来了。”龟鹤莆小声提醒道。 “那便过去吧。”贾似道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膀子肉道:“筋骨不似从前了。” 那“药洲先生”是贾似道的幕僚廖莹中。 廖莹中字群玉号药洲福建路邵武人其先祖曾弹劾秦桧遭罢官。 他是甲辰科进士却是任官皆不可授只愿为贾似道门下幕僚。 “哈哈群玉回来了。” “阿郎吴潜在庆元府那边……” 贾似道摆了摆手却是先一指案上的几本书笑道:“先说你又搜罗到哪些好书。” 廖莹中本是一本正经的模样闻言竟有些眉飞色舞忙不迭拿出几本书来一一递过去。 “阿郎请看这个你我刊印的《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已成册了。” 贾似道接过一摸那封面便赞了一声道:“装帧得漂亮质地坚韧。这是抚州萆抄纸?纸宝墨光醉心悦目呐。” 廖莹中笑道:“阿郎再看这用墨皆杂泥金不易退色。” 他说着又递了另几册书道:“这次又找了些孤本如这《奇奇集》《悦生堂随抄》皆佳本也刊印成册流传世间又添一缕书香。” 廖莹中乃“世彩堂”刊书世家出身自幼便立志刊书认为唯书籍可利于万世。 而世间肯不惜花费重金支持他做这些事的只有贾似道一人。 在他眼里贾似道虽声色犬马却始终力保社稷山川刊书籍以传文道。有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志向。 比起高谈阔论的满朝文武爱斗蛐蛐的贾似道才是始终在做实事之人。 “你我刊书万万要校对好只出上品书册莫要计较花费。” 贾似道捧着手中几本书看了亦是真心喜欢这般交待之后方与廖莹中谈起正事。 “吴潜在庆元府如何了?” 吴潜罢相之后隐居了数年去岁起复授沿海制置大使、知庆元府。这次廖莹中到庆元府便是打探其所做所为。 “吴潜到任之后修吴公塘、大西坝、北郭碶、澄浪堰等水利;又订立《义船法》征民间船舶充作战船;代民输帛一年来所蠲百五十万贯……政绩匪然。” “他确是能臣。”贾似道点点头道:“试过他了?可愿与我联手扳倒丁大全?” 廖莹中微微一笑递过一封未拆过的密信之后拿出火折子亲手点了桌上的蜡烛。 贾似道拆掉封蜡仔细看过信随手放在蜡烛上点了。 一缕烟气冒出他把玩着手里的火直到最后一点纸片化为灰烬。 廖莹中道:“阿郎我担心的是吴潜比丁大全更难对付。” “若无后手我怎敢与虎谋皮?”贾似道哂笑一声。 他又恢复了那轻佻的神情问道:“群玉你说吴潜是如何想的?忠王有何不好?假设扳倒丁大全之后吴潜任相再扶忠王继位他便可为下一个史弥远执掌朝纲。” “阿郎谬矣。”廖莹中道:“史弥远之辈吴潜平生最是深恶痛绝岂会效仿?” “虽能臣毫无魄力。”贾似道讥道“他不当我来。” “阿郎有把握?” “吴潜复相必着手对付忠王。试想若是他命李墉举证忠王之时李墉反手一击出卖吴潜会是如何?” 廖莹中道:“看在官家眼里吴潜敢阴谋陷害皇嗣与造反何异?” 贾似道点点头道:“明知凶险非要去磕冥顽之辈……我佩服他。” “可李墉会这般做吗?如此关键的证人吴潜岂能放任阿郎买通他?” “李墉看似是关键荣王、吴潜皆如此认为。”贾似道悠悠然道:“可唯有我看出李瑕才是个人物。” “李瑕……” “他敢把我派去的人全杀了好大胆子。但由此可见李墉必已至庆符县。” “吴潜真敢放他去?” “哈这些自诩义气之人相交。” 贾似道又是讥笑一声咳了咳板起脸模仿起吴潜的样子抚须长叹道:“守垣啊老夫谋事只为大宋社稷。你亦有此公心愿舍身取义老夫又何惧放你去见见亲生骨肉?” 廖莹中含笑摇头不已。 贾似道又走了一步揉了揉眼仿佛李墉的语气道:“恩相待我恩重如山我绝不负恩相!” “阿朗真是将这些人看透了。”廖莹中笑了一会方才道:“但李墉这等人只怕不愿背叛吴潜。” “李墉若帮吴潜必死无疑而荣王苦苦相逼绝不会放过他们。李瑕要救父唯有一条路……立战功手握重权直到朝廷不敢动他。” 廖莹中神色一凛道:“非常人所为啊竟有这份心志。” “换作你是李瑕千辛万苦斩兀良合台、击阿答胡能立下这般大功。岂能甘愿再让李墉去冒死举证?” “他唯有投奔阿郎助阿郎扳倒吴潜。”廖莹中不由感慨道:“阿郎布局长远朝中无人可为匹敌。” 这“布局长远”确实虚言如今丁大全气焰正炽贾似道才刚打算联手吴潜对付丁党却已连对吴潜的办法已准备妥当。 “刨除李墉之事我亦打算收服李瑕他是个人才。去年丁大全便借着李瑕的功劳更得圣眷。”贾似道却是叹息了一声道:“但这只蛐蛐却未必肯入笼。” “依方才所言李瑕只能拜在阿郎门下。” “你小看他了。今岁成都一战想必蒲择之会很赏识他蒲择之背后的李曾伯亦是朝中不小的势力。另外他至少明面上还是丁大全一党。” 廖莹中道:“李曾伯、丁大全可没实力、本事参与到皇嗣之争。” “但他们却可助李瑕的功业。”贾似道眯了眯眼道:“两三年间此子若不可控制如何是好?” “一少年人而已该不至于。” “难说此子天资类我。”贾似道悠悠道:“需尽快让他心甘情愿服我。” “是。”廖莹中道:“我已将唐安安送至苏州。” 贾似道点点头沉吟道:“两淮这边袁玠的罪证我已准备妥当只能时机恰当交由吴潜让他出面对付丁党……接下来得设法调到京湖。” 廖莹中一愣问道:“阿郎为何改变计划?” “北面又有情报了。” 廖莹中作为贾似道最信任的幕僚知道许多隐秘之事比如去岁李瑕带回的情报之后便一直是贾似道派联络了杨果并挫败了塔察儿攻打两淮的计划。 “哪怕在我们这些宋臣来看山东李璮做事也太明目张胆了杨果敢还敢传消息过来?” 贾似道难得深沉了些压低声音道:“蒙哥似乎要对忽必烈动手了你可知如今蒙古在中原的统帅已不是忽必烈换成了塔察儿。” 廖莹中瞳孔放大震惊不已。 “这……如此大事为何朝中一点风声也无?!” 贾似道冷笑道:“一群尸位素餐之辈能知道个屁。” 廖莹中犹自震惊蒙古在中原的第一统帅换人了宗王忽必烈被罢免这是何等大事?偏宋朝这边根本就波澜不惊…… 就连贾似道也是在谈完了如何对付政敌之后才谈及。 “塔察儿塔察儿。”廖莹中好一会才缓过神来道:“塔察儿在山东连李璮都压不住蒙哥怎会用他为帅?” “塔察儿打仗不过尔尔却对蒙哥有拥立之功由此亦可见蒙哥对忽必烈猜忌之深。” 贾似道翻出地图道:“他去年没攻入两淮今秋又打算出兵攻打京湖。我既得到消息这退敌的功劳必是归我了。” 廖莹中道:“北面是否有可趁之机?” 贾似道摇了摇头叹道:“依杨果信上之意。忽必烈被夺了节制兵马之权蒙哥派人钩考、对汉官罗织罪名致使北面人心惶惶。我若可击败塔察儿或有可能劝北地世侯们与李璮一同叛蒙。但杨果太天真了……” 正文 第360章 火候 “如今回想起来当初我有些天真了。” 屋中灯火如豆李瑕与韩承绪相对而坐捧着那封秘信对谈。 北面之事李瑕不会与李墉说只能与韩承绪谈。 “在开封时杨公告诉我若宋廷能击败蒙军几次或可使北面世侯群起反蒙。我没能看出这其中的不妥。” 韩承绪眯着老眼道:“看信上说的这几件事确有端倪……去岁李璮之所做所为可见反蒙之意极坚竟敢明胆张目断蒙军后勤。此举与公然割据何异?他敢这般做想必是联络了不少世侯故而杨公有那般判断。” 李瑕道:“越是如此我越担心。” 韩承绪明白叹息道:“李璮之做法便像阿郎今日就在庆符县起兵造反火候未到呐。去岁哪怕放任塔察儿到两淮打上一仗也罢竟是毫不遮掩。” “我之实力远不能与李璮相比。但他行事太狂注定难成大事。” “蒙人暂时不动他无非是蒙哥想要尽快灭宋又欲对付忽必烈。待空出手来必除李璮无疑。” 李瑕道:“你若是北地世侯心存一丝反蒙之念敢与李璮这等人谋事?” 韩承绪苦笑道:“未必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些。” 李瑕道:“能成大世侯者哪一个不是人老成精之辈?” “阿郎担心杨公?” 李瑕沉思着缓缓道:“我为官以来与蒙军打过几仗看待时局与当初有些不同了……要煽动北地世侯举事小胜是不够的宋军年年都在打胜仗却还没到逆转局势的时候。 我们需要一场大胜收复成都、收复汉中兵进秦陇、虎眈中原如此才能给北人信心。可杨公信上所言蒙哥钩考中原汉地百官人心惶惶‘此大好时机望尔等把握’?” 韩承绪缓缓道:“托这封情报今岁京湖战场贾似道必可击败塔察儿了。依杨公设想蒙军中原之统帅刚轮换又遭大败。李璮举事北地世侯惶惶之际群起响应……” “杨公错了。”李瑕道:“我说兵进秦陇、虎眈中原是要让北人对我们有恐惧。如今北地人心惶惶不假但那是对蒙人的恐惧。汉地世侯依旧鄙夷宋廷唯李璮野心勃勃之辈蠢蠢欲动如何成事? 杨公将此视为时机接连传情报与贾似道却未见他身后之大世侯有所动静。只怕那些人看清形势转手便要将杨公卖了。” 韩承绪叹道:“可怜一片赤血丹心到头来只成宋臣之功劳薄、世侯之替罪羊。” “若当初我若未去开封杨公心灰意冷之下烧了那些情报不再动作或可在这次钩考中平安无事。” “阿郎不必如此想。”韩承绪道:“你大败兀良合台让朝中大臣与之联络一直在完成对他的承诺。今次是杨公太心急了他曲辞华美、富于文采却非谋事之臣。” “不不是他心急钩考局已南下了。是我没做到。”李瑕喃喃道:“我太慢了成都一战我若有兵力能守住剑门关或许还有反攻汉中的可能杨公之处境便大不相同了……真是一步慢步步慢。” “阿郎?” “我欠他的。”李瑕道。 韩承绪道:“庆符军成军已是速胜败兀良合台已是万难阿郎已做到如此地步还能如何呢?” “该做得更好才对……” 李瑕的眼神也不知在看何处陷在了思索当中。 韩承绪道:“以阿郎之官位这些事万难做到本就得看贾似道那边……” “知道贾似道为何把这封情报给我吗?”李瑕回过神来问了一句。 “他在敲打阿郎。” “嗯他在告诉我朝中只有他重视这些。他提醒我我必须依附于他才能做成事情。” “那我们如何回应?” 李瑕想了想道:“我写封信给他请他派人北上若杨公有难便设法相救……下个节日是重阳节到街上买个蛐蛐笼作礼物一并送给他。” “蛐蛐笼?” “礼物不重要我明白他的意思就行。对了此事不必告诉李西陵。” 贾似道只派了一个讨厌的书生来而非军中精锐这是在表现他对李瑕和李墉并无恶意。 这点李瑕心里清楚同时也知道贾似道不可能放任吴潜行废立之事。 暂时而言两人立场相近表个态就表个态吧。 …… 李瑕推门出了公房心思莫名地有些沉重。 杨果给的情报有些他已经用到了比如兀良合台攻蜀、塔察儿攻两淮的计划;有些则让他对时局更加清晰比如他借机看出李璮的心思。 还有一些诸如北地的人心赋税、旭烈兀的西征、汗廷的斗心争角等等暂时皆未用到以待来时。 那来时就是他们一起畅想过的恢复汉家江山。 李瑕还年轻还在不断壮大实力等更好的机会;杨果却已经老了一个亡国之人一辈子已不知能有几次机会。 “让姜饭来见我。”李瑕在廊中招了个小吏吩咐道。 不一会儿姜饭匆匆赶来断臂上没装钩子而是装着个铁拳甫一见面便抱拳行礼。 “见过知县。” “那个全真教来的刺客……俞德宸近来如何?” “禀知县他在牢里被关了大半年每日只是打坐修行。” 李瑕道:“你想个办法让他从牢里逃出去……” ~~ 次日庆符军营。 名叫“胡勒根”的俘虏扯着汉话对一个宋禾说道:“不是我养不好是这个马种不好。” 他是去年十二月攻庆符县时被俘虏的至今已有九个多月汉话说得十分利索。 “我看是你不肯尽心。”宋禾道。 因于柄战死之后马军的另一名佰将换成了杨奔。两人相处得不好宋禾每每都是冷着一张脸。 “不是。”胡勒根道:“最好的是蒙古马其次是大理马这个马种太差了。” “啪”地一声宋禾给了胡勒根一个耳瓜子道:“给你三天时间这些马匹还是这般没体力你给我滚回黑屋子里。” 胡勒根偷眼瞥着宋禾也不敢反驳嚅嚅应了。 杨奔斜睨了这边一眼心知确实是马种的问题却懒得为一个蒙古俘虏得罪宋禾只招了招手道:“宋佰将过来一下……” 那边胡勒根自牵着马去洗了到傍晚时分他四下一瞥发现周围看守的兵士竟不知去了何处。 他愣了愣又是四下一看渐渐起了逃跑的心思。 他戴着镣铐穿过马厩后方兜兜转转在营寨中找到一个小洞。 “胡勒根”在蒙语里老鼠的意思他之所以有这个名字便是因他身材矮小。 这大半年教庆符军的将士说蒙语常有人提起此事问他为何这么矮。 “蒙古人又不是每个都高当然也有矮的。”胡勒根对这些问题十分厌烦只觉这些汉人实在没有见识。 以前吧胡勒根还算壮如今减膘不小已勉强能从这个小洞钻出去。 这是他计划了好久的今日终于找到时机。 钻出小洞他跑进一片小树林松了一大气暗自庆幸远处过往的人群没发现自己。 过了一会胡勒根找到一块大石头要砸脚上镣铐。 才举起石头他却是愣了一下。 逃出去了去哪? 回大理那肯定是不去的远就不说了那地方又热又湿虫子又多他早就不爱呆了。 去投别的蒙军?一个人哪能在宋境走那么远? 万一被捉了又得被关到那黑屋子里…… 胡勒根心中千回百转放眼四望实在不知怎么逃了只好叹了口气放下石头重新走回小洞边努力钻过去。 在那洞口卡了半晌他正费着力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靴子。 胡勒根骇了一跳抬起头见到了李瑕。 “第三次了我说过凡事不过三下次再逃我把你的皮剥下来。”李瑕用蒙语道。 “不不不……不是李知县我没逃。”胡勒根用汉语道:“我去采……采点草料喂马。” “我一直看着你逃的。” 胡勒根又吓了一跳忙道:“我我我可是回来了……回来了。” 李瑕问道:“所以呢?你想让再给你减掉一次?” “对对……啊不不不我肯定是不会再逃了肯定没有下次了。” “你汉语说的不错。” “是是小人可喜欢说汉语了小人还会成语……老实安分老实安分。” “起来帮我办件事……” 正文 第361章 休憩 这日李瑕连着安排了许多事情一直到夜深了才从庆符军营回县城。 去年每有这种时候他都是直接在军营过夜。如今不同了他是知县早上县衙梆响之后便要签诸多文书有时还得升堂断案……不过这些也可以交给县里那位勤于公务的主簿。 李瑕每夜都回去更主要的原因还是高明月在。她在那座官廨对李瑕而言才有了家的感觉。 穿过城门走过长街沿街唯有沁香茶楼上的灯火还亮着严云云正站在那。 当时韩承绪收严云云为义女李瑕稍有些不解。但思考过之后也渐渐明白这年头的人极重家族。 北地的韩家、宋境的李家、大理的高家也唯有通过家族关系才能凝聚并相互信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对严云云而言这义女的身份带给她的安全感再多钱财也带不了。 前阵子淯井监查私盐一案让严云云十分紧张。而李瑕一回来什么都没做这案子便烟消云散了。 严云云贪慕这种威风她不必与李瑕有太多亲近只要偶尔看他从楼下路过她便能汲取到力量。 这种事说白了就叫“狐假虎威”茶楼上的这一盏灯火相候就是她“假借”的过程。 李瑕越有本事、她与他羁绊越深便越能感到骄傲面对曾践踏过她的世人时便愈有底气。 不仅严云云如此庆符县内许多人亦然…… 李瑕走到前衙进了公房只见韩祈安依旧埋首案牍。 “以宁先生还未睡?” “阿郎。”韩祈安道:“马上要秋收了正在核算粮食。今岁不需输税到州府阿郎又要扩充庆符军多留些军需。” “你身子骨弱莫太辛劳这种可以交给房主簿的事便交由他吧。” “县里出了几桩案子城东有三个兄弟争产、庙村有个女子与人通奸杀了丈夫……房主簿也忙。” 一县之大大大小小的案子层出不穷李瑕一心练兵不太喜欢断案。身为县尉之时便不太管快班之事房言楷这主簿便一直兼管刑讼。 当然这事关民生治安不得轻忽。可见房言楷着实是为庆符县做了许多事不论是江春或李瑕主政之时。 “房主簿就喜欢做事如今也不会克扣庆符军粮草给他压压担子无妨。” 李瑕说着推了桌上放凉的药碗到韩祈安面前。 韩祈安捧过药碗笑道:“阿郎放心吧我这身子骨每日见好还要看阿郎成……蜀帅威镇八方。” 李瑕签过当日的文书与韩祈安随口聊着公务便向后衙转去路过房言楷的公房只见里面还有烛光。 穿过长廊过了两道院门回到后衙韩祈安转去西厢李瑕便拾步进了大堂。 阿莎姽正坐在那对着一筐草药挑挑捡捡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打招呼表情有些冰冷。 因李瑕让她制些麻药、金创药供士卒治伤时用。阿莎姽讨厌被当作小吏一般不停做事已是许多天都没好脸色。 “你要把药制成膏状方便保存和携带。”李瑕道。 阿莎姽不回答但是听进去了。 她本是像女鬼一般的人物这时却显得有些可怜…… 内堂里高明月与韩巧儿听到李瑕的声音连忙跑出来。 “李哥哥我真的要学那么多东西吗?筹算好难啊。”韩巧儿掘着嘴委屈巴巴道:“都算了一晚上了还算不出来。” 近来高明月常帮李瑕审阅账册李瑕便教了她包括阿拉伯数字、简单的运算法则在内的许多东西。 且李瑕认为韩巧儿就在该读书的年纪又让高明月督促其学业。 小丫头记忆力好从前韩承绪教她文章诗赋她往往听一两遍即可记下来十分轻松遇到算数、下棋之类的事却极为吃力。 对于韩巧儿来讲这就是日子安定之后的小小烦恼了但她还是乖的只敢小小的撒娇说了一会话之后便被李瑕打发去睡觉。 “我们给李哥哥烧了水烧水的时候围着火炉够亮堂不会坏眼睛。” “还是伤眼你早点起了白天再读书比较好。” “哦但是白天你不在阿莎姽姑姑就都是晚上才起来的。” 韩巧儿嘟囔着依依不舍地随高明月回了屋。 李瑕在营里弄了一身汗自去洗漱只见热水与干净的衣物都已准备好。 洗过之后他再转向主屋特意往高明月的屋子绕了一圈便见她轻轻推门出来。 “巧儿睡了?” “嗯她明明很困了一定要等你回来才肯去睡。” ~~ 屋内韩巧儿翻了个身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 自从上次的大年夜之后她已自认为大姑娘了但越觉得是大姑娘她越不知该在李瑕与高明月面前如何表现。 明明是想更表现得更自然一点帮高明月活跃一下气氛也不给她带去太大的压力结果却更加被当成小孩子。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韩巧儿看着纸窗外的剪影心想道“那就等你们成亲了再说吧明明都长高很多了……” ~~ 屋外的两人已在廊中坐下高明月伸展了一些手臂显得有些轻松道:“巧儿被你照顾得愈发像个小孩子了。” “本来就是小孩子你也是。”李瑕觉得她们活泼一些蛮好的。 “才不是人家和你同岁。” “对了我们的婚事我拜托李夫人帮忙操持她说十二月比较好可以准备得妥当且有个大吉日。” 提到婚事高明月每每有些害羞。但如今她在李瑕面前也放松了些敢谈些自己的感受。 “当主母好难啊以前母亲教导过我但还是不太会有太多人和事要管了。” 她坐在那并着脚尖漂亮秀气又有些沉稳就是个正在努力成长的小姑娘。 “确实比想像中难。”李瑕道:“本以为成亲是很简单的事但他们说光是发请柬给宾客让他们安排好事务启程来整个过程便要三两月。车马真慢啊……也好更庄重些。” “都要请谁呢?” “慕儒大概是过不来了得通知一下老聂得请该送些礼物到重庆府与云顶城军中。临安的靠山们也得说一声显得尊重。” “那你家里?” “家里该有人会过来。”李瑕沉吟道“对了还会给你伪造一个身份便说是自小订亲的人家户籍李先生在办。” 不论真假大理高氏称始祖为高翔乃是三国时的蜀汉大将军封玄乡侯如今蜀中亦有其后人。 李瑕身为朝廷命官与大理通婚颇麻烦便将高明月的户籍办在蜀中高氏名下往后要恢复身份也好说。 “那今日太晚了你早些去睡明夜我再教你彝语你再给我讲故事好不好?” “好另外还有件事情。我打算出趟远门得去见个人大概三两个月回来。” “那……那好吧你路上一定要小心。”高明月也不问李瑕要去哪只低声道:“我会把家里顾好的。” “过两日才走我得先把县里安排妥当了提前和你说一声……嗯你回屋吧去睡了。” “再呆一小会也可以。” 坐在回廊上的一对男女离得更近了些…… 因各自性格的原因虽相识了一年多但两人之间的进展始终比较缓慢。 李瑕并不急着让这份感情升温这辈子他愿意慢慢地了解一个人并与之相处毕竟结为夫妻是一辈子的事。 这与前世那些露水情缘不一样他也没有太多经验。 ~~ 从成都归来的这些日子算是李瑕的一个小小休整。 他有了一个未婚妻也有了个像爹又不像爹的长辈或幕僚虽然还在与他们磨合但那种异乡人的疏离感也在这种磨合中一点点消减。 他安排着县务很快便到了两日之后。 “知县。”姜饭快步进了公房低声道:“知县安排的事小人办妥了他们已经出发了……” “收拾好了吗?” “好了。” “走吧……” 正文 第362章 劫 庆符县往北的山路上胡勒根偷瞄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俞德宸趁其不注意在树干上做了个记号。 “我说你等等我啊我救了你。” 俞德宸回过头站在那也不说话但还是等了等他。 他们之所以同行是因姜饭把俞德宸从牢中带出来押去营里修寨栏说是庆符县如今不养牢犯了所有犯人都得干活。 俞德宸也无所谓被关了十个多月已有种在哪修行都是修行的感悟。 干活干了两日他便遇到了胡勒根两人悄悄说了几句话胡勒根得知他也是大蒙古国人便提出要带他逃跑。 “我告诉你我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了在营寨那边挖了个洞……” 借着胡勒根的充分准备两人好不容易终于是逃出了庆符县。 俞德宸暗忖自己幸运而离开庆符时他回头忘去发现自己已经没了暗杀李瑕的信心。甚至连李瑕的样貌都记不住了。 回想起来唯有那个县令女儿还让他印象深刻…… 此时胡勒根迈着小短腿跟上来问道:“其实我早想逃跑了但不知要怎么才能逃远路也不熟。” “我带你去利州你可入汪帅军中。” “这里到利州也远你懂路?”胡勒根又问道。 俞德宸只是点了点头不多话。 “我们在路上不会被宋人捉起来吧?” “先去顺富监那里有汪帅的细作接应。” 胡勒根眼珠一转道:“汪帅的细作?” “嗯。” “和我仔细说说吧。” 俞德宸道:“我知道的也不多总之到了之后我去联络便是。” “汪帅不会将我当成逃兵处置了吧?” “不知我只是个修道之人。” 俞德宸不爱说话应过之后便闷头赶路。 “你这人。”胡勒根不满道:“我好不容易学会汉话我们多聊几句。” “没什么好聊的。” 俞德宸转头向山边看去只见小小的山路上一个老妇正在采野果。 “心劫难渡。”他喃喃了一句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目光有些茫然。 “你什么态度啊我是蒙人你是北人我还救了你你懂不懂大蒙古国的规矩。”胡勒根又道“快和我说说了过了富顺监之后怎么去利州。” 这次俞德宸连应都懒得应胡勒根…… 两人走到夜里在一片山林中歇息。 “我去找些吃的。”胡勒根道。 “你别去。” “不找吃的明日哪有力气赶路。” “你别去。”俞德宸的语气中渐渐有了冷意。 胡勒根不解向后方看了一眼啐道:“不去就不去睡觉……额秀特还不如当俘虏睡得好。” 他也烦透了俞德宸铺了些干草在地上自顾自便睡一不会儿便响起了鼾声。 睡梦中胡勒根突然感到一阵窒息。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俞德宸那张充满杀意的眼。 “呃……呃……” 胡勒根努力挣扎双手却被俞德宸的膝盖死死压住。 俞德宸额上青筋暴出眼皮跳得厉害似乎也很紧张但眼神中却藏着一缕坚决。 他喘息得很厉害被他死死掐住的胡勒根却已快要窒息而亡。 忽然树林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数人箭一般冲上前来将俞德宸扑倒在起。 胡勒根这才感觉到活过来了一下挣扎起来贪婪地呼吸着。 “他看出来了!他看出来了……他要杀我……我才是忠心的……知县……知县我很忠心……” 李瑕不急不徐地走过树林看了一眼胡勒根没理他径直走到被姜饭等人摁在地上的俞德宸面前问道:“为何要杀他?” 俞德宸没有挣扎反而是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是你安排我逃出来的?” “嗯。” “你要骗我揪住汪德臣布在宋境的细作。” “差不多吧。”李瑕道“为何要杀胡勒根?” 俞德宸偏过头依旧不回答。 李瑕道:“我听说你关在牢里的时候有个姓阮的老婆婆有时会去给你送饭。” “她不是细作。”俞德宸道:“与阮婆婆无关她没有通蒙……是因为我曾寄住过她家她心好才照顾我……你别动她。” “我知道。你一个全真教的为何杀蒙人?” “全真教怎么了?我终南山上的同门从未劫掳过百姓!”俞德宸厉喝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人?我等不过只是修行之人。” “你等不事劳作每日于恢弘庙宇当中修行衣食何来?” “姓李的你要杀便杀废话许多。” “杀你做甚?倒是你奉命来杀我却吃了我大半年牢饭。” 俞德宸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再给你一次杀我的机会。”李瑕拿过俞德宸的太常剑随手抛在地上向姜饭道:“放开他。” “知县……” “放开他。” 俞德宸翻身起来看着地上的剑却没马上拾起。 李瑕已持了佩剑在手。 “来。你说的我火烧重阳观气死李志常毁你全真教气运……” ~~ “我全真教只怕是气运不转由此衰落呐。” “师父怎么了?” 开封城内重阳观小道士孙德彧正在与他师父李道谦说话。 李道谦神情低落抚着长须道:“淳和真人已北上将与那些秃驴辩论然这等口舌之争实看汗廷之心意这次汗廷只怕更信任佛教。” “师父你方才是说‘秃驴’吗?” 李道谦一愣矢口否认道:“为师何曾说过?哪怕有所争论但为师也不会对佛教恶语相向。” 孙德彧道:“那是弟子听错了。师父若是我们输给了佛教会如何呢?” “师兄们削发为僧、烧毁一部分道经、将各地道场让给佛教所有……这些都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全真教将从此一落千丈。” “后果很严重啊。”孙德彧不由十分感慨。 “此为我全真教之大劫呐。” 孙德彧抬头看着这间略有些简洁的小殿又问道:“那重阳观我们还重修吗师父?” 李道谦道:“自然要修重阳观绝不会让给佛教此乃祖师羽化之地。” “可是我们没有钱了。” 李道谦又是长叹一声喃喃道:“是啊钩考局南下清查河南官员那些与为师交好的汉官们纷纷落狱失了这些供奉自是无钱修重阳观了。” “这日子可真难过。”孙德彧道:“我们会不会也被捉起来?” 李道谦说不出来。 全真教为了重修重阳观已采购了大量的材料偏遇到钩考局要查赋税。 他也见过那阿蓝答儿一次只觉对方杀气腾腾眼下这情形已有些前途难料。 “师父你怕了吗?” 李道谦斜睨了徒弟一眼道:“去做今日的功课。” “是。” 孙德彧老实应了出了偏殿又摸了摸袖子那里面藏着他上次采购金漆扣下来的十贯钱。 “要不要给师父应应急呢?”他心想着这些绕过空旷的道场。 这里本是三清殿去岁被一把大火烧得不成样子不久前才被清理干净。 “师弟!”一个稍年长的道士跑上来喊道:“累我好找史家二郎来了要与你论道你赶快过去。” “啊史二郎来了?”孙德彧颇为惊喜心想又要有钱赚了。 他揉了揉脸才继续摆出恬淡的表情。 “快走吧千万结交好史二郎如今这开封城里唯一还能依靠的唯有史家了。” 孙德彧会意低声问道:“怎么了?又有哪位大官完蛋了?” “这次是赵经略使……” “不会吧不会吧?”孙德彧轻呼道:“连堂堂经略使都完蛋了那……那我还和史二郎论什么道啊?快让师父跑吧我们赶紧回终南山。” “闭嘴你不知开封城只许进不许出?” 孙德彧被吓得不轻走了几步却又问道:“那酒楼还开着吗?万一我们也完蛋了好歹先吃顿好的。” “你觉得呢?城内除了我们重阳观哪还有安生之处?” 孙德彧再次摸了摸袖里的钱暗道这情形不妙可千万别人死了钱还没花完…… 正文 第363章 史家 史樟依旧穿着一身麻衣草履看着走来的孙德彧他忽然又想到了姚燧。 去岁阎复死后姚燧便与史樟割袍断义因此他的真心朋友已不多近来结识了孙德彧觉得这小道士机灵有趣又率性倒值得一交。 “史二郎今日怎过来了?” “有件事拜托观主。”史樟拂了拂袖子显得颇为洒脱道:“告诉你也无妨。阿蓝答儿迫害赵经略使家父派人传信于漠南王却被拦着不让出城。正好观主派人北上参加佛道之辩故请他捎带口信。” 孙德彧惊讶地张了张嘴低声道:“这等大事二郎不必告诉我也行的。” “无妨。家父襄助汉官已与阿蓝答儿摆明旗鼓。” 孙德彧不敢多聊这些道:“其实我们也不想与那些秃驴争辩偏是躲不过去。” “怕输?” 孙德彧嘟囔道:“还不是因为如今佛教更受汗廷信重吗。” “躲是躲不过去的。”史樟道:“佛道之争由来已久。” 他信奉的是老子、庄子之学还自号“散仙”乃信道之人自是站在道教这一方。 全真教谈起佛道之辩往往只说汗廷偏心。但史樟与孙德彧聊天却不必谈政局反而能说到争辩本身。 “晋惠帝时道士王浮编写《老子化胡经》传说老子过西域至天竺化身为释迦牟尼建佛教世称‘老子化胡’佛教只是道教之旁支。如此一来佛教自是极为不满魏晋、隋唐、宋金年间皆有论战。 如今大汗再召佛道两教辩论实为平息佛教之愤怒。且不说汗廷信重与否只谈‘老子化胡’一说我查阅典籍唯见《史记》上一句‘西出函谷关而去莫知所终’别无记载。既缺乏实据想必是辩不赢了。” “啊?”孙德彧好生失望。 他入全真教以来一直是深信释迦牟尼是老子化身没想到连史樟都查阅不到记载。 “本以为若是输了那也是因汗廷偏袒可这样……” 史樟摆了摆手道:“你我修道讲究的是清净无为非是为争抢地盘成败又何必介意?” 孙德彧道:“话是这么说但我又不像师父那般修为高深当然介意。” 史樟笑了笑问道:“你为何学道?” “自是为了修行。” “知我为何喜欢与你来往吗?”史樟指了指孙德彧道:“因你为人率真不虚伪不说谎……说实话。” “好吧当道士自是为了活下去。”孙德彧道:“我是四川眉山人因战乱丧亲寄养在终南山不当道士哪有吃的?” “还算坦诚。”史樟笑了笑。 “说实话我就不懂二郎你分明长在王侯之家不肯锦衣玉食的享乐却当个散修之人。” 史樟说孙德彧坦诚他自己却不坦诚随口道:“故而说我比你更有道心。” “那倒也是。” 孙德彧有些发愁地叹了口气又道:“如今这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全真教若是衰败了日子就难过了。” 史樟悠悠道:“当年长春真人不远万里会见成吉思汗为全真教积四十余年福祉至今享尽喽。” “享尽了?”孙德彧自语道:“我分明还没开始享呢。” “自吐蕃归附大蒙古国后全真教由盛转衰已成定局。” “就没别的办法吗?” “除非再有一次‘龙虎相会’。” 孙德彧当然知道龙虎相会却不明白史樟话里的意思不由颇为疑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也许三四十年后你我之间便是一场龙虎相会。” 史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平日故意附庸风雅但偶尔还是忍不住稍显出心中的想法。 他说完自知失语但对方只是一个小道士倒也无妨。 史樟笑了笑摆手道:“好了不与你这小道童闲聊了走了。” 孙德彧看着他施施然然向外走去的背影犹自不解。 “三四十年?就算万一我成了掌教能比作长春真人你却要当成吉思汗不成?龙虎相会牛皮吹得真大……” ~~ 那边史樟回到家中立刻便到书房见了史天泽。 “怎去了这般久?”史天泽背对着史樟正负手看着墙上的地图。 “若孩儿只见过张真人便匆匆回来旁人便知孩儿有事寻他。因此又找了个小友闲聊了一会。” 史天泽头也不转淡淡道:“话虽不错但你老庄之学接触得多了做事散漫往后还能做到雷厉风行吗?” 史樟一愣颇受启发行礼道:“父亲教训的是。” “阿蓝答儿竟真敢动赵璧。”史天泽沉吟道:“去岁那件事赵璧是知情者万一将我供出来……” “依孩儿所见赵经略使当不至于这般愚蠢。”史樟道:“今日阿蓝答儿扣押赵经略使罪名是‘克扣军赏’倘若赵经略使敢供出父亲反是叛国之大罪。再者说了他深陷牢狱唯一能指望的便是父亲。” “事关史家存亡不可以常理度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是孩儿不敢大意。” 史天泽道:“我与赵璧共事多年他是否克扣军赏我最清楚。阿蓝答儿动他只因他是漠南王的人且是汉人。” 史樟道:“但我们史家不同。祖父于成吉思汗时便归顺大蒙古、父亲你则是窝阔台汗的汉军三大帅之一我们史家从未受过漠南王提拔。” “但漠南王以汉法治汉地我们亲近于他……此事大汗心知肚明。”史天泽缓缓道:“阿蓝答儿并非不想动我只是忌惮我手中的兵权罢了。” 史樟感受到史天泽深深的为难皱眉沉思起来。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墙上的地图上此时才发现史天泽一直在看地图。 “父亲莫非是在考虑……” “今日赵璧才被扣下杨果便来见了我。”史天泽语速很慢显然还在思考“他问我漠南王已被夺了兵权往后汉地将不再以汉法治理我可愿屈从?” 史樟眉头皱得愈深喃喃道:“孩儿虽忠诚于大蒙古国然自幼习得儒道习得诗词歌赋亦有经世济民之心……岂忍看中原再沦为牧马之地连回回人也踩在我等汉民头上?” “杨果亦是如此说。”史天泽低声沉吟道“案上有几封情报你看看吧。” 史樟上前拿起那几封秘信才看了两眼便吃了一惊。 “这……宋军有这等实力?竟能又斩一都元帅……宗王阿卜干……” 过了一会他竟是又在情报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瑕?此人还未死?果然是个祸害……” 史天泽道:“蒙军攻不下蜀地阿蓝答儿南下钩考塔察儿攻京湖的情报已被杨果传给宋人还有山东李璮也在蠢蠢欲动。一切看起来都是举事之机啊。” 史樟手微微一抖心底突然有些激动。 “父亲我们准备动手吗?待塔察儿在京湖一败斩杀阿蓝答儿未必不能割据中原只要联络山东李璮再让宋军牵制住汉中的汪德臣未必……” “急什么?”史天泽轻声喝骂了一句“沉不住气。” 史樟愣了愣自知失态连忙低下头。 “再等等。”史天泽缓缓道:“过几日张柔会到开封与他商议之后再谈……” 正文 第364章 钩考 蒙哥汗七年这个秋天对于中原的汉官而言显得极为难熬。 阿蓝答儿在关中设钩考局先后查核京兆、河南财赋。罗织罪状、逮捕官员。 八月负责军粮供给的理财大臣李德辉受到牵连。 汪德臣屯兵于利州扼四川咽喉其数万大军之粮草一部分便是靠李德辉调度供给李德辉一被捉蒙哥攻蜀的计划亦大受影响。 其后阿蓝答儿至京兆府拿下了京兆宣抚使廉希宪、京兆宣抚副使商挺、陕西路宣抚使赵良弼等人。 九月拿下了河南经略使赵璧…… 几个重臣还只是被羁押其余官员则纷纷被严刑拷打死在狱中。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阿蓝答儿这次钩考旨在除灭忽必烈之势力。 果然到了九月中旬忽必烈设置的安抚、经略、宣抚三司已被全部裁撤北地已有重归混乱之势。 这一切南边的宋廷完全没能得到消息史樟却看在眼里。 史樟向来非常清楚地知道蒙古人不会永远信重汉地世侯早晚有一日会做清算。因此他自视才高却不敢显露故作出闲云野鹤之态。 这次他隐隐感到会是一个起事的机会。 蒙哥的猜忌没错北地汉人就是只尊忽必烈这个贤王而不知有大汗。既然这位大汗不肯行汉法那便让他看看汉人门阀的实力。 史樟疑惑的是父亲史天泽还在顾虑什么为何还不肯下决心? 很快阿蓝答儿解答了他的疑惑。九月十六日河南经略司参议杨果被羁拿。 史樟得到消息吓了一跳。 “这怎么会?父亲不是一直在保着杨果吗?杨果也不是漠南王的嫡系啊。” 史天泽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开口道:“参议以上此次被捉拿的官员中杨果是唯一一个不是漠南王提拔之人。” 大蒙古国很少有科举但确实有过。那还是耶律楚材在时举办过一场状元名叫杨奂。 杨果便是被杨奂赏识从而起复为官再被史天泽调到开封从未见过忽必烈。 考虑到这一点史天泽又道:“看来阿蓝答儿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杨果有些事做得太不小心了。” 史樟额上已有汗珠在往下淌强自镇定道:“两日内……两日内张柔便到我们与他商议好劝他一起……” “记得我去岁说过的吗?”史天泽忽然问道。 “孩儿不知父亲指的是哪句话。” “杨果是该保还是该抛。当时说过极可能是要抛掉的。怎么?大蒙古国才稍打了几场败仗你便忘了?” 史樟道:“抛了?可眼下这个机会……” “机会?若是机会。漠南王岂会不敢与大汗稍加抗衡便交出兵权?连漠南王都觉时机未到你我父子算什么也敢称机会?” 这一点史樟却是一直未曾想到仔细想了想便感到背脊上一片凉意泛上来。 大蒙古国的实力蒙哥的威望谁能比忽必烈更了解?连忽必烈都俯首听命已说明了太多问题…… “可李璮如何就敢公然割据……” “那是个蠢材不足与谋。”史天泽冷笑一声道:“我本想再等等先做筹备再等一个更好的时机。可杨果既已被捉了不能再等了得杀了他。” “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灭口了。” ~~ 要在阿蓝答儿的牢狱当中杀人自是不容易此事史天泽自有安排。 而史樟则去了一趟龙亭湖畔的知时园销毁一些情报。 他向来是以闲云野鹤的面貌示人出门也不讲排场只带了几个护卫一路缓缓而行。 才绕过矾楼旧址那边巷子里却绕出三个道士。 “咦是史二郎……见过史二郎。” “德彧?你怎么在此地?” “我带我两位师兄出来吃炒菜。”孙德彧道。 史樟的目光早已落在了孙德彧身后两人身上这两个道士都是身量颀长挺拔一个二十几余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俱如高天孤月质本光洁。 “在下史樟不知两位道长如何称呼?” 史樟是喜欢结交风流人物的不由拱了拱手微微一笑笑容薰面和风。 “贫道俞德宸。” “贫道张君宝。” 史樟看向那位更年轻些的道士笑道:“君宝不是全真教德字辈的?” “贫道原是散修之人。”张君宝道:“让史郎君见笑了。” 孙德彧拉了拉俞德宸道:“二郎这位是我师兄他师从我们祖庭观主洞明真人使得一手好剑术。张师兄则是武当山紫霄宫张宗师的弟子……” 史樟微觉好笑他信道、又博览群书对武当山也有了解。 宋代皇帝向来信道宋徽宗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封真武神为“祐圣真武灵应真君”在武当山上建了紫霄宫。 做这些宋徽宗是希望真武神能平定北方战乱。 可惜这种近乎于惶恐的遵崇并没能为宋朝保住北面的疆域只使得世人渐渐开始信奉真武神使武当山道教日渐兴盛。 武当山地处十堰位于襄阳西北方向属于蒙宋交战之地。有人投蒙有人归宋倒也不稀奇。 不过史樟还是问道:“张道长怎会来开封?” 张君宝还未答俞德宸已道:“贫道奉师命入宋境办事与他相识并受他相救。” “哦?俞道长去办何事?”史樟笑道:“我心中好奇俞道长若不便说便罢了。” 孙德彧低声道:“师兄这位史二郎乃是经略府的衙内。” 俞德宸点点头拱手道:“贫道奉命诛杀烧毁重阳观之恶徒李瑕。” 史樟一愣。 “你可杀了?” “自是杀了首级已交给栖云真人贫道此来开封便是为了此事。” 史樟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半晌之后他才又问道:“确是真的?” “贫道有向道之心遵太上之律岂会口出诳言?” 史樟听罢暂时也顾不上交结朋友向知时园的方向看了一眼拱手道:“我有些急事要办。稍候再往重阳观看看李瑕的首级为俞道长表功。” 俞德宸道:“不过是遵师命而为何来表功一说?” “俞道长不知那李瑕于蜀地又办下好大一桩事……我们回头再说再会。”史樟虽没太多时间却还是温文尔雅地说了一声方才趿着草鞋离开。 ~~ “咦他最后也没跟来啊?” “有要紧事吧。” “好吧钱还是一样给我啊。” “嗯。” 孙德彧又回头看了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对着日头仔细端详眼中渐渐泛出光彩来。 “别看了让人撞见。”俞德宸淡淡道。 “有何关系?我辛苦挣的又不是偷蒙拐骗来的……” 张君宝转身看向知时园的方向沉静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思忖之色暗道史樟竟是不起疑心性子未免也太闲散了些…… 正文 第365章 破绽 孙德彧带着两个师兄回到重阳观迎面便走来一名道士。 “师弟这位便是终南山来的俞师弟吗?我听说俞师兄已杀了那恶贼李瑕。” 孙德彧道:“是啊孙师兄才听说吗?” “昨日奉师命送几位师叔出城今日才回来……对了俞师弟与我说说你是如何诛杀李瑕的。” 俞德宸微微侧过头道:“我由终南山经利州南下到了庆符县结果那李瑕已南下大理。只好一直呆到上个月当时李瑕已偷袭了成都。我便潜入县衙趁他熟睡之际斩下他的头颅。”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之后呢?” 俞德宸道:“李瑕在庆符练兵近两千人大肆追杀我。我受了重伤一路逃到川西幸为君宝所救。” “你回过终南山?” “未曾。”俞德宸道:“我并不确定所杀之人是否为李瑕先将首级带来开封请诸位师兄们确认。” “县衙中杀的会有假?” 孙德彧道:“就是重阳观大火之夜苗师兄在李瑕写‘不肖道士丘处机’时见过他也都辨认过了当然不会有错的啊。” “闭嘴不许提长春真人名讳。” “哦。”孙德彧眼睛转了转。 “苗师兄当夜根本就没看清李瑕彼时大家忙着救火哪有空细看?且人头带过来只怕已有腐坏。想必苗师兄心中认为一定是故而越看越像。” 俞德宸道:“师兄所言有理我在县衙中斩杀的确有可能是别人因我也未见过李瑕。” “正常而言该是李瑕。俞师弟从利州回来没请守军辨认?” 俞德宸淡淡道:“若告诉他们他们必留下首级报功。我是为全真教诛贼非为官兵立功。” “俞师弟自有高格不贪慕俗尘功业受教了……对了这位张君宝师弟是?” “他来寻亲。”俞德宸道:“君宝是德安人他有位叔父曾在窝阔台汗三年到了北地。” “哦?姓张江南西路德安人窝阔台汗三年到了北地……莫不是玄逸真人?” 那玄逸真人名叫张志迁年幼时被蒙军俘虏同村的百余人都惨遭杀戮只有他幸存下来蒙军返回中原后张志迁形如槁木、心同死灰遂绝情入道。 俞德宸点点头道:“我亦如此猜测可惜师叔已北上开平否则见上一面便知。” 李瑕只是挂着礼貌的笑容站在一旁。 这“张君宝”的身份本就是他与俞德宸一起编的。正是因为张志迁不在开封他们才故意冒充寻亲者。 …… 待与这位道士别过三人走到无人处俞德宸很快便没了那高天孤月之感显得有些焦躁转向李瑕低声道:“你说过的只是到开封来接人。” 李瑕道:“是只来接人。但要接的人被捉了不是吗?” “我还要替你把人救出来不成?”俞德宸深深皱眉道:“你休要得寸进尺。” “我看你做得不错乐在其中。” “没有。”俞德宸断然否认“我只想尽快回终南山修行。” 带人到开封一趟、慌称已杀了李瑕……这些事后终归是能遮掩过去毕竟他只想做一个清静无为的道士而非入仕于蒙古官场。 事情本来不难偏李瑕要接的人入狱了今日才去探查遇上史樟又演了一出。 俞德宸觉得自己似乎越陷越深了。 “何必总扯着我?我不会再替你扯谎隐瞒。”他郑重地强调了一遍显得有点啰嗦。 李瑕道:“那你与史樟直说好了。” “你……你当我不敢?” “你敢去说吧我说真的。” 俞德宸拂袖背过身很是不悦深吸了几口气才道:“你若要救谁自杀入牢房岂不简单?” “嗯?”李瑕道:“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他走到窗边透过疏疏落落的树枝看向远处那个蒙古武士像。 记得去年刘金锁已分明将其推倒、砸裂结果一年多过去全真教又重新砌了一个。 “有些事用简单粗暴的手段解决不了……” 孙德彧偏了偏头插嘴道:“俞师兄我怎觉得你被他算计了?不如多收些钱吧反正你也撇不清了。” “你是修道之人如何能开口闭口谈钱?”俞德宸低头瞥了孙德彧一眼口吻中有些师长的样子。 “谈钱不行吗?”孙德彧却是道:“有本事你向我师父告我啊。” 俞德宸一愣怒道:“你这顽童……” “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师兄若是要告我我便将师兄没杀掉李瑕还引他入境掳人之事全抖出来。” “你要如何?” 孙德彧手一摊道:“师兄也给点钱吧?” “啪”地一声轻响俞德宸在他手上一拍道:“迷而不省不去酒色财气你不如还俗归家何必久恋玄门?” “先性后命嘛。”孙德彧也不恼搓了搓手依旧是笑呵呵的。 他之所以混迹在李瑕与俞德宸身边因为李瑕一来就被他认出来了摊手便要到了封口费。 然后李瑕又让他带路在城里逛逛打探了一点消息。 孙德彧一个小道士大概也是不太明白做这些有何等后果。 比如重阳观被烧虽然很严重但他自小见过太多战祸不就是火嘛谁没见过啊? 就当是人间业火好了…… “我是俗人反倒师兄你不染酒色财气为何又要帮李瑕?” 俞德宸没有回答有些苦恼地看向天边。 他这一代人幼年便经历了金国的灭国之乱活在大蒙古国治下却说着汉语、学着儒学、入了道门。 窝阔台汗、蒙哥汗从未让他觉得像个皇帝他的圣人始终是老子、孔子、庄子…… 活得太迷茫了。 终南山上断情绝性的清修道人们每日只是清修反倒是庆符县那间小院里热腾腾的年糕能让人嗅到一点人间烟火气…… “我承诺过他君子重诺。”俞德宸想不明白遂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我们是道士啊又不是君子。” “史樟应该快来了小道士帮我去应付他。”李瑕忽然道。 “我去?你们呢?” “就说张君宝北上去寻玄逸真人了。”李瑕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银锭递在孙德彧手里道:“这是给你的酬金。” “好啊!”孙德彧喜不自胜。 “小道士真是个纯粹的、乐于助人的人。” “我觉得你说的好对啊……” ~~ 史樟眯着眼看着匣子里的头颅微有些失望。 从庆符到开封走了二十余日这头颅已有些腐烂不好辩认。 “可惜姚端甫已去了洛阳不然便可让他来认一认。”史樟喃喃了一句又想到了姚燧。 “二郎就没想过这未必就是李瑕?”孙德彧忽然凑上前问道神神秘秘的样子。 史樟道:“有可能去岁王荛便是杀良冒功以假尸糊弄了事。对了你师兄与张君宝何在?” “张君宝说要北上去寻他的叔父一转身就不见了俞师兄去找他但好奇怪啊。” “有何奇怪?” 孙德彧一副苦苦思索的表情道:“那张君宝……不像二郎方才形容的李瑕吗?” 史樟愣了一下接着微微苦笑。 “你不信你师兄?” “我当然信我师兄但有没有可能是这样?李瑕看破了师兄要去刺杀他找了个替死鬼放在屋里给师兄杀然后他的人重伤了师兄又假意相救跟着来了开封。不然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史樟眯着眼思考了一会摇头道:“不会。” “为何不会?” “你有所不知李瑕如今乃是宋朝知县不久前成都一战他又立下功劳官职只怕还要再升一升。一个宋廷文官做事定要不同于以往若还执迷于孤身入间这等小道未免可笑了。” “哦。”孙德彧低下头好生失望。 史樟拍了拍他的肩道:“莫垂头丧气的你年纪小小便能做出这般猜测已是难能可贵。但要知道为官者是人上人要会的是驱使下僚做事而非亲身冒险。” “二郎就这么断定张君宝不是李瑕吗?” 史樟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抬手挥了挥道:“告诉栖云真人将李瑕的头颅交给钩考局吧……我走了。” 史樟是知道的杨果近年来一直在与宋朝的贾似道联络那么李瑕无论要做什么告诉贾似道便可根本不必孤身前来开封…… ~~ 然而这日史樟将这事与史天泽说了之后史天泽沉思了一会却是道:“来的就是李瑕且他还故意露出了破绽让你知道。” 史樟完全愣住愕然道:“孩儿不知这是何意。” “不知何意?李瑕在告诉我们他来了。你自诩聪慧竟是连这都听不出来?连个小道童都不如……” 正文 第366章 逼迫 史樟张了张嘴完全没有会过意来。 “这……李瑕怎敢来?又怎会故意露出破绽?太冒险了……此事……” 史天泽看了儿子好一会见他实在没猜出来终于开口说起了推论。 “当时张五郎费尽心思尚不能捉住李瑕终南山上一个不通俗事的道士却能轻易刺杀成功?之后一个年龄相貌与李瑕相符之人又恰好救了他跟着他进了开封?” “这……或只是凑巧。” “我不信凑巧。”史天泽道:“若是李瑕来或是料到杨果有难要来相救或是有紧要之事要与之商议偏杨果入狱了李瑕孤身一人不论要做何事必不可少的是要找到杨果背后之人。” 史樟暂时没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闭嘴沉思。 史天泽道:“杨果从未告诉过李瑕联络了谁。因此李瑕只知有世侯正在观望局势而不知具体是何人。” “父亲是说他是想与我们联络这才故意漏破绽给我?” “这是很明显的破绽……他在试探你。” “试探?” “钩考局大肆缉拿官吏开封城内人心惶惶谁会关注西南局势?成都一战的战报尚未传开谁会在乎李瑕?” “唯有……杨果背后之人?我们?” 史天泽道:“最有实力的世侯就这么几个杨果又是我一手提拔的李瑕能猜到是我这并不稀奇。为了证实这一点他故意在知时园附近等着真到见了你遂确定了史家。” 史樟问道:“他没想到我们要杀杨果灭口?还以为我们一心反叛?” “他当然想到了否则他便会与你开门见山直说。” “那他这到底是何意?试探我之后呢?” 史天泽道:“他在暗中告诉我他来了他想要与我谈谈。” 史樟依旧想不明白道:“他为何敢冒这么大的凶险?就不怕我杀了他?” “你可有杀了他?他还活着。” “这……” 史天泽冷笑道:“他仅与你打了一个照面你未能立刻察觉异常当机立断杀了他便不会再有机会。等我们反应过来他已不见了踪迹。” “就算如此他凭何确定父亲会与他谈?” “因阿蓝答儿正在钩考他手里也许有我们通敌的证据。” 史樟道:“我们并未留下证据。” “他就是证据。”史天泽道:“李璮太蠢了让王荛与杨果联络频繁阿蓝答儿必是捉到把柄才会捉拿杨果李瑕这是要将火引到我身上。” “如此一来……我们可否将李瑕与杨果一起灭口?” “在阿蓝答儿的眼皮子底下你还敢大肆搜捕不成?” 史樟沉吟片刻问道:“李瑕想与父亲谈?到时我们杀了他?” 史天泽神色复杂微不可觉地叹息了一声。 他这儿子自然算是极聪明可惜太年轻了且从未任官做事考虑问题远不够周全…… 下一刻屋外传来喝问声。 “何事?!阿郎正在谈事不得靠近。” “府外有人送了一封信来……” 史樟大步而出喝道:“送信之人呢?!” “不见了只留下这一封信。” 史樟接过信只见上面写着“史经略使亲启”字迹工整简练却少了许多笔划。 他又盘问了几句直到问不出什么来了才转回书房。 “父亲这信还未拆。” “念吧。”史天泽淡淡道。 “是。” 拆开信封只见上面的字迹与信封处相同许多字亦是少了笔划还以奇怪的墨点用来断句。 “竟是从左往右横着写的当我不会断句?” 史樟皱了皱眉低声念起来。 “史公见信如晤多谢你前次提供情报我受益匪浅深盼还有再次合作机会。我久闻史家乃燕地世族百年间周济百姓、兴办私塾每遇荒年往往发数万石粮食赈济灾民豪侠之名著称河朔四方鸿儒争相归附、各郡百姓感恩戴德。虽大宋未能收复燕云幸有如史家这等慷慨悲歌之士为北地汉人传承礼教诗书大功于万世。” 读到这里史樟摇了摇头道:“李瑕这文章狗屁不通却懂得向父亲献媚……” “献媚?”史天泽淡淡道:“他说的哪一句不是实话?难为赵宋有人肯公允地评断一句。” “宋人懦弱可笑之辈于我等素有偏见。” “我看是你对李瑕有偏见竟连祖辈功德也忘了。” “孩儿不敢……” “继续念。” 史樟继续看向手中长信。 “我亦听闻令尊在世之时恰逢蒙军灭金长驱燕赵山河残败生灵涂炭。世乱如此如何自保。故而令尊携乡民会见铁木真虽投效蒙人实为保全百姓之无奈之举。然炎黄子孙安可久屈于鞑虏、任人鱼肉?男人立于世间岂甘忍此奇耻大辱? 山东李全、李璮父子素有英雄意气数十年间领红袄军相继抗金、抗蒙、抗宋从不肯屈服于人可谓大豪杰。我深为其风骨壮志折服想必史公亦然否则史公何以联络四方之士?世乱至此正是我等汉家男儿兴复神州之际志岂在封侯? 近来得杨公居中联络宋军屡战屡胜、李璮肝胆相照正该力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何以你竟偃旗息鼓退缩不前?老矣?畏矣?畏阿蓝答儿?阿蓝答儿区区鼠辈便将一代史家之主震慑至斯?我等振兴大业还需史公否? 我虽年少倚大宋军力侥幸立微末寸功斩兀良合台、阿答胡、阿卜干尚不足激励史公胆气否?若明年斩纽璘、斩汪德臣可足以?若犹不足……唯敢问史公还需斩谁?” 史樟话到最后语气已有些虚。 他抬头看向史天泽只见其面色如铁难看至极。 “父亲……李瑕这是在激你他好大的胆子。” 史天泽冷冰冰地扫视了屋子一眼眼中毫无感情只有无尽的寒意。 史樟吓坏了忙将手里的信举着缓缓放到案上。 良久史天泽开口道:“他并非在激我他是在告诉我他知道了多少事也在展示他的实力。” 史樟冷笑道:“可惜他算错了一点。我们只要将这封信送到宋朝便可让他得一个通敌之罪。” 史天泽看着案上的信纸道:“他怎会连这都想不到?” “白纸黑字分明……” “你再仔细看看。” 史樟目光再次落回信纸上只见上面的字迹已比方才更浅了一些。 “这……这墨迹是会消失的?墨鱼汁?那存不了几天……” “这是他在告诉我们他明白我们的心思。” 史樟呆立了一会喃喃道:“那……我们如何做?孩儿去找出他来?” “你还太年轻比不得张家五郎。”史天泽道“若我猜得不错他必已向阿蓝答儿告状我了。去岁他还只会杀人如今已会借力打力了。” “他到底要做什么?” “还不明白吗?他要把阿蓝答儿钩考的火烧到我头上逼迫于我……” 正文 第367章 引火烧身 “嘭!” 一声重响开封城汴河东岸的潘家酒楼内响起陶罐砸落的声音之后便是哭爹喊娘不时还响起几声惨叫。 李瑕站在街边目光望去只见一队兵士正在酒楼内大肆抢掳有个中年男子正跪在那哀求不已旁边是两具尸体血流了满地都是。 喝骂声中李瑕也大概听懂了这是在做什么。 所谓“钩考”查的是钱粮赋税蒙古对汉地的管理十分松散要的是每年有钱粮上贡供应其无休无止的征战。 如今经略使赵璧以“克扣军赏”的罪名被拿下开封的赋税显然是有大亏空。钩考局遂开始亲自收缴这部分钱粮。 这便像是个粗人占了一片地盘平时丢给管事的打理他万事不管。但时不时也要亲自来看看给管事的几巴掌搜刮一遍再告诉管事的“看清楚了钱粮是这么收的”。 对于史天泽、赵璧这些汉人高官而言五年心血将河南治理得井井有条开封城复见繁荣……却成了被养肥的鸡拉出来宰一宰。 各级官员被捉拿拷打惨死狱中畏钩考如虎称其惨绝人寰。 而对斗升小民而言才叫真正的残酷。 环目望去街巷之中行走的皆是砧板上的肉而已。 李瑕看了一会见潘家酒楼中的兵士有十二人遂转身向一条小巷子走去。不一会儿前方便听到了哭喊声。 “没了这些粮小人一家真的活不下去了啊……” 只见一名老者正抱着一个兵士的小腿恸哭不已那两个兵士一人背着个小布包一人拿着件碎花破袍正对着老者乱踹。 李瑕没去看那老者开封城内这样的人太多他顾不过来。 他只是快步上前袖子里的匕首径直捅在一名兵士背后。 这一下突如其来那兵士还未及反应便栽倒在地另一人才转过身匕首已划过他的喉咙。 装着粮食的小布包落在地上。 李瑕没去捡也没说话转过拐角很快便离开了现场。 七拐八绕他走近一间破屋拿钥匙打开门锁进屋后飞快脱下身上的道袍。 再出门时李瑕已是衣裳褴褛脸上也满是污渍手里捧着一个破碗如同一个乞丐…… ~~ “你是说城中有一道士杀了两名钩考局的士卒?” 说话的老者名叫“刘太平”乃是蒙古大臣奉蒙哥汗之命协助阿蓝答儿钩考受任为陕西行省参政知事。 刘太平虽是汉人却非忽必烈一系。 虽然忽必烈“以汉法治汉地”之政笼络了大部分汉人如姚枢、郝经这些文人如张柔、史天泽这些世侯他们心底里还放不下汉家的礼仪传承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是让蒙人行汉法此非卖国乃融合归化胡人。 但大蒙古国的汉官也并非全部就被这点情怀打动。 如刘太平等人便认为大汗就是大汗不论是用汉法治理汉地还是让回回人来理财本质上都是为大汗收缴钱粮有何区别? 忽必烈幕府那些汉人在他们眼里便像是到了青楼卖身却还自诩清高可笑。角妓也好色妓也罢谁不是为了钱? 这次蒙哥命刘太平协助阿蓝答儿分工也很明确。阿蓝答儿要做的是铲除忽必烈的势力刘太平要做的则是搜刮汉地的钱粮。 因此近日来在河南“弥补亏空”之事便是刘太平负责。 今日听了禀报刘太平喃喃道:“全真教……重阳观……” “叔父说的是侄儿也认为是全真教所为。”刘忠直拱手道:“侄儿想去彻查重阳观。” 刘太平道:“如今佛道之争激烈未必不是佛门故意栽赃道门你莫要先入为主。” 佛道之争刘太平还是更倾向于道门只看他这名字便知。 “是若无确凿证据侄儿不会乱来。那侄儿这就去重阳观一趟?” “去吧。”刘太平又埋首案牍。 于他而言这仅是一桩小事死了两个人表明有人对钩考不满意料之中。 刘忠直得了允许遂点了一队人往重阳观而去。 他与叔父刘太平不同他不在意佛门、道门只想要办好手上的差事。 有人妄敢杀了他的人管其是道士还是和尚刘忠直必定要将其揪出来…… ~~ 孙德彧近日并不开心。 他好不容易攒了些钱开封城里的酒楼与勾栏却都不开到处人心惶惶有钱也不知如何花。 “以往只知没钱的烦恼原来有钱也有烦恼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我如今却不是圣人尚需修行。” 他喃喃自语着才打坐没多久又忍不住将那两锭银子拿出来。 “尔等扰我清修恨不能将尔等花出去才好……”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孙德彧忙将银锭收了才闭上眼便听有人道:“师弟有公门中人来了唤你过去一趟。” “啊?苗师兄是好事还是坏事?” “来人神色不善想必是坏事。” “哎哟那你好歹喊一句‘不好了’啊……” 孙德彧嘴里埋怨着却是悄悄将袖子里的钱藏到垫子下面这才忐忑不安地跟出去。 还没到偏殿便听里面的对话声传来却是俞德宸又在解释南下杀李瑕之事。 这点事情俞德宸已翻来覆去说了许多次了听在孙德彧耳里只觉这位俞师兄真是谎话愈说愈熟练哪还有半点清修之人的样子嘛? ~~ 偏殿当中刘忠直已审了俞德宸好一会。 “你真不知那张君宝去了何处?” 俞德宸道:“真不知。” 刘忠直踱了几步看了一眼殿上的神像问道:“你可敢当着三清尊者起誓?” “贫道起誓确不知张君宝去了何处亦不知张君宝是否宋廷细作。” 刘忠直皱了皱眉正见一小道士从门外进来。 “你是孙德彧?” “贫道正是。” “有人看见你昨日与张君宝同游是吗?” “是啊。”孙德彧直言不讳道:“昨日我带俞师兄与张君宝去吃炒菜。” “其后张君宝去了何处?” “一眨眼就不眼了说要去找玄逸真人认亲。”孙德彧道:“但我看他这人实在可疑。” “哦?”刘忠直眼睛一亮道:“细说。” 孙德彧低着头眼珠子一转道:“这位官人其实我俞师兄是有点呆的。” 俞德宸瞥了孙德彧一眼皱了皱眉。因公门中人在只好闷不作声。 “俞师兄自小就在终南山上长大每日只知功课不谙世事的。哪里比得了宋人老辣又狡滑他出远门办这样的事很可能被人看破了……” 孙德彧先是这般为俞德宸开脱了这才再次说起自己的推论。 刘忠直听罢有些讶异。 “你是说那张君宝是李瑕假扮的?他混进开封做什么?” 孙德彧眼睛睁得老大认认真真道:“我们全真教派人杀他他回来……当然是报复啊也许是要刺杀栖云真人。” “呵。”刘忠直轻笑了一声。 他虽不了解李瑕却已从今日的调查中得知李瑕乃宋廷知县。 堂堂一县父母孤身来杀一个老道士?可笑……若那李瑕真来了开封要做的绝不是这等无聊之事。 思及至此刘忠直眼中已泛起沉思之色。 孙德彧又道:“不过哦我俞师兄肯定是无辜的他就是呆了一点没准被人利用了。” “对那张君宝自称是来寻亲的说的和真的一样我们重阳观众师兄弟都信了他。谁能想到竟敢当街杀人……” “就是说啊。”孙德彧道:“昨日我与史家二郎说了这个推论连史家二郎都不信呢。” “史家二郎?”刘忠直忽皱起眉头凝视着孙德彧问道:“史二郎又是怎回事?” “我……贫道……” 孙德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再说。 在他心里史家那是顶天的人物这才把史樟搬出来以示张君宝演得好证明俞德宸无辜。 但此时看见刘忠直神色不善孙德彧想到这句话怕是要给史樟招祸后悔不迭。 刘忠直却不放过他上前一步逼问道:“说史二郎是怎么回事?” 孙德彧有些被吓到手都不知往何处放。 他不说自有人说。 “昨日史二郎来过特意来查看李瑕的首级……” 刘忠直还在皱眉思索又有下属快步进来低声道:“今日杀人那个道士有人昨日见到过。” “在哪?” “昨日在矾楼旧址处有人亲眼看到史家二郎与那道士见过面。” 刘忠直猛地回过头瞪向孙德彧。 下一刻俞德宸大步上前拦在孙德彧面前。 “不错昨日我们出门确实见到了史家二郎。但我与师弟并不知张君宝之身份若有罪过问责我一人便是。” 正文 第368章 威胁 屋中灯火通明刘太平放下手中的账目道:“如此说来那张君宝是宋人细作?” 刘忠直道:“俞德宸南下诛杀那个叫李瑕的宋官反被对方骗了。来的那张君宝不论是否李瑕当街杀我两名下属者必是他无疑。” “俞德宸不知情?” 刘忠直道:“这俞道士就是个呆子。受人救命之恩听人说要北上寻亲便傻乎乎带了对方过来。” “此人北上目的何在?” “目前看来最合理的推断只有一个……联络史天泽。” 刘太平神色郑重不少缓缓道:“你确定?” “张君宝至开封立即便见了史樟。”刘忠直道:“史樟这小子平素只知吟诗作对但一个将门之子、年少轻狂不好声色犬马偏喜老庄之学穿麻衣草履?这般做派未免太刻意了些。” “史天泽。”刘太平敲了敲桌面念叨着这个名字道:“你可知史天泽为何深受两代大汗信重?此人善察时势。” “善察时势?” “史天泽之兄长史天倪曾任都元帅领二十四万户。史天倪战死之后史天泽代其兄之位手握重权。他灭金立下大功却面禀窝阔台汗自请解去都元帅之职转授史天倪之子史楫。” 刘忠直点点头道:“此事我亦听说过史天泽还请奏将史楫之兵权分于其次侄史权。” “这是效仿汉代的‘推恩令’啊。”刘太平道:“中原各世侯史家称得上数一数二大汗如何不忌惮?史天泽却把史家之兵权分散于各侄子既能为汗廷效忠又不至于权力过大。” “真是忠心耿耿不如将兵权全让出来。” “那旁人又如何看待大汗?兔死狗烹?史天泽这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是恰到好处既免受猜忌又保了史家之兵权。” 刘太平微微讥笑道:“阿蓝答儿扬言要杀尽忽必烈之臣属文官杀便杀了但中原之地有些人他不敢碰李璮、刘黑马、张柔、史天泽……这些世侯一旦被逼反了阿蓝答儿也担不起。” “等大汗灭了赵宋且看李璮还能蹦跶到几时。”刘忠直道:“依侄儿所见史天泽未必像他表面上那般忠心耿耿。” “不可妄言对这种大将凡事要讲证据。” “可侄儿今日听那李瑕事迹皆与史天泽有关。李瑕在开封拿到了何物能让宋廷破格任一个非科举出身的少年为知县?而这知县不惜孤身犯险再回开封又是为了何物?” 刘太平缓缓道:“我说了对付大将须讲证据。” 刘忠直一愣回想起那“对付”二字这才明白叔父已经在敲打自己。 “是是侄儿武断了。” 刘太平不再看着刘忠直淡淡道:“你手下死了两个人必须查清楚明白了?” “侄儿明白。” 刘忠直退出书房才绕过长廊便见一名属下快步跑来。 “查到了昨日有人在史府附近见过那名道士。” “确定?” “不会有错那道士扎眼得很走在路上谁人不侧目。” 刘忠直步履一转又想马上去见刘太平。 然而想到那句“须有证据”他硬生生停下脚步低声喝令道:“给我去找翻遍开封城也得把他找出来。” “是……” 刘中直凝视着下属的背景自语道:“史天泽你既漏出了破绽休怪我踩着你往上爬了……” ~~ 史天泽讥笑了一声喃喃道:“杀了两个人……我本以为他会向阿蓝答儿告状却只是杀了两个人……” “父亲这是何意?” “李瑕只需当街杀人钩考局自会去查此事。那便不难查到你见过李瑕……这些事由他们亲自查出来比告密信更让人信服。” “那我们怎么办?” “慌什么?”史天泽道:“你乱了分寸了知道吗?给我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别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史樟这才自省过来深吸了几口气沉思了良久。 “两条路或继续与李瑕联络满足他的要求让他离开;或想办法杀了他尽快平静此事。” “继续说。” “要杀李瑕首先便是找到他。可眼下形势我们绝不敢大动干戈在偌大的开封城找一个人如大海捞针……如此说来竟是只能答应他可笑……” “够了。”史天泽摇了摇头道:“我已命人控制了杨果的家眷。” 史樟愣了愣。 “为何……不孩儿想一想……父亲是在试探李瑕?” 史天泽沉默着。 他极注重培养家族子弟几个侄子如今都可独挡一面因为侄子们自幼丧父不容易被汗廷猜忌。 反倒是他自己的儿子未能任职缺少了太多历炼。可再聪慧的人心性不打磨遇到大事便容易混乱。 有时沉稳比聪慧更重要。 这也是史天泽愿意花时间与史樟商议的原因并非是在问主意而是在暗中磨砺儿子。 史樟额上已有细汗喃喃道:“父亲莫非认为李瑕北上是为了杨果?为何有这种推测呢……因为……” “因为换作任何事贾似道都能比李瑕做得更好李瑕没必要亲自来。”史天泽道:“开封城并没有值得让李瑕孤身犯险的‘利’那他很可能并非为了利益而是为了救杨果。” “可这还是说不通……” 史天泽道:“你觉得说不通因你凡事只问利弊不问情义。你自己想想吧一个少年人何时将心中热忱丢了?下去吧。” 史樟又是愣了愣惊讶于史天泽今夜唤自己前来竟只是说这个。 他低着头转出书房忽又想到了自己把阎复出卖给王荛当替死鬼之事。 那曾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可父亲你不也是一样吗?”史樟喃喃道“本就是你让杨果联络宋廷杨果一被捉父亲你不也是急于灭口吗?” ~~ 同一个夜色下李瑕正走过杨果府邸附近的小巷不经意地一转头他看到了史家的兵士已将那宅院层层包围。 李瑕没有继续凑近而是隐在暗处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他看到一个兵士走向树丛一边解着腰带打算小解。 李瑕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在帕子上洒了些药粉径直上前一把捂住那兵士的口鼻用力将人拖到树林里。 他手上气力颇大任对方死死挣扎始终挣扎不开。 “闭嘴你听着。回去告诉史天泽他猜得不错明日午时之前我要看到那人从阿蓝答儿手上安全出来否则对他而言事情只会越来越棘手。” “呜……呜……” “听明白了你就点头。” 那兵士却是摇了摇头。 李瑕道:“你只要把这句话转述给史天泽明白了?” “呜……” 那兵士这才点头不已。 “告诉他明白午时之前若未照办他会看到后果。” 李瑕依旧捂着他的口鼻直到他眼睛缓闭上这才松开手重新隐进黑暗之中。 ~~ 夜色更深。 史天泽的书房中烛火本已熄灭却又再次亮起。 “知道了此事不必对旁人说。” “是小人绝不敢说。” “下去吧……” 史天泽披着睡袍独坐于书房之中目泛沉思。 今日控制了杨果家眷果然试探出了那小子的目的。 至于那个威胁……他史天泽何等腥风血雨未曾趟过岂惧一个狂妄小儿的威胁。 他有叛蒙自立的野心不假但首先他要确保史家的安全。杨果、李瑕有败露的风险他便能毫不犹豫除掉他们。 去岁之所以让杨果传递情报杨果只以为是他想要联络李璮。 李瑕孤身前来以为他还在犹豫是否举事。 但这些人却始终不明白他真正的意图。 “蠢材关键之处不在赵宋、不在李璮。赵宋懦弱、李璮狂悖皆不足以共谋大事再多场小胜也不可以逆势……关键在忽必烈与蒙哥。” 史天泽喃喃自语着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仿佛李瑕就在他面前。 “去岁我为何给赵宋情报?无非忧蒙哥攻下川蜀则忽必烈‘怠于攻宋’之罪坐实必然失势。我所等的是这兄弟二人争至两败俱伤。 如今钩考正如火如荼忽必烈已被逼入绝境是叛是降仅在一念之间。只须静观数年时局或有大变杨果却于此时劝我联络李璮这个蠢材弄得锒铛入狱。 除了壮士断腕我又能如何?你个竖子连这点道理都看不穿竟也敢逼迫我?你小看了蒙哥对我的信任也小看了史某人的手腕……” 没有人回答史天泽。 到最后史天泽只是随手一挥挥灭了案上的烛火。 李瑕于他而言也只是这一支小小的蜡烛。 蒙哥汗才是那皓月之辉唯忽必烈这片云彩能稍挡一挡。他史天泽自不会为了那一挥即灭的蜡烛提前让蒙哥察觉自己的野心。 若要做选择自然得选凶险更少利益最大的路走。 “我会看到后果?呵……” 正文 第369章 后果 次日史樟起得很早趿着麻履在院子里逛了逛喝了一碗羹方才去向史天泽问安。 史天泽才耍过大刀打着赤膊摊手站在那任婢女擦拭那一身的腱子肉。 “下去吧。”他接过婢子手上的湿布带着儿子走过回廊将昨夜之事说了。 李瑕与史樟同岁却显然比史樟更出色遂也成了史天泽磨砺儿子的一个磨刀石。 他认为儿子该有同李瑕一样的能耐。 “你是如何看的?” “所谓后果无非是让钩考局对史家下手。据孩儿所知刘太平那个侄子昨日已开始暗中查访盘问了好几个我的人。。但我史家手握兵权钩考局就算猜疑也不敢立即有所动作。反观父亲控制了杨果家小却是随时可以杀人。” 史樟话到此处正色道:“面对敢威胁我们的人只有比他更狠。否则一次服了软下一次他便要提出更过份的要求。” “还有呢?” “父亲与大汗打了一辈子交道若遇猜忌自可与大汗分说胜过被一只小老鼠逼迫。” 史天泽对史樟的分析不作评述淡淡道:“乱世立足每个取舍都该谨慎。” “是孩儿明白。” “你今日做何事?” 史樟道:“刘忠直下了拜帖约我见一面我约他到眷园。” “为何?” “孩儿编了一出戏名曰‘蝴蝶庄周梦’本定下今日排演。开封城再乱我自当我的闲云野鹤。” 史天泽淡淡看了史樟一眼觉得这有些幼稚了。 当然儿子还小不必太过苛责他只是淡淡道:“城里乱多带些护卫……” ~~ 眷园是座戏园。 如今开封城内不少商铺都被勒令“补足亏空”导致关门大吉唯眷园能独善其身因它是史家的产业。 史家并非是为了赚钱, 史家二郎无意于仕途, 喜曲辞杂剧, 喜老庄之学弄个戏园子玩而已。 刘忠直递过帖子踏步进了眷园, 只见布局朴素简约未见奢华, 戏子们长袖如流云, 正在台上排演。 “不如我跨凤乘鸾朝玉京, 仙家日月永你只待浩歌一曲酒千钟。见如今春秋七国刀兵动, 不如我柳阴中一枕南柯梦……” 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唱词刘忠直转身走上看台寻了个位置坐下, 自有小厮端着酒壶上来。 他拈着酒杯, 看着那小厮文雅的背影, 看着戏台上的长袖飘摇, 不一会儿史樟来了, 施施然然上前也不称刘忠直官名拱手道:“刘兄来得早了。” 刘忠直看着史樟那一身麻衣, 笑道:“史二郎演了一出好戏啊。” 这话一语双关史樟却故作听不懂, 反问道:“刘兄觉得小弟这曲辞如何?” “好!”刘忠直道:“方才听了一句感触甚深。” “哦?哪句?” 刘忠直看着史樟的眼, 念道:“我欲待说是西他却来道做东。想尘埃谁识神仙种, 空教我嘻笑不言中。” “哈。”史樟大笑挥袖在刘忠直身旁坐下。 “说到曲辞……近来我听过一首词很是触动啊不知史二郎是否听过?” “刘兄请讲。”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史樟笑了笑, 道:“刘兄原是为了去岁那件事来的?” “算是吧。”刘忠直道:“近来听说了一个人……李瑕。” “此事刘兄去问姚燧去问王荛与我何干?” “二郎不喜欢诗词?” “我好风雅不喜凡俗。”史樟微微笑着, 再次挥了挥袖子“这作词之人……俗。” 刘忠直倾了倾身子问道:“怎么说?” “李瑕此人我略有了解。”史樟道:“他喜乔装打扮冒充旁人身份。去岁便是这般骗了姚燧与阎复最后害得阎复身死……刘兄可知阎复阎子靖是我挚交好友。” 刘忠直眯了眯眼看到了史樟眼中的悲伤。 一瞬间他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沉默了片刻刘忠直才问道:“二郎可有想过李瑕会再来开封冒充你喜欢结交的人等与你接触?” 史樟一讶反问道:“为何来?” “昨日城中发生了一桩命案有人杀了我的两个下属此人是个道士。二郎未听说过?” “竟有此事?” 刘忠直又笑继续试探道:“是二郎在龙亭湖畔见到的那个道士。” “张君宝?” “二郎初次见他?” 史樟惊疑不定反问道:“刘兄是说……李瑕会故伎重施而我是下一个姚燧?” 刘忠直不答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史樟也沉默下来愣愣看着戏台。 此时戏台上一个小生登场有小旦唱道:“好仪表也。看他眉如秋月目若朗星真神仙也……” 史樟面露苦笑叹息道:“那张君宝便如这曲辞里唱的神仙人物。可惜可叹呐。” 刘忠直侧目看着史樟一时也看不出他是真情还是假意。 但总之今日是没拿到证据。 “托二郎的福今日看了场好戏这便告辞了再会。” “刘兄午间不一起用饭?” “不必了。”刘忠直道:“想必很快你我还要碰面……” ~~ 史樟站在眷园门外目送着刘忠直的背影脸上满是迷茫。 再一转身他不由讥笑起来。 “哈无能之辈。” 史家手握重兵这次考钩开封城中唯史家独见优渥刘太平算什么东西?就算有所猜疑也只敢派人这般委婉试探而已。 下一刻忽听外面有人喝道:“史樟在哪?!” 史樟皱了皱眉转过头只见一个蒙古将领领着二十余人大步而来。 “史樟在哪?!” 史樟迎上前开口用蒙语道:“这位将军……” “你就是史樟?”那蒙古将领仰头看向史樟用蒙语问道。 “正是我……” “拿下!” 周遭的史家护卫正要上前只见那蒙古将领拿起一面令牌一晃大声道:“奉行省丞相之命钩考史樟谁敢来拦?!要造反不成?!” 史樟一惊。 那行省左丞相便是阿蓝答儿的官名但……阿蓝答儿如何敢这般毫无顾忌地动史家? 不等史樟反应那蒙将身后的汉兵已如虎狼一般扑上径直按住史樟任其护卫再多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这位将军……” “带走!” 史樟惊骇不已全然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何样变故。 手腕一痛他已被捆缚起来由人拉扯着走过长街。 再抬头一看天色此时日头当空正是午时…… ~~ 李瑕蹲在一群乞丐中间看着这一幕脸上也没太多表情。 他拈了拈手里的破碗随手一掷那破碗划了一道弧线砸落在眷园门口同时间人已闪进小巷。 “什么人?!”有史家护卫大喝一声上前查看碎瓷只见一块瓷上粘着一封字条。 很快这字条到了史天泽手里。 上面仅仅只有四个字。 “明日午时。” 四字个入眼史天泽眼中已满是震惊。 “李瑕……阿蓝答儿……你怎么会……” 正文 第370章 解决 “看那是……” “史经略使?这是……这是出什么事了?” “要是史经略使也被拿下河南真的要乱套了……” 长街之上史天泽正在百姓的指指点点中大步而行他未着上衣双手反缚背上背着干柴。 就这样他一步一步走进了阿蓝答儿这行省左丞相的临时驻地…… “史经略使这是做什么?” “我来向丞相负荆请罪。” 史天泽出将入相在蒙人看来多谋善断。但他用的谋略其实都是众所周知的典故如推恩令如今日的负荆请罪……计谋虽简单用的好才是手段。 “当年汉地不治人口流散、土地荒芜大汗遂命我经略河南近年来做的多了罪责也多是为多做多错。总而言之罪责皆在我一人与旁人无涉。丞相要罚罚我一人即可。” 阿蓝答儿盯着史天泽的粗壮魁梧的身躯看着上面的累累伤痕眼中有些忌惮。。 他是蒙古人却不比史天泽孔武有力、老于阵仗。 论战功他也远远比不上史天泽。之所以能身居高位只因他是蒙人是蒙哥的亲信。 这次南下钩考阿蓝答儿本以为自己与史天泽是有默契的……史天泽不完全属于忽必烈一系不动史家史天泽便不应该有过激的反应。 没想到今日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你是要我罚你一人放了其他人?”阿蓝答儿问道。 史天泽道:“不错请丞相罚我。” “你这是要为难我?”阿蓝答儿又问道:“仗着有大汗宠信你逼迫我?阻碍我钩考?” 换作是一般汉人官员绝不会这样径直问出来蒙古人却很直率。 史天泽迅速思考了一下抬起头直视着阿蓝答儿那统领万军的威风气渐渐显露出来。 “既然丞相直说了, 我也不藏着掖着。”史天泽一字一句道:“丞相怀疑我不忠, 捉了我儿子, 那不如直接捉我。” 两个蒙古官高对视着气氛凝固下来。 正当史天泽准备要面对阿蓝答儿的愤怒质问之时却见阿蓝答儿眉毛一挑。 “你说什么?我捉了你儿子?” “今日午时, 丞相派人……”史天泽话到一半说到那“午时”二字, 忽然愣住。 风吹到他那打着赤膊的上身, 他莫名感到一丝冷意…… ~~ 胡勒根威风凛凛地押着史樟进了一间破宅。 再一转头, 见到了身后的二十余庆符军胡勒根脸上的威风气便垮了下来, 换上了阿谀之色赔笑道:“让我做的事我可都办好了。” “知道。”姜饭冷着一张脸, 随手丢了一件衣服过去, “把这衣服换了。” “是, 是, 那个……” “你们几个继续看着他, 若有异动立刻杀了。” 胡勒根委屈道:“别这样啊我多忠心……” “闭嘴。”姜饭脚步匆匆, 爬上梯子向围墙外看了一眼。 “所有人按照事先的安排, 立刻分散转移……” 姜饭说这些的时候脸绷得厉害, 显得很是紧张。 他并非是无备而来。在李瑕带着庆符军南下的时候姜饭就在庆符县教调好手了, 他带着人跟着胡勒根学蒙语也学着模仿北地的口音甚至还学着装扮…… 这次北上的二十人便是姜饭亲自训导了十个多月的细作。他们没有跟着李瑕、俞德宸一道而是利用胡勒根假扮成阿术派去哈拉和林传信之人。到了开封之后才与李瑕会合。 除了要救杨果这趟还要留下十个人呆在开封府。 姜饭能够感受到李瑕布局的长远, 却也忍不住犯嘀咕。 “去岁朝廷派知县北上时怎么就不知留下些人手?” “因为朝廷已无北复之心。”当时李瑕拍了拍姜饭的肩道:“但我们有。” 那平平淡淡的语气却还是让姜饭心底涌进了豪情……虽然做的只是打扮成乞丐之类的小事。 二十人很快就装扮好, 分散从这小院离开。 姜饭一把钩起被装在麻袋里的史樟。 “明日午时若知县要的人还没出狱我割下你的一只耳朵送给史天泽。” “呜……”麻袋里传来闷声闷气的声音。 姜饭径直将麻袋装进一个粪水桶佝偻着身子推着粪车转过小巷。 半个多时辰后一队史家的护卫冲进这间小院踹门而进却不见任何一个人影。 ~~ “大帅我们通过查访发现那队人果然没去钩考局。但搜了几条街巷还是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外人称史天泽为“经略使”但史家心腹多以“大帅”称之。 “以李瑕的谨慎你们找不到的。”史天泽道:“不必找了都下去吧。” “这……属下遵命。” 史天泽不像张弘道会做去追杀李瑕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他官职更高看得更远做事只会选择危害更轻且更省力的办法这是为政者与为将者的不同。 要解决眼前的难题他思来想去最后提笔写下了一封奏折。 年中蒙哥拟任他长子史格为新军万户。史格自幼被史天泽教导年纪轻轻已有名将之姿自是任得起这个帅位的…… 但今日史天泽却是奏请任命他二哥史天安的儿子史枢代替自己儿子这个帅位。 史天安两年前已故由史枢任新军万户能让史家的兵权分散减少蒙哥的猜疑又不至于失势。 这一封奏折写罢史天泽却又是写了另一封辞呈请求蒙哥允他告老还乡。 将这两封信折好也不封漆他再次去见了阿蓝答儿…… “经略使这又是什么意思?” “如奏折上所述我决意请辞了。”史天泽仿佛一日之间老了十岁叹息道:“但我还是那句话我是经略使是非功罪理当我来承担今丞相放过我而罪责旁人如何能心安?” 阿蓝答儿手握着这两封信只觉怒不可遏。 史天泽的第一封信是再次自降了实力在蒙哥面前表了忠心。 至于第二封信……蒙哥野心勃勃要征伐诸国必须要用史天泽统帅北地汉兵不可能同意他的请辞。 而目前阿蓝答儿并没有何任何实质证据表明史天泽有罪责。 那这封辞呈无异于是在向蒙哥表明对钩考的不满矛头直指阿蓝答儿。 “你这是要摆明了和我作对?”阿蓝答儿是有话就明说的性格竟是又直截了当问道:“要站到忽必烈一边不成?!” 史天泽皱了皱眉。 他真心不喜欢这种把矛盾摆到明面上来说的方式。 一点为政者的含蓄都没有。 “丞相我儿子被人捉了或是钩考局的其他人或是哪个被问责官员的党羽。钩考这场大火已烧到我头上了。我身为经略使再不出面表态如何……” “我只问你是否站在忽必烈那边?”阿蓝答儿竟是再次喝问他。 态度粗砺、直接、实在且毫不避讳。 史天泽只好说得更明白些。 “至少请丞相释放一些官员开封官吏并非所有人都是漠南王的臣属。亦有许多是大汗的忠臣。” 阿蓝答儿虽直接却不傻问道:“你认为是这些‘大汗的忠臣’捉了你儿子逼你表态?那你该做的是杀了他们。” 史天泽道:“请丞相明白一点。汉地不是漠南王的汉地而是大汗的汉地。丞相把所有汉官都捉了往后大汗能让谁来治理?” 阿蓝答儿大怒。 史天泽却并不畏惧上前一步道:“丞相是想把钩考的大火烧到多旺?烧毁大汗的财产不成?” 听到“大汗的财产”这几个字阿蓝答儿终于冷静下来。 史天泽放慢语速缓缓道:“不是大汗的忠臣们捉了我儿子是有人想利用这把火烧杀大汗的忠臣。” 这个“有人”阿蓝答儿只觉得是忽必烈的人。 他终于完全明白了史天泽的意思是忽必烈的人捉了史樟激史家与钩考局冲突。 是忽必烈因他不能平息钩考于是就故意把事情越捅越大。 “你要释放哪些人?”阿蓝答儿问道。 “张君美、耶律铸、杨果……” “杨果不能放他与李璮有联络。” 史天泽目光一凝眼中惊疑之色一闪过而。 “丞相可有证据?” 阿蓝答儿道:“杨果与王文统有书信往来他暗中见了王文统之子王荛几次。” 史天泽眼中寒芒一闪而过咬了咬牙道:“此事是我命杨果办的……” 正文 第371章 交易 从昏暗的牢房中一步步走出来杨果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强光晃得一双老眼流出了眼泪。 杨果已老迈没有倔强地继续看天空只是低下头、眯着眼努力适应着。 一路出了钩考局的牢狱一辆马车已等在外头。 “杨参议请吧。” 杨果只看这周围的护卫便知来的是史天泽。 “史公。” “坐下说吧。”史天泽淡淡道已不再如以往那样嘘寒问暖甚至对杨果浑身上下的伤口也视而不见。。 “多谢史公相救。”杨果依旧是行了大礼。 “我对阿蓝答儿说你联络李璮之事是我吩咐的。”史天泽道语气中有些不悦。 “这他们岂不是会怀疑史家?” “他们当然会怀疑。我也只能说是……早便察觉出了李璮狼子野心让你去试探而李璮图谋不轨之事我已写了奏折禀报大汗。”史天泽道。 杨果愣了愣没想到史天泽会这样将罪责揽在身上。 “话虽如此只怕史公还是要惹上无数猜忌这……” “这必然如此。李璮这个蠢货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要我去试探吗?!”史天泽话到这里已有怒意又喝道:“你们……简直是愚不可及!” 杨果愧疚连忙要拜谢这样的大恩。 “起来。当我很想救你?还不是被人逼的。”史天泽冷着脸道。 他当然可以故作义气深重、施恩杨果但没有必要了。杨果早晚会知道事情的始末现在假惺惺的倒显得他是个小人。 还不如将不悦摆在脸上显得他坦荡。 “被人逼的?”杨果诧道。 史天泽道:“上个月你劝我与李璮举事时我便告诉过你时机不对你不肯听沦落至此咎由自取我本不欲救你。” 杨果深深叹息一声眼中已有悲色。 史天泽继续数落道:“你活到这个岁数竟连局势也看不明白?” “史公说的我都明白。”杨果终于应道:“如今不是最好的时机……” “呵你明白。”史天泽嗤笑了一声。 杨果缓慢地伸出手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见外面只有史家的心腹。 做这动作时他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脸上抽搐了一下。 “史公想要的时机是蒙哥与忽必烈争斗拼得两败俱伤……但这样的时机真会来吗?若不来便永远不举事吗?” 史天泽不语。 杨果又道:“我明白, 以史家如今的地位, 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保住世代富贵, 举事之心并不坚定……” “什么都不做?”史天泽冷笑道:“你知道这些年我是何等如履薄冰?此事须万分谨慎。” 杨果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只怕谨慎着谨慎着, 一辈子便这般过去了。” “你以往不是这样的。” “以往我不曾看到希望。” “什么希望?赵宋小朝廷战胜了兀良合台那个蠢货吗?兀良合台每有小胜便骄傲轻敌, 我早料到他要败。但于蒙古之国力有何影响?”史天泽道:“少一些兀良合台、阿答胡这种仅凭蒙哥信任便任帅、实则能力平平之辈, 蒙古国只会更强!” “不可否认宋军是能牵制蒙古的。” “不够。” “何时才够?忽必烈真敢造反吗?他不敢!” “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告诉他‘行中国之道为中国之主’, 不停刺激他的野心终有一日……” “史公啊, 成大事不可能尽善尽美总该要冒些风险。”杨果道:“此次钩考忽必烈不反, 极可能从此失了权柄, 再无机会。” “不, 他不会。” “你想要的两败俱伤才更不会。”杨果道:“蒙军有亲征之意, 万一要召史公出征岂还有更好的机会?” “够了, 我们争论得够多了。今日没心情再劝你这老糊涂。” 史天泽已从这场谈话中听出了许多东西什么“冒险”云云完全不像杨果以往的为人, 显然是受人影响甚深。 “李瑕又到开封了。”史天泽靠在车壁上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杨果有些诧异, 问道:“他来做什么?” “来救你逼我救你, 为此不惜捉了二郎。” 杨果呆滞了一会嚅了嚅嘴, 心境在这瞬间异常复杂起来。 史天泽沉思了一会道:“李瑕必然会来见你。而我有两条路杀了他或满足他的要求让他放了二郎……” 不等史天泽开口杨果已道:“史公放心李瑕不是没分寸之人, 我会让他放了二郎。绝不伤二郎性命。” 史天泽点了点头闭上眼也不再多说。 ~~ 马车一路驰到杨府杨果下车一看, 只见不少钩考局与史家的兵士包围在外面。 他叹息一声步履蹒跚地进了门家眷与仆从们都已围了上来诉说着担忧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杨果勉力与他们聊了一会独自步入书房关上门。 “出来吧。”他缓缓说道。 然而书房里寂静无声没有人回答。 这让杨果仿佛回到了去年在知时园找李瑕时的场景。 他却还不死心又道:“小子出来吧……” ~~ 那边史天泽才乘车回到府邸门房便快步上前禀报道:“阿郎有人送来了拜帖。” 史天泽接过打开一看却见里面只有四个字。 “开宝寺塔。” 去岁张弘道搜捕李瑕时李瑕便曾在开宝寺塔呆过。 但这次开宝寺塔有不同的作用李瑕只需找个人到塔顶望风若史天泽派了人过去搜捕他早早便可逃掉。 史天泽懒得做这种无益之事孤身一人走到了塔下的空旷处。 他等了很久一个挺拔的身影才从远处走来在离史天泽二十步远之处站定。 “你就是李瑕?” “是。”李瑕道:“令郎在我的人手上我若有三长两短他必死无疑。” “闲话少说提你的要求。”史天泽负手而立自有一股气度。 相比而言李瑕的谨慎与试探便显得有些幼稚了。 “请史公将杨公及其一家老小安全送到宋境到时我放了令郎。” “自作多情杨果并不想与你南下。”史天泽道:“他是金人骨子里就看不起赵宋。” “我知道。”李瑕道:“所以我没去找他我直接来与你谈我要你把他从这里赶出去。” “还有呢?” “没有了。”李瑕道:“我这次来只为此事。” “我凭何信你?” “承诺。”李瑕道:“我初次来开封是因承诺过要办好这件差事。我也承诺过杨公会利用好他给我的情报、并保全他一家老少之性命所以我再次来了。” 史天泽讥笑了一声。 他是真的觉得可笑眼前的少年人两次入境皆在高官面前开口谈什么承诺。 古人重诺今人重利。这世道早已不是那一诺重于性命的战国时了。他读史书已无法想象到聂政为何能为一句承诺孤身仗剑入韩…… “简直儿戏。” “你只能信我不是吗?”李瑕道。 “我可以不要这个儿子。”史天泽道:“我儿子很多。” “但你只把史樟带在身边你最喜欢这个次子。” “呵。” “你一向很注意培养子侄。其实以你的地位善终不是问题。你谋划的一切都是为了史家的将来。担心蒙古一统天下之后会对你的子孙下手兔死狗烹。” 李瑕说着停了停又道:“这个交易对你并无坏处不过是送走杨果一家而已。好聚好散大家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史天泽反问道:“你以为我在大汗面前解释很容易?” “我没给人当过狗不知道这难不难。” “小畜牲你不怕死吗?” “我死不死无所谓你若拒绝我你只会更难。” 李瑕上前一步这一步竟让史天泽感受到了压力。 “你不答应我不仅会杀了史樟、还会继续构陷你。据我所知刘太平已十分怀疑你……我干的。” “你还知道刘太平。” “我懂蒙语做事又尽力不难了解到。我们也交过两次手了你能明白我的能耐。” “我从不受人威胁。” 李瑕道:“这并非威胁而是在告诉你杨公于我有价值你放走我们值的……” 正文 第372章 闲王 张柔策马进了开封城。 他此次来是接受钩考局的询问但却未带任何账目只带了五百精锐个个盔甲齐整跨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 这些兵士便是他对阿蓝答儿的回答。 入城之前大部分兵卒驻扎在城外张柔领着护卫直奔阿蓝答儿的临时驻地。 一方面他对钩考之事极为忧虑因这对他治下之地亦是一场大浩劫;另一方面他鄙视阿蓝答儿。 因张柔是从地方豪雄一路杀到这个位置的战功赫赫。反观阿蓝答儿是什么货色蒙哥汗身边的近侍只掌管过宫廷、帑藏之事。放在汉家朝廷里说这就是个“佞臣”。。 彼此相见阿蓝答儿端坐上座扫视着那披着一身盔甲的张柔也不请他坐眼神中带着猎人看猛兽的目光。 有忌惮也想要猎杀…… “我听闻金莲川幕府的郝经是你引荐给忽必烈的。” 张柔不悦道:“你好大胆子敢直呼大王名讳。” 阿蓝答儿目光一凝也惊讶于张柔的刚烈。 他只知张柔这名字是“柔软”之意却不知张柔字“德刚”其人性格与字更合。 史天泽尚且不敢在他面前如此顶撞。论资历张柔还逊于史天泽敢这般正面冲突只有一个理由——张柔已完全归附忽必烈了。 “不敢?”阿蓝答儿重重将手里的奶茶放下道:“我告诉你大汗之所以派我来钩考忽必烈已犯一百二十余条大罪。称大王?我来代表的是大汗的意思你们到底懂不懂什么是君主什么是兄长?!” 张柔气势依旧不弱道:“大汗可有罢黜漠南王的王位?若没有漠南王还是大蒙古国的宗王。” “宗王?黄金家族有这样的宗王吗?!他以汉人这种弱等民治理地方成吉思汗的传承要不要?!躲在开平建城, 不拼不杀便坐享富贵, 所得钱财比连年征战的大汗还多, 眼里还有没有大汗?!” 阿蓝答儿已是毫不遮掩对忽必烈一系的敌意。 已经捉了那么多人这本就是一场对忽必烈的公然围剿。他完全不屑于像汉人那样去虚伪的、假惺惺的遮掩。 他放肆宣泄着嫉妒与不满倒要看看, 忽必烈敢不敢反抗。 那“弱等民”三字入耳张柔巨怒, 已握紧了拳头, 额头上青筋暴起。 但他没有什么大动作, 只是一字一句道:“张某人灭金攻宋战功赫赫, 大汗金口玉言称赞为‘拔都’不是什么‘弱民’。” “我管你弱不弱我只问你, 账目呢?你有没有帮助忽必烈, 私吞大汗的钱粮?” “历年的账目都已送到开平城。” “张柔!你到底是大汗的臣子还是忽必烈的臣子?!” 张柔掷地有声道:“我自是大汗的臣子。但大汗命漠南王总领汉地, 我正是奉大汗之令, 听从于漠南王何错之有?” 阿蓝答儿起身, 道:“忽必烈很快就不是汉地总管了你给我想清楚要怎么做……” ~~ “然后呢?”史天泽亲手给张柔倒了一杯酒。 张柔叹息一声道:“还能说什么?我是一路主帅, 他这佞臣暂时还不敢动我。但漠南王若被罢黜我早晚也要被清算。” “打算跟紧漠南王?” 张柔“嗯”了一声, 饮了一口闷酒。 他与忽必烈走得更近忽必烈的金莲川幕府之中许多谋士都是张柔引荐给忽必烈。换言之, 他们有相同的政治主张。 而史天泽则是忽必烈任命赵璧经略河南之后被蒙哥派来与赵璧共事的。 “你还有退路, 我没有。”张柔道:“我知道你想打听什么。” 他揣着酒杯沉吟了一会犹豫要不要说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不久前陵川先生传口信于我告诉我漠南王打算带着王府所有家眷回哈拉和林闲居了。” 史天泽一愣, 惊道:“这是何意?” 张柔苦笑道:“你比我聪明还能看不出?” “漠南王这是要……从此闲居了?” “交权。兵权、财权全都放手。” 史天泽道:“如此你竟还敢当面顶撞阿蓝答儿?” “漠南王成了闲王, 大汗也许可消除对他的猜疑那钩考一事或可消停。但等漠南王到达哈拉和林大汗的旨意下来至少还有两个月。这两个月里阿蓝答儿必要更丧心病狂地迫害汉臣……”张柔道:“我若不强硬些他便要觉得我是好欺的。” “张兄你与我说句实话漠南王到底是何心思?真放手了?” 张柔放下酒杯迟疑着最后道:“我也不知可还能如何呢?谁敢反抗大汗的意志?” 史天泽心中无比失望。 他期待着忽必烈能像个男人一样与蒙哥摆明旗鼓结果等了张柔数日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消息。 放弃多年来经营的一切携家带口去向兄长服软? 真他娘的窝囊。 史天泽举杯饮了一大口酒只觉心中的野心又浇灭了不少。 有些后悔救出杨果还因此被蒙哥多猜疑了一分。 但事到如今后悔也无用了就当是继续观望一个结果吧。 “张兄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张柔道:“目前时局该是众人须你相帮你竟还有事要我做?” “河南经略府参议杨果杨正卿不久前被捉了他那人你也了解……” 张柔眯了眯眼淡淡道:“我了解李璮之辈不足与谋。” 许多事仅这一句话也就够了。 史天泽道:“我想将杨果调任到寿州。寿州是你的地盘提前与你打个招呼。” “你疯了?这种时候将他调到边境?要送走他?出了疏漏还不杀觉得大汗是有多信任你?” 史天泽苦笑没有马上回答往后倚了倚靠在椅靠上望着亭外的风景。 张柔并不急着追问他巴不得史天泽放弃这个想法。 但最后史天泽还是叹道:“我只能这么做。” “为何?” “被逼无奈。” “杨果拿了你什么把柄?杀了便是了。” 史天泽道:“没这么简单……此事你想知道?” 张柔犹豫了一下。 这在这一瞬间的犹豫史天泽拍了拍膝盖道:“李瑕又回开封了。” 听到这个名字张柔眼中有惊讶也有怒意。 他再次想到张家有把柄就在李瑕手上……五郎说的不错当时不杀掉李瑕必有后患。 “这小畜牲还敢来?” “嗯。”史天泽道:“说来可笑我一封疆大吏被一少年人逼迫至此地步你只怕不信。” “信。”张柔闷声闷气道。 “拿他没办法了尽快人送出去。” “不试试别的方法?” “你家五郎与他交过手结果呢?眼下这关头不必试了夜长梦多。” “杨果可以到寿州上任但你尽快找到你家二郎吧……”张柔道:“因为若让我撞见李瑕我必杀他。” ~~ “知县查出来了今日进城的是世侯张家的人马。”姜饭走进了城内处的一间破屋低声禀报道:“那批人之后又去找了史天泽。” 李瑕转过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去见到的是个颇丑的妇人。 “怎么扮成这样?” 姜饭羞涩地挠了挠头头上的劣质珠花乱颤道:“谷七长得秀气混进了城中一家青楼当仆妇我在他那躲几日到时再换个身份。” “你不像太容易被认出来了。” “不会啊。”姜饭道:“小人今日打探了刘太平家里许多事情刘太平有个族弟家里招仆役老钟、老万三个人混进去了。小人是残废不好去但扮成这样联络走动也方便。”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 “这城里乱若长得太漂亮反而危险小人虽丑但安全。” “也有道理。”李瑕道:“想办法把史樟藏到刘家史天泽若要搜唯钩考局的人他不敢搜。” “是。” “和我说说刘忠直今日的动向。” “好咧他也在查史樟的下落……” 李瑕想了想又道:“过几日杨公应该会南下去寿州。我会先他们一步、沿途观察。你留在开封或有变故砍下史樟一只手送去史家。” 姜饭道:“明白史天泽若敢施诈让他儿子跟我一样。” “嗯等收到我的消息便放了史樟你们自回庆符县。” “那万一他们对知县动手呢?” “我不会给他们机会。到了寿州贾相公接应的人也就到了没太大危险。” “嘿这趟路知县可熟。” “去吧脸上粉再补一补胡茬冒出来了。” 姜饭摸着脸低着头往外走去断臂藏在袖子里袖口处一条帕子晃啊晃…… 李瑕继续对着一面铜镜粘胡子。 半个时辰之后一名仪表堂堂的中年书生从破屋中踱步而出步姿稳当…… 正文 第373章 是谁 开封城西大武东巷有间刘宅是刘太平一个族弟的宅院占地广阔阡陌相连。 刘太平、刘忠直叔侄在长安城各自建了府邸到开封来只为钩考因此借住在大武东巷刘宅。 这日刘忠直从侧门出来走了一会忽见到有人拉着板车正在西边巷子里走旁边还陪着个妇人。 那妇人虽穿着粗布衣裳身材却高挑走起路来一扭一扭随着手里晃动的帕子香气远远传来。 “良家大娘子陪着她干苦力的丈夫出门呢。”刘忠直眯了眯眼“有点骚气。” 他身后几个属下会意正要上前那高挑妇人似觉察到什么已转过头来。 刘忠直皱了皱眉面露嫌弃之色。。 “别多事了去眷园。” 他语气冷淡了几分转身就走。 …… 姜饭轻哼一声钩子上挂的香帕一挥自领着那拉板车的汉子拐过巷子走了好一会才到一个小门边。 他眉毛一挑拉车的汉子自上前叩门。 “送菜来了。” 立刻有人开了门。 “把菜扛进来。” “好咧这地方真大绕一圈可得好半天……” 小门被关上几人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 “没问题吧?”姜饭道:“我方才见到刘忠直了他住哪?” “放心他住南边那片院子远着呢。我与老钟管着猪圈单独一片院子管事的被我们拿了把柄其他几个仆役也收买了。” “人藏到哪里?” “就猪圈里我们已挖了个坑人放里面上面茅草盖着就行。二十多头猪围着, 没人能看到, 喂养也方便, 不会饿死了。” “别被猪踩死了。” “放心我们看着呢。” “记得多给他用药万一醒了大喊。” “嘴巴堵死了, 再哼唧旁人也只当是猪叫。刘家人才不会来这又脏又臭的地方。” “别大意给我谨慎些……” ~~ 刘忠直再次来到了眷园, 为了查找史樟失踪的线索, 却是一无所获。 “史樟到底被绑到了何处?”他喃喃道。 眷园中今已无人唱曲, 站在大门处沉思了一会刘忠直忽见两个少年书生走过。 他眉头一皱, 领人跟了上去才走到这两个书生背后听着他们的谈话, 刘忠直却又抬了抬手, 止住了手下人的动作。 其中一个书生他是认得的, 乃洛阳名士宋道的子侄;另一个书生矮胖, 断不可能是李瑕了。 “白先生真的到开封了?” “不骗宋兄昨日我亲眼看到他来这眷园想要听曲辞, 可惜眷园没人唱戏他便到那边的酒馆喝了壶酒。如今城中酒楼渐少也许他还会来。” “你竟识得白先生?” “前年在东平听遗山先生讲学, 他随侍遗山先生左右有幸见过一面。” “我真心佩服他。去岁不是来了个南面细作吗?写了半阙《天净沙》, ‘枯藤老树昏鸦’引得北方文士纷纷补填, 但唯有白先生另写了一整首秋词绝不输南人。” “那南人所作不过残句, 白先生却是整首自是更高明些。” 两个书生边走边说着这些不一会儿到了一间破旧的小酒馆前。 “就是这了啊白先生果然又来了这边看到了吗?” 跟在身后的刘忠直听到这里已明白这两个书生说的是何人……白朴。 白朴出身金国官宦之家, 其父名叫白华官至枢密院判与元好问乃是世交。 金国国灭时白家遭了大难, 元好问收养了年幼的白朴教他诗书悉心调教。白朴于是成了北地名气显著的大才子。 刘忠直想了想令下属们候在酒馆外面他独自进去正见两个书生在与一个中年男子说话。 “白先生我早便听过你的《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了‘天那!一个汉明妃远把单于嫁止不过泣西风泪湿胡笳。’” “你唱得不错。”白朴道。 白朴侧对着酒馆入门处只能看到一个侧脸神情有些苦态紧皱着眉留着三络长须但还是气度不凡光采照人。 他说话带着些河北口音拈着酒杯开口接着后面的唱词唱了一句。 “几曾见六军厮践踏将一个尸首卧黄沙?” “好!竟能亲耳听到白先生……” 刘忠直已走上前将一枚银符在桌上一摆道:“两位小郎君容我与白先生聊几句。” 那两个小书生一见神色一变连忙施了礼匆匆跑开。 “刘忠直自正本忝居行省经历官家叔乃行省参政知事。”刘忠直笑了笑拾起银符在白朴对面坐下。 “我亦久闻白先生大名今日终于有幸相见。” 白朴道:“刘经历找在下有事?” “我虽俗人偶尔也读些诗词。听说白先生去岁作了首《天净沙》可是应和了那‘枯藤老树昏鸦’之残句?” “是。” 刘忠直文才平庸虽听说过白朴的词却背不下来问道:“白先生可否再为我念一遍?”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一点飞鸿影下。青山绿水白草红叶黄花。” “好词啊。”刘忠直抚掌道:“写秋而全文无一个秋字比那李瑕高明。” 白朴道:“未见李瑕那首词之全貌如何知其有无‘秋’字?” “先生认识李瑕?” “只是听说过。” 刘忠直眯了眯眼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悠悠道:“先生应和李瑕之残句可是与之神交已久?” 白朴竟也直率道:“不去岁写词只是不服气而已。如今我在找他。” “哦?”刘忠直大为诧异问道:“先生在找李瑕?知道他又回开封了?” “史家二郎被劫了。”白朴道:“此事之幕后指使者该是李瑕。” 刘忠直神色凝重了些问道:“你为何会知道?” “听史帅说的家父正在史帅幕府。”白朴道:“我与二郎亦是好友皆喜杂剧曲辞。” “先生贵庚?” “三十又一。” “那是忘年交啊。”刘忠直道:“先生平日重养生?” “练些五禽戏。”白朴自斟了一杯酒喝道:“刘经历如此盘问于我莫非怀疑我暗通赵宋细作?” “绝无此意。” 白朴道:“家父之生平过往不知刘经历可听说过?” “听说过一点但不知具体详情。”刘忠直招过店家上了一壶酒又转向白朴道:“愿闻其详。” “家父原是金国重臣。二十余年前金国国灭彼时家父确实投奔了赵宋当了宋朝均州的提鲁官。” “此事我知道。”刘忠直道:“但不知令尊何以又归顺大蒙古国?” “当时金国的河南总管范用吉联络了赵宋大将孟珙欲入宋投降孟珙大喜过望上书宋廷。但宋廷恐孟珙因此事而实力大涨以‘叛服不常’为由拒绝了范用吉的投降。 孟珙自知受朝廷猜忌心灰意冷叹息‘三十年收拾中原今志不可申矣’主动上表请辞不久病逝。范用吉于是率兵劫掳宋朝均州将钱粮送于蒙古国归降。” 听到这里刘忠直咧嘴一笑显得极为不屑。 “哈赵宋一惯如此窝囊到令人作呕。孟珙算是运气好没死于莫须有之罪。” 白朴微微讥笑眼中亦有鄙夷之色。 “见赵宋如此家父失望透顶遂跟随范用吉、以及金朝的亡命大臣们北归投于史帅门下。” 刘忠直问道:“但我听说白先生是被遗山先生抚养长大的?” “是一直到家父归蒙之后元伯父便送我至真定让我们父子团圆。元伯父待我恩重如山啊。”白朴低声吟道:“顾我真成丧家犬赖君曾护落窠儿……” 刘忠直拿起刚上的酒壶给白朴倒了一杯。 “我听说当时先生作了一首《满庭芳》传为北方文坛佳话。” “那年我不过十余岁才疏词拙让刘经历见笑了。” 白朴接过酒杯仰头饮了一口他感受到刘忠直的目光于是开口念了那首小词。 “光禄他台将军楼阁十年一梦中间。短衣匹马重见镇州山。内翰当年醉墨纱笼支高阔依然。今何日灯前儿女飘荡喜生还。” “好词当浮一大白。”刘忠直举了举酒杯又问道:“先生如此高才为何不入仕?” “史帅曾举荐过我但我推拒了。” 白朴说话时始终看着刘忠直的眼开口竟是道:“因蒙人残暴掠夺杀伐太重。我无意入仕。” 刘忠直一愣手里的酒洒了满桌。 白朴问道:“刘经历可要因这句话捉拿我?” “哈哈断不可能断不可能……大蒙古国从不因言兴罪只是……” 白朴自嘲一笑道:“刘经历放心。方才我也说了我对赵宋的看法那偏安一隅的赵氏我深鄙之……绝无投降赵宋之可能。” “这是自然。”刘忠直神色终于舒展开来问道:“但先生受史帅恩惠又与二郎交好打算找到二郎?” “不错。” “先生在此饮酒是为何?” 白朴道:“昨日张帅进了开封城。” “所以呢?” 白朴举了举酒杯以酒杯指了指店外。 刘忠直转头看去见到了远处的眷园门口一个中年男子正在盘问门房。 “那人叫‘靖节’乃是张帅的妻侄” “先生认为这事与二郎被劫一案有关联?可是钩考局召张帅来的靖节查此事也理所当然……” “如今开封城只许进不许出。”白朴道:“李瑕要出城必须有人接应他出城。刘经历认为这个人会是谁?” “是谁送李瑕出城?”刘忠直低声喃喃了一句陷入了沉思…… 正文 第374章 旧案 “我查访了一圈史二郎确实被人掳走了。但那队人却仿佛泥牛入海无影无踪。要搜索到李瑕只能先他一步料算他的去向。” 靖节有些许郁闷摊开地图指点起来。 “李瑕为杨果安排的路线是南下寿州再渡过淮河到宋境淮右。可见淮河必有宋军为他接应。而之所以不走汉中该是因为顾忌汪德臣。” 张柔不悦自语道:“他怕汪德臣却不怕我?” “这……许是他料到了姑父会答应史帅让杨果到寿州上任。。” “哼!” 靖节苦笑道:“另外史帅与阿蓝答儿说的是派杨果到我们的地盘任职以此试探我们。” “派人来试探我们结果这个人叛逃了史天泽也不怕担干系。”张柔又冷哼了一声。 “史家父子情深吧。此事对我们并无太大的坏处。”靖节道:“但李瑕还敢送上门来这次必留下他。” 张柔瞥了一眼他那兴致勃勃的神色淡淡“嗯”了一声。 捉拿李瑕这件事他已经有些厌烦了。 这就好比家里进了一只老鼠又灵活又聪明捉不到、药不死而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忙岂有空闲天天捉老鼠? 转念一想李瑕比老鼠这祸害大得多必须除掉。 张柔这才打起精神道:“从开封至寿州沿途李瑕定会暗中随杨果而行。你先回亳州与五郎商议把这小畜牲找出来。” “是。”靖节道:“此次我们一定尽力将……” “尽力?你们不必太尽力。”张柔竟是这般道了一句又道:“此子擅用暗杀你们注意安全。” “姑父……” 张柔摆了摆手道:“回亳州之后加强府邸戒备府中人如无必要皆不得外出。” 靖节应了虽还未开始搜捕已莫名感到有些受挫。 他点了人手往开封南门而去在城门拿出张柔的信令又被仔细搜查盘问了一番好不容易才被放出城。 快马奔了两个白天便到了亳州, 靖节进城时天色刚刚暗下来, 他立刻去找了张弘道。 …… “表兄提前回来了?出了何事?”张弘道正俯案在桌前阅信, 转头看了靖节一眼面上已有忧色。 “天色也晚了你身子骨不好, 怎又这般操劳。” “并未做甚公务。”张弘道摆了摆手“是八郎的来信, 他如今已回镇顺天路, 前阵子, 李璮给他去信了。” 靖节坐上道:“李璮四处联络, 也太明目张胆了。” “他联络的人越多汗廷越不敢轻易动各大世侯随他去吧。” “八郎如何说的?” “他给李璮回信, 劝其忠于汗廷。” 靖节点点头, 道:“也好, 往后万一查起来, 大汗也会明白张家的忠心。” “你还未说怎提前回来了?” 靖节叹息一声苦笑道:“此事, 我亦不知该不该与你说……省得你再多费心?” “阿蓝答儿要逼迫父亲?”张弘道已皱了眉。 “那倒不是……” 靖节转头看去只见张弘道的书房中挂着一副字画上面写的是一首《山坡羊》。他知道张弘道是用它来激励自己, 又或许是心底真对那“兴百姓苦;亡, 百姓苦”有所触动。 可见张弘道并未放下李瑕之事。 “李瑕到开封了。”靖节道: 张弘道愣了一下, 接着竟是咳了几声。 “咳咳咳……李瑕……还敢回来?” “是啊又在兴风作浪, 这次招惹了史天泽。”靖节说起了开封城之事…… 张弘道听了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李瑕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 “看史天泽的意思打算放杨果一家人到宋境及早送走李瑕草草了结。” “这就遂了那小子的意?” “史天泽并无大把柄在李瑕手中, 无非也就是让杨果递了份情报。把杨果灭口或送走于他而言虽有差别但差得不算太大。” “但我们不同啊我是真的动手杀了镇守官。” “所以, 史天泽肯放过李瑕我们却得杀了他。” 张弘道苦笑叹道:“只想到要再次搜捕我我已经感到疲惫了。” “姑父说不必勉强。到时封锁道路、搜索杨果的队伍若能找到李瑕杀了便是。” “若找不到呢?真就让他又做成了这件事大摇大摆地离开?” 靖节反问道:“既然是找不到那又能如何?” “先搜吧……” ~~ 两日后一队人马进入了亳州城。 刘忠直坐在马车上看向对座的中年文士问道:“白先生为何怀疑李瑕北上是与张家联络?” 白朴反问道:“刘经历莫不是认为李瑕是来找史家的?” 刘忠直道:“史家确实比张家更值得怀疑。比如李瑕才进开封当即便见了史二郎。” “他是为了掳走二郎啊。”白朴道:“我并非是为史家开脱。家父为史帅之幕僚最清楚史帅对大汗的忠心。” “忠心。”刘忠直微微一笑。 白朴道:“李瑕若与史家有所联络有事只须派人传信便可根本没必要到开封城何况如今钩考如火如荼只怕是想害史家惹上猜忌吧?之后二郎消了刘经历的疑惑李瑕见不能让钩考局与史家冲突这才动手掳手二郎。” “不无这种可能。”刘忠直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还有去岁李瑕北上张家为何让一个细作轻易过境?李瑕到了开封依旧是张家在搜捕史帅从未插手。结果闹得满城风雨人却逃了张五郎真就捉不到他?” “白先生莫非认为张家在暗中襄助李瑕?” 白朴点点头用手摸了摸唇上的须子道:“岂不可疑?” 刘忠直试探道:“或许……白先生是奉了史帅之命把罪责推给张家?” “我确实奉了史帅之命调查二郎被掳之事之后查到了张家。”白朴道:“至于刘经历作如何想……史帅还真不在乎。” “是吗?” “刘经历是你要一路跟着我。” 刘忠直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但想到名士总有名士的风范他也不在意这点奚落赔笑道:“白先生说得不错。不过对付这些大世侯该讲证据不能仅凭臆测。” “凡事先有臆测顺着找下去方能有证据。” 白朴又想去摸胡子伸出手却是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似不经意地道:“还有一桩旧案不知刘经历可曾听说过?” “哪桩?” “去岁镇守亳州的达鲁花赤额日敦巴日被杀了。” “堂堂一路镇守官被杀自是听说过。”刘忠直道:“邸琮御下不严出了叛乱连累邸家被抄没丢了世侯之位全家充军。” 白朴道:“邸琮镇守颖川多年怎能连手下人都控制不住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刘忠直不由皱眉沉思起来。 “白先生的意思是……此事或许是张家动的手?” “不好说。”白朴缓缓道:“但张家显然与李瑕有太多瓜葛蹊跷。” 刘忠直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这汉地的世侯们各怀心思乱象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想。 之前怀疑史天泽潜通赵宋细作甚至传递情报有窥探局势、心怀不忠之嫌。但这种暗地里的小动作在乱世中其实是习以为常之事。 而张家若是真动手杀了镇守官才叫叛乱…… 正文 第375章 住处 十月初八立冬。 亳州已下起了连绵的阴雨天气寒冷起来。 张弘道捧着一碗草根汤站在窗边喝着听着妻子的絮絮私语。 “这草根汤里是白芷、山苍子、地稔的树根。立冬嘛没让下人动手我亲手给你做的与大姐儿挑了半晌的药材。” 这日子算得上是平静安宁但近来张弘道心中渐生波澜兀自想着别的事情。 直到听妻子说起了张文静他才开口问道:“她近来如何?” “看着倒不像之前那般心事重重但还是不肯出嫁。我真是不明白父亲选的那几位名门子弟许家、王家、郭家哪个少年郎不是出类拔萃?如许家长子年纪轻轻已是苏门山学院的文魁……” 张弘道捧着手里的茶碗漫不经心地道:“出类拔萃?二十岁的文魁看起来好像是前程远大。。” “可不是吗?听说连姚公也赞许大郎‘肯自勉励、志趣端正’往后……” “也就那样吧。”张弘道喃喃道“平庸之辈大姐儿看不上的。” “官人说什么?” “记住依旧不能让大姐儿出门她那些侍婢也看好了。我要让这后宅一只蚊子也不能进出。” “瞧你说的立冬了哪来的蚊子?” 张弘道没回答直了直疲惫的背脊放下茶碗出了屋。 自有婢子匆匆跑上来给他披上轻裘替他打着伞。他往常宽待下人今日却是迈着大步任她们狼狈追赶。 “一边去别管我。” “五郎雨水……” 张弘道已穿过小门走了好一会才到前宅又拐了两条长廊到了一间偏厅推门进去。 靖节正在地图前与人商议着什么。 “怎又来了?说好了今日你不必过来。” “安不下心待着。”张弘道皱了皱眉似乎不太舒服径直问道:“找到他了?” “没有半点痕迹也无。”靖节道:“明日姑父便会与杨果一道启程先到亳州, 再送杨果去寿州上任。但这几日沿途卡哨并未发现可疑人等。” “李瑕还在开封城里?” 张弘道上前, 接过一封封信报查看起来。 靖节沉吟道:“也许打算等杨果动身了, 他再离开开封?” “不无可能……你手里那封信报给我看看。” 靖节有些犹豫道:“你身子不适我来处理便是。” “不是信不过你, 是不安心啊。”张弘道已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信报。 靖节无奈见他已看了, 只好道:“这次你莫太执着。” 张弘道看着手里的信报, 皱了皱眉, 问道:“钩考局又派人来了?” “嗯。来的是刘忠直刘太平的侄子, 今日刚进城……” 话到这里已有仆役匆匆赶到门口道:“郎君, 有客求见, 这是拜帖。” “这么快。”靖节道:“我去见他……” “这……来人是气派不小, 且指名了要见五郎, 说是有公务问询。” 张弘道与靖节对视一眼眼中浮起忌惮之色。 ~~ “五郎身体欠佳?”刘忠直欠了欠身, 带着嘘寒问暖的语气问道。 张弘道温文尔雅地笑了笑道:“劳刘经历挂怀我有些旧疾, 遇到这阴雨天气每每发作。” “可是去岁受的伤?” “有些伤是。”张弘道换了个话题问道:“刘经历此来亳州可有住所?我为你安排……” “不必, 不必。”刘忠直道:“不敢劳五郎费心。我听说去岁邸家有部下叛乱, 五郎与镇守官前往颖川平叛的路上遇袭了因此受的伤?” 张弘道眼中有道不易察觉的厉色一闪而过, 苦笑道:“是此事我已写了详细始末给河南经略府。” “但据我所知邸琮并未叛乱既是他部下生变为何是你们先接触了叛军?” “那些人越境打粮。”张弘道神态自如道:“对了这事邸琮也已认罪了, 刘经历未去问过他?” 刘忠直叹道:“邸家这个下场……问不到喽。” “既然如此刘经历是冲着我张家来的?” 刘忠直一愣没想到张弘道会这般直接忙笑道:“哈哈, 五郎言重了不过是随口闲聊。” 张弘道不像史樟。史樟会与刘忠直周旋装模作样地演上一出;张弘道则没这个耐心也没必要。 “我只负责镇压叛乱案子是经略府审的刘经历自去查阅。” 刘忠直脸上也挂不住了冷冷道:“我随叔父南下钩考张五郎不愿配合?” “好配合。我在颖川见到了一人。名叫王荛如今正在山东益都。” 刘忠直又愣了愣接下来的话却是问不出来了。 山东益都是李璮的地盘。李璮这些年取南宋四城自据加固益都城防储存粮草截留盐课……如此种种许多人都看出其不臣之心。 刘忠直不敢捅这篓子万一把李璮逼反了坏了蒙哥急灭南宋的计划。莫说他一个小小经历包括他叔父刘太平、甚至是阿蓝答儿都担不起。 钩考局气焰嚣张不假其实只敢对那些俯首听令的汉臣作威作福真遇到这种敢起兵造反的反而不敢招惹…… ~~ “娘的这狗屁世道。” 张弘道送了客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 “李璮明目张胆、史天泽暗中窥探……这些人不去查张家忠心耿耿反受猜忌。” 靖节皱了皱眉道:“小人得志便是如此司空见惯没甚好气的。” “钩考局已对额日敦巴日之死起疑了啊。” “此案已经结了。”靖节道:“刘忠直再怀疑没有证据他什么也做不了。” 张弘道摇了摇头忧心忡忡。 “可你别忘了李瑕又回来了这小子知道太多事。” “你当时说的不错啊不杀李瑕早晚必成大祸害。”靖节拍了拍张弘道的肩苦笑着赞道:“先见之明。” “先见之明。”张弘道亦念叨了一句满是自嘲与无奈…… ~~ 那边刘忠直出了张家吩咐下属道:“找个地方安置下来。” “是。” 刘忠直回到马车上只见白朴还坐在那。 “什么也没试探出来姓张的嚣张得很。” 白朴问道:“张家未给刘经历安排住所?” “不敢住。”刘忠直道:“去找新任的达鲁花赤。” “也好……” 额日敦巴日死后新任的达鲁花赤名叫“只不干”只不干是蒙古宗室是成吉思汗幼弟铁木格的儿子。 窝阔台汗死时太子贵由还在西征返回的路上铁木格想要造反称汗被贵由处死。次年贵由暴卒第三皇后海迷失垂帘听政。三年后蒙哥杀海迷失称汗。 只不干在这汗位之争中侥幸活了下来等蒙哥称汗便宽恕了他。 这人没什么能耐一直只是闲着。之所以被派到河南来镇守也就是地位够高反正达鲁花赤要做的也就是吃喝卡要而已。 刘忠直与白朴到了只不干并未出来相见仆从核验了刘忠直的身份在镇守府外围寻了一处院子让他们暂住。 至此刘忠直才安心下来。无论张家多嚣张至少不会有胆子敢到只不干的府邸来对他下手。 “白先生我们接下来如何做?张家怕是不好对付……” “对付张家?”白朴道:“我何时说过要对付张家?” 刘忠直一愣反问道:“不是白先生说的张家很可能与额日敦巴日之死有关吗?” “这是我推测张家与李瑕有关的依据。”白朴道:“我既未入仕元伯兄又一向与张家交好我怎会对付世交?我之所以来是探查李瑕下落以期救回二郎。” 刘忠直道:“若李瑕真与张家有勾结我当然要查明。” “那是刘经历的事看来你我所谋不同啊。”白朴抚须道。 刘忠直愣了好一会觉得还是要借助白朴的头脑只好道:“先生查李瑕以救史二郎我查李瑕则是为找到通宋之人。目的虽不同却可相互帮衬。” “你莫与张家说我来了便好。”白朴抚须笑道:“总之谢刘经历为我找了住处。” “一点小事白先生太见外了……” 正文 第376章 故人来 张柔并未在开封呆太久阿蓝答儿虽有意将他留下审查但塔察儿已出兵京湖张柔也要随征。 这种有兵权的大将不是钩考局想动便能动的。即便真有大罪也只能将证据送到汗廷由大汗处置。 十月十一张柔的车驾重归亳州。 他去时不过是五百精骑回来时却还多带了杨果一家老少百余人。 张弘道站在阁楼上看着眼睛始终眯着神色凝重。 待杨果一家子在小院安顿下来他才转下阁楼一路往书房而去。 “见过父亲。。孩儿看到了别院的情形这是让杨果将全家带去寿州上任?只怕不合规矩。” “当然不合规矩但这是史天泽办的与我们何干?”张柔脱了盔甲倚在躺椅上喃喃道:“还是家里舒服啊。” 张弘道忧心忡忡又道:“到时若是杨果全家叛逃史家真要担不小的干系他” “他被李瑕逼急了但他总有办法转圜哪怕送走杨果后称其是被宋人杀了。”张柔道:“我与杨果聊过他不愿出仕赵宋便是逃了也打算隐居山林风声传不到汗廷。不需你操史天泽的心。” “懒得管史家。”张弘道沉声道:“我只想早点把李瑕解决了。” “有线索吗?” “没有城内有几个见过李瑕的人我都已安排出去四处探查但一直未见到他的身影。” 张弘道声音很低又道:“杨果家中有百余口人李瑕是否藏在里面?” “我与史天泽盘查过不下十遍了。你若不放心自己去查查。” 张弘道苦笑道:“父亲与史帅都没查出来想必李瑕并未藏身在杨果处那不如这样我们把杨果扣在亳州早晚能引李瑕现身。” “我两日内便要启程攻宋此事你安排吧。”张柔道:“但不能扣太久否则万一李瑕杀了史樟我们便得罪了史天泽。” “是, 孩儿有分寸。” “你有分寸, 但太执着了。”张柔道:“若实在捉不住就算了, 放李瑕与杨果离开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父亲怎能” “若是除不掉, 就早些送走那祸害免得事情越闹越大, 尤其是这种时候。” “可是” “别与我‘可是’, 你能捉到李瑕当然好, 但也须做好捉不到的准备。还有别动杨果, 把柄在别人手上万不能搞得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 张弘道无奈, 拱手应道:“是。” 张柔有些无聊地躺倒, 拉了柔软的皮袄盖在身上, 道:“我小憩一会, 你去吧。” “父亲竟是这态度。” “姑父是深思熟虑过的拖得太久, 让那祸害继续煽阴风点鬼火抖落了我们的事不妥。再说了万一大姐儿那边” 张弘道揉了揉额头, 在靖节对面坐下来苦笑了一声, 道:“显赫门第还怕这小子不成?” “杨果你要扣就扣些日子吧还有一件事, 我怕是瞒不了你。” “又有坏消息了?” 靖节一边收拾着文书一边说道:“刘忠直在查赤那之事, 已查到了赤那与我们家的过节。” 张弘道才靠在椅背上闻言立刻又挺起身来眼中满是诧异。 “这么快?!” “嗯此事太蹊跷了。”靖节的动作停了停沉吟道:“据我打听到的情报看刘忠直这人说不上废物但只是平庸之辈。查起案子来竟能这般有的放矢?” 张弘道神色一凝, 问道:“表兄是说有人在提点刘忠直?李瑕?” “你觉得呢?” “有可能我们不是头一次与那小子打交道他那人” 靖节也是神色郑重道:“问题是, 刘忠直暂住在只不干处。” 张弘道思虑着缓缓道:“这还只是我们的猜测没有依据但若我们的猜测是真的那李瑕也许已经算到了。” “算到了?” “不用猜就知道我们若去只不干府上查刘忠直李瑕必定要设法让我们与只不干、刘忠直冲突真他娘的小畜牲。” “去岁这小子还会刺杀。如今已懂得借势不停挑拨各世侯与汗廷之前的矛盾。”靖节缓缓道:“手段厉害了许多啊。” 张弘道讥道:“他就是叮着鸡蛋缝的那只苍蝇。” “但若不及早解决这缝只怕要被他越叮越大了。”靖节道:“你还能把只不干也杀了不成。这位新任的鲁达花赤可是位宗室。” “想办法解决吧。” “是啊。”靖节包好一个小布袋起身道:“我得去一趟鹿邑把赤那之事的首尾再收拾一遍。” “鹿邑?”张弘道又是一惊。 当时李瑕便是将赤那的人头带到鹿邑在陈抟塔上乱抛不少人都瞧见了。也是因此事张弘道才决意杀了额日敦巴日。 “刘忠直已经找到那了?” “嗯。”靖节道:“他今早已派了人过去。” “若李瑕真在刘忠直身边必会误导刘忠直以为赤那是为我们所杀。” “我尽力遮掩吧。”靖节叹息了一声。 “辛苦表兄了我往只不干府上走一趟吧试探一下。” 靖节道:“你要小心莫中了暗算。” “巴不得李瑕来刺杀我。”张弘道苦笑道:“否则只怕没机会捉他了” 话到这里外面有动静传来是个婢子的声音。 “五郎。” “何事?” “大姐儿问五郎近日汤药总不按时喝可是出事了?” 张弘道脸色微微一变转头看向靖节压低声音问道:“那丫头看出异常来了?” “多日不让她的人出府怕是有所察觉。”靖节道:“我得走了让姑父去稳稳她吧。” “嗯。” “还有大姐儿若是出了事姑父必要怪罪你李瑕之事我等尽力而为实在不行早些把杨果送走罢了。” “还不明白吗?他便是故意挑拨张家与汗廷岂能轻易” “我知道我知道走了” 张弘道莫名感到挫败感更重。 心中是极为不甘办法似乎有千万条但他发现自己到现在还一次都没见过李瑕。 周南、林叙正候在张家的大门外。 他们是乔琚的好友曾亲见过“杨慎”这次又被张弘道召来辩认李瑕。 当然张家还有如张延雄等人也见过李瑕但算起来人数必不多要搜遍亳州城这些人用起来就有些不足。 好一会张弘道终于出来。 “累你们久等家中有些事耽误了。” “五郎不必客气。” 张弘道点点头道:“随我去一趟镇守官的府邸吧李瑕有可能藏身在那你们注意辨认。” “是。” 周南转头看去见张弘道身边除了有沈开带着一队护卫还多了个贼眉鼠眼的矮小汉子眼珠乱转。 他不由奇怪多看了对方一眼只见那汉子脸上竟还带着刺黔虽洗过但还能看出是宋朝给重犯刺的印记 一行人很快上了马车。 周南忍不住掀开车帘继续看那贼眉鼠眼的汉子。 “怎么了?” “五郎身边那位是宋人?” “嗯。”张弘道点点头“你不必管他就是个偷儿。” “这时节有宋人在五郎身边会不会不妥?” “放心吧他对我忠心耿耿。” 周南这才安心正要放下车帘忽“咦”了一声。 “何事?” “那是白兄白朴白太素他怎么来了亳州。” “白朴?” 张弘道眼神中透出些许沉思道:“那是遗山先生之弟子?我亦久闻他才名。既来了亳州张家当好生款待远疆领我过去吧” 正文 第377章 真假 那街边的落拓身影已转过巷子张弘道令人停下马车带着周南、林叙快步跟上去。 “白兄白兄” 走在巷中的男子回过头望之三十出头相貌清俊举止隽雅。 “远疆?安道?” “白兄好久不见。”周南快步上前行礼道:“苏门山一别已有五年了吧?” 林叙亦上前道:“白兄又清减了许多。” 白朴见到两位故友亦是欣喜以诗回答道:“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 周南、林叙会意开怀大笑。 这般稍叙了一会别情周南方才引见道:“这位是张帅家的五郎。” 张弘道上前拱手笑道:“张弘道字仲书。。久闻白先生大名今日终于得见。” “五郎有礼了” 两个序齿论辈巧的是张弘道与白朴今年都是三十一岁白朴年长两月张弘道称之为“白兄”。 如今北方文坛就这么大公认的文坛宗主只一个元好问地位最高的一群名儒是刑州学派最好的书院则是姚枢的苏门山书院北方读书人大体都脱不开这些关系。 张弘道、周南、林叙、乔琚等人幼时在张家学馆随郝经读书之后周南、林叙又去了苏门山。张柔也曾聘请过元好问指点过家中子弟。 因此张弘道与白朴虽是初见却有太多共同熟悉的亲友。 “遗山先生身体可好?” “伯父年岁老迈只怕” 白朴说着脸上浮起深深的忧虑与不舍摇了摇头叹道:“伯父近来思念旧友我此番出门便是到各地带口信方才去见过太宁先生、汉江先生。” 听闻元好问身子不好张弘道也有些低落宽慰了几句。 “不仅是太宁先生、汉江先生张家也该有人去探望遗山先生才是可惜家父马上要出征了。” “五郎不必费心伯父只是有书稿想要托付各位先生而已。” “对了令尊可还好?这次钩考没牵连到他吧?” 白朴道:“不久前传了家书托史帅庇护, 家父暂时还安稳。” 提到元好问, 白朴有深深的感恩之情与悲惋之色。而提到白华, 他反而没那么关切。 张弘道看在眼里还是问道:“白兄可知史家近况?” 白朴苦笑道:“不知我近年一直在伯父左右。” “白兄未听说过史家二郎之事?” “他排出了新曲?” “那倒不是。”张弘道微微舒展了眉头, 也不再多说此事笑道:“白兄, 我们坐下聊聊可好?” “五郎有事相询?” “算是吧。”张弘道指了指路边的茶铺, 一行人便过去坐下。 白朴显然因元好问的身体忧虑, 神色低落没心思饮茶。 “我听闻, 白兄去岁做了一首天净沙?” “因两句残句有感而作。”白朴道:“实话与五郎言彼时有些意气之争我已后悔矣。” “如此说来, 白兄听说过李瑕其人了?” 白朴点点头, 道:“听闻过其人事迹。” 张弘道沉吟片刻, 又问道:“李瑕身边有一人, 名为韩承绪其子名韩祈安, 娶的是” “我知道。”白朴道:“以宁兄娶了阿鸾姐。” “白兄认识元氏?” “阿鸾姐自幼失怙是伯父一手抚养长大。伯父视为我亲子视她为亲女。” “白兄果然认识韩祈安?” “他们成亲时见过一次, 那年我还是垂髫小童而他们正当韶华。” 张弘道并不意外, 又问道:“之后呢?白兄与韩家还有联络?” “如何联络?”白朴苦笑道:“金末大乱家父不在京城、我幸得伯父相救, 白家仅我父子二人得以生还满门尽数罹难。韩家亦是凄惨, 失落于战乱之中。从此断了音讯。” 张弘道道:“但后来遗山先生得耶律楚材保全近年白兄亦是才名渐起。日子既好过了韩家人就没回来寻你们?” “听闻他们被掳到了宋朝怕轻易不得回。” “白兄还知道什么?” “旁的便不知了五郎想打听何事?” 张弘道叹息一声道:“不过有感而发罢了。我有位族叔前阵子叛逃到了宋朝世乱至此有时一家人也不得不为不同的朝廷效力, 让人唏嘘啊。” “是啊故而我与伯父皆未出仕。” 张弘道摸清了白朴的底不再多问道:“这样吧, 若我找到了韩祈安带他去见遗山先生如何?” “那便多谢五郎了。”白朴忙起身行了一礼道:“伯父近来正思念亲朋若能见到以宁兄和阿鸾姐也是大好事。” 张弘道深深看了白朴一会见他神色坦然心中最后那点疑虑尽消。 “我还有事晚些再来拜会白兄对了不知白兄在何处下榻?” 白朴抬手一指道:“不远就在前面的云岫客栈” 这日晚间刘忠直推开屋门忙不迭便问道:“白先生你今日见了张弘道?” “嗯?” 刘忠直笑了笑道:“还想瞒我我都听说了你午间在路上与他偶遇了。” “张弘道告诉你的?” “他岂能告诉我?”刘直忠道:“今日你出门时他来了镇守府手底下有几人到处乱瞄也不知在打探什么似乎是想栽赃我与李瑕有勾结。” “刘经历与李瑕有勾结?” “可笑吧?简直是指鹿为马。”刘直忠在白朴对面坐下道:“等张弘道离开我便派人暗中跟着他们。张家人警觉不好跟踪但其中有两个书生没太大戒心我的人听到他们说话了。” “哦?说的什么?” “还说什么他们见到你一路商量着要邀你赴宴谈论诗词歌赋。” “哦。” 白朴眼中有思虑之色一闪而过。 刘忠直忽然想到一事问道:“对了听说元好问不遗山先生时日无多了之前你怎未提过?” 白朴叹道:“一边是生父有麻烦一边是养父老迈又能如何呢?” “是啊世事总难两全。”刘忠直也颇为感慨“谁活得容易?你知道吧我娶了个蒙古女人长得一言难尽我却还要日夜侍奉她唉我年少时邻家有个姑娘对我有意可惜可叹呐。” 白朴根本不搭理他这茬问道:“刘经历可找到李瑕了?” “没有。” “没在张柔的队伍里?” 刘忠直皱了皱眉道:“张柔这次归来还有新任的寿州知事杨果同行。杨果本是参议这边被贬到寿州却还带了一家老小上任上百号人我难以排查。” 白朴道:“那李瑕很可能混在其中了?” “白先生是这般认为的?” “否则张柔急于出征为何会带这许多人口拖慢行程。岂不有可能是为了藏匿李瑕?” 刘忠直点头不已沉吟道:“太可疑了啊。” 白朴似有些忧虑走到窗边负手看着窗外的景色问道:“派去鹿邑的人何时能回来?” 不经意间他的语气仿佛是刘忠直的上司。 “后日。” “太慢了到时也许李瑕已逃出亳州。” 刘忠直问道:“那怎么办?” 白朴沉吟道:“刘经历不妨去试探张弘道一番说出你的推测试探他的反应如何?” “我的推测?我有何推测?” 刘忠直有些为难皱了皱眉缓缓道:“张家有不臣之心遂与赵宋联络。赵宋遣李瑕北上至亳州此事被额日敦巴日查觉于是张弘道杀了额日敦巴日?” 白朴道:“额日敦巴日是如何查觉的?” “我如何知道?” “赤那?”白朴似在思考更似在提醒。 “赤那?” 白朴道:“我今日出门暗访听闻赤那一直对张家女有意那会不会是这样?赤那在追求张家女之时发现了张家与赵宋细作联络。” “于是张家杀了赤那?因此与额日敦巴日结下死仇?” 白朴道:“想必鹿邑的消息一回来便能印证此事。对了我还在城内听闻张家有几个得力下属也在去岁死了乔琚、范渊他们皆与赤那有冲突” 刘忠直恍然大悟道:“有了这些细节我们的推测很可能是真的。那试探张弘道是否会吓坏了他?” “与其对付张家不如只捉住李瑕。” “这是何意?” 白朴背对着他道:“与张弘道做个交易告诉他‘你所做所为我已知晓你交出李瑕我替你隐瞒’如此张家免了一场大祸刘经历立了一场大功皆能相安无事岂不美哉?” 刘忠直抚掌而笑。 “好你个白朴为帮史家救人又要保全张家竟想出这般一个主意?” 白朴道:“也是在帮刘经历立功三全其美不是吗?” 刘忠直哈哈大笑道:“但我却觉得你从头到尾都算好了的把我也算计在里面哈哈哈。” 白朴没回头漫不经心道了一句。 “确实我算计了刘经历” 正文 第378章 交易 长谈了一夜次日刘忠直起来发现白朴竟已不在了随身的物品也收拾干净不知去了何处。 “人呢?” “白先生似乎昨夜便离开了。” “你这个傻货怎不跟着?” “这经历交代过要尊重白先生当时小人还以为他只是出去散散步。” “蠢材。有大半夜散步的吗?” 虽然不悦但刘忠直想了想也明白过来白朴是达成目的才走的。 找到了张家的把柄逼张家交出李瑕把李瑕押到开封审一审问出史樟的下落白朴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且元好问与张柔有交情白朴显然不愿露面得罪张家此时离开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呵书生。还想着面面俱到等我拿到李瑕要审什么还不是我说的算。。” 刘忠直心想着这些派人去给张弘道下了一封拜帖约其在宋汤河畔的香阳楼见面。 他决定听白朴的建议与张家做个交易各取所需其乐融融。 之所以不约张柔因刘忠直这小官还够不上对方也怵张柔这个百战大将;而之所以不去张家也是因为心里发怵 这般一想做个交易也蛮好的既能立功又不至于把张家得罪死。 张柔已准备先出城点兵明日才能拔营随塔察儿攻宋。 张家正一片忙碌大堂上张家子弟女儿纷纷向张柔请安、告别。 “都滚开!老子忙得很。” 张柔喝骂了一句披好甲胄转头一看幼女张文婉正可怜巴巴地站在那。 “二姐儿又怎么了?” “好烦啊。”张文婉鼓着腮帮子道:“一天天的整个府里全给堵着我想让桃儿出去给我买东西都不行。” 张柔收起那威风凛凛的神色赔笑道:“这不打仗了吗打完仗就好。” “那五哥怎就能天天出门?” 张文婉名字文婉人却一点都不文婉开口就是没完没了。 “我的手炉坏了, 府里的手炉都难看死了, 我才不爱用。天又冷了, 五哥分明是想冻死我。还有还有不是要我学着做女红吗?样式都太丑啦我想出门寻漂亮的样式” “好了好了。五郎, 你也管得太宽。二姐儿要什么你亲自去给她挑。” 张柔无非是到老了喜欢天伦之乐, 愿与女儿、孙子们多说话, 但其实没工夫管这些琐事, 随口说着便大步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 看向安安静静站在那的张文静。 “大姐儿?” “嗯?父亲?” “你就没话对为父说?” “女儿祝父亲旗开得胜。” “高兴点回来再说吧。” 张柔脚步顿了顿出了大堂。 他一路穿过府院, 兀自嘟囔了一句。 “旗开得胜个屁, 塔察儿才夺了漠南王的兵权就敢攻宋, 蠢材一个” 那边大堂里张文婉十分得意, 冲张弘道做了个鬼脸道:“哼, 五哥你可听到了父亲让你亲自给我挑东西我今天要派五个婢子出门, 五个。” “你真是烦。” 张弘道轻骂一声随口让妻子将这点小事安排了, 又嘱咐哪怕只放后宅几个婢子出门也一定派护卫看好了 话说到一半, 前院已有下人来禀报道:“五郎有拜帖。” “哇。”张文婉道:“五哥你可真是那么多成年的兄长, 就你没个官职却一天到晚比父亲还忙呢。” “你可闭嘴吧小丫头片子嘴叭叭叭的。” “我偏不闭嘴你有本事再关着我我要回保州老宅找六哥” 张弘道脸上带着丝许嫌弃的笑意手里已接过那拜帖却是皱了皱眉。 “我出门一趟。” “喂, 五哥你” “有事找你嫂子。” 张弘道已转身向外走去出堂时他转头看了张文静一眼。 只见张文静依旧娴静地站在那波澜不惊仿佛什么都没想 “五郎, 怎么了?” 沈开见张弘道出来快步迎上前。 张弘道丢过手里的拜帖道:“刘忠直邀我去香阳楼他查到什么了?” 沈开道:“没发现他的人去了什么关键之处。” “那你查到他什么了?” 沈开压低声音道:“我收买了刘忠直身边一个亲信花了” “花了多少无所谓说事。” “那亲信说刘忠直身边有个中年男子称作‘白先生’从开封与刘忠直一道来亳州的每日与刘忠直嘀嘀咕咕会不会是他一直在提醒刘忠直?” “白先生?”张弘道诧道:“我昨日并未见到刘忠直身边有带幕僚。” “那白先生昨日早早便出门了但不知去了何处没查到。” 张弘道皱了皱眉问道:“这人相貌如何?” “三络长须相貌俊朗一看就是名士。” “名士?你见到了?” “没见到昨夜便不知了去向。” 张弘道眉头皱得更深了喃喃自语道:“白朴?随刘忠直南下?李瑕通过韩家的关系联络到了白朴?不应该啊以白朴的为人绝不肯参与到这等勾心斗角之事另有其人吗?” “五郎?” “安排一下我去见刘忠直。” “是” 宋汤河畔丹华楼。 周南与林叙执起酒杯。 “我等敬白兄一杯。” “劳你们破费菜太多了可否分几道给那些人?”白朴没有举杯而是抬手指了指街边的几个难民。 周南、林叙对视一眼皆有些惭愧连忙招过店家撤下几道菜肴又拿钱让人多蒸些馍馍拿去分发。 “是因白兄来难得开宴平常我与远疆断不至于铺张。” 白朴点点头道:“那就好生民多难大鱼大肉于心不忍。” 也是因为菜实在太多否则他也不愿在友人面前矫情。 “白兄有大才又有济民之心为何不出仕任官?” 面对这个问题白朴只是摇了摇头喃喃道:“千古神州一旦陆沉几回饮恨吞声哭?” 没有太直白的回答但周南、林叙已明白白朴不愿仕蒙、只愿作金国遗民的决心纷纷叹息一声。 究其根由白朴年少时曾亲眼看到母亲与家人们惨死战祸对蒙军恨之入骨。这点他与他父亲白华不同。 “但我听说前些年史帅举荐了白兄。” 白朴道:“我拂了史帅厚爱当时也无颜在真定居留近年亦不敢去开封见父亲只好与伯父漂泊为家。” “也好如今钩考之祸愈演愈烈” “不谈政事如何?”白朴摆了摆手道:“若是谈论歌赋文章山川美景我们大可欢聚若是劝我入仕两位不必破费设宴。” “哈哈好好不谈政事不谈” 与丹华楼相距不远处的香阳楼上张弘道正与刘忠直对座而谈。 桌上仅有两道小菜两人都没伸筷子去夹甚至酒也没倒。 “所以赤那一死张家与额日敦巴日结下了血海深仇是吗?” 刘忠直说到这里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张弘道脸色则已完全阴沉下来道:“你是如何臆测出这些的?” 刘忠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可有想过是李瑕在误导你?” “哈?五郎太可笑了当我是傻子、能轻易糊弄吗?”刘忠直盯着张弘道的眼缓缓问道:“五郎只须回答我你是否杀了额日敦巴日?” “到底是谁在陷害我?!” “五郎莫生气且冷静。”刘忠直道:“放心今日你我所言出你口入我耳绝无旁人知晓。” “我告诉你你被李瑕骗了他在挑拨张家与汗廷的关系。” “不这是我自己查出来的。五郎还不肯认帐?” “我没做过你要我如何认?” “哈?你没做过?”刘忠直道:“根本就不是李瑕在误导我这般说吧五郎昨日见到了白朴?” “白朴?” “不错连你张家的旧友都做出了这样的推测。” 刘忠直才不管白朴交代过不要出卖他只要能逼张弘道承认还管这些? “五郎啊你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但聪明人都已经看出来了。” 张弘道呆滞着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实在是有些诧异。 白朴? 白朴果然是与刘忠直一起来的吗?被李瑕收买了? “刘经历必是白朴受史家或是李瑕所托栽赃我张家” “五郎五郎别解释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真的做了。” 刘忠直话到这里一字一句问道:“回答我额日敦巴日是你杀的吗?” 正文 第379章 灭口 “李瑕在挑拨?史家在推罪?这两个说辞虽十分可笑就当是吧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张弘道杀了蒙古镇守官。” 刘忠直说着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眼睛放光又道:“我发现了你的把柄啊。五郎觉得我辛辛苦苦做这些是为什么?为了真相吗?” 张弘道心知再遮掩已无意义干脆问道:“你要多少钱?” “钱?”刘忠直讶道:“我要钱?五郎难道不知我南下是来钩考啊这一遭下来我会缺钱?” “你要什么?” “大汗的信重。”刘忠直很干脆。 他是真小人有时谈交易真小人比伪君子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张弘道脸色更冷道:“大汗的信重?我你是汉人大汗真任信我们?张家都没有的东西如何给你?” 刘忠直道:“简单。交出李瑕我会为你隐瞒。。” “你觉得他在我手上?”张弘道反问。 “你与他勾结。” “不是。”张弘道很是诚恳郑重其事道:“我一直在搜捕他。” “五郎这就没意思了。”刘忠直道:“我对你坦诚要的也不多一个小细作而已。你却与我推三阻四?” “问题是李瑕真不在我手中。” “哈哈当我刘某人好骗是吗?五郎若不答应额日敦巴日一案我只好捅到大汗面前” 张弘道脸色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恰在此时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谁?!” “经历小人有要紧事禀报。” 刘忠直推开门出去只见一名下属凑上前来低声道:“有人见到了李瑕” “大声说。” “是有人在城中见到了李瑕!” 屋中的张弘道猛然回过头。 刘忠直已问道:“李瑕在何处?” “没捉到他只露了个面便混入人群藏匿无踪。” “在何处见到他?” “在军民万户府门外我们听到有人喊了声‘李瑕在那里’才追上去张家的护卫冲上来把我们的人冲散了。” “冲散?我的人是在追捕他!”张弘道大步上前。 刘忠直道:“也许吧。若非张家我们已经捉到李瑕了。” “蠢”张弘道强忍着没骂出来咬牙道:“看不明白吗?他故意的李瑕故意陷害我。” “你先下去。”刘忠直挥退了下属方才回过头看向张弘道。 “五郎此事是真的李瑕在你府中出现。不是我故意诓你你一问便是。” “不是府中而是府外。他故意在张家露面, 引我们冲突。他算准了你会怀疑我, 而你犹不自知?” “事到如今, 你还嘴硬?”刘忠直道:“把人交给我很难?” “刘经历为何不肯信我?利益蒙心了?” “我还能信你?可笑!” “听我说” “够了。”刘忠直冷笑道:“我既来了, 要么捉到李瑕交上去要么把五郎杀蒙古镇守官之事禀告上去。你选” 丹华楼。 “傲杀人间万户侯, 不识字烟波钓叟。” 周南执箸敲着酒杯, 洒然笑道:“白兄每有传世名句, 我” 话到一半他余光忽看到了什么, 话语顿停转头看向窗外眯起了眼。 “元疆?” 周南似乎呆住了, 好一会没回话, 之后才突然一个激灵, 喃喃道:“道安, 你快看!” “什么?” “李” 林叙已迅速扑到窗边向楼下的长街凝视。 人群熙熙攘攘。前几日又是下雨, 今日难得放晴许多人都挤出来晒太阳 目光来回扫着, 林叙终于见到一个挺拔出挑的身影。 “李瑕?!” 他反应比周南快得多立刻就转身向楼下冲去, 招过下人喝道:“快, 快去张府带人过来给我围住他。” “快” 就在这小一会工夫, 林叙再转身看向长街那道身影已消失在人潮之中。 周南也已快步走下来。 “人呢?” “远疆看到他去了何处?” “往南去了。” “快追!” 酒楼上白朴捧着酒杯正打算开口吟诗见此情形愣了愣举步下了城楼。 “李瑕?” 白朴这两日已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眼中不由泛起些许疑惑。 再想到韩家与李瑕有所牵连他对这宋人也感到十份好奇。于是快步跟上周南、林叙, 涌向长街。 “这些人啊忙来忙去” 香阳楼下张家的护卫与刘忠直的护卫分列了两排相对而站, 大眼瞪着小眼。 站在沈开对面的是刘忠直的心腹刘福。 刘福粗壮勇武不输沈开眼中带着挑衅之色。仗着主家刘太平是大汗亲信他用蒙语轻声骂了一句。 “额煞。” 沈开冷着脸果然不敢反唇相讥。 刘福笑了笑忽看到对面远远的有一人正在对自己招手。 他连忙跑上前恭敬道:“白先生。” “张家要对刘经历不利你们快上楼去保护刘经历。” “这” “快去!” 随着这一声厉喝刘福莫名一个激灵下意识便听从了对话的吩咐连忙拔刀便向香阳楼上冲去。 “快随我保护经历!” 那边沈开回过头突然眯了眯着大喝道:“拿下他!” “滚开!你敢拦我?!” 忽然长街那边又有一群张家护卫向这边冲来。 “拦开!别挡道给我拿住他!” 随着这些大喝声一起两边的士兵如虎狼般冲撞在一起。 街上的百姓登时四散而逃场面混乱。 刘福还想领人登楼见张家派来这般多人惊骇不已连忙喝问道:“你们做什么?!” “搜捕李” 突然那些张家兵士冲来的方向有一支利箭猛地射过来正中一个刘忠直的护卫。 血溅起与惨叫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阵阵怒吼。 “杀人了!” “张家反了!动手护经历走!” “杀” 酒楼上张弘道凝视着刘忠直的眼缓缓问道:“最后问一句刘经历还是不肯相信我?哪怕我赤诚相见。” “五郎莫执迷不悟。你如此维护于李瑕是心存反意吗?” 张弘道竟是笑了笑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不信由你吧。” “哪怕是李瑕挑唆额日敦巴日确实是你张弘道杀的对吧?” “对。”张弘道突然坦然承诺道:“且已经被刘经历知道了?” 刘忠直拍案喝道:“那你还不把人交出来!” “你也太蠢了一些。” “你说什么?” “蠢得不可救药。” 张弘道盯着刘忠直的眼眼中满是威慑之意道:“你以为李瑕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立功?” “哈?”刘忠直忽然有些心虚道:“李瑕告诉我?你还在妄图混淆视听?” “人竟能蠢到这个地步。” 张弘道讥笑手已放在袖子里淡淡道:“不重要了从你听到李瑕说的那些话之时起你就注定了” 下一刻呼喝声从酒楼下响起。 张弘道的手才握到匕首刘忠直已冲到窗边看了一眼。 “你要杀我?!” 刘忠直脸色骤变迅速向门外冲去。 他竟是不敢与张弘道硬拼。 张弘道虽多伤病却是将门子弟经历战阵、杀气凛烈。刘忠直虽在汗廷久居不过狐假虎威之辈一出变故当即便选择逃命 “拦住他!”张弘道大喝。 竟决定杀人灭口一瞬间他已杀意坚决猛扑上去手中匕首毫不犹豫捅进刘忠直的后背。 “噗”一声响血染了张弘道满手。 刘忠直吃痛幸而方才楼下的吵闹声让他有警觉否则只怕已死在张弘道的匕下。 张弘道拔出匕首立刻又捅下去。这次却是捅了个空。 刘忠直已撞门而出见门外长廊上几名张家护卫冲了上来。 他毫不犹豫径直冲向走廊尽头硬挨了两刀“嘭”的一声撞破窗户跃下 张弘道持着匕首大步追上眼中满是杀意。 今日刘忠直所谈的一切其实都只是李瑕给张弘道带的一句话—— “我把你杀额日敦巴日之事告诉刘忠直了你杀不杀他?不杀他他早晚把这事捅出去。” 张弘道最后竟发现自己只能杀了刘忠直。 否则呢?就算解释清楚了刘忠直还会替张家守口如瓶一辈子? 悔不该当初杀一人今要杀无数人来遮掩 还在犹豫之间张弘道听到下面的打斗立该就知道这又是李瑕在挑拨离间。 李瑕翻来覆去就是这点招术次次击在他张弘道的软胁上。 双方一打起来刘忠直便有机会逃出亳州上报此事。” 只有杀了还得立刻杀甚至没有布局暗中杀人的机会。 张弘道杀心一起可谓当机立断便动了手却没想到还是让刘忠直逃了。 “快!封锁亳州城!刘忠直潜通赵宋给我追!” 正文 第380章 现身 “李瑕就在这附近他就在这里!” 周南与林叙大喊着迎了追来的张家兵士大喊道:“我看到他了看到他了” “嘭!” 一声重响有个浑身带血的人从香阳楼上坠落竟是又吃力地爬起来。 “张家反了!反了快护我出城你们快喊前任镇守官是张家杀的。” “杀!” “刘忠直通宋!杀光他们!”张弘道的喝令声从楼上传来。 打斗陡然激烈。 “张弘道杀了前任镇守张家反了!你们敢杀钩考官要造反吗?!” “刘忠直反了!杀” 这里是张家的地盘张家的兵士一听刘忠直已反了没有犹豫执刀便杀。 血颇洒在青石板上尖叫声响个不停。 周南、林叙吓得不轻转头看去混乱中早已不见了李瑕的身影。 “该死每次此人来必有祸乱” “太宁先生也来了。。” 周南一看果然看到敬铉正带了更多的张家兵士过来。 很快有张家士兵上前拉过他们喊道:“两位书生敬先生让小人带你们离开此处。” “远疆、安道!你们还好吗?” “白兄别过来了快走!” “别伤到百姓。” “快护住他们” 刘忠直浑身剧痛血流不止任由护卫们扶着一路杀砍一路突围。 事到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竟然会听了白朴的诓骗与张家交易。 拿了叛贼的把柄不上报汗廷反而跑去威胁勒索不是蠢是什么? 也是这些日子以来白朴每每给他谋略无双的印象才让他轻信了那些话。 “快走走” 对面又有张家兵士围杀过来刘忠直吃力地转头一看只见侧边一条小巷挤满了想要逃窜的百姓一时挤不进去。 “从那边走!” 不用他说护卫们早已向那边奔去。 他们希望能扩大混乱趁乱逃离。 “赶住他们!”几名张家兵士杀来。 双方对拼各有伤亡。 突然一句句喊声传进刘忠直耳里。 “白先生快走!” “白兄” “你们几个, 护住太素” 白先生?白朴白太素? 刘忠直惊愣了一下, 只觉灵光闪进脑中, 他恍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不会吧?那 他竟是在这刹那忘了危险用尽全力冲着对街巷口的一个中年书生大声喊道:“白朴?你是白朴?” 那中年书生正抱起一个地上的孩子闻言回过头, 向刘忠直看过来。 隔着人群没有对话, 仅一个眼神, 刘忠直已知道, 这个中年书生才是真正的白朴。 “噗!” 又是一声响利箭透过了刘忠直的大腿, 将他射倒在地。 刘忠直犹抬着头目光始终看向巷口那个中年书生、真正的白朴已经转过身, 兀自护着怀里的孩子。 这才是白朴啊, 那么这几日与自己相处的那个“白朴”是 刘忠直就那样躺在地上, 眼中是愤怒, 是自嘲、是绝望。 他的护卫已散开逃窜多已被斩杀, 那“弘弘道杀了镇守官”的喊声渐渐平息 张家的士兵们围上来用力按住刘忠直。 张弘道放下手中的弩接过一把单刀, 大步上前走到他的身边。 “李瑕李瑕”刘忠直低声喃喃道:“是李瑕” 张弘道眼中只有鄙夷与冷漠, 一刀斩下。 这里还是亳州城是张家的地盘。而刘忠直这种蠢货, 再留一刻他都嫌多。 “噗。” 刘忠直手还伸在空中似想将记忆里那“白朴”脸上的胡子揭下来, 终于无力地垂下陷入一片黑暗。 “立刻封锁亳州!堵截所有道路!” 张弘道喝令着丢掉手中的刀面冷如铁。 他重重踹了一脚地上的尸体嫌恶地骂了一句。 “蠢材” 李瑕不慌不忙地脱掉外套露出里面的另一件锦袍。 他并不揭掉脸上的长须只多戴了一个帽子, 缓缓走过长街踱上了一间茶楼。 “订了雅间镇守府吕通译。” “官人请方才那边似乎出了乱子, 小人还担心官人不来了。” 李瑕随手摸了一吊钱递过去漫不经心道:“一点小乱子还能不让我喝茶?” “谢官人赏。就是说啊谁敢耽误官人的雅兴。” “歌姬呢?” “已在雅间候着。” “嗯谁都不许来打搅。” “小人明白。” 几句话的工夫李瑕已步入雅间看也不看那抱着琵琶端坐的歌姬径直在窗边坐下。 “过来坐我左边。” 那歌姬抬头偷瞄了他一眼含羞低头顺从地坐了过来。 “官人是想先听曲儿还是” “听曲随便弹。”李瑕捧着茶杯目光已落向远处的长街。 这是他早便寻好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香阳楼的乱象。 刘忠直身边的“白朴”确实便是李瑕假冒的。 李瑕之前杜撰过太多身份这次唯有冒充成当世名人才能不容易让人起疑些。 之所以选择白朴这个身份因李瑕最了解的北地文人就是他。 白朴与韩家有点亲戚关系成名之后韩承绪曾收集过其人消息、词曲。 李瑕自然扮不成白朴的相貌不敢见旁人。但推测刘忠直多年在漠北没见过白朴。 当时引着刘忠直去酒馆的便是姜饭手下的探子名叫“谷七”便是混入青楼的那个。 谷七生得有些矮胖面容却是秀气能扮成书生。 他先是故意结识了名儒宋道的子弟说见到了白朴、且在刘忠直面前谈论此事让其以为坐在酒馆中的李瑕真是白朴。 刘忠直果然上钩了被唆使着到了亳州且渐渐信任了李瑕。 有了智囊其人慢慢也就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但李瑕没想到事情竟这般巧真正的白朴早不来晚不来竟是在这个时候到了亳州。 有些本来安排好的计划不得不做修改调整今口便显得有些仓促。 此时他目光在城中的大街小巷移动计算着张家的兵力布置准备接下来的去向。 “官人不看看奴家吗?”身旁的歌姬一曲弹罢柔声问道。 “嗯继续弹。” 李瑕已推断出张弘道会第一时间封锁城门且扑杀刘忠直的人把风声弹压下去。 这需要太多人手张弘道暂时抽不出人来搜捕他。 烧一把火很容易灭火的人却要跑断腿。 长街那头只有一队士兵匆匆跑过并没有挨家挨户查只奔向北城。 李瑕亲眼看着他们消失在街尾稍松了一口气接着发现身旁的歌姬整个人已贴了上来。 “奴家还是头一次见到官人这等人物呢。”那歌姬感受到李瑕的目光低声念叨道。 李瑕也不推拒随手揽住她的肩入手柔腻漫不经心道:“我也是头一次听你这般美妙的琴音。” “人家弹的是琵琶呢‘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琵琶。” “你还懂诗?” 若从街上抬头看来只看到临窗而坐的两人相拥在一起 突然有敲门声响起。 “官人有位小郎君一定要见官人小人拦不住” 李瑕皱了皱眉转头向窗口看了眼又摸了摸腰间的绳索观察好了若有变故的逃生路线。 接着他倾耳听着门外的动静道:“让他进来吧。” 他方才一直看着长街确定没有兵士进到茶楼。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李瑕一直盯着屋门见到来人难得地愣了愣。 然后他无意识地松开了揽着那歌姬的手 正文 第381章 重逢 “嗯?她是谁?” “听了个曲子弹得还不错。” 李瑕收回手行云流水般从袖里又摸了一吊钱递给那歌姬道:“辛苦了去吧帮我把门带上。” 那歌姬委委屈屈接过钱偷瞥了一眼门口的“小郎君”看得出对方是个女儿身虽扮了男装相貌气质却比自己高了不知几层只好不依不舍地退下去。 负手站在那的是张文静眼见着雅间的门关上转头又瞪了李瑕一眼。 “不知你听的是哪首曲子?竟这么好听。” “没仔细听。”李瑕不慌不慌应道。 他抬手把窗户稍微关上了一些又向长街望了一眼见一个衣着富贵的小男孩带着一众婢女、护卫进了茶楼。。 张文静又问道:“曲子没仔细听但仔细抱了她?” “你跑出来不怕又被我掳了?” “才不怕你。”张文静笑了一下带着些小小的得意在他对面坐下。 “你这胡子粘得不错给我看看。” 她伸手想要碰李瑕脸上的长须却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又问道:“不会掉了吧?” “不会我粘得牢。” 张文静于是壮着胆子深深凝视了李瑕一会儿。 时间很长又像很短。 “还有眼角这皱痕怎弄的?还能恢复吗?” “用蛋液粘的像老了十岁吧?” “嘁也没那么老。你总做这种事这次又扮成了谁?” “白朴。” “胆子真大我家可有好多幕僚是苏门山书院来的都见过太素先生你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不见他们这次只骗一人就行。”李瑕自嘲地笑道:“但惨的是真的白朴竟然来了还被那人听说了。我只好连夜狼狈跑路了。” “活该你个大骗子。”张文静道:“不过太素先生曲写得好诗词一道却比你那‘书上看来’差了一筹。对了这次可有‘书上看来’的新词问世啊?” “准备了一首歪诗没用上。要瞒的那人是个傻的都没怎么试探我。” “念给我听听呗。放心放心我不传出去, 你下次还能拿来哄人。我和你说, 你那天净沙的下阙我就没对旁人乱说但纸条好像被五哥偷走了, 他没借此为难你吧?” 张文静说的那张纸条此时就在李瑕怀中上面还有她的那首小词“题得相思字数行”。 李瑕并未把纸条拿出来只回答道:“他为难不了我, 你反而该担心我为难他才是毕竟他是你嫡亲兄长。” “这可是你说的啊那你也别为难我家了, 好不好?”张文静换了央求的语气道。 “好。”李瑕也干脆, 道:“你家人若肯与我好好聊聊, 我自可不为难他们。” “你要如何聊?大可与我说我为你转告父兄。” “一起抗蒙吧。”李瑕道, “我很认真在邀请他们。你也说过你们不是汉奸。” 张文静眼睛稍稍瞪圆了些接着笑了一下, 问道:“听说你在宋廷当官了, 还斩了几个蒙古大将, 功劳不小?” “还可以。” “升官了?还是县尉吗?”她竟是还知道李瑕任县尉一事。 “升了, 我已经是知县了。” 张文静扑哧一笑手在嘴前捂了捂。 “喂, 那赵宋官家小老儿也太小气了吧?我九哥才多大年岁马上要升任万户侯了。以你的才干若肯过来, 二十岁前便能统率万军。” 李瑕笑了笑道:“是有点小气。” “你别笑, 我可不是劝你投蒙。这种事哪怕我不懂也知道是要从长计议, 发展实力最后看准时机的嘛。” “也看你父兄的决心。”李瑕道:“我不逼他们。这次他们至少该把我要带走的人放了。” “你的人被扣了?我猜猜啊近日到亳州的是杨西庵公?” “聪明。” 张文静得了夸赞, 眼睛一亮道:“父亲已出城了我回头与五哥说说。若他答应了你这条件你便不为难他吗?” “嗯。你带句话也好。” “那若是没有我你怎么办?” 李瑕道:“你五哥大概也有点压力。我本打算过几日再给他递个口信他能决择的。” “有得谈?” “嗯。” “摊开说多好。”张文静更加开心道:“五哥还偏不让我出门, 殊不知我一出面解决起问题来可比他顺遂多了。” 李瑕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告诉他, 既然斗不过我就顺服了吧我不是难说话的人。” 张文静自觉谈妥了一桩大事笑着摊手按了按伸展着漂亮的手指头又随手拿着案上的小果子拨弄着也不吃自在地闲聊起来。 “你还没说呢那首准备好的歪诗念给我听听呗。” “好吧。”李瑕也不藏着掖着念道:“一朵两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九朵十朵十一朵飞入草丛都不见。” 张文静眨了眨眼好一会又是扑哧一笑。 “你这次的诗可是有些逊色了啊。” “书上看的我没什么鉴赏水平分不出好坏只管拿来用。” “这样的诗我能作一百首。”张文静笑起来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道:“还好你没拿出来免得坏了白先生的才名下次我要扮成你李大才子也作一首歪诗。” 她拿起一颗果子吃着在李瑕面前更加自由自在的样子。 说来奇怪两人原先本只是互相俘虏的关系。最后一次见面时并未确认过是朋友。但时隔一年再见却是自然而然地熟稔。 “对了若是我问了五哥且他答应了你的条件。我到哪里告诉你啊?放心我不出卖你便是饶你一遭。” “不用告诉我杨公启程南下了我自会知道。” “你要一路跟着?小心被捉起来。”张文静道:“那我找个地方给你藏吧?嗯那个可别以为我是待你好我就是想把你管起来免得你再到处祸害。” “管起来?”李瑕又笑了笑“那我哪会上当?” “你听我说嘛。”张文静稍稍凑近了一点低声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上次我偷听父亲与太宁先生说话他们谋划着劝忽必烈举兵吓了我一跳。” 对李瑕而言这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他目光落处看到的是张文静漂亮的睫毛、精致的小琼鼻。 “以我父兄的为人凡事首先考虑张家家业联结弱宋他们必定不肯。但你要劝我父兄抗蒙并非没可能须在北地寻找时机总而言之我觉得你可以留下来。” 张文静未必明白时局叽叽喳喳说了许多幼稚的看法最后抛出的这句话才是她直正想说的。 李瑕又笑似觉得有趣但他还是摇了摇头显然是拒绝的。 “赵宋小朝廷多小气啊你每次以性命冒险只得个芝麻小官真不划算。这次你不如多呆一阵子看看钩考的结果。万一北地风云突变呢?父亲已在做这种准备” 李瑕看着张文静的眼睛愈发深刻地意识到了她的心意。 他微不可觉地叹息一声道:“多呆不了我打算在十一月前赶回去十二月要成亲了。” “成亲?”张文静愣了愣。 “嗯。” “你都还不到二十急着成亲哼家里给你安排的吧?只怕见也没见过哪知好不好。” “见过情投意合的。” “我才不信你。”张文静哼一声颇为不满鼓了鼓腮帮子接着便要细问。 “那你说说哪个小女子能” 李瑕忽然皱了皱眉道:“有人来了。” 张文静忙起身到窗口一看只见张五郎正领着一队人从长街那边过来一路上还抬着头显然是在找高楼 正文 第382章 祸害 茶楼大堂上十一岁的张弘毅正端坐在那身后还站着五个婢子手里捧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护卫们三三两两地散坐在周围。 店小二提着茶壶恭恭敬敬凑上前问道:“小郎君可要添些茶水。” “不要。” “那小店的马蹄糕好吃小郎君可要点上几份?” “贵吗?” “这八十文一块。” “这么贵?”张弘毅直摇头不停“不吃不吃。” 店小二愣了愣恭恭敬敬地退下腹诽不已。 “穿得这般气派出门买了那许多值钱物件却是一帮人干坐、一文钱不肯多花就没见过这般小气的小鬼头。。” 张弘毅也嗅到茶楼中食物的香味出门许久他亦觉得有点饿了却始终不肯买些吃食。 倒不是没钱他怀里还揣着一叠钱币、两件金饰都是今天从大姐和二姐那赚来的。 但他的钱可不是能轻易花掉的依大蒙古国规据幼子为质。他十一哥如今便在哈拉和林当质子。万一以后要换成他这个后出生的幼子他得花许多钱打点。 张柔倒知道小儿子的心思每次都骂他“蠢才汗廷要质子也不会要你这个庶出的自作多情。” 而在张弘毅看来智者多虑、有备无患嘛 茶楼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弘毅抬头一看正见张弘道骇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 “五五哥?” “搜!”张弘道大喝一声脸色铁青凝重地似要滴出水来。 他扫过大堂方才转向张弘毅皱着眉厉声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啊?我我带二姐儿的人出门买买买了些物件?吃口茶歇歇” 张弘毅也少见自家五哥如此神色心中惶恐又道:“五五嫂答应的” “心虚什么?” 张弘道突然想到了什么扫了那五名婢子一眼见张文静并不在其中方才安下心来。 他不再理会张弘毅大步上了楼一间间雅间踹门进去搜查。 “嘭”的一声响待揣开一间雅间的门, 他忽然愣住。 “你怎在此?!” 雅间当中, 张文静独自端坐在那, 捧着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放下茶杯不慌不忙道:“咦, 五哥怎来了?” “你没事吧?”张弘道已快步到了她身后护着转身再次扫视了一圈。 “五哥不必如临大敌, 此处只有我一人。” “一个女儿家好大胆子, 扮成这样混出家门, 你还有没有体统?!不知羞。” 张弘道虽生气却也不敢过分骂张文静。 等这事到了张柔耳朵里, 张柔可不会问缘由反而要责他弘弘道对妹妹严厉。 于是话到最后又成了关切的语气。 “还敢偷跑出来, 也不怕被恶人掳了。” “哪有恶人?”张文静半点不怕, 笑道:“我出来逛逛, 给二姐儿买些东西。谁叫五郎前些天看得紧呢?” 张弘道只看张文静这一身男装, 便知她是如何出来的。 今日张文婉说要派五个婢子出门时他便留了意特地交代过不得让张文静随这些婢子混出门。 但没想到, 张文静没扮成婢子反而扮成了护卫。 张弘道看了一眼案上的茶杯恼火地问道:“李瑕人呢?” “李瑕?” “休要再瞒我, 当我看不出吗?” 张文静随口“哦”了一声道:“正好遇到他了嘛, 聊了两句。” “没又被拐走算你运气好。” “他若要拐当初又何必放了我?在山东枣园时他亦能拐了我。” “够了。你个蠢丫头, 他是宋人细作回头伤着你, 或是占你便宜” “人家是谦谦君子从未害过我一个小女子亦未想过利用于我。如此磊落人品可比五哥要有风采。” “风采?一个死骗子死疯子。”张弘道愈发不悦深吸几口气问道:“你是如何找到他的?” “五哥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李瑕每次现身, 必登高瞭望、观追兵动向。鹿邑陈抟塔、开封开宝寺塔、微山次次皆如此。今日他挑出这么大乱子要看我如何布置人手应对必会再登高楼。” 张弘道走到窗边, 望向远处的香阳楼继续道:“香阳楼附近多是两层小楼适合观测的高楼唯有两座两楼之中此楼更方便逃走。” 张文静抿了口茶道:“有道理。” 张弘道皱眉道:“我自觉反应还算快李瑕看到我来了、提前逃走亦在意料之中。你竟能比我更快找到此处?” “我比五哥更了解他。”张文静道:“五哥等出了乱子才想到他会现身而我只打听到五哥要去香阳楼会客便猜到了何况他并不躲着我见我来了不跑自然能见到。” “他逃到何处了?” “不知。” 张文静说着眉眼一低神色黯淡了许多看着天边的云彩心头又抹上了少女的愁思 云岫客栈。 白朴经历了这日的一场混乱后十分疲惫回客栈之后也未让店家送来热水独自回了客房。 才点起烛火忽看到眼前有一个人影。 白朴吓了一跳几乎要喊出声来。 “白先生莫慌我没有恶意。” “你是谁?” “不妨猜猜?” 白朴端着烛光凑近看了只见眼前人一身青袍脸上有三缕长须相貌清俊一派名士风范。 “你便是李瑕?” “白先生觉得我扮得像你吗?” “不像。”白朴苦笑道:“我是落魄潦倒之人远无这般丰神俊郎。” “刘忠直没见过白先生。” “年纪也不像。”白朴道:“你虽贴了长须但脖颈上没有皱痕不是三十岁的人。唉看人年岁要看脖颈啊。” “受教了。” 可惜该受教的刘忠直已经死掉了。 李瑕揭下粘的长须、揉了揉脸恢复了原本的面容拱手行了一礼。 “晚辈李瑕李非瑜见过白先生。” 白朴叹息一声不谈别的先是问道:“听闻你与韩家伯父有所来往他家人可好?” “韩老精神还好以宁兄多病近年一直在调养日渐好了。” “阿鸾姐呢?” “晚辈从未见过她多年前便过世了。” 白朴呆滞了一下有些伤感。 “伯父前些日子还在念叨他当年未护住长兄留下的孤女引为毕生憾事我又要如何与他说” “白先生节哀。”李瑕道:“以宁兄与元氏有一女名叫‘巧儿’今已有十四岁。” “巧儿?她可有随你来?我能带她见见伯父?” “并未随行。” 白朴叹息一声苦笑道:“让你见笑了。我等亡国遗民一朝失散便是毕生难得重逢” “晚辈理解韩老也常念叨觉得愧对遗山先生。” 李瑕说着又行了一礼道:“此次冒用白先生名讳还牵连到了先生晚辈自知无礼深感歉意请先生恕罪。” 白朴摆了摆手道:“你立志抗蒙我不过一无用书生你能用我名字岂谈怪不怪罪?” 他既摆明了这种态度李瑕便安心坐下来。 “非瑜今夜来可是有事相商?丑话说在前头我虽不仕蒙古却绝不通弱宋更不会妨害张家。” “是人各有志晚辈绝不为难白先生” 张弘道仿佛又回到了去年的开封城疲倦感压得人透不过气。 杀了刘忠直不是一件小事他甚至还未想好要如何掩遮。 张柔、靖节都不在城中也只好去问敬铉。 “太宁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书房中烛火摇晃敬铉的老脸也布满了愁容叹道:“李瑕所做作为无非是告诉我等若再扣着杨果不放则为张家引祸将这小祸害早送走早了结罢了。” “他捏着张家这么大的把柄就这么放了?” “能捉得到自是好但既捉不到便作捉不到的打算为妥。” 听着这些“顺势而为”的话张弘道深感挫败再次想到了张文静为李瑕传的那些话。 敬铉道:“若不拦着待李瑕接杨果过淮河事情便是史天泽任命的寿州知事叛逃了此为史家之罪责。而再让李瑕搅动是非可就成了张家的大罪。” “如何保证李瑕遂了心意之后能放过张家?这次放过他下次便要变本加厉。” 敬铉道:“眼下当务之急乃善后刘忠直之事。莫忘了塔察儿才掌兵权便急不可耐攻宋此战必败。此时大帅若让人捏了把柄万一战败的罪责被推到头上如何是好?因小失大呐。” 这些道理张弘道听得懂悔不该当初杀额日敦巴日竟是越陷越深。 敬铉话锋一转又道:“当然五郎之思虑亦有道理。让李瑕捏了把柄今次退让一步下次他便要变本加厉依老夫之意最好与他谈一谈。” “谈?” “要遮掩刘忠直之事无非是往史家头上推而已。李瑕若肯配合此事便易安排。” 张弘道揉了揉额喃喃自语道:“与李瑕谈?凭他?” 敬铳捻着长须道:“只须做个表态他必会再联络五郎且看吧很快他便要让人再带口信来了” 正文 第383章 反对 刘忠直死后的第一个夜里张弘道还是回屋去睡了一个多时辰。 虽然难题摆在面前他却已不敢再废寝忘食地做事。三十岁对他而言便像一道槛过了明显便感受到劲力衰减的厉害。 这夜似乎是做了恶梦或许是身上的旧伤发作张弘道出了一身汗醒来便发现妻子严淑正在给他擦拭着额头。 “几时了?” “寅时三刻天还未亮呢官人再睡一会?” 张弘道握住严淑的手摇了摇头。 “不了今日事多。” 严淑低下头歉然道:“昨日妾身不小心让大姐儿偷跑了出去” “不怪你以她的狡滑你防不住她。呵趁着父亲刚走、我有急事出门她便等着趁这个空隙装作万事不知的模样。。” “她那眼界轻易看不上谁。当年乔琚那样出挑的她尚且不情不愿与家里闹了好大别扭。如今小姑娘家既开了情窦谁还劝得了呢?” “你想说什么?”张弘道皱了皱眉撑起身来只觉身子骨重得很。 “何不成全了大姐儿?也让那南边来的李瑕做了张家的女婿为官人与父亲助力。” “妇人之见你怎知他名字?大姐儿与你说的?” “妾身如何不知这一年来几回都听官人在梦里念叨这名字” “没有。”张弘道哼了一声道:“休瞒我你平素从不管这些若非被大姐儿哄了才怪。” 严淑不敢再隐瞒老实承认道:“是昨夜闲谈了一会她话虽未点明但意思很明白。” “一个大姑娘家开口说要许人不害臊。” “妾身觉得大姐儿说的有道理。这般人物且大姐儿又认准了有何不妥?如今也就是父亲不在若在, 未必反对。反而是官人若不处置妥当, 万一大姐儿往后真不肯再嫁别人, 父亲该有多怪罪” “这个张文静哄你来威胁我是吧?”张弘道气得咳嗽不已。 严淑连忙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神中忧色更浓。 “我明白你的心意。”张弘道止了咳, 道:“你是不希望我辛苦应付李瑕连你也觉得我斗不过他。” “妾身不是” “我确实不如他。”张弘道喃喃道:“以前父亲说六郎、九郎最有才干, 我心中不服, 多年来拼命想做成事让父亲看看, 结果还是远不如六郎与九郎人啊天资便是有好坏, 强求不得。李瑕更是天纵之才我不如只能认。” “官人从来不输谁, 妾身只想让官人不那么累。” “我知道。”张弘道揽住妻子, 叹道:“我不同意大姐儿与李瑕的亲事, 并非我小肚鸡肠, 咽不下这口气。李瑕之人品才干确实够得上做张家女婿何况大姐儿又是这般心意。但时机过去了啊。” “妾身不明白, 男才女貌美满姻缘不好吗?” “若是去岁我知晓大姐儿心思亦愿成这桩姻缘。可眼下不同了, 李瑕斩杀了兀良合台、阿答胡已为蒙古之大敌。汗廷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张家又岂敢让他当女婿?” 严淑愣了愣。 昨夜听张文静说她觉得极有道理。今日听张弘道一说, 她又觉自己丈夫说得更对。 张弘道苦笑道:“什么‘父亲未必反对’那是大姐儿哄骗你的欺你柔善, 让你来吹枕边风。若此事真轻巧她为何不敢与我直说?父亲昨日才出征之前她怎不说?” “这大姐儿怎有这么大胆岂不怕把全家往火坑里推?” “她昏了头了” 张弘道离开军民万户府的一路上还在回想着早间与妻子的对话。 他知道张文静不会把张家往火坑里推但想嫁李瑕是肯定的她在试探试探他对此事的态度。 若他态度稍有松动张文静便要逼着他想办法促成这个姻缘。 办法不是没有, 比如让李瑕改名换姓但哪怕如此张家依旧要承受天大的风险。 李瑕不值得。 而敬铉所说的“向李瑕妥协”张弘道也一直在深思, 这是老成持重的办法不假但也只是权宜之计依旧留有后患。 思来想去还是杀掉李瑕才能根解问题。 城门已经关闭了刘忠直的消息几日内传不出去。只要拿住李瑕便可将一切推到他头上汗廷能信。 因为李瑕的人头值得。 所有人都认为做不到这点但张弘道还想最后试一次张柔给了他五天时间如今还剩三天 “他那人吃饭可仔细咧看我就像这样仔仔细细地嚼嚼碎了才吞。他喝水从不喝生水多渴都得把水煮开了才喝不怕烫的。走起路来那就更打眼咧比我高这么多怕是还长了得有这么高挺得直” 一个矮小的汉子正对着一排兵士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他努力挺着身子、摆出坦荡的神情却始终没达到想要的样子急得抓耳撩腮。 “林书生来了林书生你来给他们走一个总说我不像” “好。我只见过他一面便是他化名‘杨慎’那次他有个习惯值得注意他说话时会看着对方的眼睛” 张弘道站在那看了一会吩咐道:“把白茂唤过来。” “是。” 马上便有士兵上前冲那矮小汉子喝道:“白茂五郎命你过去。” “小人见过五郎。”白茂跑到张弘道面前马上便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又爬起来。 张弘道却不悦道:“我说过不许再这般。耽误事情。” 白茂忙赔笑道:“小人不敢耽误爬起来得可利索不耽误。” “带坏风气。” “是下次一定不敢了小人就是忠于五郎忍不住就想跪五郎” 白茂俯得极低恨不能把腰缩到张弘道裆里眼中带着满满的崇敬。 他这般作态并非没有缘由去年在临安城陷害李瑕不成之后白茂便被打入了大狱本该流放到琼州。 万万没想到的是张弘道竟是让人把他救出来。甚至还把他与老母亲一起送到了北面。 白茂旁的不知却知自己这案子是宋朝右相办的。这般大案都能捞人得是多大的官啊? 他隐隐还听到那人官名里有个“秘阁”之类的一听就十分唬人。 张五郎肯动用这样深埋的在宋朝高官中的细作竟只是为了白茂这一个事情都没能办好的小人物已由不得白茂不感激惶恐。 他自己都认为自己不值得。 对张弘道而言让留梦炎把白茂送到北面来并不难。 至于为何要这么做?除了想更加了解李瑕之外他心底还有一个自己都没发现的原因。 李瑕身边的人投奔他张弘道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满足。 “边走边说重新再给我说一遍李瑕的事所有。”张弘道语气很冷淡说着话已走出数步。 白茂连忙跟上道:“小人头一次见到李瑕是在钱塘县牢” 这事他已经说过许多次了但张弘道每次都要让他再回忆一些新的东西又不能编让人颇觉为难。 “他假死又醒来之后” “慢着。”张弘道忽停下脚步回过头道:“我记得你第一次说的是他死了?” “是假死五郎说得对人不可能死而复生那只是假死的样子。” “当时你为何认为他死了?” “小人探了没有鼻息尸体不身体已经开始变冷了”白茂眼中隐隐有些畏惧。 张弘道摇了摇头犹是不信淡淡道:“继续说吧他当时可有与你说过为何入狱?” “没有。” “他提过唐安安吗?” “没有小人确定一次都没提过。” 张弘道又问道:“若说他要成亲了你认为他会是娶谁?” “啊?要是那两个同行的小娘子中的一个他肯定是娶那个高氏女但也说不准咧小丫头更黏着他” 正文 第384章 妥协 偌大的城池要想搜捕到一个人自然不是易事仅挨家挨户排查便需大半月。 徒费了整日工夫张弘道依旧是一无所获在傍晚时回到军民万户府却见敬铉已在等候他。 “太宁先生。” “今日太素来了一趟。”敬铉开门见山道:“李瑕去见过他了。” 张弘道一愣。 “李瑕去见过白朴?云岫客栈” “不必去了。”敬铉叹息着摇了摇头道:“李瑕必已不在那他让白朴来与老夫谈了一场。。” “谈了一场?” 纵是张弘道聪敏过人闻言也是一头雾水猜不出这是何意。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老夫解释给五郎听罢。” 敬铉抚着长须缓缓道:“杨果通宋遭钩考局捉拿李瑕北上营救收买了刘忠直掳史樟、逼史天泽出面求情任杨果至寿州。之后刘忠直与李瑕至亳州被张家发现遂有了昨日之事。” 张弘道自是听得懂道:“我亦打算这般遮掩但没有证据万一李瑕再构陷” “史樟就藏在刘家。”敬铉开口打断了张弘道的话“这就是证据。” “什么?” “史樟就藏在刘家。”敬铉又重复了一遍。 张弘道始料未及不由再次愕然根本没想到这个线索会突如其来地被摆到前面。 “是李瑕让白朴转告我们的?他为何这般做?” “因老夫已答应他的条件明日便放杨果南下。”敬铉道:“五郎啊到此为止吧定下刘忠直通宋之罪已是我们能办到的最好结果。” “不先生让我再想想再想想李瑕这么快就把史樟的下落告知我们必有别的办法利用” 敬铉摇了摇头道:“能如何做?派人去开封搜刘家?万一被阿蓝答儿发现半点线索他作何感想?或是五郎是嫌杀了刘忠直不够还要公然指认刘太平?” 张弘道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喃喃道:“确实不可史樟不能是由张家所救, 太容易被反咬成故意栽赃了。” “或将此事告知史天泽?”敬铉又问道:“杨果叛逃, 本是史家之罪, 便不怕他反过头来把罪责推到张家头上?帮人一把却落不到好何必为之?” 张弘道思虑道:“是先生所言甚是, 史樟的下落最好还是禀告给阿蓝答儿, 坐实刘忠直之罪。” “那便只能与李瑕合作。” “为何?” “史樟在李瑕手上, 他可构陷刘家, 亦可构陷张家。” 张弘道问道:“但我们如何信得过李瑕?” “信得过。”敬铉道:“五郎可想过李瑕为何让太素来做这个说客, 且是找老夫谈?” “白朴与史、张二家有私谊。推罪给刘太平这个不顾汉法的奸臣、救出史樟、保张家无罪皆是他愿意看到的局面。” “以往只看到李瑕心狠手辣的一面但今日之事老夫却知道此子是有人情的。” “人情?” “五郎当知道老夫说的是何意。” 敬铉说罢, 摆手表示不谈内宅之事, 又道:“总而言之, 老夫擅自作主与李瑕谈妥了。” “谈妥也未必要按说的做。”张弘道问道:“若能借白朴将李瑕捉在手里, 岂不是” “五郎为主老夫为幕客, 本不该如此越俎代庖。”敬铉再次打断了他的话郑重道:“但东翁临行前交代过若事一发不可收拾, 由老夫代五郎决断。” “父亲与先生这是何意?” “莫再为难老夫可好?已无余地再让五郎任性了。”敬铉脸色更凝重了些“这也是东翁之意。” 张弘道嚅了嚅嘴, 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他才想才世家子弟的教养, 拱手行了一礼无可奈何道:“依太宁先生所言便是。” “请五郎将搜捕停了吧。” “好” 张弘道回了屋子, 方才颓然坐在椅子上。 去岁没能捉到李瑕这次本想一雪前耻。 但没想到李瑕连机会都不再给他竟是越过他与父亲的幕僚谈妥了。 仿佛是在说“你张五郎看不清局势懒得理你”受这种轻蔑比失败更让人挫败。 输得一塌糊涂了 良久严淑拿着一个香囊走进来, 道:“官人也真是的随身佩戴的东西落在门口也不知道。” 张弘道茫然抬起头往妻子手上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腰带。 “掉哪了?” “西院小侧门的门子捡到的。” “我今日未从西院过。” “瞧官人说的, 这香囊还能自己飞到那不成” 突然张弘道一个激灵只觉背脊上一片冷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 “李瑕?” “什么?” “他让白茂偷的” 张弘道眯着眼回忆着今日的行程低声自语。 “出门时分明还在的见过白茂之后对那时才不见了不可能掉在府门外必是李瑕让白茂偷的他在提醒我他随时能杀我他在提醒我他能驱使白茂” 回想起白茂那肝脑涂地的模样他不由又骂道:“该死” 严淑愣了一下手中的香囊已被张弘道抢过。 但张弘道打开一看却并未见到里面留有字条。 他一时间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错了吗?” 严淑见丈夫这般模样几乎要哭出来。 “是不是官人多心了?不至于的不至于的” 张弘道没理她自语道:“想不起了啊怎么掉的想不起来了” 严淑大急连忙跑出去招下人询问。 张弘道就一直坐在那失魂落魄一般。 良久严淑匆匆回来抹着脸上的泪痕道:“不是李瑕让谁偷的是落在马鞍上了下人牵马到西院时掉的真没有官人想得那般骇人” “是吗?” “真的不信官人招他们询问妾身说的都是真的” 张弘道呆了良久摇了摇头挤出一丝笑容眼中却满是苦涩。 “好吧是我多心了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是夜雁儿踮着脚往张弘道的院子里探了一眼跑过府中的亭台楼阁一路回了张文静的院子。 “五哥可还好?” “听珍儿说五郎早早便睡了真是好多日没见他的院子这么早吹灯呢。” “望五哥能早些放下吧打小心气便高也就那大骗子能让他这般了。” 雁儿在张文静对面坐下支着头问道:“大姐儿那这事真就过去了?” “那大骗子多聪明啊知道五哥不好说服直接找了太宁先生。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一定是谈成了。” “那他说服了太宁先生办妥了事是不是就要走了啊?” “是啊他又要走了。”张文静也支着头眼眸一低泛起无尽的惆怅。 雁儿很是心疼急忙问道:“那那不是要让他来家里提亲吗?” “本来嘛说好了我帮他传话结果他又绕过我另派人与太宁先生谈都没能再见一面。” “真可恶。” “倒也不是可恶他就是不想耽误我。” “什么叫不想耽误大姐儿啊?” “骗我说他要成亲了也不肯利用我来传话分明是不想与我牵扯。” “为何啊?”雁儿道“大姐儿这么好。” “还不是觉得父兄不会同意得说服他们才行。” “但那大骗子都快要走了啊。” “嗯。”张文静漫不经心的应道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正文 第385章 转变 雁儿本是贪睡的年纪这日却是起了大早抱着个小布包带着几个婢子跑到前院召来许许多多仆役把一串串钱币发出去。 “记住有消息要马上来报给我。” “雁儿姑娘别院已经有消息咧昨夜杨知事一家已收拾妥当正在套马车” “他们用过饭启程吗?” “这小人就不知咧。” “去问问别院的厨子这串钱你先拿着快去快去。那个门房看到有人来拜访了吗?” “没有小人这就去候着” 雁儿要问的太多她也记不住于是拿出一张小纸条看了两眼继续打听起各种消息来。 “西院的花匠是哪个太宁先生到公房了吗?” “还没有太宁先生的小孙儿把墨水泼到什么名画上了先生正在教训孙儿哭得厉害咧。” “江汉先生呢?何时去送杨知事?” “江汉先生累病了才起该是一会还要过去” “好吧把那谁哦煎药的董婆婆把董婆找来还是我去吧凤儿你在这等消息我去把董婆带给大姐儿。” 这小婢子平素懒散的很近来做这些事竟是非常有干劲提着裙子便跑得飞快风风火火的样子 客院当中敬铉还在骂敬侃。。 他平日里最疼这个小孙儿但今日被污掉的画作本是要带去送给元好问的难免生气。 敬铉与元好问同榜金国兴定四年进士及第私交甚笃。 若金国不亡也许以后两人也会有政见不合的机会。但不等他们在官场上施展才华已是破国灭家。 两个同年一起成了遗民, 交情更深。 看着手中的画, 敬铉骂着骂着却渐渐走了神, 想到了金国皇室被蒙古赶灭杀绝、必无复国的可能想到如今故友凋零只觉活得也太苦涩了些。 “我这一代人呐苟活于世” 敬铉喃喃着, 丢下懵懂无知的孙子迈出了小院子, 只见扫地的仆役正在探头探脑的向这边看来。 敬铉缓缓招了招手, 道:“不必探了, 老夫告诉你罢了今日老夫确实要会客。” “先生小人小人” 那扫地的仆役极为惶恐, 吓的脸无血色。 “去吧领点赏钱。” 敬铉迈步便走一边苦笑着摇了摇头, 喃喃自语道:“于嗟女兮, 无与士耽” 许多事他看得分明, 但除了这句感慨, 并不多说什么毕竟是东主家的内宅之事。 一路到公房, 只稍坐了一会果然有人上前禀道:“太宁先生有客来拜访。” “去把五郎也请来吧” “太素坐老夫还以为李瑕会亲自过来。看来他无此胆魄, 让人失望啊。” 白朴不敢回应作了一个揖, 在椅子上坐下。 敬铉问道:“你昨夜见到李瑕了?” 白朴道:“今早见了他看到城内停止了搜捕, 才来见我。” “依他的条件杨果马上便动身了。” “是, 李瑕也说敬公守信。请打开城门他再去一趟开封安排他的人撤出刘家。” 敬铉道:“放他出了城他不遵守承诺又如何?” “张家快马传信两日内便可让阿蓝答儿在刘家找到史樟彼时杨公才到寿州。对双方都稳妥。” “就这般安排吧半个时辰后我们会打开北城门。” “是。” 公事谈完, 白朴又说起私事恭敬问道:“不知可否放晚辈出城?晚辈还需赶回获鹿寓舍。” 敬铉道:“太素且等两日待此间事了老夫与你一道去见裕之。” “谢敬公。” “你若再见到李瑕, 告诉他老夫想与他谈谈些许私事何时何地可由他来定。” “晚辈一定照办但只怕李瑕不会再来见晚辈。” 张弘道至始至终坐在那捧着汤药喝着一言不发。 待白朴离开敬铉道:“今晨李瑕见了白朴五郎若派人盯着可捉得到他?” “捉不到只这两句话丢张纸条亦可。李瑕之所以还让白朴传话无非是试探我们的诚意罢了。” “半个时辰后李瑕会从北门出城五郎可要暗中派人捉捕?” 张弘道摇了摇头道:“到开封传话亦是小事李瑕随意派个人去即可。之所以这般说依旧是在试探。李瑕必还留在亳州城内观察我们是否派了人手。” “是啊往常以为此子做事大胆如今看来竟是谨慎非常。” “他比之前不同了。”张弘道叹道:“去岁还只会杀人如今已会权衡利弊、联络各方势力也更惜命。” “他进益了。” “更难对付了。” “何必总想着对付他?便是对付了他所得几何、所失几何?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为人处事亦是如此。” 张弘道沉默着眼中泛起了沉思之色。 他一向自觉聪明今日却难得有了反省。 “诸事拜托先生可好?我去见见大姐儿。” 敬铉抚着长须点了点头笑道:“五郎也进益了” “大姐儿在吗?” “见过五郎在那边亭子里” 张弘道点点头缓步过去。 绕过花木只见周淑正在与张文静说话。 “无论如何昨日之事谢过大姐儿了。” “嫂子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周淑转过身正见张弘道过来慌了片刻又显出温婉的笑容上前柔声道:“官人今日怎有空过来?” “事情解决了。”张弘道难得笑了笑眼神比平时释然了许多。 “那就好官人太辛苦了。” “你先回去吧我与大姐儿聊聊对了今日我会早些回来。” 周淑有些欣喜道:“那妾身备些好菜等官人。” “嗯。” 那边有几个张文静的婢子从远处跑过来站在那似有话说却不敢上前。 张弘道走进亭子扫视了她们一眼道:“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哪有做什么。” “你打算借着给江汉先生送药为名趁他给杨果送别之际混入杨家的车马。” 既然被看出来了张文静也不否认她大大方方看向兄长道:“父兄挑的那些人我都不喜欢我的夫婿要由我自己挑。我认定了李瑕。” “所以呢?” “我要见他一面告诉他我的心意让他娶我。” 纵是北地豪门之女张文静白皙的脸上也是泛起红晕她偏了偏头稍抿了一下唇。 有些大胆也有些羞。 见自家漂亮的妹妹这般姿态张弘道反而有些生气问道:“你还要随他私奔不成?” “私奔是傻姑娘才做的事。我要名正言顺地嫁他将他留下。” “呵就不怕牵连到家里?” “五哥没办法他总有办法的。” 张弘道叹息了一声负手看着湖面。 张文静却比他还要有坦然问道:“五哥能帮我吗?” 这问题听起来很天真。 像是一个姑娘被冲昏了头眼里只有自己的小情小爱旁的都看不到 但张弘道默立良久竟是缓缓道:“好。” 张文静也是惊喜万分没想到她五哥今日既是这么干脆。 她开心不已忙行了个万福眼睛里满是得意与憧憬。 “谢五哥。” “要见李瑕不难他肯现身便可以。今日杨果出城李瑕必定会在暗中观察我们未必能搜得到他却能让他主动来见我们。” “对从军民万户府到南城门这条道上选一个他必定能看到之处?” “锦楼你我兄妹不带护卫仅二人登楼备酒他会明白我们有事要与他谈。” “五哥就不怕他对你不利?” “何惧之有?” 正文 第386章 狂徒 锦楼。 张弘道、张文静兄妹临窗而坐让长街上的行人亦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整个酒楼并无太多的闲杂人等亦没有张家的护卫守侯。 偶有来吃酒的客人被店家好言劝走。 “鄙楼今日被张家五郎包下了若非五郎的客人还是请回吧” 张弘道随手夹着小菜吃了一会见到杨果的车马从楼下经过。 “太宁先生已按李瑕的要求做了他该能看出我并无恶意。” 张文静整理了一下帽子也不吃菜只顾着看着窗外有些期待。 张弘道想了想忽道:“李瑕要成亲了这不是骗你是真的。。” “就是骗人的。” “他要娶的或许是大理高氏。” “我才不信。” 张弘道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 这个小问题他其实并未太在意李瑕哪怕打算与高氏联姻毕竟还未成亲。 一个落魄的大理士族岂能比得上如日中天的张家?何况以自家妹妹的相貌才情李瑕如何选还有用多想吗? 窗下载着杨果一家人的马车已经驶过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 “李瑕该快来了。”张弘道放下筷子倒了杯酒喝着渐又有了自若之态。 追了这么久终于要见见那人了 李瑕贴近窗纸透过窗纸上的破洞望见了张家兄妹。 他裹着一件厚实的大袄又在外面披上稠衣遮住了自己的身形下了楼在长街上走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张家的护卫。 那么张弘道的意思也就很明白了想要谈一谈。 但这次双方的交易很简单张家放了杨果、李瑕嫁祸刘家彼此要做的事都很少并没有继续联络的必要。 对于李瑕而言, 救回杨果、给北边的世侯埋下些隐患, 已到了离开的时候、 他犹豫了一会, 穿过小巷又隐进了人群之中 夕阳西下。 “走吧他不会来了。” 张弘道抬眼看向天边的红云, 喃喃道:“他也许已经出城了。” 张文静显然很失落却是问道:“该不会是五哥其实暗地里派人要捉他吧?” “你这话说的。”张弘道起身, 又补了一句, “我没这本事。” “是啊, 五哥还真没这本事但这世上也只他能让五哥这般无可奈何了放心吧。” “该我安慰你, 而非你安慰我。” “我有什么好安慰?” “李瑕都不来见你死心吧。” “他没看到我们罢了我早便知这是个馊主意” 兄妹俩走过长街, 张文静忍不住又回过头, 望向锦楼上那个窗子。 她努力隐藏的失落在这一回眸间终是忍不住从眼底透出来, 红了红眼 三日后, 开封的消息传回阿蓝答儿果然在刘家找到了史樟。 杨果已到了寿州, 想必很快也要被接应过淮河。 靖节从鹿邑回来湮灭了一些证据收买了刘忠直派去鹿邑的人, 告诉他们刘忠直已被定罪让他们逃到宋境。 此件事似乎就这般过去 傍晚时分, 张弘道才安排完善后之事门房忽然上前递了一封拜帖。 “何人送来的?” “一个小官人, 很贵气的样子” 拜帖上没有名字但张弘道一看字迹, 神情便凝重起来。 他并未说什么依旧是回了后院用饭与妻儿说了会话早早便睡下。 到了深夜张弘道却是睁开眼披衣而起独自离开了府邸。 守在门外的护卫连忙跟上。 “五郎要出门?小人这就去唤人。” “我随意逛逛, 不必跟来” 这夜是十月十七月光很亮张弘道穿过长长的街巷一路走到双塔寺外, 站在佛塔下的开阔处站着。 好一会儿之后才有人从阴影处走出来直走到月光当中。 张弘道回过头这是他第一次见李瑕于是上下扫量了对方一会眼神更为释然。 “难怪大姐儿看得上你。” “跟我来吧。” 李瑕转身便走且保持着与张弘道的距离一路到了一间小屋。 张弘道踱步进屋讥道:“都说你是有个胆量的今夜看来行事也太胆小如鼠了。” “我答应过未婚妻子会安全回去成亲故而小心为上。”李瑕拿起茶壶倒了两杯温水。 “没酒?” “没有。” “无趣。”张弘道摇了摇头拿起破桌上的杯子又道:“我以为你离开亳州了。” “不急杨公的车马缓慢初到寿州不宜马上就逃我慢慢安排。”李瑕问道:“找到史樟了?” “找到了亏你能将人藏到刘家的猪圈里刘太平脱不开干系。” “我的人没事吧?” “呵都没见到。”张弘道淡淡道:“你找我来只为问此事?那不如问太宁先生。” 李瑕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府中有人病了?我昨日看到有几个大夫进出。” “是大姐儿病了。你待如何?” 李瑕再次沉默这次却是许久没说话。 张弘道饮了口温水颇觉无味将杯子放到一边道:“当时在锦楼你看到我们了?为何不来?” “给不了张文静一个交代不见为妥。” “那为何又来见我?” 李瑕坦然道:“知她病了放心不下。” “所以呢?” “想见她想给她一个交代。”李瑕道:“也许我们该谈谈。” 张弘道忍不住笑起来悠悠问道:“喜欢我家大姐儿?” “嗯。” “想娶她?” “嗯。” “聘礼?” “张家要什么?” “不要什么甚至不需你入赘。只要你忠于张家我会与我父亲好好说。”张弘道话到这里缓缓道:“记住是忠于张家。” 李瑕微不可觉叹息了一声道:“来之前我便知道你提出的条件我做不到。” “这条件不难。说句心里话赵宋的小小知县不值得你留恋抛了吧。至于大理高氏没落了不是联姻的最好选择” “你的态度我知道。”李瑕道:“我的提议你想必不会同意但容我估且提一提吧。” 张弘道冷笑一声道:“那你不必说了我们不可能让大姐儿随你走绝无可能。我已经退了一步了到了你让步的时候。” “不仅如此。”李瑕根本不听他说道:“她和高氏我都喜欢都想娶。” 张弘道以为自己听错了张了张嘴。 接着他脸色凝固眼中仿佛冒出火光。 “嘭”的一声张弘道起身拍案怒吼道:“李瑕!莫要欺人太甚!” “坦白直说而已。”李瑕直视着张弘道愤怒的眼认认真真道:“掏心窝子地说一句我喜欢高明月也喜欢张文静我见到她会忍不住笑不见她会懊悔知她病了会牵挂” 张弘道依旧怒火中烧。 但透过李瑕那真挚的眼神他竟觉得理解对方。他张弘道虽挚爱妻子周氏却也有五房小妾 但张家是何等门第绝不容这般羞辱。 “不想死你就闭嘴。”张弘道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你杀不了我。” “” “以张家今时今日的权势我知道说这些无异于羞辱张家。”李瑕道:“但我相信我早晚有这样的资格五郎信吗?” “信与不信有何意义?”张弘道重新做下缓缓道:“张家不可能同意这个要求。” “嗯我知道。” “那你何必找我过来?” “无论如何我先说出我的态度。”李瑕道:“实话说吧我想过再次带走她但与家族决裂她未必会幸福。” “你敢?!” “我敢但不愿。我知张柔最宠她得不到张柔的同意她跟着我也不会开心。”李瑕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是两个家族的事因此我们来谈。” “不可能。” “未必吧?你知道我有点本事。” “可笑。大姐儿说你是君子我看是狂徒一个。” 张弘道气闷地又倒了一杯温水饮尽嘴里毫无味道让他愈发气闷。 但他明白李瑕有太多办法可以先试着见到张文静哄她随其走。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哪知轻重 另一方面而言这或是李瑕对张文静、对张家的尊重。 “大姐儿十七了是大姑娘了耽误不起了。” “我知道。” “你既娶不了她别误她。” 张弘道说罢掷下手中的杯子径直转身出了这破屋子。 他觉得愤怒却又感到庆幸。 庆幸今夜过来了也庆幸李瑕没掳走张文静。 心底甚至还有隐隐的激赏为李瑕的坦诚与担当。 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李瑕知道自己也该马上离开了否则张弘道一回去未必不会派人来捉拿他。 但他还是独坐在那思考了一会。 他早已不是那种炽热的、能不顾一切的少年面对感情时理智、克制考虑得也颇现实。 末了李瑕自语了一句走出了这间屋子。 “归根结底还是没有足够的实力” 正文 第387章 题遗山诗 “查过了?” “查过了那小宅子是数月前被一个行商买下的挖了一条地道通往对巷的另一个宅子所以附近的居民一直没发现有陌生人进出” “数月前?”张弘道沉吟道:“那怕不是贾似道的人买的李瑕留在亳州便是为了与之接洽该死又骗我。” 沈开问道:“五郎是否沿着这条线索继续搜?” “搜?他既主动带我过去你还能搜得到吗?罢了让这祸害滚蛋吧。” 沈开暗暗松了口气抱拳应下。 “父亲有何消息?” “大帅已领兵趋襄阳牵制宋军配合塔察儿主力下樊城” 张弘道转头看了一眼窗外见又开始下雨了不由哂笑一声。 “塔察儿这蠢才此后两三月必是霖雨连绵此时取樊城脑子不好。” “是大帅说会回府过年节。” “有没有骂我?” “没有。”沈开低声道:“太宁先生递的回信小人也偷看了没说五郎的不是。。” “大姐儿的病信上提了吗?” “太宁先生岂敢在大帅出征时提这种事。” 张弘道皱了皱眉有些心烦丢下手中的一封信报道:“这些都留给表兄处置吧我去送送他们。” 今日白朴离开亳州回获鹿寓舍敬铉、赵复等许多张家门客都与之随行去探望元好问。 至金亡以来元好问始终不肯仕蒙一直在做的事就是以诗存史编纂了金国已故文人的诗词总集名为中州集又编有壬辰杂编。 当年张柔攻破汴京之后金帛一无所取唯独进入史馆取走金实录以及秘府图书悉心保护之后交由元好问抄录。 如今元好问自知时日无多临终前让白朴寻访故友为的无非是将这些书稿托付出去。 对于张弘道而言捉捕李瑕是大事。但对敬铉、赵复等人而言元好问的书稿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这些天张弘道执着于搜捕、封锁亳州城敬铉早就不耐烦了不说而已 其实张弘道与元好问也颇有关系。 他妻子出身于东平严氏其祖父严实、其父严忠济皆一方诸侯。而元好问当年被蒙军俘虏长年受过严实庇护。 另外他二哥张弘基早年曾求娶过元家次女元严, 被元严以一首诗拒绝了, 诗云“补天手段暂施张, 不许纤尘落画堂。” 总之这北地稍有名气、地位的人物多少都有些沾亲带故。 今日出城相送张弘道看着府中各位先生们神色郑重的模样, 心底不由涌起一阵后怕。 中州集金实录等等关系的是中原文脉传承, 二十余年来, 包括张柔在内, 中原多少人物呕心沥血要保的就是这文脉。 回想前几日真是昏了头了, 非要揪着李瑕不放。这种时候万一给家里引来祸事、耽误了一代文坛宗主临终托稿 张弘道思及此念额上隐有汗珠沁出来。 待马车将启程, 他终是忍不住长揖到地, 向敬铉称了声谢。 “太宁先生路上小心晚辈深谢。” “五郎终于明白了。”敬铉抚须叹道:“人呐, 有时不宜太执着。” “是, 谢先生提点。” 远远的有个小牧童从路边的树林里跑出来, 脸跑得通红又有害怕却还扯着嗓子喊道:“哪位是白朴白先生?” 白朴转过头, 道:“在下便是。” “有人有人给了先生这个。”小牧童扬了扬手中的纸。 白朴连忙上前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那天与白先生提及的那首诗他又想起了三句, 写在这里送给你。” 白朴大喜, 问道:“可是他说从书上看来那赵翼的诗?” “好像是。” 白朴伸手才要接过那小牧童却又问道:“有有有钱吗?” 张弘道忙上前, 递了一块小银粒过去。 “太太多了那人给过一串再要一串就行。” 张弘道笑笑递了小银粒挥手道:“去吧。” 他目光已落在白朴手上那张纸上果然又是那熟悉的简笔。 他眼神凝了凝喃喃道:“这是给遗山先生的?” “是啊。” “这也” 白朴喃喃道:“非瑜为人恳切啊伯父也担得起这诗。” “是啊。” 张弘道默默叹息, 暗忖为人处事上竟是又输了李瑕一筹。 纸上那诗虽不全却是元好问一生写照了。 “身阅兴亡浩劫空两朝文献一衰翁国家不幸诗家幸, 赋到沧桑句便工。” 李瑕已翻身上马向南边疾驰而去。 若有时间他倒愿意再去北面去见见元好问毕竟是巧儿的叔姥爷可惜时不凑巧。 前世读书时读到赵翼那首“李杜诗篇万口传”扩展学习又背诵了赵翼的另一首题遗山诗。 彼时李瑕还以为遗山是一座山。 这次见到白朴李瑕才想起“遗山”原来指的是遗山先生元好问。 可惜时隔多年经历两世他已只记得“国家不幸诗家幸”这一名句。 几日来努力回忆又听了元好问毕生事迹虽是想起了首尾两句终是没有记起全诗不免有些遗憾 李瑕并不觉得今日特意过来送诗没有意义。 七百五十余年的光阴流淌他却还能与宋人、蒙古国人、金国遗民、大理遗民相处恰是因汉家文脉数千年来并未断绝。 这其中岂无元好问甚至张柔等人的一份功劳? 后世人或许极难理解元好问自诩金人、奉女真为中州正统。但他花费毕生、努力保全的诗词歌赋史集文章依旧是汉家文化。 战祸连天、人命如草的烽火岁月里这些被宋廷遗弃、被蒙古践踏的中原人最后能护住的东西也只有书籍而已了。 他们能信奉的也只有那一句“中国虽偶无君若周、召共和之年而礼义不废故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 礼义不废还能再要求他们多少? 高于血统、族群促华夷融合者或便是这一句一字形成的文明。 唯置身其中李瑕才感受到这其中的艰难困厄与坚强。 若说第一次北上时他与北人是纯粹的对手这次他已更了解北人也对今生志向更坚定、更有信心。 于是那原本已忘记的诗句也再次回想起来。 短短数十字一番血泪史。 “身阅兴亡浩劫空两朝文献一衰翁” 十数日后有张家心腹从获鹿寓舍赶回来。 “五郎遗山先生寿终了。” 张弘道叹息一声道:“可惜可叹当时情景如何?” “几位先生已在收拾遗山先生文稿” “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张弘道喃喃自语道。 “有一事五郎或感兴趣遗山先生临终前听了李瑕那半首残诗反复念叨以‘知己’呼之想起身赋词回应可惜没能起来。” “没能回一首?” “白先生问遗山先生以旧词相赠可否遗山先生言‘元光元年’语未罢溘然长逝。” “语未罢溘然长逝。”张弘道重复了一句。 哪怕与李瑕有隙他也深感遗憾。 他懂诗知李瑕赠的残句最触元好问心意若有回诗又是一段佳话可惜了。 “元光元年?那是遗山先生及第的次年意气风发却恰逢蒙古南侵该是那首临江仙了?” “白先生也问是否回赠临江仙但小人不知。” 张弘道有些惋惜亦有些羡慕开口低吟 “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人生长恨水长东。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 半阙词吟罢仿佛是送元好问。 张弘道瞥着天边继续念叨着渐明白元好问为何选这首词相赠李瑕。 “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浩歌一曲酒千钟。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 正文 第388章 雁丘词 十月底的天气更凉。 张文静自从染了风寒已卧病半月有余张弘道对此渐生忧愁。 “你该不会是装病骗我吧?再病下去父亲回来必要教训我。” “也许是吧。”张文静恹恹的样子。 张弘道无可奈何只好道:“最新得到的消息李瑕已带着杨果过了淮河真走了。” “嗯。” “你何必这样?” “又不是我想要生病的。。” 张弘道再次叹息了一声犹豫了良久终于缓缓道:“其实我后来见过他一面” “嗯?” 张文静似乎精神了些抬眼看着他眼中有了光彩带着满满的好奇。 “大概在我们去过锦楼的三日后夜里我与他见了一面他说他思慕于你。” “真的?” “嗯他知你病了放心不下徘徊不去。但却与我说他必要娶大理高氏你若要嫁他也得两个都娶。明白吗?高氏不是妾而是两个妻子亏他说得出口” 张文静愣了一下眼中泛起茫然之色。 她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没答应他。”张弘道摇了摇头又道:“你呢倒不必自怨自艾。你一个小女子做得已够多了总之他已知你的心意此桩姻缘不成那也是尽人事听天命了明白吗?” 张文静显然还未反应过来愣愣出神。 “我本以为李瑕有多了得看过不过只是个贪花好色之徒与世间其余男子别无二致。不值得你这般牵挂” 张弘道絮絮叨叨说了一会无非是宽慰妹妹再贬低李瑕期望她从失落的情绪里走出来。 “我看他那人无趣的很既不喝酒也不会说笑直来直去的性子也傻气” “我就觉得他很有趣。” “那是你见的人少了这等花心又狂妄之辈” “五哥不必说了我懂他的意思。”张文静虚弱地低声道:“他对我未必到非我不娶的地步知了我心意愿给我个交代, 遂向家里提亲哪怕是这样, 我亦觉欢喜。” “欢喜个屁。” 张文静恍若未闻, 喃喃道:“他那人从来直面困厄家里今日不同意这桩婚事早晚要对他刮目相看, 许我嫁他。他肯主动来见五哥便是愿担当下来。” “可笑, 你一厢情愿罢了。”张弘道冷笑一声, 道:“不过是个登徒浪子, 一些夸口之言。” “不我懂他, 他一诺千金。”张文静道:“至于我是否愿与高氏共侍一夫?是否能等他到那时皆是他留给我考虑与选择之事。” “无考虑的必要感情之事‘你若无心我便休’而已。” “他对我有心。” “可曾给你半颗?” “他是人中龙凤, 便是半颗心也是难得。” “我看你不是病了, 是疯了。”说了半天却听得这一句话, 张弘道愈发气恼。 “我亦不知啊, 此事我以往未曾想过我亦不知自己对他情深几何容不容得下与人共享他妻子的身份让我慢慢想想” “无甚可想的罢了罢了, 你要想至少待病好了才能想。” “嗯。” 张文静沉默了良久愈发茫然与不开心, 但却振作了些。 她不过是染了风寒之所以一病不起, 无非是因各种心思想着自己病了李瑕会不会来看望等了数日不见他来又渐渐失望, 再想到往后天各一方不知何日想见遂又意志消沉 总之是女儿家心思敏感, 才使病情反复、一时难好。 今日听了这些醋意也有、不满也有但她也看到了李瑕的野心与意志。 这野心不仅是要娶两个女人的野心而是他对往后之权柄地位有相当的自信才能开诚布公将这事说出来。 若普通男子说要多娶几个自是可耻。但王侯将相则不然。 张文静能想到李瑕说这话时, 流露出的那王侯将相的霸道模样 他不是哪个女子能轻易捆住的他始终在锐意向前极少为谁停留。说来对她张文静算是难得动了心。 她若愿嫁、愿等, 想必他终有一日会再回来;她若不愿他亦是尽了心力去求一个圆满。 总归等不等、愿不愿是交由她选择。 这答案一时也想不出张文静却知道至少得先把病养好。 意志消沉的女子可配不上那样一往无前的男儿 “你以往不是爱哭吗?今日怎不哭?” 张弘道又坐了一会叹息道:“哭出来也好。” “要哭也非对着五哥哭。再者他既思慕于我我有何好哭的?或许他娶高氏不过是为了与高家联姻呢。” “自欺欺人。” “五哥记得元家二姐儿吗?” “自是记得。”张弘道想起当年二哥求娶元严而不得、失魂落魄的模样摇了摇头叹道:“你可莫学二哥。” “才不学二哥他当年若肯振作些元二姐儿未必不肯多看他一眼。” “怎想到元氏了?” 张文静问道:“听说元二姐儿后来嫁了人夫家殁了她去当了道士?” “是听二哥说过似乎自号‘浯溪真人’。” “二哥还未忘了她?” “嗯。” 张文静微叹心有戚戚问道:“她在何处修道?” “问这做甚?若你暂时不愿嫁人谁还能逼你不成?唉元二姐儿怕是赶回获鹿寓舍了遗山先生寿终了。” 张文静愣了愣。 方才问这些她未必没有学元严出家修道之意。至此想到元严奔波为父亲发丧的场景她又不由想起了父亲张柔 若李瑕要带她走她或许是愿意的。 可哪天若张柔也这般逝世又情何以堪? 张弘道叹息一声也想到了这些道:“不得不说李瑕那人不是个伪君子。” “他待我是真心为我考虑过的吧?” “谁知道?许是他没那么在意你吧。” “他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却明知五哥不会答应还是来见了五哥。” “唉我与你说此事不是让你作这般想的。” “可我偏是想他想见他” “我这当兄长的还能如何?去宋境把他捉来不成?别惹我心烦了养好了病再谈吧。” “知道。” 张弘道摇了摇头起身道:“走了到母亲处挨骂了你一会把药喝了。” “高明月?” 张文静又自语了一声喃喃道:“名字倒很漂亮” “肯定没有大姐儿漂亮。”雁儿连忙道。 张文静懒得理她侧了个身自闭着眼想事情又惆怅又迷茫。 “大姐儿书房的仆役上午又听到李瑕的名字呢。”雁儿想了想不知该说不该说总之还是说了。 “嗯?”张文静果然来了兴趣。 “从北边回来的人说遗山先生临终前给了他一首词呢” 屋子里有些药味萦绕小婢子絮絮叨叨地说着。 张文静心思更乱。 “大姐儿?在想什么?” “遗山先生殁了啊。” “嗯?” 张文静眼望着窗外想了良久仿佛心里的迷茫忽有了解答。 她张了张口低声念叨了几句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又数日元好问逝世的消息传至淮河以南河南河北数不清有多少人再次唱起这首雁丘词。 李瑕正走在宋境寿春县的小巷中忽隔着墙听得一座小院中有女子正在唱词忽觉心头一颤。 一时之间像是有人拨动了他心里的一根弦。 他再次想到了元好问。 那位北方文雄半生漂泊却也曾有过年少轻狂之时十六岁便作出了这样的词句道尽世间男女之情。 而他李瑕今日方才真正被这首词触动到莫名地、不知所起。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掏出一纸彩笺。 这彩笺随他天南地北已皱得厉害他却始终带在身上。 巷子里的少年驻足了一会低头看着手里的纸片渐行渐远。 唯有那小院子里的歌女还在独自唱着词。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正文 第389章 异族 一个茶盏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杨果猛一抬头老眼已是通红浊泪滚滚而下。 “你说什么裕之兄” “遗山先生与世长辞了。”李瑕郑重行了一礼道:“晚辈明知遗山先生时日无多却瞒着此事将杨公带离北地对不住杨公。” 杨果与元好问交好李瑕听白朴提过。 元好问曾两次及第金兴定五年进士及第、与敬铉同榜;正大元年又以宏词科登第、与杨果同榜。 杨果与元好问同是山西忻州人同榜兼同乡且政见相合皆以金国遗民自居交情极深。 白朴这次南下先去了开封彼时杨果正被钩考他才又转道亳州。。 李瑕当时特意去见了白朴除了请他与敬铉交涉也商议了送走杨果之事。双方的意思都是当此时节保杨家性命要紧。 包括敬铉之所以爽快答应亦有这份交情在其中否则这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这些文人最是能装皆把心思藏着唯瞒了张弘道而已。 但无论如何杨果想到平生第一挚交逝世自己却在仓皇南窜自是无比愧疚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裕之兄天妒你英才啊裕之兄” 杨果今日早些还听到隔壁院里有歌女唱摸鱼儿雁丘词不由回想年少时与元好问同时及第酬唱诗词他答了元好问一首摸鱼儿同遗山赋雁丘。 彼时两个年轻人风华正茂春风得意不想一转眼间已是国破家亡白发苍苍 更未想到, 再一转眼, 故友已逝, 再无相见之日。 悲意泛起涕泪纵横 李瑕见此情形愈感愧疚。 他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杨果愿不愿南下, 钩考局的屠刀已经扬起彼时确实未给杨果犹豫的机会。 但让一个六旬老者背井离乡, 往后每个故知旧交逝世皆不得相送, 依然让他过意不去。 他不知如何宽慰杨果, 只站在一旁听着老人的恸哭与追悼。 “裕之兄我愧对于你我食蒙古米?, 愧对于你呐贪夫徇财智士死名我南渡偷生, 你文史名世, 合与江河万古江河万古” 良久, 杨果哭到力竭, 李瑕忙伸手扶他。 年轻的臂腕扶起老迈的身躯杨果轻轻拍了拍李瑕的手。 “非瑜, 你要记得裕之兄他与我不同比我有气节” “晚辈记得。” “中都弃、汴京焚天下丧乱, 累世文献无存裕之兄不仕蒙人, 以一己之力筑野史亭搜罗河朔篇章, 编中州巨著方使我中原人不鄙贱中原人不可鄙贱啊须有诗书须有诗书” “晚辈明白。” “他说沧海横流, 身可亡而史不可无你莫嫌我等是金人他怜的是中州百姓你要听他的诗白骨纵横似乱麻几年桑梓变龙沙。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疏烟却数家。” “是中州百姓、河朔生灵, 皆我辈同胞” 杨果还想说些什么再开口却哑了声张了张嘴安静了下来。 一老一少便这样默默地坐了许久。 到最后, 杨果开口念起他答元好问的词来声音很低却带着无比的悲凉。 “埋恨处依约并门旧路。一丘寂寞寒雨。世间多少风流事天也有心相妒” 仿佛是一语成谶那年并门旧路上同赋的雁丘诗确也只剩寂寞寒雨了。 “休说与还却怕、有情多被无情误。一杯会举。待细读悲歌满倾清泪为尔酹黄土” 李瑕本有许多事要继续与杨果谈却也还是给了杨果悲悼亡友的时间。 中午时他先去安排了车马再继续转回杨果的住处。 再次走过两条小巷却见两个书生从一间小宅里走出来。 “一个鲜卑后代的金人死了有何可悲?你夫妇二人简直可笑。” “刘兄此言差矣。遗山先生是北魏后裔不假但至北魏孝文帝服汉以来禁胡服、禁胡语、改姓氏改拓跋为元氏、改独孤为刘氏归汉近八百年经历隋唐、五代诸国承平时亦为我大宋百姓。如何到了刘兄嘴里依旧是鲜卑人?” “祖上是鲜卑人世代是鲜卑人。莫说八百年哪怕八千年元好问也非我族类。” “刘兄当我不知?你自诩汉氏后裔实则始迁祖乃汉赵九江王之曾孙。追根溯源你实为汉赵刘渊之后裔而刘渊乃冒顿之后。如此说来刘兄你是勾奴人不成?” “我是宋人!淮西路寿春人!” “遗山先生乃山西路忻州人!” “哈?邓光荐你想想清楚那里是蒙古、金国治下元好问是个金人你悼一个金人欲叛国否?!” “错的是他?出生在金国是他错了?我大宋丢了半壁河山莫非所有北人全都成了罪人了不成?!” “生在金国不是他的错仕金、悼金便是他的大罪!光荐你忘了靖康之耻?忘了女真畜生是如何凌辱我大宋百姓?!” “靖康之耻我从未忘但汉地的女真人已赶尽杀绝了啊。连蒙人都分得清谁是女真、谁是汉人刘兄反而分不清?将百余年前之战祸归罪在这些中原遗民头上?” “我说了身为中原遗民不是罪。但元好问仕金啊他为何不学稼轩公?” “稼轩公” 那字“光荐”的书生喃喃了一声似有无数话想要回敬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出来。 至“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以来北人南渡天然就是罪。 辛弃疾天纵之才勉强得以在宋朝立足但那郁郁不得志的一辈子身为宋人又有何可说的? 说了又是一桩大罪 李瑕看着这两个书生争执的背影莫名感到一股悲凉。 他深知这邓姓书生为何说不出话来。 要想北人南渡首先一点宋朝廷绝对不能承认金国的法统且必须坚决、不容余地。 但早在高宗一朝朝延既已在法统上默认了南北割据且奉金国为正统只能说是遗祸数百年了。 前方两个书生还在边走边谈。 “光荐无话可说了?元好问仕金便是卖国贼你为一卖国贼之死悲悼不觉羞愧、不觉耻辱?” “是啊耻辱” “我等身为宋人合该痛骂那些仕金、仕蒙的卖国贼。骂得多了、骂得狠了。北人才知大宋才是中州正统” “苟安江南的中州正统?” “光荐?” “一时失言了。罢了我不识元遗山不过是觉得他文从孔孟、诗从杜甫行汉家之礼仪、著汉家之衣冠我受过他文章启迪、因其诗词触动。如此而已。” “卖国贼的文章诗赋也配?” “刘兄啊我等身为宋人骂北人一句‘卖国贼’容易可若是设身处地” 这邓姓书生话到一半回过头见到李瑕眼中有些许惊惧之色泛过须臾即散最后作了一揖苦笑不已。 刘姓书生亦回过头喝问道:“跟着我们做甚?你有话要说?” 李瑕拱了拱手道:“说来说去有何益?不如收复山河。” 一句话之后李瑕也不再跟着他们自转过小巷 在这蒙宋之际活得越久李瑕越不愿评点当今人物。 丧乱之下连是非功过都显得混沌。 直到百年后才有人能结束这片混沌朱元璋。 以往不觉得如今见到的宋人、金人、蒙人、大理人越多李瑕才愈发深刻地感悟到朱元璋之功绩。 若说“日月重开大宋天”这“大宋的天”却还从未包括大理与云燕十六州。 真定史家、顺天张家至大宋立国之日起便未当过一天宋人这甚至是从五代就遗留下来的问题。 人说朱元璋有哪些哪些过失于这世道活了一遭李瑕已不敢想像若蒙元之后再无大一统的汉家王朝又是何等景象? 他思量着这些一路回到杨果的处住只见杨果已平静下来。 “非瑜来了丑话说在前头老夫绝不仕宋” 正文 第390章 耻辱 “仕宋我辈并非没想过二十余年前金亡之时便考虑了。” 杨果抚着膝盖眼神中泛起回忆之色。 “那年文举兄与裕之兄商议南渡之事” 李瑕问道:“文举兄?” “白华白文举也就是白朴之父。”杨果叹息一声自语了一句“好吧”方才继续说起来。 到了南边他连唤故友字号也无人识得了。 “白华与元遗山商议南渡之事遗山赋诗曰‘梦里乡关春复秋眼明今得见并州。古来全晋非无策乱后清汾空自流。南渡衣冠几人在?西山薇蕨此生休。。十年弄笔文昌府争信中朝有楚囚’你可明白诗中之意?” 李瑕沉吟道:“遗山先生的意思是如今还能看到家乡南渡后却无还乡之日。晋室并非不能保全中原但不顾百姓逃了他愿学伯夷、叔齐守节而终?” 杨果点了点头叹道:“稽之往史我汉民若不能立足中原者称曰南渡。南渡之人未有北返者。当年南梁灭亡庚信作哀江南赋为我辈之鉴。” 李瑕不知庚信眼中有些不解。 “你啊得多读书。”杨果叹道“庚家以世功为族仕过周朝、汉朝随晋室南渡立足百余年到头来南梁灭亡依旧是沦为阶下之囚‘提挈老幼关河累年。死生契阔不可问天’何等悲怆? “意为即使南渡了早晚还是要被蒙人破国灭家?反正都是亡国奴何必背井离乡?” “当时白华不信说‘许是庚信不哀江南、杜甫喜收蓟北’将儿子托付给遗山独自南渡投宋他不仅劝金国大将范用吉投宋还曾去信邀过张柔一起投宋。” “张柔?” “宋、蒙联手灭金时张柔叛金投蒙曾与宋军大将孟珙合攻金国蔡州, 孟珙曾在战场上救过张柔一命之后蒙、宋决裂, 白华认为张柔记孟珙救命之恩, 或有叛蒙投宋的可能。” “只这份恩情怕不足以让张柔南归?” “是啊张柔得信, 大笑‘吾拥兵起家之人宋廷敢纳否?’此事遂传为笑柄。” 李瑕明白, 这“笑柄”怕是宋廷成了北人笑柄, 宋廷最怕的就是这种拥兵自雄之人。 杨果摇了摇头, 叹道:“后来文举兄如何你可知晓?” 李瑕道:“听白朴先生说过, 朝廷拒不纳范用吉孟将军自知被猜忌抱憾而终。” “孟珙之死, 可惜可叹啊。”杨果道:“总而言之, 我们这些金国文人二十年前不仕宋, 如今更不可能了。” 李瑕今日听了两个读书人谈话, 倒也理解杨果的心情。 他在小厅中走了几步往门外望了一眼, 回头问道:“杨公不愿仕宋随我拥兵造反又如何?” 杨果看向李瑕眼神里有惊讶之色闪过, 但一会儿之后又消散。 “去岁你我便谈过要复汉家河山可知老夫当时是如何想的?” “杨公欲拥史天泽或李璮举事?” 杨果反问道:“你之势力, 比这些世侯如何?” “暂时还不如。” 杨果叹息道:“不怕你暂时势力弱小怕的是你为宋臣, 并无起事之时机。” 李瑕道:“我却认为成事看人史天泽无担当, 李璮无远略。我虽不才自认比他二人强。” “宋廷可容不得地方势力。” “我有信心影响朝局。这么说吧接下来几年内的相位之争我已掌握了其中关键。且我居西南边陲之地朝堂无力触及。” “是吗?如今有多大地盘了?”杨果漫不经心问道。 李瑕拿出地图大概的指了指。 “杨公请看我欲在此建城, 为昭通府此为威宁城筠连州庆符县” 杨果虽听说过西南地形却从未亲眼见过眼看这地图上的城池不由大惊。 “六百里山川, 皆在你手?一府两州一县?!” “虽还有些不服化的山民收服起来应该不难。” “这山东李璮之地盘也只比你稍大些啊。” “那不一样西南这一带山高路险。” 杨果抚须不已眼中依旧有骇然之色喃喃道:“老夫并非未见过山山西亦多山。西南再荒芜亦是不小的地盘” “看起来是不小人口少了些。” “北地亦是人烟稀少矣。” 李瑕不语。 山西确实有山但盆地也多与川滇黔交界之地那完全是不可比的。 杨果再怎么听说过西南的险峻没亲眼看到显然是想象不出这六百里山川是什么样子。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也不是刻意要骗杨果。 “一府二州一县六百里险要山川北连巴蜀南通大理据长江上游非瑜远胜老夫预想啊。” “杨公真见了莫失望才好。” 杨果忽然神色一敛肃容问道:“老夫问你莫非是要将老夫诓去助你做个西南王?” “不是西南王是一统河山。” 很荒谬很狂妄但李瑕竟就这般平平淡淡地说了出来。 杨果又问:“真有收复河山之意?” 李瑕神色郑重了些道:“今岁北上晚辈所思所想已与去岁有所不同。‘收复’二字不仅一人之功业却是中原万万人及子孙后世之命运。” 他有些不知如何说脑子里却想到了北人与南人日渐加剧的矛盾北人无家无国的无尽悲凉南人终日惶恐的惴惴不安。 就像今日见到的那两个书生生在金国的元好问仕金、悼金被宋人指为卖国贼耻辱吗?是元好问的耻辱、亦或是赵宋朝廷的耻辱? 岳飞词云“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待到孟珙灭金这大宋满朝开始狂呼“靖康之耻已洗雪!” 但看李瑕看来只觉更加耻辱。 曾经的治下之民头上换了一群人奴役他们便是雪耻了吗? 金国灭了北人宁归蒙古也不愿归宋可称为雪耻吗? 北人真就愿活在蒙古治下吗? 那么多人活的比猪狗都不如却还不肯、也不能回归故国情何以堪? 重活一世李瑕真的看不到北人的尊严也没看到南人还有一丝尊严 北人的尊严在何处?在史天泽的“未食一粒宋粟”还是在张柔的“吾拥兵起家之人”?不过是蒙人手中一柄随时可弃的刀杀向同胞、然后夸夸其谈地自我安慰? 南人的尊严在何处?在岳飞的“天日昭昭天日昭昭”还是在孟珙的“三十年收拾中原今志不可申矣”?然后活下来的人们指着北面所有人大呼国贼? 纵使李瑕一个后世人置身其中冷眼旁观亦觉痛心疾首。 “杨公去岁你我谈收复河山如今再次见面该谈的是你我收复河山。” 杨果抬头看着李瑕能看到他眼底的坚决。 虽没聊太多但杨果能感受到眼前这年轻人比史天泽、李璮等等世侯要坚定太多太多。 “好好!” “宋廷不收北归人我收。” “老夫只盼此生还有还乡之日。” “只要杨公能活到八十岁你我必复山西。” “太久喽、太久喽” “等得到杨公长命百岁。” “依旧是感觉被你诓了空手套白狼啊话说回来你真有一府二州一县之地?” “六百里山川杨公一看便知” 正文 第391章 欣赏(为盟主“林三木”加更) 李瑕在宋境很难找到文人效忠手下的幕僚一直不足。如今接了杨果算是又添了杨家许多个读书人。 他给杨家人安排了车马让他们缓缓启程李瑕却是要快马先赶回庆符县路上还得去先见贾似道一面。 此番接百余人过淮河、且得从淮右到蜀南少不了贾似道的襄助贾似道交代李瑕去见他也只能去一趟。 当日中午李瑕仔细叮嘱了杨果许多琐事比如到了蜀地不可饮生水、备好药材防水土不适等等方才跨上快马先行一步。 杨果目送李瑕策马远去不由又长叹一声对新的历程有忐忑又有憧憬。 “活到临了谁能不思乡?只愿真有那一日吧” 贾似道如今驻在鄂州准备溯汉江而上、支援樊城。 十一月初八他正在军中与士卒做角斗之戏被一个力士摔在泥坑里半天爬不起来便听心腹上前禀告有人求见。。 “他?这么快便到了。” 贾似道又躺了一会方才起身去会客。 他自己身上的泥水也未擦见了李瑕却笑着一指道:“看你这狼狈样如何来的?” “骑马。” “何日动身的?” “初二。” “怪不得我消息未到你人未到了。”贾似道拾了条布巾丢过去道:“擦擦雨天疾马狂奔也不怕摔死何知古来多少名将坠马而亡?” “时间赶事情多。” 贾似道洒然一笑道:“说吧这番北上开封做了何事?” 许多事贾似道都知道因前次他派了人到庆符县李瑕请他帮忙救出杨果。 贾似道虽答应了显然没尽心李瑕都把人接到寿州了他的人方才过淮河。 这亦在李瑕意料之中总之杨果之后的行程能安全便是还能苛求这些宋官多少? “接杨公到寿州以后我打探了几个消息, 听说忽必烈已放权了, 携家小到哈拉和林见蒙哥” 待这些事说完, 贾似道问道:“你救了杨果怎不救赵璧?” “我不识得赵璧他是河南经略使之一?”李瑕想了想, 问道:“忽必烈的人?” “你推测看看。”贾似道擦过脸好整以遐泡了杯茶。 “赵璧是忽必烈的人, 当时我若去将他劫出来可使钩考局起疑, 加剧蒙哥与忽必烈的冲突?” “现在才想到, 晚了。还有吗?” 李瑕问道:“你与赵璧联络过?” “岂需联络?不过你若救他, 必是值的。” 李瑕点点头已会意过来。 这亦是他愿来见贾似道的原因。不得不说为官为政, 贾似道暂时还高出他太多, 只言片语便可让他收获颇丰。 贾似道吹了吹茶水, 道:“蒙哥嫌忽必烈攻大宋不利, 磨拳擦掌要换帅终于逼得忽必烈交权试想, 倘若大宋真是战事不利往后忽必烈岂非终老草原一生清闲?” “不错。” “去岁能传兀良合台攻蜀之情报, 明岁为何不能传塔察儿、汪德臣之情报?” “未必吧?” 贾似道笑道:“你当蒙古人莽撞?旁人不提忽必烈的金莲川幕府里可都是读书人, 何样鬼主意想不出?真以为忽必烈能放手?” 李瑕若有所思问道:“既如此, 贾相公为何不传信让我救一救赵璧?” “你北上之事又何曾与我说过?一个朝廷命官, 擅离职守!” “贾相公如今任两淮宣抚使跑到荆湖路来无妨?” 贾似道不生气反笑道:“奉朝廷调令支援樊城我做事不可像你擅作主张。何况我是官家的小舅哥你又是谁?” 李瑕听了只觉贾似道这人吧, 想的比做的多。 倒不是他做的少说来他做的比一般宋朝重臣多很多了。但其人分明极聪明偏是有些事看透了又不肯尽全力。 “你在腹诽我?”贾似道悠悠问道。 “嗯在想贾相公为人聪敏, 就是太顺遂了。” “你可称为我之知己。”贾似道不怒反笑得意问道:“平生顺遂为之奈何耶?” “无可奈何。” “闲话少谈开封之事不甚重要没来由须我等大宋官员去救一蒙古官且看便是忽必烈必有后手。” 贾似道说着指了指地图道:“至少这塔察儿休想立下寸功。” “是贾相公高屋建瓴佩服。”李瑕随口夸了一句。 “虚情假意。谈谈丁大全、吴潜之事我已大致想好如何踩着此二人拜相需你助我。” “好。”李瑕别无可谈唯干脆答应下来。 贾似道遂觉有些无趣问道:“你明白?” “待贾相公要对付吴潜了派人说一声我父子尽力便是。” “痛快。”贾似道凝目看向李瑕又问道:“你可是以为我将党争视为正事而战局次之?” “贾相公如何想的?” “无可奈何啊若不居相位如何操天下权柄抗蒙?你未到高位只怕不明白。” 李瑕想了想还是应道:“满朝诸位相公确实属贾相公最有能耐、且决心抗蒙。” “你知晓便好。有几个消息京湖李曾伯上奏称蒙军恐从大理攻自杞国、斡腹广西请调淮左兵马增援” 李瑕也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更担忧一方面威宁城的压力能小很多另一方面宋朝的防守压力却很大。 不得不说大宋的名将打防御战皆当世顶尖李曾伯身在京湖对各地的防线了如指掌川蜀危急救川蜀、两淮危急救两淮、两广危急救两广。 贾似道亦是了得整日一副轻佻模样却万事洞若观火消息渠道十分 才思量到这里李瑕忽然又想到自杞国的消息未必是李曾伯打听到的也可能是吕文德报给贾似道贾似道再传给李曾伯让其上奏调兵。 否则怕要让人怀疑是贾似道故意给吕文德增兵。 这才是政坛高手竟是差点又被其玩世不恭的样子骗过去 贾似道看着李瑕沉思的样子似乎颇觉有趣问道:“想到何事?” “贾相公厉害。” “岂用你说?知道就好。接着说吧你莫与蒲择之走太近他这蜀帅长久不了。” “为何?” 贾似道也不卖关子道:“有人秘奏他潜通蒙古。” “蒲帅潜通蒙古?这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你我说的不算朝堂只看证据。” “有何证据?” 贾似道哂笑一声道:“告诉你也无妨蒲择之与叛将罗显暗中通信想必消息已到临安。当然如今纽璘急攻成都朝廷暂时不会动他可谁知是否秋后算账对了此事非我所为。” “可能帮蒲帅一把?” “帮?如何帮?朝廷可还未定罪你能未卜先知?总之少与蒲择之往来一个蜀人任蜀帅无论如何都长久不了。躲过今次还有下次注定的。” 对于贾似道而言这又是随口敲打李瑕。 “再提醒你一句此间乃大宋治下。大宋待将帅与蒙古不同蒙古哪怕知道世侯有异心只要未公然叛逆皆可放任不管将百姓榨出钱粮即可;而大宋要的是长治久安哪怕是明知蒲择无丝毫异心也要防范于未然否则万一动乱一起损的是大宋子民你可明白?” 李瑕点点头。 “明白就好可知我为何等在此地?” “不知。” “飞虎军。”贾似道指了指案上的兵符道:“我已调飞虎军来助我破敌。” 李瑕眯了眯眼有了危险的预想。 贾似道缓缓道:“我在告诉你唯有身居相位我方能毫无掣肘;也在告诉你你那点小打小闹无用莫学辛弃疾。看清楚是谁在力保大宋山河。” 不得不说这句话让李瑕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下一刻贾似道却是哈哈大笑揽着他的肩道:“非瑜啊我真是太欣赏你了。情不自禁、情不自禁。我待你恰如当年孟少保待我” 这是李瑕近来再次听人提起孟珙。 当年孟珙罢官将边防托付于贾似道;往后贾似道老去未必不会托付给李瑕。至少此时听起来颇为真诚。 但孟珙还有收复中原之志到了贾似道这里只剩下力保大宋河山了。 那句“待你如孟珙待我”可到了那时还剩下什么? 正文 第392章 鲜衣怒马 “走吧你我这一身泥水入城沐浴一番净日与这些军汉厮混我亦是烦了。” 贾似道拉了拉案边的绳索廊外的铃铛响了两下龟鹤莆小跑着探头过来。 “阿郎。” “唤上药洲先生到鄂州城里沐浴、用饭。” “是。”龟鹤莆看了李瑕一眼小意道:“阿郎对李郎君真是重视” “滚蛋。”贾似道骂道“他不吃你这套。” 龟鹤莆眉开眼笑转身便跑。。 “边走边谈。”贾似道一扯那湿哒哒的袍襟迈步便走。 李瑕扫视了一眼这公房内成堆的公文暗想里面该有许多有用的情报却也只能跟出去。 “成都一战战报已到临安。旁人功过不提你这竖子定是有功的但朝廷不易封赏你年方十七又无功名。” “过了年便十八了。” “十八如何?我十八那年犹在临安街头走鸡斗狗分外怀念啊。”贾似道感慨一声道:“有几个官职你选大理司直事、枢密院计议、崇政殿说书” “可以选?” 贾似道笑骂道:“你这话却似放屁旁人如何选你我议定了自找你那靠山丁青皮谋划。” 李瑕道:“知筠连州也不错。” “筠连?那是羁縻州吧?叙州所辖你官职不够或添设一个判官” “权知筠连也不错。” 李瑕如今已明白“权”大概就是“权且”之意“权知筠连州”便是“暂代筠连知州”之意。 贾似道却是讥笑一声。 “先回中枢备考后年科举待中了进士再谋外放方是平步青云之道十数年内你便可至我如今地步可明白?” “我还是想留在川蜀抗蒙。” “不听我劝?”贾似道眯了眯眼有些不快。 那边廖莹中已提着伞从廊下走过来。 李瑕要给贾似道一点面子应道:“后年的科举我参考便是倒不必回临安备考。” “你说考就考?表面文章也该做做你诗赋不错经义、策论罢了李墉既在你处自去问他。明岁先过了解试再谈。” “是。” “其余事你自让丁青皮出力。” “是。” “多读书、多练字。”贾似道随口道。 那边廖莹中已到了近前, 贾似道指了指李瑕, 道:“便是这小猢狲了, 见到了?” 廖莹中笑了笑向李瑕作了揖。 “廖莹中字群玉” “走, 雨大不必骑马, 徒步而谈。”贾似道不耐烦见礼, 接过廖莹中手里的伞, 脚步不停。 他分明身上满是泥泞偏要打着一柄小伞, 也不知在遮什么。 李瑕一路策马而来又渡了江反正湿透了, 打不打伞已无区别。 一行人仅带了两个护卫, 也不穿官服, 径直出了军营。 如今宋军水师横于长江, 他们则是前往长江以南的鄂州城。 回过头还能望到距岸边两百余步远有一块巨礁, 名为“龙蟠矶”石势蜿蜒矫若金龙。 “望见西面那百里樊川否?西山, 山上修有吴王避暑宫乃是三国时孙权避暑读书之所, 晋时该为西山寺。” 李瑕转头看去只见那西山襟着长江拔地而起, 恰成一副极美的山水画。 “鄂州是好地方。” “不错。”贾似道大笑“由西山北眺, 正可望到长江对岸的赤壁战场所谓‘岂是英雄真避暑?遥看赤壁好鏖兵!’令人神往啊!” 雨大身后江水滔滔贾似道的声音很大意气风发。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辛弃疾此言差矣, 只须有周公瑾当世何愁无孙仲谋?!” 李瑕问道:“贾相公欲自比周公瑾?” “周公瑾无我命长。但蒙军若敢渡长江亦教他樯橹灰飞烟灭。” “可惜孙仲谋不能北伐功成。” “你不懂的待进了鄂州城我再告知你, 为何不能北伐。” 贾似道这人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今日已与李瑕谈了许多事从北地的情形谈到谋求相位从西南官场谈到李瑕的个人前程此时步行往鄂州城脚步依旧有力指点河山面上毫无倦容。 这一点贾似道比蒲择之强得多。 蒲择之指挥三万大军事必躬亲熬得几乎油尽灯枯贾似道却如闲庭信步每日嬉笑打闹随时可抛下军务自去逍遥。 李瑕方才匆匆一瞥只见到其有幕客近百人处事井井有条 一路都是泥泞待进了城几人身上更是惨不忍睹。 贾似道却安之若素打着柄小伞缓步走着与李瑕指点街道上的景致。 “阴雨连绵樊城一战必胜矣倒是路上的小娘子少了许多。我听闻成都那边小娘子们喜在绣花鞋底雕个小屉置花粉于其中走起路来淡香依依可是真的?” 李瑕道:“成都只有白骨累累无此盛况。” “可惜可叹还是临安好啊。” 李瑕放目看去只见鄂州城还是极繁华长街上商铺林立、摊贩聚集一柄柄小纸伞如荷花开在青石路上。 这吴王古都便是在十一月的寒雨中也景致宜人一路向南隔着南湖还能看到远处的莲花山伫立在烟波当中。 庆符县与北地诸城远无这般繁华。 庆符因是西南边陲小县无甚可说的;史天泽、张柔将治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但比起鄂州城开封、亳州只能用“民生凋敝”四字形容。 即便如此贾似道依旧怀念临安繁华。 “贾相公方才说进城了与我说为何不能北伐?” “一会再谈你且看那个小娘子身段窈窕。” 贾似道既未着官袍半点没有当朝要员的样子拉着李瑕嘻嘻笑道:“如此二八佳人你就不” “兀那鸟厮!你指谁?!”突然一声喝骂从对街传来。 五六个少年郎正站在一间胭脂铺外冲着贾似道便冲上来指指点点大骂不已。 李瑕目光落处只见一名少年衣襟上绣着“忠义社”三个小字。 他再一扫很快便发现这些少年是练家子武艺未必有多高大抵上与英略社那些人差不多。 宋朝民间打拳使棒的人多以前嚷着要收复燕云后来喊着要北复河山哪怕朝堂上已绝了这心思民间这些呼声却一直不减。 宋人又喜欢结社蹴球的结“齐云社”、唱曲的结“遏云社”、相扑的结“角抵社”哪怕只喜欢纹身的也可以结个“锦体社” 总之民间就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社。 李瑕不欲招惹这些人忠义不忠义另说这几个少年一看就是那种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平时没事干舞枪弄棍自诩英雄。 他以前听过一句话叫“黑老大也怕小年轻”意为根本没必要与这种没轻没重的毛头小伙一般见识。 没想到贾似道这一国之相竟非要向对方回骂。 “指她怎了?需你们这些小畜生啰唣?” “老腌臜货还敢应口?戳你咩你个老裸!” “小泼皮鸟嘴里奶腥去没老子看你头上胎毛便觉可笑也敢在老子面前撒泼?!” 贾似道这骂人的功力竟是不弱大步上前指着这些少年郎便是破口大骂。 隐隐还有些兴致勃勃的样子。 “你要么样?!” “只管夹七带八嘈老子没你娘那鸟兴!打啊!” “这老蹩三太凹奏鸟!呼他两哈子!” “” “搞了!” “戳他咩!搞了” “嘭!”一声大响一个少年冲上前对着贾似道就是一拳紧接着两名护卫抢上对着这群少年便揍。 “都他娘别亮身份、别喊人!揍这群孙子!”贾似道大喊一声丢开手里的小伞当先便扑上去。 李瑕退了一步站在檐下看着这一幕实在不明白贾似道在做什么。 好歹也是国之重臣与几个屁大的毛孩子厮打再轻佻也有些过份了。 仔细一看廖莹中竟也在人群中打得不亦乐乎。 龟鹤莆一脸无奈却没有亮出身份的意思。 下一刻巷角传来大喊声一群少年拿着棍棒冲上来。 “哪来的含鸟猢狲欺到我忠义社头上兄弟们擂死!” “揍他们啊” 再一看竟是有二三十人 李瑕无奈只好连忙抢进去拖着贾似道要跑。 但紧接着棍棒已经抡到面前。 “谁他娘敢告官谁狗娘养!”贾似道又挨了几下终于一拉李瑕转身就跑却还不忘回头大骂“一群孬种唤那许多人来找你娘吃奶去吧!” “还嚷你母滴老锅盖!有种别挟着屁眼跑啊!” “敢告官的生儿子没屁眼” “老子告官?老子是你先人!觑你?跑得掉底咧老裸” 身后的骂声渐远。 贾似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是哈哈大笑。 “李非瑜我与你说老了老了当年在临安市上便无人打得过我” “我看你是老得太慢。” 贾似道回头看了一眼犹在大笑不已仿佛能从那些少年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影子。 “哈犹记当年架鹰走犬鲜衣怒马” 鼻青脸肿的龟鹤莆跟在后面满脸都是委屈腹诽不己。 “哪有甚鲜衣怒马?太公走时你才十一岁太夫人管教又严厉自己瞎想出来的吧” 正文 第393章 贵势之家 三国时孙权与周瑜商议建都大计听到城东虎头山上凤鸣遂筑凤凰台改鄂县为武昌定都于此。 凤凰台座落于南湖之畔。 南湖古称南浦正是江淹别赋中“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的南浦。 离凤凰台与南湖不远处有一间别院是吕文德家中产业取名凤园。 此园建的极尽奢华仅是浴池便有一般人家两个前堂大小池中不停有温水注入又有出口供水流出。 贾似道将身子沉进热气腾腾的浴池好一会才冒出头来大笑着晃着脑头。 “呼离临安以来许久未有这般舒坦。” 他感慨一句向刚更完衣走来的李瑕看了一眼啧啧了几声。。 “群玉你看这李非瑜” 李瑕身材自是不比说的贾似道虽是文官却也颇健壮甚至寥莹中这个文人亦有些膀子肉。 李瑕沉入水中舒展了片刻游了两圈方才在贾似道与廖莹中附近坐下。 “哈要游到大江里游这是浴池。”贾似道笑道:“但你这少年人竟是暮气横秋方才还想坐壁上观?” “为救贾相公我亦挨了两棒。” “便当是捶打了。你我是上阵杀敌之人这点小阵仗何足挂齿?” 说话间一排靓丽侍女推门进来个个只裹着一段布匹赤脚走到池边伺候他们洗浴。 李瑕任身后三名侍女解了长发梳洗叹道:“上阵杀敌之人丢开士卒如此享乐妥吗?” “又非未与他们同食同寝难得你来借个院子招待你一番罢了。” 李瑕也不多说什么问道:“方才贾相公说为何不北伐?” 贾似道笑了笑, 仰着头, 闭着眼, 随口道:“那群少年郎结了个‘忠义社’满怀热忱要保家卫国的样子, 非瑜觉得他们可想收复河山。” “该是想的。” “读书都不肯下力气读的浪荡子, 家中父母拿他们没办法, 才任他们这般结社胡闹, 图的是个清净真当所有人都志气昂昂?” 李瑕道:“我不明白。” 廖莹中叹道:“非瑜也看到了, 这些忠义社的少年多是家境殷实。穷苦家的孩子家活都顾不过来岂能将力气闲废在这些事上。今日少年热气, 嚷着要收复河山。明日朝廷真要北伐, 钱粮何从支取?要的是这些殷实之家的赋税, 到时最先反对北伐者, 便是这些少年之父母。” “个个嘴上感的正义凛然真到了要交钱出力之时, 且看吧”贾似道笑了笑。 李瑕显然未被说服摇了摇头。 他身后侍女正捧着他的头发不由也低头笑了笑 廖莹中道:“非瑜去过北地, 觉得北地如何?可富庶?” “北地仅有残破、衰败远谈不上富庶。”李瑕想到北方那凋残的样子, 也不知从何说起。 “非瑜试想你若是江南百姓, 偶尔遥想收复中原固然心觉壮哉, 可次日醒来朝廷须征税征兵征民夫役力须你背井离乡抛妻弃子你可愿意? 打下了残破的北方朝廷须迁都, 庙宇宫殿急待重建你往后数十年皆须供应这笔赋税你可愿意? 南富北穷收复中原之后, 朝廷必要‘损有余而补不足’再从富裕的南方征收重税以赈济遭受饱兵灾之北地你可愿意? 民间‘收复山河’之呼声不绝官家、朝堂百官真不愿功成、受千古称颂?端平年前官家力排众议出兵河洛结果呢?满国上下喊得热闹真到出兵之际几人站出来?到如今南人不愿北复北人反愿意打来。” 廖莹中话到此处长叹道:“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犹厌言兵呐。” 李瑕听着这些愈觉这宋朝已完全是个烂摊子。 偏安一隅显然是偏安不了的满朝官卿指着百姓称他们不愿北伐百姓也指责着朝廷无力收复河山总之是吵吵嚷嚷最后不了了之。 “可若不能北复蒙古驱北地汉人反复来犯仅是守又能守多久?万一天下覆亡所有人可就愿意?” “不愿又如何?”廖莹中叹道:“这道理几人看得明白?” “看不明白可与他们说。”李瑕道:“川人皆明白若汉中不复则川蜀危亡。莫非仅隔一条大江江南人便不明白” “正是因隔了一条大江江南人便不明白。”贾似道忽然开口道“世人皆短视以为长江天险阻隔蒙人便不能南下。你待如何?” 他转头瞥了一眼李瑕神色间似乎严厉了许多。 “且先不谈北伐与否仅如今抗蒙之军需朝廷已是不足。每每加派却仅加于贫困之民。农夫田土日少而差役日重膏腴土地集于贵势之家满朝官吏士绅坑壑一气权势日盛兼并日滋且只求偏安一隅安稳渡日谁能愿拿钱粮动兵?与其说‘废池乔木犹厌言兵’不如说是‘锦衣玉食犹厌言兵’。” 李瑕透过浴池上腾起的热气看向贾似道一时只觉这个人极为矛盾。 “贾相公何意?” “论兵先论财赋论财赋先论遏富济贫。不抑兼并、不废和籴何谈财赋?何谈动兵?何谈北伐?” 那边廖莹中默默无言。 几个侍女缓缓下了浴池温柔地捧起他们的脚为他们修剪指甲 李瑕看了那侍女一眼又看向贾似道。 “贾相公你便是这与士绅富户坑壑一气的权势之家吧?”他直言不讳问道。 有那么一瞬间贾似道愣了一下眼神中泛起迷茫之色。 “是啊我正是集膏腴土地之贵势之家。然贵势之家如我有远见者几人欤?” 李瑕倒没想到他话锋一转后面接着的是这样一句话未免太自傲了些。 他问道:“贾相公想如何做?” “不谈这些了。”贾似道苦笑一声闭口不再谈。 他摊开手拥过一名美姬又恢复了平时那吊儿朗当的模样。 但心中似乎有些事情正在犹豫等着下一个决定。 李瑕发现越与贾似道相处却是越看不透他这个人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伪装从未展示过他的真面目 贾似道手里感触着那滑腻的皮肤闭上眼看到的仿佛是两个少年时的自己。 一个是十一岁丧父日夜在母亲严加管教下习四书五经的刻苦书生;一个是大步走在临安街头呼朋引伴的纨绔子弟 明明想要反抗母亲那苛刻的教诲盼着梦生醉死、逍遥自在的日子年少时无比期待要那么过一辈的。 偏是抹不掉那些母亲那些期翼。 “你可敢忘你父、祖之功业?” “孩儿不敢忘” 有时贾似道亦不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想成为怎样一个人 正文 第394章 轻薄儿 三人聊到后来贾似道意兴阑珊自拥着美姬去歇了。 廖莹中今日肩上挨了一下重的任由人捏着那侍女一双素手虽轻依旧疼得他不时嘶出声来。 “满朝皆言东翁‘失大臣之礼’非瑜今日见识了?” “大开眼界。”李瑕道。 “可知东翁为何如此?” “爱玩?” 廖莹中叹道:“东翁不是纨绔子弟出身而是少时太苦功成名就后才放浪形骸。” 李瑕问道:“那是报复性放浪?” “东翁如此只怕与父、祖旧事有关。两辈人清廉刻苦半生不得善终” 浴池中水始终是那个温度李瑕听着廖莹中缓缓述说渐渐了解了贾似道的生平。 贾家说来显赫乃汉代名世贾谊之后。。 贾似道的祖父名“贾伟”贾伟曾镇守四川开江越级上书揭发数名大将之罪行被挟怨报复含冤而死。 贾似道之父名“贾涉”贾伟冤死时贾涉年方二十奔走申诉伏阙上书泣诉十年终使贾伟沉冤昭雪。 之后贾涉入仕出任淮东制置使极力招揽起义叛金的山东义军也就是李璮之父李全率领的忠义军。 嘉定十二年山东七十城“归三百年之旧主”次年严实应召归顺太行山以东之地尽归宋朝版图。 贾涉又激励山东义军北伐传檄中原“以地来归及反戈自效者朝廷裂地封爵无所吝”金国大震称“宋以虚名致李全遂有山东实地”。 但好景不长宋廷很快负担不起山东义军花费称“未有毫发之益, 而所丧巨亿万计”, 而李全势力壮大后, 渐有割据之心。 彼时贾涉已察觉李全野心不停以利诱、分化的手段防范李全丞相史弥远却一意拉拢李全, 不断授以高官。 贾涉夹在其中左支右绌精疲力竭之际, 朝中不停有人弹劾他养虎为患, 全盘否定了他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 至此, 贾涉心力俱疲身患重病, 同年金兵大举进犯贾涉带病出战大败金兵, 回师途中病亡。 其后, 代替贾涉之职的许国、徐晞稷等人手段极端激起李全的叛变, 宋廷又丢山东之地, 虽杀李全但李璮、严实皆叛宋成为蒙古世侯 贾涉死时, 贾似道不过十一岁且是庶出其生母胡氏是贾涉的小妾。且贾伟、贾涉为官皆有清廉之名。由此可见, 贾似道显然不是从小就是鲜衣怒马的纨绔子弟。 通过廖莹中的诉说李瑕大概能够想象得出年幼时的贾似道承受的是怎样的管教 父、祖皆含屈暴毙, 家族重担压在一个小小的庶子头上要何等刻苦读书才能振兴家业? 一直到贾似道十九岁时他姐姐才入宫、次年被封为贵妃;三年后他以父荫入仕;再三年, 进士及第;中枢任官三年改任湖广统领, 至孟珙麾下;两年升任户部侍郎;又两年以宝章阁直学士兼沿江制置副使可谓平步青云。 之后二年间孟珙、贾贵妃相继逝世贾似道升官的速度却未减十年间已入枢密院事、封临海郡开国公 “世人皆言东翁乃纨绔子弟浅薄鄙陋全凭惠顺贵妃裙带得以晋升。然惠顺贵妃薨后十年东翁方才真正崭露头角。” 廖莹中说着叹息一声, 又道:“旁人出任沿江、两淮粮饷无支贫民困苦唯东翁不仅不伤百姓, 粮饷自为调度且尚有余蓄支援他方。仅凭裙带可做到这一点?说来竟唯有史岩之当年说了句公道话‘似道虽有少年习气然其材可大用也’。” 李瑕点点头道:“贾相公确是有真本事的人但少年习气也是真的。” “我未见过贾家太公但说来是板刻正直之人。想来东翁少年时读书太苦心底恨太公” 李瑕明白廖莹中所言之意。 在一个孩子眼里父亲、祖父为国尽忠一生换来的只有壮志难酬、中寿而亡留下孤儿寡母。母亲每日里的喝骂都是要他如何维护贾家的清正忠义之名无非是“你若不上进欲辱父祖荣光否?”之类的 物极必反贾似道成年后如此放纵只怕有一份抵触在其中。何况其人仕途确实太顺遂了心高气傲自负非常。 廖莹中道:“今日非瑜也顶撞了东翁许多句东翁丝毫不怪罪显是极欣赏你可知为何?” 李瑕道:“我对贾相公有利处。” “不仅如此。”廖莹中叹道:“东翁家里想让他活成非瑜这样啊。” “我这样?” “坚忍、沉稳如何说呢” “自律。”李瑕道。 “是啊东翁常念一首诗‘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贾相公虽未生在贞观开元时已是‘斗鸡走犬过一生’了。” 廖莹中苦笑道:“但他依旧想过要像你一样活。” “放不下?”李瑕问道:“既恨父辈的忠贞勤勉又须得继承这份忠贞勤勉?” “非瑜可知这是谁的诗?” “不知。” 廖莹中长呼一口气方才缓缓道:“王介甫。” 李瑕在宋朝活了这么久亦是博学了不少问道:“变法的王安石?” “走吧洗得差不多了更了衣再谈” 李瑕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隐隐有些开始了解贾似道。 谁不喜江南繁华谁不喜锦衣玉食、终日逍遥?但国业家业风雨飘摇该担负的谁也躲不掉。 贾似道嬉笑怒骂的背后是少年习气未消、或是对家族命运的反抗、或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掩饰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愿为五陵轻薄儿王安石” 脑子里默念着李瑕忽感到自己被轻轻捏了一下低头看去见是那在帮自己擦拭、更衣的侍女朱唇轻咬眉目传情。 “官人若想要其实” “这不代表想。”李瑕道“我自己来吧。” 他披了衣服虽不多言神色间却是不愿被打搅的态度。 “是奴婢引官人过去” 推门到了另一间屋子里面温暖如春赤脚踩过厚厚的毡毯躺在躺椅上方才那侍女温柔地拢过李瑕的头发开始擦拭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小炉上烘着。 两名侍女过来继续为他修剪指甲;又有一侍女捧上瓜果开始泡茶水;隐隐还有丝竹之声起。 屋中的温度、身下柔软的躺椅、少女温柔的手样样都让人感到舒适。 不一会儿廖莹中过来两人方才继续说起话来。 “非瑜一路奔波可乏了?” “不乏正好头发是湿的请药洲先生接着说吧。” 廖莹中舒服地哼了一声道:“王介甫那诗还有前四句‘欢乐欲与少年期人生百年常苦迟。白头富贵何所用气力但为忧勤衰’。这何尝又不是东翁的写照?” 李瑕微微笑道:“不像吧?” 在他以为王安石与贾似道完全是两个评价一个是名垂青史一个是遗臭万年。 廖莹中道:“说来可笑东翁与王介甫完全是两样人王介甫为人朴素、不迩声色其妻为其置一妾王介甫见之问‘何物也?’岂不可笑。” 李瑕点点头仅这三个字他便能感受到王安石的古板。 “之后呢?” “王介甫问那女子身世得知是丈夫欠了官债卖她为人妾遂赠钱放她夫妇团聚。”廖莹中道:“他那人苏老泉说他‘囚首丧脸’只这四字你便可知一二。” “囚首丧脸?”李瑕再次在这些读书人面前显得有些无知。 廖莹中道:“面垢不洗、衣垢不浣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 王安石那执拗、邋遢的样子马上在李瑕脑子里形象起来确实与贾相公是两个极端的人。 李瑕知道廖莹中不会无缘无故谈王安石再想到贾似道先前所言问道:“贾相公莫非想当王安石?” “谁敢当王介甫?”廖莹中低声喃喃道“非瑜未听人骂吗?‘矫情立异之臣启靖康之祸葬大宋半壁江山流毒四海遗臭万年’若非局势至此东翁岂敢效仿?” 李瑕不由诧异。 他见的事多了却未想到今日还能听到这样的话。 就贾似道这等青史唾骂的大奸臣竟还有脸嫌弃王安石遗臭万年? “” 正文 第395章 墓志 关于王安石变法李瑕在重生前知道的大多都是肯定的评价。重生以后偶然听到文人议论时事多是贬低之言也并未太过关心。 变法失败了遭受非议也是在所难免。 但李瑕却没料到在当朝王安石竟是被口诛笔伐尤其是靖康以后时人多是认为“国家一统之业其合而遂裂者王安石之罪也”。 反观贾似道如今虽有轻佻之名无非白日狎妓、教官家斗蛐蛐百官嘴上非议其实皆以为无伤大雅不少人心底还承认“其材可大用”。 当今官家用人的水平在丁大全拜相以前一直被百官颂扬的至少杜范、吴潜、董槐、谢方叔等人官声都不错包括对贾似道也是量才而用。 此事说来可笑但目前为止在大宋官场上贾似道的名声还真是远远好过王安石。尤其是在这“阎马丁当”为祸朝纲之际他甚至还能被百官划到忠臣良将的范畴中。。 听了廖莹中的述说李瑕不由暗自摇头提醒自己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看法不能用后世的眼光来对待当今的人心、看法 “如此说来贾相公亦欲变法又恐如王安石一般身败名裂?” “限田之策汉代董仲舒始议之后历代皆有为抑富扶弱之图却皆不见成效。王介甫为人执拗强力推行致扰民致乱弊大于利” 廖莹中说着长叹一声又道:“东翁亦犹豫啊。若鼎顶革新恐覆王介甫之覆辙身败名裂尚只是其一万一再酿成大祸只恐社稷不存;但大宋积弊丛生若不思变如何拿出钱粮抗蒙, 只怕是” 李瑕道:“还是社稷不存。” “东翁常言, 谢方叔庸材, 惯会一味上书劝官家实则毫无魄力尸位素餐之辈尔。当今天下, 须有英豪挺身而出。” 李瑕似有触动又似没有, 只默然不语。 廖莹中道:“贾家两代忠正之臣, 东翁自诩‘轻薄儿’, 但终究是未忘家训。” 这边两人说着话侍女们已开始替他们捶腿揉肩。 为李瑕烘头发的侍女偷眼看去, 只见另一侍女素手按着李瑕的腿已起了大变化。 她不由暗想道:“他这人嘴里正儿八经的, 心里” 便是这一晃神之间, 有焦味传来, 是她手上一小缕头发烤焦了。 “呀。”这侍女慌忙跪倒。 廖莹中皱了皱鼻子, 正要呵斥李瑕已摆手道:“无妨, 不差这两根毛发。” “非瑜说无妨便无妨吧。”廖莹中笑了笑意味深长。 还待再谈又有婢子快步上来, 禀告道:“先生有位官员想见贾相公。” “何事?” “奴婢不知。” “带他过来吧” 不一会儿, 一个中年男子过来隔着屏风赔笑道:“药洲先生有礼了, 不知恩相进城来” “你既来了孙知州怎么不来?”廖莹中淡淡问道。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孙知州家的小衙内今日在城中被人打了, 受了伤孙知州正在” “不必来了。”廖莹中道“东翁已歇下尔等该忙便去忙吧。” “是。” “告诉孙知州大军驻扎城外莫弄得鸡飞狗跳万一查到是军中将校进城惹事, 给他添不自在。” “谢药洲先生提点” 经这一打岔廖莹中谈兴渐减感到有些疲惫遂安排人带李瑕去歇, 自向贾似道的屋子行去。 贾似道说是要歇息却是未狎玩也未睡下正坐在火炉边翻看账目很认真的模样。 “东翁。” “如何?” “想必李非瑜该真心顺服东翁了。” “他那人啊。”贾似道低声道:“便像我爹年轻时勤勉、有大志。” “也同样是家逢大难少年奔走。” “但我爹是伏阙泣诉他却是养兵自雄。” “东翁是想说” 贾似道摇了摇头漫不经心道:“莫小看了他。” “是。” 廖莹中见贾似道无意多谈李瑕之事遂看向他手里的账册问道:“东翁在算军需?” “军需呵自端平入洛边储一空至今与蒙古恶战二十余年矣。每岁督军以七百万计京湖犒赏以五百万计、沿边命帅以三百万计、诸将招军以二百万计、蜀中抚谕以一百万计” “朝廷岁入不过一万二千余万而其所出乃至二万五千余万这仗不知如打了啊。” “是啊遣一兵、发一弩皆仰国库。财用空竭如血气凋耗之待毙人。” 贾似道摇了摇头递过手中的账册。 廖莹中接过眼睛一眯看到的第一列是赵葵当年办张灯宴便花了三万贯。 再翻下一页赵葵当年招兵钱超支挪用了荆湖路钱粮十数万贯。 廖莹中不由愣了一下问道:“这是赵葵的账目?终于查到了?” “不错吕家人方才送来的。” “东翁决定了?” “既起了念难消。用今日那些小畜生的话说搞了。” “东翁深思呐我当你是哄那李非瑜” “公田法是开源但还需节流。”贾似道缓缓道:“待我拜相必查清军中贪墨当从三京败事者起” 李瑕穿过玉宇楼阁仿佛看到了吕文德贪墨的无数军资。 但暂时而言没人敢动吕文德分毫。 不说吕文德与贾似道的关系如今吕文德已完全是这大宋朝的中流砥柱。 若无吕家军大宋的防线不说一触即溃也要很快分崩分析。 而今日廖莹中那番言语李瑕也听得明白无非是夸赞贾似道的一片守国之心要让李瑕服膺。 效果有李瑕对贾似道改观不少。 他觉对贾似道公心确实有、能力确实出众。大厦将倾之际能挺身而出贵势之家出身却敢与所处的阶级相违抑富扶弱也实在是慷慨之气 但大贪惩小贪本就可笑。 王安石变法哪怕是败了其人也是先正己、再正天下;贾似道立身便不正只怕越是慷慨报国越遭人怨恨。 想到这里李瑕忽然又想到张居正于是不得否定自己的想法脑子也混乱起来。 “明人是如何评价张居正呢?” 李瑕心中暗忖着不等侍女铺好被褥在锦榻上躺下。 “你们去歇了吧。” “官人奴婢们” “我累了去吧” 李瑕没看她们那漂亮又委屈的脸闭上眼想着事情。 贾似道说王安石新法未必不可行误在未审国情、独执己见。但再洞愁形势这大宋朝真是靠变革便能救吗? 即使解了钱粮的燃眉之急这醉生梦死、不思上进的朝廷守又能守多久? 李瑕窝着温暖舒适的被窝里终是轻叹了一声。 “可惜你这般款待我却无动于衷” 这一天显得极漫长但天色还是慢慢暗了下去。 李瑕自觉今日一番见闻使自己对时局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心志愈发坚定只想一觉醒来快马奔回川蜀因此安然入睡 而灯火下的贾似道已少了白日里的轻松姿态皱起眉头露出忧愁之色。 他曾痛恨父亲贾涉为国忧劳至死心底起誓绝不效仿。但家国的命运竟还是鬼使神差般压到了他的肩上。 这辈子想为“五陵轻薄儿”却是不可得了。 他父亲的墓碑上刻的是“若夫制阃勋业则有国史在”而他贾似道决定挽大厦将倾在国史上为父亲再添一句。 “贾涉制阃有功及其子灼然于覆国灭种之祸毅然以一身担天下安危扶危定倾功盛矣” 正文 第396章 志合 清晨贾似道捧着一杯清茶坐在火炉边看着跪在面前的小婢子失望地摇了摇头。 “没成?” “奴婢差一点就成了。” “没成就是没成差一点又有何用?说仔细了。” “是奴婢夜里偷摸着进去” 贾似道吹着茶水问道:“几时?” “丑时二刻左右。” “他该睡得很沉才对接着说。” “睡得很沉奴婢上了榻很快便与他抱在一起” “挺着?” “嗯很很挺” “蠢丫头。”贾似道轻骂道“怎未直接成了事?还去抱他。” “正要正要解他的亵裤被他抱了他似作了绮梦伸手摸奴婢便没了气力” “然后呢?” “迷迷糊糊的他忽然问问奴婢何时来葵” “你如何说的?” “奴婢答前几日但他说说奴婢鼓胀该是危险期?似是这个词奴婢只好老实招了半月前才来的接着便被他赶了出去。。” “危险期?” “奴婢也不知是何意。” “你不知才怪。” “请恩相责罚。” “责罚你做甚去吧是你没这命。” 贾似道挥退那婢子看着她窈窕的身影一路退出花厅转头向廖莹中道:“李瑕这人真是无趣。” “我以为东翁会觉得有趣。” 贾似道笑了笑道:“是啊便如斗蛐蛐轻易被驯服的蛐蛐便不是好蛐蛐了。” 廖莹中抚须沉吟道:“昨日我分明看他对这小婢子有怜悯未想到还是如此无情。” “他很老道并非不好女色。而是对我有所防备不肯诚心归服。” “说来他昨日从头到尾都没提起过唐安安。” “提了便显得他在乎你莫看他待人冷淡疏远其实还是心软。呵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是否将唐安安送给他卖个人情?” “斗倒了吴潜再谈吧。记住我是要收服他而非巴结他” 李瑕昨夜被闹醒后许久没能入睡又想了很多。 依他的长远谋划必须要收复汉中如此才能保全川蜀、控御关陇。 汉中能不能收复暂且不谈一旦收复以川蜀之力根本无法面对蒙军的疯狂反扑。 那必须有京湖、两淮等大战场的策应与支援、倚仗整个宋王朝的实力来抵御。 如此一来朝堂上的政治同盟就太重要了。 比如余玠其靠山赵葵失了势, 余玠便很快身死名裂, 蜀中大好局面也因此而崩溃。 而李瑕需要的是一个能给予他强大军事支持的中枢重臣, 丁大全显然不可能有这种魄力。 算来算去唯有一个贾似道。 昨日听廖莹中说了许多李瑕得到了几个信息。 一是, 贾似道的父亲贾涉、恩帅孟珙都是志在恢复中原之人这表明以后有说服贾似道的可能; 二是贾似道若掌了权, 很可能会着手推行变革到时, 这或会是一个在蜀中排除异己的机会。 虽说贾似道与李瑕的志向有本质上的不同, 一个要治大宋积弊、一个要打翻了重来。但他是李瑕眼下唯一可以选择的同盟。 政治同盟不是说结便结从贾似道派个小婢子过来勾引便能看出, 他要的是绝对的控制。 李瑕想要不被轻易摆弄又要交好于贾似道却也不是易事。 只说昨夜那个小婢子。李瑕若一个不慎把人收了, 便是表明了效忠之意, 往后一旦与贾似道意见不合, 贾似道的态度就大不相同。 比如, 万一留下个孩子贾似道大可养上几年给这母子安排个身份, 贾家亲戚云云逼他停妻再娶听起来不要紧但这是驯化的过程。 烈马之所以是烈马, 一开始就不能吃人喂的草。 而若不收显然是不给面子。 果然, 到了清早李瑕一见贾似道, 便见他臭着张脸满是不悦 “多谢贾相公款待, 我今日也该启程回庆符了。” “你何时走不是你说了算。”贾似道淡淡道。 廖莹中笑道:“坐吧一会尝尝这荆湖的豆皮。” 李瑕也不客气掀了袍襟坐下道:“昨日与药洲先生闲聊发现一桩趣事。” “喂了巴豆都憋不出屁来的人也能有趣事。” “我听说吕文德吕太尉是樵夫出身。砍柴时掉了一只鞋子, 长一尺八寸恰好被赵葵看到赵葵称此人必为力士遣人探访其家, 遂留在帐下听用。” 贾似道冷着脸道:“莫与我谈那三京败事者。” “贾相公每以‘三京败事者’呼赵葵可见是有收复中原之志啊。” 贾似道故意要给李瑕脸色看捧着茶也不应。 不成熟 李瑕恍若未见继续道:“吕文德在赵葵失势后又投靠贾相公如今看来贾相公对他是极力支持?” “并非是我支持吕文德而是吕文德愿听我调遣。” 一句话李瑕想好的说词便被堵死 他这人做事向来果绝仿佛从未有难倒他的事但确实不擅于巴结人。 贾似道不耐道:“废话少谈想说什么便说吧。” “贾相公能否如支持吕文德一般支持我?” “吕文德听话你不听话。” 李瑕问道:“不知哪桩事我未按贾相公吩咐办妥?” “好你个小猢狲当我没脸皮说出来是吗?!几次给你挑了小娘子你拒而不纳不给面子是吧?”贾似道喝骂道“我看是待你太好得寸进尺!” 这种低劣手段他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李瑕早有准备道:“贾相公为我庇护唐安安我感激不尽不知何日可以接她?” “回了临安再谈。” 廖莹中微微一笑笑方才贾似道说的分明是“斗倒了吴潜再谈”。 主幕二人看着李瑕皆要看看这个向来傲气的年轻人在拒绝了当朝显贵之后还能说些什么找补回来。 “非瑜呐东翁抛下繁重军务亲自招待你可你年轻人要懂礼数。” 李瑕道:“贾相公与吕文德以利合然我与贾相公以志合。” 贾似道笑了笑是在讥嘲 去岁斗倒了谢方叔只是两人之间第一次接触彼此了解不算多。 昨日的一番款待贾似道有试探了解李瑕的意思。 但反过来李瑕也在评估贾似道。 “贾相公与我皆有保社稷河山之志。我想告诉贾相公一个事关重大的秘密。” “是吗?” “我在北地得到一个消息。”李瑕道:“蒙哥很可能在这两三年内亲征而忽必烈将在蒙哥入宋之后刺杀他。” 贾似道又笑很轻佻显然不信。 李瑕握着茶杯眼神愈发笃定一字一句又道:“蒙哥很可能会在两三年内死在宋境这消息是真的” 这确实是李瑕心里的秘密之一。 以他所知的历史常识比如忽必烈才是蒙古灭宋时的大汗、蒙哥虽不是被杨过打死了但似乎是死在攻宋的战争中 再结合如今的所见所闻忽必烈已放弃了权柄回草原养老、而蒙哥急于攻宋 这种情况下要形成最后由忽必烈灭宋的可能那么很可能蒙哥就是在这两三年内死的。 这次北上救杨果让李瑕确定了这一点。而眼下也到了将这个消息告诉某一个当朝重臣的时候既是早做准备也是换取最大的政治利益。 昨日了解了贾似道之后李瑕并非服膺他不愿被贾似道选择。 是他选择了贾似道。 当然不能说是未卜先知那么以“忽必烈要刺杀蒙哥”为说辞是最好的选择 “忽必烈能得手?” “我们只需做好蒙哥身死的准备。” 贾似道看着李瑕眼中那轻佻之色渐去问道:“若消息是假的又如何?” “贾相公要我如何?” “你辞官到我幕府做事如何?” “好” 正文 第397章 回家 时间已到了腊月初五庆符县里韩巧儿坐在秋千上看着树上的枝桠也不知在看什么。 “你就不怕冷吗?”高明月走来在另一个秋千上坐下。 韩巧儿转过头理所当然道:“我是北人啊当然不怕冷不过我出生起就在南边了还没见过爹娘说的大雪呢。” “我也没见过大雪飘飞只见过苍山覆雪。”高明月低声道:“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高姐姐也想李哥哥了吗?” “他应该快回来了。” 李瑕本是说十一月回来如今已到了十二月她们自是不由得担心 韩巧儿想了想问道:“回来了你们便成亲吗?听李夫人说婚事已经筹备妥当了呢。” “嗯。。”高明月低下头。 “高姐姐有没有觉得李夫人看你的眼神怪怪的?” “嗯?” 韩巧儿拿手指支了支下巴却是说不出来 下一刻只听前衙一片叫喊声。 “是李哥哥回来了!”韩巧儿欢呼一声站起身拉着高明月便跑。 才到前院的小门边只见一个身影转进来。 “李哥哥” 韩巧儿才想扑进去一见李瑕怀里抱着个小东西不由瞪大了眼。 “啊这是什么?” 李瑕浑身上下脏得不成样子脸上满是尘土头发已和泥水结成一团裤角与靴子亦是被泥水糊住。 “骑马比坐船也快不了多少早知如此还是坐船回来哦这是竹熊在路上捡的东面山林里在打仗小家伙孤零零的我便带回来了它已断了奶可以吃些嫩竹子” 高明月一会看看李瑕一会看看他怀里的小竹熊。 要说的东西太多她比往常也活泼了许多。 “我让人去烧热水你快洗洗淋了雨吗?莫病了啊它好可爱去哪里找嫩竹?对了东面是有些仗朝廷要收服僰人, 但有几个小部落叛了, 长宁军正在围剿” “不急, 慢一点巧儿你找个暖和的地方安置它。杨公到了吗?我绕道去了鄂州一趟他们不会比我晚太多。” “还未到, 倒是姜饭已经回来了韩老与你说过吗?杨公会来吗?那派人每日到路上接吧, 你腿脚受伤了吗?” “姜饭这般快?也对, 他从汉中走。我安排人去接杨公便可, 有吏员领着他。腿没事骑马骑的, 这次骑术能好不少对了这个给你们” “李哥哥, 这是什么?” “一些好用的物件, 我从一个大户家里拿的” 久别重逢, 三个人便这样一句话里回答好几个问题不停说好久, 有些热热闹闹的样子。 韩承绪等人在前衙走廊上看了一会脸上浮起笑容, 知道李瑕不会太快过来议事转身向公房走去。 “走吧让知县歇一歇” 李瑕不在时, 各种事情虽然都不耽误但唯有他回来了, 他们才感到有了主心骨。 “我就说吧当时我撤出开封时, 便是知县说事成了当时他马上便要渡过淮河, 肯定没事的。” 公房里姜饭话虽这般说却还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韩祈安不由笑起来。 虽有太多事情要告诉李瑕但不急在一时慢慢来吧。 他看了眼姜饭的钩子问道:“姜钩子你这钩子上怎还有油?” “这不是方才给阮婆家里送了两块腊肉吗?挂钩子上了。”姜饭道:“这次到北面能成事, 阮婆也是功不可没。若没有她哪能叫俞道长相帮?” “你用这钩子杀过那般多人少挂些吃食。” “洗干净了有甚打紧。”姜饭大笑。 因李瑕回来, 他心情显然好了不少道:“与韩先生说个有趣的昨日我刚回来洗了个澡往这手上装的是钩子往腚上一抹那叫一个血淋淋咧” “只抹到腚?” “可不是吗?” “好吧。” “韩先生不信?” 姜饭起身便脱裤子给韩祈安看。 正此时门被推开严云云走了进来正见姜饭拿腚对着韩祈安。 “呀都流血了?” “啊!” 姜饭大吃一惊忙拢着衣袍一张脸已是通红。 “你你你怎不敲门就就进来这可是公房重地。” 严云云平日多戴着半张黑漆恶鬼面具今日难得戴的是那张彩羽面具盖住了受伤的左脸显得颇为明艳。 她一年来掌着盐业气质比以前有了大变化少了俗媚多了几分清冷。 姜饭一看她脸更红。 “是是我错了打搅姜班头与兄长好事听说知县回来了?” “知县才回来没那么快见我们有事?” “送账册过来再给父亲带些年货。”严云云说着又扫了姜饭一眼笑道:“大小也是县中一霸还能臊成这样?老娘什么没见过?” “没有好事我我我” 姜饭还待再言严云云已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韩先生她” 韩祈安摇了摇头道:“无妨她不会误会的。但你往后为阿郎办隐秘之事万不可再这般咋咋呼呼。” “是。” “北面之事也不必再与我说直接与阿郎禀报。” “我不是不知县令何时回来吗” 韩祈安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作为北人李瑕在开封安插细作之事他当然非常感兴趣。 但他知道越是感兴趣越不该过多地插手 后衙李瑕已去沐浴。 高明月与韩巧儿蹲在那看着那懒洋洋趴着的小竹熊。 屋中点了炉子不像外面那般寒冷。铺在地上的被子已被滚得脏脏的那小竹熊终于找到舒服的姿势不再费力翻滚闭上眼呼呼大睡。 “高姐姐它好可爱啊腿怎么能这么短也太短了吧?能不能爬得动哦?” 高明月点点头想到几个月前与李瑕闲聊曾经说起过竹熊没想到他还记得嗯当然也可能是路上正好看到它陷在战乱里才捡回来。 但李瑕一路紧赶慢赶回来的样子她却也是见到了心底显然是在意她的。 他那人平时总是什么也不说但每一件对高明月好的事她全都能发现且记得 好一会李瑕洗过澡出来笑道:“你们不必在这里傻看了它也累了。” “好你还去军营吗?” “不急明日再去吧年前该不会再有战事。”李瑕自然而然拉过高明月的手道:“也是难得喘口气。” “嗯我给你把头发擦干一会吃些吃食早些歇吧?” “看看这些东西都是从当朝副相那要来的。”李瑕明显在高明月面前话多了些拾起带回来的小包裹“这是剪指甲的小钳子我看你与巧儿平时修指甲都能修一天” “因为我们要修得漂亮呀别人都是用咬的呢” “这块玉石紫晶镜是用来看东西的韩老眼睛不好可以用这看字” “哇这个好厉害?高姐姐你看” “真的?字都变大了。” “这玉石紫晶太贵了否则倒可用来做望远镜明日我到工坊看看再说吧” 这些小小的物件对李瑕而言都是常见或者说是落后之物但对于两个女孩子而言都有些新奇每一样都能讨论很久。 李瑕也不觉得无聊一件一件的给他们摆出来似也在其中找到许多乐趣。 他这人性格疏离因此其实是不太容易融入这个时代的。 今日却发现归属感并不是一桩桩功业带来的而是这样一句句无聊的家常闲话。 “这包是什么?” “沙窝豆丝你尝尝。” 李瑕拿了一根喂给高明月尝了一口。 “嗯?” “味道有些怪。” “因为要炒过才好吃吧。”李瑕拿起剩下的半根吃了。 高明月有些羞低下头故作平静道:“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回家了心情不错” 正文 第398章 休憩 天还未亮高明月醒了过来便再睡不着了只好睁着眼看着帷幔发呆。 其实昨夜里睡得也不早打发了韩巧儿先睡之后她与李瑕还说了会话才各回各屋。。 到现在拢共也过没多久有三四个时辰吗?但又想见他了是怎么回事呢? 高明月也不想清楚侧了个身有些苦恼起来。 “去看看他吗?” 这念头忽然窜出来在心里有些挠人。 李瑕昨夜就讲过很多类似于“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们可以稍微大胆一点自由一点”的话此时想起便让她觉得他真是料事如神。 梳洗了一番高明月轻手轻脚地走过长廊。 腊月里的天亮得迟此时才朦朦胧胧天边还挂着几颗残星少女的裙裾轻摆 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转头看去见阿莎姽从小厅出来正要回屋睡觉高明月不由吓了一跳忙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缓步到了李瑕屋外先是轻轻推开外屋的门进去到了里屋、脱了鞋提着脚步更轻。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躲在屏风后往里面偷瞄了一下很快便听到李瑕的声音。 “嗯?明月?” “不是不是我就想看看你醒了没有。” “刚醒来你过来” 李瑕还未完全清醒从被窝里伸出手拉住高明月的手。 “你的手好冰坐下盖上被子我们说说话。” “是否我把你吵醒了?” “不是平时醒得便早今日想多懒一会但到点还是醒了。”李瑕拉着高明月在床边坐下舒服得叹了声“这两年难得有这般清闲的时候。” “这被褥舒服吧?李夫人特地派人到叙州城里打的说是庆符少有这般料子。” “很舒服啊明月屋里也是吗?” “嗯我与巧儿一人一床冬天睡可暖和了。但巧儿嫌热, 总说自己是北方人不怕冷, 其实从小就活在南边” 虽说想见面, 但见了面又哪有许多正事要说?无非是这些琐碎的家常。 说着说着李瑕已把高明月拥进被窝里。 小姑娘本来叽叽喳喳的被他一抱, 吓得一下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我先去让厨房把早餐做了你今天吃三个蛋配豆丝怎么样?” “不急再抱一会。” “不好吧?” “都快成亲了, 也不做什么。” 高明月有些抗拒, 一边感受着李瑕暖和的身子, 一边犹豫着要不要逃开但一双脚被李瑕夹着。 她缩了缩趾头, 渐渐没那么冷了也放松了些。 “那你不要乱来。” “不乱来。” 高明月这才埋在李瑕怀里感到很舒服。 “嗯?在家里歇着, 就别把匕首放在榻上了, 万一伤到自己。” 李瑕闻着她发丝的香味, “嗯”了一声, 道:“过几日便成亲了再等等婚事都安排好了吗?” “我也不知, 不过李家夫人很上心呢现在全县都知道李知县要成亲了乡亲们送了好多东西过来。” “说到李夫人, 有件事告诉你。”李瑕道:“不过需要保密。” “秘密吗?” “嗯。” 哪怕李瑕不屑于去冒充他人儿子但明面上却也撇不掉与李墉的父子关系, 该定的名份早晚还是得定。 换句话说坦诚是他给李墉的, 身份却是属于世俗的。 另外如今李墉做了那么多, 李瑕虽为人疏离偶尔也难免心软。 这次去了鄂州一趟与贾似道有了默契说出来问题也不大。 “其实李西陵便是李墉是我的‘身’父。” “嗯?” 高明月抬起头惊讶地瞪大了眼。 李瑕道:“在临安时你也听说过, 他得罪了人只好隐姓埋名不好相认。” 高明月愣了愣也不知想到什么, 忽然慌得厉害。 “那怎么办?我我待李夫人待她就就” “没事的刘苏苏并非我的生母。” 高明月才不听李瑕劝解仔细回想了这些日子与刘苏苏的相处认认真真确定自己没有失礼方才舒了口气。 “怪不得李夫人提议接亲时从李家接过来呢。”她小声嘀咕道“想必还是想相认的。” “嗯。” 对李瑕而言不愿多提这事说过了也就换了个话题。 “我们成亲时慕儒我也该改口叫二哥了他能来吗?” “二哥怕是来不了带了封信过来他与蒙军打了一仗。” “我知道刚回来便听韩老说了蒙军急着攻入广西该不会大举对威宁动兵。” “嗯二哥有些生气说我们太急了他抽不出空过来。” “他是担心你嫁得不够风光但风光是给旁人看的日子过得好或不好看我们自己。” 高明月低声道:“我明白能嫁你很欢喜很欢喜。” 这是她少有的告白说完又把头埋进李瑕怀里。 两人便这般窝着在冬日里体会着彼此的温度。 “你之前不是说吗?以前有很多露水情缘以后要纳很多妾但都没看到欸。” “嗯?想见她们?” “只是觉得奇怪啊都没见到。” 李瑕搂着高明月道:“以前我自认为是花丛老手实则那些女子多是因我的优秀被吸引而已未必有多少真情近来发现我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擅于谈恋爱。” 什么“我的优秀”这样的话显得十分自夸但李瑕的语气平平静静。 他以往未经历过同甘共苦生死相依、或是不顾敌国恩怨也痴心相付的深情如今方知这其中有大差别。 这感受大抵上便是“都是平常经验都是平常影象。”“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 高明月有些听不太懂嗔道:“明明就很” “就很什么?” “就很招女子喜欢。嗯?不把匕首拿开吗不会有刺客的” 李瑕已低下头吻了过去 韩巧儿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第一件事便是去挖了小竹子喂小竹熊。 她站在院里看着前面的小小竹圃想了想表情渐渐坚定起来。 像是立了什么大志向。 “得要种一片大竹林才可以。” “养一只太孤单了种片大竹林多养几只。” 冬日的天一点点大亮。 喂小竹熊的时光惬意而悠闲好一会高明月才过来蹲在韩巧儿身边眼睛亮亮的。 “高姐姐你去哪里了?” “没去哪里啊。” “李哥哥还未醒呢方才我到他屋门口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明月又想到那长长的吻脸上泛起红晕道:“你啊只顾着喂它自己吃过了吗?” “一会等李哥哥活动完大家一起吃高姐姐你今天好漂亮。” “我们天天见面不都一样吗?” “明明不一样。” “对了姑姑呢?” “她应该不久前才去睡的估计她昨儿在这里坐了一晚上看着这小胖墩我坐下来的时候毯子还是热的。” “好吧。”高明月捋了捋发丝。 两人闲聊着很快便闻到厨房那边传来的香味。 比起平时这香味显得格外好闻。 “李哥哥回来了可真好啊要是不用打仗他哪也不用去该有多好。” “是啊不用打仗该有多好” 正文 第399章 凌霄城 这一年腊月战火其实还是不断。 京湖战场塔察儿对樊城发起了最后的攻势;两淮战场史枢已出兵配合塔察儿;川蜀战场纽璘已重据川西准备来年再攻重庆。。 西南阿术已驱兵进入宋朝羁縻地罗氏鬼国将与吕文德战于播州。 却有些小小的地方被人忽略了长江天险与川滇的群山夹着的蜀南。 去岁兀良合台的侵蜀之战并未伤及这里;大理的蒙军受到了重创斡腹攻宋已显得吃力;成都之战宋军虽败蒙军却也吃了不小的亏这些给了庆符县休养生息的机会。 小县城在年节之际显得十分详和甚至还隐隐显出些繁荣的样子。 同时蜀南还有一座山城也在这一年建成——凌霄城。 凌霄城处于长宁县与兴文县交界可由长宁河向北直达长江随时支援北线的长江战场。 蒙军若从大理再攻蜀南凌霄城则可出兵扼住五尺道。 因此兀良合台侵蜀之后蒲择之不惜花费大量钱粮、劳力马上下令修筑凌霄城。 李瑕推断蒙军明后年不会来放心大胆地建了威宁城。但蒲择之地位不同考虑的亦不同若无凌霄城重庆府随时有腹背受敌的危险。 许多战略亦受影响比如宋军如何还敢放心出川西、川北? 大理蒙军是转向鬼氏罗国了不假这不能说明凌霄城没有意义。或许恰是因为有凌霄城阿术才暂时不敢攻蜀南。 这是宋朝蜀帅与蒙古大理都元帅之间的博弈。 论对五尺道的防御庆符县、筠连州远比凌霄城更近但地势不好没有这样险峻高耸且山顶平坦的方山。 李瑕选择在平地、大宋官方选择山城屯兵是出于对自身实力及蒙军战力的微妙判断。 李瑕不像普通宋军那般畏惧蒙军他赞同余玠的山城防御体系但认为不能仅凭山城而该以山城扼住要道以点扩线、以线扩面在抗蒙同时保证军民生息。 总而言之凌霄城的战略意义与庆符军有了一部分的重合。 那么驻守凌霄城的长宁军与庆符军必须形成默契才能更好地分配兵力甚至在抵御大理蒙军的同时支援长江防线。 十月凌霄城筑城易士英马上便派人往庆符县请李瑕但得到的回复是“李知县公务去了”。 直到了十二月初八, 李瑕料理好县中事务, 才东往凌霄城见易士英。 路途不远, 两地相距不过百余里。但山路弯弯绕绕慢慢骑马也要八个时辰。 夜里露宿歇了一夜次日清里, 李瑕才抵达凌霄山下。 抬头看去山高而直, 笔耸入云。 上山的山路只容一人通行, 向导在前, 姜饭跟着向导在前护卫李瑕后面还跟着两个护卫。 “知县要小心, 前几日下过雨这地上的青苔滑得很还有毒蛇出没。” “嗯。” “这条路人称‘四十八拐’, 难走咧。还有另一条路更难走, 得从悬崖上过吊桥, 怕死个人。” “是啊, 如此地势蒙军绝难攻下” 走了整整两个时辰, 中午时李瑕才攀上凌霄山。 凌霄城规模比云顶城还要浩大在山下看去仿佛是一块天然的巨岩, 走近了才认出是城墙。 登上山头之前迎面便是一段半人高的石墙, 这是用来供宋军蹲在后面射箭的。若蒙军攻山这道防线可使城门处从容布置兵力。 一声喝问自石墙后响起。 “来者何人?!” “庆符知县李瑕来访, 求见易守臣这是信令” 好一会儿之后, 守军仔细确认了信令无误才移开箭簇放行。 李瑕俯身钻过小洞再一拐便看到了城门左边是天然的巨岩右边是万丈深渊道路仅有一步宽, 稍不留意便坠入悬崖尸骨无存。 “放知庆符县事李瑕入城!” 吱吱呀呀的响声中城门被打开 眼前豁然开朗。 放眼看去是一望无际的平地远处的营盘外田亩井然, 近处的校城上士兵齐整正可谓是“四十八拐天梯立断颈岩下一线天。烽火台上狼烟举跑马场前鼓角喧” 进了城转头看去只见城门边的巨岩上刻着一列小字字迹清晰。 “宋兴昌乙卯年鞑贼自云南斡腹。越明年制臣蒲择之以天子命命帅臣朱禩孙措置泸叙长宁边面。又明年城凌霄为屯兵峙粮、出攻入守据依之地。闰四月经始冬十月告成。长宁守臣易士英任责、潼川路总管朱文正督工” 李瑕默默看着那“制臣蒲择之”五字心头也不知做作感想。 想到了成都之战想到贾似道所言蒲择之已被弹劾还想到大宋军民抗蒙二十余年川中流血数百万人 这种情况下还有一座新城筑起屹立于高山是何等决心? 莫然的仿佛有浩然之气扑面而来。 天地沧桑、历史洪流。 何谓千古?何谓功业?眼下是史书还是当世? “李知县!” 李瑕听得喊声回过头只见是祝成大步奔来。 他在这寒冬腊月还披着盔甲显然是刚操练完走近了一看他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汗珠。 “李知县!你终于来了守臣等了你好久!” 祝成摊开双臂似想抱李瑕却硬生生止了一下。 李瑕摊了摊手两人方才抱了一下祝成于是哈哈大笑。 两人交情说不上深但李瑕替祝成揽过火烧大户林园之事又送过长宁军粮食倒也值得他这般热情。 “快走吧易守臣刚点完了兵正在用饭我带你过去” “好。” 李瑕转身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跃过城墙能看到远处的群山让人感觉天地山川皆在眼下顿生豪情 中午的菜肴很简单一碗粗粮盖着两块腊肉和一点腌菜再配上一碗淡如水的热汤。 一城守将也好、一县知县也罢就坐在小板凳上与士卒们一起吃了饭。 “凌霄城新筑菜还未种好让非瑜见笑了。” “易守臣客气汤下肚了暖和。” 易士英笑了笑道:“听说你要成亲了拿何物送你作贺为好对了带了两卷兵书” 他四下看了看见别无旁物遂带着李瑕向住处走去。 山城显然清苦不比在长宁县时。 李瑕目光看去见易士英瘦了很多脸颊包着骨头胡须也白了不少。 半年筑如此浩大之城显然艰苦异常。 简单的寒暄过后他们坐在摇摇晃晃的长凳上说起正事。 “成都一战未免可惜呐。” 易士英没有茶叶自拾了些干炭烧火煮水嘴里叹道:“犹记前番相见我与你评刘武仲未想到再见面他已历箭滩渡之败。” “箭滩渡之败确实太可惜了。”李瑕道:“近来听了许多事从宋金争战、到联蒙灭金、再到抗蒙这些年大宋有太多次机会志士前仆后继却每每功亏一篑不知是为何无力把握这些机会?” 二十余年间有多少英雄事? 仅李瑕听闻的便有孟珙灭金、赵葵兵出河洛、贾涉经营山东、余玠镇守川蜀俱让人惋惜。 易士英不知如何回答默然半晌摇头苦笑道:“我听闻战报亦是苦思数月但想来蒲帅便是换我守箭滩渡亦是守不住。” “不知朝廷对刘整如何处置?” “蒲帅已上书请罪揽下了过错。幸而成都之战非无战果斩杀阿答胡、迁十余万人口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易士英缓缓扇着火又道:“如今凌霄城已筑成我欲迁五千人上山屯田非瑜意下如何?” “好我回县之后便安排。”李瑕道:“再送些粮食与物资上山马上要过年了山上军民也该过个好年。” 易士英爽朗大笑。 他虽是文官但久在行伍自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 “如此老夫那两卷兵书便值了太值了。” 李瑕亦笑真心喜悦。 说笑过后易士英拍着膝头眼中有喜色亦有忧愁问道:“非瑜对接下来的战事如何看待的?” 李瑕笑容敛去认真地回答起来。 “我敢断言明岁蒙军之攻势必更凌厉战事之规模将远胜往年” 正文 第400章 推论 搭在火炉上的水壶看着有年头了水烧开后咕咕作响水从破裂的壶盖上溅出。 易士英缓缓扇着烟气徐徐问道:“非瑜因何敢说‘断言’二字?” 李瑕没有马上回答反而道:“我辛苦从北地带回来的情报有数十册记载了二十余年间蒙古国诸事可惜朝中少有人肯细看。” “非是不肯看。”易士英道:“而是未到我等手中。” 这句话李瑕听得明白那份情报他交给了丁大全、贾似道。 丁大全无心理会这些贾似道虽拿了情报却也不会整理给别的官员因为党争。 李瑕懒得多管朝中党争他已接回了杨果不再害怕北面的线人身份泄漏于是将当初得到的情报、加上他记忆中的历史信息给易士英分析起来 “之所以敢断言是对蒙古形势的推断。。二十余年间蒙古人内斗也十分激烈。成吉思汗铁木真死后汗位由窝阔台继承。窝阔台先是联宋灭金后大举南侵。 当年川蜀战场蒙军西路统帅是窝阔台的次子阔端阔端攻破成都屠戮我大宋子民以百万计。 京湖战场蒙军中路统帅则是窝阔台的三子阔出。阔出是窝阔台最喜爱的一个儿子也是他选定的汗位继承人。 但就在端平三年的京湖战场上发生了一件事。” 易士英沉吟道:“江陵之战?” “是阔出在襄阳病死了。” “非病死。”易士英道:“乃被我大宋将士飞矢击伤不治而亡。” 李瑕道:“嗯情报上说阔出是病死的。” 易士英抬头望向窗外目光中带着追忆。 “端平二年起蒙军连破襄阳、随州、郢州、德安等地京湖防线千疮百孔。危难之际是孟少保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江陵之战、黄州之战先后大胜收复襄樊退敌于夔州、兵出川蜀可谓力挽狂澜” 追忆之后易士英道:“阔出该是死在江陵之战, 可惜只中乱箭, 未能檄首。” 李瑕近来发现蒙古国有一个德性, 每有大将战死战报上永远都是说死了或喝酒喝死的, 或水土不服死的。 比如成都之战蒙古国传递给各方世侯的消息都是“会阿胡答、阿卜干死”, 仿佛是“正好阿胡答、阿卜干死了, 所以这战打成这样”, 只有仔细打听的人才知具体经过。 也许蒙宋这段历史之所以不为后世人熟知一定程度上也与蒙人修史语焉不详有关。 “接着说吧。” “阔出之死看似平静, 其实已埋下了蒙古汗位之争的种子。”李瑕道:“窝阔台阔出死后一心将汗位传给阔出的儿子失烈门那一年, 失烈门还只是个很小的孩子。” “嫡孙?” “蒙人不讲嫡庶, 窝阔台有六个皇后, 长子贵由、三子阔出都是其六皇后所生。” 易士英嗤道:“蛮夷。” “情报上称这六皇后为‘乃马真后’, 乃马真想要立长子贵由继位但窝阔台为了孙子的汗位, 将贵由派去西征这便是‘长子西征’了。” 李瑕说着摇了摇头。 他以往便听说过“长子西征”, 知道这一战蒙古人横扫欧亚大陆厉害是真的很厉害。 但仔细想过后反而觉得窝阔台把贵由、拔都、蒙哥、不里这一群黄金家族的长子全派出去, 只怕不是为了“打击东欧列强、震慑西欧”也许只是为了保证孙子继位而已。 “后来, 窝阔台喝酒喝到中风而死乃马真并未将汗位给失烈门, 而是她自己揽权称制” “妇人称制?” “是她主政蒙古国四年有余待贵由西征归来方才将汗位传给长子。但贵由称汗后依旧是由她垂帘听政。” “蛮夷。”易士英再次评论道。 李瑕道:“蒙古汗位不仅由大汗指定还需经过大朝会推选。当时, 拔都拒不参加大朝会推选贵由。” “拔都是谁?” 对于易士英而言蒙古国太远孛儿只斤氏子孙也太多了没有情报来源, 实在是认不全何况拔都一直是在蒙古的西线作战。 “铁木真的长子次孙。”李瑕道:“总之贵由继位第二年便要去讨伐拔都。” “唉” 李瑕知易士英为何叹气道:“守臣不必惋惜当年不是没有北复之机那正是余帅镇守四川谋复汉中之时。余帅若未冤死趁机攻克汉中川蜀局势不至如此。” 这话李瑕是故意说的末了还补了一句道:“当然我们经营好了三大防线。” 易士英良久无言。 “贵由在讨伐拔都的路上病死了似乎也是酒色过度。贵由的妃子于是仿效乃马真称制被称为海迷失后。” “又是妇人主国?” “是之后的蒙古国汗位争夺惨烈远甚于我大宋党争。” 李瑕拿起一块布把炉火上的水壶拿下来思考着如何最简洁地向易士英描绘贵由死后蒙古宗室之间的血腥争斗。 “总而言之直到七年前拖雷家族的蒙哥夺得了汗位杀尽了窝阔台家族的反对者。而这场争斗除了刀兵相夺还有财富之争。” “财富之争?” “蒙古国洗卷了偌大的疆域孛儿只斤氏个个富可敌国。”李瑕道:“要争权夺势必须往分封在各地的宗王、将军、大臣处送钱以此收买人心。 因此蒙人最重视财宝。他们不像我们大宋君权至高蒙哥欲要子孙汗位稳固必须尽快攻下我大宋攫取江南钱财确保财富远胜于诸王。 这次他为何对忽必烈动手?便是因忽必烈经营中原聚齐了太多的财富。他既已逼忽必烈交权又是嗜战之人我认为他有亲征之意。” 李瑕这一番话说了很久。 他不是漫无目的的闲扯之所以与易士英说这些一则他需要长宁军对之后两三年的形势有所预备; 二则也是给这些困守山城的将士一个心理暗示蒙古不是铁板一块不是看起来那般难以战胜。 还有更多的原因比如在长宁军面前展示他的战略眼光一点点让他们信服;让困守山城的易士英能了解更多蒙古的情况助其更了解蒙古势态。 易士英听罢眉宇间更显忧虑。 “非瑜认为鞑首将会亲征?” “是若分析蒙哥如今处境他极可能会做这样的决定。” 李瑕对易士英的说辞与贾似道不同。 因为贾似道对这些看得很明白但无利则不动李瑕只能抛出足够打动他的情报; 易士英不同在乎的是抗蒙战争本身、想的是保卫一方李瑕要分析的是形势。 “我会递封信给蒲帅向他提出你的推测。” 李瑕道:“到时叙、泸方面必会面对蒙军的大攻势庆符军与长宁军如何协防当早作安排。” “请你来便是为了此事。”易士英沉吟道:“我看庆符军已扩军至两千余人建制” “我已请奏朝廷建制很快便要下达。战乱之中有些违制之处望守臣理解。” 易士英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战事若起请庆符军分出一部分战力驻守凌霄城则长宁军随时可全力北上支援长江防线如何?” 李瑕道:“依我之见不如将庆符军与长宁军合练如此需调步兵时调步兵、需调水师时调水师战事漫长时还可轮调出战使伤员得以养伤、疲师得以休整、城池得以驻守、长江防线得以支援岂不更妥?” “合练?” “合练而不合编让将士们互相熟悉作战时亦有大益处。” 易士英初听这想法一时未及深思但转头看向李瑕只见这年轻人眼里满是真诚。 良久他赞许地用力点了点头。 “你练兵不易甚有无知者私下诽议庆符军乃私军今日相谈方知非瑜未挟半点私心一腔热血忠忱坦荡” 正文 第401章 宋挥玉斧 烧好的热水终于可以喝了易士英捧了茶杯饮了一口只觉从喉咙到肺腑一片滚烫。 恰如李瑕对大宋社稷的热忱。 蜀南这一带本就是长宁军的防线。蒙军从大理国攻来之前长宁军并无大大的防御压力。 没想到反而是蒙军自西南斡腹之后这边建了凌霄城那边庆符军渐渐成军。 易士英对此本有忧虑担心李瑕年轻气盛且将兵将视为己物不肯与长宁军协作。 费了那般多钱粮各自作战甚至还可能互相牵制。。 没想到李瑕竟是毫不忌讳他多管庆符军闲事还主动提出合练。 “庆符军成军不久需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便请易守臣多费心了。如今蜀南暂时安定便可先派一部分兵马到庆符县操练年节前再运些物资上山” “如此一来岂不是长宁军吃你的、喝你的?” 李瑕抬了抬手中的杯子道:“今日我亦喝了守臣家的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话其实一点都不好笑但两人还是碰了碰杯很是开怀。 就着白开水竟也喝出了好酒的氛围。 关于如何合练又商量了许久时间过得很快渐渐已到傍晚。 “非瑜有经济之才啊短短一年间使庆符县日渐繁荣财力、物力已远胜长宁县。” 易士英这“经济”二字指的其实是“经邦济世”是颇高的赞赏。 李瑕愧不敢当道:“脱不开朝廷和民间的支持蜀南初经战火不少大户人家捐出罢了与易守臣直言我为官时短处事有许多不稳妥之处还请恕罪。” 这道歉是该的长宁军的军需大多来自淯井监李瑕的私盐生意越滚越大一定程度上其实是侵占了长宁军的供应。 但易士英摆了摆手, 道:“非是要谈这些, 皆是为大宋守国。但我听闻, 非瑜在开辟与大理的商道?” “是。” “前些日子庆符县出动劳力以火药炸山, 拓修了五尺道?” 李瑕又点点头应了。 这事是他北上前安排的李墉与韩承绪一起做的。 五尺道并不是整条道路都那么狭窄险峻, 而是其中部分险峻之处限制了它的通行。 从秦修五尺道到汉晋修南夷道, 最后到唐修石门道, 这条路已四百余年未有大修过。 四百余年间已有了火药的运用, 不再需要秦人那种“积薪烧岩”的艰苦办法。 李瑕暂时还没实力重修整条路只能将庆符往威宁城的难行之处炸开以期加快两地之间的往来。 没想到易士英却是摇头道:“此事欠妥了。” “不知何处欠妥?” 易士英抬手指了指, 道:“筑凌霄城, 为的便是据险要之地以拒蒙军。岂有化险峻为通途之理?” 李瑕道:“有一事我始终未想明白。蒙军攻入大理, 据称死于瘴气者十万人, 便当是夸口之言但忽必烈攻下大理后很快北返, 近年来大理蒙军与滇地诸部鏖战入蜀南、攻自杞、攻交趾、攻罗氏鬼国, 伤亡惨重所余不到万人。为何朝廷宁花大力气筑凌霄城, 而不试着反攻大理?” “岂是易事?大理君臣皆降兵将皆已效忠蒙古。” “然大理人心未降, 今岁舍利佛揭竿起事聚众二十万人。若有我大宋官军配合, 未必不能将蒙军从西南驱逐。” 易士英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大宋立国初年王全斌平定四川曾献地图于朝廷谏言乘势取大理国。当时太祖皇帝手执玉斧划地图之大渡河, 言‘此外非吾有也’近三百年来我大宋从未向大理动兵。” “因祖训而不出兵岂非荒唐?如今大理已在蒙古治下” “其中自有因由, 太祖皇帝实鉴于唐与南诏之事。南诏附唐、叛唐反复甚至一度攻破成都唐大兴发兵伐南诏双双灭国遂有‘唐之祸基于南诏’之说。为何?因滇南地势险峻” “滇南地势险峻?蒙军为何不怕地势险峻” “此等大事自有官家与庙堂诸公定夺非你我一介地方官” 两人互相打断了对方几句话之后李瑕忽然道:“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蒙蒙跨革囊说来说去就是这大宋朝廷骨子里的软弱与不思上进。” 易士英愣住。 他是真的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李瑕会突然间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所谓“汉习楼船”汉武帝发兵征伐西南被洱海相阻而土著熟悉水战。汉武帝遂在长安仿造滇池、开凿出一个“昆明池”练水师最后派郭昌领军入滇设立益州郡统治云南。 所谓“唐标铁柱”唐朝与吐蕃争夺四川边境及洱海时唐中宗遣唐九征为讨击使击毁吐蕃城堡、切断了吐蕃与洱海的通道。唐军大胜勒石建碑以记唐朝对洱海地域的有效统治。 所谓“元跨革囊”忽必烈南征大理过大渡河后为金沙江所阻命令将士杀死牛羊将牛羊皮吹成革囊强渡大江。 汉唐之强、蒙古之强首先便是这一往无前的决心、无可阻挡的霸道。 唯有宋挥玉斧以划大渡河此外非吾有也遂西南不通中州三百年。 这些典故易士英都知道但却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它们类比相反汉唐的雄风这大宋朝廷显得那样可悲可怜。 那句“骨子里的软弱与不思上进”刺耳惊心。 良久易士英才反应过来猛地掷下手中的水杯。 “咣啷!” 响声中那滚烫的热水洒了一地。 恰如李瑕对大宋社稷的热忱。 “李非瑜!你住口!” 李瑕却不住口又缓缓问道:“鉴唐与南诏之祸遂不取西南。那鉴于靖康之耻是否连河洛也该不要?” “你太放肆了!还不给我住口?!咳咳咳咳” “易守臣费心力、熬肝胆修筑了这凌霄城其山高也、险也便是数十万蒙军只怕也未必攻下。可有何用呢?真抵得了蒙军斡腹?真保全得了川蜀?” 易士英气得大咳不止眼睛都已通红看向李瑕摇了摇头道:“你年轻咳万不敢妄议朝廷社稷牢骚太多误你前程” 李瑕恍若未闻继续道:“以此地之险峻、以军民之奋勇或许临安城被攻下凌霄城依旧屹立但只会守守不住社稷江山。” “李非瑕你够了!” 易士英站起身强止住咳嗽手指几乎顶到李瑕鼻子上。 “莫再让我听到一句妄议之言给我停止拓修五尺道否则一旦蒙军入蜀你担待不起!” 他许是还将李瑕当成敢言直谏的忠臣、想说些逆耳良言虽然盛怒却也不至于对李瑕不利。 “留在凌霄城好好反省!想明白错在何处了我再放你下山!” 一句话说罢易士英大步踹门而出 李瑕独自坐在屋子里神色平静。 他并非是激愤之下才说这些而是故意激怒易士英为的是在其心中埋下种子。 再发怒也没关系待到他今日所有的推论成为现实易士英便会陡然发现这年轻人眼光如此长远、料事如此之准。 待到他打通大理易士英便会发现五尺道之事错的是谁。 一件事两件事也许会有一日易士英能回想起这段对话 李瑕其实也不愿算计易士英。 彼此初识正是在五尺道上彼时的易士英虽也儒雅却威风凛凛。短短一年间为了修筑这凌霄城他已熬得枯瘦。 李瑕敬重他。 但也怜悯他将满腔忠贞、一身孤勇全放在这清苦的凌霄城上受困于全无开拓之心与远见的朝廷。 在一个冠军看来赢得敬重很好但赢得胜利更好。 “一起赢吧。”李瑕拾起地上的碎陶如此喃喃道 正文 第402章 争吵 李瑕在凌霄城住了一夜。 他知道易士英有君子之风、爱才之心不会真拿他这个口无遮拦的年轻人如何。因此他十分坦然。 次日两人再见面易士英看李瑕从容自处的模样便知李瑕并无反省不由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易守臣莫忧昨日确是我心急了。这样吧五尺道是疏是堵我请奏朝廷由朝廷决议如何?” “唉好吧。” 李瑕指了指叠好的被褥道:“昨夜易守臣将这住所让于我” “非是让于你。。”易士英道:“老夫本要去兵营值宿。” “总之这份厚待小子深谢。”李瑕行了一礼。 说来贾似道请李瑕到凤园奢华招待也未得到如此礼谢、 易士英也歇了怒火板着脸道:“朝廷自有章程仗如何打须遁例而为。你自诩才高却不可事事依你的主意可明白?” 李瑕道:“我认为被动防守终是不妥因此有些激动了。” “年轻人棱角太锋利是祸非福。” “谢守臣提点。” 易士英无权羁留李瑕得了个台阶不再说什么“想明白了再放你下山”瞪了他一眼递过手中的两册兵书。 “我看该给你些修身养性之书才是下次来领罢了。” 李瑕笑了笑伸手接过。 一本是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另一本是武经总要皆是易士英的手抄本书的内容都不多却有许多感悟写在上面 “如此厚礼小子惶恐。” “该惶恐的时候不惶恐。”易士英低骂一声轻笑之后又板起脸喝道:“祝成!送李知县下山” 李瑕一路穿过校场在城门处见到姜饭。 “知县。” “到哪滚了一身泥?” 姜饭不敢隐瞒低声道:“也没什么就打了一架。” “嗯?” “有个长宁军校官看到小人和同伴小声嘀咕‘怎有个残废’小人耳尖听到了跟他绊了几句就打起来了。” 祝成一听脸色便沉下来怒道:“哪个狗娘养的?!” “祝将军莫急。”姜饭忙道:“他一开始不知道小人是庆符军打过了之后便说要置酒赔罪咧。” 李瑕问道:“这山上有酒?” “那没有他给小人打了个欠条。” 祝成道:“给我看看。” 姜饭一只手掏了一会, 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树皮。 祝成看了, 眉头便拧起来, 只见上面只刻了个酒壶的图案也没签押实在看不出是麾下哪个混账。 “姓甚名谁也没写?” 姜饭显然不打算出卖对方, 赔笑着收回了那块树皮道:“小人也不知他姓名。” 祝成啐了一口, 道:“吃了庆符的粮, 打庆符的人, 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待我找到了抽他几鞭子。” “无妨, 不打不相识。” 李瑕见姜饭对那长宁军校将颇为回护心知没起什么大冲突小打小闹而已。 “他们能交朋友亦是好事, 望往后两军能亲如兄弟。” 祝成暗想姜饭也是傻的, 收了个白条, 嘴上却是笑着应道:“定会亲如兄弟, 李知县的为人真是没得说了。” 几人缓缓出了城门祝成执意要送李瑕下山, 说是将命在身不容推拒。 山路狭窄也只能一前一后走着聊天。 “前几日我从东面路过, 见长宁军似在与僰民作战?” “不是甚大战如今主要是以招抚为主, 免得这些西南夷投了蒙古。但这些僰人啊嚣张得很。易将军看仅仅招抚不行, 只好拉拢分化灭了几个小部族, 杀鸡儆猴才让几个大部落肯坐下来好好谈。” 李瑕道:“我到蜀南一年来听闻僰人源远流长与汉民共居千年事农耕被称为‘诸夷中最贤者’?” “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了易将军说是诸葛丞相那时候了。”祝成道:“到了我大宋朝, 僰人都不知叛乱过多少次了。” 他抬手一指远方的群山。 “李知县你看那边那就是僰王山山上有九丝城真宗朝时, 斗婆、斗望、斗郎先后起兵反宋打了两百年直到政和五年轮缚大囤之战平定了十余万僰人叛乱遂有我长宁军建于此地镇守一方为的就是防僰人再叛。” 李瑕点点头认为冲突两百余年宋朝对待僰民的策略或许是有些问题。 “长宁军中有会说僰语之人吗?” 祝成想了想道:“有几个僰人俘虏。” “可否借调给我?” “自是可以过几日我带兵到庆符县合练到时带上给李知县。” “多谢祝将军了。” “多大点事?李知县对僰人感兴趣我就多说些” 一行人缓缓走下崎岖的山道边走边闲谈。 祝成在后面说李瑕在前面听着思忖着结合后世的经验与今世的见闻该如何教化僰民。 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场闲谈也许避免了一个部族的消亡 一趟奔波李瑕在次日下午赶回庆符县韩祈安在城墙上看到他远远迎上来。 “阿郎回来了杨公到了刚与房主簿吵了一架” 韩祈安近来听闻元好问之死有些失落、愈发怀念亡妻平时却是不显行事依旧是矜矜业业。 他苦笑着低声说起来。 “杨公午间到的我们的人在叙州码头接至县内住所亦早已准备妥当。百余人车马入城房主簿听说北地名儒归附亦随父亲去待招初时相谈甚欢还一起逛了县城但聊到金国法统、科举便吵了起来” 哪怕都是读书人吵起架来也就那样。 先是吵法统无非是些老生长谈之词之后又吵到科举。 房言楷很是嘲笑了一番金国的科举认为杨果这种宏词科进士没有真材实学。 杨果举例辛弃疾在金国落榜却还能到宋朝作官可见宋朝进士不如金国。 房言楷反问“安知稼轩公不是无意仕金、故意落榜?哪怕真落榜稼轩公之词才比杨公如何?如由可见女真科场何等腐朽。” 杨果一时哑然。 房言楷又问“女真若为中州正统考科为何还将女真人与汉人分考特设女真进士科女真人仅考一场便可为官?” 杨果年老语速本就慢些之后再论两朝科场经义水平高低更是争不过房言楷。 “吵完了?”李瑕问道。 “是房主簿尚有案子须处置开堂去了。杨公犹在闷闷不乐正在城头上。” 李瑕抬头看了城墙一眼上了城头只见杨果正负手独立在那望着庆符县城发呆。 “杨公到了晚辈有失远迎失礼了。” 杨果转头看了李瑕身后的韩祈安一眼知道李瑕已听说了争吵之事觉得有些丢脸。 老人这种情绪如何说呢下不来台。 “让非瑜见笑了啊。”杨果叹息一声指了指县城又道:“过往老夫还觉得我等汉官将河南治理得井井有条。如今见此小小县城如此繁盛自愧弗如呐。” 说罢他终是恢复了名儒的气度又道:“老夫家中几个子弟皆是庸材不知可否遣他们随在房正书身边学治理之道?” 李瑕闻言不由颔首。 杨果这一手颇高明既是顾全大局向房言楷表明冰释前嫌之意又能磨砺家中子弟、使他们尽快融入。 另一方面房言楷幕下若多了几个北地来的年轻气盛之人难免有些小小的麻烦。这算是对房言楷的小小报复与考校。 甚至还能试探李瑕对庆符县的掌控程度 “好。”李瑕道:“此事我来安排房主簿会答应的。” 杨果抚须而笑终于是消解了初来乍到便被奚落了一番的不快。 “庆符县如此繁盛不知筠连、威宁二州如何?昭通府如何?” “筠连羁縻之地威宁城新建昭通还未建城远不如庆符。” 杨果摆手道:“毕竟是交通要道、占地广阔之地差不了啊。” “待杨公看过便知。”李瑕道:“我须到营地一趟安排些事务杨公可愿同去?” “好好今日便一睹庆符军风采” 正文 第403章 接风 庆符军如今已扩军至两千余人。 因成军时短将才不足每个佰将领兵两百。看似只增百人管起来却难了许多。 幸而这段时间战事稍歇给了他们慢慢适应的机会。 李瑕提议与长宁军合练除了怀有以后收服长宁军的心思也确实急需向长宁军学习练兵之法 这日刘金锁依旧是在校场上操练士卒。 他觉得兵营生活很是快活白日里虽忙傍晚时大家就可以蹴鞠晚间的课业有些讨厌但也能听些故事。 偶尔歇息之后还能与同袍们喝酒吹牛。。 简而言之玩伴多。 领兵两百说费力不费力每日依条例操练即可士卒们基本能做到令行禁止。但真要去打仗调动起来刘金锁便有些心虚了。 这不像几十人光用嗓子喊就行得传令分派他没把握。 “鲍独眼明日打一仗吗?!”借着歇息时刘金锁向鲍三大声问道。 “又演练?”鲍三擦着脸上的汗他方才亲自揍了几个站不直的新兵一顿累得满头大汗。 “不然呢?多演练着打几仗上了战场才有底啊。知县说的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啐练好了没一天到晚就要打打打就属你的队最歪。” “哪歪了你看多直!” “去把那几个腼着肚皮的扳正了再说。” 刘金锁瞪眼一看立马大骂道:“汪三两你个睁眼瞎又他娘是你的人!你这一什要是不会站给我再去跑一百圈” 鲍三听着他的嗓门有些羡慕。 刘金锁这人看着老其实才二十多每天像有用不完的劲, 不像他鲍三, 筋骨已经开始松了, 天一冷眼窝子都疼。 “知县来了站好。” “啧, 那老头一看就是个大官” “精兵非瑜练了支精兵。” 杨果站上点将台, 目光望着那一排排齐整的队伍, 久久不愿移开。 他不得不承认的宋朝的物力更强, 士卒的盔甲、武器都属精良。而李瑕治军也远胜他的预想。 李瑕道:“可惜人还是少了些。” “人少不怕只要心气在便好。”杨果犹不愿移开目光, 喃喃道。 他对蒙军与中原汉军颇熟悉不由作了一番对比。 “北地精兵也有、杂兵也多良莠不齐, 不谈史公与李璮、严实之间的战力差距, 便是各路史家军亦各不相同。而非瑜治军显比北地世侯用心, 无怪乎能屡斩大将。” “杨公过誉了, 这些人还需磨砺。” 李瑕不介意多陪杨果看看。 之前谈论地盘六百里山川实则是蛮荒之地不足以让杨果死心塌地效忠, 唯有庆符军才是李瑕最大的实力。 “我有意让杨公到昭通建城到时遣派一队人随杨公南下。扫除当年敢不附从者杨公看两百人可足矣?” “足矣, 有如此两百精兵再招募山民暂保一方治安足矣。但若是蒙军攻来, 还需非瑜派军策应。” “那是自然” 李瑕目光扫过校场心中思忖着到时选谁随杨果去昭通。 “知县。”刘金锁大步跑来, 高声问道:“我们再演练一场如何?让我与鲍三再打一仗呗。” “等我安排便是。天色也晚了收兵用饭吧。” “是!” 刘金锁先是抱拳应喏, 方才敢问道:“知县好久没跟我们一起用饭了聚聚吗?” “去吧一会派了杨公家过来就在军中置酒接风” “杨公?!” 刘金锁瞪目看了杨果一眼喜道:“知县当初给我们情报的就是这位杨公?” “正是。” “大熟人啊!”刘金锁道:“现在可以说杨公身份了?” “嗯。” “兄弟们, 我老刘可没骗你们啊去年我随知县杀入开封城就是这位杨公给了我们重要情报。” 诸佰将唰地一下纷纷起身大声道:“敬杨公!” “坐, 诸君且坐” “和你们说亏得杨公我才知道蒙古许多事。”刘金锁声音大极“兀良合台要打来我早就知道。” “刘大傻子你也能看得懂情报?” “看不懂我还不会听吗?我告诉你们北地的世侯哦是谁我就不说了早晚得和我们一起打蒙鞑。” “怕是你不知是谁吧?” “哈哈我知道但不告诉你们这些傻子。”刘金锁大笑。 他显得很是忙碌说完又转向杨果道:“杨公啊知县与你会面之时我就在开封城。你可有听过我的事?” “好好听说了听说了。” 杨果与这粗莽人实在不知说些什么一时竟恍然觉得还是与房言楷相处更自在些。 李瑕是特意将接风宴置在军中的。 他有时不太讲世俗礼法规矩诸如文人、武人不好并坐之类。 文雅也好、粗鲁也罢当此国难之际再区分开来若免也矫情太多。 他甚至打算哪天把房言楷拉到这军中来与这些浑身臭气的汉子们厮混数日。 相比宋朝文官北地文人反而没有太多轻视武人之心此时杨果虽不适应却并不感到被冒犯。 他听着这些大嗓门渐渐还是感受到了庆符对他的欢迎也感受到了李瑕麾下这支兵马确实有收复之志。 “刘大傻子说的对!往后让杨公联络到时南北汉人共击蒙鞑何愁蜀川难守。” “嘿你们知道吗?我祖母是陕西人” “” 杨果听到后来渐渐放开向李瑕道:“将领有志气士卒方有志气啊。” 李瑕转过头问道:“杨公说什么?” “说你们很好。”杨果朗声道。 刘金锁大笑。 “哈哈当然好我们打赢了好几仗呢。” 这夜里多是刘金锁在说说等来年战事不紧了他要将柳娘接来以后复汉中、复关陇到汴京去定居。 “临安行在有甚好的?待回了汴京我老刘就是京师人了!” 杨果只饮了两杯酒但似乎有些醉了大笑道:“好一个京师人!到时老夫与你同回开封回去!” “对回去!” 夜深。 杨果一家被安置在了庆符县。 哪怕要去昭通建城也非急于一时之事必须先熟悉李瑕这个势力接着准备妥当这些会由韩家父子与他接触。 李瑕送了杨果又稍忙了一会方才踏着月色返回了县衙。 这一趟去凌霄城五日未见家里人他亦是有些想念。 这情绪重生之初是没有的。 走过院子绕过回廊推开偏厅的门一阵暖意拂面而来。 厅上高明月与韩巧儿正在陪小竹熊玩屏风后一抹黑色的裙摆一闪而过。那是阿莎姽见李瑕回来跑掉了。 因李瑕想让她帮忙收服深山老苗她嫌烦近来一直便躲着。 当然阿莎姽自有其神秘气质只有在李瑕眼里显得很傻气罢了。 “回来了?喝酒了吗?” “没喝下午本想先回家一趟正好杨公到了带他到营里与佰将们见见。” “嗯知道你回来了我们便放心你自忙你的不用担心家里。” “怕是只有年前这段时间闲适些多陪陪你们吧。” “李哥哥不知羞好几天没见怎就叫多陪了” 李瑕笑了笑随意在毯子上坐下拿着小竹子掰着。 近来忙着的事虽然轻松却能让他感受到势力正在一点点积蓄。 而若说年节前还有哪桩大事没办想来便是成亲了。 转头看去只见桌案上已摆上了好几匹红绸喜烛亦已做好送来很快便要开始布置 正文 第404章 筹办 年节愈近庆符县又添了两个集市热闹氛围似有胜过叙州城的架势。 安置了十万余川西人口之后城墙外已建起了一片片屋舍商铺使得县城的规模扩大开来。 腊月二十一队百余人车马由南边缓缓而来马车上载着一个个箱子引人侧目。 他们一路穿过城外的新城大街进到南城门。两个领队的管事一路张望互相交谈着。 “大宋还是繁华啊看这巡兵是多但城门怎么无守卫?” “城外房屋人口远胜于城内守着城门还有何用?” “也该再建新城墙才是。” “这恰说明此间兴盛之快郡主这位夫婿实有大才干” 在拥闹的长街上走了不多时迎面一队巡捕大步走来拱了拱手问道:“你们运货来关税可缴过了烦将凭证给我查看。。” 两个管事对视一下只觉这般客气的胥吏真少见。 “我等非是客商家中主人命我等前来送嫁敢问县衙可是往前直走?” 那快班班头吃了一惊看向那一辆辆马车暗骂沿途的关卡竟也不派人来报忙引着他们去县衙。 “黄金二百两、白银五千两、玉如意六柄、龙凤呈祥珐琅盘一套、彩绘鸳鸯图夹纻胎漆奁一副” 小半个时辰后李瑕接待了来人之后拿着一份长长的礼单给高明月两人交头商量了一会皆有些迷茫。 “我的嫁妆?” “嗯高琼大哥派人送来的。” 高明月又瞄了那礼单一眼有些被吓到抬头问道:“统矢城也不富庶大哥竟拿出这么多钱财置办?” “他那人做事太周到怕是预料到了二哥的情形。我算了一下置办这些礼物他该是尽了全力了。” 宋朝风气就是这样, 送女儿出嫁时攀比嫁妆。比如苏轼的弟弟苏辙嫁女时便卖了一块好地, 得钱九千四百贯为女儿作嫁妆, 自言“破家嫁女”。 这种士大夫间的攀比也传到民间使宋朝常常出现嫁女时“红妆十里”的场景。嫁妆多少直接影响到新妇在婆家的地位。 高琼世家子弟出身, 了解宋朝风俗。又料到高长寿如今在威宁尚需要李瑕帮衬置办不起嫁妆, 于是掏了这份钱财。 不仅是破家送嫁, 且还担了莫大的危险, 一旦让蒙古人发现这统矢城主所为一个“通宋”的罪名下来, 甚至是灭家之祸。 但高琼还是这般做了既是高氏“三王一帝五封侯”的颜面不能丢也是对李瑕的看重。 “那你收了吧。”高明月说着, 将礼单塞在李瑕手里, 彼此手又碰了一下, 滑滑的。 “我听说嫁妆是女方的私产。”李瑕难得开了个玩笑, 道:“盗取妻财是犯了宋刑统的。” “那我我给你用了嘛。这么多东西我安置不来。” “于礼法不符的。” “不符吗?” “我也不懂, 应该是吧。” 两人都是第一次成亲对着眼看了一会各自笑了笑。李瑕又俯下身在高明月嘴上啄了一口。 “总之成亲以后你来处置, 眼下肯定是不能动。” “去问问李夫人吗?” “也好。” 高明月温温柔柔道:“那你快去莫因这些耽误了你的公事。” “好, 对了大哥还送了几个婢子给你你需去见见。” “好, 那我去后堂了。” 说走又不走两人又拉着手私语了几句, 李瑕方才去往前衙。 他们的婚期在二十六日已没剩几天了后衙的院门上已贴上了大红“囍”字 “高家送的?” 李墉看过礼单道:“嫁妆太厚了换成普通物件莫说十里红妆可摆数十里。相比而言, 我们李家的聘礼有些轻了。” 李瑕微微皱眉对“我们李家”四字有些许抵触但又不好说什么。 他平平静静道:“倒也不讲究这些这些物件如何安置?” 李墉道:“新妇私财, 无甚好安置的。你往后若要动用须先问过妻子。还有公财、私财你务必分清不敢将妻子嫁妆用于公事两头不沾好” 絮絮叨叨都是些为官、为夫的经验之谈。 李瑕不喜见李墉便是如此时而流露出些父子教导儿子的姿态操心的又多。 “谢李先生提点。” “高家既如此周到想必也派了人来作为娘家帮忙操持?” “是两个管事都是带着夫人来的。” 李墉把礼单递回去抚了抚膝道:“我让刘娘与亲家人商量大理国远能在婚礼前赶来高家人费心了。显赫世家虽国灭亦有底蕴李家还是高攀了啊。” 李墉并非势利之人只是人情世故难免宋朝风气又是如此。 高长寿总想着等有了实力再安排妹妹的婚礼并非事出无因为的便是高明月在夫家能有底气。 可惜到头来这嫁妆又是高琼出的想必对高长寿而言是颇感挫败。 李瑕忽然想见高长寿一面聊上几句告诉他大丈夫尊严不在钱多钱少高琼有这份家资又在蒙古人治下受了多少屈辱? 世情细思每每让人唏嘘 入了夜刘苏苏轻抚着一件大红新衣轻声道:“这孩子十月便出了远门妾身便想着待他回来又要长高些果然幸而当时便留了些尺寸。” 李墉捧着一封公文看着随口应道:“马上便十八了长不了多少了再长也太高了些。” “是啊一晃眼都这般大了比官人还高些。” “未加冠终是个孩子。” “成家立业了待封赏下来许是官位比官人当年还高了呢。” “无官才叫一身轻。”李墉摇了摇头问道:“今日见过高家人了?” “嗯说来是几个管事大理国在时个个亦是高官对高家忠心耿耿说话亦极客气。本打算置间大宅但妾身与他们言到时从我们家里迎亲他们亦不反对。” 李墉放下公文沉吟道:“庆符军两千余人酒怕是不够吧?” “大郎到叙、泸去买了今日方到。”刘苏苏道:“酒钱还是赊的韩老说待明年封赏下来再还给人家。另外郝道长说他造了些烟花到时热闹热闹。” “将那小子的火药用于烟花郝道长怕是要一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李墉问道:“派出去的喜柬可都回复了?” 刘苏苏起身拿出一个小匣子笑道:“今日到的回信想着待你看完了公文让你过目。” “先操心儿子的婚事吧没几天了。”李墉笑叹一声拿起匣子里的回信一封封看起来。 刘苏苏已执笔准备记下以安排酒席。 “蒲帅果然是不能来派人送了贺礼想必这两日便到我明日遣人到路口等候对了朱安抚使的礼重了年节时提醒我备一份厚礼去拜会。” “不该二郎亲自去吗?” “这小子如今狂傲得很不肯应付这些虚礼所以说为官之人若无幕僚怎行?我来之前他仅韩家父子二人。” 烛光下李墉摇了摇头眼神中添了一丝无奈但其实是乐于帮李瑕做这些的。 刘苏苏将这心思看在眼里温婉笑着低头书写着酒席上的位置排序。 “二郎军中那些友人皆未回信?” “是今日还未收到包括他最常提及的武信军聂仲由亦未有答复。” “军中之人强求不得看这情形怕是来不了了。到时若未来将几个佰将安排到这几桌切记文官与武官南人与北人须分开坐。” 李墉这一家人为李瑕操持婚礼亦是颇费了一番苦心。 喜物的采买、酒席的菜肴、宾客的名单一桩桩一件件安排着终于到了腊月二十六日李瑕迎娶高明月的日子 正文 第405章 婚礼 腊月二十六日。 天还是黑的鸡鸣声未起县衙里已是一派灯火通明。 “锣鼓到了没有?花轿怎么还未布置” “那几张桌子摆到房主簿院里去动作快点” “阿郎起来了吗?” “严姑娘已带人去给知县更衣了” “杨老夫人与通判夫人去请了吗?” “杨老夫人马上就到江通判昨夜才到的县里想必没那么早起” 听着外面的吵吵嚷嚷李瑕打了个哈欠坐在那由着婢子们为他妆扮。 他心底其实并不太在意习俗却也不抗拒。只有在严云云拿着脂粉要往他脸上抹的时候他才摆了摆手。 “脸就不用抹了。” “是。。阿郎头发是不是勒太紧了?” “有点。” “我给阿郎松一松” 李瑕侧头看去只见主屋那边已挂了红帐子那是昨夜高家人来布置的被褥、帐衾俱换过了高明月的衣物鞋袜锁在柜子里。 往后便是两人同寝了唯想到这个他才有些期待。 也希望这场白日的繁文褥节早些过去快些到夜里才好。 严云云才为李瑕扎好头一转头便见李昭成脚步匆匆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盒子里面装满了喜钱。 “知县记得起轿前给轿夫先发喜钱这叫‘起檐子’到了新娘家有人‘拦门’便发这些、遇到‘障车’发这些若是过未桥时这一匣钱快用完务必与我说一声” 李昭成滔滔不绝说着严云云见他漂亮目光不由落在他喉节上抿着嘴无声地笑了笑。 李昭成感觉到被人看着一转头见了漂亮的彩羽面具与半张脸他脸微微一红又道:“严姑姑是吗?韩老到处找你。” “姑姑?好吧我这就过去你给阿郎把大红花戴上天马上要亮了” 李昭成又向屋外看了一眼向李瑕低声道:“恭喜二弟。” “谢了有吃的吗?” “有肉丝糕、胶枣、粟子你想吃什么?都是我做的。” 李瑕愣了愣瞥了一眼铜镜里的李昭成见他已从袖子里掏出好几包油布包好的零食。 “肉丝糕吧。” “你如今喜欢吃糕?” “不。”李瑕很坚定道:“只喜欢吃肉。” “那我下次做些肉干。”李昭成想了想还是小声道:“一会接亲时, 你拜一拜父亲吧” 高明月是昨夜里带着一众女伴与下人到李家去的, 为的是让李瑕能够过来接亲, 在县里走上一圈。 她比李瑕更早开始妆扮已穿好了一身青质色的嫁衣头戴花冠, 肩披霞帔明艳动人。 手里持着一柄团扇轻轻转着, 她偶尔向眼前的铜镜看上一眼, 不由便感到羞涩。 韩巧儿支着头坐在一旁, 看着婢女为高明月添妆不由就看直了眼。 刘苏苏一进来, 眼睛便亮了亮含笑道:“新娘子可真漂亮天仙似的, 李知县有福气。” 高明月张了张嘴, 最后还是唤了一声“李夫人”, 又轻声道:“能嫁他是我的福气。” 刘苏苏为她整理了一下花冠上的金饰, 悄悄递了些吃食过去。 “今日还有得忙你趁着唇上的胭脂还未点, 先垫垫肚子莫饿着了。” “多谢李夫人。” 高明月抬头看着刘苏苏眼睛亮亮的, 又道:“我一介孤女幸得李先生与李夫人费心为我筹备婚事, 恩同父母。等会儿接亲我与与李瑕给你们敬杯可好?” 刘苏苏看着她的眼, 明白了她的意思泛起欢喜之色。 “好, 好不过给我家官人敬杯茶就好。” 刘苏苏虽扮成“李西陵”之正妻但自知是妾不敢受李瑕的茶却为李墉欢喜。 她抹了抹眼又看向韩巧儿道:“巧儿饿不饿?你也快吃些东西。” “多谢李夫人你待我们真好。” 刘苏苏笑了笑, 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怜爱地摸了摸韩巧儿的后脑勺方才赶去忙着各种事情。 绕过挂满了大红灯笼的回廊进到大堂上, 只见李墉正坐在那核对着宾客名单。 刘苏苏上前低声道:“定帖上写的家世依旧是官人的名讳可惜不敢公开幸而新娘子识大体说让二郎给你敬杯茶是以父母之礼。” 李墉动作停了停却不抬头道:“嗯拜堂时也莫安排他们跪拜鞠躬便好。他如今为人傲气怕是不喜欢跪礼。” “那是否潦草了?” 李墉难得笑了笑道:“他们这小两口啊怕是只想早些结束了婚宴好独处。又岂会嫌潦草?” 两人还在低声说着话已有下人快步从前院跑进来。 “出门了出门了!新郎官出门了” 吹吹打打锣鼓始终不停。 高明月梳妆完毕听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很快又听到李瑕的声音似在与人念催妆诗。 等了好一会终于见到李瑕一身红衣、俊朗如玉正被人群簇拥着向这边院子走来。她忙用手里的团扇遮住脸。 稍稍侧过头透过团扇看去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李瑕的身影。 这一眼竟是与平时全然不同她心头想到他往后便是自己的夫婿一时如被蜇了一下有些痴了。 “请新娘子拉着彩布。”喜婆提醒道。 高明月一手持扇另一只手缓缓伸去握住那缕彩带。 欢呼声起贺词纷至而来。 “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 “仙娥不负前来约下赴人间伴玉郎” 高明月被婢子们扶着随李瑕往前堂拜别。她接着团扇挡着再次侧眼看向李瑕发现他正在看她脸红了一下。 李瑕却是向她示意了个眼神像是再说“我们先应对应对他们晚些再说话。” 两人于是会心一笑 到了堂上这一对新人向李墉、刘苏苏敬了杯茶感谢这些日子他们对高明月的恩情。 李墉是何感想不提李瑕对婚俗兴趣缺缺满眼只觉高明月今日好漂亮。 一杯茶敬了之后在“送亲”的高喊声中他们终于向县衙而去 “李知县好福气!” 到处都是人们欢快地喊着胥吏们个个穿着便衣腰间扎着红带子在路上散发着喜糖。 彩布被收起高明月由李瑕亲手扶着缓缓抬起脚上了花轿回头看去只见李瑕放下轿帘的动作很慢能让她多看他一眼于是莫名安心。 她坐在轿中听着满城百姓的祝贺心中愈发欢喜亦愈发紧张手里的团扇也忘了放下。 一路兜兜转转到了县衙依旧是李瑕先下马亲自来接了高明月。这大概是他坚持的知道这位新娘子比较羞涩。 撒了谷豆高明月抬脚跨过抬眼一看见李瑕眼中是带着少有的欢喜。 他这人素来是平平淡淡的眼神今日显然是不同的。 之后的习俗许多但高明月心底却已只剩李瑕这样的眼神。 周围的欢声笑语和喊声都似隔得远了。 “青衣转毡褥锦绣一条斜” “郎才女淑皆前定利市缴门红” “富贵荣华禄万钟新娘坐富贵娘家人喝酒走送” “新郎高坐” 刘金锁站在宾客中转头又向外看了一眼喃喃道:“聂哥哥与林子怎还不来呢?” 韩祈安轻轻捅了捅他小声道:“你放心吧未出什么事但遂宁军被调到川北增援了来不了。” “哦没事就好。”刘金锁放下心来干脆不再等聂仲由连忙欢呼起来。 “知县好福气!哈哈” 高明月已被先请入房中坐富贵而李瑕则被请到大堂上高坐。 所谓高坐就是在大堂上摆了一张床榻上面再放一把椅子。李瑕坐下之后喜婆先敬了他一杯酒杨果的夫人作为最年老的妇人又敬了他一杯酒。 几杯酒后李瑕方才被请下来去接高明月拜堂。 “喜鹊成桥以度人间玉女;鸾凤引驾忽来天上神仙。炉香初焚圣驾齐临。谨告皇天后土日月星光满空真宰新人致忱虔躬下拜” 终于一对新人牵着彩缎拜了天地。 李瑕长舒一口气看向高明月的目光不由深沉了几分。 他前世从未想过要要成家然而今生与眼前这女子缘定三生竟是如此的自然而然。 透过团扇他能看到高明月偷偷露出来的那双眼满带深情。 此后便是夫妻了 “喜成!红叶传书锦屏射雀终成秦晋之好于斯日;白头偕老鸿案相庄愿结琴瑟之欢于永年。” 至此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宾客们纷纷入席等李瑕再出来提酒答谢。 而那一声声贺词良久未落。 “佳偶天成白头偕老” “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正文 第406章 红烛 一场婚宴没来甚大人物但热闹还是很热闹的前衙后衙以及周围几个院子全摆了酒席整条长街亦布置了流水席供大半个县城的人都能吃上几口酒菜。 符江东岸的庆符营已是每什都发了两坛酒个个兵士都能吃上喜糖与喜蛋。 相比而言反而是新房这边最为静谧 屋中点着红烛光影摇晃新娘一人独坐在榻边正是“灯花笑对含羞人”。 高明月侧耳听去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吵嚷声至于是敬酒还是划拳她却分不清了。 她趁着屋中没有旁人伸手往后摸了一把摸到一颗大红枣犹豫着要不要吃又恐弄花了唇上的胭脂。 正思量间听到外屋有人推门接着便听到李瑕说话的声音。 “多谢江夫人提醒。。” “哟李知县既急着入洞房妾身便不叨扰了” 高明月吓了一跳连忙把手里的大红枣丢到身后又捡起团扇遮着脸。 偷眼看去李瑕捧着一个酒盘过来先放东西放在桌上又转身绕过屏风到外屋把门栓好。 听到那“嗒”的一声响高明月愈发紧张脚下一双红绣鞋的鞋尖抵在一起又缩了缩。 “嗯?不将团扇放下来吗?”李瑕已走了回来在她身边坐下声音里带了笑意。 说来两人前段日子天天见面此时这团扇再遮着确实有些没必要。 高明月于是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团扇。 她头上的花冠还在摇晃头发盘着比平时的小女孩装扮添了几分风韵眉毛画过脸上了妆两颊泛着嫣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抹了腮红肌肤光洁白晳。 李瑕大概喝了些酒脸色有些许酡红消解了些他平素的冷峻气息他胸前还挂着一朵大红花有些傻气, 却也显得更俊朗, 甚至有些可爱。 对视的这一眼间, 两人的呼吸都似停滞了许久。 许久高明月轻轻扇了扇手里的团扇侧过头去。 “看呆了?” 她语气有些娇羞, 有些嗔意还有些欣喜。 李瑕点点头, 道:“记得在护君山上, 我头一次摘下你的面罩, 被你惊艳到今日也是。” 高明月显然很开心飞快又看了李瑕一眼, 低下头去。 “怎这般早就过来了?外间酒宴还未散呢你这新郎官也不去谢客。” “不爱吃酒宾客也都是天天相见的, 不必久陪。” “会不会不合礼数?” “无妨, 成亲终究是两个人的事。” “嗯巧儿和小竹熊怎么样了?”高明月有些不好意思问, 但实在是很担心, 低声道:“大家都这么忙会不会忘了喂?” “放心吧, 都喂得很饱。”李瑕问道:“头上这个花冠重不重?我帮你摘下来?” 高明月与他熟悉不说客气话老实应道:“是有些重, 不过还要先结发吧?方才听到你与江夫人在外面说了。” “嗯不劳她, 我们自己来就行。” 李瑕起身从盘子里拿起剪子手抚过高明月的脑后的青丝, 小心翼翼剪了一小络下来。 “你来剪我的” 两络头发在两人指尖合成一络用红绳绑着, 打了个同心结之后高明月的手被李瑕握着彼此凑得更近了些。 结发为夫妻。 这个小小的动作显然有极不同的意义高明月注视着李瑕眼中已有了水雾。 “官官人” 李瑕俯身凑近了些。 “等等还有合卺酒” 那是李瑕方才端进来的酒器, 一个瓠瓜被剖成了两个瓢柄上用红线连着。共饮了这杯酒表示两人合为一体亦表示从此同甘共苦。 “酒好甜啊。”高明月捧着瓢, 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李瑕凑得近闻到她身上好闻的香味还能看到她唇上的胭脂因酒水而变得亮亮的。 他笑了笑忽感到自己还挺喜欢婚俗里这两个环节比起白日里不停发喜钱、不停行礼有趣太多了。 放好酒器李瑕把两个瓢合在一起拿红线绑着又成了一个完整的瓠瓜。 他帮高明月拿下头上的花冠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红花重新坐回榻上伸手揽高明月入怀。 “以后就是夫妻了多多关照。” 高明月没有推拒头在李瑕胸膛上蹭了蹭低声道:“你记得吗?在下蔡城那个哨站” “记得你把母亲留下的银链子给我扎头发我对外说你是我浑家。” “你不知羞那时候人家才不是你浑家。” “但如今是了。” 高明月“嗯”了一声低声道:“其实那天夜里我一直没睡着心想你这人怎能这般厚脸皮。” “嗯?不厚的你摸摸。” 高明月的手被李瑕握着往他脸上摸去从他直挺的鼻抚过他唇上的胡茬子一点点抚到他脖颈下。 放在他胸膛上之时她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肌肉又飞快地缩起来。 脸颊上已是一片滚烫。 “嗯?” 高明月羞道:“你嗯什么我不小心的” “不喜欢?” “有一点点好奇就一点点。” “你自己的丈夫想看也不要紧的。” “真没关系吗?” “没事的你也知道每天很辛苦才练出来的还有背上的。”李瑕一手环抱着高明月一手牵着她的手“还有这里的” “好硬我的就” “就什么?” 桌上红烛摇晃榻上的两人拥着李瑕低下头俯在高明月耳边柔声追问她始终就是不肯回答。 于是窸窸窣窣声起呼吸愈重 帘帐被放下来。 一双靴子掉在地上接着是一只红色绣鞋。 待另一只也掉落在地上高明月已完全坐在李瑕身上。 “唔” 长吻了不知多久两人再分开她眼中已是一片迷离覆在李瑕身上的小手却是不愿再拿开。 “其实好奇很久了唔” 衣裙被推在一边分不清是谁的。 高明月渐渐沉浸在这样的温柔缱绻之中脑子里迷迷糊糊只觉被什么硌得难受伸手去推。 过了一会她却吓了一跳。 “不行的肯定不行的唔真的不行好吓人” “不怕不疼的。” 高明月脸上红晕未褪紧紧闭着眼偷瞄了一眼又迅速闭上。 “不行不行我们就亲亲好不好?” 她身子向后缩了缩腿紧紧绞在一起这一刻极为动人。李瑕却很有耐心温柔地又抱住她。 “和亲亲一样不疼更舒服。”他感受着她身上的香味低声安慰道:“放心不疼的你放松” “唔” 李瑕有些经验知女子初次的疼痛往往不是因为破裂而是因害怕而引起的痉挛。 他看得出高明月极是害怕已有了抗拒的小动作。 这种时候再情动也不能着急 李瑕动作愈发温柔似三月的春风轻抚。 良久桌上的红烛已快燃尽远处的酒宴声渐歇帷慢中的两人依旧未觉。 “李瑕唔我好喜欢” 李瑕温柔地握着那双如玉般的脚丫子一点点往上。 他凝视着高明月闪动的睫毛果断且毫不停留 “啊!疼!好疼疼” “明月乖很快就不疼了” “不唔” 合卺报喜有金鸡灯花羞退雀声啼。琴瑟和鸣鸳鸯配绵绵瓜瓠步云梯 红烛上的烛火缓缓熄下去一缕月光从纸窗上透进来照在案上案上的两络头发打着同心结。 旁边盛合卺酒的瓠瓜亦是合二为一。 一切都显得美满。 又许久远处的欢宴已然停息屋外的院子一点点安静下来。 唯有屋中的帷幔却还在无风自动。 床榻也在晃动。 高明月脸上泪痕已干紧紧咬着牙极努力地不肯喊出声来娇喘却怎也掩不住。 李瑕始终在引导着她温柔却有力俯在她耳边低语不停。 “呜呜!呜”高明月突然用力抱紧了李瑕打颤着如同被狂风吹得乱抖的花枝。 两人在微薄的月光中对视着眼中已有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情意。 这情意绵绵而来似将他们完全淹没 一夜春宵苦短。 几番枕上联双玉寸刻闱中当万金 正文 第407章 成家 天光大亮。 庆符县衙里昨夜的酒宴残留的桌椅还未收拾几名婢子早早起来转动了井辘轳打水。 辘轳声起传入主屋当中。 地上散落着新衣乱成一团榻上两个人相拥着。高明月才入睡听到动静惊了一下“呀”地轻呼了一声。 她脸上残存着红晕一转头见李瑕已睁开眼看着她大羞不已连忙躲进被子里。 但还是被李瑕拥了个满怀或者说本就是紧紧贴着他入眠的。。 “怎么了?吓到了?” “天亮得也太快了吧?”高明月轻嗔着有些不满“才睡了一小会。” “不急着起今天我哪也不去。” “嗯” 被子里的声音渐低只有那满头的青丝还铺在外面。 “好喜欢你” 听高明月忽然说出这一句话李瑕愣了一下不由扬起微笑他亦觉缱绻。 他又想去亲吻她却被轻轻推了一下。 “不行的疼” “我们可以换一种方法。” “可是真的好疼晚晚间好不好?” “好。” 话虽如此说两人又是良久温存。 李瑕低头看去见高明月脸上还有泪痕颇为心疼道:“你再睡一会?” “我们该起来了得去给父亲和姨娘敬杯茶。” “不急明日再去也可以。” “不行的那他们该怎看我这个儿媳” 高明月才想起来秀眉一蹙却是浑身无力又被李瑕搂住。 “不急的腿脚也不方便。” “那下午再去?” “嗯。” 高明月之前也曾走南闯北并不娇气但昨夜癫狂终是吃不消只好任李瑕拥着。 闭上眼眼角犹带着情意 李瑕想到自己那般有经验一会高明月若是盘问起来又该如何说。 但高明月并未盘问只是拥着他乖巧又温柔的样子又对他叽叽喳喳的说话。 “我还以为亲亲就会有孩子呢那天你刚回来我们不是不是亲了吗?后来我还担心了好久不过有孩子也很好” 她似还舍不得睡说了很多很多但声音还是渐渐低下去, 缩在李瑕怀里睡着了。 李瑕听到院子里的动静, 想起身嘱咐她们动作轻一些。又怕惊醒到了高明月, 最后也没动任她枕着自己的手臂。 疲惫感袭来渐渐还是睡了过去。 韩巧儿伸出手, 轻轻推了一下门没能推开, 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开, 又回到偏厅上陪阿莎姽和小竹熊。 “李哥哥与高姐姐还在睡呢。” “当然, 他们做了一晚上快活的事。”阿莎姽淡淡道。 “什么是快活的事?” “以后你就明白了。” 韩巧儿犹不明白“哦”了一声, 问道:“阿姑姑一晚上没睡吗?” “说过我不姓阿。” “嗯我记得啊, 我记性可好了。但我要把你和我姑姑区分开来。” “那为何不叫她‘严姑姑’, 要叫我‘阿姑姑’?” “因为她是我祖父的女儿, 你不是。” 阿莎姽似乎被说服了。 韩巧儿又问道:“平时你不是天亮了就去睡吗?” “睡不着。” “为何?” “想我丈夫了。” “我爹也想我娘, 他和你一样的。”韩巧儿说到一半低下头偷看了阿莎姽一眼, 想说话却又不敢说。 阿莎姽对她爹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应也不应显得有些孤独。 韩巧儿无奈, 只好和阿莎姽说些昨夜在酒席上听说的各种事哄她开心。 “你知道我义父吗?就是江县令不对, 现在是通判了昨天义父义母也回来吃喜酒呢, 本来他喝酒喝得脸红红的一听你在, 脸色就白了好像被吓到了。还问郝道长怎么回事郝道长就跑去放烟花了烟花也太好看了吧。” “我看到了。” “你看到我义父了?” “烟花很好看。” “过年还有呢郝道长藏了好几个烟花答应到时让我也点一支, 他们对我都好好啊。” 阿莎姽道:“因为只有你说要放烟花冥王才会答应让那老牛鼻子做烟花。” “真的吗?”韩巧儿颇为开心。 过了一会她又有些懊恼起来。 “可惜聂大哥、高大哥哦还有林大哥, 他们都没来。其实我以前有点讨厌林大哥但是他们不在我又觉得李哥哥和高姐姐的婚礼上少了点什么。” “冥王不在乎。就算成亲时只有两个人他们也很快活。” “我也好想和李哥哥、高姐姐在一起啊可他们不带我。” 阿莎姽瞥了韩巧儿一眼正要说话远远的听到前衙传来一声梆响韩巧儿便唰的一下站起来。 “呀未时了我得去帮祖父做事” 毯子上的小竹熊抱着竹叶打了个滚小丫头跑得飞快已跑出了偏厅。 “李哥哥你起了?祖父说李先生送江通判他们去一趟叙州他去营地放一部分士卒回家过年” 傍晚时李瑕终于起来在院子里做些锻炼。韩巧儿就站在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 李瑕知道李墉的心意懂这个“儿子”不喜欢俗礼干脆就避开省得他新婚之后还要去拜称得上颇为贴心了。 “祖父还说‘礼金已经算过了就放在公房里须阿郎过目有几位大员送的厚礼须阿郎心中有数’” “难为你能记得这么多以后就叫传声筒吧。” 韩巧儿咯咯直笑道:“那也太难听了吧。李哥哥高姐姐呢?不出来吃饭吗?” “她有些不舒服想再躺一会。” “那我去看看她。” 韩巧儿又转身跑掉总之是一天到晚很忙的样子。 一路进了主屋她敲了敲门问道:“高姐姐我能进来吗?” “巧儿?” 绕过屏风韩巧儿吸了吸鼻子侧着头嘀咕道:“一股奶香味呢。” 榻上还挂着帷幔高明月侧身背对着她。 “高姐姐你不舒服吗?” “没什么就是成亲太累了巧儿帮我把剪刀、针线还有红布拿过来好不好?” “好啊可是你怎么了?要缝什么吗?” “嗯嗯倒也没什么被匕首划伤了脏了被褥要缝补一下” “那严重吗?我去拿金创药吧。” “不用嗯你李哥哥已经帮我敷过了药过两日就好” 三日后已是腊月三十。 李瑕与高明月这对新人方才出门往李墉家去致谢也是拜年。 堂上并无外人高明月捧着一杯茶娴雅地行了个万福礼道:“儿媳敬过父亲。” 李墉接了茶脸上泛起笑意连连点头。 “好啊好啊。” 高明月又行礼唤道:“姨娘大哥。” “不必多礼。” 刘苏苏忙又拿出一个玉镯子上前给高明月戴上。 李昭成则捧了个小匣子放在案上道:“这是父亲给你们小两口的新婚礼对了晚间的年夜饭一起吃吧明早记得来拜年父亲给你们再包个压岁钱。” 高明月很开心抬头看向李瑕眼睛亮亮的。 李瑕只好点点头道:“也好那请李先生一家晚上到县衙用年夜饭。” “欸既无旁人不必再装了。”李昭成又跑去拿了好几个油布包出来道:“你喜欢吃肉丝糕这是我特意又做的一并带回去。” 李瑕坚决强调道:“我并不喜欢吃糕点。” 李昭成笑了笑道:“打开看看吧。” 李瑕无奈随手接过一个打开。 “嗯?大哥哪弄来的牛肉别是耕牛” 话到一直李瑕猛地停下话头自己都觉得诧异。 那一声“大哥”自然而然仿佛是嘴里的肌肉记忆一般开口时候全然未曾反应过来。 李墉抚须而笑与刘苏苏对视一眼。 “说的再多还不如几斤牛肉啊。” “这孩子打小便是嘴馋” 高明月不知他们都在笑什么但看家人和睦亦觉得欢喜也忍不住笑弯了眼。 李瑕十分无奈觉得到了这年年末自己像是被某些东西牵绊住了一般。 但感觉似乎也不坏 这是大宋兴昌五年的最后一天。 蜀南虽未下雪却也寒风冽冽。 通往庆符县的官道上两骑骏马正在狂奔。 “快!” 马上的骑士被寒风刮得几乎睁不开眼身上的伤口亦因此再次裂开来他们却还在不停挥鞭 正文 第408章 预留 这是蒙哥汗七年的最后一天张柔紧赶慢赶终于在这一日赶回毫州城。 “吁!” 翻身下马手里马鞭一丢也不看迎上来的那许多人张柔大步便往军民万户府走。 “进堂再说。” 说也无甚好说的仅仅一句“塔察儿败了”。 诸人毫不意外他们就从没想过要帮塔察儿攻下樊城。 “幸而未耽误大帅回家过年。” 张柔心情不好啐了一口道:“未耽误?老子还想回顺天老家过年娘的!” 于他而言亳州不过是镇守之地年节时还是回老家更为热闹。。 他的儿子们也多在顺天。 张柔的长子早夭次子张弘基如今坐镇顺天三子、四子亦在顺天辅佐;六子张弘略刚被任命为河南行省参议代了杨果之职;七子张弘彦任忽必烈侍卫军副指挥使;八子张弘规被调任至新军;九子张弘范才出仕已被任为行军副总管;十一子张弘庆在哈拉和林为质。 如今在跟前的只有五子张弘道、刚从苏门山书院回来的十子张弘正、十二子张弘毅。 再一想若不能选出一个担当家业的往后若是十多个儿子要分家张柔又是一阵烦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都杵在跟前做甚?!要老子披着盔甲随你们吃年夜饭不成?” “是请大帅稍歇。” 一众人纷纷退下唯有张弘道低着头站在那似有话要说。 张弘道在张柔面前实在没甚底气家中十个兄弟从小就与族中兄弟们舞枪弄棒、吵吵嚷嚷他看得出来张柔早烦他们了。 “父亲孩儿” “本事没有心气倒高。”张柔尚未听张弘道说往椅背上一靠没好气道:“不自量力。” 大过年的也不好太教训儿子张柔语气一转叹道:“自己想想你十七岁时在做甚?弄大婢子的肚子、私奔?差点毁了与严家的亲事。害老子骑马追了你数十里。” 张弘道惭愧头埋得更低。 他与李瑕交手以来, 一直把李瑕当成与自己同等的对手, 此时才想到若换年少的自己与之相比, 只怕更要被耍得团团转。 但该说的还得说他上前一步低声道:“父亲, 大姐儿那心思只怕是” “唉, 从头开始, 仔细说吧” 待回了后宅, 张柔看着家中妻女火气消了些。 他一共娶过三个妻子, 又有数房小妾。 第一任妻子李氏早亡出生于高平李氏两代进士之家; 第二任妻子靖氏为张柔生了大多数儿女, 十年前过世了。靖氏之父靖安民乃河北九公之一; 第三任妻子毛氏, 乃大名府世家望族出身, 与元好问之妻同宗、与副元帅乔惟忠之妻是姐妹。 妾室马氏, 其父曾任金国步马指挥使;妾室赵氏乃汪古赵氏之旁支 总之, 张家之联姻基本已涵盖了北地稍有实力的人物家族。 如今张家主母是毛氏毛氏续弦张柔时已三十有余, 十年来并无所出但她家世显赫, 待子女也好张柔几个年轻的儿女都是她一手抚养长大。 这日张柔回来, 毛氏喋喋不休说的亦是张文静之事。 “病了好一阵子妾身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也怪我这个当母亲的不是生母, 不敢严厉” “知道了今日年节你先去操持吧我与大姐儿谈谈” 不一会儿张文静进来。 她却是已痊愈了还带着三个婢子一个捧着小火炉, 一个捧着一匣膏药、一个捧着一盒糕点。 “父亲先烤烤火女儿备了膏药给父亲贴上吧?” 张柔拍着膝盖道:“是啊南边那地界, 日日下雨寒气重得厉害为父这老寒腿不行喽不行喽。” “女儿便猜到了贴完这膏药再给父亲捶捶背明日啊再让大夫拿老姜袪袪湿。” 张柔不由大笑。 “果然还是大姐儿懂事不像你几个兄弟每每惹事。” “那父亲再尝尝这米糕女儿亲手做的。” “亲手做的?”张柔很是惊讶“怎还学着下厨了?” 张文静认真点了点头道:“什么都学一些嘛女儿也大了。” “好好大姐儿聪慧做的米糕一定好吃为父尝尝” 那米糕做得确实漂亮摆得也整整齐齐张柔拿了一块但一口下去竟是硬梆梆半点也咬不动。 老牙疼得厉害他好不容易咬了一点下来神色有些尴尬却是道:“嗯味道很不错。” “不错吧?”张文静已站到张柔背后捶着背问道:“母亲与五哥一定向父亲告女儿的状了吧?” 张柔不答再次拍了拍膝盖道:“南边那地界我们北人真是呆不惯湿气大不提吃的也不同说起话来也一句都听不懂不好不好。” 张文静偏不顺着他的话头反问道:“若真是不好父亲何必辛苦想打下来?” 张柔叹道:“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张文静笑了笑问道:“听说前阵子有位族叔在军中犯了错从杞州逃到宋朝去了?” 张柔前一刻还在吊诗文下一刻已破口骂道:“狗崽子。” “从河南到宋境路途如此之远六哥真就捉不到?”张文静道:“当时钩考愈演愈烈不是家里想留一招后手?” “休得胡言!女儿家的管这些做甚。”张柔叱喝一声。 他脾气收放自如很快换了个话题道:“你啊惹你母亲很担心她待你们一向如亲生的” “说到母亲当年乔副帅任金国定远大将军父亲屡屡去信招降他他皆不肯从。可后来呢?父亲生擒乔副帅让他与父亲成了连襟如今他已是张家最大的助力。 女儿近来在想我张家起势向来是靠包容、而非排挤吧?父亲立足中原靠的是忠心否?还是靠联姻各家使得张家根深蒂固?” “联姻?为父想联姻许家你为何不肯呐?” “看不上。”张文静嗤笑一声道:“话到这里女儿想告五哥一状。” “你又欺负你五哥。” “才不欺负他。说到许家子弟比起李瑕那人可差得远了。五哥当时在开封做的便不对换成女儿去做必能为父亲拉拢了一个了不得的人才。” 张柔不答。 张文静又道:“若李瑕能与乔副帅一般父亲必如虎添翼。” 张柔闭上眼脑中想到了乔惟忠这个连襟连襟女婿 此事他并非没想过早在去年他便问过敬铉是否能留用李瑕。 可惜彼时还是轻看了其人能耐 如今再回想在微山追捕一事张柔不得不承认当时张文静的提议是对的错的是自己 “时机过了啊。” “女儿敢说父亲今日若不信女儿来日还要感慨时机过了。” “呵是吗?” “女儿来想办法如何?” 张柔“哼”了一声道:“本该是为父教训你你竟敢在为父面前耍些小聪明。” 张文静笑道:“这两年女儿也有所长进嘛。” 张柔沉吟了许久本要骂张文静的话终是没再说出口只是缓缓道:“明年吧明年为父擒了那小子让他入赘我张家只要他肯一切都好谈。” “父亲” “我不管他是否有妻室有也得给我休了从此对张家死心塌地一如乔孝先当年。若他不肯你便死了这条心。” 张文静低头不言。 张柔语气很冷峻不容反驳又道:“为父已退了一步此事只能如此。” 作为父亲、作为一家之主他这个表态确已尽了力挥了挥手让女儿退下不再多谈。 他并未告诉张文静为何能确认明年必擒李瑕。 说到底在大势面前李瑕已成了小事。 张柔独坐在那思索了良久起身转进书房打开墙上的暗格从当中拿出几本册子。 这是去年在微山从李瑕手里夺来的情报。张柔当时便认为这是李瑕故意留下的 他熟练的拿起其中一本只一翻便翻到了中间的某一页。 “戊申年诸王会于阿剌脱忽剌兀之地拔都首倡推戴言蒙哥聪明睿知可为大汗众悉应之” 张柔眯了眯眼目光再次看向那“蒙哥”二字。 那里被人画了个圈旁边写着六个用血迹写的简笔小字字迹很是潦草。 “蒙哥死蒙古裂。” “小子你这是何意?”张柔低声喃喃着。 远远有爆竹声响再有半日便要到蒙哥汗八年 “马上就是兴昌六年了。” 庆符县李墉侧耳听着远处的爆竹声轻叹了一声。 于他而言吴潜拜相的计划只在这一两年间到时还能陪在家小身边的日子也就尽了。 他心知这大概会是自己平生过的最后一两个年节。 “走吧郝道长先请。” 郝修阳换了一身崭新的道袍拍了拍李墉的肩。 “大过年的叹哪门子气走到县衙吃年夜饭” 正文 第409章 新年 姜饭带着人走进沁香茶楼随手丢了一袋钱给店小二。 “我请弟兄们喝杯茶。” “是姜班头请坐坐这桌吧。” “我就不坐了。”姜饭道“严掌柜在楼上?我上去给她拜个年。” “掌柜不在楼上似乎在后院。” 姜饭于是向后院走去只见严云云在廊下擦头发。。 她显然是刚梳洗过面具也未戴见了姜饭刻意将烧伤的那边脸对着他。 “姜班头怎有空过来?若是来讨公务开销自去找我兄长如今做事可得讲章程。” “嘿就是来喝杯茶。你今儿这年夜饭咋安排?” “到县衙与父兄团圆。” “你年年到县衙过年叫我好羡慕。”姜饭笑道:“大过年的偷儿也多快班忙不过来请我帮忙得夜深了才得空找鲍哥哥喝两壶。” 严云云懒得听他说后面那些随口道:“羡慕便去找我父亲你也当个干儿子。” “我哪有高攀韩老的命?能给以宁先生当干儿子我也是美的。” 严云云笑了笑道:“所以脱了裤子对着我兄长?” 姜饭一愣忙道:“这事怎就过不去了呢你可别误会不是那回事” “我管你们。滚吧别在老娘这聒噪。”严云云转身回了屋。 姜饭傻站在院里挠了挠头懊恼地叹了口气重新回到茶楼。 “班头方才罗媒婆从前边走说是要给你相门婚事咧嘿袁员外家的女儿不得了的大户人家。” “一边去别烦老子。” “大过年的班头咋还骂人咧喝水喝水。” “拿开这白水能有茶有味吗?” 严云云到了县衙先是去公房只见韩祈安还坐在那忙着。 “大过年的兄长竟也不歇?” 韩祈安头也不抬道:“眼下幕僚多了, 县务若还需阿郎烦神, 便是我失职对了, 你上个月盐卖得不错。” “冬天嘛腌菜的人多。来年只要叙、泸不打仗叫兄长见识见识我的本事。” “仗怕是要打, 但既是做生意该伸手过去便莫犹豫。” “既是这样, 兄长帮忙杀几个人?”严云云在韩祈安身边坐下, 云淡风轻道:“叙州那个盐商对我的人下黑手了。” “死人了?” “嗯, 死了两个丢了两百斤盐。” 韩祈安点点头, 道:“知道了大过年的跑来说这种事。” “红红火火嘛。” 韩祈安显然不打算让对方过了初一自出了公房招过一个小吏, 道:“帮我找姜班头过来。” 他再转身回了公房, 便听严云云道:“姓姜的对我有意思, 兄长需敲打他一下。” “我问问阿郎吧, 阿郎若是同意你和姜饭” “我配不上。”严云云笑了笑“走吧, 吃年夜饭去。” 才到后院便见韩巧儿提着个小篮子跑过来。 “父亲。” “走路慢点女儿家要娴静些李先生他们到了吗?” “到了, 在大堂和祖父聊天呢。” 韩祈安点点头自去大堂。 韩巧儿方才转向严云云, 道:“姑姑来啦?和你说个好玩的房主簿到杨公家里吃年饭呢。” “房主簿怎会过去?” “杨公派人请的。” 严云云道:“如此看来, 杨公处事很厉害我该学他。” “我们去房主簿家里挖竹子吧?你看, 隔着墙就有好大一片竹圃。” “能过去吗?” 韩巧儿点点头道:“李哥哥和高姐姐也去门房会放我们过去的。” 严云云犹豫片刻道:“那你们去吧我带了些年货先放到厨房。” “好吧。” 韩巧儿并不强求自在这边稍等了一会, 便见李瑕与高明月换好衣服过来。 “走吧。” 高明月问道:“我们挖房主簿家的竹子真的没关系吗?” 李瑕道:“那是县衙的竹子不是房主簿的。” 韩巧儿道:“可是房主簿真的很喜欢那片竹圃他上次还与祖父吟东坡诗‘可使食无肉, 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李瑕道:“竹子就是小竹熊的肉无竹令它瘦。” 高明月与韩巧儿皆是抿嘴而笑。 “李哥哥那为什么竹熊吃素还那么胖啊?” “” “这条鱼我来做吧?” 厨房里李昭成踱步进来探头看了一眼终是手痒指了指案上的鱼向两个厨娘道:“我看你们是打算清蒸但这种鲫鱼不适合清蒸做份鱼汤再做份鱼粉可好?” 他对李瑕家的厨娘不太满意她们只知道蒸煮年夜饭上已有好几道白灼的菜了。 莫不如他上手做几道好菜。 至于辅料李昭成已带来了他将两个厨娘遣去打水磨了磨菜刀便开始动手嘴里不自觉哼起歌来。 “张家寨里没来由使它花腿抬石头二圣犹自救不得行在盖起太平楼” 一回头间忽见有个身影站在一旁李昭成吓了一跳。 “啊?韩家的严姑姑?” 严云云听了便有些不太高兴道:“李家郎君哼的这曲子可有些诽谤朝廷?” 李昭成腼腆地笑笑道:“我喜欢到酒楼吃菜听旁人唱的有趣学来了莫说出去才好。” 见他这笑容严云云气消了些放下手中的年货问道:“怎是李郎君在做菜?” “喜欢做菜。” “闻着倒是很香。” 李昭成又低头处理鱼道:“还以为你也要说‘君子远庖丁’。” “你常做饭?手怎这般好看?” “仔细不切到手就好。你要洗手吗?给你舀杯温水?” “不必了对了李郎君与阿郎是亲戚?” 李昭成不动声色反问道:“怎会这般问?” “觉得奇怪西陵先生大才怎会远远跑来投在阿郎幕下且那么快便与我义父地位相当。” 严云云这话算是颇为尖利了。李昭成却只是温雅地笑了笑道:“那倒不是我家中遭难受庇于李知县。” “原来如此那是我想多了先前问过兄长他叫我莫打听。” 李昭成道:“不过是低贱门户我只盼以后能开个酒楼。” 严云云放松不少笑道:“我亦是差不多受庇于阿郎只想开个茶楼。” “同是天涯沦落人?帮我把姜拿来吧” 不一会儿鱼下了锅香气腾起 这场年夜饭李知县家人多得一桌坐不下遂分了男女各一桌。 阿莎姽讨厌与太多人一起用饭本想躲开被李瑕喝令了回来。 李瑕少有教训人的时候这次到凌霄城被易士英骂过了学了易士英的口吻。 “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便是鬼今夜也得给我落座吃饭。” “冥王也不喜欢与这些俗人一起用饭。” “不我还挺喜欢的。” 阿莎姽无奈只好不情不愿地走进厅堂在高明月身边坐下。 她闻了闻面前的杯子露出疑惑之色也不等旁人落座自举杯喝了一口了然地点了点头。 “桃浆好喝吗?”严云云笑道:“那位李家郎君做的。” 阿莎姽不喜欢她没答自闷头又夹菜吃了一口又有些疑惑。 今日的菜显然比平时那些清淡的好吃许多。 李瑕坐在主位包括李墉在内都是坐在他的下首。 哪怕算是父子但彼此对这个座位排次都是安然受之。 但李瑕不像江春那般会活跃气氛今年这场年夜饭就比去年乏味许多。 他只打算快些吃完到营里陪陪戍营的将士们。然后再早些回来。 另外菜还不错他只是不喜欢甜食也愿意吃的清淡不代表他尝不出什么好吃。 “今年多谢韩、李两家还有郝道长为我操持我敬诸位一杯。” 李墉笑道:“既是一起过年节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韩承绪已笑道:“李先生说的不错阿郎见外了。” “今日过节不必将我看作知县只当是个晚辈。我这人无趣你们只管说笑莫要拘束。” 气氛显然不是像李瑕这样来活跃的厅堂上众人对视一眼更加沉默下来。 还是刘苏苏敢打趣笑道:“你们莫为难知县了小两口新婚燕尔巴不得早点吃完年夜饭且敬酒吧。” 众人这才大笑。 严云云起身道:“要我说今夜都休提战事谁提便罚酒一杯我来出几个商谜猜不出的亦罚一杯。” 气氛遂热闹不少李瑕转头看去见高明月亦在看着自己两人对视了一眼高明月点了点头表示很想猜谜。 李瑕微微笑了笑接着门房跑来。 “知县有人来拜访是军中人受了伤的像大老远跑来的” 聂仲由带着林子进了门转头看去见李瑕大步而来不由咧了咧嘴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说好来给你贺喜我来晚了。” “不晚年还没过。” “哈” 聂仲由大步上前熊抱了一下李瑕哈哈大笑。 “没带贺礼欠着可行。” 李瑕拍了拍林子的背拉着两人道:“先把伤势处理了再谈在哪受的伤?” “增援苦竹隘被汪德臣所部拦截了我只有二十天的休整时间” “苦竹隘?怎么会在这时候有战事?” “今年与往常有些不同利州蒙军来势很凶还有纽璘只怕马上要攻叙州了我马快消息该是这几天就到” 李瑕转头看去正见家里人从厅里出来个个看着聂仲由眼中泛起忧色。 严云云方才刚说过“谁提战事便罚酒一杯”她却不敢让眼前这个不停谈论着战事的汉子罚上许多杯酒。 她与韩祈安对视一眼颇担心才铺开的盐业生意。 无论如何这个年节的热闹氛围便这样突兀地被打断了 正文 第410章 奔波 因不速之客的到来几个男子又去了前衙商谈唯几个女子还留在后衙的厅堂上守岁。 不一会儿阿莎姽去给聂仲由处理了伤口再回来严云云便问道:“叙、泸会有战事吗?” 她年前才打了三十余口盐井雇了上百户川西迁移来的难民制私盐准备打开长江上游的生意自是急得不行。 “没听。” 阿莎姽似乎已感受到吃年夜饭的乐趣反问道:“猜谜?” “不猜。”严云云捏着手指生怕今年办砸了事情明岁此间便没了自己的位置。 她一直便担心李瑕是初时无人可用才任她一个女子如今有了李家、杨家子弟随时要换掉她 高明月想了想决定拿出些主母的气势来道:“你有些太紧张了不必如此继续说方才的商谜吧。” 她如今已把头发挽起开口已不似先前那般小女儿的姿态。。 严云云吃了一惊莫名定下心来捋了捋耳边的头发笑道:“是那我便出一个字谜抛砖引玉躬身自省长此生。” 这字谜亦是她在向高明月表心迹的意思表明她会自省不再如此紧张兮兮。 “可是一个‘张’字?” “是。” “高姐姐好厉害。”韩巧儿笑道“再来一个我也要猜。” 刘苏苏笑道:“先罚一杯再说” 前衙公房韩祈安已找出地图。 “我军并非没有防备月前传来的邸报便提醒各地年节之际要注意防务。叙、泸这边张实张都统会迎战纽璘朱禩孙朱安抚使措置钱粮。” 聂仲由才裹好伤道:“探马得到的消息汪德臣支援了纽璘一万兵马” “换身衣服再说吧。”李瑕从里间翻出两件衣服丢给聂仲由和林子“你十多日前受的伤伤口怎还能裂开?” 林子接过道:“我也说怪聂哥哥这伤总不愈合。” “不打紧皮肉伤, 划得不深。” 李瑕摇了摇头, 道:“凝血功能差。怕是你去年哦, 前年在龙湖中的那几箭伤到肝了。” 郝修阳对战事不感兴趣对这事却很好奇, 问道:“何谓凝血功能?” 李瑕素来喜欢健身亦喜欢养生道:“血液凝结的速度, 自愈能力, 与肝脏有关, 所以说睡眠很重要要给肝脏休息。运动也很重要, 可以弥补缺眠对身体的损伤。” 郝修阳大笑道:“束发之年如此养生了不得, 了不得, 有我道门资质。但为何说肝、血有关” 韩祈安转头看去, 眼中透出些了然之色。 他看得出, 李瑕对今年的战事有所预料并不紧张, 这才不急着问战事而是说些旁的。 可惜郝修阳虽感兴趣聂仲由却对这些漫不经心, 笑道:“大丈夫受些小伤哪要婆婆妈妈的。” “那不一样, 比如我与慕儒睡的沉、动的多, 体质便好。你不同你得注意, 莫再轻易受伤。” 李瑕其实是颇为郑重地在交待聂仲由而不是在随口闲聊。 “好。”聂仲由披好衣服道:“接着说吧成都之战后蒲帅见成都残破、剑门关又不在手只好徐徐退回重庆府休整但同时也遣兵苦竹隘、大获城。” 他在地图上指了指。 苦竹隘在剑门关西南方向的小剑山上, 也是像凌霄城那样的山城但山顶的面积小得多驻兵不多仅有数百人, 自给自足。 大获城则在剑门关东南方向的大获山上亦是山势奇险乃川中八柱之一。 这两座山城一左一右卡在剑门关入川的道路上易守难攻这些年蒙军摧城灭地却始终无法将它们攻下。 可惜苦竹隘兵力太少不能起到阻挡蒙军的作用只能作为一枚钉子钉在后方。 “这次汪德臣不知发了什么疯猛攻苦竹隘、大获城不止。蒲帅派去的援兵被挡在嘉陵江口遂派我们遂宁军再去增援亦被拦了出来。” 韩祈安道:“蒙军不惜伤亡也要攻克苦竹隘、大获城?” 李瑕去过云顶城、凌霄城知道这种山城有多险峻蒙军付出再惨重的代价也未必攻得下来。 “很明显蒙军今年会有大动作。” 聂仲由道:“蒲帅也是这般认为派探马打探蒙军情况果然发现纽璘重据成都之后在岷江造船。” 李墉道:“长江天堑在此叙州城、泸州神臂城皆易守难攻蒙军定攻不下城目标该还是重庆府?” 韩祈安提笔标注着蒙军的攻势渐渐连成了一线包围了川蜀。 “不像往年啊今岁似不像要对川蜀防线施压有必须夺下川蜀的意图” 李瑕起身又点了两根烛火侧耳听着远处的爆竹声沉思了一会。 “蒙哥要亲征了。”他忽然道。 “什么?” “不会吧?” “阿郎何以确定?” 李瑕先是指了指地图上的成都道:“去年成都一战纽璘败了他并无都元帅金符阿卜干一死他无法统御兵马只好退入利州。如今却准备攻叙、泸说明他收到了蒙哥的任命。且很急太急了。” 他说着又指了指苦竹隘。 “苦竹隘驻兵不过数百人汪德臣为何一反常态非要拿下?怕蒙军入川之后这数百人侵扰粮线?不。” 李瑕语气愈发确定道:“只有蒙哥要亲自来了汪德臣才必取苦竹隘。一个蒙古大汗亲征若是连这样的小寨都攻不下成何体统?” 李墉总觉得李瑕太武断了。 他说不上来只感到这推断听起来合理但其理由似乎不能得到这样的结论 旁人却都已信服各自沉吟。 聂仲由眼神炯炯道:“非瑜该到蒲帅军中才是此仗蒲帅若有你襄助” 李瑕便没在听他说这些目光落在地图上考虑的与聂仲由不同。 所谓“危机”有些事对旁人而言只看到危险他却是在考虑其中蕴藏的机会。 “首先我们得击败纽璘保蜀南不被战火波及” 姜饭才换了身衣服把匕首揣好向两个手下道:“赏钱都放回家里了?” “是。” 这两个手下与白日里那些打探消息的人不同沉默而木讷只是咧嘴笑了笑表示对这大年夜出门办事的赏钱很满意。 “船雇好了。” “走吧到叙州城送送年货” 姜饭有些兴奋想到明日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就把人做了对叙州那些奸商的威慑显然不一样。 然而才出门只见一名小吏快步跑来。 “姜班头知县唤你过去。” “这就过去。”姜饭心中虽疑惑脸色却还是平平静静。 这是李瑕教他的有时让人看出疑惑这点小情绪也能影响许多事。 姜饭学得很好只有在少数人面前没能绷住。 他一路脚步飞快进到县衙忙不迭便给李瑕拜年。 “知县小人不用去杀盐商了吗?” “事情有变化要杀的不只这一个你坐吧等韩先生安排。” “是。” 李瑕起身向韩祈安道:“那便辛苦以宁先生了我带聂将军去营里见见故友。” 今年庆符军中依旧有许多未能回家的士卒校场上灯火通明、搭了个戏台上面正唱着说岳。 这出戏是李瑕请人根据说书人的故事编的除此之外还有好些新戏之所以先放这出是因晚些韩承绪、杨果等人都会过来顾忌他们的情绪。 刘金锁正坐在人群中嗑着瓜子边看戏边吹牛忽听人喊“知县来了”他倏地一下便跳起来。 “知县来的这般早?都让开我去迎立正!” 大喝了一声人群仿佛被炸开一条通道刘金锁哈哈大笑大步而走很快又是一声欢呼。 “知县!咦聂哥哥!林子!” 聂仲由被猛地熊抱了一下身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却是大笑道:“许久没见你刘莽夫壮了不少。” “哥哥憋坏我了知县打仗从不带我不然上次便该见你不对那啥快来看戏。” “不急杨奔在哪?他伤可好了?” “哥哥竟还认识这个臭脸他一会上台唱杨令公我们坐那边看。” 聂仲由道:“见过你了便是再到营中逛逛我们今夜便走。” “今夜便走?那哪成啊” “本就是赶来给非瑜贺喜。”聂仲由颇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刘金锁的肩又道:“你好好听知县的话不必愁没有仗打。” 刘金锁好生失望老老实实地应了。 李瑕又带着他们绕着校场边走边谈见了些在成都一战中并肩作战的同袍聂仲由眼看时候不早了停下脚步拱了拱手。 “我还得赶回遂宁军这便走了来日再会。” “嗯我找了船只你们在船上歇一夜明日到了长江对岸再骑马” 聂仲由这次赶过来真只是为了向李瑕贺喜见上一面即走他与林子在营边的小码头登上船。 “保重。” “保重。” 小船沿江而下远远还能听到军营里传来的戏腔。 “两河豪杰齐待命复燕云岂止是岳家孤军?义师劲旅终必胜英雄何必泪满襟权当作塞雪立马黄龙痛饮” 正文 第411章 稳妥 蒙哥汗八年正月初八纽璘趁宋军年节懈怠之际攻克了简州。 重占成都之后纽璘相当于扼住了岷江上游可顺岷江而下攻打叙州但他行军谨慎决定还是先拿下简州。 简州即简阳有“天府雄州”之称在成都东面一百里地处沱江中游。 拿下此地纽璘便可控制沱江由沱江直抵泸州切断了叙、泸之间的联络进而顺利击败叙、泸的宋军。 还有一个好处是沱江比岷江更方便运送辎重可用于今年战事。 纽璘的战略目的与兀良合台相同顺长江直指重庆府与另几路大军会合。 首战告捷蒙军据岷江、沱江上游开始以牛羊皮制造筏子对下游的叙、泸虎视眈眈 这一年是大宋兴昌六年一直到正月十四叙州城才收到简州失守的消息。。 叙州知州魏文伯得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松了一口大气。 “如此蒙军已无攻打叙州的必要了?” 魏文伯前几日便得到了纽璘要侵略叙、泸的消息各方传来的都有甚至还有南边庆符县传来的。 他紧张了十余日终于得知简州失守了想来蒙军便可沿沱江而下直接攻泸州再去重庆不对泸州有重兵驻守该是泸州守军击退蒙军才对战火不至于波及到叙州。 魏文伯思考到一半及时纠正了脑中的想法正色又道:“本待与纽璘决一死战。” 江春却是问道:“知州所言甚是但” “但什么?” “但蒙军未必不会攻叙州一旦让他们在长江以南立足叙州可就太危险了陷孤立无援之绝境啊。” 魏文伯这才悚然而惊, 一想也是, 北面成都的蒙军随时可顺泯江而下, 与东面泸州的联系万一被切断了蒙军再渡过长江便完全包围了叙州。 “不会吧?”魏文伯问道:“张都统早有准备, 到时会迎击蒙军。” 江春的眉头不由深深皱起小心翼翼提醒道:“兴昌四年, 张都统在马湖江大败了。” 魏文伯抚着长须, 很是苦恼, 试探道:“败了一次这次该不会再败了吧?” “岂敢谈必胜?” “万一败了, 蒙军会掉头攻叙州?” 江春真的有些不烦恼了。 讲来讲去讲这么久了这个知州还抱着侥幸, 一直纠结在这个问题上。 这辅官便是不如主官好当。 “知州啊, 蒙军便是不攻进城, 也必定要在叙州境内洗劫一番, 到时你我治下子民何辜?” 魏文伯深以为然心知如此一来, 官途可就毁了遂问道:“依载阳之意如何?” 江春道:“调兵增援泸州, 知州以为如何?” “叙州兵力守城尚且不足岂有余力增援泸州?” 江春终是抛出自己的主张, 道:“庆符县李瑕屡有战功可调其协防沱江, 知州以为如何?” 魏文伯捻着须尾思索起来。 江春还在暗地里骂魏文伯是个傻子, 魏文伯却忽然问了一个让江春无法回答的问题。 “倘若蒙军是佯走沱江实则走岷江、攻叙州又如何?” 江春一愣。 魏文伯又道:“若调走庆符军而蒙军又兵出岷江切断了泸州支援的路线我等岂不亡矣?” 江春张了张嘴发现这位知州其实一点都不傻。 再仔细一想, 这一战很可能出现的结果是蒙军顺沱江击败了泸州兵之后便直扑重庆了。哪怕要掠夺叙州有庆符军增援叙州便有损失、也不会太多。 到时比较各州府的功过, 这边也许还算是有功的。 反而是把庆符军调过去万一跟着张实栽了叙州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知州之意是?” 魏文伯道:“我等严防蒙军顺岷江而下调庆符军扼住长江南岸。载阳觉得如何?” 两个老油子你一句、我一句皆是很尊重对方的样子。 江春隐隐觉得自己像是要被魏文伯说服了。 怎么看这般布置都更稳妥一点。 他不自觉的微微颌首道:“知州所言甚是啊” 嘴里那个“但”字含了良久江春犹豫着该不该说。 魏文伯郑重道:“莫看蒙军摆出一副攻泸州的样子便掉以轻心我等宋臣有守土之责必须保叙州不失。” “是是。” “我看明日的元宵灯会也罢了吧当此时局该以战局为重。” 江春问道:“既如此元宵灯会之花费” “唉该已到了各商户手中只看能追回几成喽。” 江春又是一愣。 简州失守的消息是今日才到的不假但纽璘要南下的消息却是十日前便到的这笔钱 出了衙署江春只觉晦气。 他自知不如房言楷那般勤勉但还算是清廉的没想到这次却摊上这般连蝇头小利都不放过的上差。 “这点骨头也啃同样是丁党走狗比李非瑜差远了” 这日还家轿子才落在府门前江春便听门房上前道:“阿郎有客来访这是拜帖。” 江春接过看了一眼道:“岂还需拜帖人呢?” “在偏厅相候。” “下次再有庆符县来人请到大堂相候。” “小人明白了” 江春先去更了衣方才到偏厅只见李昭成正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两人之前见过一面在李瑕的婚礼上。 “哈哈李贤侄来了令尊可好?” “家父无恙让小侄来给通判送些元宵礼还捎了韩伯父的礼物。” “坐坐不必多礼。”江春含笑又看了李昭成一眼赞道:“李贤侄一表人才啊可曾婚配?” 李昭成有些腼腆应道:“谢通判关怀小侄自幼便订了娃娃亲。” “哦?我听闻李家是遭了难方才躲在郝道长处女方家里不曾悔婚?” 李昭成道:“是小侄有幸未遭岳家嫌弃。” 江春掩着眼中的失望之色抚膝道:“好好” 李昭成又行了一礼说起正事道:“听闻蒙军攻克了简州且在大肆造船、沿沱江修浮桥似有水陆并进兵发泸州之势知县有意请令协防沱江想问通判是如何看的。” 江春暗暗心惊于李瑕情报之快道:“此事今日我便与知州商议过。然蒙军若是佯攻泸州实攻叙州又如何。” 李昭成显然愣了一下。 “这造的船只在沱江怎搬到岷江?” 江春道:“以防万一罢了。” “可此战” 江春摆了摆手叹道:“贤侄想说的老夫皆明白。但这是魏知州之意小心无大错啊。朱安抚使、张都统未下调令必是有信心守住沱江岂须你我操心?” 李昭成无奈只好应道:“如此小侄这便回复知县。” “贤侄不如留下过完元宵?” “谢通判美意家中父母在不便久留这便告辞了” 李昭成离开江春府邸却并未离开叙州城而是拐进一条小巷四下看了看敲开了一处宅门。 “李郎君回来了怎说?” “魏文伯无意调庆符军增援沱江。” 姜饭一愣问道:“为什么?” “怕丢了叙州。” 姜饭不明白又追问道:“明摆着蒙军要先打泸州啊叙州怎会丢了?” “魏文伯不想冒险怕是信不过张实叙州在上游他赌蒙军打败张实后会直接去重庆。” “李郎君你莫怪我笨但我还是不明白。”姜饭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李昭成道:“你我不敢做主派人回庆符县请知县定夺吧。” 次日是正月十五李瑕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招过了韩祈安。 他随手将李昭成传来的信件丢过去。 “请以宁先生辛苦一趟了我让高年丰带兵与先生同去。” “是否带李西陵同行?” “不必了。”李瑕道:“李昭成既参与了李西陵不会出卖我们。” 正文 第412章 自作主张 沱江奔流不息在金堂峡与云项山城擦肩而过又下简州、资州、富顺监由泸州汇入长江。 年节才过继简州失守之后资州亦迅速失守。 潼川路安抚使、兼知泸州的朱禩孙急忙迁富顺监之人力物力至虎头山城。同时宋军都统张实横舟于沱江江面准备迎战纽璘。 双方各自布置互相打探也渐渐摸清了对方的兵力。 纽璘号称五万大军实则一万五千兵力战船两百余艘连破简、资二城士气高昂; 张实号称六万大军暂时只召集二万兵力战船五百余艘因位居下游、又先丢两城士气不免有些低落。 对这一战张实并无信心。。 他似乎还未从马湖江之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对水战有恐惧。而纽璘用兵远比兀良合台谨慎。 川蜀宋军面对的远不止是纽璘这一路兵马汪德臣对苦竹隘、大获城正在展开激烈的攻势使蒲择之捉襟见肘并无兵力支援张实。 “朱安抚使可否调蜀南兵力前来?”这日张实终于还是向朱禩孙开口问道“听闻成都一战庆符知县李瑕又立了功?” 朱禩孙道:“魏文伯担心蒙军攻叙州数日前已调李瑕守岷江。” “荒唐!”张实道:“简、资二州已被夺蒙军大肆制船造舟于沱江之上。不先守泸州反守叙州魏文伯有私心朱安抚使不责他反任他胡为?” 朱禩孙不悦道:“其顾虑并非没道理成都尚有数千蒙军若是偷袭叙州击张都统之腹背又如何?” “云顶城尚在蒙军安敢弃成都?” “战事无定论小心为上啊。”朱禩孙道:“此事我已派人问过李瑕的意见他亦是认为庆符军守叙州更为稳当。” 张实问道:“朱安抚使只要下了调令还能调不来一点兵力吗?” 朱禩孙终于不悦反问道:“张都统, 两万人守江犹不足, 差这一千人吗?” 张实一滞, 默然不语。 朱禩孙目光落处发现张实的背不再笔直已有些佝偻, 且说话时总是避着人的眼睛。 这个川蜀大将已没了以往的自信 “唉。”朱禩孙长叹一声缓缓道:“张都统也该明白, 魏文伯、李瑕皆朝中丁丁相之门生。我虽受命措置叙泸防务, 也该顾虑他们意愿。李瑕愿守叙州、不愿来泸州, 强调过来区区千余人, 于战事有益否?” 张实苦笑道:“我是想到史俊破兀良合台之事觉得那小子是个福将。” 朱禩孙点点头, 不再提李瑕之事。 他当然看得明白, 魏文伯不愿支援泸州是出于私心。 至于李瑕, 也许是真担心叙州防务出问题, 也许是因与魏文伯同为丁党总之是让人有些失望。 时间渐渐到了二月中旬, 纽璘命麾下大将完颜石柱为前锋当先顺沱江而下遭到了宋军的阻击。 双方展开激战, 蒙军顺江而下占了地利, 士气亦更好。 其船只多为牛羊皮所造小船十分灵活, 士卒纷纷跃上宋军船只短兵相接。 鏖战之际又有两千蒙军骑兵从两侧山谷杀出, 由两岸夹击宋军抢夺船只。 张实布下的第一道防线由此被蒙军撕破只好退守长江口。 纽璘稳扎稳打一路建造浮桥水陆并进欲趁胜与张实决战 对于宋军而言势态至此已极为不利。 朱禩孙显然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突破了沱江防线, 一旦蒙军再击败张实便可直逼重庆动摇整个川蜀防线。 他再也顾不得蒙军是否有攻叙州的可能严令叙州必须出兵支援泸州 叙州。 “知州说什么?李瑕的兵马不见了?” 江春疑惑地反问了一声, 完全不明白这是何意 元宵节过后魏文伯便调了李瑕协防叙州很快李瑕欣然领命与祝成带了六百庆符军、六百长宁军北上抵达叙州。 当时魏文伯大喜宴请李瑕一起盛赞了丁大全且定下了要死守叙州的主张。之后李瑕便领着这一千两百人驻守岷江上游。 没想到今日却有人来报这支兵马不见了。 “是啊。”魏文伯面露忧容道:“有人看到他领兵溯江而上了。” “溯江而上?往哪去?嘉定?眉山?成都?”江春很是吃惊道:“莫不是他发现了蒙军踪迹、去追击了?” “问我我如何得知?”魏文伯很是不悦道:“你与李非瑜熟悉可知他为何如此?以往这般不听调派、擅自作主?” 江春忙摇头不已道:“非瑜向来最是听上差吩咐绝不会自作主张今次如此想必是事出有因。” “不会是投蒙了吧?”魏文伯忽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问道。 江春一愣隐隐觉得他这语气不太对。 这句话本该是正色叱喝才对然魏文伯语气里却有些试探问询之意。 “不会非瑜不是这等人他家小还在庆符县。”江春嘴里应着心中已感到了忧愁。 这李瑕既知蒙军南略不去守泸州、不驻守叙州擅自带兵离开到时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大罪莫要被牵连到了才好。 魏文伯更是愁得几乎要将胡子捋秃了不住喃喃道:“到底是去了何处眼下朱安抚使命我派兵支援可叙军一共仅三千守军万一败了” “知州安抚使既有调令怕是不得不从了。” “这李非瑜!” 魏文伯低声骂了一句终是只能调守军千人沿长江北岸前往支援张实 二月二十一夜深张实望着沱江与长江的交汇处听着那滔滔水声脸色愈发愁苦。 他已数日难眠。 以往在余玠麾下时张实屡立奇功但独当一面之后却每每受挫如今更是想不出在这样的地势当中要如何破敌。 忽然有士兵小跑着过来低声道:“将军有人要见将军还给了这个” 张实低头一看讶道:“是他?” 半个时辰后朱禩孙被唤醒过来。 “张都统?何事?蒙军袭营了。” “不是。”张实的声音里带着兴奋之色道:“我有破敌之策了。” 朱禩孙大喜便听他缓缓说起来。 “我有位同族兄弟名叫张威曾驻守云顶城多年去岁被姚世安逼迫无奈之下投降了蒙古。但他对我大宋忠心耿耿不愿久侍鞑虏愿拨乱反正。” 朱禩孙脸上的喜色渐消疑道:“若是蒙军使诈又如何?” “我与蒙军交战多年何曾见过这些蛮夷能使计谋。”张实道:“且我与张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信他。” “张都统。” “朱安抚使信我一次如何?”张实道:“请朱安抚使明日暂代军中事务我亲自见张威一面商议里应外合破蒙军之计。” 朱禩孙才醒来脑子还有些混沌不由揉着脸思索。 “安抚使是不信我?” “非也但此事” 张实坚决道:“马湖江一败实我平生奇耻大辱蒙蒲帅不弃继续留用我守叙泸今岁若不能破敌我何颜再领兵。便是明知冒险我亦不愿错过这机会还望成全。” 朱禩孙长叹一声终是点了点头 正文 第413章 控制 “你说什么?!” 江春惊呼一声身子晃了晃几乎栽倒下去。 “败了大败了!张都统被俘虏了朱安抚使领着残兵逃回神臂城我们这一千兵马才到叙、泸之间的老君山便遭蒙军攻击只我们几个逃回来”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张实又败了?竟败得这般快不对堂堂大将如何就被俘了?” “张都统被同族兄弟诱骗去商谈结果便被捉了” “荒谬!简直一派胡言!” 叙州城内几个官员闻言如同被火烧屁股一般纷纷跳起来。 “不可能便是杜撰也杜撰不出这等事!” “打仗非儿戏岂有此理?!” “” 一片呼喝声中魏文伯还坐在那里面如死灰嘴里不住地喃喃道:“我料到了、我早便料到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江春转头看向魏文伯哪怕心中鄙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知州还真是对的。 就不该把叙州守军交给张实这个蠢材如今倒好不仅泸州军败了叙州兵力还捉襟见肘。 当个通判烦死了还不如当县令 “载阳载阳。” “知州你唤我?” “你们几个都下去我与江通判谈几句。” 魏文伯挥走旁人看向江春忧心忡忡地问道:“载阳啊你与我说句实话那李非瑜到底是去了何处?” “知州我真是不知啊这非瑜是丁相门生该与知州更亲近才是。。” 魏文伯又看了江春良久似乎想说些什么眼神中满是犹豫最后却又做罢。 “既如此你速去准备防务。” “是” 魏文伯眯着眼看着江春退下喃喃道:“真是靠不住一个个都靠不住” 叙州城如今已然封了城但与史俊当时的坚壁清野不同魏文伯根本没迁走城外人口, 只是简单草率地关闭了城门, 禁止百姓出入。 这般做自是有许多好处, 不会有难民来挤占城中的住处、不会消耗粮食使叙州城还能暂时保持风平浪静 李昭成走过大碑巷转进一间小宅, 姜饭正坐在院子里磨刀光着半个膀子, 显出臂上硕大的肌肉。 “姜班头不冷吗?” “不冷。你莫看我断了一只手, 这只手还是壮的吧?” “壮的。” “还有人说我扮成女人时看着瘦。”姜饭笑了笑, 继续磨刀。 李昭成搞不懂他打过招呼便进了大堂, 只见韩祈安与严云云正对坐着商量着什么。 “兄长不如将城北马员外这座宅子也标上?” “可此处十个人便足矣。” “怕是不足, 这马员外有个小金库, 修在主卧下面。” 韩祈安道:“你怎知晓?” 严云云冷笑, 悠悠道:“他嫖过我” 话到这里, 她见李昭成进来自嘲地笑了笑, 又道:“前年也是蒙军攻叙州我跑到庆符。如今却是在蒙军攻城之际跑回来胆子大了不少吧?” “少说些闲话, 正事要紧。”韩祈安淡淡道“你先去歇着, 等我们办妥了你再来接手这些生意。” 严云云站起身来向李昭成点了点头, 自回了卧房。 李昭成提起桌上的茶壶给韩祈安倒了杯茶, 问道:“韩叔父可否为小侄解惑?” 韩祈安接过茶杯目光依旧落在手里的情报上。 他案上还摆着一副地图是叙州的城防图把大街小巷、衙署、粮仓等等地图标注得清清楚楚。 饮了一口茶韩祈安照着手里的情报在地图上的衙署四周又写上了几行数字似在记其守卫人数。 “你有何不明白?” 李昭成道:“李知县为何不守泸州、亦不守叙州?又去了何处?” “守了二十余年, 可改变得了局势?”韩祈安随口反问对另一个问题却并不答。 “可知县并无调令擅自离开驻地万一” “谁说无调令?是魏知州调知县来, 亦是魏知州调知县去。” 李昭成依旧有些不解再次问道:“我们呆在这叙州城中又是为何?” 韩祈安终于停下了手中之事抬起头道:“今夜我们再去见见江通判到时你便知晓了” 入夜。 江春见到韩祈安很是惊讶。 “韩先生是如何入城的?城门已封了” 韩祈安笑道:“正月便入城了已在城中一月有余。” 江春又吃了一惊道:“这是何意?非瑜到底领兵去了何处?” “知县认为我军居于岷、沱两江下游无地利可守。且张都统有两万大军多他那千余人亦无用遂去寻找战机了。当然知县也未想到张都统败得如此之快” “是啊谁能想到但” “但知县已有布置且留下一桩大功劳于江通判到时合力破敌。” 江春还是没能回过神来转头看了看李昭成又看了看姜饭问道:“何意?” “可有地图?” “自是有的。” 韩祈安道:“对了这功劳不便绕过魏知州不如将他也请来我为知州与通判参详。” “也好。”江春终是松了一口大气忙派人去请魏文伯。 李昭成站在一旁听了渐渐明白了李瑕的用意。 看来李瑕根本不认同朱禩孙、张实、魏文伯、江春等等叙泸守臣的计划因此一开始便不打算受调令驻守泸州或叙州。 张实失之地利士气又弱打败仗是可以预料、且极难挽回的虽然没想到他能败得这么快。 总之李瑕与其把庆符军带去一起败不如等合适的时机抛出自己的打法。 韩祈安留在叙州便是寻找适合的时机说服魏文伯、江春配合。 只是不知他去了何处 李昭成想到后来暗自点了点头认为如此一来整件事便圆融了。 过了一会书房外传来了通报声是魏文伯到了江春亲自去迎了他进来。 “哼李非瑜便是有破敌之法也不该如此行事可知” 魏文伯话到一半一直默默立在一旁的姜饭突然走上前一手猛地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抬起。 李昭成眼一眯分明看到姜饭手里装的不是钩子而是一柄匕首正利落地划破了魏文伯的喉咙。 “噗噗噗” 血如泉涌声音良久不绝。 李昭成完全看呆了。 江春也是直着眼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置身梦中。 他突然身子一颤。 “不要喊。”韩祈安道:“江通判请冷静你是巧儿的义父我绝不愿伤到你。” 江春到了嘴边的尖叫还未能喊出来吓得连忙闭上嘴却是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姜饭看都没看他一眼已快步往书房外走去。 过了一会廊上响起两声惨叫是魏文伯的护卫被除掉了。 韩祈安又道:“江通判蒙军马上便要攻叙州了没人会在意魏知州是如何死的人们更在意的是由谁来守卫叙州城击败蒙军是吗?” 江春根本已被吓傻了双眼无神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韩祈安并不着急转头又看了李昭成一眼。 李昭成显然也被吓得不轻俊秀的脸上一片惨白之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喃喃了一句。 “杀官了杀官了” “李郎君是怎么认为的?”韩祈安问道。 “我我”李昭成咽了口水努力镇静下来。 他开口想说自己是李瑕的兄长绝不会告秘但忽然又想到眼下还不知李墉的心意只好道:“我会会说服父亲” 韩祈安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如此大家便是一家人了。我便直说了阿郎要控制叙州城江通判?需我再说一遍吗?” 正文 第414章 雏 泸州治所原是在处于沱江与长江交汇处的泸川县蒙军入蜀后治所先后迁于榕山、安乐山、三江碛最终筑城于合江县神臂崖。 神臂城居于下游并不能控制沱江入口。 二月末蒙宋两军于江口一战。宋将张实被俘宋军大败安抚使朱禩孙领军逃至神臂城。 纽璘立刻攻占了泸川县城虎据长江其军势之盛旌旗辎重百里不绝。 至此蒙军几乎已可以放舟东向、攻打重庆府。 但纽璘并不急他的战略目的是准备与涪江、嘉陵江、渠江等几路大军合攻重庆如今他这一路进展顺利远甚另几路。。 他不像兀良合台那般容易骄躁且吸取了其教训认为应该先攻下叙州以及泸州神臂城。 最不济也该把宋军船只全部摧毁。 三月初二纽璘亲率骑兵沿江岸向叙州进发完颜石柱领水师溯江而上直逼叙州。 “蒙军来了!” 凄厉的叫嚷声划破叙州城的夜晚。 李昭成随韩祈安走在长街上忽听那边院子响起杀喊声。 “救命啊!” 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浑身是血由一群下人搀扶着奔出来其人背上还插着一把刀正痛得嗷嗷直叫。 之后便见二十余个黑衣汉子嘴里嚷着蒙语从那大宅院中追出来挥刀便砍。 “啊!” 长街上的行人吓破了胆纷纷掉头鼠窜城中登时混乱起来。 唯韩祈安冷静地驻足看着待那群黑衣汉子又重进了大宅院方才道:“放心吧城门还未失守蒙军并未入城。” 李昭成凝视着那满地的血泊与尸体摇了摇头喃喃道:“太血腥了太” “你觉得血腥?”韩祈安道:“你可知汴京被攻破时死者几何?成都破城死者几何?” 他叹息一声放缓语速又道:“我算过今夜不过杀六百余人且皆是城中为富不仁者与助纣为虐之辈” “韩先生何以确定?”李昭成颤声问道:“富与不富、仁与不仁只在先生一念之间这些人死生皆凭先生操控?” “这是乱世。”韩祈安道, “我不欲与你分辩其中道理, 我只告诉你我们会如何做奉阿郎之令, 高年丰已带了两百人潜入城中今夜他们将在城中大开杀戒。名单是我与严云云亲手拟定。 魏文伯谄媚丁大全知叙州, 未必没有监视阿郎之意。此人横征暴敛上任不过一年已贪二十余万贯。仅说年节之前, 先贪墨花灯钱七千贯, 又借取消灯会之名派人勒索城中商铺。 其人合党羽数十人, 以沙土调换叙州粮仓私卖官粮;私吞马湖江之战中受伤士卒之抚恤;裁撤叙州守军, 吃空饷;以应战之名强征渔民船只贩货发卖这些是你与姜饭入城后查到的, 非我骗你。” 说到这里, 韩祈安摇了摇头, 道:“阿郎虽与丁大全有过合作, 但绝不容丁党祸国殃民时机一到, 必与之分割。” 说话间两人已走了数十步李昭成转过头, 指了指方才的宅院问道:“这户人家又做了何事?” “黄员外, 开青楼的叙泸这边从各村落偷来的小女孩多是卖到他手里。” “可他家中也有” 韩祈安摆了摆手, 道:“只要不反抗‘蒙军’会把人当成俘虏绑走, 天一亮江春会带叙州军将这些俘虏都救出我们要的是叙州城的钱粮与产业。” 李昭成又问道:“那城北的马员外呢?又做过何等恶事?” 韩祈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信任严云云她拟的名单自有理由。” “是吗?”李昭成依旧觉得心里堵得慌又问道:“蒙军攻城之际, 做这些真的好吗?” “正是因蒙军攻城才有机会做这些。” 韩祈安拍了拍他的肩又道:“你是初次经历这等事有些不自在, 这在所难免。今夜好好歇歇明日去看着江春” 李昭成并未再说更多随韩祈安回到住处只见严云云正坐在烛火边理帐。 有几个袖上沾着血的汉子正站在她身旁低声说着什么。 走近了李昭成便渐渐听到严云云的声音。 “我不管这些直系男丁必须杀了” 她声音里满是冷意与年节时的笑语不同。 李昭成听了心里便有些抵触严云云向韩祈安点了点头自回了屋躺下。 脑子里还是今夜见到的血、城里那一派混乱的景象。 他终于意识到李瑕与以前不同了 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昭成忽听到推门声有人走了进来。 “李郎君怕是睡不着吧?” 是严云云她在榻边坐下伸展了一下身子揉着脖子叹道:“好累。” 李昭成抬眼看去隐约能看到她的身形勾勒出饱满的曲线。 他侧了侧身显是不习惯严云云靠得这般近。 “严掌柜不是盐商吗?怎还做这些?” “阿郎需要什么我便做什么。”严云云笑道“只要我能做到。” 李昭成问道:“今夜城中死的这许多人你确定没有无辜之人吗?” “当然不能确定但若拿不出钱粮来给阿郎练兵待蒙军破了城又要死多少人?” “你这道理说不” 严云云忽欺身下来在夜色中盯着李昭成的眼道:“我知道李郎君怎想的你对我的态度变了。你责怪我比责怪兄长还多因为我是女人你见不得女人狠厉对吗?” 她凑得太近李昭成极不自在偏过头不说话。 “我以前是当妓子的这叙州城内不少人欺负过我我借着这个机会报复回去了你是这般想的对吗?”严云云问道。 “有吗?” “有。” 李昭成躲了躲道:“果然我问过城里许多人说马员外是大善人你公报私仇。” “你要向阿郎告状?” 李昭成“嗯”了一声。 “好啊。”严云云笑了笑道:“那我说的更多些你好告个仔细了。马员外那人不举每次召我过去你知道木驴吗?” “木驴?” 过了一会李昭成见严云云没再多说转过头看去正对上她的眼。 他愣了一下心头那点火气是消了下去。 “严姑娘你” “罢了你要告状便告吧没人能质疑我与兄长对阿郎的忠心。” “你没公报私仇便是。”李昭成道“也尽量少牵扯些无辜之人吧” 严云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笑问道:“你没碰过女人?” 李昭成害臊连忙背过身去缩着身子道:“你走吧。我已想明白了我会好好办事。” 严云云却已贴了上来用丰腴的身体抵着他 “果然还是个雏。”她笑了笑凑在李昭成耳边长长舒了口气。 “别这样严姑娘别” 天光渐亮李昭成睁开眼茫然地扫了屋内一眼。 若非鼻间残留的一抹香味他恍然觉得那是一场梦。 推门而出走到堂上他终于看到了严云云。 她依旧坐在那面前摆着一叠又一叠的契书、清单手拨动着算盘头都未转一下。 “严严掌柜。” “起了?兄长让你去江通判府上。” 李昭成听着这淡淡的语气愣了一下有些失落低声道:“我们单独谈谈可好?” 严云云抬起头道:“好啊。” 院子里已不见了那些染着血的黑衣人只有短襟打扮的汉子们偶尔来回。 李昭成长叹一声道:“我骗旁人说自小有婚约但其实是没有的我可以娶” “就当什么都未发生过吧。”严云云道。 李昭成一愣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低声问道:“你对我不满意?昨夜是我初次后来” “我很满意。”严云云笑道“这辈子有过许许多多次昨夜我是最欢喜的这是真的。” “那你” “好的感受一次便够了我不想毁了它。往后你还是叫我‘韩家姑姑’吧你我不宜成亲。” 严云云显然比以往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似乎变得自信了许多说话间有了更强的气势又道:“阿郎说的不错公是公、私是私不宜与下属有这种瓜葛确实有太多不便。仅此一次往后我不会再破例。” 李昭成完全愣住了。 严云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我被人嫖了一辈子昨夜因你解了心结多谢也很抱歉。” 她挥了挥手自转身而去毫不留恋。 李昭成怅然若失默立在那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没能移开目光。 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这次到叙州于他而言实在是经历了太多。 这日傍晚蒙军已兵临叙州城下。 李昭成带着江春在城头看了一眼忽又想到严云云说的那个“雏”字觉得自己这样的江南书生在蒙人面前与小娘们也无异。 他转头看看姜饭的臂膀有些羡慕。 心底却也有股气概油然而生李昭成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又许久城头上响起一声惊呼。 “守?就我们守?!你看看这叙州城里有什么?” 江春惊慌失措语气已有些激动指了指自己“我一个文官、你一个病秧子还有” 他又指了指身边的姜饭、李昭成。 “一个断手的残废人、一个唇毛未生的孩子我们怎么守?!以宁啊告诉我非瑜到底去了哪?” 正文 第415章 上游 叙州城内有什么纽璘很清楚。 他在老君山把叙州的援兵击败俘虏了不少溃兵把叙州城的兵力打探得一清二楚。 史俊知叙州时城中有守军五千;马湖江一战张实抽调了两千人、皆被兀良合台所俘;史俊击败兀良合台后又补充兵力恢复至三千余人。 但魏文伯到任后裁撤兵额吃空饷短短一年使叙州守军不过两千人。因而魏文伯一直拒绝支援泸州直到张实的第一道防线溃败在朱禩孙的强令之下才勉强调千人支援 得知这些消息后纽璘对攻下叙州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他再次派张威去劝降魏文伯。 一个知州敢如此吃空饷临战会是如何反应已是显而易见之事。。 果然等张威回报传来的确实是好消息。 “大帅魏文伯答应了开城门纳降。” 纽璘问道:“叙州城内紧闭你是如何联络到他?” 张威应道:“小人派人在城下喊话称有故友欲与魏文伯一叙他果然放下了吊桥让人进了城。魏文伯早有投效之心一听便答应了但城内还有一些官员不肯投降欲与大帅约定时日取叙州。” 纽璘走上战台向叙州城望去。 如今完颜石柱的水师还未抵达纽璘仅有骑兵五千驻军于营盘山上与叙州城之间隔着一条岷江南面则是浩荡长江。 这样的地势要强取叙州确实不容易。 纽璘任江风吹拂着自己的小辫子沉思之后开口道:“就在明夜你先入城控制住魏文伯在三更开城门拿下三江口我会派兵乘小船渡过岷江。” 张威连忙答应。 他正要退下, 想了想, 自觉立了功劳, 终于敢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大帅能否留张实一命?小人一定劝他归顺。” “放心吧, 我会给张实一个机会。” 张威大喜连忙道:“谢大帅!小人一定为大帅拿下叙州!” 小船摇摇晃晃, 再次渡过岷江, 于三江口的合江门码头上停下。张威下了船, 抬头看了眼叙州的城墙犹自害怕城头上有宋军放箭。 所幸, 城头上的宋军如未见到他一般。 只有一队巡兵上前低声问道:“可是张威张将军。” “正是。” “魏知州久等了请张将军入城商议。” 纽璘又等了一日, 完颜石柱还未到。 但也许不必等水师到了, 纽璘安排了三百精锐, 赶制了些皮筏子, 在夜里悄悄泛进岷江。 他则亲自登上山顶望着对岸的情形。 纽璘目力极佳, 远远的只见城墙上有火光晃了晃来回移动了五次。 这是与张威约定好的信号一切顺利。 三百精锐蒙军渐渐到了合江门, 点起火把做了回应 忽然纽璘转头向麾下大将车里问道:“害死我孩儿的李瑕, 是叙州庆符县的官?” “是大帅。”车里道:“等拿下叙州城, 我愿带兵扫平庆符县为也速答儿报仇!” “李瑕还是只管一县?” “好像是。” 纽璘眼神冰冷, 讥笑了一声。 “我们草原上的勇士十五岁便统领一军的多” 话到一半纽璘脸上的讥笑突然凝固住喝道:“鸣金!把人召回来!” “动手!” 叙州城头上高年丰大喝一声城头上当即有箭羽向蒙军船只射去。 他则亲自领着两百庆符军、以及三百叙州军向江岸边还在下船的蒙军杀了上去。 城头上, 姜饭手里的钩子已狠狠插在张威的脖子上。 “我来。”李昭成喝了一声大步上前提刀将张威的头颅砍下。 血洒了李昭成满身都是他手有些抖, 却是捧着那头颅绑在旗竿之上喝道:“通敌者死!誓守叙州!” “誓守叙州!” 城头上兵士纷纷大吼一根根火把被点亮照着江岸。 在那里五百宋军已杀入混乱的蒙军之中 小挫之后纽璘克制住了怒火。 他深知为将者最重要的便是沉住气怒而兴兵往往不会有好结果。 他耐心地等待着耶律石柱的到来一边开始制造砲车掠劫人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攻城。 三月初八蒙军方才开始了强攻叙州。 砲车狠狠砸出巨石与火球重重砸在叙州城内;船只停泊在江岸对着城墙不停放箭;俘虏们从甲板上架起云梯试图攀上城头。 纽璘知道叙州城的守军不多早晚抵挡不住这样的攻势而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从容不迫地攻城。 攻下叙州他便可以放心的扫荡蜀南再包围神臂城。如此东向重庆便再无腹背之忧。 说实话他很担心在杀往重庆的路上再被人衔尾而击尤其是李瑕就在叙州 纽璘心里很在意李瑕这是他必破叙州的原因之一。 他本以为这次会再遇到那个年轻人没想到战到现在还未得到对方的一点消息 “大帅!大帅!” 远远有快马奔来赶至营盘山前放声大吼。 “急报急报!” “报都元帅密里火者将军在云顶城下被宋军偷袭了被山上山下宋军夹攻大败” “云顶山下哪来的宋军?!” 纽璘终于大怒。 他不过两万兵力自领一万五千人南下便命密里火者领五千人驻守成都。 因云顶城没能拿下他又命密里火者一定要围住云顶山。 “是庆符军庆符军不知是从何而来趁夜偷袭了密里火者的大营云顶守军也杀下来” “额秀特!” “宋军合兵之后又攻下了简州火烧简州粮草已摧毁浮桥十余座夺船造船现已沿沱江直逼资州。资州告急请都元帅支援” 纽璘暴怒呼吸加重紧握着拳头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帐里渐渐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声。 首先纽璘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反攻资州不是为了城池。 城池不重要但一旦让宋军封锁了沱江上游他们便可随时顺江偷袭蒙军的辎重。 而纽璘这一仗的战略目的就是为了打通长江水路为其他几路大军运输辎重以攻克合州、重庆府。 屁股若被堵了哪还能叫打通了水路? “鸣金。”纽璘咬着牙道:“命完颜石柱立刻率水师驻守泸川县看守辎重。骑兵随本帅赶往资州所有人现在就上马!” 资州。 资州即“资阳”是沱江中游重镇。也是如今蒙宋双方的拉锯战场。 此地二十余年间多次被双方兵马占领已是残破不堪生民殆尽。 纽璘并未留太多兵马守资州城。 蒙军向来不爱守城且所有人都没想到宋军会有兵力反攻资州。 因此李瑕毫不费力便攻下了资州城只等纽璘调头回来。 从一开始李瑕的战略计划就与张实等人全然不同。 张实是一方守将想的只有怎么守。但陆战打不过水战又处于不利之地怎么守得住? 李瑕不同他想的是战略层面的问题蒙哥要打下四川重点在合州、重庆。纽璘所做的一切都是要为蒙哥伐蜀做准备运送辎重、合围。 那很简单不让纽璘顺利打通去往重庆的水路。 所以要攻敌之必救而不是只会守、守、守守着一场不可能打赢的仗。 李瑕便直截了当地率兵北上甚至不去与大宋的官僚体系周旋请示、分析、等候批复、等待调令等忙完这些只怕蒙军已杀到长江了。 唯有当机立断才能力挽狂澜。 “哈哈李知县妙算我们是否马上派人联络朱安抚使夹攻蒙军?”祝成大笑着走上城墙向李瑕问道“若能击败蒙军水师毁其船只便可使其无力再攻叙、泸。” “不纽璘马上要回来了他必是以骑兵于陆地掩护水师眼下还不是交战的最好时候。” “那我们如何做?” 李瑕沉思着缓缓道:“反攻成都再击败成都蒙军一次。” “为何?”祝成问道“可是叙、泸战事吃紧” “不必只盯着小战场。我们攻下简、资二州逼纽璘回师已解了叙、泸之围。” 李瑕随手捡起四块碎石摆在残破的城墙上又道:“纽璘这一路一共仅两万人。有我们在云顶城他必须留下兵力守成都。那么只要歼灭他的兵力就行歼灭哪一股都是一样的。” 说话间他随手一拨把城墙上的一块碎石拨下。 祝成想了想笑道:“明白了歼灭哪股都一样我们找好打的打。成都的蒙军追在我们后面一定想不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 “不错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正文 第416章 伏击 若仔细看地图川中各个山城的选址都是极有讲究的。 九顶城位于岷江;云顶城位于沱江;灵宵城位于涪江;大获、青居城位于嘉陵江;得汉城位于渠江;钓鱼城更是三江汇流之地 这些山城不仅地势险峻更重要的是其地理位置扼住水陆要道构建出宋朝在川蜀的整个防御体系。 可惜在余玠死后山城虽还屹立却已发挥不出其作用。 往往是宋军在山城上自给自足蒙军大摇大摆从山城下绕过。这次纽璘南略便是如此他攻不下云顶城却可派兵围困城中宋军自取简、资二州。 而李瑕的破局方式很简单重启余玠“以点带线”的防御策略、盘活云顶城守军从最上游破坏纽璘的计划。 李瑕深知已改变了一些历史进程其中一定包括云顶城未因姚世安之叛变而陷落且蒲择之成都一战未损失过重、退出川西时给云顶城补充了一部分兵力。。 这便是他的机会。 他悄然带兵北上命人攀上金堂峡联络了守将孔仙、羿青。之后果断偷袭了围困云顶的蒙军密里火者部。 密里火者本抱怨纽璘不肯带他南下害得他没有仗打。 在他看来围困云顶城是很简单之事只需在山下驻扎看宋军是否敢下山来? 因此他将五千兵力分开两千人驻守成都三千人围困云顶。 没想到一场偷袭杀得他措手不及连夜奔逃了数十里点齐兵马发现损失了近千人。 密里火者很快冷静下来打探消息得知宋军已火速取简、资二州。 他忙飞马报纽璘同时也提兵追击。 之所以大败了一场那是因被宋军偷袭。这次则是陆地正面交战他自信能反过来击败宋军。 三月十一春雨连绵沱江水势也开始上涨。 密里火者正冒雨行军。 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万一让宋军偷袭了都元帅的辎重一切罪责都要被算在他密里火者头上。 沿江而行渐渐到了简州与资州交界处的鹅颈子。 放眼望去能望到烟墩山绕过烟墩山得再往前行军二十里, 方可看到资州的城池。 依蒙军习惯, 沿途必要撒出哨马, 观望地势。 密里火者亦是如此抬手止住队伍大喝道:“哨马先上山顶瞭望, 其他人避进树林里歇息!” 他透过雨幕望去恼火地啐了一口。 心里当然也急, 但越靠近资州, 越容易再中了宋军的埋伏, 行军不可不谨慎。 下马进了树林密里火者骂骂咧咧找了棵大树坐下, 拧着湿漉漉的靴子破口咒骂这恶劣的天气浑然忘了自己最敬畏的就是长生天。 “动作都快点, 哨马回来了没有?!” “来了, 等你们很久了。”皮丰心中暗暗念叨。 他正趴在淤泥当中, 透过面前的草丛看去, 便见到了那两千余蒙军正在树林里歇脚。 草叶上一只青虫正扒在草叶子的背面躲雨。 它本以为有人来了, 吓得缩起来但时间越久它渐渐感受不到人的温度与动静, 于是壮着胆子爬出来在树叶的边缘咬了一口。 皮丰其实看到了这只虫子, 但他不动任由雨水滴在身上, 身体越来越冷冰。 他是云顶城的守卒曾跟着李瑕打赢了成都城那场解围战, 如今已升为队正。 年节时孔仙、羿青依承诺请了戏班子到山城上唱戏皮丰很高兴可惜年还未过完战事便起。 皮丰对此是很恼火的被围困在山城上日复一日仿佛又要回到那艰苦守城的岁月怕看不到转机。 但今年的转机来的很快, 围城不过一月他值守金堂崖时便遇到了攀援而上的庆符军。 “李知县带兵来破兵了” 仅这一个消息皮丰便觉有了信心之后, 解了云顶之围李瑕还拍了拍他的肩。 “好久不见对了请你吃个喜糖。” 那喜糖入口甜丝丝的而李瑕也对云顶将士说了很多。 “我奉朱安抚使之命前来。”李瑕没拿出将领继续侃侃而谈“我们要击败川西蒙军再次收复成都。有媳妇的团圆没媳妇的便给你们说个媳妇。这里是我们的家园不能永远守在山上” 简简单单的话语羿青便义无反顾地带了两千人随李瑕下山。 因为他们知道随着李瑕打仗能胜。 皮丰趴在雨中的身体渐冰心却愈发火热。 打胜仗、说媳妇 眼看着树林里的蒙军下马、歇息他只觉这一场胜仗越来越近了。 终于随着一声哨响皮丰猛地跳起来执长矛大吼。 “杀啊!” “杀啊!” 密里火者突然听到杀喊声身子一颤手里的靴子掉落在地上。 在他看来宋军必定是要沿沱江而下奇袭纽璘因此完全没想到宋军竟已早早埋伏在这个树林里。 甚至连他派哨马登高瞭望的位置也计算到了。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伏击。 “额秀特是跟老子有仇吗?!为何总是偷袭我?!” 脑中念头一转密里火者顾不得穿上靴子起身大吼道:“快!上马!上马!迎战” 他迅速向马匹跑去赤脚踩到一块尖利的石子脚底鲜血长流。 “额秀特!” 蒙军当中“额秀特”之声此起彼伏 此地名叫“鹅颈子”因为地势狭长弯曲东面是沱江、西面是一道山梁子夹着的官道如鹅的脖颈“曲项向天歌”。 宋军不知在那山梁子里埋伏了多久一朝杀先是向官道两侧堵死了蒙军的去路逼着蒙军不能策马冲锋只能肉博。 他们个个都是湿漉漉的身上还沾着叶子脚下却还绑着草履。 在这雨水天气马蹄也要打滑反而是宋军的草履跑得最是稳当顷刻已杀到了近前 直到此时去往烟墩山上打探的哨马才扬起大旗示意前方有敌军埋伏。 然而马蹄声已然响起。 四百骑兵绕过烟墩山如一柄尖刀刺向正处在一片慌乱之中的蒙军 此次随李瑕北上的一共有六百人宋禾、杨奔领的是四百骑兵。 骑兵是极难训练的兵种这四百人成军不到一年骑术都很一般马匹也不太好。但今日还是杀出了跟蒙古骑兵一样的气势。 另外还有两百步卒则是由俞田率领的。 李瑕选择带上俞田则是因为他是嘉定军出身对川西地势熟悉。 三名佰将共带了六百人另有六百人则是祝成率领的长宁军。 李瑕到凌宵城向易士英提出要与长宁军“合练”之时便在考虑着拉拢这支兵马祝成便是他第一个要收服的对象。 早在兴昌四年李瑕赠送粮草给祝成时便已在起了这心思。这次他要让祝成与庆符军一起胜利。 就好像云顶守军名义上也不归他统属却已甘心听他调派。 另外李瑕再一次没带刘金锁因为刘金锁够忠心于是被派往凌霄城与长宁军合练听从易士英的指挥参战的机会必然有。 因为纽璘的大军还未受到太大的损失。 对于李瑕而言两次偷袭密里火者都还只是牛马小试真正可怖的是纽璘的一万五千人 三日后雨势渐渐转小。 烟墩山依旧耸立在一片烟雨当中一列列蒙军自南面转过山梁奔向鹅颈子战场。 “快去报都元帅” 半晌纽璘策马而来在一棵大树前勒住缰绳看着那具被绑在树上光溜溜的无头尸体。 尸体的腿脚已被野狗咬得残缺不堪但纽璘认得出这是密里火者。 纽璘巨怒额头上的筋暴起但还是强自静定着道:“散出哨马给我找到这支宋军。” 小雨还在下血水从树干上缓缓流淌下来有士卒上前收拢了密里火者马嘶声传开蒙骑四出向四面八方奔去寻找着宋军的下落 正文 第417章 遇强则避 三月十六日春雨未歇沱江已进入汛期。 浪涛声传入帐篷里纽璘那双杀意腾腾的眼还在凝视着地图。 他想到也速答儿十岁的时候在草原上遇到一匹狼也速答儿独自杀了它拖着狼尸回到家里来一见到他便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没想到来到南边也速答儿又遇到了狼但这次那孩子已回不来了去了长生天 想着这些的时候有人走进了帐篷。 “告诉我李瑕去了何处?”纽璘开口问道。 他没有转身语气如同帐外的寒雨。 车里不由自主有些寒怕禀报道:“看宋军行迹好像是缩回云顶城了。。” “我不听‘好像’确定吗?” “确定哨马已查探过沿途的足迹宋军肯定是去云顶城了” 纽璘并不意外。 他做过许多设想宋军不敢与大股蒙军交战比行军速度也比不过伏击密里火者之后只能向北撤。 因为向南会遇到蒙军大部;向东要渡过沱江向西要翻过龙泉山脉都太冒险了。 李瑕的选择不多守简州、攻成都或退回云顶城。 而退回云顶城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能将难题反抛给纽璘。 “你接下来继续南略叙、泸吗?我就在云顶城上随时会再杀下来;分兵来围堵我?试试也速答儿去岁便没堵住我;或者你可先攻云顶我四千人守你一万人攻很公平” 耳边仿佛能听到李瑕的叫嚣纽璘皱眉思忖着。 两万兵力本就不算多如今损失了将近三千再次分兵已不适合。哪怕补上五千人围云顶也未必围得住李瑕而南下的兵力若不足摧毁不了叙、泸水师便无意义。 纽璘考虑之后下令道:“派快马将情况告诉完颜石柱命他坚守泸川县城别被宋军偷袭。等本帅拿下云顶城再提兵南下” 之前不攻云顶城, 并非是他攻不下, 而是没有必要。 一个山城哪怕能自给自足, 围困上一两年山上的守军自然会受不住再等重庆陷落, 必然会有人纳城投降。因此当时强攻云顶城不值。 现在不同了, 既然宋军可能随时下山打乱他的战略布署, 不惜伤亡也要拿下这根钉子 三月二十日, 春雨停歇纽璘已集兵于云顶山下, 大修砲车准备攻山。 云顶城难攻这不假, 但去岁姚世安叛变加上蒙军凌厉的攻势, 山城上的粮草、物资已然消耗大半。 蒲择之撤离成都时仅补充云顶兵力至三千余人, 正是因为深知山城上种的粮至多养活这些兵力。 一旦蒙军不惜代价攻城, 至少可破坏山上守军春耕宋军士卒其实不傻, 很清楚开春种不了粮必定扛不过今秋他们会感到绝望。 同时, 张实的大败也会给他们带去压迫感 蒙军极擅长打心理仗比如屠城便是一种强大的心里震慑, 成吉思汗时期攻掠的无数城池便是这般不战自降。 纽璘命人从四处驱赶来宋人百姓, 将其逼上高山消耗守城擂木、滚石。 被砸成重伤的百姓若一时未死, 便被驱赶在云顶城下终日哀嚎继续给守军压力。 吸取第一次攻云顶失败的教训他不再冒进。 他深知面对李瑕这样颇有打仗天赋的将领最重要的是不犯错。不犯错便能凭实力碾过去不给投机打仗之人翻盘的机会。 “不能急。”纽璘一次次地告诉车里, “攻这样的险要之地要徐徐图之。” 车里其实不急反而觉得纽璘表面上看着冷静其实还是带着给儿子报仇的私心。 攻云顶城的理由有那么多, 但最根本的还不是因为李瑕就在山上。 不过纽璘还是显得很慎重一遍遍地分析着。 “去岁我太急了只想先击败蒲择之没耐心在云顶城久耗召降姚世安、派都剌趁夜攀山偷袭反而露了破绽让李瑕捉住。这次不同我们有时间宋人有句老话叫‘愚公移山’把云顶山铲平了也要歼灭这些宋军。” 车里连忙应道:“都元帅说得对这些宋人也是奇怪统兵的张实是个大蠢货反而是个小知县每次坏我们大计该先除掉他。” 纽璘懒得听这些马屁目光又落向眼前那高耸的山。 今日天气不错终于出了大太阳蒙军的砲车抛出尸油火球砸上山林点燃了潮湿的树木腾起滚滚浓烟。 这样的攻城手段不能立刻破城却是立于不败之地。 纽璘仔细想过李瑕不可能有办法打败自己 接着远远有哨马从南面狂奔而来。 “报都元帅!” 纽璘回过头眼神逐渐阴翳。 他已隐隐预感到又会有坏消息但不应该的。 “报都元帅资州资州又被宋军攻下了!” “你说什么?!”车里赶上前问道“什么叫资州被攻下了?哪里来的宋军?” “一支宋军自西面杀出杀了资州守军抢夺了船只和辎重顺江而下了。” 车里还是满脸疑惑。 “西面?那是山林子宋军有多少人” “啪!” 突然一声大响纽璘已一巴掌把车里打翻在地! “额煞!你还敢问哪来的宋军?!” 纽璘终于克制不住满腔的怒火抢过一根鞭子对着车里就抽。 “我让你追查宋军踪迹你就这样敷衍我?让我的勇士如同狍子一样被遛得团团转!” “都元帅都元帅我真的发现宋军的踪迹他们确实是逃到云顶城” 纽璘更怒手中的鞭子“咻”地一声打得车里的脸皮开肉绽。 “还不明白吗?!李瑕根本就不在云顶城!” 牛皮筏子漂浮在沱江之上被江水不停拍打。 李瑕被江风吹得眯着眼注视了沿岸奔跑着的四百骑兵一眼目光又落向沱江。 在伏击了密里火者之后他确实让羿青带着两千人以及缴获盔甲马匹回了云顶城并伪造出痕迹做出所有宋军都撤向云顶城的样子。 而他则带着庆符军与长宁军共一千余人撤进了西面的山梁子。 他们借着雨势掩藏自己的踪迹不敢起营、不敢生火造饭只敢躲在树林与山洞间嚼着冰冷的、被雨水泡烂的食物。 有人病死、有人伤势过重没得到医治但没有人当逃兵。 雨中蒙军哨马在发现了宋军退往云顶城的踪迹后便未再起过怀疑。 坏天气能让懒惰、粗心的人更加迟钝。 李瑕笃定蒙军不擅守城不会留太多兵力看守残破的资州城毕竟资州周围并未发现宋军。 而资州城有船只。不多足够载他的人。 李瑕完全是学习纽璘的打法四百骑兵沿江策马、近八百士卒操舟而下水陆并行直指泸川县城。 他还是不敢与纽璘决战。他的目标是完颜石柱。 “我说要击败蒙军水师、毁其船只非瑜却说纽璘骑兵要掉头回来了果然如此。” “所以我们先击密里火者绕过纽璘。”李瑕道:“现在我们可以去击败蒙军水师、毁其船只了。” 祝成迎着江风大笑道:“每一次都避强击弱捡好打的打早晚能把纽璘拖垮。” 他丝毫不在乎己方只有千余人眼神中满是期待。 “想来易守臣要出发了吧” 凌霄城下长宁河畔。 易士英按着佩刀大步而行。刘金锁、许魁、茅乙儿几个庆符军佰将亦纷纷跟着他身后。 刘金锁似乎才被教训过神色恹恹的低着头。 开了年他便带兵到凌霄城与长宁军合练确实是受益良多。 但收到张实大败的消息后他也依着李瑕的吩咐将一封密信递给了易士英。 “易守臣我家知县说时局如此丈夫守国当奋不顾身那啥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具体的战略都在信里了。” 彼时易士英看罢手中密信竟是当即大怒拍案怒斥了一通。 “李非瑜好大的胆子!老夫必要参他一本罢了他这知县!” “” 刘金锁被喷了一脸唾沫自是不敢再在易士英面前放肆只觉好生委屈。 但短短一日易士英竟是已点齐兵马、船只下令增援泸州。 两千精兵脚步飞快赶下凌霄山易士英始终面沉如水。 他大步上了船扫视了士卒们一眼没有更多的语言开口仅有两个字。 “开拔!” 泸州神臂城。 朱禩孙凝视着眼前的信使缓缓问道:“这是易守臣的意思?” “是守臣言‘丈夫守国当奋不顾身’当此长江防线危急之际他不愿困守孤城唯请决一死战。” 朱禩孙环顾了一眼点将台哪怕犹觉泸州军新历大败士气低迷却还是下了决心。 “传我命令准备反攻泸川县城夺回入江口” 正文 第418章 遇弱则击 只听“完颜石柱”这个名字便可知其人乃是金国宗室远支出身。 到如今金国宗室基本上已被蒙人杀得差不多了便有少数存活者也多改了汉姓、隐于汉人之中。 究其原因蒙金之间有世代血仇成吉思汗的曾祖父合不勒便与金国血战多年合不勒死后汗位传给其弟俺巴孩俺巴孩被金人钉在木驴上处死。 这场极尽羞辱且残酷的处死之后金国每三年便出兵北伐蒙古屠其青壮掳妇孺为奴时称为“减丁”。 杨果之前诗中所说的“年年春水复秋山风毛雨血金莲川”指的便是金人血洗金莲川这段往事。 如此深仇大恨蒙人复仇的屠刀斩下时自是毫不容情。 而完颜石柱是少数能投靠蒙古而存活下来的他父亲名叫“完颜拿住”早在成吉思汗伐金之前便追随他讨伐西域、河西。。 总而言之完颜石柱如今还活着绝不是因蒙人的宽仁而是来之不易的侥幸。 他深刻明白这一点因此养成了谨慎的性格仕奉蒙人小心翼翼打仗也小心翼翼。 纽璘之所以把水师、辎重全放心交给他为的也是他的稳妥。 完颜石柱入驻泸川县城后在沱江上大造浮桥如此蒙军便可随时趋往东岸。宋军若想从神臂城过来偷袭首先便要在山路上遇到蒙古骑兵的攻击。 他又驱赶百姓砍伐了大量的木桩趁着大江的汛期随时可以浮木击毁宋军船只。 他还命人将叙州营盘山上的砲车尽数运来布置在泸川县城头。 对于宋军而言要想逆流而上攻打位于沱江西面、长江北面的江口之城又没有陆地兵马配合已是难如登天。 完颜石柱犹嫌不足他思来想去又认为叙州守军也有冒险攻打泸川的可能另外纽璘哪怕击败了云顶城宋军其溃军也可能冲击泸川。 于是他每日派出哨探往西、北两个方向探查防止百里范围有宋军动向。 能布置的防务都布置了完颜石柱也没有放松心神。 没办法以他的姓氏须比普通的蒙古人努力很多倍才能安身立命 三月二十四日, 晴空万里。 完颜石柱站在泸川城头望去, 只见沱江、长江的江面还在上涨。既是因前些天的春雨, 也是因两江上游的积雪已开始融化。 极目远眺完颜石柱被壮阔江景触动不由低声吟道:“霜清玉塞, 云飞陇首风落江皋。梦到凤凰台上, 山围故国周遭。” 他名字虽俗, 但女真人从白山黑水走出来, 入主中原百年深受诗礼簪缨浸染, 诗文还是读过的。 他念的这词乃是完颜璹所写虽然整首词几乎每一句都是化用的古人诗词。 总之完颜石柱心中的诗意、惆怅、壮志交汇情绪复杂之际, 便见东、西两面皆有哨马飞奔而来 “报!” “报!” “将军, 宋军有近万人从下游的神臂城出发了” “将军, 上游也发现了宋军, 从长宁河入江渡过大江, 水陆并行攻过来了” 这是完颜石柱预想中最坏的情况。 蜀南的宋军从上游攻来还是配合着泸州宋军。那么, 万一让上游的宋军先破坏了防御布置对付下游宋军的优势就减少了许多 以完颜石柱这谨小慎微的性子, 只是优势减少就已十分不高兴。 “轰!” 砲车抛出巨石有的砸落在长江江面上, 激起水柱。 偶有几颗砸在长宁军的战船上若能正好击沉船只, 带走的便是数十长宁军士卒的性命。 易士英站在舰战之上放眼看去只见先行登陆的庆符军已列队缓缓而行长矛林立渐渐与蒙军接近。 长宁县属叙州在泸川县上游长宁军的船只是顺江而走的, 速度很快。 但有时速度快未必是好事还需控制行船速度才能与陆上的兵马配合。这极考验为将者的指挥能力。 易士英不停发号施令旌旗摇摆指向北岸, 让长宁军向岸上的蒙骑放箭。 这便是水陆并行的好处船只可帮助步卒压制敌人的骑射。 “守臣!看蒙军水师动了他们要放浮木击泸州军” 易士英眯着眼望去也望到了泸川城上的大旗。 完颜石柱用兵谨慎根本不给长宁军配合泸州军的机会竟是提前放了浮木。 这种一板一眼的打法并不出彩但少有纰漏易士英便知道哪怕两个方向加起来的兵力两倍于蒙军此仗要胜不付出些代价是不行了。 “传我命令全速行军击沉蒙鞑船只!” 战鼓声响。 “咚咚咚咚咚!”五声之后各战船亦是击鼓回应表示收到了命令宋军战船纷纷扬起帆。 帆声烈烈行船速度猛地加快袭向江面上铺开的蒙军船只。 易士英又回头看了一眼陆地只见六百庆符军与四百长宁军并肩与五百余蒙骑已撞在一起 “刺!” 随着刘金锁大吼一声麾下副佰将、什将们纷纷大吼第一排的长矛径直向蒙骑刺去。 “吁律律” 有战马悲嘶着倒下也有蒙骑挥动大锤、弯刀居高临下将宋军兵卒打倒在地。 蒙骑的任务是拦截不愿在此与宋军死磕纷纷掉转马头向后撤去企图拉开距离再利用弓箭消耗宋军毕竟江上的船只已经离开。 但很快只听泸川城里鸣金声传来完颜石柱已下令让这些蒙骑收兵。 这又是完颜石柱打仗与一般蒙古将领不同之处。 女真人早已没了百余年前的血勇打仗也开始讲究兵法布阵。 反句话说蒙人不喜欢守城但完颜石柱会守城有城墙可守他并不想与宋军野战。 “别放他们跑了!”刘金锁大喊着几乎要挺着长枪亲自追上去。 跑了两步他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统领两百大军的将军了连忙又抢过旗帜亲自摇动着招呼许魁、茅乙儿以及长宁军追。 “杀!” 东路宋军向泸川城席卷而去。 他们的兵力不多目的不在攻下城池而在牵制蒙军兵力接应下游的泸州军。 这一战的胜机就在这微妙的配合当中。 “快!” 朱禩孙已喊到嗓子冒火。 他率兵八千人兵力远胜于易士英但逆流而上又面对江面上不停撞过来的浮木行进却艰难万分。 逆流攻和逆流守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张实虽屡战虽败却是经验丰富的大将面对纽璘的攻势也只敢守。因为他知道命令将士溯流而上要花费太多的体力。 未战而力竭兵家之大忌。 因此他将兵马交托给朱禩孙时便交待万一有不测只能倚神臂城守长江江面万不敢反攻。 朱禩孙与易士英都是文人但易士英久任长宁军朱禩孙却是长年任宣抚司机务出镇叙、泸两年还是第一次亲自指挥。 他道理虽明白却少水战的经验满腔振奋出兵却眼看着战船在浩荡的长江江面上打转急得团团直转。 他也不敢命民壮拉纤担心被岸上的蒙骑射杀船只失控。 这日的风向又不对 仿佛是张实的霉运落在他头上一般声嘶力竭地大喊其实根本是无效的军令。 站在战船上那高高的战台上望去宽阔长江与天交接远处的长宁军与蒙古水师如黑点一般。 但他们似乎已开始鏖战为了接应泸州军。 “易时辅如此尽力此战若败在我手上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终是文人习性攻势不顺朱禩孙已是满腹愁苦 大江辽阔江上箭矢如蝗砲石如雨。 水战与陆战不同的是看不到太多的鲜血。船只与船只、船只与城池都隔得远视线里看到的都是远景遂显的没那般惨烈。 但事实上其残酷远甚陆战。 陆战时便是被卸下一条胳膊嚎哭震天这个人也有活下去的可能。而水战一块砲石一颗火球便可能带走一船人的性命 只是箭、砲的准头都不高拖长了战斗的过程。 宋、蒙两军便这般鏖战了两个多时辰。 完颜石柱本有些紧张转头望去见下游宋军还是进展缓慢松了一口大气。 战局至此他已看得明白此战的胜负便在泸州军赶到之前蒙古能否先击败长宁军。 幸而还有时间。 “不要急下游的宋军过不来。” 完颜石柱下令收缩水师向泸川靠拢放慢砲车抛石的速度以求准确击毁宋军船只。 他显然比朱禩孙更冷静发号施令有条不紊。 这一战他已有了信心。 他虽五千人虽非纽璘主力却也不是宋军可以任意拿捏的弱旅 “将军北面有急报!”突然有士卒大喊道。 完颜石柱皱了皱眉这种时候他根本没有工夫去听信报又担心耽误了紧要军情于是转头向他二弟完颜真童道:“你去看是不是都元帅传令了。” 说罢他又郑重交代了一句。 “不必开城门。” 泸川县南面对着长江正是蒙宋水师鏖战之处; 西面是叙州方向庆符县还在准备着攻城; 东北面则正对着沱江此时还无战事 完颜真童赶到北城放眼望去只见几匹快马已沿着沱江狂奔至城下正是他兄长派到北面的哨马。 “哨马归营发现了宋军兵马!” 六名骑士在城门外勒住马头任马匹打着转想要入城汇报。 “宋人攻城暂时不能开城门。”完颜真童喊道:“宋军有多少援兵?!” “有千余兵力已在五十里外” 城上城下双方喊的都是蒙语换作旁人确定了哨马身份便开门放其入城了但完颜真童得了吩附并不开城门只顾问道:“打着什么旗号?” 那哨马不识汉字只好下马拿弯刀在地上划了一个字。 完颜真童看不清楚只好探出身子眯着眼看。 “嗖!” 城下一支利箭突然射来正中他的抻得长长的脖子“噗”的一声透过脖颈而出。 城头上的蒙军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完颜真童身子一趴已死在城垛上那箭簇上的血还十分清亮。 “将军” 正文 第419章 简单 “砒你娘不开城门。” 杨奔叱骂了一声翻身上马。 “撤!” 六名骑兵不等城头上箭雨落下当即便走。 方才扮成蒙军哨骑在城下诈门的便是杨奔他诈门失败当即便拿出箭杆假意写宋军旗号背对着城门拉弦一转身便射中了那名蒙将。 杨奔这人有些小心眼睚眦必报。他去岁在成都城外被纽璘一箭射成重伤一直怀恨在心向搂虎学了箭术苦练为的便是找回场子。 今日张弓射死一员蒙将他方解心中之怒。。 快马狂奔绕过泸川北面的官陡山杨奔一抬头便见李瑕正站在山间眺望。 “知县!小人无能未能成功” “看到了。”李瑕语气平静转头向祝成道:“准备攻城但不必急着强攻我们在城北起砲。” “来得及吗?”祝成有些焦急。 “来得及。” 李瑕却一点都不急指了指岸边的羊皮筏子那上面还满载着蒙军的攻城器械。 “器械都是现成的泸川城池残破很快就能击破城门。” 两人脚步很快祝成还有疑惑边走边问道:“万一蒙军杀出城来又如何?我们仅有一千人。” “不会。”李瑕的语气很笃定“看那些哨马看他严令不开城门说明完颜石柱是个很谨慎的人过于谨慎了。以他的风格必会派兵增援北城但不会出击。如此一来易守臣的压力会减少很多。” “但这是打仗你如何确定?” “打仗和比比武是一样的要观察对手分析他的心态。”李瑕道:“信我完颜石柱会因为他的过分谨慎而输掉这一战。” 打仗有时候必须有放手一搏的勇气。 当然是时机还是陷阱这极难分辨因此久仗者常常认为打仗极需要天赋。 纽璘有这种天赋。 他身长体壮, 勇力过人, 且从小就随父亲征战沙场。与一般蒙人不同, 他还读得进兵书善于谋略。 论行军打仗纽璘认为自己远胜兀良合台。 之所以选择和兀良合台比, 因其人一生转战万里、战功赫赫甚至有一箭射死大真国皇帝这般惊人战绩, 但这都是他作为偏帅、先锋军的作为。其人任主帅时, 从未打出过大胜, 还老是打败仗。 马湖江一仗就是明证在纽璘看来, 兀良合台深入敌后根本就是个大傻子。 纽璘要在同一个地方大胜打碎宋军的长江上游防线, 证明他才配得上大将之名。 兀良合台有的勇猛, 他有。兀良合台没有的谋略, 他也有 但, 资州两度失守宋朝小知县李瑕像是两巴掌抽在了纽璘脸上。 “都把你儿子干死了, 你还在这狂。” 纽璘想要报复的、想要证明的一切都得靠赢得这一仗了。 他盛怒之后反而愈发冷静认为比起云顶城, 先歼灭李瑕那小小的千余兵马才是关键。 眼下的情况急转直下不假但也是难得的机会。 宋军要攻完颜石柱, 至少要调动万人以上的兵马。这些龟缩在坚城里的胆小鬼终于敢出来了正是一举歼灭的好时候。 只要一万骑兵能及时赶到, 宋军必败。 且叙州和神臂城将再无兵力。 比行军速度纽璘不信蒙军会输, 他决意放手一博再次与宋军决战。 骑兵势疾如雷火速南下 “你们继续攻纽璘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今日之内必须破城。” 李瑕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日影西坠已时近黄昏。 完颜石柱打仗中规中矩, 并不求今日就击败宋军。因他是守方只要扛过今日宋军不能一鼓作气明日更不可能攻下城。 至于后日, 也许纽璘的大军已赶到了。 李瑕也很明白宋军现在没有与纽璘决战的资格一旦上万蒙古铁骑赶到局面必会再次崩溃。 他无论如何也要今日破城。 偏偏破城的关键在人数更多的泸州军其战船还在逆流中被蒙军船只阻截。 李瑕忽然转身喝道:“俞田带你的人随我上筏子。” 俞田没有多问径直抱拳领命 朱禩孙也知道战事到了关键时候。 但逆水行舟无非是靠人力和风力人力即划桨和拉纤而长江这种水势单靠人力还不行有时候船宁可抛锚等风。 “东风不与周郎便啊!” 眼看日影西沉正急得团团转之际朱禩孙忽听有人道:“安抚使!快看” 他放眼看去只见十数只筏子从沱江撞入江口撞向蒙军船只之后向这边飞快漂来。 “快接他们上船!” 李瑕爬上战船直起挺拔的身子走向朱禩孙。 他眼神里隐隐有些恼火却又克制。 成都之战时朱禩孙迁移百姓做的十分妥当;之后为张实措置粮钱也是井井有条总之今日之前这位潼川府路安抚使是很称职的。 但就是这一仗易士英率长宁军激战了整日泸州军的战船还在长江打转攻不破蒙军水师防线。 “非瑜从何处赶来?将士们太累了不停划浆全用在对抗江流” “请安抚使下令船只北靠由北岸登陆。”李瑕径直道。 他与朱禩孙其实关系不错但这种时候已没时间给双方互相见礼。 “北岸登陆?” “是北岸蒙军不多我军可径直杀上岸。” “如何过沱江?” “走蒙军浮桥。”李瑕道:“伤亡必然有但此战必胜” 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只为告诉朱禩孙这个简单的小办法李瑕冒险泛舟而下损失了五十余庆符军士卒的性命。 因为朱禩孙想不到。 他能金榜题名、任一方重臣绝不蠢。为了溯流而上他想了非常多的办法。 泸州军这一整天对抗江流、对抗风力、对抗蒙军体力告竭犹在死撑不可谓不艰难。 但朱禩孙就是没能想到从北岸杀过去因为他估量不出岸上蒙军的战力、判断不出宋军在蒙军箭雨下能否登陆、预算不出泸川蒙军的兵力分布。 这是久经沙场之人才能有的能力。 文官节制武将当然也可以做得很好大宋朝很多擅战的文官但朱禩孙不属于这种。 他没有打仗的天赋。 可惜的是大宋节制兵权的文臣、皇帝们犯下的比这还愚蠢的、令人更瞠目结舌的小错误不胜枚举。 夜幕降下宋军并未停止攻势。 血在沱江上的浮桥前泼开洒入江水。 泸川城头上完颜石柱闭上眼惨然一叹。 这一仗他并未犯任何大错。但还是输了。 也许该趁着北面那一千宋军立足未稳之际果断带兵杀出只要在水战未败之前击败对方还有一丝胜机。 可惜谨慎如完颜石柱没有这么做。 他太害怕失败担心泸川失守纽璘一言不合斩杀了他。 敢把孛儿只斤氏钉在木驴上处死的完颜氏 “轰!” 北城门被砲石击破宋军已渡过浮桥攻进城内。 完颜石柱转过身下令城内的蒙古骑兵们突围将战况禀报给纽璘。 他自己却没走依旧站在那看着身边的亲卫。 他们都是女真人或北地汉人。 良久完颜石柱道:“你等想活?” 脚步声沉重而整齐宋军穿过泸川城残破的街道长矛上满是鲜血。 火把映照着断墙蜘蛛网与灰烬在火光中闪过。 偶尔还能听到一声“额秀特”的吼怒接着便是惨叫声那是躲藏的蒙卒被宋军找出来。 李瑕按剑走过长街远远便看到一身白衣的完颜石柱被宋军按着跪在地上。 “渭南人金石柱不得已而仕蒙虏今愿弃暗投明归三百年之旧主伏乞” 李瑕没说话走过去拔出剑一剑捅穿了完颜石柱的胸膛。 他没问朱禩孙。 因为纳降一个完颜氏在大宋朝会很麻烦。 让完颜氏与韩承绪、杨果这些北人混在一起也会很麻烦。 李瑕不愿沾惹这些麻烦听都不想听完颜石柱多说。 “将这些俘虏押上、尽快寻找城中是否还有幸存百姓立刻移至叙州城。” “李知县朱安抚使” “朱安抚使命我全权清理战场。”李瑕道。 他虽年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那泸州军小将有些害怕忙低下头看着李瑕手里那带血的长剑心中更添畏惧。 下一刻李瑕却是拍了拍他的肩问道:“你们今日辛苦高姓大名?” “汪汪大头。” “名字好记到了叙州我们开个庆功宴去忙吧。” 李瑕说罢转头向南面看去只见易士英正带着将士向这边走来。 易士英脚步依旧沉稳脸上满是血迹。 但在火把的照耀下李瑕还能看清他很不高兴。 “守臣生我气了?” “李非瑜!你好大的胆子” 易士英话还未落祝成已“噗通”一下在他面前跪下。 那护膝砸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极响正在押送俘虏的汪大头听了身子一颤都觉得痛。 “请守臣莫怪李知县若有责罚末将愿一力承担。” “你担得起吗?!”易士英径直抬脚将祝成踹开。 李瑕已迎了上去礼貌地笑道:“守臣息怒我来担。但当务之急该是送走辎重人口撤出泸川才是。” “你个竖子!老夫” “时辅才打了胜仗为何动怒?”朱禩孙已大步赶来抚须道:“眼下不是教训后辈之时立刻搜索全城看是否能找到张都统。” 李瑕身后的杨奔微眯着眼心头忽有些思量。 仅在战后这几句对话之间杨奔恍然已有些意识到为何李瑕总比别人更能打胜仗 正文 第420章 意外 “若问我的看法我们放弃泸川城。” “放弃泸川便等于放弃了沱江入江口把长江天险丢给纽璘。” “这便是泸川一战的意义。”李瑕道:“我们抢下蒙军辎重、船只。失去船只的蒙军短期内便无法渡长江。骑兵的优势不再滞困于此。” 李瑕在地图上点了点岷江、沱江、长江指尖划了一个圈。。 “以步克骑地形是关键。我之所以能比纽璘更快赶到打出时间差是其一沱江的流速是其二。同理蒙军失了船到泸川城之后行进必将艰难。” 朱禩孙转头看了易士英一眼见其正在思忖遂问道:“不可挟大胜之势与纽璘决一死战?” “没有意义。”李瑕道:“泸川一战是上游攻下游我们侥幸赢了。现在居于下游该换一种打法。其士卒疲惫、伤者甚众不宜决战。” “既如此便撤吧。”朱禩孙道“运载物资人口需时日顺江到神臂城却快。” “安抚使我建议只以两千人操船回神臂城其余兵马走陆路到叙州为宜。” 李瑕对泸州军的实力已了解的很清楚。 张实本有两万大军与纽璘大战之后损失了三千余人。 当时朱禩孙只能带着剩余的兵马回神臂城因为神臂城在沱江入江口的下游撤过去更快。 这次泸川一战朱禩孙带八千兵力出战神臂城还留下八千兵力。 “我认为神臂城的兵力是完全足够防守的。”李瑕道:“纽璘不太可能在没有水师的情况下强渡沱江去攻打长江边上有水师协防的神臂城。” 易士英开口了他点了点地图道:“但从泸川到叙州两百里路途很可能会被纽璘的骑兵追上。” “我打算先在两地之前的老君山驻扎牵制住蒙军。如此一来纽璘向南渡不过长江天险向东攻不下神臂城。向西需面对我们近万驻扎于老君山的兵马” 李瑕显然是早早便通盘考虑过的侃侃而谈。 这其实本就是余玠当年以垒守蜀的打法利用山川河流将蒙军骑兵拖入不利战场。 可惜的是余玠死后余晦无能至如今蒲择之已无力全盘调动起这些防线。 首先便体现在用人上张实擅山地战而非水战然蒲择之才经营蜀地两年并无威望调换张实; 朱禩孙文气太过毫无临阵指挥经验;易士英只是凌霄城守职责所在只是要防备蒙军从大理攻过来 李瑕与这些大宋臣子的不同在于, 他的野心远不止于庆符一隅。 大宋臣子只能深缩于疆界内、在凌霄山筑城, 无法探查大理蒙军虚实。 但要防大理蒙军, 这些如何比得上以大理人驻守威宁? 眼光突破桎梏才能将长宁军这支精兵从凌霄城调出来, 才能在职责之外看到云顶城的作用最终重新盘活以垒守蜀的防线。 要有雄才大略先将眼量放宽。 可惜, 朱禩孙、易士英听着李瑕的战略布置, 还是感到了为难。 一个是泸州知州、一个是凌霄城守, 要他们把兵力分派到叙州去顾虑必然有 “非瑜, 且让老夫考虑片刻。”朱禩孙长叹了一声。 “是。”李瑕行了一礼退出了这残破的衙署在廊下吐了口气。 朱禩孙与易士英商量之后, 还是答应了李瑕的提议。 李瑕稍感安心。 他也理解这些上官的难处。本来, 若战败, 罪在张实。朱禩孙、易士英只要守住神臂城、凌霄城, 至少不会有大过错。 他们能做这般决定已是将前程性命押上。 尤其是易士英, 从战火未起的蜀南杀过来胜了无多大攻劳败了罪责深重。 三月二十六日, 纽璘兵至泸川见完颜石柱已惨败, 辎重船只皆为宋军所夺 泸川县这个泸州原本的治所已成一座空城。 至此, 纽璘击败张实之后取得的战果已被李瑕完全扳了回来。 但纽璘依然有信心能赢他在派出哨马的同时, 已开始分析宋军的动向。 “他们只能向神臂城或叙州城撤退若撤往神臂城即是放弃上游我只要攻下叙州可抢了蜀南的粮食和人口。因此李瑕必选叙州。算时日步卒不能这么快就抵达车里!带先锋军, 追上去拖住宋军!” 一如纽璘所预料的一样宋军果然只撤到了叙州、泸州交界处的老君山。 可惜的是此地周围群山林立, 有岩顶、羊耳岩、陡壁岩皆是易守难攻。 宋军已安营下寨在山上开挖了深深的壕沟车里率领的三千先锋兵马并不敢马上发起攻势。 对于车里而言得到的命令是拖住宋军。而现在宋军确实被他“拖”在了老君山。 纽璘得到信报脸上露出冷笑。 “李瑕很聪明。但他留在老君山就意味着他撤不走了早晚要与我决战在山野里与我的骑兵决战。” 老君山位于长江北岸隔着长江相对的便是颇有名的李庄镇那里曾是古戎州州治所在如今人口已迁到叙州。 之前一千叙州兵去支援张实便是在此处被蒙军伏击。 “我们只怕是撤不走了。”易士英望着山下的蒙古骑兵开口说道。 他说话时板着脸不苟颜笑。 就好像他想用浩然正气影响李瑕将其变成一个本份的臣子。 “是。” 李瑕在岩石上铺开地图不慌不忙地拿石子压住地图的四角以免被山风吹跑了。 “蒙军在东面长江在南面北面不能去。我们只能去往西面的叙州城那必须渡过泯江。” “而蒙军马快一旦我们渡江必被半渡而击。” “所以我们只能与纽璘决战。” 易士英问道:“能赢吗?我们的粮草并不多。” “不好说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那边宋禾走上来禀报道:“知县姜饭到了俘虏了一个蒙卒。” “人呢?” “在那边朱安抚使正在审” 宋军只带了少量的辎重在山上扎营之后住的都是抢夺来的蒙古帐篷。 若在山下望来也许会以为是哪支蒙军下寨于此。 这是蒙人入蜀以来甚少发生的事亦是纽璘的耻辱。 但李瑕却嫌这些帐篷住得并不舒服。 他与易士英下了崎驱的山坡看到朱禩孙正在帐篷外审讯俘虏杨奔站在一旁翻译。 那俘虏是个身材矮小的蒙古人满脸都是胡子在交待着某些重要军情。 只见朱禩孙往前走了几步抚着长须又问了一句话。 异变突起。 被押在地上的蒙卒突然挣脱了宋兵的控制猛地用头一顶重重撞在朱禩孙肚子上。 “保护安抚使!” 厉喝声响易士英已大步向那边跑去。 李瑕速度更快跃下小坡几步到了那蒙卒面前抬脚将人踹飞了出去落在草丛当中。 押送那蒙卒前来的姜饭连忙扑上去提刀便砍。 惨叫声中易士英忙转身向朱禩孙奔去。 他自是忧虑眼下这两军对垒之际主帅若有三长两短 “安抚使!” 不等易士英奔到面前李瑕已扶起朱禩孙进了帐篷。 易士英大步跟上掀开帐帘只见朱禩孙已昏迷过去李瑕正在给他包扎白布上染着鲜血。 “安抚使磕坏脑袋了。”李瑕回过头道眼中已有忧色。 易士英正待开口忽听帐外有士卒大喊了一声。 “守臣蒙军攻山了。” “我去指挥。”易士英道“此事暂莫声张以免乱了军心。” “是希望安抚使能早些醒来” 正文 第421章 让权 “胡勒根呢?” “小人已将他当成尸体搬到无人处改扮成小人的下属。” 姜饭低声说着之后又汇报起叙州的情况来。 “江通判愿意配合韩先生说一切顺利这是他给知县的信。” 李瑕接过先大略扫了两眼道:“朱安抚使受了伤昏迷不醒你将他接到叙州去养伤。” “是。” “如今蒙军在攻山。我派一队人掩护你们从西面走。。” “知县放心小人必将朱安抚使平安送到叙州。” “韩先生知道该用什么药为安抚使疗养可保证他平安无事” 此时老君山下正是杀声震天。 李瑕知道那是蒙军试探性的攻势并未太过在意。 他一边沉思着又交代了姜饭几句开始安排宋禾带兵帮姜饭从西面突围。 事实上今日的意外正是李瑕一手布置的。 因为一旦朱禩孙知道叙州知州魏文伯死了必会派人到叙州暂代知州之职。 不会是江春资历还不够。 李瑕要保证在这兵荒马乱的一段时间内彻底控制叙州城。 第二个理由是他要整合泸州军。 朱禩孙官位高能统领泸州军不错但做不到如臂指使因军中将士其实多是由张实一手操练的。 必须要替换掉一批军中将领才能更顺利地指挥。 朱禩孙定然不敢在眼下这关口做这些易士英也未必敢。 反而是朱禩孙一旦“昏迷不醒”为了稳定军心士气易士英才有可能支持李瑕整合泸州军。 老君山上庆符军一千余人长宁军两千余人泸州军六千余人只要李瑕能与易士英达成默契将三支兵马拧成一股将远比事事先询问朱禩孙要来的高效。 李瑕并不急着谋夺控制权在这种中规中矩的山地战中易士英才是最富有经验的那个李瑕愿意听他指挥。 想必又能学到很多。 是夜易士英思忖着目前的局势眉头已深深皱起。 “出了这等意外谁都不想。安抚使伤到脑袋而军中药材不足。我担心再过一两日纽璘亲率大军到了连西面道路也封锁了。我擅自作主立即送他到叙州医治, 还请恕罪。” “该是如此, 救人要紧。” “至于眼前的战事。”李瑕道:“两军对垒之际, 主将突然受伤我等已陷入险地唯有请易将军暂统大军, 主持战局。” “我?” 易士英转过头眼神中带着诧异。 隐隐还有些试探之意。 李瑕直视着易士英的眼, 很认真, 道:“唯有易将军能解此危局。” 易士英眼中的疑惑似乎消散了些, 脸色成了为难与犹豫。 本心上他实在不愿做这种越俎代庖之事。 依惯例, 这种时候当有副安抚使甚至添差安抚使或宣抚使等等大员出面。 但, 易士英明白, 这些文官绝不足以对阵纽璘 “依我的意思, 当趁着事情还未传开。请易将军召泸州军所有统领、统制前来军议, 执安抚使信令统率诸将。若有不从者, 撤之。再以庆符军、长宁军控制各营以免生变。” 李瑕语气有些忧虑又道:“唯有易将军出面, 将士们才不会因安抚使受伤而惶恐。甚至会更有信心。” “不妥啊。”易士英叹道。 “是战局重要, 还是章程重要?请将军以近万将士、以叙泸百姓、以大宋安危为重。” 李瑕不再劝他知道易士英拎得清轻重缓急。 简单来说, 这就是他设计逼迫着一个大忠臣去揽兵权。 君子可欺之以方。 良久的沉默当中易士英想了很多。 他甚至有一瞬间怀疑是李瑕布置了这场意外, 须臾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这场意外李瑕并不能够暂统兵权且真心要推他易士英出面说明这年轻人并无私心。 总而言之这似乎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两个时辰后。 “朱安抚使积劳成疾暂有不适命本将暂代泸州军尔等可有异议?” 泸州军第五指挥第三都的都头汪大头站在自家指挥使身后, 听着帐中易士英沉稳的话语心里并不惊讶。 又换了一个主将。 开了年这已是第三位主将了。 朝廷怎么说就怎么打无甚好想的。 汪大头隐隐还觉得, 眼前这易将军、李知县比朱安抚使打仗还更可靠些。 “张都统是被俘的朱安抚使怕是明知自己不会打仗所以才交权了吧?”他心想道。 果然帐中安静了一会之后诸将纷纷拱手道:“我等听令。” 大家显然全都认为安抚使这位文官不如长宁军主将更擅指挥。 本以为这场军议就要这样波澜不惊地结束。 不想易士英竟是命人端上一叠功劳册沉声道:“那好本将今夜便来核实军中饷额以及近日来诸位的表现。奋勇杀敌者赏;退缩不前者罚;克扣军饷者严惩不殆” 李瑕站在易士英身后目光落向泸州军诸将仔细审视着。 这支川军称得上精锐军纪可以说是不错。但大宋将领们中饱私囊的风气当然也有且很多。 这风气是从开国起便有的太祖皇帝兵变称帝对兵权很是忌惮曾说过“朕选擢将校先取其循谨能御下者武勇次之”表示喜欢“循善恭谨”之人。 当时王全斌平定后蜀加害百姓大肆贪墨纵情享乐满朝文武一致请处以极刑宋太祖却对其既往不咎。 到了高宗朝名将张俊克扣军饷、侵占地田仅靠租房收入便年收钱七万余贯。家中金银堆积如山为防止被偷于是铸成大银球起名“没奈何”意为贼也推不动。 如今的吕文德富到何等程度李瑕也已稍有窥见。 要控制兵权要整合兵马肃军纪是最快也最危险的办法。 一方面能把军中蛀虫尽快清除使勇武者迅速归心。另一方面也容易引起哗变。 果然帐中马上骚动起来 “易守臣你这是何意?”有将领大声问道“朱安抚使呢?为何不是他亲自来主持军议?” “不错莫非易守臣是要夺权不成?” “看来必是夺权了这是在排除异己?” “我等要见朱安抚使” “” 一片呼喝声之中汪大头低着头没说话。 哪些上差平日里吃着空饷作战时缩在后头这些事他这种小校将最是清楚。 今日易将军、李知县若能将这些人清出来或许是个出头的机会。 但谁知道呢且看看再说。 下一刻只听脚步声齐齐响起帐外的长宁军、庆符军将士已围了过来。 帐中少有人注意到李瑕他半张脸都隐在黑暗中眼神中满是坚决。 他说过这一战很危险却也是机会。 他的对手远不仅是纽璘借着这战乱之际他还要让这潼川府路焕然一新。 谋取整个蜀南的计划他要开始铺展开了 同一个夜色中纽璘在烛火下凝视着地图上的老君山。 “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何不及早与我决战?不怕粮草告罄吗?” 他想不通的是很明显战事越拖对宋军越不利。 李瑕为何要拖? 总不能是在忙别的事 有人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都元帅急报” 纽璘抬起头一瞬间以为又是什么坏消息。 然而一封密信已递了过来。 纽璘迅速拆开看着上面的回鹘文眼神渐渐凝重。 他走出营帐抬起手放在胸口向长生天恭敬地行了一礼眼神中不再是自信与骄傲而是带着些许惶恐。 想了良久纽璘道:“把张实送往利州。就说我已俘虏了宋军主将。很快就要歼灭叙泸宋军兵发重庆” 正文 第422章 九斿白纛 暮春时节莺飞草长。 马蹄踏过荒草一路北上。 这一小队骑兵在三月底从纽璘军中出发日行两百里仅五日便北上至剑门关渡过嘉陵江直奔利州。 张实全身捆缚被横绑在马背上头朝下颠簸了五日血气倒流只觉头昏脑胀。 他听着那一声声蒙语的吆喝努力抬起头看着横在面前的雄壮城池怒气渐起。 “汪汪德臣” 川蜀的宋将往往极恨汪德臣因其人年轻时侍奉阔端。阔端即窝阔台次子曾屠戮川蜀数百万人。。 当年余玠收复汉中正是汪德臣击败了余玠使得汉中一役宋军功败垂成。 这些年汪德臣为蒙古攻蜀总帅经营利州与宋军交锋不停大肆掳掠川中人口至汉中筑城屯田。 他便像蒙古的一柄利剑十年以来始终亘在蜀川头上。 张实便是这柄利剑之下快要被逼疯了的宋将之一。 今日张实终于看到了汪德臣经营的利州。只见城墙沿山而建高且坚固屯田一望无际被俘虏来的百姓衣衫褴褛正在田间为蒙人耕作。 入了城一排排仓房排开显然粮草丰沛。 更让张实诧异的是蒙军兵马极多。 满耳都是马嘶声各种各样的语言此起彼伏。 人喧马嘶山河震动。 张实拼命抻起脖子却看不到那些军队的尽头心中已有骇然之色。 利州远比他想象中更具实力。 为何会是这样? “嘭”地一声如草料被摔在地上。 张实被几个蒙卒丢下马又扯起来向大营内走去。他想抬头看看那高耸的旗杆上的旗号。 他刚才隐隐看到那似乎是两个极大的、白色的、圆形的有马鬃飘扬的大纛。那是他从未见过的 然而才抬起头他已被两个蒙卒摁了下去。 无法挣扎目光只能看到脚下。 白毯铺开一路延伸到一顶巨大无比的帐篷里。张实走在边上他感到摁着自己的蒙古兵有些颤抖。 为何颤抖因捉了自己这个都统而激动? 才进了大帐, 张实膝上一痛, 已被踹得跪在地上。 他来不及抬头, 猛的听到四周的大笑。 营外的蒙卒们呼喝起来惊天动地。 张实有些被吓到了缓缓抬起头, 感到帐中站着许许多多、将近有百余号人个个身材魁梧, 凶神恶煞。 居中的主座上, 一个身穿华贵白袍的男子正坐在那, 身后站着一排如虎狼般的护卫。 目光顺着那白袍往上移一张威严、冷峻的脸落在张实眼中。 这人一点笑意都没有, 深沉、孤寡阴翳的眼神里满是冷意又有执掌世间生杀的无上威风。 张实蓦地感到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连忙低下头, 不敢再看。 蒙哥。 是蒙哥。 居然是蒙哥, 他竟是亲自来了。 对, 方才营外看到的那是九斿白纛蒙古大汗亲征了 心惊良久, 张实知道自己完全慌了神。 周围那些蒙古语的喝问声不止他全然未能听进去。 有人走上前扶住了张实。 张实茫然抬起头, 见到的是汪德臣。 他奇怪地发现在蒙哥面前, 对汪德臣的恨意也不那么深了。 这柄抵在川蜀咽喉的利剑也就是蒙哥的一条狗而已。 “张实, 听到了吗?大汗亲征亡蜀灭宋, 只在两年之内。你想要死还是活?” 汪德臣的汉语很流利却带着奇怪的口音。 张实抬着头看着汪德臣却是发起愣来。 汪德臣的嘴角泛起些讥讽的笑意。 他的络腮胡粗短而硬脸上满是伤痕。 但他其实很年轻三十六岁。 宋朝能做到大帅的, 不少都是先读书科举再领兵打仗身居帅位时往往已到暮年。蒙古任帅不同汪德臣十四岁便随侍阔端、十七岁便领兵伐蜀、二十一岁便袭爵统领总帅府。 这十余年间, 与余玠、余晦、蒲择之交锋且每占上风的便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锐利不可当。 “你不是汉人?”张实愣愣问道。 在蒙哥面前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忽然问这句话显得有些傻。但汪德臣还是回答了只是脸上讥讽之意愈浓。 “大蒙古国汪古族人。” 汪古族祖居于巩昌府唐时亦属于中原王朝自诩为晋王李克用后裔先属辽、后属金。 算是沙陀人但与汉人、回鹘人、西夏人、辽人、金人混居。因此汪古族通晓各种语言文字多以通译为业。礼佛、读书、尚儒。 汪德臣之父名叫汪世显历任金国巩昌府同知兼参议帅府机务后任总帅。 金亡时汪世显不愿降蒙多次遣使向宋朝请求内附。 时宋朝四川制置使赵彦呐尚在与中枢沟通久无结果。而阔端已兵至秦陇汪世显遂降蒙古。 之后宋人多骂汪家为“叛臣贼子”。 汪德臣素来觉得宋人滑稽可笑。 他汪家祖祖辈辈一日宋人未当过甚至连汉人也不是。就因饱读经书、崇尚孔学或因请求内附而不得便成了“叛臣”? 金亡时如汪家这样本想投靠宋朝最后不得不降蒙古的地方武备有太多太多。 “大蒙古国海纳百川岂有不兴之理?!赵宋懦弱闭塞岂有不亡之理?!江河汇流入海大势所趋张实你要顺势而昌?还是逆势而亡?” 汪德臣劝降到最后一句目光灼灼看向张实。 张实低下头。 汪德臣又讥笑了一下侧过身子让开。 张实正对着坐在那始终一言不发的蒙哥终于俯下身子在地毯上磕了个头。 “罪人张实愿降大汗。” 蒙哥还是没笑起身走到张实面前。 汪德臣遂提醒道:“亲吻大汗的御靴。” “是。” 蒙哥冷着脸接受了张实的投降重新坐下开口用蒙语道:“把他带下去劝降苦竹隘。” “是。” “史天泽到了吗?” “已到营外等侯。” 蒙哥拿起一个酒囊痛饮了一口眼中满是沉思好一会才道:“带他进来。” 很快史天泽快步进到帐中。 他披着甲上面满是尘土靴子上也全是泥泞。 自从收到旨意他率军从开封一路赶来半日不敢耽搁终于是赶在今日抵达了利州。却还是没能在蒙哥之前抵达迎接大汗。 一进帐篷史天泽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是一方重将往日颇得蒙哥礼遇今日却诚惶诚恐姿态比张实还低。 “大汗臣有罪!” 蒙哥注视着史天泽匍匐在那的身子终于笑了一下。 很敷衍他真的很不喜欢言笑。 “史天泽你是本汗最信任的人不必这样起来你儿子还好吗?” 一句话史天泽又是身子一颤 “叔父大汗可有降罪?” “大汗还是不苟言笑啊。” 觐见之后史天泽回到营中摆了摆手不让侄子史枢上前扶他。 因他的中衣已被汗水浸透。 心虚所致。 去岁蒙哥钩考忽必烈让史天泽误以为有起事之机。不想忽必烈那般快就屈从了放弃一切权力带着家小回了漠北如今正在主持佛道辩论这等琐事。 更不想蒙哥竟是突然决定亲征宋朝。 蒙哥汗不是金、宋那些无能的皇帝其汗位是由铁血与战功铸就西征时亲手灭亡诸国这是无上的威望。 这次亲征便是要让所有遗忘了这一点的不臣之人回忆起被征服的恐惧。 史天泽是真的被吓到了。 差点被杨果、李瑕害死了 他转头向史枢问道:“兵马都安顿好了?” “已扎了营。”史枢道:“我问了利州军大汗只从汗廷带了四万精兵沿途召集兵马今兵力已达十万。各路世侯一得召令莫敢有不从者。” “安顿好就行去换身衣服晚些再随我觐见大汗有犒赏。” 史天泽说着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记住大汗是雄主。他不像金、宋那些妇人一般的皇帝终日提心吊胆担心我们有反意。在雄主面前你只需臣服其实不必我多说你见到大汗便明白了。” 史枢依旧不明白。 他时年三十七岁任新军万户持金符却还是第一次觐见蒙哥。 “哪个是史天安的儿子?” 劳军宴上随着蒙哥汗那威严的声音响起。史枢忙放下酒杯上前用蒙语应道:“臣在。” 他不敢看蒙哥只觉大汗那目光如同鹰视。 再想到史家的私心心中惧意愈浓。 蒙哥却是带着褒扬的语气道:“你久镇东方这次不怕路途长远辛苦赶来很好。” “臣父、祖深受大汗重恩臣愿以死报君恩哪怕万分之一。” 蒙哥没笑但上前亲手拍了拍史枢的肩简短而有力地道:“你来当先锋。” “臣肝脑涂地!” 史枢忽然明白了史天泽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大汗对一切异心都心知肚明但有极强大的自信能让天下臣服。 与他相比赵宋那些终日惶惶的皇帝比老妇还要懦弱可笑至极。 如此大汗伐如此弱宋必将一举扫平 然而仅在数日之后史枢便在军议上听到一个让人诧异的消息。 “什么?” “张实入了苦竹隘非但没有劝降赵宋守将杨立反而与杨立一起坚守” 史枢转头看了汪德臣一眼只见这位攻蜀总帅脸色真的很难看了。 帐中气氛已阴沉下来。 这是蒙哥汗入蜀之后做的第一件事遇到的第一个关卡。但张实竟敢戏耍他。 连史枢都觉胆颤心惊。 他不明白张实到底是如何想的在见过了大汗之后还敢如此疯了不成? 坐在那的蒙哥汗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他的怒火。 史枢转过眼偷瞧了叔父史天泽一眼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 他连忙出列抱拳道:“大汗臣必为大汗踏破苦竹隘诛此叛逆!” 四月二十日。 几匹快马奔至泸川马上的金甲骑士翻身下马将一个大麻袋丢在纽璘面前。 纽璘惶恐迎上问道:“大汗可有吩咐?” “自己看吧。” 纽璘也不敢唤人亲自上前解开那麻袋上的绳索。 只这当口发黑的血迹已从麻袋中一点点浸到他的脚下。 一条胳膊从里面掉出来。 那扯裂的肉皮还连着筋肉血模糊极是骇人。 纽璘伸手又掏出几块血肉终于摸到了头发提出一个头颅。 “张张实?” “这宋人胆敢欺骗大汗大汗把他五马分尸了你留着用吧。” 纽璘想了想问道:“苦竹隘攻下了?” “大汗亲御六军远征没有攻不下的城。”信使理所当然地应道:“大军已向大获城进发” 正文 第423章 压力 纽璘把张实的头颅放在案头。 他看着张实那完全扭曲了的面容还能感受到其人死前被马匹拉扯的身体是承受了何等剧烈痛苦。 “你太可笑了。”纽璘喃喃道“敢欺骗大汗你居然敢欺骗大汗” 张实没有回答。 那屡战屡败的不甘、中计被俘的耻辱、孤守山城的勇气全已化为挣扎的表情。 纽璘不得不承认的是张实打水战不行守山城却很厉害。竟在蒙哥汗的攻势下与杨立凭数百兵马让十万大军几乎无计可施。。 最后还是史枢亲自率了数十精锐以绳索攀过万丈深渊趁夜偷袭吓得苦竹隘裨将赵仲武以为城已告破献城投降。 苦竹守军不过数百人面对十万大军唯一个凭借的便是高山地势。一旦有蒙军进了山城难免有人会瞬间崩溃。 但这一战还是险之又险才攻破苦竹隘。 纽璘还打听到战后蒙哥让妻子也速儿亲自端酒给史枢。 自蒙古立国以来还从未有可敦赐酒给臣下的史枢受此殊荣既可见蒙哥对史家的信重亦可见其对张实的愤怒 纽璘想着这些额头上渐渐冒出了冷汗。 他本该已击败叙、泸的宋军放舟重庆可眼下大汗已入蜀看着旁人一个个立下大功唯他还在这里与一个小小知县对峙? “传令兵发老君山本帅要亲自攻山” 老君山上大旗翻飞。 战鼓与号角喧扬。 李瑕与易士英的甲胄上都沾着血是泸州军一部分将领的血。 临战之际却要动手铲除同袍易士英心情自是不好。 何况粮草也快吃完了。 李瑕倒不介意这些他忧虑的是纽璘打仗太稳了, 这一战再拖下去, 对宋军十分不利。 “那是什么?” 易士英忽停下动手, 向一个方向眯着眼看了良久最后摇了摇头道:“非瑜看看, 老夫看不清晰了。” 李瑕目力不错沉吟道:“像是一个人?” 很快, 山下有惊呼声响起, 接着有士卒跑上来喊道:“是张都统!” “蒙军把张都统杀了!苍天啊, 五马分尸了!” 恸哭声轰然而起泸州军中一片哭嚎。因这三年来, 泸州军一直是张实亲手操练对不少士卒都是恩重如山。 “张都统!” “” 易士英、李瑕却皆松了一口气。 “幸而张实未降。” 这话他们都没说出口但心中都是这般想的。 堂堂一军统帅, 能中蒙人那样低劣的伎俩, 谁又能将他救得回来? 万一降了, 必能鼓动不少人叛变。 哪怕今日只是他的尸首若还能称得上尸首的话, 哪怕只是他被挂出来泸州军也已军心大乱。 蒙军的号角声起, 趁着宋军方寸大乱之际开始攻山。 依旧是以箭雨压制再推着土车去填宋军挖设的壕沟, 再往后是砲车抛出火球点燃山林。 大火点燃树木浓烈的烟气腾空而起 纽璘抬起头, 注视着眼前的山林眼神带着期待。 他以往打仗从不靠期待, 从来都是自信能胜。 但今日不同他很难去向蒙哥汗解释, 为何会在一个小小知县手上受挫因此期待能顺利一些。 可惜张实之死带给泸州军的震慑远远未达到他的预想。 泸州军确实出现了片刻的混乱但很快就平息下来随着战事的进行竟隐隐有些哀兵的气势。 “不可能的。”纽璘自语道。 他没去看具体的放箭、抛射、冲锋。 在都元帅这个层面, 他主要在意的还是双方的军势。 “你不可能让军中所有将领都不起异心主将惨死总会有人乱了心神。就像赵仲武献了苦竹隘受降。可为何到现在为止没有一道防线出岔子?你如何做到的?” 纽璘夹了夹马腹策马绕着老君山而走, 目光在每一条攻山的道路上梭巡寻找着宋军的破绽。 没有。 他愈发不明白 “好在我们事先整合了泸州军。”易士英指挥着防御冷不丁向李瑕说了一句。 “是幸而长宁军、庆符军刚刚斩杀了一批临阵畏缩的将领目前是将士们最忌惮军法的时候。” 李瑕回答着看向了不远处正在灭火的汪大头。 就在方才一颗火球正好砸到了易士英指挥台前方两里处吓得周围的宋军士卒魂飞魄散。 但易士英、李瑕都是面不改色继续指挥。 汪大头当时还在为张实恸哭不已抹着眼泪领着兵士砍掉着火的树木以沙土灭火。 有时打仗并非每一刻都是刀枪相向而是不停地劳作搬石头、搬木头、推车等到哪一方体力告竭随着而来的才是杀戮。 这一战泸州军多是被安排在后方做这些事否则眼看着主帅被五马分尸的躯体挂在那如何能全心应战? 这便是易士英的经验。 也是他的公心把自己人派到最危险的地方。 李瑕知道这样的仗越打守山的这一万人将会越发有凝聚力 天边的云渐渐染上一层金黄的光晕纽璘也渐渐感受到了压力。 这一日的攻山战他打得很好。 消耗了宋军的体力以及大量的木石、沙土山底的壕沟被填了三道拒马被破坏了两层。 但不够。 蒙哥没有催纽璘一句话。可张实那一块一块的身体却说了很多。 “你俘虏来的宋军都统毫无用处他戏耍了你的大汗。” “史枢奋不顾身渡万丈深渊拿下了苦竹隘这样的险峻山城。” “老君山比苦竹隘险?李瑕比杨立这个杨再兴的后人还难对付、比张实这个都统还难对付?” “你一个蒙古都元帅比不上史枢这个汉军万户?” “大汗统率六军下嘉陵江你要让大军在重庆府等你?” “” 纽璘本有很多时间。 如今却已蹉跎在三江之地。 他在心底求长生天不要让日头落下让今日的战果再大一点。 长生天没有听到他的祈求。 落日最后的余晖洒尽强迫他鸣金收兵 “传令下去集结所有兵马明日继续强攻老君山。”纽璘沉思了良久终于下达了命令。 车里不由问道:“都元帅守沱江的兵马也撤回来?” 之所以问因为这是纽璘围攻老君山之初就在布置的防线。 为了防止云顶城的宋军再次下山攻过来纽璘分出了一部分兵力散在沱江中上游切断了云顶守军与老君山的联络。 “可万一云顶守军来支援” “不怕。”纽璘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缓缓道:“我想过了若孔仙敢派人来也是我们的机会。” 他在地图上点了点语气有些狠厉。 “云顶守军若至我们调头先包围他们。逼老君山的宋军与我们决战。” 车里认同这个战略。 原先的打法更稳妥是纽璘一贯的风格。 眼下这个打法也没什么不好冒一点风险但蒙古骑兵在陆地上一向是无敌的不惧怕这点风险。 老君山宋军大营。 “我们的粮草至多再坚持五日。”易士英道“非瑜真有破敌之策?” “有但纽璘太会打仗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李瑕道:“前几日不说是因还未见到实施的可能但现在有了。” 他凑到易士英耳边低语了两句。 易士英愣了愣哑然沉思随后苦笑了一下。 “希望能成吧我倒从未想到你能将成事的关键交付给他人。” “易将军为何这般说?” “你这竖子凡事只信自己不是吗?” 李瑕想了想道:“我也信我大宋将士。” 难得听了一句忠诚之言易士英有些欣慰颔首道:“说得好啊我大宋将士摒五代之陋习守土卫民使生黎安定前所未有者。” “前所未有或许是但更重要的该是往后希望往后生黎能更加安定。” “是啊等击败了鞑虏。”易士英喃喃着目光又落在地图上道:“接下来这几日战事必逐渐艰难你我要稳住泸州军的士气明后日等他们从张都统的死讯中镇定下来哀兵之势便可用了。” “我亦是如此想的。”李瑕道:“我打算今夜便开始激励将士。他们守山疲惫便不召他们出来了我带人一个个营地去慰望。” “好防线需趁夜修复” 两人商谈着过了一会李瑕从地图上抬起头来发现易士英已坐着睡着了。 他微微叹息一声也不知何日能与易士英剖明自己的志向不知到底有没有那一日 如易士英所言后几日的守山之战愈发艰难。 纽璘显然是突然间发了狠集结了所有的人手开始强攻。 宋军居高临下而守暂时虽伤亡不大但箭矢、木石甚至金汁都渐渐不足。 而一旦李瑕说的那个破敌之法没有实现粮草用尽好不容易才稳住的士气很可能会在一瞬间崩溃。 那就是兵败如山倒了。 一日、两日时间渐渐到了五日之期易士英已开始只发半日粮草愁得又添了半头白发。 李瑕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自信少有年轻人似他这般坚韧。 但他也开始时不时地眺望向南面的长江。 “知县我们要是败了我可游不过长江。”刘金锁挠头道。 “那我们就在江北立足吧” 正文 第424章 攻山 春雨时节已过去了一段时间长江的水势却还在上涨这是因上游的积雪消融。 北岸的老君山下蒙军再一次发动了攻势他们已推平了所有的壕沟由蒙古汉军组成的先锋开始向山坡上冲锋。 宋军的箭矢显然已耗尽稀稀疏疏难以造成多少伤亡。 滚石顺着山坡砸来大部分蒙军已学会避开但总有些运气不好的被砸烂了半片身体倒在地上惨叫。 自有蒙卒小心翼翼上前一刀将这样的伤员结果以免影响了士气。 车里驻马于山下抬着头仔细观察着宋军的反应良久才向纽璘所在的位置奔过去。 “都元帅宋军的粮草肯定要吃完了我看他们推木石的速度慢了许多。。” 以木石守山当然不是只有“推”这一个动作还要砍伐、开凿、搬运等等体力能否跟上便体现在这一过程中。 显而易见宋军撑不了太久。 纽璘却还是不太满意。 一天的粮食对半发还能抵两天到时又可以对半发就算是饿着肚子、啃着树皮还守城许多天的宋军他也见得多了。 “我要的是歼灭他们尽快。” “依我看他们顶多只能再撑三天。”车里道:“是不是先把勇士们撤下来只要继续堵死西边的道饿也能饿死宋军。” 蒙人一贯的打法都是不停袭扰、拉扯等敌人崩溃了才冲锋因此往往数百骑便能破万军且伤亡极少。 但纽璘这次已完全不计伤亡极强势地命令道:“继续全力攻山。” 车里感受不到纽璘的压力暗暗抱怨这样的仰攻太费力。 希望宋军能快点崩溃吧。 而纽璘虽然急看到胜机已经显现出来也松了一口气。 远远的又有哨马奔了过来。 纽璘转过头眯着眼望去担忧是蒙哥又派人来询问战况诸如“你何时带辎重到重庆”之类。 辎重还在神臂城。等歼灭了老君山的宋军还要再打神臂城额秀特! 好在那些哨马不是来催促他的。 “报!都元帅, 资州” “资州又丢了?”纽璘反问道。 这次反而是那马上的哨探愣了一下, 应道:“是, 我们只有几个哨马不能拦住这些宋军。” “何时丢的?” “不是很清楚我们探到资州时, 并没有见到宋军的旗号走近了才被宋军的箭矢射出来, 宋军藏在那附近, 应该已有几天了” 云顶守军会来, 这在纽璘意料之中他撤回守卫沱江的兵马时便想到了。 最多来两千人, 改变不了战局。 纽璘再次望向老君山沉思着自语道:“你们守着老君山, 就只是等这两千人?那我赢定了。” 这日蒙军的进攻十分顺利。 宋军的木石不足以形成足够的威胁, 蒙军渐渐已攻上了山腰。 纽璘已在想着等歼灭宋军, 该如何为也速答儿报仇。 把李瑕五马分尸, 像张实死时那样? 不还是该交给大汗, 便是五马分尸也该由大汗来下令 “杀啊!” 汪大头嘶声怒吼着愤起手中的长矛, 将眼前一名蒙古汉军刺倒在山坡上。 正要收回长矛他却发现那矛尖被另一名蒙卒死死握住。 矛杆上沾着血, 很滑正一点一点的从他手中被拉走, 那蒙卒也借着力冲上来。 汪大头转头看了一眼只见方才还站在身边的二壮面门上中了一箭, 已无声无息倒在那。 他不由大怒放开手中的长矛拾起地上的石头便奋力砸过去。 一柄弯刀正要劈向他面前那持刀的蒙卒却是被石头砸倒过去惨叫着滚落。 汪大头来不及喘气突然身上一阵巨痛传来整个人已被击飞出去。 那是几个蒙卒正扛着一根长长的攻山锤冲上来。 汪大头摔伤在地, 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打出来再难爬起来。 远远的他听到山顶上有鼓声传来。 “守住啊!” 那是刘金锁的声音。 这大块头嗓门大得很这几日与汪大头也处得颇好, 因他很热情。 前几日守山长宁军、庆符军已精疲力尽、伤痕累累。刘金锁也中了许多箭若非身上的皮甲厚实又站在高处只怕已死了。 “大头啊守山的时候箭从下面射来你要护好你的裆。”这是换防时刘金锁说的。 哪怕受了伤也依旧是情真意切地交代。 汪大头在一瞬间想到很多 泸州军就比庆符军弱吗? 都统已经死了还是那般惨死自己这些人要给他丢脸? 易将军、李知县清除了那些军头提拔了自己要给他们丢脸吗? “啊!” 汪大头愤怒地吼叫着努力想要撑起来目光落处蒙军已突破了他这层防线。 疲惫、饥饿还有伤势使得宋军已很难再守住这个阵地。 “补上去!” 大喝声响起只见李瑕领着庆符军从山上杀下来与蒙军撞在一起。 汪大头已支起身子接过一柄长矛目光往着李瑕的背影踉跄着大步跟上去。 战到这一刻他已感到要守不住了。 奋起余力支撑着也只求不丢脸。 他想到李瑕说的“到了叙州我们开个庆功宴”暗道看来是不能实现了 纽璘死死盯着山顶期待着今日便能击败宋军。 方才那个哨骑却又转了回来。 “都元帅有件事很奇怪我看到南边的长江水涨高了但沱江水下降了。” “沱江的水势不会降的。”纽璘道。 他不仅比别的蒙将多谋略且对地利熟悉。 为了练水师走长江他对蜀地江流有十足的了解。 他是如今蒙将当中最先筹建水师的一批。 也是少有的善于学习的蒙人。 “别看雨已经不下了但沱江的水源充足比我们草原上的鄂尔浑河水量还要大。它有五个源头汇入它的支流很多。” “但哨骑说沱江的水位下降了很多。” “这不” 纽璘的脸色突然凝固住了。 “鸣金收兵!快!先灭云顶宋军” 远处已有隐约的、如闷雷般的声音响起。 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轰然碰撞。 纽璘回过头向东北方向望去只觉天地还是那般平静闷雷声很远。 渐渐的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睛越眯越细。 终于他看到天地交界之处出现了一条白线。 “水?” 确实是水正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席卷而来带着吞噬一切的可怖气势。如同一条巨龙从沉睡中苏醒张牙舞爪。 “长生天。”纽璘喃喃道。 蒙古骑兵纵横捭阖的气势在洪水面前也不堪一击。 统率万军的大帅眼看着那洪流所有的武勇、豪气已失了用处再想说些什么依然还是那三个字。 “长生天” “轰!” 洪水已重重撞在西北方向的龙丁山上。 如同猛兽撞击着牢笼愤怒地发出咆哮掉头向南奔来。 它的目标是长江。 而所有拦在它面前的都将被撕碎吞没。 “咴咴咴咴!” 汹涌的波涛还未至蒙军的战马已开始恐惧不停刨着地面努力将背上的人甩下来。 骑术再好的蒙卒也无法控制住战马被掀下马背。 马蹄铁重重踏在这些惊慌失措的蒙卒身上。 “轰隆隆隆隆” 浪潮越来越高纽璘已能看到那涛峰上起伏的树木。 他眼看着那根树木重重砸向他大营后方的哨塔将其砸得粉碎。 “跑!” 惊呼声起整个老君山下所有人都在叫喊着以不同的语言喊着同一个字。 “跑!” “跑!” 战场上兵器刺破皮肉的声音不时响起。 汪大头眼里目光落处只有蒙军黑色的衣甲。 渐渐的他突然发现眼前的黑色似乎在往下褪去又被从下面冲来的黑色洪流挤成一团。 他有些茫然地向四周望了一眼突然愣住。 山下那是洪水。 战鼓声更响易士英的战旗摇晃传递了最简单的命令。 “杀敌!” 汪大头只听到一声“杀敌”之后便看见洪水凶猛的拍向蒙军大营。 天地间只有一个声音。 “轰!” 正文 第425章 沱江 巴山蜀水这片土地上有句话叫“治蜀先治水水兴方得城安”。 从李冰筑都江堰以来蜀人便重水利筑堤防洪、挖渠灌田遂有天府之国之称。 沱江亦是如此。 它不同于岷江的泾渭分明它的水网错综复杂甚至还有岷江水流淌其中。 沱江也有三峡分别是金堂峡、月亮峡、石灰峡江上滩多水急飞流溅沫滔声震耳。 大宋承平时有诗云“五月江流万里滩迅如飞电劈群山荆云峡雨须更过白帝江陵朝暮间”说从月亮峡到长江再到江陵一日便可到当然是夸张的手法。 出了这沱江三峡水道就一波三折。。 水势百折减缓了流速河槽得以蓄水减少了洪水泛滥。 也向东南改道形成了泸川这个三角洲。 在汇入长江的河口沱江江面极为宽阔“两江环合弥漫浩渺”如同大海泸川人将此称为“海观”。 泸州县城里便有一座“海观楼”在前些年的战乱里被焚毁了。 总之李瑕与孔仙分析过认为沱江的水势是足够大的足以水淹蒙军。 但因水势太大不好在短时间内放水。 于是他们选择了两个地点一是在资州治下的内江县便是李白诗里“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的地方。 云顶城守军等蒙军放弃了沱江的守卫后利用渠道将釜溪河改了道、筑好堤引江水至釜溪河。 第二地点在富顺临下游石灰峡下方云顶守军趁江水减小之后, 以炸药炸开山石, 堵住了沱江至此拐向东面的河道。 这里, 还有一条小溪汇入沱江名为“安溪”。 当上游的釜溪河承载不住水势江水重新奔过石灰峡, 被逼得冲破了小小的安溪河道溪水倒灌, 迅速便向正南方向奔去。 这一片地势低洼, 乃是南溪县所在。 之所以有县城, 自是因可作长江码头。 李瑕为何守在老君山?为何迁移百姓? 为的便是等江水袭来。 哀嚎声中, 一部分蒙军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江水袭卷着迅速向长江流去。 “轰!” 又是一声巨响, 滚滚长江之水奔来, 与沱江水汇在一处。 巨浪将洪峰上的蒙卒与马匹狠狠拍打下去, 随着浪涛向东, 再向东。 这是长江。 “千里江陵一日还”的长江。 易士英老眼凝望着山下的洪水深吸了一口气。 落在他眼里的那些蒙军, 不久前还不可一世的蒙军此时正漂浮于江水之上如同一只只蝼蚁。 他很清楚, 这场洪水不会太久。借的是釜溪河道里蓄积的水势一条黄龙袭卷过后, 沱江水很难再继续倒灌进安溪。 要歼灭蒙军只有这一日的工夫。 他郑重下令道:“所有人, 杀敌将蒙鞑杀下山。” 战鼓声愈响。 洪水的咆哮声渐低, 宋军的杀喊声却良久不绝。 “杀啊!” 有不少蒙军在见到洪水的那一刻已向老君山上涌来。 比起纽璘的将令洪水更能激励他们上山。 拥堵着人仰马嘶。 而宋军的屠刀已然落下。 血泼洒了一地。 李瑕本是冲锋在最前面。 他亲自领庆符军冲上前并非是为了堵住防线的缺口。而是因为他其实是第一个见到洪水的。 在蒙军最恐惧之际堵住上山的通道甚至反攻回去。 这片刻的交锋便可奠定胜局。 而等到大势已定李瑕便提着沾满血的长剑一步步退回后方指挥。 若说他在五尺道与阿术交锋, 比的是血勇;在成都一战与也速答儿交战比的是战术。 这次对阵纽璘比的便是战略了。 纽璘想要拖垮宋军的体力他则想要摧毁蒙军的心志。 事实上, 真正被洪水带着的蒙军不过一成两成?然而蒙军的心志已被击垮。 天时、地利、人和更重要临阵斩杀多少人反而只是细枝末节了 李瑕心里总结着这些目光扫过战场。 蒙军的战旗已经倒了找不到纽璘。 “那就要马匹、盔甲武器以及俘虏。”他低声自语着向易士英走去。 所有的宋军都处在亢奋之中。 唯独李瑕还很沉静显得有些无趣。 “胜了。”易士英凝视着战场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胜了。”李瑕在他身旁站定收剑入鞘道:“请易将军确定战况后命蒙军弃械投降吧。” 易士英点点头问道:“你何以确定纽璘会急于攻老君山而放松沱江的防备?” “去岁末我便断言过蒙哥必定亲征” 川东战场蒙哥已进军至大获城。 蒙哥此次已决意灭宋亲征的原因有很多。 最支持他成为大汗的家族兄弟拔都已经死了; 他的同母兄弟旭烈兀率军西征灭西方诸国战功赫赫; 他的同母兄弟忽必烈经营漠南得到了数不清的财富和威望; 他的堂侄子海都这些年正在逐渐纠集部众成了窝阔台系诸王的首领 还有一个问题是成吉思汗曾逼诸王发誓只要窝阔台还有后人汗位就必须在窝阔台后人中传递。 他蒙哥虽然是拖雷的儿子但也是窝阔台的养子得到汗位理所当然。 但若想把汗位再传给自己的儿子必将遭到黄金家族的诟病。 蒙哥迫切地需要一场大胜告诉所有蒙古人他们的大汗蒙哥、成吉思汗的直系孙子依然是最骁勇的战士。 同时他也要在灭宋之后在他威望达到顶点之际违背成吉思汗的遗训立他的儿子为继承人。 伐蜀灭宋势在必行。 任何敢挡在他面前的人都将被他踏平。 灭宋之战分为三路大军将在湘潭会师然后顺长江东下直取临安。 东路军由塔察儿为主帅十万人攻略荆襄; 南路由兀良合台之子阿术带大理蒙军及仆从军万余西南攻向潭州; 蒙哥则亲率西路军攻川蜀 而蒙哥的西路军又分为好几路蒙哥由剑门关走嘉陵江;莫哥由洋州走米仓道;孛里叉由潼关走沔州;纽璘由成都走长江。 这攻川蜀的各路兵马将在合州钓鱼城汇合。 也许是为了展示大汗的威风其余几路进展并不快。 比如纽璘分明已早早地击败了宋将张实如今还故意徘徊于叙、泸 蒙哥理解。 也乐于展示他的战无不胜。 在拿下了苦竹隘之后他又攻破了鹅顶堡。在兵围大获城之前拔除了大获城周围可引为支援的宋军要塞。 至此大获城已成了一座没有支援的孤城。 大帐中蒙哥拿着酒囊漫不经心地喝着酒。 汪德臣明白他的意思喝问道:“谁能为大汗拿下大获城?!” 先是用蒙语之后又用汉语重复了一遍。 很快一个降臣迅速跪倒颤声道:“罪臣王仲愿为大汗劝降大获城守将杨大渊” 听了汪德臣的翻译蒙哥淡淡看了王仲一眼神情中只有冷冽。 入蜀以来宋人真是个个不同。 有人宁死不降有人降而复叛但每一座城总有那么些人献城投降。 蒙哥看不起这些宋人心想到底有没有那么一座城能自始至终不降。 他咽下了口中的酒开口道:“去吧” “蒲帅一定很艰难。” “是啊。” 老君山上才取得大胜的易士英、李瑕商议着如何向蒲择之报捷很快胜利的喜悦已成了深深的忧虑。 蒙古主亲征至此已能确定。 哪怕李瑕甚至更多人早早便猜测到了宋军的防备依旧不足。 如何巩固住叙、泸防线的胜果之后再支援合州、重庆马上便成为迫在眉睫的难题。 “一旦细想起来还真是让人连喘口气的工夫也没有。” 李瑕不似易士英那么忧虑他的目光已落在地图上的叙州。 他知道的蒙哥会死在这场战争中。 那么且让这个蒙古主去势如破竹好了李瑕已打算好要经营叙州积蓄反攻的实力。 这般想着心底忽有些隐隐的不安泛起如被针扎了一下的心悸。 但那道灵光又像一缕尘烟李瑕捕捉不到。 他从未如此过。 “无妨的。”他告诉自己“许多事已经改变都是好的改变” 正文 第426章 露馅 老君山东北方向有座小山名叫“啄蛛山”。 洪水退后李瑕与易士英策马上了山顶向北望去能看到潮湿的泥土中有一排马蹄印子。 李瑕已学会探看踪迹判断这至多两千人。 “看来洪水来时纽璘是逃到此处躲避了。”易士英叹道:“可惜未能斩获他。” “云顶守军还在北面堵截纽璘未必逃得掉。”李瑕道:“哪怕是逃了也无妨免得蒙哥再派大将来攻。。” “能为重庆府分担些压力才好。” 易士英看向李瑕又道:“我等食朝廷俸禄不可畏惧。” 李瑕自然不是畏惧什么不希望被影响了经营叙州的计划而已。 但他还是老实应道:“多谢易将军教诲。” 望着这山川河流只见洪水平息后的山野一片静谧。 与河道易变的黄河不同沱江的河道稳定积蓄的洪水势头过去之后很快便回到自己的河道。 “只盼蒙鞑的入侵也如这场洪水一般能尽快退去。”易士英颇为感慨。 李瑕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从不抱这种侥幸。 西面有信使策马奔来不是由老君山而来的看起来是叙州的信报。 果然潼川府路安抚使朱禩孙已经醒了命人送来了粮草且命易士英速回凌霄城镇守命李瑕领兵至叙州交还。 易士英的职责本就是守凌霄城对此毫无异议。 “那便先请易将军去安排。”李瑕道“我往富顺监去见见云顶军。” “也好等你回来长宁军再出发。速去速回军令如山不可耽搁了。” 易士英心中有些感慨李瑕这区区知县却能联络各地守军能力确实是强的往后他官位必是在自己之上。 只盼他能成为大宋栋梁。 “还有你多带些人小心些。” 易士英又叮嘱了一句拨马回老君山。 李瑕与那信使走在后面。 “知县朱安抚使还未醒来韩先生已控制住叙州了。” “我知道。” 这次从云顶城带兵下山的是守臣孔仙羿青则负责留守。 因为孔仙是文官出身这些年筑城修墙富有经验。挖渠决堤比羿青更为适合。 可惜的是, 他们并未截住纽璘的残部, 让千余蒙军突破了防线向北跑了。 “无妨, 让这都元帅回成都也好。”李瑕道:“请孔将军移步接下来的川西战局我有些想法” 李瑕与孔仙再次长谈良久又赶回老君山。 一次胜仗之后, 叙、泸兵马也要各归驻地了 叙州。 江春登上城头眼看着宋军正在渡过岷江, 不由心情大好。 “安稳了啊。” 如今潼川府路安抚使朱禩孙暂驻叙州养伤, 暂命江春权知叙州事, 奏章已然写好了今日便要送往行在。 江春自是没想到只在家中坐着, 官阶竟还能更上一步。 如今看来那魏文伯之死不过是小事一桩。 比起纽璘大军压境不听说蒙古主已亲征川蜀, 在这样的大事面前, 死一个知州算甚? 想必近日来, 有不少安抚使、宣抚使、转运使、知州、都统、统制死掉了。 待名单送到行在, 朝廷哪还看得过来? 守着城坐等升官, 岂不美哉。 当然就在前两日江春还不是这般想。当时因害怕纽璘攻破叙州, 吓得他好几夜没合眼俱往矣俱往矣。 “非瑜!” 江春很快便看到李瑕那鹤立鸡群的身影从船上下来, 他连忙下了城头亲自迎上去。 “非瑜又立大功,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本想要拍拍李瑕的肩以示嘉奖, 手抬到一半江春意识到不妥袖子一扫已换了个挽扶的动作。 “多亏江通判哦江知州。”李瑕道:“多亏知州运筹帷幄遣庆符军、长宁军支援” 江春还在摇头, 道:“欸不是知州。只是安抚使暂令我权知” 话到一半他突然住口惊疑道:“是我?是我运筹帷幄的?” 李瑕微微笑了笑, 心照不宣。 江春大喜强忍着没眉飞色舞出来压着声音问道:“是我遣你北上联络云顶、取资州再下泸川?” “是但不知魏知州当时是如何说的?” 江春会意低声道:“放心此事你只管交给哥哥安排。” “知州是巧儿义父我不敢称哥哥。” “那便唤伯父伯父莫显得生分” 李瑕目光看去只见韩祈安、李昭成、高年丰这些心腹都在只少了姜饭。 “姜饭呢?” 韩祈安上前低声道:“本是要过来迎知县的但某些人有所异动我命他去办了” 与此同时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转进了叙州城的衙署一路进到一间公房。 房中坐着一名中年官员名叫“卢宜舟”乃是御使台官员出任潼川府路观察使。 大宋朝十分重视对地方的监察朱禩孙这个安抚使本就属于中枢出来安抚地方的了。 但安抚使被作为“帅臣”难保没有枉法甚至叛逆之事。于是朝廷又经常派按察使、观察使到各地。 基本上一个州府从转运使、安抚使到通判等等皆属于监察官。可见宋朝对地方之防备。 总之卢宜舟的职权主要是为朝廷监管朱禩孙。 他随军到了泸川待朱禩孙受伤之后又随其到叙州。 之后隐隐查觉到了不对 “黄大夫来了可有发现异样?” “有。”黄素仁放下手中的药箱道:“小人今日去为军中伤者施药借机询问了几个兵士。其中有一人朱安抚使遇袭之时他正在附近值守。” 卢宜舟倾了倾身子问道:“问到了?” 黄素仁道:“当时朱安抚使被撞倒后并未马上昏迷而是被李瑕扶进帐里之后才昏迷的。” “确定?” “是那人分明看到朱安抚使向李瑕摆了摆手像在说没事。” 卢宜舟面露沉思道:“这般看来我去见朱安抚使时闻到的气味真是麻药?” 黄素仁显得极是笃定道:“依观察使所述该是醉仙桃用以保证朱安抚使始终在昏迷之中。” 卢宜舟眯着眼揣磨了好一会喃喃道:“如此魏文伯之死也是李瑕做的了?此子有大野心啊。” 黄素仁有些兴奋上前两步低声道:“观察使只要上报朝廷必有重赏可别忘了小人的功劳。” “现在上报?找死吗?你且看看这城内城外那些兵将听谁的?别露了声色万一让那李瑕看出来。” “这小人晓得。” 卢宜舟从袖子里掏出一袋钱先递过去犹自暗忖不已。 “如何借着此事连丁大全一起扳倒才好。斗倒奸党方叫青史留名可魏文伯分明也是丁党李瑕为何连他也杀了?”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观察使。”有小吏道:“朱安抚使醒了请你过去。” 卢宜舟皱了皱眉有些不悦。 他正在商议秘事没想到竟有人已凑得这般近了暗骂小厮没看好门院挥了挥手让黄素仁前去开门 通判府中江春正与李瑕谈得正酣。 “非瑜啊你是懂我的。我为县令时县务能尽托于正书之手为何?信任也。依我看来为主官要的便是这用人不疑的气度” 话到这里有李瑕的士卒上前道:“知县姜班头来了。” 李瑕转头向江春问道:“去伯父书房谈可好?” 江春一愣下意识便感到又有事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这是自然。” 这书房是魏文伯死的地方在那之后江春已不太愿意进来。 想到过阵子要搬到州衙去了暂时懒得换地方而已。 不多时姜饭领着两个人各拖着一个麻袋过来。 “你们先下去吧对了守好院门。” “是。” 姜饭这才转向李瑕道:“知县事被这两人发现了。” “难免的放出来吧。” 麻袋被扯下卢宜舟便见到了坐在那的李瑕。 卢宜舟光着脚嘴里塞着一双袜子眼神中满是惊骇但也透露着些思索之色。 在姜饭拿下他袜子的一瞬间他忽然开口道:“李知县莫杀我我告诉你几桩要紧事。” 不等李瑕回答卢宜舟立刻开始说起来。 “丁大全很快便要被罢相了” 正文 第427章 问罪 “哦?” 听到李瑕这一声反问卢宜舟稍松了口气组织着话语缓缓道:“去岁末李知县便向易守臣说过推测蒙古主将亲征?” 李瑕见他不喊也颇有耐心看了看神色僵硬的江春又看了眼吓得直哆嗦的黄素仁方才点了点头道:“是。” “易守臣派快马将这个推测告诉了朱安抚使、蒲帅他们皆认同你的推论。” “这我知道。” “但你可知蒲帅的加急奏书送到临安行在之后如石沉大海?” 李瑕算了算。 他在凌霄城见易士英是十二月初八蒲择之得到易士英的传信大概在十二月中旬蜀川的消息送到临安是顺流而下最快十八日可达。 行在至少能在年节没过完之前得到消息。 但现在已是五月石沉大海? 这显然是不应该的旁的不说贾似道显然也已得知蒙哥亲征。。 卢宜舟见李瑕沉吟又松了口气道:“李知县也知道我久在朱安抚使身边许多易将军不知道的我皆明白。据朱安抚使所言丁大全把持朝纲在官家面前连如此军国大事也隐而不报。” “是吗?丁大全为何这般做?” 卢宜舟一愣。 错愕之后他方才高声道:“自是因丁大全掌枢密院事却无退敌之能担心陛下另选贤明粉饰太平讳言边事。此獠不诛大宋必亡!” “很有道理。”李瑕道:“你是聪明人不必在我面前振臂高呼说你想要什么, 能为我做什么。” 卢宜舟不由又是一愣。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带着些小心, 缓缓道:“李知县我明白你的处境事实上朱安抚使根本就不信任你。” 李瑕扫了江春一眼, 见其正呆若木鸡也不泡茶, 于是拿起案上的开水给自己倒了一杯, 慢慢喝着, 听卢宜舟继续说。 “成都之战后朱安抚使看似欣赏你, 其实已对你有所防备迁川西百姓一事他曾私下与我说过, 实试探于你。因你出身丁党, 而朱安抚使素来最恨丁大全。 泸州一战, 张都统多次想要征召你。朱安抚使却想看看你与魏文伯走得有多近。若非张都统被俘, 朱安抚使害怕朝廷归咎绝不敢依你战略。” 话到这里, 卢宜舟迅速瞄了李瑕一眼。 “你果然察觉出来了?你告诉易将军蒙古主亲征之推论朱安抚使本该亲自问询于你但他没有。成都一战之功劳, 你至今未得封赏。故而你早就察觉了。” 李瑕笑了笑不回答。 此时回答了, 便相当于承认自己药晕了朱禩孙。 卢宜舟略有些失望又道:“但李知县你的处境只怕也不好, 我懂你的。此次丁大全隐瞒战事我们已传信给朝中忠直之臣, 将共同弹劾丁大全。到时丁党必定倒台。” “你们?” “这般说吧我们已联名百人太常寺主簿王应麟、中书舍人洪芹、侍御史沈炎、右正言曹永年、监察御史朱貔孙、监察御史饶虎臣” 李瑕懒得听卢宜舟念。 上得了台面的一个都没有全是些虾兵蟹将冲锋在前。 真正的重臣总是躲在后面。 “够了。” 卢宜舟又小心试探道:“李知县也知丁党前途堪忧果断与其划清界限遂有了魏文伯之事, 然否?” “你真想知道?” 卢宜舟闻言哑然勉强苦笑了一下又道:“但我知你的为难当此局势, 两头不靠。惶惶之际难免会做出些慌乱的举措。” 话到这里他已渐渐有了自信抬起头看着李瑕很诚恳地道:“李知县你手里有兵能立功我对付你没有好处。你我可以有同一个政敌我们可以帮你。” 李瑕放下手中的茶杯点了点头。 “你确实告诉了我很多这段时间以来我了解到了这大宋朝奋勇抗敌的将士们如何想的了解到了奸臣们是如何想的唯独对你们这些‘忠直之士’的想法有些缺失。 我也一直不太清楚蒙哥入蜀之际临安城里到底在做什么。 多亏了你现在我知道了也放心不少。” 卢宜舟笑起来道:“你放心我可以保证丁大全被问罪之时不会牵连到你。” “蒙军都已入蜀了扳倒丁大全再布置防御来得及?” “这蜀中不是有如非瑜这样的壮士守国吗?必能胜的。” “朱安抚使之事呢?” “我奉朝廷之命监察潼川府路官职虽卑但朱安抚使亦属我监察。” 李瑕走上前伸手解卢宜舟手上的绳索。 卢宜舟自知保全了性命终于是放松下来揉着手上的勒痕又道:“非瑜真是聪明人你已杀太多人了。留着我我保证对你更有用处。” “你不会背叛我?” “哈?且看如今潼川府路这形势我敢吗?” 李瑕点点头看了江春一眼问道:“伯父你如何看的?” “啊?”江春又是惊愣又是大舒了一口气道:“卢观察使说的不错啊我等为臣子的偶尔须便宜行事但都是为了社稷。” “不错为了社稷。”卢宜舟道:“为了社稷” “噗。” 李瑕忽然按住姜饭的手将他手里的刀捅进卢宜舟的胸膛。 卢宜舟愕然愣愣瞪着眼看着李瑕。 “忠直之臣?你们有扳倒丁大全的本事却揭不破他粉饰的太平?这太平到底是丁大全粉饰的还是大家配合他一起演出来的?” 李瑕不慌不忙道:“看来朝中忙于争权暂时是管不到西南一隅了。” 卢宜舟恍然才明白李瑕那带着嘲讽的“我放心了”是何意思。 他已直挺挺地倒下。 江春眼见着血泼洒在书房当中惊得完全呆在那里。 李瑕让了一步淡淡扫了姜饭一眼道:“记住下次杀官不要先把人捆起来。” “小人小人不明白。” “手腕上会留下勒痕得先让他活血明白了?” 姜饭呆呆看着卢宜舟的手点了点头。 他上前摁住了黄素仁便要去解其手上的绳索。 “这个就不用了。” “是。” 又是一声“噗”响。 江春吓得不轻惨白着一张脸良久才缓过神来。 回不了头了。 “非非瑜啊这这总不能将所有的上官都都” “没关系。”李瑕道:“朱安抚使是被卢宜舟下药弄晕的明白吗?” “为为何?” “当时老君山上卢宜舟见势不妙派人弄晕了朱安抚使想掌控兵权投蒙。没想到易将军镇住了局势卢宜舟一计不成于是退而求其次让我送他到叙州。” “那那现在卢宜舟死了朱安抚使该醒了?” “伯父想得周到。”李瑕道“这样吧卢宜舟见我率军归来担心他与纽璘的传信已被我知晓带着朱安抚使乘小船逃跑打算献神臂城降蒙朱安抚使醒来之时会正好看到有士兵为了救他在船上杀了卢宜舟。” “这各种细节可要安排妥当了。” “伯父说的是。” 这一声声“伯父”入耳江春多希望李瑕不要再这般唤自己了。 承受不起 “姜饭你挑几个信得过的人去你就不要去了朱稷孙认得你。” “是。” 姜饭抱拳应了转身出去。 屋中仅剩下李瑕与韩祈安。 “我本以为阿郎会一直控制着朱禩孙。” “拖太久了不好。”李瑕道:“杀了也不好引人怀疑。” “但要做仔细了万一朱禩孙起疑他知道自己是如何晕的。” “没关系黄素仁一直就是他身边的军大夫当时我弄晕朱稷孙时故意打开过他帐里的药箱。黄素仁与卢宜舟过从甚密证据很多。” 韩祈安道:“若他醒来要调走泸州军又如何?” “我打算带泸州军到成都去。” “这么快?” “时不我待。”李瑕道:“在战功面前一切的诡计都只是小道。我们要的是一直胜利而不是把所有心思用在对付谁。” “是。”韩祈安懂自省道:“阿郎要的是叙州城、泸州军这是本;朱禩孙只是末。是我没分清。” 话到这里韩祈安摇了摇头叹道:“可惜啊蒙哥亲征之际这宋廷朝堂上想的依旧是党争。” “在他们看来做的也没错不除奸党何以专心抗蒙攘外必先安内嘛。” 话虽如此说李瑕显然懒得掺合这些事。 是以他一刀捅死卢宜舟。 丁大全肯定不是好人但对付丁大全的就全都是好人吗? 大宋朝这场雪崩当中有几片雪花是无辜的? 无论如何仅从今日之只言片语当中得到的消息李瑕已预感到宋廷对川蜀的支援必然缓慢。 孤军奋战的蜀人真能击杀蒙哥吗? 他突然再次感到心悸这次他似乎捉住了那缕飘渺的担忧 正文 第428章 人事 对于李瑕而言现阶段有两件大事一是把势力扩张到叙州、甚至整个潼川府路;二是打赢或者说襄助宋军打赢蜀中这场大战。 他向来对兵权很紧张始终是亲手抓的放在民生治理的精力相比便要少些如此一来下放权力之后用的人便很重要。 庆符韩承绪、李墉、房言楷;昭通有杨果;威宁有高长寿。 如今将触角伸到叙州韩祈安除了身体不好能力与忠心都是毋庸置疑的他负责总揽全局。 李昭成负责处理文书事务;高年丰负责领兵镇压;姜饭负责刺探情报找出不臣之人;严云云负责接收产业。 一开始他们都有些吃力直到江春配合压力才减少许多。 “江春此人并非表面上那般无能他任庆符时万事托付房言楷却不失主官之尊即可见一斑。。” 说完了近况韩祈安指了指府衙的方向开始评点江春。 “官场老油子知进退懂分寸放得下权操得了实务。阿郎往后必然有些官位谋不到可以江春之名义来控制地盘。” “比如潼川府路?” 韩祈安闻言不由会心一笑问道:“想必朱禩孙立下大功不久也该升迁了?” 言下之意已很明显。 先推江春知叙州待明年朱禩孙把位置腾出来再把江春推上潼川府路安抚使的位置。 李瑕问道:“能让他归心?” 事实上他这次来见江春、包括当面杀卢宜舟算是对江春的一场面试。 “阿郎官位虽低但下有兵权上有丁大全、贾似道支持。”韩祈安又道:“反观江春其最大的靠山是礼部尚书牟子才但牟子才与丁大全不对付马上要罢官了。” “韩先生已打听清楚了?” “特意去与江苍、江荻这两个孩子聊了聊得知江夫人很担心江春的仕途终日抱怨。因去岁牟子才写了一篇碑文将丁大全比作高力士惹得官家大怒。牟子才已在前年累次上疏请辞了。” 李瑕已很懂这些门道, 所谓“上疏请辞”就是在走罢官的流程了。 把丁大全比作高力士, 那就是把当今官家比作唐明皇了。 看得出, 官家很讨厌这个比喻认为唐明皇不配和他比较。 “总而言之。”韩祈安又道“江春需要一个新的靠山。” “还是以宁先生细致。” 控制一个江春, 看似很简单杀魏文伯、卢宜春就好。 若稍往深里想, 还需要李瑕在叙泸一战的战功。 但这都只是浮在表面上的东西。 政治之事, 最根本的还是权衡利弊, 若非牟子才那一篇碑文江春未必会轻易配合。 一句“江春需要一个新的靠山”便是韩祈安的本事所在, 只由高年丰、姜饭来办一百个他俩都控制不了江春。 “我大概会在半个月内出兵成都兵力在八千人左右, 叙州城供应得了这些军需吗?” 韩祈安拿出账册, 给李瑕算起账来。 “叙州城内是有不少钱粮的, 叙州军月费十七万贯, 魏文伯党羽月取十一万贯此项折计九十八万七千五百三十六贯;另有城中士绅大户, 马家折计二十二万三千四百三十六贯、黄家十七万九千” 李瑕目光已扫过那几十户富绅直接落在合计那一栏。 总数是很吓人六百万贯有余。 但在战争面前, 又算不上什么了。 李瑕听蒲择之说过一嘴去岁川蜀的军费开支四千万贯。 抗蒙二十余年, 宋朝财政已到崩溃的边缘是早已入不敷出。 韩廷凭天才般的理财手段在强撑着滥发交子、和籴民粮等等。 贾似道之前说要均田、打算, 不是闲来无事随口说说的 韩祈安每次算账都很认真一笔一笔说了很久, 终于说到结余。 “扣除掉各种支用还有转运司今年要上缴的” “不缴了。”李瑕道:“这两年叙州以无力向朝廷输税。我看了你的安排都很好。但再添上几笔开支。重修合江门码头及符江渡要让叙州到庆符的船只往来更便捷;修符江渡到庆符的官道直道至少要有三十尺宽容兵马辎重急行。要让叙州到庆符的交通往来半日可达。” 韩祈安拨动着算盘脸上渐渐泛起了些为难之色。 但他还是道:“耗资几何暂不好说, 只可先算出大概的数目但阿郎放心此事我必办妥。” “我还没说完。”李瑕道:“在岷江上建桥在岷江东面上的营盘上重建叙州军营筑墙起砲, 倚为犄角之地;还要征兵两千人继续练兵我会把鲍三、伍昂调过来” 他不是临时起意已从怀中掏出几页图纸与韩祈安仔细说起他的要求。 良久韩祈安叹息一声道:“阿郎真打算攻成都?” “势在必行了。一则纽璘新败不能让他缓过气来;二则得赶在朱禩孙收回权力前收复成都;三则越拖我们只会越穷。” 李瑕只有在谈到钱时才叹息。 “靠我们一锄头一锄头的种收入总是有限的。眼下这点钱粮还是杀鸡取卵才得来的。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扩张才行。” “那先挤出八十万贯供阿郎出兵。” “一百万贯。”李瑕道:“先犒赏了将士办场庆功宴我答应过他们。” 韩祈安点了点头知道这个数目减不了了。 近万大军一场仗下来赏钱大抵从五贯到三十贯朝廷从来是拿不出的只能一拖再拖。 他向屋外看了一眼叹道:“造反比当官难多了啊。” “是啊。朝廷可以拖我们要收服军心就不能拖。” “杨公已启程往昭通建城了。”韩祈安伸出五个手指道:“这笔费用拿不出。” “先挤一些我拿下成都了再想办法。” 韩祈安点点头道:“严云云倒有两个开源的法子一是酒榷酒业专营;二是放利效王安石的青苗法放贷于民每半年取利钱三分。但皆不以官府名义以商行名义。” “若做得好一能多积些粮食二能让百姓免受高利贷盘剥。但只怕弄得不好反而让百姓遭殃。” “在叙州试试吧。”李瑕道:“办法都是好的关键在施行。” “是那我们拿个章程给阿郎过目。”韩祈安道:“另有一事我们这次拿下来的田还是依原来的章程分了?” 李瑕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以军功为先。往后分田凡效忠我们的士卒优先。” “阿郎这是何意?” “我近来在想要复汉中要北伐。没有激励是不行的” 两人虽只说了几桩事时间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到了深夜。 韩祈安退下之后李瑕才准备歇下姜饭却又来求见。 “进来吧。” 姜饭抱拳道:“知县小人已把朱安抚使送走了安排得很妥当。必保他顺长江而下耽误不了知县的大事。” 李瑕做事仔细又反复追问了细节方才点点头道:“你做得不错。” 姜饭挠了挠头笑了笑。 “怎么?还有事?” “知县小人有点私事” 姜饭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道:“小人看上严掌柜的了能不能请知县作主” 李瑕并不吃惊问道:“你管着谍报、暗杀之事;严云云打理生意。职任多有须配合之处比如她要扩张生意难保时不时要你杀几个人。你们若成了亲必要调走一个。哪个?” 姜饭显然早便想过这事挠了挠头低声道:“严掌柜一个女人以前知县无人可用才用她小人是这般想的那啥换个人顶替她也成吧?小人看李郎君就很聪明能管那些事。” 李瑕笑了笑问道:“你实话说一句是真喜欢她还是因她是韩老的义女?” 姜饭一愣。 他低下头没有马上回答。 既像是自己也迷茫又像是不敢实说。 “小人小人” “没关系。”李瑕道:“当时庆符军新建那么多人中我选了你来做这些便是因你聪明。” “小人不聪明。” “那是你还没意识到当时你反问我‘邬通反了?’这一句话足可见你聪明懂站队。若出身好些你的前途未必输给江春。” 姜饭老老实实道:“小人确实是想过严掌柜是韩老的义女小人若娶了她便算是韩老的女婿等知县你再与韩家结亲小人也能与知县有亲” “想的倒也没错。” “说起来那么多弟兄里就小人有这个心眼小人也觉得自己心眼太多了有点坏。” 李瑕笑了笑道:“不必有这种顾虑这是你的眼界、你的聪慧。我用你用的便是你这的心眼自信些。” 或许是因出身、或许是因断了一只手姜饭把聪明与狡诈当成一回事害怕因为有心眼被人说三道四有时便有些畏畏缩缩。 他想了一会又道:“不过除开韩老的关系小人还是看上了严掌柜。” “你看上她什么了?” “她够狠她做起事情来小人也不知咋说。” “她有主见不畏首畏尾。” “对对她身段也好。” 李瑕摇了摇头道:“你那不是喜欢她是想成为她那样的人。你看你很清楚怎么样才能做好我的情报头子。” “小人不明白” “严云云不适合你你也不懂她。你若懂她便不会说让她放弃差事她最缺的是安全感嫁给你不会有的。” 姜饭似乎并不诧异。 他这人看起来不聪明但很多事心里有数只是还不够成熟。 李瑕又道:“我打算让军中适龄的将士与流亡难民的女子婚配你带个头吧。” “小人听知县安排。”姜饭老老实实应下。 “你我之间不管你是不是韩老的女婿不讲究你是不是我的亲戚。我信重你是为你这个人明白吗?” 姜饭因这句话自信了不少重重点了个头。 李瑕并不觉得开导姜饭是浪费了时间。 基业草创之初哪有那么多现成的人才。 都是要靠他一手培养过程当中这些起于微末的人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他要靠他们做事却也要好好帮他们解决烦恼帮他们成长 正文 第429章 赏罚 五月初六。 叙州城内大摆庆功宴。 汪大头如今已被升为都头又领了三十贯的赏钱高兴得浑然忘了身上的伤势。 但与刘金锁对饮之后汪大头却又转而开始羡慕起庆符军来怀里揣的赏钱也不那么让人兴奋了。 “哥哥你是说庆符军每次放饷都是实打实的?” “都说了莫叫我‘哥哥’我才二十六比你还少两岁。” 汪大头愣愣看着刘金锁道:“哥哥骗我吧?” “骗你?”刘金锁眼一瞪道:“骗你做甚?你自去问问我弟兄们还有杨奔、宋禾、俞田他们哪次不是足额发的。” 汪大头也没工夫解释其实他问的是刘金锁在年纪上骗人凑近了问道:“李知县立了不少战功了吧?怎还是知县?” “不然咧?我家知县立功太快了啊!消息送到行在一来一回不得几个月。。官家才给知县定好一个职位再一看咦又立功了又得换一个官位官家也不容易啊。” 汪大头听了只觉十分有道理。 一时也不知再说什么。 整场庆功宴他便傻愣愣地坐在那听刘金锁说啊说什么北面为谍什么面见官家什么斩杀兀良合台。 “说来抗蒙这些年我们这边死的蒙鞑那边死的大将多了去了兀良合台还真不算什么那个什么蒙古的王叫什么萝卜干的也是我家知县杀的” “李知县要是能统领潼川府路就好了。”汪大头下意识应道。 他自己也意识到不对转念一想认为要是易将军为帅、李知县为副帅这仗打起来又能赢日子也好过。 想着这些汪大头却没意识到周围已坐了一群兵士都在听刘金锁说故事。 这些军汉喝了些酒个个都有些上头。 再加上怀里还揣着赏钱, 一股意气上来, 纷纷喝道:“对!该推李知县主镇叙泸!” “张都统之后, 正该由李知县继任!” “我们这些个糙汉说的哪算该由朝廷任命” “再任个不会打仗的来怎办?” “问问朝廷为何还不给李知县升官?!那么多蒙鞑白死了不成?!” “” 汪大头酒气上来, 想到要是再被调回神臂城打憋屈战可就坏了大喊道:“兄弟们!去州署给李知县讨个说法!” “好!” 若没人阻拦, 这些一时冲动的汉子可能真会去把江春围起来问个究竟。 好在那边已有一名泸州军统领过来, 大喝道:“做什么?!反了天了不成!汪大头, 你他娘脑袋晃得都要掉下来了扶好!坐下!” 一场小闹剧就这样无疾而终, 好像诸将士们的愿望并不重要一样。 但十多天后对李瑕的封赏竟真的到了。 这是对去岁末成都之战的论功行赏朝廷的信使在三月底到达了重庆府, 因战乱不敢西向, 直到老君山一战的战报加急送到重庆, 信使才继续来叙州。 李瑕谋求的官职在丁党的安排下很顺利, 官衔升承议郎知筠连州事。 筠连说是“州”, 其实也属于叙州管辖以李瑕的理解来说算是“县级州”不像叙州是“地级州”。 总之还是升官了。 在李瑕的计划里, 庆符一个小小县城有房言楷主事便可以。他自己到筠连州上任, 可以连结昭通。 但眼下的战事还是稍稍打乱了他的安排。 他于是亲笔写了几封信分别给高明月、韩承绪、李墉, 对后方之事做了安排。 另外从重庆府来的除了信使, 还有蒲择之的一个堂侄名叫“蒲帷”。 蒲帷的父亲名叫“蒲元圭”是蒲择之的堂弟如今任大良城守将。 蒲帷未随父驻守山城而是一直在族学读书后随在蒲择之身边。 “久闻李知州大名今日终得一见, 果然是器宇轩昂” 蒲帷眉宇间有些忧色有些潦草地寒暄之后很快与李瑕说起正事。 “伯父对李知州很亲厚托我带了句话。” “蒲兄请讲。” “今岁川蜀局势会很艰难, 伯父是不赞成你调到筠连的。蜀南有长宁军守卫足矣。” 李瑕问道:“蒲帅之意还是调我到重庆府。” “不伯父说若非瑜有能耐可试着调到嘉定府牵制成都蒙军。” “蒲帅只有这一句交代?” “是啊。”蒲帷有些踌躇犹豫了一会还是实话实说道:“事实上伯父已不太指挥得了川中兵马。” 李瑕闻言不由诧异。 他并非没有预料在鄂州时贾似道便说过朝廷要动蒲择之。 李瑕回庆符后借着成亲送请柬之际也将这个消息传信给蒲择之。 但他确实没想到会是在战事这么吃紧的关头就有动作。 蒲帷思来想去认为蒲择之虽没直说但派自己过来还是有些事想告诉李瑕。遂不隐瞒继续说起来。 “局势不太好啊。你上次传给伯父的信他看了朝廷果然已不信任他。只是临战不宜贬帅暂时未罢免伯父。但朝廷已命吕文德为保康军节度使、四川制置副使、知重庆府。” “吕文德?”李瑕又吃一惊问道:“那播州如何防御?阿术可是领兵自西南北上了。” 蒲帷苦笑道:“整个大宋只有一个吕文德自是何处吃紧调往何处。” 李瑕只觉从老君山回了叙州之后听到的每一个消息都让人浑身难受。 他突然意识到这只怕与自己告知贾似道那句“忽必烈要杀蒙哥”有关。 派吕文德来抢功吗? 蒲帷显然是为蒲择之委屈的道:“吕文德虽还未到但这任命一下川蜀哪个将士不知伯父已失势?岂还肯听命于伯父?” 这便是在这大宋朝为官靠山比功劳重要的体现。 同样经历了成都一战蒲择之饱受猜忌;李瑕擅自行动最后反而升了官。 “朝廷知道蒙哥亲征了吗?”李瑕问道。 “伯父也不确定官家是否知道但中枢重臣们如贾似道、丁大全必已早早知晓。” 李瑕有些愧疚。 但他也明白蒲择之不被信任根由还是蜀人不得为蜀帅。 除了成都一战功亏一篑。另一方面是与蒙哥这一战蒲择之不论是胜是败朝廷都会更加不放心不如早些换帅偏偏又换不了。 与其说贾似道、丁大全在对付蒲择之不如说他们是在为官家先把隐患去除。 这一番操作让人头皮发麻但仔细一想却又有理有据? “这局势。”李瑕摇了摇头。 “局势?”蒲帷道:“蒙军已连破苦竹隘、长宁山、大获城伯父心疾如焚却无力扭转已气病了。” “大获城” 李瑕已顾不得惊讶迅速翻出地图。 苍溪大获城在嘉陵江中段。 若说蒙哥的第一个战略目的地是合州、重庆如今竟已走过了一半的路? 自己还在这有条不紊准备着反攻成都蒙哥却已势如破竹。 若这个蒙古大汗未死至今所有的谋划瞬间便要满盘皆输。 “苦竹隘怎么破的我知道击败纽璘之后我俘虏了一些蒙军。但长宁山、大获城” 蒲帷先是指了指长宁山。 “蒙军攻下苦竹隘后马上驱兵长宁山鹅顶堡此处守将是王佐将军、徐昕将军彼时仅余二百兵力据山而守奋力拼杀使蒙军折损甚众。不想苍溪知县王仲献了鹅顶堡出降。王佐将军见山城失守自刎殉国徐昕将军等四十六人被俘不屈殉难。” 川中每一个失守的山城几乎都是这种情况。 壮志守城的英雄很多但总是有人献城投降。 蒲帷又指了指大获城道:“之后蒙军攻大获城王仲又去劝降大获城守将杨大渊杨大渊怒而杀王仲。” 李瑕听他称王佐为“将军”对杨大渊却指名道姓已隐约猜到了后续。 “但大获城还是丢了?” “是杨大渊虽杀王仲但后来抵不过蒙军攻事还是献城投降了” 李瑕的目光久久不能在地图上移开。 蒙哥的势如破竹像是在督促着他逼着他不能继续在叙州休整必须要更快的行动了 正文 第430章 川西 李瑕对杨大渊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去岁杨大渊曾随蒲择之攻克剑门关之后死守关城直到宋军箭滩渡、灵泉关大败他无力再守剑门关才撤回大获城。 那一场大战中蒲择之分派出去的诸位大将如刘整、段元鉴、杨大渊等人之中杨大渊是打得最好的一个。 但如今蒲帷再提起这个名字已深为鄙夷。 “当时杨大渊斩杀王仲伯父还大赞他的忠义没想到呵。” 李瑕道:“想来在那一刻杨大渊还是想与大获城共存亡的。怕是到后来实在守不住了?” “具体的情况已探不到了。。”蒲帷摇了摇头道:“除了他长兄杨大全早年在叙泸战场上殉国杨大渊家族皆在大获城内想必是为保全家小吧。总之蒙军招降了大获城已是铁一般的事实如今已兵进青居城一路耀武扬威。” “这样的大将投降对局势的影响很坏吧。” “非常。” 蒲帷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杨大渊历任夔州路马步军总管、兼管劝农营田事节制、屯戍军马制置使、东路安抚使、金州都统、知阆州。 余帅在时命杨大渊修筑篷州运山城、命王坚将军修筑大获城。后有感于大获城、钓鱼城是蜀中重垒移王坚将军守钓鱼城移杨大渊守大获城。 合州钓鱼城是重庆府屏障苍溪大获城则是‘蜀口’是防御蒙军由川北南下东川之重要通道。 可以说川中八柱之中大获城之重仅在钓鱼城之下。杨大渊一旦降蒙首先便使嘉陵江防线全盘崩溃进而影响到渠江防线后果不堪设想。伯父探到消息后言‘蜀中防御或将毁于大渊之手’。” 蒲帷很想要告诉李瑕蒲择之正面临着的是何等困厄处境。 但语言始终没能淋漓尽致地表达出蒲择之的内外交困上被朝廷猜忌下遭大将叛变对外有蒙古大汗亲提十万大军杀来对内已被架空了兵权无法自如调度。 李瑕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那个老人撑着病体勉力支撑的样子。 他并非没有选择只须在朝中安心任礼部尚书不接手川蜀这个烫手山芋即可。 蒲帷说到后来对杨大渊的恨意愈发浓重。 “家父如今孤守大良城、扼渠江防线。因杨大渊之降, 已是独木难支。倘若倘若家父战死, 则杨大渊便是我不共戴天之仇寇, 早晚诛杀此僚。” 李瑕点了点头目光又看向地图。 简而言之重庆重镇面前是合州钓鱼城。钓鱼城最重要的几个屏障差不多已被蒙哥打破。 段元鉴守的青居城大概是守不住, 只看蒲元圭能否守住大良城为钓鱼城挡住东北方向的蒙军了。 “那我们出发。” 李瑕站起身来, 道:“请蒲兄随我去一趟嘉定府, 可好?” 蒲帷一愣。 他其实不太明白蒲择之为何在这时将他派来找李瑕。 只为告诉这个小小的知县最新的战况吗? 告诉了又有何用? 但蒲择之既然提出过让李瑕想办法调任嘉定府, 想必是有深意的。 蒲帷于是问道:“但你的任地是在筠连” “蒲兄放心我已请示过朱安抚使。”李瑕道:“他已将兵符交于我” 嘉定府即眉山、乐山一带。位于叙州以北, 岷江上游与成都府接壤。 这里是蒙宋战争二十余年来最饱受蹂躏的地方之一。 嘉定府第一次失陷就是成都被屠一百四十万人之时, 那一年, 川西人口死于屠刀之下者十之七八。 之后, 蒙宋双方在成都拉锯, 嘉定府作为川西主战场更是十不存一。 昔日的苏东坡故里, “千载诗书城、人文第一州”至今几已成了鬼域。 仅余三龟、九顶两座山城扼住岷江上游倚为叙州门户。 去年, 蒲择之幸而未遭大败退出成都时, 置军增驻三龟、九顶城以期稍缓川西局势。 兵力不多, 两个山城加起来不过千余人。 李瑕的战略目的很简单整合庆符、叙州、泸州、嘉定、云顶兵力, 再次收复成都。 他一开始就不愿去合州主战场在那里高官大将无数轻易便能夺了他的兵权。 反而是借着纽璘击败张实这个空隙川西宋军群龙无首使李瑕可以借机整合各地驻军。 他便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贼看着蒙哥大军攻向川蜀腹地, 从边缘绕了上去。 一旦收复成都便可从上游控住岷、沱两江流域随时出兵偷袭蒙哥后方或是直插汉中。 再凭借沱江、龙泉山脉的隔绝, 使蒙军难以再夺回川西。 休整二十余日是不太够的除了要让士卒们恢复体力、调养伤势李瑕还要想办法更好的控制叙、泸军做到如臂指使。 这很难。 私心里李瑕有些想念高明月了想回庆符看一眼却是耽于公务。 而随着川东战场上的坏消息不断传来已没时间再给李瑕准备了。 就在五月二十七日兵发岷江北向成都 纤夫们拖着岷江上的船只兵士们沿江而行。 一名泸州军统领停下脚步向队伍里看了一眼招过汪大头。 “你问了没?” 汪大头愣了愣道:“统领是说让我问刘兄弟李知州的事?” “废话到底是知哪个州?” “刘兄弟说他也不懂那几个字怎么念。” 沙宝随手就在汪大头盔甲上一拍骂道:“你个蠢货光长这么大脑袋。” “沙统领你到底在琢磨什么?” “他娘的我觉得调令有问题。” “不是统领没见到兵符吗?” “见了。”沙宝道:“调令、兵符都有但李知州到底是哪的官我没搞明白。” 说着他颇为费力地从甲胄间掏出调令。 汪大头奇道:“咦统领你不是不识字吗?” “老子让二呆念了但这几个字他也不认得。” 沙宝看着调令上那“权知筠连羁縻州事”很是为难地皱起眉道:“二呆只认得这个‘连’字可这连州在哪兄弟们都不知道。” “我看李知州与江通判说话的样子李知州的官比江通判大不少咧?” “废话。知州当然比通判大。” “那统领你还琢磨调令有了、兵符有了。李知州封赏又快又多听他的打胜仗不好嘛?” 沙宝道:“你懂个屁以往任命大将都是要兼防御使的这次我就没听到这几个字都统也没个。” 汪大头笑道:“原来统领是想升官了。” “滚。” 沙宝又骂了一句踹开汪大头独自沉思起来。 他这人是粗鄙不文的武夫不假但作为高阶将领对领兵的流程还是熟悉的。 一个不满二十岁的知县或者说知州突然统兵收复成都怎么想都有问题。 就这样想了两日兵马已出了眉山。 沙宝压不住心中的疑惑终于打算找李瑕问个清楚 蒲帷也打算找李瑕问个清楚。 因为李瑕带走了嘉定府三龟、九顶城仅剩的千余兵力且是以朱禩孙的名义。 如今蒲择之被架空的消息还未传开嘉定守军本是蒲择之派遣其中还有人认得蒲帷不疑有假老老实实听从了李瑕。 但蒲帷觉得李瑕的调令很可能有假。 一开始只说“去嘉定府一趟”如今怎么看都是要去攻成都。 朱禩孙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胆子擅作主张? 但蒲帷转念一想李瑕就有这胆子吗?擅自调兵绝对是大罪 这日还是在行军蒲帷赶向李瑕的军中正见沙宝也向这边大步而走。 “沙将军也要见李知县。” “对啊蒲郎君也是?” 那边李瑕还在策马而行转头向这二人看了一眼朗声道:“两位一起过来吧。” 沙宝性子更直爽些大步上前拱手道:“李知州敢问” “我知你们要问何事。”李瑕径直道:“安心打仗纽璘仅胜三千余残兵我们收复成都再说。胜了众将士皆有大功。若败了一应罪责到不了你们头上。” 一句话沙宝满腔的疑惑又都问不出来站在那好生难受。 他是武将在文官面前实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哈那没事了” 下一刻只见前方有探马狂奔回来。 “报!见到蒙军哨马了!就在前面蒙军已发现我们!” 那边蒲帷还未开口李瑕已拨马上了道旁的山城喝令道:“传令下去船只马上停止前进就地卸下辎重安营扎寨!” “是!” “杨奔、宋禾追杀蒙军哨马!” “是!” “刘金锁、俞田守住北面道路掩护大军安营;许魁、茅乙儿带人占领制高点。沙宝你带全体下寨” 沙宝还在发愣再一抬头只见李瑕竟已安排好了各个将领。 他再也顾不得太多急忙大步向麾下队伍跑去。 到了这个份上还管甚调令先抢下成都再说 此地已是成都府境内远处的岷江上游蒙古哨马正奔得飞快尖利的鸣镝声四起。 很快有狼烟从山头窜起。 成都城头上纽璘还在思忖如何挽回些局面再将败绩上报蒙哥。 没想到宋军竟这么快就反攻过来。 川东那样的形势宋军不去救重庆竟是杀到成都来了? “快速向大汗求援!” “咴咴咴” 马蹄立刻扬起灰烟往北绕过龙泉山脉转道东南疾驰而去。 纽璘拔出弯刀大喝道:“蒙古人绝不困守城中随我击败宋军。” 一个个蒙卒跑过校场牵马向城南汇合。 哪怕只有三千余残兵纽璘依旧是不打算消极防御而是决定趁宋军立足未稳奇袭一次。 对他而言成都不重要灵活的战术才能拖垮宋军 正文 第431章 缓缓推进 岷江由两条河汇流而成。 一是金马河是岷江正源直接从西北方向的都江堰流过来;二是府河是岷江支流被都江堰分流之后先流经成都再汇入岷江。 金马河与府河汇流在彭祖山下。 此地称为江口即后世张献忠江口沉银之地。 如今李瑕就驻军在彭祖山上。 他做过推演认为纽璘绝不会死守成都守城不是蒙古人的打法。 哪怕宋军三倍于蒙军纽璘也一定敢率军奔袭趁宋军立足未稳之际先打一场野战。。 蒙古骑兵在战场上总是占据主动打野战怎么也吃不了亏。 所以李瑕每日行军时都考虑过扎营的位置。 果然府江上很快便出现了蒙军的皮筏子。 时近黄昏。 沙宝站在山腰上极目远眺只见那些顺江而下的皮筏子上堆着柴薪。 有火光闪动着点燃了柴薪向下游急窜而去。 “娘的好在李知州下令卸了船只。” 沙宝低语一声对李瑕又信服不少。 说心里话他原先不是很喜欢李瑕这人觉得这人不喝酒、不吹牛与他们这些武夫处不到一块。 易士英也古板但年纪大啊年纪大就有威望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只听山顶上有人大喊道:“蒙军来了!” 沙宝眯起眼只见远处尘烟滚滚接着一支蒙军出现在府江对岸。 “哈哈哈。” 沙宝放声大笑。 “你们游过来啊!兔崽子们爷爷在对岸等着你们!” 纽璘抬头看去夕阳下的彭祖山上宋军的营防井然有序。 他本以为这场奔袭会是出其不意杀进正在行军的宋军之中没想到遇到的竟是这样防备森严的阵仗。 “那是‘李’字吗?” 纽璘策马上前以马鞭指着山头上的大旗向通译问道。 “是。” 纽璘眼中泛起一道寒芒拨马退回了军中。 之前在叙、泸战场上, 宋军高挂的一直都是潼川府路安抚使的旗帜。 反倒是如今换成了小旗, 让他更为忌惮。 纽璘仔细观察了李瑕的布置, 知道绝难轻易击破对方。 显然这一战李瑕打算稳扎稳打缓步推进。 一般来说, 战场上是不需要太多奇谋的。往往只有弱势的一方需要出奇制胜。 之前每一次交锋都是李瑕处于劣势, 要想方设法扭转局势。 现在, 轮到纽璘来面对逆境了。 “我们还没输, 我们是骑兵不惧他来多少人。” 是夜, 纽璘指着地图向副将车里道:“这里离成都还有一百里宋军要到成都必须要渡过府江, 在平地上行军, 我们随时可以失败他们。” 车里问道:“但他们一边扎营一边行军呢?” “那大汗的援兵也能及时赶到。”纽璘道:“记住, 优势还在我们。哪怕成都丢了, 也没关系只要切断宋军的粮道, 我们早晚能拖死他们把牛羊马匹都赶出城随军携带。” 车里明白纽璘说的这个优势。 更少的辎重困扰, 更快的行军速度更强的野战能力。这些, 足以让蒙军立于不败。 最简单来说哪怕退走, 把成都让给宋军宋军拿什么维持?从叙州到成都的补给线那么长。 “可是大汗会怪罪我们吧?” 纽璘沉默了。 这才是他迎战李瑕面临的最大压力。 大汗势如破竹, 唯有他这一路败了若再丢了成都 皱眉想了良久纽璘终于喝道:“你以为李瑕就没压力吗?大汗很快要攻下蜀地这种时候李瑕不领兵去救重庆反而来攻成都只要他进展不顺, 马上就要被论罪!” 纽璘有些狂躁地重重踹了一脚桌案咧开嘴大笑起来。 “车里你提醒我了。李瑕比我更拖不起更输不起。羊羔一样的赵宋皇帝是怎样对待将士的?” 他踱了几步, 又道:“看着吧打到最后丢盔弃甲逃跑的会是李瑕。” 李瑕于夜色中指了指对山下的平原。 “诸位将士请看这就是成都的田地天府之国的良田。” 李瑕才安排好防务立刻便召集了麾下的将领们。 他要做战前的动员但没急着分析敌我优劣反而说起这些不相干的事。 “去岁我随蒲帅收复过成都当时我们是抱着重返故乡的心情来的但成都已没有故乡原本的样子白骨累累不见故乡人。但这次不同我们是来重建家园的。” 李瑕不擅于长篇大论的激励士气。 他做不到像蒲择之那样一句“我等生于川蜀”便能让三军振奋。 他只能用最平实的语言向将领们描绘他规划的样子。 “蒲帅与朱安抚使制定了一个大计划他命令我们要收复成都堵住剑门关。如此一来蒙哥便被堵在我们蜀地的群山与河流之间。 马上要到夏天了蒙人承受不了南方的炎势。而我们会从后方偷袭蒙军关门打狗。这一次蒲帅有绝对的信心击杀了蒙古大汗” 话到这里诸将哗然。 “真的吗?!” “这” 李瑕背对着他们身板笔直道:“我们已经击败了纽璘的上万大军一次这之前你们可曾想过?我不怕告诉你们朝廷已派吕文德增援川蜀为的就是这一个计划。” 蒲帷听到这里已是完全愣住。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瑕全然没想到李瑕会编出这样的弥天大谎。 刘金锁扫视了泸州军、嘉定军的将领们一眼哈哈大笑。 “好!配合蒲帅灭了蒙古主!” 李瑕一语带过又道:“这是机密军情你等莫要泄露了。但你等可放心向士卒们拍胸脯保证。这次收复成都之后我们绝不会再失守。 我们要分了这天府之国的良田请佃户为你们耕田。杀敌愈多者田亩愈广待你等麾下士卒退伍便可坐拥此地良田美宅” 李瑕虽不擅长描绘这些但这些士卒们却可为这个前景添上各种各样的细节。 “真就要把蒙鞑从蜀地赶出去?!” 营房里未点烛火汪大头盘膝坐在那看着麾下的队正们眼睛一瞪道:“那还有假?!” 须臾他笑了笑拍着膝盖道:“这可是成都府啊。到时我在成都城分间宅子城外有百亩良田等我家那小毛头大了不再打仗了。给他说房媳妇靠着田里的收成供他读点书考个进士老爷” “嘿小人没都头这么大志向。还养个进士儿子那得花多少钱几辈子都挣不来。有田了小人自个种都行啊。不打仗吃得饱就行。” “不是都头。真分了成都的田蒙鞑不再打过来?” “知州也说了那得要把汉中也打下来才稳当些。”汪大头道:“知州是要当蜀帅的你知道余都帅吧?当年就要收复汉中。” “那小人要是有了田能引渠不?” “傻不傻啊你看到山下那府江没?那就是灌田的水都江堰你懂不?” “不懂。” “傻子我告诉你啊这成都的田是最好的都江堰把水啧反正这不用你愁。” “不打仗了有一年收成我给我娘再添件大袄子。我就和她说莫舍不得穿佃户给咱种出来的哈哈哈。” “出息。”汪大头骂了一声道:“都滚去招呼士卒们卖力打仗娘的你们的脚真臭。” “没脱鞋呢脱了熏晕了都头。” “滚滚滚。” 汪大头骂着却觉心里滚烫。 次日蒙军退兵二十里只派哨马瞭望宋军动向希望能与宋军野战。 出乎纽璘预料的是李瑕并未急吼吼地行军而是在府江对岸大修壕沟设置拒马方才缓缓推进。 整日下来不过行进了五里。 纽璘心中大怒暗骂李瑕这般慢腾腾行军到成都又要二十日。 “我不信你真拖得起” 同时朱禩孙再次回到了叙州城。 他顺长江而下几乎漂到了重庆府境内才转回神臂城却又急忙赶回叙州自是因有极要紧之事。 “你老实告诉我兵马去了何处?” 江春额上已有微薄的汗珠道:“安抚使我真是不知啊。自从蒲帅派人来了非瑜便与来人带兵离开了。” “你是说是蒲帅调走了兵马?”朱禩孙板着脸问道。 “这不知。” 朱禩孙脸色愈沉。 他心中却有件事犹豫着要不要问出来。 思忖了良久他还是问道:“我受伤时我的官印、虎符是谁收了?” 江春很是惊愕恰到好处地愣了一下。 “朱安抚使你的官印丢了?” 江春焦急地踱了两步又喃喃道:“那之前的一切击败纽璘、守住叙泸皆不是安抚使的命令?” 朱禩孙默然片刻拂袖道:“没有。” 想了想他补了一句。 “官印没丢。” 江春长舒一口气抚着胸膛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都不傻因此沉默了良久。 良久之后还是朱禩孙先妥协了招了招手命江春附耳过来。 “派人去告诉李非瑜不论之前发生了何事我既往不咎但到此为止了把兵马带回、物件归还。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江春身子一颤没动。 朱禩孙强压着怒气又道:“马上。莫等我上报朝廷要了尔等身家性命悔之晚矣。” 正文 第432章 抗压 桌上放着一张成都府路的地图河流山川颇为详尽。 韩祈安抬手摆弄着兵棋把雕刻得唯妙唯肖的步卒、马匹、营寨一一在成都平原上摆好。 每推进一步步卒他便把营寨往前摆一摆。 这是“步步为营”的打法李瑕出征之前便与韩祈安商议好的。 在堂中来回踱步的江春却看不惯韩祈安这从容不迫的样子再次敲打着桌案。 “以宁兄啊!你说句话朱安抚使逼迫至此如何是好?!” “怕他做甚?”韩祈安道“他连官印都没能奈你何?” “你这话说的一旦战事过去” “一旦战事过去。泼天大功足以将所有功过是非盖下去。。”韩祈安打断了江春的聒噪道:“阿郎常说‘每临大事须有静气’载阳兄坐下说吧。” 江春苦闷地坐下。 韩祈安又眯眼看了一会地图方才移开目光道:“近日有几封信从临安送来给阿郎。告诉载阳兄一个消息吧程元凤罢相了。” 江春一惊问道:“那我妻家叔父?” “牟公已告老归湖州安吉。” 两句话江春心中如惊涛骇浪喃喃道:“丁丁相?” “如今丁大全、马天骥居相位、主枢密院、掌军国事。” “前阵子我还听卢宜舟说朝中已有百官联名要对付丁党。” 江春话到一半已恍然大悟。 他轻呼道:“所以程相公罢相了?” 再想到李瑕杀卢宜舟那果决的一刀他方知李瑕对官场形势的把握何等老辣。 不。 不是李瑕老辣而是靠山大丁党背后可是阎贵妃和董大珰要何样消息没有。 该死真让人羡慕 “相位之争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玩的。”韩祈安随手丢出两个信封“看看有资格的都有谁。” 江春接过只见一个信封上署的是“天台促织生”一个是“履斋居士”。 他皱眉一想吓得不轻。 韩祈安道:“天下间三大战场分为川蜀、京湖、两淮。如今有人正在主镇京湖、有人正在支援两淮。皆不欲在此时动丁大全一群小猫小狗上窜下跳何用?” 江春是老官油子了一听就明白韩祈安说的是何意。 李瑕的上头除了丁大全, 还有贾似道、吴潜。 现在仗打成这样, 贾似道、吴潜暂时抽不出空对付丁大全, 三方显然是保持着某种默契。 哪怕是以后丁党倒了李瑕还有两个大靠山。 脚踩三条大船, 惧一朱禩孙? 韩祈安见江春的脸色渐渐平静下来知道自己这番话没白说。 “请载阳兄告知朱安抚使, 叙泸一战之功劳已报往临安行在, 他很快要升官了。到时, 官印兵符移交给新任潼川府路安抚使即可眼下不必忧虑。” 江春已完全明白了。 “这个。”他将手里的两个信封放回韩祈安的桌上, 指了指轻声道:“这怕是不宜与他直说吧我如何让他信我?” 韩祈安目光又落回面前的兵棋上, 道:“还有一个筹码是, 成都一战, 我们必胜。” “以宁兄, 何以确定?” “方才与载阳兄说了许多皆是阿郎为政之道。”韩祈安道, “孙武言‘兵者国家大事’阿郎理解为‘战争是政治手段’。” 江春一愣。 “纽璘将再次输给阿郎。输在, 他比阿郎背负了更大的政治压力。” “以宁兄啊你这遣词造句。”江春摇了摇头。 韩祈安笑了笑, 道:“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政治哪怕是蒙古人。” 若全盘剖析川蜀这场大战役, 所有的政局状况都是对宋军不利的。 朝堂上还在勾心斗角、蒲择之正受到猜忌、川东战场上将士离心便是川西战场上, 李瑕也在与朱禩孙争权。 但这一切的不利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李瑕全都化为了有利的政治因素。 高官重臣们在争权那好趁着这权责混沌之际李瑕正好借这些重臣的名义收服茫然不知所属的士兵, 直捣蒙军最薄弱之处。 只要能胜又可凭借战场上的胜利把一切遗留下的政治危机压下去形成发展势力的良性循环。 “关键是得打出胜仗才行啊。” 江春回到府中细思之后, 隐隐觉得自己是被韩祈安唬住了。 贾似道、吴潜那两封信谁知道是真的假的。 便是真的那能署名的信里又能有多少机密事。 倘若李瑕败了这些重臣还不是说弃了李瑕就弃了。 到时以下克上、谋夺兵权甚至更可怕的罪名压下来那真是要人全家性命的 “烦死了何日才能调回临安?” 当然临安城的宅院那般贵不搏一搏也休想过得舒服。 人生在世好日子岂是易得的便是为官者也得辛苦进取。 总之既没了退路想许多又有何益处? 江春抛开这些烦心事往江苍处走去。 还未进院子便听到里面传来了蛐蛐的叫声。 江春眉头一皱大步赶进屋中正见江苍将什么东西收进怀中捧起经义诵读。 “好你个小兔崽子!为父为你拼死拼活你却在此胡闹。” “父父亲说什么?孩儿正在苦读” “闭嘴!拿出来!” 江苍大骇不情不愿才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 一本促织经被缓缓递到江春面前。 让人一看就恼火。 这是贾似道写的书其人门下又有世彩堂、乃刻书的世家因此这书制作精良书价又便宜流传得很广。 当世文人对此事极嫉妒深恨贾似道文章传世却是这等不务正业。 江苍已伸出手板道:“孩儿知错。” “唉。” 江春叹了口气把这书收回怀中。 “你这小兔崽子终日不求上进终日玩商谜、捶丸现在还斗起蛐蛐了?不读经义往后当个败家纨绔吗?!” “那贾相公也玩这些啊” “人家是官家小舅子你比得了吗?你有貌若天仙的姐姐吗?” 江苍低下头眼珠子一转道:“父亲大姐偷跑出去帮韩叔父做事了。” “你说什么?” “上次韩叔父来看我们给二姐儿带了礼物” “哪个二姐唔巧儿。” 江苍用力点点头道:“韩叔父说事务太多账都算不过来大姐儿便跑去帮忙了一个女儿家终日往外跑不成体统” 江苍说着偷瞥了江春一眼。 本是祸水东引之计没想到江春却只是“哦”了一声接着继续训斥了他一顿。 好不容易挨了骂江苍眼见江春转身离开凑到门边一看竟见到奇怪的一幕。 走在庭院中的江春已将促织经打开开始背诵起来。 “论曰天下之物有见爱于人者君子必不弃焉” “怪哉。”江苍抵着门缝喃喃道:“父亲何至于此?” 傍晚时江荻从后门回到家中才转过后院的小门正见江春坐在石凳上看书。 她吓了一跳片刻又镇定下来从容不迫笑道:“父亲天色将暗莫看坏了眼睛。” 江春翻着书页淡淡道:“又去哪了?” “官府为了防御蒙鞑正在修城募兵不是吗?女儿会些筹算去出一份力。” “为父就不喜欢你现在说话这调调半点姑娘家的天真气也无。”江春也不多骂她问道:“说吧今日做了哪些事?” “就在衙署公房里算账核算码头的各项开支用度、核算支援北面的粮草。”江荻笑道:“女儿想着为叙州城办事也能替父亲分忧。” “嗯莫要抛头露面算账算腻了随时不去也行。” “知晓的。父亲放心韩叔父很照顾女儿。” 江荻在石桌边坐下看了眼江春手里的书想看看他在读什么。 江春却是将书反扣过来随口应了一句。 “呵我们家与韩家也算是一根绳一家人了。” 若说这段时间叙州城内的形势大概便如江春家中的氛围一般波澜不惊。 这是李瑕那近万兵马背后的情况。 而纽璘这一路兵马背后的形势还要“好”得多。 就在李瑕、纽璘对垒于成都平原之际蒙哥已攻破了青居城 青居城守将是段元鉴。 去岁正是他扼守灵泉山协助刘整防箭滩渡结果刘整大败连累段元鉴的副将韩勇阵亡。 为此事段元鉴痛骂了刘整大半年认为北人不可靠。 而今蒙哥攻来段元鉴正要领南人拼死一战时他的裨将刘渊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青居城就此陷落。 蒙哥未费吹灰之力。 之后数日这位蒙古大汗稳坐帐中收到了一封又一封捷报。 运山城守将张大悦被杨大渊招降; 石泉军守将赵顺投降; 隆州守将投降; “报!大汗杨大渊已劝降大良城守将蒲元圭大良城已降!” “恭喜大汗!蒲元圭乃蒲择之亲族此人一降重庆几已入大汗囊中。”汪德臣大喜出列道:“伐蜀灭宋指日可待!” 随着这一消息传来蒙哥那如同鹰隼般的眼睛已落在了地图上。 汪德臣连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地图上涪江、嘉陵江、渠江这三江之上的各个山城都已被拔除。 大军往重庆府只隔了一个合州钓鱼城了。 听着蒙哥嘴里发出的那低沉的蒙语汪德臣按着刀转身大喝道:“谁为大汗招降王坚?!” “臣晋国宝愿往” 恰在此时远远有人喊道:“大汗!急报!” 蒙哥转过头眯了眯眼似打算听听又有什么好消息。 “都元帅纽璘传来战报。” “念。” 汪德臣低头一看愣了愣道:“纽璘于长江大败?大败。成都遭宋军万余兵力反扑请大汗增援” 他语速很慢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怀疑这是在作梦。 但汪德臣知道这不是梦。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蒙哥一眼 正文 第433章 冲锋 纽璘已退守到成都。 他望着那步步为营逼近的宋军眉头深深地皱起如刀刻一般。 “都元帅到底打不打啊?”车里凑上前问道。 三千余蒙军能吃牛羊马匹辎重压力比近万宋军小这不假但也要吃饭的。 这成都附近已无处可劫掳辎重又在泸州丢了拖下去也不是事。 纽璘转头喝道:“怎么打?!宋人懦夫披着重甲每走一步都要设拒马、壕沟怎么打?!” 实话实说这样的仗纽璘不是没打过。 这些年被他活活拖死的宋军也不是一支两支了。。 但他不想冒险。 再输已经不能再输了。 车里也纠结道:“既然不打我们退吧?成都就是座空城丢了就丢了再抢回来就好。” 这话本也是纽璘说的。 成都是空城让给宋军宋军也守不住。 因为城内没粮。 从叙州运粮过来那么长的辎重线蒙古骑兵随时可以切断。 一千人就可以让成都守军断粮饿上十天半个月莫说一万宋军十万人也能拖垮。 这是必胜之法。 但大汗都快打到重庆了这边再把成都城丢了? “” 纽璘良久无言。 车里只好再次问道:“不打也不退我们守城?” 让骑兵下马上城头守与宋军打守城战。这显然不可能会是纽璘的选择。 十八天了。 他苦等着李瑕露出破绽。 但没有。 李瑕始终是坚定地贯彻步步为营的打法看起来就是时间很多的样子。 纽璘恨不能亲自冲到李瑕面前重重掴一巴掌问一问他。 “你就不急吗?!大汗马上要攻破重庆府了到时蜀川全境陷落你还在这慢吞吞地打?!” 时已至此纽璘必须做一个选择。 是放弃成都, 以必胜之法拖垮宋军;还是冒险决一死战。 他挺起胸膛, 一字一句道:“出城, 迎战。” 他说话时眼神中透着坚毅。 脸上的胡须根根都坚硬如铁风吹也吹不动。 草原上的男人顶天立地不会委曲求全。 号角声如呜咽。 蒙军再一次弃守了成都, 策马奔向了宋军的阵线。 他们的战术并不是排得整整齐齐去冲撞宋军而是在离宋军八百步之外便散开。 聚如丘山, 散如风雨。千骑分张, 可盈百里。 若从天上看去, 近万宋军排得整整齐齐站成几个紧密的方阵, 蒙骑便如散在它们周边的散沙。 蒙骑人数虽少却分布在数倍于宋军的地域。 他们围绕着宋军开始放箭。 箭矢并不密集, 多是射落在宋军的盾牌之上。 日头很晒, 披着重甲的宋军士卒浑身大汗淋漓, 却还要高举着重重的盾牌防御。 若是时间充裕, 蒙军可以这样骚扰好几天都不发起冲锋直到宋军精疲力竭。 但李瑕的令旗已开始摇动, 命令宋军继续向成都前进。 仿佛是没看到蒙军一般。 纽璘策马绕着宋军的方阵奔跑着寻找着他们防御薄弱之处。 像是野兽猎食想要找到下嘴的地方。 但没有, 宋军一天只打算行进五里。 重甲兵、长矛兵、弓箭手一层层布置连粮草辎重都始终围在里面。 再这般下去, 明日宋军便可进成都。 到时打巷战不成? 又是长长的号角声蒙骑开始向纽璘所在的方向集结 车里觉得纽璘疯了。 他明白, 纽璘这是要放弃一贯的打法冲锋进宋军之中, 展开肉搏。 这绝非蒙军的长处。 灵活的豹子猎杀公牛也要把公牛咬出伤来等公牛流血到力竭。 直接冲上去也是会被牛角顶伤的。 “都元帅!” “长生天保佑我!”纽璘挥舞着弯刀让传令兵将号角吹得愈发响亮。 蒙骑聚在一起并不急着马上冲锋, 而是不停呼啸着。 马蹄刨着地上的土咴咴叫个不停。 三千骑兵有的一人两骑有的一人三骑, 聚在一起方阵远远大过宋军。 压迫感、杀气冲天而起 “蒙骑要冲过来了!” 蒲帷大喊着终于感受到了与蒙古骑兵野战的压力。 他听蒲择之说过一般士卒站在阵地上看到蒙古人骑在马上呼喝很容易被蒙骑的气势压垮从而溃败。 蒲帷之前不明白至此才明白这是为什么。 马群原来很可怕骑在马上的蒙古人居高临下天然就能给人带来恐惧。 而主动权掌握在蒙人手里攻与不攻都由蒙人决定宋兵只能站在那胡思乱想时间越久腿越软。 “非瑜!你看后面!后面!蒙军绕到后面集结了” 李瑕却很平静道:“我知道。” “你还不快变阵?” “不能变阵否则蒙人很快会换一个方向进攻。” 李瑕的语速很快已大步走开不再理会蒲帷。 “击鼓!” “停止前进!各方阵守好自己的防线!” “咚!咚!咚!” “娘的就快要到成都了” “都闭嘴!”沙宝大吼一声喝道:“击鼓回应!” “咚!咚!咚!” “盾牌手放下盾牌歇一刻钟!”沙宝大步走着用尽全力大吼道:“都他娘的放松!把力气给老子缓过来!” 汪大头背对着他听了这些命令连忙重复着对麾下的士卒大吼。 也不是第一次跟蒙古人打仗了他们都知道蒙古人其实非常狡猾冲锋之前都会想方设法耗尽宋兵的体力。 有时候紧张地等了一天蒙古人又不打了。 但这次李瑕已与所有将士仔细说过整体的战略。 “蒙人一定会冲锋他们拖不起他们的心已经乱了” 汪大头其实没太听懂。 但他知道李瑕的意思。 “都他娘放松!放松又不是没击败过鞑子!我们年年都在打胜仗给老子笑!哈哈哈!” 这是这些低阶将领的经验以帮助士卒们放松紧绷的神经、僵硬的肌肉。 但只有几声尴尬的笑声。 每个人的呼吸都很重。 李瑕的呼吸也很重。 这是他第一次与蒙古骑兵进行大规模的野战。 他有一辆小战车三个人的高度爬上去之后视野能稍微好一些。 远远的只见蒙军的大旗已开始前倾。 李瑕眯着眼屏息张嘴 “来了!” “咚!咚!” 战鼓很有韵律提醒着后翼的兵马。 “来了!” 沙宝放声大吼道:“盾牌手!举盾!” “长矛手!架矛!” “箭上弦!” “” “轰、轰、轰” 马蹄踏在地面上引起大地的震动。 李瑕眼睛愈发眯起来这是被太阳照的。 这时还是上午。 宋军是从东南方向往成都进发。纽璘特意绕到了他们的后翼从东边发起攻势。 宋军向阳。 太阳光照在盔甲上亮得晃眼睛。 与阳光同来的蒙军显得更加可怕。 “后翼死守住!两个侧翼准备!小心蒙军随时改变进攻方向!” 李瑕发号施令着忽然目光一凝。 他发现纽璘冲锋在最前面。 这个蒙军都元帅竟还保留着身先士卒的优良传统 只这走神的一瞬间纽璘的大旗忽然指向了另一个方向蒙军掉头转向了宋军的右翼。 “盾牌手!”刘金锁竭力大吼。 在听到鼓声之时他已开始防备。 但没想到蒙军真是冲他这边来了。 “都他娘的稳住!拖住蒙军马上会有支援” “咴咴咴!” 已有马嘶声响起。 那是有蒙骑掉进了宋军前面的壕沟。 但其后的蒙骑竟是毫不犹豫跃过壕沟径直撞上宋军。 “杀啊!” “杀” 这一战的决胜点很简单。 纽璘若能在宋军合围之前使这个方阵的宋军溃败他便可胜。 李瑕若能在这个方阵溃败之前合围住蒙军他便可胜。 血已泼开胜负便交由士卒了 成都以北绵竹。 一支五千余人的蒙骑正在策马狂奔。 为首的蒙军将领名叫“刘黑马”本还在嘉陵江上游准备扫除宋军残部得令便驰援纽璘。 他是蒙军都总管万户长年镇守陕西、山西此次亦随蒙哥出征。 蒙哥重刘黑马之才早有意让他替纽璘经略成都。 因为在蒙哥的计划里纽璘攻到重庆府也不用回成都了接着去攻临安就可以。那么成都就需要一个懂治理的人来经营。 但他们都没想到纽璘竟已败得那样惨。 “快!” 战马径过渡地绵远河飞速向成都进军 “杀!” 纽璘手中弯刀劈砍如飞身后的蒙卒亦不停抢上直杀得宋军士卒纷纷倒地。 纽璘知道很可能会有援军。 但再有一两日宋军便要进成都。 他至少要阻拦住宋军入城。 这事关整个家族的荣誉他何惧亲上战场? 刘金锁怒吼着奋力抵住前方不断后退的盾牌手脚底却还是被推着向后滑。 他没想到一个蒙古都元帅打起仗来这么凶。 宋军从一开始气势就被压住。 刘金锁很想挺起长枪上去捅翻了纽璘。 但他知道自己还真干不过对方。 都是打老仗的人了不说纽璘的高头大马不说纽璘如虎狼一样的亲卫只说臂膀纽璘也比他刘金锁还粗上一大圈。 “要是冲上去被纽璘砍翻了麾下的兵卒溃败了整场仗就输了。”刘金锁算的很明白。 当然这不是他就怕了纽璘。 “抗住!等合围了蒙军!老子再捅死他!” 终于最先合围过来的是杨奔。 但庆符马军和蒙古骑兵完全比不了。 不是步卒上了马就能叫骑兵的庆符马军还缺少长期的训练不敢硬对硬与蒙军拼杀只能堵住蒙古的左翼使其不能灵活转向。 “快啊!” 刘金锁身前的盾牌手已倒下。 他架起长枪亲自迎着蒙骑杀去。 再抬头一看纽璘已没入阵中指挥着后排的蒙军放箭。 沙宝正大步疾奔。 他清楚地知道刘金锁撑得很艰难极需他攻到蒙军的右翼形成夹击。 “快!” 李瑕向前倾了倾身子。 他恨不得亲自上阵敌一敌纽璘。 但他没有他深呼吸着再次在心底复盘了一遍心知这一战自己比纽璘要稳妥、要冷静。 视线落处红色的洪流正在努力包围着那黑色的洪流胜负将要有分晓了 正文 第434章 杀阵 “快!列阵!”沙宝一声令下。 他终于领着兵马赶到蒙古的右翼停下脚步脸上的横肉还被盔甲晃的颤颤巍巍。 “架长矛!” “唰”地一声甲胄的摩擦声响起。 宋军很快整理好方阵。 他们没有立即向蒙军逼近但盾牌与长矛林立如同一道钢铁之墙堵在蒙军右侧。 纽璘转头看了一眼扬起弯刀指向的依旧是正面的庆符军。 “击溃他们!” 弯刀斩下后排的蒙军又是一阵箭雨。。 箭雨落出有宋军士卒惨叫着倒地。 “别退!” 刘金锁已捡起一面盾牌护住麾下的士卒。 他还不忘探头向远处望了一眼望到了泸州军已赶到蒙军右翼。 刘金锁不由兴奋地大吼起来。 “堵住了!堵住了!快!” 这没头没脑的呼喝士卒们都不明白是何意。 好在很快李瑕已下了新的命令。 军旗摇动战鼓急促。 宋军的中军已压上战场各个将领大喝道:“已围堵住蒙军!反攻。” 长长的号角被吹响互相回应。 “反攻!” 许魁转头看了一眼迅速又回过头来大吼道:“火球!点!” 他脸上满是汗水眼神却很是坚毅举首投足间动作利落挺着背、抿着嘴一丝不苟。 他比刘金锁更有将军的气势。 随着许魁下令小小的砲车上一个个瓷蒺藜火球被点燃。 “抛!” 宋军用力一踩砲杆猛地弹起将瓷蒺藜火球抛向蒙军后阵。 “杀!” 茅乙儿、俞田等方阵开始向前冲去呐喊着支援刘金锁 “轰!” 瓷蒺藜火球在蒙军阵中炸开铁片、瓷片乱飞四处激射。 “咴咴咴!” 吃痛的马匹惨叫着掀下背上的骑士开始横冲直撞。 已有蒙军向左右两面杀去正迎上泸州军那长矛如林的铁壁。 鲜血不停地洒下遍地都是尸体 蒙军显然在这一刻开始大乱。 刘金锁见状大喜。 他单手高高举起手中的盾牌重重向前砸去。 手里的负重一轻他只觉力气澎湃挥舞着长枪, 冲向纽璘所在的方位。 “杀蒙鞑!” “杀啊!” “别乱了阵型!” 茅乙儿迅速带兵补上这个阵线, 大吼道:“长矛手!” 他声音拖得很长, 三个字喊完庆符军长矛手已扬起手中的矛斜斜指着蒙军的马头。 “大刀手!” 另一处, 俞田也在怒吼。 刀手已俯下身子手中大刀横握, 迎着马腿。 “刺!” “斩!” 战马悲嘶 纽璘见状, 大怒。 这种时候所有人都杀错了头, 他的任何指挥都已无效。 纽璘干脆再次拨马上前向宋军将领杀去。他要斩将夺旗, 激励身后的勇士们。 珊竹带的纽璘是草原上的英雄! 腿一夹马匹便乖乖上前。 纽璘控马, 比宋人走路还要顺畅。 马蹄扬起, 重重踹飞一个宋兵。 纽璘弯刀斩下, 刨开另一个宋兵, 血涌如注。 下一刻一个矫健的身影扑上来, 一柄长枪以极刁钻的角度猛扎向纽璘。 “鞑贼受死!” “铛!” 火花四溅纽璘的亲卫已赶上来挡下刘金锁这一枪。 纽璘杀气腾腾的目光看去, 只见这虎头虎脑的莽汉兴冲冲地又扬枪杀来。 “额秀特!” 纽璘又控马马蹄踹翻了刘金锁。 弯刀正要斩下。 下一刻, 车里赶上来竟是问也不问, 一把扯过纽璘的马头便走。 “都元帅快撤啊!” “别拉我!杀溃他们!” 纽璘已杀到眼红, 没注意到随着宋军的合围已有部分蒙军从后翼逃离了战场。 若再打下去真要被完全包围了。 “都元帅拉开距离再冲锋也好啊!” 纽璘如牛般喘息着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迅速往四下看了一眼夹着马腹便走。 尖锐的鸣金声响起。 “想走?进了你爷爷的杀阵, 狗鞑子还想走?!” 刘金锁本已在地上滚了两圈要躲纽璘的攻势爬起来一看不见了大功劳, 不由破口大骂。 他马上挺枪追上。 “别走了鞑贼!” 李瑕眯着眼凝望着阵线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敲打着战台的栏杆。 他确实在悄悄地调兵围堵蒙军。 宋禾的两百马军很快就要堵住蒙军的后翼只要再拖一会嘉定军、泸州军便能围上去把包围圈闭合。 突然蒙军的鸣金声响起。 后翼的蒙军在宋禾围堵之前开始撤离。 “想走?” 李瑕眼中有狠色闪过喝道:“传令下去分割蒙军阵型!” 号角呜咽。 宋军很快收到李瑕的命令开始分割包围。 他们要把蒙军截断至少留下一半人。 “别让他逃了!” 沙宝死死盯着那杆蒙军都元帅的战旗。 仗都打到这份上了要再放跑蒙军他绝不答应。 张实那被五马分尸的身体时不时还浮现在沙宝的脑海中。最亲最敬的都统被那般惨烈地处死压抑了许久的恨意在此时喷薄而出。 大胜就在眼前血气上涌使沙宝整张脸都涨红得厉害。 “杀过去!堵住他们!” 战到这时双方的阵线都渐渐散开了。 正在交锋的士卒已全然听不到指挥只顾着挥动武器。 沙宝大急扬起佩刀便冲亲自带兵狠狠插进蒙军阵列的最中间。 泸州军士卒们纷纷跟上。 如同一柄尖刀将蒙军一分为二。 “包围他们!”沙宝大吼。 “歼敌!”隔着半个战场刘金锁大吼“杀虏啊!” 从清晨杀到正竿地上的影子越来越短。 接着影子又渐渐被拖长血泼洒而下尸体倒下盖住了人影人影却很快又铺上尸体。 激战一直在持续。 小半数的蒙骑已脱离出战场策着马远远跑开。 这些都是蒙军的后翼他们奔出两箭之地才驻马回头看去只见都元帅与另外大半蒙军都被包围了。 整个战场外围只看得到宋军那鲜红的衣甲。 “杀回去!救都元帅!”有千夫长大吼道。 有些士卒还在犹豫着不也。 但他们目光落处都看到那杆帅旗还高高扬着不断向宋军阵中移动。 “都元帅还在杀敌!救他啊!” “但都元帅鸣金了” “嘭!” 纽璘策马撞飞一个宋军士卒狂怒不已。 他本想拉开距离再冲锋一次没想到反而被宋军切割、包围了。 战到现在只有个人武勇还能挽回了也许。 终于纽璘找到了一个正在指挥的宋军高阶将领于是向那边杀去。 “杀了他!” 沙宝不退反进提刀便迎上纽璘。 这个蒙古都元帅确实是太凶猛了且身边都是最强壮的蒙卒但沙宝反而战意澎湃。 手中长刀紧握他瞪向朝自己杀来的纽璘扬刀。 “嘭!” 一声巨响另一名蒙卒从侧面冲来马头撞在沙宝身上。 纽璘策马跟上一刀砍进沙宝的脖颈。 弯刀汇聚着巨大的力量径直从沙宝的脖颈劈到他的胸甲处。 纽璘手一带弯刀又顺滑地离开沙宝的身体。 “拿他的头颅!”纽璘大吼。 终于斩将了他还想着或许能击溃这个方向的宋军。 “咴!” 突然纽璘跨下的战马倒地将他掀起向地上抛去。 却是沙宝死前犹高扬着手中的刀硬生生以余力剖开了纽璘的马腹。 满地都是血、内脏。 纽璘就地一滚宋军已然抢上一时数不清的长矛捅来。 “杀!” 车里已感到绝望了。 他拉着纽璘走的时机还是晚了只让半数骑兵脱离了战场反而使得主帅与另外半数骑兵陷在包围当中。 “大胜!” 猛地便听到宋军士卒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吼声。 抬头看去只见一杆长竿被高高杨起。 那上面是一颗头颅。 至死犹虎目圆瞪。 “都元帅!”车里痛哭。 他想说是自己害死了纽璘。 不该撤的。 “都元帅” 一片阴影突然罩来帅旗正缓缓倒下。 “轰!” “轰!” 脱离了战场、重新积蓄了马力再次冲锋的蒙骑们愣住。 他们才冲到宋军面前猛然便见那杆帅旗倒了下去。 “纽璘已死!”宋军放声大吼。 “都元帅!” “快走啊!” “命杨奔、宋禾率马军追击!” 李瑕一见蒙哥帅旗倒下又是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 但宋军已士气大振欢呼声漫山遍野。 李瑕不得不提高声音大吼道:“马军追击!” “其余人歼灭被围蒙军泸州军继续包围!” “蒲帷!蒲帷!马上带嘉定军进占成都” “哨马传告叙州让叙州城运粮!” 号角声阵阵。 李瑕顷刻又大吼道:“泸州军的号角呢?!为何不回应?!” 他按着佩剑大步走下战台一边继续发号施令不停一边向泸州军走去。 “继续与山上哨探联络都给我动起来小心蒙军还有援军再吹号让泸州军回应!” “报!沙统领战死了!” 李瑕目光一凝脸色不变继续大步而行亲自指挥泸州军围剿。 他未因眼前的大胜狂喜也不因沙宝之死而触动。 不是他冷血其实是他太紧张了。 这一战打到现在没有一个将士发现李瑕的紧张。 但李瑕深知自己是完全输不起的输了他将比纽璘还惨是真的万劫不复。 方才站在那指挥时他也极是煎熬无数次恨不得亲自冲上去至少把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用出来。 盔甲下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 好在终于胜了 但还不够。 李瑕抬眼望向北面那正在飞快逃离战场的千余蒙军决心要歼灭他们。 如此才能有时间巩固成都 正文 第435章 驰援 马蹄声急促。 千余蒙军溃兵驰过四百庆符马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风刮过杨奔冷峻的脸庞。 他并没有让跨下的马匹跑出全力因为身后的马军士卒跟不上。 论骑术四百庆符马军还远远比不上蒙人。 蒙人往往一人三马有时在奔驰中甚至能直接跃上另一匹马。 而庆符马军连在马背上放箭都做不到打起仗来很多时候还要下马步战。。 他们只能算是行进速度更快、能运更多物资的马上步卒。 即便如此李瑕在这四百人身上的花费还是很大甚至可养三千普通步卒。 杨奔对此也着急但急也没用练骑兵就需长时间的训练。 换作别的时侯他们肯定不敢以四百人追逐千余蒙骑但今日不一样。 “快!向西!”杨奔突然大吼道“把他们赶到黄牛山!” 宋禾也看到了前面的地形迅速指挥起来。 前方就是青白江。 青白江南岸有一座小山叫“黄牛山”。 庆符马军速度突然加快向蒙军溃兵左侧包围将其逼迫至黄牛山。 悠长的号角声便在此时响起。 黄牛山上有两面宋军的旗帜忽然高高扬起迎风翻飞一面上书“御前右军统领孔”另一面是“御前摧锋军副统制羿”。 是云顶守军。 孔仙、羿青趁着纽璘与李瑕对垒之际已悄悄领兵下山等着伏击蒙军。 他们倒是没想到李瑕能一举击败纽璘但与蒙军打了多年他们明白蒙军一旦进攻不利便会拉开距离。 换言之纽璘哪怕突围而出想要打“必胜”的迂回战也很可能遇到云顶守军的埋伏。 这一战李瑕是无论如何也要击败他。 当然到了此时云顶守军只要配合庆符军歼灭蒙军溃兵。 “将士们!歼虏!” 孔仙扬起大刀放声喝道:“收复家园绝不容一个胡虏再站在成都!” 羿青则很直接喊道:“杀虏!下山娶媳妇!” 云顶守军人人振奋。 杀声震天。 逃窜而来的蒙军溃兵大惊有十数骑一头扎进云顶守军挖好的壕沟当中 “成了!” 杨奔狂喜。 他是最了解李瑕计划的人之一知道李瑕马上要着手的就是经营成都。 那么, 能否歼灭这股蒙军溃兵, 就关系到接下来能抢到多少时日。 这是关键的休整、喘息的时日。 蒙军溃兵虽只有一千三百余人, 但等他们缓过气来哪怕只是骚扰后勤线也能带来大麻烦。 “守住江面!别让一个蒙鞑逃过青白江!” 杨奔这人心狠, 已是下决心一个溃兵都不放过。 他要让纽璘战败的消息传都传不出去。 这一刻所有的宋军都处在兴奋之中。 然而, 远处忽然传来隐隐的雷声。 杨奔一愣, 转头看去, 望向青白江对岸。 隔得不远还有一条河, 叫“濛阳河”。 更远处是低矮的山。 一条黑线出现在山与天交际之处正在一点点放大。 雷声愈响。 “是蒙骑!”有人大喊道。 杨奔咬了咬牙, 心头大恨。 “干, 真他娘快。” 宋禾大骂一声, 吼道:“快!通知孔将军!蒙军援兵到了!” 孔仙已看到了。 他极目眺望, 看到北面的蒙军援兵来势汹汹至少有上万匹马。 蒙骑往往一人三马, 数千兵力也能奔出极大的阵仗先声夺人。 兵马未至已将宋军的气势压了下去。 “他们还未过濛阳河。”羿青大声道, “来得及先歼” “来不及了!”孔仙吼道:“鸣金!撤军!” 羿青犹有不甘道:“我们已拆了桥” “快!”孔仙重重一脚踹在他腿上, 吼道:“别给老子啰嗦!快鸣金!” 幸而他够果断。 北岸蒙军援兵毫不犹豫开始泅水过濛阳河。 甚至过了河的蒙骑不等身后同袍, 径直向这边奔来一箭射在青白河北岸的草地上。 “走!” 鸣金声中, 宋军不敢再与蒙军溃兵交锋流水般地向成都狂奔。 “掩护云顶军!” 杨奔大喝着从马上射出一支箭。 他也不看射没射中拨马便领人为云顶守军断后。 宋军一共不到两千五百人;而两股蒙军一旦汇合有六千人往上。 杨奔再狠这样的仗也不敢打。 羿青本有些不甘。 但随着蒙军援兵全部出现在视野里他终于明白这仗不能继续打了。 万一让那千余蒙军溃兵反应过来, 拖住宋军就全要交代在这里。 怕什么来什么。 羿青还在组织宋军撤退已有三百余蒙军溃兵掉转马头向他这边杀将上来。 “你们护孔将军走!” 羿青大吼一声之后, 命令麾下停止撤退阻拦这些蒙骑。 如此才能让孔仙组织起有序的撤退。 否则一旦被拖住等蒙军援兵过青白江撤退就会变成大溃。 “嗖嗖嗖!” 箭雨袭下。 惨叫声不绝。 眼看着蒙军援兵已在泅马过江羿青焦急万分亲自冲上前线。 “轰!” 正在此时庆符马军赶上向蒙军溃兵抛掷出所剩不多的瓷蒺藜火球。 蒙军溃兵终于不敢再追。 杨奔向羿青喊道:“快走!” 他拨马又去与宋禾汇合为别的宋军救急。 羿青吸着气挥了挥手好一会才向麾下兵马喊道:“你们跟杨奔走” “将军你受伤了?” “没有。”羿青话音未了摔在地上。 马蹄阵阵已有蒙将领着兵马泅马过了青白江向这边疾驰。 羿青才被两名士卒扶起忽有一箭“嗖”地射来力透他的一名士卒。 羿青再次摔倒用力一推另一名士卒吼道:“走啊!” “我扶将军走” 又是几箭射来射透了这名士卒的喉咙。 那蒙将箭术显然极高超见羿青盔甲知他是宋军将领有意要活捉他。 羿青摔在地上已爬不起来。 他抬头看去只见前面的皮丰已掉头要跑回来扶他。 “别过来!撤!” “将军!”皮丰脚步不停。 羿青回头看了一眼见那蒙将马速快得吓人。 他毫不犹豫提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皮丰你能娶个媳妇信我老子绝不降!” “噗!” 血从羿青脖颈上喷涌而出。 皮丰悲哭一声转身就跑。 他身后那蒙将的马蹄声还在响着须叟又停了显然是懒得理会他这个小兵俯身去割羿青的头了。 皮丰想回头却又不忍回头只得玩命地狂奔。 很快那蒙将结集了麾下兵马才再次追上来。 皮丰跑得气喘吁吁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想要停下休息。 干脆死了也好过这样受累、受怕。 突然前方传来了鼓声。 “咚、咚” 像是在激励着他。 皮丰强撑着又跑了数十步。 终于他看到了前方是一列列的宋军方阵。 盔甲映照着夕阳泛着金黄的光亮雄壮让皮丰感到震撼。 他忘了浑身的疲惫继续向前狂奔。 有箭矢落在他身后射死了那些跑不动的宋卒。 但蒙军的马蹄声渐渐减缓下来。 “向两侧跑!整队!” 听着宋军将领的吼声皮丰一鼓作气冲向宋军的两翼。 放目看去宋军的阵列看不到尽头。 李瑕已率着宋军大部向这边赶来接应了云顶守军。 宋军排开队列严阵以待。 他依旧很沉静。 李瑕这辈子交锋的第一个大将就是兀良合台。 他从兀良合台身上学到的就是打了胜仗千万不能骄傲随时会丢掉性命。 因此他很认真地布置战后的每一个环节也做好了蒙军援兵会来的准备。 虽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但李瑕并不惧怕。 他开口命令道:“扬起纽璘的头颅!” “必胜!” “必胜!” 宋军狂吼。 “咚咚咚咚”的战鼓声中一颗头颅缓缓被长杆升起 刘黑马勒住缰绳。 他极目眺望了一会喝道:“停止进军让纽璘的人来见我。” 很快有蒙卒俯在他面前放声恸哭。 “都元帅战死了!” 刘黑马没有更多的表示下令道:“收兵往东面斩龙山驻营。” 他是久经战阵之人绝不会在千里奔波、立足未稳之际与大股宋军鏖战。 夕阳中双方的军阵就这般对峙着缓缓后撤。 蒙军撤入斩龙山宋军撤入成都城。 是夜一杆宋旗被插上成都的城头。 李瑕走上一段塌陷的城墙。 这里是蒲黼葬身之地。 蒲择之来不及收拢儿子的尸体便撤离了成都纽璘也不愿修复这段城墙。 但李瑕这次回来打算搬开这些残石、安葬里面的骸骨并在成都长治久安。 可惜蒙军援兵支援的速度太快打乱了他预想中的节奏。 想必蒙哥已快到钓鱼城而他连休整的时间也没有这让他有些恼火恨不得一剑捅死蒙军援兵的主帅。 但李瑕在夜幕中站了良久之后还是逼着自己平静下来。 “无论如何至少我收复了成都。这一局还是我赢了” 正文 第436章 劝降 纽璘任都元帅不到一年声名还不显。 刘黑马与纽璘不同是早年间便名震天下的大将。 蒙古灭金最关键的战役之一“三峰山之战”中刘黑马随拖雷以少胜多一举击溃金军十五万主力。 此役刘黑马亲手俘虎了金国大将完颜合达。 威震中原之后“刘黑马”这个名字便为时人悉知。 听起来像个山贼流寇。 但其实他是豪族出身有名有字本名刘嶷字孟方文武双全。。“黑马”不过是他的乳名。 刘家是契丹后裔祖上为辽太宗耶律德光。辽亡后避祸改了汉姓迁居济南历城成了金国人。 刘黑马的祖父一辈出仕金国在张家口一带做官早早降了成吉思汗。 若只听他名字世人多半要骂他一句“汉奸”但刘黑马连汉人也不是。 当然因慕汉唐之强边民在宋代之前都汉化得很快。辽、金都自诩为华夏正统称宋朝为“汴寇”。 刘黑马便是如此他认为“吾读文史彬彬不异中华”也认为大蒙古国会与契丹、女真一样成为中州正统。 总之他乳名虽粗浅其人本身却是文治武功的将相之才。 站在斩龙山上眺望着成都平原刘黑马摇头不已。 “阿答胡、纽璘蠢才。成都不该是这般经营啊。” 其长子刘元振颌首道:“在利州时见汪帅经营得利未想成都竟是如此满目疮痍。” 刘黑马叹道:“诸将皆言图蜀当破重庆。却不知成都才是控制全川、雄视西南之重镇。以天府之气候以都江堰之水利水旱从人不知饥馑。五年前若能经营得当何必还要大汗亲征?” 刘元振深以为然。 “纽璘勇武过人, 于治理之事着实是蠢材。若能如北地世侯般, 宋人岂敢有反攻成都之心。如今他兵败身死, 草秣也无、民丁也无父亲立足未稳要如何收复?” “先派人往利州, 运些辎重来吧。” 刘元振问道:“成都城外尚有军屯是否派兵去抢占?以稍解粮草困厄?” 刘黑马摇头, 道:“你可知兀良合台是如何败的?马匹误食了宋人下过巴豆的草料。莫去管那一星半点的。” “是。”刘元振又问道:“但若拖下去, 让宋军修筑城墙、巩固防御” “打仗不能急, 纽璘便是输在心急。” 刘黑马凝望着山下荒芜的田地沉吟了片刻, 又道:“让培之来见我。” 半日之后一名中年男子坐在吊篮里被拉上成都城头, 从容不迫走到李瑕面前。 “自古两军交战, 不斩来使。还望阁下莫要杀我。”他笑着, 向李瑕作揖道:“在下贾厚, 字培之。斩龙山上的大蒙古国主帅正是家姊夫。” 李瑕漫不经心问道:“你是来招降我的。” 贾厚笑道:“不急不急。可否先给杯水喝?赶了五里路途, 实是又渴又饿。” 蒲帷皱了皱眉向李瑕附耳道:“这人有心计想看我们的军粮。” 李瑕不以为意, 安排兵士去端了食物和水给贾厚。 一块锅盔饼、一块烤好的马肉、一碗热汤。 贾厚拿那锅盔饼咬了一口没咬动, 拿汤泡着入口有些咸味, 里面有豆豉、肉末、咸菜掺着。 好一会才吃了小半块竟已觉十分饱胀。 “贾先生不吃马肉?”李瑕问道。 贾厚摆了摆手, 道:“谢阁下款待饱了。” 他目光再次落在案上的马肉上。 昨日李瑕与纽璘交战今日军中有马肉不稀奇只怕还很多。 只从这锅盔饼来看李瑕随军携带的粮草还不少 当然这是李瑕故意让他知晓的。 另一方面贾厚昨日吃的也是马肉刘黑马千里疾驰, 粮草带得不多这瞒不过去。 “罢了免了互相试探。”贾厚笑起来道:“实不相瞒, 我家大帅已派人往利州运辎重;阁下则需修整城墙。双方都不愿马上开战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聊聊?” “哦?刘黑马愿降大宋?” “阁下说笑了。”贾厚道:“今日入城见民生凋敝。在下心中亦觉悲戚成都城内如今可有三千户人口?” 李瑕神色平淡道:“数百万人为蒙军所屠你却来假惺惺哭祭不成?” 蒲帷眼中亦泛起冷意。 若非有不斩来使的成例他颇想劝李瑕斩杀了这贾厚。 贾厚却似未察觉到这股杀意叹道:“那是窝阔台汗在时的旧事了自佛道传入蒙古加之我辈中原人出仕大蒙古国已渐通牧民之术” “这些年蒙哥屠的城少吗?” “阁下只看到屠戮却不见大蒙古国之变化?”贾厚道:“只说我家大帅曾奉旨巡抚天下, 体察民情治抚民生。曾遇到应州郭志全叛乱, 胁从文武官员有五百余人, 有司议尽屠戮, 大帅却只诛为首数人, 余悉从轻发落。” 话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李瑕又道:“我非是劝阁下马上归降只是想教阁下明白我家大帅是何样人。他确有怜惜成都百姓之心欲经略成都复天府之国之繁荣。当今大汗身畔常有此等仁人志士。” 李瑕毫不动容但还是抬了抬手示意贾厚继续说。 “前些时日大汗拿下了大获城。” 贾厚的每一句话都在斟酌。 来劝降李瑕必然要说出一些蒙军的进展以显示实力。 而李瑕之所以愿听他说必然也有打探情报的心思。 那这其中的分寸就需要把握了 “大获城守将杨大渊此人是宋军在川蜀的宿将了。名望、资历皆不低。”贾厚道“初时他斩杀了大汗派去劝降的使者一意孤行。大汗震怒遂有屠尽大获城之意。” “是吗?” “但杨大渊很快便明白孤城难守他绝难抵抗蒙古大军。为了满城百姓性命他决心归顺。大汗本有意斩他但在我家大帅、汪总帅的劝说下大汗还是赦免了杨大渊拜其为都行省侍郎任以帅位。” 贾厚话到这里看了李瑕一眼。 见李瑕并不惊讶贾厚反而有些惊讶。 要知道杨大渊是蒙宋开战以来投降的最高阶将领其影响几乎覆盖了半个川蜀战场。 李瑕要么是早就得到消息;要么是养气功夫极好。 无论如何都比贾厚预想中难对付。 “阁下对此事如何看待?”贾厚只好问道。 李瑕不加思索道:“杨大渊这个叛徒。” 贾厚一愣苦笑起来摇着头抚须道:“杨大渊乞活数万人性命为民而反宋。此为忠于民事。阁下难道认为他为了一己之臣节合该让数万人身死不成?” “屠刀在蒙人手上。若大获城数万人死该怪的是谁?” “为官、打仗不是论是非曲直求的该是结果。” 贾厚又道:“此事亦可见大汗之心胸。在阁下看来你屡斩大蒙古国大将大汗该恨你必要斩杀你?” “不是吗?” “大谬。”贾厚正色道:“蒙古人素来只敬英雄。纵观蒙金、蒙宋之战多少英雄本是与蒙古为敌而一朝归顺又得大汗宽宥信重。此等气魄赵宋可有?” 李瑕摇头。 凭心而论他确实没办法说赵宋皇帝在这方面比蒙古大汗有气魄。 或者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蒙古大汗是争雄天下的统帅赵宋皇帝是牧守社稷的政客。不是同类人根本就不可比较。 贾厚显得极为自信又道:“阁下不必担心投顺后会受到大汗的清算。我家大帅连杨大渊都保得下来何况是你?阁下若肯归服大汗必任你阃帅蜀南镇守一方统兵牧民世代封侯。大帅可一力担保绝无虚言。” 蒲帷脸色大变。 他近来见李瑕行事认为李瑕是担得起蜀帅至少成都府安抚使之职的。 但朝廷没给这个权力李瑕擅自揽权显然有诸多隐患。 恰是蒙古给出的这条件能消弥这些隐患甚至给到了更大的权力。 贾厚已扫到了蒲帷的脸色变幻继续道:“时势至此蒙古国一统天下大势所趋。我辈所为不该为生民谋太平?大帅欲经略成都还百姓安乐;亦愿扶阁下镇川南。到时川北川南你我汉人世侯合力造就一方乐土岂不幸甚?” 见李瑕不答他又道:“当然不敢奢求阁下马上答应但还请相信大帅的诚意。” “我信。”李瑕颌首道。 蒲帷脸色又是一变忙道:“可笑。何谓大势所趋?我看蒙军年年战败也敢妄言一统?” 贾厚不慌不忙向李瑕拱手问道:“可有地图?” 经过先前的一番话又不见李瑕反驳他已有了很大的信心。 “有。” 李瑕不介意听贾厚多说随手拾了一张什么都未标注的地图在堂中铺开。 贾厚随手便指点起来。 “大宋的整个防御其关键在京湖战场襄樊之地。欲破襄樊当先破蜀。而川蜀之关键则在重庆阁下可知大汗已进展到了何处?” 李瑕很感兴趣问道:“何处?” 贾厚笑笑手指划过涪江、嘉陵江、渠江在重庆西北方向不远的合州圈了圈。 “不怕告诉阁下自开战以来大汗已斩宋将张实、杨立、段元鉴、杨礼、郑炳孙、王佐、徐昕等人;连破苦竹、青居、大获、运山、石泉、大良诸城。纵横捭阖所向无敌。想必就在此时钓鱼城业已投降。亡宋指日可待” 正文 第437章 不斩来使 合州钓鱼城。 “将军息怒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大宋礼仪之邦不可贻人口实。” 王坚正虎目圆瞪瞪着前面的晋国宝。然而身子却已被属下的幕僚死死抱住。 “放开。” 尚敏才又低声劝了一句方才放开王坚。。 站在厅上的是晋国宝。 他浑身汗流不止低着头不敢去看王坚心中却恨意上涌。 晋国宝与王坚曾同在余玠麾下共事早年有故交。 这次晋国宝随杨大渊投降蒙古眼见各个山城守臣迅速投降蒙哥长驱嘉陵江愈感到了宋朝必亡。 本以为此次前来合州钓鱼城定能劝降了王坚。 这是一番好意要保王坚全家性命没想到王坚一言不合反要杀人? “永固你何必如此?蜀地几乎全归大汗仅余合州、重庆及川南几座小城只要你开城归顺” “你还敢多言?!”王坚咬着牙犹在克制着杀意“我当你来递蒙虏消息你竟数典背宗卖国求荣?!” 话到此处他自知若再说下去必忍不住斩杀了这个“使节”。 满腔痛惜只化作一声叱喝。 “滚!” 晋国宝既失望又庆幸。 失望的是未能说服王坚庆幸的是总归保住了性命。 他悻悻然不敢作声任士卒上前扣押他。 “将这叛徒捆了丢下山去!” 王坚吩咐过后坐在厅上犹觉气闷。 “呵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是何道理?” “将军匈奴尚不杀苏武。我大宋岂可比匈奴尚不如?” 尚敏才俯下身又轻声道:“将军若杀晋国宝既便往后打了胜仗朝廷只怕还是要和谈的介时一追究反而是将军之大罪。” “我知道, 不用你多说。” 王坚当然知道。 以宋朝对辽、金的旧例, 必定是要和谈的。 “是。”尚敏才松了一口气。 少顷, 王坚不甘又道:“杨大渊便斩杀了王仲。” “王仲献长宁垒投降时害死了王佐将军, 另当别论。”尚敏才道:“杨大渊先是图一时之快到最后却又选择投降, 斩使之事, 险害了他全家性命。” 尚敏才这般说, 不过是感慨世事无常。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坚反问道:“你是说, 不杀晋国宝便当是留条后路?” 尚敏才一愣忙道:“学生绝无此意!” 王坚冷哼一声, 起身踱了几步, 眼中再次泛起杀意。 晋国宝被丢下山坡, 滚得头破血流, 蹒跚而行。 不多时却有两个士卒从山上赶下来, 再次邀他上山。 “哦?永固又请我回去?” 晋国宝只当王坚改了主意大喜。 他重新上山再次坐进竹筐, 被提进钓鱼城。 然而当从竹筐中出来, 抬头一看只见竟已身在校场。 宋军整齐列队, 声势骇人。 王坚一身盔甲正站在点将台上, 面沉如水。 “永固永固。”晋国宝惊得魂飞魄散唤着王坚大喊道:“你我相交多年你不能” “来人将叛贼晋国宝斩首祭旗誓死抗虏!” “永固啊两国交兵, 不斩” 王坚没有理会晋国宝的哭号喝道:“点炮开刀!” “咚!” 炮响大刀斩下一颗头颅滚落 成都, 斩龙山。 “培之能平安归来就好。”刘黑马亲自迎了贾厚长舒一口气道:“我还担心那李非瑜会杀你。” “姐夫放心他并非莽撞之人” “他可有投顺之意?” 贾厚低声道:“他愿与姐夫见一面。” 虽这般说着但他却是讥笑了一下。 刘黑马见了他了这表情脸色一冷不再着急缓缓道:“进帐再谈吧。” 他们进了帐篷驱退侍从仅留下刘黑马的长子刘元振、五子刘元礼商谈起来。 “我与李瑕说了当前蜀中的局势大汗离破重庆府仅有一步之遥。他便答应与姐夫相见。” “只怕有诈?”刘黑马问道。 贾厚点点头道:“想必是如此了。” 刘元振疑惑道:“二舅何以确定?李瑕露了破绽?” “并无破绽。”贾厚道“但我看他那人言谈举止虽彬彬有礼骨子里实有股傲气。我多次提到大汗, 观他眼神他不以为然。这是演不出的。” 刘元振道:“放几句狂言, 称自己不畏惧大汗, 谁都能。但从骨子里就不将大汗放在眼里的, 真有这等人?” “大郎若见了那李非瑜便知。” “如此说来我倒盼着与他一见。”刘元振朗笑颇有豪气。 他相貌疏朗举止洒脱两句话间不显得像蒙人走狗一副想早些与李瑕相识的样子颇有魏晋之风。 反而是刘五郎刘元礼更显沉稳坐在那沉思半晌方才开口道:“莫看父亲今日有心招降李瑕的处境其实很危险他不该看不明白这点。” 贾厚道:“是啊姐夫暂时不动兵不代表歼灭不了他。一旦我方粮草送到他便完全陷入被动。” “成都是座孤城、残城。无辎重他根本守不住。”刘元礼道:“父亲用兵稳重非纽璘之辈可比他以步敌骑很难赢。不投降还在等什么?” 贾厚道:“因此他说愿与姐夫见上一面。” “欲借机害父亲?” “必是如此了。”贾厚转向刘黑马笑问道:“姐夫可愿见他?” 刘黑马毫不犹豫只吐出一个字。 “见。” “姐夫好气魄。” 刘黑马摆了摆手道:“此子虽年少却有英雄气概赵宋这滩浅水留不住此等蛟龙唯大蒙古国能海纳百川此必然之势。” 刘元振笑问道:“父亲是惜才?” 刘元礼道:“父亲是真心怜川蜀百姓。” 刘黑马叹惜不受这等吹颂道:“一旦合州能降川蜀便是尽归大汗再打于李非瑜之辈已无意义能兵不血刃最好;而合州若不降我等也须尽快顺长江而下重庆早点劝降也好。” “可他只想杀父亲。” “哪怕他要杀我亦可勉力一试。” 刘元振又是洒然而笑问道:“孩儿代父亲去见他如何?” 刘黑马摆手。 贾厚有些神秘地笑了笑又道:“姐夫今日还有一事甚是有趣。” 刘家父子三人皆转过头看他。 贾厚卖完关子才不慌不忙道:“今日我提到大良城守将蒲元圭已投降李瑕身边有一年轻人忽失了态大呼‘不可能!我爹绝不可能投降!’虽被李瑕喝住这句话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蒲元圭之子?如何会在李瑕军中?” 贾厚道:“当我提到杨大渊已降李瑕并不诧异想必便是蒲元圭之子传递了消息。但当我提到青居、运山、大良城皆降之时李瑕分明有些惊讶。可见这蒲家子是五月末左右到李瑕军中。” 刘黑马目露沉思。 “蒲元圭之子吗?” “想必蒲元圭之降对这孩子打击很大。” “那便想办法私下见他一面吧” 成都。 蒲帷犹神色呆滞良久才开口道:“非瑜你信吗?父亲投降了?不可能的” “你希望他殉国吗?” 蒲帷张了张嘴一时竟是答不出来。 “我以为父亲会守住大良城力拒鞑虏。” “说起来很容易。”李瑕解了身上的盔甲里面的衣服又是被汗水浸透。 如今已是仲夏天气炎热起来便是不动也要大汗淋漓。 “别的不说将士们在烈日下披甲守城、修筑城墙都是煎熬今日军中又有三十七人中暑。叫别人丢了性命去守一座山城张张嘴就可以。可你爹是真的要面对数百倍于他的蒙军。他的命是他的。” 蒲帷问道:“你是说父亲便是降了也是对的?” “我说他错了又如何?他为自己的命运作决定。”李瑕道“当然他若帮着蒙军攻来我遇到他必杀他。” “我不懂你是何意。” “个人的选择个人负责。”李瑕道:“你不必为他的选择负责。” 蒲帷低下头喃喃道:“我成了叛贼之子叛贼之子伯父该怎么办才好啊。” 提到蒲择之李瑕脸色也萧索下来。 对于蒲择之而言此事必然是雪上加霜。蒲元圭是他的亲族大获城杨大渊、运山城张大悦皆是他的心腹爱将。 这么多亲族、心腹投降朝廷不可能再信任蒲择之这个蜀帅。 眼下这个关头蒲择之能有多煎熬李瑕想像不出。 蒲帷失魂落魄地坐在那想着这些突然自语了一声。 “我若是伯父只怕也要心想着不如降了吧?” 一句话蒲帷忽然一惊连忙又转向李瑕道:“我不是” “那我们也降了吧?”李瑕忽然道。 “什么?” “开玩笑的。” 蒲帷问道:“你你也会开玩笑?” 李瑕道:“你父亲投降了朝廷怕是要加罪于你我以下克上擅自领兵出战罪责亦是不轻你我往后如何是好?” “我亦不知以前从未想过这些一心只有保家卫国。”蒲帷眼中满是苦意道:“父亲以前也只想保家卫国。” “那便一心保家卫国旁的事你莫多想了。” “可眼下这形势” “我有办法。”李瑕拍了拍蒲帷的肩知眼下宽慰再多也无用只能让他慢慢接受。 “你暂时不必多想等击败了刘黑马我再与你细谈往后。” 蒲帷愣愣点了点头闭上眼脑海中父亲屈膝乞活的画面却依旧挥之不去 正文 第438章 各有算盘 成都城的西北一百二十余里便是都江堰座落于川西高原与成都平原交界。 都江堰以北不远有一条山涧小溪汇入岷江。 小溪两畔各有高山名为“两夹岩”。两片山相距一箭之地中间夹着深谷。 李瑕与刘黑马便是约在两夹岩见面。 双方各只派百余扈从李瑕由南面登山刘黑马走北面到了之后隔着深谷交谈。 “知州没发现埋伏!” 山顶上传来刘金锁的叫喊声显得颇为欢快。。 熟悉刘金锁的人听了便能明白李瑕是没什么诚意要投降的否则刘金锁该是忧虑才对。 果然很快又听刘金锁喊道:“杨奔你捅我做甚还瞪老子?你眼里长钉子了是吧?!” 大好山川一派自然景象鸟语虫鸣之中多了这些叫喊李瑕只觉聒噪。 他早便知道刘黑马不会有埋伏拾步向山顶走去。 今日没披甲胄只穿着一件长衫仿佛外出郊游的翩翩公子。 隔着深谷刘黑马却是不曾派人先探一探径直走到了崖边已站在那等着李瑕。 这份气魄便压了李瑕一筹。 “幸会!”刘黑马看李瑕终于走上来远远抱拳放声喊道:“老夫早知你年轻今日相见原是这般年少出挑好!” 喊声被山风吹散还是能听出他很和气。 不像威名赫赫的将军更像文官。 “幸会。”李瑕放大音量道:“刘将军也与我想象的不同!” “哈哈哈常有人如此说!”刘黑马大笑“可惜非瑜你太小心太惜命了否则你我把酒相谈岂非好过隔着悬崖喊叫?!” “我惜命, 想活得长些。”李瑕道:“希望刘将军亦能如此!” 刘黑马并不生气, 还在笑, 摆手道:“哪怕双方交战你我却无仇怨不必如此针锋相对。” 他深吸一口气, 又笑道:“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若不必打仗, 岂不美哉?!” “那便请刘将军撤军吧!” 李瑕并未被刘黑马和煦的语态感染。 两人能站在这里闲聊, 无非是因为一方正在准备粮草、一方正在准备防御仗暂时打不起来而已。 时机一到, 蒙军杀将过来才不会管天气好不好。 “大老远赶来岂有轻易撤军之理?!”刘黑马道:“但非瑜今日来见我, 动静不小, 想必赵宋朝廷早晚要得知此事, 到时罪你‘潜通蒙古’, 你如何是好?不如降了吧?!” “谢刘将军关心。”李瑕转头向群山以东望去道:“但只要杀了你, 想必朝廷不会怪罪我吧?!” “哈哈哈!”刘黑马再次放声大笑。 山谷中有回音响起真是声震四野。 “年轻人戾气莫要太重。老夫很欣赏你, 想招你当女婿你意下如何?你莫看老夫今年五十又八了, 膝下有十六个女儿最小的几个还未出阁, 正好与你相配!” 李瑕眯眼看去虽隔得远, 却还能看出刘黑马身姿矫健不像五十八岁。 “谢刘将军厚爱我已娶妻了!” “又如何?我大蒙古国没那许多规矩你若归顺多娶几个谁能说三道四?老夫便有妻氏九人!” “是蒙古习俗, 弟收兄妻、子征父妾不以为耻晚辈敬谢不敏!” “老夫诚心相劝非瑜哪怕不欲归顺, 何必每每反唇相讥?”刘黑马还是不恼笑道:“放心老夫是真心想与你作翁婿。” 一番说辞刘黑马显得极是恳切。 若在外人看来难免会想你李瑕何德何能人家见面便要嫁女儿给你?世间哪有般好事都让你赶上了? 但在李瑕而言并不认为刘黑马的条件有多优厚。 他每日全力以赴做事读书健体、务公打仗从未有一丝松懈。每一场胜场、每一分实力都是他努力拼搏的结果。 他足够优秀有足够的资格刘黑马当然要提出配得上他价值的条件。 这并非什么天降馅饼。 相反相对于李瑕的野心而言满面笑脸的刘黑马, 给的实在太少。 他懒得再纠缠再开口, 又是一句冷言冷语。 “我说了今日来是取刘将军性命的!” 那边, 刘金锁与杨奔搬了个巨弩, 正悄摸着要爬上山顶。 “知州怎还告诉这老贼了?”刘金锁小声嘟囔道“我还打算悄悄射死他呢。” 杨奔面容冷峻淡淡道:“杀着不在这里。” “那我们还搬?” “你话真多快!” 山顶上刘黑马闻言犹不后退高声道:“哪怕如此老夫依旧想再劝你一句你娶了小女往后与刘家同气连枝大汗必能宽待于你!” 对面山崖刘金锁、杨奔动作突然加快已搬着巨弩冲上山顶对着刘黑马便开始瞄准转动着绞轴。 刘黑马身后已有扈从跑上来边跑边惊呼。 “大帅快退后!” “不急。”刘黑马道:“非瑜不必急于答复!成都城破之前老夫等你回复!” “杀了他!”刘金锁大吼。 他满头大汗松开绞轴。 杨奔一手扶着弩架一手放在机牙上眯眼望着对岸的刘黑马竟为对方气势所慑。 “放!” “嗖!” 一支弩箭倏然离弦向山崖对岸激射而去。 没有试射过这么远的距离一般是不会准的。 刘黑马巍然不动任那支弩箭钉在山崖前。 这是老将的经验只看地势、距离他便判断巨弩的第一箭射中的可能性极低敢赌上一赌。 他再次大笑道:“老夫像你这般年岁时曾独自出行遇金兵百人围蒙卒十三人奋剑入围手杀金兵数人使十三人皆得脱困。区区一箭岂伤得了老夫?!” 一时豪气冲天。 但刘黑马还是马上转身便走不再给李瑕第二箭的机会。 “哈哈今日所言非瑜慢慢考虑” “孔仙到哪了?” 李瑕脚步飞快在山坡上疾行一边问道。 杨奔有些懊恼跟上他的脚步道:“东面山顶的斥候探到孔将军已出三道堰。” 这两夹岩的两座山看起来近但道路不同要从这边山顶下去再绕到对岸要走上大半日。 而在东面的平原上孔仙正带着一支两千余人的宋军疾行誓要围杀了刘黑马 成都城。 “报!” 一名嘉定军的小将赶进残破的衙署大堂道:“今日我等带队在南城修墙见一蒙军哨马在林子探头被我等俘虏了。” 蒲帷从大堂中走出来道:“李知州、孔将军都不在先押下去吧。” “但蒙军今日似有所动作” 嘉定军本就是蒲择之布置随李瑕时间最短李瑕一直也是通过蒲帷来发号施令。 因此这小将本就是来请蒲帷去审的。 蒲帷正待转身闻言想起了什么于是道:“我来审吧人押在何处?” 时值盛夏午时城中远比高山上酷热。 一路上只见士卒们在烈日下搬运木石辛苦难当。 蒲帷见了也觉心中不忍落。 半晌之后他走进城南一个营寨只见一个蒙古汉军俘虏被缚在那垂头丧气的。 “他身上怎没有伤?” “嘿这厮窝囊得很与队伍走散了马匹又中暑了被我等围了也不反抗。” “队伍?”蒲帷反问道。 “对正是因此怕是蒙鞑有动作这才急忙去寻将军们审审他。” 蒲帷点点头道:“我知晓了你们下去吧我问他几句。” “郎君不要我等守着吗?万一这厮伤了郎君” “不必了。” 不一会儿其余兵士离开蒲帷看着帐中那汉子问道:“你们今日有何动作?” 那汉子抬起头竟是一扫先前垂头丧气的模样咧嘴一笑眼神里满是得意。 “蒲小郎君不问问你爹如何了吗?” 一句话蒲帷突然大怒操起旁边的马鞭便重重抽在对方身上。 “不许提我父亲!不许!” “嘶。” 那汉子挨了两鞭皮开肉绽吸了一口气才道:“蒲小郎君你盼着你爹死是吗?” 蒲帷眼眶通红不答叱道:“说!你们今日有何动作?!” “小人名叫何三春关中扶风县人阿爹是金军手底下有三十多人金亡那年小人七岁阿妹才一岁半。记得阿娘那时候病得厉害阿爹在阿娘的床边哭了好久最后抱着阿妹说他要降了这事小人记得很清楚蒲小郎君有家人吗?” “闭嘴回答我的问题!” “好好别打我。”何三春苦笑着道:“大帅算到了李瑕要杀他五将军已率兵去接应了将军派小人来见你。” 蒲帷一愣已明白过来。 李瑕要埋伏刘黑马只怕已被识破了。对方是故意支开李瑕、孔仙为的是劝降自己? 这何三春是故意出现在嘉定军的防线。 “你休想。”蒲帷大怒一字一句道:“我杀了你。” “蒲小郎君真不想知道你爹如何吗?我家将军听闻你母亲、长兄、长姐、姐夫、侄子好多亲人都在大良城。” 蒲帷已转身去拿刀手却抖得厉害。 “小人不怕死。”何三春又道“但蒲小郎君这么做值吗?赵宋还能再信你吗?我家将军已传信给你爹说要让你们再见一面” “我不要见他!” 蒲帷执刀便要去劈何三春。 但刀挥到一半他终是没能完全劈下去。 “父亲他他” 正文 第439章 有其父必有其子 斩龙山上。 各帐篷里的蒙卒、汉军都打着赤膊刘元振却是一身长衫显得文质彬彬。 傍晚时分他走上在山顶站了许久待见到西面尘马飞扬、旌旗摇摆他方才舒了口气拂袖往山下迎去。 “吁!” 刘元礼勒住缰绳催跨下战马向一旁而去。 他身后的扈从亦跟着他让开显出正策马而来的刘黑马。 “孩儿恭迎父亲幸而父亲安然无恙。”刘元振迎上前道。。 刘黑马翻身下马道:“一点小埋伏还伤不到我。但那李非瑜比我预想中还要英姿俊伟卓尔不群。对了还阴险毒辣怪不得能杀纽璘。小小年纪是个人物。” 刘元振也有傲气但为人却大方闻言并不心生妒忌反而朗笑道:“自武仙、完颜陈和尚、孟珙等人相继离世父亲已少遇到值得振奋之敌手。如今乱世又出英杰可喜可贺?” “不错可喜可贺。” 刘黑马整理了被风吹散的胡须摇头笑了笑往营帐中大步而走。 刘元振跟上问道:“父亲没能劝服他?” “那般优厚条件他竟不为所动。”刘黑马眉头一皱沉吟道:“这小子不守道义敢偷袭我观之不似迂腐人偏却如此怪哉。” “不肯归顺又非为气节莫非为谈更好的条件?” “难说。” “再不然因其心中有傲气?” “也许吧。” 刘黑马不去猜李瑕问道:“派人联络蒲帷了?” “父亲甘冒奇险为孩儿创造时机自是顺利联络了。” “他如何说?” 刘元振笑道:“他设法将孩儿派去的人放回来了。” “成了?他如何说的?” “明夜他会出城相见。” 刘黑马淡淡点点头并不觉惊喜。 “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不出所料。” “父亲比李瑕技高一筹。若能尽早收复成都父亲还能赶在大汗之前到重庆劝降蒲择之。” 刘黑马摆手道:“切记为将者不可贪功。先拿下成都” 次日夜深。 蒲帷带着嘉定军修城悄悄策马离开, 直奔成都东面的青龙湖。 他独自过了东风渠上一座浮桥, 再行不远, 绕过树林便在青龙湖边看到一个荒废的祠堂。 蒲帷有些忐忑下了马, 动作缓慢地把马绑在一棵小树边。 他犹豫着举步想往祠堂走, 却抬不动脚。 有些想要转身返回 有三人从祠堂中走出来, 其中两人是贾厚、何三春。 为首的中年男子气宇不凡, 蒲帷却未见过。 “蒲小郎君来了请进吧。” “你是?” “济南刘元振, 字仲举时年三十又六请蒲小郎君论序。” 听着这熟悉的读书人腔调, 蒲帷放松不少, 回礼道:“渠州蒲帷, 字运筹, 时年二十又五。” “运筹请。”刘元振笑道“夜里不敢点火, 好在这祠堂破漏有星月之光可借亦有自然之趣。” 蒲帷闻言, 心神又放松下来在刘元振的引导下走进堂中。 “本以为蒙虏帐下, 皆茹毛饮血之屠夫未想到, 竟有仲举兄这样的文雅之士可惜了可惜了仲举兄之风采。” 刘元振微笑, 忽道:“我父子欲归宋。” 蒲帷一愣。 刘元振神色关重继续道:“条件简单只需宋廷敢纳刘家今夜我便劝说家父。” 蒲帷脸色泛起苦意低下头。 他又想到了李瑕说的“那我们投降吧”那句玩笑话。 若说李瑕是开玩笑刘元振这一句话却深刻地刺到了蒲帷。 宋廷最怕的就是刘家这种军阀、地方武备, 怎可能敢纳刘家? 刘元振笑了笑拿起一个软垫递给蒲帷自己就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坐下。 蒲帷不坐。 “运筹坐吧先给你报个平安, 令尊一切安好。” 蒲帷听了终是在那软垫上坐下转头看向刘元振张口却未说话。 刘元振道:“当时之情形我略知一二。杨大渊归顺之后先劝降了运山城青居城也已被大汗拿下。如此宋军嘉陵江防线全面告破。渠江大良城腹背受敌粮道已断不可能守住。” “我明白” “令尊已为赵宋尽了最后一份力臣节不亏。他护住妻儿、护住满城百姓在我眼里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 蒲帷闻言身子一颤。 刘元振向后倚了倚举止愈发洒脱, 叹息道:“莫要被赵宋那套君臣纲常骗了。大蒙古国从辽、金手中夺得中原以为中夏正朔。很快还要一统河山还百姓安乐。 此等关头, 运筹你若负隅顽抗, 对得起谁?父母?你父母已归蒙古赵宋早晚必杀你。往后江山一统你岂不可笑?令尊不拘小节下顾家小上顾大义故而称伟丈夫你真该见一见他好好听他教诲。” 坐在一旁的贾厚微微笑了笑。 他仔细观察了蒲帷的表情知道事成了。 远处有蝉声传来夜风吹散了白日的炎热颇为恬人。 堂中几人又谈了几句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李瑕为何不降?” “他还想着击败刘令尊。”蒲帽话到最后还是换了个称呼。 “凭什么?” 蒲帷既开了口不再隐瞒道:“他一万人守城你们六千人攻城。他占了地利人和因此有信心。” “可成都荒芜并无多少粮草。”刘元振道:“我们是骑兵又有利州运粮之便困也困死他。” “他说能运粮来。不仅是粮食还有守城物资。” “从岷江下游?异想天开。” “不是岷江。”蒲帷犹豫着良久终还是开口道:“是走灵关道。” “灵关道?”刘元振一愣好一会哑然失笑。 “好个李非瑜!” 蒲帷已低下头微微叹了一声道:“不仅有辎重还有援兵两路。” “两路?” “是一路从马湖江西向从江源走灵关道;另一路由大理北上” “大理?” “具体我不知但李知州显然是心有定计。”蒲帷道:“他曾说若持久对峙他必胜但休整、经营成都还须时日。宋军已有援兵从京湖赶赴重庆或可击败蒙古主介时他要反攻汉中不愿被你们拖着想要速胜故而昨日设计伏杀令尊。” 刘元振再次愕然。 好一会他摇了摇头苦笑道:“疯子这是个疯子面对我父竟还妄想速胜我父子还耽误他反攻汉中了?哈反攻汉中?” 蒲帷闭上眼道:“仲举兄可知他与我谈这些之时我竟有些信了。” “我明白有些人总能让人信服。” “我并非小看令尊但川西战局确还有一线战机。”蒲帷道:“可我不信的是川东战局连父亲也投降了川蜀是真守不住了大宋守不住了非瑜是在赌但只怕他赌不赢。” 刘元振深以为然道:“我佩服他川西之战他打得不错。可惜对宋廷寄望过高。” “是啊。” 蒲帷仿佛是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喃喃道:“我对宋廷太失望了。” 刘元振与贾厚对视了一眼各自微微颌首。 “运筹可控制多少人?” 蒲帷道:“嘉定军是家伯父留下的随李瑕出战不到一月更听我的命令有把握控制的人数在八百人。” “李瑕之辎重何日出灵关道?” “估计尚有十余日。” 刘元振点点头沉吟了一会低声道:“既如此到时你我这般” 这夜一个身影从东风渠东岸返回快马奔回成都。 连夜修城的兵卒们并未在意到蒲帷离开了一趟且有些久 正文 第440章 谨慎 刘黑马之所以选择驻扎在斩龙山颇有讲究。 斩龙山的位置在成都城东北方向处在成都城与云顶山城之间。今云顶守军虽有两千人进了成都却还有千余兵力守在山上。 占了斩龙山一则断了两地的互相支援;二则等利州的辎重送来李瑕很难从西南方位骚扰蒙军的粮道反过来刘黑马可往南断李瑕粮道。 但他确实忽略了成都城西面的川西高原。 说到川西地势唐广德二年暮春初夏安史之战刚刚结束杜甫回到成都浣花溪草堂马上要举荐入仕遂提笔写了首诗。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这东吴万里船指的是船只顺岷江而下长江扬帆万里。 西岭千秋雪指的是成都西面的岷山上积雪长年不化。 高原、平野、大江构成天府之国得天独厚的壮阔景象。 “本以为宋军支援会走‘东吴万里船’但没想到走的是‘西岭千秋雪’。” 这夜听到刘振元的回报刘黑马摇头苦笑道:“若让小子计得此战之后他真要‘一行白鹭上青天’了。” “不至于。” 贾厚道:“哪怕真让他从灵关道运送了辎重、援兵他至多能守住成都待大汗攻克重庆李非瑜依旧徒劳无功。” “但到时再招降他条件便不同了。”刘元振道“大汗急于下长江会师京湖一举灭宋。介时李瑕若能守住成都哪怕不能反攻汉中。选择归顺他也有更大的好处。” 贾厚道:“大郎认为李瑕是因此才不肯现在就投降?” “只有如此才说得通。” 刘元振轻呵一声缓缓道:“若非蒲帷我们真的有被李瑕击败的可能。” 刘黑马侧过头仿佛受到了冒犯。 他眼神中满是威严一字一句道:“那就击败他。” 六月二十三日第一批从利州送来的粮草到了青白江北岸刘黑马派两千骑兵前去接收。 同时, 成都宋军也有了动作。 李瑕派兵在城外挖设壕沟, 建寨起营, 布置拒马将防线向东北方向外扩了十里。 他像是要步步推进、包围斩龙山截断蒙军辎重线。 对此, 刘元振与贾厚推演着兵棋下了一个结论。 “这是虚招。” “何以见得?也可能是要断我们的粮道。” “不可能。”刘元振道:“李瑕明知他做不到的, 步卒断骑兵粮道, 笑话。城池不守, 想打野战不成?” “那他此举是意在将我等注意吸引到成都以东了。”贾厚笑道:“他的粮草要打西边来了?” “不错, 你且看吧今夜蒲帷该有消息递来。” “声东击西。若非早便知晓险些要被李瑕骗过去。” 是夜, 有宋军兵士悄然潜行自斩龙山, 递了蒲帷的消息。 “果然是空营!” 刘元振见过蒲帷派来的人, 再回到大帐, 眼中已有振奋之色。 地图上成都东北方向摆着一个小小的木雕栅栏, 摆着三个红色小木人。代表着李瑕刚刚布置的防线和三千兵力。 刘元振一把将这些兵棋拿开道:“假的这营寨之内根本没有守军。” 刘元礼问道:“确认了?” “李瑕作势反扑, 实则已率兵六千余人出发西向, 分守温江、崇州、大邑、邛崃等地成都城内仅余守军四千人, 由孔仙暂守。” “蒲帷与嘉定军在成都?” “在成都他能控制近千人, 明夜扼守东门约定献城投降。” 刘元振随手拈起两枚兵棋在地图上一推。 “一举攻克成都城击杀守军收服一部分宋军兵力。” 贾厚点点头又指了指西南方向道:“同时伏击李瑕于西岭, 此战必胜矣。” 次日刘黑马没用长子刘元振领兵而是派了五子刘元礼去取成都。 “你大兄聪睿但锐气太足, 反倒不如你稳重。”刘黑马叮嘱道:“切记须先试探宋军是否有诈不可焦躁。” 放在一般人家幼子往往比长兄浮躁些但刘元礼不同。 刘元礼时年不过二十四岁行事却比刘元振还要老成许多。 “父亲信不过蒲帷?” “蒲帷已无为赵宋死节的必要递的情报该是真的。但难保李瑕有更多布置。” 刘元礼点点头道:“孩儿明白了此战要胜。胜的同时还要谨防李瑕有后手。” “明白了便好。”刘黑马对这个儿子更为放心道:“去吧。” 刘元礼遂领了兵符出帐翻身上马提兵两千五百人直奔成都北面宋军新设的防线。 平野辽阔马蹄踏着荒草精锐骑兵袭卷而过。 奔到目力可及宋军防线之处。 忽见远处腾起两道狼烟。 鸣镝之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咚咚咚咚”的战鼓声。 仿佛还听到有“敌袭”的呼喊。 显然, 宋军已瞭望到了蒙军的攻势。 “吁!止!” 刘元礼勒住缰绳, 高高举起手, 喝令骑兵暂停行进, 整备阵列。 他转过头看去, 只见许多兵卒到现在还是光着臂膀, 盔还放在马上。 这不是士卒们散漫事实上刘家治军十分严谨。 但这些兵马中似乎都是北人以汉人为主还有犯了罪的蒙古人、色目、沙陀、回鹘、女真、契丹人等等。 他们之前都是镇守关陇、山西初到南方实在是受不了炎热的天气。 在烈日下暴晒太容易中暑反而打不了仗。 刘元礼虽怒却也体谅士卒在确定了环境安全之后他便让士卒先到树林避过正午的日头一边散出探马观察宋军反应。 骑兵占据着主动权想何时打就何时打。反而宋军不得不在日头下严阵以待。 刘元礼一直没闲着从探马传来的消息分析宋军在成都城外设的很可能是空营。 这一个多时辰几乎没见到什么人活动。 日跌时分他先派出五百人去闯营意在试探。 “驾!” 五百骑兵奔向宋营有几骑跌进壕沟却未见到宋军箭矢。 他们绕过拒马冲向宋军营寨 “真是空营吗?” 刘元礼喃喃着极目眺望。 突然杀喊声大作冲进宋军营寨的五百骑后阵一片慌张显然是中了埋伏。 “果然有诈。” 刘元礼心想着并不觉诧异。 李瑕能斩纽璘显然不是等闲之辈谨慎些果然是没错。 刘元礼正打算撤回五百骑兵回营禀报紧接着他忽然眉头一皱。 “不对。” 他目光猛落向成都城只见城中毫无动静。 刘元礼心中一个念头猛地窜起暗骂一声“好你个李非瑕层层布置”。 心念一起他旋即大喝道:“全军听令!” 号角声起。 “冲锋!” 两千骑兵如离弦之箭轰然杀向宋军营寨。 刘元礼脸色冷峻策马奔进宋军营寨只见前方不过数百宋军正如潮水般退去从木板上跑过沟壑向成都城逃命。 “不必追了!” 刘元礼懒的追击这些许人马目光扫过驱马上前踢翻一口大锅只见里面仅有一锅清水。 竟是差点便被李瑕骗了。 “快!传消息给我父亲宋军必已兵出西岭让父亲速去围堵!” “是!” “全军下马休整喂马、造饭待入夜随我取成都城!” 以刘元礼沉稳的性子也已断定刘元振的判断没错今夜果然是克敌致胜的良机。 只希望白日这一场试探不会有所耽误吧。 他抬头看向天色只见日影西斜还来得及。 入夜刘元礼派数百人携空马向东而走伪造出不愿攻城已撤军的假象。 他则亲自带兵也不骑马悄然潜行摸至成都东门。 抬眼望去城墙上守卒不到千人。 由此算来城中竟真是仅余四千兵力分守四面城墙。 “放信箭。” 弦动一支信箭射上东城墙头。 刘元礼眯着眼就着月光以及墙头上火把的光亮见到一个身影拾起了信箭往城楼走去。 他顺着那个身影见到有两个宋军将领正站在那似在交谈。 拾箭的士卒过去向其中一个将领附耳说话。 突然那将领猛地拔刀劈翻了另一个宋军将领。 身影俯身下去很快便重新站起。 扬手抬起一颗头颅。 “孔仙已死!欲活命者听我号令开城门!” 吱吱呀呀的声响中成都城门大开。 刘元礼思忖片刻经过白日的试探他已确定这不是诈。 是他灵光一闪从细微的破绽中识破了李瑕的布置。 他果然一挥手领着兵马大步向城洞奔去。 “进城控制城门!敢抵抗者格杀勿论!” 正文 第441章 陷城 夜色中刘黑马亦在策马狂奔。 傍晚他得了刘元礼的消息之后确认蒲帷所提供的情报是真的。 刘黑马信任长子的才智、也信任五子的谨慎。 于是他留下刘元振、贾厚领一千兵力守营亲自提兵向南。打算星夜驰到新津在三渡水码头渡过金马河。 然后直奔邛崃出其不意偷袭李瑕腹背。 毫不犹豫雷霆一击 远处的群山像在倒退骑兵疾驰过荒野。。 纽璘的残部作为向导奔在最前面忽指着前方的金马河大喊。 “刘大帅!看前面果然没有宋军宋军没打算从岷江运粮!” “快!渡河!” 刘黑马不打算让李瑕占据了西岭一带的有利地势军令极严厉。 整整狂奔一百五十里仅花费了三个时辰他们到了邛崃县以东的墩子山。 算起来这速度似乎不算快但这时近三千人行军且还渡过了金马河。 放眼当世已是可怖的行进能力。 刘黑马也不得不下令兵马休整同时散开哨马四下打探。 许久有哨马归来禀道:“大帅探到宋军营地。” “在何处?” “固驿。” 固驿是邛崃县城外官道上的必经之路因此刘黑马并不惊讶他就是冲着此地来的。 他亲自攀上墩子山眯眼看去于夜色中望向固驿却不见营火。 看了好一会他才隐约望进一顶顶军帐的轮廊。 果然李瑕正在派兵防守各处关卡。 “拿地图来莫点火。” 刘黑马接过地图就着月光看着手指从灵关到的出口划向成都。 “辎重只能走这条路。”他喃喃着似在对李瑕说。“北面有南河粮草必须在固驿集散。这是你最可能亲自镇守之处。” 他眯着眼又思忖着李瑕的分兵布置。 两百里官道六千宋军要防守这条辎重线也不易。 刘黑马判断李瑕最多有千余人守在固驿而南北的宋军要赶来接应至少还须一个时辰。 足够了。 “传令下去人衔草、马衔枚, 压过去, 偷袭这支宋军。” “是。” 刘黑马没有说要活捉李瑕。 他很欣赏那年轻人, 也真心想招其为婿但战场上没有这种心软。 夜色中, 蒙军已扑向固驿的宋军营帐。 终于一声惊呼打碎了山野的宁静。 “敌袭!” “杀了他们” 成都。 刘元礼提刀而走, 抬头看向从城头上走下来的蒲帷。 他不像兄长刘元礼待人和气, 也不因蒲帷杀人献城而感动, 始终沉着脸。 “先命你的人放下兵械!” 蒲帷停下脚步似乎有些被吓到。 他看着刘元礼, 缩了缩脖子将手里的头颅提了提问道:“仲举兄呢?” 书生总是这样, 大事临头, 还关心些细枝末节。 刘元礼目光四下一扫, 见城内其余宋军还未反应过来, 放松不少。 他没工夫与蒲帷闲扯命令麾下校将领兵去控制成都另外三座城门, 方才走向蒲帷。 “今夜兄长留营守卫由我接手成都。你已斩了孔仙?告诉我城中兵力布防。” 一句话里好几件事。 蒲帷显然跟不上刘元礼的节奏又问道:“你们不会杀我?” 刘元礼沉声道:“令尊早已归降, 你亦是大蒙古国官宦子弟放心。” 他伸出手, 又道:“不必紧张把头颅给我。按我说的做, 我保你无恙。” “好。” 蒲帷脸色很苍白愈显得紧张, 忘了继续往前走竟是又喃喃道:“我没想过要杀孔将军但我也不知是如何回事” 刘元礼脚步很快离他愈来愈近。 “无妨我明白杀人是这样的。但眼下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刘元礼话到一半。 蒲帷突然将手里的头颅猛抛过来转身便跑。 “轰!” 一声巨响极突兀的炸开, 惊天动地。 刘元礼脚下的地面剧抖将他整个人都掀翻在地。 “轰隆隆隆” 随爆炸而来的是整个东城门轰然倒塌。 “嘭!” 高高的城楼已砸落下来缓缓地、重重地砸在那些控制着东城门的蒙卒身上。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木石滚滚而下尘灰飞起, 如大雾生起。 簌簌声中整个城门竟是已被完全封死了。 倒在木石之下的蒙卒有的已被砸死有的半片身子稀烂有的只断了手脚还在血泊里翻滚。 构成一副地狱景象。 幸而未被砸到的也已吓的四处逃窜。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袭卷的箭雨。 “嗖嗖嗖” “杀虏啊!” “杀!” 也不知是哪来的一声大吼城中突然火光大亮。 “咚咚咚” 战鼓响起。 脚步声整齐逼近。 刘元礼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抬起头看去只见派去控制另外三个城门的蒙军已又向这边逃来。 他们身后宋军披着重甲推着拒马扬着长矛正一步一步向这边堵围。 中计了! 千防万防到头来竟还是中计了 刘元礼才爬起来背上猛地又是一阵剧痛。 “噗!” 他喷出一口鲜血再次摔倒在地, 五脏六腑都觉得辛辣。 城头上的宋军已开始向这边抛射木石。 金汁撒下, 巨臭。 又是一片惨叫 “五将军!” 混乱中有亲卫冲上前护着刘元礼想逃。 却不知可往哪逃。 成都早便没有了瓮城但眼下这情形宋军从各个巷子包围过来将他们堵死在此处已真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刘元礼再次转头望向城门。 可惜哪怕他的目光再不甘被木石封死的东门却不会再开了。 他恍然明白过来这十余日来李瑕不是在修筑城池而是在城门上堵木石、填火药为的便是今夜这一刻 “不可能的他不该算到不可能算到我们会招降蒲帷” 这般想着刘元礼目光逡巡想去找蒲帅却忽然看到脚边有一个圆滚滚的头颅。 他眯了眯眼终于看清那是个被俘虏的蒙卒。 “该死” 城头上蒲帷站在那脸上满是大汗。 只觉后怕、心惊。 他眼神并未聚焦丝毫没去看那纷乱的战场。 渐渐的脑子里回想了很多很多。 那日贾厚初次来招降说到大良城守将蒲元圭已投降蒙古。 “不可能!我爹绝不可能投降!” 当时蒲帷有些情急毫无防备地便喊了出来想要为父亲辩驳。 他没注意到贾厚听到这句话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还有一丝惊喜。 但李瑕注意到了出言喝止了蒲帷。 事后回想蒲帷亦自知失态。 “非瑜我确实不该那般情急所幸我一介罪臣之子不至于泄了军情吧?” “我观那贾厚是个聪明人必会想办法利用此事。他们若再派人来接触你你将计就计便是。” “真会派人来?” “有可能多做准备吧。我提出要见刘黑马一面到时我与孔将军出城为他们创造机会。” “若真是如此我需诈降?但我初出茅庐如何瞒得过刘黑马这等老辣人?” “蒲兄名‘帷’字‘运筹’想必能运筹为帷。” “非瑜不必打趣我这名字是家父起的” “好吧。” 彼时李瑕拍了拍蒲帷的肩。 “你不必刻意去装。刘黑马看的是局势令尊降了你若不肯降呆在宋朝也是死路一条。我与你说‘我们降了吧’不是开玩笑而是你确实无奈。” “是无奈。” “对朝廷很失望吧?蒙哥要亲征的消息早便递上去朝廷却始终在猜忌蒲帅往后蒲帅、你都不可能再得到朝廷信重。” “我确实心灰意冷了。” “那便是了你心怀这种无奈、失望他们能在你身上看到你的困厄、茫然、不自信。” “” “感到要露馅的时候想想余帅、想想蒲帅想想这川蜀战场有多让人绝望想想投降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非瑜就不怕我真降了?” “哦?那你就降了吧。” “” “总归你见过他们之后还是要回来见我。” “我若真降了你还能再说服我复归大宋不成?” “不能。”李瑕道“还是那句话等击败了刘黑马我再与你细谈往后” 城下厮杀依旧火光与血光之中蒲帷闭上眼感受到的只有信任。 李瑕虽没直说但他感受得出来李瑕是完全相信他不会投降的。 时局危在旦夕前途一片渺茫然他要坚守从小到大那保家卫国的志向时是需要有什么东西来支撑一下的。 不用多只需要一点点的支撑就够。 蒲帷闭上眼再次在脑海中看到了他父亲屈膝乞活的画面。 他在想当时父亲若是能得到多一点的信任是否会有不一样的选择? “年轻人呵热血未凉。” 孔仙指挥着战事偶尔瞥见了身后的蒲帷心中亦有些感慨。 也许这年轻人经历的世情再多些这次就降了。 孔仙再次想到了姚世安 之后他又摇了摇头。 至少他自己年岁与蒲元圭相近、经历与姚世安相同却从未想过投降。 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谁又能断言有其父必有其子 正文 第442章 陷营 邛崃固驿。 邛崃自古有“天府南来第一州”之称此地饱经沧桑西晋之后为僚人、南诏、吐蕃所扰。近年来蒙宋战乱不息此地早已是满目荒凉。 四野并无人家。 北边的南河静静流淌西面的崇山峻岭如冲天的高墙。 一道官道从西岭中蜿蜒而来直抵在南河浮桥边。 破旧的驿舍周围建起了许许多多的营帐麻袋堆积成山。。 单轮板车围在营地之外。 一看便知是宋军粮草堆积之处。 守营的宋军立在那似因太过疲惫懒得走动。 突然一声大吼打破了这夜的宁静。 “敌袭!” 号角声兀地响起刘黑马的蒙军不再悄然潜行毫不犹豫发起了冲锋。 马匹提速很快哒哒的马蹄声响动起来渐渐势如奔雷。 箭如雨下之后一道黑色的洪流猛然撞进营帐之中。 “点火!杀!” 火势起得很快一点就着火龙窜起、翻滚贪婪吞噬着麻袋、帐篷烧红了半边天。 夜幕被驱散眼前大亮。 名叫“札拉嘎夫”的蒙卒驱马踏进了营地。 他是纽璘麾下在纽璘大败时侥幸逃出了宋军的杀阵因对地势熟悉今夜奉命为刘黑马作向导。 他左手抛出火把右手的弯刀一挥砍翻一个惊慌失措地从帐篷里冲出的宋兵。 “额秀特” 札拉嘎夫仿佛听到了句熟悉的骂声。 他愣了一下转头四看见宋军的反抗并不激烈。 在火光中奔走的宋兵全都没拿兵器没穿盔甲只在那慌乱奔走。 札拉嘎夫低头看去只见到那被自己砍倒的宋兵尸体还躺在地上穿的是宋军的里衣不假但额上的头发被剃了一半分明像个蒙人。 “额秀特!” 札拉嘎夫大骂一声拨马便向刘黑马所在处赶去。 此时营寨里已响起许许多多蒙语、汉语的大喊声。 “我们是都元帅纽璘麾下的勇士被俘虏的勇士” 札拉嘎夫大怒, 暗道这些该死的家伙, 竟被俘虏了这么多。 哪怕不能随都帅元战死, 就不能像自己一样及早突围而出吗?! 鸣金声突然响起。 不需要札拉嘎夫再去报信刘黑马已发觉了不对下令撤军了。 “走!” 札拉嘎夫一夹马腹, 却是被后面冲上来的骑兵撞了一下他退了两步 突然。 “呼” 山风吹来, 传来了低沉却吓人的声音, 远处天光一亮。 天亮了? 札拉嘎夫眯着眼, 向东眺望。 他揉了揉眼又转向南边 “是火!是火!” “轰!” 不仅是四面的山野有大火熊熊燃烧, 宋军营寨中突然炸出巨响火势冲天。 那是一堆燃烧的麻袋突然炸开。 “轰!” 火龙一怒直冲云霄。 札拉嘎夫吓呆了。 他这辈子, 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火柱, 十余丈的高度, 声势骇人。 “别烧了!不是粮草!不是粮草” 来不及了, 宋军那所谓的“粮草”已接二连三的轰然燃烧火势袭卷向地面, 点燃荒草。 那荒草中显然是泼了火油的火蛇迅速地奔袭将蒙军裹在其中。 “啊!” 听着这撕心裂肺的惨叫, 札拉嘎夫猛然一个激灵。 有军号在响但惨叫声更大声, 完全把那军号的声音盖下去。 札拉嘎夫没心情听刘黑马还在下什么命令。 比牛马还要愚蠢的色目元帅竟能中了南人的计。 “咴咴咴!” 札拉嘎夫跨下的马匹反应速度比他还要快得多, 受惊之后根本不等札拉嘎夫驱赶已疯了般向东狂奔。 一路上, 全是慌乱的蒙卒马匹撞在一起怒骂声、惨叫声、马嘶声好不容易札拉嘎夫撞出了战场。 他再一次突围还生。 吹来的风也带着呛人的烟。 “咳咳咳” 但他抬头一看只见东边的火势已包围过来。 惊鸟冲天而去、野兽乱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过不去了!” 像是对马匹喊叫像是让身后的同袍别再撞上来, 札拉嘎夫大吼一声迅速勒马向北。 他知道北面有一条河只有河流能在这时候救命。 一边逃命一边解掉身上的甲, 札拉嘎夫还回头去看一看刘黑马的令旗。 混乱中早已找不到那杆旗帜。 但显然刘黑马没领兵向北突围。 色目元帅就是蠢逃都不知往哪逃 火势已越来越大札拉嘎夫咬了咬牙驱马迅速奔过火墙。 “啊!” 炽热的火焰灼烧着他他痛得撕心裂肺。 但他必须冲过去否则很快就要被熏死。 终于“噗通”一声他纵马跳进了河流。 与他同时冲出火海的还有十余名蒙卒纷纷大喊着渲泄紧张的情绪。 “额秀特!” 札拉嘎夫泅在滚烫的水中放声大骂。 他再一次从战场上逃脱生天 “噗!” 箭从对岸袭卷而下其中一支利箭透过札拉嘎夫的胸膛。 血在水中荡开他身子一沉一会儿浮起无声无息向下游漂去 “放箭!” 杨奔站在南河北岸, 脸色冷峻。 对岸的大火照得他眼睛发酸, 他却始终凝视着那大火, 计算从火中冲出的蒙卒数量 杨奔曾在两夹岩上与刘金锁说过“杀招不在这里”, 真正的杀招在此, 固驿, 出了灵关道之后的第一个驿站。 依李瑕料想一旦放出假消息以刘黑马对地形的把握极有可能会来此。 哪怕刘黑马没算到。南北官道上还有三个这样的伏击点。 那些堆积的麻袋里也并非粮草而是火药、火油、干柴。 庆符军押着俘虏忙了许多天并非是从灵关道运粮食而是从成都搬引火之物布置埋伏。 终于一场大火燎天蔓延方圆十余里烧红了半个邛崃。 “娘的!”刘金锁率兵从北面的埋伏点赶来狂呼道:“我早说我来守邛崃换你去守大邑。果然蒙鞑是来攻邛崃!” 到了这个时节刘金锁又开始不穿衣服了光着个膀子身上的纹身被对岸的火光照得红彤彤更添一份香艳。 他凑近了杨奔又大笑着问道:“哈哈哈这下鞑贼刘黑马跑不掉了吧?!” 杨奔扫了刘金锁一眼有些嫌弃道:“不好说我现在还没看到刘黑马从这边突围。你看蒙鞑只有散兵冲出。” “那他太慢了!” 刘金锁声音很大因为对岸的火烧得太旺响声太大。 “只有北面有河他不从这边突围还能走哪?!” 杨奔皱眉道:“连你刘大傻子都能想到看来刘黑马不会从北边突围了。” “哈?你在骂我?!” 杨奔思忖着懒得理会自语道:“刘黑马是名将不会轻易束手就擒但还能从何处突围呢?南面?” 刘金锁大步上前道:“喂!我把援兵排开?” “不。”杨奔道:“你带兵往南边增援宋禾。” “我说杨臭脸你是不是傻?都说了只有北面有河。” “人家是名将不会这般简单!快去!” “再是名将遇到火也只能用水来克啊!” “刘黑马再无动作他全军便要被烟气熏死。眼下不来必是往别路去了明白吗?!” 刘金锁挠了挠头道:“也有道理你说的不错!” 杨奔心中依旧有些没底喃喃道:“你知田忌赛马吗?” “哈?”刘金锁将耳朵凑过去问道:“田鸡杀马?菜?” “田忌赛马!孔将军是中等马对阵攻成都的蒙鞑是下等马;阿郎是上等马去袭斩龙山营地蒙鞑守军是中等马;固驿蒙军是上等马由刘黑马亲自率领” “那我们是几等马?” “阿郎不强求我们击杀刘黑马你说呢?” “不杀怎行?”刘金锁大吼道:“管他黑马白马、上马下马爷爷定将他捅成死马!好个狗厮还敢与爷爷作本家!” “那你还不快去南面支援?!” “好!” 刘金锁提枪便走领兵从东面绕过大火往南去支援。 时间一点点过去。 从大火中突围而出的蒙军散兵越来越少。 终于火中的动静越来越轻。 杨奔看着眼前的大火愈发确定刘黑马要么往南突围了要么马上便要被熏死。 “死吧刘黑马。”他冷笑着昂了昂头。 突然。 “咴律律!” 几匹快马从火中猛窜而出摔进河中。 水花溅起发出“嘶”的声响。 杨奔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只见火光中涌出数不清的身影 “放箭!” “啊!” 蒙卒惨叫声惊天动地却是一个接一个冲进河水当中也不反攻径直向下游漂去。 这是有组织的突围。 刘黑马竟是集结了大火中的所有蒙卒忍着烟熏火燎一直等到宋军防御松懈方才迅速突围。 杨奔兵力不足箭雨竟是不能尽数杀了他们。 “放箭!” “咳咳咳” 漫天都是咳嗽声越来越多的蒙卒死在河中却已有人开始向东游走 “放箭!” “佰将没有箭支了” “给我沿着河追绝不可放走刘黑马!” 杨奔大吼一声脸色愈发冷峻。 他真的太想斩杀刘黑马这个名将了 正文 第443章 战果 斩龙山。 刘元振与贾厚对坐着依旧在推演兵棋。 “天快亮了。”贾厚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有些打架叹道:“为何还未有消息传来?” “五郎的性子二舅也知晓。”刘元振笑道:“他从小做事便一丝不苟。犹记得他与六弟玩跳格子我出门前他便在画线等我归家两人还未开始玩格子却是划得整整齐齐。” “是啊。。”贾厚没精神随口敷衍着。 刘元振也有些累聊天的兴致却还高又道:“也不知父亲是杀了李瑕或是俘虏了他。此子有些意思可惜遇到的是大蒙古国。” “那人长相十八岁待人接物却老成。”贾厚又打了个哈欠评价道:“没多大意思远不如大郎风趣。” 刘元振笑了笑提起水囊要给贾厚倒水。 “没水了我吩人送来吧。” 他转身往帐外走去掀开帘子一看只见天边已有薄曦一夜将要过去。 刘元振望着山边默默站了一会没有唤人而是转身走了回来。 “二舅。” “嗯?”贾厚困得头直点。 “侄儿与你说件事你莫吓到。”刘元振道:“我们中计了被包围了。” “大郎莫说笑。” “未曾说笑昨夜送粮草来的民夫是宋军假扮的。他们已经聚集起来马上便要破寨” 贾厚一愣陡然惊醒过来。 困意烟消云散他眼睛一瞪诧道:“大郎还不喊惊守军防御?!” “来不及了。” 刘元振摇了摇头 下一刻惨叫声、喊杀声传入帐中。 贾厚又是一惊惊的是声音竟是那样近。 他倏然而起冲到到帐边掀帘一看不由瞪大了眼 天还未亮朦朦胧胧中, 只见一列列身影正穿梭在营寨之间。 “啊!” 从帐篷中冲出的蒙卒还揉着眼, 显得困倦, 迎面一刀便劈砍下来。 惨叫声是那样突兀而不真实。 那些杀人者显得有条不紊一边杀人一边还喝令手中没有兵器的蒙卒跪下投降。 这些, 还仅是扮成民夫混入营寨中的宋军。 营寨外还有一排排的宋军列着阵, 一点点逼近过来 前一刻, 贾厚还在与刘元振闲谈, 此时眼中所见已是血光四溅。 恍在梦中。 “这还如何守?” 刘元振已走到贾厚身旁, 开口道:“错在我中了李瑕的计先降了吧。” “大郎?!” “降了吧。”刘元振很果决抬手便解开头上的发髻。 他眼神中的苦意一闪过而, 缓缓道:“至少, 我还要再见到父亲与五郎。” “知州, 蒙军主将降了。” 李瑕转过头, 有些诧异。 他准备了很久先北上, 洗劫了蒙军的粮草再命人扮作民夫连夜将粮草运到斩龙山。 之后, 他亲兵带兵绕了一大圈绕到斩龙山东面, 包围住整个蒙军营寨。 如此方才发起攻事, 理应外合以确保必胜。 越是看似轻松的战场, 其实越是长时间的体力劳动的结果。 但才动手蒙军主将竟是降了。 李瑕确实出乎意料 不一会儿他看到披着头发只穿了一身单衣的刘元振、贾厚在宋兵的押解下向这边走来。 刘元振没有下跪直视了李瑕一会, 开口道:“恭喜这一战非瑜胜了。” “是。”李瑕坦然应道:“我胜了。” “回想起来记得那夜蒲帷说你打算速胜我以为你是疯了。” 刘元振自嘲地轻呵了一声, 又叹道:“不想今日我已成了阶下囚。你竟真是速胜了。” 哪怕是废话这样的感慨对于刘元振而言是免不得的。 谁能想到?三峰山一战成名的大将、灭金之功居北地世侯之首的刘黑马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败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 即使重来一次刘元振也不敢相信这事真的发生了。 他回顾着一切忍不住开口问道:“蒲帷是诈降?” 李瑕没有马上回答转头看去只见营寨中的蒙军已开始投降。 偶有些悍不畏死的想要反抗宋兵扑上去两刀便将对方结果。 李瑕方才转过头道:“不错他没想过投降从来就没有。” “看不出来。”刘元振苦笑道:“我竟是一点也没看出来他装得很像。” “不是他装得像是你太自负。” 刘元振一时无言。 他其实更想问的刘黑马、刘元礼的处境但被俘之人要先展示出自己有用才是保命立身之道。 “你虽胜了但改变不了大汗将要灭蜀的结果。”刘元振道:“到时, 你若愿投顺大蒙古国我愿为说客为你得到最大的利益。” “是吗?” 李瑕转过身有些漫不经心。 刘元振眯了眯眼又道:“想必你与蒲帏也是如此说的吧?蒲元圭还在大汗帐下蒲帷助你使诈不怕害了一家老小性命?你们打算先战后降如此才说得通。” “也许吧。” 李瑕依旧是淡淡的语气但也不打断刘元振。 “二舅说得不错啊非瑜真是无趣之人。” “你大舅你二舅都是你舅。”李瑕忽然道。 刘元振一愣。 “什么?” “我也会说笑。” 刘元振回过神来尴尬地苦笑了一下摇着头表示这并不好笑。 “若非身为敌国你我或可成为朋友。”他很是真诚地道“非瑜觉得呢?” “俘虏还不配和我做朋友。” 刘元振又是一愣笑道:“路还长非瑜必定会有想与我为友的一日川东战局如何你我拭目已待。” “好拭目已待。” 东边一轮初日从远处的龙泉山脉缓缓升起天光愈亮。 李瑕所面对的蒙军主帅似乎一个比一个厉害但他们的战果却是一个比一个惨 成都平原上的六千余蒙卒经过这一夜竟是完全被宋军击败。 入成都城的两千余蒙军、守斩龙山的千余蒙军死伤近半其余全数被俘无一人逃脱。 陷于固驿大火中的两千余蒙军仅不到五百人突围 “末将没找到刘黑马。” 两日后杨奔甲胄在身却还努力向李瑕行了个大礼满脸自责地道:“请阿郎责罚!” “罚你做甚我说了不强求。”李瑕道:“具体说吧。” “是刘黑马命人已尿浸透布匹裹住口鼻硬生生在大火中弹压住士兵直到马上要被烧死了方才下令突围。末将没能料到他有如此狠辣判断失误” 此事似乎对杨奔打击颇大。 他素来也有些自负总觉得天下名将不过尔尔。 但这次若非早已设下陷阱而真刀真枪摆开杨奔知道自己绝非刘黑马之敌手。 李瑕点点头淡淡道:“你长了教训便好。” 之所以李瑕不亲自去固驿设伏因为路途太远、耗时太久庆符军整整花了十日才埋伏妥当他不敢离开成都那么久。 而麾下能独当一面的也只有杨奔能做到这般战果已比李瑕预想中要好。 更何况能磨砺出麾下一个将领未必不始擒杀一个蒙军大帅。 蒙古多的是将帅不说宋军李瑕这两年都杀了好几个了杀也杀不尽。 反而是麾下将领培养出来的并不多。 他想着这些转头看向刘金锁。 “你说说吧有何感悟?” “我早说了刘黑马要从北面突围能克火的就是水。”刘金锁终是没忍住炫耀但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杨奔说的也有道理这事不怪他我也没想到刘黑马能坚持那么久。” 李瑕耐着性子问道:“那你为何没有主见?” “我还以为杨奔比我聪明原来我才是最聪明的那个!” “你那是聪明吗?”杨奔冷哼一声轻声道:“脑子转不过弯。” “嘿我给你说好话你还摆脸了。你倒是会转弯转来转去被人绕晕了。” “阿郎面前休要再聒噪。” 刘金锁大恼须臾却又愣了愣。 他前日只想着打仗没注意到杨奔对李瑕的称呼似乎有了变化 他挠了挠头暗道等这一战的消息传出去知州必然也要名震八方升官是肯定的。 升个官换个称呼确实是有些麻烦 脑中这念头打转刘金锁再抬头看向李瑕恍然感到他与以前初次北上时有了大不同。 “威风气。” “嗯?” “末将看阿郎好生威风” 正文 第444章 权知筠连事 六月末旳庆符县颇为炎热为了避午时的日头韩巧儿每日都在屋里躲到傍晚才到院子里玩。 她以前自是没这么娇气但如今日子不一样了嘛。 “走我们去隔壁吃竹子。” 小竹熊打了个哈欠倒也听话翻了个身好不容易才爬起来懒洋洋地跟着韩巧儿。 从前衙绕过长廊能见到各公房里一片繁忙。韩巧儿习以为常带着慢腾腾的小竹熊又绕到房言楷那个院子的门前。 “咚咚咚。” “房婆婆在吗?我们家的小竹苗被它祸祸完了今日来吃你们家的了。” 很快院门被打开。 房言楷家中仆役不多管事的是从老家带来的一对同族的老夫妇。那房婆婆开了门满是皱褶的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 “姐儿来了?韩老先生与阿郎在院子里谈话。” “咦主簿今日竟有闲情。”韩巧儿提起手里的小篮子道:“这是给你们带的冰酪。快吃快吃一会就化了。” “那小人再去备些糕点一会送到院里姐儿先往院子去吧。” 那边小竹熊已迫不及待自往竹圃的方向爬进去韩巧儿只好赶快赶上。 凉亭里房言楷正与韩承绪对坐着各捧着凉茶在喝着。 见小竹熊来房言楷摇了摇头向韩巧儿道:“莫让它拨弄了我新种的荔枝能吃的我已剪好了。” “嗯嗯还是主簿家的竹子长得好呢。” 韩承绪转头笑道:“忘了与你这丫头说该称‘房知县’了莫失了礼数。” 韩巧儿忙跑到凉亭前行了个万福唤道:“恭贺房知县升官官运亨通多福多贵。” “借巧儿吉言去玩吧。” 房言楷笑笑目光落在小竹熊那肥嘟嘟的身子上看了一会忽而叹了一口气向韩承绪问道:“你准备妥当, 近日便要走了?” “家当还未拾缀, 但就在这几日了。”韩承绪拍了拍膝盖, 叹道:“去岁才翻修了院落倒有些舍不得。” 李瑕迁了“权知筠连州事”人虽未归, 已将官印送来咐嘱韩承绪先行置措。 如今, 李墉已赶去筠连安排, 很快, 高明月、韩承绪也要过去。 幕僚、家眷去上任这绝非正常章程, 但如今战火连绵也只能特事特办。 “若非知道李知州是故意谋求这个官位我还当他是被明升暗贬。筠连羁縻州以往皆任苗、彝、僰人首领为世袭土官, 仅于名义上归服。” 房言楷话到这里, 摇了摇头, 又道:“元丰年间起, 方有中州官员上任但并无实权, 筠连之民生兵事依旧由土官掌握。” “简单而言统而不治。” “是啊, 统而不治。”房言楷道:“便如当时那巡检邬通便是世袭土官, 素来不服管束。否则长宁军又何必舍近求远选择驻于凌宵城?” 韩承绪道:“长宁军做不到的, 我家阿郎做到了邬通被剿了。” 房言楷点点头, 道:“李知州若亲赴筠连必治理妥当甚至改羁縻地为归化地亦可。但他既未归你等又何必急在一时。” “形势急迫缓不得啊。”韩承绪道“何况说到羁縻地苗、彝、僰诸族之治理, 主母比阿郎还要适合。” “是吗?” 房言楷显然不信。 李瑕那妻子高氏甚少出面做事给人的印象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又岂能代李瑕打理深山蛮夷之事? “与房知县直言也无妨。”韩承绪道:“主母之身世她历代祖先会盟滇东三十七部, 为彝民诸部之主;融合西洱河蛮、僰人、哀牢人、西爨白蛮、滇池汉人为白族首领。” 房言楷一愣讶道:“竟不是南郡高氏而是大理高氏?” “不错高氏主大理国百五十年主母自有手段归化小小的筠连羁縻地。”韩承绪道:“且还有阿郎这朝廷命官之名义另有兵权、钱粮。” 房言楷点点头对此事不再操心。 “庆符军” “自是要带走。”韩承绪道:“如此房知县也不必再操心军饷。至于营盘改作安置难民之用吧。” 如今庆符军被李瑕带走了一半刘金锁、杨奔、宋禾、俞田、许魁、茅乙儿皆随军出征。 高年丰领人增援叙州; 伍昂、搂虎随着杨果南下昭通; 庆符县内仅余鲍三、熊山坐镇不过五百多兵力。 而南北的局面一旦被打开庆符县地处李瑕势力之中心驻军已不需太多, 能维持治安即可。 李瑕亲自北上韩承绪自是要将剩余兵力南调以成外实内虚之势。 今日这一番对谈, 房言楷已听得出来局势的不同。 李瑕的志向, 从来不在庆符小小一县之地。 可笑, 当初却还与其争县尉之权。 而如今李瑕一调任一个知县的官位便轻而易举地落了下来。 待太阳落山韩家祖孙向他告辞带着小竹熊缓走过小径。 “房知县我们走了。”韩巧儿抬手挥了挥。 房言楷笑笑起身拿起花锄亲自整理着竹圃。 “弄得一团乱啊。”他摇了摇头把被小竹熊扒拉在地下的竹子重新插好。 忽然感受到了离别前的不舍。 他原本看不起北人也看不起西南蛮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情绪。 以房言楷的聪明隐隐也感受到了李瑕正在渐渐形成割据之势。 从庆符县开始他的势力正在迅速地向南北扩张无潼川府路安抚使之名却有其实 但“割据”二字再浮上脑海房言楷又摇了摇头。 “绝非如此他的志向在蜀帅否则岂能留我治理庆符?” 若真是要割据庆符县这个人口最多、民生最安定的居中之地必须要留信得过的人才是。 这般想着房言楷又安心下来。 或是因小小县官眼界太低或是他自欺欺人谁能知道呢? 那边韩巧儿与韩承绪回到院中。 韩巧儿一边拿竹子逗弄着小竹熊吸引它动一动。一边问道:“祖父我听到你与房知县说话了李哥哥怎将庆符县留给他呀?” “他是朝廷命官不留给他还能留着谁?” “那我们这宅子也要给他吗?赋税、兵源他还能给李哥哥吗?” 这两个问题一个天真小气、一个却语切实局。但在韩巧儿眼里似乎同等重要自然而然便问了出来。 “叙州都握在手里了庆符县的赋税、兵源还跑得了吗?” “那房知县会不会告李哥哥的状?” “不会他的官是谁谋来的他心里清楚。” “好吧。”韩巧儿道:“可我好舍不得这宅子好不容易才有地方落脚” 韩承绪笑了笑。 他飘零半生这次去筠连却并不觉得是漂泊。 “不必舍不得相信很快我们便要随阿郎往成都了。” 韩巧儿眼睛一亮马上便心生向往。 “高姐姐祖父说李哥哥很快能接我们去成都呢。” 是夜韩巧儿跑到偏厅只见高明月还在与阿莎姽说话。 “嗯我知道的不过去成都之前筠连之事我们还得替他办妥当。”高明月应了转头又看向阿莎姽。 “姑姑说是吗?” 阿莎姽显得有些无奈。 年前李瑕便在打主意要她帮忙收服南边的深山老苗。 阿莎姽对此并不排斥她排斥的是李瑕拿出了各种章程。 诸如资以农具及耕牛教其耕作云云;又有几年免粮收成缴征几成;还有兴办义学等等 这与阿莎姽想像中大有不同。 她本以为是自己带着冥王到了各个老寨请出巫法总之是充满着神秘气息。 作为苗巫实在是本能的厌恶那些章程。因此李瑕在时阿莎姽一直躲着他。 高明月与李瑕不同。 出身于主大理“妙香国”的高氏苗民、彝民、僰民对鬼神的信仰如何她很了解。 近来她已劝服阿莎姽帮忙收服了好几个庆符的老苗寨。 非是以大宋朝廷之命而是以李瑕之名。 甚至每提到这件事阿莎姽已然有些雀跃 “是。” 听到高明月的提问她点头应了还舍得多说一句。 “我们会让古戎地的苗人皆服冥王。” “辛苦姑姑了。” 高明月能为李瑕做的便是效仿先祖会盟三十七部的做法让筠连之地各族出一个共主。 她近来渐渐也有了些当家主母的气势合着手放在膝上又道:“官人这新官虽未上任但筠连定能被治理得很好。” 韩巧儿站在一边听了有些听不懂只知道是要让人服她李哥哥的意思。 前几日她还听到高明月对韩承绪说了一句“能劝服的部落我必尽力但若哪个首领、峒主、寨主不服挥兵尽除便是。” 韩巧儿当时便觉得有些威风。 “高姐姐好厉害啊怪不得能做正妻。”她不由心想“我可做不到这些。” 筠连诸部族服不服李瑕还不知道她反正是对高明月心服口服嗯其实一直都是。 “我说李哥哥升了官却跑成都去原来这筠连知州是高姐姐。” 高明月听了韩巧儿这句吹捧有些微微讶然又觉好笑又觉得意。 在亲近之人面前她颇有些幼稚遂摆出官架子道:“那你这小女子还不拜见本知州” 话到一半她绷不住又莞尔而笑。 这回阿莎姽不仅觉得冥王的神秘气息被破坏连妙香佛法也不那么庄严了 正文 第445章 俘虏 一条五尺道蜿蜒向南四百余庆符军缓缓行进。 前方旳地形渐渐平坦视野渐广眼终于形成了蜀、滇、黔交汇的乌蒙山腹地中最开阔的山谷。 “好!好!” 杨果骑在马上不由感慨了一句转头向身边策马而行的伍昂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伍昂笑道:“杨公认为此地如何?” “西邻金江沙、东邻黔地、北接川蜀、南通大理。山势高耸易守难攻。” 杨果话到最后感慨道:“锁钥南滇咽喉西蜀。” 伍昂是班头出身书没读过但听过不少房言楷文绉绉的话。努力一下说话也能显得文雅。 “李知州说在昭通设府再打通成都如此一来灵关道、五尺道便可形成一个环。” “非瑜说的是‘闭环’用字精妙啊。” “是。”伍昂又添一抹敬畏。 杨果其实脸色很疲倦不太承受得了这样的炎热天气下的长途赶路。 但他还是很兴奋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古时此地为夜郎国。汉武帝开蜀故徼置朱提县。汉至魏晋年间朱提之民好学多士人为宁州冠冕文风浓郁不输中原唉到了如今反成乌蛮之地荒凉至此。” 话到最后杨果不由长叹道:“神州大地分崩离析可惜可叹。” 伍昂深受触动开口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说只能道:“难怪李知州要在此建城。” “不错。”杨果点点头, 道:“昭通, 确实该建昭通城, 昭以往之乌暗通以往之闭塞。” “好名字难怪知州如此起名。” 伍昂打算往后要多读书。 他以前在县里, 看江春、房言楷行事以为读书是为了当官;如今跟着李瑕做的事多了、走得路远了, 方知读书能知道许多事是为何做、如何做。 又往前走了许久, 伍昂抬手道:“杨果请看, 那便是昭通城址了。” “何处?” “前方那便是了。” 杨果放目望去只见到荒野中有个驿舍立在道旁, 周围仅有一片集市。 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他愣了一下讶道:“此处便是昭通城了?” “正是。” 杨果张了张嘴, 忘了再催马, 四下望了一眼。 山高谷阔, 天地俱静。 马上的老人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良久, 杨笑苦笑一声。 “六百里山川怪不得你说老夫一看便知” “非瑜说已占据西南六百里山川, 兵出大理由灵关道运来粮草全是假的?” 蒲帷说罢手指点了点李瑕的桌案, 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又道:“粮草可还没来啊。” “六百里山川是真的。”李瑕道, “但运粮是假的。” “假的。” “嗯?”李瑕疑惑道:“你认为是真的?一开始我便说了, 让你放出‘假消息’。” 蒲帷道:“我以为假消息用来诱敌歼灭但总该有粮草送来, 走岷江也好、灵关道也罢成都马上便要断粮了。” “我们没这般富裕。”李瑕摆了摆手道:“很穷。” 他眼前摆着一张地图上面标注的却并非是兵力而是一窜窜数字。 势力扩张了不假但各地所需的钱粮也惊人。 建威宁、昭通二城依靠庆符一县之收入、茶马贸易之所得, 远远不足。 前段时间确实在叙州抄得不少钱粮一部分填补到昭通另一部分供应了此次攻成都的军需才到手便已用光。 “叙州不会有粮草送来。”李瑕道:“接下来我们要自己动手, 丰衣足食。” 蒲帷苦笑一声扫了那地图一眼看不懂上面那些奇怪的符号。 但他也已大概明白李瑕如今的势力范围明白李瑕是在算整个势力范围内可以从何地调粮没有。 “待马肉吃完便要断粮了。”蒲帷道“幸而击败了刘黑马否则再熬一阵子只怕大败的会是我们。” “眼下开荒最快也要到入冬才有粮草?” “难勉强吧。”蒲帷道:“眼前如何是好?” 李瑕道:“南边没有粮来北边也许有。” “非瑜还能去抢利州不成?” “我还在想。”李瑕沉吟道。 他显然还在谋划暂时没得出结论。 蒙古大军占据川东各地这时候去抢利州显然不现实要面对的是剑门关坚城利寨。 等刘黑马的败迹传出去蒙哥很可能还要派兵来反而能轻易歼灭李瑕。因为, 李瑕连破纽璘、刘黑马之后, 已成强弩之末。 只有等蒙哥死了才能反攻汉中。 偏眼下还毫无迹象。 李瑕已派出哨马去往各地打探情报, 同时传书叙州希望等得到重庆方面的消息。 他第一次在心中诅咒着希望蒙哥快点死掉。 隐隐还带着忧虑但还能克制得住 蒲帷谈完了眼前最要紧的军需之事见李瑕已在思忖于是并不就此多说。 他在厅上坐下来舒了口气道:“忙了几日战后之各项事宜终于是忙完了。你我聊些私事可好?” “好。” “家父投降了朝廷我倒是无妨但伯父只怕要不容于朝野。” “我知道。”李瑕看着蒲帷沉吟片刻后似还是保留了一些话只云淡风清地道:“我来保蒲帅和你无虞你可信得过我?” 蒲帷沉默半晌想到李瑕对自己的完全信任于是点了点头道:“信。” “那便是了我愿聘你为幕可否?” “求之不得。只是你说击败刘黑马之后再谈的又是何事?” 两人对视一瞬间李瑕笑了笑。 “你既信得过我慢慢便会明白。” 蒲帷亦笑笑竟是不再多问爽快道:“如此我之前程性命、伯父之安危便托付于非瑜了。” “我说过你只管保家卫国不必再为此戚戚然。” 蒲帷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又道:“还有一事家父虽叛国但他如何说呢” 他斟酌着有些有些难以启齿。 当时李瑕与蒲帷约定诈降蒲帷认为家国大义重要没有拒绝。但难免也担心牵连到蒲元圭。 他认为诈降为机密之事只会有刘家父子知情到时尽数擒杀便可。 结果刘元振、刘元礼、贾厚都已被擒下唯独跑了刘黑马。 蒲帷遂怕刘黑马回去之后迁怒于蒲家。 话虽没说完李瑕却已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想了想道:“你若担心我们或许可以试着与蒲元圭联络。” “什么?” 蒲帷有些诧异他并未这般想过。 李瑕沉吟道:“与蒲元圭取得联络能得到蒙哥的消息也好” “真要劝家父反正?” “未必会反正但我需要情报渠道。”李瑕指尖轻轻敲打着桌案眼中沉思之色愈浓轻声道:“如何做呢还有什么筹码” 显然哪怕成都之战赢了让投降蒙古的蒲元圭敢暗中传递情绪的筹码并不多。 人家既降了便是权衡过利弊做出了取舍又不止蒲帷一个儿子 “哒”的一声李瑕的手指停在桌案上喃喃道:“儿子?” “非瑜说什么?” “俘虏了刘元振之后你去见过他吗?”李瑕问道。 蒲帷摇头道:“未曾。他虽是蒙虏但待我有礼如今沦为阶下囚倒不必去羞辱于他。” “可以去见见他。”李瑕道“他那人颇为有趣。” 蒲帷尚不明白李瑕已起身向俘虏营而去 成都城如今已不再修城墙。 李瑕的防御策略显然与任何宋将都不同若再有大股蒙军来攻他打算直接撤退了。 但他认为不等蒙哥得到消息、再派兵过来蒙哥应该会直接死掉。因此让士卒们开始修建屋舍、开垦田地以做休整生息之用。 到处都是繁忙景象宋兵士卒们驱赶着俘虏大兴土木。 城墙上刘金锁正光着膀子站在那吆喝见李瑕往这边来忙不迭便跑下来。 “阿郎!” “杨奔回来了吗?”李瑕问道。 昨日有哨马在彭祖山探到刘黑马的形迹杨奔遂领兵去追了。 刘金锁摇头道:“还没有刘黑马很难捉我猜杨奔追不到。” 他这两日时不时便要展现一下他的聪明。 李瑕懒得理会又问道:“刘元振关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是!” 刘金锁一路领着李瑕却是下了一个地窑。 “阿郎你看莪们捉的俘虏太多都快关不下了。这城里太多屋子又被毁了但是地窑毁不掉啊。我就把这些个蒙虏的头子都关在地底下。绑得死死的一定逃不掉” 火把凑过去照在刘元振身上确实被绑得极为结实浑身上下无一处可动弹连嘴也被塞住。 “倒也不用绑得这么死。”李瑕自语道上前解下刘元振嘴里的布。 “呼呼李非瑜若易地而处我绝不会这般待你便是蒙人俘获驱口也未有这般” 刘元振大口喘着气摇着头竟还能以教训人的语气说话分寸拿捏得犹不错。 “是吗?你要我往你身上烙印如牲畜般驱使?”李瑕道。 “那是曾经。如今北地世侯治下不同了不同了。”刘元振说话时始终尽力掌握主导一个话题之后马上又道:“让我猜猜你想招降我?” “错了。” “那莫非是重庆失陷的消息这般快便传来了?” “没有。” “哦?看来你是想利用我”刘元振皱眉一想一句一句试探道:“家父反攻过来了?” 他观察着李瑕的神情不等回复又道:“欲让我帮你诈开剑门关?不你信不过我哦你想联络蒲元圭?” 李瑕皱了皱眉。 刘元振的反应太快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忽然转身便往外走。 “非瑜这是何意?!”刘元振大声唤道“你我可以谈。” 李瑕没搭理他向刘金锁道:“这个俘虏自以为是需要劳动等他没气力说话了再带他来见我。” “是!”刘金锁抱拳应了转身看向刘元振“哈”地笑了出来问道:“你觉得你很聪明?” “不敢当。”刘元振还在笑“比阁下稍聪明些。” “嘿那我们走着瞧” 正文 第446章 失言 龙泉山脉横亘于成都东面分割了岷江、沱江水系也分割了川西、川东。 这些年宋军在成都战场节节败退只能依靠龙泉山脉旳地势与蒙军纠缠李瑕也先后驻军其中的云顶山、彭祖山。 没想到世事变幻形势完全反了过来。如今却是刘黑马率五百残兵退入山地借地形躲避宋军的围剿。 情况很糟。 刘黑马坐在树荫下掀开衣袍一看身上被灼烧又被河水泡过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烂。 亲兵刘乙拿着匕首上前道:“大帅小人这就割了?” “割。” 刘黑马面不改色抬起头看着枝桠间漏出的几点天空。 不一会儿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沁下来他咬着牙竟是到最后也一言不发。 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他这般顽强短短半日军中又死了十余个伤兵。 刘黑马才处理过伤势马上便起身向那边走过去。 “大帅。”刘乙又上前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低声道:“把他们烤了吧?” “啪”的一声响刘黑马一巴掌便抽他脸上骂道:“同生共死的兄弟你能说出这等话来!” 周围垂头丧气的士卒纷纷转头看来。 刘黑马面沉如水喝道:“战败了是我的过错。但你们个顶个都是好样的都是随我从北边来的骁勇之士烈火焚身哼都不曾哼过一声愣是从岷江游过来。还有气的给我咬牙活下来!等突围到了川中养上两月往后还是荣华富贵!” 他走了几步狠狠瞪着一个个士卒。 “但要有哪个撑不住了现在说我给他一个痛快。我没能带你们回故土安葬, 但也绝不吃你们身上一块肉。能撑下来的勇士有的是本事, 抢南人的粮食!” “大帅说的不错, 到川中带回兵马抢南人!” 那颓靡的士气高涨了些, 刘黑马让人刨坑将死者埋了又召过刘乙, 道:“你也是勇士, 换作死的是你, 我能让人吃你的肉吗?” 刘乙颇惭愧。 但他这人凶狠竟是道:“小人要是死了, 请大帅割了我的肉吃糙是糙了点大帅能活就行!” “狗猢狲” 话到这里, 那边已有哨探匆匆跑回来。 “大帅, 发现宋人了” 刘黑马面色不变, 下令起行。 他打算往南, 沿山脉而走宋军若还敢追, 过了嘉定府之后他便可洗劫沿途村庄。 甚至脑子里一个奇袭叙州的想法已渐渐成形。 但接着, 却听那哨探禀道:“只有几个宋人分别在各个山谷里大喊, 说要单独见见大帅送还俘虏。” 刘黑马脸色终于有了变化, 浮起些诧异之色。 “送还俘虏?” 他喃喃了一声转身向山坳走去。 良久, 远远有山谷中的回声传来。 “刘黑马马马马佰将愿只身见你” 半日后杨奔独自走过山谷。 他知道山顶上有蒙卒的哨马在眺望着他以确保宋军没有追过来。 终于前方出现几个蒙卒上前一把摁住杨奔蒙上他的眼带着他又走了许久。 待到眼前一亮, 他便看到刘黑马坐在大石上。 “又是个小兔崽子。”刘黑马见杨奔年轻笑了笑开口便道:“你打仗不行这么多日还追不到我。” 若以杨奔以往的性子, 定要被这一句话激怒但此时却是点点头承认下来。 “是你刘黑马老于阵仗我不如你。但我还年轻早晚比你会用兵。” 刘黑马大笑道:“今日一刀斩了你且看是否还有早晚。” 杨奔道:“你敢杀我我家阿郎便杀了你两个儿子、一个妻弟。不如试试?” 这威胁刘黑马并不当回事。 他是刀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不需要提着刀上前吓唬杨奔只坐在那本身就有杀伐气。 他两句话无非是为了试探杨奔的性格试出来了便懒得计较大咧咧道:“说, 李瑕欲如何?” 杨奔不答反而问道:“你败成这样打算如何禀报蒙哥?” 刘黑马一听便了然道:“他希望我谎报军情以免大汗再发兵攻成都?” 杨奔咧了咧嘴但眼中毫无笑意。 刘黑马没有马上回复沉吟道:“如此看来李瑕并不愿为重庆府分担他有私心啊。小子你是宋将还是李瑕的人?” “我家阿郎并非不愿分担而是料定蒙哥必败。” “是吗?”刘黑马感慨道:“你可知没有一个朝廷再能如大蒙古国一般善待武将裂土分封、世袭官爵予兵、予权” “不知你在说什么。” “那是因你不知李瑕之目的。”刘黑马道:“也是因你领的兵太少。” 杨奔皱了皱眉懒得想道:“只说答不答应阿郎的条件。” 刘黑马思忖片刻权衡着这一战之功过揣测着李瑕之目的再一看杨奔那张死人脸觉得与这小子谈论无趣直截了当地道:“还有什么条件一并提出来吧。” “你需让利州支援粮草过来。” “李瑕给我什么?” 杨奔道:“我们不会再追击并放了刘元振。” “只放元振一人?”刘黑马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 刘元振转过头那张被烈日晒得红彤彤的脸上大汗淋漓。 他喘了两口气看着刘金锁却是笑道:“李瑕欲与家父谈判对吗?你等露出破绽了不修城防反而大修屋舍看来是认定大汗不会再派大军攻成都为何呢?” 刘金锁正要挥鞭抽这不干活的劳役闻言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素来好奇心就重不由问道:“为何呢?” 刘元振道:“眼下你等亦需休整李瑕希望让家父谎报军情隐瞒成都大败然否?” 他一边说一边放下了手中重重的石块沉吟着又道:“暂时不互相动兵静观川东战局此为于双方皆有利之条件。” “哈哈哈!”刘金锁大笑道:“还互相用兵?用你娘咧你那黑马老爹还有兵用吗?” 刘元振有些无奈对着这么个莽汉道理讲起来也累。 “家父虽无兵却可让大汗暂不再出兵甚至还能给李瑕粮草。” “给粮草?”刘金锁眼前一亮。 “不错。”刘元振道:“从利州调的粮草只到了一批后续还会再调。” “能给我们?” “只要谈妥了。” 刘金锁问道:“就像我们和辽、金打了败仗得给钱一样。” “这差不多。”刘元振道:“与岁贡的道理相类今次是我方败了给尔方纳贡。” 刘金锁恍然大悟拍头道:“怪不得以往莪还说朝廷怎总是和谈辽金又怎能答应原来打了胜仗再和谈有这般好处。” “正是如此战事资财靡费” 刘元振话到一半见刘金锁瞪着大眼显然是听不太懂于是换作更浅显的白话。 “言而总之和谈比打仗要划算。你我双方有话好好谈比继续打仗划算。明白吗?” “你爷爷听得懂。”刘金锁道:“但那黑马小儿真就能谎报军情?嘿你们这战输得可不小。底裤都被扒了光腚上了大街还能瞒得住?” 刘元振毫不介意那些“爷爷”“小儿”的字眼笑了笑拉着刘金锁走了几步。 脚下的铁链作响终于是走到了树荫下他舒了口气缓缓坐下来。 “刘大哥且听我说谎报军情自古皆有。远的不说只说你宋朝徽宗年间宰相王黼便曾花钱六千二百万贯从金人手中买了六座空城向宋徽宗报捷。” 刘金锁张了张嘴讶道:“还有这样的事?你这猢狲莫是拿言语诓你爷爷?!” “欸天下间何等光怪陆离之事未有。”刘元振笑道:“我等北人豪爽无这许多歪心思编也编不出这等事。” 刘金锁大受震憾犹不敢相信只觉如何看都是假的。 刘元振又道:“还有宋金灭辽之际童贯以百万贯赎回燕京等空城称‘大宋已收复燕云’因此获封广阳郡王。” “真的?” “千真万确。” “乖乖。”刘金锁摇头不已。 刘元振又笑道:“如今成都一战不过万余兵力小打小闹。家父瞒一瞒大汗定能做到。李瑕若有此意我可诚心襄助。” “嘿那你说说然后呢?” 刘元振揉着腿沉吟道:“等川东战事消息若大汗胜了李瑕只有投降这一条路” “可去你的吧!”刘金锁一巴掌便摔过来骂道:“你这猢狲。” “刘大哥莫怒且听我说完” 刘元振三十余岁但保养得宜在刘金锁这二十几许的糙汉面前一口一个“大哥”却也不显得突兀。 他避了一避整理着头发道:“只说各种可能此为其中之一。倘若到时大汗大胜李瑕愿归顺只须归还俘虏家父可保他一世前程双方安稳。” “狗猢狲你还说!” “再说大汗若败了。”刘元振不急不徐道:“大汗若败了那一切便如李瑕所愿成都一战便算不了什么家父之败绩亦有了借口。总之眼下休战对双方皆好。” “哈哈哈哈你那狗屁大汗肯定是要大败的!” “哦?刘大哥何以确定?” “因为他的腚要被捅了!哈哈忽”刘金锁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重重踹了刘元振一脚骂道:“狗猢狲你是俘虏还是爷爷是俘虏?!审爷爷?!” 刘元振眼睛一眯须臾又朗笑起来道:“说了这么多一句话家父与李瑕有谈判的契机刘大哥莫总出手打我我值许多钱粮” 正文 第447章 更聪明 刘元振脸色虽不显脑中却依旧回想着刘金锁方才那一瞬间旳神情。 “你那狗屁大汗的腚要被捅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刘金锁那份得意从眼神中冒出根本就藏不住也做不了伪。 待那个“忽”字出口又硬生生止住之后刘金锁分明是极为懊恼。 一个咋咋呼呼的莽汉演不出这样复杂的神情。 那此事多半是真的了。 忽什么呢? 脑中飞快思忖着这些刘元振脸上却丝毫不显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刘金锁这句话再开口已换了别的话题。 “当然除了让家父谎报军情、运来粮草李瑕或许还需我联络蒲元圭。不必如此折磨于我只需放了我与二舅、五弟我必然会全力配合。” “哈哈哈你真是稻杆敲锣响的没。”刘金锁似乎松了口气尬笑两声大声道:“不可能轻易放了你的!” “只求刘大哥能为我美言几句。” 刘元振一直在笑笑容并不谄媚颇爽朗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他眯眼看着刘金锁身上的刺青又道:“刘大哥身上这花样好漂亮是临安人?” “爷爷不是临安人但在临安长大。咦你怎知道的?” “看这技法、画风便知天下唯有临安能绣这等精细的花样有这斑斓色彩。” “别提了那狗娘养的东西坑了老子好多吊钱。” 好话没说对地方刘元振笑了笑自然而然又换了个话题问道:“刘大哥与李知州也是在临安相识?” “嘿可不是吗, 那时候, 我随阿郎北上, 那可真是” 这句话终于是搔至刘金锁痒处他将手里的鞭子一放便夸耀起来。 刘元振听得那“北上”二字便留了意, 眼底泛过一丝波澜含笑听着。 可惜, 不多时, 刘金锁再次反应过来, 陡然住了嘴。 “好你个俘虏劳役不做, 哄得爷爷在此给你说故事!” 他这人情绪变幻急如雷雨说怒就怒已起身去捡起地上的鞭子, 又要打刘元振。 刘元振忙道:“大哥息怒, 今日真是累狠了, 你我是本家, 又相谈甚欢饶了我这一遭可好?” “好个屁!爷爷也没你这样的本家。你抬眼看看, 这成都城几百万人都是蒙人杀的你给蒙人当狗不如给爷爷当狗, 好好修修这城!” “大哥且听我道来屠蜀之事, 尚在窝阔汗之时下令者为二太子阔端。今大汗即位, 杀窝阔汗一系诸王亦是为蜀中生灵报仇时过境迁矣。” 面对的是不晓事的莽汉, 刘元振张口便是一套说辞又消了刘金锁一半怒气。 其后他眼中精光一闪又道:“到了如今蒙古诸王之中亦有不少心怀仁义。僻如世子真金取汉名, 习儒学此皆我辈汉人劝导之结果。” 话到此处刘元振悄悄打量了刘金锁一眼。 果见那莽汉讶道:“真金?忽必烈的儿子?” “咦刘大哥竟知世子之名?” “爷爷我知道的事可多了!” “佩服。”刘元振蜻蜓点水般试探了一句之后, 不敢就此话题多说笑道:“你看你我皆汉人皆怜民生艰苦” “闭嘴吧你!给爷爷去干活方才闲聊花了多少功夫统统补上!今日不将这屋子修完一口吃的都休想有!” “啪”的一声鞭子再次抽下来。刘金锁说翻脸便翻脸毫不含糊。 远远的李瑕正站在城头上看着这一幕。 过了一会儿刘金锁“登登登”爬上城头道:“阿郎小人跟那小子聊了一阵了。” “都说什么了?” “说了好多。有些记得有些记不得了。” “捡你记得的说。” 李瑕耐心听着刘金锁絮絮叨叨说了一会问道:“忽必烈要趁着蒙哥出征之际在草原上造反。此事你告诉刘元振了没有?” “没有。” 刘金锁先是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般之后想了想却是又道:“不对我好像说漏嘴了又好像没有。我说他的大汗要被捅了腚但还好我反应过来停住了, 他没发现。好险好险” “嗯, 去吧。” 刘金锁脚步一抬却又犹犹豫豫地停下来。 “阿郎啊我真是不明白。” “有何不明白?” “为啥要让我跟那小子聊天?要聊些什么阿郎又不说。” 李瑕道:“我只是想了解了解刘元振。” 刘金锁又问道:“那我万一泄漏了机密怎生是好?” 李瑕沉默片刻道:“放心吧你不会泄漏的。” “真的?” “嗯你比他聪明。”李瑕道。 刘金锁大喜。 他挠了挠头有些不敢相信但这话既是李瑕说的肯定是真的了。 他不由满心欢喜只想着等杨奔回来一定要告诉杨奔“阿郎说我比刘元振还聪明!” 看着刘金锁离开的背影蒲帷向李瑕问道:“这便是你说的刘金锁能把刘元振骗了?” “不错。” 蒲帷道:“刘元振那人极聪明且被莪骗过一次真能再上一次当?” “好吧那我方才说错了。”李瑕道:“不是刘金锁把刘元振骗了而是我把刘金锁骗了。” 蒲帷笑了笑完全明白过来。 李瑕又道:“接下来换蒲兄去看着刘元振另外再给令尊写封信吧杨奔就快回来了。” “非瑜笃定刘家父子能答应我们所有要求。” “他们不会拒绝的。”李瑕道“这是双赢的合作。” 蒲帷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问道:“忽必烈真要在草原上造反?” 李瑕回答得很干脆。 “对就是这样。” 待蒲帷走后李瑕揉了揉脸难得显得有些犹豫。 局面对他而言渐渐有些为难起来。 一方面要解决眼下的各种困难他必须让刘黑马、蒲元圭这些在蒙哥帐下的将领心生惊疑。如此才能得到他们一小部分的配合得到钱粮、情报。才能守住成都继而有反攻汉中的可能。 但另一方面李瑕渐渐意识到自己插手的太多是否会改变某件事? 以往他认为一切都是大势。 蒙哥伐蜀是大势所趋蜀中山城坚垒、宋朝民众抗蒙热情高昂亦是大势所趋。蒙哥该是在两股大势的轰然碰撞中死掉这其中他李瑕所为暂时还不足以影响这两股大势。 但若蒙哥之死原本只是意外呢? 李瑕的犹豫便在这里。 做的越多他的顾虑也在一点点的堆积终有了些迷茫。 他想着想着忽然脱掉身上的盔甲绕着成都残破的城墙跑起来。 夕阳一点点落下李瑕也不知跑了多久大汗淋漓双手撑在膝上大口地喘着气。 “呼呼” 隔了很久他再次对自己说了那一句话。 “你是冠军。” 冠军不止是荣耀而是百折不挠一往无前。 哪一次你上场前是寄望于对手有伤病? 蒙哥死不死的又如何? 他不死你便怕了吗? “来啊。”李瑕喃喃着再次直起身躯迈动了脚步。 晚风躁热城池荒废。 但热血与汗水洒下又像是在给这荒废之城浇水施肥要让它重回繁华昌盛 正文 第448章 阴谋 数日后遂宁灵泉山。 此地位于成都东面三百里蒲择之收复成都时曾命段元鉴驻守协助刘整守箭滩渡后被蒙军攻破。 刘元振牵马在箭滩渡上了小船渡过涪江拖着疲惫旳步伐上了山终于再次见到了刘黑马。 “父亲!” “元振!” 父子二人对视良久眼眶皆有些发红。 “父亲竟伤得这般重?” “小伤无妨。”刘黑马看着刘元振那被晒到脱皮的脸摇了摇头道:“你受了不少苦?” 刘元振回想起在成都干的那些苦活把伤痕累累的手藏在袖子里不欲让刘黑马看到。 但他肚子里还是“咕噜”了一声声音很响 不一会儿吃食被端上父子二人谈起眼前的局势。 他们能有这舒服的处境显然都是答应了李瑕的某些条件。 “战败之事莫与人言。”刘黑马脸色深沉隐隐有些尴尬道“有宋军突围故而我追击至此。如今大军犹驻于成都城外与宋军对峙。” “孩儿明白利州的粮草还会继续调往斩龙山?” “嗯。” 刘黑马应了闷声闷气的。 这事说起来真是无甚意思他也不欲再谈。 刘元振擦了嘴道:“李瑕让我给蒲元圭带封口信‘若有变故蒲帷可为后路’希望蒲元圭能给他回信。” “依他所言他便放了仲厚与培之?” “不李瑕说的是不按他说的做他便杀了五弟与二舅。” “这小畜生!” 纵是刘黑马涵养颇好, 也忍不住骂了出来。 眼下, 他考虑的已非如何击败李瑕, 而是如何遮掩败迹。 他任都总管万户统领西京、河东、陕西等地地盘是自己的, 还有些兵马如今已派人回去再调。 但担忧的是, 李瑕之后的反应。 “若有变故?”刘黑马问道:“李瑕真是笃定大汗会败不成?” 刘元振斟酌着, 缓缓道:“孩儿在成都时, 得到了些蛛丝马迹。” 他复述着与刘金锁闲聊时的细节最后道:“一个身在南边宋军中的小校将, 对草原之事有如此了解怪哉。” “刘金锁不是故意与你说的?” “绝不是。” 刘元振很是自信又道:“孩儿是何样人, 岂能连个傻子都糊弄不了?他没开口, 肚子里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已一眼将他看穿。” 刘黑马点点头, 喃喃自语道:“漠南王如今在哈拉和林主持佛道辩论吧?” “说到此事, 还有个细节刘金锁认识不少全真教道士。”刘元振道:“孩儿曾听到他与旁人闲谈聊到一句‘到时我们去抢了终南山, 那些牛鼻子可富佩的剑都是西夏剑’。” 刘黑马眼一眯, 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道:“莫卖关子, 你如何想的?” 刘振元开口有些迟疑着道:“漠南王莫非与宋廷有所联络?” 话不必挑明, 刘黑马明白这当中的意思。 有些事他是最明白的忽必烈的威望远远不能与蒙哥相比甚至因其行汉法治汉地蒙古诸王颇有抵触骂其大逆不道。 因此刘黑马揣度忽必烈的野心该是如察合台、拔都一般分封, 据漠南为中州之主。 而不可能统治得了偌大的大蒙古国。 成吉思汗的子孙们也不可能容忍重用汉人的忽必烈成为大汗。 绝不可能。 这道理刘黑马以为忽必烈懂 他不由沉吟道:“漠南王若真有此心, 为何不与我说?” “父亲我们与漠南王亲厚这不假。”刘元振道:“但去岁大汗钩考中原并未牵连到父亲与史天泽。漠南王只怕并不信任父亲了。” 刘黑马与汉人无异从心底上说蒙哥与忽必烈之间他更倾向忽必烈。 但刘家与史家一样是成吉思汗时便投效的宿将不需要依附忽必烈也能得到蒙哥的信重。 一定要站队的时候刘黑马的选择确实难说。 总之他与忽必列亲近但非心腹。 “即便如此你的猜想也不妥当。”刘黑马道:“漠南王是何等英雄不至于让李瑕得到这般机密的重大情况。” “若是漠南王与赵宋中枢有所联络又如何?”刘元振道:“李瑕年纪轻轻竟能任如此高官背后势力必不小。” 话到这里原本不该挑明的也直说了。 刘元振不再藏着掖着语速加快道:“且李瑕笃定大汗会败, 为何?此子出身微末, 能屡挫名将、收复川西其背后若无一股大势力推动孩儿真不信。而这股大势赵宋中枢尚且没有。” 刘黑马眼神一凝脸色愈深沉。 刘元振越说越自信侃侃而谈道:“李瑕不肯归顺大汗非因迂腐那是为何?到底是谁给了他这样的底气?!” “不因你看不透李瑕故而有所臆想。漠南王不会如此他岂能不明白他的威望不足以震慑诸王一旦造反只会让大蒙古国四分五裂?!” 刘元振沉默。 他皱了皱眉也开始怀疑是否自己想多了。 父子二人安静了许久。 忽然刘元振扬起嘴角笑了笑。 “四分五裂又如何?”他喃喃道。 刘黑马眯了眯眼。 刘元振道:“大蒙古国四分五裂了那又如何?如此广阔的疆域如此广阔!” 便是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大蒙古国之疆土。 “分崩为四国五国哪怕十国漠南王只要称汗他治下之土也将远胜于历朝历代!便是当今大汗真能维系住这大蒙古国?弹压得住窝阔台、察合台系诸王?何必管它是否分崩离析?!” 刘元振倏然起身目光灼灼。 “父亲!漠南王真有称汗之志啊不他该称帝称帝才是啊!” 刘元振突然激动起来。 他与刘黑马不同他更看重往后也更有蓬勃之气。 “北人劝了漠南王这么多年‘今日能用士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主!’为的不正是如此吗?我等习儒练武上马取天下、下马治生黎只为到草原上行蒙古之礼?不!中州不当为汗国当有煌煌王朝!” 刘元振搓着手一边说一边踱步。 “煌煌王朝此方为我辈之不世功业。金莲川幕府那些老家伙也是这般想的。今日之一切皆出于其谋划如此方说得通!漠南王真愿回哈拉和林清闲终老?赵宋不该由大汗攻打下来它只能由中州之主来取!” 他紧紧盯着刘黑马劝道:“父亲该由一个正统皇帝来取赵宋。金莲川幕府那些人要拥立一个皇帝!不是大汗是真正的天子!” 不是生在辽、金、蒙古的北人不会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他们心底渴求的就是一个皇帝一个如秦汉隋唐的国君而不是什么大汗。 千百年来深深刻在骨子里。 为此刘元振已微微颤栗。 刘黑马没有说话脸色深沉得厉害。 随着儿子的分析他确实已能揣测到一场阴谋的轨迹。 漠南王饱受猜忌金莲川幕府因此联络赵宋联手要让大汗亲征失败。待大汗威望大跌无法威慑诸王便只能重新让亲兄弟来主理漠南。 李瑕还不足以有这个实力。那么赵宋这边有某人与漠南王达成了默契遂派李瑕北上相谈之后在川蜀布局对大汗形成了包围之势。 此人之目的比漠南王还要狠辣不打算让大汗活着回草原?借此收复汉中。 能与漠南王搭上线、布这样的局;且重用李瑕这个起于微末的年轻人、并全力支持。 深谋远虑、慧眼如珠赵宋中枢到底是谁有这般能耐? 丁大全? 刘黑马久在北面实在是不识得几个宋廷重臣。 因自史嵩之丁忧去相之后宋廷宰相换得既快个个还生怕与北面有所交集。 他也是出征前才打探到当今之丁大全任相不久据说名声不太好。 没想到竟是如此老谋深算之辈。 无怪乎赵宋皇帝如此信任他。 刘黑马不由大生忌惮。 “父亲。” 刘元振又开口唤了一声劝道:“漠南王没告诉我们但他知道的只要事成我们会拥护他的。” “傻孩子。”刘黑马道“不会有比大蒙古国更善待武人的王朝为父是世侯不是文官。” “可往后呢?乱世总会终结父亲的子孙后代真能世世代代袭爵?父亲不也说过吗?诗书才是不朽文官才是盛世最好的归宿。” 刘黑马摇头。 他一辈子活在乱世只有兵权才让他心安。 刘元振苦笑道:“孩儿明白父亲心意但我们败了啊。” 刘黑马终于叹息一声。 是啊败了。 败了便无资格再做决择眼下最好的选择竟还真是支持漠南王。 这一场谈话无形中彻底动摇了刘黑马的战意。 他自己都能预料到川蜀之战往后他做出每一个选择时都会回想起今日琢磨出的那一场阴谋 “按李瑕说的你替他联络蒲元圭。”刘黑马缓缓道“为父会再手书一封派人送去成都。” 半个月后成都。 李瑕截获了利州送来的粮草且相继收到了刘黑马、蒲元圭的回信。 这些都是他计划之后、努力达成的小小成果总能让他心安。 反而是盼着蒙哥去死这种飘渺的期望总是让人不安。 “成功果然还是靠自己一步一步得来告谱投机不适合我。”李瑕心里如此感慨道。 他从蒲帷手上接过蒲元圭的信摊开扫了两眼脸色渐渐凝固下来。 信上的内容并不复杂。 蒲元圭称蒙军正如火如荼对钓鱼城展开攻势并劝降蒲帷与李瑕。 虽是劝降字里行间却暗藏着一些消息。显然刘元振并未与蒲元圭说透但提点了些什么。 李瑕对这个态度很满意。 他忧虑的是情报上传达出的战况。 “钓鱼城此处若被攻破” 蒲帷道:“钓鱼城若失守重庆必守不住则川蜀亡矣。” 这是毋庸置疑之事李瑕自然知道。 “运筹先去忙吧我想事情。” “好。” 李瑕长舒一口气倚在椅靠上闭上眼。 他的一切计划皆是建立在“蒙哥死”这件事上。 眼下需要做出一个决断。 是等在成都等蒙哥战亡马上提兵汉中;还是支援钓鱼城亲手补上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正文 第449章 俯瞰 叙州。 江春近来心情极好。 收复成都旳消息传来泼天大功突然砸在头上想不开心都难。 封赏虽还未下来但改变已然开始。比如牟珠向来善妒前几日竟是提议要为他纳一房妾氏。 江春却是摆手拒绝了。 非因不想他极想。 但他是聪明人。 牟家因牟子才辞官在官场上势弱了不假但牟子才也因此名声大燥一旦起复便是要成为重臣的。 比如往后新帝登基时便最需要起复宿儒。 他江春眼下是立了功升官指日可待。 但此时纳妾牟家人如何想? 两家联姻是要携手并进的。 妾什么时候纳都行不能在这时候纳。 为官先要会为人处事。 不过虽拒绝了妻子的提议江春还是感到美滋滋的。 再没人能说他是依靠岳家晋升他的前途是因他的功劳! 连在安抚使朱禩孙面前江春底气也壮了不少。 “载阳慧眼识珠放手用人又镇守叙州筹措军需前途无量啊。” 见了面在堂中坐下朱禩孙也不得不褒扬江春几句。 江春行礼笑道:“一切皆是朱安抚使指挥有方非瑜也称幸有安抚使运筹帷幄遣他北上复成都。” 朱禩孙苦笑。 随着程元凤罢相他知道自己便是“立下大功”晋升也有限。 很快江春甚至李瑕的官位都要在他之上。 故而谁人不恨丁大全? 只可惜当初程相公窘于章程拘泥小节, 不敢大胆起用李瑕。 到如今, 想这些已无用了, 朱禩孙摆手道:“成都既克非瑜也该向我回报调令了。另外如今川东战事如火, 蒲帅严命我守住泸州防线。” 这话言下之意很简单把信印还我, 我还要回泸州带兵。 江春当然听得懂, 但偏要装傻充愣。 “朱安抚使此话怎讲?非瑜不是已派人报功了吗?” 朱禩孙道:“我打算让非瑜统兵镇守成都, 两地路远战事由他权宜决断。载阳认为如何?” 他说得更为直接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但把信印还我。 江春道:“朱安抚使所言极是不过安抚使之职权, 何须问” “江载阳!” 朱禩孙终于拍案喝道:“我受够了你的官腔!莫再我面前推诿了事, 只说信印能不能物归原主?!” 江春骇了一跳。 他只觉朱禩孙这位上官的涵养还不够。 太沉不住气了 “安抚使息怒, 息怒。我虽不明安抚使所言何意, 却可派人问非瑜” “够了!蜀川危在旦夕你还在这虚言客套!看看你这模嘴脸, 有一点为国为民的样子没有?!” “是是官印不在我手中我真需要派人到成都去问。” 江春故作惶恐, 心中愈发摇头。 冲我发火? 你的官印丢了我不揭破, 你冲我发火? 事实上朱禩孙能坐到这个官位, 江春如何想他都一清二楚。 但换作谁在这种局势危急之时丢了官印能不急? 他开口, 打算继续敲打江春 恰在此时有小吏小跑到堂外。 “安抚使、江知州外面有人求见送来了这个” 那是一个锦盒。 朱禩孙打开一看却是愣了一下。 他目光落处只见他的各个信令皆在其中。 “这” “安抚使是否要见来人?” 朱禩孙拿着那个锦盒, 抬起头张了张嘴没有马上回答。 他知道李瑕不太可能轻易将这东西还回来 此时, 一个身影已踏进了大堂。 “朱安抚使许久不见” 凌霄城。 校场上的士卒还在列队操练。 点将台上易士英负手而立。 这是七月中旬天气最热的时候阳光照下来能看到他身上还冒着热气他却始终披着重重的盔甲没有一丝一毫想去休息的意思。 但易士英心里是忧虑的。 重庆府的消息前几日已到了。 重庆之门户合州钓鱼城已被蒙古大军围了两月消息不通情报不知。 蒲择之也派人问了叙、泸方面的情报。 而更具体的指令还要等叙、泸的情报传回重庆再由蒲择之定夺是否需下长江支援重庆 易士英忧急如焚。 他已隐隐感受到蒲择之已失了指挥全局的权力只看这消息传递的速度便知。 万一, 等重庆需要支援的消息传来甚至重庆府还未做出决断已被蒙军攻破 另一方面易士英绝不也擅自带人离开驻地。 不合章程是其一。 蒙军若趁叙、泸兵力空虚之际再袭卷而来攻破叙、泸防线, 重庆更要腹北受敌。 正想着这些易士英忽听到山门处传来鼓声。 只有一声该是有人上山了。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看去。 过了许久几各长宁军兵士领着两名信使大步走进凌霄城 若能从天上俯看整个川蜀如今的川西、蜀南显得十分平静。 战火突然被隔绝在龙泉山脉已东、长江以南。 岷江、沱江依旧流淌入长江不为人世间的杀伐所动。 而目光若顺着长江奔腾的河水向东到了重庆府很容易便能感受到此间的紧张、匆忙。 重庆府。 蒲择之病了。 他却还是每日强撑着病体到制置府大堂上关心战事。 “京湖的援兵到了吗?” “还没有。” 答话的是蒲择之的幕僚梁松垣。 事实上如今制置府中也几乎只剩下这些幕僚了。 能调的将领都被派去增援钓鱼城调派不动的也不会听蒲择之的召唤。 计划收复成都时麾下大将云集。 刘整、杨大渊、段元鉴、韩勇、张大悦、蒲黼、蒲元圭 至如今若不听调、若投降、若战死如树倒猢狲散。 大败之前首先感受到的是孤独。 “我倒真希望吕文德能早些来。”蒲择之喃喃道“川蜀急需这位四川副制置使领兵增援啊。” 梁松垣听了心中却是另一番感受。 事已至此蒲择之所考虑依旧不是个人前程权柄。 他是真希望吕文德能早些到夺了他这四川制置使的权柄也好只要能守住钓鱼城、重庆府守住大宋社稷的门户。 可朝廷呢? “东翁啊当初学生便劝你莫要试图招降罗显。那是叛国投蒙之人东翁与他扯上干关便是再收复了剑门关又如何?如今蒲元圭一降东翁” “住口。” 蒲择之打断道:“说局势突破蒙军防线了吗?” “还没有。” “算算重庆还有多兵力能支援钓鱼城” 梁松垣苦笑道:“若说眼下或许还肯听东翁调遣的也唯有潼川府路朱安抚使了。” “派去的消息传回来了吗?”蒲择之有气无力地问道。 下一刻堂外有人跑来。 “大帅好消息好消息” 蒲择之重病中身子一振忙道:“快说!” 梁松垣接过信报快速扫了一眼道:“京湖大胜!京湖大胜!贾相公领吕将军击败了蒙军塔察尔部” 蒲择之却是又一愣。 “你说什么?吕文德先去了京湖?怎会如此?发生了何事?” 他不觉得喜反愈发感到局势要塌下来 正文 第450章 东山再起 泸州神臂城。 成都府路、潼川府路一共有兵马近两万人包括云顶、嘉定、叙州、庆符、泸州、凌霄城等所有守军。 其中一万余人已被李瑕调至成都接连与纽璘、刘黑马大战疲惫至此必须要休息且镇守成都。 成都旳将士们累了可以休整。 李瑕却是马不停蹄赶到泸州瞄上了已休整好的近万人朱禩孙留在泸州的八千兵力以及长宁军。 他借朱禩孙之名义开始夺取兵权。 八月初兵马终于齐集于神臂城。 看起来十分充足。 但其中精锐兵士不过四千人其余皆是临时抽调的辅兵、乡勇、民壮。 而川西、蜀南两地也因此极为空虚 且这是整个潼川府路仅剩的一点家底不到万人要守成都后方、重庆上游整整两州十四县之地。 一旦被调离任意一支小股蒙军便可长驱直入。 那么叙、泸被攻破成都成为孤城也必然失守。从而川西、蜀南覆灭。 朱禩孙本认为李瑕夺兵权是为了巩固叙、泸防务进而巩固成都胜果。 他没想到李瑕集兵之后竟提议要带兵离开。 “非瑜明白这个后果吗?连蒲帅也不敢轻易调动叙、泸这点兵力。为何?一旦叙泸失守便相当于让出长江上游局面只会更坏!” “我明白。”李瑕道:“但请朱安抚使放心如今蒙军的川西主帅刘黑马绝不会轻易发兵来攻。” “便是他只剩一兵一卒蒙哥尚有十余万大军。你莫太狂妄了。” “我的意思是刘黑马不愿来攻。” “理由呢。” “不方便告知安抚使。” 李瑕竟是这般直截了当地随口应付了朱禩孙。 不是他故作神秘。 而是与刘黑马谈判、借忽必烈的阴谋去诈刘元振这些事终是不能与人明言的。 引导这股势慑住了刘黑马才使得川西、蜀南暂时安稳可集兵于一处。 但接下来呢? 蒙哥不死后续的一切计划都不能施行。 李瑕当然可以等着, 慢慢休整, 慢慢积蓄力量 王坚斩杀晋国宝之事, 已通过蒲择之的情报传来。守将有如此坚决的意志以钓鱼城之地势也许还可以守很久。 若蒙哥会死, 钓鱼城是最有可能之处。 这是李瑕依据后世所知做的猜想。 但一旦有了变化, 各种可能皆有。 一则, 钓鱼城并非没有被攻破的可能。 它地势极险, 可大获城、青居城、运山城、大良城哪一处不险要?王坚意志坚决, 可张实、杨立、王佐、段元鉴哪一个意志不坚决? 万一有哪个心志软弱的宋将被李瑕顶替了位置留在钓鱼城中, 一刀斩下王坚的头颅 二则, 钓鱼城能守得很久, 蒙哥还会死吗? 恰如李瑕曾与易士英所言“等到临安城破, 大宋灭亡凌霄城也许还在”, 钓鱼城也是一样它是极重要的战略位置。 但位置再重要也不是不能绕。绕过钓鱼城, 走万州、走夔州一样可以顺长江直下京湖。 变数太多了。 李瑕走上神臂城的城头, 望向浩荡的长江水。 他极目远眺似想在历史的洪流中找到一些头绪, 但找不到。 蒙哥这是统治疆土最广、掌握权势最大之人, 让当今已知世界所有人都因他的弯刀铁蹄而颤抖、恐惧。纵观整个人类历史无人可出其右。然而比起史册上那一个个响亮的名字他又显得如此籍籍无名。历史课本上不记录他的名字后世大多人只知道成吉思汗、忽必烈。 王坚兴元府都统、兼知合州官职不算大, 地位不算高。在四海诸国被蒙古铁蹄踏灭之际他孤守钓鱼城斩杀使者以示决心迎击当世最强大的兵马, 何等气概?然而史册没有为他单独列传鲜为人知。后世人多是戏说杨过杀了蒙古大汗而又有多少人知王坚之名。 这一战湮在层层迷雾中并未在历史的洪流中得到配得上它的讨论。 李瑕很想要透过迷雾一窥它的壮阔。 当然它一定已因李瑕而有所改变虽然不知改变了多少。 李瑕首先就不知道蒙哥攻蜀的时间提前了整整大半年。 因为兀良合台之死。 这个蒙哥最亲近的大将死在蜀南的消息使蒙哥更早的开始筹备攻宋。 之后是宗王阿卜干死在成都更促使了蒙哥提前决意亲征宋朝 这一年是戊午年。大宋兴昌六年蒙哥汗八年。 八月蒙古大军已包围了钓鱼城两个月。 蒙哥驻军在钓鱼城东面五里的石子山; 汪德臣在钓鱼城西面驻扎, 负责初期的主攻; 史天泽则驻扎在南面沿嘉陵江摆开兵力, 防止重庆宋军的支援。 十多万蒙军将山城围得水泄不通。 这两个月间, 蒙哥并未下令强攻钓鱼城而是先拿下了钓鱼台南面的水军码头阻断了山城与重庆之间的联系并摧毁、俘获宋军战船数百艘。 之后蒙军一边包围、一边休整以躲避夏日炎热的天气、恼人的蚊虫。 这个时节抵达钓鱼城下对蒙军而言有坏处也有好处。 坏处是北人显然不习惯重庆的酷暑军中疟疾肆虐还未开战便出现了大量的伤亡。 但蒙哥入蜀以来接连大胜正是士气振奋之时疟疾对军心的打击并不致命。 正好在经历过漫长的行军攻打沿途堡垒之后士卒确实需要休整又可对钓鱼城守军形成压迫。 终于出伏天一过天气便渐渐转凉下来。 接下来是漫长的秋冬有大把的时间任由蒙哥伐蜀。 八月七日阴天。 号角声起蒙军再次开始强攻钓鱼城。 汪德臣率先领兵攻打镇西门。 这个城门建在山上山势极为陡峭仅有一道山梁上山。 蒙军的砲车无法抛射上去只能搬着云梯试图架在陡峭的山坡上攀城。 伤亡自然极大。 不时有人从悬崖峭壁上跌落漫天都是蒙军的叫喊 石子山大营蒙哥坐在大帐中巍然不动。 除了爱喝酒他并不贪于享乐永远都是默沉寡言的样子威严而深沉。 “大汗刘黑马派人来报战况了他还在成都与宋军对峙连打了几场大胜仗。但他抵达成都时纽璘已战死他只有骑兵支援不能攻城准备从陕西再调兵来为大汗攻下成都尽快赶回重庆” 每听到成都的情况蒙哥便感到恼火。 他不是冲刘黑马而是冲纽璘。 珊竹带的纽璘智勇双全蒙哥对他寄予厚望。然而去年到今年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大败了连性命与麾下的勇士也丢了。 “纽璘辜负了他的大汗长生天会惩罚他告诉刘黑马别再让我失望。” “是。”信使退下。 但不一会儿有人从帐外走了进来附耳对蒙哥低声说了句什么隐隐还能听到“忽必烈”三个字。 蒙哥皱了皱眉不悦淡淡道:“继续吧。” 很快下一个信使又匍匐在蒙哥脚下。 他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惊惧之色在蒙哥的凝视下瑟瑟发抖。 “大汗宗王塔察儿” 蒙哥沉声道:“塔察儿又败了?” “是宗王还是没能攻下樊城” 听了这样的坏消息蒙哥反而不太生气至少脸色十分平静。 “成吉思汗的子孙出现了废物。”他如此评论一句下令道:“派人回命忽必烈统左翼诸路蒙古、汉军征京湖以明年为期与我会师于临安赵宋行在。” 随着这一声令下石子山大营更加忙碌起来起草着大汗的诏令派最快的马匹送往草原 去年在中原轰轰烈烈的钩考使得忽必烈失去了所有权柄。然而到了今日突然间蒙哥竟决定再次起用这个同胞弟弟。 许多人完全不明白大汗为何要如此。 但有心人却能隐隐感到这场战事背后还有一场暗流涌动。 数日之后刘黑马收到了蒙哥的命令同时也听说了忽必烈重新统率大军的消息。 他惊出了一头冷汗。 “大汗这是察觉到什么了?” 刘元振亦是惶恐良久才喃喃道:“大汗这么做理由太多了也许是预感到攻宋不利不得已起用漠南王。” “也许是大汗听说了漠南王要有所动作将他调离草原。” “不。”刘元振摇了摇头“这也许就是漠南王的谋划呢?我们猜对了我们真的猜对了。” “太险了啊。”刘黑马喃喃道。 “不论无何漠南王东山再起了。”刘元振咽了咽口水。 因蒙哥与忽必烈之间的交手他分明也已感到害怕却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父亲看到了吗?漠南王挺过来了猜忌、钩考连大汗也不得不承认只有漠南王能得中原人心。这次我信我一定是猜对了。” 他不愿放弃他的猜想既恐惧又兴奋。 “相信孩儿很快便到了我们押注之时” 正文 第451章 入援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已过了中秋节。 蒲择之没心情过节他终日埋首于情报、地图之间试图想出办法破解眼前旳危局。 得不到太多消息但可以想见中秋之后蒙军对钓鱼城的攻势必会越来越猛烈 蒲择之对钓鱼城的地势有强烈的信心相信只要是正面攻防战钓鱼城短期内定然能守住。 但地势是死的一旦有叛逆杀主将而降或蒙军绕道太多状况都能导致川蜀覆灭、大宋灭亡。 作为四川制置使蒲择之远远比钓鱼城守将王坚要忧虑。 他急需吕文德统兵入蜀。 支援钓鱼城只是其一坐镇重庆才是关键。 唯有如此万一钓鱼城破重庆才有兵力再阻一阻蒙军让大宋长江防线有时间布防;哪怕蒙军绕过钓鱼城重庆守军还可衔尾追击断蒙军粮道。 换言之重庆必须要有兵力既是与钓鱼城互为犄角、也是守这道防线的意义所在。 然而蒲择之千盼万盼却没想到吕文德这个四川制置副使竟是到京湖去支援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苦等到八月二十一日终于他听下属禀报。 “大帅援军来了!” “总算来了。”蒲择之长叹一声撑着病体起身道:“取兵符来准备移交吕副帅吧” “大帅不是吕副帅的兵马来了是叙泸兵马来了” 蒲择之一愣。 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否老糊涂了忘了曾经调过叙泸守军。 “扶我到朝天门看看。” “是” 蒲择之咳嗽着在扈从的搀扶下吃力地登上朝天门城楼。 长江在此地回环一派壮阔景象。 江风很大老人的身躯愈显得孱弱。 他极目眺望望到长江上游有数不清的船只正扬帆而来。 为首的大船上旌旗烈烈一面旗上, “宋”字迎风展开;另一面旗上则是“大宋潼川府路安抚使朱”。 蒲择之却想到了另一个人, 李瑕。 他猜得到这支兵马因谁而来。 眼前这一幕, 仿佛是让他回到了成都城外时猛然听到那一句“迎蒲帅入成都!” “关键时候每每是非瑜来啊。”蒲择之低声自语道 府衙。 “你等先去歇着, 我与非瑜单独聊几句。” 蒲择之既开了口很快, 堂上其余人都退下。 这是他对李瑕的信重。 “你莫非是拿了杞材的信印?或是威胁了他?” “是。”李瑕很坦荡。 今日再见面, 他目光看去, 只见蒲择之苍老了许多再无当时的威风凛凛。 只过了一年, 已熬枯了这位蜀帅。 “万一蒙军攻潼川府路又如何?”蒲择之问道脸色有些难看。 “不会。”李瑕道:“刘黑马中了我的计不会轻举妄动。” 他沉吟着, 对蒲择之还是说出了大部分的实话。 “去岁我北上, 曾探得一个情报, 忽必烈将派人刺杀蒙哥, 故而料定此战大宋必胜。我有意借忽必烈之势威慑刘黑马但不敢直言, 以免他提醒蒙哥防备。遂骗刘黑马言忽必烈将在草原造反” 分析了许久。 李瑕最后总结道:“刘黑马心底还是倾向于忽必烈他以为川蜀之战有忽必烈在幕后推手, 必会静观其变不至于再攻潼川府路。” 这事太复杂, 蒲择之低头消化了良久。 末了他喃喃道:“赌一把也好, 也只能如此了。” 李瑕道:“当然忽必烈刺杀蒙哥, 未必会得手故而我还是领兵来了。” 蒲择之走了神想了许久方才问道:“这消息你还与谁说过?” 李瑕犹豫片刻坦诚答道:“贾似道。” “果然如此” 蒲择之惨笑一声眼中已俱是苦意。 李瑕预感到不好, 问道:“可是出了变故?” “吕文德并未入援川蜀往京湖去了与贾似道打败了塔察儿。” 李瑕一愣。 他凝神思考了一会渐渐想明白这其中的关键。 当时, 为了得到贾似道的支持李瑕不得不拿出有价值的情报与之交换。 但贾似道自有一番思量。 他竟是并不想要击杀蒙哥的功劳。 有时候功劳太大反而是杀身之祸。 那么在贾似道眼里蒙哥既会死便不必忧虑川蜀战场。只等蒙军退了之后遣吕文德去夺权便好。 对他而言京湖才是取功业的好去处。 “天下三大战场两淮是我大宋防御最有底气之地三里一沟、五里一渠可遏蒙古骑兵。川蜀多山道路难行。因此京湖战场其实是蒙军破我大宋的关键。” 蒲择之怕李瑕不明白于是缓缓解释起来。 “但为何蒙军却年年主攻川蜀呢?因为他们没有水师无法正面攻破京湖。简单而言京湖是大宋的内层篱笆, 川蜀是外层篱笆。蒙哥要先打碎外层才能攻入内层。这道理朝中重官与官家都明白。” 李瑕听懂了道:“换言之川蜀破了还有京湖。官家虽担心外层篱笆坏了但内层篱笆若坏他更恐惧这是远忧与近忧的区别。贾似道守住京湖功劳比守住川蜀更大?” “此为其一。”蒲择之道:“其二大宋已无力北伐。这战打胜了也只是守住而已。和谈是必然之结果。” “和谈?战事正如火如荼便要考虑和谈吗?” “是啊。”蒲择之又咳了两声问道:“我说和谈是必然你可知为何?” 李瑕点点头。 宋朝便是打赢了也不可能消灭蒙古正常而言那就只能和谈。 蒲择之又叹道:“若是吕文德与蒙哥对垒之际蒙哥真死了。待到和谈之际吕文德岂有好下场?” 李瑕明白。 莫说忽必烈要刺杀蒙哥本就是他编的哪怕是真的。一旦和谈忽必烈也必须表明态度。 “当年开禧北伐之后史弥远暗杀韩侂胄处死苏师旦割下此二人头颅派使臣王柟送到金朝和谈往事历历在目贾似道、吕文德岂敢效仿韩侂胄、苏师旦?” 蒲择之显然是心灰意冷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李瑕一时竟分不清这是贾似道的错还是宋廷的错。 往事历历在目近的是韩侂胄远的还有岳飞。 杀得金人闻风丧胆那到了宋廷要与金朝和谈之际不杀岳飞怎行? 贾似道口口声声要保大宋山河却不敢当岳飞。 终究是入官场时日尚短李瑕当时没能预料到这其中还有这般龌龊思量。 “我弄巧成拙了。” “不怪你。”蒲择之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至少非瑜领兵来了。” 李瑕起身拱手道:“任凭蒲帅差遣。” 他敢夺朱禩孙之权与纽璘一战、与刘黑马一战因为这都只是万余人的战役。 李瑕经验虽少却曾看过蒲择之指挥三万人勉强敢试试手。 但二十余万人的大战便是天才也不可能初出茅庐便轻易上场。 因此李瑕依旧是抱着谦虚学习的心态愿听蒲择之指挥。 他自信但不自负。 “咳咳。”蒲择之谈了这么久显然已极是疲惫撑着精神道:“潼川军远道而来且先休整几日到时你可敢支援钓鱼城?” “敢。” “不求你能胜十余万蒙军不是你能击败的。但须让钓鱼城军民看到大宋未曾抛弃他们” 还是那一句话坚城险寨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大获、青居、运山、大良城皆是如此。 必须要有援兵否则蒲择之真的怕王坚步了段元鉴之后尘 “都统。” 王坚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刘渊感到有些疑惑。 “看蒙军又攻山了。” 下一刻副将张珏指着山下喊道。 王坚又转过头向城墙下看去。 “噗!” 一声响余光当中只见刘渊一刀斩下张珏的头颅! 王坚尚未反应过来一柄大刀又已劈下来。 “你” 他猛地惊坐而起只觉浑身大汗。 “是梦啊。” 喃喃了一声他微微苦笑才想起刘渊是段元鉴的副将 无心再睡王坚起身向南面的护国门走去。 不必再披盔甲他本就是卧甲而眠的。 夜色深沉副将张珏正在城头巡视。 “来了?白日还需换都统指挥夜里何必再过来?”张珏道:“放心蒙军未曾夜袭。” “做了个梦” 张珏听罢苦中作乐地笑了笑道:“看来都统是信任我没梦到我斩了你的头。” “可知我为何杀晋国宝?”王坚道“怕的就是军中有人效刘渊杀段元鉴、王仲杀王佐之事。” 被围城已近三月王坚在士卒面前显得极为自信。向来言钓鱼城天险必能守住。 唯独在张珏面前他偶也会流露出这样的担忧。 川中八柱以及一个个险峻山城皆已失守。钓鱼城已成川蜀破灭前最后一个堡垒。谁真敢说一定能守住? 他是抱着必死之心在守城。 “放心吧。”张珏只能已眼前的战果来宽慰王坚“汪德臣猛攻镇西门一月徒劳无攻才转而与史天泽合攻护国门可见其黔驴技穷。悬崖天险岂是他” 下一刻厮杀声突然从护国门下的峭壁上响起。 “夜袭!” “蒙鞑夜袭啦!” “” 正文 第452章 护国门 南面旳护国门是钓鱼城八个城门之中最雄险之处。 城门前有一段根本没有路。 打开城门前面就是一片空空如也一脚踏出去便要摔下悬崖。 唯有边上有一片垂直的岩壁。 宋军在岩壁上凿孔铺设了可拆卸的栈道以供平时进出。 战时栈道一拆便只剩一个城门孤悬在悬崖上仿佛只有神仙才能进出。 这样的地势只让人一看便感胆战心惊几乎没有攻克的可能。 因此开战以来蒙军主攻方向是西边的镇西门至少还有山梁子上山。而宋军布防护国门兵力亦是最少。 没想到今夜汪德臣却派敢死之士以绳梯攀上山崖一边偷袭一边开始架设栈道。 从岩壁上攀上去的蒙军士卒好不容易才在城墙上立足惊魂未定当即便与宋军厮杀起来。 “夜袭!” “夜袭!” 哨声四起值防的宋军并不多惊起持械而上有的死在蒙卒的弯刀之下也有人以长矛将蒙卒捅下山去。 “啊!” 惨叫声在悬崖上回荡不绝。 但这支奇袭的蒙卒终于是隔断了城头宋军对山下的防御。 “快!铺栈道!” 山崖下的蒙军再无忌惮点起火把扛着木梁子便冲上前。 “咚!咚!咚!” 大锤横砸将木梁钉在岩壁上。那是宋军拆掉栈道后留下的洞口 木梁子钉上去马上便有人递上木板继续向前捶打下一根木梁。 “杀!” 山上有箭矢射下来。 一个正在铺木板的蒙卒被一箭射中要害惨叫不已。 这是一个“八都鲁”军意为勇士听起来好听其实只是炮灰。以前是犯了罪的蒙人组成如今几乎都是色目人、汉人。 他们打的都是最惨烈的仗, 往往都是上战场除了驱口之外最先死的。 但八都鲁的军籍是蒙人, 只要攻陷护国门, 他们便能成为蒙人上等人。 这蒙卒一边惨叫着一边还想挣扎。 下一刻, 后面督军的十夫长一刀劈下将他丢下山崖。 “后面的, 继续铺!” “盾牌手!” 鼓起勇气的蒙卒继续上前 汪德臣就在不远处指挥着。 他身材矮小, 却很强壮, 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极为冷峻。 今夜他有攻破钓鱼城的自信。 这是蒙军围城、攻城以来, 创造的最有利的一次战机。 钓鱼城绝对是天险。眼前的地势能让每一个攻城者感到绝望。 但越是这样的天险一旦城门被拿下, 守军会在一瞬间心智崩溃。 因此, 张实、杨立坚守苦竹隘时, 史枢以绳索荡过悬崖, 赵仲武马上便吓得投降。 同样的道理只要汪德臣能拿下城门, 便能摧毁城中一部分守军的意志。 打仗有时打的便是人心。人心比地势脆弱。 这次将是他汪德臣为大汗拿下钓鱼城。 “不惜一切代价, 给我杀进去!” 随着蒙军势如破竹地南下各地都有宋军与百姓避入钓鱼城中。如今山城上有数万军民。 明面上的兵力有近两万人。 但实际上, 真正披甲持械且经过操练的精兵只有四千余人。 蒙军两个月的围城, 一个月的猛攻逼着王坚将兵力都布置到了南北方向。因护国门地势最险, 此处的兵力是最少的。 汪德臣这一次偷袭像是一柄匕首猝不及防刺进了王坚的背后。 幸而他与张珏衣不解甲正在附近巡视才得以稳住局面。 “都不要慌!将军正在护国门!” “将军正在护国门早已料到了蒙鞑偷袭” 张珏命人在军中大喊首先便稳住了局面, 谨防别的城门有守军被吓破胆。 比起张实他们治军显然更严谨更细致。 在十余万蒙军面前宋军的防守根本经不起任何一点疏漏 “快!喊醒所有士卒, 增援!各城门严守防蒙军再偷袭别处” “擂石!放!” 张珏不断发号施令亲自冒着箭雨登上城墙一看只见蒙军已快要把栈道铺到了城门前。 “该死增援呢?!速调增援过来!” “张将军王将军命你坚守城门。他要领兵走飞檐洞” 张珏听到将令猛地回过头张了张嘴有心想要去劝劝王坚。 下一刻一支利箭从他脸边飞过差点便射进他眼睛里。 张珏恍然未觉却知眼下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 “继续守城!”他大喝道。 不必再派人去回复王坚了劝也劝不动的 飞檐洞位于护国门东边不远。 它原本只是山顶岩石上的一道裂缝因顶上修建了城墙裂缝上方被堵死便成了一条暗道。 裂缝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外面被植被盖住极为隐蔽。 王坚顺着绳索攀援下山, 站在山坡上喘着气转头望去, 只见西面的蒙军已完全架设好了栈道正在猛烈攻击护国门。 而此时, 一个个兵士正从飞檐洞钻出来下面聚集了不到五十人。 “来不及了杀过去!” “将军还有弟兄们” “杀!” 王坚拔刀在手沿着陡峭的山坡而行竟是直扑蒙军后方。 其身后近五十宋兵见主将如此亦纷纷冲上 此时护国门前激战正酣宋军的擂木每砸一下都要带走数个蒙军性命。 但宋军毕竟是措手不及已有越来越多的蒙军抛上钩绳拼了命地爬上城头。 汪德臣抬着头远远望着这一幕目光逐渐兴奋。 “传令下去随时准备入城!全军给我大喊‘城已破降者不杀’。” “是。” 很快蒙军号角声又起呼喝不止。 “城已破!降者不杀” “啊!” 一声惨叫兀地响起山坡上的灌木丛中一员猛将斜斜冲杀过来撞在一个蒙卒身上将其撞下山崖。 “破虏!” 如虎啸山林数十宋兵竟是如神兵天降杀进蒙军后阵。 人数虽少山道却极窄后阵的蒙卒慌乱之下连忙迎战。 但这种山地战蒙卒显然比不上熟悉地形的宋兵短兵肉博之间很快便被五十宋兵占领了一段山道。 冲在前面的蒙卒失了支援登时大乱。 汪德臣眼见破城就在眼前不想遭此变故大恨不已。 但再不甘今夜于他而言良机已逝。 终于激战一夜随着鸣金之声起攻护国门的蒙军终于退去。 张珏长舒一口气几乎跌坐在地上。 他却顾不得休息忙去迎王坚。 打开护国门眼前的栈道已被砸落险些一脚踏出去踩了个空跌落悬崖。 “快铺栈道接应将军!” 张珏停下脚步目光看去只见王坚浑身是血正踩着一根木梁倚在岩壁上歇息。 蒙军临时搭的栈道晃动着让人看着便觉腿软。 “将军小心!” “娘的死了三十多个最精锐的将士。” 王坚如今兼知合州文雅了许多但武夫出身有时还免不了爆粗啐了一口便骂道:“汪德臣这死狗早晚杀他!” “将军先回城再说吧。” “待我歇过气来” 好不容易扶着王坚再回了城张珏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这一战再次守住了钓鱼城于他们而言却是险之又险。 地势再有利若非王坚临机应变、勇气非凡也许钓鱼城失守便在这一夜。 而且虽是胜了对接下来的防御压力亦是大增。 蒙军的每一次进攻成果都给城中军民多添一分压力弓绷得太久总会有崩裂之时。 此时天光大亮钓鱼城上守军还在收拾着战场准备擂木以应付下一场战斗。 忽听士卒禀报东面又要攻山。 王坚不顾疲惫赶到东新门于城头望去只见山下蒙军旗鼓摆开又在准备攻山了。 却有几个蒙军士卒在开战前上山威慑。 “不怕告诉尔等我大军已扼住重庆道路攻破礼义山城、梁山城、合州旧城尔等已困守山野再无支援! 可知合州旧城是由谁所破?降将杨大渊是也正是顺天而昌逆天而亡!尔等莫要执迷于穷途否则屠尔全城” 山城上张珏皱了皱眉冷笑不已便要下令砲车装石准备砸死这几个劝降的蒙卒。 王坚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必砸死他们让砲石击在近处。” “为何?” “莫让蒙鞑算到我们砲石距离。”王坚道“几个小鱼小虾不值的。” 他全然不理会山下的叫喊举手投足皆显得自信。 但得知杨大渊攻破了合州旧城还是给他这位合州知府带来了深深的忧虑。 钓鱼城失去了支援不能再与其它宋军再通消息这必然给军心带来极大的打击。 眼下中秋已过对蒙军最不利的天气也已失去。 接下来将近一年的时间里钓鱼城必定会面对蒙军无数次的猛攻以及如昨夜这般的偷袭。 士气能撑多久?城能守多久?王坚实无把握。 哪怕如此他还不忘担忧重庆重庆可没这样的地利。 若不能牵制住蒙古大军让其绕过钓鱼城继续坚守也会失去了意义。 王坚不由眺望向南望不见重庆只能在心里默默提醒着蒲择之。 “蒲帅要派援军来既为振奋钓鱼城军心也为示敌以重庆之强” 正文 第453章 分兵 钓鱼城南面蒙军大营。 史天泽于清晨登上小山望向钓鱼城城头上旳宋军大旗。 “昨夜汪德臣未能攻克啊。” 史枢点点头应道:“功亏一篑了。” “你若到了大汗面前莫露出兴灾乐祸之色。”史天泽交代了一句。 “侄儿知晓。钓鱼城毕竟与苦竹隘不同王坚用兵远胜张实、杨立。昨夜若换了侄儿战果必远不如汪总帅。侄儿不会因此而自大。” 史枢眯着眼紧紧盯着钓鱼城依旧在思忖破城之法。 史天泽余光瞄了史枢一眼忽然想到一事道:“你可发现了?军中所有人都只想着要拿下此城。” 史枢理所当然应道:“大汗入蜀以来摧枯拉朽只在此地休整了两月又遇到如此冥顽不灵之宋军不破城如何能甘心?威势又何在?” “于战局而言意义不太大了。”史天泽道:“钓鱼城乃重庆门户攻之实为了保障辎重只需围住山城堵住守军既可。” 史枢摇头道:“但大汗不会放弃的。” 蒙哥确实不急。京湖战场上塔察儿败了而忽必烈还未南下不必现在赶去汇合。 “我并非是要劝大汗放弃攻钓鱼城夏季已过有的是时间破城。” 在见过大军被酷暑、湿气、蚊虫折磨得不成样子之后史天泽庆幸是在攻城之前度过了夏季。 否则若是长期攻城不利再迎来酷暑这仗就难打了。 眼下他已对拿下钓鱼城充满了信心。 “我打算向大汗请命分兵攻重庆。” 史枢一愣问道:“叔父有把握?重庆为赵宋重镇。钓鱼城未破叔父带不走太多兵力。” “我估计重庆并无太多兵马。”史天泽眼中微泛思量。 史枢道:“侄儿听闻蒲择之乃李曾伯旧属。” 史天泽摆了摆手道:“你消息迟滞了。赵宋已迁李曾伯为广南制置使、知静江府防御阿术。如今赵宋在京湖之统帅, 乃贾似道。” “叔父是说重庆没有援兵?” “动动脑子。塔察儿败得如此之快, 宋军该有多少兵力布在京湖, 何来援兵入蜀?蒲择之若真有兵力为何不支援钓鱼城?” 说话间史天泽愈显从容。 “如今, 杨大渊既得合州旧城重庆又失一屏障。我顺江而下, 谁人可挡?囊中之物, 此时不取, 更待何时?” 蒙哥此次伐蜀若要从麾下大将中说出最受倚重的两人, 必有汪德臣、史天泽。 两人中汪德臣擅猛战史天泽则擅稳战。 若重庆有兵力, 史天泽绝不愿冒险。 但他洞若观火, 已从各种消息、迹象中捕捉到了战机, 料定此次必能稳稳当当拿下重庆这个川蜀的防御核心 数日之后, 王坚再次登上护国门城楼望眼望去, 只见嘉陵江上数百艘战船扬帆岸边军士如长蛇, 正徐徐顺江而下。 “史天泽去攻重庆了。” “是他不介意让我们看到。”张珏沉着脸, 道:“甚至还派人投书上山问将军是否敢出城去支援重庆。” 王坚走了几步, 手扶在城垛上探出头, 似想看得更清楚些。 他不让麾下的将士们看到他的脸色。 守钓鱼城已耗尽了他的心力。 他承受不起重庆失守的后果却不可能率兵去支援。 这让他倍感压力比上战场还要难熬得多。 他目光落处山城下一片壮阔三江汇流成的大江奔腾向南 涪江、嘉陵江、渠江在此汇流, 故有“合州”之名。 也因此它是为当今之军事重镇。 合州旧城本在涪江与嘉陵江之间依山傍水风景独好。 自余玠将州城移至钓鱼城之后, 旧城中已是人口稀少但还有宋军兵马守卫与钓鱼城互为犄角。 杨大渊破城之后得到汪德臣之命焚毁城池以威慑钓鱼城军民之心。 于是大火扬起冲天烟气直上云宵。 钓鱼城上军民如何气愤不提合州以南一座高山上亦响起了怒骂声。 “杨大渊!老子噢你娘!” 大宋行在临安府骂人的话也多但最脏的字眼往往也显得雅气。 林子骂过之后犹不过瘾提着刀恨恨瞪向北面只想手刃了杨大渊才能甘心。 聂仲由却是摇了摇头道:“姓杨的留了手不然合州一战弟兄们要死绝了。” “留了手?” 林子颇惊讶, 目光一扫, 看向山间那些死里逃生的士卒, 又不愿相信, 又只能相信。 他们是遂州武信军, 守的本是遂宁。蒲择之收复成都失败后被调往青居山。 之后, 杨大渊至青居城劝降了刘渊杀了段元鉴献城。 混乱中聂仲由眼见仗还未开始打城池就已丢了只好领着数百残兵一路南逃。 他们是步卒在方山丘陵地带躲躲藏藏路上还要小心蒙军哨马。 紧赶慢赶竟还没有蒙军一路破城而下快。 比起其他路能退回钓鱼城的兵马他们运气不算好;但比起被蒙军追上的各路残兵已算是幸运的。 待赶到合州钓鱼城已被蒙军包围。 聂仲由好不容易进了合州旧城才稍稍补给竟又是杨大渊领兵杀来。 这一战他确定杨大渊是故意放开南门且没有马上摧毁宋军浮桥、没有布置伏兵掩杀。 “我听说杨大渊投降之前还斩杀了蒙军前去劝降的王仲可见此人确有忠义的这次看来他之所以投降或许真是为了大获城中满城百姓吧。” “呸!”林子啐了一口骂道:“那也是叛逆忘了祖宗该杀。” 聂仲由苦笑。 杨大渊这样反而让他感到局势的艰难。 这说明投降蒙古的远远不仅是那些贪生怕死、卖国求荣之人。 此次蒙哥亲征自杨大渊以下已有许多有战功、懂局势的宋将投降。 “非瑜曾与我说过软骨头的、硬骨头的都只是少数。大部分人属于中间的那批这部分人的倾向往往就是大势。” “哥哥。”林子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聂仲由无奈当时李瑕说这些之时有许多艰涩之词他实在难以复述。 他想说的是对杨大渊这类人投降感到忧虑偏偏没办法让林子理解。 “走吧。” 聂仲由也懒得再说站起身领着残部继续翻山越岭。 回想当时随李瑕战成都时武信军还有千余人。 如今却已只剩三百余人。 再多的士卒聂仲由已无力带出来。 他们艰难跋涉三日后行到了重庆府碚州境内进入了缙云山。 缙云山有白云缭绕似雾似烟气象磅礴故称“缙云”。 山脉被三江合一的嘉陵江从中间切断形成一个峡谷。 之前武信军为躲避蒙军一直避在山林里走上了这样的高山才敢靠近河流、官道观望。 “往山顶走隐藏行迹小心些别遇到蒙军。”聂仲由嘴里嚼着树皮下令道。 如今蒙军围攻钓鱼城一般不会有哨马到这边但他们已谨慎惯了。 没想到走着走着忽听前方传来叫喊。 “有蒙军哨探!” “杀了他们!” 聂仲由迅速吐出嘴里的树皮当即下令。 “马九东面围过去!邱寿带人散开一个也不许逃” 山上不过十余蒙卒只注意着东南方向没留意到后面有宋军摸过来。 三百余人围杀十余人不一会儿尽数射死。宋兵马上便摸出水囊、肉干分了。 聂仲由却没心思吃快步向山顶爬去。 很快他便听到了马九的大喊。 “将军快来看!” 登上山顶聂仲由趴在巨石上探头看去不由吃了一惊。 只见峡谷当中蒙军船只、兵马正在向南进发一眼望不到头。 “这至少有两万人吧?他们要攻重庆?”聂仲由道:“我们得加快赶路了。” “可弟兄们没力气了” 马九话到一半忽愣了一下抬手一指指向东南方向。 “那是什么?” 聂仲由转过头眯起双眼。 他隐隐看到在蒙军队伍前方峡谷出口的树林里有隐隐的光亮闪过。 阳光照在盔甲上的光 “伏兵?重庆的伏兵?” 正文 第454章 峡谷 “头埋低!谁让你们拔刀出鞘旳?!” 易士英压着声音喝骂着眼神中已有怒气迸发。 被他骂的是几个泸州军的士卒慌慌张张收了刀重新趴回地上。 易士英抬头望了北面缙云山一眼担心蒙军哨探望到兵器的反光。 他按着刀穿过阵列走到了李瑕身边道:“让这些士卒设伏太冒险了。” “是啊。” 李瑕正在注视着东面一座江对岸的小山。若是蒙军有异动那里会有红色的旗帜招展;若是蒙军进发了则是绿旗。 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军中有不少将士是张实将军与纽璘决战之前从各地征调的民壮。打防守战可以打伏击战确实不足。” 防守与伏击不同。 防守时民壮搬运擂木、抛射砲石也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伏击不同看的是一支军队的短板要求所有人不能露出破绽。 不是百战之师没有从上到下如臂指使的指挥做不到。 眼下这批泸州军并没有经历过老君山之战、成都之战。 李瑕、易士英接手指挥的时间还太短冒然带着他们伏击蒙军从一开始便埋下了不少隐患。 这些他们当然明白。 他们本是领兵支援钓鱼城没想到史天泽已率军杀下来了。 双方差点要面对面撞到一起。 好在史天泽行军动静更大又有沿途的山民赶来报宋军才使宋军能仓促设下埋伏。 这一战狭路相逢不打也只能打了。 史天泽之所以来便是料定了重庆兵力不足这是真的。 相比吕文德的数万黑炭军精锐以及水师。叙泸这由民壮与正规军杂糅而成的近万人在这种大战场上根本不算什么。 必须得给史天泽一次迎头痛击让其误以为是吕文德的援军到了。 否则蒙军马上就会知道潼川府路空虚随便再派一大将攻叙、泸即能扼住长江上游。 那重庆就完了。 因此李瑕、易士英这一战之目的并非击败史天泽, 而是恫吓。 甚至, 进而让钓鱼城的守军看到吕文德的援兵来了当然, 这是更难实现的战略目的。 连李瑕也感到无奈。 这不是数千人的小战眼前是两万蒙军水陆并进其身后还有十万大军。 蒙哥入蜀以后, 随着各地世侯赶到、随着杨大渊等宋将的投降兵力一直在不减反增。 这种情况下, 若是蒙哥不死, 不可能有人能力挽狂澜。 局势如此, 无准备的仗也要打、不妥帖的策略也要执行是被动者的无奈。 李瑕望了良久终于, 望到了对岸的山顶上有绿旗摇晃。 这次运气不错行军必登高望远的蒙军哨探并未发现埋伏。 “蒙军来了。” 李瑕探手摸了摸高明月送给自己的护身符收好。 他提剑在手, 热了热身。 易士英也看到了绿旗, 开始布置一道道军令。 “请非瑜率长宁军为先锋, 如何?” “是。” 李瑕拱手应了。 凭借前世的眼光, 他在大战略上还不错但具体的战术层面依旧不如易士英有经验。 既是报着学习的心态, 亦是为了这一战能打得更好在蒲择之命他领兵出战时他依旧是推了易士英为主将。 这两人的相处因此很奇怪。李瑕制定战略, 指挥易士英出战;到了具体作战时又是易士英指挥全军。 他们却都很习惯这种方式, 十分有默契。 李瑕大步赶到长宁军阵前祝成已领兵在此埋伏。 “蒙军的哨探没发现我们, 准备。” 没有鼓声没有号角, 宋军悄然传递着命令一个个缓缓拔刀 涪江、渠江水汇入嘉陵江之后水势愈大。 江水回环过合州、钓鱼山破开云雾山脉、缙云山脉冲向碚州、重庆。 它在缙云峡谷江面最窄水势最急。 因此这段路有“嘉陵小三峡”之称。 史天泽面对这样的地势, 也不得不停下休整。 他麾下有一万人加上史枢的五千先锋军。 还有在钓鱼城南水军码头俘虏的战船数百艘。蒙哥又拨了一部分投降的宋军给他凑了五千水师。 这支水师新降, 还需磨合。因此蒙军原本并不急着攻重庆。 哪怕如此两万兵力水陆并进已是近乎无敌 史天泽抬头看向缙云山只见山顶上旗帜摇动没有鸣镝声说明哨探没发现前面有埋伏。 他挥了挥手下令命先锋军继续前行、命水师以五十艘战船协行。 史天泽打了一辈子仗当然不会把两万大军一股脑的塞进这十里长的峡谷。 让一部分兵力先行扼住峡谷首尾方可从容进军。 这与是否有埋伏无关是行军的常理、大将的经验。 “出发!” 史枢跨坐在战马上驱兵沿着峡谷而行。 这是江边供纤夫拉纤的小路, 狭窄处仅容两三人策马并行。 兵马徐徐。 行了十余里眼看着前方只要出了峡谷, 江势马上要开阔起来。 忽然。 “嘭!” 瓷蒺藜火球从上方抛落下来, 落在蒙军阵中。 这瓷蒺藜火球并非是靠火药的威力直接炸伤人马, 而是爆炸后激射出铁片, 被射伤的蒙卒惨叫不已。 马匹受惊, 嘶仰。 一片大乱。 “有埋伏!” 史枢遇敌不慌翻身下马吼道:“传令史杀仙领前军立刻前进突破宋军防线。敢后退者杀无赦!” “传令单运德江船立即加速给我从江面上射杀宋军!” “史杀武你领两百最精锐的勇士绕后给我攀上崖顶速歼山上伏兵” “嘭!”火球不停在前方炸开。 “堵住马耳!继续行进!” 不得不说史枢极为冷静。 他自小从军随父辈大战金国打仗经验丰富。此时突逢变故他的反应才使得蒙军稍安。 峡谷道路就这么宽若是慌乱撤了不说挤不回去哪怕逃回史天泽阵中蒙卒们也要遭军法处置唯有听命向前。 “杀过去!” 史杀武走在最前面得到史区命令立刻领兵冲杀。 他是史家家将。 当年蒙金之战史家长房史天倪被金国大将武仙诓骗去赴宴杀于宴上。史家深恨武仙家将多以“杀武”“灭武”为儿子起名。 至今这一辈已成为史家最忠心、最骁勇的一批家将。 史杀武张弓搭箭向宋军抛射同时不断驱赶士卒上前。 此地已是峡谷尽头宋军堵在前面的宽阔处站成一排又一排借由地势形成了十余人应战一个蒙卒的优势。 史杀武必须把宋军的防线向后推让蒙军能够在宽阔处集结。 这很难因为山上的宋军还在不停袭击。 尸体很快在道路上堆积。 眼见前面的士卒越来越少史杀武操起打头锤便冲上去。 “嘭!” 他马术出色控马跃踏在一个宋兵盾牌手肩上硬生生以马踩死对方。 打头锤猛击倾刻击杀三名宋兵。 后面的蒙卒见他如此士气一振涌上前奋力挤出峡谷与宋军对垒肉搏。 “长矛手!刺!” 宋军长矛如林猛然刺去。 长宁军由李瑕指挥既堵死了峡谷出口处又不断据高处抛射蒙军。 正常而言只要守住这一段防线更早溃败的一定是蒙军。 但史武杀竟是以一人之勇几乎要逼退宋军。 且嘉陵江上蒙军战船本抛锚缓行已加速驶到峡谷下游的平缓江面往岸边靠拢开始向宋军抛射箭矢。 这场伏击因史枢的从容应对蒙军竟渐渐从慌乱中镇定下来试图翻转战局。 李瑕迅速命祝成补上防线同时转头向后方的江岸看去。 蒙军水师还须易士英指挥后军防御才能保证他这边的优势。 一杆大旗在山坡上竖起上书“大宋保康军节度使、四川制置副使吕”字样。 大旗下易士英注视着战场眼中透着焦虑之色。 不擅水战这是他与李瑕的短板。 叙、泸水师自张实马湖江大败后便受重创这次虽俘获了纽璘的船只。易士英也不敢率船队溯嘉陵江而上。 打水战据着下游不是不能胜但很难。以守反攻需要强大的实力与指挥能力。这方面他确实比不上吕文德。 另外以水师往合州必被蒙军哨马探到。 因此李瑕大胆的提出以步兵穿插缙云山脉奇袭蒙军同时扼住峡谷。 没想到又撞到了史天泽。 蒙军有水帅宋军却没有开战便吃了大亏。 若不能重创蒙军一次易士英便很难让人相信头上这面吕文德的大旗是真的。 “传命王益心务必领泸州军将蒙军船只钩到岸上!” “冲锋!” 泸州军部将王益心拔出刀放声大吼。 呜咽的号角声起他第一个冲了出去。 后方的大股宋兵亦迎着箭雨向江边冲。 被箭矢射中者惨叫着倒在地上身体还在抽搐不已但其余士卒还是冲到了江边。 “把船拉过来!” 王益心亲自抡着手中的绳钩重重抛出去。 他曾经随张实打过马湖江之战。 当时他们的船只就是这样被蒙军硬生生拖到岸边从水战变成陆战。 世事变幻莫测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蒙军有水师宋军没有。 这次竟是宋军要用这个方法对付蒙军水师。 他娘的!蒙古人还有水师钓鱼城南水师码头上这些人唉。 王益心也不好开骂。马湖江一战他自己也被兀良合台俘虏了。 当时若不是史俊击败兀良合台他今日只怕也成了蒙军 总之一雪前耻就在今日! “快!拉啊!” “快帮将军!全力拉一艘船后面的就好打了!” “射死他们!” 后面一艘战船上蒙军水师将领单运德不停大吼。 他与王益心不同。 马湖江一战只关乎能不能挡住兀良合台且当时主将张实已逃王益心别无选择因此被俘虏后还可以归正。 钓鱼城一战却关乎大宋国运且南水军码头被攻破时钓鱼城还在主将王坚正在拼命救援单运德却是第一个降的他投降之后十三名水师将领自刎殉国。 单运德后路已断没了归正的可能便只能一心襄助蒙古要为大汗立功。 随着他的指挥战船上的箭矢袭卷。 “噗噗噗” 宋军的鲜血流入嘉陵江。 王益心负伤犹不肯退誓要将船只拉到江边。 那铁钩处有一段铁链船上的士卒正在奋力劈砍。 宋兵见他如此一拥而上有人护住王益心更多的人则喊着号子拼命拉着绳索。 至此战况已愈发胶着 正文 第455章 战机 随着战事旳推进史枢驱马上前终于看到了峡口处的战场。 “宋军也是仓促设伏。”他下了判断。 山崖上砸落下来的瓷蒺藜火球已少了很多因宋军很难临时携带大量武器上山。 江上没有铁索横江没有船只。 这些都是有利条件 另外史杀武也没让他失望已抢出了十余步远的距离。 这距离虽短却可让蒙军并排开来与宋军作战。 当然蒙军这边道路狭窄远远比宋军不利。 但无妨这一战的关键其实是史枢派去从后方攀崖而上的史杀仙以及那两百最精锐的勇士。 只要史杀仙能及时占据制高点并绕后袭击宋军便可胜。 此地僵持住、保持不败即可。 史枢眼神中的凶狠之意泛起满是自信。 李瑕目光淡定仔细扫视着战场。 江边、峡口这两处的战况已到了最激烈的时候。 待看到史枢的大旗还在向前推进李瑕微微有些出乎意料。 不是所有将领在遇到伏击之后还能如此临难而上的比如在资州伏击密里火者时蒙军惊慌之下很快便溃败。 思忖了片刻李瑕抬头看向山崖猜测史枢必是要派人绕道否则便不可能不退反进。 看来蒙古汉军比蒙军更适合川蜀的地形。 一念至此李瑕毫不犹豫喝道:“随我增援祝成!” 他已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祝成正与史杀武战到酣时。 两人作为将领拼杀主要还是为了立威提振士气。但每有危险时各自身后的亲卫也会立刻顶上来保护。 因此史杀武虽略占上风却始终不能击杀祝成。 “铛!” 打头锤与大刀相交火星四渐。 忽然, 史杀武发现祝成身后宋兵出现了些许混乱, 他正要驱马上前, 捉住这战机。 下一刻一队精锐宋军补了上来。 “杀啊!” 长矛猛刺逼退了好几个蒙卒。 史杀武大惊, 只看这阵势心知必是宋军主将亲自杀来了。 对方也太急了, 这才打多久? 不容他细想, 一个矫健的身影已猛扑到他马前。 寒光一闪, 一柄长剑以刁钻的角度刺来“噗”地刺进史杀武的大腿。 “啊!” 史杀武怒吼一声, 露了破定。 祝成大刀斩下一刀便斩断了他的脖子! “万胜!万胜!” 宋军士气一振。 峡道上史枢猛然抬眼, 怒发冲冠。 他方才其实已看到宋军又有了调动。 守峡口的宋军主将突然领着最精锐的一队人补防了上去。 史枢也认为对方出手太早了, 还没到关键之时 但没想到, 史杀武竟是只一回合便被斩杀。 眼看宋军已重新堵上来, 史枢一夹马腹当即便亲自杀上前去。 “突围!” “嘭!” 蒙军低落的士气再次被提升起来。 然而那边李瑕却已拉着祝成退开。 命令盾牌手补上, 先挡一挡史枢之锐气。 祝成大口喘着气眼看史枢如此勇猛亦是心惊不已。 他此时才望向那逼近的蒙古旗帜喃喃道:“史枢?怪不得能偷袭苦竹隘成功, 确是当世猛将。” “你来指挥。”李瑕看都不看史枢语速飞快道:“他必然分兵攀山了, 亲自上阵是为了牵制住我们。” “狗鞑又攀山偷袭” “无妨你也只须牵制住他便好。” 李瑕说罢, 点了两个长宁军部将下令道:“你们随我走!” 早在岁末年初, 他让长宁军与庆符军合练目的就是为了指挥起来顺手。此时战况如此两百人毫不犹豫便向山崖攀去。 “走最快速度上山。” “李知州放心我们是什么人?凌霄山上的守军!” 战事不停。 江边已是血流成河宋军终于拖了一艘战船到江边登船肉搏, 并试图以钩绳把别的船只也拖过来。 单运德大惊连忙下令战船往江心。 但如此一来蒙古水师对史枢的支援便减轻不少。 战事遂由最初的激烈渐渐转而僵持 日影一点点西移。 史杀仙终于是带着两百余人攀上了山崖, 摇动旗号以告之史枢。 很快山崖下的蒙军已看到了这旗号。 “将军快看!” 史枢提振了士气已退到了后方抬头看去终于是长舒一口气。 “成了。” 他大吼道:“传命全军我等已占据山崖此战必胜!” “必胜!” 蒙军士气大振欢呼不已。 宋军因此出现了些许慌乱 史枢见此情形愈发自信。 这将又是勇者的胜利。 他没被苦竹隘险峻的悬崖吓倒又岂会惧宋兵这一场准备并不充足的伏击? 大蒙古开国以来第一个由可敦亲手赐酒的猛将谁人可挡? 跨坐在马上的身躯挺了挺史枢准备着趁宋军大乱时冲杀过去。 果然, 过了一段时间峡谷上的宋军已不再抛射火球与箭矢。 “到了。传告全军知晓, 我们已占据山崖” “嘭!” 突然, 一个头颅砸落在史枢面前不远处。 很快越来越多的头颅随之砸落。 “嘭!嘭” 史枢眯着眼看去, 赫然见到是史杀仙带去的人 他一愣抬起头只看到峡谷上方人影绰绰宋军正在开凿山顶的巨石。 不可能来得及。 但史杀仙已败极可能已死了没人能阻止宋军。 蒙军会慌有人在头上凿石头要砸下来不管他要凿多久会慌就是会慌。 又是一片大乱。 史枢知道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他不甘咬牙又望向嘉陵江面自己可以撤战船可不能逆流而撤。 “鸣金撤!敢乱阵线者斩!” 史枢够果绝掉转马头立即便撤。 随着鸣金声起蒙卒纷纷掉头不敢再战。 然而北面不远处就在史杀仙攀上山岩的位置已有宋军随着绳梯杀了下来。 “破虏啊!” 当先一个宋军小将咬着刀竟是松开绳梯一跃而下砸倒一个慌张掉头的蒙卒很快起身执刀乱砍。 “蒋金石!你娘的” 山顶上有人大吼一声话音未落。蒙军已冲上去弯刀乱砍。 那武信军部将蒋金石才杀三人已被砍倒在地犹虎目圆瞪。 蒙军还未喘过气来只听“嘭!”一声大响又有好几个宋兵落地。 “破虏!” 既有一将奋勇其后的宋兵怒火上来大吼着已是状若猛虎硬生生把形成长蛇阵的蒙军分成两段 山崖上聂仲由双目圆瞪犹不敢相信随自己一路南来的部将蒋金石竟是这般轻易便没了。 再一转头只见李瑕已捉着绳梯往下爬去。 “非瑜你等等” 聂仲由连忙跟上喊道:“这路太险。” “没有五尺道险。” 聂仲由是从北面赶过来的连翻了两个山谷到这片山林时正见到李瑕在与史杀仙厮杀。 他当即便领兵杀向史杀仙后方。 那史杀仙也是凶猛可惜没想到后面还有兵马陷入重围很快便大败。 李瑕亦觉惊喜来不及叙旧马上便下令阻断史枢归路。 纵观川蜀整场大战若蒙哥不死歼灭数百上千蒙军意义已不算太大。因为以蒙哥的打法北地汉人不死光他都不会放弃攻宋。 因此李瑕这一战本只为恫吓史天泽。 但既有了战机他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一员史枢。 “将军!前方有宋军截断了道路!” “不可能给我杀过去!” “宋军人数很多怕是有近千人。” 史枢大怒犹不肯相信。 宋军若能从容布置上千人在峡谷上这一战根本就不该是这种打法。 他坚信自己的判断。 事实上不管信或不信他已经只有杀过去这一条路走了。 在后面祝成已领兵追击上来。 史枢冷着脸不断拨开士卒驱马向前。 “啊!” 峡谷纤道上被宋军偷袭的蒙军已完全大乱。 撤退本就容易形成溃败更何况是如此被包夹在狭窄的道路上。 当越来越多的宋军攀爬而下排成阵列慌乱的蒙军只能手足无措地推搡。 马匹嘶鸣落水声不绝。 战局已定。 “降者不杀!”渐渐的宋军已开始大喊。 李瑕看向那面大书“伐蜀先锋、征行万户史枢”的蒙古大旗还是希望能活捉史枢。 然而旗帜越来越近史枢的战意却越来越浓。 他砍杀着那些想要逃窜的蒙军士卒终于杀到了宋军面前。 “吕文焕还是范文虎?!来与爷爷一战!” 李瑕没回答喝道:“长矛手!刺!” “咴咴咴!” 马匹的惨叫声起双方展开最后一场战斗。 嘉陵江上。 单运德目光向北眺望眼神中泛起悲凉之色。 这一战他作为新投降蒙古的将领打得不算差以数十战船牵制了宋军五千的兵力。 另外有两艘船被宋军钩住单运德确实是下令后撤了一点。 他想着蒙人凶猛必能赢的打稳一点没想到竟是败了。 史枢可以撤他却不可能逆江而逃。 再想投降也不得。单运德彷徨了一会大吼道:“快!向对岸靠!” 来不及了王益心是个狠人已驱使着抢来的战船狠狠撞向了单运德的座船。 “嘭!” 两船相撞宋军迅速扑上来继续展开肉搏。 单运德大怒连忙下令迎战 下一刻只听岸上的宋军一片欢呼。 “胜了!胜了蒙鞑先锋史枢已死!” 单运德立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犹不可置信。 猛地有人吼道:“杀叛逆重归大宋!” 一刀斩来单运德未及惨叫一颗头颅已落在甲板上 另一颗头颅被挂在旗杆上缓缓扬起。 史枢死前犹豹眼圆瞪凶神恶煞。 他勇武过人极是能打。 但死了就是死了。 李瑕有心活捉他可惜蒋金石战死其麾下的武信军正是悲恸、愤怒之际在加上史枢不肯降还在大杀四方李瑕也不愿拦着这些将士。 只能说是蒙古可敦的一杯酒让史枢力战到了最后阵亡。 正文 第456章 思路 峡谷北面史天泽早已得到了史枢遇伏旳消息。 他当即派了援兵翻上缙云山去支援。 这是史天泽的明智之处援兵若走峡谷纤道道路太窄反而不妥;若派水师走嘉陵江万一史枢退了水师反而危险由山路支援是最妥当的。 但如此一来援兵必然抵达得很慢。 一直苦等到了傍晚史天泽终于见到了从南面逃回来的士卒。 “你说什么?” “将军被宋人截断在峡道里命我等速来请大帅支援” 史天泽脸上有怒气一闪而过却是强压怒火问道:“宋军是何旗号?” “四川副制置使吕文德” 了解了整场仗大概的经过史天泽默然片刻转身拿起帐中的大刀。 然后他一刀斩了这个逃回来的校将。 “噗!” 血溅在地毯上头颅滚落在史天泽脚边他抬脚一踢吩咐道:“拖出去。” 心中怒气未消但无论如何史枢是回不来了。 史天泽一直挺直着背脊直到亲兵将尸首收拾好退了出去帐中仅剩他一人了他才颓然摔坐在地泪流不止。 “二哥我对不起你啊!” 史天泽与两位兄长从小感情便好。一同降蒙一同建功立业。 他大哥史天倪为武仙所害之后他与二哥史天安齐心协力斩杀了武仙。 可惜四年前史天安亦病逝了将儿子托付于史天泽照料。 史枢一直是史家子弟当中最出众的一个史天泽亦是对其寄予厚望 良久有人掀帘进来叹道:“东翁?何至于此啊?” 来者是白华在史天泽幕府做事, 随军处理粮草之事, 虽不擅战, 却是史天泽数十年老友。 史天泽没有抬头只是喃喃道:“我几个儿子除了晋明其余皆未从军。反而将侄子们推上将位非是我怕自己的儿子死了而是这帅位, 本就是大哥、二哥的” “东翁的心意我明白。” “不子明没了啊!待我到下面何颜见二哥啊?!” 白华劝道:“子明未必就死了, 许是被俘了, 我与孟珙麾下不少将领有旧, 传书一封” 史天泽摇头道:“若可敦未曾亲赐子明那杯酒, 他或许能就俘我早早便与他说为蒙人打仗不必太拼命可, 可敦那杯酒之后, 他他眼里只有大汗子明!” 白华长叹, 一时也不知如何宽慰史天泽。 说来, 史天泽有八个儿子哪怕今日死的是其中一个, 以他的城府也不至于如此失态。但他的侄子确实是死一个就少一个。 良久。 史天泽喃喃道:“是我害死了子明。我算错了吕文德竟已赴援川蜀太快了。” 白华知道, 若吕文德已至暂时便不能分兵取重庆了, 史天泽势必只能与宋军对峙于缙云山。 “接下来最要紧之事, 便是不能让史天泽探得我等虚实。” 易士英走上山顶望着远处, 又道:“既要增设灶台、火把也要调船封锁江面” 李瑕站一旁却是看着史枢的人头有些走神。 若问他的本意他是希望能拉拢更多的汉地世侯以待未来时机成熟劝其叛蒙。 史天泽本是与他走得最近的那一个。 可惜经此一仗, 双方往后的关系必然有了大变化。 当然蒙哥若不死这一切也是虚的 “非瑜。”易士英拍了拍李瑕问道:“在想何事?” “易将军方才说什么?” “说如何显得更像是吕副帅的兵马。” 李瑕不由笑了一下, 抬头看向山顶上那杆大旗恍然想起一事。 对了是吕文德斩杀了史枢与自己何干? 心里这个小思量很快便过去。摆在李瑕、易士英眼前的是如何突破史天泽的防线支援钓鱼城。 这显然是比击败史枢更难。 两人商议了一会也只能是先故布疑阵与史天泽对峙另寻机会。 一顶顶军帐在缙云山中建起。 武信军被安置在西面。 聂仲由与林子安顿好将士各捧着一个锅盔坐在地上大口嚼着。 一抬头便见李瑕走来。 之前战事急没来得及好好寒暄此时他们连嘴里的食物都没咽下去立即便上前。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先吃东西吧坐下说。”李瑕拍了拍聂仲由的肩。 聂仲由点了点头又打量了李瑕几眼, 笑了笑。 蒋金石之死他虽悲伤。但这段日子以来, 死的同袍太多也习惯了。 故友相见, 已成了这灰暗的军旅生涯中少有的惊喜。 “从我们驻守青居城说起吧。”聂仲由握着手里那小半块锅盔块, 语气更添了萧瑟。 那边马九、邱寿等武信军部将与士卒也纷纷围过来不敢靠近却是嘀嘀咕咕。 “是李知县。” “已经是李知州了很快一定还要升官。” “不管是什么官跟着李将军才能打胜仗。” “是啊。总算又遇到李将军了。” “小声点莫扰了将军们谈话。” “” 这样的气氛中坐在山石上的聂仲由已说完了大半年的遭遇。 林子是个嘴碎的不时插上几句。 “知州往后能不能跟着你打仗?” 林子其实是有些委屈的又道:“当年从临安出来说是让哥哥也领些兵权。打来打去结果只剩这么点人没了那么多弟兄。” 李瑕拍了拍林子的肩心头亦感慨武信军减员太多。 他已不似重生之初那般事不关己、带着疏离。 “我们对阵的是蒙古的大汗必然有牺牲也必然有人叛逃。但剩下来的是魂。” “魂?” “嗯军魂在早晚还能成军。” 林子不明白但大受鼓舞。 这其实与李瑕说了什么无关是因过往李瑕所做的一切。 说完武信军的遭遇李瑕说起自己这边却简单得多。 “我收复了成都只等击败蒙哥我们收复汉中便可休养两年。” 平平淡淡的语气。 聂仲由以为自己听岔了反问道:“击败蒙哥?” “不然呢?你认为此战结果会如何?” 聂仲由之前未曾细想过沉思了一会道:“我以为朝廷能守一段时间试着与蒙人和谈让蒙人退兵以往皆是如此。” “那你小看了蒙哥的决心。”李瑕道:“这次与以往不同。” 聂仲由已完全信服李瑕道:“听你安排便是接下来怎么打?” 李瑕沉默了一会道:“我还在做计划这次很难需要时间。” 目前为止他所做的是在弥补那些被他改变的走向。 之后如何呢?等着蒙哥死? 但蒙哥还会死吗? 李瑕越来越不确定 “十余万蒙军不是‘很难’是难如登天。”聂仲由道:“你不急急慢慢想。” 李瑕思索良久忽道:“若实在不行我去刺杀蒙哥。” “非瑜说真的?” “这是最后的下下策。”李瑕摇头笑道:“又不是神功盖世的大侠。” 聂仲由与林子对视了一眼眼神仿佛在问“他是在说笑吗?” 不怎么好笑但他们还是勉强咧了咧嘴配合李瑕的无奈的调侃。 “但眼下有个思路。”李瑕道:“必须离钓鱼城更近。” 再难他眼神中总有一抹坚定又缓缓补了一句。 “我需要知道钓鱼城正在发生的一切才能掌握接下来的局势发展。” 他用的是“掌握”二字若在别人听来只会觉得这年轻人狂妄。但聂仲由、林子等人并不觉得。 正文 第457章 华蓥山 次日战场清点完毕。 史枢部伤亡、被俘两千余人数十船只尽数被扣下水师千余人投降。 宋军伤亡亦不小因蒙军水师能在船上抛射大量旳砲石、箭矢对岸上的宋军造成杀伤。 一战之后两军便开始对垒。 宋军“吕文德”部驻扎于缙云山脉大起砲石扼住蒙军下重庆的道路。 蒙军史天泽部驻扎于嘉陵江上游的云雾山脉堵住宋军对钓鱼城的支援。 史天泽显然因为史枢之死大为愤怒同时又还保持着理智。 在被伏击之后他变得更加谨慎不再让宋军有偷袭的机会接连挫败了宋军想要溯流支援钓鱼城的试探性攻势。 易士英、李瑕渐渐明白他们绝对不是史天泽的对手。 论兵力史天泽一万七千余人他们不到一万人。 地势上史天泽据嘉陵江上游他们据于高山防守有余进攻不足。 更重要的是史天泽驻地离蒙军大营并不远随时可得支援;他们这边碚州并无力兵重庆亦捉襟见肘很难形成支援。 哪怕只说个人能力史天泽打了一辈子仗历经灭金之战、攻宋之战乃当世名将。 易士英文官出身从戎十余年只有剿小股僰人、防御小城池的经验。 至于李瑕从来只打投机取巧之战。目前为止擅长的只有两种打法。 一是依靠史俊、蒲择之、易士英在正面战场牵制住蒙军他以小股兵力破蒙军偏师创造出战机、战果。 二是利用地形, 步卒快速穿插, 引蒙军进入狭窄的山谷地形, 形成伏击、包围。 总之他只在有利情势下打。 与史天泽正面交战李瑕自问没这个本事, 差得还太远。 单挑倒是敢试一试。 对垒数日之后宋军已不再敢出兵试探能否突围史天泽防线。 “眼下这局势, 进取已不可能。”易士英站在山顶上, 向北眺望着, 又道:“要守住缙云山防线已是大不易。” 李瑕道:“论地势缙云山远不如钓鱼城。钓鱼城若失, 缙云山便毫无防守价值。” 他们驻军在这里是为了支援钓鱼城却难以突围而出。 若仔细想想, 还不如退回重庆保存实力, 以免钓鱼城失守后, 他们孤军被围。 但易士英、李瑕都没这提这个主张。 “牵制住史天泽也好。”易士英道, “虽说这一两万人对蒙军而言是九牛一毛。” 今日, 李瑕似乎已考虑好某些计划开口道:“请易将军在此继续牵制史天泽。再分千余精兵给我如何?” 易士英转过头, 问道:“你有何主张?” “正面对垒我们远非史天泽之敌手那就用我最擅长的打法试试吧” 若看地图, 能看到四川与重庆交界处是一道道褶皱般的山脉。把川中平谷与川东、重庆的山岭分隔开来。 只有嘉陵江切断了这些褶皱般的山脉, 汇入长江形成了从川东进取最便捷、平坦的道路。 这便是重庆府能成为重镇的原因之一。 除了嘉陵江水道, 要进入重庆必须翻山越岭。 嘉陵江西岸有云雾山脉、缙云山脉。而在东岸第一道横隔在蒙军面前的是“华蓥山脉”。 当然若蒙军肯翻过华蓥山脉也可绕过重庆取万州顺长江而下。 但蒙哥大汗不会如此。 他要一路踏破宋军的坚城高垒, 扫平一切挡在他面前的敌人。 摧枯拉朽不必绕道。 虽不打算翻过华蓥山蒙哥兵围钓鱼城之后还是派兵扫平了华蓥山西麓的宋军寨垒, 即渠州礼义山城。 为蒙哥攻破礼义山城的蒙军将领叫“李庭玉”。 李庭玉是陇西人自诩为李克用之后。 他父亲名叫李节在汪德臣之父汪世显麾下为将后随汪世显降蒙。 因此李庭玉如今成了汪德臣的总帅府知事领银符任蒙古都总领。 他和汪德臣都是得到了蒙哥赐的蒙古名字汪德臣叫“田哥”李庭玉则叫“忽兰吉”。 李庭玉也好、李忽兰吉也罢虽有蒙古名字为人却十分文雅。 礼义山城被攻破时宋朝渠州知州张资自刎殉国李庭玉收拢了张资的遗体礼葬。 另外他并未下令焚烧山城而是驻军于城中安抚投降的军民 九月十五日。 李庭玉得到哨马回报称是有一支千余人的蒙古汉军由北面而来。 他接过对方的调令一看, 有些诧异。 “史楫?” 若问三十年前史家威名最盛者是谁?不是史天泽, 而是他长兄史天倪。 史天倪建清乐军, 所向无敌为大蒙古国打下了整个河朔。 直到中武仙之计、英年而亡。 史天倪死后史天泽继任统帅灭金后却向窝阔台提出自解其职将帅位还给侄子史楫。 史楫正是史天倪之子史家长房长孙。 他继承了史天倪的功爵授征行万户总管、真定兵马都总管赐金虎符。 这也是史天泽的聪明之处蒙哥因此信重他授五路万户、中书右丞相另赐金虎符。 不久前他二兄史天安之子史枢巧取苦竹隘蒙哥亦赐金虎符。 由此史家一门三万户无比显赫。 打起仗来史楫必然甘愿受史天泽指挥但其人本身的爵位并不低于史天泽。 这样的人物到了李庭玉不敢怠慢连忙下山去迎。 目光眺望只见一杆大旗上绣着“征行万户总管、真定兵马都总管史”字样千余兵马自北而来黑色皮甲风尘仆仆。 李庭玉眯着眼待对方行军到近处稍加打量只见个个都是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精兵。 不愧是北地雄军 “末将利州都总领李忽兰吉见过都总管。”李庭玉迎向史楫抱拳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 史楫三十七八岁模样脑袋上宽下窄面容瘦削、冷峻眼珠很大有些鼓出来透着一股肃杀气颇有大将之风。 他不苟言笑随手抛出金符便丢给李庭玉核验。 李庭玉连忙接过低头看去只见金符上刻着个虎头虎头下是一排回鹘文“征行万户总管”背后是个“史”字。 核验无误他忙将金符递回又交出自己的银符。 史楫不接转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一个年轻将领。 那年轻将领上前核验了银符递回笑道:“李总领是汪总帅麾下?” “是。”李庭玉接回银符问道:“不知尊下是?” “史樟字敬先。” 史樟话到一半见李庭玉没太大反应遂又道:“家父讳名‘天泽’。” “竟是史郎君当面失礼了。”李庭玉一惊忙又行礼。 史樟笑笑他话也不多颇有世家子弟风采。 “真定与汉中相隔千里今次若非大汗亲征差点无缘与史家英杰相会。” 李庭玉寒暄着安置史楫兵马入礼义山城休整又设宴招待史家这两个堂兄弟。 忙了许久三人才入堂坐下。 史楫坐了主位李庭玉、史樟分左右而坐。 李庭玉先敬了酒道:“前些日子才见了史大帅与史枢将军听说是他们分兵攻重庆去了。” 史楫显然有些倨傲并不开口说话。 史樟问道:“哦?家父与堂兄如今可好?” “似乎还在与重庆宋军对峙。”李庭玉应道“便是有消息也不会传到末将这里。但哨马远远望到嘉陵江对岸有兵马驻扎想是史帅大营。” 史樟点点头道:“我大半年未见父亲让李总领见笑了。” 他说话带着些许河南口音许是在开封待久的缘故。 李庭玉问道:“史帅既已领兵追随大汗征蜀怎还再调兵马来?” 史樟道:“李总领有所不知家父驻守开封我堂兄枢驻守邓州离蜀地近到的便早些。” 他说着转向史楫看了一眼。 史楫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某驻真定路远来得迟了。” 李庭玉道:“原来如此。” 史樟又笑道:“我与诸堂兄不同平素只喜诗文戏词不知兵事。这次是家父担心堂兄不擅与人交际故命我候在开封随堂兄一同前来。” 李庭玉笑道:“不知兵事?史郎君自谦了分明是身手矫健。” “哦?” “冒犯了。”李庭玉看向史樟那俊秀不凡的面容眯了眯眼笑道:“郎君看着瘦又披着甲但猿臂蜂腰、肩宽背阔末将还是能看出来的。” 史樟道:“家父管教严苛逼我习武健体家风如此。” 他这从容气质颇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短短相处李庭玉亦仰慕其风采又敬了杯酒道:“郎君与都总管若不急不如休整几日到时与末将一同去见大汗如何?” “李总领不是驻守于此?”史樟问道。 李庭玉道:“末将是汪总帅麾下攻破此地很快便要迁人口、物资回营复命。” 史樟道:“不设兵于礼义山城?” “为何要设兵?” 史樟想了想问道:“便不怕宋军从这边攻来?” 李庭玉摇头笑着抬手一指东边的华蓥山脉。 “史郎君不知川蜀地势啊往东似这般的高山还有五六重。宋军若要翻山越岭支援钓鱼城辎重如何运送?” “若是数万宋军运送辎重呢?” “哨马自然能得到消息。” 史樟又问:“那若是小股宋军穿插又如何?” 李庭玉笑了笑道:“小股宋军翻过华蓥山与我大蒙古国骑兵战于平野不成?末将巴不得有宋军来送死。” 史樟舒了口气道:“如此说来宋军不可能出现在渠州了?” “正是如此” 正文 第458章 雨夜入营 李庭玉显然不认为会有宋军放弃走嘉陵江河谷冒着巨大旳风险翻山跃岭到渠州来。 听了史樟这一番言论他便有些确定史樟说的“不知兵事”是真的。 但李庭玉颇喜欢史樟有心帮忙想让这位史家郎君尽早熟悉战事以免在大汗面前失了分寸于是说起如今蒙哥攻钓鱼城的情况。 “大汗入蜀以来无往不胜唯独在这钓鱼城遇到了阻挡至今已围城四月有余犹不见宋军疲态。” 史樟问道:“莫不是有大将不肯尽力?” 李庭玉摇头道:“大汗金帐即在眼前谁人敢不效力远的不说便说半个月前董文蔚将军为激励将士亲自搬云梯冒着飞石登崎岖而上与宋军苦战。” “入城了?” “差一点可惜伤亡惨重无奈退军。”李庭玉叹息道“之后董将军之侄董士元代叔父攻城率精锐登上城头惜因后援不继被迫撤回。” 史樟道:“惊心动魄。” “不错惊心动魄。” 李庭玉深以为然点头不已。 “末将随汪总帅与川蜀宋军交手十余年间王坚声名不算显赫。没想到竟是如此狠角色。” 虽是对垒为敌之人但李庭玉对王坚却也真心佩服。 史樟似因此对王坚也好奇起来问道:“此人很了得?” “岂止是了得?”李庭玉道:“敢与大汗对阵只说这份胆魄便是世间少有。” 他起身翻出一份钓鱼城的地图来。 这地图已有多处磨损。 看得出来李庭玉每有空闲便是在琢磨如何攻破钓鱼城之事。 “钓鱼城确实是险峻非常让人见之即感慨上苍长生天鬼斧神功。但只凭险峻拦不住大汗, 王坚此人, 确是名将之资。” 李庭玉说着, 手指划过镇西门、护国门又道:“自攻城以来我军有两次几乎要得手, 皆因王坚及时支援而功亏一篑。王坚有勇有谋有威望, 心志极坚, 可谓是人如其名。” 史樟凝视着地图, 道:“我素来认为赵宋必亡没想到, 长生天能赐赵宋这许许多多良将。” “是啊。”李庭玉唏嘘不已道:“可惜王坚名将之资, 困于臣节, 迷于穷途。他若愿降, 为大汗效力, 必能威镇四海。” “自是如此。”史樟笑了笑有些讥讽, 道:“赵宋君臣猜忌远不如我大蒙古国。” 他低下头随手摆弄着桌上的筷子, 又道:“李总领可发现一事?我大蒙古国世侯子弟往往兄弟相亲少有间隙。史家, 以及与我相熟的保州张家、历城刘家皆是如此。” “确实如此, 汪总帅家中亦是兄弟同心。” 史樟道:“因大蒙古国从不吝于封赏, 从不猜忌武人。故而英杰不愁无建功立业之机将门子弟不必争一点家财。敢战、敢立功者不愁出路。” “正是如此!史郎君见微知著啊。” 随着这一席话他不由佩服起史樟。 这份眼力、这份对大蒙国古的忠心无怪乎史家能一门三万户得大汗信重。 “以郎君之才干、出身往后必为国之柱石。”李庭玉不由感慨。 史樟拱了拱手应道:“樟虽年少, 亦有建功立业之心今初上战场还请李总领能多多提点。” 李庭玉见他如此谦逊更添亲近, 忙笑道:“这是自然你我皆为汉军正该同气连枝。” 一场接风酒宾主尽欢除了坐在主位的史楫。 史楫始终冷着一张脸也不知到底是谁得罪了他。 但李庭玉与史樟聊得义气相投已渐渐忘了看史楫脸色。 多饮了几杯之后酒气上来更是放开不少。 “请史郎君再饮一杯。” “李总领唤我‘敬先’即可。” “万不敢如此。” “我与你说不必如此客气我史樟史敬先不摆架子。” 史樟似有些醉了扶着李庭玉的肩低着头摇了摇又道:“去岁我被宋人细作关到猪圈里哈平生之辱。” “哪个宋人敢如此?末将必杀他。” “不提了不提了。待你我随大汗灭宋一雪此辱。不不, 非为这点小辱, 该是为了大蒙古国, 为了大汗” 史樟说着踉跄几步, 走到门边站定负手而立。 “只须沙场为国死何必马勒裹尸还?!” 李庭玉转头看去心想史家郎君这诗有字平仄不对。 但这诗中的才华与气魄、这少年郎的风采与壮志还是深深刻在了他脑海中 数日后大雨。 钓鱼城西面汪德臣大营。 入了夜有快马入营。 “报总帅李总领已移来礼义山城之人口与物资归营。” 汪德臣还未解甲正坐在大营中思忖着什么闻言转头看了看更漏自语道:“还未到两更” 他这才起身竟是亲自出营冒雨去迎李庭玉。 此时天色已暗三千余蒙军押解着物资、驱赶着俘虏正在依次入营。 有士卒们抬着篷布又搭了挡雨篷要点篝火被汪德臣喝止住了。 他目光看去只见李庭玉正领人在营门处指挥笑着大喊道:“忽兰吉回来了。” 若在平时汪德臣多称李庭玉字号但如今大汗金帐就在东面的石子山汪德臣遂以蒙古名呼李庭玉。 当然蒙哥有大气魄也不会介意这些小事。 “见过总帅。如此大雨总帅万莫亲自来迎。” 李庭玉连忙上前请汪德臣避进帐篷抱拳道:“末将不负大帅与总帅之命取礼义山城” “我明白不必多说。”汪德臣道:“今夜不便点营火让将士们辛苦些先卸了辎重。” “是。” 汪德臣眯了眯眼忽问道:“兵马还多了?” “正要与总帅说是真定史楫的兵马到了随军的还有史帅二子史樟” 汪德臣竟是一眼便估算出对方兵力问道:“只来千余人这么少?” “说是真定兵马被塔察儿抽调了史楫又想觐见大汗。” 汪德臣皱了皱眉道:“他为何不去南营安顿?” “史家兄弟热忱帮末将搬运物资偏赶上大雨路上耽搁了入夜才到不如在营中安顿一宿。” 汪德臣这才点了点头。 他近来攻山死伤非常惨重千余人完全安置得下。 “夜里不便觐见大汗明早再让史楫去觐见对了说到史家史枢战死了。” “什么?” “宋将吕文德到了。”汪德臣淡淡道“此事大汗自会与史家兄弟说你不必多事。” “是末将明白。” 汪德臣转头看去见千户赵重喜已匆匆向这边赶来他脚便移了一步要过去临走又嘱咐道:“莫让他们随便走动。” “总帅不见见史楫?” “时不凑巧你守好营。” 汪德臣说罢便走身材虽矮步履间却威风凛凛。 李庭玉一愣只觉总帅未免失礼但随即明白过来汪总帅今晚要再次奇袭钓鱼城。 “总帅军务繁忙一时抽不出空史总管莫怪。” “汪总帅为国辛勤我与堂兄万不敢有怨言。能有营帐安顿免了我们连夜搭营已是感激不尽。” “史郎君太客气了。遇上这天气真定军还帮忙运输辎重这才误了时辰。是末将该称谢” 李庭玉回到寨门处将情况说了见又是史樟出面心中不由微有些疑惑。 相处数日史楫始终不苛言笑的样子又不是哑巴未免太傲了些。 “请吧。” 史楫点点头转头向兵将们喝道:“随李总领走莫打拢了利州军。” “喏!” 李庭玉抬头看去只见真定军将士已卸下马背上的物资在雨中有条不紊列好队缓缓牵马走在营中。 他们也与主将一个性子永远不声不响听到吩咐就做。 精兵确实是精兵。 史楫这千余人比得上一般军队三四千人。 穿过营地史樟环目观察了一会忽问道:“汪总帅今夜要攻山?” “敬先竟看出来了?”李庭玉道。 “雨夜攻山不容易啊。”史樟感慨道。 李庭玉回营之后不再像在礼义山城时那般健谈只是点点头嘱咐道:“还请史总管、史郎君约束将士以免将士互相有冲撞。” 史楫见李庭玉态度与之前不同脸色便有些怪异起来眼神都有些飘浮。 史樟却还是从容模样如走在自家营中。 “李总领放心我堂兄治军严谨绝不至于。” “是啊。”李庭玉笑道“看得出来。” 史楫脚步不由停了停。 李庭玉正要回头看他史樟已抬手问道:“可是前面那片营地?” “正是。”李庭玉收回目光为史樟指路 到了地方自有兵将过来安排马匹绑在何处入厕需到何处。 忙了半晌快到二更时史楫、史樟终于是进了帐篷。 “守好外面莫让人靠近” 正文 第459章 壁虎 二更。 汪德臣站在大雨中抬头看了看执刀在手低喝道:“出发!” 没有鼓声没有号角一道道军令传递出去五千蒙军精锐悄悄向钓鱼城西北方向旳奇胜门攀去。 山道湿滑难行汪德臣却是一声不吭亲自走在前面。 上了山腰之后每走一步他便要将绑在腰间的绳索勒在旁边的大石上往上走站稳了身后的士卒才能将绳索解了再向他抛过来。 如此天气攻山自然是苦不堪言。 但在汪德臣看来这场雨是天赐的良机。 大雨天山上的宋军必然松懈绝对想不到他会攻山 行军良久到了三更天蒙军才终于攀到山上稍宽阔之处休整。 汪德臣抹了抹头上的雨水语气狠厉下令道:“赵重喜、剌乎你们带兵偷袭奇胜门;石抹术虎你与我带大部抬云梯跟进。” “是。” “今晚必为大汗取钓鱼城。” 商议停当赵重喜当即便往上爬去。 赵重喜虽姓赵其实是唃厮啰后人祖辈曾经附宋被赐姓为赵后又降蒙古。 赵重喜身手了得曾经给阔端当过侍卫之后被赏给汪德臣被汪德臣提拔为得力干将。 他攀爬山崖极厉害在军中有“壁虎”之称。 攻钓鱼城这些日子汪德臣让他挑选军中擅登山之士组成一支百人的奇兵。 为的就是这一夜的奇袭。 大雨中, 赵重喜、剌虎领着百余人爬过湿漉漉的岩石, 抬头看去。果然, 雨夜中宋军并无兵士在城头上守城。 “好机会。” 赵重喜咧嘴一笑也不用绳梯, 开始攀爬城墙。 他真像一只壁虎浑身都有种危险的气质。 终于, 手指顺着岩缝往上一摸, 赵重喜摸到了钓鱼城奇胜门的城垛 奇胜门背后是马军寨。 名为“马军”, 其实山城上并无骑兵。而是因这片山形似马鞍而得名。 马军寨是土家族寨子祖辈为巴人, 世世代代居住于此捕鱼、耕作与汉人毗邻而居, 语言风俗几乎与汉人无异。 当年, 余玠以冉璡、冉璞兄弟之策, 建钓鱼城。冉氏兄弟多次上山, 说服了马军寨约定让宋军上山驻屯, 与寨兵同耕同住同保平安。 宋军带来了大量的物资、耕种技术马军寨也帮忙宋军御敌。 十五年过去, 马军寨与钓鱼城守军已与一家人无异。 如今的寨主汉名叫“骆望山”, 既是王坚的下属也是王坚的朋友。 这一个雨夜, 骆望山的风湿腿疼得厉害坐在岩洞屋里, 眉头越皱越深。 “明儿个你带两个娃到内城里去住我与王将军说好了。”他没来由这般说了一句。 “不去。” 骆望山的妻子阿吉脆声声地应道:“你在哪我在哪。” “唉。”骆望山叹道:“不仅是你们娘儿几个还有寨子里的女人、孩子都得迁进去。男人们才能安心守城。” “那就迁。”阿吉道“但我留下陪着你。” 她正守在床边, 免得床上两个孩子掉下来。四岁的是男孩两岁的是女孩。 “哪天鞑子要是攻破了城墙” 阿吉不等骆望山再说转头便道:“攻上来啊就我们这山, 有本事再爬上来。就我一个女人也能搬得了石头砸死这些鞑子。” 她的名字是“岩脚”的意思她母亲生她时难产下到钓鱼山脚时倒在地上却是硬生生将她生了出来。 阿吉和她的名字、她的母亲一样坚强得厉害抡着锄头能翻地翻一整天一网的大鱼也能扛上山。 什么蒙古大汗什么十余万蒙军她不了解是什么但她不怕。 “祖祖辈辈的家在这里明个儿跑到内城以后又学着别人去什么五陵我哪也不去。” 骆望山见妻子如此又是深深叹了口气。 有件事他没说。 因今日的大雨, 蒙军没有攻城他得了闲工夫跑去找寨里的老祭师卜了一卦。 “大凶祖神说, 这是大凶之兆。寨主再帮着宋人守下去整个寨子都要死绝!” 当时, 祭师瞪着眼盯着骆望山浑身都在颤抖。 “寨主所有人都会死绝的降了吧。” 一整天骆望山都没能忘掉这个预言才有了今夜与妻子这场谈话。 他世代信仰主神如今却更信任王坚只希望能把老弱妇孺从马军寨迁走。 独自想着这些骆望山起身走到床边拉过小女儿藕一般的胳膊在络腮胡上蹭了蹭逗得她咯咯直笑。 “阿爹我也要还要骑大马。” “好好。” 骆望山背起儿子向阿吉道:“你要留下我逼不了你。但等天晴了先把寨里的” 下一刻一声惨叫远远传来。 骆望山还弯着腰在揽儿子猛地转头向西面看去。 石屋里还是一派安详但远处已有嘶吼声响起。 “敌袭!敌袭” “护好崽子!” 手里的孩子被放下来骆望山已向外冲去。 他冲进雨幕脑子里祭师的话还在不停回响。 “死绝死绝” 雨声、惨叫、卜言在他脑子里混作一乱。 “死绝就死绝!” 骆望山猛地大吼一声虎目圆睁只觉终于清静下来他从寨民手中接过大刀大步赶往城墙 这个雨夜里确实是没有宋军在城头上守卫但城墙下却有许多马军寨军民驻扎、值防。 赵重喜攀上城墙之后还是惊动了这些人。 赵重喜要做的就是尽快让更多人登城、杀掉马军寨军民、夺下奇胜门。 时间很紧对双方都是。 “剌虎!杀过去!” “其他人接人上城!” “快!攀城!” 汪德臣声嘶力竭亲自将手中的绳梯向上抛去。 蒙军士卒见主将如此纷纷效仿。 奇胜门城头上赵重喜已率精锐之士攀上城门连忙喝令不止。 他接过绳梯用力在城头上绑好。 “来!可以上来了!” 蒙军士气大振纷纷攀援而上。 石抹术虎已激动起来他用力扯了扯绳梯上面绑得很结实。 于是等麾下的士卒爬上去之后石抹术虎便咬住弯刀沿绳梯而上。 站上城门只见城内已有马军寨军民被惊醒过来呐喊着向这边冲剌虎正在带人围杀。 这般扫了一眼石抹术虎已是大喜吼道:“夺门!” 他当先便向城梯下冲去大步奔向奇胜门。 “拦住蒙鞑!” 十余个宋军士卒原本是在门洞里避雨值守纷纷扬起刀迎上来。 石抹术虎脚踩着积水、泥泞冲到一个宋兵面前弯刀斩下。 他是契丹人与石抹按只同族金亡后他从小就随族人投降蒙军活到三十多岁近二十年都是在战场上度过。 眼前的宋兵却只是个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脸色黝黑眼神还带着质朴。 “耕地的娃儿。”石抹术虎脑中泛起这个念头带着些讥嘲。 一刀斩下质朴的宋军少年无力抵抗已死在刀下。 “杀过去!” 蒙军一拥而上。 “咯咯咯咯” 汪德臣瞪大了眼。 他的目光透过雨幕透过黑夜隐隐看到奇胜门在眼前缓缓打开。 近五个月终于。 “进城!”汪德臣激动得浑身颤抖。 “进城!” “寨主!城门破了!城门破了” “快!速请王将军支援!”骆望山大喝一声却没退继续向前冲去。 “所有马军寨的男人随我杀敌!” 骆望山已忘了那个占卜也忘了曾有寨民与他说过遇战该让官兵先上前。 他只有一个念头夺回城门守住。 不像王坚是为了报国他根本没想过要报效朝廷。 这里是他的家强盗进来了必须赶出去如此而已。 钓鱼山下西面大营。 雨还在下一个帐篷外站着一列兵士把帐篷围成一圈。 这些兵士全都穿着蒙军盔甲紧紧抿着嘴。 他们有种奇怪的气质像是刻意的沉默让人一看便觉得不舒服。 而帐篷内史楫与史樟正在低语。 “今夜便动手?” “只有今夜有机会这里太多人认识史楫。天一亮我们必被拆穿。” “我有个想法我们改变计划去袭击蒙哥如何?” “不成不了。” “冒险一试呢?” “我说过这是下下策。也说过我必须到钓鱼城。” “我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去钓鱼城。” “我必须了解局势走向才能掌握” 话到一半两人突然停下转头看向帐外。 隔着帐篷他们分明听到大雨中已有马蹄声传来。 紧接着便是蒙语的大喊 正文 第460章 原计划 当汪德臣攻向钓鱼城奇胜门时一个名叫“木剌忽”旳蒙古怯薛军奉命到了西营。 木剌忽先是见过了汪德臣之兄、巩昌元帅汪忠臣。 待听说李庭玉已归他又见了李庭玉。 “忽兰吉你回营了怎不去觐见大汗?” “末将递了战报未得回复。”李庭玉蒙语说得十分流利又道:“以为大汗已歇息了不敢求见。” 他在木剌忽面前表现出一副恭谨模样。 怯薛军乃蒙古大汗宿卫连普通士卒的地位也高于一般千户官。 木剌忽大笑道:“没有大汗关注夜袭奇胜门一事还在等待结果。” “那末将这便去汇报礼义山城一事。”李庭玉道:“对了真定府都总管史楫已领兵到了是否领他一同前去?” “史楫?” 木剌忽反问一声却是笑了起来道:“他居然也来随征了?前几年大汗接见史楫时我就在边上。” 说这话时他无意识地掂了掂手。 这是个掂黄金的小动作。 李庭玉便明白过来木剌忽曾经收过史楫不少好处。 “末将这便派人去请史总管。” “我去请。”木剌忽大咧咧道。 他不顾大雨径直往帐外走一翻身轻轻巧巧地上了马。 李庭玉连忙招呼了士兵与木剌忽一起向真定军营地行去。 木剌忽作为大汗宿卫不仅身材魁梧、相貌威风见识竟也不差, 一边策马一边谈论。 “史楫这人很聪明我记得很深, 大汗授他金虎符, 让他治理真定。他说‘兵、民之权不可并一人, 请大汗分帅将之权由臣而始’, 因这话大汗很喜欢他。” 李庭玉笑应着心头却忽然疑惑起来。 他这几日与史楫相处, 分明是木讷寡言的模样很难与木剌忽描述的那个史楫联同起来。 李庭玉望向雨幕终于隐隐感到有哪里不对…… 他又想到今日清晨已预料到要下大雨, 他主张晚一日再行军。但史樟极力要求赶路这才在夜雨里仓促抵达了大营。 李庭玉本以为史樟是急着到南营早些见到史家将士。 但真到了钓鱼城下, 史樟却更愿意到西营来驻扎似乎是刻意避开南营。 为何呢? 思量着这些眼前已到了真定军的营地。 一个个真定军士卒转头看来眼睛中像带着警惕…… 李庭玉忽又想到史枢之死心念一动, 连忙拉住木剌忽的马绳。 木剌忽却已大喊道:“史楫哈哈还不出帐来迎老朋友?!” 他用蒙语喊的, 声音很大。 很快, 帐篷里有人用流利的蒙语应道:“来的是哪位将军?” “不是将军, 鄂嫩河的木剌忽来了还记得你送我的金子吗?我来请你去见大汗。” “原来是木剌忽将军……” 这几句蒙语对答落入耳中李庭玉舒了一口气暗想自己多心了。 史家郎君那份见地、阅历, 怎么可能有假? 这一刹那, 前面的帐篷已有人掀帘而出。 同时木剌忽喊道:“你……” “嗒!” 弩箭激射。 “噗!” 木剌忽话音未落一团血浆从喉间迸出, 随着大雨被冲刷下去。 这威猛的怯薛军尸体已轰然砸落马下。 李庭玉猛地瞪大了眼。 “杀了!” “噗噗噗……” 一个个真定军突然端起弩对着李庭玉及其身后随行士卒便是一阵乱射。 “敌袭!”李庭玉目眦尽裂大吼不已。 他掉转马头便要走。 “快!鸣镝报……” “咴咴咴!” 战马已被两支弩箭射中, 嘶鸣着, 将李庭玉掀下马背。 他就地一滚, 要拔腰间的刀。 几个真定军士卒猛扑上来。 “非瑜留下他劝降……” “杀了!” 蓦地又是一声喝令。 李庭玉仓促间转头看去…… “噗!” 一刀斩下李庭玉眼前黑了下去最后的画面是史樟喝令着持剑上前…… 头颅滚滚而落。 ~~ “仔细查看一个活口不许留不许让任何人报信!” “所有人立刻集结动作快!” “盔甲外披上红布刀出鞘、箭上弦见蒙军立刻射杀不许迟疑!” 李瑕已不再继续伪装成史樟大步走在营地间发号施令。 他神情气质在一瞬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更锐利、更威风。 “林子、马九、邱寿领你们的人准备随我攻汪忠臣!” “是!” “王益心你领人去惊蒙军马匹务必冲乱整个大营!” “是……” 脚步声在夜色中响起千余人列阵极快。 他们是李瑕花了好几天从近万宋军中挑选而出的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卒且身材高大、体力充沛。 其中百余人对地势十分熟悉作为向导引路渡过嘉陵江顺着纵向的华蓥山脉一路驱马北上。 十二天他们在荒山野岭间行军四百余里遇山开路、遇水造桥一直走到通川江峡谷。 通川江后世称为州河由大巴山脉东北方向流向渠江也是唯一分割开华蓥山脉之处。 扼守此处的重镇便是渠州礼义山城, 已落入蒙军之手。 如李庭玉所言宋军不可能翻越华蓥山到渠州。 但, 蒙军却能堂而皇之地经过礼义山城。 所以李瑕要他们冒充史楫部兵马。 兵符、旗帜、盔甲、武器、马匹皆是从史枢处缴获的, 只有一部分经过稍加伪造。 若只面对礼义山城的李庭玉, 李瑕有信心能瞒得过去这是他颇擅长之事。 可到了蒙古大营, 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曾经见过史楫一眼拆穿这个伪装。 李瑕利用大雨、故意拖慢李庭玉行军速度趁夜进入汪德臣大营。 他知道瞒不了太久打算一见汪德臣便一弩射死对方。 没想到汪德臣竟也在利用这场大雨准备偷袭没有见“史楫”。 这对李瑕而言是更好些的情况他可以更从容地搅乱蒙军上钓鱼城。 …… 聂仲由却在这一夜看到了新的机会。 不仅汪德城没有发现他的伪装蒙哥还派人来召见“史楫”。 这远比聂仲由预想中的更顺利。 他走到木剌忽的尸体前伸手便去剥对方的盔甲。 忽然李瑕一把拎起他道:“不必剥了准备袭营上山。” “你听我说。”聂仲由道:“我可以扮成这个蒙卒持他令牌进石子山营地刺杀蒙哥。” “不可能成功。”李瑕果断拒绝道:“蒙哥大汗有多少宿卫知道吗?不可能让一个生人近身。” “我明白但我试一试……” “没工夫耽搁在这种明知不可能之事上了。”李瑕语速飞快“假冒敌军有一个关键必须在对方起疑之前出手。” 他扯着聂仲由快步而行语气已渐渐严厉起来。 “便好比李庭玉他虽是蒙将但自幼习儒。我近日与他交谈得知他曾在蒙哥面前为杨大渊求过情主张安抚百姓善待驱口。这样一个人是以后能拉拢的对象我若能俘虏他有诸多好处。” 说到这里李瑕话锋一转又道:“但方才这情况若有一丝犹豫让李庭玉冲出包围他只要喊一嗓子我们和这千余将士必死无疑。” 这是冒险入敌营的危险之处。 随时会被揭破随时会死。 最忌讳的就是贪心。 李瑕很清楚时机只有雨夜入营这短短几个时辰。 至于刺杀蒙哥根本不可能他目前毫无这样的打算。 他之前说过“若实在不行我去刺杀蒙哥”。 这是他在把最坏的可能列出来。 偏偏这一句话落在聂仲由耳里就挥之不去直接忽略了前面的“若实在不行”。 所以李瑕很少开玩笑平素也尽量少说话不是因为他这人无趣而是要做大事每一句可能会让人误解的话都很麻烦。 说回目前对李瑕而言局势还没有到“实在不行”的地步。 既然历史上蒙哥会死他打算去找出这个原因亲手去把握这个走向。 答案极可能藏在钓鱼城。 为此李瑕敢冒天大的风险。 但刺杀蒙哥成功的可能性极渺茫他也绝不可能活着回来。 在李瑕眼里自己的命比蒙哥值钱。 他低声喝道:“我们冒险是为了搏出生机不是来送死。你给我区分清楚。” 聂仲由道:“我明白你继续原本的计划但让我去试试。” 他说着却是笑了笑眼中浮起坚定。 “我去刺杀蒙哥万一成了呢?这场大战我们要胜必须有敢死之士必须有虽千万人吾往矣之决心不是吗?” 聂仲由想再说些什么但不会毫言壮语。 最后他再次念了当年程元凤给他的那句诗。 “前去尸山疑无路后望血海知有疆……我是过河卒死了不可惜。” 聂仲由至今还未能成为一个大将。 但他的志气没变依旧愿洒过河卒的血守住身后的疆土…… 李瑕终于停下脚步深深看了聂仲由一眼。 一时间他也想了很多很多。 这次来是要把握走向但走向是什么?也许就是某个宋军士卒不顾一切也要杀死蒙哥呢? 而自己来了反而要阻止吗?因为觉得不可能?但蒙哥会死这个可能性原本又有多高? 这念头闪过李瑕忽有些意动。 他难得感到掌握不住热血与冷静之间的平衡。 “让我去。”聂仲由又道。 李瑕开口语气带着克制。 “继续按我的计划来。你说过你的命卖给我了。” 他在极力保持冷静…… 第460章 原计划 正文 第461章 马军寨 怎样才是厉害的主帅? 有人能以利驱人;有人能鼓舞人心;有人能振奋士卒的热血让他们舍身赴死。 更难的是当手下人被热血冲昏脑袋时还能完全控制住他们。 比起释放保持克制要难得多。 好比一条奔腾的大河有人能顺势利用它但有几人能遏制住水势? 一份天大的功业摆在眼前时内心的渴望便成了这波涛汹涌的大河。 汪德臣大步走进奇胜门兴奋得浑身热血上涌。 让他头都有些发昏。 眼下要做的是先占住外城守住战果等待后续的兵马上山一举拿下钓鱼城。 “杀进去先攻下外城!” “快传令大营!” “” 发号施令之后汪德臣亲自提起弯刀杀入了马军寨军民之中。 “噗!” 一个个敌人在他面前倒下。 蒙军士气大振。 “随总帅杀敌啊!” 血汇入积水军靴踏过不断向前。 汪德臣连续劈倒数人发现这次死在自己刀下的是个老者连武器也没有手里拿是柄锄头。 他有些疑惑。 之所以选择奇胜门进行奇袭是因他知道负责这一段守卫的是乡兵战力比宋朝官兵要弱。 但确实没想到乡兵中还有这样的老头子。 接着汪德臣又咧嘴笑了笑。 原来这就是钓鱼城内部。 把合州百姓迁到山城上与山民同住同耕不仅在此驻军还在此繁衍生息何等懦弱?! 懦夫才不敢守丰饶之地携民上山。 “哈哈!给我杀!这钓鱼城根本就是个虚架子杀!” 钓鱼城虽是在山上但与普通城池一样里面生活着许许多多百姓。 面对蒙军钓鱼城展示的是坚不可摧的一面。 面对生活在城内的人们它提供水源、田地给予了他们乱世中的一片安详。 今夜是第一次有敌人攻进城墙。 乡兵的驻地、民舍、田地、菜圃渐渐暴露在蒙军面前。 战斗已成了巷战。 而马军寨虽在钓鱼城内, 但寨子所在的马鞍山其实也是一个小山头, 与内城之间有一个小小山坳, 如同马鞍。 内城墙立在平缓的山坳上远不如外城墙那么险峻。 这也是马军寨一直没有迁寨民入内城的原因之一他们没想到, 险峻的外城墙能被蒙军攻下。 屠刀劈来女人、孩子哭声渐起。 骆望山听着, 只觉撕心裂肺。 “守住!把战线推出去!” 他杀入了蒙军之中, 每一刀劈下都带着恨意。 然而, 奇胜门一开源源不断的蒙军已冲杀进来, 仅凭马军寨的乡兵显然是守不住。 终于“噗”的一声响骆望山的盔甲被劈开, 鲜血喷涌而出。 “寨主!” 周围的乡兵连忙冲上, 护住骆望山便向后退。 蒙军又杀来, 终于, 有宋兵迎上去挡下蒙军的攻势。 边打边退, 骆望山渐渐被拉到内城墙下。 他却突然嘶吼一声挣扎着转过身不肯再退。 透过雨帘, 他已看到了内城城头上立着的一道身形王坚。 王坚支援得够快。但还是晚了眼下再打开内城门, 会让整个钓鱼城失守。 宋军只能放下吊篮把将士吊下城头。 “别抛擂木, 先把马军寨妇孺带上来!” “拦住蒙鞑!” “” 骆望山愣愣看着那被吊篮送进内城的妇孺喃喃道:“太慢了啊。” 他当然知道, 要想护住寨子里所有人他最好的选择是投降 下一刻王坚已亲自坐进吊篮从城头上落下。 “王将军来了!杀敌啊!”宋军大喊不已。 “夺回奇胜门!” “” 骆望山一声不吭握着刀又转身冲向城门。 有乡兵冲上来拉他被他一把推开。 “马军寨的男人们守住!让官兵把咱们的崽儿送上去!” “跟着寨主杀敌啊” 骆望山没有找王坚多再说什么。 这么多年的老朋友, 王坚是什么心意他已完全明白钓鱼城不能丢但王坚愿与马军寨军民同生共死。 那他骆望山呢? 强盗来了然后就背叛朋友、违背承诺向强盗投降? 巴人守护祖宗的土地, 从来不是靠下跪 “随寨主杀敌啊” 阿吉正背着两个孩子跑着听到那叫喊声传来猛地回过头。 孩子哭得厉害雨夜里杀喊声不绝。 阿吉却看不清自家的男人到了哪里。 她忽然把身上的两个竹筐拿下交在一个族人手里。 “带着娃走!” “阿妈!呜呜” 哭声愈响竹筐里的孩子努力把头上盖的布掀掉伸手想要他们的母亲。 阿吉却已奔进了夜幕中。 没有火把没有星月的光亮到处都是黑乎乎的。 “噗!” 前面一个乡兵被箭矢射中倒在地上。 她连忙就地一滚不顾浑身的泥泞捡起一柄弯刀便扑向十余步外的一个蒙卒。 弯刀一割比镰刀锋利得多那蒙卒惨叫着摔倒阿吉跃起重重劈下。 她跟了骆望山这么多年武艺并不弱力气又大, 一刀便斩破蒙卒的皮甲, 要了对方的命。 “寨主夫人!” “我男人呢?!” “在那边” 阿吉大步跑着, 只见不远处已有宋军在结阵。 她渐渐也听到了宋军中的呼喝。 “王将军, 奇胜门丢了!守内城吧” “内城不能再丢了啊!” 忽然蒙军汉军的大吼声也传来。 “王坚在那里!杀了他!” “噗噗噗” 王坚没有退领着宋军又迎上去惨叫声不绝于耳。 阿吉不在乎王坚她胡乱地在黑暗中奔走只想找到骆望山。 然而之后听到的只有宋军、蒙军的喊杀声。 “王将军!保护王将军!” “张将军!张将军在哪?张将军王将军重伤了命你全权指挥!” 阿吉连忙向那边冲去黑暗中根本看不到张珏她只能大喝道:“张将军救我男人啊!” “骆夫人?”张珏大喝道:“王川你领人支援马家寨乡兵!镇西门的兵力调来没有?!” 忙乱中阿吉随着王川的兵马又向北面杀过去。 渐渐地听到了北面的大喊声。 “抢回寨主!” 前方正是乡兵与蒙军的战场。 “支援马家寨!” 王川连忙带人冲了上去。 阿吉也提刀就冲不停挥刀、挥刀眼中泪水打转。 终于有十余乡兵从蒙军的杀阵中拖出一个人来。 “阿山!”阿吉大哭着扑上去。 她看着骆望山被一路向后拖直到一个稍安全些的小石屋旁。 “阿山” 骆望山也不知中了多少刀眼中毫无光彩只在看到阿吉时振奋了一下精神。 “崽崽” 骆望山喃喃着用尽最后的气力想说些什么。 前方战场上却有官兵大嚎起来把他后面的话盖了下去。 “王川将军战死了!快!报张将军” 骆望山不由瞪大了眼。 脑海中祭师的占卜再次回荡“马军寨死绝死绝” 他只感到无比地愧对祖宗眼睛渐渐黯淡下去 突然。 一声突兀的叫喊硬生生传了过来。 “蒙军退了!” “蒙军退了” 如回光反照般骆望山身子一振努力听去。 好一会他才听到有人喊出了现在的情形。 “是蒙军后阵被攻乱了” “传张将军令!包围蒙军莫放走了汪德臣!” “” 骆望山想牵动嘴角笑一下但不能。 他心里想道:“马军寨没有死绝崽儿能活下去活下去” “寨主!” 恸哭声响起 这边宋军悲喜交加之际汪德臣却是陷入了无比的震惊之中。 “总帅!宋军攻上来了!” “给我拦住他们!” 汪德臣大吼着心里却明白这次又要功败垂成了。 有宋军从后方攻上来这分明是不可能之事但居然真的发生了。 如此一来后续的兵马定然是上不了山了。只凭眼下的人根本不可能攻克奇胜门内城事实上被前后夹击想逃出去都很困难。 “走!” 汪德臣喝令着兵士拦住宋军同时已果断决定要撤军。 然而城门外的宋军涌上来竟是将他堵在了钓鱼城里 正文 第462章 钓鱼城 依汪德臣的计划他亲领精锐悄悄上山、抢下奇胜门便可通知他的兄长汪忠臣带兵上山了。 因此汪德臣派了麾下将领阿隆在山腰处接应汪忠臣。 阿隆是沙陀人身材敦实虽是猛将却不擅于爬山。 他领了百人在缓坡处一直等到四更天终于听到了山下传来的动静。 雨幕中隐隐有云梯被扛了上来。 “奉副总帅之命前来支援总帅!”有人大喊道。 阿隆连忙迎过去。 “奉总帅之命在此接应副总帅!” 两边如此对答阿隆也有些想笑谁让汪家就是这么威风 走到近处那云梯忽然兜下一把卡在他脖子上。 “哈哈。。”阿隆还在笑道:“扛稳啊这路是不好走啊!” 话到一半那云梯猛地向后一拽直把他带下山去。 “哎呦!” 敦实的身子滚着直滚到那些兵士面前。 数柄长矛毫不留情猛地捅下来。 “噗噗噗!” “云梯抛了傻不傻?” 林子领着兵士捅死了阿隆迅速挥手下令先锋抛下云梯。 他咧嘴笑着蹲下身割下阿隆的头颅。 这雨夜挂着头颅对面也难以看清起不到威慑作用他干脆向蒙军中用力一抛。 “上去杀。” “杀!” 山腰上的蒙军还在瞪着眼看不太清发生了什么。 “将军?阿隆将军?” 头颅砸落到蒙军之中惊起一阵大乱。 “杀啊!” 宋军已冲上长矛乱捅 林子只觉浑身畅快。 他这次随李瑕一路到钓鱼城再次见到了李瑕从容哄骗敌人仿佛回到了当时的开封。 不同的是李瑕已越来越娴熟身边也不再是仅有林子这一个帮手有了千余锐士。 那当然是必胜! “哈哈, 汪德臣会奇袭, 当我们不会吗?!冲杀上去!” “将士们, 我对蒙人说‘只须沙场为国死何必马革裹尸还’他们还认为我们是来为蒙古而战。但这诗还有前两句” 大喝声盖过雨声, 李瑕做着最后的激励。 “军歌当唱扬大刀誓扫胡虏出山关!” 这诗, 李瑕上辈子只听过两次, 知道是抗日诗。 虽然没背诵过, 但它显然是极好记的。哪怕记不全塞几个字, 先不论韵律在不在诗魂还在。 将士们不会去追究这些平仄韵脚对不对他们感受得到那份豪情。 还感到了骄傲。 看, 我们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们这些蒙人, 我们是来做什么的誓扫胡虏出山关。 “誓扫胡虏!”宋军轰然应和。 “誓扫胡虏” “攻山!” 随着这一令下, 宋军当即便攻向奇胜门, 直杀蒙军后方。 蒙军还在专注攻城完全没想到身后会有宋军偷袭, 当即大乱。 阿隆的残部被驱赶着撞进蒙卒之间慌张大喊道:“宋军来了!宋军来了!” 他们说不出对方有多少人, 只能如没头苍蝇般大吼把惶恐漫延开来 “宋军来了!” “宋军杀上来了” 宋军将士这些日子憋着不开口, 偶尔说话都只是简短的应喏也是憋得狠了, 此时释放开来一個个都无比兴奋。 “杀啊!” 每一刀劈下, 他们都要大吼士气更压蒙军一筹。 “我等乃宋军!支援钓鱼城来了!” “杀光这些胡虏!” 渐渐地还有人放声大唱。 “军歌当唱扬大刀誓扫胡虏出山关。” “只须沙场为国死何必马革裹尸还” 豪迈的军歌冲出雨幕传到了奇胜门里。 马军寨寨主骆望山还张大了眼努力想多听些消息, 却断了气息。 宋将王川已身中十数刀缓缓倒下盔甲撞在雨血中的岩石上。 更多的是不知姓名的将士与马军寨乡兵, 尸体铺在泥泞之中。 何须马革裹尸? 重伤的王坚在担架上努力支起身子望向了城门。 “扶我过” 此时王坚重伤之下心神稍松纵是坚毅如他话到一半也是昏死过去。 战场更前面张珏已下达了反攻的命令。 “别走了汪德臣!” 宋军兵士、乡兵士气大振纷纷奋起气力冲杀向蒙军。 在他们背后晨光已悄悄泛起。 雨天不见太阳但天色已渐渐亮了 “保护总帅!” 蒙军千户剌虎大喊着试图率兵挡住张珏的攻势。 奇胜门已经被堵死大量的蒙军在马军寨中乱窜不知该往哪逃。 汪德臣的大旗竖在西面城墙处正在收拢兵马打算攀下城墙撤军。 剌虎不打算撤。 他能被汪德臣选为先锋因他不怕死。 总要有人断后。 如剌虎所愿宋军杀到了他面前。 弯刀与长矛相交 随着各个城门的增援兵力的抵达, 宋军越来越多不停杀破蒙军断后的防线。 剌虎身边还愿意死战的蒙卒已越来越少。 他已浑身是伤大吼着向张珏杀去。 “保护总帅” 张珏大刀斩下将他斩倒在地。 “杀汪德臣!” 汪德臣眼看着麾下将领的旗帜一面面倒下去, 眼中怒气迸发。 他不怕死若还有一线胜机他必然敢冲上去与宋军死战到底。 但现在连这一线胜机都已没有了。 转头向城墙上看去坡很陡那支宋军奇兵正守在山道上。 汪德臣喝道:“赵重喜!你带人先下占住山道!” 赵重喜没有犹豫。 攻城时他是第一个上的;撤退时也需要他先攀下城墙开道。 在腰间绑好了绳索赵重喜精锐便往下攀。 “嗖嗖嗖嗖” 宋军的箭矢射来。 一个个由赵重喜训练出来的精锐惨死在箭雨之下尸体跌落城墙滚下山崖。 “下城墙杀了这些宋人!” 赵重喜如壁虎般的身躯灵活地移动。 同时他还左右摆荡躲着箭雨。 终于他下了城墙 “噗!” 一根长矛猛地激射而来贯穿了他的身体。 那是一名宋兵眼见有蒙古将领要逃忽然便冲到陡坡上只凭双手便把长矛掷出。 “武老七好样的!”正在指挥的聂仲由不由大喊。 武老七大喜他天生力气极大但抛矛其实准头不高这次运气却好那蒙古将领自己在那晃来晃去正好被钉死。 “我立大功了” “嗖!” 城头上石抹术虎一箭射来径直射中武老七。 这个才立了大功的宋兵脸上喜色未褪径直翻落山崖。 “放箭!拦下这些蒙军!”聂仲由大怒连连喝令将士放箭。 城头上蒙军也不停射箭掩护。 他们据着高处箭矢更有利一时竟逼退了山道上的宋军。 “王益心你带人守住奇胜门!不容有失!” 李瑕喝令着见蒙军已不敢从奇胜门逃连忙又率兵去支援聂仲由。 眼下这情形汪德臣要逃只能下城墙再从陡坡杀过来。 “原地放箭不必冲到城墙下。” 随着李瑕的增援宋军箭雨更加密集。 蒙军想要从这段城墙下来的计划登时受挫。越来越多的蒙军为了活命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有的掉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有的被宋军箭矢射中。 也有能活命的捉着树枝向下滑去 李瑕不急任这些幸运者逃下山。 他只有千余人很难围杀数千蒙军首先要擒杀的是汪德臣。 时间一点点过去。 钓鱼城内的宋军已围杀过来城头上的蒙军逐渐走向绝境 李瑕手握着长剑等着看汪德臣是要跳下城墙逃命或是战死? 终于只见那个身披华丽战甲的身影在亲兵的保护下以绳索荡下城头在陡坡上站定。 “射杀汪德臣!” 李瑕、聂仲由纷纷喝令。 汪德臣没有逃竟是冒着箭雨集结亲兵。 这等地势两百余人摔死才让他最后集结起了数十人。他们嚎叫着向李瑕这边杀过来。 汪德臣竟是放弃了活命的可能誓要斩杀胆敢偷袭他的宋军将领。 隔着一箭之地一股怒气扑到李瑕面前。 “杀!” 矮壮而强悍的身躯冲在山坡间手中弯刀高高扬起汪德臣虎目圆瞪声势骇人。 他真的很好奇这支宋军是如何出现在自己身后的。 杀过去便知道了。 “冲散这些宋人!” “轰!” 一声巨响擂木、大石从城头滚滚而下重重砸向这数十蒙古精兵。 “嘭!” 一块大石砸裂了汪德臣的头盔将他的身躯径直砸扁在山岩之上。 血肉成泥。 雨水一时也未能冲刷干净。 李瑕依旧从容把长剑放下目光看向城头。 立在城头上的已是一个个浑身浴血的钓鱼城守军。 “我等奉四川制置使蒲帅之命支援钓鱼城!” 城头上的张珏没有多问喝令道:“迎援军入城!” 他转过头又补了一道命令。 “告谕全城!朝廷没有忘记我等重庆没有放弃我等!” 很快城中军民士气大振。 经历了最惨烈的战斗之后他们终于又看到了希望。 “援军来了!重庆的援军来了” 李瑕走过马军寨。 到处都是尸体以及围着尸体恸哭的普通百姓 这景象与他想像中不同。 李瑕本以为钓鱼城是一座军垒它雄伟、坚固如擎天大柱撑起了半个川蜀的防御。 走进来才能看到这里有那么多的老弱妇孺、那么多战阵经验并不丰富的乡兵。 一夜间上千无辜者惨死 李瑕本认为蒙哥会死在钓鱼城下于是觉得这里能守住是理所当然。 根本就没有什么理所当然。 若能守住那是无数人的壮烈牺牲换来的! 他李瑕以后世人的眼光、从结果反推觉得理所当然?却难免忽视了这全城军民付出的到底是怎样惨痛的代价。 满城军民以超乎常人的意志拼死挣扎他李瑕只想看蒙哥死不死? 终于这满地的尸体落在眼里压得李瑕透不过气来。 他进城首先明白的是蒙哥若死那也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功业。 是四千兵卒、两万乡兵、数万百姓这些人以他们的不屈硬生生磨掉了蒙古十余万大军的锐气、心智。 是这满城军民硬生生把能征服世界的蒙古大军熬成了无用之师 正文 第463章 良将 包括李瑕在内都不知道有哪些事已被他改变。 蒙哥伐蜀提前了大半年使蒙军避过了攻城失利后的炎热天气; 吕文德没有及时入援 这些反而给钓鱼城的防御带来了更大的压力、使得本就凶险的钓鱼城更加摇摇欲坠。 而李瑕也弥补了一些。 若没有他入援马军寨的军民也许会尽数战死。 也许汪德臣攻占外城后会认为王坚已到穷途末路于是孤身到城下劝降;也许还会被砲石砸死 也许会也许不会不重要了它们已完全偏离了原本的走向。 而钓鱼城的命运蒙哥的命运甚至大宋与大蒙古国的国运也陷入了一片未知。 只能拼命去挣 初进钓鱼城李瑕还在观察这个山城。 首先张珏带着他去见王坚。 “昨夜一战王将军伤得很重。。我虽还未查看过将军伤势但以他的为人若非重伤晕厥绝不会退下战场。” 张珏时年三十四岁身材魁梧相貌俊伟。 余玠建钓鱼城那年张珏才十八岁刚从征入伍。 十五余年来他除了随余玠、王坚出征其余光阴都在钓鱼城上度过。 张珏作战勇猛常身先士卒又曾经随着冉氏兄弟苦学谋略文武双全。 李瑕见了如此人物不由又想到之前与李庭玉谈论的“大宋多良将”。 试想若钓鱼城上只有王坚而无张珏昨夜城池已失守了。 主将、副将皆能谋擅仗确实是极难得之事。 “希望王将军伤势能好转也幸而还有张将军能接过指挥。” 李瑕这句话平平淡淡张珏却能听出他的真诚, 道:“也幸而李将军及时率援军赶到。” 他急着去看王坚, 脚步匆匆, 但还不忘给李瑕介绍起钓鱼城内的地形。 看得出这是个做事效率极高之人。 “那是大天池。” 进入内城后张珏指着马家寨西南方向的一個大池塘, 道:“王将军领军民开凿水沟而成泉水汪洋, 旱时不涸, 可棹舟撒网, 捕池中鱼鳖。城中还有小天池以及水井、水塘” 李瑕目光看去, 只见那大天池有五百步之宽竟是一个山顶上的湖泊。 “看来水源不会是问题。” “不仅是水源。”张珏指了指远处的山麓间的田地, 道:“百姓于山间开垦田地, 且在春季下山抢耕、秋季运粮上山, 城中储备大量粮草。” 他们走过大天池旁边的岩地, 只见到处都立着舂碓、石碾、轮碾。 昨夜虽经历了一场大战仍有百姓正在冒雨碾面, 一切繁忙景象。 李瑕还看到了火药作坊。 之后是财库、牢房 上了一片断崖到了山顶最中心穿过跑马道, 又绕过军营、石照县衙才隐隐看到将军府。 这一路走来耗时颇久, 李瑕身后诸将领都不由暗暗咂舌这山顶之大。 哪像是山根本就是个能容纳十万人口的城池。 进了将军府, 一个名叫“赵安”的年轻将领走上前来向张珏低声汇报。 “将军本打算要见见援军将领, 死活不肯退末将趁他昏过去了才抬回来医治。” “伤势如何?” “很重但扛过来了。”赵安道:“一醒来便问骆寨主末将不知如何回答” 张珏叹息一声领李瑕往里走去。 其余将领则留在外间由赵安招待。 此间说是将军府其实是借用了护国寺的一个院子, 陈设很是简朴。 李瑕与张珏穿过短短的走廊一个满手是血的大夫从厅中出来。 “张将军且看都是从王将军身上剐出来的” 只见这大夫手里拿着一堆箭簇血从他指缝间流淌而下, 触目惊心。 “唉请张将军提醒王将军吧满城军民系他一人万莫再如此冒险了。” “如何劝得动” 张珏谢过大夫与李瑕进了厅中。 王坚已醒了唇上毫无血色喃喃道:“君玉来了马家寨” “马家寨保住了。”张珏不提骆望山忙引见李瑕道:“这位是筠连李知州奉蒲帅之命入援。” “李瑕李非瑜久仰王将军。” 李瑕没以官场礼节相见但这“久仰”二字却十分诚恳。 “我听说过你少年英气屡破蒙鞑好好。” 王坚努力要起身伤口已有些破开。 张珏连忙上前按住他。 王坚伤重却还是探头看了李瑕一眼目光很是热忱。 这或许是武将与文官的不同于武将而言, 每日睁开眼都是死生难料只要能并肩杀敌。管你是何派系、有何靠山。 “昨夜多谢你。钓鱼城受你大恩。” “万不敢当。”李瑕道。 他见王坚如此伤重, 不敢多说。只简单提了重庆形势 “总之, 蒲帅没有放弃钓鱼城, 重庆暂时也没有危险王将军只管放心。我还要安置兵马下次再来探望。” 王坚却拉着他们不让走又问起昨夜战况。 张珏无奈只好一一禀报最后道:“大胜了我等斩杀了汪德臣稍后将他头颅提给将军瞧瞧。” 如此胜仗他难得也开了个玩笑。 “可惜是砸烂了将军看不清这鞑贼面目。” 王坚勉力一笑喃喃道:“多少年了总算是弄死这狗猢狲。” 思忖片刻他又开口分析道:“杀汪德臣即断鞑主一臂膀之后该示威挫其心志” “是蒙军受此大挫接下来几日必放缓攻城将军且安心歇养。” 张珏说罢又要与李瑕离开。 “君玉到大天池里捞几尾鱼送给鞑主。”王坚再次留住他们嘴里喃喃交待着。 张珏脚步一停思忖片刻明白过来应道:“我让人再做百张炊饼一并送给他如何?” “好好。” 王坚这才放心老实躺好。 “那城中防事拜托君玉了非瑜待我养好伤、退了敌置酒向你致谢” 一番相见谈的虽少李瑕已有些佩服王坚。 不仅是重伤之下还能强撑的毅力其智计也是非凡。 汪德臣一死蒙哥必大为震惊。连攻蜀总帅如此奇袭都不能攻克钓鱼城必然会有人提议请蒙哥围而不攻等钓鱼城断粮。 此时城上再抛出粮食示威又能重重打击蒙古士气。 事情虽小却可见王坚对战事之上心。 若等蒙哥一死能领钓鱼城将士一起追击蒙军何愁汉中不复? 这大宋绝非没有良将、没有战力关键是如何用。 这些想得远了。 但李瑕心中却不由埋下了期待。他才钓鱼城不久眼界却已开始一点点越过蒙哥隐隐看到了更长远之处 正文 第464章 换帅 见过王坚之后张珏正要带李瑕去安顿兵马。 却见赵安从外面跑回来道:“张将军有群孩子在门外哭闹。” “哭闹?” “都是昨夜战死的兄弟们的儿子末将也不好驱赶……” 这事情是小事但若处理不好也要凉了军中士卒之心。 张珏虽忙还是马上向将军府外赶去。 李瑕走在后面只见十余个半大旳男孩正整整齐齐跪在那。 他们小的不过五六七岁大的不过十一二岁个个额头上系着白布脸上挂着泪痕。 “张将军来了……” 张珏认得这些军中子弟抬起手一个个指过去。 “王立、史炤……尔等之父兄为国捐躯朝廷自有抚恤王将军也绝不会苛待孤儿寡母不须尔等来闹!” “张将军我等不是来闹事的。”为首那名叫“王立”的男孩抬起头道。 他不过七八岁大小脸绷得紧紧的强忍着才没哭出来又道:“我等是要来从军的!” 说罢重重磕了个头。 张珏闻言微微一愣。 “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说甚胡话。” “请张将军允我等从军杀虏!”王立掷地有声。 张珏语气终是柔和下来挥手道:“等尔等大了再说。” “我要杀虏!我爹说了一定守住钓鱼城。蒙鞑打一年他就守一年打十年他守十年打二十年那就由我顶上。” 王立的声音还有些哽咽眼神中却满是坚决。 “现在……现在爹走了我来守!” “对我们来守!”一群男孩纷纷哭喊道。 “大言不惭。”张珏轻骂了一声走上前一把将王立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衣襟上擦了擦他的眼泪鼻涕。 …… 好不容易安抚了这些孩子让赵安将人送去张珏看着那些背影依旧唏嘘不已。 “王立这孩子小小年纪已不简单啊……他爹王川昨夜支援马军寨时战死了。” 李瑕点点头他入城时便看到了王川的尸体。 张珏叹息道:“我十八岁从征上山呆了十五年……这些孩子则是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又不知还要待多少年。” 李瑕问道:“张将军没想过哪天不用再守着山城?” “不守怎行啊?蜀中这地势只有山垒能防蒙古骑兵。”张珏道:“王将军与我已做好了一辈子守山的准备……前提是若未战死。” 大宋这局势已无人敢言“收复”二字。 对于这些将领而言既不认为大宋会亡当然只能一直守下去了。 张珏想到这里不由更添感慨。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古有愚公移山今我等守山、守国唯有以愚公之志。” 这大抵算是这些钓鱼城将领之间一个自嘲的小笑话。 李瑕并不觉得好笑。 这些英才良将本不该困守于这一方山城本该到更大的天地去施展更大的抱负。 卫青直捣龙城、收复河朔;霍去病长驱漠北封狼居胥……这是为将者该有的志向。 大宋到了王坚、张珏这一辈这些志向却已被某些东西扼杀了。 那等到像王立这些孩子长大再拼命还能有多少作为? 李瑕愈发希望能改变这些人的命运。 “张将军可想过?若有朝一日能反攻汉中自不必再守。” “非瑜太年轻想得简单了。” 张珏摆了摆手显然完全不认同李瑕这态度。 他与王坚皆是余玠“构垒守蜀”之策的具体执行者。 论对川蜀战局的了解少有人能比得上他们。 反攻? 岂还有反攻的可能? 张珏不由提醒了李瑕一句道:“做事务必脚踏实地万不能好高骛远……哈今日初见莫怪我啰嗦。” “张将军能提点我是待我赤诚多谢还来不及。” 李瑕话锋一转又道:“当年余帅构垒是为守蜀不假。但之后马上便要图复汉中不是吗?防守反击只防守不反击怎行?” “道理说得容易做不到皆是假的。”张珏微微苦笑不欲就此无益之事多谈。 他还很忙。 李瑕也就点到为止刻意保留着与张珏之间这点意见冲突。 ~~ 钓鱼城便这样一点点的向李瑕展示出它的壮阔以及它的无奈、局限。 而山下包围着钓鱼城的十万蒙军像是要将李瑕与这个山城的命运狠狠地揉在一起。 是日大雨未歇。 有蒙军士卒逃回了汪德臣的大营将一个个消息递给了汪忠臣…… ~~ 说到陇西汪家是由汪世显开始发迹。 汪世显死后留下的爵位官职本该由其长子汪忠臣继承。 但汪忠臣自认为能力远不如二弟汪德臣于是把世爵、二十州都总帅之位让给汪德臣。 那年是乃马真皇后摄政很欣赏汪忠臣之胸怀遂任他为巩昌元帅、副都总帅。 此事之后汪忠臣给人的感觉……好像能力不高。 但事实上汪世显能斩杀宋朝名将曹友闻、四川制置使陈隆之皆有汪忠臣的功劳。 甚至曹友闻曾兵围汪世显只差一点就要杀掉这个蒙军总帅也是汪忠臣冲入宋军阵中亲自斩杀十余人拼命将汪世显救出重围。 这是他善于打仗的一面。 到了忽必烈远征大理时汪忠臣监督嘉陵江漕运愣是在宋军眼皮子底下把辎重运给忽必烈。 这是他善于治理的一面。 总之汪忠臣绝非无能之辈。 只是他做起事来不愿像汪德臣那般拼命。 这次汪德臣亲领精锐奇袭钓鱼城便是由副总帅汪忠臣坐镇大营准备领后续兵马攻山。 没想到突然有宋兵在营寨中展开偷袭。 宋军惊了所有的战马使战马踏进各个帐篷踩伤蒙兵无数。还在列队的蒙军猝不及防不知宋军从何而来、有多少人只以为神兵天降纷纷乱窜。 营中精锐都已被汪德臣带走汪忠臣不可能让杂兵镇定下来于是立刻收拢亲兵奔向南面大营请求援兵。 他反应够快已在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损失。 一直忙到天亮等汪忠臣借别部蒙军杀回来宋军已登上钓鱼城。 事已至此他深知汪德臣夜袭计划必已失败。 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汪忠臣只盼着二弟能平安归来…… 一等又是半日。 终于有士卒回来禀报了汪德臣的下落。 “报!副总帅总帅……总帅被宋人挂上奇胜门上了……” “什么?!” 汪忠臣犹不敢相信。 “舜辅……舜辅……不可能的……” 他喃喃着摇头不已。 “你不可能死的……从小到大越危险的事你越要去趟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你说过你是受长生天眷顾……舜辅……” 没有时间给汪忠臣哀悼死去的二弟。 很快蒙哥命汪忠臣前去觐见。 ~~ “嘭!” 汪忠臣才到大帐外便听到里面有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 还能听到大汗正在用蒙语咆哮。 “是谁给他们顽抗的胆子?!破城之后屠光他们要让这山上不见一株草、一棵树更不见一个能喘息的宋人!让他们明白大蒙古国的大汗不容忤逆没有人能阻挡蒙古的铁蹄弯刀……” 蒙语极适合用比喻和排比句。 蒙哥平素不苟言笑但愤怒起来那怒火也能如排比句一样滔滔不绝摄人心魄。 汪忠臣不敢马上进去在帐外稍等了一会才进帐匍匐在蒙哥脚边恸哭。 “大汗!我二弟……田哥……田哥被砸成烂泥了啊!” “起来!” 汪忠臣连忙起来。 蒙哥的声音如铁一般道:“不要哭哭啼啼。你继任总帅负责攻破钓鱼城。” 汪忠臣真心不敢违逆蒙哥但还是道:“臣无能愿推举二弟之子汪惟正为总帅。” 这话乍听之下像是汪忠臣怕担事。 他名字叫“忠臣”但似乎没有“德臣”那么忠心。 大帐中气氛一凝。 显然蒙哥不悦了。 其实他明白汪家军五千精锐被重挫汪忠臣也好、汪惟正也罢已不可能像汪德臣那般好用。 汪忠臣连忙又道:“臣必辅佐汪惟正为大汗拿下钓鱼城!” 蒙哥缓缓坐下渐渐恢复了冷静。 他忽然想到如今汪德臣才战死若是世爵与总帅之位没有交给其子必然寒了大将之心。 刚才竟然被愤怒冲昏了头差点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好在汪忠臣够顾全大局。 这般一想汪忠臣果然是忠臣。 “召汪惟正入蜀受总帅之位。” “是大汗英明。” 蒙哥脸色依旧不好看却已不再是冲着汪忠臣了。 而是愤怒于钓鱼城让他开始丧失冷静。 他开口又下令道:“命史天泽回驻钓鱼城负责主攻……” “大汗!” 话音未落竟有人出列打断了蒙哥。 这是自蒙哥大肆屠戮窝阔台汗一系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汪德臣一死蒙哥终于感受到威严受到了挑衅。 这才是他愤怒的原因…… 此时说话的是蒙哥的爱将术速忽里。 术速忽里是蒙军中少有的智将开口便滔滔不绝。 “大汗已攻下大半个川蜀还没归附的只有几个小城。钓鱼城与重庆就像是野狗都嫌难啃的骨头不值得在这里耗费宝贵的时间。不如遣一个有威望的老将率五万精兵围住钓鱼城与刘黑马部相互呼应。大汗就可以率军东进……” 正文 第465章 莫测 术速忽里说到这里蒙哥愈发不高兴了。 他却还在说。 “大汗东进就像利箭刺穿赵宋破口袋一般的防线破万州、夔州攻下瞿塘三峡。然后出师荆州在鄂州与东路军会合打下临安。那样一来重庆、钓鱼城像是被母羊丢弃的小羊羔一样孤立无援守军就算不投降也要逃了……” 一番侃侃而谈术速忽里显然是出自一片肺腑。 他说旳都没错。 蒙哥是战场上的天才完全能明白这个战略很中肯。 但这破坏了他作为大汗的威严。 他这个大汗之所以亲征为的是让诸王再想起他的战功。 他要摧枯拉朽证明他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中最能征善战者。如此汗位才能彻底巩固在他的血脉上。 绕过钓鱼城?让“大汗败了”的传闻在草原上流传? 绝不可能! …… 汪忠臣偷偷抬眼一看连忙大喊道:“请术速忽里将军闭嘴!你这言论就像是烂在额尔浑河边的腐肉臭气熏天!难道你以为大汗攻不下这小小山城吗?!” 大帐中还有许多蒙语并不熟练的降将低声向通译问了也纷纷大喊起来。 “不错!破城已功在顷刻之间术速忽里迂腐之言大汗万不可信!” “……” 论打仗他们或许不如术速忽里。但揣测上意术速忽里远不如这些人。 同时还有许多真心认为钓鱼城马上就要被攻破的蒙古将领也纷纷叫嚣起来。 “术速忽里你老了吗?像是钝了的弯刀连羊羔都砍不动了!好好看着我们马上要杀进钓鱼城!” 终于是稍稍挽回了蒙哥的威严…… ~~ 数日之后史天泽率军回驻钓鱼城下。 他已经看出来了吕文德的援兵未到重庆缙云山上只有不到万人的兵力。 这支宋军没打出真正的旗号暂时分不清是何处兵马。 史天泽猜测或来自上游的叙州、泸州;或来自下游的万州、夔州。 若是前者刘黑马就太无用了;若是后者那便是大军东向的好机会……当然蒙哥不可能同意。 因此史天泽暂时不打算禀报这个猜测。 若猜测是真的要么得罪刘黑马、要么触怒一心攻打钓鱼城的蒙哥。 若再给史天泽半个月他完全有把握击败缙云山上的宋军继续兵向重庆。 可惜的是汪德臣一死史天泽只能回师。 南面临近嘉陵江兵力不好展开因此史天泽先是把营地移到钓鱼城西北方向作为主攻方向。 在展开攻势之前他还了解了汪德臣之死的前因后果。 …… “史帅并非是我推诿。事实便是那支宋军确是以史楫之名进入大营。” 汪忠臣坐在史天泽对面脸色有些憔悴又道:“李庭玉虽死但其军中不少人都是这般说。” “我明白。”史天泽道。 史枢已战死这事无论如何都怪不到史家头上。 史家只是被冒名的受害者真正犯了过错的人是李庭玉……也死了。 汪家、史家都有大损失却都没有互相怪罪。 他们能在大蒙古国立足最明白眼下该同心协力。 “这个宋将便是在缙云峡谷害死子明之人。” 提到史枢之死史天泽不由神色黯然。 他顿了顿才缓缓道:“他拿了子明的金虎符北上渠州混入大营偷袭汪总帅。此人对史家、对蒙古很熟悉能治兵、能打仗、能说蒙语还胆大包天……” 汪忠臣问道:“史帅知道是何人所为?” 史天泽默然片刻摇了摇头道:“不知。” “是吕文德麾下?范文虎?” “也许吧。”史天泽淡淡应道“不论这宋将是谁待攻下钓鱼城便知晓了。” 话虽如此待他回到帐中独自一人时终是忍不住恨恨骂了一声。 “狗崽子!只恨去岁没宰了你……” ~~ 钓鱼城中李瑕与张珏正站在城头上谈论军情。 如今已是十月前些天的大雨之后天气已开始转凉。 “过几日便是立冬这对我们而言不是好事。”张珏叹道“想必在酷暑到来之前蒙军的攻势都不会停止。” “汪德臣一死蒙军已休整几日。”李瑕指了指山下新增的营地道:“看来很快就要重新展开攻势了?” “让他来。”张珏冷笑。 他又问道:“非瑜了解蒙古情报认为会是何人主攻?” 李瑕想都没想道:“史天泽。” 张珏点点头道:“我与史天泽交锋过一次败了。当时蒙军才兵临钓鱼城下史天泽与汪德臣分攻南北一字城墙攻下了水军码头。他确实很会打仗比汪德臣更稳重。” 李瑕忽指了指前方道:“他来了。” 张珏目光看去只见一小队蒙军正沿着崎岖的山道缓缓而上。 “不像是开始攻城了。” “刚领了军令总要先来叫阵。” 只见那一小队蒙军已在山腰上停住其中一个蒙卒开始攀上险道对着城头大喊。 “冒充都总管来偷袭的无胆鼠辈!敢出城与我家大帅一晤否?!” 喊声在山间回荡开来。 “无胆鼠辈……敢一晤否……” 李瑕大喊道:“史天泽敢与我单挑否?!” 那蒙卒愣了愣还挠了挠头转头又向后面的队伍中看去。 张珏拿出弓来准备一箭射死这蒙卒。 但下一刻那蒙卒已回过头来喊道:“听着我家大帅已知你是何人!” 张珏不由止住了动作眉头一皱。 “史天泽知是非瑜来了那叙泸兵力空虚之事……” 站在李瑕身后的聂仲由听了也不由担忧起来。 他听着李瑕与张珏分析战局明白若让蒙哥知道是叙泸兵在支援重庆便要怀疑刘黑马已败必再派兵去攻叙、泸空虚之地。 “这就很麻烦了。” 聂仲由上前一步低声道:“史天泽已看出来了我们却不能传递消息到重庆让人回守叙、泸。” “当不至于。” 李瑕想了想走到城垛边开口喊道:“我是不会承认的!” ~~ “不会承认的……” 喊声在山间回响。 山腰处史天泽听了默默无言。 好一会李瑕不再有动静依旧问史天泽敢不敢上前单挑。 这种无聊事史天泽懒得做。 李瑕这一句话说承认也是承认了史枢果然便就是他杀的……竟敢与史家结如此血仇。 但说不承认李瑕也确实就是不承认……意思是“我也能把你做的事抖出来”。 至少他史天泽不敢跑去对蒙哥说“那个宋将叫李瑕。刘黑马可能也被他击败了刘黑马真是太没用了。” 这些事说太明白了不仅得罪刘黑马还要引蒙哥怀疑。 李瑕能轻易冒充史楫他史天泽再马上猜测出这人是李瑕……相互之间如此了解那到底是有何勾结? 蒙哥这位大汗能容人却绝不是好糊弄的。 那么最好还是攻上钓鱼城杀了李瑕一了百了。 思绪终于转到攻城之事上。 “走明日开始强攻!” 史天泽下了令再次回头望向眼前的高山坚城深深地皱起眉。 “若是汪德臣攻下马军寨后能守住那便好了。至少能有个制高点……” ~~ 若没有李瑕汪德臣很可能占住马军寨。 而马军寨所在的马鞍山便能成为蒙古攻城的制高点。 可能蒙哥会登上马鞍山亲自擂鼓振奋士气。 再可能蒙哥还会在马鞍山上建一座高高的望台。 还有一丝可能宋军的砲石能打到这个望台。 甚至还有一丝丝的可能望台正好能砸到蒙哥…… 但李瑕挽救了马军寨使得马鞍山这个制高点没有落入蒙军之手。 那之后的一切可能必然已不会发生。 …… 如今这边史天泽还在为汪德臣攻城的计划被挫败感到可惜。 另一边李瑕并不知道他的努力在冥冥之中再次把局势推向更不利的方向。 世事往往便是如此……风云莫测。 正文 第466章 稳攻与速胜 次日史天泽开始进攻钓鱼城。 他的打法与汪德臣不同。 汪德臣打仗猛而急一直以来都是要想办法突破钓鱼城的城门以求攻破一处以点破面。 史天泽则是稳而缓倾向于破坏钓鱼城的防御想办法摧毁守军士气、烧毁城中粮草。 他主攻的方向是地势最缓的镇西门。 蒙军士卒不再拼命从陡峭的山路上把云梯搬上去而是在山腰开始大兴土木开凿山道。 不像在打仗倒像是在建城。 但死伤并不比之前少。宋军的砲石不停砸下蒙军死伤无算在岩石上铺设的木板也常被砸毁不时有人惨叫着摔下山梁。 史天泽又命人堆石建垒防止宋军砲石。遣精锐趁夜上山泼尸油点燃城墙下的草木。 若宋军不能及时以沙土灭火岩壁被烧得炙热蒙军便如辛勤的蚂蚁般将一桶桶水搬上来泼下。 受热严重的岩石遇水终于破裂开来。 这是“积薪烧岩”的方法。 史天泽不仅烧城墙还用这办法开凿山路。 十多日间蒙军终于在山腰处凿出能容纳千余人旳平地开始往更前面堆土建垒。 像是愚公移山数万人步步为营缓缓向钓鱼城推近。 史天泽似乎是想把砲车架设到能够抛射到钓鱼城之处。不仅能以砲石杀伤宋军还能抛火球烧毁城中粮草 但伤亡太重且推进缓慢。 蒙哥已开始派人催促。 十月十四日史天泽匆匆赶赴石子山大营。 才进大帐名叫“古剌”的怯薛军统帅已上前一步说话也直接。 “攻京湖的中路大军已启程两月有余大汗不能再等在这钓鱼城下了。这样开山造路真要再攻十年吗?” 古剌之所以这般说是因前阵子宋军从钓鱼城上抛下了两尾三十多斤的大鱼以及面饼三百余张。 且留书曰“尔再攻十年亦不可得”。 不少蒙古将领因此又气又急潜意识里生怕要在川蜀久留。 大军中已有急躁氛围显然容不下史天泽这种打法。 史天泽对此亦觉无奈好在他早有腹案。 “请大汗容臣细禀。开山造路攻镇西门只是明面上的攻势。” 他两步上前走在地图前指点起来。 “大汗请看此处臣已命人悄悄开凿一条暗道必拿下钓鱼城战事只在旬月。” 钓鱼城。 李瑕近来一直与张珏守城受益良多。 张珏用兵与易士英有许多共同点皆是罚赏分明、厚待士卒。但易士英打仗更古板些张珏则更灵活多变。 张珏擅用斧编练了一队斧头军。哪个城门告急他便带斧头军杀过去常常是冲在最前面。 他指挥打仗时镇定自若让李瑕觉得他像诸葛亮。但战场上一旦出现危机他又会暴怒如雷冲锋陷阵突然便成了张飞 总之这人智计有勇武也有。且胆量极大是真不怕死。 副将如此主将王坚估计也是差不多的类型。 这日蒙军退去后不久前才执斧将一个攻上城头的蒙卒劈成两块的张珏又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颇喜欢与李瑕谈论战事似乎有往后要将钓鱼城交给李瑕守卫的想法。 “看来战事还要持续很久。我等做好了长年守城的准备此为久战之利;可若等蒙军推进到能向城中击砲却为久战之弊。” “确实是有利有弊。”李瑕道:“但我认为未必会久战。蒙哥应该不会接受史天泽这般慢慢攻城。” “何以见得?” “蒙哥已围城五月有余他是大汗拖得越久越损他的威严。便好比一个壮年汉子与孩子斗殴却久久不能取胜。” 张珏点点头目光中泛起沉思之色道:“但只须我等不露出破绽史天泽休想速胜。” 李瑕点点头道:“汪德臣打不了史天泽这种沉稳仗但史天泽却可以打得出汪德臣那种奇袭。我让人拿了一物到” 话到这里有人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赵安匆匆赶来抱拳道:“王将军已能起身想要见见李将军。” 张珏近来忙于守城已有数日未下城头闻言有些诧异问道:“王将军伤势好了?” 赵安道:“还未痊愈。但将军心急才止了血便要关心军务。” “又是这般。”张珏摇了摇头道:“非瑜一道过去吧。” 到了将军府外正见一名将领从里面走出来。 这人披着盔甲身材高壮脸色也有些黝黑走到近处才发现是骆望山的妻子阿吉。 “嫂子?” 张珏颇讶异看着阿吉这身装扮不由道:“你这是?” 阿吉额头上绑着白布还在为骆望山守丧。但白布外还戴着头盔像是她继承了骆望山守护乡民的职责。 “张将军。”她向张珏抱拳又转向李瑕再次行礼道:“恩公。” 这声“恩公”因当夜蒙军偷袭若非是李瑕领援兵到来只凭钓鱼城守军只能守住内城夺不回马军寨寨中军民很可能要死绝。 当时还有一桩小事抱着阿吉一双儿女逃命的族人中了流矢来不及进内城也是因有了援兵这两个孩子才幸免于难。 李瑕连忙称不敢当只说能守住寨子是军民浴血奋战的结果。 这番感激之后阿吉才转向张珏道:“寨子里的大家伙推我为寨主以后马军寨我来守。” “王将军同意了?” “就算我是女人但也能杀敌。”阿吉道:“那夜我杀了五个鞑子!” 她语气虽然铿锵但在张珏面前还是有些不安。 今日她自己披了亡夫的盔甲出来请王坚让她领乡兵守城。 王坚没同意。 不仅是因她是女人而是王坚与骆望山多年老友不能看着老友走后遗孀还要上战场若有不测一双儿女无人照料。 此时张珏只看阿吉没有正面回答便明白了王坚的答复。 “嫂子且回家为骆大哥守丧打仗的事交由男儿们。至于寨主的人选” “不是我想当是大家伙要让我当这寨主。” 阿吉死了丈夫正是情绪激动之时。 但一个质朴的山间妇人这其中的理由却说不清楚只好喊道:“以前余帅和两位冉先生把马军寨围到钓鱼城里说能更太平。现在我男人死了等你和王将军也走了寨子归谁管?!” 这件说来话长当年余玠让冉璡、冉璞兄弟筑城说服了马军寨。但余玠已逝冉璡、冉璞兄弟辞官回乡。 此事之后马军寨乡民已不那么信任朝廷这些年全凭骆望山与王坚的交情在维系。 现下这情形马军寨不太愿意让朝廷干涉他们的寨主人选土家人也有土家人的习俗。 “嫂子请放心此事我与王将军一定会商议妥当。”张珏道:“最好是将寨子迁进城内我们再派兵守奇胜门” 阿吉大急却不知怎么办才好抬脚便走。临走前反倒向李瑕说了一句。 “恩公有空了到寨子里来大家伙想再谢谢你。” 将军府中王坚正在缓缓踱步。 他伤势未愈微凉的天气里他额头上也沁满了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疼的。 “君玉、非瑜来了。” “将军方才见过了骆家嫂子?”张珏问道。 “不错。”王坚沉吟道:“奇胜门只由乡兵防守总归不妥。偏城中兵力尚不足以守卫八道城门。” “那也不能让嫂子女流之辈领乡兵厮杀。” “嗯马军寨死伤已够惨重。”王坚道“好在我已命人炸毁了奇胜门下的山道西北面暂无攻势。此事我再斟酌吧。” 张珏点点头。 奇胜门十分险要汪德臣前次夜袭失败短期内蒙军不至于再一次偷袭。 这两位守将谈过此事接着便要说起镇西门的战况。 而李瑕却忽然插嘴说起了方才在城头上未说完之事 “不如就任骆夫人守奇胜门如何?” 正文 第467章 地道 一场偷袭战之后奇胜门下的险道已被宋军用火药炸毁成了整个钓鱼城战场最偏僻之处。 山下已不见多少蒙军唯有城墙屹立在高高的山崖之上。 这日史天泽只带了几名随从不打旗号悄然策马行到了这片山崖之下。 “见过史帅。” 一个蒙军将领从崖边树丛里钻了出来。 此人名叫“张云”是汪德臣麾下大将。 汪德臣死后其子汪惟正还在利州暂未赶来继任都总帅。 张云暂听汪忠臣之命汪忠臣则让他全力配合史天泽攻城。 “暗道挖得如何了?” “史帅请看。”张云脸上还沾着些尘土抬手指了指崖壁。 史天泽下马走进树丛。 只见前方是一片崖壁有一处天然凹陷了两丈有余形成一道夹缝。 夹缝中挂着绳梯可以攀援而上但只能到半山腰。 而半山腰处却有一个人工挖掘的洞口。 两个月前汪德臣发现了此处命张云悄悄带人挖暗道直抵奇胜门内。 但挖着挖着里面有块巨石根本挖不通。汪德臣只好放弃这个计划转而带人雨夜偷袭。 而史天泽更有办法。 “多亏了史帅的积薪烧岩之法。” 张云道:“末将命人烧了足足半月终于打通了这块巨石后面果然还是沙土。” “是沙土就好。”史天泽问道:“还有多久能挖通?” “两天。”张云应道。 史天泽点点头又命哨探悄悄往山上打探过了良久回报道:“史帅奇胜门依旧是由乡兵防守。” “好。”史天泽转向张云交代道:“行事小心些莫让宋人发现。” “是末将十分小心。”张云十分自信。 这片崖壁垂直顶上的宋人根本望不到凹陷处里面。 且蒙卒运送沙土时皆是从树丛间走。 “他们必定想不到我们还会再攻奇胜门。”史天泽拍了拍张云的肩勉励道:“等拿下此城我为你向大汗报功。” “谢史帅给末将如此机会!末将必登城为汪总帅报仇!” 有些泛紫的画面里能在树从的缝隙间看到史天泽。只见他抬手拍了拍什么人翻马上马 王坚又眯了眯眼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穿过树丛向南而去。 “此人必是史天泽无疑了。” “王将军还看到什么了?”李瑕问道。 “有人在运送沙土。”王坚道。 张珏放眼看去只见到山崖下郁郁葱葱什么都看不到只好问道:“沙土?” “想必是蒙军正在悄悄挖暗道。” “非瑜真是了得又说中了蒙鞑竟还想偷袭奇胜门一而再、再而三。” “如此看来史天泽用兵比汪德臣更阴险” 王坚通过这几日的歇养终于能重新登上城头。他握着一个圆筒往山下看良久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透过这望筒一看远处之景仿佛近在眼前啊。” 张珏有个伸手的动手想接过看看。 但王坚没发现摸着手中的圆筒已转向李瑕问道:“真是好物件是如何制作的?可难?” “不难。”李瑕道:“将两块玉石紫晶打磨反复试验。” “玉石紫晶” 王坚本有意命人仿制听得这四字一时滞然。 他叹息一声苦笑不已。 钓鱼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绝不会有这种奢侈之物。 “看来非瑜为了战事不惜花费啊。” 他们仿佛已认为李瑕是大户出身。 李瑕道:“我亦清贫。是贾相公为人大方送了我几块石头。” 王坚虽然极是喜欢这个望筒但这般贵重之物也不好多再把玩递还给李瑕。 他又不忘交代道:“你务必收好莫落入蒙鞑之手。” 李瑕却不接应道:“宝剑赠英雄。这望筒由我留着远不如在王将军手中有用还请将军笑纳。” 张珏向他们瞥了一眼有些羡慕。 王坚摇头道:“太贵重了。” “不如打胜仗贵重。”李瑕道“玉石紫晶我还有些只是未及多造望筒。等造好也送一筒给张将军。” 张珏闻言一笑。 王坚不是婆婆妈妈之人亦是哈哈大笑道:“既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彼此间旳关系显然更亲近了些。 倒不是说李瑕贿赂了王坚若送的是两个玉石紫晶般的贵重之物王坚只怕要翻脸。而李瑕送的是胜机。 以王坚的为人嘴上不说会回礼心里却不会忘。 他将望筒又递给一旁的阿吉。 “嫂子也看看吧。” 阿吉披着盔甲上前一步接过望筒学着王坚的样子眯眼向山下看去。 远处的情景被拉近本看不到的事物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不由吓了一跳。 泛紫的画面里已不见了史天泽的身影但不时能从树丛间看到匆匆穿过的蒙军士卒。 阿吉不由更佩服起李瑕来。 这位宋将不仅救了马军寨还劝说王坚让她带领寨民守寨且制出这样厉害的物件再次破坏了蒙军偷袭的阴谋。 一个相貌好、待人亲切、能力出众的恩人谁还能不敬重? 阿吉小心翼翼擦了擦那望筒递给王坚道:“王将军放心这次奇胜门不会再丢。我会狠狠杀他们给望山报仇。” 王坚点点头。 他之所以让阿吉继任寨主不过是为了让史天泽掉以轻心。 且在王坚看来兵马交锋根本无关恩仇只为家国。 总之他是朝廷将领所思所想与阿吉全然不同。因此说起战事王坚依旧只与张珏、李瑕等人讨论。 “史天泽见我军依旧只以乡兵守奇胜门近日必将展开偷袭。君玉你时刻准备将计就计。” “是到时让这些蒙军入瓮叫他们有来无回。” “都说说吧有甚杀伤更多蒙鞑的方法。” 其实如何将计就计李瑕都说过了但王坚颇重视培养校将还是让诸将议论。 一個名叫“张万”的将领便站出来道:“当放更多蒙军入城” “” 至此钓鱼城军民击败汪德臣之后再击败史天泽一次基本已成定局。 但这还不能够解钓鱼城之围。 李瑕脸上挂着微微笑意心里却是犹觉不足。 他入城想看的是王坚如何击败蒙哥。 目前为止反而是李瑕一直在挫敌立功 只听诸将七嘴八舌说了一会赵安提议道:“不如带队兵马出城从后面堵住蒙军再用烟熏死他们?” 张珏摇头道:“山下蒙军必众不好派人下山。” 赵安挠了挠头下意识转头看了李瑕一眼。 显然李瑕这么多天在钓鱼城不是白呆的他已树立起自己的威望。 在许多将士心中他的地位几乎已仅次于王坚、张珏 王坚却忽然站起身。 因听了这些议论他似有了新的想法踱了几步也不说话。 想得太专注竟是忘了唤旁人独自向城内走去像要去翻地图。 走了几步王坚才回过神来。 “君玉、非瑜你二人随我来。” 李瑕、张珏对视一眼只好命诸将各守防线随王坚向城内走去。 王坚一路上低头思量直到进了将军府向亲兵吩咐道:“守好外间勿让人靠近。” “是。” 李瑕与张珏进堂只当王坚是要布置如何在奇胜门设伏。 但王坚开口说的却是一个新的计划关于李瑕真正期待之事 正文 第468章 勇者(为盟主“niema”加更) 斜阳透过连窗纸都没有的窗框照进厅堂兵器架上的长刀泛起黄光。 王坚重伤未愈脸上本无血色却在这样的光亮中显得红润了些眼神很郑重。 “我有个想法。”他开口缓缓道:“蒙军能以暗道偷袭我等亦可以从暗道偷袭蒙军。” “王将军是想?” “待史天泽偷袭奇胜门之际蒙军东面必疏于防备。” 话到这里王坚终于道:“我欲领精锐出城斩杀鞑主。” 这最后四个字出口李瑕愣了一下。 恍然以为听错了。 他没想到刺杀蒙哥的计划不是由他提出的而是王坚。 说实话李瑕微有些失望若只是刺杀他何必入城? 但王坚显然不是脑子一热才有了这疯狂的念头。 他对战场势态的掌握远非聂仲由可比。 不等李瑕、张珏开口他已转身摊开案上地图。 “鞑主如今驻扎于石子山此地处钓鱼城东面五里隔着脑顶坪、深涧沟皆为不易安营扎寨之处。” 王坚语气平平淡淡手指却有些颤抖。 “我们要出兵偷袭当走东面。而钓鱼城除了八道城门皆有蒙军重兵围困。小东门、东新门亦是如此。但蒙军不知东新门不远处有一岩洞名‘皇洞’乃是岩壁上本有的裂缝我军修筑成墙后改建为暗道为战时出入之用” 不得不说王坚深谋远虑。 他修筑钓鱼城时刻意留下了好几个这样的暗道。隐于山崖草树之间使宋军能神出鬼没。 之前汪德臣偷袭护国门也正是王坚从飞檐洞出城攻汪德臣后方才解了危局。 “从皇洞攀援而出以绳索直抵悬崖之下可避开攻城蒙军穿过脑顶坪、深涧沟直抵石子山鞑主大营” 王坚重新重重在地图上的石子山点了点一字一句吐出两个字。 “杀之!” 手指一点之间一股杀气蓬勃而出。 堂上安静下来。 王坚长舒了一口气。 短短几句话他已说出了一个简单明了的计划似用尽了浑身力气。 这计划很粗糙。 十万大军之中取敌主帅首级难如登天。 王坚没说成了如何败了又如何。 出于忠肝义胆不问生死前程。 这一点上李瑕远不如王坚。 李瑕更惜命相比也更自私些虽有冒险拼命的时候但从不会忠而忘死。 张珏看着地图沉默了良久。 然后“嗒”旳一声张珏拿起挂在腰间的斧头放在地图上。 “我去。” 简促有力地吐出这两个字张珏眼神间已有狠色。 他竟是咧嘴笑了笑道:“将军伤势未愈且还须坐镇钓鱼城。我去偷袭鞑主杀之。” 王坚摇了摇头道:“正是因我伤势未愈城中防务须你操持故而我去。” “没有主将去冒险而副将安坐城中的道理” “主将说的算还是副将说的算?!”王坚喝令一声。 张珏硬生生住了口。 一句话可看出王坚极有威望。 这两人都是喜欢亲自冲锋陷阵的将领但只有王坚在时能让张珏每次都老老实实在后方押阵。 “我去偷袭蒙哥之后你守好城。”王坚又郑重道。 张珏极不情愿盯着斧头还希望能用它将蒙哥劈成两瓣。 但在王坚的目光下他还是低下头来 王坚于是又转向李瑕。 “非瑜你入援而来但我从未把你视为外军。你务必帮君玉守好钓鱼城” “王将军。”李瑕忽然打断了王坚问道:“认为刺杀蒙哥能成?” 王坚道:“我只管偷袭不管成败。” “那好。” 一直以来李瑕以刺杀解决过很多问题且自认为擅长此道。 正是因为擅长他认为这不可能成功。 十万人中取蒙古大汗首级这不是只有决心就能办到的。 因此当聂仲由提出要假扮怯薛军杀蒙哥李瑕犹豫过后一口否决了。 他认为那是送死。 今日王坚提出这件事有何不同? 王坚不是聂仲由。 李瑕能完全指挥得了聂仲由暂时而言却指挥不了王坚也改变不了其心意。 这是其一。 另外 李瑕知道蒙哥会死但不知怎么死。他来钓鱼城就是要看看守将王坚是如何做的。 这是整场大战中最有可能击败蒙军之人。 结果王坚却说要去刺杀蒙哥? 李瑕若反对便是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猜测与计划。 他不愿、不敢再反对。哪怕他分明觉得刺杀不可能成功 很矛盾。 也许聂仲由说的才是对的。 “这场大战我们要胜必须有敢死之士必须有虽千万人吾往矣之决心。” “前去尸山疑无路后望血海知有疆。” 当陷入绝望与矛盾唯有以天大的决心毅力舍生忘死地去拼。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是对是错李瑕已分不清。 那就干脆不分了。 干就是了 “那好。”李瑕开口道:“我随王将军去。” 王坚摇头道:“不必袭营只需猛士非瑜是智将” “我很猛。” 李瑕的语气稀疏平常但十分笃定又道:“我剑术也很高明还会蒙语也确实很擅长刺杀。” “你还年轻不怕死?” “我不想死也不怕死。” 王坚注视着李瑕的眼睛带着些审视之意。 良久。 他点了点头道:“好。” 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定下来。 他们都已从兴奋中平静下来。 异常的平静像是打算好要出钓鱼城踏青一般 “真带我去杀蒙哥?!” 半个时辰后聂仲由惊呼一声。 “噤声。”李瑕道:“此事不宜让太多人知晓你先平静下来。” “好。” 聂仲由重新坐下深吸了几口气最后却是咧嘴笑了一下。 他那冷峻的脸笑起来也不好看。 “我忽然想到初见你的时候我到钱塘县牢去挑选帮手犹记得你说让我带你去做事时的眼神。” 聂仲由回忆着颇为感慨。 “如今已是你带我做一番大事了。” 李瑕虽未笑眼中也有笑意道:“我没骗你我做事经常能做成。” “这次也能成?” 李瑕摇了摇头道:“机会太渺茫了。” “但王将军也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不是吗?” 聂仲由书读得不算多近来却每喜欢拽文。 他以前在临安时不喜文官到了川蜀却发现文官也有能打仗的也看得通透了。发现人品好坏与各人有关非以文、武区别。 提到王坚李瑕点点头道:“他确实是猛将值得敬佩。当然在蒙人眼里他一定是个疯子。” 聂仲由道:“张弘道俘虏过我时每次提起你也骂你作‘疯子’。” “我不疯。我那是陷入绝境只能拼命去搏。” 李瑕基业草创之前确实是像疯子一样拿命去拼但他本身其实很冷静。有些看起来危险的事他都是做好了许多备用计划才去冒险。 随着实力的增长他打仗时已很少冲锋陷阵也越来越少有孤身行动。 成亲之后他还更加爱惜自己。 聂仲由却看不明白这其中的不同道:“在我看来你与王将军一样。” “不一样的。王将军是愿为大宋社稷死。我不同我拼命是为了活命。” 李瑕已开始渐渐向聂仲由表露不臣暂时也只到这个分寸。 也许之后他还会明目张胆地说“我不会为了大宋社稷死”。 活下去再说 聂仲由却对李瑕很有信心道:“但有了你帮手王将军这次或许真的能成。” “我也是这般期待啊。” 李瑕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始终觉得王坚偷袭蒙哥的计划并不周全。 “只靠刺杀必有反噬。”李瑕喃喃自语着似隐入了沉思。 聂仲由默默等他沉思了一会却见李瑕忽然起身。 “你去何处?” “我到钓鱼城里转转找些物件。” “我帮你。” 李瑕摇了摇头道:“头绪还未理清我先看看这样你先挑选人手。” “好要带哪些人?” “当然是军中最精锐最敢死之士” 若说史天泽再次偷袭奇胜门是历史的惯性。 那么李瑕一次、两次接连阻止了马军寨的失守便是连这惯性都已被他打破。 蒙哥已不会再有在马鞍山上筑望台、被砲石的砸到的可能了。 李瑕却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不知道他正在寻找的历史走向已完全偏离。 若问这其中还有什么没有改变。 大概是这场风云际会之中一个又一個的人。 他们还在奋不顾身、赴汤蹈火一如往初。 王坚走过一个个将士面前血从他破开的伤口中流下他浑然不觉。 “现挑选敢死之士家中独子且父母妻儿在者不用;娶妻室未得子嗣者不用。出列者当知此番有去无回。” 话音才落已有一校将当先而出。 “将军当我等畏死耶?!庞顺忠愿往!” “向厚愿往有去无回就有去无回!” “” 正文 第469章 敢死 王坚兵力多能挑选非独子且有兄弟能尽孝传嗣之人。 李瑕没有这个条件挑人只看是否精锐、敢死。 校场上一个个将士出列自报姓名。 “林子。” “不必这般大声。”聂仲由道“万一被有心人注意到。” “是我叫林子。” “邱寿。” “马九。” “王益心。” “吕敢。” “劳三田。” “荆轲。” “嗯?” 不少人纷纷转头看向这个叫荆轲的汉子。 “荆阿大这不是你说笑的时候。”王益心叱喝道“将军是叫你报本名!” 王益心深感丢脸因这荆阿大正是他泸州军中将士。 “小人没说笑这就是小人新起的名字。” “闹呢?!” 荆阿大头一低嘟囔道:“小人想着要是战死了唱名的时候能有个威风的名字” “像话吗?”王益心大骂“让你报名字是抚恤要寄到你家里。到时人家到了你那小村里扯嗓子一喊‘荆轲家在哪’哪个知道是谁?你那老母能领到抚恤?” 这么一说荆阿大只觉好有道理。 他一直嫌自己的名字土气不久前又听聂仲由说了荆轲刺秦的故事心潮澎湃于是便改了。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事情。 荆阿大挠了挠头傻乎乎问道:“那喊‘荆轲荆阿大’成不?” “你他娘还给老子闹呢?!”王益心火冒三丈。 正在前方桌前提笔写字的李瑕站起身来。 走到荆阿大面前李瑕拍了拍这憨汉子的肩。 “死都不怕的好汉名字不好听有甚打紧。你做了英雄事旁人提起‘荆阿大’只会称赞敬佩谁敢说名字土?” 李瑕其实是不愿说这些他自己会觉得像是在哄骗士卒去送死。 但这些将士愿意站在这里他还是要告诉他们一句—— “你们报效家国值得骄傲。” “是!小人叫荆阿大!” 这些人便是这样哪怕许多次告诉他们不必用谦称却始终是改不掉。 “别再称‘小人’再喊。” “是!老子荆阿大!” “荆阿大!”王益心忍无可忍骂道:“你够了没有?!在谁面前放肆!” 李瑕却难得笑了笑。 他一笑周围的将士们轰堂大笑。 “方才是王将军先放肆的” 兵册上荆阿大旳名字被墨笔勾了出来。 只见后面地址齐全李瑕于是将抚恤钱写下道:“继续报吧” 像是阎王勾生死簿。 但因有了这场小小的打岔反而显得不那么悲凉。 就这样王坚挑齐两百人李瑕挑齐一百人合编为一支共三百人的敢死队准备着夜袭石子山大营 史天泽也在准备夜袭钓鱼城。 白日里他不停派兵强攻镇西门整整将战线往前推了半里。 这是崎岖险道每一步都沾满了士卒的血。 以大量的伤亡争得这个胜果蒙军已摆出要继续开凿山地以架设砲车的架势。 到了傍晚时分史天泽向蒙哥禀报道:“大汗暗道已通臣今夜便命精兵入城打开奇胜门、镇西门战事可定。” 蒙哥起身亲自为史天泽倒了杯酒。 “史卿劳苦功高等拿下临安、回到哈拉和林本汗必大行封赏。” “谢大汗!” 史天泽不敢效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回来再喝。要攻下钓鱼城鏖战一夜都不够。 于是他双手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蒙人嗜酒认为酒能治百病那酒杯也是硕大史天泽脸都有些微微发红。 他重重一叩首转身去统兵盔甲叮铛做响。 若有选择史天泽并不愿这样奇袭。在他看来诡道只可偶然一用。若一次次失败会使得军心焦躁。 其实已然焦躁了围城五月有余再不破城大汗的伐蜀大计将要大坏他史天泽也难以好过。 不得不孤注一掷 “郗元勇你与张云为先锋今夜必须破城。” “是!” 史天泽招了招手让郗元勇更近些。 这郗元勇是他的心腹大将许多秘事皆知晓。 “记住进了钓鱼城遇到李瑕务必杀之” 此时李瑕正侧身走出皇洞离开了钓鱼城。 夜风吹拂而过。 他的头发已扎好穿戴着蒙军盔甲腰间绑着一根绳索由几个宋军士卒拉着将他缓缓往下放。 山崖上岩石锋利他一步一步踩着垂直的崖壁双手拉着绳索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 夜黑看不到下面有多深。 也不知爬了多久李瑕终于下到了崖底。 “下一个。” 王坚正坐在地上闭目养神向厚正在为他包扎又破开的伤口。 虽已有两百余敢死之士聚集这片树林里却还是一片安静。 直到最后一个勇士下了山崖王坚才起身。 “出发。” 三百敢死之士默默前行心中滚烫。 十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似乎是每一個男儿从小的英雄梦 蒙哥坐在大帐中又饮了几壶烈酒。 心思渐从钓鱼城移开他思量的不止钓鱼城而是整个大蒙古国。 “今日西征军的消息到了旭烈兀已灭了木剌夷国。” “木剌夷国又在何处?”蒙哥的妻子也速儿问道。 也速儿今年三十七岁算不上多美但她的姑祖母孛儿帖是成吉思汗妻子她的姐姐忽都台是蒙哥的上一任妻子。 忽都台死后也速儿便嫁给了她的姐夫成了当今大蒙古国的可敦。 她已生了一个女儿。 蒙哥也不缺儿子指定继承汗位的是三子玉龙答失忽都台所生。 也速儿希望姐姐生的这个孩子成为日后的大汗。 大蒙古国不像中原讲究父死子继汗位要经过忽里台大会的推选往往只会选择如日中天的壮年。 蒙哥今年五十一岁等他老死玉龙答失正当壮年。 因此也速儿根本没有生个儿子继位的心思。 这夫妻俩心思一致于是都对旭烈兀这个战功卓著的兄弟十分忌惮。 此时蒙哥也不回答木剌夷国在何处开口道:“本汗要在旭烈兀西征归来之前拿下赵宋。” 一句话也道出了大蒙古国西征的目的。 占领世间所有疆域是其一蒙哥确实有这样的野心。 而这野心之外西征常常也是蒙古汗位之争的手段之一。 支开旭烈兀再以灭宋之威立儿子为继承人 但在小小的钓鱼城下已耽搁了五个多月! 若非蒙哥气度恢弘早暴怒如雷了。 夫妻闲话了一会也速儿见天色已晚劝道:“破城的消息不会这么早传回来大汗先歇吧破了城还有的忙。” 蒙哥一辈子东征西讨不至于因一点战事睡不着点了点头任也速儿替他解盔。 他这人不好声色睡前也少有太多活动。 很快呼噜声如雷响起。 睡到半夜也速儿翻了个身。 如今虽是十月南边也比草原上热得多她穿着单衣犹觉出汗把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还擦了擦额头。 耳边是大汗的呼噜渐有些燥热难眠。 她伸手想推推蒙哥又想道一会也许还会有捷报传来。 今夜显然是不适合的 忽然传来一声隐隐的惨叫。 也速儿心想宋人的惨叫声隔着这么远也能传来吗? 下一刻她听到那似乎是蒙语的惨叫。 “” 鼾声顿止蒙哥突然翻身而起。 “史天泽攻下钓鱼城了?” 倾耳听去又过了一会远处的叫声渐渐清晰也渐渐逼近。 “额秀特!” “敌袭!” “敌袭宋人偷营了!” “保护大汗!” “” 正文 第470章 怯薛军 钓鱼城马军寨。 “噗。” 随着一声轻响地面上隆起一个土包之后悄然破开。 一名蒙军士卒探出头四下看了看又马上缩回去。 “宋军没有防备。” “快!上去” 他很快爬出。 左手边就是那曾经让人绝望的城墙而他已在城里。 很快又是另一名蒙卒从地道钻出。 “一个个上去别急着动手先集结。若有宋军发现立即射杀。”张云吩咐着。 之后他回过头道:“告诉郗将军。” 百余丈长的地道中一个个蒙军士卒向后传递着消息终于传给了郗元勇。 “快告诉史帅!” 郗元勇吩咐过后向前一步步爬去。 他很是武勇过人身材更是壮硕挤在地道中很是难受但却对今夜充满了信心。 而在他身后有哨探从悬崖攀下跑去向史天泽报信。 “史帅宋人没有发现!张将军入城了郗将军也在准备入城” “好!” 史天泽大喜开始发号施令。 “张云将打开奇胜门、郗元勇将杀向镇西门。” “哈哈宋军果然想不到!” “诸位破城只在今夜务必尽力为大汗平定东南扫除眼前障碍!” “愿为大汗效死!” 诸将振奋纷纷领命出兵。 由此大部蒙军开始向钓鱼城西面、西北面悄悄集结 与此同时也有人悄悄逼近石子山。 石子山座落在钓鱼城东面五里就在嘉陵江畔。 因蒙哥的大帐就驻扎在山顶整卒山已被团团守卫起来。 营寨中亮着篝火远远看去山的轮廓被火光映照在大江前风景很美。 但这是个杀人的夜。 今夜负责值守山道的蒙军将领叫“木花里”与成吉思汗时的大将木华黎同名。 蒙古同名的人很多但木花里其实是党项人。 他父亲原名“曲益德”曾是西夏大臣投降成吉思汗后改了蒙古名字“察罕”为蒙古国平定西夏封都元帅、兼领尚书省事。 察罕给儿子取了个蒙古名字家族完全融入蒙古。 木花里是千户看起来将职不高。 但蒙哥宿卫、怯薛军千户绝不同于其他路军一般的汉军元帅在木花里面前也得点头哈腰。 身份如此之高木花里为蒙哥宿卫时还是兢兢业业。 虽然辛苦但再熬一两年必前途无量。 有个可以参照的例子同样是大汗宿卫出身的兀良合台。 木花里身世虽比兀良合台差一些但往后分封了肯定不止是都元帅、万户侯。 他又不像兀良合台为人自大运气又差。 今夜史天泽正在奇袭钓鱼城很快要有捷报送来木花里不敢松懈于是坐在山道上的大石上饮着酒唱着歌。 “猛虎狂啸勇士挥刀。今日年少明朝垂老” 蒙古语旳歌声飘荡颇好听。 突然前方黑暗的山道中有人大声唱和起来。 “金色帐下地域广阔。何须相残?各自开拓” 这人显然没有唱歌的天赋调子跑得厉害。 但他的声音还很年轻也很好听蒙语字正腔圆带着豪放的气魄。 木花里大笑站起身来与对方同唱。 “斡难河源一汪圣泉。我族昌盛子孙繁衍!” 一首歌唱罢木花里哈哈大笑。 他看着黑暗中走来的人影问道:“哈哈哈是哪位将军归营?” “博尔忽之子巴特尔秃鲁花军中副千户。” 对方语气中满是自豪反问道:“是哪位将军守营?” “察罕之子木花里大汗宿卫怯薛军千户。” “木花里将军安好吗?” “安好!” “贵体康健吗?” “康健!”木花里再次大笑。 这是蒙古贵族之间的问候礼在这该死的战场上已有一阵子没有听到了。 每天只有那些急躁的将军在喊“到底要何时才能攻下这个被长生天诅咒的山城”让人烦也烦死了。 对面的巴特尔已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高大英俊脸上满是络腮胡子两条辫子从头盔中垂下有着浓郁的草原风情。 “可惜不能问将军今年夏天的水草丰美、牲畜肥壮吗。”巴特尔道。 木花里太喜欢这样充满了蒙古习俗的问候了。 毕竟作为党项后裔他再像蒙古人骨子里始终有些不自信。 “虽然不在草原上但相信今年牲畜一定很肥壮。等大汗掳掠了临安的财宝和女人日子会更加快活!” 木花里大笑着又问道:“巴特尔我之前怎没见过你?” “木花里将军你忘了我了吗?!”巴特尔很惊讶“想不起我的名字了吗?” 说实话博尔忽、巴特尔真是蒙古最常见的名字了。 作为蒙哥宿卫的木花里听过叫巴特尔有十余人一时还真是想不起来是哪个。 他只好将手里的酒囊抛过去。 “哈哈哈原来是你啊巴特尔我请你喝酒!” 巴特尔一把接过酒囊仰头痛饮。 木花里道:“但是牌符还是要核验” “不敢让我的木花里哥哥为难。” 巴特尔笑着一手还拿着酒囊另一只手已伸入怀中。 他拿出了一枚金光闪闪的牌符。 木花里一愣有些惊讶伸手便去接。 “金虎符?我的好安答你说你是千户” 下一刻酒囊猛地扎在他脸上! “嘭!” “噗!” 一只匕首刺下来倏然扎进木花里的喉咙鲜血狂喷。 至死木花里还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许可以到长生天问问兀良合台该如何从大汗宿卫成为世间名将 周围的蒙军一愣只见巴特尔已从腰间拔出长剑。 他身后的亲卫也突然如猛虎般扑来。 “杀!” 九斿白纛还在夜风中飘扬充满了威严。 它象征着大蒙古国至高无上的大汗正驻军于此。 其中立在山腰处金帐前的那两顶九斿白纛为今夜前来偷营的宋军指引着方向。 王坚扬刀在手从黑暗中而出。 他步履坚定脚步迈得又大又快顷刻间已杀到营门处。 方才扮作“巴特尔”诈门的李瑕正持着长剑不停地杀人。 李瑕不是挥剑乱劈而是从容走动每一剑刺出都能刺中一個蒙卒的喉咙。 王坚不同手中大刀乱斩当即便将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蒙卒劈死在地。如神魔乱舞大开大合之势。 “杀鞑主!” 王坚根本不顾身后将士一马当先直接冲上山腰的中军大帐。 六十岁的人动作迅捷丝毫看不出不久前还重伤在身。 “跟上将军!” 庞顺忠大吼着紧紧跟住王坚助他砍杀两边的蒙军。 “金帐!金帐!” “杀!” “” 不是王坚鲁莽、不会指挥而是这种夜袭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快”字。 蒙军今夜在钓鱼城西北方向发动攻势宿卫蒙哥的怯薛军根本不会想到宋军能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这里。 那么最初就是蒙军最混乱之际。 也是一瞬即逝的唯一时机。 必须握撑住。 王坚身先士卒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让敢死队杀进那顶金帐 杀喊声很快传到了山坡上的第二道防线。 山坡处负责防第二道防线的怯薛军将领名叫“阿塔赤”。 阿塔赤已大吃一惊。 “敌袭!敌袭!”山下已有蒙卒向这边狂奔。 “说清楚!”阿塔赤狂吼道:“哪来的敌人?!” “啊!” 还在奔跑的蒙卒膝弯处突然中了一支弩箭摔倒在地惨叫不已。 阿塔赤不用再问了。 他已看到了从黑暗中冲出的宋军。 当先的宋军将领手持着一柄大刀竟有所向披靡之势。 只见他一刀斩下斩杀了那报信的士卒已山坡的营寨狂奔。 “快啊!放” 一息之间夜色中越来越多的宋兵出现。 “放箭!” “额秀特!” 阿塔赤甚至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这些人是来刺杀大汗的这是确认无疑的。 “放箭!放箭!” 一排蒙卒连忙张弓搭箭瞄向宋军。 他们搭箭的工夫宋军已冲进了离他们半箭之地。 “噗噗噗” 箭雨落下。 “保护将军!”庞顺忠大吼。 “别管我!杀蒙哥!” 面对射来的箭雨王坚脚步不停低下头以头盔顶在前面继续狂奔。 “叮!” “叮叮叮叮” “噗噗噗” 有箭矢射在王坚头盔上他不管不顾连身后死了几个将士都不看。 只一轮箭雨他已杀至蒙军面前。 “嘭!” 王坚纵身一跃砸裂了寨栏就地一滚撞倒数名蒙卒。 庞顺忠紧随着他见状手中大刀横飞杀退那些攻向王坚的蒙卒。 “杀上去!” 王坚的每一句命令始终指向前方那个金帐丝毫不顾自身安危。 这形成了一股强烈的杀气。 一往无前! 怯薛军多是蒙古贵族听不懂汉语。 但他们能感受到这支宋军身上可怕的杀气。 打仗打的便是这种气势。 蒙军连续攻城不下、军心焦躁又突然遇袭本就是最慌张之际。 再面对如此猛将他们手中动作便慢了许多。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阿塔赤还在狂呼不已指挥人上去杀王坚。 然而王坚是拿命来鼓舞士气阿塔赤则靠吼比不了 “噗噗噗” 短兵相接死的多是蒙军。 王坚根本不在乎杀多少蒙军才爬起身来已迅速向前方金帐的方向猛冲。 唯有敢阻挡他的人才会面对他那狂斩的大刀。 若说在钓鱼城上指挥时王坚像一块磐石此时的他就像是一支利箭。 势疾如电猛如惊雷。 正文 第471章 突杀(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11) 张云从地道中出来目光环望夜色中的马军寨显得格外静谧。 两个多月置身逼仄之中辛苦挖掘一朝功成他按着刀柄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你们守在这里接应郗将军去开镇西门。” 他集结了百余蒙军向奇胜门冲过去。 前方城墙在眼前展开显得颇为壮阔 “啊!” 忽然一个蒙卒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抱脚痛叫。 “是铁蒺藜!” 来不及了第一排蒙卒已刹不住脚步纷纷踩上铁蒺藜一片鬼哭狼嚎。 “有金汁!” 混乱中有人俯身查看只见前方的地面上铺满了铁蒺藜、木刺、竹刺一股臭气扑面而来。 这些刺尖上显然是被金汁浸过踩中者一双脚必然发烂废了。 “宋人有埋伏!” 场面登时大乱从偷袭到被埋伏只在眨眼之间。 这支奇兵已失去了锐气。 “放箭!” 突然一声大喝箭雨如蝗。 整齐的脚步声起宋军从两侧杀出。 长矛阵整整齐齐毫不留情捅向蒙军 张云又惊又怒。 一场仗他还没开始打就已经败了。 奇袭便是如此。成功了能以极小的代价攻破城;但一旦被查觉孤军深入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 这道理史天泽显然明白故而不情不愿才肯用奇袭之法。 久在汪德臣麾下的张云却到此时才感受到这种绝望。 绝望涌来张云心知无路可退只好持刀大吼。 “将士们!总帅正是在此壮烈捐躯!今夜我等又遭宋人埋伏若退必死!” 也幸而这支蒙卒都是精锐没在恐惧中一刀斩了张云投降还能容他继续鼓舞士气。 有士卒被驱使着继续冲向城门踩在铁蒺藜上嚎叫不已。 “唯有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才有一线生机!” “杀敌!为总帅报仇!” “你们都是八都鲁死地求胜从此便是高贵的蒙古人” “” 阿吉手持大刀已杀入蒙军之中。 她也听到了对面那蒙古汉军喊的“报仇”二字。 报仇? 她的丈夫、族人之死她的家乡被践踏找谁报仇? “杀!” “八都鲁们!”张云大喊“你们是大蒙古国最” 阿吉已如猛虎般扑向了他手中大刀猛斩。 “铛!” 张云亦勇武仓促间竟能抬刀格挡。 他丝毫没看出眼前这矫健的身影竟是个妇人只觉手臂被震旳发麻。 阿吉咬着牙将刀向下一压。 她从小打猎、干农活都是拼了命地卖力气硬是熬出了一身的神力。 当年老寨主要骆望山娶阿吉骆望山嫌她粗壮不愿偏老寨主就是看中她这份吃苦耐劳的性子。成亲之后夫妻才渐渐相得益彰。 阿吉虽没学过武但常年看骆望山与王坚、张珏等人比斗对这些劈砍的技巧竟已熟于心底。 她一压刀刀刃滑下砍在张云手上。 “啊!”张云痛叫。 阿吉挥刀又砍。 “呼!” 刀风如虎啸。 寒芒一闪张云人头已落在地上。 血泼了阿吉一脸她眼睛一酸几要大哭出来满腔气愤堵上来想喊些什么。 “把这些鞑虏强盗杀出去啊!” 这是骆望山每次守城时喊的话。 现在轮到她了。 “随寨主杀敌啊!” 马军寨乡兵只感到他们的寨主还在 城头上张珏眼看入城的百余蒙军已被围杀当即开始发号施令。 “传令下去命马军寨乡兵火烧地道!” “赵安!你领兵打开奇胜门于山道埋伏!” “张万!随我去镇西门佯装遇袭痛击蒙军!” 随着这一道道命令宋军迅速行动起来。 马家寨军民提着火油、抱起柴薪涌向地道。 “巴豆来了!快往干柴里填熏死他们!” “点火!” “洒砒霜” 这些办法多是蒙军攻城时用的以巴豆、砒霜添在柴薪中能滚起毒烟。 没想到宋军今夜也有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后续还想从地道口出来的蒙军被砍倒在地。 火油泼洒而下 “走!” 郗元勇大吼着下令撤退。 他已顾不上史天泽交代的各种命令比如不能留李瑕活口。 眼下他想要活都是千难万难。 “快让后面的蠢货转身!” “别他娘的再堵进来了!” 百余丈长的狭窄地道后面的蒙卒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完全没办法立即后撤。 郗元勇被卡在那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很快火已点起烟气在地道里蔓延开来。 “咳咳咳咳咳” 饶是郗元勇有一身勇武已完全不得施展。 他只能咳嗽着感受着强烈的痛苦。 “啊!杀了我” 这一切史天泽尚不知晓。 他依旧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大部蒙军。 哪怕是奇袭他也比汪德臣更稳妥要借奇兵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奇胜门、镇西门两处城门。 这能把蒙军的人数优势发挥到更大让宋军疲于奔走。 “传令全军出发!” “人呢?!” 石子山上阿塔赤还在愤怒地大喊。 “十万大军!人呢?!还不来支援?!” 各处的护驾兵马根本来不及集结。 “嘭!” 宋军已完全撞破了营寨一杆大旗轰然而倒。 王坚已冲到阿塔赤身前。 双方对视了一眼。 阿塔赤眼中满是惊愤、紧张、激动;王坚的眼却像死水一般平静这是因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平静中却又有无尽杀意。 “杀啊!” 阿塔赤扬起弯刀就砍。 王坚俯身一扑。 “铛!” 弯刀砍在王坚背甲上劈裂了铁札片劈出一道血痕。 王坚硬挨了一刀头盔重重顶在阿塔赤身上将他撞翻出去。 如同一头牛。 同时也有两名宋军扑向阿塔赤嘴里大吼道:“我们拦住他!你们随将军斩鞑主!” 宋军紧随王坚冲上浑然不管两面的蒙军围上来对着他们乱砍。 这里是拱卫蒙哥的第二道防线。 已破。 阿塔赤被两个不要命的宋兵拖着不能顺心指挥急得嗓子冒烟。 “围住他们!” “额秀特!” “称海!” “称海” 称海是蒙哥的宿卫将领守卫的是今夜的第三道防线。 若说这三道防线是按将领身世排的也有些道理。 最外围的木花里党项都元帅之子; 中间的阿塔赤蒙古都元帅之子; 最靠近蒙哥营帐的称海则是怯薛军统帅古剌之子。 今夜大汗之安危已系于古剌、称海这对父子。 “阿塔赤我额你娘!” 此时称海还没准备好眼看前方阿塔赤防线失守压力顿增。 他要疯了! “拦住他们!” 情急之下喊出的命令并不有效。 有的蒙卒下意识地张弓有的则冲了上去。 称海一看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再组织像样的防御了。 他只能拨刀而出亲自迎上王坚。 “拼死保护大汗!” 至此蒙军宿卫措手不及之际危险已开始逼向了他们的大汗。 厮杀离那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金帐已仅有一箭之地。 帐帘被掀开有人走了出来。 那是个高大魁梧的身躯只穿着一身白色的毡袍披着微卷的头发浑身散发着严酷的气场。 有时他像是一个神明。 像是长生天降他来统治这世间 “大汗!” “请大汗避开!” 蒙哥没有避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了前方。 视线所及之处他已经能看到王坚 正文 第472章 时机 在这样危急的局势下蒙哥眼神中没有一丝害怕透露出的还是强大旳自信。 他就沉着地站在那神情孤峻像是在审视着王坚。 “大汗!” 怯薛军统帅古剌已披甲赶来。 今夜能让宋军突然杀到这里古剌难辞其咎。 但现在他只能惊喊道:“请大汗避一避!” 蒙哥头都没有回。 “本汗十五岁东征西讨二十五岁挂帅统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灭不里阿耳、钦察、斡罗思诸国使大蒙古国的舆图达到历古未有的广阔。但本汗已在这小小的山城下被阻挡了半年……” 古剌更急火燎一般恨不能直接绑着蒙哥躲避。 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啊。 “现在!”蒙哥突然大喝盖过了前方的厮杀声“连懦弱的宋人也杀到了本汗面前。” “大汗……” 古剌忘了焦急只感到惶恐。 “十余万大军入蜀你们说钓鱼城太小大军施展不开那为何宋军能到这里?本汗的十万大军包围不住一座小小的城池吗?!” 古剌额头上汗水不停流淌流进他那茂密的胡子他不敢擦咽了口水大声道:“请大汗暂避我必为大汗斩杀这些宋人!” “怯薛军成吉思汗组建的怯薛军木华黎、赤老温、博尔忽、博尔术……哪一个名字不能让天下人颤抖地匍匐在他们的马蹄下?!” 蒙哥说着终于低下头瞪着古剌。 “现在的怯薛军只会喝酒吃肉、在女人的肚皮上打滚成了养老的地方?!你们还举得起弯刀吗?!” 古剌终于感受到了大汗的滔天巨怒。 这比宋人的刺杀还要危险。 今夜宋人可杀退但大汗的耻辱要如何雪洗? 蒙哥的威仪之下古剌不再惊慌失措。 他倏然站起拔出自己的弯刀高举。 “怯薛军!” 古剌大喊道:“大汗在看着你们!你们要把成吉思汗时代传下来的荣光丢尽把耻辱刻到骨子里吗?!” “不!” 如今的怯薛军早已充斥着蒙古贵族子弟远无当年的威风。 但他们依旧是世上最强悍的一支军队之一。 慌张一过他们依然能知耻而后勇。 一队队兵卒举着盾牌过来兵卒加快脚步奋力将盾牌竖在蒙哥身前大吼道:“誓死拱卫大汗!” 古剌大步向前开始指挥防御。 很快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称海正在与宋军厮杀。 …… 称海听到了父亲的呼喊声传来也听到了蒙军的脚步声渐渐整齐。 他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有心想退到金帐前。 因王坚的攻势太凶猛他已抵不住了。 “保护大汗!”称海大吼道。 这个命令很聪明他不说“我们退到大汗面前”只说要过去保护大汗。 蒙军开始边战边退向山腰撤去。 随即宋军压力一轻缓过劲来。 王坚此时才得空抬头。 他看到了那金帐前的阵势只见一个身着白毡袍的身影渐渐隐在盾牌之后。 王坚不由身子一颤激动起来额头上青筋毕露。 那是蒙哥。 只要杀了蒙哥可解钓鱼城之围可挽大宋社稷。 “放箭!射死他!” “咯吱咯吱”声起。 这是宋军在上弦的声音。 …… 古剌双目一瞪。 他绝不能让宋军有一支箭射到这里来。 “称海!不许退挡住!” 古剌知道儿子很危险此时蒙军宿卫还没集结完毕宋军攻势正是最凶狠的时候。 但蒙哥就站在他身后。 蒙哥要的不仅是安全还有威严。 古剌只能坚决地下令。 “有敢退一步者立刻射杀!” 称海才来得及向后迈出两步听到父亲如此决绝的命令不由止了脚步脸色涨得通红。 “啊!” 他怒吼着冲向王坚。 一刀两刀…… 王坚抬起大刀不停格档着称海的攻势。 他已经六十岁了不复壮年时的力气更何况是重伤未愈连夜奔袭斩杀冲到这山坡上。 方才差点能凭气势逼退称海。 结果这个壮年蒙古男子又卯足了劲杀上来…… 弯刀更能聚力每次劈在大刀的刀杆上都能留下一道深深的砍痕。 “嗒。” 随着称海猛地一刀劈下王坚的长刀终于断成两截。 他已力竭。 …… 宋军三百敢死者以利箭之势冲破怯薛军两层守卫杀到了蒙哥面前最后一层防线。 至此如强弩之末已有疲态出现。 随着称海这队人的阻挡不可避免地耽误了时间越来越多的蒙军已向这边涌来。 局势渐渐向于宋军不利的方向倾斜。 …… “将军!” 庞顺忠眼见王坚遇险连忙纵身一扑猛拉扯住王坚将其扑倒在地。 称海弯刀劈下正中庞顺忠腰上。 “保护将军!” 庞顺忠重伤犹不退挣扎起身。 他身后两名宋兵抢上硬是拽着死活要上前的王坚退了两步。 称海又一刀斩进庞顺忠肩胛骨。 “你们杀了那宋将!” “啊!” 庞顺忠死死握住称海的大刀硬是以骨头扛着刀起身一扑一口咬住称海的手。 称海大怒另一只手拿起腰间挂的短匕猛捅。 “噗噗噗噗……” 庞顺忠眼睛渐渐灰暗下来牙齿却还深深嵌进称海手背上。 “死啊!”称海怒吼…… “噗!” 王坚竟是已从麾下将士手中挣扎而出大刀斩向称海。 这一刀已无力砍断骨骼卡在称海脖子上。 王坚一时无法拔出刀来。 …… 周围蒙军大惊失措。 但蒙哥、古剌就在身后他们不敢溃乱。 “守住!” 古剌眼见着儿子在面前战死悲痛欲绝。 但他还是马上大步而出指挥着怯薛军继续防御。 于他而言勇士的荣耀、大汗的信重、丧子的哀痛交织在心中……唯有歼灭了这些宋人才能稍缓他的痛苦。 “不许退!杀!” …… 一战至此对于宋、蒙双方都无比惨烈。 或为了杀、或为了保蒙哥这一个大汗越来越多的血流淌而下越来越多的人死去。 而这于蒙哥所拥有权力只是冰山一角。不仅是数百人、数万人因他而生而死乃至数万万人甚至是几乎当世所有民庶命运皆由他掌握。 他的命无比贵重。 蒙哥深知这点。 他就这样把自己无比金贵的性命摆在这里冷冷地看着王坚。 …… 王坚离蒙哥只隔着这么一点距离却如隔着高山深堑。 他弃了手中的大刀还想扑上去。 却有校将扑上来扯着他就向后退。 “将军时机错过了!趁蒙军还没合围退吧……” “李将军快劝劝将军!再不退就来不及了……” “李将军呢?!” 战场上一片混乱这个最冷静的宋军校将转头看去突然发现许久没有见到李瑕了。 潼川军一百人自从进了石子山大营后竟是不知去了何处。 “李将军……” 这三个字传入王坚耳中他渐渐冷静下来。 “别喊了!” 王坚喝令一声抬头环望以极快的速度观察着战场上的形势。 蒙军络绎不绝赶来拦在金帐前。 以蒙哥性命之重、怯薛军防备之重已不可能让宋人再靠近蒙哥。 哪怕好不容易冲到这里机会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或者说一开始就极难成功。 正文 第473章 突围 这一路而来王坚已厮杀到淋漓尽致。 他能如莽夫一般不管不顾地冲但一旦发现不再有机会他也能迅速调整心境。 再次环顾了石子山一眼只见某处有火光一闪而过王坚才大喊起来。 “尔等鞑虏听着!” 喊声中丝毫听不出他有懊恼。 只有英雄的威风气势。 “任尔等不眠不休我等早晚必取蒙哥首级!” “早晚必取蒙哥首级!” 处在厮杀中的宋军将士亦纷纷大吼道。 今夜哪怕不能斩杀蒙哥他们也要重挫蒙军士气。 带着将士重新再杀出去方能让蒙哥始终心怀恐惧。 这是王坚做为钓鱼城守将“智”旳一面。 “走!” 王坚下了令哨声响起宋军迅速掉头。 仅这一进一出的变阵可见王坚治军之严谨这些精锐的纪律已胜过了怯薛军。 李瑕那百人不知到了何处易士英的两百敢死队进攻时不过只伤亡二十余人。 虽如此一旦开始撤退还是迅速产生了大量的伤亡。 一个个将士倒下百余人在营寨中左冲右突试图在被合围前冲出石子山。 ~~ “宋人要撤了!” 古剌大怒。 一般而言今夜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护大汗蒙军将领看宋军要撤心底是不愿追击的。 到大汗面前请罪、报功才是正事。 但蒙哥之所以亲自立在那长篇大论就是绝不容宋军能来去自如。 若如此与重重抽他一巴掌何异? 古剌明白大汗的愤怒于是喝令怯薛军杀上。 他必须将这支宋军全部歼灭在这里…… “留下他们!” 夜色中蒙军如黑色的潮水向宋军包围过去。 ~~ 向厚感到非常非常可惜。 他是王坚点将时最先站出来的校将之一因为全家都生活在钓鱼城上他真的愿豁出性命来杀了蒙哥解钓鱼城的危急。 若问他有什么想对蒙古大汗说的那就是“屠城?老子先屠了你!” 今夜已经冲得这么近了……向厚无比想要冲上去再搏一搏。 但王坚既然判断没有机会了向厚再不甘心出于对王坚的信服也只能听令掉头杀出去。 他不是怕死。 而是王坚说过“若事不成也要拼命杀了出去这对蒙军也是另一种打击”。 向厚很听话。 他知道王坚受了伤于是大步冲在最前面。 很快他再次迎上了阿塔赤的防线。 向厚不怕阿塔赤他刚刚就从这里杀过来现在还要再杀回去。 “狗鞑子!老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 “又来?” 阿塔赤他正在后方组织兵力围攻。 他的防线已被攻破过一次这已经是宋军第二次向他的防线杀过来。 而且不像蒙哥身边的层层重围阿塔赤这里已是整个石子山大营中蒙军最散、最少的防线。 宋军变阵比他快得多不等他列好阵已杀到了他眼前。 阿塔赤大怒吼道:“拦下他们!” 无论如何他不能再放走这些宋军。 “叮!” 蒙卒们执着圆盾顶上去挡住了几名宋兵的长矛…… 向厚虎目圆瞪努力收着长矛再次捅向阿塔赤。 但蒙军太多已有人上前砍断了他的长矛。 “呼!” 弯刀带风斩下阿塔赤大步而上砍倒向厚。 他抬手指向王坚吼道:“额秀特!围死他们!杀光他们!” “啊!” 向厚临死犹不肯倒下竟是再次扑向阿塔赤口中鲜血喷在他脸上。 阿塔赤没想到这宋将如此顽强被喷了一脸的血弯刀又是猛劈。 “走啊!走啊!别被鞑子留下……你们这些鞑子休想……” 向厚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阿塔赤满脸都是血狂吼道:“拦住!” …… 任宋军勇士再勇猛终究是人少比蒙军少了太多太多。 最初的猛烈攻势虽能杀得蒙军大乱但等蒙军这样一点点顶住人数的差距便开始迅速显现。 蒙军终于稳住了阵脚开始围杀上来。 突然。 “杀啊!” 山道另一边也不知从哪冒出了近百人。 这些人全披着蒙军盔甲唯半边身子披着红布斜斜插进阿塔赤的阵线。 “是宋军!” “额秀特!又有宋军!” 这已是今夜阿塔赤第三次被宋军冲杀了。 防线还没完全整理好他正全力命令士卒堵住王坚全然没防备两侧。 登时大乱。 阿塔赤他转头看去只见一道矫健的身影挥剑刺翻了几名蒙卒已快到了自己身侧。 “配合李将军杀了这蒙将……” 阿塔赤脸上狠色毕露稳住下盘弯刀扬起蓄力。 只等对方到了身前他弯刀狠狠斩下。 他对这一刀很有信心要将这宋将劈成两瓣。 “噗!” 剑尖已刺进了阿塔赤的喉咙快、准、稳。 “呃……” 李瑕一剑刺死阿塔赤。 干脆利落。 他迅速又扫了一眼石子山中的形势眼看蒙哥大帐周围重兵层层果断放弃了继续杀蒙哥的打算。 “掩护王将军突围!” 李瑕这百人还算是生力军当即杀开山坡上的防线让王坚先冲向营门他则领人挡了挡古剌的追兵。 “你们先走!” 王坚没问李瑕方才去了何处是否成功果断领人冲向营门。 “走啊!下次再来……” 蒙军今夜大部分时候完全是混乱的。 先是遇袭大乱之后又全都涌去保护蒙哥此时营门处的兵力还没完全合围。 王坚边杀边走到了营门处回头看去两百死士至此已不到百人。 再后方李瑕的百人亦是在古剌的攻势下瞬间倒下了大片…… “非瑜!走!” 然而古剌的兵马已赶到死死拖住了宋军。 武信军部将邱寿眼见蒙军来大喊道:“你们走啊!我来断后!” 他当即捡起地上的两个盾牌双手举着转过身向蒙军撞了上去。 邱寿麾下将士见了立刻有样学样。 他们没有犹豫既来就敢死。 “嘭!” 数十蒙军重重撞在他们的盾牌上竟是没能将他们撞倒。 就是这二十余个宋军硬生生挡住了蒙军的洪流。 弯刀从盾牌上方不停劈下来邱寿肩上登时血肉模糊。 “邱寿!” 聂仲由转过身双目已是通红想要重新杀回来。 “走啊!”邱寿大喊“我等着看……” 声音戛然而止他已被蒙军砍倒。 李瑕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条山道上蒙军如潮水般已将邱寿那二十将士淹没、吞噬。 “走。” 聂仲由咬了咬继续向营寨外杀去。 三百死士所剩已不到半数边战边撤开始向西面突围…… ~~ “追!一个都不许逃!” 古剌不停下令一边派遣兵马去追一边命怯薛军继续拱卫蒙哥。 而石子山大营外越来越多的蒙军正在赶过来。 “咴律律!” “古剌统帅我前来护驾!” “阿哥潘!”古剌喊道:“快追宋军!” 赵阿哥潘是今夜除怯薛军之外最先赶来的蒙军将领。 他是赵重喜的父亲。 当年之所以让儿子去给阔端当侍卫是因赵阿哥潘非常看好窝阔台汗的二太子阔端。 没想到贵由称汗、阔端病逝赵重喜难以升迁只好到了汪德臣麾下。 赵阿哥潘只好拼命立功这次终于被蒙哥选为先锋大帅。 父子二人才想分别大展拳脚又没想到赵重喜死在了不久前雨夜偷袭马军寨一役。 带着立功的心带着对宋军的恨赵阿哥潘当即便领骑兵向宋军追上去。 “别让他们逃了!” “追……” 正文 第474章 敢战(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2/11) 金帐前蒙哥的脸色愈显冷峻。 他没有受伤。 怯薛军再混乱毕竟人数多终究是没让宋军太靠近他们的大汗。 但蒙哥依旧极不满意。 宋军想杀他就来、想走就走……这已是他毕生旳奇耻大辱。 “大汗!长生天庇佑大汗安稳吧?” 随着惊呼声响起一众大将臣子纷纷赶来。 “臣等救驾来迟请大汗赐罪!”当先开口的是大良城降将蒲元圭。 蒲元圭学蒙语学得很快短短半年一般的交流已然无碍。 他一边喊着一边跪倒在蒙哥身前抬起头满是关怀之色。 其余降臣不甘其后纷纷恸哭。 蒙古大将术速忽里见不得这些人模样很是不高兴大声道:“都别嚎了!” 哭声一顿。 “大汗!”术速忽里大步冲到蒙哥面前喊道:“请大汗马上迁移驻地!” 蒙哥转过头眼神中有寒芒闪过。 “术速忽里!你觉得本汗会害怕宋人吗?!” “宋人不是狼只是被逼急了的野狗大汗当然不怕他们。但营地里很可能还有他们留下的刺客请大汗马上离开!” “术速忽里你曾经追随成吉思汗南征北战。”蒙哥喝道“但你现在还有蒙古的勇士的样子吗?是你太老了辅佐不了年轻的大汗了吗?!” 术速忽里大怒。 他资历确实很高是成吉思汗留下的老将也是这大营里唯一敢劝说蒙哥之人。 “我虽然老了但从不怕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汗考虑。” “这是战场不是你草原你要本汗像追逐肥美草地的牧民一样迁移吗?!” “不大汗不是普通的牧民但因为尊重所以才要离开。汉人有句话君子……是怎么说的?” 术速忽里话到这里看向了降人们。 诸降人却都不应。 在他们看来对比大宋在大蒙古国当官可太容易了! 大汗的心意不需要让他猜从来都是摆明了的。 不用担心大汗其实想走又抹不开面子。 这位傲视天下的大汗是真真切切不愿避开宋军锋芒。 逃? 在青史上留下一笔大汗连夜避王坚传为万世笑柄? “术速忽里将军!” 蒲元圭倏然起身喝道:“你怎么能把大汗与懦弱的宋人相比?!” 一句话正气凛然。 术速忽里一愣竟是无言以对。 蒲元圭鞠躬行了一礼问道:“难道在老将军眼里大汗还要学宋人的自保之法吗?” “你这个降人!大汗的安危你能承担吗?!”术速忽里吼道。 蒲元圭当然不能。 他转向蒙哥又行了一礼却是话风一转。 “大汗当然丝毫不惧怕宋军但大汗留下难免会让诸将军瞻前顾后、不能全心杀敌。” 同样是劝说他这话就好听得太多。 诸臣正是此意亦纷纷劝谏。 “为了战事着想臣请大汗暂渡嘉陵江到南岸大营驻扎!” 也有蒙古大将口无遮拦喊道:“等拿下钓鱼城不记录这事……” “将军住口都说了猛虎怎会害怕羔羊?” “……” 苦劝良久蒙哥终于有了迁营之心。 他开口正要下令。 忽然有信马狂奔而来…… “报大汗!史帅大败了!” 随着这一声喊才遭过宋军偷袭的石子山大营中气氛一滞。 “……” 蒙古诸将其实也不算太诧异。 毕竟钓鱼城地势本就难攻想必史天泽听说大汗遇袭一时乱了军心也是有可能。 然而那信使还在继续报着军情。 “宋军大部追着史帅大军向东面杀过来了!” 蒙哥猛然转过头。 他像是一匹被挑衅到了极点的狼呲着牙要将眼前的敌人活活撕碎! ~~ 天光渐亮。 若俯看整个钓鱼城战场能看到宋、蒙两军交锋的战线正在不断东移。 夜里张珏埋伏在镇西门前的山道上重创了史天泽的攻城兵马。 史天泽连忙领溃军逃窜下山。 张珏却没有缩回钓鱼城中而是率五千人追赶。 钓鱼城南面悬崖紧临嘉陵江走不通。史天泽只能由西逃向北再转而逃向东。 因此各处的蒙军渐渐被裹胁进追击战之中。 没有人明白宋军这是在做什么。 哪怕史天泽偷袭失败溃军的逃跑最初能使蒙军混乱但蒙军犹有十万余众。 一旦蒙军稳住阵脚轻而易举便可吞下这支胆敢出城野战的五千宋军。 野战中宋军还能打赢二十倍之敌? …… “宋人疯了吗?” 石子山大营中地图被铺开。 蒙古宗王莫哥、孛里叉一左一右站在蒙哥身边神色怪异。 汪忠臣抬手在地图上指点着分析着宋军的战略目的。 “据史帅传回的战报防守钓鱼城的是宋副将张珏、夜袭大汗营帐的是主将王坚。张珏会突然出兵野战很可能是与王坚有约定……” 汪忠臣话到这里迟疑了片刻才道:“他们妄以为能行刺大汗成功打算趁大军混乱之际以数千人破我十万大军。” “太狂妄了!” 确实是太狂妄了钓鱼城宋军竟然放弃天险之城妄想以刺杀、野战击败蒙古大军。 但这确实是目前唯一的解释宋军被守城的压力逼疯了。 那么接下来的战事就很简单了。 蒙哥无恙大军也不会乱。只等史天泽整理好溃军随时可以歼灭张珏部。 而赵阿哥潘此时正在脑顶坪包围王坚部。 蒙古大军必胜! 无论如何推演得到的结果就只有这一个。 ~~ 太阳已从东方的群山间升起洒下万丈光芒。 十月中旬的天气正好。 广袤的战场一望无际。 马蹄扬起尘烟。 “吁!” 史天泽终于勒马。 他已退兵到了钓鱼城东面三里之处。 前方蒙古各部大军已赶来密密麻麻连绵不绝。 身后麾下的士卒也已从惨败中回过神。 地道偷袭失败确实让史天泽吃了大亏。 但没想到张珏竟敢追击下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其实是史天泽在引着宋军将他们吸引到钓鱼城东的宽阔平野。 反击的机会到了。 “击鼓!” 史天泽扬刀大喝。 “将士们我等没有败!昨夜之偷袭正是为了引宋军至此!” 传令兵们放声大喊将史天泽的话语远远传开。 还在奔跑的蒙军渐渐停下了脚步。 “你们看到了这里的地势了吗?!” “你们看到前方的援军了吗?!” “宋军步卒竟敢追蒙古骑兵至此他们已入死地……” “告诉本帅……你们能胜吗?!” “必胜!” “必胜!” 蒙军士卒大吼着一扫先前颓势。 令旗开始摇晃一道道军令下达。 如猛兽回头张开了血盆大口…… ~~ 张珏停下脚步高高举起手。 “传令停止追击!” “各方阵列阵准备迎敌!” 一个个宋军将领听到号角声大步穿梭在士卒之间。 “列阵!” “列阵!” 最前方的阵列上张万一边整队一边大吼着问道:“你们信任王将军吗?!” “信任!信任!” 张万又问道:“王将军将斩杀鞑主你们信不信?!” “信!信!” “那我们就与鞑虏决战于野将他们赶出钓鱼城、赶出川蜀你们敢不敢?!” “敢!敢!” “重甲兵上前!长矛手蹲下……准备迎敌!” …… 战鼓、号角、呐喊声传开惊天动地。 隔着一里地的距离脑顶坪上李瑕与王坚就守在这里。 他们已仅剩一百人因被赵阿哥潘追杀只好逃到这小山之上。 像是成了入笼的困兽。 但李瑕眼中没有丝毫惧意。 他持着长剑目光扫过山下赵阿哥潘的兵马。 接着李瑕无视了他们。 他抬眼望向的是远处的石子山。 “蒙哥且看是我的手段还是你的命运……” ~~ 石子山上。 蒙哥缓缓登上山顶每一步迈出都有君临天下的雄风。 在这钓鱼城下他受到了最坚决的抵抗遭遇了最凶狠的刺杀。 还被宋军如此挑衅那些人就像是一只母羊胆敢在狼群面前张开腿撒尿。将他作为大汗的威严践踏。 围城半年如此种种! 今日终于要见分晓。 蒙哥便要在此亲眼看着这支宋军的覆灭…… 正文 第475章 决战 “御!” “嘭” 尘土弥漫。 宋军重甲步兵的盾牌重重竖在地上。 难以想像他们披着重甲一整夜从山上杀到山下又追击了这般久是如何坚持住的。 “举!” “唰” 长矛手纷纷提起手中的长矛斜指向前方。 盾如墙、矛如林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 这只是宋军的第一个方阵。 这样的方阵一共有九个称为“九军八阵”。 张珏领中军居于正中四个面、四个角各有一军。 如此无论蒙军攻哪个方向张珏都将高居于将台不动如山。 这也代表着他不破敌便不后退的决心。 九面不同颜色的令旗竖立会分别向九军发号施令。 战鼓渐起。 “咚、咚、咚” 宋军虽只有五千人却摆出了极大的阵仗。 若说当世蒙军野战无敌但宋军的野战未必就完全不行。 说远的有岳飞。而说最近的例子就是曹友闻。 二十年前蒙古五十万大军攻蜀曹友闻领数万重装步兵迎敌野战十战十胜攻陷蒙古十余座军营蒙军血流二十余里阳平关外尸积如山。 不料大雨连绵宋军绵裘尽湿不利于徒步作战。曹友闻终败于汪世显之手自刎殉国。 连汪世显也感叹“蜀将军真男儿也!”盛礼以葬曹友闻。从此有“蜀中再无能野战之宋军”一说。 今日张珏誓要打破这个说法于二十年后让宋军再有野战胜绩。 他仿佛已要发狂 “狂妄至此。” 史天泽也在整军他看着张珏摆出旳阵形心中已不屑到了极点。 宋军必败之势却不想着随时退入钓鱼城竟还敢摆出九军八阵等着被蒙军包围。 可笑。 蒙军不用列阵安抚了马匹拿随身的干草喂着之后驱马四面八方跑动起来开始围绕着宋军的大阵寻找突破口。 像是野兽猎食先观察着猎物。 所有的蒙卒都感到很欢快。 在此半年了每天打的都是最烦的攻山战。今日终于是他们最拿手的平野之战。 随着马匹的跑动蒙军已完全忘了夜里遇袭的慌张。 这是新的一天风和日丽也是他们将大胜的一天。 终于双方各自调整完毕随着长长的号角蒙军向宋军的阵线冲了上去。 箭雨盖下如乌云蔽日。 蒙哥一步步走上了石子山上的望台。 他已有数十日没登台了。 石子山离钓鱼城太远望不到攻山的景象。 蒙军也没能抢占到马鞍山这个制高点。蒙哥并不知道他因此躲过了被砲石击中被望台砸倒的命运。 他依然雄心勃勃从容而自信。 眺望远方只见蒙军数万骑盈张分分合合如同黑色的海水正在汹涌。 那箭雨便如海水拍起的巨浪向宋军盖下。 数万人攻五千人这是毫无悬念的一战。 但蒙哥并不觉得枯燥。 已等了半年多了今日这是半年攻城以来的一场盛宴。 “酒来!” 有士卒端上烈酒蒙哥随手接过又望向了脑顶坪。 那只是一个小山包形如脑顶但是宋人束着发髻的脑顶因山顶上还有一座小峰。 近百胆敢刺杀他的宋人就聚在那小峰之上。 赵阿哥潘正在围攻 “推砲车去支援阿哥潘。”蒙哥开口道。 脑顶坪这地方几块砲砸下去宋人也就完了。 领命的蒙将叫“来阿八赤”是术速忽里的儿子。 来阿八赤不像他父亲事事劝说大汗他听话的多。 很快蒙军推出砲车艰难地向脑顶坪推过去 “给我调汉军来!” 赵阿哥潘已下了战马瞪着脑顶坪眼中满是怒火。 他儿子赵重喜非常擅于攀爬悬崖峭壁那是因久在利州。赵阿哥潘不同麾下多是骑兵。 上山的山道只有一条陡峭得厉害。被宋军扼守着蒙军只能下马排成一队攻山兵力施展不开。 赵阿哥潘嫌这般攻打太慢只好再调兵来从四周再攀上去合攻。 但不用他请援很快汪忠臣已亲自领兵赶到。 脑顶坪敌人虽少尚不过百但钓鱼城主将王坚在此且胆敢行刺大汗已成蒙军必杀之人。 太大的功劳摆在这里蒙军个个争先攻势猛烈。 “杀上去!” “杀啊!” “将军箭矢用尽了!” “石头也找不到了!” 山顶上王坚听着这一声声大喊放眼向山下看去只见攻山的蒙军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里不是钓鱼城缺少城防、兵力根本没有守住的可能。 “把蒙鞑刺下去!” 宋军挥汗如雨手中长矛不停挥刺将一個个攀上来的蒙卒刺下。 “啊!” 惨叫声络驿不绝。 “嗖嗖嗖!” 蒙军的箭矢也抛射上来如暴雨般落在宋军身上。 名叫“劳三田”的宋将头盔上叮铛响了两声不由计上心头喊道:“拿蒙军的箭射他们!” 他确实有些机灵马上俯身拾起一支箭张弓便向山下射去。 “噗。” 劳三田也痛叫一声却是后颈上已中了一箭血流不止。 “你娘!” 他痛得厉害顾不得再捡箭再拿起长矛向山下捅去。 “后退!”李瑕的喝令声突然传来。 “离开崖边列阵!” 劳三田只觉喘不上气听了命令正要退步 突然一根钩绳抛上来钩住了他的脚。 下面的蒙军用力一拉他身子向后一仰当即便滑落下去。 “三田!” “啊!” 战场上登时有五人被这钩绳扯下山去夺了性命。 “后退!列阵!” 王坚、李瑕、聂仲由、王益心各自领二十余人分守着四个方向已离开崖边列阵后退。 很快蒙军们纷纷爬上来。 “刺!” 长矛齐捅猛地将这些蒙军扎下山去。 下面的蒙军被砸得鬼哭狼嚎。 “刺!” 荆阿大端着长矛猛刺了数十次只觉从双手到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要没力气了。 从昨夜一直杀到今天早上中间只吃了一块面饼。又累又困又饿又渴恨不能直直栽倒下去。 “当英雄啊!” 他大喊着激励着自己再一次刺出长矛。 长矛扎在一个刚爬上山的蒙卒身上。 那蒙卒怪叫一声低头一看发现这长矛上已没了矛头只有一根棍子。 荆阿大与他对视一眼皆愣了愣。 “啊!” 双方各自大吼起来那蒙卒身后就是山崖退无可退只能顶着矛向前冲荆阿大也是奋力顶住。 边上的二牛正要帮忙一支箭射来将他射倒在地。 “二牛!” 荆阿大恸吼那蒙卒前进两步一侧身手中弯刀已劈了过来。 “噗。” 王益心补上将这蒙卒捅了下去。 荆阿大惊魂未定连忙俯身又是拾起一根掉落在地上的长矛。 手才握到那矛杆看到二牛已经死了眼睛又是一酸。 他才明白英雄从来不是好当的。 没有时间让他感悟蒙军已又杀了上来。 这样的攻山战中蒙军伤亡远高于宋军。 但蒙军无穷无尽宋军却仅剩数十人 “王将军突围回钓鱼城吧!” 终于王坚麾下有校将感到了绝望嘶喊道:“末将为将军断后!钓鱼城不能没有主将啊!” “继续守!”王坚喝道。 “就不该听李将军的不该上这小山啊” “住口!全心杀敌!” 那喊声很快被惨叫湮没。 李瑕像是没听到一般身影还是那般坚定。 他守的是面对着山道的东边防守压力最大但守得却是最稳。 将士们见他如此也随着镇定下来强压着心中的绝望。 时间一点点过去。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将士倒下连李瑕眼底也不由浮起一丝焦虑之色。 长剑再刺一个蒙卒仰身倒下有一道阴影盖上那临死前的狰狞面容 视线暗了些。 仓促间李瑕抬头看去只见一片乌云飘过挡住了阳光。 他忽然恍惚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都是极自信之人这个刹那却觉得前世所取得的成就根本不算什么。 比起治下疆域横跨欧亚的蒙古大汗他李瑕摘的金牌含量比得上蒙古军中一个拔都吗? 蒙哥如今之权势便如天上这片硕大的乌云罩住了整片天地 正文 第476章 手段 “当世无人可敌蒙古铁蹄。” 蒲元圭站在石子山顶望着史天泽与张珏交战的场面心中不由感慨万分。 他之所以选择投降因杨大渊与他深淡过如今的局势。结论是以蒙军之强破蜀灭宋已成定局。 所幸者蒙哥大汗虽然好战嗜杀但不像窝阔台汗那样只知屠掳。他要的是统治要宋人臣服、纳贡。 这也给了宋人保全家族的机会。 蒙军本就是最强之师又能宽用士人蒙哥确是雄才大略之主。 蒲元圭并非没有犹豫。前阵子刘黑马之子刘元振前来汇报军情时、曾暗中见过他一面带了一封信。 他儿子蒲帷随李瑕收复了成都。 再加上蒙军久攻钓鱼城不克这让蒲元圭起了窥探局势之心想要留一条后路直到今日亲眼见到蒙军野战的威风。 他忽然明白宋人的一切挣扎都是无用这退路不该留。 “大蒙古国必胜!”周围忽然响起欢呼。 蒲元圭回过神来只见战场上如黑色洪流的蒙古骑兵破开了宋军的两个方阵杀向了张珏的中军。 史天泽马上要大胜了。 石子山上蒙古诸将已望到了这一幕欢声雷动。 “大蒙古国必胜!”蒲元圭连忙大喊。 他也为这气势震憾不由自主地为归顺雄主的选择感到骄傲。 大汗能亲统大军挥师灭国何等世间豪雄?! 追随如此英主之后再回想起临安城里那个只会苟且偷安官家呵往事只让人感到耻辱。 “咚!咚!咚!” 大鼓声响蒙军的战歌起震撼山岳。 这是早在成吉思汗之前就有的习俗蒙军每逢大战先祭祀常常阵势一列便吹奏乐器、继以战歌在鼓钲声中作战。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上只要一个大汗!” “为大汗旳荣耀擂响黑牦牛皮幔战鼓骑上黑色快马穿上铁硬铠甲拿起弯刀与利箭上沙场!” “咚!咚!咚!” “挽弓长射终生驰骋河山才是大汗的全部财产” 史天泽也听到了石子山上传来的那汇成一片的歌声、铙钹声、鼓声。 他知道大汗正在看着自己。 大胜就在眼前了。 “冲锋!” “为大汗的荣耀!” 马蹄如雷蒙军杀向了张珏的中军。 九军八阵已破两阵宋军的防线告破只在顷刻。 张珏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指挥中军列阵迎击蒙军的猛攻。 阵线像是在巨浪中摇摆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 “守住!” “敢后退者斩!” 宋军的令旗摇摆战鼓完全被石子山上的蒙古阵乐盖下。 见此情形张珏突然操起大斧跃下了战台。 他双眼通红儒雅之气尽消如猛张飞般大步冲向蒙军。 “杀啊!” 阴影从尸山血海上缓缓移开。 一缕阳光洒在一张张失去了生机的脸上 李瑕抬起头眯了眯眼。 天空中那片乌云正在向北漂移边缘处云卷云舒似要渐渐消散开来。 这像什么呢? 李瑕并非有想像力的人只感到无比的疲倦 而眼前还是有越来越多的蒙军正在杀上来。 他身边并肩的战友已越来越少了。 突然只听有将士恸声大喊。 “王将军!” “聂哥哥!” “” 李瑕转过头。 “嘭!” 走神的瞬间一柄弯刀劈来他匆忙持剑一挡人已被一个蒙将击飞出去。 李瑕吃痛再爬起身来只听“铛”的一声荆阿大已举矛挡在他面前。 “噗” 一柄弯刀的尖从荆阿大背上穿出血淋了李瑕一脸。 李瑕忙起身向前杀去。 “英英雄” 起身的瞬间他分明听到荆阿大的呓语。 这是最后的拼杀。 突然 “轰!” 像一道惊雷。 “轰隆隆隆!” 蒙军战歌顿止。 天地间只有那轰隆声回荡开来 “打雷了?” 史天泽心想着转头看去脸色瞬间凝固。 赵阿哥潘、汪忠臣也感到脚下微微一震同时回过了头 “轰!轰!轰!轰!” 又是四声巨响。 石子山上蒙军的惊呼声震撼山岳。 只见石子山一片烟火弥漫那高高耸立的望台晃动着缓缓向下砸倒。 “轰!轰!轰!轰” 同时又是数声巨响山顶的一块巨石轰然砸下顺着山坡向下滚去。 山坡上黑色的人影如同被砸起的尘屑四散开来。 高高的大旗脆弱不堪一杆一杆倒下。 “嘭!!” 巨石轰然砸在半山腰的平缓处。 两顶九斿白纛晃了晃随之砸进漫天尘烟之中。 金帐 金帐已不见了! “啊!啊!” 看了这场面连不在石子山上的赵阿哥潘也在狂吼。 他握紧了拳血涌进脑袋必须这样吼叫才能消解这一幕幕带来的冲击。 “轰!轰!轰!轰!” 爆炸声竟还在继续整座石子山上都在晃动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上只要一个大汗” 第一声爆炸响起声蒙军的战歌正唱到第三遍。 蒙哥智将术速忽里正站在望台下跟着鼓乐放歌。 他没有随蒙哥一起上望台。 因为还在置气。 术速忽里希望蒙哥能迁营没想到宋军正好要在今日决战蒙哥决意要观战。 大汗要亲自临阵鼓舞士气术速忽里已找不到理由反对他摆着臭脸不宜陪蒙哥一起观战。 望台上只有蒙哥以及莫哥、孛里叉等宗王。 术速忽里虽没上望台但站在山顶上也能看到远处的战场。 他看到了宋军的大旗摇摇欲坠;近些的脑顶坪上蒙军已攀上山顶 忽然术速忽里闻到一丝奇怪的味道。 转过头只见望台边的石缝中夹着一块漂亮的紫色石头在阳光下泛着亮光。 “这是什么?” 火光闪过。 “轰!” 术速忽里还在走向石缝突然被一股巨力猛推出来! “嘭!” 背甲重重砸在地上他只觉眼前一黑。 “轰!轰” “轰!” 离望台更远些的蒲元圭才转过头人已跌在地上。 耳朵里一阵嗡鸣他听不到一共响了几声只看到四周一片大乱人踩着人场面混乱。 一片阴影罩了过来。 蒲元圭抬头看去只见那望台已晃动着缓缓倒下来。 “啊!” 他翻身就滚。 “大汗!大汗!” 慌乱的视线中竟还有蒙将想要去扶住望台。 “轰!” 山顶上石块激射将他们打倒在地上抱头惨叫。 “长生天啊!”到处都是蒙语的哭喊 蒲元圭顾不得这些踉跄向南面山崖跑去。 大火已从山林间各处燃起。 他转身又向北面的山道跑去。 “轰!轰!轰” 爆炸竟还没停只见前方一块巨石轰然向山下砸去。 怯薛军统领古剌正守在山道上。 他亲眼看到了那块巨石下方的火药被点燃腾起烟火然后发生了最激烈的爆炸。 巨石被炸断晃了晃落下 “跑!” “嘭!嘭!”冲击声惊心动魄。 眼看巨石要砸过来古剌纵身一跃摔下山道边的山坡。 荆棘割在他的脸上耳边惨叫。 一声痛哼古剌摔下山坡。 转头一看只见那巨石已然砸落在了山腰处上面还沾满了血肉。 “金帐金帐呢?” 古剌一脸茫然之后恐惧地发现金帐就在那巨石之下已成了一片扁平。 “这” 他不知该如何承受这一切。 前方的树丛边上有光一闪“呼”地便起了大火吞噬着树木迅速蔓延开来。 古剌没想着要灭火他向山顶望去心想还好大汗不在帐里。 “快!保护大汗!” “保护大汗!” 石子山上望台轰然砸落。 “嘭!!” 尘烟腾起木屑纷飞。 正文 第477章 命运(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3/11) 脑顶坪上攀爬上来的蒙军被杀了下去。 后续的蒙军已停止了进攻。 所有人都在回望着石子山。 李瑕拄着剑艰难地抬着头不停地喘息着。 “呼呼” “将军我们成了”倒在地上的荆阿大努力咧开嘴笑着喃喃道“我也是英雄” 他腰间还是不停有血流下已无力起身去看石子山。 “我们成了。”李瑕喘着气摔坐在地上道:“你们都是英雄会有人到你们的家乡唱名诉说你们的事迹提起你们的名字然后称赞” 话到这里李瑕转过头看去只见荆阿大脸上满是骄傲却已没了气息。 良久无言。 “你们是英雄。”他又重复了一句。 为了这一切已牺牲了太多人。 “非瑜。” 重伤在地的王坚艰难地喊了一句。 他抬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望筒缓缓地用受伤的手将望筒放在眼睛上。 李瑕转过头看着王坚。 眼中有悲凉但笑了一下。 王坚也勉力笑了笑道:“若我活下来你再送一个吧” 他手中的望筒里面已是空空如也镶着的两片玉石紫晶已不见了。 不仅是这两片玉石紫晶李瑕说的“贾相公送的”那许多块已全用在了这次旳布置中。 除了玉石紫晶他们还用了大量的燧石。 前日李瑕与聂仲由说“找些物件”时便去了城中的火药作坊。 火药作坊就在大天池畔的岩地上里面有位匠人曾经是修墓的给李瑕说了墓里的长明灯为何能永不熄灭。 那匠人拿出了几块层状燧石这种石头泡在水中会腐烂而水份干了之后又会迅速自燃。 放在墓室里墓门一开空气流动燧石便起火;墓门一闭火便熄灭。故而叫长明灯。 昨夜王坚偷袭蒙哥之时李瑕便带着这些物件赶去山顶布置。 玉石紫晶用以聚光下面铺着燧石用以引火。 李瑕要确保哪怕阳光并不充足依然能够点燃火药。 当时所有蒙军全部心神都放在守卫金帐上。李瑕等人虽假扮成蒙军但全是生面孔必不能靠近蒙哥到山顶却是很轻易。 山顶的望台、巨石在下方填上火药; 山道上铺上燧石、火油、干草; 还有蒙军马厩、粮仓 这种种布置当中最有把握让蒙哥去的地方就是望台。 只需在石子山能望到的地方展开决战蒙哥必登高观战。 这才是张珏领兵追击史天泽的原因。 宋军不是被史天泽引到了既定战场。而是蒙哥被宋军引上了山顶高台。 还有一点点的运气。 今日是晴天。 破晓之际张珏是望到了东面缓缓升起的太阳才下令追击;王坚是看到了那一缕晨光才下令上脑顶坪。 而他们本身亦是洒在这大宋河山上的一缕光。 有一缕就能让天地一片光明 “若蒙哥不死你与五千将士皆成被吞下的饵。” “我张珏愿做这饵且相信将军必不会让五千将士白死!” 此时张珏脑中蓦然回想起王坚出发前所言。 他已望见了石子山上的乱象。 眼眶一酸他扬起手中大斧。 “将士们!将军已杀鞑主破敌就在眼前!” “万胜!万胜!万胜!” 已经没有任何声音能盖住宋军的欢呼。 石子山上已无战歌战场前方的蒙军都是一片沉默。 疲惫至极的宋军仿佛一瞬间又生出用不尽的力气扬矛冲杀。 钓鱼城东新门。 “已经得手了?” 爆炸声传来城头上的赵安身子一颤激动起来。他转过身看向满城宋军喊道:“将军已杀鞑主!” “万胜!” 城中万余乡兵、数万百姓俱是欢呼不已。 “出城!歼敌!” 小东门。 城门缓缓打开阿吉大喊道:“马军寨的随我杀!” “歼敌!” 钓鱼城已不再留守兵力。 两道红色的洪流从山道上袭卷而下 “鸣金回营保护大汗!” 史天泽看着从钓鱼城杀下来的宋军无心再战。 他很清楚要收兵必须趁早。 否则一旦有不好的消息从石子山上传下来再收兵就晚了。 这段时间蒙哥亲征以大汗的无上威风将他那些小心思完全压住。但现在讲究的是保存实力。 他终究是汉军世侯 鸣金声一起一个个将领已大喝道:“保护大汗!” 箭雨停下战马被勒住开始转头东向。 脑头坪。 赵阿哥潘发呆了良久才抬头看向山顶。 山顶的宋军已只剩不到五十人再有两轮攻势便可歼灭。 但蒙军已退了下来还在关心身后大营发生了什么。 “杀上去!”赵阿哥潘喝令道“大汗无事你们只管杀了这些” “咴律律!” 马嘶声打断了赵阿哥的命令。 是汪忠臣正领着兵马向石子山狂奔。 他眼尖已发现了钓鱼城正在出兵。 何况攀爬山壁、仰攻宋军这是以命换命。之前士卒们肯上因他们是八都鲁军斩了王坚能有大功。 现在大营里出了何事尚且不知谁愿拼命?万一再被宋军堵住 这些权衡在脑中一闪而过汪忠臣已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去救驾。 “随我保护大汗!” 汉军一撤赵阿哥潘已是进退两难。 他和汪忠臣不同他奉了蒙哥的死命令必须要歼灭这支宋军。 此时退了若大汗无事不大汗有长生天庇佑一定不会出事。 “看什么看!继续攻山!” 蒙卒皆不情愿。 这一会功夫他们身上的汗水被风吹得已凉下来只感到湿漉漉的。 且汉军还撤了。 “将军!围住这山山上的宋人跑不掉大汗” 赵阿哥潘大怒吼道:“攻山大汗要的是这些宋人的人头!” 他还没能看到钓鱼城的宋军已向他杀来;也没看到史天泽已撤军张珏正在领兵掩杀过来。 二十年来宋军难得地在野战中击败了蒙军。 以五千人敌十万人。 每一个在奔跑着、厮杀着的宋军将士都知道这一场大胜足以光耀青史只觉热血上涌激动万分。 哪怕如此他们还是低估了这一仗的意义。 他们并不知道蒙哥脚下那望台一倒改变的是整个世界的历史进程 “嘭!!” 尘烟腾起。 望台砸在地上那一刻灰土撒了蒲元圭一脸。 他死里逃生在地上又一滚目光看去只见宗王孛里叉重重摔在地上战盔里的身躯血肉模糊。 惨不忍睹。 孛里叉在这一瞬间成了蒙军入蜀以来战死者中身份最尊崇者暂时而言。 蒲元圭缓缓移动目光看到了宗王莫哥抱着柱子被望台砸在地上时的剧烈振动振了下来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目光再移蒲元圭只觉呼吸都要停了。 那摔倒在尘土之中正七窍流血的不是大汗蒙哥又是谁? “大汗!!” “大汗!!” 诸将狂嚎群臣恸哭。 他们未曾想过威猛如天神的大汗有朝一日会以这样的面目倒在自己面前。 怎么办? “快请萨满来!” “术速忽里将军!术速忽里将军你说话啊!” “父亲!”术速忽里尸体边的来阿八赤还在恸哭转过头看到这场面又是大惊。 “父亲归长生天了!。”来阿八赤喊道:“快!快救大汗!” “大汗!” “来阿八赤将军快过来” 来阿八赤大哭不已冲上前不敢碰蒙哥情急之下转向莫哥惊道:“请宗王作主” “宗王宗王” 莫哥勉强支起身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翻沸。 他是拖雷的第九子蒙哥同父异母的弟弟。 莫哥不像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三人与蒙哥同母因此地位低些但此时已是大军中唯一能作主之人。 他伸出颤抖的手也是不敢触碰蒙哥。 他真的担不起 “快快鸣金收兵!” 声音急了些莫哥又呕出一口血来面容完全扭曲。 “所有人都不许离开把那些降臣全扣下绝不能让消息传出去” “退退往江对岸” 正文 第478章 进程 蒙军如潮水般退过之后是宋军掩杀而来。 脑顶坪便如一块岩石任潮水拍打犹自矗立。 赵阿哥潘还在试图攻上山顶。 在他看来如史天泽、汪忠臣这些汉军世侯太短视了。 此时石子山大营遇袭蒙军大乱唯有斩杀宋军主帅才能迅速平息乱象。何况宋军主将就在这里不过区区数十兵力。 王坚一死至少战场上的局势还能挽回甚至继续攻破钓鱼城。 可以说赵阿哥潘是眼下最冷静、最忠诚且处在战场关键处的蒙军大将之一。 他看准了宋军最大旳破绽坚决地继续强攻脑顶坪…… 半个时辰后阿吉便提着赵阿哥潘的头颅一步一步登上了山顶。 血滴在阿吉脚边手里的脑袋晃动着她目光看去第一眼看到的是站在山顶的李瑕之后才看到了因重伤坐在地上的王坚。 “马军寨已击退山下蒙军、斩杀蒙将!” 阿吉将头颅放在王坚面前似想证明什么。 王坚笑着点点头已无意再劝阿吉一介妇人不必太要强。 钓鱼城守住了这些乡民往后又可过些安生日子。 一场惨烈的战争之后只让人觉得没有什么比安生日子更让人向往…… 阿吉再次转头看向李瑕只见李瑕脸色平淡。 相比于周围众将士的欢喜他的神情显得太过于冷清了些。 她是直率性子开口便问道:“李将军这样的大胜仗咋不高兴些。你高兴了将士们才好庆功。” “意料之中的事没有太大惊喜。” 李瑕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随口应了一句。 这一句话中的从容笃定让诸将惊讶又佩服不已只觉李将军运筹帷幄神机妙算。 李瑕却不是在故作淡定确实是真没太大的惊喜。 蒙哥会死在钓鱼城这是他结合后世的信息、当世的情报之后早便预想到的。 也许这个进程因李瑕而改变了很多……但他拼命去做的说到底也只是在保证原本的结果依旧发生。 毫无成就感。 谁能说清这是他的手段还是蒙哥的命运?暂时甚至蒙哥死了没有还不确定。 目前为止李瑕并未看到自己对天下局势有多少改变。 这只是历史进程而已…… ~~ 蒙军虽败史天泽、汪忠臣等人撤退得却是及时并未形成大溃。而是以保护大汗之名回守石子山。 宋军追击蒙军到了石子山前见蒙军势众难以攻破遂停止了追击。 蒙军亦无心再战。 双方各自鸣金。 …… “将军大胜了!” 张珏大步上了山顶将手中的战斧往地上一抛大笑着到了王坚与李瑕面前。 他的盔甲已破裂透出里面的皮开肉绽的伤痕。 “好!好!”王坚不能起身正在由兵士包扎伤口疼得满头都是汗水。 宋军开始救治伤员清点战场。 张珏则又走到李瑕面前重重拥了拥他这才转头望向石子山。 只见蒙古大军已收缩至大营密密麻麻一片石子山南面人影绰绰显然是在大造浮桥准备渡河撤退。 “钓鱼城之围终于解了……” “继续攻蒙军大营如何?”李瑕忽然道。 张珏摇头道:“不妥。” 他绝非怯懦之人又道:“我军人少士卒疲惫又不擅野战而蒙军大乱之后现已缓过气来且驻扎于山下。连夜作战太冒险了。” 王坚一边处理着伤口强忍着痛楚和疲惫亦是开口道:“非瑜……万不敢贪功冒进……兵力皆聚于城外野战二十倍之敌……后果不容轻忽……” 这是事实。 一万五千余宋军放弃身后坚城不守在空城外与十万蒙军继续作战显然不可能。 能逼蒙军撤军已是钓鱼城能做的极限。 局势每每如此宋军年年胜却不足以扭转局势一年差过一年。 但无论如何今年又守住了川蜀…… ~~ 史天泽又向远处的宋军阵线看了一眼吐出一口浊气这才翻身下马向石子山大营走去。 他脸色很疲惫。 五十六岁的人连夜偷袭、撤军、决战、再撤军……只觉得少有这样漫长的一天。 山上的火势还未完全扑灭到处都是怯薛军在奔走。 兵荒马乱。 从征数十年史天泽还是头一遭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战争的折磨。 山道上来阿八赤迎了上来。 来阿八赤是术速忽里之子正经的蒙古勋贵大将。与那些契丹、党项、汉、吐蕃人不同。 史天泽不敢怠慢脚步加快上前问道:“大汗如何……” “大汗受了些伤没大碍正在准备渡河到对岸大营。”来阿八赤已迅速应道。 “长生天保佑。”史天泽不论心中如何感想庆幸不已。 来阿八赤又道:“好在史帅回撤及时没让宋人攻上来……” 莫哥说了要控制住降人。 但在蒙古人这里北人和南人其实是不同的。史天泽这样的汉军统帅绝不是降人而是此次入蜀蒙军的主力之一。 来阿八赤安抚了史天泽又道:“史帅一定要守住大营保证顺利迁营。” “将军放心宋军必不敢……” 话音未了只听远处传来了号角声。 “报!宋军在列阵!又要攻过来了!” 战报传来史天泽硬生生把嘴里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他还算镇定道:“我麾下将士疲惫请大汗调生力军协防大营。” 来阿八赤沉默了良久道:“史帅放心你先迎敌大汗马上会派兵支援。” 史天泽又向石子山看了一眼。 目光落处大量的蒙军正向石子山南面涌去正在搭浮桥准备渡河…… “来阿八赤将军请务必劝大汗一句。” 史天泽本不想说但已不得不说了。 “眼下的情况绝不可迁营。只要大汗不退遣各部支援我必可击败宋军甚至拿下钓鱼城。” 来阿八赤明白应道:“好史帅先迎战我一定劝大汗。” 军情如火史天泽不再推辞郑重一抱拳重新向军阵中大步而走。 …… “大帅!宋军又攻来了!” “传令下去全军上马!” 史天泽麾下的士卒才下马不少人已脱了盔甲正在啃干粮此时又听到战鼓纷纷哀号不已。 军心显然不堪用。 但史天泽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自有不凡之处。 他换了一匹战马驱马走在军阵之中。 “大汗无恙!” 开口这四个字让不少将领定下心来纷纷大喊起来将这消息向全军传开。 “大汗无恙!今夜将杀牛宰羊犒赏诸将士护驾之功!” “好!好!” 蒙军士气稍振。 “击鼓、鸣钲!”史天泽继续驱马上前嗓子已喊到冒烟“贺大汗洪福!” 鼓声起蒙军不断重复着他的话语激励着越来越多人的士气。 终于史天泽的阵列开始重新整备。 “将士们!宋人不知道我们的大汗受长生天庇护他们妄想与天为敌!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我们将击败他们拿下钓鱼城!南面的财宝、女人任你们劫掳!” “只要再打这最后一战!我们有十万大军……” ~~ “咚!咚!咚……” 战场双方都在列阵。 之后宋军先完成了椎形大阵开始逼向蒙军。 一杆大旗迎风而立上书“升兴元府都统王”而旗下站着的却是李瑕。 他说服了王坚与张珏。 “我们应该继续与蒙军决战。” “为什么?万一钓鱼城失守……” “因为我们要守的远远不止一个钓鱼城!”李瑕掷地有声。 王坚能舍生忘死、杀入万军之中胆气本就惊世骇俗。 他所顾虑的是蒙哥没死且稳住了军心那么宋军野战必败钓鱼城必失。 李瑕却是另有一番分析。 “若蒙哥已死蒙军必定掩盖消息以求安全撤离。我等今日不杀上去要等来年再迎击数十万蒙军不成?” “若蒙哥受伤未死我等今日不杀上去要放他收兵养伤、稳定军心?” “哪怕蒙哥毫发无伤我等还有比今日更好的机会吗?只等蒙军明日休整妥当再攻钓鱼城或长驱东向……到时再想拼死一搏已不可得!” …… 历史的进程到这里对李瑕而言只是刚刚开始。 他是冠军要的是超越完全不满足于参与到一场大战中看到“蒙哥死、蒙军退”这样的既定结果。 这远远不配成为他的人生抱负。 接下来才是他要做出的改变…… 正文 第479章 孤注一掷 时近黄昏。 血泼散在两军交锋的土地上。 蒙军右翼一个名叫“孟伯阳”的蒙古汉军将领跨坐在战马上握着弯刀看着前方不断向前逼近旳宋军大旗脸色沉重。 孟伯阳是涿州范阳县人。 涿州这地方早在宋辽澶渊之盟时就成了两国的边界范阳县属辽。 到了宋金灭辽时涿州曾短暂的被宋收复过辽涿州守将郭药师以城降宋。 但没多久宋、金战起郭药师降金涿州又属金。 孟伯阳少时读过几年书认为唐代之后中原王朝历经了辽、金两个正统王朝南边那个称作“宋”的小小割据势力竟始终不肯归服中州。 在他眼里宋人这些南蛮子分裂了天下该杀。 这次随征孟伯阳本以为这一战会很轻松。 没想到竟打到了如此地步。 他已经很疲倦了从昨夜打到现在他只吃了两把干粮。 说好的十余万大军必将在野战中击败区区一万宋军说好的大胜之后大汗亲自召见赐酒肉庆功…… 但放眼看去前方全是宋军后面的蒙军始终没来支援。 听说是大汗的望台倒了正要撤过嘉陵江。 孟伯阳不由想起许多事……比如他家业很大有大量的田庄、铺面之前漠南王经略中原时他每年收入颇丰。 去岁的钩考虽然没牵连到他但家中佃户都被征为驱口各个产业更是凋敝下来。 若是大汗攻下江南只是抢一圈他必也少不了封赏。但等到往后没有军功封赏了子孙的营生从何处来? 田地荒芜然后在江南放牛吗? 简而言之在这些汉军中下层将领眼里。行汉法、治汉地的漠南王已潜移默化地有了很大的威望。 之前孟伯阳没敢想这些但今日大汗的望台一倒心思免不了就活络起来。 “赵义你说大汗没事吧?”他向身边的副将问道。 “将军打仗呢。”赵义才开口肚子就咕隆响了一声。 “我在想……”孟伯阳话到一半摇了摇头道:“算了。” 赵义四下一看低声道:“我知道将军在想什么……大汗只怕是逃了留我们在这里断后。” 孟伯阳没说话。 “将军我饿得厉害实在没力气了。”赵义又道“蒙古人再不来支援我们真要死在外乡这离涿州可远。” “放心吧大帅有分寸的。” 孟伯阳眼中忧色更浓抬眼又看向前方。 前方的阵线上宋军还在缓缓前向逼近要不了多久就要杀到他面前了。 他握着手中的弯刀又看向史天泽的大旗目光闪动起来。 “大帅啊大汗要是逃了你可莫让弟兄们送死……” ~~ “宗王!不能再退了!” 石子山上来阿八赤不停向莫哥苦劝。 “再不支援史天泽这些汉军马上就要溃败了。” 莫哥面如金纸还半倚着身子道:“不是……不是让汪忠臣……支援了吗?” “可宋军就不攻汪忠臣啊。” “那……就让他顶上去!”莫哥根本就无力起身去看战场上的兵力分布。 来阿八赤大急抬手一起道:“汪忠臣若让开防线宋军便可由西面绕到山南直攻浮桥大汗还怎么走?!” “咳咳……你要我怎么做?” 来阿八赤几乎要喊出来那句“宗王你起来看一眼!”但他知道莫哥现在的情况不能乱动。 “请宗王下令停止迁移先击败宋军。” 莫哥脸色更难看毫无血色的脸上阴晴不定…… 蒙军有十余万人不假但现在兵力还未及时调动一部分散在渠州、涪江、嘉陵江各要道以及钓鱼城四处。 史天泽领两万余兵力守在石子山大营前汪忠臣领两万兵力分守左右。 怯薛军在大营守卫其它兵力正在大造浮桥准备迁营。 本以为只靠汉军三四万人完全可以击败宋军没想到战事越拖越久史天泽已有败退之势。 归根结底还是军心不定。 现在只能放弃迁营集中兵力击败宋军了。 但莫哥真的担心继续让蒙哥滞留在石子山会发生什么。 他犹豫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扶本汗起来……” ~~ “蒙哥至少是重伤了。” 宋军大旗下李瑕指挥着战事给王坚做了判断。 “目前为止蒙军军心还是乱的。史天泽撑不了太久很快要败了。” 王坚还躺在担架上。他身中十数创新伤带着旧伤迸发起身都起不来更遑说指挥了。 李瑕与张珏的本意是先派人送他回钓鱼城但王坚决意不肯。 哪怕是在担架上他也决意要上战场。 既是因没他在李瑕很难指挥顺利也是他实在承受不了这一战败了的风险。 这一战孤注一掷确实是贪功冒进了。 “非瑜……不可大意……” “好。” 李瑕始终盯着战场前方眼看着史天泽前军支撑不住却还不肯派中军支援便示意到史天泽已有保存实力的心思。 大汗生死未知他不保存实力才是怪了。 知己知彼。 “传令下去!命张珏攻蒙军右翼!” 王坚的大旗挥动号角声起传令兵高举起一面黄色令旗指向蒙军右翼。 很快张珏也命人吹号回应。 中军战鼓大作。 之前的作战中宋军一直是以赵安、阿吉带来的生力军主攻蒙军正面。而张珏部这支最精锐的部队也得到了歇息。 此时李瑕已看出蒙军右翼阵列松散到了一举撕开蒙军防线之时。 张珏身先士卒执起大斧便猛冲。 他是甘愿让李瑕“协助”王坚在中军指军自己则做为先锋的。 因夜袭蒙哥一事他已能看出李瑕在战场上的能耐。 大战之际哪还管谁为主谁为副杀敌才是正理…… “杀啊!” ~~ 蒙军右翼正是孟伯阳所在的方阵。 他知道自己的阵列松散但这样撤退方便。 孟伯阳看得很明白大汗要迁营了没有让麾下弟兄送死的道理。 眼看宋军杀来他已决定向史天泽中军收缩。 只希望宋军将领明白大汗不会等在山上而是会渡过嘉陵江。 让开道路让宋军去攻汪忠臣的兵马就行那才是去浮桥的方向。 果不其然只见史天泽的令旗扬起正是让他收缩防线…… 忽然 “咚!咚!咚……” 石子山上战鼓声大作。 随后战歌又起。 “蓝天之下所有土地属于大汗!蓝天之下所有胜利属于大汗!” “大汗!大汗!”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起。 有一人再次站在了石子山顶。 他高大、魁梧在夕阳中投下长长的身影。 石子山大营内蒙军由衷欢呼起来。 “大汗!大汗!” 当世至少在如今除了蒙哥不会再有人能有这样的威望。临安城内的官家赵昀不会站在他的军队面前让他们如此欢呼。 “大汗!” 蒙军欢呼着加入了战歌的唱和。 “在大汗的铁蹄面前除了屈服或死亡无路可走!只有经过鲜血浇灌的土地才会长出更葱茏的绿草!它也属于大汗!” “……” 大旗摇晃。 蒙哥命令停止迁营所有蒙军上马攻宋军; 命令怯薛军不必宿卫攻宋军; 命令汪忠臣不必守山下道路攻宋军。 蒙哥是大汗、是雄主指挥打仗远远比莫哥霸气得多。 同时史天泽旗令一变下令全军迎向宋军。 蒙军士气已完全不同…… ~~ “赵将军退吧!” 一个名叫“韩忠显”的宋军小将猛地拉住了赵安。 “退吧!” 赵安一愣被从前线拉了回来。 他抬头看去已感受到了蒙军士气的变化。 “鞑主没事没事啊!等蒙军包围过来就来不及了!”韩忠显大喊道:“马上就入夜了现在退或许还能回钓鱼城。” 赵安没有收到命令犹豫不决。 “将军!”韩忠显又喊道:“将军不知吗?根本不是王将军在指挥!李瑕就是在用将军试探鞑主死没死以确认功劳……退吧!” ~~ 宋军大旗下李瑕并不下令退兵反而下令道:“传令全军冲锋!” “告谕全军!蒙军只想吓退我们坚持住大胜只在眼前!” 他目光看去夕阳中只见到赵安的阵线出了混乱。 李瑕皱了皱眉当即拔剑在手亲自向前大步而行。 “大旗跟上随我破敌!” 是笃定了必胜也好或孤注一掷也罢宋军的大旗竟真就这样向着士气正盛的蒙古大军迎了上去。 ------题外话------ 晚点还有一章加更在修改 正文 第480章 胜利(为盟主“blackmoon413”加更) “杀啊!” 当身后那排山倒海欢呼“大汗”的声音响起孟伯阳转头望去只见山顶上已再次竖起九斿白纛。 那大纛之下还有个身影。 他知道不用撤兵了。 大汗醒了那便如那蒙古战歌中所唱的“胜利属于大汗”。 接着史天泽旳旗令一变孟伯阳不再收缩而是迎向了张珏。 “援兵很快就到杀败宋军今夜摆酒肉庆功。” 别的不必多想。 战场太小他的骑兵排得太密没能冲锋起来但跨坐在马上他还有居高临下的优势。 很快双方交锋。 孟伯阳一马当先弯刀猛劈气势如虹。 这不仅是他的气势更是他身后属于大蒙古国的气势。 相比之下宋军的气势显然弱了太多…… “嘭!” 孟伯阳劈倒一个宋军战马也冲进了宋军阵中。 蒙军右翼已与宋军厮杀在一起。 ~~ 战场中央宋军主将的大旗正在前向移动。 李瑕大步而行他看到了赵安的犹豫明白这些将领对他李瑕的指挥还有所顾忌。 那便身先士卒证明他不是要用将士们的牺牲去试探蒙哥死没死。 “蒙军正在虚张声势杀过去大宋必胜!” 韩忠显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什么。 “敢后退者斩!” 李瑕大喝一声人已杀向了蒙卒。 赵安见他如此不敢再犹豫终于领人杀了回去。 “继续杀敌!” ~~ 俯瞰整个战场宋军的整个阵线都显得单薄。 随着全军的冲锋椎形阵已形成了个“一”字。 而蒙军却密密麻麻渐渐要将他们包围。 ~~ 聂仲由攻的是蒙军的左翼。 他兵力少与王益心、阿吉等部配合一开始只是要起到牵制作用。 但战斗突然激烈起来他们的压力就大了许多。 马蹄声起聂仲由向东面看去只见前方一大股蒙军骑兵正在绕道要包抄到宋军后方。 “拦住他们!” 聂仲由今日已受了伤伤口虽仓促包扎过但动作一大血就不停地流出。 林子连忙拉了他一下。 “哥哥你指挥!马九我们上!” 宋军本就单薄的阵线又被拉长显得更加单薄随时有被蒙军冲破的危险。 林子不明白李瑕所言的“必胜”有何根据但他信任李瑕一心要撑下去。 “别怕蒙军在虚张声势!” “他们的大汗要死了……” 只有林子哪怕在战场最危急之时也始终记得李瑕的吩咐。 他渐渐发现喊着这些话对面的蒙卒确实会显得犹疑一些。 原来望台倒下时的动静这些人都没忘。 “马九!让人喊啊!” …… “快!让马军寨支援!” 聂仲由依旧是提刀向前杀去浑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 忽然他转头看去见到了又有一支蒙军汉军向这边支援而来。 那旗号是……刘渊? 聂仲由愣了一下。 他认识刘渊因遂宁军曾与段元鉴一起守过青居城。 当时段元鉴正要组织抵抗蒙军是刘渊一刀斩杀段元鉴献城投降。 苍天有眼让聂仲由在战场再次遇到刘渊他怒火涌上心头毫不犹豫便冲了上去…… ~~ 石子山营地。 山腰处蒲元圭走出帐篷。 原本宗王莫哥本已下令将他们这些降人看管起来。 但蒙哥醒后已下令放开他们依旧大胆任用极显雄主之魄力。 青居城降将刘渊就是因此请命去增援。 但蒲元圭却是只站在那望向了山下的战场。 只见宋军的“一”字阵线已渐渐被蒙军包围…… 蒙军又快要大胜了。 蒲元圭想了想反而转身又回了帐篷。 “把书籍信件收拾一下快!” ~~ 天色将暗战场上却还是金戈铁马杀伐不止。 对于蒙、宋双方而言这本是一场早该结束的战斗。 连张珏也已有些不明白李瑕为何笃定能胜。 蒙哥的大纛还竖立在山顶。炸倒望台似乎也只是徒劳…… 再回过神来只见不远处族弟张万已倒了下去。 “张万!” 张珏悲吼一声手中大斧猛掷出去。 大斧回旋“噗”的一声劈进那个杀死张万的蒙将脸上血溅开极是骇人…… ~~ “赵义!” 孟伯阳见副将身死勃然大怒纵身一跃手中弯刀已劈向张珏。 张珏失了武器混乱之中侧身一避肩上便中了一刀。 “将军!” 宋军士卒连忙冲来抢回张珏便向后撤阵线大乱。 依靠张珏身先士卒激励起的士气终于是开始跌落下去。 宋军人数的劣势已开始显现…… ~~ “去支援两翼!” 战场中央李瑕竟是一边杀敌一边还关注着两翼的战况。 他一剑刺死一名蒙卒猛扯住赵安便大喝了一声接着手一推将赵安推进军中。 再抬头一看只见石子山上的怯薛军还没赶到战场李瑕似乎松了口气。 但局势还是越来坏。 史天泽打算包围宋军不停的将兵力分派往两翼既吸引宋军中军入围也意在削薄宋军的阵形。 他确实是宿将虽然从昨夜到现在已败了两场。 李瑕于是断然放弃了与两翼的联络在派出援军之后只领着兵力已不多的中军杀向史天泽的大旗。 这打法像是完全中了史天泽的陷阱。 史天泽大喜马上下令先包围宋军中军…… ~~ “酒!” 石子山顶上蒙哥忽然伸出一只手。 “大汗。”来阿八赤小声地唤着想要劝说什么。 然而蒙哥的手却未放下。 来阿八赤无奈只好端过一个酒囊小心地放进蒙哥手里。 他斜站在蒙哥后方目光看去能看到这位大汗的侧影。 随着烈酒入喉只见大汗那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正在此时来阿八赤看到有人快步跑上山来支支吾吾的样子。 “大汗……” 蒙哥没有回头。 来阿八赤只好大喝道:“说!” “大汗宗王劝大汗……浮桥造好了请大汗尽快过江不能再耽误了……” 蒙哥还是没有动。 下一刻来阿八赤眼睛一瞪。 “噗!” 视线里一口酒与血混合的血水从蒙哥口中狂喷而出。 “大汗!!” “大汗!!” …… 再喊也已无用了。 “嘭”的一声响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已重重砸倒在地。 众人目光落处只见蒙哥双眼圆睁已完全气绝。 也许这位蒙古大汗真以为酒能治百病;也许他是想用酒来压住胸口的喷涌…… 无论如何蒙哥没能盖住那一口要从五脏六腑中喷出来的血。 一代大汗临死前犹有雄心壮志强撑重伤的身体为三军壮胆。 但争不过生死。 …… 蒙军的战歌还在唱着然后戛然而止。 “只有经过鲜血浇灌的土地才会长出更葱茏的绿草!它也属于……” “大汗!!” …… 山顶上的蒙古诸将还在想要如何掩盖蒙哥的死讯。 但鼓乐就摆在这里转过头的鼓手停了手中的鼓棰。 接着战歌一停所有士卒都已看了过来。 夕阳在山边投出最后一抹余晖。 蒙哥已死在余晖散尽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中。 ~~ “只有经过鲜血浇灌的土地才会长出更葱茏的绿草它也属于大汗。” 战歌已从天地间飘散。 山下的战斗还在继续越来越多的蒙军却已明白宋军就是故意的强攻过来就是为了逼死他们的大汗…… ~~ “走!” 蒲元圭已领着家小以及三百亲兵趁着营中蒙军混乱之际从石子山大营西面穿了出去。 他曾经离倒塌的望台最近亲眼看到了蒙哥的伤势确定这位大汗不可能撑得住。 鞑子无知真以为酒能治百病可笑。殊不知唯有莫哥说的才是对的扣押降人、尽快撤军…… 可惜妄想与天争。 蒲元圭已有了决定他要走上蒲帷为他留好的退路。 一路往西到成都去…… ~~ 蒙军右翼孟伯阳听到那战歌一停不需回头马上有了预感。 大汗果然是重伤了!明明已经猜到了。 他在地上一滚躲过宋军的长矛头也不回逃…… ~~ 蒙军左翼刘渊下意识转过头想看看山上发生了什么一柄长刀已斩了下来。 “叛逆!受死!” “噗”的一声像是刘渊一刀斩杀段元鉴时那般干脆。 ~~ 蒙军中军史天泽知道自己这一撤必然要大溃。 但若不撤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大汗已倒下了若是宗王再倒下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撤!撤……” ~~ 兵败如山倒。 若说白日那场炸山蒙军还不敢确认大汗如何了只是小败一场还能借营地守住兵力。 夜幕降临前这一战却是真正的大溃。 …… “掩杀上去!以蒙人首级换军功……” 李瑕已厮杀得浑身浴血还在持剑向前。 这一战他一直笃定能必胜。 他已不仅仅只擅长刺杀而是已学会排兵布阵。 在开战之初史天泽兵力吃紧而汪忠臣与其它蒙军始终不肯上前时李瑕便看出蒙哥必然伤重。 只有这样蒙军才会迫不及待要渡过嘉陵江迁营。 之后蒙哥出现蒙军所有兵力包围上来……若是意志不坚者或者会怀疑之前的判断。 但李瑕不会。 蒙哥若无事根本不需要以十万大军围困区区一万宋军。 至少会分兵先取钓鱼城防宋军撤回。 岂不见怯薛军声势浩大要从山上赶来支援但真正到战场的始终只有汉军? 有时越凶的敌人越是纸老虎。 越遮掩越说明蒙哥伤重。 …… 若蒙哥死在川蜀其大军却能遮掩死讯从容退兵那到底算是改变了什么? 李瑕不知道只知道宋朝还是会走向灭亡。 必须在正面战场上真刀真枪地击溃蒙军主力斩首、歼敌重挫其兵马。 这才是他要在原有的进程之外做出的改变……之一。 ------题外话------ 感谢“blackmoon413”的盟主打赏加更一章以表谢意~~上一章说修改一下就发这章但发的比较晚了抱歉我确实是修稿都要一个小时。今天还有一位老朋友打赏了盟主按顺序加更然后继续白银大盟的加更谢谢大家的支持。 正文 第481章 溃逃 凡大战往往是在胜负见分晓之后才能开始产生真正大量的伤亡。 比如宋军溃逃了相互踩踏、为夺路而自相残杀、大批人弃械投降。 否则一万五千余人只要不投降、不溃败。哪怕是十万蒙军一刀一刀地砍一天一夜也砍不完。 蒙哥现身激励三军为的就是让宋军速败。 先有胜败才有大伤亡。 所以士气很重要。 也许就差一点也许差很多当时没人知道宋军士卒们那根心弦还能绷多久。但蒙哥先撑不住了。 他一死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宋军绝不肯退败、更不可能投降了。 那只能由十倍于宋军的蒙军退败。 无关战力、无关人数。 假如史天泽的两万汉军愿意留下杀上三天三夜一定能杀光宋军;假如十余万蒙军还能同心协力绝对能杀光宋军 但战争不是这样简单的计算。 是人心。 大汗死了就算杀光宋军又能如何? 每个士卒都心知肚明十余万人绝不可能共心协力。 那就很简单了谁逃在前面活。 落后者死。 大量的伤亡由溃逃开始出现 “撤!撤!” 史天泽吼道:“北走!帅旗跟上!” 他勒马便走目的很明确北上渡渠江沿米仓道至汉中再归河朔。 至于宗王莫哥? 史天泽眼里已无莫哥他只想到漠南王忽必烈已重掌统帅之权 “咴律律!” 战场上孟伯阳又是翻身一滚挥刀斩下一个骑骏马前来喝令他继续攻宋军的蒙人一把操住缰绳翻身上马。 “随帅旗走!” 孟伯阳大吼不已额头上青筋爆起。 方才与宋军鏖战他都没这般拼命。 晚一步是要死的 张珏已杀上来又捡起了大斧遇敌就砍。 “掩杀过去!杀虏!” 宋军长矛乱刺直将那些尚未反应过来的蒙军刺下马匹 夕阳已完全在西面群山中沉没夜色深沉。 慌不择路的蒙军看不到帅旗不少人向石子山上奔去。 张珏已改变了打法喊道:“驱赶溃兵!驱赶溃兵!” 他不再执斧乱劈这样一斧一斧的砍杀实在太慢了。 宋军被他喝令着排着横队只捅向那些试图反抗旳顽横之人将蒙军溃兵赶向石子山上还在冲锋的怯薛军 “啊!” 惨叫声大起。 其实不少蒙军连宋军在哪都没看到只见前方的同袍哭嚎着冲来连忙转身就跑。 山坡上古剌领着怯薛军还想挽回局势溃兵已冲到眼前。 “敢冲阵者杀!” “放箭!” 怯薛军还在放箭溃军已冲了进来。 弯刀乱斩为了夺路活命溃兵已不管前方是谁 同时山上鸣金之声大作莫哥已下令大军迅速渡过嘉陵江撤往南岸。 古剌自己也是军心大乱根本拦不住这些溃兵才想后撤怯薛军已轰然大乱汇入溃兵的洪流到处乱逃。 这些宿卫皆是蒙古贵族子弟出身已不可比成吉思汗时的怯薛军。 大汗之死、溃败、鸣金古剌脑子里一团大乱。 “大帅走啊!” “走啊!” 有士卒在护着古剌要走。 古剌回过头想到要守住大汗的尸体。 他毅然扬起弯刀。 “大帅!走啊!”士卒们已是哭求。 “大蒙古国的勇士!”古剌怒吼道“你们忘了” 下一刻他被撞在了地上。 才想起身一双脚已踩在了他的身上。 那些还想要拉着他的士卒松开了手转身就逃。 古剌弯刀挥舞连劈倒四五个溃兵。然而还未支起身臂上一痛手中弯刀已落。 越来越多的人踩过他的身体。 他已没了声息 李瑕努力压下心中的兴奋试图看清四散的蒙军。 他更想要大量杀伤的是汪忠臣部这事关接下来收复汉中。 但夜幕已降下战场上的局势千变万幻已不可能完美地实现战略计划。 汪忠臣是连总帅之位都能让给弟弟的人理智到了极致马上就领兵向西撤。 蒙军终究是马快史天泽、汪忠臣这种一旦见机不妙就逃的已很难掩杀。 故而张珏当机便驱溃兵杀上石子山冲溃蒙军大部。 这与李瑕想要的相左但确实是此时最好的选择。 一则蒙哥的尸体蒙古的宗王、重臣都在石子山大营中且兵马多是蒙古诸千户军、怯薛军、质子军真蒙古人杀之功劳最大; 二则这些蒙军就在山上来不及上马。 三则南面就是嘉陵江蒙军想渡过浮桥掩杀到江边效果最好 有舍有得李瑕眼看时机如此当即放弃追赶汪忠臣部下令宋军从石子山两边围过去。 “伤员退下!其余人保持体力追击!” “驱赶溃兵敢返身抵抗者立杀!” “敢组织溃兵者立杀” “宋军杀过来了!” “走啊!” 江边风很大。 数万蒙军已齐聚在大江两岸连绵近二十里。 还在列队渡江的蒙军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乌泱泱一片是慌乱的溃兵已冲了过来。 场面大乱。 惊天动地的哭嚎。 “咴律律!” “噗通” 嘉陵江对岸宗王莫哥已被抬上一座小山。 今日诸将都认为他指挥的不对。 但事实证明他一直都是对的。 他在望台上抱住了柱子所以蒙哥重伤、勃叉里死了只有他伤势最轻。 之后他认为蒙哥重伤不宜再待在石子山应该尽快退兵蒙哥却指责他怯懦。 结果呢? 若是依着莫哥的主意蒙哥此时已退过嘉陵江。 史天泽就算抵抗不住宋军退回石子山大营而已损失一些汉军又算得了什么? 退败一场而已绝对不至于有现在的惨状。 甚至之前围攻钓鱼城之事莫哥心里也不赞同。 顺江东向拿下临安赵宋都灭了。一座小小的山城到底有什么非要攻下来的必要? 此时看着江对岸的蒙军被溃兵冲散莫哥咳嗽着连下了几道命令。 “传令下去丢了马匹的士卒不许过江。” 莫哥没有盲目想要保全更多的士卒。 他知道在这川蜀之地丢了马匹的人回不去了只会拖累大军。 “派信使去重庆告诉他们大蒙古国可以撤军和谈期间宋人不得攻击大军。” 莫哥相信宋廷会答应这个要求因为迫于京湖的压力和大蒙古国的国力。 说了这两句话他感到肺腑里疼得厉害。 但还有最后一道命令。 “传令下去一定要把把大汗送过江。” 这是眼下非常重要之事。 说完这些莫哥只觉这个夜冷得厉害让他这个来自北方的人都承受不了。 他挥了挥手打算撤离。 他打算率军由西向北控制住合州旧城杨大渊的兵力驱其为向导先返汉中。 忽然有士卒上前。 “宗王刚刚过河的将军们说” 一句话入耳莫哥又闷咳了两声。 “不要胡说。”他如此应道。 但心思却不由从战场上移开。 当年正是莫哥与拔都等人一起拥戴了蒙哥即汗位。 现在又到了汗位空悬的时候。 莫哥虽没有继承汗位的资格但同样是作为拖雷的儿子他也一定要让汗位在拖雷一系中传承下去。 玉龙答矢太年轻没有机会了。 旭烈兀西征走了太远了。 忽必烈、阿里不哥该把这个消息传给谁呢? “我的哥哥们你们命真好有个好额吉。” 心里念叨着莫哥没有再回头去看江对岸一眼。 他再绝情也不敢多看 正文 第482章 诋毁 “让大汗渡江!” 来阿八赤领着最后一支还算整齐的兵马抬着蒙哥的遗体到了江边。 他已将他的父亲术速忽里火葬了骨灰洒向了山川。 来阿八赤之所以做这个选择是因为身在川蜀深陷战事。 但火葬是吐蕃佛教传入大蒙古国这些年才有的习俗。 此事若是细思起来作为蒙哥宿卫、掌管蒙哥膳食的来阿八赤与接受过上师八思巴灌顶的忽必烈都信奉吐蕃佛教? 当然此时没人深究这些。 来阿八赤敢火葬父亲却不敢轻慢大汗的遗体。 尊贵的大汗必须被带回漠北草原天葬。 “敢拦路者杀!” 这支怯薛军毫不犹豫便扬刀向前方拥堵着的蒙军砍去护卫着大汗与重臣们缓缓移向浮桥。 “都冷静啊!”有蒙古大将大喊道。 此人名叫“撒察”也是怯薛军千户此时眼见蒙军聚在江边互相砍杀终于决定要做些什么。 撒察认为眼下这场面不该是这样。 他想得很简单只要能让蒙军们冷静下来完全能反过头来击败宋军。 他脱离出来阿八赤的队伍大吼道:“大蒙古国的勇士们!我们至少还有两万人在江边能让懦弱的宋人追着我们砍杀吗?!” 来阿八赤大怒吼道:“撒察!你给我回来!” 撒察不应高举着弯刀还在试图组织起有效旳防御。 “勇士们!随我杀敌” “走!”来阿八赤连忙下令“快护大汗过江!” 石子山上李瑕已注意到了撒察。 他绝不容许有任何一个蒙将试图组织起有效的反攻。 “找到了吗?!” “找到了!” 林子正在地上刨坑挖出了十余个没有被引燃的火球。 李瑕抬手一指道:“别毁了浮桥让他们挤。” “明白!” 林子顺着他的指尖向山下望去夜色中只看到江边竟还有蒙将想要收拢队伍。 “弟兄们!给我攒足了劲!丢他娘的!” “起火!” “鞑虏们!爷爷赏你们的” “走!” 来阿八赤大吼不已拼命带人往前杀去。 他们的弯刀每次斩下斩杀的都是他们的同袍。 而看着他们杀过来的蒙军也完全丧失了理智吼叫着又提刀向别人杀过去 一片大乱。 撒察则是让百余蒙军冷静下来似乎向力挽狂澜已近了一步。 “你们在怕什么?宋军吗?!你们真的看到宋军了吗?!在杀人的有几个是” “轰!” 瓷蒺藜火球已在离他不远的山脚下爆开铁片飞溅。 只这一下已将撒察那天真的想法彻底打碎。 战争绝非他想的那样只要兵力更多战力更强就行的。 已没有人能让这些混乱的人冷静下来。 理智? 宋军要做的就是绝不让他们还有一丝理智 战马悲嘶撒察已被撞下马来才摔在地上已被重重踩了一脚。 他犹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 大蒙古国战无不胜的勇士们不可能会这样的 “啊!” 血泼了撒察一脸。 那是一个疯狂的蒙卒为了去浮桥上狠狠砍杀前面的人。 “冷静下来啊!”撒察苦劝。 马蹄重重踏下! 又踏碎了一分理智。 “咴律律!” 似乎连战马都嘲讽撒察的不自量力。 除非蒙哥复生再洒下万丈光芒让这些蒙军顶礼膜拜。否则绝无任何人能消除他们的疯狂。 慌了神的溃兵还在嚎叫冲杀任何一个想活命的人都只能向浮桥边挤。 这是唯一的活路。 挥动弯刀杀掉同袍才能挤到更前面。 追逐他们的早已不是宋军而是恐怖。 数不清有多少人被推入汹涌的嘉陵江。 江水被染红浮尸截断了江流 “渡江!” 来阿八赤终于杀到了江边连忙命人护送大汗的遗体上浮桥。 他麾下的怯薛军足够冷血始终毫不犹豫地斩向自己人才从混乱中开辟了一条血路。 来阿八赤松了一口气正要驱马离开。 忽然夜风中传来一句蒙语的叫喊。 “是忽必烈毒死了大汗!” 一刹那来阿八赤只觉天地寂静下来。 那些杀喊、惨叫他已全然听不到。 “是忽必烈毒死了大汗” 那人还在喊。 显然这支护卫着大汗、重臣的队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对方就是喊给自己这些人听的。 “是忽必烈” 来阿八赤勃然大怒转过头狠狠扫视着身后的人群。 夜色中只见弯刀乱舞、马匹嘶鸣一派人间炼狱景象根本找不到那几个口出狂言之人。 “将军!走啊!” “走啊” 来阿八赤驱马踏上浮桥策马向前冲去。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在这瞬间想了很多很多。 大汗最后饮的酒必然是无毒的他亲手递过去的很确信没有毒。 但如何证明? 验大汗的尸体?不可能。 或者等冲到对岸命人把浮桥上那些人全推下去? 不这太疯狂了。 来阿八赤摇了摇头再次回头望向石子山。 他似想要看清到底是谁在诋毁漠南王 李瑕依旧站在石子山上。 此时若是白天他能望到一副极尽壮观的景象。可惜夜色削减了这份壮观平添了无数惨烈更像地狱。 李瑕的心思却已从眼前的地狱转开。 他等了很久终于有一队宋军押着几个蒙人上前。 人未到近前蒙语的呼叫已响起。 “我们喊了!说好的只要喊了就放我们回草原” 李瑕却是用汉语命令了一句。 “杀了尸体丢下山。” “噗” 李瑕看着那些滚落山崖的尸体这才用蒙语自语了一句。 “阿里不哥恭喜你得到了我的支持不客气。” 张珏走上山顶手里那大斧一丢。 凝固的血浆扯动了他手上的伤口生疼。 张珏咧了咧嘴笑道:“我不敢学蒙语怕朝廷以为我要潜通蒙古。” 他显然是听到了李瑕的自语。 但也不再就此多说什么。在他心里李瑕是干大事之人往后成就要比他高得多。 “之前非瑜说要反攻汉中我说不可能。还拿愚公移山的例子以示固守之决心哈今夜想来是我狭隘了向你道声服气。” 一句话可见张珏之心胸磊落。 也不等李瑕回答他累得往地上一躺。 “真不敢闭眼啊只怕一醒来发现皆是场梦我犹在钓鱼城中苦苦守城。” “张将军放心不是梦。” “不可思议。”张珏喃喃道“如此一战真不知后世该如何评述我等不可思议” 惨叫声持续了一夜。 直到快天亮时蒙军心中恐惧开始渐消宋军不敢再追击俘虏了嘉陵江畔来不及渡江的数千蒙军。 嘉陵江上的血水许久未曾褪红浮尸积在浮桥上铺满了整个江面。 是役蒙军至少折损了两万数千人大部分都是溃败之后为抢夺浮桥而死。 这是继曹友闻血战成都之后二十年来宋军战果最大的一场胜仗。 若再算上蒙哥之死那便是如张珏所言“不知如何评述”了。 正文 第483章 马不停蹄(为盟主“色如多”加更) 十一月初三。 这是战后的第三天宋军诸将齐聚钓鱼城将军府。 他们完全是人人带伤。 “蒙军分为三股撤军史天泽、汪忠臣分领汉军该是从米仓道、金牛道退去莫哥连夜奔走合州旧城之后挟杨大渊之兵力追上汪忠臣双方合兵。” 李瑕指着地图道:“如此一来蒙军两万余人走米仓道;五万余人走金牛道。” 王坚躺在软椅上不必起身看地图也对川蜀局势了然于心。 “如此看来不宜追击了。” 张珏看了李瑕一眼。 因觉得李瑕又会要主张继续追击他遂将这边的理由一一剖析。 “蒙军虽然大败了一场但兵力实在太过于雄厚。如今蒙哥之死对军心之挫伤已渐渐减弱他们绝不会像夜里那般容易崩溃; 蒙军皆是骑兵且一路上的山城要寨皆已投降蒙古论行军速度、地利皆不在我方。何况城中士卒皆已疲惫兵力少又是步卒实难继续与蒙军野战” 其实张珏不说李瑕也明白。 说到底蒙哥在战场上暴毙这才是宋军能大胜的原因。 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蒙军已缓过气来再求战必然要大败。 钓鱼城的兵力确实也是不足这两天只是清理战场、掩埋尸体便已忙不过来也无力追击 李瑕敲打着地图斟酌了许久还是开口说了实话。 都是同生共死过的袍泽他已能信任钓鱼城这些将士。 “我打算先赶回成都领成都守军奇袭利州。” 一句话入耳张珏抬起头有些惊喜。 王坚却是微微一讶问道:“此事帅府同意了?” 这两人之间张珏更活络些王坚则更古板些。 李瑕道:“我已奉了蒲帅之命。” 此事他只不过是向蒲择之提过一嘴。但以当时的情况蒲帅之显然不可能下令让李瑕去收复汉中。 这不是玩着闹的事。 重庆兵马本就捉襟见肘根本连一个多余的兵力都没有。 至于成都那一万守军弃守大江上游重镇跑去反攻汉中根本是儿戏。 谁都不可能想到蒙军这次能败得这样惨 王坚、张珏都明白李瑕不可能领了军令偏他说这话时一脸坦荡。 想必就是有这样厚的脸皮才能一次次乔装改扮与敌人谈笑风声。 王坚不愿戳破李瑕只好默然不应。 李瑕并不打算再去一趟重庆与蒲择之商议。 怎么说呢川蜀宋军就这么一点儿分守各地都不够。为何别人都调不出兵马李瑕能?情报。 李瑕跑得勤快对局势了解得透。知道蒙军的行军脉络。能把蒙军暂时不会攻打之处旳兵力抽调出来。 这极讲究时机机会只出现在极短的时间内必须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若再去重庆一来一回又是十数日耽误不起。 总之是成都守军打累了李瑕便跑去领泸州守军;泸州守军打累了他便跑来领钓鱼城守军;现在钓鱼城守军累了他又要回去领成都守军。 “我领成都守军先行王益心则赶回重庆府领泸州军、长宁军溯嘉陵江而上作为支援。到时也请钓鱼城守军支援” 随着李瑕的侃侃而谈一个大概的计划已摆在王坚、张珏面前。 它还很粗糙且包含了太多不确定。 “非瑜当知此事不是我与君玉答应便行的咳咳蒲帅能否派兵、能否供应军需?京湖是否需重庆府支援?甚至蒲帅还能否作主?” 王坚话到这里道:“太急、太险了。” “是太急了。”李瑕非常清楚这计划很不妥当但还是道:“只问王将军、张将军可愿尽力而为?” “非瑜何不先收复川中各个山城?徐徐图之” “一间屋子抵挡强盗的门应该在屋外而不是靠屋内的桌椅。若每次强盗来过我们只能把这些桌椅修修补补永远不去堵上门岂不是永远要被强盗打劫直到一无所有?” 李瑕道:“若这不包括汉中的半个川蜀是一间屋子门应在大巴山脉。若整个川蜀是间屋子门应在秦岭要守整个神州大地那便要杀到阴山敕勒川。” 有些粗浅的比喻说不上多豪迈。 阴山敕勒川对王坚、张珏而言却是太遥远的地方。 他们感受到了李瑕之志向远比他们更远大。 两人对视一眼思忖了许久。 他们不是在为自己害怕而是不愿轻易答应却做不到害了李瑕与将士性命。 无令调军不是轻易之事。 李瑕笑了笑道:“我真是奉蒲帅之命收复汉中。” 这不是玩笑这是他不受阻挠的决心。 王坚、张珏终于是点了点头。 “好!” 说来李瑕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权知筠连州”但他要统率川蜀上万兵力却是显得理所当然。 仿佛这些将士就该听他号令一般。 其实以他近年来的功劳再加上有大靠山必然会升迁。 只是临安太远消息传递的速度赶不上他立功的速度。 士卒们也不傻最是能直观地感受到跟着谁打仗有前程。 比如钓鱼城将士就发现大胜之后李瑕从未谈过一句关于他自己的论功行赏对此毫无期待。 李瑕更在意的是如何犒赏士卒承诺拿下利州之后以利州之粮草犒劳。 对上他不求官、不谋爵;御下他只问能为将士们做什么从不驱使士卒为他谋一己之私。 一个极富个人魅力带着蜀人保卫家园且一战大破十余万蒙军、斩杀蒙古大汗之人官职高低对他而言似乎已不太重要了。 至少阿吉听完这场军议已决定到时不论王坚、张珏是否北上她必领马军寨支援。 当日王益心便乘舟而下往重庆请蒲泽之发兵。 李瑕则牵马离开了钓鱼城。 他来时领了一千余人伤兵暂留钓鱼城中能随他往成都的已仅有七百人。 “诸将士不必再送相信很快便能再会。” 夕阳下王坚抬起伤臂抱拳。 “待到汉中重聚与非瑜痛饮。” 李瑕虽不爱喝酒但还是笑应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七百骑向西袭卷而去。 王坚等人却许久还驻立在山坡上。 “少年壮志让我自觉年轻了许多。” “将军本就未老。我等在这小小山城消磨了太久也该有新的志向了。” “汉中?”王坚喃喃着眼中渐有期翼。 “不止。” 张珏没忘记李瑕那些话目光已向北望去。 “阴山敕勒川。” 与此同时保州。 “慷慨歌谣绝不传穹庐一曲本天然。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郝经吟到这里感慨道:“遗山这诗好啊若说这中州万古英雄气大帅认为当今天下谁有?” 张柔已然会意。 他凑近了些悄声问道:“汉制?” “汉制。”郝经抬手指了指天低声道:“答应了。” “不仅如此。”他眼睛还亮了亮又道:“仲谦请求漠南王此番攻宋以罚罪、救民、不嗜杀为旨。大帅可知漠南王如何应的?” “如何?” “必为卿等守此诺。” “真盖世明主。” 两人皆笑了笑了然之后避过此事不再谈。 此时他们是在忽必烈的大军之中。 忽必军得到蒙哥命令五万大军由开平启程须在明年开春前抵达京湖。 张柔正在随征之列今日才抵军中。 见过忽必烈之后他迫不及待又来见了郝经问出了心中颇关心之事。 显然这是忽必烈默许的。 郝经原本就是张柔幕下经其引见才入金莲川幕府。 两人也是许久未见大事有书信来往许多小事却未及详谈过。 “简章被宋人杀了?”闲话之后郝经免不了要提到乔琚。 乔琚是他的学生随他到了张家才得以受张柔看重。 “是。”张柔点点头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李瑕?” “陵川先生也知此子之名?” “不仅是我。”郝经道:“连漠南王也知他名号。一是前些日子全真教口口声声说是此子气死了他们的掌教。” 张柔已不关心全真教。 佛道辩论全真教已输得一塌糊涂。 显然汗廷如今更在乎拉拢吐蕃。 “除了全真教” “还有兀良合台、阿答儿以及宗王阿卜干之死。” 张柔又问道:“漠南王如何评价此子?” “安得如李瑕者用之。” 张柔神情莫名拍了拍膝盖长叹一声有些遗憾地喃喃道:“我低估了漠南王之雄伟气度啊。” 郝经亦叹息。 学生被杀他与李瑕是有仇的做不到如忽必烈这般心胸宽广。 “大帅与我说说李瑕其人?” “从何说起他杀了赤那的人在墙上题了你郝陵川之诗‘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寻常事’此句我近来感触颇深” 郝经眯了眯眼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这诗是感慨金亡所作。 金灭赵、欺宋最后蒙古杀来金国上下比辽、宋皆惨。 但读书人终归只会嘴上说说李瑕那小子却是杀人以血字提诗初出茅庐便是凌厉之气。 此事说到最后郝经问道:“大帅打算如何对付此子?” “谈之何益?”张柔沉默片刻道:“许是他如今已死在伐蜀大军弯刀之下。” “是啊。” 张柔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的些许烦恼站起身道:“好了军务尚忙。” “是攻下整个汉地才是要事” 川蜀的消息太远尚未传来。 而忽必烈的大军还在马不停蹄南下欲直插宋朝防御腹地 正文 第484章 节度使 若问这兴昌六年十一月大宋的全盘战局如何少有人能直观了解。 毕竟人的眼睛只能看到眼前对千里之外发生了什么无从知晓。 吕文德算是对天下事最清楚的人之一。 先是西南战场。 去岁阿术攻打交趾交趾国主同意附蒙攻宋。今年初阿术从大理经罗氏鬼国攻宋交趾却并未依照约定出兵。 吕文德率军阻截不等阿术至播州便将这路蒙军击退; 之后是京湖战场。 塔察儿去岁秋攻樊城不利今春继续猛攻。吕文德由播州北上与贾似道大破塔察儿大军; 最后是川蜀战场。 十一月吕文德终于率军溯长江而上入蜀支援。 在吕文德看来蒙军攻蜀的三路大军马上要全败在他手上。 纵观整个大宋兵力已捉襟见肘处处面敌。 唯他吕文德辗转四战。 他不仅转任四川制置副使兼知重庆府。还建节两镇官封保康军、宁武军节度使此为武将之最高殊荣。 因为大宋只能倚仗他。 吕文德已是大宋武将第一人。 吕家军已是大宋唯一能战之师! 当然吕文德也看不到千里外的局势。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播州之后阿术已率三万大军灭自杞国杀入广西再次攻宋;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京湖之后忽必烈已率五万大军南下直插京湖重镇 这些坏消息暂时还未传来吕文德却是先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十一月初五。 三万大军溯江而上直抵钓鱼城下吕文德立于战船上放眼望去只见漫山遍野还是宋军在清理战场搜索蒙古溃兵。 王坚虽伤势未愈已赶到江边相迎将整场大战前后一五一十说着。 “李瑕?”吕文德忽抬手打断王坚问道:“确定是知筠连州的李瑕李非瑜?” “正是。” “不对。”吕文德道:“朝廷才收到李瑕收复成都之战报本帅已举荐他为成都府路步马军总管、兼知益州、兼管内劝农营田事节制屯戍军马其人该在成都不可能出现在合州钓鱼城。” 王坚道:“当时他确实赶到了钓鱼城现今已赶回成都。” 吕文德被拂逆大怒。 可他大略算了时间也知王坚不是胡言乱语一时无言以对。 “继续汇报。” “是李瑕援兵赶到与城中守军阵斩汪德臣” 良久。 到最后吕文德脸色愈发难看只问道:“蒙哥如何死的?” “战到正酣暴毙而亡许是伤势过重。不过筠连知州李瑕通蒙语审问俘虏得知乃蒙古宗王忽必烈命人鸩杀之。” “可笑你让本帅如此上报朝廷?” 王坚知吕文德这是何意抱拳不应。 李瑕曾私下与王坚说过可将他李瑕的功劳隐去一些改说是重庆帅府命人支援、指挥此战。 但王坚不愿。 一是一二是二。 “末将所言俱是事实吕帅可一一核查。” “为何不趁胜追击蒙军收复青居、大获等诸城?” “末将兵力不足。” 吕文德点了点头道:“王将军一战拒十万敌寇朝廷必有嘉赏。暂归钓鱼城镇守安心等待高升” “末将不求升迁只请吕帅” 王坚打断了吕文德的话吕文德也绝不让他将嘴里的话说完。 “本帅军务繁忙你去吧。对了蒲择之入蜀以来寸功未立连失诸城现已出川解职四川兵马由本帅节制。” 王坚一愣。 不等他再开口几个校将已上前拦了拦他。 “王将军请吧。” “吕” “来人!开堂议事本帅要趁胜追击蒙军!” “娘的好在蒲择之先去职了。大哥要是晚来一步岂不被这老头压得死死的?” 吕文德旳三弟吕文福一直站在后面听着。 吕文福因兄长提携屡立战功已至招抚使之高位。 他们樵夫出身如今虽个个高官厚爵但私下说话也从不遮拦王坚才被带出去已开始叫骂不已。 吕文德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翳之色道:“贾相公是说过忽必烈要弄死蒙哥但老子没想到王坚能打出这种胜仗真他娘的就差一点。” 吕文福犹不信问道:“大哥这种胜仗莫不是假马地?” “假不了。” 吕文德道:“旁人看不出你我兄弟这种惯上沙场的一看就知真假猢狲。早在下游十里老子就嗅到这大胜的味了。” 言语间完全没有因大胜而开心的样子反倒很是不快。 吕文福素来了解自己这个兄长打仗是真能打对底下人也是真大方。 但好嫉妒爱排挤他人这也是出了名的。 满朝士大夫背地里说他“性尤忌切而贪宝”形容得极是贴切。 “什么叫白来?老子才是蜀帅!”吕文德啐了一口又道:“真他娘的王坚、张珏、李瑕老子真他娘好生嫉妒。” 他这人虽好妒倒也坦率。 “大哥我看李瑕这小子也不地道。”吕文福道:“既把这情报给了贾相公换消息还趁机跑来捞功劳。” 这事他已看明白了。 李瑕知道忽必烈要杀蒙哥特地赶到钓鱼城来正好蒙哥一死宋军攻上去就这么简单。 至于王坚说的那些偷袭蒙军大营云云他是不信的。 吕文德却想了想目泛思量喃喃道:“老三你说有没可能?李瑕是骗了恩相说不定忽必烈根本没下手蒙古主就是被他们炸倒望台砸成重伤而死。” “怎么会?”吕文福讶道“不可能那么早就料到能成。” “是啊如果是这样这小子就太可怕了。” “我绝不信。” 吕文德咂了咂嘴也摇了摇头有些疑惑。 “那就真他娘怪了恩相说姓李的小猢狲顶呱呱聪明。怎会跑来出这要命的风头?他就不懂?这跟一般打仗可不一样弄死蒙古主外恨、内忌连老子都不敢立这功劳。” “乳臭未干的一小娃哪能懂这些?”吕文福道“立功心切呗。” 吕文德自己不敢领这样的泼天大功心中却忍不住嫉妒。 事实上他等到了蒲择之去职的旨意领兵入蜀时机刚好。 稍微掩饰一下钓鱼城这一战就是他节制四川后打出来的。 只须说他牵制了蒙军给王坚、李瑕等人创造了斩杀蒙古主破敌大胜之机。 既不招蒙古人恨有大功又不至功劳太过反遭猜忌。 有贾似道在朝堂这就是真的。 且李瑕也是贾似道的人一定会分功 这些吕文德都知道。 那还嫉妒什么呢?这些人的官位还是不能比得上他吕大节度使。 才能。 他嫉妒这些人的才能。 有才能却不投靠他吕文德让人恼怒。 “大哥既然要领了这功劳弄死蒲择之吧?”吕文福又道“王坚就是个武人守在钓鱼城别的事都不知。蒲择之却是个门清的不弄死早晚有麻烦。” “算了让他回乡吧。” “我有个主意弹劾他勾结蒙古让朝廷流放了他中途找个人弄死他” “恩相说了放他一命。” “为何?” “老子哪知道?!”吕文德啐道“一個老废物还理他做甚” 正文 第485章 缩影 重庆朝天门码头。 一身布衣的蒲择之回过头见易士英领着王益心过来叹息一声。 “上了船再谈吧。” 小船在江边晃着。 “蒲帅末将到重庆的一路上见江上万舟齐发见是吕文德旗号末将特地绕过他来见你” 王益心不知该如何说话到这里已是哽咽道:“打了大胜仗啊!大宋多少年没见的大胜仗!怎还是这样了?” 蒲择之拍了拍膝盖笑道:“打胜了就好你看你们打了胜仗这些父老乡亲免遭战火牵连好啊多好啊。” “蒲帅” “老夫解官了莫再这般。” 易士英拍了拍王益心的肩道:“是不必如此战报尚未传回临安。等到时朝廷知道了蒲帅的功劳” 蒲择之摆了摆手。 他心里如明镜一般。 将士们能杀敌寇能改变川蜀遭蒙古大军攻伐的局势。但改变不了大宋的官场。 立国三百余年日积月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不是一场大胜能改变的。 他蒲择之以蜀人出身担任蜀帅上任之初就注定不能长久。 亲族蒲元圭携家带口献大良城一事更是让朝廷深深忌惮。 斩蒙古主的大功不是他蒲择之在任时立下的还好若吕文德不来抢功那才真是他蒲择之的杀身之祸。 蜀地大家族随时能全家投降是其一还立下大功、尽得蜀人之心? 至于吕文德这种真尾大不掉旳朝廷反而没办法倒成了唯一的倚仗。 好在吕文德贪财善妒臭名远扬士大夫与百姓骂声一片能让朝廷放心。 这些蒲择之明白也理解朝廷的难处。 “老了老了看你们胜了已别无所求了再到行在叩谢了君恩也该告老归乡了。” 王益心不由大哭。 余玠死后这些年他在泸州军的日子不好过。 先是随张实在余晦麾下总打败仗被杀得丢盔卸甲;随张实在马湖江大败被俘;好在被史俊救回来今年又被纽璘杀得溃不成军; 终于是打了一场旷古烁今的大胜仗蒲择之又要去官了。 “蒲帅李将军命我来找你领军令要我领弟兄们溯江而上你这一走李将军怎么办啊?我办不成这差事误了大事” “大好男儿哭甚?” “我高高兴兴地来办不成差事。” “你是个将军莫哭了。” 蒲择之拍着王益心道:“朝廷的旨意既到了非瑜该是升了官时辅你领着潼川府路的兵马回去。告诉非瑜不要急着收复汉中先与新任的蜀帅打好交道。” 易士英点点头道:“吕文德” “莫看他名声不好论行军打仗我远不如他。” 蒲择之看人颇准。 吕文德人品虽不好打起仗来却十分有一手。 之后几日竟是真让他追上了蒙古宗王莫哥大胜了一场斩蒙古千余人。 莫哥退到了青居城。 不是莫哥不想早日退兵但伤兵、溃兵太多。 当夜大败之后许多蒙古骑兵四散而逃。他若不在青居城立足设法收拢这些不熟地势的骑兵根本不知如何回归军中。 且莫哥自己伤势也重受不了长途跋涉的颠簸必须有地方稍作休整。 同时他派兵扼住从青居城往利州的道路准备之后走金牛道。 莫哥与汪忠臣、杨大渊等各部汇合兵力已有五万余人。 换作蒙哥、忽必烈有五万大军还是能把整个大宋打下来。 但莫哥不同他已完全改变了蒙哥在时那种霸道的打法龟缩防守只为养好伤撤军。 见此情形李瑕、王坚很快便放弃了追击。 他们一个擅长偷袭、一个擅长守城手中兵力又不足根本拿莫哥没办法。 吕文德不同所率三万吕家军是大宋如今最精锐的战力。 宋军昼夜急行军三日由钓鱼城水路陆路并进。 蒙军哨马探到宋军攻来莫哥命杨大渊领兵迎敌。 杨大渊大造浮桥封锁十余里涪江江面使吕文德水师不能行。 吕文德遂摆开步卒与杨大渊决战于野。 莫哥又遣汪忠臣带骑兵支援杨大渊。 随吕文德入蜀支援的京湖大将刘整、向士璧以奇兵杀上焚毁蒙军浮桥宋军水师赶到战场。 蒙军毕竟士气低落杨大渊、汪忠臣遂大败而退。 吕文德挟大胜之士逼至青居城下。 他当然不敢继续强攻蒙军有骑兵之利又有杨大渊这样熟悉地势、能守山城的降将。强攻占不到便宜。 另一方面吕文德在重庆时已见到了莫哥派遣来和谈的使节当时他将使节赶了出去。 这一战之后莫哥不得不再派人与吕文德和谈 “本帅说了不算尔等若有诚意自提出条件本帅着人递往行在面呈陛下。” 吕文德面对使臣威风凛凛又喝道:“否则休怪本帅挥师收复青居城叫尔等有来无回!” 话虽如此其实不管是莫哥还是吕文德都知道蒙哥一死现在蒙古根本没人能作主与大宋和谈。 无非是双方都知打不出结果莫哥想要拖延时间休整吕文德想要战功各自成全罢了。 于是莫哥又随意指派了个连官位都没有的汉人携国书往吕文德军中任其送往临安。 至此钓鱼城一战李瑕、王坚之功吕文德虽未抢但节制四川逼退蒙军的大功已到手。 且对官家的赤诚忠心亦天日可鉴。 向士璧身在吕文德军中对此极是不屑。 他是绍定五年进士如今官任京湖制置参议官、兼知峡州。这次蒙军大举攻宋他散尽家产募兵奉命随吕文德入援。 对吕文德打仗的才能向士璧很佩服初时也因能随吕文德这样的名将出征而兴奋不已。 但之后见吕文德为官多年竟还是大字不识言谈举止傲慢跋扈两人就已渐渐相处不洽。 这次向士璧与刘整立下大功但吕文德却把他们的功劳隐去不提论功行赏只顾麾下吕家军更是让人勃然大怒。 再说与莫哥和谈一事吕文德虽无错处但完全是一心谋私的模样。 向士璧虽也领兵终是文人心气纵观军中唯刘整与自己处境相似不由与他每每大骂吕文德。 刘整亦是义愤填膺问道:“既如此请向将军亲自上表报功如何?” 向士璧有些犹豫。 他是客军暂在吕文德麾下越过帅府报功终究是官场大忌。 “武仲可愿与我一同上表?” 刘整苦笑道:“我是北归人不求功劳罢了。” 他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向士璧见此情景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上表据实以述并弹劾吕文德 钓鱼城一战宋蒙之间的形势且不提。 但蒲择之去官之后川蜀官场显然有了大变化。 吕文德、向士璧、刘整、王坚等人之间的关系或就是小小的缩影。 甚至是这大宋王朝的缩影 正文 第486章 剑门天下险(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4/11) 这一年大宋安排在川蜀的将领们若一眼看过去称得上将星云集。 吕文德、刘整、王坚、张珏、向士璧……他们每一个都有过极耀眼的战功。 诸如三千人直捣汴梁、十二人破信阳、三百死士夜袭十万大军放在青史上都是值得大书特书旳名将风范。 但这些人聚在川蜀局势反而显得有些微妙起来各自原有的气势像是被袍泽将军们抵冲掉了一样。 与他们对阵的蒙古诸将很快就有了直观的感受。 这支宋军战力更高远胜过打钓鱼城时遇到的那些宋军但仿佛少了些……锐气。 莫哥在山顶观了宋军阵势对此有个评价。 “那些守着钓鱼城的宋军就像是才断了奶的狼崽子还不强壮但恶狠狠的;现在这些宋军像是牛坚硬的角、强健的体魄但只有被惹怒的时候才会顶人你看他们还在吃草……” 话到这里他还咧嘴笑了一下。 “草原上的牧民才会走路时就知道该怎么杀牛了。” 汪忠臣道:“是像牛他们还会斗角。” 莫哥没懂这个笑话也懒得懂。 …… 二十多天之后莫哥的伤势稍缓估摸着能承受住路途的颠簸了便下令撤军。 他才不会管那个被送往临安议和的信使到了哪里。 根本就不在乎。 他又不是大汗答应的任何条件都不算。 就让那些永远恐惧着大蒙古国的宋人慢慢的期待着和谈吧。 等到有了新的大汗铁骑与弯刀依旧能征服这片土地。 伤亡?莫哥从不在乎伤亡。太阳升起与落下的地方都是大蒙古国的土地只说淮河以北还有数不尽的汉人可以征发。 蓝天之下所有土地都属于成吉思汗的子孙…… ~~ 从四川到汉中能让大军走的道路只有三条。 西边的金牛道中间由巴中到汉中米仓道以及荔枝道。 莫哥选择走金牛道。 因为一开始撤军时他就是向西逃了根本不可能走荔枝道。 且蒙军辎重不足无心劫掳需要粮草。 金牛道经剑门关、利州。既有剑门天险确保宋军不会追击又有利州粮草补给。 金牛道当然不止这么长。事实上它是由成都往汉中的道路。 说到成都莫哥没忘了还在攻成都的刘黑马已派人去命刘黑马领兵赶来。 这日已快行军至汉原坡哨马才回来。 “报宗王!刘黑马听说大汗……听说消息已撤回陇西。” “额秀特这个刘黑马!” 有些大事莫哥本打算等刘黑马到了再谈的但没想到竟已撤走了。 莫哥伤势好转又脱离了宋军的追击。在入剑门关之前必须作出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 “来阿八赤、汪忠臣……你们都知道马上就要到剑门关了等出了汉中就是陇西。” 莫哥缓缓道:“在那里浑都海、阿蓝答儿、刘太平、霍鲁怀这些都是阿里不哥的人。” 一句话来阿八赤、汪忠臣神情一动有些惊喜。 “宗王你下决心了?!” 莫哥点点头。 阿里不哥、忽必烈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现在他把蒙哥已死的消息递给谁谁就能抢先一步争夺汗位。 论感情莫哥与阿里不哥更亲近些两人年纪相仿从小玩在一块。 但论势力范围莫哥先是随阔端屠蜀食邑又封在河南……帮助经营漠南的忽必烈显然好处更多。 马上要到的利州是汪忠臣的地盘汪忠臣显然是支持忽必烈。 再不表态莫哥也担心自己的安危。 “我要支持忽必烈当大汗。” 相对而言蒙古人还是坦率的。 莫哥直言不讳道:“到了利州把消息封锁住我们派人告诉忽必烈大汗的死讯。” 来阿八赤、汪忠臣大喜。 “宗王明智!” 但莫哥咳了两声脸色转为郑重开口却又问道:“来阿八赤大汗的酒……” “不是我!”来阿八赤马上应道:“大汗根本就不是中毒……” “我知道。” 莫哥打断了来阿八赤的辩解。 “额秀特你忘了?我和大汗是一起摔下来的我能不知道吗?额秀特!咳咳……额秀特!” 来阿八赤一时无言。 莫哥一旦下定决心也是毫不顾忌问道:“你知道蒙古将领和怯薛军中有多少人听到了那句话吗?长生天像是没赐给他们脑子他们居然能相信这样的蠢话。” 他瞪了来阿八赤一眼又道:“忽里台大会上诸王还有大汗的儿子们会支持谁还用我说吗?” 汪忠臣早就在想这些事了道:“只要宗王答应到了利州我们把人控制在城里只许进不许出。” 莫哥稍稍满意。 这就是他今日谈话的目的。 他要让忽必烈看到他做出的支持。 “快到剑门关了都注意些别等过了关隘有人跑去漏了消息……” 突然。 远远传来了叫喊声。 “宗王!宗王……” 莫哥大怒。 他正在与人商议这般要紧之事早已下令不许让人靠近。 但那哨马还是一路赶了过来。 “宗王!剑门关……剑门关……宋军正在打剑门关!” 听到消息的一瞬间他们完全不相信剑门关会出现宋军。 哪里来的宋军? 蒙哥入蜀以来苦竹隘、大获城、青居城是一路扫过去的。 整个川蜀所有的宋军只在钓鱼城、重庆如今唯有入援的吕文德还在蒙军大军南面。 根本不可能有宋军。 “不可能!” “绝不可能!” ~~ 春秋时秦国骗蜀王说要送五头金牛给蜀王。蜀王很高兴派力士开凿蜀道。 于是秦惠文王派司马错沿蜀道南下成都灭了蜀国。 这便是金牛道。 金牛道途经大小剑山之间的阁道三十里。其中大剑山中断之处壁高千刃天开一线奇险无比。 因此诸葛亮在此修建剑门关。 诸葛亮五次出祁山姜维十一次北伐皆经此地。 所谓“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剑门关是真的险峻。 关隘两侧峰峦仿佛是倚天长剑仞高万丈它几乎从未被正面攻破过。 但邓艾偷渡平阴道、王全斌抢渡来苏……剑门关自古也不缺这样的故事。 李瑕要收复剑门要的就是一个“快”字。 这些日子吕文德入蜀与莫哥对峙李瑕却始终在快马狂奔日夜赶路。 抵成都之后他更是一刻未歇直接便点兵杀向剑门关。 便是睡觉也是绑在马背上让人牵着马行军。 抵剑门关后李瑕的打法也与历次抢关类似偷渡而已。 他虽喜扮作蒙军但这峡谷中阁道连绵数十里便是要诈开城门兵马也无从隐藏。近万兵力与千余兵力根本是天差地别。 剑门关南北两侧北坡陡、南坡缓其实是更适合由蜀人抵御北兵。 李瑕命杨奔领小股骑兵偷渡来苏。 他自己则领主力猛攻南面非是为正面攻破关城而是吸引蒙军为杨奔创造时机。 如今蒙军在剑门关的兵力并不多二千汉军只需奇兵杀出蒙军必溃退。 …… 十一月末的寒风凛冽杨奔正贴着墙一步步走在猿猱道上额头上冷汗直冒。 猿猱道之名来自李白诗中“猿猱欲度愁攀援西当太白有鸟道”一句。 绝壁之上每走一步都让人胆颤心惊。 终于杨奔听到了前方的杀喊声正激烈。 他不由加快脚步…… 待好不容易跃下山道一双脚已是软的。 目光看去已能看到剑门关上的守军正在全力防备…… “杀过去!” “杀啊!” 先到的十余宋军依然心跳得厉害大骂杨奔是疯子。 “杀!” 曾是云顶城守军的皮丰此时已编在杨奔军中还在猿猱道上艰苦攀援忽转头一看只见远处尘烟滚滚。 “蒙……” “不许喊!” 皮丰大叫一声吼道:“杀!”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蒙军来了! 皮丰脚步愈快差点被一块小石子绊了个踉跄再看那悬崖绝壁只觉心都要跳出来。 他却是一把握住一根枯藤要荡过前方的“之”字形栈道。 “啊!” 李瑕是疯子、杨奔是疯子他皮丰也能当疯子! 因为蒙鞑大军要到了要尽快拿下剑门关。 拿下剑门关再不用苦守云顶那小小的山城。 “川蜀是我们的!” 吼声回荡在山谷之间皮丰已喊破了喉咙…… 正文 第487章 稳扎稳打 “蒙军来了。” 蒲帷快步而来在李瑕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哨马探到蒙军在十余里外。” 李瑕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向孔仙走去。 他们正在猛攻剑门关不假但道路太狭窄只有排头兵可以杀上南坡。后面的宋军则负责放箭、抢救伤员、运输物资。 中军这边一列列的兵士则只能仰首等待着入关。 孔仙正在大喊着激励士气。 他长年镇守云顶山城知道攻这种奇险之地攻心比攻城要有用得多。 “将士们听到了没有?!北面的奇兵已经杀到很快我们就要收复剑门都喊起来吓破那些蒙鞑的胆!” “告诉他们!他们的鞑主已经死了!” “我们的李将军斩杀的!” 宋军们轰然叫好。 却也有校将凑到孔仙身边道:“将军编个歌呗这样哇哇地喊能吓到那些蒙军吗?” 孔仙还未开口后面士卒又是一阵声浪。 李瑕来了。 带着击杀蒙哥的消息回到成都他的威望已在军中达到顶点。 所有人都想听听钓鱼城之战具体是如何回事李瑕却没时间与他们多说一直是不停地行军行军。 他带回的七百余精锐也是累惨了大多数已没有体力进剑门关包括有伤在身的聂仲由被留下镇守成都。 只有林子等数十人还能继续随征各种事迹也就是从他们口中传开。偏又没个详细的让所有将士心里痒痒旳。 全盼着攻下剑门关拿下利州好好庆功。 李瑕每走一步两边的宋军纷纷挺直腰板甲胄皮革摩擦的声音“唰唰唰”让人振奋不已。 孔仙一转身当即便抱拳道:“李将军。” 论官职他这御前右军统领、兼潼川府路都统还高于李瑕一个权知筠连州。 以前有事是李瑕与孔仙商量请他如何如何;如今李瑕虽还未升迁孔仙已是只打算听令。 一个简单的表现就是李瑕不必再解释“蒙军来了”只请孔仙指挥继续攻城。 “李将军放心!” 孔仙接过令旗又道:“但有吩咐李将军派人传令即可!” 这支兵马的指挥显然更高效起来。 李瑕转身又向后军走去。 “俞田、宋禾!各领一千人随我走!” “是!” 又是齐唰唰的脚步声道路两侧的士卒还在列阵向前攻关城道路中间的士卒大步向另一个方向走。 队列齐整煞是漂亮 一路到阁道入口处的山林俞田、宋禾领了吩咐便开始向山崖两侧攀援。 俞田心头火热。 他也是马湖江之战时被俘虏过的宋军在庆符被李瑕救回来从此就跟着李瑕经历了大理、成都诸战。 只领着百人的佰将们并未在这些大战中崭露头角。他们更像是在被李瑕一点点拉扯起来慢慢地成长。 到如今俞田感觉心里有种冲动想做些更大的事。 钓鱼城守军能打出一场旷古之战他们这些最早跟着李瑕的旧部更该打出大胜来。 满腔热忱杀到剑门关来他娘的却被堵在这阁道里就两千人守军。根本轮不到俞田这些排在后面的人来杀。 好在大股的蒙军来了。 这想法很奇怪 “别蹲着脚会酸给老子趴下叶子盖住头盔埋低。” 俞田已经很熟悉怎么埋伏了。 这是他们最擅长的打法。 他布置好兵力火折子备好把瓷蒺藜火球在面前排开了又骂道:“看什么看?要你们看吗?蒙军到了没老子会看。趴着眯下别睡过去了。” “一个个把命令传过去放一半蒙军过去等老子喊。” “传过去一半蒙军过去等他喊” 一会之后这片山林又恢复了平静。 良久马蹄声起尘烟阵阵。 先到的是一支探马赤军杀向剑门关。 已没时间给蒙军登高望远。 李瑕登高而望并不下令马上开始攻击他打算等大股蒙军进了阁道堵住路口截断蒙军。 计划有些冒险需要保证在蒙军杀到剑门关之前杨奔的奇兵能惊溃关城上的守军。 但他敢冒这个险他对麾下士气正盛的将士们有信心也知道蒙哥死后的这支入蜀蒙军战意并不高。 千余蒙军才进山谷。 突然只见远处蒙古大军扬起的烟尘已不再向进旗令摇摆。 李瑕看得懂蒙军旗语知那是大军就地扎营之意。 他皱了皱眉果断喝令。 “动手!” “嘭!” 火球开始砸下宋军从山林中杀出。 但李瑕却有些失望。 蒙军没有入套? 为什么? 埋伏被看出来了? 不应该的蒙军绝对想不到会有近万宋军在攻剑关门。眼下应该不顾一切抢回关城才对。 不不是蒙军看出来了。 而是局势变了 那五万余蒙军就在那里转攻为守了。李瑕在心里问自己有办法击败他们吗? 没有。 他只会利用川蜀的山川快速机动吸引锐气正盛的蒙军进入预设的战场埋伏、偷袭;利用坚城要塞与蒙军相持利用一切办法混入敌军杀将斩旗 这些打法曾一次次让他打出胜仗。 但现在行不通了。 兵法有正奇。 兵法正道要的终究是实力大量的兵力、强大的战力;奇道只是将大战场分成小战场使自己在小战场上的实力辗压敌人。 蒙哥一死蒙军不会再像战略进攻时那么容易进入埋伏。 大战场不能分成小战场。实力不够就不适应眼下的战场局势。 甚至山垒守蜀的时代或许将就此过去。 往后若忽必烈大量起用汉军必然会改变原有的草原战术。 随着汉军成为主力也许宋蒙战场上更多的将会是大规模的对垒会战。 这正是李瑕还远远不够成熟且一直在尽力避免的打法。 不仅是他不擅长放眼整个大宋自孟珙死后已再没出现过帅才。 山下那小股的厮杀还在继续。 李瑕却觉得不满足感到恐惧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恐惧。 像是在成为冠军的路上每一秒都可能被别人反超。 他必须更快速地成长起来成为帅才 莫哥领着大军才赶到剑门关十余里外眼看前方那阁道有十余里长当即便下令大军停下。 不像李瑕想得那么多。 他想得很简单不想打。 如果是小股宋军当然是马上夺回剑门关。 但这支宋军能如此迅速地攻打剑门关其主将必是有能耐之人。 在不知对方兵力的情况下冒然进入狭窄的阁道那不是长生天没赐脑子是什么? 换作是之前蒙军横扫川蜀时或许会有将领一头扎进去。那是立功心切。 现在还立功给谁看?大汗都到长生天了。 汪忠臣心忧利州倒是倾向于立刻进发剑门关还在策马赶到莫哥身边想要劝一劝。 人还未到只听前方杀喊声大作。 “报!前方探马赤军中了埋伏被宋人截断了请宗王支援!” 汪忠臣才想要上前请命只听莫哥已大喝道:“鸣金!收兵!” 顿时鸣金声大作。 “宗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没弄清楚这个可怕的山谷里到底有多少宋人之前我绝对不去!” 莫哥还有句话没说。 “我不是那個愚蠢到一定要在钓鱼城磕破头的哥哥。” 汪忠臣沉默了一下也渐渐冷静下来。 他很在乎利州毕竟弟弟汪德臣辛苦经营了十余载这不假。但事实上汪家的根基在巩昌。 就好比张柔镇守亳州、史天泽经略开封但他们始终是“顺天张家”、“真定史家”。 眼下安全撤离川蜀助忽必烈继位才是保证巩昌汪氏利益的根本。 当然剑门关也不能说丢就丢。 汪忠臣冷静下来之后立刻便派哨马去打探。 直到天黑下来在汪忠臣打探战况的时间里剑门关已落入宋军之手 正文 第488章 小官 莫哥这几日迷上了养生。 他命人每日宰杀一只牛把自己放到牛腹里希望如此一来身上的伤势就能痊愈。 汪忠臣、来阿八赤站在大帐中看着摆在满地的血淋淋当中那个“人头牛身”的莫哥一时也是莫名其妙。 “宗王你这是” “牛血的好处你们不懂。” 这是蒙古大夫治伤的妙招因此蒙古大夫往往有神医之称。 莫哥感受着牛腹的包裹开口有些吃力问道:“打探清楚了?” “是宋军该是成都来的。”汪忠臣道“我估计刘黑马应该是败给李瑕了。” “李瑕。” 莫哥闭上眼喃喃了一声。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听到李瑕的名字。 早在青居城他与吕文德和谈之时吕文德便说过“本帅麾下王坚、张珏、李瑕便可破尔等十万大军本帅大军亲至更当” 吕文德显然是故意的不想让蒙古人把大汗的死记恨在他头上。金国和西夏的教训摆在那里。 当时使臣转述莫哥只当李瑕是钓鱼城守将之一与成都那李瑕重名。 就像草原上有很多“巴图”“巴特尔”。 这事听起来很蠢但汉人的名字重音又多又不像蒙古人旳名字有直白的字面意思其实对他们来说是非常非常难认的。 再加上成都和钓鱼城隔得太远。 现在回想起来很多事的脉络就清晰了。 “宗王有没有可能是这样李瑕先击败了纽璘又击败了刘黑马然后赶到钓鱼城又赶到成都所以成都的宋军才能这么快就” “额秀特!” 莫哥大骂不已。 “额秀特!额秀特!死了几个都元帅、宗王了还有大汗!为什么每次在地图上你们都没标出李瑕在哪里有多少兵力?!” 来阿八赤、汪忠臣对视一眼。 汪忠臣只好命人去把杨大渊叫过来。 四个人汉语、蒙语讨论了很久。 莫哥终于发现了一个极可笑的事实。 迄今为止李瑕根本就是宋朝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没有名义上的任何一点统兵之权。 他的名字出现在蒙军战报上时前面永远有一串宋军大将的名字史俊、蒲择之、张实、朱禩孙、易士英、王坚、张珏 蒙军亦不可能在地图上标注宋军兵力分布时找到李瑕的兵力在哪。 “兀良合台、阿卜干、阿答胡、纽璘、汪德臣、孛里叉我大蒙古国战死了这么多元帅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这么小一个官?!” “臣不知。”杨大渊应道。 “他说什么?”莫哥问道。 “宗王他说赵宋太愚蠢了必被蒙古灭亡”汪忠臣答道。 莫哥大怒。 “这显得我也太愚蠢了!明白吗?!和这样愚蠢的敌人打仗让我看起来就像一个瞎了眼睛的蠢牛!” 来阿八赤、汪忠臣看着裹在牛腹里的莫哥一时又是无言以对。 无论如何眼前的剑门关丢了。要么就打过去要么掉头走米仓道。 当然也有别的办法。 比如直杀成都再顺江下叙、泸千里迂回至吕文德后方破重庆顺长江而下与忽必烈会师直捣临安。 事成必灭宋。 若此时处在莫哥这个处境的人是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或者李瑕必然有此魄力。 但莫哥没有。 他不需要。 他只需要从牛腹当中钻出来吩咐一句。 “走米仓道让我看看吕文德敢不敢与大蒙古国的勇士在野战中交锋。” 是他莫哥相比那些同父异母的哥哥们是个庸人。 但相比当世其它将领莫哥也是最顶尖的一批领五万余大军稳扎稳打。 谁能拦他? 利州这个地方与汉中还隔着大巴山脉要到汉中还要穿过绵长崎岖的金牛道其实属于川蜀地界。 但它又是剑门关以北与川蜀被天然划分开。 因此他才能成为蒙古攻蜀的前沿阵地。 汪德臣在此屯田既不需从汉中运输粮草又不担心宋人反攻。 那么拿下剑门关之后摆在李瑕面前的路有两条。 一是攻利州然后沿金牛道反攻汉中若是顺利能赶在蒙军从米仓道抵达汉中之前堵死蒙军。 二是扼住剑门关关门打狗把蒙军拖在川蜀若能击败蒙军挟大胜之势破利州、攻汉中将势如破竹。 李瑕没有冒然下决定。 他很担心莫哥会直趋成都。 因为如果是他一定会作这個选择。 李瑕遂派出大量的哨马远远观察蒙军的形势。 夜色中剑门关两侧的峭壁看着依旧吓人。 宋军的欢呼声许久未停。 远远还能听到刘金锁在大喊大叫。 “兄弟们看过来!皮丰这小子真是胆大哈哈有我老刘的风采就说那么险的悬崖一跃跃过来咧要我这身板上都上不去” “皮大哥当时你咋想的?” “哪还能想吓得魂都掉了” “哈哈你们没看那些蒙军吓成什么样了老子当时就在南面攻城正见那些蒙军转头以为神人下来了尿裤子咧杨臭脸你说句话啊你这次有两下子” “寻常事没什么好说的” 李瑕一路听着这些走上城头。 风大安静了些。 孔仙正站在城头上转头道:“李将军放心大可先去歇歇我守着城绝不会丢。” 他守了云顶城十余年确实有底气说这话。 “不是信不过孔将军我等哨马回来。” 孔仙走到李瑕身边指了指北面道:“我和世显还有个差遣利州驻扎哈我们是利州的官。” 话到这里也不知道说什么。 萧世显已经死了孔仙却还想带着他的遗志到利州上任。 “当年余帅也打回过这里去年蒲帅也打回这里。”孔仙拍着城垛又道“真怕又只是一场梦啊。” 这话李瑕听着耳熟。 他转过头问道:“孔将军认为我们该先打利州还是先攻莫哥?” “若问我先打利州。”孔仙道“蒙古主都死了我不信莫哥敢去成都。” 这便是为帅比为将的难处了还要考虑大局。 此时远处有马蹄声起是哨马回来了。 “报!吕帅大军就在蒙军后方吕帅邀将军共击蒙军” 正文 第489章 帅令(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5/11) 吕文德追着莫哥本是要将蒙军赶出川蜀。 这日哨马回报蒙军到剑门关阁道不入已安营下寨作严守之态。吕文德一听就猜到了大概。 蒙军都到眼前了却不过剑关门只能是因为前面有宋军甚至已经攻下剑门关。 有这个实力又能出现在这里的宋军将领不难猜。 接下来的局势吕文德也能推演出来。 李瑕还在打剑门关的时候莫哥都不肯杀过去。等打下关隘莫哥肯定更不愿意攻坚了一定会掉头走米仓道。 能放蒙军走吗? 原本是能。 原本吕文德觉得这仗只能打成这样了够了。 但现在李瑕堵住了一头他吕文德亲率大军赶过来却堵不住另一头面子呢? 才入蜀任帅丢这么大一脸节度使的威风在哪? 吕文德脸色又阴翳下来。 他不仅好嫉妒、贪财他还好面子、跋扈。 说起身上的毛病他太多了。 但还真就不怕死、不怯战。 从一介樵夫一刀一枪从血海里杀成了两镇节制使从西南打到京湖从京湖打到巴蜀他什么时候望风而逃过? 简单来说一句话。 “老子是大宋第一武将!你能打的敌人老子也能打!但打完仗功劳是老子的!你敢跟老子论功劳老子弄死你!” 他就是这么一粗人不识字不搞孔夫子那套礼啊、让啊的。 主意定了那就是不能被李瑕比下去必须跟莫哥打。 但这仗却也太难打。 要堵住米仓道首先就得收复巴中。 蒙军是骑兵步卒肯定没办法比蒙军先到。 那就只能分兵大军先挡住蒙军派小股兵力夺下巴中。 攻城伤亡重让向士璧、刘整这些猢狲去打下了功劳是他吕文德的。打不下?军法处置。 这么一分兵三万人就剩两万五千人要在野战中阻住蒙古五万人一定打不过。 那就让李瑕带兵出来前后夹击。 能不能胜另说先拼他娘的。 吕文德既有了战略半点不婆婆妈妈马上便派哨马绕过蒙军去剑门关递信。 他一边等李瑕回复一边立刻便开始在嘉陵江两岸布防切断莫哥东向巴中的道路。 这种数万人的大战役全然不同于数千人旳拼杀抢占要地驻军才是第一要义。 虽是初次入蜀吕文德却对地势成竹在胸首先派兵占的就是大获城附近、阆中一带。 吕军家被称为“黑炭团”将领基本都是吕文德亲族以及家乡的樵夫、炭农。 这些人向来与他一心俸禄丰厚。随吕文德转战四方哪怕到播州、罗氏鬼国那种穷山恶水也从不叫苦叫累确实是百战之师。 “兄弟们!老子这次不是闹着玩。立了功全都加官进爵哪个敢挫了老子的威风他娘的就埋在蜀地当炭烧” 吕文德帅令一下吕家军连夜行军竟是在一夜之间拉开防线。 暂时而言今日之大宋还真就只有他有这份兵力、有这份能耐 剑门关。 当夜李瑕派出的哨马带回来了吕文德的信使。 来人也姓吕叫“吕大用”是个魁梧汉子因是与吕文德隔了两个村的同乡在李瑕面前也一副大咧咧的模样。 “李将军问那许多做甚大帅叫你打打就是了!” “易士英将军、王坚将军、张珏将军没带兵来吗?” “嘿!”吕大用有些不耐烦道:“把兵全带出来那后方谁防?粮草谁运?李将军要不会打仗听大帅的就行!” “蒲帅” “都说了蒲择之罢官了到临安去了。” 吕大用瞪着李瑕又道:“我说李将军你别是怕了蒙鞑吧?没甚好怕的吕家军从南杀到北从东杀到西都不知打了多少胜仗了!” 李瑕于是也看着吕大用。 他目光冷冽直将这汉子看得发毛起来。 “干啥?我可说了李将军升官了哈哈到大帅面前领官吧。” “刘金锁。” “在!” “带这位壮士去歇息今日收复剑门正好小小庆功好好招待他。” “好咧!” 刘金锁、林子上前按着吕大用就走。 不一会儿还传来了刘金锁热情的笑语声。 “嘿兄弟你这匕首蛮漂亮送我行吗?” 孔仙在一旁看着也感受到了吕家军的跋扈。 但跋扈是一回事大局又是另一回事。 他不久前才表露过对收复利州的急切向往此时却又犹豫起来。 “恭喜李将军升官” 李瑕对此倒不在意沉吟之后向孔仙道:“接下来的战事不必急着下决定我们先哨马打探利州虚实如何?” “正是此理。” 这夜杨奔正坐在那与士卒们闲聊算是对今日收复剑关门一役的战后总结。 说着说着宋禾走过来也不打招呼向杨奔说了一句转身又走掉。 “这仗打得不错有点本事。” 杨奔不由笑了起来。 当时在大理于柄战死杨奔代其任佰将以来宋禾还是第一次夸他。 笑着笑着杨奔抬头一看见城头上李瑕招了招手连忙跑上城头。 “阿郎莫非是铁打的?也该歇一歇。” 李瑕摆手示意他上前问道:“聊聊你在吕家军时的事?” 杨奔一听莫名有些紧张。 “阿郎我没有” “没事我就想了解了解吕家军。” 杨奔这才松弛下来。 “当年我杀了人被刺配充军听说吕文德能战麾下还有一大将叫夏贵此人也是获罪刺双旗于面上被称为‘夏旗儿’因战功受吕文德提携。遂想方设法调到吕家军中。” 他眯了眯眼目光带着回忆。 “吕家军能战确实是能战军中皆是勇悍之人。但贪也是真贪京湖原有兵力二十万兴昌三年吕文德知鄂州裁兵十余万将定额军饷据为己有此事满朝皆知他反以为荣称三万吕家军、胜三十万兵力。 再就是吕家军排外。非吕氏亲族、同乡、樵夫、炭夫出身者立再多劳功也永不得提拨。我出生入死京湖两年、播州两年连个队正也不是。后来才知夏贵能一路升迁不仅因他勇猛还因他是吕文德同乡。” 李瑕问道:“见过吕文德吗?” “未曾。我在他女婿范文虎麾下呵尽日只在军中打马球随他耍戏者才得升迁。” 杨奔说到这里不满之意愈显啐道:“怎样的兵、怎样的将。一群悍夫狂徒骄纵武阀。” “吕文德邀我们共击蒙军你怎么看?” 杨奔想了想道:“阿郎若兵出剑门关蒙军必掉头主攻我等吕文德只会任我等死战他自守嘉陵江等待战机。” “若有战机他能战?” “能。” 虽然不满但杨奔不得不承认这点。 “吕家军不怯战不过战后论功又全是吕家军之功劳。” 李瑕点点头算是有了大致了解。 杨奔沉默片刻抱拳道:“若问末将私心实不愿阿郎随吕文德出兵。但大局为先若吕家军大败川蜀大好局面必毁于一旦两相为难请阿郎定夺。” “那吕文德为何不退?放蒙军走米仓道便是。” “末将不知他怎想的。” 李瑕拍了拍城垛道:“吕文德是料定了我必须听他的啊。” 他沉吟着又喃喃了两个字。 “蜀帅” 那边吕家军已赶赴苍溪、阆中布防。而吕文德大营中刘整听到命令却颇有异议。 “吕帅末将认为不必取巴中。”刘整未接过军令而是抱拳道:“末将可带兵翻过山林伏兵于米仓道重挫蒙军” “放你娘的屁!” 吕文德大怒。 “山有那样好翻还修米仓道做甚?!你无非是嫌攻城费兵力你们这些客军入援川蜀满脑子只顾着保全实力?!难怪你在箭滩渡败成那样” “吕帅明鉴!箭滩渡之败蒲择之予末将之兵力本就不足” “老子明鉴个屁老子管你?!叫你把巴中打下来军令如山你受还是不受?!” 刘整怎么看都认为他的计谋都比吕文德高明得多。 偏是官职被吕文德压着没办法。 但他脾气也不小冷着脸上前单手接了令转身就走。 吕文德见此情形怒喝道:“俞兴你带一千人随他们去!” 他麾下大将俞兴会意咧嘴一笑故意大声应道:“大帅放心没人敢不听大帅之令!再自以为是也没用!” 事实上吕文德也意识到了刘整的打法更好一点。 但也有风险取巴中无非是损失大点反正的也不是折损吕家军。 最重要的是战该怎么打由他吕文德定。 按蜀帅说的来。 正文 第490章 赛跑 剑门关一派繁忙。 “吁!哨马冯友三探利州归营!” “上前来看!” 北面城头上宋禾亲自探头看了见确是麾下士卒。 “望楼!阁道上可有蒙军尾随?” “报!数里未见尘烟!” “开城门放哨马入关” 南面城门倒是开着一队队宋军士卒正在伐木补充城头擂木大起砲车。 每隔一段时间便是十数骑哨马袭卷而去。 灰尘滚滚的阁道中也有快马奔来。 “吁!再传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重庆保康军、宁武军节度使吕帅之令” “娘的就知道催催催一天三道军令烦死个人望楼!阁道上有没敌兵跟着这些信使的尾巴?!” “城下信使等着!我家将军军务繁忙!” 刘金锁对着城下大喊一声转身走过城头一路上只听叮叮当当都是打造砲车、云梯的声音。 “咚”的一声云梯架在内城墙上。 “攻城!” 一队宋军噔噔噔从云梯窜上来吓了刘金锁一跳。 那是俞田在带人操练演练攻城战法。 再往城中校场上一看一个方阵的宋军还在列队。 “老俞!要不要老子带人砸你?!攻城哪有这么轻巧” “滚开别挡着老子的人” 刘金锁哈哈大笑大步向城楼走去路上还被林子撞了个满怀。 “你个不长眼的猢狲。”林子嘴里还叼了个锅盔饼掉在地上捡起往刘金锁嘴里一塞。 “皮丰在哪?” “那呢你传令?啥事?要不让我” “闭嘴关你屁事。” 刘金锁又哈哈大笑上了城楼只见一队哨探匆匆下来显然是刚汇报过利州情报。 “报!吕文德又派人来了!”刘金锁大喊道。 “等着。” 刘金锁就进去等着听着李瑕正与孔仙、杨奔议论。 “没有偷袭利州的机会了只能强攻。” “剑门关天险将军攻下剑门关这么大动静利州必然已得到消息守军有了准备。” 李瑕抬手在地图上标注着。 “汪惟正据我了解此人是汪德臣之长子他年岁与我差不多字公理有个蒙古名叫‘扎刺儿’。” 孔仙问道:“将军何以知道这些?” 既知道李瑕已迁任成都府路步马军总管、益州知州虽官印还未领孔仙已摆好了姿态。 何况钓鱼城一战的消息还没传到临安等到了李瑕必然还要升迁。 “我有个朋友叫李庭玉闲聊时说的。” 刘金锁听林子说过李瑕混入礼义山城之事听得“朋友”二字哈哈大笑被杨奔瞪了一眼。 李瑕没理他们沉吟着缓缓道:“算来汪德臣死在钓鱼城。汪惟正很可能是奉命从巩昌过来袭爵到利州停下这人是新任的总帅但还没拿到金虎符。” 孔仙虽不了解汪惟正但随余玠打过汉中对汪家还算有了解。 “汪惟正年轻该不足虑汪家兄弟却个个难缠汪直臣、汪良臣、汪翰臣、汪佐臣、汪清臣但凡有一个在利州这仗就不好打。” “是啊。” 李瑕还在低头标注。 “我们尚未完全探清楚利州旳兵力仅说目前哨马打探到昭化城有五千兵力。” 昭化是座小城处在白龙江与嘉陵江交汇处是从剑门关出了阁道遇到的第一個城垒。相当于利州的又一个门户。 “推算可知利州城中只怕总兵力能逼近三万人。”李瑕道。 孔仙问道:“有这么多?” “甚至不止。” 杨奔道:“阿郎是算上了后勤?” “是蒙军后勤称‘奥鲁军’虽然不全是战兵守城却是绰绰有余。”李瑕道:“便是奥鲁军战力也比我们的乡兵强。” 孔仙听了有些失望。 李瑕与他说过眼下的两个选择孔仙是倾向于先收复利州、兵进汉中。 但世间事没那么容易今日打探了利州的情报便知情况远没有他预想的那样乐观。 “那强攻利州必然陷入僵持了?” 李瑕道:“目前情形便好比一场赛跑我们与莫哥都想去汉中这是终点。我们要攻下利州走金牛道;莫哥要击败吕文德走米仓道。” “是。” “那么分析敌我。我们只有近万兵力还要分兵守剑门关最多能派八千人攻城;而莫哥有五万余人。我们弱莫哥强。” 孔仙道:“但我们士气高。” “士气是一时的随着攻城战的持续士气会跌的。” 李瑕又分别在地图上指了指利州又指了指吕文德大营的位置。 “汪惟正兵多将广、粮草充足守着汪德臣经营了十余年的利州城;吕文德初次入蜀仓促布防。” 孔仙点点头应道:“末将明白了我们若选择先攻利州一旦莫哥击败吕文德走米仓道先抵达汉中利州城就有在汉中的五万大军为后援。” 杨奔补充道:“哪怕我们先攻下利州只要莫哥比我们先到汉中就可堵死金牛道。” 孔仙长叹一声道:“如此一分析看来最好的选择还是与吕文德先合攻莫哥。” 他指了指地图上的剑门关。 “我们拿下了剑门关利州的守军不能穿过剑门关参战。如此蒙军不能集中我宋军却可集中兵力能挽回不少劣势。” 杨奔有些气闷从鼻孔里深深呼了一口气。 他被范文虎挑选出来派到李瑕身边刺探消息时还抱着“最后再立个功劳看你们提不提携我”的心态。 但之后他也明白了其实就是范文虎看他不顺眼才挑他。 另外几个探子都被李瑕杀了可见这本就不是好差事。 时至今日受到重用他反而对吕家军观感更差。 杨奔真不愿看李瑕受吕文德驱使偏眼下这形势就是这样。 “阿郎我也认为先攻莫哥为妥。” 李瑕思索了良久。 现在与以前不同了。 以前他从来是绕过坚城挑好打的地方打。这是为将者的打法。 但现在讲究大的战略布局的实现再难打会牺牲再多人的仗也得打。 良久李瑕终于开口。 “我的看法不同。我认为我们该先攻利州抢先入汉中。” 孔仙、杨奔皆是一愣。 “可利州短期内攻不下” “这不假。”李瑕道:“但我们更不可能歼灭莫哥的五万蒙军。” 说着转头看刘金锁在守门李瑕又道:“刘金锁你说说。” “阿郎我说啥?” “为什么我们不能歼灭莫哥。” 刘金锁大声道:“嘿蒙军五万人我们跟吕文德加起来也就三四万人。蒙军是骑兵我们是步兵。步兵哪能在野战歼灭骑兵?多简单的道理。” “那和吕文德合攻莫哥目的是什么?” 刘金锁挠了挠头道:“末将不知道!” “我们的战略目的在哪里?” 刘金锁道:“这个末将知道!汉中!” “说的好。” 李瑕起身道:“我们的战略目的是汉中。利州是第一站不管攻多久必须得攻下来避不开绕不掉。” “若不打利州我们还攻莫哥做什么?难道就为了把战场划定在川蜀等莫哥粮草用尽逼急了他散出骑兵四处掳掠不成?” “我说过这场赛跑我们目前处在劣势。但不能觉得赛跑赢不了就把对手拖在起点这没用我们要的是赢是最后的胜利。” “那么结论很简单。我们要打下利州且还得让吕文德在这之前挡住莫哥。” 孔仙、杨奔都愣了一下。 “吕文德他肯吗?” “刘金锁去告诉吕文德的信使。”李瑕道“我军伤亡惨重须休整数日请他先守住防线。数日后我们必听命攻莫哥。” “阿郎刚说的不是先攻利州吗?怎又变了?” “你这汉子。”杨奔骂道“忒实诚” 正文 第491章 轻松 蒙军不断向东逼近军阵已绵延开数十里。 吕文德派出的信使绕了百余里花了一日光景才从剑门关赶回苍溪县旧城的吕文德大营。 苍溪县已经迁走了军民都到了大获城。 大获城本由杨大渊镇守杨大渊投降后山城便归蒙军所有这次莫哥留了千余蒙军留守。 这日吕文德在做的就是试图收复大获城把他的防线连成一片。 “孬日八西!杨大渊这个狗猢狲一投降费老子好大功夫。” 攻城不顺吕文德已在帐中破口大骂了许久。 他虽粗鄙、没读过兵书但对战场有天生的敏锐才任蜀帅已感受到杨大渊的投降对局势有非常深远的影响。 “再不把大获城打下来老子这仗还怎么打?撤了得了!让老子威风扫地!但吕老三你给老子听清楚我吕文德哪天要是不能打仗了朝廷可不会再由着你们这些鳖孙继续享福!” 吕文福只好道:“大哥放心再给我几日一定把这山城收复了。” “李瑕也是个狗猢狲放蒙人走剑门关不好非要堵他娘的道信使回来没有?!小猢狲怎么还没出兵?蒙人都怼到老子屁眼里了!” “我去看看。” 吕文福一转身就往帐外走。 掀了帘总算是吐了口浊气。 他那大哥吕文德这些年身居高位平时还算文雅了一点。但仗打得越凶脾气也越爆。 这一仗才刚开始后面还有得受的。 终于只听营外马蹄声响信马回来了。 “他为何不给老子回复?” “禀大帅李瑕说并未见到吕大用许是路上被蒙军射杀了。” “该死。他何时出兵?” 待那信使细细禀告吕文德猛地拿起他一尺八寸的大靴子就摔在地上。 臭气熏天。 “小猢狲这般说的?他娘的!老子旳帅令他都敢不受娘的比刘整还嚣张!师夔你领一千人去剑门关给老子” “大哥不妥啊。”吕文福连忙上前道:“大哥要李瑕出兵不就是因为兵力不足。前日派一千人盯刘整今日派一千人盯李瑕还剩多少兵力?” “父亲三叔说得对。”吕师夔亦劝道:“李瑕并未说不出兵剑门天下险他攻关隘后须休整亦是情有可原无非是多等几日。” 吕文德大怒喝道:“哪个才是蜀帅?!” 吕文福无奈挥退旁人这才道:“大哥李瑕与刘整不同这小兔崽子也是恩相的人。何必因这几日功夫惹得恩相不快?” “这是几日功夫的事吗?”吕文德终于不再骂粗阴着脸道:“这小子没把老子当回事。” “不至于不至于他毕竟不像王坚迂腐肯润功说是奉了大哥的命令收复剑门。相比还是周到的。” 吕文德终于是稍歇了怒火道:“再派人继续催告诉他他的官身诰令还在老子这里早点打完了仗早点来领。” 兀自还嘟囔了一句。 “恨不得让你领兵出来被蒙军杀个屁滚尿流。就让蒙军走剑门老子在后面掩杀” 吕文德是真这般想或只是嘴快尚不好说。 但莫哥也不是好惹的既决定走米仓道很快就摆开阵势向吕文德猛攻。 短短两日之后吕文德已经开始有些吃不消好在他有水师横于嘉陵江面稍弥补了野战的弱势。 又苦战了数日见李瑕还不从剑门关出兵吕文德勃然大怒打算这日的战事结束后趁夜退兵。 至于李瑕等着他军法处置而已。 然而战至黄昏忽见嘉陵江对岸蒙军旌旗摇动徐徐向后撤去。 “狗崽子总算出兵了。” 吕文德暗骂一声亲登战船渡至对岸领精锐便向蒙军掩杀。 此战算是小胜了一场虽杀敌不多但也将吕家军的气势打开军心振奋。 可惜很快蒙军缩回阵线不再西向。 吕文德放目远眺不知那乌泱泱一片的蒙军是怎回事只好鸣金回营又不停派哨马打探。 “真他娘的李瑕到底是攻打蒙军没有?这么快就败了?蒙军也不追?” 一直到深夜哨马才回来。 “报大帅!剑门关守军大胜” “放屁!你当老子是眼瞎?” “禀大帅剑门关守军已收复苦竹隘” 吕文德再次勃然大怒。 他已感受到自己被李瑕戏耍了。 苦竹隘就在剑门关西南的小剑山顶去年张实、杨立未能守住被蒙军攻克。 但这山城险是险山顶面积不大根本驻不了几个兵力。 蒙军都打成这个样子了大汗都死了。李瑕已得剑门关只要能攻心苦竹隘的蒙军根本不用派多少人就能收复。 说好的共击蒙军这小子却这般小打小闹不是耍他吕文德是什么? “老子便是不打这一仗也要把这小兔崽子军法处置!” “大帅李将李瑕要小人转告大帅他攻苦竹隘为的是攻蒙军主力无后顾之忧。他愿在近几日来拜见大帅以表诚意。” 吕文德脸色阴沉如乌云密布马上要滴出水来。 想到李瑕终究也是贾似道的人与自己是同党才再次歇了些怒气。 先攻苦竹隘无非是不愿有太大伤亡勉强也能理解。 “去告诉他老子再等他三日再没动作休怪老子翻脸无情!” 昭化城外。 宋军已开始安营扎寨大造攻城器械。 李瑕拍着一个个士卒的肩走过队列。 前方孔仙还在望着城头神情颇为感慨。 “这些年汪德臣掳掠了太多人口到利州啊” “是所以我们攻城时尽量不要猛攻。我已命皮丰从山林绕到城后看能否挖条地道挖塌城墙。” “会不会太慢了?” 李瑕道:“不要急我们是来收复故地的伤亡越小越好对我们是对城中百姓亦然。长远来看我们最缺的是人口。” 孔仙深以为然又道:“但我担心的是吕文德守不住让莫哥先赶到汉中” 远远有马蹄声从栈道传来。 一名骑士飞马赶到李瑕面前。 “将军杨奔已收复苦竹隘。吕帅又遣了三批信使让将军马上出兵” “你辛苦先去歇着吧。” 李瑕转头向孔仙道:“请孔将军正面佯攻为皮丰遮掩。” “将军这就要走?” “得去见一见吕文德了不然拖不住他。” 该交代的已交代清楚李瑕翻身上马竟是又向剑门关狂奔而去。 他要攻利州还要让吕文德按他的战略来做两者都不是易事。 说来大宋这些蜀帅曹友闻、余玠、蒲择之哪怕是余晦哪个又做的轻松? 那李瑕只好自己辛苦些换吕文德的轻松 正文 第492章 打都打了(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6/11) “额秀特!” 莫哥爬上山头向嘉陵江望去只见吕文德的兵力依然布置在江对岸。 “杨大渊你不是说吕文德必退吗?” 杨大渊听至莫哥叫自己抬起头等通译又复述了一遍他方才应道:“吕文德不该如此不惜兵力想必再强攻两日宋军必退。” 其实杨大渊也觉得奇怪。 吕文德什么德性他了解无非想等李瑕前后夹击由李瑕承受蒙军主功 而蒙军也做足了准备打算随时掉头杀向剑关门。 但李瑕既没派兵出关吕文德竟还肯这般硬扛?转性了不成? 只能说是没被打痛。 杨大渊决定给吕文德来一下狠的。 他当即便向莫哥请命愿派人夜袭宋军。 是夜杨大渊命侄子杨文安只领五百精兵在下游泅马渡过嘉陵江。 杨文安虽年轻却有名将之姿先是突然杀进吕文德大营辗转突杀踏营纵火烧了一座粮仓。 其后他立刻掉头杀向大获城。 大获城中蒙军、以及投降蒙古的汉军本已被吕文福攻打数日快到了崩溃之际忽见杨文安杀来士气大振。 是役杨文安五百骑踏营、入援大获城硬生生把蒙、宋双方之军心士气扭转过来。 吕文德的败退几乎已只是时间问题。 “干他娘的小畜生!杨大全好歹为国殉难生了这样没屁眼的龟儿子!” 把杨大渊、杨文安叔侄骂翻了天又追溯了其祖宗十余辈吕文德这才怒气稍歇。 他已决定不打了。 两万余宋军野战拖了蒙军十余日他这一战打得已经不孬。 放眼十余年宋蒙战场都算是极难得的战果。 之所以要撤算是这次他让雁啄瞎了眼看错了李瑕。 本以为李瑕是个热血守国的没想到只是自保的孬种比刘整尚且不如。 等撤了军先把刘整、向士璧军法处置。因为他吕文德都守了这么久他们还没打下巴中。 然后再把李瑕军法处置因为此战罪皆在李瑕。 忽然。 “报!大帅南面有百余骑奔来看旗号像是剑门关守军。” “现在才来。” 吕文德啐了一口大步走上望台只见对岸百余宋军正在策马狂奔后面还有百余蒙军哨骑在追。 “大帅是否令战船接应?” “接应个屁让这小猢狲自生自灭。” 隔得远隐隐能看到那百余宋军在江边驻马得不到船只接应又掉头向后面的百余蒙军冲杀上去。 毕竟是在宋军的防线那些蒙古哨马不敢硬战射了一轮箭雨撤了。 望台上的吕文德哼了一声这才下令让战船过去 李瑕大步走过吕文德旳军营。 这营中将士确实与别的宋军不同个个魁梧有力盔甲齐整武器精良。 若作个比较钓鱼城虽有两万兵力其实有盔甲武器且经过长年训练的官兵仅四千余人且都身材干瘦盔甲残破。 吕家军这两万数千人则个个精锐若再征发乡兵便能称数万大军。 这还只是吕文德带入川蜀的他还有不少兵力在吕文焕、夏贵等人麾下。 大宋第一武将的实力便体现在这里。 李瑕目前确实远远没这份实力。 “请李将军缴械单独进去。” 前面的大帐是敞开的一排锐士挡上前。 李瑕不以为意将随手的佩剑递了转头向身后的亲兵们道:“你们在帐外等等。” 他走进大帐抬头看向吕文德。 李瑕已经很高了吕文德则是高到了离谱的程度站在那像是一个巨人长手长脚确实是天生的战将。 这一见面李瑕才明白为何当年赵葵只看到路边掉落的大鞋子会大吃一惊派人去寻找吕文德。 巨人般的战将立在那一生转战二十余年杀气凛然气势骇人。 李瑕的身板依然挺直不卑不亢丝毫未因其气势所慑。 “拿下!” 吕文德扫视过李瑕忽然喝道:“贻误军机、军法处置!” “吕帅若不怕下不来台大可拿了我。”李瑕不等帐中士卒上前已笑应了一声。 “唰!” 帐外李瑕带来的百余兵士已拔刀在手动作整齐划一。 这些人显然也是精锐。 吕文德大怒。 他还真不怕这些人。 但他确实没真打算把李瑕怎么样。 贾似道交代过让他与李瑕好好相处合力立功以谋相位。 吕文德外表粗莽但又有些精明。 他很早就看出大宋朝的武将该怎么混比如朝中必须有靠山不然官家说不信任就不信任。 早年他倚靠的是赵葵。 谢方叔取代赵葵为相后他又投靠谢方叔但合不来于是阿附贾似道从此如鱼得水。 此时帐中的力士已上前李瑕眼神却依旧很平静随手还把玩着一个物件。 那是个蟋蟀笼子 “住手!老子与他开玩笑看不出来?滚出去!” 吕文德没有为了掩饰什么而大笑他不需要。 他心里不痛快便表现出来懒得演。 官家纵容他因为官家不喜欢有心计的武臣。就喜欢他这样爱嫉妒与同袍相处不好的还因为贪财名声大臭的。 当然得真会打仗。 待帐中诸将都出去吕文德开口又骂。 “狗崽子你为何不出兵?!” 李瑕并不马上回答反问道:“末将这一路走来见大营残破听说是杨文安偷袭了吕帅?” “哪個混球与你说的?” “看来杨文安要一战成名了” “少他娘激老子老子不吃这套。说!你为何不出兵?” 李瑕坦然道:“因为我要很快打下利州了” 吕文德一愣接着便是勃然大怒。 突然 一柄大斧被吕文德操起猛地向李瑕斩下! 他动作不算快但这一下竟是全力相击。 劈山之势。 “呼!” 风声烈烈。 李瑕急忙一避已在地上滚了一圈。 “嘭!” 帐中摆地图的大台已被吕文德劈得四分五裂。 “都别进来!” 吕文德大吼一声再次劈向李瑕。 李瑕滚了两圈举起帅椅向吕文德砸过去。 “嘭!” 巨响声中木屑纷飞。 李瑕趁机拿起兵器架上一柄长枪猛刺吕文德。 两人都是毫不留手真是想把对方弄死。 “铛!” “铛!” 火花四溅。 吕文德的大斧不同于张珏的短斧而是斧身极重、杆极长。 他手又长舞得虎虎生风帐中几乎没有能躲的地方。 李瑕两次要被扫中拿长枪硬挡了虎口巨痛五脏六腑都觉翻沸。 “小畜生!去死吧你!” “嘭!” 一根柱子已被吕文德砍倒帐篷整个倒塌下来。 李瑕却是故意躲在这柱子前面趁机跃上长枪猛刺。 枪尖倏然捅向吕文德的喉咙 帐内打斗声传来帐外吕文德的人听了命令不敢上前李瑕带来的士卒却已站不住了纷纷要杀进去。 “保护将军!” “谁敢动手?!” “来啊” 突然只听帐内吕文德、李瑕双双喝道:“都别动!” “呼呼” 吕文德喘着气一手死死握着枪杆一手持着大斧。 “你个小畜生小畜生利用老子挡着蒙军你他娘跑去攻利州还没人敢这么耍老子。” “没有吗?”李瑕问道:“贾相公算不算?” “还敢提恩相?!老子容你够多了。就算弄死你恩相还能与我翻脸不成?” “吕帅没这么想不然就叫人进来了。”李瑕道:“吕帅明白的留我活着你好处才多。我马上要收复利州还要收复汉中这些都是在吕帅的指挥下做到的。” “老子不需要。”吕文德啐骂道:“老子节制两镇还要个屁的功劳。” “节制两镇算什么?末将希望吕帅更进一步授三衙授太尉授少傅封公封王” “放你娘的屁!官家不可能再封我。” “贾相公如今参与到什么事里吕帅又不是不知道。” “大不了不混了老子剁碎了你一了百了。” “那就剁我麾下那些将士就到临安去。事情便成了李非瑜斩杀鞑首收复汉中在望吕文德为争功阵前擅杀大将使大事功败垂成” “你还敢威胁老子?!” “不是威胁把利害挑明了而已。吕帅杀了我我们一起完蛋。还不如一起升官发财。这一战吕帅要做的不难挡住蒙军一阵子而已反正打都打了” “你他娘的利用老子就是不行!” 李瑕摇了摇头道:“世人都说吕帅跋扈而贪财但我认为是此为自保之手段。其实吕帅并非这样的人。不如收了脾气我们坐下来好好谈” “放屁老子就是跋扈贪财!老子就是爱钱就是不容忤逆!” “那我们合作如何?拿下汉中多的是发财的机会。吕帅你想蒙哥一死也许要休战了便如宋辽之时若汉中为榷场可由你我控制着” 帐中突然安静下来。 吕文德太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了。 他肯跟莫哥谈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吕帅的南湖凤园末将随贾相公去过。”李瑕又问道:“花费不小吧?” 见李瑕到现在吕文德第一次咧嘴笑了笑。 “小畜生难怪恩相喜欢你。说老子顶莫哥多久?你才有把握拿下汉中。” “一个月” “放屁就十日。” “再有二十余日便是年节不如” “闭嘴就十日。” “打都打了不如何多几天” 吕文德说一不二喝道:“日子一过老子立刻撤军。” “蒙军马快若先抵汉中则万事休矣。” “你他娘野战打五万蒙军试试!” “末将确实不如吕帅善战。” “那就十日。” 吕文德心意已决丝毫不肯退让。 他是蜀帅他说得算。 正文 第493章 死穴 到了入夜当李瑕那百余骑奔向夜幕重新赶向剑门。吕文福看着倒塌的大帐无奈地大摇其头。 “要弄死谁排挤打压罢官流放哪怕逼反了都行多的是法子!大哥怎么能动刀呢?” “没动刀。”吕文德正在想事情漫不经心道“老子动的是斧子。” 吕文福“啧”了一声道:“刘整、向士璧那样嚣张大哥尚且没杀。李瑕至少还算客气还是文官不就是晚来几日吗哪至于” “闭嘴他不没死吗。” “死了就麻烦了。”吕文福大急“堂而皇之动手杀官不怕被当成造反吗?” “小畜生激老子故意散老子气性懂没?” 吕文福一愣。 他倒没想过李瑕有这般心计不过他大哥的气性是该散散。 他走上前几步凑在吕文德耳边聒噪没完。 “李瑕暗地里是恩相的人明面上却是丁大全门下。今日杀了他让丁大全拿到我们的把柄坏了恩相大事” “闭嘴!” 吕文德一脚踹在吕文福腿上骂骂咧咧道:“老子明白不用你吵吵。走去你帐里有重要事说。” 兄弟二人进了帐。 “地图拿来。” 吕文德大马金刀地坐了抬手在地图上用力一摁道:“我们搞下这里等和谈了跟蒙古人开榷场。” “汉中?”吕文福摇头道:“这地方不妥当路难走。” “放屁北面就是陇西再北就是山西开榷场方便得很。路是难走难走才好朝廷管不到。” 这兄弟说话粗糙算计却精明。 吕文德手指一划也能把成都天府之国以及汉中聚宝之盆的好处说得明明白白。 向北出了蜀道是丝稠之路贸易方便。 而蜀道一扼蒙人难以打来朝廷难管束。 “这就与辽金时一样打完了仗和谈纳些贡、称个臣边市一开大把大把的钱币还是归我们赚大宋又是三百年繁盛。” 吕文福已经完全会意。 “那大哥好比当时的吴玠据险守住全蜀位列七王。再加上与蒙古人贸易那真是世世代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就是这个理。” “吴家要不是出了一个蠢材吴曦叛宋自立如今还是富贵绵延。我只怕我们吕家百年后也出一个这样的不肖子孙。” “哈哈。”吕文德摆手道“那是蠢材自不自立的能占了汉中有权有钱与王爵还有甚差别?” 吕文福自觉说了个笑话抱拳向天道:“吕家必与国同戚。” “莫说那远旳了。”吕文德脸色却是阴沉起来道:“看出来没?李瑕这小畜生在捏着老子的鼻子走。” 吕文福一愣道:“我觉得这小子人不错肯分功肯分好处。” “蠢材。”吕文德怒啐一口“你想想清楚不是他肯分老子好处。是他在占老子的好处。” “大哥是说等拿下了汉中弄死李瑕我们自己吞了?” “废话。” “行。”吕文福眼中精光一闪道:“我来想办法叫朝廷捉不到把柄。大哥万莫冲动如今日这般” “别他娘给老子聒噪老子真要杀他他已经躺了。” 吕文德闷声闷气道了一句拍了拍膝又道:“毕竟还是大宋的臣子能如何乱来?” 虽跋扈财贪、谋的门户私计但与兄弟私语间他竟流露出了对大宋的一份忠心。 多或少且不论但其人若没一份忠心如何能守国二十余年周旋三边历大小百余战? 一直到天色将明时百余骑才奔回剑门关。 为了绕过蒙军防线这一路绕得实在有些远。 “歇两个时辰赶往昭化城。” “是!” 刘金锁翻身下马腿酸得厉害差点摔得将脸砸在地上。 但这样的疲惫也堵不住这汉子的嘴才下马就叫嚷起来。 “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吕文德真要杀了阿郎咧。” “不会。” “阿郎怎就能确定?”刘金锁瞪大了眼“都动斧了!” 林子一脚便把刘金锁踹进关城。 “闭嘴吧你赶紧歇了。” 刘金锁这才向前走嘴里还没完没了。 “吕文德可真高啊我还以为他是树妖变的” 李瑕虽懒得回答刘金锁其实一开始就清楚吕文德拿他没办法。 很简单吕文德再跋扈归根结底还是宋臣。 一个樵夫起家的武将远远没有北方世侯的底蕴。 史天泽、张柔、汪德臣这些门阀数代人经营地方土地、财赋属于他们。 吕文德不同粮饷皆仰赖朝廷被朝廷捏着死穴。 所以借吕文德一百个胆都不敢在明面上杀朝廷命官 李瑕却真敢杀了吕文德。 他不忠心、没底线。 有底线的人必然斗不过没底线的怒而拔刀也不敢真砍。 这件事的本质是吕文德这个大宋臣子节制不住李瑕这个野心之辈。 自古以来之定理。 另外养兵是世上最费钱的事吕文德吃空饷吃得再有钱却没有真正属于他的财源。朝廷想动他就能动他。 吕文德必然会对在汉中开榷场一事动心。 或许他没想这么深但出于本能也抵挡不住。 这点李瑕无比确定。 要节制大将便要清楚其行为的深层动机。 就好像要牵着牛走就得先学会钩住牛鼻子。 李瑕在很努力地学。 进了营房李瑕解了盔甲躺下今日领到的官身诏命掉了下来。 他才想起看了看自己如今的具体官位。 成都府路步马军总管、兼知益州、兼管内劝农营田事节制屯戍军马 官名很长实权大了许多。 由此李瑕也揣测到了中枢是如何想的。 成都一战斩杀宗王阿卜干的功劳只得了個权知筠连可见官家是关注到了他。 丁大全也没办法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太过拔擢他。 这次不同能一跃青云因为在打仗、因为成都残破也因为官家怕了。 这就是李瑕与当世所有臣子的不同。 旁人官升三转会对君恩深重感激涕零。他却只是随手将官印一抛一眼把这赵宋皇氏的软弱看穿 他在无尽的疲倦中睡去。 两个时辰后李瑕又翻身而起喊起那百余困顿的亲兵策马从剑门关北门出城。 “上马!” 阁道崎岖吕大用站在关城下向北望去转过身只见剑门关的城门已被关上。 李瑕不至于因为吕大用几句冲撞就杀了他但当时懒得回复吕文德遂把这信使扣在军中。 至于以后吕文德会不会更生气? 李瑕不在乎。 “快上马啊犹豫什么?”刘金锁拍着吕大用的肩又道:“你不是说了吗?你们吕家军打仗从来不孬。” “不是。”吕大用平日虽嚣张此时脸上却满是茫然道:“大帅真让我随你们打仗?” “不然咧?你看我家将军都领了官身了看到那成都府路步马军总管的旗子没有?” 刘金锁左手一指右手拍着腰间的匕首又哈哈大笑。 “不过你到了我们军中得听军令否则军法处置。” 吕大用真是烦恼不情不愿地翻身上马嘴里还在嘟囔怎么送了个口信就成这样了。 刘金锁已在他马腚上一拍。 “咴!” 马蹄扬起尖烟。 “走喽!打利州去喽” 正文 第494章 攻城之法 吕文德很明白要让李瑕收复汉中他这边必须挡住莫哥。 不然让汪忠臣带着两万余巩昌军到汉中了还打个屁。 也就是趁着现在蒙哥死了、汪德臣死了、蒙军被堵在川蜀、利州那小娃汪惟正还没有正式继任为总帅才让李瑕有了一点点机会。 所以李瑕才拼了命也要抢时间从钓鱼城回到成都从成都打到剑门关一路火急火燎。 换别的人想着蒙古大汗死了川蜀也能喘口气歇一歇。 这气一喘还想收复? 歇过劲来别说汉中、利州、剑门关了就连苦竹隘一辈子都甭想摸着。 简而言之李瑕的整个战略他吕文德很懂。 端平入洛时他随赵葵打到三京也他娘的是一样的情形。 为了让吕家能占据汉中、大搞边贸生意再挡十天就再挡十天! 吕文德撒了狠遂亲自提兵去攻大获城。因为大获城就像一枚钉子钉在宋军的防线上。 本以为手到擒来但没想到杨文安这小畜生熟悉地形硬生生将他的攻势挡下来。 连续数日攻城不下。 吕文德甚至还中了杨文安一箭。 那箭卡在他的明光重甲上虽不致命但像是在三军阵前甩了吕文德一巴掌。 “吕黑炭!老子瞧不起你!”山城上杨文安放肆狂呼。 于是大获城上的降军雷动对着山下的宋军齐声大骂。 “让吕贪财入蜀还不如降了蒙古!” “粮饷归了黑炭团宋朝从此必要亡!” “” 显然杨大渊镇守大获城时很得人心城中人又因他投降而活命。 “他娘的全都是叛逆!数典忘宗!” 战到这地步吕文德也是火气上来起誓要宰了杨文安把人头送到临安请功。 莫哥却是故意放缓了正面江防的攻势遣杨大渊亲领了骑兵两千人绕道三百余里。 之后趁吕文德强攻大获城之际杨大渊突然杀出蒙军齐攻。 眼看宋军两面受敌杨文安果断率军杀下。 至此苍溪完全失守吕文德无奈只好下令后撤至阆中。 在与李瑕做了约定之后他已苦守了十二日 “李瑕有消息没有?!” “最近的消息是三日前到旳说是马上就要拿下利州。” “娘的!还没拿下利州?利州到汉中还有三百多里蜀道!” 吕文德大怒手中战斧挥个不停喝骂不已。 “老子算是看明白了他根本不可能拿下汉中耍老子玩呢!老子守了十日又如何?蒙古人现在驱马进米仓道闭着眼走都能比他更快到!” 吕文福亦深以为然问道:“大哥要不算了?” “算了?” 吕文德皱眉想了想问道:“刘整、向士璧拿下巴中了没有?” “向士壁攻城卖力差点便能破城” 吕文德拧着眉毛很是纠结。 他又仔细看了军中伤亡虽觉心疼但只要再撑几日等攻下巴中局势便大不相同了。 “大哥?怎么说?” 吕文德思来想去终是咬了咬牙。 “再打几日。” “为何?” “老子先弄死杨文安这小畜生。” 吕文德竟是不肯再退一面在阆中布防一面不停地派人催促刘整、向士璧攻巴中催促李瑕攻利州。 李瑕离攻下利州还远。 他必须先拔掉利州南面的昭化小城。 这件事李瑕甚至都没与吕文德说过反正吕文德也不十分了解这边的具体地势。 到如今这年头还有几个宋军到过剑门关以北? 昭化在利州城南四十里位于白龙江、嘉陵江、清江三江交汇处。若在高山上望去能看到这里的山与水互相环绕像是在打太极。 它是金牛道的必经之地也是剑门关的阁道的出口。 昭化古为汉寿县治所即“汉祚永寿”的汉寿。 蜀汉时刘备就是在这里驻兵操练之后取成都;诸葛亮六出祁山不停奔忙在金牛道上丞相府便设在这里;关索的妻子鲍三娘也是战死在这里。 可以说它见证了整个蜀汉的沧桑历程。 到了这里李瑕忽然对蜀汉人那种“汉祚永寿”的理想不断北伐的志气有些许的体悟。 局势当然很急但李瑕攻城还是不疾不徐的样子。 他还是头一次打正经的攻城战确实不太会。 不仅是他论攻城经验当下的宋军步卒还真是比不上蒙古骑兵。 这种情况下李瑕认为越急越容易出错欲速则不达。 他每日攻城前都会派士卒对城中大喊一番说的无非是蒙哥已死蒙军被堵在川蜀。 “父老乡亲们!有多少是从蜀川被掳到这边的?大宋已击败蒙军愿意回归故国的莫要再上城头卖命了!” “将军怜惜百姓不愿攻城造成太大伤亡切莫再执迷顽抗” 这般喊话之后宋军才会以砲石砸城头掩护士卒在城下堆土建起一道道土墙。 十余日来甚少有架云梯强攻之时。偶到夜里才会有宋军试着以绳梯偷袭。 此时守昭化城的蒙军将领叫“李庭望”正是李庭玉之弟。 剑门关被攻破时李庭望大惊不已连忙遣快马到利州请汪惟正出兵支援。 但这几日见了宋军攻势他已有把握守住昭化遂又遣麾下亲兵李错将战况报于利州。 李错快马到了利州只见城内城外一片繁忙。 原本为了支援蒙军攻钓鱼城利州支出了大量的辎重没想到局势突变来不及将辎重运回城中。 “报!奉千户之命传报昭化战事” 很快汪惟正亲自见了李错。 汪惟正时年不过十八岁与汪德臣一样身材并不高。但他的样貌却清俊得多浑身有一股儒雅之气。 他额头上还绑着白布是在为亡父戴孝。 “不需急着派兵支援庭望已能守住昭化?” 汪惟正以前唤李庭望都是以叔伯礼仪如今继任总帅却也能端得出架子。 “是。”李错恭恭敬敬应道:“千户说宋军并不擅攻城。” 汪惟正为人谨慎又细问道:“何以见得?” 李错道:“不论是扎营的位置、砲车的位置都不太对。千户还说且宋军太妇人之仁不敢附蚁强攻不知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汪惟正放下心来道:“那便请庭望再多守几日待利州整缮完备再派援兵前往。” 他说完又赏了李错让其下去歇着之后便转向坐在一旁的汪翰臣。 “五叔认为侄儿的应对如何?” 汪翰臣摇了摇头道:“李庭望说的不对。” 汪惟正一讶问道:“为何?” “附蚁攻城才是最蠢的。”汪翰臣道:“攻城有三层境界一曰法二曰术三曰道。法者地道、水淹而云梯附蚁伤亡最大;术者诱敌、策反、围三阙一;道者避实就虚不攻坚城。” “侄儿不明白不攻坚城如何破城为何称为攻城之‘道’?” “大汗若不攻钓鱼城直取临安。那钓鱼城也就相当于被攻破了。” 汪惟正沉默片刻叹息一声。 “侄儿明白了。” 汪翰臣点点头道:“宋军不以云梯附蚁攻城之‘法’而欲策反城中将士此攻城之‘术’更高明。” “何以破之?” “年节将至厚赏城中将士以安军心。” 昭化城外。 李瑕捧着兵书缓缓道:“所谓攻城有法、术、道三层境界我初学攻城便从最简单的学起。” 孔仙笑应道:“我看不然将军故作笨拙、迟缓之态迷惑城中守军此为攻城之术。” 刘金锁挠了挠头向林子看了一眼小声问道:“什么意思?” “地道挖通了。” “不是挖个地道而已怎就成了什么法术了不成?” 是夜。 昭化城西一个角落传来“哒”的一声响。 土方被人推开一柄铁锹抻了出来。 之后皮丰跃出地道。 “走开城门” 正文 第495章 快了(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7/11) 蒙军哨马当然不会到处宣扬大汗死了利州这边根本没得到详情。 这种事必须由诸王、元帅当面细谈。 李庭望只听说过有宋军冒充史家军骗了他兄长李庭玉入援钓鱼城。使汪德臣、李庭玉皆战死。 其后蒙军大败的消息才传来剑门关便落入敌手。 在他看来是刘黑马得到大军战败的消息由米仓道撤退。成都宋军追击转头顺势取了剑门关。 所以这一战李庭望不知己、且不知彼。 这是情报的差距。 李瑕要把握的就是这个差距。 也许很快李瑕的威名就要传开各路蒙军在面对他的时候都会谨慎得多。 但眼下还没有。 李庭望轻敌了松懈了没发现宋军地道胜负已定。 “杀过去!” 皮丰大吼着领着从地道出来的宋军杀到城门。 “咯咯咯”的响声中只见一支支宋军已列阵于前方。 “嘭!” 吊桥砸下宋军已冲入城中。 “降者不杀!” “大宋收复失地不伤百姓!所有人放下刀械” “持械者格杀勿论!” 叫喊声传开零星的惨叫声却也不时响起。 待李庭望惊起披甲出来一看只见城中一团团火光亮起五千守军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已有小半数弃械投降。 马嘶声传来那是一队蒙古奥鲁军正策马向北城狂奔。 很快城北已传来了厮杀声。 那宋军将领竟是连围三阙一的道理都不懂 李庭望呆呆地站在那。 他没想过自己会败得这样轻巧。 想过投降又想到汪家的恩重如山。 说心里话他效忠的并非蒙古国而是汪家。 最后李庭望提起刀终是领着最后旳亲卫向北面杀去 “勇士们!冲过去!” 跟着他的亲卫越来越少。 因为只要是汉人不着甲、不持械就能活。 宋军已喊话喊了十余日说会运送人口到成都去分田种地。 城一破有一个人投降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脱掉盔甲。 谁说宋军的喊话无用? 李庭望心中悲戚一路杀到城北身边已仅余十余人。 箭矢无情射下。 “杀啊!” “” 李庭望终于被砍倒在地。 两个亲卫临死前摁住他用身体将他盖住。 “将军解甲活下” 不远处宋军还在对着地上的尸体补刀不时响起“噗”的一声。 李庭望已真不知该做何选择。 忽然前方有蒙语响起。 “你们都是蒙古人?” “额秀特草原的勇士不会向羊羔投降呃” “别跟这逞能我告诉你们几个消息蒙哥死了对就是你们尊贵的大汗被他弟弟忽必烈毒死了” “不可能!” “你不用管可能不可能去吧赶回草原告诉阿里不哥大宋愿意与他和谈如果他是大蒙古国的可汗。” “听明白了吗?大宋要与阿里不哥和谈你只说这一句也可以。但是汪家是忽必烈的人你们不能进利州会被杀掉。” “需要马?好还给你新的大汗会重重的赏赐你你的牧场会一眼望不到尽头羊群多得像天上的云朵去吧回草原回你的家想着蒙古包与奶茶别回头不然就死。” “” 那人的蒙语说的很好流畅而优雅。 李庭望从尸体下抬起头目光看去。 他见到的是一个高挑笔直的身影对方也回过头看到了他。 “你和李庭玉长得很像。”李瑕道。 “你认得我长兄?” 李瑕没回答打量了李庭望一会道:“你若愿意做个汉人普通百姓我送你到昭通城去种田或者教书” “你认得我兄长?”李庭望却是努力支着身子问道:“你不是从成都来的?” “我说的你不答应吗?” “告诉我!你认得我兄长?!”李庭望嘶声大吼拖着伤腿想要上前。 李瑕抬了抬手止住想要上前杀了李庭望的士卒。 “李庭玉和我说了很多他说四川地广人稀蒙古宜安抚民力善待驱口应严禁蒙人驱汉军如奴役。” “你是钓鱼城来的你杀了我兄长和大帅?是你吧?我感觉到了” “你们兄弟读过书懂礼仪若肯答应去” “我不答应!”李庭望怒吼道:“我杀了你!为兄长报” “杀了厚葬之。” 李瑕吩咐了一句转身拍了拍一个蒙古俘虏的头继续问着:“你真不想回哈拉和林吗?” 在他身后李庭望的尸体已倒在地上 刘金锁在地上刨了个坑。 “呼!”他长舒了一口气道:“杀了那么多敌人阿郎怎想起要厚葬了?” “局势不一样了。”李瑕道“在绝境里是没功夫招降敌将的我们以前一直在绝境。往后会遇到越来越多有可能归顺的人得先把样子做出来。” “哈?我以为阿郎敬重他。” “那倒不是他兄长也礼葬了礼义城守将张资投桃报李而已。” 刘金锁不解又嘟囔道:“啥时候才能有蒙古汉军归顺?” “时机还没到。”李瑕随口应道:“但快了等拿下汉中我们就会开始有了势属于我们的势” “等老子拿下汉中与封王也无异” 吕文德喃喃自语似在激励着自己眼神也渐渐凶狠起来。 “大哥真不能再打下去了。”吕文福在一旁苦劝道:“阆中城防残破根本守不住再不撤要被蒙古骑兵包围了。” “撤。”吕文德道。 吕文福这才长松一口气。 下一刻却听吕文德道:“往巴中撤老子要亲自打下巴中!” “大哥?”吕文福眼睛一瞪惊道:“你疯了?那战船怎么办?” “让师夔带着水师先撤。” “没有水师我们拿什么跟蒙古人打?” “巴州城。” “刘整、向士璧可还没攻下来太冒险了。” “那怎么办?”吕文德怒骂道:“你以为老子想打吗?但三千将士都填进去了白损失了不成?打都打了!小畜生马上就要攻下利州还差这几日光景?!” “总说快了快了!说好的十日攻下利州眼下都” 吕文德显然极是火大一把扯住吕文福又咬牙切齿道:“等拿下汉中你想办法弄死李瑕这小畜生” 突然鸣镝又起。 “报!望台探到蒙军调数千兵往东去了” 吕文德一听就知莫哥这是要包抄自己了。 “娘的传令下去鸣金撤军!” 吕文福连忙去布置边走边抱怨不停。 “这川蜀的仗比京湖还难打。” “废话丢了汉中川蜀还能好打吗?” 吕文德骂骂咧咧不停大步赶往军中。 他已经非常狼狈了。 李瑕看起来不狼狈正有条不紊地向利州城进发。 但他心中已愈来愈焦急。 他估算吕文德最多还能再守五天;而他率军从利州出发抵达汉中这段路最快也要七八天;蒙军人多路远但马也多走米仓道也是七八天左右。 那么留给李瑕攻下利州的时间只有五天。 而他攻打五千人守卫的昭化小城就花了二十余天又如何在五天内打下三万人防守的利州城? 利州城楼上汪惟正放眼望去看着远处那些不肯在利州城停下的蒙古人纵马向北思索着他们要去做什么。 然后他回过头看到了南面扬起灰尘宋军的旗帜远远而来。 狼烟腾起。 利州城关上城门开始警戒、布防 汪惟正还有些稚气的脸已经严肃起来。 他端出总帅的气势开口掷地有声。 “传旗语!本帅起誓绝不退回巩昌必与吾父经营十年之利州城共存亡!与城中军民共存亡!” 正文 第496章 归家子 利州即后世的四川广元位于四川盆地北部、嘉陵江上游。 它完全不属于汉中与汉中之间还隔着整片大巴山脉。 但利州在剑门关以北地势也不如剑门关险峻。 也就是说宋军若只扼守剑门关利州就会被隔绝在川蜀之外。 它虽有“川北门户”之称但作为蒙军的“攻蜀前沿”确实更为适合。 宋军最后一次到利州还是在十年前余玠统兵北伐三战三捷一路沿金牛道打到汉中之后被汪德臣击退。 之后便是汪德臣经营利州。 忽必烈进军大理时曾见过汪德臣一面。 正是这次会面使得利州蒙军一扫如阔端屠蜀时那样的残暴作风。 忽必烈允许汪德臣置行户部、漕司免徭役减课税造纸币发盐引通商贩运粮招集流亡百姓归家种田。 由此利州水陆交通畅通商旅通行屯田起效军饷逐年丰绰贮备有余。 对于汪惟正而言利州是他父亲的心血那便也是他的家园。 必须守住。 李瑕麾下也有不少就是当年从汉中、利州逃难到蜀南的。 比如茅乙儿是汉中兴元府人许魁是利州人。 这次北上许魁心中极不平静。 他从庆符县离家时并未与母亲、妻子说过是要打利州当时只以为要守住泸州。 后来反攻了成都开始大半年的戍屯。 许魁也分了成都的田眼看着一年快过去想着明年把妻小接到成都没想到李瑕从钓鱼城回来了带着他们直奔剑门关。 当时许魁心里就乱糟糟的军议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剑门关一战他与刘金锁、茅乙儿正面仰攻拼了命也没能攻上去最后是杨奔带人绕后拿下关城。 许魁心里便憋了气骂自己窝囊。 昭化城一战他带人每日在城下大喊劝那些老乡归降最后是皮丰带人挖了地道攻下城。 许魁更觉不是滋味他总觉得该做些什么但打仗不是激动就行的。 比如杨奔有勇有谋才能独自领兵、皮丰守云顶城多年最会开山凿路许魁以前就是个种地的当了佰将之后也只会听令行事。 他真的很想站出来一开口就能说说仗该怎么打。 “利州城据山、据水末将先说山利州东北摩天岭、米仓山横亘;西面有龙门山;南面有剑门山;东南有大栏山包围可谓群山环绕。” “再说水利州城居于嘉陵江上游与南河交汇之处。我军兵力无法于山、水之间展开攻城不易。” “最后是兵力包括辎重兵、奴仆军、水手在内。利州至少有三万能战之力我军仅有八千人三千余俘虏” 孔仙指点着地图侃侃而谈。 许魁就不懂了他们是如何知道这些地名旳。作为利州人这许多山脉的名字许魁都没听过只知道一些叫青顶子、白岩子之类的小山。 李瑕问道:“能否绕过利州城?” 孔仙道:“兵马绕不过去利州乃金牛道必经之路。便是利州城之外汪德臣也构筑了大量的城垒、砲石不攻城我军无法前行。” 他上前两步手在地图上点着。 “何况便是绕过了利州北面还有朝天峡、牢固关、五丁关等等险要关隘” “许魁你是利州人怎么看的?” “这” 许魁被李瑕点了名先是一个激灵立刻抱拳腰杆一挺却是好半天不知怎么说。 “大将军利州城大变样了小人有些认不出” 林子小声提醒道:“浮桥、船只、小心蒙军偷袭。” 许魁依旧不解何意。 到最后他还是屁都崩不出一个 “咚!咚!咚!” 一场军议过后许魁自觉没出息卖力地扎营筑防手里拿着一杆大锤子将一根木桩死硬往土里敲着。 “佰将。”有士卒上前来唤到。 “叫啥佰将大将军说了战后要论功我们佰将得升千将咧” 许魁不应又猛敲了两下才想起转过头问他们喊自己做什么。 “何事?” “茅佰将来了” 茅乙儿走上前让士卒们下去。 他抱起一根大木桩竖立在地上双手扶着让许魁砸。 “小心些莫打到我的手。” “咚!” 许魁一边砸一边问道:“你营扎好了?跑我这来。” “商量商量嘛这利州要怎打给大将军提个主意你不利州人吗?” “你汉中人逃难时走哪过来的?” “忘了山山水水的不都一样。”茅乙儿苦着脸道:“饿得要死了还管路?” “你说我们怎就看不明白这地势?”许魁喘着气道:“以前就懂看这地肥不肥哪想过好打不好打我一利州人我都不知道这是必经之路川北门户。” “我说许大力你想收复利州不想?” 许魁眼一瞪好半天才哑着声道:“怎不想?” 他抬手用力一指西面的群山。 “祖宗祖宗都在这!” 简简单单几个字茅乙儿已感受到许魁心里堵得满满的。 “当着你祖宗你倒是说个法子啊!指条能攻城的小道也好啊!” “大变样了!”许魁吼道“十多年了!离家十多年了!全是田、桥、城寨都不是以前有的!” 他手里的大锤子一砸上前一步已是眼眶通红。 “要法子我想不出就只会拿长矛捅!” 突然。 鸣镝声起! “蒙军攻来了!停止安营” “咚咚咚” 战鼓声起蒙军的船只已在嘉陵江上聚集起锚向下游驶来。 利州城在嘉陵江东岸城池对江处就是山崖。 只有到了下游七里的江湾处西岸才有一大片空地宋军就驻扎在此。 此时汪翰臣见宋军立足未稳当即便提水师顺江来攻。 “抛锚!” 一个个大大的铁锚被丢进江里船只止住。 “放箭!” 号旗一摆箭矢毫不留情便向宋军袭去 汪翰臣任蒙古奥鲁兵马元帅“奥鲁”简单来说就是家属﹑辎重之意。汪翰臣负责的就是利州后勤。 他麾下的精锐战兵不多更多的还是民壮但甲胄、武器充足。 凭借着李庭望在昭化城抵住宋军的二十余日时间汪翰臣已将这些民壮简单的整编好。 今日他带一千余战兵三千民壮、水手出战既是要给宋军一次迎头痛击也是为了练兵。 汪翰臣很清楚自己的战力目的也很明确。 “传令下去!小船放箭击退岸上宋军!” “战船稳住船身准备击砲砲击宋军旗纛!” 这些船只多是运辎重用的只有三艘战船上载着砲车。 咯咯的砲杆拉动声响起蒙军开始调整射程。 一块砲石砸在李瑕大帐前方不远处。 “轰天雷!” “点火!” 蒙军当然也有火器包括轰天雷、飞火枪。 只是蒙哥伐蜀时一路上宋军望风而降骑兵行进极快没带太多。加上钓鱼城那地势轰天雷也抛不上去起不了什么作用。 轰天雷与宋军的瓷蒺藜火球差不多点燃之后砲射出去爆炸开来靠铁片伤人。 “嘭!” 一颗轰天雷落在宋军阵中爆炸开来铁片乱飞 汪翰臣眯着眼犹不满意。 因战船在江水中晃动很难准确地将轰天雷抛到宋军大旗中 李瑕站在一座小山丘上观着战场上的形势。 他并不因蒙军的火器乱了阵脚。 手中的望筒缓缓转过他锁定了汪翰臣的战船 许魁听得战鼓声迅速回头看向大纛。 很快他看到了令旗所指的方向。 “盾牌手!” 叮叮当当宋军高举起盾牌。 “锥子呢?!锥子给我会水的!随我杀过去!” 许魁已在脱自己盔甲他麾下两百余人大半都是当年的庆符巡江手水性颇好。 解了盔甲后百余人便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冲上前去跃入嘉陵江。 “噗!” 寒冬腊月江水冰凉刺骨。 许魁冻得浑身发僵拼了命地就向蒙军的主战船游去。 这乱世想活都难。许魁以前见过太多官兵守土牺牲之后朝廷发不下抚恤家小过得极凄惨饿死都是小的死了还干净。 如今他许魁不一样了便是战死了老母亲和妻儿也能过得舒坦。 用大将军的话说就是“让大家没有后顾之忧”。 脑子里也就想着这些许魁从江面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前方战船上箭矢已再次射了过来。 “噗噗噗” 江面上血水荡开。 许魁深吸一口气重新潜下去。 一切的喧嚣仿佛停止下来。 江底冰冷却也清静。 许魁用尽了全力猛凿着蒙军的战船。 一下两下 这次来是要收复利州的这是他的家乡他心情复杂偏一个方法都说不出来只能拼了命去打。 正文 第497章 谁家 缙云山一战时王益心用钩绳把蒙军船支拖到岸边作战是如今江防战最常用的办法之一。但伤亡会更大战事也会拖很久。 许魁更疯狂在冰冷的江水里硬是把汪翰臣的战船凿穿了 当战船的船尾缓缓下沉船上那些战场经验不足的奥鲁军比蒙古老卒更容易乱。 有一枚轰天雷没能及时抛射出去在砲车上轰然爆炸铁片激射。 汪翰臣迅速放下小舟下令撤退。 这只是一场试探性攻事他只打算趁宋军立足未稳时挫宋军士气没有死战的必要。 但这位门阀贵胄、蒙军奥鲁元帅确实是败在了许魁这一无名之辈之上了。 在汪翰臣看来败得太轻巧可谓耻辱。 他无法感受到许魁花了多大的勇气下了多大的决心。 这一战对于下江凿船的百余宋军士卒而言是生死艰难。 一艘艘船只拼了命地划桨想要溯江回到利州。 但顺江攻下来容易逆水行舟却难。 宋军在岸边疯狂地追赶抛出钩绳俘虏一艘又一艘的蒙军船只。 而下游江面上一具具被冻到失去了知觉的宋军士卒尸体浮起被江水裹着向下游漂去 “元帅!” “元帅” 汪翰臣感到江风吹来有些冷裹了裹身上的战袍下了小船进了利州城大步走上城楼。 他脸色如常似乎并不因这场小败而挂怀。 城楼上汪惟正已迎了下来。 “五叔无恙就好我在此观战见五叔本要大胜不想船只意外沉江甚忧五叔安危。” “总帅。” 当着众将士汪翰臣还是向汪惟正抱拳行礼道:“不是意外沉江是被宋军凿了。” 只说了这一句他已走到城楼边观望着后续回来旳船只。 待见到他麾下近千精兵的船只溯江而上归入利州码头汪翰臣当即便下了军令。 “传令各砲台!砲击宋军追兵!” 汪惟正走了两步站到汪翰臣身边低声道:“五叔现在放砲石怕要误伤后面的船只。” “当断则断不能让宋军追上来万一扩大战事有溃兵冲到城下。” “可” 汪惟正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噎了回去。 他五叔这场试探性的攻事至少丢掉了百余艘小船千余民壮前后还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 汪翰臣转头看向汪惟正神情有些尴尬却是语重心长起来。 “今日这一战我败得不好看。” “五叔我没有如此认为。” “败就是败了。”汪翰臣道:“我确实低估了宋军看得出这支宋军战力不俗士气高昂领军的是个能人并非是因为败了才夸大对手。” “宋军士卒能不畏死严冬下水凿船当是强军。”汪惟正道:“若换我领兵前去定未想到战船会被凿沉甚至不能及时撤军” 汪翰臣这才点了点头。 他最担心的就是汪惟正年轻气盛见己方有三万人敌军仅八千便要出城迎战。 这次由他出城试探虽是输得难堪好在探明了宋军战力接下来仅守城池便是。 “成都府路步马军总管李?李瑕?” 汪翰臣显然是听过李瑕之名的。 一路回到府中他马上便翻出近年来的所有的战报、信件要把李瑕这人了解清楚。 嘉陵江畔吕大用眯着眼看去只见几个宋军士卒合力从江岸把一具尸体拖上来。 “是敌方主帅!敌方主帅已死!”刘金锁大喊一声欢呼不已。 “让我看看!”吕大用努力向前挤去偏是被周围的宋军挡着近不到前。 “快!送给大将军” 吕大用看着那队士卒跑过一把拉住刘金锁问道:“真斩了敌方主帅?这么快?” 刘金锁反问道:“你看到蒙军主船沉了没?” “看到了。” “那不就是了那汪惟正年轻气盛非要来观战。没想到被许魁凿了船可不就死了。” “就这样拿下利州了?” “那可不。”刘金锁大咧咧道:“你不看蒙古主都死在我家将军手上。” 吕大用犹觉茫然喃喃道:“昭化那么小的城都打了二十多天” “战场不就这样。”刘金锁大笑道:“都按你这样算还打啥?大家拿着算盘算算这座城归你那座归我哈哈!” 吕大用啐道:“娘的没让你见见我吕家军的能耐。” 过了一会林子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吕兄弟我家将军唤你过去。” 吕大用遂跟着林子往大帐走已不像初来时那般趾高气昂。 到了帐外便听里面李瑕正与孔仙在议事。 “今日阵斩汪惟正想必马上便要破城了?” “难。城中守军虽无主但没见过我们攻城未必会很快投降。” “强攻几日而已” “报!大将军。”林子喊道:“吕大用来了。” “进来吧。” 李瑕看到吕大用难得笑了笑道:“当时你来传信本将扣了你两日为的是筹谋收复利州之事莫在意。” 吕大用愣愣看着李瑕好一会才傻傻点点头。 李瑕抬了抬手林子便端了个匣子上前。 “这是汪惟正的头颅、大旗。你快马带回给吕帅只说‘请再拖莫哥十日大事可成’。” 吕大用这才又回过神来道:“李将军放心我不会跟大帅说你扣了我。” “好军情如火你须快马走葭萌关小道绕过巴中我会派熟悉地形之人领路三日内必须见到吕帅可能做到?” “好!”吕大用大声道:“放心!我以前当樵夫的!什么老林子没钻过。” “好!真壮士!去吧。” 吕大用捧着匣子就走才两步又回头道:“李将军我的匕首被你的人拿了” “事急再会时还你。” 吕大用虽是粗人手捧着一方蒙古总帅的头颅也是豪气顿生。 “李将军再会!” 孔仙看着吕大用出了帐深深叹息一声。 “这可行吗?” “一步闲棋若能让吕文德多拖几日也好。”李瑕道“总归不费事。” 孔仙揉了揉脸显得疲惫至极道:“今日扎营只扎了一半。明日安好营还要造浮桥战还未打三四日光景已过。” 李瑕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已完全消散。 孔仙又道:“我观汪翰臣退兵后的布置此人能战。” “不错。若非许魁奋勇今日这一战胜负难料。” 孔仙更忧虑斟酌着道:“若不能收复汉中是否退而求其次先拿利州” “没有汉中的川蜀就像是本该有四面墙的房子少了一堵墙。” 李瑕说着补了一句道:“而且机会只有这一次。” 孔仙道:“末将何尝不明白?但哪怕再多十日利州城” “不到最后一刻总会有办法。”李瑕道:“孔将军容我再想想。” “好。” 孔仙虽应了犹觉汉中已不可图能赶在蒙军增援前拿下利州巩固住战果已难得。 李瑕已起身道:“我去看看伤兵” “他们如何了?” “禀大将军都冻伤得厉害没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地。” “无论如何务必尽力救治需任何药材直接找我” 许魁迷迷糊糊中听到李瑕与随军大夫的对话声。 他努力睁开眼喃喃道:“大将军弟兄们活了几” 李瑕走上前也不避讳开口道:“三十一个但我向你保证这三十一个每一个我都会全力救回来。” “他们为收复我我家乡” 李瑕听得懂那含糊的话语想说什么。 他拍了拍许魁道:“我知道你近来心里事多近乡情怯都是这般。” 许魁忽然想哭。 他是粗人头一次听到“近乡情怯”这词只觉猛一下就击到他心头上。 “将士们不仅是为了收复你的家乡他们也是在保自己的家乡。” 李瑕拨弄着篝火让许魁更暖和些话锋一转又道:“但我今日审了几个俘虏可知他们如何说的?” “小人末将” “汪惟正说利州是他的家乡。他父亲治理十年使利州民生安乐” “不!” 许魁大怒强撑着就要起来。 他事实上根本不知利州是不是民生安乐但就是不容允汪惟正这么说。 否则他做的一切领着百余号兄弟下到冰冷的水里冻死了八十七号人又是为什么? 李瑕摁住许魁。 “民生安乐我不知是否真的但无论如何不够。你的家乡父老当着下等人、驱口、贱民下等人的安乐远远不够。” “对!不够!” “当然这道理用嘴是讲不清的。那简单你养好伤到利州城里去让汪惟正亲眼看看这里到底是他的家还是你的家。” 正文 第498章 相投(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8/11) 巴中。 傍晚时分一日的攻城战又落下帷幕。 鸣金声中俞兴沉着一张脸大步走下望台一路气冲冲进了大帐。 许久浑身浴血的向士璧才提着刀回到大营。 俞兴冷哼一声道:“看出来了?刘武仲攻城根本未尽全力这几日他皆是这般。” 向士璧丢了手中的刀摇头不语。 他是君子不愿背后诋毁。 俞兴冷笑一声又道:“莫以为我不知你越过吕帅上表报功” “俞将军!”向士璧大喝一声打断了俞兴的话。 他清瘦的脸上满是怒色。 “向某报功仅为一己之官业前程?!我麾下将士们舍家弃业由京湖入援川蜀奋死厮杀一文钱抚恤未有养得起家吗?!” 俞兴不提还好既提了向士璧越说越怒。 “凡有险战、恶战由他们冲锋在前凡论功行赏尔吕家军当仁不让。但哪个不是爹生娘养无定河边哪具白骨不是其家小梦里人?!” 俞兴道:“向将军我并非与你说这些” 向士璧已开始解甲。 俞兴摇头不已眼中满是不屑又道:“无论如何僭越上表有违官场定例” “嗒。” 向士璧把盔甲丢在地上。 他一身的中衣还沾着血上面满是补丁。 “向某已捐出所有家产募兵抗虏。若俞将军认为我贪功我今日便将话放在这里往后受朝廷一文赏钱叫我不得好死” 俞兴扫了向士璧那破旧的中衣一眼丝毫不为所动脸上却是浮起笑意。 “向将军啊言重了。我非与你争功想说的是刘整可没与你一起上表吧?你为刘整报了功他却躲在你身后” 向士璧笑了一下。 笑容里是对牛弹琴的无奈。 他与俞兴说的是一腔热血俞兴满脑子里却还只是排挤同袍。 多说何益。 “向将军是正人君子没猜透刘整这等人的心思可知他拿你当枪使。”俞兴上前一步道:“巴州城是攻不下了此战坏在谁人身上向将军也是亲眼所见。” 向士璧实不愿在大战之时讨论这些摇了摇头。 俞兴大讶问道:“向将军莫非要与北归人同甘共苦不成?这些北归人心怀叵测你已吃了一次亏还甘愿被他利用?” “俞将军。”向士璧道:“再请武仲谈一次明日全力攻城如何?” 俞兴抬手指了指他叹息不已。 “事到如今还对刘整抱有期望唉向将军你啊!” 下一刻有人掀帘走进大帐。 俞兴抬头一看见是刘整脸色便难看起来。 “刘武仲!今日攻城为何裹足不前?!” 刘整脸色淡淡的应道:“我算到莫哥马上要领兵前来再攻巴州城已无益。若真要挡蒙军退路不如由我绕道米仓道设伏。” “自以为是!”俞兴怒喝道“听你旳还是听大帅的?!” “打仗是该胜还是该败?” 俞兴大步上前抬手便指着刘整的鼻子转过头与向士璧道:“向将军你看到了此人” “噗!” 血溅在向士璧脸上 却是刘整突然出手持匕首已捅穿了俞兴的脖子。 向士璧就这般看着俞兴缓缓栽倒在地。 然后他看到了刘整。 刘整咧了咧嘴眼中满是快意把背挺了挺显得昂扬了许多。 “别喊向将军你不恨他吗?不恨吕文德吗?” “武仲你不能” “向将军随我降蒙如何?” “来人!刘整反了!” 同时帐外已有杀喊声响起。 电光石火之间向士璧转身去捡地上的刀。 “噗!” 一柄匕首从他背后刺进。 向士璧低下头看到匕尖上的鲜血不断往下滴滴过他带着补丁的中衣 “我对不住你。”刘整低声道“叛宋我问心无愧唯独对不住你。但你我身为敌国不得已而为之了” 随着这句话刘整伸出手合上了向士璧的眼。 “动手!” 当宋军大营中的杀声响起刘元振正坐在刘整的帐篷中慢条斯理地举着酒喝着。 喝到第六杯刘整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一个首级一抛。 刘元振举着酒杯避了避笑道:“欸武仲兄莫将此贼的脏血溅到我杯里。” 刘整笑了笑。 听刘元振骂俞兴的血脏让他感到莫大的快意。 “仲举放心俞兴不过千人已被我围杀殆尽。”刘整坐下道:“向士璧的两千余人本就深恨吕文德今日又攻城力竭几已降了。” 话到这里他脸色黯然了些道:“除了数十人自刎随向士璧去了。” 刘元振遂将手中酒泼在地上。 “敬向公。” “仲举为何敬他?” “忠义之士虽为敌手亦可敬。” 刘整看着地上的酒渍默然。 刘元振却是又倒了一杯酒郑重看着刘整道:“武仲兄在我眼中亦是忠肝义胆之士。” 说罢他仰头一饮而尽。 刘整摆了摆手叹道:“我非忠肝义胆矣。” “于家国之利而言武仲兄弃暗投明忠义千古。” 刘元振话罢指了指自己又道:“你先前问我为何敢单骑入营不惧死乎?一个道理家国利大身死事小。” “家国利大?”刘整倾了倾身子问道:“仲举真未骗我?” 刘元振极自信开口铿锵有力再次向刘整强调了他们的抱负。 “能行中国之道得为中国之主。” 他说罢缓缓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刘整咀嚼着这话大为振奋只觉数年来的屈辱尽去。 他心结尽去抬起手臂重重与刘元振撞了一下。 两人交臂大笑。 “你我果然义气相投!” “至此许多事我可与武仲兄明言。”刘元振挑了挑烛火缓缓道:“从何说起呢。” “钓鱼城。”刘整道:“我听说蒙哥是被漠南王毒死的?” 刘元振手中的动作停了停故作镇定笑道:“武仲兄从何处听说?” “军中多有人传似乎蒙哥死的那一夜便有蒙人发现了。” 刘元振眼中泛起思忖之色沉吟道:“未必。” “未必?”刘整不信。 “漠南王必然不会做此事或有可能是金莲川幕府中有人布置武仲兄能理解?” “当然。”刘整道:“我不在乎蒙哥是谁杀的。” 刘元振这才道:“据我推测金莲川幕府或有人联络了李瑕遂有了钓鱼城大汗之事。” “果然。”刘整道:“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 “不错。” “李瑕亦是漠南王的人?” 刘元振沉默下来好一会才开口道:“武仲兄需明白两点其一天下必属大蒙古国一统蒙军之强无人可挡。” “是。” “其二大蒙古国必归漠南王统治因为只有他承认汉制。眼下对汗位最有危胁者当属阿里不哥其人反对汉制至极矣。” 刘元振话到这里一字一句道:“我辈汉人只能拥戴漠南王此为唯一之决择天命所归。” 刘整郑重抱拳道:“天命所归。” “那便是了。”刘元振道“如此李瑕是谁的人不重要” 刘整道:“那必须杀了。” 刘元振深以为然。 他自知是目前将局势看得最清晰之人。 很早之前他便已做过猜测李瑕与漠南王有合作要除掉大汗。 后来的一切都不出他所料。 因此刘黑马极忌惮李瑕从米仓道撤军之后便留下刘元振在巴中。 目的有两个一是设法救出还被李瑕扣在成都的刘元礼、贾厚。二是防止李瑕与漠南王合作结束之后会翻脸对漠南王不利。 果然如此。 蒙哥一死李瑕便首鼠两端开始趁机谋汉中到处放谣言的人也正是他。 简直鼠辈! 那么刘元振要做的很简单过河拆桥、杀人灭口为漠南王把留在蜀川的隐患除掉。 他已派人前去联络汪忠臣。 可以确定巩昌汪家必然会支援漠南王他还有把握让莫哥做出对的选择。 击败吕文德之后以大军歼灭李瑕可稳住西南局势。 如此汉人世侯方可全力襄助漠南王先继承汗位之后建制称帝。 心头想着这些刘元振眼神中满是振奋。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向刘整低声说起来。 “吕文德尚不知你已叛宋可趁机将其斩杀。” 刘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咬牙道:“我早有此意” 是日吕文德才边战边退撤离了阆中抛下水师只领步卒趋往巴中。 他打算与向士壁、刘整合力先攻下巴中再守几日。 为那该死的李瑕争取拿下汉中的时间 而在利州城汪家叔侄在一场试探性的进性失败之后已开始收缩防御如同一只乌龟完全缩进了龟壳。 孔仙望了城头上的敌军防事终于忍不住再向李瑕劝道:“将军汉中已真真收复无望为稳妥计当只谋利州。不如放开莫哥请帅府大军支援?” “时间还未到孔将军答应过让我再想想。” “将军若有定计可否先告诉末将?” 李瑕终于从地图上抬起头道:“我还在等一个消息先说了怕孔将军失望。” 孔仙道:“已心急如焚岂还怕失望?” “好吧我在等援军。” 显然李瑕亦有与之义气相投之人。 “我离开钓鱼城之时与王、张两位将军有过约定。我信他们” 正文 第499章 消耗 李瑕欲攻利州并非带兵杀到城下便可以开始攻城的。 安营扎寨建起一道防线以防城内蒙军杀出来。如此才能在利州城外立足。 之后他必须先占据利州西面龙门山脉上的各个山顶。 否则这些制高点在蒙军手上既能抛下砲石、轰天雷杀伤宋军还能窥探到宋军的所有动静。 仅做这些宋军连利州的城墙都没摸到十余日已然过去。 转眼已是腊月二十九年关已至。 大宋兴昌六年、大蒙古国蒙哥汗八年两国在无休无止的战火中终于马上要度完这一整年。 皇泽寺。 这是武则天的祀庙位于嘉陵江西畔的悬崖上与利州城隔江相望。 武则天便是出生在利州她父亲武士彟曾任利州都督。因此武则天称帝后改造了川主庙取“皇恩浩荡泽及故里”之意改名皇泽寺。 如今皇泽寺已是利州蒙军在西岸的最后一个制高点。 驻扎在寺外的蒙古汉军们也想要过年 名叫“许桥头”的蒙古汉军坐在一石头上弯着手指头算了算转头向他的百夫长“张强”说了一句。 “头儿过年了丢几个轰天雷听个响呗?” “闹呢?”张强骂骂咧咧“才剩几个了是给你个猢狲听响用的吗?” 许桥头咧嘴一笑露出黑乎乎旳牙。 张强想了想却也兀自喃喃道:“到哪搞些爆竹来才好。” “城里才有咧。” 许桥头拍着脖子上的虱子望向大江对岸的利州城道:“也不知蒙古贵人们过不过年。” “关你屁事。” 许桥头只是笑百无聊赖的样子。 他活得麻木一年到头唯一的盼头也就是过年了。但今年过年又不能回家团聚连爆竹响都听不着也就没甚指望了。 许桥头是个瘸子本是利州西的青坪子许家岩人几年前战乱时逃难了。 后来听说蒙古人在利州招抚流民归乡种田他半信半疑反正也活不下去就随着乡民回来了。 没想到真有田种。 每年的收成当然是缴上去但能留下够他活的田粮日子也就重新安生下来觉得蒙古人也不错。 偏是天杀的宋军又要打过来打过来又守不住糟蹋了他的田。 这次汪大帅征兵人人有酒肉守住利州还有封赏。 许桥头馋那一顿肉信汪家的名声遂当了蒙古汉军。 眼见宋军凶狠把别的山头全打掉了下一个就轮到皇泽寺许桥头也没啥感觉。 反正他就只是听天由命地活。 忽然杀喊声响起。 “宋军来了!” “哪啊?” 许桥头瞪大眼向山崖下望去只见嘉陵江水浪滔滔哪有宋军的影子。 “后面!后面从山里杀出来了” “天杀的宋军!大过年的就不能过完年节再打吗?” “一点规矩都不讲。” “蒙古爷爷都躲进城里喽要我们这些苦哈哈们卖命。” “腊月底送了命正月的孤魂野鬼漫山飘喽。” 终究宋军还没冲到跟前这个百人队犹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絮絮叨叨地开始调整砲车。 第一轮抛射先是将石子装进砲车里。 许桥头把死重死重的绳索绑在肩上如同一头老牛般任劳任怨。 他心里有气想喊些什么。 于是任那绳索把他勒得满脸通红他大吼了一句。 “狗娘养的们!大过年打仗老子恨死你们喽!” “抛!” 砲杠被他们重重拉下石块向山林中重重砸去 然而前方已有溃军惨叫着冲过来之后是提着刀的宋军大步追赶过来。 血一铺开许桥头就吓傻了转头就往砲车后面躲。 “千夫长躲进皇泽寺啦!” “杀过去!”张强还在大吼不停挥刀赶着士卒们冲上去迎战宋军。 许桥头往砲车下又缩了缩只见整个山崖上都是人在跑。 惨叫声传来他吓得直哆嗦。 一条血流缓缓流下流过他的膝盖 之后有大喊声传来。 “父老乡亲们听着上等人躲在利州城里躲在山垒里让你们风餐露宿地卖命值吗?!” 一开始许桥头没仔细听。 但渐渐的他听出了宋军喊话带着利州的口音。 “收复利州分田种地三年不纳征不纳贡不纳贡不作下等人” “重归大宋到营里过年听戏听曲” 远处还有人用利州话唱起山歌。 “去背火纸来背盐婆娘娃儿都靠它千年茶树留木门万里茶道绕嘉川” 许桥头探出头想看看仗打完了没有。 目光落处只见张强已点了一個轰天雷抱着它径直向宋军阵中冲了上去。 “兄弟们别信这些猢狲莫忘了汪大帅给我们的好日子!” 许桥头瞪大了眼。 他知道张强这百夫长原是总帅府的一个兵才新任了百夫长。说是守住利州城就能进八都鲁军当上蒙古人。 前方张强已冲到了宋军当中扬起手想把轰天雷抛出去。 “嘭!” 铁片四溅一地的血肉横飞。 十余个宋军惨叫着倒在地上。 但没有更多的人随着张强一起冲。 这个百夫长用自己的命让许桥头在年节前终于是听了个响 利州城头上汪翰臣抬头望着对岸的悬崖只见蒙军的大旗倒下一柄宋军旗帜被插了起来。 “十一日李瑕拔掉了我们十三座山头啊。”汪惟正道。 “那又如何?” 汪翰臣很清楚这些制高点掌握在蒙军手上有用能打到宋军营地。宋军不得不拿但拿了对攻城并无大用。 接下来宋军还是要造浮桥从嘉陵江对岸过来攻城。 “这些杂兵本就是用来拖住宋军的。”汪翰臣道“死了不可惜。” “拖住宋军?”汪惟正问道:“五叔我们三万人宋军仅八千人为何要拖?打得越久利州之损失岂非越大。” “不可小觑了李瑕。”汪翰臣道:“多翻阅近年川蜀战报李瑕之名虽列于诸多宋将之后然凡我军大败皆遇此子。他年岁与总帅相仿却已任宋军成都总管。” 汪惟正讶然。 他这个年纪继任总帅平时再谦虚骨子里也自认为是天下间最年轻的帅才。 不服输的念头便泛上心间。 汪翰臣又道:“钓鱼城之战我蒙古大军大败了一场士气正低总帅又继任不久。宋军则不然乃锐气正盛之际。故而越拖越有利另外很快大军便会撤到汉中。到时便可不战而胜。” 汪惟正这才完全明白为何说城外那些兵力是用来放弃的。 以那些没用的杂兵消耗掉宋军的攻城时间 许桥头已成了俘虏。 他被绑着手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宋军大营。 他背脊很弯始终还是那副听天由命的姿态唯得听到一声锣响他才抬头看去。 远远的只见宋军大营中央搭了个台子上面有人敲着锣扯开嗓子大喊起来。 “腊月二九年关将至既入了营中不是袍泽兄弟便是父老乡亲” 许桥头忍不住便停下脚步傻愣愣地望着听那人用戏腔报着明夜要在这台上唱的戏目。 想起来家乡最后一次有这样的年味还是在很多很多年前那时他才五六岁坐在村口的板凳上感受着那热闹 李瑕站在小山包上正向南面望去。 这一整年真是一直在打仗仿佛无休无止他当然也有想见的人。 远远有哨马奔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报大将军利州城蒙军在城头喊话请歇战两日” 李瑕回过神不用想便明白汪家叔侄是何心思。 拖而已。 “到城下回复他们可。” “是!” “再替我递句话‘久闻汪家世代喜收藏书籍阔端屠蜀鞑虏争抢金玉财帛唯汪世显搜寻典籍捆载而去。今趁此歇战之际可愿借阅一书于我?’” 汪惟正听着城下喊话愣了一愣方才负手道:“且问对方信使李瑕欲借何书?” “城下宋人听着我家总帅相问尔欲借何书?” 不一会儿之后城下宋军大喊声便传了上来。 “墨子不知汪家可有?!” 汪惟正又是一愣喃喃道:“这李瑕好狂妄” 正文 第500章 哑谜 傍晚时分哨马归营将一本书籍递给李瑕。 “大将军这是从鞑将那要来的书” “将军小心恐书上有毒。” 孔仙连忙上前隔着布先把那书接过待一看是本墨子不由笑了笑抛在一边。 “将军若欲看墨家典籍让末将默录一本便是何必向汪惟正借?” 李瑕拿起那书道:“孔将军放心汪惟正不会在书上抹毒。算时间他须臾便给了书来不及抹毒且汪家乃典藏世家不会坏这名声。” 孔仙唏嘘不已。 北地世侯有士族遗风多有护书之人从未听过有抹毒于书之事。 反倒是大宋这边偶有士大夫以此手段暗杀政敌。 如史嵩之杀杜范。 这才是他如此紧张的原因。 “将军为何要在此时看墨子?” “以往我太不了解先贤典籍了。”李瑕道“近来观兵书说攻城之法、术、道其中‘道’者似与墨家‘非攻’一说有契合之处寻来看看。” 孔仙虽知李瑕战意坚决但还是提醒道:“将军当知‘非攻’并非‘非战’。” “是我明白。” “当今天下蒙鞑肆虐民不聊生天命殛之。我等御寇驱虏此为义战上合圣王之道下合国家百姓之利确合‘非攻’之说。” 李瑕翻开书找到孔仙说的这段反问道:“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孔仙道:“正是如此顺应民生天命除暴安良。” 李瑕点点头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兵书也好、墨子也罢各取其精华。利州一战我要如何打很简单且已明白告诉汪惟正利州民心在我城必克。” 暂时而言这还是一个哑谜。 因为纵观整个战场李瑕分明已失去了进取汉中的时机。 甚至他已经连攻下利州的时间都耗尽了 腊月三十。 吕文德兵抵巴州城下欲与俞兴、向士璧、刘整合兵。 他自是没想到刘整已设下伏兵才策马入营几支暗箭便向他激射而来 幸而向士璧麾下副都统曹世雄其实是假意投降刘整在此关键之时突然反水。 “刘整反了!” 曹世雄及时杀出直扑那些放暗箭的叛军。 他不过只有十一人却是打乱了刘整的布置吕文德因此避过要害。 “给老子杀了刘整!平叛!” 吕文德勃然大怒当即提兵围杀刘整。 此时大营中刘元振的亲随惊见有变护着刘元振便要走。 “松开!”刘元振大怒一脚踹开亲随。 “大郎快走啊!吕文德兵力雄厚刘整本就不是我们的人何必与他同死?!” “武仲兄诚心归顺我既来招降万无弃他不顾之理!你速去命巴州城守军赶来若迟了我一死而已!” 话罢刘元振竟是单人匹马直冲战场。 “将士们勿虑刘家长子犹在蒙军随后便来!” “只须杀败吕文德大蒙古国必赐有功者金符、银符刘某以人头作保!” 原属于刘整、向士璧麾下的降兵本都是悍勇之辈偏随吕家军出征以来从未有过封赏见蒙古人如此大方登时士气大振。 刘整本有退意但感念刘元振之义气遂身先士卒策马冲上便要斩杀吕文德。 吕文德负伤在身见叛军如此锐气又担心巴州城内蒙军杀来只好撤退。 这一撤便成了大败。 刘整却是猛将叛宋之后仿佛是如虎脱笼。趁胜掩杀直追了宋军二十余里斩首三千余人方才回了巴州城。 刘元振为人极大方已备好酒肉犒赏叛军、大行封赏。 这个大年三十巴州城一片沸腾。 而吕文德的防线已全盘溃败再无力阻挡蒙军 “刘整!杨文安!全他娘是忘了国恩的狗畜生!斩尽杀绝!斩尽杀绝!” “大哥大哥莫牵动了伤口大过年旳就别骂了吧?” “闭嘴!他们那不会下蛋的爹娘捡回来的狗崽子!老子咳咳咳咳” 骂了一夜吕文德终究是没办法挽回战局。 他便这样迎来了兴昌七年。 这次入蜀已成了吕文德战场生涯中少有的失利。 若要怪谁首先还是怪李瑕非要堵住剑门关不肯放走蒙军且还诓骗他谋什么汉中。 于是到了大年初一吕文德便转而大骂李瑕。 “小畜生老子一定要杀了他!省得他如刘整一样叛宋” 而这日吕大用也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他本该更快到但巴中已失只能绕过山林小道耽误了许多日子。 “祝大帅新年大吉小人带汪惟正的头颅” “老子吉你娘!”吕文德已没心思再听李瑕马上要拿下汉中这种鬼话“你怎没死在蒙军箭下?” “什么?!李瑕曾把你扣在剑门关数日?!” “是。”吕大用道:“他的人还摸走了小人浑身上下许多东西不过利州真是马上要攻下了” 吕文德大怒上前一脚踹飞地上那颗头颅。 “还他娘唬老子?!老子必要杀了这姓李的小” “大帅!” “大帅!” “快!请大夫” 吕文德由此在晕厥之中度过了兴昌七年的大年初一。 同时莫哥已率大军赶到巴中与刘元振、刘整合兵。 得了刘元振分析蒙古宗王、将领们终于对李瑕其人的野心与能耐有了更多了解。 李瑕意图攻汉中这样狂妄的设想也被摆到了他们面前。 莫哥大怒火速兵进米仓道准备抵达汉中之后马上派人支援利州。 同时他遣汪忠臣返回攻剑门关以牵制李瑕的兵力缓解利州压力。 新年尹始蒙军终于从钓鱼城之战的困厄局面中走了出来重新把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而李瑕与汪惟正约定停战了两日一直到正月初二才开始继续攻城。 宋军在嘉陵江上大造浮桥试图能让兵力直抵利州城下。 但利州守军能在城头将木石抛射到江中摧毁宋军的成果。 又数日过去宋军依旧难以摸到利州城墙。 “五叔我真是看不穿李瑕到底是名将还是庸才?” 汪惟正感受到守城比预想中轻松许多抬手一指道:“李瑕既舍不得伤亡不敢猛攻。岂还有攻下利州的可能?” 汪翰臣眯着眼也是没能思考出李瑕到底要如何攻城最好只好道:“莫忘了昭化城之战此子用兵虚虚实实或是在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汪惟正沉吟道:“可我们已派哨马四处查探宋军并未挖地道、筑坝蓄水。” 这是他们从昭化城失守中得出的教训担心李瑕明面上是在缓攻背底里又搞偷袭。 偏偏没有。 汪翰臣苦思无果摇了摇头道:“谨慎便是。” 汪惟正笑了笑调侃起来。 “李瑕能在年节之时同意歇战显然是顾忌利州民心生怕百姓怨宋军不让他们好好过年。但这等疲弱攻势真能收拢人心不成?异想天开罢了。” “民心?无用之物罢了。”汪翰臣喃喃道:“何况利州谁不感念二哥恩德” 远远的有哨马从北方而来。 “报!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我等奉巩昌军元帅、权便宜都总帅府事、汉中屯戍汪良臣之命领兵八都鲁军一万人来援!” 汪惟正大喜道:“是四叔的援兵到了。” “莫开城门!”汪翰臣却是皱了皱眉抬手喝道“我观李瑕用兵最喜偷袭先核验清楚再说。” 过了一会吊篮将两个援兵校将拉上城头却真是汪良臣麾下偏将赵定远。 “末将见过总帅、五元帅。” 汪翰臣望向北面金牛道沉吟片刻问道:“四哥可好?” “两月前四元帅得到先总帅战亡消息悲痛欲绝卧病不起末将离汉中时才稍有好转。” 说到汪德臣阵亡的消息汪惟正不由眼眶一红。 赵定远又道:“四元帅近日收到刘家传信称是先总帅乃为宋将李瑕暗算故而他得知李瑕正在攻利州本欲亲自提兵来为总帅报仇但他病体” “什么?!”汪惟正才听到一半已怒发冲冠。 “李瑕?!” “李瑕?” 汪翰臣惊问道:“怎会是他?他是从成都提兵来的钓鱼城” 川蜀这个地界道路难行消息难通。但随着刘黑马回到陕西已开始向各方世侯传递消息。 由此李瑕的所做所为、战略意图已开始被越来越多的蒙军将领知晓再难遮掩 正文 第501章 帅才(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9/11) 汪惟正失神了很久。 他在巩昌时得知父亲战死却不知具体是哪个宋将所为当时连钓鱼城的蒙军都全然不知李瑕之名蒙哥只急召他觐见。 他南下到利州得知蒙古大军在钓鱼城大败了便驻扎下来等待具体消息。 与李瑕交战的这些日子汪惟正全然没想到江对岸那个与自己同岁的宋将李瑕竟是杀父仇人。 呵还借了本书给他仿佛是一桩战场留墨香的美谈。 让人无尽的愤怒涌上来! 直到许久之后汪惟正才得以冷静思考着要如何杀了李瑕。 但其实不用思考。 城坚墙厚、粮草充沛又得了一万强兵支援怎么看必能击败李瑕。 “父亲在天有灵且看孩儿为你报仇雪恨!” 正月初六。 得到汉中援兵的利州军一改之前的谨慎作风开始反攻宋军。 利州之战像是此时才真正开始。 但与预想中宋军攻、蒙军守的场面不同反而成了蒙军主攻、宋军主防。 蒙军船只从利州码头驶出再次逼向对岸的宋军阵地。 西岸的山顶上宋军占领的砲车至此才开始起到作用不停向蒙军船只砲射木石。 战事甫一开始便完全打破了之前的平和陡然惨烈。 每日嘉陵江上都抛下大量旳尸体。 初六蒙军在砲石攻击下被砸毁船只三十二艘损失仆从军两千余人宋军死伤四百余人。 初七蒙军被砸毁船只二十六艘损失仆从军不到两千人宋军死伤近五百人。 初八 宋军的木石箭矢越来越少战亡越来越大。 蒙军消耗了宋军之后才开始派遣出战兵渐渐占了优势 正月十一。 “嘭!” 巨石从山顶砲车上抛出砸中江面上一战船上船翻百余蒙军落水。 不时还有大石砸来江面上水花溅起但比前几日已稀疏了许多。 “救命啊” “继续前进!” 蒙军将领李错大喊着立在战头喝令船夫继续向西岸划去。 李错是李庭望的亲兵原本是来利州报信的。 没想到人还未回去昭化城已失守、李庭望已战死。 李错怒火攻心誓要为李庭望报仇遂请命为先锋。 他这种亲兵升上来的将领带不了多少战兵汪翰臣只拨了两千仆从军给他用来消耗宋军的木石、箭矢。 死的那些人不可惜李错却活到了今日。 他自恃勇猛非要再立些大功。 “靠岸!” 战船才靠岸李错直接领人杀了上去。 他手中弯刀猛斩顷刻便杀了一个宋兵。 “守住江防!”一个宋军校将眼看砲石之下还有蒙军船只杀上岸来连忙提兵过来防御。 李错看得出他们很是疲惫。 毕竟宋军仅有不到八千人蒙军却有四万余人轮流出战。 “杀破他们!” “铛!” 弯刀与长矛相交两支兵马很快交锋在一起。 “放箭!” 嘉陵江上十余艘战船迅速漂来。 这是一小支蒙军精锐趁着宋军木石不足之际终于杀到江岸。 “噗噗噗。” 后面的宋军惨叫着倒下。 与李错交锋的这一小支宋军很快被支援上来的蒙军包围苦苦支撑。 “死吧!” 又鏖战良久李错一刀斩下终于是斩杀了那名宋将。 “啊!”被包围的数十宋军大怒提矛杀上 “俞田!” 刘金锁刚杀退自己防线上的蒙军领兵支援俞田正大步狂奔。 不想只见到俞田倒在了那蒙将刀下刘金锁心头大恸。 他蓦然想起在剑门关时俞田还在苦练攻城。 结果云梯都还没架 “你娘的!去死啊!” 短短六个字刘金锁箭步如飞竟已杀到李错面前。 李错正在心里念叨着“千户看到了吗?我要为你报仇” 这念头未歇一柄长枪已猛刺过来。 李错奋力去挡但对方力气极大挟怒而击竟是径直贯穿了他的胸甲。 “死啊!” 刘金锁怒吼一声继续向前方的蒙军冲杀上去状若疯虎 “报!俞田战死了” 战台上李瑕闭了闭眼又迅速睁开。 “传令下去茅乙儿带人顶上。” “是。” 李瑕又迅速喝令道:“再催山顶砲台务必杀伤蒙军” 忽然有哨马从南面奔至。 “大将军!苦竹隘杨奔、剑门关宋禾同时派人” “说。” “汪忠臣已率两万余兵力猛攻剑门关!” 李瑕猛然转过头。 那哨马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眼神。 像是赌徒瞪着要开盘的骰子? “李瑕去死啊去死啊!” 利州城头上汪惟正已完全失去了原来的风度翩翩他紧握着拳不停在心里诅咒着。 这一战他显然能大胜。 李瑕会因为狂妄深陷死地。 低估了大蒙古国的国力以为大汗一死就能为所欲为? 蒙宋交战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蒙古世侯占领的城池能让这些软弱的宋人攻打下来。 汪惟正心中无数念头闪过已不可自拔。 “报!” “报总帅” 直到有哨马到眼前了汪惟正才反应过来。 “何事?” “汉中求援!” “什么?”汪惟正回过头“哪里?” “汉中求援!宋将张珏偷袭汉中” 汪惟正愣住。 他猛地重重捏了自己手掌一下只觉一股剧痛传来。 “你再说一遍谁?哪里?情况如何了?!” “只知才发现宋将张珏领两万兵马来攻已有宋军趁夜偷袭了东门元帅据内城而守但城中兵力不足急请支援!十万火急!” 若俯瞰整个汉中、川蜀的地势可以看到有三条由川蜀通往汉中的路。 由西向北分别是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 最西面的金牛道上数不清的蒙军正在围攻李瑕这部兵马汪忠臣率两万余人猛攻剑门关、利州已聚集了四万兵马。 而在中间的米仓道上莫哥正率两万余蒙军赶往汉中。 这些几乎已是川蜀所有能调动的蒙军兵力。 去岁蒙哥从草原出发时带来了四万大军沿途征召世侯的汉军聚集十万余人。 草原来的四万大军有半数折在了钓鱼城;而史天泽已领着两万余人火速退往河南。 剩下的几乎都已在金牛道、米仓道上。加上利州蒙军再加上抽调来的汉中一万兵力。 为何要这般打? 攻李瑕不到一万人的兵马真需要六万余大军? 蒙军也并不明白。 剑门关一失分割在南、北两地的蒙军根本无法及时联络不知利州形势; 吕文德一堵莫哥被断了北上的道路不能及时北上不知汉中情形如何; 汪德臣一死汪家对李瑕仇深似海汪良臣一得到利州消息立刻派兵驰援; 米仓道一开莫哥便果断决定歼灭李瑕所部要消除“忽必烈通宋”隐患 一时间剑门关到利州、这段短短的金牛道上蒙军前后包夹。 没有人想到还有一支宋军在这时候从最东面的荔枝道杀了上去。 荔枝道由重庆直抵子午镇西向便是汉中。 在重庆府、合州正是王坚、张珏、易士英、王益心、阿吉等将领所统的钓鱼城守军、泸州军。 他们答应过李瑕哪怕未得朝廷调令也必定支援。 李瑕形容这是一场他与莫哥的赛跑而他的跑道上阻碍太多了。 但这从来不是他的个人赛 利州坚城墙厚重兵守城李瑕根本没有五日、十五日之内攻下的可能但他却可以引起蒙军的高度紧张。 他还可以挑起汪家的仇恨。 一开始他便未选择附蚁攻城还是占下西岸制高点为的就是守。 守他吸引来的所有蒙军为袍泽友军创造机会拿下汉中。 只要拿下了汉中那夹在汉中与剑门关之间的利州何须强攻? 他向汪惟正借阅墨子谈“兼爱非攻”预示的便是这一切 “攻城有法、术、道三者攻城之道即不攻坚城。故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利州城头上汪惟正已看出李瑕的打法其后便回想起汪翰臣论攻城之事。 “古来擅攻城之道者汉高祖皇帝一万人直捣关中可谓出神入化” 汪翰臣却忽然大吼道:“鸣金!” 继续攻李瑕? 李瑕完全可以守退剑门关为何硬扛在这里?分明就是为了拖住利州的兵力。 必须收兵必须立刻支援汉中。 因为汉中远远比利州重要汉中才是接连川蜀与巩昌、与蒙古国的要地汉中一失利州便是死地。 “五叔再攻几日只要再攻几日必可杀了李瑕” “立刻鸣金!”汪翰臣一把拉开汪惟正的手。 他已没有工夫教这屁都不懂的小娃儿。 嘉陵江畔李瑕放眼望去只见蒙军如潮水退去。 他疲惫地摔坐在地上。 “攻城之道、兼爱非攻要学得还有很多还有” 他心想着开口喃喃了两个字。 “帅才。” 为帅比为将难太多了。 如这一战要调动太多路兵力除了他这一路还必须让吕文德拖住莫哥以确保张珏一路有足够的时间;也要考虑太多的地势、敌我的反应 为帅者当谋全局。 李瑕还不是蜀帅。 但放眼蜀地莫哥、吕文德、汪惟正这一个個大元帅试问谁主局势? 正文 第502章 北移 钓鱼城。 王坚站在城头上向北眺望了良久。 刚过了年他已五十七岁重伤之后已完全没了以往的体力缓缓坐下来。 周围没旁人看到。 张珏已带走了城中几乎所有的青壮这段城墙并无人守卫。 王坚倚着城垛独自消解着心中的情绪。 击退十万蒙军、斩杀蒙古大汗这旷古未有的大功之后人无非还是活着依旧会有孤独、会有忧虑。 远远的有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王坚咬了咬牙撑着墙又站直了身体转头看去只见是一群少年兵持着长矛排列走过来。 他们大多已有十三四岁了最小的是走在最前面的王立过了年才九岁脸上的表情却一本正经。 “见过将军!” 王坚笑了笑道:“大过年的你们不在家里帮忙做事跑来城头做甚?” “守城!” 少年们齐喊掷地有声。 “张将军带兵杀鞑子去了城中还有男儿守城!” 王坚只是笑脸上的皱纹已不像战时那样坚毅多了几分和蔼。 “你们继续巡视我扶王将军回将军府!”王立喊道。 他手一伸将长矛递出去转身。 身材虽然小但每一个动作都在用力。 王坚任王立扶着缓缓走下城头。 “钓鱼城从来没这么安静过真像是个山头喽。”王坚道。 王立懂事应道:“等张将军杀完鞑子回来还热闹的。” 他们才下了石梯只听城头上旳少年兵们已大喊大叫起来。 “有兵马!” “怎么做?怎么做?” “报将军!城北有兵马来了” “看旗号啊看旗号啊我爹就是那么说的” “怎么看呀?” 好一会才有眼尖的少年大喊起来。 “是大宋的战旗是‘吕’字看!是两个口” 吕文德走进将军府在大位上坐了怒瞪了王坚一眼喝道:“兵呢?!” 王坚抱拳道:“禀吕帅末将已命张珏、易士英统兵北上荔枝道” 他从李瑕离开钓鱼城说起。 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很简单且历来兵家常用并不稀奇。无非是李瑕、吕文德两路兵马都是用来吸引蒙军主力为张珏创造机会。 “砰。” 案上的破茶碗突然砸在地上打断了王坚的叙述。 瓷片四溅。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蜀帅?!”吕文德勃然大怒怒叱道:“你他娘的知不知道这是大罪?!” 王坚知道。 从来没有一个蜀帅敢贸然调走钓鱼城、重庆府的兵力。 此乃长江上游重镇社稷之门户一旦兵力空虚以蒙古骑兵之迅速宋军步卒根本来不及回防。 万一重庆失守大宋便有亡国之祸。 哪怕明知蒙哥死后莫哥无心攻打重庆也绝不能赌。 也从来没有一个蜀帅敢不上报朝廷擅自作主北复。 当年大宋联蒙灭金朝堂上争来辩去许久才决定端平入洛。待宋军收复三京立足未稳蒙军已至。 机会只在一瞬间谁敢擅作主张? 王坚本也不敢但他与李瑕同生共死从十万人大军中杀出来性命都不在乎又如何能吝于给一个承诺? 承诺之后如何反悔? 他承受着吕文德的怒火无法辩驳。 吕文德确实有愤怒的理由。 三万吕家军于野战中硬生生抵抗了五万蒙古骑兵近一个月阵亡数千人吕文德也负重伤。 但这些川蜀将领们却从头到尾都瞒着他堂堂蜀帅。 “王坚!是否老子对你太客气了?!” “吕帅息怒此事是末将主使其他诸将皆是受末将欺瞒。” 王坚话到这里已脱了头上的盔甲吃力地摆在地上。 “一切罪责末将愿一人承担。” 吕文德怒气不消一字一句道:“你担不起再大的功劳都抵不了你的罪” 见过了王坚吕文福又上前劝吕文德消气。 “大哥何必置气?无论如何这四川制置使是大哥收复汉中功劳始终是大哥的。李瑕当时说的清楚绝不敢抢” “别与老子提这小畜生!”吕文德暴喝一声。 吕文福吓了一跳生怕他又晕过去。 “咳咳咳还不清楚吗?这小畜生从头到尾都在算计老子派人去杀了他我不论你用何手段老子要他死。” “是是一定弄死他。”吕文福道:“但不如等收复了汉中?” 吕文德不应。 吕文福又低声提醒道:“大哥榷场。” “嗯。” 再大的脾气吕文德终究是闷哼了一声。 吕文福不明白他为何有这般大的脾气是确实被李瑕耍了不假。但只要张珏能攻下汉中总好过白损失了那许多兵力最后什么也没有吧? 而见过吕文德之后王坚担忧的却不是个人前程性命。 他到了吕家军中费心打探之后脸色渐渐忧虑起来。 李瑕的整个大方略基本成功了但必然会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变故。 比如刘整叛了。 若刘整不叛李瑕或还能让吕文德在巴中多守一段时间。 但现在莫哥已然北上张珏既要堵住米仓道还要攻下汉中可想而知压力极大。 王坚忧虑不已思来想去又招来麾下唯一还留守在钓鱼城的将领赵安。 “你快马至剑门关告诉非瑜吕帅大败之事请他务必及时支援君玉。” 赵安却不马上走反而脸上满是关切小心问道:“将军吕帅对你” “快去!” 王坚眼一瞪怒叱了赵安一句将其赶走自己则转身再次去恳求吕文德派兵支援张珏 而蒙军的消息却是更快。 正月十四还在强攻剑门关的汪忠臣便得到莫哥的快马急信。 “你说什么?!” 汪忠臣难以置信喃喃道:“宗王在米仓道被宋军堵了这怎可能?” 他摇着头已是跌坐在椅子上。 “该死李瑕强攻利州是假汉中汉中!” “传令下去全军立刻北上米仓道!” 汪忠臣觉得自己就像個无头苍蝇一样在这里来来回回乱跑。 就是不认为自己能在短时间内突破李瑕的防线才选择重回米仓道。 李瑕的名声、事迹突如其来地砸在他面前迅速引起了他深深的忌惮。 汉中这地方的位置实在是紧要是从关陇入蜀的必经之地亦是蒙军要撤退的必经之地。 眼下蒙军最要紧的就是支援汉中。 万一汉中被宋军抢占那就更得在这之前离开米仓道。 否则所有被困在川蜀的蒙军都成了困兽真真正正成了被关起门打的狗。 整个川蜀战场的重心正在全面北移不约而同地杀向张珏。 在钓鱼城吕文德怒发冲冠地拒绝了王坚的苦求。 “老子最后再说一次老子要还镇重庆重庆绝不容有失!” 唯有李瑕开始对利州发起了最凶猛的攻势。 他很清楚自己会是张珏唯一的援军 正文 第503章 家乡 利州。 “五叔为何要走?我们分明能守住” “赵定远的兵马在百牢关被宋军堵住了。”汪翰臣低头看着地图提笔在金牛道到汉中出口处的百牢关圈了一下眼中泛起思量之色。 宋军能出现在百牢关为何呢?是拿下汉中了还是考虑深远抢先了四哥一步? 此时汪翰臣耳边又响起汪惟正的喋喋不休。 “哪怕让汉中援军回去利州城依旧是兵多城坚完全可挡李瑕待解了汉中之围我们” 汪翰臣不应思量良久起身便要往外走。 汪惟正伸手拉住他道:“侄儿不明白为何要走。” 他壮起胆气瞪着汪翰臣又补充了一句。 “侄儿才是总帅。” 汪翰臣心急如焚耐着性子道:“再不回防汉中一旦被宋军堵死我们会死。” “侄儿不怕死只要能杀了李瑕为父报仇” “够了!” 汪翰臣终于大怒吼道:“有工夫异想天开不如多看两眼地图!” 汪惟正一愣。 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被人这般吼过。 而案上那张地图已被揉成一团砸在他脸上。 “杀李瑕?他站着让你杀?人家往剑门关一退你这三万杂兵攻得下吗?!你看看这利州的位置金牛道上一座小城前后一堵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地。到时谁当你是个总帅?!争着、抢着拿你的人头去投降李瑕!” 汪翰臣也是已忍了三四日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尽数抖出来也自觉失态。 他拍了拍汪惟正的肩脚步匆匆又去安排兵马。 汪惟正蹲下捡起地图愣愣出神。 十九岁的总帅走到哪里都是所有人敬着用献媚的目光看着他曾感觉天上谪仙也不过是自己这般。 结果战事才有不谐一切都被拆穿了。 蹲了许久汪惟正才收拾好心情往城中校场找到汪翰臣。 汪翰臣毕竟成熟并未将方才的争吵放在心上道:“总帅依我之意我们领城中八千战兵北上余下旳废余下兵力继续守卫利州。” 汪惟正似乎有些变了点点头问道:“粮草是否烧了?” 汪翰臣一愣之后摇了摇头道:“不必。我们之所以走怕最坏的局面而已。一般而言利州能守住。” 汪惟正道:“能战之士早已被父亲、大伯带走随大汗伐蜀。仅存的八千精兵皆在此那两万驱口真能守住?” “守城不须战兵能往城下抛木石就行。”汪翰臣道:“利州环山靠山城高墙坚两万人完全能守住不到八千人的攻城。 “五叔所言甚是正常作战宋军确实没有攻破利州的可能。” 汪惟正却变得比汪翰臣还果绝道:“那不如留下一队心腹李瑕若攻不破利州则好万一利州将破便纵火烧粮如何?” “总帅说的是。”汪翰臣感受到了汪惟正的变化道:“方才” “五叔不必多言侄儿明白。”汪惟正道:“巩昌才是汪家的根。” 汪惟正已完全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与吾父经营十年之利州城共存亡、与城中军民共存亡。” 但就在利州城外的嘉陵江畔还有人记得汪德臣的恩惠。 许桥头脸上挨了一拳跌坐在地上又爬起来抬手指向了面前的许魁。 “好打得好!”许桥头大哭着喊道。 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瞪着许魁向后退了一步。 “许鬼斗你他娘本事了当官了打我我活该被你打我活该把最后一袋粮给你逃难” “我记得!”许魁怒吼道:“但你个龟孙不许在老子面前说汪家好!” “老子活该欠你的就你有本事你娘活得久让你能讨上媳妇、有娃老子呢?光棍一条死喽就死喽。”许桥头喊道:“老子活该欠你的。” “这是粮的事吗?!你当了鞑子兵!” “老子是个种地的” 许魁冲上前吼道:“蒙古人就是嚼着你种的口粮杀下来你知不知道他们杀了我多少袍泽弟兄?!” “就你个龟孙有弟兄老子能管得了吗?树皮没得啃要不是汪大帅招你老子回乡种地” “我去你娘的!”许魁抬脚便踹。 许桥头抱着头大喊道:“踹死你老子啊踹死啊村里哪个人不说汪大帅好许鬼斗你个龟孙再也别回村里” “你还说!” “这些年谁给你扫你家的坟?!” 许魁突然停下脚红了眼眶。 许桥头在地上滚着大骂起来。 “你们打下来又咋样?能把村里人全迁到哪个山垰垰去当个死在外面的野鬼明年蒙古人再打回来你们又逃把全村人害死!害死!” “你还要我打你!” 突然有人快跑过来拉着许魁提醒道:“将军过来了。” 李瑕走到许桥头身边伸出手。 “起来。” 许桥头敢在许魁跟前撒泼那是知道许魁不会动真格的。 他又不知哪个东西叫“气节”怕死得很更不敢在李瑕面前嚣张看都不敢看李瑕。 “小小小小人” 许桥头舌头如打了结一般话都说不出来。 李瑕道:“方才你们吵的我都听到了。这样我向你保证这次收复利州之后不会再有蒙军入蜀抢掳一个都不会有。” 鬼使神差地许桥头问道:“真的?” “真的川蜀的门户在汉中我们打到汉中。” 许桥头不懂这些壮着胆又问道:“田真还给我们种?” 李瑕道:“你们给蒙人种田一人种十余亩地年产八十石粮?当然田有肥瘠我问了几個俘虏这是大概之数。” “小人种二十亩能种出百石粮食。” 李瑕道:“翻垄、除草、种地一般男子种八亩地已是吃不消你腿脚不便能种二十亩?” “能咧。” “可觉活得像牲口?” 许桥头忘了李瑕是个将军脱口而出道:“人哪有牲口活得好?那些马啊、牛啊精养着咧。” “蒙人征你多少粮?” “全全都拿走咧每月发口粮” 李瑕道:“我收复利州之后三年免征每年农闲时三个月徭役。三年之后田税三十税一每年两月徭役人头税不收。你算算多久能攒下钱娶媳妇?是否活得像个人?算过之后再说是汪德臣好还是我好?” 许桥头不傻不用算。 但他不信只好傻愣愣看着李瑕的靴子。 看着看着他又感觉到这个将军是来真的嘴里说的话没有一句空话是实打实算过的。 李瑕的手还伸着道:“起来。” “小人手脏小人自个起来” 李瑕于是拍了拍许魁的肩道:“凡事不要气急遇到老乡就与他们好好说。不必争论是否汉奸只说你在蜀南的生计。” “大将军末将明白了。” “伤好了?” “好了!”许魁大声应道。 李瑕道:“可愿为攻城先锋?” “末将领命!必破利州!” 正月十五元宵。 汪翰臣、汪惟正已领着精兵去支援汉中又挑选了几个心腹将领率两万余兵力继续镇守利州。 短短半日之后宋军便开始攻城。 这次当先攻城的是昭化城以及附近山垒中被宋军俘虏的蒙古汉军。 “看宋人也开始驱赶俘虏来送死了。” 守城的蒙军将领讥嘲大笑随后下令道:“放砲石!给我砸毁他们的浮桥!” 砲石抛出那些俘虏们开始鬼哭狼嚎 但渐渐的局面开始不对起来。 宋军并非驱使俘虏搭云梯、附蚁攻城只是拼命地搭着浮桥过来其后是喊叫声传来。 “五娃在城上吗?我是你大哥啊!” “开城降了吧!汉中收复了!蒙古人逃了” “朝廷分田免征了” 各种各样的喊话声传来城头上抛下的擂木渐渐少下来偶尔还有城上的蒙古汉军产生了斗殴。 “别抛石头!我顺子叔在下面” 这一日攻城宋军依旧连城墙都没摸到。 就这样的攻势打到宋军死光利州都不可能被攻下 蒙军将领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强烈不安。 他们心里很清楚李瑕连偷袭汉中这样的“攻城之道”都用了又怎么可能再用强攻这种笨到要死的“攻城之法”。 利州不可能被强攻下来但失守已是必然。 总帅、元帅都逃了谁都不傻 他们也只能派人安抚士卒谈论着汪德臣的恩惠、许诺守住城后必有封赏。 士卒们千恩万谢之后却暗自嘀咕起来。 “能信吗?” “总帅说共存亡人呢?” “逃喽见势不妙赶紧逃喽” 是夜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整齐的叫喊声。 “投顺朝廷过元宵啊!” “投顺朝廷过元宵啊!” “” 利州城由此一片大乱。 “快!烧粮草撤出利州!” “烧粮草!” “” “将军们要烧粮了!” “不能烧我们的粮啊!” “开城门!守住我们的粮!” “反了!反了啊!快开城门!” “杀蒙鞑!” “” 许桥头一瘸一拐地跟在许魁身后冲进了利州城。 他不停地向每一个遇到的人喊叫着。 “你们被鞑虏欺负活得不像人啊!”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激动。 也许是愤怒于蒙古人真要烧毁他辛苦种出来的粮虽然这些粮从来就不属于他。 “来啊!把鞑子从我们家里赶出去!” 正文 第504章 汉中(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0/11) 汉中为何重要? 因为秦岭山脉横绝汉中以北;大巴山脉横绝汉中以南只间只有汉中这一块盆地。 论东西交通它西可进祁山东可下长江; 论南北交通每一条蜀道都必须经过汉中。 不论是穿过秦岭的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还是穿过大巴山的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 大宋南渡之时张浚曾上书宋高宗称“汉中形胜之地前控六路之师后据两川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马号令中原必基于此!” 宋高宗并未同意把行在设在汉中却让张浚经营此地。 张浚又重用吴玠遂有了大散关和尚原大胜使大宋在汉中、川陕、荆襄、江淮形成一字长蛇防线保了大宋百年太平。 到了蒙金交战之时金国以重兵扼潼关、守黄河使成吉思汗也无法攻克。 之后窝阔台联合宋朝借道汉中顺汉江而下出南阳之后北上与拖雷会合围攻开封灭金 若说川蜀居于荆襄上游汉中却还居于川蜀上游。 它群山环绕关隘险固蜀道难行;同时却又四通八达河流纵横沃野广袤。 兵家必争之地。 此时每一个疯狂赶往汉中的人都明白这些道理 正月二十三日。 张胜站在米仓关上向南眺望只见前方的山道上数不清的蒙军又向这边杀来。 他已领兵在此守了整整十八日抵挡了莫哥的两万余蒙军真正从草原上来的蒙军。 就在前日汪忠臣已领着两万余蒙古汉军赶来使蒙军兵力多达五万人在狭窄的山道上连绵数十里。 吕文德三万精锐尚且抵不住这支蒙军。而张胜麾下已仅剩八十一人。 “还能喘气的都动动” 张胜拄着刀艰难地走了两步指了指前方的关城上的垛口。 “老麻你领十个兄弟守这里至少杀一百个蒙鞑” “统领我们只有十七支箭了。” 张胜愣了愣咧开满是裂痕的嘴笑起来。 他不再下命令沉默了良久才道:“弟兄们我给你们唱个曲儿是出发前张将军教我旳。” “嘿统领这嗓子有甚好听的?” 张胜却不理他们开口唱起来。 “刘邦令筑大坝关秀水环流似江南。紧锁川陕南北道不是英雄莫叩关” 声音粗哑到最后却渐渐高声起来。 张胜是在对冲来的蒙军喝骂着。 “不是英雄莫叩关啊!” 事实上张珏命他去抢占的是更南面的大坝关如此抵达不住时还可以退一步再退守这米仓关。 但蒙军来得太快张胜没来得及。 到现在他已无处可退了。 只能在这粗哑的歌声中迎击着蒙军。 “杀啊!” 宋军放箭射去举着石头砸去 米仓关极险有“一关锁住陕川黔”之称宋军虽只有数十人却足足又抵抗了蒙军半日。 但今日攻打关隘的已不是草原来的不熟山地战的蒙古人。而是汪忠臣麾下长年在山林里穿梭的蒙古汉军。 他们耗尽宋军的箭矢攀援而上。 “捅下去!” 张胜怒吼着以长矛不停乱捅。 但宋军人少最后还是有蒙军爬上了关头。 “噗” 张胜倒在血泊里。 他不甘地瞪着眼看到了石墙处有一行刻字。 “大宋绍兴三年二月十五金贼犯汉中弓手任荣拒敌” 这是百余年前与他一样的人刻下的。 一代一代总有宋人不屈。 他于是用最后一丝气力抬起带血的手想在后面写上些字。 他要把他麾下的将士们名字都写上。 但张胜却发现自己记不清老麻名叫什么了多少年了一直就叫他老麻 “噗。” 有蒙军走过补了一刀。 傍晚时分莫哥终于登上了米仓关。 “连夜行军!支援汉中!” 正月二十六日蒙军主力终于兵出米仓道。 隔着汉江一望只见汉中城头上插着的是一面残破的宋军旗帜。 好在汉中城外依旧有三座蒙军大营。 北面尘土飞扬不时有小股骑兵汇入蒙军营中。 “怎么回事?!” 莫哥一进汪良臣大营开口便极是不悦。 “宗王。” 汪良臣连忙拜倒道:“我丢了汉中有罪!” 莫哥一见此情形反而不好说什么瞥了身后汪忠臣一眼道:“起来我又不是大汗你向我请罪没用说怎么回事。” 汪良臣这才站起身。 他时年不过二十八岁却显得极为憔悴不是因为体弱。 汪良臣与他二哥汪德臣感情最好因此被任为权便宜都总帅府事简单而言就是暂代巩昌使汪德臣能专心经营利州。 蒙哥伐蜀因汪良臣在巩昌极有作为遂调到汉中戍屯操办大军粮饷。 后得知汪德臣战死汪良臣便痛心成疾没想到还在病中便丢了汉中。 “年前我得到战况听闻害死二哥的李瑕正在攻利州遂遣兵万人前往支援。没想到却有宋军从荔枝道攻来待哨马探到时他们已渡过汉江。我才下令闭城头北城已被偷袭。 攻汉中者宋将张珏此人悍勇仅以两百人扮作溃兵先行分散迂回至汉中北面。待宋军大部一至立即杀来。两百人俱持大斧攻势猛烈。而当时汉中城仅有数千杂兵” 汪良臣话到这里汪忠臣已出列为弟弟说话。 “宗王汉中不似利州位于与赵宋交战之地已十年未有过战事。大汗亲征时便带走了汉中兵力李瑕又吸引了万人” 莫哥不耐道:“我知道继续说。” 汪良臣道:“当时我急忙率军意图抢回城门没想到张珏勇悍狡猾我才下城头便中他一支冷箭。之后大股宋军杀入城中。我无力抢回城门只好退入内城。又与宋军鏖战五日士卒哗变无奈退出汉中。 但请宗王相信我已拼死守城宋军近两万人亦是伤亡惨重。是役我共中了宋军四箭但张珏也中了我两箭” 汪良臣说到这里解开身上的衣甲扯下裹伤的布条。 莫哥目光看去只见汪良臣胸膛上一个箭孔几中要害。 汪良臣说的简单但这一战显然极惨烈。 宋将张珏钓鱼城之战时莫哥亦见识过对方的勇武谋略。 汪良臣尚在病中兵力不足、士卒战力低下、城门被抢却还能与张珏战到这种地步也可谓猛将。 “不怪汪元帅谁都没想到宋人会攻汉中。”莫哥很清楚眼下还得继续拉拢汪家。 “请宗王放心末将虽暂时退出城池却立刻调来了汉中各地守军目前十四县兵马已赶来包围了汉中城使宋军不能再派兵驻守各蜀道关隘”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汉中城也就是兴元府城能做为据点控制整个汉中。但好在宋军立足不稳才刚打下汉中不能出兵扼住各条蜀道就不能封锁蒙军。 那蒙军还有歼灭这支疲惫宋军、收复汉中的机会。 莫哥也是大舒了一口气想来也是宋军就那么点兵力能占下汉中城已是侥幸。 “准备攻城吧必须尽快收复汉中越快越好。” 待诸将商议停当莫哥挥退了旁人只留下来阿八赤与诸汉军领将。 “总算是退出川蜀了你们都知道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 汉中城头上张珏望着蒙军摆开攻势知道自己的族弟张胜已经死了。 他在攻打汉中城之前便分兵去守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本打算拿下城池后再派兵去支援。 但没想到伤亡惨重至今已只剩一万余能战之力。 且汪良臣以骑兵包围了他援兵根本派不出去。 反而是蒙军的兵力越来越多 张珏不敢指望李瑕能突破利州军来援亦不认为重庆府还敢再出兵。 他终于明白余玠当年收复汉中一役为何在已有战果的情况下主动撤回。 终究是大宋实力不足 正文 第505章 抢攻 正月二十八。 蒙古大军已开始猛攻汉中城。 汉中之城垣可追溯到战国秦修南郑城。 汉、隋又大规模修葺过。 如今这汉中城也叫“兴元府”治所在南郑县即内城。 且有外城外城墙周长四十二里、高三丈外引堰水泾流为护城河。 整个城防壮美坚固恢宏壮阔。 因汉中城在汉江北畔蒙军主攻的是北、西、东三面。 而在汉江南岸也有无数蒙骑散开等宋军逃跑后掩杀 望台上刘元振与刘整并肩而站望着蒙军如潮水般向城墙拍上去像是在观海。 “末将愿请命破汉中。”刘整道。 “不必。”刘元振道:“宗王已得到消息利州汪惟正、汪翰臣、赵定远已领一万八千兵力赶来。” 刘整略略一算蒙军竟要在汉中集结八万兵力。 他冷笑一声问道:“区区张珏竟也值得?” 刘元振笑了笑。 这不是张珏值不值的问题。而是大汗死后谁不害怕自己成为被堵死在川蜀的那个? 此为人心。 “雷霆之势收复汉中亦是必然。”刘元振摆了摆手懒得再去看战场道:“我已向宗王提议先回京兆府。” “长安?” “不错。”刘元振道:“自漠南王受封中原以来陕西、山西由家父镇守。而民生政事由廉希宪、商挺诸公处置但前年大汗派了阿蓝答儿、刘太平南下钩考裁撤安抚、经略、宣抚三司。” 刘整对北面形势并不熟悉侧耳恭听思考着这些话里的意思。 简单而言汪德臣、刘黑马、史天泽、张柔掌握着陕西、山西、河南、河北等地的兵权他们虽亲近忽必烈却始终听命于蒙哥。阿蓝答儿不敢动这些世侯。 但阿蓝答儿却大肆迫害了忽必烈麾下的文官。 现在蒙哥死了。 “阿蓝答儿如今任陕西行省左丞相名义上节制陕西、河南政务。”刘元振道“武仲认为他会是谁的人?” 要是在宋朝刘整就会说“自是大汗的人”但在大蒙古国不玩这些虚的。 刘整一抱拳当即问道:“杀了?” 刘元振眯了眯眼道:“家父已领兵归陕西却还不动手武仲可知为何?” “阿蓝答儿有兵?” “不多。”刘元振问道:“可知六盘山?” 刘整道:“山高太华三千丈险居秦关二百重?” “不错六盘山不仅地势重要。且还是成吉思汗归长生天之处。历代大汗每次南征必往六盘山祭祀此处为大蒙古国行跸所在有重兵镇守。” 刘整已明白问道:“六盘山的大将是阿里不哥的人?” “浑都海。”刘元振点点头道:“阿里不哥的人。” 刘整并不了解六盘山、浑都海但已对局势有所领悟。 刘元振道:“明白了?为何汪良臣会丢了汉中?为何汪翰臣火急火燎从利州撤回来?他们虽未明言过但心底里清清楚楚汪家可以把利州丢给宋人早晚还能抢占回来而眼下最重要旳是必须尽快赶回巩昌防止浑都海生变为漠南王即为明日之陛下平叛。” “明白。” “区区张珏不值八万大军围攻。但我们要快必须在阿蓝答儿与浑都海合兵之前稳住陕西局面。” 刘整再次郑重抱拳。 他已经清楚自己归附蒙古之后第一桩真正的大功劳会在何处。 汉中城内一点点宋军不足为虑那个敢迫害漠南王的阿蓝答儿其人头颅才值得。 刘元振能想到的事汪良臣也很清楚。 在京兆府在整个陕西、河南、甚至是整个中原哪个世侯或官员不恨阿蓝答儿? 钩考之惨烈历历在目漠南王都被逼得交出了所有权力、回草原自罪。 一旦蒙哥死的消息传开阿蓝答儿便成必杀之人。 刘黑马已赶回京兆府迫不及待扬起了屠刀恨不能立刻斩下阿蓝答儿的头颅以示心意、首倡拥戴漠南王。 一旦刘黑马动手当然不仅是杀阿蓝答儿一个人而是整个陕西震动。 那么六盘山的浑都海必然马上起兵。 到时汪家若还没调兵回巩昌何人可挡? 好在世侯们互相通气约定好一齐动手。 汪良臣心思根本就不在守汉中想着等长兄汪忠臣领兵归来足以稳住巩昌遂把麾下兵力遣往利州打算快刀斩乱麻歼灭李瑕。 偏偏这时候汉中丢了 趁着大汗的死讯还在封锁之中必须要尽快收复汉中。 “传告下去!喊话让城中人给我杀宋军、开城门否则破城之日莫怪我不念旧情屠城!” “四弟不必着急。”汪忠臣眯着眼看着城头笑了笑道:“宋军分守如此长的城垣每面城墙不过三千余兵力撑不了多久。” 他挥了挥手便要让人领汪良臣下去养伤。 汪良臣不走依旧是坐在望台上。 “大哥且让我亲眼看着攻下汉中。” 汪忠臣遂将身上的大氅解下给汪良臣披上。 兄弟二人对目前的局势都心知肚明不必多说什么沉默地观战。 蒙军有六万余人又驱赶来了许多山民送死对三面城墙都形成了络绎不绝的攻势。 砲石、尸油火球纷飞砸在城头上燃起熊熊烈火。 能看到城头上的宋军越来越少。 远望并不能完全感受到那种惨烈。 当然汪家兄弟这辈子也都感受得够多了 傍晚时分蒙军杀上了城头。 汪家兄弟站起身来屏息等待破城。 但只见百余持斧的宋军猛冲过去在城头上与蒙军展开肉博。 “那便是张珏的亲卫队了?” 汪良臣“嗯”了一声。 汪忠臣眯着眼能感觉到张珏这些亲兵的勇猛。 他们直把那一片城头铺成了血红色硬生生将蒙军击下城头。 但汪忠臣开口语气却是淡淡的。 “没剩几个了再有一次登城汉中即可攻下。” 近百壮士战死在帅台上的人说来也就只有这一句“没剩几个了”。 汪良臣叹息一声道:“张珏死在今日还是明日?” 汪忠抬头看了看天色招了招手向亲卫吩附了一句。 “差不多了让那個降将去招降吧。” “力夫你起来杀退了蒙鞑今晚吃肉汉中城里多的是肉。” “将军你答应过葬我在巴渠” “你不会死不会死。”张珏摇头。 “巴渠” 那王力夫喃喃着已再没了声息。 张珏从血泊中踉跄而起转头看去见一段城墙边的士卒都呆站着于是拖着脚走过去。 “干什么?!蒙人退了?” “将军你看。”阿吉抬起手指向了城外。 此时另外两面城墙上蒙军的攻势未停唯独这边相比而言有些寂静。 张珏的目光顺着阿吉的手看去愣了一下。 好一会他猛得抢过一把弓拉开便射。 “赵安!老子去你娘的!” “嗖!” 箭矢激射而去钉在一面木盾上嗡嗡作响。 赵安跨坐在战马上抬起头大喊起来。 “钓鱼城的兄弟们!王将军遣我传信请李将军来支援你们但我未到剑关门便被俘虏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你们不会有援军!” 张珏大怒。 他做梦都没想过钓鱼城会有人投降。 唯有再次张弓。 但赵安却是缩在盾牌里张珏数箭都被挡下。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为何要来打汉中?!你们有几个是汉中人?!” 赵安大喊不停。 “我不怕死!但我为何投了?我受够了!你们都被骗了!王将军根本就没有调令!他犯了大罪了我们拼死拼活地打了这么多年本已立了天大的功劳转眼间说不要就不要了!但他想过我们没有?!” “张将军投了吧!不值当的你明知道这次打汉中无功有罪为何要蒙骗弟兄们” 张珏巨怒怒吼道:“韩忠显!你个龟孙子出来!老子知道是你窜掇着赵安!” 钓鱼城之战后张珏便听说过韩忠显曾拉着赵安要撤本打算军法处置但终究是大胜了不宜追究。 张珏一辈子赏罚分明唯在这一场旷古的大胜中宽容了一次。 此时他一吼便见赵安身后有个脑袋探了一下。 “嗖!” 利箭激射径直钉进韩忠显的额头。 赵安大惊失措连忙后撤。 “攻城!攻城!张珏冥顽不灵杀了他们!” 稍停了一会以进行劝降之后蒙军再次发起了攻势。 但宋军的士气却已低落下来 正文 第507章 定军(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1/11) 箭矢抛射上来落在宋军的头盔上叮当作响。 有砲石砸在城垛上碎片乱溅。 张珏低着头回想着赵安之事。 他知道赵安被俘后为何会投降本以为钓鱼城之战是最难的打完了便该论功行赏往后躺在功劳薄上一辈子吃喝享乐。 结果却发现守国之艰难不会因为蒙哥的死而改变它漫长而绝望不容人松懈。 从军入伍之时一个个都说要保大宋河山。 保大宋河山容易吗? 终于当有人发现这比想像中难无数倍遂说算了、受不了、坚持不住了 张珏很难过。 赵安的投降比死还让他难过。 他似乎也开始忘了为何一定要伪造将令收复汉中把麾下好儿郎带到汉中来送死。 忽然有人猛拉了张珏一下。 “将军!听到我说的了吗?!”阿吉大喊道:“看!易将军派人来了” 张珏回过神来向城中看。 只见几个士卒正在向东城这边狂奔而来挥手大喊着什么。 汉中城实在太大不像钓鱼城。 张珏心想已经没有兵力支援易士英了啊。 “援兵来了!张将军有援兵来了!杀败了一支蒙军” 张珏一愣往东面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见到他马上便抬脚往西城冲去。 “援军来了!守住城!” 张珏一路奔到西城放眼望去只见西南方向数不清的蒙古骑兵正分散着撤退。 再后面有宋军正在列队追赶。 一柄大旗划入张珏的视线。 “是非瑜来了!他到了” 张珏下意识地便挺直了身子像李瑕那般。 赵安投降带来的难过在这刹那间已在张珏心里烟消云散。 要守这大好河山千难万险从来都不是容易事这个过程中必然不断有人倒下。 也会有如赵安、韩忠显这般心志不坚者离开。 若要张珏说出一个始终坚决、始终不畏惧困难之人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李瑕。 现在李瑕来了。 依旧带着铁一般坚韧的意志。 隔着数万蒙军张珏已大受鼓舞。 “都打起精神来!赵安这个软蛋算甚?!看看是谁来了!” 张珏放声大骂着。 但事实上西城这边多是长宁军并未因赵安投降而打击士气。或许张珏是在对自己吼。 他既有粗豪一面又有文雅一面喊完须臾又哈哈大笑放声狂呼。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赵安还在东城下攻城。 渐渐的他听到城内的宋军在喊着什么。 喊声一点点汇聚终于落到了他耳边。 像是此时才开始回应他旳招降。 “男儿到死心如铁” 赵安愣了一下抬起头望向汉中城上的宋军。 曾经还是同袍如今已成了敌人 城外望台上汪忠臣眯了眯眼。 他的目光落向西南方向只见汉水南岸有骑兵奔进了视野之中看起来是败兵。 旗号还未显出来但不难猜 “从西面过来的。”汪良臣走上前“是五弟?被李瑕击败了?” “一言难尽啊。”汪忠臣叹息一声。 他已开始下令暂缓攻城派兵去接应汪翰臣以免败兵冲散了大阵。 “过浮桥之后务必守住。” “是” 平野上蒙古骑兵如潮水般又涌向西南方向。 很快已有骑兵快马奔来喊道:“宗王召两位巩昌元帅!” 汪家兄弟对视了一眼无奈走下望台。 “五弟虽只管奥鲁军战阵经验却是丰富如何一败再败?” “大汗都败了败给了”汪忠臣停了一下缓缓道:“你务必记住李瑕这个名字” 是夜诸路汪家兵马终于集结安营下寨。 汪翰臣虽大败好在撤退有序并未再发生不可控制的溃败。 但李瑕却挥师跟在他身后攻破了百牢关出金牛道占据了定军山。 莫哥急召汪家兄弟们议事但没召见汪惟正。 他又不是大汗赐不了金虎符见个娃儿做什么? 汪惟正只能在营中独坐。 良久终于听到帐外动静传来 “大伯、四叔、五叔。” “总帅还未歇?” 汪惟正一见汪忠臣便红了眼。 他不再端着总帅的架子大步上前像个孩子般大喊道:“大伯可知我们如何败的?我们是被李瑕从利州一路撵过来的!李瑕太快攻下利州了我们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偷袭了辎重” “我知道总帅不必激动且先去歇歇。” “若早知有数万大军在收复汉中又何必退出利州?一退父亲十年经营之民心尽失!”汪惟正抬手一指道:“收复汉中缺我们这一万余人吗?!” 汪忠臣道:“我知道五弟已与我说过他做的没错。” “可现在我们丢了利州接连大败像傻子一样乱跑” “至少我们汪家的兵力齐聚汉中了。”汪忠臣道:“再无被堵在蜀川之虑你可知大汗” “我不管什么大汗!我知父亲” “总帅!”汪忠臣突然大喝了一声打断了汪惟正的喋喋不休。 还是汪良臣上前一步道:“眼下局势复杂非一两句话能说清。但请总帅记住保全汪家实力要紧不可耗费精兵。” “局势、局势!”汪惟正大吼道:“父亲的仇你们都忘了吗?!” “啪!” 汪良臣给了汪惟正一巴掌。 叔侄对视了一会。 顷刻汪良臣自己却又红了眼。 他因汪德臣之死最是伤心但伤病交加之际还在拼命支撑门户最听不得汪惟正这句话。 “你给我记住二哥的仇是重但家业更重。” “谁的家业?谁才是总帅?!” “回了巩昌再与总帅细禀吧来人!带总帅去歇。” 帐中三兄弟摇了摇头分坐下已开始彻夜详谈。 “五弟真见到有蒙骑早在李瑕抵利州前便北上了?” “是当时我便疑心。” “四弟没拦下?” “大哥汉中有多大?当时咳咳当时连我也尚未得到消息” “该死!” “如今回头一看还是史天泽精明一见事有不谐立刻撤兵够果断。” “立刻回巩昌?” “汉中如此重地还能不要了不成?” 同一时间莫哥也在与来阿八赤商议。 “听汪翰臣的意思很早就有部民骑马往北走了也许回了草原也许去见了浑都海。” “利州的部民?怎么会知道大汗的消息。” “李瑕。” “额秀特!” “宗王别急浑都海还没起兵先收复汉中再稳住京兆来得及。” 正文 第507章 定军(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1/11) 定军山。 定军山位于汉中西南地处于金牛道出口处。 它属大巴山脉其山脉有山峰十二座号称“十二连峰”包围着一个天然洼地可戍屯万余兵力。 三国时刘备便是在此击败了曹军由此崛起汉中。 诸葛亮大布八阵图、黄忠阵斩夏侯渊皆是在此。 故而偶有人说“得定军山则得汉中得汉中则定天下”。 当然说说而已。 李瑕已驻军定军山却远未有得汉中、得天下的迹象。 至少汉中战场上的八万蒙军依旧是野战无敌 李瑕拿下利州之后有两万余仆从军归顺但他并未将他们带出来。 因这些兵力实在没有太大战力守城抛抛木石还行走金牛道追击蒙军反而会成为拖累。 且带不了那么多辎重。 李瑕只带了六千步卒一路而来猛攻汪翰臣的后军。 在这天梯石栈相勾连的崎岖栈道上蒙古骑兵的优势全然不能发挥只要有战马受惊便横冲直撞把前方的蒙军撞下山崖 另外汪翰臣的战意并不坚决只想趋往汉中。 但到了平原李瑕的六千兵力便不足以改变局势。今日主要是起到激励汉中城内守军的作用。 只看兵力分布宋军显然还没有占领汉中的实力 李瑕没有搭帐篷站在山间抬眼看了看天。 这是正月末月光黯淡。 但望了许久李瑕终于还是等到了云层中透出的一钩弯月他遂觉心安了些抬脚向山林间的士卒们走去。 “都歇好了吗?” “好了!” 李瑕点了点头看向一身黑衣旳茅乙儿以及他身后十余精锐。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茅乙儿咧嘴一笑道:“能战死家乡落叶归根末将死而无憾。” 也不知他是与谁学的成语。 李瑕道:“不准死务必把我的信送到。” “是!” “去吧。” 这十余人迅速离开。 李瑕又继续往前走目光在一列列士卒身上逡巡着。 “蒙军以为我们占了定军山要安营下寨。但我们没有露宿山林风吹雨打你们可觉辛苦?” “不辛苦!” “不辛苦是假的。”李瑕道:“但蒙古人想不到我们能吃多少苦、受多少累故而我们必胜。” “必胜!” “出发。” 汉中城望江门城头上张珏正站在夜色中望着汉江上游。 他相信李瑕必然要派人来联络。 这是默契。 一直到三更时分江面上火光一闪张珏眯眼看了好一会终于看到隐隐约约的黑影顺着江水浮下来。 “噤声。” 张珏大喜压低声音吩咐道:“快放下吊篮快。” 然而。 “发现宋军!” “放箭!” 只听对岸呼喝声起树林中有蒙古伏军杀出对着江岸上的羊皮筏子便放箭。 蒙军将领中亦有不少聪明人竟是猜到了宋军会趁夜派人入城。 很快江对岸火把亮起一列列骑兵冲来拦截江面。 张珏亦吼道:“放箭!砲石!” “噗!” “噗” “佰将快走呃” “噗通!” “射死他们!额秀特” “快!掩护!” “拉他们上来” 汉江下游不远处杨文安正跨坐在战马上看着江面上漂下来的尸体。 “拉过来。”他开口咐吩道。 过了一会有蒙古汉军士卒大步跑来。 “报将军每具尸体都搜到了信。” 杨文安愣了愣道:“给我” 汉中城。 篝火旁张珏正守着身中了两箭的茅乙儿。 “张将军我傻得很将军怕我转述不清楚写了信” 张珏连忙接过先是扶着茅乙儿重新躺下。 “好好。你先养伤我看看。” 那是一个牛皮包裹打开来里面的信纸有点湿字迹却还在。 张珏往火边凑了凑眯了眯眼。 “君玉兄与诸袍泽见信如晤。诸君收复汉中功业不朽英名千古。瑕不才不能顷刻杀退城外之敌。然请诸君放心今已联络蒙古阿里不哥其人诚慕我汉家威仪热爱和平愿与大宋议和此大事尚待陛下决断。 阿里不哥又言挑拨蒙哥侵宋土者忽必烈是也。因其狼子野心使川蜀生灵涂炭蒙哥亦死于我大宋将士之手。有鉴于此已命六盘山大将浑都海、陕西行省左丞阿蓝答儿清剿忽必烈同党” 同样是篝火旁杨文安捧着从宋军尸体上搜到的信一句一句念着。 自有人翻译给莫哥等人听。 “” “瑕直言此狗咬狗也。所幸吕帅已扼大巴山蜀道严防蒙军南下。只待浑都海兵至长安扼秦岭蜀道。则汉中蒙军如入瓮之鳖至必死之地。 诸君只须再守城数日蒙军必退。若不退唯请诸君死节瑕随后便至。黄泉道上两万英魂共候蒙军八万瓮中之鳖值否?是谓大丈夫死得其所李瑕拜上。” “额秀特!” “额秀特!” “宗王李瑕是故意让我们看到这信的不要上了他的当!这个被长生天唾弃的奸险小人!” “够了!” 莫哥大怒吼道:“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谁来告诉我他为何会知道浑都海、阿蓝答儿是阿里不哥的人?!” “宗王息怒阿蓝答儿钩考之事闹得人心惶惶他他他他与漠南王不和人尽皆知而浑都海驻兵六盘山本就是为了给阿蓝答儿撑腰此事” “禀宗王李瑕此人本就是细作出身去过河南数次” 一时之间大帐中蒙语、汉语嗡嗡作响通译已愣在那里。 “额秀特!” “请宗王息怒依我看李瑕是故意吓唬我等反而可见他心虚。只需以雷霆之势歼灭这些汉中宋军再出秦岭还来得及愣着做甚?给我译给宗王听啊!” 忽然 “报!宋军夜袭” 莫哥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转头在大帐中看了一圈像是看谁能说一说为何李瑕那一点点兵力敢夜袭自己这数万人的大营。 然而那哨马奔到近处却是大喊道:“报!阳平关急报宋军偷袭关隘请求支援” 话音未落又有哨马奔来。 “报!鸡头关失守!” 莫哥张了张嘴转头看向地图。 阳平关通往陈仓道的要塞; 鸡头关通往褒斜道的关隘。 这是蒙军北撤的道路。 为何汪良臣丢了汉中城之后还能聚起兵力? 因为他把几乎整个汉中所有的兵力都调过来了 从来没有一个蒙古将领认为宋军会去秦岭蜀道连汉中都立不住脚去关陇做什么? 暂时而言宋军确实没有北上的必要。 但蒙军有。 李瑕的信确实是要给张珏只是不忌惮于信被蒙军看到而已。 否则不必让人冒死直接递话给蒙军就行。 但李瑕不需要递话给蒙军因为浑都海、阿蓝答儿哪怕不搭理李瑕也本就是忽必烈的生死大敌。 这不是挑拨蒙哥死的消息送到就够了。 李瑕的所做所为已是一场阳谋。 “你们以为攻下汉中再对付浑都海来得及?那好我再堵住陈仓道、褒斜道你们还来不来得及?” 天光破晓汉中城。 张珏已有了必胜的信心。 他把李瑕的来信抄录了数十份贴在城中各处找来人大声宣读。 “将士们听着!这一战要么我们拿下汉中要么我们拖死蒙军!简而言之两个字必胜!” “必胜!” “必胜!” 来阿八赤听着从汉中城头上传来的呼声。 他已不敢确定还要几日才能攻下汉中城。 而攻下汉中城之后又要几日才能打下阳平关? 他闭上眼想了很久最后走向莫哥。 “宗王。” “额秀特说!” “宗王该知道这些兵力是漠南王的是用来争夺汗位的必须尽快带回去。” 莫哥神色萎靡起来。 他在石子山上受的伤还没好。 蒙哥伐蜀之战至此已持续了一年所有人都已成了强弩之末。 哪怕是好战的蒙古人也对这个死了大汗之后在山地中被围追堵截的战场感到了厌倦。 良久莫哥开口道:“派一个信使去见李瑕。” 其后阳平关与蒙军大营间信使往来了几日。 二月初三莫哥带着四万人北上子午道向长安进发。 二月初六李瑕领兵放开了阳平关回驻定军山。 当天夜里汪家兄弟迫不及待便领兵西进陈仓道急赴陇西。 大军被区区六千人吓退说来丢脸但他们没有后悔只感到后怕。 再晚一步陇西局势就坏了。 因为就在二月初五京兆消息传来阿蓝答儿已领兵杀出长安城直趋六盘山欲与浑都海合兵。 无论如何自曹友闻死后十余年蒙军终于离开了汉中。 “汉中开汉业问此地、是耶非?” “想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 “追亡事、今不见但山川满目泪沾衣。” “落日胡尘未断西风塞马空肥” 浑身是伤的张珏斜站在汉中城门处站着站着忍不住唱起了稼轩词。 忽见前方旌旗招展。 宋军欢呼起来盖住了那唱词的声音。 李瑕抬头看了这雄伟城池一眼策马进了汉中城 正文 第508章 丁当 二月初七。 欢呼声中李瑕正与张珏往汉中府衙走去。 他本不想说的但最后实在是不能装作没看到了只好问了一句。 “张将军哭什么?” 张珏开口声音吵哑问道:“非瑜可知王将军官职?” “知合州, 钓鱼城守将?” 张珏道:“王将军是兴元府都统兼知合州。” “汉中?” 李瑕如今常读书懂得也多。 汉中治所秦时称“南郑”唐时称为“梁州”后来唐德宗因叛乱逃到梁州很喜欢这里, 于是以年号冠名梁州为“兴元府”, 抬为与京兆府同级。 到如今汉中在行政上还是叫兴元府。 因大宋失地太多不少将领都挂着失地的官职比如利州驻扎孔仙。 总之对于朝廷而言汉中的治所已经迁到了重庆钓鱼城。 直到真正收复了汉中张珏才感受到那长年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带来的无比屈辱。 “我”张珏挺了挺背, 抹了脸上的泪, 道:“兴元府统制张珏今日方无愧于受领的俸禄。” 这日李瑕才进汉中城远隔万里的临安城自是不可能收到消息。 事实上, 朝廷连钓鱼城之战后的封赏还未完全定下来。。 时近午时, 丁大全与董宋臣正在选德殿上等候官家。 若让朝中忠正之士来说这“阎马丁当”中的“丁当”二人聚在一处又要祸国殃民偏是官家如今就只信重他们。 近来官家已甚少在文德殿开大朝, 多是内引奏事, 听丁党启禀朝政。 因去岁末, 阎贵妃病了一场, 终于答应了董宋臣引新鲜人入宫侍奉官家以维持地位。 风帘楼本就是董宋臣的产业。 宦官开青楼除了日进万金这些年早早调教了不少合官家口味的姝丽。 毕竟还有谁能比董宋臣这个近侍更懂官家? 尝了新鲜今日便是连内引奏事官家也姗姗来迟 “丁相勿急。” 董宋臣吩咐了小黄门再给丁大全添酒笑道:“昨日官家与季大家排了支舞直到三更天恐还得晚些。” 丁大全亦好女色否则也不会抢儿媳闻言会心一笑。 “想起来风帘楼这一批最出彩的似乎不是季惜惜?” 董宋臣压低了些声音凑近了低声道:“昨日我亦与官家说本有位唐安安比季惜惜还要妙些可惜让贾似道赎买了。” 丁大全微微颌首问道:“官家如何反应?” “官家正是爱煞了季惜惜无甚反应。但” 丁大全于是又倾耳过去。 只听董宋臣那尖细的声音微有些颤抖起来。 “但之后官家似不经意般嘀咕了一句开青楼的也管斗蛐蛐的。” 丁大全抚须皱了皱眉。 斗倒了谢方叔、程元凤之后丁大全已是权势滔天偏还觉得不足如今已瞄上了贾似道。 倒不是他小心眼权力便是如此由不得人。 不扳倒贾似道早晚也要被贾似道反咬一口。 琢磨着官家这意思先是“无甚反应”表明乐意看重臣们之前有嫌隙后面那一句话却是敲打要他们有个度。 想到在官家心里贾似道的地位与自己差不多丁大全的脸色就难看下来。 “丁相也不必忧虑。”董宋臣笑道:“眼下丁相圣眷正隆啊川蜀之大胜全赖丁相用人有方呀。” 丁大全不喜反而愈发阴沉道:“大官可提醒了官家?钓鱼城是为李瑕之功劳吕文德分明为贾似道派去抢功” “丁相哟我的丁相公。”董宋臣拈着兰花指打断了丁大全的话“官家喜欢哪个咱们能不明白吗?李瑕那小子才多大年岁?要真拿了那许多功劳教官家往后如何用他?” 他扭了扭身子又道:“十九岁的方面之臣哪次封赏不叫人头疼?便是阎贵妃也觉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要咱们润些功劳出去细水长流方得长久。” 丁大全懂这些意思。 他不在乎李瑕这木头会不会被风摧他要的是自己的功劳比贾似道大。 但没办法贾似道一系的吕文德就是比丁党一系的李瑕受官家青睐。 “钓鱼城一战之封赏枢密院议过了。”丁大全开口道:“与大官先通通气?一会上报官家。” “官家心意咱们得先说清楚。”董宋臣道:“王坚一定不能再留在川蜀了。” “湖北安抚使。”丁大全道:“衔领前左领军卫上将军爵封清水县开国伯。” 谷篠 董宋臣不在乎。 王坚又不是朝中谁的人管他去哪。 “那钓鱼城守将?” “重庆都统马千调为兴元府都统兼知合州。” 丁大全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递给董宋臣。 其中是川蜀诸多将领的迁任安排。 董宋臣看到最后奇道:“李瑕呢?” “不知官家心意?” “太年轻了啊。”董宋臣摇了摇头。 丁大全道:“知成都的人选尚未榷定李瑕” 大宋往往是由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成都任官到这一步便是蜀帅了。 但还是因为失地太多这些年的蜀帅一直是兼知重庆府。 之所以李瑕收复成都之后朝廷没有设置成都知府便是想再看看到底能不能守住。 现在守住了。 丁大全虽不提四川安抚制置使只说知成都府但显然是想把吕文德从四川挤出去。 “不够格。”董宋臣再次打断道。 丁大全无奈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那迁吕文德知成都府李瑕知重庆府?” 他还是那个谋蜀帅的心思。 说不定吕文德再丢了成都呢? “丁相咱们不能这般贪啊!”董宋臣跳脚道“都说了说了官家更信重吕文德。” 丁大全只好再次试探道:“御前诸军都统、成都安抚副使、兼知嘉定府?” 董宋臣不语。 丁大全道:“大官贾似道有吕文德我们可就只有李瑕这一个真能打仗的。” “是啊。” 董宋臣悠悠然吐了口气笑道:“阎贵妃也是这般说要是蜀帅是咱们的人那该有多好而咱们的人里也就这么这么個李瑕。” 丁大全深以为然。 大宋就这么点大地方若连川蜀都不能掌握他还当什么权相? 董宋臣话锋一转却又接着道:“但官家前阵子说过一句李非瑜宰相之才可惜还未有功名吧?莫像赵葵到了朕要用他时说甚宰相须用读书人。” 丁大全琢磨着这话里的意思什么宰相之才那是好听的实际上官家是想压一压李瑕了。 李瑕坏就坏在太年轻立功太多。 “丁相想明白了?”董宋臣道:“官家不愿封赏他。” “不封赏他?那我们的功劳在何处?”丁大全道:“哪怕先封赏了再寻个由头调回临安压着也好。” 董宋臣这才拍着膝道:“有了丁相这句话那便写上吧。” 丁大全叹息一声知道蜀帅的人选还是争不过贾似道。 蒙古主都死了、蒙军都退了川蜀的仗也打完了李瑕这次没机会了。 至于下次? 要不了多久官家必要将李瑕调离川蜀 董宋臣看着丁大全在奏折末尾添了一笔方才准备去迎官家。 才到殿外却见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跑过来。 “官家动身了?” “大官今日不内引奏事了小朝会请丁相到大殿小朝会像是出大事了。” 董宋臣吓了一跳惊道:“又是哪个杀千刀的弹劾咱们?” “不像是战事不妙了” 是夜汉中城。 月光下李瑕不知疲倦地穿梭在汉中的大街小巷想要尽快熟悉这里。 他很清楚汉中北指秦关、南控川蜀是王业之基。 但要真正由他控制汉中必须成为蜀帅。 暂时而言大宋有本事守蜀的就是他与吕文德。 这是实实在在的本事官职、年龄都无法掩盖他的本事。 那么等消息传到临安他与吕文德就只能留下一人。 好在两人之中还能留下一个 正文 第509章 老实人 夜深。 营房那边的庆功宴已渐渐停息下来。 李瑕逛过了这一片宁静的汉中城重新转回府衙。 大宋的兴元府衙设在汉台。 这是刘邦当年封汉中王时留下的行宫历代几经改造已无汉代楼台成了衙署所在。 大宋有官员感慨过“留此一掊土尤为汉家基”。 此时李瑕目光看去只见庭院荒芜, 弥漫着一股马粪味。 林子见李瑕站在院子里不动不由上前问道:“阿郎是否让人洒扫一遍?” “不用了。” 李瑕摇了摇头暂没感受到太多的归属感遂又转身离开。 “到南郑县衙落榻。” 林子挠了挠头心里奇怪的很。 因李瑕已派人到筠连去接家眷与幕府过来, 这事办得隐秘但就是由林子安排的。 分明有在汉中不走的意思。。 再算时间钓鱼城之战加上收复汉中的功劳堂堂益州牧还不能升个兴元知府不成? 到什么南郑县衙去啊 到了县衙后舍李瑕又寻了烛火纸墨在桌前坐下把烛光挑亮执起毛笔。 他的人如今已分布在大理、威宁、昭通、筠连、庆符、叙州、成都、剑门关、利州在整个西南边陲连成一线。 但身边已没有一个能商量的文人所有难题都只能自己想。 想了许久, 李瑕才落笔。 “再拜蜀阃帅吕公台启。” “依公神机妙算, 今汉中已复此诚家国大幸。瑕已空置汉王台以待公来莼鲈之思望穿秋水。另, 蒙人同意和议将遣使论互市一事。公宜派遣商旅, 屯备货物, 盐酒绢瓷, 多多益善。” “又闻吕家军伤亡惨重瑕不甚惶恐自知不敢奢求谅解。先前所谈分润, 不敢受矣。愿调任鄂州为国尽忠。唯求凤园为居得片瓦遮头;求汉中一成之利解贫寒困厄。瑕无志气衣食唯仰赖吕公。” 一封信写罢李瑕看了看放在一旁。 他提笔又写起下一封信。 “顿首再拜恩相赐鉴” 待到次日天光微明林子捧着水盆推开门只见李瑕已然起了。 “昨夜烛火到四更才熄今日也起得太早了吧?” “下次让你去歇不必守在外面瞧我的烛火。” 林子笑道:“阿郎做了这好大事哪能不怕被蒙人刺杀了我总得守着。” 李瑕颇觉有道理道:“你去选些信得过的兄弟来编支亲卫。” “我来领?” “不行你与刘金锁须到临安去一趟。” 李瑕招了招手便让林子上前仔细交代起来。 “这封信你抄录一份投书到谏台。” “阿郎可这他们会弹劾你。” “无妨依我说的做。” “” 一个时辰之后二十余匹快马便奔出汉中城各自散开往几个不同的方向。 其中两人四骑渡过汉水便直奔荔枝道。 荔枝道顾名思义唐玄宗为了给杨贵妃运荔枝所修。 荔枝道是从重庆涪陵到汉中之后还要再走子午道至长安一共两千里路途。 荔枝这种东西采下之后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因此唐时快马走完荔枝道、子午道总共就三日。 故而苏轼说“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 李瑕的信使飞马疾驰只走完荔枝道亦花了七日光景。 依然还算极快可见李瑕邀吕文德至汉中的诚意。 “哪個意思?小畜生不知道老子不识字?!” “大哥李瑕的意思是说汉中、以及功劳都归我们他只要榷场一成之利还有鄂州凤园。” 吕文德其实听得懂。 但皱头还是紧紧拧了起来兀自又骂了一句。 “小畜生。” “大哥有何不妥?” 吕文德偏过头犹有些不敢相信喃喃道:“他真收复了汉中?” 吕文福弹着手中的信感慨不已。 谷慷 “便是孟珙再世不到二十岁时也无这般能耐啧啧这叫人如何说呢。” 吕文德板着脸道:“孟珙都不如老子。老子两镇节度他才一镇。” “是是孟珙、李瑕皆不如大哥。” 吕文德大怒。 “吕老三!休以为老子不知你心里怎想的!” 吕文福无奈苦劝道:“大哥啊何必妒忌一个竖子?他才多大年岁?有生之年如何能比得上大哥?” “老子便是嫉妒!”吕文德阴沉着脸咬牙道:“收复汉中” 哪怕再复盘了一遍他也知道换作自己肯定做不到。 吕文福没有这份心气只重实际利益坐在那漫不经心抠着脸上的结痂等吕文德气消了才开口问了一句。 “大哥如何说?去汉中吗?” “不去。” 吕文福大讶惊问道:“为何不去?” 吕文德那高大的身躯向后一仰直把那定做的太师椅压得咯吱作响思忖着。 他说不清缘由但本能地感到若去汉中会有危险。 二十余年险象环生的战场吕文德对危险有最敏锐的嗅觉。 “老子不信这小畜生。” 他一字一句道:“老子被他哄骗了许多次再也不会上他的当。” “李瑕又能如何?还能杀了我们不成?”吕文福道:“他没这胆子。” “老子不管他如何做他做他的老子做老子的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大哥啊汉中还能不要了不成?” “急甚?!”吕文德道:“老子是四川制置使汉中本就归老子管上个奏折举荐个兄弟就你吕老三你去知兴元府便是。” 吕文福大喜又问道:“那李瑕呢?” “这收复汉中的功劳老子不要了。” “为何?!这到手的大功” “蠢材!”吕文德啐道:“你蒙了眼收复汉中、驻守汉中两回事懂吗?!” 吕文福显然不懂。 吕文德没那耐心与他解释拍着扶手道:“老子偏不接李瑕的招偏就如实上报朝廷。李瑕私自出兵伪造军令唆使王坚、张珏” “大哥?!这是两败俱伤啊!” “不你不懂。” 吕文德向东南方向一拱手道:“重要的是陛下的看法陛下喜欢老实人。” 他说罢“嘿”地一声笑出来显得极是憨厚。 能任帅一方吕文先首先很明白该如何当官。 吕文福若有所悟。 他一思忖也渐渐明白过来。 李瑕名义上知益州事实际已主政成都府。再加上斩蒙古主、退蒙军、收复汉中的大功往上一升便有可能与吕文德分庭抗礼。 两人之间必须调走一个。 那么能留下的只能是陛下信得过的。 而不是看功劳。 “大哥李瑕不是说想要调到京湖吗?我们再传信给恩相。只言李瑕跋扈镇不住他先把人调走然后再找机会” 吕文福话到这里手刀一划。 汉中。 李瑕与张珏走在田垄间。 立春已过开耕稍有些晚了。 但毕竟还是二月上旬依旧是开垦的好时节。 “原来君玉兄对屯田之事如此了解?” “说来惭愧随王将军守钓鱼城数年多数时候便是在田间种地。” 张珏说着却是道:“但若蒙鞑再次入侵汉中必为首当其冲之地。依我所见眼下不该召流民归乡屯田宜寻一高山筑山垒” “蒙鞑不会那么快入侵。”李瑕道“在那之前必须是由我们北伐否则必亡。” “北伐。”张珏喃喃了一句。 他许久才回过神来开口又问道:“非瑜想过没有?朝廷未必会命你我留戍汉中” “想过。”李瑕坦然道:“我欲谋四川制置使之位君玉支持我吗?” 张珏愣了愣苦笑起来。 这是他认识李瑕以来第一次听李瑕说想要谋官。 “我能如何支持?” “请君玉兄弹劾我。” 正文 第510章 破防(为盟主“王二郎二”加更) 临安枢密院。 这是大宋执掌军务的最高官署。 但临安城太挤连枢密院十二房也只有御街旁的逼仄之地。 丁大全难得在公房中摆开地图眯着眼看起来。 若说他任宁德路主簿时还是务实之官如今平步青云、宰执天下却对兵事颇为疏忽了。 在二月初七临安得到消息, 有数万蒙军出现在淮河以北官家大惊终于舍得从季惜惜身边离开每日关心战事不辍。 到今日已是二月二十七日淮西的详细战报终于到了。 丁大全必须先理清楚, 再向官家禀报。 站在他面前汇报军情的是一个名叫“陆凤台”的统领。 丁大全之前并不熟悉这个武官只知是袁玠麾下。 丁党在各地领军的党羽如今地位最高的有两个蜀中李瑕淮左袁玠。 袁玠任沿江制置使这次是首当其冲面对忽必烈之攻势。 而陆凤台之前并不受袁玠重用能被派来传报军情或是因需要有人替罪。。 “二月十五日蒙军渡过淮河, 当日便拿下了大胜关。” 丁大全抬手止住了禀报, 在信阳的位置找到了大胜关。 这是淮河以南地域上算是河南的今属淮西南路。 当年就是刘整以十二骁勇收复的信阳 在脑中整理着这些, 想好了面见官家时能说什么, 丁大全才道:“继续说。” “同日张柔攻下了虎头关。” 丁大全悚然而惊。 纵是他城府深沉也不由问道:“这么快?!” 虎头关位于黄州虽也属淮西南路, 地域上却已是荆湖离信阳有三百余里远。 都能想到官家必然大怒。 “一日失地三百里, 是否五六日蒙军就要打到临安?!” 丁大全仿佛已听到官家的喝问。 他冷汗直冒开口已控制不住语调问道:“虎头关险要之地如何如何能这么快失守?” 陆凤台道:“蒙军飞马行至光州张柔遣其子张弘彦为先锋径直冲溃了我军驱溃兵破了虎头关。” “袁玠如何回事?!竟能败成这个样子!” “恩相息怒。末将还未说完。” 丁大全愣了一下。 只见陆凤台抬起手移到了长江。 丁大全目光错愕已不敢看。 但陆凤台的声音还是响起。 “十八日蒙军抵达长江北岸。” “你是说淮西三日被打穿了?” 丁大全问过不等回答自己先勃然大怒吼道:“你从淮西过来最快也要六日。来啊!让本相听听还能有何战况?!” 面对丁大全的狂态陆凤台低下头。 但声音里有种很奇怪的平静。 这人真的很怪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平静非常。 “十九日蒙军准备渡江” “不可能!”丁大全不信叱道:“无稽之谈!蒙人根本没有水师不可能” 陆凤台道:“袁帅得罪了沿江百姓蒙军一至长江渔民尽数献渔船于蒙军并充作向导。” “你告诉本相为何‘得罪’百姓?!” 陆凤台不敢答。 “说!” “淮西百姓说袁帅横征暴敛说蒙军才是吊民伐罪的仁义之师” “够了!我大宋军民浴血抗蒙二十余年不容你如此污蔑!” “嘭!” 丁大全拿起一枚砚台猛砸在地上。 那是一枚贡品澄泥砚泽若美玉储墨不耗积墨不腐冬不冻夏不枯写字作画虫不蛀。 只这一枚砚台能买临安内城一个三进落的院子。 丁大全说砸就砸了。 陆凤台低着头看着地上晶莹的碎片似看到了丁大全维护百姓抗蒙热情的决心。 良久。 丁大全摇了摇头喃喃道:“本相知道了” “恩相末将还未说完” “当!” 一個金杯被砸在金砖上没碎。 但选德殿上大宋官家赵昀的怒火没人能承受。 “丁大全!你竟敢如此辜负朕的信任!” “臣罪该万死!” “陛下!丁大全任用袁玠坏江防大事臣乞斩丁” “滚下去!” 赵昀即位以来还是头一次在大殿上对朝臣发这般大的火。 这个“滚”字诸臣也都是头一次从官家嘴里听到。 但没人敢提醒官家注意天子之礼仪。 又一会之后丁大全眼看方才扬言要斩自己的曹永年灰溜溜地退出选德殿才敢稍稍抬头。 “继续说。” “二月二十日蒙军自阳逻堡渡江鄂州守将吕文信率水师迎战与蒙军董文炳部遭遇。战至最后吕文信战死战船被俘获二十余艘将士溺死无数” 赵昀已闭上眼。 丁大全还在说。 “之后蒙军迅速渡过长江兵围鄂州城” 大殿上安静了许久。 其后赵昀沙哑的声音才响起。 “告诉朕你是在说长江天险丢了?!” 没有人敢回答。 谷軘 对于临安城而言眼前的这场战事比蒙哥兵围钓鱼城还要可怕无数倍。 钓鱼城背后还有重庆、万州、荆州有整个京湖防线。 鄂州呢? 居长江天险以南距临安不过一千五百里。 蒙军渡过淮河才几日?亡国之祸竟已轰然砸在眼前! “谁来告诉朕?!长江天险是否丢了?!” “陛下!” 一片寂静之中有人拜倒在地。 “臣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饶虎臣请斩丁大全。” 赵昀怒吼道:“说有用的!” “陛下!臣刘能请陛下迁都!庆元府吴潜治理有方兵马充沛其地有天台山有屏请陛下迁都” “陛下不可!” “” 嗡嗡嗡赵昀只觉血往脑袋上冲上来臣子们说什么都听不清楚。 即位以来他头一次感受到亡国之君的名号离自己那么近。 也不知过了多久视线才清晰起来。 只见那晃动的大殿渐渐稳固住饶虎臣重重磕了一头高声道:“请陛下斩丁大全以定民心是为抗蒙之首要之重!再召樊城贾似道火速驰援鄂州!召淮东、两浙兵马勤王!” 赵昀没有马上说话因心跳得厉害好一会才镇定下来。 他舔了舔干燥的唇知道自己被忽必烈吓坏了。 太近了真的太近了。 也太快了整个江北防线的坍塌快到另人发指。 “传” 嘴里这一个字吐了许久赵昀才开口道:“传旨召贾似道火速驰援鄂州召吴潜勤王” 这场小朝会整整持续了一日至黄昏尚未结束。 选德殿上完全乱作一团。 丁大全始终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他宰执天下的权柄仿佛要就此结束 但不知何时殿外有个小黄门站在那探着脑袋着急地直打转。 “陛下陛下。” 董宋臣忍不住上前提醒道:“陛下又有要紧军情到了。” 赵昀不由打了个颤抬头向殿外看去如坠冰窖。 “陛下是否让来人进来禀报?” 赵昀似乎是点了点头。 他直直看着前方太害怕听到那个消息是“鄂州失守了”。 “” “你说什么?” “禀陛下川蜀大捷!四川安抚制置使吕文德奏言:成都步马总管兼知益州事李瑕已收复汉中然李瑕伪造军令唆使王坚、张珏私自出兵臣难定功过奏启陛下明断” 赵昀愣了愣心想这种时候收复汉中有何用? 但这李瑕竟如此能征善战? 待听到后面的话他又感到了勃然大怒。 李瑕竟敢如此越权?! 收复汉中?谁命他收复汉中?蒙军都打到鄂州了! “陛下!臣有罪!” 忽然趴在地上丁大全大哭道:“是臣命李瑕权宜行事臣殚精竭虑谋川蜀局面未考虑到淮西之败此皆因臣用人不当。今臣恐贾似道不足守鄂州荐李瑕驰援必为陛下驱退蒙虏。” 赵昀脑子里一片混乱。 愤怒退去他已明白收复汉中终究是大功。 并非因收复了汉中才让蒙军攻到鄂州。 丁大全举荐之人一胜一负不算太差。 李瑕确实不能再留守川蜀了该调守京湖才是。 远? 一旦鄂州有失务必迁都。 那么再远的将军都得调回来。 “给朕爬起来召李瑕火速顺汉水下长江驰援鄂州若鄂州有失数罪并罚!” 是夜宫城落钥时丁大全才拖着脚步出了宫只觉心悸不已。 其实吕文德的战报昨日便到了一到枢密院便被丁大全截下。 因他一看便知吕文德是要惹李瑕被猜忌、要调走李瑕以独镇川蜀。 此事本不能遂了吕文德的意蜀帅该是他丁党的。 但今日丁大全一听说自己重用的袁玠让淮西烂成那般模样便知自己要完了。 唯有李瑕收复汉中一事是救命稻草不管是功劳、是猜忌先领了再谈。 袁玠既不堪用只能再调李瑕保鄂州。 之后李瑕是被雪藏、还是被供起来比起相位而言有何打紧? “有何打紧?” “非瑜没听清吗?”张珏身子微倾道:“哨马到襄阳听说忽必烈渡过淮河了许是已抵长江那便离临安只一步之遥。” “便是过了长江又如何?”李瑕不紧不慢道:“蒙哥既死忽必烈不管到哪必须回去。” “真的?” “我只担心朝廷要调我去打这毫无悬念之战。” “不好吗?拒敌长江天险必然是大功一件。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岂有这般年轻的宰相?功劳太过有害无益。再说便是拜相了也救不了大好河山。” “不如在汉中戍屯剑指秦关?” “远不如在汉中戍屯。” “但你我说的不算朝廷说的才算。” “是啊想要为帅一方在朝中没点手段怎行” 正文 第511章 手段 “非瑜在朝中有何手段?我能否听听?” “君玉兄对这些也感兴趣?” “属实好奇。”张珏身子往前倾了倾道:“非瑜做事值得我学。” 他感受得到李瑕与王坚不同。 王坚守钓鱼城一场仗打得出神入化。但终究困于一隅难以统筹全盘。 李瑕呢?官位比王坚还低做事却放眼天下。 洞悉蒙古内斗借机收复汉中之后, 张珏本以为李瑕会就此休整。 但李瑕没有每日不断派出哨马奔往各处打探消息其才干已全然胜任蜀帅。 张珏太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 “好那便说给君玉兄听听。” 李瑕也在审视着张珏。 在他眼里张珏也与王坚不同。 王坚真是名将之姿, 可惜一战功高盖主, 往后只怕再无施展的机会且年岁资历高, 难以为他李瑕所用。。 张珏却还年轻三十五岁不仅能谋善战还会治理地方官位正好比李瑕低一级。 他并非名门出身十八岁从戎, 从普通士卒一步步立功升迁所有的本事都是这些年一点点学来的。 这有多难?数十万士卒中能出几个这般人才? 李瑕信张珏只是好奇, 他却有别的心思, 遂愿意与张珏分享秘密。 “旁人都说我是丁党。这些年确实也是丁大全在朝中为我应援, 不过我与贾似道也有所联络。” “哦?”张珏在朝堂上从来没有过靠山听着这些颇觉新鲜。 “” “贾似道的计划很简单, 他得到了我的消息, 确信忽必烈会撤军必会故意让袁玠被打烂, 以此扳倒丁大全。之后他再收拾残局。” 李瑕话到这里, 敲了敲桌子道:“丁大全为祸朝纲确实该罢相但不是现在。” “为何?” “贾似道还有吕文德不可能如支持吕文德那般支持我因我不如吕文德贪、不如吕文德听话。” 李瑕道:“丁党则不同能打仗的只有我。” 张珏初次接触党争只觉太复杂了问道:“但非瑜方才说你答应过贾似道会帮他扳倒丁大全、吴潜?” “不贾似道说的是等他扳倒丁大全我来助他对付吴潜。”李瑕道:“我从未答应过他对付丁大全。” 张珏愣了一下感到自己玩不转这些。 比起打仗、治民这难太多了。 李瑕道:“所以我打算再保丁大全一年让他先为我争到蜀帅之位。” “如何保丁大全?” 李瑕没马上回答反而是换了个话题道:“朝堂上现在应该会很慌张。” 张珏想了想问道:“蒙哥死战报已传到临安庙堂诸公中就没人能想到忽必烈会撤军?” 李瑕道:“我是如何推断忽必烈会撤军的?大量的情报。至少要了解蒙古汗位如何传承、要了解蒙古汗族之间的争纷。” “朝廷没有这份情报?” “有。” 张珏一愣。 李瑕道:“我初次至开封便是刺探到了这些。” “那为何” “奇渥温氏孛儿只斤蒙哥母怯烈氏唆鲁禾帖尼窝阔台养子养母昂灰氏及长娶火鲁剌部女火里差初从戎征钦察、斡罗思斩酋八赤蛮、破也烈赞城。” “非瑜说什么?” “这是我归纳整理过的。” 李瑕又道:“拔都木哥唆亦哥秃塔察儿速你带帖木迭儿也速不花脱哈帖木儿斡鲁不察乞剌。” “什什么?” “人名蒙哥的心腹。几个人?拔都是谁?拔都木哥是谁?木哥还是蒙哥?莫哥还是末哥?” 张珏嚅了嚅唇。 李瑕问道:“你觉得情报到了眼前无论如何都应该去看懂?” 张珏道:“朝中满是饱学之士” “想要安逸想到都要疯了的朝廷。”李瑕道:“连自己的故都开封都不能收复如何从这些生僻不通的字词里了解到那个远在天边的汗廷?” “安逸” “从我把那个包裹带进临安我就知道它没用。”李瑕道:“所有人都聪明明白一個道理费心费力去了解蒙古没用。就算了解了还不是要打?议和多简单与辽议和换百余年太平与金议和再换百余年太平。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就算我把这一字一句嚼碎了再喂给朝廷朝廷肯吃吗?” “非瑜你” “除了晦涩还有偏见。” “偏见?” “我大宋的士大夫怎么看蒙古的?蒙哥死了汗位当然是太子的。谁是太子?班秃、阿速台、玉龙答失、昔里吉、辩都?不重要。那重要的是什么?天地君臣。” 谷翼 张珏大受震撼。 他忽然明白了明白李瑕为何能有这些作为。 这个年轻人与所有人都不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束缚完全跳脱了纲常之外。 并没有太多大逆不道之言李瑕只是在分析满朝的士大夫们的想法。 张珏却觉得李瑕好疯。 “回到方才君玉兄问我的问题。” 李瑕笑了笑道:“贾似道了解蒙古、知道忽必烈会退兵。他不说他要让朝野上下感到恐惧。然后这个处在恐惧中的朝廷便会从此受他控制视他为周公” 临安丁府。 陆凤台还没走。 他登上客院的阁楼望着前院的灯笼看到有仆役去接丁大全回府了。 其实在贾似道调任两淮宣抚使之时陆凤台已暗中投靠了贾似道。 当时两淮将领与贾似道一起玩关扑赌钱谁忠于袁玠、谁对袁玠不满一眼便被看得清清楚楚。 陆凤台就是心底里恨透了袁玠的那个。 这次他其实并非袁玠派来的因蒙军才至袁玠已逃得不知去向。 陆凤台是奉贾似道之命来的。 他把袁玠在淮西做的所有天怒人怨之事告诉了丁大全。等着看丁大全如何反应。 若丁大全上奏官家那必受牵连罢相; 而若丁大全敢瞒着不报那更好 但事情显然出了些变故丁大全竟还穿着官袍回来了。 陆凤台又等了许久终于有丁家仆役来给他送吃食。 “陆统领。” “这里没旁人你打听清楚了?为何丁青皮没被治罪?” “丁党又立功了还是那李瑕” 陆凤台眯了眯眼。 他认得李瑕三年前他在庐州搜捕大理人是李瑕救了那些大理人。 贾似道亦提过李瑕称其“未必是丁党”。 但到了这种时候丁党却还在凭恃李瑕的功劳得官家信重? “钓鱼城的功劳?钓鱼城一战还有吕帅、王将军” “不是据说李瑕收复了汉中以一己之力。” 陆凤台一愣。 “收复汉中?这怎可能?” “不知。” “快走莫被丁家察觉了。对了给我件衣服我去探探。” 顷刻之后陆凤台换了身衣服动作敏捷地穿行过丁府的亭台楼阁一路到了书房附近。 他窜进竹林中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丁大全的书房中烛光正亮。 等了许久门开了一人走了出来。 接着只见丁大全竟还出门相送。 陆凤台努力眯着眼隔着竹林趁那人转头时看了对方一眼。 他意外地发现竟觉对方有些面熟。 只听前面丁大全招过仆役吩咐道:“备轿。” “阿郎这大半夜的” “叫你备轿。” “是是小人知错” 陆凤台连忙缩回去迅速转回客院一路上想着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方才那人 忽然他灵光一闪。 庐州。 那是聂仲由身边的人 轿子里丁大全再次摊开手中的信。 “顿首再拜恩相赐鉴。” “瑕本逮罪囚牢得公破格提携入蜀任官。时公耳提面命‘当效狄青仗节临戎辅圣推忠保大宋社稷’瑕片刻不敢忘连年数战鞑寇今岁随吕帅斩蒙哥、复汉中以期报公之礼遇、陛下之隆恩。” “近来闻吕帅言公似与贾公有隙瑕唐突惶惶然有一言相劝万请勿怪。今蒙哥既死其弟势必归争汗位贾公将于京湖大有作为期一战以振大宋社稷。只盼公顾全大局效廉颇相如之美谈实为大宋之福。言尽于此不甚惶恐” 正文 第512章 恐惧 大内。 受厘殿里烛光明亮香炉上不见烟雾飘起却泛出淡淡的馨香。 这是最上等的熏香半点不呛人。 “咚”的一声响一个木球撞在桌案上香炉晃了晃掉在地上。 宫女们吓了一跳, 连忙抢上去拾起它免得火星燎到了地毯。 “球呢?我的球呢?” 赵衿提着一根球杖跑过来探头探脑便往案子下瞧。 她身上挂着条彩带把袖子裹成了箭袖脚下却未着鞋只有双罗袜在毯子上踩来踩去。 这又吓得宫女们花容失色, 连忙呼道:“公主小心, 莫踩到了炉子。” 这动静终是吵到了屏风后的阎容。 “小祖宗也不看几更天了, 为何还不肯安生?” 赵衿持着球杖便往屏风后走笑嘻嘻在贵妃椅边一坐道:“打捶丸呀你病了不能动偏我能动气是不气?” 阎容笑了笑。 她尚在病中, 脸色苍白这一笑少了平日那能使君王独宠的风情万种, 却多了分我见犹怜。 “我哪怕不是你母亲养你这般多年, 也该算是你忠心侍婢吧, 非要来恼我。” 赵衿头一偏摸了摸阎容发丝下的玉枕, 问道:“那你问问, 哪个侍婢用得起这物件?” 阎容悠悠道:“我这算甚?你倒可去那季惜惜处瞧瞧, 便连盂盆也是金的呢。。” “不稀得瞧她。” 赵衿哼了一句打了个哈欠, 显得有些迷糊。 “既困了便去歇, 赖在这做甚?”阎容说了两句话已有些累了有气无力道:“没来由过了病气。” “过了病气也该你管哼累死你个祸国的妖精” 赵衿嘴硬眼皮子都重得厉害转头又吩咐宫人道:“撤了火烛我今夜在这歇了。” 阎容不领情埋怨道:“明知我喜欢亮堂你偏要撤了火。” “呸活该老胡子们骂你烧民脂民膏。”赵衿推了推阎容“让我躺。” “椅子小。” “谁叫你病了不肯回榻上躺着。” 阎容低声喃喃道:“官家今日可还在前殿议事安知是出了甚要紧大事” “你脑子笨死了非要干政。”赵衿真的困得不行了嘀咕了一句往玉枕上一靠便迷糊过去。 阎容招了招手让宫女扶自己起来绕过屏风在殿门前的椅上坐了。 “到底是何事?董宋臣也不遣人来报。” 话音才落终于见一个小黄门紧赶慢赶跑来。 “贵妃恕罪大官一直在官家身边脱不得空” “快说出了何事?” “听说是蒙人渡过大江了打到鄂州了罪在袁玠大官说这次不知能不能保住丁相问贵妃保还是弃?” 阎容才听第一句已是花容失色眼皮一翻竟是已吓晕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阎容只觉身子沉得厉害本又好转的病似乎突然加重。 “蒙蒙蒙蒙鞑子到到到到哪了?” 她一直都知道的女真人杀破汴梁之后大宋宫眷有多凄惨 不远处有哭声传来阎容抬起沉重的眼帘看去见到是赵衿正抱着膝缩在床角大哭。 “呜呜呜爹爹不要吓我” 阎容又抬起头只见那個坐在那的身影不是官家又是谁? “官家” 赵昀没有说话只有隐隐约约的哒哒哒的声音传来。 那是他放在桌上的手在抖。 他正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想止住颤抖。 “陛下陛下” 阎容又唤了两声。 赵昀回过头。 他已完全没了往日那一国之君的威仪双目无神眼神里只有无尽的恐惧与呆滞。 那颤抖的双唇毫无血色抖动着发不出声来。 阎容没有再问只感到无比的恐惧与绝望涌上来。 她头沉得厉害觉得自己得病死了才好。 越快病死才越好 赵昀本在选德殿下连夜与诸臣商议这诸臣不包括丁大全赵昀已不再信任他了。 这个商议的过程中赵昀几次差点要失态。 因此听得禀报说阎贵妃与瑞国公主出事了他便借口出来透透气。 真到了这里反而没心情管妃子与女儿。 谷颞 他只是坐着。 这宫里也只有这里能容他找借口坐一会。 但还没缓过神那些无能的臣子已如催命一般催过来 “陛下参知政事饶虎臣有急事求见。” “陛下?” “陛下?” “陛下左相丁大全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嘘让陛下在此缓缓再去见那些外臣。” 整个宫殿再次安静下来只有赵衿的哭声还在响。 又是良久之后再次有尖细的声音响起。 “陛下该上朝了” “让朕再呆会!”赵昀突然大怒吼道:“朕还能跑了吗?!朕能跑到哪?!” “奴婢该死” 这边话音未落董宋臣又跑了进来。 “陛下!陛下!” 赵昀转过头目光落处只见董宋臣手里拿着一封信。 他下意识便觉是鄂州丢了如遭电击身子不由往后一缩。 “别别拿过来” 赵昀嚅了嚅嘴背也佝偻下来。 好在此时没有朝臣在他不必再拼命掩饰恐惧。 贵为天子害怕起来也与普通人无异。 不他该比普通人更害怕。 靖康之耻犹在眼前。 钦、徽二宗的身影仿佛在眼前萦绕。 “请陛下御览。” “不这是梦” 董宋臣连忙跪在地上双手将那封信呈到赵昀面前尽可能地以最温柔的语气道:“陛下真是要紧事。” “不容朕缓缓” “好事陛下好事。”董宋臣咧开嘴努力地笑却更显渗人。 他也不知道这事能不能说是好事 赵昀终于伸出手接过那封信。 入眼他愕然了一下似乎没看到什么好事。 直到其中某行字入眼他整个人才僵住。 像是呼吸忽然畅快了那窒息感猛然被打破。 赵昀一把拎起董宋臣的衣领问道:“真的?” “陛下内臣奴婢未看过这信不知” “你说是好事的!”赵昀大怒吼道:“你说是好事的!” “奴婢该死。” “休以为朕不知情!阎马丁当国势将亡!” 一句话入耳躺在那的阎贵妃吓了一跳几乎魂飞魄散。 董宋臣大哭趴在地上涕泪相交。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够了!阎马丁当你们把这事给朕说清楚何谓‘今蒙哥既死其弟势必归争汗位’?可确定?” “奴婢奴婢是内臣真不知何意。丁相只说李瑕既能阵斩蒙哥、收复汉中实有力挽天倾之能他断言蒙鞑不必忧虑必有道理。” “还有呢?!” “陛下丁相丁大全正在选德殿恭侯。” “快起驾!” 阎容紧闭着眼吓得连睫毛都抖得厉害。 然而再一睁眼她却发现这殿里已不见了官家的身影唯有赵衿已止了哭抬着头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快找个人去打听打听阎马丁当又怎么了” 选德殿。 饶虎臣正对丁大全怒目而视。 同样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偏丁大全能让宦官传话他却不能。 终于只见御辇疾疾赶来饶虎臣忙上前疾呼道:“陛下” 内侍们却一拥而上将他拦在殿外拥着丁大全匆匆入内。 “陛下臣真有要事启奏!” 正文 第513章 稻粱谋(为盟主“无语之人”加更) 回顾钓鱼城一战那望台轰然倒塌蒙哥重伤早晚都是要死的。 但当时李瑕决心要击溃蒙军一为收复汉中二为振奋人心。 这一战还改变了一件事即蒙军无法掩饰蒙哥的死讯。 十一月初蒙哥死十一月二十日宋廷在收到钓鱼城战报之时, 已经知晓蒙哥死了。 丁大全甚至要以功任李瑕为御前诸军都统、成都安抚副使、兼知嘉定府。 偏是这种情况下忽必烈大军杀来宋廷依旧是大惊失措。 个中原因李瑕与张珏说过。 大宋中枢对蒙古汗廷那种隐秘的争端有所了解、还能提点官家之人本就没有。 且贾似道既要立滔天大功更是竭力安排。 一些明智之人, 如江万载、高达、张世杰均已被他调往京湖。 剩下的已被一手遮天的丁大全从官家身边排挤出去。 谁还能提醒官家? 赵昀近来虽然愈发贪图享乐、愈发怠政但终究是不蠢。 回到选德殿时, 他已冷静下来。。 “告诉朕你确定忽必烈势必归争汗位?” “臣确定无疑。” 丁大全拜倒下了他的赌注。 他只能相信李瑕。 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赵昀不太相信道:“说原由朕不听虚言。” “臣入枢密院以来日夜研读当年李瑕带回的蒙虏情报, 对漠北汗位之争略有了解。蒙哥有弟八人其中, 同母弟三人” 丁大全不仅是收到了信, 还见过了林子开口并不怵。 “蛮夷如此故而臣推断蒙哥一死其弟必为争位而大打出手。故, 以枢密院命四川制置使吕文德挑拨蒙古争端一举收复汉中!” 赵昀已渐渐开始恢复了理智道:“白日你可不是这般说的。” “陛下明禀, 枢密院真下令吕文德千真万确有据可查请陛下核验。臣只是不明白为何吕文德会推却收复汉中之大功故而不敢反驳。” “不敢反驳?”赵昀问道:“你堂堂宰执惧吕文德乎?” “臣该死。” 丁大全匍匐于地道:“臣与贾似道有隙如何言语皆有进谗言之嫌。” 赵昀偏要问。 “‘贾公将于京湖大有作为’此言何意?” “臣不敢言。” “朕赐你无罪言。” 丁大全沉默许久缓缓道:“贾似道预料到忽必烈要退兵故而欲立大功。” “他为何不向朕禀奏?” “臣亦未向陛下禀奏。”丁大全道:“蒙哥死后臣虽猜测蒙古或有争端。但此事空穴来风臣绝不敢确认。否则将士懈怠臣便是千古罪人!” 赵昀冷哼一声。 丁大全又道:“直到汉中收复的消息传来蒙军数万大军不敢与我大宋千余人交锋急退关陇臣才敢与陛下说出猜测” “你是说贾似道亦如你这般作想?” “是。” “朕要听真话。” 丁大全再次匍匐道:“臣不敢说。” “说。” “淮西败得太快事有蹊跷。” 赵昀大怒。 他冷冷盯着丁大全许久却是没把怒火发出来又问道:“李瑕与吕文德走得很近?” “臣臣听闻钓鱼城一战后李瑕与吕文德抵足而眠、契若金兰。” 丁大全话到这里又高呼道:“陛下明鉴臣于李瑕不过是惜其才提携过他一次。绝非党羽。李瑕传信于臣称‘言尽于此’实有投靠吕文德之意。” 赵昀脸色冷下来许久不说话。 殿外饶虎臣还在高呼。 “陛下臣有急事求见” 赵昀喜怒不定终于开口向丁大全道:“到大殿领百官候着。” “官遵旨。” “传饶虎臣” “陛下!臣认为当此兵危战凶之际万不可将入援大事托于李瑕!” 饶虎臣才进殿已双手将一封信件奉上又道:“昨日有人往谏台投书臣请陛下御览!” 赵昀看过那信不露声色。 “爱卿如何看此事?” “臣弹劾成都府路步马” 赵昀打断道:“成都安抚副使。” 饶虎臣一愣。 “因鱼台战功数日前朕已迁李瑕为成都安抚副使、兼知嘉定府。” “臣弹劾成都安抚副使李瑕私交重臣、收受贿赂!弹劾四川制置使吕文德潜通蒙古!” 赵昀摒退左右道:“朕问你如何看此事?” 饶虎臣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明鉴。李瑕、吕文德私下勾结沆瀣一气、无法无天绝不可放任此二人如此下去” 赵昀没有马上说话。 他目光落在手里那封信上。 这是有人抄录了李瑕写给吕文德的信。 没有太多话让赵昀感到生气。 什么“唯求凤园为居、求汉中一成之利”司空见惯之事。 唯有一句让赵昀极是在意。 “愿调任鄂州为国尽忠” 为何想去鄂州?显然李瑕极确定忽必烈会退兵巴不得到京湖去立功。 跟着贾似道。 这些臣子心里算定了有惊无险却故意惊唬他们的君王就为了那天大功劳。 想到这里赵昀眼中已没了怒意只有寂寥。 天子果然是孤家寡人 哦对了只有吕文德不想要这个大功劳。 谷驋 因为樵夫老实巴交? 不因为吕文德想守在川蜀为了能在汉中与蒙人互市。 从此钵满盆满再不用仰赖朝廷调度粮草。 如此一来吕家军就真成了吕家军。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赵昀开口长叹了一声。 饶虎臣大哭拜倒道:“陛下!陛下切莫伤心值此风雨飘摇之际臣却控诉大将臣有罪!” 他磕了头又道:“然绝不可将社稷大事托付李瑕臣请调遥郡团练使高达驰援鄂州助贾似道解鄂州之围” 赵昀已完全恢复了君王气度亲自起身扶起饶虎臣。 “起来到大殿候着。” 远处朝鼓已响赵昀却未急着去大朝会。 赵昀想了很久召来董宋臣。 “调李瑕驰援的旨意发了没有?” “禀陛下还在中书省只等天明再” “收回。”赵昀道。 董宋臣连忙应下。 赵昀起身踱了两步。 “拟旨调吕文德火速驰援鄂州。” 简简单单一句话其余的自是有董宋臣添上。 赵昀看着他写就圣旨道:“盖印吧。” 他眼神中还在泛着思量。 既然吕文德与李瑕契若金兰交好到如此地步此二人必然不能同时留在川蜀。 先抛开李瑕不说吕文德必须调走。 赵昀不会治吕文德的罪但绝不容许吕家军掌握财源渐渐脱离朝廷掌控。 此事毋庸置疑不须犹豫。 处理完这桩事赵昀继续踱起步来。 “再拟旨调高达入镇重庆、调李瑕罢了。” 董宋臣一愣停下笔来。 “陛下?” 赵昀摆了摆手没再多说什么。 把吕文德调走之后川蜀由谁守是个问题。 但不能这般轻易换将襄阳亦是重镇高达不能轻调且鄂州局势还未明朗随时要再调高达增援。 另外汉中才收复不久现已调走吕文德、王坚更不宜再调走李瑕了。 蜀帅人选再次成为一个难题 先让李瑕镇着汉中再谈吧此子至少不似吕文德兵强马壮又爱做生意。 呵当效狄青仗节临戎辅圣推忠? 天光微亮。 随着天子入殿大朝会已然开始。 而在内宫的受厘殿阎容饮尽一碗药汤脸上又有了神采。 她不久前才吓破了胆恨不得当场病死但转眼听说蒙军会退又马上嚣张起来。 赵衿不由贬她道:“十足足的小人姿态。” “是是是请瑞国公主先去歇了我这不聪明偏要弄权小人又要兴风作浪了。” 阎容慵懒地笑笑招了招手唤过一个宫人。 听过禀报一声得意的冷哼响起。 “呵说来说去还是本宫的人有本事。满朝士大夫如走狗哪個有本宫的眼光?” “贵妃所言极是” 接着小黄门孙安匆匆跑来。 “贵妃大官遣奴婢带句话。” “嗯?” “蜀帅的位置该是咱们的了眼下已只差一步贵妃只须与官家说一句” 阎容眯着眼愣愣出神。 接着孙安递了个小匣子过来。 阎容不接问道:“何物?” “贵妃说笑了自然是外臣求官的奉例。” 这是惯例了。 人说“阎马丁当”但事实上阎贵妃、董大官才能代表天子的一部分态度丁大全、马天骥只是在外朝为他们办事的。 一般人求官奉例给到丁大全每隔一段时日孝敬给阎、董即可。 但偶有些连丁大全也摆不平的好处才须得送到阎贵妃面前。 比如谋一个四川安抚制置使需要多少花费? “李瑕孝敬的?” “是。” “打开。” 孙安在宦官里都属于最贪财的一边把那小匣子缓缓打开一边已不由期待起来。 蜀帅啊这宫里还没打点过这般大的官这么小的一个匣子里得装多少临安的房契 “嗒。” 孙安一愣好生失望。 那匣子里就一个小小的金制杯子。 工艺倒是很漂亮配得上要谋的官吗? “这镀镀镀金的奴婢一看便知。” 阎容笑了笑招了招手让侍婢拿了个荷包过来抛了块银锭给孙安。 “拿着吧跑来跑去传话也担风险。” “谢贵妃!”孙安大喜道:“那贵妃可不是赔了?” 阎容悠悠道:“可不就是赔了吗?一个镀金杯子换这般大一个官位。” “贵妃是两个。” “两个?”阎容又向那匣子里看去确实只有一个杯子。 “怕贵妃方才没听清。”孙安提醒道:“除了李瑕任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兴元府还有张珏任四川安抚制置副使、兼知成都府。嘿真有他的就这般不值钱一物件换两个高官哩” 正文 第514章 臭名 忽必烈兵围鄂州使得大宋朝廷动荡。但民间的传言自是滞后得多。 寻常人家不知战事临安城里依旧是祥和繁华。 茶楼酒肆还有人在高谈阔论。 “你们可知去岁就在大内凤凰山真真现了凤凰。” “真的?” “嘉瑞之兆啊所谓‘有王出则凤凰见’。” “老丈此言何意呀?店家, 再温壶酒来请老丈坐。” “这有王出王是何人?自是预示着官家要有后了。” “啊!此事可不敢妄言。” “无妨滴无妨滴老朽句句属实君不见官家本有意改年号‘开庆’?” “老丈胡言了, 今岁是兴昌七年。” “那是因蒙古主提兵杀至川蜀, 耽误了、耽误了遂今岁还是兴昌七年。” “哈哈川蜀将士已斩杀蒙古主驱退蒙鞑了。为庆贺此事前日我才被拉去酒宴醉了整整一夜却还不知详情。。” “倒酒倒酒老朽来与你细说。你可知吕文德、王坚、李瑕、张珏等大将之名?” “自是听说了的” 隔壁的布店里一个中年女子抱着布匹走了出来, 听着这些讨论驻足不前。 她似觉得这几人颇有见地打算听上一会。 “正所谓是一番鏊战大汗死, 英雄从此扬青史!” “好!” “好!” 待那老者说罢酒肆间轰然喝彩。 突然却有个粗莽的声音响起。 “嘿你们这些人才知钓鱼城之战, 我来告诉你们吧, 眼下啊连汉中也收复了” 站在布店外的中年女子听了这声音颇有些诧异快步赶到酒肆外。 目光看去果见一条大汉正挤到人群中往桌上一站哈哈大笑道:“我来给你们说说” 中年女子遂笑了笑自在一旁的石板凳上坐下听着他们议论汉中一战。 喝彩声又响。 有人放声大喊道:“我意已决!往后平生最敬佩之人李瑕李将军!” “呸!” 那粗莽大汉却是倾刻间变了脸高声道:“说战事归战事老子最鄙视李瑕人品!呸!” “壮士此言何意?” “老子从叙州来最知李瑕这人臭名昭著贪财好色为祸乡里鱼肉百姓无恶不作” 坐在外面的中年女子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须臾又笑起来。 她也不管就抱着布匹在那继续听。 “再说叙州有户人家姓薛住在城东咸熙巷九里宅是有口皆碑的大善人薛家生了个女儿小名‘宝钗’长到年方十六那叫一个脸若银盆眼如水杏怎么说来着如花闭月” “羞花闭月如花似玉。” “哦羞花闭月你这人莫打岔!薛宝钗许了大户贾家之子贾宝玉那贾宝玉也是有口皆碑的温良人物。好一个珠联璧合天赐良缘。没想到啊那天杀的李瑕自见了薛宝钗色心一起恶向胆边生” 酒肆中嘘声一片。 “那贾家本是大户人家行善积德到头来被李瑕迫害得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干干净净一无所有!” “这位壮士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还有假?老子地名人名哪一个没说。那贾宝玉遭此大厄逃到了千佛台当了和尚亲口与我说的。偏李瑕还不放过他派人追杀贾宝玉不知又逃到何处不然你大可找他对质” “是是壮士一看就不是说谎人。” “那当然老子金六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从来不说谎话。与你们说李瑕在四川做的恶事可不止这些那是‘杀人夺妻李非瑜他为刀俎我为鱼’坏事做绝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哩!” “还有?壮士再说说。” 那站在桌上的大汉转头一瞧忽瞧见外面那中年女子。 谷滂 他愣了一愣忙不迭便道:“不好了!我婆娘长得漂亮李瑕一路派人追杀我!我得走了!”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这大汉跑到酒肆外接过一个中年女子手里的布匹与她并肩着走了。 “咦她这婆娘也不怎漂亮。” “老气了些不过让人看着蛮舒坦” “你怎在这里?” “出来买布正巧遇到你跟人说书。” 刘金锁看了看手里那匹布颇显快活问道:“给我做衣服我给你说过两月汉中那边可热我可不穿衣服。” 柳娘笑了笑。 她看刘金锁的眼神像是个母亲又带着些仰慕。 两人其实已成过亲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了。 但说来柳娘不是甚正经人。 这年头无父无母的孤女多得是到青楼里卖笑的。她姿色不好营生也差但好在有眼色会说话没沦落到皮肉店年轻时勉强还能在有点小排场的欢场里混下去。 几年前十余个军官来嫖姿色好的姑娘都被挑了独留下柳娘。 她看着最后坐在那的刘金锁颇觉新鲜只觉对方长了副豪横模样竟能那般扭捏。 “我就在这等他们出来行不?” “军爷是嫌奴家长得不好?” “那不是你可漂亮哩。但我娘以前说过不让我嫖” 熟识之后柳娘便觉得刘金锁与那些花言巧语的书生们全然不同。 他一身没羞没臊的刺青人品却极好。 她赎身时问他借钱他二话没说把在淮左立功的赏钱全给了大概拿她当兄弟。 “你与旁的妓子不同。”刘金锁当时说。 但后来禁军拖饷却又是柳娘一直接济刘金锁。 彼时柳娘盘了个院子教了三五个姑娘弹琴唱曲伺候人依旧是下贱营生。 生意很差只有少许落魄到去不了上等青楼的老书生光顾。柳娘也没甚志气最多是不让那些命苦又没姿色的孤女流落到皮肉店能稍好一些些。 她对刘金锁自嘲说“卖身养你保家卫国”刘金锁红了脸两人就好上了。 那时候他们都是临安城里最不起眼的小人物一个随时会战死、一个也就勉强维持让人不齿的生意。 上次刘金锁从北面回来找人借了一百贯钱两人便成了亲。 这次他再从川蜀回来却大不相同了。 说是升了统领等他家大帅主政四川还得升统制。 说是到汉中去往后再到开封去当京城人 柳娘不在乎这些她见的起起落落多了。只觉得自己配不上刘金锁又知道他这人不在意那些虚名她遂收拾着家当准备随他去汉中便是。 此时夫妻二人并肩走着柳娘问道:“你终日大帅长大帅短的今日怎诋毁起来了?” “嘿你方才看到那老头没?谏台一个御史的管家说给他听的。” 刘金锁回头抬手一指压低了声道:“等这些话传开了大帅就是真大帅了。” 他私下里其实是絮叨性子嘿嘿笑道:“大帅多威风。这些年啊我们都觉得他的官位配不上他的本事。宁可不叫官名也要叫阿郎叫将军也得加个大字现如今啊可算该有个威风的官位了。” 柳娘不知那李大帅有何本事倒想起一事问道:“昨夜林子拿出去那几样物件有何讲究?” “送礼嘛谋官不得送礼吗?一副字送宰相、一个金杯送贵妃大帅让我们在战利品里挑的。” 柳娘倒吸了一口气。 “可那王羲之的字是伪造的那金杯也是镀金的” “你可别乱说不可能是假的!” 刘金锁大手一挥语气不容置疑。 “我今早才见过林子他还说了丁大全得了王羲之的字欢喜得不得了怎么说来着爱不肆手、爱不肆手哈哈哈。” “官人为何发笑?” “不知道林子就是这么笑的” 正文 第515章 蜀帅 三月初六。 赵昀从御榻上起身只觉鼻尖犹萦绕着季惜惜身上的少女香气。 如今新鲜劲还未过他颇有些留恋却不得不往前殿议事了。 若无战事该有多好。 再一低头却见季惜惜脸色有些憔悴他不由又多问了几句季惜惜只说是累了。 但赵昀不放心离开时又招来一名宫女盘问。 那宫女不敢欺君只好低着头老实答道:“姑娘前两日便觉不适昨日阎贵妃请御医看过了说是” “朕问你便大胆答。” 赵昀难得不摆天子架子稍往前一倾听她那细若蚊吟的声音。 接着他眉毛不由一挑。 “是喜脉?” “御医不敢断言只说或有可能还需等数日再把脉姑娘恐官家失望不敢” “不会失望哈哈哈不会。”赵昀已大喜过望抚掌而笑道:“果然凤凰现则有王出嘉瑞之兆嘉瑞之兆啊!” 这日赵昀抵达选德殿时二十余今日参与小朝会的重臣已等候多时。 他不急不徐在御榻上坐下还指了指两个不安的臣子以身作则表示在兵危战凶之际亦须镇定自若从容应敌。 这场内引奏事已恢复了该有的体统。 丁大全当先出列道:“禀陛下鄂州战报已到。” 赵昀在路上已听董宋臣说过心里有数。 “念。” “鄂州都统张盛以缓兵之计佯称归附趁机将城外民居焚毁坚壁清野拖住了蒙军攻势守城三日。襄阳团练使高达率军入援” 赵昀抬手止住问道:“朝廷尚未调召高达何以先至?” “或探知蒙军入淮战事迫在眉睫主动出援。” 赵昀点点头道:“继续说。” “是高达抵达鄂州见蒙军势大遂设下伏兵假意后撤。蒙军追来高达阵斩蒙军百夫长巩彦晖趁大胜入鄂州城正与蒙军相持。” 赵昀又问道:“可与蒙军相持?” “请陛下勿虑。” “好!诸爱卿都听到了张盛、高达有勇有谋大宋有将如此何惧区区蛮夷?!传旨嘉赏” 无论如何鄂州终于稍挡住了忽必烈那势如破竹的攻势。 赵昀也稳住了朝纲他挥退旁人只留下丁大全且赐了酒座。 丁大全才坐下便见官家勾了勾手忙不迭又凑过去。 赵昀自不是为了找他斗蛐蛐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使者去了?” 丁大全连忙叩首称是。 赵昀斜睨了他一眼。 丁大全遂道:“此事臣自作主张犯欺君大罪请陛下重惩。” 赵昀这才挥了挥手神情已萧索了些。 遥想当年即位时壮怀激烈挥师三京收复故土。他这位大宋天子热血主战何等铁骨铮铮到如今形势压人头啊。 心想这些在季惜惜处得来的些许慰藉也减了不少赵昀仰头饮了杯闷酒一边听丁大全禀报朝政。 说的都是些枢密院处理过认为该上报天子之事。 赵昀不愿开大朝会喜内引奏事;不喜用忠正之臣好用佞幸小人自有原因在。 与丁大全这般对酌而谈既不拘泥也不累。品着酒吃着小食只要时不时点头因丁大全的处置往往合他的心意。 “陛下臣还有一事吕文德既调援鄂州这四川安抚制置使的人选” 赵昀闻言轻笑一声。 他知道丁大全是何心思。 无非是怕李瑕投靠了贾似道想做人情拉拢。 奏事到此时这是第一桩不合赵昀心意之事他不喜欢李瑕。 丁大全听得御榻处这轻笑知道自己该闭嘴换一桩事说了。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陛下阵斩蒙酋于臣子是大功一件。但终是陛下用人有方陛下才是首功啊。” 他说话还是好听的语气也慷慨起来。 “自太祖皇帝之后数历代先帝陛下之文治武功盛极矣!” 赵昀点点头对这话还是认同旳。 丁大全已出列拱手道:“臣认为李瑕必须重赏绝非私心实为彰陛下之英名!当年李瑕逮罪囚牢之身陛下慧眼识珠破格任官圣心明绝。天子赐字遂使李非瑜阵斩敌酋以报君恩深重陛下之英名万古青史美谈。岂能不重赏?” 赵昀听着很受用却不为所动。 “卿所言朕自然知晓。然李瑕已官至一路安抚再迁一步便是任帅一方。他才多大年岁?非朕不愿任他蜀帅实不能也。” 丁大全劝道:“陛下李瑕确有才干当此兵危战凶之际” “少年得意恃才傲物。” 赵昀突然叱骂一声又道:“封赏太过往后封无可封你来管他吗?你管得住他吗?!” 丁大全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 赵昀已将手中酒杯摁在案上脸色冷峻起来。 “休当朕不知张珏弹劾李瑕贪墨军饷、排挤同僚的奏折被你匿下了。丁大全你好大的胆子!” 丁大全听得这一句只惊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倒。 “臣有罪!臣只是只是未见证据欲先调查明白绝无包庇李瑕之意。” 赵昀倏然起身。 他要让丁大全知道他这个天子虽然不爱理朝政但却不容欺瞒。 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杀人夺妻李非瑜他为刀俎我为鱼。” 赵昀冷笑着走到丁大全面前。 “李瑕就是这般报答朕赐给他的字?” “臣臣实不知此事” “你不知?贾宝玉家破人亡、薛宝钗至今还在那仗势欺人的顽徒身边以泪洗面还有多少如他们这般受尽凄苦之人?皆为朕之子民。” 赵昀抬手一指继续怒喝道:“李非瑜就是这般对待朕的子民?!” “臣失察臣有罪” “若非看他立了大功朕便要罢了他的官!你还想提拔他?收了他什么好处?说!” 丁大全骇然忙道:“臣有罪李瑕从收缴的战利品中拿了一幅王右军的字” “哈哪副?” “邛竹杖帖。” 赵昀愣了一下怒气却被打断了。 他似觉又怒又笑终忍不住骂了一声。 “蠢材。” “臣愚钝。” 赵昀一脚踢在丁大全肩上又骂道:“不学无术的睁眼瞎。” 贵为天子他不会如此对待别的朝臣只有佞幸有此殊荣能被御靴踢上一脚。 丁大全被踢了仿佛还极荣幸道:“臣有眼无珠错看了李瑕。” “假的。”赵昀讥道:“邛竹杖帖在贾似道手上。” 丁大全一愣那青脸上满是尴尬忙道:“臣真蠢连字画都不会鉴别李瑕” “够了朕没工夫听你说这些无谓之事!” 张珏的弹劾、李瑕欺男霸女的臭名声事实上是让赵昀对李瑕的忌惮少了一点。 当然李瑕毕竟无声望又不像吕文德兵强马壮这种忌惮本也不多。 但赵昀依旧不愿任李瑕为蜀帅。 这不是忌惮少些就能解决的问题。 用人之道必须从长远考虑。 李瑕太年轻、资历太浅。如今恩赏太过等新君继位还如何继续用李瑕? 这才是根本原因不是忌惮少些就能解决的 这日到了傍晚为表示赞赏阎贵妃遣御医给季惜惜看病赵昀忙过朝政又起驾受厘殿。 “哈今日倒有桩趣事。人说丁大全贪婪无度却是个连字画真伪都分不清的” 赵昀难得心情不错捡了这趣事说了。 阎容便笑着追问前因后果。 说着说着终于是说到李瑕强抢民女杀人夺妻之事。 “这般恶徒朕因他功劳忍着未重惩他竟还妄图染指蜀帅?” 阎容却是轻笑了一声。 “川蜀的消息到临安可真快呀这才多久满城上下都知李非瑜收复汉中了?” 赵昀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呵可惜皇后与我肚子不争气。”阎容悠悠然又道:“有些人真真得罪不起啊生怕等他继位时政敌已有一点权柄不成?” 只这一句话赵昀心里便埋了根刺。 他知道阎贵妃曾见过李瑕一面赐了块玉。 这是他默许的。 因李瑕与忠王有隙若有真皇子他必须是真皇子一党。 朝廷每一个人都在排挤李瑕、帮着忠王诋毁李瑕。 仿佛所有人都忘了皇帝也许还能生出儿子 但赵昀会让所有朝臣都知道他们错了! 凤凰现有王出。 季惜惜已有了身孕。 赵昀想到自己已逾五旬老来得子哪怕是即将要有血脉能做出安排的时间也不多了。 唯有这件事能够驱使他。 他难得勤政起来连夜起驾前殿。 “董宋臣。” “奴婢在。” “拟旨吴潜迁知枢密院催他立刻还朝。” 官家简简单单一句话董宋臣却要奋笔疾书许多字把吴潜一生的功劳都写下来。 “拟旨吕文德迁京湖制置使。” 董宋臣又要写吕文德那一长串的官位忙得厉害。 笔未停 赵昀目泛思忖已下了决心再次开口。 “再拟旨李瑕迁四川制置使张珏迁四川制置副使。” 董宋臣手一抖。 哪怕这一切谋划他都有参与此时却也不可置信。 李瑕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真的只在三年间便一跃为方面重臣、全权镇守整个巴蜀了? 蜀帅! 正文 第516章 人物(为盟主“sjkxjkk”加更) 汉中褒河谷口。 李瑕正与张珏在巡视山河堰的情况。 前几日下几场春雨道路泥泞一行人牵着马走在山道上靴子已因泥尘重得厉害。 “一般而言水利该在冬日兴修一则水枯二则农闲。眼下这时节若征徭役修山河堰必耽误春耕不宜。” 李瑕道:“既如此招抚外地流民雇其修坝如何?” “钱粮何来?” “汉中有蒙军留下的大量物资。” “非瑜既不打算报功亦不打算私藏?涉贪墨之大罪却只为修水利、兴农田?一个不好可不仅是贪墨之罪。” “君玉兄只需说可行否?” 张珏想了想缓缓道:“我亦觉自己啰唣但还得再问一次非瑜如此辛劳真就不怕出了变故被调离汉中?” 李瑕的衣角卡在一根树桠上停下脚步去解应道:“若堂而皇之地说能为百姓做多少便做多少。” 张珏笑了笑又问道:“那真心实意地说呢?” “我安排了二十一个计划有五个以上能实现事可定。” “嗒”的一声李瑕弄不出衣角干脆掰断了那树枝继续往前走又道:“算时间陛下已下召任我为蜀帅了。” 张珏不敢信但还是信了莞尔道:“那便恭贺蜀帅。” 李瑕坦然受了并不说为张珏谋官一事。 “我忽有些感想君玉兄听了若觉不妥忘了便是。” “非瑜放心但说无妨。” 李瑕道:“这蜀帅的任命一下丁大全大概会这般想老夫开口为李非瑜谋到了如此高位。” 张珏问道:“倒也不错。” “错了。”李瑕道:“这个位置从来不是谁赏给我的。” 他抬手一指指向南面。 “多少袍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为驱逐侵犯他们家园的虏寇而非为谁谋高官。我为蜀帅因我自信能领他们保家卫国。” 张珏点点头。 眼前山川秀丽他已看不到那些同袍的尸骨。 李瑕道:“临安城里只怕有太多人却还以为这些都是恩典。李非瑜如此年轻毫无资历能破格提携何等大恩大德?” “非瑜你” 李瑕神情很平静并不显得愤世嫉俗。 “我失言了不过是觉得那些想法亵渎了无数英魂。” 张珏抬起头望着雨后的天似在寻找着那飘荡在外战死的英灵。 良久他叹息了一句。 “非瑜在一点点敲打我的后山骨啊。” “后山骨?” 张珏笑笑不答。 “我岔远了话说回来。”他指向前方的山路道:“既到汉中不得不提蜀汉故事。诸葛丞相便曾修河山堰以屯田汉中。但非瑜可知此堰是何时有旳?” 李瑕道:“汉相国酂侯、懿侯所肇创萧何、曹参。” 要主政汉中他必须要对汉中有所了解近来手不释卷已观阅了大量的地方志。 “我算过若修复山河堰能灌田一千余顷。” 张珏亦勤奋会心笑道:“绍兴六年吴玠镇汉中修山河堰营田八百五十四顷。” “不错岁收粮二十五万石。”李瑕道“而若六堰全修可灌田三十万余亩。” 张珏在地方志上暂时只看到山河堰不由惭然觉自己不如李瑕勤奋。 接下来的一路上更多时候便是李瑕在说。 “修复山河堰的好处远不仅是灌田。绍兴年间吴玠修堰之后吸引了北地数万户百姓至汉中落户。君玉兄想是数十万人口国力此涨彼消岂不比打一场大胜?或说有几场大胜能有这么大的收获?” 张珏问道:“还有一事非瑜可想过?如此大费人力物力灌田。却又三年免征三年后三十税一往后钱粮必不足。” “我倒不这般看。”李瑕道:“百姓的钱粮、官府的钱粮必有一个总数。官府多些百姓便少些反之亦然。用兵之际需多征钱饷;而休战之际便是难得的与民休养之机。” “三年内蒙人不会再攻来?” “他们自顾不暇。”李瑕道:“这是仅有的一次机会。我们需要大量的人口以及创造力。也就是说把百姓、官府的总钱粮提上去。” 太多奇怪的词汇张珏开始沉思。 “减征是吸引人口、激励民力的最好办法。减征了钱粮不到府库里但不是少了而是多了在何处?在百姓家里那他们才会为了守护他们的家产奋力反抗;在百姓肚子里那他们才不再是那般瘦弱得风一吹就倒。 难得我们暂时不需征太多兵力太难得了。这段时间里每一个耕耘民亩的民夫都能成为我们的兵。他们会是良家子更强壮、更坚决的良家子。 道理不过就四个字藏富于民。说来简单做起来也不难少一点私心少一点安逸如此而已。但我想世上少有人能做到我们若能做到定会是国富民强。” 李瑕说完摆了摆手道:“当然我说的未必对。我亦从未治理过这般大的地方必然有许许多多的错也无妨若错了就改不停地学、不停地想、不停地做。” 张珏只是一直看着李瑕。 仿佛是喜欢上他了一般但定然不是的。 李瑕坦然任他盯着自往前走去。 绕过一片山坳他忽然道:“就快到了山河堰分三大坝乾道六年增筑至六坝。皆溢流坝坝上游各自开渠引水分流灌田按亩配水。纸上得来终觉浅今日看过之后还需想办法请来大量懂水利之人才” 李瑕在努力学兴修水利。 以前他以为他能有很多发明但后来觉得不是。 比如他想造枪可他完全不了解枪械原理于是说“我们先造炮一个管子火球从中打出去。” 便有匠人拿起一个竹制的火箭筒问:“县尉说的是这个吗?” 原理宋人也知道火药推动炮弹。但如何铸造出足以承受爆炸力的炮筒?如何开采且粹练出足够韧度的材料?如何精细地锻造? 李瑕渐渐发现他知道的许多东西总有些聪明人想过。 甚至江苍到工坊玩时异想天开地提出用铁屋子来克制骑兵几乎已有坦克的雏形但没有动力。 哪怕有了动力也没有足够坚固的材料造出轴承来承受那般强大的动力。 就好像是有末来的人跑来与李瑕说“我们可以造一個机器人与真人一模一样你没想到吧?” “就当我没想到吧要怎么造?” “很简单我把大致的原理告诉你你来造一个” 一个发明牵扯的是方方面面包括最基本的人力先吃饱饭。 当然换作别人或能做到但李瑕学识有限。 他必然要对这些有所推动。也许能造出手雷、火箭筒也许不能。终究需顺应着整个时代的生产力。 当某些条件满足他说出的发明才可能得到突飞猛进的实现。 总之李瑕绝不认为在短短十余年间他能靠这些个物件挽回一个国的命运。 那么李瑕不是来教人做事的他该学着做事。 学生存、学带兵、学谋略、学诡计甚至学相处模式、夫妻关系现在学民生治理。 他唯一与旁人不同的、最骨子里的东西是他的思想观念。 不是物件。 物件由人来用人有思想且不停进步。 李瑕为蜀帅虽未正式官封但他视自己为蜀帅之后首先要为人做事。 人以食为天。 食从地里刨。 地须有水浇。 不谈水利一切枉然。 这逻辑很简单李瑕都不用向后世看只需要向过往优秀的蜀帅学就行。 “哈哈哈蜀帅!蜀帅!” 临安城内刘金锁狂呼不已。 “你吵得我好烦但我好快活。”林子咧嘴一笑重重踹了刘金锁一脚。 “噢!” “疼。” “疼?那是真的了!大帅真的任蜀帅了!” “你这猢狲老子来踹你一脚让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临安城的小院里丁大全派来传话的人刚走院子里便响起刘金锁与林子的吵闹声。 不一会儿柳娘正从门外回来看到这一幕不由笑了笑。 哪怕还没见过那位李大帅她已能明白其人在这些汉子心中有怎样的威望。 刘金锁一见她蹭蹭蹭又跑过来忙接过她手中的物件。 “大帅真任蜀帅了。” “才到门外便听见你说了小心莫让人听到。”柳娘为人仔细笑着叮嘱了一声。 刘金锁连连称是却是又问道:“我们马上要走了今日打听到唐安安了吗?” 柳娘摇了摇头道:“相熟的人问了个遍两年多前便再未有人见过她恐是不在临安了。” 她在这行当里算是最不入流的但人缘不错。若是她打听不到林子、刘金锁便更无能为力了。 刘金锁挠了挠头转向林子看去。 “这事办砸了。” 林子眯了眯眼道:“明日再启程我夜里到贾府去探一遭。” “我已问过贾府一个相熟歌姬。”柳娘道:“唐安安那等姿色才情若在贾府她不该没留意到。” “辛苦嫂子了。”林子无奈只好道:“准备动身吧。” 一行人装着马车刘金锁总觉得事情没全办好已无先前那欢喜劲头。 “林子当时大帅说的是找到唐安安‘及’婢女年儿还是唐安安‘之’婢女年儿?” “当然是‘及’啊。”林子没好气道。 刘金锁随手一提把他与柳娘那不多的家当丢进马车道:“我怎记得是‘之’呢?我听得清清楚楚。” “刘大傻子你还真傻了不成。”林子往车辕上一坐道:“这种事情还有甚好辩的懒得搭理你。” “那这事大帅怎办啊?” “大帅说了若找不到他与贾相公去说。” 柳娘听着这些又想到了两年多前临安城里那纷扬的传言。 李瑕赴任川蜀时留下一首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有人说他是离开朝廷却决定护着朝廷; 也有人说他是离开唐安安却护着唐安安。 至今想来柳娘觉得这位李大帅该是两者皆有心中不由泛起一句评述。 “江山美人真风流人物” 这边一行人的马车从临安城西北面出了余杭门却听前方马蹄声响。 “让开!让开!紧急军情撞死不管!驾” 刘金锁连忙避开只见那快马已狂奔而过。 “报!” 大宫内城小黄门跌跌撞撞奔到殿上。 “官家!” “” “陛下潭州急报!” “阿术自大理斡腹去岁于老苍关败我军六万其后破贵州、象州年初入静江府破辰州、沅州诸地一路兵疾如电甚至快过我方溃军战报未到其军已于十日前直抵潭州城下!恐将与忽必烈合攻鄂州” 正文 第517章 家眷 “阿术离开了大理了” 李瑕捧着手里的信看过心想着此事计算着阿术行军速度。 阿术去年年底出兵带走了蒙古三个千人队的探马赤军、万余大理军。灭自杞国、破老苍关六万宋军长驱直入。 另外蒙古万户白银又领万余兵力出大理收拾了自杞国的残局为阿术之后援。 高琼一直到年节前再探得了消息暗中传书高长寿。 高长寿遂又派人来告诉李瑕。 信使到筠连见过韩承绪韩承绪急派人往成都。 到了成都却只见到了聂仲由遂只好继续赶往剑门关、利州、汉中 好不容易才终于在三月十日赶到山河堰。 这路途遥远崎岖这封信在三月间已穿越过五尺道、牛金道三千余里山山水水。 李瑕了解阿术的打法以其人用兵之迅猛只怕把宋境整个打透了临安还未收到消息。 有一个变数兀良合台死了。 兀良合台是猛将不假但性情狂傲短智少谋。论领兵之能只怕还不如其子阿术。 但李瑕再一细想反正吕文德也是名将倒不必自己来操心。 他继续看信。 高琼只知大理如今由蒙古宗王不花坐镇但不花有多少兵力其中蒙军几何、大理兵几何暂未探知。 思忖片刻李瑕收了信道:“你一路辛苦” 话音未落那信使头一仰已累得瘫倒在地只好命人扶去歇了。 李瑕又在山顶上看了韩承绪的信算算时间再有七八日光景家眷也要到了。 “车马慢啊。” 他心头感慨目光向南望去只觉这荒凉的汉中平野暂时还未有家的感觉。 从汉中往北的几条蜀道之中子午道出口离长安城最近。 而褒斜道的入口离汉中最近就在汉中城正北。 褒斜道基本是沿褒河而开凿。 褒河由北向南流入汉中。 山河堰就建在褒斜道与汉中平原的交界处把从山谷中流出的褒河水引渠灌溉大片的农田。 要修水利不是易事。李瑕首先规划旳是军屯由士卒们来修建河坝再把这片最好的良田分给士卒。 良田以军功授。 其余田地招人归乡认领。大部分都是无主之田由官府租赁于流民耕种。 三年免征是不假指的是田税。那田租自然是要缴的每亩定额交粮一石可收成后再缴。 等这些田地分完再是外来流民开垦荒地。 当然流民无余钱购种子、农具可向官府借青苗贷二分利可用粮抵 李瑕无幕僚在身边独自一人也只能规划到这些程度。 他必须要搜罗到大量的人才修改、补足、完善、实行整个田制。 眼下而言士卒们兴水利灌溉的首先便是自己的田地倒也热情十足。 李瑕还在等懂水利的人来这段时间做的便是在山河堰安营备粮核算军功、清丈田亩分下去。 除了这些士卒之外每日也有许多百姓赶来想为这些士卒当佃户者有之想从军分田者有之。 李瑕遂又遣人招募流民发放工钱修坝 竟是比打仗还要热闹。 忙得昏天黑地到了三月十三日李瑕遂向张珏道:“后日诸事烦君玉兄安排可好?” 张珏今日气不顺因他麾下有校将问能否把汉中的田换到重庆去还说“将军你不是重庆府的官吗?” 当时张珏便答不上来因为现在是李瑕擅作主张在分田又不是朝廷在分田最后只能骂上一句“滚蛋!你自去重庆府问吕制使要!” “公务繁重我一人可安排不来。”如今张珏与李瑕熟悉了说话也直接“非瑜何事?” “我家眷快到了。”李瑕道“我往金牛道走一趟。” 张珏笑了笑问道:“我是否也该将家眷接来?听说王将军升任湖北安抚使了。非瑜无论如何帮我谋个兴元府都统、兼知洋州也好。” 这还是收复汉中以来他第一次谈自己的官位。 李瑕不答淡淡道:“君玉兄趁着还能留在汉中时多做些事吧。” “话莫这般说待我将家小接来你我为通家之好你家中可有兄弟?我家四妹尚待字闺” “免了。”李瑕已向外走去道:“你弹劾我我记仇。” 张珏愣了愣脸上泛起笑意冲李瑕大声骂道:“李非瑜你个猢狲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次日李瑕安排着诸事以期能空出几日时间去接家眷。 “报大将军昨日一场雨山塌了一段把石门关的城楼砸倒了。” “我一会过去茅乙儿你去把剩下的流民安置到汉王山;阿吉你去看看坝上的水涨” 李瑕话音未落又有人来。 “报大将军重庆府调令命易将军立刻回驻凌霄城;命张将军立刻回驻钓鱼城。” “信使呢?” “在汉中城已见过易将军。” 李瑕道:“把信使扣了你去见祝成让他劝易将军汉中防御吃紧他暂不宜轻离。” “是。” “方才说到哪阿吉你带人到坝上看看若水势涨了万不可出了人命” “报大将军张将军已带人去了石门关说是他来处置。” “好。”李瑕稍松了口气“那这样我们继续” “报大将军阳平关传信五日前有流民至陈仓道来至前日已聚六百余人称是陇地战乱请求归附。许魁恐其中有蒙古细作不敢开关问如何处置” “报大将军勉县有十八人携假田契冒领田亩” 总而言之如今驻扎各地的都是李瑕麾下一群武将大事小事全不懂如何做每日尽是派人来问。 只有一个暂守在汉中城的易士英能稳住民生政务。 而吕文德显然是想先把易士英、张珏这些人调走以对付李瑕这事倒不必理他。 但还是忙。 李瑕忙来忙去不由又向南望去。 他还是要去把家眷接来等幕府到了才能理顺。 虽然他的幕府也没几个人。 “传命下去以后报信在帐外排队待我” “报大将军栈道外有千余兵力到了称是从筠连来是将军家眷” “知县不是知州知” 鲍三、熊山正领着护卫们爬上山坡抬头一看见李瑕迎面而来。两人连忙抱拳却不知该如何唤了。 一年多未见李瑕相貌不变却比从前多了太多的杀伐之气。 鲍三、熊山似都有些被吓住呆愣愣的。 李瑕已大步上前在两人肩上一拍。 “阿郎。” 有人唤了一声李瑕转头看去便见韩承绪踉踉跄跄从湿滑的山道上赶上来。 之后是李墉。 “韩先生李先生。” “阿郎怎还迎下来了?” 李瑕迎过去目光扫过这支队伍其中有许多苗、彝、僰人。 中间还有一队三十余人的女兵俱是僰女个个脸色黝黑眼睛凶狠持着长矛杀气冲天看起来竟比他麾下许多士卒还有战力。 待她们的队伍分开便听有個小姑娘“哎哟”了一声。 李瑕目光看去正见高明月牵着摔在山坡上的韩巧儿。 她们既未骑马也未乘车高明月裙摆上已沾满了泥泞韩巧儿更惨一跤跌在地上虽未受伤也溅了一脸泥。 “这也太滑了吧。”韩巧儿没哭反而笑起来“还好我把小胖墩留在山下。” “我拉你起来翻过这段山坡便见到你李哥哥” 高明月忽感受到什么转头向山上看去立刻便见到了李瑕。 她愣了一下已有些痴了 寒暄过来一行人重新向山坡行去。 高明月与李瑕并肩而行迫不及待就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放心没受伤。”李瑕道:“怎这般快到了?我算时日你们该是三五日后出金牛道。” 高明月正在抬头傻傻看他见他转头看来她忙又低下头。 她想了想拉了拉李瑕的衣角。 “嗯?” 李瑕俯下身便觉耳边吐气如兰轻语声响起。 “因为想快些见你就催了催。” “怎不派人与我说一声?” “知道你忙故意的” 两人的手便牵了起来。 高明月袖子里攒着一个药瓶因听李瑕说没受伤便没拿出来牵手时李瑕便收进怀里。 “好多人看着呢。” “昨日下过雨山路不好走。” 李瑕本已在城里安排好了住所倒没想到高明月直接跑到这山野里来。 她今日穿的襦裙很是漂亮想必是为了相见特地打扮过的结果沾了一身泥却也一句都没说。 想到这里李瑕便要蹲下来背她。 不等他动作高明月却是知其心意笑道:“没事的以前逃难的时间更难走的路也走过。” 向前大步走了一步她回过头道:“你看你妻子可不是什么柔弱女子。” 新婚后分别了一年再相聚高明月显然极是欢喜眼睛亮亮的。 她来是要与李瑕同甘共苦绝不肯给他多添一点乱子。 唯一有些懊恼的是没换一身方便爬山的衣服因当时急忙忙只想快点见到他 正文 第518章 夫妻 李瑕的帐篷就设在褒河畔的石门山上从山上看去能望到山河堰六坝。 韩承绪与李墉在来的路上便推算到李瑕跑来此地是为了修水利两人在路上已商讨了许多。 此时望到褒河两岸那如蚁群般的士卒、劳工却还是震惊于李瑕的手笔。 李墉负手立在崖边良久摇了摇头只评述了四个字。 “一塌糊涂。” 韩承绪苦笑道:“也算可圈可点。” 李墉轻呵一声显出京县主簿的官威道:“就那般堆麻袋如何夯得实?” “阿郎身边少了文人也只能如此了。” “依我之见今日地湿路滑且让劳役歇了明日你我拿出个章程再动工如何?” 韩承绪点点头抬头向天上望去喃喃道:“老夫不熟汉中地势且日头不出连山阴山阳也看不出” 李墉一听便知韩承绪是懂水利的。 但他更懂。 因他曾在吴潜幕下做过事而吴潜正是当世第一的水利能臣。 李墉亦拿出本事来指派人往各个山头上插旗以观山谷里的风势规划何处建水车。 而不是像李瑕那门外汉到处开渠浪费人力。 “哦?我寻了许多当地老者问过才决定如此引渠的。” “这些人或懂水利却不会全盘统筹阿郎且稍待两日如何?” 李瑕忙道:“韩老、李先生才跋山涉水而来太辛苦了。” “不辛苦。” 韩承绪笑了笑抬起手把袖子翻起来露出里面厚厚的棉袄。 “阿郎且看年节前主母与巧儿才张罗着制了贝吉袄暖和且轻便” 他年岁已高显得有些絮叨说过了周身衣物又说一路上那马车如何稳当。 “回想起与阿郎相识前当俘虏的日子何谈辛苦。倒是巧儿这丫头如今太过娇气了太过娇气。” 李瑕正看着韩承绪脸上旳皱纹出神那边韩巧儿已抱着一叠脏衣物从李瑕帐里出来闻言便不依道:“祖父胡说我才不娇气。” 韩承绪抚须笑笑拉着李墉自去望山看水。 李墉方才官气十足到了李瑕面前却半句话没有随韩承绪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沧桑地自语了一声。 “身量也窜得太快了啊莫再长高了” “西陵说什么?” “没什么。” “且让小夫妻好好聚聚吧” 李瑕掀帘走进帐中只见高明月正跪坐在地毯上给他擦盔甲。 终究已是夫妻她不再似成亲前那样一见李瑕就羞。 “你这里怎一点也不脏不臭?二哥要是没嫂子在身边臭烘烘的。” “因为我从小就独自在外比”李瑕道“那时便要勤收拾、要养成严于律己的习惯。”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把那件被划破的衣服藏起来这才收拾的。” “那倒不是。” “真没受伤吧?”高明月睁大了眼。 “破了内甲划了点皮没事。你亲眼看看?” “嗯?” 李瑕已解开衣襟往前走了两步。 高明月脸一红些许慌乱之后便强自镇定下来毕竟是自家丈夫不能让他吓退了。 目光落处他胸膛前果然是添了一道小疤已然结痂了。 “伤得真不重。”李瑕又向前一步“你摸摸看便知道疤很浅。” 过分的自律才淬练出的体魄随着他掀了衣袍宽厚的肩背至腰上的斜斜线条便摆在高明月眼前。 她脸上一烫已是飞霞满面。 偏知李瑕是故意逗自己她于是还想勉力维持主母颜面。 “我又不是又不是没摸过。” 细若蚊吟并无高明月想要的气势。 “我是说疤。”李瑕道:“新添的你确实没摸过。” “我说的说的也是” 高明月脸更红。 她如今已盘起发髻比当初更有些风韵睫毛扑棱着似想看他又不敢平添一丝柔情似水。 李瑕又往前凑过来低头想与她对视她羞得避开。 于是他看向她肤若凝脂的脖颈见她还挂着他送的银链子。 高明月感觉到李瑕的呼吸触到耳垂终于是受不了他这般有攻击性的亲近伸手轻轻推了推他。 “大白天的你不要这样。” “嗯?” 高明月又羞又急。 “你欺负我” 李瑕遂拥住她感受着她的柔软。 真被拥着了高明月反而放松了下来贴着李瑕的胸膛平静了许多。 “一会巧儿要进来了。”高明月道:“嗯我看了你这营地夜里我与巧儿一起睡。” “那我呢?” “我们在地毯子上铺床就行。” “我也想睡地铺。” “不行的” 李瑕问道:“你怕我?” “我没有嗯有一点怕。”高明月轻声道:“但更多的还是很想很想你” 两人互诉了几句衷肠帐外传来了韩巧儿的说话声。 “高姐姐衣服挂起来了。” “好挂起来散散湿气就好。” “我还把鸡蛋拿出来了放哪里煮呢?” “你进来吧” 这边高明月给李瑕系了衣襟那边韩巧儿已掀帘进来。 一年多未见她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大概是与李瑕有些生疏或是嫌在山坡上跌了一跤被瞧见她进帐之后不似从前那般一见李瑕便扑上来唤他。 韩巧儿只是背着手踮了踮脚。 “怎么?不认识了不成?” 直到李瑕开了口她才有些娇憨地展颜笑出来跑到火炉边坐下。 “李哥哥。” “长高了不少。” “嗯嗯。”韩巧儿用力点点头看着李瑕等他继续夸。 李瑕道:“这次能收复汉中也有你的功劳幸而当初你背下那些情报。” 韩巧儿鼓了鼓腮帮子似有些小小的生气但须臾即逝。 她终究还是极开心的一点生疏打破之后便叽叽喳喳起来。 “李哥哥我们在筠连可厉害二十七个寨子都服高姐姐说是认冥王为苗彝僰共主。厉害吧李哥哥你还在奇怪阿莎姽姑姑为何没与我们一起来吧?” 李瑕这才发现此事点点头道:“是啊她怎没来?” “祖父说新任的筠连知州须等义父升任了潼川府路安抚使才能举荐成我们的人让阿莎姽姑姑留在筠连暗中控制局面。” 也是难为韩巧儿记忆力好其实不了解这话是何意思却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然后然后阿莎姽姑姑问祖父如何控制局面。祖父说你不必管事但若有人想插手阿郎与大理的贸易就祖父说到这里就把我赶出来了但其实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偏将我当成小孩子。” 李瑕于是笑了笑。 韩巧儿遂又懊恼起来道:“李哥哥我就是贪玩话又太多了是不是显得很傻?” 李瑕明白她是何心意十六岁了不愿再被当成孩子。 “不是‘显得’很傻。” “是吧。”韩巧儿颇开心。 她低头看炉上的水开了把鸡蛋一颗颗放进去。 高明月侧看着李瑕开口似说了四个字没发出声音但李瑕听得懂。 他却并未马上点头。 是夜。 “巧儿睡着了?” “嗯。” “过来吗?” “不要。” 帐中细碎的低语声响起高明月终还是往李瑕那边靠了靠耳语道:“你不要乱来。” “好。” “” “等回了城里好不好?嗯等回了城里纳了巧儿好不好?” “她既过得开心看她长大后的心意便是。” 黑暗中李瑕的声音坦然又轻声道:“既说到此事我有两件事该与你说” 正文 第519章 信使(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11) 鄂州。 忽必烈这次南征一改成吉思汗、窝阔台时期的屠城作风举“吊民伐罪”之旗又严肃军律下令“军士有擅入民家者以军法从事”。 此举确有用淮西百姓恨袁玠入骨视忽必烈为王师助蒙军渡了长江天堑。 但过江之后便不再有这样的局面随着高达入援战事已僵持下来。 忽必烈遂驻军于南岸的浒黄洲与宋军对峙。 他在城外建起一座五丈高的望台每日登台指挥 三月十八日。 贾似道领军抵鄂州城外。他本就驻扎在汉阳顺江而下赶来得十分从容。 忽必烈望见宋军援兵将至便下令猛攻。 蒙军大将张禧、张弘纲父子遂请命愿率敢死队破城。 张禧是张柔之族人但在他父亲那一辈已举家从保定迁往山东。 张家投降蒙古后张禧先是随蒙古元帅察罕转战四方不为蒙人所喜险些被处死。 后来经张柔引荐他投奔忽必烈从此死心塌地最是忠诚。 “要是不能为漠南王破城我父子愿战死不退!”张禧脸色涨红用蒙语大声喊道。 忽必烈虽说是重汉制但并不会汉语。 他眼见张禧如此激动仰起头、闭上眼有悲悯之态道:“本王不允许你们父子二人都战死。” “求漠南王信我!” 忽必烈无奈终于沉声道:“你们父子必须留下一人让本王能厚待勇士血脉。” 张禧极是感动。 “请漠南王等待末将破城归来!” 他重重一抱拳一边夺过张弘纲手中的长枪转身便去点兵。 “你、你随本将杀敌!” 望台上看着敢死队冲杀前向忽必烈转头看向张柔不由赞赏道:“张家都是勇士啊。” “请漠南王放心哪怕强攻不利臣也有办法攻破鄂州” 话到一半张柔忽见北面有呼叫声响起。 他转头望去是长江上有几艘小船打着蒙军旗号向南岸划来。 那似乎是西路大军的旗号。 “漠南王大汗也许快要到了。”张柔道。 忽必烈却没向西望而是转头向东面望了一眼。 他看向的是临安城的方向喟然而叹。 “三路大军就要汇合了像是奔腾的色楞格河但本王很担心啊担心大汗不肯听我劝言屠戮了这些可怜百姓。” 说罢忽必烈用生硬的汉语又道了一句。 “苍生何辜?!” 张文谦、郝经等人顿时红了眼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哽咽道:“臣等求漠南王务必劝阻大汗!” “本王真能劝住大汗放下他的屠刀吗?” 高高的望台上文臣、武将际会在这几句仿佛是废话旳话之后渐渐地却有了即将搅动天下风云的气魄 鄂州城头。 “破城!” 张禧确实猛将且麾下皆是如他般不要命的敢死勇士。 他们竟是冒着宋军的木石、箭雨、火球硬生生杀上鄂州东城城头。 此时贾似道的援军将至高达没想到蒙军还能杀上来又惊又怒。 “随本将拦住他们!” 高达亦是能冲阵的猛将亦是亲自杀上去领亲卫杀穿了张禧的敢死队。 城外张弘纲正率兵掠阵。 眼看高达冲杀过来张禧有危他不由心急不已。 若在平时张弘纲便要劝父亲回来再找机会。 但今日不同想到漠南王的恩重如山他咬了咬牙干脆又领兵冲杀上去。 “随我破敌!” 城上擂木不停砸下。 待张弘纲攀上城头随他登城的两百人已只剩十余人。 “杀!哪怕我父子俱死誓破此城!” “杀啊” 望台上的张柔又回看了鄂州城一眼认为张禧父子有些过于拼命了。 他想派兵把他们救回来但知道漠南王的意思不敢擅自作主。 于是张柔再次看向岸边那几艘船。 却见船只靠岸之后有几个蒙军士卒下船向这边急奔而来。 果然是西路军信使。 川蜀攻下了真快。 张柔不由想到宋人真是软弱无能啊。 虽总有那么一些宋人如岳飞、孟珙仿佛是经天纬地之才做着惊天动地之事。但实则是逆天而为、不知所谓。 这天下格局如今已然很清晰了先灭宋、再顺应天意助漠 “报!漠南王漠南王” 信使已奔到了望台下迅速爬上来。 张柔眯了眯眼认出他们是史天泽麾下。 看动作他们隐隐有些慌张。 是史天泽出事了? 若是如此是其人窥探局势之心被大汗察觉了或是钩考又继续 “你说什么?!”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忽必烈如雷的喝问声已起。 张柔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信使已小声汇报过一句。 “是真真的无耻的宋军偷袭了石子山营地” “” “望台被炸倒砸倒后大汗已经重重重伤了濒临长生天了” “” 张柔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接着他迅速瞥了忽必烈一眼。 只见那张满是威严的脸上带着些许不信。 “不可能。” “这” 周围一片惊叱之声。 那信使见众人不信已吓得跪倒在地。 “真的真的啊” “漠南王。”张文谦上前道:“不如先下望台” 忽必烈抬了抬手却是指向鄂州城道:“遣兵把本王的勇士救回来。” 张禧浑身浴血已身中十八箭。 其中还有一箭是高达亲手射出的贯穿了张禧的腹部。 “父亲!” 张弘纲已杀红了眼好不容易冲到了张禧身边。 “破城开城” 张禧抬起手指向的犹是前方。 他竟还不愿退。 “那孩儿” 突然城外鸣金声大起。 “王命!撤回!” “张将军快撤回来” 蒙军大喊着抛出箭矢掩护敢死队撤退。 张弘纲感动不已拉住张禧便走。 “父亲!漠南王命你活下去!” “拦住他们!”宋军将士大喊。 张弘纲回过头远远看到高达。 他猛地将手中的长矛掷去。 “走!” 高达正担心蒙军要杀向城门已提前拦截。 蒙军却突然撤了他只好折回身想要留下对方却忽听破风声传来。 高达连忙就地一滚躲过那激射而来的长矛。 再一起身只见张家父子已被蒙军拥下了城头 “等等再说先去迎勇士。” 忽必烈见重伤的张禧已退出鄂州城下了望台亲自迎了过去。 一众文臣武将连忙跟上。 其中不少人轻声交谈起来。 “大汗真死了?” “嘘。漠南王真雄主也此时尚且先顾将士。” “” 张柔大步跟在忽必烈身后待看到那血淋淋的张禧忙大喝道:“张德穆你不许死!没看到漠南王不顾紧要军情也要你活下去吗?!” 忽必烈上前一探见张禧如此伤重沉声喝道:“快取‘麒麟竭’来!” “漠南王麒麟竭已不多如果” “去取!” 这麒麟竭乃滇南之神药树干中有脂液凝红如血俱活血之奇效。 忽必烈南征大理时得到了几副如今军中已所剩无几。 此时张弘纲一听连忙跪倒大哭叩谢恩典。 忽必烈没有马上离开只是站在张禧身旁似沉思着什么如同一座静默的神像。 直到亲眼看着张禧服用了麒麟竭又被放进了刚宰的牛腹之中他方才开口。 “继续说说你带来的噩耗。” “” 良久忽必烈问道:“本王最敬佩的兄长、天地间最尊贵的大汗在去年十一月初长生天就带走了他可为什么你们现在才到?” “小人跟着史天泽元帅退出汉中之后就受命给漠南王报信绕过襄阳时被宋军发现了。” “襄阳?当时襄阳又是高达?” 张文谦上前一步问道脸色有些疑惑起来。 “是。” 张文谦沉吟道:“他为何到得这般快唔你继续说吧。” “等小人赶到淮河漠南王已渡河了此时刘黑马元帅的信使也到了。” 这些信使竟还不是同一拨。 另一人已上前道:“漠南王小人是陕西刘黑马元帅麾下奉命来报信。” “说。” “剑门关已经丢了利州” “” 张柔已渐渐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若是编的反而不会有这般离谱之事没人敢这么编 忽然他再次愣住。 因一个熟悉的名字传进他耳朵里。 李瑕? 张柔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信使的声音还是真真切切地传过来。 “刘帅认为宋人在川蜀的防御全都是李瑕在布置” “史帅也这样认为钓鱼城一战时李瑕” 张柔已失了神。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 他脑海中仿佛听到了张弘道的声音。 “父亲李瑕不除早晚必是大患啊!” “父亲非孩儿无能李瑕” 忽然响起的又成了张文静的声音。 “父亲此事做的不妥若让女儿来办或许已为张家觅得一个奇才” “父亲且等着瞧吧他早晚必让你刮目相看” 张柔摇了摇头驱散脑中的念头。 此时西面鄂州城上的杀喊停息下来宋军欢呼着迎了援军入城。而北面的长江水还在奔流不息。 于是一首词又不自觉得从心头泛起。 那是一首初听时带给他无比愤怒此时却完全打到了他的心底的词。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近日总想到李瑕杀简章时留的那首词啊。” 次日郝经叹息着抚须道:“大汗英雄盖世竟就这般是非成败转头空谁又说的清呢?” 张柔没说话他已在营中枯坐了许久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打击。 郝经又道:“大帅切莫如此失态万一让漠南王以为你是” 张柔回过神来问道:“漠南王是何意?是否退兵?” “如此大事消息又如此仓促难分真伪岂可轻易定夺?” “那这鄂州?” 郝经道:“今日漠南王问了我一句话是该先取圈养的家禽犒赏将士?还是先猎野兽于漠北?” 张柔明白了点点头道:“我今夜便破鄂州城。” 郝经起身道:“请大帅打起精神再去见漠南王为妥。” 张柔送他出了帐篷独站在营边揉了揉脸。 “唉。” “父亲。”张弘彦走来脸色有些难看。 “何事?” “孩儿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说。” “有人朝我们营地抛了这个。” 张柔转头看去脸色巨变。 入眼的鲜红仿佛是刺疼了他。 那分明竟是一张聘帖 正文 第520章 雄主 张柔至今尚未见过李瑕。 彼此距离最近的一次……是在微山他布兵层层围剿逼得李瑕只能抛下从开封得来的那一大摞书册险险脱身。 可张柔偏是在那书册里看到了李瑕留下旳六个字。 “蒙哥死蒙古裂。” 一语成谶。 这是巧合还是布局?张柔还未想透。 他只知道他的掌上明珠与那李瑕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今大汗死讯传来如天崩地裂使他心思完全乱了。 他从张弘彦手中抢过那一纸聘帖独自向帐中走去。 “父亲此物蹊跷能是谁……” “滚开!” 张柔大吼一声入帐一把扫掉案头上的所有物件把聘帖放在案头。 他坐下眯着眼看去见这帖册是封了蜡的。 它没被打开过张弘彦算是懂事。 李瑕是如何将其抛进营地的? 联络了高达?对高达在襄阳封锁水陆道路禁止信使传递消息且火速来援鄂州必然是得到了情报。 或者信使里有被李瑕俘虏过的?不无可能。随手丢个东西而已未必不是某个士卒受了他的威逼利诱。 甚至……金莲川幕府有人与李瑕勾结?金亡以来也曾有许多人欲投宋难保这些士大夫中没人包藏祸心。 …… 暂无足够的证据张柔推断不出。 他盯着聘帖眼中带着警惕。 李瑕会说什么? 能说的太多了阵斩大汗的威风、挑拨张家的计谋? 或是如之前那六字谶言他会给出下一个预示? 眼下这局面李瑕每一句话都能搅起轩然大波。 张柔深吸一口气脸泛郑重。 他拿出匕首割开了眼前的聘书。 缓缓打开…… 瞳孔微张张柔凝神看去愕然了一下。 空的。 这代表何事? 示诚?不逼迫张家、仅求聘之意? 示威?既杀尔大汗岂还需多言? 恰是未落一字张柔反而一颗心都被李瑕紧紧攥在手上。 他不由大怒重重将聘书砸在案头。 心中疑惑未解终是难安。 张柔起身来回踱步忽然回头仿佛想到了什么。 他点起一支火烛小心翼翼地将那聘书放上去烤着。 “竖子给老子说话……” 许久之后依旧只有轻烟在那红色的聘书下缭绕。 …… 张弘彦站在帐外等了许久终于见张柔大步而出。 “父亲漠南王召……” 张柔仿佛未闻大步走向营寨边。 张弘彦目光看去只见他父亲那魁梧的身躯已蹲在地上似乎是在……玩沙子? “父亲?” “滚开!” “是……” “回来!” “是父……” “去拿些果子、腐肉来。” 张柔一把摔掉手里的细沙目光看到地上有蚂蚁爬过似又灵光一闪。 他极是专注地伸出那杀人无数的手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只蚂蚁轻轻放在那聘帖上。 “来小东西们让我看看他到底写了什么……” ~~ 天边云卷云舒终于腿脚已开始发麻的张柔撑起身来悠长地叹息了一声。 泄气、无奈还有一丝惶恐。 无论如何回家了再谈罢李瑕若真心求娶大姐儿必还会派人来。 在此之前如其所愿此事已搁在张柔心中无法释怀。 如鲠在喉。 张柔将聘帖收回怀中揉着脸至少使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了举步往忽必烈的大帐中走去。 他知道必然还要听到很多次那人的名字。 李瑕。 李瑕…… ~~ “李瑕之所以能及时提兵剑门关、利州可见此子早有预谋。换言之在钓鱼城之战前他便已料想过……大汗受长生天召唤。” 张文谦说到这里自觉荒谬停下了话头。 郝经叹道:“仲谦公真以为有此可能?” 张文谦踱了几步环目看了看这帐中仅有这郝经、张柔等寥寥几个漠南王的绝对心腹在此。 他遂把话摊开了直说。 “你我皆知大汗身边掌管膳食之人是来阿八赤。” 郝经上前两步低声道:“可我等从未让来阿八赤在川蜀就……” 张文谦抬了抬手止住郝经的话。 道理很简单大汗在川蜀暴毙那西路大军归谁掌管便成了未定之事。 岂能比得过三路大军齐聚临安之后再…… 谁又能想到蒙古开国宿将术速忽里之子、掌管大汗膳食的来阿八赤却是漠南王的人? “但若有变故?” 张文谦这意思是……我等未让来阿八赤动手漠南王呢? 郝经低声道:“仲谦公与仲晦公谋划多年终于使近二十万大军南调岂能弃十余万兵力?” 张文谦沉默了片刻。 若非漠南王、若非金莲川幕府所为他实难相信李瑕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来回踱了两步他开口道:“史天泽遣人言当夜军中有传言称……大汗乃中毒而亡此事何解?” “太多可能了。”郝经道:“我等远隔万里雾里看花如何能分辨。” 张文谦道:“我谈几种可能。” 他捻着须缓缓又道:“来阿八赤露了破绽真动了手;或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 郝经问道:“李瑕?” 张文谦道:“若又是此子他何以对局势如此洞若观火?连这种秘事都知晓?” 郝经默然。 话不说透他们终是不安。 张文谦倏然回头目光扫过郝经、张柔开口一字一句道:“诸位认为我们之间是否有人与李瑕有所联络?” 郝经一愣。 张柔缓缓抬起头神色平静如同石塑。 “无论如何北地必然有人泄露了情报给李瑕或多或少但必然有。” 张文谦说着抬起手指向张柔。 “德刚你。” 张柔呼吸一顿。 张文谦却又指了指郝经。 “伯常你。” 接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 “我张仲谦。” 张柔暗自松了一口气。 接着只听张文谦将金莲川幕府一个个人都点了出来。 刘秉忠、姚枢、杨惟中、商挺、廉希宪、许衡、赵璧…… “王文统……” 张柔心头一紧。 事实上他清楚李瑕的情报从何而来……正是王文统唆使杨果所做。甚至王文统之子王荛还曾想把张弘道亦拉下水。 此时张文谦将“王文统”三个字拖得很长。 似乎已察觉了什么。 张柔不得不开口了。 他斟酌着缓缓道:“方才说到河南经略使……赵璧赵宝臣我想起一事。” “哦?” “李瑕初次到开封时犬子便曾追剿过他可惜未能成功。而去岁杨果迁任寿州后全家叛逃……想来不知是谁在包庇纵容?” 张文谦沉吟不语。 赵璧之事他其实是知道的。 当年兀良合台伐蜀其人是怯薛宿卫出身大汗心腹。 岂有漠南王经营十余年不能灭宋反而让兀良合台功成的道理? 故而姚枢禀过忽必烈后透露了兀良合台的消息但也只这一个消息而已绝没有更多。 有人趁机收集了别的情报送了出去? 杨果? 杨果身后又是谁? 王文统? 李璮? 但哪怕是这些人也绝不可能助李瑕做到这一步绝不可能。 张文谦仿佛就要捉到所有的脉络但觉得还是最重要的一环猜不透。 “仲谦公。”张柔再次开口“是否还有一种可能?整件事……或是大汗在试探漠南王?” 张文谦点点头道:“不太可能……但若真如此只须走错一步则满盘皆输。” 他终于不再说“李瑕”这两个字踱了两步又道:“故而漠南王还在等之后的消息传来在这之前须攻破鄂州以振士气。” 几人商议到这里忽必烈终于抵达大帐。 张柔连忙起身抱拳道:“报漠南王臣已命麾下部将何伯祥造鹅车掘洞数日今夜便可破城!” 忽必烈目光落在张柔脸上注视了许久忽然拍了拍张柔的肩。 “尽快破鄂州马上还要接应阿术。” 只听这一句张文谦面露喜色。 他知道方才漠南王已见了阿术派来的使者显然阿术不像兀良合台那般死板…… 而无论西面消息是真是假先拉拢阿术进可灭宋退可壮大实力。是眼下最稳妥的策略。 懂人心知进退不折不挠气象恢宏…… 这便是漠南王天下之雄主! 正文 第521章 鄂州之战 “敌袭!敌袭!” 夜深时鄂州城内突然响起喊杀声枕戈而卧的士卒们连忙爬起。 “南城!蒙鞑挖地洞进来了” “杀敌啊。” 一团团火光随即亮起照亮了鄂州城却见蒙军的身影越来越多。 厮杀良久。 有宋兵狂奔至城楼。 “报!张盛将军战死了” 张盛便是蒙军初至时假意归附、借机守住鄂州的功臣竟是至此战死。宋军将士不由大惊。 贾似道不以为意。 他站在战楼上向城东南方向看了一会道:“蒙军既已打通暗道今夜能堵住一时其兵犹可源源不绝。” 高达大急抱拳道:“末将去杀败蒙军堵死地道” “没用的。”贾似道高声道。 “我已说过你杀蒙军犹能入城;你堵蒙军犹能再掘。此事如治病庸医只知治标而我贾师宪不屑学庸医所做所为治本、治根!” 高达只觉贾似道心高气傲暗自不喜。道:“蒙军攻城甚急望公拿出破敌之策。” 贾似道轻笑一声喝道:“高达你领兵去围堵蒙军。江公请你带人修筑木墙随战随修不容蒙军入城。” 高达颇觉贾似道讨厌却也不得不承认其人真有本事。 他与江万载应了连忙便领援兵前去。 江万载是名臣江万里之弟时年五十二岁身体却还康健。 他年轻时是武选入仕曾随孟珙一起收复葵州二十一岁就因功封殿前禁军都指挥使。 之后他又参加科举进士及第转文阶累官升迁。 去岁牟子才致仕江万载官任礼部尚书。 江万载仕途上走的这条路亦是贾似道想要为李瑕安排的。 以武功入仕科举入文阶方有望跻宰执之列。 当然这条路很长君不见二十一岁的殿前军都指挥已走到了五十二岁 此时贾似道看着江万载的背影忽又想到了李瑕。 那个年轻人竟已收复了汉中? 平心而论贾似道承认自己欣赏李瑕视他为门生甚至铺了一条康庄大道给他走。 李瑕却不走。 想登天梯? 待抽出手来贾似道便要将这天梯敲碎看着李瑕跌得头破血流。 到那时他才会走上前伸出手告诉李瑕一句。 “老老实实跟在本相后头走莫快了。” 张柔本以为地道一挖通蒙军可源源不绝杀入城中鄂州必破。 但一夜的战事过去他不得不承认贾似道是奇才。 换作别的宋将守城只会拼命与入城的蒙军厮杀;贾似道却是一边作战一边在地道入口处建起木墙。 蒙军再入城兵力已无法展开如入瓮之鳖 终于张柔无奈只好下令退兵。 待到晌午忽必烈登上望台。 只见鄂州城内竟是在一夜之间筑起了环绕四面城墙内的木墙再掘地道入城也已无用。 不止是一段而是整整四面城墙。 时间如此之短促工事如此之繁重贾似道这份才干忽必烈也不由欣赏于是遣人招降。 使者去了又还却是回禀道:“漠南王贾似道笑问王何不归争汗位?” 话音未落一员蒙古大将已出列怒喊。 “宋人太嚣张了!” 这大将名叫“拔突儿”道:“宗王如果不是听了这些汉人士大夫像狗屁一样旳话鄂州怎会有胆子不降?” 拔突儿骂完又请命道:“只要宗王能允许我去屠两个小城一定能让鄂州城的宋军吓得跪在宗王面前到时我不要赏赐只要宗王治张文谦、郝经这些士大夫的罪!” 忽必烈淡淡扫了拨突儿一眼似乎愈发深刻地了解到他的根基在哪里。 “住口!贾似道也是士大夫一人便拦下了十万大军你却敢怪罪本王的先生们?!” 张柔正站在一旁眼见张文谦等人听了这句话又感动地要跪下。 他虽满怀心事却也只好跟着一道感激涕零。 随着贾似道的入援鄂州愈发变得坚不可摧。 而张柔在听说了大汗的死讯后也开始败迹渐增。 之后二十余日他攻城皆是毫无战果。 四月初九哨马探得宋军吕文德部已从重庆沿江而下将抵鄂州。 张柔奉命领军于岳阳阻截吕文德大败。 四月十一日吕文德之援兵进入鄂州城。 与此同时贾似道刚见过一行人。 “恩相方才出去那人是从临安来的吧?” 吕文德大步进了堂颇为讨好地拜见过贾似道之后回头又向门外看了一眼嘀咕道:“有几人我面熟。” 贾似道面容平静淡淡道:“你不必管。” “恩相叫我别管我一定不敢多问。”吕文德憨笑一声又道:“也一定不敢多嘴。” 他这巨人般的身材凶神恶煞的面容在旁人面前时如同鬼神。到了贾似道面前却显得如小狗般乖巧。 “朝廷已调任你为京湖制置使了。”贾似道丢了一份诏令过去“不必再回重庆了。” 吕文德一愣。 若说召他援鄂州他还想着能回去此时却如遭重击。 高呼道:“恩相官家这是为何?!那李瑕想来鄂州、我想镇川蜀为何想来的偏不调来不想来的” “为何?”贾似道似乎讥笑了一下啐道:“正是因此你还问为何?” 吕文德愕然瞪大了眼犹不敢相信。 官家这也太 “那四川制置使是谁?” 贾似道不悦拍案喝道:“吕文德!你才到鄂州战事你不问。你七弟吕文信战死你亦不问只顾官位富贵是耶?!” 吕文德眼一红。 “恩相!我心里苦啊!老七死了我当然难受堵得慌。但他为国事死了这是吕家的荣耀我还能怎么办?多杀蒙鞑子给他报仇便是。便是我死了其他兄弟也是这般。” 他说完上前两步却是凑到贾似道耳边又道:“我也知道京湖制置使地位比四川制置使还高但恩相可知道汉中那地界开榷场” 贾似道轻笑一声一把推开吕文德。 “长这般大个不长脑子。” 吕文德恨不能立刻破口大骂“小畜生”偏这是在贾似道面前只能憋回去。 他哭丧着脸道:“恩相我被李瑕那小畜生耍了心里好苦” “够了。” 贾似道招了招手吕文德忙将耳朵凑过去。 “哪怕要互市榷场设在何处谁说得算?” 吕文德一愣已会过意来。 “恩相要和谈了?方才那些人官家” “不该问的别问哪怕要谈也得让蒙人先死了南下之心仗打好了再说!”贾似道吩咐道:“你既来了守住鄂州城。” “恩相呢?” 贾似道抬手在地图上点了点道:“阿术兵至潭州朝廷恐他向东杀穿江西我欲移镇九江主持两淮、江西防线。” 吕文德对京湖地势了如指掌不用看地图已惊呼道:“可蒙军已包围鄂州恩相如何突破而出抵九江?” “携七百精兵足矣。” “恩相这太冒险了” 贾似道还在笑摆了摆手道:“待我突破蒙军包围布置了东面防线忽必烈方知他不能在短期内攻至临安。否则大宋便是他争汗位前先吞下的一块肉明白了?” 眼看着吕文德退下贾似道倚在那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 他思索着李瑕为何任了四川制置使。 仅凭收复汉中的大功吗?不可能。 李瑕必然是用了其它的手段且是在明知吕文德是自己人的情况下。 显然李瑕还不懂何谓敬畏 正文 第522章 攻守(为盟主“寸青丝年华”加更) 四月十二日汉中城。 “上曰:蜀境大捷奏凯鱼台驱敌、汉中之复尤为奇伟朕甚嘉之御将赏功不可不从厚以激劝臣庶。李瑕忠节戍马辛劳为列将之倡官进三转迁镇西军节度使、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兴元府封开国伯。今正蜀道转旋之机望能协力以济后图!” “臣领旨谢恩。” “恭喜李帅平步青云。” “敢问天使将士的犒赏是否” “欸眼下京湖乱局何来犒赏?请李帅先让将士们再熬一熬熬一熬。” 李瑕遂笑笑亲自送了这位临安来的信使。 他当然知道以朝廷眼下的情况定然要不到钱粮。 哦这也是他谋蜀帅二十一个计划中的一个只是摆在后面没用到若谋不到自会有士卒闹赏。 旁人只看李瑕一直能成事说他太幸运。 但在李瑕眼里把叨叨别人幸运的时间用来自己努力、多做些未雨绸缪幸运自然也就来了。 总之领受了官服官印符牌他终于是正式任了蜀帅。 镇西军节度使是武衔吴玠也曾受任过但镇西军治所盐泉城早已不在大宋境内百余年来建制也没了。 至于开国伯大宋的爵位不值钱既不世袭、郡王以下也无太多殊荣。 贾似道早封了临海郡开国公、吕文德封崇国公从来不拿出来炫耀因为它不代表权力。 只能算是多领一份月俸。还分实封、虚封。 开国伯食邑七百户实封的一户每月二十五文可领一百七十五贯的会子。 但李瑕这种虚封的能领的就更少。 这俸禄是高是低看如何比是相比临安宅院价格、还是相比普通人家。 反正在士大夫眼里不多。 故而在宋朝看人的地位权势要看正式的差遣知何处事、安抚何处、制置何处。 而这正式差遣恰是皇帝想贬就能贬旳可见中枢对地方之控制力。 造大宋的反?难。 李瑕对这一系列的武衔、官职、官阶不太在意出了南郑县衙便去找张珏。 张珏是客军从山河堰归来之后驻扎在城外营盘。李瑕到时他正捧着官服官印站在那发呆。 “恭喜张副帅高升。” “非瑜哦李帅竟不提前告诉我。”张珏回过头将手中的物件递给亲兵拱手行了一礼笑道:“瞒得我好苦大恩不言谢。” “信使走了?” “否则呢?”张珏道:“李帅还打算当面打我一拳不成?” 李瑕转头看了一眼招过一个正在喂马的兵士示意他将马牵过来。 两人各自上马缓缓走过校场私下详谈。 “如今镇守成都府的是聂仲由我会举荐他为兴元府副都统将他召到汉中镇守陈仓道。如此君玉兄到了成都大可放手施为。” “不必费心李帅过于客气了。”张珏摆手笑道:“聂仲由就留在成都府如何?我亦缺人手。” “我说的算。”李瑕道:“我才是蜀帅。” 蜀帅一个颇大的权力即举荐之权。 如蒲择之举荐朱禩孙为潼川府路安抚使。 朱禩孙如今已被调任广西安抚、兼知静江府因为蒲择之已去职了也因为静江府被攻破了需要能臣。 “我打算举荐易士英为潼川府路安抚使、兼知泸州。” 张珏知道以易士英的人品朝廷不会反对遂问道:“嘉定府呢?” “江春。”李瑕道“江春如今任叙州知州迁任嘉定府之后我会举荐庆符知县房言楷迁知叙州;原利州驻扎孔仙升利州西路安抚使、兼知利州。” 如此一来川西的兴元府路、成都府路、潼州府路皆受李瑕掌控。 张珏问道:“重庆府?” “等朝廷派遣吧。”李瑕道“再多要不到了。” 张珏问道:“李帅要我如何做?” “反对。反对江春知嘉定府。”李瑕道:“只言江春懒政、怠政难担此大任。” 张珏已明白过来。 成都府路与嘉定府路接壤他张珏与江春有隙才好。 “真不愿有如此多的计算。”张珏喟叹道“安心杀敌多好。” “多算才能做得长久。”李瑕道:“君玉兄至成都后首要防范的该是吐蕃此地已归蒙古版图。” “李帅自信汉中不失守?” “嗯。” 两人已驱马出了大营行到汉江畔。 驻马望去只见对崖已有百姓在开垦田地。 风和日丽难得的太平光景 李瑕沉吟着缓缓道:“我任蜀帅之第一件事会是放弃所有山城堡垒。” 张珏滞了一下眼神郑重起来。 “不可!” 李瑕道:“二十余年来全凭余帅的‘构垒守蜀’之策方使川蜀不失这我知道。” “李帅真知道?” 李瑕难得叹息了一声这个决定对他而言也极是艰难。 “构垒守蜀显然是对的。若非如此不会有川蜀这些年的抗蒙形势。” “张实、杨立死守苦竹隘宁可五马分尸亦不降。段元鉴、王佐、郑炳孙、杨礼、徐昕、张资数不清多少伟烈英雄血染在这些山城长宁山、青居城、灵宵山、礼义山城” “云顶城、钓鱼城、神臂城、凌霄城在蒙军强攻下始终屹立。我相信哪怕大宋王朝烟消云散它们、他们依然能挺起汉人的脊梁骨” “二十余年抗击外寇军民同心一步一步不不是用脚是无数人手脚并用甚至丧生悬崖之下才能攀上险峰开凿山道一下一下垦出田地、池潭终于把只有岩石的山顶硬生生磨成了家园、堡垒” “无敌于当世的蒙古铁骑只有他们挡得住只被他们挡住了” 李瑕说的很乱。 他根本无法用言语述说出这其中的血泪、忠烈甚至还有无数背叛带来的悲伤、坚强。 他说不清。 也无人能说清。 只有山川还在默默包容那些尸骨、英魂。 “没有这些过往不会有钓鱼城之战今日我领到任命觉得太轻了。像是只有你我、王将军这寥寥几人才是英雄。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但你我脚下枯的是数百万的骨骸。若没有他们天下早亡了所有人都只看蒙哥倒下的一幕何等轻巧?何等荒唐?” “追根溯源此战之胜是数百万人之胜” “构垒守蜀二十年兴亡史方得一胜” 李瑕话到这里沉默了许久开口吐出一个字。 “但” “但该结束了我们构垒守蜀为的不是活在山上。” “我们为的是能回到家园合州是何样地方?三江汇流依山傍水水秀山明丰饶沃土。泸州是何样地方?还有天府之国的成都” “我们的祖先不断迁徙才找到这些最适合生存之处岂可任其荒废或拱手让人?” “我知道这是赌、是搏。我今生无数次陷于绝境拼死一搏了无数次从未怕过输无非是一条命而已不搏则死搏才有一丝生机。但我从未下过这般大的赌注这次是整个川蜀。” “但我为何要下这般大的赌注?原因是一样的还是那句话不搏则死搏才有一丝生机。” “我们与蒙古最大的差距不在体力、不在马匹差的是整个国力天差地别。若只缩在山城上这个差距会越来越大直到亡国。” “今次蒙哥死、蒙古乱这样的机会不可能再有。那么或死、或搏只有两条路可选” “呼。”张珏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如何回答。 他这一生一直都在守山城。 他实在无法想像没有山城的川蜀再面对蒙古骑兵会是何场景。 只有前人的口述笔传。 曹友闻汉中殉国从此蒙军如入无人之境成都府数百万人一夕遭屠。 河对岸有妇孺跑到田陇边那还在耕作的农夫转身抱起了孩子。 隔着汉水驻马而立的两位蜀帅良久没有再说话。 马匹啃着地上的青草打了个响鼻。 李瑕揉了揉脸。 张珏转过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眼神中透出疲惫。 “说完冠冕堂皇的。”李瑕叹道:“我再说些私心。” “私心?” “放弃了山垒之后朝廷才不敢轻易贬谪你我。因为除了我们旁人守不住没有山垒的川蜀只有我们。” 李瑕勒住缰绳把马头调转看向了北面。 “不如此今日你我任帅一方明日便是富贵闲人、是阶下之囚、甚至是匣中首级。我大可不惜己身但我做事从不半途而废。” “君玉兄你是四川制置副使我需要你的全力支持。把军民从高山险峰上迁下来吧?屯田于沃土兴水利、置民居还川蜀一片欣欣向荣。广集粮、练强兵。然后北伐收拾旧河山。” 与此同时。 鄂州城外忽必烈大营。 “禀漠南王臣已见过宋使称大军若愿旋师宋廷愿称臣纳贡岁奉白银、绢匹各二十万。” 忽必烈神情平淡问道:“羊羔们答应划长江而治?” 郝经恭声应道:“此事宋人不肯答允。” “倒不傻这算贾似道守住的。”忽必烈随意玩笑了一句又转向张柔问道:“你怎么看?” 张柔忙应道:“臣与吕文德交锋时已确认他率充足兵力南下。由此可见钓鱼城的消息该是真的。” 忽必烈不动声色问张文谦道:“阿术如何回复?” “他愿随漠南王同往上都。” 忽必烈这才拍了拍膝盖开口道:“既如此答应宋人的条件。” “臣等恭贺漠南王征服赵宋!” “” 忽必烈笑着接受了这份恭贺。 直到群臣退去他眼中的笑意便散去化为平静。 事实上他已得到消息京兆府的阿蓝答儿已举旗了。 他在十余日之前便确认了蒙哥是真的死了。 但没有急着回去。 忽必烈很清楚他在汗廷是怎样的名声。 一個支持汉制、被族人骂作“叛徒”的宗王。 哪怕再急着赶到哈拉和林忽里台大会上也不会多一个人支持他。 这注定不是他能胜过阿里不哥的地方。 忽必烈要去哈拉和林但不是火急火燎地赶去哈拉和林送死而是攻下哈拉和林。 他知道自己的势在何处要做的是把自己的势扩到最大。 最大可能的攥取赵宋的财力、提高威望、收服阿术的兵马 若不是贾似道七百骑突围、直奔九江重新拉扯起了宋朝的两淮、江西防线他甚至有耐心先拿下临安。 但攻宋之战既已不能速战他也能及时抽身而退。 他攻、宋人守主动权始终在他 四月十五日阿术率军赶至鄂州与忽必烈汇合。 四月十六日忽必烈当先率军北返传谕诸将于六日内依次撤军。 他将开始他的汗位之争 正文 第523章 危而复安 蒙军士卒走在长江岸边上了踏板登船在岸边留下一个个染着血迹的脚印。 江边潮气重渐渐地这些血脚印成了一地的殷红。 阿术站在大船外往长江里啐了一口以示讨厌坐船。 但终于能离开大理那瘴气弥漫旳鬼地方了…… 忽必烈已许诺将封他为征南都元帅。 阿术也有足够的资格他灭自杞国一路北上大小转战十三战号称击敌四十余万。 船只驶离江岸。 阿术回头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曾让万户白银领了万余兵力掠后……但似乎许久没得到这路人的消息了。 不知走到哪里了。 “就让白银自己打穿了宋朝过江吧一点都不难。”阿术心想道…… ~~ 贾似道已赶回鄂州此时正站在西山上眺望着蒙军退兵。 眼前的大江烟波浩渺江岸与江面上的蒙军连绵数十里……皆因他而退。 让人意气风发。 贾似道不由又想到当时与李瑕走在江畔时遥指这西山说过的话。 “岂是英雄真避暑?遥看赤壁好鏖兵……蒙军若敢渡长江亦教他樯橹灰飞烟灭!” 一语成谶。 …… 终于最后一批蒙军船只消逝在视野里贾似道从无尽的自我激赏中回过神来招过廖莹中。 “可统算出来了?伤亡几何?” “禀阿郎鄂州一战战死一万三千八百余人至沿江副使吕文信以下大将战死十五人有都统张盛……” 随着这一句话吹来的风仿佛也带着血腥味。 贾似道闭上眼微仰着头长须飘动。 “可惜啊。” 他可惜的是无力再追击蒙军。 贾似道又想到当时与李瑕的谋划…… 当时他们都以为忽必烈得到消息便会立刻回争汗位。 小瞧对方了。 就连贾似道虽知道袁玠必败也没想到淮西百姓会怒而助蒙军渡过长江。 那时真是被吓得不轻。 还有忽必烈始终是深沉得可怕让人猜不透十万余蒙军摆出先灭宋的架势。 这使他不得不冒险移镇九江最后还要提出议和。 “阿郎观朝廷这几年财赋抚恤银尚不足。”廖莹中道:“这岁贡的白银、绢匹……” “不给。”贾似道淡淡道。 廖莹中一愣。 贾似道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搓了搓脸拉开自己的脸皮笑了笑。 他卸下了面对战事时的压力再次显得轻佻起来。 “我一文钱都不会纳贡给蒙人他退兵了能拿我如何?” 便是廖莹中这最熟悉贾似道之人也恍然感到错愕。 贾似道已哈哈大笑。 “可是官家……” “无妨无妨官家既‘不知’此事那便是我擅作主张且让忽必烈治我个欺君之罪罢了?哈哈我偏就是个小妾生的浪荡子走鸡斗狗的无赖汉言而无信。” 廖莹中摇头笑笑。 他纵观青史也未见过如他阿郎这般人物感慨万千。 “绐许岁币只怕阿郎是得罪死了蒙人啊。” “千军万马尚且不惧得罪又如何?”贾似道讥笑道:“我贾师宪还有投降忽必烈之日乎?” 廖莹中看着他那洒脱而去的身影心中更添敬意。 贾似道已位列宰执却能亲自率军入援被十万余蒙军包围的鄂州一夕筑墙挫蒙军速破鄂州之谋。 不惜安危七百骑突围移镇九江振奋败军士气数日间拉起两淮、江西防线使蒙军不能东向。 历数古来名相又有几人能做到此等有勇有谋之地步? 他不由笑喊道:“阿郎神仙人物学生赋词以贺如何?” “念。” “记江上春风鲸嫠涨雪雁徼迷烟。一时多人物只我公、只手护山川。争睹阶符瑞象又扶红日中天……” ~~ “只我公、只手护山川!全赖恩相使社稷危而复安……” “诸君同贺!舞乐莫停!将那醉倒的叉出去……” 是夜凤园欢宴觥筹交错。 到最后贾似道与吕文德也不胜酒力各自倚在几个美婢怀里随口交谈。 忽有人上前低声道:“恩相临安之事查清楚了。” 贾似道眼中醉意消逝手在美婢腿上一撑支起身来。 “说。” “丁大全之所以还得官家信重因是收到了一封信据查是李瑕……” “拿到信了?” “从宫中抄录了一份请恩相过目……” 吕文德旁的未听清但“李瑕”二字入耳便神色清明起来。 他嘿嘿一笑道:“恩相我就不明白了追随恩相如此之妙怎还有人不识好歹?” ~~ 汉中。 李瑕才送了张珏往成都赴任。 他不曾把聂仲由以及他留在成都的兵力留给张珏反而把阿吉以及马家寨的乡兵留了下来。 张珏自然不愿意但蜀帅说的算。 于城头上望着张珏的兵马过了江汉趋往金牛道李瑕望着滔滔的汉水心里又在考虑造桥修路之事。 很快有士卒上前小声禀道:“大帅往临安的人回来了。” …… “我们本想赶在朝廷信使到之前赶回来哩。结果江面封了两淮又不通只好南下走陆路想从荆湖南路绕来着可倒好听说是阿术把南面打透了哩到处兵荒马乱的。反倒是朝廷的信使能进鄂州比我们还快……” 刘金锁絮絮叨叨说到这里偷瞄了李瑕一眼只觉这一身大红官服好威风跟个新郎官似的。 可惜没能把大帅要的人找回来让大帅再当一次新郎官。 “大帅可我们……没能找到唐安安及侍女年儿误了这事。” 李瑕道:“无妨此事我办便是。阿术这支蒙军的情况你们知道多少?” 林子道:“我们过益阳时阿术已打过潭州不过我打听了。听溃兵说南边还有一支蒙军听说迷路了……” “迷路了?” “有个溃兵是那般说的说他家将军称那支蒙军已在南面窜了好一阵子收拢他们准备伏击立个功劳。” 李瑕沉吟道:“蒙军万户白银?” 他从袖子中拿出一张小地图标注了一下眼中泛着思忖。 宋蒙交战这么多年迷路了这种事还从未听说过一时也让李瑕摸不准疑惑白银莫不是虚虚实实要攻临安或返回大理。 此事暂时先放下李瑕问道:“去看过蒲公了?” “去了蒲公如今已去官本想回渠州养老但不愿与我等同行说是等京湖事定了再启程。” 李瑕明白蒲择之的心意不愿牵连自己罢了。 再想到蒲择之是因“潜通蒙古”出川解职而非告老致仕他遂问道:“临安居不易钱留下了?” 林子道:“蒲公不收刘金锁夜里又送去了。” 刘金锁道:“是哩家里米缸都没米了我次夜又去买了两袋米倒满了。” 李瑕点点头又问道:“丁大全可有说谁人知重庆府?” “说是吕文德调任京湖制置使之后还兼领夔州路策应使。至于夔州路安抚使兼知重庆的人选恐要等京湖战事之后。” 这些事丁大全不敢写在纸上全要让林子口述。 也难为林子好不容易才背下来。 “丁大全说大帅年少便独镇一方不是为官之道还是想办法调回朝韬光养晦才好今岁朝廷要开恩科他有大好处给大帅。” “他还说……” “嘿。”刘金锁道:“他话可真多哩。” “你闭嘴。”林子道:“丁大全还说大帅阃帅一方朝中打点花销也大奉例每年都是有定例的川蜀的一些实缺尤其是转运使……” 李瑕不予理会淡淡道:“这事不用说了。” 贪官奸党终是那副德性嘴上说着有大好处要给暗地里又是敛权谋利。 当他李瑕是袁玠。 …… 说心里话李瑕虽算到了忽必烈会退但两淮防线的崩溃的速度……着实吓到他了。 丁党祸害之下百姓相争投蒙。 摧枯拉朽。 “阎马丁当国势将亡”这话从来不是说着玩的。 再放任丁大全为相只怕川蜀的架子没搭起来宋王朝的架子便要塌了。 待蒙位汗位之争告落挥师南下。两淮、京湖若还是这般一触即溃谁还能以一个川蜀独撑? “丁大全……贾似道……官场上真是没有永远的朋友或敌人……” 正文 第524章 安家 入了夜院子里摆着许多红木箱子韩巧儿还在月光下逐一清点里面的物件。 她也不用纸笔每掀开一口箱子看一会就能想起是否有什么东西落下。 小竹熊跟在她脚边笨拙地捧着一根竹子正啃得起劲。 “哎哟小胖墩你怎么总跟脚差点踩到你。” 韩巧儿一转头见李瑕回来忙又跑上去。 “李哥哥。” 她如今声音颇甜。 “吃过了吗?” “吃过了知道李哥哥不会回来吃我们就先吃了。” “在做什么?” “马上要搬到帅府去我帮大家收拾。”韩巧儿点着手指头道:“我们从筠连带了好多物件都是庆符县时候用的锅碗瓢盆从北搬到南又从南搬到北一件没少。” 李瑕正与小竹熊对视它显然不记得他了懒洋洋地爬开自往竹圃里钻。 “那你是头功亏得你都记得。” “那当然旧物件不丢家业会越来越大的。李哥哥这次搬到帅府是不是很久不用搬了?” “下次若能搬到开封去想必韩老便高兴了。” 两人随口说着韩巧儿已跑去拿了湿布给李瑕。 “下午我与高姐姐去帅府看过了也太大了吧就是洒扫起来费事。雇了三十多个婆婆扫了一整天才扫一半” 李瑕从水井里提了水一边洗漱一边道:“当时没有正式受官才暂居在这南郑县衙” 李瑕一开始不落榻兴元府衙其实是预备着若吕文德真来了还得设法对付。 比如实在闹到兵戎相见了把吕文德摁在汉台杀掉他也做得出。当然这只是以防万一的备用计划。 他做事向来有很多计划。 高明月正坐在屋子里执笔在纸上简单画了总帅府的格局专注地思考着。 汉台虽是汉高祖刘邦为汉王时的行宫其实早就毁在战火中了只留下一座高台。 如今的府衙本就是大宋承平时建的虽占了这位置其实与汉王行宫无关格局亦是照着官署布局前衙务公、隔着院墙是官廨内宅。 内宅屋舍很多。 高明月考虑的却是张文静、韩巧儿、年儿的屋子如何分。 还有往后再有妾室该住在哪里。 她听李瑕说过他北上中箭得张文静相救;在临安重伤又得年儿收容如今既安定下来已派人去接这两位救命恩人兼红颜。 于高明月而言年儿是很容易安顿的张文静的身世却不同不得不仔细考虑。 屋外响起李瑕与韩巧儿旳说话声不一会儿李瑕走进来。 高明月从图纸间抬起头忙上前给李瑕换衣服。 “在想什么?这般认真?” “文静的屋子西厢的几间采光不好东厢的却又小了些窗外亦看不到花木。” 李瑕道:“此事不急我估错了张柔回亳州的时间。” “无论如何先将屋子备好了以免人来了再搬。”高明月问道:“年儿还有多久能到?” “没找到。”李瑕道:“林子、刘金锁已回来了。” “她没事吧?” “没事想必贾似道很快会有书信来” 人没接到高明月不由有些失望。 倒不是深盼家里多些女人而是这几日来她已做好了许多准备。 身为主母可是有非常多的学问既要让家中和睦、又不能让人觉得她弱总之是很难的。 好不容易安排了李瑕却是一个都没接来。 高明月不由偏了偏头打量着李瑕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打量。 “嗯?为何这般看我?” “官人说情缘很多偏到如今一个也未见着呢。” 李瑕苦笑。 “看来你是认为我在吹牛了?” 高明月莞尔道:“到现在一个妾都还没有还说要纳很多呢。不如巧儿先” 李瑕上前在她耳边轻语了一句。 高明月又红了脸轻轻推了他一下。 她虽已与李瑕成亲私下却始终有少女的娇羞姿态被李瑕搂着说了几句体己话之后又问道:“我们把这张床也搬过去好不好?” “临时拿木板拼的不是什么好木头。” “可是。”高明月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我们用过的我们的床不想留在这里你不要笑话我嘛。” 李瑕目光落处她已低下头。 他知道她性格便是这样在意私密有点洁癖也留恋与他的一点一滴。 就像是韩巧儿最害怕搬家。也见过家国破碎、曾经四海漂泊的高明月则是很在乎与李瑕一起躺过的床。 “好。”李瑕道。 “我是不是有点傻?” “很漂亮。” “嗯?” 听了这一句答非所问的话高明月一抬头对上李瑕的眼她便想逃开。 原来她这郎君天天那般打熬身子便为了欺负人。 “腰真的酸了官人去找你要纳的那许多小妾” 趿着绣鞋的脚才要迈开裙角轻轻一摆却又依依不舍地停下须臾又踮起了脚尖 次日。 李瑕终于搬进了兴元府衙因他是四川制置使衙署便是帅府气象自然与庆符县衙大不相同。 虽未做太多修缮只是仔细打扫了一遍。但汉台占地本就广衙署的布局亦是恢宏除了公堂、官房、库房还有军议堂、点将台甚至还有一片跑马场。 至此李瑕算是正式在汉中安了家。 高明月她心细知道李瑕在钓鱼城之战后很容易成为蒙古人的眼中钉又怕他对自身安危不上心因此在筠连召了不少女兵很快便将整个帅府的护卫布置好。 反倒是李瑕的兵力都派遣出去屯戍或守卫蜀道反而没多少人在身边。 他穿过后院一路走向前衙倒感觉到了些蜀帅的威风。 “大帅。” “大帅” 拐过回廊走进议事堂李瑕跨步而入只见堂中只有韩承绪一人正在整理案上的册子。 如今张珏、易士英相继回师上任;李墉尚在山河堰主持水利。 暂时李瑕已仅余韩承绪这一个幕僚在身边。 空荡到有些寒碜。 “阿郎来了。” “韩老请坐。” 韩承绪感慨道:“想起初至庆符县时啊县衙虽小五脏俱全。汉中刚收复真是一无所有啊。” 李瑕玩笑道:“本想把林子、刘金锁召来凑数但长宁军一撤城内还须有将领巡视治安今日我与韩老议事人虽少却能定下最重要的计划。” “我无诸葛之才否则可与阿郎效隆中对岂非美哉?” 李瑕道:“愿与韩老作汉中对。” 韩承绪抚须而笑之后摆手不已。 他知道他之于李瑕远不如诸葛亮之于刘备。 “阿郎心有定计小老儿为阿郎拾遗补缺。” 两人各自坐下沉吟着准备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我不确定蒙古的汗位之争要持续多久。”李瑕先开口缓缓道:“但我们必须在三年之内理顺整个川蜀的局面我思绪很杂烦请韩老为我匡正。” “阿郎请说。” 李瑕看了看这空荡荡的议事堂道:“先谈人事吧我已派人将杨公、以宁先生、李昭成、聂仲由等人请到汉中。” “那昭通城?” “我命蒲元圭、蒲帷父子先到昭通。” 韩承绪问道:“阿郎信得过蒲元圭?” “信不过但我信得过蒲帷。”李瑕道:“还有蒲元圭有降蒙之罪不宜出现在我幕府。” 韩承绪沉吟着提醒道:“阿郎宜调高长寿坐镇昭通、蒲元圭辅之蒲帷、伍昂镇威宁。如此为宜。对了杨公北上时让搂虎随行护卫为妥路上虽安宁也显重视。” “韩老高见。” 李瑕点点头提笔给高长寿写信。 韩承绪又道:“虽有房言楷主政叙州潼川府路安抚使易士英却不是阿郎的人把以宁调回来” “无妨。”李瑕道:“幕府无人为之奈何?只要易安抚能使潼川府路兴盛不在意是谁的人。毕竟蒙古势大我这蜀帅不至于数年内叫他叛宋。” “阿郎所言甚是。” 李瑕道:“但我幕府人犹不足请韩老、杨公去信北地亲朋故旧多请些先生回来。” 韩承绪道:“当然之理也请阿郎为长远计于汉中多兴学堂。” 李瑕提笔记下。 “幕府是幕府官位是官位。兴元府十七州、八十八县。皆是新收复之地官位缺额五六百人我们绝无如此多的读书人能够补缺。只能请朝廷委派方能尽快使整个汉中运作起来。” 这也是李瑕一定要谋官而不是聚起一群山贼土匪就造反的原由之一。 纵观陈胜吴广、绿林赤眉、黄巾、黄巢灭一个煌煌王朝容易、建一个煌煌王朝却难。 李瑕需要读书人且没有十余年、二十余年的时间去培养官吏。 他不是从只有一個山寨、到打下了两座山寨他坐镇的汉中有上千个山寨他统帅的四川更有上万个山寨。 流民要落户、粮食要入库、公文要传递水利、屯田、律法、税赋 韩承绪沉吟道:“阿郎还无权赐官身只能如此了但只怕丁党派遣太多贪墨、无能之辈反而不美” 正文 第525章 规划(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2/11) “丁党一手遮天?只怕接下来未必。”李瑕沉吟道:“贾似道、吴潜皆要还朝且知枢密院事。” 韩承绪道:“贾似道其人心机深沉若由其派遣大量官吏来才是让人更忧虑之事。” “我打算去信一封给吴潜。”李瑕道:“趁着贾似道尚未回师临安、吴潜已在中枢之际把汉中官员任命定下来。” “阿郎了解吴潜?” “此人刚直能臣委任的官员必都是可用人才。” 韩承绪微讥道:“既然吴潜刚直必难以在中枢久立到时这些人才便可笼络?” 要说韩承绪这个推断毫无根据吧又非常有根据。 这一朝刚直的相公都不知倒了多少了。何况吴潜连谢方叔都斗不过。 李瑕不愿置评道:“也许吧。” 韩承绪捻着须忽叹道:“阿郎如今为蜀帅只怕是比起从前要更受朝堂掣肘啊。” “是啊。” 此事李瑕已感受到了。 他入蜀这三年蜀帅是蒲择之。而来自朝堂的压力也几乎都是蒲择之为川蜀将领们担下。 一直担到出蜀解职罢相。 而前一任蜀帅是余晦毫无作为还能调任为郡官算是有个善终。 再往前便是余玠身死、抄家 李瑕愈发不予置评道:“说过人事再谈民生税赋。汉中田租既免这三年我们便不必转运粮食给朝廷。” “朝廷同意此事?” “我已上书。”李瑕道:“刚收复之地无论如何也要让朝廷把这份赋税免了。但盐税、商税如何?” “阿郎有调度四川税赋之权。”韩承绪道:“且四川置重兵税赋无非是派给军饷。无非是朝廷所派与阿郎所派之区别。” “如吕文德一般被朝廷卡着脖子” 李瑕自语了一声之后又道:“待姜饭等人到汉中了我打算练一些细作往北方走既是挑拨蒙古内斗也是宣传汉中免田租吸引流民归附。还有北地的李璮也该派人去联络。” “此事阿郎最好莫急于一时。”韩承绪拍了拍膝喃喃道:“不如待今秋有了收成且良田分好。否则民间见流民得了好田难免有争执。至于联络李璮之事不如待杨公到后再谈?” “也好。”李瑕道:“再说大理。阿术、白银已带走两万余兵力只有宗王不花坐镇大理高琼正在探查局势。” “阿郎欲再出兵大理?” “今年不行大战之后士卒疲惫、粮食不足、民生凋敝便是打下大理亦难已久占、治理。待明年吧我打算先命令命令潼川府路易安抚使修凿五尺道、屯备粮草。” 李瑕话到一半时稍停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曾在凌霄城上与易士英有过争论关于是否修五尺道之事。 到如今他官位已高过易士英了。 世事难料 韩承绪道:“阿郎不必亲征大理明岁遣易安抚使出兵与高家合力如何?” 李瑕沉思起来。 “哪怕阿郎与高家联姻大理国上下却难完全臣服。”韩承绪道:“不如借大宋之名由易安抚使出兵阿郎再由高家实际掌控大理岂不更稳妥?” 简而言之李瑕很难亲自镇守大理而他目前的地位、威望还远远不足以让他远在汉中去统领大理。 大理世族们能接受万里之外蒙古大汗却不太可能接受千里之外一个蜀帅? 需要借大宋的名义。 韩承绪还有一层意思是防着高家自立。 恰是因易士英忠于宋朝由他兵出大理才能使高家必须归附李瑕将宋朝国力最大化利用。 “阿郎这并非是不信高家。”韩承绪又道:“而是名不正则言不顺大理先成了大宋疆域往后阿郎代宋取之水到渠成。否则到底是阿郎助高家复国?还是高家助阿郎取大理?高琼为大理中国公、高长寿为大理岳侯又为何会拱手将大理奉于阿郎?今日甘愿明日又如何?” 李瑕问道:“如此防范人心我与赵氏何异?” “赵氏无能且防范太甚。阿郎雄才伟略却不可毫不防范人心。”韩承绪道:“防患于未然及早杜绝臣下之野心方是为臣下好。试想若驱退蒙人后由高氏独镇大理万一受人蛊惑至有大祸岂非更坏?” 李瑕点点头道:“受教了。” “阿郎有大志帝王心术若过甚损阿郎豪杰之气但却不可不学。” 议事堂中只有李瑕与韩承绪二人。 但反而能谈出更多有用的事。 李瑕学了如何活下去学了如何当官、当将军、当元帅已到了需要学更多东西的时候。 韩承绪老于世故确能给他拾遗补缺。 他们一句一句一直谈到了夜色深沉。 定下了汉中四川甚至整个西南接下来三年的大致规划。 谈过了内治李瑕则说起与各方势力的关系。 “接下来蒙古国是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你死我活的几年。而我既会是大宋的忠臣、也会是奸臣一如忽必烈与蒙哥有阴谋与猜忌但必须互相维系以期在国力上追赶蒙古至少不输太多。 对外我们须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旳争斗中抑强助弱损耗他们的实力并拉拢更多的世侯;对内势必与贾似道、丁大全、吴潜甚至是官家有更多的周旋” 李瑕一共谈到了两次吴潜的名字。 他明白往后与中枢的周旋绕不过吴潜。 何况蜀帅不同于别的外官每月与朝廷少则有三五份、多则数十份公函往来。 李瑕知道自己避不开的得与李墉谈谈。 他确实很不喜欢这件事。 尴尬。 既做不到像临安那些喜欢认亲的宦官们一样能心安理得地叫不是爹的人作爹。偏又被人像对儿子一样对待。 山河堰的修筑进展颇顺利比李瑕亲自坐镇时井井有条得多。 李墉站在山坡上抬手指点了一会最后道:“还是吴相公更善水利啊修筑它山堰三坝一濒江一濒河一介其中周详精密叹为观止叹为观止。” “你很敬佩吴潜?” “当然。”李墉道“吴相公正肃高节负经世之才有恢廓之风。” 李瑕又道:“哪怕他要你死?” 李墉默然片刻道:“非是吴相公要我死是荣王、忠王父子要我死。” “但我可保你不死吴潜不能。” 李墉笑了笑任山风吹动着他漂亮的长须。 他似想转头看李瑕但忍着没有。 不止是李瑕尴尬他亦然。 眼前人长相是儿子一举一动又全然不是儿子。见了面唤也不是不唤又每每忍不住。 “你来找我是吴相公快复相了吧?”李墉望着远处的大坝道:“想来待山河堰修复我也该回临安了。” “不必。”李瑕道“你知道的我已是蜀帅。” “余玠、蒲择之亦是蜀帅吴曦更是蜀王。” 李墉随口道了一句找了块山石坐下又道:“你不必劝我我之所以这般做是为我对吴相公的承诺与你无关。” 李瑕点点头。 既劝过了他懒得多费口舌到时将李墉绑了等到助贾似道扳倒吴潜便是。 这是为他李瑕对贾相公的承诺与李墉无关。 “坐会吧。” 就在李瑕转身要走之时李墉又开口道。 “嗯?” 李瑕转过头只见李墉拿衣袖扫了扫那块大石。 “你说你是借我儿尸体还魂我说你是得了臆症。”李墉道:“无论如何你总归是一个你可有幼年时?” “你何意?” “你活着有十六岁之前?” “有。” “真的?” “嗯。” 李墉眼神很诚恳道:“谈谈?我很想知道。” 李瑕沉默了许久终是在李墉身边坐下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甚至想着承认了自己就是有病罢了癔症前世的一切都是梦从李墉的儿子脑中梦到的。 “你这个便说是魂吧你个魂可有父母?” 李瑕摇了摇头。 “很早就死了。” 李墉似有些“果然如此”的眼神问道:“如何过世的?” “不知道只记得小时候很饿。”李瑕道“后来有个武馆收容我教我打拳。” 李墉问道:“何种拳法?” “杂拳打给人看收些钱罢了。” “卖艺?” “差不多。能吃饱饭能有前途有人养着我很喜欢那里。但有许多看客们觉得我们太苦骂武馆骂着骂着武馆便没了。记得几个孩子一直哭但没用武馆没了好心的看客们一哄而散师兄们回家种地、过着吃不饱饭的更苦日子却没好心人再帮他们。至于我没家就去了济养院。” 李墉道:“故而你讨厌人群孤高、疏离?” “也许吧但我也喜欢人因为总有人帮我。” 李瑕道:“那时我常偷跑到原来的武馆遇到一个人他是剑客年纪大了无儿无女脚也跛了一辈子只想争天下第一他自己没能成看我天赋不错收养我教我学剑供我读书。” “绿林豪强?” “健忘的老头子他忘着忘着也就走了。” “你说他无儿无女但他还是有儿子的啊。” 李墉叹息一声拍了拍李瑕的肩起身。 他想了想又道:“我遭荣王迫害颠沛流窜唯得吴相公相救此中恩情恰似那老剑客于你你若能体悟万莫误我与吴相公大事。” 说罢李墉头也未回自往河坝上走去。 李瑕回想着这番交谈体会到了李墉某句话中的寂寥不知自己与李墉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 但他从不改变自己的决定还是抬手招过两個护卫。 “看好西陵先生不得让人给他送信不得让他离开此地” 正文 第526章 臣下 临安。 选德殿上吴潜双手递出奏章。 “陛下此番鄂渚披兵、湖南扰动推原祸根良由近年奸臣邪士设为虚议附和逢迎附阿谄媚迷国误军其祸一二年而愈酷积至于大不靖! “丁大全等群小浸淫至于今日国事日非。奸党盘据血脉贯穿以欺陛下。天怒而陛下不知人怨而陛下不察稔成兵戈之祸!致危乱者皆此等小人为之。” “乞陛下稍垂日月之明罢大全致仕” “够了!”赵昀大怒。 才要端酒给吴潜的小黄门骇了一跳进了不是退也不是。 赵昀又叱道:“吴潜!有完没完?!朕复命你为宰执非为让你搅动党争终日勾心斗角!你眼中还有国事否?!” 如今忽必烈退兵的急报已传至临安满朝弹冠相庆。 当今大宋天子是何等明君? 灭金国一雪靖康之耻;端平更化洗沉疴积弊中兴大宋这些旧事就不谈了。 只说近年。 斩敌酋蒙哥、收复汉中、拒二十余万之敌。 不久前还全歼了一支蒙军万户是全歼。 太祖以下大宋之君王未有文治武功如此之盛者! 朝野里该有的声音是什么? “陛下以圣德灵威雷震四海江汉肃清修文武之绝业使宗社危而复安实万世无疆之休!” “陛下庙胜计定而后行师用武略以驱鞑虏勋懿绝世应三百年而出圣明建不朽之元功!” 歌功颂德、歌功颂德。 赵昀终于是狠狠地扇了那些敢把他比作唐明皇的臣子们一巴掌。 唐明皇?也配与朕相提并论耶? 值此普天同庆之际吴潜的话便显得无比刺耳。 天怒而陛下不知?人怨而陛下不察? 当朕是昏君! “嘶”的一声那奏折递到赵昀面前被他撕得粉碎砸在吴潜脚下。 吴潜缓缓拜倒道:“臣年将七十捐躯致命亦不敢辞。忠言逆耳唯请陛下罢丁大全以息民怨。” 他当然清楚官家不想听这些。 但淮西之败触目惊心! 若再放任丁党为祸天下又有多少个袁玠?若连百姓都认为蒙古好过朝廷了天下如何不亡? 吴潜已垂垂老矣若不劝官家做对的事那入朝为相只为个人前途去阿谀奉承不成? 对与错如此简单。 “民怨?” 赵昀冷笑一声又想到了李瑕给丁大全那封密信。 淮西一触即溃这到底是袁玠惹得天怒人怨、还是有人为显功劳故意为之? 心想着这些赵昀再看眼前的吴潜只想到这老东西还朝才一月已让人望而生厌。 远不如丁大全、贾似道懂圣心。 但想到季惜惜肚子里的龙种赵昀还是暂时压抑了愤怒。 且再忍一忍这老匹夫。 赵昀道:“朕已罢免了马天骥任你为右相并下旨彻查袁玠一案还要朕如何?” “臣请陛下罢丁大全。”吴潜道:“丁大全、马天骥、袁玠沆瀣一气谀佞成风” “卿欲为左相?”赵昀忽然问道。 他是懒但有的是法子收拾这些臣子。 吴潜大惊忙应道:“臣不敢。” “起来吧。”赵昀道:“丁大全之所以举荐袁玠未必便是谋私卿岂未见同为丁大全举荐者李瑕便很不错若丁大全欺君之证据确凿朕绝不姑息。吴卿以为如何?” 官家能说出这番话已是难得。吴潜知今日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终于应道:“臣遵旨。” “赐座。” 赵昀没耐心与这老臣继续纠缠岂有回后宫陪那水灵灵的季惜惜快活? 遂命吴潜速将政务了结。 “国事为重奏事。” “是兴元府诸州、县缺补臣已拟了名单请陛下过目” 赵昀已拿起那奏章摊开。 十七州、八十八县数年以来大宋还是第一次收复如此大片的疆域数百份官位旳名单长得厉害。 “利州东路转运使史俊?” “禀陛下史俊曾知叙州率三千兵力击败兀良合台三万人献级官升三转直阁中书” 吴潜一说赵昀方才想起来提起御笔便要勾忽又想起一事。 “史俊知叙州时李瑕可是在他任下?” “禀陛下正是如此。” “妥当?” “臣以为妥。” 赵昀摇了摇头暗道李瑕资历还是太浅就不配为蜀帅。 但御笔还是轻轻一勾将史俊调到李瑕麾下。 倒不是真就倚重李瑕。 无非还是为了那将要出世的天子血脉布局。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啊。赵昀心中感慨万千 于此同时季惜惜正拉起帷幔背过身。 她抬手从裙子里拿起一方帕子。只看一眼脸色已惊得煞白。 “怎么办怎么办” 落目处帕上那一抹经血红得触目惊心。 “怎么办还在流藏不住了啊” “禀贵妃。” 不多久之后有宫女快步进了受厘殿附到阎容耳边低语了一句。 “她那事” “该来的还是来了啊。”阎容悠悠一叹。 九五之尊主宰整个天下唯独这事啊生不出就是生不出。 她抬起那保养得宜的玉手从身边的匣子里取出一枚信令。 这是当今皇后谢道清宫里的通行牌阎容将它递了出去。 “一个弱女子在这深宫无依无靠也是可怜送她走吧。” “是。”那宫女接过连忙退下。 阎容笑了笑转身自拨弄着她匣里的物件拿起一个镀金杯子轻轻转着。 “本宫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可惜你们男儿家的功与过还比不过妓子两腿间那股血” 枢密院。 丁大全终于放下笔吹了吹奏章。 这奏折上是他拟定的兴元府缺补。 如今淮西的袁玠已然完蛋为了弃车保帅丁大全已把罪名一股脑推给了马天骥。 阎马丁当已丢了一匹马。 更坏者少了地方上的供奉整个丁党的财路也断了大半。 再不弥补他丁大全也早晚要被墙倒众人推。 以利勾结者无利怎么行? 所以要谋蜀帅以四川的财源弥补淮西的损失。 偏李瑕这不识好歹的东西一个该举荐的人都不肯举荐。 那只能他丁大全自己来了得将各个肥差攒在手里如转运司、盐课 此事必须尽快。 因为李瑕这个蜀帅当不了太久。 “恩相关阁长来了。” “快请。” 丁大全才吹干奏折听了禀报连忙出门迎了关德。 “失礼了有要事。”关德一见面便向丁大全附耳道:“季惜惜已被皇后娘娘赶出宫只等陛下再找她数月灰了心” “谢关阁长。” 关德一句话说完忙不迭拈着兰花指便跑。 丁大全目送了马上又召过仆从。 “快备轿本相要面圣” 话音未落却又见一仆从跑来。 “恩相董大官派人来了探到吴潜今日面圣何事。” “还不快说。” “川蜀的缺额吴潜吴潜这老东西已与陛下定妥了” 丁大全一愣青面瞬间便完全阴翳下来。 这日如同赋闲了的史俊正坐在公房中看闲书看着看着渐渐阖上了眼皮。 击十倍之敌、挽川蜀局势这战功仿佛如流光一闪之后便是无尽的黯淡。 临安行在的繁华、偏安一隅的闲适开始侵蚀他的抱负似要将他拖进这潭死水里此后余生碌碌无为。 突然推门声惊醒了他 “召阁门行宣赞舍人史俊入宫觐见!” 史俊一愣抬起头眼中的困顿之意立散。 “臣接旨。” 次日更多的人收到了诏令。 宫门处小黄门不停跑来跑去因这难得一见的大规模任官而忙得够呛。 “快下面那批是谁?” “兴昌四年丙辰科进士在这里” “传!陆秀夫、黄震、胡三省、黄瑢、昝万寿入宫觐见!” 正文 第527章 不拘一格 临安丰乐楼。 “恭喜诸兄、贺喜诸兄苦等两年有余终能缺补任官。”刘辰翁团团抱手为几位友人庆贺。 “未中榜时盼登科登科后却盼任官啊。” “任了官又作封狼居胥梦。”昝万寿笑道。 “好一个封狼居胥梦当浮一大白!”刘辰翁推杯。 众人大笑。 昝万寿是在座年岁最小之人时年才十九岁。 他也能算得上是丙辰科中榜但不是进士而是武举。 武进比进士远远低了不止一等这次汉中有大量官位、且都是高官。这其中昝万寿最低任城固县县尉。 当然这已是运气极好官家甚至勉励了他一句要他效仿李瑕少年任官为国尽忠。 还是有不少进士瞧不起昝万寿认为他不该与进士一起入殿唯独陆秀夫邀他同来丰乐楼。 想着汉中路远赴任的一路上也该互相照应昝万寿欣然而来。 他在一堆进士中却也不怯场还能说笑。 但这是士人聚会能说笑也无用很快众人渐渐又不太理会昝万寿。 言谈间诸人或有意、或无意看向的都是一言不发的陆秀夫。 陆秀夫时年二十四岁中进士时才二十一岁。 真真正正的前途无量。 他名字清丽文章清丽长相也清丽。 另外陆秀夫性格极是沉静矜持庄重。 此时宴会上唯独他正襟危坐姿态端正不愿引人注目偏还是成了众人的目光焦点。 刘辰翁知道陆秀夫的性子不点他名、他绝不开口说话遂笑问道:“君实我听说淮南参议官、兼知杨州的李知州欲请你到幕下?” 陆秀夫被问了方才点了点头。 “是本与李知州约定若谋不到实缺便往淮东。未想到朝廷收复汉中诚可喜之事。” 昝万寿侧头瞥了一眼颇羡慕。显然陆秀夫这等才干多的是重臣拉拢。 那边刘辰翁又问道:“君实打算如何与李知州解释?” “何去何从皆为国做事不须解释。” 陆秀夫显然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对象。 刘辰翁却已习惯了自饮了一杯又道:“可惜我们的闻状元明年方能守完丧赶不上这次任官汉中。” “忠孝当两全。”陆秀夫道。 一旁的胡三省忽然自嘲一笑道:“说来惭愧我登科后被任命为吉州泰和县尉为侍奉家慈未去赴任。这次朝廷收复汉中我得召征本不欲去却被家慈打骂了一顿。” “哦?”刘辰翁讶然。 “家慈言‘男儿不为国事尽忠守着一老妇汝不羞乎?’愧煞我也此番入汉中必要立一番功业。” 刘辰翁叹道:“忠孝难两全啊。” 陆秀夫道:“忠孝当两全。” 众人知陆秀夫执拗皆苦笑。 刘辰翁知道再聊这些今日这场酒宴气氛便要凉下来忙换了话题。 “今日为诸君饯行忽忆兴昌四年中秋旧事彼时刘声伯流放披肝谏言;李非瑜赴蜀迎危而上。如今李非瑜已斩酋主、驱鞑寇、复汉中镇帅一方。反观己身寒窗三年又赴临安科举碌碌无为啊。” “孟会兄莫如此说今岁恩科以孟会兄之才必能折桂登榜。” 刘辰翁高声道:“我是说诸君亦将赴蜀建功立业当为诸君预贺。” 他启了话题便有人问道:“听说四川李节帅是丁党?” 胡三省点点头道:“不错我闻如今非‘阎马丁当’已为‘阎李丁当’。” “听闻丁青皮本已拟一份名录被吴相抢先一步此事属实?” “千真万确御街有一茶楼可望到枢密院吏房院门有人亲眼所见今日丁青皮与吴相争吵。” “丁青皮太跋扈了!” “临安城逼仄茶楼竟也能望到枢密院朝廷体统何在?” “当复汴京。” “我等必复汴京!” “岔远了此番幸得吴相挫败丁党阴谋但丁党着实跋扈!” “诸君可知新任的史转运使曾知叙州事如今才几年?李瑕已任帅史转运使却成他下僚。若非丁党一手遮天岂能如此?” “听闻李瑕年不过十九比我尚小十岁若非媚上如何得帅位?” “但李节帅真有大功” “实为王将军之功业李瑕有几何?何况人品与才干孰重孰轻耶?” “诸君、诸君我等至汉中务必警惕防遭他排挤” 昝万寿不由抿了口酒支耳倾听这些消息暗道这些书生士人真是了得竟这般消息灵通。 堂堂节帅是何门何系昝万寿以前还真不知道。 他不由凑到陆秀夫身边问道:“君实兄你如何看?” 陆秀夫到现在身子都没动过一下淡淡道:“宴饮闲谈不能知事。” 昝万寿又问道:“何意?” “便是天下英杰聚众议论也易随波逐流失了主见。” 昝万寿依旧不明白。 陆秀夫道:“制置使由朝廷任命在任一日一日便为上官。而我等为官为国为民如是而已” 利州。 许魁正蹲在田陇边看许桥头种地。 如今已是四月中旬地已经翻好种子也洒过。许桥头挑了几桶粪水正在施肥额头上渐渐满是大汗。 “呼呼我说许鬼斗你怎不去种地哩?” 许桥头施过肥手里还拿着舀粪旳木勺子向许魁走了过来那粪水一滴滴地淌着。 许魁并不介意这熏天的恶臭只是把身上的新衣裳脱了仔仔细细叠好摆在一边。 “我的田租出去了。” 许桥头一愣挠了挠头。 一滴粪水便滴在他肩上。 他感到肩上一凉忙将勺子甩了两下把剩下的一点肥也洒进他的地里。 做完这些许桥头才一瘸一拐走到许魁边上坐下。 “那你多划不来自己种才好今年免征哩。” 许魁道:“我要练兵没工夫。” “你这不是没在练兵吗?在这干坐着。” “特意告了一天假来看你。”许魁咧嘴笑了笑又道:“我接老娘和婆娘孩子过来他们今日便到一年多没见了怪想的你别弄脏了我新衣服。” “瞧你这样老子还不稀得看。” 许桥头收回手又瞄了许魁一眼只觉这昔日的同乡伙伴大不同了。 他说不上来但许魁显然已不再是以前那个傻乎乎的乡下人杀气、威风眼睛里还偶尔有些思索之色。 “桥头啊。”许魁忽然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孔将军问我是想留在利州还是去汉中你怎觉得?” “那当然是留在利州啊!” 许桥头脖子一梗脏兮兮的手便拍在膝盖上又道:“祖宗的坟在这里地在这里!你逃荒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现在这样吗?那话怎说来着衣还乡?” “衣锦还乡。” “就是说。”许桥头一指地上的新衣服“这不就是衣锦还乡吗?” 许魁不说话。 孔仙与他说“如今我也是用人之际若你愿意留下我与李帅禀明让你在家乡当统领有何不好?” 动心吗?当然家在这里 一旁的许桥头还在劝。 “鬼斗啊多少年了多不容易你才回来?就这两月我们才见几面?怪我忙着种田。想着等有了收成娶个媳妇你就不看看我娶媳妇?还有我昨个上山砍了两根好木头回头把你爹的老屋子修修嘿我知道你本事了不会住那了好赖是以前的家家不就是根嘛” 许魁听着听着忽转头向南看去。 只见山道上尘烟滚滚过了一会一支千余人的兵马袭卷向北。 他倏然起身向那边跑过去。 “杨奔!杨奔!杨” 来不及等许魁到那杆“杨”字旗越来越远。 许魁就站在那想了想忽转身奔向利州城。 “喂许鬼斗!你的衣服” 许魁没有回头。 他身后的同乡、少时伙伴已全然不能理解他的志气了。 三年从戎给了他太多的蜕变他奔跑在田亩间脑子里全是他的袍泽兄弟以及营中那艰苦又充实的日子。 汉中蜀帅府。 李瑕正埋首案牍处理着那堆积如山的案子。 南郑县有人偷了邻居家三只鸡;城固县有醉汉斗殴死了人;勉县有一大户人家想要叛逃蒙古;石泉县一户人家因曾为蒙人做事被群殴至死又有人称是因争财所致 有的案子李瑕能勾判有的则须待核查。 这边他才将十三份批过的卷宗摆开那边韩承绪又抱着一堆卷宗进来。 “今日各州县又有五十六宗案子送来;昨夜洋州城失火了烧了半条巷子守军救了火但不知如何处置;蜀道那边守军看到了蒙军哨马似在探汉中兵力” 李瑕反而笑道:“案子多恰说明百姓开始信任我们愿意提出问题了。汉中新复更怕的是百姓视官府为无物。” 韩承绪苦笑道:“阿郎真是看得开可惜这官府还空荡荡。” “百废待兴依我们的计划一步步来便是。” “阿郎的计划说先谈人事想必文臣武将该在路上了?” “我早已去信吴潜。”李瑕道:“文臣武将会有很多。” “怕未必好用阿郎点名要的史俊史知州就难用啊。” 李瑕从案牍间抬起头道:“倒想起一句诗送与韩老共赏” 他目光落处看不到天地间有多少人正往汉中来。 但已有预感。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正文 第528章 生于忧患 一行车马行进颇快。 出了牛金道眼前便豁然开阔再沿汉江东向走了半日便看到褒河入江处只见褒河两岸尽是农夫在田地里除草施肥。 韩祈安许久移不开眼。 渐渐的汉中城那恢弘的城廓便显在眼前城楼上有宋旗在飘扬。 城南处劳工们正在造桥。 这显然是大兴土木之事汉子们齐力吆喝着将一根根巨大的木梁抬往江岸偶尔能从远处的山中听到爆炸声那是在取石头。 韩祈安一看便知李瑕要先造一座铁索桥之后再造一座石柱大桥。 “阿郎太辛苦了。”他不由感慨了一句。 他这个幕僚尚未赶到沿途所见兴利、屯田、铺桥修路都已开始了。 李昭成则是叹息一声驱马往渡口。 其实汉江上已有临时可用的浮桥但他们带的货物太多搬过去费事。 “船家敢问马车可渡得过江?” “俊郎君是东南来的吧?听口音绵得很哩!马车得等明个有大船来今日晚了。” “好请船家渡我等与货物过河” 李昭成说着便掏钱回头一看见韩祈安、姜饭、高年丰等人已驱马过来。 他想了想策马到马车边问道:“严姑姑要渡江了你下来吗?” 严云云转头看了一眼见她的人已在搬盐袋先是交代了一句“不许将盐打湿了”语气严厉。 之后她方才向李昭成应道:“等货先过我再理理账。” 说罢自低下头不再理李昭成。 那边船家再见高年丰身后两百余兵力也是吓到。 韩祈安上前道:“船家莫怕多渡几趟也便是了。对了待这桥建好你这营生如何是好?” “嘿官府说了待这桥修好召小老儿到水师做事哩可不得比以往日子好过。瞧先生这模样怕不是个大官吧?小老儿得罪了。” 韩祈安摆手道:“非是甚官身不知这汉中商路如今还算通顺否?” “以前嘛蒙古人也是通商的北面的货送来的多哩眼下这不是被宋被朝廷收复了汉中商道可不就停了。听说会再与湖北、江南通商但小老儿想嘛南边人安生惯了哪能到汉中这兵荒马乱的地界来。先生你说是吧?” “日子会好旳会好的。”韩祈安道。 “当然得好与先生说小老儿本有几亩薄田本是被蒙人圈了去如今这位李大帅又还回来哩家里那没出息的种着小老儿再摆个渡。就是不知这日子能好多久” 这船夫话里的意思对如今汉中的主政者有些期翼但还未完全信任 渡江时便说着这些待渡了江韩祈安留下姜饭、高年丰继续搬运带来的货物他则领着李昭成直奔帅府。 从南面望江门进城出示了信物自有士卒领着。 汉中城的主城街叫“天汉大街”如今还有许多商铺未开人口也不显繁盛。 蒙人撤退时带走了大量的汉军街上多是老弱。 不时能看到兵士正在巡视显然刚收复的城池治安并不教人放心。 唯有城南的草塘寺还显得富丽别处都是破落模样。 一路往城中到了东街一拐便是古时的汉台如今的帅府。 帅府门朝北开或是因为当年刘邦不甘居于汉王之位欲北图秦关在此修筑了一座高台。 之后修建的府衙便以此格局。 此时府衙并未翻修过只是洒扫得很干净门前站着两排僰人女兵杀气凛然。 韩祈安进了门看了看右侧的汉台一路向里只觉空空荡荡。 “大帅以宁先生、彰华先生到了。” 话音未落便见李瑕亲自迎了出来。 “阿郎。” 韩祈安与李瑕交情最厚连忙上前目光看去那身披官袍的玉面男子年轻得让他都觉不习惯。 “阿郎该蓄须了啊。” 甫一见面韩祈安的头一句话便提出了有用的提议。 李瑕摆了摆手笑道:“不习惯。” 他又看了李昭成一眼点了点头道:“进堂说吧还有许多文书等着两位处理。” 韩祈安随李瑕进了议事堂目光看去从案头移到地上。 “这新收复之地如何有这般多卷宗?” “百姓信任。”李瑕掷地有声还显得有些成就感。 韩祈安无奈此时才得空向韩承绪行了一礼。 “父亲。” “来了就好来了能为阿郎分忧了” 李瑕麾下已有姜饭这个负责情报的但如今李瑕已打算将情报分开林子负责对外的军情、姜饭负责对内的舆情。 且互相监督防止出现探子以权欺凌百姓之事比如姜饭为李瑕做脏事时万一有谋私的可能 这并非不信任如韩承绪所言“防范于未然”否则真有了这情况悔之晚矣。 以制度约束人而不是全凭人心自觉方得长久。 如今林子负责打探各地军情每日让哨马收集蒙古情报韩祈安到时他正在向李瑕汇报。 “继续说吧。” “是。” 林子忙拿出几封情报递上去。 李瑕看过之后沉吟道:“这是说白银真是迷路了、且被全歼了?情报没错?” “禀大帅正是如此。”林子挠了挠头道:“此事我亦觉得离谱问了好几遍这支蒙军是真迷路了从老苍关一路北上被伏击了好几次也不撤回大理最后在衡山被全歼了。” 李瑕打了三年仗也是未见过如此蒙军。 “韩老如何看待?” “偶有些奇事罢了。”韩承绪道:“但推此事或可一窥眼下中枢” 话到一半他看了李昭成一眼。 人一多议事反而不便了。 李瑕抬抬手道:“但说无妨。” 韩承绪方才继续道:“蒙哥死、忽必烈退大宋至此可谓大胜矣。再加之全歼万余蒙军朝廷只怕会以为蒙人不过尔尔志得意满。” “临安城内只怕已是一片阿谀奉承之声?”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韩承绪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阿郎太年轻能居帅位全赖钓鱼城、汉中两次大功加之鄂州危局、朝中助力。” 李瑕道:“兵危战凶之际官家需能战之人镇蜀。如今一看白银这支蒙军如此不堪便觉得我这几仗是靠侥幸赢的。” 韩承绪还有别的话想说但因李昭成在没说只以目光向李瑕示意。 意思是等官家发现不会再生出儿子那李瑕这个忠王死敌的立场便不重要了。 势必会影响到蜀帅之位。 时间还有但要早作谋划。 李瑕虽已命令各处撤出山城但这更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李瑕都不须作考虑向林子又问道:“蜀道北边蒙人战事如何了?” “消息还未回来。” 李瑕点了点头向韩祈安解释了几句蒙古的情况最后道:“因我传信阿蓝答儿逃得快上次得到的消息他已与浑都海会军于甘州。” 韩祈安明白这些也更信任李昭成遂径直问道:“养寇自重?” “嗯。” “很难。”韩祈安道:“一则蒙人忙于争汗位该不会南顾。二则想必朝廷也将派下大量官员若谎报军情必被识破。”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 “蜀帅之位重要小打小闹的山贼土匪还改变不了朝廷的态度。” 李瑕沉思片刻道:“那就玩真的。” 李昭成一愣。 他已被他们吓到了。 这才刚进汉中城帅府谈的却都是 只见李瑕踱了几步道:“既然蒙人不打来那我们便派小股兵力时不时偷袭他们。逼他们给我陈兵于蜀道外。” 众人皆是一愣。 “待朝廷派来的官吏们到了也该带着他们出蜀道见识见识蒙人的武力。练兵也练将这也是那些临安来的读书人到汉中来该学学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正文 第529章 死于安乐 “吁!” 骏马被勒住杨奔抬眼看向面前的汉中平原胸襟不由为之一阔。 他只觉太遗憾了。 钓鱼城一战未能参与因他留镇成都;收复汉中一战又不能参与因他留镇苦竹隘。 如今终于是等到大帅之令放弃苦竹隘调令驻守汉中为子午关守将。 只听这官职杨奔已是热血上涌。 子午关在何处? 长安城向南行四十里为子午镇再十里便是子午关。 扼汉中、秦川交通之重镇。 据守此关进可北伐秦汉之故都退可保汉中无虞。 如今子午关还未收复但显然是必夺之地。 男儿立世必取此等大功业! 马蹄声起宋禾策马而出立在杨奔身畔。 他本是被留在剑门关驻守亦是得了调令到汉中。 至于剑门关谁守? 自有利州西路安抚使孔仙派将。 他宋禾要守的是斜谷关乃是汉中往秦川另一条道路的出口北面不远便是五丈原。 比起剑门关这才是往后迎击蒙军的门户。 宋禾话不多但决心毕生功业绝不能输于杨奔。 两人便这般默默看着汉中平野待身后的骑兵奔至方才各自一挥鞭。 “继续前进!赶赴汉中城谒见大帅!” 在这两支骑兵身后的金牛道许魁亦在赶路。 他麾下都是步卒出发又晚已完全追不上杨奔、宋禾。 说来许魁答复孔仙时孔仙很生气。 “你知不知道还有一条阴平道?什么?你不知道?你一个利州人你不知道?本将告诉你那便是邓艾入蜀时走的路。” “苦竹隘、剑门关的兵力都被调走了你总知道吧?李帅可不仅是兴元知府啊。他还是蜀帅蜀帅!我一个云城守将一跃升利州西路安抚使能有几个可用之人?” “我都说了只要你肯留下我与李帅说他会同意” 但说来说去许魁只有一句。 “我想跟在大帅身边打仗。” 而在许魁这只队伍后面聂仲由刚带兵抵达利州。 他本就是大宋武将又经钓鱼城一战得李瑕举荐已升至兴元府都统原来王坚的位置。 聂仲由知道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李瑕将花费心力整顿残破的汉中。 那他便要担负起练兵、守备汉中防御之责 这数日之间埋首于田陇的农夫经常一抬头便能看到有兵马拨赴汉中。 农夫们擦着汗不由担心这些宋军踩踏了他们刚长出嫩苗的田地。 但没有这些宋军军纪严明俱是只顾着行军偶尔还有将士向他们大喊道:“不必担心我等将扼守蜀道保汉中安宁!一起喊!” “我等将扼守蜀道保汉中安宁” 四月二十八日。 蜀帅府议事堂。 不同于之前旳空荡这日已是幕僚、武将济济一堂。 “先把书发下去吧。” “是” 有吏员捧来两堆书册开始下发。 李瑕道:“史记、三国志你们这些不读书的武人便当故事看也可若不懂的便互相讨论若还不识字的站出来挨打。” “哈哈哈。”诸将大笑。 但不是这笑话好笑而是李帅难得开个玩笑总得捧个场。 李瑕又道:“看了书不要求你们太多把地名和它的战略意义都记下。” 几句话间将领们都领了书各自塞进怀里。 李瑕这才点了点案上的地图。 “先说防备蒙人的几条蜀道由西向东祁山道、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汉、蜀时几个故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六出祁山皆出自于此为何?这些蜀道险要蒙军翻不过秦岭必须走这些道路。” “当然现在蒙古人忙着争汗位不会来。但这蜀道上的关城白马关、大散关、斜谷关、骆谷关、子午关这五个关城我们必须占下守住。如此才是我们想打就打想守就守而不是只盼着‘蒙人不会打来’。” 话到这里李瑕扫视了诸将一眼。 显然打下了这些关隘之后宋军暂时也没有余力出关。 步卒们跑到关中平原只会被蒙军轻易歼灭。 唯独杨奔、宋禾的两支马军能偶尔到蜀道外小小的骚扰然后缩回到关城内承受蒙军的怒火。 听起来就很找打。 但李瑕就是要找打他不要隔着秦岭与蒙军相安无事他要与蒙古接壤把他的官吏都带过去看看何谓忧患。 这大宋朝廷习惯了与辽、金和谈习惯了高枕无忧。 “聂都统这一战你来指挥给诸将谈谈你的看法。” “是。”聂仲由出列道:“蒙人向来没有守关隘的习惯如今汉地世侯正与六盘山蒙军开战。各个关城留守的兵力都不多皆是汉军。他们想不到我们还会穿过蜀道去进攻因此拿下这些关城不难。难处在于如何面对蒙军的反攻” 这日一艘江船正溯长江而上载着第一批赴汉中任职的官员。 船只行至汉口拐入汉江。 “逆江而上便可到襄阳之后继续沿汉水西行便可直抵汉中城先见过李节帅再分赴各州县。” “诸君可知从汉中到襄阳这段路便是当年蒙古‘借道’灭金之路?” 昝万寿虽是武人但家学渊博对此颇有了解道:“蒙古右路军由拖雷率领走陈仓道入汉中沿汉水而下自唐州、邓州攻汴京。” 胡三省叹息不已道:“晋献公假道伐虢;楚文王借蔡灭息;秦惠王借道伐蜀我辈读史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我辈也。” “景参所言唉。”黄震亦叹息道:“我大宋与金本有血仇既便如此当年朝廷亦是拒绝了蒙古盟约。偏金国所谓‘取偿于宋’南开边衅自取灭亡尔。” “今酋主既死想必蒙古或如辽、金锐气尽失从此再无力南图。” “盼能如此吧。” “依我所见蒙军战力不过尔尔。二十余年来屡屡大败此番是忽必烈撤得够快岂不见那一万余蒙军撤得慢了遂为我大宋将士全歼于一役。” “这般想来李瑕李节帅收复汉中并不难。彼时王将军于钓鱼城斩杀酋主蒙军已乱李节帅挥师跟进罢了。” “无怪乎年纪轻轻得此高位?” “换了我等未必不能做到。” “可惜无此好运。” “只盼啊莫又是一出‘童贯赎燕京’的丑戏便好。” “难说赎空城而回侈言恢复之功历来还少吗?” “” 昝万寿又插不进话了。 本来呢他听到众人谈起地势他便想要说说兵法。 从拖雷沿汉水而下、折北攻汴京这一战他有许多可说道的。 比如拖雷遇坚城不攻火速与另两路大军会师蒙古人便常用这种战术分散进军杀穿敌人防线再一举合力破敌。 就着这话题昝万寿还能谈蒙金的几场大战倒回谷、三峰山 但文官们一聊话题总是渐渐又成了“李节帅年少居高位”。 昝万寿颇觉无聊不由又向陆秀夫问道:“君实你如何看蒙军战力?” 陆秀夫这才回过头开口说了今日第一句话。 “纤夫艰苦我晕船了。” “君实兄不是镇江人吗?” “自幼读书未出过远门此为我初次走这般远的水路。” 昝万寿忙道:“那请君实兄进舱歇息如何?” “不。” 陆秀夫果断拒绝。 他的身姿依旧是那一板一眼清丽的脸上满是郑重缓缓说了一句。 “我必须学会坐船。” 江船艰难而上这些年轻的官员们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而在他们要去的汉中一队队兵士已在列队整备 “都打起精神来!” 许魁大喝着穿过队列一把拍在一个士卒头盔上。 “看看你的矛头!钝成什么样了?!磨!” 他脸上已满是凶狠全然不同于坐在田间之时每一次开口都是声嘶力竭。 这是他向杨奔甚至刘金锁学的 “趁着弟兄们还有命在我只有一句金玉良言告诉你们!都听好了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明白没有?!” “明白!” “都别以为收复了汉中就可以安生!安生是留给你们的家小、留给川蜀百姓的!让农夫能种地让你们的妻儿能有饭吃但我们是谁?!” “保家卫国的战士” “大点声!老子听不到!敌人是草原上的野兽你们呢?牛羊吗?!” “杀!杀!杀!” 正文 第530章 赴任 五月。 “噔、噔、噔” 敲打声不停响起。 汉中城东面建起的一片作坊区域劳工们正在建造房屋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李昭成穿过人群四下看了一眼找到一个熟悉的火药匠人问道:“郝道长呢?!” “在那边找女人呢!” 周围很吵两人不得不提高声音。 李昭成绕过这一片地基好一会才找到郝修阳。 只见这位老道长已换了身崭新的道袍不复以前的邋遢模样正坐在摇椅上挥着手中的拂尘。 他面前还排了八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 “道长这是在做什么?” 郝修阳笑叹道:“老了啊筋骨不济雇些婢子来端茶倒水。” 李昭成虽是晚辈却也低声提醒道:“道门中人这般好吗?” “着相了你着相了。”郝修阳指了指他道:“便因我是道士做了何事你便指责道门岂非以偏概全?老道好享受因老道有钱与道门何干?” 李昭成一时无言。 他知道郝修阳如今有钱吃住都是蹭李家的当然有钱。 “老道已这般老了又不会欺负了她们周济她们有何不妥?” 郝修阳挥了挥拂尘让他的婢子们且去生火做饭、洗衣扫地又交代要在院子里种些银杏。 他打算往后要过得体面些。 “叫你找物件可找到了?” 李昭成遂让随从将背上的篓子拿来一桩桩把东西找出来。 “这是道长要的罗盘” “噫连二十四山都看不了的何用?再找。” 郝修阳摇了摇头抬头望天喃喃道:“这汉中怎看铁矿都不多过几日老道得往归仁山去一趟辛苦喽。” 他领旳钱多但其实做的也多。 如今李瑕麾下将士的火器、武器、盔甲制造多由郝修阳在管。 这说来简单从采矿开始却是极复杂的流程。 比如李瑕说要制造望筒嫌玉石紫晶太贵与郝修阳说甚用砂子便能造镜。 简直一派胡言。 郝修阳费了无数功夫烧了不知多少种石头才用从一个黄州来的玉石商人手上购来的水晶硅石烧出镜片却依旧不满足李瑕要的纯度。 许是原料不对、许是烧得不够热不知道只能慢慢试。 且如今更要紧的还不是这些新奇物件得先把将士们的武器、盔甲造足了才能将汉中两万余兵力尽数编练成战兵。 而不是一堆只带长矛、连甲胄都不齐的乡兵。 “书呢?” “这里梦溪笔谈好找世彩堂便有刊本。刀铭却极难找我托林子派人到南面去才购得。” 李昭成将篓子里的书一本本拿出来。 郝修阳又问道:“云笈七签呢?” “道长是要造刀要道门的书做甚?” “你这小子道门便有灌钢之法。” 郝修阳对李昭成这不懂事的读书人颇不屑道:“凡炼钢之法以熟铁打薄片生铁安置其上草履盖上泥涂底下。洪炉鼓鞴火力到时生钢先化渗淋熟铁之中两情投合此方为我炼钢之秘要比当世之刀兵更为坚韧。” 李昭成又问道:“道长既然知道又何必翻书?” 郝修阳骂道:“熟铁几何?生铁几何?草、泥几何?火力几何?若不查阅老道如何得知?何况沈括记‘淋钢’之法与这‘团钢’又不相同” “好吧。”李昭成无奈道:“为道长找来这些书便是。” “你自与李大帅言此事重要教他休再与老道说些似是而非之物钢都不会炼尽日嚷着造这造那简直毫无章法。” 郝修阳说着翻身起来又遥指东面一间寺庙。 “看到那石佛寺否?有一高塔。” 李昭成道:“看到了。” “须将那寺拆了老道须借那高塔建一巨炉为大帅炼钢。” “道长切莫打趣。” 郝修阳莞尔一笑轻骂道:“这汉中寺庙可太多了” 李昭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又见许多船只由东而来。 “朝廷任命的官员们到了” 望江门码头。 一众年轻官员下了船抬眼看这汉中城。 “这便是汉中城、古梁州。”有人喃喃道。 “真破啊。” “人太少了远逊临安城之张袂成阴、比肩继踵” “云栈屏山阅月游马蹄初喜踏梁州。”胡三省开口吟道。 黄瑢哈哈一笑回首一指身后的汉水跟着高声吟道:“地连秦雍川原壮水下荆杨日夜流。” 这是陆游的诗将这古梁州、汉水的壮阔一语道尽。 众人不由意气上来。 黄震大步上前接了下一句。 “遗虏孱孱宁远略孤臣耿耿独私忧。” 诗到这里所有年轻官员们齐声应喝了最后一句 “良时恐作他年恨大散关头又一秋!” 城洞将这意气风发的声音回荡开来。 周围挑担的百姓纷纷侧目见这些官人们衣着不凡、仆从如云连忙散开。 众官员却犹不过瘾再次提声呼喊。 “良时恐作他年恨大散关头又一秋!” “不知大散关在何处没看到啊” “好诗!好诗啊!” “陆放翁天资慷慨诗寄恢复是也!” “不是诸君可知大散关” “良时恐作他年恨我等为官汉中必要把握良机待王师北复祭放翁先生!” “诸君理我一下大散” “诸君可知陆放翁还有一首汉中之词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好!好一句‘匹马戍梁州’!” “我等此来正是朱颜渐改功名晚击筑悲歌一再行!” “说的好” 站在城头上值守的刘金锁探头一看“嘿”了一声骂道:“书生真是吵死了。” 他招了招手哈哈笑道:“走把这些嫩蛋子带过去” “击筑悲歌一再行!” “好!” “走吧去见了李节帅各自赴任地方为民务事” “明日将与诸君分别了啊。” “且看我等孰将治下治理最善” 见那边有一大将带着人按刀过来昝万寿于是上前道:“我等受朝廷之命上任汉中不知李节帅何在?” “哈哈哈。” 见这大将不言反笑众官员不由一愣。 “某镇西军统制刘金锁!” “原来是刘将军当面” 刘金锁很高兴他还是授官以来第一次对着外人这般威风地把名字念出来挺着肚子扫了这些人一眼最后看着昝万寿。 “咦你很不错看起来很能打嘛。” 这话颇为无礼不少官员已不喜。 昝万寿虽是个县尉那也是武举受文阶哪是这般见礼的? 但初来乍到心气终究是虚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刘金锁手一挥便大声道:“跟我走吧!” 说着他大步却是往城外走向西。 “走啊!” “敢问刘统制李节帅不在城中?” “不知道!” “那我们这是不入城?” “入城做甚?当然是先带你们住下啊!等下一批官员到了再一起开拔” 胡三省不由向黄琛低声问道:“他说的是开拔?不是赴任?” “想必是粗莽之人分不清这些” 走着走着离汉中城愈远。 胡三省微微皱了皱眉已预感到有些不妥他转头看了一眼见陆秀夫脸色煞白不由关切了一句。 “君实水土不服?” 从临安到汉中三千余里水路近一个月的舟车劳顿就连胡三省这壮年书生都吃不消。 二十四岁的陆秀夫则是头一次跋涉这么远加之一路晕船显然已是病了。 他却还是努力维持着步履沉稳张口吐出两个字。 “无妨。” 胡三省转头一看向刘金锁喊道:“刘统制我们要去官驿明日再去谒见李节使可否?” 刘金锁回过头大声道:“哪有官驿?就在这里歇吧!” “陆知县病了他是少年进士知附廓南郑县” “那我找个大夫来!” “这城外哪有大夫” 胡三省话到一半转头一看只见一片军营已缓缓在眼前展开。 正文 第531章 谒见 傍晚时分李瑕正与韩承绪在汉中城北大街的一片池塘边巡视准备在这里建一个大书院。 “便叫‘莲池书院’如何?”韩承绪指着池塘里的荷叶道。 李瑕不在乎这些旁枝末节一边指点着地势在规划布局的同时将他的想法提出来。 “就在这池边开几亩田地作为教授农学之用。我前次所言的‘果木稼接’之法还须请人多试试鸡瘟、猪瘟的防治之法也得钻研如此这边便开辟一处作教授医学之用 “言之总总我们这个书院要教授的不能只是为求官的读书人或者说求官不能只会文章。如今大宋的文人并不迂腐旁触通杂懂得颇多就是太全面了。若文教之资有限可分门别类” 话到这里那边刘金锁快马跑来。 “大帅人送过去了!” 李瑕点点头问道:“今日到了几人?” “三十七个都是年纪不大的官进士。”刘金锁道:“个个都娇气着哩走两里路哭爹喊娘还不如我家柳娘。” “名单给我。” “在这他们嚷着要到治处去任职又有说是要见大帅的吵得人头疼。” 李瑕看过名单又让人去将这些地方上的公文卷宗搬来让刘金锁带到营里给这些官员处置。 眼下是用人之际没有养闲人旳道理。 “你不可苛待他们只说待所有官员到齐了之后我再去见他们。” “末将哪会苛待他们?”刘金锁大乐“那既然要去战场上可得好好拉出来练练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哩” 话音未落那边又有人跑来禀道:“大帅新任转运使到了。” 李瑕点点头与韩承绪对视一眼。 韩承绪道:“既是史公到了阿郎该亲自去迎一迎” 近年蒙人多知李瑕之名复盘过去的几场仗也把兀良合台的死算在李瑕头上。 但说来李瑕不过是捡了个人头。 马湖江一战真正的英雄是史俊。 张实大败之后谁也没有想到史俊敢只领三千人出城衔尾而击兀良合台大军还胜了。 不可思议? 当然不可思议连史俊自己都没想过能胜。 他只是做好了死的准备。 大胜之后史俊没第一时间下令追击兀良合台因为他并非胜券在握谋算好了要歼十万之敌。 而兀良合台也是完全被打懵了骄兵一败军心大乱。 于是李瑕借着“我反正多捡了条命”的疯狂去咬住如丧家犬的兀良合台。 追根溯由这条丧家犬是被史俊打出来的。 李瑕还知道川蜀这些年战事艰难。 是史俊、蒲择之、王坚、张珏甚至是张实、杨礼、段元鉴、王佐等等这些他甚至没见过的人在苦苦支撑。 他李瑕从来不算什么只是跟在这些人身后学习、辅佐。 最后在他们累倒之后他才把战果扩大了一点点。 然后他再靠着奸党、贵妃把蜀帅之衔加在头上。 李瑕不愧疚因为他还要继续做事。 但他终究清楚抵挡住无敌蒙军、造就这个奇迹的人们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是自己。 李瑕对这些人始终有一份敬意在。 包括对史俊 史俊负手站在船头眼看着前方的汉中城眼底神色复杂。 他并非是初次到此。 九年前他曾随余玠北上差点便收复汉中 “东翁看样子是李节帅亲自出城迎你了。” 幕僚李同禾提醒了一句打断了史俊的感慨。 史俊眯着眼看向望江门果然看到了李瑕的仪仗。 倒也没大张旗鼓无非就是些对旗、对锣、对牌、金瓜、月斧排开以示蜀帅在场。 “东翁。”李同禾又低声道:“可还记得当年初次见李节帅时的情形?” “如何能忘了?”史俊叹息。 说心里话他为官以来见过许许多多下僚李瑕是让人印象最深的一个。 相貌出众、年纪轻轻、奸党党羽 李同禾眼中有些忧色道:“当时李节帅初任庆符县尉到叙州谒见东翁东翁可没给他好脸色。之后东翁大败兀良合台李节帅不听军令擅自追敌东翁还弹劾过他” 话到这里李同禾声音渐低。 “时移势迁他反倒成了上差。程相公又已罢相东翁在朝中无依无靠只怕已得罪不起李节帅。” 史俊道:“宜斋想说什么?” “一会还请东翁放下些架子” 史俊负手不语眼看着江船渐渐近岸。 此情此景心中自觉尴尬 韩承绪站在李瑕身后。 看着史俊的江船渐近他想起桩小事。 当初陪李瑕见过史俊他曾提醒说“阿郎在知州面前姿态有些高了”。 如今再想来当时李瑕的姿态岂是真的高了? 无非是不肯逢迎罢了。 事实上史俊乃忠正之人岂在乎李瑕逢迎与否? 三年来李瑕从一介县尉到任帅一方始终是将心思放在正事上。 官场逢迎对旁人有用但李瑕真需要吗? 这种做事的态度终究是靠时间慢慢显现 此时韩承绪侧目看去只见李瑕的身姿依旧笔直脸上依旧是那不卑不亢的神情。 他为县尉时不对叙州知州弯腰低头如今任了蜀帅也不会对转运使傲慢无礼。 “微猷阁直学士、利州东路转运使、提举陕西等路买马史俊见过节帅。” “史转运使多礼了。”李瑕忙上前虚扶了史俊道:“漕司衙门业已洒扫干净只待史转运使坐镇请。” “节帅请。” 两个都不太在乎繁文缛节也不多提当年的事直向城中走去。 “我在临安呆久了筋骨松了不知节帅能否放心将政事交于我?” “如今汉中是百废待兴我盼史转运使久矣。”李瑕道:“诸多事务待史转运使操持两税虽已免了三年但商贾不通” 史俊感受得到李瑕绝没有一丝想要给他难堪的意图终于是放松下来。 两人并不闲聊一路说的都是公务。 彼此都没有增进交情的意思却颇有默契地打算合力治理好汉中。 到了漕司史俊终于发现了一事。 “节帅此番朝廷一次迁调了五百余人入蜀我寻找幕僚耽误了几日。如今竟未有官员到任?” 李瑕道:“此事正要与史转运使说过两日我打算带这批年轻官员往大散关一趟。” “大散关?” 李瑕道:“若没见过蒙人怎能当好川蜀的官?” 史俊哑然思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也好。” 李瑕笑道:“如此汉中还请转运使坐镇。” 他自是不打算带史俊去历练这是他平生所见到的第一个打败蒙军的文官。 只希望那些从江南来的文官们也能尽快成长为一個又一个史俊 城西镇西军军营。 “我们要见李节帅!我们要见史转运使!” “你们私自扣押朝廷命官是要造反不成?!” “” 清晨起来陆秀夫便能听到有人大喊大叫。 他没跟着一起喊只是拿出军大夫开的药生火煎煮。 妻子、随从被安置到了别处这些事只能由他自己做好半天火却是生不起来。 “君实兄我来吧。”昝万寿见了忙过来帮忙。 “多谢。” 陆秀夫遂坐下拿起案上的公文批阅极专注的模样。 昝万寿是县尉没这般多公务坐在一旁问道:“君实兄怎不随他们去闹?许多人说李节帅是故意苛待我们。” “汉中战乱之地蒙军新退未必太平。李节帅先将我们保护在营中亦算稳妥之策。” 陆秀夫唇上毫无血色说话却有条有理又道:“何况已能开始处置县务还有何不足?” 昝万寿笑了笑道:“君实兄真是勤勉。” 这几句话的功夫外面那些喊叫的同僚已没了力气声音消了下去。 之后胡三省、黄瑢、黄震快步进来。 “君实杨起莘也到了。”胡三省道脸上颇有些莞尔之色问道:“可要去见见这位文章压了你一头的探花郎?” 陆秀夫依旧正襟危坐问道:“杨兄与几人同行?” “四十多个吧。” 陆秀夫想了想道:“已有四百人抵汉中看来李节帅要来见我们了。” 果然如他所言片刻之后营外已有士卒呼喊。 “奉大帅令!传汉中各州县官员往校场谒见” 正文 第532章 陈仓道(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3/11) “大宋兴昌四年丙辰科进士第三名奉天子谕任四川制置司机宜、兼利州东路转运司公事杨起莘见过李节帅。” 随着这苍老的声音响起周遭不少官员都嘀咕起来还有人轻笑了几声。 “这也太老了吧探花郎?” “汉中缺额太多便宜了这般老朽进士。” “难为他还能到汉中来多大年岁了?” “丙辰科的都在那边来了问他们便知” “” 陆秀夫等人赶到时只见四百多官员已聚在校场上正准备谒见四川制置使。 他目光落处只见将台上一人身披甲胄威风凛凛想必便是李瑕了。 再定眼一看这一瞬间给陆秀夫的感受是仿佛周公瑾当世。 只听身后胡三省小声嘀咕道:“花架子真漂亮但怕愈漂亮、愈是中看不中用。” “嘘。” 一行人迅速汇入队列之中依官位、名次、年纪排好。 有官员凑过来问道:“你们丙辰科的?” 陆秀夫不答。 他不愿在这种场合私语。 据说宋太祖为了防止官员们交头接耳在官帽上制了长长的幞头角。这种硬幞头的官帽一般是上朝时戴的。 此时这些官员戴的都是软幞头难免有互相私语。 胡三省已应道:“不错同年。” “状元是闻云孙?他中榜时年不过二十吧?这位杨探花郎却如此老迈。” 胡三省一听莞尔道:“杨起莘字莘老重的便是这‘老’字所谓‘老有所成’也。” 他们这三十余人皆是二三十岁的年轻进士天之骄子自有一分傲气不太看得起老迈登科的同榜。 “古稀之年了吧?” “不到。”胡三省道:“杨莘老中榜时五十又六今年还未到花甲。” 周围人皆无声笑了笑。 “这颤颤巍巍到汉中可苦了李节帅莫给他碰倒了。” “李节帅才十九比杨探花的孙子还小两岁。” “噫玉面小节帅。” “恰是一张玉面风流方可镇节一方” “肃静!” 突然有校将大吼一声按着刀向这边大步走来。 “大帅点册何人敢窃窃私语!” 胡三省转头看去只见这人该是个统领瞎了一只眼满脸横肉杀气冲天极是骇人连忙低头不敢多言 “报大帅!清点完毕通判以下官员实到四百一十三人!” 鲍三大步在校场上绕了一圈向将台上禀报道。 遂有官员喊问道:“李节帅我等乃文官非是武将不知节帅聚我等在此何意?” “不错请李节帅速分派我等至各地就任安抚百姓。” “” 李瑕不答只看着他们熙熙攘攘。 他披着重甲身姿笔直许久都没动一下。 良久文官们站不住了声音渐息。 陆秀夫水土不服已有些头晕。 他站得很庄重但周围旳官员一直在说话。 尤其他身边这群年轻进士。 陆秀夫不能独善其身只能带病这般罚站。 渐渐地他感到自己快要倒下了。 终于周围安静下来李瑕也开口说话。 “诸位想知道我为何要将诸位安置在军营?因为这里是汉中。往北、往西要不了三百里便是蒙人的弓箭与弯刀” “我等不怕!”忽有官员大喊了一声打断了李瑕的声音。 显然这个太年轻的蜀帅并不能让从临安来的文官们完全信服。 “我等奉天子之命赴任边陲便是将身家性命抛诸脑后只愿为国守土!” “不错!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 李瑕虽不是读书人却也听得出来这些人引苏东坡这句词显然是对自己有怨言。 他抬手道:“我提一个要求在川蜀官场说话不必含沙射影大可有话直说帅府绝不因言兴罪诸位可能做到?” 没人回答。 李瑕等了一会又道:“诸位不信我?觉得我想立官威扣诸位在军营在吓唬诸位?” “不错!” 片刻的安静之后一名中年官员大步而出。 “成州推官兴昌四年丙辰科进士台州董楷字正叔见过李节帅。” 董楷见了礼又道:“节帅既不喜哑谜那便直言我确是认为李节帅自知不能威慑我等故意困我等于军营误民生大事!” 场面一静不少人暗暗咂舌心说这董正叔胆子太大。 但将台上的李瑕反而笑了笑似乎对董楷多了分欣赏。 “还有谁如此认为?” “中教官、兴元府学教授黄震黄东发亦如此认为!” “考功郎官、兴元府学教授胡三省胡景参亦如此认为!” “” 很快这一批同榜进士纷纷站了出来。 “君实来。”胡三省低声唤了一句。 陆秀夫目不斜视不语。 胡三省正要再说话。 李瑕已道:“既如此那便去看看如何?” “敢问李节帅看什么?” “蒙军。” 校场上诸多中年官员倏然抬眼已瞪向这批年轻进士以眼神示意。 但来不及了。 李瑕又问道:“诸位怕了?” “我等不怕!” “若怕死我等便不来汉中了!” “好!” 李瑕赞许一声转身大步走下将台步履间尽是杀伐之气。 “传令击鼓出发!” “喏!” “传大帅令全军听令出发大散关!” 号角声起。 “上马!把不会骑马的文官给老子拉上马!” “吁律律” 李瑕的军营里还从未这般混乱过。 那些文官已如无头苍蝇般完全乱了。 “不是尔等要带我等去何处?” “放开简真有辱斯文快放开我!” “这位将军我们是要去大散关吗?大散关在何处?可远?我自幼读陆放翁之诗‘铁马秋风大散关’到了汉中还未” “没铁马就这匹马你能上不?” “说来惭愧我” “上去吧你” “快!快!快!” 这一片混乱中李瑕已当先策马出营完全不顾身后的文官们。 随在他左右的是鲍三、搂虎。 鲍三向搂虎咧嘴一笑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这些官忒他娘嫩了”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一支队伍行进陈仓道。初时还有年轻的官员们大声唱着歌豪气冲天的模样。 中年的官员们则都是冷眼相看偶尔还低声嘀咕两句。 “初入官场不识好歹非得与李节帅置这种闲气?” “岂能看不明白?不论他们如何回应这玉面小节帅都打算给我等吃点苦头。” “该死” 此事确实极该死。 陈仓道虽在几条蜀道中算好走的但对于江南人而言走这山川险道也是苦不堪言。 江南是何等温润风光? 又过了几日已无人还有心思唱那些豪气冲天的歌。 偶尔在路途稍歇时能听到有官员悲呼两句。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我要疯了。” 黄震探头山道旁看去万丈深渊像要择人而噬。 他不怕死但见不得高只觉心悸得要晕过去。 “啊!啊!” 黄震终于用双手捉着自己的头嘶声大吼。 “东发东发莫要如此省些力气。” 胡三省劝罢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士卒又道:“那些士卒真是毫不会理我等。” “太高了。”黄震双眼发红道:“我等是朝廷命官啊!” “可李瑕才是蜀帅。” “不我怀疑他要葬送我等我好恨这路!” 昝万寿倒是不怕也过来劝道:“东发兄放心这种道路蒙古骑兵的优势” “蒙古!蒙古!到现在我一个蒙古人都未见到!”黄震大吼:“我宁愿与蒙古人拼命!” 胡三省道:“别说了快生火否则起行了我等还吃不上饭。对了君实” 他再转头一看只见陆秀夫已是神色萎靡再也无法正襟危坐已蜷缩在路边歇息。 也幸而是那个刘金锁还有送汤药过来不然他们这些文官根本熬不来药。 该骂的都骂了无可奈何众人也累终于沉默下来。 不多时黄瑢从后面赶上来道:“杨莘老晕过去了。” 胡三省毫不惊讶道:“六十岁的书生从未吃过这等苦不晕反是怪了。玉面小节帅可派人送他回去了?” “没。”黄瑢道:“先是派大夫瞧过见是真晕才叫人抬走说是让老探花郎便是死了也得是在大散关上守国而死。” “丧尽天良!” “我们这位玉面小节帅还说了若有人敢装晕便背着辎重走。” “他凭什么?刑不上士大夫他这是滥用私刑!” “便是越级奏事我也要上书弹劾他!” 但事实上越级奏事是颇大的罪名终究也只是说说。 “李瑕豺狼之辈真他娘的畜生。” “景参你怎可口出如此粗鄙之语?!” “这军中皆是如此骂人东发也试试颇爽利。” “” 陆秀夫睁开眼感到力气恢复了些再次撑起身来。 回头看去只见山川夹着这条峡谷天开一线千余人行在其中也排成长长的队列。 他难得发出了一句感慨。 “纸上得来终觉浅陆放翁诚不欺我。” 虽还未见兵戈但这天地间鬼斧神工的地势涌入眼帘他依旧感到震撼不已。 然后晕了过去。 “君实!” “君实他是真的晕了吧?否则要背辎重” “李瑕这该死的丧尽天良” 正文 第533章 战场 黑暗中陆秀夫隐隐听到了些声音。 “李瑕丧尽天良” 陆秀夫懒得听这些努力将这声音挥散。 他从小就是极有主见之人。 五岁时他父亲行商归来他的兄弟们磨着要各种玩物唯独他执拗地只想要油灯。 因为要彻夜读书。 后来年少登科数不清的重臣拉拢陆秀夫一一回绝。 他只要为国做事绝不参与党争。 陈仓道他努力回想着一路走来的地势回想李瑕是如何行军、安营。 不该水土不服的还要收复河山、还要走很远的路。 但身子很重不停拉着他往下坠往下沉。 终于 “嘭!” 一声重响将陆秀夫从黑暗中惊醒过来。 “杀啊!” “放箭!放箭” 陆秀夫睁开眼眼前视线昏暗。 他正在一个帐篷里转头看去身边是同榜的探花郎杨起莘正缩在那身子颤抖不停。 “莘老兄这是打仗了吗” 杨起莘只是抖嘴唇嗫嚅着。 陆秀夫倾耳过去听到他说的似乎是一句诗。 “朱颜渐改功名晚击筑悲歌一再行” 没有陆游的悲壮带了太多的恐惧但杨起莘显然还在极努力地克服。 陆秀夫勉力站起身。 “轰!” 又有什么东西砸在不远处之后恶臭飘过来。 “烟里有砒霜啊!” “尸油!是尸油!” “快提水!提水!” “不能用水!” “苍天啊” 陆秀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天光才刚亮眼前是一片烟雾有士卒大步上前利索地拿布在水桶里浸湿“啪”地拍在陆秀夫口鼻上。 “捂住!烟里有砒霜、巴豆!” 陆秀夫抬手捂着那湿布突然瞪大了眼。 他看到百步远开外一团烈火正在那雄雄燃烧然后从火丛中奔出一个人。 “啊!” “啊!” 嘶心裂肺地惨叫。 那似乎是一个士卒被火球砸中还拼命想要求活正在地上打着滚。 周围的士卒扑上去拿树枝拍打着、拿沙土掩埋着 “尸油!灭不了了!” “给他个痛快!” “快!” “长矛手!给他个痛快!” 陆秀夫眼睛已经红了他看着那带着火苗的手高高扬起挣扎。 他看着那从躯体上被拍落下来的一块块黑色旳血肉。 他想闭上眼却还是抬脚往前走去。 想结束这一切。 这不是他从书上读到的“王师北定中原日”不是 终于鲍三怒气冲冲地奔上前一刀捅进了那还在挣扎的士卒心口 “灭火!快” “把那个文官给老子拖回去!哪个让他上前的!” 有士卒上前扯着陆秀夫便退。 他挣扎了一下挣扎不开一直被向后拉眼睛却始终盯着地上那具尸体。 周围哭声渐起。 “苍天啊!我要回临安陛下啊!陛下” “别嚎了!” “君实。”胡三省上前一把拽住陆秀夫便往山顶上走“到这边来到这边来该死的蒙军要攻上来了这边看得清方才那火球太近了。” “我等是文官啊” “闭嘴” 周围尽是这样的争吵陆秀夫一眼扫过只觉这些青青蓝蓝的官袍艳得刺眼。 胡三省则在不停喘息道:“昝万寿昝万寿胆子太大了冲到那些弓箭兵里了不知到了何处娘的他娘的!真是在打仗!啊!” “啊。” 陆秀夫也终于大吼了一声。 他还是秀气声音不大。 但这一声吼耳朵里那些声音终于不再嘈杂周围似乎清静下来。 他放眼向北一望瞳孔一震惊呼道:“那是关中?!” 眼前就是关中 陆秀夫读过很多书看过很多地图。 他以为汉中、关中这被秦岭分隔的两个平野是处在同一个平面的但不是。 汉中比关中至少高了几千丈。 这次一路穿过陈仓道陆秀夫每抬头看头顶上那望不到尖尖的山崖都惊叹于秦岭之高。 但直到现在出了蜀道向北一看他才知道自己一直都还在秦岭的“上面”。 秦岭之于关中才叫真正的拔地而起! “拔地”陆秀夫咀嚼着这两个字头皮一阵发麻。 关中平原成了他脚下的深渊仿佛站在天上看着人间。 “鬼斧神工!鬼斧神工!” 若不收复汉中只怕他这一辈宋臣永世也见不到如此恢弘之景。 亲眼一见才知道何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何谓“铁马秋风大散关!” 何谓“云横秦岭家何在?” 大散关已在身后陆秀夫发现自己正站在大散关东北方向的一座高山上。 这座山的北、东、南三面都是悬崖只有西面有条小道上山而小道的路口在陈仓道窄小的峡谷里。 关中平野上的蒙军如蚁却攀不上高高的秦岭只能涌进陈仓道的峡谷。 但他们也不去攻打大散关。 大散关堵在南面砲射出巨石砸在蒙军之中他们却只是冒死冲向这座山迎着石木在山腰处建砲 陆秀夫看了良久忽问道:“这是何山?李帅为何驻军于此?” 因为他发现这個山头并无太大的战略意义。 要想进关中并不能从这里跳下去还是要下山走陈仓道远没有大散关方便。 而且这里地势太高太窄粮草根本难以运上来不利久守。 “不知。”胡三省道:“这里根本无用既不能进又不能退也打不到大散关。” 陆秀夫又问道:“那蒙军为何这般强攻?还任我们杀伤。” “鬼知道。”胡三省摇了摇头道:“天一亮蒙军仿佛疯了一样攻他们觉得人命不值钱吧?真他娘太不值钱了” 陆秀夫望向峡谷里那惨烈的情景愈发看不懂 凤翔府。 刘黑马还在计划着合兵汪家与浑都海决战。 偏此时宋军连续进大散关、白马关、斜谷关、骆谷关、子午关意图封锁汉中。 这事就很讨厌。 其实就让宋军抢占了蜀道关隘也无妨反正宋军也不可能敢出关中;但不抢回来终究是面子过不去。 故而曹操与刘备对垒于汉中时便觉这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刘黑马还是好面子还是抽调了一部兵力欲趁宋军立足未稳抢回这些关隘。 但这日刘元振却过来禀报道:“父亲大散关传报有宋军支援是李瑕亲自来了。” 刘黑马转过头十分诧异。 “竖子不去巩固汉中到大散关来做甚?阴魂不散。” “他还派人传话问父亲是否忘了还有俘虏在他手上。” “无耻之尤。” 刘元振道:“李瑕若不无耻如何能说出‘阿里不哥诚慕汉家威仪’这等鬼话?” 刘黑马一皱眉走到堂中另一张地图前。 “推演。” 刘元振上前点了点大散关道:“宋军兵力有两千人驻于大散关李瑕又亲领一千五百人增援。” 刘黑马沉吟道:“只这点人?” “是。”刘元振道:“且他并未驻军于大散关而是上了卧虎山。” “卧虎山?” 刘黑马熟悉地势但却未听过这山名。 刘元振道:“大散关北面数里峡谷中有一小路向东可上卧虎山。此处并非要地但山高难攻。” “多少辎重?” “哨马并未发现宋军携带辎重他们在山上待不了几天。” “该死。” 刘黑马轻骂一声已完全看明白了。 蜀道已成鸡肋与其出兵去抢占还不如攻打李瑕有益。 但秦岭那地势易守难攻要打需大量兵力、时间。 李瑕显然是要来吸引他的注意以让宋军在各关隘立足。 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这边还在争一盘珍馐旁边丢着个食之无味的鸡肋又冲出一条狗来叼。 暂时让了吧等汗位之争尘埃落定再一举灭宋 “不必理他。” 刘黑马兴致大减不耐烦地走开自去思忖破浑都海之计。 这是争汗位的第一战重中之重不容分心。 “父亲可否让孩儿去?”刘元振道:“若能堵住大散关以北这段峡谷待宋军粮草耗尽或可擒下李瑕救出五弟与二舅。” “那是蜀道。” “他的大旗还插在我们头上。”刘元振冷笑一声道:“既来挑衅孩儿确实想陪他玩玩。” 刘黑马沉吟着。 这又是阳谋但确实让人心动反正也填不了多少人命 卧虎山上。 陆秀夫终于看到了跑过的昝万寿连忙招手大喊。 “天庆!你可知此山是何要地?为何蒙军如此强攻?” 昝万寿不知从何处弄了一身盔甲颇为兴奋抬手一指道:“君实兄看那里便知。” 陆秀夫回过头只见一杆大旗正飘扬在高山之上。 昝万寿语气中已与以往有了些不同有些激动道:“蒙军是冲着李帅来的他们这般拿人命来填是为了围住李帅啊!” 陆秀夫一愣心头忽有所感似乎盼着有一日蒙军也能千人万骑只为围杀自己 正文 第534章 移营 “君实兄我射倒了一个蒙军。” 昝万寿显然很兴奋他手里并未拿弓但陆秀夫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为何能让你上战场?” “我找到搂统领与他比试了。他遂带我到那边垛下他箭法亦是不俗” 昝万寿武举出身显然是有真才实学说话间豪气飞扬。 “但鲍统领过来将我赶回来了还骂了搂统领一顿说是读书人金贵一个村的口粮都未必供得起一个读书人中进士。我说我不是进士鲍统领不管” 昝万寿这人或许也有心眼。 他一路上被这些进士看不起这番话未必就不是故意说给周围人听的。 遂有官员冷哼一声。 但至少陆秀夫颇有触动心中微叹。 千人有千面今日有人吓得尿裤子有人已能上阵杀敌;有人命如草芥有的人命却金贵 唯在战场上一切显得如此分明又残酷。 忽然。 “蒙军增兵了!” “快看!” 陆秀夫放眼望去只见北面尘烟滚滚声势骇人。 周围的文官议论纷纷。 “这得有多少人?” “上万吧?动静这般大。” “平沙日未没!平沙日未没!” 之后便见昝万寿跑了回来大步登上这片山头兴致勃勃地眺望嘴里道:“诸君可知蒙军往往一人三骑便是数百人也能奔出数千人的阵仗” 陆秀夫连忙走向昝万寿问道:“如何看敌军人数?” 昝万寿道:“得等他们扎营数帐篷才能知道一般而言一个帐篷四到五个兵士。” “若此时估算呢?” “看旗但不准。”昝万寿眯着眼喃喃道:“只能说若蒙军没使诈这该是一支千人队。” “纸上得来终觉浅。”陆秀夫不由咂舌。 以往看兵书十万大军、百万大军也是在纸上常见。 这次入汉中李瑕的千余人沿陈仓道而行排成的长队已让他大开眼界。不想蒙军骑兵的阵仗声势更大。 若非亲眼所见安能想象到一千人已是这样浩浩荡荡? 叹为观止 战争之苦远超这些官员的预想。 每一刻都是煎熬。 终于到了傍晚当攻山的蒙军缓缓退去文官们终于长舒一口气。 陆秀夫坐在石头上割下了一段中衣把宽大旳袖子裹好又将长襟寨进腰带大步向山道那边走去。 这次没有士卒拦他。 穿过那些席地而坐的兵士他看到独眼的鲍三带人埋葬了死去的将士之后竟是又嬉笑起来。 “今日大散关那边许鬼斗拿砲石砸死不少人吧?” “山下那些蒙鞑今夜能多包些包子吃肉馅多。” “哈哈屁大点的战事看把我们那些青天大老爷吓得‘我要回临安啊’” 鲍三话到一半见陆秀夫走来闭口不言。 陆秀夫不明白这些将士为何能在目睹同袍战死之后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就嘻嘻哈哈。 袍泽之情在他们眼里就那么轻描淡写吗? 他没说话拿起一根树枝双手将它插在那一捧黄土上郑重行了一礼 吃过干粮众文官便早早在帐篷里歇下。 因陆秀夫与杨起莘都病了被安排在同一个帐里方便大夫照料。 胡三省不放心陆秀夫挑了最孔武有力的昝万寿与他们同住。 四人躺在帐中回想着今日的战事心思各有不同。 “呕” 外面不时响起呕吐声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在呜咽。 “今日王善王明德吓瘫了。”胡三省道:“战事才起他便有投降之意我不欲背后言人是非但往后我等离他远些。” 昝万寿道:“诸君未发现?我等有何表现皆有专人记着。” 杨起莘重重咳嗽起来。 胡三省低声道:“我算看出来了李节帅故意威慑我等只因他年少恐旁人不服他。” “话不能这般说。”昝万寿道:“今日蒙军兵力被牵制并未攻打大散关再有两日关城增筑妥当便是此战之意义” “君实。”胡三省转头问道:“怕吗?” “怕。”陆秀夫道:“以往听闻蒙古掠金时诸多城池不等蒙军兵至已开城投降我不解想着数十万人为何要对几千蒙军投降今日” 话到这里他想着今日所见之景象沉默了良久才继续开口。 “去岁张实张都统诈降蒙古死守苦竹隘何等胆魄、何等忠烈我今日方真正体悟。” “唉。”胡三省长叹一声。 昝万寿道:“今日这不过是小战一共也没多少兵力何况还是守山小打小闹罢了。李节制也保护我们” 他这一说帐中便息了声。 陆秀夫是沉闷性子胡三省、杨起莘不爱听他这般说。 安静了许久之后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杨起莘忽然莫明其妙说了一句。 “睡吧探花郎” 之后是苦不堪言的三日。 三日后又是这样一个沉闷的夜里胡三省躺在帐中在心中痛骂李瑕。 他在赴任汉中时说的一切比如李瑕是凭奸党升迁、换作他们也能收复汉中如是种种已在这一战当中被击得粉碎。 他讨厌李瑕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一切讨厌李瑕把他猝不及防地丢进这险恶的战场 太累了胡三省在疲倦中闭上眼只希望明日醒来别再面对这一切。 “起来移营了。” 胡三省迷迷糊糊中有人一把拉起他。 出了帐勉强能在月光中视物了只见人影绰绰。 “不许点火不许喧哗。” “你们做什么?我看不清” “都别说话移营送诸位回汉中赴任了。” “谢天谢地。” “看不清路的捉紧前面的人。” “君实君实。”胡三省连忙唤道。 “景参兄莫说话。”陆秀夫声音平静。 胡三省这才放下心来紧紧拽着一个士卒的腰等了很久被带着往山下行去。 卧虎山这个位置移营并不危险。因山下就是陈仓道大散关离得不远蒙军不敢驻扎在峡谷里。 走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大散关的轮廓在眼前显现。 前面有火光亮起向城头传了信号。 关门缓缓打开。 胡三省松了一口气 忽然。 马蹄声从身后响起。 “蒙人来了!”有官员惊慌大喊。 “都冷静!有序进城!不许挤!” “” 城头上火光大亮有砲石从头顶上呼啸而过。 马蹄声回荡在山谷中越来越近。 “啊!” 终于有人慌了。 “都别挤!大帅已有布置。” 士卒还在呼喝着然而不受控的官员已开始推搡着拥堵了城门。 “别挤。” 胡三省后面被人撞了一下有官员一把拽在他身上向前冲去。 “把他追回来!” “乱跑什么?!” “” 看到越来越多的官员从胡三省身后跑过拼了命地往前挤。 “啊!蒙军来了” “万石兄?”胡三省瞪眼一看大喊道“你冷静冷静啊!” 他本不怕但现在被抛在了最后也开始感到惊慌。 “万石兄你别挤了” 有士卒过来一把敲晕了那还在抢门的官员丢在路边。 “你做什么?!”胡三省大喝道:“为何不带他走?!” “敢抢门的敲晕了丢在最后!” “都不许挤!” “” “杀啊!” 厮杀声已然响起。 混乱中胡三省腹上突然被撞了一下摔倒在地。 他才想爬起来身上已被踩了一脚。 箭矢声响“噗”地一声温热的血淌下腥味冲天。 “啊!” 胡三省终于失去了理智嘶声大喊。 他脑子里一团乱已完全不能思考。 “” “杀了他们!” “噗噗” 等他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一转头便见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佩琈!” 视线中弯刀劈下他的同年黄瑢已被劈倒在血泊之中。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一起吟诗。 “地连秦雍川原壮水下荆杨日夜流。” 下一刻。 “万石” “噗!” 那蒙卒还在挥动弯刀再次劈倒一人。 隔着仅仅七八步的距离能看到他满脸是血。 那杀意、狰狞、残忍的眼神仿佛要刺进胡三省心里。 “啊!啊” 正文 第535章 交代(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4/11) “啊!” 胡三省尖叫一声倏然翻身而起额头上已完全被汗水浸湿。 他梦到了那个眼神凶狠的蒙卒。 追杀他直到梦里 “景参兄醒了?”昝万寿翻身起来关切道:“你没事吗?” “我我还活着?” “景参兄这说的是什么话?”昝万寿道:“莘老兄拖着你回来的都是昨夜之事了你坐了一整日两个时辰前才入睡。” 胡三省喘着气问道:“这是在哪?” “大散关真不记得了?” 有人给胡三省递了个水囊。 他抬头一看见是陆秀夫。 “君实你还活着” 杨起莘点了烛火这是个兵房依旧是他们同帐的四人。 胡三省喝了口水终于回想起来。 一个蒙军冲杀到他眼前他被杨起莘拖着拉进阵线里然后就是一片光怪陆离。 “其实当时要不是有人乱了分寸来得及进城的。”昝万寿道:“冲杀进来的蒙军都是敢死之士一百多人杀到李帅面前时也就仅剩三人。” “三人?” 胡三省不信他分明记得当时至少是成千上万的蒙军杀到面前了。 这感觉非常奇怪但他很确定。 “就三人。”昝万寿更确定道:“其中一人眼看杀不了李帅继续冲进来乱杀结果你们我们乱了被他连杀了八个官员。” “就一个人?” “是。”昝万寿道:“被击溃了就是这样丢了神志。景参兄算是镇定的。” 胡三省低头不语。 昝万寿道:“哪怕一些久经沙场的老兵溃散了也会胡乱冲撞杀自己人的也有。景参兄真是很镇定了。” 听他语气真挚胡三省方才舒了口气感到心里舒缓了些。 “蒙古人太凶了啊。” “我们见的还不是蒙古人。”昝万寿道:“大多都是八都鲁军为了能当蒙人不怕死。” 四人既然醒了也不再睡低声谈论着这场对他们而言惊心动魄的战事。殊不知在敌方主将眼里这一战也就是玩玩。 等到天光微亮营中卯鼓响起隐隐便有吵闹声传来 “请李节帅给我等一个交代、给战死旳同僚一个交代!” “哪怕李节帅有节制我等之权却绝无故意让我等送死之道理” “” 李瑕才披甲出营便遇到一群官员迎上来。 但敢冲他喊的也只有三五人。 毕竟哪怕心中再不满李瑕的官职摆在这得罪了他只怕在川蜀官场上混不下去。 或许他们是不打算继续在汉中为官了且想让李瑕下不来台。 能损丁青皮党羽的一点威信也好。 “天一亮蒙军又要攻关了诸位打算现在与我掰扯明白?” “李节帅想避而不谈不成?死了八个朝廷命官一句交代都” “要交代?”李瑕道:“好我对你们很失望。” 陆秀夫从营中出来听到这句话脚步顿了顿想到了昝万寿说过的许多话。 “李帅在吸引蒙军兵力有派兵保护我们只有一個人就冲乱了我们” 他望向李瑕忽然觉得这种失望理所当然。 “这里是汉中、是川蜀。” 李瑕不是对着那三五个官员说的他说话时环顾的是一个个才从营中出来的官员。 “这里不是你们如诗如画的烟雨江南这里就是要死人。否则汉中为何如此凋敝?” “蒙古南略以来整个川蜀从汉中到成都到重庆上千万人死了你为何不去要交代?” “这不是虚指而是实打实的上千万人被屠杀殆尽。我们来就是来要交代的。” “我无力向你们描述出那是何样景象。朱安抚使与我说过一次他幼时从成都城一百四十万具尸体中走出来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出来。” “他说路很滑。因为整个成都城被杀光了尸体堆成山点燃尸油像河一样流淌铺满了整条街他每走一步都滑倒在地。” “这样描述你们还是不觉得惨或者说还不够惨‘千万人’三个字说出来永远只是简简单单的数字。” “不错我故意带你们来送死。但你们来汉中任官若未带着必死的决心还来做什么?!” 陆秀夫闭上眼。 亲身经历这一场战之后再听这些他只觉心底疼得厉害。 他再次看到了那个被蒙军火球砸中的士卒。 回想着一千人的阵仗还是无法想象一百四十万人、上千万人被屠戮是何等光景。 “这里不需怕死的官员、不需要在虏寇杀来时只会推搡旁人自己先逃的官员这里百姓也不会以血食供奉不能保护他们的官员。” “不必来问我要交代你们自问能否给治下百姓一个交代再想想当不当汉中的官。” “别忘了蒙人还会来很快。” 李瑕始终很平静说完他丝毫不理会那几个想要交代的官员径直走开。 这里是大散关、蜀道、汉中他是蜀帅还真没人能奈他何。 他愿意说这些只是说给愿意听的人而已 很快杀喊声又从北面关城隐隐传来。 胡三省坐在兵房中良久忽道:“李李节帅说得漂亮还不是一步都未踏进过关中。” 他不知自己为何这般说。 也许是自知胆魄不如人但还带着一丝不服气。 昝万寿却道:“当然不能去关中步卒与骑兵野战如何说呢景参可知富平之败?” 这里都是饱学之人当然都知道。 那还是建炎四年宋高宗皇帝才逃到南面在海上漂着。张浚赶赴汉中率十八万大军主动出击意图收复全陕大败。 这种傻问题没人回答。 昝万寿只好自顾自道:“欲以步战骑、进关中当按兵据险、先行防御、恃机袭扰待时机成熟再行反攻。富平之败前车之鉴” “说李节帅便说李节帅休要一直引用富平之战!” 胡三省忽然打断了昝万寿。 他摇了摇头叹道:“富平之战有必战的原由。” 昝万寿不解追问道:“可我怎么看都不该打?” 胡三省不答。 他熟读史书最是清楚不过张浚当时若不主动出击、牵制金军兵力、迫使金军不能集兵南下难道让高宗皇帝一直在海上漂着不成? 这也是胡三省不爱搭理昝万寿的原因昝万寿眼界太窄。 换句话说如今李瑕坐镇汉中自是不敢到关中与骑兵决战。 可若哪天蒙军攻破两淮、直趋临安李瑕便是带着汉中兵马到关中死绝了也得出战。 还管时机、战术? 故而蜀帅人选这两年看的是能否稳住汉中局势到了往后必然还得看是否有足够的忠心是否将君王社稷摆在第一位。 胡三省想得通透于是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自己会对李瑕本能的不信服 因为一个十九岁的蜀帅官家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其人忠心。 李瑕确实能战、有胆魄但官途不稳凭什么要信服他? 但汉中这官胡三省还是要当的因他答应过家中母亲须为国尽忠 陆秀夫却已出了兵房。 士卒们并不让他靠近北面城墙于是他只在大散关内四处走动观察着询问着。 走到粮仓时他遇到了董楷。 “君实也来了。” “正叔兄。” “可找到耕地?” “只知祁山道可就地屯田陈仓道地形还是太险了。” “只能从汉中运粮?” “最好还有别的办法” 两人谈了几句各自眼神中透出些激赏又别过各自继续逛大散关。 一直到这日的攻事结束陆秀夫估摸着李瑕已从城头下来过去求见。 “知南郑县事陆秀夫求见李节帅。” “进来。” “见过李节帅。” 屋中摆着一张极大的地图李瑕正在那照着几份情报标注。 陆秀夫前夜曾见过李瑕杀人知道他平时像周公瑾打仗却像吕奉先文武双全绝非旁人所言的“玉面小节帅”。 由此可见当今圣上着实圣明虽有丁大全、余晦、袁玠这般奸佞无能之辈但孟珙、杜杲、余玠、李曾伯、王坚、吕文德大宋称得上名将如云。 天子赐字李瑕“非瑜”或是寄予厚望希望他不会如周瑜那般英年早逝? 心中这念头一转陆秀夫再看向那份地图上只见标的是关中、陇西地势。 六盘山、巩昌、凤翔 “李节帅此次出陈仓道原是为了打探蒙人之间的战事?” “是你们嚷着要来的。”李瑕道。 陆秀夫认认真真道:“李节帅说过在汉中为官不可含沙射影。” “好。”李瑕道:“此来目的有三一则由我吸引蒙军注意使我军能于大散关立足并分担白马、斜谷、骆谷、子午等关之压力;二则打探蒙古汗位纷争之战事;三则让你们这些文官见见血。” 陆秀夫看着地图却看不懂。 不是他不会看而是不懂上面标注的浑都海、阿蓝答儿、汪良臣、刘黑马分别是谁的人。 “敢问李节帅陇山以西这支蒙军是?” “贪多嚼不烂你暂不必管此事。”李瑕问道:“你来何事?” “恳请李节帅委任事务秀夫必全力办到。另外也请李节帅莫对诸同僚失望毕竟是初次入蜀难免有些” 陆秀夫这人便是太认真。 但从江南安乐乡走出来的年轻文官初上战场能迅速平静下来说起来真的很简单做到的没几人。 李瑕于是摆了摆手道:“我知道汉中百废待兴正需你们这些人才出力此番磨砺过了只盼你们能时时警惕蒙军抱守土之念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是。”陆秀夫行了一礼郑重应下道:“此次能走一遭陈仓道受益匪浅。” 李瑕又道:“你是南郑知县主理汉中内城须对往后如何调派粮草、物资支援各地关隘心中有数。说说吧从汉中城一路运粮到大散关需几日光景?路上消耗几成?每年该运几石粮食过来?” 陆秀夫大讶心中添了一份敬畏。 两人就着这些事谈了一会又听得一声通报。 “成州推官董楷求见李节帅 次日。 这路人马开始还往汉中城诸官员很快将赴任地方。 走了这一趟有人心怀隙怨、有人受益匪浅对李瑕的态度也各有转变。 更重要的是他们都知道蒙古人离他们很近。 在之后很久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将难忘这份恐惧 “早岁那知世事艰。” 杨起莘忽然高声吟起诗来。 回程时他没有再晕倒。 而如今再读这诗他才真正体会了诗中的悲情只觉每一个字都打到了心眼里。 “早岁那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正文 第536章 始争汗位 街亭。 一队骑兵袭卷而来至关城下刘元振翻身下马大步而走穿过一队队兵士。 “见过父亲、汪帅。” 正神色郑重对着地图谈话的刘黑马、汪良臣回过头来。 “李瑕逃了?”刘黑马问道。 “是。”刘元振道:“孩儿算对了李瑕撤退的时机遣三百死士突袭可惜地势太窄。” 这是意料之中旳事刘黑马并不惊讶。 刘元振又道:“但孩儿发现李瑕身边颇多宋廷文官遂在次日往城中抛射了颇多信件。” 一旁的汪良臣已微微笑起来。 果然只听刘元振道:“孩儿在信上问李瑕既说好了归顺漠南王携一众宋臣前来缘何又退走。” “仲举高才啊。”汪良臣不由赞了一句。 刘黑马苦笑叹道:“让汪帅见笑了连失了蜀道多处关隘。” “无妨我亦丢了白关马。”汪良臣摆了摆手道:“事有轻重缓急暂不必理会这些小事。” 两人似不在意李瑕打算将此事暂时搁置继续商议战事。 但刘黑马忍不住还是又道了一句。 “赵宋有如此人物只怕后患无穷。” 汪良臣勾起一丝哂笑应道:“不论何等人物生在赵宋……又能如何。” 他也愿意多聊聊李瑕。 敲了敲案上的地图……但这是六盘山地图没有蜀道的关隘于是汪良臣又指了指案角。 “刘帅不必担心当年守汉中的宋将曹友闻三兄弟又是何等人物?论兵势尚强于李瑕十倍不止照样让我们打开川蜀门户。” 话到这里汪良臣颇有感触道:“家父后来常回想这一战叹曹家兄弟之勇、赵宋之无可救药。” “哦?” “不怕刘帅笑话……金亡时家父曾有附宋之意幸而宋蜀帅赵彦呐未予答复。 家父随阔端太子入蜀时又幸得赵彦呐一日七道令牌逼迫曹友闻出兵野战被家父歼灭。 之后曹友万、曹友谅扼守鸡关隘再次幸得赵彦呐不肯出兵相救家父于是全歼宋军。 当时赵彦呐直逃回成都阔端太子长驱入蜀破剑门直入成都……刘帅可知大军是如何攻破成都?” 刘黑马摇了摇头。 他其实知道。 但北地世侯如何来的?结寨自保。 他们保的是同乡父老同乡父老又成他们的势。 某些弃百姓而逃之人让刘黑马念起其名字都觉可耻。 汪良臣则是讥笑道:“赵彦呐以出城迎战为由率成都三万宋军直奔?州而逃。阔端遂入成都……” 刘黑马闭上眼。 他去年才去过成都见过那凋敝荒凉之景象。 一百四十万人被屠戮殆尽……这还只是开始。 川蜀一千二百万人口至今已只余不到二百万人。 刘黑马是学儒之人哪怕身处敌国也觉杀戮太过。 汪良臣还在继续说。 “其后一月阔端分兵四路袭卷川蜀。南路军三日至眉山、两日至青神、一日至乐山;东路军破重庆、涪陵、万州、开州、达州…… 若非阔端当年无灭宋之志、只意在掠夺;若非孟珙稳住京湖、回师川蜀赵宋在这一年就已经亡了。 但刘帅再看孟珙又是何下场?被活活气死了啊……哈。赵彦呐又是何下场?贬知江陵。 死了千万人赵彦呐贬知江陵还又活了两年因赵宋不杀士大夫啊。 大言无实之辈为何能任蜀帅?皆因吴曦叛宋时赵彦呐曾以文官之身刺杀吴曦宋廷信他忠心可笑。” 刘元振摇头叹息。 他看不起宋廷但同时也看不起阔端……杀人抢掠的屠夫而已毫无雄才大略奸淫掳掠令人作呕。 唯有漠南王是这天下唯一的出路。 …… “我汪家何其之幸幸而未附赵宋。” 话到最后汪良臣如此又感慨了一句。 他的大汗死了他需要回顾这些以坚定自己的某种决心。 “说这些一句话没有人能救赵宋。李瑕抢占了汉中又如何?待我等抽出手来轻而易举便可夺回。” 刘元振道:“只怕到时李瑕已不在汉中?” 两个年轻人皆笑了笑。 他们是门阀世家习文习武身上颇有种自以为是的贵气最是看不起南边那些唯唯喏喏的宋臣。 而他们能嗅到李瑕身上有种很熟悉的气质高傲的世家习气。 ——李瑕与他们是同一种人必将不容于宋。 这是他们的直觉。 …… 说过这话题汉中之事也就暂时被抛诸脑后。 “继续吧。”刘黑马道:“善甫公传信说阿里不哥遣人南下盛情邀漠南王往哈拉和林共商汗位之事。” “鸿门宴。”汪良臣道:“绝不能去哈拉和林。” “但此事奇怪。”刘黑马沉吟道:“他们在等什么?” 他点了点地图上的六盘山奇道:“浑都海既不退向漠北、也不东进秦川驻军于六盘山……为何?” “这也是大哥疑惑的地方。”汪良臣道:“故而大哥命我来见刘帅问是否我们主动攻击?” “不可。” 刘黑马立即摇头道:“我等处于弱势不能比浑都海还沉不住气。” 汪良臣眉头已深深皱起。 六盘山的兵力已增至五万余人这是真真正正横扫天下的蒙古骑兵……太让人忌惮了。 “可再等下去浑都海兵力愈强我等弱势愈显。” “那也不能主动攻。”刘黑马道:“请回报令兄务必再沉住气等莫哥回师开平等漠南王真正掌握了南征的这支兵马……” “大帅!京兆府急报!” 忽然有传报声传来。 刘黑马回头看去已隐隐感到不妙。 “报大帅……” “说!” “攻宋归来的大军有近半数……反了!” 刘黑马只觉头一昏几要栽倒过去喝道:“怎么可能?!宗王已答应助漠南王登位!” “二太子阿速台亲至军中劝反了哈剌不华领着三万余人重新杀向京兆府廉公、商公急请大帅火速回师……” 刘黑马大怒。 阿速台是谁? 蒙哥的次子。 去岁伐宋之时阿速台也是随征的但到了陕西把陕西百姓当作猎物来狩猎取乐。 在各世侯的强烈抵触下蒙哥重罚了阿速台命他留镇六盘山。 没想到蒙哥才死阿速台已立刻决定支持阿里不哥。 如今莫哥本要领南征大军到开平竟是半路上被这个蒙哥汗的逆子截了下来。 一旦让他们与六盘山的浑都海会师刘、汪两路世侯已全无抗衡之力。 显然阿里不哥太快得到消息了…… “该死。” “该死。” 刘黑马、汪良臣终于知道对方在等待什么。 这本已打算会师的两路大军不得不各自面对强攻。 汪良臣啐了一口道:“我必须马上赶回巩昌汪家将全力抵挡浑都海请刘帅务必保住京兆府!” “誓擒此不肖宗室。” 西北面远远的又有信使的马蹄扬起尘烟。 显然是浑都海出兵的消息来了。 比起弱宋这才是真正的强敌…… ~~ 子午关。 “看你窝怂四子!” “说得不准重说。” “看你个窝怂式子!” “这茬子味你还敢说你是关中人?”林子皱了皱眉已很是不悦。 “我是关中人但八岁就跟大舅到遂宁……” “啧。”林子砸了砸嘴语气加重了几分“额是关中人……额额会吗?!” “额会咧额会咧。” “你们三个教他再练练。记住这是要命的差遣。” 林子摇了摇头出了这间营房长出一口气走上关城向北眺望。 他如今已迁为镇西军统制又负责打探军情。 包括当年李瑕留在开封的细作也全由他接手。 至于姜饭那是负责内情的调查汉中、川蜀官员的家底都足够忙上几年。 林子这次是来打探关中形势。 目的有三个一是安插细作进长安;二是打探蒙古形势;三是放出消息吸引关中人口。 到了子午关之后杨奔很热情根本就不像刘金锁说的那般讨厌得知了林子的差事非要亲自带人走一趟先探探路。 今日已是杨奔出发后的第三日林子颇为忧虑。 眺望了良久他终于是见到北面的蜀道里有十余骑狂奔而来。 “是杨守将回来了快开关城!” …… “吁!” 杨奔翻身下马一看从城头奔下来的林子立刻便去将另一匹马上的胡勒根拽下来。 “哎哟守将我又没逃根本没逃啊……” 胡勒根如今汉话已说得极流利成了俘虏已两年多不知为何肚子也圆滚滚了不少。 他被杨奔扯着衣领径直被拖到林子面前。 “说。” “快说。” “说说说。”胡勒根抬头一看林子忙道:“我打探到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四王与七王真打起来了乱套了……好像是二太子帮着七王要打四王真的乱套了……” 杨奔一脚就踹在胡勒根腿弯上。 “说名字。” “守将……守将你在京兆府说的叫……叫我要装得像……不能提名字。” “蠢货。”杨奔啐骂一声转头看向林子。 他知道如今李瑕主政川蜀极在乎人口。但人口不是说来就来的从关中吸引难民也极难。 本以为没机会但现在有了。 “关中战事起了很快会有大量的流民……” 正文 第537章 流民 “自阔端入蜀二十余年间川蜀人口锐减千万人太凋敝了啊。” 李瑕才回到汉中城立即便与韩祈安商议了想要从关中招抚流民之事。 但韩祈安显然也有诸多事务要禀报顺着这话题便道:“山河堰水利修复以后可得大量良田但若无人耕作这田租不能收上来三年后田税亦遑谈。到时这钱粮……” “确实比不上忽必烈在北地经营十余年。” “阿郎且不必谈数年后的钱粮。”韩祈安道:“我已核算完府库……” 这便是两人之间的不同李瑕统领全局在乎长远想尽快扩充人口;韩祈安则要顾好一角保证府库支撑得了李瑕旳一切计划。 此时李瑕都不必听后面的话便知道又是没钱了。 但他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多了?” “是没有了。” 韩祈安又道:“阿郎这段时日能大手大脚还全靠汪德臣、李德辉、廉希宪、商挺等人不得不说忽必烈手下这些人真是有大才使汉中、利州粮草充沛。但现在这钱粮也已……” “我知道李德辉。”李瑕道:“之前在开封时听说过他。” 李德辉曾是陕西理财大臣汪德臣屯兵利州时粮草便由他调度。 这些年利州、汉中粮草充沛此人居功甚伟。 阿蓝答儿南下钩考时把李德辉捉了同时还有大量的人才。 若非如此李瑕未必能如此轻易收复汉中。 “李德辉在关中开垦田地数千顷用纸币和盐券向陕西百姓购粮送到利州再从利州把盐与其它物资运到汉中、关中使汉中商旅不绝稍复元气。” “说起这商路。”李瑕问道:“反倒是我拿下汉中后与关中的商路断绝了。商事不通以宁先生可有良策?” 韩祈安苦笑道:“不能与蒙古通商自是只能与江南通商。” “但南面商人还不来。” “此便是我欲与阿郎说的帐上没有钱粮……” 李瑕问道:“若有钱粮如何做?” “向江南采购大量物资待商贾见有利可图自会前来。” “第一个单子很重要?” “也可如此说。” 李瑕想了想道:“既如此我修书一封于吕文德请他遣商旅前来。请以宁先生列份单子如汉中急缺的布匹、书籍以及白硅等各种原料。” “阿郎钱从何来?” “赊着。” “吕文德会答应?” 李瑕道:“以宁先生还不知道吕文德与我如亲兄弟。” 韩祈安记下此事继续道:“利州、汉中虽有存粮但蒙哥南下时已耗尽了大半。阿郎收复汉中之后并未核算便开始大肆赏功……” “不能说是‘大肆’赏功。”李瑕摆了摆手正色道:“是将士们应得的。” 韩祈安道:“但阿郎当时确实未清点仔细。” “先把将士们应得的封赏发下去以宁先生清点起来不是轻松很多吗?” 韩祈安哭笑不得拿起算盘拨打起来。 “我只能反推回去大概推算出当时汉中府库……” “总之现在是没有了?” “不错。” “利州西路、潼川府路……” “阿郎真忘了?支援了成都府路一百万石粮食支援了嘉定府五十万石。还有川蜀各处要将百姓从山城迁下来水利亦要兴修、荒田要开垦民居要……” 算盘声噼里啪啦。 李瑕想了想终于开口道:“朝廷还欠我们钱军赏还未下来。” “只怕难。”韩祈安摇了摇头道:“蒲帅收复剑门垒朝廷答应的军赏至今尚未下来。” “我听说鄂州之战后朝廷赐吕文德百万钱赐高达五十万钱为何我没有?” “阿郎这年岁任蜀帅已是太大的殊荣。”韩承绪摇了摇头道:“百万钱若是会子更没多少。” 这钱对个人门户还是一笔大数目但李瑕显然不是为门户私利。 这连年的战火朝廷早就入不敷出了仰赖朝廷供应得在中枢有说得上话的人。 但李瑕如今的处境……他不仅得罪了贾似道因不肯举荐丁党又同时得罪了丁大全。 另外吴潜邀李墉去临安的信也正被李瑕扣在屉中有些日子了…… 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李瑕良久不语。 当了家柴米油盐自是困扰。 “阿郎何不问问西陵先生?”韩祈安道:“打点朝中之事西陵先生比我更擅长。” “我来考虑此事。” 李瑕点点头作为蜀帅他必须有向朝廷要钱要粮的能力。 韩祈安又道:“不得不提醒阿郎之后的计划怕是得徐徐图之了否则一旦钱粮告罄欲速则不达。请阿郎与我一起理出这三个月的账目以作规划……” “好吧。” 计议到夜深高明月与韩巧儿牵着手过来再多公务也得放到次日。 “李哥哥可是你说过的睡眠很重要。” “好吧以宁先生也回屋歇了吧……巧儿你还真是什么都记得。” 韩祈安看着这一幕才想起还有桩事没与李瑕说。 但汉中百废待兴正是忙的时候也只好再等些时日…… ~~ 直到两日后李瑕才得以计划起吸纳关中流民之事。 而杨果也已自昭通赶到。 “阿郎久候了因昭通城诸事需交割耽误了不少时日……” 杨果说过昭通的情况喟然叹道:“一年未见阿郎竟真做到了如此地步。” 他这人并不忠心于蒙古。 他交往元好问这种不仕蒙古之人作了大量的悼亡诗“寒食清明几家哭问来都是陈亡人”足可见这一点。 但杨果对宋廷也毫无好感。 因此他对宋军击杀蒙哥、击退蒙军之事并无太多感触在意的是李瑕的势力。 此时说的“如此地步”四字指的是李瑕夺得汉中而不是立了多大功劳。 李瑕懂杨果遂道:“当时说的‘六百里山川’让杨公误会了如今这三千六百里河山杨公可信我?” 杨果抚须而笑道:“三千六百里河山可惜人口太少了。” “正有意请杨公主理此事。” 李瑕于是说起汉中的免征之策、说起关中的战乱…… 杨果与韩祈安不同文人气重得多。 换句话说理想主义、浪漫情怀更多…… 他不会考虑此事要耗费多少钱粮是否会引来宋廷猜忌闻言已激动起来。 “敢问阿郎有多大决心?” “不论能迁来多少人口我的决心都大到能包容他们。” “一石田租太高了。”杨果起身上前两步问道:“一亩地年交五斗田租可否?” 李瑕已能看到韩祈安在摇头遂道:“此事不可朝令夕改。但我保证不论是关中来的山西来的必与汉中百姓一视同仁。” 杨果又问道:“阿郎不怕有蒙军细作混在其中?” “不怕。”李瑕道:“当然我们也该有诸多防范细作的办法如严格的户籍制度、收缴武器。” “若宋廷与蒙古和议再启‘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之议又如何?” 这是一个颇严重的问题。 宋廷必然想与蒙古和议只看蒙古想或不想。 一旦他李瑕能守住汉中蒙古便有可能与宋廷谈。 那么阻止和议包括“北人归北”这一条件的人必然成为祭品。 岳飞、韩侂胄即是前车之鉴。 故而杨果问李瑕有多大决心。 “我保证在我治下挥动过一下锄头的北人绝不会再被遣返回去……” ~~ 渭南。 “嗖。” 利箭将一个慌乱逃窜的农夫射倒在地。 有蒙古骑兵哈哈大笑策马踏过地上的尸体冲进这农夫的屋舍…… 很快整个郝家沟已被杀戮成了鬼村。 这是蒙哥汗次子阿速台派出的先锋正在对长安城虎视眈眈。 自从在关中猎民为乐被蒙哥重罚之后阿速台已恨透了行汉法、纵容汉人世侯的忽必烈。 他看得出来忽必烈已与大蒙古国离心离德。 因此得知蒙哥死在宋境之后阿速台毫不犹豫赶到南征大军中劝诸多蒙古将领支援阿里不哥。 他们要将关中踏成废墟重挫忽必烈的实力。 这是蒙古汗位之争的风起云涌世间生黎不过是这风云之下的蝼蚁。 …… 而在郝家沟以南十余里还有几只小蝼蚁正在拼命地逃。 “阿爹……我们要去哪?” “长安……得逃进长安……” 说话的汉子其实已分不出哪边才是长安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离开他的家乡只能冲着蒙军最少的方向不停走不停走…… 正文 第538章 关中之势(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5/11) “娃儿爹……走啊!带娃儿走啊……” 郝二富才闭上眼便又看到他婆娘冲进火海里的场景。 他一个激灵猛地又惊醒过来。 已经不眠不休奔逃了两天两夜他也就刚刚躲进这树林里眯了一小会。 眯不着他知道自己这两条腿跑不过骑马的蒙古人恐惧逼迫着他继续跑。 太累了头疼得厉害脚下旳水泡已经烂了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但郝二富还是背着六岁的儿子郝狗儿继续逃命。 “阿爹……饿……” 郝二富舔了舔起泡的嘴唇已不知该上哪找吃的给儿子。 本来他有几亩薄田再有三两月就能收成了……官府也许是官府吧总之能给他留下够吃的口粮。 蒙人治下与金国治下也没太多不同甚至这些年比金国还好些。郝二富也是听族里的叔爷说的。 可现在田也毁了家也没了真是不知何处有吃的。 郝二富觉得自己会这样走着走着直到累死。 他只怕儿子会被饥饿的难民吃了…… 突然。 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跤摔在地上背上儿子被摔得老远。 父子二人爬起来转头看去却见地上倒着个人。 郝二富哆哆嗦嗦伸出手推了推对方。 “大哥?大哥?” 那人没应像是死了。 郝二富想了想伸手便往他怀里摸去。 这一摸不要紧竟是摸出许多东西一小包干粮、几个瓶罐、一块木牌子…… 郝二富看不懂那木牌子上写着什么忙把干粮喂给郝狗儿又找了找在那人腰上还找到一个水囊。 “留着我们路上吃。” 肚子里终于有了东西郝二富正要牵着郝狗儿走忽听身后哼唧了一声。 “救……救救额……” ~~ “大哥是哪里人?” 半日之后郝二富拿着一个药罐又给那受伤的汉子背后抹了药问道。 “额是泾原人贺顺。” “听大哥口音不像泾阳人。” 贺顺疼得吸气问道:“额这口音怎就不像泾原人了?” “说不上来。”郝二富应道:“贺大哥这伤是被蒙古人射的吧?能逃出来不容易。” “是。” “大哥……往逃哪咧?能不能带上我们……那个吃了你的干粮……想报答大哥……” 贺顺想了想道:“终南山全真教。” “真的?”郝二富忙问道:“仙观肯收我们?不是……大哥能不能带上我们?哪怕就带上娃儿也成……狗儿快给恩公磕头。” 郝狗儿说磕头就磕头连忙跪在地上就咚了两声。 贺顺披上衣服转头看了这父子一眼想了想道:“那行额就带上你们但有个条件……” “大哥说我什么都能做。” “路上遇到别的流民招呼了与我们一起走……额们一起走额这人心善想多救些人。” 郝狗儿愣了一愣问道:“那那那……吃的……” 贺顺颇豪气道:“够。” …… 两日后三十余个流民缓缓走在荒野之中。 郝二富颇惊奇的是贺顺竟然真在一处地方挖出了一袋干粮。 之后又走了两日他们已有了五十余人秦岭也渐渐在眼前展开。 “那就是终南山吗?!” “你们是渭南人额是泾阳人你们问额。”贺顺哼唧了一声自又往前走去。 前方是一道峡谷他径直穿进峡谷。 众流民抬头一看只见山崖上站着几个道士不由大喜连忙跟上。 但又走了一段之后忽然见前方一队士卒迎了上来。 “是宋军!” “快逃啊!是宋军……逃命啊!” 郝二富亦是大骇抱起郝狗儿便想要逃然而却见峡谷外扬起烟尘一队宋军骑兵已堵了过来。 “哈哈……你们连子午道都认不出已被额包围了……” “贺顺!不许胡闹莫吓到乡亲们!” ~~ 子午关。 “杨公。” “杨公。” 时近七月天气渐热杨果一路赶来满面的灰尘也被汗水顺着脸上的皱痕冲刷成一道道。 他带着八个家中子弟进了城楼当即便向北面眺望。 “林统制、杨守将万莫多礼如何了?” 林子道:“三百余流民已安置在北面的子午镇只待筛查一遍再送往汉中安置。” 杨果摇了摇头。 “太慢了太慢了这般还是太慢了需将消息传开教流民口口相传自发来投……这样老夫往子午镇去一趟了解关中各地兵祸情形再做安排。” 杨奔道:“但万一其中有细作太危险了。” “不妨不妨。”杨果已站起身来道:“老夫不信当此时节我那些蒙古老友们还有心情安排细作……” ~~ 如杨果所言如今陕西、河南的世侯与文臣们已一片大乱。 忽必烈留守在京兆府的廉希宪、商挺一日数封信急发往开封请史天泽、张柔领兵支援抵抗阿速台的攻势。 六月十九日张柔亲至开封准备与史天泽计议出兵之事。 才到开封城下只见城头上大旗晃动其后一队人出了城门来迎。 张柔奔到近处一看却见来的竟不是史天泽而是张文谦。 “张帅一路辛苦你我私下谈谈可好?” 张文谦行了一礼神色莫名。 张柔心念一动隐隐已感到了些许不安。 两人于是避开亲随走上城头。 张文谦踱着步一直没开口。 最后还是张柔先开口道:“陕西战事……” “漠南王已知晓了张帅不必惊慌。”张文谦道:“阿里不哥占了先手确是锐不可当但史帅已出兵扼住潼关可暂使战火不至于波及河南。只要撑下去以汉地财赋我等早晚必胜。” “润浦兄出兵了?”张柔大讶道:“但漠南王命我到开封与他商议。” “是我。”张文谦道“在张帅出兵之前是我有些话想问问张帅” 张柔目光闪动似预感到了什么。 “关乎战事。” “不关乎私心。”张文谦微微停顿问道:“张帅可记得在鄂州城外时我便对李瑕之事有过猜测?” “记不清了。” “可我已查清楚了。”张文谦一字一句提醒道:“李瑕、杨果、王荛、王文统、李璮、令郎张弘道以及……额日敦巴日。” 张柔缓缓转过头脖子都显得僵硬。 他没想到张文谦这么快便将一切查得彻底。 可笑张弘道拼命想掩盖竟是这般轻轻巧巧就被张文谦一把揭破。 “蔡州、亳州、开封、微山……” “你骗我只身到开封要做什么?” 张柔猛地警惕起来手已握紧了刀柄。 “我是文人。”张文谦突然低声提醒了一句方才道:“还有一桩事我听说李瑕向令爱提亲了?” 张柔又是一愣。 他与张文谦对视着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声音已有些嘶哑。 “仲谦你我……多少年的老友了?” “德刚你听我说我不会害你但你必须亲自向漠南王谢罪。” 张文谦的眼神很镇定语气却不容置疑。 良久。 张柔闭上眼一把扯下腰间的佩刀双手捧起缓缓举到张文谦面前。 “请仲谦转告漠南王……臣有罪只请保全臣的家小。” 张文谦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 远远的有几名蒙军士卒正站在城头上望着这边。 他们见到了张柔的动作漫不经心地转过身。 …… “没有一件事能瞒得过漠南王的眼睛。”张文谦道:“莪们……我、姚枢、赵璧、郝经金莲川幕府的每一个人都是漠南王的眼睛你一开始便该知道你瞒不住。” 张柔低下头。 他根本就不怕张文谦他一刀就能将这个文人劈成两半。 但张文谦说这些话代表的是背后的人。 这个人没有亲自来但已经带来了可怕的压迫感。 “你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我家五郎不该杀额日敦巴日……” “不。”张文谦叹息一声“你错在……低估了漠南王的心胸你不够信任漠南王。” 张柔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张文谦上前一步按下了张柔手里的刀低声道:“在漠南王登基之前亲自到开平向他坦诚一切明白吗?” “小女之事……” “答应李瑕的提亲。”张文谦道“这也是漠南王的意思。” 张柔一愣。 他猛地抬眼满是不可置信。 “你回复李瑕你答应将女儿嫁给他。”张文谦道:“让他领汉中归附待漠南王登基将会封他为汉中王。” “但大汗死在李瑕……” “不大汗是水土不服病殁的。一切诋毁大汗的说辞都是阿里不哥的阴谋。” “既便如此李瑕也未必……” “不必管李瑕如何。”张文谦道:“你只要记住漠南王的胸襟气度他将是中州帝王。而阿里不哥是蛮夷此战是中原王朝与蛮夷之战凡我辈汉人何去何从不言自明。” 张文谦一字一句道:“不管李瑕同不同意这个条件我们要让天下人都明白漠南王的恢弘志向明白了吗?” 张柔明白了。 如今京兆府腹背受敌急需汉中为后盾。 比如汪忠臣、刘黑马若败至少还能退入汉中保存实力…… 换言之漠南王急需李瑕归附。 若李瑕不肯消息传开赵宋必杀李瑕……赵宋皇帝可没有漠南王的胸襟。 李瑕有计算透露消息给阿里不哥、酿成了今日关中之局面;传聘书于他张柔欲强娶他的女儿。 但现在漠南王只有一句话顺水推舟便要让李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正文 第539章 提亲 亳州。 离双塔寺不远的一条巷子中张弘道独自一人走过巷子在一间小屋的门口停下。 他曾在这里与李瑕有过一次交谈。 当时是李瑕第一次向他提出要娶张文静。 而这次再遣人来……则是正式提亲。 张弘道拿起门环想要叩动想了想又放下径直推开了门。 院门没锁一个老人正坐在院子里泡茶。 张弘道认得这老头杨果一个族弟名唤“杨实”不过是个百无一用旳文人毫无务实之才。 想来李瑕之所以选派杨实一是因杨实风雅体面二是张家与杨家有交情不至于杀他。 “五郎来了。” 杨实文雅地挽着袖子倒了杯茶道:“山泉水刚烧开五郎快坐下品品。” 张弘道心情不太好坐下没拿桌上的茶从腰间拿起一个酒囊闷饮了一口。 他记得当时在这里见李瑕连一口酒都没。 因此这次他自带了。 “令尊可答应了这桩婚事?”杨实问道。 “哼。”张弘道冷哼一声淡淡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话虽如此他心思却重。 他父亲张柔已奉召去了开封这让他颇不安。 杨实为人平庸并不是很好的说客。 但来之前事情李瑕已经与他分析透了倒也能说上两句。 “五郎啊老夫说句心里话之所以答应李瑕为他提亲老夫也是为张家考虑……李瑕如今杀了蒙古大汗过往之事多有人查。大姐儿与他之瓜葛万一被查到……” 张弘道大怒反问道:“所以呢?!反将她嫁给李瑕让张家与李瑕瓜葛更深不成?” “李瑕所爱大姐儿其人而非张家。” 杨实赔笑又道:“五郎只需想想办法将大姐儿送走诈死也好、失踪也罢。明面上张家不再有这个女儿而父女之情、兄妹之义可得两全。” “公这般年岁竟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之言。” “好姻缘啊好姻缘。”杨实叹道:“男才女貌两情相悦李瑕时年十九镇帅川蜀世间岂还挑得出第二个如此人物?” 张弘道眉头一皱。 他听得懂。 这句话提醒张家……张文静也十九了若打定主意非李瑕不嫁熬不起。 “李瑕已成了亲我张家之女还能与旁人共侍一夫不成?” 杨实长叹道:“往回数三百年大理高氏是王侯之家、帝王之家李瑕之妻高氏乃真真实实的名门望族嫡系大姐儿与她同进一门绝不辱没。” 话虽没点明但未必不是在说……张家先祖不过只是地方豪强、底蕴远不如高氏。 李瑕不在意这些出身但杨实、张弘道反而极在意。 张弘道闷饮了一口酒。 杨实问道:“不得不提蒙人属实是宽待世侯高泰禾、高泰祥兄弟如此反蒙蒙人却不株连。五郎且看如今高琼尚还坐镇大理。五郎何不效他?” “大理不同鞭长莫及。”张弘道不受迷惑。 “道理是相通的。” 杨实看了院门处一眼换了些许郑重之色又道:“请五郎近些听老夫肺腑之言。” 张弘道嘴上说的一直都是拒绝之辞但还是附耳过去。 杨实道:“如今忽必烈、阿里不哥争成如此局势孰胜孰负难以预料。张家真要将满门性命押在忽必烈身上? 阿里不哥何等人?最恨汉制恨不能将北地汉人屠尽使中原再成蒙人牧马之地。一旦忽必烈败北张家何去何从?” 张弘道听到这里眼中意味难言。 他比杨实更清楚忽必烈眼下的局势很难几乎可称得上是“不容于蒙古”。 杨实又道:“还有些话李瑕未对老夫说过但老夫站在张家的立场上多说一句。” “杨公说。” “张家嫁女至汉中不失为一条退路。若忽必烈败于阿里不哥到时张家亦可退入汉中…… 五郎试想李瑕虽有汉中却受宋廷桎梏;高氏虽曾主国大理今已失权。故而二姓联姻尚不足以称雄一方缺何物?” 张弘道缓缓道:“兵马。” “若加上张家三姓联姻如何?” 张弘道不答。 杨实道:“若如此以张家之兵马可使李瑕不再受宋廷之桎梏、而得川蜀之实。其后南连大理北觑关中便有称雄之力。或是烧断栈道自为一国。” 张弘道目光闪动良久缓缓道:“张家的根在顺天、在保州。” 他直起身来看着杨实摇了摇头。 “杨公休要诓我公之所言绝难做到。” 杨实道:“老夫亦说了此为一条退路。张家眼下只需嫁女于李瑕静观其变如何?” 他捧着茶吹了吹再次叹息。 “老夫出发时李瑕有过几桩交代……其一看大姐儿心意若已对他无意此事便罢了。” “哼。” 杨实道:“其二李瑕遣老夫来是正式提亲、而非偷偷拐走大姐儿因顾着她的父女之情不愿教她为难。” “呵。” “其三老夫前番也与令尊说过……此事暂不必告之大姐儿以免事若不成她失望难过反倒不美。” “故作姿态当初掳人时为何不考虑这些?” 张弘道扯起嘴角似笑似讥骂了一句之后倾了倾身子又道:“李瑕欠我妹妹的。” “故而请五郎相信李瑕会对大姐儿好。” “哼。” 杨实抚须叹道:“于小儿女是成人之美的好姻缘;于张家虽无名义暗中可得联姻之实岂不妥当?” 该说的都说了他自品着茶等张家答复。 张弘道起身在院中来回踱步。 “如何送亲?” 杨实大喜起身道:“张家若肯答应老夫回报阿郎他将亲赴寿州于淮河接亲。” 他之前一直都站在张家的立场劝说唤李瑕之名此时才换了称呼。 “没说答应了。” 张弘道冷哼一声自往院外走去推门时又停下脚步。 “杨公且再等候数日。家父去了开封待他归来再谈。” “好好。”杨实忙笑道:“五郎慢走……” 他这一趟来算错了张柔回师的时日已在亳州等待许久。 但好在事情似乎就要办成了…… ~~ 那边张弘道回到家中才到书房便见门上的锁已被人撬了。 “谁做的?” “报五郎十二郎方才挂在那边的树上下不来小人们过去救……回来便成了这般请五郎责罚。” “下去吧。” 张弘道推门而入四下看了看之后趴在地上。 顺着日光眯着眼看了一会他隐隐看到一个秀气的脚印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家中这个妹妹每日便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想要探知伐宋之战的始末尤其是川蜀的战事。 张弘道已不敢在家中放置这类公文防得很是辛苦。 好在也许要将她嫁出去了…… 心头想着这些张弘道叹息一声。 “遂了这鬼丫头的意啊……” ~~ 汉中。 李瑕刚刚收到一份情报。 “史天泽到潼关了?低估了忽必烈……” “阿郎说什么?” 李瑕没有回答他难得有些走神。 …… 有些事还是算差了。 忽必烈比想象中沉稳太多比如在得到蒙哥死讯时便意识到其根基在何处没有贸然北返。 于是宋廷在明知蒙哥已死的情况下还是表态愿意纳贡。 这贡银不论给不给有多少人意识到宋廷称臣纳贡的对象是忽必烈哪怕他还不是大汗? 贡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侯们如何看待? 之后这段时间忽必烈又做了什么? 那些汉人世侯蠢蠢欲动的心思到底被压下了多少? 李璮分明早早有反意为何久久不回信不趁此良机举兵?收到信了没有? 史天泽分明早早就联络李璮暗揣窥测局势之心如今竟愿意为忽必烈去鏖战阿速台的强兵为什么? 张柔依旧没有给出回复…… 正文 第540章 误终生 “大姐儿大姐儿……” 雁儿提着裙子跑得飞快脸蛋上已是红通通的。 迈过门槛她差点被绊了一跤却还是迅速跑到张文静身边。 “查到了?” “嗯嗯查到了!” “快说。” “今日有两桩消息……” “按时间说。” 雁儿拍了拍心口缓了两口气才接着说起来。 “别院的西厨房有个厨娘她夫家昨日去给亲卫营送酒问了……杀了大汗旳真真是李瑕消息传到我们阿郎军中阿郎才退了回来走到庐州又有消息说李瑕把汉中都打下来了。” “是真的?还有吗?” 雁儿对上自家大姐儿那双眼愣了一愣吞咽了一下摇了摇头道:“就这些了说是汉中消息传来的时候那亲兵正在阿郎营外听里面喊了一声。” “如何喊的?” 雁儿于是双手往腰上一叉学着张柔的语态大声喊了一句。 “不可能!宗王怎可能被李瑕逼退?!不可能!不可能……哎呀奴婢学得不像。” “还有吗?” “当时七郎也在军中喝酒时与人说了一句他说‘其人举世无双’矣。” “举世无双。” 张文静喃喃了一句一手撑着下巴已有些出神。 她又清减了些眼神似乎已望到了很远很远。 雁儿在她身边坐下捶了捶腿嘟囔道:“大姐儿他好厉害吧?怎么能这么厉害?” “是啊。” “大姐儿还有一些乱糟糟的消息应该又是没用的吧。” 张文静道:“都与你说了所有的消息都得报给我。” “好吧五郎今日又去双塔寺附近那条巷子呢……” 张文静眼睛亮了亮。 她之所以能打听到双塔寺不知已收买了多少人。 父兄身边的侍妾、婢子、亲随……钱如流水般洒出去把他们每日的动静一点点推敲出来。 数不清的线索之中她发现父亲与五哥只一起出门过一次。 于是她又让凤儿借着出门采买之机收买了那附近所有的商贩。 藏在书柜后的一本册子被拿了出来。 张文静一边听雁儿说着一边开始记录。 “五郎进的那条巷子住了八户人家不知五郎去见了谁。嗯一年内搬来的好像是一个多月前住进去的一个老者之前没怎么出门呢今日倒是出来逛了买了好多东西。 布店的老板说那老者订了许多最好的丝绸……米铺的老板娘看到那老者在她铺子外面问一个猎户有没有鹿皮要完整的好像又说鸿雁也行…… 不过哦那巷子里还住着一位乐师听说是很漂亮啊。五郎也许是去见她也不一定那乐师就很少出门了都是让婢子去买……” “等等。”张文静停下笔问道:“他们可有问这位老先生为何买这些物件?” “布店的老板没问。” “猎户呢?” “凤儿已经去打听了。”雁儿道:“她叫我先来报大姐儿……” 张文静已没在听。 她低下头眼神中透出些思忖。 之后她脸上悄然泛起一抹酡红。 “大姐儿……大姐儿……怎么了?”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野有死麋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张文静轻轻念叨了一句。 这是聘礼就是聘礼。 张文静仿佛又感受到了鹿邑那高塔上他带着她从空中飞落时拂面的风…… 那个一身傲骨的男儿家从未弯曲过他的腰但又有着唯她能体会到的温柔。 他做到了他想做的一切然后没有忘记派人来……向她提亲。 提亲。 这两个字敲在心中张文静连指尖都有些发麻…… ~~ “是聘礼……真是聘礼老先生说‘鹿皮不可有一丝损伤是作为聘礼之用’是李瑕派来的吧一定是的!” 名叫凤儿的小婢子一边默背着这些打探来的话一边跑回军民万户府。 她穿过了侧门急忙忙便要去见她家大姐儿…… 而在大门处几声马嘶响起。 “大帅回来了!” …… “吁!” 张柔翻身下马脸上神色如铁。 张弘道快步赶了出来道:“父亲孩儿有话说。” “到书房。” 张柔脚步很快。 张弘道大步跟上进了书房向门外探了一眼亲自关上门。 “父亲孩儿思来想去认为……” “王文统被漠南王收服了。”张柔忽然打断道。 “什么?” 张柔一把拽住张弘道的衣领将这个还在发懵的儿子提在前面。 “一直在帮李璮造反的王文统已成了漠南王身边的亲近谋士!” 张弘道惊呆在那里完全傻住。 “你这个蠢材。”张柔压着怒火一字一句道:“还记得当年王荛这个小兔崽子是如何劝你造反的吗?” “这……” 张弘道只觉头皮发麻。 恐惧感从脚底一直蔓延上来。 如此一来他所做的一切都瞒不过漠南王了。 杀蒙古镇守官、给宋人情报。 “真……真……真的……” “李璮的一举一动都已在漠南王的掌控之中;史天泽已经被吓破了胆;我张家尤其是你所做的一切都被王家父子抖落出来。” 张柔话到这里眼中怒气迸发仿佛要一巴掌打死张弘道。 “娘的始作甬者抢先向漠南王坦白了你这个蠢材还在这遮遮掩掩!” 张弘道大骇。 他不怕死。 但他很清楚忽必烈倚重汉人世侯这不假但其本身才是天下最善战的大将。没有一个世侯能与之抗衡。 在这一刻张弘道仿佛看到忽必烈的铁骑杀破保州把张家上下数千口男丁屠戮殆尽他的族中女眷他的妻子儿女都在火光中被拖走撕心裂肺地哭…… “漠南王……漠南王……” 张柔松开手一把推开儿子。 他长叹一声不能不感到无比的敬畏。 “漠南王宽宏大量要张家将功赎罪配合史天泽击败阿速台。” 张弘道只觉死里逃生。 他平息了良久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但李瑕之事……” “都被知道了。” “孩儿这就去杀了杨实。” 张柔重重一脚踹倒张弘道叱道:“蠢材!你还是不明白漠南王的雄才大略!他要的是忠心何谓忠心?做到无比的坦诚!坦诚!” 他越说越怒。 “杀人灭口、杀人灭口!亏你时至今日还只会杀人灭口!你以为你这些小伎俩在漠南王面前有何用?! 漠南王要的是什么?天下!他是君王你到底懂不懂何谓君王?!万物归他所有英杰跪服于他!” 张柔话到这里终于停止继续踹张弘道。 他闭上眼只觉无比疲倦。 “让杨实回去转告李瑕……我可以答应这门亲事但不会把大姐儿送到汉中。 在漠南王回到开平称汗之前李瑕必须举旗传告天下他已投顺漠南王……不是他已归附大汗甚至是皇帝。 只要他答应漠南王会出兵助他清理川蜀宋军;会封他为蜀王赦免大理高氏封高氏与大姐儿为蜀王妃;川蜀可以由他经略甚至是世代镇守。 只要他愿意出兵助漠南王争夺汗位便是与国同休世代尊荣。” …… 张柔说着掏出一封信放在张弘道面前。 “叫杨实把这封信交给李瑕。” “这是……” “金莲川幕府的诚意雪斋姚公亲笔所书。” 张弘道看着这封信终于服输了。 需要让姚枢出面相劝他张弘道还远没有这个资格。 但良久之后张弘道还是问道:“可李瑕万一还是不肯……” “漠南王爱才给了一个机会。”张柔道:“若如此条件李瑕还不肯应允……只能说我看不到他求娶我女儿的诚意。” 张柔希望李瑕答应。 这样的条件并不是常有的这次是恰好赶上了。 但若李瑕不答应……那也不需他们再费一兵一卒杀李瑕。 张家与李瑕的来往中已留存了太多痕迹全是真真切切的证据。 同样的证据摆出来漠南王能宽恕张家、宋廷却不可能宽恕李瑕……这是雄主与懦夫之间的差距。 张弘道听懂了。 他本已起意送张文静去李瑕身边但现在…… 这是强者为尊的乱世强者已经开了口强者不屑于这些遮遮掩掩的小伎俩只问李瑕一句:是归附以得美满还是粉身碎骨? 李瑕若拒绝死在宋廷手上又是何等不值? “孩儿……孩儿是想说……”张弘道问道:“李瑕若不答应大姐儿会……” 张柔摇了摇头闭上疲倦的眼。 李瑕没有选择他张柔也没有选择。 “那……死都死了有甚可伤心的?” ~~ 这一夜在汉中城李瑕依旧困于公务忙着水利、屯田、练兵忙着迁移人口、筹集钱粮、审查官员……以期让治下的人们过得一点点好起来。 这个过程很慢。 一个学儒的书生从临安过来从信任李瑕、到开始做事、到做出成果、再到与李瑕同心同德至少需要数年; 一个贫瘠的农夫从关中过来从跋涉过漫长蜀道、到开始屯田、到有了收成、到能有余粮或余力出一份力气至少也需要数年。 而李瑕需要数十万、上百万这样的支持者。 他只能笨拙、缓慢地积蓄实力同时应对一切明枪暗箭。 为了他的志向、以及所有他想保护与善待的人。 ~~ 而在亳州张文静睁着亮晶晶的眼许久不能入睡。 她终于从绣榻上爬起来仰头望向纸窗外的夜色。 “马上要七夕了。” 她心中想着……只不知能否在七夕前将婚事定下来? 微羞还有满满的欢喜。 于是她挑灯、研墨。 铺上彩笺、落笔。 “绛蜡银台晃绣帏。一帘香雾拥金猊。人间欢会于飞宴天上佳期乞巧时。” “倾合卺醉淋漓。同心结了倍相宜。从今把做嫦娥看好伴仙郎结桂枝……” 正文 第541章 官途(为盟主“干坏事的羊”加更1/2) 七月初四。 李瑕看着手中的公函皱了皱眉。 任蜀帅已有三月余朝廷的文书依旧还不太看得懂。 “这是何字?”他不得不向韩祈安请教。 “尅。此处或为克扣之意亦可指二斗之份量。” 李瑕只问这一个字然后看着整段话独自思考了许久。 “秋籴每米一石增支作川引八十贯以京劵价揆之亦比十八界八百文仅铜钱一百六十文足耳此钱尽到民户止得偿时价之十一。况又减尅于吏手采之众论但白输尔蜀民岂能无怨?宜推斗升之恵以活远民当春和时。” 韩祈安也忙坐在那不停拨动着算盘终于问道:“阿郎可需讲解?” 李瑕道:“这说旳是和籴之事?” “是‘籴’之一字正是这‘入米’和籴说来简单朝廷收购民间粮食而已。”韩祈安道:“但川蜀这些年兵祸不止百姓早无存粮且朝廷钱引又不断贬值。一贯钱引本是一千钱到如今只怕兑不到一百钱。” 李瑕道:“此处说的是八百文钱引兑一百六十文铜钱。” “朝廷有数的故说‘偿时价之十一’再加上克扣所谓收购粮食已与强抢民间粮食无异。” 李瑕道:“这是我向朝廷索要军功的回复。” “看似答非所问?” 李瑕点点头道:“看似答非所问但仔细想来包含了诸多意思。” “阿郎请说我为阿郎拾遗补缺。” 两人这是在商议同时也是李瑕学习当官的过程。 “朝廷在哭穷。”李瑕缓缓道:“意思是仗打了这么多年朝廷以钱引支援蜀地买粮使得整个……货币体系已崩溃甚至官府从民间购粮的信用已荡然无存不能再下发钱引到川蜀。” 韩祈安眼中绽出惊艳之色。 李瑕眼下对这些公函的审阅还显得很稚嫩甚至字也认不全。 但要知道他才任帅三个多月且大部分时候还须操心别的事。 其天赋却极惊人不是理解文章的天赋而是对政局的见微知著…… “阿郎所言极是战事一停朝廷绝不敢再下发钱引到川蜀。” “但我要的是真金白银、铜钱。”李瑕道。 韩祈安苦笑点了点那封公函叹道:“朝廷这意思不正是没有真金白银?也确实没有了。” 李瑕道:“另一层意思朝廷不希望我再向民间‘购’粮恐激起民怨。” “不恐激起民变只是其一购粮为何?为养军尔。”韩祈安道:“朝廷之意不希望阿郎再养兵。但未必是因为猜忌更可能是……真的养不起了。” 李瑕道:“不怕蒙人再打来?” “不当家不知米贵啊。”韩祈安道:“我推算过宋廷的财赋着实叫人惊叹。这二十余年战事年年入不敷出硬撑了下来朝中满是理财之圣手啊。” “无甚可惊叹的。”李瑕道:“无非是以‘和籴’剥掠百姓而已。” “是但也没办法。” “我知道打仗是没办法。”李瑕道:“但丁大全、吕文德之流也贪得太多了。” 短短一封公函看出宋王朝二十余年之积弊……也不知是李瑕进益了还是这积弊太显而易见了。 提到吕文德韩祈安又叹息了一声。 昨日吕家的商队已经到了整整二十余艘船声势极大招摇过江直入汉中城。 可惜船全是空的。 之所以这么快到便是因吕家一收到李瑕的信便迫不及待运了空箱过来。 还拿了本厚厚的账册要李瑕打一份欠条。 其跋扈姿态嚣张气焰……让刘金锁气得恨不能提枪把整个吕家商队杀个干净。 但李瑕还真就以帅府采买的名义写了一张整整三十五万贯的欠条给了吕家商队盖印画押。 “阿郎既说起吕文德。”韩祈安不由道:“我知阿郎必有定计但想了整整一夜还是想不通为何吃这般大亏。岂不是甫一上任便留下天大的亏空?” “吕文德与我乃至亲兄弟兄弟之间不在乎这点钱。” “请阿郎莫卖关子我真是……十分好奇。”韩祈安只好连连拱手。 李瑕反问道:“韩先生能想到多少?” “商队没打吕家旗号可那范一鹏气焰冲天只怕太多人已认出他是吕文德女婿范文虎的堂兄。” “不错。” “船只看似满载货物但吃水极浅纤夫步履如飞有心人必能看出是空船。此事必经不住查。” “不错。” 韩祈安又沉吟道:“以帅府名义赊了这笔采买更是瞒不住……如何看阿郎都是故意的。” “是故意的。” “但勾结大将贪墨罪太大了。自污也不是这般自污一旦传出去阿郎帅位难保。” “之前在大散关刘元振……” 李瑕话才到此处远远地有通报声传来。 他于是先喝道:“召。” “报大帅城固县尉昝万寿已护送流民三百四十七户共一千二百一十五人至城外求见大帅。” 韩祈安一听笑了笑道:“这城固县尉是个能干的汇报时便能将人数说清楚。” “不仅能干还是大将之材。” 李瑕随口应了一句向报信的小吏吩咐道:“不必回复了我出城一趟。” “是……” 李瑕起身先是翻了翻案上的公函发现下面有三封丁大全的私信。 这是摆铺一起送来的。 而摆铺送信若无急事临安那边一般是隔十天一送。 换言之十天里丁大全写了三封信。 李瑕不用看都知道写的是什么要他举荐丁党为官、问他为何不回复、骂他。 继续翻了翻两封吴潜的信……虽未署名但李瑕知道就是吴潜的人写的。 他不动声色将这两封收进怀中。 “这些请以宁先生帮忙先处置。” “是。”韩祈安起身拱手。 目送着李瑕出了公房他亦有些疑惑。 已经不止一次看到阿郎收走临安来信了……是何事不能与自己这个心腹中的心腹直言?女人? 韩祈安遂摇头笑笑暗道阿郎心里还是有巧儿的。 ~~ 汉中城外。 郝二富牵着郝狗儿站在一群流民当中抬头望去只觉这里不如家乡繁华人少。 田也荒了点但渠修得好卖点力气种收成不会比原来的田差。 但现在已是七月只能捉紧翻地种些冬麦凑合过今年…… 目光一转只见坐在前方破庙的墙垣上的年轻宋官穿着便衣、没甚架子的样子壮起胆子凑了上去。 “官……官人……”郝二富也不知对方是何官想来年纪不大该是个小官。 “咦这小娃好瘦眼睛倒亮。” 昝万寿先是看了郝狗儿一眼眨了下眼方才转向郝二富沉声道:“何事?” “听官人说田租一石可……可还有别的税赋?” “农闲时徭役三月再无其它。”昝万寿道:“今年已过半故而收成后交定额五斗。明年一石记住休再言‘去年五斗’否则打你板子。” “是是小人不敢。” 郝二富对这点还是满足的他是农活的好手一亩地一年种出三石多粮颇有信心。 若多租上几亩越肯干收成越多。 不像关中那边按成数收种越多、纳越多。 “那再问官人……要是遇上荒年……” 昝万寿道:“落了户籍荒年自然不收你田租许还有救济。” 郝二富千恩万谢。 他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会又不放心再问道:“官粮多……多少钱收?” 昝万寿想了想文书上的内容道:“按市价收成之后官粮不强买只依市价自愿买卖。” 此时郝二富周围已聚集了不少流民七嘴八舌又问许多。 昝万寿于是站起身来大声道:“本官再说一次官府有青苗贷让尔等购种子、农具起建房屋二分利不滚利不强贷……若有官员违此例尔等可到帅府门前敲鼓告状。 不愿借贷者亦可到那边的工坊作劳力按月领薪亦是一条活路……总之一句话愿卖力气者在汉中只会越过越好。相信你们能走到汉中都不是懒汉。” “官人小人能不能又种地又去那工坊?” “本官不管你这些但凡你那身板能消受工坊不嫌你误事……住哪?房屋用地乃划好的不收分文但不许私自建房。” “……” 郝二富已搓了搓手算来算去觉得在这边似乎也能过得不错。 当然心头的漂泊之感很长时间内都散不开…… ~~ 昝万寿说着说着转头一看忽见不远处有一行人正站在那看着这边。 他骇了一跳连忙迎上去。 “见过李帅。” 李瑕并未穿官服也未与前方的流民表露身份。 他向身后的陆秀夫等官员吩咐道:“你们先把百姓带去安置。” “是……” 李瑕这才看向昝万寿道:“城固县的治安做得不错听说你缉捕了一个大盗。” 昝万寿暗暗咂舌。 这是他五日前才做的事公文还带在身上未呈上去李帅竟已知道了。 他忙跟上李瑕的步伐道:“李帅有件事……” 李瑕停下脚步道:“说吧。” 昝万寿看着前方的官员们走远也不绕关子径直道:“吴知县在大散关时捡到一封箭信信上所书实蒙鞑离间之计但吴知县……” “吴起畏认为我到大散关是要投降要把你们全卖了?” “此事绝不可信但吴知县其实是朝中……” 李瑕抬手止住了昝万寿要说的话道:“做好你该做的勿将朝中党争带到川蜀。” 昝万寿一时猜不透李瑕的心思连忙抱拳应下。 他不认为自己是在党争他还没有靠山。 但今日至少已表明了态度也就够了…… ~~ 李瑕则已看向那些穿行而过的流民从他们身上感受着关中的动乱。 他来是亲眼观察汉中这些官员的能力也为保证这第一批从关中来的人口能得到妥善的安置。 这很重要只有这批流民过得好了才能吸引来后续的人口。 艰难局面之中至少这些事还在推进着从不停歇。 至于昝万寿方才说的那桩小事……连吴起畏都能捡到箭信李瑕又岂会不知? 李瑕还知道远不止是刘元振在离间有更多人看不得他坐在这个蜀帅的位置上。 丁大全收不到好处已是怒火中烧十日间三封信来。 而朝廷不肯派钱粮要川蜀减少兵力、与民休养显然出自吴潜的主张李瑕与其政见已有不合。 吕文德不肯派商队运送物资亦可见贾似道的态度。 奇怪的是时至今日贾似道竟是一封信也没来过。 …… 内忧外患。 但李瑕认为这就是他该担的。蒙古南下之后的每一任蜀帅余玠、蒲择之乃至余晦谁轻松? 他实力还很弱但好在他从来不缺迎难而上的勇气…… ------题外话------ 感谢盟主“干坏事的羊”一下打赏了两个盟主万分感激这两天就先为盟主加更以免等太久。嗯因为是加更章节多说一句……平时加更章我会尽力把一个完整的剧情写完但今天正好是一段剧情的铺垫实在避不开了。也许会有读者觉得没内容怎么说呢对我来说高chao章更好写一点反而越是铺垫章节我得写越久因为要把后面需要用到的线索先埋进来。我只能自问没有一句话是为了水文而写~~总之真心感谢支持。 正文 第542章 安宁 帅府后院。 “高姐姐找到成例了。” 韩巧儿这般说了一句捧着一本书脆生生念起来。 “孝宗皇帝乾道八年召颁武举之法于四川令四路帅臣、宪漕、知州军监、钤辖、路分及寄居侍从以上每举各保一员而兴元府、利、阆、金、洋、阶、成、西和、凤州各保三员较其艺能命之以官而任使之。” 高明月看了一眼先是拿出一张图纸核对了这些官名、地名提笔标注好。 这是她给李瑕整理的各种资料她最知道李瑕的习惯不喜看那些繁琐的文字喜欢用图纸记资料以一目了然。 之后她拿出稿纸提笔开始拟奏疏。 案上还摆着李瑕给的一份名单是他近期要举荐的一批低阶武职从指挥到副统制数十人。 说起来是简单的事但写在奏折上却有极多需注意的。 如何措词、如何不让朝廷怀疑是在军中安插私人、如何显得恭谨 余玠为何引起朝廷猜忌? 仅仅就只因为“凡有奏疏词气不谨。” 要罢免一个蜀帅这就够了。 都不需太多的罪名态度不够恭敬管你功劳再大身死抄家而已。 这方面吕文德是个反例世人说他跋扈确是冤枉他了连官家都评他“素负忠赤”恭谨、赤诚。 李瑕则像余玠傲上而不矜下为帅之大忌。 他对写奏折的行文是满不在乎的态度会了一句“顿首再拜”每次都是“顿首再拜”看着便觉敷衍。 李瑕亦没心思学这些因此奏疏如今已全交由高明月拟笔。 高明月便细腻了太多每奏事先找成例以示对朝廷陈纲旧例之敬畏 这篇奏疏拟好她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放在一边。 韩巧儿探头一看夸道:“高姐姐字好漂亮啊回头李哥哥一抄字又是杀气冲冲。” “就你嘴甜我们来拟下一封吧是讨要金银铜钱吗?” “嗯嗯爹说不可说是用来养兵朝廷断定近来不会有战事得说是安抚百姓因为朝廷被淮西之败吓到了” 韩巧儿说到这里把上次讨钱不成的回函拿出来很是不爽地嘟囔道:“老不给钱真小气。” “我们先把整个川蜀各年的赋税列出来吧” 她们于是开始翻书韩巧儿很快便打了个哈欠抱着高明月旳腰把头倚过去。 “高姐姐我们的芦荟丸什么时候才能做出来呀?” “等我把这些奏疏拟完好不好?你先把成例找出来。” 韩巧儿最喜欢高明月这份温柔自自在在又磨叽了一会问道:“明日我们又要招待女眷吗?” 韩巧儿不喜欢陪那些官员的女眷吃茶说话觉得她们很是乏闷。 比如史转运使家的五女儿每说一句话都是“答夫人”亏得高姐姐还要一直嘘寒问暖。 那陆知县的夫人就更没意思了往那一坐像尊观音菩萨。 “嗯人家刚到汉中人生地不熟这也是在帮你李哥哥做事。”高明月道。 “那好吧我们得让她们说高姐姐很贤惠很贤惠才行。” 韩巧儿其实也就是这样稍微舒缓一下又坐起来继续翻书。 她脑子太好用因此对文牍之事一向是有些懒也就是为了李瑕才肯这般每日忙碌。 要不然她能每日与高明月叽叽喳喳没完敷敷脸逗逗竹熊不要太自在 这日到了傍晚李瑕倒是难得地早些回到后院。 韩巧儿很欢喜忙去招呼厨房多做两道菜又安排人去烧热水。 待她兴冲冲跑回厅里却见高明月正被李瑕抱在膝上两人方才也不知在做什么见她进来高明月忙站起来脸上还有点红。 韩巧儿早就见怪不怪了无奈地抿了抿嘴。 因李瑕总是从容自若的样子韩巧儿从小便跟着他性格里已有几分相像的成分上前牵着高明月的手便在桌边坐下。 她们却是连吃饭前这点工夫也要牵手。 “李哥哥今日怎这般早下衙?” “如今到任的官员们都熟悉公务了轻松不少。” “太好了正好今日有野猪肉吃。刘大哥跑到山上打的说是他家柳娘许是要有了他得弄点好的。” “那看来刘金锁守城还是闲了。”李瑕随口道“韩老与以宁先生回家用饭了一会派人送些过去。” “刘大哥也有把野猪肉送过去呢。” 韩家在汉中城已有府邸韩承绪带着儿子、义女同住打算让儿子续弦再给义女招个上门女婿想要家族兴旺。 韩巧儿却没跟过去住此事众人都没提过很默契让继续住在帅府她反正每日都能跑到前衙去见父亲、祖父。 另外李瑕与高明月常有避着她偷偷做些什么事的时候韩巧儿也不觉尴尬因她已经当自己入了李瑕的门 此时两句话的工夫韩巧儿发现高明月已松开她的手转头一看却见高明月是去把李瑕的靴子换了。 “李哥哥你靴子上怎么这么多泥?” “下午到城外安置人口。”李瑕与高明月一起洗着手道:“这批关中来的百姓很勤快也不借我们的青苗贷挖了窖子住。” 他对此颇有感慨不免多说了两句。 “领着他们到划好的地方开口就是借铲子一个汉子放下孩子就开始挖我们安置好一千余人他已挖好了窖子怕铲子要还回去一口气不敢歇。” 这份辛勤李瑕也不知如何说摇了摇头。 高明月低声道:“家中尚有粮食我明日招待官眷时牵头开设粥棚赈济流民如何?” “也好。”李瑕笑道:“这些人勤恳连二成利都不让我赚。” 只要他肯说笑气氛便活跃起来。 韩巧儿便掰着指头数道:“高姐姐一说陆夫人肯定是第一个响应的对了李哥哥你有没有见过陆知县的夫人啊?” “没有为何这般问?” 韩巧儿道:“前日招待这些女眷陆夫人说她官人是天下独有的英姿呢。” 高明月道:“亏你记性好陆夫人不过是随口闲谈。” “话里就是这般意思啊。都没见过李哥哥她却偏说她家官人第一。”韩巧儿颇不满只瞧着李瑕眼睛里闪着爱慕之意。 李瑕道:“她说的没错陆秀夫在她眼里就是英姿第一。” “可是” 李瑕摆手笑道:“便是刘金锁在柳娘眼里也是最英雄的各有各的伉俪情深。人家说的是喜欢哪真就有甚排名?较真反而失了意趣。” 高明月瞥了李瑕一眼抿嘴笑笑低头不语。 韩巧儿本也明白偏李瑕又多说了一句。 “巧儿长大就明白了。” 韩巧儿遂有一瞬间的气闷嘟囔道:“都已经长大了自己看不到。” 李瑕则已走了神。 他不算懂史却听说过宋亡之时陆秀夫亲手把妻子儿女推入海中。 无情乎? 若说陆秀夫无情李瑕近来却也看到他们夫妻恩爱。 只能说这世道弱者便像是有罪。 李瑕如今亦还是弱者。 但他坚信这只是暂时的 是夜。 “官人纳了巧儿吧?” 绣帐之中高明月蜷在李瑕怀里好不容易歇过气如此问了一句。 “嗯?” “过两日是七夕查了黄历正好宜嫁娶巧儿那心意你真不知吗?” 李瑕道:“总觉得她还没长开吃不消。” 高明月低声道:“我也吃不消。” “不信。” “唔真的”高明月抚过李瑕的胸膛喃喃道:“你故意的想要多纳妾我输你了别这样” “真的别?”李瑕附耳过去轻声又夸赞着高明月的漂亮与可爱。 “再歇一会说正经的再不纳巧儿她该急了。” 李瑕揽了揽她道:“说正经的我对巧儿更多的是我喜欢骄纵她看她越来越活泼越过越大胆刚见的时候那般面黄肌瘦过得太苦了。保护她养好她我就会知道我一直以来做到了多少事不是在白忙。而不是想要对她像这样” “唔” 高明月仰起头好一会之后却是轻轻捧住李瑕的脸。 “对我就就只有色心?” “比对巧儿多了份色心。” “嗯可是腰疼了先说会话好不好?” 高明月如今已对李瑕也能叽叽喳喳她最喜欢在这种歇息的时候抱着李瑕说些小小的心里话。 不需隐藏不需修饰就纯粹小女儿家想说的。 “其实我也喜欢骄纵巧儿我知道你也希望我能大大咧咧一点用你的那不正经的话说就是‘放开心扉’但我是你的妻子啊肯定还是要把架子端起来不过你对我的包容我都知道的。” 她自觉说这些很无聊于是又问李瑕道:“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不会。”李瑕道:“我最初留意到你是你坐在马车上和巧儿说悄悄话的时候虽然是在危险当中但你们让我感到岁月静好我需要你们在背后一直都是。” 高明月很开心换了个舒服姿势揽住李瑕。 “以前父亲战死、大理国灭的时候我觉得天塌了遇到你把我的天撑起来我觉得你太累了所以你撑着的时候我想陪你撑虽然我力气很小。总之呢我做不到巧儿那样逗你开心不过我也想宠着她” 话到后来高明月也会说起张文静。 “我还偷偷想过要是父亲和伯父投降了是不是家里不会变成那样可是担心再也遇不到你。后来听了你说张家女郎你问我吃不吃醋我其实觉得她就像另一个我不用经历那些动乱但遇到你还是喜欢上你了” 正文 第543章 炸药 每年七夕江南都是极热闹的。 乞巧节如今可称得上是女儿节贵家多扎彩楼于庭摆上磨喝乐、花瓜、酒炙、笔砚、针线等物由女郎呈巧望月穿针焚香列拜。 若在临安走在街上香风盈盈赏心悦目。 但在汉中显然没有这般靓丽景象。 从临安来的官员家中不少女眷们都颇为失望。 好在帅府夫人还算重视乞巧节带她们开设粥铺又办了一场朴素的劝桑会。 说来李瑕如今钱粮不足已减了些初入汉中做事大手笔的气魄许多计划已慢下来。反倒是高明月做的这些小事惠而不费为他赢了些许官声。 到了夜里夫妻二人加上韩巧儿便坐在庭中为麾下将领们安排婚事也算是过一个别样的乞巧节。 李瑕初任蜀帅时就安排过让大量的士卒们迎娶当地女子。 此事看似不重要其实有几分意义。 先是为了军纪减少以后外地作战出现强抢民女的情况; 避免军赏分发下去之后大量的光棍士卒跑去饮酒作乐、坏了战意不如让他们成亲以后安家置业以后能更有保国热情同时能让钱财回流到享乐之外的行业; 再则是为了人口虽然几年内都不会见效但也得尽早安排。 另外牵姻缘也是一份恩情 士卒们的亲事好安排李瑕对将领们的亲事则要更慎重些。 他把军中押官以上旳将领列了份名单高明月则仔细挑选了一个多月列出适宜的女子。 两人就像是家长拿着名单开始点鸳鸯谱。 “到林子了他说喜欢漂亮的但不能太漂亮要看起来舒服但不至于艳丽。”李瑕看了看见后面记的翻来覆去都是差不多的话道:“总之是要清秀。” “杨主事的夫人有位侄女年方二八样貌好清秀娴雅可以吗?” “杨起莘?”李瑕微微沉吟道:“你考虑得是不错但探花郎能看上林子这武将吗?” “我与杨夫人提过二十三岁的统制又经历过钓鱼城一战她是满意的。杨夫人娘家不算显赫并非士族但胜在家风淳朴。杨主事五十六中榜杨夫人陪她苦读三十余年无一句怨言。” “确是好门户。”李瑕点了点头道:“巧儿写下明日恭喜林子哥。” 他就这般把林子的婚事包办了。 “下面是姜饭喜欢漂亮的岁数不能太小怕木讷要有趣最好再丰腴些。” “倒有一户良家姓徐本是汉中人早年迁到泸州听说汉中收复后搬回来捐了二百贯修桥钱故而我请徐家夫人来致谢过一次她是个善心的这次开粥棚出了不少力。说是家中女儿年已二十又四许过一次婚未出阁男方便在战乱中没了。这徐家女知诗书就是性子稍有些要强。” 李瑕再次点点头 数日后。 “你家掌柜在吗?” “掌柜在后院李先生随小人来。” 李昭成穿过这商行的院门后堂传来算盘噼里啪啦声之后便听到严云云在骂人。 “压不下价?他吴家去岁卖给关中的生丝一两七十文到我这里却要一百文。你去问他是否觉得我不如蒙古人凶狠、是否还在通敌?” “还有你去告诉郝老头与其长年购黄州的硅石不如在汉中开矿让他自去找阿郎批文到时我一次凑出开矿所需休要日日遣人来聒噪” 李昭成等了一会待堂上的伙计都退下去之后才走了进去。 严云云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怎又来了?” 李昭成拿了条子递过去道:“郝老道长开铁矿需要钱李节帅让我到你这边支用。” 严云云点点头拿着一本账簿翻着道:“先生也与阿郎说一句商行的钱终归是阿郎自己的罢了阿郎有分寸。” 看着账簿她脸色微有些为难又拿过算盘。 她打点的是李瑕暗地里的生意但要给帅府应急却也吃力。 算盘声又起李昭成站在那等了一会忽道:“方才在门口遇到姜饭了给了我张请谏他要成亲了。” “恭喜他。” “他很高兴说是李节帅亲自为他牵的婚事。” 严云云淡淡道:“还是阿郎做事干脆了当一出手便妥对姜饭好、对谁都好。” “是。”李昭成道:“姜饭很中意他家娘子他还与说我不必因他而有顾忌他看得出我对你有意还说” “你能否莫再纠缠?能否就当我是个男人?我管着阿郎所有的生意你知道有多少人一直在盯着?他们觉得我这下贱女人哪天看上某个男人万一把阿郎的产业吞了然后” “你担心这个?”李昭成温柔地笑了笑道:“这点你不必担心若是我们” “李先生。”严云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聘你做事不是让你纠缠不休的。” “你听我解释” “不想听我很后悔把你睡了因没想到你是这般性子。” 算盘声未停严云云语气冷冽起来。 “以往都是别人嫖我我不甘心因而睡了你。但前几日我买了几个奴仆清一色的俊秀少年郎我便在想当时何必对你下手呢?我有权亦有钱什么得不到?偏沾上你自找麻烦。” 李昭成道:“我不信” “客气话说够了我也烦了。”严云云道:“旁人都称阿郎作‘大帅’偏你学那些朝廷命官称‘李节帅’自隔于我等之外偏还能受阿郎信重自恃才高是吧?你了不起。你看连听你说一句话我都烦。 我做事最恨旁人因我是女子喋喋不休偏你总将我当女子看待。娶我?娶我这个妓子这个毁了容的残花败柳就是你的恩义、施舍就显你的痴情?若说你做菜时还有些许风采这自诩风流的姿态却教我烦到骨子里。” 李昭成已然呆立在那。 江南来的少年书生从小家教甚严还是头一次领教风尘女子的刻薄。 严云云看他模样摇头叹息一声。 “我知道那夜你很舒服因此迷了心窍。但多的是妓子会这些本事待得空了我领你到城西怜香楼走一遭往后你” 李昭成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去。 严云云像是毫无良心仿佛没看出他的失落径直拿起一串钥匙起身。 “李先生郝老头要的钱莫忘了领你去库房取吧私事了了公事却不好耽误” “都十多天了如何还是这般心事重重?” 郝修阳随口说着一边推动秤砣仔细称了硫磺与硝石问道:“因女阎罗没看上你?” 站在一边的李昭成吓了一跳惊问道:“道长如何知晓?” “老道又不瞎。无怪乎你不是李墉的亲儿子你看他父子二人哪个会像你这般为情所困。” 郝修阳把硝石一推又喃喃道:“帮我研磨他非得说我道门丹经所载配方威力不足。” 李昭成接过一边研磨着一边叹道:“她那般女子我平生仅见。” “哈你平生才见过几個女子?”郝修阳拿起几粒皂角想了想又丢开自语道:“此番不加皂角一试。” 李昭成终究是没能马上释怀面带愁容。 郝修阳笑笑悠悠道:“年少真好老道想如你这般愁都愁不起来喽手艺不错倒进来我们试试这次这个震天雷够不够响。” 李昭成依言做了道:“我亦羡慕道长洒脱。” “儿女情长终是小事等到时” 郝修阳说到一半收了声随手点了震天雷往炉子里一丢盖上盖子拉着李昭成往后退了好几步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柱子。 “注意看这次多高” “好道长方才想说什么?” “到时你就放下了。” “道长莫非有事想告诉我?” 郝修阳忽然脸色一变一把拉着李昭成扑倒在地。 “轰!” 巨响声之中那炉子四分五裂碎片飞射开来 半个时辰后李瑕到了火药作坊先扫视了周围一眼最后凝视着灰头土脸的李昭成脸色始终冷峻。 李昭成低下头知道能制出威力更大的火药李瑕不该是这神情。 看来是因为严云云之事。 “二弟我对严” 李瑕忽然问道:“你也知情?” “什么?” “你过来。”李瑕招了招手问道:“耳朵出问题了?” “我是问二弟我对何事知情?” 李瑕转向郝修阳问道:“郝道长知情?人呢?” “啊?!”郝修阳拉着耳朵大声喊了一声。 “看来郝道长是知情了他人呢?” “啊?!” 李瑕道:“郝道长知道的他这一去会死。” “啊?!老道听不见了?” “郝道长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我已有实力保他平安。” 郝修阳依旧愕然看着李瑕的嘴一副听不到的样子。 李瑕又道:“不说也无用我已派人封锁了水陆交通他到不了临安。” “好像能听到一点了大帅说什么?” 李瑕道:“汉中官员中有吴潜心腹他就藏在其中一人宅子里对吗?” “等等等等老道好像能听到一点了。” 李瑕道:“郝道长你我相处以来你还未见过我发火。” 郝修阳终于叹道:“李帅又何必为难老道?老道不过是太聪明猜到了李墉心思但万事不管的万事不管的。” “你没帮他?” “真真没帮他。” 李瑕转身就走。 李昭成呆愣了一会连忙提步追上去。 “是父亲走了?” “嗯。” “他去临安了?” 李瑕已翻身上马道:“你要不想他死给我打起精神来。” 正文 第544章 屋漏(为盟主“干坏事的羊”加更2/2) “丁大全之意是拔擢合州知州马千为?州路安抚使兼知重庆府说是马千在钓鱼城之战时守卫重庆有功。但阿郎是知道的此人并无显眼表现” 韩祈安话到一半转头见李瑕正凝视着汉中城的地图手指在汉水以及几条蜀道间划动。 “阿郎?” “以宁先生继续说我听着。” “阿郎说李西陵叛乱了命姜饭四下搜捕他可他为何要逃?各中隐情能否请阿郎明言?” 李瑕沉默了片刻道:“好吧他是我的生父。” “什么?!” 韩祈安大惊失措手中的信件掉在地上。 “” 良久。 韩祈安问道:“阿郎是说李令尊去助吴潜易储了?” 李瑕道:“以宁先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今这个皇帝赵昀没有儿子只有一个亲侄子。结果李墉亲口承认私通了黄定喜就像在说‘陛下你连侄子都没有只有一顶绿帽给你弟弟’。好李墉因此死了他的儿子李瑕又如何?赵昀杀了李墉还能再留李瑕镇守川蜀还能不杀李瑕吗?” 韩祈安愣了愣感受到了李瑕的怒火。 他从未见李瑕如此生气过。 “阿郎息怒此事” “吴潜是满意了他不怕死他只要把皇帝唯一的近亲血脉拉下储位换一个宗室子弟。李墉就为了吴潜这了不起的忠诚却要葬送我所做的一切。” “阿郎令尊李先生李老先生” 李瑕脸色愈发冷峻。 他之前不愿告诉韩祈安此事。 因为说不清等于没说而一切全说清了他怕听到韩祈安劝自己杀了李墉以绝后患。 而李瑕也知道这是个大患却终究没动手。 “李老先生不会这么做的一个父亲为人父者绝不会去亲手葬送儿子的前程性命” “我本也以为他不会!”李瑕道:“现在他就是这么做了。” 韩祈安沉吟着缓缓问道:“阿郎是否误会了李老先生?或许他是为了去消除这些隐患?” 李瑕摇了摇头继续凝视着地图。 他清楚他并不是李墉的儿子两人关系没有亲近到这种地步。 无论如何他得将李墉再捉回来。 韩祈安深深叹息一声脸色也渐渐愁苦。 入汉中这些日子有太多值得欣喜之事他们这些人终于有了落脚点各种计划终于铺开。 就好像一间屋子外面是风吹雨打好在屋子里还算安宁他们正在努力加固。 但现在屋外旳风雨却更大了。 得罪了朝中重臣、讨不来朝廷的钱粮、怕被猜忌桩桩件件本就千头万绪。 竟不知还有李墉这样一个大隐患。 “吴潜愚忠之辈误我事矣!”韩祈安想着想着不由大骂一声。 “姜饭太慢了还未从城固回来?” 李瑕不耐起身往外走去。 迎面却又有人匆匆跑来。 “大帅大帅虚庵杨公回来了急事求见!” 一封信被李瑕打开 “李阃帅阁下无恙幸甚幸甚。阁下以不世出之才建业立事拥旄数千里壮矣。奈何明珠暗投骥服盐车? 赵宋自弃中原无岁不望许和无人不怯用战。汴梁不守江都再奔懦主失魄庸臣无义。岳飞冤死、侂胄授首、孟珙悲绝、余玠毒亡。长城自坏徒伤北面之羞天柱既摧有异南枝之泣呜呼哀哉。阁下若不审论功行戮指日可待 夫礼乐灭于秦中国灭于晋已矣乎?非也天之所与不在于地而在于人。昔之天下吾民也今之天下亦吾民也!天之所与不在于人而在于道。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 昔苻秦三十年而天下称治至今称为贤君;元魏以汉法为政典章文物灿然与前代比隆。故有功于天下则甚大有德于生民则甚厚矣!圣王之道为天地主立以道为统而以为传 五代以降国难并兴礼乐崩坏生民望圣主之拯己如赤子之求母。幸天开圣人明王道、修帝德、应天心以天下为度恢弘正大不限中表不颇不挠心乎生民不心乎夷夏 王推赤心必赦罪责功弃隙录用。朱鲔涉血于友于汉主不以为疑;张绣剚刃于爱子魏君待之若旧。况将军无昔人之罪而勋重于当世迷途知返待开国建制使王侯专制汉地诸道如汉之分封唐之藩镇 天下归一息师抚民致治成化创法立制敷布条纲四海称平万万生灵安乐。此君之所盼亦吾之所盼。深望早励良规顿首以待!” 姚枢的信很长李瑕整整看了两柱香的工夫。 沉吟了许久之后他把信递给韩祈安转头看向杨实。 “张家答应了我的求亲?”李瑕开口问道。 杨实一拱手哭道:“老朽愧对阿郎!张柔先是答应了收了阿郎的聘书、礼书还要了一份迎亲书说是让阿郎亲自去迎亲但但张柔之后又说需要阿郎先举旗。” “聘书、礼书都给了?” “是。” 李瑕点点头。 他遣人抛进张柔营里的聘贴是空的为的是吓张柔但给杨实带去的却是真正的聘书。 李瑕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也给了最大的诚意因为他真心想娶张文静。 本以为张柔有可能会答应。 因为张柔有把柄可能会害怕也可能认为忽必烈会败需要李瑕这个退路但没想到忽必烈宽恕了张柔。 更重要的是相比而言李瑕实力还不够。 “杨公辛苦了路途艰难请杨公先去歇息改日设宴谢媒。” “万万不敢领阿郎谢。” “无妨的张家毕竟是答应了。” 李瑕起身亲自送了杨实。 再回到堂上韩承绪还在看姚枢的信。 李瑕回到位置上独坐着似乎已忘了去找姜饭问追查李墉的进度。 好一会韩祈安才从信上移开眼愣愣看着李瑕。 “屋漏偏逢连夜雨坏事都挤到一处了” “以宁先生认为宋廷已容不下我?” “哪怕任何事都未发生只说阿郎年纪轻轻、功劳过甚便有余玠之祸何况是得罪中枢三相公得罪了储君再加上此事。” 李瑕沉吟着问道:“如今自立只怕不行。” 韩祈安想都不想摇头道:“若自立不如投了蒙古至少只是一面受敌还可得蒙军支援。” “旁的先不说我若携蜀而降宋必亡仅凭这点地盘绝无争雄之力何况一投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姚枢以平辈之礼待阿郎文辞恳切比宋廷有诚意” 李瑕道:“忽必烈比宋廷可怕。” “可眼下之局面是忽必烈能容阿郎而宋廷不能相容。” 韩祈安思忖着又道:“阿郎暂降蒙古先娶了张家女郎若能在汗位之争尘埃若定之前拉拢张家兵力是否可有自保之力?” “那就太小瞧忽必烈了。” “但若有可能是天赐阿郎之姻缘?在阿郎为宋廷迫害之际有一条出路。” 李瑕摇了摇头。 闭上眼他仿佛是看到了张文静坐在婚床前缓缓放下手里的团扇 很快他又睁开眼趁着没想见她那灵动的眼睛之前挥散脑中这个念头。 “先冷静吧忽必烈会给我考虑的时间离消息传到临安还很早不必急容我想一想” 临安。 贾似道一个多月前才从鄂州班师回朝。 因他解围鄂州、肃清江汉之大功官家赵昀亲自出了临安城迎接并加他为少傅、封卫国公。 但贾似道却感觉到官家对自己不似以往那样亲近了。 且丁大全还杵在左相之位上 贾似道知道这是为何因李瑕的一封信。 这年轻人倒是有趣投靠到他门下最后却背叛了他还在暗地里狠狠捅了一刀子。 贾似道并未去信给李瑕至今尚未对此事提过一句就像是他不知情一般。 一直到七月二十八日他才等到了他要的消息 “阿郎找到了。” “哦?在哪?” “镇江丁青皮的老家。”龟鹤莆低声道:“小人已派人去劫了。” 贾似道点点头又问道:“那御医呢?” “还在。”龟鹤莆颇疑惑道:“这丁青皮也是怪一个都没杀发了善心不成?” 贾似道一边看着手中的一头小蛐蛐一边漫不经心道:“善心?杀了御医官家便要起疑至于季惜惜藏上一两年可有大用真是個美人儿。” 龟鹤莆遂笑起来想了想觉得不妥当又收了笑容。 “阿郎这七月末的虫儿小了些吧?阿郎以往可从不玩这种小虫。” 贾似道眼神便阴了下来道:“有些伏虫还未长大但偏喜欢跳出来乱叫如何是好呢?” “小人不知。” 贾似道遂把手中的蛐蛐笼一递道:“拿去喂鸡。” 龟鹤莆一愣道:“阿郎从不这样待蛐蛐” “我喜欢蛐蛐但不能被蛐蛐咬了。” 龟鹤莆这才意识到这只伏虫是谁连忙转身道:“是是小人这就将它喂了鸡。” “再想办法联络皇后宫中人有句话呈给皇后。” “是” 赵昀近来无心国事。 去岁有凤凰落在宫城内的凤凰山这是大祥瑞或意味着他将能生出儿子。 他对此抱了很大期待又收了不少佳丽入宫直到遇见季惜惜。 因此一旦听说季惜惜有可能怀了赵昀便确信龙种将出世。 偏偏那两个月正是鄂州战事最吃紧之际他没能好好守在季惜惜身边结果人竟是丢了。 堂堂大宋天子的后宫竟能丢了一个大活人?赵昀绝不相信。 但那空荡荡的宫殿就摆在那不信也得信。 赵昀惊愕之余已疑心起他的皇后谢道清、弟弟赵与芮。 之后种种证据皆指向谢道清 赵昀理智上明白这不能相信但他从来就不喜欢谢道清。 那个生下来皮肤黝黑眼有疾病的女人因皮肤蜕落变白、眼疾被治好被视为有福气。 有福气?还一儿半女都生不出来! 当年赵昀只想立贾氏为后但杨太后一定要立并不美貌的谢道清。 赵昀是从宗室选出来的皇帝自己的生母全氏只能封慈宪夫人他只能屈从于不是他母亲的杨太后。 心有芥蒂他忍不住就想要把一切怪罪在谢道清头上恨不能扼住她的脖子“把朕的女人和孩子还给朕!” “陛下陛下贾相公求见有要事禀奏。” 一声轻唤把赵昀从浑噩中扯了回来。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 天下已无事这些臣子还尽日聒噪。 但他还是抬了抬手道:“宣。” 正文 第545章 连夜雨 “下雨了。” 轿子里的季惜惜才恍过神来喃喃了一句。 她脸色苍白得厉害眼神中满是恐惧。 但她还是伸手掀开轿帘。 “恩相下雨了你进来避避么?” 贾似道回过头来。 他有轿子就停在一边此时只是下了轿站在宫城外等待官家的召见。 七月末的雷雨才开始下雨滴便很大打在贾似道的官帽上他不以为意只是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季惜惜一眼。 季惜惜真的很漂亮像是用玉雕琢出来的美人整张脸无一处不精致。 贾似道目光下移只不知她的身子是否也同样完美。 季惜惜腰肢轻转摆出我见犹怜的姿态拿她那勾魂的眼痴痴看着贾似道像是好爱慕他 她太害怕了。 见到官家她会死。 只有贾似道高抬贵手她才能活她知道贾似道是好色的于是拿出勾人的本事。 “恩相” 贾似道眼神已恢复了清明转过身背对着季惜惜开口道:“我说过你不会死。” “奴家残柳之姿死不足惜亦不怨恩相。听说恩相鄂州一战退敌” “官家问你便老老实实说我不需你添油加醋。” “可奴家犯了欺君” “真蠢。” 季惜惜一愣。 贾似道抬手指了指远处跑过的一群官员讥道:“满朝士大夫尽是些无药可救旳蠢货。只当丁青皮是政敌尽日只知弹劾、弹劾。争权夺势而已。” “恩相金玉良言可奴家愚钝未听明白。”季惜惜柔声说着表示出好奇与仰慕。 “一心争权夺势却不知何谓权柄岂非可笑?”贾似道的谈性也因此而增道:“权从何来?圣心。” “圣心?” “丁大全之势真在于他的左相之位?真在于他那群尸位素餐的党羽?可笑满朝青紫无一人能看到根本。尚不如一伏虫。” 贾似道讥讽之意更甚在雨中抬了抬双臂。 “庸医只知治标我贾师宪不屑为之出手则治本。” 他这才回过头看着季惜惜道:“我不像那些像蛐蛐一样的蠢材只会咬着丁青皮咬他的皮肉。我从未将丁青皮放在眼里圣心一移他便是我脚下一只虫” 季惜惜再不懂党争之事也听明白了。 她知道贾似道要对付的是谁了 阎容一觉睡醒伸了个懒腰只觉十分惬意。 “喵。” 一只狮猫轻轻巧巧跃过来冲着阎容便喵了一声。 这狮猫通体雪白长毛耳朵里带些粉双目湛蓝声音里还带着些许不满。 “你这小东西我睡会怎了?” “喵。” “你可算醒了快来陪我下双陆。”赵衿已追着狮猫跑过来冲着阎容嚷道语调与她的猫一模一样。 阎容懒得理她们自又翻了个身掀了薄毯伸展着她傲人的双腿招宫女来按揉。 “这般多人侍候你还不够?” “她们笨死了与她们下双陆好没意思。”赵衿一把抱起狮猫问道:“小於菟你也讨厌下雨对不对?” “一会你该向皇后问安了回来再玩吧。” “要去也该你去我可不去。”赵衿不喜欢谢道清轻哼一声。 阎容悠悠道:“雨真大我也不去。” 赵衿于是一招手。 “快把双陆摆上” “官家。” “官家。” “喵。”狮猫迅速转头一看似感觉到赵昀身上可怕的怒气倏然逃开 “爹爹谁又惹你” “你舅舅在凌虚阁你去找他斗蛐蛐玩。” “真的?”赵衿大喜趿了鞋便跑。 一群宫人连忙行礼快步跟了上去。 阎容一开始还恃宠而骄漫不经心地倚在那。 “哪个不开眼的又惹官家” 渐渐地她感受到了赵昀的怒气不同于寻常。 那妖冶之姿终是收了起来了她起身愣愣看着赵昀。 “你勾结内臣、外臣招权纳贿;你排除异己陷害忠王、皇后。这些朕都可以包容旁人当朕昏庸当朕真看不明白谁知朕心知肚明只因信你最忠心于朕。” 阎容大骇连忙跪下来。 “甚至你妒忌季惜惜、赶走她朕还是可以包容” “陛下臣妾” “住口。”赵昀的声音不大透着股冷冽“朕还没说完。” 阎容却越来越怕身子已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肆无忌惮声焰嚣天之时能把整个临安甚至大宋踩在脚下。 但这一切权力都来自眼前的天子一旦天子变了心她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的女人。 “但你竟敢计算朕?觉得朕想要一个儿子一次次耍弄朕” “臣妾没有臣妾没有有人在污蔑臣妾臣妾绝不敢” 赵昀一把捉住阎容的头发将她的头抬起来。 他眼睛里已有血丝瞪着阎容的眼。 “你还想骗朕!你还敢骗朕!” 阎容疼得大哭却不敢挣扎只能哭喊道:“臣妾真的没有” “没有?” 赵昀哈哈大笑。 “你没有你没有” 他摇了摇头对阎容失望至极松开手往外走去。 阎容跪着扑向前一把抱住赵昀的腿。 “陛下臣妾错了是臣妾做的是臣妾想让御医骗陛下季惜惜有孕臣妾坚信陛下早晚会有亲生儿子但但但太多人劝陛下立忠王为太子了臣妾太慌了真的太慌了呜呜是怕陛下动摇这才才出此下策”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朕?” “臣妾句句属实啊陛下!陛下再等等会有儿子的会有的臣妾就是想再拖一拖” 赵昀一脚踹开阎容怒喝道:“你还在瞒朕!你还在瞒!” “没有!没有!” “朕已五十又五了朕的三个儿子永王两岁夭折、昭王半岁、祁王才两个月上天赐给朕的福泽尽了尽了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朕不会再有子嗣所有人都知道!你们都在嘲笑朕看老东西还想要子嗣哈” “陛下呜呜不是不是臣妾相信还会” “够了!你再妄想欺骗朕一句朕撕烂你的嘴!” 阎容大哭。 一道闪电落下窗外炽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 赵昀道:“你可以收丁大全和李瑕的好处可以为他们谋官。但你不能一次次又一次撕扯朕的伤疤你明知道朕有多恸!” “陛下求你” “你明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朕在想什么朕问你‘我是不是又死了一个儿子’你是怎么回答朕的?你明知道朕有多恸还敢用你这张脸对着朕笑告诉朕这个儿子还能找回来朕想到你这妖妇当时的嘴脸都觉恶心!” 赵昀越说越怒。 “你不杀季惜惜是否还想一两年后再捡个孩子来继储?到时内有丁大全、外有李瑕阎李丁当欲谋” “轰!”一声巨雷砸落。 阎容再无力撑着身体匍倒在地上哭着。 她已无法再扭转圣心只希望能用自己楚楚可怜的姿态让皇帝饶过她一命。 也不知过了多久。 “阎贵妃。”有尖细的声音响起。 阎容猛然抬头喃喃道:“对让董宋臣来见本宫快召董” “阎贵妃这是陛下赐你的酒” “本宫不喝!不喝!” “贵妃知道的若打翻了不会有第二壶。” 那小黄门端着盘子退了两步在地上跪下来如此说了一句磕了個头匆匆逃了。 “嘭。” 宫门被关了起来。 阎容环目四顾偌大的宫殿已见不到一个人影。 就只有那壶毒酒安安静静地立在那 季惜惜洗过澡从温泉池里出来坐在榻边。 她知道官家今夜不会有心情过来。 但至少她活下来了。 她不过是个毫无心计、懵懂天真的弱女子入了宫身子有些不舒服旁人说她是怀孕了她说“恐陛下失望待确认了再告诉陛下。” 御医说她有孕她茫然不知所措想见陛下但战事不断。 再之后她被人送走直到被贾相公救回来。 除了这些她什么都没说贾相公也什么都没说。 御医倒是招供了很多。 最后是官家告诉她这一切都是阎贵妃那个妖妇的计。 今夜阎贵妃会死。 来日等官家缓过心情这圣心总归是要落在宫内某个人身上的 季惜惜想睡但想着这些她睡不着。 于是坐在那听雨下了一整夜。 受厘殿里阎容正饮下毒酒呢那妖妃用民脂民膏建了赛灵隐寺求功德。 功德? 祸国妖女死了才是对这大宋社稷最大的功德 正文 第546章 旧事重演 雨下了一整夜。 赵昀起身感到无比的疲惫。 他真的老了无心于政务。 但还有太多事要做。 要除掉董宋臣罢免丁大全、李瑕阎李丁当可以是奸党但不能是不忠心于他的奸党; 要罢免吴潜以免这个老东西对他的侄子不是养子、是唯一的嗣子以免吴潜要把皇位从他这一系交回到宗室手中。 宗室?去他的宗室! 赵昀绝不容许。 等忙完这一切又要开始每日督促傻儿子读书了头疼。 当初就不该挑李仁本家的长女为荣王妃好妒之恶妇连陪嫁侍女怀孕了也要药掉。 把堂堂储君药成这副德性。 李家就该满门抄斩! 竟放任李家人活到了今日 “传贾似道选德殿内引奏事。” “朕即位以来灭金驱蒙。今蒙古大乱外患已平、三边安定。朕有自知之明这般文治武功朕已竭智尽力难再更上一层。所虑者宗庙之传承近朝中多有劝朕立太子者” 说着说着赵昀突然发怒拿起案上的果子砸向贾似道。 “贾师宪!你敢在朕说话时玩胡桃!” 贾似道被砸了一下竟还自顾自低头把玩袖子里的两枚胡桃道:“陛下既不信任臣何必来问臣?臣这性子本不该为官不如放臣自由自在吧?” 赵昀大怒拍案喝道:“你活腻了?!” 贾似道这才收了胡桃恭恭敬敬道:“恭听圣谕。” 赵昀吹了吹胡子见贾似道这一板一眼的模样依旧不痛快。 “你近前来。” “遵旨。” “不必端着笑。” “是” “啧。”赵昀砸了砸嘴道:“为何不像从前那般与朕亲近了?” “臣怕陛下臣不愿再知枢密院事” 赵昀长叹一声问道:“鄂州之战前你可料到忽必烈会退兵?” “陛下?” 贾似道惊愕不已喃喃道:“陛下是认为臣故意的?” 他慌忙跪倒在地双手就要去摘官帽。 赵昀上前一把摁住贾似道的手。 “请陛下容臣致仕” “够了朕是说有人在构陷你朕不信。” “臣万口难辩” “不你亲入鄂州城七百骑移镇九江已不需辩一句。你回朝之后不争权不夺势只为朕找回季惜惜这份赤胆忠心朕还能疑你不成?” “陛下就是疑臣臣宁愿不当这官” “唉。” 赵昀叹息忽问道:“我多久未与你斗蛐蛐了?” “自臣奉命宣抚两淮、京湖以来。” “两三年光景犹记当时我与你玩乐还感年轻力壮今日我却觉自己已老了。你还年轻啊你这相貌与你姐姐有几分相像。” 贾似道低头不语。 “我愧对你姐姐啊她为我生了唯一旳女儿。可我却连一个皇后之位都给不了她还让她早早香消玉殒。” 赵昀是真的悲伤。 活到如今他愈发深切地体会到了帝王的孤独。 后宫佳丽无数唯一真心待他的人早已病故多年。 “这皇帝我当得再好何用?保护不了平生挚爱为人夫者我终究是” 贾似道不由红了眼道:“姐夫。” “好好。”赵昀大喜拍了拍贾似道的手感慨不已“旁人啊总说朕昏庸用奸臣他们不明白啊不明白朕想要的就只有一份真心而已。一声声‘陛下’‘官家’有几人是真心待朕?不如你这一句‘姐夫’假意忠诚千万唯你这份真心难得” “臣以为陛下不信臣了” “好了好了莫说这些帮朕料理了国事待天晴了陪朕蹴鞠。” 贾似道惊喜交加连忙起身。 他终于恢复了以前那嘻笑怒骂却又运筹帷幄的自信姿态。 “姐夫真打算立忠王为太子了?” “休再宽慰朕还会有子嗣否则你与阎李丁当有何区别?” 贾似道长叹一声。 他神情很痛苦像是不愿接受这事实却又只能接受。 这才是真正为赵昀考虑。 不像阎李丁当只会利用赵昀的痛苦谋一己之私。 “欲立太子吴潜老匹夫必不能在朝。而如今川蜀由李瑕任帅李瑕系李仁本之堂孙与忠王之隙可谓势不两立一旦他得知忠王已为太子恐将叛宋降蒙此大患陛下不可不查不可不慎!” 贾似道没有提丁大全。 那就是个跳梁小丑。 “汉中新复蜀帅方任此非儿戏如何处置为妥?” “陛下宜先不露声色召他还朝述功。” 赵昀微微一惊问道:“师宪之意他手握兵权敢不听调任?” “臣揣度只说还朝述功李瑕也未必敢来” 赵昀没有意识到这对话很耳熟。 当年就是在这里谢方叔与他有过一场几乎一模一样的对话。 “余玠拥兵自重不知事君之礼请陛下出其不意而招之。” “陛下莫非虑余玠手握大权招之不至乎?” “臣度余玠素失士心必不敢来” 余玠死后竟还有人想为余玠鸣冤。 这些年赵昀只觉可笑坚决不愿平反余玠一直到去岁蒙古大军压境才不得不为激励川蜀士气追复了余玠的官职。 但赵昀心底里依旧不认为自己错了。 余玠若无异心何必自尽? 那一杯毒酒世人说冤但分明就证明了余玠的狼子野心 是日在云顶城、钓鱼城、凌宵城等地一批批的军民收拾了最后的行李准备搬离。 一块牌位被人捧起。 “余公啊走吧。” “兄台这可是识得余公?” “曾居余公幕下。” “且容在下一拜兄台可知余公当年为何自尽?” “不知但我推测公亦无可奈何。” “此话怎讲?” “余公自知入朝必死不愿大宋再有岳武穆之冤案;若奉召不往又恐朝廷讨伐将士自残;进退维谷遂有人劝余公唯降蒙一途余公或是忧虑久则生变唯一杯毒酒受牵扯者最少。” “呜呼哀哉幸而余公终是平反了。” “幸而平反了” 临安宫城。 丁大全一把推开拦住他的侍卫。 “我要见陛下!陛下枢密院有要事禀奏!枢密院有紧要军情” “” “陛下丁相在殿前闹事” 赵昀看了贾似道一眼并未让他退下神色淡淡地点了头。 “传!丁大全觐见。” “陛下汉中急奏四川制使李瑕恳请还朝述职并附紧要密信请陛下御览!” 赵昀没有马上去看那呈上来的折子与密信而是转头看向贾似道。 君臣皆有些愕然。 李瑕未必敢来其言犹在耳。 但李瑕却是已自请还朝了? 赵昀心中一动方才对贾似道的信重已减轻了一分。 他拿起那封密信摊开瞳孔张开之后脸色倏然一变。 丁大全已跪了下去。 “臣请陛下罢免李瑕蜀帅之职速召其还朝!请陛下遣一宰执重臣宣抚川蜀” 赵昀良久不答。 贾似道眯了眯眼目泛思忖其后冷笑了一下。 还朝便还朝失了权柄之人与死了也无异 正文 第547章 笼(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6/11) “呼!” 一根球杖在空中呼啸而下。 “都滚开!滚开!” “公主公主” “请瑞国公主不要为难奴婢们陛下吩咐过” 宫女们害怕地叫嚷不已一排小黄门手持白绫站在殿门外进退两难。 “哪个敢杀她我先杀了哪个!滚开!” 赵衿双手持杖乱舞大吼不已。 宫鞋踩着的地毯上是一片酒渍酒壶倒在一旁。 阎容躲在赵衿身后早已吓得花枝乱颤。 她知道赵衿会保自己故而一整夜不肯饮下毒酒但赵衿会保不代表能保得住。 帝王赐毒酒不饮会是什么后果阎容心里知道。 再一抬头果见一队带着刀的侍卫已向这边奔来她不由吓得魂飞魄散。 忽然更远处一个小黄门飞奔过来。 “传陛下口谕” 过了一会侍卫退回前殿持着白绫的一队小黄门也缓缓退下传旨的小黄门于是又到赵衿面前。 “依陛下吩咐请瑞国公主移驾慈元殿。” “我不走安知你们不是想支走我再害了她?” “公主明鉴陛下开了御口奴婢们怎敢?” “我就是不走!话放在这里哪个敢动她一下就是我瑞国公主的毕生死敌!” “奴婢是陛下旨意请” 话到一半这小黄门转头一看见是关德又带人来了忙让开道路。 “阁长。” “下去不知死活的东西也敢惹怒瑞国公主。”关德尖声细气啐了一口小步上前满脸献媚地迎向赵衿。 那兰花指摇摆颇为妩媚。 “小祖宗快把这球杖放下累到了累到了这些狗奴才” “我哪也不去!” “好好好公主想何时去慈元殿便何时去都听公主的哎哟不气了不气了。”关德赔笑不已压低声音又道:“陛下吩咐让阎贵妃养病养些日子暂无性命之忧等公主回头劝劝陛下眼下先到皇后那莫惹怒陛下。” 殿内阎容眼见赵衿一走宫人已开始封锁门窗。 这里将成为一个笼子她却已不再是那只金丝雀。 但一条命暂时是保住了让人又喜又悲之后只有悲从中来 接着关德过来低声道了一句。 “丁相托奴婢带句话待李瑕还朝再寻转机。” 贾府。 廖莹中讶道:“陛下突然改变主意了为何?” 贾似道回想着赵昀那脸色似笑非笑道:“还能为何?丁党若倒怕朝中这变故万一把李瑕吓得叛投了这次是真有可能啊。” “那现在” “自是命李瑕回朝述职陛下要当面嘉奖。至于我们”贾似道冷冷道:“蛐蛐要进笼了当然是准备好笼子。” “蛐蛐真能进笼?” “陛下已暗命江万里以宣抚之名往川蜀查马千、易士英、张珏、孔仙等人。又下诏李曾伯、高达、夏贵候命蛐蛐敢不来吗?” 与此同时有许许多多路人马从临安各个城门进城。 “小人范江就是个行商到重庆府办了批货物回来这是小人的籍贯文书” 姜饭说着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递了文书过去。 一个银锭也顺势落在那守城士兵的手里。 同时还有人捧了一匣钱币过来。 “官爷这是进城税。” “进吧进吧没见多少人在你们后头堵着马车快点拉开!” “是” 车马徐徐渐渐进到临安城里仁坊陶家巷的一间大宅里。 林子推开门四下一看。 “没人盯梢吧?” “哥哥我是做什么的。”姜饭咧嘴笑了笑。 “货搬进来动作快。” 一直到夜里这座大宅院里已聚集了三百余人却是鸦雀无声。 直到又有开门声响才有低声细语响起。 “高统领到了。” “到堂上吧你们几个看好门” 十余人于是走进堂中聚到了桌边。 林子扫了众人一眼抬手道:“李郎君你来?” 李昭成道:“林统制说吧。” “好大家伙从汉中分头出发赶路辛苦。大帅交代的事太多怕有人忘了我再给大家伙理一遍。” 众人连连点头。 “是要理一遍要做旳太多了还不能写下来。” 林子咽了咽口水道:“今日大帅的奏折已到了朝中但他必须等朝廷再下诏送到汉中才能奉诏还朝。快则一月慢则四五十日能到我们需在这之前安排好诸事明白?” “明白。” “大帅到临安之后会施上策共十七项计划。我们要做的是安排好眼线盯住这几个地方” 他开始指点起桌上的临安地图。 “清河坊。这是丁大全的府邸他还有四個别院礼兴坊的观潮别院定民坊” 手指不停移动一个个地名从林子嘴里说出来。 众人于是捉紧时间努力记住。 林子听着他们念叨的声音忧色渐重。 “你们的口音不对太容易被认出来了记住多使钱收买当地人少说话、多听不求立功但求稳妥。” “好。” “都记下了?出发吧若没有要紧之事尽量别再过来。” 几个身影闪出去各自到外面招呼了数十人趁夜离开。 堂中已仅剩五人。 李昭成走到门窗边探头又看了一圈方才开口道:“有人守着不会有外人听到。” 姜饭又过去看了一眼回来。 “上策若失败便只能用中策了。” 李昭成点点头道:“中策这十三项计划似有不妥?” 姜饭与林子对视一眼自有默契。 “大帅当然还有别的安排我们不知道吧。” “好那就理一遍分配好各自要做的。”李昭成努力压住声音里的颤抖道:“到时我们需杀了赵与芮。” 林子抬手指了指地图上的荣王府问道:“李郎君这里荣王府旁这个宅院中能有内应?” “能有。” “好。”林子道:“我来打探地形以及赵与芮的习惯最后由姜饭动手” “可以。” “之后控制赵禥忠王府离宫城太近了兵力需调查清楚。” 高年丰道:“我来。” 他们说起来还算是快的因为在汉中就已听李瑕整整说了三天。 此时只是大概理一理确保没有在路途上忘掉。 “若控制赵禥不成是什么?” “我。”李昭成道:“由我联络吴潜选出一个宗室子弟。” “有几个人选?” “宗室最适合者有三人其次十七人。再其次不计其数。” “赵竑已被官家杀了儿子也死了但有个孙子大帅也不知他名叫什么。” 李昭成道:“我去查吴潜早有准备了。” 林子挠了挠头勉强道:“然后是光宗一系?与官家同宗” 李昭成道:“我来说吧” 许久李昭成、杨实一道离开。 堂中只剩下林子、姜饭、高年丰。 三人再次到门窗边仔仔细细又看了一眼方才转回来。 “李郎君、杨公都不知道。” “嗯。” “我们来说?”高年丰声音压得极低。 “这事若不成刚才说的中策全是虚的。” “有酒吗?就喝一口壮壮胆。” “没有。” 林子深吸一口气转向姜饭问道:“东西都带了?” “带了一个没丢、一个没潮。” “八百人敢吗?” “哈他娘的!他娘的!” “怕个屁!人死鸟朝天!” “老子更不怕了老子大理人!” 几声轻骂之后堂中沉默了许久。 然后三人各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都没忘了要做哪些准备吧?” “没忘这事每夜都怕作梦时说出来能忘吗?” “没忘就别说了这事烂在心里少说。” “接着说后面的。” “上策、中策都不行就只能走下策了。山东那边大帅已派人去了我们只需保证大帅能安全北上渡过长江。” “山东那人要是劝不动是去河南?” “是一样要出城渡过长江。” “除了北面城门南面还有。” “再不行从候潮门走钱塘江。” “” “到最后的办法了我誓死护大帅到大理。”高年丰问道:“四十七项你们都记住了?” “嗯。” “呼我脑子从没这么好使过。” 随着这一声长叹远远已传来了一声鸡鸣。 林子伸手出道:“来吧。” 高年丰亦将手放上去。 最后是姜饭的假手。 “换一只啊。” “这手虽是假的好赖也跟你们同一边。” “什么同一边?成了同享富贵输了同下黄泉!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汉中城帅府。 “阿郎真要去临安?” “事到如今了以宁先生还每日相问不累吗?” 李瑕反问了一句转头看到韩祈安近日又白了许多头发亦觉不忍遂笑道:“不须烦忧不会有事的。” “阿郎真以为那些计划能保得平安?岳飞之鉴” “说到岳飞。”李瑕道:“近来我常在想当年他若不奉召而还若是自立是否可行?” 韩祈安默然沉思。 “以宁先生也知道失去了持续的后勤补给、没有正统法理、处于腹背受敌的夹击之中便是岳飞也不可能自立成功。我如今之势比岳飞尚远有不足岳家军是否能全然听从岳飞不谈如今连‘李家军’还未成形。” 李瑕已完全恢复了从容之态语气中还带着些笑意。 “朝廷又不傻收到我的奏折必会派人召我还朝述职同时还会命高达、吕文德移兵或者是如今坐镇西南的李曾伯或者是淮左夏贵、或是淮右李庭芝或是吕文焕、鲜恭、张万载、青阳梦炎大宋真是名将云集。总之会有兵马西向。不管是他们之中的谁我都现在都打不过。那就只能去既如此又何必再纠结?” 韩祈安依旧忧愁道:“我担心阿郎啊。” “没那么严重。”李瑕笑道:“活下来总是不难的我还是朝廷命官。最不济我再逃回来便是。我眼下更担忧的始终是我不在这段时间的民生发展。” “阿郎若不在了又何谈汉中民生?我一个北人岂在乎” “以宁先生等我回来李李老先生与我不似父子以宁先生与我却是翁婿。” 韩祈安一愣眼中方有了些许欣慰 正文 第548章 帝王气 战事已过去大半年一张兵势地图终于再次被摆上殿来。 这是布制的地图铺开来如同一块大地毯。 “万一李瑕降了蒙古欲遏制其兵势有这几个要冲。” 贾似道手持一根长杖走在地图上一连点了好几个的位置道:“利州、巴州、达州、襄阳。臣先说襄阳吕文焕、高达可率一万兵力溯汉水而上直达汉中。 巴州守臣鲜恭、达州守臣程聪可各领数千兵力出米仓道、荔枝道。重庆府可临时节制这两路兵力。 利州守臣孔仙虽为李瑕举荐但孔仙守云顶城十余年素有忠忱之名臣担心的不是他而是张珏” 赵昀听到张珏之名突然“嗯?”了一声。 贾似道行礼道:“李瑕曾协防钓鱼城彼时两人丝毫未见嫌隙张珏甚至与李瑕擅自出兵汉中足见此二人交情匪浅。缘何张珏突然上书弹劾李瑕?各任制置使、副使?是否” 赵昀不用再听。 他的脸色已阴沉下来但还是道:“不可逼反了张珏。” “依臣之意陛下可命江万里入蜀后不必停留重庆而是先至成都确保张珏不反;其后只待李曾伯入蜀南易士英必不敢反;夏贵增援重庆则局势可定。如此还不够臣认为再调吕文德溯江而上确保汉中不失。” “值得调动如此多兵力?” “非虑李瑕实虑蒙古再次入汉中。” 赵昀深以为然。 贾似道又道:“陛下宜再下暗诏若李瑕得到诏命而不还命汉中诸官员效当年杨巨源、李好义、赵彦呐等人杀吴曦之义举。” “可拟诏。” “说过兵力臣再说钱粮川蜀军粮本就仰赖朝廷调度蜀中三路一卡蒙古亦不可能给李瑕粮草还要收他的粮他只能抢夺百姓口粮。臣放句话在这里待吕文德到重庆时若李瑕还有一粒粮食那便是臣这颗脑袋算不清账了砍下来给陛下蹴鞠罢了。” 事实上赵昀虽未上过战场但很知兵事。 登基三十五年来几乎年年都在打仗他已是世上最懂打仗的人之一。 他知兵故能用孟珙、赵葵、杜杲、余玠等名将且还从这些名将的奏折上吃透了最深的兵法。 正是因为他懂账算得清楚他深刻地明白打仗要花多少钱粮而和谈才花多少钱粮? 他需顾忌到“以战促和”之方略该打到几时对家国民生的损耗最小 出于这种深谋远虑御侮外敌时便不能完全放开手脚。 故而给人怯懦之感。 而一旦决心灭敌平叛赵昀便显得十分英明神武。 只在地图上走了一圈他便与贾似道将整个战略定了下来。 这战事也就这般了 但贾似道目光瞥去却见赵昀还是郁郁寡欢之态只好又宽慰了两句。 “陛下也不必过于忧虑相比吴曦之乱李瑕不足为虑。吴家三代世镇川蜀拥兵十万众不可谓不势大。 然吴曦一朝叛乱其幕府名士陈咸剃发出家、史次秦自毁双目、杨震仲服毒自尽王翊、家拱辰等人出逃;其治下官员纷纷弃官如杨修年、詹久中、家大酉、李道传、邓性善、杨泰之不计其数;更有无数地方能臣起兵讨伐如薛九龄、安丙可见蜀人心在大宋! 故吴曦之叛不过四十一日即定三代之权势土崩瓦解!今三边已定又何惧区区一李瑕乎?李瑕起于牢囚任官不过三年与吴曦相较势不如其之万一。” “朕明白。” 赵昀漫不经心地饮了口酒道:“李瑕未必会叛。他还算忠心收到招降立即将书信呈给朕了。” 贾似道难得一愣。 “是臣以防万一罢了。” 确实只是以防万一赵昀知道事情还远没到那一步。 且他忧虑的并非是平不了一场小小的叛乱。 以往大宋的将领们也不是轻易就能被劝降旳。 但这次不同赵昀真的怕李瑕万一降了蒙古会带动太多的人。 因为真正吓到他的是忽必烈。 是北面士人对忽必烈的推崇。 “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 “心乎生民不心乎夷夏” 这才是在掘他赵氏宗社的根。 赵昀太清楚了为何大宋能经辽、金而不亡?为何蒙古二十余年不能南下?为何叛宋之臣必众叛亲离? 贾似道方才说的不错因为民心在宋。 民心是什么? 是士大夫嘴里的法统! 透过那封信赵昀仿佛能看到忽必烈从信封里走出来雄壮、凶狠更可怕的是眼神中还带着睿智 帝王气。 当忽必烈的帝王气扑面而来那句“天下归一”映入眼帘赵昀不能不感到无比的恐惧。 恐惧到从心底里泛起颤抖 汉中帅府。 “不能小瞧忽必烈也不能小瞧了赵昀他们才是帝王。有些东西只有坐在皇位的人能理解。” 李瑕与韩祈安聊着聊着忽然开口这般说了一句。 他带着些自嘲的口吻又道:“帝王气我如今半点也无。” “阿郎有。”韩祈安应道。 “不我手下之人谁能堂堂正正说出一个拥立我当皇帝的正大理由?” 韩祈安沉吟片刻道:“阿郎盖世英雄” “并非所有英雄都能当皇帝。”李瑕道:“世间有英雄无数为帝者几何?而为帝者又有几人是英雄?” “开国为帝者皆可称英雄历代不过数十人。至于” 韩祈安想了想忽不知从何说起。 李瑕道:“方才我问待我归来可否求娶巧儿。先生答该是巧儿侍奉我。我说不是侍奉。但我却说不出那该是什么。” 韩祈安道:“阿郎待巧儿之心意我明白。” “不够。” 李瑕自嘲一笑道:“我若说‘以妻礼待她’说不出口因我已不能给到她妻子的名份。名份既不重要又重要我想给她一个名份” 话到这里李瑕沉默了一会才开口说了一句。 “我若开国称帝封巧儿为贵妃。” 韩祈安愣了一下笑笑。 李瑕也笑问道:“有点太远了吧?” 韩祈安抚须道:“我信阿郎能成听了也欢喜。” “但还是觉得这话不真实?听起来有些傻气?先生说实话。” “有些许。” “因为我实力不足且毫无法统。”李瑕道“开国建业说来实是太远了不真实。” “暂时而言。” “法统。”李瑕又念叨了一声。 他一边沉思着一边随口说着很乱这是他在思考的过程。 也是他自我学习的过程。 “依我如今理解法统可比喻为‘底气’。一个人没了底气做事情还能勉勉强强但若万万人没了底气便任何事都做不成。 底气足才有气魄。 我平生自负个人之底气有。 个人之气魄我亦自认为有。 但个人气魄再足永不可能成为帝王气。 帝王气当是万万人之气魄聚一人之身。 我没有远远没有。 忽必烈有英雄气魄也有帝王气; 赵昀虽无英雄气魄却有帝王气先生莫摇头且说王坚将军是何等英雄气魄这份气魄他是给赵昀的不是给我的。 张珏亦有英雄气魄如今亦是给赵昀的不会给我。他与我交好但远未到把他的气魄给我之时。 为何? 法统。 我不屑赵昀之法统因他的法统是从祖宗身上得来的可世人信奉我对此无可奈何。 而我的法统将从何来? 依旧是世人信奉但并非信奉血脉而该是信奉生存乃至生活。 我一直告诉将士们收复汉中从此锁住川蜀门户使战火不再波及到他们的家园。 我曾答应过汉中百姓三年免征田税。 这都是为了让他们生存因为他们太苦了。 如今我若举事自立也好、降蒙也罢朝廷必要攻来、蒙军必也要来。百姓的口粮必要被收走或是我收、或是蒙人收走。 百姓辛苦耕种来的粮草他们从春耕盼到秋收好不容易才盼到的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休息、喘息的日子毁了。 是他们每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我承诺过要让他们休养三年。 那我的承诺算什么? ‘信’之一字先毁了‘信奉’从何而来? 我的法统毁个干干净净。 那又何必立事?” 韩祈安有些没听懂但他知道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李瑕自己一直在有所悟有所得。 “我想来想去我如何选择不在于临安如何、开平如何不在于我能得到什么。 在于我能给什么。 我能给治下之民什么? 一個承诺、短暂的数年休养时机。还是毁诺、继续连绵无休的战火? 权力真会迷了人的眼在人根本还没发现的时候。 我谋到蜀帅之位自予救世之名欲立大事。 一回头我与吴曦有何区别? 吴家三代镇守川蜀百姓交口称颂吴曦一朝叛乱声败名裂众叛亲离。为何? 因百姓心在大宋?我认为不是。 我认为因吴曦为一己之私利毁了川蜀万万人之生计。 不管是吴曦还是李瑕不重要。 若打义战保家卫国者蜀人恒从之。 而若为一己之私而擅启祸乱者蜀人恒诛之! 民心如此而已。 我说过想推翻宋朝再开一盛世。 现在川蜀连遭十余年战火好不容易驱退虏寇蜀民想要的是什么?马上推翻宋朝再建一个李姓王朝? 我说破了天说宋廷再多的不堪说我的李姓王朝再多的好。然后要他们供出口粮去与宋军厮杀他们愿意吗? 凭什么? 因为我狂妄到把去岁的战功加到自己一人头上把朝廷任命的四川制置使之衔当作令箭? 我比吴曦还愚蠢、我比宋朝还要无义。 今日举旗明日蜀人尽可杀我!” 韩祈安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一个哆嗦。 李瑕闭上眼又说了最后一番话。 “我这样的人太容易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 以为千万生黎随我摆弄将这世间当作一场游戏一划拉安排这批百姓种田再一划拉安排那批将士杀敌。 田不是我种的啊!是他们一锄头一锄头种的啊。 光说施肥就有饼肥、粪肥、焦土肥、混肥、沤肥、石灰。其中饼肥要杵碎和火粪堆成窖罨发酵发熟听不懂吧?我也听不懂。 百姓们懂的比我多太多太多了! 他们根本不需要我像游戏人间一样把他们划拉过来、划拉过去。 我只需要为他们把外寇驱逐;只需要为他们把头上的剥削减少一点再减少一点。 只这两件事我毕生都做不完却还是太容易自诩为神明。 我太容易想要让他们为了保护我的权力去死去家破人亡。 但我其实什么都不是。 这一路而来能赢只因为这些军民一心保卫家园。 他们从不需要我激励士气再难再苦都是他们自己咬牙扛下来的。 我只是顺着他们的心帮他们赢了。 现在我亦不能逆了他们的心。 因为我发现顺民者昌逆民者亡。 此去临安我不是为了愚忠。 为的是我的大逆不道。 我想要有帝王气就得先给蜀民他们想要的安定他们才能把他们的气魄给我。 那如何能保他们安定就如何选只做如此考虑。” 正文 第549章 起行 入了夜。 高明月与韩巧儿手牵着手又跑到前衙来。 双双踮起足尖一看只见议政堂院门处还是站着两个护卫紧紧把门显然里面在商议机密事。 高明月从来没有试过这种时候自己能不能进去。 她不愿让旁人为难。 “我们到廊凳坐一会吧。” “好。”韩巧儿只脚尖还点在地上身子晃来晃去探着头道:“空碗端出来了他们吃过了。” “走吧。” “我好想大喊一声啊‘你们该出来啦’。”韩巧儿小声道。 “没事啊我给你绑头发吧你这髻都松了。” “好啊今天看林家嫂子的头发好好看。” “人家那是出嫁后才能扎的” 两人自得其乐坐在那轻声碎语着不一会儿听到议事堂那边传来说话声。 是李瑕、韩祈安说着话走出来。 “秋收将近这是我们收复失地后免征田税的头年府库只能收到田租这是已有数的。” “我最担心有吏员在收租时盘剥先生千万盯紧了。” “阿郎放心。” “我不在必有官吏敢违先生之言但我与史俊、陆秀夫等人交代过先生可与他们配合监督。” “是史转运司等人俱是清正能干之人。” “他们只会比我做得好。”李瑕笑道:“政务我是放心的另外我已调搂虎回来兵权在若有事先生看着处置” “阿郎夫人和巧儿在那边。” “好对了还是那句话我出发时韩老必定又要问他年岁大了有些事万莫告诉他只说述职一趟便是。” “阿郎太费心了啊巧儿你太骄纵了!岂敢让夫人给你梳头?!” “先生莫吓这孩子了你们两个送先生回府” 几人站着说了会闲话李瑕这边三人又牵成一排往后院走去。 “李哥哥最近又太忙了。” “去临安述职前当然要先安排好事务。” “蜀帅述职是一年一趟吗?” “倒也不是看人吧。以前张浚好像就每年跑来跑去跑得多的朝廷就放心些。” “临安真是好啊。” 李瑕笑道:“我也想临安的繁华了你们想要带的礼物可写好了?” “写了啊我们写了满满三页纸。”韩巧儿道:“高姐姐算了得花掉一百多贯呢。” “无妨知道我到临安做什么吗?” “我猜猜啊要钱?” “嗯。” “就是说嘛写了那么多封奏折朝廷还不给钱。”韩巧儿掷地有声道:“李哥哥亲自去要把国库搬空。” “搬空不至于但不要到钱我绝不罢休。” “” 这两人聊得颇为开心唯走在中间的高明月有些心事。 一直到回了房熄了灯她才抱着李瑕问道:“真不会有事吧?” “嗯?”李瑕笑道:“为何会有事?” “你近来笑得比以前多了像是故意的。” “不喜欢我笑。”李瑕皱起眉头道:“那只好这样了。” 高明月无奈地抿了抿嘴又柔声问道:“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我是要去临安还想好好风花雪月一场携家带口太不方便了。” 他这般说笑高明月反而能感受到他有事瞒着不愿让她担心。 但她也不说免得他担心她担心。 “明明家里还藏着一个漂漂亮亮的巧儿没纳偏想这些。” “今日与先生说好了回来便纳。” “那你风花雪月不要紧真不要紧朝廷优厚想必会有很多赏赐给你多享清福我不吃醋只要你记着该早些回来见我。” 她终究是聪明的感受到了什么如此叮嘱了一句。 李瑕不再故意开玩笑侧身看着高明月旳眼睛道:“我肯定不会有事我们一起去过开封这方面你当信我。” “老本行没丢?” “我每日勤练不辍可不仅是为床笫之间的本事。” 高明月背过身去低声道:“人家说正经的。” 李瑕已贴过来。 “嗯说正经的。你是我妻子帮我顾好汉中我很在意这点。” 高明月又想转回来但转不动。 “你放心你妻子娘家主国百余年呢能给你看好家不用挂怀。” “你也是不必挂怀实在不行我打算北上山东或河南劝北地世侯与我们联盟只要有了盟友朝廷不敢轻易动我。” “好。” “另外你等我消息。若我书信到你带着我们的心腹南下大理。你记着阿吉没有官身我把她留在汉中就是要她听你调令我命她暗中练了一支精锐也是我们的私兵” “我记下了不会出错。” “还有许多事我会写张纸条给你到时你记下后烧了若怕忘了叫巧儿背。” “好我与巧儿一起记下放心我们嘴很严。” “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我能吃着你的软饭总能活下去。” “好啊我带你到洱海泛舟嗯今天这么晚了怕你会累。” “不累软饭很香。” “唔” 次日起来李瑕见高明月脸上带着些许泪痕忙伸手给她擦了。 “还在担心?”他笑了笑不管有理无理又是一番说辞。 “由我申请回朝述职总是好过被动等被朝廷调任回中枢。回朝述职总归我还是蜀帅蜀地军民翘首以盼等着蜀帅到朝廷讨要钱粮归来。可若是朝廷的一纸调令先到了。我可就无名无实了” 高明月也不应就抿着嘴听他说这些。 “嗯?醒来还生气了?” “才没有。” “那你还哭。” 高明月只好拉了拉李瑕贴着他的耳朵轻声细语了一句。 “要是我把你抱那么高看你哭不哭” 这埋怨也显得温柔。 “看你很尽力我也只好再多尽力点。” “真的捶你了。” “” “安心了?” “本就对你放心的我就是舍不得。” “还有半个月才走至少这也在我们的掌握中” 半个月说慢也慢但说快也快。 李瑕非常尽力地安顿着各种事务包括身边人的情绪也包括治下的政务、兵事。 他已完全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且更有自信与气魄。 另外渐渐的汉中甚至川蜀各地许多人听说一个消息。 “蜀帅要回京为去岁的战事报功讨要钱粮来赈济蜀地” “真的?” “可不是吗?” 一间茶馆里“啪”的一声竟是拿了块方木拍在桌上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川蜀这仗打了多少年了?太久了吧?自去岁驱退蒙鞑李节帅主镇川蜀大力兴修水利、开垦田亩是要重振蜀地元气啊!” “当然哩当然!” “重振元气缺什么?” “当然是钱啊!” 这一唱一和的喊声中消息越传越远 而到了八月十六中秋节才过二十余骑兵每人三马已顺着汉水从东面狂奔向汉中城。 “吁!” 才到城固县。 有疲惫至极的马骑哀鸣一声栽倒在地。 “你们随我去传诏。剩下的散开。” “是” 有十数骑散开各奔四方。 他们将在各地等侯两日若李瑕不肯奉诏还朝那便联络汉中官员递一封天子秘诏。 “固城知县吴起畏何在?!皇差公干!” “” “吴起畏见过天使不知有何要务。” “务要多问安排驿馆时机成熟自有差遣!” 然而这信使进了驿馆才歇了半日忽听长街上一片喧闹。 “” “真是大帅要往临安讨要钱粮了?” “铺桥修路兴修水利喽!” “工坊再建一个啊?我也要找个活计啊” “耕牛!耕牛!租不到耕牛啊” “到江边喊啊!让大帅听到” “” 那信使大怒暗骂这些愚民。 朝廷有没有钱粮转运蜀地不谈既便有也不是这般胡乱安排。 穷乡僻壤就是不懂规矩 他大步出了驿馆顺着人群拥向汉江抬头一看却是愣住了。 只见三艘大船正顺流而下船头上飞扬的旗帜还真是“镇西军节度使、四川安抚制置使” 但算时间诏令只怕还没到汉中城吧。 李瑕是得知信使到了提前出发在路上接了诏? 什么不肯奉诏还朝李瑕盼着去临安盼得火急火燎。 “呸!狗官盼着回临安谋一任京官呢!烦爷爷白跑一趟!狗官!” 正文 第550章 先手(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7/11) “川蜀太穷了!” 一个残疾汉子穿过人群放声大喊着。 他声音有力很快感染了周遭许多人。 “大帅还朝请赏请官家赈济川蜀喽!官家万福!” “请官家赈济川蜀!” “” 喊声渐渐汇成整齐的一片传到江船上。 坐在船头的信使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脸色都有些嫌弃。 “这些人都是乞丐吗?” “降了蒙古那么多年一收复就嚷着要钱。” “嘿入了乞丐窝了死要钱呗。” “就那位敢挟民心逼官家这官怕是不想当的。” “还不是要我们传到官家耳里这话一开口怒气也得我们受着。” “” 站在舱栏上的刘金锁看着这几个信使咧嘴笑了一下兴冲冲往舱房跑去只见李瑕正在里面练剑。 “大帅那几个猢狲听到喊叫已经到甲板上看了。” “知道了。”李瑕兀自持剑左劈右砍。 “大帅坐船呢怎还练呢。” “呼就是在坐船更能练底盘。” “大帅这底盘还要练那真是丹炉炸了仙丹碎了练过头了。” “没事你就去吧。”李瑕说着又叮嘱了一句。 “你别慌。” 刘金锁挠了挠头暗道自己明明一点不慌。 慌?离了柳娘就是自在得很想不洗脚就不洗脚 他大步穿过舱廊正要拐过去遇到严云云又在骂人。 “十八界钱引每界兑换钱币不同你跟我做事这般久这都不知?” “掌柜恕罪小人没想到临安与江陵差这么多” “休给我找借口明日巳时一刻之前把账目重新算给我。” “这是是。” “慢着礼单给我你这记性我当初怎就用了你?” “小人知错礼单在这” 刘金锁听着听着嘀咕道:“真是惊蛰过了青竹蛇出越来越凶” 再一回神正见严云云迎面走来。 他不由让了让道。 “严掌柜请。” “刘统制辛苦。”严云云笑容满面让人如沐春风。 “哈哈不辛苦。”刘金锁挠了挠头。 严云云却又上前离他近了低声道:“那几个信使已留意到了我们带着商队和货物以为阿郎想到临安大赚一笔就让他们这般以为。” “我知道。” “等船在襄阳停下要等我贩货回来见过阿郎你再故意说漏嘴。” 刘金锁努力把身子后仰着道:“知道知道我都练过了严掌柜别看我看起来傻不用特意交代我。” “不敢这般认为但刘统制未与我演练过” “不用演练不用。”刘金锁连忙跑开。 他才不敢与严云云多接触对别人那么凶对他却这般客气叫人说闲话不是。 刘金锁继续往下走一直到货舱仔细看了一眼。 “那些人来过没?” “来看了一眼拿走了三坛酒。” “没乱翻吧?” “统制放心翻不出东西的。” 刘金锁这才放心道:“都仔细看好了。” 他知道这脚下的甲板里藏的可全是武器盔甲、攻城器械 临安大内宫城矗立在凤凰山下既有帝王宫阙的富丽、庄严之感又因占地太小而有了些烟火气。 福宁殿上赵昀正懒洋洋地倚在那听季惜惜弹琴。 丝竹声悠悠繁杂国事带来的疲惫与烦忧终于被一点点洗去 有小黄门轻手轻脚地上前等到一曲终了才禀道:“官家信使回来了道是四川制置使李瑕已回朝述职。” 赵昀没睁眼既感诧异又有些不出所料。 但心底有块石头落了下来。 还好李瑕没投降忽必烈在天子与蛮酋之间他做了对的选择。 “很好朕要重赏李瑕。”赵昀自语着。 赵昀怒气上来时也曾想过要杀李瑕。 李瑕的姑姑旧荣王妃李氏曾下药要把还是胎儿的忠王堕了害得一国储君成了傻子。 当然李氏无罪此为法理。 主母药堕一个敢勾引主家旳婢子理所应当。毕竟当时谁都没想到天家两兄弟只会有这一个儿子。 赵昀身为天子再生气也不可能因此而杀人。至多就是以前荣王要迁怒李家时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只是赵昀一直都不喜欢李瑕的原因之一并非杀机。 只能说既打算立忠王为太子而李瑕与忠王有怨则不可掌兵、掌权。 另一个触动赵昀杀机的原因是阎容没杀了季惜惜。 为何? 一两年后以假乱真骗他有了子嗣? 此事很渺茫但太危险了若阎容真有此心挟兵权助她者必是李瑕。 蜀帅之位是阎李丁当欺骗天子得到的! 故而赵昀对李瑕起过杀心。 但现在不同了。 忽必烈太可怕了一个蛮夷占据北方正统之名。 刘秀能容得下杀了其兄长的朱鲔、曹操能容得下杀了其儿子的张绣忽必烈能容李瑕他大宋天子反倒不能容人了? 李瑕面对招降直呈于天子自请还朝至少表面上其忠诚天日可鉴。 若其回朝后反遭罪责必人人自危。 思忖着这些赵昀自语着又重复了一遍道:“朕得重赏他李瑕何日启程?何日到达?” “禀官家李瑕两日前已到华亭县准备走海路由钱塘江溯流至临安信使先行来报官家。” “这么快?” 贾似道收到消息眼中泛起思量之色自语道:“他真敢回来?明知一还朝再难归蜀统兵。” 廖莹中问道:“或许他自知前途黯淡放弃兵权只求保全性命。” “那你太不了解他了。”贾似道讥道:“他若肯放弃兵权便不会自请回朝述职而该辞蜀帅之位。” 廖莹中沉吟道:“李氏药堕忠王、阎妃欺君谋职、忽必烈来信招降这三桩事加在一起李瑕本该必死如今能活下来已是天大的能耐官家绝不可能放他回蜀必然是厚赏再调回朝中闲置。” “他出了先手。”贾似道随手拿了个棋盘放在案上拈起一枚白子“啪”地一下摁在棋盘上。 “他先手官家只能同意他回朝述职而不敢迁任他怕他投降了忽必烈。” 廖莹中拈起一枚黑子摆上道:“但只待江万里稳定了川蜀局势官家还是要把李瑕明升暗降。” 贾似道随手摆棋占了一角道:“老东西慢如龟溯长江而上只怕此时还未到重庆。反观李瑕信使去、他来两倍路途人已到临安。” “他还有后手。” “他有何后手我暂不知。蛐蛐进了笼子竟还想再跳出去。” 廖莹中问道:“以阿郎才智真猜不到?” “上策无非是争夺圣心只要官家信重一切难题都可迎刃而解。” “难。” “不难。”贾似道叹道:“官家是帝王但也是人。” “对阿郎而言不难。”廖莹中笑道:“李瑕只怕做不到。” “他做不做得到另说。”贾似道缓缓道:“但他必然还有要命的罪责没被捅出来。” “阿郎何以知晓?” “忽必烈又非闲得慌为何独独招揽李瑕?”贾似道笑了笑语气里带着些调侃“你可记得当初李瑕是如何勾搭我的?他若是女子必是水性杨花。” 廖莹中叹道:“可他是男子为官者若如贞节烈妇反不长远。” “话是如此我料定李瑕必有通敌之罪证。” 贾似道运棋如飞很快逼得廖莹中皱眉思索。 “兴昌四年他北上旧都。”贾似道闲适地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又道:“当时我便奇怪怎可能活着回来?” “阿郎是说北地有人帮他?” “题得相思字数行起来桐叶满纱窗呵此子生得一副好皮囊风流天性不留下祸端才是怪了。” 廖莹中摇了摇头道:“年轻人一心要登天梯短短三年间从一牢囚到任一方重镇根基不稳不稳啊。” “说‘不稳’群玉太抬举他了他有个屁根基。” 贾似道想风雅便能风雅粗口却也随时能爆。 “坐得再高腚下就一根烂木杈子登天梯?老子不需亲自踢他就能让他摔得腚绽屎” “阿郎阿郎啊很快便要任独相不宜不宜。” “且等着吧。”贾似道悠悠道:“北面一旦知道李瑕之选择马上要派细作将他的把柄送来了。” “故而他急赴临安片刻不敢停?” “嗒。” 贾似道又落一棋笑道:“我赢了” 与此同时留梦炎正乘着轿子还家拐走一间书铺时他下了轿亲自去买了本四书集注。 他回府之后第一时间转进自己的书房关好门。 打开那本新买来的书他一页一页地翻过去不时在纸上写下一個字最后成了一个地址。 留梦炎已知道要做什么。 在把李瑕要还朝述职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北面果然把能让李瑕获死罪的证据送了过来需他亲自去取 正文 第551章 入朝 这夜出门留梦炎没有乘轿穿着一身便衣徒步穿行过繁华热闹的中瓦子大街走进一家瓷器店。 “可有定窑瓷?” “客官是要白瓷还是红瓷?” “白瓷。” “客官看这个如何?” 留梦炎看也不看淡淡道:“色釉莹澈可惜有些瑕疵。” “小人并未看到瑕疵。” “这般大的瑕疵你都看不到?” 留梦炎随手敲了敲那完整的瓷器四声。 店家无奈赔笑道:“客官若出得起价小人后院还有一件白璧无瑕的瓷器可愿一观?” 留梦炎不经意地回过头扫了门外的繁华大街一眼。 “请” 绕过后堂穿过一条秘道进了一座相邻的宅院。 七弯八拐留梦炎终于走进一间暗室。 暗室中有一个老者与一个汉子案几上摆着一个匣子里面有书籍、地图、信件。 “张家世仆。”老者自报门庭“状元公称我‘录书老’即可。” 留梦炎拱了拱手因不愿多呆径直问道:“要我做何事?” 录书老却不急问道:“可有新的消息?” “有、”留梦炎道:“五日后大朝赵氏会厚赏李瑕临安宅邸、五十万钱今日已拟旨命人筹备。” “五日后大朝?如此说来李瑕近日即到临安动作真快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录书老喃喃了一句闭上眼回想着出发时张弘道的交代。 张弘道是期待李瑕能同意归附的。 张李联姻将一举压过史家成为北地势力最大的世侯;同佐明主击败阿里不哥这个蛮夷共当这中原王朝的开国世勋。 虽考虑过李瑕有可能会不答应但只是以防万一的考虑。 漠南王给旳条件不可谓不厚宽仁气度不可谓不大; 姚枢的劝言已阐释了漠南王的正统之名、北地的民望所归; 张家也同意嫁女女儿家深情以盼其父兄亦表态接纳 无论出于私情、出于公利李瑕都不该拒绝这个提议。 大势所趋浩浩荡荡! 他们也给了李瑕考虑的时间在漠南王称汗前给出答复即可。 没想到李瑕竟丝毫不做考虑一反手将招降书信呈于赵氏失魄懦主? 表忠心?向赵氏表忠心? 临安消息送到亳州张弘道不敢相信。 “此番我本无杀心奈何李瑕欲步岳飞、余玠之后尘成全他吧。”张弘道如此交代道“但李瑕狡诈施了先手欲反客为主你需尽快打点好” 录书生遂一路南下。 结果他才到临安李瑕竟也快到了? 须知信去人来一样都是两趟汉中比毫州远了两千多里。 可见赵氏诏李瑕还朝之心急切李瑕还朝之心亦急切。 定然不是赶着回来送死的。 “反客为主啊。” 此时坐在暗室中录书生自语了一句问道:“状元公高才如何看待李瑕?” 留梦炎皱皱眉向门外看了一眼。 “放心此间安全请坐小老儿须了解赵氏。” “好吧。” 留梦炎无奈坐下随口道:“若李瑕再晚一步向赵氏表忠等招降一事出旁人之口传入赵氏耳中赵氏必杀之。但他有些小聪明当即呈书挟大王之威暂慑住了赵氏。” 因留梦炎是宋人不须管漠北漠南故而口称“大王”以示恭敬。 他拱手向天又道:“因大王恢弘气度可容张家。故而李瑕赌的是赵氏不敢在气度上输于大王。” 录书生讥道:“赵氏有此气度?” “无。” 留梦炎摇了摇头道:“鄂州一战前大王兵过淮河淮西士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可见民心所向。蒙宋交战二十余年初次有此情形赵氏惶恐至极矣。” “可见赵氏非真有气度形势所迫使然?” “故而赵氏必不容李瑕重镇川蜀虽还未罢李瑕却赐其临安宅邸可窥其心。” “真厚赏也。” 留梦炎道:“一个蜀帅失了兵权。于大王、与张家而言李瑕与死无异。” 录书生反问道:“状元公何意?” “若问我不必再施手段了。”留梦炎道:“只当李瑕已死了。” 留梦炎还有些感受没说。 那就是官家赵昀虽不是有气度的雄主但也绝不是暴虐好杀之人。 罢了李瑕权柄恩养着称得上一个‘仁’字了。 无权之人何必赶尽杀绝? 之所以这么想并非留梦炎心善。 脚踏两只脚得两边之好处哪怕宋亡了他也依旧可保高官前途。 但也有危险。 做得越少危险便越少。 录书生却不同敲了敲案几道:“不李瑕必须死。” “简单。”留梦炎道:“请大王传一封国书如韩侂胄‘函首议和’旧事即可。不仅李瑕可死连王坚亦可死。” “休将大王与那气量狭窄的金国主相比。”录书生道:“由我们借赵氏之手杀李瑕即可。” 留梦炎早知劝不动何况老头奉命来的说了也不算。 只好无奈问道:“需要我如何做?” 录书生笑了笑指了指身旁那汉子那汉子遂起身开口。 “小人张世俊北面张家之人因触犯军法为张柔所不容盗书归宋欲投奔小人族兄张世杰” 留梦炎拱拱手向录书生道:“张世杰随贾似道驰援鄂州、转战九江立下大功已转任安东知州我来安排他去安东?” “本是这般打算的。但李瑕已快到临安了不是吗?” “他到他的我们安排我们的。” “状元公小瞧了李瑕啊证据送到安东、还得想办法让张世杰相信、等安东消息再传回临安万一来不及又如何?” 留梦炎道:“但必须走这一遭否则显得像张家故意栽赃李瑕。” “证据充足。至于如何而来只需说得过去即可。便说张世俊不知张世杰转任故而先奔了临安。” 留梦炎极不情愿抢先道:“不行我不能出面太危险了。” “是吗?” “如此我来安排这位义士与参知政事饶虎臣巧遇如何?” 录书生不识饶虎臣。 他只觉宋廷这枢密院的官换得太快如流水一般。 “此人能出面?” “监察御史出身” 两日后的夜里。 “端明殿学士、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饶虎臣。” 饶虎臣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张世俊报了自己的官名淡淡道:“本官可能听得你盗出的情报?” 张世俊面露茫然心直口快的模样道:“我只想见我族兄张世杰。” “我说过张世杰已转任知万安州不在临安。” “万安州在哪?” 饶虎臣无奈摇头道:“你的情报若真重要我遣人送你过去。如何?” 张世俊道:“安知你是不是想夺我族兄功劳?” 饶虎臣脸一板道:“本官以国事为重岂是为贪你那点功劳。消息若重要张世杰自有份功劳。” “那好。” 张世俊这才把怀里抱着的那匣子打开。 一时竟是抖落出了许许多多的东西看得饶虎臣眼花缭乱。 一整夜烛火不熄灯油添了又添饶虎臣坐在书房仔仔细细地翻阅着各种情报有用的无用的。 “儿禀父亲尊鉴敬叩钧安。家中诸事尚妥” 前面数列不过是些小事张家的一些婚丧嫁娶之事。 但很快饶虎臣忽凑近了些。 “李瑕求娶之意甚坚其妻高氏原大理高氏嫡女。儿私以为吾妹与高氏共侍一夫并不没辱门庭。其又言联姻若成父亲可借此西征之际兵出秦川、接壤汉中三姓共举大事” 信纸从饶虎臣手中掉在案上。 他回过神来将这看完的信放在一边目光一瞥把一堆未看过的信件拿开先看了那里面的聘书。 只扫了一眼他已目露骇然之色。 此时再回过头看向那张原本看不懂的地图饶虎臣突然明白过来那些箭头代表着什么。 烛火燃尽。 饶虎臣抬起头才发现天光已大亮。 而这一匣子的情报他还未完全看完 此时三艘大船已从入海口驶进钱塘江。 余杭观潮台上人潮涌动指着江上的大旗呼喊不已。 “镇西军节度是哪位将军还朝了?” “是钓鱼城退敌、阵斩蒙古主、收复汉中的李节帅归朝了!” “钓鱼城将士归朝了!” “阿爹抱高高我要看大将军大将军!” “好好我们来看大将军” 钱塘江大潮每年八月既望日最盛到近处时如玉城雪岭自际天而来所谓“大声如雷霆震撼激射吞灭沃日势极雄豪。” 如今已是九月初没有了大潮。 三艘江船溯江而上气势雄豪。 江浪不停拍打着船头风吹动大旗烈烈作声。 船上的将士皆已披着鲜亮的盔甲因欢呼声而挺直着腰板。 此情此景恰像是—— 千里波涛滚滚来雪花飞向钓鱼台。人山纷赞阵容阔铁马从容杀敌回。 正文 第552章 赐宴 “来了!来了!” “好威风啊!” 虽是身在遥远而繁华的临安这些百姓们在听说钓鱼城大胜时也曾热泪盈眶。 无论是谁岂会不希望自己的家国强大? 开禧、端平年间朝廷想要北伐粮饷派到百姓头上时必然有一部分人是不愿的但捷报始终还是能激励人心。 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看着那溯江而上的将士发出的欢呼都出自真心。 一个汉子挤进人群高声大喊起来。 “官家既能用王坚将军、李节帅斩蒙酋于钓鱼城;用李节帅收复汉中;用贾相公鄂州退敌官家圣明!” 他抬手指了指后面的几个箩筐。 “大家伙随我喊一人分一个包子官家知人善任圣明天子!” “官家知人善任圣明天子!” 喊声渐渐变得整齐为大宋这繁华与安定。 “官家知人善任” “” “啊!” 突有女子的尖叫声喊起打乱了那些齐声大喊。 “快看李节帅!快看近了近了!” “李节帅!天呐天呐!” “” “包子给你们包子” 分包子的汉子大急还想要继续做些什么一群妇人已挤过来将他推搡在地。 “天呐天呐!我的李节帅!” 船渐渐向北岸靠去。 一杆大旗之下李瑕身披甲胄站在船头望向观潮台上的人山人海 柳永说钱塘繁华“参差十万人家”那是在两百余年前自临安成了行在至今仅在册人口便有一百三十余万。 李瑕久久没能移开目光。 仿佛回到了曾经在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高举起那赢来的荣耀 他曾爱煞了那等光景。 谁不爱繁华?李瑕也爱繁华。 但现在他看向人潮想到旳是要不了多久数年或十数年所有人便要成为下等人。 明明白白写在律例上最下等、最低贱的人。 “李节帅!看我看我” 渐渐的那整齐有序颂赞官家的呼声乱了。 观潮台上越来越多的香帕挥舞着。 船只拐进贴沙河有人将帕子向船上抛过来。 李瑕本在仔细听着什么当听着“官家知人善任”的呼声愈发被盖下去他微有些不悦。 “把严云云唤过来。” 不一会儿严云云头戴一顶纱笠挡着脸走到李瑕身畔。 “阿郎。” “你站我边上。” “是。” 严云云低着头老老实实站到了李瑕边上。 她如今不愿被人当作女人看因为多有不便比如有事与刘金锁相商时对方便每每避讳。 但今日她却明白李瑕的意思特意换了条漂亮的裙子。 江风吹过显出她婀娜的身段。 “以往听说潘安有美姿容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掷果盈车我还不信今日阿郎这真是掷帕盈船?” “我没想到她们这么大胆不是理学盛行吗?” “岂是每家每户都约束的毕竟是临安大城” 严云云目光看去眼见这繁华大城在眼前展开一排排的白墙乌瓦烟柳画桥街道上铺着整整齐齐的石板。 市井繁荣一间布坊展开一段绫罗薄如蝉翼漂亮得让她移不开眼。 船行过有桂花飘落香气扑鼻。 江南终于在她眼前展示出它独有的姿韵 良久严云云情不自禁喃喃了一句。 “临安真好啊。” “放榜了!恩科放榜了!” 远远的有人大喊了一句。 于是又有许许多多人往别处去看热闹岸边的女子们有不少都是今日要出来看新科中榜的才子一部分只想继续看李节帅另一部分则颇为踟躇。 几个“秀异社”的女子便站在南新桥上商量起来。 说出来旁人肯定不信这“秀异社”就是一群喜欢看美男子的女人结成的社。 总之大宋太繁华各种社都有妓女们有“翠锦社”;心地善良的有“放生会”;曾经还有一群专喜欢给士人起不雅外号的人结社称为“猪嘴关”。 “要去看才子吗?” “还有殿试才子很快还能看。” “就是李节帅却不是能常看的他还要回蜀呢。” “他好俊、好威风我好想给他当妾。” “我也想我也想。” “小浪蹄子忘了我们秀异社的志向了?我们要像‘看杀卫玠’一样把李节帅活活看死!” “噗卫玠那是病弱美男子李节帅多威猛啊。” “你这话说的我脸都烫了。” “是我的。” “我的” “呀船这么快就进市泊司了。” “走吧。” “去看放榜吗?” “不去还想看李节帅。” 许久之后却又有个新入社的老姑娘跑来道:“快去看放榜那边有个大才子与李节帅一样俊临安城里属这两个人最俊。” “真的?” “真的就是大了点三十多了。” “不会是太学周震炎吧?我看腻了。” “去看周震炎也好啊他也好俊。” “哎你们不懂他就皮相好看其实草包一个” 枢密院饶虎臣正在公房门口焦急地踱着步眼中透着些踌躇。 终于一个小吏跑过来。 “陛下召见了?” “禀相公御驾正在东华门亲迎李节帅还朝献功。今夜将在澄碧殿赐宴李节帅请相公更衣过去。” “李瑕已到行在了?!”饶虎臣大惊道:“不是明日才到?!” “比预定又早了一日到处措手不及忙得不可开交。早些相公未到忘了知会相公” 饶虎臣大急又喝问道:“我的奏章呢?” “已递进大内但陛下还未看该是摆在选德殿。” 饶虎臣再次踱步之后眉头一拧。 “去东华门!” “饶相公来不及了应该已献了功日头一落便要开宴请相公尽快更衣。” 饶虎臣遂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回公房捧起一个匣子。 “不必更衣了我便这般见陛下” 李瑕已在东华门之外内司东库的一间屋子里换了礼服。 赵昀恩典特意命四名宫女来服侍帮他卸下了盔甲擦拭身上的风尘并重新梳了头发换了官靴。 李瑕没说自己来就摊手任由她们摆弄。 直到一层层的礼服穿好他出了屋外面一排小黄门迎过来。 “奴婢带李节帅入宫。” “辛苦几位阁长了。” 李瑕转头看了一眼东北方面的圆方馆不时有人端着酒肉进去一片繁忙。 他带来的三百将士今夜将在这里欢饮。 今日献功时他与将士都是披着甲佩了刀但并未携带弓箭。 官家的御驾摆在大宫城头之上很是勉励了他们几句其后便赐下赏赐。 李瑕不知献功流程便是这样还是赵昀对自己有所防备? 若说有防备为何? 是因自己是当间谍立功入仕?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你太盲信于刺杀了早晚必有反噬。”这一句诅咒到今日李瑕还能想起。 因为常用刺杀带来的隐患还没消除 捅过一次冷刀子永远都会有人提防。 古人重信许是因这世道律法不全无信者不立。 心里这些念头一转李瑕又向左手边看去。 这里还是宫外不远处是万寿所。 远远的还能望到城墙城墙开了几個水门包括候潮门外面就是钱塘江。 李瑕想着这些忍不住还是在脑中规划出宫城的地形。 西面是凤凰山; 北面是万松岭翻过万松岭是西湖; 东面对着御街各个衙门都在这边; 南面对着钱塘江。 钱塘江的城墙也成了拱卫宫城的城墙宫城还有两道城墙 李瑕穿过东华门进了宫城。 抬头一看守卫森严。 三百侍卫那六个宫门加上巡卫至少两千余兵力。 且临安太小了皇宫不在中央而在最西南离内城墙太近。那么内城墙上的兵力也能在一柱香之内赶到。 这里是万余兵力。 加上中军圣下寨这个方才已知的驻军点还有其它各种不知的驻军点暂时算不出了 李瑕被引着绕过了大殿很快看到了一座水堂水堂对面便是上次去的选德殿。 接着是一个蹴鞠球场球场一边是芙蓉阁一边是凌虚阁。 再往前便是澄碧殿了。 丝竹声已传来殿中有舞女们正在起舞身姿曼妙。 李瑕进了殿只见宴席已备好分案摆开一列勋官、武官已入座。 他一眼便知道自己的席案应是在右列之首因为这几个勋官、武官都在四品以下特意召来凑数的。 左列应是留给枢密院相公们的还没人入座。 官家也还没到显然是要等人齐才会摆驾。 各个官员已起身纷纷拱手笑道:“恭贺李节帅为国建功” 李瑕懒得应付他们颇敷衍地拱了拱手在内侍引领下入座自端着酒杯看歌舞。 “李节帅有礼了。”坐在下首的一个年轻勋官转头过来自报了姓名道:“右领军卫中候杨镇。” 李瑕于是拱拱手道:“你好。” 杨镇一愣笑道:“你我年岁相仿往后可多往来对了家父乃杨太后之侄。” “好。” 李瑕又转过头看歌舞。 他看得很认真直到听到殿外有争执声响起才转过头。 “饶相公官家赐宴这物件” “贾似道能带蛐蛐入宫我便带不得?!来你看看可有甚不妥之物!” 一名满脸正气的文官捧着匣子大步走了进来 正文 第553章 通敌(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8/11) “嗒”的一声响饶虎臣将匣子按在案几上一推把酒壶推到一边。 跪坐在他身边的宫娥正要斟酒被吓了一跳。 饶虎臣不理会这宫娥而是看向了斜对面的李瑕。 只见对方已在观赏歌舞。 李瑕的目光很认真但饶虎臣却未在其眼中看到太多淫邪之意更多的还是放松与欣赏。 过于放松了。 这让饶虎臣有些许诧异。 转念一想若李瑕城府不深岂能有那等大逆之谋划? 饶虎臣为人方正可欺但不傻。 在巧遇张世俊时他便考虑过当此时节恰遇到北面来的归正人极可能有阴谋。 因此他绝不打算放张世俊去见张世杰一定要亲自查看证据。 这亦是为张世杰好。 结果那证据却表明李瑕确确实实在勾结蒙古世侯有叛宋之图谋。 饶虎臣怀疑过是北面栽赃但证明太详实、也太确凿。 比如李瑕对外称其妻高氏乃蜀中高氏之后但诸多证据表明其妻分明是大理高氏。 而高泰祥死后高氏后人已降蒙古成为世侯李瑕娶这样一个妻子已是死罪。 还有更大、且更可怕的罪名。 无论北面是何目的此事已是不争之事实 饶虎臣心中已有怒火滔天。 李瑕得陛下亲赐表字年不过二十即任蜀帅何等国恩深重? 但其人便是这般报国恩的? 联姻蒙古世侯、蓄谋造反。 万死难赎其罪! 饶虎臣想着这些时丁大全到了。 他冷眼看着那奸臣受了见礼闷不吭声地在上首坐下亦是马上向李瑕看去顷刻又低头饮酒心事重重的模样。 饶虎臣不由想到等揭露了李瑕的谋逆案还可顺势驱除奸党。 当然此事牵扯极大本该好好筹划联络朝中忠直之士商议。 但李瑕急于还朝必有蹊跷不能再等了。 今夜许会坏了官家面子害了自身前途。 但社稷为重舍了这官帽也必要为社稷消弥隐患! “右相。” “见过右相。” 随着这一声声唤殿中众人纷纷起身迎了吴潜。 “都不必多礼坐吧坐吧。” 吴潜已年近七旬步履缓慢坐下时还需小黄门扶着。 他目光看向李瑕微微叹息了一声眼神有些许愧疚却又满是坚决。 这短暂的见礼之后气氛再次沉默下来。 老臣们不开口、李瑕不开口勋官、武官只好默默饮酒。 直到有朗笑声从殿外传来。 “依制节帅陛见必赐宴。今夜是托了非瑜之福才得官家一壶酒啊。” “贾相公来了。” 贾似道一身紫袍施施然然入殿。 李瑕起身拱手道:“贾相公言重了是我托了几位宰执之福才得以回朝。” 这话似乎有些别旳意思。 枢密院诸重臣一听面上不露声色表情间却都微有些变化。 饶虎臣眼中怒意泛起;丁大全依旧忧虑;吴潜如老僧入定 唯独贾似道还在爽朗大笑指着李瑕佯怒道:“今日恩科可是放榜了你不听我的可后悔了?” “不后悔。”李瑕从容应道。 贾似道摇头不已环望着殿内诸人又笑道:“早年间我便劝非瑜科举他不肖乡试也不考如今赶不上这场恩科岂不可惜?” 他将“恩”字拖得老长。 李瑕遂笑道:“不知有何可惜?” “科举入仕方为士大夫。士大夫啊”贾似道停下没说后面的话只道:“宰相须用读书人。” 李瑕道:“那是我才疏学浅辜负贾相厚爱了。” “非也。”贾似道看了丁大全一眼玩笑道:“非瑜不知今科主考官乃是丁相你啊你是辜负了丁相的厚爱。” 丁大全没心情但在这等场合也得接话。 “我虽看中非瑜之将才但科举取才国家大事绝不容私。想厚爱也厚爱不得啊。” 贾似道悠悠道:“听说丁相点的会元乃是太学生周震炎?连词名满天下的刘辰翁都能压下去周震炎想必是才高八斗了?” 纵是丁大全这宰执城府颇深此时也流露出一丝厌烦之色。 他就不愿与这轻佻狂徒多聊一句。 “阅卷时不知哪份是刘辰翁的卷子。便是知晓也不会因其词才便点他。”丁大全道。 贾似道转过身又指了指李瑕道:“你错过了大好处啊。” “命里无时不强求。”李瑕笑应道。 就在方才他隐隐感到贾似道对丁大全起了杀意。 这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一群文官重臣闲聊本不应有这杀意。何况贾似道更不该是藏不住心思之人。 “不强求?我看你李非瑜最爱强求正是有此志向方能为国建业来我敬你一杯。” “不敢当我敬贾相公” 殿外传来一声通传御驾已到了。 今夜随赵昀一道赴宴的是皇后谢道清。 谢道清乃是光宗朝宰相谢深甫之孙女。 她出生时皮肤黝黑一眼有疾之后全好了被杨太后认为是有福选了她为皇后。因此坏了赵昀想立贾氏为后的心思一直不受宠爱。 此时随赵昀入座谢道清始终一板一眼确有母仪天下的端重姿态。 待赵昀先开口让群臣不得拘谨之后谢道清才开口说话。 “老远便听到贾似道你在说话未免太轻佻失了大臣之风。” 这话她是笑着说的明面上是调侃但显然他在诸君当中只认识贾似道。 或者也可以说她只信任贾似道。 “皇后责臣无大臣之风然而今夜酒宴恰是因有臣在方才热闹。”贾似道笑应道。 一句话气氛更好。 赵昀脸色也舒展开来。 他看了李瑕一眼见李瑕也在笑不由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满意的。 “非瑜未辜负朕啊。” 李瑕连忙起身应道:“是陛下待臣君恩深重。” 赵昀抬手笑道:“不必多礼今夜欢饮太拘束便无趣了。” 作为仁君绝非暴虐之人亦愿厚待有功之臣只要对方能安生这要求其实不高。 这样就很好以后少闹些事情君臣相得传为美谈 “陛下臣有要事禀奏!” 饶虎臣才要起身忽听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转头看去却见是吴潜已出席。 “吴卿啊何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赵昀不愿此时再理国事坏了心情笑道:“且坐明日朕召你内引奏事再谈如何?” 吴潜神情固执已从袖子里掏出好几份奏章不给赵昀不听的机会。 “臣弹劾丁大全欺瞒陛下。各地检举不法事之奏章传来皆为丁大全所扣压实欺君大罪!” 赵昀不耐道:“明日再议。” 吴潜执意举起手中的一叠折奏道:“固城知县吴起畏等人联名上奏李瑕携朝廷命官赴大散关致阵亡八人有轻敌冒进之责亦通敌之嫌。” 饶虎臣一听双手立即放在了他的小匣子上。 准备随时起来附议吴潜弹劾李瑕。 吴潜却不肯停歇。 “又有兴元府学教授黄震、胡三省等人联名上奏李瑕、吕文德相互勾结以采买之名行贪墨之实证据确凿请陛下明查。” 李瑕一听连忙出列拱手道:“臣知罪。” “陛下臣亦弹劾”饶虎臣亦起身。 “够了”赵昀叱喝一声不悦一字一句道:“朕说明日再表。” “陛下!” 吴潜声音突然拔高郑重道:“臣怀疑沿海制置使李曾伯、京湖制置使吕文德、四川制置使李瑕、四川制置副使张珏、殿前司都指挥使蔡拄、右领军卫将军宗文瑞、湖北安抚副使高达、河南招抚使夏贵、杨州知州李庭芝” “够了你怀疑他们什么?!” “臣怀疑以上将领俱有通敌之嫌。” 贾似道倏然抬头。 丁大全愕然。 饶虎臣僵在那里。 赵昀亦是神情一滞其后是勃然大怒。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赵昀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郑重至极道:“你是说朕的一半大将从临安到各路全通敌了?” “臣怀疑俱有通敌之嫌。” 吴潜已显得很疲倦但还是继续道:“昨日御前军捉获一形迹可疑之人审问之下乃蒙古细作。招供不久前曾给宗文瑞递过一封招降信书信已在其书房中搜到请陛下御览。” 赵昀脸色难看至极头微微一点。 自有小黄门上前接过吴潜手中那叠奏折摆在御案上。 奏折下面有三封信。 小黄门拿起其中一封展开用双手呈在赵昀面前。 “宗将军足下无恙幸甚幸甚。将军之先祖独镇开封固城筑、修船橹、浚垄濠、列寨栅、结义士力驱金兵所谓宗泽一呼而河北义旅数十万众若响之赴声壮哉! 赵氏若信其志收复旧都特一指顾间耳。奈何龃龉牵制懦主既有东南之议则宗公收复之请虽二十疏而何益哉?!唯抱无穷之恨忧愤成薨! 宋得一宗泽而不能用。弗克终事呜呼哀哉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然赵氏失魄百二十年孟珙死前犹呼‘三十年收复中原志不可伸矣’” 后面还有很长但赵昀只看到这里额头上的青筋已经跳得厉害。 他恨不能立刻回头冲李瑕大吼一句。 “姚枢!姚枢李瑕朕命你北上开平给朕取了姚枢的脑袋回来!” 但作为君王他还是极克制抬头看向吴潜。 “有证据?” “臣虽不愿信但确有实证。”吴潜道:“宗文瑞之回函正在御案上” 正文 第554章 坦诚 案上还有两封信没看。 一封是宗文瑞给姚枢的回信另一封是姚枢写给蔡拄的招降信。 宗文瑞乃右领军卫将军执大内宿卫;蔡拄乃御前军都指挥使堂堂殿帅。 皆非同小可。 赵昀没有马上看这两封信。 他先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口道:“枢密院诸相公与李瑕留下其余人告退待班阁等候。” “臣等告退。” 内侍与舞姬不必出宫而赵昀也并未让那几个外臣直接回府不愿让人知道今夜的酒宴停了。 他心里有些恼火怪吴潜不识体统就不能等私下里再禀奏? 待几个勋臣往外走赵昀忽然又道:“杨镇你留下。” “臣遵旨。” 杨镇停下脚步心知陛下留自己因为自己是右领军卫中候、是宗文瑞的直属下僚。 但是吧自己就是个勋官挂个职而已其实见都没见过宗文瑞一面。 也不知一会陛下问起此事如何看待该哪般回答? 杨镇站定偷偷一瞥只见李瑕依旧腰板笔直正在看着那些退下去的舞女。 这种时候了看她们做甚?舍不得? 他不由这般想道。 一名舞姬感受到李瑕的目光悄悄回过头眼中泛起些柔意与羞意终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 李瑕则在想若这位官家此时还能继续欢宴继续看跳舞才称得上有气魄。 不一会儿殿中闲人皆已退下。 “都坐吧。” 赵昀沉声吩咐了一句这才让小黄门展开宗文瑞的回信。 内容很简单宗文瑞婉拒了姚枢的招降。 可字里行间却奉忽必烈为上国之君恭请尊主善待河朔生灵。 这似乎也没大错之前宋金文书往来亦如此从“大宋皇帝致书大金皇帝阙下”到“臣构言”连官家传书给敌酋都从“诏书”变成“国书”最后变成“奉表”他宗文瑞区区臣下与敌国重臣通信词气自然要恭瑾些。 毕竟如今非战时万一触怒蒙古“擅启边衅”之罪宗文瑞担不起。 赵昀的脸色却越来越冷。 一个宿卫大将收到招降信不上报回信、暗中送走信使是婉拒之后留条后路、还是想继续谈条件? 但招降信上看不出的信上只有大义。 姚枢每每只言大宋之不堪、言忽必烈之正统、许以高官。 具体有何计划这不可能在信上说以免留下线索让大宋探到蒙古的形势。 那他们口述了什么?蒙古要这个宿卫大将做什么? 赵昀再次感到死亡竟离自己如此之近。 他真的最讨厌蛮夷能用士大夫。 世人都以为辽、金是因为行文治而开始衰败。唯独赵昀心里清楚辽、金是因其残暴、激起大宋民心旳激烈抵抗才转而文治。 辽、金是因不会治理使民力、财力无法再支持不断持续的战事才转而文治。 赵昀不惧蒙哥这种蛮夷。 看蛮夷已死在他手上。 但他恐惧忽必烈的“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 这才会是人心松动的开始。 忽必烈这是阳谋。 看过宗文瑞的回信又看姚枢写给蔡拄的信。 赵昀看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 “蔡拄之妻果真是叛臣杨大渊之妻妹?此二人连襟?” 吴潜行礼道:“蔡拄否认此事称只是乡邻。此事臣还在查。” 赵昀问道:“蔡拄未回信?” “未回信。” “他何日收到的信?” 吴潜道:“半月之前。” 赵昀闭上眼语气正式起来道:“右相细说来龙去脉。” 吴潜道:“昨日巳时左右两名大汉自丰豫门出城因名牒露出破绽、伤守卫欲逃御前忠佐军司使徐鹤行遂率兵追捕其中一人服毒自尽、一人就擒。 服毒者当为主使曾与宗文瑞、蔡拄会面;就擒者所知有限眼下尚在审讯招供了一份名单称主使曾当面问蔡拄‘众人皆降唯将军独死义乎’臣已问过蔡拄蔡拄承认此事。此‘众人’有驻临安将领百人、各地帅将数十人” 吴潜一直说了很久。 过程详实细节充分。 “消息繁冗臣亦不知何为真、何为假请圣心明断。” 吴潜说完脸色愈发疲倦。 赵昀道:“左相说说看法。” 丁大全连忙起身一张青脸毫无表情恭恭敬敬应道:“禀陛下臣以为兹事体大宜先查清。” 说了近乎于没说。 赵昀不悦。 “两位知枢密院事谈谈。” 饶虎臣正在看着他眼前的匣子发呆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一时没反应过来。 “陛下臣有有” 贾似道已起身行了一礼答道:“右相老成持重方才却当众禀报想必是心有定计?” 诸人再次看向吴潜。 吴潜忙道:“臣心急如焚有失分寸请陛下治罪。” 贾似道闻言竟是讥笑了一下向李瑕一瞥眼中还有笑意也隐隐有些别的意味。 赵昀见这几位宰执拿不出主张心中愈发烦躁道:“李瑕你是蜀帅如何看?” 李瑕忙起身施礼道:“禀陛下臣有罪。臣确实贪功冒进出兵大散关坏了八位文官性命。还有贪墨一事臣不知该如何说” 赵昀不耐。 但李瑕还在说低着头语速很慢显得十分心虚又很认真。 “臣确实与吕文德借着采买之名、贪墨公账我们约定待朝廷下拨钱粮五五分成。可结果臣讨要不到钱粮吕文德屡屡催促臣悔之晚矣。 臣还私自贩运战利品贩至襄阳售卖与湖北安抚副使高达分成我七、他三。 他们说一向都是这般做的臣以为是惯例没想到一回朝就被右相得知。臣无地自容、不敢狡辩” 这些事赵昀其实都知道。 去汉中下诏的信使回朝后把一切都说了。 李瑕先是骗蜀人是回朝讨要钱粮。而回朝时船行至襄阳停靠了一日。 之后其部下有人说漏了嘴——“凭什么姓高的分那么多?!” 赵昀知道这些武将们背地里在倒腾什么。 收复汉中真就毫无缴获?尽日向朝廷张口? 全被这些军头中饱私囊 但眼下他没心情听李瑕说这些破事。 “够了。” “臣罪大恶极!” 李瑕双手已捧起头上的官帽郑重其事又道了一句。 “臣乞骸骨!” 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捧着官帽想往案几上放又怕放到酒菜上一时都忘了跪下。 “够了。”赵昀冷冷道:“朕在问你话。” “臣有罪臣无文治之才治理不了川蜀请朝廷派来官员他们终日向臣讨要钱粮水利要钱、赈灾要粮臣已无力处理。臣又好享受心慕临安繁华臣胡言乱语请陛下治罪不过仗也打完了请陛下罢免了臣吧臣也想好好 “闭嘴!把帽子戴上!”赵昀怒叱一声“你是朕任命的蜀帅还没到推卸职责之时!” “臣惶恐臣不会说谎但实有大罪” “别叫朕再说一遍把帽子戴上说你如何看待姚枢之招降信。” “臣惶恐谢陛下隆恩” 对面的贾似道又是微微讥笑趁着赵昀没注意对着正在戴帽子的李瑕张了张口。 没有声音但他分明是说了两个字。 “拙劣。” 李瑕仿佛没看到贾似道认认真真地戴好理了理袖子好像方才真的很惶恐。 饶虎臣此时才抬起头目光中满是怀疑。 李瑕已转向赵昀郑重道:“陛下臣以为姚枢之所以到处写信。不过是因为忽必烈慌了。” “忽必烈慌了?”赵昀微有些讶异。 “是。”李瑕答道:“臣在汉中探知忽必烈正与阿里不哥争夺汗位如今忽必烈的兵力甚至不足以对阵浑都海。故而他只能宣扬用汉制欲说服更多汉人支持他。” 赵昀抬了抬手止住李瑕向人吩咐道:“取地图来。” “是。” “继续说。” 李瑕道:“一旦忽必烈战败便有可能将秦陇兵力收缩至汉中” “攻汉中?蒙古大乱之际还敢攻汉中?” 李瑕道:“有金国‘取偿于宋’之旧事在前忽必烈必有南略之意如今做这些正是舆论攻势。” 赵昀再问道:“你认为蒙古汗位之争忽必烈已处于下风?” “臣愚钝以谍探之能入仕唯独擅于此道故臣敢断言正是如此。” “朕问你此‘舆论攻势’如何应对为宜?” 李瑕沉思良久摇头道:“臣不知。” “你不知?” “臣只会些武艺。此事实不知如何应对请陛下恕罪。” 赵昀已有自信遂抬手一指李瑕笑道:“朕之臣属唯非瑜最坦诚” 正文 第555章 真亦假 地图已被呈进澄碧殿李瑕指点着地图说起蒙古在关陇的战事。 “浑都海已兵出六盘山会师阿蓝答儿于甘州与之对峙的是汪惟正;阿速台则兵逼秦川而刘黑马、史天泽、张柔正围攻阿速台。臣以为此战之胜负在于巩昌汪家” 丁大全问道:“为何?” 李瑕一愣似不知如何回答。 赵昀淡淡道:“史天泽既已扼住潼关阿速台被三面合围若不得浑都海支援必西撤。在这之前汪惟正若能挡住浑都海忽必烈可保住京兆府不失。” 李瑕道:“正是此理陛下圣明。” 诸臣皆道:“陛下圣明。” 赵昀仿佛是回到了端平年间、谋划收复三京之时显得很是睿智神武。 他指了指李瑕道:“你说忽必烈处于下风错了。” “臣愚钝。” “依朕看来阿里不哥居蛮荒之地忽必烈若能撑过三五年凭汉地税赋可易势也。” “陛下明鉴。” 赵昀摇了摇头意兴阑珊。 心想反正不论如何做也改变不了太多。 他能从一介落魄宗室继位从史弥远手中夺回大权更化、灭金、北代、抗蒙从来都不是昏庸。 到如今倦了。 因此他怠政因此朝臣总问他“陛下欲为唐明皇耶?” 朝臣们不懂他的疲惫。 此时既明白了忽必烈的处境赵昀心中已有了定计已懒得再去多问北面之事。 今夜还忙还得与宰执们商议太多太多。 赵昀遂又勉励了李瑕两句最后道:“改日再为你赐宴退下吧。” “臣谢陛下隆恩臣告退。” 李瑕施了礼正要告退忽听又有人道了一句。 “禀陛下臣亦收到一份李制置使通敌之证据” 饶虎臣方才已经感到今夜揭发李瑕的做法有些冒失了。 李瑕通敌之证据分明是真的。 真得不能再真了。 但宗文瑞、蔡拄等人通敌之证据亦是真的。 三边大将当中还多少人真的通敌了? 真真假假通敌之罪太多反而全像假的。 此事太荒唐。 但若李瑕所言据实忽必烈金莲川幕府竟有如此大能耐? 怎不叫大宋满朝公卿汗颜。 好在今夜有件事让饶虎臣很高兴——陛下终于肯振奋精神了恢复了当年的英主雄风。 正该如此啊陛下正该亲自过问边事!而非将朝政丢给丁大全之辈每日只知歌舞升平。 既然如此可将证据拿出来由圣心裁断。 若李瑕真是忠臣良将此举亦是保李瑕;若其狼子野心也该让陛下早些察觉。 “陛下请看此为李瑕给张柔的礼书臣已查实” 赵昀眼看着饶虎臣捧出那个匣子打开开始喋喋不休。 他只感到厌烦。 为何这些臣子永远不明白?臣子的本份是为天子做事而非给天子找事。 国事本已繁重他已不耐烦再听饶虎臣一句句分析这满满一匣子旳文书。 李瑕通敌? 李瑕有万般不是李瑕与忠王有隙、与奸党勾结、年轻无资历却居于高位、事君傲慢无礼太让人不喜了! 但唯独不会潜通蒙古。 这一点赵昀能确信。 “请陛下再看这地图若李瑕联姻高、张三姓居于西” “且住。” 赵昀忽然抬手止住饶虎臣的喋喋不休转向李瑕。 李瑕连忙施礼正要开口。 赵昀已问道:“你可明白饶相公之苦心?” 李瑕道:“臣明白饶相公不等臣告退之后再拿出这些是想给臣一个解释的机会臣可以解释。” “不必了。” 赵昀指了指那匣子道:“带着退下。你我君臣相得朕还不至于中蒙人这等低劣伎俩。” “臣谢陛下隆恩。” “陛下真乃宽弘伟量。”丁大全不由颂赞道:“明君贤臣又是一桩青史美谈矣!昔人言魏主焚书却不知陛下知人善任” 饶虎臣愣愣看着李瑕拿着那满匣子的证据退出大殿心头犹有些不敢相信。 太轻易了。 那般确凿的证据大逆不道的谋逆之罪竟就这般? 像是全力一拳挥出击了个空他如脱臼了一般不适应。 “陛下臣以为至少需让李瑕解释” “朕用人不疑。”赵昀依旧是那圣主的气魄道:“去拿下张世俊严刑审讯必有收获。” “臣遵旨” 事实上若愿意演一个圣主赵昀十拿九稳。 但近年来他太累了懒得再摆姿态给臣下看。 也就是如今要应付忽必烈的收买人心只好打起精神来。 至于李瑕是否真有异心?不重要了。 人既然已回了临安便不需再回蜀领兵。那么证据是真是假又何必再查? 眼下这时节可正该荣养功臣以示皇恩浩荡。 就这般简单。 心中这念头一转而过赵昀已开口说起正事。 “杨镇朕命你接管右领军卫能做到?” 杨镇还是初次参与这等朝廷大事正缩在角落惟恐有人注意到自己闻言不由身子一颤慌张跪倒。 “臣誓死拱卫陛下!” 赵昀看着这感激涕零跪在地上的臣子眯了眯眼随口叹道:“人与人呐最怕有比较。” 贾似道笑了笑应道:“陛下所言极是李瑕直呈招降信与旁人一比便显得忠心了” 一直到深夜吴潜才出皇宫。 有人迎了上来低声道:“右相那蒙古细作死了。” 如古井无波吴潜淡淡问道:“招了?” “是北面很快会遣使节南下他是来先行探路的。” “为何遣使?” “说是朝廷已答应贡纳称臣了但卑职不明白贾似道战报上从未提及此事。” “莫传出去。” 轿帘被放了下来。 轿子穿过彻夜灯火通明的杭城大街转回他租的宅邸老人颤颤巍巍地下轿走进了书房。 正在书房中恭候的李昭成连忙起身执弟子之礼。 “右相。” 吴潜不答在位置上坐了长叹一声。 “非瑜不该娶一大理女子守垣竟也不拦着。” 李昭成低下头道:“此事父亲拦不住他。”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何拦不住的?”吴潜不悦“若非老夫出手李非瑜此时已在死囚牢。” 李昭成有些为难但还是道:“二弟说张家布置不会太快最多是见他还朝而提前动手只需右相在天子赐宴时先出手必可快人一步。” “自负不知悔改。” 吴潜摇头不已叹道:“饶宗召也是方正易欺差点便要中北人之计陷陛下至自毁长城之地步。” 如今天子怠政满朝上下奸党盘踞。 稍能用事的忠臣文的不知变通、武的心高气傲怎不教人忧愁? 李昭成低下头道:“父亲被荣王党羽捉了二弟又得罪了丁大全、贾似道侄儿实是不知如何是好幸而右相出手相救。” “李非瑜若不是风流成性沾惹北面世侯之女岂能有这般祸事?” “但二弟确实忠于大宋社稷恳请右相明鉴。” 吴潜还是相信李墉之子的忠心。 若非如此也不会出手相助。 “垂垂老矣相位不久了啊。去吧告诉非瑜老夫要见他一面” 赵昀赏赐给李瑕的府邸就在天井坊地段极好。 向南绕过吴山便是御街穿过御街便是大内宫城。 向东、向北皆是临安繁华街市。 向西不远则是西湖。 离贾似道家很近步行便可到乐丰楼、教坊、风帘楼、临安府总之是吃喝嫖赌甚至坐牢都很方便。 唯独一点不好南面正在起建一个更大的府邸竟是连夜里也在动工隐隐有些吵闹。 “大帅。” “阿郎。” 李瑕走过这间雅致的三进落府院只见严云云迎面走来。 “买了?” “买了十名美婢已分开安置。” “不许她们互相说话。” “是已与她们说过规矩不许问阿郎每夜去了谁屋里。” “衣服给我。” 很快李瑕换了一身便衣从侧院围墙跃了下来汇入了临安的繁华街巷。 他之前在临安待得不算久但却特意记过临安地形很快便拐进里仁坊走进陶家巷。 “阿郎到了。” “进堂再说吧。” 杨实一进堂再次施了一礼道:“老朽未能办妥事情陷阿郎至绝地愧矣。” “聘书拿回来了。”李瑕道:“杨公不必再愧疚。” “太好了!事成了?那其后计划” “只能说是破了第一层杀机但事远远未成各项计划继续。” “是。” 从赵昀二话不问让李瑕带走那满匣证据之时。李瑕就知道这位官家还是想将自己留在临安。 若还有意任自己为蜀帅绝不可能不查清楚。 眼下不罢免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 “看来还未找到李墉?” “是。”杨实道:“姜饭派人日夜盯着吴府从未见到李墉。” 李瑕点点头道:“请杨公说说这一个多月以来临安情况吧。” “李郎君先见了吴潜依阿郎吩咐说了阎党是如何欺骗赵氏吴潜遂知其相位不久矣答应了保阿郎一次” “他看穿了宗文瑞、葵拱等人收到的招降信是我们扮成蒙古人给的?” “不知他是否看穿。”杨实道:“李郎君说能瞒过便瞒。哪怕瞒不过他也肯帮我们。” “你们如何布置的?” “我等已收买了宗文瑞府上一名幕僚让他到右相府检举。” “去检举了?” “去了。” 李瑕回想着吴潜在殿上的说辞道:“那吴潜已看出来了。” “这不知有何区别?” “我若骗过吴潜那是我的本事。而若是他出手帮我把计划补全恩情越大他索求的回报便越高” 正文 第556章 尾巴(为盟主“青龙山王老汉”加更) 马车驰进陶家巷。 李昭成掀帘向后探了一眼。 “李郎君放心那边有人望风没有尾巴。” “那就好。” 李昭成这才下了马车快步走进宅子。 “李节帅到了?” “是正在堂上与杨公说话。” 李昭成遂快步向堂上走去。 龟鹤莆快步赶到堂上只见贾似道正懒洋洋地倚在太师椅上与廖莹中说话。 “多年未见过如此拙劣表忠了简直不堪入眼。” “必是远不如阿郎。” “莫拿他与我比我待陛下腑腹忠诚。” 龟鹤莆上前行礼道:“阿郎查到了吴潜回府之后不多时果然有人出来但跟到杭城大街跟丢了。” “跟丢了?” “是几辆马车堵在路上等我们的人挤过去人已不见了。” “大半夜的还这么堵。” 贾似道笑骂了一句转头向廖莹中问道:“吴潜拿住的是我们在追杀的两个北人?” “是只怕他马上要查鄂州之战。” “那便让他去查。”贾似道不以为然悠悠道:“我贾似道学着童贯虚报战功向忽必烈纳贡称臣诓骗天下自称击退十万雄兵我罪不可赦。吴潜若不敢彻查到底他便是我乖孙。” “看来吴潜罢相不远矣。” “老东西比丁大全有手段。临到入棺倒还进益了从前可是连谢方叔都斗不过。” 廖莹中道:“想必是老了还想多做些事愿意变通了。” “想多做些蠢事。”贾似道讥道:“官家亲生子嗣不出不可能如老东西所愿绝无一丝一毫之可能。” “太固执了啊。”廖莹中摇头叹息又道:“如今李瑕亦投了吴潜?” “三姓家奴。”贾似道难得沉思起来缓缓道:“但不应该李瑕本不该与吴潜沆瀣一气。他分明知道事到如今吴潜只有一条路走了逼李墉以死陷害忠王。” “李墉一出面李瑕必死。李瑕绝无与吴潜合作之可能。”廖莹中沉吟道:“但现在两人真是合作了。” “李瑕将李墉藏了?” “吴潜岂能相信?” 贾似道缓缓问道:“那就是骗吴潜李墉是被荣王捉了?” 廖莹中不由叹道:“若如此这一手便有些老辣了暂将不可能化为可能抢出一丝间隙挣出死局。” “他想着回蜀掌兵与吴潜目的相左必将有大冲突。” “那接下来他又要借丁大全的力了?” “呵三姓家奴。” 廖莹中起身踱了几步沉思道:“李瑕抢占先机自请还朝、自请辞官吃准了陛下心思步步为营啊。可惜阿郎便是看穿了他的谋划却找不到证据揭破他。” 贾似道眼中泛着些许冷意道:“此子根基太浅做事太猖獗已是危机四伏至于眼下他不过是渡过了第一劫而已。” “阿郎要出手?” “不必殿试之后除丁大全;请立太子再除吴潜。李瑕借此二人之势太多、瓜葛太深既是‘阎李丁当’又是忠王死敌还敢想蜀帅之位仅这两场大争便要将他烧个干净。” 廖莹中应道:“学生明白会继续派人盯着” 次日风帘楼。 “李节帅请用。” 胡真捧起一杯清茶双手递给李瑕。 李瑕接过道:“胡妈妈太客气了我在临安没多少朋友你算一个。” 胡真低着头恭敬应道:“奴家不敢当奴家不过是风尘老鸨李节帅却是达官贵胄。” 当年李瑕初次到风帘楼时还能与胡真谈笑几句。 如今不同了从县尉到蜀帅天差地别。 更大的差距在于连风帘楼的东家从关德到董宋臣都已丢了圣心还不如李瑕能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 胡真不懂这些但能体会到她的东家也要巴结李节帅。 地位拉开太多她已不可能在李瑕面前谈笑自若。 “哇李县尉真了得人家要是再年轻十多岁不收钱也想和你好呢请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这种玩笑话不会再有了。 “既如此我这个达官贵胄就问一句。”李瑕道:“当初我离开临安时你说过亲手养大的孩子会尽力对她好人呢?” 胡真惶恐慌忙便跪下来。 “李节帅莫怪奴家开门做生意有人来赎安安势力又大奴家实在没法拒绝。” “贾似道将人带哪去了?” “只知道不在临安。”胡真道:“奴家派人打听过近两年半点消息都无必已不在临安城。” 李瑕又问道:“你还在为董宋臣打听情报?” “是不过如今这一行当只有教坊与风帘楼还是东家产业。其余青楼、画舫、书铺、茶楼、酒肆多有贾相公产业” 李瑕默默听着知道时隔三年再归朝阎马丁当大势将尽已远无当年气焰。 胡真跪了一会小声问道:“李节帅想知道的奴家都说了。关阁长已恭候多时能否请节帅相见。” “让关德过来吧。” 阁楼上白面无须旳关德不时扬起他的兰花指语气又急又气。 “咱们为何混成这样?说来还不都怪李节帅要不是贵妃娘娘为你谋这‘节帅’二字失了圣眷至于吗” “季惜惜也是良心被狗吃了咱们教胡妈妈花了多少钱养她?入宫后连盂盆都是金子做的如今到好。成了对家的人恩将仇报” “李节帅咱们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莫忘了当时中伤贾似道的信是谁递的?没了咱们你斗得过贾似道吗?呸” “眼下如何撑着?要不是凭阎贵妃多年养育瑞国公主的情份咱和大官早死八百回啦” “丁相?丁相还不得靠咱们帮他说话但好教李节帅知晓丁相若要完蛋不拉着你一起死他枉生了那张青色面皮” “总而言之李节帅要咱们出力总得想办法先救了阎贵妃” 风帘楼一间雅致香闺之中有歌伎信手拨弦开口唱起来。 “无谓两眉攒。风雨春寒。池塘小小水漫漫。只为柳花无一点忘了临安” 周震炎走进听着这词皱了皱眉向歌伎道:“出去。” “伏灵兄怎了?”崔向青正听得认真不免觉得扫兴。 “唱刘辰翁之词毫无眼力。”周震炎轻呵一声道:“这风帘楼是越来越不成了。” 崔向青不由诧异暗想这般好去处怎就不成了。 这话题聊不下去他只好给周震炎倒了杯酒随口问道:“伏灵兄出恭怎么去了这般久?” “遇到一个故人。” “谁?” “李”周震炎轻呵一声淡淡道:“唐伯虎。” “此人是谁?有名?” “写过一首歪诗。”周震炎讥笑道:“两三年前传遍临安你没听说过?” “伏灵兄我是今岁才入京考恩科的啊。” “行在。临安是‘行在’你莫总说是‘京城’让旁人听见瞧不起你。”周震炎提醒道。 “好吧行在。”崔向青道:“我就不明白这行在和京城有何区别为何一定就得称‘行在’?” “没有为何。”周震炎饮着酒像是在思忖着什么眼神渐渐焦燥起来。 “伏灵兄你约我来到底有何事?” 周震炎揣着酒杯问道:“你恩科落榜打算回当涂?” “那当然京行在吃住实在太贵了实不相瞒小弟囊中羞涩为了赴京赶考借了不少钱财万万没想到竟是不中。” 周震炎摇了摇头暗道中了才是怪哉。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推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帮我个忙可好?” 崔向青打开一看又惊又喜。 “银银的?” 周震炎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着节奏很乱问道:“答应了?” “做什么?” 一个瓷瓶又从案上推了过去。 “简单。”周震炎道:“你回了当涂到我家中帮我妻子打水到水缸里。” “伏灵兄有妻子?小弟怎不知?” “嗯。”周震炎道:“之后将这药倒进水缸。” “然后呢?” “然后。”周震炎倾过身子道:“把尸体丢进大江” “统制。” 一个汉子快步到阁楼下对刘金锁俯耳道:“那人说是来找唐伯虎的。” “咦?他探头探脑不是在看大帅?” “我凑过去听了说是看到了一个故人叫唐伯虎。” 刘金锁皱眉道:“我们这队护卫有人叫这名字吗?” “没有。” “让老江跟了?” “跟了。我还听到这畜生说他要杀妻” 刘金锁听得一愣一愣的愕然问道:“杀妻?为什么杀妻?” “不知道可就这样杀简直都不知哪来的草包。” “等老江摸清他们住哪夜里我去摁死他们得了得和大帅说一声。” 不多时老江快步回来。 “统制不敢跟了那畜生后面吊着尾巴。” “尾巴?”刘金锁挠了挠头“这草包还能有尾巴?” 正文 第557章 钓鱼 “唐伯虎?” “是大帅从那边走过来的时候他就跟着大帅看。” “有何特点?” 刘金锁道:“他长相倒是不得了要不是听他说要杀妻我还以为这般人物是哪个皇亲。” 李瑕略有了些印象一时却回忆不起。 “派人到太学去查。” “好!查到了要不要宰了?” “查到了报我。” 李瑕出了风帘楼绕过钱王祠一路到了西湖边上了一艘画舫。 “大帅放心船上都是我们的人。” “走吧。” 画舫遂向湖心划去 一艘小船正停在湖心。 “阿郎他来了。” 说话的船夫正拄着桨立在船头守着一名正在钓鱼的老者。 老者似乎无心垂钓懒洋洋地唱着词已唱到最后几句。 “饮中仙醉中禅。闲处光阴赢得日高眠。一品高官人道好多少事碎心田?” 小船晃了晃有人跃到小船上。 老者也不回头开口道:“倒有些思乡了许是太久未得如此清闲。还得多谢非瑜让老夫前来相候。” “右相无心钓鱼想必还在心忧国事?” “未挂鱼饵老夫想知道是否有鱼能‘愿者上钩’?” “饵还是得有鱼毕竟不是庙里好做慈悲的和尚岂能甘愿被下箸而食” 此时同时临安城里。 “哟冰糖葫芦哟!新蘸的!” 叫卖声传入巷子一群正在玩泥巴的孩子们连忙跑过小巷站定盯着街上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发呆。 他们没打算买就是看看也觉得解馋。 “想不想吃?” 卖糖葫芦的小贩回过头转动着手里的架子。 “不想嗯我吃过糖葫芦很甜。” “不要钱。”小贩拔下一串糖葫芦笑道:“你们帮我唱歌我给你们糖葫芦吃。” “真的吗?!” “真的但要每天都唱要是说话不算话晚上会有蜈蚣咬你们旳。” “好啊!我们说话算话我阿娘教我要守信。” “来拿着。我教你们唱” 好一会儿之后。 有童谣在巷子里响起。 “大蜈蚣、小蜈蚣尽是人间业毒虫。” “夤缘攀附有百足若使飞天能食龙。” “大蜈蚣、小蜈蚣尽是人间业毒虫” 吴潜收起了钓竿在船舱中坐下开口说起来。 “当年你下狱时守垣并非弃你而逃而是出奔庆元府请老夫出手救你。他答应老夫所托之事唯一所求让老夫庇佑你们。这承诺老夫未曾忘过故而此番愿出手保你。” 李瑕拱手应道:“谢右相恩情。” “未想到你谍探归来授官入仕。你能自救少年英气呐。三年光景你奋力守蜀做得很好着实很好” 吴潜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但若说你未吃到饵虚言也。如此年岁任帅一方你呐是吞了太多饵肚里藏了太多钩子。人家一钓便将你钓回临安。” 李瑕道:“右相所言甚是晚辈起势太快借势太多后患太大。该清一清理一理。” “能作此想甚好甚好。”吴潜脸上浮起欣慰的笑意又道:“老夫去相之日不远矣” “右相若愿转寰” “且听老夫说。”吴潜抬了抬手迟滞了一会喃喃道:“人老了一被打断思绪便乱了啊方才想到哪了且说朝中几位重臣吧皆以为入仕为官圣眷最重。” 他语速很慢说着还念叨了一句。 “圣眷呵呵。” 摇着头笑了笑他又道:“老夫以为谬矣。官家素来厌恶我这顽夫。淳祐年整顿楮币官家叱言‘比王安石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夫遂罢官归乡。其实归乡也好种竹筑堂吟咏自适。然而沿海倭寇猖獗老夫又起复制置沿江再到这次蒙虏来犯” 李瑕明白吴潜说这些并非是炫耀政绩。 是真的在传授为官之道。 来临安之前李瑕收集了很多关于朝廷官员的见闻在行船时反复查阅。 本是为了打探情报但他却有一个很深的感触。 李瑕以往有一份傲气认为凭借后世人的阅历一定能治理好川蜀。 但认真了解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狂妄到了何等地步。 只说整顿楮币之事。 朝廷纸币大量超发若让李瑕来处理无非要将纸币与金银挂钩。 他知道金本位、银本位、信用本位知道储备金 还以为当世唯他一人知道这些道理。 但等真正看到吴潜当时的策章李瑕才明白若让自己这个举世无双的大才施手整顿楮币权力越大、国越早亡。 朝廷根本没有足够的金银兑换民间纸币一旦放开才叫民怨沸腾地崩山摧。 吴潜不知储备金? 除金银之外吴潜以货品、盐钞、度牒、和籴为储备他整顿楮币要考虑到达官贵胄、商贾、平民每个阶层的利益、作用。 要考虑到大宋吏治之腐朽、积弊之深。 朝廷根本不是不知储备金的道理而是要把一分钱掰成了十份用维持住这个既要抵抗强大外虏、又有无数蛀虫蚕食的王朝。 李瑕连这百分之一的成效都做不到。 这事从来都不是把钱币与储备金一挂勾就好。 一挂勾宋廷根本无力支撑每年庞大的军费二十年前便亡国了。 打翻重来似乎更简单。但宋廷能抗蒙二十余年一个新王朝若不懂治国能撑几年?就不会再有积弊? 而论治国李瑕差了吴潜五十年的经验。 多了七百余年的学识? 最怕的就是只懂些皮毛而自诩高明不知“时弊”二字为祸之甚比奸党还深百倍。 这便如写诗词李瑕能抄几首成诗唬一唬时人却永不能真与吴潜这个词坛大宗师比。 不是所有事都可如此作比喻但为官施政是如此。 “为官之道不在于圣眷。”吴潜缓缓道“官家之所以恶我因我所忠者实为大宋社稷而不止于官家。然官家之所以用我只因我施政之能此理你可明白?” 李瑕应道:“明白此次回朝愿学施政之能、为国家尽忠。右相知兵、知政、知经济饶相公知农此皆我良师。” “很好老夫还怕你一心只学贾似道之权谋。”吴潜闭上眼叹道。 “不敢。” “想起方才要说什么了老夫去相之日不远矣唯愿定下国本再无牵挂你可愿辞官随老夫归乡读书?” “辜” 吴潜抬了抬手示意李瑕不要立即回答。 “先前说过你吞了太多饵肚中有太多钩子。老夫可来助你将这些钩子化了化为学识、为官之道、施政之能。你切莫心忧官位宦海波涛汹涌必有沉浮。鲸沉于底终有一跃而出之时” 吴潜的声音很苍老语调很慢。 他知道李瑕如今的处境。 这些话意思是扳倒忠王李墉会死但他愿意保李瑕性命助李瑕积淀直到新君登基。 “时日无多矣。” 吴潜又叹了一声喃喃道:“老夫行将就木若社稷再有危难老夫不会再次起复但又还能起复总该有人能保社稷山河望你能明白此言之意。” 李瑕应道:“晚辈明白右相一心社稷。” “那何必还称右相?” “贾相公曾劝我科举入仕他保我于他之后宰执天下。但不知右相之意与贾相公有何区别?” “因你那点本事还救不了社稷。” 吴潜道:“老夫也急风雨飘摇社稷急待明君良相然欲速则不达良相亦需多磨砺。贾似道眼力不差与老夫所见相同。不同在于他只给你谋官之能老夫却盼能教你治世之才。” “我真的很想随右相学治世之才。”李瑕应道:“这确实是肺腑之言所以想问右相一句若是我违逆了右相是否还肯教我?” 吴潜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莫说‘违逆’这已是老夫唯一能想到的保全你的办法。” “右相方才也说过我能自救。” “你太过自负了。” 李瑕站起身道:“我不会助右相定国本因右相那‘唯一’的办法会害的我丢掉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权势。我也不想辞官随右相去沉淀这话不好听但我有我的想法。” 吴潜笑了笑道:“天下人便是想法太多。” “天下人想法太多我想保持自己的想法。” 李瑕郑重行了一礼又道:“辜负了右相美意惭愧抱歉。” 说完他转身向画船上攀去。 今日与吴潜终究还是谈崩了。 论权谋、论治国、论用兵之能李瑕确实比吴潜差了太多太多。 他也自省过努力消除了自己时不时就冒出头的狂妄想要谦卑地去学。 但李瑕没丢掉他的自信。 七百年的见识很多东西他确实只懂皮毛却依旧让他有了独特的自由意志。 正文 第558章 忠臣逆臣 小船泊在孤山边。 吴潜走上小亭亭中人便起身行了一礼。 “右相。” “他不答应。”吴潜叹息道:“你认为他是为何?” “定然不是为了保我性命。” 吴潜道:“也许他是出于这份孝心。” “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他若有孝心我早便说服他了。” “今日说服不了他让我感到很惶恐太惶恐了如此年轻的一方节镇眷恋权柄何必呢?” 吴潜说着转过头看向李墉。 “守垣能回答老夫吗?” 李墉有些吃惊于吴潜的眼神喃喃道:“非瑜一直想成为蜀帅因害怕忠王继位会对他不利。” 吴潜点点头以示理解。 李墉道:“他确有报国之心他想抗蒙想留在川蜀。” “不错他若没这份心也打不了那些胜仗。” “他常与人说志在蜀帅想要成为吴玠。” “年轻人有志向。”吴潜感慨道“他若有此想法必是想将你护在川蜀、保你安危那你又何必回来?” “因我答应过右相。” “你不诚。”吴潜叹息道:“有时我也盼着你莫再回来你不回来我无可奈何那事罢了便是我不必两相为难你亦能保全性命不是吗?” 李墉沉默下来。 吴潜道:“说吧你瞒不过我。” 李墉犹豫了一会。 有一件事他心里很清楚 一直以来并非是吴潜逼他出面作证而是荣王已逼得他家破人亡只有吴潜在帮他。 他得出面作证才能扳倒荣王忠王父子哪怕自己死了也能保全家人。 此时吴潜问了李墉只好坦诚道:“荣王、忠王父子必杀我非瑜保不了我他连自己都难保。” 吴潜道:“那孩子很自信他觉得他任蜀帅了保得了你了。” “他确实很自信。”李墉道:“这三年他做了太多旁人做不到之事我离他最近看得最清楚他天资绝伦简直不像我儿子我生不出这般出众的儿子。” “但你还是认为他保不住自己?” 李墉苦笑道“他天资再出色却还不配为蜀帅。” 吴潜问道:“何以见得?” “不够老辣差得远。便说用兵吧他胜的很多可其实我却能察觉到他用兵实则稚嫩。” 李墉沉吟道:“这感觉很怪他对兵法理解很深、领悟很快每每能着眼于大处但有些地方却很生疏。有将帅之谋却不熟于担任将帅。” “太年轻?” “是。譬如布防汉中右相认为是扼守所有蜀道妥还是集兵仙人关更妥?” 吴潜点点头明白了李墉的意思。 吴玠、曹友闻守蜀时都集兵仙人关一则不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二则粮草供应方便三则随时能集重兵与敌交战。 毋庸置疑吴玠、曹友闻远比李瑕老辣得多。 “守垣之意非瑜天资有余而阅历太浅?” “是。”李墉道:“说到施政更是一言难尽。入汉中当先修水利不假但他花费大量财力物力修复山河堰实则汉中并无人口可开垦那许多田地简直毫不懂调度。他治理地方实可称是一塌糊涂。然而他又每有精妙之策可谓天赋极高。” 吴潜道:“依旧是那句话天才太甚、阅历太浅。” “若有三五年他或可称良帅。” “三五年已让人叹为观止老夫二十四岁时才刚登科入仕。” 李墉道:“非瑜能服人若离他近了能因他惊才绝艳而折服。然则蜀中官员众多尤其是文官心里多不服他归根结底根基太浅。” 话到这里李墉又道:“故而我想让他跟随右相几年。” 吴潜道:“你我相交多年直说了吧李瑕并无吴玠之忠诚若情势所迫他或可能成为吴曦。你再如何说他有‘报国之心’无用不仅是我贾似道甚至是官家皆有所察觉。” 李墉吃了一惊问道:“察觉?察觉何事?” 吴潜道:“若政局稳固容李瑕三五年光景扎根川蜀如他所愿拥兵自重便是忠王继位也不敢轻易动他。官家很清楚这点因此一旦起念立忠王必除李瑕。你看得透了担心他反了身死族灭?” 李墉道:“我认为忠王与李家既不能两立只有扳倒他唯一的方法便是由我证明他并非官家亲侄。如此官家必杀我也会坏了非瑜三年心血。故而请右相庇佑他等新君即位。只要君臣相得非瑜可有吴玠之忠。” 吴潜道:“他不愿走这条活路。” “这是唯一的活路。” 李墉思来想去这办法确实是李瑕唯一的活路。 除非李瑕能得到官家的信任。 但这几乎不可能官家只要想立忠王绝不可能相信李瑕的忠心。 那还能如何做? 李墉思考着李瑕的处事作风心头突然跳出一个念头杀了忠王? 不行。 一旦杀忠王官家都不用猜便知凶手是谁李家更是逃不脱被灭门抄家旳命运。 顺着这思路继续往后一推算李墉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其后又摇了摇头。 这是最不可能的结果李瑕承担不起后患且没有那个实力。 并非是说没有做那件事的实力而是没有收拾局面的实力完全没有。 李墉抬起头看向吴潜张了张嘴。 吴潜低声道:“想明白了?故而我很惶恐” “大帅我们停在市泊司的船要不要去看一下?” 刘金锁四下回望了一眼见西湖浩渺周围没有旁人便如此问了一句。 李瑕道:“你太在意那些船了我说过你不要慌。” “我可没慌。”刘金锁道:“我是觉得那些东西” 他挠了挠头不知如何说。 李瑕道:“希望那些东西我们用不到吧。” “带都带了用用也可以。”刘金锁道:“大帅我真的不慌。” “最好是用不到。”李瑕低声道“吴潜若不帮忙我收拾不了局面。” 今日这场会面吴潜说出了他的目的但李瑕没有说任何目的。 李瑕是来试探的。 他已试探得非常清楚了吴潜想扳倒忠王但没有一丝想要拥立之功的心思。 这才是李瑕拒绝吴潜提议的根本原因。 哪怕他再敬佩这些纯粹的忠臣但彼此的立场天然就站在对立面。 今日枢密院忙得不可开交。 因吴潜称病告了假、丁大全去安排殿试不少公务都堆到贾似道案头。 一直到入了夜贾似道才回到府邸似乎心情颇好 “宗文瑞、蔡拄已调任蒙古内乱之事将随邸报递至各方将领手中。说来好笑这一通忙也不知是在应付北面谍探还是因为有人煽风点火。” 贾似道又召来廖莹中开口这般说了一句启了话题。 “说说那煽风点火之人今日做了何事?” 廖莹中应道:“李瑕明面上去风帘楼作乐但该是见了关德。之后上了西湖画舫在湖上呆了近两个时辰。” “先联络了丁大全又见了吴潜他还真是闲不住。” “湖面太阔不曾探到他是否见了吴潜。” 贾似道断言道:“老东西何时因病耽误过公事?他赏识李瑕却不知那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狠。” “阿郎似乎有些过于关注李瑕了。”廖莹中低声提醒道。 贾似道轻笑一声道:“我偏要看他在临安四处找帮手而无人能帮他。” 廖莹中道:“少见阿郎如此有怨念。” 贾似道摇了摇头问道:“丁青皮那边有何消息?” 廖莹中道:“他给周震炎泄了考题。” “呵。” “阎马丁当大势已去丁青皮只能出此下策他是铁了心扶周震炎为新科状元了大宋开国以来还从未有状元肯当驸马以陛下对瑞国公主之宠爱确也只有最英俊的状元郎能让陛下满意。” “呵。” 贾似道愈发讥嘲。 大宋对外戚控制严苛驸马不能参政连和亲朋好友的私人来往都要避嫌清心寡欲、无所事事。 状元郎这种才俊却是前程似锦官途无量要哪样的娇娃美眷没有?自是从未有状元想尚公主。 丁青皮却能想出这种馊主意弄个假状元来。 廖莹中道:“驸马若是丁青皮党羽或可使瑞国公主成婚后能如阎妃一般为丁党取争圣眷。此事阿郎不信也得信了。” 贾似道冷笑道:“我没想到他能这般蠢这般大胆。也能在左相之位上坐到现在我竟未能一次扳倒他实平生大耻。” “还查到周震炎在家中已有妻室但此子风流少对人言。” “三十余岁的英俊书生岂能无妻室?丁青皮不查清楚?” “他找不出旁的人选既要相貌非凡又能对他言听计从一时难找。”廖莹中道:“另还有一件周震炎已雇人杀妻。” “呵。” 贾似道眼中杀意浮过又笑了笑。 “童谣放出去了?” “放了吴潜若敢再掺和立储之事自会应此谶言。” 贾似道点点头挥手让廖莹中退下。 他拿起一个蛐蛐罐子把玩着对着那蛐蛐兀自念叨了一句。 “丁大全、吴潜?我将任独相你暗算我之时就没想过这点吗?” 正文 第559章 阎李丁当 两日后天井房凌家桥边。 阁楼的窗子被推开四五个女子探出头向外看去。 “来了吗?” “没呢但与你说李节帅真就住那边这两日的辰时三刻我都看他过去了再等等。” “他去哪呀?敢追着看他吗?我好想看死他。” “可不敢那几个恶汉护卫吓死人了……” “来了!来了!” “咦李节帅旁边那是谁?” “杨家郎君贵胄子弟呢。你忘了?中秋时皮庙场蹴鞠大会他夺了魁。临安城里谁不知他?” “杨镇。” “是他呀?他蹴鞠好有风采。” “我好爱看这两个俊郎君一起走。” “欸你不是排了个临安俊郎谱吗。李节帅若排第一杨郎君可排第几?” “三十八我叫他杨三十八郎……另外李节帅在我这只排第二了。” “又有更俊旳?” “嘻……我又觉得周震炎更俊些。” “啧啧你不会是……” “说到这个明日便是殿试去看吗……” ~~ 对面的楼阁中两名汉子正透过窗缝向外看着。 “那群女人是哪家的探子?” “秀异社。” “吵死了……走吧跟上。” 两个汉子下了楼跟了李瑕、杨镇一段路待拐过长街又有别的人接替。 他们遂回到世彩堂将见到的情报说了。 “辰时一刻杨镇到李瑕府上辰时三刻左右二人一起出门往乐丰楼用饭……” “继续探。” 坐在那的掌柜提笔记下。 随后越来越多的消息送来汇总过后送到了寥莹中的手里。 入了夜贾似道回府聊过几件更重要之事后才问起李瑕。 “明日周震炎便成状元郎我们已布置妥当……” “便如此安排。李瑕今日做了何事?” “……” “杨镇?这两人如何混在一起的?” “昨夜戌时李瑕从风帘楼出来到青瓦子吃宵食巧遇了杨镇两个不知聊了什么今日一早杨镇便来找了李瑕。” 贾似道摇头道:“不是巧遇李瑕从不吃宵食他就是去找杨镇的……官家换了右领军卫将军杨镇这个挂职的勋官得要为陛下探知军心是否有所摆动。他做不了正好李瑕这个知兵事的送上门。” 廖莹中道:“是今日二人出门后先至乐丰楼吃了早食一道去了右领军卫营地待了一个时辰。” “禁卫驻地李瑕敢擅入。”贾似道轻呵一声。 “这……我倒是没想到这点。”廖莹中道:“从右领军卫出来后他们去了钱塘教场蹴鞠。” “蹴鞠?”贾似道摇头“官家托杨镇以要事还不改旧日习气扶不起的纨绔。” 廖莹中道:“杨镇说他将每日早上听曲的工夫用来公办足矣。表面上看倒有几分阿郎之风采。” “呵。若看表面有用周震炎亦有李瑕之风采。”贾似道不屑。 “蹴鞠整整半日他们去……” “白打还是蹴盖?” “蹴盖与齐云社那班人玩的李瑕颇有天赋踢中风流眼七次。但他们还是输了杨镇吃了齐云社球头三鞭子脸上抹了白。” 贾似道笑笑道:“改日找他玩玩……继续说吧。” “之后他们到湖景苑吃茶我们的人事先藏进暗室打听到了些对话。” 廖莹中话到此处拿出一张纸递给贾似道。 贾似道扫了一眼。 “李瑕在打听当年杨太后之事?呵若非杨太后二十余年前崩了倒可保一保他……” 话到这里贾似道忽然想到了什么隐隐约约的。 杨太后是宁宗皇帝的皇后并非官家生母。 宁宗皇帝驾崩后正是她一手联合史弥远在宗室之中挑选了当今官家稳固宗庙。 而杨太后一死除了官家的生母慈宪夫人全氏以及荣王、忠王其它任何宗室都没有权力。 为何吴潜想废忠王极难? 因宗室毫无权力支持他缺的就是杨太后这样一位人物。 李瑕也缺这样一个有权力保他的人物…… 想到这里贾似道摇了摇头。 没用的杨太后已死二十余年李瑕找不到第二个杨太后。 打听这些旧情只是与杨镇随口闲聊吗? 贾似道想着这些道:“继续说吧之后李瑕又做了什么?” “戌时一刻他与杨镇道别之后独自去了风帘楼。”廖莹中道:“但在戌时三刻关德也去了风帘楼。之后关德派人去了丁青皮府邸。” “说了什么?” “打听不到。”廖莹中道:“正在试着安排人混入风帘楼但很难。” “李瑕出来了?” “还在风帘楼。”廖莹中又道:“但丁青皮在戌时四刻派人送了整整三辆马车的箱子到李瑕府邸。” 贾似道支起身喃喃道:“吴潜这种大忠臣肯保李瑕的命但不可能保李瑕的官老东西连自己的官都保不住。故而只有丁青皮能帮李瑕李瑕亦要救丁青皮阎李丁当……阎李丁当……查到没有?阎妃、董宋臣在做什么呢?” “宫内的消息还未传来我们的人还得找机会出宫。” 贾似道踱了两步喃喃道:“丁青皮无能但李瑕已在帮他出谋划策。” “那……” “无妨李瑕不是我的对手救不了丁青皮。明日一起除掉便是尽快联络宫内线报……” ~~ 九月初八。 凡有恩科皆在八月开考中榜后还有一场殿试。 殿试一般在次年二月举行但丁大全以今岁收复汉中朝廷一直在选派官员过去朝中出现了大量缺额为由提议将殿试挪到重阳节前一天。 殿试只考策论在一天内考完。 换言之今日又会出现一批进士包括一个状元郎。 贾似道从头到尾都不插手这场科考以枢密院公务繁杂为由自留在公房中。 坐了大半日估算着时间快到了他起身拿起一个鞠球颠起球来。 贾似道技巧高超那鞠球在他脚上、肩上、膝上滚过不停跳动。 终于。 “恩相宫内消息到了。”廖莹中快步赶来道:“李瑕昨夜让关德送了一方锦帕入宫给了阎妃。之后董宋臣又亲自出宫给李瑕递了一次消息。” 贾似道一脚将球踢开问道:“李瑕给的帕子呢?” “还在阎妃处。” “他们有勾结证据确凿了。”贾似道又问道:“昨夜丁青皮给李瑕送了什么?” “还在查但必是重物。今早丁青皮出门前李瑕派人去了一趟丁府不知说了什么。” “阎李丁当沆瀣一气欲与我扳手腕……却不知留下证据让我一次斗倒这四人。” 贾似道说着踱了几步又问道:“证据还在我们手上?” “帮丁青皮递考题之人、帮周震炎写策论之人俱已拿下;与周震炎通奸的几个妇人皆已派人盯着……” “很好。”贾似道转头看了看天色喃喃道:“名次该定了。” 果然。 很快消息已到。 “恩相陛下已在临轩唱名……状元就是周震炎!” 贾似道“呵”了一声眼中闪过些讥意。 大宋状元随意拎出几个冯京、黄裳、邹应龙、吴潜、留梦炎、闻云孙……哪一个不是才华横溢必能名留青史。 周震炎? 科举取才国之重事!后世青史评述陛下己未科状元是靠舞弊得来绕不开了。 陛下文治之功已因丁大全而蒙污。 ~~ 下一刻屋外又响起了通报声。 “恩相!周震炎被皇后娘娘派人带往澄碧殿了。” “什么?” 贾似道难得错愕了一下。 他与皇后有所合作但绝不至于提前告诉皇后自己知道丁大全的谋划。 没想到丁大全动作却是这般快。 一旦皇后把驸马人选定下官家为了面子只怕不会再追究科场舞弊案。 “我该入宫了群玉准备好证据。” “是……” 贾似道转身便出了公房。 迎面却见龟鹤莆风尘仆仆地赶过来。 “阿郎出事了。” “说。” “崔向青……便是答应帮周震炎杀妻之人走到半路被人劫下了我们派去跟着的三人也不见了只留下几滩血迹。” 贾似道倏然转过头走了两步。 “李瑕出手了他竟能知道我的计划?他回临安不过三四日如何得知的?” “小人不知。” 贾似道不悦问道:“周震炎的妻氏呢?” “小人已命人快马至当涂押他妻子至临安今夜便能到。” 这一耽误越来越多消息传来。 “恩相我们的人被丁府那些爪牙打了……” “说清楚。”贾似道喝道:“谁被打了?” “盯着周震炎那些奸妇的人。” “再派人过去。” “是……” 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多得厉害贾似道已意识到李瑕又想抢占先手。 他想了想冷笑一声拨开这些手下自往前走去。 廖莹中会意忙道:“是这是在临安地界李瑕绝非我们的对手。” 贾似道头也不回语气从容自信道:“今夜之前把证据呈上来。” “是阿郎放心这一局输不了……” 正文 第560章 眼光 澄碧殿。 谢道清坐在上首扫了眼前的新科状元郎一眼对其相貌极是满意。 她知道官家的心思瑞国公主马上要十六岁了该出嫁了自然得挑一个最好旳夫婿。 官家认为别的臣子们拘泥于陈规旧俗遂将挑选驸马之事交给最知他心意的丁大全。 丁大全并未让人失望竟选出了这个周震炎。 谢道清已看了抄录过来的策论周震炎文章极好洋洋洒洒引经据典才华横溢。 如此才华、相貌又是新科状元还愿意放弃仕途尚配公主……谢道清越看越是点头不已。 “状元郎多大年岁了?” “回皇后学生时年三十又二。” 谢道清微微一愣沉吟片刻问道:“三旬中第亦是青年才俊状元郎可曾娶妻?” 周震炎行礼道:“学生读书太用功因而耽误了娶亲。” “好好……” 谢道清又问了许多转头看向后面的屏风才发现那边许久未有动静不免疑惑。 她让人带周震炎出宫亲自往屏风后一看却只有一名宫人站在那手足无措的样子。 “公主呢?” “禀皇后奴婢不知公主只看……看了一眼便走了。” 谢道清讶然暗道周震炎那般相貌哪个女儿家能不动心。 她不由又摇了摇头。 贾妃这个女儿便是被官家宠坏了不开窍的。 “去请公主来。” “禀皇后公主说……说……” “说。” “公主说别再叫她过来了说‘没意思死了’……” ~~ “贾相公请御驾才从大庆殿出来现在正在水堂让贾相公一人过去觐见。瑞国公主也在莫带外臣……” 贾似道指了指远处向手下两名官员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打探消息。 万一陛下已定下驸马人选便得保证消息不会传出宫去还有反悔的机会。 一路穿过宫阙楼阁他有些担心慢了一步真给外甥女选了那般驸马弄巧成拙…… 才到水堂正见公主的仪驾出来。 “咦舅舅你请爹爹答应让你带我捶丸蹴鞠斗蛐蛐嘛!” 贾似道笑了笑上前行了一礼。 “臣见过瑞国公主……玩的事不着急臣听说陛下在为公主选婿?” “是啊皇后还说那人多俊我反正看不出一见他便觉得烦皇后就是想烦死我……嗯……” 话到这里赵衿长长地“嗯”了一声最后道:“总之我不答应。” 贾似道长舒一口气笑得更自在。 “眼光好真聪明。” “是吧?” 舅甥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狡黠。 “臣还要觐见陛下。” “那好吧舅舅啊……算了下次再说吧要来找我玩啊。” 贾似道行礼送了瑞国公主的仪驾连忙步入水堂只见赵昀正在看着什么。 “臣见过陛下有一紧要之事臣听说今科殿试有人泄了试题。” “是吗?”赵昀问道:“此事你是如何得知?” “今日临安府拿到一书生与人通奸细审之下却发现此人身上带着一张纸稿正与今日策论表题相同……” 赵昀忽打断了贾似道的话问道:“你是今日得知此事?” “是方才临安府……” 贾似道话到一半心里突然一颤。 一瞬间他灵光一闪已明白了一件事…… ~~ 廖莹中在宫城外踱步良久终于见贾似道出宫。 “阿郎。” “上了轿子再说吧。”贾似道笑了笑颇显脱洒。 廖莹中遂松了一口气引着贾似道上了大轿。 “已把证据送往临安府方才看到皇城司有几队人出宫了……阿郎赢了?” “赢了。” 贾似道点了点头却又道:“但也输了。” 廖莹中一愣脸色的笑意渐渐有些凝滞。 “丁青皮完了。”贾似道喃喃道“终于将这个奸邪扳倒……相位已是我囊中之物。” “那……” “但我也输了没能除掉李瑕、阎妃、董宋臣。” 贾似道转过头看着廖莹中有些懊恼。 “他们并非要救丁大全而是踩着丁大全重新爬上来了……” ~~ 受厘殿。 阎容低着头努力收敛着她嘴角的那一抹得意的笑容。 很快她换上一抹哀愁的神情缓缓在地上跪倒看着那个君王的身影走到近前。 “臣妾拜见陛下。” “你好大的胆子朕命你闭门思过你竟还敢勾结外臣。” “臣妾有罪。” 两行清泪从阎容那美艳的脸下滑落她哭道:“请陛下赐臣妾死罪……” “够了休要在朕面前惺惺作态朕未赐你死吗?你胆敢不喝朕的毒酒哄着公主保你死有余辜。” “臣妾死不足惜……呜呜……死不足惜……” 阎容大哭不已。 “但臣妾不想带着陛下的误会去死……陛下说臣妾留着季惜惜是为了……为了‘假皇嗣’臣妾怎么敢?给臣妾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不说胆子臣妾根本……想都想不到这种事……不过是妒忌她……好妒忌她想杀了她可臣妾又哪有杀过人……” “够了朕问你为何还敢勾结外臣?” 阎容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 “臣妾入宫那年……贾贵妃才走不久陛下把瑞国公主将给臣妾抚养……陛下说只信得过臣妾……” 一边说眼泪还在滚滚而下。 她仿佛是水做的一般。 “臣妾巴不得去死免得在这冷宫受罪……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这孩子……她不谙世事不知世人能有多坏……她要选夫婿臣妾怎能不提心吊胆?臣妾只是想到有人敢对她说一句重话都心疼得要死……” 话到这里阎容动情地喊道:“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孩子啊!就是死了我也要知道她嫁了什么人才能安心……” 她说了很久。 说她第一次牵起赵衿的手说赵衿以前是如何讨厌她…… 赵昀转过头极难得的眼中浮起一愧疚之色。 他知道这辈子虽能当得了一个好皇帝却没当好一个丈夫今日又没能当一个好父亲…… 一方锦帕缓缓飘落在阎容面前。 那上面有几行字 ——“周震炎雇友杀妻……” 阎容只看了一眼重重磕了个头。 “臣妾认罪。丁大全派人告诉臣妾他想选周震炎作驸马希望臣妾说服瑞国公主……臣妾不放心暗命关德出宫让李瑕去打听周震炎……臣妾操纵宫闱结交外臣罪无可赦请陛下赐死……只求陛下驸马人选万万多加筛查……” 赵昀没说话转身往外走去。 阎容跪着前面爬了两步。 “请陛下再赐毒酒臣妾不敢违逆。” “朕没有让你死。” 赵昀头也不回又吩咐了一句。 “去把公主接回受厘殿……” ~~ 廖莹中愕然看着贾似道喃喃道:“阿郎我们的人……在李瑕手里啊。” “嗯。” “崔向青、我们派去当涂的人、周震炎之妻、今日因为斗殴被顺天府拿下的人……他们全都可以证明证明阿郎你很早就知道丁大全选了这样一个货色……” 贾似道点点头道:“这才是李瑕对我出的招他做这些不是要保丁大全是在算计我。” “陛下已经知道阿郎你……” “我唯一的软肋便在于太聪明。我太聪明太早看透一切。李瑕一次一次次次对付我皆是在陛下面前状告我‘知情不告’我唯一的软肋唯一的罪会让我失了圣眷。” “但还能挽回人还在李瑕手上只要李瑕没有把人证递给陛下阿郎还能与陛下说……之前只是猜测。”廖莹中道:“得尽快若把李瑕手里那些人证杀了或与他谈……” 贾似道竟还在笑反问道:“他进益很快吧?” “皆是阿郎教他的。眼下当务之急……” “急什么?李瑕要的是利益又不是玉石俱焚。他人在哪?” 廖莹中一愣掀开轿帘低声问了一句。 马上便有人跑过长街。 不一会儿轿外有人道:“阿郎李瑕在府中……” “府中?” “是他来求见阿郎管家已让他在客堂相候。” 贾似道叹息一声。 “派人去趟仙居县把唐安安接回临安……” 正文 第561章 为官(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9/21) 入夜选德殿。 赵昀坐在御榻上闭目养神了一会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又要换相了。 这是最费心神的政务之一。 即位以来宰相流水一般地换叫人疲惫不堪。 史弥远、郑清之、乔行简、崔与之、李宗勉、史嵩之、范钟、杜范、游侣、赵葵、谢方叔、吴潜、董槐、程元凤、丁大全…… 权臣、庸臣、刚臣、直臣、佞臣就没有一个能让人满意。 就没有一个人既合心意又能将国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且还能只对天子忠心耿耿。 贾似道? 贾似道很聪明但连在冷宫之中的阎贵妃都能查到旳事这么聪明的贾似道却看不出? 他似乎每每敢把天子当作筹码以谋私利? 当时李瑕那封信或不是意在陷害贾似道而是看出了这一点? 得仔细查证有证据方好判断…… 终于赵昀开口问道:“近来所有弹劾丁大全的奏折找出来了?” “禀陛下三日内宫中四百七十一封奏折中共有三份弹劾丁相皆在此处。” 赵昀看了前两份见又是弹劾丁大全“蒙蔽上听”云云不悦地丢在一旁。 拿起最后一份奏折他看了一眼问道:“这封奏折何时到的?” “昨夜送进宫今早时摆在选德殿陛下正准备去殿试未曾御阅。” 赵昀又不悦地“啧”了一声喃喃道:“临轩唱名状元都定了还有何用?” 话虽这般说这奏折已在殿试之前就已送来了没看到也无甚可说的。 赵昀扫了眼身边的内侍始终觉得不合心意。 “召董宋臣来随侍。” “奴婢领旨。” 如此吩咐过他才继续看手中的奏折。 “四川安抚制置使李瑕奏曰国家求贤以科举为重臣近闻太学诸生私议于巷左相丁大全假手科场、会元周震炎文不副实殿试未入场策论表题已传于其手。兹事体大恳请陛下彻查罢丁大全……” ~~ 贾府。 明亮的烛光当中贾似道指了指李瑕摇头道:“不是像你这般弹劾的啊谏台御史才闻风奏事你见过哪个大臣是亲自上场的?” “没关系明日大朝会将会当廷宣读我的奏章。” 贾似道身子一仰靠在椅子上有些嫌弃道:“官非如你这般当不留余地。” “没关系。”李瑕道:“陛下知道我是孤臣背叛了丁党以后任何一个派系都不会容我。谏台也没有我的人我只能亲自出面弹劾丁大全。” “呵。” 贾似道耸了耸肩讥道:“你以为这般陛下便能信重你?” 李瑕问道:“不能吗?” “你以为阎妃再得了势成了你的靠山你就能重新得权?” “不能吗?” “你不懂圣眷。”贾似道笑道“用你为蜀帅是因当时战火未歇是因你们欺骗陛下将有子嗣。如今呢?” “战还可以打陛下还能有子嗣。”李瑕问道:“贾相公你敢断言陛下不会有子嗣吗?” “我不敢。” 贾似道懒得与李瑕做口头之争他指了指李瑕道:“你真的不懂当官。” “确实如此。” 贾似道微微一叹道:“你求我你才能活。” 李瑕道:“眼下似乎是贾相公有把柄在我手上?” “小把柄我不在乎。”贾似道敲了敲案上的酒壶道:“陛下想用我为相我好用这点你改变不了。但我与你说的是肺腑之言。” 他给李瑕斟了杯酒。 “没毒放心喝……我知你为何叛我开诚布公吧。陛下已打算立忠王为太子我教你如何活命。你先把你那该死的爹藏好我会向荣王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出面造谣忠王身世。 我还会与忠王说‘殿下不能杀李瑕有人造谣李氏王妃给黄夫人下了药这是在诽谤殿下之资才实则殿下聪慧绝伦当然不是被药害过。杀了李瑕世人更会相信谣言啊’。” 贾似道说到这里摊开双手又道:“你看我能保你的命。前提是你来求我并证明是吴潜一直在陷害忠王。” 李瑕道:“不够吧?我把李墉藏起来不够莪最好杀了他让荣王相信我的忠诚。” 贾似道笑了笑叹息一声。 李瑕又道:“贾相公一句话能让忠王不杀我?我不信便是我信了你一句话也能杀我。” “我很赏识你还指望着你成为我的门生不杀你。” “姑且信你吧然后呢?” “蜀帅之位你保不住。”贾似道摇头道:“你以为有兵权能保命?却不知天下兵权在谁手里陛下手里陛下如何掌天下兵?枢密院。你信不信我一封调令你手中之兵皆杀你?你手中真正能调派的只剩……三千之数。” 李瑕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 贾似道算得不错他如今有把握完全掌握的私兵确实是三千余人左右……不包括昭通、威宁。 “枢密院、宰执才是掌天下兵权者。”贾似道又感慨一声“为官当作史弥远啊而只有我能成为另一个史弥远且做得比他还要好吴潜?不行。” 李瑕点点头应道:“吴潜确实做不了史弥远。” “至于你以为蜀帅是何大官?不过是个差遣……知道何谓‘差遣’吗?” 李瑕摇头道:“知道一些但不够透彻。” “呵为官三年这都搞不清。” 贾似道抿着酒随意且自若的样子。 “为官有几种官、职、差遣还有勋、爵。 勋、爵无甚好说勋是荫补你没有;爵你是‘开国伯’陛下酬劳你的虚衔四品官用来给你涨俸禄的…… 先说‘官’吧有阶官与散官你是‘镇西军节度使’这便是你的阶官武阶。哦且还是虚职。 何谓虚职? 你空有节度使之名而无实际节镇。旧时节度使有地方之军、政、财权然而你的节镇在何处?陇西? 这也是给你加的虚衔只是让你比麾下将领的武阶高。 …… 再说‘职’有馆职与贴职你无职。因你未曾科举入仕不能入馆阁、不能涉猎文籍、不能应对时策。 那不知国家大事往后如何能入枢密院如何宰执天下?故而‘宰相须用读书人’是也。 …… 说到‘差遣’这方是落在实处的你是‘四川安抚制置使’管四川民生、兵力。 权很大?是。 但差遣无品无阶是常撤换的。 你为何要眷恋蜀帅之位? 差遣本就不由你由陛下、由枢密院、由宰执今日差遣你到四川明日差遣你回来理所当然。 大宋开国以来便无人能不应差。” 李瑕道:“很冗杂。” “可知为何要如此?”贾似道反问道“方便朝廷调派若要用你这个毫无资历的年轻人也能给你派个差遣哪怕你比蒲择之品阶差个三五品是谓灵活变通。” 他倾了倾身子语气加重了几分。 “但灵活变通派给你的差遣你注定保不住。放弃你那些天真的想法我会给你谋一个你有资格待着的位置。” 李瑕道:“我还没求贾相公原谅。” “你不会当官先学着好好当官扎下根基。”贾似道缓缓道“否则你每次在刀尖上走次次凭运气早晚死无葬身之地……此为我对你最好的金玉良言。” 李瑕始终没有喝贾似道的酒。 他把酒杯放下道:“受益匪浅但我们该谈正事了。” “呵。” “我手上有几个人。”李瑕道:“他们能证明贾相公很聪明很早就知道丁大全是如何欺瞒陛下……” “知道了。” 李瑕点点头道:“唐安安完完整整地交给我。” 贾似道又笑。 因为不出他所料他早便估算好了李瑕能在这场交易里有多少筹码来兑。 他总是能猜到李瑕想要什么…… 一声轻响贾似道举杯在李瑕杯子上一碰。 “无论如何明日先看丁青皮罢相。” “好。” “白眼狼你每次都背叛恩主。” “今夜贾相公说了很多金玉良言我也想告诉贾相公一句……万莫总将交易当作施恩否则容易被自负遮了眼。” ~~ 是夜临安街巷依旧繁华。 有孩童唱着歌谣跑过。 “大蜈蚣、小蜈蚣尽是人间业毒虫……” 李昭成听着这歌声回头看了一眼神情闪过些忧虑。 他快步穿过小巷等了一会待随行的汉子示意已经甩掉了身后的尾巴才快步进了吴潜的府邸…… 书房中吴潜正埋首案牍抬首见到李昭成微叹了一声。 也不知在叹何事。 “右相二弟让我转告事成右相可安排人明日朝会之上除掉丁大全这些是证据……” 李昭成话到这里犹豫了一会才吐出后面那句让他极为不自在的话…… “二弟还说此前右相出手相护之恩两清了。” 吴潜问道:“他为国除奸只为报恩情耶?” 李昭成低下头轻声道:“右相出手相护不也是为国保全忠良吗?” “是啊。” “对了方才我过来时听到市井多有……” 吴潜抬了抬手道:“此番任相能收拾丁党老夫已去一桩大心愿矣。” “右相……” 吴潜打断道:“可找到守垣了?” 李昭成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不知荣王将父亲押到了何处。” 吴潜点点头道:“守垣在荣王手上让人投鼠忌器呐。” “那国本之事不如另寻良法如何?” 吴潜点点头道:“丁党去势还有党羽要清除须多安排忠直之士补缺做完了这些事……再谈罢。你放心老夫会尽力相救守垣。” “如此多谢右相。” “去吧……” 吴潜看着李昭成的身影退了出去又想到李瑕所言的“两清”不由又叹息一声。 “好自为之吧……” ~~ “丁大全奸回险狡狠毒贪残箝天下之口、笼天下之财……” “丁大全鬼蜮之资穿窬之行引用凶恶陷害忠良遏塞言路浊乱朝纲……” 很快消息传出一个个御史开始奋笔疾书。 他们都明白失去了圣眷的丁大全不过是条人人喊打的青皮狗且已与死狗无异。 ~~ “泣血两朝事披肝一万言……” 同一个夜里因伏阙上书、状告丁大全而被流放到建昌军州的陈宜中正在望着荒凉的远山低吟。 他想到好友刘芾当时留下的诗苦笑着心中对世道多了份不同的体悟。 刚则易折。 陈宜中并不知道在临安他的命运已再次转折…… ------题外话------ 感谢大佬“niema”的又一个白银盟打赏因为上次的白银盟以及盟主打赏还没加更完成所以目前的进度是9/21万分感谢~~ 正文 第562章 宗室 夜里从贾府出来李瑕回府睡了一觉在四更天起来换了一身隆重的朝服往大内宫城走去。 今日要开大朝会。 天色未亮灰蒙蒙一片御街上已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哇。”刘金锁不停转着头感慨道:“官真的好多……” 临安内城也就是小小一个钱塘县官眷便挤了四十余万人当然多。 可以说只需把在朝官员拉出来组成一支大军人数上已可胜过蒙哥旳大军。 挤过御街李瑕看时间还早先到漏院里看了一眼见人太多没他这种武阶官员歇脚之处干脆又退出来往丽正门前排队。 他虽在闭目养神但挺拔笔直姿仪出众很快引起了旁人注意。 “咦这般年岁的四品伯爵……敢问阁下高名?” 李瑕回过头只见是旁边文官队列中一个红袍官员正抚须相问。 “劳阁下相问高名不敢当。李瑕李非瑜。” “赵与訔字仲父。” 听到这个表字李瑕沉默了一下。 赵与訔年纪在四十五六岁模样气度文雅颇有风骨挂着笑意通了姓名自我介绍道:“中奉大夫、户部侍郎兼知临安府。” “原是府尹当面失礼了。”李瑕连忙拱手行了一礼。 李瑕其实知道这赵与訔大宋宗室。 因为他近来多在暗中打听宗室人物以备与忠王抗衡。 之所以对赵与訔有印象因为听说过赵与訔有个儿子……大书法家赵孟頫。 但这赵与訔一看就不行。 赵与訔与当今官家同一辈都是太祖皇帝赵匡胤的十世孙。 但官家是燕王赵德昭之后赵与訔则是秦王赵德芳之后。 差得太远了从九世祖开始就分了岔。 论血脉排在赵与訔之前的宗室还有数百人。 “非瑜出身嘉兴李家?” “是李家迁居嘉兴百余年。”李瑕应道这事他知道的不多曾听李昭成说过一点。 赵与訔点点头又问道:“敢问裕斋公是非瑜何人?” “是晚辈伯祖父。” 李瑕知道裕斋公指的便是李仁本李家家主李墉的伯父。 因赵与訔不称官名、只称字号这是在私叙李瑕也只好执晚辈之礼。他不太喜欢这种应答。 “那你我之间还沾着亲。”赵与訔脸上含笑更浓却又带着些悲惋之色叹道:“亡妻李氏是裕斋公之族中侄女亡妻唤裕斋公‘伯长’她与令尊亦是族中姐弟……” 李瑕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他只知道李仁本嫁了长女给荣王赵与芮引了满门祸事。却不知李家原来还有远亲嫁了宗室赵与訔。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大宋宗室多得是。 赵与訔已是宗室末枝秦王的九世孙荫补了一个司户参军地位很低比当今官家继位前还不如。 他如今能任到四品高官靠的确实是个人才干。 宋朝这种养宗室的办法似乎好过许多别的朝代…… 总之赵与訔当年娶李家族女门当户对。 “遥想当年先荣王妃初嫁时我亦在场与令尊有一面之缘……没想到荣王与李家闹到这份上。” 赵与訔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李瑕听得明白赵与訔这是在表明立场——我看不上荣王赵与芮。 赵与訔似乎误会了什么把李瑕当作是吴潜的人。 或者是有意试探李瑕的态度…… 这话怎么答都不好李瑕干脆不答。 赵与訔笑了笑又问道:“非瑜还未二十吧?可曾婚配?” “已有婚配娶了蜀中高氏女子。” 赵与訔微微一愣有些惋惜。 其后宫中鼓声响起宫门缓缓打开朝会已然开始了…… ~~ 李瑕穿过宫阙楼台进到大殿站定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事情。 他意识到自己对李家的了解太少了。 李家曾是书香门第。 当时家主李仁本颇有才名但不愿为官赋诗曰:“金带重紫袍宽到头不似羽衣间。君王若许供香火神武门前早挂冠。” 只这诗可看出李家底蕴。 李家多有族女嫁赵宋宗室门庭显赫说不上比不了谢、贾、杨几家但也算不差。 官家赵昀继位时皇弟赵与芮封了荣王赵与芮相当于从平民一跃为天潢贵胄。 所以赵与芮娶李家嫡长女其实是为了借一借李家的声望。 随李家长女陪嫁的侍婢有一人名叫黄定喜勾搭了赵与芮怀了孕。 李家长女给黄定喜赐了份堕药没堕成导致赵禥出生时神智有缺陷。 多年间这事一直都不算什么也没多少人知道。 直到官家赵昀打算在宗室中收一个嗣子。 当时李仁本与一批朝臣坚决反对官家选择赵禥。 公心有没有不谈只说李仁本的门户私计因为当时李氏王妃已逝世多年赵与芮也有了继王妃。而黄定喜这个儿子与李家已毫无恩情、只剩仇隙。 赵禥生母卑贱、智力残缺的消息正是李仁本帮助证实、且散播出去的。 之后嘉兴遭了盗贼盗贼杀入李家李仁本身死李家族灭。剩下当时在余杭任官的李墉以及幸免于难的李昭成。 至此反对赵禥之声偃旗息鼓赵禥从荣王之子成了官家之子受封忠王。 一剂堕胎药已成灭家之仇…… 而这些年李墉能活下来显然是受到了一批朝臣的庇护。 那么依照李墉的想法是不是只有斗倒了赵禥换一个宗室才有活路? …… 想到这里李瑕忽然灵光一闪。 他稍转头瞥了瞥站在另一列的临安知府赵与訔。 站在李墉的角度来想。 若扶持一个宗室…… 比如打个不太可能的比方就比如这赵与訔。 赵与訔有十个儿子、十四个女儿且他深负才干、家教极好把儿子都教导得很好。 这十个儿子随便挑一个给官家当嗣子必定都比赵禥好。 于大宋社稷如何有益且不谈。 从李墉的门户私计而言赵与訔的亡妻也是李家族女。 赵与訔的十个儿子中有五个儿子都是其李氏亡妻所出…… 当然这是个比方。赵与訔还远远不够格知临安府只是个“差遣”临安知府几乎是一年换一个。 且吴潜势力之中远不止一个李墉与宗室有联姻的人太多了。 宗室中排在赵与訔前面的也太多。 但这就是吴潜“鲸沉于底终有一跃之时”的意思。 那这其实也是李墉的意思。 …… 李瑕发现低估了李墉。 本以为李墉是怀着满腔傻里傻气的报恩之心是要逃到临安玉石俱焚毁自己心血的。 现在看来李墉心里有自己的计较。 本以为吴潜若已找到李墉会立即发作扳倒忠王赵禥。 不是的。 人家二十二岁中状元当了一辈子的官。要易储还能连易了储之后如何收拾局面的后手也不先布置好? 那么“李墉被荣王捉了”这种说辞以吴潜的水平只怕不会信。 为何不问? 极有可能李墉已见到了吴潜。 吴潜出手保他李瑕根本就不是被骗了。 而是打算借他李瑕的力。 西湖上的一场谈话吴潜虽没说服他但还没放弃…… 再推算今日赵与訔忽然搭话根本就不是凑巧。 赵与訔也有心思。 这人是吴潜一系但不是吴潜的最佳选择排在济王血脉之后排在光宗、孝宗皇帝血脉之后。 但赵与訔想得到吴潜的支持帮吴潜说服李瑕。 今日的寒暄细想起来那些亲切笑语原来只有两个字—— “帮我。” 怎么帮?还是牺牲李墉一人伪证忠王赵禥不是官家亲侄。 而正是他赵与訔说服了李瑕让李瑕愿意受吴潜庇护于是李墉安排完儿子心甘情愿出面。 赵与訔既出了力气吴相公是否也该劝劝官家反正都是大宋宗室亲戚不论血脉近些远些该挑个懂事、孝顺、聪明的孩子以保全宗庙为重…… 希望再渺茫赵与訔也想为儿子们试试。 …… 同时这也是吴潜在初次没能说服李瑕之后又加上了一个筹码。 “官家不信任你忠王要杀你。我们避一避不谋一时而谋国本。来看看适合为储君人选的都有谁赵知府家中四郎赵孟颂如何?他家教好、人品好他生母是你家族姑、他父亲人很好……” 李瑕动心吗? 有一点。 但他还是没有忘记吴潜做的这一切根本上还是在守护着这赵家社稷。 他向吴潜瞥去只见那个垂垂老矣的右相正站在文官队列前面像是睡着了一般其身如枯木却还在为这赵家社稷苦苦支撑…… ~~ 一直走神到这里朝会上礼乐已停。 “众爱卿谁有本可奏?” “臣李瑕有事启奏……” 李瑕双手捧着笏出列。 他要当众弹劾丁大全。 这其实是他得到来参加朝会的消息时就安排好的要他把之前的那份奏章背出来。 事实上就连丁大全要怎么处置官家与枢密院重臣们都已经连夜商议好了。 朝会从来不是用来会议政事的不过是再过一遍流程诏示圣意。 没多大意思。 …… 知临安府的赵与訔高声念着他彻夜审查出的证据。 然则赵与訔的心思并不在朝会、不在丁大全而在朝会前的小小偶遇。 这些赤紫高官哪个还肯多看一眼丁大全? 个个都已经在布局下一场纷争…… 正文 第563章 朝会 “臣……乞……乞骸骨……” “陛下!丁大全该罢免而非请辞臣请陛下圣裁!” 随着这悲呼、怒叱大殿上不少臣子都看向站在一边那个已表现得事不关己的李瑕。 李瑕才回朝不过五六日竟扳倒了丁相? 自谢方叔之后这已是栽在他手上的又一个左相。 但也有人看得透彻丁大全实则并非是李瑕扳倒旳。 本质上是吴潜、贾似道联手斗倒了丁大全…… 丁大全为何选周震炎这种货色为驸马出这种愚不可及的招术?为何只手遮天的丁大全连周震炎有妻室都查不到? 因为吴潜一任相丁党党羽一直都在大举失势。 在朝政上右相吴潜紧紧压制住了左相丁大全。 这是才能之差距无法弥补。 …… 旁人只看到吴潜起复后常做的一件事便是请官家罢免丁大全。 他太刚直惹陛下不快这不假。 但吴潜的每一次弹劾其实是在表明他的态度——陛下便是不罢免丁大全臣也要对付丁党党羽。 作为右相他做得到。 可以说吴潜并非全然是愚忠而是尽到了宰执的职责也保持了臣子的分寸。 等到赵昀真打算罢免丁大全就会发现原来吴潜已经把很多重要官职安排好、或备好了补缺的名单。 但赵昀还是厌恶吴潜因为吴潜这做法太刚、太直。 自诩忠于社稷罔顾君上之威! 而就是因吴潜这么做了故而今日丁大全罢相国事能不误;故而贾似道一直说丁党“大势已去”。 丁大全会的只有请来圣眷罢免吴潜。 于是贾似道出手毁丁大全之圣眷。 以吴潜之能、贾似道之谋二人若肯合力是如何? 比如贾似道移镇九江一夜之间稳固江西与两淮之防御时其粮草、兵力等等一系列的后勤全靠吴潜在朝中调度。 便是忽必烈见了也断言无法速胜从而退兵。 贾似道的权谋能弥补吴潜的刚则易折; 吴潜的才能能弥补贾似道的好高骛远。 丁大全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只不过是他们做到了最后一步时被李瑕抢先了一步…… ~~ “诏谕降丁大全为中奉大夫迁任南康军四练使……” “臣……领旨谢圣恩!” 丁大全缓缓跪倒在地高举双手。 当众提出的罪证并不是他选了个周震炎来欺瞒官家。而是科场舞弊、淮西之败、侵占民田、贪权受贿……他的罪证罄竹难书。 这些罪证不是第一次被提出来他始终屹立不倒。 但今日不同他失了圣眷…… 丁大全知道再挣扎也无用了只希望能保住一条性命。 朝廷不杀士大夫名义上他依旧是官。 不过朝廷虽不杀他世上却有太多人想杀他了…… 承了旨意丁大全转头怨毒地看了李瑕一眼。 因李瑕曾让关德告诉他“贾似道已握住了周震炎的把柄丁相选周震炎为驸马危矣。李瑕有办法抹掉这些把柄但需要钱……” 金银已送过去了。 但没想到李瑕竟是反戈一击。 此时回头一眼既是怨恨也是威胁——“保住我的命否则你也休想好过。” ~~ 李瑕看到了丁大全的眼神。 他不在乎。 在官家眼里他李瑕就算有点贪财也无妨。 只所以要丁大全的银子为的是给贾似道造成“李瑕与丁大全同谋了”的假象使贾似道陷入误区不能立即想到李瑕会先行检举丁大全。 抢出一个时间差。 然后把贾似道布置了很久的功劳抢过来……送给阎妃。 只能送给阎妃否则李瑕根本没有调查周震炎的理由。 这件事对李瑕而言损人不利己。 由他检举丁大全毫无好处只会使赵昀生恶使他成为众矢之的。 原本李瑕还有很多计划需要丁大全的帮忙。 若有可能他是想救一救丁大全的可惜其人太奸又太蠢。 在贾似道、吴潜的合力之下他救不了丁大全。 既然如此干脆除了以绝后患同时帮阎妃复起引为援助。 至于那些贾似道的把柄李瑕一开始就不打算交给赵昀。 因为损人害己。 就算证明了贾似道明是引而不发等官家吃亏也伤不了贾似道的根本只会激怒对方。 不如做场交易。 做了交易贾似道顺利拜相便会转身去对付吴潜李瑕与阎妃则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官场上有利则合。 争权夺势只讲利益。 ~~ 李瑕还在这场周旋之中对权谋之术有所进益。 原本他只能算是将帅现在已开始补足政治上的不足。 因为他的志向不仅是将帅、政客他要全面。 不能因为觉得“党争内斗真是太肮脏了”就躲开。 农夫要种地尚且要淌粪肥那要保护万万农夫的地一点脏水都不想碰怎行。 要立事不能怯不能怯于斗争。 若不如人那便学学权谋、学施政补足短板。 短板补上之后哪怕还不如人其它的长处才有机会押上来。 只会权谋最多只能成为史弥远; 只会施政最多只能成为文彦博; 只会打仗最多只能成为张浚; 只会造枪最多只能成为陈规。 因为这是宋朝。 贾似道说的那番话确实是肺腑之言。 宋朝之官制能让李瑕想做的事业难上许许多多倍。 以官、职来恩养安文臣武将之心地方官全是“差遣”则使臣子无久镇地方之名义。 谋逆难起义更难没办法在两股势力间存活。 所以历史的进程是等到一百年后一个王朝已腐朽、且没有外敌才能有人改换天地。 因此贾似道才说天下之权在枢密院他要在宰执之位上只手护山河。 他看得很透彻可称得上当世聪明绝顶之人。 吴潜亦然只是比贾似道刚直太多。 ~~ 李瑕远没有他们聪明李瑕自认为强处是他并非当世之人。 他有很多先进于当世的想法民生、科技但都需要太长的时间去实现。 直到出现一个拐点即势力大到让朝廷不敢轻易动。 否则在势力才冒头才有一点点威胁时必会被抹杀。 因为宋朝的整个框架就是天然防造反的。 所以需要权谋。 权谋不宜过甚但不能没有。 它是把保护伞李瑕需要用它来保护还在成长中的谋逆势力。 这才是他临安之行所要做的。 他不断告诫自己这次来的目的是学到权谋然后用权谋把保护伞撑起来而不是把一切砸烂、玉石俱焚。 所以李瑕想要的上策确实还是要赢得皇帝的信重。 目前为此上策各项计划有成功的、有在进行的、也有失败的。 已躲过了张家的离间计、已助阎妃起势成为他的援助; 与吴潜、贾似道还在接洽争取他们继续支持他为蜀帅; 但丁大全没了所有需要丁党帮忙的后继计划全都要调整。 …… 整场乏闷的朝会李瑕便是在想着这些东西。 “冤枉啊!冤枉啊……” 突然听到有人大喊李瑕回过神来转头看去此时才发现原来周震炎这个新科状元也在朝会上。 “诏谕褫夺周震炎状元头衔降至四甲末名任崖州司户参军……领旨谢恩。” 这是流放了。 李瑕回想起贾似道之前眼中浮起的杀意知道周震炎肯定活不到崖州。 他有些无聊地想到……姜饭说的那个临安社团的什么排名第一名是自己的了。 再转头一看贾似道正与龙椅上的官家对视了一眼还点了点头。 嗯更活不成了。 公主哪是好娶的…… ~~ 好不容易散了朝会。 李瑕正随着人潮往丽正门而去头上的官翅半点不晃步履稳当得像当了好多年大臣。 忽听有尖细的声音响起。 “李节帅留步。” 李瑕回过头看着施礼道:“原来是孙阁长。” 孙安极诧异喜道:“李节帅竟还记得奴婢?” 李瑕指了指腰间一块玉佩应道:“不敢忘。” 孙安脸上笑意更浓。 “陛下说前番赐宴李节帅因国事搅了安排阎贵妃再行操办那便请李节帅明夜入宫澄碧殿赴宴。” 一句话要传达的消息已传达到了。 李瑕于是拱手道:“臣领旨。” …… 之后李瑕才出丽正门却又遇到赵与訔。 “今日喜识非瑜这般俊才一道吃早食如何?” “只恐耽误了知府公务。” “无妨无妨。” “那恭敬不如从命……” 李瑕知道自己与赵与訔这一道走又要更得罪赵与芮。 但又如何?深仇大恨早早都结下了…… 正文 第564章 积怨(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0/21) 荣王府。 “不久前皇兄命丁大全为忠王择妃。”赵与芮缓缓开口道“定的是临安府判官顾砮的女儿。” 叶梦鼎抚须沉吟道:“顾砮是丁大全之党羽……今日朝会丁大全罢相矣。” 赵与芮道:“请叶公来正是为此事。” “顾砮之女不宜为忠王妃。” “但已行过聘了。” 叶梦鼎道:“荣王且放心朝臣必会反对忠王娶顾氏。” “我担心旳是……”赵与芮搓着手道“忠王既已是皇兄之子我本不该多管他的婚事……” 赵与芮是嫌自己插不上手。 官家嗣子的婚事当然由官家说的算。 但朝臣也能管。 叶梦鼎遂问道:“可有适宜人选?” 赵与芮道:“我表兄全昭孙官知岳州去岁任期已满携家还朝过潭州时正遇阿术之蒙军表兄中了一箭不多久便离世。他儿女众多其中九女儿正与忠王年岁相仿……” 叶梦鼎已明白了。 这代表着官家生母慈宪夫人对忠王的支持。 与其让忠王迎娶别的大臣选出来的女子不如就娶了慈宪夫人的侄孙女亲上加亲。 还有是荣王不希望忠王受朝臣的摆弄又因他名义上无权干涉送出去的儿子于是想借助母族全氏来控制忠王…… “全家这位女儿当时可是随着全知州在潭州?” “是。” “无恙否?” “无恙。” 叶梦鼎叹息一声缓缓道:“阿术兵一路而上破诸城唯有潭州未破。彼时潭州百姓见天有祥云道是有祥瑞庇护……许是应在全家女儿头上?” 赵与芮颌首不已道:“叶公高见。” “朝臣们可上奏全氏女儿随父往返江湖倍尝险阻贤良淑德可为忠王妃。” “多谢叶公。” 叶梦鼎低声又道:“彼时陛下召见必问全知州死于国难之事她只须答……亡父虽苦湖淮百姓更苦。” 赵与芮得了这个交代面露喜色又问道:“事成矣?” 这问的其实是立太子之事。 “忠王乃陛下之子立为太子法理应当。” 叶梦鼎正色应了一句认为荣王不必过于谋划以免如戚戚小人。 “荣王老夫不便多留这便告辞了。” …… 出了荣王府迅速上了轿子叶梦鼎叹息一声。 他已五十九岁了素有匡扶天下之志可惜至今还无缘中枢。 只因才华高绝而被任为忠王之师。 若忠王能立为太子…… 叶梦鼎思及至此又想到他这年岁也不知还能否熬到宰执。 让人既觉踌躇满志又觉遗憾。 ~~ 叶梦鼎走后赵与芮也是叹息一声。 两名幕僚从偏堂走了进来。 “叶公没提。”赵与芮道“羞于开口啊。” “荣王这总归是好事。” “是好事。”赵与芮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是好事……” 他一向都知道赵禥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不连德行都一模一样。 还未成亲就搞大了侍婢的肚子。 “好事虽是好事只怕吴潜等人又要反对皇兄定国本了。” “禀荣王说到吴潜方才学生收到消息散朝之后赵与訔与李瑕一道在御街的茶铺吃了早食。” 赵与芮一听有些许愠怒轻骂了一声道:“赵与訔?八杆子打不着的旁支与他有何干系也敢上窜下跳。” “正是如此。” “他们说了什么?” ~~ “晚辈听说忠王极为好色?” 御街上的早食铺子必然会有很多耳目。 李瑕知道这点。 但与赵与訔在二楼雅座坐下之后他还是把话题引到了赵禥身上。 李瑕道:“晚辈还听说忠王夜御女婢十余人白日不肯读书只饮酒作乐差点气昏了官家。” 赵与訔放下筷子不易察觉地有丝为难之色从眼中闪过。 他接触李瑕想要循序渐进地了解对方。 但一场朝会之后李瑕似乎将他看穿了开口就在这人多眼杂的地方说赵禥的不是。 总不能是脑子不好。 “此事如何说呢……” 赵与訔颇为难缓缓道:“官家子嗣单薄忠王作为官家嗣子为宗室开枝散叶应当的应当的。” “忠王果然忠孝。”李瑕又问道:“据传他身子不太好出生起便手足无力七岁方能言如此尽忠让我等臣下深为忧虑……” “拦住他!” “保护大帅……” “嘭!” 一声重响在楼梯上响起。 赵与訔转头看去只见李瑕的一名护卫正将一个汉子砸下楼梯。 那汉子爬起身手便往腰间摸去竟是拔出一把单刀又扑了上来。 “刘金锁你莫伤了人。”李瑕朗声道“此处是御街临安知府正在此若伤了人我也保不了你。” 刘金锁哈哈大笑一脚又将那汉子踹飞出去。 很快一队御前军士卒已迅速赶到。 “哪个不开眼的敢在御街斗殴?!” “效用恕罪小人不过是看这粗汉不顺眼你看他身上的花绣真他娘碍眼。” “……” 食铺下面一阵喧闹坐在二楼的两个官员却都很平静。 赵与訔脸色不变却是摇了摇头。 他知道自己结交李瑕的意图已被这年轻人看穿了。 另外李瑕这种作派哪天被人当街捅死了也不稀奇。 “我公务还忙这便去府衙了。”赵与訔道。 李瑕起身道:“恭送知府。” “不必送了。” “见谅。” 李瑕拱拱手终于坦诚地又说了一句。 “阁下想与我说何事我或许是猜到了。但某些事……便像今日。无人想杀阁下却有人随时会捅我刀子。” 李瑕指了指案上的早食又道:“故而我实在不能像阁下这般悠闲饮茶。” 这也是他想对吴潜说的。 赵与訔一愣之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非瑜少年锐气啊今日吃饱了改日再聚。” “知府慢走……” ~~ 这是一场朝会后的早午食朝堂上因丁党失势忙得一塌糊涂。 李瑕却很闲至少明面上要摆出很闲的样子。 但好在临安城里多的是闲人。 半个时辰之后李瑕就与杨镇一起去了教场蹴鞠。 又惜败给了齐云社但李瑕蹴鞠技艺大涨出了些风头。 …… 傍晚时分他们走在回程的路上到了路口李瑕抬手一指道:“你府邸在那边再会。” “到非瑜府上用饭。”杨镇脚步不停问道:“听说非瑜一封奏书扳倒了丁青皮?” “不是是御使们上了数十份奏书。” 杨镇道:“我还听说今早有丁党的手下在御街刺杀你?” “嗯?那人供招的?” “不是御前军押到半路让人逃了查到是丁青皮的人。” “好吧。”李瑕反问道:“所以定藩打算带这十个蹴鞠高手保护我?” 杨镇得意道:“好歹也是禁卫谁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闹事?” 李瑕抬头看了一眼巷边的楼阁一个窗台上显出高年丰的半张脸。 “无妨的那些人杀不了我生气了冲动了而已。” “嘿丁青皮任左相时尚未……” 杨镇话到一半忽听前方又人喊了一句。 “杨定藩哈你又输了?” 此时他们才走到李瑕府邸外转头一看只见一行衣着富贵之人从南边街道过来。 其中一个趾高气昂的年轻人冲杨镇喊了一句。 “诗文你不会蹴鞠你也一般你还能做什么?” 很是奚落的语气。 李瑕认得对方。 他曾被对方的手下人砍了五刀…… ~~ “真晦气。” 杨镇低声嘟囔了一句皱了皱眉很不高兴。 他是杨太后侄孙在这临安城少有人敢惹他。 但总有地位比他高的纨绔比如慈宪夫人的侄孙。 杨太后都死二十余年了慈宪夫人却还在且还是当今官家之生母。 但杨镇却不愿输了气势仰首道:“全固世你休招惹我好狗不挡道。” “鸟嘴有本事你往前试试。”全永坚冷笑一声目光却看着李瑕。 全永坚自然还认得李瑕。 当年李瑕正是在他手底下逃了然后靠上阎贵妃逃到川蜀任官。 现今李瑕再回来竟已然是蜀帅与当年地位天差地别了。 全永坚不能再在明面上对付李瑕。 因此他挑衅杨镇。 纨绔子弟间斗殴没什么但有人不小心给李瑕划了一刀…… 同样是勋贵全永坚比杨镇有心计得多他身边这些人看似只是随从。却有好几个技击高手袖子里藏了刀刀上已抹了毒。 ~~ “来啊我怕你?” “来你上前来。” “怕你?只要说好莫告状打得你哭爹喊娘倒街卧巷……” 杨镇还在叫嚣。 李瑕却已感到有些无聊。 因为荣王还不够重视他三年前让全永坚来杀他确实只差一点。 但都已经过去三年了纨绔们闭眼、睁眼什么都没做而李瑕的三年却是天翻地覆。 “刘金锁赶了。” “是!大帅!” 刘金锁应了拿出一枚响箭以火折子点燃。 “咻”的一声大响。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就从东面响起。 数十名川蜀将士径直从李瑕府中杀出来。 ~~ “哇!” 南面不远处是吴山山腰处一座正在修建的宅邸中有人爬上楼阁赞叹了一句。 “快看!那边有人在打架好有趣。” “吓跑了那是全家的人?” “有趣有趣不过打得太快了望风而逃啊……那人便是李瑕么?好嚣张好讨厌啊。” “讨厌?不错确实讨厌。真聪明好眼力。” “舅舅我们去教训教训他们既然都穿着蹴鞠服便与他们打一场!定个赌注呗输了抹白泥每人再挨二十鞭子。” “不行……” “那我再想个别的赌注。” “并非说赌注不行是蹴鞠不行看过了府邸便回吧。” “我都半年没蹴鞠了!哼。舅舅怕输不成?我可听那女人说过舅舅真的输他太多次了。” “呵。” 正文 第565章 邀约 临安城太小不适合为国都这是赵氏南渡之后已说了一百二十年的事。 大内宫城被挤在最西南方向的凤凰山东麓使得吴山成为了临安城最好的地段。 吴山左带钱塘右瞰西湖居于宫城与市井之间是整个内城比较中心的地带。 山高不过三百尺上山不累又仍然有凌空之感可尽揽临安城之江、山、湖、巷陌。 官家赵昀赐给李瑕的宅子便在吴山东麓虽不大但寸土寸金。 这是厚赏连宰相都没有的福泽是为犒赏李瑕收复汉中、呈书表忠之功。 今日之前荣王一直没对李瑕动手也是因为官家对李瑕这份优容厚待。 若杀李瑕便是不给官家颜面。 该等忠王被立为太子或者继位再谈…… 但今日李瑕太过份了简直是与李仁本一模一样的德性。 所以全永坚来了。 代表着天子之生母全氏的态度。 他来一趟不论能否杀李瑕至少在御赐的宅子前教训李瑕一顿宣明——忠王不容污蔑。 “敢与忠王为敌者掂量掂量!” 李瑕也表明了态度。 蜀地带来的骄兵悍将只一轮冲锋直接告诉整个临安城他的立场。 “我就与忠王为敌了。” 这不是一场斗殴这是一场对话。 …… 这些杨镇看不懂。 杨镇以为李瑕是在给他出头。 他以为全永坚与自己一样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 他还以为今日就是一场勋贵子弟之间普普通通的争执。 “方才还敢叫嚣一转眼吓得屁滚尿流……哈哈全大衙内有本事你回来啊!” 李瑕摇了摇头道:“你不该送我回来的。” 杨镇还在笑摆手道:“有何打紧?我岂怕他?又非第一天与他作对涂脂抹粉的男凹之辈。” 两人说着这些正要进门便见隔壁那间深宅大院里有一队人出来。 “李节帅有礼了。” “穆效用升官了?恭喜。” 李瑕认得对方是贾似道麾下一个叫穆庚的军官。之前他躲在提刑司正是穆庚负责守卫。 “难为李节帅还记得小人。”穆庚拱拱手指了指对面那大宅道:“恩相就在此间请李节帅移步一叙……” ~~ 李瑕知道贾似道不会动手杀自己。 荣王气急败坏贾似道却不会这般得顾着官家的心意。 他与杨镇依旧穿着那蹴鞠服穿过一重院落又穿过一重院落…… 楼台都已建成富丽堂皇正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前院的大池塘还在开掘假山亦未砌好。 到处可见有人在移栽花木…… 吴山这寸土寸金之地能圈出这样一块地建造如此府邸却不知要花费多少? 一路上了观景台只见贾似道正坐在那饮茶看着账本。 “见过贾相公。”李瑕如见了老友一般随意一拱手问道:“丁大全才罢相贾相公却有好闲心?” “吴潜想要的那些官位给他便是。” 贾似道讥笑一声指了指远处在建的戏台又道:“此处本由丁青皮督造如今烂差事落在我头上了。” “哦那贾相公太辛苦了。” “看那你的府邸以及那片宅院本该圈进来。可惜官家为了赏赐你此事作罢了。” “陛下之隆恩臣无以为报。” “拙劣。”贾似道啐骂一声。 李瑕不以为意放下手道:“我在汉中时曾屡次上书请朝廷功赏将士但不知……” “丁大全贪了。”贾似道将手里的账册轻摔在案上淡淡道:“今日查账发现缺了二十余万贯又不知这笔钱到了何处?” “总不会是在我家。”李瑕随口道。 “那是在我家不成?对了你今日太过招摇……” 贾似道话到一半忽有一个宫娥从后面的亭台中跑出来。 “贾相公敢问蹴鞠赛定好了没有?公主要生气了。” 贾似道无奈转头向李瑕、杨镇吩咐道:“明日陪我一起蹴鞠。” 他抬手一指指向不远处的蹴鞠场。 李瑕道:“怕不凑巧明夜须至宫中赴宴。” “赛过一场我带你一道入宫便是。” 李瑕正待回答忽感到杨镇拉了拉自己。 贾似道眼尖已见到这一幕淡淡道:“想说悄悄话便过去说。” 杨镇甚是尴尬忙行礼道:“不敢……” “呵去商量好了。”贾似道自低头看账本。 杨镇连忙行了一礼拉着李瑕走了几步压低声音道:“别答应此处是瑞国公主府。” “我知道。” 李瑕已到临安六七日自不会连邻居是谁都没查。 杨镇道:“听说瑞国公主正在选婿你我又如此英俊潇洒此事大有奚跷……万一被选上前程毁了不谈你我家中那许多美婢又如何安置?一辈子守着一人啧啧……总之万莫答应万莫答应。” “定藩去拒绝贾相公便是。” “我如何敢说……” 私语到这里忽听得后面有人说了一句。 “公主不宜出面。” “既是李节帅与表兄到我府中该尽地主之宜才是。” 端庄平和的声音响起。 李瑕、杨镇转头看去一群宫娥已扶着步辇从后面的亭阁出来。 那步辇上围着纱帘一瞥之间只见一衣着华贵的女子坐在上面。 杨镇不敢多看或许是不敢被公主看到连忙低下头行礼。 李瑕已有妻室不似这般杨镇这般害怕只拱了拱手。 “见过瑞国公主。” “免礼此地并非大内不须拘礼。” 步辇上的端国公主让人看不清面容但姿仪极佳又道:“李节帅与我既是近邻万莫客气杨家表兄则更不必见外。” “是。” “难得秋高气爽因见李节帅与表兄蹴鞠归来舅舅一时技痒我这府邸刚落成亦想邀些闺中好友过来办场蹴鞠赛凑个热闹不如定在明日如何?李节帅可愿给这面子?” 一句话李瑕已隐隐感到这瑞国公主颇有心计且心中极有主张。 公主府新建邀人观场蹴鞠无可厚非。 当臣子的不好违逆。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多谢李节帅与表兄……” “彩头表姐还要说彩头啊。”又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李瑕目光看去见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正凑在步辇边叽叽喳喳不停提醒着瑞国公主。 “蹴鞠没有彩头有甚意思?还有还有我也要上场的……” 她话到一半似感到李瑕的目光遂仰起头骄傲地冲他挥了挥小拳头。 “我们赢定了……对吧?二叔。” 她显然很喜欢蹴鞠说话间还踢了踢步辇。 “这是自然。”贾似道仰了仰头瞥向李瑕亦有挑衅之色。 李瑕只是笑了笑算是回应了这神态十分相像的叔侄二人。 …… 终究是桩小事说好之后李瑕与杨镇便告辞离开。 “唉好在公主没看上我们。”杨镇拍着胸轻声道“不过与贾相公蹴鞠又得挨许多鞭子。” 李瑕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回过头恰见观景台上那瑞国公主掀开纱帘向这边看来。 隔得虽远竟还能感觉到那小女子身上有股子气势…… ~~ 夕阳从孤山落下仅剩最后的余晖。 有一行人护着轿子缓缓进了全府。 全府是官家生母的娘家座落在仁美坊、西湖边毗邻着荣王府与慈宪夫人府。 “禀大郎九姐儿回府了。” “让她到偏堂我有事说。”全永坚正拿着药包敷着脸吩咐过后站起身来。 他进了偏堂见妹妹全玖正坐在那一派端重模样如观音一般。 “还未出阁的姑娘家父亲丧期未过去哪了?” 全玖双手放在膝上不动应道:“在公主府见到了大哥与人打仗。” 打仗? 全永坚想到当时那场面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你……你今日去公主府怎不与我说一声?” 全玖仪态温婉端重嘴巴却很厉害道:“小妹安知大哥会在父亲丧期到青楼享乐再怒气冲冲赶到吴山与重臣争执?” “你不懂就别管。”全永坚皱眉脸色更难看道:“说事姑祖母派人来了要安排你为忠王妃。” “我……嫁给忠王?”全玖微微讶然。 “不错。” “可……”全玖想到赵禥那样子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点点头。 “好吧。” 她知道家里是该有个女子来母仪天下。 她是最适合的人选。 “荣王已联络了朝臣安排。”全永坚在厅上坐下“待解除了忠王与顾氏的婚事……” “……” 全玖听着长兄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捋了捋自己耳边的头发渐渐低下头。 嫁给忠王她没甚不愿的。 毕竟她真正要嫁的是那个位置。 但偶然间心头又浮起今日见到的那位年轻节帅……手握骄兵悍将平定西南、能在宰相与公主面前一派从容气度姿仪可谓冠绝当世。 不会再有更出色的人了。 情窦初开了吗? 全玖心中自问着摇了摇头不过只是见了一面而已。 不过只是想到若是在潭州战乱时遇到他会如何如何…… 而今已回到了临安。 再出色的人当然还是比不上那天下独尊的位置…… 正文 第566章 蹴鞠 天蒙蒙亮赵衿已揉着眼坐起来任宫娥给自己更衣。 “要去给爹爹叩安吗?” “官家诏谕近日皆不用叩安。” 赵衿却不管这些兴冲冲吩咐道:“那我直接穿蹴鞠服。” “是公主……” 赵衿一低头见自己一双小腿粉粉嫩嫩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技巧……我蹴鞠靠的技巧……” “是啊贾相公常对官家夸公主最有蹴鞠的天赋呢。” “那当然你们别告诉我爹爹和妖妃啊就说我去看我的府邸去了。” “是董大官都安排好了。” 宫娥们服侍着这不老实的公主耳边那吹牛的话许久都没停下来。 “我舅舅是天下最会蹴鞠的人今天我们肯定是赢的赢了之后连什么大帅都得给我们输服多威风……” “那个妖妃总说她眼光多好为社稷选了栋梁之材。我叫她看看她的栋梁之材输在我脚下哼……” “先蹴鞠然后到舅舅府上斗蛐蛐叫小娘子们跳肚皮舞看你们看过肚皮舞吗有趣的……” “不知是否有工夫到西湖钓鱼我还没钓过鱼呢……” 说着说着仪驾已摆在宫内便门处。 今日出行的安排贾似道自然会办妥并过来接驾。 但赵衿到得太早此时便门都还未开她不由掀了轿帘看了又看满是期待。 ~~ “既然要赛那就得赢。” 李瑕随手拿起一张纸放在案上拿起炭笔先画了球场。 “赢?”杨镇大讶“贾相公很厉害。” 李瑕平时和齐云社是踢着玩的对他而言那是训练。 但今日不同。 “今日是比赛。”李瑕道。 很认真的一句话之后他扫视了蹴鞠队一眼。 杨镇身边有六个玩伴水平实在太差已被李瑕换掉了连夜找了齐云社的蹴鞠高手顶上其中还有三个女子。 “你们都知道我是蜀帅打过几场仗。我可以说一句……打仗和比赛在我这里一样的都得赢。” 诸人不由振奋挺直了腰杆。 只觉自己是要到战场立功一般。 “好现在来布置战术定藩你是球头……” 杨镇道:“我不敢当球头非瑜你当球头吧?” 李瑕点点头当仁不让。 他技巧还不如齐云社中的几人但地位却高。 “好对方球头必是贾似道我认为他的蹴鞠技艺华而不实……” ~~ 贾似道穿着一身蹴鞠服手里却还拿着些公文看着同时还听着身边人汇报。 “今日既不朝会也不内引奏事官家此时还未起昨日董宋臣又招了几个女冠、瘦马、清倌入宫。” “把消息放给吴潜让他好好规劝官家。” “是慈宪夫人遣人递了牌子想要入宫面圣。” 贾似道一听道:“把顾砮是丁党的证据放出去帮他们一把。吴潜有何动作?” “没动作那帮人昨夜一直在通消息想补丁党留下的缺额。” “……” 路途并不远他们很快便接了仪驾到了公主府。 瑞国公主还有女眷要接待贾似道则自往球场。 “阿郎!” 二十余蹴鞠高手已站在那恭候。 贾似道随手点了五男五女道:“今日只许胜不许败胜了重重有赏。” “是!” 在这临安城里蹴鞠这些人还从不怕了谁。 赢肯定是要赢的贾似道心里却是在想另一件事…… 若是公主能看上李瑕倒是颇有意思让官家逼着李瑕休了那高氏妻从此解了兵权。 让这心比天高的竖子知道何谓笼中之雀。 再收服了他也牵制荣王、慈宪夫人在宗室中的权力。 可惜是个成过亲的配不上阿姐留下的女儿? 但确实是足够出色? 罢了这终究是小道。 今日与李瑕蹴鞠更重要的是在对忠王一系摆明态度——他贾似道会上哪条船还没定需要更多的诚意…… 想到这里李瑕的蹴鞠队也到了。 贾似道笑了笑待李瑕到了面前道:“今日本相肯与你蹴鞠你该谢本相。” “好谢贾相公。”李瑕随口道。 贾似道没想到这么轻巧有些恼火道:“我与你蹴鞠便是在告诉临安城你我有交情。让那些想暗地里动刀子的都收了。” “不错。”李瑕道:“故而我谢贾相公毕竟临安城得听贾相公的贾相公说可以杀人了大家才能动刀子。” “我没感受到你的诚意。” “需要我故意输吗?” “不必。” 贾似道虽涵养颇深此时却也着恼淡淡道:“你尽全力否则我赢得不痛快。” ~~ 全玖也到了。 她再次扮成瑞国公主在观赛台上坐了。 这事不合规矩但她知道宫里不会追究这些小节。 因为一切都是为了哄瑞国公主高兴。 宰相、节帅、高官、勋贵所有人都在卖力地哄当今天子唯一的掌上明珠高兴。 平定天下也好、宰执天下也罢还不是那披上那身蹴鞠服在这里表演。 这也是全玖一定要嫁给忠王的原因。 天下独尊的权力。 全玖便坐在台上目光看向李瑕觉得这个男子确实惊才绝艳。 她再不能嫁给一个类似这般的俊郎少年但无妨终有一日天下所有俊才都会匍匐在她的脚下。 “臣拜见皇后……” “臣拜见太后……” 她不会再像在潭州城里时一样呼喊着却喊不来人来救父亲的性命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血从那箭槽里不停流。 “公主公主……” 想着想着有人又低声唤了一声。 全玖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在唤自己。 “请公主开场。” 全玖看着那在球场中站定的宰执、节帅刻意等了片刻开口道:“鸣笛吧……” “嘀!” 随着笛声一个鞠球被高高抛起…… ~~ 大宋太祖皇帝一生就只作了一首诗诗云:“治定不应忘武备花间蹴鞠是雄图。” 开国以来大宋的皇帝、亲王、宰相们便常在大明殿蹴鞠。 这一颗小小的鞠球已在宋王朝被抛到了最高点…… 赵衿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鞠球亮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欢喜。 “我来!我来!” 蹴鞠的对抗性其实不算非常激烈故而能男女对赛。 球场被一张大网分为左右两边对垒的双方各站一边。 网子上开了个球洞便是风流眼。 不停颠球、传球待所有人都过了一遍球之后才能射风流眼。 球若射过风流眼便可得分若从网子上弹下来可接住继续传。 关键是不落地…… 赵衿这边是左军先开球。 此时球已在左军传了一圈贾似道正在摆一个八仙过海的踢法踩上了几个队员的背上。 赵衿是副球头需要颠一会球一直到贾似道准备好才行。 很快鞠球已传到赵衿脚背上。 她有些夹不住但马上颠起球来玩得十分厉害。 “快传。” “给。” 赵衿转身一踢那鞠球稳稳当当被抛给贾似道。 贾似道凌空一翻猛将那鞠球重重一踢。 流星一般径直穿过风流眼。 贾似道站得太高这一脚使得鞠球根本就是直直击向地面。 那边杨镇连忙一脚铲去但来不及了鞠球才击在杨镇脚上已迅速触地。 “嘀!” 右军已先失一筹。 赵衿大喜叉腰道:“哈我厉害吧?!” 右军那边却不塔理她李瑕已迅速提振士气。 “无妨继续调整好防守……” 赵衿喊道:“说好的啊输的人全部抹白泥吃鞭子。你们莫不是在让着我们那就太没意思了。” 她这边叫叫嚷嚷那边鞠球已传了一圈。 “他们的副球头接球技艺一般……快传。” 赵衿大恼嚷道:“什么叫一般……” 下一刻只见李瑕已一脚抽射鞠球径直穿过风流眼向她这边飞来。 “哼我接得住。” 她最大的弱处便是脚板有些小了夹不住鞠球。 但好在这一球来势并不快。 小蛮靴轻轻一勾。 “哈。” 然而那球竟是还在转转速很快“嗒”的一声已落在地上。 “嘀!” “这……” …… “我来接。” “左竿网。” “给……” “快对面有破绽。” 赵衿拼命在球场上跑起来。 她人在哪对面的球便往哪里落旁人又不敢碰到她。 渐渐的她似乎已成了左军最大的破绽。 “嘀!右军得一筹……” “滴!左军得一筹……” “右军……” “右军……” 正文 第567章 彩头(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1/21) 全玖坐在看台上渐渐觉得这场蹴鞠赛有些不那么好看。 左军这边倒是踢得很漂亮各种花样都有让人眼花缭乱。 右军那位李节帅却完全相反脚法凌厉而实用每击球必过风流眼过风流眼则必落地。 完全是为了赢而蹴鞠看着有些……失了风度。 且瑞国公主千金之躯没人敢碰她只好让公主自己满场奔走已十分狼狈。 胜负已定比赛便无趣了。 但另一方面全玖却又觉得……李瑕的身姿还是好看。 他身上有种专心致志的气质全玖说不出只觉得他挥汗如雨样子合该成为她碧玉年华的回忆。 也就这般了又不是自己的…… 但渐渐地全玖眼中浮起隐隐的不悦。 她目光开始在赵衿与李瑕之间来回移动。 终于赵衿已累得跑不动了支着膝盖站在那。 “你还来?!” 李瑕颠了两下球一踢依旧是向赵衿所在处落起。 “咚。” “哎呦。” 全玖吃了一惊连忙起身。 “公……公公然欺负女子……” ~~ “哎呦。” 赵衿捂着脑袋指着李瑕大喊道:“你为何总是把球踢过来?为何总是踢过来。” “因为知道你接不住。” 李瑕理所当然的语气。 比赛就是这样击敌之弱。 他没再看赵衿转头看向场边的香柱。 香燃起一场蹴鞠赛已到了最后。 笛声已响。 “这不算。”有人喊道:“这不算他踢的一点花样都没有阿郎……” 贾似道喘着气累到已有些翻白眼好不容易才恍过神不悦地扫了李瑕一眼又看向赵衿。 “我我贾佩……” 赵衿也不知是提醒贾似道还是没缓过气道:“我贾佩……愿赌输服但没完得再赛一场得再赛一场。” 李瑕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将鞠球踩在脚下玩着。 只要有比赛打他都乐意奉陪。 贾似道却是摇了摇头不愿再蹴鞠了。 他又不是高俅。 他贾似道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之所以会蹴鞠那是因为他多才多艺。 与李瑕这种眼中只有胜败之人没有再赛的必要了。 “不必了。”贾似道转向赵衿道:“累了带你去斗蛐蛐。” “舅……就是被这人欺负了我们才得把场子找回来……喂你会斗蛐蛐不?比斗蛐蛐啊!” 李瑕懒得理贾似道这侄女。 简直与贾似道一模一样的德性。 “贾相公忘了还有彩头吗?” “我会送你一个更大的彩头。”贾似道不以为然。 李瑕道:“但说好的是二十鞭子。” 贾似道本已向看台走去一听倏然回过头。 “你还想鞭打本相?” “比赛有比赛的规矩。” 贾似道盯着李瑕的眼睛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渐去泛起一抹冷峻。 还有威仪。 宰执天下的威仪。 “你想打本相?” 李瑕丝毫不惧认认真真道:“彩头是贾相公定的我们答应了且全力以赴了。” “非瑜!”杨镇大喝一声上前就拉李瑕。 “贾相公莫怪我们年轻识浅非瑜说笑的……” “没有说笑。”李瑕道:“我来便是为了一个道理全力以赴了答应给的东西便该给。” “若本相说不呢?” 李瑕笑了笑问道:“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贾相公要反悔?” 忽然。 那清脆的女声又响起。 “好我们愿赌服输打就打呗。” 贾似道还在与李瑕对视闻言一愣转头向赵衿看去有些愕然。 “我贾佩愿赌服输……那个谁二叔啊都说好了哪有蹴鞠输了不挨鞭的……” 赵衿说着双手遮了眼背过身去。 贾似道无言以对终是叹息了一声站在赵衿身边。 “非瑜不要这样。”杨镇还在拉着李瑕低声劝着“真别打……” 李瑕道:“无妨贾相公私下与我是好友我素知他大度且守信……你们都不打?那我来打。” …… 贾似道其实没有很生气。 输了挨鞭子本就是临安鞠场的规矩。 在临安玩蹴鞠的谁还没挨过齐云社那些人几鞭子? 他就是想赖掉而已。 发火威压换别的彩头总之要赖掉。 毕竟连忽必烈的岁贡他都敢不给。 至于损威风?官家和官场上的明眼人都会知道他贾似道到底是为了谁才挨这几下的。 “啪。” “啪。” “啪……” 因旁人不敢打只李瑕一个人拿着鞭子一个个打过去。 也不是很疼。 但赵衿还是哭了。 她从小到大从没吃过这种疼…… ~~ “啊输了……我输了……呜呜……” “好了公主莫哭了去斗蛐蛐吧。” “不要叫我公主……呜……我贾佩……我贾佩还要把场子找回来……” “公主他们已经走了。” 赵衿转头一看只见偌大的球场上已然只剩自己这边的人。 她无奈地叹息一声转头看向走过来的全玖。 “表姐啊我输了但我说我蹴鞠很厉害这是真的。” “见过公主公主技艺高超。”全玖上前柔声劝道:“是那李节帅欺负弱女子他胜之不武。” “话也不能这般说不然我还怎么蹴鞠……表姐我今日真是失常了我其实很厉害的……” 全玖根本不在意这些。 她只知道今日这事传到官家耳里以赵衿的性子反而会发了狠地保李瑕了。 无非是说“哪个敢动他就是我平生之敌这场子我得亲自找回来……” 瑞国公主的脾性还是好猜的。 那李瑕知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公主? 这般想着全玖偷瞄了贾似道一眼却见贾似道已走到一旁去安排护卫浑然不在意那几鞭子。 看得出来李瑕这人怕是很对贾似道的胃口…… ~~ 傍晚全玖回到家中依旧是听着兄长絮絮叨叨婚事。 “姑祖母今日已见了官家忠王与顾氏女已解了聘……” “兄长你欲杀李瑕?”全玖忽然问道。 全永坚一愣讶道:“你怎知道?” “问过兄长昨日带出门的人。”全玖应道“但近日贾相公不会容你再动手。” “为何?” “贾相公其实很看重李瑕想用他。” 全永坚摇头道:“我不明白。” 全玖始终还是那端庄姿态道:“不过是提醒兄长一句要杀李瑕须瞒着贾相公且尽快以免留下后患。” 全永坚又是一愣呆呆看着妹妹仿佛不认得她。 “你……” “兄长须知晓贾相公要的是控制忠王你不可全信他。而李瑕很了得要杀得趁早切莫等我成了忠王妃太子之位却丢了。” 全永坚还在发呆。 全玖架势愈足温婉地劝慰了一句。 “父亲不在了、姑祖母年岁已高、我将为忠王妃……兄长该振作精神、担起家业才是。” …… 不能自已全玖心底有念头不停浮起来——杀了李瑕。 她有足够的立场要杀他她的兄长与表叔一直就在做为了她的丈夫。 可全玖忽然就想亲自参与布置。 为何呢? 她一派端庄地坐在那想了良久才想明白。 今日看着赵衿与李瑕蹴鞠其实感到了……嫉妒。 瑞国公主天子娇女。 无数民脂民膏为其建了奢华大宅。 嫌礼数太烦便让旁人扮成公主好跑去与男子蹴鞠嬉嬉闹闹。 一回头公主之位还是赵衿的。 赵衿总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堂堂宰执、国之重臣就因她一句话乖乖转身挨鞭子。 今日找李瑕蹴鞠玩明日若想找李瑕玩别的依旧只要招招手。 甚至可想到若赵衿看上李瑕还会有无数人帮她哪怕杀了李瑕妻子。 而她全玖却要嫁给了忠王那样一个人? 忠王那样一个人…… 她要证明嫁给忠王是值得的。 便是威风凛凛的节帅、惊才绝艳男儿也会死在她张张嘴之间。 这该是她收获到的权力…… ~~ “又菜又爱玩。” 李瑕想了想如此形容了一句之后又道:“听说过贾似道有这样一个侄女?” 姜饭道:“贾似道确实有个兄长名为贾贯道是个文人字写得好文章也不错但性情与贾似道全然相反避居于台州读书……只能打听到这些了。” “贾贯道的女儿?”李瑕沉吟道:“有些太宠溺了。” “这……贾府的消息是最难探的我再去探。” “不必了再探要叫他起疑……你从侧院的暗道出去。” “是。” 李瑕也就是听过其它情报之后再多问一句既打听不到那便算了。 此时已是黄昏该往大内宫城赴宴。 他已梳洗过且换好一身礼服。 才出府门便见到贾似道的大轿子已停在那。 李瑕也不客气径直进去。 “贾相公宰执天下竟这般有闲暇?” “我会用人、敢用人故有暇。”贾似道自信笑道“且说好了一道入宫赴宴。” “贾相公实在守信。” “你以往不似这般嘴贱。” “嗯?”李瑕颇诧异。 “你打了我我不怪你给你个前程吧。” 贾似道说着忽将手里的一封公文丢了过来。 李瑕接过扫了一眼皱起眉。 “先前说过会为你谋一个你够格的差遣。”贾似道缓缓道:“浙西安抚使如何?” 李瑕缓缓摇了摇头。 “事还早你考虑。但等吴潜老匹夫一走我必要着手公田法缺的正是个不畏死的独夫你正是这个独夫。今日我挨了你二十鞭要的便是你的气魄。” 贾似道的神情已全不似白日时轻佻郑重道:“一场蹴鞠瑞国公主欠了你人情会在陛下面前保你不死这是我替你挣来的。故而你可相信我能替你挣更多活命机会可成为你的后盾。把你那些小伎俩丢开把心思放到国事上。” 他指了指李瑕手中的文书。 “也把你那不畏死的气魄放到国事上随我奋命扫除百年积弊你我将中兴大宋社稷重回盛世强国……” 正文 第568章 世事如蹴鞠 “好比今日这场蹴鞠你起初不愿但听从我安排不仅尽兴还结识了贵人我贾似道一诺千金答应你的彩头已给了。 任浙西安抚使、为我试行公田法亦是此理。你此时有犹豫但只须听我安排自可放手施为一展平生之志岂不酣畅?” 贾似道话到此处再次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宽厚与信义。 “南门立木、千金买骨。我挨二十鞭子为的是让你能信我。你再说个彩头我言出必践。” 李瑕道:“贾相公已是第三遍提起挨打之事了心眼有些小了。” “我在说正事。”贾似道沉着脸道。 “好。”李瑕点了点手上的公文问道:“取民间田契彻底查勘敢问这‘民间’指的是谁?” “自是阡陌连天的巨富之家!” 贾似道语气铮然。 “豪人之室膏田满野连栋数百奴婢千群徒附万计;草民百姓被穿帷败寄死不敛冤枉穷困不敢自理。” 他复念了一遍公文上的字句。 “谢方叔所言不假‘豪强兼并之患至今而极!’但他只会劝陛下我不同我做事我宰执天下除大宋之根弊。” 李瑕道:“若真是‘收豪强逾限之田地’似无不可。但贾相公知道这些人的势力有多大。?” “我知道。” “贾相公真知道?此时贾相公只怕还看不到他们。”李瑕道:“朝会时他们在大殿上昏昏欲睡看似毫无威胁;他们还在鞠躬行礼在贾相公你门下效命……” “我知道。” “你不知道。”李瑕道:“你的一切权力都是他们给你的你是他们选出来的。” “呵。”贾似道冷笑摇头。 李瑕道:“不信?豪人之室是谁?正是你贾相公遍布朝野之党羽!吕文德这个贾相公的擎天巨柱便不提了翁应龙、东元鞠、俞明、张濡、黄公绍、王庭、于德生……” “够了。”贾似道低叱一声一字一句道:“我才是宰执。我至今日之位皆凭通天手段。” 极强大的自信。 这大轿似乎都要承载不了如此自信的贾似道。 李瑕难得叹了一声。 “贾相公我还是那句金玉良言送你……莫将交易当施舍会被自负迷了眼。对我如此对旁人亦然你怕是还没看清楚你背叛的是何等势力。” “我看得清楚。”贾似道缓缓道。 他不再有方才的气势眼中出现了些许颓废的神态。 “大不了身败名裂如此而已。” 许久的沉默。 从吴山到大内宫城路途太短担不起这么长时间的沉默。 贾似道于是又道:“赌而已我很会赌。” 李瑕道:“赌注不仅是贾相公一人之身家性命。收豪强逾限之田一旦施行极可能成了……豪强剥掠民田。到时朝野到地方会有多少人打着你公田法之名强占斗升之民那仅剩的微薄田地?” 贾似道点点头道:“故而我要用你。” 李瑕不语。 他知道自己能入贾似道的眼理所当然。 贾似道又道:“故而我挨了你二……故而我需用你你不畏死你得罪了储君、得罪了整个朝野。唯你意志坚定手段狠辣无情。” 轿子外拥堵的道路已被疏通。 李瑕掀帘看了一眼御街尽头宫城在望了。 “此时还不急你有时间考虑。”贾似道缓缓道“立太子之前我会保你一命也只能保你到那时。” “官家答应这个吗?”李瑕举了举手中的文书。 贾似道摇了摇头。 “官家不喜多事。” …… 两人已不再多说。 李瑕收起手中的公文心中自思量起来。 世间之事确实就像今日这场蹴鞠。 贾似道踢起球来花团锦簇煞是好看被称为临安一绝。 但还是输了。 有比赛就有输赢就有奖励。 而他李瑕就是这般一次次在比赛中赢得奖励。 先手破北面离间之计赢得了赵昀的宽仁;转手除丁大全赢得了阎妃的保全;抬手与贾似道交易赢得了相安无事…… 再到今日这场蹴鞠又赢得了贾似道的看中。 对他有杀意者已仅剩‘太子’一系了。 这些暂时还不足以让他回归蜀帅之位。 还需要再赢几场。 没关系他最喜欢比赛了…… ~~ “女儿就是喜欢蹴鞠比赛啊。” 大内宫城、受厘殿中赵衿面对着父亲的质问有些心虚地应道“不就是到我的公主府玩一场有什么大不了。” “朕也喜欢蹴鞠但宫内不能蹴鞠吗?!” “那不一样所以说是比赛啊。”赵衿理所当然道“爹爹选的那些宫女蹴鞠不厉害舅舅又总是让着我。” 她抬头看了一眼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爹爹也不厉害。” “朕年少时技艺不逊于贾似道。”赵昀负着双手淡淡道了一句。 赵衿小声嘟囔道:“我又不知道。” 站在一旁的阎容不敢再像以往那样放肆拉过赵衿柔声问道:“被打的还疼吗?那李瑕太放肆了该叫官家杀了他……” “啊?” 赵衿诧异道:“你怎知他打了我?” 她转头向赵昀看去只见赵昀已沉下脸来忙道:“爹爹可不要惩治李瑕是我叫他打的。蹴鞠嘛有赏有罚才好玩女儿也挨过爹爹的鞭子……” “朕那是打你吗?轻轻打的……” “李瑕也是轻轻打的啊。” “都打哭了。” “那是因为他们不肯再赛了我场子还没找回来呢!”赵衿瞪大眼看着赵昀像是有些想要震慑住这个皇帝。 “总之爹爹要是动他一下我真的生气了!一天到晚公主公主的玩什么都让着我我都烦死了!真是烦死了!” “好了好了……” “我说真的!”赵衿气急败坏道:“他又不知道我才是公主以为我是贾佩呢。我叫表姐扮成公主我好下场蹴鞠。他以为我是贾家女儿才轻轻打了两下鞠场的规矩得守……” 赵昀也不应坐在那饮了碗汤药听着女儿的叨叨。 好一会他忽问道:“衿儿觉得你表兄杨镇为人如何?” “嗯?哪个是表兄啊?”赵衿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显然她没什么印象。 赵昀沉默了一会。 往日看来杨镇仪表、品性皆不差主要是年纪适合。 但相比而言有些平庸了。 “你认为……李瑕为人又如何?” “我若是说了爹爹不能惩治他啊。” “嗯。” “有点讨厌他。” 赵昀微讶问道:“是吗?” “他觉得他好了不起一样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赵昀点点头深以为然。 他抚须沉吟。 挑来挑去能入眼的贵子都不愿当驸马想当驸马却没那份贵气……此事再说吧。 “你老实说让你表姐冒充公主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 “当然是我的主意。”赵衿得意道:“让表姐扮成公主坐台上观赛我就可以蹴鞠了。聪明吧?” “很聪明。”赵昀问道:“你认为这位表姐如何?” “很好啊又端庄又温柔又漂亮又聪明总之样样都很好。” “有这般好?” “嗯。”赵衿重重点头。 赵昀见女儿这神情心中对养子的婚事便有了决定。 母亲、弟弟、女儿还有朝臣们都这般说……太难得有这般所有人主意一致的事省得他再费神。 很快有小黄门来报臣子们都入宴了。 “入宴吧。” 赵昀对阎容淡淡吩咐了一句自往殿外而去自上了御辇当先起驾。 阎容看了案上那药碗一眼微微一笑不急不徐步上她的凤辇。 正文 第569章 荣养 依旧是在澄碧殿重开前次被打断的赐节帅宴。 歌舞融融满殿生香。 没有别的文武大臣唯有李瑕与贾似道在。 因为李瑕已经在向枢密院述职没必要再让太多重臣来见且丁大全刚罢相朝臣们忙得厉害。 入席之后贾似道也不说话揉了揉脸挤了好几次才挤出玩世不恭的笑意来。 他也累。 既要处理繁重国务又要嘻嘻哈哈陪天子玩乐还得保持着云淡风轻。 李瑕端着酒杯不饮看着那些舞姬们腰肢款摆已有些想念汉中了。 不知忽必烈与阿里不哥打到了何等程度…… “御驾到!” “臣见过陛下。” “师宪与非瑜皆是朕之近臣今夜只欢宴不必拘于礼节。” “臣遵旨。” “官家又编了新舞?”贾似道笑问道:“方才见这舞手袖为容踏足为节大曲缓叠妙矣。” 赵昀得意抚须笑道:“确为朕昨日与季娘子编排唯差些曲词师宪可填上一笔……” 李瑕忽感到了什么转头一瞥却见是阎容正在看他。 三年前隔着帘子李瑕见过阎容那一只玉手此时一瞥他才真正看清她的面容。 这妇人看似不过二十余岁皮肤光洁得如同新生幼儿浑身上下却带着少见的风韵妩媚欲滴。 方才殿中那些歌姬皆美却无一人有她这般美态。 她一双媚眼正看向李瑕朱唇含笑似想要勾他的魂。 异常妖冶。 时人皆称阎妃妖妃所言不虚。 她没有那种端重姿态只有无比的艳丽。 那挂着笑意的红唇轻轻抿了一抿…… 未必是有意的许是她媚态天生。 李瑕则是阅历丰富不轻易被女色所惑只不过是……感到血液已开始汇聚起来。 阎容遂扫了李瑕身上一眼有些得意那双眼似微微弯了弯带着笑。 李瑕先坐下这才迎上阎容那夺魄的目光以示坦然。 然后转过头继续看歌舞。 ~~ “燕子楼边柳色新画眉人去镜生尘。来年羞结空床梦闲拨琵琶过一春。” “哈你贾师宪作诗从来只赋蛐蛐近日如何作这等绮丽诗句?” “官家取笑了臣近来结识一位红颜知己……” 赵昀悠悠然笑了笑道:“朕听说过。” “官家竟知?” “李慧娘?” “臣汗颜。”贾似道苦笑道:“因听了她一曲琵琶想纳她为妾奈何被她推拒……” “有趣有趣竟还有人敢推拒你贾相公……” 君臣二人闲聊着这些风流韵事算是为今日酒宴定了基调。 没了吴潜、饶虎臣这等臣子在旁赵昀自在得多又不由笑骂了一句。 “吴潜老匹夫年轻时也风流‘云散落霞如绮嫩绿与残红又是一般春意’未想他活到老了反倒成了顽夫甚是可恶。” “哈‘春意春意只怕杜鹃催里’右相……哦左相左相吟春而已。” 赵昀拍了拍膝盖笑了笑问道:“师宪话里有话啊。” “臣不敢。” 贾似道懂官家官家不爱在酒宴上说政事那是讨厌费神的政事。 比如公田法肯定不能现在拿出来。 提一提轻松的政事却是无妨也不可避免。 这其中的分寸他掌握得住。 赵昀果然不生气指了指贾似道已心里有数转头看向李瑕。 “非瑜在临安习惯否?” 李瑕正看着一名小歌姬她因听了那些词句也不知想到什么脸泛微红看着倒颇有趣。 他连忙回头应道:“禀陛下臣习惯。” 赵昀抬手指了指莞尔道:“莫总盯着一人看看得人家跳错了两个动作你学周郎顾曲不成?” 李瑕既没看出那舞蹈中的错误也没听懂这玩笑话应道:“臣愚钝。” 贾似道遂笑道:“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官家尚看非瑜不读书当罚。” “哈罚一杯。” 那边舞乐方歇领头的歌姬已盈盈一拜护着那小歌姬嗔笑道:“奴家分明是想叫陛下顾舞陛下知歌知舞一眼看到了错处请陛下责罚。” 因她声音软糯使殿上气氛又欢快不少。 赵昀龙颜大悦赏了她一杯酒。 李瑕感受得出来其实赵昀非常好相处。 不过皇帝与天下众生就像个巨人与蚂蚁。 皇帝有时不是真要杀人只是随脚一踩随手一按便有可能弄死一群蚂蚁。 对李家而言荣王就好像是皇帝那只脚、那只手压垮了李家的蚁穴。 现在李瑕这只蚂蚁爬到皇帝肩上了看到的反而是随和与宽仁。 只要那只手还没把他从皇帝肩上掸下来。 …… 李瑕不愿被掸下来心中已在估算着。 他到临安不过六七日算时间江万里这才刚刚入蜀想必正见到百姓已从一座座山城迁下来。 距离江万里稳定住川蜀局势并把奏书送回临安还早。 在这之前赵昀不会罢掉他这个蜀帅。 “臣在临安习惯但有些清闲。”李瑕于是道“臣斗胆请陛下赐臣一个差遣。” 贾似道脸上又浮起讥笑把他这以退为进的伎俩看得清楚。 果然赵昀笑骂道:“你不过回朝述职待述了职还须为朕戍守川蜀竟还讨要差遣?” 贾似道揣度着官家心思无非是江万里奏书未至暂不愿罢了李瑕。 至于继续任蜀帅?说说罢了。 马上要立忠王为太子放这个忠王之敌去领一路大军岂能放心? 李瑕道:“臣不会施政唯擅谍探。如今北面汗位之争如火如荼不如由臣来刺探此事?随时报敌情于陛下……” 赵昀沉吟了片刻感受到了李瑕的真诚。 似不愿再去川蜀那穷乡僻壤想要留在繁华临安。 酒杯被放在案上他开始考虑。 大宋的情报分由几个机构负责皇城司监察宋朝官民百姓由天子直属李瑕不宜入皇城司; 在战场前线刺探军情的先是机宜司后改为宣抚司、都督府负责下设边铺包括制置府管谍探不必再调任; 唯独中枢掌握谍情的机速房。 但枢密院…… “你想入枢密院机速房?” “臣愿为陛下分忧。” “师宪你是宰执。”赵昀有些随意地问道“你以为让非瑜兼任机速房计议官如何?” 贾似道瞥了李瑕一眼微微冷笑。 机速房归宰执、院臣轮值管辖可见其重。 计议官每日见的都是国之重臣参详的都是机秘事宜。 想都能想到若让李瑕进枢密院之后随时会在吴潜、饶虎臣之间来回摇摆。 “臣以为不妥馆职须用读书人。计议官虽官职不高却须参阅大量文书往往以太常博士担任未有地方节帅兼任之旧例。” 这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理由。 赵昀遂看向李瑕道“听到了?” “臣愿辞蜀帅之差遣。” 赵昀大笑抬手一指道:“你还年轻不读书如何使得?朕还盼着往后用你为宰执。” “臣惶恐。” “不必惶恐。”赵昀目露赞许道:“史俊上表称你在汉中戍屯还有不足。譬如只须先修褒惠渠开垦出一批良田招抚流民以工偿其田租再修柳边堰如此循序渐进可更吸引流民归乡又可使汉中一年之钱谷分作五年花销……” 李瑕仔细听着连连点头称是受益匪浅。 汉中施政他是初次治理那么大地方手下文官又少做得肯定算是很差的。 大方向没错但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太多的问题。 之所以韩祈安每天拿着账册苦劝就是因为李瑕不会调度。 “调度”二字讲究太细了只说田亩山阳与山阴处的地每年的产出就差得太多如何分配让百姓满意都要理章程。 所有细节李瑕都要从头开始学更惶提如别的文官一样将一分钱掰做十分来做事。 赵昀于是捏着李瑕这把柄说了许久。 若只在文书上论政事这位天子可谓是极知政。 “史俊大大小小罗列了大小七十余项你施政之错漏。”赵昀最后道:“但朕以为你做的并非不好不过是细处略有不当失之于稚嫩。” “臣愧对陛下重托。” “不你还年轻朕对你是寄于重望啊视你为宰执之材。这样吧……你既嫌在临安述职清闲。到太学去读读书也不必入舍自会有人教导你。” “臣谢陛下隆恩。” …… 李瑕知道这是吴潜的手笔。 史俊那样的忠正能臣立场从来不难猜一看就是吴潜说服不成开始用计了。 至此各方对他的态度已渐渐定下来了。 赵昀想将他留在临安荣养只等江万里稳定川蜀; 赵与芮想杀他随着立太子之事杀心会愈演愈烈; 贾似道想用他让他做为一把刀子割除大宋积弊; 吴潜想让他潜下去避一避读书重塑对社稷之忠诚。 就没一个人想让他重归川蜀。 但无妨今夜这番对答已消解了官家的一部分戒心……毕竟他李瑕是想留在临安的。 再筹划一番就差最后几步了。 李瑕于是转头瞥了瞥坐在那的阎容。 阎容一直没开口说话但她似乎一直在看着李瑕。 因此他目光一落过来她便发现了。 她低头捧起金杯轻轻抿了一口又放下手指轻轻拨动着金杯。 那金杯被转过来显出一点胭脂。 连这胭脂也带着妖冶之感它被轻轻晃了晃指向了一个方向…… 正文 第570章 消磨(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2/21) 夜有些深了宴饮还在继续。 殿上又摆了张案子赵昀与贾似道开始斗蛐蛐李瑕站在贾似道身后看着。 比李瑕预料中有意思尤其贾似道是行家评点起来又风趣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旁边还有漂亮的歌姬们凑趣确实比白日的蹴鞠有趣。 李瑕差点都有些理解这些君臣了。 若说怠于朝政谁又不恋贪美色、欢娱还有这歌舞升平至少还不算昏聩。 若说自毁长城他李瑕这个蜀帅确实有反意。哪怕只是出于直觉察觉到了也不可能放虎归山。 换谁来当这个大宋朝的天子、宰执又有几人能做得更好…… 但理解归理解没用。 要的还是改变。 那边阎容还坐在御案边扶着额头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李瑕看了看殿外的天色。 “陛下臣……” “领他出宫吧。”赵昀挥了挥手另一只手正搂着一个美姬双双盯着那两只正斗得激烈的蛐蛐。 自有小黄门上前领了李瑕往净房而去。 他往南过了选德殿水堂往球场的方向走去。 不经意回头只见阎容的仪驾已出了澄碧殿向北面后宫缓缓行去。 …… “李节帅请。” 过了球场孙安快步迎上四下看了一眼迎着李瑕快步走了一段眼前便是一条回廊。 回廊很长走到底翻过栏杆是堵高高的围墙。 孙安拨开杂草露出一个小小的洞。 不一会儿有娇媚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好你个坏了心肝的……” 李瑕微微一愣便听对面又说了后面的半句。 “莫不是挖了这暗洞往外面送钱财?” 之后有个宫娥慌张道:“奴婢不敢是好不容易才找着的。” 孙安忙道:“贵妃李节帅到了。” 阎容似在笑道:“都退下吧。” “是……” 窸窸窣窣的响声中旁人都退了下去。 过了片刻阎容道:“坐下说吧隔着墙听不清。” 李瑕在墙边坐下向那小洞里看了一眼只看到裙摆晃动露出一双红色凤头鞋以及一点白色的罗袜。 阎容已坐了下来足尖并在一起往前伸了一伸。 “李节帅可看出来了?官家对我不似从前都怨你。” 李瑕道:“我只请贵妃带句话未曾想贵妃竟让季惜惜谎称有孕且还被人找到。” 阎容笑问道:“我合该将她送到川蜀给李节帅养着才好?” “事已至此。贵妃有什么话不能让关德递非要当面说?” “人说你我是同党不多见见怎行?”阎容道“你再近些赏你个物件。” 一道令牌被丢到地上。 那凤头鞋往前一推将它推到这边来。 “你凭此令牌可到宫城北面酒库找商阁长他可帮你递急信给我。” “谢贵妃。”李瑕将令牌收了道:“我有个安排可让我继续任蜀帅亦保贵妃地位无忧……” “我先说。” “也好。” 阎容道:“你来想办法助我为皇后。” 李瑕不语。 阎容又道:“官家心意马上要立赵禥为太子一旦事定你我皆死。但若我能当了皇后你有怎样的好处你该知道……” 李瑕不答反问道:“关于赵禥的情报贵妃何时给我?” “三日内关德自会递给你。你答应我帮帮我好不好?” “贵妃想当皇后须与官家说才是。” “莫玩笑了有几个坏消息听不听?” “嗯?” “董宋臣投靠贾似道了与谢道清成了一伙。” “确定?” “我有察觉你要信我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李瑕点点头道:“此事我信关德还可靠吗?” “可靠。”阎容道:“不过我们情况很糟……我不知要如何与你说。” 最后这句话她是在咬着唇说的带着些为难隔着墙也透着股妖治。 李瑕不急着回答。 时间不多但阎容显然比他急。 “官家待我早已不似从前了如今不过是看在赵衿的面子上留着我仿佛成了个看孩子的奶妈子……” 李瑕道:“但只要官家还在瑞国公主还在贵妃不会有事。” “唉。”阎容幽幽叹了一口气显得很委屈“你都不知我想要什么?” “我确实不了解贵妃。”李瑕淡淡道。 “那……你想了解么?”阎容轻声问了一句。 “不想。”李瑕径直应道“谈接下来的计划吧……” 凤头鞋从墙洞中探出来轻轻地踩在李瑕的靴子上。 “不想听。” 阎容的声音很好听自顾自说着。 “宫里美人很多我不过是其中姿色平平的一人官家许久许久未曾碰我但我却知道他为了应付董宋臣不停送来的美人已在用药。非瑜该明白要不了几年你我便走投无路了。除非我当了皇后你……” 李瑕移开脚道:“这也是我要对贵妃说的。但你当不了皇后官家不会同意朝臣不会同意。” “非瑜只有你能帮我了。” “那便请贵妃按我的计划来。” “不要也不想听。” 阎容娇哼了一声却是已将脚收了回去她似乎已站了起来。 “李瑕你惹恼本宫了一拍两散罢了。” 似嗔似笑的一句话。 但这一句话之后阎容却是径直走掉了。 李瑕不以为意并不担心因此失去这个宫内的助力。 阎容故意要惹得他担忧罢了要他一直想着这事惶恐不安最后失去判断答应帮她。 但他亦花丛里趟了半辈子岂又不知这种手段? 李瑕遂唤过孙安重新向宫外而去。 脑子里又想到杨太后联合史弥远易储之事…… 这办法并非不行。 但他李瑕如今远无当年史弥远的权柄根本无法镇住朝野上下。 差得太远了。 无论如何还是得回川蜀那才是属于自己的根基。 何况杨太后当年是何等手腕阎贵妃比不了的。 别的不说就阎妃那妖冶的模样显然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场。 阻力太大了。 一念至此那凤头鞋又浮在脑海中李瑕亦觉脚背上有些痒意。 他吹着夜里的冷风转念想些别的东西。 一路回到吴山宅邸李瑕进了书房铺开笔墨先是将史俊上奏指出他不妥的政务记下来。 再把贾似道给的那份公田法的文书放在一旁。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 “进。” “阿郎。”严云云进来放下水盆又多点了两支蜡烛。 “林子晚间来过一趟。” “找到李墉了?” “没有。” 李瑕皱眉自语道:“他必在临安不在吴潜处还能在哪?” 严云云亦不知只低声汇报着林子给的情报。 到最后李瑕点点头。 “找到李墉事情便顺了或很快便能回川蜀。你明日转到陶家巷告诉李昭成我接下来的安排此事重要帮我盯着他们。” “是。” 李瑕揉了揉额头回想着今夜赵昀的态度知道已消散了这个天子大部分的戒心上策达成只差最后几步了。 再一抬头却见严云云还坐在那。 “怎还不走?” “阿郎今夜想要女人?” “嗯?那也不会碰你我说过了不与下属有瓜葛。” “那为阿郎安排?府里还有那些买来的……” “不用带不走麻烦。”李瑕道:“你去吧正事要紧。” “是。” 李瑕回过头看着严云云丰腴的背影忽觉她远不如阎容有韵味。 脑中这念头很怪但他却是自语了一声。 “让你知道何谓意志。” ~~ 这夜李瑕梦到了许多东西先是与贾似道在田间量地……坐在太学里读书吴潜给了他一戒尺……收拾行李想回汉中路上却遇到了刺杀…… 汉中的金戈铁马临安的繁华琐碎一点点远去……终于高明月出现在眼前温柔地照顾着他然后像是高明月又像不是…… 李瑕翻身而起转头一看天色已亮。 临安城在消磨人的意志。 他应对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流汗。 “阿郎有马车到了府外……” ~~ 唐安安抱着一把古琴步入李府穿过一重宅院正见到李瑕在庭院中起身接过一块布擦拭着身躯。 那样……的身躯。 唐安安发呆了一会才回过神。 再一回头只见年儿还在傻看于是拉了这小丫头一下。 李瑕已披上衣服大步走了过来。 唐安安低下头将手里的琴抱得更紧了些。 她依旧很美甚至更美了。 此时心境也更复杂了一时全然不知如何面对这位旧识。 “你……” “屋子安排好了你先过去吧。”李瑕道。 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这丫环留下我有话要问。” 唐安安一愣看了年儿一眼有些怛忧。 但她又不敢不从只好随着仆婢往后厢走去。 …… 年儿抬头看了李瑕一眼李瑕那眼神让她有些羞又因有些生分了于是低下头。 之后再抬头再低头。 “见到你还真是……蛮开心的。”她这般嘟囔了一句想了想想起一件要紧事“对了对了姑娘的身契他们给你了吗?” “在屋里你们的都有一会给你。” 年儿很开心笑道:“不用不用你收着就好呀你真的好起来了。不过刚才干嘛对姑娘那个语气?” “又没凶她。”李瑕道。 “但是但是……好吧……那你把年儿留下来做什么?是不是想问我话放心吧姑娘一直没有嫁旁人这也是多亏了你听说你在给贾相公做事所以他们才照顾好姑娘呢。” “嗯?是这么和你们说的?” “嗯嗯。”年儿正盯着李瑕衣襟里出神闻言反应过来用力点了点头“只听到一点点欸说是要你好好给贾相公做事之类的。” “好吧他嘴上还要占便宜。”李瑕随口道:“嗯?看我做什么?” “又不是没看过那时候给你敷药天天看。” 李瑕笑了笑也感到开心。 他转身向屋中走去。 不一会儿年儿也跟过来抱着行李探头看了一眼褪了鞋子踮着脚进来。 李瑕本在找她们的身契转头看去见这丫头长高了些不像当年那般瘦弱水灵娇俏的模样。 “年儿多大了?” “嗯十六还是十七?年儿也不知道人贩子交给妈妈的时候没说年纪呢你把衣服拉好嘛出了汗再着了凉。想去打水给你擦汗就是不知道水井在哪?” 李瑕笑了笑走到榻边坐下。 他本有许多话想说的想说要纳年儿为妾、放了唐安安身契之类。 但见她叽叽喳喳已进入了丫环的角色完全没有想要你侬我侬的样子他一时也懒得开口吓她。 于是在榻上仰躺下来枕着手听着她说这三年的经历无非便是姑娘如何如何。 他对唐安安不感兴趣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听着年儿的声音便觉轻松。 到最后年儿却又不说话了。 “嗯?” 他抬头看去只见年儿正站在那偷偷抹眼泪。 “怎么了?方才还开开心心的?” “年儿不是个好丫环身契在你手上……还一直说一直说没规矩不会做事你不想要我了……不知道怎么办更一直说没完……你不要只要姑娘、赶走年儿好不好?以前那样骂你、踢你……年儿错了……” 李瑕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只好起身过去哄她。 “给我抱抱可好?这三年很担心你。” 年儿本来还在抽泣闻言惊愕了一下行李便掉在地上。 “啊?” 李瑕已把她拥入怀中…… 正文 第571章 不思蜀 受厘殿雪白的狮猫从柜子上跃下来冲着阎容喵了一声。 “叫我做甚?没良心的小东西。”阎容没好气骂道:“我快死的时候你撒腿就跑要吃的却是叫得欢。” “喵。” “问你主子去公主呢?” “禀贵妃公主又去躺着了该是前日累狠还未缓过劲来。” “你带这小於菟到院里扑蝶玩再让膳房煮些猪肝给它拌着吃看它馋的。” 吩咐过后阎容自抚着额倚着悠悠叹了口气。 终于一直到傍晚才有宫娥跑来禀报道:“贵妃关阁长回来了。” “快传。” 阎容支起身来看着那快步赶进来的关德忙问道:“如何?” “回贵妃奴婢在风帘楼坐了一整日未见到李节帅。” “他今日又不来?”阎容大讶。 “是连着两日一直窝在府中。奴婢不敢登门派了小厮过去被打发回来了。” “如何说的?” “李节帅不见客。” 阎容神情一滞却还是笑了笑道:“急甚?他已在谋划了。” “贵妃还有一桩不好。”关德低声道:“皇后今日先是见了慈宪夫人之后见了忠王最后又见了全氏女” 阎容顿时面泛寒霜。 “董宋臣一整日都在宫内为何不报本宫?” “大官他他显然是”关德声音都有些颤细声细气喃喃道:“大官是倒向皇后了。” 说实话吧连关德其实也想投靠皇后了。 如今宫内这形势一眼便知。 阎贵妃以往占着官家的宠幸也权倾天下过这不假。 但宠幸这种东西说没便没的。 且阎贵妃不争气这些年一个孩子也怀不上。到了如今官家五旬过半显然不可能再生出孩子更遑提都不再召她侍寝。 若官家千秋万岁一直宠着公主自然也不会废了阎贵妃。 但有些事旁人不知关德却是知晓官家近来开始用猛药来应付那许多美人儿。 打算立太子然后如此肆意折腾还能折腾几年? 一句话宠幸都是虚的富贵长存靠的还是名份、实力。 皇后才是忠王的养母身后有慈宪夫人、荣王、满朝文武官员。 连贾相公、董宋臣都像狗一样嗅到气味往那边靠了。 关德也是前阵子在风帘楼与李瑕见过太多面得罪死了忠王这才还愿意随着阎贵妃搏一搏。 听她那些哄鬼的话。 “你不必慌董宋臣是瞎了眼至今还不知李瑕有多大能耐。本宫告诉你左相吴潜与忠王势不两立李瑕能联络吴潜扳倒忠王再扶本宫为后如此可由我们来挑选一个宗室。往后本宫便是杨太后、李瑕便是史弥远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是可是李节帅不肯见奴婢” “都说了他已在谋划。”阎容妩媚一笑又道:“本宫已说服他了去明日继续去联络等他消息。” “奴婢明白了。”关德磕了个头退下。 他明白阎贵妃没甚谋略但媚骨天生要降服李瑕还是十拿九稳的。 局势到如今唯一能倚靠的也就这么个李节帅了。 眼看着关德退下阎容终于大急。 她坐不住了在殿内走了两圈啐骂了一声。 “还不理我丧良心的忘了是谁为你谋的蜀帅。” 迫不及待又坐到铜镜前阎容看着镜子自信再次浮上眼中。 “你会答应的你只是在考虑。” 她低声自语着躺回榻上抚着自己那绝美的脸庞脑子里想到了很多。 官家那一碗一碗的猛药喝下去。 吴潜振臂一呼不可立傻子为储。 赵禥拉着婢女的衣带哇哇大叫着被拖出东宫。 谢道清的凤冠摔在地上。 贾似道的书房门被推开那个年轻人走进从容笃定的说了一句。 “贾相公我又赢了那么阎贵妃当为皇后。” 没有具体的计划。 阎容脑子里只有这一幕一幕的画面无比清晰。 她根本不需要具体的计划但坚信李瑕能够做到。 两次她从垂死的边缘被扯回来只因听到“李瑕”这一个名字。 那个一战平定西南的男人回朝了之后从死局中挣扎出来至今已将朝堂上敌视他的势力引为援助。 只有她从最初就看到了他有多大的本事。 这就够了。 她这样的美人从来只要勾勾手指。而那样一个男人将会为她拼了命从腥风血雨里把她扶上后位甚至太后之位。 从此他们将一起只手翻云只手覆雨。 “臣左丞相兼枢密使李瑕参见太后娘娘。” 阎容闭上眼嘴角勾起一丝妩媚的笑意。 “李相你过来” “年儿你过来。” “不要。” 入了夜李瑕放下手中的情报看向正在屋里又是拖地又是收拾被褥忙得不亦乐乎的年儿。 “这些有下人做的你过来。” “才不过去而且年儿就是下人啊。” 李瑕道:“你不是下人我说了我想让你进我的门。” 年儿抿了抿嘴目光偷偷看着李瑕有些脸红。 李瑕又道:“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那那不是不愿意啊。”年儿大急连忙往他这边跑了几步快近前时又停下来道:“但肯定要我家姑娘先进门我才能当你的通房丫头的。” 鸡毛掸子在空中挥了挥她连忙丢开叽叽喳喳又说起来。 “姑娘和年儿很贵很贵的你的钱也是好不容易才挣来的就是要还了身契那我们也是你的人啊姑娘说了她哪也不去的。” “好会养着她这两年我不能放她走两年后随她的意思想嫁人也好继续让我养着也无妨。” “话是说好了但姑娘不想嫁别人啊当然还是得入你的门啊。” “我又不知道她是不是被贾似道收买了。” 年儿急得跳脚道:“姑娘才没有被收买你怎么不说年儿被收买了见钱眼开的那个明明就是年儿。” “因为我信得过你。” “那郎君也信姑娘好不好?她真的很好啊要怎样才能信姑娘嘛?” “再说吧日久才见人心。” 年儿很是不满嘟囔道:“都不知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信人真是” 李瑕笑笑颇愿意逗这丫头玩抬手一指窗外。 “看到庭院里十多口箱子吗?都是金银珠宝莫与你家姑娘说万一被贾似道派人偷走。” “啊?这”年儿很是为难起来之后又担忧起来向李瑕问道:“金银放在那会不会发霉啊。” “你过来。” “不要。” “白日都敢过来的。” “那不一样白日里你忙得厉害到了夜里就要欺负人。不过怎么有那么多书要看啊?太累了吧?” “不过来算了我睡了。” 李瑕自站起身来脱了衣服要去拧布。 不一会儿年儿又凑过来扭扭捏捏的样子。 “年儿给你擦呗。” “好喜欢吗?” “嗯嗯。” “喜欢就随意摸吧一起躺?” “那先说好年儿还是可以像昨夜那样帮你可以帮你弄因为胡妈妈教过但是告诉你姑娘和年儿都是清清白白的身子还有你要是想那个得先纳了姑娘才行。” “好我知道。” “那你盖这个香吧?晒了一整天呢。” “不晒也可以也许快要带你回家了。” “去请姑娘来陪你好不好?年儿真的下了决心呢你要是不纳姑娘年儿可不让你” 李瑕问道:“是不是因为年儿腿粗不愿让我碰?” “才不粗。” “之前你说的因为腿粗不能当花魁。” “啊?那是胧儿胧儿!就是你花我家姑娘钱去嫖的那个!才不是年儿年儿腿一点都不粗!” 本来已逃到床那边的年儿急得不行絮絮叨叨不已。 “我可告诉你胡妈妈可说过了年儿也是小美人胚子这才安排去服侍姑娘花魁的身边人呢也是挑选的才不是胧儿那种外院使婢才不是。” “过来我看看是不是真不粗” “真的吧?” “那年儿为何不当花魁?” “当然当不了啊年儿太笨了学不会弹琴背不了诗你看我后脑勺不够平牙齿还有点不齐呢。我家姑娘才是全身上下没一处可挑剔连后脑勺都是刚刚好的。” “牙齿不齐吗?看不出来。” “这里。” “再近些我看看看不出。” “有点看不出吧?你摸摸就知道了” 临安城连夜风都显温柔。 胡马退兵已半年天下再次恢复了安定歌舞升平。 月沉日升有快马从北面赶来直驱枢密院。 之后一众宰执、院臣火速赶进宫中惊扰了连续数日沉溺于后宫的君王。 “陛下淮东急奏蒙古世侯、山东李璮已兵过淮河!” “都慌什么?”赵昀脸色不变只有不耐烦与疲倦“召李庭芝速北上御敌传旨夏贵支援淮东” 计议良久群臣退下。 赵昀独坐了一会儿思忖着忽必烈的打算最后召来几名皇城司都知。 “官家” “毋多礼朕问你吴潜还在查鄂州议和一事?” “禀官家是卑职多次暗中提醒吴潜适可而止但他还是去见了丁大全。” 赵昀脸色难看起来踱了几步又问道:“北面有使节将要南下?” “据说淮西收到了北面传信卑职还在查。” “那为何李璮还是出兵了?” “卑职不知此事当问枢密院机速房。” 赵昀不悦按着膝坐在御榻上沉思着最后又问了一句。 “李瑕近来在做什么?” 正文 第572章 此间乐 “李瑕近日在做什么?” 贾似道案前铺着一张淮东战场的局势图看了许久却突然问了句题外话。 廖莹中回过神来转身从屉中抽出一叠情报。 “自宫宴之后李瑕大部分时候都闭门不出偶有出门也皆是玩乐。” “仔细说。” “九月十二午时李瑕至乐丰楼用饭在雅间听唐安安抚琴他抱着婢女在窗边坐了一个多时辰。” “十四日清晨李瑕携唐安安至灵隐寺烧香在飞来峰上与婢女玩闹。” “十七日傍晚在燕子市买了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等物花费上千贯。” “其后两日未出门二十日在西湖畔逛了一圈。” 贾似道皱了皱眉问道:“就这些?” 廖莹中应道:“此为李瑕近日所有行迹。” “杨镇未去见他?” “去过一次李瑕不见杨镇。” “他未去太学?” “未去。” 贾似道又问道:“那他在府邸里都做些什么?” “派人在公主府望着李瑕偶尔出现在楼阁上不过是在与唐安安追逐打闹。” “唐安安未递消息出来?” “那小女子有心计怕只是嘴上答应耍了我们。” 贾似道隐隐想到什么目光又落回地图上。 “李璮是我的同窗。” 廖莹中有些讶异问道:“阿郎与李璮同窗?” 贾似道目露回忆缓缓道:“父亲当年制置淮东招徕忠义军使太行山以东尽归大宋。当时忠义军首领李全正在父亲帐下因而我与李璮同窗过一年那年我还小但我早早便看出来李璮狡诈之辈不可深交。” 他踱了两步又道:“思来想去李璮此番进犯必是出于私心与忽必烈之使节有关。” 廖莹中道:“此事阿郎不是一直都知道?” “但我在怀疑李瑕与李璮有所勾结。”贾似道语气冷冽下来“若真是如此这便是通敌之罪。” “李瑕?他为何?” “为了回蜀地任帅。” 廖莹中摇头道:“哪怕淮东有战事亦不足以让官家放李瑕回蜀任帅。” “这不够但这或会是他的第一步棋。” “李瑕敢?” “我希望他不敢。”贾似道语气冷冽道:“往日他所做所为我知道他从未真心通敌。但若这次是他唆使敌兵入境那他已触到了我的逆鳞。” 下一刻堂外有人禀报道:“阿郎探到消息官家招李瑕奏事。” 贾似道毫不惊讶。 “呵且看吧此间乐不思蜀” 选德殿内。 “嘭”的一声响赵昀拍案怒叱道:“朕命你到太学读书为何不去?!” 李瑕应道:“臣以为是过几日再去。” “朕看你是被美色消磨年纪轻轻便失了锐气。” “臣知罪臣愧对陛下重托。” 应来应去永远都是这几句话故而赵昀一向认为李瑕这人无趣。 目光看去只见李瑕脖子上还带着几个红印简直不成体统。 赵昀怒气冲冲哼了一声却也懒得再骂了。 私心里他理解李瑕。 据说那唐安安是不逊色于季惜惜的美人儿年轻人把持不住耽于美色实属世间常事。 “把淮东战报给这尸位素餐之臣看看。” “臣愧” “够了。”赵昀又叱骂一声“看战报。” 李瑕不是老臣没有赐座奏事的殊荣站着接过那战报看了一遍。 无非是李璮发兵攻打淮东战报并不详实看得人云里雾里。 “你如何看待此事?” 李瑕应道:“臣认为李璮此番进犯并非忽必烈授意而是出自私心。” 关于这一点赵昀知道。 他还知道得更多。 鄂州之战时贾似道谎骗忽必烈会称臣纳贡。 当然贾似道从头到尾都没有权力给出这等条件。 如今阿里不哥势大大宋这边肯定不可能给忽必烈兑现。 但忽必烈似乎要遣使团来了。 李璮此举或是为了要破坏议和? 赵昀没想明白的是李璮到底是反还是不反如何敢这般两面三刀? 他遂问道:“为何如此断言?” “臣北上谍探取回的那份情报便与李璮手下谋士王文统有关王文统与李璮有姻亲一直在谋划助李璮叛乱自立。” “李璮若有此心为何不联络我大宋反而出兵进犯?” 李瑕沉吟道:“臣回朝述职前得到消息王文统似乎成了忽必烈之近臣。” 赵昀皱眉问道:“你如何知晓?” “臣在汉中时遣派了谍探往关中一带。” “为何不早报?” “臣述职奏章里有提到此事。” 赵昀不悦示意小黄门去找出李瑕的述职奏章。 那奏章太长他扫了几眼才在密密麻麻的小字找到这一项。 依惯例赵昀须抽出两日光景照着这些条目细细听李瑕述职然后便该让李瑕回蜀了。 这并非不行。 观李瑕回临安这些日子的所做所为并不像原先猜测那般要与阎妃等人图谋易储。 但马上要立太子了 这才是唯一绕不过去的顾虑。 赵昀思量着起意想试探李瑕对自己那个嗣子的态度。 但念头一起很快又消了。 太年轻的蜀帅本就不妥又不是非得要李瑕守蜀又何必问? 赵昀遂拍了拍膝语重心长道:“‘卿今当涂掌事不可不学’你可知此言出自何典故?” “臣愚钝。” “朕常读书自以为大有所益。”赵昀道:“亦期你来日非吴下阿蒙。去吧多读书朕盼着能用你为宰执。” “臣谢陛下隆恩臣告退。” “去太学。” 李瑕离开大内宫城后上了轿子吩咐了一句。 轿子遂沿杭城大街向北。 到了里仁坊附近前方的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大帅路又堵了离太学也不远要不走过去吧?”刘金锁问道。 轿中无人回应。 刘金锁掀开轿帘一看只见李瑕睡着了那大红官袍已脱下来盖在脸上。 “啊大帅睡着了等着呗!这都不知得堵多久。” 几个汉子从一旁走过似不经意地向这边看了一眼遂走进了一间酒肆坐了下来。 不远处里仁坊陶家巷院门被打开。 正在堂中整理消息的李昭成回过头上前迎了来人又迅速关上堂门。 “找到了?” “没有。”李昭成指点着临安城地图道:“城南这边高年丰一直带人在找;城北林子也加派了人手但始终未见到父亲。” “吴潜府邸在此林子一次没见过他?” “一次没有。” “城外呢?” “姜饭还在带人探查。” “没线索?” “毫无线索。”李昭成道:“二弟当知父亲很能藏。” “但不该一点线索都没有不该的。”李瑕皱了皱眉道:“我如今只差这一步了。” 李昭成面露惭愧低声问道:“二弟信我吗?我真是不知父亲下落我不会眼看着他” “别说了继续找。” 李瑕举步往外走去手触到门栓时却是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喃喃自语了一声。 “荣王府?” “荣王府有派人盯着。” “我是说他是否有可能藏在荣王府里?” 荣王府。 “禀荣王官家已下旨赐婚了明日忠王下聘慈宪夫人正与皇后商议婚期该会定在明年春忠王加冠之际大婚之后忠王必立为皇太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赵与芮点点头皱眉沉吟道:“九月末至明年春还有三五月呐。” “大礼操办三五月该要的该要的。” 赵与芮自是知晓这一点但心中却有隐隐的不安。 他捻须思忖着很快便明白这不安来自何处因吴潜还在相位上因李家还未斩尽杀绝。 于是赵与芮招过身边一个寡言少语的中年汉子。 “找到李墉了?” “小人一直让人盯着吴潜、李瑕从未见过李墉。” “安排人再去刺杀李瑕一次看他现不现身。” “是” 赵与芮眯眼看着手下人的背影离开皱眉又自语起来。 “分明是我的儿子他怎可能证明不是我的?怎可能?” 穿过荣王府许许多多的亭台楼阁东厢后面有座院子是忠王生母隆国夫人的住处。 是“隆国夫人”黄氏而非“荣王妃”。 哪怕是生出了当今天下唯一的皇嗣出身卑贱的黄定喜也从来就没资格成为荣王妃。 便是有朝一日她的儿子继承大统、成了九五至尊也只能在她的封号上多加上几个字。 因为那已不是她的儿子是官家与皇后的嗣子。 荣王早已续弦了妻室已近二十年未曾来看过她。 更准确的说是十九年四月二十天自从她生下孩子就只在受封夫人时远远见过赵与芮一面。 当然从未有人在意过黄定喜心底喜欢的是不是赵与芮。 也从未有人在意过黄定喜在做什么 “四郎四郎” “我们会死。” “奴婢死也甘愿二十一年了奴婢一直没能忘掉四郎” 黄定喜也老了。 她任由汗水淌下伸手抚着李墉的眉眼凝视着他满头的白发依稀还能看到当年那个风采翩翩的李四郎。 然后是迟来的满腔欢喜 正文 第573章 选择(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3/21) 里仁坊陶家巷。 “李节帅今日来过了上策将要成了但还差最关键一人即家父请诸位务必尽快找到他否则下个月西南一动便来不及了。” 李昭成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心力交瘁之感。 他收起案上的临安城地图摊开一张荣王府地图。 “现在来布置” 许久待李昭成说完高年丰却是转头看向杨实嘟囔了一声。 “上策快成了?那后面的中策岂不白忙了。” “阿郎做事素来多有布置上策能成自是最好。”杨实低声道“至于中策必然不成老夫观那些重臣呐他们若能收拾了局面不会帮阿郎第一件事便要杀阿郎” 高年丰似懂非懂只好收了心里的遗憾转头看了李昭成一眼眼中又闪过一丝狐疑。 说心里话他已有些信不过李昭成了。 就算要做成上策关键的一人找了这么久找不到安知不是因为李昭成? 果然环视一圈姜饭、林子都打了眼色有私下计议、沟通彼此情报的意思。 “咳咳。” 李昭成又咳了两声转头看了眼一旁的严云云。 只见严云云戴着个鬼面具露出半张伤烧的脸眼神冷冽给这屋里添了几分肃杀。 李昭成道:“我知道接连数日找不到父亲诸位已信不过我有件事我与李节帅商议过后也该明说了。” “那快说呗。” 姜饭已不耐烦这些读书人了卖关子还没完了。 “家父并非名‘李西陵’而是讳名‘墉’。”李昭成缓缓道:“乃是李节帅生父。” 严云云倏然转过头。 “你说什么?!” 李昭成仿佛忘了身边还有几个专作暗杀的汉子愣愣看了严云云一眼点了点头。 这事本该李瑕亲自来说的但太多人盯着。 只好由他说了。 严云云愕然许久以手抚额。 她本以为不过是睡了一个幕僚的儿子。 没想到却是阿郎的兄长 此时看着李昭成那满是歉意又期待的眼神她不由心烦地叹了口气道:“继续说事吧。” “哦好现在我会详细告诉诸位李家与荣王府的恩怨” 隔着三条街不时有童谣响起。 “大蜈蚣、小蜈蚣尽是人间业毒虫” 奚季虎穿着布衣走过街巷到了吴府门外一路都皱着眉。 吴璞、吴琳正等在门外拱手行礼道:“姐夫来了。” “那童谣更多了来了几人了?” “五人。” 奚季虎叹息一声随吴璞、吴琳进了门。 他是吴潜的女婿、门生淳祐甲辰年进士与留梦炎同榜; 吴璞、吴琳则是吴潜的长子、次子兴昌四年进士与闻云孙同榜; 可见吴潜极擅于教学生其门下确实才俊辈出。 但今夜这些才俊都显得有些悲壮 堂内只有寥寥数人吴潜正坐在上首执笔写着奏折。 “见过岳翁。” “仲威来了可想好奏折如何写了?” “孩儿想再劝岳翁一句此时停手犹来得及。” 吴潜头也不抬喃喃道:“来得及保全相位大宋社稷可担得起这样一位君王?” “孩儿明白了。”奚季虎道:“孩儿的奏折已写好请岳翁过目” “子茂你来弹劾贾似道鄂州议和一事。” 吴璞大吃一惊道:“父亲可贾似道根本无权议和若非他诓诈蒙人那便是是官家” 吴潜不应只吩咐道:“让你弹劾。” “是父亲。” 吴璞低头一想已明白过来。 这根本就是在逼迫天子。 几乎便是在对官家说“陛下若不答应臣易储臣豁出命也要毁掉陛下的文治武功!” 他目光看去只见他的父亲已垂垂老矣。 但那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写满了“刚烈”二字 忠王府。 “美人!哈哈美人!” 大堂上灯火通明赵禥大笑着追遂着到处奔跑着的美婢。 “呀殿下” 撕扯声响起轻纱飘落。 被擒住的美婢娇喘了两声赵禥已得意得哈哈大笑。 “哈哈又一个!又一个!” 他瘫坐地上坐了大口喘着气道:“一会再追一会再追你们两个弄给我看好累脚酸了快来捏脚我要躺在你们身上喝着酒看她们弄酒来酒来哈哈哈” 有内侍匆匆跑来。 “殿下叶公来了!” “什么?!” 赵禥惊坐而起瞪目道:“他怎又来了?!快快快美人儿快躲起来裤子裤子快给我把裤子拉上!” 叶梦鼎已走到堂外听着里面的动静驻足不前。 他仰起头因屋檐处的灯笼太刺目只好闭上双眼深吸了几口气。 世人皆知忠王手脚无力、七岁始能言但以往也不过是愚笨、孱弱一些。 近年来却愈发荒淫无度了。 朝堂上相交多年的朝臣们一个个还在上书直谏官家不要耽于酒色。唯独他叶梦鼎、杨栋根本不能再谏言。 非是怕触怒官家是太没脸面啊! “看看你叶镇之教出来的皇子耽于酒色远甚于官家百倍!” 叶梦鼎思及至此突然伸手用力抽了自己两巴掌。 “啪”地两声重响。 叶梦鼎心里好受不少。 可思来想去还是无可奈何。 这是唯一的皇嗣心里再苦也得扶持着走下去 那不堪入耳的声音渐渐歇了他大步进了大堂只见赵禥正捧着本书在看。 “殿下在看何书?” 赵禥吓了一跳连忙又翻到封页上看了一眼。 “孝孝经。” “敢问殿下‘故得人之欢心以事其亲’何解啊?” 赵禥苦了脸拉着叶梦鼎的衣袖道:“先生皇叔父说我不会治理国家以后得靠先生。” 每次都是这句话。 叶梦鼎摇头叹息之后板着脸道:“不可胡言乱语!若传入陛下耳中又得鞭责殿下。” “学生知错了。”赵禥委屈巴巴道。 但叶梦鼎还是感受到了一丝慰藉。 眼前的皇嗣子虽有万般不是终究能信重忠臣。 让人感到肩上的担子愈发重得厉害了。 “殿下明日便要下聘” “为何又要下聘不是都下过聘了?” 叶梦鼎抚额欲哭耐着性子道:“这次殿下要娶的是全氏女儿下了聘来年便要大婚加冠成人” “先生我能不能纳胡氏?” “殿下!” 叶梦鼎大喝一声压了半天的火气还是爆了出来。 “殿下知不知道?!有人今夜正在谋划废了殿下!又有多少人正在为了殿下而奋不顾身?!能消停几日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骇的赵禥脸色巨变。 叶梦鼎颤抖的双手压在了他的肩上红着眼道:“殿下呐!让老臣看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可好?” “噗” 血从一个蒙面大汉胸口喷涌而出。 年儿正站在秋千上与李瑕说话忽然见一个黑影跃过院墙被李瑕一脚踹飞出去。 之后护卫们冲上来挥刀就砍。 血光四溅。 “杀杀杀人了” 年儿吓得险些要从秋千掉下来李瑕却已将她整个人扛在肩上。 “没事别怕进屋吧。” “姑娘!姑娘!”年儿方才回过神来不由大喊道:“我家姑娘” “好了别喊她不会有事你们看好书房剑给我莫全杀了有人逃就追上去。” 李瑕脚步很稳吩咐过后便向后院大步走去。 年儿急得不行想从他肩上下来自己走但推了两把又推不动慌得不行。 一路上都能听到刀兵相交的声音护卫们蜂拥而至。 终于绕到了后厢“嘭”的一声门被李瑕踢开。 年儿被放下来一转头看见了唐安安她这才大哭起来眼泪不停往下掉。 “姑娘!姑娘没事吧?呜呜方才方才郎君你有没有受伤” 唐安安正抱着一把琵琶在调弦抬头看了李瑕一眼美目一敛放下琵琶起身起了个万福声音平静而温柔。 “见过节帅。” “嗯没事了。” 李瑕还忙拍了拍年儿转身又向外走去。 年儿一愣转头傻傻看着他虽惊魂未定须臾又担心起来。 “姑娘他他他”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 “哦。”年儿这才松了一口大气不停拍着胸脯显然是吓得不轻过了一会又问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生什么气?” “就觉得他生年儿的气了。” 唐安安眼中满是苦涩上前抚了抚年儿的头叹道:“我不知道我已经完全不了解他了” “我了解李瑕他不是那般好杀的。” “哈?你不过见了他两次。” “两次足矣荣王府死士杀不了他。” “本非为了杀他为了找到他那个该死的爹。”全永坚皱了皱眉“我只怕在天子脚下闹出这等动静收不了场偏荣王要我将动静压下来。” “兄长如何做的?” “还能如何?称有盗贼让御前军去追捕借机搜查了李府。” “搜到了?” “没有。” 全玖低头抚着自己的嫁衣道:“便该听我的毒杀了李瑕何苦闹出这等动静来?” “呵那般轻易你来安排” 此时天色已亮全府的大门被缓缓打开开始准备接收忠王的聘礼。 送聘的队伍极长从大内宫城到御街再到杭城大街堵得满满当当脚夫多达上千人。 林子就在这脚夫的队伍之中。 他扛着大红木箱子一步步走进了全府 “昨夜刺客逃走了四人最后都进了荣王府。我们追到附近因荣王府戒备森严不敢再追。不过发现其守备有一处疏漏” “全府?”李瑕点了点地图问道:“这两座府院几乎连成一片可从全府潜入荣王府?” “是。”高年丰低声道:“林子已经带人去了。” “动作要快。”李瑕转头看了看窗外道:“时间不多了。” 因昨夜的一场刺杀他已感觉到风雨欲来。 “赵与芮敢做到这份上怕是因为吴潜要动手了” 选德殿。 吴潜已跪在地上。 “陛下明鉴臣无弥远之才忠王无陛下之福。忠王柔选无骨锦衣玉食处堂之嬉亦奚足为晋惠也况在强寇压境之日其难尤倍。出自庶支名位未正臣民具知之非有不可废者存也岂言之无择而卤戆若斯哉?” “嘭!” 御案被整个掀翻在地杯盘砸得粉碎。 “吴潜!你够了!你现在闭嘴朕饶你不死!” 吴潜重重叩首磕得额头鲜血淋漓却还在说。 “臣敢断言忠王不堪为君而足以亡宋!” 正文 第574章 秘闻 临安全城百姓已被忠王那十里长的送聘队伍惊动涌至大街小巷围观着这盛况。 半座城池都是红彤彤的吉祥颜色。 爆竹声起。 全府一片忙碌。 数不清的宫人、下人如流水穿梭交接着各式各样的物件。 “白银一万两!” “马匹六十匹!” “玉器三十件……” 一口口红木箱子在前庭摆好礼官高唱着礼单开箱核验入库。 焦头烂额的喊声不时响起。 “库房放不下了!” “聘饼、三牲、四京果等物运到荣王府清点好了再送快去把小门打开。” “慈宪夫人府也可以放……” 远处的阁台上赵与芮捂了捂耳朵往高台上避了方才清静了些。 他的儿子虽过继出去了却成了皇子才有了这般的隆重奢华。 又欢喜又惆怅世间没人能懂他的心境…… 不多时有人凑过来低声禀报了一句。 “禀荣王吴潜入宫了。” “嗯。” “荣王慈宪夫人请你过去……” ~~ 官家生母慈宪夫人全曼娘出生时便有异象。 她家门外突然有一只巨蟒盘踞巨蟒头上还长有两只小角。全父正感惊奇屋内全曼娘哇哇坠地巨蟒也就此消失。 当时谁也未曾想到全曼娘日后会诞下大宋的天子。 她嫁给了宗室赵希瓐过的不过是寻常人家的日子。 且赵希瓐早死全曼娘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含辛茹苦拉扯大。 可以说当今天子是全家养大的。 全家也因此享受了三十五年的殊荣。 至今全曼娘已七十有三了唯一记挂的也只有儿孙之事此事又分两桩儿子家与娘家。 她看着恭敬坐在眼前的赵与芮开口声音很缓慢但她还算健朗。 “那位老臣到底捏着你何样把柄敢这般逼迫你兄长?” 赵与芮五十多岁的人了在母亲面前还是恭敬老实的模样应道:“孩儿真没把柄让他捏着那些当重臣的不过是见禥儿心善可欺咄咄逼人。” 他很真诚急得又道了一句。 “孩儿真是什么也没做一直是在被欺负的那个。” 全曼娘闭上眼苍老的手掌在椅子上抚了抚又问道:“你实话与为娘说一句……禥儿那孩子真是你的骨肉?” 赵与芮大讶。 “母亲!旁人不知母亲还能不知吗?你看禥儿那眉眼、那模样与孩儿年少时一模一样。” 全曼娘缓缓道:“人若被冤枉了偷食剖腹自辩尚不容易……世事这般你须与为娘说清楚。” 赵与芮急得跺了跺脚。 “连母亲也这般还要孩儿说甚?孩儿的亲生骨肉能不知吗?” “从头说仔细说。” “禥儿真是孩儿的骨肉。当年孩儿纳那婢子时她还是干净身子这点事孩儿岂能分不清楚?” “你为何要纳黄氏?她是陪嫁但非滕妾乃是你妻氏之侍婢。” 赵与芮抚额看着他母亲那古板的脸色终是颓然在椅子上坐了。 “好吧。” 他一五一十地交代起来。 “那夜孩儿从中瓦子饮了些酒回到府上李歆不让孩儿碰骂孩儿脏。她又在病中孩儿怜惜她便没碰她。之后婢子又顶了孩儿两句嘴孩儿见她……有趣便起意纳了她。” “当着你病中妻子的面?” “母亲!” “为娘问你!” 赵与芮终于不耐烦顶嘴道:“这有甚打紧的?禥儿是我的儿子这就够了!” 全曼娘只拿一双老眼盯着赵与芮不多时赵与芮又低下头来不情不愿应了一句。 “是。” “那婢子愿意?” “不记得了。”赵与芮应道之后又摇了摇头。 全曼娘深吸了一口气道:“堕药谁下的?” “那贱婢自弄来的方子孩儿见机早摁着她的舌头让她吐出来。” 全曼娘又问道:“如何与李家闹成那样?” “李歆自病死了不知哪个与李仁本嚼舌根冤是孩儿逼死的。” “不是你逼死的?” 赵与芮一愕道:“她病成那般模样了还能活几日?如何怨得到我?是李仁本纠缠不休查我、逼我、死活要坏了皇兄收禥儿为嗣子的好事……” 良久。 坐在那的老妇人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一场姻缘闹到如此地步这仇怨是结大了啊。” “那又如何?母亲啊孩儿句句属实禥儿是皇兄唯一的血脉此不争之事实!李家还剩谁?一个没实权的蜀帅一个躲躲藏藏的懦夫早晚……还能闹出多大动静?” 全曼娘拍着膝盖缓慢地又交代道:“等禥儿来下聘了将黄氏带出来让她也见见她的儿子吧。” “母亲?” “当娘的总归还是得帮儿子一把……” ~~ 楼阁下那下聘的热闹气氛还在持续却传不进忠王生母黄定喜的那一方院落。 黄定喜将头埋进李墉怀里眼中的泪水已滚滚而落。 “不是的……不是四郎对不住奴婢我一直知道四郎当初没看上我……是我对不住王妃……他当着王妃当着王妃……我哭得厉害王妃起身想救我……被推倒了……血……满地都是血……后来老家主来送行时我不该说的我不该说的……” ~~ “吴潜!” 赵昀怒叱了一声一脚踢开地上的碎瓷喝道:“朕以国事托你莫辜负朕的信重!” “陛下若立忠王大宋必亡那臣才叫愧对陛下的重托!” 殿内没有别人只有这君臣二人。 许久之后赵昀走上前声音却是缓和了不少。 “你抬头看看朕吴潜你抬头看看朕……” 吴潜缓缓抬头看到了赵昀抬手指了指头上的白发指了指眼边的皱纹。 “你看朕有多老了?你知道朕有多累?三十五年三十五年!更化改制、灭金、收复三京防范蒙古……你们说朕怠政?朕怠政?这一年来发生了多少事?蒙哥攻蜀忽必烈攻淮阿术打穿了西南半壁北面的招降信一封又一封调请钱粮的奏书一封又一封宗文瑞案才罢丁大全案又起才换相贾似道要行公田法你要查鄂州议和淮东战事又起!朕怠政?朕若怠政二十年前就儿孙满堂了!” 赵昀说到这里已是双眼通红两行浊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陛下……”吴潜大哭不已。 “你别哭朕朕不值得你哭在你眼里朕就是个昏君。做得再多一天不上朝你便要说朕耽于酒色。但今日实话与你说一句……朕也累也盼着你能为朕分担莫再添麻烦去把枢密院积压的文书处置了顾好淮东战事。朕信重你旁的不必再说。” “陛下老臣愧对陛下愧对陛下……但只有这一桩国本事关大宋江山社稷。老臣年近七旬绝无私心唯请陛下于宗室……” “朕不要宗室!”赵昀大吼一声“三十五年三十五年!朕落到这种孤寡地步你还要逼朕?” “宗室中……” “够了!是你们逼朕立嗣的奏书之上白纸黑字一字一句都在告诉朕不会再有子嗣了年轻时诞下的子嗣尚且养不活……养不活……你知道朕有多苦吗?知道吗?!朕死心了终于死心了……如你们所愿立嗣、定国本已经如你们所愿了!朕唯一的嗣子你还要苦苦相逼?!” 赵昀俯下身按着吴潜的肩头又质问了一句。 “你便是铁石心肠也不该逼迫朕到如此地步……莫教你我君臣恩尽。” 吴潜抬起头老眼有些犹豫之色。 三十五年的君臣相伴风风雨雨他知道眼前的君王心中有苦。 从宗室中来操持了一辈子最后再将一切还给宗室……赵昀真心不愿如此。 何况还有嗣子。 吴潜能够理解。 有一瞬间他也心软。 天子已当面洒泪为臣者如何能不心软? 但他又想到了赵禥…… 从而想到了晋惠帝。 生灵版荡社稷丘墟…… 吴潜终还是开了口。 “臣非铁石心肠唯有一桩秘闻不敢告陛下又不敢不告陛下请陛下赐臣死罪……” 正文 第575章 辜负 吴山李府。 年儿探头探脑往主屋里瞧了一眼又跑出来找仆婢问道:“郎君呢?” “大帅在屋里。” “不在呀。” “请姑娘莫在问了大帅就在屋里。” “哦可是明明就不在。”年儿也怕这些仆婢只敢小声嘟囔着。 她又进到屋里掀开被子、打开衣柜看了看根本就没有李瑕的踪迹。 心里不由有些担忧她抱着李瑕换下的衣服闻了闻发现没有血味才放松下来往榻上一躺自言自语着。 “他肯定是生气了……” ~~ 直到傍晚时分一辆马车缓缓从杭州大街驰来到了吴山脚下一拐往西湖边行去。 李瑕已从车底跳下翻进一间小院穿过地道重新回到了府邸中。 “大帅。”刘金锁连忙迎上来道:“有客到了是临安知府我把他放在偏厅等着等了半个时辰了。” 李瑕点点头不慌不忙道:“容我换身衣服。” 他先回了主屋迈过门槛之前见屋内拖的干净于是停下脚步脱了那满是泥泞与碎彩屑的靴子。 只见年儿正抱着一叠衣服蜷在床角睡得正香。 李瑕过去拉出自己的衣服。 “啊你回来了那个你是不是生年儿的气了?” “嗯?” “出事时年儿就只想着姑娘你是不是因为这个生气了?” “没有放心吧。”李瑕笑了笑摇头道“我还有事一会再与你说。” “那就好年儿给你换衣服吧。” “好。”李瑕指了指脖子上道:“再留两个印子都淡了。” “我才够不到。”年儿有些不情愿。 她个子本就不高但李瑕已俯下身来。 “快还忙。” 年儿无奈只好凑上前用力吮了两口…… ~~ 偏堂上赵与訔已饮了五杯茶水终于见李瑕不慌不忙过来。 “赵知府久等了。” 李瑕拱手赔罪道:“昨夜院里遭了盗贼吓得一夜未睡方才下人怎么叫都不醒惭愧。” 赵与訔眯眼看至李瑕摇头叹息了一声。 “我来为的也是此事临安治安一向不错未想竟有如此无法无天之盗贼……你们先退下吧我向非瑜问些详情。” 下人们都退走堂内只剩两人。 赵与訔捧着茶杯却良久不开口说话。 李瑕也有耐心并不急着问。 厅外的暮光将要退去李瑕起身点了烛火。 赵与訔又看了他的脖颈处一眼终于开口道:“非瑜暂居临安虽清闲也不该耽于玩乐当多读书才是。” “官家亦是这般说的。”李瑕把蜡烛钉在灯柱上盖上灯罩随口应道。 赵与訔道:“我与吴相公是真心期盼非瑜能扶摇直上成为一代名相。” 这话里的意思像是说官家未必是出自真心只是想把李瑕暂留在临安。 赵与訔则很真诚又道:“此来吴相公托我带了两箱书籍吴相公辗转四方一直带着它们今日便送与非瑜。” 李瑕明白这两箱书籍绝不普通。 吴潜二十二岁中状元为官数十载有施政之能又教出数不清的进士也有大学问。 这是传承衣钵的意思。 前些日子吴潜设计让李瑕到太学读书该是想亲手托付但李瑕不肯去到了今日便只能请赵与訔送过来了。 许是因为欣赏李瑕许是为了回报李墉…… 李瑕郑重行了一礼道:“若今日谈完阁下还愿留下书册晚辈一定妥善保管、仔细翻阅。” 赵与訔坦然替吴潜受了礼摆手道:“不论谈得如何吴相公对你的厚望不变。” “但我已经辜负了吴相公厚望。”李瑕道。 “形势比人强啊想辜负也已辜负不了了。”赵与訔苦笑着又叹道:“非瑜还真是太自负了。” “如此说来吴相公已动手了?”李瑕道“他说要保我却连自己的命都不顾?” “我已答应过吴相公必保非瑜性命。”赵与訔语气慷慨。 “多谢了。”李瑕道:“无论如何阁下与吴相公这份情谊晚辈记下了。” “我们应该做的。” 李瑕沉默片刻问道:“阁下与官家同辈有子十人想将哪位郎君过继给官家为嗣?” “这……非瑜太直率了。” “又何必遮掩?”李瑕道:“阁下纡尊前来该是想商议此事吧?” 赵与訔长叹一声道:“未必便是我的儿子最终还是要官家定夺。” 李瑕点了点头再次起身拱了拱手。 “非瑜这是为何?” “此前在西湖我与吴相公谈过一次拒绝了吴相公的美意。你们说我太自负今日将此话奉还……阁下与吴相公太自负了。” 李瑕这句话说得颇不客气最后才道:“诸位维护之意我心领了。但我所做所为从不只是为了活命也不是为了‘以待来时’。” 赵与訔一愣笑道:“听不懂非瑜言下之意。” “诸位安排好了一切……为大宋社稷作了安排的同时也安排了我的性命前程。但我不喜欢被安排。” 李瑕话到这里又道:“我的事我做主。”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了非瑜还看不明白吗?” 赵与訔起身走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一定要让我直说?吴相公已动手令尊牵扯其中只有我们能保住你……” 李瑕道:“我敬佩吴相公可他太自负了。” “你啊!” “抱歉我与诸位终不是一路人。” ~~ 赵与訔一路离开李府始终猜不出李瑕的自信从何而来。 吴潜已完成了布局。 李墉已进了黄定喜院中说服了忠王生母。 官家已摆驾慈宪夫人府…… 从最初上书请求天子择嗣于宗室不成; 到散布消息中伤赵禥反遭荣王毒手; 再到如今不得已而施展毒计。 整整谋划了十年。 探查荣王府之隐秘探查李仁本家旧事从千丝万缕中找到忠王那唯一的破绽一点点地化不可能为可能。 十年间为了抗击虏寇、为了铲除奸党他们也多次停下动作终于等到了眼前这个时机。 至此一切已水到渠成。 只要有人一脚踹开那道门便可将赵禥这个不堪为君的废物从储君之位上狠狠拽下来! 这是他赵与訔唯一的机会也是李瑕唯一的活路。 思来想去皆是如此。 但李瑕为何能说出那番话? 赵与訔想不通。 直到他回了府中有人迅速赶过来低声道了一句。 “官家已回宫了吴相公递了辞呈。” “忠王呢?” “不知官家没提易嗣。” 赵与訔已感到了不好一把拉住对方的衣领问道:“今日荣王府没出乱子?” “没有陛下亲自携忠王去探视了隆国夫人其后径直回宫了。” “婚事呢?” “全氏已收了忠王聘礼订下了婚期……” “怎么会……怎么会……那人呢?” “不见了。” 赵与訔已完全惊愕住一把推开来人道:“再去吴相公府上打探。” 他焦急地踱了几步脑子里一团乱麻。 李墉去哪了? 哪怕没能说服黄定喜仅是被捉奸在床事情也能成…… 那是被赵与芮找到了? 不应该的以李墉之机敏能藏身保命这些年不该在最后关头出错。 李瑕带走了? 更不应该李瑕说服不了李墉李家血海深仇李墉不可能不报。 哪怕李瑕再自负、再不智。李墉却不会看不明白若放任忠王为储君下一个要死的就是李瑕…… ~~ 几支箭矢在烛光前缓缓晃动冒着青光。 赵与芮眯着眼看了两眼点了点头。 “荣王小心这箭上抹的是剧毒。” 赵与芮淡淡道:“再是剧毒也得射中了才行。” “荣王放心据董宋臣递的消息官家明日清晨将召李瑕入宫奏事。他会在辰时左右路过青瓦子我们埋伏于此……到时弩箭射出李瑕便是带再多护卫也必死无疑。” “杀了之后能瞒过去?” “死士已准备好了旁人只会认为因李瑕斩杀蒙古主蒙古遣刺客入临安报复。至于昨夜的盗贼便是为了踩点。” “此次莫再失手了。” 赵与芮挥了挥手闭目养神。 若说他此前还不想对李瑕下杀手那是顾虑着朝廷规矩也想通过李瑕找到李墉。 今日吴潜领官家到荣王府直扑那贱婢的院子却真是吓到了赵与芮。 好在没出事。 惊魂未定之下赵与芮又想到李瑕可是谍探出身如今吴潜事败万一那小子铤而走险却不是闹着玩的。 赵与芮遂警觉起来当即在荣王府、忠王府加派了大量护卫且以防盗贼之名请旨调了御前军侍卫。 哪怕担些干系及早杀了李瑕才叫人安心…… ~~ “啊?你又要出去?” “是啊办完这最后一件事才叫人安心。” 李瑕任由年儿给自己换过衣服拍了拍她的脑袋又道:“你去找你家姑娘吧我这两日会很忙。” “那你没真生年儿的气吧?” “真没有。” “你可不要又去嫖……” “好。” 年儿话音未落李瑕已拿起一旁的斗笠走出了屋子。 他一路又穿过地道姜饭迎了上来。 “人呢?” “先过去了……” 正文 第576章 死仇(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4/21) “啊!” 睡梦中突然听到动静赵与芮惊坐而起转头看向窗外。 “荣王?做噩梦了?”美妾的胳膊伸了过来。 赵与芮一把推开。 他起身亲自推开屋门只见天已亮了外面有一群婢女正在准备端水给他洗漱。 赵与芮挥退了想为他更衣的婢女披了衣服直趋大堂招过护卫。 “昨夜府中可有动静?” “荣王放心里三层外三层守着便是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几时了?” “快辰时了。” 赵与芮点点头吩咐就在堂上更衣、用饭。 直到辰时三刻全永坚才快步赶来。 “荣王……” “快说事成了?” 全永坚重重点头压着那颤抖的声音道:“成了!” 赵与芮立刻冷静下来点了点头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样子。 “固世坐吧仔细说。” 全永坚忙不迭坐下同时已开始说起来。 “刚到辰时李瑕的轿子便出了府邸我们的人就埋伏在青瓦子沿街铺面与轿子隔着不过三尺几支弩箭射去李瑕立即栽倒出来…… 他的护卫冲杀过来我们的人只被截了两个当场自刎荣王放心他们身上都带了北边信令只会被怀疑是蒙人做的。” 赵与芮问道:“李瑕死了?” “确实射中了那般剧毒哪怕没当场毙命也绝撑不过两日……哦若不死我们再动手便是但必死矣。” “确定是李瑕无疑?” “官家召见不可能是旁人。我在吴山上望得真切岂有人敢冒穿四品官服?从吴山到大内宫城就一小段路马上要面圣的。” 赵与芮这才点点头又道:“我与忠王府上的御前军先不必撤。” “也好。”全永坚道:“以免李瑕那些手下人鱼死网破这些蜀地来的土鳖最是跋扈。” 赵与芮沉吟着问道:“吴潜有何消息?” “今日御史沈炎组织人手弹劾吴潜言‘忠王之立人心所属吴潜独不然乞为济邸立后奸谋叵测’官家已召群臣内引奏事必贬吴潜……” 赵与芮这才大舒一口长气。 “母亲说得不错呐这些人欲诬陷忠王必从那贱婢下手。” 话到这里他咬牙又骂了声“贱婢”摇了摇头自语道:“昨日真是……” 昨日官家直趋黄定喜的院子、踹门而入。 由此赵与芮已能够推算到吴潜的计略该是让李墉勾搭黄定喜一旦被捉奸在床那赵禥的身世真是百口莫辩。 哪怕赵与芮再清楚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没用。 好在没有捉奸在床。 但李墉是否藏在过黄定喜屋中却也难说。 昨日已大搜过府邸连耗子洞都没放过并不见李墉之踪迹。 难道是李墉去见过黄定喜让她来诬陷亲子最后事不成? 这般草率吗? 赵与芮摇了摇头想不通。 “等清查了吴潜、李瑕在临安的党羽才能放心啊。万一他们奸计不成死鱼网破让人寝食难安啊。” “荣王放心只需再戒备几日。”全永坚道:“吴潜一贬、李瑕一死不会再有人能撼动忠王半分清查了那些党羽也绝无人能威胁荣王安危。” 赵与芮终于笑了笑道:“吴潜老匹夫让人担忧了数年不过就这点手段真是……” 全永坚亦笑道:“沈炎所言不假‘忠王之立人心所属’。朝野上下除了吴潜区区数人谁不心属忠王?” “莫松懈加派人手找到李墉拿他的头颅给我……” ~~ 见过赵与芮之后全永坚又安排了一番午后才回到府中。 到处都摆着聘礼走到花厅的一路上都是磕磕绊绊。 全玖正坐在那安排家中事务。 全永坚挥散了下人笑道:“吴潜贬官李瑕死了放心吧没人能阻挡你的忠王成为太子了。” 全玖听了没显出什么表情只是低下头。 她闭上眼消化着这个消息。 渐渐地心结尽去。 至于之前梗在她心中的是什么?唯有她自己清楚。 那个惊世绝俗的男子曾让她有了不该有的些许幻念。 打散了这幻念念头便通达了。 全玖终于抬起头恬静地笑了笑道:“昨日的聘饼、布匹太多了兄长若有空帮忙施给城外的流民可好?” 全永坚愣了愣拍着膝笑道:“听忠王妃吩咐便是。” …… 至此全府、荣王府、慈宪夫人府这一方天地便安宁下来。 昨日吴潜的死谏带来了黑云压城之感但也就这般雷声大雨滴小地过去了。 ~~ 赵与芮在阁楼坐了一下午听着各方传来的消息。 没有人再能阻挡他的儿子成为储君…… “禀荣王忠王殿下来了。” “嗯?” 赵与芮睁开眼有些疑惑自语道:“竟还能想着来看我这位皇叔父?”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欣喜的起身往大堂去见赵禥。 到了堂上只见赵禥正坐在那惶恐不安的样子。 “叔……叔父。” “都下去吧。” 赵与芮挥散下人久久凝视着儿子欣慰地点了点头上前整理着赵禥的衣领。 “你啊莫总这般畏畏缩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拿出气势来。” “叔父……我我……我有事要告诉你。”赵禥不停转动着头问道:“我们……到安全的地方说好不好?” “这里就很安全。”赵与芮道。 “去……去叔父的后院说吧?这里有墙我怕被人听到。” 赵与芮叹息一声道:“走吧。” 他拍了拍儿子的背希望他能挺直些。 …… 父子俩走到了后院的瑶圃池。 赵禥看着那池塘又是一个哆嗦。 “怕什么?”赵与芮淡淡道。 赵禥喃喃道:“表……表弟。” “就在此处说。”赵与芮道:“魏关孙爬不出来不必怕。” 这片池塘很大远处的院墙边是高高的柳树没人能近身听到他们说话。 赵禥回看了四周一眼吞吞吐吐问道:“叔父……我……真是你的儿子吗?” 赵与芮一愣又惊又怒。 “你见到谁了?!” “昨日……祖母带我去见了那女人她又叫我私下去见她我去了她说……我是她和别人生的……” “胡言乱语!” 赵与芮大怒恨不得现在便去杀了黄定喜。 但现在当务之急是给儿子说清楚。 他伸出双手用力摁着赵禥的肩。 四目相对起禥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低下头。 “看着我!”赵与芮喝道:“我是你的生父看着我!” “叔父……你放开我……” “别叫我叔父!我是你的亲生父亲。看着我的眼睛你我父子血脉相连你连这都感受不到了?” “我我……我知道故而……我求她我求她不要害我她答应了。” “好好好。” 赵与芮连说了三个好字大松一口气对儿子赞赏不已。 “你做得很好我还疑惑吴潜怎就那点手段原来是我儿如此了得好好!我再告诉你不许听任何人的诓骗这般说吧当年我弄那婢子的时候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呜!” 话到一半一只手突然从赵与芮背后伸出。 一把摁住了赵与芮的嘴! “呜……” 赵与芮奋力挣扎着但身后那人力气极大他竟是完全挣不开来。 下巴被人死死卡住双手被紧紧钳住。 “噗!” 剧痛传来。 赵与芮双目圆瞪瞳孔几乎要爆裂。 视线中他只看到赵禥在向后退着惊恐地用手捂着嘴巴…… 之后显出一张脸。 一张既陌生又有些眼熟的脸。 李墉! “呜……哩……” 赵与芮心神俱骇几乎要吓死在当场。 李墉已俯下身来。 四目相对给了赵与芮无尽的恐怖。 李墉已不再是当年荣王妃初嫁时的少年他也老了脸上带着愁苦之色眼角满是皱纹。 眼中却是杀意。 他缓缓俯身凑在赵与芮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这第一斧是为家姐李歆。” “呜!” “第二斧。” 李墉再次抬起手中的小斧眼中满是悲凉。 “为家伯父名讳李仁本……” “呜……” “噗!” 赵与芮想喊喊不出。 他透过血迹透过李墉的身子只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已吓得摔坐在地却没有去喊人只坐在那颤抖不停。 “第三斧为家叔父名讳李义厚。” “呜!” “家兄李培……” “……” 赵与芮不知道李家到底死了多少人。 他只知道自己扛不住。 泪水滚滚而下他已绝望至极。 他只能死死盯着赵禥唯恨有一句话不能喊出来—— “傻子!你是我的亲生骨肉啊傻子啊!为什么能受人哄骗?!为什么?!你是我的亲生骨肉……” “噗!” ~~ 终于李瑕缓缓松开手。 尸体软软倒下赵与芮已再无生息。 血淌下汇入瑶圃池。 李瑕转头看向了赵禥。 “很好你没叫。” “不要杀……不要杀我……” “放心不会杀你。” 李瑕抬起手如同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他死了不会再有人揭穿你的身世别怕。我们都说了你是我的兄长。” “真……真的不会杀我?” “我们是你仅剩的亲人了怎会杀你?” “好好……我没怕我就是在这里把魏关孙推下去的我推的我没怕。好弟弟……你一定要帮哥哥瞒住瞒住!哥哥的皇位不能丢……不能丢啊……” 正文 第577章 魏紫姚黄 选德殿上内侍们又添了一次灯油。 官家与一众大臣还在议政这已是一月内连着两次罢免宰相。 政局动荡让所有人都感到心力交瘁。 哪怕是最年轻力壮的贾似道眼窝也已塌了下去脸色黯淡。 “陛下恕罪臣与程元凤有私隙此为臣之不是。请陛下任程元凤为左相臣愿辞相位” “够了!” 赵昀好话说尽终于发了脾气。 他虽怠政却深知贾似道有佞臣之气必佐以直臣来用。 这是赵昀的底线。 “贾师宪朕已好言劝了你一整夜莫不识抬举。” 贾似道无奈跪地请罪。 “臣” “闭嘴你说得够多了。不得辞官你任左相程元凤任右相且给朕好好做。”赵昀抚着额头只觉头痛的厉害。 若贾似道还敢再多说一句他真要翻脸了。 贾似道叹息一声行礼道:“陛下圣明臣愿与程元凤共效牛马之劳。” 掰扯了一晚上他已尽了全力终究还是没能成为独相。 “都告退余下事明日再议。” 赵昀用力揉了揉脸打了个哈欠不等臣子们退下自倒在御榻上。 “不必摆驾朕在前殿歇。” 疲倦压下来但心里太多事务一时却睡不着。 心绪万千 这叫怠政?个个骂朕怠政? 数数几代帝王加在一起做的事有朕多吗?! 吴潜竟还想让朕还位于宗室? 黄氏与人有奸情? 就黄氏那老实巴交的样子呵必是吴潜派人去勾搭黄氏却不成。 原本不愿罢相淮东战事、蒙古来使、钱粮不足哦今日又出了蒙古细作潜入临安刺杀重臣多少事摆在案头? 吴潜却非得在这种时候添堵 “陛下!不好了!” 耳边那尖叫声传来赵昀冷哼一声绝不打算起身。 便是天塌下来他今夜就是不起了。 就是要怠政。 “陛下!噩耗!噩耗!荣王薨了!” 赵昀倏然翻身而起。 “你说什么?!” 赵禥畏畏缩缩走进殿中只见赵昀颓然坐在御榻上脸上满是哀容泪水纵横。 殿内还有哭声响起。 伴赵昀十三年赵禥还是头一次见养父哭只好跟着大哭起来。 “禥儿过来。”赵昀声音沙哑。 “父父皇。” “叫爹爹。” “爹爹。” “吓坏了吧?”赵昀拍了拍赵禥的后脑勺这才开口道“与爹爹说你叔父如何没的?” 赵禥脸色巨变整个身子都颤抖得厉害哆哆嗦嗦道:“我我我与叔父到瑶圃池说说说话突然有有有水鬼爬出来砍砍死了叔父血都是血好可怕鬼” 赵昀皱了皱眉道:“没有水鬼别怕没有水鬼告诉朕那人是谁?” 赵禥双脚一软已吓得跪在地上表情惶恐至极。 赵昀心念一动眯眼观察着嗣子的表情已意识到他有事瞒着自己。 “说是谁?” 赵祺吓得一个激灵捧着脑袋大摇其头。 “说。” “是是表弟是魏魏关孙” 赵昀一愣喝道:“不可能!” 赵禥见他龙颜大怒终于骇破了胆白眼一翻整个身子如羊癫疯发作般簌簌不停。 这下倒是吓到了赵昀。 “快!传御医!快啊!好了好了禥儿别怕了朕不该吼你世上无鬼别怕了御医!御医!” 心烦意乱。 本就心烦意乱才哀恸了弟弟又要将嗣子送去医治等赵昀重新在御榻坐下只恨不得当场魂归九天。 他的头发已乱了几缕白发散落下来衬着眼中的红血丝愈发触目惊心地苍老。 “陛下皇城司顾都知、何都知到了。” “等等着。”赵昀喃喃道。 他得先缓一缓才能召见臣下。 弟弟死了死了五十二年相伴弟弟走在了自己前面。 到头来兄弟二人仅留下一个儿子。 赵昀抬起头努力止着泪。 这次不是为赵与芮为的是他深入骨髓的孤独 但还得找到凶手。 赵昀回想着赵禥说的那些念叨道:“魏关孙?” 他当然知道魏关孙那是他的外甥、他姐姐的儿子。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因何而起的? 只记得那日母亲入宫闲聊说起了姐姐 “你姐姐家那孩子真是又漂亮又伶俐一说起来为娘又想见这外孙了。” “孩儿也想见见正好召他入宫便是。” “陛下外臣入后宫不便不如让奴婢安排明日再见?” “岂须那般繁褥?这样朕收这外甥为义子赐名‘赵孟关’去召赵孟关入宫” 不过是陪母亲见见外甥稍享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 之后传什么“魏紫姚黄”传什么“魏太子”赵昀只觉那些人没事找事。 直到听说魏关孙溺毙在了荣王府的瑶圃池里。 谣言就此戛然而止 赵昀闭上眼摇了摇头不愿回忆此事。 当时他迅速以魏关孙贪玩失足落水结案。 不敢查。 万一查清了如何与母亲说? “母亲你的儿子或孙子把你的外孙推进池塘了” 赵昀愈发感到孤独吸了吸鼻子心思转回眼前荣王遇刺一案。 方才看赵禥的表情显然有所隐瞒。 赵禥只怕是早早就知道魏关孙死于赵与芮之手。 魏关孙阴魂索命? 不没有阴魂只有人为。 魏峻已病故凶手难道是姐姐? 可姐姐失子之后神志已有些癫了 上次都不查这次还要查吗? 思及至此赵昀又想到生母全氏长长叹息了一声。 他几乎想让皇城司退回去但心中又起一丝疑惑还是吩咐了一句。 “传皇城司都知顾奕、何仲景觐见。” 殿内已没有内侍再添火烛。 赵昀只与两个密探首领私下商谈。 “荣王病故了。”赵昀低声念叨了一句“慈宪夫人很悲恸。” 一句话先给这案子定了基调。要秘查不能大张旗鼓。 “卑职明白恳请陛下节哀。” “说事吧。” 顾奕道:“昨日荣王加派了府上守卫将忠王府、荣王府围得水泄不通。推测是担忧吴潜政斗不成改为行刺。” 赵昀默默听着心知吴潜绝不敢对皇亲下手。 顾奕又道:“以荣王府之守卫不可能有刺客潜入。” “不可能?” “至少卑职绝无此能耐。”顾奕又道:“唯一的可能是刺客趁着忠王下聘之时已潜在荣王府内。” “亦不可能。”何仲景道:“昨日荣王曾彻底搜查过府邸。” “他在担心谁?” “卑职不知卑职推测荣王是担忧吴潜或是李瑕。据近日卑职追查嘉兴李家灭门案有迹向指明是” 赵昀抬了抬手止住了何仲景的话。 顾奕却道:“卑职以为临安城有实力引此案者李瑕或算一个他今日一早遭遇了蒙古刺客重伤养病此事亦可疑。” “查。” “遵旨。” 何仲景则道:“卑职以为便是蜀帅也不可能做到派人入荣王府行刺而不露痕迹。还有一点值得注意案发时只有荣王、忠王在瑶圃池荣王身受数创而忠王毫发无损可推断凶手是报复荣王而与忠王无隙此事绝非朝臣作派。” “为何?” “若是李瑕或别的朝臣所为栽赃一个凶手更为妥善。而此案根本不像是神志清醒之人作为” 何仲景话到一半意识到了什么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重重护卫之中杀人后飘然而退实非人力所及。卑职以为或真是魏关孙鬼魂作祟?” “荒唐!你素来便信这些神神鬼鬼、子虚乌有此案给朕打起精神来仔细查!” 赵昀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又骂了一通愈发感到疲倦。 何仲景连忙告罪。 “卑职知罪卑职请先查四郡主府。” “不需要!不会是她!”赵昀大喝一声挥手道:“去查看是谁敢动朕一母同胞的兄弟查” 顾奕、何仲景暗自叫苦不迭。 这案子唯一的人证只有忠王忠王一口咬定是魏关孙鬼魂作崇官家却不愿查魏关孙一案。 而明面上荣王已是病故现在是官家要知道真相不是要结案故而不容搪塞。 偏这真相查案伊始已被官家亲手捂了一半。 这又叫人如何查? 正文 第578章 父子 “殿下卑职想问一句当时” “魏关孙魏关孙的鬼魂在砍叔父好吓人!好吓人” 榻上的赵禥又开始发抖满脸都是恐惧。 不论再如何问他始终都只有这一句话。 终于御医拦在赵禥面前挡住了皇城司诸人。 “请几位回吧莫再逼迫殿下了万一有不好谁都担不起。” 顾奕、何仲景对视一眼无奈地退了出去。 赵禥早已重新钻进了被窝里蒙着头瑟瑟发抖。 他是真的害怕真的恐惧。 虽然他的母亲很多曾经是荣王继妃钱氏后来是皇后谢氏但他一直知道自己的生母是黄氏。 他也一直都知道黄氏出身很卑微。 某些谣言他也听过但他不在乎。 直到昨日。 他走近黄氏屋中时没见到人却听到内屋传来了说话声。 “谋划多年终于我们的儿子要娶妻了、要当太子了喜娘我好高兴。” “四郎我好怕你可知赵与芮要杀了禥儿。” “为何?这些年赵与芮一直是在帮禥儿。” “不四郎你听我说他不是在帮禥儿他是想当太上皇他早就发现了禥儿不是他的儿子最初不揭破只是不愿官家在宗室中选嗣又没想到他再没生出儿子。等禥儿登上皇位他要杀了禥儿自己当太上皇” “绝嗣之人当上太上皇又如何?” “他要掌权到死然后把皇位还给宗室赵与芮始终是赵家后人岂能容四郎的儿子把皇位传下去?” 赵禥听到这里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你们在说什么?!” “孩子我的孩子娘亲本不愿告诉你若可以打算一辈子瞒着你。可没办法赵与芮已起了杀心娘亲只好请你亲生父亲来想办法救你。” “不可能!不可能!” “你不要喊听娘亲说好不好?娘亲从小就在李家与四郎私定了终生但当时老家主要娘亲陪嫁当年那剂堕胎药其实是赵与芮逼着我喝下去的。你实则是我与四郎生的骨肉。” “我不信!” “千真万确当时赵与芮就起了疑心逼着我喝堕胎药。我压着舌头好不容易才吐出来这才保住了你我的孩子。” “不我不要当他的儿子!我是皇父的儿子!” “你娘亲说的是真的你是我李墉的儿子。赵与芮一直在追杀李家为何?为的就是盖住此事若有空我与你说当年的详情我与喜娘” “你闭嘴你要害我。” “害你?若不是为了助你登上皇位我何苦多年不与你相认?这都是真的你若不信我们来滴血认亲。” 赵禥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是李墉的儿子。 那个本该属于他的皇位开始摇摇晃晃了 但没关系。 他的生父会帮他。 他的弟弟已经成为了蜀帅、掌握了兵权这就是生父为他安排的后盾。 唯一的阻碍是赵与芮。 赵与芮发现了他的身世正在一步一步敲掉他的后盾想要等他继位之后杀了他。 不能这样得要灭口得要像杀了魏关孙那样除掉阻止他坐上皇位的敌人。 嘿嘿这话赵与芮说的。 赵禥这般想着躲在被窝里笑了笑。 恐惧、残忍以及对权力的渴望种种表情汇聚在一起显出一种奇异的可怖 “一个傻子总比赵昀好骗的。” “你猜到我在黄定喜处便意识到我能骗过赵昀而能骗过赵昀自然也能骗过一个傻子。” “是。” “我之前未这般想过。” “你陷在框架里了。” “我担心他瞒不住。” “拢共就‘魏关孙’三个字哪怕他表情露出破绽也无妨赵昀只会以为他隐瞒的是魏关孙一案” 夜色中两道身影走过陶家巷。 李瑕走进屋中坐下闭上眼养神。 他也感到很疲倦了。 傻子是好骗但许多问题要翻来覆去的解释直到刻进赵禥的脑海里使其答应一起去杀赵与芮。 整整一夜用来说服赵禥白日里做准备接下来杀人又忙到深夜。 李瑕算不清自己多久没睡了 李墉更疲惫手还在抖。 “我想回嘉兴一趟祭祀。” “好。” 李墉又道:“我想向吴相公当面解释” “不必。”李瑕道:“你不必对他愧疚只有我的办法对你好、对黄定喜好、对我好甚至也是对他吴潜好我有权才能保他性命。” “未事先与吴相公通气终是我愧对他。” “我通过气了西湖上谈了一次与赵与訔又谈了一次。道理彼此都说尽了只剩动手已无需愧对。” 李瑕说到这里斟酌着缓缓又道:“吴潜要保的社稷注定保不了我会代他保天下不亡。” 李墉沉默下来。 全盘接触到了眼前这个似儿子又不似儿子的李瑕的野心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两人各自闭目养神。 许久李墉喃喃自语道:“听赵禥唤我‘爹’不自在。” 不是儿子的叫爹叫得勤真儿子却始终不叫思来难免惆怅。 李瑕坐在那仿佛睡觉了一般但还是应了一句。 “赵禥眼里他唯一的爹只有皇帝。不是赵与芮也不是你。他唤你作爹是为了能继续当皇帝的儿子罢了不必在意。” 李瑕知道李墉想说什么。 他不想谈。 如果不是这李家子的身份也许他可以顺利当着蜀帅没有这份波折。 这也没甚好说的便是重生于不同的身份也有不同的麻烦。 总之已帮自己、也帮李墉解决了麻烦。 稍适歇息之后李瑕站起身拿起一匣文书。 “祭祀之后请你先还汉中这里是二十万贯的交子是交子不是会子到襄阳兑钱币暂时稍解汉中支用。” 这钱很多但放到整个汉中不过是九牛一毛。 李瑕也知道又道:“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李墉没有马上接问道:“确定还能回去任帅?” “确定。” 李瑕又指了指匣子里的文书道:“这些是我近日做的一些规划我知道你与韩先生他们都看不上我这些设想觉得我好高骛远粮草不足做什么都是虚的但带回去之后你们还是看看吧若有如今能开始做的及早安排。” “好。”李墉道:“我们并非说你这些设想不好是说需先使百姓有口粮方有精力施行。” 李瑕点点头托付道:“帮我稳住川蜀民心。” 李墉道:“放心民心在‘温饱’二字在于你任蜀帅时他们能吃饱不在于你人在何处。” 李瑕笑了笑。 有这句话他才稍放心了些 李墉瞄了他一眼已了解到与李瑕谈哪方面的事能让彼此不那么疏离遂开口又说起蜀地休养生息的看法。 这一谈又是许久李瑕也来了精神指点着文书说了看法。 末了李墉道:“我担心临安这边你应付不来让大郎留下陪你身边没个文人总是不行。” “也好。” “你接下来打算如何?”李墉道:“若不能脱身川蜀经营再好不过是空中楼阁。” 这是他的考校。 乍听李瑕的全盘野心他需要尽可能地知道李瑕的想法。 因为他为李瑕做事求的不是功业是儿子的平安 李瑕于是坦然面对着李墉那考校的眼神。 “说说也好。首先我不能完全掌控赵禥只能作为暗棋。 我没有与他接触的名义且接触得多了会引起有心人的查觉。 朝野上下谁都不是傻子。打个比方叶梦鼎、杨栋这些赵禥的老师已在对贾似道虎视眈眈唯恐贾似道抢了他们的地位。 一旦我与赵禥之事稍被察觉这些人马上便要对付我。我不如贾似道根基深厚且有真把柄经不起他们查。 他们每日都在赵禥身边我们的谎言经不起他们轻轻一戳。 故而绝不能贪。 通过掌握赵禥、从而控制朝堂这无异痴人说梦因为我太年轻根基太浅威望太低。 我不是执枢密院多年、能在关键时候调动天下兵马的贾似道。 这是一个巨大的权力陷阱会让我一跟头栽进去万劫不覆。 临安太繁华安定偏安于此的大多数人还不能与我共鸣我也没有威望与资历让他们顺服。 我只需要让赵禥在赵昀面前与我冰释前嫌让我能回川蜀多做多错。 川蜀才是我的根基。 还需数年光景到时朝廷若再召且看我还回不回朝” 正文 第579章 上策(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5/21) 李昭成独自在大堂上摆好了百余个牌位跪坐着等李墉与李瑕谈完事出来。 他等了很久但他不着急心想着那两人能聊久些真好 院外刘金锁大步赶过来到了屋门口径直道:“大帅出事了。” “吱呀”一声李瑕推门而出。 “何事?” 刘金锁道:“昨夜大帅不是出去了吗?大帅出去之后宫内有人来传旨要大帅今早入宫奏事我找不到大帅就依照着被召进宫的计划办了。” “出了意外?”李瑕问道。 他昨夜与李墉去的是忠王府花了一整夜的时间说服赵禥。 忠王府不像别的地方还能随时让人过去通报情报。 因此李瑕出发前便做了安排若有人求见只说不见。 也会有不得不见的人比如官家。 那也简单装作走在路上时被人刺杀回府之后称“重伤不能见风”即可。 “是出了意外。”刘金锁挠了挠头道:“我们很小心了让老江在里面穿了软甲外面再罩上官服怀里揣着鸡血安排人在保民坊假装刺杀那里人最少好糊弄。但他娘的才走到青瓦子有真的刺客动手了是真的刺客!” “死人了?” “老江、董昊、吴八都中了箭没伤到要害但那箭上有毒吴八没拉回去就咽了气。我救了一晚上老江、董昊还是死了娘的!一直就知道有人要刺杀但这手段也太难防了我错了。” 李瑕闭上眼摇了摇头。 赵与芮决定动手杀他那他待在临安早晚必死。 他能耐再大智计再多也不可能在这百万人口的城池里算到下一步是否会有人冲出来给他一下子。 是能一直躲在府邸里但赵与芮能更早知道官家何时召见提前布置。 这次若真是李瑕在轿子里能否活下来两说。 但他绝对逃不过下次因为要杀他的人权力更大。 李瑕也不是神仙什么都能算到。 也就是他动作更快一步先弄死了赵与芮。 看似很顺利。 可若有犹豫只需要晚上半日死的就是他 次日午间吴山李府。 顾奕将眼睛眯着一条缝四处打量着。 李瑕府邸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倒是南面的公主府还在修建能看到道路那边堆着土。 顾奕指了指李府北面的另一间小院问道:“这是谁的院落?” “空置着。”赵与訔应道:“本也要划归公主府但缩减了规模。” 两句话间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呀!几位贵人有何事?” 自有小吏上前引见起来。 “这位是临安赵知府、这位是刑狱司吴提刑、这位是大理寺程少卿、这位是三衙王都虞候特来探望李节帅询问蒙古刺客一事。” 顾奕站在一众官员之中并不说话也没人点他的名字。 但显然他才是真正来探案的一个。 待进了李府第一眼便看到堂上摆着四具尸体。 顾奕掀开白布看了一眼向李府下人问道:“昨日刺杀时死了这四人?” “是。” “箭矢有几支?” 赵与訔上前抢着应道:“有十二支正在临安府衙都淬了毒。” “是吗?” 顾奕看向赶出来招待的一个大汉抱拳问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刘金锁镇西军统制。” “竟是刘统制当面刘统制不在军中如何在李节帅府上看门?” “谁说我看门了?这不是回朝献功吗?我住在这的!” 顾奕皱了皱眉暗道李瑕跋扈携朝廷武将为己用。 他目光又落在其中一具尸体上蹲下身观察着那皮甲上的破损处与伤口的位置。 “这名护卫只受了这一处箭伤?” “是。”刘金锁已然不快。 “毒死了?” “是。” “什么毒?” “断肠草。” “既然此毒如此之烈李节帅竟未死?” “你怎么说话的!”刘金锁大怒。 赵与訔官最高出面温言调解了一番。 刘金锁不敢得罪临安知府这才指了指顾奕面前那具尸体道:“老江替大帅吸了伤口毒死了。” 顾奕点点头眼中疑惑稍解。 “我等可否探视李节帅?” “大帅见不得风那要不就进去三个人看看吧?” 主屋内李瑕正躺在榻上陷入昏睡。 榻边坐着两名女子一个绝美、一个娇俏。 顾奕扫了一眼暗道这李瑕艳福不浅。 更重要的是他已观察到这两名女子都是双眼通红泪痕未干哭得不似作伪。 地上有带血的布匹那绝美女子正在给李瑕换药她小心解下李瑕肩上的布条显出伤口来。 确实是箭伤伤口很深还刮掉了一片肉 赵与訔低声问道:“是唐大家吧?” “见过诸位贵人不敢当‘大家’奴家确姓唐。” “莫多礼唐大家继续。”赵与訔又问道:“李节帅如何了?” “多谢贵人挂怀大夫称郎君身体强健抗住了毒但一直昏迷未醒。”唐安安应着已带了哭腔。 一旁的娇俏少女更是默默哭个不停眼泪便没停过。 “能否问一句” 那边顾奕已在屋内走了一圈在两箱书籍上看了一眼道:“这几日李节帅都做了何事?” “一直在府中与奴家谈论诗词歌赋只在前日傍晚见了临安赵知府两个时辰之后便是昨日清晨入宫觐见不想竟遇刺了回来后便一直晕迷不醒。” “哦是临安知府?”顾奕瞥了赵与訔一眼。 “是。” 顾奕踱了几步看了眼桌上的摊开的书向赵与訔问道:“这是赵知府送的书?” “这确是如此。”赵与訔道:“还是让李节帅静养为宜莫多打搅了。” 话罢他已拉着顾奕退了出去。 一行人又在李府转了一圈方才离开。 顾奕当即便往北面那间小院去命人翻开所有地砖。 “都知不可此间亦是瑞国公主产业。” “是吗?” 赵与訔拱手道:“都知不是来查李节帅遇刺一案吗?何必” 顾奕忽凑近了些缓缓问道:“那赵知府以为我是在查哪桩案子?” 赵与訔微微一滞。 顾奕盯着他的表情将各种细节尽收眼底扬起嘴角笑了笑。 “继续翻!” “这” 一众人面面相觑赵与訔也满脸不解。 但等回到轿子之后他却是冷笑了一声。 ——你顾奕了不起很会查案子查到了我与李瑕私下相见。 但怕是忘了这里是临安官场。 还想继续查下去? 呵。 临安街头已听不到人再唱那“大蜈蚣、小蜈蚣”的歌谣。 几日间有不少童子已学会了新的歌谣。 那是一首欧阳修的诗但句式被调换了之后竟显出别的意思来。 “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弯弓或拟射石虎又欲醉斩荆江蛟。残花不共一日看东风送哭声嗷嗷” “陛下息怒卑职有罪!” “你们来告诉朕何谓姚黄?魏紫?开次第?又何谓‘不觉成恨俱零凋’?!” “卑职” “石虎已遇箭告诉朕荆江蛟又是谁?是谁?蒙古人或者那鬼魂是否还要杀贾似道?再告诉朕残花是指何物?指何物?!来何仲景你来给朕解解这诗。” “卑职不敢。” 赵昀怒喝道:“解!” “卑职还在查在查到底是何人放出这等谣言” “查?朕让你们这般查案?这才几日光景你们便闹得满城皆知!听不懂朕的话吗?是否要朕明说‘此案须暗查’那是否还要朕再诏告天下把真相全抖落出来?弄得天下人心惶惶了再叫你们查?!” “请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卑职没有大张旗鼓” 赵昀抬手用力一指冷冷道:“若有一句诗传进慈宪夫人耳朵里朕要你们两个的脑袋。” “卑职一定平息谣言一定平息谣言。” 赵昀脸色依旧难看但终于不再给这二人施压只问道:“荣王遇刺是否与李瑕有关?” “目前并无线索指向李瑕。但但李瑕遇刺似乎是荣王” “够了!朕只问你是谁杀了朕的弟弟?!” 顾奕为难了一会无奈应道:“卑职认为临安城有人在暗中搅动是非陛下想查明的真相许是已被人写进了诗里。” 赵昀闭上眼。 他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就因为盯着自己这个皇位自己那位弟弟弄得夫妻反目、姐弟成仇杀妻族、杀外甥杀到天理难容终于落得这血亲相残的地步。 “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 赵昀也想让皇城司去证明自己猜错了。 但证明不了他始终是对的。 继续查证下去只会让天家丑事被有心人利用。 “道理很简单赵与芮之死不论栽赃给谁赵昀都会怀疑我不会有合适的栽赃对象。那干脆栽赃给鬼栽赃给一只赵昀不愿去触碰的鬼。 初时他会不信邪查我。若皇城司一直追查下去必能查清真相。但赵与訔最知道赵昀怕什么把鬼放出来了。等鬼缠上了赵昀他便会意识到赵与芮不值得赵与芮在给他添事端。” “关键在于没人能想到是赵禥帮的阿郎?” “不错。”李瑕道:“这案子想必就快了结了赵与芮就是被鬼魂杀的。” 严云云仔细听完忽抬头问道:“阿郎可是在指点我计略?” “嗯。” 严云云有些感动踟蹰了一会问道:“阿郎信得过我?可是阿郎从来没碰过我。” “我也没碰过姜饭、林子、高年丰。”李瑕道:“你比他们聪明所以教你。” “那阿郎教我这些是希望我嫁给令兄吗?” 李瑕道:“与此无关是你自己一直在乎你是个女人、是妓女出身。但我用你只因为你够狠辣、够忠心哦还有时机当时我并无旁人可用只能用你至今你跟着我快三年。竟还在纠结女人、妓女?” 严云云行了一礼应道:“明白了。” 她洒脱自若了许多笑了笑竟忽然有了几分神似韩祈安道:“那接下来我安排人去给赵禥献药闹出祥瑞赵昀眼下最需要的就是祥瑞。 然后赵禥前来探望并将药‘赐’给阿郎如此演上一场隙怨尽消。 再等江万里的奏书与西南战报传来阿郎可归蜀矣?” “不错。” “恭喜阿郎上策将成。” 李瑕也是轻松下来道:“嗯别的计划用不到了。你去吧地道不能走了出门小心莫带了尾巴。” “阿郎放心” 正文 第580章 线索 全府。 大红木箱子被白布遮盖起来红灯笼被解下挂上了白灯笼。 写着“奠”字的帷幔被展开来挡住了红纸上的“聘”字。 彩缎被扯了下来。 “快快快收起来!” 抱着彩缎的仆役脚步匆匆跑过前院迎面正迎上全永坚。 “见过大郎。” “啪!” 全永坚抬手干脆利落就是一巴掌将这仆役抽倒在地。 “没长眼是吧?到现在还没把红布全收了?” “小人太多了小人们连着忙了两天” 全永坚又是一脚踹过去喝道:“你还敢顶嘴!” 有女婢从后院匆匆赶来吩咐人扶起那仆役又递了一小吊钱。 “九姐儿赏你的去忙吧大郎心情不好家务事多都体谅着。” 那被打的仆役遂千恩万谢地走了。 “大郎九姐儿让你过去一趟。” “收买人心买些下贱人有用?”全永坚讥笑一声转头看了一圈喝骂道:“都哭!都给我哭!” 于是哭声大震与隔壁的荣王府连成一片。 “永奠!尚飨!” 纸钱洒下如雪落一般 全玖一身丧服捧着一卷奠词立在偏厅前脸上泪流满面。 全永坚在她身边站定道:“人都退下去了还哭什么?明日荣王府吊唁还有的哭。” 全玖不答愈发哭出了娴静美态。 “有话就快说我忙得三夜没合眼了。”全永坚不耐烦道。 “表叔死得蹊跷。”全玖道:“小殓、大殓都没人见过表叔的遗体。” 全永坚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当夜只有十七人到瑶圃池见过到表叔之后皇城司到了封锁了荣王府你猜怎么的这几日那十七人全不见了。另外荣王府当时还逃走了一批下人。” “果然不是病死的。” “你想听?说出来你莫害怕。”全永坚声音有些颤抖低声道:“我听临安市井有人在传被砍成烂泥了。” 全玖转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 她眼睛哭得通红但显然没有害怕的意思。 “小妹已告诉过兄长有消息立即报来为何要等到今日小妹请兄长回来才说?” “哈?你搞搞清楚我才是一家之主。” “是吗?” 全永坚被妹妹看了一眼目光避开道:“我这不是忙吗又要治丧、又要护送姑祖母入宫多少要紧事。” 全玖目光带着审视又问了一句。 “要紧事?” “好好。知道的都与你说。你可知官家为何接姑祖母入宫?近日临安市井有谣言。” “姚黄魏紫开次第不觉成恨俱零凋。”全玖低声唱了一句唱得颇凄婉动听。 全永坚点点头。 事实上他知道的许多内情还是佐证了这些谣言才清晰起来。 “当年你还小怕不知情。‘魏紫’指的是表姑家的那孩子当初一度传为‘魏太子’‘姚黄’指的是你未过门的夫婿因忠王黄氏之子临安城都在传表叔是被魏关孙的鬼魂砍死的你莫怕” “官家不再查了?” “哈?冤魂索命还如何查?”全永坚指了指脑袋低声道:“你知道的表姑这里这里有些坏了尽日找道士作法招魂。昨日我陪皇城司何都知去见她可知她与我说了甚话?” 话到这里全永坚身子颤了颤嘴里啧啧感慨。 “笑得瘆到我骨子里她说她把儿子的魂招回来了魂招回来了啧你没见她那眼神骇得我想哭。之后官家又召见我说是若敢传半句话到姑祖母耳朵里他亲手打死我。我容易吗?” 全玖只冷眼看着兄长的表情。 她没他高却隐隐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李瑕死了?” “快了。”全永坚道:“官家遣御医去探视过治不了连追谥已备好‘怀毅侯’便宜他了。” “兄长每日说他要死但还未死。” “你知那每支箭上的毒药值多少钱?李瑕身边那些蜀地来的土大夫见过吗?只见过金汁抹箭的土鳖。” 全玖道:“李瑕只让身边的大夫瞧?御医没留下?” “不知道我随口一说。” “兄长。” “嗯?” 全玖神色依旧温婉语气柔和道:“小妹真想一巴掌抽在兄长这张傻脸上。” “你!” “往后诸事由小妹来作主可好?” “哈?你发什么疯?” 全玖道:“表叔是李瑕杀的。” “不可能他做不到。你毫无根据你根本毫无根据。” “不需要根据。”全玖道:“我有直觉这一切就是李瑕做的。” “荒唐!我宁可相信是鬼。” “兄长不信?” 全玖一字一句缓缓道:“若不信下一个被劈成烂泥的就是兄长你” “这三条刀疤是年儿那时候给你抹药的这几条呢?” “战场上留下的。” “打仗也太危险了吧。”年儿又有些想哭。 李瑕遂笑道:“不会战场上都披着甲的年儿看看应该还是当年那几刀砍得更深吧?” “是欸年儿记得好清楚怎么缝都缝不住。背上三刀、腿上一刀屁股上还有一刀那时候都没问你怎么弄成这样。” “我反应快翻墙逃那些人追上来劈了几下。” 年儿生气起来嘟囔道:“哪个王八羔子做的我们找他报仇。” “不急。”李瑕捧着一卷书看着随口应道:“事情办妥了找机会弄死了就行。” 年儿咂嘴不已其实对这些事也没多大概念。 她又伸手摸了摸李瑕的背弄得他没心思看书转过身来。 “你再帮我看看当时另外两道疤好了没有?” “不要。” “又不是没看过你亲手给我脱的裤子。” “不要你别闹啦年儿又影响你做事了对了对了这个给你吃差点都忘了。” 年儿躲开从衣襟里捧出一块油布包好的鸡腿。 “现在院子外面被人围着别的没有只有这个了为了能让你吃一口我让厨房杀了十多只鸡分给护卫们呢你偷偷地吃莫叫人发现你已经醒了。” 李瑕笑了笑伸手给她整理着衣襟。 “哪用这样藏?我都躲在屋里了。” “姑娘说从前庭过来那段路能被人在对面院子望见啊年儿藏在身上那些人才看不到。你天天吃流食馋了吧?” 李瑕目光深邃看了她一眼道:“是有些馋了。” “那你快吃哦对了等等等等。” 年儿忙从袖子里掏出银针当着李瑕的面扎进那鸡腿里。 “看吧没有毒的都扎过好多遍了你不要这样子看年儿啊又不是要给你下毒哼不信人。” “我知道。”李瑕笑笑伸手接过。 年儿遂坐下双手捧着脸愣愣看着他很是心满意足。 她又想到了当年在风帘楼里李瑕给她带的马蹄糕。 当时那糕点入口她就很想也给李瑕弄好吃的。 这心愿已经记了好多年了。 “对了你家姑娘递过消息了?” “嗯嗯按你说的递了” “唐安安有消息递来了?” 贾似道一边捧着公文勾阅着一边随口问道。 廖莹中道:“递了说李瑕确实重伤一直昏迷未醒。” “真的?” “不知。”廖莹中道:“但李瑕受伤之后一直在屋内查了周围院落并未发现地道。” “地道封起来便是。所有去探视过他的人都还在盯着?” 廖莹中沉吟道:“昨日有个女人跟丢了。” “跟丢了?”贾似道眯了眯眼。 廖莹中道:“说是请来的女大夫带着面纱出了李府之后走过津丰坊我们的人被一群无赖缠住跟丢了。” “御医如何说?” “呼吸停窒、昏迷已是断肠草中毒至深之症状无解矣。能抗到现在只能说是李瑕太健硕。” 贾似道轻呵一声道:“也可能是装的。” 廖莹中沉吟道:“断肠草无解药若是装的他便再没有醒过来的理由。” “我不信。”贾似道放下公文眼中带着思量喃喃道:“荣王极可能是李瑕所杀我太怀疑他了。” “但无有任何迹象表明是李瑕所为且忠王亲眼所见” “官家不查我来查。”贾似道仿佛没听到廖莹中的话缓缓道:“有两条线索一是李瑕身边人我已信不过唐安安;二是吴潜吴潜必然知情。” “此事终与我们无关阿郎何必” “无关?官家的亲弟弟死了!若真是李瑕所为他想做什么?若让这等人回归川蜀早晚成社稷大患你看我做甚?我不像心忧社稷的样子吗?” 贾似道拿起案上几封革新之策的文牍一摔。 “要玩可以斗蛐蛐还是蹴鞠无所谓但都得给我在规矩里玩谁敢坏了规矩谁就是天下共敌。” “阿郎息怒等有了证据再” 门外响起通禀声有人匆匆进来递了几封情报。 贾似道一一看过捡起一封丢给廖莹中冷笑道:“看吧证据来了给我盯紧忠王府。” 廖莹中目光扫过愣了一下喃喃道:“这这又与李瑕何干?” “你且等着看有关还是无关” 正文 第581章 规矩 “听说了吗?昨夜忠王府出现了祥瑞。” “何样祥瑞?” “有仙鹤从天而降祥云载着仙人降世言忠王侍君王至孝于是赐了忠王一粒灵丹妙药。” “真的?” “哪还有假?我当时就在紫阳山附近亲耳听到鹤鸣然后看到忠王府仙气飘飘!” “你过来点我们小声说我听说忠王生来手足无力七岁始能言如今吃了这丹药能变聪明吗?” “就是这个意思” 街头巷尾到处都有人在议论着此事。 一座茶楼上李昭成与严云云坐在窗边望着对面酒肆中的动静。 “你安排的?” “不是我只派人递了信。”严云云道:“赵禥让那几位詹事安排的老家伙们以为祥瑞是用于给赵禥造势借着仙人献药、让傻子变聪明之名破了那些关于赵禥的传言。” “那到时只怕要叫那些名儒们失望了?”李昭成盯着严云云笑道:“你将他们卖了却还要他们数钱?” “管他们失不失望。”严云云捧着茶讥道:“且让他们费心费力忙活为我们做嫁衣。” 李昭成近日轻松不少小声道:“说到这个我” 严云云忽然脸色一变迅速关上窗门。 “快通知姜饭我们被人盯上了。” “你莫” “走!” “是那女人吗?” “这身形有可能方才有人从忠王府附近出来正是进了这间茶楼。” “那错不了你们几个继续盯着我回去报消息。” 说话之人迅速穿过街巷快步进了一间酒铺。 不一会儿酒铺的小厮提着两壶酒走进了世彩堂。 “掌柜的你要的酒送来了。” 掌柜接过酒从坛子里掏了一叠信报看了看道:“这消息重要速去报东家。” 小半个时辰之后廖莹中赶到贾似道面前。 “阿郎要出门?” “今日吴潜贬谪离朝去送送他。” “阿郎所料不差李瑕手下可能与忠王府有所联络。” 贾似道眯了眯眼喃喃道:“如此一来许多事便说得通了啊。” “但依旧没有证据。” “无妨。”贾似道从容坐上轿子道:“我正是去讨证据。” 候潮门外。 才复相半年的吴潜已被谪建昌军授化州团练使、循州安置。 今日来相送的人很少。 毕竟吴潜这次贬谪与往常不同牵扯到的是储位之争。 应付过了几位故友门生吴潜颤颤巍巍转过身正要上船忽听身后有人喊道:“履斋公且留步。” 回过头只见一顶奢豪大轿缓缓而来。 吴潜见了摇了摇头眼中透出一股忧愁。 贾似道走过观潮台双手扶在阑干上道:“是我坏了履斋公之谋划。” “哦?” “我提醒慈宪夫人黄氏或许有可能作伪证。” “原来如此。”吴潜扶须叹道:“老夫败给师宪了。” “履斋公莫与我装聋作哑今日直言不讳如何?” “老夫真心认输败于师宪了。” “此事没这般简单慈宪夫人并未在黄氏院内找到李墉他去了何处?” 吴潜叹道:“老夫不知。” “我已查过黄氏所居院落位于荣王府东隅院中有仆婢十六人因为黄氏最不受荣王恩宠这十六人一直少有人注意不知履斋公收买了几人?得以让李墉混入黄氏院中?” “扫地一人、随侍四人、门房一人。” “了得。”贾似道抚掌称赞道:“当日慈宪夫人到时李墉确不在黄氏院中故而慈宪夫人以为我在骗她。但是否有可能李墉被李瑕带走了? 带到哪呢?比如东北隅有库房仆婢们忙着摆放聘礼场面很乱没人注意到这父子二人。” 吴潜道:“老夫不知。” “那我再作个推测待慈宪夫人走了李墉再次回到黄氏屋中甚至忠王也折返了?” “为何折返?” “黄氏毕竟是忠王生母诓骗吓唬办法多了。”贾似道想了想缓缓道:“若叫我办可让身边的婢女勾一勾忠王总之忠王折返了。” 话到这里贾似道敲了敲木栏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是提醒着什么。 “履斋公谋划多年意欲欺君。而李墉若只想骗骗忠王该不难吧?” “看来老夫真是太老了竟听不懂师宪此言何意。” “你我皆被李瑕耍了。” 吴潜闭着眼站在那仿佛睡着了一般并不言语。 贾似道笑道:“黄氏身边仆婢不见了六人请履斋公交给我。” 吴潜缓缓道:“老夫若说不知他们去向师宪信吗?” “信。你若有这等人证在手犹可对付忠王。” “老夫不明白。” “装糊涂。”贾似道继续沉思着道:“那便是在荣王死前这些人逃了随李墉逃回川蜀了只有如此他们才能活命。” “也许吧。” “但履斋公还有别的线索能证明是李瑕杀了荣王。比如李墉多次出入荣王府” “师宪多想了。” 贾似道讥笑一声道:“你不肯将线索拿出来无非它们只能证明李瑕杀了荣王而不足扳倒忠王罢了。” “荣王病故非死于刺杀。” 贾似道凑近了些言辞诚恳道:“李瑕坏了规矩。”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吴潜。 “你我可以斗斗到你死我生亦无妨因我等心有社稷守着规矩绝不敢行‘弑杀’之事。 反观李瑕此事若是他所为擅杀皇亲国戚简直无法无天大逆不道! 我早便怀疑他引李璮入淮东此子必乱社稷呐。履斋公真要袒护他?” 贾似道话到这里愈发恳切。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是吗?” 吴潜问道:“师宪拿到证据又如何?面呈官家?或暗中控制皇嗣填你一己私壑?” “一己私壑?我贾似道所行护的是大宋社稷。” “你操之过急必祸国殃民” “哈老顽固不懂便闭嘴!”贾似道顿时变了语气道:“你已一败涂地若还有一丝对社稷之忠贞助我。” 吴潜深深看了贾似道一眼眼中浮起悲悯之色。 “好你我来护大宋社稷荣王派人灭李家满门此案依大宋律例宜如何处置?” 贾似道讥笑一声。 吴潜遂接连发问。 “魏关孙溺毙于荣王府此案是否该查? 魏峻丧子之痛屡次于御前恳请彻查突兀暴毙此案是否该查? 李瑕回朝以来两番遭人行刺盗贼也好、蒙古细作也罢此案是否该查?” “你休与我扯” “重臣遇刺为何不见临安城内搜捕细作?为何不见其余朝臣严加防范?为何压住风声假若无事仿佛天下太平?” “你心里清楚。” “不错不仅是老夫满朝上下谁人不清楚?杀李瑕者荣王是也。” “荣王是皇亲是官家一母同胞之兄弟李瑕是谁?” “这便是你眼中的规矩你眼中的大宋社稷?!皇亲便可肆无忌惮杀人灭门?!其余人等哪怕是为国立功活该引颈受戮?!” 吴潜大喝一声又啐骂道:“既如此你还行甚公田法?!” 贾似道大怒喝道:“此非我眼中之社稷、规矩乃古往今来之社稷、规矩乱社稷者、坏规矩者天下共敌何错之有?” “规矩因谁而坏?社稷因谁而乱?”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古往今来俱是如此。”贾似道一字一句道:“荣王可杀李瑕李瑕不可杀荣王此为天子之心” “王法无亲!若王法不能杀赵与芮天道来杀理所当然!” “吴毅夫!我当你是忠于社稷看错你了!” 贾似道确实诧异。 他本以为能说服吴潜的。 吴潜不过是个迂人。 但失算了。 “老夫所忠之大宋社稷苍生、道统、法礼。你所忠之大宋社稷王公显贵之社稷你欲限田?限显贵之田实为护显贵之社稷不衰人不自知进退失据身败名裂指日可待!” 贾似道猛然抬手指向吴潜怒意迸发。 吴潜又道:“你护社稷、守规矩?你嫉妒李瑕嫉妒他比你有胆魄嫉妒他心之所怀远大于你之社稷、规矩” “闭嘴!” 贾似道脸色铁青。 他不再玩世不恭不再嬉笑怒骂。 这次他是真真正正被吴潜激怒了遂狠狠咒骂了一句。 “我要你死肝胆俱裂不得好死” 正文 第582章 仙丹(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6/21) 奢豪大轿又从候潮门向枢密院行去。 才到六都桥有人赶过来到了轿边低声禀报起来。 “禀恩相是董大官的消息。” “仔细说。” “忠王拿着那灵丹妙药献给官家官家只拿起来闻了闻让忠王服用。忠王亦不肯服推拒不下之际瑞国公主跑来瞧稀奇说是给李瑕服用。” “果然如此。”贾似道轻呵一声。 但他心情不好这一笑失了往日的云淡风轻。 “当时忠王还反问了一句‘李瑕是谁’被官家教训了一通但此时忠王已至李瑕府上” 贾似道挥了挥手自骂了一声。 “拙劣。” 他让轿子继续走闭上眼想到的却还是吴潜那番话。 为何生气? 因为又失算了确实没算到李瑕的手段。 并非他贾似道不够聪明而是李瑕跳到了所有人的规矩之外。 于是他拿着规矩找吴潜像是在叫屈。 “吴潜你最守规矩了你来看李瑕这次赢得不光彩” 结果吴潜那番话仿佛是一道耳光。 吴潜宁可背叛那一生的忠直之名也要羞辱他贾似道 这一路想着这些到了枢密院贾似道先命人召过心腹刘宗申。 “给你升官任循州知州。” “谢恩相隆恩!” “到了循州之后善待吴潜我要让他看看” 话到一半贾似道沉默下来挥了挥手道:“你先去吧去了再说。” 少有的他感到了踟蹰。 让吴潜看到什么呢? 让他看到自己中兴大宋?吴潜没这么命长。 让他看到自己降服李瑕施行公田善政? 李瑕这只蛐蛐是杀了还是收服至此已成为一个要慎重考虑的问题。 若真是他杀了荣王那就不是一只可以用来斗戏的蛐蛐而是会蜇人的毒虫了 全永坚快步进了厅堂道:“忠王去李瑕府邸了他要将那灵丹妙药赐给李瑕!” 全玖正在缝着丧衣闻言停下动作沉思了一会。 “想不通具体详情如何?” “不知。”全永坚道:“只知忠王进宫了一趟之后直奔李瑕府邸。” 全玖愈发不解喃喃道:“思来想去以忠王之立场唯一之解释他或要亲手杀了李瑕?” 全永坚愕然。 “会吗?不应该的” “想来是忠王行事难以常理度之。” 全永坚遂点点头暗道一个傻子哪能想那么多。 “我让人去探了马上会有消息。” “嗯。” 兄妹二人便听着远处的哭丧声等着李瑕的死讯。 许久终于有人快步跑来。 全永坚倏然起身。 “死了?” 来人一愣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快说李瑕死了?” “大郎忠忠王殿下把李瑕救活了” 全玖手一拌银针刺破了她的指尖血沁出来。 她恍若未觉 好一会眼前全永坚的脸才渐渐清晰起来。 “哈?这便是你说的叫我听你的?” “兄长兄长若不信我” 全玖终于是有些乱了但只错愕了一会重新捕捉到了重点。 “不李瑕已活了他下一个要杀的便是兄长。” 全永坚一愣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有仆婢匆匆赶来。 “大郎贾相来吊唁了又称想去瑶圃池看看钱王妃不好带贾相过去请大郎去陪同。” 全玖再次错愕忽然起身拉住全永坚。 “兄长想办法让我见见贾相” 贾似道走过瑶圃池回过头看着一身孝服的全家兄妹。 “请九姐儿说说推断?” “没有推断。”全玖道:“我不信鬼不信荣王是病故此事便是人为李瑕最可疑最有能力此事并不难猜。” “但也可能是四郡主?”贾似道问道。 全玖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 贾似道踱了两步又道:“皇城司查过李瑕毫无证据。四郡主却没被查过连官家都已笃定是四郡主她甚至承认了。” 全玖答不出来。 贾似道又道:“若是李瑕他是如何做到的?荣王府守备森严他不可能做到。” “我不知但我总觉得是他所为。” “为何?” 全玖还是答不出双手并在腰间维持着那端重姿态却有些固执。 全永坚遂道:“贾相公不必理她这小女子根本毫无道理可言全凭瞎猜。” 贾似道微微颔首。 全玖根本不是推断出来的她没有情报也没有完整的推演。 她就是咬定了最有嫌疑的那个人不肯去看别的障眼法。 为何? 因为全家与李家已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或是因为李瑕那人过于出色了? “只怕都有吧。”贾似道低声自语一句。 “贾相在说什么?” “没有证据还是不宜先作定论为好。”贾似道低下头道:“发现了?草地松软若你我相对而谈背后有人过来可做到无声无息。” “是。”全永坚道:“不过对面的人却能看到。” “是啊。”贾似道悠悠道:“想不通” “想来是荣王已位列仙班故而上苍赐忠王殿下灵丹。” “惭愧瑕微末之身竟吞了如此神药愧对” “李节帅!切莫如此!” 叶梦鼎上前一把扶住李瑕拍手劝慰不停。 李瑕虚弱地感谢了赵祺赐药救命的恩情坐在偏厅上陪了叶梦鼎、杨栋这些当世大儒许久。 宾主尽欢。 叶梦鼎不时抚须感慨称赞李瑕的战功不时也称赞着忠王殿下的仁厚。 心境却很复杂。 安排了一场祥瑞用千年灵芝、老参制了一枚丹药为的本是洗清“忠王愚笨”的名声。 为此叶梦鼎还代笔教忠王作了一首诗。 “宠颁御墨十行新天赐光华被小臣。家学传心当谨守恩深何以报君亲。” 没想到忠王竟有些开窍了念着诗拿丹药进献给官家。 更没想到丹药最后进服到了李瑕嘴里。 李瑕竟还真醒了 叶梦鼎当时真是吓了一跳。 这灵芝老参丹真有奇效? 让人心中很是疑惑。 但事是好事。 忠王舍药救了李瑕往后李瑕若有叛忠王之行迹便要遭世人唾骂。 过往恩怨尽消忠王收服了一方阃帅。 明主风范。 不枉多年教导 “既如此请李节帅安心休养我等还须回禀陛下。” “我送殿下与诸公。” “李节帅留步待痊愈后莫忘了入宫谢恩官家还须大用李节帅”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群贵人。 李瑕在堂内坐下眼中透着思索之意。 刘金锁探头看了看见堂内无人了方才跑进来。 “大帅终于能在人前睁眼了哈哈哈我扶大帅回后院。” “不必真当我伤重不成?” “啊演得入神都忘了。”刘金锁笑呵呵道:“大帅我们是不是快回汉中了?” “个把月吧。”李瑕道:“养伤、谢恩、述职战报传来天子考虑一番备好钱粮差不多。” 刘金锁大喜。 李瑕瞥了他一眼问道:“今日这事觉得假吗?” “假吗?”刘金锁挠头。 “哪有甚仙丹不过都是权力。”李瑕自语一声道:“去看看李昭成或严云云来了没有他们本该” “大帅!流鼻血了!” 刘金锁大惊冲上前道:“有毒?!怎么办怎么办” “别喊没事。”李瑕抬起手止住刘金锁的大呼小叫“无妨是太补了确实太补了都退下。” “是。” 这边一群人才退下去打扮成乡野郎中的林子被人匆匆忙忙引进来。 “大帅。” 李瑕擦着血问道:“为何不是李昭成或严云云来?” “他们被人盯上了绕了三条街才甩脱尾巴。” “贾似道的人?” “没能反追过去但很可能是。”林子脸色已很焦虑。 李瑕道:“莫紧张减少动作按兵不动便是。” “是。”林子低声道:“严掌柜有几句话叫我转告明眼人都看得出这祥瑞与仙丹是假的太多人不信是否再做实” “不什么也别做。只须化解了根本问题足矣旁的多做多错。” 李瑕看到了林子的紧张之色笑了笑又多解释了几句。 “赵昀看得出那仙丹是灵芝、老参无妨。 有太多可能了比如荣王府就有解药叶梦鼎故意给我以拉拢我对付贾似道;比如这灵芝真能解我的毒。 哪怕赵昀猜到我中毒不深只要他想不到赵禥帮我杀了赵与芮亦无妨。 记住赵昀不喜多事他要的是什么?忠心、安稳、祥和。 这一切我们都给他了。 赵与芮一死他初时会悲、会恸但渐渐会感到清静不会再有人追着他问‘陛下立太子敢问太子之生父如何敕封’他不用再担心礼仪之辩。 这场祥瑞很假但不会再有人对他的养子指指点点立太子的名义有了。 我活下来了又如何?他不在乎我死、也不在乎我活只要我忠心就好。 我今日受的不仅是赵禥恩惠也是君恩因仙丹是赵昀下旨送来的。 这会是在民间传诵的佳话若我叛宋便会被千夫所指至少在赵昀看来如此。 如此忠心、安稳、祥和都有了。赵昀要的是解决麻烦不是添麻烦。 赵与芮杀李家满门无事靠的是圣心。今我杀他而无事亦然。” 林子这才安心些又道:“可李郎君担心贾似道会揭穿我们。” “他揭穿不了。” 李瑕缓缓道:“贾似道必然对我起疑因为无论如何赵与芮之死我动机最大他甚至可以把整件事推演出来。” “推演?”林子不敢相信。 李瑕道:“不难。结果已出现且是我的最优解凭贾似道的聪明反推一遍很简单。 但他不敢对赵昀提因为他更想要的是借此事控制赵禥。 若在赵昀面前揭破我不可避免地朝堂会再次卷入国储之争。等他再应付完他的一切谋划也要耽误数年。 他有理智不会乱来。 再者他不会有证据。只要赵禥不反口便是鬼都不能翻回来。 反而是我们做得越多赵禥越害怕越容易露馅这场祥瑞越容易引起有心人猜想。 明白了?别妄动把所有触角收回去安心等着回汉中的旨意。” 正文 第583章 心意 吏部。 时任吏部右侍郎的留梦炎将文书递出去同时随口闲聊着。 “宋瑞大惊小怪了因朝廷换相而死的重臣多了。” 闻云孙接过文书摇了摇头显然不认同。 这二人一个是甲辰科状元、一个是丙辰科状元聊起天来反而不像别的士人那般文绉绉都是直截了当的风格。 “一回朝我只看到临安乱象。” 留梦炎笑笑道:“史弥远公然劫韩侂胃至玉津园杀人授首;济王叛乱自缢;史嵩之毒杀杜范;丁大全调兵劫董槐出城;且看吧丁大全不久也要死……你的官印收好了?” “收好了多谢汉辅兄。丁大全罪证确凿依律罢免私以为不可妄加揣度。” “宁海军节度判官杭州本为‘镇海军’跸驻之后改‘节海军’宋瑞这宁海军节度判官其实是杭州判官恭喜恭喜。” “附廓临安府这官难当三生不幸。” 留梦炎笑了笑自然而然继着方才的话题道:“方才说的还是明面上因争而死的重臣你我不知的更是暗潮汹涌。你说李瑕遇刺也算乱象?且习以为常吧丁大全调兵驱董槐并称有人造反。城内有蒙古细作?何人信?何来蒙古细作?最好莫多事。” 说起此事闻云孙一脸正气道:“我职责所在不能不问清楚。” “好好好闻判官你去查。但我等为官为的是百姓安定你查可以不许扰民。” “自是如此绝不扰民。” “太较真了。”留梦炎送着闻云孙走过吏部回廊又道:“还是官家圣明一罢相当即便定下了贾相、程相为宰执相位一定暗流已歇。尘埃落定你还有何可查的?” “我直言一句汉辅兄这为官之道我实不认同。” “你我私下私聊而已这岂是我为官之道?抨击时政罢了宋瑞莫传出去累我罢了官。” “抨击时政啊汉辅兄莫甘之如饴便好。” “好好不送你了。”留梦炎在吏部门外停下脚步抬手一指道:“州衙在临安府衙与钱塘县衙之间你知晓?” “汉辅兄不必送告辞。” “改日再聚。” 留梦炎转过身收了脸上笑意自回公房。 站在石阶上的闻云孙却是抬头望了望那片青天白日犹豫了片刻没有走向州衙反而是向吴山走去。 三年前他高中状元没多久父亲过世。 因此他归乡守孝三年。 自是不悔。 但当年的临安还有一个年轻人从北地谍探归来以诗词名动临安。 李瑕。 同样的光阴过去李瑕已纵横川蜀屡驱虏寇立功建事。 闻云孙认为恰是有这些将士守国自己方能在家乡尽孝。 如今任宁海军节度判官保家卫国之将士却在治下遇刺他须给对方一个交代。 彻查杭州城蒙古细作。 …… “你说什么?!” “刘统制我是说欲就蒙古细作刺杀李节帅一事询问……” “不用查了大帅还在养伤不便见客。” “此事重大我欲与李节帅当面……” “你别查。” “蒙古细作潜入临安岂可……” “敢问一下你几品官阶?” 闻云孙拱手道:“八品节镇判官。” “彭”的一声院门已被关上。 闻云孙稍有些诧异联想到留梦炎所言已意识到了些什么。 他围着这府邸走了一圈其后便向吴山上走去。 他虽初入官场能中状元却绝非等闲之辈很快便低声喃喃了一句。 “护卫都是精兵入府刺杀极难。据说当时是官家临时召唤蒙古细作该有多大能耐才能连此事都打探到?果然又是党争。” 谁与谁党争? 吴潜与贾似道? 不这只是表象。 实则是陛下血脉与宗室血脉之争…… ~~ “朕赢了。” 赵昀抬了抬手让谢道清饮酒。 他不喜欢谢道清但多年夫妻有些话只能与她说稍解孤独。 “近日发生的一切莫看明面上那些纷纷扰扰看骨子里。奸情、刺杀、鬼魂、谣言、祥瑞、仙丹……如此种种皆为‘手段’手段有真有假朕不必去一一分辨。 朕是天子没工夫去分辨这些人的手段。朕只须知道这些手段的背后是宗室想要朕座下这把椅子。非党争乃朕之血脉与宗室血脉之争。吴潜站在了那些窝囊废一边……” 说着吴潜赵昀说了很久最后叹息了一声。 “吴潜让朕很失望他眼里的社稷太宽、太泛在他眼里朕的身影仅剩这一点了。” “官家莫为这老顽固伤心。” 赵昀摇了摇头随后也谈起了李瑕。 “你看李瑕初时已站在宗室一方。他与吴潜不同乃迫于无奈朕的弟弟做的那些事啊……逼得李瑕只能亲近宗室、而非朕之血脉。故而朕不敢用这个福将镇蜀。 近日发生在李瑕身上的事太多了乱花渐欲迷人眼愈乱愈是群臣之手段。刺杀他、排挤他、陷害他、拉拢他。 细作是假的、鬼怪是假的、祥瑞是假的、仙丹是假的……李瑕的重伤不醒亦是假的自保之手段而已一个个闹得无法无天全为了扶他们想要的人坐上朕这把椅子!” 谢道清忙道:“官家息怒。” “朕不怒看了三十余年从史弥远看到贾似道朕还有何风浪未看过?” 赵昀苦笑一声最后道:“叶梦鼎是聪明人呐。” “叶公?” “一场祥瑞解了那‘姚黄魏紫次第开’的谣言;一颗仙丹解了禥儿‘不堪为君’的评述;一场探望化解了禥儿与李家的仇怨把李瑕从宗室的立场拉拢到了禥儿的立场。” 话到这里赵昀点点头又评价了一句。 “叶梦鼎不错为朕化解事端。” “臣妾明日召叶公家卷替禥儿答谢师恩。” 赵昀点点头。 他抬起左臂袖子缓缓一拂。 “满朝文武皆忠于朕之血脉、忠于朕之意愿……皇后明白?” “这是自然但臣妾……犹有不明白。” 赵昀眼中泛起一丝悲凉喃喃道:“你只须记住朕所求何物莫丢了。” ~~ 如赵昀所言朝堂上的斗争就此平静了下来。 整件事看起来复杂简单而言就一句话无非是吴潜、李瑕站到明面上与赵禥、赵与芮争斗。 吴潜贬谪、赵与芮意外身死李瑕顺服了赵禥这个天子血脉。 尘埃落定。 不会再有一个吴潜这样官位又高、脾气又倔的顽固再搅动是非惹天子不痛快…… ~~ “大帅那个官好较真!才隔了一会又来问大帅遇刺一桉了我都跟他说了不用查了。” 刘金锁快步走到书房又道:“这次他没说要见大帅但一直审我搞得我心里发毛。” 李瑕正捧着书在看目光也不移开问道:“所以呢?” “我就把门关上了。” “做得好那人是谁?” “小官才八品叫闻云孙。” 李瑕一愣放下手中的书籍想了想道:“别与他打交道。” “哈大帅说笑了我跟个文官有甚好打交道。” “没说你。” 李瑕沉吟片刻直言不讳道:“说实话我有点怕这人别沾他。” “哦。” “准备一封拜帖我明日到荣王府吊唁再拜会拜会全永坚。” 刘金锁一愣奇道:“大帅你伤还没好呢再说了……” 李瑕又低头看书道:“叫你做就做对了我们没有门房吗?” “门房?我们在临安又呆不了很久我当门房不是很好吗?” “除了天子召见别再开门了记住我谁都不见。” “是!” 李瑕继续低头看书之后擦了擦鼻血抬眼看了看天色。 但当推门声响起走进来的却是唐安安。 ~~ “熬了碗陈皮山楂汤给郎君滋阴祛火的。”唐安安将碗在桌边放下又补了一句“年儿还在给阿郎煮粥。” 李瑕点点头问道:“有事想说?” 唐安安动作轻柔拿银针试了汤水在一边坐下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点了火烛。 “今夜奴家为郎君侍寝可以吗?” “可以。” 唐安安愣了一下原本娴静的姿态便有些乱了像是没想到李瑕会这般了当地接纳了她。 李瑕捧着那陈皮山楂汤喝着温度正好且合他的口味没加糖。 喝完他放下碗栓好门窗。 “来吧。” “李……李瑕……” “嗯?还有事想说?” 唐安安背过身道:“我能看出一些你如今掌了兵权怕猜忌故意声色犬马但你若不破了我的身子早晚有心人会察觉不妥。” “也是所以过来吧。” “我并非是……”唐安安话到一半停下不知如何说。 李瑕遂道:“我知道你想先说清楚你并非轻贱也并非心慕于我。有这个决定是为我考虑?” “是否心慕我亦不知。”唐安安转过头犹豫了片刻实话实说道:“只觉得你很怪太怪了让我……想不了旁的甚至忘了倾慕你这般人物。” “也许是因为以往你在我们这两人关系里是掌控的那一方如今不习惯了?” 唐安安又低下头感到李瑕说话太直让她难以招架。 她受过太多教导本该长袖善舞应对自若。 但在李瑕面前她甚至不如丫环自在。 “我不是以往那个李瑕了不会受你摆布。当然这‘摆布’不是个坏词我想不出更好的你知道就行。” “把握。”唐安安低声道:“我曾经想把握我们的命运。” “是你曾经很努力但我忘了抱歉。”李瑕道:“而你若做不到忘掉曾经与我相处你只会感到不自在我也是。” 正文 第584章 期待 “不自在吗?” 唐安安低声喃喃着闭上眼帘几次张开嘴才问道:“你……你已经对我……无意了吗?” 李瑕看着她道:“你看你还是忘不掉曾经但我说了我已经忘了。” “忘了?好轻巧……你……” 唐安安抬头看着李瑕那张脸一双美目眨也不眨。 她像是失去了某些期待眼神一暗走上前伸手抚摸着李瑕的脸又抚上他的脖子…… 终于当李瑕一把将她抱起放在榻上她眼中泪水簌簌而下。 李瑕于是停下了解她腰带的动作。 唐安安哭了很久呜咽道:“我……我想的……不是这样……” 李瑕知道她没进状态反而陷在了一种委曲求全的心境里。 “你想要真心?” 唐安安一愣泪水不停努力咬着嘴唇最后却还是点了点头。 “我是风尘贱妓……最不该……最不该想要的……” “这年头长得漂亮又出身不好的有几个不沦落风尘?不是你的错。” 唐安安愈哭。 她不想让李瑕看她哭转过身。 她哭因为她曾经有过他的真心但丢掉了。 到今夜她终于确定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他真心。 “你……你喜欢年儿……不是为了……为了气我?” “不是我喜欢年儿不仅是因她救过我她有少女气她漂亮或者别的理由吧说不出觉得她真实我面对她很轻松。” “我呢?” “你真是连后脑勺都美得恰到好处但对我而言太精致了精致到不真实。我们面对面很尴尬不自在。” 这话有些伤人唐安安一时无言以对。 李瑕起身拿手帕擦了擦鼻血又道:“我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我也很好色。你若愿意我们便继续。今夜对我而言我是很想的但你须考虑清楚。 我想纳年儿因我知道哪怕以后对房事厌了听着她说些有的没的我伴着她也自在我总会去陪她。因为‘李郎君’原本于她而言很模湖只有一个相貌她遇到我以后才对我感到清晰起来。 你不同对‘李郎君’太清晰、对我太模湖你我相处不自在今夜一遭明夜一遭哪怕许多遭但有这种不自在你以后在我这里终是会落得独守空闺。我以往不考虑这些我乱得不行。但世风不同世人重清白这事与你命运有大干系你须考虑好。” 唐安安听不懂但又听懂了。 她看了李瑕良久想问上一句“那你能不能让我对你清晰起来?” 带着委屈和撒娇的语气她知道该那样问才能挽回他。 在风帘楼胡妈妈教过她。 但她又不想用胡妈妈教过她的这些应对李瑕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李瑕道:“我说话直抱歉。只是你想好你要的是什么我目前只能说养你一辈子也没关系。” 唐安安指尖一颤。 “你……养我一辈子吗?” “说话算话。” 李瑕在榻边坐下把玩着那擦鼻血的手帕。 他确实是很想要做的若是想哄骗唐安安如何说几句好听的也不难。 但懒得哄骗能做到多少就承诺多少她若是认为…… 唐安安起身哭着行了个万福然后跑掉了。 李瑕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吹了火烛。 “何必呢?” ~~ 不一会儿有推门声响起又关上门。 月光中只见是少女纤细的身影走来。 然后她站到榻上抬脚在李瑕身上推了推。 “你干嘛欺负我家姑娘她都哭了你坏死了……告诉你年儿可不怕你大不了你打死年儿但是不许欺负我家姑娘。” 李瑕一把就将年儿抱倒。 “别急你听我把你哄好。” “哪有你这样的?明白说了是哄人还能听你的吗?” “……” 许久年儿小小声说了一句。 “那个姑娘说年儿应该陪……陪……” “她说不什么不重要年儿的心意呢?” “才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 ~~ 月沉日升。 全久起身坐下对着铜镜拢发梳妆。 许久她眼神中的暗澹与哀愁才被她盖下去又恢复了端庄与恬静。 这才开始了新的一天。 无非还是帮隔壁荣王府招待前来吊唁的家卷。 过了半晌全永坚走来道:“我想不通昨日贾相那番话是何意。” “他不让我们再查了。”全久低声道“我也不确定但贾相应该是这个意思。” “何意?”全永坚全然不解。 全久也不答澹澹道:“莫查了便是。” 她感觉到贾似道那话里的意思。 ——这桉子若是李瑕做的赵禥必定牵扯其中。否则魏关孙的鬼魂这一说法何解?凶手怎么走到赵与芮身后?你别查除非想让你未过门的夫婿失去太子之位。如今已是对所有人最好的结果你心里再确信是李瑕也无用。 “但贾相还在查?”全永坚又问道。 全久默然了一会道:“贾相有其目的。” “什么?” 全久恨不能直接说出来“因为我将要嫁的夫婿是个大傻子贾似道要控制他甚至连我们也已经被贾似道控制了他昨日那勘破一切的眼神你没看到吗?” 她只好平静地看着全永坚开口道:“小妹恳请兄长往后少沾些酒色以免伤了脑子可好?” 全永坚大怒须臾又低声道:“是你说的李瑕下一个要杀的就是我。” “早知今日兄长当初为何要去杀他?” “你以为我想?是表叔叫我去做!” “荣王已薨了。” “所以啊!”全永坚急道:“你要我听你的你到是给个主意啊!表叔没了我怎么办?” “兄长明白了?那又何必问我贾相是何目的?” 全永坚一愣恍然大悟道:“他要让我们听他的?所以他说‘我们都是亲戚’?” “厉害吧?他已在布局以后对付忠王府各位詹事。”全久自语道:“这便是朝堂权争一步算十步。” “那李瑕呢?” “李瑕也能一步算十步他才这般年岁初回临安……” 全永坚道:“我是说李瑕要杀我怎么办?” 全久道:“贾相说了他不会再让这等惨桉发生。” “何意?” “贾相会助兄长暗中杀李瑕官家不会因此责罪兄长。” “又是我?!我若杀不了了呢?” 全久不答。 贾似道有些话她兄长听不出她听得出。 若李瑕真的勾结了赵禥又没能杀掉李瑕那只能由她来问出详情并在赵禥面前拆穿李瑕…… 又坐了一会有仆婢匆匆赶来。 “大郎四川制置使李瑕到荣王府吊唁钱王妃有请。” 全永坚登时脸色一僵…… ~~ 全久踱步走上高台低头看了一眼裙摆觉得自己便是这一身素服也很漂亮。 举目望去见到一道身影走过了荣王府的前院。 满院都是皇亲国戚但李瑕犹显得鹤立鸡群。 隔得远但全久彷佛还是能看到她大哥的畏畏缩缩李瑕的器宇轩昂。 直到黄昏宾客散尽全久依旧站在那…… “你跑这来了?累我好找。”全永坚大步赶上来喘着气表情却轻松不少道:“知道李瑕说了什么吗?他说忠王乃陛下血脉宜立为太子早定国本还说全氏乃陛下至亲!” “是吗?” “我与他私怨了了。”全永坚喜道:“他说荣王位列仙班赐他仙丹是为大恩大德他有恩必报。” 全久问道:“兄长信?” “我为何不信?”全永坚笃定一笑“一切都是圣意明白吗?圣意在忠王李瑕也不能违圣意他所做所为便是基于此。发现了吗?不肯遂圣意的人都没了。你个小女子目光短浅不会揣测陛下心思我险些受你骗了。” “小妹以为李瑕之意怕是兄长砍在他身上那几刀他早晚奉还。” “我还会信你?能信你?”全永坚笑了笑抬手一指全久的鼻子语气坚定道:“你够了休再对我指手划脚。” 全久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闭上眼。 家里要她嫁给赵禥她只能答应遂决定以后要母仪天下且极努力地去做了。 可直觉告诉她李瑕已经杀了全家最大的靠山荣王他早晚会把她的未婚夫婿从储位上拉下来、早晚会砍死她的兄长……毁掉她的所有前途。 她已预感到了这一切。 这也让她自以为很厉害可以接替荣王与李瑕为敌了。 但之后贾似道跑来吊唁说了几句话;李瑕跑来吊唁说了几句话……将她的自信砸得粉碎。 他们教她知道权力场还不是她能玩的。 “你就是个联姻的筹码你只需要嫁给那个傻子摆在那里。在贾似道眼里你是个用来控制赵禥工具;在李瑕眼里你什么都不是。他们只需几句话就能让你无能为力。你只是朝争之中的一个花瓶不需你有意愿不需你有才智只能任人摆放……” ~~ 贾似道言而有信让世彩堂时不时给全家送上几本书夹杂的纸条上记录着李瑕的行踪。 全永坚每次都敷衍过去。 他相信李瑕所说的相信李瑕会坚定地站在天子血脉这一边。 全久不信但她无可奈何。 她只能透过这些情报观察着李瑕他大部分时都躲在府中偶尔出门无非是与宠妾同游。 全久已意识到李瑕是在等着重新掌权。 果然半个月后…… “九姐儿世彩堂的掌柜送了本书过来。” 全久翻开看到了里面夹着的纸条。 “蒙虏斡腹西南李瑕受召入宫……” 正文 第585章 君恩(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7/21) 吴潜去相之后贾似道终于成这大宋天下的宰执位列人臣之巅。 程元凤已复相抵达临安后立即试图与他争权。 另一方面朝臣已开始上书为立太子之事造势忠王之立人心所属又无人可以再阻止。 至此贾似道与叶梦鼎、杨栋等人亦开始有了隐隐的嫌隙。 眼前是党争而可望到的将来依旧是党争。 权力的路上永远都有敌人。 但无妨贾似道感受到手上的权柄越来越重。 …… “下一桩。” “阿郎接下来几桩事……” 贾似道会意过来起身吩咐堂内的数十名幕僚继续处置事务带着廖莹中进了后面的秘室。 “董宋臣派人递了消息御医开口了。” “官家?” “是风疾。” 贾似道一讶摇头道:“可严重?” 廖莹中低声道:“还不算重但阿郎也知观太祖与太宗后裔……” 话到一半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贾似道明白目露愁色又问道:“御医如何说的?” “他本不敢说官家眼下虽无大恙若再这般不肯节制酒色恐将一日坏过一日……短则三五年长则七八年。” “官家知晓?” “自是知晓。” “让吴潜老匹夫气的。” 贾似道忧心忡忡却也知道此事对眼下之局面影响不大无非是回想起官家近来所为明白官家为何不再寄望于子嗣一心要立忠王。 “堵住这消息莫让叶梦鼎等人知晓。” “是。” “对了全永坚还不动手杀李瑕?” 廖莹中道:“敷衍了事他怕是真以为李瑕与他宿怨两清了被荣王之死骇破了胆心怀侥幸。” “蠢材。”贾似道皱眉道:“我们的人有办法动手?” “办法很多。”廖莹中道:“但不惊动官家太难了阿郎毕竟不似荣王与全氏无那般受官家亲厚。” “必然是李瑕做的他竟能驱使忠王做这种事。” 眼下这局面贾似道绝不容许李瑕能这般掌握赵禥。 偏又有叶梦鼎等人在他根本接触不到赵禥。 全玖倒是如谢道清一样可以引为内廷援手可惜还未嫁过去。 且眼前与全氏的联系便不算深。 因全永坚不肯动手杀人被李瑕仅仅几句花言巧语骗了可笑……蠢货! 廖莹中道:“官家近来颇信重李瑕今日已召李瑕入宫只怕是拦不住了不如……放他回蜀?” 贾似道问道:“查清楚了?唐安安必是一直在传假消息。” “不好确认是李瑕瞒着她还是她有意欺瞒。” “答应下毒了?” “这……” “恩养她两年有余、收她为义女她就是这般报答的?” 廖莹中道:“怕是她自以为傍上了年轻英俊的高官大帅前程富贵忘了阿郎恩义” 贾似道讥笑一声摇头道:“风尘贱婢言而无信与那李瑕一样德性。” “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为人处事当守信诺。她既如此品格败坏便教她知晓本相给她的一切随时都能再拿回来。” “明白了。”寥莹中道:“这便联络董宋臣。” “闻云孙还在查李瑕遇刺一事?” “是还在查。” “呵吴潜后继有人了把线索都放给他吧。” “可万一危及忠王……” “到时我再出手保住忠王便是。” 贾似道闭上眼已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计划。 让那较真固执的闻云孙掀起惊天大案拖住李瑕;联络忠王妃说服忠王反手出卖李瑕撇清干系…… 如此可一脚踹开叶梦鼎掌控大权放手施为。 贾似道脑中思考着这计划走到堂上。 却见仆役匆匆赶来递上一封厚厚的信。 信是李瑕写的贾似道接过摊开愣了一下。 他转过身独自走到窗边。 “贾相之文书已细读废除和籴以使官吏不再盘剥百姓;减发楮币以平抑物价;限巨室之田亩购为公田以充军费。直指大宋根弊可谓良法。 然则自古变法成败在于施行。王安石、文彦博之辩不必赘述而贾相知之。只问贾相欲用何人行法用士大夫行法而夺士大夫之利耶?公田法若利在百姓当从百姓中择选人材或委任全心为百姓谋福者。满朝文武不知有几人胜任? 私以为贾相若欲行法当先整顿吏治。当今朝堂为制衡文武分权委任一职而多官在其位而不知其职者十之七八。科举扩张任官却不审政绩人浮于事相互推诿……” 李瑕的信很长。 贾似道只看了一半然后撕碎了丢进煮茶火炉里。 “照这般……大宋还是大宋吗?” 他如此喃喃了一句叹息。 为何军队羸弱?为何重文轻武?为何冗费严重? 一切的积弊若往最根里看皆是为维护这大宋社稷的稳定。 没人能革弊到那种地步他贾似道亦做不到。 他只要能做成公田法已足以振兴社稷。 年轻人不知深浅不足与谋。 “阿郎?” “李瑕想让我别动他、放过他自以为言辞诚恳教我做事……不他是笃定要归蜀了这是道别。” ~~ 李瑕出了宫坐上马车周围依旧是戒备森严。 “大帅。”刘金锁凑上前问道:“成了?” “嗯官家答应筹集钱粮两千万贯让我带回川蜀。” “真的?!大帅你怎说服官家的?” “不是我说服官家。”李瑕道:“是官家说服了我眼下这局面没有钱粮我也守不住川蜀这蜀帅我是不会当的。” “太好了何日动身?” “半个月把消息传下去。” 李瑕倚在马车上思忖着亦觉此事有种不真实之感。 怪不得个个都想把握圣眷。 这个大宋社稷官家若不信重能带来太多的问题;而只要官家信重也能解决太多问题。 官家信重他李瑕吗? 不算只是消除了疑心、顾虑。 因此只是让他继续任蜀帅且给了该给的钱粮。 李瑕没忘了这实则还是这三年一次次出生入死一场场仗打下来的功劳。 那一个个都元帅的人头被斩下来那一杆九斿白纛倒下十万蒙军退却收复成都、剑门关、汉中无数将士埋骨他乡…… 封蜀帅、下发钱粮犒赏本就是答应要给的。 至此时却还让人感到君恩深重到了不真实的地步? 李瑕思及至此长长地出了口气。 …… 马车一路回到府中李瑕回到主屋只见唐安安与年儿正坐在那说话。 “回来啦?水正好温着给你洗洗。” 年儿先迎上来拉着李瑕换衣服显然比唐安安自然得多。 唐安安近来却总往他这边跑无非是弹弹琴研研墨有时也帮他抄书详解一些古文。 但闲聊时彼此依旧有些不自在。 “今日给你们讨了封赠。”李瑕换着衣服道:“官家也答应我封了你们八等安人。” 李瑕事先问过唐安安愿不愿意要此事她知情遂行了个万福以示感激。 年儿却颇疑惑愣愣看着李瑕问道:“那是什么?” “算是个名份吧我与官家说我太年轻封赏不宜过甚往后若立了功能不能封赏给我的妻妾。” “真的可以吗?”年兒不在意封赏却因“名份”二字有些雀跃。 “并非没有先例可知梁红玉?被封为杨国夫人。” 唐安安道:“万不敢相比梁红玉巾帼英雄奴家与年儿不过是……” “无妨韩侂胄尚且有四个妾室封郡国夫人。”李瑕随口道“我为大宋立功当不输于韩侂胄才是。” “那当然。”年儿凑趣道“对了夫人与巧儿也有吗?” “有封赠了一妻三妾。”李瑕捏了捏年儿的脸道:“你这安人往上还能封国宜人、恭人、令人、淑人又有县夫夫、郡夫人、国夫人。往后我还可立很多功劳让你封个‘年国夫人’。” “那我不要了你立了功劳当然是升官比较好。” 李瑕附耳与年儿又说了两句无非是定了名份想要纳她过门。 唐安安看着二人亲近便自觉有些融不进去。 她回想到今日清晨李瑕问了一句她当即便应道“奴家自是郎君妾”。 也不知是爲演给旁人看还是别的什么。 ~~ 随口说过这桩小事李瑕换过衣服却不再与她们玩闹自转到外间书房。 他闭上眼复盘着思忖着是否还会有意外。 若有差错最可能是因为用了刺杀的手段。 这是打破规矩因此是最大的把柄。 但规矩又是什么? 是皇亲可杀他李瑕而他不能杀皇親。 要逆天而行不坏规矩怎行?不杀人怎行? 思及至此李瑕突然对“刺杀必有反噬”这个如同诅咒般的谶语有了新的领悟。 贾似道才是要改革的那个他李瑕要做的是推翻、重塑! 这是斗争、是流血。 以一人杀一人是手段那以万人杀万人一样是手段岂可以此来分高低? 重要的該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利益。 杀赵与芮一人而谋全盘必杀而不嗜杀他已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实现这最小的代价。 上策施行至此已尽全力坦然面对便是…… ~~ 是夜贾似道突然翻身而起。 “你嫉妒李瑕嫉妒他比你有胆魄嫉妒他心之所怀远大过你之社稷!”吴潜的喝骂又在脑中浮现起来。 贾似道赤足径直走出屋子。 “阿郎?” “信呢?” “什么信?” “李瑕的信……不烧掉了……竖子是在威胁我他说他比我有胆魄……比我有胆魄?” 贾似道折返眼神中恢复了清明。 “我若拦你你要如何?用你的胆魄来杀我?玉石俱焚?玉石俱焚……” 正文 第586章 镜花水月 十一月四日冬至。 今年是己未年大宋兴昌七年也快要过去了。 接连数年的战火停歇临安城一派繁华安宁各家各户已开始采办年货城隍庙也是香火鼎盛。 城隍庙建在吴山山顶翻建于绍兴九年以贺高宗皇帝“龙飞凤舞到钱塘”飞阁琼楼庙宇堂皇。 几名秀异社的女子上过香聚在一起踮着脚往北面山腰望去。 “能看到李节帅府吗?” “只能看到楼台看不到里面。” “听说他过几日要回蜀地了。” “这般快?回朝述职才两月吧?过完年再走呀。” “又不与你过年近日陆续放了十多个美婢出府呢。” “我昨日遇到一个就在那边桥上有人问她怎就没留在李节帅身边……说是呀都没轮到她服侍见都没见到李节帅一面如今还了身契领了笔钱要回诸暨老家。” “富贵枝头攀不住真没用换作是我可赖着不走。” “李节帅便被唐大家迷住了你还能与人家花魁比美不成?” “看那边有两个书生好姿仪。” “状元郎?莫招惹他回头板着脸与你说教骂你不识礼数。” “你怎谁都认识?” “嘻聚景园有我爹一份啊诗会可见得多了。” “另一人又是谁?” “邓剡邓光荐大才子。” ~~ 邓剡踱了几步与闻云孙并肩望向北面的山腰。 “老师回信了他如今正在成都谈及蜀中风物说是这任蜀帅一改构垒守蜀之策弃守诸城回迁军民。今蒙虏又至大理进犯恐一旦长驱直入蜀地生灵涂炭……更多的我也不知。” “光荐兄如何看此事?” “想来官家命李节帅归蜀与此有关?”邓剡摆了摆手不欲多作评点叹道:“今岁恩科未能中第我一书生袖手空谈于国事无益。” 闻云孙道:“光荐兄不必气馁以你之才华下一榜必能高中。” “三年又三年说句心里话我深恨丁大全把持科场李节帅揭举此事我对他颇有改观。” 闻云孙点点头目露沉思之色。 “宋瑞在查何事?” “朝堂诸事与我等寒窗苦读时所想大有不同。” “老师亦是如此说。”邓剡眯了眯眼看着一队到了李瑕府前遂问道:“那是有人去见李节帅了……他府邸防备森严啊。” “因朝中党争过甚猜猜又是哪方势力……” 闻云孙话到一半忽听到远处一群女子正聚众喧哗隐隐有“李节帅”三字传来他遂转头看了一眼。 邓郯道:“秀异社。” “光荐兄帮我过去打听几句可好?” ~~ “大帅杨郎君找你蹴鞠了!”刘金锁赶到书房大声喊了一句。 李瑕正与唐安安在核对账目起身带着一本账簿便往外走。 “到堂上见他吧。” “咦不去蹴鞠吗?” 李瑕随口答道:“你猜猜哪方势力叫他来的。” …… “非瑜哪日走?” “五六日后吧。” “这一别也不知何日能再相见。”杨镇叹息一声又道:“明日陪我出城一趟吧?” “哦?” 杨镇道:“官家的意思命我明日率右领军卫护卫瑞国公主到城外功德寺上香。” 李瑕问道:“官家的意思是让你去还是让我陪你一起去?” “一起去吧?” 李瑕端着一杯热水吹着气问道:“哪座功德寺?” “城外西南方向白鹤峰虎跑泉附近。” “九溪十八涧?” “是。” 李瑕又问道:“那座‘赛灵隐寺’?” 赛灵隐寺李瑕是听说过的这也是阎贵妃在民间最厉害的恶迹为了建这恢宏寺庙差点砍掉了灵隐寺的晋代老松。 “非瑜一道去吧临行前你我多聚聚。” “不去。” “非瑜去呗去呗。” 杨镇也没旁的说辞无非是赖在那椅子上死活不走。 这勋贵子弟也就这点本事性情倒是不错。 李瑕懒得搭理他自拿起算盘在那对帐。 朝廷说好支川蜀两千万贯给的全是文书调令要他自己从各地讨要回头又是一堆籴米、盐、酒之类的乱账。 “去呗我实话与你说有人威胁我若请不了你去便要选我当驸马。” “那不是很好吗?想必你家里很乐意让你当这驸马。” “呸一群自私自利之徒万不可教他们有这想法我过阵子便到温舍人家提亲再纳上二十房美妾。” “恭喜。” “非瑜若不去我今夜便不走了……” “大帅关阁长来了。” 李瑕瞥了杨镇一眼道:“定藩可以走了?” 杨镇嘿嘿一笑起身说走就走。 不一会儿关德已快步进了厅来先是给李瑕的一妻三妾封了敕牒挥退旁人兰花指便在李瑕面前乱舞。 “李节帅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呐!做人得讲恩义贵妃这两年是怎样对你的?就叫你去见一趟你这你这……” “关阁长停一停我这般说吧有瑞国公主的情份在官家不至于再赐死贵妃。” “噫瞧李节帅这话说的高高挂起是吧?” 关德上前伸手一拨拨乱了李瑕案上的算盘。 “咱们可告诉你咱们可不是好惹的李节帅若再不给情面休怪咱们恩断义绝!” 李瑕也不恼道:“我是外臣真是不便与贵妃相见。” “你说的。”关德转身便要往外走“咱们这一步迈出去李节帅可别后悔!” “关阁长慢走。” “哎哟李节帅贵妃真有顶顶要紧之事与你说。” “有什么话是关阁长不能带的?” “这话真得要贵妃当面与你说。”关德急得跳脚又跑到李瑕身边将那面白无须的脸凑近了字字诚恳道:“有天大的好处要给李节帅。” “不敢受还请关阁长告诉贵妃阎马丁当至此大势已去当韬光养晦。” “李节帅若不答应咱今日便不走了。” “好。”李瑕道:“关阁长若不急着回宫我也想留關阁长用饭。” ~~ 受厘殿赵衿正踩在地毯上逗着她的猫玩宫娥捧着饰物穿梭而过内殿之中阎容正站在一块大铜镜前试着衣服。 她披了一身红霞帔配着长裙既显端重又艳丽眸光一转又有些苦恼。 “太厚了些。” “贵妃这十一月的天不厚呢。” 阎容自笑了一下熠熠生辉。 小宫娥有些移不开眼退下时心中还自语不停。 “贵妃这心情真是一日雨一日晴呢。” 远处关德匆匆跑来进殿禀报了一会之后内殿便传来物件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外殿的赵衿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询问。 之后便是哭嚷声响起。 “不许不去说好带我出城玩你说好的。” “我病了去不了了。” “你才不像是病了我就要出城玩……” 小宫娥转回内殿只见阎妃坐在那望着夕阳半张脸上满是落寞全无了方才的明媚…… ~~ 李瑕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夕阳忽想到了赵昀。 前几日觐见他与赵昀说了很久是历次面圣中最久的一次足足谈了四个多时辰。 当时李瑕仔细解释了为何放弃构垒守蜀之策以及对西南局勢之后的看法。 谈到最后赵昀很长时間都是抚着额头的。 也许是头晕? 且有几次分明是耳鸣了饮酒有些呛咳。 算起来大宋历代皇帝平均活不到五十岁赵昀怕是没几年了。 旁人感受不到身边的有心人必然有所察觉。 那阎容的心思根本不难猜。 她还年轻皇帝一走她根本无法凭借瑞国公主的情份维系后半生的尊荣甚至性命都难保。 除非当上皇后。 没人知道还有几年光景让她谋划但她在外廷已仅剩李瑕這一个助力李瑕却只有几日便要回蜀地了。 李瑕感受得到她那份急切。 她想见上一面说服他助她登上后位…… 但李瑕很清楚他做不到。 就阎容那妖冶的姿态祸乱朝政的名声哪怕刺杀了谢道清满朝文武也不可能同意皇帝立阎容为后皇帝也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 她也什么都给不了。 让李瑕当史弥远? 不可能的哪怕没有贾似道还有程元凤还有江万里、叶梦鼎……满朝上下数百人压在那他根本没实力也没心力去与他们争权。 阎容只有她那镜花水月的妄念不见也罢…… 正文 第587章 乱臣贼子 晨曦再次洒落对于李瑕而言离回蜀又近了一步。 他并非不喜欢临安是临安还完全不属于他。 年儿捧着一叠衣服装进木箱子里仔仔细细地摆放好转头见李瑕晨练完回来连忙跑上去为他擦汗。 “郎君总是这样一身汗也不马上披衣服万一病了。” “身体好不会病。” 小闹了一会之后年儿指了指箱子道:“姑娘的衣服可也收好了郎君一定要带上姑娘。” “好都说好了。” 年儿遂安心下来扑棱着漂亮的眼睛看着她刚给李瑕擦过汗的身躯想了想拉了拉他的手低声道:“那今夜……让姑娘陪郎君好不好?” 像是很想把好东西分享给她家姑娘。 “她说的?” “那倒不是。” “那再给她时间想清楚吧。” “嗯可是可是你力气那么大年儿也……” “也什么?” “别闹啦天都亮着年儿要收拾行李郎君去忙吧。对了能不能再问一句家里夫人和巧儿喜欢什么颜色的布?姑娘说想让人再去裁几匹。” “白色巧儿喜欢青蓝色的……” 一大早就是这般闲适的气氛。 李瑕穿过庭院还能见到一口口箱子正被搬走送往市泊司的船上。 事情很顺利。 走到前堂隔着花圃能听到刘金锁正在与人吹牛。 “哈哈赶回汉中我家柳娘还没生呢明年再生一个……” 之后有小厮赶过来。 “大帅那位闻判官又登门了这是拜帖。” “说了不见他。” “可对方说有极重要之事须与大帅谈干系到大帅是否能继续镇蜀。” 李瑕眼中的笑意渐渐消逝接过那拜帖显得有些郑重。 “我到偏厅见他。” “是。” 李瑕又问道:“家中有好茶吗?” “大帅平素不喝茶的。” “去附近买几两要好茶。” …… 闻云孙坐在偏厅。 他穿着一身蓝色官服因官还很小比李瑕还小。 但这种事看官途不看眼下。 闻云孙是状元郎登科之后守孝了三年相当于刚刚入仕却已是京畿判官。 这一步相当于走了江春入仕之后十年的路途更不必与房言楷这般的官员相比。 李瑕却是武阶因前两三年正是蒙古大举进犯之际立下功劳升迁极快。但这功劳可称是数十年难得的际遇。 可以想见往后几年不会再有蒙军大举进犯更不会有蒙古大汗的首级让李瑕立功。 若一直是太平盛世或等状元郎宰执天下了李瑕还在眼前的位置上打转。 此时彼此见礼闻云孙并不因官服而显得谦卑看向李瑕的目光十分平静。 两人都还年轻都是不卑不亢的态度。 李瑕落座开口道:“久仰闻状元之名……” 闻云孙倾耳听了一会却没听到后半句。 他感到李瑕有些怪。 “我亦久闻李节帅之名近年每有西南战事传来尤其鱼台、汉中之战实教人欣喜。如杜工部诗漫卷诗书喜欲狂。” “不敢当。”李瑕想了想问道:“你我莫唤官名如何?” 他捧着茶杯迟疑片刻又道:“宋瑞兄。” “也好。”闻云孙并不矫情也不因李瑕之权柄而感到为难坦然道:“我今日来是为蒙古细作刺杀非瑜之事此前也来过多次。” “不算大事刺杀不过小道宋瑞兄不必理会。” 闻云孙没有马上说话等小厮为他上了茶水又退下他捧起茶盏不慌不忙地拿茶盖撇着直到那小厮走远。 “我查到行刺非瑜的并非蒙古细作。” “是吗?” “断肠草之毒并非轻易可得的何况经过淬炼这般一小瓶也能值上百贯。我查访了临安各药铺终于查到购毒之人乃承信郎全永坚身边一位幕僚。” “宋瑞兄有证据?” “有人证四人毒药半瓶。” 李瑕端着茶杯心里有些无聊地想到“人说端杯送客已端了这么多次茶了这位状元郎竟还不肯走。” 闻云孙又道:“刺客留下两具尸体身上皆带有蒙古信令。我顺着这条线索到三衙询问过此前非瑜献俘、三衙捉捕细作所收缴的蒙古信令丢了几枚……” “宋瑞兄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了谁?” “荣王。” 说话的两人对视了一眼。 李瑕微不可觉叹息一声竟忽然有些明白了赵昀的心境。 世事何必查那么清楚?天下无事便好。 朕要的是什么你们就真不懂吗? 就不能让朕安生一点? …… 闻云孙神色郑重了些缓缓道:“证据确凿荣王暗杀朝廷重臣理当重惩夺谥削爵以正王法。非瑜以为如何?” “宋瑞兄之证据万一是有心人栽赃又如何?死者为大我以为不必再追查了。” “我为官一任治下出了不法之事岂有放任之理?长此以往国法何在?” 李瑕不欲争辩也辩不过点了点头。 闻云孙又问道:“我还查到荣王涉当年李家灭门案魏关孙溺毙一案。非瑜认为当讨还此公道否?” “凡事需讲证据。” “那我请旨彻查如何?” “宋瑞兄不怕是被人利用了?” “怕。”闻云孙道:“故而我今日先来见了非瑜。” 李瑕知道眼前这人较真却不死脑筋。 那只怕反而不能欺之以方了。 果然闻云孙又道:“还有另一桩事我认为荣王并非病故而是死于刺杀……” 李瑕已不再说话许久都保持着沉默。 厅上闻云孙还在说着条理清晰句句指进李瑕心里。 “荣王遇刺当夜府邸守卫森严且并无旁人进入除了忠王以及忠王侍卫、随从计二十四人。进入荣王府之后二十二人在前院小憩两人随忠王往大堂。 过程中忠王到了后院净房一趟出来后便无人再见到那两名随从。而后院净房与瑶圃池只隔着两堵墙中间是一片竹林并无守卫。” 李瑕道:“宋瑞兄之意是这两名随从刺杀了荣王?过于骇人听闻了。” 闻云孙道:“鬼魂杀人岂不更骇人听闻?” “原来宋瑞兄也听了这个传闻我等为官该不造谣、不传谣。” “此为查案查案只问真相哪怕再不可思议也只问真相。” 李瑕问道:“不知是谁人告诉宋瑞兄这些的?” “我往荣王府吊唁过询问了府中下人、护卫……” “不觉得查得太轻易了?据说连皇城司都没能查到。” “不错查得有些轻易。”闻云孙问道:“但非瑜认为此为真相否?” “可有证据?” “只须询问忠王以及其侍卫。”闻云孙道:“我听闻忠王赐了非瑜仙丹?” “宋瑞兄这是怀疑我了?” 聞云孙也不遮掩正色道:“不错请非瑜为我解惑。” 李瑕再次端起茶杯缓缓道:“且不谈这些推测对不对宋瑞兄不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党争的刀子?” “怕党争怕被利用不做事了不成?” 闻云孙反问了一句之后语气缓和了些道:“今日来之前我亦犹豫过西南战事紧迫我实不愿牵扯一方节帅但国有国法因公也好因私也好包庇便是坏国法坏社稷。非瑜以为如何?” “有道理。”李瑕问道:“宋瑞兄欲如何做?” “彻查。”闻云孙道:“若此案是非瑜所为请非瑜招了吧由陛下秉公处置不仅惩治你也惩治荣王。” “我若不承认呢?” “非瑜似有挟兵自重之嫌此案查清之前不宜离开临安为妥。宜请陛下临时选派大將赴蜀调度。” 闻云孙说着缓缓又道了一句。 “非瑜便是杀我亦無用奏折我已递进宫城。今日唯请实话实说。” 李瑕沉默着。 他知道自己骗不了闻云孙也劝不了闻云孙。 这不是闻云孙是否被利用的问题对方心里很清楚。 问题是他李瑕確实做了。 彼此最根源的想法就相反。 对方要保大宋社稷。 而他李瑕要推翻大宋社稷。 他确实就是乱臣贼子。 他不可能告诉闻云孙“和我一起造反吧”说服不了的。 从这一点上李瑕不仅与闻云孙为敌也与贾似道、吴潜、程元凤、叶梦鼎为敌甚至史俊、张珏、易士英、王坚、陆秀夫…… 所有人都是李瑕的敌人不论是奸臣、忠臣、权臣、能臣。 支持他的只有寥寥数人。 读书人都想保大宋社稷李瑕只能用囚犯、叛逆、妓女为他打点文牍…… 正文 第588章 拿捏(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8/21) “宋瑞兄做得对若朝堂上所有人……不只要有大部分人能如宋瑞兄这般忠肃正气想必早年间荣王也不敢灭李家满门我睁开眼看到的或是太平盛世。” 李瑕话到这里郑重其事又道:“我希望有朝一日朝堂上之人皆是如你一般的正直之士只须做对的事不必管权力倾轧。” 这句话他带着些弦外之音。 但这弦外之音太远闻云孙没能听到只是认认真真地做了些许分析。 “荣王之所以如此或与近数十年党争剧烈、手段残酷有关。我辈为官应扭转此风气而非使其愈演愈烈非瑜以为然否?” “对这是积弊。”李瑕道:“既然奏折已上了也没有多谈的必要等陛下彻查便是。” “非瑜若有难言之隐……” “有。” 李瑕应道:“宋瑞兄初入仕只怕还不知我们这大宋社稷是如何?” “不我明白。”闻云孙苦笑道:“官家只怕不愿我多事但哪怕豁出性命也该正国法。” “好那我来猜之后会如何官家看过奏折、招你进宫询问于是押你下狱以免此事传开。你想要的国法不会有我将死于暗杀……请宋瑞兄看着我因你而死。” 闻云孙的脸色波澜不惊只久久凝视着李瑕。 之后他开口说了句题外话。 “也许……也许非瑜比我更通透但家父常说人不必活得太通透。” “受教了。” 李瑕笑了笑。 是他这个后世人永远不会有大宋士大夫对君王社稷的忠正。 但这个世道确实应该有…… 彼此话说到这个地步闻云孙依旧彬彬有礼且真挚。 “若你我能活下来我想请非瑜喝酒。” “好庆贺我大宋还有国法。” “告辞。” 李瑕目送着闻云孙那端端正正的身影出了门迅速转身招过刘金锁。 “出事了但别慌。你带人把年儿、唐安安送到陶家巷别让人跟上。” “大帅……” “闭嘴别问按我说的做去把我书房的文书都收了带走其余行李不要了。” “是!” “到陶家巷等我安排……” 李瑕说着已快步赶回主屋一边脱掉身上官服向年儿与唐安安道:“你们跟着刘金锁走。” “郎君。” 李瑕已拉开匣子拿出一枚令牌放在身上拿起几套衣服一边穿着走到前院随手指了几个护卫。 “你们随我出门。” “是。” 一行人迅速了出了门。 “散开拦住尾巴。” 护卫们迅速散开李瑕已快步拐过巷角脱掉外面一件衣服随手丢进一户小院之后汇入街上的人潮。 他动作很快但不慌张。 还有时间他知道赵昀不会那么快看一个小官的奏折。 ~~ 大内受厘殿。 阎容今日没有依计划再去她的功德寺只是蔫蔫地倚在软榻上抚着额头。 她已无可奈何。 这辈子的一切都是靠美貌得来的。 她这般美貌也仅有帝王能消受到如今帝王老了也厌了、腻了、甚至恨她了她便也没了旁的手段。 在这不似冷宫又似冷宫的宫阙里再住上几年往后……阎容已不敢想。 “妖妃来陪我下双陆呗。” “帮我把经书拿来。” “看经书做甚?转了性子不成?” “准备出家当尼姑提前准备准备。”阎容悠悠叹了一声也不知是玩笑还是真心。 赵衿无奈地撇了撇嘴挤到榻边坐下俯身抱住她把脸埋到她身上。 “我不出嫁我一直待在这保护你行了吧?” 阎容捏了捏赵衿的脸。 “别捏我陪我下双陆吧?” 有宫娥匆匆进殿俯到阎容耳边低声道:“贵妃酒库商阁长说……” 阎容愣了愣起身眼中已有光华流转。 “去将我的霞纱千褶裙拿来……不对先把胭脂拿来……” ~~ 宫城以北酒库。 李瑕坐在一间酒仓之中闭目养神。 他没有太多动作面色从容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良久库门被人缓缓退开。 李瑕睁开眼转过头见到一个小宫娥正背对着自己在关门。 他愣了一下待对方转过身来才发现是阎容。 “怎么样?本宫这身打扮可比那些小丫头水灵?”阎容轻轻扶扶头上的双丫髻又整理一下刘海。 她唇上还是抹了胭脂的这一笑少女娇俏与她原有的妖冶融成了一股奇异的美感。 “本宫来见你可是担了天大的危险。” 李瑕道:“贵妃帮我个忙可好?” 阎容走到他对面的酒坛子上坐下慵懒地伸长了腿整理着裙摆将一条腿摆在另一条腿上。 足尖从裙摆中显出来轻轻晃了晃。 “本宫可帮过你好多忙了前些日子听说你中了箭昏迷不醒本宫急得不行偏是一个口信也无。” “贵妃想要什么?” “你说呢?” “我做不到贵妃离后位太远了。”李瑕道:“这次只要帮我一个小忙我能做到的条件贵妃可以提一个。” “本宫凭何信你?” “我每次都保了贵妃。” “你可是背叛了丁大全。” “贵妃提条件我能做的一定做到。” 阎容笑了笑转头看别处不说话。 但一会之后发觉李瑕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偷看她她便有些着恼起来轻哼了一声。 “本宫只想要后位。” “做不到我保贵妃一生安稳如何?” 阎容不答。 李瑕道:“事急不如贵妃先帮我我们再谈?” “我看你不急。” “我若显得急了贵妃又要拿捏我。” 阎容得意地笑笑偏头问道:“愿让我拿捏吗?” 李瑕闭上眼点点头。 “撒谎。”阎容轻骂一声终于道:“说吧要做何事?” 李瑕道:“有个叫闻云孙的上了封奏折我想拿走这封奏折回去改一改再放回去。” “等着。” 阎容起身拉开门招了招手。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關德的应喏声。 阎容吩咐过后重新栓上门踱步到了李瑕面前。 “坐着不许起来。” “好。” 一只手已抚到李瑕脸边轻轻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 “长得真俊来服伺本宫。” 李瑕伸手揽住阎容的腰一拉便将她拉入怀中。 软软腻腻。 阎容被硌了一下却是有些惊骇手在李瑕胸膛一推人已逃开。 她背过身理了一下心情方才回头一指李瑕。 “你好大的胆子!当我是那等放浪……放浪妇人不成?敢毁我清誉不怕……不怕死吗?” 李瑕似有些好笑偏过头任阎容在眼前摆作派。 他看得出她自是没打算让他沾的无非是想勾他的魂教他死心塌地效忠她。 看起来风流妩媚很有手段的样子。 但在李瑕眼里修为也就一般吧。 …… 阎容连着骂了好几句再抬眼看李瑕见他还是那从容不迫的样子愈发有些着恼。 李瑕本该因她的美色神魂颠倒对她服服贴贴才是。 偏是一次又一次没能奈何得了他今日手段用到这等地步了他竟还能自持也是不知该如何才能完全掌握他的心了。 目光落处那少年郎倚在墙上仿佛专心挨骂姿态卻放松微光透过瓦缝落在他脸上那轮廊反倒是让她先覺十分意动。 袖子终于是拍在李瑕脸上扬起一陣香风。 “我想当上皇后帮我嘛。” “真做不到贵妃换一个条件……” 一只玉手盖在李瑕嘴上阎容看着他眼中已有水意。 “你说……你能保我一世荣华富贵?” 有敲门声响起。 “谁?” “贵妃是奴婢。”关德应道。 阎容直起身瞥了李瑕一眼从容笑了笑方才上前开了门。 “贵妃来不及了两个时辰前那封奏折已被董宋臣摆在官家案头官家已在接见闻云孙将旁人驱了出来……” 李瑕起身便走一边从怀中重新拿出那令牌准备离开。 “贵妃今日恩义我记着多谢了……” ~~ 于此同时选德殿。 顾奕、何仲景伏倒在天子面前感受着那阴寒的怒气。 “卑职有罪没能及早查清此事……如今看来此事真不是四郡主所为。” “近前来。”赵昀开口却不是马上治罪只是缓缓道:“堵上闻云孙的嘴押入皇城司秘牢。” “卑职领旨。” “秘派人擒下李瑕再召忠王觐见……切记不得声张。” 正文 第589章 尽力 忠王府。 不远处的巷子里偶有刀光一闪似埋伏着什么人。 而全永坚已走进了王府。 他走过回廊步入赵禥的书房。 这一趟不容易叶梦鼎、杨栋等人防备着旁人接近忠王。 连忠王自己都不愿意单独见外臣。 最后还是全永坚以商量婚事之名又向叶梦鼎直言全氏已与忠王联姻绝计是为忠王考虑才得以进府。 “忠王殿下可否私下谈谈?” 赵禥正捧着一卷书在看书却是倒着的。 他心虚地瞥了全永坚一眼吩咐了一句周围的内侍之后便不愿与全永坚说话整张脸都埋进书里。 “都不许走我不和他说话。” 全永坚只好苦劝道:“殿下舍妹马上要嫁给忠王我们是一家人啊绝不会害殿下。” 事实也是这样连赵昀、赵与芮兄弟都是全氏抚养大的本就是最亲的亲戚何况如今又亲上加亲。 但赵禥偏是嘟囔道:“不能私下与你谈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全永坚转头四看只见屋中内侍不肯退下去。 他没了办法一咬牙上前便凑到赵禥耳朵边。 周围内侍吓了一跳没想到殿下这大舅子这般大胆连忙要上前去拉。 全永坚却已低声道:“殿下你被李瑕骗了官家知晓了我是来救殿下……” 赵禥骇然色变。 他其实记得李瑕说过不能听别人再花言巧语诓骗。 他有些执拗把这道理认得死死的一直以来也不肯见外人。 也只有这一句“官家知晓了”才真是吓破他的胆了。 “都别拉他别拉他滚下去都滚下去。” 全永坚瞥着屋门被关上这才低声说起来。 “殿下官家已知晓了是殿下带着李瑕去杀了荣王吧?” 赵禥身子又开始发抖怨毒地扫了全永坚一眼低头。 但不说话。 他记得自己不能说话于是又紧紧闭上嘴。 “殿下知道真相是什么吗?”全永坚道:“殿下真真切切是荣王的亲生骨肉啊!是叶梦鼎勾结了李瑕欺骗了殿下……” 赵禥不信他可是亲眼见到了自己的血与李墉的血融在一起了。 全永坚却还在说。 “我已查清楚了是叶梦鼎安排李瑕进了忠王府扮作殿下的随从再安排殿下去见荣王。” 赵禥一愣终于惊讶地问了一句。 “先生?” “是殿下见到的魏关孙的鬼魂其实是李瑕假扮的。是叶梦鼎在帮李瑕欺骗了殿下才让殿下见到了那一幕殿下你是无辜的啊!” 全永坚话到这里怕赵禥不明白又絮絮叨叨。 这一切都是旁人提点给他的他自己也不明白又让全玖解释了许久此时与赵禥说起来还是颠三倒四。 “殿下是荣王血脉、官家亲侄此为不争之事实。官家是愿意相信殿下的殿下是无辜的是被叶梦鼎欺瞒的。鬼魂、祥瑞都是他们联手做的局殿下一直是不知情的…… 已有官员查到了李瑕禀报了官家。贾相担心牵连殿下正在加紧查清叶梦鼎欺瞒殿下的证据唯恐牵连到殿下。眼下只有贾相可以信赖。只请殿下面圣时一定要咬紧是叶梦鼎让殿下去见荣王、且安排了随从殿下真见到了魏关孙的鬼魂……” 赵禥早明白了偷偷瞥了全永坚一眼只见这个大蠢货还在磕磕绊绊地解释好像怕他听不懂一样。 他悄悄舔了舔嘴唇故意抖动着身子眼珠打转。 害怕还是很害怕的但心里还有些得意。 咦都想保自己当皇帝啊? …… “殿下明白了吗?”全永坚说得口干舌燥犹担心赵禥听不懂如此问道。 “你说贾相?那把先生换成了贾相……他能给我什么?”赵禥问了一句目光有些贪婪。 全永坚一愣。 他真真正正惊呆了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傻子突然这么问。 他却还没准备好一时竟答不出来。 这个问题还没人与全永坚点过。 谁能想到傻子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不是说七岁才能说话吗? 赵禥拉了拉全永坚的袖子恐惧又期待地问道:“我当了皇帝……不想读书……想要很多很多女人……我想纳胡氏……” “殿下……血……血脉……”全永坚喃喃道“殿下……不问身世……” 赵禥又把脸埋进书里。 全永坚这才反应过来应道:“给殿下想要什么?贾相都能给。” 赵禥终于从书本后露出一双眼。 他的眼神第一眼看似乎很单纯但细看夹杂着太多惶恐与渴望唯独没有情意。 如孩子般地他开口评价了一句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贾相比先生好。” ~~ 此时召赵禥入宫的内侍们才到忠王府外。 李瑕已离开了宫城独自穿过临安的街巷拐进了陶家巷子。 门吱呀打开刘金锁与年儿迎上来一脸焦急之色。 “大帅出事了!” 李瑕目光看去只见年儿脸上满是泪水就知不好。 “大帅走后不久我带着两位小夫人才要出门宫里有人来说是宫内的季修仪与唐大家情同姐妹想召唐大家进宫叙旧。我不答应但唐大家说她若不去我们就不能悄悄走我我……” “她走后季惜惜的人没管你们?” “是。” “知道了时间差。”李瑕自语了一声。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平静道:“没事。” 他抱过年儿低声道:“都没出事自己吓自己你家姑娘就是去见见季惜惜我一会去接她回来。” “真的吗?呜呜……年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刘统制很着急像是姑娘回不来了……呜呜……” “真没事刘金锁这人就是一天到晚瞎紧张不过是进宫陪陪季惜惜而已以前不都是好姐妹吗?” “不是啊不是好姐妹啊……” “你姑娘得了封赠也得叙叙旧。你不信我吗?” “嗯年儿信郎君。” “别担心了去收拾一下我去接你姑娘回来我们回川蜀。” 李瑕很冷静。 年儿也因此安心下来。 事实上她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确实就是被刘金锁紧张兮兮的样子吓成这样的。 李瑕安抚过她迅速走进大堂。 “把人都召过来吧。” 不一会儿几名心腹都聚拢过来。 李瑕不慌不忙放下水杯开口道:“上策失败了。” 众人一愣。 杨实当先开口问道:“阿郎要如何补救?” “不是补救没甚好补救的。”李瑕道。 愈逢大事他反而愈发显得平和开口反而安抚起其他人。 “都别急听我说。 我们的目标是回川蜀安稳任帅为此必须消弥皇帝对我的不信任。 那首先赵与芮必须死他是皇帝不信我的根由之一他是绕不开的死结。杀他是所有计划的第一步必须杀他。 而上策就是得瞒住杀他之事继续获得皇帝的信任。 这份信任必然很微薄它一向都很微薄。我们尽力去维系它了但它还是被轻轻一破碎了。但没关系……” ~~ 李瑕的语速不紧不慢说话间也想了很多。 他的上策并不是败在一个闻云孙手里。 从来都不是。 一开始贾似道就说得很明白大宋三百余年政体写满了两个字——防范、防范、防范! 它的基石构成为的就是护住一家一姓之宗庙社稷。 岳飞、孟珙、余玠等人毫无叛逆之心尚且受猜忌。何况他李瑕真的心怀谋逆敢杀皇帝之同母兄弟。 贾似道聪明最早察觉只是不愿亲自出面揭破但轻而易举就能找一个替罪羊出来揭开此事。 既使没有闻云孙满朝上下多得是敢出面揭开此事之人。 不过是因为闻云孙更聪明、更有胆成了第一个发现者。 也幸而是闻云孙不迂腐、懂变通顾全着西南局势还肯登门问李瑕一句“你是否有隐情?” 换作其他人如饶虎臣、牟子才等刚直之士直接一纸奏书上去让李瑕在还未察觉之际已身首异处。 这些人有错? 没有。 他们凭什么要认为你李瑕谋逆是对的? 就因你李瑕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多了。 不过三年从戎都不必与岳飞相提并论。 何况若人人都指责着大宋顽弊、立志要改朝换代天下早毁了! 改朝换代就那么轻易? 万万人都出不了一个开国之君凭什么要人信你? 改朝换代是逆天从来都是先与天下人为敌。 从来都是先打破整个天下的平静被千夫所指……直到一个拐点出现让世人承认你能让天下人过得比前朝好。 李瑕离这个拐点十万八千里。 在这之前他就是贼寇就是十恶不赦。 他认。 他得甘愿忍受着这十恶不赦的大罪一直忍忍到他让世人过上好日子。 熬不到那日他也甘愿被钉在耻辱柱上任万世唾骂。 没这点心志造什么反? 当然李瑕知道自己目前的实力还差得太远只能韬光养晦。 因此他尽了全力想让赵昀信任。 但赵昀不是傻子满朝文武不是傻子。 赵昀不可能再信任他了。 …… “但没关系我们并非没有心理准备。” 李瑕说着伸手点了点面前的一张桌子那上面摆满了情报、文书。 “打个比方我们在这张桌子上与皇帝、朝臣们对局试图让他们相信我的忠心很可惜没能成功原因很多我承认玩权谋我玩不过贾似道。不过我也提醒过他我若输了会如何做。” 话到这里李瑕随手一掀将那桌子一把掀翻。 文书与情报扬扬洒洒。 “嘭”的一声响。 桌子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正文 第590章 逃之夭夭 赵禥的仪驾在重重护卫之中向大内宫城行去。 全永坚转头看了一眼离开了忠王府转回全府。 他穿过前庭看到一中年婢女站在那恭候于是向她点了点头。 这婢女名叫“莲娘”是全玖最近收在身边伺候的近侍……贾似道送来的。 “进厅说吧。” “是大郎不必对奴婢如此客气。”莲娘道:“奴婢来守着门。” “呵呵。”全永坚进了厅道:“忠王答应将事情栽到叶梦鼎等人头上了他原来不傻……哦原来很聪慧。” “兄长这便认为是聪慧了。”全玖低头绣花柔声道:“那大哥真是……” 她后半句话却又不说了。 全永坚想了想也知道又是在骂他脸一板低叱道:“父亲走后你越来越没大家闺秀的教养了。” “忠王承认被李瑕诓骗了?” “没有他从头到尾都没提过李瑕……” 站在门边的莲娘一边扫视着庭院一边听厅内兄妹二人低语待到全永坚将事情从头到尾说完她转身行了个万福。 “九姐儿奴婢出门去买些白布回来吗?” 全玖点点头吩咐道:“让门子驾车送你去。” “谢九姐儿体谅奴婢。” 这一主一婢端庄温婉地对答过莲娘出了门上了驴车采买了布匹。 很快布店掌柜便将消息送到了廖莹中手里。 ~~ “忠王殿下还是聪明的。” “看和谁比。”贾似道淡淡道:“与全永坚比那真是聪明的。” “只怕殿下还是相信李瑕?” 贾似道不耐烦地指了指廖莹中再次强调道:“别被迷雾晃了眼看清楚官家要什么。官家要血脉承系那谁都别提殿下的身世别提别给官家招烦心事。只要把一切推到叶梦鼎头上是叶梦鼎与李瑕合谋与殿下无关这就够了。” 廖莹中道:“可殿下似乎还以为他是李墉的……” “他不在乎懂吗?我也不在乎那就是李瑕一个谎言。而李瑕、叶梦鼎一死万事无忧。为什么连殿下都明白的道理你这么聪明的人还在想?” 贾似道话到这里双手一挥。 “抛掉繁枝看根看官家要什么、看殿下要什么、看我们要什么。” 廖莹中闭上眼甩了甩头似乎要将局势中的迷雾甩开。 化繁为简。 “官家的心思……” “对这才是关键。” “官家之前没查到是李瑕杀了荣王一直以为是四郡主所为故而才继续用李瑕。” “并非无人可用李曾伯、吕氏兄弟、高达、李庭玉等等有太多人可用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官家不愿费这个力气。” “现在不同了证明荣王是李瑕所杀官家必杀李瑕不愿费力换蜀帅也得费力。” 贾似道笑了笑他最清楚赵昀心里最重要的人是谁。 瑞国公主、慈宪夫人、荣王、忠王、全氏之后才是大宋宗室是皇亲。 再之后是他贾似道这样的是国戚。 这些都是赵昀的亲人。 李瑕是谁?外臣。 “外臣敢弑杀皇亲必死。” 廖莹中缓缓道:“但顾虑到慈宪夫人顾虑到事态与社稷体面官家决不会将事情摆在明面上只会在暗中杀了李瑕。” “此事必然不露声色李瑕之死因为何呢?回程路上染病而亡。” “阿郎一举三得也既除李瑕又除叶梦鼎还能借此赢得忠王信任。” 廖莹中话到这里又想起一事。 “对了董大官传回消息季修仪已接了唐安安入宫。” “敢背叛我?让这言而无信的小女子长长见识。” 这不过是桩小事贾似道又仔细想了一遍唯一的担心已仅剩李瑕狗急跳墙如刺杀赵与芮一般…… “安排下去李瑕死之前加强全城与大内戒备莫让人知道我去了何处。” 贾似道说着亲自褪下他那紫色官袍换上一身布衣。 “呵胆魄?玉石俱焚?焚给我看看……” ~~ 吴山李府。 顾奕大步穿过庭院转头四看眉头深深皱起。 过了一会何仲景领着人快步走来。 “不好了。” “我知道这边说吧。”顾奕走了几步低声道:“李瑕得到风声逃了。” “真弃官了?” “不弃官?他晚一步走我们必要他性命……多年未遇到如此警觉的兔子了。” 何仲景不敢相信再次四下一扫低声道:“他从川蜀带来的护卫也全不见了这必是一开始就存了叛逆之心否则不可能做到。” “是过了年才二十岁竟如此居心叵测谁能想到。” “该死他要投蒙古封锁城门吧?” “陛下再三叮嘱不可声张。”顾奕沉吟道:“这样你先去回禀陛下李瑕带回朝的皆是心腹此人已有叛心请旨以谋逆大罪追捕。” “你疯了?想把事情闹到多大?” “不然呢?他带了三百人回朝也许此刻就在市泊司那几艘大船上准备叛逃。” 何仲景压着声音道:“万一他没这般想反而被我们逼反了担不起。” 顾奕道:“据实回禀由陛下考虑吧……至少加强宫城守备。” “好你去哪?” 顾奕脸色沉重道:“我去市泊司查查他的船……” ~~ “李节帅?” 一个时辰后候潮门上守城的校将抬手一指钱塘江道:“就刚才李节帅的船已出了城门顺钱塘江而下了。” “什么?” 顾奕先是去了市泊司一趟耽误了些许工夫不由又是眉头一皱。 “你确定?” “那么大的三艘船怎能不确定?对了都知请看这是出城的文牍李节帅奉旨回镇川蜀……没错文牍俱全。” 顾奕大步走向城墙眯着眼向东望去只见钱塘江上船只络绎不绝。 夕阳如血。 远远的三艘大船上旗帜飞舞渐渐消逝在画面里。 再望向北岸的观潮台还能看到有女子挥舞着手帕哭喊着“李节帅”。 一切都显得那样平静。 李瑕逃了。 在皇城司奉旨擒杀他之前竟这般逃出了临安。 顾奕不知如何是好陛下新的旨意还未到。 他只能揣测着李瑕下一步会如何。 回川蜀? 不可能走钱塘江水路顺流入海之后只能从华亭入长江溯长江而上。 到时朝廷必已派重兵封锁长江同时还会遣大将入蜀镇定局势。 李瑕敢回蜀必然活不成。 那只有投降蒙古这一条出路了…… 顾奕闭上眼知道此事一旦传开便是朝野沸腾。 陛下又要大发雷霆了本是暗杀了李瑕就能解决如今闹到如此地步。 他想了许久等他再睁开眼却发现西边的残阳已完全沉进群山之中天色已暗入了夜…… 身后有脚步响起。 何仲景提着一杆灯笼赶过来。 顾奕一瞥见是宫城的灯笼。 “见过陛下了。” “匆匆做了禀报陛下还在考虑。李瑕人呢?” “走了。”顾奕指了指月光下的钱塘江。 “真走了?” 顾奕开口却迟疑了一下喃喃道:“真走了吗?” ~~ 凤凰山宫城之外西北方向上教场。 一排排火把亮起。 “动作快!今日增守宫城都他娘给老子列队……” 远处的道路上杨镇听着这呼喝声大口嚼着嘴里的驴肉火烧暗骂不已。 他本来都打算好要去青楼饮酒了将军却偏要将他这个没实职的勋官喊回来没来由让人烦燥。 “吁!” 马车忽然停下。 杨镇转头一看骂道:“还没到呢叫我走过去不成?” “六郎有人挡道。” “这里还能堵了?” 杨镇掀帘一看奇道:“咦你怎么过来了?” “没答应定藩去功德寺心里过意不去来赔个罪。” “哈哈没去功德寺了没去了。”杨镇忙不迭抬手便招了招道:“我杨定藩哪有那般小家子气?来今夜陪我投壶……” 正文 第591章 信息差(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19/21) “他出来了。” 李昭成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向姜饭低声道:“我去了你看着有无尾巴。” “你小心些。” “放心吧。” 李昭成快步下了马车迅速穿过人潮冲向从忠王府出来的一行人。 人未到近前便听到一声大喝。 “拿下他!” 李昭成腹上中了一脚摔倒在地身子已被摁住。 他不慌不张抬头看向眼前那六旬的老官员。 “叶公我是四川李节帅之兄有极重要之事与公相商。” 叶梦鼎正要上轿子回过头来目带沉思。 李昭成任人搜身语速飞快又道:“今日有只蛐蛐咬了忠王。” “放他过来。”叶梦鼎抚须想了想指着轿子向李昭成道:“随老夫同乘如何?” …… 远处姜饭亲眼看到李昭城上了叶梦鼎的轿子松了一口大气。 他目光四下一扫寻找着街巷中可疑的身影。 “巷口那青衫书生、转角卖菜的摊贩、卖冰糖葫芦的、还有那个老妇……跟上去看哪个是去仁寿坊的。” ~~ 仁寿坊。 欧阳慧推开院门向小巷那边看去。 她父亲是白鹭洲书院的山长欧阳守道与欧阳修同宗。 白鹭洲书院是江万里所创之后江万里起复欧阳守道留在书院教出了许许多多的当世英才其中最出挑的便是闻云孙。 欧阳守道极欣赏闻云孙早早便将女儿嫁给闻云孙算是慧眼识珠。 欧阳慧却未在意当不当这状元夫人与闻云孙伉俪情深更关切的还是丈夫其人。 此时夜色渐深闻云孙却还未归来她眼中不由透出忧色。 终于夜色中有轿子缓缓过来。 欧阳慧忙又缩回院子待见到那轿子上下来的是临安知府赵与訔方才又出来行了个万福。 “见过赵伯父。” 她之所以这般称呼因欧阳守道与赵与訔一直是通家之好闻云孙如今租住的这小院子便是赵与訔的。 “是慧儿啊。”赵与訔下了轿叮嘱道:“宋瑞还未回来?让家中下人来等你夜里莫要出来万一遇到贼人。” “谢赵伯父还请伯父稍待侄女去将这这赁屋的钱……” “欸见外便无趣了。” “官人交代过一定要给。” 赵与訔笑了笑挥手道:“明日让宋瑞自与我说你快回去。” 话罢他自转回府邸。 欧阳慧又向巷口看了一眼见天色愈暗愈发担忧。 “敢问是闻夫人吗?” 忽有女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欧阳慧转头看去却见是小巷那头有一女子走来身段还蛮好看。 但等对方走到近处却见她半边脸上满是伤痕颇为骇人。 “夫人回去吧。”身后的婢女小声道拉了拉欧阳慧。 欧阳慧并不害怕只是有些心疼对方道:“这位娘子是?” “我本是贾似道府中歌女因事由触怒了他……今夜前来是有一事告知夫人。” 欧阳慧捋了捋耳边的发丝仿佛已预感到了什么。 她仰了仰头姿态显得有些坚强。 “请这位娘子进来再谈吧……” ~~ 那边赵与訔转回府中。 他曾祖父赵伯圭与大宋孝宗皇帝是亲兄弟虽然孝宗皇帝被过继给了高宗但等赵伯圭死后孝宗还是追封其为崇王也曾赐宅邸于湖州。 因此赵与訔的本宅也是在湖州到临安是入仕带在身边的也只有年岁较小的几个孩子。 这其中他最喜爱的是第七子赵孟頫。 赵孟頫今年才五岁却已极有书画天赋此时正坐在庭院中秉烛习字。 “父亲。” 赵与訔虽喜爱这孩子却是板着脸应道:“用功是应该的但莫坏了眼睛。” 语罢他又转头向继室丘氏道:“夜里多给孩子点些烛火。” “是官人先用饭吧。” “不急让頫儿写完这一帖我先更衣吧。” 赵与訔深深看了自己这年幼便展露天姿的儿子一眼微不可觉地叹息了一声。 这些年眼看官家无后他不是没有心思。 前阵子感觉都很近了若吴潜与李瑕能合力哪怕不让七子给官家为嗣让亡妻李氏生的四子过继也好…… 可惜了功亏一篑。 如今贾似道宰执天下想必不用多久就要撤换他这个临安知府。 宗室……大宋宗庙已成独夫一人之天下。 心念至此突然门房匆匆跑来。 “阿郎闻夫人求见称有要事……” 话音未落欧阳慧已快步赶过来当即便要跪倒。 “伯父求伯父救救我家官人性命。” “快扶住她。”赵与訔连忙让丘氏去拦住欧阳慧的跪拜道:“有何事?慢慢说到堂上……” ~~ 坐在前庭习字的赵孟頫放下笔偏头看了眼大堂只见别的下人都被挥退下去了堂内只有闻家嫂子正在对父亲低声说话娘亲则坐在外面。 他捧着写好的字便往堂上跑想让父亲看看好留闻家嫂子一起用饭。 一直跑到父亲身边赵孟頫倒也听到了几句话但却是全然听不懂也不在意的。 “……那位娘子只听到了‘风疾’二字贾似道下令盖住消息并扣押了官人。” “她人呢?” “走了怕被连累。” 下一刻赵孟頫手里高举着的字帖便被他父亲一把拍开…… ~~ 马车上姜饭眯眼看着巷子看着一个青衫书生走向了赵与訔的府邸。 只见府门“吱呀”一声打开。 “倒不用这般正好。”姜饭低声喃喃着。 ~~ 那边赵与訔才赶出府邸正见那青衫书生迎面走来低声道了一句。 “翁主忠王被召进宫了李瑕派人告诉叶梦鼎蛐蛐要咬忠王……” 赵与訔点了点头转身向随从吩咐道:“备轿入宫。” ~~ 大内选德殿上赵禥还跪在赵昀面前瑟瑟发抖。 “鬼……孩儿是真见到了魏关孙的鬼魂……” “现在不是在问你这个。”赵昀道:“从最初再说一遍说方才想起来之事。” 赵禥低着头如同背书一般艰难地回忆着道:“先生说叔父为孩儿下聘之事……很辛苦该去探望他。先生便安排了随从有两人一直跟着孩儿但分明从来没见过……到了叔父府上孩儿出恭之后他们便不见了……” “那夜出了祥瑞你真见到了仙人?” “没……没有。”赵禥道:“孩儿在读书……不是读书孩儿在玩捉迷藏听到有人喊‘走水了走水了’孩儿就跑跑着跑着先生说有仙人赐了仙药……” “是你要献给朕的?” “不是……是先生让孩儿献的说是对父皇身体好。” 赵昀脸色愈沉转头看向殿外焦急地等待着。 他还未决定好是否要以“通敌叛国”之罪名下诏调兵追讨李瑕。 此为大事必须先确定清楚查李瑕是否与叶梦鼎勾结是最快的办法。 须问问叶梦鼎。 终于何仲景匆匆进了大殿跪下。 “卑职有罪请陛下……” “叶梦鼎人呢?” 何仲景重重磕了个头道:“不在忠王府只查到他见了李瑕的人……之后不知去了何处卑职已命人控制了他的府邸。” 赵昀脸色一变眼中极少见的闪过厉色喝道:“继续暗查一旦发现李瑕、叶梦鼎格杀勿论。” “卑职领旨!” 赵昀抚着额头来回踱着步。 他不敢相信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仅凭皇城司已不足以将事情盖下了。 调兵吗? 明面上是李瑕欲叛逃裹走了几名大臣。 “传旨招宰执院臣、三衙殿帅立即入宫奏事。” “遵旨。” “董宋臣你来改一改闻云孙这封奏折改为……李瑕与蒙古李璮素有暗中联络……” ~~ 宫城北上教场。 “连中!非瑜厉害。” 营房中响起一声呼喝。 投壶已玩了一会二十余名与杨镇交好的禁卫将士已饮得酩酊大醉。反倒是李瑕身边带的十余护卫还算清醒。 李瑕见此情景不再接杨镇递来的箭支。 “定藩这般玩闹真不要紧?” “无妨的我不过是没实职的勋官也就是今夜宫中增防将军亲自领人去了他新官上任嘛好表现。偏要叫我守着营……再来啊。” “不玩了没多大意思我走了。” “去哪?” “自是眠花宿柳。”李瑕道:“我的人已启程了趁他们走水路慢我多玩三五日便要赶到华亭县汇合。” “那正该多陪我聚聚休不讲义气。” “好吧那我到外面透口气。” 李瑕从容踱到营外走上望台举目向宫城望去。 此地是在凤凰山居高临下正好将大内宫城一览无余。 只见临安内城城墙、大内宫城外城与内城这三道城墙上火把如同长蛇颇为壮观。 之前只能算到宫城守备有万余兵力今夜算来驻守在宫城附近的至少该有三万余兵力。 还不包括城池北面与外城的兵力…… 杨镇也走了过来笑道:“夜风真冷。” “是啊这临安真不适合定都岂有皇宫建在山脚下的登高一望兵力布防让人一清二楚。” “还有淮河、长江天险呢。”杨镇不以为然笑道:“真以为等有敌兵渡过了长江谁还守这临安?” “也是。” “再找点什么乐子好呢?”杨镇自语着笑道:“有了。” “嗯?”李瑕看着远处漫不经心哼了一声。 杨镇道:“早听说你有诗才这段时日也未听你赋过诗此情此景又是临别之际送我首诗呗。” 李瑕目光看去已远远望见有一队人执着火把正走向选德殿的方向。 天子连夜召见重臣为了何事已不言而喻。 他眼中终于显出些焦急转头向东面酒库的方向看去。 好一会终于见到了火光一闪。 “非瑜?” 李瑕回过头眼中已只有平静笑道:“也好此情此景确想起书上看过的半句诗但记不清了。” “快念给我听听。” 李瑕将手扶在木栏上随口念了一句。 “夜深不敢伸长腿只恐山河一脚穿。” 话音未落。 “轰!” “轰!” “轰!” “……” 爆炸声连绵而起脚下的望台摇摇晃晃凤凰山上仿佛是天塌地陷。 正文 第592章 孰为周公 李昭成坐上叶梦鼎的轿子之后斟酌着说辞低声问道:“晚辈若说贾似道要害忠王叶公信吗?” “不甚相信。” “那说贾似道要害叶公可信?” 叶梦鼎镇定自若地笑了笑抚着花白的长须道:“若不信老夫岂会邀你上轿?” 他与贾似道合力对付吴潜、扶持赵禥之后分道扬镳开始争权已是摆在明面上且不可避免的定局。 李昭成声音愈轻附在叶梦鼎耳边道:“叶公性命之忧便在眼前请随我下轿抛开随从护卫暂避一避。” “如此说来是官家信了贾似道谗言要捉拿我?” “不错公若不走再无解释之机会。” 叶梦鼎掀开轿帘看了一眼老眼中透着思忖之色。 他又想到了忠王赐给李瑕的那一粒灵芝老参丹。 那当然不是仙丹因为那是叶梦鼎亲自从正一派天师处讨来的补药。 重要的是因此事李瑕已与忠王站在同阵线上。 而贾似道确已在对付叶梦鼎。 这是各方最根本的立场。 “好!老夫便信你一遭。” 李昭成倒没想到如此轻易便说服了叶梦鼎还愣了一下连忙拱手称赞道:“叶公有洞幽察微之能晚辈佩服必不敢负叶公信任。” 轿子不算大他这一动作还磕了一下头。 李昭成比李瑕傻气些说话却好听得多。 “晚辈想先带叶公去看证据可好?” 叶梦鼎含笑颔首吩咐停下轿子让下人自回府邸。 “走吧。” “请。” 李昭成遂领着叶梦鼎穿过热闹的大街拐过几条巷子进了一间客栈。 再从后面出来两人俱已是寻常打扮仿佛是一对祖孙。 一辆驴车停在巷口接了他们往御街行去。 …… 此时是戌时三刻左右御街上灯火通明街边小贩正大声吆喝着行人如织。 李昭成轻手掀开车帘露出一道细缝。 “叶公请看那正在被押送的三人可是忠王亲随?” 叶梦鼎凑过去看了一眼道:“不错。” “押送他们的八人则为皇城司暗探为首者乃皇城司都知顾奕。” 叶梦鼎点了点头眼中已有忧色喃喃道:“贾似道……这是打算将荣王之死栽赃到老夫头上啊?” 李昭成真心敬佩又盛赞了一句。 “叶公见微知著。” “该如何向官家自证清白?”叶梦鼎低声自语着已面泛愁色。 李昭成不由惭愧。 他想到了李瑕所言——“及早告诉叶梦鼎他或能自证清白但我不能我们要做的不全是帮他而是将他拉到我们这边。” 叶梦鼎又自语道:“除了人证只怕还有物证在忠王府?” 他一双老眼又向长街那头看了一眼。 两名皇城司暗探走在前面开道之后是顾奕按刀而行另外五名暗探则是按着那三个人证这样一行人正喝开人群向宫城方向走。 “看来顾奕已审过这三人一遍了老夫有办法了……” 叶梦鼎话到这里脸色突然僵住一双老眼圆睁怀疑自己看错了。 视线中一个挑着担的小贩挡在了顾奕等人面前扁担一晃筐子里的瓷器掉落碎了一地。 暗探们正在大骂突然街边冲出几个汉子撞在了那些暗探身上。 顾奕还按着刀威风凛凛的样子背后突然便显出一段匕首。 滴着血…… 叶梦鼎张了张嘴长须抖动。 前一刻他还听到纷繁杂乱的声音。 “咣啷!”瓷器碎在地上。 “哎哟……” “干什么?!挡你爷爷道了知道吗?!” “效用恕罪小人马上捡……” “没长眼吗?!” “都知小心!” “……” 但随着这一刀叶梦鼎像是一瞬间聋了。 在他耳里整条长街静下来再听不到那些叫卖声吵闹声。 只有那匕尖的血还在滴着。 他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当街杀皇城司都知。 那素来精明能干的顾奕竟就这般轻易地仰面倒下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刀就捅进去了? 一刀就死了? 人命就这般脆弱? ~~ “啊!” 尖叫声突然在人群中响起。 “嘭”的一声有幡棚倒落人群如流水般散开。 “杀人啊!” “杀人啊!” 长街乱作一团。 “嘭!” 有人掀翻了摊铺执起明晃晃的单刀冲向了剩下几名皇城司暗探。 “噗!” 血溅得很高…… 叶梦鼎老眼圆睁已然完全吓呆了。 他苍老的身子颤抖不停不敢继续看那血淋淋的一幕却根本来不及转身。 终于李昭成放下了车帘。 “叶公受惊了请放心不会误伤到百姓。” 叶梦鼎又是一抖愕然张了张嘴。 “你……你……李李李非瑜怎敢?他怎敢?” 又是“嘭”的一声响驴车震了一下有重物被丢上车辕。 “别杀我……呜……”有人在怪叫被堵上嘴。 车厢内李昭成并不理会郑重看向叶梦鼎开口道:“叶公还不明白?贾似道的刀已架在我们脖子上了!” 外面又是两声重响有人喝道:“货到了走!” “走!” 显然那些杀人的汉子正在拉着驴车跑。 叶梦鼎摔了一下再起身只听得远处已有巡捕在大嚷着。 “追捕凶徒!” “追捕凶徒!” 一句话入耳叶梦鼎想到自己这般庙堂宿老突然成了什么“凶徒”一口气呛在喉咙里竟是透不过气来只好猛拍胸捕。 “咳咳咳……咳咳……” “郎君?”驾车的大汉喊道:“快救他!别让老头去了!” ~~ 一间酒楼上杨实看了一眼长街上的乱象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在心中自语了一句。 “你们该知道阿郎不是等今日事到临头了才启动中策而是回临安之前就在准备了。” 事实便是杨实这些人到临安的时间比李瑕还早一个月。 所有计划似乎是同一时间开始准备的。 他们尽力过但也从未把所有希望完全寄托在皇帝的信任之上。 “都安排好了?” “是已传告下去今晚开始。” “老夫还未听到……” 杨实话到一半忽听到远远传来了歌声。 那是许多人在远处的瓦子里高唱。 “一人爬上门门上青草生生儿不得养养子谁家人?” 杨实笑笑伸手在茶水里沾了沾嘴里微微念叨着在桌上写一个字。 一人爬上门门上青草生。 指尖停下那分明是一个“芮”字。 ~~ 叶梦鼎终于平复了呼吸。 他感到四周安静了些许想来是已离开了那繁乱的大街。 但远远的有歌声飘来。 “……生儿不得养养子谁家人?” 叶梦鼎喃喃着眼中泛起怒意拉过李昭成便道:“这歌……” “贾似道放的谣言叶公还未明白局势已到何种地步了?”李昭成一字一句道:“今夜贾似道要行废立之事!” “不!” 叶梦鼎声音很含糊似从喉咙里炸开。 “不可!” 他绝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他悉心培养了近十年的储君被废。 这是他一生之心血。 “绝不可不可……” “二弟为何当街杀皇城都知?!”李昭成大喝一声道:“因事态已至危如累卵非雷霆手段不能挽回!” “不不……” “叶公!贾似道已有伪证陛下所生三子皆为荣王毒杀。门上青草生生儿不得养啊!” “真的?你容老夫想想……” 叶梦鼎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种种变故惊懵了努力想镇定心神。 李昭成却不容他细想喝道:“带进来!” 有人按着方才劫来的三个随从将他们按进车厢。 “请叶公亲自审!” ~~ 御街上因突如其来的凶杀还混乱不堪歌声已越来越响。 联袂接踵的人群中有人拆开一串串铜钱散出去但到了后来人群已自发地跟着唱起来。 ~~ “给本官招供!” 车厢内叶梦鼎拿出高官气势大喝了一声。 “叶公饶命啊!小人的家小都被拿了他们要小人在御前指证说……就是叶公安排李瑕随殿下去荣王府叶公与李瑕勾结害死了荣王。” “小人也是被捏着家小又收了好处要招供曾见到叶公在忠王府藏了一套魏世子的衣物。” “……” 李昭成许久没开口。 他也没必要说话。 这三人招供的都是真的贾似道确确实实是如此安排的。 当李瑕听闻云孙把赵与芮之死复盘了一遍又从关德那里得知董宋臣插手了便能猜到贾似道的布局。 贾似道不是吴潜其人做事有佞臣气不会违逆圣心不会去扶持别的宗室因此必保赵禥必为赵禥找一个替罪羊。 只有叶梦鼎最适合当这替罪羊。 李瑕太了解贾似道了李瑕的权谋手段就是师承于贾似道。 显然叶梦鼎并没有这般了解贾似道。 论心计这位宿儒名臣还差得远…… 叶梦鼎以手覆脸仰起头眼中泛起悲凉。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贾师宪!你欺人太甚!” “带下去。” 李昭成郑重行礼道:“敢问叶公能临时调动多少兵力救陛下、救殿下?” 叶梦鼎猛然转头张口却是哑了声。 “敢问叶公能调动多少兵力?”李昭成又问。 “老夫……忠王府……忠王府名义上可节制两千人……老夫与殿前司……老夫其实已暗中拉拢了殿前司神武右军……但不可……不可啊!” “叶公!叶公呐危如累卵迫在眉睫!请公出手救大宋社稷!” “让老夫想想老夫需想想……” ~~ 远处歌声愈高在反复唱过了前几句之后终于递进到了后面的歌辞。 “七岁始能语手足力俱无若将社稷举十年国势去。” 到这里已有许多人不敢再跟着唱。 但那歌声却越来越近离宫城、也离此间越来越近。 “欲使天下安唯盼周公出国本归宗族周公匡明主……” 叶梦鼎抬起手似在压住李昭成的说话声。 他努力侧耳倾听终于将那歌谣听到了最后一句。 “宣室治安策云台将相才泝巴峡屯汉鄂援江南……天雷落周公出。” 叶梦鼎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贾似道有这般大胆。 他只张开嘴喃喃了一句。 “天雷落?周公出?” “轰!” 大地颤动拉车的驴受了惊吓刨蹄大叫。 叶梦鼎被扶下驴车转头西顾只见宫城方向火光冲天。 “轰!” “轰!” “……” -------------- (这本书现在均订有八千多了想冲刺一万均订求订阅。才知道盗版看不到写在作家说里的话恳请书友们多多支持正版。配合本章说食用快乐能翻很多倍。另外马上有双倍月票了求一下月票~~万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正文 第593章 孰为皇嗣 一辆马车出了仁寿坊汇入杭城大街。 “东翁陈先生到了。” 赵与訔掀帘一看只见他的幕僚陈继周正快步赶过来。 “硕卿上来说吧。” 陈继周四十多岁体态却显年轻一脚登上马车动作迅捷。 他早在二十年前便中举入仕先任廉州司法一路为官至衡阳知府、江东提点刑狱却不肯再去赴任居于吴潜幕下。 此人有大才赵与訔十分看中他遂在吴潜贬谪后请陈继周留下。 “东翁查到了贾似道突然派人秘将诸多宗室邀至府中。” “不会吧?” 赵与訔大讶喃喃道:“这只蛐蛐真咬了赵禥?” “眼下得到的消息只知官家今日突然召赵禥入宫至此时未曾出来临安城防、大内宫防今夜亦忽然增强或将有大变。” 这些情报终究是太少陈继周思忖着不敢确认但最后依旧补充了一句。 “再观贾似道所为不乏有官家欲改换嗣子之可能。” “没想到没想到吴相离朝后竟还能有这般大的变数。” 赵与訔当然明白只靠眼下这一点消息不足以断言。 但这正是他所期待之事。 期待了太久了…… “贾似道都找了谁?” 陈继周道:“赵孟桂、赵孟郦……” 赵与訔一愣反问道:“不是济王一系?” 陈继周遂提醒了一句道:“东翁贾似道并非吴相吴相欲从宗室择储择的是贤、是名分出于公心。贾似道则出于私心只欲遂官家之意。” 赵与訔低头沉思起来。 …… 有几段旧事很重要、非常重要。 大宋开国以来皇位传承便常常出乱子。 尤其是南渡之后总有帝王生不出子嗣、养不活子嗣再加上权相把持。 先是宋高宗赵构收养了宋孝宗赵昚皇位回到了赵匡胤一脉更准确地说是赵德芳一脉。 孝宗之后是光宗光宗皇帝软弱无能朝政为李皇后把持群臣不堪忍受终于韩侂胄在太皇太后吴氏的支持下请光宗皇帝当了太上皇拥立了宁宗皇帝。 宁宗皇帝初用韩侂胄后用史弥远都是权相。生了九个儿子都没养活于是先后收养了两个嗣子一个是景献太子命不好死在了宁宗前面;后一个就是后来的济王赵竑。 因济王赵竑不喜史弥远专权得罪了史弥远等宁宗一死史弥远在杨皇后的支持下拥立了当今皇帝赵昀。 帝位由此从赵德芳一脉转到了赵德昭一脉。 吴潜劝天子易储更愿意立的是济王后人或光宗、孝宗一系这是正理。 赵昀当然不高兴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他自己有侄子。 但若是不立侄子赵昀想立谁呢? 自然是离他血脉更近的。 …… “官家没有叔父只有一位叔祖父。”陈继周低声道“赵孟桂便是官家叔祖父之后。” “荒唐!”赵与訔大骂一声喝道:“贾似道奸佞之臣!” “东翁轻声。” “硕卿可知官家这叔祖父谁人也?赵师睾。” 陈继周点点头其实知道这些事。 赵师睾虽是宗室却曾攀附当时的权相韩侘胄。 宁宗庆元二年八月韩侘胄在南园设宴指着竹篱笑言“此真田舍气象但欠犬吠鸡鸣”赵师睾于是趴到草丛里学狗叫引得韩侘胄大笑让他当了工部尚书。 此事之后赵师睾也有了“狗叫尚书”之称。 “身为大宋宗室我绝不容贾似道拥立‘狗叫尚书’之后继位绝不容。” 陈继周道:“但赵师睾一系与官家血脉最近。” 赵与訔大怒咬着牙一字一字吐出一句话。 “毋宁死不答应。” 陈继周见他决绝也仰了仰头但还是劝道:“东翁莫惊眼下皆为猜测未必便是要易诸。” “若真要易储我欲死谏官家……赵师睾之后人不配。” 赵与訔说着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只见杭城大街堵得厉害。 他既已见过陈继周便下了马车准备步行至宫城。 才走了十余步忽听前方有尖叫声传来。 “啊!” “杀人了!” 人群如潮水般汹涌个个转身向这个方向乱逃。 “出了何事?!” “杀人了!” 陈继周拉着赵与訔便退好不容易退入一个瓦子突然又听到歌声传来。 “一人爬上门门上青草生……” ~~ 远远的一间酒肆里。 姜饭捧着酒碗斜斜看向赵与訔。 只见护卫们已站成一圈将赵与訔与陈继周护进一间茶室隔绝着人群任他们低声私语。 听肯定是听不到的。 姜饭拿钩子轻轻敲打着凳子眼中透着些审视之意。 快了。 快到赵与訔做决定之时。 只看他接下来往哪个方向走这一步干系可大着…… ~~ “这是贾似道的手段。” 赵与訔呼吸急促因遇到当街行凶而情绪激动了不少语气也快了许多。 “顺帝心、放谣言这就是贾似道的手段对付吴相时便是如此……硕卿你我猜得不错贾似道今夜要易储了。” “东翁学生直言一句。”陈继周低声道:“东翁过于乐见其成恐将有错误推论请东翁先冷静……” “不。”赵与訔摇了摇头道:“我很冷静。赵禥为叶梦鼎等人所控再加上李瑕之事贾似道或要废他。” “眼下尚无证据。” “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赵与訔语速飞快地道了一句眼神果绝。 “硕卿请你持我信令速调临安巡卫包围贾似道宅院以通缉凶徒之名拿下赵孟桂、赵孟郦等人。” 陈继周犹豫了一会又欲劝他。 “东翁……” “此大事!”赵与訔咬牙道:“谋大事者岂有畏缩之理?” 又转头向为他打探情报的青衫男子问道:“李瑕在何处?” “今日听闻他出城回蜀……” “不他必与此事有关今日宋瑞去见了他不会有那么巧正好有人给我报信。” 赵与訔自语着沉思着。 他已隐约明白给欧阳慧报信那人正是李瑕的人。 贾似道要对付赵禥李瑕未必会支持赵禥到底此时不知该帮哪方这是在试探赵与訔的反应。 思及至此赵与訔遂道:“回府等消息。” 他知道李瑕能派人见欧阳慧必还会派人来…… ~~ 姜饭单手捧着酒碗斜光瞥见赵与訔出了瓦子、开始返程他遂笑了笑。 但下一刻赵与訔却又停住了…… ~~ “慢着。” 赵与訔突然喝住护卫道:“去将陈先生唤回来。” 他眼神中光芒闪烁已意识到一件事情。 为何要与贾似道为敌? 那是宰执是枢密院使佐天子掌天下兵权背后站的是天子。 眼下再去这般联络旁人还能对付得了贾似道?吴潜都败了。 更不可能扭转天子心意…… 最简单的办法只要说服贾似道劝官家过继他赵与訔的儿子为嗣就够了。 他是宗室、是临安知府今夜之局势他完全能帮上贾似道以换取他想要的。 赵师睾为了一个官位能学狗叫他赵与訔为了儿子能继承宗庙与贾似道谈谈有何不可? “调派我们的人去贾府……” ~~ 姜饭还在笑但眼神里泛起一丝讥意。 他没再跟着赵与訔而是转道快步去往风帘楼。 …… 高台上严云云手里拿着张图纸正在调度一个个又一个的探子。 她站在那面对着西湖也面对着贾府的灯火通明。 姜饭走上前想了想又排到一个暗探身后。 “你们下去让他先说。”严云云头也不回问道:“赵与訔这条线布好了?” “布好了。”姜饭道:“他去的贾府。” “不出所料。”严云云道“算时间差不多。” 姜饭耸了耸肩叹道:“我没想到他会是这个选择。” “阿郎想到了所以派了李郎君去见叶梦鼎却未派人去见赵与訔。” 严云云拿着一根眉笔在图纸上标注着随口解释了两句。 “我们这些人是要靠阿郎恩养一辈子的。但那些人不同他们是在朝争、在争权夺势在这个战场上没有朋友、没有敌人唯一有的“利益”二字而已。” 她半张鬼面在月光下显得诡异而可怖。 姜饭注意到她嘴角已勾起残忍的笑意感到她与以前又不同了。 严云云道:“叶梦鼎为何可以拉拢?因他的利益在这边。而赵与訔绝计不可能帮我们他一想就会明白那不符合他的利益。他太聪明、太多算计阿郎不可能与他吐露实情。你也休对这些朝臣抱一丝期待指望他们为了情谊永远站在我们这一边。” 姜饭愣了愣。 “明白了?休讲情面。”严云云道:“去做实他与贾似道同谋这样才够乱……” ~~ “国本归宗族周公匡明主……” 那传于临安市井的歌谣还在散播着。 赵与訔脚步愈发急促奔向贾似道的府邸。 他嘴里轻声念叨着准备着一会见到贾似道的说辞。 “恩相以衮衣黄钺之贵俯同士卒甘苦同苦保全累卵之孤城扫蒙虏如山之铁骑不世之功也……” 耳畔歌声更近了。 “天雷落!周公出!” “轰!” 赵与訔一愣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向西面的凤凰山望去只见半边天被火光照耀得如同白昼。 “轰!” “轰!” …… 赵与訔惊呆了。 他张了张嘴良久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未感到恐惧。 他讶异地发现心里泛起的其实是兴奋…… 没人知道吴潜易储失败后赵与訔有多失望他才是最失望的那一个! 吴潜丢的不过是一个官位他赵与訔呢?! 峰回路转。 要变天了? 贾似道竟有如此雷霆手段? 不敢相信。 但事实摆在眼前。 还有韩侂胄、史弥远之事例例在目……这大宋朝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如此? 赵与訔的身子已因那道天雷而颤抖起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他动作太快了。”他沉吟着果断下了决心。 大事只在今夜!不该再软言相求于贾似道必须先下手。 皇权之争不容犹豫。 立刻调动临安兵马杀赵孟桂等人。 如此进可逼贾似道妥协退可勤王以保陛下…… 正文 第594章 宫城图(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20/22) “轰!” 爆炸声传来时程元凤、饶虎臣等一众重臣才堪堪绕过宫城内小西湖边的水堂走到澄碧殿附近。 选德殿在望程元凤还在沉思官家为何连夜召见。 他才刚回朝不久宰执之权完全让贾似道把持着各种消息渠道被堵着可谓是两眼一摸黑。 正在此时北面凤凰山的惊天雷霆晃亮了程元凤的眼。 “轰!” 大地震动不停瓦片砸落。 “轰!” 连绵不绝的爆炸整整二十余息等程元凤再从地上爬起身只看到庞燮的嘴巴不停大张大合。 好一会之后他才听到庞燮的吼声。 “护驾!护驾!” 庞燮是神武军中军都统制、权管殿前司公事职责所在便是守卫临安此时爆炸才起已是状若疯虎。 同一时间几乎快要疯了的还有很多人。 右领卫军将军、兼权侍卫步军司总领焦致他还是不久前才接替了宗文瑞。 殿前司都指挥使范文虎他是随贾似道回朝论功行赏接替了蔡拄…… “护驾!” “你保护他们!”范文虎猛地一把推开焦致大步便向选德殿冲去。 哪怕是在这大变之际范文虎也显得极为嚣张指着宫中禁卫便大喝道:“你们随我来!” 来不及了庞燮已抢在范文虎前面要争这当先护驾之功。 “护驾!挡住他们!随我护驾!” 选德殿外终于没有瓦片再落下内侍们冲出来四下一看又迅速跑回去。 很快官家快步上了御驾庞燮迅速领兵护卫匆匆逃向西面文德殿。 “紧锁宫门!紧锁宫门!” 一切都很混乱但这些殿帅们正在迅速应对。 御前禁卫中有人狂奔而出要赶向各道宫门。 “不可。”范文虎大吼道:“护驾要紧!请命临安守军立即增援……” ~~ 凤凰山上高年丰转过头向酒库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他想揉揉脸以缓解手中的压力手一抬想到脸上还抹了灰又放下来。 很快有数十人从酒库那边汇过来。 “高统领办成了。” “好样的。” 高年丰伸手接回了一枚令牌。 这是宫城北面酒库的令牌李瑕给他的。 早在一个月以前李瑕就吩咐过将一部分火药放置到酒坛子里。 高年丰只觉大帅真是神机妙算。 “归队走!” 很快这两百人的队伍迅速向上教场狂奔而去嘴里怪叫起来。 “天雷啊!天雷……” ~~ 上教场。 “都他娘起来!出大事了听到没有……” 杨镇正在把他那些大醉不醒的心腹将士一个个踹起来。 大事吗?李瑕并不觉得。 大事还没开始。 李瑕神色平静转过头向酒库的方向看去。 之所以选在酒库并非是酒库最适合而是阎容早在赐宴之后就给了他酒库的令牌。 当时李瑕还在谋上策但考虑到一旦要动手必然是从这个方向突破于是做些了准备用上了。 此时火势起来了那些房屋本就容易着火宫城又小挤成一片。 必然已出现无辜的伤亡……这是李瑕本不愿启用中策的原因之一当然中策太过冒险也是原因。 但此时已别无良法他闭上眼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去考虑这些继续思忖着。 之后等火势蔓延还会有几场小的爆炸想必会有大批的禁卫赶向北面凤凰山。 同时各个宫门也会封锁。 该进宫了。 李瑕目光望去只见东面有人已奔了过来…… 他只能带这两百人入宫。 算起来他一共带了八百心腹精锐到临安五百人事先潜行而来、三百人随他还朝。 看起来很多史上也有很多以少量兵力就政变成功的例子。 但这种事情不能单纯对比人数得看势。 大势在哪怕只带两个宫娥捧一杯毒酒也能成功。 李瑕没有这个势只能把大部分人派出去造势。 他尽力把八百名心腹用到极致比如刘金锁只带走了六十人又雇佣了两百余流民随船东去给皇城司造成李瑕已逃出临安的假象。 其他人在临安城内杀人、打探、封堵、联络等等为了是乱别人的势、借别人的势。 但还远远不够。 杀人本就难更难的是控制局面。 “解决问题才是目的旁的都只是手段。”李瑕在心里提醒了自己一句愈发冷静。 ~~ “定藩!有人来了!” 杨镇吓了一跳赶出营房向东看了一眼。 夜色中远处火光亮得厉害却看不清来了多少人。 他再回头看了看营房中那些烂醉的校将脸色已大变。 “谁来了?” “想必是那边来求援的。” 杨镇大惊高呼道:“死了!我死了……” “嗯?” “出了这等大事我值宿饮酒校将都醉了我……” 李瑕又看了看那狂奔过来的身影道:“这样我去应对他们看能否通融一下。定藩看能喊醒几人让他们速去安抚士卒别起了营啸。” “营啸是什么?” 李瑕摇了摇头无奈道:“让你的人听我的令牌给我。” “好你们跟着李节帅走。去让人家蜀帅领你们几个窝囊废。” “定藩动作快点去吧。”李瑕已领着护卫大步迎上奔向教场的兵士。 “来者何人?敢闯禁卫重地!” “我等乃右骁卫军守卫宫城北惊闻异变来领救火器物!请一同救火……” 杨镇听着教场边的互相对喊更是慌张抬脚乱踹。 “起来啊!你们这些顽囚雷都劈不醒……” 好不容易才拉起三个校将李瑕已转了回来。 “宫城命定藩增援……” “啊?!” 杨镇不过是个挂职勋贵担事也不过一个多月还不算真担事已完全懵在那里。 李瑕看着杨镇那目瞪口呆的样子便摇头问道:“能带多少人?” “三百……不……不是实额只有不到五十个。” “你们这空饷吃得。” “又不是我一人吃的定例啊。” “怪不得说八十万禁军教头。” “非瑜说什么?” 李瑕道:“这样那些右骁卫军怕担责你调他们随你入宫增援。” “可以吗?我不是右骁卫……” “临机应变我去说。”李瑕走了几步将杨镇那个副将身上的信令搜出来随手递在杨镇手里之后开始换对方的衣甲。 “动作快这是去护驾……” ~~ 宫城西面丽正门。 这是大内宫城的外城墙。 但宫城被完全挤在临安城最西南不远处还能看到临安城墙。 中间只隔着御马院、登闻鼓院、待班阁以及教骏营。 只见临安守军也已被惊动有兵卒正在赶来要探问情况教骏营里有骑兵冲出。 李瑕本在宫外西北方向的上教场却是特意绕到西面走布防兵力最多的丽正门。 他并不担心宫门被封锁了。 天子在宫内群臣护卫在宫外此间地势又难以坚守还发生了这样大的动静必须随时做好逃的准备谁知道宫内有无敌兵? 封锁宫门是最蠢的决定。 丽正门已戒严拒马摆出一排排兵士执戟而立衣甲鲜亮。 守门的将领见又有禁军赶过来正在喝问不料对方先喝问了一句。 “发生了何事?!” “不知。” “右领军卫中候杨镇奉旨领兵增援!这是调令……” 李瑕假扮敌军尚且不慌这次给的是真令符、真调令更是从容自若威风凛凛。 穿过丽正门不远是内宫门。 再过内宫门正对着的便是文德殿。 文德殿是大殿大朝会便是在此处举行。 李瑕只来过一次却已将地形记下回去之后还画了下来且与手下讲解过…… 此时目光看去不少人执着火把将文德殿外照得通明显得宫内别的地方一片昏暗。 文德殿正被重重包围已有千余兵力正在守卫。 同时还有禁卫从各个方向涌来。 想必是因为皇帝就在文德殿。 “右领军卫中候杨镇奉旨……” “你等速往北面增援!”范文虎大步而出喝令道:“还不快去全赶到大殿来做甚?!” 李瑕领了军令目光一瞥又见一列内侍从殿中跑出来慌慌张张招过几队禁卫迅速往后宫奔去。 他遂有了判断赵昀才到文德殿不久刚下令去接慈宪夫人、瑞国公主也许还有谢道清…… ~~ “轰!” 离酒库不远的真圣殿已被火势波及又有爆炸声响起。 宫城更加混乱…… 李瑕已领人绕过文德殿。 他们是由西向东不过走了百余步前方是一条大道一列列兵士正由南向北赶打算向北穿过内宫门赶向凤凰山支援灭火。 而继续向东则是后宫。 李瑕脚步不停向高年丰使了个眼色。 高年丰会意悄悄做了个动作便有十余人向后将杨镇的人挤到后面。 李瑕这两百人突然加速冲向了大道对面。 “非……” “别喊!过来!” “错了错了!”杨镇被推倒在地爬起身大喊道:“我们该向北。” “快过来!” 话虽如此杨镇这些人却正是被十余名右骁卫堵着…… 两百人不算少动作却个个迅捷穿过大道队列还未乱。 十余名堵着杨镇等人的右骁卫士卒这才让开。 南面一大批禁卫军已奔来杨镇还想过去却见前方长戟如林、士卒如流水一般跑过。 “右威卫在此!让开!”有大将喝骂一声 杨镇被连忙退后再抬头已不见了李瑕与那两百右骁卫的身影…… ~~ 临安宫城太小建筑靠得很密各个宫殿之间的过道并不宽阔。 李瑕迅速穿过选德殿后方的通道忽听前方大喊了一声。 “来者通名?!” “听好右骁卫奉旨……” 李瑕拉长声音猛一挥手。 “嗖!” 弩箭猛然激射而出射进前方那些护卫的身体也射向屋檐处的灯笼。 “敌袭!” “杀!” 高年丰已领着人杀了上去嘴里还大喝道:“范文虎反了!” “范文虎反了!” “……” “上屋!” 绳钩被抛上选德殿的飞檐有人迅速向上攀去。 “快递霹雳炮上去。” 说是霹雳炮下面却加了个木柄以方便投掷装填的火药自然也不同。 三十余人攀上了屋脊点火向对面的大宋天子所在的文德殿用力掷过去。 他们根本不顾脚下还在厮杀。 几息之后厮杀渐停。 文德殿附近“砰”地一声大响。 “砰!” “砰!” “护驾!” “砰……” ------题外话------ 感谢白银盟主“niema”又打赏了一个盟主所以加更章节从昨天的19/21到今天的20/22非常感激~~顺便再求一下月票~~ 正文 第595章 清君侧 文德殿。 这是大殿宫城太小只能一殿多用、因事揭名换了牌匾就得当“大庆殿”“明堂殿”“紫宸殿”来用。 它真的算大吗? 不知道。满朝衣冠只有赵葵曾见过故都宫阙。 除了他此间已无一人见过开封文德殿。 赵葵已老接替了吴潜任沿海制置使正在庆元府。 他的起起落落就像是在映照当今天子的心境。 当天子奋发、志在恢复时赵葵便挥师入洛; 当天子颓废、浸淫享乐时赵葵便清闲赋居; 当天子恐惧、心生退意时赵葵便留守行宫 赵昀任人簇拥着在御座上坐下不知为何忽然就想到了赵葵。 今夜不知发生了何事万一是蒙古人杀进临安了就得考虑离开临安了。 当然事情还未到这一步。 赵昀努力镇定下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他还在命董宋臣修改奏折将闻云孙的奏折改为检举李瑕勾结蒙古等重臣们到了再公开处置突然间地崩山摧。 混乱太乱了。 危机稍解他坐下之后终于有心思转头看了一眼只见赵禥还在已吓得瘫了。 这傻儿子没丢。 “去去将母亲、衿儿接来。”赵昀吩咐道“对了皇后也接来董宋臣你亲自去。” 董宋臣慌张跪倒领了旨意。 唯有到这一刻才能看明白赵昀的心。 生母与女儿是至亲妻子是体面。 至于旁的宠爱、宠信都靠不住。 后宫佳丽换一批也无太大不同还更新鲜;而他董宋臣再得天子之心终究是个奴婢越受宠信越得在这种时候拿命去保住天子真正在乎的。 “官家安心奴婢这就去” 赵昀抚着额头开始思忖着如此大的动静是哪来的。 是谁? 李瑕?有这本事吗?已领人离开了临安城 赵昀抚着额头又感到头疼得厉害嗓子里泛着恶心眼前一阵模糊。 他太累了。 早在数年前就开始头晕了一年前始这般症状愈发严重。 脑子里有东西堵着。 朝臣不知只会骂他晚年怠政。 但赵昀心里其实很清楚这是大宋皇室血脉留下来的病灶。 真宗、仁宗、英宗、神宗连续四代天子皆风疾哲宗少年咯血、英年早逝高宗晚年亦未躲过这些都是太宗后裔。 以前赵昀自认为是太祖后裔能躲过的。 可回想起来太祖之孙赵从谠有狂疾为人酷虐以至幽禁自刭而死。 光宗亦有风疾又忧惧成疾最后成为疯皇。 宁宗不敢饮酒怕痛性讷于言连见金国使节也要让宦官代答其人鲁钝与禥儿一样的。 赵昀转头又看向赵禥心中苦涩地自嘲这真是自己的亲侄子。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与什么堕胎药无关但不能说。 生儿难养活已是历代通病禥儿能茁壮长成已很好了很好了。 头疼。 疼得愈发厉害像是脑子被人狠狠攥住血脉不通。 因那惊雷心慌得愈发厉害根本难以镇定心神思考 一会之后赵昀才用力握住御座扶手努力回过神来思忖着今夜之事。 谁呢? 事发突然得查。 “召殿帅” “砰!” 一声大响瓦片从顶上砸落轰然砸在大殿之上 “砰!” “砰!” “” “护驾!” “护陛下出宫啊!” 庞燮终于冲进殿中指挥人手护住已吓呆了的皇帝。 “快走!” “殿下!殿下!把殿下抬起来” “走啊!” “砰!” 一段木梁终于砸落下来“嘭”的一声重响砸在几个禁卫军身上响起惨叫。 程元凤等重臣想逃却见禁卫拥上来只好连忙跟上拥着天子匆匆向外逃。 烛台倒在地上点燃了地毯殿内更亮堂了些。 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冒着烟气。 几名禁卫回头看去疑惑了一会。 “霹雳炮?” 有人猛然大吼起来。 “霹雳炮!” “砰!” 不同于别的霹雳炮只能以铁片伤人这颗带着木柄的霹雳炮炸开来还将两名附近的禁卫炸飞了出去半边身子被炸得血淋淋。 赵昀被拥在人群中感到有什么溅在脖颈上伸手一摸借着烛光看去手上是一抹血肉。 “砰” 爆炸声还在继续文德殿内外已乱得不成样子。 忽然。 “范文虎反了!” 喊声从东面的选德殿方向传来。 范文虎是吕文德的女婿贾似道的人。 而今夜一直未见到贾似道。 此时再听到这话不由让人一惊 “范文虎反了!” 庞燮正护着赵昀上御辇慌张中回头四看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保护陛下!神武军给我拦住侍卫亲军!” “神武听命!拦住侍卫亲军” 范文虎还在指挥人手护驾一时也极为愕然。 混乱中他环顾一眼连忙向天子仪驾奔去。 “陛下!臣并未” “别让他们过来!”庞燮大吃一惊吼道:“再敢上前射杀了他们!” 在场的另一个三衙殿帅是焦致左右四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领的是右领卫军。 若看这些人的官名他们同时都互相兼领着对方军中事务以起到彼此牵制的作用谁都没办法完全调动麾下兵马。 这在最大程度上杜绝了他们造反的可能。 此时却更让他们混乱。 大宋兵制讲究分权制衡枢密院、三衙、兵部分掌兵权。 枢密院有调兵之权却无统兵之重;三衙则有统兵之重却无调兵之权;兵部则已式微。 这是一套极复杂、精巧的体系开国至今还未有过能摆脱朝廷而自成一体的军阀。 岳家军、吕家军已是极限但也只是说说而已根本上他们还是天子的兵马。 天子才是真正掌天下兵权之人。 但今夜异变突起天子却完全不知如何指挥或是根本抽不出空来指挥。 那就只能靠所有陷在党争里的文臣武将们各施神通。 比如贾似道是枢密院使名义上能调动所有兵马但若不经天子同意三衙听不听他两说。这是调兵之权。 三衙有统兵之权但各个殿帅相互牵制没有调令做什么都没名义。 至于叶梦鼎? 既无调兵之权更无统兵之权。 他有前景。 虽已年近六旬叶梦鼎却是储君之师是储相。 他以后会当宰执、会当枢密院使能调动天下兵马。 今夜他能不能借到兵力就看有没有统兵的禁卫将军愿意押叶梦鼎的这个“以后”。 神武右军都统制赵定应便早早被叶梦鼎拉拢。 但不是为了兵变只是站队而已相当于为赵禥摇旗呐喊。 本质上赵定应还是皇帝的人。 然而今夜他得不到天子的诏令叶梦鼎已到了。 神武右军正驻守在太庙附近因驻地就在太庙后面的骆驼岭。 附近还有亲兵营、虎冀营、雄八营等等诸多营盘赵定应有能力调动。 “叶公是说贾相要废殿下?” 听完叶梦鼎的一番话赵定应不愿相信。 可当他回过头望向宫城北面想到那声惊雷一时茫然。 “老夫再为殿帅解一解那歌吧。”叶梦鼎叹息一声“宣室治安策贾谊;云台将相才贾复。贾似道正是贾氏后裔自诩周公其人” 赵定应反问道:“但这真是贾似道放出的传谣吗?” “不然呢?赵殿帅觉得是谁放出的传谣?”叶梦鼎捻着长须缓缓问道。 “这” 叶梦鼎一双老眼透着些许无奈之色又喃喃自语了一句“事已至此还重要吗?” 事已至此传谣若不是贾似道放的还能是谁? 只有他叶梦鼎。 不必去自证清白了再叫旁人去查?查谁?四川制置使李瑕? 临安才是权力中枢! 他叶梦鼎才是站在权位之上的人! 火已烧到这里谁还耐烦去查?查清楚了然后不去争权放过他叶梦鼎吗? “叶公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夫不管殿帅何意只告诉殿帅一句这不是在查案这是在争、在抢抢到先机的活。而晚一步可就什么都没了。” 赵定应一愣侧耳听着宫城处传来的喊声。 大宋百余年的党争像是一股巨力猛地在他背上一推 赵定应忽然拔刀在手。 “他娘的不守太庙了传我命令入宫勤王!” 文德殿附近正是一片大乱。 “别过来!”庞燮大吼。 “不是我!”范文虎大喊。 突然有数十人从选德殿方向奔来。 脚步声传来的同时齐吼声也已响起。 “赵与芮、赵禥暗害陛下亲子意图谋逆!随殿帅清君侧!” “赵禥意图谋逆随殿帅清君侧啊!” “范文虎!”庞燮巨怒吼道:“动手!” 这所有一切也只发生在眨眼之间每个人都在怒吼根本无人听对方解释。 庞燮转身就跑保护着赵昀仪驾转头四顾。 一边是天雷落处;一边兵士太多不知是谁的人;一边有小股人杀来 “走!去奉先台。” 天子仪驾离后宫愈来愈远 “不是我!谁在害我?!” 范文虎也在大吼不已。 他指向从东面杀来的那一小支人手喝道:“给我杀了他们!” 突然一枚霹雳炮落在他面前不远。 “保护殿帅!” “砰!” 范文虎被扑倒在地这边千余人已完全弹压不住了 再爬起身从胡乱奔跑的人群中望去已不见了方才那一小支人手。然而四周还有人在喊。 “赵禥谋逆随贾相与殿帅清君侧!” “不是我” “护驾!贾似道欲行谋逆快护驾!” 远远的又有喊声传来同这边的喊声汇在一起。 而不时响起的爆炸声还在加剧着混乱使双方皆不能冷静下来处置。 “杀范文虎!护驾!” “杀赵禥!清君侧!” “砰!” 终于长戟挥出血溅下双方已动了手 正文 第596章 先手布杀局 选德殿东南方向有间水堂临着宫城内的小西湖边上有一高楼用于观景。 惨叫声中有尸体从楼上被抛下来如麻袋摔在地上闷响着。 李瑕快步拾阶而上并不理会周围零星的厮杀而是向文德殿的方向看去。 他通过火把看天子仪驾之后扫视着宫内守卫的情况。 太乱了连他也分不清谁是谁只知神武军已与侍卫亲军冲突愈烈已杀在一起 高年丰凑近看了一会道:“大帅狗皇帝没死。” “不急。”李瑕道:“一步步来。” 高年丰又道:“霹雳炮不多了。” “足够了不必再抛已经乱起来了。” “可范文虎” “无妨。说过信不信不重要立场才重要。叶梦鼎没有选择只能逼迫范文虎。唯一能弹压局势的人只有赵昀但对赵昀而言暂时最重要的是保命这批霹雳炮为的就是吓破他的胆。而皇帝不敢出面范文虎也就没了选择只能自保自保就得动手动手只会更乱。” 李瑕话到这里又补了一句。 “直到皇帝稳住心神如果他还有机会的话。” 高年丰问道:“是否要我带人冲过去杀?有机会的。” “赵昀身边还有太多护卫强冲过去也许能杀了他但我们也走不掉。” 李瑕抬手招了招开始调整计划。 “与其追着他杀不如到他前面去埋伏。下令我们的人回拢。” “是。” 高年丰并不多问迅速拿出哨子长长吹了几声如同鸱叫。 他有好几个不同声音的哨子这个是在将人招过来。 “勤政殿、福宁殿、慈宁殿、慈元殿。”李瑕抬手指了一圈道:“还有不认路的马上记下莫到时忘了路。” “大帅放心登高望过好几次了错不了。但我们没有宿卫后宫的令符只怕过不去。” “正是因此目前只有后宫还算平静换作是你你往哪走?”李瑕吩咐道:“把刀上的血都擦了别再引人注目随我来” 与此同时朝天门。 朝天门并非城门也非宫门。而是御街上的一道门只是用于隔绝三省六部与临安民居。 因为受临安格局限制中枢官衙都挤在大街上不成体统。 临安无宵禁朝天门平时也不关总之是用来稍做划分。 赵与訔已领着临安巡卫两千人赶到朝天门正见有百余兵士正领着赵孟桂、赵孟郦赶向宫城。 但朝天门内从太庙内奔出来的神武右军正在杀往宫城把御街堵得水泄不通。 这百余人过不去只能护着宗室的轿子等在那。 赵与訔已领着人赶到。 他是临安知府手底下可差遣的只是负责治安的弓手。 唯有不让赵孟桂、赵孟郦等宗室继位才能让贾似道扶持他的儿子才会有将领选择帮他 但赶来一看见前方纷纷扰扰全是披甲执戟的禁卫军赵与訔有些被吓到不由犹豫起来。 然而那百余护卫转头一看竟是抛下了宗室们的轿子丢下火把掉头就跑。 之后只见赵孟桂匆匆跑下轿子。 赵与訔认得他心中暗道“不会错了”。 但一个念头忽然泛起—— 赵孟桂已成年不适合给官家为嗣子贾似道为何要选这些成年宗室? 惊雷落? 官家不会崩了吧? 赵与訔一个激灵当即抬手一指大喝道:“临安府缉捕凶徒都拿下!” 这是临安府职责所在让人挑不出错处 突然。 “呯!” 赵与訔的人已冲到轿子附近摁住了赵孟桂突如其来几声巨响轿子四分五裂 “砰!” 火光中赵孟桂的身子已被炸飞起来猛摔在地上顿时没了声息只有背上血淋淋一片。 赵与訔大吃一惊完全愣住。 怎么回事? 来不及让他想朝天门那边已有神武右军的将领转过头看来。 “赵知府?!” “赵与訔与贾似道同谋!”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场面大乱。 “嗖!” 数支冷箭突然从赵与訔背后的人群中射出正中几名神武右军士卒。 “赵与芮、赵禥父子暗害陛下亲子意图谋逆!快随贾相与知府清君侧换储君啊!” “随贾相与知府清君侧” “好赵与訔已没有选择休想再找退路。” 严云云喃喃自语了一句用一支画眉用的柳炭笔在图纸上打了个勾。 “去告诉姜饭不必再管赵与訔立即去找到皇城司都知何仲景不得留下活口。” “是。” “告诉杨老安排人救出闻云孙将真相告之。” “是。” “李昭成人呢?” “掌柜李郎君随叶梦鼎的人去通知临安各官员了。” “让他别跟着他该去通知贾似道的人清君侧了” 调派了许久严云云最后又仔细核对了一遍手中的清单。 她皱了皱眉。 在汉中布置时李瑕谋划了大方向。 而随着事态的不断进展也一直在扩充、调整。 比如放弃丁大全之后立即舍弃了后续用丁党为援助的诸多计划改为暂与贾似道修好; 比如本打算直接将船只驶到南水门投掷炸药为此还带了云梯但有了酒库令牌便做了调整; 比如叶梦鼎、赵与訔并非不可替代之人重要的是他们的立场而在同一立场中还有数十人需要事先打探以准备利用; 比如刘金锁此时已渡过钱塘江设伏于宫城对岸的渡口一旦皇帝南渡立即伏杀 三策、四十七项计划是纲下面扩充了上千条小细目一部分用到了、大部分用不到。 而严云云要做的是通过大量的情报分析出事态到哪一步了哪些事顺利哪些需调整哪些该舍弃。 今夜形势至此并非李瑕完全料算到了也并非完全按他设想。 而是有充足的准备遂呈现出目前的结果。 至于后面? 严云云这里有李瑕罗列出的各种可能她需要不停地看李瑕是否留下了应对方案。 若不足以应对事还是会败。 败了也有败的应对——就在傍晚时分李瑕已派人急回汉中传信高明月在收到信的两天内若收不到第二封信、五天内收不到第三封信将立即领兵直奔大理。 所谓“算无遗策”不是未卜先知而是计算的多。 但有一事从今夜开始方向便算漏了。 贾似道不见了。 西湖府邸、宫城、枢密院、别院甚至其相好李慧娘处也没了人影 李瑕留下了大量用于刺杀贾似道的布置全然没用了。 严云云并非不世高才是因李昭成做事还欠火候、杨实不够机敏李瑕没旁人可用只能用她。 依计划调度尚且让她感到吃力何况对付贾似道? 但既联络不了李瑕她只能临机应对。 “去找到林子。告诉他不必再查贾似道。”严云云终于开口吩咐道:“给我盯住通往宫城的道路别给贾似道翻盘的机会。” “是。” 严云云犹觉紧张手上力道一重眉笔断了。 她微微一愣摘下面具揉了揉脸心中自语了一句。 “当朝宰执不过是与我这下贱妓女过招来” 受厘殿。 关德胆颤心惊地出了大殿站在石阶上又望向远处的凤凰山。 侧耳倾听宫内到处都是乱喊乱叫。 “到底怎回事啊?”他自语了一声急得跳脚。 之所以关德还守在这里没走不是因为不怕他怕得快死了。 不走是因为不知往哪走。 天子还未下令让禁卫来护送乱跑也许死得更快。 至少现在后宫还算平静 下一刻只听前殿方向传来喊叫声。 “我等奉陛下旨意来接瑞国公主。” “不许过!无令不得擅入后宫!” “事态紧张官家命我等便宜行事出了乱子你担得起吗?!” 关德听那声音有些熟悉连忙小跑上前须臾又转过身飞一般奔向受厘殿。 前殿与后宫的宫门处李瑕已看到了关德的身影。 事实上就眼前这些护卫他杀得过去。 但他之所过来正是因为现在后宫还算安宁并不想打破它。 造成混乱是为了方便之后稳住局面而不只是为了杀赵昀。 混乱只会让人警觉。要杀人更好的时机是在对方松懈之际 李瑕默默等了一会果然只见关德快步回来向那些护卫递了什么东西低语了起来。 偶尔才能传来几句。 “你不放增援过来万一有贼寇杀进来你可担不起放心吧出了乱子有贵妃和公主担着” 好一会眼前的宫门终于被打开。 李瑕领着人鱼贯而入进入此时宫城内最平静的一隅。 不多时又有禁卫持天子诏令赶来直奔慈元殿。 “传陛下口谕不必再接慈宪夫人与皇后娘娘离宫!” “你们几个接瑞国公主到慈元殿!” “陛下请慈宪夫人放心并非蒙人杀至只等局面稍缓便可弹压目前只担心有刺客混在乱军之中。那霹雳炮可怖须我等先排查了干净万不敢由陛下犯险” 正文 第597章 关键人物(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21/22) 二十余神武中军士兵赶到受厘殿见到殿外已有一百余人在宿卫为首的将领还在与主事宦官聊天。 “你等” “右领卫军中候杨镇奉天子口谕护送瑞国公主往福宁殿。”李瑕不等对方发问当先喝道:“尔等又是何人?!” “神武中军奉诏护送瑞国公主往慈元殿。” 李瑕问道:“为何只来这几人?” “我等已去过慈元殿留下人手护卫慈宪夫人。” 李瑕皱了皱眉道:“尔等人手太少今夜事乱不容有失且速回慈元殿护驾我等备好仪驾便送公主过去。对了诏令给我看看。” 关德吓了一跳忙声道:“不必看了去吧去吧护卫慈宪夫人要紧。” “” 喊话声传入殿内赵衿连忙拉着阎容往外跑。 “你这妖妃疯了?这时候还有闲心补胭脂。” “急甚?有美貌方能救命当我是你这金枝玉叶不成?” 阎容故意拉着赵衿拖慢她的脚步。 她不急着出殿为了设法支开赵衿与李瑕单独聊聊。 偏偏赵衿脚步不肯停很快已跑到殿门处。 阎容无奈美目一转寻找着李瑕的身影却没在护卫中找到他。 她呆立着一时也有些失措。 关德迎上前道:“公主请乘舆贵妃请上这边。” 阎容看了看只见备好的都是八人抬的暖舆怕透风围得严严实实。 再仔细一瞧关德让她乘坐的暖舆由侍卫来抬赵衿乘坐的则是由宦官在抬。 阎容遂缓步上前缓缓掀开轿帘偷瞄了一眼嘴角便不自觉地扬起笑意来。 她也不上去待到前方赵衿的暖舆起行了才开口问道:“这些人” “无妨可以说话别太大声就好。” “本宫如何坐?” 李瑕拍了拍腿。 阎容犹豫片刻咬着下唇瞄了李瑕两眼不上去。 “不敢?”李瑕道:“有事你与说。” 小一会儿那柔软的身躯半坐在李瑕膝盖处。 她看着稍有些丰腴却一点也不重。 “竟敢非礼本宫你好大的胆子真不怕死吗?” “不是为了非礼你。”李瑕道:“我信不过你所以劫持你。现在你若敢喊、敢逃就死。” 一柄剑已横过来摆在阎容脖颈前。 她骇了一跳身子往后一缩整个人压在李瑕腿上。 之后因感受到了什么她稍镇定下来强颜笑道:“你故意的?” “也许吧。” “你这裈甲是皮革的吧?这般硬怎还能如此硌人?”话到这里阎容顿了顿低声自语道:“真硬。” 李瑕道:“你这招对我没用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舍得么?” “看你听不听话。” “酒库是你炸的?那再杀了谢道清如何?你若答应我往后都听你的一辈子都听你的。” “前方是慈宁殿到了之后你掀开帘子吩咐侍卫让我的人换防。此处是后宫别说贵妃与公主做不到。” “好你将你这剑移开。” 阎容抬手去推李瑕握着剑柄的手腰肢才一摆她却愣了一下不敢再动。 慈宁殿前的两排宿卫撤换了之后仪驾转道向芙蓉阁行去。 “杀了谢道清好不好?”起行后阎容又问道“谢道清一死我便是太后往后一切皆由我们说的算” “太后看来你猜到我要做什么了?”李瑕道:“你挺狠心的。” “我狠心?是他要赐死我。” “哦。” 阎容凑到李瑕耳边低声道:“其实你不用这般麻烦早与我说膳房那边或可想办法” “来不及让他活过今夜诏书一下我就是大宋叛逆。” “午间为何不与我说?方才吓到我了。” “不信任你。” “呵既不信任我何必再来找我?”阎容悠悠叹道:“帮了你却一点好处也无。白日里说甚愿意任人家拿捏今夜便这般凶。” “我说过会保全你眼下只做得到这些。” “为何就不能杀了谢道清?” “你当我是谁?韩侂胄?政变只须命殿前司进驻大内请太后垂帘宣布光宗退位。多霸道但我没这能耐。” “我不管我知道你有这能耐。” “现在不是我在布局是这大宋朝百余年的党争在推动你以为程元凤看不明白?我构陷贾似道、范文虎他乐见其成而已。但再废了谢道清这平衡便破了平衡一破事后这些朝臣发力我们都得死你也活不了。” 阎容听不懂这些只抬眼看着李瑕道:“那我怎么办?赵昀一死我便什么都没了。我告诉你休想利用完我便像破布一样甩了。” “我说过我保你一世安好一世荣华富贵。你若知我能耐便该知你已没得选了。” “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由你。” “你” 阎容大恼拿李瑕无可奈何哼了一声身子一侧故意往下一墩。 “别闹。” 李瑕皱眉道:“再帮我做件事。” “本宫不答应。” “你能选的路实在不多。” “要我杀赵昀?我办不到的” “不是。”李瑕道:“若只为杀赵昀不必如此麻烦。我今夜所做大部分安排为的是赵昀死后的局面。但有个关键人物我还未见到。” “死后的局面?你好有自信。” “眼下只剩最后一步了。” 阎容笑问道:“只有我能帮你?” “只有你能帮我。” “求我。” 李瑕笑了笑道:“别再叫我多说一句你没得” “我这女人不管这些求我?” “你帮我共富贵。” 阎容迟疑起来咬着唇一时也不知自己想要什么。 李瑕道:“这事不难依旧只需你说几句话、递个物件给慈宪夫人可保你我往后前程。” “你我?” “嗯我们的前程。” “和你说啊我今日学着念经呢好难。”阎容忽然苦笑一下回过头问道:“你真能保我一辈子?” “说话算话。” 阎容抬眼看着李瑕良久问道:“要我做什么?” 一行人在后宫绕了整整一圈最后在慈元殿前停下一百余人已仅剩二十余人。 步舆缓缓落下赵衿跑了下来。 她没马上入殿而是奔到了阎容的步舆前。 今夜这情形已顾不得叫人来扶赵衿伸手便要掀帘子嘴里还喊道:“快进去吧我说过会保你的。” 不等帘子掀开阎容已走下来低着头拉着赵衿便走。 “走吧。” “怕什么好久没听到动静了你声音怎么了?” “吓坏了。” 宦官们跟着她们进了慈元殿余下的侍卫则抬着步舆便走 绕了一小会到了无人处李瑕跃下步舆。 他步履从容地走了一段路心中计算着赵昀的动线最后选择去往福宁殿。 福宁殿是天子起居的小殿离慈元殿并不算远。 因今夜赵昀一直不在此殿内没人刚才只有两排宿卫已被调换了此时守在殿外的是李瑕的人。 李瑕走上石阶回头看了一眼步入殿中。 他会的本领还不多最擅长的就是那几招潜入、刺杀、偷袭、埋伏。 也想要用权谋但上策失败了。 李瑕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丢脸手段只要能用得好用在逆势时以最小代价得到最大收获这才是最实际的 “换防!” 只过了半柱香时间已有大队人马从前殿赶到后宫。 “由神武中军值守宫闱!非宫闱宿卫者速速到酒库灭火!” “核查令符!” “慌什么?!没有蒙古人” 随着这一声声厉声大喝脚步声也匆匆响起。 算是终于稳住了后宫这边的局势。 御驾被缓缓抬了过来。 赵昀太需要一个安稳的落脚点以缓一口气再谋平息乱象。 回到后宫这个安宁之地赵昀也开始渐渐想清楚种种事由 自韩侂胄、史弥远以来大宋便有了敢废立天子的权相。这也是他一生都在试图平息的祸端之一。 可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党争过烈必有弊端。 贾似道、程元凤争的是如今的相权;贾似道、叶梦鼎争的是往后的相权。 同时太子暂时未立国本不定眼下是宗室最后的机会。 暗流涌动。 全靠他这天子来镇住场面。 极可能是有人在暗中挑唆将这些纷争一次搅动起来。 线索如何梳理得有个线头暂时先落在叶梦鼎身上。 这是最初被逼到绝路的人之一且无诏让神武右军入宫。 只怕是叶梦鼎察觉到了危险铤而走险欲立忠王。 这是清君侧必须有个由头叶梦鼎遂将罪名安给贾似道。 贾似道、范文虎不得不反击。 程元凤、庞燮乐见其成顺势便咬死范文虎。 但程元凤、庞燮是必保天子的一方只有保住天子才可处置叶梦鼎、贾似道。 可恶的是到了这一步这些臣子所思所想还是党争、党争! 但还有不对。 叶梦鼎不应该有这般大的胆量且怎知皇城司要去捉拿他? 线头得再往前找最初被逼到绝路之人其实是李瑕。 李瑕知道皇城司要动手先行逃走了。 这叛逆如何搅动起今夜之事的? 除了那所谓的天雷该是已探知到天子龙体不适放出了皇帝将驾崩的消息给叶梦鼎、宗室们壮胆。 谁递出的消息?阎容这个贱人。 只能是如此了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而当务之急是平息宫中乱象。 怎么做呢? 事以至此叶梦鼎只能决心立忠王了。 当先安抚范文虎除掉叶梦鼎之后笼络赵定应重惩贾似道、范文虎再调兵追剿李瑕 好在不是蒙古人攻过来是在争权。 三十五载帝王早见过太多争权了。当年济王谋逆闹到比这还大。 今夜叶梦鼎与李瑕必败因其料错了一事—— “朕崩不了。” 赵昀自语了一声再次感受到帝王的权柄。 然而才开口头疼欲裂。 太久没得到休息且费了太多心神了。 他已知晓生母、女儿无恙稍放下心来开口道:“护朕落榻歇息。” “请陛下稍候。” 庞燮已撤换了福宁殿外的宿卫亲自进殿扫视了一眼查看了御榻、衣柜等各处发现并无可藏人之处。 再抬头看了眼横梁他才匆匆赶出来。 “并无异常陛下可以安歇了。” 内侍们连忙扶着赵昀与赵禥缓缓进了福宁殿 正文 第598章 宿卫 “大帅朝廷为何要杀余帅?” “因为猜忌、争权这不是个例这是风气。想必往后有功将领会有越来越多被冤杀、被逼反。” “为什么?蒙虏都打到川蜀了朝堂上都是傻子吗?” “他们不是傻子都很聪明每一个人都很聪明所做的选择也最符合他们的利益。” “聪明的话怎么能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应该大家合力抗虏啊。” “明白也没用争权夺势不以个人意愿为转移。文臣武将只能互相嘶咬最后活下来的才能继续抗虏。” “为什么?” “因为构架就是这样‘制衡’被摆在第一位其它一切都得靠后。互相制衡就是内部的不断摩擦、冲突。我说的再多你们还是想不明白?我带你们到临安看看看看大宋是怎么样自我消亡的” 陆小酉趴在观星阁的屋脊上再次回想起了离开汉中前大帅说过的那些话以及今夜说过的另一句——“今夜这些文武将领的表现就是大宋往后十年的映射。” 这是御苑的最高处。 从这里望去还能看到远处的禁卫军正相互厮杀。 陆小酉觉得太轻易了。 他就是喊了几声抛了几个霹雳炮。然后那些人就像没脑子一样乱作一团。 这若真是蒙军打来了临安兵力只怕撑不过半柱香时间。 陆小酉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会这般太匪夷所思了完全偏离了他对整个世道的理解。 官家也不急着去管御驾在层层护卫下缓缓进入了福宁殿。 神武中军开始布防一列兵士走到观星阁下大喝道:“改神武中军宿卫宫闱尔等立即赶往凤凰山灭火!” 陆小酉把身子俯低一动不动。 没人来搜查他因为后宫一直很平静。 而驻守在观星阁的高年丰已领着三十余人下去与神武中军交接了防务向内苑宫门行去。 陆小酉又抬眼看去见到高年丰的队伍与人擦肩而过感到有些紧张。 高年丰走向内苑宫门正遇到庞燮。 他低着头目光偷瞥过去愣了一下。 隔着十余步距离高年丰分明看到那位殿帅脸上挂着的是一丝笑意。 是笑意不是紧张 庞燮确实很高兴。 今夜只有酒库爆炸、文德殿遇袭的两次让他感到慌张。 事实上当听到“范文虎反了”这句话的时候庞燮就意识到不是蒙古人来了蒙古人不会这么喊。 是政变而不能最初弑杀君王对方的机会只会越来越渺茫。 故而这只是一次拙劣的政变。 能官任殿帅庞燮真能以为范文虎反了? 若真是范文虎随贾似道要清君侧必然能做得高明一百倍。 但真相重要吗? 真相就是个屁! 重要的是宫城炸了出了这样的大纰漏事后必须有人要出来顶罪还是大罪这个人不是庞燮、就是范文虎。 重要的是庞燮权管殿前司公事而范文虎这个殿前司都指挥使要争他的权柄。 这是你死我活。 该做的是什么?护驾。 不让范文虎靠近官家当机立断抢下护驾之功所以第一时间保护官家御舆直奔奉天台。 待到神武右军杀进宫与侍卫亲军斗在一起。 程元凤稍稍给了庞燮一些提醒贾似道与叶梦鼎争权。 只要保护好官家安稳谁都翻不出浪来还可将那两方一起斗倒。 等那些霹雳炮不再响起事情就愈发顺利了。 官家安全了护驾第一大功到手! 前殿还很混乱与他何干? 此时庞燮所考虑的是回报官家时一定要坐实那些叛逆们的大罪! “殿帅陛下正在内殿吩咐让你进去。” 庞燮大步进了内殿只见赵昀正倚在御榻上脸色憔悴。 “陛下、殿下。” 他甲胄在身但还想要行礼。 “爱卿不必多礼。”赵昀声音沙哑道:“查过了?不会再有刺客抛霹雳炮过来吧?” “请陛下放心臣已仔细布防刺客进不了宫闱。” “前殿如何了?” 庞燮连忙请罪道:“夜里又黑将士们为霹雳炮所惊乱了心神臣无能没能控制住局势请陛下治罪。但程相公正在前殿想必很快便能弹压请陛下勿虑。” “咳咳” “陛下万莫伤神保重龙体为宜。” 赵昀咳了几声叹道:“传朕旨意放下刀械者既往不咎。范文虎有大功于国赤胆忠忱朕信他” 话到了这里因担心庞燮带走太多人他又交代了一句。 “也切记宫闱安危乃第一重。” 庞燮一听要宽恕范文虎心里好生失望脸上却满是恳切与为难之色道:“陛下臣恐怕难以服众” 赵昀摆了摆手气息虚弱道:“爱卿护驾有功有大功朕欲进你检校少保之衔。” 庞燮大哭。 “臣不敢受臣微末寸功不敢受啊今夜是臣疏忽未能料到有如此叛逆使陛下受惊臣万死难赎其咎唯盼陛下安稳” 听着他哭赵昀微有些不耐觉他耽误自己平息叛乱。 但这是该有的局势至此若不确认谁最忠心如何敢将万金之躯、社稷安危托付? “爱卿近前来。” 赵昀轻轻拍着庞燮的肩已是感动得老泪纵横。 “朕深明爱卿之忠忱” 嘴里不停宽慰着赵昀目光瞥去只见赵禥正趴在御榻前瑟瑟发抖、吓得几乎不醒人事。 而庞燮入殿以来并未多瞧过赵禥 这很好这才是忠臣。 下一刻有人进来在外殿处通禀道:“禀官家慈宪夫人求见。” 赵昀道:“回报母亲后宫不论何事明日再谈。” “禀官家慈宪夫人称有紧急要事必立即见官家。” 赵昀苦笑摇头。 母亲啊再紧急能急得过眼下的叛乱吗? “请母亲安心歇养朕明日再去问安。” 话音未落又有人匆匆赶来。 “官家不好了慈宪夫人晕过去了!” “摆驾” 夜色愈深。 庞燮出了福宁殿向内苑宫门处走去。 有士卒快步过来禀报道:“殿帅前面的打斗像是已开始平息了。” “嗯?” “范文虎退守到文德殿在收拢人手。赵定应的人不敢真强攻停下来不打了只会在那里嚷嚷了” 庞燮有些失望。 但这事其实可想而知。 方才之所以大乱是因为士卒被都爆炸吓破了胆。 霹雳炮一停越来越多的人便开始冷静下来 范文虎又不是真要清君侧。 而叶梦鼎、赵定应显然决心不够想必只是被那惊雷所激实则没胆子真个行弑君之事。 庞燮不由讥笑一声。 “事到临头还犹豫不绝你们完了” “什么人?!” 突然有大吼声传来。 “轰!” “” 庞燮转头看去只见一道身影从观星阁上飞荡下来。 随后观星阁上方突然爆炸火光冲天。 呆立了片刻庞燮只觉心头一惊。 “护驾!” 福宁殿外还有百余人。 庞燮身边亦有百余人迅速便向福宁殿冲过去。 “保护陛下!” 陆小酉落在地上扬刀一把割掉腰间的绳索看也不看观星阁上的爆炸。 他冲出几步看到了禁卫们全都向福宁殿涌去咧了咧嘴提刀便杀过去。 “保护陛下!” 夜色中其实不太分得清神武中军与其它禁卫军的衣着庞燮已发现了陆小酉的身影抬手指着大喝不已。 “拿下他!” 身后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庞燮回过头见是方才那支正准备离开宫闱的右骁卫掉头冲了过来。 他突然警觉起来。 “别过来!不需你们护驾!” 对方脚步不停几队人汇在一起奔跑中已汇聚成了百余人的阵列。 是阵列没有休整一边跑一边就能列阵宫中没有禁卫能做到。 “神武中军给我拦下他们!” 庞燮已预感到不妥转身就跑。 他没想到对方竟不是立刻杀向官家。 而是来杀他 “杀!” 高年丰大吼一声猛冲向庞燮。 爆炸一起所有禁卫都赶向福宁殿。 却忘了打仗应该怎么打。 天子不会指挥一旦主将死了宫闱内就算还有再多兵力谁能挡川军? “嗖!” 数支弩箭激射血雾喷洒。 庞燮身边的几个亲卫来不及拔刀受伤倒地庞燮腿上也中了一箭。 高年丰健步赶上手起刀落。 “噗。” 一刀就斩杀了庞燮。 高年丰愣了一下。 轻易得让他不敢相信。 今夜庞燮这个殿帅披着威风凛凛的盔甲指挥着数千禁卫没想到这么不耐打。 这念头一闪而过身后的士卒已杀向前。 高年丰不再犹豫挥刀割下庞燮的首级大吼道:“庞燮叛贼已除护驾!” “庞燮谋逆护驾!” 陆小酉也在大吼。 他这边只有十余人都是事先藏匿起来制造爆炸吸引注意的此时聚在一起只排成简简单单的一排杀向神武中军的禁卫。 在他眼里宫城里这些宿卫就像没意识到今夜是打仗一样一直在邀功只会邀功。 来啊!来真正的厮杀啊陆小酉心中大吼。 一边是高年丰、一边是陆小酉加起来不到两百人就这般左右夹击杀向福宁殿前的数百禁卫。 “啊!” 惨叫声不停响起。 神武中军的禁卫们已完全被杀懵了。 主将死了。 右骁卫反手一指却说他们是叛逆。 到底谁才是叛逆? 没有回答只有迎面而来的刀无情地不停劈下。 有人往远处逃有人冲进福宁殿。 仿佛要等这数百人被百余人杀个干净这噩梦才能停歇 然而突然间有一个声音响起。 初时无人在意但渐渐的这声音将厮杀带来的惶恐都盖下来却使他们更加惶恐。 “啊!让开啊!” “别杀我” “护驾!”陆小酉大吼着刀又劈下。 他已杀红了眼驱赶着溃乱的神武右军士卒冲进福宁殿。 “护驾!” 高年丰也在大吼。 但不同的是他心里始终回想着一句话——“记住当你到了福宁殿杀皇帝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是谁。” 高年丰不太理解只觉已快要失去了理智。 殿内的喊声越来越响了。 “别打了啊陛下驾崩了” “护驾” 突然有人大吼了一句气势慑人。 “都给我住手!还护驾?陛下已驾崩了!” 正文 第599章 重臣 奉天台。 “叶梦鼎终究一儒生尔。”程元凤缓缓道“他岂敢真的‘清君侧’?” 他正看向文德殿与南宫门之间在那里乱象已渐渐平息。 “右相错了。”饶虎臣沉着脸喝道:“叶梦鼎联络赵定应无诏入宫与谋逆无异。右相为何不调集兵除之反召他询问?” “宗召兄。”程元凤笑叹道“那一道惊雷仿佛天崩地裂得入宫护驾呐。” 饶虎臣拂袖道:“右相这是在为他们辩解?!” “为平息变乱而已。”程元凤道:“叶梦鼎不敢谋逆他在叫屈、哭诉。故而称其为儒生宗召兄且看他来了。” 饶虎臣一回头竟真见到叶梦鼎、赵定应等人缓步走上奏天台不由大讶。 “他竟真收手了?” 程元凤却不出所料负起手向石阶下喝问了一句。 “赵定应!本相问你为何无诏入宫?!” “请右相明鉴凤凰山有如此动静我担心陛下安危又听闻贾似道欲谋逆” “你听谁说的?!” 叶梦鼎无奈喊道:“申甫兄赵殿帅是听我说的。” “你欲行废立之事耶?!” “不敢万万不敢。”叶梦鼎悲呼道:“实因贾似道谋逆证据确凿。” 只听这一句话饶虎臣转头看向程元凤一眼。 他知道今夜这乱局要被右相平息下来了 一个头颅挂被在钩子上摇摇晃晃提上楼之后姜饭将它搁在桌案上。 “何仲景皇城司都知。” 姜饭咧嘴一笑道:“这人与我是同行被我弄死了。” 严云云端起烛台凑近瞧了一眼问道:“他手下还有人知阿郎之事?” “十八个暗探全杀了折了我五个兄弟啐!” “你受伤了?” “你别管。”姜饭又笑“我有婆娘了。” “随你。” “对了我刚从御街过来宫城动静小了赵与訔都吓得不敢动了不会出了岔子吧?” 严云云转头南望可惜望不到宫城喃喃道:“不知这事我们已管不了你去帮林子堵贾似道。” “我不放心大帅。”姜饭道:“你说说你怎么看?” “不算意外有人镇住场子了。” “谁?” 严云云有些为难沉吟道:“不是狗皇帝狗皇帝若敢出面事情不是会如此。某些大臣吧程元凤?饶虎臣?” “怎就镇住了?” “拢共也就带了三百颗霹雳炮用完了人家慢慢就镇静下来了。” “但你不是说叶梦鼎没退路吗?” “他听到大爆炸怀疑皇帝死了才敢调兵进宫但并非他的兵没见到皇帝死他自然要怕了。” “都到这一步了还怕?” “不然呢?”严云云面露讥色“文官嘛几个文官能造反。” “这些你怎懂的?” “近来我发现这庙堂之上与我们当婊子是一样的一边哄着恩客一边勾心斗角” “天雷落周公出。贾似道之反意昭然若揭” 叶梦鼎话到一半。 程元凤忽在他耳边低声道了一句。 “陛下无恙。” 叶梦鼎一惊心中泛起惶恐不自觉地颤了一下之后露出满脸欣慰。 “陛下无恙就好天佑大宋!老臣虽死无憾矣。” 程元凤道:“贾似道如何你我姑且不谈你恐是被人利用了。若肯说谁让你这般做的我帮你向陛下解释。” 叶梦鼎犹?片刻。 今夜在这之前他是没有选择的但现在程元凤给了他选择。 “申甫兄我并非是被人利用。此事怕是还得从贾似道构陷我与李瑕合谋弑杀荣王说起” “你们做了?” “绝无此事!实贾似道栽赃陷害” 程元凤捻着长须已隐隐猜到了某些事情但并不确定。 眼下的消息还太少须由官家亲自定夺。 “去请范文虎一同觐见陛下向陛下解释清楚” 范文虎就没想叛乱。 他还在琢磨如何与庞燮抢护驾之功突然便成了“清君侧”。 极努力辩解过但没人信他他只好与杀进宫来的神武右军相斗以求自保 直到官家已避走大罪铸成程元凤才弹压了赵定应、命范文虎退入文德殿。 晚了。 局势是被程元凤平息了他范文虎的前程也被毁了。 但能如何呢? 官家无恙谁还敢真的叛变不成? 贾相又不在只能听程元凤假仁假义的安排答应去向官家自辩 很快程元凤安排妥当。 他劝下了叶梦鼎与赵定应安抚范文虎命右领卫军将军焦致率亲卫随同领着重臣向福宁殿行去。 众人姿态已与入宫时大不相同。 范文虎没了贾似道门下走狗的嚣张气焰跟在程元凤身后弯腰低头只盼这位右相能在官家面前多美言几句。 焦致本无靠山更是彻底倒向右相一系。 程元凤步履从容抬头望向远处的观星阁。 他回想起端平年间他任谏台御吏受到了官家的亲自拔擢。 当年仿佛有中兴之势没想到国事日坏但这份多年的君臣恩义始终在。 一转眼已年过六旬、两度拜相程元凤对储君之事并不甚感兴趣。 他心中所想是需做实事访民间疾苦修城堞、储将帅、救灾异、察诬证。 可惜一回朝先是受贾似道排挤今夜又遇到这般大的变故 好在他平息了动乱。 并非要救叶梦鼎或贾似道而是要将事态控制下来从武斗转向文斗。 之后才是漫长的制衡、对质。 有一点可以确定今夜他将是最大的功臣。 一举压下贾似道、叶梦鼎往后终于可以专心治理国事了。 思及至此突见远处火光一闪。 “轰!” 远处那观星阁的楼顶爆炸开来照亮了整片宫闱。 “” “除叛逆!保护陛下!” 福宁殿那边的吼叫声已传了过来 一众重臣皆是大惊不已。 “护驾!” 焦致还在大吼连喊的话都是一样的。 范文虎已抢过一柄单刀往内苑宫门猛冲过去。 没有人拦他。 所有禁卫全是慌慌乱乱。 “出了何事?!” “殿帅我等” “滚开!挡我者死!” 范文虎一身盔甲威风凛凛这般凶神恶煞猛冲过去不少禁卫被他吓得纷纷乱窜转身向凤凰山跑去。 程元凤有心拦住这些禁卫但此时却是谁都顾不上这事拥着他急趋福宁殿。 “快!快” 前方范文虎已冲过内苑宫门不见了身影。 臣子们脚步也快。 一路上都没有人袭击他们。 “刺客呢?!” “不知保护陛下要紧!” 混乱中程元凤一边跑一边环目四看见到的只有宫中护卫并不见刺客。 神武中军?右骁卫? 似乎只有此二卫人手夜里看不太清局面也太乱了。 “庞燮人呢?!” “那是什么?!” 众人又是一惊赫然见到一具无头尸体倒在地上。 这尸体上还披着殿帅的甲胄脖颈上血淋淋一片。 “这谁谁杀的?!” 问也无用了再往前只见福宁殿前满地都是尸体 火把掉在地上照亮了那鲜红的血。 “逆贼呢?!” “好像是散散走了” “怎么可能?!” 终于程元凤跌跌撞撞跑进了福宁殿。 耳畔只有喘气声大哭声。 “陛下” 程元凤恍若未闻抬起手拨开了站在大殿中的范文虎。 范文虎身躯如铁塔一般竟是被这老人一推、跌倒在地然后大哭起来。 “陛下!陛下啊!” 程元凤举步从范文虎身旁走过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已是老泪纵横。 目光落处他的官家正坐在御案上双目圆瞪眼中带着无比的惊怒之色胸膛上却是血淋淋一片。 那血还在涌出浸透了官家身上的常服竟无人敢上前去摁。 摁也无用了。 “陛陛下?” 一片哭声中程元凤的声音被盖下去。 赵昀听不到也不可能再回应他。 “陛下!”有人大哭着喊道:“陛下驾崩了!” 程元凤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恸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喊道:“弑君的逆贼呢?!” “陛下” “弑君的逆贼呢?!” “那那里” 有禁卫抬手指了一指。 程元凤转头看去只看到案上摆着一个头颅是神武中军都统制庞燮? 焦致大吼道:“怎么回事?!” “是是庞燮进福宁殿时弑君引爆了观星阁想趁乱逃走被发现了所以除了这个逆贼。” “谁除的?” “是宫中侍卫。” 焦致又问:“哪些人?” “追捕庞燮同党去了方才还有几人在此似乎范殿帅冲进来的时候都退出去了” “如此大事!为何不挡下等宰执问清楚?” 饶虎臣哽咽着道:“焦殿帅速派人去追。” “但是如何不见的如何退走的?” “这” 跪在地上的小黄门不知如何回答闭了嘴却是微抬起头偷眼瞥向了一直缩在角落里的一人。 众人的目光此时才从赵昀的尸身上移开向那里看去。 “殿殿下?” 之后叶梦鼎的语气首先凝重起来认认真真唤了一声。 “请殿下节哀。” 程元凤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看向殿外只觉外面的黑夜无比深邃 正文 第600章 山陵崩(为白银盟主“niema”加更22/22) 凤凰山上由酒库爆炸燃起的大火还在持续烧着。 陆小酉穿过御苑丢掉手中的刀在地上摸了几把用泥沙洗掉手上的血迹。 他瞅准一个机会跑向凤凰山下的金鱼池汇进一群正在打水的禁卫军士卒。 “我来吧。” 抢过一个水桶往池里打了一桶水陆小酉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提着水桶大步向酒库方向走去。 他其实受了伤。 不是在福宁殿外厮杀时伤的是撤离时不小心走错了路因身上的血迹被侍卫怀疑腰间中了一箭。 他已包扎过了能撑到从酒库附近离开宫城。 此时距离陆小酉进入宫城一共只过了不到两个时辰。 出发之前他真的非常紧张。 但动手之后做的事却很简单从丽正门进宫、炸文德殿、在观星阁放炸药引爆、跳下来杀溃侍卫最后撤离。 若非走错了路撤离也不难毕竟那位傻子忠王当时说了一句话—— “对庞燮杀了父皇你们快去追捕叛逆。” 比起夺剑门关那一战陆小酉跟着杨奔走了整整三天险道简单得太多。 但这次难免还是死了一些弟兄两百人入宫也不知回去的有多少 陆小酉一边走着不时转头四顾结果并没看到同伴。 大家是散开走的他多绕了一段又因包扎伤口耽误了已落在了最后。 终于前方不远就是还在燃烧的酒库他向右一拐顺着宫墙寻找着酒库爆炸时另外炸出来的一条通道。 走着走着地上渐渐出现了许多脚印。 陆小酉用脚抹掉几个脚印笑了笑。 想来大家都逃走了 “噗!” 一支利箭猛地贯来穿透了陆小酉的大腿。 他闷哼一声摔倒在地起身便想逃。 来不及了十余侍卫从暗处窜出猛扑上来死死按住他。 陆小酉还在挣扎脑袋上便重重挨了一下昏迷过去 “还真捉到一个!” “我就说他们是从这里逃的” “哗。” 一桶水泼下。 陆小酉再睁眼发现自己已被绑起来。 “你是李瑕的人?”有人径直问道。 陆小酉脑袋被踩着只看到一双靴子应道:“你好大胆子敢拿右骁卫的人” “哈?这么说吧我是贾相的人听懂了吗?李瑕在哪?”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陆小酉道:“李瑕是谁?” “好笑一百多人从这里跑了你还想装糊涂?你们进宫想做什么?” 陆小酉不答。 “呃!” 腿上一阵剧痛传来。 “说不说?受刑还是荣华富贵你选。” “你他娘”陆小酉咬着牙道:“去死” “说不说?” 陆小酉听这人语气推断对方还不知道皇帝已死了。 他因剧烈的痛楚脸色狰狞起来眼底却还藏着一丝骄傲。 大帅连皇帝都能杀 七宝山。 “统制点过了一百六十七人。” 高年丰愣了一下转头向宫城方向看去喃喃道:“三十六个弟兄没了?” “再等等吗?” “子时三刻了?等到丑时吧。” 高年丰在一棵树下盘腿坐下依旧感到惊魂未定 今夜冲进福宁殿时他只听到李瑕大喝了一声然后赵禥一开口他就退了出来。 皇帝死了但具体怎么死的连他都不知道。 做计划时李瑕就没说过到了福宁殿之后要他怎么做。 这事没有留给两百人里任何一个人。 出发前李瑕说的最多的还是怎么撤离—— “记住动作要快你们都是披着一样的盔甲是赶去救火的” “大帅说说怎么杀皇帝呗?” “你们杀不了你们会怯。入宫之后只要做这些就可以不必紧张与平时打仗一样。” “可这么大的事大帅让我们去杀吧?能杀个皇帝便是我们两百人都折进去也值当!” “不用。还有这话别再说你把皇帝看得太重了。我们是要做事需要用到坐在皇位上的人这个皇帝不肯为我们解决只好换一个就这么简单。重要的是‘做事’这事是指抗虏、是保卫家园。那谁来做? 川蜀十余万将士我能带到临安的只八百人八百人中只两百人进宫多珍贵?此去必然有折损并非是他们任何人的性命不如皇帝重要。在我眼里他们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比不肯解决问题的皇帝重要得多。 但为了解决问题不得不冒险这才是得付出牺牲的原因。我们该考虑的是尽力减少牺牲还不明白?这么说吧赵昀就是个屁我布置了这么多计划没几个是为了他的大部分都是为了回蜀地镇守明白了?” 高年丰其实还没听懂。 甚至到了此时都已从宫城中出来了他依旧没懂。 但他还是时不时回想起李瑕这些话。 话语是其次李瑕说这件事时流露出的态度不仅是对他高年丰而是对所有人、甚至是天下人的态度是他愿意追随李瑕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里高年丰拿枯树枝丢向几个士卒。 “你们说说怎就肯跟着大帅杀皇帝?” “因为他是大帅啊不是说大帅这个官是说他这个人大帅就是大帅啊唉说不出来但大帅跟别人不一样。” “要我说我早就发誓哩大帅做什么事都能成我信他这两年有多少我光想想都扛不住的事他眉头也不皱大帅待我又好。” 高年丰看着这些人笑了笑道:“知道不?出发前杨老有句话怎说来着今夜是成是败只要看大帅手底下人是哪样再看他赵昀的文臣武将是哪样!” “这话说的不对那是大帅有本事我们哪能比得了那些金贵人物哩?” 高年丰拍着膝正要赞同却又想到了斩下庞燮的那一刀、想到了陆小酉从观星阁上那纵身一跃 隐隐的他有些明白李瑕的意思了。 “我们这些人同心协力比狗皇帝值当。” 夜色中有马车从临安城外向清波门疾驰。 对面道路上有骑士策马迎来。 “恩相!” “说!” “捉到一个李瑕的手下人。” “招了吗?” “正在审一定能将他审出来。” “宫内情报如何?” “还在探” 前方又有马蹄声起一骑快马匆匆而来。 “吁!报恩相探到了大事天大之事” 福宁殿哭声许久不歇。 “查!仔细查!” “封锁消息!所有人不许走动凡知情人” “右相!封锁不了了。”叶梦鼎大喝道:“莫忘了凤凰山上大火还未停若不控制火势右相要让整个宫城化为灰烬不成?!” 殿中不少人已讶然。 讶于叶梦鼎态度突变。 方才在奉先台上他惶恐请罪口口声声“申甫兄”言犹在耳此时再称“右相”看似客气语态却硬气了太多。 “陛下这” “山陵已崩瞒不住了眼下当以稳定国势为重!”叶梦鼎再次大喝一声。 程元凤眼中泪水未停却是回答不了叶梦鼎的话。 他不可察觉地叹息一声目光落向了赵禥。 赵禥正像个孩子一般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愣愣看着赵昀的尸体。 似乎是吓坏了。 “敢问殿下真是庞燮大逆弑君?” 赵禥点点头。 程元凤神色关切却又问道:“殿下无恙吧?” “右相!”叶梦鼎喝断了程元凤的话。 赵禥骇了一跳把整张脸埋起来。 叶梦鼎于是大哭抹着泪水道:“右相我等外臣莫在此打搅陛下为宜?让人照顾陛下可好?” 程元凤闭上眼悲恸不已抬了抬手。 两人各自做了安排准备往别处以私下谈谈。 转身之际程元凤忽眯了眯眼看向御案迟疑了一下。 他看到一只碗。 一只有些旧的白色瓷碗奇怪的是碗上没有任何花纹。 不似宫中之物。 碗中空空如也只在边缘处似有一点红色痕迹 程元凤正要过去细看叶梦鼎已拉了拉他的袖子。 “右相请。” “叶公呐叶公” “右相认为是何人指挥庞燮谋逆?” “叶公以为呢?” 叶梦鼎抚须良久低声道:“是否有可能贾相欲立宗室如临安赵知府家里” 程元凤以袖子擦着泪良久不语。 以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太多事不用细谈。 彼此能为对方做什么又能合力做什么一个眼神便知。 程元凤明白有些事若肯糊涂一点也就过去了。 莫去管那诸多疑点拥立忠王、斗倒贾似道往后犹可屹立于朝。 但对得起陛下的君恩深重吗? 一念至此程元凤踱了几步回过头忽问道:“可否实话与我说一句?今夜李瑕真就仅仅告知贾似道欲加害你之事?他又是如何知晓?” “仅告知贾相或有算计。” “旁的他再无多言?” “再无多言。” “李瑕人在何处?” “不知。”叶梦鼎眼神坦荡提醒道:“右相岂不该留意贾相在何处?” “你我皆知此绝非贾似道手笔。你们为了忠王继位到底做了何事?” “右相言重了!你我多年相交难道” “那陛下又是如何” “请右相以社稷大局为重!”叶梦鼎语气中已带了不悦。 程元凤闭上眼犹豫不决。 他此番任相所盼的本就是为民多做实事。 没想到竟如此之难。 千番思量左右为难终究化作一声长叹 福宁殿。 悲哭阵阵凄凄惨惨。 赵禥偷偷抬起眼在泪眼朦胧中看着程元凤离开看着内侍们忙忙碌碌 然后他目光一转看向了御案上那只碗 余光中御榻上的赵昀被缓缓放倒下来。 有人上前搀扶起赵禥。 这一倒一立之间仿佛象征着什么 而就在宫城外亦有人附在赵与訔耳边低语了几声。 “” “呵太子未立皇位岂就定了?” “关键是山陵崩谁为幕后主使?” ------题外话------ 感激白银盟主“niema”打赏了很多加更完成再次感谢最后求订阅求月票感谢大家的支持 正文 第601章 夜伊始 夜才过丑时。 本该是最夜深人静之时但从风帘楼的高台上看去临安城却还是灯火通明、嚣声振天。 “掌柜高统制派人来了问准备好了没有?” 严云云只觉心肝都颤了一下却并未就此多问。 她很努力地想要像李瑕一样云淡风轻开口应了一句。 “大夫和药材” 事成之后她这边最先处理的问题也只是这件事。 “有人受伤吧?大夫与药材就在马车上你们去引他们过杭城大街从余杭门出城记住扮成商队盔甲武器收了。” “掌柜放心。” “把消息透给赵与訔了?” “高统制办了。” “好快去!” 严云云调度过后将手按在膝上手却还抖得厉害。 “才刚开始中策只到前两步不过是做了前提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她喃喃着拿起案上一块方糖丢进嘴里闭上眼摇了摇头重新镇定下来。 拿起一撂图纸丢进火盆看也不看那卷起的火又拿起另一撂更厚的图纸翻了翻。 “贾似道才是更难对付的那个” 手里的图纸没用了。 贾府与别院地图、幕客名单、预测出的贾似道的动线图张张翻过最后被放在案上用望筒压住。 严云云站起身踱了几步眉头愈皱愈深。 “不能再呆在风帘楼了。” 她之所以选择来这里是为了调度调度各方势力影响宫城局势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这里能用望筒看到贾府。 “快准备起来转到吴山李府!” “掌柜林子还没回来一会联络断了” “那就去通知他!”严云云喝道:“控制宫城附近道路我不许贾似道能进枢密院、宫城!” 局势已与预想中不同接下来吴山李府比这里更适合调度。 严云云动作亦快迅速收拾了文书转身便下楼。 下了楼一转头她看到风帘楼的妈妈胡真正被绑在一间屋里。 “掌柜这女人要不要杀了?”有人低声问道。 严云云摇了摇头心里忽然想到了三年前 当时说好在除掉庆符县那个乡绅后送她到临安来当妈妈想必就是安置在这位胡妈妈手底下。 但她一心想跟在大帅身边。 倒不是因为眼光长远只是故土难离而已舍不得家里的坟。 再看如今风帘楼的胡真还跟着其东家董宋臣。 董宋臣算什么东西? 她严云云已丝毫未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小人物去告诉她我今夜占她的楼就是要杀贾似道有甚打紧?” “是。” 严云云冷笑一声正要上马车却见林子已飞奔而来 “查到了!”林子语速飞快道:“贾似道在城外探到有他的人向朝恩寺报信娘的这些猢狲剃了头教我好找。” “上车马说。” 严云云迅速拿出临安舆图接过火把看着。 “他不在朝恩寺了!” 林子道:“我确定” “不时间差。朝恩寺虽在城外隔着许多座山人不能马上过去声音却能。贾似道早已听到凤凰山的爆炸他早就动了。” “我速去调人劫杀他!” “别急我想想想想” 严云云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着停下。 “清波门!” “好我去。” “你只有两柱香的时间布伏。” “太赶了。” “让姜饭帮你听我说在城外也好不必担心伤及无辜把炸药、霹雳炮带上不能让贾似道活过今夜!” “带着这些东西我如何出城。” “你先去准备。”严云云道:“我去找李郎君要令符半柱香清波门走。” 两人语速极快说完林子转身就走严云云也迅速派出人手。 很快哨声在御街各处响起 贾似道轻轻敲着车壁目光透出沉思 庙堂这局棋下到如今本已是胜券在握。 上承圣眷下修权术内执朝堂外倚兵权所有对弈者本不可能再翻盘。 不可能。 除非棋盘被掀翻。 那一道落在凤凰山的惊雷突然砸在耳边时眼前仿佛就看到了这棋盘轰然砸碎在地上棋子四溅。 黑的、白的在脑海里跳动不停让人愤怒。 谁掀的? 李瑕。 早便预感到这竖子想掀棋盘故而要杀他一定要杀他! 执棋将胜之人岂能容人毁局。 哪里算错了? 算不到李瑕这么快这一招棋还没落下棋盘就已经砸在地上。 本不可能这么快为什么? 只有一个解释李瑕早在回临安前就下了决定。 这是天生的反骨叛逆当天下人共诛之 思及至此所有的局势贾似道已经想通了。 “山陵崩。” 他喃喃着眼中有泪水滑下喃喃道:“姐夫姐夫啊” 君臣恩重自有份情谊在。 但眼下他也只是这般念叨了两声眼中的悲伤便褪下重新浮起冷冽。 庙堂是权力之战场容不得这些温情脉脉。 贾似道掀开车帘问道:“离清波门还有多久?” “禀恩相两柱香即可入城。” 贾似道抬眼看了看天色。 “不急夜才刚刚开始” 马车疾驰。 两列护卫策马紧紧护卫。 绕过苏堤远远的看到了雷锋塔。 这已不是承平年间修筑的那高七层的雷锋塔它曾毁于战乱但重建了重新屹立于西湖畔。 社稷与皇位亦然。 终于清波门在望 “轰!” 分不清这是今夜第几次爆炸道路突然炸开马匹悲嘶将马背上的骑士掀翻在地。 “保护恩相!” 护卫们怒吼着脚下已有霹雳炮落过来。 “砰!” 人被炸飞出去。 “轰!” 又是一声大响车厢轰然碎裂穿着衮袍的人摔出车厢 “杀!” 数十人从道边的树林中杀出手中单刀猛劈毫不留情 马车停在万松岭。 严云云没去吴山而是来了这里调度对贾似道的刺杀。 车帘已被掀开冷风不停吹来她不时转头看向远处的清波门又眯眼看着手中的地图。 整个计划已不是原来的计划。 事起仓促是她临机应变亲手布置的。 此时仔细又回想了一遍并未出现疏忽。 “掌柜!” “快说!” “成了已杀了贾似道林统制命我回来向掌柜通报一声” “好。” 严云云终于长舒一口气。 今晚之事至此才算完成了大半。 她揉了揉头放松了下来往车壁上一倚倦得厉害。 但感到骄傲。 谁能想到堂堂宰执是死在她手中? 往日自觉轻贱心中迈不过这“妓子”“女子”的槛今日之后够资格称一句李帅幕下谋士了吧? “幕下谋士。”她喃喃念叨了一声闭上眼。 这条路于她而言有多难呢? 读书男子只要忠心就可以做到她不同她哪怕做再多再多永远还会有人当她是靠身体上位、不堪任事。 毁了容尚且如此。 往后不用再因是不是阿郎的女人而不安了。谋士该成一个堂堂正正的谋士 突然。 “噗!” 有血溅在车帘上外面的护卫惨叫了一声。 “呃” “快护掌柜走!” 严云云一惊倏然坐起当即拿起火折子点了座上的图纸。 烟冲得厉害她不管火烧到了衣襟慌张地、迅速地将一封封图纸散开烧着。 已有人冲进车厢一把摁住她。 “啊!” 严云云指甲戳进对方双眼之中用力一抠血溅了她一脸。她拔出匕首便向自己心口扎去 “死了?” 贾似道一身便服正站在万松岭上望着远处的大内宫城。 “没有阿裕拿手挡住了被这娘们捅了对穿。” 贾似道也大松一口气搓了搓藏在袖子里的手上面已满是汗水。 “是个女人?” “是。” 贾似道“呵”了一声摇了摇头。 今夜有人在城头对他布下了层层杀招惊得他哪也不敢去避到了城外。 哪怕出了惊天大变他至此时也不敢入宫唯恐在路上被人杀了。 直到现在终于捉住了对方却没想到只是个女人 ------题外话------ 月初求月票感谢大家 正文 第602章 破规矩易 黑布被揭下来。 严云云目光看去见这是一间十分奢豪的屋子。 一个看似只有三十余岁气度尊贵的男子上前俯下身看着她的脸。 这人相貌不凡三络长须打理得很漂亮。 但更让人难忘的是他那一双眼眼中包含了太多东西狡黠、笑意、从容还有洞悉世情的了然之色。 显然这人便是贾似道了只能是他。 “我把这个拿下来你不必咬舌没用。” 嘴里塞的布才被拿下严云云一口啐去已啐在贾似道脸上。 贾似道不恼拿帕子擦了反抹在她脸上。 “你大概什么都不肯说那我来抛砖引玉。李瑕去弑君了只能让你来刺杀我。试想我既能早料到有人要杀我岂能想不到我回来传递消息行踪已泄?” 话到这里贾似道得意笑笑又道:“不过是引蛇出洞之计罢了反手追查了你。但你做得已很不错了你有资格与我谈就是这半张脸太可惜了哦年纪也不小了吧?三十了?我很会看女人。” “啐!少在老娘面前搔首弄姿快五十岁的老鳖还拿粉填着你脸上的纹搠不出的腌臜把这让人泛恶心的骚脸给老娘拿远点。” “哈?” 贾似道抚掌大笑。 “弑君宫中有许多侍卫、宫娥都可以做到古往今来弑君的多了这不算本事。李瑕弑君之后若能活下去才算本事。” 一句话严云云确实开始认真在听。 她最知道李瑕的计划深深明白李瑕担心的从来不是杀不了皇帝、而是杀了皇帝之后如何才能控制局势。 这才是最难的。 “范文虎已经派人见过我了该说的都说了宫中局势不难推演。” 贾似道整理着袖子眼神笃定。 “你以为程元凤、叶梦鼎联手把谋逆大罪加在我头上就能对付我?大错特错。 宰执是我、枢密院使是我新帝还未登基天下兵马只由我调动。便是你们想拥立忠王登基到时忠王信任谁还两说。 退一步说便是忠王登基后不信任我陛下是如何驾崩的可不难查。“周公出”的谣言不足以为证据李瑕弑君却必有铁证。论证据、论实力谁才有资格拥立? 再退一步说我有调兵之权吕文德、范文虎有统兵之重。放眼天下谁权柄最重?休逼我到这一步到时生灵涂炭。 当然不会到这一步。程元凤、叶梦鼎儒生而已绝不敢逼我到这一步你莫看他们现在闹得慌仿佛能被你们统一立场。 且看吧我一现身程元凤将与我携手查陛下驾崩之事;叶梦鼎软弱之辈早晚妥协。今夜之事便是明证呵儒生能成大事吗? 李瑕明白这点故而派人来杀我他很清楚我的实力。可惜你没成你误了他的大事。他为何不安排个厉害角色来杀我? 哦对了他手下没有更厉害的角色他根基太浅、资历太浅。他总想着一飞冲天不肯脚踏实地。 这就是他的一飞冲天?沉浸在弑君的激荡里自以为做了大事。收不了尾就是个莽夫。与古往今来那些弑君的蠢材一般让他人坐享其成。” 话到这里贾似道指了指自己总结了最后一句。 “我才会是这个坐享其成之人。” 严云云闭上眼道:“那你去啊按你说的去做。” “不急。” 贾似道悠悠道:“我要先拿到李瑕弑君之证据呈于程元凤。你知道会如何吗?” 严云云不答。 贾似道自答道:“李瑕弑君忠王包庇这是谋逆。程元凤不可能再支持忠王他要正朝纲除奸逆。只能联合我。 叶梦鼎?马上就吓坏了他会哭着求我‘贾相不可啊不可害忠王啊’这才是实力这才是规矩。 李瑕不愿守规矩却不知世间为何要有规矩” 严云云打断道:“规矩是重要但坏规矩该打碎建立好规矩不是吗?” “说的好!”贾似道抚掌道:“但破规矩容易立规矩难。李瑕有这本事吗?” “比你有。” “呵。莫多闲聊了局势已与你说得很清楚。” 贾似道很从容很自信举手投足透着股潇洒之态劝道:“你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只有我能保你只要你给我证据” 严云云不答。 她知道贾似道说的没错局势确实如此这才是对李瑕真正的考验。 一念至此她忽然明白贾似道已开始动摇她。 她遂不再思考只开口乱骂。 “你不必窝窝囊囊在这与我这贱女人啰唣挟着腚眼躲了一晚上来卖弄能耐了?好你卖弄得好了老娘赏你一媚眼‘哇我们贾相屁滚尿流逃过了妓子的追杀身佩社稷安危再造王室是条忠心的好狗’。” 贾似道一把捏住严云云的嘴。 他还在笑。 “你不怕死?你想护李瑕?你心里有他他年轻俊俏位高权重你只怕仰慕他到死吧?但你看看你这脸真丑啊让人见了心里就瘆得慌。年纪也大大了他十多岁吧?又老又丑的下贱女人一心护着少年郎好叫人痛心疾首不是好笑。可笑值得吗?” 最后三个字贾似道语气诚恳深深看了严云云一眼。 之后他俯下身凑在她耳边道:“他会输到时我把他给你往后他是你的你一个人的。” 权谋是人心。 贾似道懂人心。 他懂程元凤、饶虎臣以及满朝重臣。除了赵禥一党有太多人在乎天子是为何驾崩。 只要有证据能在第一时间说服程元凤两相合力便可破局。 严云云就是这个证据贾似道笃定能说服她。 他缓缓松开手目光愈发真诚。 “只有我能把李瑕给你连他都做不到只有我能” “啐!” 严云云哈哈大笑。 “你笑死我了哈哈贾相你太好笑了!宰执天下、枢要重臣只这般一点格局?哈哈哈哈眼量连我一个贱妓都不如小虫儿小虫儿凑到麻雀耳边说‘麻雀麻雀你帮我把那粒屎推过来我把那只凤凰给你’哈哈贾相在你眼里小情小爱就能说服我?不不是小情小爱你当我与你一样烂了心肝了你这病痨太深了” 贾似道脸上的笑意凝固下来。 严云云还在大笑。 “贱妓哈哈贾相啊你才是贱妓!怎么?你这妓院生意差了辽金不光顾了你不顾自己年老色衰掰着那臭腚凑到蒙古人面前” “嘭。” 贾似道抬起茶壶猛地砸在严云云头上。 血流了她一脸。 “骂我可以别骂大宋社稷!” “啐有本事杀了我窝囊废。啰唣半晌放不出个屁。来!我看你与我闲扯一晚上” “休以为我不知你如何想的想逼我杀你?趁着我还好说话别等熬不住我的刑!” “你行?你不行” “够了!说李瑕如何弑君的!” 贾似道一把扼着严云云的脖子将她摔在地上。 案几被撞倒杯盘掉了一地。 “嘶”的一声响贾似道上前去撕开她的衣裙。 严云云满脸是血却是哈哈大笑。 “哈哈来让老娘看看你那软绵绵的小虫顶不进老娘的篱笆你就是鳖孙哈哈老娘在闲芳楼见了上千号人就没见过你这般小软虫就这?能服侍老娘吗” “阿郎。”屋外有人喊道:“程元凤派了徐鹤行到了阿郎府上” “恩相到底还在顾虑什么?眼下正该铲除权奸” 宫门处程元凤摆了摆手打断了那名幕僚的话道:“让徐鹤行来见我。” “恩相!不该啊错失良机” “够了!你眼界浅了满脑子只有争权夺势这朝堂争得还不够多吗?!等到逼反了贾似道、吕文德、范文虎半壁江山陷乱你才甘心不成?!” 程元凤喝骂一声又道:“扶忠王、除贾似道此为私心万不可被私心遮了眼。去放徐鹤行过来” 他说罢叹息了一声。 有些事公心与私心也难以衡量。 若贾似道死了只剩下一个赵与訔担干系扶忠王继位尽快稳定局势这也是公心。 可贾似道已回临安且已与范文虎通过气稍有处理不慎便可能引发临安动荡。 这是程元凤与叶梦鼎立场之不同。 他首先要忠于官家、忠于社稷 “恩相。” “见过贾似道了?” “是他说他与李瑕有隙李瑕又精于刺杀之道今夜遂出城避一避” 程元凤讶然倒没想到贾似道这般坦率。 徐鹤行又道:“贾似道还对弑君一事做了推演认为是李瑕所为。” “可有证据?” “暂时还未有充足证据但他说已拿到两个人证正在审。” 程元凤眯了眯眼问道:“他如何推演的?” “” 从杀进宫一直到福宁殿之前都不难推测。贾似道无非就是将那一支制造混乱的人手指认为李瑕。 但福宁殿内发生了什么暂时还不知。 “神武中军队正雷泽见过恩相。” “说当时的情形。” “是当时我正在福宁殿外驻守。殿帅哦庞燮进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出来后来我们十余人最先冲进殿中护驾的但我们到时陛下已经崩了。” “这当中还有谁进过殿?” “只有只有殿下一直在里面。对了慈宪夫人派人来过两次都是在殿外禀报过便出来但因慈宪夫人晕过去了陛下便说要传御辇庞燮便出来了。” “从庞燮出来到尔等入殿多久?” “没多久庞燮只走了数十步远” 程元凤点了点头。 官家身上确实是锐器所伤不是庞燮便只能是忠王。 这正是他想查又不敢查左右为难的原因 但若是贾似道推测的那般李瑕事先藏于福宁殿呢? 可庞燮已检查过分明没找到李瑕。 况且陛下驾崩于传御辇之后这么短的时间李瑕是如何说服忠王嫁祸于庞燮的? 他沉吟片刻问道:“陛下既然要传御辇没离开福宁殿?” “庞燮走了数十步御辇才到殿外陛下并未起身观星阁便炸了。” “那抬御辇的人呢?” “这卑职当时转头看观星阁” 程元凤心思一动又问道:“他们进去了?” “卑职等人实在没注意” 下一刻右领卫军将军焦致大步赶来。 “右相。” “查到了?” “查到了我军中有人说李瑕今夜曾与杨镇在教场饮酒” ------题外话------ 今天没有加更大家不用等了月初求月票感激大家 正文 第603章 立规矩难 时近五更天天光未亮。 赵昀驾崩至此时过了不到两个时辰。 谢道清已身披丧服跪在灵柩前大哭了许久被搀扶起来走上凤辇。 她将要往垂拱殿与诸重臣议事。 这不是正规的朝会却比绝大部分朝会要重要得太多。 群臣的说法是请她“宣读陛下遗诏”。 官家没有遗诏吗?或也是有的近半年来官家已感身体不适曾多次与皇后交托身后之事。 夜风吹乱了谢道清的丧帽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心中感到了莫名的轻松。 那个从不肯多瞧她一眼的丈夫已在心头被淡忘死了就死了。即将在垂拱殿发生的一切会决定谁将继承社稷大统。 这才是能决定她后半生的事。 凤辇远去还跪在慈元殿抹泪的阎容稍转头看了一眼低头继续哭着为悲恸的赵衿轻轻拍着背。 她知道谢道清要去做什么。 可惜除了她阎容今晚竟还未有人看明白最关键的一环在何处 一道帘子已拉了起来。 谢道清在帘子后缓缓坐下再次以手掩面悲哭。 她座下这个位置杨太后坐过、李皇后坐过、吴太后坐过。如今轮到她谢太后。 殿外泛着些微薄的晨曦能看到程元凤还在忙碌。 今夜是重臣们秘议一切礼仪从简。 为难处在于听诏的人选。 程元凤私下说过三省五府六部九寺皆贾似道党羽只能依制召来唯问官职不筛选派系。 而宫城禁卫由范文虎、焦致、赵定应各领一千人分守。 当时谢道清还是问了一句。 “如此贾相答应入宫了?” 程元凤遂叹息了声道:“贾相亦不希望再生乱象国事将在殿议时定下请皇后宽心。” 这意思是程元凤已尽力与贾似道周旋在政事上做了妥协以换取宫城兵力的平衡。 谁都不希望打起来使临安城遭兵祸。那事情落到最后终究是要靠谈的 “殿下。” “殿下” 天光已微明赵禥由人扶着缓缓走到了殿外。 叶梦鼎带他来得早没讲究礼仪排场。 眼下还不是时候。 赵禥弯着背、缩着脑袋神色很是害怕。 在旁人看来忠王殿下还未从官家驾崩的哀恸中回过神来孝心可鉴。 还未入殿赵禥回头一看神色又吓得发白紧紧拉着叶梦鼎。 “先生贾似道怎也来了?别让他来” “殿下啊臣别无他法。” 叶梦鼎低着头说话时嘴唇都不动一下用只有赵禥能听到的声音解释了两句。 “贾似道是宰执权倾朝野满朝臣子皆为他门下走狗临安兵马皆归他调动。若不召他来难保不生变故。” “可先生先前不是这么说的!” “殿下!”叶梦鼎声音很轻语气却有些焦虑“臣那是在请右相支持殿下继位” 他也真是无奈了。 忠王太单纯了朝堂上这些虚虚实实的话也不会听。 给程元凤许诺之时当然要将贾似道说到最不堪当然要说“只要你跟我联手贾似道就完了!” 程元凤答应了吗? 沉默不语而已。 因为事到临头最重要的还是实力。 一整夜贾似道除了遭受了几句传谣实力受损了吗? 而忠王有何实力? 太子名份尚且未正。 赵定应? 赵定应效忠的是官家之所以敢入宫那是断定官家心系忠王是来勤王抢功的不是来造反的。 忠王能倚仗的只有天子血脉还有什么? 若没有那一声惊雷比起贾似道可以说毫无实力 这些道理叶梦鼎说来说去赵禥也听不懂。 “先生我不要贾似道来他要害我把他赶出去。” “请殿下暂时忍耐等正了名份” “那那那是谁?”赵禥忽然一惊抬手指了一人又惊得把手缩了回去脸色大变。 叶梦鼎目光看去亦是吃了一惊。 他赫然看到贾似道身后跟着的是赵与訔。 这是他真未曾想到的。 本以为那“周公出”的谣言一传开贾似道为了自证清白必然不敢再拥立别的宗室只能拥立忠王。 但现在贾似道堂而皇之地带着赵与訔就不怕坐实了谣言吗? 贾似道看向前方的垂拱殿。 薄曦中他能看到叶梦鼎、赵禥这师徒二人拉拉扯扯的样子。 他觉得有些好笑。 笑的是李瑕。 一道惊雷打碎棋盘破了死局然后呢?以为新帝继位便能信任他? 忠王是何样人便不说了。 叶梦鼎是何样人? 天资聪慧读书过目成诵以太学上舍试入优等两优释褐出身了不起。 入任推官摄文教事迁太学录、校书郎、庄文府教授、著作佐郎、侍讲。等立了太子马上便要升太子詹事。 李瑕布局以惊雷起手布衣一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到了最后收场时落在一个教书先生身上? 不因为李瑕与这教书先生报着侥幸期望他贾似道死了。 若他贾似道死了谣言也可当证据。 但没死谣言不过是一阵风。 贾似道抬手拍了拍赵与訔的背脸上浮起笑意。 笑给叶梦鼎看的—— “你们说我想立宗室好如你所愿来用你们的谣言杀我。” 晨风吹来叶梦鼎颤了一下身子有些发僵。 他看到了贾似道的笑意 昨夜那惊雷之势已过山陵已崩仿佛天助。 但贾似道还活着还依旧是权相。 程元凤顾着安稳不肯和贾似道起干戈最多做到据理力争。 他叶梦鼎呢? 还能如何做? 还有什么? “叶公贾相请你过去。”有官员上前轻声说了一句。 赵禥一把拉住叶梦鼎。 “先生” “殿下啊臣得去。”叶梦鼎思虑良久终是叹了一声“得过去啊。” 赵禥好生失望。 他看着叶梦鼎的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先生没用太没用了!” 赵禥在檐下看了良久。 只见贾似道掩袖哭着随口说了几句叶梦鼎便气得跺脚之后程元凤也过去三人低声计议了一会。 最后叶梦鼎向贾似道拱了拱手一副付托大事的样子。 赵禥愈发害怕。 终于贾似道走上前向他行了一礼。 “殿下节哀。” “贾贾相” “殿下放心殿下想要什么臣便给殿下但请殿下切务必要信任臣。” 赵禥一愣目光又转向远处的赵与訔缩了缩脖子。 他再傻也明白贾似道现在是在看谁更乖了。 “那那我近日还能饮酒吗?” 贾似道没笑脸上还有悲色但眼中已有笑意凑近了低声道:“国丧旁人不可但官家可以。” 赵禥似懂非懂没说话缩着头努力摆出乖巧的眼神。 贾似道只说这了几句话。 足够了。 他转身望向天边心中自语了一句。 “看到了吧?你最大的错便是将前程寄托在忠王、叶梦鼎身上。但你看实力不足一切都是虚的。” 程元凤最后一个步入殿中命内侍都退下去闭上殿门。 仅一夜之间他仿佛衰老了很多。 叶梦鼎说什么联手拥立忠王、铲除奸党听起来很动人太虚了。 并非程元凤不想除贾似道。 他太想了。 但仅凭几句谣言除不掉贾似道啊! 叶梦鼎说来说去从头到尾只有那一首歌谣。还有何证据? 而弑君之事还有太多破绽这不查清楚忠王唯一可倚仗的嗣子名份不过是空中楼阁。 那名份就在贾似道处再算上实力奸党尚未铲除忠王就要先被铲除了。 为了稳固社稷只有权衡商议为妥。 没办法。 群臣入殿贾似道当先哭。 “陛下啊臣愧对陛下!” 谢道清也哭问道:“贾相你昨夜去了何处?” “我与李瑕有怨他擅长刺杀欲杀我故而出城暂避。” 贾似道诧不遮掩逢人便说为今日议事的氛围定了基调。 “荒唐!”饶虎臣喝道:“贾相当此时节休得戏语!” “没开玩笑。”贾似道一本正经道“李瑕擅长刺杀。” 之后他站到一边擦泪不再开口。 自有他的党羽出来说话。 “国本须定然陛下如何驾崩须先彻查清楚。非我等疑忠王彻查是为洗清忠王之嫌!” “若说逆贼只有庞燮那酒库是何人所炸?文德殿是何为所毁?观星阁又是如何引爆?当夜必还有人谋逆!” “” “御街上还有一起爆炸有几位宗室不幸遇难赵知府?” 赵与訔低着头心中思量—— 在赵禥与宗室之间贾似道只能拥立一个人。 比谁更听话他的儿子太聪明比不过赵禥。 今日的关键在于贾似道只想把火引到李瑕身上、继续扶忠王。 但只要能将火烧到赵禥身上大事可成。 这道理贾似道明白但有自信控制住局面所以给了一个机会 思及至此赵与訔开口道:“禀皇后臣有罪请容臣详禀当时情形。臣认为有人在离间朝臣搅动是非” 谢道清默默无言听了许久。 终于一切线索都被归到了李瑕头上。 “臣以为昨夜之事必谍探所为临安最擅于此道者李瑕是也故而” “荒唐!何等荒唐?!” 饶虎臣再次出列喝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毫无根据胡乱指摘一方阃帅。皇后臣认为赵知府疯了宜驱出去!” 贾似道转过头眯了眯眼。 今日要说服的不是皇后反而是这些忠正耿直之士。 为何? 忠正之士平日里让人嫌其迂腐。 千人嫌、万人嫌。但当一切规矩都坏了的时候只有这些忠正之士才能代表民望。 当山陵已崩兵权之外最能维持秩序的就是民望。 每到这种时候唯有这些平素以身正公道的人出来主持局势才能让朝野上下真心信服。 这就是一个‘望’字也是维护世情的‘道’。 “并非毫无根据!” 赵与訔大喝道:“昨夜李瑕就在宫中!先与杨镇饮酒之后乔扮入宫形迹可疑罪证确凿!” 叶梦鼎闭上眼心中泛起无奈。 一夜动荡无数次他都以为能与李瑕、程元凤联手除贾似道。 结果程元凤下不了决心非要稳定局势。 现在程元凤与贾似道合力一查李瑕终是暴露了。 好在自己护住了忠王 赵与訔又道:“臣请皇后传问杨镇!” “传杨镇” 与此同时天光已大亮了许久。 观潮台附近忽有人大喊了一声。 “李节帅回来了!” 不少人转头看去只见钱塘江上三艘大船逆流而上大旗招摇。 一人披甲立于船头威风凛凛。 此情此景竟与两个月前极为相似。 “李节帅!” 闻讯而来的秀异社女子们才赶到利津桥只见三艘大船已靠了岸其中一艘船头上站着的不是李瑕又谁? 她们不由大喜踮起脚挥舞起手中的香帕。 “李节帅又回来了!” “李节帅!看我看我!” “” 李瑕真就转头看向利津桥。 他甚至点了点头抬手挥了挥。 之后大船停泊他领着将士们下船径直向宫城而去。 三百蜀中将士队列整齐甲胄鲜亮一时也不知吸引了多少人注目。 秀异社的女子们跟到御街不敢再跟停下脚步叽叽喳喳不已。 “天我的李节帅又回来了。” “昨日傍晚才见他乘船走了怎又回来了?” “一定是因为昨夜落天雷官家招李节帅回朝护驾。” “对对一定是了昨夜动静大得吓人呢。” “但李节帅回来可就好了” 偶有行人路过听着她们谈论摇头不已。 显然官家驾崩的消息还未传到民间 正文 第604章 新规矩 垂拱殿。 杨镇没有任何添油加醋老老实实地应着饶虎臣的问话。 他也知道出了大事。 但瞒不住昨夜不仅是他一人见到了李瑕数十人一起饮酒实在没办法。 “之后呢?” “之后臣便领着人往酒库去救火了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果真如此?”饶虎臣问道。 杨镇连忙低头道:“果真如此。” 饶虎臣身子一转转向贾似道问道:“贾相如何知晓此事?” “右相说的。”贾似道淡淡道。 程元凤无奈点了点头。 饶虎臣又追问道:“但贾相为何能一开始就指证李瑕?” “我跟他有仇就猜是他了。”贾似道竟是一副无赖嘴脸道:“一查果然是。饶参政认为呢?” “证据尚不足。”饶虎臣一板一眼道:“眼下只能确定李瑕领着两百人入宫增防场面太乱与杨镇失散了。但说李瑕所为亦可说杨镇所为亦可” 杨镇脸色巨变慌张向谢道清跪倒。 “皇后!臣没有!” “起来饶公举例而已。” 这并不是朝会而是秘议众人只谈要紧事很快已无人再管杨镇。 要追究也等新皇继位。 饶臣头这才继续道:“贾相只有推测若推测李瑕能做到昨夜宫中禁卫将领皆有可以做到。” 贾似道看向叶梦鼎仰了仰下巴。 意思很简单——“你来说李瑕之事。” 这是贾似道给叶梦鼎的交换。 荣王一案他将不再提了不再构陷叶梦鼎。换叶梦鼎供出李瑕派人怂恿其入宫。 因为官家本是最大的规矩。 现在官家崩了场面太容易失控必须有新的规矩。而饶虎臣最公道就成了这新的规矩。 倒不是贾似道怕饶虎臣相反他很讨厌饶虎臣。 认为对方一天到晚就知道主持公道不知变通以直言祸国。 但这次贾似道受了委屈。那个信任他的官家遇刺了还有人传谣言、栽赃他。 大乱之际受了委屈的人需要饶虎臣来主持公道赢回声望。 饶虎臣较真并不像官家那么好糊弄。 那行那就讲事实、讲证据。 雁过留痕闹了这么大的事李瑕不可能不留下把柄。 叶梦鼎还有些犹豫。 他知道贾似道早晚还是要对付自己。 但至少先把忠王扶上去到时他便是帝师有了名义再对付贾似道何愁不胜? 至于眼下帝位空悬贾似道打过仗的宰执实力最强随时有可能真去拥立宗室幸好被程元凤劝住还能好好谈。 那就只能卖了李瑕了。 “李瑕确实曾派人联络” 话到这里殿外突然一阵喧嚣。 叶梦鼎隐隐听到了什么当即变脸转头喝道:“出了何事?!” 好一会有内侍进殿。 “禀皇后四川制置使李瑕在宫门外求见一定要见陛下” “陛下陛下啊!”有官员大哭起来“他竟还要见陛下” “够了别嚎了定国本嚎给谁看?” “李瑕不会是杀进宫来了吧?” 谢道清吓了一跳连忙擦泪问道:“诸公以为如何应对?” 程元凤更加疲惫但还是先开了口道:“臣以为宜请李瑕一人入殿将事实说清楚。” “不可啊万一” “够了。” “臣附议。”饶虎臣亦应道。 “贾相以为呢?” 贾似道瞥了程元凤一眼心知没有证据之前程元凤不可能完全信自己。 “也好但须仔细搜身。” 饶虎臣眯着眼仔细看着向殿中走来的李瑕。 他也曾怀疑过李瑕有叛逆之心事后又有些自责。 人心是最难辨的是被陷害的忠臣还是藏祸心的叛贼谁说得清呢?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看了良久李瑕的目光始终平静步履从容。 “臣李瑕见过陛是皇后?” “是本宫。” “你这个逆贼来人!还不拿下?!” “” “住手!” 一阵呼喝之后程元凤先再次稳住了局势。 “都住口!今日并非朝会将你们那套收了!议事。” 贾似道赖得参与这些呼喝无非是有些大臣平日习惯了这种关头还没完没了。 饶虎臣则是喝骂群臣不已最后道:“尔等恐他叛乱不成?他若真是逆贼我第一个拦他便是!” 李瑕此时才开口问道:“不知诸位倒底是何意?” “李瑕我便径直问了昨夜你可曾入宫?” “嗯?我昨日傍晚便离了临安此时方回何曾入宫?” “还敢狡辩?!你昨夜与杨镇于教场饮酒数十人亲眼见你!” 李瑕讶道:“我昨日傍晚从候潮门出城临安百姓上千人亲眼见我。方才归来亦有上千人亲眼见我。如何与定藩饮酒?” 杨镇一愣。 他张了张嘴呆呆看着李瑕。 李瑕只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杨镇茫然了一下低头自思虑起来。 众臣却已是面面相觑。 饶虎臣道:“杨镇你” 贾似道干脆利落道:“无非是查请右相查便是。” 程元凤点点头挥了挥手自有官员出了殿去查。 李瑕于是看向贾似道。 这还是彼此有了杀心之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贾似道想了想亲自问道:“你真是昨日傍晚离临安的?” “自是如此。” “当时你在船上?” “自是如此。” “今日你也在船上?” 李瑕道:“不仅是临安百姓下游诸多百姓对了还有守城将士们都亲眼见到我。” “好!” 贾似道抚掌冷冷道:“既然如此我尚且信你。” “既然如此。”饶虎臣一指杨镇问道:“那是你记错了不成?” “这许是我酒后醉了记错了” “你一人记错数十将士也记错?!” “这” “不必再问他。”贾似道抬手止住道:“那便是昨日李瑕上了船之后折返回来故布疑阵而已。” “不知贾相为何这般说。但此事可以查查是否有小船来回。” “好那你便是游回来的进嘉会门吧?那里离上教场并不远时间刚刚好” “够了。”饶虎臣喝断一声郑重道:“国之重事绝非儿戏贾相能否莫再一派胡言?待查清再说!” 他并非信了李瑕而是认为李瑕要么是与杨镇喝酒、要么真走了。 至于贾似道说的什么游回来在他看来根本就是胡言乱语。 程元凤始终不语捻须沉思。 船只从钱塘江靠近临安城守军必要核查不会是乘小船来回。 而贾似道说的游回来并非做不到但让人感到过于荒唐了。 此时想来整个推演都显得荒唐。 李瑕是有可能做到但每一步若只差一分事便不成太勉强了勉强到相当于没人能做到。 “此事待查清了再谈。”程元凤抬了抬手沉声道:“李瑕你既离了临安为何又回来?” 李瑕道:“昨日走时我先上了船未注意到家中妾氏被季修仪召进宫了今日回来接她” “荒唐!” “真的我爱妾唐安安昨日确被召进宫中。” “你妾室不在你昨日不曾发现?!” 李瑕道:“忙中出了差错不是常有之事吗?” 诸人一愣。 程元凤摇了摇头心里忽然明白为何贾似道的推演有种不切实之感。 太精巧了不容出一分差错因而匪夷所思。 贾似道转头看了一眼诸人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的所有推演都很合理偏这些事难以做到众人心中起了不信。 “天雷落周公出?我贾似道不是傻子不会放这种传谣昨夜临安城必有人在暗中搅动。诸君自问能做到这种地步吗?临安城中谁又能做到这种地步?” 众人又纷纷看向李瑕眼神中再次泛起猜疑。 李瑕却是问道:“敢问临安城出了何事?” 竟还真有人认认真真地给李瑕解释前因后果。 李瑕听到官家驾崩了没有如旁人一旁哭喊只是愣了一下也就这般了。 但这亦是众人心中最真实的反应。 今日只是秘议倒不至于因此降罪于他。 最后李瑕认认真真回答了贾似道的问题。 “如此说来临安城中仅有贾相与我或能做到对了还有蒙古细作。” “” 贾似道摇头冷笑。 他没输但受够了李瑕的胡搅蛮缠。 做了事不认将旁人当傻子一般耍。 今日大殿之上仿佛是一群蠢材在扯皮。 此时已有官员进来向程元凤确认了临安城内有许多人见过李瑕在船上出城、入城。 杨镇愣了愣看了贾似道一眼又看了李瑕一眼喃喃了一句。 “那真是我记错了军中将士也是听我胡说的。” 他考虑过了一旦坐实是李瑕弑君他也完了。 方才老实招供是因为没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 但现在只看李瑕镇定自若的样子终是抱起了侥幸。 “你方才为何又供认?有人逼你不成?”程元凤问道。 这句话还是出来了。 但贾似道这次没有拦着。 但只是无声地笑了笑因是在官家丧期没有显露出来只低着头独自笑了一下。 心中也有了决定。 没必要再求饶虎臣这样的迂臣的公道了蠢材是不会理解那些推演的。 也没必要再与程元凤妥协了这就是个既想稳妥又想争权的墙头草。自己进一步他就退一步反之亦然。 事到最后终究得靠实力。 “够了!” 贾似道喝道:“今日是定国本非为让尔等到大殿来闲扯妾室、饮酒之事尔等忘了陛下了吗?!” 殿中群臣多是贾似道党羽纷纷跨步而出围住了李瑕与杨镇。 尤其是范文虎还向李瑕仰了仰头眼中满是狂傲。 他不像殿帅与贾似道一样有无赖气。 程元凤、叶梦鼎俱是一惊。 方才贾似道好说话他们确实有些忘形了还想着将这案子翻过来重新将罪名往贾似道头上多扯一点。 怎么说呢这一整夜所有人也都是如此观望着哪边手段更狠、便往哪边妥协一点。 做起事来如做菜撒盐一般不停斟酌。 又想稳妥、又想争权。 贾似道受够了这些大步迈出向谢道清行礼道:“皇后臣以为无论如何说李瑕有弑君之嫌、忠王有包庇之嫌真相且不论忠王已不宜继位请择宗室贤良。” 他没去看李瑕。 李瑕就在殿中跑不掉。 只等定下国本他贾似道依旧有佐天子调动天下兵马之权做什么都够了。 无非就是名声坏了。 还能比不立新君就调兵更坏不成? “不可!” 叶梦鼎闻言已大惊。 他迅速看了李瑕一眼又看向贾似道终于咬咬牙下了决心不敢再反复摇摆。 “臣以为李瑕有弑君之嫌而忠王绝无包庇。必是李瑕勾结庞燮而确为庞燮动手行凶” 李瑕并不诧异。 风气便是如此庙堂之上从来没有固定的朋友、从来没有固定的敌人每一刻都在变幻。 风吹过草有起伏。 势亦有起伏人心便随之而变。 今夜他压着叶梦鼎狠些的时候叶梦鼎便决心除贾似道而贾似道一施力形势便反过来。 如此而已。 这是在临安李瑕没有贾似道有权柄。 他的一切的手段其实是为了弥补实力上的差距尽了全力才做到这里。 在朝堂上似乎已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但李瑕并不慌张。 他看向程元凤。 程元凤还在闭目思量 当然想除掉贾似道但目前为止还未看到李瑕有撼动贾似道的实力即枢要之重权; 当然想为陛下报仇而目前为止最有嫌疑的确实是李瑕虽然今日在殿上还未说过在福宁殿那些推测因为没证据但嫌疑确实在。 想立忠王吗?这并非想不想的问题顾虑在于忠王是否包庇了弑君者、顾虑在于易储将导致国本动摇故而左右为难。 左右为难无非是既想在心中给陛下一个交代又想稳定社稷。 贾似道太懂他程元凤把李瑕推出来当这个交代现在开始以社稷稳定相逼了 思及至此程元凤再次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禀皇后臣以为当立忠王且将李瑕押下待查清为宜。” 范文虎冷笑了一声道:“从未听说过有弑君之嫌还要查清的!” “李瑕乃一方阃帅!”饶虎臣道:“官家还从未罢免李瑕蜀帅之职。仅凭尔等三言两语” “宗召兄!休误国事今日是定国本。”程元凤低喝一声。 正在此时。 董宋臣匆匆从后方入殿向谢道清禀报了一句。 “禀皇后慈宪夫人想要与诸公见一面” 这其实不合适。 但今日并非正式朝会官家生母想与群臣见一面群臣也不且拒绝。 全曼娘先是因赵与芮病故而悲伤昨夜昏迷了一会醒来后听说皇帝儿子没了更是悲痛不已。 老年连丧二子白发送黑发 她此时已走不了路。是由几个宫人搀扶进来的到了殿上之后换了她身后的全永坚上前搀扶。 群臣见此情形不由纷纷嚎啕大哭。 “慈宪夫人” “我等对不住官家啊!” “老夫人节哀” “” 贾似道目光看去见是全永坚也在不由又自信了许多抹着泪深深行了一礼。 “老夫人似道愧对老夫人!昨夜未能护住陛下” 全曼娘走不动了停下脚步目光空洞喃喃道:“似道你过来。” 贾似道连忙起身擦着泪水上前。 “老夫人” 全曼娘拄着拐杖抬起苍老的手想去扶贾似道的肩。 然后 “啪!” 当着群臣与皇后的面一记耳光拍在了贾似道的脸上。 大殿皆静良久无声 ------题外话------ 这是今天的两章明天的更新时间会是在明天晚上 正文 第605章 关键一环(为盟主“_书友A”加更) “啪!”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听清了。 垂拱殿上寂然无声了良久。 最后贾似道先跪下来恸哭道:“臣有罪臣未能保护好陛下” 全曼娘老眼中满是血纹她闭上眼脸上皱纹更深开口只说了四个字。 “祸乱朝纲。” 所有人再次愣住 殿中大部分人都是贾似道之党羽个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李瑕还在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全氏这一巴掌能改变多少事呢? 新帝未登基贾似道这宰执兼枢密院使的权柄改变不了 但贾似道却隐约已意识到了什么跪在地上回过头瞥了李瑕一眼。 这一眼之间他想了很多。 想到与严云云所说的那些话—— “李瑕弑君之后若能活下去才算本事” “破规矩容易立规矩难李瑕有这本事吗?” 全氏这一巴掌太像是幼年时母亲给自己立规矩了。 然后贾似道看到了李瑕的眼神。 他们都没开口。 但李瑕的眼神像是在说话。 “你想在规矩内玩是吧?这便是新的规矩你守还是不守?” 彼此无言。 贾似道眼中泛起怒意不是对全曼娘而是对李瑕。 “老身不敢干涉朝政。”全曼娘声音极慢喃喃道:“老身来就为做这一件事现已做完了敢问诸公可否容老身在此歇歇?” “快请慈宪夫人坐!” 全曼娘只封了国夫人当着群臣在她不敢坐在皇后的位置道:“禥儿扶老身过去。” 全永坚连忙让开。 全曼娘由赵禥扶着在角落里坐下。 赵禥始终是缩着头自始至终不敢说话。 而贾似道还跪在那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他马上有了应对办法向谢道清看了一眼。 谢道清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贾相快起来母亲慈宪夫人过于哀恸请贾相见谅。” 声音很尴尬她终究是怕激怒贾似道。 只说一个原因范文虎尚在殿中没有皇帝能镇住这大将。 场面已极为难堪也幸而今日只是秘议。 唯有程元凤至此时犹在努力稳定局势开了口。 “家国突逢大厄还望诸公冷静、体谅一切以国事为重。” 这话是说给贾似道与李瑕听的。 大殿上只有这两人最擅战一个曾守川蜀、一个曾守荆湖。 眼下没有天子程元凤实不愿再起冲突。 “非瑜啊遭逢国丧你暂居临安如何?若你是清白本相必保你无恙。” 李瑕摇头抱拳向天道:“西南战危我奉陛下之诏命回蜀镇守岂敢因无端诽谤而滞留?正是国丧我更该舍身为国。” “诽谤?”贾似道喝道:“你敢说你未参与弑君?!” 挨了一巴掌他火气也上来。 心想大不了就是拥立宗室而已。 “不错!”赵与訔登时出面喝道:“李瑕弑君嫌疑极重!” 此时此刻他比任何一个贾党都急切。 恰是因李瑕回临安将局面扳回到如此地步激怒了贾似道加上全曼娘那一巴掌。逼得贾似道不得不站到了赵禥的对立面。 赵与訔恨不得贾似道现在就与赵昀之血脉一刀两断。 叶梦鼎脸色又是一变也不知该如何再继续拉拢贾似道保忠王。 程元凤忙喝道:“左相!没有证据之前休得再指责非瑜非瑜就居临安等真相查明如何?” 李瑕不肯相让道:“右相话里话外之意也是认为我弑君?” 饶虎臣喝道:“右相以社稷为重你若清白等事实查清又如何?!” “他清白?!滑天下之大稽” 大殿上再次混乱。 当所有聪明绝顶的重臣聚在一处场面竟愈发荒唐。 “老身说句话想说” 老妇人的声音又响起很轻但群臣又纷纷看向全曼娘。 不少人暗道她有些逾矩了。 国家大事还没到一个夫人说话的地步。 待殿中安静下来全曼娘缓缓道:“老身不干涉国事只说两句家事官家吾儿绝非李节帅弑杀禥儿亦从未包庇叛逆” “老夫人恐是还不知” “不老身知晓你们指责李节帅的一切他是无辜的。” 全曼娘没给出理由。 贾似道大感不解。 他坚信官家就是李瑕所杀但全氏作为一个母亲为何要包庇杀儿子的凶手? 哪怕她再不知情也不该被一个陌生人欺瞒。 全曼娘语气很笃定又道:“老身有证据足以证明迄今为止李节帅所受之猜忌皆因有人栽赃陷害” 程元凤恭敬问道:“敢问老夫人是何证据?” 全曼娘眼神愈悲缓慢而吃力地道:“证据不宜与诸公相示。但老身以性命为李节帅做保。” “这” 贾似道不得不做妥协道:“老夫人似道亦认为忠王并未包庇弑君者便依右相所言。请忠王继位暂留李节帅在临安等事情查清如何?” 他本就想是立赵禥这更简单、受控。至于说立宗室只是为了威胁叶梦鼎罢了。 在他想来慈宪夫人出面只是为了保孙儿那依旧可用“扶赵禥、杀李瑕”的策略应对。对付叶梦鼎就是这般。 没想到全曼娘再次坚定应道:“李节帅是清白的。” 她不再多说招了招手道:“皇后。” 谢道清忙不迭便上前将耳朵附在全曼娘嘴边。 “母亲请说” 好一会谢道清重新回到座上开口竟是要直接定下今日的结果。 “陛下遗训嗣子赵禥继位调叶梦鼎任吏部尚书、兼知枢密院事杨栋迁参知政事;李瑕速归川蜀应战不得逗留临安” 贾似道默默听着。 谢道清没有罢免他因为现在皇位空悬没人有资格罢免他贾似道。 但多了两个枢要重臣分权相当于将他这些年的功劳抹杀。 这摆明了是要与他为敌。 他不敢相信全曼娘这老妇竟敢做到这一步。 “皇后!” 贾似道终于开口打断了谢道清的话。 他入仕二十余年以来这是第一次失礼。 “臣以为叶梦鼎、杨栋有权臣之心不宜位列枢要之臣皇后莫非忘了史弥远之旧事?” 一句话满殿皆惊。 这是威胁。 国丧之际贾似道竟是对皇后出此威胁之语。 谢道清大惊手一抖碰到那帘子珠绳摇摇晃晃。 她也不想这样但这是官家生母开口了。 万一真激怒了贾似道挟鄂州之战功当权臣谁能挡? 她不由转头看向全曼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唯有赵与訔心中狂喜! 终于李瑕、全氏把贾似道逼到了这个地步。 贾似道也该看清了赵禥不值得拥立该立宗室 群臣已连呼吸都不敢呼吸。 昨夜不过是一群禁卫小小内斗。但今日一个不好却有可能引发川蜀与荆湖兵马真正的大战 便是程元凤也不知该如何稳住局势不由转头看向李瑕。 李瑕却还是那平静的模样上前一步道:“臣等领旨请忠王殿下登基。” 没有人跟着回应登基礼仪并非如此今日议事要的是让众臣达成默契。 李瑕见没人应又道:“国本已定臣请皇后与慈宪夫人暂避。放心国势已稳当” 贾似道看向全氏。 不敢相信全氏竟没被他的威胁吓退竟真要起身走。 “慢着!”贾似道难得乱了方寸喊道:“谁说国本已定?!” “皇后说的。” “群臣还未答应你李瑕有弑君之嫌” 李瑕不理贾似道只喊道:“请皇后与慈宪夫人暂避。” 程元凤已预感到不好喝道:“李瑕!你要做什么?!” “奉官家遗训!” 贾似道只茫然了一会全曼娘与谢道清已出了殿上了凤辇离开前殿。 他不由转向程元凤喝道:“右相!你推测出来了李瑕弑君是你推测出来的” “没有证据。”程元凤道:“左相就这般吧?陛下已下了遗训” “哈?” 贾似道下意识地笑了一下忘了这是国丧。 他环顾四看了一眼。 若就此结束李瑕、叶梦鼎、程元凤都是赢家唯有他和他的党羽输了。 输掉了枢密院一半的权柄。 这是有始以来他第一次输掉了实质性的东西。 程元凤一看贾似道变脸忙上前安抚。 “左相慈宪夫人太哀恸了遭逢国丧体谅一二以社稷为重” 贾似道脸色更难看。 赵与訔眼泛思量。 慈宪夫人竟敢不顾群臣之意这是摆明旗鼓不给贾似道脸了。 贾似道再要争只能助宗室抢皇位强抢。 但他不敢怂恿贾似道心中愈发盼望。 终于 “范文虎!拿下弑君之叛逆!” 饶虎臣惊喝道:“贾似道!你要做什么?谋反不成” 门外有禁卫想冲进来。 程元凤亦讶当先向殿外吼道:“谁敢无诏入殿!与谋逆并论!” “贾似道你试试。”李瑕不惧喝道:“我三百精兵就在宫外你敢谋反试试!” 范文虎一见这局势猛向李瑕扑去。 竟是不用禁卫欲先擒李瑕。 “嘭!” 李瑕动作更快一拳迎上已重重击在范文虎脸上。 “李非瑜!你做什么?!” “杀了他!范文虎!给我杀了他来人!” “谁敢入殿?视同谋逆!” “你造反试试!” “都给我停下!” “焦致!拉开他们!” “不可!贾相、李帅不可啊” 一群贾党官员连忙拥住贾似道拉着他退到一边不敢去帮范文虎。 全曼娘已回了慈元殿招了阎容到前面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那份奏折毁了吧。” “是。”阎容低着眉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再给全曼娘看了一眼。 然后撕开它放到了烛火上。 烟气腾起。 她想到了李瑕那些话。 “若只为杀赵昀不必如此麻烦。我今夜所做大部分安排为的是赵昀死后的局面。但有个关键人物我还未见到。” “这事不难依旧只需你说几句话、递个物件给慈宪夫人可保你我往后前程” 这物件此时便在她手中正在被烧为灰烬。 ——闻云孙之奏章。 李瑕要递的几句话却很长 “嘭!” 垂拱殿里李瑕一肘击在范文虎脸上一把摁住他的头猛地往柱子上砸了下去。 “不可!” 血已四溅而出。 群臣惊呆了。 程元凤已有些后悔不该禁止侍卫进来 阎容还在回想着昨夜与全氏的对话。 “这奏折这奏折” “官家说他是不信的忠王怎可能与李瑕联手弑杀荣王呢?此事绝无可能国母您信吗?” “当然不信!当然不信!禥儿怎可能这般做?不可能到底是谁在谄害禥儿” “这案子若查下去接下来必会有人指认忠王不是荣王血脉” “胡言乱语!禥儿就是与芮亲生骨肉老身知道的此事老身心里与明镜似得” “官家说啊这些宗室真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定要废了忠王才肯甘心这般毒计也想得出来。但官家也愁宗室们做到这种地步再立忠王为太子只怕他们要造反了。” “造反?” “国母您想啊宗室先是哄骗了吴潜如今万一再哄骗了谁。今夜这乱子可真大” 李瑕嘴角也被打出了血再次摁着范文虎的头砸下去。 “李瑕!你住手!住手!” 饶虎臣想上来拉李瑕被他一把推开。 “李帅殿帅停手吧!你们都别进来!别进来!” “谁敢再进来试试!”李瑕吼道“当我不能平叛否?!” “啊!”范文虎满头是血也是在怒吼“去死啊你!” 他其实能打但没想到李瑕一出手就是要他的命此时已被砸得头昏眼花。 “嘭” 阎容手里的奏折已化为灰烬不由又想到了李瑕将这奏折递给她时说的那些话。 “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眼中不一样的。赵昀看到奏折想到的是杀我。因为他了解一切知道朝臣会适可而止。且他不在乎杀了我; 全氏不同全氏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魏关孙为何而死都不知道还以为赵与芮是病逝的赵昀瞒得她太久了。她不会懂贾似道那些绕绕弯弯的心思。 故而全氏看到这封奏折必不信之后是强烈至极的反感。她只会认为‘有人在迫害她的乖孙儿’之后将由你来引导她。” “好我要如何引导她?” “简单贾似道要拥立宗室。” “你知道吗?官家与全氏说过择驸马一事说‘贾似道每次都拿朕当筹码’能用上吗?” “很好这是他的老习惯了你提醒全氏这点。” “我明白你知道的我最擅长这些” “无妨我会把贾似道一步步逼到让全氏相信的地步。” “确定?” “确定。程元凤、叶梦鼎终究是有些软弱了。贾似道最懂他们的心性必然要以‘拥立宗室’来威胁他们。” “那如何保证全氏看到这一切。” “你让关德打听着只要听说我回朝了就让全氏来见我。我能单独见她最好若实在不行议事时也行” 李瑕很清楚全氏会保他。 因为全氏必须保她的孙儿继位且已确定宗室已开始下死手。 而叶梦鼎能在政事上作为但涉入皇权之争时太软弱了。 放眼今日之临安只有他李瑕能在兵事上与贾似道抗衡。 他将得到全氏不留余力的支持直到赵禥继位贾似道被剥权。 在此之前他与贾似道斗得越狠全氏越安心。 这一切的前提是看破所有事的赵昀死了。 唯有赵昀刚死新帝继位之间的这段时间全氏最有权柄因为这是谢道清最怕婆婆的时候故而谢道清当皇后比阎容有用有威望 这便是新的规矩。 “嘭!” 李瑕捉着范文虎的脑袋最后一次用力将它砸在柱子上。 金漆已被磕出了坑。 血溅了李瑕一脸。 范文虎的手指颤了一下不再动。 他已没了声息。 死透了。 死在这大殿之上。 李瑕跌跌撞撞站起身擦了擦嘴边的血迹。 他身上也破了好几个口半边脸也被范文虎打肿了。 却犹气势骇人。 殿中所有臣子已目瞪口呆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般。 李瑕只环目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贾似道脸上。 “你喜欢下棋?这局棋我们按规矩下的你输了来告诉我你掀不掀桌子?” ------题外话------ 感激盟主“书友a”成为本书盟主说几句吧这次加更时间有点特别我很困但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睡为了把这段剧情早点拿出来。我非常仔细地考虑过这段剧情我只能这么写因为全都关系到后面的所有情节改动任何剧情会让这个体制崩掉因为作者要全盘考虑的。所以非常感谢“书友a”这个盟主支持感谢信任我的朋友以及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正文 第606章 权场(为盟主“传奇高达666”加更) 李瑕问的是贾似道。 他只问贾似道。 但首先吓呆了的人是全永坚。 全永坚是今日清晨才被全氏招进宫的。 他昨夜就没睡毕竟临安城内那么大的动静不太可能睡得着。 忙了整宿倒是打听了不少消息但进宫后才得知山陵已崩他遂全然懵了。 而在见到全氏才行过礼他当即说了一句。 “侄孙儿敢断言弑君者必是李瑕无疑。” 这并非全永坚推测的而是因为贾似道、全玖这两个人每逢遇到与李瑕有关之事开口便断言“李瑕做的”。 近朱者赤他便也沾染了这习惯。 彼时风范隐隐还显得神机妙算。 同一件事几乎没人能在事前就预料到仅有少许人能够事后反推回去但有些人就是张口胡乱攀咬了全氏不擅朝政但活到这般年纪见人见得却多一眼便知全永坚的心思。 “有何证据?” “侄孙儿”全永坚模仿着全玖的语气道:“侄孙儿直觉如此。” “坚儿啊你与李瑕有仇?”全氏遂如此问道老眼仿佛透到他的心底里。 全永坚当时就吓坏了被盘问了几句敢供出来的事都供了出来。 全氏听到最后喃喃叹息了一声。 “蠢材被宗室利用了啊。” 全永坚没听懂直到现在亲眼看着李瑕就在这大殿之上一下、一下地砸死范文虎他才渐渐悟了过来。 自己姑祖母站到李瑕那边去了。 为什么? 不知道。 但反正李瑕弑君姑祖母不相信还死保着李瑕。 最后让这小子胆子大破天了明敢在这大殿之上残杀堂堂殿帅 这些想法其实很模糊全永坚已完全不能思考。 脑子里只有全玖说过的那句“兄长信不信?他下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等他回过神来才听到李瑕向贾似道问了一句。 “敢不敢掀桌子?” 贾似道没有回答沉默了太久太久。 李瑕嘴角的血又流下来遂抬手擦了擦结果手上的血又沾了满脸。 这个动作之间他目光一转正好与全永坚对视了一眼。 “咚”的一声响。 膝上剧痛传来。 全永坚这才意识到自己双膝一软竟然已跪倒在地上。 他不由吓得大哭。 “别” 哭了几声之后才想到这实在是太丢脸了他才哭嚎起来。 “别陛下!陛下啊我的陛下你怎舍得弃社稷于不顾” 杨镇站在角落愣愣看着全永坚忽然泛起一个想法。 想离开临安。 这歌舞升平忽然让人有些腻了待得没意思了。 不想活成眼前这人这般模样但其实已经活成这样子了 良久悄悄溜出去的董宋臣轻手轻脚回到殿上清了清嗓。 “皇后娘娘懿旨范文虎当廷袭击蜀帅死有余辜” 殿上更静有人想去唤侍卫来收拾范文虎的尸体。 “贾似道怎么说?”李瑕又问道。 想出殿的官员停下脚步。 怕被当成是要去召侍卫然后被活活打死。 李瑕目光已落回贾似道脸上。 像是要等来一个答案。 ——贾似道你到底掀还是不掀? 他这点便让人讨厌遇事咄咄逼人不肯稍作退让。 贾似道想闭眼、想移开眼却不愿落了下风。 他知道这局棋自己输了。 输在太自信。 若在李瑕未回到临安之前便决心拥立宗室局势已定。 太自信以为微妙地控制着李瑕与忠王之间的把柄便能震慑住程元凤、叶梦鼎等人。 “你不如他有胆魄”吴潜的话又在耳边回荡。 贾似道咬咬牙似乎想掀桌子。 但范文虎一死气势已丢了名份也丢了 程元凤深深看了李瑕一眼又转向贾似道思绪飘得很远。 这就是为何大宋必须限制武将一个个都太嚣张跋扈了! 若非近些年战祸横行断不至教这些人恃功而骄 这想得远了思绪从三百年的大宋国体转回来程元凤又看向贾似道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恳切。 他希望贾似道低下头向赵禥行一礼承认新帝继位一切到此为止。 范文虎? 顾不得范文虎了。 当李瑕这“掀不掀”三个字出口那凌厉的目光落在贾似道身上便是将事态推到了最可怕的地步。 一边是蜀帅得天子的生母、嗣子庇护挟正统大义之名三百精锐边军就堵在宫门外; 一边是宰执执天下兵马有鄂州之战功傍身手握荆湖重兵口口声声要诛弑君叛逆; 李瑕已不是那个不受官家信任的闲臣、贾似道已不是那个有官家镇着的佞臣。 掀不掀? 掀了这大宋只怕国势将亡! 开国以来这还是头一遭有这般兵祸。 三百年制衡之策本万万不该酿出这等事端 忧虑了整整一夜程元凤一切所做所为想的就是避免眼下这情形偏偏真就如此了。 他想开口劝一劝贾似道语气重了怕激怒贾似道语气轻了又怕激怒李瑕。 太久太久的沉默。 范文虎的血还在流汇入地毯晕成一大片殷红。 最后是叶梦鼎出来解围。 “殿下快快去请贾相辅佐你辅佐殿下” 话到一半叶梦鼎这才惊觉这可能触怒李瑕再次闭了嘴。 赵禥缩着脑袋看了李瑕一眼。 李瑕还在看贾似道并不表态仿佛要让贾似道永远下不了台。 有贾党官员悄悄过去轻轻碰了碰赵禥。 赵禥两边都不想得罪终于开口道:“贾相贾相不想让我登基吗?” 贾似道移开眼神深深看向赵禥缓缓抬手。 他努力显得从容但始终有些尴尬。 “臣自是愿奉殿下继承大统” 众人于是看向李瑕。 李瑕似笑了一下。 开口提了第一个要求。 “贾似道你说我昨夜想刺杀你你逃到城外但你家里人我一个没动。你不把我的人还回来吗?” 换在平时这等痛踩落水狗之际必有人出面奚落几句官场规矩祸不及家小之类。此时犹无人敢火上浇油。 贾似道拿的不是李瑕家小只是下属闻言眼中便闪过愠色。 他又受了冤枉。 自昨夜起他一直在被冤枉被冤枉想当周公被慈宪夫人嫌恶至此时还在含冤受屈。 皆因避出城错过了先手一步慢步步慢 “你我私下谈可好?”贾似道闭上眼缓缓道意思是人会给但留点面子。 “好。”李瑕道:“我的爱妾呢?” 贾似道懒得应这事不归他管他只负责教训出尔反尔的唐安安 但在李瑕一句话问出的一瞬间“嗒”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是董宋臣手里的拂尘。 李瑕于是转过头看向了他。 董宋臣一惊目光先是扫过范文虎的尸体俯身去捡地上的拂尘。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摔在地上向李瑕磕了个头。 之后又磕了一下。 “这这这这这就将唐大家带出宫” “到丽正门外我带了马车来。马车就在蜀中将士的阵列后面。” “是是” 李瑕眯了眯眼思绪却飘得有些远。 回想起来最初为何要立志造反? 不就是太清楚知道自己这一身脾气受不了给人当狗。 这才是初心 赵禥自从与贾似道说了一句话之后一直在看李瑕。 此时一见李瑕这神情赵禥竟敏锐地察觉到李瑕生气了心里当即便害怕起来。 “那那我我能不能给李节帅封官啊?封封个最大的将军” 董宋臣才想起身闻言身子再次伏低下去。 直到李瑕开口道:“殿下此事不妥” 董宋臣心中骇然暗想这忠王比官家差得太远却丝毫不敢再耽误匆匆向殿外跑去 冷泉阁。 季惜惜还坐在那看着被绑在榻上的唐安安。 她暂时还没资格去哭祭。 昨夜宫中出了大乱子却未影响到她这个小小的楼阁。 在那道惊雷之前季惜惜一直在开劝唐安安。 “安安啊你知道刘皇后吗?与真宗皇帝偷情十五年丈夫也是高官厚?世间不就是这般吗?你看我如今这吃穿用度” 唐安安一直被堵着嘴只以眼神苦苦哀求季惜惜。 季惜惜始终不理嘴上虽是劝着语气却是已将她的后半生都安排了。 “你我姐妹一场往后于这宫中一起侍候官家岂不美满?官家其实是喜欢才艺的” 就在当时凤凰山上一声惊雷爆开。 季惜惜被吓傻了。 唐安安在这之后却是一直都愣愣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听到宫中有哭声传来。 之后一句“山陵已崩”隐隐入耳唐安安眼中便落下两行清泪来。 季惜惜不知她在哭什么。 哪怕官家驾崩了该哭的也是她季惜惜而不是唐安安啊 曾在风帘楼一起长大的两人便这般相对着待了整整一夜。 季惜惜已全然不知所措了想不出往后该如何活。 终于熬到午间董宋臣匆匆过来了。 “大官!”季惜惜连忙起身“官家他” 董宋臣只在屋中看了一眼忽然一巴掌便抽在季惜惜脸上。 “啪!” “你怎么敢如此对唐大家?!还不快给唐大家松绑” 季惜惜半边脸通红呆愣着只站在那眼睁睁看着董宋臣殷勤地向唐安安赔着罪。 因见唐安安魂不守舍的模样董宋臣偶尔还回瞥一眼似在思考方才那一巴掌唐安安是否看到了。 没看到的话还得再打一巴掌。 “唐大家误会了误会了还请对李节帅美言几句此事真与咱无关真是这女人说想见见好姐妹宫中才有人去请” 唐安安被拥到门口脚步停了停。 她想了想并未再转头看季惜惜径直离开。 “快!快!步辇抬过来唐大家慢点你是不知道啊李节帅今日一直忙着保全社稷正统” “李节帅他” “李节帅” 季惜惜追到门外却只听到漫天的细声叫嚷都是那个名字。 而随着这尖细而谄媚的声音远去冷泉阁仿佛成了无人问津的死地 垂拱殿气氛依然沉默着。 范文虎的尸体还未被人收走。 “李节帅。”董宋臣一进殿就感到压抑生怕祸乱还不停赔笑道:“已将唐大家护送到丽正门毫发无损毫发无损” 李瑕看着董宋臣的样子忽觉一切都太荒唐。 临安让人有些待腻了。 怪不得韩侂胄一句话便能让宗室在地上学狗叫。 权势。 贾似道没骗人当权相确实很好。 “今日方明白贾相的志向。”李瑕道把该要的人都要回来了他才不再对贾似道直呼其名却又问道:“贾相志存高远。” 旁人听不懂贾似道却懂。 他撇过头不咸不淡道:“请李节帅以国事为重速回川蜀应战。” “好但去岁川蜀军费六千余万贯” “去岁是四千万贯。”贾似道习惯性便道“且今岁无战事” “有战事。” “问右相支领。”贾似道语气还很硬但补了一句“该问右相支领。” 他心里大舒了一口气李瑕肯提这样的政务至少让人面子稍能下来。 他掀不了桌子也不想掀桌子一局棋输了便输了自己不像李瑕输不起。 终究是忠于大宋社稷。 李瑕已转向程元凤。 程元凤闭上眼极为无奈袖中的手指已在轻轻捻着计算着钱粮。 国丧、新帝登基的大礼皆已没钱了 一整晚的祸乱到头来犯难的始终只有他这个想做实事的无怪乎风气日坏 然后再次想了想李瑕是否有弑君之嫌。 李瑕都不在场贾似道没证据像胡搅蛮缠慈宪夫人反而称有证据证明李瑕清白 最终程元凤点了点头。 李瑕这才再次扫视了殿中一眼思考着是否还有遗漏之事。 叶梦鼎、赵与訔皆非庸人可称绝世聪敏之人但就是算的太多算定了李瑕实力不足一旦有选择便立即出卖他。 但他们没把李瑕放手一搏的决心算进去。 叶梦鼎往后不知能不能压得住局面大概是不能的。 赵与訔大概要成为全氏眼里一切事端的幕后主使了。 不重要了从一开始李瑕就不曾将后手寄托在他们身上 怀匡扶之志弑杀君王然后指望由一群文臣出面来保住自己这叛逆之臣的前程志向? 岂不可笑? 那还弑什么君?造什么反? 思来想去唯有率精兵堂堂正正回宫城挟正统之名当廷杀人以儆效尤。 非如此如何破三百年专防乱臣贼子之体制? 惊雷起手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安敢寄事于权场专营之辈? ------题外话------ 感谢“传奇高达666”的盟主打赏今天两位盟主的打赏真的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很感动我平时码字没有这么快今天这段剧情是在第一次写到中策时就想好的再加上昨夜心绪不宁这才从昨天到现在一次性码完所以明天的更新时间肯定会非常晚大家不要等最后求月票、求订阅感谢 正文 第607章 喂狼 复盘李瑕的整个中策主脉络其实很简单。 搅动各方势力入场、制造混乱、杀皇帝、说服慈宪夫人支持、制造不在场证据、带兵回来、震慑朝臣。 过程中他去选德殿拿了闻云孙那封奏折也就是手下人正站在选德殿顶上抛掷霹雳炮炸文德殿的时候。 当时闻云孙的奏折正摊开放在桌上旁边还有另一封写到一半的奏折应该是董宋臣在写的言李瑕与李璮有所勾结。 董宋臣这宦官让李瑕刮目相看他是仿写的高手字写得极好。 是真的好闻云孙的字可谓是一绝董宋臣却能模仿虽失之于匠气反正李瑕看着差不多。 文采也好就那一句内容依着状元郎的词藻洋洋洒洒写了半页奏折 李瑕当即便决定必杀董宋臣。 原因很简单他叫阎容与全氏说的是赵昀不信闻云孙的奏折董宋臣能揭破此事。 当然阎容与全氏是暗室秘语董宋臣暂时不可能猜到全氏为何如此信任李瑕坏不了事。 须等阎容空出手来了找个由头处置了。 总之主脉络很简单这样不停冒出的小枝节却非常多。 再加上文官们的态度不停摇摆必然是摇摆的因为这些人注定不可能与李瑕一条心。 这使得整个计划纷繁复杂实施起来要耗费巨大的心力。 李瑕不得不将大半的事务交给手下人包括贾似道也交给严云云对付。 原计划最理想的结果其实是贾似道死李瑕带兵归临安后亲自说服全氏诛杀赵与訔这样更稳妥。 当然他知道严云云不可能是贾似道的对手但没有选择了他甚至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比如真与贾似道在临安打一仗或者启用下策。 好在所有人做得都超乎了李瑕的预料。 严云云拖了贾似道足够久其布局使贾似道忙于应付没工夫顾到全氏。 这很重要。 赵昀一死事态就已达到混乱;全氏一表态李瑕就得到了他想要的名义。 最关键的是实力李瑕有。 他所欠缺的一直就是威望、资历、名义以及朝廷的信任。这些东西一旦补足他就有与贾似道一较高下的资格。 比如没有名义张珏听枢密院的。而有了名义张珏必支持李瑕。 至此贾似道已不可能翻盘除非掀桌子打。 李瑕不怕打。 为何这次的敌人是贾似道? 并非指贾似道这一个人贾似道只是恰居其位而已他手握了中枢绝大部分的权力。 换言之现在的贾似道就是大宋中枢。 两人为何要为敌? 因为李瑕所做所为一直是在从中枢偷权力。 李瑕行事作风已有藩镇之势。 作为大宋中枢的贾似道最早察觉他感受到权力一直在被偷走李瑕杀荣王、养寇自重、讨要钱粮、回镇川蜀本质上就是在一点点蚕食贾似道的权力。 这个藩镇不愿成为中枢的一条狗不肯叼喂给它的食物在啃中枢的肉。 什么个人恩怨都是表态本质上是贾似道腿上已被李瑕嘶咬下了好几块肉了。 故而必杀李瑕。 贾似道是大宋这院子的管家挥舞着棍棒驱赶着程元凤、叶梦鼎与所有人要让他们去打狗狗一直在偷他的粮食。 但狗咬死了信重管家的主人其他下人始终想着争当管家。这时贾似道定眼一看养的这条小奶狗原来不是狗是一条狼。 但老主人、小主人反而视它为看门犬要管家再割下一块肉喂它。 只有管家看得最清楚委屈冤枉欲哭无泪。 “这是条狼啊!睁开你们瞎了的眼看看这是一条要吞掉大宋社稷的天狼!” 没有人信他。 狼已经步进庭院昂首四顾。 管家只有两个选择与狼拼死一搏或者割肉喂饱它这一次让它走 剧痛。 贾似道只能割肉喂狼。 殿议之后李瑕的三百精兵下驻至都亭驿就在御街不远在宫城与枢密院之间。 这还是全氏让皇后安排的。 何意? 帝位空悬确实没人能罢免贾似道的宰执之位。 而放眼临安只有李瑕真敢与贾似道操刀子干所以他守在这里贾似道敢不敢到枢密院? 不敢那程元凤、饶虎臣、叶梦鼎、杨栋这些枢要大臣将拼命蚕食权力直到新帝登基。 时间不会很长很快李瑕就要回蜀。 但到时等你贾似道再回过头来手中还剩几斤几两。 对于这些文臣而言有些是怕贾似道、有些是争不过、有些是不愿争、有些是顾全大局总之他们不是贾似道的对手。 现在李瑕摁住贾似道哪怕只能摁上一会儿他们自会上去分贾似道的权。 权就是争就是抢。 “贾似道输就输在太狂傲无礼了既想拥立殿下又想排挤殿下身边的臣子动不动就拿拥立宗室来威胁可恨!” “是啊好在慈宪夫人不吃他这一套。” “慈宪夫人能受他威胁吗?你要拥立宗室是吗?好自视你为叛逆调蜀帅平叛!” 因是国丧期间忠王府诸臣不敢大笑抹着泪赞叹不已。 “老夫人不愧是老夫人一眼洞察贾似道之奸邪” 叶梦鼎叹息一声拍了拍膝盖很是感慨。 他一整夜下来既受李瑕怂恿又恐贾似道真翻脸左右为难无可奈何。 “不曾想啊慈宪夫人如此有魄力” “老妇无知妄干国事!” 贾似道一脚将厅上一条矮凳踹飞冲天怒气终于爆发出来。 “她怎就能蠢到这种地步?!杀子之仇杀二子之仇!我苦心孤诣为她找出仇寇她为何就不能信我?!” “阿郎” “我给出的是最好的办法!杀李瑕为她报仇、为大宋除害点到为止不牵扯忠王陛下明白的陛下都不须我多嘴一句我只须随便找个不怕死的文官轻轻一点陛下心里就一清二楚何等聪慧?” “是是” “那这蠢妇是什么脑子?!她打我?蠢透了!蠢透了!” “我做得哪件事不合她的利?她想拥孙子继位可以!我一直就是要拥立她的血脉子脉连这都看不明白?” “我说要拥立宗室那是为了震住程无凤、叶梦鼎这些首鼠两端之辈!我为何拉拢赵与訔?为了点明弑君案的真相!何等忠心耿耿?何等苦心孤诣?!” “她连这都看不出来她脑子里到底糊着什么泥?!打我?不是我身佩安危守鄂州大宋早亡了!陛下如何待我的?她如何待我?!” “臭老孺也敢干涉朝政?!祸国!祸国!” “嘭!” 一张太师椅被举起来猛地砸碎在地上。 “阿郎啊!别骂了被人听到不值如此动怒不过就是放两个老儒入枢” “我是气我输了吗?!”贾似道吼道:“我是气全氏太蠢了!蠢!蠢!蠢!” “忠王本就是要继位的我们在争的是什么?不过是争忠王继位后的一点权势!臣子们的权势由臣子们争关她屁事?!关她屁事?!要跑出来跳脚?” 贾似道犹觉不解气还用力拍了拍胸脯大哭不已。 “陛下啊!你在天之灵睁眼看看你的母亲!你看看你的母亲臣要为你报仇啊你母亲陛下!” 他想到赵昀若在天有灵看到了今日殿上一幕会有多急更是涕泪俱下。 这次是真伤心了。 不是伤心输了。 他贾似道一生自负千难万险一向镇定。 这次是真真被全氏伤透了心他没选择贴上来的宗室顾着与赵昀的君臣恩义报仇、立赵禥一片冰心到头来只有冤枉、委屈。 权柄丢了还可以抢回来心伤了才真叫贾似道难过。 “真他娘的蠢” 饶虎臣操持着国丧回想起今日种种不由摇了摇头长叹。 虽说能抢贾似道的权他也是得了大好处。 但本来只要商讨就能解决的事硬是因慈宪夫人插手将李瑕抬到能与贾似道举兵相较的位置差点就起了干戈使社稷一朝分崩离析。 也就是她运气好贾似道最后低头了否则史笔如刀不提饶虎臣就要第一个站出来把国祸怪在全氏头上。 这不是在谈李瑕、贾似道谁对谁错谁忠谁奸。而是抛开立场只谈不该拿社稷冒险。 饶虎臣心中公允评述慈宪夫人不懂国事非常非常不懂国事。 此时全曼娘正端坐在宫闱中看向全玖。 “玖儿啊你往后要当皇后这母仪天下须学的多莫慌老身会亲自教导你。” 全曼娘语速很慢眼中还泛着悲恸之色又显得睿智而深沉。 正是她今日几句话拥立了孙子赵禥一举稳固了朝纲使大宋未再出一个行废立之事的权相。 周围的宫娥内侍们人人敬仰如众星捧月一般捧着她。 全玖也是端端庄庄地行了礼一边为国丧抹泪应道:“孙侄女多谢姑祖母厚爱” 谢道清坐在一旁低下头。 她觉得全氏有些过了真当自己是太皇太后了? 等新帝继位了这位先帝之生母再这般下去朝臣们可就真要烦她了。 虽这般想谢道清再转头一看全玖不由又有些嫉妒 再远处阎容跪在嫔妃之中低着头却是偷偷一瞥将这一幕落在眼里。 她心里不由暗讽看起来高深莫测、人老成精的样子还不是被耍得团团转?傻妇。 忽然有些明白李瑕为何说当不了权相一定要回川蜀。 就这些妇人、傻子当靠山靠得了一时靠得了一世吗? 如今看这皇后、太后的还在为这点小荣宠嫉来妒去是也有些没意思。 她阎容只需倚在榻上便要叫天下最有能耐的男人来让她享受安稳荣华。 想着想着脑海中那场面又有些异样起来再次对李瑕起了色心 正文 第608章 接回 贾府。 贾似道骂了良久才平息下来。 寥莹中这才问道:“阿郎眼下” “眼下没奈何了这不是陛下在时一朝天子一朝臣。”贾似道喃喃道:“多做多错放李瑕回蜀待抢回圣眷收拾了朝堂上这些蠢夫再谈吧还有那老蠢妇早晚将她赶出去。” 廖莹中深感可惜叹道:“也许再晚上半日李瑕手下便招供了那今日未必” “不会招的。” 贾似道往地上一躺喃喃道:“今日李瑕提的第一个条件便是要我放回他的人。第一个条件他的人能跟着他做这种事不会招的给他吧。” “是。” “外面在闹什么?” 廖莹中推门出去过了一会回来道了一句。 “你说什么?”贾似道讶道。 “那女人不肯走。”廖莹中道:“她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需阿郎过去求她。” 贾似道起身笑了笑。 他确有些想再去见见严云云想必聊一聊也有意思。 但走了几步他却又停下脚步。 她还能说哪些厉害的话他是猜不到的但无非是奚落他说不定还会挨上一巴掌 贾似道知道李瑕在临安不仅三百人这时候没必要较这个真。 “去把她给我叉出去!” “贾似道!你那小软虫没钻过老娘的篱笆老娘就不走” 远远有叫嚷声响起。 贾似道走过庭院一路上的小厮仆婢不敢看他纷纷低下头。 他走过之后却又感受到身后偷瞥来的目光。 走上阁楼他举目看去远处一群正连拉带拽将那女人往外赶去。 贾似道看了好一会抬了抬手招过龟鹤蒲。 “去问问李瑕能否将算了去买些贵重礼物就说给严掌柜赔罪送行。” 刘金锁披着甲持着长枪正昂然立在贾府门外。 临安之行他没做什么。 但李大帅说过他非常关键比如今日若是贾似道翻脸、或全氏不肯相助需要抢下赵禥、甚至是行下策都需要他领兵冲锋。 总之是用不上刘金锁了。 哦还有一桩贾似道若是不肯放人刘金锁便要杀进贾府。 此时李昭成就站在他身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乱转。 “大郎君啊别转了我都听到是严掌柜在喊了她自己不出来。” 长枪在地上一点刘金锁啐了一口又道:“就老子一直在白等” 李昭成无心理会只眼巴巴看着贾府大门。 终于严云云被人用力一推踉踉跄跄被赶出来。她换了一身颇华贵漂亮的裙子只是额头上还贴着药膏。 “有本事再拿老娘啊” “云云!你没事吧?” 严云云才转头语气便淡了下来道:“多谢李郎君关心有事被贾似道污辱了死心吧。” 李昭成一愣。 严云云再一看见街边停着几辆马车径直过去。 李瑕正在与担架上的陆小酉说话一旁还有人在给陆小酉治伤。 见严云云过来李瑕摇头道:“你何苦骗他?” “阿郎久等了早知是阿郎亲自来了我便不闹了。脸怎么了?” “没事跟范文虎打了一仗我又赢了。” “恭喜阿郎与吕文德亲上加亲了阿郎怎知我与李郎君说了什么?” “你看他那样子。”李瑕用下巴指了指李昭成。 严云云问道:“那又怎知我是骗他的?” “从你被捉至贾似道进宫不过半个多时辰他岂有空动你。” “那阿郎猜错了。”严云云整理了一下裙摆“衣服都撕烂了。” 她还向担架上的陆小酉笑了一下。 陆小酉脸一红偏过头去不敢说话。 “你别招小酉。”李瑕道。 “打个招呼而已。” 严云云其实不认得陆小酉这不归她直接调派不过是知道这次来临安的八百人往后必然要被李瑕重用打过招呼便与李瑕随意闲聊道:“贾似道不过是吓唬我扯衣裳之后大概觉得清白女子才怕破身这招术对我这种人没用。” “说了别再妄自菲薄。” “好并非是想妄自菲薄。”严云云得意笑了笑“是想说贾似道真对我起意了我还行吧?这次勾了个宰执。” “真没事?” “真没事他裤子都没脱便得了范文虎的消息。但没骗阿郎他真看上我了。” 陆小酉脸更红李瑕只好让人抬他到马车上治伤随口还考校了严云云几句。 “嘴上占便宜没用。你觉得贾似道这次为何输了?” “一输在胆魄不敢坏规矩先手杀阿郎;二输在轻敌以为随手撩拨两下就能借皇帝的刀杀阿郎;三输在傲慢既想逼程元凤、叶梦鼎、赵与訔对付阿郎又想敲他们的权自以为控得住火候。他这人凡事都想掌控太傲。” “你也傲慢。”李瑕道:“你沾了贾似道一样的习气凡事反推出来之后就沾沾自喜。反推是叫你学教训但这事太彰能耐会叫人得意忘形。” 严云云一凛收了笑容老老实实应道:“知道错了。” “说你为何会被捉?” “我疏忽大意没能留意到被盯上了” “还是同一个错你嘴上自谦太多、心里反而太傲慢一得到贾似道的消息就全力出手从你听到消息觉得‘贾似道被爆炸惊慌了、露破绽了’的那一刻你就输了。当时为何不想想凭什么你能比他先得到对手消息?你在临安有几个人他有几个人?” “我错了。”严云云头埋得更低道:“我当时看到胡真还在想我比她能耐心里有些傲了。知道错了会改。” 李瑕已走到自己的马车前道:“走吧准备一下回川蜀这次是真没人能拦我们了。” “是。”严云云认真应了一句。 “训完了改就是了。” 严云云遂又笑起来先送李瑕上马车嘴里还不依不饶道:“这次真走了舍不得我的小蛐蛐。” 李瑕听了倒是不以为意亲手带了这么些年的人贾似道会对她好奇也正常。 严云云与别的幕僚不同在于她起点低李瑕很少会骂韩祈安这些做事周到的却偶尔会训她这使得她做事风格比起别人更像李瑕些。 而她如今能走到这一步比别的幕僚更难些。 旁的不提至少李瑕守住了他的原则严云云也守住了她的原则将个人的欲念与公事分割开来。 在这年头这点说来简单又殊为不易。 马车上唐安安给李瑕敷着脸上的肿目光不由透过车帘向外看去有些好奇方才那说话的女子。 “女子也能做这些事么?” “一个手下都是最老的一批了。肯学够狠豁得出去有孝心你莫小看了她有孝心这点韩老就是看她常常到父母坟前扫墓这才收她当义女。” “那我也能为郎君做吗?” “没甚不行的不过我有个原则不碰下属。” 唐安安遂收回目光不再多管严云云。 她想了想斟酌着缓缓道:“我在宫里只见了季惜惜我其实是打算好了如果” 话到这里却又停下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你没事。” 唐安安这才安心下来她这人总是极在意要让李瑕知道她是清白的。 李瑕道:“你有话想说的时候可以直说不用顾着委婉。” 唐安安于是又看着李瑕。 她属实漂亮一双美目始终像有话说。 但她想说的东西却又不好说想寻死才被季惜惜绑起来为了什么呢? 她再一想李瑕其实是知道的 “嗯?” “在风帘楼学了一辈子说好听话你我在你前面反而不知如何说话了。” “还是小姑娘不至于就一辈子了。”李瑕笑笑因与她相处本就尴尬加上她有些文艺腔。 下一刻唐安安却是将头轻轻倚在他肩上。 “昨夜我知你不仅是为了我但我总觉得” 话到这里回想起李瑕将她从宫中接出之事哪怕她明知他不只是为她犹觉惊心魂魄的深情砸到了心间。 还未恍过神来她其实还在慌。 最后唐安安微微笑了一下有些羞涩自嘲道:“我还是没学会怎么和你说话。” “没事学会了再说也行。”李瑕话到一半自觉也沾了些文艺腔又道:“但经昨夜一事我大概没办法再让你离开我身边了抱歉。” “郎君不要抱歉我”唐安安声音更低流露出的是她真实的羞涩最后喃喃了一句“我觉得欢喜” ------题外话------ 今天有盟主加更会晚点 正文 第609章 收尾(为盟主“寸青丝年华”加更) 已没人能再拦李瑕回蜀他在临安剩下的也就是短短几日内的收尾事宜。 先帝出殡、新皇登基之类。李瑕只需要待着保证国势平稳过渡这是他收获名义之后该给的付出。 虽只带“三百”兵士但“贾似道不敢惹李瑕”却已成为朝臣们的共识。 朝臣们也在防备李瑕争权。 为何? 还是那句话整场纷争本质是藩镇与中枢之间的冲突程元凤也不傻也能感受到李瑕这个藩镇的威胁。 当然中枢动荡得缓上三五年没人想现在动藩镇。 也就只是不让他在中枢争权而已。 表面上李瑕也无争权之心。 像是他出力摁住了贾似道到了分一杯羹的时候将利益都让给别人。 李瑕从来都没这么客气。 他为何要当宋臣?不就是为了从中枢拿好处。 争来争去最后好处不拿就是白争。 李瑕当然要在中枢安插人手长远地为他这个藩镇汲取利益 宫内小西湖边云锦堂。 一男一女正在秘室私语。 “明白了就好比说官家是唐玄宗你是安?山。”阎容话到这里美目一瞥笑道:“我可是杨贵妃?” “阎贵妃比杨贵妃美。我却不是安?山没那个实力。” “哎哟李节帅可太自谦了安?山可没杀了唐玄宗。” “我实力太弱不得不使出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刺杀、欺骗、恫吓、造谣以弥补实力上的不足。”李瑕自嘲道“但旁门歪道必然会留下后患、纰漏。安?山实力强不需要这些。” “只有这些?”阎容笑骂道:“你还祸乱宫闱。” “暂时还没有。”李瑕语气随意问道:“董宋臣自尽了?” 阎容深深瞟了他一眼想说的话被噎住只好说起正事来。 “他忠心耿耿想要去陪官家全氏与谢道清很感动。可惜他都那般奉承你了你还要杀他真无情。” 她须臾又想到了什么瞥向李瑕悠悠笑语道:“我教人杀的恶毒妇人你怕不怕?” “嗯很怕我还是第一见杀人。” “呸。” 李瑕道:“我们可让关德当宫内的大宦官他想当什么官?” “他必须得当上傻子皇帝的贴身内侍其余的无非提点内军器库、内侍省、翰林院、都大提举诸司” “宦官也提举翰林院?” “董宋臣便是翰林院提举。他这一死皇后还转他当节度使呢。”阎容笑道:“官不比你小。” “这大宋朝就是虚衔太多。”李瑕随口道“知道了我去把这事办了。” “急甚?”阎容伸手推他的胸膛将他推在椅子上坐下。 这是聊了好一会之后两人才有的肢体接触。 今日李瑕没披甲被阎容轻轻捏了一下。 “还有事说?” “国丧之后我想与赵衿住到公主府去。” “好我安排。”李瑕道:“但得在公主府内再建个庵堂反正你也不会住简修一个吧就别劳民伤财了。” 阎容此时才松开手又道:“往后我派关德为你打探宫中消息你在蜀地握着重兵。这就是你说的‘我们的富贵’了?” 李瑕笑问道:“还不够吗?都说了皇帝是我们的人。你又有公主保着宫中大官换成你的人未必没有当太后自在。” “不够。”阎容也笑凑近了些道:“你可知道我往常是怎样的吃穿用度?” “吃穿用度能花几个钱?往后与当年的‘阎马丁当’不同了精减党羽花不了几个钱。你以前养的党羽既没用又费钱还坏名声” “人家是在说缺钱吗?是为你亏了本钱的。” 李瑕笑笑知她是何意。 她一直就想勾得他拜服在她裙下。 李瑕不接道:“没有我你才会亏得血本无归。” “讨厌。”阎容故作委屈道:“人家亏了这么多你却连个保证都不给?” “你要何保证?” “人家哪里知道。”阎容咬着嘴唇美目飞瞄了李瑕一眼显出无尽娇态。 她今日又是扮成小宫娥过来的与酒库相见时又有些不同少抹了胭脂多披了件丧衣少了一分妖娆多了一分清丽。 这次这一低眉她便不信李瑕能不被勾了魂。 偏偏李瑕还是道:“既不知道你便只要信我就行日久见人心走了。” 阎容大恼伸手又去按李瑕。 “你再” 话到一半她对上了李瑕的眼神。 他眼神中依旧是清明、坚定、从容但还有一丝促狭。 原来他知道她的心思 阎容对李瑕起了色心好几次都幻想过他 但不敢。 她媚态恣肆不过是天生的容貌如此。终究是大家闺秀出身册封贵妃想勾搭李瑕又不敢真个勾搭。 于是想勾他的魂让他扑过来 李瑕不动心终于完全击毁她与生俱来的自信。 此时伸手一按她几乎就对他大哭大喊出来。 “你再不给我一个保证休怪我对你因爱生恨!拉着你一起去死!” 然后对视了。 阎容此时才反应过来她被李瑕拿捏了。 她想拿捏他千般手段、万种风情不停地使。 但最后她输了。 李瑕才是在勾她、吊她想要拿捏她。 阎容非常生气再一瞬间她回想起自己那差点要脱口而出的话。 因爱生恨 “你欺负人你欺负人” 阎容眼角已有泪光。 气馁、不甘、委屈她不想承认是她先对李瑕动了情被他勾了魂。 “你答应让我拿捏的说好了的但你还在拿捏我你若想利用完我就抛” 李瑕没让她把后面那些几乎要翻脸的话说出来笑了笑附耳过去。 “你也很享受不是吗?” 阎容一愣又羞又气又笑。 “别服输。”李瑕再轻声道:“你我各施手段想拿对方的心不是很有意思吗。” 泪珠都已挂在阎容的眼角她却是抿嘴笑了一下。 她从来没这般笑过比以往更添几分妩媚。 由心而发的妩媚。 因为李瑕懂她懂她的风情懂她喜欢什么还肯花心思陪她玩能赢她又肯哄她 他肯为她花心思这念头一起柔情蜜意再往上叠阎容眼中已泛起雾气。 “那你让让我嘛?”她用最后的心志娇嗔了一句。 “你知道吧?我这人不管比什么都是不愿让的。” “我比不过你就不能让我一次吗?嘴上让让也好嘛你说你先对我动的心好不好?” 绣鞋已轻轻踩在李瑕的靴子上。 李瑕握住了阎容的手。 他对待女人从不婆婆妈妈。 之前阎容身上的风险太大他能把持得住。 而当风险减小李瑕对她需求又有所增强时你情我愿之时他也毫无心理束缚。 “李瑕。”阎容眼中雾气更浓。 李瑕没说话他知道她此时此刻更想要的是什么 前殿正在宣读遗训。 “朕嗣守大业三十有六年。永惟付托之重夙夜衹惧靡敢遑宁赖天之休方内义安蛮夷率服” 遗诏还是出自董宋臣的手笔写完他便“自尽”了。 模仿的是官家笔迹依群臣的意见。 不说官家是遇刺的只说是病重。 因官家在位时推崇道学刊太上感应篇遂称有仙人伴落雷而至引官家成仙。 以此解释了前夜的临安惊雷。 “脩短有定期死生有冥数圣人达理古无所逃。乃自故冬以来常感苍天有召。朕素有道心夫岂不奉神人之望哉。恐不获嗣言可诏列位以付后事” “皇后以坤仪之尊左右朕躬慈仁端顺闻于天下宜尊为皇太后” 这是群臣不放心忠王希望谢道清能担负起更多责任。 “皇子忠王禥以天性之爱朝夕寝门未始少懈况仁孝恭俭闻于天下可柩前即皇帝位三日听政” 终究是定下了赵禥的名份。 殿内殿外群臣纷纷跪倒大哭。 “应沿边州镇不用举哀不得擅离治所。丧服以日易月山陵制度务从俭约。丧制以日易月成服三日而除” “尚赖股肱近臣中外百辟协辅王室底绥万邦。” 贾似道、程元凤终于是宣读完遗诏。 群臣痛哭流涕以寄托对先帝的哀思。 “陛下!” “” 哭声震天。 之后要去拜见新君。 一轮红日缓缓落入两座青山之间缓缓下沉终于完全沉没 小西湖云锦堂。 整日阎容全然未听到那些震天的哭声。 她抬起无力的手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脸上满满的潮红未褪一双修长的腿紧紧勾住李瑕 “我我才知道能有这般能有这般舒服” “长眼了?” 柳眉微蹙着眼中的媚意流转阎容咬了咬李瑕的耳朵呢喃道:“今日当了神仙” 李瑕喘着气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还在安抚。 “我也是。” “带我去汉中吧好不好?” 李瑕的手稍停了一下继续轻轻拍着斟酌着措辞缓缓道:“我是很想的但汉中清苦怕你待不惯且我们的富贵还须你” “哼就知道你不答应只想利用人不高兴我要去和那老妇说是你杀了她儿子。” “那你去最好现在就去。”李瑕随手捏了捏阎容的脸。 阎容嗔了他一下身子贴上来。 “那你走之前日日来陪我可好?” “那不行夜里吧白日里还是太扎眼了不像今日。” 阎容又嗔又喜抚着李瑕问道:“你为何能这般厉害?” “首先是心态之后是技巧还有身体我平时多练腿部以使气血循环时” “谁要听你说这些说好听的哄我说你喜欢为我拼命” “倒还没至于拼命你蛮雏的。” “何意?” “你没甚经验” “呸我这就去告发你我们一起死吧。” “好吧这是在夸你” “” “对了再说几桩正事。你要小心别让贾似道把真相告诉了瑞国公主到全氏面前揭穿我们。” “好对了还有桩事今日全氏召见了那个上奏折的状元。” 李瑕皱了皱眉问道:“怎不早说?” “你没把我哄好凭什么一直给你报消息?自是只说我要的。现在你哄好我了自然会与你说。” “下次有消息就报我不可再这样。” 阎容有些怕他生气拉了拉他应道:“好那你别摆脸嘛” “这是有人提醒全氏了?” “拢共就那几个女人谢道清、全玖还能是谁?要紧吗?” “暂时不要紧你留意些便是。” “好那你明夜再过来” 出了云锦堂绕过小西湖走到丽正门附近的东宫李瑕又去见了赵禥一面只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来。 对于李瑕而言把关德留在赵禥身边当贴身内侍比说什么话都管用。 他从来就没太在乎圣眷。 皇帝听话就行。 这是李瑕此次临安之行最后的布置。 他没再指望全氏的持续信任。赵禥一登基全氏的话语权只会迅速衰退。 文官不信任他也没关系。 他干脆放弃在明面上的势力直接将党羽放到权力核心的背面 李瑕以阎容控制关德以关德控制皇帝又有蜀中兵权为倚仗自能形成一个互相保护、相辅相成的体系。 短时间内政敌根本无法攻破他这个简简单单的体系。 他们彼此便能形成一个互为倚仗的关系。 李瑕与阎容的关系已不可破她不仅得他支持、受先帝之女保护、还能联络到先帝生母。 而阎容保着关德关德是她一直以来的心腹连最危险的时候都没背叛此后更难背叛。 关德则贴身服侍赵禥远有李瑕、近有阎容作为他的后盾。 赵禥又相信李瑕是亲兄弟被拥立之后这个谎言更难被打破。 李瑕本身也有实力同时还能借这个体系从中枢汲取力量发展实力 ------题外话------ 感谢盟主“寸青丝年华”的打赏这是大佬第二次打赏盟主了非常感谢另外今天没有了不可能每天都像昨天写高潮章节那样码字那么快算是熬一天不睡把作息调回来了还有一位盟主的打赏明天再加更以表感谢。 正文 第610章 大争之世(为盟主“设次元”加更) 赵昀死在冬至后的次夜十一月初五。 朝臣们一直压着消息在十一月初七发丧而三日后新帝登基这是十一月初十。 夜里留梦炎再次走进了中瓦子的瓷器店。 他随手拿起两个瓷器看了看喃喃自语了一句。 “这红瓷倒是妍丽这白瓷却有瑕疵。” “请客官进来说吧……” 再次走进密室留梦炎在录书老面前坐下。 录书老脸色不悦道:“找了你许多日现在才来。” “忙。”留梦炎拍了拍膝道:“国丧、登基大典、拟庙号、修奉山陵……这赵宋国势将亡呐。录书老还未回亳州?” “事未办妥回去如何交代。至少该送的消息得告知五郎。”录书老叹息着反问道:“状元公盼着小老儿早些走?” “没有有许多消息要报。”留梦炎比往常从容得多。 国丧尚在进行今夜他不怕皇城司、机速房会找到这些蒙古细作遂慢条斯理地说了近日消息。 “李瑕呢?” 录书老只关心这个这是张弘道派他来临安的目的。 这次又是没能对付得了李瑕刺杀难度太大、借刀杀人不成他也只能将消息打探全了请主家决断。 当然张弘道也在进益还吩咐过“万一怕了不必轻举妄动……” “李瑕明日便走。” 留梦炎沉吟着又补充了一句道:“明日是十一月十一。” “何意?” “李瑕本就该在明日启程回川蜀的。”留梦炎缓缓道:“冬至那日我特意寻杨镇闲聊问他李瑕何日启程他说‘五六日后吧’也就是明日。” 录书老眉头一皱道:“他原拟定在十一日启程最后果然是在十一日启程。” 这像是一句废话。 但他已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留梦炎脸上挂起一丝笑意似乎渐渐觉得李瑕这人有意思。 他以往只是不情不愿地泄露情报今日则是主动帮忙分析。 “我们再顺着近日之事捋一遍。” “好。” “初五李瑕突然提前返程离开了临安。当夜宫城落下惊雷临安城中生乱;” “初六李瑕去而复返直趋宫城、驻兵御街。当日忠王府詹事迁任枢要重臣;” “初七先帝驾崩群臣发丧宣读遗诏李瑕增兵宿卫宫城。” “初十新帝登基。” “十一日李瑕依原定计划启程返蜀……” 话到这里留梦炎抬眼瞥向录书老眼神像是有太多话想说。 “看吧事有蹊跷大蹊跷。” 录书老问道:“你没有更隐秘的情报?” “我官位还不够高。”留梦炎笑道。 “继续说吧。” “好有几桩事宿卫大将庞燮、范文虎接连死了;枢密院增调了川蜀之军费;宫中大宦官董宋臣自缢了;新帝登基后迁关德为贴身近侍……关德与李瑕皆是阎贵妃的人。” “整件事下来李瑕得利最大?”录书老问道。 他与宋臣们不同目光并不看程元凤、叶梦鼎这些人的得失他是冲着李瑕来的只看李瑕。 留梦炎懒得多解释各方势力点点头道:“算是吧。” 录书老沉吟不语手指轻轻在桉上敲着。 留梦炎等他想了一会才继续开口。 “此子了得?” “若不了得小老儿为何来?” “我们还是小瞧他了。”留梦炎道:“不论整场宫变详情如何……直说吧必有人弑君宫变李瑕或是提前得到消息、行险徼幸。更有可能他正是暗中拥立新帝者。” “能做到吗?” “极难。我所知情报太少只能猜测个大概但藩镇大将勾结后宫弑君古来常见李瑕有这个本钱。” “你有证据?” “没有证据我只谈我的猜测要甚证据?”留梦炎道:“想来目前也没有任何证据否则结果不至如此。”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又道:“这人太狠了与他为敌要小心、再小心。” “状元公何意?” “劝家主一句能拉拢便拉拢。”留梦炎道:“层层死局人家反手全破了甚至弑君行逆豺狼虎豹之辈!” 录书老澹澹看着留梦炎看了好一会。 之后他脸色挂起一丝讥笑。 留梦炎一愣。 “录书老你没听懂吗?” “听懂了就当是吧李瑕偷偷摸摸杀了赵氏又如何?这便是豺狼虎豹了?” 话到这里录书老转而又指了指自己。 “小老儿虽张家一老仆但想说一句……尔等宋人可笑至极。” 整场谈话下来留梦炎一直都是智珠在握的模样没想到此时竟被如此嘲讽脸色不由僵在那。 录书老道:“懦弱无力连君王亦是废物杀了便杀了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 “不是李瑕他……” “张家不需要知道宋廷改朝换代的阴谋诡计再漂亮都是无用的小伎俩。无非羊群中出了只豺狗叼走了领头羊。” 录书老说着也倾过身子又道:“小老儿说句真心话你们宋人这些精巧的朝纲、反复曲折的勾心斗角可笑太可笑了!” 留梦炎张嘴正要反驳。 “这一局……” “知道蒙古如何吗?”录书老打断他的话问道。 留梦炎不说话了。 “莫在小老儿面前赞叹你们可笑的宫变党争可好?小老儿见过沧海波澜壮阔!状元公却教小老儿惊叹溪流之细水潺潺?” 说着录书老起身。 他已振奋起来。 “论争位……论争位大蒙古国不效这些把戏只服英雄为主。成吉思汗之子孙方为世间最英雄者欲赢得汗位、征夺疆土只需挥刀斩尽弱者!” “当蒙古的弯刀斩下漂亮而无用的伎俩不过是一摧即断的毛发!当沧海拍下细水潺潺之溪流将瞬间湮灭!” 留梦炎:“……” 录书老按住他的肩最后又郑重道了一句。 “小老儿一介仆役犹敢言尔等所谓‘帝位之争’小儿之戏也!” 留梦炎已被这北地老仆气势所慑…… ~~ “状元郎?” “是他想要见大帅一面。” 十一日清晨李瑕从宫城出来直抵利津渡口转头看去见士卒领着闻云孙往这边走来。 他想了想亲自迎过去接。 “宋瑞兄。” “非瑜我想来为你送行。” “多谢如今朝臣事多唯有宋瑞兄能来。这边说吧……” 闻云孙与李瑕并肩走过甲板在船头站定吹着江风。 “本已说好若此番你我都活下来了便请非瑜喝酒结果我连着两夜登门拜会非瑜却都不在。” 李瑕下意识摸了摸鼻子道:“我近来宿卫宫城太忙了些。” 闻云孙斟酌片刻问道:“初五夜里是非瑜派人救我出皇城司大牢?” “嗯?宋瑞兄入狱了?” “你真不知?” 李瑕道:“当日你说要告我我便吓得逃走了。” 闻云孙笑笑摇了摇头。 回想起那夜他被关在皇城司大牢突然有兵士杀进来。 混乱中隔壁牢房中有一位老者领着他逃出来自称是御医向官家揭露有人毒害三位官家亲子因而被扣押。 之后闻云孙回到家中便听妻子言贾似道欲行废立之事。 他看得出来这又是争权夺势至少有两方人都想利用他。 旁人遇到这种事会迷茫他不会。 慈宪夫人召他问询他依旧是实话实说指出哪些是证据、哪些是推测。 庙堂总会有阴谋有算计他始终以本心应对。 一个人的本心力量很小能改变的着实不多整场纷争的结果还是被更有权势的人掌握。 但闻云孙所求的始终是真相、公道。 “非瑜你我实话实话可好?” “宋瑞兄是想知道什么?” “真相。” “真相是也许是有人利用你害我、也许是有人利用你害贾似道……”李瑕道:“我们就相信朝廷的最后判断如何?” 闻云孙看向李瑕目光灼灼。 李瑕不敢看他转过头望向钱塘江。 “非瑜是否认为我太容易被利用了?” “没有。” 闻云孙又问道:“那你可怪我?” “不会说心里话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君子。”李瑕真诚了些道:“你是我今生见过最接近‘公道’‘法理’之人。” “过誉了我绝不是。”闻云孙笑道:“非瑜似乎总觉得我太古板?我亦有七情六欲亦好酒有两房妾室……若你我深交我为人绝不无趣。” “好吧那是我有些刻板印象了。”李瑕道:“但我确实将你当作‘公道’。” “之后呢?” 李瑕想了想道:“我冒昧多说几句猜猜你的行事准则。” “好。” “公道不可有‘权宜考虑’公道是客观它摆在这里就是该拿来用的用以维持世间安宁。 你为官一任有人问你求公道你若说‘荣王如此荣尊死了就死了查这桉子一定是有人利用我我不会去查’这次你不给他主持这个公道下次换作是平民百姓来求公道便也有了新的借口。 真相、公道、法理这些不该有任何主观它就该是无情无念、不管不顾。否则何以教人信服?人若不信服这世道也就更坏了。 故而宋瑞兄明知也许是有人在利用依旧执守本心所做的一切我很理解。” 闻云孙深深看了李瑕一眼道:“非瑜过于通透了。” “我过于通透……直说吧这社稷败坏行公道愈发艰难故而你担心我不忠于社稷?” “不错。” “宋瑞兄也通透也看出了这些也不忠于社稷?” “非瑜认为我大宋百姓过得如何?” “比蒙古百姓好。”李瑕毫不犹豫道“在大宋大部分的百姓还能活下去不会被当成奴隶甚至猎物。换言之或多或少还是有公道的朝廷上还有很多如宋瑞兄这样的忠正之士。” 闻云孙松了一口气心安下来。 他今日过来没说他要被罢官之事他就没在意这些。 前来送行他想问的只有李瑕对大宋社稷的看法。 因为李瑕是藩镇且似乎有了不臣的迹象。 现在有这个回答就够了证明李瑕与他一样认为还有振兴大宋社稷、肃清朝纲的可能…… ~~ “非瑜可谓我平生知己望有再会之日。” “再会。” 闻云孙拱手作了一揖与李瑕告别。 他的态度始终诚恳真挚也不因上奏折状告李瑕而有丝毫内疚眼中只有坦荡。 因为他每一句话都是据实所述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俯仰无愧。 而李瑕看向闻云孙的背影眼神中却有些愧疚。 他骗了他他还有半句话没说—— “现在大宋百姓虽还能活下去但只会越来越活不下去所以贾似道一定要行公田法否则便要看着大宋缓缓走向灭亡这没得选。但公田法不会成功只会夺走百姓最后一点口粮让大宋更快地灭亡早死与晚死的区别而已。” 当然这只是李瑕的个人看法。 他不打算说出来。 不可能有人信。 这是在预见十数年之后的事谁都不可能确认它就对的极可能是错的。 闻云孙认为在十数年间能重振大宋社稷在当前比李瑕的主张稳妥且正确无数倍。 李瑕有私心。 他打心眼里就不愿扶持大宋肯拼命造反不肯拼命扶持大宋。 他知道自己有私心所以欺骗了闻云孙所以觉得辜负对方。 但李瑕认为更重要的是自己不能愧对自己的心。 人首先得直面本心才能坚定从而有所作为。 若叫闻云孙随李瑕去造反这是毁其本心进而毁掉他整个人。 同理若叫李瑕当个宋臣他只会觉得窝窝囊囊亦是毁其本心。 包括贾似道他们这些人有不同的主张但从来没有对错之分。 他们天生就注定了不同的立场视对方之主张为不可能又都希望在自己不可能的主张之中拼一丝希望。 …… 好一会闻云孙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李瑕回望了临安一眼转过身眼神依旧坚定。 人各有志但只要顺各自之本心守各自之原则何必强求走同一个方向? 立德立行无问西东。 …… 船起行扬帆顺着钱塘江而下。 下游不时有细水潺潺的溪流汇入大江。 终于眼前是浩瀚沧海。 沧海波涛汹涌犹可载着船只转进长江逆流而上…… ------题外话------ 感谢“设次元”的盟主打赏感谢这份支持正好这一段剧情结束了今天就先为盟主加更后面的剧情我再慢慢卡文吧~~今天正常的两章大概很晚~~最后求订阅、求月票感谢支持~~ 正文 第611章 新帝 若说此次临安宫变是“伏尸二人流血五步”蒙古争位便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广袤疆土之上数百万铁骑对垒厮杀。 当然厮杀得壮阔未必就好。 大宋拥立弱主为的是安稳农耕;蒙古决出雄主为的是强盗掠夺。 南与北似乎已快要被完全割裂开来。 当今天下间已少有人能同时体会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 也只有往返于两国之间的归人、细作还有某些细作出身的阃帅。 因为赵氏已南渡一百三十余年燕云十六州已割让了三百二十余年…… ~~ 燕京。 此地先秦时是燕都汉唐时是幽州。 辽时为幽都府改析津府;金国贞元元年完颜亮正式建都于燕京又称中都…… 大宋? 燕京人从来就没见过赵宋只知道是向大金国称臣纳贡的一个藩邦。 童贯曾赎买燕京;徽、钦二宗被俘虏而来——这便是此间百姓唯二所知的赵宋轶事。 当今之中原士民仰望者唯有忽必烈一人。 …… 清晨大典开始。 宣读诏书的声音响起。 “己未年十一月十一日钦奉诏旨朕惟祖宗肇造区宇奄有四方……” 王鄂站在汉官前列。 他是忽必烈新任命的翰林学士承旨这份诏书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此时听得一个“朕”字他不由红了眼眶。 这是恢复汉制之事迈出了最坚实的一步。 自金亡以来多少汉人替大夫不忘济世之心苦心经营不知付出了多大心血。 若非中原人恐怕永远不能体会这种心情。 二十五年亡国沦丧之痛蹂躏于蛮族铁蹄之下。 衣冠不存、礼仪丧尽。 终于有了一个皇帝。 不是大汗是他们自己的皇帝! 此中区别极大。 “咸谓国家之大统不可久旷神人之重寄不可暂虚。今日太祖嫡孙之中、先皇母弟之列以贤以长止予一人。虽在征伐之间每存仁爱之念。博施济众实可为天下主……” 王鄂听着听着老泪纵横。 他稍仰了仰头但眼中泪水犹源源不断流到下巴浸湿了他花白的胡子。 …… 王鄂时年已七十岁了是金哀宗正大元年甲申科进士及第状元。 金亡时他正任蔡州汝阳令被蒙军俘虏。 张柔久闻他的名气将他救出一直安置在保州。 直到十五年前忽必烈开始接触汉人士大夫邀王鄂到哈拉和林讲读《孝经》、《书》、《易》以及讲解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 那年蒙古大汗还是窝阔台。 当时的忽必烈还不到三十岁连封地也无其父亲拖雷死的不明不白母亲被迫改嫁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蒙古宗室。 王鄂记得很清楚每次讲治国之道都会讲到半夜某夜忽必烈说了一句话—— “先生所言我今日虽不能施行安知来日没有机会?” 当通译将这句话翻译过来王鄂便愣了。 他知道成吉思汗让子孙们发誓汗位只能在窝阔台一系。 但他也从此决意追随忽必烈复兴汉制。 后来窝阔台汗死正是忽必烈提出蒙哥是窝阔台汗继子有资格登汗位。 之后忽必烈总领漠南也真的行汉法改革弊政减赋税、差役劝农桑兴学堂…… 十五年一路走来中原牧马之地在今日重归汉制王朝。 如何不教人唏嘘? …… “自惟寡味属时多艰若涉渊水罔知攸济。爱当临御之始宜新弘远之规祖述变通正在今日……” 此时“祖述变通”四字入耳王鄂身子一颤。 “吾皇……吾皇……” 他没忍住高呼了一声哭倒在地。 刘秉忠、张文谦、姚枢等人连忙过来扶住他。 一双双手握在一起众人对视着个个双目通红。 今日他们不想谈这道登基诏书是为了应对怎样的形势、不想谈阿里不哥。 只有情怀、志向。 他们这些金莲川幕府旧臣一直有同一个志向才为此全心匡助同一个雄主。 经久沦丧之苦才能扶手相持、齐心协力…… ~~ 与此同时临安宫城。 赵禥已登基为帝依例每夜临幸之妃子须到合门谢恩由主管宦官记录受幸日期。 这是先帝发丧的第四日小宦官们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合门处闲聊。 “关大官叫咱们来做什么?” “不知啊国丧未过官家初立还能有嫔妃来谢恩不成?官家都还未大婚……” 说话的宦官忽然停下话头愣愣看着前方。 只见一群嫔妾正向这边走来一眼望去竟有三十余人之多。 “这都是……都是来谢恩的?” “不会吧?” “但但好像真是的……” 很快消息已传到程元凤耳中。 这位大宋宰执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 “胡闹!国丧未过谁允许官家如此?!” “右相息怒官家一定要这样贾相只好安排……” 程元凤二话不说起身便要入宫。 “恩相不可!此必为贾似道之计……” 程元凤岂不知贾似道便是故意将消息放给他的? 但他只能去劝谏。 贾似道背的是佞臣之名可以肆无忌惮。 他程元凤不同他更多的权柄是来自于朝堂上的声望而非圣卷。 今日官家荒淫之举有违礼教至此地步他若不加教导朝臣只会当他怕了。 声望一毁往后这右相也不必当。 无非是国势一定新一轮的党争再次拉开了帷幕。 争便争…… ~~ 十二月初七。 南与北的消息几乎是同一时间汇集到了张弘道的桌桉上。 张弘道先见了从燕京来的使者王鄂的一名学生名叫应翰彦。 “真的?!” “这是皇榜请五郎过目。” 因张家对王鄂有救命之恩应翰彦很客气。 他眼中的笑意也是久久未散。 张弘道反反复复看着这皇榜渐渐的手都颤抖起来。 “吾皇吾皇……应兄可知?亡国那年我只八岁这辈子……世侯子弟终究……终究……从今往后我见蒙古人……可不因衣冠而觉受辱……有法制……有法制可护治下乡民……” 话到最后张弘道有些哽咽。 他长出一口气仰起头努力不让泪水再流出来。 “列祖列宗你们看看父亲不是数典忘宗他没有卖汉家江山给蛮夷是改朝换代啊!当年……当年他保全保州乡亲……如今再复衣冠礼仪……” 应翰彦见此情景不由再次落泪。 他们并非矫情之人但二十五年亡国沦丧苦苦经营至此无数委屈终于一朝涌出。 “五郎放心了?陛下决心行汉制……” “年号呢?”张弘道上前一步“有年号吗?” “不急下个月。下个月陛下便定年号。” “好好!起好了?” “等陛下旨意可好?” “先告诉我。”张弘道迫不及待。 “好吧年号……中统。” “中统?” 张弘道好不容易才收住眼泪再次决堤而出。 他知道这看起来很傻以手掩面。 “取‘中华开统’之意。” “中华开统……中华开统……陛下懂我等啊!陛下等中原民心……” “陛下决心顺中原民心。”应翰彦道:“五郎我本不想告诉你想等你看到陛下的建元诏书你会更激荡老师亲笔拟的你该看到诏书才看年号……” “等太久了太久了……” 之后好不容易平复心情两人稍聊了一会蒙古局势应翰彦便起身告辞。 “我还要赶去京兆府一趟见见仲举。” “留一夜吧?明日再启程。” “不了迫不及待看仲举的反应。” 张弘道大笑。 他都能想到刘元振听说此事会如何欣喜欲狂…… ~~ 送走了应翰彦张弘道才招来录书生相见听他说临安之事。 “……” 末了张弘道点点头澹澹道:“我信。” “五郎信?” “不错且我认为正是李瑕杀了赵昀其人有此胆魄确是世间少见之英杰。” 张弘道说这话时神色颇为郑重。 以往他每提到李瑕都会情绪激动但这次却没有只是由衷地又感慨道:“他真厉害敢杀皇帝、还能摆平我还是小看他了。” “他已在归蜀路上如何对付?” “我会再写封信给他送过去若肯归附我愿让他当我妹夫。若不肯那便罢了。” “罢了?”录书老一愣。 张弘道笑叹了一声看向堂外的天空目光悠远而平静。 “我自知不如李瑕远矣但平心而论说一句杀个懦弱宋主无甚了不起的。” “是。”录书老深以为然道:“我亦是这般对留梦炎说。” “你与他说这些做甚?” “五郎恕罪小老儿听他拍桉击节实觉太过可笑。”录书老道:“当年大金国可掳赵宋二国主戏耍而蒙古之强可灭金至于当今临安风物……” 话到这里他摇了摇头。 想到手足无力、七岁始能言的傻子也能当皇帝想到那满朝乱象让人一时也不知如何评述只有眼中透出深深不屑。 “怜其不识天下英雄。” 张弘道这才想起来他幼时听的赵佶、赵恒在金国那些趣事还是眼前的录书老给他说的。 李瑕在赵宋那地界不管做了什么只怕在这位燕京老人眼里都要抹上一层暗澹。 “罢了。” 张弘道摆了摆手道:“为张家之所求、中原士民之所求陛下宁与蒙古诸王拔刀相向张家不可辜负陛下。李瑕生于懦宋永远不能体会我等中原人心境他不愿归附只能说人各有志不必强求……” 正文 第612章 志向 张弘道试图去理解李瑕。 他在书房中坐了整整一夜回想三年多以来的所有与李瑕有过的交集。之后在地图上推演。 当线索都拼凑起来他也看清了李瑕的志向。 并不让人惊讶。 出于对李瑕的看重张弘道还认认真真地分析其人志向是否有实现的可能…… 以史为鉴赵宋有个宰相韩侘胄曾参与政变拥立宋宁宗独揽大权之后试图北伐。 黄金数万两为军需启用了吴曦、苏师旦、毕再遇、辛弃疾等人。 北伐才布署便出现了内奸金人秘密联络吴曦吴曦割据四川叛宋降金其余诸路宋军大败金军顺势反攻淮南。 韩侂胄还待再战宋廷中投降派已与金国议和杀韩侂胄函首安边。 张弘道看来看去抛却韩侂胄北伐中准备仓卒、用人不当等种种失误……宋军这野战实力也是完全拿不上台面。 还有宋人真有北伐之心吗? 兵马都未过淮河韩侂胄便先挨了自己人两刀…… 再看如今之蒙古哪怕四分五裂也远强过当年那“必乱必亡”之金国。 而赵宋之国力已远不如当年。 至于李瑕若忠于宋实力远远不及韩侂胄只能与宋陪葬;若自立实力远不及吴曦吴曦尚且知道归附金国李瑕却不愿归附蒙古? 再鉴当世李璮久在山东经营储存粮草、截留盐课、高价买马练精兵七万尚且不敢直接叛乱。 公允评说一句李瑕能力再强但势力与任何世侯相比都不堪入眼。 思来想去看不到其成事之可能。 天下大势北地士人早在十年前便有庙算偏这个李瑕看不明白…… 想了一整夜张弘道再抬头只见天光已大亮。 他唤过婢女。 “去请大姐儿来见我。” …… 端着米粥喝了张弘道将碗筷递出去向坐在那看着情报的张文静道:“看完了?” “嗯看完了。” “那你我兄妹开诚布公谈谈。”张弘道语气沉着道:“父亲在外征战留我看家家中事务我最挂心的便是……” “知道啦。”张文静没好气地应道。 张弘道摇了摇头依旧有些絮叨。 “过了年便二十了待字闺中待成了老姑娘往后嫁不出去。” “那好。”张文静道:“父兄要我嫁嫁便是了三书六礼也收了请五哥安排婚期。” “……” 沉默了片刻之后张弘道轻轻敲着桌案保持着平和的语调道:“你该知晓家族事大。不可因你一人之儿女私情坏张家之安定长荣。” “我知晓。” “父兄已为你尽了力。岁中你与李瑕之事还未传开时我甚至考虑送你去汉中。但如今陛下已知情李瑕太招摇汉中一战出尽了风头故而陛下给出最好的条件招降他……” “他不屑。”张文静将手中的情报放在案上还摊开给张弘道看了一眼语气中稍流露出一丝骄傲“兄长请看他亲赴临安……” “是面对陛下招降他呈书赵宋懦主。我得到消息布局借刀杀人还被他反手破了。” “那五哥又何必自取其辱?” 张弘道的气质比以往沉稳得多也不恼道:“我知你如何想的他在临安做了更大的事其人……卓然于世间英物。” 他话到这里抬了抬手不让张文静说话。 “我承认你眼光独到看中的是男儿确实惊才绝艳。看我肯夸他夸到你满意且无妨但他再好有何用?他不降啊。我们给了他最大的宽容他不降且还招摇此子往后必将成中原之大敌成陛下眼中钉。你还如何嫁他?” 张弘道叹息一声苦口婆心又道:“父亲疼你从小到大有几桩事不遂你的意?若有办法既保家族长荣又许你配心上人如何不依?但只问你如今除非他归附可还有其它法子?难不成你要父兄因你牵扯弃陛下而投赵宋不成?说来我都恶心。”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张家世居保州三百年前属辽、百余年来属金视辽、金为中原正统。 为什么? 赵宋承认的纳贡称臣就好比盛唐时每有藩邦臣属前来朝拜。 蒙古兴、金国灭至忽必烈称帝这一刻这已真正成为中原正统王朝之争。 何时轮得到一个藩邦小国来插手? 因一个女儿看上一个藩邦将领搭上整个家族? 张柔再疼女儿也不可能做出这种蠢事…… 张文静明白这些问道:“五哥希望我写信劝他?” “是我希望你写信劝他。” “他不会答应的。” “那也简单。”张弘道摊了摊手语气故作轻松道:“他既无心你便休。” 张文静不答看向桌案上那份张弘道用于推演的地图想了想忽道:“他那般人物自不愿久居人下。” “不错李瑕之志向瞒得过赵氏瞒不过我他与李璮之辈相同……你别说话好他比李璮有能耐但实力呢?李璮父子两代在山东经营多少年?他在川蜀多久?不过半年。扶宋尚且不能何况自立?你莫将世情看得太简单了。” 张文静只看着那地图眼泛思索。 张弘道苦笑道:“我知道你聪明也不瞒你。我在推演他是否有起兵成事之可能结果是绝无可能。哪怕退一万步说他往后能成称王、称帝多少年?十年?二十年?与你又有何相干。老姑娘了啊你你只须知道你嫁不了他。” 张文静笑了笑忽又问道:“五哥以为他会攻大理?” “不错蒙哥汗死其西南斡腹之谋已无用阿术提兵北归大理或有被李瑕攻下之可能。但又如何?攻大理一年收服其民心至少需三五年而川蜀民生凋敝、大理民生凋敝无二十年生息不足已恢复空掠大理之地而无民力、物力济事否?且宋军毫无野战之力唯据险而守失于被动早晚必败。三五年陛下平定阿里不哥之叛已有横扫六合之势天下无人可挡。” 话到此处张弘道自觉说得多了最后道:“你我兄妹定个约吧你写封信给李瑕他若肯归附我与父亲欢欢喜喜送你出嫁。但他若拒绝你死了心嫁旁人可好?” “此事五哥可是想了一整夜。” “嗯还不是为你。” “你想了一整夜却叫我立即回答岂有此理?” “你待如何?” “自是该让我再考虑考虑。”张文静笑道又一指案上各种情报、地图道:“这些也给我可好?” “道理既已明白了还要这些做甚?” 张文静理所当然道:“便是要写信也该有理有据才能说服他。” 张弘道又叹一声只觉这妹妹这性子愈发坚韧看似平平静静那颗痴心却是敲也敲不破。 他挥了挥手。 “拿去吧。” 张文静笑了笑走上前仔细收拾起来颇为认真的样子。 张弘道见自家养出来的娴美姑娘成了这德性心头烦躁懒得再看她自负手往外走去。 张文静听着兄长的脚步声渐远笑意淡下来有些哀色。 可再拾起那份临安情报一瞥眼中不免又泛出异彩。 她仔细将这些整理好了也不假手于侍婢回了屋。 研了墨想落笔写封信…… 但再想到李瑕那人傲骨铮铮若不猜透他的想法劝也是无用的。 毛笔又被搁在一边张文静拿起那份推演图自琢磨起来。 “你那般成竹在胸的模样有何打算呢?” …… 张弘道在地图上写了不少蝇头小楷考虑得十分详尽。 张文静看了一会儿便知道哪怕不谈赵宋的掣肘人口与马匹首先便要扼住李瑕在川蜀壮大的可能。 关键是便是解决了这些难题也不知得要多少年哪又等得了? 想了好久好久她眼皮渐沉头一歪案上的毛笔弹起来墨汁沾在脸上。 “嗯?” 看着地图上那两点墨水张文静心神一动不由喃喃了一句。 “只要刘家或汪家肯帮他……” 转念一想终究是更不可能之事。 正文 第613章 策略 汉江水奔流不绝。 船只还在逆流而上船舱中的桌案微微有些摇晃上面摆满了图纸。 地图上蜿蜒的线代表着山势方框里写的是一个个关隘名字函谷关、武关、散关、萧关…… 以丹砂为墨勾勒出的杂乱箭头纵横其间。时人忌讳于以红笔写名字这张地图上却写了很多。 一支毛笔悬在地图上许久因船的摇摆有墨汁从笔尖滴落正滴在下方一个红色名字上。 “刘黑马?” 李瑕看着这被污掉的地图良久搁下毛笔将这张地图放到一旁转而拿起一旁的图纸又过目了一遍。 他做事喜欢先制定策略此时所做的策略分两部分——内修、外攘。 内修多是民生经济以历代陈规旧法再适宜地补充他所知的经验。 这方面思路倒是很清晰。 但可以预见的是哪怕加上后世经验经营个三年五载实力的增速也远远比不上忽必烈。 是增速再如何努力经营实力的差距也会越拉越大。 为何? 政治、人才、地域、人口、经济……甚至李瑕个人的能力全方位的不如。 忽必烈已经称帝有足够的名义与权力大刀阔斧地施行其治略有权力重新分划各路府州县、发行楮币、进行贸易。 而李瑕虽然骗了赵禥彼此是亲兄弟却还有后患、并依旧受制于中枢不可能做到完全大刀阔斧。 他还远远不能说是完全占据川蜀只能说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蜀帅蜀中官员本质上大部分还是宋臣。 蜀中人口在宋蒙交战之前有一千二百万。但这些年下来被屠戮上千万。 屠戮上千万再除掉逃难者余下多少人? 朝廷根本无力统计籍册被烧毁战祸连绵唯一可查的只有成都一夜之间被屠一百四十万其余的连尸骨都无人收殓。 李瑕甚至想不出一个办法能把川蜀人口完整统计一遍。 逃难的百姓逃入山林又害怕被造了籍贯反而要缴税赋。仅这一项涉及到的便是用官用吏、税赋、分田……林林总总的为政经验。 忽必烈有二十年的为政经验李瑕却只有击剑经验这则是个人能力上有差距。 这些都属于双方势力目前的“基数”。 当然要内修但基数的差距太大只内修的话三年五载一过还是要亡。 因此李瑕今日不停地敲着地图认为一定要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位时尽可能地弥补双方基数上的差距。 最好的办法就是占据关中且要完全占据关中四塞之地这才有可能守住。 进而实现双方的此消彼长。 但川蜀总兵力不过四万余还要分守各地。 钱粮不谈拼了命抽调数千人也全是毫无野战之力的步卒。 将这点可怜的小步卒拉到关中那千里平原…… 便好比一个小娃儿挤进战场都不知要被如何踩死。 死结便在于此。 没有实力便占不了关中、扩大不了基数。于是实力的差距越来越大最后灭亡。 …… “要想打开死结只有收服刘黑马或汪惟正但这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看着地图上被墨滴污掉的那个名字李瑕低声自语了一声。 他闭上眼许久未能想出思绪…… 在他身后是一面屏风将这舱房隔成外间与里间。 里间年儿给晕船晕得厉害的唐安安喂了些粥扒着屏风向这边看了好一会只见李瑕动也不动。 终于天色暗下来。 年儿轻手轻脚地上前点燃烛火。 “郎君晚上看文书伤眼睛呢。” 这话是李瑕说的在江上这些天来晚上是他陪她的时间。 李瑕喜欢把年儿的头发分两边扎起来是如今少见的发式平添几分俏巧。 她今天便是这般打扮的又费了许久的工夫提了水来梳洗过想与李瑕多说会话。 “当你觉得对方无比强大的时候是因为他只展露了强大的一面……” 李瑕忽然喃喃自语了一句。 年儿一愣目光看去只见他还闭着眼。 “任何比赛对手都会有破绽的只要能找到……” “郎君?” 李瑕睁开眼提起桌上的笔开始写字。 落笔才发现墨水已经干了。 年儿一见连忙给他换了支笔沾了墨水递过去。 她知道他还要继续务公连忙又多添了几根烛火坐在一旁开始研墨。 这次李瑕落笔的速度飞快年儿不时添些茶水、吹干他写好的纸一转头砚台里的墨汁已快用完于是开始继续磨。 腊月的夜里凉她手脚冻得厉害但偶尔抬头看去只觉李瑕认真的样子俊得不像话又忘了这点冻。 …… 天光微明李瑕搁下笔犹觉有些不足。 整个策略并不细致但还未回到汉中、情报不足暂时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再一转头只见年儿趴在桌案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那墨石许是有些冷两只脚都缩在一起。 李瑕遂将她抱起来转到里间。 这船舱不算大但里间还是被临时隔成了两边左边的小间里唐安安正躺在榻上柳眉紧紧蹙着显然还是很不舒服。 李瑕并不打算把年儿放过去转身便走到右边。 随手的一些物件放在榻边的小案几上匕首、护心镜、火石…… 然后是一枚护身符、一块玉佩、一张彩笺。 李瑕看了它们一眼自嘲一笑拥着年儿入衾将她冰凉凉的小手捂进怀里。 “唔……郎君?”年儿呢喃道“砚台还未洗……” “不洗了我已忙完了剩下的等回家再说。” “太好了行船这么多天你也太忙了吧。” “还有三两日才到我能好好陪你。” “真好。”年儿很开心将身子贴紧些“你身上好暖和……夫人真的会喜欢姑娘和年儿吗?” “会。”李瑕道:“你今天扎了头发?裙子也很漂亮。” 因这些有被注意到年儿不由更加开心。 “你看年儿这个是你喜欢的那件……” ~~ 唐安安迷迷糊糊醒来听到了隔间那边的声响。 一开始年儿还在抑制着声音渐渐地便有些压不住…… 唐安安抬起沉重的眼皮见天光已亮一时也不知他们又是玩了一夜还是才开始。 她侧了一个身不免有些埋怨自己太过没用。 从临安返汉中这近一个月的水路本该是她能多与李瑕相处的时候他也并不排斥连年儿私下也说吃不住这每日勤于练体的郎君。 偏是她才上船两日便晕了。 算时日便快要抵汉中了往后也不知如何是好…… 耳畔响声始终不绝唐安安又翻了个身心中嘟囔了一句。 “你们便不觉得饿么?” 她思来想去今日哪怕是拼着病体未愈也得给他跳支舞才行。 然后忽意识到什么她柳眉一蹙终于伸手伸了好几次才从榻边的案几上拉过一个匣子拉出一条缝得厚厚的布。 做完这件事唐安安抚额一叹终于是被自己气哭了。 “你不争气……从头到尾就不争气……” 心里骂着努力抹着泪水偏就是抹都抹不完。 ~~ 直到三日之后唐安安才感到了慰籍。 李瑕是亲自抱着她下船的。 他力气很大毫不吃力的样子胸膛宽阔趴得很舒服。 但唐安安还是低声劝道:“不宜这样回府夫人看到会……” “步辇已经来了。”李瑕悄声道。 唐安安好气。 他悄悄地说那就是知道她会很尴尬嘛偏他还是要说显然是故意让她丢脸的虽只是在他一人面前丢脸。 步辇穿过天汉大街景象不同于临安的繁华热闹汉中城格局方正、街道开阔透着一股简朴之风。 唐安安是从侧门直接进的后宅。 帅府很大没有多余的摆设简洁明亮。 下人不多护卫都是女兵一个个脸上抹着彩目光凶狠不似汉人风貌对她并不友善的样子。 一进门唐安安便紧张地握住年儿的手很担心主母不喜欢她。 好在李瑕先进了门先与妻子单独叙过别情才来安顿她与年儿。 “见过夫人……” 唐安安努力想起身行礼眼也不敢抬目光落处这位正房夫人穿着朴素虽只见裙摆与足尖却已感到有股端雅大气之风必定是出身名门。 “不必这般拘谨你们的屋子已布置好了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该先给夫人敬茶。”唐安安恭恭敬敬道。 年儿没进门就吓得不轻了连忙跟着行万福。 其后高明月伸手握住她们的手。 “不急等哪天病好了、不害怕了再说。” 她话语虽简单但语气中的平和却教她们终于安心下来…… ~~ 李瑕转头看了一眼知道高明月其实也紧张不然大概会凑上去小声问人家发式怎么梳的之类。 因是帅府夫人不得不拿出样子其实不过都是几个小姑娘。 他没在后宅多留简单安顿完家室径直往前衙走去。 穿过院门绕过一道道长廊。 “大帅回来了。” “大帅……” 远处终于再次望到汉王台。 转进议事堂只见幕僚们已都在等着了。 李瑕从亲随手中接过匣子在主位上坐下开了口。 “好久不见便先不叙旧了今日时间不多先谈川蜀近况。”他从匣子里拿出一叠叠文书又道:“之后再谈谈接下来的规划……” 正文 第614章 内修外攘 夕阳将汉王台的光影拖得很长。 帅府议事堂中诸人并不觉得李瑕刚回来就拖他们议事不近人情。 彼此都很了解了。 韩承绪、韩祈安、李墉、郝修阳、李昭成、杨果、杨实、严云云……这几乎是李瑕所有的幕僚班底。 杨果家族中还有些别的子弟大多都留在庆符随房言楷施政。 理由很多杨果刚入蜀时提过要让子弟们随房言楷学习同时也是留守李瑕起家之地还有以示杨家没有逃回北地之心。 杨果词曲文章极好但不太擅长权谋有些浪漫主义。族中子弟没几个出类拔萃的包括杨实也有些平庸。 杨家最大的好处在于声望。 至于郝修阳只管工艺事;李昭成还过于单纯;严云云起点太低…… 真正有本事的还得是韩家父子与李墉。 如今李墉的身份许多人已知晓却并不当着别人面前端父亲的架子开口依旧称“节帅”。 “……蜀地各山城迁回旧城也在招抚流民归乡种田过了年节春耕之前我们会试着将人口统计一次;另外张珏来信江万里回朝觐见新君了。” “内修之事制定政策不难重要的是施行过程我抽空会到各州县巡视督促各地官员若有不妥再适当调整。哦郝道长你那里也是一样的我到时亲自来看。” “是。”郝修阳始终闭着眼摸胡子只管自己那一摊子事。 李瑕道:“所谓‘内修外攘’外攘与内修不同策略必须先定好须将情报打探清楚开弓便没有回头箭我有意开始着手南征大理、北据关中方才递的计划诸位可有看法?” “我以为不妥。”李墉径直道。 “收复汉中不妥?” “皆不妥。”李墉道:“我以为眼下不宜南征大理。” 韩承绪苦笑了一下韩祈安则摸着下巴皆沉思起来。 南征大理之事李瑕是早已与他们商量过的甚至都定好了用易士英为将的方略。 此次高长寿扮作蒙军北上五尺道闹出攻打川蜀的动静既是为了接应李瑕回蜀也是为了给一个南征的理由。 “至于理由只有一点。”李墉道:“不划算。” “不划算?”杨果问道。 “占据大理至少需军费三千万贯。而蒙古占据大理多年烧杀抢掳彼间早已是一片贫脊荒芜观如今形势攻下来不难然而攻下之后短期内难以让大理士民全然臣服又需耗费军费以维持局面若蒙古自吐蕃反攻又需军费抵抗。其地税赋全不足以弥补所耗三五年间不但毫无收益且所费巨而收效甚微只拖累川蜀之内修。” 李墉话到此处郑重了些又道:“节帅当知蜀地人稀地广眼下缺的是人口、钱粮而非蜀道尽头之远疆。” 李瑕想了想沉吟道:“此事我回程路上也想过占下大理并非只为了土地而是为了商贸其地扼南丝绸之路可通天竺贸易。又有我所需之马匹不得不占。” “便是南丝绸之路十年内之利益岂可弥补军需所耗?” 李瑕笑了笑道:“我会做些生意应该可以。” 李墉无语。 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生出的儿子做过甚买卖。 满腹的论据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李瑕笑道:“此事我意已决诸位以为兵事上可还有错漏?” 李墉道:“不如请高氏郎君北上汉中一趟当面商议妥当后再举兵如何?” “不错这是正理。” 韩祈安又道:“到时须让聂仲由统一路兵马南下为妥。” 杨实又谈论了些威宁城之详情诸人各抒己见;严云云则领命负责重新打通南丝绸之路…… 这事大概方针最后虽依李瑕的主意定下但李墉的提醒却让众人意识到眼前的局势并不乐观。 气氛凝重了些。 “如今这物价会子愈发兑不到钱了。”杨实忽叹了一句题外话。 “是啊六千万贯先支半数再减去平日养军之开支水利、铺桥、修路、购马……所剩无几矣。” 诸人话到此处再看向李瑕几乎同时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韩承绪道:“阿郎欲图关中只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我这策略不好?” 李墉道:“过于复杂牵扯过多势力……” 李瑕道:“此次并无上中下三策我苦心冥想只想到这一个办法。” 韩祈安道:“阿速台已退出关中了与浑都海合兵于六盘山。” 李瑕颇诧异讶道:“情报准确?” “具体消息不好打听。我几次让胡勒根带人往关中打探捕获了刘黑马军中一名粮官他只听到一些传言。” 先是仔细将这些说清楚以免李瑕对情报的判断有误韩祈安才继续说起来。 “阿速台无能久攻长安城不下而史天泽、张柔大军赶到他遂西撤。另外……阿里不哥并无当即攻取京兆府之决心他所求者阿速台将蒙哥攻蜀之兵力带回。” 李瑕非常不高兴道:“阿里不哥当知战事拖长他的税赋必远比不上忽必烈既已先得到消息该不计代价攻下京兆府以期速胜才是。” “似乎是阿里不哥请忽必烈到哈拉和林参加忽里台勒大会借此将忽必烈引出势力范围双方各派使节忽必烈已答应了……” “答应?” 李瑕摇头不已。 忽必烈怎可能真去哈拉和林? 当年蒙哥召忽必烈、今岁赵昀召李瑕那是局势还不明朗。 而以眼下蒙古之局面阿里不哥竟还能怀着这般心思? 只怕其人在哈拉和林准备血刃忽必烈之际忽必烈已抢先称汗了…… ~~ 燕京。 燕京城还是金国中都的格局由完颜亮下诏营建仿照宋朝的汴京在辽国南京基础上扩建。 皇宫居中方方正正。 成吉思汗攻陷此地后宫殿多被拆毁或焚毁。 因此忽必烈虽在燕京登基称帝暂时而言都城还是在开平城。 当然毕竟是金国旧都暂时驻跸于此宫殿还是非常够用的。比临安大内要开阔大气得太多。 由宣阳门入皇宫东面是太庙西面是三省六部重臣们议事喜欢在门下省对面的会同馆…… “刘公不在?” “陛见去了他欲与陛下说开平城位置偏北不利于控制中原定都当定于燕京。” 王鄂讶道:“陛下能答应?” 姚枢抚须而笑道:“得等平定了阿里不哥之叛。” “好!好啊。” “莲花河水量已有不足难以供应城内官民用水。”王文统道:“若能迁都该营建一座中原古来未有之大都城。” “再谈再谈汉制始开要做的太多了眼下更重要的是阿里不哥……” “知晓须先灭阿里不哥但每促成一桩汉制不由振奋啊。” 众人朗笑。 哪怕许多人都不喜王文统但这种气氛中没人顾得上个人私隙。 “阿里不哥……” 下一刻董文炳大步进来。 “陛下同意开圣政了!” “振朝纲、肃台纲、饬官吏、守法令、举贤才、求直言、兴学校、劝农桑、抚军士、安黎庶、重民籍、厚风俗、旌孝节、止贡献、均赋役、复租赋、减私租、薄税敛、息徭役……” 众人大喜气氛登时更热烈起来。 这就是称帝与称汗首先带来的不同。 大蒙古汗国是不会做这些的只会永远贪婪地索要贡品、进献。 “还有还有让我说完陛下还要崇祭祀五岳四渎名山大川、历代圣帝明王忠臣烈士陛下皆答应祭祀……” 姚枢背过手抹了抹眼中的眼水。 这些他早便知道但文书正式下来他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祭祀了历代帝王便是他的陛下承认了眼前这个帝国继承的是华夏正统这便是法理。 “王公快拟诏……拟诏……”姚枢哽咽道。 他怕再过一会自己会哭得说不出话来。 王鄂连忙抹泪答应。 “我拟完这封建元诏书……” “建元诏书……年号定了诸公我等请陛下改国号如何?!” “国号?” “中原正朔!岂可再称蒙古?” “国号……国号……” 姚枢也极为想要更改国号且早已与忽必烈提过。 但此时他还是不停摆手好不容易才安抚住馆中同僚…… “诸公啊诸公且都莫急基业草创当与陛下一心先平阿里不哥之叛。陛下答应过平叛之后中州正朔自该改国号。” “……” 基业草创这些士大夫有太多太多想要做的事心情激荡良久不能平息。 撒过泪才想继续议事王鄂已拿起他的草稿吹了吹。 “诸公可愿听建元诏书或等下诏之日?” “请王公允我诵读。” 王鄂笑着将手中文稿递给王文统馆中群臣遂纷纷恭听。 “朕获缵旧服载扩丕图稽列圣之洪规讲前代之定制。建元表岁示人君万世之传;纪时书王见天下一家之义。法春秋之正始体大易之乾元。炳焕皇献权舆治道。可自庚申年正月初一建号为中统元年……” 听着听着姚枢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失态掩面出了会同馆。 他站在廊下抬眼望天心潮澎湃。 追随忽必烈十年他终于与幕府诸公合力将这一代雄主变成了汉人君王。 成吉思汗铁木真是不是汉人君王? 忽必烈可以追封铁木真。 至于算不算?后世承认不承认?铁木真自己又承认不承认? 都不好说。 但忽必烈是。 忽必烈已诏告天下亲口承认了自己是中华之人这在法理上已不容辩驳。 故而姚枢有底气说一句华夏衣冠未灭、中州正统未断。 所欠的唯剩天下一统了…… 堪与陛下敌手者唯阿里不哥而已。 对于姚枢而言此为中原王朝与蒙古蛮夷之争。 他的陛下已兑现了许多承诺到了北人汉人出力之时了。 整理了胡子姚枢转身重新走进会同馆。 …… “阿里不哥已犯了第一个大错他本比陛下更早得到先皇身殁之消息奈何失之于果决。今陛下以‘最长最贤’之名份登基待其得到消息必仓促来攻。陛下可从容应对以有备击无备矣。” “此战阿里不哥必分后两路东路军自哈拉和林逾大漠而南进至于西路军犹驻于六盘山……” “西路不足为虑矣浑都海、阿速台已错失良机刘黑马、汪良臣足可守陇西……” 姚枢听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去信招降的那个宋将李瑕还未肯归附不由摇了摇头…… ------题外话------ 今天最开始先写了四千字删掉重写了发得晚了抱歉~~~晚上有一位盟主打赏我看到的时候太晚了今天来不及加更了。明天再给盟主加更~~~ 正文 第615章 释俘 腊月十三。 天光微亮时刘金锁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柳娘那高高鼓起的肚皮。 临安待了两月、来回路程两月待他回家柳娘果然还未生产堪堪怀胎八个多月。 “我去守城了守得这汉中不打仗叫你安安稳稳地生娃” 刘金锁低声嘟囔了一句因柳娘还未醒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他刘大统制的府邸便在帅府以北不远的盐库巷。 出了巷子拐进东大街一抬头便能看到汉王台。 先是带着亲随在帅府斜对面的食肆里吃了早食。 天已经很冷了烟气从锅盆里腾起漫过铺面外那老旧的旗幡上面写着“天香食肆”。 之所以起这名字因汉中自古有“天汉”之称。 呼哧呼哧吸了碗面皮又啃了五块热腾腾的核桃馍刘金锁拍着肚皮才起身便见那边李昭成押着个俘虏正往帅府而去。 “大郎君!”刘金锁招手上前喊道:“吃点不?老刘请你!” 李昭成转过头拒绝了。 他擅厨艺早食吃的是自己亲手熬的小肉粥不愿吃这些街边小食。 倒是被他押送的那俘虏开口道:“闻着真香刘将军可否招待我一碗?” “咦。”刘金锁认得这人瞪大眼盯了他两眼道:“你是老子在成都俘虏的叫啥来着贾贾总之跟那只蛐蛐一个姓。” “贾厚贾培之。” “哦对对刘黑马的小舅子嘿你瘦了不少。” 贾厚虽狼狈文雅气度不丢苦笑道:“自是瘦了哪怕是俘虏也少有如尊府李大帅这般对待贵胄之士。” “不就是干点活吗?”刘金锁哈哈大笑拿了个核桃馍往贾厚手里一塞便领人去城头换防。 贾厚双手受缚捧着馍大口啃了末了舔了舔手指。 这会儿工夫他已走过了汉台从偏门进了帅府大衙。 “这格局坐南朝北。”贾厚评点了一句。 李昭成没说话只领着他一路进了议事堂。 等了一会李瑕大步而入。 “为何如此对待贾先生?还不快松绑!” 贾厚摇了摇头暗骂李瑕说这话的神情一点也不饱满过于敷衍了。 两个士卒上前解了他的束缚自退到堂外驻守。 他揉了揉手腕拱手道:“多谢李帅。” “不必多礼。” 李瑕肯演但也就演了这一两句再开口依旧是直来直去的态度。 “虚言不多说今日请你来我打算放你回去。” 贾厚不出所料笑道:“敢问李帅有何条件?” “没有条件。”李瑕道:“给刘黑马带句话吧他的蒙哥大汗已死蒙古四分五裂请他携关中之地归附保他高官厚?。” 贾厚哈哈大笑拾起地上的绳索就绑自己的手腕。 “那请李帅还是将我捆回去我愿继续为李帅作劳力。” “带句话即可刘黑马应不应是他的事你回去吧。” 贾厚眯了眯眼道:“这绝不可能。” “问问他又不吃亏。” “呵归宋?污我家元帅耳朵。” 李瑕笑笑道:“贾先生自作决定愿回去污一污刘黑马的耳还是继续在此间扛石头。” 贾厚朗笑问道:“在李帅眼中鄙人这条贱命也只配用来羞辱元帅一番?” “人命岂有贱的。” 李瑕说着随手一指李昭成道:“这位家兄。” 贾厚目光一瞥颇感不解。 李瑕又道:“我与刘黑马有一面之缘他既与我有联姻之意我厚颜为家兄求娶刘家女儿从此世代通好” “李家愿归蒙古?” “不还是那句话我提出意见请刘黑马考虑。” “那便无甚好考虑的请李帅不必一厢情愿。” “贾先生只负责带话便是。”李瑕神色淡然抬了抬手道:“请吧。” 李昭成脸色又添了几分黯然安排人送了贾厚北上思来想去还是重新转回议事堂。 “二郎。” “来得正好这一摞文书帮我过一遍。”李瑕头也不抬。 李昭成叹息一声上前接过那些公文道:“你肯认我是‘家兄’我很开心但我的婚” “我问过严云云了她不愿嫁你。” 李昭成愣了一下只觉这话很是戳心。 李瑕道:“她与韩老商量过打算招个入赘的不需多大能耐、家世能安贫乐道即可她想要那种替她打点家事老老实实有点迂笨的老男人你明白?” “其实。”李昭成缓缓道:“我只想开个酒楼做” 李瑕没工夫听他慢慢说径直道:“你以为你合适但你不合适。你那是年少未经世事而不是迂笨。你会有太多成长那以后是否还能一如既往?严云云不会拿后半生去赌你往后如何人家没工夫跟你赌又凭甚跟你赌?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跟你好了将她努力得来的一半命运凭白交付未知怎可能?” 话到这里李瑕目光看向窗外。 说的虽是李昭成与严云云之事但他与刘黑马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李瑕还是道:“她不可能看上你死心吧。” 李昭成只觉心痛。 李瑕不理会他这种心痛又道:“她看你相貌好与你好了一次。但相貌这种事也就这一点作用了。之后的看的始终是人本身” “二郎别说了别说了我懂” 李昭成背过身吸了吸鼻子努力保持着语态的平稳。 “但让我平静一阵子可好?我暂时实在不想娶刘家女” “想多了刘黑马也不会答应将女儿嫁你去忙吧。” “刘黑马绝不可能答应何必杞人忧天?老道早便说过你为人须洒脱些。” 郝修阳转身自书柜中翻出一本抱朴子递在李昭成手里。 “借你了修身养性吧。” 李昭成接了经书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道:“在二弟面前总觉我仿佛稚幼小儿。” “他那人” 郝修阳喃喃了一句也不知该怎么说李瑕最后搓了搓手臂。 “真冷。” 他家里雇了许多个侍女但担心说话时被她们听到李昭成一来他便让她们都退下去许多事便要自己做了。 此时已是入了夜冷得厉害。郝修阳出屋拿铁钳子钳了一块煤炭搁进炉子里又拿起一壶酒温着。 “看看这煤炭。” “样式倒古怪。” “蜂窝煤你去临安之前还未制出来天冷了啊没点东西取暖人该受冻了尤其是老道这般老迈。” 郝修阳也有感慨拿了毯子披在身上倚在火炉边有许多话想谈一时又不知如何谈起。 “刘黑马、关中、煤炭李节帅这人心里事多如何言之呢?便谈这取暖吧汉代以来虽有煤炭终是少百姓入冬须伐木取暖。 关中之地山林渐减祖宗时严禁伐桑四十二尺为一计三计以上死罪。大宋承平年间每逢入冬三司出炭数十万减半价以济贫民” 话到这里郝修阳指了指火炉里的蜂窝煤。 “小物件做出来不难李节帅往临安前给了老道这厚厚一摞文稿有些难造如这般好造之物也多。难的是要如何给每家每户用上。 老道花费两月光景在华蓥山勘到有煤然如何?田地需人种、水利需人修、道路需人开、铁石需人采、采回来需人制样样需人而人得吃饱饭先得种上田。蜀地只这些人口而老道手底下又有几人? 其中难处远不止这些。 入冬取暖仅有这煤炭不足矣还须有衣裳葛、麻、蚕丝不足保暖李节帅言须在川蜀广种棉花所谓‘径从南浦携书笈吉贝裳衣皂帽帷’吉贝裳衣他称‘棉衣’早已有之推行却难。 派人往南边寻了吉贝种子四个月光景归来倒是有了种子待来年春耕也不知几家又愿将土地改种棉花? 老道手里这一摊子事利于民必是利于民啊。早日开始做了明岁稍解南郑县城百姓之寒两三载稍解汉中百姓之寒。六七载或稍解川蜀百姓之寒。然无一二十年光景改不了国势。 李节帅之所以欲取关中老道能明白关中有牛羊马匹此为畜力有羊毛、有煤炭、有人口还有功劳名义威望皆他急求之物。取了关中他又欲取山西以求有开采好的煤山铁山。 而李节帅有的这些东西蜂窝煤、棉衣以及他这份济民之心亦该是关中百姓所需之物。 可惜他没这份兵势故而他想拉拢刘黑马成不成的老道不懂今夜只感慨他心中事多。就任一方衣食住行样样都不简单。” 听着郝修阳这长长一段感慨李昭成颇觉惭愧。 有些事往往是地位决定想法。往年只想开个酒楼如今因为李瑕他的志向便有些不同了。 “既如此说了娶刘家女便是。” “哈老道说了刘黑马不可能将女儿嫁你。” 郝修阳哂笑一声拿起一旁的一堆木制零件摆弄起来。 李昭成知道这是什么接过一块木头拿小刀雕刻起来。 他手很稳雕得很细致。 过了好一会赦修阳已坐在躺椅上睡着了。 李昭成心想着严云云之事不愿回家独自待着依旧坐在那雕刻着这些木头偶尔起身去添了些炭火。 一整夜便这般过去。 待天明郝修阳醒来已不见了李昭成想必又是去处理文书了。 他转头一看见案上那几组模器已然做好了拿起来看了看叹息了一声。 “等节帅来工坊巡视再谈吧” 正文 第616章 孤策 汉中的工坊多集中在城池东郊、汉水北畔。 出了城一抬头便可望到南面的巴山山脉直耸入云天地开阔。 还在建的工坊处火热朝天而已建好的工坊显得过于宽阔了给人种劳工并不多的感受。 驴车载着一车车葛茎进了制衣工坊十余个妇人出来接了货须臾便进了坊门。 “那是严掌柜的生意入冬开始赶制粗布这种布匹并无太多利润不如绫罗蚕丝。” “贫户太多先多制粗衣。”李瑕道:“利润往后再谈吧。” 郝修阳道:“但无钱开铁矿了。” “等等吧开了年从军费中支取。” 郝修阳笑了笑抚须道:“便知节帅今日要过来。” “郝老道长料到了?” “节帅离开四月有余自然是甫一回来便要看看进展如何。” 李瑕莞尔问道:“那进展如何?” “硝石采自叙州、硫磺采自达州受开采所限霹雳炮每月可制三百余枚。” “其余火器呢?” 李瑕终是怀着期待希望从临安回来后能看到有所突破以期接下来在关中平原上能弥补些许野战的差距。 郝修阳苦笑抬抬手道:“节帅这边请。” 李瑕点点头心知这些事物是该保密的与郝修阳又走了一段穿过军械坊走进一座高高的塔楼。 烟从塔楼中不停冒出。 良久二人又出来郝修阳摇着头附在李瑕耳边低声道了一句。 “此物笨重平原上该是用不了我们造一鼎千难万难而以蒙古之国力一旦仿制遭殃的便是我们。非不得以节帅万不敢轻易示人。” “我明白。”李瑕微微叹息道:“看看别的吧。” 两人转进不远处另一间小屋。 “原理老道弄明白了。” 李瑕看到桌案上两柄木制的火铳模器目光一亮道:“郝道长果然聪睿过人。” “但明白原理暂时无用啊。” 郝修阳先是执起较长较大的那柄模器道:“燧石火铳节帅所言不难懂只需以扳机带动燧石燧石击打火镰火星由此点燃这引燃药火焰进入铳管点燃管内火药推动这个子弹。” 李瑕看着很是满意赞道:“郝道长高才。” 郝修阳摆了摆手道:“节帅莫赞老道原理简单但老道造不出。” “造不出?” “也许勉强能造一两支但估摸着打上三两发子弹也便废了。” “为何?” “管壁如何承受这等威力?” “铁管也不行?” “要铸造出这般铁管不知要多少光景。且难题不仅这一项工艺太细了还有火药杂质、用量以及装填时的用量如何把握?终归要慢慢摸索。” 郝修阳说着又拿起一支竹制突火枪递给李瑕道:“这比节帅要的火铳造价低廉百倍总归是用一次便抛不妨用这个。” 这突火枪是宋时便有的由坚硬的竹筒制成外裹生牛皮筋内置火药通过火药击射出石弹、铁弹。 能无中生有地造出突火枪不得不说宋人极聪明。 而之所以只有竹筒突火枪因为生产力只能造到这个地步或者说只能“批量”造到这个地步。 这东西射程大概数十步且容易爆伤自己人。 哪怕有了新制的火药射程也是增强不了因为竹筒承受不住更大的爆炸力。 “我不要这个。” 李瑕不接转身踱了几步。 “说到火器蒙古的火器还要更胜于大宋吧?” “若不算我们新制的火药是如此。”郝修阳道:“蒙古接收了金国的火器匠人、以及大量的色目人。而金国之火器胜于大宋。” “川蜀战场上见得少些我听说荆湖那边蒙人攻城时除了霹雳炮还有火炮?” “是将石头凿空里面塞上火药点燃后以砲车抛出威力极大。” “他们只能以砲车抛出?” 赦修阳笑笑。 李瑕又问道:“当是抛不上钓鱼城?” “节帅既未见过蒙人以火炮攻山城自是抛不上高山。且引线若太短抛不到山腰、太长则易灭攻山反不如可就地取材的石砲。” 李瑕点点头。 “所以火器之运用有两方面一是‘威力’二是‘推力’。” “推力?” “火药威力再大若无推力还是要靠人力来丢、靠砲车来抛。而人力太小、砲车太笨重。” 郝修阳道:“是啊更多时候火器未必比弓弩方便更不足以克制马匹的速度。” “在钓鱼城蒙古的砲车不能把火炮抛上山城;在平原我们也不能在敌人的箭矢射来、马匹冲来之前把手雷抛到敌阵当中。也许就是仅有威力是不够的或者说以如今的工艺威力不可能做到更高了是吗?” 郝修阳点点头道:“老道无法再制出威力更大的火药了。” “所以我需要推力需要比弓箭更远、更容易操练且需要能快速装填才能在平原上” “节帅再有需要老道也是造不出来啊。” 李瑕不懂细节还是那一句老生常谈的话道:“请郝道长多试试。” 郝修阳叹息一声道:“老道再琢磨个三年两载也许能勉力造出一管但造价不菲且还有别的问题火药装填的量难以把握铳管终于会爆炸” 李瑕于是又看向另一个木制的火铳模器问道:“这是装填子弹的?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说起来原理也简单。” 郝修阳拿起一枚木制子弹道:“依节帅所言把火药定量装填在子弹当中引火点设在子弹后面这里以撞针来击打它点火射出子弹。” 李瑕满意地点点头道:“郝道长高才这样便可使铳管不会太容易炸膛?” “不至于让所有‘威力’都由铳管承受。但还是那句话弄明白原理简单造不出。这比装填火药的更难造。” “哪怕手动装填、退弹一次一枚子弹” 郝修阳摇了摇头拆开这支木制的火铳模具道:“这么薄的子弹壳如何冶炼?撞针回弹需要极韧的铁又如何冶练?引火点这般精巧如何做到?要使弹壳与弹头恰好能分离那又如何衔接” “这样弹壳上稍压一个小孔卡进去” “如何压按出这样一个孔?炼铸时铸出一个孔那又花费几何?” 李瑕答不出。 郝修阳叹道:“这些难处老道耗尽光阴或可一桩桩为节帅想出办法、费力冶炼七八载或能造出来但又能造出几柄、配几枚子弹?” 李瑕已明白他的意思。 火器要研制然而想要有燧发枪来克制骑兵怕是需要十年二十年光景若能成势用它来征服疆土可以。 而眼下指望不了造它来改天换地、克敌至胜。 “道长以为若批量制作需要几年?” 郝修阳没有回答喃喃道:“老道已年过七旬请节帅给老道寻几名聪慧的弟子吧老道担心往后无人为继啊” 从火器坊出来李瑕有些许失望。 临安之行四个月有余他心里是带着些期待希望看到汉中有大变化。 然而他也明白政治、经济、科技、民生等等各方面相辅相成互相成就也互相制约。 不可能通过单独任何一件事务就能逆转大势。 势是大江大河须有无数条小小的溪流汇成。 要成势每个方面都要努力经营、缺一不可但不能指望天上突然银河飞落瞬间给你大江大河之势。 没有这个“突然”也不会有这个“瞬间”。 至于眼前李瑕想要图谋关中显然还依靠不了强过蒙古的火器。 “看来这次不会有备用策略了” 他心里想着转头向北望去。 “想要关中只想出这一个办法但成功的可能确实太低” 腊月二十六凤翔府。 “你说什么?” “李瑕希望姐夫能归附宋朝。”贾厚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如此说道“他还想让其兄长与刘家联姻。” “哈?” 刘黑马怒啐了一口在地。 刘元振懒得理这无理要求上前道:“二舅只怕还不知陛下登基称帝了是称帝马上便是年节还要改元” “便是陛下没登基也绝无附宋的可能绝无一丝可能。”刘黑马开口打断道。 “是。” 刘元振迫不及待拿出收到的皇榜给贾厚看。 舅甥二人又是感动不已掬了好几把泪。 好一会贾厚才抹着泪道:“我亦知姐夫绝不可能归宋但五郎还在李瑕手上。” “那又如何?他杀了五郎我也不可能答应他便不该说这种话污我的耳!” 刘黑马语罢莫名地恼火起来。 只因李瑕怀了这心思都让他感到怒不可遏。 “父亲孩儿是疑惑李瑕为何能提出如此荒唐” “何止是荒唐?!” 刘黑马愈发怒气上来啐道:“李瑕不知我是辽太宗之后裔、金国官绅世家会降那年年纳贡的无能赵宋?亏他说得出口!羞辱我?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刘家祖上确实是契丹人、辽太宗耶律德光之后辽亡后避祸改了汉姓迁居济南成了金人。 之所以自诩为中华之人那是因为刘家世习汉法且认为辽、金中原正统与秦、汉、唐一脉相承。 至于他眼里的赵宋? “贡纳称臣三百年的狗奴也配我刘家归附?啐!” “父亲息怒。”刘元振道:“是汪显世曾有归宋之意以为平生之耻;李全倒是真投过宋落得兵败人亡。我刘家显贵自是绝无可能学他们这般不智” 停了停压住那种被羞辱的感觉他才分析起李瑕这么做的原因。 “李瑕绝不会不明白这点为何还如此?” 刘黑马反问道:“他是否误会了什么?” 刘元振微微沉吟 蒙哥汗伐蜀之际因为兵败刘家确实与稍与李瑕合作过。 但究其根源此事为了扶持漠南王当今陛下。 李瑕连这都看不明白?能心生侥幸? 刘元振想到这里摇了摇头道:“他还放二舅归来孩儿认为有三种可能。或是为了反间刘家、或是他有归附过来的意思但想要讨价还价。” “还有一种可能呢?” “不太值得提。”刘元振思索着踱步道:“或许他欲与父亲联手自立?” “可笑赵宋懦弱无能不假而李瑕若脱离赵宋毫无名义不谈他还有几分实力?我亦绝不可能答应。” “或有两三千兵马他可为父亲麾下偏将。” “够了莫说无用之事。” “是。” 贾厚回想着李瑕的神色道:“他怕是并不想归附。” “那只能是为了反间刘家。” “狂妄。” “是太狂妄了。”刘元振沉吟道:“孩儿认为或可将计就计?” “如何做?” “派人去与他谈同时安排细作趁机救出五弟。” 贾厚道:“可五郎如今还在汉中受折磨必是要救出来” 刘黑马踱了几步。 他实在不愿再与李瑕打交道但想到五儿子刘元礼还在李瑕手中。 最后他还是点点头。 “可。” “请父亲先写信往京兆府与廉公、商公明言以免他们以为我们有暗通李瑕之嫌。如此以解李瑕离间之计。”刘元振道:“之后方可放手施为。” 与此同时长安城、陕西行省丞相府。 廉希宪与商挺先聊过建年号之事又聊过陇西战事方才又提起一桩小事。 “姚公来信了提到了汉中李瑕。” “如何说的?” “其人拒绝了陛下美意。” “待驱退了浑都海?” “也好到时不可再放任了” ------题外话------ 今天有盟主加更但还没写好会比较晚不用等 正文 第617章 年号(为盟主“暗血小黑麦”加更) 腊月二十八又是一个年节将近。 对于汉中乃至整个川蜀而言今年是个不错的年景。 胡马退去、汉中收复朝廷将人口从各山城中迁下来预示着也许往后川蜀将不再有战事。 十月时本听说有蒙军出五尺道要自西南斡腹但没过两月李节帅归蜀大理蒙军又自退去了。 “朝廷要与蒙古和议了”不少人心里都是这般以为。 不怪他们只因大宋远没有能灭蒙古的可能而看辽、金旧事若是想不打仗只能和议。 老百姓无非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能过个好年都能感受到满满的喜悦。 入冬以来各州县都扩大了慈幼局的规格。 慈幼局是先帝的善政之一给弃婴、孤儿予以救济。 而今冬川蜀则还在慈幼局设火炉、发衣物避免有人冻死。 李瑕归蜀之后传命各州县的第一个原则便是不许出现冻死者这将归入各地官员的考功。 言之总总蜀中百姓能感受到这种变化而人只要感受到日子在变好也就有了期盼 汉中城里年节的气氛已很浓了。 全城上下似乎只有李瑕一人还在殚精竭虑。 不是旁人不想为他分忧帅府中几乎每个人都很关心他。 但别人不可能明确地预见到未来的形势不可避免地会认为蒙古已经开始内乱了各种各样的可能都有。 且他们目光可见处川蜀正在励精图治。 只有李瑕一个人确信忽必烈正在以不可阻挡之势崛起。 他洞悉了这种趋势因此比所有人都有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节帅为何一定就想着现在谋关中?凡事都需要时日。” 这日郝修阳与李瑕从南面巴山山脉的荒岭中下来见李瑕连走路时都在思考不由多劝了几句。 “比如节帅想要火器老道并非说不造而是说需要一二十年之功” “我明白道长尽力了。”李瑕道“我在想别的事。” 他当然想要有强大的火器怎么可能不想? 李瑕所知的只有原理或说只有一知半解的原理已全部告诉郝修阳了。 甚至郝修阳还给他补足了原理。 问题在于只有原理是无法将生产力与工业体系从数百年压缩到三五年的尤其是眼下川蜀这个情况。 既说了“一二十年之功”李瑕还能要求什么他自己还会什么。 这不是他还能重新去学一遍的眼下他还能学的反而是政治、谋略、兵法等等这才是他还有进步空间的地方 “论火器或说工艺我们必然是能够胜过蒙古。”李瑕道“我并未强求。” 郝修阳道:“老道所言正是此意节帅的诸多办法老道会慢慢琢磨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李节帅不可只指望着老道啊。” “是慢慢的这方面会是我们的长板我明白。我在想的是如何补足我们的短板。” “那便不归老道操心了节帅自己想吧。”郝修阳抚须而笑。 李瑕也笑了笑亲手搀扶着郝修阳下山。 这日到巴山看过之后他对自己的长板已有了解也知道奢求不了更多了。 接下来该考虑的便是另外几方面了。 回到帅府已近傍晚后宅有婢子过来告知李瑕他的妻妾正在包饺子想让他回来了便过去。 李瑕十分想去强压着心中的动念还是先到了前衙公房。 他推开书柜打开墙上的暗砖从里面拿出关于此次谋关中的计划。 这计划是在返回汉中时订制了大概方略。 如今归来已有近二十日结合敌我情报势必要开始修改、补足。 李瑕没让人过来独自磨着墨水然后提笔。 论势关中有忽必烈十余万骑兵而川蜀之宋军能抽调用来出击的不过数千人平原作战无论如何都打不过。 且近来观汉中兵势短期内无法提升。 但敌人却可以削弱。 六盘山犹有阿里不哥一系十余万大军。 剑拔弩张求的便是两虎相争之际的一个机会 李瑕下笔如飞许久之后写完吹干了墨迹重新收回那暗格当中。 推门出了公房天色已完全暗下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观察了前院的地势之后向后宅走去。 这帅府前衙占地广阔也走了不少工夫再抬头一看前衙与后院之间隔着高高的墙仅一扇小门进出。 眼中闪过思量走进偏厅只见四个妻妾正在那包饺子韩巧儿与年儿脸上满是面粉显然是打闹过了。 因见李瑕终于回来马上便响起笑语。 李瑕与高明月对视一眼笑了笑。 “对了过完年后宅这边须多加些守卫” 转眼便过了年节。 这一年对大宋以及漠南蒙古都有不同往年的意义。 大宋这边因新皇登基改年号为“咸定”。 因此到了正月初一秦岭淮河以南是大宋咸定元年。 而在北地士绅百姓都对今岁的年号极为感怀。 这是他们的中统元年。 过往的二十六年有的北人始终用着金国的年号如“天兴某某年”;大部分说是“窝阔台汗某某年”、“蒙哥汗某年”。 中统年就不同了有了王朝。 王朝代表着秩序哪怕是再不公的秩序也远远好过没有秩序。 没有秩序时异族的屠刀便是王法。而如今有了条格无论它有多少不公道它代替了屠刀成了王法。 个中差别也只有北地人能懂。 当皇榜至燕京散出诏告天下无数世绅哭得泣不成声。 他们还有更多的希望。 想改国号不急等平定了漠北的叛乱将会改一个国号。 想要更像一个汉家王朝不急皇嫡长子已封燕王 这对于消息灵通的人而言更是让他们喜悦非常。 皇长子真金自幼受教于姚枢日以三纲五常、先哲格言熏陶德行;之后窦默接任师职以孝经启蒙;刘秉忠之弟子王恂为伴读讲历代治乱之理 便仅说这国号、以及崇尚汉学的储君便给了北人对这个初生的帝国其后十余年、数十年的期待。 只要等陛下击败叛贼阿里不哥。 对于他们而言可以预见的是—— 唐乱之后终于要再出一个天下一统的盛世王朝 “这只是对于你们而言。” “李节帅可知史?五胡乱华以后天下何以还有汉制?何以还有隋唐一统之盛世?”贾厚抬手向北面一指掷地有声。 这日是元宵节贾厚又重新抵达汉中来与李瑕商议刘、李两家联姻之事。 但进了府帅大堂生辰八字还没交换贾厚先提及的是天下民心。 此时一句话问出他根本不等李瑕回答再开口已是滔滔不绝。 “五胡十六国诸夏纷乱人皆相食、白骨遍野所谓‘千里无烟爨之气华夏无冠带之人’!何人重振华夏衣冠?非晋室亦非王、谢之辈风流人物。 先有前秦文昭皇帝苻坚承石氏之乱至是户民殷富四方略定废除胡汉分治革治汉化故而五胡虽云扰而北方儒统未绝! 后有北魏孝文皇帝元宏帝以神武纂业克清祸乱德济生民迁都城、解辫发、袭冕旒、褪毡裘、披龙衮!衣冠号令华夏同风! 北魏虽裂先有西魏故而有北周北周之后方有隋唐! 我且问李节帅一句若苻坚、元宏非华夏之君隋唐之法理正统又在何处? 当今陛下文才武略远胜于秦文昭皇帝、魏孝文皇帝。盛世之兴指日可待。 陛下去夷即华欲定天下之乱而后修礼乐、兴制度而文之如何不是华夏正统之君?!” 话到这里贾厚心神激荡满脸动容。 李瑕犹坐在那神情平静随口应了一句。 “那你也叫忽必烈解辫发、褪毡裘、披龙衮、易姓名彻彻底底当个华夏之君。” “会的!”贾厚昂首应道。 “会吗?”李瑕又问。 贾厚袖子重重一摔语气铿锵有力道:“只等平定阿里不哥之叛陛下便改国号、迁国都、披龙衮、立太子” “你想得美。”李瑕打断道:“我告诉你忽必烈不会。” “阁下不知史妄自揣度吾陛下恢宏气度!” “我知刘黑马祖上是契丹人贾先生呢?” 李瑕问过之后复又再问道:“先生是汉人?” “范阳贾氏!” “好你我平心而谈几句谈谈我为何说忽必烈不会披龙衮、易姓名。” 李瑕微有些无奈缓缓道:“因为他们不再敬畏我们了。” 贾厚一愣。 “前秦、北魏还有前赵或许还有辽国这些胡人对我们有敬畏他们崇尚汉家文化。五胡十六国、五代十国他们都知道我们有秦、汉、唐这般的强盛的大王朝。万邦来朝谁不心向往之? 然而啊自宋代以降他们已经不再尊敬我们了。” 话到这里李瑕苦笑了一下喃喃道:“还尊敬我们什么呢?丧土求和? 姚枢说的不错赵氏自弃中原之地、自毁正统之名、自灭中兴之将 北人归北、南人归南遗祸百年流毒无穷。 我们今日之艰难从来不仅仅是因为蒙古太强大匈奴不强否?突厥不强否? 我才从临安回来不久临安风貌暖风熏得游人醉。弱主当朝、党争不绝。便是连我也看不起又何谈你们?更何谈蒙古人? 我也希望忽必烈能像苻坚、元宏。可回首这三百年懦主庸臣我们抬得起头吗?他的祖先打下了如此广阔的疆域他以黄金家族的血脉为骄傲能看得起我们?我理解他真的理解换作我是蒙古人我也不会像宋代以前那样敬畏汉制。我知道忽必烈肯做到这一步他妥协了很多很难得。而你们非常不容易但” 这个“但”字出口李瑕抬高了音量。 “但汉统不该是像你们这般恢复的委曲求全、苦苦哀求地去恢复! 你们想过没有低下去的头抬起来了吗?! 要想人家瞧得起我们我们不能求着人家等被打败之后哭哭啼啼地求着他们高看我们一眼。 当我们无能、软弱只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希望就永远是空中楼阁、梦幻泡影! 我承认忽必烈是法理正统上的中华之君我一直都承认。 我也感激你们是你们的努力使法理衣冠文化血脉可以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传承下来甚至可以说我钦佩你们因为若没有你们也不会有我。 但不够。 还不够。 我们先得打败它不仅是忽必烈也不仅是蒙古国我们的敌人是我们自己。 三百年失地之耻辱、三百年败北之耻辱、三百年的民生潦倒之耻辱 我们要打败的从来都是这些耻辱! 终结这些耻辱然后重振汉家雄风。 如此我们才能用发自心底的骄傲来高喊一句‘这彻彻底底是我们的大一统的盛世王朝’!” ------题外话------ 为盟主“暗血小黑麦”加更感激盟主的大额打赏这两天还有两个盟主的加更章节将会一天一章按顺序加更另外多说一句吧我写这本书主要想写的就是我印象中的宋元时期人物风貌而不是写一堆放到任何朝代都一样的内容攀科技会攀因为我很尊重科技对人类的造福但恰是如此我要写的至少是在我认为中合理。希望大家不要就此争执主旨毕竟还是宋元时期人物风貌。另外书中任何的人物看法不代表作者看法哪怕是主角我也只能跟据史料想像他们的处境写的是“处境”。望理解求支持感激大家 正文 第618章 分裂 “我们?” 贾厚反问了一句指向李瑕道:“谁与你是‘我们’?!丧地求和者从来只有尔辈南人!” 当李瑕提出一个刘黑马不可能答应的要求时他就很清楚背后必然藏着暗招。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接招不要再来汉中。 但为了救回刘元礼他还是来了。 来之前他告诫过自己很多遍此行只为救五郎不能被李瑕牵着鼻子走 偏偏此时站在帅府大堂上与李瑕争吵到这里他情绪还是难免激动起来。 “三百年之耻辱?尔辈之耻辱!休将我等中州人物与尔等南人并论欺贾某人不知史耶?! 辽亡之际赵氏联金灭辽然灭辽者孰人哉?! 金兴之际自磁、相、开德、泽、潞、晋、绛、汾、隰河朔豪杰期日兴兵众所揭旗以‘岳’为号闻风而动中原百万义军风起云涌然废北伐之事者又孰人哉?! 汝二帝受俘奇耻大辱犹能自废武功却与我中原豪杰何干?! 赵氏之庸臣史浩位列相位也敢言‘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之何不起而亡金’? 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之何不起而亡金?可笑!滑天下之大稽! 阁下言敢‘我们’、‘我们的耻辱’?与史浩又有何区别?! 啐! 不是我们是你们的耻辱! 你们这些南人脸皮都不要了!” 贾厚真的很生气话到最后语气都直白了许多。 他风度也不要了一口重重啐在地上。 李瑕并不生气。 他知道现在所辩的与方才又是两回事。 他先前所言言的是他所认为的汉人该如何;贾厚之反驳则是不再视南人为汉人。 李瑕一脸坦诚道:“我说的与史浩不是同样的意思。” “听着便是同样意思” “不。”李瑕道:“你没说完的我替你说蒙古南下之际灭金国者孰人哉?中原人刘黑马、史天泽、张泽、董俊” “够了不必再违心恭维我羞与南人为伍!” 李瑕道:“我真心认为中原有豪杰如张浚所言中原民间无寸铁不能自起需朝廷出兵响应。” “响应?李全被赵氏杀了三十年了!”贾厚大喝一声“李全死三十年了!你们还想哄骗中原人送死?你们的响应为何物?‘不可使中原豪强坐大宜早除之’如此而已!” 骂完他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稍平息了脸上却浮起讥讽之意。 “李节帅方才说理解陛下贾某虽不才也可理解你的‘陛下’。” “是吗?” 贾厚脸上讥意愈浓学着李瑕的语气侃侃而谈。 “赵氏一整个赵氏最恐惧者并非外寇因外寇可以和议。故而赵氏懦主心中所惧天下豪强是也。我理解他们真的理解换作我是赵氏醇酒美人掏空了身子哦是被吓得在战阵上落荒而逃、是被吓得连子嗣都生不出我还敢用河朔英雄吗?不敢的。连手下的将领我都好害怕‘他造反了怎么办?虽然他没反心但他有这实力啊!’我连文官都害怕‘文臣们为何在齐心协力他们想做什么’” 说到兴起贾厚极尽讥讽直说了很久很久。 他有太多可说。 李瑕闭上眼 一代代王朝从来如此。 雄主不需要太多的党争与制衡庸主则必须靠制衡来稳定政局。 至于弱主当朝党争必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主弱则必有臣子揽权于是连不愿卷进党争的忠正实干之臣也只能卷进去无一人可幸免直争到不死不休。 贾似道身在局中没有强主支持还低着头想去打牢宋王朝的基底但却不知在他背后已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缝。 故而吴潜遏力反对赵禥继位。 这大宋王朝国势将亡如山崩地裂无人可挡。 聪明人已能大概判断出天下形势尤其是北人 “言之种种李节帅所言之‘耻辱’南人之耻辱!而我辈顶天立地危可护一方安定战可荡平四海太平时节则可承诸夏衣冠。我辈方为汉人南人不配。” “所以呢?” 李瑕反问了一句道:“你觉得你们是‘汉人’我们是‘南人’所以在蒙古治下你们比我们高一等你满足了?” “论三百年之作为孰优孰劣还有何可辩” “你好好审视一下自己!” 李瑕忽然喝了一句打断了贾厚的话。 “诸夏衣冠北也好、南也罢天下本是一家。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你比南边人所遭受到的耻辱少一点以此沾沾自喜?!忘了这五湖四海皆你同胞! 不把北人、南人相提并论然后呢?蒙古人来当第一等、色目人来当第二等、北人当第三等、南人来当第四等你满足了?你真能堂堂正正抬起头说一句你感到骄傲?” 贾厚喝道:“陛下从未提出过如此法令!” “但他心里就是这般想的这是忽必烈心中原则会是往后你们这所谓‘王朝’的原则或你扪心自问看不看得到这份歧视?” 贾厚不答。 李瑕直视着他道:“蒙胡尘数百年我都替你们痛心疾首。” 贾厚移开眼避过李瑕的灼灼目光。 堂上沉默了一会 “李节帅你不是北人你未经北人之苦终究不了解北人。” “不错你们的苦我从未经历过做不到感同身受。”李瑕道。 他目光很严厉。 之所以他敢对贾厚以及北人严厉因为他对自己更严厉。 走近几步李瑕道:“但我们还是‘我们’我们有同样的文化传承、有同样的自尊且只有我们合力不再分北人、南人才有可能实现我们同样的志向。” “好!”贾厚道:“那便请李节帅归附北面贤明天子!” “我已说得很清楚我们该有同样的志向且远远不仅是忽必烈这样的。” “那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睁开眼看看吧!北地丧乱三十载人心思定啊。千难万险才可得一统四海之天子、得一深慕儒法之储君这已是最最好的结果。然李节帅所言?骄傲?自尊?” “不错。”李瑕道:“骄傲、自尊这是忽必烈永远不会给你们的东西。” “可笑!你是日子过得太好了!” 贾厚袖子一甩愤而转身。 他与李瑕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个没经历过北地离丧之苦的南人张嘴只会指责却不知北人再多做一步就是丧命、灭种! 高高挂起说风凉话容易。 那还有何好谈?! 脚一抬贾厚打算迈步离开。 但又想到此次来的使命 他不得不压着脾气回过头。 “再劝李节帅一句心气高无妨但万不可眼高于顶不肯低头看一眼世情。” 李瑕没拦他只问道:“你就觉得忽必烈强大到了不可战胜?” “此事还有疑问?” 贾厚直视着李瑕眼神很诚恳。 “推心置腹地说放眼四海孰人可与陛下争雄?对汉统深恶痛绝的阿里不哥?赵氏弱主?志大才疏的山东李璮?” “我。” 李瑕开口只有一个字打断了贾厚的恳切言辞。 “什么?” “我。”李瑕再次开口道目光平静而坚毅带着些包容与怜悯。 贾厚张了张嘴。 他并非没猜到李瑕的心思而是没想到敢讲出来。 无关乎危险不危险李瑕敢讲就证明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北地世侯就算到处散谣也不能够再借宋廷之手除他。 李瑕才从临安回来显然有这份自信。 贾厚讶异的是李瑕竟然敢厚着脸皮说出来。 脸皮太厚。 不怕人笑掉大牙。 “贾先生以为我比忽必烈如何?”李瑕一本正经地问道。 贾厚并不想回答。 但李瑕很认真并不是在开玩笑又问了一遍。 “今蛮夷猾夏天下未一我有廓清帝宇、康济生灵之志贾先生可愿助我?” 贾厚脸皮抽动了一下。 他终于回答了缓缓开口道:“敢问阁下任阃帅几月矣?” “八月有余。” “敢问欲如何廓清帝宇?” “请刘家携关中附我。” “” 贾厚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忽然冷静下来。 方才与李瑕争执而起的激动气愤、鄙夷、不甘、耻辱等等情绪都瞬间平复下去。 还争什么呢? 与一个疯子还有何好争辩的?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来汉中是来救刘元礼的不是来劝降李瑕的。 目光迅速在这广阔的堂上一瞥只见李瑕背后有一面大屏风想必公案文书都在后面。 旁的也无甚好聊的了。 “李节帅且让我考虑考虑再作答复。” “也好请贾先生回驿馆歇息来人” 目送着贾厚离开李瑕回过头绕过屏风。 刘元礼正被绑在一张椅子上由高年丰执匕首按着。 “都听到了?” “听到了。”刘元礼道:“李节帅志向很大。” “好免得我再说一遍。”李瑕点点头道:“赵氏一百余年不能北复自有其深刻原因。到如今更是人心安于江南繁华牵绊太大。而我欲恢复中原江南无法为我助力这件事上唯有你们北人与我志向更近。我需要你们的支持” 刘元礼低下头道:“我是李节帅的俘虏今日初次听闻李节帅志向请容我考虑。” “好。” 刘元礼似很怕脖颈上的匕锋但目光落处他发现墙角处有书柜推动的痕迹。 那里有个暗格。 而眼下这局势李瑕还凭什么大言不惭欲取关中? 阿里不哥?李瑕与阿里不哥联络了。 如何做? 只有陇西一战了这是最后的机会。 其人布谋也许正是藏在那暗格之中 正文 第619章 联络 走上驿馆的阁楼贾厚向汉中城望去感觉到的是城中人口稀少。 说来京兆府经历了蒙金之战、三京之战当年人口也少。 是北地汉臣经略十余年汪德臣又从川蜀掳掠人口北上这才使得关中恢复生机。 前阵子阿速台领兵肆掳好在很快便被击退、西向六盘山了否则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如今廉希宪、商挺经略京兆府刘家、汪家驻于关中、陇西为的便是使浑都海之兵力不能再破坏京兆府。 浑都海、阿速台、阿蓝答儿、刘太平阿里不哥的人。 双方二十余万大军陈兵列阵只等开战。 阿里不哥是蛮夷其人目光短浅只知蒙古那套烧杀抢掳。 远比不上当今陛下的雄才伟略文臣如云、武将如雨。 这是如今的形势。 李瑕看不穿? 不至于 思及至此贾厚喃喃自语道:“你若与浑都海联兵未免太不堪了。” 李瑕有胆子放那样的狂言不是无的放矢的话可选的策略便不难猜了。 唯一的办法配合浑都海入关中渔翁得利。 那李瑕为一己之野心不顾关中生灵也妄敢与陛下比肩?妄言与北地世侯同心? 心中仔仔细细推敲了一遍贾厚对李瑕有些怀疑也对其言行不一的人品感到有些不齿。 他转身到了院子走到院中环顾了一眼自己带来的人。 “明日我去与李墉谈亲事你们想办法甩脱李瑕的人到城中布置眼线” 次日。 元宵一过年节的喜庆淡了下去。 李墉有自己的府院也是在盐库巷与韩家比邻而居。三进落的院子不算很大但一家三口住绰绰有余。 天光微亮时李墉已坐在窗边处理些普通文牍任刘苏苏为他梳头。 刘苏苏做事细致尽量将他的白发往里拢使他看起来年轻不少。 偶尔抬头瞥一眼铜镜李墉看着刘苏苏韶华渐老的脸也颇觉愧对前些年他是想过将刘苏苏扶作正室。 但如今以李瑕之地位此举便极不妥当了。 梳过头踱步到厅上李昭成已候在那准备问安。 李墉笑了笑他以往很忧愁李昭成这孩子不务正业如今有李瑕管着不让其整日钻在厨房中释然不少。 “你也事忙不必日日来问安。” “父亲今日不与孩儿一道去帅府?” “有客会来。” 李昭成有话想说吱吱唔唔。 “年过完了说桩事吧。”李墉叹息一声道:“当年家里几乎灭门我收你为养子如今事已过去你终究是大哥的子嗣。” 李昭成一愣眼眶便有些红便要跪下来。 “父亲” “莫跪了。”李墉更为叹息道:“虽说是一样的为父亦不舍再将你迁回大哥那一支。如此可好?你依旧是我儿子。回头你长子出生后继在长房次子继在二房儿子够多便给我继一支香火可好?” 李昭成还是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 “父亲考虑得周全。” “起来我们这家业到如今人丁稀落你二弟那张冷脸不提他了总之为父只能指望着你。” “是。” 李墉看着李昭成点了点头。 有些事他从来没说过因为李瑕为他办好了。若是李昭成想娶严云云他决不同意。 “既要多生嗣子为父为你说桩亲事吧。” 李昭成想问的就是这事行礼道:“父亲二郎说刘黑马不会同意但似乎派人来了?” “往后闲聊时小心些。”李墉看了眼厅外见无旁人方道:“刘黑马绝不会同意的只等三两月此事过去为父替你向史转运使家的千金提亲你姨娘说她很不错你意下如何?” “这”李昭成心中不愿但还是道:“由父亲作主” 他穿过院子出了门走到巷尾却见一行人缓缓而来为首的正是贾厚。 李昭成不愿与贾厚多谈转身便避入刘金锁的院子背倚在门边。 他当然明白刘黑马不会同意但眼看着都开始议亲了难免心烦 “谁进来了?” 阁楼上林子迅速将手里的望筒转向院门处。 刘金锁一把就把他的望筒抢下来道:“你用这个看当然看不到啊太近了。是李大郎君我家护院放进来的。” “吓我一跳” “你要在我家待多久。” “别吵我在办正事。” 林子拿回望筒继续向街角看去只见贾厚的队列当中有三人在进入巷子后迅速散开。 “算上之前的分出去十一人递消息吧。” “是” 这些事与刘金锁无关他只是担心有北人闯到他家里来死活在跟在一旁看着。 “林子你直接告诉他们得了呗。就我守的这汉中城这三瓜两枣北面细作能打探到个屁。这就叫竹篮打水嘿一场空。” “你别说话我就不该到你家来。” “不是我是说啊汉中” “汉中被蒙人占了多少年我们这才收复多久?他们留下的细作多了用得着你瞎操心吗?滚一边去” 两日后汉中城西。 百余骑风尘仆仆而来。 前方六十余骑都是宋军马匹已疲惫不堪。 后面三十余骑护着一辆马车其马匹却是耐力十足至城下犹不见喘。 刘太平掀开车帘望向眼前的汉中城老眼中透着思忖之色。 当年他奉蒙哥之命协助阿蓝答儿南下钩考任陕西行省参政知事收捕了大量忽必烈的党羽。 但现在正坐在京兆府的陕西行省参政知事却是商挺忽必烈任命的。 刘太平之所以还有命在因蒙哥死讯传来及时阿蓝答儿当即立断领兵杀出长安城直趋六盘山与浑都海汇合。 若晚走一步只怕忽必烈的党羽们已将他们斩于刀下。 而这死讯据说便是将要见到的宋朝阃帅传来的 “吁!” 马车行到汉中城外五里只见官道边的长亭外站着一列精锐兵士亭中有一人端坐于石桌旁正在看着一张大地图。 刘太平眯了眯眼下车向亭子走去同时审视着对方眼中渐渐透出欣赏与忌惮之意。 “大帅人来了。” 李瑕也不起身只是点了点头道:“给他倒杯茶。” 过了一会有苍老的朗笑声响起。 “李节帅久仰大名。” 李瑕转过身抬了抬手请刘太平坐。 “刘公见过我?” 刘太平摆手入座笑道:“昔有兰陵王高长恭至金墉城下被围甚急城上人不识长恭解面具示之城头乃下弩手而救。以面容为帅印者李节帅可为兰陵王之后第二人。” “你的蒙哥我与王将军杀的。”李瑕道。 忽如其来这一句话刘太平一愣。 李瑕又道:“你侄子刘忠直被诬陷为捉史樟置于刘家猪圈我做的。” “李节帅何意?” “你我之间有仇。”李瑕道。 刘太平转头看了亭外那三十余蒙古骑兵一眼复又看向李瑕缓缓道:“你派人到六盘山联络大帅是为了诓老夫来杀不成?” 他语气虽在笑但已很不高兴了。 李瑕也笑道:“把双方恩怨都挑明了才能合作无间不是吗?毕竟蒙哥的死讯还是我传给浑都海与阿蓝答儿的。” 刘太平更不高兴。 他亲自来联络且一直很客气反而是李瑕太无礼了。 但他城府颇深还是笑道:“有理恩怨挑明了方可合作无间。” 李瑕又问道:“刘公不怪我?” 刘太平不知如何回答说在乎蒙哥的死也不行说不在乎也不行唯抚须不语。 “总之刘公知道我为人诚信坦荡即可。” 刘太平轻笑一声抚须又附合了一句。 李瑕气势上先压了刘太平便直接开口提起正事。 “当今北面之形势阿里不哥竭力诱引忽必烈回漠北而不得。忽必烈已于两月前称帝消息应已至哈拉和林?” 刘太平点点头又是不语。 他得重新找回谈话的节奏。 “阿里不哥错过了良机只能立即召开忽里勒台大会称汗起兵与忽必烈决一死战。”李瑕道:“浑都海还在等他的大汗下令。” 刘太平老眼一眯看向了桌案上的地图笑道:“算时间此时在汗廷已有了新的大汗继位” “晚了。” 李瑕摇了摇头道:“阿里不哥动作太慢了仓促起兵只会被忽必烈以逸击劳。浑都海、阿蓝答儿无谋之辈决非汪良臣、刘黑马之对手。” “呵。”刘太平自信一笑“李节帅只怕是不知我们的兵势有多强。” “我只知刘黑马、汪良臣等人兵势也很强。”李瑕道:“以你们这些人的为人若真有十足的把握刘公也不会来见我更不会客客气气地喊我一声‘李节帅’了。” 刘太平再次打量着李瑕眼光中带着审视之意。 他知道这是个不按常理的年轻人。 “说吧李节帅要什么?” “我先说我能给你们什么。”李瑕点了点地图指尖落在地图上巩昌的位置“汪良臣正全力应对陇西战局一旦你们双方开战时有一支奇兵自祁山道突袭巩昌会如何?” “汉中可抽调多少兵力?” “我已从成都调兵刘黑马以为我欲谋关中却未想到我会暗中将兵力派往祁山道。一万人破巩昌足矣。” 有一万宋军敢出汉中刘太平不太信却也不揭破笑道:“李节帅有何要求?” “我需要确保我洗劫巩昌不会受到追击。” 刘太平沉吟良久缓缓道:“汪良臣驻兵六万于陇西李节帅可否击其后方?” “哪里?” 刘太平指了指地图。 李瑕微微眯眼道:“那条件得另谈了” 正文 第620章 兵图(为盟主“团结就是力量”加更) “李瑕今日出城了他归城之后没多久有数人护着一辆马车进城我们顺着那方向找了一段路见城外有间驿馆院子里有蒙古马三十余匹。” “李瑕出城见了浑都海的人?让对方入城而护卫留在城外?” “有可能。” “六盘山之蛮夷能给他这么大面子?” “他们许是为了隐匿汉中才被占数月他们也知城内还有我们留下的细作。对了马车上的老头不是蒙古人是汉人。风吹起车帘时我瞥到一眼。” “老人?汉人?入城后下驻在何处?” “城南驿馆。” 贾厚不由皱起眉头。 他是在城北驿馆出门都有李瑕的人跟着他想去看一眼也不方便。 但对这人的身份已有了隐隐的猜测。 支持阿里不哥的汉人本就少在六盘山的就更少了。 是个老人刘太平亲自来了? 贾厚沉思起来。 他能推测得出大战将起于陇西。 至于双方的兵力布署却不知道这是机密刘黑马没说。 能感受到的是刘黑马对这一战有信心毕竟忽必烈已经先一步登基守株待兔。 而哈拉和林与六盘山太远等到浑都海得到将令已失了先机。 因此对于浑都海是否会与宋人联盟贾厚认为是有可能的。 “须想办法亲自看一眼” 帅府议事堂。 刘元礼再次被带了进来。 李瑕请他坐了问道:“仲民兄考虑好了?” “有几个问题想请李节帅解惑。” “也好你们都退下。” 这三日刘元礼没有再被安排去做劳力换到了县牢的干净牢房一应衣食俱全恢复了不少世家子弟的气度。 待堂上人都退下他依旧端坐并未去扑李瑕。 李瑕身手了得他不可能在护卫冲进来之前擒下。 “李节帅想让刘家依附然而如今以李节帅之势” “无妨。”李瑕道:“我明白想要人投靠至少要实力强过对方。我如今与刘家不可比。” 刘元礼点点头心中暗道李瑕的脑子还没完全坏掉。 李瑕道:“仲民兄可曾想过忽必烈不回草原参加忽里勒台大会登基称帝此举与背叛蒙古国无异。他是为了什么?真就心慕汉统不成?” “世间之事有舍才有得。” “那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必有血战刘家甘愿死守陇西?” 刘元礼想辩驳一句“那也比投靠你强”终究是没说出来只是点点头。 李瑕道:“我的实力若想胜过刘家有两种办法一是我迅速增加实力二是刘家的实力迅速折损。陇西一战之后会如何?” “不至于。” 刘元礼终究还是顶了一句嘴道:“家父兵强马壮又有汪家互为犄角如何也不至于不如李节帅。” “真以为浑都海易欺?他已有精骑七万又有阿速台领回来的三万余南征大军阿里不哥若再派援兵浩浩荡荡十余万大军刘家挡得住?” 微不可觉地刘元礼眼眸中泛起一丝精光须臾即逝。 他意识到李瑕能准确说出浑都海的兵力 “刘家、汪家合力亦有十万大军。” 李瑕道:“你们看势只看如今之势而我看往后。阿里不哥确实不如忽必烈如今看来忽必烈只要撑过大战初期之后可凭汉地财赋取胜。” 说着他拿起一支笔架在笔架上以手指在高的那一端轻轻一按。 “但有时候只需改变一点筹码形势便也翻过来了不是吗?” “李节帅阿里不哥绝非易与之辈你若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刘元礼很郑重道:“若放浑都海虎狼之师入关中生灵涂炭这便是李节帅想要的不成?” “我也不想故而想请令尊与我共同举事。” 刘元礼苦笑不已暗道李瑕小觑了北人的众志成城。 当北人与赵宋一般 李瑕不再开口。 他能回答的都已回答过了。 良久刘元礼道:“请容我再考虑考虑。” “也好我听说每逢乱世世族不会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哪怕只有仲民兄愿助我我亦是欣喜。” “谢李节帅厚爱败军被俘之人惭愧” 刘元礼起身行了一礼低下头目光往李瑕案上一瞥。 他留意到李瑕案上有几张地图是羊皮制成的。 而一般而言宋境的纸该是楮纸。 皮纸多为蒙古人所用 李瑕目送着刘元礼离开指尖轻轻敲打着桌案上的羊皮纸地图目泛思考。 之后他起身将地图收进书柜后的暗格往后宅走去。 回到后堂今日未见到家中妻妾。 他又往庭院而去不多时听到她们的说话声。 “年儿动了只剩高姐姐和唐姐姐了啊再来一二三我们都是木头人哎哟” “巧儿输了下一轮到年儿来捉” 高明月在韩巧儿头上一拍呼欢雀跃。 一转头她见到李瑕连忙收敛起那小女孩的笑容整理了一下被她扎起来的袖子。 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倒不是怕她只是觉得自己有些不像话身子都不自觉的左右摇动了一下之后看着李瑕便温温柔柔地笑。 李瑕不由好笑。 平时他晚上回来高明月与唐安安都是端着妻、妾的礼数倒不知玩的时候原来是这般模样。 至于唐安安本保持着一个迈腿的动作。 她一双腿确实修长足尖点着地面显出漂亮的曲线。 偏是见到李瑕来了她又连忙收起来整理了一下有些乱掉的发丝摆出一个淑女的姿势。 反倒是年儿不怯李瑕站在那看看他眼神中满是期待很希望他来一起玩的样子。 只是碍于夫人在她不会抢着上前。 韩巧儿最是开心喊着“李哥哥”便跑过来拉着李瑕问道:“今日怎么这般早回来?来一起玩吗?” “你们玩吧我一会还要见个客人想着正好有空过来说桩事” 韩巧儿脸一红又跑开了抱着年儿说悄悄话装作她很忙。 年节时李瑕已与韩祈安说好忙过这阵子便纳韩巧儿过门小丫头最近很是神经兮兮。 “官人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高明月上前主持大局。 李瑕给她整理了一下发梢笑问道:“我教你们玩的游戏看到我还不好意思了?” “也不是不好意思啊就是怕被下人们看到说我没个帅府夫人的样子。” “倒也不必在意。年节时不是说过吗带你们到西乡玩这两日便走。” “真的吗?” 高明月、韩巧儿一听都很高兴年儿则是踮了踮脚想开口问些什么。 李瑕不等她开口道:“你们都去多带些护卫。” 唐安安遂也欢喜起来。 “竹熊也能一起去吗?” “那不能。”李瑕问道:“巧儿有没有和汉中的官眷们说过想去西乡?” “嗯嗯说了过年之后便一直都有在说。” “很好那等送走了客人我们便出发待上三天两夜” 帅府对面天香食铺。 贾厚捧着一碗面皮慢慢吃着不时看看坐在对面的李昭成。 连着两日他一直在这闲聊却始终不肯答应亲事。 之前他是俘虏见到李昭成会怵。如今反过来李昭成已是更不自在的一方。 李昭成遂将目光落在店家手上暗道对方揉面的手法不好 “李郎君可会诗词?” “惭愧并不会。” “鄙人听令尊言李郎君诗词写得不错可是不愿娶” “不我愿意娶刘家千金很愿意。” “那就好但李家仕宋刘家仕蒙此事李郎君是如何想的?” “我” 李昭成看了看那店家并不想在这里谈这些隐秘事。 贾厚则不在乎慢慢地吸着面皮又看向帅府。 终于一辆马车缓缓而来停在了帅府门前。 贾厚目光一瞥见到一老者下了马车。 只这一瞥足够了。 他曾见过刘太平一面 次日。 “贾先生这便要走了?” “是联姻之事我还需再问过姐夫。” “也好往凤翔府来回一趟也需一月我等贾先生答复还请尽快。”李瑕道“否则悔之晚矣。” “好一定尽快赶路” 贾厚行了一礼洒然离开帅府乘上马车。 马车缓缓向北而行出了汉中城。 然而马车出城之际贾厚却已换了一身装扮走进汉中城东的一间当铺 “刘太平可还在汉中城?” “清晨便已出城。” “确定?” “确定领了三十余骑径直向西去了。” 贾厚点点头思索着。 他已有些分不清李瑕提议联姻是要离间刘家?还是故意让刘家知道他与浑都海有联络? 但无论如何救出刘元礼才是他此行之目的。 他的车马会以他生病为由在路上停留三日三日内他必须带刘元礼过去并抢出一个时间差在被追上之前以信使的名义通过陈仓道。 “五郎还在南郑县牢?” “是。” “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有个狱卒是我们的人。” “可靠?” “可靠他原是关中人到汉中运粮没想到汉中丢了被留下了但家小还在关中。哦他去岁便当上了狱卒。” “好夜里便救出五郎” 与此同时汉中城东。 有人从楼阁上眯眼望去只见东大街已清了道路。 大帅的马车行过后面跟着百余护卫。 到了城门前李瑕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城门守卫放了行。 城外兴隆寺。 有人走上高塔望着出城的队伍一直目送它向东。 终于黄昏时分队伍消失在了天际 “李瑕不在汉中其帅府的守卫至少走了大半。” “这么巧?” “不算巧听说是他的妾氏早早便嚷着要去想必是送走了刘太平他便动身。” “动手吧” 贾厚心中隐隐有些忧虑。 但一切都还算顺利进了县牢他的人已以酒肉灌倒了牢中的狱卒。 悄悄用一名死士换走了刘元礼一行人便直奔北城。 亥时三刻还有一刻便要闭城门他们赶到了拱辰门。 出了城很快有人牵着马匹在道路边接应。 贾厚终于是放下心来等城门关闭哪怕有人发现刘元礼不见了再追也要耽误一整夜。 只要路程够快可赶在追兵到达之前由李瑕安排的士卒、信令出陈仓道。 李瑕说的“等答复、请尽快”他完全能离开。 “五郎走。” 刘元礼翻身上马又转头看了一眼。 并无追兵。 这一去他将不再是俘虏 然而才勒住缰绳他却是心念一动。 “二舅我们得再进城。” “进城?”贾厚大讶道:“快回去把李瑕与浑都海联络的消息报于姐夫。” “不。李瑕要联络浑都海此事并不难猜。”刘元礼目光闪烁道:“重要的是李瑕有兵图而他人不在。” “拿不到的” “不他府中守卫一旦调走半数防御必然有疏忽。” 贾厚皱眉思忖忽然打了一个激灵。 “五郎是否想过?李瑕为何突然提意联姻?今夜一切都太过凑巧、顺利万一是他故意” “那又如何?”刘元礼反问了一句道:“今夜若能顺利看到兵图那确实可能是他反间计但我们既知晓岂还会中计?反其道而行便是。” “太危险了。” “二舅还不明白?若真是计我们不看兵图才走不成看了反而能蛟龙入海;而若不是计搏一搏又何尝不可?败给他一次还能次次皆败不成?” 语罢刘元礼翻身下马大步走向城门步履从容而自信 “总之他们会去拿既然偷瞄了我的书柜忍不住的。” 此时李瑕正与高明月坐在车顶看月亮也聊起这次的出行。 “所以你带我们出来玩?年节时便想好了?” “也确实是想陪你出来走走。反正只要他们拿兵图不管信不信都会跟着我的思路走。而我考虑了三个多月他们却要在短时间就做出判断” ------题外话------ 感谢盟主“团结就是力量”刚刚才发现如果是上一章的内容是加更章好像挺适合的感谢盟主的支持另外还有一位盟主按顺序明天加更 正文 第621章 刘美人 “若打个比方我最近做的事和追求女孩子是一样的道理。” 李瑕少与高明月聊具体的政务却常常会与她聊自己的思路算是保持夫妻间的共同语言。 “刘黑马有现成的精锐骑兵关中的人口与资源都是眼下我急缺的东西。可以将他比作一个女子这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女子我想要追求她。” 高明月抿嘴笑了笑莞尔道:“我没见过刘黑马只听着这名字实在很难将其想像成一个漂亮女子。” “更准确地说不是刘黑马这个人而是他的一方势力才是这个漂亮女子。” 李瑕随意地闲聊着感慨道:“刘美人不好追啊比李昭成追求严云云还难。她已许了人家忽必烈气大财粗总之是各方面都比我优秀很多。” “才没有只比你年纪大而已。” “但不可否认眼下忽必烈对刘美人更有吸引力相比而言他更有才华、更有财富、更英俊、与刘美人感情更深” “至少把英俊去掉嘛。”高明月犹不依“哪怕是比喻说他比你英俊就很难觉得贴切啊。” “好吧总之刘美人如今深爱着忽必烈正眼不肯看我。她不太可能背叛忽必烈这个大户人家到我这小家小户作妾我得追求她。” 高明月不由问道:“能追得到吗?” “这种事我还算擅长。” “不信。” “不信?” 高明月指了指正在篝火边玩闹的几个女儿家道:“有人总吹嘘说什么情缘很多如今三个妾室却有两个是没碰的尤其人家安安花容月貌的还能耽误几年?万一旁人知晓了以为是我善妒呢。” 李瑕看向唐安安。 很漂亮的女子但像是活在壳子里因此没那么吸引他。 而他也不确定她真正爱慕的是不是他这个灵魂。 一生骄傲他对此有些介意。 “没骗你。”李瑕避过这话题笑道“我算是有些会追女孩子。” “打算如何追刘美人?” “首先得让她注意到我。” “你诓贾厚来了汉中就是让刘美人不得不注意到你?” “嗯这样她就会发现我其实也有优点比如汉中就是我的家业。眼下陇西大战将起我这点家业其实也能起到很大的作用这会是我的吸引力之一今夜若有人盗书便证明我初步吸引到她了。” “若是不盗书呢?” “那就捉回来继续盗。”李瑕笑道:“这只是小事我并不需要所有小事都预料到。重要的是思路能让刘美人顺着我的思路走就可以。只要思路对了再复杂的事其实也很简单。” “太坏了。” “追女孩子不能太讲究规矩。”李瑕道:“当然这还远远不够。盗书只是为了让刘美人开始猜我的心思。” 高明月抬眼瞥了李瑕一眼目光温柔起来。 她想到最初相伴的时候自己又何尝不是总在猜他的心思。 “刘美人原本正眼不肯看我但当她开始整日琢磨我的想法她就会越来越在意我我的优点也会一点点被她发现。这就好比我不经意地给她露了一手。” 李瑕也不知是在胡说八道还是认真的总之语气实在是很随意。 “到这一步刘美人才算是对我开始上心。她对我的关注度就到了贾似道、张柔关注我的程度她渐渐开始魔怔注意力会集中在我身上做什么事都要偷瞄我一眼。” “然后呢?” “然后我不理她我做自己的事展示我的风采让她猜。但她也只会猜她还有理智不可能甘心进我这小门小户。” “那怎么办呢?” “两方面着手一是我对她的吸引越来越强使她对我的爱慕大到压倒她的理智;二是缩小她与我之间的地位差距让她在理智上觉得我的小门小户也不是不能接受” 汉王台上有两人正对座而饮偶尔拿起望筒看向夜色中的帅府。 韩祈安执壶给李墉倒了一杯酒感慨道:“阿郎这次的计划不如临安时周详。” 李墉捧起酒杯沉吟着缓缓道:“两军、三军对垒能有的变数反而少。临安之行准备充足是因为可能发生的变数太多。这次准备的应变手段少反而说明陇西、关中形势不难猜。” 他摇了摇头又道:“但我也说过此次牵扯的势力过多或者说不是过多而是过于强了。” “不错。”韩祈安“复盘临安之事牵扯的朝臣再多强者只有‘中枢之权’而已且相互之间争权夺势。故而可凭利益驱弱吞强此番之难题在于游走各方强者之间而本身实力太弱如牛犊周旋于虎狼之间。” 话到这里他紧了紧身上的袄子犹觉得冷遂又饮了一杯。 李墉道:“眼下我们这只牛犊已吸引虎狼各自凑过来闻了一下了。” 韩祈安不由笑了笑道:“汉中地势如此西可进陇西、北上趋关中故而虎狼相争之前不得不来闻清楚。” “故而刘元礼必盗图?” “他还在里面?” “想必是要抄录一份吧以免我们起疑。” “这年轻人很不错做事沉稳、细致亦不缺胆魄。可惜遇到了阿郎。” “二郎如今只能说是神鬼赋其能了。” 李墉叹息一声转头又看向府院墙垣。 韩祈安亦拿起望筒。 良久。 “他们抄录了一份走了做事够细还擦了墙上的脚印。” “那就放他走吧。” “他应该看出来了。” “如二郎所言让他们慢慢猜” 二月初五凤翔府。 几张兵图被摆在案上刘黑马皱眉沉思。 他有些心烦。 于他而言原来重要的根本不是李瑕而是陇西之战。 这是立国的第一场大战面对的是真正精锐的蒙古铁骑。 只要打赢了这一仗大势已定汉中早拿晚拿都是一样的。 之前张柔还来信说不必考虑宋兵北上的可能连蜀帅都已被调走了。 结果到了去岁年底李瑕就归蜀了还拿贾厚、刘元礼来撩拨刘黑马派人去救本只是顺手而为。 此时他还是认为李瑕仓促间无力出兵关中。 这是分析过其实力之后做的最准确推论宋军那三瓜两枣的步卒敢到平原上就是取死。 现在兵图摆在了面前。 李瑕在告诉刘黑马——“我要来你们与浑都海这一战我要参与进来我想争霸天下我想取关中。” 很烦。 像是一个实力不足的小孩非得在两个壮汉正准备执戟斗殴之际跳上房梁挥舞着小匕首叫嚣。 “等你们打起来我要来捅你的腚哦!” 这房梁是汉中西可进陇西北上趋关中。 小孩手里的小匕首利不利不好说。 李瑕若不顾一切非要调动川蜀兵马是能有一根小匕首的哪怕这根小匕首本不该掏出来。 刘黑马不得不去分析这叫嚣是不是真的、自己有没有被捅的可能。 “这兵图是否李瑕故意给的?” “孩儿不能确定。”刘元礼道:“但此事有些顺利或许是反间计。” 刘元振忽然反问了一句道:“为何因为有些顺利便觉得是计?” “李瑕其人很有能耐本不该如此轻易让我得手但我不敢确定” 刘元振抬手打断了刘元礼的话。 “这是他想让我们知道的他想让我们看到他的能耐。他与二舅说的那些为的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让我们怕他。” “但我们也不可轻视了他。” “不错。”刘元振道:“他很厉害我承认。但我必须提醒一句不可心中生怯会被他牵着鼻子走。我们有实力而他一个人再出色改变不了数万人的实力。” “大郎总不能断言这兵图就是真的?” “并非此意。”刘元振道:“我是说李瑕不仅是有一层意思有两层。明着是反间暗着他要打掉我们的自信让我们犹疑不定。” 话到这里刘元振指了指兵图。 “不必优柔迟疑它就是李瑕故意给的。” “假的” “不有真也有假。”刘元振道:“只给假情报李瑕骗不过我们的。这图上大部分的部署皆为真。唯一须猜测的是李瑕会从哪条路出兵协助浑都海?” 贾厚与刘元礼对视一眼。 这些他们在路上也有过判断。区别在于刘元振更坚定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于是更有气魄。 故而刘元振总能掌握住议事时的主动。 他皱眉观兵图侃侃而谈起来。 “欲知其中情报真假我们首先该分析出哪些是李瑕该知道的哪些是他本不该知道的。 蒙哥已死一年有余陛下已登基改年号此为明面之形势我们与阿里不哥之间必有一场大战并不难猜。 关陇为陛下粮草之根基浑都海驻兵于六盘山势必趋兵关陇、毁陛下根基此亦为明面之形势并不难猜。 故而李瑕联络浑都海、刘太平前往商议此皆为真毋庸置疑。 刘太平为说服李瑕出兵将浑都海之计划告之、将汪家在陇西之兵力部署告之此事为真。 先说汪家之兵力布置且看此处祁山隘口驻兵千余” “此处错了。”刘黑马沉声道:“汪家驻兵两千人于祁山防宋军西进。” “父亲所言不错。”刘元振道:“然李瑕所注亦不假。两个原因刘太平没探仔细或告知李瑕时故意将汪家兵势往小处说。” “刘太平骗李瑕?为了说服李瑕兵出祁山、夹攻汪家?” “正是如此。” 刘元振仔仔细细又扫了一眼兵图道:“几乎都是真的这正是刘太平与李瑕能做出的计划。” 刘元礼道:“可若李瑕是故意让我盗图他一定不会是为了让我们更顺利击败浑都海?” 刘元振沉思着道:“那也就是说兵图是真的意图是假的?” “如何说?” “若我们得知李瑕将出兵陇西便只能抽调关中留守之兵力。则他可趁虚而攻关中” 正文 第622章 展示 当今北地世侯子弟俊彦辈出刘元振一直自认为是其中翘楚。 但近日有件事让他感到些许受挫 年节之前随着忽必烈的登基诏书传达天下有不少人也领旨北上觐见比如降臣刘整、杨大渊。 关陇这边汪、刘两大世侯也有不少子弟北上。 刘元振没收到召见的旨意。 当时他知道是关陇战事在即他需留下辅佐父亲。 而就在前几日二月初二刘元振听说忽必烈非常欣赏张家九郎任命其为御用局总管。 张弘范于是写词云“功名当壮岁疏懒记当时”“肝胆自知尘辈异凤池麟阁须期”燕京诸公还纷纷夸他文风豪迈。 刘元振没有这份词才打算在战功上压一压张九郎。 陇西一战很重要刘元振不想输本也不该输。 但李瑕在扰乱他的心绪 “李瑕是故意让我知道他会走祁山道、与浑都海夹击汪家。实则他要走子午道攻长安。” “不李瑕算到了我能猜到他是要骗我增兵留守关中。实则还是要走祁山道” 刘元振突然睁开眼翻身而起。 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睡梦中竟连睡梦中也在思忖着这些。 昨夜便未睡了此时不过才入眠一个多时辰。 困倦得厉害但睡不着。 他摆了摆手安抚住被惊醒的妻子披衣又转回军议堂。 点上火烛再次凝视着从李瑕处盗回的地图。 因为是刘太平说的地图上浑都海的兵力部署比刘家打探到的还要详细不由得他不在乎。 浑都海如今驻兵于六盘山。 六盘山位于陕西路原州六盘山脉与陇山山脉形成狭长的山脉山势陡峭俯瞰关中。 换言之浑都海的大军已对刘家的关中守军形成了居高临下的优势。 蒙古精锐铁骑随时准备俯冲下来试问谁能抗衡? 好在有陇西是陇西的汪家正与浑都海对峙消弥了这种可怕的兵威。 汪家压力也大六万人对峙十余万人而刘家无法在陇山驻兵只能等战事一起顺着陇山杀过去。 一万宋军出汪家腹背足以改变势态汪家撑不住。 唇亡齿寒刘家绝不能坐视汪家败北 同时也不能放任关中空虚让宋军反攻。 没有更多兵力了因为这只是西路战事忽必烈已召其余世侯北上开平准备应付阿里不哥的东路大军。 还有一个关键是汉中的地势太好了四条蜀道向北一条祁山道向西想打哪都可以。 这使得刘元振必须猜中李瑕要攻哪里。 “不。” 刘元振喃喃了一句。 “你他娘的你他娘的你不应该调这么多兵力北上。你他娘给我睁开眼看看看看川蜀那三瓜两枣你疯了才敢来” 按他之前的预想李瑕不该这么做。 陇西一战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不论谁输谁赢都还有底蕴。而李瑕没这实力不该拿所有的家底也就是一点步卒跑到平原上来冒险行险赢了也守不住。 理智上而言都不该考虑李瑕。 可李瑕就不像个有理智的人。 “我有廓清帝宇、康济生灵之志” 但凡还有点理智能说出这等疯言疯语吗? “都中统元年了还争天下你早生三十年立下孟珙之功劳在被气死之前自立或许还有机会。” 刘元振没意识到自己随口就说出了孟珙抱憾而终的原因脑子里想的犹是李瑕。 最合理的猜测是李瑕还是会到巩昌去洗劫一番既壮大实力又能让汪刘两家与浑都海两败俱伤。 但盗书太轻易了太像是反间计了。从这点想其欲取长安更有可能。 “你到底是算到了我能算到还是算到了我能算到你算到?” 嘴里絮絮叨叨说着刘元振那发黑的眼眶瞪着兵图良久决定再派细作到汉中去。 他倒要看看李瑕能调出多少兵力 二月初八汉中帅府。 天光微亮时李瑕睁开眼。 他一直都睡得很好一醒来便觉神清气爽。 旁边高明月犹睡得很沉因昨夜折腾得狠了她发丝散落着愈显柔弱。 李瑕轻手轻脚地出了屋走到院中。 活动了筋骨之后举起了他的石锁深蹲。 小竹林里竹熊懒洋洋地支起身子见是李瑕有些不满地又往地上一趴懒得再动。 对于这个每日清晨只会在眼前动来动去的人它似乎是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 唐安安端着水盆到院中时便只见到这一人一熊一动一静。 “洗洗吗?” “好怎是你来做这些?” “天冷了巧儿与年儿喜欢赖床我看夫人还未起来。” “我是说让下人做也可以的。” 唐安安才不想让下人做这些拿牙刷沾了牙粉递给李瑕她又拧了帕巾来给李瑕擦汗。 “郎君脱了上衣吧给你擦一遍。” “唔好”李瑕刷着牙含糊应道。 “听巧儿说阿郎想要收复北面。”唐安安道“我小时候家在开封祥符五岁那年父兄与一群人起义抗蒙被打死了。我被流民带着逃到了江南” 李瑕听她说着刷过牙道:“中原果然有义士。怪不得有人与我说‘中原决无豪杰’这种话是不要脸我若早生二十年当与你父兄并肩而战。这些年太多敢死义者倒下剩下的人学聪明了” 唐安安知道他喜欢聊什么想与他聊。 但不是胡妈妈所教的那种投其所好这些小时候的事她本不愿与旁人说。 想与李瑕说因她知道他真的在乎。 她也在乎。 可她少有能与李瑕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便显得不够自然。 时间过得又快只说了一小会儿李瑕已换过衣服又去了前衙。 唐安安遗憾地低下头。 说起来她在汉中过得蛮充实每日要花许多时间精进她的琴棋书画李瑕还让她帮忙写几本书比如教世人如何看懂他简化的汉字比如标些韵律来教人识字之类 本来以为这样就会有很多机会相处可这些事都是高明月在管。 而李瑕事忙有闲暇自然要多陪陪高明月有时也宿在年儿屋里少有空暇陪唐安安。 她就觉得缺了点什么。 说好了是“帮忙”著书但唐安安都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成了李瑕“不会碰的下属”。 总之他还没喜欢上她他又不缺女人。 她站在阶前想着这些许久忽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安安想办法追求郎君吧。” “嗯?见过夫人。” 高明月笑了笑道:“你先得做自己大胆地展示你的好才能教阿郎喜欢” “是时候向北人展现我的实力了。” 议事堂上李瑕玩笑般地说了一句道:“孔仙、张珏的兵马出发了?” “回复了。”韩祈安道:“孔仙可抽调利州西路精兵一千八百人张珏可从川西各地抽调精兵三千人此时应已开拔北上。” “能保证驻地不生乱子?” “能。” “如此一来我们能调动的精锐兵力便是八千余人了。” 韩祈安道:“在保证川蜀驻防的情况下这已是尽了全力。” 话到这里他脸色又为难起来。 “朝廷下拨的六千万贯还在从京湖等地调运如今钱粮还未完全运到阿郎已将这一年的钱额用尽了” “只要能拿下关中明年的钱粮犹可应付吧?后年便有田税。” “唉。”韩祈安叹息一声道:“这次之后还请阿郎稳妥些吧。” 李瑕笑了笑安抚道:“好我答应以宁先生往后一定留足钱粮。” “既如此征大理的计划是否缓一些?” “不必关中由我主事够了。依旧是让聂仲由、易士英、高长寿取大理。” “这是两面作战” “两面作战至少也能拿一个不是吗?”李瑕又问道:“高长寿到哪了?” 不得不说昭通城太远。 李瑕年前回到川蜀邀高长寿北上商讨攻大理之事。一直到二月初十高长寿一行才抵达汉中。 他成熟不少颌下蓄了胡子不像以往那翩翩公子沉稳了许多也是沧桑了许多。 再见面他用力抱了抱李瑕已是两眼通红。 之后便是高长寿许多的絮叨。 “几年了?你已当了我的妹夫你们的婚宴我却没到场” “昭通、威宁城建起来了每日都有商队经过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我又生了个儿子还没起名字想让你给他起个名字” 好不容易叙过别情李瑕带着高长寿、聂仲由到了议事堂讨论起南征之事。 “汉中这边驻防不能撤我能抽调的兵力只有六千且还要谋关中只能让聂仲由领三千精锐与你南征。我已命潼川府路调集一万兵力由易士英率领但不是精兵。” “够了加上昭通、威宁我的人马勉强有两万兵力。其中有精锐五千足以平大理。”高长寿道:“但我担忧的是之后的钱粮。” “有。”李瑕道:“头批的粮草我已备好从京湖走水路运往叙州。之后每三个月会调一次钱粮。” 高长寿忽然笑了笑。 他上前双手抱住李瑕的头额头抵着李瑕的额头。 “妹夫。” “嗯?” “你信我。” 李瑕道:“不是不信你是我从京湖调的钱粮没那么快” “我知道我是说你要信我。” 高长寿压在心头的激动终于还是没压住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我要驱逐大理的蒙虏了我知道没有你我做不成当年若未遇到你我高长寿早已是路边被狗啃剩的骨头这些我都记得你要信我。” 相比而言李瑕有些过于冷静了。 大理的敌军不多他更在意的是关中。 李瑕有把握拿下大理之后高家不会背叛一方面是信任另一方面由易士英挂帅、钱粮有妥善的安排这使得他确实没再去担忧过这点。 一直到此时两人情绪上都是有差异的。 究其原因分别数年李瑕已走得比高长寿远了许多。 他有了更多的气魄与威严。 “信你。你们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不必有任何顾虑。当年说好的我记得。” “我也记得。”高长寿道:“你荡平天下高家为你世镇云南。” 他说的是“云南”不必多言这已代表着他的承诺。 终于李瑕在一次次被北地世侯拒绝之后再次听到了支持的声音。 有人信他能荡平天下。 始终是这些最早把家族命运押在他身上的人坚定如初。 “好等你收复大理、等我谋得关中我们教天下人看看我们的志向不是说说而已” 正文 第623章 战起陇西(为盟主“项老”加更) 高长寿到汉中还须与李瑕讨论很多南征大理的具体方略。 比如到时聂仲由的三千精兵会作为先锋当先南下五尺道“收服”威宁城的高长寿。 李瑕作为蜀帅会先报捷请朝廷封赏高长寿官职正式请命南征。 之后李瑕才会再命易士英为南征主将。 更重要的是攻占大理之后的治理方略。 李瑕没有足够的人才需由宋廷派遣大量官员来完成“华夏同风”的步骤以求真正将大理纳入版图。 这其中牵扯到太多的利益分配须提前讲清楚以免之后发生冲突。 因此其后的几天时间李瑕但凡有空都是与高长寿、聂仲由详谈三人倒是渐渐找回了当年北上开封时的氛围。 而随着这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二月中旬从利州东路、川西等地调来的精兵也陆续抵达汉中。 这动静不小。 八千余精锐驻兵于汉中城外休整再算上高长寿、聂仲由准备带往大理的三千精兵确有一万人之众。 “正好你们还未开拔这几日我会有客人来让他看看我们的军容。” 李瑕在与高长寿、聂仲由演兵时也感到有些骄傲。 他这三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蜀帅有蜀帅的权力。 “若时间来得及我想随你谋了关中再南下。”高长寿看着前方的阵势目露憧憬。 这次北上他感受到了李瑕的进益。在谋略、施政等方面长足的进益。 而与李瑕相处高长寿也有进益。 他意识到若只看着大理眼界就狭隘了其实只要李瑕能成势早晚能收复大理。 “来不及。” 李瑕道:“时间过得太快战还未打起来今年的都过去两个多月了。我们也就这三五年光景不必面对来自蒙古的压力得要尽快扩张只争朝夕啊。” “为何还没打起来?” “因为这是二十余万人的大战” 帅府后宅。 段妙音正与高明月坐在偏厅闲聊。 这次高长寿北上她想着高明月许久未见到家人也不顾路途艰远留下刚出生一年的孩子便跟过来。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段妙音明白高长寿如今这威宁城主是依了妹夫的势。 而有些丈夫不好说的话她得与高明月说。 “想必过几日便要走了有件事想问问你。” 在把婢女们都驱下去之后段妙音坐近了高明月启齿问道:“你们成亲也两年了那事可还好?” 高明月瞬间红了脸低下头双手捏着袖子。 好一会她才轻声应了一声。 “嗯很好的。” “那怎还没有子嗣?” “他说生孩子看着吓人担心我的身子骨熬不住他还没想好要孩子。” “那你们是怎么?” 高明月脸更红偏过头不敢答。 段妙音拉了拉她笑道:“与嫂子说还有甚好害羞的?” “那个他算着日子每逢那几日都是出来了才出来” 段妙音摇了摇头道:“你们这样不行的不论是为了你们、还是为了家里也该早些要个子嗣才行。” “其实我知道的我也想” 李瑕与高长寿巡视过兵营回城时又去刘金锁家看了看他刚出生的孩子。 是个女儿刘金锁并不觉失望乐呵呵的模样。 柳娘没出来坐着月子还不能见人。 堂上高长寿与刘金锁在那聊得哈哈大笑李瑕却有些不自在。 他上辈子就觉得生孩子是很可怕的事所以选择了自由自在的活法。 “刘金锁你好好照顾柳娘别只盯着孩子。” “好咧大帅我送你们。” “不用回去吧” 出了门高长寿忽然揽住李瑕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别动我我是蜀帅你有点样子。” “你还是我妹夫有话说” “” “你纳妾我都没管可见这事更重要。我都为你去拼命了哪怕你点个头安我的心也好啊” 最后李瑕点了点头一把推开高长寿。 高长寿哈哈大笑又上前想去揽李瑕。 放眼整个川蜀也就他敢这样与李瑕嘻嘻哈哈但还是被李瑕一把推开。 “一边去我忙着。” “这么久没见去喝一壶。” 李瑕也笑道:“真没工夫算时日该打仗了得做安排” 两人像没长大的男孩般在巷子里推搡了一会李瑕一回头正见李墉站在巷子里。 李墉抚须笑了笑眼神有些欣慰。 “李节帅。” “嗯西陵先生有礼了。” 李瑕虽恢复了平素的神情姿态但目光显然与平时有些不同。 他知道李墉也希望他生个孩子平日里以蜀帅的威严压着让对方不敢问。 但今日有了决定李瑕还是有些奇怪的感觉。 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与李墉相处不再尴尬了。 说来李瑕是很难被改变的一个人。 他这一生所为千难万险从没动摇他的决定。 而使他有所改变并一点点入乡随俗的还是这些人的情谊。 是夜。 “明月我们要个孩子吧?” 高明月正仰头喘息在迷离中想起来还要按住李瑕并这般说一句之时正好李瑕先说了。 “嗯好” 她终于又能专心感受于是环在李瑕腰上的手向上移温柔着抚着他之后紧紧攥成小拳头。 良久。 高明月疲惫地将头埋进李瑕怀里只觉无尽的缱绻。 “你准备好要孩子了?是二哥劝你吗?” “其实也不是因为他劝我。我考虑了很久我不能只为自己活。” “你不用担心我我没那么柔弱。” “每次在不好的环境里你都这么说。” “现在已经很好了啊我们有家很安定但哪怕我们再回到像当年在北面被追杀时的环境我也想为你生个孩子。” “不是为我是我们。”李瑕捋了捋高明月散乱的发丝忽然又道:“谢谢你。” 高明月很不好意思挤进李瑕怀里。 “老夫老妻的哪里用谢我我我好开心。” 李瑕笑了笑轻声自语了一句。 “这辈子我真的得到了更多” 李瑕愈发平静下来。 这是在关陇之战的前夕他心里原本是没把握的。 各方势力每一方都比他强大。 而李瑕这次的谋略其实非常简单能弥补的势力差距也有限。 且他给刘家带去压迫感的同时或多或少也受到了反作用。 临安之行他只在弑君时折损了手下的性命因为临安斗争之残酷存在于暗地里。 战场不同。 因此种种李瑕也有焦虑虽他从未表现出来。 但他身边的人们却给了他足够多的勇气。 李瑕甚至敢要个孩子了。 曾经一生都隐隐不敢承担的事他敢担了;曾经孤儿出身毕生都只在追逐荣耀与骄傲如今也不同了。 他比过去更加强大 李瑕已完全做好准备了。 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阿里不哥动作真慢啊” 二月二十二日。 刘太平再次抵达汉中带来了浑都海的承诺。 “只要李节帅愿意共击汪良臣浑都海元帅可将关中相让。” 李瑕不急着答应反而道:“请刘公随我上城楼观一观我的兵势。” 他说话从来不给刘太平反对的时间语罢径直抬手道:“请。” 刘太平抚须而笑。 “李节帅请!” 一万余人列阵有多大阵势? 军阵说来也就一里长、一里宽但真正落在眼里还是长枪如林声势骇人。 尤其是李瑕这一万余人皆是精锐气势不凡。 刘太平看了良久点点头表示满意。 如今浑都海是有十余万兵力但能用来对付汪良臣的也只有七万人其余兵马还得防备刘黑马。 七万对六万不算稳但再加上李瑕这一万人背后偷袭陇西方面的战事便可稳胜。 之后再集中兵力破刘黑马可直捣关中。 “李节帅果然是诚信坦荡啊说调一万人这还不止一万。” 李瑕道:“但不知浑都海有无我这般诚信?” 刘太平抚须朗笑道:“李节帅可以放心元帅为人豪迈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我实话实说这些兵力我是抽调了川蜀各地驻军本就不可久镇关中而迎战汪良臣又必有折损。待真拿下了关中我仅剩数千兵力如何防御关中四塞?你们莫不是想骗我?” “元帅可与李节帅誓盟。” 刘太平抬手一指自己的队伍道:“此番元帅之幼子灰不剌亦随老夫前来可代父割血吮血向长生天磕首起誓发永不违诺之誓言蒙古汉子虽风雪亦践其约虽天雨亦赴其会元帅绝不会攻打李节帅。” “我不信这些。”李瑕说话并不客气。 刘太平捻着长须目光微微闪烁。 “既然李节帅说话直来直往老夫也直言便是元帅要的是击败汪、刘之兵势之后迅速北上助大汗击忽必烈主力于开平他无意取关中。反而是由宋廷据守关中牵制忽必烈之兵力于大汗最为有利。” 话到这里老头子还补充了一句。 “若李节帅愿意我们甚至可以留下兵马助李节帅扼守黄河。” “刘公再容我想想可好?” 刘太平老眼一眯问道:“如此条件李节帅竟还要考虑?心不诚否?” 李瑕道:“此事我已上报朝廷朝廷旨意还未下达。” 刘太平又笑了露出玩味的目光。 他觉得李瑕在拿他当傻子耍。 踱了几步他负手沉吟道:“收复关中对李节帅而言是大功绩啊凭此大功李节帅可位极人臣、名垂青史还有何顾虑?” “刘公很着急吗?”李瑕问道:“莫非刘公那位大汗的军令已传到六盘山?” 刘太平不悦。 好言好语李瑕却还推三阻四打探他军中机密。 “李节帅既无诚意老夫这便告辞了。” 一拂袖刘太平竟真是转身就走。 “好吧我实话实说。”李瑕道:“我本已布下反间计将我们的计划透露给刘黑马威慑他等看他的反应” 刘太平猛一回头又惊又怒! 他万万没想到李瑕会这般无耻也万万没想到李瑕竟还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抬手一指已是须发俱张。 “你!” “刘公勿怒当时你我还未订盟。我想着若你我结盟可诓骗刘黑马支援汪良臣让浑都海设伏于陇山这不算违约大家都需要退路不是吗?” 李瑕话到这里竟然还有脸笑了笑。 他从容拱手又道:“刘家没有回应我本还想等等故而问一句是否战事将起。但算了。既已明言决心与刘公结盟便是。” 纵使刘太平人老成精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每次他都被李瑕说的骇人之语噎住掌控不了谈话节奏。 只能说是赵宋朝堂每多这些勾心算计宋人无耻之尤! 刘太平都有些不想与李瑕结盟了。 但转头一看城外那兵阵又觉得李瑕为人还是坦诚的嘴里不饶人做事却干脆。 “若李节帅再想要甚条件老夫已给不了更多了!” “没有别的条件不过是在提醒你们到时还须伏击刘黑马。” 刘太平沉默了良久努力压下心中怒火一字一句道:“李节帅该明白背盟的后果蒙古勇士的弯刀无情。” “我明白。”李瑕郑重应下。 他一直都知道关陇是虎狼成群他是在与虎谋皮。 “现在我们可以谈具体的战事了?这一战浑都海准备如何打” 六盘山是丝绸之路东段北道必经之路历代兵家屯兵用武之重镇 三十二年以前成吉思汗打算取西夏、灭金驻军于六盘山并殒命于此地。 故而每逢蒙古诸王南征必来此祭祀。 三月初一。 “受长生天之命而诞生成吉思汗!苍天之根源” 神竿再次被竖起经幡高挂十万余人正在祭祀。 浑都海长跪于地向长生天磕了头双手捧起白布。 他已得到了新一代真正的大汗的谕旨将要率兵征讨忽必烈 “长生天之骄子成吉思汗!” 浑都海大哭着高喊起来。 “你不肖的子孙忽必烈背叛了祖先、背叛了不衰的大蒙古国!玷污了神圣的黄金家族血脉!你的蒙古子孙们将遵循大汗的意志以他的血液洗刷耻辱” 随之响起的是惊天动地的高喊声。 “长生天之骄子成吉思汗!请允许我们惩罚叛徒!” 六盘山脉似也因这喊声而颤抖。 漫天充斥的都是这些蒙古勇士对忽必烈的强烈憎恨。 直到祭祀结束憎恨之意依旧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强烈。 “咚!咚” 鼓声起。 马蹄如雷大地颤抖。 扬起的尘烟盖住了半边天一队队骑兵们驱马向南。 战歌也再次高唱。 为了他们的胜利也为了真正的大汗。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上只要一个大汗!” “只有经过鲜血浇灌的土地才会长出更葱茏的绿草它也属于大汗” ------题外话------ 感谢盟主“项老”的大额打赏加更一章以示感激最近又是一天比一天晚接下来容我慢慢调整回正常的更新时间求订阅求月票感谢支持 正文 第624章 开拔 “魏明帝太和二年季汉建兴六年诸葛亮已平定南疆解决了后顾之忧。意识到长此以往季汉与魏国之国力差距只会愈大所谓‘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若困守实坐以待毙。故而屯兵汉中准备北伐。” “彼时魏延献计领精兵五千、负粮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走子午道十日可到长安与诸葛亮会师于关中。亮以为此计险不如安从坦道平取陇右十全必克而无虞不用魏延之计。” “诸葛亮遂扬言将由斜谷道取郿命赵云、邓芝为疑军据箕谷大将军曹真中计主力调往郿城导致陇右防事空虚。亮则率军攻祁山顷刻之间陇右五郡仅余其二” 刘元振说到这里堂上诸人已经没耐心了。 “够了。” 刘黑马当先开口打断了儿子的喋喋不休道:“三国旧事不用你说李瑕比不了诸葛亮。诸葛亮‘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李瑕却妄图一年内做六七年之事。” “是三年诸葛亮平定南蛮只用三年而李瑕入川蜀业已三年。李瑕虽不可比诸葛亮赵宋之国力比季汉犹多了东吴之地。” 刘元振每天夜里熬得憔悴不堪但到了议事时却是敷了粉盖住他发黑的眼圈举手投足依旧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便是他与刘元礼最大的不同。 刘元礼没这么爱出风头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只在关键时候果敢行事。 相比而言刘黑马私心里其实更喜欢五儿子觉得大儿子实在是话太多了。 当然他从不表现出来。 “大郎想说什么?” “孩儿以为父亲不可轻视了李瑕。”刘元振话到这里道:“我们都知道李瑕那志向” “没轻视他拿个章程吧。” “是孩儿以为李瑕哪怕比不得诸葛亮。其思路相同皆欲平定南疆、北伐关中。便连取关中的策划也是相似。” 刘元振走到地图前从容一指。 “进兵路线依旧是这两条子午谷之谋或安从坦道走祁山。进兵之谋依旧相同虚虚实实而已。” 众人都没猜透的地方就在这里。 贾厚抚须道:“问题是何为虚?何为实?” “祁山为实子午道为虚。” 刘元振终于作了判断。 他废话一堆最后这句话却是简洁有力。 “为何?”贾厚又问道:“大郎何以确定?” 刘元振自信一笑道:“理由方才说了二舅自以为懂三国旧事不肯仔细听我说。正是因魏延子午谷之谋悬危不可成诸葛亮才走祁山。” 刘元礼点点头道:“大哥所言甚是只须我等击败浑都海李瑕敢兵出平原与取死无异。” “退一万步而言有廉公、商公在长安李瑕也难以破城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回防。” 贾厚笑道:“如此说来盗得这兵书反而成了碍眼法?” “不错是李瑕的疑兵之计我们只需当我们从未看过” 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了事实上刘元振是最在意的那个。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又转折了一下。 “不过只要看破了李瑕的伎俩依旧可以利用他的疑兵之计。二月初七我派细作南下打探情报今已过一月我方才得到消息” 刘黑马再次打断道:“李瑕已封锁蜀道你的人如何往返?” “贩马。”刘元振道:“去岁便有一伙二十余人的马帮收宋人重利与散关走私” “你既用过了去杀了。” “父亲。此事背后是蒙古奥鲁官。” 刘黑马又怒又气偏过头淡淡道:“继续说吧。” “是可靠消息李瑕确实集结了万余兵力终日于汉中城外操演。” 刘黑马起身大步往堂外而去。 战事已起他该火速支援陇西了 “明日开拔?” “是啊。” “你也不着急。” “我自是不急二十余万人的大战得打很久。” 李瑕坐在李墉家的偏厅里准备吃饭待被问及为何还这般好整以暇他如此答了一句。 “反正打起来了就好先让他们打得头破血流。” 李墉抚须道:“我是担心浑都海降了忽必烈毕竟是蒙古人内部纷争一旦六盘山蒙军倒戈忽必烈之势不可挡矣。” 话到这里他目露忧虑道:“这也是我始终劝你不可周旋于豺狼虎豹之间弄险的原因。人家同根同宗极可能停手先对付了你这异族。” 李瑕深受触动。 这是他与李墉行事思路上最根本的不同。 事实上李墉才是真正的思虑周全。 莫说是李墉只怕换作当今世上任何一个南方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除了李瑕。 李瑕最根源的优势就是哪怕他不知史也能看到旁人看不到的形势。 这才是别人不敢布局而他能布局的原因。 “同根同宗我却以为现在阿里不哥、浑都海、阿蓝答儿这些蒙古人才是世上最恨忽必烈的比我们还恨。” “何以见得?” 李瑕上辈子认识一个很厉害的拳手外蒙人。闲聊到成吉思汗时人家顶礼膜拜但聊到忽必烈却是沉默不语目露嫌恶然后给李瑕看了两张画像。 反正据对方说一张是汉人画的忽必烈一身蒙古装束;另一张是蒙古人画的忽必烈身穿右衽龙衮头戴冠冕完全是汉人打扮。 这事李瑕不知真假当时也没在意。 如今想来却很有意思。 当此时节忽必烈登基建制有蒙古兵锋之强得中原士民仰望仿佛高光伟正。 作为对手李瑕实力太差仰望着对方只能看到其无懈可击的一面。 若是能把实力的差距拉小忽必烈的大破绽才会暴露出来。 在汉人眼里这是一个异族;在蒙人眼里这是一个叛徒 可惜的是还只有李瑕一个人敢确认这一点。 他还说服不了其他人。 说服要靠实力。 “何以见得?除了汗位之争忽必烈伤害了蒙古人的感情” 李瑕话到一半见外面有仆婢端着菜过来停下不谈。 李墉自然而然便问道:“今日怎想着到家里吃饭?” “史俊又拿了把刀在帅府门口要杀我。”李瑕道“我避一避他。” “不至于。他只是想最后再劝劝你不要穷兵黩武如今川蜀疲弊。” 李瑕看着那仆婢离开才道:“正是因川蜀疲弊才一定要把握这个机会。我懒得与史俊多说万一他看出我的野心。” “好春耕之事我们会安排妥当。” “今年大概是川蜀百姓最有干劲的一年希望风调雨顺。” 李墉点头感慨不已。 治理一方说是诸事繁杂但大部分百姓大部分时候做的还是抡着锄头种地。别的都能耽误这事不能耽误。 两人谈了一会又有菜端上来李墉道:“难得过来不谈这些了尝尝这蛋羹大郎亲手做的。” “嗯我听说高长寿走之前携家过来拜访过?” “是啊。” “我知道了。菜够了我去叫李昭成与刘娘子来吃饭。” 饭后。 李墉抚着须沉吟了良久笑着摇了摇头自语了一句。 “且等有了子嗣且看我是否还搭理你。” 李昭成笑笑。 虽说如今汉中兴兵气氛渐渐紧张但他们心中反而都感到安宁。 李墉支着膝盖起身道:“大郎随我去史家一趟吧。” “父亲我” “两月矣刘家没再派人来回复。与史家的亲事该定下来了。” 李昭成一愣转头向门外看去心头又浮起严云云的身影。 他的私情就这般被养育之恩与肩上的担子压下去了不声不响的。 李瑕回到帅府时史俊已经被李墉支走了。 这便是李瑕与李墉的默契都不用明说对付这些士大夫李墉显然是更有办法。 一副战甲也已被摆在大堂上李瑕回来后看到它不由抬手拍了拍。 汉中收复已过了一年有余他终于准备再上战场 夜色更深夫妻二人相拥闲聊高明月掰着手指似在算着什么转头看向李瑕欲言又止。 “我也算过了今日是三月初七晚了五天了?” 高明月倚到李瑕肩上轻轻“嗯”了一声。 “放轻松我今日去过家里让刘娘子多来照应你。”李瑕道:“这两年都没有整年的时间能待在你身边我很抱” “不要说喜欢还来不及才没有埋怨过你。” “好吧。” “你去安安屋里好吗?她也算着日子也盼着能” “忙完关中之事吧我并非抗拒她只是近来不想多花费心思。” “嗯。” 李瑕很清楚自己他不需要只是为了泄欲而去唐安安那里要纳她难免要费心思去确认彼此的心意。 眼下他没这个闲心。 高明月不同她像已成了他的骨头既是软肋也是他的支撑。 他已渐渐习惯在紧张时尽量多的由她身上汲取力量 天光未亮李瑕已披上甲胄。 他走出帅府翻身上马一列列亲卫披甲跟上向北城而去。 点将台麾下的将领们已在列队。 王益心、刘金锁、鲍三、搂虎、熊山、高年丰、马九、阿吉 “点卯!” “是!” 王益心虽只是收复成都时才跟随李瑕却是此次出征将领中武衔最高者领命便大步穿梭入阵。 他走过刘金锁的先锋队伍走到中军前忽大喝一声。 “怎么回事?” 那正在拉扯着亲卫让对方站好的年轻将领连忙抱拳应道:“马上就好。” “点卯!” “是!固城县尉昝万寿权领兵五百人实达五百人!” “下一个” 天光大亮时校场上的八千余人已拔营离开。 汉中城内则还是一片忙碌。 陆秀夫手捧着册簿穿梭于车队之中不时翻开麻袋看上一眼。 粮草将会在五日后起运。 而若从城头上看去那八千人此时所走的正是西进祁山道的方向 正文 第625章 条件 浑都海的驻地在原州。 原州即后世的固原处于六盘山脉的最北端。 这个位置他可以做的选择有很多在开战之前廉希宪就对此有过十分透彻的分析。 廉希宪曾经派使者去宣谕安抚浑都海使者被浑都海所杀。 这表明了浑都海的决心据此廉希宪早早推测出浑都海有三个策略。 上策趁着更快得到消息果断出兵直捣关中。 中策聚兵坐镇六盘山牵制西路军观望漠南漠北之战尘埃落定效忠胜者。 下策带兵北返抢先抵达东路战场支援阿里不哥。 至今浑都海已错失了实行上策的机会。 其斩使已示不愿臣服忽必烈因此不至于行中策。 那便极可能是行下策即北返。 廉希宪看透了一切且早已做出了安排派人告诉西路军各个将领准备等浑都海北返之际率军追击出其不意而歼之。 这是西路军诸将有必胜信心的原因。 任谁都要骂浑都海一句“蠢材”。 但没想到浑都海比他们想的还蠢早不打关中等到错失先机、等到陇关布署完毕了才决定行上策。 到这时上策早已成了下下策。 浑都海南下有两条路线。 一是沿着六盘山与陇山山脉的东面直趋关中但这条路地形险要容易被刘黑马堵死被汪良臣合围是条死路。 二是先攻陇西击败汪良臣之后再趋关中。但同样的道理刘黑马可出陇山隘口支援合力夹攻他。 陇西是汪家的地盘浑都海远来既不可能速胜又不利于久战。 为何还这么做? 李瑕。 一切变数皆因李瑕。 这也是刘黑马判断李瑕必走祁山道的原因。 李瑕不来浑都海没有胜算而长安廉希宪、商挺这种天下第一等的宣抚使坐镇刘家也能迅速回防几乎不可能给宋军步卒机会。 就像魏延的子午谷之谋听着唬人细思则过于悬危。 捉到了关键也就看破了障目法。 于是战事一起刘黑马亲自提兵直趋天水命长子刘元振领兵增援陇塬防止部分蒙军沿陇山东面而来。 这边刘黑马由渭河而上才堪堪抵达天水那边刘元振却已陷入了死战。 “噗!” “噗!” 箭矢不停射来一个一个士卒倒下再地。 之后蒙古语的战歌传来甚至盖住了战场上的惨叫。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上只要一个大汗” 数不尽的蒙古骑兵正策马从山脚下狂奔而来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 远远的一杆大旗出现在视线当中被风吹着飘摇起来像是在张牙舞爪。 “阿蓝答儿?”刘元振喃喃道“是阿蓝答儿” 他犯了一个错误。 花了太多太多心神去算计李瑕会走哪边。 对李瑕的太过在意甚至让他疏忽了浑都海这才是真正有实力的豺狼虎豹。 刘元振满心满脑只顾着想李瑕会与浑都海合击汪良臣结果对方第一个要撕碎的目标却是他。 两万汉军被四万蒙骑偷袭。 “大郎撤吧撤吧!” “不能撤!把后阵押上去!”刘元振嘶声大吼“不能放阿蓝答儿再入关中都给我想想你们的妻儿父老!死多少人都给我堵住山道” “杀啊!” 他的军阵中已能看到越来越多的血光 陇西战场。 浑都海的七万蒙古骑兵犹在气势汹汹向南逼进。 汪良臣并不急着与他决战不停将防线向后撤。 过了顺州兵锋被推进到巩昌以东、天水以北的临洮。 浑都海当然知道决战地点若再深入关陇于他而言就越不利遂不再向前只作猛虎将扑之势。 临洮或将成双方十数万主力决战之地。 兵势铺开各自连绵上百里。 天地苍茫远处的山川荒凉裸着红色的岩石红得如同晚霞。 风吹过沙尘漫天惊动了两军对垒之间的一条小蛇。 它钻过沙丘爬进一片阴影里。 立在那的是一块倒地的石碑只显出一列秀丽古朴的唐隶。 “唐天宝五年丙戌吐蕃寇边哥舒翰率骁勇驰击杀之略尽馀或挺走伏兵邀击匹马不还” 沙尘漫过来又湮没了最后四个字。 更远处有骑士狂奔绕过偌大的军阵消失在天际之中。 决战之前双方探马已开始互递消息。 阳平关。 此处是从汉中西向祁山道的第一个关隘。 李瑕收复汉中之后命茅乙儿守阳平关以防止蒙军寇边。 近年虽无战事但茅乙儿并未闲着除了筑城、练兵也在更西面设置了许多据点。 此次李瑕出征已在阳平关驻扎了六日。 他似乎在等消息 “大帅人来了。” 李瑕走上关城望眼看去只见又是三十余骑正奔到关城之下遂开口下令道:“放他们入关吧把我地图拿来。” 也是为难了刘太平一把年纪还要来往奔走联络宋军。 但没办法浑都海麾下能作为使节的汉人唯有他一人。 “李节帅又见面了!计略将成计略将成啊!” 李瑕问道:“浑都海到何处了?” 刘太平笑着上前眯起老眼抬手在李瑕的地图上标注了一下。 “临洮。元帅已深入陇西只等李节帅赶至即可与汪良臣一决死战!” “刘黑马又在何处?” “街亭隘口” 两人细谈了形势。 最后刘太平郑重施了一礼道:“请李节帅火速出兵于决战之际偷袭汪良臣腹背。” 李瑕问道:“浑都海真愿将关中让我?” “自是如此!”刘太平慨然应道:“事已至此唯有你我两方联手方可败忽必烈西路军元帅岂有反悔之理?” 李瑕目光落向地图自语道:“若我未及时赶到浑都海便大败了。” 刘太平无奈地撇撇嘴暗骂李瑕怕是又要在关键时候提条件实在不是一个好盟友。 “话是如此然李节帅既已与” 话到一半刘太平愣了愣。 他目光中李瑕已拔出长剑。 “吡” 剑锋划过刘太平的喉咙血洒喷而出。 李瑕人已到了刘太平的身畔按着他的头顶如杀鸡一般再次划动剑锋。 关城内三十余蒙骑还未拔刀箭雨已激射而出。 “噗!” “噗!” “” 有人用蒙古语高声骂着李瑕须臾惨叫着倒在地上。 血在阳平关城中汇聚。 终于有蒙古勇士抛下武器跪倒、投降 至死刘太平犹老目圆睁。 他想不明白李瑕为何要杀他。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你们给我关中?你们给的关中还是人间吗?” 李瑕看着刘太平死不瞑目的眼喃喃了一句。 杀人时他丝毫没有犹豫。 而这一瞬间却想了很多 从很早的时候早到与张文静相处之初他骂北人是汉奸。 先不谈是与不是吧此时他在心里疑问刘太平与效忠忽必烈的其它汉人有区别吗? 这答案不该由李瑕来回答。 该由中原、大理、淮左、江西等地的百姓来回答。 当刘太平心甘情愿追随着还保留着屠城传统的蒙军时。也是有数不清的北人一直在竭尽全力劝忽必烈止杀。 止杀、行汉制、立王法。 李瑕说这不够。 他还想要骄傲、想要尊严。 首先是对自己严厉。 严厉到等他有实力给别人选择的时候他才有资格问别人一句“你觉不觉得有尊严更好?” 而不是他直接代表了数十万、上百万甚至上千万被那些所谓“汉奸”庇护下来的人。 然后自以为是地逼着这些苦哈哈们逼他们说“汉奸们只能让我们活只能让我们活得好一点这还不够汉奸们必须做到更好。” “你李瑕自己先做到啊!” 若李瑕做不到却只会强求世人他才是世间最大的恶。 因为越大的善与越大的恶之间只有一念之差。 这次如果他真放浑都海的兵马入关中 屠戮无数百姓只为换得一空城李瑕便不配与忽必烈相比。 那他比石敬塘都不如。石敬塘割让燕云让燕云百姓活到异族治下他李瑕则是为了地盘而让关中百姓去死、去家破人亡。 既如此还比什么? 除了胡汉血统之分拿自己给百姓带去的灾祸与忽必烈相比? 胡汉之分真就重要吗? 若说李瑕要与忽必烈争雄就只因忽必烈是个胡人那他与贾厚的辩论便是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的那一声“我”字也就是个笑话。 “我要的不是一个被你们烧杀掳掠殆尽的关中而是一个完好的关中。” 李瑕看着刘太平的眼郑重其事地将他的条件说了出来。 可惜对方不可能满足得了。 李瑕只好割下刘太平的头颅随手将头颅递给亲卫。 “让那几个人带回去再转告浑都海一句话。” “大帅是蒙语吗?我怕记不住我带个俘虏上来” “不必了。”李瑕道:“这句蒙语你会。” 他转过身同时随口说了一句。 “额秀特。” ------题外话------ 今天没加更大家不要等求订阅求月票感谢支持 正文 第626章 全盘方略 陇塬。 刘元振已苦守了险道六日急得嘴角的水泡已开始发烂。 漫山遍野都是血染透的尸体。 他知道必须得撤回凤翔府再不撤哪怕不溃败也要全军覆没了。 但凤翔府附近没有关隘只怕拦不住阿蓝答儿遣偏师进关中掳掠搜刮粮草。 拒敌于门外的优势没了他会是此战第一个罪人。 心头愤恨刘元振嘴里一甜已是呕出一口血来 突然鸣金声响起。 刘元振骇得肝胆俱裂以为是麾下兵马溃了不等他指令就径直撤退。 然而仔细一瞧那鸣金声却是从蒙军阵线中发出的。 放眼看去只见阿蓝答儿的大旗已向西向街亭隘口方向而去。 “蒙军撤了!蒙军撤了!” 汉军大喊着。 但没有欢呼。 他们知道他们不是胜了只是没拦住阿蓝答儿而已让对方想去哪里就去。 刘元振环视着战场上自己的残兵败将最后无力地瘫坐在满是尸体的地上想哭。 为保住凤翔府他抽调了街亭隘口的守军。 没想到阿蓝答儿竟还去支援浑都海再算上李瑕的奇兵。 陇西决战浑都海已经占有优势。 “汪良臣我尽力了拦不住”刘元振喃喃道。 阳平关。 李瑕看着地图标注了一下有些诧异地向高年丰看去。 “背盟会不会不好?你要先看地图搞清楚是浑都海先背弃盟约或者说是他一开始就只打算利用我。” 高年丰本来是小小翼翼地来问此时不由十分不解道:“大帅末将不明白” “浑都海已经推进到临洮了刘太平却说刘黑马在街亭隘口这可能吗?” 高年丰挠了挠头。 李瑕道:“忘了?我告诉过浑都海要伏击刘黑马所以他必顺势抢下街亭隘口故而他才敢推进到临洮。但为何这么简单?说明刘黑马分兵了分兵做什么?” “堵大帅?” “不错刘黑马兵分两路一路沿千河北上堵陇山道路。一路沿渭河而上可趋天水再西向可堵祁山道正在埋伏我。” 李瑕话到这里又断言了一句。 “刘黑马一定不是在街亭必已过天水往祁山。” 高年丰看着地图已明白过来问道:“刘太平知道但他不告诉大帅。反而骗大帅刘黑马在街亭?” “嗯。”李瑕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他与浑都海皆只是将领既未订立国书也没这资格能合作只不过是浑都海以为利益相合。 依浑都海的所想只要李瑕能出祁山道哪怕不能袭击汪良臣至少能牵制住刘黑马。要给的只有一个口头承诺而已。 兵法本就是诡道谁还真有诚信? 刀说了才算。 李墉说了无数次与虎谋皮、与虎谋皮。 听的时候人都觉得自己知道这道理但其实是不等人反应过来老虎的血盆大口早已经张开要把弱兽一口吞下去了。 这念头一闪过而李瑕开口问道:“东西送到了?” “是随陆县令的粮草一起来的。” “走吧去看看。” 他起身先把地图收好脑子里始终还在思考着。 “想必哪怕是浑都海赢了也能对我很生气吧额秀特” 临洮战场。 十数万主力的大战胜负的关键不在于杀完对方。 杀不完的。 战场过于庞大甚至从决战开始到最后都有士卒没能见到敌人一眼。 胜败的关键在于当有一方的将士觉得自己败了从而在心里上溃败。 当砲石把人砸成烂泥弯刀切开人的肢体箭矢夺走人的性命血流满地一切残忍的情象都是为了给对方带去恐惧。 看哪一方先被恐惧压倒。 伤亡越大恐惧越大。 所以此时决战的双方都在竭尽全力给对方制造伤亡。 没有人再唱战歌都在疯狂嘶吼着。 血泼在战场中央那块石碑上。 又一具尸体倒在它面前是个蒙古人。 受伤的战马无情地踏过他的尸体长嘶着跑开。马上又一个汉军士卒也倒了下来。 他已无力起身任人踩踏着临死前看到了那块石碑。 他不识字但知道这是哥舒翰纪功碑。 想起了幼时阿爷唱过的歌临洮之地一直在传唱的歌。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汪家允许他们唱。 汪家子弟一向自诩是这陇西之地的哥舒翰。 受伤的汉军士卒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巩昌。 然后策马的蒙卒冲上来马蹄踏碎了他的心房。 “杀啊!” “” 远远的阿蓝答儿的旗帜出现在东面蒙古精骑士气大振。 之后刘黑马领兵至南面赶来 汪良臣向南回望了一眼心头浮起一丝疑惑。 “宋军没来偷袭吗?” 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刘黑马赶来支援终究是好事。 他拔出刀大吼道:“儿郎们!你们的家小就在身后随我破敌!” “杀啊!” 决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傍晚。 当刘黑马的援兵补上汪良臣突然领骑兵绕到了浑都海的侧翼猛然冲杀上去。 如一头猛兽恶狠狠地撕咬住另一头猛兽的背 李瑕正与陆秀夫走在祁山道上观望着地势。 “敢问李节帅以为谁会胜?”陆秀夫拱手问道。 “两虎相争实力相当我其实是猜不准的。”李瑕道“只能说关陇军更有谋略、占了地利赢面更多些。” 他其实不在乎这些。 陆秀夫又一指山道之间问道:“李节帅可否告诉我为何要这般做吗?” 他说完还补了一句。 “实在是好奇。” 李瑕直视着陆秀夫的眼睛想了想。 他明白若说的太多会让陆秀夫察觉到自己的野心。 但部署都部署妥当了本也瞒不住这样的聪明人。 反而开口直说了能显得对大宋朝廷忠诚些。 “好吧。”李瑕道。 陆秀夫用心点点头道:“李节帅放心决不让蒙人从我处打探到消息。” “没甚不放心的。” 李瑕摆摆手沿着小道往山顶而去随口说着他的布置。 “我做这些想要趁他们双方大战之际收复关中。” “收复关中?只怕很难。” “你觉得难处为何?” 陆秀夫道:“我军并无野战之实力。” 李瑕道:“不错一切难题根归结底就是我们没有野战的实力。而再厉害的谋略、技艺都不可能在三五年内解决这个问题。这是一个死结。” 陆秀夫极聪明。 他转头看向远处的辎重思忖着笑了笑。 “那我们就绕开这个死结?” 陇塬。 刘元振在啃指甲。 他的眼窝已深深陷下去心中紧张至极不知临洮的决战到了何等地步。 想去支援但阿蓝答儿堵在街亭隘口他的残兵败将已无力再突围。 想不出办法突围得要突围 “得想到办法陇西不能丢该死” 远远的有马匹至东南方向奔来。 刘元振抬眼望去心中愈发忐忑。 “是战场的结果吗?是吗不是不是是从关中方向来的” “报!报!” 刘元振用力咬了咬手已感到了愈发强烈的不安。 他起身眼前黑了一下耳中出现了嗡鸣。 视线里信使正在说话好一会他才听清。 “京兆府急报!宋军兵出子午道” 脑子里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刘元振几乎要晕过去。 猜错了! 猜错李瑕了。 李瑕根本就没有兵出祁山只告诉了浑都海来陇塬伏击牵制了刘家兵力却是兵出子午道了 他要怎么攻长安城? 他有办法的但想不到 刘元振身子一晃一口血已从喉间喷出。 “大郎!大郎!” “快!快报父亲急援关中京兆” “大郎大郎廉公说只发现宋军小股骑兵让大帅以陇西战事为重待击败浑都海再回援无妨” “不!不!” 刘元振更是急火攻心。 “廉公小瞧了李瑕他小瞧了李瑕不可小瞧李瑕啊” 祁山道上。 陆秀夫已听李瑕说完了大概的计划之后他兴奋起来。 “明白了我们不利于野战那就不打野战!吸引敌兵到险要山地间来打激怒他们、迷惑他们引他们到祁山道来然后打李节帅最擅长的山地战、伏击战?!” 李瑕点点头道:“现在你可知我为何杀刘太平?” “为了激怒浑都海!”陆秀夫一想便明白。 他长揖一礼道:“哪怕浑都海胜了节帅也希望他能分兵攻汉中如此便可伏击他于此地。保全关中百姓之苦心秀夫敬佩。” “但浑都海若胜顶多也就是派一支偏师来攻汉中主力还是要去屠关中。哪怕我顺着他的意帮他他依旧要屠尽关中因为他不会经营、也不可能相信我们能在关中抵抗忽必烈必然屠杀到一人不剩” 李瑕知道靠与浑都海这种随时可能拔刀相向的人结盟注定是取不了关中。 脑子里回想了无数次的道理还是那个争天下靠的是实力。 蜀帅的实力在哪里? ——已抽调出八千擅长山地作战的精锐步卒。 这些精锐步卒此时正在祁山道设伏。 “其实节帅哪怕不杀刘太平。”陆秀夫道“只要我们实力受损浑都海也有可能劫掠汉中。” “是啊两虎相争牛犊冲上去受了伤倒在地上还能指望胜了的老虎不过来咬吗?”李瑕道“所以我们不能受伤不能去给老虎卖命只能靠杀刘太平来激怒浑都海。” 他对陆秀夫愈发欣赏。 “必须让浑都海败啊。”陆秀夫眼中有些忧虑。 他认为李瑕做得太过了私与胡虏议盟帮助了对方一点但这也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 “这事我们掌握不了。”李瑕道“我是在弄火想要多消耗关陇军的实力于是帮了浑都海一点又怕他真的赢了这火候极难把握一不小心便要烧毁一切。” 陆秀夫点点头叹道:“如此说来我倒是盼着关陇军能赢了。” 李瑕“嗯”了一声。 这是他的第一个忧虑怕浑都海赢了屠光他在关中的人口。 至于第二个忧虑则是如果关陇军赢了会如何? 李瑕的一切谋略为的便是吸引关陇军攻汉中。 他已放出了信号。 “李瑕有争雄天下的野心、李瑕势必要取关中、李瑕已兵出子午道那么祁山道上的宋军必是虚兵汉中必定空虚要解关中之围最好的办法就是魏围救赵兵进汉中。” ——对方很可能会这么想。 这便是信息差是李瑕最擅长使用的谋略。 他当然预料不到决战的胜负如何也预料不到刘家会怎样猜测。 对他而言不重要。 根本不需要猜中刘家的想法。 当刘元振冥思苦想时他完全不萦于怀。 因为重要的是想让刘家跟着他的思路走。 一切都是为了吸引关陇军来攻汉中。 然后决战于祁山道。 这与浑都海取关中的策略是一样的即先消灭敌军主力。 但说不准。 李瑕难得叹息了一声道:“关陇军赢了但也未必会来故而我说此次的谋略很简单能改变的也不多且成功的可能性不高。” 陆秀夫皱眉沉思起来喃喃道:“李节帅恕罪但我认为他们很可能不会兵进汉中这谋划没有让他们必须来的理由。” 李瑕没有回答。 他告诉陆秀夫的计划本就不全隐藏了很关键的一部分。 当然哪怕算上了他自己也没把十足的把握 最后也只能喃喃一句。 “谁胜了?胜了又来不来呢?” 正文 第627章 添堵 “万胜!” “万胜!” “万胜” 天地间一片血红。 夕阳是红的、山峦是红的、草原与河流也是红的因漫山遍野都是血与尸体。 刘黑马抛下长弓痛得咧了咧嘴。 再低头一看虎口处已迸出血来。 他抹了血感受到的是荣耀与自豪 这一战是险胜。 决战时阿蓝答儿领三万人突然从东面杀出猛冲汪良臣大阵。 汉军几乎要崩溃幸而刘黑马的两万人也及时赶到了。 汪良臣为稳住军心亲自杀入浑都海的侧翼没想到竟是直直杀穿了其整个军阵。 同时刘黑马抢先围堵扼住浑都海部退路。 蒙古骑兵终于在恐惧中抛下弯刀忘记了成吉思汗曾给过他们的荣耀与骄傲。 到这一刻他们才想起来成吉思汗已死了三十二年了! 浑都海部七万大军遂大败。 之后汪、刘合力共击阿蓝答儿。 蒙军除了战死者余部皆降。 汉军险胜战果却大。 八万汉军全歼了十万蒙古精兵不是击败是全歼。 六盘山蒙军几乎是匹马无归。 不可置信? 今日一战之前连汪良臣、刘黑马也未曾想到过这样的结果。 廉希宪一直说浑都海无谋不足惧这确实给了他们一些信心。 但有信心胜没想到能全歼。 不可一世的浑都海、阿蓝答儿虎踞六盘山沐浴着成吉思汗的光辉仿佛无敌之师。 然而只要敢冲上去拼命无敌之师也就不过如此而已。 战场上汉军们正在控制俘虏卸下其武器、甲胄。 伤亡还未统计。 一场大战伤亡必然很重汉军元气大伤是肯定的。 但不论如何此战足以使汪良臣、刘黑马威震北方证明北地世侯战力不输于蒙古精骑。 “万胜!万胜” 汉军再次欢呼。 “报!” 有骑兵奔向刘黑马喊道:“俘虏了浑都海、阿蓝答儿!不降汪帅请刘帅商议如何处置” 刘黑马大笑。 如何处置? 自是押赴开平请陛下斩其首级震慑漠北诸王! 战场上已点起篝火。 刘黑马走进帐篷汪良臣正在裹伤。 双方见过礼聊了两句汪良臣道:“浑都海不服一直在咒骂陛下我想将他舌头割下来。” “塞了他的嘴便是。”刘黑马道:“由陛下处置为妥。” “浑都海之所以不服是说被宋军骗了。” 汪良臣虽大胜脸色却不太好似乎有些怪罪刘黑马又问道:“李瑕那一万人没有出祁山道?” “没有。”刘黑马想起此事沉吟道:“我派探马进入祁山道中并未发现宋军痕迹。” 汪良臣咬着牙眼神更不高兴了。 就好像是在说“说好了你在东面为我策应你非说李瑕要来跑到南面去设伏。结果差点害我被阿蓝答儿包围了。” 当然最后还是赢了汪良臣也不想与刘黑马伤了和气问道:“但李瑕确实调集了万余兵力?” “不错。”刘黑马笃定道:“此事可万分确认。” 话到这里大胜的喜悦被心中的疑惑压住了些。 刘黑马复盘局势不由暗道这次恐怕是被李瑕耍了一把 原本他应该全军沿陇山东面道路北上驻兵垅塬、扼守街亭隘口。 这样既能保护关中又能从隘口西进、支援汪良臣。 但考虑到李瑕会从祁山道出兵刘黑马分兵了只让刘元振领两万人往垅塬亲自到祁山去埋伏李瑕。 他以为浑都海的兵力重心会放在陇西打算击败李瑕再从大道支援汪良臣。 结果李瑕没来而浑都海分兵整整四万人到陇山东面。 这使得刘元振遇袭丢了街亭隘口阿蓝答儿从东面杀出。 差一点只差一点浑都海就可能击败汪良臣 只这一件事刘黑马不得不承认李瑕若是愿意是真有可能帮浑都海取胜。 后怕。 然后不免疑惑起来。 李瑕确实调集了万余精锐还是精锐不是出祁山道去了何处? 思来令人不安啊 一整夜临洮战场上汉军士卒都在押解俘虏救治伤亡。 呻吟声一直未歇。 刘黑马始终在帐篷内看着地图眉头愈皱愈紧。 还是那个比方两个壮汉相争是为了争夺关中这个房子。 若是好不容易打赢了却被那跑过来的小孩捅倒在地、丢了关中便太可笑了。 “关中子午谷之谋真有取长安城的可能吗?” “父亲。”刘元礼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战场要清理、大哥要支援、街亭隘口要夺回来、六盘山的守军要歼灭我们越早做完这些才能越早回防关中。” 刘黑马点点头。 近来愈发觉得五儿子话不多但思路一向清晰不像大儿子话多且自负说了半天猜的全是错的。 天明时又有信报传来。 “报!” “进来!” “大帅京兆府急报发现有宋军出子午道” 刘黑马大惊倏然起身喝道:“多少人?!” “暂时只发现宋军小股骑兵京兆府请大帅以陇西战事为重待击败浑都海迅速回援” 刘黑马转身出营去找汪良臣。 他得告诉对方自己等不了了必须马上支援陇塬夺回街亭隘与刘元振合兵回防关中。 “李瑕有夺取关中的可能吗?” 汪良臣皱了皱眉目光看向地图上心知自己昨日错怪了刘黑马。 刘黑马亦皱眉道:“我想不到他能如何做但这竖子是个疯子他想争雄天下。” “什么?” 汪良臣愣了一下。 刘黑马道:“原话是他要廓清帝宇、康济生灵。” 汪良臣笑了。 然后眼神里迸出怒意。 “狂妄!” “岂止狂妄?”刘黑马语罢却又叹道:“然而我们从未猜中过李瑕的想法中了疑兵之计。猜错陇西一战之布谋大郎伤亡惨重、丢街亭隘口。你我险些一败涂地。” 汪良臣愣了愣喃喃道:“眼下关中空虚” “我更怕的是廉公、商公小觑了李瑕以为关中并无多少宋军。他的信报太轻敌了让我很忧心。” “是廉公、商公从未与李瑕交过手。”汪良臣回想起汉中一战道:“这份轻敌之心才是最让人担忧的。” 他话到这里又道:“这样吧我让我七弟领五千人急援关中。” 刘黑马松了一口气问道:“大战方歇伤亡尚未清点应付得来吗?” 汪良臣点点头道:“无妨。” 汪良臣送过刘黑马又招过七弟汪清臣命其领精锐骑兵五千驰援关中。 做完这些他不由喃喃自语了一句。 “争雄天下之志?太可笑了。” 他又想起了汪德臣之死。 李瑕曾将他二哥的头颅挂在钓鱼城上 而现在他汪良臣挥师六万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浑都海。 这才是实力。 今已威震北方早晚他要碾碎李瑕那狂妄的美梦将其头颅祭在二哥墓前 一队骑兵探马驰入祁山道中登高而望。 只见山川寂静犹不见宋军踪迹唯有远处宋军的据点还在山道之间。 良久。 “动静有点奇怪过去探探吧?” “半天都没动一下走过去看看” “嗖!” 一支箭矢从山林间射进据点内一名宋军士卒的身体。 探马皱了皱眉目光中那宋军士卒依旧站立不动亦不见血光。 “假人?” “也没人追出来走回报将军” “大帅第三波探马已经来过了。”搂虎头上扎着许多的树枝赶到山林里向李瑕禀报了一句。 “谁的人?” “关陇骑兵看服饰与面容确认是汉军。” “是吗?”李瑕像是微微松了口气抬头向天望去“浑都海果然败了吗?” 先前还在怕浑都海万一赢了此时却又盼望着汪、刘两家能再折损些实力。 “人心啊。” 微微感慨着李瑕把原先那副地图移开开始重新标注起来。 这次用青色颜料表示的浑都海兵马已只标注了六盘山、陇山各个驻地。 陆秀夫凑过来小声道:“节帅何以确认浑都海败了?” “这些探马太深入了若不是觊觎汉中没必要跑到这一带来你说话不用这么小声他们听不到。” “是。但他们真会来吗?” “还说不准。我现在情报太少标注得也不准” 李瑕话到这里瞄了陆秀夫一眼道:“你也拿一张地图分析给我听听。” “节帅是想考校我?” “不是。看看你能不能帮我拾遗补缺。” 陆秀夫很兴奋马上取了一张地图拾起笔分析起来。 “先说地势因六盘山、陇山阻隔浑都海欲进关中只有两条适合行军的道路陇山左右的千河河谷与渭河河谷。两条路之间只有山隘可过故街亭隘口很重要。 大帅牵制了刘黑马一半的兵力让浑都海拿下街亭隘口可以说是帮了浑都海一把。但大帅没出兵祁山道刘黑马遂赶赴临洮战场故而浑都海还是败了。” 陆秀夫话到这里“啪”地一下打死脖子上一只虫子不管不顾提笔在子午道标注了一下。 “现在关陇军还在收拾残局。而大帅命杨奔领子午关守军于关中制造声势目的吓唬刘黑马逼他回援关中。” “不错。” “但这不足以逼迫关陇军走祁山道来攻汉中哪怕他们探知了祁山道没有我们的兵力。” 李瑕问道:“他们会从哪里回援关中?” 陆秀夫道:“自是原路返回千河河谷或渭河河谷千河河谷在陇山东面这一路就是守街亭的兵马眼下还不知剩下多少兵马。” “不错。”李瑕道:“浑都海敢到临洮决战说明这支刘家兵马一定是丢了街亭很可能在陇塬被伏击了。” 话到这里李瑕笑了笑道:“我教刘太平的。” 陆秀夫眼睛一亮道:“而渭河河谷这边就是从天水到祁山来伏击节帅的兵马眼下已参与了临洮之决战之后必去夺回街亭。” “然后呢?” “刘黑马合兵由千河河谷返回关中。” “那你看我要如何堵住他?” 陆秀夫沉思片刻惊呼一声。 “大散关!” 他再次兴奋起来提笔在大散关标注了一下。 “大散关离这两条道路最近原来去岁就取大散关是这个意思!我们在关城中有两千守军” “不。”李瑕道:“我们在大散关有六千兵力。” “怎么会?!”陆秀夫讶道:“整个川蜀节帅能抽调出的空闲兵力只有一万余人又派了三千人南下大理只余八千” “你都说了‘空闲兵力’是这八千人那只要把各地驻军也调出来就可以。” 陆秀夫大惊。 “节帅你” “不错汉中各地的驻军凡精锐之士已全被我调走大散关几乎也是空的。” “这” 李瑕道:“林子已奉我帅令调遣汉中守军至大散关明白史转运使为何要提刀杀我了?” 从去年十二月到现在已是四月他已准备了近半年。 陆秀夫身子一颤张了张嘴。 一时无言。 他家小都在汉中城内李瑕的家小也在汉中城内。 但再一想也无妨。 祁山道上天罗地网真怕蒙军杀到汉中不成? “所以只需奇袭凤翔府” “不。”李瑕道:“不需取凤翔府。我们兵力有限不必在平原作战或攻城。只要确保凤翔府没有兵力支援两条道路即可。” 陆秀夫张了张嘴思忖着凤翔府的兵力。 “陇西一战刘黑马已尽全力陇塬遇伏、街亭失守必然要再调凤翔府守军而长安城遇敌必要把关中本就不多守军向长安城调度凤翔府并无多余兵力。” “不错。” “那我们只要堵住千河河谷于山地设伏六千人可不让刘黑马回援关中?” “不千河河谷、渭河河谷都得堵住你别忘了汪家。我不管是谁要进关中就得在陇山险道上突破我们的防守。” 陆秀夫抚掌大喜。 顷刻他却又问道:“但他们可以全力突围大帅何以确认他们会舍近求远?六千人兵力敌后设伏并不足以长期扼守两条山道。” “能堵十余日就够了剩下的就是看敌方的心理。” “心理?” 李瑕没有回答。 他唯一不能告诉陆秀夫的是他已向北地世侯宣告平生志向是要荡平天下。 不论刘黑马信不信必须忌惮他李瑕 正文 关于陇西之战 临桃这场决战本来不想细说的主角都没参与只是一个支线背景。 但昨天到现在我的运营官和朋友私聊了我好几次了我也简单回复过他们。大家似乎还有疑惑详细说说也好。 先说兵力吧。 历史上浑都海六盘山是7万人忽必烈西路军6万人。 我为何写六盘山是11万人西军10万人? 大概的逻辑是: 李瑕收复了川蜀、汉中。那成都的刘黑马便回到了关中所以写刘黑马的4万兵力;利州属于汪家的兵力也已回到陇西所以设置汪良臣有6万兵力。 另一边李瑕更早把蒙哥死的消息报到了六盘山所以六盘山能更多的吸引蒙哥的南征军。阿里不哥看到忽必烈的兵势足也能从漠北派兵到六盘山。因为开战初期阿里不哥的兵势是强于忽必烈的。 ~~ 再说将领历史上西军主帅是合丹。 我为何不写合丹有几个原因: 一、这是小说大家看得本来就很乱了这时候再加几个蒙古名字要花太多的篇幅去解释他们的背景会导致大家更乱。(包括八春也是这个原因不打算写这首先是小说重要的是大家看得不吃力。) 二、合丹的封地在别失八里也就是吉木萨尔很远。 三、在书里的时间线这一战比史实提前了大半年蒙哥的死讯也更早被阿里不哥知道合丹是否支持忽必烈?我认为是存疑的。双方就算联络了能不能及时赶来? 四、这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伏笔关系到陇西这个地方的战略位置。李瑕如果拿下陇西可以切断忽必烈与远疆的联络(这是下面一个大剧情的内容) 五、最重要的一点是在本书中因为李瑕忽必烈面对的是更加严峻的情形他会更大力地启用汉人。这也是我后面想要仔细写的如今只能是一点点揭开的小支线。 那我不写合丹、八春了涉及到一个逻辑就是:没有他们西军能不能赢? 先说合丹是谁窝阔台的第六子庶子宗王封地在吉木萨尔。 ——“宪宗、世祖之立合丹均有翼戴功。中统元年御阿蓝答儿、浑都海于姑臧获而斩之。” 这是关于这一战史书上对他这个主帅的描绘就这一句话。 还不如汪良臣等人丰富。 “适大风扬沙白昼晦暗良臣乘机命军士下马持短兵冲敌阵左绕出阵后再溃其阵右而出。” 由此我先不说合丹厉不厉害只认为他任西军主帅是因为宗王身份而非能力。 而历史上这一战我通过看史料认为的真正操盘人是谁呢? 廉希宪、商挺。 他们一直是京兆宣抚官员对地势最熟悉。 历史上蒙哥死后廉希宪说“先发制人后发人制。天命不敢辞人情不敢违。事机一失万巧莫追。” 他们抢先动手杀刘太平、霍鲁怀、杀密里霍者、乞台不华抢夺兵马。 他们利用在秦陇的根基就地收拢人马所谓“西师可军便地”。 他们分析出浑都海的上中下去路以及下一步计算猜中了浑都海要北撤…… 我认为廉希宪、商挺用兵能力甩了浑都海、合丹一百条街。 先不争论这些对不对。我是说——这些是我写小说的逻辑。 之所以前面还花费半章的篇幅说廉希宪就是在铺垫这一战的胜败。 我认为“廉希宪”这个主要原因已经点出来那足够说明如果没有李瑕的参与浑都海就必败无疑了。 …… 这是将领再说说兵员实力。 史书上没说合丹具体带了多少人来支援只有“西师可军便地”“良臣尽起二十四州之兵”。 再加上本书中忽必烈局势严峻所以我写主力是汉军。 巩昌军、关中军守土之战。 而浑都海手中的主力有两方面一个是驻守六盘山的守军一个是蒙哥南征的败兵。 六盘山守军应该是多年不打仗给成吉思汗守祭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分南征败兵在本书中几乎是亲眼看到蒙哥死于战场的。 这是士气。 辎重方面应该更不用多说了。 同时参考了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大战我认为汉军是有实力打败浑都海的。 更具体的关于汉军、蒙军具体战力分析后面的章节应该会说到这里就不再多说了。 ~~ 说说战况。 历史上浑都海是不敢进陇西、关中。 我认为他应该也知道自己打不过是打算回哈拉和林。 但被廉希宪料到了西军追击在耀碑谷“全歼”了他。 耀碑谷这个地方在河西走廊总之是北边很远。 本书中决战地点在临桃李瑕把浑都海骗下来了。 为什么在临桃? 临桃就在巩昌北面一点浑都海想着如果李瑕只攻打巩昌也能引起汪家兵的崩溃所以主攻这里。 地理上临桃与街亭隘口几乎是平行。 有个逻辑是浑都海知道自己打不过因为有李瑕的奇兵他才敢来的。 现在李瑕不来了还杀了刘太平。 在这时候浑都海就已经是注定要败了。廉希宪历史上的“上中下三策”本书的下下策已经解释过了。 剩下的要交代的无非是: 汪良臣6万人正在和浑都海7万人打。 这时候阿蓝答儿3万人(他带4万人打刘元振2万人留下1万守街亭)3万人从街亭方向杀出来这时他是打过一仗急行军过来的。 同时刘黑马2万人从祁山道方向杀出来。 6+2万对阵7+3万(这里昨天有个错误的地方是7+3我写成了11万其实是10万) 然后汪良臣从侧翼杀过去杀穿了浑都海。刘黑马赶到一起击杀阿蓝答儿。 浑都海自已都知道必败自然就输了。 至少我认为这逻辑是通的。 ~~ 再说战果。 为什么用“全歼”这个词因为耀碑谷之战也用的是这个词我认为应该是指“没有人逃走”。 为什么没人逃走? 我认为不是风沙太大而是能逃到哪去? 哈拉和林太远了。 打仗打输了主将都被俘虏了却要从巩昌这个汪家的老家一路逃回漠北太远。 也许还不如当俘虏。 所以我说全歼、匹马无还的意思也是想扣一扣历史。 ~~ 以上我不敢说全都是对的。 这是我写陇西这场战事的逻辑我能做的也只是遵遁这个逻辑来写而已。 写书当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要是觉得这个单章很无聊说明这一战也就是个背景支线而已在小说里我已经一笔带过、尽量不花费太多笔墨了。 要是对这段历史感兴趣就当是随便聊聊。 正文 第628章 人心 陇塬。 阿蓝答儿领兵西向之后刘元振一边休整兵马准备反攻街亭隘口一边派探马往长安告诫廉希宪、商挺谨慎。 之后三日他一次次地望向千河河谷南面等待着关中的消息。 没有消息。 廉希宪、商挺就只传过一封情报之后既未派信求援也未派信报捷。 京兆府到底遇到多少宋军?竟是没了后续的消息。 刘元振心里有个念头已不可自抑。 “二舅京兆府不会丢了吧?” 贾厚正在发呆回过神问道:“大郎说什么?” “京兆府并无回音不会丢了吧?” “我不信李瑕能从子午谷攻下长安城。”贾厚缓缓道“有廉公、商公在不可能这么快失守。” 刘元振又问道:“二舅发现了吗?连着两日有些南下的探马一直没回来。” “大郎是说返回关中的道路被封锁了?” “有可能。”刘元振道:“李瑕不想让我们驰援他在争取时间。” “唉收复街亭隘口再说吧” 两人站在山头又望向前方的战场。 沉默了一会刘元振再次开口。 “二舅方才在想什么?” 贾厚叹息一声喃喃道:“李瑕说要廓清帝宇、康济生灵我在想他是疯了?还是真这般想?” “他没有这个实力差得远。” 刘元振评述一句眼神黯淡了些又道:“我不得不承认他比我出色比我出色得多但他的实力离争雄天下还差得远。” “大郎以为他疯了没有?” “他是自负。”刘元振低声叹道:“他是自负啊不是疯了我倒是快要疯了长安不见使人愁。” 他们已很难将注意力放在街亭隘口。 算时间临洮的决战已经结束了如果己方胜了隘口上这些蒙军不足为虑;而如果败了那浑都海可入关中一切已经完了还考虑什么呢? 终于远远的有马蹄声、呼喊声传来。 “浑都海、阿蓝答儿已败!” “” 刘元振登时眼眶发红。 “主力战场赢了不容易啊。” 如果没有李瑕现在他能欣喜欲狂。 抢回街亭隘口之后刘黑马环顾战场。 目光落处只见刘元振这一路兵马伤亡惨重。 悲从中来却是重重咳了几声。 “咳咳咳!咳咳” “父亲!” “无妨京兆府战事如何?” “消息断了。” “断了?” 刘黑马望向东南方向喃喃道:“道路被李瑕拦截了是大散关?” “很可能。” “川蜀有这么多兵力?” 刘元振道:“若算上所有驻防兵马李瑕也能有数万大军。但他能抽调北上的兵力也就一万余人。” 刘黑马当然知道他根本不需要长子把所有事都解释得这么清楚。 “咳咳我是问有多少兵力在攻京兆府?” “不知但李瑕至少需要两万精兵才能攻城。”刘元振已仔细思忖过道:“而眼下他拦截千河河谷甚至可能已攻下凤翔府必是调动汉中各地的驻军。” “他好大的胆子。” “父亲我在想汉中” 刘黑马抬手止住了刘元振的喋喋不休。 他按着刀大步而走招过两个部将喝令起来。 “你们领两个千人队为先锋先去前方探探!” “是!” 双天顶。 此山处于千河河谷南端往东南便是凤翔府。 凤翔府南面便是秦岭正对着陈仓道上的大散关。 早在李瑕收复汉中后马上做的一件事就是占据蜀道关隘。 其中杨奔驻守子午关、宋禾驻守斜谷关、许魁驻守大散关。 如今陇西战事一起杨奔便在长安城附近虚张声势。 宋禾则领小股骑兵佯攻凤翔府吓得城中守军紧闭城门。 同时林子已领汉中守军赶到大散关与许魁分路出千河、渭河河谷。 当两方蒙军在陇西打得如火如荼之时他们并未遇到敌袭也并不攻击任何城池主要做的就是运辎重。 林子去了渭河河谷。 许魁则选择了千河河谷的双天顶。 他领人把辎重运到河谷中的山上建营、驻防、挖沟、设伏、起砲。 做这些的时候有很多大的诱惑比如六千人如果攻打兵力空虚的凤翔府也许能攻下来。 当然守不住。 这次李瑕的军令第一条是—— “不打野战!不打野战!不打野战!” 许魁每日醒来先将这话念上三遍。 步卒就老老实实做步卒该做的事封锁住道路把瞭望点设好、陷马沟挖好、铁蒺藜撒好、砲车架起来、木石与震天雷准备好、弩手埋伏好 有敌方信使来弩箭将其射落马下。 不让陇西与关中消息互通。 许魁根本就不去想形势他只知道他的任务是等蒙军主力折返封锁对方十日。 他带来的辎重、军备准备的木石只能封锁十多日。 终于四月初二拿着望筒向北面望去两千骑兵狂奔而来。 许魁猛地挥手。 “放!” 旗帜摇摆。 震天炮上的引线被点燃。 砲车抛出震天炮向壕沟方向落去。 双天顶地势并不算险峻但居高临下有备而击无备。 “轰!” “轰” 刘黑马听到前方的动静皱了皱眉。 震天雷凤翔府就有关键得用砲车抛或在城墙上抛。 虽然李瑕这个震天雷比以往所见的动静大得多但并不稀奇。 问题是优势地形被占据了要再穿过千河河谷又要费一番工夫。 烦。 猜错了那小孩不是要趁着两个大汉打架时上来捅一下。 而是自己才打完另一个大汉正虚弱之际屋子的门被那讨厌的小孩“嘭”地一下关上了。 “就不让你回家就不让你回家略略略。” 踹进去吧还能怎么办 “传令下去!俘虏押上消耗宋军!” 刘黑马下了令刘元振又凑过来。 “父亲。” “嗯。”刘黑马淡淡应了一声。 “父亲勿虑宋军既然堵截我军京兆府应该还没丢。有廉公、商公坐镇哪怕李瑕有奇计也不会太快攻下京兆府他是在争取时间。” “我知道。” 刘元振又道:“孩儿观此形势汉中必定空虚” “咳咳咳!” 刘元振轻轻拍着刘黑马的背又道:“孩儿以为我们之前是被李瑕耍了完全猜错了他的布局我们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你待如何?” “不该再顺着李瑕的思路去想。”刘元振道:“此番便是突破了封堵回援京兆府的路上依旧会被他设计。不如跳脱出棋盘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刘黑马叹息了一声。 刘元振又劝道:“李瑕早有布谋算计太深。他竟能判断到我会判断他走祁山道不可再中他的伎俩。也不可再纵容他在汉中宜早除之!” 刘黑马忽然缓缓问道:“你觉得他真有争雄天下的本事?” “至少他势必要取京兆府。” 刘黑马点点头对此也是深信不疑。 李瑕已展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刘元振又道:“李瑕不可能算计到我们与浑都海的战况所以他也在赌他做事太行险。” 话到这里刘元振又重复了一遍。 “李瑕行事次次行险。他确定不了陇西战况却还敢赌汉中空虚我们干脆毕全功于一役直捣汉中!” 刘黑马问道:“你可曾想过若直捣汉中再次中了计又如何?” “不会。” 刘元振已再次有了自信之态。 他指向南方开口道:“攻汉中是孩儿突然想到的。这不是李瑕的计李瑕的布置没有让我们必须攻汉中的理由。故而这是唯一不被他算计的办法” “我根本就没在算计他们的心思。” 祁山道上李瑕犹在与陆秀夫商讨道:“出祁山道或子午道他们会怎么猜我根本就没去想过。反正都是虚兵无论他们怎么猜都会猜错都会觉得中了我的算计。” “明白了其实真的很简单。”陆秀夫道:“所有的布置无非就在告诉他们两件事一则节帅对关中势在必得;二则汉中空虚。” “不错关键是我只有这一个时机他们刚刚大战完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陆秀夫道:“因此节帅正是要在此时让其察觉汉中空虚。” “不错我攻关中只有这个时机也让他们以为攻汉中只有这个时机。” 陆秀夫感慨不已。 说来整个计划真的很简单。 利用大战削弱敌人再吸引被剥弱的敌人进入预定战场最后以优势地形、战术歼敌主力收得关中。 “思路真简单。而复杂的都是障眼法为了让敌人看不到关键。” 李瑕问道:“换作是你会来吗?” “会。” 陆秀夫想了想用力点头。 “换作是我拒绝不了这样的机会。” 李瑕安心不少。 “是啊要是我我也忍不住人心嘛总是贪婪的得陇复望蜀” 话到这里依旧还是没把握。 人心是贪婪不假但人心也是最难算的。 千河河谷。 刘黑马又咳了咳再抬起头来却是摆摆手喃喃道:“罢了。” “罢了?”刘元振一愣“父亲为何啊?!” “没有为何。”刘黑马喃喃道:“太远了绕祁山道攻汉中不知战火何日方能停歇。” “太远了?”刘元振茫然又问道:“那等歼灭了前方的宋军攻大散军走陈仓道” “歼灭?人家不会撤回大散关吗?边战边进汉中不会从利州、重庆调兵吗?” 刘元振道:“故而孩儿认为应该从祁山道奇袭出其不意。” “你又绕回来了为父是说不攻汉中。” “父亲!”刘元振不可置信讶道:“如此良机!半年只要半年可一战而定西南!” “为父说不上为何就是不想去。” 刘黑马喃喃了一句抬眼望向南面道:“突破前面的宋军回京兆府就这样吧。” 刘元振犹不甘心还想再劝却是被贾厚拉了一下。 “大郎别说了。” “二舅你不觉得这是大好” “姐夫受伤了。”贾厚低声提醒道。 刘元振一愣。 他看着刘黑马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他父亲已经没有心气了。 许是因为陇西一战功成没有更多的期望;许是看着麾下儿郎伤亡惨重心生悲悯与不忍;许是因为伤病交加;许是被李瑕折磨累了;也许就只是厌倦了 人心说不清为什么。 刘元振不由怅然若失 ---------------- (ps:我让朋友做了地图在书友圈可以找到。) 正文 第629章 得陇望蜀 至刘黑马领兵到达之后许魁在双天顶守了十日。 这种山地战初期本也就是消耗战刘黑马自然不能、也没打算在短时间内破山。 十日后许魁见军器、物资消耗得差不多了于是准备领兵撤离。 他知道自己这部人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让敌人以为汉中空虚。当他们出现时就已经完成了。 他们把剩下的震天雷全部摆开点燃引线。 “轰!轰!轰” 山塌地陷之中山顶上碎石滚落。 平原上宋禾所部数百骑兵前来接应策应许魁所剩的近三千宋军士卒转道向南。 急进军一整日许魁转道回了大散关。 此时关城上守军不过仅有两百人眼见守将归来这才终于安下心来。 半日之后林子又领了三千人撤回大散关。 他们并未继续沿陈仓道撤回汉中而是在关城摆开阵势做防御蒙军沿陈仓道偷袭汉中之态。 “怎么回事?刘黑马回凤翔府了?” 许魁闷声闷气点了点头。 林子皱皱眉四下看了一眼拉过他低声问道:“十日间他没起念绕祁山道攻汉中?” “没有。”许魁道:“就一直驱赶俘虏攻山吃我的砲。” “他剩多少人?” 许魁从怀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递过去道:“我每日都用望筒看他的军阵记下的数。” “你字写得真丑。” 林子嘟囔一声蹲在地上算起来最后“嘶”了一声。 “刘黑马这次的伤亡太惨了吧?四万兵力眼下能战的仅剩一万五千人吧?” 他这并非是说战死了二万五千人伤亡比一算又要崩溃了云云。 一场场大战、小战、遭遇战之后受了轻伤、重伤的士卒有些能活下来、有些不能活下来总之刘黑马麾下能战之力林子估算下来不会超过一万五千之数。 许魁道:“我捉到几个俘虏审问过记在这里你看看折损最大的是陇塬一役刘元振两万人被阿蓝答儿以四万人伏击。若非阿蓝答儿首先要抢占街亭隘口加上山道狭窄他便要被全歼了。刘黑马则是亲领两万人至临洮战场伤亡也很重。” “许鬼斗你现在可以啊还会分析了。”林子嘟囔一声已提笔开始写情报。 他如今负责军情写的都是密文只李瑕看得懂。 “我就是嘿嘿。”许魁笑了笑很快又紧张起来低声问道:“是不是我打刘黑马不够狠没能逼他绕道祁山?” “不关你事我们堵住就行了。剩下的谁他娘能说得准?” 话是这般说林子终究是失望的。 整个谋划到这里似乎已失败了。 “你那边呢?” “没怎么打就五千人来主将汪清臣。”林子道:“老子砲了两轮震天雷他就退了。剩下的火器老子把道路整个炸翻了。” 他啐了一口又骂了一句。 “这样一来就算计划败了等强攻关中也不让陇西的蒙军轻易支援。” 许魁转头又向北望去。 若计划失败真要强攻关中他实难想像能在平原地带面对来自陇西、山西、河南诸地骑兵的攻势。 “刘黑马到底怎想的啊?怎不绕道呢?” “谁知道呢老东西。” 林子咒骂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印章在密信上盖了又拿蜡丸封好招过四个心腹。 “十万火急换马不换人送到祁山道” 祁山道。 李瑕看过秘信皱了皱眉往山顶上走去。 “大帅。” “大帅” 李瑕走过一个个埋伏着的士卒走到一个小山隘处看着摆在那的大东西发呆。 心里想的是——这若是得搬到大散关就很麻烦了。 眼前是一座重达上万斤的大炮。 去年年底就造好的李瑕一到汉中与郝修阳到军械场看的便是这个。 之后他们到巴山山脉为的也是试炮。 故而李瑕下山时说这已经是他的长板。 相比起火铳火炮工艺简单得多通过火药燃烧产生的膛压把炮弹推出去可以通过增加壁厚避免炸膛就是太笨重了。 花费也太大。 铁芯铜体铸成九尺长仅炮身就造价十万余贯铜钱。 是铜钱不是会子。 还不包括开矿、建工坊、运输。 再算上炮弹李瑕合汉中全部余力一共也仅造出四门炮。 故而郝修阳当时说“以蒙古之国力一旦仿制遭殃的便是我们。非不得以不敢轻易示人。” 不敢示于人。 李瑕更希望能在祁山道上给敌军来几发。 把笨重的火炮运到平原上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正想到这里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节帅。” 李瑕回过头见是陆秀夫遂道:“千算万算刘黑马竟是不来了。” 陆秀夫一愣呆呆站在那。 余光中他还能看到一切都部署妥当了。 埋伏在山林间的一个个士卒。 火炮、砲石、引燃物、蒺藜、拒马驻扎这山野之地月余大宋将士们花了无数汗水才在这祁山道上布下这些埋伏。 “不来了?可是汉中空虚啊。”陆秀夫喃喃道:“是否他还未考虑” “他肯定不会来了。” 李瑕摇了摇头道:“我的情报都送到了算时间刘黑马只怕已到了长安城正在探知杨奔的兵力很快就能看穿我的计划。” “为何?” “不知道猜不到刘黑马如何想的。”李瑕道:“人心难料。” 陆秀夫已颓然坐在地上。 他知道关陇与六盘山之战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握这个机会。 失去了这个机会等敌方恢复元气只怕再也不可能北复了。 “若此时谋划不成也许一生都无缘无缘亲眼看看关陇风貌了吧?”陆秀夫喃喃着问道。 “嗯。”李瑕点点头自嘲道:“那就看看大海吧。” 陆秀夫没听懂也没在意。 他只是呆愣愣坐在那看着眼前的大炮回想着自己是如何一点点将它搬上山的。 有虫子顺着他的脚爬上来爬到他膝盖。 一滴泪水落下惊走了它。 “怎么?灰心了?”李瑕问道。 “终究是太过失望了。” 李瑕拍了拍陆秀夫的肩。 “起来。” “节帅我我只是我确实感到丧气。” “没不允你丧气但调整这么久足够了。起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陆秀夫一愣站起身。 李瑕看了他的表情一会道:“想做人力不可为之事就别把自己当人灰心、失望、丧气都给我抛出去这种破情绪是泥潭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陆秀夫深吸一口气。 对他眼下的心境而言李瑕实在是有些严酷。 李瑕也在看着陆秀夫只看对方受不受得这份严厉。 终于陆秀夫问道:“接下来我们强攻关中吗?” “好这是在夸你。”李瑕道:“若不能先在山地中歼灭敌方主力步卒杀入关中平原上几乎没有胜算。当然陇西之战汪家伤亡的情况眼下还不清楚等打探清楚再作决定。” “是。那现在派出探马” “不再等等。”李瑕依旧镇定道:“等等看汪” “大帅。” 搂虎半俯着身子快步赶来。 李瑕只看他这动作眼神就变了。 他摁住陆秀夫的肩蹲下身这才问道:“来了?” “来了!”搂虎很激动。 “多少人?” “还不知先头是两个千人队的先锋。” “传令下去所有人噤声把饼都挂脖子上动作快我到山顶去看看。” “大帅给望筒” 一杆“汪”字大旗徐徐出现在山道上。 汪良臣策马而行正闭着眼在马背上小憩。 他刚刚击败了六盘山的蒙古精锐威震北地举止投足间不免带着些傲然之态。 这并非刻意的傲而是一场大胜赋予他的威严。 心头想了很多。 以往汪家并不算得陛下信任二兄是蒙哥汗之爱将。 算是一战奠定了汪家在新朝的地位。 这是实利。 实利有了才会想要美名也有。 在临洮破敌倒让人时常想到家乡附近时常传唱的那首歌谣。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哥舒翰是安西人西突厥人;汪家祖上是沙陀人。 相同的是都为中原王朝平定了胡寇。 可谓是一朝扬名。 平生若还有甚耻辱便是失了汉中一事了。 旁人或许都忘了汉中是在汪良臣手上丢的唯独他自己忘不掉。 当时蒙哥汗死李瑕牵制蒙古主力于利州张珏突袭汉中之后他耻辱地退回了陇西。 如今一战克敌合该是雪洗耻辱之时! 直捣汉中杀李瑕以祭二哥立不世之功业 “看旗号是汪家?” 陆秀夫正趴在山顶放下手中的望筒凑在李瑕耳边压着声音问道。 “嗯。” “为何会是汪家?” 李瑕没有回答他趴在那通过望筒已看到了一面旗帜。 “汪良臣。” 再回想着林子的情报已能回溯出事情的大概脉络。 汪清臣领五千骑兵从渭河河谷支援长安城被堵截了道路于是回报汪良臣。 汪良臣推算出汉中兵力不足提兵入祁山道奇袭。 诱敌这件事很难把握一个火候。 比如李瑕若给刘黑马一个必须走祁山道打汉中的理由吃过亏了的刘黑马也许会在心里犯嘀咕。 而有时恰恰是没有一个必须的理由对方才觉得这是突然发现的机会。 因此李瑕把所有的障眼法都给刘家看从不去联络汪家。于是在汪良臣眼里反而会自以为是“旁观者清”才能果断出击。 这亦是赌。 人心难以把握但人心总是有特点。 不是每个人都贪婪但世上总有贪婪之人。 哪怕刘黑马、汪良臣不贪汉中汪忠臣、汪直臣、汪翰臣、汪佐臣、汪清臣赌的就是总有人来。 “节帅” “别再说话了你是后勤官避远点。” “是。” 已不敢举令旗李瑕小心翼翼抬手招过传令兵。 “传令下去放敌人前锋过去。” “是。” “高年丰准备吹哨子。” “是。” 高年丰连忙把口哨放下来小心擦了擦手上的汗生怕不小心给吹响了。 李瑕再次拿起望筒望向峡谷远处山道。 这一看竟又是许久许久。 “到底来了多少人” ------题外话------ 多了两位盟主今、明两天加更 正文 第630章 祁山道(为盟主“昵称不是空白”加更) 大崖山。 几个蒙古汉军探马登高望远环目看去山川无异动唯有山下道路上的兵马如流水一般过去。 这地方当然不会有伏兵他们上来之前就知道。无非是看几眼就下了山。 望远处搂虎收起望筒从树丛间出来到山阴处拨开树木。 一个藏兵窖显出来一列列带着草帽的宋军士卒无声地钻出来自觉地回到埋伏点趴好。 搂虎四下又看了看领人缩进灌木丛中掀开树枝露出里面的一门大炮。 他自始至终没说话心想的是“准备了两个多月若还能被你们探到老子配被叫南蛮子吗?” 拿起望筒他眯眼看向山道。 先过去了两个千人队的先锋骑兵。 之后是蒙古汉军骑兵带着被剥了甲的蒙古俘虏急行军走了整整三个多时辰。 “两千人看押俘虏差不多一万人。”搂虎心里想到。 再继续望去才看到蒙古汉军主力。 夕阳已在远处的山间落下山道上的过境敌骑始终没有停歇的架势。 没看到辎重队每个士卒有二到三匹马驮着口粮。 搂虎不由咂舌。 “娘的两三万人打不住咧。” 月落日升。 又是一个清晨。 一只草爬子爬上了陆秀夫的后脖颈爬到草帽与头发之间不一会儿又钻出来在耳朵处下嘴。 开始吸血。 趴在草木间的陆秀夫有些烦躁。 秦岭山林里最让他讨厌的就是这些了。 李瑕给了他一小罐蒸酒说是被咬了要抹一抹。 但此时陆秀夫却不敢拿出来也只好忍着。 他目光看向前面隐在树林里的李瑕心里忽然想到一桩小事。 若后世史书写这一场战事会如何呢? “咸定元年春扬声由子午谷取镐使部将为疑军出大散关蒙元帅良臣举众进祁山瑕身率诸军伏之。” 大概也只有这一句了。 那些未雨绸缪的诱敌之计想必无人知晓、无人记录只留下只言片语供后世揣测。 陆秀夫是不打算详细记下来的以免下一次这些算计便不好用了。 如果能胜世人大概只会说“汪良臣真傻大战方歇便想一战平汉中。” 世人常常不愿相信旁人勤劳刻苦的力量做成之前说“你不行的”做成之后说“你运气真好”。 因此同样勤劳刻苦的陆秀夫能体会到李瑕的身上的傲骨与孤独。 收回心神陆秀夫向李瑕看去只见那个披着草木的身影仿佛已与山林融合在一起。 又是一个夜晚。 蒙古汉军夜里没有扎营就地歇了四个时辰便继续急行。 等太阳再出来已是遭遇的第三日。 山道上的敌军竟还未完全走完但用望筒已能望到队伍的尽头。 再让他们走上一日先锋只怕快要到阳平关了。 终于李瑕动了开口道了一句。 “将近四万人。” 四万骑兵行军能拉开多远的距离? 若不散得太远大概是前后四百余里。 四百里有多长? 相当于从临安到华亭县。 而祁山道从阳平关走到天水共一千余里。 换言之陇西骑兵的一道军令从阵首传到阵尾需要一日多的光景还是在换马狂奔的情况下。 哪怕是扣除一万俘虏汪良臣竟还调动了三万的兵力。 这让李瑕颇为惊讶。 他没想到汪良臣六万兵力在与浑都海决战之后还能有这样的实力。 倒是有个感慨当忽必烈以汉制登基必将引来蒙古人最强烈的憎恶与汉人失去的尊严一样它们都能随着史笔、歌谣流传下来。 但对于当世大部分人而言这些情绪都是不如活着重要。 所以当汪良臣扬起屠刀浑都海麾下的兵马也就那样了。 在这一点上蒙古人并不比别的人硬气。 北人能忍受的委屈蒙古人也能忍。 “真以为蒙古骑兵不可战胜?” 那又何必口口声声谈什么汉家威仪?! 一念及此李瑕起身扬起大旗。 哨声起。 号角声起 此时蒙古汉军最后一个千人队才堪堪走进预设的伏击点。 “轰!” 铜制的炮管一声闷响直接吐出一颗火炮落在对面的山腰处。 这是预设好的位置对面山腰已被挖掘过炮弹落处上面正是一片巨大山石。 引绳燃尽一声巨响仿佛天塌地陷。 似乎是半座山直接向下砸来。 阴影罩了下来然后 “嘭!!” 灰尘漫天惊马嘶鸣。 “轰!” 又是一颗炮弹被吐出山崩地裂还在继续。 同时一座座砲车上的树叶被拿掉震天雷被点燃抛出落往山道中混乱的军阵 崎岖的山路往东蜿蜒两百里。 汪良臣正在思考利州之事 之所以要将陇西兵力倾巢带出战略目的不仅是解京兆府之围也不仅是汉中更重要的是一举收复利州、夺回剑门关。 为何? 于国而言将兵线推回到剑门关方不会使宋军再掺和汗位之争。 于家而言汪家子弟个个出众封总帅、都元帅、权都元帅、奥鲁元帅者太多了不宜只聚于陇西一地必须尽快扩张地盘。 眼下是个难得的机会。 陇西一战前他故意以未得诏旨为由推托不愿出战廉希宪遂将其所佩虎符授之称奉有密旨命他为陕西总帅全权统领陕西军备。 出征前他并未将计划报于廉希宪。 因为“京兆府被围了消息都递不出”不管是不是总之事后他有这个说辞。 危局之中只好果断出兵攻汉中先解京兆之围。再长驱利州正可将汪家之势力恢复到二哥战死之前。 他汪良臣还真没有太多私心。 若说有也只有想为二哥汪德臣报仇雪恨的决心、收回二哥经营多年之事业的一腔热忱。 故而一万俘虏用于攻坚沿途关隘、城池时消耗。 三万战兵用于分堵北面陈仓道、子午道宋军回援堵住南面米仓道、荔枝道的宋军援军;攻下汉中城后还要分镇汉中各州县;之后还有利州、剑门关 倾巢而出代表着汪良臣的志向、野心、胆魄。 得陇望蜀望的是整个蜀。 一场大胜汪良臣有这个资格 “轰!” 跨下战马突然受惊仰起前蹄嘶鸣不已。 汪良臣勒住惊马抬头一看正前方的山顶上轰然炸开巨石摇摇欲坠着轰然砸落。 “咴??!” “嘭!” 灰尘中还来不及喊出口后方又是一片混乱 “敌袭!” “震天雷!” “嘭!” “” 李瑕做计划时最大限度的考虑是七万人进祁山道相应的安排也有。 但其实他心理的估算是来两万五千人左右。 他埋伏在大崖山这是尾到阳平关正好可容纳七万人的行军道路。 伏击开始时由李瑕所在的“尾”最先发起攻势封锁敌军退路。 往东方向整条祁山道都有布置伏兵开凿山南面的小道以迅速移动这也是他在祁山道需要布置两个多月的理由之一。 至于四门大炮摆放在三百五十余里之间。 若来的是两万或三万人中间两门炮可直接轰杀主将。若在四万到六万人中间两门炮也可截断敌阵将整个敌阵分割为五到六段将敌军指挥切断。 之后居高临下以火炮、石砲、震天雷、箭矢等等轰击敌阵在物资告罄之前让敌军崩溃投降。 李瑕的物资准备得十分充足 而敌方要想在这个地形中反败为胜大战略上几乎不可能只能通过各个小战场。 宋军八千精锐分守四百余里之山道必然有炮火、木石、箭矢覆盖不到之处若身处其中的将领们能迅速组织反攻攻上山来一点点消灭山上的伏兵直到大部兵马冷静下来犹有翻盘的机会。 李瑕认为敌方这个机会有但不大。 局部战场的麻烦也必然有这才是这一战的难处。 李瑕始终在分析着这些越是大战越是冷静。 至于这一战对他有多大的意义他此时不会去想。 一切期待与热情已被他抛开他甚至不去听那些爆炸声、喊叫声。 就像是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像是赛场上他从不去听喝彩与谩骂他感受着自己的呼吸判断自己的节奏是否有错然后有条不紊地进行下一步。 这是伏击先不必理会对手的反应对手也反应不过来。 先把布置的一切实施下去 而整个战场上只有李瑕一人还如此冷静。 连绵四百余里山道四万骑兵已陷在无比的惊慌混乱当中。 八千伏兵分为四十个伏击点每个伏击点两百人左右。 而每三四个伏击点由一个统制或统领指挥。 李瑕之所以带了大量的将领就是因为地形狭长他需要保证各个伏击点都能独立指挥。 在这一方面他也比汪良臣有大多优势。 两个多月的布置为的便是全歼敌方主力 “干!火油!震天雷!” 王益心指挥着用大炮封路之后抬手一指指向了山道间汪良臣的大纛。 “老子去你娘的传令昝万寿、瞿文看到那没有?!主将!火油给我砲过去!快啊!” 他吼到再大声也没用。 真正传递出命令的是那两柄信旗正在快速指动。 号角声急促。 数里之外另一个山头昝万寿匆匆抬起望筒看了一眼大骂一声亲自冲向砲车。 昝万寿投靠李瑕早因此去岁就得以兼领城固县驻防兵相当于汉中以东的驻军领五百精锐。 他有调兵之权统兵之权则归城固驻军部将瞿文。 彼此都是蜀帅一系他们平日相处得融洽训练得也好这次才被调了过来。 到了祁山道之后昝万寿与瞿文各分一半人手驻两个山头。 他这个县尉似乎是军中最没经验的一个但好在两个多月来训练的都是这些事。 事实上每年川蜀作战都是各州县驻防军集结起来他们这八千精锐已磨合得远胜过任何一支蜀中精兵。 此时武进士的天赋便显示出来。 “石脂火球!快!” 昝万寿抬手一指迅速调转砲车对准了汪良臣的帅旗。 “呼呼” 他呼吸很大声。 汪良臣的大纛离他很近。 因为敌军的阵线拉得比设想中长故而伏击发动之时汪良臣已行过了刘金锁、鲍三、熊山等人的攻击范围。 “斩将!斩将!斩将!” 昝万寿心里只有这一念头。 他要立大功。 他确定李节帅没看错人他昝万寿行! 终于一个个石脂火球被放在砲车上火把点燃。 昝万寿冲进士卒当中与他们用力拉动砲车。 有火星落下漫天都是火焰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第一拨砲射而出的火球已砸落进蒙古汉军之中。 昝万寿拿望筒又看了一眼混乱中已不好找到汪良臣但大纛还在。 再转头只见瞿文设伏的另一个山头上已有震天雷向大纛方向砸落。 昝万寿当即大喝。 “继续!石脂火球!” 他不管大炮发射之后到现在这片刻工夫汪良臣躲到那里眼下先要把火势点起来。 军议时说得很明白—— 伏击开始先封锁道路、击杀敌方主将 “嘭!” 二十余颗石脂火球落下其中一颗正砸碎在汪良臣面前十余步。 火焰炸开点燃了好几个蒙古汉军士卒火苗迅速窜高。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地上的杂草、干粮也迅速起火。 那火球中还流出石脂流过之处又迅速腾起大火。 汪良臣策马后撤还想要下令 “嘭!” 又是二十余颗火球砸落顷刻便将这一片燃成火海。 汪良臣转头看去见插着大纛的马车周围火势已不可能扑灭。 “下马步战!攻山!” 他终于下了第一道军令。 “下马步战!攻山啊!” “轰!” 旗令官还在传令一颗震天雷正落在他面前不远突然爆开。 汪良臣才翻身下马忽然感到腿上一片灼热低头一看腿上已燃起大火。 “元帅!” 他就地一滚已有亲兵冲上来疯狂扑他身上的火焰。 战马悲鸣已开始横冲直撞。 “攻山!攻山!” 汪良臣痛得额头上汗水直冒嘶喊不已。 有亲兵扑着火已被烧起来惨叫着挣扎着没人管。周围人要么在疯狂逃窜要么正在拿沙土帮汪良臣灭火。 “啊!” 被点燃的亲兵倒地翻滚状若疯魔想要向同袍求救。 有人拿起长矛一矛刺出将他捅翻在地继续扬起沙土救汪良臣。 “大帅!快走!” 终于汪良臣挣扎起身痛得眉头直皱径直向山地上冲去。 “带我的帅旗!攻山!” “轰!” “轰!” 宋军在一个山头抛出火球在另一个山头抛出震天雷竟是越来越密齐攻向大纛。 拉车的马匹受惊到不可控制缰绳被人斩断。 终于大纛缓缓倒下砸落在大火之中。 烈火吞噬旗帜如长大了一般。 整段山道上都是火。 汪良臣转头四顾竟只见到一片烈焰衬得他双眼都是一片通红。 “七弟!七弟!” 他还在狂奔混乱中寻找着自己的副帅汪清臣。 在更远处的另一座山头上王益心刚刚用大炮轰塌了山体堵死了山道。 他端起望筒望向了敌方主将所在的方向抬手一指。 大炮缓缓被推动转个方向对准了蒙古汉军最密集之地。 “开炮!” 王益心开口声音已有些沙哑。 他不算一个好的指挥太过激动了。 好在虽然吼得再大声也不会有更大的作用但沙哑的声音也一样有用。 “开炮!” “轰!” 又是一声闷响炮弹喷射 “传令下去!告诉我七弟!攻山!攻山!” 汪良臣拄着大刀向山顶猛冲。 他没有了大纛传令官也找不到了。 何况这么长的道路被切断他不可能指挥得动全军只能指望各个将领自发领兵杀上山头一点点清除伏兵。 换句话说有无他这个主将差别已不算太大。 但他有三万大军加一万俘虏哪怕只有小小一部分人反应过来也能慢慢扳回局势。 当然未必是由汪良臣。 反而是汪良臣受到的攻势最凶猛。 “攻山!都给我喊下马攻山!只有攻山才能活” “轰!” 汪良臣转头看去。 就在东面百余步远数十人正被炸飞。 火光闪过。 血肉纷飞肢体散落一地。 热风迎面而来带着腥臭、硫磺的气味。 有血雨落在脸上。 身后的士卒大叫着逃离开来。 火球、震天雷、炮火像是永不歇息。 “” 火焰又袭卷到汪良臣身后他突然有了一个很可笑的想法。 上战场杀敌之人总有种错觉就仿佛大将是有强弱之分的战胜了浑都海他汪良臣就比浑都海更强或者说更不容易死。 不是。 战场上每一个人都同样会死甚至很多时候根本就不是死在更强的人手上。 阎王爷没耐心排个名将榜按顺序勾生死册。 命硬些命薄些都很脆弱。 战场上死就是突然之间。 汪良臣挥散念头冲向山林。 他的披风已着了火他大步奔跑着像是想逃过火焰的追杀。 然后火焰吞没过来。 “轰!” 又一颗炮弹击在官道之上碎肉如雨。 摧肝裂胆。 打仗的胜与败常常在于某一方认为自己要败了。 已没人再来为汪良臣扑火。 什么一战威震北地什么收复汉中兵指利州只剩下凄厉的痛喊。 “啊!” “啊” ------题外话------ 感谢“昵称不是空白”的盟主打赏按盟主牌子顺序先加更一单以示感激明天还有一位盟主加章求订阅求月票对了地图在评论区、加精区。 正文 第631章 多算者胜 “啊!” 汪良臣怒吼带着无尽的不甘被烈火吞噬。 他不该这样轻易死去。 才刚刚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浑都海他还有凌云壮志 而两百里之外李瑕并不知道汪良臣死没死。 李瑕没那么在乎。 虽然他告诫将领们伏击开始时优先集火敌主将大纛但这只是诸多准备中的一项而已。 把一项一项实施下去直到全歼敌军才重要。 汪良臣的不甘其人心中的抱负、志向在李瑕这里统统没用。 李瑕眼里只有冷冰冰的规则。 打仗就是比赛就是看谁平时训练得更刻苦、准备得更充分。 他做了太久的准备。 兴昌七年十一月十一李瑕从临安启程正式开始考虑收复关中。 彼时忽必烈正在燕京登基;廉希宪授汪良臣、刘黑马兵符布署关陇防务;阿里不哥根本没得到消息犹心怀侥幸欲诱忽必烈北归;浑都海亦抱侥幸并无直捣关中之决心 十二月中旬李瑕回到汉中巡视兵备放弃了领宋军到平原野战的指望修改计划确定了“引敌入伏”的基础思路。 彼时阿里不哥、浑都海犹在做春秋大梦;廉希宪已布署妥当完成了针对六盘山的战略部署;而刘黑马得到消息李瑕有争雄之志欲招降刘家 咸定元年正月李瑕准备实施计划开始抽调兵力、联络浑都海。 至此忽必烈已完成西路布署调史天泽、张柔等中原兵力北上;阿里不哥这才得到消息匆匆在哈拉和林称汗;浑都海刚与李瑕接触还想等待阿里不哥命令;而刘黑马得到了李瑕取关中的计划 二月李瑕已完成前期布署派人勘测祁山道地形细化伏击计划。并抽调川蜀精锐至汉中营造欲北上关中之假象。 浑都海此时才决心南下歼灭汪良臣邀李瑕策应;刘黑马开始思索李瑕的意图分了心神。 到了三月初一浑都海率军离开六盘山。 初七李瑕兵出祁山道;刘黑马决定分兵一路守街亭隘口、一路伏击李瑕。 中旬杨奔兵出子午道虚张声势;阿蓝答儿重挫刘元振夺下街亭隘;浑都海才行军至临洮寄望由李瑕消耗刘黑马。 三月二十七日临洮决战开始。许魁、林子已兵出大散关封堵刘黑马回援道路阻断关中消息。 四月二日刘黑马折返汪清臣南下支援关中皆被宋军堵截于险道。 四月中旬许魁、林子撤回大散关;刘黑马拒绝长子提议;汪清臣回到巩昌与汪良臣商议。 汪良臣确定宋军兵力正在急攻京兆府、布署关中决定趁机奇袭汉中。 整编兵力、抽调俘虏、携带了一月口粮之后三万骑兵与一万俘虏由巩昌直奔祁山道。 五月六日汪良臣先锋兵力抵达祁山道大崖山。 九日其后军穿过军阵李瑕伏击。 此时距离李瑕定下“引敌入伏”的思路已过了半年。 而汪良臣起意出兵却不过半月。 再看李瑕这半年两个月用来设伏前四个月都是用来让敌人“起意”。 一开始并不确定谁会起意。 看谁更傲、更贪。 刘黑马不来他老了伤病交加损失惨重没有这个心力任李瑕使尽千般手段就是不愿来。 汪良臣来了他还年轻锐气十足正是奋发进取、为家族打拼基业的时候。 何况临洮一战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所以汪良臣死了 “四哥!” 汪清臣好不容易聚起了三百余亲兵正奔跑在混乱的战场上听到爆炸回头望去终于望到了被熊熊烈火吞噬汪良臣。 隔着百余步他救不了他。 “四哥啊!” 泪水决堤而出汪清臣扬刀悲呼继续向山上冲去。 他回想起一切犹不知这次败在何处。 临洮一场大胜之后得到消息宋军正在围攻京兆府他领兵支援被堵截于渭河险道。 于是确定汉中空虚。 自然而然便决定取汉中了。 他四哥汪良臣作了主除了大哥汪忠臣认为“太仓促”其他人全都不反对个个都巴不得多攻城掠塞封领一方。 尤其是他的长侄汪惟正、五哥汪翰臣因曾丢了利州一直耿耿于怀更是竭力支持出兵。 陕西总帅以大胜之威下了决定、巩昌总帅附和此议当时顺畅至极。 哪怕出言反对的大哥汪忠臣也没能想到会有伏兵。 刘家一直言之凿凿李瑕要取京兆府! 数月来所闻所见全是李瑕在取京兆府! 若再重来一百次在没预料到有伏兵的情况下汪清臣依旧不知该如何避免这场厄运。 思忖起来这真是太残酷的一件事。 愤怒、绝望 汪清臣大步向山顶上冲去! 此处叫东淮沟山势陡峭只有一条山脊还算平缓勉强可以攀援。 终于爬了数十步山道上的可怖动静稍远了些许 “啊!” 汪清臣正在驱使慌乱的士卒突然脚下一痛摔在地上低头一看只见脚底板上鲜血淋漓。 一个铁蒺藜已深深刺在他脚底板上。 剧痛钻心之后是奇痒无比。 铁蒺藜上抹了草毒 只在这一摔之际却见山上木石滚滚而下声势惊天。 前方不少踩到铁蒺藜的士卒还在哇哇大叫抬眼一看魂飞魄散。 “嘭!嘭!嘭” 滚木越来越响。 汪清臣悲从中来。 到现在为止他连一个宋军士卒都还未见到不知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到底安排了多少埋伏的手段。 没有一个月光景这些是准备不出来的。 可一个月之前临洮决战都还未结束宋军如何就开始准备 “嘭!” 一根滚木砸下重重砸在汪清臣身上。 “噗!” 五脏六腑似被震碎鲜血狂喷而出。 汪清臣竟还未死最后怒吼了一声。 “攻山啊!” “” 没有人攻山。 随他攻山的三百人已有不少人受了伤。其余人见此惨状已骇得魂飞魄散掉头就跑 攻什么山莫说山上还有多少埋伏爬上去了能杀得过以逸待劳的宋军吗? 士卒们根本连宋军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攻山?!你他娘拿什么攻山?!” 山顶上昝万寿破口大骂。 他并不知道汪良臣死了没有反正看到那大纛倒下他就当汪良臣已死。 有个副帅想要攻山他倒是看到了。 一开始是不屑此时砸死了对方终于激动起来。 “干斩了一个副帅哈哈!” 昝万寿文武双全与王益心那种粗莽武将不同此时却吼得比王益心还大声。 “这种地势还想反败为胜?攻上来啊!老子弩箭还没发来啊!尝尝老子的大弩继续发砲!” 喊到一半眼见山道上又有敌将试图收拢人马昝万寿抬起望筒入目又看到一面什么总管的大旗。 他激动到快要疯了狂奔回砲车边亲手又拿起一枚石脂火球放上砲车。 “发砲!发砲!娘的娘的老子这里全他娘是功劳!” 再往东面一百余里石沟山。 阿吉拄着大刀向山下看去抬手止住了麾下还在放砲的士卒。 “多带这一万俘虏来还不如就只带三万人哩。” 她喃喃自语了一声喝道:“儿郎们!调转砲车打还能成阵的战兵!” 山顶上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砲车已转了个方向 阿吉在钓鱼城时常见她丈夫骆望山随王坚演练追随李瑕之后被当作心腹将领来培养指挥起来也是有模有样。 至于为何被李瑕当作心腹? 阿吉是个巴族土家女人不受朝廷重视而其麾下“民兵”经过钓鱼城之战血火洗礼。 这个伏击点士卒多来自钓鱼城用砲车最熟练打的又都是俘虏很快已将那一万未披甲的俘虏打得乱窜。 山道中蒙军俘虏已开始与蒙古汉军自相冲撞将混乱越扩越大 阿吉观察着形势忽皱了皱眉。 她看到有同袍在请援了。 七八里之外有个小隘口叫屋瓦沟有条很窄的小道通向山野村庄。此时正有一个蒙古汉军将领准备组织兵力往那边逃 “你们跟我来!” 阿吉大喊一声领着五十人便转向山的南面。 为了能与别的伏击点相互支援他们简单开凿了一条小道但也无非是在险峻处搭些石头一般人根本走不了。 唯有这些长年累月走山的士卒在峭壁之上搭一根巨木便敢箭步如飞在天堑之处拉一条铁索便敢直接荡过去。 不到半个时辰阿吉已赶到屋瓦沟。 只见下面有数百蒙古汉军正挤在小道边试图逃生。 对面山崖已安排了火药本该炸断道路但埋伏着的两个士卒竟是被蒙古汉军射死了已有别的伏击点的宋军赶来正在尽力放箭阻击。 “放箭!” 阿吉一声令下这边箭矢射落。 “对面的同袍绳索抛给我!” 很快阿吉接过绳索径直向山崖上荡过去。 而在下面的山隘处越来越多蒙古汉军涌来拼了命地想逃 终于阿吉点燃引线同时如飞猿一般攀走。 “走!” “轰!” 山石崩裂滚滚而落砸在那些蒙古汉军身上也堵死了他们逃生的去路。 他们不过是想逃命。 宋军却显得有些残忍。 “轰隆隆!” 四百余里祁山道上不时响起爆炸声本就不多的几个隘口纷纷被炸碎的落石堵住。 蒙古汉军们陷在烈火、木石、爆炸、踩踏当中。 攻山不得、逃命不得似乎也永远等不到宋军的物资耗尽。 一次次求胜、求生的尝试之后只让人感到无尽的绝望 -------------- (ps:均订过九千五了求订阅冲一冲万订求月票非常感激今天后两章会比较晚大家不用等) 正文 第632章 分割 大崖山。 一枚枚火炮从山顶轰射而出将对面炸得山崩地裂。 下面的山道已经完全被落石、土堆、尸体堵死了。 砲车却还在抛木石不给蒙古汉军奔逃的机会。 从清晨打到下午太阳已悬在了远处的高山上。 终于。 “够了。”李瑕下令道:“停止堵路炮击敌军。” 哨声又起令旗摇摆。 搂虎回过头看了一眼喊道:“别他娘轰了!回头还要挖开推!” 他亲自上前与士卒一起推动那上万斤的重炮调整了一下方向。 之后搂虎眯着眼又细调了一下。 “轰。” 又是一声闷响炮弹被吐出去。 与此同时砲车齐放抛下一枚枚震天雷。 山道上犹有蒙古汉军试图向西逃亡希望能翻过那堆在道路上的落石。 “嘭!” 炮弹径直砸过十余人巨大的推力袭卷而过血肉纷飞。 碎肢落地的同时三十余枚震天雷落下炸开铁片四溅而出 满地都是翻滚呻吟者。 有侥幸没被炮弹与铁片伤到的人也是被吓得魂飞魄散抛下武器向道边躲去抱头大喊。 只有声嘶力竭地喊才能稍缓心中的恐惧。 然而越喊越是将恐惧散开来 “啊!啊” 山顶上陆秀夫已呕了一遍。 隔得远心里本不该有什么感受的但他拿望筒扫视了一遍正好看到了满地的内脏。 许久陆秀夫支起身来再次拿起望筒向山下看去。 视线中震天雷炸开将人炸伤倒地炮弹则是将人整个撕裂转过望筒看到了丢下武器的人。 “节帅!” 陆秀夫向李瑕跑去喊道:“招降吧!都是俘虏啊!” 高年丰站出来一把将陆秀夫拦住。 李瑕没理他们犹在高声发号施令。 好一会之后山上停止了发砲。 李瑕这才向陆秀夫招了招手。 “节帅他们已无战意招降吧杀伤太多了” “按比例而言杀不了多少。”李瑕道。 他显得有些冷漠只眼神中还剩些悲悯语气却是平平淡淡。 “你用眼睛看看到死了很多人。但四百余里山道十里一个伏击点。我们每个伏击点能覆盖的范围也只有一到两里换言之大部分的敌军士卒此时正缩在伏击点之间。” “他们节帅是怕他们反攻?” “反攻不了。”李瑕道:“反攻到哪里?这里是祁山道到处都是险峻的高山。我们控制了所有山道、隘口。他们已被分隔成四十个不足千人的小阵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呆在原地等着。” 陆秀夫道:“所以我们俘虏” “还不到时候还不够恐惧不够混乱。” 李瑕随口喃喃了一句最后道:“只有足够的杀戮才能让他们恐惧。” 陆秀夫一愣。 他认为杀戮已经足够了但不知李瑕是如何判断的。 时近黄昏。 号角声又起。 很快每隔三里地有传信兵依次吹响号角声音渐渐弥漫了整条祁山道。 四十个伏击点的将领们遂先后下达了命令。 “停止抛射震天雷!换火球!” “石脂火球!” “” 夕阳缓缓下沉山道间犹有火光。 经历了一整日的攻击之后蒙古汉军们渐渐学会了向山道中宋军攻击不到的地方聚集。 如李瑕所言每股都没有上千人多是六七百人。 他们将马匹留在外围一个个紧缩在一起。 不时有丢了口粮的士卒杀了同袍 夜幕降下。 李瑕下令一百人继续抛射消灭胆敢探头的敌军另一百人则歇息。 陆秀夫奉命在原地歇息却根本睡不着。 熬了半夜当他再翻身而起看到高年丰带着刚休息好的一百人往南面而去。 陆秀夫想问问李瑕目光落处只见李瑕竟躺在一棵树下睡得正沉。 良久远远又有哨声传来。 搂虎突然大吼一声。 “大炮!” “轰!” “” 惨叫声再次响起在夜色中向祁山道深处蔓延过去。 那些蒙古汉军必然彻夜不得安宁 马德喜缩在悬崖下捂着耳朵想要平静下来却不能。 他虽然姓马但并不是汉人而是雍古族。 他祖辈曾任金朝凤翔兵马判官因为是兵马判官改了“马”姓。 马德喜这一代家道中落投了军在巩昌军麾下当了个百夫长临洮之战他斩杀了三个蒙古精锐不可谓不勇。 那一战蒙古精锐的骑射当然是占优的。但当时汪良臣下令冲锋浑都海因为阿蓝答儿的援军赶到没有下令拉开距离双方近战。 马德喜才发现蒙军战力没有他原以为的那么强战意也不坚决被刀劈到也会死。 这场胜战让他觉得巩昌骑兵将无敌于天下 没想到才进祁山道竟遭遇了如此可怕的一幕。 一个同袍的身体就在他眼前被撕碎肠子溅了他一脸。 跨下的战马被惊走马德喜摔下战马逃过满是烈火与硝烟的战场便一直缩在这里。 有将领喊攻山他不去那山太高了;有人喊他冲出去他也不去前面太可怕了。 来时的路也太远了他只来得及拿到一小袋口粮。 最可怕的是连敌人都没看到他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勇气只想早点受降 远处百余步有人正在商议着什么。 隐隐能听到他们说“冲出去”云云 忽然。 有东西从身后的山崖上落下弥漫着烟气。 马德喜大骇转身就跑夜色中也不顾方向。 “嘭!” 身后又爆炸开来人马悲鸣 跑了好一会当前方越来越亮马德喜心肝一颤迅速停下脚步。 又是一声巨响惨叫声一片。 马德喜吓得马上趴在地上只觉铁片飞射还有人不停踩在他身上。 之后有什么东西滚过来。 他小心翼翼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被炮弹打碎了的同袍的头颅 “啊!” 马德喜再次转身狂跑。 脚底下是撒落了一地的口粮 四更天。 李瑕醒来吩咐高年丰、搂虎去睡拿起一块馍嚼着往大炮所在的方向走去。 陆秀夫连忙跟过去却不敢再开腔。 “怎么不睡?”李瑕吃了馍拍了拍手。 陆秀夫道:“睡不着。” “太吵了?”李瑕抬起望筒道:“多打几次仗就习惯了。” “是。”陆秀夫欲言又止。 “放心我没有嫌你啰嗦。”李瑕道:“全军当中唯有你往后能帮我坐镇。” 陆秀夫受宠若惊这才问道:“夜里高统领带人去偷袭了把敌军炸过来搂统领又杀了不少人。” “是啊。” “敌军伤亡已过三成且破了胆。只需再困他们一日便可投降何必再多杀伤呢?” “我还没看到聪明人。”李瑕道。 陆秀夫不由有些疑惑。 “换位想。”李瑕道“换位想你在山下你会怎么做?” 陆秀夫沉默下来皱眉思考着。 此时正是黎明将来之机夜最深。 忽然。 “拿望筒看那里。” 陆秀夫随着李瑕看去只见山坳那边有兵马突然窜出来猛向西冲去。 “四百人左右。”李瑕道“很厉害这时候还能收拢四百人。” “节帅如何知晓?” “听马蹄。”李瑕道:“打了旗号是谁?” 此时那支兵马才冲到砲车能攻到的范围前方全是还在燃烧的石脂火焰。 陆秀夫眯着眼喃喃道:“巩昌左翼都总领” “汪佐臣。” “他之前藏在哪里?”陆秀夫很是不解道:“高统领分明偷袭过一次。” “故而说他很有耐心一直按兵不动大炮准备。” 李瑕吩咐妥当方才笑了笑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汪佐臣一直在人让消耗直到认为我们用尽了炮火、木石这才逃命。” 陆秀夫用望筒看去只见汪佐臣这一支人马已纵马狂冲踏过一具具尸体。 李瑕道:“但没有我们的准备能打三天三夜。” “轰!” 炮弹激射而出。 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火光中已不见了汪佐臣。 只有砲车再次抛下震天雷。 “嘭!嘭!嘭” 惨叫声一直持续到天明。 隐隐的有喊声从山下传来一开始让人听不清楚之后渐渐地汇聚成了齐声大喊 天光大亮。 茅乙儿在阳平关城头上站了一夜终于看到远处狂奔而来的人。 他抬起手喊道:“砲石准备!” 许久远远传来的却是哭声。 茅乙儿拿起望筒望了良久再次下令道:“把胡勒根喊来。” 很快披甲待命了许久的胡勒根跑到城头。 “茅茅统制我可没睡” “喊话!” 胡勒根转头看去望着前方的情形一时也是呆愣在那儿 对于胡勒根而言一个好好的蒙古人被宋人俘虏了肯定是不愿意的。 只能说是被李瑕吓到了没得办法。 倒不是因为种族而是心中始终依旧认为大蒙古国更强。 这些年他亲眼看着李瑕从县尉做到蜀帅这种情绪消了不少但依旧还有。没有回头路罢了。 不过就在这一两年许多事也渐渐开始不一样了。 先是蒙哥汗死在了钓鱼城李瑕做的。 又听说两位宗王为了争汗位打得你死我活。 胡勒根已隐隐起了个念头像现在这样跟着李瑕好像也很不错。 除了偶尔还是会想念草原并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此时他站在阳平关的城关上越来越多的族人正在向他狂奔而来大哭着嚎叫着。 换作是四五年前胡勒根想像不到蒙古勇士们会成这个样子。 被俘虏被驱赶而来被伏击成这个样子。 连盔甲都没有武器也掉了大喊着饶命。 胡勒根都觉得有些丢人 “嘭!” 一个震天雷被茅乙儿点燃用手抛开。 “投降者放下武器解下盔甲!双手举高蹲到城墙下!敢带刀近前者杀无赦!” 很快阳平关士卒齐声大喊起来。 胡勒根这才回过神来待他们喊完汉话不停挥起手用蒙古语大喊起来。 “布扎握格喝!布扎握格喝” 正文 第633章 吞象(为盟主“如意如仪”加更) 一匹骏马奔跑着跃过散落在战场上的烈火直奔到了落石前。 前方的山道已被堵死。 它抬起前蹄发出一声悲鸣。 “咴??!” 好在山崖上抛下的木石并没有向它袭来。 它的主人已葬身在山道当中 几个蒙古汉军士卒吃力地扶起汪佐臣的尸体想要向东面退回。 木石再次向他们砸下。 “嘭!” 马德喜闭上眼不再去看汪佐臣那被砸烂的尸体。 他转身又逃脚步踉跄。 向东奔了数十步听到前方有同袍在大哭。 “投降了!别打了!别打了” 马德喜愣了愣。 打?宋军的人影都没见到。 他摔坐在地上懒得再爬起来折腾了一日一夜太累了。 “死就死吧。”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同袍涌来冲着山顶哭喊。 到了中午他们汇聚成了三百人。 其中有人是从更东面跑来的说是几里地之外不停有木石砸下根本不敢过去全然不知前方的大军如何了。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十里山道间只剩下他们了。 马德喜更感绝望大声跟着同袍叫喊希望能早点结束这一切。 “投降了!别打了” “投降了啊!” 山道连绵向东三百余里不时都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盘道山下有六百余人也在齐声大喊。 在他们所聚之处前后各四五里犹有火球砸落。 宋军的攻势已持续了一日一夜凡有敢攻山、敢探头的都已死了包括他们的主将。 四万人被切割成四十多段士卒不停逃命最后躲在一处完全不知战况。 敌人有多少?友军剩多少? 无人敢去探。 抬眼只见高耸的大山。 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以及居高临下的宋军。 无助绝望。 有士卒仰头捧起水囊却没有一滴水落下。 西汉水就在西面几里之处但不敢过去。 他只好无力地放下水囊继续大喊。 “都投降了啊!” “” 直到黄昏时分。 有号角声在群山中响起格外悠长。 士卒们大骇迅速抱头缩到山崖边。 良久那悠长的号角才停歇下来。 但没见到宋军攻势持续了两日一夜的攻势反而停了下来。 接着远处又响起一声号角依旧悠长 整场伏击战李瑕没有太多的全盘指挥因为祁山道的地形长而险并非排列成方阵战斗。 因此战前他已将所有的地势勘探清楚、做好了计划战时便可由各个伏击点独立指挥。 话虽如此李瑕依旧有全盘统筹的准备。 他命两百民兵分散在六百里蜀道的山林间不需做别的只管吹号角。 两日一夜只吹响过三次号角。 开始伏击时一次随着大炮的轰鸣号角声起将开战的信号传递过去。 之后是入夜时分提醒各伏击点抛放石脂火球照亮山道防止蒙军趁夜攻山并让士卒开始轮替休息。 最后一次便是此时即伏击开始后的次日傍晚。 悠长的节奏意味着开始接受投降。 但如果还有试图反抗的敌人相应的伏击点也会以短促的号角回应请求支援围剿。 并没有。 悠长的号角远远传开之后又传了回来 对于陆秀夫而言这声音如同天籁。 他请命与高年丰一起去受降在腰间绑上绳索往下攀。 到了半山腰高年丰开始大喊勒令山下的蒙军汉军解下盔甲、放下武器并让他们将马匹绑在山道边 “记住!你们当中若有一个人敢藏着武器所有人都死!” 叮叮当当的声响中山道上的武器渐渐堆高。 高年丰这才大吼道:“好了!全都退到两里之外抱头蹲好!等明日天明!对了你们有口粮分着吃!不许哄抢明日押解之后会给你们吃的!” 他们并不急着押解俘虏。 只要占据着制高点在这种地势当中俘虏跑不了。 这夜要做的是让麾下士卒们收缴武器、盔甲之后吃好休息好治伤等到天明再押解饿得更没力气的俘虏。 陆秀夫清点了一整夜天光微亮向李瑕禀报了武器数量。 末了他叹息道:“一千五百人仅存三百余俘虏是否杀伤过甚了?” “不是这么算的。” 李瑕睡了一觉起身揉了揉眼道:“我们这里是尾敌军总想着能冲出去比如汪佐臣。故而杀伤多了些其余伏击点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陆秀夫掐指算了算喃喃道:“节帅两日间杀伤近两万性命如何忍心?” 他并非在质问而是请教。 “如何忍心?”李瑕揉了揉脸似因刚醒而显得有些木讷道:“我亦不忍无可奈何而已。” 说罢他招过高年丰与搂虎命他们去押解俘虏。 陆秀夫再次请命一起去。 李瑕道:“也好你们去吧能救的就救。” 陆秀夫不解又问道:“两百将士都下山了节帅不亲自去吗?” 李瑕沉默了片刻道:“我就不去了” 押解俘虏并不难用绳索将人绑成一串而已。 陆秀夫正记录着俘虏们的姓名、籍贯忽听到痛苦的呻吟声。 “救我” 他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块大石下压着一名蒙古汉军。 陆秀夫起身正要抬脚向那边走去。 “噗!” 一名士卒已上前一刀结果了对方。 陆秀夫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高年丰按住他的肩。 “陆知县继续录名吧。” “那人” “伤太重了救了不划算。” “哪怕不能再上战场川蜀亦缺人口、缺劳力。” 高年丰道:“大帅说了能救活的可以救注定救不活的了结了。” “可方才那人我还未看他伤” “那人还用看吗?我们要看押两到三倍于我们的俘虏还请陆知县动作快些。” 高年丰淡淡说了一句似嫌陆秀夫这文官太麻烦转身便走。 “压在石头下的就不用搬了活不成。” “噗噗噗” 陆秀夫听着周围不时响起兵刃入肉的声音无奈地闭上眼。 他此时才知李瑕那句“能救的你就救吧”是何意才明白李瑕为何不亲自来。 哪怕他会一点医术这里有太多人是他根本就救不活的。 不远处马德喜老老实实伸出手任由宋军士卒捆住。 他与二十余个同袍被绑成一串拉去清理战场不做任何反抗。 走过陆秀夫身边时他也听到了那番对话。 马德喜并未因陆秀夫的态度感动补刀受伤的敌兵是战场上的老规矩了。 受降时谁会要伤兵? 所以当知道要败了若想活下去最好不要受伤 又到了傍晚。 一场伏击战的第三日已过去。 李瑕把驻地从山顶搬下来以方便传达命令。 有两个伏击点的将士已聚集到他的营盘。 宋军也有伤亡但居高临下折损并不多偶有些守山的被偷偷跑上来的个别悍兵用箭矢射中。 六百兵力押解着一千三百余俘虏清理战场以蛇吞象一时显得十分吃力。 陆秀夫见此情形也明白目前实在是无力救治重伤的俘虏。 但禀报过事务他终究还是叹息了一声。 “今日有个受伤的俘虏遮掩着伤势也不怕破伤风。分明已告诉他们轻伤我们会救治。” “因为他想活。” 李瑕随口说了一声低下头再次标注着地图。 他没有大胜后的喜悦已开始思忖下一步的计划。 陆秀夫叹息道:“战场过于残酷了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李瑕手中的笔悬停在了巩昌的位置良久问道:“前两句是什么?”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那便是了。”李瑕道:“你派人去把辎重队与民壮招来看管俘虏不急可等明日再安排眼下祁山道只怕还未通。” “是。” “去歇了吧你两夜未睡。” 陆秀夫起身掀开帐帘却又停下脚步。 “嗯?有事?” 陆秀夫回过身问道:“节帅不打算带我去陇西?” “你猜到我要去陇西了?” “不难猜我审问了几个俘虏汪良臣倾巢而出陇西兵力空虚。” “他出兵时也是像我此时这般想吧哦不打算带你去。”李瑕道:“之后此间需要你做的事还有很多。” “那我可否向节帅讨教兵法?”陆秀夫作揖问道。 他知道眼下大战方歇但祁山道消息传不过来其实是李瑕最空闲的时候 语置他又自嘲了笑道:“我过于叨扰节帅了” “不觉得你叨扰。” 李瑕道:“相反我非常欣赏你坐吧全军将领都只想要胜求的是结果。唯独你始终在问胜的因由如何胜、为何胜、胜之后又如何故而我说唯有你往后能帮我坐镇。” “惭愧谢节帅体谅。” “至于兵法我不会。以前还有个很错误的认知。”李瑕自嘲道:“刚打仗的时候我心里把士卒的战力按数值来排。” “数值?”陆秀夫不解。 “比如蒙军战力八分宋军战力五分当时大概是这般排的。后来我发现不能这样又加上了属性比如蒙军擅平原野战宋军擅山地守城。” 陆秀夫愈发不解皱眉沉思喃喃道:“数值?属性?颇直观。但有何不妥?” 李瑕道:“近来我发现数值与属性还有人数它们重要但概括不了战力士卒首先是人要吃喝拉撒、有七情六欲。打战时憋着一泡尿没撒都可能影响到战力。想死战、想投降说不准的时时都在变化将军是在管上千上万人的心态。所谓‘兵无常势’我到近来才理解这句话没有恒定的强或弱只有某一刻的强与弱。” “故而我们到祁山道设伏便是为了在这一刻远远强过敌人?” “这一战决定胜负的不在于伏击开始之后而在于之前。我们的士卒搬运笨重的军器攀上高山忍受着野兽的窥探、蚊虫的叮咬餐风饮露在山林间起砲、挖洞、砍树太苦了。” 陆秀夫深有体会挠了挠脖子道:“两月有余着实是太苦了。” 他指甲划过之处满是被虫咬出的红色胞点。 不仅他一人如此八千余士卒个个如此因蜱毒丧命者有十三人。 至于摔下悬崖丧命者有五人 “这不是兵法。”李瑕道:“这是他们有付出就有收获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我们胜不是理所应当吗?” 陆秀夫道:“但是节帅以奇谋引汪良臣来这是奇谋。” “不是奇谋。” 李瑕道:“我确定了要在山地上打先定好这个小目标开始想如何实现?引诱敌人来。再想敌人为何要来?因为有机会。那就让他们相信有机会就这么简单。” 他神色郑重了些。 “我还没有实力而没有实力却想碾压敌人是偷懒是心存幻想。别这么做老老实实地花费力气去计算去准备最后达到以长击短之目的。我每次打仗都是这个思路每一次都是。这不是奇谋不要再说奇谋该是‘本分’二字。未战而先算是将领的本分是对士卒们负责。” 陆秀夫看着李瑕难得郑重的眼神重重点了点头。 “谢节帅指点。” “别谢我要谢的都是些很简单的名言‘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李瑕说了几句最后道:“一直以来我都是遵循这些简单的道理它们一直就摆在那里告诉我们该如何胜利。只不过人们总是太容易忽视了它们。” 陆秀夫起身行礼道:“我明白了。知道易信道难。信道易行道难。行道易得道难。得道易守道难。” 李瑕道:“我能行道闻云孙能守道故而我佩服他。你呢?” “节帅自谦了。”陆秀夫不回答笑了笑。 李瑕也笑了笑。 他知道陆秀夫听进去了。 而之所以说这些李瑕其实乐于分享自己的经验互相帮助对方成就。只是从来没多少人愿意听人们更喜欢“得到”而不是“得道”。 当然他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陆秀夫是凤毛麟角一般人则不需要个个都效仿他、比肩他的成就能一起沐浴在胜利的喜悦中就足够了。 总想学再多总想出类拔萃也太过辛苦。 简简单单的快乐也很好简单也有简单的可爱。 偶尔遇上三两知己推心置腹聊上几句彼此笑笑也就消解了心中的孤独感。 陆秀夫出了帐负手而立良久相比往昔他似乎坚韧了许多。 远处马蹄声起有高呼声传来。 “中军统领熊山率两百将士押解八百俘虏归营!” 山谷间的士卒们再一次欢呼。 “万胜!” “万胜!” “” 陆秀夫抬眼看向远处的火光忽然又意识到自己之前太狭隘了战前还怕世人说起这一战会说“运气真好”。 当时他的不忿在于怕世人轻视了八千将士的竭尽全力轻视了勤奋的力量。一如他寒窗苦读、年少中榜之时。 但此时陆秀夫释然了眼神中又多了份对世间的温柔。 一点轻视从来不算什么勤奋的力量一直都能被看到或多或少但从来没被忽视过。 恰是如此八千士卒才甘受辛苦最后战胜了四万大军。 李节帅又何曾不忿过什么? 始终坚定如初继续竭尽全力方可谓心志坚韧。 “这份心志又是来自哪句‘名言’呢?”陆秀夫不由心想。 他回过头看去帐中的烛光映出李瑕的身影犹端坐在案牍间身板笔直。 于是陆秀夫脑子里过了许多句话。 到最后他缓缓喃喃了一句。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帐帘忽然被掀开李瑕走了出来。 “节帅。”陆秀夫拱手因方才的想法又有些话想说。 “站着做什么?难得将士们高兴庆功便是。” 李瑕却只拍了拍他向前大步而行笑喊道:“熊山!再报一遍俘虏了几人?!” “大帅!” 熊山翻身下马几乎是大吼出来。 “末将两百人俘虏了八百人!” 李瑕问道:“可还觉辛苦?” “大胜了!不辛苦!” 山谷间又是一片欢腾。 “万胜!” 见此情形陆秀夫心中种种如对战场残酷的感伤、对往后局势的忧虑、对为人处事的思考已全被抛开。 胜利才最能鼓舞人心。 何必想那许多? 合该是“将军自起舞长剑壮士呼声动九垓!” 他遂也大步上前与士卒们一起欢呼。 “万胜!” 喊声回荡了很远很远更东面正在驱马赶来的宋军将士们抬起头不由加快行军速度同时跟着欢呼。 “万胜!” 这个夜里若有人能从天空俯瞰这四百余里山谷方能见识到八千人吞下两万余战俘的情象。 蛇可吞象。气魄足亦可吞山河 ------题外话------ 感谢“如意如仪”的盟主打赏更新时间又越来越晚了还请见谅还有一位盟主的加更会放在明天感激你们的支持 正文 第634章 运气 长安城。 大宋南渡之前先后在此置陕西路、永兴军路。 金代又改永兴军路为京兆府路。 时隔百数十年也只有宋朝这边还有人称这个从未去过的地方叫“永兴军路”了。 李瑕从不这么叫只说“关中”“长安”而北人多称“京兆府”。 这与“汉中”“兴元府”类似太久时间没有大一统的王朝便有了许多名称上的混淆与滥用。 如今的长安城早已不是盛唐时的恢宏城廓。 它在黄巢起义时便遭到严重破坏所谓“百万人家无一户”之后又久经战乱几乎毁灭。 直到唐昭宗时佑国军节度使韩建开始重建长安城放弃了长安外城将原来的皇城作为新城 中统元年五月初十。 陕西行省丞相府。 刘黑马一身便服在大堂上坐着捧着茶水喝了一口。 如今天气渐热他手中的茶盏里却还冒着热气。 转头看了一眼廉希宪刘黑马有些羡慕 自从窝阔台汗十三年他受任都总管万户镇守陕西、山西至今已十九年。 世人称他为大将给他起了威风凛凛的名字却少有人知道他名刘嶷字孟方。 “嶷”者幼而明嶷聪慧之意。“孟”是他在兄弟中的排序最长“方”是取“君子以省方观民设教”之意。 他刘嶷平生志向其实是经世济民。故而他曾多次向窝阔台求情请求赦免北地奴隶先后救出了上万的河南百姓。 可惜三峰山一战大败金将完颜合达刘黑马之威名过甚已完全盖住刘嶷之名。 他也想像廉希宪、史天泽一样经略一方。 但开口谈的犹是兵事。 “我已遣子侄率身将宋军驱出京兆府境内。可确认宋军不过千余骑不足为虑。” 廉希宪颌首道:“如此便好近月宋军声势颇大但从未攻下州县只拦截道路拦截军需迷惑于我。” “是啊。” 刘黑马捧着茶盏叹息一声喃喃道:“李瑕不停扬言时称欲争雄天下时称欲与浑都海结盟时称欲取京兆府。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到头来竟是雷声大、雨点小。” 廉希宪道:“不可小觑了此子。” 话到此处他面露莞尔道:“此言令郎与我说了三次。他很担心我轻视了李瑕啊!” 刘黑马惭愧道:“犬子鲁笨让廉公见笑了。” 廉希宪其实非常年轻时年才二十九岁。 但北地没见过他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老夫子京兆官员都称他为廉公。 这是因为廉希宪十九岁就入了忽必烈幕府忽必烈欣赏他的学问称他为“廉孟子”因此廉希宪少年时便名满天下。 宣抚京兆府时他才二十三岁政绩显著。 而他学问虽好却绝不是文弱书生。 他是回鹘人因他父亲曾任燕南诸路廉访使故改汉姓“廉”。 廉希宪身材魁梧善骑射初至金莲川幕府便力挽劲弓三发三中得众人钦佩。 忽必烈便不止一次称赞过“希宪真男子也!” 便说刘元振年近四十的人了自诩为世侯子弟俊彦之最却从不敢与廉希宪相比将其视为长辈。 此时摆手又称赞了刘元振几句廉希宪神态自然道:“并非是说大郎不是我是说我并未轻视过李瑕。” 刘黑马问道:“眼下西路大捷京兆无事廉公在担忧何事?” “李瑕不会无的放矢。”廉希宪道:“他出手眼花缭乱也许为的是吸引我们去攻汉中?” 刘黑马默然。 好一会他才喃喃道:“与浑都海一战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如何能攻汉中?” “故而李瑕希望我们此时发兵他方可趁虚而入。” “如此说来我是无心插柳避过一劫了。” 廉希宪道:“两桩事一则我忧虑李瑕一计不成将强攻京兆府。子午道难行他或将兵出陈仓道故请刘公辛苦些再回凤翔府镇守。” 刘黑马捧着茶盏叹息了一声。 说心里话他更想留在长安享天伦之乐偶尔参与些经略民生之事但廉希宪有请他也只好应下。 “好。廉公第二桩事” “我很担心汪良臣。” 廉希宪苦笑一声道:“不怕与刘公明言。数月前浑都海杀我使臣我料定他不肯附归陛下。急命汪良臣尽起陇西之军准备讨伐浑都海他称未得诏旨不敢举兵。我遂将虎符授之” 刘黑马反问道:“廉公之虎符?” “不错。”廉希宪道:“我还假称有陛下密旨让他全权指挥。” 说这种事他极坦然。 廉希宪笃定他的陛下气量宽宏且与他有默契能明白他为西路局势果断决议的肝胆。 另外越坦然越能说明他毫无私心。 刘黑马有些吃味。 他镇守陕西、山西十九年与廉希宪相识六年当时二话不说便领命而行。相比汪良臣只能说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当然这口奶未必就好。 果然廉希宪起身坐到了刘黑马身旁低声道:“西路战事已定汪良臣犹未将虎符归还” “廉公。”刘黑马道:“渭河河谷被宋军堵截当时我们等不到消息皆以为京兆府已被宋军包围。” “四月十二封锁河谷的宋军便退了;四月二十一刘公打通道路突破沿途宋军袭拢赶至京兆府;今日刘公已驱除了京兆府之敌。” “汪良臣可曾传信来?” “没有。” 廉希宪道:“近月间我已递了十三次信尚未收到任何回复。” 刘黑马沉默下来。 廉希宪又追问道:“刘公当时是如何与他说的?” “我派快马至巩昌言”刘黑马长叹一声喃喃道:“言李瑕精兵尽出于京兆府请他出兵助我。” “他可曾前来相援?” “信使未归河谷宋军已退。” 廉希宪缓缓道:“如此看来汪良臣去攻汉中了。” “他未必不能攻下汉中。” “事已至此只怕再难阻止了。”廉希宪道:“至于战果难说。我对李瑕其人不甚了解还需请教刘公。” 这件事廉希宪颇无奈。 彼时浑都海大军来犯关陇兵力尽数赶去迎敌京兆空虚李瑕虚兵攻来他只能封闭长安城。 之后消息被封锁十余日恰到好处地切断了廉希宪与汪良臣的联络。 在这一刻廉希宪就已经无力改变什么了。 并非他不够聪明而是浑都海牵制了他所有的心力。 如今击败了浑都海他才有心力转过头来正式开始审视李瑕。 “说起李瑕我见过他一次。” 刘黑马的语速很慢。 “陛下常称赞廉公‘真男子’我等称廉公‘男子中真男子’李瑕亦当得此评语。我以为他实力不足以争雄天下对其人却是赞许。见他那次是在成都其后不久先帝便殒命于钓鱼城。” “” 廉希宪与刘黑马私语着良久已复盘出钓鱼城一战的详情。 刘黑马压低声音稍抬手指了指北方。 “当时我以为是” “不是。”廉希宪道:“我与姚公曾谈过此事不是我们做的。” 刘黑马一直以为成都与钓鱼城之战李瑕是与金莲川幕府合作。 此时哪怕廉希宪否认了他还是不太相信。 这种事无论如何金莲川幕府都不可能承认。 但他还是叹息道:“如此说来他比我预想的还要可怕。” 廉希宪道:“着实厉害但厉害到何等地步却还说不准。” “说不准?” “钓鱼城一战王坚、李瑕、张珏确显名将之资故而当姚公听闻李瑕与张家有旧遂去信招揽。”廉希宪道:“但此战先帝犯了兵法大忌。让人看不清李瑕的实力到何地步啊。” “是啊。” 廉希宪闭上眼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李瑕的实力。 但很难。 钓鱼城之战胜负的根本在于蒙哥就不该强攻钓鱼城。 简直就是毫无头脑。 为了大汗的威风? 威风不是找死的理由汉高祖入关中时讲这种威风吗? 蒙哥比项羽尚且不如。 既定下了三路大军会师直取临安之策身为大汗就更该遵守。若如此赵宋已经灭了。 接下来回师的路上蒙哥再像窝阔台、贵由一样不明不白地死掉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了 思绪转回来廉希宪又想到为何近年来所有人都在轻视李瑕? 因为北面不知情的太多人还以为蒙哥是病死的同时蒙古那边流传着的各种谣言。 哪怕是他这种知情人想要看清李瑕蒙哥犯的大错却像一层迷雾盖住了李瑕在这一战之中的作用。 “有无可能”廉希宪喃喃道“我是说有无可能李瑕在钓鱼城之战前就料到了先帝会强攻钓鱼城?” 刘黑马一愣摇头道:“廉公何出此言?” “我复盘成都、钓鱼城、汉中一战觉得李瑕所有准备似极确定先帝会殒命钓鱼城。而当时只要先帝绕过钓鱼城李瑕的后手全都是徒劳。” “这” 刘黑马心想所以必是金莲川幕府所为。 但他却是道:“李瑕运气好吧?” 廉希宪喃喃道:“此番亦是同理只有李瑕确信汪良臣会兵发汉中才能竭尽全力布伏。此为我最忧虑之事。” “此番不好说。”刘黑马喃喃道:“但绝没有人能猜到先帝会死磕钓鱼城李瑕一个南人更不可能。” 廉希宪点点头心里舒了口气。 他已对李瑕有了个大致的印象至少钓鱼城一战该是其运气太好 正文 第635章 急袭 诸葛亮说祁山道是“坦道”那只是相比于其它蜀道而言。 祁山道从阳平关到祁山的一路上也全是山高谷深的陇南山地、秦岭险道故而李瑕设伏于此。 向西过了祁山道路才会宽阔起来。 “祁山”指的是一个山体在大崖山以西三百余里今位于李店以东即后世的礼县。 祁山被誉为“九州之名阻天下之奇峻”地扼蜀陇咽喉势控攻守要冲。 其山势连绵五十余里中部山顶便是祁山城极为严固。 而在城南面三里又有一座小山与祁山对峙山高数十丈高峻奇拔山顶有诸葛亮故垒名祁山堡。 五月十六日李瑕已站在祁山堡前。 他在五月十一日才结束了伏击汪良臣之战。而在五月十三日道路一通便只领三千步卒骑马西进。 不是骑兵是骑马的步卒一人两骑。 余下的五千精锐暂时还留在祁山道驱俘虏清理战场。 他们须等待阳平关的辎重队与汉中的民兵赶来接手之后才能继续跟进。 俘虏了两万三千余人五千精锐或后续抵达的民兵能否看押得住?李瑕并不担心。 将是兵的胆当受俘将领都被挑出来杀掉或另行看管余下的士卒手无寸铁被绑成一串劳作既无反戈之心也无反戈之力。 至于将俘虏们编成兵马李瑕并不着急眼下既没时间也用得不安。 等到占据陇西如果能占据陇西的话把这些俘虏的家乡划为治下之地了李瑕方才能安心收编他们。 另外还有六千余蒙古俘虏则需更费些心思。 暂时无非是驱为劳力汉中有史俊、祁山道上有陆秀夫足矣处置妥当。眼下李瑕只挑了十余个陇西俘虏当向导。 奇袭陇西才是当务之急。 出兵时李瑕不止一次想到汪良臣长驱汉中也是他现在这样的心情——得知敌方防务空虚当机立断。 当然汪良臣不可能拿性命与四万大军来当饵这次的情报是真的。 李瑕却有些措手不及。 他最初的谋划也考虑过汪良臣出兵的可能做了相应反扑陇西的准备但更多的还是针对刘黑马。 陇西当然好比关中更好。 陇西有居高临下俯瞰关中之势故而诸葛亮初次北伐便先取陇西。 问题是有些吞不下。 攻关中有四条蜀道虚虚实实可逼得刘黑马分兵防守。陇西则不同只有一条要道直扑巩昌。 此战之关键在于必须兵势比须极快不给敌人反应的时间 “禀大帅堡内敌军已歼灭!” 李瑕点点头大步踏进祁山堡的大门。 脚下一滩滩鲜血被踩过。 沿盘折小径迂回曲转走上山顶他抬起望筒看去只见北面有数十骑蒙古汉军正在策马狂奔再往后是追逐着的两百宋军马军。 望筒转动还能看到刘金锁笨拙地拍着战马。 之后两股人马的距离被越拉越大。 “鸣金不必追了。” 李瑕喝令道:“留两百人守祁山堡其余人随我立即出发!” 奇袭祁山堡之战很顺利但不可避免的是这边杀喊声一起祁山上便有守军向秦州逃去。 秦州便是天水是由祁山通往巩昌的必经之地。 这是李瑕初次遇见的难题。 他以往作战大部分时候是在蜀地到大理时也有高长寿的配合收复汉中一役则是蒙军本有退意。 这些战场他手中至少有地志、地图有当地势力配合。 这次才是真正意义上杀入敌境。 策马离开祁山眼前的景象突然开阔起来。 不再像秦岭那般群峰错列、高峻险恶此地山势已平缓了许多。 但一座座山峰连绵唯有一条行军道路沿着西汉水宽阔的河面蜿蜒而去通往天水。 “前方已有防备。”李瑕低声自语了一声。 回首四望山川河流确实只有这一条路。 四野苍茫对于三千宋军士卒而言这里已完全陌生。 汉中失守不过二十余年陇西却已经丢了近一百三十年 巩昌总帅府。 五月二十一日汪忠臣坐在书房中摊开纸墨准备给廉希宪写回信。 汪良臣擅自出兵汉中之事已瞒不住了。 今日廉希宪的飞马传书已抵达直言李瑕并未出兵京兆府汉中绝非守备空虚命汪忠臣立刻派人提醒汪良臣。 书信措辞严厉仿佛当头棒喝。 汪忠臣深感为难。 原本依汪良臣的预计京兆之围不该这么快就解该等其兵马长驱直入汉中。 而眼下这情形或许正如廉希宪所言“或已中李瑕引敌之计” 沾满墨水的象笔才提起汪忠臣沉思着正要落笔。 “报!” 一声高喊打破了帅府中的宁静。 象笔一抖墨汁落在那才铺开的信纸上。 汪忠臣回过头心中已有了极不好的预感。 “秦州急报!秦州急报!” 半个时辰后。 汪忠臣已写了回信遣快马加急送往京兆府。 而这回信的内容已与他一开始所想的完全不同。 不再是敷衍推托他不得不立即恳请廉希宪遣援兵支援陇西帮忙向陛下请罪。 汪良臣如何了还不知道但确确实实李瑕的三千兵马已入境。 另外他已下令命三弟汪直臣火速领一千兵力往天水支援扼住木门道防备李瑕;下令巩昌坚壁清野尽快封闭城池。 做完这些他才大步进了大堂。 “大伯!” “大哥!” 一声声呼喊才落汪惟正当即便问道:“大伯怎么回事?哪来的宋军?!” “哪来的宋军?除了汉中哪还能有宋军来!” 汪翰臣不可置信讶道:“四哥率大军入祁山道如何能让宋军入境?” 汪忠臣脸色难看至极先是扫了汪惟正一眼心知眼下不是顾着这位年轻的巩昌总帅颜面之时当仁不让开始主持危局。 他走到地图前先是扫了两眼沉吟着开了口。 汪忠臣语速很慢一切都太突然他也要思考。 “两种可能一则李瑕早有计划藏兵于阴平道待四弟率军入祁山道他便转出阴平道” “哪有阴平道?!” 汪惟正根本不信大步上前一指道:“自邓艾偷渡阴平道此间便从未有人再行军过道路荒废摩天岭苍茫横亘根本就无路可走!” “邓艾能走李瑕为何不能走?!” 汪忠臣也突然激动起来大吼一声。 然而吼过之后他已闭上眼摇了摇头。 他太希望李瑕是从阴平道来的了。 如此至少说明汪良臣没有遇到李瑕。 但这不可能李瑕若能算出汪良臣兵进祁山道的时间还何必费力去走阴平道?汉中不要了不成? 李瑕若能算到那最好的办法只有伏击。 问题是伏击怎会没有任何人返回报信? 全歼了? 绝不可能! 四万大军怎可能被全歼?! 不信。 但 没有什么两种可能汪良臣进了祁山道李瑕出了祁山道狭路相逢从头到尾就只有一种可能。 “大伯!” 汪惟正再次大吼道:“大伯休再将人当傻子哄!到底发生了何事?!” 退回巩昌以来汪惟正一直做得很好。 他很尊敬把总帅之位让给他父亲的大伯也很尊敬悍勇敢战的四叔。 他与家中叔伯兄弟合力击败了浑都海。 唯有此时再听到那个名字会让他如此失态。 李瑕。 杀了他父亲、抢占了利州的李瑕 “大伯你说啊!李瑕到底是从哪来的?!” “啪!” 汪忠臣一巴掌摔在汪惟正脸上。 “从哪来的?!我早便劝过你们!不可出兵!不可出兵!” 汪惟正偏过头嘴角已溢出血来。 他很想说一句“但大伯你当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张了张嘴终是不敢说出来。 他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这一巴掌挨得不冤。 一个月以前正是在这里他以总帅之名要汪忠臣不许再劝要收复汉中、利州。 意气风发 良久。 还是汪忠臣先开了口。 “都给我冷静下来眼下四弟尚无战报传来消息不知。我们首先须面对的为李瑕之攻势” “大哥。”汪翰臣喃喃道:“四哥他” “都闭嘴!在我说完之前不许开口。” 汪忠臣说着拿起三枚兵棋想了想又抓了一把。 他动作很慢显得有些僵硬。 他时年不过四十一岁往日性情随和举止雍容今日却似忽然间苍老了许多脸色难看至极。 “李瑕已取了祁山堡其兵力不知几何但逃回来的士卒断言先锋至少有三千人。” 三枚兵棋被缓缓摆到地图上。 汪忠臣继续道:“后续他必有兵力跟进依先前刘家送来之情报至少有一万精锐。但他若曾与四弟有过一战必有折损兵力不知。” 又有几枚兵力被摆上。 汪忠臣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摆满了十枚。 “李瑕沿木门道而上将先至秦州秦州有驻守兵力两千人我已派三弟增援此战盼能击败李瑕。而我们须做好秦州失守之准备” 也不知说了多久。 天色暗下来有人端上了火烛。 汪忠臣停下叙述也摆好了兵棋。 红色的有十枚黑色的也不多。 临洮一场决战汪家六万大军所余能战者不过三万八千余留下四千人在临洮看管俘虏准备等陛下遣一宗室前来安抚招降。 回巩昌休整的不过四千人已调走一千。 当然各州县还有驻军但决战浑都海时尚且不能调动如今亦不能调动。 “李瑕兵力不足定不能攻打各州县。他欲取陇西唯有奇袭巩昌幸而我们及早得到了消息秦州城池牢固木门道易守难攻他须等待后续兵力我欲向刘” “不仅有木门道。” 汪翰臣忽然打断一句走到地图前。 汪忠臣转头看向地图眯了眯眼。 汪翰臣抬手一指道:“还有洛门道。” “洛门道?” “不错溯燕子河沿河谷而上至崖城过木树关翻过界牌山越江河分水岭可抵洛门。如此便绕过了秦州。” 汪忠臣闭目长叹喃喃道:“李瑕要攻巩昌必须抢时间。他们有马匹一人两骑走木门道最快不可能慢慢开凿道路否则一旦被我们探知即可围困死他。” 堂上众人听到“一人两骑”皆悲。 汪良臣之长子汪惟勤终于哭出声来。 汪忠臣如没听到一般又道:“且洛门道百年来未曾行军可走?” “几不可走。” “那便是了连我也差点忘了洛门道一个远来的敌” 话音未落远远传来了哨声。 堂中众人猛地回过头。 隐隐的似乎听到了城内有什么声响。 汪翰臣大步而出穿过偌大的总帅府立在门外石阶上。 他终于听到了有人在喊。 “敌袭!敌袭!” 正文 第636章 屠夫(为盟主“守妹拴财”加更) 自古行军多沿河谷。 原因很多河谷天然是最平坦之处。长年累月水量一直在变化河谷两侧会留出干涸河床是为行军最方便之路径。且水源必不可缺士卒根本无力携带供十余日行军所需的水。 总而言之山地行军道路就那几条。 由祁山往北本有五条道路往巩昌本有两条道路木门道、洛门道。 因洛门道需翻山越岭少有人行军早已荒废。故而陇西行军一般走木门道趋天水东可出渭河、西可入巩昌。 据说诸葛亮便是在木门伏杀张郃。 李瑕近年来常读三国志与资治通鉴思考诸葛亮北伐之事意识到换作自己也绝对不会成功。 但他认为自己目前所面对的形势是远比诸葛亮幸运的。 据刘太平所言阿里不哥马上将要大举南下。那么忽必烈短期内便不可能大规模调动兵力支援西路。 而西路军已在与浑都海决战之后元气大伤。 还有一个关键一旦反攻到蒙古国境内蒙古对待世侯的“宽容”便暴露出巨大的缺陷。 蒙古放纵军阀、宋廷崇文抑武这两种不同的做法在过去一直在给蒙古带来大胜。 因为世侯们分治地方故而能奋力效命用兵自如。 但制度的强与弱从来就不是恒定的地方军阀跋扈就真的好吗? 就是因为汪良臣用兵太自如了才轻易入伏被全军歼灭。 也就是因为汪家分治地方李瑕也不必像诸葛亮一样面对整个北方的兵势。 他只需要一举拿下巩昌。 不需要守街亭、不需要趋渭河。 那其实不必要走木门道。 若说李瑕此前在大方略上始终有效仿诸葛亮之意这便是第一条岔路。 五月十六日傍晚李瑕在西汉水与永坪路交汇处正准备浮马渡江想到这里忽转头吩咐道:“把那些向导带上来。” 所谓向导就是十余个他亲自挑选出来的俘虏很快便畏畏缩缩站在他面前。 “你等今已随我攻陇西若为汪家所获必死。可明白?” 事实上已不用李瑕再多说什么。 当他问出是否有小道趋巩昌很快便有俘虏站出来抬手向后方一指。 “大大帅沿燕子河而上有有条山道” 这俘虏说了很久。 李瑕一直在看着他的眼神最后道:“好你为我带路。” “大帅信我?”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在大崖上受降的?” “是是。” “没有随汪佐臣乱冲你很聪明。今日你又做了对的选择叫什么名字?” “马马德喜。” 天水既已有防备李瑕其实有两个选择。 一是等待后面的五千精锐抵达强攻。 二是奇袭巩昌。 李瑕不愿强攻天水并非怕打不下来而是不愿给关中反应的时间算是更长远的考虑。 这一战既已定下兵贵神速的战略便不能反复。 最近的反例就是蒙哥。 脑子一热天水就有可能成为李瑕的“钓鱼城”。 引以为戒。 李瑕没有犹豫立即决定走洛门道。 马匹能拉上山但他留下了大部分的辎重只带六日口粮。 因为计算到敌军消息到巩昌大概需要五日巩昌防备需要两三日。 返程的口粮不必带只多带了霹雳炮。 从祁山走洛门道至洛门一百三十余里山路。从洛门到巩昌一百里官道。 出发前李瑕问了士卒们一句。 “邓艾偷渡阴平道山高谷深至为艰险二十余日行七百余里险道。我等四日行进一百三十里能否做到?!” “比邓艾更快!比邓艾更快!” 蜀中精锐牵马而行一路劈开荆棘脚步不停穿过洛门道只花了三日。 休整一夜偷袭洛门据点之后急驰巩昌。 第五日夜里他们已至巩昌城下。 “敌袭!” “敌袭” 鸣镝声响起之后便是爆炸声。 汪惟正登上巩昌城正中央的威远楼侧耳听去心想城头的守军已抛下震天雷了。 在他头上悬挂着两块巨匾。 一块写着“巩昌雄镇”一块写着“声闻四达”。 这座高楼正是宋时名臣韩琦为了加强武备而建起名“威远楼”意为“威震远方”。 后来汪世显扩建城垣时将其移建城中。 名叫威远楼但其实宋军对阵西夏的战事全败了。 李元昊破宋称帝三大战役皆胜之后踌躇满志称“朕欲亲临渭水直据长安。” 于是赵宋宰相吕夷简连连惊呼“一战不及一战可骇也!” 每次登威远楼汪惟正不由都会想到宋军的可笑。 偏偏唯独他汪惟正面对宋军时父仇未报失利州失汉中现在让宋军打到家里来了。 愤怒。 怒火之盛似乎能将汪惟正活活烧死。 但他的叔伯没有允许他亲自去指挥城中防务只允他在威远楼观战。 李瑕时年二十与他同岁也同样任帅一方。 不同的是李瑕已能亲自领军上阵而他却还被当成孩子! “弓给我!” 思及至此汪惟正大喝一声摊开手。 一柄六石弓被递在他手中他接过箭矢搭箭看向长街上的巷子。 “嗖!” 箭矢激射正中远处的一面旗幡。 汪惟正眼中怒意未歇只恨不能亲自射死李瑕。 因为宋军攻不到这里 “啊!” 一声惨叫突然从北面传来。 汪惟正猛然转过身大步往威远楼另一边走去。 “总帅小心!” 呼喊声才起目光中已瞥见一列列身影穿梭过街巷直奔总帅府。 总帅府就在威远楼以东。 夜色中火光一闪有什么东西被抛向府门处。 汪惟正才行到栏杆边当即大吼道:“巩昌总帅汪惟正在此!” “放箭!” “轰!” 爆炸声起总帅府的大门已被炸开来。 汪惟正巨怒再次搭箭。 “轰!” “总帅!” 有士卒扑来一把将他扑倒倾刻间楼顶瓦砾不停洒落塔楼已微微晃动。 “杀啊!” 竟是从西面又窜出百余宋军已迅速杀到塔楼下面。 “保护总帅走!” “汪惟正在那里!” “” 汪惟正才起身竟见已有宋军杀上楼来。 此时威远楼上火把通明而混乱中他竟已找不见他的弓只好拔出腰间佩刀想要杀敌。 亲卫们却是拥着他便向楼下杀去。 “噗!” 一根长枪捅翻了一个蒙古汉军。 刘金锁抬眼一看已能看到楼上的火光通明照耀着一个年轻矮小的少年身上的金色盔甲。 “哈哈哈小儿受死!” 说话间长枪乱舞竟又捅翻了两人。 在临安没立功刘金锁这次是憋着劲一定要立功的。 本来嘛祁山道伏击之时他先抢了最有可能打到敌方主将位置的盘道山。 因为当时勘测地形时李瑕说过“若敌有二万五千人全军过大崖山时盘道山居敌阵最中”。 倒不是说算得不准因为后面李瑕也说了“若敌七万人至”如何如何总之就是没抢到这功劳。 但没关系汪惟正才是巩昌总帅。 今夜刘金锁带人绕城直冲总帅府为的便是斩首汪家这些人。 得来全不费功夫! 此时威远楼上守卫不过三十余人已是惊慌失措刘金锁亲自冲锋很快便冲上楼头。 他左右的宋军士卒亦不肯落下长矛乱捅。 血溅开。 刘金锁已正对到了汪惟正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哈哈哈!你在这观望是吧?!” “” 汪惟正愣住了。 他认为自己不是吓到了他方才还敢冲着楼下大喊为家族吸引敌人注意。 但此时血泼在眼前一时便叫人忘了怎么办。 巩昌城头上有砲车、震天雷、木石但用不到了。 宋军到得太快在汪翰臣从总帅府出来时宋军便已进了城等他才调集五百兵士赶到渭水大街迎面便是八百宋军杀了过来。 甫一接敌竟就是巷战。 “杀!” 宋军毫不犹豫挺起长矛便开始冲杀。 “放箭!” 汪翰臣措手不及。 他前一刻还在想着封闭城门箭矢已向这边抛射过来。 “守住!” 没有更多的言语双方兵士已撞在一起。 直接便是肉博。 长矛齐捅斜斜刺向蒙古汉军脖颈的位置有的长矛被避开有的被挡下也有的直接刺穿脖颈。 倒下的士卒还在地上抽搐着。 亦有单刀劈在了宋军士卒肩上。 血从青石板的缝隙间淌下。 “噗噗噗” 汪翰臣退后两步努力冷静下来。 他知道宋军突然杀到巩昌绝不会有太多人至多只有两三千之数否则动静盖不住。 巩昌守军虽不多邻近的州县却能调援兵来。 也就是说只需要守住这一夜就够了。 “堵住街道!守住帅府!你们去调援兵来!” 汪翰臣确实是将才已迅速理清了思路确认了防御重点。 虽是被突然杀了个惊惶失措但还有机会。 是役李瑕用的依旧是魏延子午谷之谋看似凌厉实则悬危太过难以成事。 忽然。 鸣金之声响起。 汪翰臣转头一看只见威远楼上帅旗已缓缓倒下。 他不可置信地转身向帅府跑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分明已将宋军堵在长街之上 此时蒙古汉军大乱汪翰臣还在呼喝忽有人冲进乱军之中一把拉住他就跑。 “敢退者死!” “五叔是我。” 汪翰臣定眼一看呼道:“惟勤?惟贤?惟孝?你们” “大伯决定投降了” 汪翰臣大怒急喝道:“我正欲死战!何故投降?” “我们也不知。”汪惟勤眼眶通红道:“大伯请五叔速率人往临洮收拢兵马招降那剩下的五万六盘山俘虏投降阿里不哥也好无论如何都好领他们回来。” 汪翰臣咬咬牙转头一看眼见宋军已快要杀到面前咬咬牙便有了决定。 “随我撤!” 他当即便领着心腹亲兵拐向西街。 昔年刘整二十骁勇破信阳名震天下。 李瑕从不欲与刘整相比但破城的思路也是一样的。 “袭擒其守”而已。 他欲取陇西遂先取巩昌欲取巩昌便先取总帅府邸。 南面破城的人手已是奇兵了但同时也是虚兵李瑕还亲自绕到城北如苍鹰扑兔直奔汪家大宅。 为何这一战的思路就是“快”字。 因为当快到汪家还没得到汪良臣兵败的消息城内这一点守军就不可能反应过来这一战的胜负便毫无悬念。 故而李瑕敢决定不带返程的口粮。 不需要。 看似在赌其实是将筹码全押到稳赢的一局上。 长剑上犹带着血。 李瑕提着剑一步步走进汪家总帅府。 脚步声匆忙而整齐一排排宋军士卒执着长矛包围过去。 前方汪忠臣正领着数十名汪家子侄跪倒在地。 “受擒者汪忠臣今已服李阃帅天威乞降!” 汪忠臣闭上眼俯身将头抵在地上。 他心境想必极是凄凉但随着这一拜已看不到他眼睛唯在火光中还能看到他的白发。 李瑕没有马上回答提剑扫视过一个个汪家子侄只见许多人颇有不忿之色又低头不敢做声。 “罪人汪忠臣乞降。”汪忠臣又道语气中已有了哭腔。 李瑕并未上前道:“纳降如待敌不可易也。” 汪忠臣悲从中来抬起头用膝盖往前挪了几步悲呼道:“请李帅明鉴!往昔种种各为其主李帅每能胜于汪家汪家未曾欺李帅唯求放过家中无辜保全巩昌百姓!” “令尊当年投降于阔端可曾这般屈膝哀求?” 汪忠臣不敢答再次拜倒。 院中所有人都知道当年汪世显投降必然比眼下体面得太多了二太子阔端是以礼相待奉如上宾。 如何能像李瑕这般提剑入门? “不回答吗?看来你并无诚意投降。” 李瑕说着转头向门外看去不一会儿刘金锁大步而入手里还提着个头颅随手一抛已抛至汪忠臣面前。 “啊!” 登时满院惊呼。 “大哥!” “呜呜大哥” 汪家男丁们或惊吓或巨怒纷纷起身。 宋军士卒见状或抬起手中弓箭或持矛上前。 “都跪下!跪下!”汪忠臣大喊不已。 他再跪倒已是泣不成声身子都颤抖得厉害。 因眼前正是汪惟正的头颅。 这位少年总帅至死眼中还带着惊恐与愤怒。 汪忠臣不想哭但泪水已是滔滔不绝。 “跪下都跪下李帅李帅何至于此啊?!惟正惟正还是个孩子他是个文人文人他筑藏书楼悉心编纂经史子集他是个文人” “你时间不多了。”李瑕道:“说我想听的。” “汪家愿归服于李帅!”汪忠臣当即重重磕头“当今天下非命世之才不能济能济世者唯有李帅” 李瑕上前一步以剑尖抬起汪忠臣的头。 “喜欢聊天?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家父家父本有归宋之意奈何宋廷不纳遂归蒙古。” 汪忠臣并不害怕李瑕手中的剑。 或者说他并不怕死。 但他正在极力作出害怕的样子身子颤抖语气恐惧但眼神却只有悲伤和悲悯没有真正的恐惧。 “我问的是什么?” “阔端纳降家父时家父并未屈膝哀求。” “那为何你我之间要走到这一步?”李瑕问道:“为何你要等到屈膝哀求我了才肯投降?” “我往常有眼无珠。” “我看不是。”李瑕道:“是我不够强。你到现在犹觉得我不强。” “不敢万万不敢李帅天下英雄!之所以我至今未投实是实是赵宋太弱” “你时间不多了。” 汪忠臣泣不成声苦苦问道:“不知李帅想要什么?” “倒不如问问你们想要什么放过家中无辜?保全巩昌百姓?说得好真是保全乡里的好世侯。” “李帅我可招降秦州、临洮各州县驻军相加犹有上万兵力唯求李帅能放过家中无辜保全巩昌百姓使万卷楼之典籍不至毁于战火汪家家训文章道德相承” 李瑕摇了摇头。 他转头看向门外。 之后喃喃了一句。 “你时间用完了。” 汪忠臣抬头一看肝胆俱裂。 他看到一个独眼汉子提着一个头颅走进来身后几名士卒竟是个个都提着头颅。 “禀大帅已扼住通临洮所有道路汪翰臣等人首级在此。” “给他们看看。” “是” 汪忠臣听着这对话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心头血已涌出来。 好不容易恍过神来他才明白李瑕是什么意思。 李瑕是愿意让汪家投降的因为陇西驻防兵力不是临洮的情况李瑕都算到了。 但 那句“你到现在犹觉得我不强”已说明了一切。 “李帅!李帅!” 汪忠臣不敢去看汪翰臣的头颅哭喊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放过汪家满门吧!再给我一次机会秦州” “你还敢提秦州?”李瑕问道:“我没给过你机会吗?是我的错?而你们只服从于强权你们有什么错?” “我错了!皆我一人之错万不敢再揣心思” 汪忠臣用力磕头磕得满头是血苦苦哀求不已。 他很怕很怕身后有哪个子侄喊一句“父亲别这样”或“大伯别这样和他们拼了”。 这才是他最怕的。 “万不敢了!唯求节帅再给次机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 李瑕终于再次开口。 “你说你家中有无辜。那你告诉我哪些人不无辜?” “我有罪皆我一人之罪” “你一人不够。”李瑕道:“你说要保全巩昌百姓你说你汪家收藏典籍以文章道德传世但我记得汪世显的藏书是从成都运过来的。” 汪忠臣抬起头任由额头上的血不停流下张了张嘴却答不出来。 李瑕道:“端平三年汪世显于阳平关大败曹友闻阔端遂入蜀屠成都暂时便算一百四十万人吧? 嘉熙元年汪世显夜取武信城尽得其府库进兵攻掠普州、资州屠了多少人? 嘉熙二年汪世显再入川蜀军至葭萌之南乘胜攻占资州进掠嘉定府、峨眉等地屠了多少人?或者说给嘉定府剩了多少人? 嘉熙三年汪世显攻蜀破开州进抵万州乘夜伏兵上游袭破宋舟师追击于夔州” “是阔端啊!阔端罪恶滔天、罄竹难书!阔端该死!死不足赎其罪其人若还再世当生啖其肉!” 汪忠臣怒叱不已指天咒骂。 “凡蒙虏入蜀以来所屠千万人皆阔端下令家父家父我这些年不愿任总帅我” 李瑕静静看着他良久道:“你既随父出征愿死吗?” 汪忠臣一愣缓缓点了点头。 “我愿赎罪唯求李帅放过汪家无辜” 一整夜他都是这么说他只有这个要求。 真心的。 “好但你死还不够指出来吧哪些是随你们去过成都的” “大哥!和宋人拼了” “噗!” “噗噗噗噗” 李瑕话才到一半院中已有汪家家将、汪家族人暴起。 宋军士卒早有防范毫不留情便将长矛捅过去。 血光四溅。 “都别动!”汪忠臣大喊“都别动” 李瑕一把拉住汪忠臣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等做完我吩咐的一切你再死。或者你全家男女老少四百余口我一个不留” ------题外话------ 为盟主“守妹拴财”加更感激盟主打赏求订阅求月票 正文 第637章 摧毁 天光渐亮。 走上威远楼向北眺望能见到城北有一大片废墟周围还立着些祠堂。 李瑕抬起望筒看到废墟上盖着厚厚的尘土偶然能从尘土下看到瓦砾想必曾是宫殿。 “那里如今叫‘瓦渣坡’。”汪忠臣顺着李瑕的目光看去开口说道。 他脸色憔悴双眼中血丝密布额头上伤痕累累看起来毫无生气。但犹在尽力搏得李瑕的好感。 “瓦渣坡即为唐时‘李家龙宫’乃天下李氏族人之宗祠。毁于唐末战火至今方圆二百余亩仍堆有厚瓦砾甚者厚达五六丈高。”汪忠臣叹息一声又道:“战祸啊。” 李瑕没说话只是向周围观望了形势、收起望筒任汪忠臣在面前努力套近乎。 汪忠臣只稍瞥了那望筒一眼马上便猜到是做什么用的心想无怪乎李瑕能那么快扼住通临洮的所有道路。 “家父入主巩昌以来亦试图修建李家龙宫那几座祠堂便是家父所修。还找到了唐太宗御笔亲题的匾额悉加供奉” “你说再多也没用。”李瑕道:“说好了做完事就去死。” “是绝不敢求生尽力为李帅做事。”汪忠臣老老实实行了礼。 低头时他望了一眼北面街道只见宋军士卒已领着一个个城中将领过来开始排队。 那些巩昌将领已被卸了甲胄武器却并未不安。 他们还以为是来投降归附的。 事实上昨日下午汪忠臣才下令要巩昌坚壁清野当夜城便被破了李瑕又是直取巩昌总帅府。 换言之至汪忠臣投降之际大部分士卒其实连甲都未来得及披上。 宋军已完全控制巩昌城 汪忠臣装作没看到继续如介绍风土人物一般问道:“罪人多嘴一句。李帅应当先祭祀宗庙以安陇西民心。” “有道理。”李瑕确实没想到这一点他素来容易忽略当世风俗遂问道:“那也是我的宗庙?” “不错。主殿供奉的便是李氏始祖利贞公食李维生遂有天下李姓。敢问李帅是哪一房李氏?” 李瑕想了想隐隐记得李墉是说过的。 “好像是姑臧房吧。” “唐时姑臧房、武阳房、敦煌房、丹杨房皆为陇西李氏之定著四房。敢问李帅出自何支?” “不知道。” “有相州李氏如李商隐便出自姑臧房。” “闭嘴吧准备帮我指认。” 汪忠臣长揖一礼满脸诚恳道:“李帅似乎还不知我言下之意其实陇西李氏祖上便是出自姑臧李氏”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瑕道:“但你已经没资格了。” 汪忠臣连忙跪倒又哭做最后的努力。 “恳请李帅明鉴!汪家有大用今陇西各州县驻军将领或出自汪家或出自与汪家联姻之穆家、李家、赵家以及沙陀、克烈、党项诸部。李帅唯有得汪家之助方可尽快平定陇西。京兆府有廉希宪、商挺、刘黑马万不可小觑啊!” “我没给过你机会?” “罪人不敢求生愿死前交托族人全力辅佐李帅唯请李帅允我说服他们忠心侍奉!” 汪忠臣字字泣血仿佛竭尽忠诚。 看起来其人和他的名字一样成了大忠臣。 李瑕却是拿剑尖拍了拍他的脖颈。 “你贪心了。” “罪人不敢字字句句皆为恩主李君谋划。” “你还不贪心?昨夜想保‘家中无辜’今晨又想保汪家权力了。” 汪忠臣被揭破心思脸色愈发悲苦泣泪道:“罪人不敢辩驳然句句皆为恩主谋划此合则两利之法。” “晚了。” 李瑕仿佛无情无义道:“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今日我给你第二次机会往后便有人来问我要三次机会。” 汪忠臣心焦愈死只觉李瑕真是铁石心肠竟这般都说服不了。 “可恩主该如何平定陇西?!” “辛苦点而已千夫长有罪便杀了我来提携百夫长百夫长杀了我来提携什长。” “来不及啊来不及啊!恩主当知廉希宪已看破” “我来告诉你我们已说好的条件。”李瑕打断了汪忠臣的话道:“你汪家无辜者可以活。我们来算算哪些人无辜嘉熙三年孟珙领军入川击退你们这些屠蜀的蒙军兴昌元年汪德臣开始安抚流民。那就十七岁以下的汪家男丁以及妇孺我给你留着给你保存汪家的香火。” 若是以前的李瑕也会担心斩草不除根有人会复仇云云。但事实上人家这么大一个家族想流传下去根本没有复仇的胆量也不会有这种机会。 这就是个杀来杀去的时代连仇恨都显得奢侈。 比如一整夜到现在汪忠臣根本就没资格去仇恨他求保全都来不及。 “恩主求你” 汪忠臣到现在第一次吐出“求你”这两个字他终于无力。 “再和你说说我的诚意。我会把你的家人送到临安你选一个孩子代汪家向皇帝请降朝廷会宽待他们。” 汪忠臣愣了愣终于明白再不能改变李瑕的心意。 李瑕不打算用汪家那就不会将汪家留在陇西;川蜀汪家参与过阔端之屠戮不能去;汉中、利州本是汪家经营之地亦不能去 去临安才能让汪家有最后的利用价值。 李瑕要让赵宋朝廷看看“看我没有像孟珙一样想要吸纳北地世侯。” 可事实上呢? 有。 “我不怕你的家人到了临安说我有自立之心由他们说出来也没人信。” 李瑕像是在让汪忠臣放心或是因汪忠臣会死而不介意多说几句。 “或许说满朝文武哪怕信了心里也有个借口可以对我放任不管。他们会想‘李瑕没有与巩昌汪氏联合啊’因为他们懒就像皇帝们只想控制大将而不想亲自领兵。 当年阔端为何厚待汪世显?因为只要得到汪世显投效阔端已经能控制陇西兵力了。这是最轻松、也是最快的办法。 阔端懒得亲自整顿下层的士卒。他整顿不过来的他还要到川蜀抢掳迫不及待。大蒙古国有那么大的疆域如此每个小小的地域都要费心费力去治理他来不及的。 我不同。我没资格犯懒也没资格用又快又轻松的办法。我只能一点点把我的根基打牢走到士卒当中去亲自去掌控兵力这样陇西才是我的陇西而不是汪与李共陇西。是吧? 这很累很难但我这人就是不怕累、不怕难。唯有一点我自己做不到的如你所言陇西州县驻防的都是你的族人你的姻亲。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愿意帮我吗?” 李瑕说着俯下身认真看着汪忠臣的眼睛。 汪忠臣闭上眼只觉无比绝望。 李瑕要杀他、要杀他的族人与姻亲、要摧毁汪家在陇西的根基然后还问他愿不愿意帮忙? 愿意吗? 绝不愿意! 但不敢反抗。 良久汪忠臣睁开眼眼神里是无比的痛苦。 他嚅了嚅嘴。 李瑕道:“你看你们这些人不在乎国不在乎民族不在乎人命也不在乎尊严别急着反驳你们一直说你们在乎我听到了。但这些都不是你们最在乎的。你们最在乎的就是你们家族。” “家族”二字入耳汪忠臣再次泣不成声。 这一整夜他抛下他的一切跪在敌寇面前苦苦求饶比死还痛苦比受刑还折磨。 直到被李瑕这两个字戳到便是无尽的委屈。 “金国强盛你们仕金国。蒙古强盛你们降蒙古。宋军来了你现在亦可降。不重要什么才是你们一切思虑与行为的根源?所以我来了直奔巩昌直扑这座总帅府。现在你的家族在我手里你会怎么选?” “” “他随家父去过成都。” 当着所有人的面汪忠臣抬起手指向了他的妻弟、妹夫、族兄弟。 “姐夫!” “噗。” “还有他他” “堂兄你” “噗噗噗” 总帅府面前仿佛成了一条血河。 一具具尸体堆在道边像是成了小山。 李瑕就站在威远楼上看着看了一整日。 事实上不用汪忠臣指认他也要撤换掉这些军中将领。之所以这么做他要把汪家在巩昌的威望彻底摧毁。 然后在消息传开之前他要带着汪忠臣去到一个个州县让汪忠臣招降各地将领然后如法炮制。 摧毁整个陇西原有的信仰才能重建 而李瑕的时间已经不多。 他已拿到了汪忠臣书房里的文牍包括廉希宪的来信 长安城。 五月二十五日夜深。 廉希宪独坐在书房中再次将几封信件看了良久。 “祁山堡已丢秦州求援” 目光看向地图他随手将地图上祁山道处摆的兵棋扫开又喃喃道:“轻视了李瑕汪良臣已被全歼” “秦州之求援信十九日送出二十二日至凤翔那现在有备击无备” 指尖拈着红色的兵棋犹豫了片刻廉希宪将它摆在了巩昌的位置。 他并未急着去思忖策略而是先理清了时间。 心算极快很快他便开始标注。 “那在初十左右李瑕伏击了汪良臣若是由我布置需安排多久?” 这个时间线对于廉希宪很重要。 他布署兵力对付浑都海时说的便是“先发制人后发人制”、“事机一失万巧莫追”而李瑕对付他亦是如此。 直到将整件事的脉络推演清晰。 廉希宪终于透过了迷雾在脑中清晰地勾勒出了李瑕的实力。 “由释放贾厚开始他已谋划半年。我慢了他太多步事机一失万巧莫追陇西难守矣当先追回事机” 他提笔在地图上一划再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眼神中不见丝毫惊慌唯有斗志 正文 第638章 清醒 刘黑马已回师凤翔府。 连着几日不停收到秦州、京兆府的消息他对陇西的局势也有了大概的推测。 但知情是一方面要调动大军去支援却没那般快。 临洮决战之后仅余一万五千余战力主力又来回奔走于京兆府、需要休整。还有大部分已分驻各地以防止出现关中空虚、为敌所趁的情况。 若要出兵还需重新准备后勤粮草。 直到五月二十八日他依旧按兵不动 天水的信报再次送来称木门道已出现宋军观有数千人众急请支援。 都总管议事堂上显得十分沉闷。 刘元振近来有些心丧意懒不再像往昔那样侃侃而谈。 这日坐了良久刘黑马才开了口。 “都谈谈看法吧。” 贾厚瞥了刘元振一眼见其不出声只好道:“汪良臣那四万大军只怕是没了。” 语罢众人面面相觑再次沉默起来。 这件事其实他们已经琢磨了几日了私下里已经大惊失色过了但就是怎么都难以相信。 再难相信也得相信否则四万大军若在能让宋军如此肆虐于陇西吗? 堂上有咽口水的声音响起。 就像是把一块不可能吞下的大石头吞起喉咙里刘元振咽了咽口水沮丧地抬起头看向屋顶。 他知道当时若是听了他的话只怕现在没了的就是刘家。 贾厚见无人搭腔只好继续道:“好在李瑕能调集的兵力不过一万人。秦州扼控于木门道汪直臣已增援当不至于让李瑕入陇西。” 刘元振摇了摇头心想以李瑕的能耐也许已经攻到巩昌了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但他已没自信说出来了。 刘元礼问道:“汪直臣虽增援了秦州但洛门道也可走吧?” “是不过这种山间小道不易行军汪家只要派数百人扼守李瑕便是上万人也难过去。” “别猜没用的了谈战事我等若出兵” 刘黑马话到一半听到远处有动静传来停下话头抬眼看去不一会儿有部将跑来禀报了一句。 “禀元帅廉公到了。” 凤翔府就是歧山府城南面七里有姜氏城城南有姜水据传便是晋书所载“炎帝以姜水成”之地。 因此神农镇常羊山上便建有炎帝陵。 廉希宪至凤翔府第一桩事并非部署防务而是到了炎帝陵祭祀。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句话李瑕尚不理解廉希宪却太明白祭祀对民心的安定作用。 如今陇西形势只有陕西行省的官员、将领明白平常人皆未听闻。临洮一战的结果也才传开不久关中士民尚在庆贺新王朝的大胜。 再加上这一场祭祀廉希宪让人们看到的是正统朝廷的大义名份还有对往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期待。 人必须有期待。 总而言之若宋军敢犯境便是贼寇人人得而诛之。 廉希宪任京兆宣抚使已有六年一直关心民间疾苦政绩显著又经历了阿蓝答儿之钩考关中民心确实在他。 祭祀结束之后廉希宪与刘家父子从山顶望向关中。 “刘公为何心事重重?” “若要调兵往陇西只怕” “来不及了。”廉希宪道:“得认清形势如今攻守之势易也。” 刘黑马一愣。 他心底还带着以往习惯的看法认为李瑕实力不强。 廉希宪摸着他留得很漂亮的长络胡须语气平静又道:“若我是李瑕此时已取巩昌并控制了临洮兵马先取街亭隘口、再取秦州控住要道。” 刘元振与刘元礼对视一眼。 “廉公何以见得?” “我是说倘若由我来做此时已做到这一步。”廉希宪反问道:“你们以为他比我如何?” 刘元振不好回答低头顺着廉希宪的思路反推过去。 “要做到这么快他先擒了汪家?” “不错先擒汪家局势可定。宋军看似被堵在秦州不过是李瑕给的障眼法。他每每能切中关键要害留假象由你去猜。你既然已南辕北辙了如何能猜中?” 刘元振深有所悟行了一礼只觉茅塞顿开。 刘黑马道:“廉公此来希望我出兵收复陇西?” 廉希宪没有马上回答喃喃道:“最坏的局面是秦州已失守了。” “为何?” 廉希宪看向刘元礼问道:“仲民若是你领兵在外得知家乡已被敌人攻下一家老小已被拿下。你会如何?” “我” “再说士气、兵力罢了不必说了。” 刘元振问道:“也就是说若李瑕还未到巩昌他不会有机会。但他若已到巩昌我们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廉希宪道:“我们能调出的兵力只有一万五千人若尽数出兵京兆防备空虚容易被李瑕偷袭。” “是。” “李瑕亦有精兵一万左右待我们出兵就必须在渭河谷道或街亭隘口与宋军鏖战。李瑕新胜全歼四万人、取巩昌锐气不可挡而我们才在与浑都海的决战中损失惨重。可有信心胜?” 这对于刘黑马而言并非是信心的问题。 而是不值得。 宋军再弱一万精锐守在山道上要拿下来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而巩昌也不太会成为刘家的地盘。 刘黑马守浑都海是为了保关中、保家。 至于反攻陇西他不想打。 以往这种情况都是蒙古骑兵杀过去征服当地豪强。 这是蒙古人该做的连这都做不到还臣服蒙古做什么? 心想着这些刘黑马摇头叹息道:“毫无信心啊。” 廉希宪笑了笑。 他早就预料到刘黑马并无战意。 “我来是来为刘公宽心的” 与此同时天水。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祁山道的五千精锐宋军还在南面攻城同时还有嘹亮的战歌传来。 数千兵力在推演时显得不多。 但当他们真正出现之时已打破了所有人对宋军的印象。 歼敌四万挟大胜之势杀来气势直冲云霄。 城头守军骇然。 攻城正急忽然只见西北方向烟尘滚滚。 号角声起宋军旗帜摇晃。 很快秦州城东门大开汪直臣径直领着一千余骑狂奔而出。 虽然巩昌方向杀来的宋军只有一千人但已足够了。 半个时辰后李瑕登城而望只见渭水东流已看不到逃命的身影。 “你三弟很聪明啊。” 汪忠臣被宋军士气所惊默默无言。 他此时才发现原来陇西这地界攻守之势已易。 心中悲伤不想说话又不敢不应李瑕的话。 “他不可能守得住城中不过驻防兵力两千援兵精骑一千节帅却有两倍雄兵攻城” 道理很简单。 各地驻防军既未被汪良臣抽调去参与临洮决战本身便不甚精锐。 这些守军见到宋军从祁山道杀出来其实都猜到汪良臣的四万大军被全歼了哪还有多少士气? 之所以还肯守城那是在等援军。 当看到巩昌方向又有宋军过来那便是说明巩昌已经被攻破了更是心胆俱丧。 汪直臣若不早逃难保不会马上就有驻防军反戈而击。 他甚至只敢带自己的一千精骑毕竟蒙古汉军也并非个个都有马、都会骑马。 “恩主我三弟” “放心吧我不会再拿你家中人口威胁汪直臣。”李瑕道:“我们说好了。” “谢恩主!” “去吧把军中去过成都的指出来。” “既然恩主本就要撤换他们何必” “我就是要你来指是由你汪家一个个出卖他们的。”李瑕道“此事我们也说好了。” 汪忠臣闭上眼缓了缓再次磕了了个头道:“是也请恩主提防刘黑马来攻。” 该谈的条件都谈好了他如今还毕恭毕敬则是为了活命。 他不怕死但在保全了家族血脉之后也愿意多为自己挣一挣命 李瑕站在城头看了一眼南面的五千宋军则已进了城。 不一会儿诸将上前相见。 “贺喜大帅收复陇西!” 李瑕转头看去难得笑了笑。 这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伏击汪良臣之后陇西防备已空虚至极拿下并无太多悬念。 但还是欣慰的 良久谈了祁山道上的情形诸将便谈起接下来的布防。 无非是多派探马在高山上驻军瞭望待关中兵力反扑确定其主攻方向拒敌于渭河河谷或街亭隘口。 在威远楼上时汪忠臣劝李瑕只有收汪家才能尽快平定陇西以应付刘黑马的反攻。 这不过是自抬身价而已不能全信。 占据陇西一役最关键的只有洛门道。 李瑕急袭成功便已抢占了先机。 一步快步步快。 刘黑马已来不及了。 在关中收到消息、决定是否出兵、商讨策略、准备军需种种动作下来不可能快得过李瑕风卷残云般控制陇西要道的速度。 这依旧是“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 且双方的兵力、士气以及地利优势已完全反过来了。 这是短期内的形势。 而从长期来看李瑕能一点点吸收俘虏能继续抽调汉中的驻防兵力甚至向京湖、两淮求援;反观忽必烈正在迎战阿里不哥难以调兵前来支援刘黑马。 事实上李瑕并不怕刘黑马反攻陇西只怕刘黑马不来。 他最擅长的是什么? 山地防守、歼敌、反攻。 如今再放眼关陇两股十万大军已丧尽。八千宋军实力已摆得上台面! 刘黑马一来必陷入苦战李瑕便可收服。 再得刘家万余骑兵足可谋关中 由炎帝陵返凤翔府的路上廉希宪正与刘黑马并辔而行。 “我不得不承认与李瑕对手我已失了事机。四万大军尽失我们已没有讨伐李瑕的实力了。更可怕者我方诸将犹不清醒并未认清局势。故而我不会让刘公出兵。” 刘黑马道:“实在是儿郎们在垅塬、临洮伤亡惨重。” “不错。”廉希宪道:“也请刘公宽心眼前虽不利暂时而已。只等陛下一战平阿里不哥于漠北蒙古铁骑调转头来即可一举灭宋又何况李瑕?” 刘黑马长舒一口气。 眼下他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 廉希宪安抚住刘黑马之后却是话风一转道:“我只怕放任下去让李瑕在陇西站稳脚跟啊。” 之前他说的一切都是局势此时才开始抛出了谋划。 “其实汉中已空虚此番是真的兵力空虚李瑕兵力皆在陇西矣。” 刘黑马眯了眯眼摇头道:“然蜀道关隘皆在宋军手中李瑕谋局深远啊。” “我们亦须虚虚实实佯兵于街亭以一支奇兵偷取汉中扼住李瑕归路其势自灭。” “这” “刘公亦知晓不可放任李瑕于陇西立足然其兵势扼守陇西要道眼前难以攻克。汉中则不同哪怕是吓唬他逼他分散兵力、夺回事机也好。” 话虽如此廉希宪已双手放掉缰绳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折递给刘黑马。 “待拿下汉中我欲请奏陛下将利州东西两路并为一路由刘公出任军民经略使。” 刘黑马一愣伸手接过低头沉思。 这与刘元振当时的劝说截然不同。说辞似乎有些相像但廉希宪对局势之洞察对人心之把握绝非刘元振可比。 廉希宪于马背上回望着关中最后又喃喃自语了一句。 “经略一方、安抚生黎国家以大计委我当死生与之” ------题外话------ 今天没有加更大家不用等求订阅求月票 正文 第639章 根脉 汉中。 盐库巷韩府。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赞礼者高声喊过时年已四十三岁的韩祈安微觉有些臊低下头执着彩球绸带引着他的新娘转向后院。 一路上喜娘们带着麻袋让他们踩过意为“传宗接代”。 前院酒宴开始并非大操大办只简简单单摆了几桌。 李墉含笑向孔仙所在的几桌人敬了酒。 “恭喜恭喜!孔安抚得了位好妹婿啊。” “同喜同喜” 宴过一半地位最高的转运使史俊因公务繁忙当先告辞。 之后孔仙也醉了。 李墉遂任其余宾客喝酒扶着韩承绪转到书房。 “以宁终是续了弦韩老可安心了?” “安心不少啊。”韩承绪开怀大笑抹了抹眼“亏得是阿郎做了主。” “可惜恰逢战事终不够热闹非瑜亦不在场。” 韩承绪摆了摆手喃喃道:“不必热闹不必热闹孔家不觉委屈便可。” 李墉点点头。 他旁观者看得最清韩祈安是不愿续弦的。 但这种事不由其愿不愿。 韩家经历金亡战祸韩承绪这一脉人丁凋零如今再发迹了老人想的必然是传承下去。 韩祈安续弦的是孔仙的妹妹这婚事说是李瑕作主背后则是高明月在牵线打听到孔氏因战祸耽误了姻缘随兄在云顶城上蹉跎到二十四岁 利州西路安抚使孔仙与李瑕幕府谋士联了姻往后若有事势必能影响到孔仙的选择。 所谓“人脉”联姻始终是各家族在地方扎下根脉的最有效办法。 然后渐渐盘根错节形成难以撼动的参天大树。 便是他李墉若有必要也得与某方势力联姻 “孔家不会觉得委屈以宁乃非瑜第一谋臣而今我们已收复陇西。”李墉扶韩承绪在书房坐下又笑道:“史俊亦答应了嫁女给我家大郎。” 韩承绪抚须沉吟疑惑道:“如今看来李公还认为刘黑马不会答应嫁女?” “我自有办法。”李墉神神秘秘一笑并不正面回答。 韩承绪会心笑道:“怪不得你过继长房的子嗣原是揣着这心思。” “宗法为大啊。” “李公谋划深远啊。” “不是谋划深远。”李墉自嘲道:“早几年便想过恰逢其会而已。” “到时刘黑马也怪不得李公。”韩承绪笑道:“谁让他先前已拒绝了。” 李墉走到门边往外看了一眼招过心腹守好院子这才落了座。 “韩老以为刘黑马能归附了?” “算时日他在凤翔也好、京兆也罢应已得到消息那就不难推演出陇西形势。” “既知结果反推很简单坐镇一方这是最基础的本事。”李墉道:“不过只怕这些蒙古附逆还沉浸在往昔的春秋大梦当中不肯承认他们兵势弱了。” “蒙军胜了太多年一时是不会服气的。” “那才好。”李墉道:“我们有弱点。短短几年收复的疆土太多、太快人口少实力积蓄不足拿陇西已吃力。” 韩承绪叹道:“阿郎也没办法蒙哥攻蜀此收复汉中之唯一时机;浑都海南下此收复陇西之唯一时机只能把握。” “是我们的步卒不利于平原作战根本不可能攻打关中。” 韩承绪笑笑道:“一直以来阿郎都是同样的思路他称作‘防守反攻’。故而我虽不知情报。犹敢断言收复关中一役关键在于让刘黑马来攻陇西。” “如此不必平原作战我们的弱点也就不在了。”李墉道:“但若刘黑马不攻陇西又如何?” “那就等。”韩承绪道:“正好给阿郎时日完全稳固陇西。再吸纳俘虏。一两年后便可从陇西凑出一支骑兵。” 李墉点点头。 “这便是非瑜谋划半年多的好处。哪怕敌人足够冷静其实是拿我们无可奈何的。” “攻也不行、不攻也不行敌人已无破局之法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李墉自嘲道:“回想半年前我还说非瑜周旋于虎狼之间此计难成惭愧。” “唯一的难处就是放弃浑都海的时机。早了不足以重创关陇敌军若晚了若让浑都海大胜则无人可敌蒙古骑兵阿郎把握得很准。” “运气不错正好两败俱伤。” 韩承绪并不认同道:“谈谈给临安的奏报吧。” 他拿起一张纸递过去又开口说起来。 “三月时阿郎奏报称‘北面蒙古或有内战将加强汉中防务’;四月无事;五月九日阿郎与汪良臣‘巧遇’于祁山道五月中旬报过这场‘小捷’。” 李墉拿来看过问道:“今才二十八日向朝廷奏报收复陇西?太早了吧?” “李公之意呢?” “五月中旬报祁山之捷朝廷至少要到六月中旬才能收到论功行赏在七月中旬我们该等这个封赏定下。”李墉计算着缓缓道:“那在六月中旬之后再报收复陇西之捷。” “也好。” 韩承绪摇了摇头亦有些无奈。 宋廷的反应始终就是这么慢慢到让他无法适应。 倒不是路途远近的问题。 打个比方蒙古从哈拉和林出兵把大理国灭了一年以后宋廷还在商议是否出兵支援又如何是路途的原因? “到时非瑜想举荐王坚镇守陇西。” 韩承绪眼睛一亮须臾又沉吟道:“王坚立斩蒙哥之首功朝廷敢用?” 李墉抬手一指天叹息道:“故而要把换了。换了之后许多事都简单了。” “好啊好啊阿郎眼下最缺的便是这样能镇守一方的大将不过王坚此人只怕是忠于宋廷吧?” “故而我说捷报不急着传能拖就拖吧多给非瑜一些掌握陇西的时日。”李墉道:“到时汉中隔在中间王坚与朝廷往来避不开我们。” “拖是能拖但拖久了恐遭怀疑。另外也需要战功来从宋廷要好处。” “韩老放心这分寸我会把握。” “那此事便拜托李公了。” 李墉点点头道:“我近来挂心的一点非瑜太轻视某些事的作用了。” “李公是说?” “他称那些为‘迷信’。” 韩承绪点点头道:“是啊哪怕在庆符时他虽称冥王终究还是小觑了鬼神对苗疆的用处。便说帅府中的彝兵也是主母利用阿莎姽收服的。阿郎他过于理智了却不知迷惑世人更简单。” “我听说李家龙宫便在巩昌连传两封信让他前往祭祀。” “阿郎如何说的?” “他说他明白忙完了便去。这显然远远不够重视只怕他以为是我要他”李墉停下话头郑重道:“这该是他到巩昌之后首先要做的大事。” “不错这是在陇西打下根基的重要名义。”韩承绪深有感触点点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啊。” “此事我来劝他恐事倍功半请韩老写封信劝他吧谁?!” 李墉听到院内有动静转头喝了一声只后便听院内传来通报。 “李公姜司使有事找你。” 姜饭在酒席上喝了几杯脸有些红但并未醉。见李墉回到堂上当即便上前附耳说了一句。 “李公接回来了明日该能到城固县。” “接来了?”李墉颇为惊讶“如何能接来?” “这边说月初循州知州刘宗申设宴为吴公庆生。宴上我们安排在吴公身边的人偷偷将酒换了之后发现刘宗申所备酒中含有剧毒饮之则肝胆俱裂不敢再让吴公待在循州当夜遂已假死之计将吴公偷偷换出循州” 李墉不可置信。 若非亲耳听闻他实难相信当今大宋庙堂之上党争已惨烈到此等地步。 绿林之中尚且少见这种毒杀。 “假死?那吴公一世名望。” “没办法刘宗申是知州我们不过四人去循州情急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多谢姜使司我明日到城固码头迎一迎。” “是。”姜饭拱拱手如没事人一般自又回宴上饮酒。 次日傍晚。 李墉顺江而下小舟在汉水与大船接舷。 上了大船拐进船舱只见一名老者正坐在那捧书而读李墉不由潸然泪下。 “哭甚?” “公一生名望重于四海桃李满天下而今竟是孑然一身孤零零从循州到汉中” 回首吴潜这一生二十二岁中状元兄弟两人都位登宰执之列子弟、门生任官无数。 可到如今子弟门生贬谪他乡幕僚散尽发妻也早已撒手人寰他到循州时已是茕茕孑立更何况假死脱身亡命千里。 李墉思及至此泪水更是难以自抑。 吴潜只是苦笑道:“这不是被你们掳来的吗?其实我死了也好不连累子弟前程。” 他其实是不想被救的活到六十五岁哪怕党争失败了他这一生已经是活得登峰造极隐姓埋名苟活于世于他又与死了有何区别。 李墉见到吴潜眼中的无奈之色连忙劝慰。 “请吴公万莫气馁看看我们收复关中、收复三京” 正文 第640章 整编 临洮。 军营占地三百余亩一顶顶大帐篷连绵开来。 校场上名叫“李泽怡”的将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列列宋军执矛而立。 汪家降宋了。 这是前几日便知道的事四万大军被歼灭宋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巩昌。 降就降吧李泽怡相信汪家对形势的判断。 他的祖父讳名“李节”早在金国还在时李节就已是汪世显麾下将领。之后任巩昌总帅府知事。 祖辈如此父辈亦如此。汪德臣任总帅时李节之长子李庭玉也任总帅府知事。 到了孙辈李泽怡依旧是以汪家马首是瞻。 蒙也好宋也罢无非汪家头上换个人纳贡输税汪家继续保着他们这些人在地方上过日子 下一刻汪忠臣抬手一指指向了千户赵炳。 “赵炳曾奉命随阔端屠蜀” “噗。” 李泽怡一愣看着前方赵炳的尸体倒在血泊中才想挣扎已有宋军士卒冲上前摁住他。 “干什么?!” “说好归降的!” “” 呼喝声中李泽怡明白了这次归附与以往不同。 宋军要追咎屠蜀的往事汪忠臣为一己之利抛弃了追随汪家三代的从属。 如今已不是汪世显在世之时了。 这是出卖、是背叛! 他抬起头看向了站在点将台上的汪忠臣只见对方还在一个个指着同袍将领。 “李庭桐” 李泽怡闻言一惊目光中只见他三伯径直倒地。 “三伯!” 一股怒气贯上脑门李泽怡目眦尽裂、握紧了拳便想冲上前杀汪忠臣却被宋军紧紧摁住。 “汪忠臣!你做什么?!” 李泽怡恨不能生啖汪忠臣之肉破口大骂。 “汪忠臣!我祖父追随你父一世我大伯、二伯为你汪家殉葬你敢杀我三伯!你敢!” 汪忠臣仿佛没听到一般但一会儿之后竟是抬手指向了李泽怡。 李泽怡又怒又惊又怕吼道:“汪忠臣!我没去过川蜀” “李泽怡。”汪忠臣道:“李庭桐之侄当株连。” 李泽怡惊惧交加眼看着宋军士卒就要持矛捅来自知要死心神大乱。 然而有一个瞬间他看到那矛停下来那持矛的士卒回头看了一眼。 李泽怡心念一动余光中只见有许多将领已跪下来。 再望向将台他终于注意到那位宋军大帅正在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审视之意。 只要对方一点头命就没了。 “李大帅饶命!”李泽怡大喊道:“我愿为大帅效犬马之劳!” 他挣扎着却是挣扎着跪下来。 “大帅饶命饶命” 额头上已沁出汗水好一会李泽怡发现那持矛的士卒没有捅他反倒是拿起绳索将他捆起来。 校场上遍地都是血他却被提起来丢进一间帐篷。 远远地有呼喝声传来显然是宋军带着汪忠臣在接收士卒了。 直到入了夜才有士卒来提着他往外走。 目光看去只见中军大帐正有人摁着一名将领然后斩下头颅。 “李泽怡李节之孙李庭岫之子” 李瑕拿着一本册子喃喃着问道:“李庭玉、李庭望是你何人?” “是我大伯、二伯” 李瑕道:“他们死在我手上还有你三伯。看来你我不死不休了。” 李泽怡一惊想到帐外的尸体连忙拜倒。 “不。请大帅明鉴大伯、二伯于沙场马革裹尸战败而亡我岂敢有怨尤?至于三伯乃遭汪忠臣背叛乃蒙军屠蜀千万人大帅杀三伯我绝不敢有怨尤。” “真的吗?” “真的!求大帅给我机会愿为大帅效死!” “你想活?” “我不怕死但但不想这样死” 李瑕又问道:“这样是哪样?” “遭人出卖死也死得窝囊” “这次汪忠臣让你们归附结果成了如此局面你服气吗?” 李泽怡迟疑了半刻。 李瑕道:“是啊你不服气没真刀真枪打上一场你终究不服气。” “服气。”李泽怡低头道:“大帅已取巩昌我不敢应战。” “嗯你父亲身体一直不好并未从军是个读书人。另外你儿子三岁了?” 李泽怡身子一颤脸色巨变。 李瑕道:“不必害怕我没动你妻儿父母。他们还很好。我到巩昌直接攻的汪家大宅并未波及到你家。问你只是想看看他们在你心中的份量。” “大帅求你别” “说了不用怕哪怕我要杀你也不会动你家小这点我答允你了。” “谢大帅重恩!请大帅信我真心归附!” 李瑕再次审视了李泽怡许久最后道:“不急过两个月再说吧你安心待着带下去。” 于李瑕而言俘虏的将领中不服便杀真心投效的还是愿意收服。 但李泽怡比较特殊是结了仇却表示了投效之意 想了想没必要冒险其麾下仅两百人。 而之所以不杀因为仇恨不宜再扩大了杀的人越多仇恨只会越来越多。 在摧毁了汪家的威信之后李瑕必须开始建立自己的威信。 接下来十余日李瑕忙的便是布防、整编两件事。 他将八千精锐分开命鲍三率两千人守天水命熊山率两千人守街亭。一千精锐则留在身边随时支援。 之后李瑕撤换了各州县的将领派一千精锐统领各地驻军。这些驻兵战力一般又被打散到宋军之中倒不必担心生变无非是起个稳定秩序的作用。 最麻烦的是巩昌的三千人临洮的四千人这些才是陇西原有的主力。但既已投降费点力气总能整编。 李瑕杀了不少将领将这些将领们的心腹亲军或杀或关押或驱为劳力最后剩下五千余士卒打散与两千精兵重新整编。 如此一来虽还不算如臂指使但也能多了五千兵力。 这过程中他最担心的便是有人哗变并释放五万蒙古俘虏。 汪良臣本是打算等忽必烈遣人来招降他们的只将人捆着供应着粮草任其吃得半饱。 李瑕思来想去又调三千人把这些蒙古俘虏押往成都由张珏驱为劳力。 这五万俘虏终究是猛兽李瑕暂时也不敢收编他们倒不是“非我族类”而是阿里不哥、忽必烈的实力还是太强。相比而言李瑕实力太弱很难让他们归心。 忙完这些才算是初步在陇西立足。 六月初十李瑕回镇巩昌布置了防务之后让人将汪忠臣带上来。 “你该做的已做完了今日我会派人护送汪家往临安。” 李瑕批复着文书头也不抬又道:“汪家三代镇守陇西的声望因你而毁。但也正是如此我再利用或者杀你的家人已毫无意义你可以放心。” “是。”汪忠臣明白这一点。 “你送他们到东城门之后受刑吧自会有人送你首级到成都祭祀亡灵。” 汪忠臣眼中有些悲意脸上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关心李瑕的样子。 “说到祭祀恩主尚未到李家龙宫祭祀。” “我会去不用你管。” 汪忠臣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罪人想最后劝恩主一句既有谋求天下之意当先正名份” “汪忠臣你想活是吧?” 李瑕打断了一声抬起头道:“我知道你有用。但不妨告诉你我是如何想的。” 汪忠臣行礼作侧耳倾听状。 他知道只有辩驳了李瑕的想法才能再有活路活着追随李瑕也许能再为汪家找到起势之路。 “拿你的头颅慰藉川蜀人心此其一。千万人家家户户都有亲朋故旧丧生于你们的屠刀之下。告诉我你一条命比得了百万人之心吗?” 李瑕不等汪忠臣答又道:“至于陇西我已与士民、兵卒明言我取陇西不愿大开杀戒兵马过境秋毫无犯唯追罪当年屠蜀之人。近来斩首了那么多将领却不杀你你是要我食言吗?” “罪人不敢罪人只是见恩主事无巨细皆一人” “你不死我的名义不正。” 李瑕说了最后一句挥了诨手道:“押下去。” 汪忠臣愣了愣。 他本以为近来这些时日与李瑕相处得不错没想到对方竟真就如此无情。 两个时辰后一颗头颅被挂在了威远楼上。 “今我王师入陇西只诛当年屠蜀罪人!” 随着钟声一响有人大声呼喊起来。 “罪人已死仇怨既消天下一家安居乐业!” 长街上告示被张贴出来。 “安居乐业!” “” 李泽怡站在街头看了许久长叹了一声 他受俘之后李瑕既未任他为将也未再追罪于他。 只让人押他回巩昌之后便放他归家。 李泽怡归家之后见父母妻儿无恙一时也是茫然。 他隐约知道李瑕这是在试探他看他是否会携家逃亡。 逃到哪去呢?兵都被打散了不知被调到了何处; 父亲病弱儿子才三岁母亲妻子女流之辈又能走多远? 而不走留在这巩昌城往后如何养家糊口? 等蒙军收复巩昌吗? 等得到吗? 不知道 恨李瑕吗? 李瑕挟千万人之仇怨而来破巩昌直取汪家安抚百姓、招降士卒只惩处了当年入蜀之将以及军中不驯之人。 不论实力如何这些做法称得上堂堂正正。 “安居乐业。” 李泽怡跟着人群喃喃了一句想到终究是要谋生计便打算去投奔李瑕偏想到万一蒙军来收复了巩昌再次犹豫起来。 “不管了大丈夫岂可优柔寡断!” 他自语了一声大步又向总帅府走去。 “罪将李泽怡请为大帅军前效劳甘作士卒” “陆小酉。” “末将在。” “这个士卒先归你麾下。” “是!” 李瑕转身正要走想了想回过头向李泽怡又道:“别急着要你原来兵权让我看过你的忠诚与能力再谈去吧。” 那边刘金锁正过来汇报军务见此情景嘿嘿一笑。 “傻笑什么堂上说吧。” “是!”刘金锁大步跟上道:“想到了杨奔呗等那个降将跟着大帅再胜几场才能放心用呗。” “嗯。” “大帅外面喊什么仇怨已消也太便宜汪家了吧。川蜀可是死了千万” 李瑕停下脚步向威远楼看了一眼喃喃道:“你可知最让我感到耻辱的是什么?” 刘金锁一愣喃喃道:“什么?” “本可以避免的本不难避免。阔端入蜀之际蒙军不仅有这一路兵马京湖面对的才是蒙军主力。为何京湖不像川蜀遭此惨祸?因为有孟珙在力挽狂澜。 北地世侯就想屠城吗?当年京湖一战姚枢救活了多少人?汪世显能厚葬曹友闻护送书籍就只是个屠夫吗?但仅靠这些北人的怜悯之心不够了人得自己要争气。 争气很难吗?蒙军很强吗?或者攻蜀的蒙军就比攻京湖的强很多?孟珙一任主帅重挫蒙军转进川蜀一战便可驱敌! 但你看看当年川蜀那些战是怎么打的?汪世显想归附而不得曹友闻被迫野战孤立无援蒙军杀来赵彦呐领着成都守军一矢未发落荒而逃。 到底是谁把川蜀千万人的性命放到蒙军屠刀之下的?最可耻的是把汪世显换成另一个人只怕还是要帮助蒙军入蜀屠戮。因为川蜀百姓纳粮缴税供奉了一个根本就没能保护好他们的朝廷。 在想仇怨之前你给我先记住我们披着的这身大宋军袍上的耻辱。” 刘金锁愣了愣喃喃道:“大帅我” “听进去了?那你就在私下里告诉军中士卒你的大帅要洗清这些耻辱。” “嗯。”刘金锁用力点点头。 “告诉他们如今的蜀帅不是赵彦呐要做的比孟珙好。” “明白!” 此时两人已步入大堂李瑕摊开地图道:“说吧。” “是!”刘金锁上前一指道:“鲍三传信刘黑马把兵力布防在渭河河谷外但并不进兵。” “竟未兵进陇西?是想引我入关中野战?”李瑕喃喃自语了一句。 “不知!” “没问你” “还有关中派使者来了想要见大帅。” “使者?” “是鲍三问大帅是否让使者过关卡” 李瑕独自又看了地图许久。 “竟还不来?使者?” 之后李瑕拉开抽屉拿出廉希宪写给汪忠臣的信件一封封看起来。 从谋划关中到这一刻之前在谋略一事上李瑕提前半年的准备其实是压住了敌方的将领、谋士。 如今却渐渐感受到了廉希宪的不简单。 “到何种地步呢?” 李瑕思忖着。 如今所遇之人若论谋略贾似道可称一最。 而贾似道更擅权谋而非军略且有个致命的缺点总喜欢施恩控制别人一遇不顺便妒忌、排挤树敌过多。 聪明人常犯的错。 却不知廉希宪比贾似道如何 正文 第641章 使者 “见过李阃帅阁下在下耶律有尚小字伯强。” “伯强不必多礼。” 李瑕看眼前的年轻人彬彬有礼遂也客气两句问道:“你姓耶律是辽朝后裔?” “辽东丹王十世孙家祖在金时曾仕官于东平故在下曾授学于东平学馆后师从鲁斋先生。” “姚燧、阎复与你是同窗?” “曾与阎子靖同窗。”耶律有尚道:“子靖早殁可惜了。” “可惜了。”李瑕道。 当年阎复的尸体被挂上开封重阳观时他还未离开曾去看过一眼。 说不上愧疚但北地培养一个读书人不容易确实觉得可惜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 耶律有尚年方二十五虽是契丹后裔但仪容辞令文雅竟比一般的读书人还讲礼仪规矩。 李瑕语气随意问道:“你师从许衡却是奉廉希宪之命而来?” “是廉公在京兆府常与恩师讨论治世之道也正是廉公恳请恩师出任京兆府国子祭酒提举文教之事。” “看来你们那边学术气氛很融洽?”李瑕漫不经心问道。 耶律有尚以前没注意过这问题疑惑道:“阁下以为有何不妥?” 说到这里他隐隐有些焦急道:“恩师以‘讴诵之声闻户外如金石’廉公言‘文教为国家根本大计’自当融洽。” 聊到这里李瑕眯眼看去已能体会到耶律有尚对北方文教的忧切。 近年所见北人之间不论是汉、契丹、女真、沙陀、鲜卑后裔不论文武只要通儒学者都是在互相救赎。 如当年张文静所言她父亲救了一个一个大儒元好问、赵复、郝经、王鄂、敬铉这些大儒也努力保留着战火中那一点可怜的文脉。 这点文脉太可怜容不下北人勾心斗角。 看过廉希宪与许衡之间再看贾似道与吴潜之间已到白刃不相饶的地步。 “既是廉希宪让你来的若是为招降我就请回吧。” “并非是为招降阁下而来而是” 李瑕不给他作说客的机会打断道:“那是来向我求降?” 耶律有尚闻言微微一滞道:“阁下兵入陇西与民间秋毫无犯可谓仁义之师。廉公深受感触欲与阁下约法三章。” “战又不战他未免啰嗦了。” 耶律有尚仿若未闻道:“今双方既以仁义之师战于陇西可否作个约定万一甘州、吐蕃等地蒙古叛军来犯宜立即停战共克外寇。” 李瑕问道:“阿里不哥?那到底是‘叛军’还是‘外寇’?” “于我等而言阿里不哥是叛军。与阁下而言则是外寇。” “廉希宪打得好算盘。”李瑕淡淡道:“怕阿里不哥由泾河而下使关中不能全力对敌于我?但阿里不哥是你们的大敌不是我的。” “不错。”耶律有尚坦然承认道:“今阁下取陇西廉公虽忧然不怒。所虑者阿里不哥也。” “我何必管你们这些?” “陇西以北地势平阔阁下亦不可不防。”耶律有尚道:“在下斗胆多说一句阁下尝言‘阿里不哥诚慕汉家威仪’此语极伤北人之心。” “何必较真?阿里不哥既与忽必烈为敌敌人的敌人也许就是我的朋友” “朋友?”耶律有尚长揖到地道:“阁下怕是不了解阿里不哥此人深恨汉制视中原百姓为牛羊牲畜任意屠宰。若放其兵马入陇西今日他击败你我明日便调转屠刀教关陇百姓十不存一。” 他上前一步目光真诚而恳切。 “蒙古内斗素来激烈早在灭金时已有固守蒙古传统或习汉法之争。而何谓蒙古传统?大掠而已。阿里不哥以为天下之广袤永远抢掳不尽并不需治理他将所到之处之人口屠戮殆尽将所到之处化为草原牧场供蒙人放牧。廉公肺腑直言阿里不哥绝不会是阁下之朋友” 李瑕抬手打断道:“你不必多言我明白你的意思。” “只怕阁下尚且以为阿里不哥不足为惧” “放心我明白。” 李瑕再次打断了耶律有尚的话道:“我远比你们有原则。” 在李瑕看来宋蒙之战若潦草地分大概可分为孟珙、余玠、吕文德三个阶段。 孟珙大败蒙军多次尚还能存恢复之志。余玠守蜀时只能山城固守。 余玠比孟珙的区别在何处? 川蜀元气大伤了。 在余玠上任之前川蜀一千二百万人已遭屠一千万。 余玠便是神仙也打不出孟珙的战果。至于他李瑕则是赶上蒙古大变时机不同。 别的条件都能创造唯有人口没有百年之功川蜀都不可能再恢复。 这就是放任“固守传统”的蒙军入境的后果。 再看蒙古内斗阿里不哥远不如忽必烈雄才大略。 但这并不是说李瑕帮阿里不哥打败忽必烈再对付阿里不哥就会更简单。 相反若是忽必烈争赢了李瑕也许还有胜忽必烈的机会;但若是阿里不哥胜李瑕更难抵挡蒙古。 因为忽必烈若胜代表着蒙古铁蹄得停下脚步一边治理一边征服。而停下就得坐地分财就得分裂。 北地汉人花了二十余年心血恰好促成蒙古汉化派有了五分之一的势与传统派内斗进而偌大的帝国四分五裂。 若让阿里不哥胜就是在阻止、延缓这个分裂。 当蒙古的“传统”胜利蒙古人继续认为广袤天地永远抢掳不尽那便是继续抢掳蒙古铁蹄不停。 这道理是错的但屠刀不问对错。 李瑕没有长城、没有燕云十六州只要让蒙军长驱直入一次中原生灵涂炭也就失去了百年元气失去了求胜的可能。 他得利用好北人二十余年的心血再从忽必烈手上抢夺北人的支持。 而非寄望于一个丧心病狂的屠夫来施予帮助。 简单来说李瑕嫌忽必烈坏但阿里不哥更坏。 忽必烈在个人能力上能赢过阿里不哥争得汗位、阿里不哥的特点却是能以屠杀摧毁李瑕、李瑕唯有通过抢夺中原人心才能胜过忽必烈。 强弱不是简单的数值强弱之势是流动的。 政治和战争是很微妙的一件事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 所以现在不是阿里不哥在帮忙抵挡忽必烈而是忽必烈在帮忙抵挡阿里不哥。 前者是私心称王称帝的私心;后者才是公心保全天下的公心。 这不是矫情而是政治与战争中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敌我关系谁才是真正的敌人谁才是真正可以拉拢的对象。 “我明白廉希宪想告诉我什么。” 李瑕看向耶律有尚看清了对方眼神中带着些焦虑不急不徐地开口。 “我与你们交手过很多次打了很多场战结了很多私怨仿佛我们之间才是敌人。而我与阿里不哥并未接触过浑都海曾邀我共击汪良臣他们仿佛是我的朋友。” 耶律有尚急道:“浑都海绝非真心与阁下” “你别急听我说。”李瑕道:“是敌是友不是看私怨有多少该看文化形态。只会烧杀抢掳的人永远做不成我的朋友我知道。反而是你们有朝一日能够支持我。” “支持阁下?”耶律有尚微微一愣道:“阁下恐不足保四海安定。” 语罢他意识到自己因李瑕的狂言而失态了又道:“廉公派在下来想告诉阁下时局至此陛下正阻挡阿里不哥残暴之军已危如累卵。阁下若火上添油恐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放心我明白。”李瑕道:“我说过我要做的比忽必烈好而不是比他差。忽必烈尚且敢背叛蒙古传统。我若还联盟阿里不哥那就太伤北人之心了。” “正是此理。”耶律有尚大喜长揖到地道:“阁下未与浑都海合兵廉公非常敬佩阁下。” “他不配。” 耶律有尚一愣再次乱了些分寸。 李瑕道:“他一边说着慕汉化一边屈服于蒙古屠刀那就不配就此事敬我。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真正行汉法。那时我会敬佩他。” “阁下未免太” “因为我不亏心。”李瑕道。 耶律有尚一时已把握不住谈话的方向遂直言道:“阁下答应廉公所请了?” “我只是说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认为忽必烈还可以再被逼一逼我拿下关中忽必烈正好勉强能胜阿里不哥。” 耶律有尚一滞想了想应道:“那好廉公愿与阁下各施所长看阁下有无能耐夺关中。” “好。若蒙军自吐蕃、甘州来犯陇西尔等须与我休战;若蒙军自泾原攻关中我亦不趁人之危。” “多谢李帅!” 耶律有尚再次长揖一礼之后抬头看向李瑕似在认真观察他的神色并缓缓说了一句。 “既是仁义之师相争阁下若取关中还请继续秋毫无犯;而我等若取汉中亦然也。” 李瑕神色丝毫不变。 直到送走了耶律有尚之后李瑕才翻出了汉中地图皱眉沉思起来。 他宁可只带八千人来陇西也没有抽调更多蜀中兵力为的便是后方安稳。 确实林子曾领汉中三千人与许魁在大散关的兵力去堵了刘黑马但只有十日如今三千兵力已回驻汉中了各关隘驻军也在。 廉希宪取汉中? 走哪里? 必须经过陇西的祁山道不必担心其余道路一共四条—— 陈仓道最好走但有许魁领三千兵力驻守大散关; 褒斜道破败唐宋以来虽有修缮不复当年好走且有斜谷关宋禾领两千兵力驻守; 傥骆道最险几不可通行但考虑到完颜亮曾分道攻宋时便兵出傥骆道也在骆谷关布置了一千守军。 子午道最长亦是艰险难行杨奔领两千人驻守于子午关。 李瑕思来想去廉希宪无论如何出兵都过于行险。 “你拿什么取汉中?这是在试探?是威胁?或是为乱我心神?” 正文 第642章 对手 六月十六日凤翔府。 耶律有尚仔仔细细把与李瑕见面的经过说了。 廉希宪双手垂在膝上从头到尾没有多余的小动作末了问道:“你说‘取汉中’李瑕毫无波澜?” “是他似乎胸有成竹笃定我们攻不下汉中。” 廉希宪道:“伯强此番辛苦李瑕未加害你我宽心了。” “多谢廉公挂怀” 刘黑马坐在那看着耶律有尚退下走远开口问道:“派使节去见李瑕还有何益?” 他其实是有些担心的担心再像贾厚去见过李瑕之后被迷惑了。 廉希宪明白刘黑马的担忧起身亲自给刘黑马倒了杯水。 “刘公勿虑遣使是应当的。陛下征战四方开战之前也会遣使告知给对方一个归附的机会。” “但李瑕显然不愿归附蒙古。”刘黑马道:“他有自立之心。” “他不愿是一回事我表明态度则是我该做的。”廉希宪道:“这是大义的名份让世人明白朝廷曾试图安抚不愿让战火波及到民间。” 刘黑马道:“这便是廉公与李瑕的不同之处廉公用兵雷厉风行也堂堂正正。” 廉希宪讨伐浑都海时便是如此先抢占先机、占据地势再遣使招降料敌于先以充足准备正面迎击仓促之敌。 刘黑马认为用兵当如廉希宪之‘正’如此才占据大义与名份并向世人展现实力。 “李瑕奇谋过多太取巧了。” “那是他在积蓄实力。”廉希宪沉吟道:“李瑕起势太快所缺唯积淀而已。而我等与浑都海决战是他唯一机会他务必把握遂只好以奇谋取胜可称无奈之举。奇谋有奇谋的好但总有坏处难让人心服口服。” 刘黑马苦笑觉得廉希宪说到根上了。 “李瑕便像像一个小摊贩每日挣那么一个铜板小心翼翼攒着。” “故而我们总以为他是取巧轻视于他每每败于他。 “他攒够了铜板趁着这次一场豪赌赌成了腰缠万贯?” “不错有了本钱才有资格堂堂正正昔日穷困小贩也要换身衣裳改做大买卖。你看李瑕已开始要名义了表明其野心这次是以势压我了啊。” 廉希宪话到这里道:“只须再让他经营陇西一年两载即可有一支骑兵到时长驱关中正面决战关中、陇西皆有居高临下之势而漠北战事若未定则我必败也。” “一年两载廉公总能想到方法?” “想是能想到但当我实力不如他连我也只能用奇谋。” 廉希宪话到这里拍着刘黑马的手换了个话题道:“刘公私语一句。昨夜我与培之喝酒谈及他到汉中见李瑕之事似乎李瑕有拉拢刘公之意?” 刘黑马一愣不语。 “刘公不必怪培之他醉了本也经不住我试探。”廉希宪又道:“我亦在想我等若降了李瑕会如何?可万一陛下因此败于阿里不哥中原再成牧马之地你我十年行汉法之心血付诸东流。何况李瑕实不能让刘公世镇地方呐。” “廉公放心这些我明白” “明白便好明白便好。”廉希宪着实放心不少道:“刘公如此说了我便有七成把握扳回局面。” “廉公谦虚了。”刘黑马道:“论兵法奇谋自成吉思汗之时起蒙古人已玩了数十年” 李瑕近日有些烦。 他感觉到廉希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思。 原本拿下陇西之后李瑕终于有了他此前一直没有的“势”。 势简单来说就是“这一带我很强”。 再等一两年等把陇西骑兵整编出来那就是“这一带我最强”。 这次刘黑马肯攻陇西最好不来也不要紧。 只要李瑕不出兵关中打平原战廉希宪就拿他没办法。 但使节来过之后李瑕便有些惊疑了。 这感觉应该与刘黑马得到他的兵图时一样。 廉希宪用的就是李瑕的办法看样子还是现学现卖的因为很明显廉希宪以往都是用兵法正道。 这就很厉害了攻守之势一变马上能认清形势、服输、学会对手以弱克强的办法。 从这点能看出来廉希宪比贾似道强得多不是指智力而是态度、胸怀。 李瑕以前听说过贾似道却没听说过廉希宪。但此时已反应过来这绝不是因为廉希宪能力不如贾似道。 只能说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廉希宪以及所有金莲川幕府谋臣的故事演绎太少。 “廉希宪确有办法取汉中且还很稳妥他之所以告诉我是笃定我来不及且还要乱我心神让我败甚至服他” 李瑕心头这个念想越来越强烈。 之所以能这般猜到因为他已深谙兵法谋略而一旦出现水平相近的对手马上便能产生“默契”。 他看着地图神情始终专注。 隐隐地李瑕有些像刘元振。 但他与刘元振不同他坚韧得太多、坚定得太多见事的方法亦不同。 李瑕没有自我怀疑他始终确信自己的判断。 因为如果他站在廉希宪的位置也一定要做到这个程度才会满足。 不仅要拿下汉中还要借此乱对手的心神。 廉希宪要的更多还要堂堂正正告诉李瑕“若我取汉中亦秋毫无犯”。 摆正名义是还想招降李瑕。 狂。 狂得彬彬有礼磊落大方。 正是因此李瑕也渐渐兴奋起来。 “祁山道不可能” “子午道不可能” 每条蜀道他都分析了很久很久已考虑了四天。 “放开眼界先排除不可能的那就排除这四条蜀道阴平道至成都再金牛道?不可能” 忽然。 李瑕眼神一滞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这一指极是用力地图登时被他戳破。 他习惯性地擦了擦额头咧嘴笑了笑。 遇到了有趣的对手 蒙哥汗三年癸丑刘黑马随蒙哥至六盘山彼时因商州与宋接壤数为所侵蒙哥命刘黑马守商州宋人敛兵不敢再犯。 商州有“秦楚咽喉”之称。 它位于京兆府之东南地处秦岭南麓之中。 北与潼关相连南接壤宋朝京西南路之均州。 若从地图上看去商州就在子午道的东边从商州南下直至均州可抵汉水北岸沿汉水而上可直达汉中。 差不多也是当年蒙古假道灭金之路。 由这条路攻汉中比任何一条蜀道都长得多一千二百余里得先绕道京湖沿途皆是宋境。 但这正是蒙军最擅长的绕道斡腹之兵法灭金如此灭大理亦如此。 斡腹即避开敌军正面防线大迂回绕道转至背后之腹部攻击。 蒙古窝阔台汗三年七月拖雷至凤翔南下先派使者与宋借道欲约合兵灭金使者才至青野原即被宋将杀死。 拖雷大怒入大散关先席卷了大安军、利州、代州等地破武休关、取洋州、入汉中宋蜀帅被迫借道蒙古军经凤关、金州、房州在武当山大破金军进入了金国唐州、邓州。 仅在次年正月即是蒙金三峰山之战可见拖雷轻骑挺进之快。 刘元礼逆汉水而上不敢比拖雷。 但他不打算取沿途州县只打算兵进汉中。 一千两百里路途他二十日能到即可。 关键是汉水河谷出口是京湖守军在守而非川蜀之守军 六月初二刘元礼领五千轻骑出武关。 六月初八蒙军至均州宋均州守将吕文焕猝不及防连忙关闭城池。刘元礼破城外宋军于高头赤山转道西向向汉水而上 六月十七凤翔府。 廉希宪站在城头向西望去道:“李瑕还未发兵真沉得住气。” 刘元振问道:“公何以料定李瑕会发兵?” “并非料定也不需任何事都料定。仲举太执着了。”廉希宪道:“我不过是在看李瑕来不来罢了。” 刘元振沉思了一会问道:“若李瑕猜到了五弟迂回转进其实已来不及了。故而他要解汉中之围两个办法回师增援或出兵关中围魏救赵?” “李瑕喜伏击蒙人喜斡腹皆为‘攻敌之弱’。而围魏救赵是为将敌调动至路上相当于剥减敌兵遂说兵法无非是‘以强击弱’四字那么不需要料到李瑕如何做只须达到以强击弱之目的。” 刘元振又觉有所进益。 他渐渐明白过来为何之前会输给李瑕? 正是因为李瑕始终只想着实现“以强击弱”而他太执着于表象。 廉希宪见刘元振神色依旧那般叹道:“仲举你莫再想着胜过李瑕了。这亦是一种执念使你心障不消。你心障不消此番我们只好派五郎去。” “敢问廉公如何消心障?” “简单承认李瑕远胜于你。”廉希宪道:“他那人我虽未见到但绝非俗尘碌碌之辈你何必再试图比肩他?” 刘元振默然无言。 廉希宪容他自行参悟自看着西面的平原思索。 如他所言兵法很简单以强击弱。 这个强不是指人数关中兵力以五千之数在平原上击一万宋军步卒也能称强。 而李瑕若调兵回汉中哪怕只调三千人。原本一万宋军分散于陇西各个隘口的平衡也会被打破渭河河谷、街亭隘口的兵力登时吃紧五千骑兵再挺进陇西也能称强。 当然李瑕再回汉中已经来不及了。 廉希宪更希望的是李瑕经此一败能愿意过来与他齐心协力共同匡扶如今这个新兴的王朝。 “何必与他比肩?”廉希宪喃喃道:“能劝他与我们合力岂非更好?” ------题外话------ 感激色如多的盟主打赏今天明天加更但会很晚不要等 正文 第643章 斡腹(为盟主“色如多”加更) 六月二十一日汉中。 落日时分李昭成走过盐库巷正遇到前方一个中年男子从韩府中出来。 “不敢劳大哥远送。” 听得这一句话李昭成莫名向那中年男子看去。 相貌平庸举止局促衣衫上打着补丁人倒是收拾得干净可惜透着一股呆气。 两人擦身而过李昭成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对方只顾看路背影更显呆板。 他想了想走向韩家。 “以宁先生在吗?有些公务相询。” “李郎君这边请。” “不必引路我自己过去” 一路走过前院忽听到前方传来几个粗使婆子的说话声李昭成愣了一下停下脚步想离开最后默默听着。 “真就是上门姑婿了?” “云姑亲自挑的还能有假?” “看起来人品是真靠得住什么来路?” “我听说呀家里医药世家是个庶出爹死得早遭嫡兄弟赶出门哩带着生母在外面行医。医术差得哩前阵子将人治成了瘸子一间破宅子也赔掉带着他生母露宿街头。云姑看他可怜给了他两贯钱嘿他不收。” “这么一说呆里呆气的看着便觉傻。” “云姑便问他能不能治她脸上的疤说是能试试这才收了一半订金。结果过了半月他到码头扛麻袋愣是将订金退回来了说医术太差治不好。因他正好姓韩一来二去的云姑遂让他来给阿郎看看。” “阿郎怎说的?” “要的可不就是这般心眼实能守门户的吗?” “那他也肯入赘的呀?” “我倒是见过一次他走在云姑身边喜得跟个小狗似的。” “嘿破落户美得他旁的不说云姑那身子” 李昭成听不下去转过身默默走开。 仅从韩府回到李府这短短一段路仿佛整个汉中都弥漫着一股喜庆的气息。 夏粮快要收了城内办喜事的人家又多。 唯独他一人不太高兴。 穿过小巷回到李府只见李墉雇来的两名厨子正提着菜往厨房走去也容不得他插手微微叹息一声转向书房。 小院口有人在把守见是李昭成来却还是拦了他一下待到书房里李墉说话了才让他进去。 书房里吴潜与李墉正对坐而谈。 案几上许多公文一旁还摆着一个面具。 因汉中有不少官员见过吴潜尤其怕史俊忽然来访需临时掩遮。 依李墉的设想倒不必长期如此等李瑕稳定了陇西甚至收复了关中势力或可大到与贾似道抗衡到时再揭露循州毒杀案即可。 他不着急打算让吴潜先习惯汉中。 李昭成进了书房行礼道:“见过父亲、吴公。” “坐吧。” 李墉随口应了继续与吴潜谈论。 先是谈了“平水法”即关于汉中筑坝蓄水之后如何解决灾年与涝年蓄水量的方法。 之后又说了如何改动吴潜当年的“义船法”换为在陇西养马既能不强制征调马户又杜绝贪官污吏贪污克扣之隐患。 李墉听得连连点头提笔记下感慨吴潜治国之能始终执弟子之礼。 “多谢吴公指点天色也晚了不如先用饭吧?” “不急不急。”吴潜摆手大笑道:“这几日已谈了政务与老夫聊聊非瑜是如何拿下陇西的如何?老夫耐着性子等了许久矣。” 李墉笑眼中有些引以为傲之色很快又化作求教之意。 他很清楚吴潜虽是文官不能亲自领兵却是当世极了得的军略大家。 当年端平入洛失败之后吴潜提出要防备蒙军反扑对天下形势作了准确判断。 也正是他上疏提议合并京湖战区由孟珙统一部署并提出川蜀的重要性。 之后孟珙也提出三层藩篱防御川蜀之策并在京湖战事结束之后支援川蜀。 能在临安听到的只言片语中敏锐分析出各地战况并提出妥当的对策。只论军略放眼当今天下谁人比起吴潜都算是嫩的。 这些年也就是先帝不肯用吴潜而已。 “当与吴公细述一遍大郎你去将饭菜端进来。” 李昭成遂起身出了书房。 待他提了食盒进来李墉差不多已与吴潜细说了陇西一战。 “” “原来如此。” 吴潜抚须大笑良久提壶长饮了一口这才平复心绪道:“非瑜用了诸葛丞相两次伐魏之计啊不过是先扬言出子午谷再伏击大将张郃最后再兵出祁山道。” “是。” “到了巩昌用的是刘整十二骁勇破信阳的办法擒其城守也?” “正是如此。”李墉道:“非瑜作计划时废稿正是吴公所言这些战例。” “好好大道至简运用之妙存乎于心。” 李墉倾了倾身子为吴潜斟酒问道:“公以为若是敌手可能破局?” “难祁山道歼四万大军攻守之势已完全扭转。接下来非瑜便是以势压人敌手若反攻陇西必败。若不反功非瑜将收纳陇西兵势好!好!” 李墉亦笑又为吴潜斟酒。 “几条蜀道可遣兵守了?” “自是守了。” 吴潜点点头执箸夹菜目光中始终泛着沉思之色。 一块铁锅炒肉送到嘴边他却是停了下来。 李昭成低声道:“这肉炒得有些老了。” “老。”吴潜喃喃道:“蒙古人打战最讲究的该是一个‘绕’字。” “何解?” “铁木真死时留下灭金之策称金兵在潼关难以遽破。若假道于我大宋则下兵唐、邓直捣汴京迂回了三千余里。” 吴潜语气带着沉思又喃喃道:“当年我之所以提出‘盖上流存则国存上流破则国破’正是基于蒙人作战之习惯彼胡虏自打猎中学会的斡腹之谋。 蒙军南下初期先攻江淮后攻京湖皆不利遂迂回包抄转而攻川蜀;攻蜀不利更是大迂回绕道数万里先取大理。纵观古往今来之战事论‘绕’字无人可出蒙虏其右” 李墉听到这里皱眉沉吟问道:“公欲言蒙军迂回京湖而攻汉中?” 他想了想又问道:“不会吧?” 吴潜放下筷子摆手道:“守垣莫急容老夫细思汉中有守军几何?” “三千余人。”李墉道:“而各州县犹有驻军又有金牛、米仓、荔枝道驻军三日至十日内皆可至。” “那此计太险蒙军不宜用除非有速破汉中城之法。” “公既有此虑当加派沿途探马。” 吴潜点点头闭目思量又问道:“祁山道俘虏了多少敌兵安置于何处?” “一部分犹在祁山道修缮道路一部分搬运军需还有一部分在河山堰修坝” 凤翔府。 探马奔回扬起灰烟。 “报!禀宣抚、禀都元帅业已探到秦州之敌增兵数千人随后由秦州向南沿木门道而下” 听过回禀刘黑马皱了皱眉沉吟道:“李瑕这是回汉中了?” “不。”廉希宪道:“他若这般回防汉中相当于不要陇西佯兵之计引我等前去攻秦州不可中计。” “廉公确定?” 廉希宪竟是摇了摇头。 “不必去猜此为明谋摆出秦州有伏兵的样子。无论如何我皆不敢冒险去攻一败关中便要丢而他也不敢出来平原作战那就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说着他与刘黑马对视一眼异口同时道:“攻大散关。” 六月二十三日。 刘元礼策马狂奔脑子里规划着此次攻汉中的计划。 先看汉中城是否完全空虚若有机可乘一举拿下汉中则大事已定。 而哪怕汉中犹有守军在城外平野短时间内依旧不可能有任何能抗衡他五千骑兵的兵力足够他继续完成奇袭。 他被俘虏时曾在河山堰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劳力知道那里还剩下了四千余俘虏。 李瑕有个致命的缺点在于起势太快了战于成都、钓鱼城、利州、汉中、陇西确实押解了太多俘虏至今都未能完全整编。 而河山堰筑坝的四千余人更是其中最忠心于蒙古的其中有蒙哥的南征兵马、有汪德臣在利州的旧部甚至还有在成都时刘元振的老部下。 先攻河山堰抢回这些人马再攻城东军器坊夺取军需遣一部分兵马迅速北上攻打大散关两面夹击破大散关放关中兵力南下便有了辎重亦有了退路。 同时另一部分人马再从背面攻下阳平关。 如此一来北通陈仓道西扼祁山道便有足够的时间封锁住李瑕与汉中的联系。 李瑕才得陇西必然扛不住久镇关中的刘家待李瑕失陇西人心或败或降汉中皆可得。 下一步的关键应该是大散关。 就用陛下南征大理时冒险取龙首关的办法。 前后夹击打通了陈仓道进可攻退可守 “报!” “五将军城固县起了狼烟!” 前方地势愈发开阔马蹄声如雷蒙古汉军一人三马五千人竟是跑出两万骑的声势。 刘元礼位于中军转头看了一眼喝令过城固县而不入疾驰而向汉中城。 奔了小半日下午时分探马回报。 “报!五将军汉中城门已闭!” 刘元礼暗骂了一声“动作太快了”当即命令副将萧全率领两千人驰往陈仓道。 刘家久镇陕西、山西也曾往利州运粮将领们对地势颇熟悉有条不紊便兵分两路。 这边刘元礼则是领兵往汉中方向再奔了一段大略望了几眼眉头深深皱起。 他看得出汉中城头上守军整齐丝毫不见慌乱该是早在一两日前便已有所防备。 但河谷行军时沿途遇到的宋军探马分明都被射杀了宋军马又慢早半日得知有可能如何能早一两日? 一时也由不得耽误刘元礼扯过缰绳大声下令。 “走!河山堰!” 汉中城头上史俊、孔仙、李墉、韩祈安等人并肩站着拿望筒向北看去眼露忧色。 “幸而守垣前日便意识到蒙军要攻来。”史俊道。 说着史俊皱了皱眉对吕文焕已有些不悦眼下却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只能沉着应对。 “观蒙军动向果然往陈仓道而去。我已派人往大散关急报许统制现只等蒙军入陈仓道林统制随我追击。” 林子看了韩祈安一眼方才大声应喏道:“是!” 他早已得了李瑕吩咐万一有敌来犯一切听史俊安排即可。 这次李墉听了吴潜的分析认为蒙军若迂回奇袭除非汉中无备、能被一举夺城那蒙军最可能就是打通陈仓道、封堵祁山道。 吴潜只做分析具体的战术却要史俊来定。 史俊的应对亦简单先让大散关守将许魁有所准备不至于因前后夹击而乱了方寸。 之后放蒙军入蜀道他亲自率兵尾衔追击 依旧是当年破兀良合台时的老招术。 但危急之下当然是擅长的打法最好用。 到时蒙军被堵在陈仓道里粮草不济自然撑不过大散关上的守军。 孔仙则是来汉中送亲的恰逢其会正可留下守城。 可惜的是吴潜虽猜到蒙军可能迂回终究是晚了一些。 史俊布置妥当又问道:“守垣河山堰?” “我已派人传信将俘虏押进褒斜道。” “那就好眼下唯一的问题便是阳平关了” 刘元礼正飞马赶往陈仓道忽见前方尘土飞扬再次有探马回报。 “报!河山堰处尚未发现俘虏” 刘元礼摸了摸马脖子眼中忧色渐浓。 他已意识到这次奇袭只怕被人看破了。 李瑕竟有此神鬼莫测之能?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依旧全力打通陈仓道以求安全回师如廉希宪反复交代“不求毕全功于一役逼李瑕分兵抢回事机即可”。 若能攻下大散关也不算是白来一趟。 但有些不甘二十余日迂回只得一大散关? “报!报!” 正犹豫间再次有探马狂奔而回。 “报!禀五将军西面发现大量蒙古俘虏俱被捆缚相连成串自阳平关而出欲渡汉水而南见我军探马正回撤阳平关。” 刘元礼心念一动喝问道:“多少人?!” “密密麻麻不知其数。” 刘元礼已反应过来。 是临洮一战六盘山战俘! 李瑕不敢将那五万人放在陇西恐生变。 欲渡汉水而南那便是要迁往川蜀了。 汉中有反防备不假但只提前一两日根本来不及迁走俘虏甚至两地消息根本还没传过去 怎么做? 驰入陈仓道与萧全合兵拿下大散关保住退路?还是趁机拿下阳平关扼住祁山道控制战俘得了兵力再齐攻大散关? 汉中已有防备此时入陈仓道恐为宋军所趁 刘元礼平日话不多显得很沉稳而一旦下了决心却是果断。 “转道西向!攻阳平关!” 号角声起。 三千骑兵休息了一小会换马疾驰阳平关。 此战胜负只看能不能趁着俘虏进关城门之际夺下城门控制俘虏。 马蹄愈疾 渐渐的刘元礼见到了阳平关。 “传我军令!全速冲锋!” 呼声响起他看到那些俘虏们乱了挤在关门处不让宋军关城门。 胜了! 要的就是这样抢回俘虏占下两个关键关隘那便已有攻下汉中的实力胜了! 刘元礼知道自己终于能让父亲实现平生志向经略一方。 “杀啊!” 残阳如血。 凤翔府廉希宪登高而望望着一列列兵马正在搬运攻城器械往大散关北面。 他知道自己这次在行险。 但不得不为。 能拿下汉中自然好若不能救回俘虏也能增加己方兵势削弱李瑕实在不行夺下大散关乱李瑕布署、抢回事机也好至少能保证刘元礼能退回来。 总之行险一搏他也尽力规避了其中凶险。 汉中城史俊带着林子与两千步卒大步出城准备去封堵陈仓道。 他们亦是冒死行险。 马湖江一战时史俊没怕过今日也不会怕 城头上孔仙按刀而立巡视军情。 他要力保汉中不失。 城内李墉、韩祈安快步进了书房再次向吴潜问计。 “你们是说阳平关正在运送大批俘虏来不及迁回?” “是一开始我传信说猜测蒙军或会来、还未确定。今日清晨阳平关派人来报说是非瑜迁的五万蒙军俘虏到了需尽快送走。路途太远消息不便” “老夫有个疑惑非瑜哪怕是提前布置如何就能全歼四万人?” “郝道长造了个火器” “轰!” “轰!” “轰!” “轰!” 阳平关上连着四声大响。 炮弹撞破了策马狂奔的骑士血肉横飞人仰马翻。 “咴!” 刘元礼被战马掀翻在地于混乱中抬头望去已惊呆在地上。 “太远了啊。” 什么砲车都不可能打这么远的 “点火!点火!” 陆秀夫大喝着亲自上前拿火把点燃引线。 又是“轰”的一声。 城下的的俘虏们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兵马还未到近前竟已有溃散之势。 “长生天!” “长生天” “吁!” 阳平关以西有人勒住缰绳仔细听了一会微微苦笑。 “看来是有惊无险了。” “大帅我早就说了啊你根本不用担心的。” “你那不是安慰我?” “当然不是啊我猜到了啊!大帅天天夸韩老、以宁先生、李公、史转运使、陆知县却总是不敢放手让他们做事哈哈我们有多少了得人物在汉中当然不用担心我猜到了。” ------题外话------ 感谢“色如多”的两个盟主打赏一天加更一章吧老朋友了感谢一直以来的支持 正文 第644章 人才 十余骑从祁山道策马入阳平关。 “大帅。” “大帅” 城头上还在射箭的士卒听到身后接连响起的喊声回头一看揉了揉眼。 “别管我你们继续。” 李瑕是在十六日推算出敌军或可能出武关道迂回他不敢调动兵力回汉中于是下令增援天水之后便只领十余人回奔。 他打算独身回来调动汉中各地驻军这是以力破巧的办法无非是辛苦些。 一千余里山道星夜兼程一人四骑困了便趴在马背上睡觉轮换着牵马行进不停。 这是蒙古人的独有的骑术但汉人要学也学得会 此时李瑕径直走向茅乙儿打断茅乙儿的行礼问道:“不必多礼汉中情况如何?” 茅乙儿正看着李瑕发黑的眼眶发愣重重抱拳道:“大帅昨日收到汉中传书” 李瑕听了一会抬起望筒向关城东面看了看只见南边已有一支兵马自定军山方向杀出正从浮桥渡过汉水向敌军包围过去。 “那是昝万寿?” “是陆知县收到传信之后说既不确定敌军何时攻来当继续迁移俘虏。若敌军来正好借此吸引至平阳关外一网打尽以免四散劫掳、殃及百姓或截断别的蜀道。” “很好。”李瑕想了想道:“接着指挥吧就当我不在对了刘元礼给我留着。” 说罢他自领着刘金锁与十余亲卫上了城楼随手拾起一张守军歇息时铺的草席躺下闭上眼。 “大帅这咋还卧倒了?” “不然呢?战没打完一时也去不了汉中。阳平关这一战陆秀夫、茅乙儿应付得很好我何苦去抢他们功劳?” “可这” “看到刘元礼的大旗了汉中有防备没事。” 李瑕说着笑了笑难得感到一阵轻松。 形势不同了。 以往一点都输不起因为每次都是押上所有棋差一招满盘皆输。他凡事须拟定所有最坏的可能也不敢将事务交托于人。 那时候真的羡慕蒙军年年败仗年年还能卷土重来人家国大地大始终输得起。 彼时这种巨大的国力差距压得蜀川每个人都透不过气来。 一点一点熬一点一点扳到如今不敢说把差距扳回来了但至少输得起了输一点也没关系了。 这次换成敌手来行险一搏、来进行一场不容有丝毫差池的冒险而汉中这一个个人物皆要给敌手的冒险带来差池。 李瑕不必再事事求完满事事亲力亲为。 有些不习惯。 “不习惯你们也歇吧。” “大帅?” 刘金锁一会望向东面战场一会望向李瑕心想这般吵闹也是睡不着的。 然而再一看李瑕竟真就睡着了。 刘金锁挠了挠头也觉累得厉害。 毕竟是一千余里祁山道星夜兼程想必自古过祁山道没有比他们更快的了。 刘金锁招呼十余亲卫铺开席子在城楼上卧下偏是那炮声如雷教人又疲惫又睡不着。 他心里想着柳娘和刚出生的女儿其实也是担心 “让昝万寿一定要严防逃兵祸乱城外百姓民田” “先把俘虏迁回安置妥当” “遮盖大炮休让人瞧见了” “速将道路清开还须支援陈仓道” 李瑕在睡梦中听到外间的对话声起身一看是陆秀夫、茅乙儿正在与人说话。 他并不急默默看他们发号施令直到陆秀夫一回头行礼道:“大帅你竟还赶回来了?” “每次都看到我在阵前呼呼大睡让君实见笑了。” “醉卧沙场君莫笑?” 陆秀夫话虽如此脸上还是不由自主挂起了笑意。 他敛了敛神情勉强恢复了往常矜持庄重的样子道:“禀大帅业已击败敌兵三千俘虏主将。汉中急报史转运使已领两千人衔敌入陈仓道” “陈仓道莫教许魁被前后夹击、失了大散关。” “是史转运使已飞马传书大散关同时已出兵追击。” 李瑕听了想到当年在叙州时。感慨这大宋有时羸弱得令人发指偏这羸弱之中又每有将星闪耀让人唏嘘。 陆秀夫献计道:“只需押敌主将前去增援自可击败陈仓道这支兵马。” “接将令吧你去。” “喏!” 陆秀夫终是没抑制住兴奋之色接了将令匆匆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向李瑕。 “大帅不去?” “待不了太久我得先回汉中一趟。”李瑕笑笑道:“想家了” 汉中城李府。 “阳平关既有君实在不必忧虑。” 吴潜自倒了杯酒因嫌被困在这里不得出门而有些许烦恼但久经宦海沉浮又有份不动如山的镇定在。 李墉苦笑道:“终归心中不安大量俘虏与粮草皆在阳平关。万一为敌所获” “那老夫再给你推演一遍吧。”吴潜缓缓道:“你说敌兵望似有一二万之数长途远奔该是一人三马兵力在五千上下携月余口粮足可至大散关犹可杀马而食。” “是。” “敌将若全力攻大散关哪怕史俊领二千人追击于后真就能保大散关不失?” 李墉摇头缓缓道:“守军不过三千难守矣。大散关若破非瑜提前半年争得的局面也就去了大半。” “故而阳平关当卖破绽吸引敌军。如此才可妥当。”吴潜道:“而君实昨日便已收到了传信既知或有敌兵来犹敢继续迁俘虏南下必是已做好了相对的应变。不过是无法及时通报汉中罢了。” “话虽如此。”李墉道:“陆秀夫年纪轻轻安知他是有意设伏还是” “若这般论非瑜更年轻。” 吴潜抚须又叹道:“汉中这批官员老夫亲自选的。丙辰科了不得啊王应麟会选人材。二甲第二十七名陆秀夫陆君实年纪轻轻做事稳当。老夫犹记得彼时淮东李庭芝连接传信欲调他过去安心安心英杰手持利器何虑之有?” 李墉听了心下稍安。 总之是急也没用汉中城都封着。 吴潜年迈遇此情形却丝毫不觉乏困谈兴也高仿佛回到了在枢密院指点江山之时。 “非瑜这一任蜀帅麾下并非没有人才。相反许多人才终于得以任要位、担实事也就是近来复成都、复汉中、复陇西他功劳太过耀眼将旁人遮掩了过去。连敌将也轻忽了欺汉中无人敢如此冒险行事。” 老人家话到这里莞尔一笑道:“且让我等吓对方一跳。” “粮食快要收了经此一遭也不知要被踩踏多少。” “经得起经得起你想想敌兵损失了多少?” 李墉笑道:“是我小家子气了。” 吴潜道:“今日倒是想起在临安时你我评论非瑜的那些话你说他分守蜀道、徒费钱粮。现在看来这些钱粮费得可值?” 李墉这才服气点了点头。 “值。” “以往守蜀太给蒙虏脸了。蒙虏占着汉中、利州、剑门关在手年年来犯、年年掳掠虽败犹可从容退兵方给了他们胆子轻骑深入以为我大宋易欺!合该将其全军歼灭几次” 下一刻有人赶到书房外禀报道:“大帅回来了。” 李墉一愣才转过头吴潜已然起身。 “老夫须见非瑜一面!” 听着这郑重板正的语气李墉回头一看便感到微微有些担忧。 再想到临安之事他觉着吴潜并非是要夸赞李瑕而是要把李瑕骂上一顿 天光微亮。 刘元礼被捆缚着如同麻袋一般丢在马背上。 他腿上受了伤因冲关时被战马摔在地上当即便乱了指挥之后一支小股宋军从定军山方向杀出堵住退路也就大败了。 说什么蛟龙入海才被释放不到半年又成了俘虏。 就好像是被李瑕特意放还用来祸害刘家一遭。 再回想到成都兵败受俘后近两年的苦役生涯唯恨此次没能战死。 各中悲凉泛上心头刘元礼只觉心灰意冷 忽然听到了杀喊声他茫然地抬起头只望到前方山道上满是宋军。 宋军这是把他派去取大散关的两千人堵在蜀道里了。 这一战已是彻底败了。 有人将他提下马来队伍中一名年轻的宋官翻身下马。 刘元礼目光看去见对方长相秀丽面容白净骑术也是差劲得很实在是不能叫人服气。 不知阳平关一役是否对方故意引诱? “将他提到阵前勒令敌兵投降!” 陆秀夫喝令一声当先便走。 “李瑕在何处?”刘元礼被人推着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欲打探我方军情?”陆秀夫回过头一本正经问道。 “蠢货。”刘元礼啐骂一声。 事到如今还打探甚军情。 “乃李瑕设计诓我?” 陆秀夫并不正面回答一板一眼应道:“俘虏本要尽快迁移多做准备罢了。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文弱书生也配打仗侥幸一胜洋洋得意可笑至极。” 陆秀夫想了想才直言道:“前方是以三千人败兀良合台三万兵马的史公在领兵。你有几人?可比兀良合台?不劝降否?” “哈。长得像个小娘皮牙尖嘴利。” 陆秀夫不再搭理犹沉稳行步。 他在李瑕面前时话多得很平日却还是沉默寡言的样子。 刘元礼于是骂咧咧不休。 “小娘皮杀过人没?就你这样也敢上战场?老子” 陆秀夫微微沉思道:“你是想激我杀你。但你们马踏我汉中民田此等损失当由你领人铺桥修路弥补回来。” 刘元礼张了张口顿时失了再说话的兴致。 不一会儿山道间战鼓愈响之后是宋军的齐声高喊。 “尔等主将已受俘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还不受降?!” “” 汉中帅府。 议事到最后李瑕站起身来。 “好了今日多亏诸位携手奋力待拿下关中再行庆功。” “大帅还要取关中?只怕是” “本想再等上一年两载但时机难得。”李瑕道:“想必眼下廉希宪、刘黑马正急攻大散关期十余日后刘元礼于后方奇袭至时他们不见刘元礼惊疑不定之际我将由天水领军进关中于平野摆开阵势正面一决高下。” 正文 第645章 家与书 庭院里种的栀子与芍药皆已开了带着淡淡的香气。 汉桂树则还未开要待到九月高明月总与李瑕说桂花才会更香到时要做桂花糕吃。 李瑕看着沿途的花木才穿过院门便见到四个妻妾正站在小径边。 前阵子看惯了战场上的血与火此时他愈发觉得漂亮的女孩子真是赏心悦目。 纱裙微微摆动她们围上来说着话。 更多时候都是韩巧儿的声音。 “李哥哥真就回来了昨日说是汉中在打仗可我一点也没感觉到。还有还有高姐姐有了啊你来说吧?” 高明月笑道:“我私下再和他说。” “” 说说笑笑回到厅上李瑕洗漱了一番换了衣服坐下吃着东西。 韩巧儿双手托腮很是开心问道:“李哥哥这就打完仗回来了吗?” “那倒不是只是临时回来一趟今夜还须赶回陇西。”李瑕伸手捏了捏她的嘴道:“别嘟嘴再有几个月便回来那时便不那么忙了以后多陪你玩。” “嗯嗯嗯嗯那好吧对了我爹成亲了。” 韩巧儿记性好又与李瑕最亲近将汉中近来发生的大事小情一股脑地说出来如倒箩筐一般。 之后唐安安知趣拉着她和年儿先下去留李瑕与高明月单独说话。 “四个月了吧?” “嗯衣服厚还不显。” “让我看看” 李瑕蹲着身子将脸贴在高明月腹上觉得愧疚。 “我害怕生孩子便是怕这种时候你怀着身孕我却离家在外不管不顾的。” 高明月温柔地抱着他的头道:“没事的家里又添了许多婆子侍候刘娘与安安她们每日忙前忙后把我照顾得很好。你是平定乱世的英雄不必挂念着我” 她低声说了良久努力宽李瑕的心。 李瑕蹲在那很久像是睡着了。 又像是在感觉着他在这世上留下的血脉 终于高明月柔声道:“再蹲腿要麻了你今夜又要走先去睡一会好不好?” “在马背上睡也可以新学的绝技。我方才是在想也就是这年头这样的你才能这般包容我。” 高明月不解何意拉着李瑕起来不肯给他再贴着她肚子。 她倚在他怀里问道:“年底之前能回来吗?” “若能降服了刘黑马该是可以的。否则以我的兵力便是能借机胜上几仗也难攻下关中诸多城池或拿下也守不住那便拖得更久我又与你说起局势了。总之这次时机难得我不得不去把握若能一举拿下关中往后三五年才好慢慢积淀。” “我明白拿下关中让百姓休养生息我们也休养生息。”高明月应道。 她自觉说了句很厉害的情话连忙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你这次回来是不是白跑了一趟?” “不会白跑。”李瑕不肯承认道:“回来一趟也好亲自了解了局势心里有底之后再决战刘黑马气势上便能稳压他。” “就是太辛苦了。” “昨日敌寇入境你有没有吓到?” “其实我睡了个大懒觉下午才起来。”高明月道:“刘娘特意来了一趟说不要紧的吴公什么都料到了。” “那就好说到吴潜我才入城便被他逮着骂了一顿无非是说我扶立了现在这个笨皇帝叫我不可有不臣之心云云。” “那怎么办?” “没关系我收复故土、与民生息只要做的事是对的他们都会支持我还会慢慢发现顺着我的思路做都是好事这才是大义。我对北人说我要争雄天下但对南边的人只说我要匡扶社稷。看起来北人很容易揭穿我但不行因为大义就是过得好慢慢都会在我这边” 李瑕是喜欢与高明月说心里话的不自觉说到这里想到她怀着身孕听着也累停了下来道:“反正让吴潜骂一顿也没关系。” “恰是吴公肯提醒你才表明他很是看重你你不好生他的气。” “嗯不谈这些你别累到了。” “不会累的肚子才这么一点大反倒是大家都太在意了小心翼翼的我觉得有些为难。” 李瑕笑了笑。 高明月也笑问道:“汪家没有将女儿给你作妾吗?” “汪家连根拔起了既是因为汪世显当年随阔端入蜀用不了也是为了威慑别的世候。” “爹说让你到李家龙宫祭祀陇西那边有好几支李氏族人且沙陀人多有自诩为李克用后裔这事该是很重要。” “我明白等我打完这一战。”李瑕道。 “若等你打完了仗爹该亲自到陇西祭祀了。到时你把安安和年儿带在身边吧?” “为何?” “以免有别的女子趁机而入。”高明月莞尔道“你在陇西没人照顾身上都臭了。” “很臭吗?” “嗯我不嫌弃你” 夫妻二人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李瑕放松心神也渐渐理清了接下来的思路。 他必须再回陇西因为精锐兵力都在那边得从天水发动攻势而非从大散关。 但要取关中依旧是得收服刘黑马否则一座座城池攻打过去川蜀承担不住这样的战事 这边闲适了半日便有消息传来说是史俊已派人报捷。李瑕便知道在汉中待不了太久了。 “对了明月帮我写封招降信吧?” “怎样的招降信?” “遇到了一个敌手这次打算学学他的做法打仗前先遣使占据道义。” 高明月有些懒洋洋的问道:“叫安安来帮你写好不好?她词藻很好。” “我打算在十余日后遣俘虏走陈仓道将这封招降信递给廉希宪。目的有几个一是让他知道刘元礼被全歼了且以为我正在汉中到时我正好从天水出兵打他个措手不及;二是让关中官员、士绅明白我王师入关中不愿让战火波及百姓奈何廉希宪不降;三是让北面官员怀疑廉希宪与我有交情算是离间” 唐安安在厅上铺开笔墨执着毛笔认真听李瑕说着问道:“郎君并不想真招降他吗?” “想但我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会降的故而只能达到这几个目的。” “好。”唐安安又问道:“是以郎君的名义还是以宋廷名义招降他?” 李瑕道:“我没让吴潜、陆秀夫这样的大才子帮忙写。” “明白了。” “当然也不要说得太明显以免廉希宪反过头来陷害我。” “好。” “我来说你帮我拟化作厉害些的文辞。至于开头的称谓你帮我拟吧。” 李瑕说着踱了几步沉吟着说起来。 “廉希宪你出身回鹘改汉姓学儒学才名播于北地治理关中也可称得上关心百姓疾苦又施谋用略败浑都海大军实有开国重臣的能耐想必也是心怀大志” 唐安安柳眉微蹙下笔飞快。 “公蕴经国之学展命世之才安民养士定秦陇民心代谋制胜平浑都海之乱实具开国手段者必存丰功钜业、光耀金石之志” 李瑕说完了这几句语气渐渐不同。 “以你的才学若能遇上汉高祖、唐太宗这样的明君辅佐他平定四海建立功业你也可以成为萧何、张良、房玄龄、杜如晦这样的名相得青史所载、后世夸赞。奈何你明珠暗投投靠了忽必烈。 忽必烈说要行汉法却连汉语都不会说并非真心仰慕汉学那所谓的‘祖述变通’徒有其名其人之虚伪可见一斑。他信道、信佛、信儒仿佛什么都信但其实他什么都不信所求的唯有自己的权力而已。 相比历代开国之君他不过是出身于铁木真孙辈借祖上屠戮的万万性命而成势欲窃中原。然他既背弃了族人行汉法又不肯彻底心思反复连自己是谁尚且不能分清如何称得上明主?我敢断言他并非真有建立煌煌伟业的志向” 李瑕话到这里皱了皱眉交代道:“这一段你要帮我引经据典骂出气势来要有姚枢给我的信上骂宋廷的气势。” 唐安安一介小女子却要执笔骂北地皇帝很担心弱了气势但总之是顺着李瑕的话写。 李瑕又道:“可以预见你竭尽全力为忽必烈建立的一个王朝不仅不会有汉唐之盛往后史笔评说后人只会觉得它连只存半壁江山的宋也不如。 没有人会视你为萧何、张良。你廉希宪之名将于史书上寂寂无闻后人知斗蛐蛐的贾似道也不会知你廉希宪。你这毕生恢宏志向能有几人知? 由此观之你是败者败得彻头彻尾。你的才华被辜负你的功绩被抹杀应当的。因为你的志向与你的所做所为已完全相悖。” 李瑕停了停郑重其事又补了一句。 “这里要再加一个‘惜哉’、‘哀哉’。” 良久唐安安的纤纤玉手停下回看了一遍自己写的犹觉少了几分气势。 她略一思索又执笔写上了半阙七十余年前流传下来的词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 “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半个月后大散关以北蒙军大帐。 “仲民竟还未到吗?” 廉希宪与刘黑马对坐着脸上皆有些忧虑之色。 时值盛夏刘黑马披着厚甲额头上已盖了层汗水沉声应道:“算时间无论如何他已该杀到大散关背面了。” 廉希宪掐指算着眼中担忧之色愈来愈浓。 之所以敢派刘元礼去一是因为无奈二是因为蒙军并非初次这般深入敌境三是在他想来只要攻破大散关至少不会损兵折将 然而到现在大散关还久攻不下他已渐渐意识到不好。 “若事有不妥我愧对刘公啊。” 刘黑马脸色一变闭上眼稳定了情绪摆手道:“许是五郎贪功先打了汉中” 廉希宪正要开口忽听帐外有高喊声传来。 “报!大散关遣使求见” 廉希宪起身出了帐目光看去有人正向这边蹒跚而来未披甲头发散着狼狈的模样。 之后刘黑马也出了帐脸色剧变。 他分明看到来的正是刘元礼身边的副将萧全。 而看样子萧全分明被宋军俘虏了 正文 第646章 剑指秦川(为盟主“色如多”加更) “蒙虏掘强于沙塞贪财如渴饮鸩抢掳遂至分崩之势。公犹屈节惜命任驱驰于毡裘之间宁不悔也?今吾揔兹戎重举兵伐罪剑指秦川公若不改自求多福” 信的末尾带了半阙词问胡运几何最后才是简简单单的“李瑕顿首”四字。 廉希宪放下信纸目光空洞很久都未再开口说话。 只见刘黑马伸出手微微有些颤抖想拾起案上的信。 廉希宪按了他一下之后微微犹豫又松开手任刘黑马看信。 帐内的气氛渐渐已不对。 “我败了。” 最后廉希宪忽然开口说道声音很平静。 “举兵伐罪剑指秦川李瑕这不仅是招降也是在向我宣战。” “他那一点步卒?” 刘黑马语罢表情已有些难堪起来。 他也只有一点骑兵了 廉希宪道:“据萧全所言仲民沦为李瑕之俘虏麾下四千骑兵亦然为今之计刘公可向李瑕投诚如此仲民可得平安刘公犹可保麾下将士。” 刘黑马错愕。 廉希宪又道:“刘公若信李瑕之势能长久不如斩我首级吧。” 其实刘黑马方才也有过投降李瑕的念头。 儿子在对方手中前后加起来兵马被俘虏了六七千不得不承认李瑕之能。 若降了谈谈条件让李瑕放回这些人由他坐镇关中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反而是听到廉希宪这句话他才反应过来眼下局面之所以艰险是因为北地兵马正集结于开平欲与阿里不哥大战。 今日投了往后陛下携漠北雄师掉头南下如何可挡? 到时李瑕如何且不谈只怕宋廷便要当先将自己卖了一如李全当年 思及至此刘黑马叹息了一声道:“廉公言重了。” 他正了正神色道:“我忠诚于陛下绝无丝毫叛心请廉公切莫再出言试探。” “并非试探刘公。” 廉希宪起身长揖一礼道:“我自作聪明陷令郎于险境、累刘公损兵折将。当向刘公请罪若能赎罪刘公杀我亦应当。” 刘黑马无奈神色愈苦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绝无怨怪廉公之意” 他其实分得清李瑕以奇谋击汪良臣能胜而廉希宪之奇谋不能胜不在于李瑕比廉希宪聪明。 而是李瑕布局太久了最后还是引诱汪良臣到其境内设伏;廉希宪却是在将心力用于对付了浑都海之后不得不仓促应对遣兵深入敌境凶险得太多。 另外刘元礼显然不足与李瑕为敌手。 谁又能想到李瑕会那么快赶到汉中? “五郎抵汉中之后若直奔大散关断不至于匹马未至。看来是李瑕设下计谋在五郎攻关城之前先击败了他。这儿子不争气实怪不到廉公。” “刘公不必如此我实在辜负刘公太深” 帐中两人推心置腹了好一会。 廉希宪直道歉至知刘黑马不再怪罪自己方才重新坐下谈起往后的形势。 “趁着李瑕还在汉中暂未调动陇西兵力我们且早做准备。” 他的应对其实也简单。 大散关是不能再攻了毕竟关中兵力空虚;同时还得布署防备防止李瑕从陇西攻来。 “也请刘公勿虑我必呈书开平此战之败罪皆在我一个与刘公无涉。另请陛下增兵京兆平汉中救回仲民” 廉希宪聊着聊着渐渐却走了神。 李瑕是怎样的人? 按往日听说李瑕用兵多奇谋诡计层出不穷。然而今日所见竟是投书宣战? 这是开始走兵法正道? 或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廉希宪脑子里也偶尔浮过李瑕信上那些话 回想平生少年即名满天下负青云之愿以皋夔稷契自励欲追迹于三代。 这志向岂可谓小? 孰为“皋夔稷契”?舜时贤臣皋陶﹑夔﹑后稷、契。 不仅是李瑕说的萧何、张良他廉希宪是要以远古贤臣之事业为己任。 如今国家初建、万事草创正是一展鸿图之际却被李瑕一封信泼了冷水。 以廉希宪的心志倒不至于因此而被说服但确实有些如梗在喉。 想与李瑕辩一辩却又感到不宜被对方激怒。 到最后廉希宪目光坚定起来自语了一句。 “若非我皇一汛扫之天柱折而地维陷矣” 忽然。 “报!” 廉希宪转过头只听报信声越来越急。 “报!” “报!宋军自秦州而出逼近凤翔府!” 帐中刘黑马稍瞥了廉希宪一眼心中不由浮起一个念头。 ——这次廉希宪算错了没算到李瑕已赶回秦州再次丢了事机 李瑕整编过陇西兵力之后在陇西已有万余兵力。 以三千人留守他亲自率步卒七千人东进关中。 这七千人是在他回汉中之前已下令调动至天水;粮草则是开了汪家粮仓召两千民壮运送沿渭水而下。 号称“以一万兵力取关中”。 至于李瑕第一个目标是一个叫“石家营”的地方。 为何? 渭河发源于陇西经巩昌、天水割断秦岭、陇山自西向东而流; 姜水发源于秦岭经大散关于“散杆水”汇流由南向北汇入渭河。 两河交汇处就是石家营。 换句话说陇西、汉中两个高地包夹着关中渭河、姜水两条河正是从这两个高地冲进关中。 占据交汇点相当于在关中平原上打通一条新的道路连接陇西、汉中。 可使天水、大散关的兵马随时汇合。 之后哪怕敌方的骑兵迂回断了他在渭河上的辎重线也能从大散关补给。 而若敌方不让他驻军石家营? 那就是敌方被迫决战主动权易手。 这是李瑕第一次以步卒在正面战场迎战骑兵自知十分欠缺经验打得很谨慎、也很笨拙。 他近来常看六韬学到骑兵有“十胜九败”努力避免的便是敌骑之十胜尽力促成敌骑之九败。 而另一方面李瑕也在权衡着此战自己与敌方之间的优劣。 论韬略与战阵经验他必然不是如敌方但好在有提前谋划而指挥步兵要比指挥骑兵简单太多了勉强算是势均力敌。 论地形平原地带于敌骑有利但背后是天水、右边是大散关、左边是渭河、前面是姜水他稍占上风。 论兵力他其实不仅有七千之数大散关随时还可出兵支援人数上有优势但以步战骑吃了点亏双方还可以算是势均力敌。 可若论心态、士气他挟大胜之势而来打得对方措手不及已是完全占了优势。 更重要的是李瑕输得起败了大不了退回天水或大散关来日卷土重来。 对方输不起 七月十一天气炎热。 巍峨峻峭的秦岭群峰在右平畴沃野的渭河平原在左宋军列着锋矢阵不急不缓地行军。 离石家营还有一日路途。 最前方的士卒扛着重重的盾牌队列呈箭头形状以防止蒙古汉军轻骑袭扰同时分担两翼的压力。 前锋士卒披着步人甲每走一步脚下都有汗水滴落渗入黄土。 两翼亦是这般防御盾手与重步兵保护着里面的长矛手、弓弩手、掷炮手。 一杆大纛立在中军偏后方的位置李瑕策马行在大纛前方。 这个阵型的弱点在于尾侧但天水本就近宋军是从河谷出来并不担心尾侧出现敌兵。 忽然鸣镝声起。 “敌袭!” “不必惊慌!是哨骑骚扰” 远处已出现了敌骑的身影。 蒙古汉军的轻骑散开呼啸着向两翼包抄发出箭矢。 这样零星的箭矢并非是要起到杀伤的作用。 而是为了拖延宋军的行军速度。 另外士卒毕竟害怕中箭也会心生不安。 且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中哪怕只耽误宋军用饭难免影响士气。 自蒙古攻宋以来已有太多的宋军就这样被硬生生拖垮。 但李瑕选择的地形本就使蒙古汉军不能完全施展开来行军路线也近又是出其不意发兵不至于被长期袭扰。 宋军依旧有条不紊地行军弩手则以箭矢回击。 这些敌骑并非是蒙军诸千户军骑射稍弱难以如真正的蒙骑那般远距离抛射。 他们若冲得近了也偶尔有人中箭倒下。 于是敌骑绕远了些袭扰开始不如原来有力。 但骑兵的优势在于始终把握着战场的主动权。 很快有成股的骑兵奔来并不冲击而是策马绕着宋军的战阵。 奔走、呼啸也恫吓着宋军意图拖慢宋军的行军速度让穿着步人甲的宋军士卒更累直到体力不支。 如同狼群在观察猎物的弱点。 这种被当成猎物的感觉渐渐引起了士卒们的不安。 战事未起步卒已落了下风。 李瑕根本连敌方大阵都还没望到这里是平野没有高山可观测战场或者说秦岭太高爬不上去。 敌方却已能将他的军阵看得清清楚楚。 李瑕遂下令让将领们鼓舞士气告诉士卒们目的地就在前方不远。 渐渐地中军有歌声响起激励前锋的重甲兵。 “先取陇西廿四州别分子将打衙头。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 歌到最后七千人齐声大吼。 “银装背嵬打回回啊!” 渐渐的只剩半日路途了。 李瑕抬起望筒看去试图判断出廉希宪、刘黑马下一步的命令。 对方应该已意识到能袭扰的机会不多了。 那要么就在姜水以西决战因为一旦让宋军占据石家营刘黑马就会失去整个战略上的优势。 要么率骑兵渡过姜水寻找时机因为蒙军主力很可能还未完全退出陈仓道存在被宋军堵截在峡谷里的风险。 思来想去李瑕并不能判断出对方的选择。 但没关系无论如何他都愿意奉陪 刘黑马已下令撤出峡谷正横兵于峡谷外。 他此时若退过姜水让出石家营宋军将合汉中、陇西之势;但若不退在此决战失骑兵之利失战场主动。 可以预见李瑕以势逼来一场决战不可避免。 “廉公呢?!” “廉公在炎帝陵上。” “快!把廉公请下来” 炎帝陵就在陈仓道口不远处很快有士卒忙牵着马过去向廉希宪大喊催促。 “廉公快走吧!再不走宋军要到峡谷前了” 廉希宪恍若未闻极目望去远处的宋军军阵如一只小乌龟一般进军缓慢。 “都说你用兵擅用奇、喜弄险但分明是极谨慎。换言之你的奇与险是另一种谨慎因为不用奇弄险你早死了。” 他这般低声自语着眯起眼像是想要看清李瑕的相貌。 “我快被你逼到悬崖边了啊。” 局面对他而言很难。 太难了这一局棋起手便慢了太多步李瑕杀到他视线里的时候已伏击了汪良臣、攻下了巩昌。 先发制人后发人制。 但廉希宪没有不甘、埋怨。 他不会找借口说李瑕是趁着他全力对付浑都海之际计算他眼下更重要的是应对。 没有应对了必须作个决择 “廉公!”士卒又催促道:“来不及了” 终于廉希宪翻身上马策马便沿山道疾驰。 风将他的衣袍吹鼓他一路奔出峡谷已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战歌。 “银装背嵬打回回啊!” 竟是已有王师之气。 廉希宪一惊猛回过头下了决心。 同时号角声起刘黑马也已下达了军令。 “驻师石家营!不许宋军前行半步!” “全军就地扎营!” 李瑕的军令也传达下去。 他用望筒看到了刘黑马的军阵心知对方已不愿再退。 那也好就在这渭水河畔决一死战。 但李瑕不打算进攻他疲师远来只打算就地防守。 敌方则是匆匆结束攻打大散关并未准备好。 夕阳西下。 双方军阵就这般极有默契地对峙下来。 如同两只野兽瞪目而视磨着爪子寻找着对方的破绽以一口咬死对方 虽还未交战李瑕却已体会到了正面决战的好处。 以前一次次偷袭、伏击能带来很多的战果但始终缺一个东西—— 王师之气。 唯有能正面击败强敌一次才能真正有王师北复中原的气概才能真正让生活在这片已丢失了一百三十年的土地上的人们心服口服。 伐罪秦中、收复故土当正面破敌一次。 且已有了这个势 昨日种种正是“汉中开汉业问此地、是耶非”。 那今日起才是“想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 正文 第647章 星垂平野阔 星垂平野阔。 这平野夹在秦岭与渭水之间从地图上看不大但驻扎在此的宋军士卒却觉得它太广阔了。 广阔到让人不安。 敌骑仗着能来去如风派出小股散骑又狂奔在宋军的营地之外鸣镝、吹角惊吓着宋军不让宋军士卒歇息。 营地以北便是渭河宋军的辎重便是顺河而下贴着军阵而行。已有敌骑渡到河对岸不时抛出火箭吓得民夫们惶恐不已。 这只是袭扰的第一夜可以想见若是步卒长期面对敌骑这种打法会承受怎样的压力? 最近的例子六年前蒙军袭嘉定府云顶守将吕达率五千精兵、两万义军于川西平原截击汪德臣一支精骑结果两万五千宋军全军覆没……这是平原战。 而就在川西这一战的次年蒙军为伐大理集大军入川齐攻云顶城军阵铺天盖地、绵延数十里。结果孔仙、萧世显仅以七千人守住云顶……这是山地战。 今夜驻军平野听着外面的鸣镝宋军营寨中有许多士卒已睡不着。 但好在七千战兵中有四千五百人都是李瑕从汉中带来的精锐。 李瑕亲卫营一千;守天水的两千、守街亭的两千本就没有整编各抽调一千;又有一千五百精锐与陇西俘兵合编为四千人。 这些精锐各自经历过成都、钓鱼城、剑门关、利州、汉中之战走过祁山道攻过陇西。 如果等上一两年李瑕便可将这些老兵扩军成三五万人再在陇西练出一支骑兵。 即便是现在他们亦敢以步战骑。 故而说以势压来敌军不得不战。 敌军既是不得不战袭扰又能袭扰多久? “凋虫小技!就让他们吵吵个一两夜又能怎么样?!能睡着的睡睡不着的捂上耳朵!” 很快宋军的校将们已开始安抚士气。 他们一顶顶帐篷走过去有的镇定自若有的语态嚣张。 “怕个屁?!蒙虏敢杀过来吗?敢冲阵吗?大帅早有布置都他娘安安心心歇了明日破敌!” “真睡不着的换去设拒马、建营防……” “……” 一顶帐篷中李泽怡见陆小酉进来了忙起身道:“陆部将我骑术很好能出营去射杀两个敌哨灭灭他们的威风。” 陆小酉愣了愣。 他其实有点压不住李泽怡。 毕竟三年前他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卒也不知怎就立了那么多功劳当了部将。 而李泽怡却是将门出身一直领兵动不动就要提出些意见。 有个队正对陆小酉说过“李泽怡不服气是个刺头要打一顿”但陆小酉是老实人不愿无故滥用军法。 “不用。”陆小酉强撑着努力让自己气势不弱了道:“大帅说了我们得等敌兵溃败了再骑马追击。” 他每次都是拿出大帅的名头来。 “话虽如此双方交兵正该是互探哨探之时。”李泽怡道:“大帅之所以未曾吩咐恐因无将可指挥骑兵。” 他这话已有针对陆小酉的意思。 偏是陆小酉没听出来竟还点了点头。 “好像是吧但军令就是军令违背军令的后果很严重的……” 李泽怡看对方和颜悦色地拍了拍自己的肩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倒不是他真就对陆小酉服气。 怕李瑕而已。 临桃整编李瑕杀得人头滚滚这不提。 军中军法森严短短一月间李泽怡看到的被军法杀头的就有七八人有的是新降者屡屡不服将官有的是想当逃兵甚至宋军士卒出现奸淫掳掠的也杀…… 但军饷还是丰厚的说一月发就一月发。 李泽怡还真就很在乎军饷。 他出身还算不错但他父亲并非李节嫡出。以前也有钱不过花销也大父亲又长年病重这两年李庭玉、李庭望相继战死丢了利州他一点生意也赔大了那会儿就偶尔揭不开锅了。 现在他孩子又小四月初回家一趟不小心还怀了一个……自家事自家知他旁支小门远没看起来那么光鲜。 总之李泽怡不服的是陆小酉拿的那份饷更丰厚有心想压着对方表现却也不敢过了万一丢了自己的饷再丢了命。 至于眼前这一战李泽怡还真就觉得能胜。 军中天天在说“大帅就从没败过”耳茧子都起了不信也得信…… ~~ 李瑕巡视过军营走上了临时搭建的战台。 战台不算高因为他带的辎重少也不敢派人到太远的地方伐木。 而之所以辎重少因渭河河谷并不算好走。 而渭河河谷这条路其实有个名字叫“陈仓狭道”。 为何有了“陈仓道”还有“陈仓狭道”? 看《史记》便知。 李瑕才入汉中时就把《三国志》与《史记》等书籍发给将领们因为收复关中的办法其实明明白白写在上面了。 刘邦平定三秦时远不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而已。 当时刘邦的对手是项羽分封在西秦的雍王章邯。 章邯并未受骗主力依旧集结在渭水之南的陈仓这便意味着堵住了刘邦兵出陈仓道的可能。 因此“雍军塞陈谒上上计欲还”刘邦打算退兵了。 恰在此时一个叫赵衍的谋士站出来说“从他道”。 这条“他道”便是渭河河谷。 刘邦于是派出一支精锐顺渭水而下突然杀至章邯背后配合陈仓道的主力一举击败章邯。 故而渭河河谷也被称为“陈仓狭道”。 李瑕这次的战略也是由这个名字而来。 看了这名字再看今日之汉中、陇西便知敌方不敢让他将陈仓道与陈仓狭道连通。 这就是战场的主动权以步战骑也有主动权! 由此李瑕已能判断出敌方下一步的动作既然没立即退走那就是想拦了要拦就得趁早。 “明日你若不战你只会越来越失利。” ~~ “只能再袭扰这一夜明日必须决战了。” 刘黑马望着帐外的篝火如此道了一句。 贾厚问道:“以骑兵战步兵岂可立即决战?当先截断其粮道磨其士气……” “粮道如何断?”刘黑马反问道:“你断得了渭水粮道断得了陈仓道吗?明日不战再晚上几日宋军源源不断出大散关建塞、起砲步步逼近又如何?” “既如此何不退回凤翔府城、据城而守?” “那就是攻城战了。”刘黑马喃喃道。 贾厚不解问道:“姐夫岂惧守城?” “并非是惧不惧的问题而是……何必呢?” 贾厚愣了愣有些疑惑却也有些明了。 刘黑马喃喃道:“守一年、两年明知凤翔府守不住又何必守?李瑕既邀我决一死战我若连这还怕他又何必守?” 贾厚问道:“也许一两年还有转机?陛下回师南下?宋廷罢免李瑕?” “父亲当年……蒙军袭卷而下不降即屠城直到诸地豪强纷纷投降蒙古人才保全乡民。为何?蒙军当世无敌。不必打一眼便知。” 刘黑马缓缓道:“但你看这些年。也不仅是这些年啊二十年了杜杲、孟共、余玠……如今出了个李瑕我现在才发现蒙军一直在败。尤其是临桃这场大战。我是初次与蒙军交锋……” 话到这里他微微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茫然。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心气是何时丢了的。 浑都海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可胜战。 不必说什么本想邀李瑕合击误入敌境这就是没脑子。 浑都海当时不利?汪良臣更不利阿蓝答儿已重挫了刘元振的援军。 找借口双方都有借口事实就是汪良臣比浑都海勇。 汉军作战时的勇武不输给蒙人。 “蒙人不可战胜”这个信了一辈子的念头动摇刘黑马已有些茫然。 他审视自己却还捉不住那点思绪。 最后刘黑马道:“孰强孰弱打一仗便知何必拖着?” 贾厚心念一动已明白过来。 打一仗不论是胜是败对刘家而言局势就明朗了。那何必再将战火蔓延到自己的地盘上任战事持久毁自己的根基? “那……廉公是如何想的?为何许姐夫决战?” 刘黑马摇了摇头道:“不知但他与我的心思不同……” ~~ 天光未亮之际号角声已不停响起。 刘黑马一身威风凛凛的战甲踏入大帐只见廉希宪已端坐在那。 两人见了礼却是没有说话。 最后是刘黑马道:“廉公我欲今日与李瑕决一死战若胜则收复陇西。” 廉希宪抬起头道:“请刘公放手施为不必顾虑……” ~~ “冬!” 士卒们在天亮前用了饭之后便听得战鼓声起。 刘黑马走上高高的战台放眼看去依旧是平野辽阔。 他下了命令随着令旗翻飞一队队轻骑已绕向宋军的侧翼与后方。 这一战的思路很简单骑兵继续袭扰宋军寻找破绽再分割包围小股宋军。 马蹄扬起尘土天光大亮之际已有轻骑绕过了宋军后方逼近渭河向河畔的辎重放箭。 他们是在吸引着宋军出来防御拉开宋军的阵线。 只要有宋军士卒来追就会被他们一点点拉远再包围击杀…… ~~ 李瑕抬起望筒看去很快也下了命令。 “列长蛇阵右翼向南进行!” 战鼓声起校将们也在不停大喝。 “盾牌手掩护!推拒马!” “向南出发!” “叮叮叮叮……” 乱骑奔到远处箭雨袭来不等宋军放箭又迅速撤开。 宋军士卒彷佛没看到他们一般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他们像红色的潮水一般从渭水之畔向南拉长…… 李瑕的思路也简单以兵力封住渭河与秦岭不再给敌骑绕后的机会。 然后向前推进挤压敌骑的活动范围促成肉搏战…… 正文 第648章 阵型 “叮叮……” “噗……” 箭失愈来愈多有的钉在步人甲上有的钉在盾牌上已开始有宋军士卒倒下。 宋军士卒也在向敌骑放箭但敌骑马快在这个距离并不容易被射中。 “受伤的拖下去救治!都别乱继续推进!” 陆小酉大喊督促着士卒继续前进。 在他东面敌骑已越来越多。 “别怕!箭射过来就没力了盾牌手挡住!其他人跟在重甲兵后面列阵!” 清晨还不算热宋军士卒已开始流汗。 李泽怡走在这一支队伍中只觉一切都是按部就班。 他不得不承认陆小酉带兵……还不错。 …… 陆小酉平时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将军身材不算强壮性格也不豪放更像是个老老实实的农夫。 他本是泸州厢兵兴昌六年张实败于纽璘李瑕接管泸州军当时陆小酉的都头是汪大头受李瑕提拔。 于是陆小酉跟着李瑕打仗。 他打过成都、剑门关、利州、汉中曾被选到李瑕的亲卫营去过临安。 有经验在战场上一点都不慌张而且知道要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也就这样而已并没有什么带兵的能耐兵法更是一点都不懂。 但就是这样一个陆小酉很快带着五百士卒向南行了两里地。 在他的指挥下盾牌手在前重甲兵保护盾牌手弩箭手在后面放箭长矛手把拒马推开使得敌骑并不敢马上冲锋。 而敌骑一次次冲上前引诱陆小酉也像是没看到一样。 他一直在喊的就是“别怕别管他们!” 渐渐地士卒们的体力流失尤其是重甲兵。 陆小酉的声音也开始沙哑。 但宋军的阵线已快要拉长到秦岭…… ~~ 刘黑马眯起老眼有些为难。 若宋军只是固守驻地他可以轮派骑兵去不停袭击直到宋军断粮、力竭、士气低落。 但李瑕借助地势摆出一字长蛇阵……不是雁形阵李瑕是打算摆出雁形阵。 到时宋军在渭水与秦岭之间排成一排便不再给骑兵迂回两翼的机会。 眼下刘黑马有两个选择。 一是集中兵力准备冲锋冲开宋军那薄弱的阵线但骑兵冲击那样长枪如林布满拒马的阵线必然伤亡极重。 二是趁着宋军还未封住平原派遣骑兵绕到其后方。好处是可以寻找宋军腹背的破绽坏处是兵力被一分为二。 当然还有第三条路即向东撤过渭水不打了骑兵想不打就不打。 眼下的机会确实不太好。 但还是那个问题今日在关中平原若还撤了往后再求一个与步卒野战的机会都不可得…… “大郎!你引两支千人队绕到宋军后翼寻找破绽。” 刘元振愣了愣抱拳领命。 他最近安静了很多总是闷不吭声的模样。 刘黑马又交代道:“不急于冲锋……” 话到一半语气一转他又道:“仗该怎么打你明白。” “是孩儿明白。” ~~ 李瑕抬起望筒看去只见东面尘土飞扬敌骑终于有大部人马动了。 一面旗帜招展正是刘元振领着股兵马奔向南面秦岭意图在宋军封锁平原前绕后。 望筒中只见一列列敌骑已从宋军右翼奔了过去将士们根本拦不住。 箭失的杀伤力有限而霹雳炮掷不了太远。 这一战没有带大炮。 李瑕一共就四门笨重的大炮从祁山道搬到阳平关都很不容易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搬到关中。 何况在骑兵的围堵下运辎重尚且吃力也运不了炮。 那就没有办法堵住骑兵绕后。 但没关系。 到目前为止主动权都还在他他先出招刘黑马破解。 那么李瑕还可以依照着自己的打法从容下令。 步卒指挥起来简单得多慢慢把阵摆开来就可以…… ~~ “蒙军来了!” “喊什么!” 陆小酉大吼一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下令道:“弓弩手自己放箭!” “嗖嗖嗖……” 这次反而是敌骑并未射箭正急着在宋军包围前奔过去。 “盾牌手重甲兵上前!掷炮手跟上!”陆小酉又喊。 “冬冬冬……” 身披步人甲的士卒脚步加快也不知有多热脚下满是汗水。 终于小半个时辰后他们已冲到敌骑三十余步远。 此时只剩三百余骑还没穿过他们的阵线。 “长矛保护!” “霹雳炮!”陆小酉喝令不止“都记得丢出去!” 数十掷炮手点燃引线向敌炮抛过去。 “轰!” 铁片四溅人仰马翻。 那边蒙骑也有霹雳炮虽不多也向宋军这边抛过来。 “盾牌!” 不用陆小酉喊趁着霹雳炮还未爆炸一块块盾牌已顶在地上。 重甲兵低下头。 “彭!” 敌方的霹雳炮威力虽不如宋军也是铁片乱飞击在盾牌与盔甲上叮叮当当。 这便是步卒比骑兵的大优势了军械多防御器械多。 偶尔才有人惨叫。 “别他娘叫!拉下去治伤!一点铁崩子能要你命吗?!” 陆小酉不爱骂人但最讨厌伤兵在战场上乱叫会坏士气。 “继续抛啊!给我堵死右翼!” 不需要他说一颗颗霹雳炮已抛过去将最后三百敌骑拦在东面。 这部宋军虽离秦岭大山还有三十余步但已相当于封锁了平原。 宋军不再有左翼、右翼只有前锋、尾军。 前方战场更是被一切为二敌主力的活动范围仅剩下姜水以西渭河以南陈仓道出口以北…… 眼看着剩下的三百余敌骑掉头向东奔回陆小酉转头又看了看已绕到西边的近两千敌骑只见他们正在拉开距离。 他擦着汗水咧嘴笑了笑。 反正又完成大帅的军令了。 “兄弟们做得好!歇个半柱香整理阵型……” 李泽怡放下手里的弓忽然想到李瑕的打法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要想领更多的饷怕是真得先学会这种又死板又灵活的打法。 毕竟陇西不是没有将领投降李瑕但李瑕只让他们驻守像是并不重用他们的样子。 这般想着李泽怡再看向陆小酉眼神便有些不同了…… ~~ 刘黑马眼看着李瑕正在一点点调整那个雁形阵眼神渐渐凝重却也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仗到现在几乎都是按李瑕的意图在进行。 好在刘黑马也看清了李瑕的意图。 无非是逼骑兵肉搏而已。 正面交战尽可能地消解掉骑兵的优势以勇武论胜负。 李瑕有胜势士气更高兵力更集中也许还有大散关的援兵。 当然刘黑马也能从凤翔府调出驻防兵支援。 至于士气? 北地男儿拼不过弱宋士卒吗? ~~ 李瑕也一道道军令布置下去调整好了他的雁形阵。 七千人散开勉强横在渭水与秦岭之间阵线很薄。 两侧的士卒位置更靠前准备包围敌骑不让敌骑跑动起来…… 再回头向后方看了一眼只见刘元振的近两千人也在整备之后游骑散出。 这一战若李瑕先击败了东面的刘黑马部则李瑕胜。 而若刘黑马撑住或让刘元振从后方找到破绽切断宋军阵线形成反包围则刘家胜。 “击鼓!全力向前!” “冬!冬!冬……” 这次的鼓声格外响亮节奏也长。 随着这鼓声李瑕已走下战台。 他不需要再指挥布阵了战场就这么大双方兵力就这么一点接下来就是正面破敌而已。 “冬!冬!冬……” “大帅!” “大帅!” 李瑕上马拔出长剑指向前方。 ~~ 陆小酉踮起脚极力向北面的中军大纛看去。 之后他听到中军的呼喊声。 “准备杀敌!大帅亲率我等杀敌!” 终于他看到了战台上的信令勐地指向前方。 “前进!”陆小酉大吼。 他执起长矛大步向前犹还想着听听大帅有没有说什么激励士气的话。 走了两步中军那边的呼喊才传过来。 只有四个字。 “收复关中!” ~~ “换马!” “列阵!” “准备冲阵……” 姜水西畔刘黑马已做好冲阵的准备。 他当然知道骑兵冲阵损失很大。而且他的骑兵列阵松散更擅迂回包抄并不擅长如魏武虎豹骑那样的战法。 但战场就这么大宋军已逼过来了。 蒙古汉军摆的是悬阵像是一个大圆。 他们并不打算直直接杀到宋军阵中撞上拒马、长枪。 他们是会斜杀上去跑出一个弧度尽可能的放箭可以绕一圈再跑回来。 而惊人的马速能吓散宋军的阵列之后他们寻找破绽突杀上去切破、分割宋军。 骑士们将弓箭上弦马蹄刨着地面。 弯刀扬起…… 刘黑马跨上马开始激励士气。 “儿郎们!我坐镇陕西近二十年此间已是我们的家!现在敌寇杀到我们家中……” “收复关中!” 宋军的大喝声已传过来。 “收复关中!” “收复关中!” 漫天都只有这四个字。 刘黑马脸色渐冷执起大刀高呼道:“保卫家乡!” “保卫家乡!” “……” 此时分兵之后刘黑马这边余下三千余人不足宋军半数呼声显然是不如对面响亮。 但没关系他这边阵势还是更大的因为有马。 眼看着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再不冲锋便提不起马速了刘黑马终于下令。 “冲阵!” “杀穿他们!分割包围!” 号角声起千骑齐发…… ~~ “来了!” “拒马上前!盾手举盾!箭上弦!” 宋军前锋正是刘金锁。 但他并没有下令而是身旁的传令兵在呼喝流畅得如同唱戏一般。 “重甲兵起长枪!” “掷弹手准备!” “嗖嗖嗖……” 这次是漫天的箭雨袭来。 刘金锁躲在盾牌下睥睨着前方冲来的敌骑手中长枪紧握。 他披着甲里面却没穿军袍盔胃的衔接住便显出一点点纹身上面汗水密布。 因为他是真的怕热。 这时却不在意那些他心里正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再等等等麻烦死了的箭啊炮啊的放完就可以杀敌了……” 抛射来的箭失如雨砸在头上的盾牌上。 “放箭!” “掷霹雳炮……” “轰……” 刘金锁对这种开战时的远程武器越来越不耐烦他看到有敌骑从阵前跑过却是从右往左兜了一个圈子竟还回去了。 “跑你娘来杀啊跑……” 双方越来越近。 “咴???!” 有没能刹住马势的敌骑撞在拒马上数名敌骑的路线被打乱。 “杀啊!”刘金锁大吼一声挺枪而上。 终于该他娘放完的都放了。 大脚板在地上一蹬整个壮汉向前长枪一刺捅穿前方的战马马上的骑士栽倒在地。 “噗”的一声跟上的宋军士卒一刀噼下。 与此同时一列列重甲士卒也是挺枪而上。 “杀虏啊!” “杀啊!” 马上的骑士也开始挥刀。 两个军阵如同被挤在一起迅速在中线挤出一条血路…… ~~ 宋军右翼。 “跟我冲啊!杀虏!” 陆小酉忽然大吼一声身先士卒便冲上前。 李泽怡只觉耳边巨震骇了一跳身后被人一推连忙跟上。 阵型不能乱校将上前这一排步卒冲锋速度更快长枪齐捅。 李泽怡根本就是跟着别人的动作在动他甚至还没想明白好好一个校将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指挥时也冷静突然就成了疯子。 “杀虏!杀虏!!” “噗!” 战马重重砸下李泽怡还在收枪脸上就是一热。 眼前一片鲜红只见一个敌骑已被同袍们合力噼成两瓣而陆小酉犹在向前背影显得如此狂热。 有股莫名的气势使得李泽怡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跟上去。 到处都是血腥味他脚下的黄土已成了红土一片狼藉。 ~~ “他们的阵线薄杀穿他们!” 战场上蒙古汉军将领大喊着。 “包围他们!”宋军校将们亦是高喊不已。 雁形阵确实是更薄但却能在一开始就让更多的士卒伤杀到敌人。 蒙骑人虽少却更集中拼命想要杀穿宋军的阵线。 之后西面的刘元振也下令冲锋试图在后方夹击宋军。 谁胜谁败只看谁的意志更为坚强。 战场上的士卒却想不了那么多眼里只看得到身旁的同伴、面前的敌人…… 恰是“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题外话------ 今天没有加更大家不用等。容我慢慢把更新时间调回去~~求订阅求月票~~ 正文 第649章 奋勇 李瑕的雁形阵不是没有空隙。 阵线横拉了三里多每一步的距离只能站四列士卒盾牌手或重甲兵在前长矛手配上弓弩手或掷弹手看起来很薄。 且渭水与秦岭处还留了三十余步的距离让敌骑过去。 但刘黑马不敢第一时间下令冲锋。 他麾下不是重骑是轻骑。 且分兵之后他的主力骑兵仅剩三千余人。 一旦冲锋距离拉开仅有数百人能先冲到前面。 百步远便要面对箭矢三十余步便是霹雳炮待冲到十余步内宋军也已聚合一名骑兵要面对的便是七八柄长矛。 更别提满地的拒马、枪车、陷马索。 哪怕能冲破宋军的阵线势必也要付出太惨痛的代价。 就到了西面又如何? 西面地势更加狭窄宋军反围上来阵线只会越来越厚。 到了西面也相当于放弃姜水河上的浮桥连退路也丢了。 故而刘黑马只能以车悬阵应对骑兵围着主帅绕圈奔跑保持速度上的优势。 但速度的优势也未能保持太久。 宋军推着拒马步步压上短兵相接骑兵下意识地便向里收缩。 能跑的圈子越来越小马速也越来越慢。 不可控制的车悬阵收缩起来成了圆阵。 慢慢地骑兵已奔跑不动了最后马与马挤在一起。 …… 随着骑兵奔跑范围的缩小宋军已渐渐不需要控制整个平野阵线也越来越密。 终于雁形阵如钳子一般向骑兵包围过去。 宋军想形成的包围圈只有三面。 他们根本不顾东面的姜水以及姜水上的浮桥算是给敌骑留了一点退路。 “前进!前进!” “呼……呼……呼……” 披着步人甲的士卒不停喘着气已累到了极限。 这是七月中旬正午炽烈的日光如火铁甲里就像是个蒸笼要将他们的皮肉蒸熟。 汗水持续流下人已快要脱水。 幸而同袍们还在叫喊着、互相激励。 “包围蒙虏了!” “快要胜了!” “收复关中……” 一个个重甲兵挺着长枪迈动着脚步叮地一声与别的重甲兵撞在一起形成一堵铜墙铁壁。 终于七千余宋军包围了三千余骑兵。 “万胜!” 宋军士卒们兴奋不已仿佛他们已经胜了。 因此疲倦的重甲兵们也没有别的念头被同袍推着往前走。 敌骑的刀劈在他们的头盔上叮当作响但他们太累了感觉不到危险只知道再撑一撑就结束了以他们的胜利。 他们身后长矛手借着他们的保护开始杀敌也不忘继续激励他们。 “撑住啊!马上要胜了……” 长矛如林刺出。 霹雳炮被掷入骑兵的阵线中铁片溅开人仰马翻…… ~~ 刘黑马三千余骑在姜水畔陷入包围若再不能突破已有大败之势。 但他还不慌。 雁形阵横向展开两翼向前便像猿猴的两臂前伸作用是克制轻骑的迂回故而能形成包围。 它的弱点在背面。 战前刘黑马已派两千骑绕到了宋军背面。 只要能从背面击溃宋军此战就能胜。 他的策略就是用主力吸引宋军给刘元振创造破敌的机会。 不论刘黑马对长子是何观感他深刻明白最后还该由长子来担家业。 他愿为饵让长子击败李瑕重新振作起来。 ~~ 刘元振近来确实有些消沉。 他以往不是这样出身世家文武双全素有志气澎湃。 二十岁起便曾独摄万户府号令严明赏罚不妄宿将敬服;蜀中大战时他孤身入营降服刘整言辞慷慨气度从容堪称以一己之魄力服人。 只是近年实在败给李瑕太多次了。 成都一败全军受俘他尚不得身免。好在当时李瑕放他归还他还能找到借口以为是金莲川幕府与李瑕暗中合作; 汉中一败十万大军仓促而退则勉强说是为了还争汗位; 垅塬一败损兵折将; 最后到了祁山道一役刘元振彻底被李瑕击垮了信心…… 今日这场决战他心里始终有“赢不了李瑕”的念头。 绕道敌后拉开距离重整阵列击败辎重……当刘元振寄望用袭扰一点点建立骑兵优势时李瑕已决然率阵杀向刘黑马。 见此情景刘元振竟是犹豫了一下没能果断下令冲击敌后。 冲击吗? 宋军阵中盾牌、重甲、长枪还是太多在其阵线没有太大的松动之前骑兵冲杀过去还是太危险。 “你知道仗该怎么打。”刘黑马这句话再次浮起竟使刘元振陷入了自我怀疑。 不够坚决他已没了当初的风采…… 犹豫了一会刘元振才做了决定。 七千人包围三千骑哪怕收缩了阵线依旧显得很薄弱。何况宋军正在全力进攻背面的防备很松懈。 也许能直接包围李瑕的中军。 “杀破他们!” 马匹开始慢跑。 骑兵加上盔甲武器也有接近二百斤的重量只有到了距离宋军阵线五十步左右才能全力冲锋。 马蹄刨在地面上在后方扬起尘土。 很快前方已是宋军昨夜驻扎的营地此时几乎是空的因宋军已向东面逼进。 “绕过去!” 骑士们纷纷拉过缰绳转道。 营寨以南满地都是拒马。 有士兵纵马一跃…… “咴??!” 马嘶声起地面猛然崩陷。 惨叫声不止。 “陷马沟!” 一道陷马沟忽然阻断了骑兵的冲势。 它不深。 但这表明李瑕有所准备。 是从昨夜就预料会有骑兵绕后了。 之后 “轰”地一声大火从宋营中袭来如同长蛇一般沿着陷马沟腾起。 “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有石脂?!” 宋军带的辎重不是粮草竟是石脂。 因为此战胜大散关便能运粮。 李瑕有信心也有决心。 思及至此刘元振蓦然浮起深深的忧虑失去了必胜的信心。 他放慢马速抬头看去发现既已绕过了宋军营地再要往两边绕便是从来路再杀回去起不到冲击宋军背面的作用。 …… 下一刻号角声又起。 就在刘黑马主力的南面陈仓道峡谷中已有一支千余人的宋军杀出来。 这是大散关的援兵。 李瑕会调动大散关兵力这不难猜到。 问题在于眼下这个时机……刘黑马已被包围不能再分出兵力去拦截了。 刘元振突然发现李瑕的雁形阵并未留下背后的弱点。 那些拒马、陷马沟、火为的便是阻拦他这支骑兵行进。 等他再冲杀上去正好会遇到大散关的宋军。 “该死。” 已没了选择刘元振只能冲杀向陈仓道峡口。 否则一旦让宋军援兵再冲杀到主力面前连败退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这一战的胜负他已心中有数。 眼下所求的是能撤出战场。 ~~ 日渐西移双方已交战了近一整日。 重围之中的刘黑马瞪目看向前方。 他快要败了但还没败。 并非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三峰山之战便是如此他随拖雷以三万余兵马迎战金兵十五万主力先败……而后胜。 想到三峰山刘黑马放不下他的骄傲。 他轻声地在心头念叨了一句。 “西域既定杀李王疾雷破柱关中惊……” 这是郝经的诗写的正是当年三峰山一战也是这些年来刘黑马对“蒙军无敌”的迷信。 “短兵相击数百里孤穷转斗甲尽殷……” 似还想找回当年的勇猛豪气刘黑马握紧长刀砍倒一个想要后撤的士卒。 他驱马向前。 战到此时犹可凭勇武而胜。 “黑风吹沙河水竭六合乾坤一片雪……” 此时是夏日没有当年的大雪连天。 也没有当年的气运。 但宋军没有金军强。 靖康之耻便是明证! “逆风生堑人自战冰满刀头冻枪折……” 刘黑马心念至此已亲自迎向宋军阵线直杀向李瑕大纛。 “儿郎们随我破敌!” ~~ 李瑕就在阵前。 他看着刘黑马的大旗迎面而来也看到了敌兵士气大振。 主将上阵自是能激励士气。 于是李瑕收起佩剑从亲兵手中执起一柄长槊。 如今他已意识到在战阵上剑确实不好用尤其是马战剑不够重不够长。 所以他选择了长槊它最像剑。 这柄长槊重十余斤李瑕单手夹着驱马迎向刘黑马的大旗。 他没说什么身后的大纛自然而然地跟上他。 必要吗? 李瑕要打服刘黑马比谋略、兵力、意志……哪怕是武力只要刘黑马还想挣扎李瑕都愿意奉陪到底。 他要把刘黑马那随蒙军作战而赢得的骄傲彻底击垮。 …… 马匹挤过一个个兵士。 前方一名刘黑马的亲兵正高举着大锤大杀四方振奋着骑兵们的士气。 “当!” 一声重响火花四溅。 大锤与长槊相交长槊径直以龙蛇之势捅进那骑兵的喉咙。 “噗!” “刘黑马!犹做困兽之斗耶?!” 犹被亲兵拥簇着上前的刘黑马蓦地抬头看去迎面只见一杆“李”字大旗已到十余步开外。 “大帅威武!威武!” 宋军声势动天…… ~~ 血在眼前泼洒开。 陆小酉已杀得忘乎所以根本没顾到他身上的甲胄已经裂开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口。 他其实不知道关中有什么好但就是想收复。 这一战若不胜他对不起所有同袍首先是战亡者还有一个个拼尽了全力、累到不行了却还在强撑着的同袍。 要胜!要胜! 这是陆小酉追随李瑕以来从一次次战火与胜利中构筑出的信念。 既然一次都没败过那就一次都不能败! 手中的长矛捅进一名敌人的身体一时拔不出来陆小酉大吼一声弃矛迅速拾起地上一柄弯刀。 砍下马腿。 “???!” 战马的血狂喷陆小酉眼前一红。 “嘭!” 又有骑兵想冲出包围马蹄重重踢在陆小酉的心口。 他摔倒在地嘴里一咸涌出血来顷刻却又爬起来。 “围住他们!” “正将!” 混乱中李泽怡一把抱住陆小酉提醒道:“你听……马蹄声马蹄声敌兵有援兵从渭河以北杀过来了……” “杀虏!杀虏!”陆小酉不管不顾挣开李泽怡继续向前冲杀。 “敌兵有援兵。”李泽怡拉回陆小酉再次提醒道:“正将组织兵力……” “啪!” 陆小酉已杀红了眼根本什么都听不到立刻便给了李泽怡一巴掌吼道:“杀过去!只要奋勇便能胜了!” 李泽怡一愣竟是被打懵了。 忽然 “大帅威武!威武!” 远处传来大呼声。 李泽怡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己方的大纛与敌方的大纛已接在一起…… “威武!威武!” 宋军士气大振。 能像李泽怡这般听到马蹄声的根本就没几人宋军士卒们疯了一般挤上来推了李泽怡一个踉跄。 陆小酉更是已挣开拉扯哇哇大叫着冲杀执刀乱劈。 “要胜了!要胜了!” “要胜了……” 声振四野。 李泽怡一个人喊的什么“敌方援兵”在这些呼声中根本无人听到宋军的士气再难被撼动。 他被同袍们裹挟着汇入洪流像巨浪一般猛地撞向了前方的敌人。 “杀敌啊!” 挥刀砍下。 然后李泽怡才想起来渭水上的浮桥都被宋军炸断了敌方既是有援兵又有何用? 渐渐地他脑中的马蹄声如消失了一般只剩一个念头—— “大胜就在眼前!” 终于是杀红了眼忘了一切…… ~~ 渭河以北。 汪直臣已领千余兵力赶至河畔。 当时他撤出秦州退至凤翔奉廉希宪之命驻扎于陇山道。 今日得了军令便飞马赶来。 兵至战场先派哨骑登上小山望了对岸的战势回报了战况。 “报!能看到大纛都在阵前双方主将交战了……” 汪直臣有些奇怪为何刘黑马并未从凤翔府调援兵? 但一时也顾不得这许多此时战场上鏖战正酣他迅速下令造浮桥渡河。 渡河自然不会很快好在刘黑马见了援兵若能保士气不跌撑到夜里可立于不败。 “胜机还在胜机还在……” 汪直臣布置了渡河之事亲自登上小山。 风把对崖的杀喊声吹来。 宋军杀声振天仿佛未看到他这一支援军一般犹在全力进攻刘黑马主力。 汪直臣渐渐看明白此时若是能冲一冲李瑕的后阵即可大胜。 忽然。 远远的有骑兵至东面奔来。 …… “汪副帅!廉公命你立即回防京兆府!” “为何?!” 汪直臣一指对岸大喊道:“只待我渡河可败宋军……” 话音未落只见河对岸刘黑马高高的大纛已经倒了下去。 虽隔着渭水他已能听到宋军的欢呼。 “万胜!” “万胜……” 汪直臣愣在那儿。 耳畔那信使上前道:“快走廉公已看出刘黑马战意不坚……” ~~ “噗!” 李瑕手中长槊再次捅翻一名骑兵。 血雾中刘黑马一手执大刀一手牵缰绳目光看向那勇不可挡的李瑕想提刀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已垂垂老矣。 二十八年气运轮回啊。 其实一战至此刘黑马早就知道论兵势自己已败了。 不过是还想再像早年间一样凭勇武取胜。 这是最后的一点骄傲。 但面对这样的李瑕已不可能再现当年勇武破敌的奇迹。 没有再迎击上去的必要…… “刘黑马!” 大喝声传来刘黑马听了却没有上前交战而是掉转马头便走。 “杀啊!” 宋军士气更盛掩杀上去。 马蹄仓皇向东。 一杆大纛缓缓而倒…… 正文 第650章 俘虏 渭河北岸一千余骑向东驰去。 烈风拂过汪直臣的脸他纵马而奔心中实在是不解。 为何刘黑马不调凤翔府驻兵增援?为何刘黑马兵势犹在且见到了援兵已至却还败退? 战意未免有些低了不符三峰山之战打出的名将声望。 五千余骑兵于平野败于七千宋军连他都替刘黑马感到窝囊。 连奔十余里入了夜汪直臣放缓马速遇探马回报。 “报廉公正在前方……” 汪直臣驰马缓缓又行了一里赶进一个村落正见村口破庙中亮着篝火。 “廉公!刘黑马竟败逃了我们守凤翔……” 廉希宪抬手打断汪直臣的话道:“速引兵回京兆府吧。” “京兆府?”汪直臣大讶“局势何至于此?李瑕不过区区数千人关中诸州城驻军相加犹有两万余众……” “若刘黑马不降关中诸城不需增援李瑕也拿不下。”廉希宪缓缓道:“但若他降了李瑕你我也只来得及赶至京兆府。” “降?” 这一字入耳汪直臣已完全愣住。 他实难想像以大蒙古国之强盛怎会有蒙古世侯向宋地将军投降? 不可思议…… ~~ 夜幕降下。 卸下步人甲的宋军士卒们扒掉身上的衣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姜水河边躺下任河水冲刷着小腿。 他们是这一战中最辛苦的人披着近六十斤的战甲来回奔走保护身后的同袍已没有人再要求他们清理战场。 姜水河上铺满着尸体已成了一条血河他们并不在意只想要凉快。 有士卒驱着俘虏搬运尸体扯着嗓子喊道:“都别喝这水万一染了疫病。” “老子知道!” “也别洗了大帅说了天气热战后万一发瘟疫不是闹着玩的。” “好……” 把脚探在河水里的重甲兵们往岸边挪了挪依旧躺着无力爬起。 但累归累犹有人忍不住大声笑喊。 “万胜!” “还喊?都喊哑了……” “哈哈万胜。” “又不是头一次胜……” 欢呼声传到大营。 大营里的士卒亦欢呼雀跃但也有人在哀悼战死的同袍笑声与哭声汇聚像是在诉说这让人又喜又悲的战场。 马嘶声已远去马群正在被赶往大散关。 偶有骏马回望夜色中的战场眼神似通人性带着悲伤之色。 死去的马匹则被宋军士卒剥皮拆骨架在一团团篝火上烤着。 大帐外篝火旁刘元振正被五花大绑着丢在那儿热得满头大汗。 他出神地看着篝火中散落的余灰飘起又落下感觉它们就像自己的心已成了死灰。 今日一战刘黑马在被包围了一个下午之后终于落败而逃仅一千四百余骑渡过姜水浮桥。 最大的伤亡也是当时出现的。 之后宋军调转头来与大散关守军包围了他这一部人。 军中俘虏只怕已有近三千之数。 “又是这样被俘了……” 让刘元振最难耐心伤的便是这个“又”字想到这里情绪上来欲哭无泪。 “李瑕在哪?!” 他忽然叫嚷以头撞地。 “李瑕在哪?!让他来见我……” ~~ 李瑕还在指挥士卒与民夫清理战场。 他是冷静到无趣的人打了胜仗也并未沉浸在兴奋之中更担心的还是炎炎夏日万一出现的瘟疫于是仔细叮嘱士卒尽快掩埋尸体。 之后则是探视伤员。 …… 帐篷里哀嚎声不止陆小酉听得一声“大帅”想要支起身来又听李瑕说了一句。 “都别起来躺着……可缺伤药?” “大帅放心不缺的……” 好一会李瑕与军大夫聊完终于走到陆小酉身边。 “大帅。” “别多礼伤得重吗?” “不……不重没事的半个月就能好。” “你又躺在担架上了场面有些熟悉。” “是末将没用。”陆小酉羞愧应道。 蓦地他又想到在临安受伤时被严云云取笑的场面……这次又打了胜仗要是也能让她知道就好了。 之后再想想陆小酉还是消了这念头决定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娶个媳妇。 李瑕自是不知他这些奇怪又简单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 “不要妄自菲薄你是大将之才。” 说罢往别的帐篷走去。 陆小酉还是撑起身子默默在背后向李瑕抱拳相送这才肯躺下。 兀自体会着心里的骄傲以及对未来的盼望。 “嘿大将之才……” ~~ 夜更深李泽怡走进帐篷看了看陆小酉身上的伤势问道:“还能好吗?” “能戴着护心镜。” 与往常一样陆小酉并不在意李泽怡语气中有些居高临下的口吻反问道:“你骑马去追了?后来斩首几个?” “一个又生擒了三个已报给刘统制。” “那你记得是一个三贯加三个五贯……还有加上前面的功劳已经能转资了。” 陆小酉说着自顾自地为他算起来。 “一个三贯加一个五贯是八贯加十……” 李泽怡不耐道:“已录过了。” 换作别的校将或许又要生气陆小酉却不气只是道:“那就好。” “倒是真没想到最后还真能骑马去追敌。” 李泽怡感慨一声想了想解下腰间的水囊放在陆小酉床头道:“早些好起来。” 神态语气仿佛陆小酉才是他麾下的士卒一般。 但他却浑然忘了战时他其实从头到尾都老老实实听陆小酉的指挥…… ~~ 快天明时分李瑕才回到中军大帐。 刘元振已在篝火旁被烤得大汗淋漓。 “李瑕!有本事你杀我啊……” “若想杀你兴昌六年成都之战时你已经死了。” 刘元振不由一滞再想说些什么李瑕却已跨入大帐。 黎明时篝火终于熄了宋军士卒也未再点火。 刘元振终于感到渐渐凉快了些许躺在地上似睡非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李大帅廉希宪只怕已赶回京兆若再不肯相见时机便逝……” 刘元振迷迷糊糊睁开眼先是看到了一双登云履。 他缓缓抬头只见贾厚正被两个士卒看着站在大帐外。 “二……二舅……” 刘元振本想问“二舅也被俘了吗?”但再想到方才那句话心知贾厚是随刘黑马逃了之后又再次过来。 再一想他已明白了。 贾厚眼眸一低扫了刘元振一眼并未说话眼神却很复杂。 同样当过李瑕俘虏的舅甥二人便这般一站一躺感受着这难堪的气氛…… 终于帐内传来李瑕的声音。 “带使者进来。” 有士卒上前一把提起刘元振丢进大帐中。 帐内先入眼的是一张大地图李瑕并未特意收起来那山川河流间画着一条条行军路线…… 刘元振愣愣看了一会知道这一战败得不冤。 李瑕准备得太久、也太细莫说汪直臣的援兵没能渡过渭水哪怕是凤翔府再有援兵宋军能再从大散关再调出千余兵力。 另还有斜谷关。 分批压上为了留作后手而已…… 战已战过了再看这些亦无用唯在心中添一缕悲凉刘元振转过目光只见除了这地图大帐内简洁异常仅一卷草席一根长槊……之后李瑕已披上了盔甲转过身来。 只是见使者、俘虏披甲做什么? 刘元振能懂他既是战场李瑕就时刻做好准备。 这就是这么个无趣的人但也确实太过于出众了。 “见过李大帅。” 贾厚施了一礼径直道明来意道:“今已见识大帅神威我欲与大帅谈谈正月时未竟之事……” “别急还有一位。” 李瑕将佩剑在身上挂好仔细、有条不紊的样子。 “大帅人带来了。” 帐外有人通传一声又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被丢进来。 刘元振定眼一看却是刘元礼。 “五郎?” “大哥?二舅?你们……这……” 刘元礼不可置信已呆滞下来。 三人各自回想到成都一战时受俘的场面羞愧难抑都恨不能扎到地上…… “都出去吧离帐二十步不得让人靠近。” “那大帅是否有危险?” “无妨。” 李瑕吩咐过后方才转向贾厚道:“开始吧。” 相比帐中另外三人他精神奕奕像是能发出光来。 刘元振以往还能欣赏李瑕此时却觉得他很讨厌。 那种远超于常人的坚韧就很让常人讨厌。 这念头一起刘元振才意识到自己终于承认相比于李瑕自己就是个寻常人…… “姐夫愿与大帅再谈正月未竟之事。” 贾厚不去看地上的两个外甥努力保持着语气的从容既不说昨日一战也不谈方才提及的廉希宪赶赴长安一事。 “刘家愿与李家联姻姐夫膝下十三姐儿、十四姐儿年岁与大帅正相当……” 空气中还弥漫着战场上的腥膻气贾厚闻得到心中也有悲怆。只能说是已过去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今日之日世家大族首先要保证的还是家族的基业。 凤翔府的兵力未调、关中各地还有驻军刘黑马逃得及时尚存有谈判的本钱。 这是战前便留好的退路…… 但李瑕已抬手打断了贾厚的话。 “贪了。” 两个字入耳贾厚眼神立即尴尬起来。 李瑕道:“我说话直但既然胜败已定你不必再讨价还价。要谈可以基调先定下别贪心我们实事求是。” 贾厚赔笑道:“恕我冒昧大帅欲使刘家帮衬该给的体面却不能薄了。要共济大事首先当有情份……” “正月我好言相劝未给刘家体面?”李瑕问道:“彼时你们想看实力现如今实力摆出来了你们又想要情面、要情份?好话孬话都是你们说了算岂不贪心?” “这……” 贾厚低下头眼色为难起来。 这第一步李瑕既不肯让刘黑马想要的更多东西李瑕便更不可能给了那就再难谈下去。 他不敢说硬话以免谈崩了。 只好将目光瞥向刘元振。 刘元振会意无奈地闭上眼仰起脖子道:“二舅不必与他多说且看他不过数千兵力可得关中否?我与五弟绝不怕死!” “好。既然如此大可成全你们……” 李瑕话到一半贾厚抬眼看去见其眼神坚冷不由脸色大变。 “大帅不可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正文 第651章 开诚(为盟主“八一路古天乐”加更) 凤翔府。 唐时凤翔府与成都、京兆、河南、太原合称“五京”号为“西京”。 刘黑马还有一个官职是“西京留守、天下兵马副元帅”。 凤翔亦是他的根基之一。 昨日一败之后他仓皇率残军撤退连夜逃回了凤翔府。 幸而府城还在。 刘黑马担心的不是宋军而是怕廉希宪会先控制凤翔府。 战前他与廉希宪说“若胜则收复陇西”但没说若败了要如何。 两人都不敢说所以相对无言。 若败刘黑马便打算与李瑕谈谈归顺之事。 太多兵马被李瑕俘虏儿子在对方手上汉中、陇西已对关中形成居高临下的夹攻之势。另外忽必烈未必就能胜过阿里不哥……总之原因很多。 甚至李瑕曾与贾厚详聊的那些话也偶尔会在刘黑马心中浮起。 而他之所以还要再决一死战既是回报历代大汗对他的重恩也是想尽力保全他的骄傲。 若不打上一战他对李瑕并不心服口服也不敢将全家性命全压在李瑕身上。 唯一仗定胜败才能看清局势才甘愿。 这是很微妙的心思。 简单而言刘黑马还是想拼一把看能否稳住局面。 投顺还弱小的李瑕只是到最后迫于无奈的选择…… 廉希宪看得明白刘黑马这个心思当然看得明白刘黑马不调凤翔府驻军保存退路的心思已很明显。 故而说“请刘公放手施为不必顾虑”。 言下之意同意让他全力一搏再做决择。 廉希宪也无奈否则若再逼迫只恐刘黑马连战都不愿一战。 战一场至少还有胜机 再调汪直臣增援努力求胜。 但最后还是败了。 廉希宪仅比刘黑马早半日退走来不及控制凤翔府干脆领着心腹直奔京兆府。 这是已不再信任、也没有理由再信任刘黑马了。 因其将家族之利置于朝廷之上战前留有退路战时见援兵已至犹先溃逃暗揣反复之心。 刘黑马深知自己已不得信任归顺李瑕已是保全家业更好的选择。 他还有与李瑕谈条件的底气战前便已算得清清楚楚。 临洮之战后剩下的一万五千余战力五千余奇袭汉中尽没五千余决战于渭水仅余一千四百人得归……但还有五千精骑散布各地。 而关中各州县、各关隘驻军相加犹有两万余众虽说战力差些守城还是够的。 且刘黑马镇守山西、陕西近二十年在军中地位远高于廉希宪等人。 只看一点便知阿蓝答儿南下钩考之际敢动廉希宪、商挺却不敢动刘黑马。 反观李瑕眼下虽有一万精兵北伐但陇西空虚李瑕真敢带兵深入?又如何取得关中?川蜀连年战祸支撑得了这样的大战?取关中之后如何防御? 李瑕需要他刘黑马投效这一点毋庸置疑。 甚至早在年节时李瑕就已经定下的攻取关中的策略即收服他刘黑马。 但如何谈其中差别却极大…… ~~ “有话好说大帅欲争关中万不可争一时之气……” 宋军大帐之中贾厚眼见李瑕真敢杀人已面露焦急苦劝不已。 这便是他以眼神示意刘元振说硬话的原因。 硬话教刘元振说了他才好说些软话再把局面挽回来。 李瑕却没有这么多技巧也从不虚以委蛇神色始终坦然语气冷静中带着些许真诚。 “并非争一时之气你们若没有谈的诚意两个俘虏杀便杀了我大可不谈。” 贾厚微惊于李瑕能如此坚决作揖道:“有诚意恰是因有诚意家姐夫才想要嫁女于大帅。” “这是诚意吗?”李瑕反问道:“这不是想贪我的势吗?” 贾厚没想到他这般直接又是一滞终于也开诚布公道:“既说到势现今刘家之势犹不小。” “小不小我不与你争辩。”李瑕道:“正月时我认为我兄长娶刘家女为正妻正好相配但现在刘家之势更小了许多。” 贾厚不屑维持着礼数缓缓道:“家姐夫欲与大帅亲上加亲让令兄娶十二姐儿大帅则……” “你现在叫我大帅若我松口了明日你便直唤我名字后日刘黑马便要对我颐指气使到时是我争天下还是他争天下?” 明明是平平淡淡的语气然而“争天下”三字入耳刘元振、刘元礼抬起头还是觉得李瑕好狂。 贾厚则有些见怪不怪应道:“姐夫并不敢有如此志向。” 李瑕道:“故而他败给我了。” 两人争的看似是刘黑马嫁女于李瑕或李昭成实则是刘家归附后的地位。 “大帅恕我冒昧。”贾厚无奈只好挽起袖子指了指挂在帐中的地图问道:“可否容我为大帅介绍关中形势?” “可。” “此地是凤翔府有驻防兵力三千余人姐夫引兵归后犹有五千人府城位于渭河以北四野开阔;此地是郇州为防斜谷关的宋军布兵两千人……” 贾厚侃侃而谈先沿着渭河往东指过又沿着泾河向北再沿着黄河说东面防务最后圈了圈商州、潼关一带说了一个个城池、关隘的兵力。 “反观大帅如今不过是在关中最西面占了一个据点兵力如何面对整个关中?” 李瑕反问道:“你还真能将关中兵力如实报给我不成?夸大其词而已。” “但可以确定若无刘家大帅不可能占据关中。” “我已有数万战俘不需太久即可练出数万大军。” “不需太久姐夫亦可从关中练出兵马关中有这个人口、钱粮。”贾厚问道:“但不知蜀地可否支撑得起数万大军北伐的粮饷?” “你若不信到时看看?” 贾厚笑笑道:“大帅唯有早取关中方可应付蒙古之势。否则待汗位之争结束大祸临头矣。何必呢?” 李瑕反问道:“刘黑马又为何不早降非要等到二子被俘损兵折将何必呢?” 贾厚看都不看被捆在那的刘家兄弟淡淡道:“姐夫有子十四人折二子无妨且兵马犹众折损得起。” “但这两个儿子最出色。”李瑕道至于刘黑马还有多少兵马他懒得争论。 刘元振、刘元礼难得听李瑕夸了他们一句却是面露尴尬之色。 贾厚再次执礼问道:“大帅为何一步都不肯退让?” “久在悬崖边没学会退。” “大帅未免太倨傲了。”贾厚气得一跺脚拂袖道:“若如此难相处姐夫不附也罢!” “好。” 李瑕沉得住气因看得清局势。 刘家有势须借。 但分寸不能丢。 贾厚深深看了李瑕一会叹息一声。 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李瑕倚重刘家了。 不是没有过机会在正月时两人深谈过一次。 正是那次李瑕直视着他的眼推心置腹、直言不讳。 “我有廓清帝宇、康济生灵之志……” 但当时没见到李瑕的实力贾厚只以为这年轻人是大言不惭。 一个由弱宋暂时任命的蜀帅年少狂妄毫无根基便敢妄言取天下岂不可笑? 之后却见其人施谋用略气吞四万大军……场场大胜应接不暇。 终于李瑕的实力摆开在眼前。 贾厚却已错失了当时的机会。 如今回想起来才知李瑕其实是句句发自肺腑字字出于真心…… “既如此由姐夫亲自与大帅谈可好?” “可以。” ~~ 三日后的深夜炎帝陵。 刘黑马竟是只带了贾厚前来。 甫一见到李瑕他开口便道:“我诸子当中唯大郎、五郎最贤余者皆庸辈并无敢反抗蒙古之心。” “意思是今夜我若不放你回去我便得不到刘家的归降?” 刘黑马叹道:“我老了死则死矣只盼以残躯救回两个儿子。” 李瑕依旧明白刘黑马的意思。 今夜能谈妥那万事好说。但刘黑马肯只身前来并非是就决定投降了还要看条件若条件谈不妥李瑕不管是拿下他还是杀了他刘家其余子弟将继续效忠忽必烈。 “也好既事关刘家往后形势你们几位主事人一起谈吧。” 李瑕遂招了招手让人将刘元振、刘元礼也带来。 刘黑马既有孤身赴会的胆魄李瑕也不怕这父子三人加贾厚一个书生能伤得到他何况这里已是他的地盘外面还有层层重兵。 夜色中五人便这般站在陵祠的石阶下。 好一会刘黑马抬头看向陵上的石碑喃喃道:“我是契丹后裔并非炎黄子孙。” 他先是拉远与李瑕的立场。 李瑕道:“辽国不在了你们总归要有个归属。” 两人语气都很平和没有了战场上的冷酷。 并非是他们忘了将士们流的血。 而是将士们流的血就是为了促成他们接下来要谈的形势。 政治是一桩很微妙的事它的中心是利包括小利也包括天下大利。 战争也好谈判的机锋也罢都只是为了实现利的手段。 而两人说话也不似李瑕与贾厚谈判时那样的争锋相对。 因为他们都看得清情势也做得了主…… “归属?”刘黑马反问一句道:“论归属大蒙古国更能接纳我们这些契丹人。赵宋却连北人都接纳不了啊。” “这不是蒙古与赵宋之间的问题而是文化。”李瑕问道:“辽灭以来刘家说的话、写的字作的诗书文章是谁家文化?” “这是金国教我们的啊。” “这是先贤教化你们的汉家先贤。” “陛下已开汉制。” “我说过忽必烈不彻底不如我。” 刘黑马漫不经心点了点头喃喃道:“功过是非无甚好辩的我一契丹后裔还须为汉制再做多少你才觉得够?” 李瑕道:“我明白这些是情怀你们有情怀但我要你服我只说情怀不够得讲实力。这才是世间的‘现实’。” “不必谈实力了你有多少实力不会与我实言。”刘黑马叹惜道:“谈谈你能给我什么如何?” 他们很平静不像李瑕与贾厚争辩时那般激动。 因为之前只是争辩现在却是要做决定做决定时更在乎“现实”。 李瑕想了想并不马上回答反而说了句题外话。 “汪忠臣也愿降我我没接纳。” “为何?” “你们这些北地世侯值不值得招降我须有个标准思来想去论迹不论心吧。” 李瑕并未放松警惕手依旧握在剑柄上。 他的语气却很随意。 “若论心人人皆可招降却也人人皆可杀。譬如汪世显他有过归宋之意汪忠臣、汪德臣兄弟也有安抚百姓之心;譬如你哪怕到今天这一步你依旧还想效忠于忽必烈被我逼到没办法了犹想与我讨价还价……你们这些人保全家国、传承汉法的情怀有但首先还是将家族置于首位。 人之常情我若要杀得杀光所有北人。 故而我论迹。汪家安抚过利州百姓但随阔端屠蜀手底下亡魂远超其救活之数该杀;你多次向蒙古主请命救活过北地百姓数万远超战阵之中死于你手的兵士可招降。” 刘黑马并不领情道:“你的意思你给了我一次机会我还该感激你?” “不错确是这意思劝你要珍惜。另外我不止给过你一次机会。”李瑕道:“成都一次陇西一次算上这次我若决心要杀你们你们可能已死了三次。” 这话有些难听。 但刘黑马反驳不了。 他勉强笑了笑缓缓道:“你未助浑都海攻关中多谢。” 也只有这一次他最服气事关他镇守之地无数人性命也不得不谢。 “我与廉希宪说过我远比你们有原则。招降也是我说我的条件你同意便点头不同意今夜我杀你们四人之后让你刘家子弟守关中那又如何?” 刘黑马微微皱眉道:“条件我先说。” “也好但只怕改变不了我的主意。”李瑕抬手由他先说。 刘黑马感受到李瑕的干脆与坚决踱了几步沉吟着终于还是开口推测着局势。 “我若不降你眼下兵力太少便是能取关中至少要在一年半载后动兵吸纳俘兵准备粮草哪怕川蜀能扛得起也不可能更快了。” “我可以先趁势取凤翔你初败士卒并无战心。” “但这是逼刘家与你死战你该明白渭河一战我未尽全力。” “你便是调出凤翔驻兵支援依旧会败。” “我若死战你也伤亡惨重……好只当你今夜杀了我便能取下凤翔到时廉希宪必已整备好京兆府守势一旦战事连绵川蜀势必支撑不住。而宋廷恐战祸必要罢你兵权。” “忽必烈也撑不住。” “你欲放阿里不哥下中原不成?” “不更有可能的情况是廉希宪为保大局并不敢反攻凤翔对恃一年半载之后被我击败。” “即便如此这一战至少要三年你已错过了汗位相争的时机。”刘黑马道:“这还是你所有计划都顺利的情况而廉希宪绝不简单。” “对你而言重要的是刘家也会在这三年战祸中被连根拔起。” 刘黑马沉默了一会。 他终于有些无奈开口道:“说我的条件我会助你攻下关中你放回俘虏往后由刘家统兵坐镇凤翔府总管军民事务。此外你娶我女儿生下子嗣传承事业。” “我也说我的条件。”李瑕道:“俘虏不必放了刘家现有兵权可由刘元振、刘元礼统率在我麾下听我调遣、依我军法往后军饷、封赏亦由我调派这也意味着你们得交出关中之军民财权……” “不可能!” 刘黑马已大怒。 没了封地与财权士卒粮饷由李瑕调派兵权还是兵权吗? 他径直大喝一声。 “你这是要我之子孙给你当赵宋治下如走狗般被驱使的武将?!” 若说在李瑕眼里世侯们是投降蛮夷的汉奸走狗但在刘黑马眼里他们事实上是中原的独立诸侯裂土自治。 相比蒙古的宽松赵宋对武将的制约要厉害太多。 赵宋才是动辄怪咎武将的那一方。 说句更难听的在刘黑马看来赵宋的武将才是皇帝任杀任惩的走狗。 这是任何世侯都不愿背叛蒙古、尤其是叛蒙降宋的关键原因之一绕不过的坎…… “今日你便是杀我四人我绝不答应!” “不是赵宋治下那种地位的武将。”李瑕还很平静道:“是我的武将开国大将。” “你不觉得自己狂傲得可笑吗?!” “不觉得恰是我有自信才能做到往后不对你的子孙毁诺翻脸甚至刀斧相向。你认为忽必烈真就能放任世侯掌兵权?就算他能放任他子孙能吗?眼下与你们虚与委蛇罢了。世间太多虚与委蛇之辈今夜我只与你开诚布公。你该看的不是一时的显赫世侯权柄注定是镜花水月而已。看清楚谁才有真正的容人之量。” 李瑕目光坦诚认认真真又道了一句。 “若借前人述志向任帅一方赵彦呐与孟珙我不做赵彦呐;开国立业赵匡胤与李世民之间我不做赵匡胤。” 刘黑马看着李瑕的眼竟是愣住。 李瑕太年轻了却堂而皇之说出了这样的话…… 但刘黑马又忽然想到李世民之所以能容得下各式各样的开国大将岂不正是因为其人年轻? 年少而创大业方可称天之骄子。 天之骄子方有强大之自信方有能容人之雄魄气量…… ------题外话------ 为盟主“八一路古天乐”加更万分感谢盟主打赏~~另外说一下我码字节奏都差不多一般睡觉前最后一章更得晚后面的就会比前一天相应晚一点所以这几天更新越来越晚了等有空了会慢慢往前调回来老读者应该都知道~~求订阅求月票~~ 正文 第652章 屈突通 渭水之战在七月十二而今夜正是三日后的中元节该拜祭先祖。 炎帝陵前五人对谈了许久却还是立于石阶之下未得结果。 石阶旁是一块块石碑。 偶尔月光从云层间透下能让人勉强看清石碑上饱经沧桑的斑驳文字。 “火德开统连山感神” 刘元振双手受缚站在那听着李瑕与刘黑马的言词一直紧闭着嘴。 好一会他低头将碑文看完。 最后一句是“盛德不孤万世同仁”。 “盛德不孤万世同仁。”刘元振心里念叨了一句。 之后他听到李瑕以李世民自励。 莫名地这一瞬间刘元振心里忽然轻松了许多。 “自比唐太宗李瑕太狂妄了但输给这样的人也是情有可原。” 这念头一出近日来压在刘元振脑子里的重担仿佛被卸下了大半让他终于能长舒一口气。 且不谈李瑕有无这个资格总之是在以前人自比。 那他刘元振又该自比于谁? 隋唐乱世突厥可远没有如今蒙古之势也没有如他刘元振这般卓然不凡的世侯 思来想去一个名字跃进脑海刘元振不由摇了摇头感到有些羞愧。 但愈想愈觉得有些相似。 屈突通。 屈突通出身东胡与契丹同族异部擅骑射好武略有勇有谋可谓与他相类。 且其人有仁心曾在隋文帝面前谏言“臣一身如死望免千人性命”正如刘家所为。 经历也相似兵败被擒。 不过屈突通之后追随秦王平定薛举、王世充 刘元振更加羞愧骂自己不已。 如何能这般便开始考虑投降之事? 偏脑子里又有个声音在说着。 “一心纯诚遇明主宁限于两国尔?屈突通守节求仁得仁故图形于凌烟阁配列太宗庙庭汝之志向堪比千古名将否?” 刘元振遂想道:“我虽有比肩千古名将之志而李瑕微末岂可称明主?” “汝败于其手三矣;束手就擒二矣。若李瑕不可称明主汝三败二擒之人犹自比于名将?岂不可笑?” 刘元振不由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明知道比不了屈突通。 “图形于凌烟阁配列太宗庙庭。” “会取安西将报国凌烟阁上大书名。” “” 脑海中这些话语越来越密刘元振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思已经是想要投顺李瑕了。 不想承认但确实想。 他目光向刘黑马看去夜色中看不清刘黑马的眼神只感受得到刘黑马依旧不悦。 “父亲。” 刘元振终于开了口。 当先转过头来的却是李瑕看了刘元振一眼像是看穿了其人心思。 李瑕遂点点头道:“也好让你们父子先商量。” 说罢他径直往边上走了几步竟根本不在意刘黑马是否会解下刘元振、刘元礼身上的绳索试图逃脱。 刘元振并未急于解脱捆缚而是向刘黑马道:“前些日子陛下加李璮为江淮大都督赐金、银符共六十余枚褒赏奖谕再三。然而孩儿得到京中消息在这之前粘合南合、张宏等人曾向陛下进言称李璮必反。” “我知道安抚、姑息之策罢了。”刘黑马叹息一声“陛下正与漠北交战山东事态又不妙这也是我肯与李瑕谈条件的因由之一。” 刘元振却还有另一层意思又道:“若旁人不知李璮之反心只当陛下待诸世侯一般宽厚。” 他虽还被捆着却终于在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重新有了评点江山的气概。 “如今陛下待李璮优渥是姑息之策、是虚情假意。那安知待父亲之优渥与器重便是真的?有朝一日四海归一、休兵晏民又有谁真个能容忍世侯裂土分疆手握兵权? 父亲岂不见史天泽每每推辞、转授都元帅之职窝阔台、蒙哥不溢赞美之词?由此观之蒙古可汗并非真气量恢宏。不夺世侯之兵权非不愿矣实不能矣。而陛下天威难测” 刘黑马叹息一声。 他比长子更明白无论如何忽必烈待世侯更宽松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李瑕方才说的意思是要夺刘家的兵权比蒙古严、但不会像赵宋那般猜忌制衡。 刘元振所言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但眼下形势所迫听听这些话有个台阶下罢了。 “孩儿以为李瑕为人坦诚可信。”刘元振又道:“他将条件摆明而非先欺骗父亲待往后再行反悔之事是带诚意而来。” 在他眼里李瑕的诚信确实是好的。 且是在“兵不厌诈”与“坦诚相待”这方面把握得极好。 两者的区别在何处? 比如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使者商谈答应回哈拉和林商议却在暗中准备最后斩杀使者抢先登基称帝。没有人会说他奸诈因为傻子才会去哈拉和林送死。这叫兵不厌诈对敌人不择手段。 再比如忽必烈为笼络北人平时口口声声“行汉法”北人听其言、见其行因此而付诸努力真心拥戴他。如今他确实登基、改年号诏告天下实行汉法。这叫言行如一对自己人坦诚相待。 两者区别在于双方都是出于真心许下的承诺才是真正有效的承诺。 李瑕对敌比忽必烈更不择手段刺杀、偷袭、欺骗、威胁各种下作伎俩层出不穷; 而李瑕待人却比忽必烈更坦诚条件先摆出来既然不能容忍刘家再裂地养兵也不会虚与委蛇先作欺瞒一是一、二是二称得上“直率”。 弱者太直率只会被轻视故而一开始所有人都对他爱搭不理。 唯有当李瑕摆出实力睥睨关陇这份直率才能成为气魄。 再反观古来多少豪杰起势前少了这份直率轻许诺言欺瞒哄骗最后毁言践行再难赎回。 对比到这里李瑕的直率又成了更难能可贵的优点 刘黑马默然而立听着长子的劝说渐渐也感受到了这些。 “你认为李瑕真能成事?” “不知。”刘元振道:“但三峰山之战前父亲可曾想过三万余兵力能胜十五万大军?” 刘黑马喃喃道:“其实那是气运啊天降大雪在那之前我以为要死了” “那既然形势至此再赌一把又何妨?”刘元振道:“无论如何岂不好过关中陷于宋军反攻家族基业毁于战祸与猜忌?” 这才是关键。 今日谈不拢李瑕只是失去时机刘家却已有根基尽毁之虑。 而条件好或不好只是其一能否遵守亦重要。 更重要的是李瑕能否成事 刘元振挺了挺背道:“当年父祖孤注一掷换刘家三十余年显赫如今时移运转孩儿亦愿孤注一掷担负家业。” 刘黑马终于又在长子眼中看到了昔日的光彩。 前阵子他嫌长子啰嗦认为五子稳重结果偷袭汉中一役五子也是全军覆没。 此时再见长子振作竟是不再嫌啰嗦只感欣慰。 李瑕按剑站在那默默看着刘家父子的身影。 之后只见贾厚上前对刘黑马又低声说了良久。 夜风吹来偶尔能听到贾厚是在复述正月里的对话。 “三百年之民生潦倒观其言行匡扶天下之意志” 李瑕又退了两步。 他没多劝相比现在劝说的语言他过往的言行更重要。 迄今为止不论实力大小还未有一个北地豪强投效于他。 以往打了胜仗他都是一个脑袋一个脑袋地砍过去。 必须要结束这种情况了时间已不多他需要收服第一个北地豪强才能发展他的势力。 趁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相争之际他也必须尽快取关中拉近双方的基数。 争天下这是赛场这是最后一个入围的机会。 李瑕也知道自己提出的条件很一般。 说是让刘家兄弟分统兵马。但听他调遣、交出钱粮本质就与赵宋武将相当了失去了自治一方的权力刘家拿什么来养兵? 李瑕与赵宋的区别只看刘家信不信他的用人气量。 至于刘家答不答应只看他们是否认为形势到这一步了。 李瑕已不能给得更多他不可能容忍中原之地有世侯自治这是原则问题 “条件还未说完吧?”刘黑马回过头这般问了一句。 李瑕点点头开口道:“方才说的是最关键一点刘公答应了?” “尚未考虑清楚李帅不妨先把条件说完老夫再考虑考虑。” “我兄长会娶令媛为嫡妻从此刘李两家同气连枝只须刘氏族人不犯国法有李家一份富贵长荣便少不了刘家一份。” 刘黑马深深看了李瑕一眼。 之后他踱了几步问道:“如何掌握关中?” “如今是七月中旬宋廷只怕还未收到我奇袭巩昌的战报若能尽早拿下关中可拖到半年后再上报。之后请刘公为成都府路安抚使治理民生政务我请调张珏北上调遣安排再待官员就任又须半年。我有一年多光景可掌握关中。” “治理成都?” “刘公征战一世可愿于废墟之中建立欣欣向荣之事业?” 刘黑马背过身去抬头看向黑得深邃的天空。 “你真有廓清帝宇之志?” “是。”李瑕并不犹豫道:“今刘公犹不信无妨我一点点做给刘公看。” 刘黑马既不说答应也不拒绝看过了天色之后又回头看向了炎帝陵。 “中元节快过去了你我先拜祭祖先如何?” 正文 第653章 弃局 七月十六日长安。 商挺摊开公文又看了一遍。 改京兆府宣抚司为“陕西四川行中书省”升迁廉希宪为行中书省右丞相、商挺为佥行省事。 这是好事是恩赏廉希宪、商挺平定关陇的大功。 商挺五十一岁佥行省事已可算名臣;廉希宪却才二十九岁虽说是行省丞相但大蒙古国之行省比寻常国家尚大可称结结实实的拜相。 可见平定关陇功劳之大。 但商挺的脸色却更为忧虑了。 他已经把汪良臣兵败、陇西失守的消息传往开平。那么在这些坏消息到达开平之前陛下已发出了加赏的诏谕。 这非常快毕竟路途遥远甚至陛下如今并不在开平已往北迎战阿里不哥。 结果大胜恩赏才下陇西转眼间被李瑕占据 商挺很担忧会影响到东路的战事 “李瑕。” 喃喃着这名字商挺又拿出一封信看起来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看过很多遍了。 信是张文谦写的。 蒙哥死的消息传来后张文谦最早到河南等地调查是否有人与李瑕勾结。 也正是他查清了当年李瑕北上的真相。 ——李璮的谋士王文统趁金莲川幕府谋划秘事之机利用杨果试探宋廷反应。 张柔与李瑕之瓜葛也正是张文谦发现遂有了姚枢招降一事。 没想到李瑕去了趟临安再回汉中其势竟是不减反增今已攻下陇西。 商挺此时才回过神来惊讶地发现南面竟出了这样一个人物。 金莲川幕府诸人若及早意识到本该有机会扼杀李瑕 郝经弟子被杀诗作还被以血字题在墙上他本该去细查。但张家遮遮掩掩没及时告诉他实情。 赵璧经略开封四年前便该发觉不妥。但没办法四年前李瑕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竖子。 张文谦查清李瑕在河南的作为本该更重视。但当时张文谦已算很重视李瑕了先后传书提醒姚枢、廉希宪、商挺。 姚枢公务繁忙仅布置了一手便不再关注。但也能说足够重视了献策请张柔嫁女李瑕亲笔去信招降还预料到李瑕若不降犹可借赵宋之手杀之。 廉希宪忙于平定关陇之乱没注意到李瑕设计了汪良臣。但甫一得到消息便对李瑕惊为天人打起全部心力应对最后还亲赴凤翔府。 便是他商挺一得到提醒立刻便下令“军中严符信以防奸诈”防止李瑕遣细作北上 回想起来金莲川幕府没有一个人在李瑕之事上有过疏漏。 且自蒙哥汗身死以来操持家国大事的谋臣们对那个才二十岁的年轻人都有所警惕。 差就差在诸人也都是忙里偷闲时各自谋划一招却没有一个人在全力对付李瑕。 只希望这次廉希宪能稳住关陇局势 “商公廉相回来了。” 商挺抬头看去竟见廉希宪风尘仆仆赶来。 “善甫回来了?”商挺笑道:“对了该称廉相了不到三十即拜相快看这封公函” 廉希宪大步跨进公房并未看那公文径直附耳在商挺耳边说了一句。 “刘元礼奇袭汉中全军尽殁了。” 商挺脸色一沉犹自镇定止住廉希宪的话语先挥退了下人。 “虽未想到李瑕能留下刘元礼这五千人但局面” “局面大坏矣。” 廉希宪虽不至于惊慌失措语速却快道:“刘黑马败了。” “败了?败给谁?凉州与西域诸王支持阿里不哥了?!” “是李瑕他兵出渭河了。” 商挺讶然问道:“何时之事?” “十二日。” “廉相未与我说笑?” “我亦盼还能与商公说笑局势远比商公所想严峻严峻太多了。” “凤翔府还在?” 廉希宪此时才接过商挺手中的公文扫了一眼对自己任行省右丞相一事荣辱不惊皱眉道:“凤翔府还在。” “那是?” 廉希宪似有些不愿猜忌世侯却不敢再耽误终于道:“与商公说说我的猜测吧刘黑马恐怕是欲降李瑕。” 商挺愣住。 他向后退了两步仔细盯着廉希宪的脸。 “善甫你素来稳当该知此等大事不可胡言。” “刘黑马自保之辈不肯力战我亲眼所见。” 商挺呆滞了一下喃喃道:“局势至此地步了?” “唯盼着刘黑马能不叛但他连” 商挺恍惚过后一个激灵已清醒过来。 他太清楚统领西京、河东、陕西诸军的七万户都元帅一旦降敌的后果! 这还是大蒙古国从未有过之事。 “速向河南、山西、陇北调兵支援” 商挺大步便要往外走。 “商公!” 廉希宪一把拉住他道:“北面如此大战岂还有兵可调?!若刘黑马真降了京兆府守不住关中守不住。” “那还能如何?守不住也得守。” 廉希宪叹息一声道:“我们该尽快携兵马、官吏、文士、钱粮撤出京兆府。” 商挺转头看向廉希宪目光中却泛起了一丝怀疑。 两人关系亲近商挺又是副职平素从不已这样的眼光看廉希宪。 但哪怕是惊慌之中但商挺犹保存着清楚的意识。 毕竟事关重大他不得不防万一叛投之人是廉希宪、想要诈出关中兵马又如何? “请商公信我。” 廉希宪郑重施礼又招过汪直臣与麾下几名士卒细说了些战场详情。 末了商挺又问道:“不再试着守一守关中?” “先做撤离准备吧。”廉希宪道:“刘黑马若降不必守。” 商挺道:“不久前才支运了一批钱粮北上。眼下陛下正举大军平叛不可失关陇财赋重地啊。” “正是如此才不必与李瑕动兵。否则到头来既守不住反使关中战祸连绵长远而言更为不利。”廉希宪摸着唇上漂亮的胡子缓缓又道:“先退吧不利之时退一步方能保全往后夺回关中的实力。” “已有夺回关中之法?” 廉希宪苦笑点了点头。 “也好” 论谋略商挺或不输于廉希宪只是不如廉希宪熟悉战况此时仔细问过也便答应了。 两人共事多年互相信任竟是连放弃关中这等大事也只花了不到一刻便定下来。 这日的长安首先是京兆学府的名儒与学子被平平稳稳地护送上马车东渡黄河暂避往山西平阳府。 廉希宪就任时第一桩事便是请许衡提举京兆府学。 准备撤退关中时第一桩也是迁府学。 如他常说的“教育人才为根本计”、“今国家崛起于朔漠若不礼敬士人则儒术由此衰熄矣”。 这份心思宋人大概不能理解。 唯有这些北方的读书人能感受到文脉已稀弱以及对“国家崛起于朔漠”的忧虑。 七月二十一日探马传回消息宋军已进驻凤翔府。 “刘黑马果然是降了。” “让人感慨啊。”商挺叹惜一声“回想起当年阿蓝答儿钩考将你我下狱却优渥刘黑马他本该更忠忱才是。” “世侯。” 廉希宪只喃喃了两个字不复多言。 他们站在城东城楼上向城外看去只见汪直臣已领着驻军集结。 “请商公带兵驻守潼关须将刘黑马麾下兵马与河南驻军调换切记切记。” “廉相呢?” “我将其余兵力派往山西、陇北。”廉希宪道:“关中四塞之地。只要关隘还在我们手上李瑕便是拿到了关中也等于没拿到。” 他眉宇间压着深深的思虑之色 若说天下如棋这一局李瑕准备半年先想好每一步如何走趁廉希宪不备先发制人步步逼进。 廉希宪知道自己败了赢不了了。 于是他主动退出关中相当于先行放弃这一局必败的棋。 之后趁着李瑕还在收尾他已开始谋划下一局该如何走。 这便代表着“事机”又变了。 “那下一局该是我赢。”廉希宪自语了一声目光再次昂扬振奋起来。 在他脑海中新的棋盘上他已当先落下一子。 郿县。 “拿下郿城太轻易了。”李瑕策马而行抬头看城门上那个“郿”字摇了摇头。 “我们的李大帅担心什么?” 刘元振近日称呼李瑕每以“我们李大帅”相呼语气中带着些许戏谑。 他纵马而行又悠悠问道:“担心我等设计要害李大帅不成。” 李瑕觉得刘元振就像是个女人降就降了却故作矜持非要表现出一幅超然物外满不在乎的样子。 反而是刘黑马、刘元礼沉稳得多老老实实地当着士卒拜了李瑕该如何就如何因为没有心结。 此时李瑕却懒得就此多说什么淡淡道:“不是。我在想为何廉希宪不做防备?” 刘元振微微沉吟道:“许是将兵力收缩回京兆府了?” “待派往长安的探马回来便知。” 两人并辔而行刘元振再一想又笑道:“也许廉公见我们的李大帅是人中龙凤也有归附之意呢?” 李瑕摇了摇头坦然驰入郿县身后仅带百余亲卫。 因刘元振已说过控制了城池李瑕信得过他。 “不会他追随忽必烈十年若这般便归降我意志未免太不坚定了。” 刘元振微微尴尬。 下一刻李瑕已径直道:“我不是说你我是在想廉希宪是否有可能放弃关中?” “关中岂能这般唾手可得?谁能轻易放弃关中” 刘元振摇了摇头又准备侃侃而谈分析局势。 李瑕抬手打断他沉吟道:“若廉希宪探到刘家已弃暗投明推算出他无力守住关中那主动撤离反而可趁刘公派遣的各路信使未到之际带走刘家兵马。” 刘元振听到这里脸色已是一变。 他之前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下意识里就认为廉希宪该守关中。 为何? 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廉希宪不是怯懦之人既受任宣抚陕西便有守土之责怎可能轻易退走? 然而当刘元振仔细一想竟发现于廉希宪而言撤出关中确实才是最好的办法。 刘黑马已在昨日散出信使联络各州县的旧部准备助李瑕一举拿下关中。 七万户都元帅镇陕西近二十年这份威望廉希宪挡不了。 若是廉希宪把这些兵力带到河南整编 “这我的兵力” 刘元振喃喃了一声再次摇头道:“不太可能。” “为何不可能?” “这种决定没人敢做。廉希宪若如此须对局势有极清晰的判断须冷静到能抛除各种杂念。而擅自放弃关中他还得有这胆量。” 刘元振已不再称“廉公”了因这次廉希宪要损害的是他的利益。 他语气也愈发笃定最后道:“他不会的。” “我本也以为他不会。”李瑕道:“但你告诉我的蒙哥身死消息传来他敢不等忽必烈谕召到擅自作主斩杀军中亲近阿里不哥的蒙将把军符给汪良臣此人极冷静、有胆魄、能洞察。” 刘元振张了张嘴脸色愈发难看。 李瑕又道:“若非我更早把蒙哥死的消息传到六盘山廉希宪还敢杀阿蓝答儿、刘太平不是吗?” “我刘家的兵力” “放心他带不走太多最多只能带走长安附近的驻军必不敢去商州太快了。” 李瑕之所以没事先想过廉希宪会撤离关中也正是因为太快了。 七月十五日夜里他与刘黑马会面;十六日双方正式谈妥;十七日宋军开始入驻凤翔;二十日起征关中;二十二日攻下郿城 这已是快到极致。 廉希宪若还能在他大军到之间撤走那其人之冷静其胆魄与洞察力就实在太了得了。 “二十三岁即宣抚京兆?”李瑕自语道。 刘元振听得这感慨一愣。 他忽然发现自己比李瑕、廉希宪的差距有多大。 以往还自诩俊彦可今日听三言片语、观李瑕与廉希宪算计竟已完全超脱了他这个层面。 “一个二十三岁既宣抚京兆一个十九岁即阃帅川蜀资才天授何其不公不公” ------题外话------ 昨天有一位盟主感谢。本该今天加更但卡文卡得厉害移到明天加更吧 正文 第654章 易帜 马蹄踏过平阳大街李瑕与刘元振翻身下马先是巡视了粮仓之后拐向菜市口。 要暂时控制郿县取钱粮是得“实”而当众斩首了此地的达鲁花赤、奥鲁官则是得“名”。 这些事刘元振已安排妥当此时他更关注的还是长安的情况。 “若廉希宪真退出了关中大帅要如何应对?” “潼关当然要拿。” 刘元振有些担忧问道:“为了攻河南、山西?” “不攻。我们取陇西、关中在于一个‘快’字但也就是太快了来不及消化胜果已无力继续打下去。” 刘元振问道:“不怕廉希宪反攻?” “漠北战事未定他拿什么兵力反攻?若有兵力又何必退?” “那也就是说关陇局面已定?” “不错。” 刘元振沉吟着最后道:“如此说来廉希宪若退出关中也不算高明。” 李瑕瞥了他一眼不得不敲打他一下。 因为刘元振这人就是欠敲打。 “廉希宪只是做了最冷静与清醒的决定。你做不到他这种地步等想明白了却又觉得他不够高明因为只这么做还扳不回局面?但你能算到他的后招吗?” 刘元振略感尴尬却也意识到自己的缺陷在何处。 始终不够清醒总容易被各种情绪推动。 “我就是在想他还能有何后招?” 李瑕拍了拍他的肩道:“不必想那么多。我们以堂堂正正之师取关中三五年内忽必烈抽不出手来。廉希宪根本没有从大势上扳回局面的可能那么他能做的只有旁门左道。” “他如何做?” “办法很多。就像我以前做的阴谋诡计用来以小搏大的。” “那如何应付?” “防。” “就这么简单?” 李瑕想了想道:“以前我用旁门左道对手总会来破解我这是以短击长。他们忘了他们最重要的优势在哪。” 刘元振有些不明白。 “举个例子比如你比如汪良臣吧他的实力在于兵势击败浑都海之后只需要好好生息等漠北战事平定。蒙古举大兵南征谋士布置战略、探马打听情报、准备好后勤徐徐进兵未必攻不下汉中。但他看我总是奇袭烦了、躁了、急了以为找到机会了非要也奇袭我一次。” 说的是汪良臣刘元振却是听得面红耳赤。 李瑕又道:“哪怕处于弱势要安排一场刺杀、谣言、离间也很简单。处于强势者却要疲于应对应对久了强弱之势也就变了。” “廉希宪也打算如此对付大帅?” “不知道我也不想费心思去猜加强防范便是。我们眼下占据关中收服民心、发展实力才是正道。” “但大帅方才还说廉希宪了得。” “重视对手但要保持自身的节奏。” 刘元振叹息一声。 道理他也知道偏偏忍不住就是会被别人牵着思路走。 “明白了。即便对付了廉希宪还有商挺还有赵璧、张文谦、姚枢。大帅既已得关中不必与他们一个个斗智斗勇只需积蓄实力到时出兵河洛以王师扫之。” “不错。”李瑕道:“唯怕眼下道理都知道到时却斗红了眼你我要彼此提醒保持清醒。” 刘元振已忘了阴阳怪气问道:“敢问大帅何以如此见事分明?” “你吃的苦、受的难太少才会这么问。” 此时两人已走过菜市口李瑕放眼看去喃喃道:“廉希宪治理关中这些年做得不错暂时而言只怕关中民心还在他。” “是实话实说他安民抚田、过问民生疾苦、扶弱抑强政绩显著。” 刘元振皱了皱眉继续道:“廉希宪上任之前关中许多百姓便如羔羊。譬如以往贫民举债又以息为券辗转责偿号‘羊羔利’负则虐待之不胜其毒。廉希宪正此法取券焚之; 再譬如以往四川来的降民散于山谷而居每有兵士俘掠卖作驱口。廉希宪严刑禁止使关中无贩易驱口者抚无籍之人屯田以宽民力” 李瑕默默听了许久最后道:“相比阴谋诡计这些为民善举才是廉希宪真正给我压力的地方。” “压力?” 李瑕点点头道:“我得比廉希宪做得好才叫真正收服关中。” 刘元振转头看向李瑕微微一愣。 他本以为说这些李瑕会着恼会骂一骂廉希宪拒绝承认廉希宪的政绩。 想看李瑕也像他一样有慎有妒他也能好受一点。 但没有李瑕只以廉希宪作为激励 “杀头!” “噗” 菜市口前大刀一次次斩落数十余颗头颅被砍下来。 达鲁花赤、奥鲁还有郿县境内一个个蒙古贵族及其依附者。 百姓没有欢呼更多的还是不安。 李瑕与刘元振再次上马向城外行去。 “知道我为何杀他们吗?” “因为是蒙古人?” “不是。”李瑕道:“因为他们占据了大量无主的荒田或侵夺着有主民田或是压迫驱口耕种或是不耕不稼把关中田地变为草地放牧牛羊。” 刘元振瞥了李瑕一眼暗想刘家也有大量的田或者说整个西京的田都曾是刘家的。 “你看这便是我会比廉希宪做得好的第一桩” 这日郿县城头上宋旗招摇宋军继续策马东向。 而在下一个城池百姓依旧不明白为何宋军会突然出现直如神兵天降。 人与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体现在消息渠道上也是如此。 李瑕、廉希宪这些人既能散布出大量的探马又有一叶知秋的本事能知几日间千里外的形势。 而普通百姓却连陇西丢了都还不知。 毕竟四月十二日之后关陇之战的消息才开始传入关中一直发酵到六月民间才传开。 于是当宋军入境半个关中都像是懵了一般 长安城依旧平静。 街头巷尾不时有人谈起近日城中官员学子大规模东迁之事。 “听说是西面打赢了要打北面当然要调人、调饷” “看这动静额差点以为是什么人打进京兆府” “官府都张榜告示哩北上平叛往后没得战事哩” “” 吕阿大担着箩筐穿过永宁门走过南大街时听到的便是类似这样的讨论。 又走了一会前方便是长安钟楼。 他左右看了看在街边寻了个阴凉的角落放下担子坐下开始叫卖。 “寒瓜!卖寒瓜了!” 天气依旧炎热吕阿大打着赤膊犹有汗水不停淌下皮肤黝黑身材干瘦。 旁边支了两张破桌卖凉茶的摊贩便笑问道:“老哥喝口凉茶不?” “额自个卖的寒瓜都舍不得吃哩。”吕阿大直摇头。 卖凉茶的摊贩遂舀了碗水给他道:“看这一身汗重死人的两筐大瓜哪担来的?” 吕阿大连忙道谢傻笑道:“从草场坡一路担了六里地进城额这不指望能在城里多卖些价钱。” “老哥是种瓜的?” “种瓜哪够活的额佃了几亩官田。” “官田?能种官田的可不算多老哥日子好过哩!” 吕阿大也有些得意道:“官佃当然好一亩上等田只交三升粮哩。额听说南面那宋国一亩得交一斗四升啧啧吓死个人。” 摊贩也是咂舌不已。 “老哥还知晓南国那边田税?那可远吧?” “嘿额听一位先生说的。”吕阿大伸出大拇指道:“额还见过这京兆府最大的官宣抚使。” “真的?老哥讲讲呗。” 吕阿大回想着眼神中透出些敬畏之色已想到了六七年前。 “宣抚使可真是救了额一家的命啊。那年额借了羊羔利那可真是利滚利利滚利都得卖儿卖女了亏得是宣抚使来把那些羊羔利的债契一把火烧了。就在这钟楼前那天半城人堵了满条街” 说着说着他头一转正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走过钟楼忙不迭便抱起一个寒瓜跑上前。 “恩公!” 耶律有尚缓缓步入南大街目光四下逡巡着似在寻找什么忽听得一声呼喊抬头一看却见是个黝黑干瘦的老农。 “你是?” “小人吕阿大当年就是恩公免了小人的羊羔利还让小人当了官佃” 耶律有尚并不倨傲笑了笑有些自豪目光又一扫问道:“既有田耕怎么还出来卖瓜?” “这两年因打仗加派了粮额想着再种些瓜卖了嘿小人懂的平叛嘛平了叛以后日子越来越好过。” 耶律有尚点点头眯眼看了吕阿大一会感受到对方的诚挚心念一动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钱递过去道:“你的瓜我买了。” “这” “能否再帮我一个忙?不难只是一桩小事。” “好!额什么都能做!”吕阿大重重点头这才欢天喜地接过那贯钱。 “这边说。” 耶律有尚抬了抬手拐过小巷。 吕阿大连忙担起他的瓜快步跟了过去嘴里还絮絮叨叨。 “恩公这钱多了秋粮马上要收哩小人过得下去。方才小人还和那卖凉茶的说额们比南国税可轻太多恩公当年说的小人都记着。” “说到此事等战事过去官府绝不再加派你们的粮。” “小人明白前些年就不加派。” “那就好廉相之志也不在于与宋廷相比。宋廷不仅田租高还有和籴” 此时长安城犹在廉希宪治下对于许许多多如吕阿大这般的人而言就没想过会有人来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 正文 第655章 古城 通济坊。 一个普普通通的沿街小阁楼内胡祗遹站在窗边向远处看了一会关上窗坐下继续看案上的信纸。 好一会耶律有尚登了楼。 胡祗遹头也不回问道:“方才那人是谁?” “一个瓜农街上遇到便突然喊我吓了我一跳。”耶律有尚随口应着关上门“他曾受过廉相恩惠似乎是当年废羊羔利之事。” 他有些无奈叹息着又补了一句。 “绍开兄也知道我随廉相做事以来惠泽陕西有太多百姓认得我往后出门该乔装改扮了。” 胡祗遹不悦道:“你太不谨慎了但不该带旁人来此地。” “我没带到进来。且李瑕还未至该不至于” “若李瑕今日便到又如何?”胡祗遹神色郑重。 耶律有尚羞愧拱手道:“绍开兄勿怪往后我行事谨慎些便是。” “我看你给那瓜农递了钱做何事?” “廉相留下的人眼神都太过锐利我认为反而是质朴百姓不易被查觉不如寻些普通人为我打探消息再联络当时受羊羔利迫害之人最终满城皆有我耳目” “不妥。”胡祗遹摇头道:“一则不宜牵扯无辜;二则普通百姓未经训练如何能打探消息?反引为祸事” “我不这般看。”耶律有尚道:“所谓‘得其心斯得民矣’廉相之胜于李瑕者京兆民心在廉相。故而须用他们待李瑕手下暗探欲查我等却见满城皆敌将寸步难行。” “我不认同。”胡祗遹愈发严肃“伯强你太天真了!” “绍开兄只怕是轻忽了斗升小民之力。” “我等行事为保斗升小民安乐而非利用其愚昧!” 耶律有尚摇头道:“那便请绍开兄拭目以待。” “你我皆是初次涉猎谍情对手长于此道不得不慎。”胡祗遹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纸稿递过去道:“这是张公给商公的信随信附有当时赵公、张帅对李瑕初次谍探的记录。我整理了一份你看看。” 耶律有尚接过。 胡祗遹叹道:“我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什么?” “李瑕改变了自古以来之谍情融暗杀、反间、刺探为一体可谓此道之集大成者有开宗立派之能。” 耶律有尚整理了一下衣冠伸出双手郑重接过胡祗遹整理的纸稿。 像是接过一本对北地很珍贵的儒家孤本。 “我当仔细揣摩慎重应对” 北地不像江南有重文轻武的风气北地书生往往都是文武双全此时小阁楼中的二人亦如此。 耶律有尚时年二十五岁看起来彬彬有礼却是体魄健壮精于骑射。 胡祗遹时年三十三岁素有风流才名写得出“一帘红雨桃花谢十里清阴柳影斜”这般婉约诗句却也擅于技击之术为廉希宪器重理刑狱是查案的好手以精明干练著称。 习文习武他们素来刻苦。 学间谍之事他们也是用学文学武的态度。 很快屋中响起一本正经的交流声。 “孙子兵法有云‘故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李瑕该为五间之外第六间” “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 夜幕降下。 屋中一封封纸稿被丢入火盆烧了。 “这封需要李瑕追查时能看到。” “这一角?” “是。” 耶律有尚拿起信放入火盆等它烧到一半挥灭了火放到一边。 “还有这封” 许久几封没烧干烧的信被叠在一起重新掷入火盆。 火卷起又灭。 灰烬落下盖住了其中残留的只言片语。 胡祗遹深深看了耶律有尚一眼道:“到时我先动手。” 耶律有尚郑重行了一礼道:“兄若不成便由我来动手” “再会。” “再会” 耶律有尚穿过夜色中的街巷趁着京兆府还未易手登上钟楼再次望向了这座长安城。 这长安城已被毁过一遭不过还是很大比天下大部分城池都大。 然而它仅是盛唐时的皇城。 故城之大所谓“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毁于唐末战火何其可惜。 这次不需以战火再毁长安只需以李瑕的办法毁李瑕。 六日之后一杆“宋”字大旗被插在安定门上。 有人高喊了一声。 “收复长安” 宋军是分三路来的。 李瑕沿渭水而东先后攻下郿县、盩厔、终南、咸宁、兴平、咸阳诸诚直趋长安西面安定门。 刘黑马走北路先后攻下扶风、永寿、奉天、好畤、醴泉、武亭诸诚之后渡渭水而南直抵长安北面安远门; 杨奔率一千轻骑由子午关出先取长安南面永定门长驱直入转道西大街出安定门与李瑕汇合。 本以为收复关中最难打的一仗也就这般轻而易举地结束了。 “收复长安” 当城头上的呼喊声传来李瑕抬起头道:“你们想像中的收复长安是这般吗?” 刘元振策马于李瑕左侧知道不是问自己遂看向杨奔。 “不是。”杨奔脸上犹带汗水手上却未沾血迹并不过瘾应道:“太轻巧了与末将想象中不同。” “高兴吗?” “没那么高兴。”杨奔应道:“像是一拳打空了。若是能酣战一场哪怕身负重伤也觉畅快。” 他说着又说了句心里话。 “这般取得的长安叫人心中不安。” 李瑕想了想不知说什么道:“进城。” “大帅。”刘元振抱拳拦了拦“大帅只怕不宜入城。” “你怕廉希宪布局要杀我?” “是。”刘元振道:“近日我思来想去廉希宪只须刺杀大帅即可挽回局面。他提前撤出关中必是为此谋划。” “秦始皇遭遇过几次刺杀?”李瑕忽然问道。 刘元振一愣先是瞥了杨奔一眼之后才拱手应道:“史记载四次荆轲、高渐离、张良以及兰池行刺。” “唐太宗又遭遇几次刺杀?” 刘元振再瞥杨奔一眼见对方毫无反应。 他略略沉思应道:“史料可推的有六次单雄信、王世充、阿史那结以及李元吉三次刺杀。” “那就是了进城。” “这可” 刘元振还想再劝忽记起在郿县时李瑕所言。 如今已兵至长安还能不敢进城不成?若将长安城清查一遍却不知须耗费多少时日又真能清除刺客? 一共也只有三五年光景能用来积蓄实力畏手畏脚岂不正是被廉希宪牵着鼻子走? 想着这些刘元振再一看李瑕只见他神情淡然。 对了刺杀手段在这人面前根本就是班门弄斧。 “廉希宪不过如此。” 一列列士卒或执长矛、或持旌旗大步迈进长安城。 队伍中间是身披甲胄李瑕长剑悬在腰间长槊由亲卫扛着。 他驱马穿过高高的城洞再次感觉到了这城池的雄伟。 不是第一次见了他上辈子也见过这古城墙。 有些不同上辈子见的更厚一些外面还包裹了一层。 但城垣规模却差不多。 长安城很大比汉中城、临安城都要大得多。 却听说这仅是唐时长安的皇城? 无怪乎说是盛唐 城洞的阴影罩下李瑕忽然心念一动。 他感到一种共鸣。 虽穿越七百余年他与天下人依旧能共同见证这城垣因它而触动。 因传承相同且这传随还要流传数百、上千年而不衰。 感到了骄傲。 又因这骄傲那一拳打空的怪异感也因此而被忘掉 穿过城洞李瑕抬头看天独自笑了笑。 难得有些开心。 他想要一个不被损毁的关中廉希宪也想要不管是因为治理了六年不愿损毁也好还是为了能在近年为开平输送财赋也罢。 两人有这个默契且都有信心能做到。 遂有了眼前这局面有何不好? “廉希宪做得漂亮有什么杀招都冲我来啊你死我活白刃不相饶就这样很好。” 队伍路过城隍庙、化觉寺前方是钟楼。 李瑕保持着他的笑容转头看向道路两旁的百姓。 沿途所有人低下头或拜倒沉默着显得并不欢迎他。 有士卒拐向南面有士卒继续向东。 李瑕勒马向北余光中街旁有个卖瓜的汉子往地上啐了一口他没在意继续向北行往京兆府衙。 前方是通济坊 通济坊。 小阁楼上胡祗遹稍稍推开窗缝向外看去见到了宋军的军列拐入东新街。 东新街太狭为防刺客宋军士卒已快步向散驱开沿途行人 胡祗遹还未看到李瑕却已在心里低声述说着。 “城中各处须布防你的随身亲卫只会越来越少。其实你兵力本就不多你根基不稳至今日之势全凭一己之能只消杀你危局迎刃而解。哪怕你不死无妨且来追查我” 胡祗遹转头看了火盆一眼。 再转回头已能看到李瑕马上要拐入东新街。 他眯了眯眼隔得远犹看不清李瑕的容貌。 胡祗遹忽然觉得世事可笑同样生而为人有的人一辈子懵懵懂懂日复一日有的人指挥千军万马求千古功业。 但不都是会流血、会死去的人吗? “今日便先教你知道关陇不欢迎你” 正文 第656章 入局(为盟主“爱龙大大”加更) “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寻常事。” 李瑕忽然又想到了这一句诗。 当年只是买了本陵川文集正好翻到了觉得不错便以赤那的血写在墙上。 近来回想却愈发觉得这诗有哲理。 他勒住缰绳指了指前面的东新街向刘元振道:“这是个刺杀的好地点。” “廉希宪就这点手段?” 李瑕道:“仲民盗书时也觉得我就那点手段。” 刘元振才面露不屑闻言不由叹息无奈道:“大帅就不能不提此事吗?” “你引我提的说明你还没悔改驱散百姓吧。” 杨奔当即下令之后四下扫视道:“刺客恐藏于民居之中是否搜查?” “不必了弄得人心不安便是中了对方的计。” 等了一会李瑕见士卒们已将沿途百姓驱散抬头扫视了一眼自语道:“在关中施政才是正事不必耽误功夫了。” “槊给我。” 他驱马径直驰进东新街 阁楼上胡祗遹已愣在那儿。 他安排了数十死士藏在人群中准备动手时堵住东新街却被驱走了。 仅剩埋伏在民居里的数十余死士。 李瑕必然已预料到有刺客甚至还向这边看了一眼。 因为整条街就此处视野最好。 成事的可能性已太低了。 胡祗遹转过头又看了旁边那火盆一眼还是抬起手吹响了哨 哨声一起长街两侧的围墙、窗口上立即现出一个个死士端起弩箭便向李瑕瞄准。 同时还有霹雳炮被掷了出来。 然而宋军却早有准备迅速端起盾牌。 “嗖嗖嗖嗖” “嘭” 蒙古的霹雳炮并非靠爆炸威力伤人铁片乱射与箭矢一起击射在宋军的盾牌与盔甲上。 “杀刺客!” 死士见此情形知机已失纷纷跃出提刀便向李瑕杀去。 混乱中只听一声马嘶李瑕跃马而出手持长槊便向前冲。 战场上他尚且不怕此时对方刺客犹未披甲他则全副武装只当是练手。 且还不必忙于指挥比战场要爽快。 “噗噗噗” 马匹跑过街道长槊竟是连捅数人势不可挡。 其身后刘元振、杨奔不甘示弱领兵杀上 阁楼上胡祗遹微微张嘴惊于李瑕之悍猛。 第一场刺杀失败本在意料之中但李瑕那种不屑的姿态还是让他感到了受挫。 他闭上眼再次吹哨命令死士撤离之后毫不停留转身离开此地。 短短半个时辰之后已有士卒进来搜查了一番见无危险请出刘元振。 “不过如此。” 刘元振扫了一眼屋中陈设摇了摇头。 最后他目光落向那火盆随手拿起佩刀拨弄了一下忽见其中散落着些没烧干净的书信。 刘元振向后倾了倾皱眉想到了刘元礼盗书之事有些抗拒。 最后他嘀咕了一句。 “这次看看你怎么应对。” 刘元振总归还是俯身拾起残信。 然而看了一会之后他表情有些奇怪起来。 半个时辰后刘元振走进京兆府衙。 只见李瑕正站在公房内有些为难的样子。 “廉希宪把籍册都搬空了啊。” “往常不知他这般卑鄙。”刘元振对籍册不感兴趣拿出残信问道:“大帅想看吗?” “看。” 李瑕没太多犹豫随手接过信纸脑中犹在思考少了籍册的麻烦。 但当他目光落在信纸上微微一凝。 “大帅也没猜到吧?”刘元振问道。 “嗯没猜到。” 李瑕看了一会眉头越皱越深踱了几步在案几边坐下把其中一封残信铺开执笔试图补全它。 “瑕之事诸公悉知张家毫无隐舍妹六月离家查探沿途唯往今若不在京兆复于何倘家父志未伸而骨肉受刑再三恳商公体谅弘道顿首。” 毛笔被丢到一边李瑕眯着眼试图看清那灰烬处的字样最后似乎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他拿起另一封残信铺开来。 刘元振探过头道:“廉希宪要向开平奏张柔暗中联络我们他” “假的。”李瑕不悦道:“廉希宪不会在这关头构陷张柔这封信他就没想传到开平该是写给我看的。” “这有何用?” “为了递他想让我知道的消息。” “什么?” “他在告诉我他手里有张家与我勾结的证据。” 刘元振微讥问道:“哪有证据?分明什么都没有。” 李瑕懒得理他。 刘元振早已猜到见他不说倾身上前问道:“大帅不愿娶我刘家女儿原是想留着位置娶张家女?” “你又不是才知道。” “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待我真厚待张家了你再说话。” “到时我还如何说话?” “有本事别等被我打成残兵败将了才想着联姻。” 刘元振一滞竟是无言以对。 好一会他兀自又开口道:“但若张家不降也被打成” “我心里有数别说话。” 李瑕闭上眼靠在倚背上独自思考着这件事。 那封信应该是张弘道所书无误笔迹与信印皆对。 换言之张文静六月时离家了来汉中吗? 不敢走宋境那只能过潼关。 到长安了吗? 眼下应该不在长安否则自己今日进城她会现身。 被商挺拦下了?那便是在潼关? 但这是张弘道的推测。 张弘道语带威胁该是很确定。 不一定若真如此廉希宪大可直说。 或是廉希宪认为只凭一个小女子威胁不了自己又不敢得罪张家这才故意抛一点线索出来设计。 为何不直接将信放在此间案上而要在刺杀之后留下残信? 以为能刺杀成功?还是逼自己去查刺杀一事。 为何? 就算去查了廉希宪又有何后招? 或只是试探?或是廉希宪根本就没有更多线索?甚至张弘道的信根本就不是那意思故而才要烧掉一半? 良久。 李瑕睁开眼犹未猜透廉希宪的心思只想明白了一点。 “廉希宪要我去找出他埋在长安城的棋子。” “为何?” “也许我动作越多他越有机会杀我。” 刘元振问道:“大帅不是说任他千般诡计我们不必理会只须稳定关中既可?” “嗯这次是我的私事。” “哈?大帅若被他杀了教我继续荡平天下吗?”刘元振反问一声伸手一指桌案道:“更何况有机会拉张家入伙又岂会是大帅私事?” “说是私事因为我怀疑廉希宪手里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是想叫我不安。” 刘元振竟是笑了一笑又问道:“为何不安?” 李瑕道:“尽快稳住民心吧这是正事。” “正事之外呢?” “我亲自办。” “如何办?” “去信亳州、拿下潼关俘虏商挺但廉希宪必有防备我还得顺藤摸瓜将烧信者找出来问清线索至少能马上问清信上的内容。” “大帅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刘元振道:“保持清醒莫斗红了眼。” 李瑕淡淡道:“我很清醒。” 通济坊。 “寒瓜卖寒瓜!” 吕阿大蹲在街边叫卖着一转头正见到二十余宋军士卒拥簇那李大帅拐进东新巷。 他吓得不轻连忙低下头。 目光一瞥见那李大帅上了小阁楼他犹豫片刻挑起担子离开。 绕过两条街路遇一个挑粪水的老汉两人却是认识的站着闲聊了片刻。 “他真去了那。” 挑粪水的老汉不声不响又拐了一阵子到了骡马市遇见一个拉货郎。 “他真去了那。” 就这般简简单单一个消息也不知传了多少人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才落进耶律有尚耳里 这是甜水井附近的一间小院耶律有尚四下一看吩咐人守好门户独自回了屋推开床榻走进密道。 拐了一会再出密道已到了另一间小院。 “绍开兄李瑕真上钩了!” 胡祗遹有些无奈叹道:“伯强半个时辰前我已得到消息了你这探消息的法子太慢且行不通的。” “不只是他们还不熟悉会越来越好的。” 别的事耶律有尚都愿意听胡祗遹唯独在此事上很是坚定。 “请绍开兄信我。” 胡祗遹道:“行间谍之事你我与李瑕对手本已如以卵击石你又寻一群无知小民误事矣。” “孙子云‘因是而知之故乡间、内间可得而使也’我用的正是‘乡间’之道。百姓汇聚如海我如鱼游大海李瑕绝计寻不到我。绍开兄可知城中受廉相大恩者有上千人人人皆可为我耳目” 胡祗遹是真担心因耶律有尚而泄了行踪偏一转头见对方已愈发兴奋。 “好了不谈这个了李瑕入局了。” 耶律有尚点点头神色亦郑重起来道:“真没想到李瑕真去找了我还担心他不在乎张家女。” “他在乎的不仅是张家女而是这个拉拢张家的机会。这是明谋哪怕他心知有诈见到信就想追查。” “而我们刺杀他他便能查到信。”耶律有尚道:“廉相能引得李瑕乱了心志神机妙算也。” “对廉相而言不算什么回想起来也简单无非是死间之计。” “却从未见有廉相精妙者” 胡祗遹道:“史册也只会说宋将李瑕冒进京兆府廉相以志士诱杀之。” 他摇了摇头正色道:“今日只是第一步我们虽能料到他会去可惜他还有防备刺杀不得。但只要顺着我们的线索走他的踪迹便能渐渐被我们掌握总有机会杀他。” “关中兵力虽不足然我等只需杀了他其势土崩而瓦解。无怪乎其人能成事间谍之道有大用也。” “莫忘了廉相所言间谍乃小道杀一人易而治万民难今不得已而用其法万不可依赖。”胡祗遹道:“李瑕精于此道你我胜不了他所胜者廉相经营长安多年此方为正道。” 耶律有尚拱手道:“谢绍开兄提醒。” 入夜李瑕自通济坊出来却是先见了刘黑马。 “请刘公来是想问长安治理之策如今廉希宪带走了籍册田亩、税赋难以清理刘公以为奈何?” 刘黑马微微一愣先是应道:“我以为大帅会问张氏之事。” “私事我私下处理政务不可怠慢。” 刘黑马又反问道:“我一介武夫大帅何以询问政务?” “刘公有治民之能。” 刘黑马这才回答道:“听闻汉中不收丁税那便重新落籍便是长安近郊有大量蒙古王公贵族之牧场正好可租予优先落籍而无田产者。” 李瑕又问道:“税赋又如何?上、中、下三等田地原是如何划分每家交粮几何、是否欠粮一应不知免了今秋田税如何?” “不可今大帅入长安百姓并未出力此例一开明年收粮则怨言四起不如依汉中明年田税?至于往年欠粮欠的是蒙古的粮一笔勾销便是。” 其实问答双方心中都有定计但偏就是要有此一问一答。 李瑕执礼道:“过几日我调来的官员便到请刘公一起主持此事如何?” 刘黑马微微眯眼一时分不清李瑕是在试探自己还是想借自己在关中的威望。 心头有些埋怨。 ——帮你治理好了关中还不是要被打发到成都去。 但李瑕以身作则做事不求自身回报说其不贪也行说贪的太大也行。 总之这点不像一直在收集大量财富的蒙古王公。 于是刘黑马那一点怨言也说不出口起身执礼。 “那老夫便试试是否有施政之能?” “多谢刘公。” 二人又相议良久等刘黑马离开李瑕以双手揉了揉脸只觉千头万缕。 眼前要做的很多稳定关中形势之后要攻打潼关调整川蜀与关中的防务这些都是正事但得先把信得过的官员调来。 同时还得清除廉希宪留在长安的眼线。 这些是本已预料到要做的。 如今又多了桩私事 “那就一并做到吧。” 次日刘元振走进公房只见李瑕脚边放着个火盆面前摆着一堆卷宗。 “大帅这是一夜未睡?” “嗯。” “可有线索了?” “火盆里不仅有那几封残信还有别的小纸片。” “但字不成句有何用?” “字迹所有小纸头都是一个人的字迹。”李瑕道:“我调了府学与各衙门的宗卷与公文比对字迹找到烧信之人了。” “谁?” “这个。” 刘元振看了眼那份公文问道:“胡祗遹?” 胡祗遹正打开院门迎进了一名精明干练的探子进院。 “如何?” “李瑕昨夜查阅了京兆府学所有的宗卷。” “那他快查到我了必会去我家中。”胡祗遹吩咐道:“你们先去准备埋伏到时一把大火烧死他。” “是” 胡祗遹又想到耶律有尚不听劝万一泄漏了消息遂也不告之乔装之后领了两个人出门。 这次他已有杀李瑕的把握。 想着这些对面走来几个男子。 双方擦肩而过之际胡祗遹忽听“咚”的一声后脑勺一痛已晕倒在地。 “哈你爷爷随大帅北上开封时你还在吃奶押回去!大帅要审” ------题外话------ 为盟主“爱龙大大”加更感谢盟主的大额打赏本来应该昨天加更的今天补上求订阅求月票 正文 第657章 乡间 甜水井位于长安城西南不远处是提刑按察使司。 胡祗遹原在按察使司任职故而选择在这一带落脚。 “熟悉的地方能让人感到安全。” 林子脑中又浮起这句话。 找到这里很简单派人观察有哪些探子在盯着大帅就可以。 当探子的身形举止中那种感觉还瞒不过他的眼睛。 “道行浅了。” 此时擒下胡祗遹林子四下又扫视了一眼挥了挥手。 他不信只有胡祗遹这么年轻的一个主事人。 一列持刀的兵士迅速冲进院落踹开一间间屋门。 “司使发现两条秘道。” “你们几个进去其余人包围巷子。” 如今李瑕已正式建了“军情司”与“舆情司”舆情司由姜饭统领负责打探南面情报麾下多是市井之徒。 林子统领的军情司负责北面情报麾下多是军中精锐。 这次捉拿胡祗遹不少人甚至还穿着皮甲执长兵器携弓弩端盾牌。 毕竟北人也悍勇死士中皆是关中大汉与回鹘高昌人。 军情司披甲士并不下秘道而是列着队大步而行很快便听到了杀喊声。 “和宋寇拼了!” “别走了他们” 林子大步走过小巷一拐只见另一处院落中十余名大汉正在负隅顽抗目光一扫却未见到其中有主事人的样子。 “留下活口另一条秘道出口呢?!” “司使那边!” “追” 又转过一个巷口赫然见三名死士站在那抬起弩箭。 “宋寇受死!” 林子骇了一跳避回墙角一挥手命盾牌手先上。 不一会儿只听三声惨叫他迅速再追过巷子前方不见人影再三十余步眼前已是西大街。 林子眯着眼逡巡了一会大街上人来人往推着板车的、拉着马车的甚至还有牵着骆驼的商旅已全然不见有可疑人物。 他咧嘴笑笑擦掉溅在脸上的血。 “不急捉了一个剩下的跑不掉” 胡祗遹悠悠转醒抬眼一瞥便知自己是在京兆府衙。 没看到耶律有尚那种天真的做法让人颇为担忧。 胡祗遹反倒对自身安危不太在意似乎也有预想过这种情况开始思忖着准备对李瑕说的许多言辞。 吱呀一声屋门被人推开。 胡祗遹道:“宋寇李瑕你休想” 目光一转却见进来的只是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手里拿着一张板凳“嗒”的一下便在胡祗遹面前坐下。 胡祗遹微有些尴尬语气平淡下来。 “李瑕不敢来见我不成?” “我来看着你不让你睡觉。” 浓重的蜀地口音。 胡祗遹只好道:“你是谁?” “王狗儿。” “你何职?” “啊我搬麻袋运辎重啊。” 胡祗遹有些猝不及防本以为李瑕会迫不及待过来审问不想竟是派了个民夫过来。 再抬头看着王狗儿那张傻脸他却心念一动微微一笑问道:“敢问王兄弟家在何处?” “问我家干嘛?我就是来看着你不让你睡觉。” “我知道我还不困。”胡祗遹又笑“王兄弟岂不是也不能睡?” “你傻不傻我困了换一个人来看你。” “原来如此王兄弟好聪明佩服” 屋门外林子听了一会招过一名手下低声嘱咐他将胡祗遹的说辞都记下自转身往大堂走去。 “大帅。” 李瑕正拿着一个算盘在算头也不抬道:“说吧。” “胡祗遹不怎么惊慌已试图策反我派去看着他的人。” “是个人才经历查了吗?” “查了。”林子拿出一份情报放在案头“三十三岁河北磁州人曾师从许衡廉希宪就任后举用他主事刑名之事。” “放着我回头看吧廉希宪安排在长安城的细作绝对不止这一批他从容退走至少能布置上千人只为取我性命。”李瑕道“若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若是大帅埋火药在这府衙廉希宪已经死了。” “线索呢?” “胡祗遹这条线还有个主事人有兄弟远远望到了他一眼二十多岁身材颇高到大帅眉毛这里有点络腮胡却很文气” 待林子形容了一遍对方的身形样貌李瑕想了想。 “廉希宪手下有个人很像耶律有尚。去查尽快拿下。” “是。” “把这些蛇虫鼠蚁清除了长安才算是我们的长安。” “是。” 林子深有所感若让大帅在长安城都不能安心走动那如何算是取了关中? 李瑕又埋头计算着田亩。 直到傍晚时候刘元振提着几个头颅进来随手往堂上一抛。 “满意了?” “嗯?” 刘元振没好气地抬脚一踢将一个头颅提到李瑕案下。 “达鲁花赤托赫迷失他与蒙古宗室有联姻女儿嫁给窝阔台之孙秃儿坚。” “廉希宪没把他带走?”李瑕随口问道。 他拿出地图在长安东北方向、渭河以北标注了一下那万顷土地不耕不种成了一片大平原托赫迷失的帐篷便在其中。 “廉希宪又不傻这种人带在身边颐指气使他还如何做事?” 刘元振确实不太高兴知道李瑕是故意让他去杀蒙古人表明立场。 刘黑马本有犹豫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安抚百姓换些名声让刘元振率兵去攻打了托赫迷失的牧地。 从此时就可看出李瑕有心计故意用刘黑马治理长安 “伤亡大吗?这蒙古人怕是不好打。” “不过尔尔。”刘元振淡淡道:“廉希宪通报消息托赫迷失连长安失守都不知道喝的烂醉如泥我率两千人围上去一轮便解决了。” 李瑕问道:“那看来蒙古人也不是天下无敌?” “分人。”刘元振道“这些不过虫蠹而已。” “是啊当世总觉蒙古人无敌但细数黄金家族还能打仗的拔都、阔端、蒙哥皆死了忽必烈、阿里不哥、旭烈兀战功赫赫者不少但除了这些人数百宗室、及数不清的王公贵族里已不知有多少虫蠹。” 刘元振愣了愣倒没从这个角度想过。 蒙古之强让他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 “大帅似乎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之处?” “为了让刘家安心效命不是吗?”李瑕揉了揉额翻出地图道:“你既来了谈谈关中防务之事。” “好。” “我打算将秦岭诸道兵力调出分守关中各城。将你与刘元礼的兵力集结到时才可取潼关” 两人也不在乎地上那带血的头颅。 刘元振擦了手便坐下心想着若能一战击败廉希宪、商挺而取潼关便可称当世名将了不由振奋。 谈了许久天色愈暗。 刘元振看到案上那关于胡祗遹的情报笑问道:“大帅捉到他了?” “嗯。” “审了?” “没有。” “为何不审?” “胡祗遹不难对付但廉希宪却不简单必定能想到胡祗遹有可能落入我手。”李瑕道:“那便不能着急去审须消磨胡祗遹之意志。” 刘元振颌首问道:“大帅不急?” 他指了指桌上的公文又笑道:“大帅尽日忙着这些岂不担心误了佳人?” 李瑕有些嫌刘元振啰嗦了。 人是不错的慷慨热情故而能孤身劝降刘整但就是相处久了便有些烦人。 “我说了我很清醒。” “大帅该知道这不是你的私事。”刘元振道:“事关张家便干系到往后河南河北之局势干系到大帅日后实力” “你可知孙子为何说间谍之道乃‘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 “为何?” “我们就像是一木桶廉希宪正拿着一把匕首准备把木桶撬开他需要缝隙。若我的心志乱了这是其一但他不会只盯着这一条缝。关中民心乱了他会利用我们的兵力布署出了差池他也会利用。间谍就是无所不攻所以防间谍很难需每一项都做好不能出现短板。” “一言以蔽之他只需全力杀了你而你要全部都防住?” “不错。只要廉希宪的杀手还在长安城都会不停攻击我什么时候才结束?匕首刺中我或我们把关中这个木桶箍紧把他的匕首折断” 一辆板车被推进小院。 耶律有尚从干草中爬出来向掩护离开的汉子行了一礼。 “多谢老乡了。” “恩公不要客气宋寇真是太可恶了才入城两天到处杀人。” 耶律有尚点点头温言宽尉了对方只说待朝廷抽出手来必能收复关中。 “恩公我们在草场搬货的三十多人都想为恩主出力杀了宋寇迎廉相回来行吗?” “多谢老乡了实在是惭愧。” “应该的当年若不是廉相小人全家早被打死了。” “” 等耶律有尚再离开这间小院重新联络到廉希宪留下的死士眼神中已更有信心。 他知道他才是对的比胡祗遹更对。 长安城驱宋寇之心可谓众志成城这些平头百姓对抗不了兵马却可为他的刺杀提供足够的帮助。 间谍就是该这么做乡间才是正道 何况赵宋南渡一百三十年对长安百姓而言除了二十余年前“端平入洛”时带来的浩劫别无任何好感只有仇怨。 思及至此耶律有尚竟愈发学会了“乡间”之道。 这里是廉相悉心治理六年的长安啊赵宋有太多太多可以说道出来让长安百姓愈发生恨的地方。 “早点诛杀李瑕驱除宋寇才不会再有当年的大祸” 正文 第658章 防与治 胡祗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睡了。 他困得眼皮都睁不开头直往下点但每每才想睡过去便有人上前想方设法地不让他睡。 “狗儿兄弟你别这样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们的国力远胜于你赵宋。” “我都说了我来就是看着你不让你睡的。” 眼前的人影很遥远胡祗遹只想要睡。 他低下头头发又被王狗儿扯起来。 “你们要我如何?说啊要我招供什么?” 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你先下去。” “是大帅。” 胡祗遹抬起头神志清醒了些茫然看着李瑕只见对方精神奕奕得像是在发光。 “哈宋寇李瑕你终于敢来见我了。” “倒不是不敢。”李瑕道:“这几日忙着施政。” “施政?大可不必了。”胡祗遹甩了甩头讥道:“等你死了廉相自会治理好陕西四川行省。” “哪怕我死了廉希宪也不可能再就任关中了。” “可笑你毫无根基全凭阴谋诡计趁人之危只要你一死土崩瓦解。” “也许吧但忽必烈也不可能再放任廉希宪了。看看廉希宪做了什么擅自作主夺兵权任汪良臣为帅擅自作主退出关中你若是忽必烈敢让这样的臣子再继续坐镇其经营六年之久的行省吗?” 胡祗遹愣了愣像是睡着一般。 李瑕正准备去拉他的头发却听他喃喃了一句。 “陛下的胸襟以及对廉相的信任你想象不到。” “也许吧。”李瑕道:“当年他派人联络朝廷要杀蒙哥时我也觉得他胸襟宽广。” “你说什么?” 李瑕道:“我也比你想像中更了解忽必烈以及金莲川幕府。” 胡祗遹有些狐疑转念一想“哈?”了一声问道:“你在反间我你要陷害谁?” 李瑕笑笑不答。 胡祗遹讥道:“没用的没人在乎先帝是如何驾崩。” “好闲话不聊。”李瑕气语随意道:“说廉希宪在何处?” 胡祗遹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是在看向很远的地方。 他很奇怪李瑕本该问那封被烧掉的信、问张氏女才对但他似乎并不着急。 “你不说也无用。”李瑕道:“耶律有尚打算招了。” “伯强?”胡祗遹一愣之后怒道:“你想诈我?” “是那人果然是耶律有尚。”李瑕问道:“你觉得他能逃脱我的追捕?” 胡祗遹只觉一切都与预想中不同。 他抿紧了嘴看着李瑕任何话都不答眼睛虽睁着却如同在梦中。 直到李瑕拿出几封残信。 “这几封信是何意?” 胡祗遹精神了些想故意脸色一变同时准备好的话已脱口而出。 “这!这怎没烧掉?!” “拙劣。你既故意留给我又何必演?”李瑕道。 “无非是廉相怀疑张家观望局势与你有所勾结。” “与我有勾结?” “李瑕你别再假装了你就想问张氏在何处不是吗?” “好在何处?” “我不知道廉相撤出京兆府时命我整理公函我只看了一遍便烧了。” “说信上原本的内容。” 胡祗遹已无法思忖总之是依着准备说出来。 “你攻打陇西之后商公曾传信亳州请史、张家两家出兵增援。张家曾派千余人马往潼关之后张弘道便传信商公询问张氏女的下落。其余的我便不知道了” 李瑕问道:“廉希宪预料到你会被我拿下故意让我知道这些的?” 胡祗遹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李瑕忽然道:“我已得到张弘道的口信大姐儿还在亳州。” 胡祗遹一愣抬起头眼中疑惑一闪而过。 “不可能哪怕你与张家勾结也不可能这么快。” 李瑕看了他一会道:“好吧我随口诈你的。她如今人在何处?” “我只只偶尔听廉相与商公说过一句话” “说。” 胡祗遹反问道:“我说了你会信吗?” “信不信是我的事你说便是。” “退出长安之前我听廉相与商公说‘人放不放回张家要看陛下是否信任张柔但绝不能让李瑕见到她’。” “之后呢?” “商公说会派人去趟莲屏” “莲屏?地名?” “也许不全。”胡祗遹道:“我走到公房只听他们说到这里。” 李瑕上前几步道:“假的。” “信不信随你我就是这么听到的。” “她根本就不在关中。”李瑕道:“廉希宪只有那一封信想诈我去找什么莲屏。” “那你别找便当没这回事好了。” “不找便不找。” 胡祗遹瞥了李瑕一眼默不作声。 然而心里又泛起些疑惑李瑕看起来也太笃定了为何? “我会放你离开关中告诉廉希宪一声就说不必再白费力气了关中会在我的治理下固若金汤。不信且看我的政绩。” 说罢李瑕转身便走。 胡祗遹更觉茫然低着头只觉困意泛上来。 脑海中犹在思考自己的应对是否露出了破绽但思绪却完全跟不上终于是站在那睡着了 李瑕转回大堂便见亲兵赶来通禀了一句。 “大帅杨公称不必休息想尽快相见。” “也好请杨公来吧” 在李瑕招降刘黑马之后已传急信往汉中调文人来长安。 是“文人”而非“文官”暂时而言他并不想让宋廷官员接手关中之事。 但如此一来治理人才便是很缺也只能先请吴潜、杨果来主持大局再在北地招募人才。 今日终于是到了而相比吴潜李瑕确实更是想先见杨果。 杨果显然是哭过老眼通红缓缓走着一路抬头看着各处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大帅” “杨公快请起不必激动坐。” “大帅啊。”杨果由李瑕扶着缓缓落座“可记得当年当年大帅之言语记忆犹新国强而民不受辱、民强而国不受侮。” “记得。当年杨公赋词‘一杯聊为送征鞍落叶满长安’今年秋又可见长安落叶了。” 杨果登时便落下泪来。 老人如小孩一般拉了拉李瑕的衣襟抹泪道:“近来据陇西、据关中太多话想与大帅聊一聊可大帅忙啊我也忙” 李瑕语气有些像是在哄他道:“是近些年或是形势危急或是时机难得都太赶了没好好与杨公聊聊。忽必烈称帝时我便担心杨公心中懊悔但好在没让公等太久吧?” 杨果连连点头道:“不久不久回想当初开封情境仿佛转眼之间。” “至今思来当年杨公做此决定不易。” 杨果感慨不已喃喃道:“若有朝一日能看大帅承得天统我不枉此生矣。” 说完这一句他才放开李瑕衣襟。 “会的。待稳固了关中形势也可不似以往那般匆忙那时我多陪杨公聊聊。” “好好” 杨果抚着椅靠好一会方才稳住心神。 两人遂谈起正事。 “想请杨公在关中招揽些人才充实官吏而非等宋廷派人来。” 说到宋廷李瑕沉吟道:“眼下时局很微妙收复关中不上报我们沾不到宋廷的好处兵马、钱粮、人才样样皆无却唯独借了宋廷的名义。” “然而宋廷的名义在关中未必好。” “士绅百姓不知宋廷实力心存着畏惧这算是一个好处。但抵触有怕还不小也幸而有刘家的威望镇着。” 杨果道:“大帅恕罪说句心里话如我这般的金国遗民对宋廷之抵触怕是远多过于畏惧。当年宋廷联盟蒙古灭金于关中百姓而言这灭国之仇宋蒙等同” 世代生活在金国的人们视宋朝如仇寇李瑕能理解但确实很难代入默默听着。 杨果道:“仇恨相等然而畏惧却不等同关中百姓畏惧蒙古远甚于畏惧宋廷甚于百倍而不止尤其是端平入洛之后。而关中归蒙古治下已二十五载一整代人呐!近年又有商孟卿、廉善甫等人治理今岁忽必烈又称帝建号” “我明白。” 杨果摇了摇头叹道:“大帅说‘微妙’便在于此吧?若不请宋廷调兵调钱在关中沾不得宋廷的好反而是沾了宋廷的坏。” “照士绅百姓的想法只怕是‘这宋军又来了会像当年一样被赶出去’。” “不错借刘黑马之势好处大坏处也有。”杨果道:“宋廷太弱弱了太久照不知情人看来是因刘黑马叛了才有今日之事恐如李全当年。” “这便是民心只看我能否治理得当挽回民心了。”李瑕道:“所以我说眼下是最难的时候廉希宪留下了大批细作搅动形势。” “今日入城时听人说大帅遇刺了?” “不要紧。”李瑕道:“但私下与杨公言若廉希宪杀我不成转而刺杀刘黑马哪怕只是长年破坏眼下这‘微妙’便要成‘危险’。我入长安之前还与刘元振说‘不惧廉希宪’近日见识了其人用间谍的能耐又被扰了心神已渐渐忧虑。” 这也是李瑕近来避着刘元振的原因之一刘元振话太多引李瑕也说太多说得多了偶尔自然会留下收不回来的。 “大帅想要如何破解?” “只能全面着手了治安、民生、经济、城防、舆情样样不可松懈。” “明白了大帅放心一定辅大帅全力治理关中。” 李瑕又道:“到时杨公与吴潜共事难免有” 杨果道:“大帅这般说了绝不与吴公生隙。” “另外平日出门亦要多加小心我会派人随时护卫。” “唉也好。” “要稳固关中民心首先是被蒙人据为牧场的十数万顷田地刘黑马如今还在清剿” 许久聊过政事。 李瑕敲着桌案沉思着问道:“听说杨公与商挺交好?” “不错年少时商孟卿亦常随我与裕之同游。” 说到元好问杨果有些伤感叹息道:“孟卿词曲写得也好‘一点青灯人千里锦字凭谁寄’。” “可否请杨公写封信给商挺?” 李瑕回想着今日与胡祗遹见面时的谈话缓缓说起来。 “先感谢商挺助我们杀了蒙哥再问问他当时说好把张家大姐儿护送到汉中如今她人去了何处?最后告诉他廉希宪发现我们的联络了宜杀廉希宪献潼关。” 与杨果谈过李瑕揉了揉额头提笔在纸上写下“莲屏”二字思忖不已。 廉希宪想引他去找这“莲屏”他敢去没什么不敢的但要将各方面的准备做好。 总之应付间谍比当间谍要难的多但思路却很简单。 首先是防必须把关中治理好才能有完善的防备体系这是正理。“建立”当然很难争天下却绕不过这一步; 其次是治见招拆招比如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也许能找到张文静并打掉廉希宪的细作甚至反手离间商挺。 目前为止廉希宪还只出了一招 李瑕才想到这里只见林子匆匆赶来。 “大帅!刘元振遇袭了!背上中了两箭受伤昏迷了” “他身边那么多兵士为何会遇袭?” “这他是在平康坊时遇袭的” 正文 第659章 明朗 “妻妾成群的人连几天都忍不了非要到青楼去逛?” “我不是。” 刘元振还趴在那疼得吡牙咧嘴听得李瑕一句教训颇觉冤枉。 “你听我解释我到平康坊不是去嫖胡祗遹的名气早年间我也听过其人与长安名妓朱帘秀交往赋词数首相赠‘一片闲云任卷舒挂尽朝云暮雨’我去查查她。” “既有防备你为何还会遇刺?” “若非我有防备我已经死了。” 刘元振犹想支起身作风流姿态牵动伤口脸上皮肉抽搐。 “朱帘秀数年不抚琴了今日因是我刘公子去了才肯赏脸抚一曲。这名都第一琴娘之风采如何说呢。” 话到这里刘元振一时词穷感慨道:“确只有胡祗遹那一首词可诉佳人风采啊‘泠泠一声徐起坠梁尘、不放彩云飞。按止玉纤牙拍细倾万斛珠玑’哈两处箭伤得听一曲值!” 语罢他脸色愈发苍白神情却还洒脱风流豪气。 这南与北的文人在这种事上习气却是相通的。 李瑕却对此不感兴趣问道:“然后呢?” “我看朱帘秀看得专注却也防着刺客。不想刺客不是她反而是一个送茶水的小厮一刀捅来被我护卫挡下了前门有厮杀声起我从后门出平康坊民居中箭矢如雨便中了两箭。” “为何不披甲?” “到风月之地还披甲教人小瞧了我。” “我看是你小瞧天下人。”李瑕不悦道:“老毛病不改总觉得廉希宪不过尔尔你偏要去会会他。” 一句话又敲掉了刘元振那风流洒脱的姿态。 刘元振咳了咳道:“你不是也在会廉希宪吗?” “哦你看我能与他过招你便觉得你也能了?” “为何你查到胡祗遹就不去查朱帘秀?” “胡祗遹一生经历千丝万缕障眼法罢了。”李瑕道:“你没有勾心斗角的天赋老老实实走文武正法吧。” 刘元振叹息一声。 这些事他听李瑕抽丝剥茧觉得不难之前还在嘲笑那两个书生没想到自己今日才牛刀小试马上便栽了个大跟斗。 与胡祗遹被李瑕拿下时如出一辙。 这是李瑕与廉希宪的过招不是他这种“俊彦”听了几句话就能学会的。 李瑕走出刘家别院林子已领着护卫拥簇上来。 他在汉中时出门从无这般大阵仗。 “大帅怪我没查到平康坊。”林子道:“刘” “让刘元振吃点苦头也好要摆正他的心态也不是靠我说说就能点透的。” 林子应道:“是连我也是今日方知大帅手段与常人不同之处。” “廉希宪留下的死士众多一个个捉捉不完的还会引得长安大乱捉主事人。” “是今日已顺着刺客又捉到两个与胡祗遹、耶律有尚不是同一批的。” “耶律有尚呢?为何还未捉到?” “还未得到他的踪迹。”林子道:“长安不像汉中查访很难多还是靠探子搜寻。” 李瑕走过长街转头四顾犹不能感受到长安城的热情。 走动着的百姓所穿衣物短襟、窄袖皆是左衽与宋地不同。他们眼见护卫仪仗纷纷避开眼神麻木中带着疏离。 金国治理一百余年蒙古治理二十余年这里就是敌国廉希宪能行间谍便是这些的表象。 不是仅靠几天时间就能消除隔阂。 若以为长安那么好掌控那便是犯了和刘元振一样狂妄的错。 “光有防还不够到了治一治廉希宪的时候了查到莲屏了吗?” “有了点线索。” 李瑕眯了眯眼按捺住心中的情绪。 “回去说” “长安附近以‘莲屏’为名者有几个地方最有名的当属华山‘莲屏松柱’附近有个道观名‘莲屏观’其中皆是女冠” “自古华山一条道是个伏杀我的好地方。” “大帅既然猜到了廉希宪的设伏就毫无意义。” “先派人仔细查吧。” 李瑕看着地图一会想了想忽沉吟道:“华山就在潼关附近?” “是。” “好那就准备吧也该有个了结了” 八月初五。 李瑕做好了准备将蜀地各地驻兵调动完毕初步完成了关中各州县的布防。 他规划好了关中的治理政策交由刘黑马、吴潜、杨果开始测量从蒙古贵族手中夺回的十余万顷良田。 之后李瑕亲任主帅调集关中骑兵两千人、步卒四千人以刘元礼为副帅准备攻打潼关。 这一战本打算用刘元振出征倒不是因为刘元振更善战而是因为刘元礼更沉稳些更适合领长安城防务。 刘元礼虽然也中过这样那样的计但每次都是“被动”中计被形势逼到无奈了才会放手一搏。 刘元振不同总喜欢一试身手故而李瑕本打算将他带在身边。 反而是这次他受了伤未必是坏事自负的性子收一收按部就班守城就行。 对于李瑕而言差别不大甚至更轻松。 这一战他更多做的是督军由刘元礼放手指挥由西面攻潼关不算难依旧是按部就班。 八月初七兵至华州城外驻扎正在华山脚下。 是夜刘元礼随李瑕走上战台向南面的高山望去。 李瑕抬手一指道:“廉希宪故意放出情报想引我上华山。” “有伏兵?”刘元礼沉吟道:“北临渭水东面潼关南依华山这个位置” “是啊这位置很微妙吧?” 刘元礼道:“但廉希宪为何要提醒大帅?” “因为我们必定要攻潼关必定要驻兵于华州这是不可改变的。”李瑕道“提不提醒我们也只能驻军于此。” 刘元礼有些会意过来。 “华山形险他藏一支伏兵我们也很难查到偏是我们得了消息攻潼关时难免不安想要探个清楚。而仅派数十哨探搜不完华山派一支兵力却会被他一一歼击。不理会又担心攻潼关时会被偷袭?” “嗯这事不易办我怀疑廉希宪是亲自来了。” “他在华山上?”刘元礼一惊“可他若不提醒我们若没想到蒙军还能伏兵于华山不是正好守住潼关?” “对他而言不够他之前太擅作主张在忽必烈眼里已是大罪。若只守住潼关不够挽回局面他必须杀我收回关陇。” “为了让大帅来?” “我认为是这样。”李瑕道“他知道我只要得到这个情报就不会放心让你单独领兵故而我一定会来。” “那我们怎么做?” “仲民别理会便是。”李瑕道:“你安心攻潼关我来便是为应付他。” 刘元礼听话得多不像他长兄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应道:“好那我便准备攻事” 次日宋军开始攻潼关无非是先造器械并试探潼关防备。 李瑕只留五百亲卫兵马守营在营中战台上拿望筒看刘元礼指挥。 过了许久林子回来低声禀报。 “大帅派往华山的哨探都没回来在裂谷里找到两具尸体山上果然有廉希宪的伏兵。” 李瑕皱眉问道:“有多少人?” “暂时还不知应该不会太多。” 李瑕沉吟道:“北地擅攀山者有史樟便曾以精兵攀山攻下苦竹隘。藏兵华山更简单些但这样的勇士廉希宪至多也只能凑出几百人吧” “大帅是要攻山?”林子道:“但华山地形实在险峻。” “不不必理会他。” “那大帅是否移营?” “不用。”李瑕道:“我就在这等他看谁先沉不住气。” 至此廉希宪的布置他已经看明白了。 目的很简单杀他李瑕。 先刺杀且准备好刺杀失败后留下的情报这情报皆是明谋李瑕哪怕看穿也必须在意。 李瑕在意了就能追查到胡祗遹这个过程中又能制造更多刺杀的机会比如刘元振便是如此遇刺。 若还是刺杀失败那就继续给情报“邀请”李瑕来华山。 这是邀请。 “你看我据华山天险协防潼关、我有你想知道的消息、我一直在刺杀你、我的间谍没完没了千头万绪但你只要来剿灭我就能理清这些。” 廉希宪就是为了制作出一个他没那么弱、李瑕没那么强的战场借用潼关分李瑕的兵借用华山这个地势。 至于其它的一切间谍手段都是为了达到这一目的。 兵法最终都是为了达到剥弱敌人的势、增强自己的势。 李瑕也愿意接受这个邀请。 因为战场在哪他不在乎只要能赢就好 正文 第660章 反制 如今的潼关是唐时关城座落在黄河边。 关城南面是麒趾塬是难以逾越的高塬麒趾塬与西面的风翼塬之间有条禁沟。 为防止敌人由东面绕过麒趾塬禁沟中有设十二连城与潼关形成一整条防线。 故而说潼关之险一在禁沟、二在麒趾塬、三在金陡关、四在黄河 刘元礼由西面攻打能够卡断潼关与十二连城之间的联络。 商挺再要运粮到十二连城中只能由东面绕过麒趾塬但道路难行根本无力长期支援。 刘元礼只需等十二连城中兵粮告罄占据禁沟便可绕到潼关东面封锁关城东面道路再等关城存粮告罄即可。 他不急。 暂时又不打河南占据潼关是为了守关中当然不急。 潼关本就是用来防备东面攻势的商挺退守潼关前秋粮未收又把大量的钱粮支援到北面粮草并不充裕。 刘元礼这种稳扎稳打的战略基本没有败的可能。 这就是为何廉希宪伏兵于华山。 他并没有太多选择厉害之处就在于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还制造出一个“看似”能杀李瑕的机会。 李瑕确实也亲自来了率五百人为刘元礼守后方。 到了八月初九林子却是汇报了一桩消息。 “大帅我派人在附近打探过发现廉希宪为了占据道观与存粮将华山上的道士全赶了下来如今道士们都居在山下玉泉院” “有莲屏观的女冠?” “有!大帅要见见吗?” 林子见李瑕点头挥了挥手吩咐人去请。 之后他又道:“我还问了几名道人说是敌兵有近四百人带了不少存粮加上道观的存粮或能吃一年另外我好不容易找樵夫打听到华山不仅有一条道路上山东面有棵苍天巨树可攀上青龙背直抵苍龙岭。” 李瑕表情愈发平静问道:“可靠吗?” “可靠是否派哨探去望一望敌势?” “也好但要小心。” “是。” 到了下午便有十余名莲屏观的女道人被带到大营畏畏缩缩的模样。 李瑕出帐看了看随手指了其中一人。 “一个一个问话吧你先进来。” 这一句话她们却已哭了出来。 “将军求将军不要贫道是出家人” “并非你们想的那样我以大宋蜀帅之名起誓确实只问几句话” 整个下午李瑕已将莲屏观的消息打听清楚十七名女道士说的竟是大同小异未有破绽。 “确有一位女居士带着婢女由商夫人送到莲屏观说是贵人想在华山暂居” “听商夫人称她作侄女观主称她为‘张女郎’” “大概是七月初吧中元节?肯定是在中元节之前许多天” “嗯贫道确定是在中元节之前该是七月初九” “初九就上了山那女居士虽是男装打扮样子很漂亮平素就住在小院里由观主亲自看着像是不让她下山” “官兵上了山将我们赶下来说是要打仗了怕伤了无辜那女居士依旧由观主看管在莲屏观里” “官兵为首者三络长须气度不凡的样子听人呼他叫‘廉相’贫道只知这些了” 一个个问过李瑕又遣人将这些女道士送回去眼神中偶有些怀疑等待林子探来的消息。 次日下午。 林子再次匆匆赶来。 “大帅派好手上山用望筒看了蒙军就埋伏在华山裕口处四百余人。” “知道了莲屏观呢?” “远远用望筒看了观外有人守着看到一个女道士给几个女子送了饭。” “嗯。” 林子等了一会不见李瑕有新的命令不由道:“大帅我有个想法。” “说。” “遣一支奇兵由青龙背上山救出张家女郎再偷袭北峰扼断敌兵粮草如何?” 李瑕反问道:“你不觉得是廉希宪在竭力引我们上山?” “应该不会。”林子道:“我们仔细审过那些道士、女冠所说都不像作伪张家女郎上山的时间也是在渭河一战前该不是廉希宪做伪。” 李瑕不答只是踱了几步。 林子又道:“何况苍龙岭那个位置没有望筒是看不到裕口的。廉希宪并不知我们有望筒不至于连这都算到。再说了他也没办法料定大帅必能来还会找到那些被赶下山的道士” 李瑕再问道:“你确定这不是计?” “若是计谋未免太精巧了从大帅得到残信再到今日审问女冠一步一步” “不廉希宪不需要一步一步都算到。他只要安排人来刺杀我成则矣不成则可等我擒到他的人胡祗遹也好、耶律有尚也好都能告诉我这些消息而我之所以来也不仅是因为那些消息还在于长安不稳、刺杀不断我须要尽快清除细作。廉希宪是用尽一切手段想设计我。” “这” 李瑕却又问道:“你今日探到的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 林子想了想应道:“望筒所见是真的。我们审的那些女冠也是真的。” 李瑕想了想道:“那好派些好手到莲屏观把那女子救出。再安排三百勇士趁夜悄悄绕到青龙背之后” 夜深下来。 如今刘元礼已领兵至潼关关城下又遣兵扼守禁沟分取十二连城。 华山脚下这一座大营已仅有李瑕的五百亲卫驻守。 但在这一夜营中虽还有五百人的样子其实已有三百人在入夜时悄悄出营。 蒙军没有望筒显然是望不到这一情形的。 大帐中李瑕披着甲坐在那将长槊架在膝上闭目养神。 如林子所言廉希宪不该能料算到他会奇兵偷袭华山。 找到道士审问、偷上青龙背、拿望筒望到裕口、决定出兵太多偶然性了。 “呜!” 镝声起有人袭营。 李瑕握住长槊起身。 心里继续想到廉希宪这是把自己琢磨透了哪怕有太多偶然性最关键的一点在于这就是他李瑕的行事风格。 他李瑕以往喜欢用的那些招术已经被北面这些敌人吃透了。 “那就打吧。” 李瑕嘟囔了一句执槊出帐翻身上马。 “将士们!” “在!” 一列列宋兵士卒已从营帐中窜出来竟是个个披甲执锐并未入睡。 “敌人果然袭营随我杀敌!” “杀敌!” 营中宋军仅有两百人此时尚未集结完毕李瑕周围仅有八十余人。 其中有马者不过三十余是杨奔麾下精锐。 李瑕却已驱动战马向营寨处奔去。 他很久没有打这种小规模的仗了长槊也没练得熟练。 马蹄缓缓加速绕过一个个篝火。 前方已能看到杀过来的蒙古汉军盔甲各异有汪直臣麾下陇西精锐有长安驻军有廉希宪身边的死士 这些人没有列阵他们的目标是夺帅杀李瑕。 “别分子将打衙头!” 蒙古汉军已分散开从各个方向杀入营中。 他们连李瑕都不认得。 李瑕已到他们面前。 长槊直刺李瑕用的依旧是刺他练了太久最擅长的就是刺只是策马兼换了长兵器需要配合马术还要有更强的臂力需要用身体夹住长槊。 “噗!” 闪电般刺出长槊贯穿一名士卒。 李瑕收槊另一手勒住缰绳马匹一拐向两边冲去同时横起长槊。 “噗。” 侧刺杀一人。 血泼在马腹上马匹犹在前向长槊又刺。 “噗” 长兵器移动速度也快李瑕与敌兵甫一照面便连杀三人。 这并非蒙古骑兵那种迂回、袭扰的骑射打法是突骑兵的打法。 汉唐骑兵“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注重的便是一个“快”字。 这是持刀杀来的蒙古汉军没想到的他们本应冲进营帐杀李瑕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骑兵。 而李瑕身后步卒已列阵杀来。 “杀啊!” 终于蒙古汉军中有人大吼道:“那就是李瑕!杀了他!” 蒙古汉军开始向这边聚集 李瑕不惧踢了马腹继续保持着移动避免被箭矢射中面门。 马匹成了他的步伐带他保持着节奏。 然后一槊又一槊地刺出去。 “李瑕!受死!” 有蒙古汉军校将大叫着冲上来。 李瑕不理会策马辗转像是在调动着敌兵在他身侧宋军的长矛枪冲上来将那追赶他的敌军校将捅成烂泥。 “杀李瑕!” 终于大营中近四百蒙古汉军与近两百宋军已越聚越密 号角声又起。 “杀啊!” 脚步声响起夜色中林子已带着三百宋军列阵由南面徐徐包围过来 李瑕就没真让他们去偷袭华山。 没有必要。 在他攻下潼关之前廉希宪必定会下山偷袭这是注定的了李瑕根本就不需要偷袭。 从汪良臣擅入祁山道被伏很多事就已经是注定的了 夜色更深宋军已完成了包围。 李瑕大汗淋漓却像是将这小小的战斗当作练习。 他身边已聚集了五十余骑。 “杀穿他们!” 骑兵毫不犹豫冲向敌阵。 这是在夜色中蒙古汉军的阵线并不密集且是从华山上奔袭而来未能携带太多重武器又被包围混乱中士卒都想往不同的方向逃。 五十余骑撞入敌阵长槊与长枪刺出血迹翻涌。 如长椎突破布袋他们径直将蒙古汉军的队列分开 这一战虽小却是宋军少有的以骑兵破蒙古步军。 世事有时总显得荒诞。 终于随着宋军的包围蒙古汉军被击散开来。 一支五十余人的蒙古汉军溃部突围而出却不敢迎战南面包围而来的三百宋军走投无路只好向大营的东北隅逃去。 李瑕亲自领着骑兵绕过一座座帐篷正挡在这些溃军面前包围了过去。 “廉希宪!你可愿降我?!” 随着李瑕的喝问宋军的杀戮却犹未停下。 那数十蒙古汉军走投无路已有人用篝火点燃帐篷试图制造混乱突围。 许久才听敌军中有人大喊。 “李瑕!我虽未能杀你已竭力挽回关陇之败无愧于陛下!” “活捉他!” 李瑕目光看去找到了喊话那人的身影正在冲向大火熊熊的帐篷。 “李瑕!张柔之女死于你手!我已杜绝你与张氏勾结之可能足赎我之罪!” 李瑕愣了愣目光落处只见廉希宪已冲进了烈火之中。 他没再让人去拦只默默看着大火一点点吞噬廉希宪 “不信。” 良久李瑕摇了摇头低声自语了一句。 他根本不相信张文静就在莲屏观。 张弘道的信被烧掉了一半但根本没必要烧信有太多别的办法把信完完整整送出来除非张弘道的信上提及了张文静真正的路线。 而且若张文静在廉希宪手上那廉希宪就不该是这般利用了。 李瑕一直说这是假的说廉希宪只有那一封信。 他还说他很清醒追查这个线索不仅是为了追查张文静也是为了反制廉希宪。 刘元振、林子都不肯相信李瑕这些话但李瑕确实坚信着自己的判断。 清醒所以他能赢。 “大帅找到张家女郎了。” 天晚时林子上前禀报了一句又道:“莲屏观起了大火我们的人上山正好救出张家女郎。” “大火?” 李瑕心中虽不信却还是大步出了营。 远远的有一名女子在婢子的拥簇下往这边走来。 有那么一瞬间李瑕是有期待的但到最后他却只是摇了摇头。 果然。 “那是谁?” “不是张家女郎吗?” 李瑕叹息一声道:“都和你说过了廉希宪就只有那一封信” 正文 第661章 礼尚往来 大帐中问了一会儿话便响起女子的哭泣声。 “回将军话是永宁张氏。” “洛阳?” “是奴家家道中落随家人往长安投奔舅舅。” 李瑕手里揣着一枚牌符看着又问道:“为何带顺天张氏的牌符?” “车马到铸鼎塬附近奴家贪恋风景探帘往外看有蒙古恶汉来抢奴家冲乱了车马呜死了好多人奴家马车被牵着走了好几里恰遇一位小郎君策马而来领着仆从有二十余人好威风神勇救下了奴家。” “仔细说他是何样人?” “他清异秀出温润如玉头戴冠巾肩披对襟背子腰间携一柄长剑嗯丰神俊秀。他听说奴家的家小还在后面便带人去救遣了两名护卫先送我过潼关。另外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女道长三十几许年岁。” “之后呢?” “到了潼关护卫出示了牌符过关奴家便被安置在华州等了几日有位夫人来见说是奴家幼时曾见过她聊了半日奴家有些奇怪问她是否认错人了她也不应只带奴家到了莲屏观内。奴家想着那位小郎君身边有位女道长莲屏观也有位女道长许是他安排的便也安心住下了” “你哪日到的潼关?” “该是七月初一。” 李瑕又仔细问了一会吩咐人送这女子往长安投亲。 林子上前问道:“大帅如此看来廉希宪、商挺是认错人了?” “底下做事的人能认错他们是不会认错的只怕收到张弘道的信时已经反应过来。”李瑕道:“正好我们在渭水胜了刘黑马廉希宪将错就错利用此事。” 他拿出那封残信重新试着补全已有了新的思路。 “果然张弘道不是在向商挺要人而是在警告商挺别动张家。” “怪不得廉希宪要烧了一半。” 李瑕道:“线索已经够了拿下潼关之后用我们自己的探子去查不需要再被廉希宪牵着走。” “是。” “去把俘虏审一遍确定死的是否廉希宪再将其尸体送往潼关” 潼关。 “宝臣竟亲自来了。” 商挺正看着眼前的赵璧喟然长叹一声。 赵璧脸色也是极沉重道:“京兆失守山河震动我如何能不来?” 赵璧已升了官除了河南经略使又加了一个“总管汉地财赋行政”的官衔。 因如今中原形势若用四个字概括就是“府藏空竭”忽必烈要北征极缺大量的钱粮任命赵璧、祃祃、董文炳三人总领中原钱谷。 一开始很顺利赵璧手校簿书得豪贵侵盗逋负钱数万计使中原民不扰而军用足钱粮北上“经画馈运相继不绝”。 不想正在这种关头西面消息不断传来四万大军葬送、陇西失守赵璧才得只言片语措手不及之间便听闻京兆府丢了。 直惊得他如遭雷劈却又不可置信飞马便从开封亲至潼关。 待见到关城外宋军旗帜翻飞再不信也只能信了。 “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若说甫一见面当着人前赵璧还能保持城府此时与商挺密聊语气便已控制不住。 商挺也不知怎么说。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先是应对了浑都海四面大军他也忙着经赞馈运之事支援北征由廉希宪主持陇西形势。 转眼间也只得了个笼统消息刘黑马已叛乱廉希宪已作主要撤出京兆府。 此时又不愿将罪责脱卸商挺也只好捡了知道的事说最后道:“是我无能失了关陇愿一力承担” “承担得起吗?!” 赵璧倾过身子语气已发了苦道:“孟卿兄我并非在追问罪责我亦无权追问责罪但此事你与善甫都担不起!” “我明白明白。”商挺亦面色更苦苦浸了他的心里颤着手喃喃道:“在宝臣看来我们还能如何?” “善甫呢?他必须要有所解释早与我说清了或能为他向陛下求情。” 赵璧坐不住起身踱了几步道:“依我看来局势如何?!善甫停教行刑、征调诸军、擅以汪良臣为帅当京中无人要给他议罪?!是陛下信任他亲言委他以方面之权事当从宜不可拘于常制坐失事机。然而旨意才出关陇丢失你们让天下人如何看陛下?!” “我们明白故而善甫愿夺回关陇愿竭力挽回” “挽回?还如何挽回?!”赵璧抬手一指喝道:“这潼关马上也要丢了!你要我尽调河南驻军不顾李璮与宋廷否?!” “他只能杀了李瑕。” “一世经谋赞画如今逞匹夫之勇?” “还能如何?与其罪上加罪不若拼命一搏不成功便成仁” 赵璧摇了摇头默然。 他明白廉希宪已不打算活着回来了三番两次的“事当从宜”再活着回来反而要牵连太多人。 “潼关守不了太久若善甫不成功只能暂退了。”赵璧喃喃道:“我会尽力保全孟卿兄与他一家性命。” 这些事说也无甚好说的。两人皆忧心不已预感到廉希宪只怕已经成仁了。 赵璧转身出了门却见有士卒上前。 “宋军给商公送了封信” 屋内商挺脸色一沉感到赵璧目光看来抬手道:“请宝臣过目便是。” “孟卿兄放心我不至于中这离间之计。” 半个时辰后胡祗遹被带到了赵璧的面前。 他在宋军攻潼关之前便被放了回来因商挺担心他已被反间并不敢重用他只让人将他看着说是休养。 此时面对赵璧的审视胡祗遹依旧坦荡将在长安城之事一一说了。 “换言之你们刺杀李瑕失败了。” 胡祗遹语气亦苦应道:“我等只是试探廉相说过我等若不成他会亲自动手。” “张家女郎又是如何回事?” “我亦不甚清楚廉相给我们的信本就是撕掉的李瑕不可能从我口中审问出结果。想必只是廉相乱李瑕心神的办法之一。” 赵璧点点头此事他已问过商挺并不再多问问道:“把李瑕审迅你时诸事再仔细说一遍。” “经略使莫非是疑廉相廉相之忠心” “我并非怀疑谁只让你说。” 良久。 “李瑕说陛下曾派人联络他要杀先帝?” “这确实说了。” “语态如何?” “像是随口说的。” 赵壁微微眯眼。 若说金莲川幕府中有人叛陛下降李瑕他是不信的。 但钓鱼城之事一直有些疑点未消。 赵璧始终记得蒙哥亲征之后金莲川幕府商议的一幕。 当时 “蜀道险远万乘岂宜轻动?” 商挺说这句话的时候蒙哥已经到蜀地了。 犹记得这一句话之后陛下默然许久 “是商挺?那夜商议之后犹认为‘蜀道险远’故而杨果叛逃” 八月十二。 李瑕已行军到潼关西面。 先是命士卒将廉希宪那烧焦的尸体以及旗符送进潼关李瑕才向刘元礼问道:“信送进去了?” “送到了看到敌方有援军来便送了。” “本来最近忙懒得用离间计这种小伎俩。”李瑕道:“但廉希宪既然出手了来而不往非君子。” “大帅真是运筹帷幄。”刘元礼赞了一句指了指前方的尸体感慨道:“今日再送具尸体真是礼物不断啊。” “连年战事双方都力竭了。再攻心一番想必他们不会再死守。” “潼关自古就不好守西面敌军战意并不坚决如今还在强撑只怕是为了等廉希宪之奇兵今日大帅一至想必很快会撤出” 如刘元礼所言其后两日十二连城相继被宋军夺下。 中秋节后蒙军不等宋军绕道潼关东面主动撤走。 八月十六日李瑕入潼关亲自坐镇遣刘元礼向东追击攻金陡关、函谷关等诸关城。 至此蒙军再想反攻关中已很难。 李瑕首先要忙的便是布置好关中四面防务。 比如阳平关、大散关、子午关等地的战略意义降低下来各地守将、驻军将要重新调遣。 当日便有一封封调令由快马送往各地 直到入夜林子过来汇报了一声李瑕才从案牍间抬起头。 “查到了?” “我们的暗探查问了许多百姓不少人都看到他们渡过黄河往北去了。” “那是山西地界吧?安排些好手过去查查。” “是。”林子拱手应了看李瑕还未动案上的晚饭劝道:“大帅偶尔也该歇歇。” “没关系马上就顺了。” 李瑕也听劝放下笔拿起筷子舒了口气的样子。 “目前还是得用的人才少。初入关中混乱难免的但除掉了廉希宪能缓解不少剩下些小鱼小虾慢慢也就掀不起大波澜。” 林子也叹道:“前阵子我也不安收复长安都没能来得及喘口气。到现在长安城那些细作都没清理干净” “接下来便轻松了兵事上布置了防御民事上只能等随着各项政务的推行民心渐渐稳定这才是正理。” “是等为大帅找到张家女郎大帅最后一桩心事也就定了。” “那多谢你。”李瑕随意笑笑。 虽不知张文静跑到哪里去玩但既已查清了她没被人捉起来他已安心不少 其后三日李瑕依旧在潼关布置防务林子所查之事却颇有收获。 “大帅查到了黄河以北有人曾与他们一行人相处过大帅是否亲自问?” “带回来了?” “是几个九峰书院的书生我们想着大帅麾下缺读书人遂直接绑了回来。” 李瑕瞥了林子一眼点头道:“也好带过来吧。” 不一会儿几个年轻书生被带了过来。 林子还算客气指着其中一人道:“问的那些事再与我们大帅说一遍。” 李瑕目光看去见这是个高挑书生年岁二十几许尚未蓄须宽眉阔目气度却文雅沉静。 “学生元从正字和仪见过这位大帅。” 李瑕问道:“你姓‘元’与遗山先生可沾亲?” “家祖父与遗山先生是堂兄弟学生当唤一声叔祖。” “怪不得。”李瑕道:“那我们也许还沾着些亲戚。” 元从正微微愕然像不知李瑕这一声“怪不得”何意又像是不知沾着些亲戚是何意。 李瑕也只寒暄了这一句问道:“先说说我想打听之事你七月时曾见过一行人?其中有一俊俏郎君又有一女道士” 正文 第662章 赚他上山 这些九峰书院的学生本还在读书没想到突然被人从山西掳到了潼关更没想到整个关陇转瞬间已被宋军占据。 自是震惊、惶恐手足无措。 林子见他们表情却非常得意 他手下暗探渡过黄河沿途打听张家女郎那一行人下落找到了九峰书院正遇到这几名书生。 开口相问元从正一开始还肯说待到后来却是查觉出不对惊呼“尔等是何人?快去报官!” 暗探们不敢让这书生坏事遂干脆将他们掳回来。 大帅入长安至今因手中文人太少万事只能亲力亲为他们有目共睹遇到读书人当然还是让大帅亲自审问再招降。 此时元从正亦微有惶恐人都被掳来了不敢不答但还是问了一句:“不知大帅要找他们是否有恶意?” “没有恶意。”李瑕正色道:“是我知交故旧故而寻访。” “原来如此。”元从正稍松了口气应道:“其实大帅所称的‘女道士’正是遗山先生次女也是学生族中姑姑她夫家早殃遂出家为道号‘浯溪真人’。” 李瑕虽未想到却也听韩承绪说过元好问次女。 “元严?” 元从正听他直唤人家闺名微有些尴尬应道:“是如今称浯溪真人为宜。” “元家与顺天张家交情不错?” “金亡时遗山先生当年曾幸得张家庇佑并与张帅合力保存金实录交情甚深。” 李瑕不疾不徐又问道:“你可认得与浯溪真人同行的那位小郎君?” “不认得。”元从正道:“但说是小郎君似乎是男装打扮的女儿身?她与族姑以姐妹相称算是学生的长辈。” “可否仔细说说她们的行踪?” “大帅真无恶意?” “真无恶意那是我朋友。” “好吧她们本欲往长安途中恰遇到潼关封堵只好北渡黄河由山西西向。途中经过书院借住休整并采买了干粮次日即启程赶路。学生也仅与浯溪真人谈了几句而已。” 李瑕问道:“她们打算从何处西渡?” “自是蒲津渡。”元从正应道“不过没多久之后听说起了战事黄河禁渡也不知她们过了黄河没有。” “没折回书院?” “没有风陵渡也禁渡了。”元从正瞥了一眼林子道:“官兵防得严一般人很难像这位将军能找到船从郊野登岸。” 语气中带着些幽怨。 林子咧嘴一笑。 李瑕又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还有就是只在她们离开后的两日顺天张家的人马便到了书院查探或带她们回去了学生所知仅有这些。” 李瑕有些遗憾。 想来若张弘道派人追上张文静带她从山西返回保州亦有可能。 至于张弘道的那封信很可能便是已得知了妹妹去往山西遂大胆写信质问商挺。 ——“舍妹六月离家查探沿途唯往山西送元氏归家与李瑕有何牵扯?洛宁张氏之女今若不在京兆复于何处?商公扣押其人欲在何为?疑张家耶?” 大概是诸如此类的意思怪不得口气那么硬。 故而廉希宪将信烧了一半。 果不其然。 李瑕想到这里既深恨廉希宪狡猾却也能体会到对方的无奈 彼时廉希宪局势一塌糊涂擅弃关中若逃阖家皆受牵连。要翻盘必须杀他李瑕同时必须守潼关以保留反攻的可能那就只能藏奇兵于华山再逼他往华山。 但他又不可能傻到仰攻华山。于是廉希宪故意留下道士指明登山的小道给他创建偷袭的可能再利用这半封残信试图激他。 算不得什么厉害手段却已是唯一的办法换作别人也许已经自刎谢罪以保家小廉希宪仓促布局却险些还是成了。 当时若再冲动一些 无所谓了对方死都死了。 李瑕收回心思也感到压力松了许多。 他虽然早已猜到张文静无恙之前做决定时难免也会怕万一此时终于放心下来。 “再等过了阵子关中稳定了再去找她吧” 这念头飘过他挥了挥手让人将那些书生带下去。 “大帅是否继续追查?” “我们在山西还从未安排过暗探吧?” “是。”林子道:“但元从正说的确实是真的我们的人是一路问询过去张家女郎确实经过了九峰书院。” “嗯我是说继续查但该小心些正好也可以对山西进行渗透了算了暂时不必了只追查文静之后就撤回来吧先安定了关中再谈。” 李瑕又揉了揉额头终于感到了疲惫不支。 取关中收服了刘黑马就很顺利。 但越顺利后续的收尾就越麻烦民心不属兵力不足细作横行又不能倚重宋廷的实力。 不能倚重宋廷最直观的一点就是手底下属于宋廷的官员都不能用。 而关中三府二十四州比汉中大两倍人口更是多了三四倍不止。 这是什么概念?以汉中五分一的官员数量治理两三倍的关中。 远远没到谈其他的时候。 稳定压倒一切能在一年内站住脚就不错了。 这也是李瑕为何最害怕廉希宪的细作好在廉希宪多次擅作主张、罪过太大只能杀李瑕以求速胜没有长期潜伏破坏的机会。 这也是为何李瑕愿意到华山了结早了结、早安心 “这样这次‘请’回来的书生派人去将他们的家小都带回来底子也都摸一遍。” “是。” “潼关、华州一带告示也张贴出去我要充实幕府有才学之士可以到潼关应征。” 林子问道:“大帅还要久在潼关?” “得等各地守军调防过来啊黄河沿线不可不慎长安有三位老人与刘元振在我还能放心些” “明白一定尽快找到张家女郎。” 李瑕笑笑道:“去吧对了把这份策论卷子给那几个书生做做。” 以前李瑕总以为科举如何不堪近来却发现这年头要筛选人才科举确实是最适宜的。 旁的不说宋朝的策论根本不是他想像中那种腐儒的东西相当能考较实务。 至少让他来想一个适宜这时代的新办法无非是多开学院时人也一直在做困于财力物力谁都做不到短期内普及所有人而已。 因此他近来筛选人才的办法都只是丢一份策论过去。 这次的题目也不新奇兴昌四年闻云孙那一榜策论题改成问如何使关中富强而已。 次日扫了一眼九峰书院那几个书生中元从正的见识就有些过份亮眼。 李瑕一时惊疑又将他招了过来。 “倒未想到和仪竟有如此高才坐吧。” “谢大帅。” 元从正见李瑕比昨日热情不少像有些疑惑但还是老实坐下。 李瑕今日才更仔细观察了几眼元从正举止果然不简单那种迟疑与惶恐之下分明是从容与自信。 他眼神中添了几分欣赏问道:“和仪多大了?” “禀大帅二十又四矣。” “你才高八斗一直未曾入仕?惜蒙古国不会用士。” 元从正微微欠身道:“今蒙古无科举自是乡有遗贤至于学生才疏学浅又久在僻乡未入仕也是应当。” “我听闻遗山先生自金亡后也不肯仕蒙这是族训?” “并非族训族祖晚年也曾觐忽必烈请其为‘儒教大宗师’促其任用儒士治国。” 李瑕道:“说到元家我有一位家室她外祖父讳‘好古’故而我昨日说我们沾亲。” 他昨日提一嘴只是为安元从正的心没心思多聊。今日见了其人才学再提却已是招揽之意。 只能说要人刮目相看终究还是看本事。 “原来如此!”元从正微微思量道:“学生昨夜还一直在想那是阿鸾姑姑之女?韩家?” “正是韩家。” 元从正闻言脸色也是亲近不少似想上前见李瑕身后两名按刀护卫站在那又惧于李瑕威风又坐下感慨不已。 “故国破灭亲族散落啊。” “中原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李瑕抬手请元从正喝茶道:“这岂不是巧了?” “只能说是北地士人少各家皆有联姻。”元从正叹道:“古来天下相争往祖辈论岂不都是那几家?” “不错。”李瑕说过桌上的策论卷子道:“和仪对关中很了解?” “毕竟只隔着一条大河。”元从正道:“若说了解我对山西更为了解情况相差无几。” 李瑕道:“我曾听说廉希宪宣抚关中时首倡府学以教育人才为根本大计当时不知为何如今取了关中才知他算得深远。要治理关中缺的不是田地而是人才安邦兴业之人才。和仪这策论开篇第一句一针见血极有见地” “大帅请恕学生冒昧。”元从正整理着衣袖正色问道:“大帅乃为宋廷阃帅学生乃为蒙古国人不知大帅这是在” “正是想请和仪入我幕府做事。” “这” “可是顾虑家小?我已命人去接来。” “并非如此学生父母早殁又尚未成亲家中并无近亲。” “那还有何顾虑?” 元从正道:“学生只是还未想过此事。” 李瑕又问道:“既如此为何答我策论?” “学生以为是做对了便可归去好吧其实是一时技痒见题心喜。” 两人对视了许久。 最后李瑕道:“我是诚心邀你助我。” 元从正沉吟了一会应道:“学生若为大帅幕府便是北归人恐影响大帅仕途不如作罢?请大帅看在元家情面放学生归去。” “不影响我仕途我也可以保证北归人之身份绝不影响你前程。” “然学生不敢自比辛弃疾。” “你决意回去?” “是。” “那好此事也强求不得我安排船只送你回九峰书院。” “但不知同窗当中” 李瑕道:“他们都愿留下毕竟家小都已派人去接了。” 元从正微微一愣长揖到地。 “多谢大帅” 潼关北面正对黄河北城门叫“吸洪门”林子站在城头能望到奔腾的黄河水。 望筒一移只见几名探子正带着元从正向南岸渡口走去。 “司使不是说这是个大人才吗?这咋又放了?捉了又放捉了又放” 林子道:“谁说要放了?大帅是要‘赚他上山’。等到了北岸故意让敌兵发现不就行了?让这书生与我们的人一起在蒙人面前露了面他回不去才能为大帅所用。” “关几天不也一样何必要搞这一出?” “你不懂大帅要先试探清楚了才能大用他一边去” 林子自抬着望筒向黄河望去一只手轻轻敲着城垛等了一会待望到船只北去又去见了李瑕。 只见李瑕还拿着那份策论在看同时还提笔做着笔记受益颇深的样子看有人进来自顾自地还感慨了一句。 “还是得从他身上学啊活到老学到老” “大帅安排好了。” “嗯九峰书院那些书生不必再查了就这样吧。” “这从北面带回来的不摸清楚吗?大帅说的‘背景调查’” 李瑕淡淡道:“比起他的才华这点小事不重要了。” “是。” “去忙吧。”李瑕挥挥手自嘲道:“我又要再准备一下向人剖明志向” 正文 第663章 不急 黄河汹涌小船摇摇晃晃向北岸行去。 渐渐已能看到北岸渡口附近有蒙古汉军驻守兵力排开。 元从正见此情形不由转向船上几名兵士执礼问道:“敢问既要送学生回山西为何不从郊野登岸?” “这可是黄河哪里能轻易靠岸的哩?” 元从正道:“几位带学生过来时可是从岸堤滩走” “啊?哦那里也有敌兵看守了我们这不想试试走渡口吗?” 对岸箭矢已射来在小船前溅起水花。 兵士们连忙执盾大喊道:“别放箭!你爷爷是大宋官军!” 箭矢更密对岸也有蒙古汉军大骂。 “老子射的就是你们这些宋寇!” “狗虏!听爷爷给你道来爷爷捉了山西地界的书生九峰书院元从正不肯投宋现在给他送回去!” “放箭!射死这些宋寇!” “九峰书院元从正他想要回去!” “” “能到山西将人家小都接来却不能送我回去。”元从正喃喃自语一声似是有些无奈拉了拉那喊话的兵士道:“调头吧我为李帅效力便是。” “嘿这些狗虏还不让先生回去了先生莫气大帅一定会重用先生掉头!” 船只重新向南划去。 元从正转头看向北岸长叹了一声。 “先生莫叹气嘛下次我们再想办法。我们去山西就是这样的不是每一次都能成功。” “罢了罢了回不去了。”元从正望着东南方向又瞥了瞥黄河水道:“我之所以有顾忌是怕大帅不能稳坐关中啊。” “哈?大帅稳得哩。” “便说这潼关潼关之险不止在关城一在东面金陡关”元从正话到此处停了停。 “先生放心大帅已命大将取金陡关。” 元从正道:“再东面还有函谷关。” “追着蒙虏一并取了呗。” “哦?不知是哪位将军如此豪杰?还能对地势熟悉。” “嘿嘿大帅帐下豪杰多得是。” 元从正笑了笑安坐下来随手拾起一支落在船沿上的箭矢把玩想了想最后递给宋军士卒让他们收起来 长安。 府衙中杨果与吴潜议过几桩事由拿出一份名单递过去。 “吴公且看看这是我筛选的官员名录皆关中遗贤” 吴潜微微蹙眉斟酌着用词缓缓道:“只怕不合常制待捷报送回临安朝廷也该任命官员” 杨果笑道:“此去临安山水迢迢待中枢议定只怕到明年尚不会有官员赴任如何等得?却不知朝廷以往收复失地是依何常制?” 语气没有讥讽但分明有一丝讥讽之意在。 宋廷又何曾收复过几个失地? 吴潜理了理袖子波澜不惊地将案头香炉中飘出的一丝烟气挥散道:“依常制由当地降官暂领事由等朝廷再派官员替换。” “话虽如此廉希宪撤离之前却已将长安以东大量官员迁往河南、山西连公文案牍也不剩下。” “不仅是官员还有儒生亦带走倒从未见过这般小家子气。”吴潜道:“但此非易事须威望显著者方可办到啊。” “因此常制便行不通了。”杨果道:“也只好由大帅以制置使之权权宜委任官员毕竟关中稳妥为重。” “依杨公所言若这许多任命下去待到一年半载后朝廷再想调整已不能怕只能让非瑜开府仪同三司了?” 面对吴潜这一句试探杨果故作饮茶视而不见。 待茶盏被放下杨果方才道:“之后吴公若有政务安排只需吩咐名录上这些人便是。午后召他们来与吴公见见?” “也好。”吴潜点点头。 四川制置使也确实有推荐之权比如余玠当年便以冉璡、冉璞兄弟为幕府筑钓鱼城之后举荐其为合州知州守钓鱼城。 至于眼下李瑕是权宜之计也好别有目的也好总归是将人事委派之权交给了杨果而没有交给他吴潜。 毕竟他自己都只是假死脱身以制置府幕僚身份行事。 该说的也说清了吴潜也无权在这些事上掰扯道:“谈谈昨日城中闹事那些人吧是因为蒙古会子?” “此事有些奇怪我们并未放出过要立刻废除蒙古纸币的风声。” “百姓担心手中的纸币变成废纸情有可原。”吴潜沉吟道“但如此动静必然有细作在挑动。” “华州军情传来廉希宪已死了眼见无处可逃投火死了。” “投火吗?” 杨果笑道:“尸体都送回去了真的假的有何区别?那就是死了。” “是啊吴潜也死了。” “吴公切莫如此说。” 吴潜喟然叹惜一声缓缓道:“我是觉得奇怪廉希宪便是派出细作来搅动是非于他而言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为何要浪费细作做这些?” “也是等这些细作成事他已论罪抄斩了。想必是这些细作也听说他已死开始擅自行事反倒麻烦。” “捉是捉不完的得尽快拿出一套治理之策。” “田亩还未解决却又闹出钱币之事吴公可有良策?” 吴潜道:“急不得待我先了解过这蒙古会子再谈” 潼关。 林子近日也忙军情司要将各方面消息递给李瑕再将李瑕的命令分发出去;潼关以西的细作要查潼关以东也要散出人手打探情报;同时还要派人往黄河北岸探访张家女郎的消息 傍晚时分他正在关城上与探子说话见手下人又将元从正带回来虽然忙他还是打断谈话热情上前一把拉住元从正的双手。 “元先生竟然回来了?太好了!往后你我共在大帅帐下效力。” 说话间又是一个熊抱片刻之间元从正的袖子、怀囊等可藏物之处已被林子极为熟稔地摸了一遍。 正常流程而已入关中以来但凡是见李瑕的北人除了莲屏观的道姑、洛宁张氏就少有几个人没被林子搜过此时这已是最讲礼数的方式。 “好了请元先生去见大帅你们两个去为元先生添茶就在门外等吩咐。” 林子行云流水地安排完送了元从正去见李瑕那边快马奔来却是又有长安的消息送来。 他抚了抚额待来人上前只听得一句汇报。 “使司长安又出乱子了有人传出风声说我们要废除蒙古楮币聚众哄抢了店铺刘元振镇压下来了但如今长安商铺都不敢开门” “知道了尽快把耗子逮了。” “” 林子接过情报亲自整理清楚再送到李瑕面前。 只见到李瑕与元从正对坐在那长谈案上摆着诸多文书、账薄。 而元从正已有从属姿态。 即是已进展到开始分担繁杂事务的地步 林子拱拱手附到李瑕耳边说了长安之事又将情报递过去。 “无妨治间谍的根本还是民心安定继续盯着便是。” “是” 林子又退出去。 而这夜他几次路过城楼转头却见那堂上灯火未熄李瑕却是与元从正问对到了深夜 次日清早元从正携带了几本账簿又到李瑕面前。 “大帅昨夜吩咐的我已计算停当其中由大散关军械至潼关沿途的粮饷开支有些不对由渭河走水运实际比大帅估算能省两成左右” 李瑕道:“不了解渭河情况多预留了些。” “还有几处学生都已标注出来算下来应能省下九百八十石粮。” “我看看。”李瑕接过那账薄随口问道:“和仪对关中很熟悉?连河流载运量都一清二楚?” 元从正道:“九峰书院就在黄河渡口常听过往商客说。” “好。” 李瑕没想到他做事这般高效想了想翻出一封公文递过去。 “关于关中屯田之事我幕府也拟了个章程看看吧。” 元从正接过目光一扫见其中被抽掉了几页也看不到署名再细看了一会不由惊疑道:“大帅幕府有这等治世之才?” “宰相之才?” “宰相之才。”元从正毫不犹豫道:“这大项是大帅拟的吧?但年这分拨调度的细项老辣周到无二三十年官场浸淫做不到这种地步。” “嗯宋廷那边有宰执重臣犯了大罪不得已假死脱身在我幕下做事一展所长。” 元从正闻言抬起头目光扫了一眼李瑕身后两名护卫笑了笑应道:“原来如此。” “和仪可有其他建议?” “不敢在这等大才面前谈建议学生谈谈关中土地吧。”元从正沉吟着缓缓道:“关中与江南不同有大片的黄土台塬大概两百余万亩更适合的耕作方式该是冬日种麦夏日种豆豆杆又可为马匹草料。另外学生认为大帅从蒙人手上抢回的牧场也不宜全部再划为田地可将肥力不够之处划出畜养牛羊” 李瑕听得懂无非是农牧结合而已他甚至有更丰富的笼统理论。 但施政不一样当要细化到哪一种土壤在哪个季节种什么作物;各种作物如何分配才能有最大的产出;哪个地区人口多需要有更多粮食哪个地区人口少可以进行畜牧 这种种细节是需要对当地人口、土壤、水量、阳光有充分的调查才敢施行下去。 听了良久李瑕笑了笑给元从正倒了杯茶。 “没有走遍关中没有三五年对关中的了解只怕提不出这样的建议吧?” “学生也是听往人商旅说的纸上谈兵具体如何做还需大帅派遣熟悉农事的官员往各州县。” “纸上谈兵?” “是。” 李瑕又问道:“和仪对我清剿蒙古王公贵族夺回大量草场之事如何看?” “大快人心。” “真的?” 元从正抬起头迟疑了片刻朗笑重重点头。 “真的大快人心。” 李瑕招过一名护卫道:“给元先生端好酒好菜来。” 元从正看着那护卫走出去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疑惑之后身子板直了些微低下头看着案上的文书皱眉思索。 “我表示了诚意和仪也再展示些才华如何?” 李瑕说着递出昨日林子递来的长安情报道:“不知和仪对蒙古纸币是如何看的?” “这是有人闹事?” “小事。但却提醒了我钱币是大事。”李瑕沉吟道:“分田亩只能定一部分百姓的心但不够关中还有大量富农、小地主尤其是住在城中的更关心的还是钱币。” 元从正想了想缓缓道:“蒙古纸币早在忽必烈经营漠南时便开始流通。” “是史天泽、赵璧经略河南时便有之后廉希宪、商挺经略关中汪德臣经营利州有大量的物资转运使蒙古纸币已流通十余年。” “想来若我是关中百姓要我将手中钱财换作宋朝的会子我亦是不肯的。” “换我也不肯。”李瑕道:“但我们也不可能长期使用蒙古纸币。” “铜钱” “我没有。”李瑕干脆利落道:“一穷二白。” 元丛正笑了笑也斟了杯茶给李瑕道:“大帅何必自己拿铜钱与百姓换纸币?” “那拿谁的铜钱?” “学生听闻听闻在窝阔台、乃马真后当朝时起蒙古便将税赋事交给色目商人如今山西各地亦然多由色目商人收税。” “包税?但关中最有地位的色目商人已随廉希宪逃了。” “逃不完的学生估计逃不完。”元从正道:“学生还猜想若细查下去长安城中商贾背后大多有色目人撑腰。” “他们肯帮我兑钱?” “只要大帅答应让他们兑换了钱币便能自由通行他们把钱币带到北面亦能再大赚一笔。”元从正沉吟着道:“便是有不肯的只须杀鸡儆猴不愁此事不成。” “如此还能再对付蒙古一番。”李瑕道:“但不知哪些商贾背后有色目人为靠山?还能强制所有商贾出铜钱为我兑钱不成?那关中便大乱了。” “羊羔利。”元从正道:“关中如何学生不知但在山西放羊羔利者背后必有色目人撑腰。” 李瑕道:“看来和仪是真不知廉希宪在任关中时已正了利贷之法。” “法虽正却不知廉希宪除掉那些人没有?” “好我既已得潼关正好抽出手来细查此事借他们的头颅立威。” “大帅想得更周到。” 李瑕见酒菜还未上来先是转头又吩咐剩下那名护卫道:“你去催催酒菜。” 之后他才随口赞道:“我哪有工夫周全?还是和仪提醒得妙。” 元从正回过头应道:“学生不过一空谈书生深恐耽误大事。” “空谈书生竟有这般见地?”李瑕似玩笑一般道:“我也见过几位可称最聪慧的年轻人但这种地步若非十年官场浸淫只怕做不到吧?” “大帅见笑了其实” 元从正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已有人通禀了一句。 “大帅。” 说话间林子已走了进来。 “从华山捉到的俘虏中有人愿意招供了大帅是否审问?” 李瑕起身问道:“和仪与我一起去如何?” “学生” “哦酒菜也来了那你就在此间先用。” “是那这些公务” “不必着急。”李瑕道:“不必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会给你很多机会一展所学。” “多谢大帅。” 元从正起身行礼目送了李瑕出门。 之后他眼中已泛起疑惑之色。 “不必着急?” 正文 第664章 宋寇 直到将近傍晚案上的碗碟已被撤下去李瑕才转回堂上。 元从正已独自坐在那将上午所商谈的几桩公务都打理好公文一一标注清楚。 李瑕看了一眼颇为满意。 “得和仪相助我轻松不少啊。有太多事一般人做不来倒未想到能遇上和仪这般高才。” “学生领大帅米?应该做的。” “好那这些这些还有这些也请和仪代劳。” 元从正接了那些账簿应道:“能为大帅分忧学生荣幸。” 他再看了一眼桌上关于议定事务的文书闲聊般问道:“不知大帅还要在潼关待多久才能让这些政务施行?” “今夜我遣快马送往长安很快便能施行。”李瑕道:“潼关还有得待等我大军抵达布署了黄河防务。” “学生听说山西那边蒙军也是紧锣密鼓在防务。” “毕竟廉希宪将不少人力物力迁过去了。”李瑕问道:“今日其实我已提了他好多次和仪认得他吗?” 元从正道:“有所耳闻九峰书院便是他创办的。” “见过?” “未曾但少时便听过他的声名想必是位老夫子。” “不是。”李瑕道:“他只有二十九岁。” 元从正讶然。 “倒未曾想到。” “我今日去审的便是他的一个心腹。他们藏了支伏兵打算在华山伏杀我最后廉希宪投火而死可惜了。” “可惜?”元从正问道:“他不是大帅之敌吗?” “他是我的敌人但敌人与敌人之间也该有所区别。一个回鹘人改汉姓、承儒学、建汉制、除暴政、安贫民放眼天下回鹘人还有哪个能为汉化做到这地步?若说廉希宪这样一个已成了汉人的回鹘人我都容不下岂非该把天下回鹘人杀光再把所有异族杀光?” “但他要伏杀大帅。” “他对我有威胁我杀他。这是做事而已大家各自做份内之事。我总不至于因各人做份内之事而生怨。若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又何必谈志向?” 元从正道:“大帅有海纳百川之胸怀学生敬佩。” “你说‘廉希宪’这姓与名何意?” “顾名思义倒是不难解。” “值此天下大乱之际官员廉洁以宪令法度维护苍生又何尝不是万民之希翼?” “是。” “那廉希宪的志向岂不也正是我的志向?他认为忽必烈能做到我认为我能做到差别也就仅此而已了不是吗?” 元从正道:“是可惜他已死了否则大帅或可试着去说服他。” “所以我说可惜。” “投火而死大帅是否想过他没死?” “不他死了。”李瑕道:“尸体我都已经送出去了他就是死了。” “也是。”元从正像是对这些不感兴趣谈兴不高。 “你去吧。”李瑕指了指他手中的账簿道:“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刘元礼没那么快回师我还会在潼关待一阵子。” “学生喜欢做事还是尽快做好吧。” 元从正应着行了礼转过身向外走去。 他背对着李瑕目光已从疑惑成了惊疑 长安。 因许多百姓担心手中纸币被废除在八月二十日聚众哄抢了商铺如今长安大街上已少有商铺开铺。 其后两日长安城的气氛便叫人不安起来 这种情况下官府很快有了应对。 开始张榜告谕落籍分田、取消秋粮加派之事。 二十三日长安钟楼接连作响随着钟声传开已有大嗓门的兵士开始高声宣扬。 “落籍分田不加丁税” 遂有不少人向大街赶去。 而在南城外的官道旁耶律有尚也正负手而立看着张贴在道边的告示。 他身后站着一群人都是过往对他感恩戴德的百姓。 “恩公这说的是什么啊?”吕阿大问道。 “宋寇想要收买人心了。”耶律有尚沉思了一会道:“说是落籍分田其实是要收你们的粮。” 吕阿大不解又问道:“但额听他们说不加派哩。” “当然不加派宋寇向来是和籴。” “这‘和籴’又是什么?” “和籴就是宋寇出钱强制买你们的粮食。” “出钱?”吕阿大转头看了看众人见旁人都不说他只好道:“那好像也行。” “看起来是不错。”耶律有尚道:“但宋寇是拿会子来买你们养家糊口的粮。” “这‘会子’又是什么?” “宋寇那边的纸币。”耶律有尚尽量用他们能听得懂的用字道:“但宋寇的会子滥发一百贯的会子换不到十六贯铜钱明白吗?他们会用不到二文的钱来买你们值十文钱的粮食。” “真的?” “我若有一句夸张不得好死。” 耶律有尚信誓旦旦。 他并不知道这已经是前年的事了在大宋今年一百贯会子已经兑不到十三贯铜钱了。 但周围的长安百姓已经被吓到了。 “这哪行啊?!” “这还不算呢。”耶律有尚冷笑道:“除了会子不值钱宋寇还有吏员贪墨一层又一层其公文上都说‘众论白输尔’意为宋寇所谓买粮实则便是明抢。你们若不信我自去问那些以前从四川逃难来的人。” “这这这这” 吕阿大吓到不信喃喃道:“那哪成啊?那他们要这个和和什么?他们要‘买’多少粮?” “有多少买多少你看他们才多少兵力又要养多少兵力?廉相在时供应的是北征、西讨两路大军保卫关中他们呢?” “不会是真的吧?那宋人都怎么活的?” “等着灭国而已。” 有人嚷道:“吕阿大你别问了恩公和廉相是大好官你不信他们信宋寇不成。” 吕阿大急得不行嚷道:“额不是!额当然不信宋寇额是在问怎么办!” “”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一会纷纷看向耶律有尚。 耶律有尚道:“近来城内查得严我得把人手撤出来恳请乡亲们一家收留一个暂时隐匿。之后我寻机会做一桩大的” 话到这里远远有一队宋兵过来他们连忙散开。 耶律有尚扶着吕阿大的担子走了几步见那些宋兵又贴了一张告示之后便沿官道而下。他不免又折回去看了一眼。 “恩公这又说的是什么?” 耶律有尚沉默着思来想去今日不说这些人早晚也会听说。 “宋寇说检举细作一经查实赏铜钱五十贯。” “这么多?!”吕阿大惊呼一声。 耶律有尚吓了一跳下意识撤了两步。 “恩公额不是不是放心额肯定不会出卖恩公” 这夜城中盘查更严。 耶律有尚借住在城外吕阿大家中思来想去心中不安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五十贯的纸币给吕阿大。 “这些你先拿着等廉相收复京兆定还有重赏” “恩公额不是你想的那样额就是头一次听那样多的钱吓到了可没想过出卖恩公。” “我知道。”耶律有尚道:“这是多谢你这段时间为我隐藏行迹。” “真不能收。” “收了” 两人推拒良久耶律有尚故作生气吕阿大才畏畏缩缩地收了。 耶律有尚看着吕阿大的眼感受到了这平头百姓的质朴与真诚安心不少。 而这些日子学“乡间”之道耶律有尚也有颇多感悟。 民心在陛下、在廉相因此长安虽暂屈于宋寇兵威之下却还民心可用他只要再继续下去便可使李瑕治理起来焦头烂额。 只需等到陛下北征之后回师他便可领人为内应 廉希宪一开始布置给耶律有尚的事情不是这些而是与胡祗遹一样刺杀李瑕再抛出张家女郎在莲屏观的线索。 可惜耶律有尚没找到机会。 也许廉希宪也没想到他能逃过追捕。 如今耶律有尚也得到了廉希宪的死讯悲伤之后是更加坚定。 “廉相你一定也没想过我能做到这一步可惜已救不回你但等到王师复关陇我一定要向陛下言明你的苦心!” 耶律有尚心中暗暗起誓。 然而之后数日间长安局势却开始渐渐出乎他的预料。 二十四日他到城中看了还是有许多无田的百姓落籍分田之后消息传开愈发多人趋之若鹜。一部分有田者也担心自己的田地最后成了无主之地也赶去落了籍当然也有许多人不满。 但就在次日几个色目商人的头颅被挂在钟楼上城中铺面相继开张街上增加了官兵巡卫。之后钱庄贴出告示勒令百姓限期将手中纸币兑换为铜钱。虽只能兑往日的八成却已有不少人担心宋朝长据关陇手中钱币成了废纸 二十六日已有吏员、乡绅挨家挨户要求百姓落籍尽快兑换钱币。 这还只是刚开始但耶律有尚已感受到了变化。 再两日已有那些受过廉希宪施政恩惠的百姓开始跑去落籍。 耶律有尚大为不解质问了一句“你们忘了廉相的大恩了吗?” “废除羊羔利这不是官府该做的吗?!” 耶律有尚一愣不明白这些原本质朴的人是从哪听来这样荒唐的言论。 他走过长安街头渐渐在各处听到了这些言论的来处。 “大宋刑典规定每月取利不得过六分积日虽多不得过一倍严禁复利收取复利者处杖责、带枷示众。今我王师入城大帅下令杖责剥掠百姓之徒归还不法之利以示大宋王法” 耶律有尚心里暗骂。 “放屁你赵宋权贵以借贷剥掠民财才是最登峰造极的。” 话虽如此但在眼下李瑕治下的关中显然不是如此。 李瑕传达的意思只有一个廉希宪做得再好都不够好。 “蒙古无王法仅焚烧羊羔利之券书尔等便感恩戴德?蒙古无王法仅租佃尔等田地尔等便感恩戴德?尔等不见那本就是尔等钱财本就是尔等祖宗之田地!蒙古人以屠刀抢掳近来不过有人叫他们少抢些许尔等便口呼青天” 这样的气氛中一日过去再一日过去耶律有尚越来越惊慌。 他发现庇保他的吕阿大偷偷去落了籍还把那五十贯钱钞兑成了不到四十贯铜钱 “你做什么?” “额就是觉得”吕阿大不善言辞说不出来。 耶律有尚愈发大怒抬手一指吕阿大提起自己的包袱大步而出。 他已不打算再在这破屋子里藏身了临走前又骂了一句。 “忘恩负义的东西!” 吕阿大如遭电击大步赶出来。 “额没有忘恩负义没有!但额也不欠谁的那年额借了八吊钱一年一年拼命种地还了三十多吊额还欠了谁的!额一直说你们是好官现在官府要把额阿爷的田还额额干啥不要?恩公额没有” 说着说着眼见耶律有尚头也不回吕阿大又追嘴里大喊不已。 渐渐的耶律有尚跑过村口不见了身影。 反而是吕阿大先忍不住哭了出来。 “额欠你啥了掰扯清楚啊” 耶律有尚走了良久心中犹怒。 怒的是随廉相六年披肝沥胆过问民间疾苦最后只换来如此对待。 他躲进树丛想换身衣衫打开包袱却是愣了一下。 只见里面竟还放着四十贯钱。 再回过头只见四野苍茫也不知还能到何处去 潼关。 几封信报送到李瑕手上。 林子咧嘴笑了笑道:“近日捉了不少在长安的细作” “只能算是民心初定而已。” “现在能多派人手往山西为大帅找到张家女郎了。” “那我谢谢你去吧。” 李瑕整理了一会情报想了想让人再将元从正找来。 “有几个消息给和仪也看看” 元从正看过应道:“看来长安之事也渐渐顺了?” “敌人留下的细作更像是对我能否控制关中的考验。我该多谢你给的办法。” “即便没有学生大帅一样能想出兑钱的办法一样能稳定民心。” 李瑕问道:“你这话真心的?” “是。”元从正很诚恳道:“归根结底在于大帅治理关中比廉希宪治理得好。” “好在何处?” “好在大帅头上没有骄奢淫逸、飞扬跋扈的蒙古王公贵族。大帅能做到的事廉希宪便是想做也做不到。” 李瑕想了想道:“你不真诚。” “学生所言出自肺腑。” “但没说完你后面还有转折的话藏着没说。” 元从正道:“学生不解大帅何意。” “不解便算了回头再说吧。”李瑕道:“再帮我拟几封信如何?” “给何人?” “送往洛阳的给赵璧也好、商挺也罢内容也简单我不打算再趁着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大战之际与中原开战了以免一个不好忽必烈败于阿里不哥文明的蒙古人总好过野蛮的蒙古人。总之是这意思和仪写完给我过目便是语气需威风些。” “是。” 元从正坐下铺开笔墨便写一边写一边随口问道:“敢请教大帅长安细作之事大帅是如何看的?” “廉希宪学我的手段。”李瑕自顾自地批阅着文书随口道:“学得太粗糙了。” “粗糙?” “他是怎么做的呢。只给胡祗遹、耶律有尚布置了一道命令‘你们去刺杀李瑕败了就传情报引他到华山’这是上策;在华山又布置一道命令‘我们等李瑕攻上来伏杀他’这是中策。” “可还有下策?” “都到下策了又如何有用?” 元从正落笔飞快又问道:“换作是大帅会如何做?” “我不会退出关中会誓死守卫未必不能守住。” “学生不了解兵势听不明白。” “也好。”李瑕道:“简单说来廉希宪想学我但一开始他守关中的局格就太小了。怎么说呢我以往破局都是试着在气势上压住对手或站在比对方更高的立场上。” “更高的立场?” “以前北上有些人想捉我他们为了什么?立功。我不同我是求活是拼命。而拼命比立功的意愿大。我能像狼一样凶猛他们便成了羊。” 李瑕难以用具体的词来形容随口又道:“总之气势上不能输比如在临安时贾似道想对付我他比我强但我一把将他最敬畏的皇帝拍下去他便乱了。” 元从正手一抖墨水污了写好的半封信。 这次真是突如其来让他措手不及没想好如何回应。 李瑕却是头也不抬如没看到一般语气随意。 “刘黑马臣服于忽必烈不肯降我。我首先得告诉他我会是比忽必烈更正统、更伟岸的皇帝。布局之前我心里要有这样的底气、能在气魄压得住他这才是一切的基础其他的手段只是为了证明这一点。” 元从正又拿起一张信纸却未落笔只沉思着。 李瑕等了一会没听到他应话继续闲聊着。 “廉希宪想守关中也得先有比我大的气魄不难只要证明忽必烈比我好。但你看他一面说着忽必烈好一面又说忽必烈在北征抽不出手。好像连他都知道忽必烈的好主要还是那些兵马。那其他的呢?宽仁呢?爱民如子呢?能让关中百姓拼死维护吗? 廉希宪为何想守关中?为给忽必烈搞钱粮北征所以他打起仗来小家子气。若真是站在关中百姓的大义立场上只要振臂一呼关中百姓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何惧与我殊死一搏?” “这”元从正道:“这只怕会留下一个残破关中” “若是我不惧。”李瑕道:“我确信我能给关中百姓的比世间任何人都好这次长安细作一事便是证明这就是底气。有底气不管谁来入寇那就打趴他。” 元从正勉力笑笑再落笔已不似方才从容。 “可惜只想着给忽必烈搞钱粮的廉希宪没学会这些。他只学我的间谍手段却忘了我这些手段是为了什么又为何能赢不是靠聪明也不仅是努力而是自信、是奋不顾身如此才有赢对手的底气。习惯了委曲求全的人哪能有最纯粹的自信与奋不顾身?” 正文 第665章 学我 时至九月初黄河将要到秋汛时河水又涨不少。 一艘小船吃力地渡过大河两名汉子着北地装扮左衽窄袖下了船直往潼关奔来递了信令过吸洪门在城楼处找到林子。 “司使人没接到……” “司使有线索了。” 林子正坐在那整理情报抬起头道:“你们两拨还一起回来了一个个说……阿宽你先说你的事重要。” “有线索了我带人从蒲津渡向西探那边是解州仪家的地盘半个多月前张家女郎一行人路过不知为何转进了中条山。没多久张家的人追到与仪家起了冲突……” 林子听完立即翻出近来打听到的仪家情报忙不迭起身便要走。 另一名探子挤过来道:“司使我还没说。” “有屁快放叫你们接的人呢?” “还没接到队正还在想办法……” 林子叱道:“八月二十日叫你们去接今已九月初三几个书生的家卷很难拐来吗?” “司使恕罪队正说情形有些不对……” “不对?”林子道“你细说。” “我们拐了那几个书生之后九峰书院便被蒙虏派人包围了黄河岸边巡查得也紧我们藏在河滩处载人的船只都被搜出来了。我赶回来报信还是随着阿宽的船回来。” 林子又转向先前那探子问道:“你的船还在?” “在我只有几条小船藏得深。” “我们不行我们去接九峰书院那些书生的家小带了好几艘……” “让你们互相说差事了吗?”林子又骂一句隐隐已查觉到不对又问道:“一个都没接来?” “一个都没镇子都进不去队正乔装了三次愣是连九峰书院都没能近前……” “走丢了几个书生至于吗?” 林子心中亦觉奇怪转身又去见李瑕。 才到门外正见元从正出来神情萧索自顾自地走也不知在想什么连招呼都未打。 “元先……” 林子不得对方应暗骂其无礼进了大堂。 “大帅有线索了。” 李瑕正在看元从正写好的信随手放在一边目光已转向林子。 虽还是波澜不惊的表情眼神分明也有了期待。 林子上前附耳道:“张家女郎半月前还在中条山附近当还未走远……” 他说了好一会又递过解州仪家的情报以及几张潦草地图。 那地图是李瑕自己画的大概画出了山西的样子如今探子们也只补了几个地名。 打探的时间太短山西那地界对于他们还是如同迷雾一般。 “这几日还会有消息传回来。”林子道:“如今长安形势缓下来我渡河去一趟为大帅将人找回来。” “准备些人手我亲自去。”李瑕道。 “大帅?” 林子抬眼一看见李瑕神情虽平澹但眼神中那一抹光亮……显然是劝不住了。 “那我安排好手保护大帅。” “嗯。这两日刘金锁、许魁应该要领兵到潼关了等他们到吧。” 安排着这一趟出行之事李瑕自有他的期待。 林子却也不怕。 他追随李瑕做事以来就从来没劝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种话。 若有人这么劝他只觉好笑。 当年只有他与李瑕两个人尚且敢到亳州杀人能有今日全都是一刀一刀捅出来的什么时候起还要畏手畏脚了。 “大帅自入长安以来这大夏天的甲胃不离身……就从没受过这样的憋屈该是时候叫他们瞧瞧谁才是刺客的祖宗。” “说什么刺客不刺客过河接人而已。”李瑕摆手道:“以前是光脚不怕穿脚的往后再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也是天下还有谁值得?连……” 林子话到一半笑了笑抿嘴不谈又说起另一桩事。 “另外九峰书院有些奇怪……” 李瑕听完则是毫不意外的神情起身出了大堂走上城头向关城内望去。 “近来轻松不少元从正来了几日了?” 林子应道:“上个月十九日来的小半个月了。是我无能大帅要用人我却连几个书生的家小都捉不回来。” “无妨他们应该也没想到能在潼关待半个月这么久。” 林子有些会意过来喃喃道:“我便说这事透着股奇怪那些书生的家小有的近、有的远十一二日内本不能找全但一个也没见到……蒙虏要守渡口是应当的围着九峰书院做什么?” “还有何不解?” “若说他们全是细作……可人是我们主动捉回来的……隔着一条黄河他们在山西待得好好的我们……” “忘了?教过你接近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主动来找你。” “可这是大帅的手法。” “我用过太多次了。”李瑕道“亳州那个书生周南周远疆他在书院讲学我穿了身好衣衫站在外面吟诗他便过来找我搭话;开封那个钩考局的刘忠直刘经历他查桉我只放出风声白朴到开封了他想到白朴曾经和过‘李瑕’的词也是主动上钩的……这些都不难查他们一定琢磨过我。” “可这如何做到?” “见过廉希宪吗?” “没有。”林子摇了摇头。 李瑕收复汉中到现在不过一年多其间让林子回了临安大半年回来后便在准备伏击汪良臣、收服刘黑马。林子忙着派探子帮忙杨果引流民归附打探陇西、凤翔兵势都来不及自是管不到长安城中的廉希宪。 堂堂一路宣抚使也不是能让敌国探子轻易见到的。 “我不是说一定就是……但你不觉得元从正很像廉希宪吗?” 林子大讶惊道:“这……这不可能吧?!他不是在华州死了?” “死了才能让我放下戒心。” “可华山上许多人见到他……” “兵士只看牌符道士只听人唤‘廉相’但华山上的伏击真需要廉希宪亲自指挥吗?也就是普通将才的水平。” “但……太多人见过廉希宪他如何能?” “廉希宪退出关中时首先迁走了大量官员、儒生;商挺撤出潼关也只留下一座空城。更何况他只要杀了我顺利的话见面就能杀我还需见谁?” 林子犹觉不可思议道:“可他在潼关待了快半个月了他便不怕刘家有人认出他吗?” 李瑕道:“是啊快半个月了刘元礼都未回潼关。” “这……”林子悚然而惊道:“怪不得……我派牛三送他渡河怪不得他返程时还打听谁人去取金陡关是因听说刘元礼不在潼关才敢回来?否则就跳入黄河?” “不难算关中那么大我暂时只能将刘家可用之人分派各地带在身边的可能性有但不高他敢赌……实在不行一见面就刺杀我好了反正他宁死也想挽回。” “但成功的可能也太低了。” “所以他失败了早就失败了不是吗?”李瑕道:“上策是在长安杀我中策是在华山杀我都失败了不走下策还能如何?” 林子有些茫然。 最主要还是因为李瑕从未让他去查过。 因此乍听之下始终难以置信。 “大帅我思来想去……还是认为太过离奇了。这如何看都不太可能……” “不必站你的角度看按他的角度来理……廉希宪看到了张弘道的信信上必说文静送元严去山西了并非要来找我。文静的具体行踪也不难查只要一问洛宁张氏女便知。” 李瑕认为这也是培养手下谍探组织一次机会语气便有些谆谆教诲的意味。 “于是廉希宪便知我会去找文静我向张家提过亲。他认为这其中我有私情、也有联合张家的可能。而我要找无非是顺着文静的路线探查渡黄河、到九峰书院。” 林子问道:“但他为何不直接找到张家女郎再借大帅与她相见时刺杀?” “那刺杀失败岂不是给我机会说服张家?”李瑕话到这里微微笑了一下又道:“何况他也未必就找得到文静、还要再瞒得过文静来接近我。” “于是他在九峰书院等着?这是山西境内我们首先要摸到的地方……那我们带回的那些书生全是廉希宪的人?所以才半个月都没能找到一个他们的家卷……” 林子也开始顺着推敲但还是问道:“但大帅未必会亲自去找。” “那你回想一下他如何做的?” “他喊着要报官所以我们把他捉回来了……” 林子一想忽然意识到八月十九日那些书生见到李瑕时的惶恐未必是因为被掳回来。 而是荆轲刺秦王时秦舞阳的惶恐? 李瑕道:“你漏了一点他最知道治理关中缺人才且大量的士人被带走了。我既关心文静又求贤若渴于是有可能亲自审问他当时本该是他最好的机会。可惜他之前太……太‘求全’了。” “求全?” “他希望能在潼关失守之前就杀掉我、以最快的速度收回关中。因此明知道在长安、华山的杀招很难成功他还是布置了人手来做粗糙、打草惊蛇……决心不够。” 正文 第666章 潼关怀古 林子闭上眼能想像到一个个画面…… 廉希宪决定撤出关中先安排了几批刺客在长安又布置了一批精锐在华山。 “老夫料到李瑕必进长安尔等如此如此……” “若李瑕未死必趋兵潼关尔等可设伏于此老夫……” 想到这里林子睁开眼摇了摇头意识到廉希宪根本不是什么“老夫”。 他还是很难将原先想象的那形象与年轻人联想起来。 直到又看了一眼李瑕才在心里承认敌国也有人年纪轻轻位居高位。 脑海中廉希宪对着铜镜拿小刀一点点刮掉胡子转过身……就是元从正。 再想到这里有种被算计的感觉泛上来林子只觉浑身难受。 但他还是首先关心李瑕的事。 “大帅那他说的关于张家女郎的行踪?” “都是真的我们沿途打听一路查到了九峰书院之后还在继续查假不了。” “他如何知道得那般详细?” “也许确有一个元从正廉希宪提前了那么多天问过一遍了。”李瑕道:“他样貌有些不似中原人而元家祖上有鲜卑血脉选择元从正这个身份正好有个解释。” 林子再仔细一想李瑕见那些书生时身上还披着便甲周围还有侍卫而那些书生已被搜过身。 “他千算万算也休想行刺成功。” 这般重重说了一句身上那种难受的感觉便消了不少。 “大帅说得对廉希宪已败得彻头彻尾。” 李瑕摆了摆手道:“我一开始就说了我并非确认元从正就是廉希宪只是……非常非常怀疑。” “大帅是如何看出来的?” “要接近我就得展露才华展露得多了又容易露馅这分寸不好拿捏。第一天便有几个疑点……我看元从正的策论惊讶于他的才学观察了他的字迹与廉希宪不同。但他用左手写字平时常用的却是右手;再比如他能做出那样一份策论必是想留下。但我故意试探他他却说要走要么端架子要么心里有鬼……” 林子道:“我查一查或叫刘元礼来看一眼?” “那就是突然揭破他了一旦揭破他只能当场拼命但我想招揽他。于是不停试探他必然怀疑我已看穿他。但再怀疑也没用话不挑明就像有张朦朦胧胧的窗户纸让他躲在背后慢慢听我的劝降慢慢思考。” “明白。我看他今日神思不属该是马上就会效忠大帅。” “岂有那般轻易?”李瑕道:“你随我多久了?” “从随大帅北上算起四年五个月。”林子笑道:“我这条命还有今日一切都是大帅给的连娶的好婆娘也是大帅牵线。” “廉希宪追随忽必烈十年从初出茅庐到官拜宰相。哪怕别的道理都明白了他那种人也不会那么快忘了忽必烈对他的恩义。文臣名士与那些世侯是不同的……” 林子径直道:“大帅要如何做?” “断了忽必烈与他的十年恩义。” 李瑕招了招手。 林子便附耳过去伸长了脖子仔细听完末了抱拳应道:“明白了。” “也别忘了把对方用的手段消化一遍你才会是世上最厉害的间谍去吧……” ~~ 入夜元从正坐在烛光下处理着文书。 这些文书多是与关中民生经济有关包括各州县的籍册、商税与秋粮数量的预估核算以及附近州县如渭南、华州等地大大小小的案件卷宗等等。 但从头到尾都不见有与潼关、黄河布防相关的内容。 他做这些并不为难往往只扫一眼便能拟出解决方法。 到了后半夜有个九峰书院的书生进来将一摞账册放在案上。 “和仪这些算好了……不容易啊你仔细瞧瞧。” “多谢。”元从正并不回头只抬了抬手以示不愿被打扰。 等到脚步声远屋门被关上他才掀开册子将下面压着的一物收进袖中。 ~~ 次日这些公文被放到李瑕案上。 又一堆卷宗被推到了案边。 李瑕道:“这些公务暂移交和仪如何?我打算明日往黄河北面走一趟。” 元从正讶道:“大帅要去山西?” “过河一趟几日工夫便回来。”李瑕像是随意闲聊又道:“对了明后日刘将军便回驻潼关了我这里有几封文书给他到时请和仪代为转交。” 元从正想了想应道:“学生熟悉北岸情形大帅去北岸由学生带路如何?” “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元从正微微一滞道:“学生并无近亲哪怕被认出来了也牵连不到谁。” “也好。” 这日有兵马由西而来进入潼关也有不少哨探从黄河对岸回来向李瑕禀报消息。 李瑕显然也忙未召见元从正。 而这繁忙的一日过去次日他们便启程往北岸走一趟…… ~~ 黄河已到汛期正是最波涛汹涌的时候。 河岸边三十余人的队伍作牧民打扮但个个魁梧骁勇。 李瑕终于卸了甲。 他身姿挺拔虽穿着一身布衣还是有翩翩少年的气度但绝不文弱肩膀宽阔胸膛厚实背部的肌肉撑起衣衫。 一柄长剑并未挂在腰间而是包在布袋里手持着显然不是摆设。 世上已许多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蜀帅身手十分了得。 前方一个个骁勇上了船缓缓向对岸划去。 考虑到要接回二三十人他们带了很多艘船此时往北渡河每条船都十分宽敞每条船上不过三四人。 …… “和仪与我上同一条船如何?” “听大帅吩咐。”元从正作了一揖随李瑕登船。 这艘船上除了四个船夫便只有他与李瑕。 黄河波涛汹涌船只摇摇晃晃。 两人对坐在舱篷气氛与之前却大有不同。 元从正目光看向李瑕只见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眼神中却有老僧入定般的沉静。 那柄长剑则是被放在腿上。 之后李瑕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这是我所能给你的刺杀我的最好机会你现在动手还有一丝希望。但到了山西不会有机会。” “大帅在说什么?似乎误会学生是刺客了?” “这一趟之后我得返回长安你就藏不住了。”李瑕道:“你袖子里有把匕首试试能否杀我?” “匕首?”元从正又一愣连忙举起身露出胳膊。 没有匕首。 李瑕不算太意外问道:“前几日我们提到廉希宪我说了很多你可有想反驳的?” 元从正放下手臂默然了一会忽道:“原来如此难怪这些日子以来大帅每每试探于我原来是将我当作廉希宪?大帅想招揽他?” “嗯。” 元从正似觉好笑摇了摇头坦诚道:“学生不是廉希宪。” 李瑕一愣。 之后他也摇头笑了笑。 “好吧那你以廉希宪的立场反驳我如何?就当帮我练习说服人。” “既大帅吩咐恭敬不如从命。” 元从正先是转头看向了船篷外的黄河水。 似因离家乡愈近气质比往常洒脱了许多。 “平心而论大帅用的是诡辩之术之所以能取关中不过是在中原兵力无暇西顾之际趁虚而入。当然此为兵法常理理所当然。大帅有这般机会该取。且果断出手步步抢占先机让人佩服。 但……大可不必说得冠冕堂皇。 对于廉希宪所效忠的朝廷而言阿里不哥、李璮的威胁更大并无在关陇与大帅长期作战的必要。而并非是民心不可用。至少在开战之前关陇民心还不在大帅。 与其说他打仗‘小家子气’不如说是他考虑的角度与大帅不同。想必若重来一次廉希宪也不打算尽征关中民壮、任关中残败也要与大帅鱼死网破他既不愿也没有必要。对他而言事有轻重缓急就是如此简单。” 李瑕听了也不生气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大帅说要比北地君王做得好但还只是说眼下并未看到。至少这次北君亲征漠北立汉制、抗衡蒙古旧制称得上堂堂正正。大帅虽志向远大但……趁火打劫且借宋廷之名、行宋贼之事。不能说是不光彩但确实未胜过北君。” 话到这里元从正又道:“不过大帅之气魄已远胜廉希宪他必已甘拜下风心服口服。” “胜廉希宪目前未胜忽必烈是这意思?”李瑕问道:“但观往后如何?” “大帅志气恢宏往后也许真如大帅所言那般建煌煌伟业。” “往后有可能胜忽必烈?” “有可能。”元从正道:“可前提是往后十年、二十年间大帅还能一切顺遂。不病不死志向不移气运不绝且还能应付得了南北两国无穷无尽的攻打。” “廉希宪信我能做到吗?” “想必是不信的。” “要如何才能信?” 元从正又向船篷外看了一眼道:“不知学生只是依大帅吩咐站在廉希宪的角度上辩一辩。” “可惜了你太克制若真是他本人想必能更雄辩滔滔畅快淋漓。” 李瑕说罢也看向船篷外不再问。 许久等船快到北岸了先开口的是元从正。 “学生再站在廉希宪角度谈谈对大帅的看法吧?” “也好。” “他与大帅并无私怨。与大帅为敌做事而已。” “也是承担责任。”李瑕道:“他擅任汪良臣为帅结果丢失了关陇他想承担下来并挽回。” “原来如此。”元从正道:“那他若被论罪不能埋怨君主无情也不必怪罪于大帅。他犯的错确实该由他担名为‘希宪’却不守常制该。” 李瑕笑了笑不语。 元从正道:“由此可想他与大帅志同道合甚至是欣赏、叹服、敬佩大帅。” “但不肯归顺我?” “方才也说了在他看来大帅目前并未胜过北君如何能辜负十年君王恩义?再将一生报负系于未知?” “不急慢慢看。” “是。”元从正继续他想说的又道:“大帅有首词恰配眼前风物。” 他抬了抬手指向那黄河水沉声吟诵。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船只已然靠在浅滩上。 元从正恍若未觉犹在缓缓念词。 直到最后一个“苦”字念罢他回过头看向李瑕气质再次有了不同。 没了谦卑稚嫩的少年气多了份沉稳与悲郁。 “这词不是我写的张养浩写的。”李瑕缓缓道“可惜你今日念这词数十年后有人路过潼关目睹的依旧是百姓深重灾难。” 很郑重的一句话。 但元从正没听懂。 当世无人能懂…… “张养浩。”元从正念着这名字道:“论乔装改扮还是李节帅阁下更擅长啊。” “不装了?” “装得太粗糙不装了。” “粗糙是说你的计划至于演技只能以‘拙劣’二字形容。” 两个对视一眼各自笑了笑笑容中有会心有释怀也有戒备…… ~~ “李节帅阁下当面。不才廉希宪。” 李瑕摆摆手道:“倒不必这般郑重我称你‘善甫兄’如何?听说李世民就是称李靖为兄。” “担不起。”廉希宪摆手道:“也恐你是要害我。” “我身在宋廷尚且不怕忽必烈气量更小不成?” “既如此非瑜莫怪我不客气了。” 廉希宪甫一报出名号气质再次有了变化举止神情已多了分威严。 他竟是不慌不忙拿起一枚鸣镝吹响。 尖锐的镝声荡开。 李瑕也不阻拦笑了笑。 “善甫兄料到我会来山西也有水师?” “不算料到只多做了几手准备交代过麾下或有可能引非瑜渡江。那点人也称不得水师但有船只能运人员物资围剿非瑜这点人还是不难的。” 李瑕道:“但我说过刚才在船上是你最好的机会。” 廉希宪自嘲一笑道:“我虽自问弓马娴熟以一敌五捕杀你实难做到。” “怪我没给更好的机会?” “肯与我独坐船篷给我杀你的一线机会已足够胆魄。毕竟你欲劝降我岂能真让我杀了?” 远远的已能看到有尘烟扬起该是廉希宪的人。 李瑕也不急着逃。 而他的三十锐士已过来围住了船篷。 廉希宪问道:“我没想到你真敢来山西地界且还能如此沉稳?” “欲做大事岂能惜身?”李瑕反问道:“善甫兄呢?陷在我这三十锐士之间不怕我杀你?” “担责任、不畏死。” “那看来你早有布置我也有布置只看鹿死谁手了。” 廉希宪摆手道:“罢了事到如今想也无用且看结果吧。” “也好看来你也不会扑上来杀我还能再聊几句。”李瑕道:“其实你有个更好的办法杀我。” “主动揭露身份以‘廉希宪’的身份表示归附再趁你放松警惕杀你?” “嗯这样稳妥得多。” “初时只当你每以暗杀手段成事乃阴险狡诈之徒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愧于心。”廉希宪自嘲一笑道:“但你既以诚相待我不好再用这等无耻伎俩。” “那还继续杀我?” “你对我的身份心知肚明说‘会给很多机会’不是再较量一场的意思?” “不错堂堂正正果然还是那个战前遣使告谕的‘廉孟子’。” 那马蹄扬起的尘烟近了已有船只出现在上游向李瑕等人包围过来。 “再说一句心里话吧。” 廉希宪叹息了一声缓缓开口。 “蒙古王公贵族占据大量田亩、色目商人包税理财鱼肉百姓……这些亦是我毕生都在竭力清除的顽疾。对非瑜所说那句‘大快人心’发自肺腑彼时说完只觉血脉畅通。但等陛下平定天下后改制才是正理。” “也许吧。” 李瑕转身离开船蓬向奔来的骑兵望去。 廉希宪也出来看了一眼黄河畔这雄壮的风光再次觉得“李瑕”那首词写到心里了。 ……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正文 第667章 叛徒 一行人靠岸的地方就在风陵渡以东一个叫“涧口”的小滩。 抬眼望去北面确实是山峦如聚。 有骑兵由西面而来黄河上的船只顺江而下都已越来越近。 已能清晰地看到蒙军旗号。 “非瑜孤身入险佩服。”廉希宪叹息了一声道:“惜你英年早逝。” “我不了解山西的情况。”李瑕也在看着那些旗号道:“善甫兄可否与我说说?” 廉希宪没说话背过双手摇了摇头。 “善甫兄安排了哪路兵力围杀我?”李瑕再次问道。 “黄河上的船只是我从关中带回。”廉希宪道:“至于那些骑兵乃解州仪家麾下。” “仪家?” 廉希宪不肯再回答。 他对整个北地都非常了解当然知晓山西的情报但不可能告诉李瑕。 …… 四十六年前成吉思汗第二次伐金金宣宗迁都汴梁山西便有大量的金国将领、地方豪强率众归附蒙古。 之后山西民户被分封给黄金家族直系诸王。 这“民户”指的是税赋每五户出丝稠一斤称“五户丝”每年由当地世侯征收、上缴蒙古宗亲。 窝阔台在位时把民户分给他的两个兄长术赤、察台台的子孙以及他妹妹阿剌海。 阿剌海是成吉思汗的三女儿驻地在九原城号称“监国公主”相当于是忽必烈经略漠南之前管理漠南的实权人物所谓“阿剌海所监者漠南国事”。 蒙哥时期则把剩下的民户分封给了拖雷家族子孙其中包括拖雷的女儿独木干。 独木干是继阿剌海之后又一个权倾汗廷、威镇一方的公主她比蒙哥年幼而年长于忽必烈摄汪古部监诸路事…… 山西世侯便长期依附在这些蒙古公主、宗亲门下。 子弟少年时充当质子任职侍卫备受信任之后在朝为官或还山西袭位。 山西世侯不像史天泽、张柔、严实、李璮势力大到“隐若敌国”而是小而分散。 太原郝家、坚州刘家、忻州周家、泽州段家、宪州郭家、汾州李家、沁州杜家、潞州任家、荣家吴家、解州仪家。 他们的官职早期都是阿剌海以懿旨委任之后多是由独木干任命。 坚州刘泽、泽州段绍先、沁州杜泽……都是少年时就质于独木干公主门下充宿卫。 如今阿剌海已死她的儿子爱不花与忽必烈的女儿订亲正在随军征讨阿里不哥;独木干的丈夫聂古台也在随军征讨阿里不哥。 总而言之多而杂的山西世侯是忽必烈最亲近的家人们养了四十余年的心腹。 山西是忽必烈的心腹之地掌控极深。 …… 廉希宪不相信李瑕能在山西布局。 刘黑马有镇守山西、陕西的名义不假也曾借调过山西兵马。但其驻地在凤翔长年在京兆、商州一带领兵甚少干涉山西事务。 这里是平阳府解州。 平阳府是独木干公主封地解州仪家更是蒙古忠犬。 而李瑕据潼关不过大半月竟也敢孤身前来要如何逃脱? 蒙古船只已顺着河水驰来有箭雨袭下。 “拿住宋寇!” 李瑕没逃早已不慌不忙领着三十余锐士向岸上行去。 追来的大船靠向岸边堵死小船的去路抛锚。 有兵士下船涉水向这边跑来。 一杆“仪”字大旗迎风招展来了数百人之众从四面八方向这区区三十余宋人包围过来。 “拿住宋寇!” 喊声愈来愈急。 廉希宪已被人摁住一把单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并未在意只看向李瑕目光泛起疑惑。 以他对李瑕的理解不该毫无准备便轻临险境。本以为是有后手可事情已到了这一步。 李瑕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了。 竟是这般轻轻巧巧就杀了李瑕未免荒唐…… 骑兵已到一箭之地。 拉弦的声音大响。 “嗖嗖嗖嗖……” 廉希宪猛然转头眼睛一瞪。 他分明看到仪家兵士放出的箭矢竟是射落在那些从船上追来的士卒面前。 黄河岸边一片惊呼有不少人大喊起来。 “你们做什么?捉拿宋寇啊!” “我等奉大蒙古国武略将军、解州节度使仪帅之令捉拿细作!尔等还不退下?!” “……” 廉希宪目光扫过那些仪家兵士的身影略略思量。 迁关中人力物力至山西时分明已与仪叔安深谈过一次约定好要防备李瑕。 可为何如此? 是仪叔安想独占功劳不成? 未免太…… 倾刻间已有数十骑自前方仪家军阵中冲出向这边奔来。 尘烟扑面一名将领驱马而出大喝一声。 “细作何在?!” 廉希宪感到背上一股大力传来已被推到对方马下。 他抬头看去见是仪叔安麾下将领仪忠终于是心神大骇。 一瞬间他想到仪家竟也投了李瑕? 顷刻又反应过来这不可能的。 “李瑕便在那拿下……” “拿下他!” 仪忠大喝一声手一指却是指向廉希宪。 “你等受宋人欺骗……” 仪忠见廉希宪要扑上前吃了一惊连忙抬起手中大棒以棒柄重重敲在廉希宪头上。 廉希宪还待挣扎已有兵士上前团团摁住他。 “嘭!” 打得头破血流。 “拿得便是你廉希宪!带走!” 仪家兵士忙将人五花大绑丢上马背。 仪忠长出一口气转向黄河岸边那些关中来的兵力眼神愈发郑重。 “传令下去廉希宪通敌叛国谁敢再随他作乱一并诛杀!” 大喝声中那些长安来的蒙古汉军士卒已全然惊愣住。 …… 自始至终李瑕只是沉默安静地站在那看着这一团混乱。 数十余骑已堵上来围住了他们。 仪忠才转回头来正要说话后面又响起一声大吼。 “慢着!谁敢动我张家勇士!” 须臾一名未着甲的大汉驱马而出先是冷冷瞥了李瑕一眼不情不愿地抬起手指了指。 “他们正是奉我命令从关中掳来叛徒。” “是张将军麾下果然个个不凡。” 张延雄脸色极难看喝道:“那还围着做什么?!回头我自会将情况告知你。” 他自顾自地踢了踢马腹拉过缰绳便走。 仪忠忙驱马跟上。 “张将军息怒……” “人既然拿到了让仪叔安来见我!这次的事若不给张家一个交代不死不休!” 张延雄哼了一声却是又挥了挥手。 那些围堵着李瑕等人的骑士向西涌去。 却又有二十余骑围过来。 李瑕始终站在那直听到有个声音在包围圈外响起。 “让开都别动他……” 李瑕眼神一变举步穿过前方骑士的阵列。 刀锋离他很近他却安步而行丝毫不怕有人挥刀一刀将他劈死。 一个个骑士拨马让开…… 李瑕停下脚步。 只见眼前的马上坐着一个男装打扮的女郎因被马匹堵住只好低头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冠巾动作像是有些紧张。 再一抬眼她见到李瑕微微一愣抿嘴笑了笑。 是张文静。 李瑕不由也笑了笑。 周围的嘈杂声静下去。 对视着的两人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最后是张文静得了提醒想起还得说些什么。 “嗯……” 她努力收敛了神情却还是掩不住明眸中的笑意清了清嗓提高音量道:“不错今次之事你办得很不错捉到了卖国的叛徒洗清了张家的嫌疑。” 末了微微仰头又补了一句。 “我会赏你。” 她以吩咐的口吻说了一句不由有些得意。 李瑕笑笑抱拳道:“多谢小郎君。” “上马带上勇士们随我走到了镇上再仔细汇报。” …… 李瑕跨上马领人跟在张家的队伍后面向西面风陵渡的镇子行去。 此时右边是峰峦如聚左边是波涛如怒身前身后皆是蒙古兵马。 然而他却恍若未见目光落处只见前方张文静不时回头看来。 李瑕张了张嘴却并未发声。 张文静自然看得懂。 他说的是“别看我了”。 张文静“哼”了一声甩过头去冠巾的纮带也轻轻摇晃起来。 李瑕看着那轻轻晃动的纮带只感到一阵轻松…… 正文 第668章 确凿 风陵渡。 相传黄帝贤相风后便葬在此地谓之“风陵”因此得名。 此处是黄河从北拐向东的拐角摆船渡河的交通要冲原本商旅频繁往来。 可惜如今河道不通只能看到兵士逡巡防备着对岸的宋军。 镇外一个个偌大的驿馆中已无商旅尽数被征用。 九月初六仪叔安已赶到风陵渡…… 仪叔安的父亲是仪肃于金国末年檄摄虢州在中条山上垒堡抗蒙见宣宗窜逃汴梁心知大势已去遂投降了蒙古依金国旧制佩金符任为解州节度使。 仪肃在世时仪叔安便曾北上九原城质于阿剌海门下。之后承袭了父爵镇守解州。 这些年过得宽舒无非是每年征收五户丝押送给宗亲仪家甚少被征调作战。 近来却有风雨欲来之势。 七月时突然收到了廉希宪的急信言刘黑马已叛蒙归宋、京兆府不可守并要求仪叔安搜查张柔之女以防张家有通敌可能。 仪叔安虽看不懂但还是照办了封锁了蒲津渡。 派人搜查了许久果然找到了张家女好言请对方到解州城等事情查明对方却是逃入了中条山。 没多久张延雄领人赶到要求仪家放人仪叔安便觉两头为难再派人去请廉希宪来应对竟是不知廉希宪去了何处。 之后潼关失守、廉希宪身亡的消息传来……仪叔安忽然发现解州已处在与宋交战的前线。 他只怕张家是真的勾结了李瑕下一步就是攻解州。 直到三日前张延雄带了好几个人证过来…… “你说什么?!廉相未死!投了李瑕?!” 若说廉希宪没死仪叔安是相信的但说其投了李瑕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但两封信已递到了他的面前。 其中一封烧了一半但确实是廉希宪亲笔所书要向陛下揭露张家投敌一事言之凿凿与先前所言“防张家有通敌可能”已不是一回事。 另一封却是李瑕递到洛阳的休战信内容丰富既点明了漠北的大战双方不宜再继续用兵以免阿里不哥趁虚而入还叙述了鄂州和议之后燕京已派使者郝者南下和谈。李瑕自称刚刚知道此事决定不再对山西、河南用兵。 问题在于……这封信的用词、笔迹。 “这是廉希宪的笔迹?左手写的?” 仪叔安不可置信。 但找了府中多名擅长字画的先生看过确确实实出自廉希宪之手。 至此许多事像是突然间有了答案。 廉希宪为何敢自作主张命汪良臣为帅? 汪良臣才胜过浑都海如何会转瞬之间一败涂地? 刘黑马为何会投降李瑕? 廉希宪为何会一矢不发退出关中? 还有蒙哥汗是如何暴毙在钓鱼城的…… 一念通百念通。 当发现是廉希宪通敌叛国一切疑惑也就瞬间想明白了。 可惜仪叔安才想通再一抬头面对的就是张延雄那要杀人的眼睛。 “我张家要通敌?!关陇已丢而我家元帅犹随陛下厮杀于漠北到底是谁在通敌?!” 仪叔安大惊。 他不过是个小世侯绝不敢与张家这一等一的世侯之家作对。 “张将军勿恼并非是我怀疑张家是廉相……” “廉相?好一个廉相!假意殉国之叛贼待我遣精锐死士过黄河将他提到你面前看看到底是谁通敌!” 仪叔安本以为这是气话不想昨日消息传到解州廉希宪竟真是被张家捉了回来…… 他飞马赶到风陵渡镇才入驿馆第一时间便召见了仪忠。 “怎么回事?!廉希宪真活着?” “是已被张家派人拿回来了。” 仪叔安讶然又问道:“你审过没有?” “没有。张延雄说那人巧舌如簧须先熬上几日再审他才肯说实话。大帅要去见见?” “见?”仪叔安大怒道:“如此大事不该由我审移送开平便是。” 仪忠却是道:“还有一事可虑……黄河岸边有不少廉希宪从京兆带来的兵力当日便打算劫杀张家锐士救出廉希宪。” 仪叔安一惊。 “他怎么敢?!” “说是要伏杀李瑕……” “荒唐!李瑕怎可能到北岸来?” 仪叔安已厌倦了这些慌言。 山西平静了太久他并不想卷入争端在看到休战书之时已希望事情就此结束偏是张延雄为证张家无罪非证明廉希宪还活着。 “廉希宪叛国罪证确凿竟还敢巧舌如簧呵胆色倒不差。” 仪忠道:“是啊廉希宪如此人物竟是叛了。” “还不明白吗?早在几年前这些人便计划好了。”仪叔安踱了两步喃喃道:“此事暂莫传开廉希宪声望太高一招不慎恐引起大乱。” “是。还有……张延雄要大帅去见他。” 同样是世侯仪叔安与张柔却不可同日而语听得张柔麾下一将领如此跋扈脸都垮了下来满脸为难…… ~~ 另一处驿馆当中。 张延雄正按着刀站在院门中目光始终盯着李瑕满是警惕之色。 在他的注视之下李瑕与张文静正规规矩矩坐在石阶处说话。 “他好烦吧?支也支不走。”张文静已换了一身女装比昨日的男装平添了几分姝丽。 虽是相见终究是在仪家的地盘他们能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只能以要听汇报的名义把李瑕召过来。 此时她便想说说订亲之事瞥了张延雄一眼见这家将还在那盯着不免着恼。 “盯着就盯着吧不必为难他。” “和你说他收到你送来那封廉希宪的信气得胡须倒竖……像这样。” 张文静拉了拉鬓边的头发却完全没有张延雄的半点威风气。 “若像这样那他倒有些可爱了。”李瑕随口说着凑近了些压低声道:“其实廉希宪那封信是诈我的他就没打算向忽必烈告张家的状。” 张文静没躲开笑了笑凑到李瑕耳边低声应道:“我知道我不说叫张延雄恨死廉希宪……班门弄斧东施效颦安敢学你手段对付你?” “你全看出来了?” “嗯但未想到你亲自来了。张延雄也没想到发现了吗?他昨日完全是懵的。” “发现了看到我他眼珠子一瞪。恨不能当场杀我。” “他才不敢杀你都与仪家说了你可是我麾下锐士。”张文静得意道。 李瑕道:“但如此一来张家便是真通敌了。” “那如何是好?” “我不利用你设计张家便是……” “咳咳!” 张延雄又重重咳了几声手已将刀拔出了一些。 院中两人看都不看那刀只是坐正了身子继续聊着天。 “我才不是要去找你送元家姐姐回去想着到洛阳玩玩再去长安逛逛你可别误会了。” 张文静说着瞥了李瑕一眼像是怕他真误会了。 “好我明白的。”李瑕随口应道“近两年着实太忙了些本打算忙过这一段到开封附近逛逛。” 张文静又笑分明还有许多话想说偏是有人在盯着不好说出口只好挑着能说的话说。 “那你忙的这一阵可是将我五哥吓坏了我还奇怪他怎在家中也将脸敷得煞白。” “改日该登门向他道个歉才是。” “……” 张延雄目光看去不明白两人在笑什么又有何好笑的。 他颇烦恼。 脑中犹有要杀掉李瑕的念头但眼下这局势…… 首先是李瑕派人递了两封信给大姐儿之后大姐儿便说廉希宪要陷害张家李瑕说好了派人扮成张家的人把廉希宪“劫”回来证明其人是诈死。 结果却是李瑕亲自来了又不能当着仪家的面杀了……总是是太复杂了。 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只得到尽快把大姐儿带回去、不可给张家添事端的命令。而且只要不违背家族大利也只能听大姐儿的。 张延雄想到这里看着一个想杀又杀不得的李瑕在眼前不免心烦意乱。 偶尔却也想到了当年在陈抟塔上见到李瑕与张文静站在一起的一幕犹觉得般配。 “唉……” ~~ 一朵紫藤花被风吹落在石阶下张文静拾起想了想别在李瑕耳朵上。 “嗯?” “好看的不许拿下你可是又落在我手里了。” 李瑕也不恼任由她摆弄着。 “堂堂一方大帅可真听话。”张文静满意地点点头须臾又有了心意双手捧着脸想了想也不看李瑕自顾自低声问道:“你怎么敢来的?就不怕危险吗?” “你都到这般近了只隔着条河连这点路我都不愿走未免太……” 这种被人盯着的情况下终究是不能顺利聊下去。 外面又响起通传声。 “将军!仪叔安到了……” 张文静抬头一看见张延雄已背过身忙附在李瑕耳边低语了一声。 李瑕亦迅速说了两句悄悄话。 “嗯我明白……” “大姐儿。”张延雄回过身道:“不好再讯问了……你起开出去。” 李瑕也不为难他起身道:“仪叔安来了?张将军若未想好如何与他说我教你几句如何?” 张延雄眉头一拧道:“你莫扰我待我支开了仪家的耳目你回你的地盘上去休再找张家的事……” “便听他的吧。”张文静已换了一种姿态起身吩咐道:“李节帅说了会帮忙将张家从这些事中摘出来你听他的便是……还有陛下今已遣使与宋廷议和你语气敬重些。” ~~ 李瑕带来的三十余人被张延雄安置在对面的驿馆亦有张家人看着。 林子站在门口见李瑕终于从对面院子回来长舒一口气。 “进去说吧。” 两人走进屋中李瑕道:“莫只顾着我别忘了我们来山西的各种目的。” “记得眼下的难题是廉希宪万一能让仪家相信他……” 李瑕随手递了一张符牌过去道:“开始准备吧。” 林子他明白李瑕这一趟来除了接走张家女郎还有诸多目的……断了廉希宪归蒙古的念想再带回去还需安插细作、探明黄河对岸的兵力布署。 要做这些若不出些乱子如何再渡回黄河。 “是。”林子遂应道:“大帅初定关中我来给山西的这位近邻送一份见面礼……” 正文 第669章 窥测时势 九月初七。 杨实在兵士的护送下出了潼关北门乘船往北岸而渡。 他是祈州人。 祈州位于山西北部解州处于最南风物大不相同。可当望见了对岸的山川依旧感到了近乡情怯。 有箭矢射落在船只前的河水中士卒喊叫起来。 “大宋镇西军节度、四川阃帅遣使前来!” 喊声在风陵渡前回荡不一会儿蒙古汉军的箭矢停下。 “大蒙古国解州节度使请使者上岸一晤。” 船桨再次摇动杨实立于船头老眼并不看岸上驻军只贪婪地看着北岸景色……终于走进了风渡陵。 ~~ “遥想上次见到仪兄还在金亡之前当时我还是少年郎随家兄与裕之兄同游京兆府。那年裕之兄便是在此作了首词。” 杨实看向黄河又道:“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如今黄河如故惜仪兄已不在人世。三十年一弹指物是人非啊。” 他说的“仪兄”指的还不是仪叔安而是仪叔安的父亲仪肃。 仪叔安连忙执礼道:“那年晚辈还是八岁小童听家父说有名儒来访忙到这风陵渡口来迎曾见过杨公一面。” 杨实这才想起来一指仪叔安笑道:“原来当时那小童……一转眼已是堂堂世侯威风凛凛。” “是晚辈孙子都快出世了。” “昔人已作古啊。” “昔人已作古。”仪叔安叹息一声而随着这一句他脸上的笑意也消逝道:“不想三十年再回首我与杨公已成敌国。” 杨实摆了摆手喃喃道:“并非你想的那般啊家兄之所以接触李帅原有隐情……之后才被节帅风采所折服。你既不知前因后果不可指责我杨家叛逃。” 仪叔安微微一愣已有些恍过神来。 果然如此。 蒙哥汗之死果真是金莲川幕府与李瑕合谋。 廉希宪、商挺、赵璧此三者中必有人打算弑杀蒙哥汗一面命杨果联络赵宋一面让入蜀的刘黑马配合。 事前蒙哥汗已隐有查觉遂遣阿蓝答儿南下将三人下狱结果还是死在了钓鱼城。 而这些人也没想到因此喂大了一匹狼而陛下却深陷汗位之争。 于是杨果、廉希宪、刘黑马纷纷投奔李瑕。 那这些事陛下是心知肚明了。 若追查下去万一廉希宪真招出什么……事实上李瑕早已到处放风说蒙哥汗是陛下所弑。 仪叔安并不想知道太多抬了抬手。 “杨公不如谈谈此来何为?” 杨实道:“自是来休战的。李帅近日才有所耳闻原来去岁宋蒙已于鄂州议和贵国陛下已遣使往临安。既如此那便不宜对山西用兵了李帅打算罢兵休战放弃渡河的计划。” “对山西用兵?”仪叔安摁下心中的惊怒淡淡道:“你们有这实力?” “方降服十万俘兵若不尽快取山西何以养兵?” 仪叔安又是一惊道:“我不信。” “廉希宪、商挺亦不信今安在?” 杨实先反问了一句又问道:“我来便是问一问仪帅人今在何处?” 仪叔安已是惊疑不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杨实立于层层敌兵之中气势却陡然一盛再次抬手指向仪叔安。 “贵国陛下于漠北与鞑虏交战正烈遣使议和我大帅顾全大局有意罢兵歇战。仪帅却派人入境自我大帅帐下掳人……仪帅是替贵国陛下作了主表示不愿歇战不成?!” 仪叔安眼睛一瞪愣在那儿。 千言万语涌上来最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关我屁事! ~~ “仪叔安!你敢见宋廷使节欲通宋叛国不成?!” 一个时辰之后仪叔安回到驿馆面对的竟是张延雄的一声喝问。 “我做什么了?!” 城府再深终于是再也摁捺不住仪叔安也是放声大喊。 “到底与我何干?!我虽有节度使之名与统管三十余城之张家相比不过是一小小知州!关陇如何、廉希宪一宰相如何、张家如何我有权处置吗?!是战是和由我作主吗?!” 张延雄不过是个粗莽武夫闻言愣了愣不知如何反驳。 仪叔安怒气不歇。 “陛下是否派郝公南下议和我不知!是否要收复关中我不知!哪怕是山西防务如何布置我亦不知! 我仪家镇守解州兢兢业业为陛下筹集钱谷为别吉上缴五户丝。一转眼关陇大败失守我听廉希宪之命布防黄河;一转眼廉希宪叛了;再一转眼李瑕遣使休战。 你要我做什么?收复关中?斩杀李瑕?我一小小知州不是陕西四川行省丞相!不是节制河南河北诸翼兵马、八万户军民总管!” 他抬手一指张延雄终于是显了世侯官威。 “别再对我呼来喝去我不是廉希宪有权、还有胆子擅作主张;我也不是张帅战功赫赫。我的职责守解州、保民户。不是任人驱使的家将!再要我做什么拿中书行省的命令来!” “我要你做什么?!” 张延雄亦大怒吼道:“若非你派兵围杀我张家千金我跑来做什么?!我家大帅随陛下征战漠北到底是谁在背后污蔑我张家驱兵动刀?!当我张家是好欺负的?!” 这是沙场杀人的气势。 仪叔安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太失态了。 “我不管你做什么!”张延雄还在大骂“我不管什么关陇、李瑕立再多功劳有什么用?!我家大帅立的功劳还不够吗?!节制河南河北诸翼兵马、八万户军民总管但还有人敢围杀他的掌上明珠!” “不是围杀……不是围杀……张将军息怒我说来说去此事与我无关啊。” 仪叔安大急脸色再次愁苦下来劝道:“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是廉希宪啊!他叛逃了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搅动……” “但你还敢见宋使休以为我不知李瑕要派人把廉希宪要回去你若担不了把人交给我我来杀了!有事我来担!” “怎可能?”仪叔安急道:“我怎可能再把廉希宪交回去?我今日见杨实为的是稳住李瑕让李瑕不对山西动兵我已把杨实敷衍回去了。” “然后呢?” “自是将人交给中书行台。”仪叔安急得踹脚语气愈发直白道:“一切与我无关我只管保解州保民户。其余一切我只听中书行台命令。” “但你之前还指认张家!” “哎都说了之前是廉希宪以行省丞相之名命令如今他既已叛国。我自是不必理会他只等中书行台命令……今年的五户丝还得送往九原城。” 张延雄点点头知道仪叔安这是把靠山都抬出来了。 他也就是叫得凶并不敢真得罪独木干公主遂也平息了火气。 接下来无非是商量他尽快带着张家大姐儿离开。 张延雄打算护送着大姐儿由山西走陆路经太行径返回保州老家却要派出一部分人乘船顺黄河南下往亳州给张五郎通报消息。 仪叔安不管这些只在乎尽快了结各自相安。 这日却又有信使至北面而来将几封消息递在仪叔安手里…… ~~ 李瑕在风陵渡仿佛比在长安还舒坦睡起来练了一身大汗之后洗了个澡打听到张延雄不在便径直去求见张文静。 他只穿着一身布衣施施然然的模样丝毫不怕有人刀斧加身。 如今这风陵渡除了他带来的人也只有张文静、张延雄再加上一个入狱的廉希宪知道他的身份而已。 明面上他只是张家手下。要求见大姐儿一般人不知他身份正常通报就可以。 对于张延雄而言没必要告诉别人“这个就是李瑕”为了什么? 杀李瑕、收关中、立大功? 张家主力都在北面在河南并没有收关中的兵力。就算有中间还隔着开封、洛阳隔着史家。 张延雄又向谁报功? 一个家将且不论做的事是对是错擅自作主越过主家向忽必烈报功张柔就得先一刀杀了他。 以前张家要杀李瑕根由是怕被污陷为通敌。 形势早已变了忽必烈已知晓张家与李瑕的关系为表宽厚并未追究当时张家的杀心就已经淡了。 这在临安时便能看出来张弘道派人到临安挑拨宋廷却一次都没有暗杀李瑕……因为他是当作差事来办作为姚枢招降不成的后手奉的是姚枢的意思。 等到忽必烈北上、李瑕拿下关陇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李瑕已有了成为一条后路的趋势。 以前张文静不能离家出走除了被看得严也有害怕牵连全家的原因。 现在不同了若有牵连牵连的不是张家满门而是河南形势。 压力已经给到了忽必烈那边。 可以想见在不久的将来张家才是掌握了选择主动权的那个。 当然张家现在不会投靠过来还要观望北面的战果但也一定不会主动招惹李瑕。 对世侯而言家族利益才是第一位。 世侯的特点就是“窥测时势”。 张柔离得太远未必知道消息张弘道必然已经考虑到了准备继续窥测时势。 这些李瑕很确定且早已收到信号了。 张文静不想再观望决定给父兄一个狠的促使他们下决心这才需要离家出走也终于能离家出走。 还有一个关键。首先是商挺先下令堵住了潼关使得她不得不北渡黄河然后才有张弘道传书质问商挺一事…… 这先后顺序很重要。 换言之商挺并非得到张弘道提醒才出手阻拦张文静。若不是潼关封堵张文静早便过来了。 那便可知张延雄必然没有得到要杀李瑕的命令张弘道的吩咐必然只有一个核心。 ——“把人带回来我要继续观望。” 观望、观望、观望…… 李瑕既早知这些立场只须再派人联络到张文静北渡之前便可确定这一趟安全无虞。 剩下的就是把她带回去。 今日过来便是试探张延雄防得严不严…… ~~ “欸这里。” 李瑕抬头看去只见张文静从阁楼的窗户上探出头来旁边还有几个女子的身影一掠而过像是想看看他。 “能下来吗?” “下不来门被锁了。”张文静苦恼道。 “那张延雄也不算傻。”李瑕笑道。 “我有话和你说你等会啊我写在纸上抛下来。” “好。” 不一会儿张文静提笔写就将纸笺又折好却也不乱抛拿彩练系着将纸与一支眉笔一并放下来。 李瑕拾起看了笔迹与当年那封相思笺上的一样好看。 “你须小心打听到仪往营牢欲见廉。” 李瑕看了执起眉笔写了一句。 “无妨正好利用廉的人引起混乱我们才好走。” 正文 第670章 散养 因潼关失守风陵渡也加派了不少驻军廉希宪正是被关押在驻军营中。 他头上的伤口还未愈合不时有血水流过眉梢。 但他已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是李瑕让他写给商挺那封信并非传给了商挺而是传给了张家女郎。之后张家女郎配合李瑕反手指认他廉希宪才是叛国之人。 “竟就这么般简单……你渡一趟黄河可谓一举数得啊……” 廉希宪忧愁的不是个人的身家性命。 而是李瑕搭上了张家的同时只怕还要在山西安插眼线探知黄河东岸的兵力布署。 因为李瑕取下关中首先要做的必然是布防关中东面除了潼关另一道防线就是从吕梁山到风陵渡这段黄河。 廉希宪迁移了关中兵力之后一部分正是布置在这段黄河边以待时机成熟、反攻关中。 船只、兵力这些一旦被李瑕探知其人便可从容在黄河布防……这才是接下来关中形势的关键。 …… 终于有人走到了营牢外。 仪叔安向牢房中看来第一时间故作讶异。 “廉公这是被打了?这绝不是我的意思……” “仪节帅认为我通敌叛国了?”廉希宪稳住心中的情绪维持着语气冷静道:“一切我都可以解释。” “廉公与我解释无用。”仪叔安抬了抬手“我不过一小小知州万事不知廉公与行台解释即可。” 他以往喜欢摆节度使的威风但在今日开口闭口便是“小小知州”若有可能自称“别吉府门下一仆从”也说的出来。 “我并非是为证明我清白而是李瑕就在解州仪节帅若不肯早做布置到时……” “廉公。” 仪叔安再次打断了廉希宪的话。 他眼中有些轻蔑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且不谈李瑕根本不可能来……你别急这样吧就当我相信廉公廉公真就去把李瑕引到黄河北岸又如何?我无权证明廉公是否投敌是否清白也无权决定攻打关中。” “你只要杀了李瑕便是一桩大功劳……” 仪叔安更加轻蔑悠悠道:“看来廉公还是没明白自己为何落到今日这地步啊你总觉得你在做对的事擅杀蒙人、擅调诸军、擅命将帅但你忘了规矩。做成了你是大功败了你是大罪所以你投了李瑕……我不是你我没这么自大我也没忘了陛下给我多少权力该做哪些事。” 廉希宪摇了摇头眼中浮起失望之色问道:“到底是我投靠了李瑕还是你仪叔安投了李瑕?” “良言逆耳廉公竟还不肯反思?”仪叔安摇了摇头“你我为人臣子该做的唯有‘份内之事’四字尔。” “你的份内之事只有年年收缴五户丝到别吉府吗?!” “不错。” 仪叔安理所当然的语气不以为耻只有荣耀。 他指了指廉希宪又指了指自己。 “廉公不到三旬拜相而今却成阶下之囚。我虽官小世镇解州今犹立于牢门之外。孰对孰错又有何可争辩?” 面对着仪叔安那一本正经的傲慢神情廉希宪却是笑了一声。 他退后一步问道:“看来我舍生忘死所做的一切……在你眼里都不值一提?” “廉公第一步就错了啊陛下还未归燕京廉公就敢先动手杀阿里不哥的人抢夺兵权。这之后所做所为不都是在掩盖这错误吗?否则何以至此?竟还谈舍生忘死?” “不错错的是我我太可笑了。” 廉希宪脸上那嘲笑之意更浓最后成了哈哈大笑。 直笑到眼泪溢出他犹未停下笑的前俯后仰。 “哈哈哈……可笑……太可笑了……” 面对李瑕那种仿佛天资神授的对手廉希宪也从未觉得泄气过。 他一步慢步步受制于李瑕但直到这一刻之前都还在试图翻盘百折不挠。 可笑的是仪叔安只需一道命令便能轻轻松松杀李瑕却连听都不愿听。 世事竟是荒唐到这个地步。 “可笑……我太可笑了还当大蒙古国没有那么多官场弯弯绕绕……该学学你仪节度使才对!当学学你们这些叛金投顺的高官世家……管他改朝换代管他生黎社稷……哈哈哈只管一家一姓之富贵长存……哈哈哈……” 仪叔安摇了摇头叹道:“廉公莫笑了……我来有两桩事与你说。” 廉希宪犹在笑。 仪叔安自顾自道:“陛下已任命阿合马出任中书行省左右部、兼都转运使将由他主持山西局势。” 廉希宪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知道阿合马彼此……芥蒂很深。 仪叔安摊了摊手道:“廉公应该也明白了我不可能再听你一句吩咐只能将你交出去只请廉公心中自作准备。” 廉希宪明白。 当此时节政敌受任主持山西局势已不须再说更多了。 “另一桩事是前阵子的消息了……” 仪叔安换了一副沉痛的脸色缓缓开口又道:“令堂……过世了廉公节哀顺变。” 廉希宪那僵硬的笑容大变如遭重创退了两步跌在地上。 营牢中唯有仪叔安还在缓缓说着。 “七月令堂便已走了。当时关中事急廉公家里便压着消息未将消息送来。上个月燕京传出消息让廉公还乡守制但……但时至今日我只怕是不能放廉公了一会便派人将丧服送来……” 仪叔安语气中有些怜悯是真心认为自己劝廉希宪的是金玉良言若非当时廉希宪非要越权作主如何能连母亲丧期都错过? 为人臣为人子当做份内之事啊…… ~~ 另一边张延雄见过仪叔安之后又到渡口备好了船只其中也包括李瑕从南岸带来的船只。 之后他先是到了李瑕所住的驿馆四下一看不见李瑕当即便惊慌起来。 正要返回看大姐儿还在不在便见李瑕施施然然从对面过来。 “你……” “张将军。”李瑕正色提醒了一句。 张延雄这才板着脸喝道:“进来说。” 走进屋中他急不耐便道:“你莫不是想拐走我家大姐儿?!” “张将军不是把门都锁住了吗?” “我不杀你已是客气莫惹怒我叫你没好果子吃。” 李瑕只当是耳旁风扫了张延雄一眼微微笑了笑。 张延雄眼睛一愣努力支起气势喝道:“你们今日便走!我已备好了船说是让你们沿黄河而下到开封你们离了仪家耳目自往南划回你潼关便是!” “大姐儿不随我走吗?”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趁我未杀你之前快点走!” 李瑕又道:“廉希宪还未处置他早晚将事情揭开。” “我已按你说的做了仪叔安不肯将人交给我……我家大帅自有处置!” “嗯?仪叔安如何说的?” “你走就是了!管他娘说了甚。” 张延雄“啧”了一声很是烦躁。 想了想李瑕派来使者也是侧面印证了是廉希宪叛逃、张家没有通敌之嫌正与五郎的吩咐相合。 他终究是应道:“仪叔安既不肯把廉希宪给我也不给你派来的人说是将杨实敷衍回去了。” 李瑕招了招手低声道:“廉希宪在长安声望甚高一旦他被捕的消息传开我怕黄河东岸的守军杀下来你需提醒仪家防备。趁他们打起来之时让我再将廉希宪带走坐实了是他叛投他说的就全是诬陷了。” “你又想利用我?” “我何时利用过你?”李瑕道:“莫忘了商挺是如何得知大姐儿要来找我的这隐患得消除了。” 张延雄已经听不懂了喃喃道:“那你为何又要把廉希宪送过来?” “这不是为了洗清张家的罪名吗?” “这……你不能今日便走吗?” 李瑕云淡风轻地摆摆手道:“你不必急安心听我与大姐儿的保你往后飞黄腾达。” 张延雄又是一愣抬头一看只见李瑕那笃定的目光仿佛要看到自己心底里。 …… 然而一路走出这间驿馆他忽然又回头一看惊疑起来。 “我怎么觉着这里面的三十人少了一些?” 负责看守的张家人便应道:“将军忘了?这十五人依将军命令去办事了。” “我命令的?”张延雄一愣骂道:“娘的又是他在挑事……” ~~ 蒲津渡。 “仪家叛投了捉了廉相?” “此事一问便知我们守风陵渡的不少人都被捉了。” 一枚金符被摆出来。 虽然汪良臣兵败之后廉希宪已命关中各地驻军不得认金符开城门需有调令对照。 但这里是山西许多人已忘了当时守关中的命令。 “这是廉相的信符他命我逃出来要诸位领人救他……” “好个仪叔安敢拿堂堂行省丞相。” 低语声响了许久。 之后林子领人走出军营随着几个蒙古汉军将领往蒲津渡口走去放眼看去月色中只看到密密麻麻的船只堵在河面上。 这是廉希宪迁出长安兵力物力时用来渡河的船也是其反攻关中的准备。 林子要做的很简单挑唆蒲津渡的驻兵去救廉希宪然后将这些船全烧了。 很难做到吗? 天下最厉害的间谍就做得到。 夜愈深。 有数十艘小船驶出渡口顺黄河而下。 林子落在最后却是又下了船拿出金符向守军问道:“载着石脂和霹雳炮的船是哪艘?我奉命去救回廉相……” “呼!” 大火忽然腾起照亮了蒲津渡…… ~~ “杀啊!” “……” 李瑕翻身而起听着远处的杀喊声。 “大帅。”有人推门进来低声道:“打起来了。” “别管他们随我去接人接了人就回潼关。” “是。” 李瑕也不需换衣服起身便往外走去只听到远处的鏖战愈发激烈。 这情形看似不可思议但很早之前他便有一个认识—— 蒙古那粗劣、散养的制度根本比不了宋廷的制度只是一切内耗与矛盾全都被无休止的扩张掩盖住了。 战场上的胜利能弥补制度的落后。而一旦这胜利停止蒙古的内斗将会是远超宋廷的激烈、残酷。 一群豺狼虎豹合力时能打到天下每一个角落圈禁起来却能把各自的皮肉全都撕碎。 今日这解州只是缩影豺狼虎豹散养的狗群轻易便能因一根骨头咬起来…… 正文 第671章 接人 驿馆小阁楼上。 雁儿与凤儿打包了行礼将几件女装收起来之后她们坐在桌边已是困得不行脑袋瓜子直往下点。 没办法她们大姐儿交代过近日只在白日睡觉夜里得留足精神。 “真是困了困了出门一趟好累” “大姐儿都没叫累不许叫。”雁儿搂着凤儿便把脑袋靠过去心想着大姐儿说的“事机”怎还不来。 那边张文静已早早换好了一身男装嫌元严的一身道袍行动不便要帮她也换一身窄袖。 元严时年已三十七岁年轻时才色双绝不知引得多少高门俊才求娶如今年华渐褪犹有林下风姿。 张文静给她裹好抹胸笑道:“姐姐真是漂亮怪不得我二哥念念不忘。” 元严自披着衣服啐道:“小丫头怎就这么好色?” “夸你一句怎就成了好色?” 张文静笑笑摆出翩翩公子的姿态捏了捏元严的下巴又道:“姐姐莫不是在与小生调笑?” 元严无奈摇了摇头道:“你若不好色看中李瑕什么了?” “他好看吧?”张文静不急着辩驳凑到元严面前道:“他可不仅是脸好看那风采姿态姐姐可挑得出第二个人与他相比?” “是是不仅是脸好看身子也好看宽肩窄腰身长玉立。” “一眼之间便看得这么清楚你一女冠怎可如此好色?” 元严再次无奈微微叹息一声拉着张文静在榻边坐下问道:“你可想好了?真随他走?女儿家的名节如何?” “姐姐也知我有分寸我清楚我在做什么。此番西行我并非便要弃了名节与他私奔而是想当面谈清楚” 话到这里张文静低下头抿嘴笑了笑带着些羞意。 “谈清楚婚嫁之事。” 元严道:“但这一去便成了私奔了。” “他是君子会给我个名份的。否则久在此间他有危险许多事也不好聊我过去一趟便是。” “值得吗?” “姐姐近日观之觉得他值得吗?” “确是英雄人物非我有资格评述的。”元严自怜一笑道:“我也与你说了旁的女子若问我如何寻归宿我只说寻个身体康健能体贴的便好。你呢心气高偏想寻个最出色的盖世豪杰难免要吃苦受罪。” 张文静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最后嘟囔了一句。 “我乐意嘛。” “好了别拉着我。” 元严起身拿起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放在膝上默默等着。 这包袱便是她此行的目的了。 里面装着的是她父亲晚年编著的诸多书籍续夷坚志锦机诗文自警壬辰杂编南冠录集验方故物谱等等。 元好问与别的北地名宿不同金亡后未曾入仕不能保一方百姓能做的也唯有保留中州文脉。 偏这乱世之中书籍是最容易遗散的。 今岁中统建年元严的三位兄长已入仕任官有些书也是不宜留在家中的。如续夷坚志与壬辰杂编中便记载了大量蒙军入中原以来横暴恣肆之行径。 元严犹记得父亲溘然长逝时的场景。 当时白朴带回李瑕所赠的两句诗元好问垂死病中又以旧词回赠。 “身阅兴亡浩劫空两朝文献一衰翁。”“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浩歌一曲酒千钟。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 这世间有的人相处半生所思所想犹天差地别;而有的人未曾逢面已是毕生知己。 之后元严于张文静处听闻杨果投奔李瑕、而李瑕今已得关陇便起意将父亲一生心血交给其交情最深的故友。 她这次本就不是要回山西老家而是要去寻杨果的。 原本还担心张文静是为护送她而起意离家出走如今看来张文静却是极有主见。 时势也怪两个女子相谈一场竟是同时决定要西行。 像是两条小小的溪流汇往一条河 远远的忽然听到了杀喊声。 “来了。” 张文静抬起头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她径直起身走到门边推了一把。 门没动。 “张延雄走了听了我们的话要趁乱去劫出廉希宪。” 元严道:“若按张延雄的主张杀了廉希宪岂非更好?” 张文静道:“区别不大将人交给李瑕证明廉希宪就是叛逃了对张家更有利些。” 她其实不太在意这些在意的是李瑕要来接她了。 走到窗边往窗外看了一眼她开口清喝了一句。 “出了何事?1 “报大姐儿小人不知。但张将军交代请大姐儿” “他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1张文静喝道:“还不速将门锁砸了要我死在此间不成?” “这” 说话间驿馆外李瑕已领着十余人大步赶来纷纷大喊着“保护大姐儿”。 张文静大喜指挥随她而来的二十余人摁住张延雄留下的人。 “大姐儿?” “快!报张将军大姐儿又要逃了” “嘭。” 李瑕一脚将一名向外奔逃的张家护卫踹倒在地。 他下手也不重只让人摁住他们。径直拾起一块大石走到小阁楼前抬手便砸。 火星溅开一重门锁已被砸落在地。 阁楼上张文静大喜捋了捋头发已起身站在门边等着。 只听“咚咚”两声门锁掉在地上门被打开李瑕已在门外。 两人对视一眼又是笑。 “走吧。” 自然而然便伸出手牵着自然而然便向往走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逃亡的时光。 “啊元姐姐快来这位便是李节帅了” 元严并不娇弱抱着那沉甸甸的包袱便走身后雁儿、凤儿也已精神起来眼睛冒光傻乎乎提着行李便跟上。 今夜对于李瑕而言是数年来最轻松的一次对于这些小女子们却是一场奇异的冒险。 杀喊火光大山大河间的风陵小渡月黑风高的夜里英俊高挑的一方名帅亲入敌境破门而入接走了她们脑子里便全是晕忽忽一片。 雁儿跑得很兴奋下楼梯时还差点跌了一跤自己却未留意想的全都是大姐儿选了这样的夫婿陪嫁丫环、陪嫁丫环 “这是遗山先生的书稿?” 下了楼李瑕一手牵着张文静一手拎过那包袱掂了掂道:“杨公又要大哭一场了。” 他将包袱交在一名亲卫手里郑重交代了一句。 “保护好不可沾湿了。” “是1 元严一句话都还未说压在心里两年的重担竟是就这样被行云流水地卸下去未再担忧别的只跟在李瑕与张文静身后。 “风陵渡不能走那边在乱战随我从东面登船。” “东面有船吗?” “安排好了” 李瑕与张文静语速颇快却都很从容。 张延雄也没那么傻不至于想不到李瑕会与张文静合力控制张家护卫。之所以还敢离开就是笃定他们不可能从风陵渡口离开。 但在这两人面前张延雄只会被拿捏得死死的 李瑕根本就不必从风陵渡走。 “吁” 夜色中已有马匹与马车被带过来。 “你们上马车。”李瑕翻身上马向元严道了一句伸手又是自然而然将张文静拉上马背。 扯起缰绳却还悠哉悠哉往营房那边绕了一小圈。 “出了何事?!尔等又要围杀我张家不成?1 夜色中岸边的呼喊声更响。 “仪叔安捕了廉相仪家叛投了!救回廉相” “仪家反了” 仪叔安还在慌慌忙忙披甲心中烦躁。 怎么能不烦?一会说张家反了一会说廉希宪反了现在可好又说仪家反了。 搞清楚他仪叔安才是蒙古宗亲的心腹。 张家代表世侯、廉希宪出身金莲川幕府、阿合马代表色目商人的这些各路牛鬼蛇神各怀心思竟敢全挤到解州闹事。 问题在于大蒙古国对各路牛鬼蛇神的管制本就不严一时半会的阿合马也赶不到。 还真就只能靠他这宗亲心腹来镇压下去。 “报。”仪忠大步赶来禀道:“大帅反军攻上岸了想劫走廉希宪。” “多少人?” “守蒲津渡的三四百人说是奉陕西行台之命” “这里是山西!他们的陕西已经丢了廉希宪送给李瑕的1仪叔安大怒喝令道:“立即把廉希宪押回解州。” 仪忠连忙派人去押廉希宪又道:“大帅我恐廉希宪叛投之后早有攻山西之意故意带兵渡河今日风陵渡若失不堪设想” 仪叔安一惊。 他猛地回想起来杨实说的那些话——李瑕欲取山西。 “不他说好了休战的该死!李瑕说了罢兵休战的” “可杨实提出要交还廉希宪大帅并未答应” “去!守住渡口去找张延雄来事情是他闹出来的告诉他李瑕本欲休战是他擅自动手掳人闹出这动静。张家若不为我解决我状告至陛下面前1 “是” 仪忠大步而走一边不停驱使兵马去守风陵渡一路赶到营牢只见张延雄正带人堵在门外要杀廉希宪。 甫一见面张延雄不等仪忠开口径直喝道:“为何还不斩廉希宪让他调兵攻山西?!你仪家反了不成?1 仪忠一愣忙道:“张将军息怒拿下廉希宪之时风陵渡那么多人难免有人” “够了!还不把廉希宪首级拿来威慑反军?1 “不可!此事我家大帅已上报行台不可擅作主张你们速将廉希宪押往解州张将军请你尽快带张家勇士助我守渡口。” “关我屁事1 张延雄眼中精光一转佯怒啐了一口转身便要走。 要做的事已做完了眼下回驿馆看住大姐儿才是要紧。 没想到仪忠竟是一把赶上死死拽住他。 “张将军你莫忘了是你擅自主张掳回廉希宪才酿成今日之祸。” “放屁!要不是我捉回廉希宪解州都被他谋划下来了1 “不我家大帅早有安排已请行台调兵是张将军逼得廉希宪提前动手。误我家大帅大事。” 张延雄暗骂仪家无耻但话都这么说了没奈何只好带人去助仪家一臂之力 正文 第672章 天涯 马蹄踏过黄土将风陵渡的混乱甩在身后。 张文静回头看了一眼火光额头便贴到了李瑕的脸颊上。 她耳朵一热忙又转回身心想道:“订了亲的订了亲的” 渐渐地李瑕放慢了马速。 迎面拂来的夜风便也温柔了许多倒还能听到黄河在咆哮。 时隔四年再次这样与他同乘一骑奔驰于辽阔大地当年一幕幕却还清晰 “你骑术好了很多以前根本就不懂节省马力。” “以前待你太凶生气吗?” “哼也不知后来谁被谁俘虏了。对了我前阵子做了件事救了一个小女子。” “我知道洛阳永宁张氏女我已见过她。”李瑕道“她很喜欢你。” “嗯?喜欢我?” “提到你时红着脸说你丰神俊秀。” “那当然。”张文静指了指黄河对岸道:“那时那情境她坐在马车上蒙人想要掳了他我策马仗剑而来你可觉熟悉?” “嗯?” 张文静不依拿脑袋抵了抵李瑕的下巴。 “真不记得了?” “记得。”李瑕问道:“所以永宁张氏因为这一幕便喜欢上你了?” “不和你说话了。” 虽说是嗔了李瑕一句张文静依旧觉得开心。 她有很多很多堆积经年的话想说但已不着急了等离开这里还有很多时间慢慢说。 终于行到了一处河岸平缓之处李瑕勒住缰绳。 “就是这里了。” 他先翻身下马抬手将张文静抱下来。 “我自己能下呢。” “以前不都是我给你提下来的?” “嘁。”夜色中看不到她脸红只见她抬首四顾问道:“船呢?” “一会便到了。”李瑕伸手理了理张文静乱掉的头发。 张文静老实地任他理了转身跑开自去往马车那边找元严说话不愿当旁人面与李瑕亲近。 李瑕笑笑四下看看还有些舍不得这黄河北岸。 说句心里话这几日才是今年最轻松的时光没有大量的公务每日睡醒了只需想办法找女孩子说说话。 不一会儿有大船驶过河面向这边靠来。 此处叫“岸堤”不是什么好的渡口只能勉强停泊。 上船的话有一段路需要涉水。 李瑕正想着一会要将张文静抱过去便听大船上林子喊道:“放下小舟接人。” 做事过于周全了 “这船不错。” 李瑕上了船安顿好了张文静等人走了一圈之后在船头站定称赞了一句。 林子颇得意拍着桅杆道:“整个蒲津渡就属这船最大。” “剩下的都烧了?” “烧了。我持廉希宪的信符安排民夫把石脂装上各条船说是要去救人直接便一把火起那渡口挤得密密麻麻谁都扑不灭我还安排了八名好手偷了些兵符潜入解州只待藏上一阵子便可为大帅传递山西消息。” “做得好。” “大帅现在出发回去吗?” “再等等廉希宪来了。” 西面已有马蹄声传来不一会儿数名骑士出现在岸边。 这是李瑕与张延雄说好的趁乱将廉希宪送来。考虑到张延雄也许会杀人灭口他请张文静派了人过去盯着又安排了两人在其中。 廉希宪已不再如来时那般神采飞扬身披丧服双手被缚颓然上了船垂头不语。 李瑕上前解下他身上的绳索问道:“善甫兄亲人过世了?” “家慈走了。” “节哀。” 李瑕也意外安慰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 他已看到廉希宪嘴角的血迹知其近日恸至呕血。 这其实也打乱了李瑕的计划。 良久还是廉希宪先开了口语气萧索神情哀伤。 “非瑜将我往黄河北岸送一遭又带回一举两得吧既接到了张家女郎又毁了我反攻关中的布置你赢了。” “是本来还有一桩目的是想让你对忽必烈心灰意冷。” 廉希宪抬起头问道:“打算如何招降我?” 李瑕反问道:“现在说吗?不如等你缓过心情。” “家慈在七月时便已走了时隔两月我这当儿子的都未回去先说眼前事吧。” 话虽如此廉希宪依旧是神魂不属的样子。 “也好。”李瑕道:“这一趟善甫兄也该看到蒙古制度的弊端。” “制度?” 李瑕本已做好准备要应对廉希宪的雄辩滔滔不料对方此时是这样的状态谈话的气氛便低迷了许多。 但准备好的说辞总归要说。 “胡无百年之运草原政权往往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蒙古的特点与以往的匈奴、突厥并无太大区别打起仗来大范围的迂回穿插而已。成吉思汗只将蒙古人拧着一股绳让他们发现草原外有宽阔的、可以征服的土地使蒙古人齐心协力这便是蒙古之所以‘勃’起势迅猛。 但这样的政权能长久吗?由‘征服的欲望’捏合起来的团结崩塌起来也会是迅若惊雷之势。蒙古宗亲之间的血雨腥风不是近年才有的。窝阔台死后蒙古人的屠刀已经开始砍在兄弟头上了这些善甫兄比我清楚。试问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之争是你们口口声声的‘汉制与旧制之争’吗?忽必烈的王气到底在哪?” 李瑕指了指黄河北岸。 “看看这蒙古治下之地有一套长治久安的制度吗?不过是强盗分赃的方式数万万百姓不过是蒙人剥掠的赃物。我来走一遭如入无人之境并非我有能耐不需要能耐。这里只有一帮给强盗收赃的喽啰、傀儡满脑子只顾着给主人运送钱财保存那一点可怜的权力。 就这样肮脏而稀烂的制度何以长久?何以昌盛?何以能成就善甫兄想达成的志向?萧何于秦时为刀笔吏汉兴则位冠群臣、声施后世不仅因其治世之能也因他辅佐的是刘邦。” 廉希宪默默听着缓缓道:“蒙古制度不兴我一直知道。所做所为恰是要定统建制” “哪怕善甫兄真为忽必烈开国定制然其国不长久、不昌盛亦与善甫兄之志向南辕北辙。阻力很大你已看到了历来少有哪个王朝只三代便有这般多吸血的宗亲贵族、三代还无长治久安之策、三代还只知杀伐它的成就早已是注定的了。” 廉希宪道:“陛下已有改制之意而真金太子确实也是” “你说我要成事的前提是往后十年、二十年间还能一切顺遂忽必烈与真金所面对的又是多少蒙古宗亲的压力?他们不如我坚决你与他们之前的信念有冲突已是必然。” “大帅何不再说说陛下与我之间的君臣恩义?” “忽必烈对你有多少信任你心里应该清楚了。”李瑕道:“关陇一战你成了是大功败了便是大过。这次北渡明面上你已投靠我了他会如何对你我不谈你自己想。” 这次的谈话低迷得多但事实上廉希宪来之前就已有了倾向 他算过时间母亲过世大概是临洮一战结束、汪良臣中伏的消息刚传回北面燕京盖下消息希望他继续主镇关陇。 之后退守关陇的消息传回去燕京便希望他能回去丁忧了。 太体面了对他而言足够体面对君王而言也足够体面。让他不得不怀疑此事另有隐情。 这隐情未必有但疑心一起君臣已再不可能如以往一样相互信任了。 他如今投降李瑕之事已是人证物证确凿。再加上阿合马主持山西。若落在阿合马手中必是被栽上污名恐还要连累全家性命。 十年君臣恩义 坐在船头这般想了良久廉希宪忽问道:“李帅又能给多少信任?” “善甫兄想要怎样的信任?” “我想回燕京一趟拜祭家慈” 廉希宪话到一半停了停。 他并未完全想好是否要投奔李瑕只是一直以来坚韧的心志让他并不愿冤死在阿合马手里且此时最想要做的事确实就是回去奔丧。 “好。” 李瑕已径直答应又问道:“可需我派人护送你去?” “不必我在北地有不少故交能帮我。” “可以。” “李节帅不担心我是要逃回去洗清嫌疑继续与你为敌?” 李瑕抬手指了指河岸道:“见到善甫兄身穿丧服我便未下令开船去吧我信善甫兄会回来。” 他没再多说什么廉希宪几乎已不可能再得到忽必烈的信任。 而真要洗清嫌疑最好的办法还是那一个假意投降他李瑕找机会带他头颅返回廉希宪没这么做其人有“廉孟子”之称。 廉孟子这才恰恰是李瑕需要的。 他不需要年年为蒙古宗亲运送五户丝的世侯这种分赃者便是想投降过来无非也是一刀斩而已。 志向相合才值得他招揽与信任。 廉希宪沉默片刻长揖一礼。 “谢李节帅大恩。” 他分得很清楚李瑕对付他这是立常但李瑕并没有帮他的立场帮了那便是恩情。 李瑕则是坦然受了又让林子牵来两匹马。 “请善甫兄早去早回关中百废待兴、事务繁杂还须你放开顾忌大展拳脚。” 廉希宪牵马下船因李瑕最后这一句不由回想起近日以来安排的关中政策那些多年来想做而不能做的改革心头一热。 这一夜过去于他而言已是新的篇章 “嗯?走了?” “还会再来投我。” “有这个信心?” “有。” 船行向黄河李瑕才想返身回船舱正见张文静出来。 好不容易见了面她自是不愿就这样去睡巴不得多说会话。 李瑕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两人便坐在甲板上看着东面等着日出随意地闲聊。 “今日之后我才算真正取了关中。挫败了廉希宪的反攻计划往后得他助我对付阿合马、商挺方可放手施为至少能逛一逛长安城了。” “我五哥若是知道声望这么高的廉公也投奔了你怕是连下巴也要惊掉。” “正常形势便如这黄河奔流起来渐渐便会有百川入流往后当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投奔我。” “就比如元家姐姐?若你没成势只凭与遗山先生对两句诗她也不会来找你?” “聪明我成了势以往所做的小事才能有意义。而我做对的事往后渐渐自然会得人归心。” “但我可不是冲你这些来我只想问你嗯去年七夕前的聘书” 张文静话到最后声音渐低。 李瑕道:“先给你看个东西” 他伸手入怀掏出一纸彩笺递在她手里。 张文静瞥见纸上“相思”二字脸一红道:“才不是我写的。” “我却想求娶写这首词的才女恐她家人不答应。” “嗯她家人若已收了你的聘礼怕是再悔婚就是言而不想与你说了。” “再等等看黄河日出。” 张文静本就是佯装要走被李瑕轻轻一拉一回头只见东边日出红胜火大河奔流天地一阔。 “此情此景想到一首唐诗呢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 “后两句呢?” “后两句忘了。” “不信大才女会忘。” “不是大才女勉强可算小才女。你若是请教的话后两句还是不给你念听。” 张文静任李瑕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回想着这一路而来的“浪淘风簸自天涯”只在心底继续念那诗 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 正文 第673章 汉台幕府 九月九日重阳。 一队马车行到汉水边车厢中江苍探出头向外望了一眼。 “父亲汉水为何名‘汉水’?” “汉水所对应的是天上银河。银河有‘天汉’之名故而如此。”江春应道。 江苍恍然大悟道:“原来汉水是银河的意思埃” “史书有云汉高祖初不欲就任汉中有进言曰‘汉水上应天汉。汉中据有形胜进可攻退可守秦以之有天下’刘邦乃就汉中王。” 说话的却是江荻。 她今年已十八岁脸愈显得有些方但男装打扮气质温雅自信倒显得比江苍要出众得多此时手里还拿着一卷太平寰宇记看着以了解天下山川形势。 随口作了补充江荻转向江春忽问道:“父亲可听说过‘天汉幕府’?” “有所耳闻。”江春道:“近两年来常有人言李节帅治川蜀政令多交幕府施行或称‘天汉幕府’或称‘汉台幕府’这并非好事埃” 江荻道:“有些年未见到韩老与以宁先生了这天汉幕府想必便是由他们主事吧?说来当初在叙州时女儿也随以宁先生做过事。” 江春不以为然笑了笑忘了说话。 他此番前来正是因与李瑕、韩家的关系又要升官了 前方一座石制大桥已横在汉水之上马车直接过江。 北岸城外已搭起一间间屋舍、商铺可见汉中城之规格已扩展到了外城。 汉江下游货船云集商旅繁盛 江春只这般扫了一眼马车便穿过外城街道穿过望江门驶进天汉大街。 李昭成捧着几封公文拐过天汉大街至帅府大门外抬头看了一眼古汉台若有所感于是登上高台。 踏上石阶只见严云云正扶着韩承绪站在汉台上说话。 严云云如今不常戴面具坦然露出一边脸上的伤痕痕迹却浅了许多不像以前那般隆起剩下半面通红。头发则已完全盘起作妇人装束。 她已嫁了人挑来挑去挑了一个叫韩无非的潦倒大夫。 韩无非医家庶子出身名字就是“莫有非份之想”的意思脑子亦不太好用被嫡亲兄弟扫地出门后庸庸碌碌若非遇到严云云连生母都养不活。 他们成亲后韩承绪亲自试了试韩无非的医术连当个军大夫尚不够格只能到药局里做些捣药的小差事。 这般一个人李昭成自是看不上认为配不上严云云但她说他好他也无可奈何。 他自己也成了亲娶了史氏之女 此时再在汉台相遇李昭成才意识到他们各自都已到了人生新的状态都不再似从前了。 “见过韩老。”李昭成行了一礼。 他已为人夫开始蓄须短短一茬还不算很长气质却显得沉稳了许多。 韩承绪回过头和蔼地笑了笑道:“大郎君来得正好本想着要过去找你一趟。” “晚辈马上要去长安想必韩老有诸多事务要交代?” “你近来可觉为难?”韩承绪不急着交代只如闲聊般问道。 李昭成略略苦笑但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问的是他的亲事。 李墉安排的先让他娶了史氏婚事有些仓促。结果成亲不过半月长安消息送来说是刘黑马愿降但希望与李家联姻。 史俊当然极是不满李墉却早有安排称李昭成为李家长房之裔系兼李墉这一房嗣子大宗子兼祧小宗宜娶两房妻氏继承香火。 难题便抛到了史俊这边女儿都已经嫁了偏一方面是劝北地世侯归附的大事另一方面李家有理有据、长篇大论谈到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默认。 李墉安排完此事心满意足自带着他的学生们往陇西主持局势留下李昭成每日应付史俊的臭脸。 为难当然是很为难但不足与人道。 “韩老费心了晚辈勉强能够应付。” “那就好。”韩承绪道:“与你岳翁那边我们说的是与刘家还在谈你莫说漏了嘴与你妻子也须保密。” 李昭成应道:“是晚辈晓得。” 事实上他与史氏还不算太亲近史氏持家有道这他是喜欢的但夫妻之事抱着她便如抱着榆木却也让他感到太无意趣了。 想到这里李昭成尽力不去看严云云心知人生在世没有十全十美。 “你的头一桩婚事李公为你操持停当。这第二桩到了长安便由阿郎为你操持到时李公只怕又要从陇西往长安一趟。” “晚辈正有些犯愁此去长安不知该不该带上家室?” “带上。”韩承绪道:“你到长安成婚之后带上两位妻氏随李公往陇西离了其娘家不难应付。” “多谢韩老指点。” 韩承绪点点头便交代起李昭成到了长安以后要办的许多事务。 “如今已是九月阿郎收复陇西的奏报想必已陆续送到朝廷中枢那边想必正在议论是否遂阿郎所请调王坚镇守陇西你须提醒阿郎尽快将关陇掌握在手中” 李昭成听得很仔细也显得很恭谨。 末了韩承绪拿出一份人事调动的安排章程递过去。 “这是前次与阿郎传信定好的稍做了些调整但不知举荐上去中枢能不能批答。” “岳父调任潼川府路安抚使?” “是埃易士英移镇大理这位置便空出来有资历担任此职又与阿郎亲近的也唯有史公了这也是李公急着让你与史家联姻的原因。” 李昭成点点头道:“晚辈明白了。” “这般有资历、且与阿郎亲厚的宋廷大臣还是太少转运使之职由孔仙继任空出的利州知州一职阿郎举荐陆秀夫。” “资历只怕太浅了些。” “确实不好谋划不仅是陆秀夫是整个调动中枢都未必答允。” 李昭成目光已落在最后又问道:“二弟想谋‘川陕宣抚处置使’一职?” “不错这该是酬陇西的功劳先谋下川陕宣抚处置使。等明年再议收复关中的封赏才有可能开府建衙。” “建炎年间张浚曾担任此职” “当年张浚宣抚川陕前已入枢密院。相比起来阿郎资历犹有欠缺。如何谋划便看我们的本事了” 目送李昭成下了汉台韩承绪道:“他沉稳了不少。” 严云云点点头道:“是就是还太文气了些还不能独当一面。” 她一直看得很清楚李昭成性子确实有些懦弱但出身与学识不凡早晚要担起许多事。 这样的人她早已不打算再碰否则往后难免有权职上的牵扯影响到她得来不易的地位。 严云云遂觉得韩无非确实很好敦厚朴善自守本心待她也好。不需要有甚本事本事这种东西她已经有很多了并不看重。 “继续说吧往后幕府的行事策略将有所改变。” “女儿听着。” 韩承绪缓缓道:“之前我们说‘内修外攘’今阿郎已得关中‘外攘’之局面已变非再针对北面忽必烈。忽必烈内忧外患已四面受敌阿里不哥、李璮、宋廷以及我们阿郎他不会再与阿郎开战势必讲和。故而往后这三五年我们需防备的反而是宋廷。与宋廷的争不会是打仗” “女儿明白。”严云云道:“与宋廷之争是口舌之争官位之争人才之争钱粮之争利益之争。” “不错这不同于打仗打仗要的是沙场舔血的男儿。与宋廷之争需要聪明人阿郎可用的聪明人还太少。往后你要做的便是这利益之争。” 话到这里韩承绪叹息一声道:“难啊你为阿郎主持商事一方面需兴盛川陕与大理甚至往天竺之贸易另一方面则需与宋廷争利京湖、江南、两广大贾云集背靠权贵只怕你不是对手。” “女儿确未想过须担这么重的担子。” “与宋廷争利既要得利又不可将这面子扯下” 韩承绪交代了一会目光往汉台下望了一眼道:“江知府到了。” “女儿去接父亲且稍坐。” “一起接吧毕竟江知府才是官身不好怠慢了” 韩承绪作为李瑕幕府中资历最老的一个也是最先感受到李瑕的策略调整。 他这半晌之间所会面的几人涉及到的便已是与宋廷之争的几个方面。 至于官位之争李瑕在临安有势力但还不够缺一个能在官面做文章的人。 便是江春了 不一会儿笑声已在帅府大门外响起。 “恭喜江知府又要升官了这次该回朝任职了埃” “还得多谢李节帅举荐。韩老也见外了论起来我是巧儿的义父该向韩老执晚辈之礼才是” 这笑语声中一身男装打扮的江荻却是转头看向了那座古汉台。 她这才明白为何李瑕的幕府有“汉台幕府”之称。 之后目光落在严云云身上江荻便感到对方身上已有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气势官气。 且那官气竟比她父亲还要重得多 寒暄过后韩承绪招待江春父子到前衙叙话那边严云云便领着牟珠以及换回了女装的江荻往后衙去拜见蜀帅夫人。 牟珠心中也不知是何感受压低声音提醒江荻道:“听说李夫人怀着身孕六七个月了一会说话轻点。” 江荻漫不经心地应着再次看向前面的严云云愈发确定对方已在李瑕幕府做事。 她最初模仿李瑕或出自仰慕如今才识渐丰却已有一展抱负的想法。 今日一入汉中心中不由生起一个念头来。 “汉台幕府” 正文 第674章 青冥 “川陕宣抚处置使?” 公堂上江春捧着茶杯沉吟起来。 大宋承平时关陇称为“陕西路”后来分为“秦凤路”与“永兴军路”秦凤路指的便是秦州、凤翔是大宋疆土中所有的陇西地域。 这已是一百三十年前之事陕西这词听起来如此遥远。 而自张浚、赵鼎之后百年间也再未有人任过这川陕宣抚处置使一职。 难免让人有些恍惚。 江春遂问道:“韩老之意李节帅还要收复永兴军路?” 韩承绪并不打算告诉江春关中已经收复了李瑕需要时间先行掌控住关陇否则宋廷必派兵马来。 他抚须道:“如今阿郎已在设法劝刘黑马归附若此事可成关中或可重归我大宋治下。奈何阿郎权职不够难以使刘黑马信服。” 江春问道:“可须朝廷再派重臣来” “不可。”韩承绪语气郑重道:“莫忘了孟珙招降范用吉、汪世显向赵彦呐请求内附之事一旦被朝廷干涉万一功亏一篑如何是好?” “这倒也是李节帅顾忌得有道理。” 江春这话不算真心但也理解这其中的道理。 二三十年之前满朝上下没有人认为拒绝范用吉、汪世显这些军阀的内附是错的万一闹得与李全之叛一般大家都心累。 谁又想到蒙古人却能用这些军阀兵马杀进宋地直杀得血流成河杀得蜀地千万人口十不存一。 再回想当年决策蠢得令人发指。 “意思是只由李节帅与刘黑马商议?” “刘黑马只信任阿郎。” 江春道:“但李节帅权职不够” 韩承绪抚须笑道:“故而需要谋这川陕宣抚处置使一职阿郎绝非为个人权柄实为国事考虑。” “韩老也知道建炎之后始有川陕宣抚处置使一职张浚、赵鼎任此职之前皆已知枢密院事乃一方重臣至于李节帅今年方二十岁吧?” “乱世岂问出身?”韩承绪拍着膝盖道:“当然此事不好谋划。故而须请江知府在朝中帮一帮。” “这”江春为难道:“我位卑言轻” “不妨告诉江知府如今官家的贴身内侍关德阿郎的人。” 江春一惊又是大喜。 “真的?1 韩承绪招了招手江春连忙凑上前去。 “你到了临安小事往风帘楼找胡妈妈她会派人往宫中传话给关德;若有大事让尊夫人往长公主府求见” 江春连连点头。 韩承绪又交代道:“若官家召你你只需说李节帅欲迎官家回旧京作大宋文治武功最盛的君王。” “若如此此事或有把握内子伯父牟公已起复了” “不。”韩承绪摇了摇头道:“不必与牟公多言。” 李瑕的政敌从来都不是具象的贾似道而是任何一个当权中枢之人。 这件事的本质还是藩镇在从中枢分权。 不管是牟子才、叶梦鼎、杨栋、饶虎臣、程元凤还是贾似道谁现在掌握着中枢的权利谁就是李瑕的敌人! 与忠奸、人品、交情种种全然无关。 权力是水流到天平的一端另一端的人顷刻就变成敌人。 这种微妙的关系韩承绪很难向江春形容因此也说不上来这次的谋划谁是敌、谁是友。 如果以为“贾似道是敌人牟子才是朋友”那在官场上就太幼稚了。 思来想去韩承绪道:“阿郎得任川陕宣抚处置使必有人得利得利者将帮我们。但一定要提防朝中反对此事者。” 江春张了张嘴这才明白自己要办妥此事有多难。 怪不得李瑕不是直接传一封信给关德。 要谋这官职需要把握临安官场的人心冷暖而在朝堂上顷刻之间利益得失就会发生变化。 所以需要一个深谙官场之道的人去谋划。 “二十岁的川陕宣抚处置使两倍于川蜀之权我来办这件事只怕” 江春这一开口韩承绪便知他意识到难处了。 也就这几年了还需要这样去与宋廷拉扯。 宋廷也不傻很快便会有人意识到要压制李瑕只剩这几年了。 实在是无人可用才将这事交给江春 韩承绪微不可觉地叹息一声道:“江知府莫担心我们会让姜饭随你一道去临安该打听、联络的他会为你办妥。” “姜饭?” 韩承绪点点头又道:“这次不仅是川陕宣抚处置使的官职要拿下来之后还有云南安抚制置使、?州路安抚使等要职。再等阿郎拿下了关中可是有大量的高官职位等着江知府。” 江春又是一惊张了张嘴。 四年前他不过是个小县令认识了李瑕一个县尉韩承绪则还是一个北面俘虏。 一转眼开口谈的都是川陕处置使、云南制置使这样位极人臣的高官了。 自己呢?若能得一任长安府尹岂非还有拜相的可能? “江知府不江少卿这是阿郎举荐江侍郎之后朝廷的批文。阿郎攻下陇西当即便是为你这位老上差奏功埃” 韩承绪已转身拿起一封公文递在江春面前。 “宝章阁直学士太常少卿殿中侍御史兼给事中侍官家左右备顾问应对参议政事执事于殿中。” 江春身子一颤不敢埋怨韩承绪此时才将这批文拿出来。 他只觉眼前的官途豁然开朗。 这夜到汉中城内官驿下榻江春犹未回过神来。 牟珠给他端了水让他洗脚自坐在一旁喋喋不休喋喋不休。 好一会江春才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说你那女儿想留在李节帅幕府做事。巧儿那丫头兴高采烈便应下了说要去与韩祈安说李夫人也是一心要将荻儿留下来我这就把荻儿叫进来打一顿?” “打一顿?” “官人!你有没有在听妾身说话?1 江春一愣喃喃道:“我马上要回朝了让她留在义父身边也行。” “哪个义父?” “巧儿既是我义女荻儿、苍儿自该也是以宁的义女、义子。” “官人你疯了不成?我们回朝不带着女儿任一个小女儿家独自在外成何体统” “你不懂。”江春加重了语气道:“回朝一趟至多一年光景待复了关中我可是要谋一任长安府尹的。女儿家辛苦随我跋涉做什么?不如寄居在义父家里我就说嘛这般要事怎交给我来做” “官人在说什么?” “我的妻啊你要飞黄腾达了” 次日李昭成准备启程往长安。 他这一趟带的人手、物资奇多队伍排了整整一里长。 但他终究是年轻不能任事这些多是由郝修阳安排的。 且李昭成新婚燕尔近来汉中城发生的许多事都不知携着史氏上了马车抵达城外目光看去队伍中许多人都不认得。 比如其中竟还有许多苗兵也不知是何时入城的。 他安顿好妻氏举步往郝修阳的马车上走去一掀帘只见郝修阳正在与一黑衣妇人说话李昭成一惊连忙又放下车帘。 “慌什么?”郝修阳道:“老道士都多大年岁了。” 李昭成这才再次掀帘见了那阿莎姽有些怵她忙又行了一礼道:“不知通司是几时来的?” 阿莎姽没理他。 郝修阳抚须道:“人家来汉中十余日了你能知道什么对了此行如何做你知晓了?” “韩老与我交代了。”李昭成应道。 他已想明白韩承绪那些话接下来要做的依旧是“内修外攘”只是外攘改成了与宋廷争利。 而他要做的就是帮李瑕争在关陇的权力。联姻是拉拢关陇势力此其一;之后随父亲到陇西是稳固陇西此其二;剩下的就是再带些话给李瑕。 郝修阳见李昭成已明白遂点点头道:“启程吧。” 马车缓缓起行。 他们准备走的还是陈仓道这条路最远但最平坦。 “老了啊老了真想长生不死埃” 郝修阳倚在车厢里向阿莎姽道:“你可知老道此行又是为何?” 阿莎姽摇了摇头表示不想知道。 “老道啊想去终南山走一趟把那全真教给说服了再多寻几个弟子在身边。” 他不是没有弟子这段时日以来他已收了不少弟子但对其天资都不满意。 阿莎姽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听老道长在那念念叨叨。 “还有啊陈仓道往长安远了老道还得再多制些火药供给大帅修一修傥骆道、子午道千头万缕喽” 郝修阳直说了好一会意识到同乘之人根本没在听才说起与她有关之事。 “你啊说大帅是冥王此事如何说呢?南疆那边的人就信这些老道懂那些山民。但你怕是不懂大帅的能耐。” 阿莎姽终于回过头。 郝修阳道:“汉高祖皇帝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刘媪曾憩于大泽之堤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卧于刘媪之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阿莎姽愈觉茫然。 “别急你听老道细细说来。”郝修阳又道:“刘宋高祖武皇帝夜生有神光之异。是夕甘露降于墓树;隋高祖文皇帝出生时紫气充庭长龙颔额上有五柱入顶目光外射有纹在手为‘王’字;唐太宗皇帝出生时有二龙戏于馆门之外三日而去此皆数百年一见之异象。 大帅得天引魂亦是如此。可笑你一南疆苗妇不识龙凤姿质、日月仪表天降贵子以山野神鬼名之。所谓冥王非‘冥府’之冥乃‘青冥’之冥‘据青冥而摅虹兮遂儵忽而扪天’你可明白?其乃天降之子。” 阿莎姽终于开口问道:“老道长想说什么?” 郝修阳闭目不答手指轻轻敲着厢壁沉思着。 他久在西南了解南蛮信仰的那套东西通灵、拜山鬼这在收服南疆时有用如今却已用处不大。 垂垂老矣他想要在逝世之前借李瑕之权力与野望构建出一个恢宏的神话体系将南北道教、西域佛教、南疆神鬼、以及蒙古人信奉的长生天一并包融进去。 “阿莎姽你得要帮老道长一把也是帮你的冥王不不是冥王是青冥天之子” “青冥天?” 二十余日后长安府衙。 李瑕反问了一句显然不太感兴趣。 他知道迷信对这时代的人非常有用但一直难以代入。 或者说迷信对当世人有多大的影响力他无论做怎样的想象都是低估。 如今蒙古的萨满、南疆的通司、吐蕃僧侣就是比皇权还神圣的存在。 这种情绪之下李瑕心里不以为然却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有生之年还能让蒙古和吐蕃不再迷信不成? “知道了你们看着办就是了。” 他这话应首末了又补上一句。 “郝道长莫耽误了工艺之事便好。” 郝修阳略有些失望道:“大帅已有数万余蒙古俘虏吧?由老道来让他们真心信仰于大帅如何?老道近来多研究铁木真之崛起其与萨满教首领‘帖卜腾格里’即‘通天巫’有重大干系成吉思汗之号亦是由萨满教提出” 李瑕笑了笑抬手打断了郝修阳的话。 “知道了郝道长去做便是我只要结果要俘虏中能出一支信服我的蒙古骑兵。多久能出结果?” 郝修阳抚须道:“要办成此事老道须往终南山走一趟。” “好。”李瑕颇干脆道:“我调刘金锁领兵随道长去。” 郝修阳不由笑了笑他虽对李瑕漠不关心的态度有些失望却已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于他而言此事已是大有可为。 “多谢大帅这也是为了多收弟子促进大帅想要的工艺。” “道长把握好分寸就可以你知道我更想要什么。” 李瑕已摆出了些威严架势又道:“你们道门能制火药、研习医术、发展工艺、安稳世情这很好但莫学全真教过犹不及。” 他对郝修阳少有如此严厉的时候 纵观过往中原与江南其实还好世人更为开明些。但塞外却不同连成吉思汗也要先后利用萨满教、全真教蒙哥与忽必烈则是利用萨迦派才使吐蕃纳入蒙古版图。 李瑕亦不得不如此往后也并不想将这些地方丢了。但神权又是他想要打碎的枷锁得靠数百年的教育总之是一开始便带着利用与压制的态度丑话须说在前头。 郝修阳心中一凛应道:“老道明白了。” “道长一路劳累请先去歇息。” 李瑕目送了郝修阳闭上眼想了想。 这事他虽不感兴趣干系却很大涉及到往后几乎所有蒙古俘虏投诚后的心态也涉及到他治下之地的舆情甚至涉及到更远以后。 但也就交给郝修阳与阿莎姽罢了也不需他亲自去做。 郝修阳确实是想辅佐他却也有振兴道门的志向反而是阿莎姽更纯粹 李瑕想过之后睁开眼继续埋首案牍作他下一个阶段的方略。 提笔在一行行计划后面又记下一句“消化蒙古俘虏”。 他这方略内修始终是那些。 至于外攘若说之前是趁忽必烈四面受敌之际从其手里“夺”。接下来便是要守从中枢手中守住眼下的成果才能安心内修到忽必烈回过头来 与此同时昔木土脑儿。 辽阔的草原上十万骑军已排开阵列与十五万大军对峙构成一幅恢宏的景象。 在双方的阵列前各自高举着的都是象征蒙古大汗的九斿白纛。萨满已在祭天宣扬着各自的大汗才是受命于长生天。 这将是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真正决战 正文 第675章 声望 时值九月底天气正好秋风送爽。 张文静到长安已有十余日颇为习惯。 她老家在顺天路保州六年前张柔移镇亳州时她才跟过去觉得亳州气侯更好不似保州夏热多雨、冬寒干燥。 至于长安有李瑕在便觉得更好些。 白日里李瑕较忙她则忙于布置如今居住的宅院。 她住的并非陕西四川行台或府衙而是买下了附近一个大小适宜的院落毕竟是未成亲。 但李瑕每日忙完公事都会过来干脆也就住下了在西厢占有了个客院。 张文静便忙着给他裁了几身衣物挑选被褥、家具。 这些事说来简单但从布面到被芯给李瑕量尺寸到缝制出几件衣衫样样要派人往街面采买也结结实实让她忙了许多天。 傍晚时李瑕过来手里捧着长长的布卷。 张文静与他有默契笑问道:“地图画好了?” “寻不到这般大的纸找布匹画的先帮我看看吗?” “那便为李节帅参谋赞画但不知每月给我多少俸禄?”张文静莞尔问道。 李瑕笑笑道:“一文不名唯有以身相许了。” “呸。” 张文静虽嗔还是与李瑕一起进堂将那新制的大地图铺开铺满了整个大堂。 她看了一眼负手走了几步以足尖在地图上点了点道:“燕京在这里那开平城该是在” 目光随着燕京往北她迈了两步迈过燕山山脉绣鞋轻轻一踩。 “此处滦河北岸有山名曰龙冈开平城便是建在此处。” “闪电河?多伦县?”李瑕思考着低声自语。 他前世喜欢飞来飞去到过的地方多倒也能说出几个地名来。 但开平城的位置他却也是第一次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这并不是像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事。 比如杨果以及他的蒙古俘虏们根本就未去过开平城就算去过他们也很难具象到地图上。 “这是长安、这是亳州差不多一千里” 李瑕先是告诉了张文静这地图的比例问道:“如今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在何处?” “年初父亲领兵北上三个多月前传信与五哥言准备出征” 张文静从开平城又向北走了几步手指支着下巴思考着对照着她所知的各种消息计算起来。 李瑕走到她身旁沉吟道:“算时间该是走到这一带了?” 他们从地图上的燕京走到开平只迈了两步此时却已又向北迈了四五步。 “嗯差不多该是这里。” “锡林郭勒?” “嗯?山丘的河?”张文静也会蒙语摇了摇头道:“这一带没有这个地名蒙人叫它‘昔木土脑儿’。” 李瑕道:“昔木土脑儿是‘有什么的湖’?” “有蚋的湖蚋是一种虫子生于水吸人畜之血。” “牛虻?” “不知欸我也没见过。”张文静眼睛里也有些疑惑。 李瑕问道:“哈拉和林在哪?燕然山?” 他向西北方向又迈了四步。 张文静上前推了推他往前再走了两步再推着他又走了两步走到地图外面。 “我十一弟在哈拉和林为质子按他信上所说从燕京过去有三千余里。” 李瑕直观的感受到了蒙古国疆土那可怕的大。 平时没有概念但这地图上他从燕京到哈拉和林走了十六步而他的汉中平原还没有他的鞋大。 “好吧。” 李瑕道:“那做个推算昔木土脑儿一战。忽必烈若胜长驱哈拉和林、追剿阿里不哥、稳固局势、扫平李璮没有三五年光景无力反攻关中。” “三五年已算是迅如闪电了。” “我取陇西之后打关中尚且还花了半年。”李瑕道:“再说阿里不哥若胜那忽必烈回防开平之后是燕山防线、燕京防御” “阿里不哥前期必定是破坏中原烧杀抢掳摧毁忽必烈的根基?” “我怕的是阿里不哥若胜一两年内就能从河套杀入山西甚至从凉州迂回杀入陇西、关中抢掠钱粮、补充军需。” “会吗?” “这是必然迂回包抄是蒙古人最常用的打法且忽必烈需要经营治下之地。阿里不哥则从来不需要就是抢就是杀。” 话到这里李瑕苦笑道:“我现在怕的反而是忽必烈这一战不胜。对我而言最好的结果是他拒阿里不哥于燕山山脉以北然后反攻哈拉和林时受挫。” 张文静冥思苦想道:“这局面太难操纵了吧。” “操纵不了了。其主战场已移至太远鞭长莫及。” 李瑕道:“至于向河南、山西动兵亦不可能眼下没有这个时机我也没有这个实力手中兵力守川陕尚且是捉襟见肘。总之能用的机会都已把握住了接下来到了积蕴实力的时候。” 他与张文静一起将地上的大地图又卷好收起来。 有了这场推演他对北面的形势也有了更清晰的推论。 他更倾向于还有三五年的积蓄实力的时间。 首先李瑕要在不到一年内掌控关陇使宋廷不能伸手过来。 但这时他依旧不能算完全掌控川陕还是那个最简单的问题一旦自立有多少人会追随。 这一年只能先谋划到川陕处置使再谋划到开府建制之权然后才有名义在之后两三年左右让川陕渐渐形成半自立的局面。 同时兵马、钱粮、民心还得达到能与蒙古及宋廷分庭抗礼的状态 次日清晨。 张文静在院里与李瑕学着做了几个舒展身姿的动作又共用了早饭。 “你今日做什么啊?” “我有个兄长到长安了带他到刘黑马家中提亲。” “说到这个想起来一事。”张文静抿嘴笑了笑“我五哥才得到关中消息时听说李家与刘家联姻了他还以为是你要娶刘氏也不知该有多懊恼。” “我不信你出门前他在亳州不可能得到这样的消息更有可能是你在山西时” “不许说。” 李瑕不由又笑问道:“你呢?” “我帮元姐姐整理书稿。” “说到这个。”李瑕道:“浯溪真人带着遗山先生的书稿来确实使长安文坛振奋。杨公才放出风声就有不少金亡后不肯入仕蒙古的文士主动让我再建个文馆要求帮忙整理书稿。原本他们面对我的招揽都是毫不动心。” “很好埃” 张文静手一摊笑道:“拿钱来我与元姐姐便将这事办了。” “你知道我想怎么做?” “自是趁机将这些文士招到你幕下。” 李瑕剥好一个鸡蛋随手放在张文静手里道:“昨日还有位名医携弟子数十人来投我张孝铭认识吗?” 张文静咬着鸡蛋摇了摇头。 “他说不是冲我大宋四川制置使的名头而是他先伯父与遗山先生是至交好友名讳张从正。” 张文静不紧不慢喝了口水斯斯文文的样子道:“考城张家张从正张公在世时乃金国四大名医之首名望极高是著书立传流传后世的人物我家中便有他的儒门事亲。” “其中还有一位自称是李家子弟。” “真定李家想来是李杲李公弟子在世时亦是金国四大名医之一捐千金从神医学医术著述甚丰有内外伤辨惑论脾胃论医学发明我也记不全。” 话到这里她补了一句。 “张公、李公当年与遗山先生是至交又桃李满天下这些子弟听闻遗山先生文稿至长安必是要来拜会的。你等等我叫元姐姐来与你说。” 这日李瑕出门时也是颇为感慨。 本来杨果已是北地名儒招揽不少北地文人。但相比元好问其名望、人脉还是逊色不少。 当世文坛南人说吴潜、刘克庄、吴文英、刘宸翁不过是大宋璀璨星河中的几颗而元好问却是一颗照亮北方的孤星。 “北方文雄”“一代文宗”“一朝之冠”的名号绝不是说说而已。 这是声望。 再说人脉元好问交友遍及三教九流除了名公巨卿、藩王权臣还有画师、隐士、医师、僧道、士人、农民。 金亡时元好问曾致信耶律楚材保护不少金国儒士这些人中有不少以遗民自居不肯入仕而入仕的有数十人已成蒙古高官。 与元好问交情极深且还在世的大儒李瑕有所接触的已有杨果、商挺、白朴。 今日元严又随口提及了几人如严忠济、徐世垄李冶、李天翼 其中严忠济不仅是词林英杰还是大世侯东平路行军万户;徐世隆已官至蒙古燕京路宣抚使。 李冶亦是不得了不仅文章诗词出色还是算术学开宗立派的人物。 据元严所述李治在几何、分式方程、高次方程、小数记法上的理论连李瑕也听不懂的。 只能震惊于当世算术已到了如此高度。 暂时而言真正来投李瑕的还只是一些小子弟但元严所带来的书稿以及人脉的影响隐隐已非常可观 “李节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李瑕走后元严坐在院中抄录着书稿忽开口说了一句。 “是吧?”张文静欣喜应道。 “但你可想过越是他这般了不得的人物你嫁给他要担的也越多李节帅也坦荡他已娶了正妻且已有了身孕年底前便要有孩子。” 元严话到这里头也不抬手中书写的速度却缓了许多。 “他那般人可仰慕、欣赏或是有些女子心甘情愿入他门作个妾但你这出身还有这心气” “他心里装的天地太大。”张文静低声应了一句自笑了笑道:“他娶了正妻但我想来我也好高明月也罢都不能完全占据他的心能占一角我已经很厉害了。” 元严愣了愣。 只听张文静低声又道:“真的很厉害了这些年我能占到这一角已很难了。我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便也觉得心甘情愿。” “那你们” “他说五哥必会派人来与他谈的。” “你们有分寸便好。”元严微微一叹又沉吟道:“昨日我见过杨公了谈了些往事之后杨公说他如今还未有官职” “等李瑕能开府建制了自然就有官职了嘛。” “不是说这个杨公说他如今在李节帅幕府是有女子任事的。” 元严话到这里才抬起头来问道:“你说我也入汉台幕府如何?” 正文 第676章 麦苗 刘家大堂上忽响起了咳嗽声。 在听李瑕说过那所谓的兼祧之礼后刘黑马已显得很不高兴。 李昭成心中微惊低下头已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心中深感愧疚只觉年前议亲时没先与刘家说要兼祧如今等刘家归附了再开口未免有些无耻。 且从一进屋开始李昭成的气度便已被刘元振比下去了此时被刘元振直直看着已不知如何解释。 李瑕则已起身亲手拍着刘黑马的背。 “刘公近来似乎精神不太好恰好昨日我识得一名医张孝铭请他来为刘公诊治如何?” “既如此多谢李节帅。”刘黑马支起身来道:“说回这亲事吧未免委屈了小女。” 李瑕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奏折递过去也不多做解释。 如今他与宋廷说的是还在试图收复关中即正在与刘黑马谈归附之事。这奏折上便是李瑕向宋廷提议的给刘黑马的封赏。 待看到上面的“检校太傅、开国郡公”几个字刘黑马虽不在乎却还是感受到了李瑕的诚意。 宋廷的爵位不算值钱亦不能世袭。但这表示若往后李瑕能成事给刘家的不会比眼下更低。 不说能不能成诚意在。 “谢李节帅。”刘黑马并不就此多言只问道:“若兼祧史氏生下子嗣承的是哪支香火?” “是李家长房一脉。” “也好。” 刘黑马会意他女儿生出的子嗣将能够继承李墉这一房。 相比被连根拔起的汪家已好过太多。 “史俊便是马湖江一战击败了兀良合台的知州?” “是我已保举他任潼川抚路安抚使……” 听到这里刘元振偏过头勾起嘴角微微笑了笑。 他不太看得上李昭成这性子不过在这兼祧一事上刘家并没有李昭成想像中那么生气。 就好比李瑕想娶张家女刘家当然也会不快可另一方面联姻本就是“抱团”只要李家联姻的是有实力的家族又何尝不可? 这厅堂上的四人也只有李昭成看不明白这点。 想到这里刘元振却又觉李昭成这性子也不错太柔善了些但安稳…… 一桩亲事也就这般订下来更多的细节需拟个日子让李墉抽空来与刘黑马细谈。 于刘家而言接连兵败之后还能与李瑕上同一艘船往后李瑕若能成事依旧可得连绵的富贵。 于李瑕而言与刘家这样的大世侯绑在一起宋廷哪怕提前得到风头便是想要动他也得掂量掂量。 …… “忽然想到一桩趣事。” 出了刘府李瑕对李昭成道:“如今在宋廷眼中我就像是当年的贾涉。” “贾涉?”李昭成一时没反应过来。 “贾似道之父。当年贾涉招抚山东李全使山东归入宋境这就好比如今我招降刘黑马可惜贾涉不懂自保之道。” 李昭成点点头叹息一声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宋或许就是这样一点点失去机会。” 他确实没有幽默感。 换作刘元振大概能说出“那大帅远胜贾似道之父”这样的趣话。 两人便默默无言转向府衙。 若说句心里话李瑕有一点点羡慕李墉为李昭成做了安排光明正大娶两个正妻。 当然他既不愿给人当儿子李墉确也没必要为他做类似这样的安排…… 还是只能靠自己…… ~~ 十月初五长安南郊。 吕阿大弯着腰拖着犁在田亩间耕地。 远远地听得“哞”地一声他抬头看去只见一群人牵着几只耕牛正向村口走去。 眼下正是冬麦的时节他也早就听说官府会提供耕牛由几户人家一起租用却未想到能来得这般早。 那沉重的犁被放在地上吕阿大裤角都未来得及放下鞋也不穿飞一般便向村口跑去。 “额也想租耕牛……” 喊声传开吕阿大并未留意到有一老一少正走在他的田埂间。 …… “那户人家的田地竟已长出了麦苗过去看看如何?” “依吴公所言。” 吴潜点点头走过田埂双手撑着膝弯腰看了看随手一拔。 “非瑜看这是麦苗还是杂草?” 李瑕看了一眼摇头笑道:“吴公好端端地拔百姓田地的苗?” “非瑜果然是不知农事仔细看看。” “确实是麦苗一模一样。” 吴潜随手将手中的杂草递在李瑕手里道:“看着是一样其实却有区别啊杂草色深麦苗则无这般分支。还有麦苗往高处长而杂草往壮里长。” “原来如此。”李瑕听了却还是分不出随手将那杂草又插回地里。 “朝堂上也是这般忠臣、逆臣看起来都一样难以辨别啊。” 李瑕问道:“也许是一样的道理忠臣往高处长而逆臣往壮里长?” 吴潜瞥了李瑕一眼道:“非瑜这身衣裳所包着的肌骨很是强健啊。” “肉蛋吃得多。”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李瑕想了想道:“吴公言下之意若说我有叛逆之心不知有何证据?” “没有证据。” “那便是了我所做所为若有不妥之处吴公但说无妨至于是否叛逆还是不宜只凭心证。” 吴潜深深看了李瑕一眼也是没想到这年轻人这般坦荡且直率。 如此一来有些话再想说也没意思了。 “还是说农事吧。”吴潜抬手一指道:“这户人家种得早了播种过早入冬前易冻害产量反而不高。” “灌溉又如何?” “畦灌如这般筑土埂分隔成畦水自灌水垄沟引入……” 李瑕听了一会又问道:“此间土壤可是黄土塬台?” “不知啊。”吴潜抚须叹道:“老夫这一辈子也是头一次到关中此间风貌与江南大不相同便是这冬麦种法亦是与川蜀不同。” “过些日子廉希宪到了请吴公与之编著一本农书如何?我打算开间书院专教官员习农事。” “科举既不考学了又如何?” “请奏朝廷设农科取士便是。”李瑕随口一说。 吴潜又是摇头…… ~~ 吕阿大到村口与几户人家一起订下了租耕牛之事满怀憧憬又往他的田地跑去。 跑过田埂正遇几个汉子护着一老一少从对面走来。 他一看对方气度就知是贵人脖子一缩退到旁边等对方过去。 偏对方走过那老者便问道:“这位老乡哪几亩田是你的?” “那几亩。” “已长出麦苗的又是谁有的田?” “老屎棍家的。” “麦种得早了你与他说声。” “额和他说了哩。”吕阿大精神起来忙道:“他地翻得不细种下得也早哩。” “是啊种麦整地一定要做好深、细、透、平、实、足。” 吕阿大竖起大姆指便赞道:“老丈懂行!” “如今大宋已收复关中两月老乡觉得如何?” “不加派秋粮额可是活过来了。不瞒老丈说就宋寇……哦宋军刚来那会额还想去刺杀那李节帅哩。” “哦?你竟也知李节帅?” “老丈也莫小瞧了额关中汉子有侠气……” 吴潜抚须而笑。 他着实有些得意事实上这长安百姓从想杀宋寇李瑕到如今的变化有他大部分的功劳。 一抬手指向李瑕他又问道:“老乡看看觉得此人是谁?” “这怕是老丈的孙子吧?” 李瑕摇头笑笑不以为意之后隐隐感觉到什么转头向田边的官道看去…… ~~ 耶律有尚正穿着一身道袍走在一群道士当中目光看向田埂。 只见有些田地里已长出了麦苗……就好像李瑕的势力也在这样一点点地成长着。 之后他看到吕阿大在与一群人聊天。 而站在吕阿大面前那年轻人身形高挑挺拔很是引人注目。 正想着在哪里见过便见对方转过头来。 李瑕? 耶律有尚愣了一下。 他曾作为使者往巩昌见过李瑕一面绝不会忘。 但绝未想到当时竭尽全力想要刺杀的人今日就这样随意地走在田垦间与长安百姓说话也不怕被一刀捅死。 这才过了多久? 两个月长安百姓就忘了廉相的恩惠? 耶律有尚只觉这一幕比被俘虏还让人感到挫败。 心中才想着这些李瑕却已向他这边走来。 …… “大帅?咦真是大帅……末将刘金锁奉命往终南山公办归来见过大帅!” “小声点微服私访。” “是!哦……是。” 李瑕已转向耶律有尚。 耶律有尚有些紧张。 他没有武器只有一身胆魄却不知能否徒手于士卒包围之中刺杀李瑕得手。 手心已出了汗他咽了咽口水准备扑上去…… “廉希宪已经归附我了共襄盛举。” 突如其来一句话入耳耶律有尚又愣住张了张口来不及回答。 “伯强若不信待见到他便知。” 李瑕已拍了拍耶律有尚的肩走开了。 只留耶律有尚呆若木鸡地站在那。 一直殚精竭虑想要杀掉李瑕却没想到甫一见面对方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就把他心中的杀意卸了下去。 “这……” 等他回过神来耳畔已响起刘金锁那咋咋呼呼的声音。 “报大帅!郝老道长还在终南山与牛鼻子道士祁志诚商谈这些是郝老道长抢的……不是挑选的弟子都是最聪明的一批!” ~~ 刘金锁话到后来意识到自己实在太大声了压低声量又道:“郝老道长转告大帅这批小道士们太聪明先拉回来饿上几天之后用来造火药剩下的大事他再与祁志诚慢慢谈。” “知道了。” “大帅你看那还有两个熟人……” 正文 第677章 马车 “好累正一教的老头也太无耻了。” “郝道长说的也不错事是他做的也不能全怪到正一教头上……” “师兄竟还真信了他的歪理。”孙德彧大摇其头。 他走在往长安的官道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嘴里却是喋喋不休。 “既沾了正一教的好处做这等十恶不赦之事却不让我怪到正一教头上岂有此理?那我若是顶着全真教的名头去……” 话到这里孙德彧将那到嘴边的“嫖”字吞下去一时也想不出自己还能犯下怎样的恶事。 “反正若是我犯了恶事我们全真教还能不清理门户吗?” 俞德宸认认真真想了想道:“你犯的事原本便不少并未见师叔清理门户。” “那些事分明都是师兄犯的……话说回来师兄这般维护正一教莫不是羡慕他们能娶妻生子?” 俞德宸摇头道:“我只是说郝修阳借的是宋朝官兵的力而非正一教。” 说着这些俞德宸想到了全真教在龙马相会之后借蒙古起势再到如今正一教郝修阳借宋军之势吞并终南山……如出一辙。 他不由长叹一声。 孙德彧虽然抱怨不停反而更看得开无可奈何道:“啊事情已成了这般那也只好改换门廷加入正一教了。” 隐隐地他眼神里却还带着些期待。 俞德宸不由正色道:“师弟休得胡言!” 孙德彧却是一口咬定的语气道:“师兄才是装模作样你早便想娶妻了。” “没有。” “嘀嘀咕咕骂正一教的是你到头来却无端指我动了俗念。”俞德宸无奈摇了摇头道:“我看是你想像正一教那些散漫之人破戒吃肉。” “嘿嘿何必拘泥俗规?心中无障碍天地方自宽……师兄莫不理我走这么远的路多闷啊聊聊天嘛。” 话到这里前方的队伍停下来。 孙德彧踮起脚向前看去偏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不多时几个兵士过来点名招了他们往前。 “师兄只喊我们两个是那人吧?李瑕。” “嗯。” “真是孽债啊我都躲回终南山了也没躲过。” “少说两句吧……” 孙德彧其实在看到李瑕的身影之后已经闭上了嘴他躲在俞德宸身后探着脑袋看了一会揉了揉眼睛。 四年半过去他依然记得开封重阳观那一把火。 那时候李瑕还只是一个被通缉的细作今日一看却已成了这样了不得的大人物。 孙德彧不是很了解李瑕现在是什么地位但他是亲眼见到了这个变化的人大受震撼。 “这麻烦是越来越大了……” ~~ 李瑕正安排吴潜上了马车转头见到俞德宸随口打了个招呼。 “你是我今日遇到的第三个曾想要杀我的人。” 他如今地位不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也能给人带去压迫感。 俞德宸已看到周围的士卒纷纷上前一步。 他忙应道:“当年往庆符县杀大帅乃贫道一人所为与全真教无关贫道愿一人承担。” 孙德彧忙从后面探出头来笑道:“见过大帅我师兄就是有些鲁钝……师兄啊大帅与你谈笑呢。” 李瑕笑笑道:“既然碰到了你们来与我谈谈终全真教之事。” 孙德彧忙不迭点头应下看着马车眼睛里直直的很想上去的样子。 从终南山到长安说远不远脚步不停也要走五个时辰还要算上路上歇息他们已赶路一整日了。 “大帅不知能否上马车说贫道高低也算大帅的故人嘛。” “也好。” 俞德宸觉得这真的很不妥当师门经历浩劫这师弟竟还能与兵围重阳宫之人同坐一辆马车。 再说了人家万一担心他行刺…… “俞道长也来吧。” “大帅这人是刺客……” “无妨。” 俞德宸转头看了还走在官道上的师兄弟们一眼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一坐下只觉真是舒服。 李瑕扫了他一眼问道:“坐上我的马车比赶路轻松?” 俞德宸自觉愧对师兄弟一时不知如何应。 孙德彧却已笑道:“大帅说话好有机锋。” 他今年已十七岁长相偏小个子也小眼神里却颇有些机灵劲。 “那就不绕弯子。”李瑕道:“谈谈我对重阳观的安排今日你们与我所谈我希望让全真教上我这辆马车但必然只有一部分人能上你可明白?” 孙德彧隐隐感到一股杀伐气扑面而来吓得脸都有些白应道:“贫道……小道当然是很喜欢坐马车的。” 俞德宸微微一愣再回想到先前与孙德彧的交谈才发现这位小师弟怕是早有这“坐马车”的意向。 孙德彧又道:“不过小道只是一小小弟子可做不了师伯师叔们的主” “不需要你师伯师叔们。” “啊这……” “当年还是你告诉我丘处机龙马相会之事之后免除了道士的一切赋税差役。这些年大量平民加入全真教从而免除了他们的苛捐杂税。” 孙德彧忙道:“小道也是贫苦出身自幼孤苦伶仃正是因此才活下来……哦师兄也是。” “这也是我为何与你们谈。”李瑕道:“全真教确实安抚了大批平民同时也广发度牒大建宫观教门四辟道侣云集兴盛三十余年。” 他很明白在当世全真教犹有极大的影响力北地下到平民百姓、上到文人官吏都信服全真教甚至一些寺庙也挂起其旗号。 这是一个庞然大物若真敢立刻毁全真教关中民心也就毁了一半。 “但你们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盛极而衰自古皆然。” 孙德彧道:“师父说上次的佛道辩论我们输了那小道觉得帮忙大宋安抚百姓也是很好的祁师伯也是想与郝真人好好地谈……” “不必与我说祁志诚。”李瑕道:“他那一辈人经历过全真教最鼎盛之时我给他们多少都不会满足故而我不会见他们。” 俞德宸道:“大帅入镇关中若是不敬道……” “哪怕我把重阳宫连根拔起也不至于关中民心动荡。别忘了我只是大宋阃帅而我大宋天子素来敬道南渡以来四代君王崇奉茅山宗、优礼天师。那对于关中百姓而言全真教与正一教有多大区别?” 俞德宸一愣额上已有冷汗。 其实这事很复杂李瑕不可能真将全真教连根拔起别的不说仅终南山上就有道士一万余人。 稍有不慎真是会引起动荡。 吓唬他而已。 换作祁志诚当面不会这般轻易被吓唬住但此时车厢里两个小道士已是脸色剧变。 “我要的很简单。”李瑕道:“重阳观道士须为我做事但不会有特权与优待往后普通人纳多少赋税便纳多少一视同仁明白了?” 俞德宸、孙德彧都点了点头以示听得明白。 他们觉得李瑕的要求并不高但又不明白这“一视同仁”对在关中的全真教代表的是什么。 李瑕对他们的态度颇为满意点了点头。 宗教之事他并不太爱管更多还是教给郝修阳去办。 鉴于郝修阳年岁已高李瑕也需要及早亲自培养一些人以免日后出现失控的情况。 “你们确实能安稳世情也多通杂学。基于这两点我打算将重阳观的道士们分两个派别。” “两派?像长春真人将全真教分为八个派别。” “也许吧一派传教布道往西域、蒙古、吐蕃、天竺等地与当地交流融会……” 孙德彧问道:“再给我们与秃驴们一次辩道的机会吗?” “差不多总之是重在精神安抚人心这是信仰。” 此事李瑕既交给郝修阳、阿莎姽关心得并不多。 “说另一派发挥你们的杂学练丹制药、刑法书算、医卜战阵、天文地理之术穷天地之理格物致知……这是格物。” 俞德宸已听不太懂。 他只知重阳宫被李瑕手下的老道人带兵占据了自己突然便代表重阳宫与李瑕谈了一场不知不觉答应了为这个如今的关中之主做事。 旁的只听得云里雾里。 因他本以为李瑕是要将全真教与正一教融合此时却感到并不是这么回事。 孙德彧却是老老实实应道:“大帅说的小道懂了。” “懂了?” “格物致知本就是儒道相合嘛。” 孙德彧才不管自己是怎么想的顺着李瑕的意思张口就来。 “《礼记》曰‘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德道经》曰‘观之于物而知身’道家本就是包容天地观道以德而化生长养万物万物生长又由自然之法故而修身本就是格物。” “很好小道士果然有慧心。” 孙德彧不好意思地笑笑搓着手又问道:“能否问问大帅这‘信仰’与‘格物’两派既为大帅做事只是不知这个……这个……” 李瑕知这是想问什么了无非是了解待遇。 他与这小道士说话却也轻松了当随口便谈起来。 孙德彧很快便理解了小小地纠结了一下。 往远疆布道往后显然是会有权柄或许能成为长春真人那样的人物但……留在繁华中州有这前途无量又权柄赫赫的大宋阃帅作靠山想吃炒菜吃炒菜岂不更安逸? “那……小道想为大帅发扬这格物致知之学不知可否?” “你行吗?” “大帅放心方才所说杂学这个练丹制药、刑法书算、医卜战阵、天文地理小道都有一点点涉猎再学一学一定能学好。” 李瑕对孙德彧是满意的。 郝修阳年岁已高且其如今又有了更大的抱负一时半会就算不会将作坊那一摊子事抛下却必然会分心。 孙德彧年少有悟性作为全真教记名弟子也有足够的人脉培养培养往后或可接替这一摊子事。 …… 另一辆马车上吴潜掀帘看了一眼官道上的道士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近来他已见到了李瑕入关中之后方方面面的事。 联姻世侯、扩大幕府、施恩于民、铺桥开路、提高声望、整合宗门、增建工坊……如是种种他虽只能从一些小事中看出端倪却已感受到这个蜀帅做事的基调。 并不像是一个大宋忠臣。 没有证据连他吴潜也因这一切确是稳固形势且于百姓有利出手相帮。 只是不知朝廷是如何作想…… ------题外话------ 今天的第二章会更晚一些我尽量找时间调整一下把更新时间调整回去吧~~月初求月票感谢大家~~ 正文 第678章 会子 临安枢密院。 叶梦鼎走入程元凤的公房对视了一眼还未开口议政已各自长叹一声。 拜相一年来程元凤苍老了许多掩不住面容中的心力憔悴之色。 叶梦鼎坐下则是感到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想了想先是说了才发生的一事。 “近来官家尤宠胡贵嫔今日拔擢胡嫔之父胡显祖为检讨、带御器械。” “裙带之臣从侍天子左右叶公便没拦一拦?” 叶梦鼎叹道:“正是拦了才只让胡显祖管管御械否则唉。” 他这位帝师的狼狈之状也已经渐渐难以掩饰了。 官家越来越不愿听他的谏言。 程元凤捻着长须道:“官家已批复江春迁殿中侍御史兼给事中执事于殿中、顾问应对。” 说着他神情愈发愁苦喃喃道:“四千万贯军需动兵陇西安插党羽看走眼了埃” “如此一来官家之近臣可分三类。” 叶梦鼎亦是摇了摇头语态悲观。 “一类贾似道之党羽混迹于谢太后、全皇后族人中侍从官家大肆褒扬贾似道使官家深信贾似道有忠心且有治国之能;二类李瑕之党羽人数虽不多窃居于近侍要职如关德、江春。官家对李瑕有莫名之信任;三类皆裙带之臣进献美人即得升迁可谓是满朝幸佞1 说来说去天子近臣中就没几个忠勤体国的正直之士。 当然这位官家反正不管国事每日就是宴坐后宫、饮酒作乐若真有正直之士侍从左右也确实待不下去。 一般的佞幸之臣无非也就是沾些恩荣富贵但看得出贾似道、李瑕绝非如此而是所谋甚大。 暂时而言国事还在程元凤、叶梦鼎手上处置。 然而可以预见等贾似道完全得回圣心必再次大权在握、独揽朝纲。至于李瑕藩镇之心已渐渐彰显。 这一内一外的两个重臣都曾是大功与国才干不凡。放任天子荒淫无度安排在官家身边的人个个不加劝阻只管说好听话。 眼看国事风雨飘摇毫无直谏之意只谋个人权柄这还能是忠臣吗? 其心可诛! 程元凤、叶梦鼎是真的愤怒。 外有虏寇虎视眈眈内有弱主当朝权臣、藩镇之势渐起大宋三百年之稳固纲纪渐有分崩之态。 但另一方面他们又真正感到无力。 除了权臣、藩镇之祸已可以预见、需要多加提防之外。 眼前的国事更让人惮精竭虑 江春才到临安就惊异地发现收复陇西之事并未在中枢引起他预料中的震动。 朝中没有因此而欢欣。 很有一部分官员听说此事给出的反应是茫然且有些忧虑。 “地广人稀易攻难守的贫瘠之地收复了又要花多少钱宣抚?” “李节帅竟有军费收复陇西?” “” 可见朝廷上有一个普遍的态度并不想要陇西反而怨怪李瑕浪费军需。 江春心里便凉了半截。 他意识到中枢只怕不想给李瑕除了官衔之外实质的封赏或还要因陇西之事要求川蜀转运钱粮。 哪怕再得官家信任也没用官家显然没有能力挤出钱粮来。 甚至中枢并不想论功反而要追咎轻启边衅之罪。 隐隐地已有不少官员表露出这种态度。 江春一开始完全不明白为何会是这般怪奇反应。 但等他开始租赁住所才渐渐有了一点点体会。 “这么贵?1 才听得牟氏说了一间小院的租金江春整个人便跳了脚连连惊呼。 “我往川蜀任官八年这临安屋价可是涨了十八倍不止啊?1 牟珠哭丧着脸将一叠会子丢在会馆的桌案上。 “不仅是屋价腾涨这些会子也兑不到铜钱早知它不值钱没想到如今连纸都不如。” “不是不是百贯会子兑十贯铜钱?” 牟珠跺脚气急道:“兑得到才行啊早叫官人带铜钱非说会子轻便” 妻子的絮絮叨叨之中江春才知临安物价已到何种地步。 大宋发行会子时拿出了本钱十万贯这是一百多年前之事。 孝宗皇帝曾言“朕以会子之故几乎十年睡不着”可事实上从孝宗北伐与宋金战事开始会子便开始超发。 至宁宗朝开禧北伐军费损耗十余年间发行会子二亿三千万贯导致物价飞涨时人言“百年间田价、米价乃十百倍不止1 但比起之后这三四十年以上这些后果只能算是轻微。 先帝一朝先是联蒙灭金、端平入洛之后又是长达二十余年的宋蒙之战内有水旱为灾农田失收和籴收粮 仅说李全之乱到蒙军攻川陕的五年之间发行会子三亿二千九百余贯超发了三十三倍。 会子急剧超发、急剧贬值致使物价急剧上涨。 一年内米价就能上涨四五倍破家荡产者不计其数。 不用会子? 朝廷就是用会子从百姓手中买粮是为‘和籴’否则如何打仗? 但先帝还是有手段维持先后用诸位名相整顿以白银、铜钱赎回会子焚烧发行当百铜钱等等 江春回想起来不得不感慨先帝与诸相公可称是治国圣手。 那是硬生生在内忧外患之中稳住局势。 田价、米价飞涨至骇人听闻之地步抗外敌而能不亡国岂能不说是厉害? 好不容易蒙古内乱经年无战事。 本以为形势能有所好转。 却没想到当今官家当朝一年来非旦没能有所扼制反愈演愈烈已到一发不可收拾之地步。 “二百贯买不到一双草鞋?1 这日江春拜会牟子才不免谈到临安物价又是吓了一跳。 手中茶已洒在身上。 “便是三百贯、五百贯会子也难买到一双草鞋埃物价顿踊触目惊心民生艰苦埃” 牟子才瞥了江春一眼心想道还不是去岁又支了川蜀四千万贯钱从何处而来? 他才被罢官时尚且没有如此愁苦面容如今起复却是事事烦忧。 以前骂先帝是昏君但比起今上先帝要贤明数百倍 很多事牟子才还不好与江春说。 如今他与程元凤、叶梦鼎、饶虎臣、杨栋等忠直之臣也想革除弊政、予民生息免除和籴、整顿货币挽回时局。 成效寥寥。 连贾似道也当面讥讽“惯会小打小闹治标不治本何用?” 其人是笃定了主意要独揽朝纲。 至于官家 牟子才想到官家只觉一阵头痛不知如何言说。 这一片乌烟瘴气之中陇西收复的消息叫人又喜又悲。 他当然也狂喜但狂喜之后感受到的还是悲凉。 陇西不是不好当然很好只是对于眼下的大宋而言那地广人稀之地更像是个拖累。 别的不说去岁支援给川蜀的四千万贯依旧是增发会子。 收复陇西的功劳其中皆大宋百姓之血泪。 这就好比一个重病之人眼下最需要的是调养、治玻而陇西则是李瑕将一枚官印搬到了这重病之人面前告诉他功业就在此时正须振奋。 只怕这一振奋病人便要咽了气 “你从川蜀回来有些事尚不了解老夫若说想劝李节帅莫再招刘黑马归附恐怕你要骂老夫。” 牟子才缓缓说着眼中满是忧虑。 他亦不愿泼凉水但这些话不得不说。 “载阳若是来为李节帅请功的不如请他先着眼看看这大宋百姓的水深火热。大宋经不起战事也经不起再一次李全之祸动兵陇西拉拢世侯他做错了。” “” 江春暗暗心惊。 次日他披上崭新的官服赴任在待班阁等着准备在官家小朝会时顾问应对却是一整日未得诏见。 再一打听官家已有十余日连小朝会都未开了 廖莹中穿过贾府远远已听到院中传来嬉闹之声。 转过庭台楼阁一看只见贾似道正趴在地上与一群姬妾斗蛐蛐。 唤了两声无人应答他只好上前拍了拍贾似道的肩。 “阿郎。” 贾似道回过头不羁一笑问道:“何事?到书房说吧。” 他愈发吊儿郎当。 去岁被李瑕坑了一手使一帮迂臣在枢密院掌了权硬生生把他的权柄压了下来。 贾似道仿佛不以为意。 十余月过去每日便这般嬉闹。 但越来越多人已渐渐发现圣心很快又要落在贾相公身上了。 “阿郎这是江春今日的行踪傍晚时他派人去了一趟风帘楼想必是请关德安排觐见。” “不必理会他。” 贾似道摆手笑笑道:“李瑕怕是还以为收复陇西是大功一件他对大宋的了解还是浅了川陕宣抚处置使?呵。” 话到这里他也有些萧索下来。 大宋收复陇西初闻消息时连他也有赞叹欣喜但又如何呢? 岳飞还曾包围开封、赵葵也曾收复三京但若国力不能依撑易攻难守之地反而会使大宋雪上加霜。 纵观如今朝堂上能列重臣之位的哪个没有公心?哪个看不明白这点? 他们心里再赞叹从理智而言也只会看到强藩带来的隐患、看到军费糜耗带来的祸端。 “这次啊不用我出手只看满朝臣子如何给李瑕议功罢了收复失地不喜而惊时局至此可笑可悲可叹” 贾似道摇着头懒得多言。 他出了书房走上高台向临安城望去。 隔得远看得不清晰。 但他知道如今的芸芸众生是怎样的。 茶楼酒肆间他的人、李瑕的人各安排了说书先生宣扬鄂州之战、陇西之战使百姓沉醉在这大宋的文治武功当中。 价比千金的宅第里权贵豪强富贵至极沉醉于繁华。 西湖暖风依旧歌舞靡靡。 米铺里粮价在今岁又翻了六倍不止这钱并非农夫赚的农夫也吃不了粮犹在卖地求活。 若走出杭城大街城门附近是数不清的人正在卖儿卖女 亡国之兆不是今年才显现但弱主当朝却使它愈发触目惊心。 谁能力挽狂澜? 朝堂上那些有志之士? 修修补补罢了贾似道就从未看得起过他们 至于李瑕? 李瑕就从未想过力挽大宋社稷。 这一点以前只有贾似道看得明白像是一个孤独的大宋忠仆只身打狼打得头破血流。 现在这只狼已显出獠牙该轮到旁人出出力了 正文 第679章 弱主 十月十二日。 在待班阁苦等三日之后江春终于得到了官家的召见。 他却还是通过联络了风帘楼的胡真胡真再联络了关德方才有了这觐见的机会。 殿中侍御史之官职带来的喜悦烟消云散。 当年谢方叔、程元凤正是任此官职为先帝参议政事陈述时弊、直抒建议由此平步青云位登宰执。 前些年听说先帝怠政但无非是大朝会不开凡有国事还是内引奏事。 当今这官家却根本不需要备顾问应对。 整整三日一个臣子没见、一件国事没过问? 欲见官家竟还得从一老妓身上寻门路何等荒唐。 虽才回临安五日连江春眉眼间也添了一缕愁色。 他到了选德殿等候先是见了关德。 这位叱咤宫闱的大官很是和善笑容满面。 “江少卿莫要见外咱与江少卿自己人。” 江春微微一愣呆呆看着眼前那敷着粉的大白脸隐隐觉得自己像是成了丁青皮一党。 他称得上李瑕党羽在川蜀时只觉自己还算是能臣如今一回临安这种身为奸党的感受就很深。 心里莫名有些羞愧。 关德忙得很没工夫与江春闲话上前附耳又道:“江少卿来为李节帅谋事只需好言哄着官家就好。” “是是” “但有一点你可万莫归劝官家以免惹得龙颜不悦这般说吧程元凤、叶梦鼎的人官家都不知罢免了几个了。切记切记。” 江春也不知只觐见一场还要规劝官家什么愣愣点头应下。 待关德离开他便独自在殿内等着。 也不知等了多久才见御驾转来。 先是一股浓烈的酒味掺着脂粉的香气扑鼻而来。 江春见了礼便听得御榻处传来一声绵软无力的声音。 “江爱卿免礼。” 抬头一瞥见了官家模样江春眼睛便有些酸想哭一哭这三百年大宋社稷。 那倚在御榻上面露痴笑的官家缩腰塌背面色乌青眼窝深陷目光呆滞无神一看便是酒色过度哪有半分君王气度? “你说话啊朕还忙着嘻嘻这还有个美人儿” 江春余光落处只见官家的手已扯过一旁服侍的宫娥心中愈觉悲凉。 感受不到其对臣子的半分尊重。 “臣臣该向陛下启禀川蜀之事” “那你上个折子枢密院自会批。” 江春一时语塞腹稿中的千言万语说不出来只好道:“臣临行前听李节帅言欲迎官家回旧京作大宋文治武功最盛的君王。” “好好好李爱卿忠心嗝李爱卿要当个什么官?” 江春觉得韩承绪说的什么与刘黑马商议收复关中也不必说了。 “川陕宣抚处置使” “那你上个折子朕给你盖迎咦朕的大印呢?哈哈想起来了朕的春夏秋冬四夫人大印在朕四个美人儿处嘻江爱卿听说你也是个妙人会对对子?” “臣” 江春终于忍不了了。 他不算什么能臣、干臣在庆符县时也将县务都丢给主簿。 但为官该有底线不能丢。 入仕以来从县令到通判、知州、知府见的是川蜀艰险百姓疾苦领的是朝廷俸禄。 今回临安沿途所见俱是卖儿卖女。 若不劝官家一句他觉亏心。 “陛下可知?陛下杯中之酒怀中美人俱是百姓膏血俱是百姓骨肉1 一句话才涌到喉间关德已大喝一声。 “江少卿!官家问你会不会对对子?1 江春一个激灵低下头眼眶愈酸。 “臣臣” “哈哈哈老实。”赵禥哈哈大笑挥手道:“事说完了下去下去朕懒得与你玩儿” 江春一愣没想到李瑕吩咐之事这般轻而易举便办完了一半。 他忍着眼中酸涨执礼又道:“臣该与陛下启禀陇西之宣抚与官员任命李节帅言陇西需大将镇守王” “那你上个折子宰相们商量。” “李节帅已上了折子但诸位相公” 赵禥终于支起身笑嘻嘻道:“江爱卿你懂不懂规矩?” “臣惶恐。” “朕能办的事朕办。朕办不来的你找宰相啊去去去天也晚了哦告退吧。” 一场觐见就这般草草结束。 江春出了大内却感到心中如同缺了一块。 他一直都知道大宋是天子与士大夫同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 但这个“治”字也是士大夫对苍生黎民的责任。 治到这个地步又叫人心中如何能安? 哪怕是丁大全任宁德主簿任萧山尉时也是做实事的成为权奸之后再如何至少还像是个官。 江春却觉得自己今日比丁大全都不如。 他已能理解牟子才的忧虑如今这朝纲败坏凡忠正之士必然是看不下去的李瑕与关德内外勾结确有权藩之状。 大宋这样的国力这样的天子还经得起一场吴曦叛乱吗? 这夜江春驱车往临安城外走了一遭。 棚里无家可归又未能卖掉儿女的流民聚集在一处麻木而沉默着。 能看到有鬼鬼祟祟的身影穿梭过人群趁夜将一些容貌较好的小童带走贫苦流民已没什么别的东西可被偷的了。 欺凌总与贫苦长伴。 好在眼下只是十月未入严冬这些人还没到最惨的时候。 临安也不是最惨的地方还有善人开棚济粥不至于每日死人。 江春没有权力管这些也救不了几个人。 他又想到自己连在御前规劝官家以国事为重都做不到 “走吧。” 驴车掉了个头重新向城里行去。 还未到余杭门却有一童子上前道:“车内可是江少卿程相公有请。” 江春愣了愣下了驴车由对方引着上了一辆宽敞而简朴的马车。 当年任县令时只觉宰执高不可攀而今夜相见江春只感觉到程元凤的衰老与无力。 “右相竟也在此?” “老夫时常会过来看看以免身陷临安繁华忘了世情。” 程元凤指着街边的一间仓库又道:“那是百万仓在对街还有常平仓粮食还有但不多了勉强能救济灾民到明年。” 江春松了一口气道:“常平仓有粮那就好。” “可今岁不是灾年。”程元凤喃喃道:“流民如何来的?常年战火连绵军需糜费朝廷发会子与百姓和籴会子不值钱百姓吃不上饭只好卖田卖地二十余年下来流民越来越多了埃” “战火已停息为何今岁还是这般?” “老夫没能治理好埃先帝在时朝局尚有平衡;大敌当前群僚尚有心气。如今这一口气散了经制日坏权势豪强兼并之习愈烈。” 江春想到官家那样子便知如今朝廷内斗之烈必是百倍不止于从前。 “右相当世名臣必已尽心竭力不宜妄自菲保” “载阳今夜亦看到了物价腾飞黎民多难国库枯竭君上无心国事大宋社稷如患沉疴重疾。” “是。” “犹有贾似道空口救国实妄自尊大欲施猛药却不知这一剂猛药下去则大宋必亡。” 江春不知程元凤与自己说这些做什么只能感受到包括牟子才在内的许多重臣与贾似道政见不合。 “至于李瑕。”程元凤缓缓道:“那四千万贯本以为他会用来使川蜀百姓休养生息未曾想却是动兵陇西。载阳以为他为何如此?” “为收复旧山河。” “若如此甚好。老夫还担心他只看中个人之功劳还有公心那便好。” 江春道:“右相言重了李节帅一心社稷。” 程元凤抚须缓缓道:“载阳知开禧北伐之旧事?” “是。” “知吴曦之叛?” “是。” “知李全之乱?” “是。” “知端平入洛?” “是。” 程元凤叹道:“我大宋国力已远不如开禧、端平年间矣。此言可有谬误?” “右相所言不假。” “那李瑕动兵陇西与开禧北伐何异?招纳刘黑马与招纳李全何异?若起异心与吴曦之叛何异?” “这” 江春听得明白还知道李瑕有没有叛心已经不重要了。 就当今这个天子太懦弱无能了就驾驭不了李瑕这般大将。 让王坚镇守陇西说实话也不妥当。 “不必惊慌。”程元凤摆手道:“老夫假设而已收复陇西是好事好事啊若局势再好一些老夫也一定是漫卷诗书喜欲狂可社稷稳固才是重中之重埃” 他已经看得很明白李瑕绝不是什么忠臣良将。 狼子野心之辈。 但再开口还是很诚恳。 “眼下社稷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兵戈既息不如请非瑜再回朝任官入枢密院、掌军国机要振兴社稷如何?” 江春一愣不敢相信程元凤竟有意让李瑕入枢密院。 大宋有始以来就未曾有过如此年轻的宰执。 “这我作不了李节帅的主” “载阳可致书非瑜请非瑜信老夫只需群臣协力、天子圣明必可扭转大宋国势。” “可李节帅若是不” 程元凤抚须笑笑道:“官家已答应了因重视非瑜方先询问他的意见枢密院诸相公已拟好奏章调川蜀各路安抚使回朝施展才干” 江春更多感受到的还是程元凤的诚恳。 也知社稷确实经不起大乱了犹豫片刻他点了点头。 “如此便依右相安排” 信使沿长江而上拐入汉江一个月后一封急信递到了李瑕手中。 “杨公也看看吧。” 杨果看后将信纸又递回李瑕案上苦笑道:“又是这伎俩?” “是啊还是这伎俩。但这次我没有三策只有三个字回应。” 李瑕随手将那信揉成一团丢了。 “我不去。” 正文 第680章 狼与狗群 “程元凤说的倒是不错眼下需要的是休养生息。”杨果也颇有感慨道:“可惜他不知阿郎已拿下关中。” “休养生息问题在于以怎样的制度。是让豪强权贵继续敲骨吸髓还是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李瑕沉吟着又道:“他说的确实不错倘若诸臣齐心协力、天子贤明这大宋的国势当然可以挽回。毕竟依旧是当世最先进、文明的王朝。” 杨果道:“做不到的啊弱主当朝便注定了内斗不休除非有曹操一般人物。” “就算挽回这大宋国运又如何不脱胎换骨依旧偏安一隅、不思进取毕生精力用来整顿。修修补补不过使这破屋再撑个数十上百年。更重要者南与北绝不可再分裂下去。” 话到这里李瑕语气愈发坚决。 “南人归南北人归北。遗祸不是在宋朝其遗祸在整个民族、整个国家百余年来同根同祖之人互不相认长此以往罪在千秋。遗祸当然不在于宋能说出这不要脸的话本就是为了维护他大宋王朝的社稷为一家之社稷而损天下大义其社稷便是带着罪从这点上说它就该亡。” 杨果深有所感。 在他看来只论忽必烈有一统四海之志其大义之名便远胜于赵宋。 至少李瑕与他说的从来都是要比忽必烈做得更好。 “程元凤等人便看不明白这些吗?” “不是不明白他们也想收复也想一统只是大宋社稷被他们摆在了前面这是我与他们的分歧在根上千年的忠君思想、三百年的正统之名、数十年的赵家臣子根深蒂固。” 李瑕其实是佩服这些人的。 这些宋朝的士大夫们修身治国平天下已经在时代范畴内努力作到最好了。忠诚秉节上顾君王下顾黎民山崩地裂时挺身去竭力阻拦还能再要求什么? 要求他们打破七百年壁垒? 李瑕也不愿以超脱了时代的思想去笑话他们这不公平。 各持立场各做自己该做的事而已 杨果抚须道:“谋官之事阿郎既未寄望于程元凤亦无拉拢他的打算。但他若是派遣大量官员接替川蜀官员又如何?” 李瑕道:“就让他试试看能不能做到” “既如此我为阿郎给程元凤、江春各拟一封回事?” 杨果知道李瑕不擅词藻少有亲自拟文章准备替李瑕拟封回信。 “多谢杨公了。” 杨果遂铺开纸墨提笔写了回信。 他曲辞华美富于文采但通篇下来无非也只一个意思。 不去临安。 巧的是这日李瑕不仅得到了临安消息也收到了北面的消息。 廉希宪已重返长安。 他家亦是大族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二其父布鲁海牙其长兄廉希闵三弟廉希恕皆已在蒙古任官与他划清界线。 但他还是带来了他的妻校 廉希宪也有两个妻子畏兀氏与完颜氏如今已有三子二女长子廉孚已有八岁。 能一路归来除了他在北地颇有人脉也因忽必烈主力如今并不在燕京。 李瑕对此没有多问。 他知道以廉希宪的能力既然敢携妻带子过来便是安排好了不会牵连到家中父兄。 也许是相信忽必烈的胸襟气度。 寒暄过后首先谈及的还是昔木土脑儿之战。 “我特意打听过该是在一个多月以前便决战了确是会于昔木土脑儿一带。” 廉希宪依旧穿着一身丧服神情萧索又道:“路途遥远我离开燕京时胜负的消息还未传来但我留下了眼线。” 李瑕问道:“这一战阿里不哥是要攻陷开平城?” “不错北君不需大获全胜只须抵抗住阿里不哥的攻势保下开平。不败便是胜了。” “若顺着这个思路走这一战忽必烈打起来便简单多了。阿里不哥之兵力远来补给不足而忽必烈可从昔木土脑儿到开平城的一路边退边战主动权更大。” 廉希宪道:“不错旁人说阿里不哥兵势强盛但从战略而论已输了不止一点。” 李瑕问道:“忽必烈要不败容易但要全歼甚至留下阿里不哥的兵马却很难?” “必然留不下哪怕赢得了昔木土脑儿一战欲争汗位必须反攻哈拉和林” 两人分析起战局看法倒是都差不多。 李瑕点了点地图上的关中道:“忽必烈的难题在于他丢了关中远征亦将艰难许多倍。” “这便是大帅积蓄的时机?” “是。”李瑕道:“我本有不安恐忽必烈大败了阿里不哥要从关中迂回。” “大帅不必忧虑大帅与我既有同一个推断那便是八九不离十。” 李瑕不由笑笑。 廉希宪也终于展颜因这份默契。 聪明人若志向相仿合力做事总是轻松的。 其后谈起关中治理愈发顺遂 末了廉希宪那萧索神情俱消拍着膝道:“大帅与其将我留在关中不如遣我往陇西?” “善甫兄莫非担心我不信你?” 廉希宪摇摇头道:“沿途而来见民生安定吴公有治世之才治关中足矣。” 李瑕不须他细说早知将廉希宪放在陇西更好。 若事情顺利宋廷将王坚派来镇守到时便可由廉希宪与其一文一武协作 “本也是有这想法的只是吴公暂不了解关中情形还请善甫兄先帮衬一二算是过渡。” “如此也好正好与吴公相互讨教。” 廉希宪这一来李瑕很快便感到轻松了许多。 今日这一场谈话虽短但能对北面情形有了确认而不仅是猜想李瑕的心理压力顿消。 往陇西之事由廉希宪提出则表明了他站在李瑕的角度上来考虑问题。这点与吴潜不同吴潜始终希望李瑕能忠于大宋 由此可见相比宋廷出身的士人北地士人没有太多的心理束缚。 金亡二十年他们对蒙古没有那样根深蒂固的忠心在乎的是更实际的东西或看的是形势或保的是家族或有恢复汉制的抱负。 当李瑕已有了足够的实力北人反而比南人容易拉拢 眼看着关中形势渐渐安稳又已布置好驻防李瑕便已开始安排返回汉中。 一方面他记挂着高明月的产期将近。 另一方面汉中暂时还是他治下之地的中心。 且可以预想的是接下来川蜀比关中更需要他亲自坐镇。 临安方面若有手段不至于用在关陇必定是要想方设法消除他对川蜀的影响。 接下来与宋廷要争夺的该是川蜀士民之心了。 几日之后李瑕的车马已启程往陈仓道而他给程元凤的回信已快马送往临安。 车队、马匹奔走在山川之间如蜉蝣一般渺校 而若放眼这天地北面还在龙争虎斗忽必烈亲统十数万大军与敌鏖战;西南渐稳百废待兴。 唯有东南一隅犹还在歌舞升平中争权夺势不休不止 临安。 “据宫中消息程元凤、叶梦鼎等人联袂觐见了官家口出威胁之言逼着官家答应了召回李瑕、调换川蜀各路安抚使之请。” 贾似道坐在那任由美姬给他修理指甲漫不经心道:“我没看到调令。” 廖莹中道:“官家那性子阿郎也知道说是能否先问问李瑕的意见程元凤亦不愿与李瑕撕破脸盼着能劝李瑕回朝。” “懦弱。” 贾似道讥笑一声道:“这些人做事一惯是这德性尽日只喊着‘以社稷安稳为重’国势已病入膏肓犹不敢施猛药。和籴不立废公田不立收温温吞吞婆婆妈妈。治国如此对李瑕之事亦如此软弱无能。” 话虽如此他却是带着种坐山观虎斗的轻松。 “且看吧李瑕不会搭理他们传书一来一回两月等他们下定决心鱼死网破手段用到川蜀已是三个月过去呵都明年了李瑕还能束手就擒?就这样一群人还能成事?” 廖莹中感受着贾似道这强烈的鄙夷道:“程元凤该不至于如此糊涂。近来他多派信使往川蜀该是传书于蜀地各官员如张珏、史竣孔仙、马千等人。” “他也就这点能耐了虽不能除李瑕能损其根基也好。” “是。”廖莹中道:“程元凤威胁官家以对李瑕出手正好两败俱伤。” “等狼与狗群嘶咬过后拿着棍子出来的人才能收拾局面。”贾似道随口说着问道:“这狗群是如何威胁官家的?” “阿郎该是能猜到无非是撂挑子而已。” 贾似道脸上讥意更浓拿起那修剪好了指甲的手掌看了看仿佛看到它又重新握住了一根棍子那是大宋的权柄。 “传封口信给全皇后吧” 大内慈元殿。 全玖端坐在那已有母仪天下的架势。 她不再像从前那般消息闭塞如今已是耳目灵通。 贾似道每次传进宫来的消息皆言天下大事、痛陈时弊。 “贾相说程元凤眼力浅了李瑕为何有钱粮收复陇西?因其治下清明。而朝廷岂是真无钱粮?朝廷钱粮远甚李瑕百倍却只在豪强权贵之家诸公若还不能下决心扫积弊、除强藩只知内斗不休大宋亡国之祸不远矣” 全玖听罢对时局的了解更深。 “李瑕。” 她在心中念叨了一遍这名字。 只觉那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与她为敌如今果然已成为跋扈藩镇。 官家无能满朝士大夫软弱若是对付不了强藩那便只能请贾相公来当周公了 正文 第681章 蜀人 十一月十五日汉中。 天汉大街上郝二富牵着儿子郝狗儿走过。 父子二人原是关中人在去年七月逃难到的汉中。 初来时由官府安置郝二富在城外挖了一个地窖祝 他为人勤恳佃了七亩田种空闲时又到城外工坊做些体力活辛苦自是辛苦如今一年半载过去收过一茬冬麦又收了一茬早稻日子便好过起来。 缴过田租留下父子二人的口粮卖了剩下的粮食还起了一间小屋眼见手中有些闲钱郝二富便想着进城来为郝狗儿添身衣裳。 他走在长街上不时四下环顾终于是走进了一家成衣铺。 郝狗儿目光看去见这店铺中的衣裳竟是制好的颇觉新奇正想伸手去摸便被郝二富打了一下。 “别乱摸弄脏了。” 郝二富低声交代了一句愣愣看着那成衣见它虽是麻布却是针脚细致也不知几钱一时便犹豫起来。 这衣铺生意颇好一名伙计正坐在柜子后给人结帐不一会儿转过头问道:“客官可要买衣服?” 郝二富开口犹带关中口音指了指一件看起来颇适合郝狗儿的成衣问道:“这制好的衣裳几钱?” 那伙计目光扫了扫抬手指了指挂在墙上另一件棉衣道:“冬日冷客官给娃儿买件棉衣吧哦也叫吉贝衣暖和。” “多多少钱?” “两百文。” 那伙计也忙应了便转头又给人结账。 郝二富倒是愣了愣有些诧异那厚实的衣裳如此便宜忙掏出两枚当百的铜币擦了擦挤在排队的人身后便向那伙计递去。 郝狗儿却是拉了拉他。 “买件阿爹穿的阿爹去工坊夜里才回来我在新屋子里裹着被子不冷。” 郝二富摸了摸儿子的头因怀里还揣着六贯铜钱底气足了不少一冲动便道:“都买都买。” 他难得阔绰一次。 结账时只听那伙计笑道:“客官若是觉得好可多备两件换洗敝店卖衣服只赚薄利为的是让汉中百姓好过冬也是将市面上的衣价定下。” 郝二富听不懂这些只觉对方想哄自己的血汗钱摇头拒绝了这提议。 不等出了店他便让郝狗儿将新衣服披上暖和。 他自己却是舍不得披怕弄脏了 父子二人又采买了些年货各背了个箩筐在身前。 难得进一次城本只是想出门随意买些东西却未想到许多物件皆比预想中便宜家中缺的又多不知不觉却是逛到了黄昏。 眼看着郝狗儿馋街边的锅边油花子郝二富咬咬牙决定今日便在城里吃过再回家。 往小摊上坐了不多时却见一队队车马从西面振武门进来徐徐向东大街行去。 郝二富见街上热闹也不凑上去看连忙低头看着自己的箩筐。 “来碗油花子这位哥哥没位子了容我凑一桌可好?” 一名汉子随口问着已在郝二富对面坐下。 “好哩。” “看这阵仗想必是李节帅回城了吧?” 郝二富回头看了一眼挠了挠头应道:“额不知道。” “哥哥不是汉中人?” “额是关中渭南人去岁蒙古打仗逃难过来。”郝二富想了想犹记得当时是个名叫贺顺的官兵哄着自己来的。 他今日想给对方买点年货却不知到哪才能再找到那个恩人。 “那哥哥就没想回关中?”对面的汉子又问道。 郝二富愣了愣应道:“日子好过种了地起了屋可走不了那般远路哩。” “但我听说李节帅像是已收复关中了?” 郝二富很是惊讶最后却摇了摇头道:“额没听说过。” “是吗?哥哥觉得李节帅是好官?” “那肯定是好官。”郝二富道:“额没见过李节帅倒是见过南郑陆知县刚来时便是陆知县给额分的屋子佃的田良田哩渠修得好田租也不多缴这汉中都是好官哩。” “是啊为官的修好水利防了盗贼不多扰民百姓日子也就好过了。” 郝二富惊觉起来忙道:“额们还是莫要说官府的事。” 那汉子笑笑接过摊主送来的油花子却不急着吃只看着那行过长街的车队嘴里随口说着话。 “不打紧的这汉中城不管我们老百姓说什么。对了十八界会子在川蜀用不了?” “额不知道啥是会子一直是用的铜钱。”郝二富说罢又急忙澄清了一句道:“哦额也没钱。” “我倒是有钱带在身上太不方便了偏是各处都不收会子。” 郝二富不懂这种苦恼只是“哦”了一声。 那汉子偏是不吃面前的油花子如不经意般又笑问了一句。 “哥哥觉得自己是大宋百姓吗?” 郝二富愣了一愣一时竟是答不上来。 他还真就没想过这问题这一年半每日就是忙看着日子有奔头心里就未想别的。 “额额是吧?有户籍哩。” 那汉子倾过身子低声问道:“哥哥能否将户籍文牒卖给我?出个价。” 郝二富一惊瞪大眼睛。 “大兄弟买这东西做啥?” “谋个小吏当当。” “那简单呀大兄弟落个户籍等个一年” “我就是等不及哥哥卖吗?” “肯定会被查出来的。”郝二富连忙摇头按着郝狗儿就吃东西。 等他再一抬头对面那汉子已不知去了何处只留下一碗动都没动过的油花子。 郝二富正盯着那碗发呆一柄刀已放在桌上他不由吓了一跳。 “额没有没想吃你的油花咦贺哥哥?” 眼前竟正是当初带他逃难到关中的贺顺。 贺顺并未披甲却换了一身崭新的戎装威风凛凛的模样指了指郝二富笑道:“我说眼熟呢原是我的恩人啊你叫什么来着?” “郝二富。”郝二富丝毫不觉怠慢喜道:“贺哥哥不是在子午关吗?额正想给你送年货哩额家里有块腊肉” “不收。”贺顺笑嘻嘻道:“我早升官了。” 他随手丢了几文钱在桌子上捧起那碗油花子便吃。 “哥哥这油花子是方才一人他问额买户籍” “看到了鬼鬼祟祟见了老子就跑不用理他。” 郝二富大惊问道:“真是盗贼?” “他问你什么了?” 郝二富从头到尾说了愈发觉得方才那人有些奇怪。 贺顺却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不用理他东边来的能有甚能耐?” “哥哥是说” “我问你你日子过得好吗?” “当然好。” “你乡邻们日子过得好吗?” “那也好。” 贺顺咧嘴一笑道:“那便是了既然这般东边来的小鱼小虾能闹出什么大动静?哦对了你是个鳏夫吧?” 这话问得太直接郝二富一愣想到死去的婆娘很是伤感。 贺顺已大咧咧道:“官府这边希望你们这些鳏夫啊寡妇啊还是能再娶再嫁人口少嘛。也不是逼你们但反正再娶再嫁有好处。” 郝二富挠了挠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心里还记着死去的婆娘但终究是老实听话之人这日回家之后便依贺顺说的找了坊长表示愿意再娶个婆娘。 没几日便有媒婆上门为他牵线搭桥寻了个在衣甲坊做事的寡妇徐氏简简单单便成了亲。 郝二富也忘了问再娶个婆娘官府还能再给什么好处。 但成亲当夜徐氏说了一句“官府盼着咱们的日子好过起来”郝二富便心安下来。 落地生根他觉得自己也是个蜀人了 成都。 张珏再次看过一封长信目光中泛起沉思之色。 信是秘信程元凤亲笔所书内容说来简单很担心李瑕有不轨之心就此询问了他并希望他以大宋社稷为重。 张珏之前确实没想过这些事。 他起于微末半辈子都搁在钓鱼城上这一两年来只想着将成都府路治理好。 不得不从此时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思来想去张珏最后还是起身换了便衣也不带随从自往外走去。 在西城沽了两壶浊酒切了几斤猪头肉出了城一路到了清水河畔只见田间有一片房屋。 张珏进了其中一间只见一老农正在院中喂鸡。 “蒋老。” “安抚使来了。” “带了两壶酒请蒋老温一温。” 张珏递了酒菜自然而然接过老农手里的蚯蚓干喂了鸡进屋。 堂屋中的香案上摆着个牌位张珏先是倒了杯酒摆在牌位前看着那“宋故四川总领余玠公灵位”几个字行了一礼方才转身在桌边坐下。 “朝廷已为余帅平反等在成都建个祠堂我们将牌位搬过去吧。” “安抚使难得有空过来该不会只为说这事?” 张珏苦笑道:“近来遇到了个难题想问问蒋老。” 他面前的老农名叫蒋凯曾是余玠幕下的监簿官去年才从九顶城下来。 两人饮着酒张珏细说了近来之事 “安抚使觉得李节帅可真有反意?” “不知或许有吧蒋老以为呢?” 蒋凯没回答抬手指了指院外。 张珏转头看去只见几个农人扛着锄头经过看神情颇为欢快。 “去岁让我们从九顶城下来老夫心里还犯嘀咕想着弃了山城蒙人打来了可如何是好今岁却是听说陇西都收复了叫人放下心来埃” 蒋凯答非所问说的却是这一年来发生的各种琐事住在邻近的某个孩子又长高了某个乡邻养了头猪想要过年杀了吃肉谁家的鸡一天下了五个蛋之类。 末了他缓缓道:“还是这成都沃野种的粮食多蜀民要的很简单安定过日子好好活下去哪管得到庙堂上的是非。老夫是两浙衢州人安抚使是凤翔府人已都是蜀人岂不该为蜀民考虑。” “可我食朝廷俸禄若遇叛乱平叛责无旁贷。” “李节帅已叛了吗?”蒋凯问道。 张珏摇了摇头道:“右相的意思是官家欲招李节帅还朝又恐李节帅不往。” 蒋凯问道:“不往便是叛了?” “若官家下诏他不往那便是叛了。” “可官家还未下诏不是吗?” 张珏摇了摇头自饮了一杯酒犹觉心中疑问没得到解释。 蒋凯揣着酒杯问道:“老夫不识得李节帅只问安抚使一句近年这些事换旁人可能做得到?” “做不到。”张珏道:“说句狂言论川蜀将才除了李节帅与王将军没有人比得了我。若蒙军再入蜀我没把握守住更遑提叫成都百姓安居于平地。说到这个当初李节帅说迁民下山我本以为是为了减少朝廷掣肘。但若我实在不愿作叛臣贼子” 蒋凯摆了摆手不欲多言。 “我心中为难蒋老可有良策教我?”张珏又问道。 蒋凯于是转过头看着香案上的牌位喃喃道:“安抚使不去问别人却偏跑来问老夫。老夫却希望还有能如安抚使这般为难的机会。” 张珏闻言有些不解。 “想起余帅当年赋词自述埃”蒋凯叹道“一片英雄胆七尺丈夫躯。皇天生我不知此意竟何如?” 张珏渐渐听懂了之后发现其实在来之前自己心中其实已有了答案。 是夜他回到府中却得知有一信使已等在偏厅相见之后递过了一封李瑕的信。 “君玉兄见信如晤近日得临安来信再招我还朝我等治蜀方有成效必不往。兄若听闻我有不臣之心不必理会只管保治下安泰。且看庙堂诸公有胆逼反我等否?近来忙碌待年节过后往成都面谈。” 句句都是平白的语言并未找人代拟。 张珏看后却是心中犹疑尽释。 程元凤的长信说的很多词气诚切但表露出的态度就像是对当今大宋天子毫无信心深恐天子掌握不住武将。 忧忧戚戚患得患失。 而张珏本身也是武将天然反感这种猜忌。 李瑕则说的不多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但字里行间满是自信与坦荡隐隐有睥睨之势。 高下立判 正文 第682章 平稳 汉中帅府。 几棵皂角桫椤枝叶葱郁。 清晨初阳从枝叶间洒下元严走在树下一边听着江荻介绍。 “真人请看我们帅府中最显眼的便是这古汉台了乃汉高祖皇帝行宫遗址留下这高台台高两丈有余。台上筑‘天汉楼’建于宁宗朝是城中最高点加上汉台高有八丈” 小径边种着旱莲树给人古朴清幽之感。 两人走向古汉台。 石阶处立着一块大石上书“汉基”二字。 “这是大宋承平时将汉台建为府署时留下的石刻取自‘留此一坯土犹是汉家基’之意。” 江荻说着引元严登上石阶眼前便是天汉楼。 元严驻足抬头看去。 天汉楼宏伟围拱形制五开间二层大红廊柱、墨绿琉璃瓦、飞檐层叠庄重灵秀。 楼前有一幅楹联。 “汉水东流几千里秦云北望第一楼。” 两女登上高阁放眼看去只见整个汉中城尽收眼底。 元严眼前一亮不由感慨道:“真是好气象心旷神怡。” 目光最远处竟能望到大巴山脉的群山如在云中。 汉水上往来帆船点点如诗如画。 城内城外行人车马井井有条偶尔有炊烟缓缓升起一片安泰景象。 环顾衙署古树修篁花木掩映。 “真人也喜欢此处吧?”江荻笑道:“上面还有阁台韩老他们最喜欢在阁台上摆茶议事所以我们被称作‘汉台幕府’‘天汉幕府’。” 元严点点头正想开口说什么隐隐听到石阶上已有对话声传来。 “每每登临便觉汉中已有王气埃” “是啊民生安定即为声望近日那些临安来的眼线” “不需管他们只管治理平平稳稳” 元严与江荻转头看去只见韩承绪带着几名幕僚已登上天汉楼。 “韩老。” “韩老” “好好好江大姐儿带浯溪观景啊?还是那句话将这里当作自己家” 韩承绪见到元严便欢喜。 彼此是沾着亲的韩祈安的亡妻元鸾正是元严堂姐。 稍稍寒暄两句元严与江荻连忙告退退下天汉楼。 她们有些怕韩承绪因在幕府做事见了这位幕主难免有些怵。 下了汉台西北方向便是正衙远远能看到一名名吏员抱着文书来来回回一片繁忙景象。 两人往南面行去穿过小池塘便见前方是一座大堂。 “池边是洗心亭前面是议事大堂桂荫堂。”江荻抬手指了指又道:“两边是东华厅和西华厅我们的公房在西华厅。” 西华厅说是厅其实是一大片公房。 走过一间最大的公房只见里面人头攒动元严转身看去只见有三十余人正坐成三排听着严云云训话。 “还差得远!记得二十五年之前的川蜀吗?一年三至四次收成供给大宋三成军粮、五成茶叶。川蜀之商税占大宋所有税收之十一是放眼整个大宋包括田税、粮税、丁税、商税相加川蜀仅商税即占十一。 锦城成都商贾辐辏百货骈阗舟车鳞集独甲他郡。西南都会之繁华不仅是靠种粮食。通商旅方能互通有无方能修道路方能使人口随着商流入川蜀。我们要往外卖什么?茶、盐、锦帛、药材、竹器让老弱妇孺也编竹、采茶、掸棉花织布煮盐深山里采药的山民才能出来靠我们兴商旅才能使这些挥不动锄头的人也有生计。 今日谈两件事船只、会子我再重申一遍临安消息赤山造会纸局今岁每日增印会子十五万贯很快要与废纸无异再有敢收” 元严正看着严云云有些出神忽见对方转过头来停止了说话。 严云云目光有些凌厉须臾即散礼貌地点了点头。 元严不敢再打扰连忙与江荻往公房走去。 “严先生管那般多人吗?” “嗯不止呢师父手底下怕得有成百上千人。”江荻道:“她可比看起来还要厉害在庆符县时就跟着大帅做事。” “以往只听说汉台幕府有女子却未想到是有实权的。” “一共也只我们三个女子哦四个还有一位阿莎姽姑姑跟着郝道长在关中未回来她也有实权但她说不是幕府” 江荻其实也不太懂这些领着元严进了公房。 公房不小却显得有些空旷桌案上摆满了文书。 “这边是我们平时处理文书的地方若有事务每日辰时一刻以宁先生会主持商议。”江荻又介绍道:“帅府幕僚一般都有挂职各顾一摊子事我近日才到文报局做事。” 她这边倒没有什么机密事拿起几封她写好的文书便给元严过目。 这是难江县的人口户籍、秋粮税目等等文书。 江荻已用红笔勾出几处疏漏如“黑潭河水利去岁用钱五百贯”旁便有红字“四百五十三贯注查制置府批文第五百一十二条” 元严有些惊异。 没想到眼前这十七岁小女子做事竟颇有条理。 她不由赞了江荻两句。 江荻微有些不好意思道:“因为从小就看父亲处理县务碍” 说着隐隐听到钟声传来。 这是晨钟。 不多时有小吏过来派了几封文书放到江荻公案上。 “以宁先生交代江先生今日若去文报局可将浯溪真人带过去。” “好等我将公文送到桂荫堂便过去。”江荻点点头竟已隐隐有些幕僚先生的气度。 上午她带着元严处理过一些帅府文牍下午便乘驴车往西城的文报局。 文报局占地颇广牌匾尚是新的散着一股漆味。 进了院子只见到处都是一片繁忙。 韩祈安正在堂中巡视身边围着不少人禀报事务。 他不像严云云那般凌厉安排事务如行云流水一般。待看到元严打了个招呼客气中带着些许悲意似因想到了亡妻。 元严上前唤道:“姐夫。” 韩祈安点点头领着她到公房拿出几张邸报与文章递过去。 “我本是反对你到幕府做事的未免太辛苦。但大帅既答应了做好吧这文报局是新设的诸事繁杂。须在年节之前刊出三版官报须将这些文章再做修改用语需平实易懂” 次日夜里。 “元姐姐近来在忙什么?” 张文静凑到案边看了一眼讶道:“嗯?鳏夫再娶寡妇再嫁?” “只是拟封文报。” 元严将写好的别的文章也拿过来放在一旁示意并不仅是在宣扬什么嫁娶之事。 她反问道:“你近来在忙什么?” 张文静起身负手踱了两步笑了笑道:“准备成亲。” “成亲?” 元严不由疑惑。 她在张文静身边看得最明白眼下张文静与李瑕的处境应该是非常为难才对。 张家还未答应嫁女张文静算是偷跑过来的。 高明月就在这几日怕是便要生了 元严光想想都觉头疼拉过张文静长叹了一声。 “元姐姐不必叹气。”张文静轻声道:“我与李瑕长谈过了。” “这事岂是仅仅谈就能谈好的?” “在长安时便聊了很多他那人抱负远大想要当开国之君现在我竟也敢开口说出他这抱负了以前想想都觉太远我们聊到唐制如何蒙古如何其实不论唐时的一后四妃还是蒙古的四皇后并立聊到最后我发现我并不在乎这些他心里有我足够了。” 元严问道:“名份呢?” “我当他的二夫人往后他若成势我也不想他为了我用蒙古之制。” “委屈吗?” 张文静摇了摇头道:“我考虑了两年发现自己不想忘了他那便不觉委屈。” “可张家不答应” “家里还未派人来想必五哥是要在第一时间抹掉我的行踪。我与李瑕说好了不管他们等明年二月我们便成亲。” 元严又问道:“高氏夫人答应吗?她能容下你吗?” “等她生完孩子出了月子我再正式拜会她。” 张文静想了想又道:“我真羡慕她只听着我觉得她有种恬淡从容的气质不争不抢毫不费力便能得到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她的兄长早早便能选定李瑕她早早便能嫁心上人生孩子。但其实她明明过得比我艰难得多。 我们从亳州到解州不过数百里路骑马也累渡河也难。她却是国破家亡辗转数千里我想不出若换成我要如何熬过来。李瑕于她她于李瑕不仅是情意吧还有一份相濡以沫。这相濡以沫我怕是不能与他再有了我一辈子太顺了。” 元严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李瑕非常厉害竟能将两个出身不凡而有傲气的女子安抚祝 张文静拉了拉她笑道:“我都没委屈元姐姐更不必替我委屈了。” “不是替你委屈我身为幕僚领的是大帅俸禄担心大帅家宅不宁罢了。” “你真是这么快便忘了你我的义气” 元严到汉中之后的所见所闻便是这样有条不紊、波澜不惊。 她入汉台幕府一直没见到李瑕却能感受得出来那位蜀帅正在把公事与私事一桩一件处理妥善维持着治下之地以及帅府的安详。 平平稳稳。 直到十一月二十八日。 她正坐在西华厅公房中处理文书忽听到外面动静有些乱起来不由抬起头看了坐在对面的江荻一眼。 “怎么了?” “夫人生了吧?” 江荻忙不迭丢下笔跑出去。 元严遂也起身往公房外走去。 只见各公房中的幕僚都已出来不远处韩承绪正由韩祈安扶着向后衙赶去。 “盼能是位公子碍” 元严本打算跟过去听得韩承绪这一声叹想了想还是打算去安慰张文静。 她转身出了帅府穿过小巷没走多远便回到她与张文静暂住的院落。 堂中雁儿、凤儿各捧着一个大匣子张文静正从其中挑挑拣拣挑出一对玉如意。 “元姐姐竟回来了?” “大姐儿你听说了?” “今晨便听说了她不好捱据说是腹疼了一日一夜李瑕在陪着她。嗯元姐姐看这一对如意觉得如何?” 元严见张文静神色如常上前拉着她走了几步低声道:“先前忘了与你说无论是男是女你须有平常心。” “我明白生孩子很辛苦的” 张文静长长“嗯”了一声笑道:“元先生就不必担心我了那位给你发俸禄的东翁已与我沟通清楚了。” “那就好。” 她们便在堂上等着直到傍晚得知高氏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高氏夫人确是得上天眷顾能在大姐儿入门之前诞下一子着实幸运。” “岂是幸运?”张文静喃喃道:“这其中又有多少艰难辛苦与付出?” 元严笑笑道:“大姐儿有此一言想必能让帅府和睦大帅着实厉害会治家。” “嗯?元姐姐怎不说是他挑女人的眼光好?” 正文 第683章 温水 屋中昏昏暗暗。 李瑕端着碗一勺一勺给高明月喂了粥。 “你不必做这些的前衙事还忙。”高明月低声道:“我能动的真没大碍也没那么娇弱。” “相识以来这话说了许多次我没忘但你看起来娇弱。”李瑕道:“明日便是产后第七日你可以吃些肉想吃鱼汤还是鸡汤?” “不吃好不好?觉得腥。”高明月又温温柔柔催促道:“你忙你的我想再睡一会。” “知道你不困近来不算太忙许多事终于走上正轨了四年多以来也难得有这般清闲时候。” 高明月眼中便绽出喜意来起身挽着李瑕的手在屋内缓缓走动想了想问道:“生小家伙的时候官人是不是被吓到了?” “有一点。”李瑕点点头。 实话实说生产时看到她那满头大汗的样子确实是吓到了。 上辈子就不想要孩子如今感触便尤其深。 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能叹一句。 “你太受苦了。” “但很高兴。” 高明月少有如此直接表达的时候确实是真的高兴。 “小家伙呢?” “奶娘们哄着本与刘娘说不必雇那么多奶娘但我也没经验由得她们吧。” 李瑕难得有叙家长里短的时候说起来也是话不少。 “上午韩老还说这连年战祸最难熬的就是女人孩子自家人里已寻不出一个生过孩子的长辈妇人。近日来还是多亏了柳娘帮忙照顾你又照顾孩子。” 高明月应道:“韩老常说的李家、高家、韩家能早早聚在一起因都是被灭门的遭遇他就盼着往后子嗣绵延开有了小家伙他心里便安定了吧?” “是啊韩老是真的喜不自胜。” “官人该纳了巧儿了。韩老是真心盼着我能为你生下长子我亦是真心待巧儿这乱世相扶相持才能生聚长存再拖下去万一让人以为是我在阻挠” “我明白的。”李瑕道:“等过了明年九月巧儿才十八到时我若是能谋个王公之爵、开府建衙给她个名份也不算辜负韩家我与韩老说过的。” “也只有你总觉得辜负。” 夫妻二人如今说话已比当年随意得多。 高明月道:“又是一年腊月了说来张家大姐儿与我们同岁过了年也是二十又一了吧?” “嗯。” “她十六岁识得你转眼五年将要过去韶华易逝也该给一个交代了。” 李瑕道:“四五年过得真快接下来的休养机会不过这三五年如今一年便要过去了。” “那官人便趁早将家事办妥可好?” “你心里介意吗?” “嗯张家之势须借张大姐儿于你有情不可再误她一生我们终究是与寻常夫妻不同的我须为你的大业考虑这些道理我一直明白。可说心里话原本有些怕她” 话到这里高明月想了想终是莞尔道:“如今没那般怕了小家伙给了我底气。” 李瑕笑笑轻抚着她的头发。 “文静还是好相处的但张家须提防大世侯心气太高对了今日新得到大理消息二哥已在攻龙首关算时间消息是一个月前发出想必此时他已在大理城中庆功。” 高明月停下脚步倚进李瑕怀里。 她明白他的意思她依旧是他的第一位。 他心里始终有杆秤对她也好对张文静也罢喜欢归喜欢却还带着清醒。 “你不管做什么都总是克制、清醒。”高明月低声道:“从来不为了哪位红颜而头脑发热。对她也是对我也是。” “怪我吗?” “不怪我只是觉得你太辛苦了。”高明月低声道“你总是保持理智很累的吧?想让你不要那么累。” 李瑕揽住高明月。 夫妻二人就这般拥立了良久。 她就是这样寻常时候平淡如水但懂他疼他迁就他。 所以当时他破了例开口求娶 “其实不觉得累我喜欢的我便想努力去赢得得到了再守护住一直就是这么活的。” “嗯感受到了你一直在守护我。” “护君山那次?” 高明月道:“一直以来都是又岂止那一次你为何只记得那次?” “大概是我在护君山对你动的心。记得是你初次摘了面纱还崴了脚。” “好色之徒。” “” “今日可以吗?” “真的不想再让我休养一阵子好不好?” “那就陪你说说话哦我取了几个名字你选一个。” “好。” “第一个是‘李长宜’出自我很喜欢的一句诗望他往后眼界宽阔不受拘束” 于李瑕而言日子终于有了些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说不忙也只是相对于以往而言。 他还是有紧迫感。 因为留给他用来扭转实力差距的时间还是很短也许三五年内蒙古大军便要掉头杀来。 而川蜀、陇西、大理等地相加人口尚不足五百万且他还没能完全掌控这些地盘。 至于大宋朝廷李瑕似乎忘了中枢再一次再着手对付他。 一直到腊月十五他才在议事时提及临安之事。 李瑕最心腹的幕僚已有一部分被派往关陇这日便只有韩承绪、韩祈安、严云云三人。 “中枢的反应未免也太慢了。”韩承绪先开口道“今日就当是估一估明年的形势吧。” 李瑕道:“程元凤等人人品还不错守规矩察觉我有反意还先写信劝劝我晓以大义劝我往中枢任官这是老成持重的作法。” 韩祈安道:“十月中旬写信十一月到阿郎手中腊月中旬得到阿郎回复一折腾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年节之后才能真正出手了。” 严云云讥笑道:“这一耽误阿郎已准备好了贾蛐蛐必定也准备好了。等这些老臣出手只会如鸡蛋碰石头叫贾蛐蛐捡了他们的便宜。程元凤等人优柔寡断坐失时机可谓庸手。” “你不必嘲笑他们老毛病又犯了不尊重对手。” 李瑕又敲打严云云。 “程元凤差的不是能力你当他真看不出来?问题在于他忠于宋帝不可能擅自作主动我只能反复试探我促使宋帝来下决心铲除祸端这是忠臣这身份对他的桎梏。但也必然有一批在川蜀的‘忠臣’受他感召视我为叛逆。” 严云云敛了敛神色道:“是那可以推算出大概要在年节之后朝廷才能发出旨意强制撤换阿郎。” “继续推算。” “阿郎已有准备必不能让程元凤功成到时他受此反噬只能罢相。贾蛐蛐借机独揽大权?” “那你明白程元凤为何坐失时机了?” 严云云心中一凛应道:“他也有所预料心知与阿郎为敌凶多吉少故而试图劝说阿郎并做好罢相的准备?” “嗯他尽力劝我以求顾全大局若不成再对付我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他成事的可能很低我还是敬佩这样一个对手。” 李瑕不愿以个人恩怨来评述对手又道:“程元凤尽到了他为官、为臣的本份是赵禥不配拥有这样的良臣” 当今这乱世南北各地有识之士有人想匡扶雄主、有人想独揽大权、有人想割据自立、有人想再造乾坤。还有更大一部分人能力不弱偏是想背着一个昏君、并拖着一个庞大且腐朽的社稷不免可惜。 韩承绪道:“也不可掉以轻心哪怕是过了年节中枢才能出手这之前我们稳固川蜀的时间也不多了尤其是重庆府还不在我们手中。” “韩老说的是且程元凤等人失势之后中枢只怕是由贾似道重新掌权。其人手段不凡又能驱使京湖重兵这才是明年的大麻烦。” 韩祈安沉吟着道:“阿郎是认为贾似道有可能命吕文德率兵入蜀他有这魄力吗?” 李瑕道:“不好说若是去岁我不信他敢但如今” 严云云道:“他很在意阿郎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川蜀与京湖有开战的可能?” “若如此只怕让蒙古坐大。” “明年这形势如今只怕还估不准了。”韩承绪拍膝叹道“总之得先做好准备。” 四人又谈了一会渐渐觉得临安之事也没太多好说的。 毕竟这次中枢的反应太慢了。 依旧是谈治下的治理更为可靠。 “若不收会子还是不太方便。” 严云云道:“最初的会子便是蜀商所用的交子川蜀铜少且山路多宋初用铁钱买绢一匹便需上百斤铁钱。眼下商事不通以当十、当百铜钱混用勉强可行但长此以往终是不妥。近日有一巨贾欲买茶叶一百万斤计钱三十万贯便因川蜀楮币不通而谈不妥。” “哪方巨贾?” “暂不肯通姓名已传书姜饭派人细查其底细。” “会子也不值钱他打算如何支付?” 严云云道:“金银关子听说是两浙与湖广三十余家巨贾联合设钱庄存放金银凭金银关子取钱工艺复杂难以伪造且有隐密题号。” 韩祈安道:“与两百年前王昌懿之交子类似?” “是。他们问大帅是否应允他们到川蜀设钱庄以金银关子为纸钞。好处是可通行湖广、两浙且年年上缴商税” 李瑕沉思起来。 他自是知道钱币与银行眼下不做是因为不适合。 川蜀就这么点苦哈哈的人口且他没有发行钱钞的名义一旦发行便是自绝于宋再难发展。 另外眼下本就是百姓对钱钞最不信任之时又没有足够的储备金银极为容易被人挤兑导至整个川蜀局面瞬间土崩瓦解。 而这金银关子便像是打瞌睡时有人递上了枕头。 既能流通于各地还能吸引大量的金银流入川蜀。 “此事不急待我想想。” “阿郎有何顾虑?” “不放心。”李瑕道:“纸钞与储备金银掌握在别人手上我绝不放心。” 严云云道:“我有一计或可以先引他们来” “知道你想说什么让人查清楚他们的底细再谈” ------题外话------ 最近在调整作息第一章调整到十二点了但第二章要早上起来再写会晚一些我尽力把第二章的更新时间也调整回来了今天有位盟主非常感谢明天再加更吧月初求月票感激大家 正文 第684章 青蛙 “阿郎是在担心什么?” 韩承绪眼看李瑕正深深沉思终于开口问道。 他更擅长于谋略对钱币之事不了解觉得那金银关子用与不用并非太严重之事。 “因为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李瑕眼中沉思之色愈重缓缓道:“会子的急剧贬值我也想不到挽回的办法。” 韩承绪道:“但川蜀不用会子之后物价已平抑下来。” 李瑕道:“这便是问题所在了。我们不用纸币这是倒退回去把原有的货币体系推倒。川蜀人口稀少物资贫乏短期内用一个简陋的货币体系就可以。但渐渐也会有很多问题我们需要与别的地方贸易不可能只用金银铜币。” 严云云道:“不错尤其是与湖广、两浙大宗的贸易不使用钱票几乎是做不到。” “那金银关子就是最好的办法每张票据背后都存有相对应的金银。” 李瑕看韩承绪还是不懂遂又道:“简单来说北地的钱钞、宋廷的会子都是以朝廷的信用做为保证。而这金银关子不同是以实际的金银做为保证。” “既如此有何不妥?” “金银关子若是由那些巨商手下的钱庄开具必然难以保证每一张都是真的。” 严云云道:“我的意思是吸引他们来最后再掌控他们。” 她显然进益颇大已有侃侃而谈的样子。 “宋初王昌懿联合十六户巨商发行交子当时的益州知州张咏便也查觉到不妥交子能兑铜钱便等同于商人能铸币此为诸侯之权绝不可坐视不理。 而张咏如何做?先认可交子通行并要求商贾修河堤、建粮仓、救贫民之后益州官衙积攒四年以大量交子挤兑王昌懿及十六户巨商。获得大量铜钱。 张咏卸任之后薛田知益州继续挤兑王昌懿直到百姓凭交子在钱庄兑不到钱薛田查封交子铺并上奏朝廷设置官办交子务。 此为交子之始其后一百三十七年高宗、宁宗相继发行会子使会子渐成民间纸币。我认为阿郎可效仿张咏、薛田之法以掌控如今这金银关子” “浅了。” 李瑕道:“我问你两百三十余年前张咏就知道商人发行交子等同于有铸币之权。时至今日庙堂宰执还能不知?” 严云云一愣问道:“阿郎是担心朝廷也掌控了金银关子我们流通关子物价便受朝廷制约?” 韩祈安皱眉道:“到时便相当于把会子换成了金银关子川蜀之钱币重新为朝廷所掌控埃” “是‘到时’吗?”李瑕沉思着缓缓道:“若这金银关子真只是由三十余户巨商发行还可以等得到这‘到时’我只怕此事本就是朝廷在改革货币。” 严云云皱眉沉思忽惊呼一声。 “贾似道?1 她已没有了那轻蔑之态不再讥笑对方是“贾蛐蛐”。 在见过对方之后她难免觉得贾似道不过尔尔太容易就忘了自己与一朝宰执之间的差距。 此时才恍然惊觉过来 “阿郎莫非是说这金银关子其实是出自贾似道之手笔。” “我再问你在宋初王昌懿发行交子最后被官府挤兑、查封如今之巨商还看不明白?他们再通行金银关子就想不到朝廷有可能出手对付他们?” “那最好的做法就是找一个靠山?甚至一开始就是他们的靠山让他们这么做的?” 李瑕道:“贾似道想要改革会子是他绕不过去的一个槛。而整个宋朝的情况与川蜀不同换作是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整顿货币。” 这便是李瑕之前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的意思。 他自知无力挽回宋朝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货币体系包括吴潜在内的诸多名臣都已经试过了。 如今若是让他来做也只能是废除十八界会子发行全新的纸币。 自从李瑕收复关中汉台幕府之策略改为与宋廷之争以来严云云觉得与宋廷争利还是顺的。 她遵李瑕之意利用手中的生意拒收会子压低物价使川蜀商户只能跟着拒绝会子。 加上李瑕两年未曾和籴民间会子本就不多粮食与铜钱已成了川蜀的货币。 因此禁止接收宋廷滥发的会子之后川蜀才免于物价腾飞。 这第一局严云云是赢了一刀切断与宋廷牵扯。 但很快她意识到没有纸币真的不行于是进入到了第二局川蜀需要比宋廷更能掌控纸币。 她刚开始还是觉得不难。 然后金银关子摆在她面前就好像是湖广、两浙的巨商们拿着大量的金银上门要来帮忙振兴川蜀。 而此时李瑕一说她才反应过来。 一旦放金银关子进入川蜀初时确实也会有金银流入但随着关子的流通铸币权将重新回到朝廷手里。 那先前所做的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打个比方宋廷为敛财而滥发会子使得物价腾飞民间水深火热。这好比是一锅沸水。 川蜀则像是一只青蛙禁用会子跳出了这口沸腾的锅。 然而阔端屠蜀之后的二十五年间川蜀战乱不休人口不足、物资贫乏。川蜀这只青蛙也极度缺水。 它必要找水找着找着像是找到了一湾清泉。 金银关子这个宋朝商人们为了自救而流通的货币背后是大量的金银为保证是天下最富庶之地的庞大贸易场就像是一湾清泉。 青蛙在泉水边探了探水温正好清流香甜。 但它还是一口锅下面架着的还是大宋社稷的干柴烈火。 温水煮青蛙。 严云云猛然惊觉贾似道已经出手了。 “可这是阳谋啊?我们不可能不与各地贸易” 临安。 一张精美的金银关子被拿起窗外的阳光照在它正面漾出奇怪的墨色。 上面的刻印如同一个‘西’字;中间红印三条如同一个‘目’字;下方两旁各一小长黑樱 “这张钱票倒底像是‘宝’字还是像是‘贾’字?” “自是个‘宝’字。”贾似道坦然应道。 程元凤讥道:“我看着却像是个‘贾’字。” “也许是右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程元凤脸露愠色将手中的金银关子丢在案上踱了几步最后还是抬起头道:“我绝不答应1 贾似道不急不缓道:“去岁粮价每石两千贯今岁每石七千贯矣。物价越高朝廷支用越发不足越发造印会子循环往之仿佛不可救之势。十八界会子必废之。” “我如何不知?” 程元凤如今越来越易怒了一句话就像是被点着了一般。 “川蜀两年不曾转运钱粮去岁更是支用四千万贯;两淮李璮攻淮右三州战事方歇;京湖武将侵吞军需年年要饷;便是朝堂之上官家日日笙歌大肆封赏裙带之臣上行下效贪墨横行到底是谁在纵容吕家军?!到底是谁在给官家粉饰太平、进献美姬?1 “那请右相说说你有何办法除了加印会子你还能做什么?1 贾似道一句话喝住程元凤。 之后他脸上浮起冷笑又道:“我来告诉右相该如何做拿出奉宸库中之珍宝收回民间会子废之不用。以金银关子为新钱从根本上断绝物价飞涨之祸。” “不可1 “有何不可?” “你操之过急了埃”程元凤眼中已有了血丝郑重道:“事宜缓不宜急当先削减用度才是根本。随我一道请官家以身作则播简朴之风于天下可好?” “没用的右相可知何谓杯水车薪?你苦苦省下那几枚铜钱救不了大宋。” “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啊!国用当从细处节剩换一种楮币而支用不减何用啊?” “故而需要公田法、打算法。” “够了!简直是走火入魔我与你说不清楚1 程元凤急得袖子一甩只觉贾似道不可理喻。 贾似道冷笑一声亦觉程元凤朽木不可雕。 两人所思所想已如水火不相容本也无甚可说的。 今日能凑在一起贾似道自有别的目的。 “那看来右相是不打算答应我用金银关子替代十八界会子了?” “绝不答应1 “那川蜀如何?李瑕不听朝廷差遣钱粮不转运会子不通行擅自动兵仿佛自成一国右相放任不管吗?” “你待如何?” “我欲以金银关子流通川蜀” “我说过不答应替换楮币。” 贾似道笑道:“右相这也不做、那也不做既不整顿积弊又不除藩镇之患。我提出办法却又反对?不如让陛下与百官评理如何?” 程元凤闭上眼脸上已满是苦意。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贾似道逼到墙角了。 “我自会尽快除藩镇之患再徐徐整顿。” “既如此拭目以待” 等程元凤离开公房贾似道又讥笑了一声。 今日之所以与程元凤说这些因他实在受不了程元凤对付李瑕那温温吞吞的做法只好出手逼一逼。 “并非没让你试手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废物。早点滚蛋换我来吧” 正文 第685章 宋臣与名义 腊月二十八时近年节。 大宋咸定元年漠南蒙古中统元年将要过去。 汉中城也比平时热闹不少。 天汉大街上虽有不少百姓但依旧不算拥挤。 一队车马缓缓由西面望江门入城向东大街在帅府大门前停下。 严云云才从镇巴县回来镇巴县位于大巴山深处乃产茶之地。 她拎着几包茶叶下了马车微皱着眉一路穿过树荫小径进了帅府桂荫堂。 只见一众幕僚已在两边坐下有二十余人大部分都是杨果近年招揽来的文人。 今日帅府议事无非是总结今年、安排明年诸事再发些赏钱然后休假过年。 时间还早李瑕还未至。 严云云往堂中扫了一眼唯独对坐在末位的元严点了点头便转向后方的小公房。 小公房中只有韩家父子在人少反而能商议些公务。 他们才是李瑕心腹中的心腹。 “父亲、兄长。” “回来了?” “是埃”严云云将手中茶叶放在案上道:“镇巴县所产的仙毫茶带回来给你们尝尝。” 韩承绪道:“看着是好茶叶挺秀匀齐嫩绿显毫。” “是味也好香气高锐持久汤色鲜明很有回甘。” “茶场如何?” “荒废了。”严云云道:“只有少数茶农还在种茶散卖的。” “可惜埃”韩承绪叹道。 韩祈安道:“我记得宋承平年间汉中买茶熙河易马。汉中一年可贩茶于西北三百万斤交易马匹三万匹。” 韩承绪点点头道:“所谓‘蜀茶总入诸蕃市胡马常从万里来’是这意思。” 严云云道:“在蒙军入境以前汉中乃至整个川蜀最大的商贸便是茶叶。元丰元年蜀茶年产便是三千万斤王安石说‘夫茶之为民用等于米盐不可一日以无也’用阿郎的话说这是‘川蜀经济的一大支柱’。” 她这次去镇巴县感触颇深 承平年间镇巴县的茶叶大部分由茶马司官员收购运到临洮、天水的茶马场; 南渡之后还有剩下一部分茶叶运往江南; 蒙古占据汉中荒废了几年九年前茶农才恢复了生计由茶商收购转由色目商人运往凉州卖往西域。 反而是如今收复汉中原来的那一点茶马贸易断了。 再加上禁用了会子大宗茶贸便更难展开。 茶农过得并不好。 却也没太大不满毕竟税赋轻了地里刨食总能活下去。 镇巴县如此整个川蜀也是如此。 茶叶如此盐、布、酒、药材等等商贸也不兴盛。 川蜀的现状就是人少地多税赋轻民生安定但就是穷。 要知道千万人遭屠川蜀几乎是被毁过一遍。 李瑕上任以来兴修水利能做的是让耕者有其田。 今年蜀民能吃上饭但也只是吃上饭还远远谈不上振兴。 严云云说过这些情况眉头皱得更深道:“我近来常说的便是要使川蜀富强仅有粮食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有商贸。” “那些商贾不肯以铜钱、金银来买?” “咬定了必须在川蜀设‘关子铺’否则往后每次交易都要运铜钱、金银来成本便太高了。他们说这次一百万斤茶只是抛砖引玉只要设关子铺便是一千万斤他们也吃的下。” “那就是三百万贯?”韩承绪大惊道:“今年川蜀税赋尚且远无此数” 韩祈安反而道:“如此看来必是为了引我们允许金银关子流通了。” “敢来我们吞了他们的金银。” 韩祈安淡淡道:“他们的金银说好运来随时可反悔茶叶却得种一年我们若安排百姓种茶到时茶叶无人收你待如何?” “我卖到天竺去。”严云云小声嘟囔一声。 “只怕不仅如此依宋律川蜀卖茶分为两种一为榷茶宋神宗熙宁七年行茶马法由茶马司主政以茶换马;二为引茶商人往四川买茶官府发放茶引十税其一。” 韩承绪说着指了指严云云道:“你这次谈的生意乃是走私茶。” 严云云道:“叫阿郎发放茶引即可。” “那便涉及到转运司茶税该转运朝廷。” “不转运呢?” “茶商若是贾似道的人或是你走私或是阿郎侵吞茶税证据确凿。” “以阿郎如今之势该不惧这点小把柄才是。” “不惧但不论我们如何应对只要阿郎名义上还是宋臣便没有筹币权受制于茶马法、茶引法。贾似道就是在利用这些名义打压阿郎试图将川蜀拖进宋朝这个泥潭。”韩承绪道:“眼前这一桩事还好应对然这只是试探后面必还有层出不穷的招术。” 严云云思考到最后问道:“那阿郎要应对只能在川蜀发行自己的纸币修改茶马法、茶引法甚至是盐铁法?还要夺转使司之权?” “正是如此筹币、修法皆诸侯之权。”韩承绪喃喃道:“贾似道比程元凤出手果绝、狠辣。若是他重掌中枢时阿郎还没能谋到建牙开府之权只怕得脱离宋廷了” “这般严重?” 韩祈安道:“贾似道的态度就是‘川蜀脱离开大宋的钱币便相当于脱离大宋’。说来说去问题只有一个名义。” “他敢这般逼阿郎?” “未必敢眼下还只是以商贾来试探但有这意思。”韩承绪道:“如今还说不好他若重执中枢到时便知。” “阿郎如何考虑的?” “猜不透阿郎的心思啊他说待他从成都回来” 严云云低头想了想一时也猜不透。 腊月十五那次议事之后李瑕便没提过这些。 三人稍议了一会看时辰差不多了出了小公房到大堂等侯。 韩承绪最照顾元严先是嘘寒问暖了两句方才缓缓到幕僚最上首的位置坐了。 很快到末时二刻李瑕准时过来。 “大帅。” “诸位先生不必多礼开始吧。过去这一年外攘这方面我们收复了不少失地步子迈得很大;内修这一方面我们让治下百姓有地种能吃上饭活下去那今日便定一个明年的目标站稳、强盛。我就说这些剩下的请诸位先生提一会把今年的赏钱发下去还有我近来家中添丁也给诸位先生备了些礼物” 江荻坐在末位闻言很是欣喜转向元严悄声道:“我问了巧儿她不告诉我会有什么礼物。” “每人不同的给韩老的便是几株百年何首乌。” “真人怎知道?” “别说话了” 是日元严回到所住的院落身后还有几名健妇搬着许多书籍放置在堂中。 “多谢几位。” “元先生客气” 元严道了谢四下一看转到张文静屋中只见她正在对镜梳妆。 “嗯?晚间又不与我一块用饭了?” 张文静回过头弯着眼笑笑道:“留雁儿、凤儿陪元姐姐用饭。” 她近来异常漂亮。 也难怪苦等五年终于与情郎日日相聚自是开心。 元严却怕等张文静这兴头过了会后悔没寻一平常门户这“平常”是相较于李瑕而言。 “今日大帅赐了礼物是你帮他挑的?” 张文静转过身去笑道:“每个幕僚的礼物都是他亲手挑的可称你心意?” “你还未过门尽想着为他收拢人心。” “好吧有一部分是我挑的。”张文静这才承认“聊到要送你什么之时我与他说遗山先生好藏书金亡时兵乱将书藏于墙壁间然家宅为山西世侯所占故而送你这些书。” “我便说这些书籍皆出自父亲当年藏书书目。” “那你好好在李节帅幕府做事每年送你几十本三十年李节帅便可将那千余书目送完。” “你这丫头。” 元严虽是女冠闻言也不由嗔了一声。 张文静只是笑又道:“但珍本可没有这些都是刊印的李节帅颇穷。” “你可有钱满匣子的珍宝。” “那是我的嫁妆。” “脸皮真厚。” “有吗?近来是有些过份了。”张文静捂了捂脸面上有些红。 元严又问道:“今日见过高氏夫人了?” “嗯。” “如何?” “她好漂亮。”张文静道:“本想着她刚产子难免憔悴我不宜穿得太漂亮去见她没想到差点便被她比下去幸而” “幸而什么?” “你要我说的幸而我天生丽质。” “别闹了说真的到底如何?” “温柔真是很温柔却比我想像中有底气想来也是她兄长今已收复大理又全心忠于李瑕。我家中兄长虽多却全被比下去。” 张文静鼓了鼓腮帮子又道:“个个都眼高于顶小瞧人拖后腿。” 元严目光看去发现张文静竟比前两年还显得小女孩气些。 “看来你觉得高氏夫人比你强的便唯有家里人了?” “欸看破不说破嘛。”张文静笑道:“我和她说好了不能让李瑕不安宁匡扶天下的大丈夫家宅若不宁像什么样子。” “大帅好厉害。” “我与李瑕说了你是这般评价的他说‘哪有甚厉害的不过是事先说好了’嗯他求娶明月姐时便说过很花心与我也说过容得下共侍一夫便嫁。若哪个女子只想找全心全意的他又不强求。” 元严颇为慌张惊道:“你怎能与他说这些” “嗯?” “我一幕僚背后说些私房话岂好告诉东主。” “无妨无妨他很大度的对了年节过后我随他往成都一趟婚礼却还有诸多事务未办元姐姐帮我可好?” 元严无奈只好应道:“知道了。” 她也不知张文静慢慢抹胭脂还要抹多久自摇了摇头出去才到前院正见严云云与雁儿坐在石桌处说话。 “元先生。”严云云起身行了一礼不是万福而是拱了拱手笑道:“我来请元先生后日往家中吃年夜饭。” 远处有爆竹声隐隐传来这一年竟是真要过去了 ------题外话------ 这是6月4日的第一章现在一共还有三个盟主的加更今天本来想加一章先的看来要顺延一天再开始加更了 正文 第686章 春寒 一转眼年节已过。 这一年是大宋咸定二年辛酉鸡年。 正月初五。 利州。 清晨皮丰一觉醒来只见已一岁半的儿子不知何时被他婆娘余氏放到榻上正在往自己头上爬。 他哈哈大笑一声抱起儿子就将那嫩嫩的小腿往络腮胡子上刮逗得儿子咯咯直笑。 “哈哈我虎儿小虎儿。” 余氏正坐在一边纳鞋底。 因皮丰如今任利州宁武军部将每日领士卒往山道上操练最是费鞋底。 “我汉子明日要归营了今日初五再去给安抚使拜个年?” 皮丰已坐起身来道:“我婆娘这话说的好像我营房有多远似的安抚使日日能见到哪在这年节跑去给他添乱。” “也是。”余氏点点头又低头纳鞋底。 夫妻二人都不是话多的皮丰起身自拿了块案上的糕点吃觉得这大过年的家里不热闹打算开口说些什么。 “今这日子好过啊随手就有吃的当年我在云顶城山头上啥也没有那日子过了五年五年哪曾想过能有今日那年萧将军被姚畜生害死了李大帅来” 这些话余氏都不知听过几百遍了。 皮丰也只会说这些从李大帅入云顶城到收复利州他能说上整整一天。 “当年哪想过还能娶上婆娘但打成都前李大帅说了打下山让我们都娶上婆娘。可惜弈将军没熬住他那甲太重了跑不动” 余氏道:“也亏得我汉子能打仗打回了利州就是选婆娘时挑了我这丑兮兮的驱口。” “说啥呢我那不是看你腚大嘛娘说的娶婆娘得娶腚大的你看我虎儿多壮。” 皮丰说着这才想到一桩事又道:“今日营里唱大戏带你娘俩去看看吧?” “不去回头我汉子又得送我们回来多折腾。” “不折腾大过年的热闹热闹这家里多冷清。” “我汉子要热闹要不我们再生一个?” 年都过了五天了皮丰不愿再折腾这些道:“虎儿精神着还是去营里看大戏要不我去把院里柴劈了。” 他放下儿子披了衣服大步走到院中抡起斧子掂了掂莫名地竟有些失落。 这日子当然是好以往做梦都想。 但就是忽然觉得当年打成都、打剑门关、打利州时更有劲。 如今军营里都他娘是些新兵蛋子练了一批拉走再拉一批哪像攻剑门关的时候几十个兄弟跟着杨奔从那万丈深渊跳过去。 “嗒。” 一根柴禾被劈裂在地皮丰转头一看见新柴不多起意想去山上再劈点才想起来家里今年用了蜂窝煤。 力气终是没处发散闷得很。 “咚、咚、咚” 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部将!部将” “怎地?蒙鞑子打来了?” “瞧部将说的哪能打到利州来” 皮丰听亲兵附耳一说眼一瞪头已猛抬起来举步便外往跑。 “去给我找匹马来。” 马蹄声急促领着十余守军出城直奔了五里地皮丰一扯缰绳翘首以望果见前方烟尘滚滚一队骑士沿嘉陵江袭卷而来。 “真是大帅来了?安抚使没说埃” 皮丰远远已望到了那队伍有二十人一人三骑个个都是精锐。 最前方一人他还认得。 “陆?陆小酉1皮丰不由大喊。 他与陆小酉并不算熟对方是泸州军出身只在打成都之后合练时见过几次。 但今日再见皮丰却觉心潮澎湃。 他努力寻找着李瑕的身影终于只看到李瑕正拥着一个瘦小的男子共乘一骑?不由十分疑惑。 直到那队伍近前了皮丰才认出那该是个男装打扮的女子不由又想帅府夫人真是巾帼英雄。 “吁。” “宁武军部将皮丰!见过大帅1皮丰一抱拳吼得很是大声想了想还补了一句“见过帅夫人1 “不必多礼。”李瑕翻身下马上下打量了两眼道:“你如今骑术不错。” “小人末将记得大帅说要练骑兵复失地1 李瑕听着这洪钟般的声音笑了笑道:“精气神没丢很好。我未告诉孔仙我来了你怎么还出城迎我。” “若大帅到利州城门前了末将还不知道末将这部将不当了。” “边走边谈说说利州情形如何。” 李瑕没有再与张文静共乘翻身上了另一匹马。 皮丰连忙策马跟上落后着李瑕半个身位一边说着利州近来之事。 偶尔李瑕故意提速或放缓马速皮丰也能保持着这半匹马的差距。 渐渐地利州城已然在望。 李瑕毫无犹豫径直驱马进城。 只看到皮丰的热忱听他说如今的生活便可知利州的选择孔仙的选择 孔仙就站在利州北城门处。 他亦是忽然得知李瑕已到利州的消息身上还穿着便装靴子上还满是泥土。 在去年六月孔仙往汉中送妹妹成亲之后刘元礼奇袭汉中他便已与李瑕会过面; 而在年末他收到程元凤来信之后亦是收到了李瑕的信对许多事也心里清楚。 “竟真是大帅来了本以为是元宵之后才到。” “扰得孔安抚没能过好年了。”李瑕上前与孔仙相互见过礼道:“此行还要去成都、叙州、重庆不早出发不行埃” “明白大帅带的人手少了。” “无妨人带多了又要携辎重马车走不快。” 孔仙眼神愈添敬重抬了抬手道:“请大帅随我上城头如何?” “好。” 李瑕应过之后方才向城头看去只见上面都是披甲执箭的利州守军。 一杆大旗飘扬上书一个“宋”字。 举步走过石阶入目便是城外的嘉陵江。 而城头上一列宋军正押着七名被五花大绑的官员。 隔得还远时孔仙已一个个指过去。 “利州通判钟兴贤;签书判官厅公事戴恂;录事参军江正诚;州学教援庄逸夫” “他们犯了何事?” 孔仙请李瑕走了几步站到墙垛边压低声音说起来。 “钟兴贤之兄在朝中任右谏议大夫。年底钟兴贤收到其传书向我试探大帅心意之后联络了利州诸官员直到正月初二他串联了参军江正诚我实在不敢再纵容” 李瑕认为孔仙的处理颇有不妥但也没说什么。 “信呢?” “大帅过目。” 李瑕接过看了一会再次扫了那七人一眼举步上前。 城头风大春寒料峭。 钟兴贤只穿了单衣感到冷意。 他眯了眯眼远远看着孔仙与高挑挺拔的年轻人说话不免好奇对方是何人能让一路安抚使举动恭敬。 但看到对方渐渐走近钟兴贤才恍然回过神来。 “李节帅?是李节帅否?为何与孔安抚擅自擒拿朝廷命官?!你莫忘了你食朝廷米禄受先帝重恩1 “李节帅万不敢犯叛国大罪啊盖世功勋一朝扫地” 而随着李瑕与孔仙越走越近七名官员已有人开口喝骂起来。 “李瑕你欲效吴曦否?!孔仙你欲助纣为虐” “” 李瑕已上前伸手解开钟兴贤身上的绳索。 几名官员都愣了一下纷纷看向钟兴贤怀疑他是不是认错了。 眼前这人不是李瑕?但看那相貌举止与威风气度正是传闻中模样。 “钟通判今日虽初次相见你的政绩我却早有耳闻屯田安民之事你办得很好;戴签书去岁有士兵抢夺民财杀人灭口的案子你判得很好正该如此严明军律;庄教谕” 钟兴贤又是愕然抬头看向李瑕脸色再次沉了下来。 “李节帅此事你与孔安抚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李瑕不等他说完抬起手中信纸道:“该是诸位给我一个解释才对为何相互串联、指责我欲谋反?1 钟兴贤倒未想到李瑕如此直率便提出“谋反”二字沉声应答。 “这信上所言桩桩件件又有哪件不实?当年吴曦暗怀异志依附韩侂胄而返还蜀地枢密院何相公觉察其意图极力阻挠吴曦遂厚赂右相得任兴元;而你占据全蜀厚赂官家贴身内侍为谋川陕处置使纵容官家从不肯直言如何不是暗怀异志?! 蜀地财赋本由宗室亲王总领吴曦想方设法使财赋隶属宣抚司手握军权、财权。而你任川蜀以来以战乱之名始终不肯将财权下放至转运司制置府总领两年不肯转运钱粮入朝反不停向朝廷卡要钱粮。 你与吴曦相类以厚?收买兵卒、听调不听宣、傲待朝廷下派之监察官员、于军中安插心腹你比吴曦更甚!禁官钱入蜀、擅免税赋以博民心、擅自动兵陇西、勾结蒙古世侯桩桩件件反心昭然若揭犹惺惺作态当庙堂诸公与我等是瞎子吗?1 正文 第687章 串联(为盟主“黎天域”加更) 当年吴曦据蜀叛乱涌现出了太多大宋忠臣义士相抗。 比如兴元府通判杨震仲。 杨震仲素有气节听闻吴曦自立招大安军平叛言“顾力不能拒义死之”事败饮毒而亡。 事后朝廷追赠他朝奉大夫、直宝谟阁荫官二子后追赠谥号“节毅”。 钟兴贤愿效仿杨震仲。 他不畏死也绝不追随叛逆。 此时面对李瑕愈说愈怒话到最后已是神色激愤。 “右相既诚心招你入朝你不往心怀异志已是明证!何须再作狡辩?唯劝你休要自误早日向朝廷自罪1 这便是程元凤传书给李瑕的目的之一要让川蜀官员们都能看清李瑕的异心 孔仙站在一旁听钟兴贤骂到这里已是杀意渐起。 怎么能不把这些朽木缉拿? 被绑着的时候还能称一声“李节帅”一松绑反倒越骂越凶了。 这种人对他们越客气越是蹬鼻子上脸。 心想着这些孔仙的目光已落向城头士卒只等李瑕一声令下。 钟兴贤犹未发觉还在对李瑕滔滔不绝。 “自建炎年间吴玠据守全蜀吴家三世建功西陲屡受君恩爵高于王侯川陕民间亦是有口皆碑每有传颂。而吴曦一朝叛国八十年功勋都毁于一旦付诸东流!五十年来叛乱之云烟未消前事历历在目李瑕、李节帅好自为之你之声望尚且比不了吴曦而当今之右相也绝非韩侂胄有眼无珠之辈” “程元凤是否有眼无珠我不好说。” 李瑕终于开口。 他随手挥了挥手中的信丢在钟兴贤面前。 “但不论说得如何慷慨激昂我还并没有叛乱不是吗?” “你分明就是想” “大宋律例靠一个‘想’字就能判罪吗?1李瑕断喝一声一指钟兴贤道:“这与‘莫须有’有何区别?你们都是秦桧党羽不成?” 他扫视了一眼另几名已呆愣住的官员。 “程元凤一纸私信召我回朝成何体统?他若有我叛乱的罪证大可拿出来直陈于天子发金牌来召。或发檄文召告天下人平叛让忠于社稷之官员底气十足地剿灭我如安丙、李好义、赵彦呐等人招集兵马杀吴曦你们也来这般杀我休在背后偷偷摸摸串联孔安抚捉你们捉错了吗?到底是何人在违悖法度?1 钟兴贤张了张嘴想说一句“右相那是怕真逼反了你”但说不出来。 这是背地里的算计不得当众言说。 程元凤也确实没请出天子诏书。 七名官员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下台。 李瑕又道:“你等既未得朝廷诏令又未奉制置府之令擅自聚议拉拢军中校将招募力士欲杀我?欲谋反?” 他语气平平淡淡一个谋反的帽子已反扣过去自然而然 有孔仙在有皮丰这样的将士在整个利州西路的形势本就稳固。 李瑕愿意来与这些官员费口舌为的其实是留他们的性命。 他手底下能用的文官属实太少哪怕川蜀每个州府各只减少两三名官员短期内也根本无法派齐。 别的不说耽误了今年的春耕便很麻烦。 需要人做事因此来劝说。 程元凤束缚太多、顾忌太多不敢抬出宋廷的来压又要消藩镇之祸又要稳妥做起事情藏头露尾私相授受连名义都没有。 那就以名义压过去罢了。 这一遭这些官员豁出性命却碰得灰头尘脸下次就是“再而衰、三而竭”了。 当然是能做事的好官才值得他这般。 李瑕也不忌惮于杀人。 他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帅位之下是上万的尸骸此时杀气绽出面前的七名官员已能感受到危险。 有人不怕但还是有人怕了吓得脸色煞白。 “万万不敢1 当先高呼的是录事参军江正诚。 江正诚颇觉冤枉他了解利州驻军将领对李瑕的信服在钟兴贤跑来联络时也婉言劝说对方不要乱来但也没有向孔仙检举方被当作同党一并拿下。 “大帅恕罪诸位同僚乃是受奸臣蛊惑” 张文静负手站在城头上向李瑕那边看去只见他正安排人将那些官员带下去分开来一个一个地问询。 她对这些收买人心的套路颇为清楚张柔当年攻城拔寨应对了不知多少金朝官员她从小听这些事长大的。 分开来问有些想要效忠又下不来台阶的就可以私下说些表忠心的话。 果不其然一会之后李瑕便解下身上的披风要披在与他说过话的某个衣衫单薄的官员身上 正想着这些忽听远处皮丰说了一句“给帅夫人拿条软凳来”。 张文静忽想起一事遂招过两名她的护卫。 这次随从李瑕南下的二十四名护卫中有四人便是她从亳州一路带来的是张家从小培养的女力士。 “大姐儿。” “去备些礼物送给孔安抚家的夫人、孩子另外莫落了方才领我们进城的那位宁武军部将也给他夫人带份礼莫显得刻意了打听打听人家喜欢什么。” “是。” 张文静想到这利州城中将领唤她作李瑕的夫人还是很受用的虽懒得与高明月争但心里高兴送些礼物她便觉自在。 她有钱比李瑕有钱得多。 从家中出来虽只带了两个小匣子里面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有不少都是当年金国宫廷珍库之物一个物件便能换一大箱子的金银珠宝。 父兄虽不肯来操办婚事她自己便能置办出十里红妆。 又等了好一会李瑕方才回身走来。 “办妥了?” “嗯你不去那边茶馆听人说书?” “看你做事比较有趣。”张文静笑道“我看有个老夫子气咻咻地走了?” “钟通判?”李瑕随口道:“他师出无名说不过我弃官而走了。” “就这般放了?” “留下了六个还不错。放走了也好对我名声有好处你看孔仙已在交代人宣扬此事。” “宣扬‘李节帅义辩群儒钟通判羞愧遁走’?” “我该叫你去宣扬才是。” 下午又巡视了几处田地水利次日李瑕便动身离开利州赶回成都。 这个时节连新草都未发芽官道边唯有几株腊梅犹在冷风中绽放。 马蹄踏过地上的霜土不紧不慢。 天气尚冷迎面还是有些风冰冰凉凉。 张文静依旧与李瑕共乘一骑。 刚出行时也说“还未成亲男女授受不亲”但早在相识之初便该抱的也抱过了终究还是共乘一骑能多说说话。 三百六十里行程下来两人愈发亲昵。 张文静有些贪睡趁着金牛道这地势马匹跑不起来便缩在李瑕怀里眯着回笼觉。披了块小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眼睛都不肯露出来只留了条小缝呼吸。 她与高明月却是全然不同。 高明月看着温柔娴静、弱柳扶风但很是能吃苦骨子里是坚韧性子;张文静看起来聪慧狡黠、活泼好动却有些娇生惯养。 只到太阳完全出来她才哼唧一声感受到李瑕抱得紧不至于掉下去马背方才扯下毯子显出俏颜来眼睛却是睁不开。 “到哪了?” “昭化。”李瑕道:“这般颠簸你真睡着了?” “没睡得很沉迷迷糊糊的山真多啊一辈子看的山加起来也没这几日多” “我怀里有肉干自己掏来吃。” 张文静伸手到李瑕怀里却不掏东西侧身懒洋洋地倚着他道:“还以为要在利州待许多天却只待了一天。” “利州不打紧。”李瑕道:“利州由汪德臣经营十年当地士绅百姓早已忘了宋廷只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闹不出太大动静。” “我看那位孔安抚使很对你很敬重成都那边怕是没这般轻松吧?” “嗯孔仙以往是余玠麾下镇守云顶城时又经历过余晦这样一帅无能累死三军的蜀帅追随我时官位也低这两年在利州又难免受百姓影响;至于张珏倾向于我但只怕没那么容易下决心” 正月初十。 成都以北一杆大旗竖在绵远河畔上书“宋四川安抚制置副使张”字样。 官道边的驿馆大堂中张珏独坐在那一手捧着兵书一手执蒲扇轻扇着炉火。 炉上温着酒案几边摆着一盘兔丁他时不时饮上一口偶尔放下蒲扇夹兔肉吃。 时至午后终于听得亲兵禀道:“大帅李节帅到了。” “叫副帅。” “是副帅李节帅到了。” “那牛肉送来没有?若还新鲜赶快去炖了。” “是已在炖了” 张珏放下书又拿壶酒放在炉火上方才起身出门接。 过了好一会几人重新回来不时响起朗笑声。 “有妻更娶者徒一年女家减一等。非瑜这是‘知法犯法’埃” “那君玉兄不如将我捉起来关上一年罢了?” “娶便娶了又如何?唐时亦有并嫡之风却不见真将谁捉了旧唐书载毛仲二夫人同承赐赉;安重荣娶二妻唐高宗并加封爵。我是他嫡妻也好庶妻也罢总归不打紧把他‘捉起来’却是休想。” “好个伶牙俐齿既也姓张或与我是同个祖宗不知出自哪一房张氏?” “张副帅问这个莫非要拜把子作我义兄不成?” “好啊!这有何不可?我早想嫁个妹妹给非瑜来人斩鸡头、摆黄酒来。” “君玉兄不必急待你我谈过之后再说是否拜把子如何?” “非瑜先请。” 李瑕先在案边坐了张珏笑了笑方才在他对面坐下。 张文静在李瑕身旁坐了却是不再开口显得颇为乖巧。 至于方才的言语是张珏先打了机锋有些话李瑕不好说她却可帮忙将谈话的调子定下来。 犯不犯王法遵的又是哪朝哪代的王法捉或是不捉无非是这些问题。 “年节时打听到龙泉驿附近有家野店卖牛肉特地叫人查抄了将这肉送来。”张珏话到这里道:“禁杀耕牛川西这边一向执行得严厉。今日这肉真是查抄来的非瑜可信?” “在钓鱼城一起出生入死谈什么信不信?” 李瑕随口应着已夹起来吃着。 张珏却不吃自饮着酒有些沉闷。 “你我之间也不必旁敲侧击了。”李瑕道:“我确实是有反意。” 张珏愣祝 李瑕这一句话打乱了他所有的思绪。 而那平平淡淡的语气也让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只好又倒了一杯酒闷饮了一口。 “年前你传信来叫我只保治下安泰我还以为是程元凤诬陷你没想到你真是要唉。” “我是让你不必管这事等我来与你当面说清楚。” “真要反?” “是。” 李瑕既直率张珏遂也直率起来。 他吐了口长气道:“能不能不反?鸟朝廷总猜忌我们我是也烦了大可不理它。仗要如何打、地要如何治往后听你的便是。可若举了反旗你我这气节可就坏了一世尽忠最后却反了落得千古骂名。再有你便是当了皇帝后来人又要效仿哪是长治久安的道理?” 李瑕道:“君玉兄是明白人但大宋哪还有什么长治久安?” “你不必说道理我都明白。”张珏道:“我就问你是不是被逼到不得不反了?若是我二话不说。但若不是你我之间可就难办了。换一句话说不反你我好好当个宋臣能不能保天下太平?” “那要看这‘天下’指的是多大了只要肯遮住眼江南一隅也能算整个天下。我不反半壁江山也许还有十数年太平但朝廷这个样子不可能收复故土了。当知天下一统才是大义。” 李瑕说着看了看身边的张文静。 “我这位家眷出身顺天张氏我会与她成亲等朝廷知道了必不能容我。” 张珏也不追问只道:“那就别让朝廷知道。” 他确实是明白人大部分事情都不需要李瑕解释。 李瑕道:“我说的是赵宋自弃中原没有北复之望了。” 张珏揣着酒杯想了许久皱了皱眉眼神再次纠结起来。 “你就不能把话说死吗?这不还是让我选要臣节还是要抱负?我见你只想求个心安。” “那你是抱着幻想这事就没有两全其美。” “我就不明白了程元凤来了一封信罢了我收到你回信便知你能对付得了他又何必要现在反?何必要来让我做选择?” 话到这里张珏自拍了拍桌案道:“你还不如说给我多少钱分我做多大官1 李瑕笑了笑忽问道:“成都有金银关子铺了吗?” 张珏一时没回过神来愣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 “年节前有个虞姓大商设了钱庄” “问题便在这里。”李瑕缓缓道:“程元凤不可怕只是想对付我一个人而已。但贾似道马上要掌权了贾似道的手段凌厉、疯狂得多他在利用金银关子意图控制川蜀” 先解释过此事李瑕又道:“宋廷的财政崩溃本质是入不敷出支出越来越大收入越来越少。几乎已不可能扭转换一种钱币只能在初期重塑信用但根源不变只会适得其反变本加厉。” 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将想法与张珏解释清楚停下想了想。 “这就好比宋廷是一个病人浑身都开始发烂川蜀则是一条腿眼下腐肉还未长过来得要分割我原本也不想这么快分割但贾似道在用腐肉来阻止川蜀自立他要川蜀与大宋一起腐烂。到时我们必须把川蜀的钱币、税制独立迫在眉睫。” 张珏听不懂但十分动容。 李瑕已郑重道:“我需要你支持我我们才有壮士断腕的底气。” “可按你方才的比方川蜀是那条腿。”张珏问道:“一条腿能长成一个人吗?” “故而是奇迹你我合力来造这奇迹” ------题外话------ 感谢“黎天域”的盟主打赏本来想昨天加更的结果现在才写完感谢盟主今天还有6月5日的两章没写一直尽力在写。上本书的老读者应该知道我一向都是一天比一天晚直到通宵一天把更新时间调回去还有两个盟主打赏明后天再加更吧感谢 正文 第688章 忠忱 蒲扇还在轻轻摇着炉火烧得颇旺。 张珏目露思忖抬手将炉上的酒壶拿下来有些烫他不在意往杯里一倒里面却已是空的了。 “张卯去给我拿些酒” 才开口张珏才意识到今日是在与李瑕秘议遂推开门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院中空空如也兵士们正守在围墙处。 “非瑜稍等我去拿坛酒来。” 他走到院子吸了吸寒风瞥到李瑕的护卫正在院外休息才想起来李瑕会不会怀疑他找人来围杀之类的。 这种事难免让人心烦他最不愿的就是连出生入死的袍泽兄弟都互相起了猜疑。 好在李瑕今日不曾有半点见疑让人爽利了些 到了驿馆酒窑随手拿了一坛劣酒回到堂上张珏重新在炉边坐下将酒往壶里倒着开口以沉闷的语调说起来。 “我十八岁到钓鱼城参军先跟随冉知州、冉通判两位先生教我读书习字教我忠君报国。余帅殁后冉知州卸任我随王将军亦是忠君报国。从来没想过要叛宋你知道的钓鱼城的袍泽兄弟面对二十倍于己的蒙军都没叛过。” “嗯冉琎、冉璞两位先生受余帅所请筑钓鱼城有大功于国他们如今如何了?” “余帅殁后两位先生归乡大冉先生当年便病逝了二冉先生去岁听闻蒙哥死讯狂欢而卒。” “可惜了。” 李瑕接过杯子与张珏碰了一杯小抿了一口。 张珏一杯饮罢道:“你说的那些我听不太懂却知你肯定是有道理的。这社稷不好救余帅当年便说过的但道理再明白我心底就觉得深受国恩这般反了有愧疚。” “你这人又理智又鲁莽既是性情中人又高节迈俗难免有纠结。”李瑕道:“我本也不想要让人为难打算等大势定了、宋朝廷已经亡了再让你做决定。但近来发现不能再烂下去了。” “让我想想。” “好。” 李瑕是还能说很多。 比如收复关中、大理;比如这次未必就真举旗了只是要做好举事的准备朝廷也许被吓到就妥协了允许川蜀自发钱币 对张珏而言不重要。 张珏主要是心里那关过不去。 即便这大宋社稷有千万般不是他终究有一份忠忱在 他与李瑕想法不同。 人与人的所思所想天差地别川蜀这些年有被五马分尸不肯降蒙的张实也有先杀来使再献城投降的杨大渊。 一个人隔一段时间所思的都可能不同岂有定数? 屋子里气氛沉闷下来。 张文静有些疲惫趴在李瑕怀里又眯过去。李瑕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并不觉有外人在场这样的举动会过于亲昵。 从头到尾都没有客客气气讲究繁文缛节这本是李瑕在表达对张珏的信任 突然 “打一架吧1 张珏重重放下酒杯抬眼看向李瑕。 “干脆我们打一架我若输了听你的反了他娘的。我若赢了也别叫我选你自想办法举荐个谁来任这副帅我到哪杀虏都一样。” “来。” 张文静倏然坐起一下子就精神起来。 她颇为期待看李瑕与人打上一架。 但之后李瑕与张珏走到院中却是“唰”地一下便拔出剑。 “要打就动真格的否则你心里疙瘩不消打了也是白打。” “好1 张珏活动了一下筋骨咧了咧嘴先前的沉闷之色尽消眼中已有雀跃之色。 “张卯!拿老子的斧头来1 “是1 那名叫张卯的亲随是张珏族人不过十六七岁有些呆气张珏说什么便是什么竟是真抬着一柄大斧头到院中。 见此情景双方的亲随护卫都有些慌。 “副帅这太” “大帅” 张文静也没了看热闹的兴奋眼神些焦虑自在原地踱了两步跺了跺脚转身便去招她的护卫低声嘱咐起来。 李瑕与张珏却浑不在意一个把剑鞘一抛一个将斧子一扬二话不说便向对方撞上去。 “当1 火光四溅。 张珏拿的那大斧头看起来吓人比试时反而有些吃亏。 斧头一劈便能要将人劈得头破血流他又不想取了李瑕性命动手时不免有些收着。 李瑕却每剑都刺得张珏难以招架。 果不其然二十回合之后张珏一斧劈空已有些力竭。 李瑕突然一剑刺出直刺张珏咽喉。 这一剑角度刁钻老辣速度亦是极快。 剑光一闪周围张珏的护卫们纷纷大惊。 “副帅1 张珏已反应不及。 这一剑刺来直指咽喉他不认为李瑕还能收住力。 ——若是因较量一场而丢了性命未免可笑。 这念头闪过喉咙上已感到点凉意。 剑尖触在张珏脖子上没想到剑势竟是恰恰好停了下来。 张珏抬眼一看不由有些惊艳。 “好剑术1 “我赢了。”李瑕道。 他神情十分认真。 张珏苦笑竟觉怅然又莫名有些轻松。 总之尽了全力了做了选择也能心安一些。 李瑕捡起剑鞘却也不再就此事多说而是请张珏重新进堂。 “我既输了” “先听我说。”李瑕抬了抬手道:“我知你忠义不强逼你。今日本还有桩情报给你我的人在临安探来的。我本想让朝廷遣王坚将军镇守陇西但他被召回临安了。” “召回临安?”张珏方才那点挫败感登时烟消云散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惊问道:“为何?1 “你看吧。” 李瑕拿出情报递了过去。 张珏迅速接过看了一会神情愈发严肃。 眼中已有怒意迸出。 “为何如此?!朝廷不信任王将军了不成?1 “早便担心他功高盖主。”李瑕道:“你也不必担心暂时而言王将军无事只是被困在临安。我想说的是你我的交情朝廷已察觉你若不反反而再难上阵杀敌” 张文静坐在后面又瞥了李瑕一眼。 她最明白李瑕为何不先说王坚之事而是要与张珏打上一常 这正是李瑕的坦荡与厉害之处。 先拿出来哪怕事是真的难免显得是在挑拨并不如先以力降服。 另外李瑕说服张珏的策略便是这般先打消其心中抗拒再抛出最要紧一桩事。 果然最后这桩事对张珏触动反而是最深的。 他回想起与王坚驻守钓鱼城的时光仿佛还历历在目 王坚先随孟珙京湖破敌之后转战川蜀随余玠攻汉中守蜀守钓鱼城。 钓鱼城一战杀蒙古大汗为首功之后被雪藏至今。 斩首晋国宝以祭旗那一句“誓死抗虏1言犹在耳 从戎四十年。 四十年功名尘与土 “嘭1 “咣啷1 张珏突然起身一脚踹飞面前的酒壶。 酒壶碎裂温酒溅了一地。 “他娘的!反了就反” “啊1 惨叫声突然响起。 “笃”的一声响已有箭矢钉在窗柩上。 “小心1 “敌袭” 李瑕一把掀起桌案将张文静扯在身后避在桌案后面。 再一转头只见张珏已避在柱子后面脸上悲愤之色未消眼中又添一抹惊讶。 惊讶而不惊慌。 “谁的人?” 张珏语速飞快道:“你信我绝不是我安排的” 与此同时临安。 “丁大全死了。” “死了?” 程元凤点点头道:“他从南康军移至贵州安置途中被杀了。” 叶梦鼎问道:“谁做的?” 程元凤摇了摇头并不在意是谁杀的丁大全。 “既可能是地方上有人深恨他也可能是朝堂上有人指使甚至便是你我的门生此事查了也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州路安抚使、兼知重庆府的马千曾是丁大全举荐听闻这消息心里很慌遂投靠我我遂命他除掉李瑕。” “可行吗?” “当年吴曦叛乱川蜀官员纷纷起兵讨伐。杨巨源、安丙、赵彦呐、李好义、李好古、李贵等等一场轰轰烈烈的叛乱仅仅四十一天便平定了。七十人以大斧破门杀入吴曦处。李贵斩吴曦之首裂其尸。” 程元凤话到此处道:“马千未必有这些忠臣义士的能耐但李瑕亦未有吴曦之势。” 叶梦鼎问道:“何时动手?” “已经动手了。”程元凤起身从柜中拿起几封信放在案上道:“这是李瑕年前给我的回信他果然不肯入朝。” 他闭上眼心中犹觉失望对官家失望。 要保大宋社稷就得对各路武将保持提防官家本该在察觉李瑕有异心的第一时间下诏免李瑕兵权召其回朝。 可惜官家不敢。非要问一问李瑕是否愿意他程元凤亦无可奈何。 想必李瑕与贾似道都认为他做事拘泥不敢放开手脚。 但谁又没个障眼法? 时至今日真当他豁不出去? “我们都被李瑕骗了我派人问过马千钓鱼城守军都说李瑕与张珏交情颇深。当年相互弹劾是作给先帝看的埃果不其然张珏并未同意铲除李瑕。” “也是张珏祖籍凤翔如何能真心效忠大宋社稷。” “马千想先除张珏控制成都府路兵权我答应了。”程元凤道:“此事不论成与不成我逼官家表态已被贾似道拿住把柄。这次密令重庆府擅自动手罪莫大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叶梦鼎正色道:“我可与右相分担。” “不可。叶公乃帝师当不至于就此离朝。往后万不可让贾似道擅改钱币行公田法、打算法” “右相这是认为要罢相去官了?” 程元凤点点头道:“今日官家又不敢见我宫人中有传言‘每以告老还乡威胁真当官家只能将国事托付给这些老朽’。” “是贾似道动手了?1 叶梦鼎眼中迸出怒意。 之后他忽感一阵茫然也顾不上与程元凤之间的争权极力挽留道:“可若是连右相也去官这国势” “躲不过的这一年来圣心早已渐渐落在他身上早晚有此一劫。”程元凤叹道:“若我罢相之前能为大宋除一强藩足矣。” 正文 第689章 一网打尽 在钓鱼城之战前马千便已是重庆府都统地位比王坚这个兴元府都统还稍高一点。 彼时张珏还只是副都统制李瑕还只是知庆符县。 能做到这个位置马千亦是善战。 兴昌六年蒙哥攻蜀那一战前川蜀战场上马千与王坚、杨大渊、张实等人是战功差不多的大将。 当时他守重庆府更懂得看形势早早看出蒲择之失了权势不肯受命支援钓鱼城失去了立大功劳的机会。 抢走这机会的便是李瑕。 马千回过头看李瑕那几仗不算难打。钓鱼城那地形本就是立于不败之地王坚运气不错炸死了蒙哥。 真正在川蜀有威望有资历的是王坚故而朝廷迅速将其调任他方。 至于之后李瑕收复汉中则是因蒙军本就是要退的。 就像是长江的大潮退去李瑕跑到岸边捡鱼虾捡得盆满钵满官至四川安抚制置使。张珏也是捡了大便宜得任副使。 马千看李瑕很能谋官倚着丁党平步青云遂也送了厚礼给丁大全谋到了?州路安抚使、兼知重庆府的位置。 他应得的。 钓鱼城一战时蒙哥虽没打到重庆但重庆府前期的防御他马千居功甚伟应得的封赏却还要行赂才能得到。 让两个后辈爬到头上马千当然也有不满。 但一点小情绪不算什么他已是一方重臣做事讲究实际。 他知重庆府这一两年确实也从来没给李瑕、张珏下过绊子公务往来正常处置便是。 直到收到程元凤的秘信。 李瑕有异心此事之前马千已有隐隐猜测见信之后再回想其人近年来所做所为那便是确凿无疑了。 明面上朝廷还未下诏并非是没有罪证实际上李瑕的罪证非常多。只是不能在明面上处置以免逼急了。 自古处置这种叛逆都是先擒杀再治罪。 马千愿意平叛若不及早除李瑕早晚李瑕也要抢占重庆府。 问题在于奉右相秘令平叛而平叛之后右相靠不靠得住? 恰在此时有人登门拜会说了一句。 “将军为的是大宋社稷那立功之后哪怕右相不在朝左相亦可为将军论功。” 马千恍然大悟。 右相下的令除掉李瑕。若有罪责后果右相来担。有左相来保他无罪有功。 那剩下的问题便是如何平叛了。 临安与川蜀之间一趟路程便要半个月到一个月对话一次基本要两个月。程元凤只能将一切交由马千作主。 马千思来想去斩首李瑕自是最好的。 但兵力派不到汉中重庆行军汉中唯荔枝道、米仓道可走稍有风吹草动李瑕立刻便会警觉。 他确实也不擅长奔袭作战。 不能斩首那便只能斩腹。 若将李瑕的势力分为三段首是汉中腹是川西尾便是长江以南的蜀南与大理。 如此一看战局在于成都。 若朝廷能控制住成都将汉中与蜀南分割开来李瑕之势三去其二掀不起大风浪来。 那么张珏是叛是顺便成了关键。 程元凤去信试探过张珏的态度没得到答复。 仅这一条即可将其视为与李瑕同谋了。 是否确凿不重要。 重要的是绝不能让张珏彻底倒向李瑕否则朝廷再难掌握川蜀。 可除之且须果断除之。 马千计划在年节时动手这是张珏防备最松懈之时。 他先在年节前派出儿子马景以运送军需之名将重庆府宁江军三百精锐扮成民夫先往成都。 只等马景找机会除掉张珏后续兵力再进发掌控川西兵马 成都与汉中大不相同官民犹心向大宋。 从地势而言汉中四面屏障难以攻取;成都却是平野千里西府都会。 从民心而言汉中离开大宋治下二十余年士绅百姓早已忘了宋治;成都百姓则是被屠杀殆尽如今都是各地迁过去的宋人。 从治理而言李瑕亲镇汉中军民莫不景仰其手段厉害一般细作难以渗透几乎已自成一国;张珏在成都这两年始终是以宋臣自居从不拒绝东南来的人口、商旅一切以恢复元气为先。 从兵力而言李瑕去岁调了大批兵马往汉中成都兵力空虚 总而言之在两年多的时间内成都就根本没可能被经营成李瑕的势力范围。 李瑕自己尚且还是宋臣短期内能做到的只是让蜀人吃上饭对他观感不错这已是极不容易了。 成都还是处在大宋掌握中。 故而马景领兵抵达成都之后并没有受到张珏的提防。 他甚至立即就有了情报渠道 成都有个虞姓大商人开设的五间金银关子铺混杂着许多由临安来的细作。 这些人出自皇城司或京湖退下来的老兵个个精干又有银钱开路短短几日便已收买了张珏府中几个下人。 负责此事的并非那虞姓商人只是借这商人为掩护而已。背后是左相府中一幕僚名于德生。 于德生个子矮小看起来颇为平凡。 他做事却是极有效率只在正月初九便已探得张珏其实已只带二十余人出了成都驻在绵远河畔的一间驿馆。 正月初十他便助马景包围了这间驿馆 驿馆位于成都北面五十余里处青白江与绵远河交汇之处再往东便是金堂县。 因有商旅平时从金堂峡穿行故而设置驿馆。 官道边的树林间马景指挥着三百宁江军精锐悄无声息地靠近。 地势已观察过了绵远河在东北方向正面是一条官道南面是青白江。 派人绕到西、北两个方向包夹再防止张珏跳河而遁已可以围杀。 机会很好。 于德生跟在马景身后不声不响地看着他指挥很少提出建议。 因为兵事上他不如马景那便少插手。 于德生只是透过树木望着驿馆前竖着的大旗喃喃道:“张珏微服出行为何要竖旗呢?” 之后有哨探过来向马景禀报道:“将军驿馆内该有马匹数十匹护卫有近五十人不止二十余。” 马景有些诧异转向于德生问道:“情报错了?” 于德生摇了摇头沉吟道:“情报没错张珏只带了二十余人出城之所以有五十人必是因他是来接人的看来李瑕便在这驿馆当中。” 马景眼神乍变兴奋起来。 “李瑕真在这驿馆中?” “不难猜。”于德生道:“能让张珏在这年节之际亲自出城五十里相迎只有李瑕。他已察觉到成都城内眼线太多特意选择在城外碰面密谈。”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1马景大喜。 “我却觉得李瑕行事太厉害了。”于德生道:“他已察觉出朝廷想要对他动手且判断出此事关键在于张珏才能正月初十便至成都动作太快了。” “三百精锐持弩围杀毕全功于一役。” 马景觉得自己运气真好。 于德生却只觉后怕。 若是晚来一两月让李瑕先说服了张珏做什么就都晚了。 马景重新做了调度先封锁了李瑕、张珏逃跑的道路。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要慎重慎重。” 就像是在捉一只正在埋头啄米的鸡他踮着脚一步一步悄悄地从它后方接近。然后突然一扑。 “动手1 随着这一声喝令宁江军士卒从树林间窜出手持弓弩直扑驿馆。 “尔等何人?!不得上前” “杀1 “嗖嗖嗖” 站在驿馆外守卫的不过八人眼见树林中有兵士杀出马上便要躲进驿馆中关门防守。 只第一轮箭矢射来当先便有三个中箭身亡其余五人亦有两人中箭。 “敌袭1 “噗” 敌人太多箭矢充沛马上便是第二轮弩箭射来正在关门的五人登时又中箭倒下两人。 “保护大帅1 “保护副帅” 惊呼声四起驿馆中的双方护卫纷纷拔刀但已有敌人冲进驿馆 陆小酉正在马厩附近与李泽怡说话。 他近来十分倚重李泽怡这个陇西归顺过来的将领。 马术又好又懂兵法可以学的地方颇多。 至于李泽怡他虽不太看得起陆小酉却已感觉到有要被重用的架势。 别的不说这次李瑕只带二十亲卫出行其中就有他而他去年才归顺 “知道大帅为何带我来吗?”李泽怡喂着马笑了笑道:“我是陇西降将此次大帅必是对宋廷将领有所忌惮。” 陆小酉摇了摇头道:“没这么复杂是我点你随从护卫的。” “那是因为大帅也信得过你” 忽然驿馆杀喊声起两人对视了一眼。 “张珏要杀大帅?” “什么?1 “咣啷”一声陆小酉已拔刀在身直冲大堂。 “保护大帅1 对面张卯正领着人站在院中才听到堂上似有杯盘破碎之声马上便听得杀喊声响起。 回过头正见陆小酉领人杀气冲冲过来。 隐隐有种李节帅掷杯为号要除掉张帅的感觉。 “保护副帅1 张卯拔起背上的斧头立刻便迎上陆小酉 正文 第690章 蜀中二帅(为盟主“守妹拴财”加更) 于德生走出树林看向驿馆处的厮杀认为马景的布置还是稳当的。 三百人对张珏形成的杀阵本就是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李瑕亦正好入网。 若非这四川制置使、制置副使两个阃帅躲到这城外驿馆中密议只怕是不会有这样的良机。 害死他们的也就是他们的阴谋与野心。 “累受国恩为何不肯忠心护大宋君王社稷?真是利欲熏心” 于德生轻叹一声对于今日要亲手毁掉大宋年轻一辈最战功耀目的两个将领亦觉遗憾。 但这就是立场叛逆绝不能容。 “嘭1 有什么东西被丢在驿馆大门处之后一声大响血肉纷飞。 从重庆来的宋军精锐有百余人主攻大门其中十余人正在鱼贯而入登时被炸翻了五六人 于德生眯了眯眼。 隔得远但他能看出该是颗霹雳炮。 不稀奇。 问题在于那颗霹雳炮并不是以铁片伤人似乎单凭火药的威力。 再想到贾似道的提醒于德生已明白了许多事。 “果然是他千古孽臣” “嘭1 接连有五六枚霹雳炮掷出逼得宁江军士卒不敢正面攻大门。 之后二十余人径直从大门中杀出。 马景手持弓弩站在那眼神中杀意更盛。 他看到张珏就在这二十人的阵中个个手持大斧竟是直接迎着百余人的宁江军扑上去。 马景早知张珏有一队斧头军常在打战时作为急先锋杀入敌阵每有奇效今是倒真见到了。 但只有二十余人。 “包围他们1 马景大吼一声目光已转向他处。 果然只听得驿馆北面又是爆炸声四起。 之后是一阵嘶杀马鸣。 “报1 “将军有二十余骑杀出后门他们用霹雳炮开道一时没能堵篆” 马景冷笑着心知李瑕必已从北面走了。 无妨官道上早已安排了人手。 他指挥数十士兵包围张珏又分一部分兵力去北面包围李瑕 两个阃帅又如何?今日都要死在他手里。 “擒贼首1 张珏并没有做过多的指挥抬手一指只喊了这么一句。 他麾下就只剩不到二十人不假。 但他已从戎近二十年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 杀出驿馆大门扫一眼敌方兵力分布张珏当即便知指挥者是何人正在何处指挥。 因为这驿馆周围地势如何他非常清楚。 倒不是预料到会有敌袭而是为将者每到一处自然而然便将地形记在脑子里。 甚至这一眼之间对方兵势如何指挥如何张珏也已了然于心。 眼前的敌人战力确实不错应该是精锐。 成都府境近来只有一支外来的兵马即重庆府宁江军马千那儿子马景带来的。 宁江军精锐不是靠二十人能杀败的那要胜只能先斩马景 张珏几乎是一瞬间便做出判断。 而有了这判断之后也就是杀敌。 张珏是最快冲出去的一个对面的宁江军士卒才被霹雳炮震慑住弩箭还未来得及射出张珏手中大斧已猛劈下去。 斧头这种兵器劈在人的头上白的、红的立刻就是乱溅。 “啊1 “杀过去1 张珏身后的都是他的亲卫人人持一柄大斧、一张圆盾个个都显得凶神恶煞。 他们不过二十人竟还各自列阵打出了征战沙场的感觉。 然而宁江军在驿馆前就有百余人也径直包围过来。 “噗噗噗” 马景没太理会张珏这边的厮杀。 他很忙。 已听到驿馆北面有马蹄声响起必是李瑕带着人骑马逃了须派一部分兵力去包围。 驿馆中也要派人搜查看李瑕是否还藏身在其中。 南面的青白江、东面的绵远河亦要看住否则让李瑕跳入水中逃了 原本三百人围杀张珏是十拿九稳的甚至都不需三百人之所以带来是马景怕张珏逃到龙泉山脉之中或是金堂县的驻军正好在附近这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做事很稳。 且马景还认得张珏今日若非李瑕正好也在马景此时便可直接下令三百人包围过去围得铁桶一般。 而李瑕在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但马景麾下没人认得李瑕也只能将包围圈扩大务必要让一个人都不能逃出。 若说有什么麻烦只有一点李瑕及其亲卫马术似乎很好。 马景听着那马蹄声隐隐感觉到对方向北的速度很快。 突然他转过头侧耳倾听。 “李瑕要向西面逃!给我包围过去1 “是” 杀入驿馆搜索并控制马匹的十余人守着青白江与绵远河方向的三十余人护卫在他身边的二十余人迎击张珏的百余人。 那剩下追杀李瑕的便只有一百四十余人。 马景再次扫视了一眼驿馆大门前。 才没过多久张珏的亲卫已倒下数人仅余十二三人已改成背靠背的防御。 张珏已是必死。 马景迅速又抽调了一半人围补西面。 他指挥得很妥当。 他时年虽不到三十岁却是从小就随马千在川蜀抗蒙战场经验不算太差。 很快重新调整好包围圈。 至此马景方有工夫理会张珏提着弓弩一步步上前走到包围圈外四下一看找了块石头站上去。 “张珏你意图叛逆还要顽抗到底不成?!不妨告诉你朝廷已派” 突然 马景转头北望目光中泛起诧异之色。 他已能看到那些逃走的骑兵竟是先向北再向西迂回了一个大圈之后调头向这个方向冲杀过来 策马奔在最前方的是李泽怡。 因他骑术最好。 而周围的骑士还远远比不上他无法做到在策马奔驰的时候射箭。 至于霹雳炮在马上也点不起来且带的也不多一人只带了两枚。 那就不需要远程攻击径直冲杀罢了。 李泽怡手持一柄打头锤目光死死盯着马景的身影。 迂回向西的时候他就已看出敌方谁才是指挥。 因为他李泽怡本是将领不是什么小卒。 今日必须要立上一功。 马蹄急促双方越来越近。 李泽怡眼中杀气愈盛。 他根本就没怕过。 三百人包围二十余骑? 这里是成都平原平原上马匹一旦奔跑开来任多少步卒来包围都包围不祝 二十年来蒙古人就是借着这个优势杀得宋军血流成河。 余玠怎么打的?构垒守蜀。 李瑕怎么打的?诱敌设伏 今日有些人不长教训真当蒙古骑兵走了就能在这平野上横行无忌? “俯身1 李泽怡、陆小酉同时大吼道。 对面已有箭矢射来有两人受伤落马。 但他们也冲得更近了。 “杀1 李泽怡大吼一声高高扬起他的打头锤 “拦住他们1 马景大喝飞快扫视一眼却分不清谁是李瑕。 余光中看到于德生已逃了但他管不了。 “拦住他们!我们兵力更多1 马景喊着抬起弓弩对着冲向他的一名骑士扣下正中对方肩膀。 之后他弃弩迅速向驿馆中逃去。 “杀了他1李泽怡大吼驱马便追。 陆小酉却不追转头一看吼道:“张卯1 他重重一拍马毫不犹豫撞向那些正在包围张珏的宁江军。 马速太快他已控制不祝 “嘭1 几个宁江军士卒被撞倒在地陆小酉也被掀翻在地。 他迅速挥刀一扫砍翻几个扑上来的敌人马匹压在他身上。 下一刻一柄长剑横扫李瑕已带人杀进阵中。 “大帅1 陆小酉奋力去推身上的马尸只觉头上不停有血洒下 那边马景还未逃到驿馆门前回头一看只见数名骑兵已冲到他身后。 一柄打头锤高高扬起。 马景与马上的骑士对视了一眼感受到对方眼中无比的狂热。 莫明其妙。 这莫明其妙的狂热马景不理解。 今日他才是来杀人的。 但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就落到了这个地步。 三百人根本就没有多少损失但却已没人能来救他。 为什么? “李瑕竟用的是蒙古人的战术这叛逆” 马景眼前一黑。 “嘭1 李泽怡才不管马景在想什么打头锤猛地砸下。 他翻身下马拔出佩刀便斩马景的头。 “这里是成都城外啊一马平川你一个宋将跑来和我打野战?” “噗。” 血溅了李泽怡一脸他举起马景的头颅。 “反贼已授首1 此时还在围杀张珏的不过只剩三十余人转过头来一看也是愣祝 “反贼已授首!尔等还要谋反不成?1 “蜀帅在此!尔等欲反不成?1 “只诛恶首” “” 远处还在追着李瑕的骑兵想要包围的宁江军士卒已有一部分追过来正累得气喘吁吁便远远看到马景的头颅被高高挂起。 再听着那“尔等欲反不成?”的呼喝有人四下一看转身便跑 李瑕一剑捅穿一名还在杀向张珏的宁江军士卒一脚将尸首踹开。 迎面一柄斧头劈来。 “虎1 破风声起李瑕闪身避开大喝道:“张珏!看清楚1 张珏状若疯虎一抬头愣了一愣脸上似在笑又似在哭。 李瑕没再理他自命人去收缴兵器准备应付局面。 张珏环目一看跪倒在满地的尸体当中。 “孙忠起来又胜了” 他满身都是血一个个拍着倒在地上的那些亲随。 “杨老五起来碍” “张卯你起来啊张卯” “” 陆小酉推开身上的马尸踉跄上前。 他蹲坐下来推了推张卯的尸体。 “小兄弟我跟你道歉啊说好的打完了我请你喝酒埃” 张卯没应。 陆小酉不由大哭起来。 就在不久前他以为是张珏要围杀大帅脑子一热便要冲过去保护迎面正遇到张卯。 “让开1 “你们要杀张” 陆小酉径直就上前一巴掌摔过去。 才动手正遇李瑕与张珏出来喝止。 喝止自然是不难。 只要李瑕、张珏并肩出来手下人自然也就明白了。 但张卯已挨了陆小酉一巴掌。 打了个十六七岁的孩子陆小酉心里也是愧疚。 却不想连赔罪都没机会了 “你起来啊你” 张珏就坐在那听着陆小酉哭许久没说话。 今日这一切他确实没想到。 做梦都没想过 驿馆内外唯有李瑕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今日并非没有危险。 若是他在遇袭之初有一丝慌乱、或有一点怀疑张珏那他们很快便要身首异处。 当时那情景经不起他们有慌乱和怀疑。 比如若是他们晚一步并肩出堂双方的亲卫便已经打起来了又何谈拒敌? 只差丝毫。 但两人确实是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且相互信任。 为何? 这是乱世。 想保家卫国、想成就大事若不是将个人生死及荣辱置之度外那早在钓鱼城张珏便可以降了早在庆符时李瑕就可以逃了。 这是乱世。 每一天都有危险。有的近点有的远点想杀他们的人不计其数本领不如他们而已。若只顾着保命别的都可以不用做了。 活在这个乱世中的李瑕、张珏如今还能守着自己的抱负、志向还真不至于因一场袭击便惊怒质问对方“你想杀我?” 忧忧戚戚患得患失? 他们不惊怒故而能冷静。 打仗打的就是心理。 当张珏说了一句“你信我”之后李瑕也只回应了一句。 “知道御敌吧。” 只用这两句话的工夫两人已并肩而出。 剩下的也就是五十人迎战三百人的事而已。 迎战六倍之敌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还真就不怕。 有火器有马匹士气可用而且双方将领指挥水平就差距很大。 “噗通1 于德生跃入青白江顺江水向东游去。 他回头看去只见并没有人来追他。 此时才想起来李瑕与张珏一共就没多少人。 偏偏方才那些骑兵横冲直撞过来之时却让人忘了敌方有多少人 “战场埃” 于德生叹惜一声发现战场真不是自己这样的书生能了解的。 战场不像是只问人数、战力比的更多的似乎是人心? 李瑕、张珏都能临危不惧甚至亲自率军冲锋故而麾下士卒人人奋勇。反观马景一遇敌就有些慌了。 宁江军的士卒再精锐主将慌了逃了死了又能如何 “唉。” 想着这些于德生心里满是懊恼与无奈。 他没想到这一战会败得这样快。说来马景指挥得不算差可惜遇到了李瑕与张珏联手。 而上一次这两人联手面对还是十余万的蒙古大军 直到在绵远河东岸爬起来于德生拧着衣服才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本以为今日除张珏万无一失但怕是已打草惊蛇了 ------题外话------ 为盟主“守妹拴财”加更这是大佬第二次打赏盟主了非常感谢 正文 第691章 反贼 夜幕渐沉。 驿馆外那杆“四川安抚制置副使”的大旗还高高飘扬旗杆边上又竖了一根长杆挂的是马景的头颅。 宁江军的士卒逃走了百余人部分马景的心腹亲兵被斩杀殆尽之时其余一百二十余人放下武器投降了。 这些兵士这次本是听说张珏反了奉朝廷之命除之。但马景一死两位蜀帅扬言马千父子谋反。 他们不知内幕无非是听命行事分辨不出真假。总之朝廷没有在明面上宣布李瑕叛乱他们又是宋兵而非私兵缴了兵械能活命就是。 拼富贵可以但没必要白白送命。 当时马景已死就算有士卒能组织所有人一起杀了李瑕、张珏也不知下一步如何做。 如何出成都府?带着头颅去哪里领赏? 找马将军吗? 可马将军的儿子死了敢回去必定要被追究保护不力。 这年头将是兵的胆。 将强则兵强。 驿馆中多了百余俘虏、馆外散落着数十具尸体张珏只好派人到金堂县招了数十驻军过来清理必然要忙到后半夜。 李瑕不管这些小事坐在驿馆大堂上与张文静一起吃吃东西说说话 得益于早年间曾被李瑕“掳走”一次张文静也是见过不少惊险阵仗今日半点不慌乖乖骑马跟在李瑕后面由她那四个女护卫保护着。 于她而言三百敌人杀出还不如李瑕与持着斧头的张珏比试时给人的危险感强。 “你真不怕?” “真不怕。”张文静道:“我从小听的都是哪些故事啊四十二年前父亲巡视满城。金国元帅武仙领兵数万来攻父亲的大军不在满城仅有数百守军遂命百姓在城头虚张声势亲率百余人绕出敌后大破金军乘胜攻克完州往日我只当他是吹牛皮今日见你破敌的风姿方才信了。” “长得好看才叫风姿长得丑就是叫凶神恶煞了吧?” “那当然你知道我没被吓到就好我可是将门之女。” “谁以前被我捉了天天哭鼻子” “你不许说。” 张文静羞恼伸手便捂李瑕的嘴。 之后顺势一倚懒洋洋地趴在他怀里像是有些累到。 “不过话说回来若在汉中才不会发生这般事张珏对成都的掌控可有些差劲。” “也不能这般说他没想过宋廷会对他下手罢了。” “那倒也是。”张文静道:“就像山东那边李璮有异心蒙古主是早便知晓的从李全开始李家想做的就是自立李璮这些年动作大到不得了蒙古主至今还未铲除他宋廷动手却是快。” 李瑕道:“蒙古那边想的是不停地扩张而扩张最需要武力也忌讳将领寒心。李璮不先举旗忽必烈是不会动他的否则损了名义往后再要世侯归附便有影响。当然忽必烈也不怕李璮反反了他也有信心镇压; 宋廷不同三百年来要的是稳定、是保全。天子居于繁华安乐之地没有武力压制将领那只能用纲常礼法维持。君为臣纲这纲常不能乱否则天下就也大乱了保证纲常最是重中之重猜忌武将便是家常便饭了。这是整个朝廷运行制度的不同。” 张文静盯着李瑕看了一会笑问道:“真不知你这脑子是如何长的为何看事情总与常人不同?” “凡事要看底层逻辑我若是宋廷我也要派人除掉李瑕、张珏。实属正常。” “谁叫李瑕真是个大反贼呢?” 过了一会张珏进了大堂扶起被他踹倒的炉子又开始温酒。 “审过了夔州路安抚使马千得程元凤之秘令” 说着这些张珏脸色愈发低沉最后道:“今日若非你在我死矣。” “不一定。”李瑕道:“我若不来你也不会出城。城内该没这么容易动手。” “我真不明白如此杀招这是准备了多久要杀我?” 张珏依旧很失落。 李瑕看了他一会摇了摇头。 “没甚不明白的宗泽死了还有岳飞岳飞死了还有韩世忠、张竣刘世光。朝廷更喜欢他们这样的武将或故作粗俗好色蓄妾无数不谈国事;或贪财好货豪奢挥霍染些奸佞名声;或畏敌如虎御军姑息无兴复志朝廷喜欢的从来都是这样的武将。自保之道君玉兄若想学该是不难的。孟珙、余玠错就错在不该口口声声‘收复’收复旧京收复汉中。” “那是得做吕文德埃”张珏犹鄙夷叹道:“我们还真不算什么大宋从来不缺你我这样的将领缺吕文德。” 李瑕道:“我也是近来才明白一个道理。当时收复汉中之所以还能有些功劳因为汉中是易守难攻之地、是川蜀门户而川蜀又是临安屏障。但从当时起我其实就已经犯了大罪罪在‘收复’故而赵昀只能召我回朝。今年收复陇西又是一桩罪逼得朝廷不得不对我下手。” “收复是罪?” “当然是罪。靖康之乱打破了朝廷原有的兵权体系中兴四将麾下之兵皆是由地方武装而来。赵构自然感到极为不安这些领兵将领便像是手持利刃徘徊于他身侧比金人可怕多了。如今亦然我们比蒙古人更有威胁与蒙古还能讲和至少经验是这样但武将谋逆就是一条路走到黑了。故而每有武将立收复之功皆是在加剧这种不安此罪一。 立国三百年、南渡一百三十余年王朝至此已积弊丛生权贵豪强阡陌连野贫民百姓无立锥之地国库空虚财用不足。每收复一地便需要军费无数设兵驻守又需军费无数待敌军攻来抢夺需军费无数安抚新收复之地民心又需军费无数。刀刀割肉如何不惧? 并非没有收复过失地山东与河洛皆曾收复过但兵马过境一看所得远远不如所费。那收复来何用?空费钱粮加剧国内动荡使战祸不停。 最好是不必收复大理国不难取送到赵宋眼皮子底下尚且不想要又何必从虎狼口中夺取中原之地。这是国情决定的宋王朝根本上就不愿收复失地这些事就是罪。 我也傻竟还想着拿收复陇西来请功还想着收复大理、关中再一一请功谋个开府之权。太傻了犹抱幻想。这些从来都不是功劳是大罪。你与我走得近你也是大罪杀你该。 杀我也该他们甚至还不知收复了大理、关中之事不知我其实远比眼下还有罪罪大恶极罪孽滔天罄竹难书。” 张珏执着酒壶良久无言。 他已不知如何应答。 这些道理很多人早已明白历朝都有人明白先有张俊后有吕文德。 可惜张珏明白不来他本以为朝廷为岳飞平反、为余玠平反就是认可这些武将所做所为。 不是的平反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君玉兄死心吧你沾上我这样罪大恶极的宋臣若不反只能身败名裂。坐在皇位上的是赵昀也好、赵禥也罢都没用。就算赵祺是个傻子万事不管不会开口杀我们我们也必须死。坐在相位上的是程元凤也好、贾似道也罢都得杀我们人品好坏聪明与否全都没用只要忠于宋廷必须杀我们。 因为这是宋王朝立国的根本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它宋王朝的制度其根基就是为了让懦弱之主与满朝士大夫能平稳治国。我们这样的人是隐患每一个忠于大宋社稷的人都将视我们为敌。我们人人得而诛之。” 张珏道:“好一个人人得而诛之我们是叛贼无甚可说的只可惜了王将军的忠心。” 李瑕抬手拿起张珏面前的酒壶倒了两杯酒递一杯给张珏。 他举杯道:“我说这些是陈述不必抱怨你我坦然面对便是。” 张珏举杯与他碰了碰一饮而荆 这一日下来先是商量反不反再是打赌比试谈罢王坚又杀退来敌至此时他终于放弃了所有对宋廷的希冀。 反。 不是“他娘的!反了就反了”的一时冲动而是就该反了心底确定这样的朝廷就该推翻了。 当此胡虏肆虐之世世间要的该是如唐太宗一样以己身气魄便能压服武将的英雄不是临安繁华烟雨里终日忧武将不可控制的懦主。 酒入喉张珏已感到这反贼当得畅快无比 张文静坐在这堂中大部分时候都显得乖巧此时见二人碰了杯眼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起身道:“对了张副帅可还未说是否与我拜把子?” “好1 张珏哈哈大笑伸手往李瑕肩上一拍笑道:“大帅往后便算是我妹夫了?” “见过义兄。枯坐这般久小妹可算是得了个靠得住的兄长也算是不虚此行?” 驿中笑声更响。 驿馆外头颅摇摇晃晃。 不远处青白江兀自东流。 它见过了诸葛亮“抛掷南阳为主忧”也见到了三十余年来大宋无数名臣良将“北征东讨尽良筹”。 今日情境依旧是“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见过了蜀汉后主的“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今日又见这大宋君臣。 唯馀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 正文 第692章 以钱杀人 从驿馆到成都城五十余里于德生赶路一整夜终于在天亮时回到成都城。 渡过府河已能看到那新修好的城墙。城郊的田地上已有农人挥着锄头翻开冻土。 得益于李冰修都江堰成都的水利可称得上是“绝妙”二字。 二江穿于成都江水可行舟余则用于灌溉既得交通之便又让百姓享其水利。 江水沃野土地肥美黍稷油油粳稻莫莫一年三至四次收成又有山林、竹木、蔬食、果实之丰饶 于德生一边走一边扫视着这荒芜中带着生机的情景心中却更添悲凉。 “天府之地将落于反贼之手。” 他心中自语一句心想着只怕李瑕当年收复成都就不是为了大宋社稷。 走过北城门他向关子铺走去。 沿途的房屋大多是新搭建的虽然简陋但排列得整整齐齐不时还能从某堵石墙、某根大梁上看到刀斧痕迹。 这城池像是一个被砍到体无完肤的人正在一点点愈合慢慢地恢复着生机。 于德生再次叹息走进关子铺穿到后院。 “葛二你去准备马车马上撤出成都去重庆府。” “是。” “许司使烦你带人撤出关子铺寻个旁的落脚处隐匿下来再待时机吧。” “于先生这是?莫非马景败了?” “有吃的吗?”于德生撑着扶椅缓缓坐下来疲惫地喃喃道:“不是败了是死了。只战了一轮被李瑕、张珏打得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李瑕?” “让我先吃些东西再与你细说” 说着这些于德生动作还是快的充了饥已将该交代的都交代好将人手尽快散出去。 他换下身上的衣物一股阴干的臭味。 脚底板已满是水泡。 终究是文人这辈子还是头回吃这样的苦头只能说总好过如马景般被砍了头。 才准备要离开这关子铺前方又有人赶来。 “先生虞掌柜来了。” 于德生虽不耐但还是又见了那虞掌柜。 见面开口虞掌柜谈的还是金银关子之事。 这间关子铺虽是年节前才开的但金银关子却是早便在商贾之间流通了重庆府那边用的颇为广泛。 成都这边张珏也是看金银关子确实比会子好能兑到钱才允许商人设铺发行 “呵那张珏打的什么主意我等岂非不知?每日开口便是要我们出钱修桥铺路心底想的还是效仿薛田、王昌懿之事查抄关子铺谋我们的金银。” 于德生笑道:“怕什么他不知你背后站的是谁这关子铺本就是朝廷的他如何查抄。” 他起身拍了虞掌柜的肩又道:“哪怕最后被查抄了不打紧你那库房中有几个金锭、银锭?摆在明面上的一层加起来还不如你家东主一只碗值钱。我得往重庆一趟办事这便走了。” 于德生坐上驴车倚在那疲惫地闭上眼心里想着这次的事。 金银关子会是制衡李瑕的一个重要手段。 左相说的很清楚让金银关子在川蜀流通根本就不必担心李瑕是否会占了那些金银。 有几块金银? 金银关子原身就是一张纸其本质是商人的信誉。 简单而言会子的本质是朝廷的货币信誉现在朝廷的信誉快要崩坏了暂时地、假装地将它转稼到商人身上直到朝廷重塑了信誉。 金银关子流进川蜀本质是让川蜀相信外地商人的信誉。 一开始是得运少量金银到川蜀。 但不会多商人又不傻商人多的是办法只用一两的银子就能建立百两千两银子的信誉。 就是这少量金银本身也是死物李瑕就算抢了也要用起来才是钱用来到天下各地买造反所需以及民生之物。 粮食、衣甲、铁器、药材。 流通交易这是对川蜀以及天下别处都有利的事。 那便相当于让川蜀也分担了眼下各地物价腾飞的祸端像是往沸腾的锅里倒了一盆凉水。 而锅底下那熊熊燃烧的火是大宋的豪强权贵这是祸根是左相将要用公田法、打算法解决之事姑且不想 哪怕李瑕想刮出真金白银面对的是那些巨商手底下的奸滑掌柜。 他甚至找不到那些巨商在哪不可能找的到因为巨商背后是千丝万缕的利益盘结是整个天下的士大夫。 有了钱买地雇农供子弟读书入仕做官供养更高的权贵 这一整个利益盘结的结构中最大的获利者全都站在临安朝廷的庙堂之上站得比庙堂还要高! 李瑕怎么可能找得到他们只能与那些奸滑无比的小掌柜去斗智斗勇斗得天下商旅皆恨李瑕。 哪怕查封了所有设到川蜀的关子铺得个几百万贯算什么? 江南的贵人们随手赏爱妾一个盂盆都是纯金的来往送礼一箱一箱都是先贤书画真迹。 只要让金银关子流入蜀地蜀地与朝廷就像凉水与沸水融容谁还能将它们分开? 而李瑕若不让金银关子入蜀地川蜀这个最贫瘠的地方贸易不通就会被困死民力物力不足也休想与朝廷抗衡 于德生在脑子里又将这思路仔细整理了一遍感到松了一口气。 马千父子虎父犬子马景无能未能在武力上杀李瑕。 好在左相高瞻远瞩能布局以钱杀人 突然。 长街西面传来了大喝声。 于德生掀帘看去只见一队士卒竟是直扑关子铺。 “奉府衙之命清查反贼!给我把这关子铺封了1 “效用这是做甚?我们掌柜年前才捐钱修了城墙” “包庇反贼证据确凿封!今日起川蜀禁用金银关子1 “” 于德生手一抖连忙放下车帘。 算时间李瑕、张珏昨夜还在驿馆清理战场但竟只在今日午时便能派人查封关子铺这得是多厉害的洞察力? 额头上已有冷汗于德生抬手一抹焦急地催促车夫快走。 好不容易出了城门他回首又看了一眼成都城暗道下次万不敢再亲自来了 正月十二日。 “张珏你个狗猢狲!爷爷入你腚的!要钱的时候说是兄弟翻脸就不认人你无耻之尤!你他娘的呜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成都府衙中骂喊声大作之后又成了哭哭啼啼地求饶。 张珏最后却也没杀了那关子铺的虞掌柜只将其发落到个俘虏营去开垦荒地。 当然俘虏便是种出粮食也是全数充到常平仓用于军粮及赈济流民。 处理过这事张珏方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李瑕道:“他说的‘要钱’是我让他捐了三千贯修城。” “我知道。” 李瑕今日已在城中走了一圈张珏治理成都两年成效其实是超出了他的预想。用钱的地方确实也是多。 “方才那姓虞的从去岁便在蜀中建船行岷江上的商船每四条便有一条为他所有。”张珏长叹一声道:“你要我查封了他今年这商税我到何处去征?” “你想办法。” “成都贫瘠没有了这些外来商旅我还能如何想办法?”张珏揉了揉额头道:“缺的物资且不谈外来流民要入蜀最好的办法还是随商旅而来长江上的商船几乎是京湖入蜀的唯一道路。” “我并非不让你兴商旅。”李瑕道:“商旅要振兴但不能用宋廷的楮币。” 他起身走到那堆被收缴来的物品前看了看拿起一张十贯面额的金银关子看了一眼又随手丢在一边。 “这东西早晚又要变成废纸。” “为何?” “我越发确定这就是贾似道弄出来的。贾似道代表的是朝廷朝廷入不敷出的祸根不解决它的楮币就始终是用来剥掠平民。” 张珏道:“都说是商人们用于流通的” “假的安定人心的障眼法。” 李瑕摇了摇头又道:“这么说吧这里的关子面额加起来大概有一百余万贯之多但等你清点过那虞掌柜带来的金银、铜钱若能有十万贯算我输。” “目前还没有一次是兑换不了的而且他还能到重庆府运金银来兑换。” “暂时也许可以这是他出的本钱。”李瑕道:“等我们到重庆府了再清点一遍他是不是又要说到鄂州兑?这就是个骗子带十万贯来骗走你百万贯的物资。” “他东主是真有钱” “越有钱才越能骗越有钱骗得越多。” 张珏还是不太懂。 李瑕看了他一眼也实在不知再如何向这个武将阐述这些货币理论。 “君玉兄只要知道这东西与会子一样是个大祸害是宋王朝必将灭亡的根由之一。” “必将灭亡?” “国库收入与开支严重失衡却不能向权贵富豪收税只好拼命发行楮币掠夺平民货币体系无比紊乱经济崩溃再加上强虏虎视眈眈必亡。” 以前李瑕只是知道宋要亡只是知其结果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但在经历了无数纷扰之后他早已不是初来时的懵懂已能一语指出宋王朝灭亡的理由。 宋廷猜忌武将是他要造反的理由。而眼前这张金银关子则是宋廷自身将要灭亡的理由。 说到这个李瑕真的佩服贾似道这种人。 都到这种地步了其他看得清局势的聪明人或想着缓住局面或想投降蒙古或想活到宋亡或想造反。 贾似道却还想一下子把宋廷给救回来。 狂。 自负。 张珏听这“必亡”的理论这次却只是点点头问道:“那我们怎么做?” “原本我想的是‘广积粮、缓称王’但川蜀太贫瘠困守发展太慢了需要商贸。商贸若用宋廷的楮币又会被宋廷剥掠。那原本‘缓称王’的策略便行不通了我们必须有自己的楮币我需要铸币权这是诸侯之权故而我需要开牙建府需要封王或称王。” 正文 第693章 自暖杯 张珏既然已知李瑕的抱负闻言并不惊讶只是对李瑕下一步的计划也清晰了些。 他沉吟片刻道:“封王很难如今一共也只有一个郡王、四个亲王……哦三个荣王已经死了。” 李瑕上次去临安对此也有过一些了解。 首先宋代的爵位基本不世袭。 宋初只有三个世袭爵位一是在太祖后代中血脉最近且德尊者袭封安定郡王;二是柴荣后裔袭崇义公;三是孔子后人袭衍圣公。 除此之外一律不得承袭。 哪怕是皇子封王王爵也仅止其身而子孙无问嫡庶以其中最长一人封公其余不过是承荫入仕。 因此早在两百余年前宋宗姓已“几无一王”。 直到神宗朝之后才又出四个亲王世系称为“嗣王”。 宋神宗给亲生叔父封了嗣濮王并规定世袭;宋孝宗给同胞兄长封了嗣秀王; 赵昀登基后因他曾经是沂王嗣子遂又从宗室找人承袭沂王爵位封了个嗣沂王。再封他生父为荣王又让弟弟承嗣荣王。 “赵与芮虽死该还会从宗室中挑选嗣子。” “濮王、秀王、沂王、荣王、安定郡王整个宋朝便也只有这五个宗室王。”张珏道:“宗室王尚且如此异姓封王那就更难了。” 李瑕道:“说实话异姓封王我还没了解过。” “大帅欲封王却不了解?” “这一个月来才起意的离临安又远。”李瑕随口应道不甚在意的样子。 “异姓亲王是有几乎都是死后追封。宋开国至今生前封亲王者仅两人。”张珏道:“一是后周皇室柴宗训禅位后降封郑王;二是吴越国末代国君钱俶纳土归宋后封邓王。” 他又补充了一句。 “便是李煜也只封违命侯。” 李瑕问道:“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何苦做这亡国之君。” “是啊生前封亲王不可能。”张珏叹息“连开国名将也只有王景一人生前得封郡王死后追封亲王。” “童贯也是生前就封了广阳郡王。” “简直是耻辱。” 张珏摇了摇头不愿谈童贯道:“便是权势滔天的史弥远亦只能在患病致仕后才封会稽郡王去世追封卫王……” 至于中兴异姓七王岳飞在孝宗朝平反至宁宗朝才追封鄂王。吴玠英年早逝也是到孝宗朝才追封涪王。号为中兴第一的韩世忠生前封咸安郡王追封蕲王。 总之在宋朝异姓生前封亲王不可能连封郡王的异姓功臣也一只手数得过来。 宋朝爵位的特点不能世袭公伯以下像是随便封而王爵极少。 它被澹化了特权又保留了尊荣的一面……相比于别的朝代大肆封王这其实挺好的。 “若是要‘封’王大帅最多封一个郡王。” “郡王、亲王其实无所谓一个名义而已。”李瑕依旧不太在意“总之若不能封王我便称王。” 张珏苦笑提醒道:“我与你说这些是想说宋廷几乎不可能答应封王这不是宰执或皇帝就能做主的事。而宋廷不答应你自立称王相当于立刻举反旗时机并不好……” “时机确实不好。”李瑕道:“但我不管宋廷封王是否为难封不封是由它考虑的事我只管设立自己的目标并实现。” “如何实现?” “第一步必须拿下重庆府……” 说着张珏已将一张地图铺开。 两人没必要讨论重庆府的战略地位有多重要了。 便是不知兵势之人只需看一眼地图上四川盆地东面的山势以及长江的流向也能明白。 若把四川盆地比作一个院子四面群山就是它的围墙成都府是后院正厢房。 长江是进这院子的主路荆州是大门夷陵自古便有“川鄂咽喉”之称。 重庆府不是大门是这院子的大堂。 它在四川这个院子之内占据了一半的地盘。 连大堂都不在自己手上李瑕怎敢说自己是这院子的主人? 对宋廷而言平李瑕之叛从重庆府出兵与起从京湖出兵完全是两回事。 若李瑕没占据重庆府就向宋廷索要开府之权就相当于直接宣战。 到时中枢一看李瑕还没得重庆府马上就会调京湖兵马入蜀平叛驻重庆、兵进成都。 面对内乱宋廷绝对有强硬平叛的决心也有这个实力。 二十余年来孟共、余玠、蒲择之、王坚等人就是在重庆府一次一次抵抗住蒙古大军。 纵横天下、灭国无数的蒙古骑兵正是在此屡屡铩羽而归。 到时李瑕若不能速胜则必亡。 因为他人口少钱粮少积蓄弱他任蜀帅只有区区两年川蜀又太过残败无力供应他长期作战。 比如一旦吕文德率大军入重庆四川盆地就是战场。李瑕手中的川蜀就只剩龙泉山脉以西这一条通道整个势力范围就随时有被一分为二的风险。 唯一的办法只有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先抢下重庆府。 …… “你知道的整个成都府路各州县驻军相加只有不到一万人且不能调动否则川西三州十三县必乱。” “我知道兵力就是我去岁调走的。” “还有五万余你送来的蒙古俘虏我派人看管驱使他们劳作你何时收编?” “还早。”李瑕道:“一两年吧此事我在准备了须磨一磨他们。” 张珏问道:“能把成都府的兵力调回来?” “不能。” “汉中陇西关中能调出多少兵力攻重庆?” “调不出。” 李瑕很干脆道:“算算吧陇西、关中、大理皆要驻兵黄河沿线要防备山西之敌潼关要守河南之敌武关要守京湖之敌萧关要驻兵防蒙古骑兵陇西则无塞可守只能多驻兵力防止凉州蒙军入境……” 四川盆地近两百万人口汉中与利州不到百万关中、陇西两百余万加上大理五百万左右人口若不算重庆府只四百余万人口。 这其中川蜀有许多难民躲在山林中;大理是个入不敷出的地方;陇西地广人稀短期内收不到陇西百姓的税赋;关中新附眼下税赋并不多。那这四百余万人暂时能供养军队的不过一半。反观宋廷八千万人口供养四十万军队尚且年年困难。 李瑕之前一直是从宋廷吸血才能保证军需接下来必须要休养生息裁冗兵练精兵行军屯之策。 这也是他不急着收编蒙古俘虏的原因之一。 穷养不起。 也不能带着蒙古人到江南就抢掳愿不愿不谈蒙人并不忠心于他。忽必烈经营二十年行汉制尚且要面对蒙古旧派的剿杀。他李瑕若要学蒙人抢掳身败名裂而已。 总之算上各地驻兵虽有六七万兵力但驻兵不能抽调出来根本调不出兵力来。 两三年内攻了太多的地盘没有积蓄…… 张珏只掐指一算已算明白了这些。 他转头一看李瑕见其还是从容自若的样子问道:“你总不是在与我诉苦既说要拿重庆总该有兵马。” “我们没有马千有。从重庆府调兵打重庆不费钱粮。” 这句话莫名其妙张珏却是瞬间明白了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他抬手一指点在地图上钓鱼城的位置。 “招揽钓鱼城旧部?” “钓鱼城兵力已被整编进合州、洋州、阆州分属安德军、武康军能招揽吗?” “有些难办。”张珏思量着须臾笑了笑“但我能做到。” “好!” …… 两人计议着语速很快。 最后李瑕道:“那便请君玉兄先往合州准备我还须去趟叙州安抚后方。” “史俊在叙州?” “去岁末我以蜀帅之名让他暂代潼川府路说是朝廷正式任命很快会下来到今日他该不安了。” “大帅这一路南下是要当说客啊。” 李瑕道:“史俊是文人不好说服。骗骗他吧正好马千要以密令杀我。” 张珏道:“二十余护卫太少了我可从成都抽调两百人随你南下。” “不必了。”李瑕摇了摇头“二十余骑我还能一人三马。两百余人你从哪找出那么多骑术高超之人便是有六百余马匹过境要带的辎重亦不止是翻十倍干草、粮食、帐篷、甲胃、器械太招摇了。” 张文静才见过张珏的妻女从后衙转过来进堂听得这话便笑道:“义兄可知他有多穷了?一路来的见礼都是我出的。” “哦?义妹送了见礼?”张珏大喜“今日又能沽两壶酒买些野味……” ~~ 当日下午李瑕自成都南门而出四日驰至叙州。 他正月初三从汉中出发三日奔到利州又七日奔到成都只停留了不到三日又四日至叙州这一路还在几个州县处置了官员。 不可谓不快。 之后十日李瑕与史俊往庆符县、长宁县以及泸州诸县巡视了一番再次启程直奔合州。 他依旧只带二十余骑。 蜀道本就难走若带的人多了做事的效率低不提地方上的无关官吏见了难免要认出来难免要招待。 川蜀是贫瘠之地供养数百精兵就牵扯到数百户人家、上千人之生计若这精兵不用于驻守地方只用来追在他身边护卫不论浪费是多是少上行下效风气便不同了。 立业之初上位者多做一点多节省一点少摆些谱少抖些派头起到的激励作用不可小觑。 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贫瘠之地用度当从细处节省…… ~~ 二月初十临安。 “必须派兵去重庆府了。” 程元凤脸上满是颓然之色看着贾似道径直道:“我可以罢相但你须保住社稷门户……李瑕不可小觑最好是你亲自挂帅入蜀。” 贾似道并不愿与程元凤多谈只挥了挥手。 “我会看着办的。” 这一句话之后他倚在太师椅上把玩着准备送给官家的玉杯。 这玉杯身薄如叶纹理细如丝将酒倒入自浮出暖气。 “自暖杯深不待温。” 贾似道低吟一声心想着只送出这小小玉杯枢密院之权便已是自己的了。 至于程元凤? “老废物当我不知你做何打算?依国制宰相挂帅出征若遇弹劾不问其罪真伪必须请辞。堂堂宰执去重庆?我怎可能中了你这低劣伎俩?” 一壶美酒倒入自暖杯一缕清香飘起。 什么货币钱粮什么功业王爵已俱在其中了…… ------题外话------ 还有一位盟主打赏没有加更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再加更先表示感谢~~ 正文 第694章 暖意融融 临安城春雨连绵。 天色晦晦江南美景也显得昏昏暗暗。 二月初依旧寒冷雨水溅在身上冰凉刺骨。 大内宫城中天子仪驾正徐徐从内夫人阁趋往延和殿。 宫城本就不大这一段路虽只有五百余步仪驾卤簿却还是安排得很周全。 抬着玉辂大骄的宦官有二十八人前方引驾的执华盖的捧着拂尘、香盒、金壶的……林林总总有近百人。 终于他们安全将天子送进了延和殿没让一滴冰冷的雨水落在那赤红的天子履袍之上。 赵禥穿赤红常服是因宋太祖提倡勤俭朴素之风皇帝履袍并无太多花样刺绣以澹黄、赫黄、赤红等纯色为主样式简约平澹。 殿中暖意袭来春光融融。 贾似道起身见礼道:“见过官家。” 赵禥连忙赔笑道:“贾相公久待了这恼人天气朕来得晚了。” 他在御榻上坐下自有美姬上前侍候他饮酒。 今日程元凤、叶梦鼎等人都不知求见了几次但这般天气赵禥不想见他们推托自己病了。 他前阵子夭折了个儿子正在伤心之际宰执们也不好相逼。 也就是贾似道来肯与他一起饮酒作乐而非一天到晚板着脸劝谏这才答应召见。 舞乐起又有宫娥为贾似道陪酒。 君臣二人这才谈起国事。 “请陛下节哀礼部定崇国公之谥号为‘广冲善王’不知可否?” 贾似道最先开口提的还是给赵禥那夭折了的庶长子之后事。 这才是大宋朝如今一等一的大事。 赵禥漫不经心听着只顾喝酒。 他其实也没见过儿子几次。 记得好像是在前年搞大了哪个婢子的肚子但具体是哪个婢子已不记得了。 那时荣王与先帝还在因此事发了火但赵禥感觉得出来他们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 当时只有叶梦鼎、杨栋那些人是真的很生气说殿下还未大婚万一坏了继位之大事如何如何。 幸而有亲生父亲与兄弟杀了先帝让他直接当上皇帝了。 至于那个孩子记得去年年初出生的吧? 小小一只。 当时看着就知道养不活果然就没养活。 再生便是了…… 等赵禥喝到微醺心情大好贾似道也终于说完了那繁琐的丧葬之事。 之后便献上一个锦盒。 “臣深恐官家哀恸特命人访得一自暖杯以暖官家之心。” “好好好快让朕看看。” 美姬打开锦盒捧出玉杯。 雪白的素手与那玉杯莹莹相衬赵禥不由眼睛一亮吩咐美姬继续倒酒。 一杯暖酒下肚他砸砸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让贾似道到近前叙话。 “贾相公快与朕说说用这自暖杯饮酒可有甚功效?” “禀官家此物价值连城自有原由……” 贾似道扫了周围美姬一眼凑过去低语了几句。 赵禥听得大乐眉飞色舞。 看着官家那期待的眼神贾似道心里暗自讥程元凤、叶梦鼎死板。 要掌握这官家实在简单只须将其当成厮混于临安欢场中最蠢、最色、最好骗的那个罢了。 …… 若非被李瑕陷害一遭之后又被打压防范贾似道早便能让赵禥成为他的傀儡。 但哪怕如此防范近来赵禥还是渐渐感受到了贾似道的好。 这样一个臣子忠心能办事说话好听为人又有趣对赵禥而言比其它几位宰执强太多了。 “贾相公朕要是早些把国事交给你就好了。” 赵禥愈发与贾似道亲厚起来。 “前些日子宰执、大臣们都跑来说朕若不依他们的意思便全都要请辞弄得朕很为难啊……” 贾似道忽然转头看了关德一眼道:“退下去。” 关德一愣偷瞥了一眼赵禥强稳住心神之后才不紧不慢向贾似道赔笑道:“官家还在说话贾相公竟吩咐起咱……” “贾相公叫你退下去。”赵禥转头喝骂了一句“你们也都下去朕要与贾相公说话。” 他也只敢对宦官、宫人这么凶。 关德连忙低头眼中已绽出惊色但也只好领着旁人退出大殿。 贾似道不易察觉地笑了一笑。 圣卷已定。 这一年多以来真正在朝中与他贾似道争圣卷的人根本就不是程元凤、叶梦鼎等人。 是关德。 是李瑕留在朝中的势力。 若不是有关德每天在赵禥耳边吹风在李瑕离开临安之后贾似道只怕用不了一两月便能请到圣旨把那些老顽固们通通赶走。 哪还能给李瑕一年时间收复陇西、出兵大理、招揽关中? 换言之是关德在暗地里给使绊子悄摸地对付贾似道才给了李瑕迅速扩张实力的一年。 贾似道有时候恨不能派人直接把关德除掉了事但没等他动手赵衿竟是先跑来直接问他“舅舅想杀父皇留下的内侍?” “绝无此事。” 当时贾似道就明白是那妖妃在背后捣鬼。 不能轻举妄动…… 简单来说一直以来李瑕留在临安的势力与程元凤都在打压贾似道。 这次程元凤与李瑕斗起来才给了贾似道契机。 一边是重臣逼官家除掉李瑕一边是关德不停为李瑕说话。 那只有一个结果两方势力必然都会让官家感到讨厌憎恶…… ~~ 看着关德被贾似道赶下去赵禥咧了咧嘴感到有些快意。 他发现他已经开始讨厌关德了。 一个贴身内侍不好好伺候着不去多找些美酒美人尽日掺和到国事里。 他这个天子根本就不想理国事啊! 烦死了。 偏偏闹到这一步赵禥也不得不理了。 “方才朕说到哪了?哦程相公说李瑕想谋反。贾相公朕还没问过你这事怎么办?” 贾似道应道:“臣之所以让关德退下去因怀疑他与李瑕有所勾结。” 他与赵禥说话从来都很直接尽量用最直白、易懂的话语。 若再像以往与先帝奏对时用些隐喻万一眼前这个傻官家猜错了就很麻烦。 “贾相公也觉得李瑕要造反?” “李瑕做事从不听朝廷调度又在官家身边安插人手若不是为了谋反臣想不出他是为什么?是想要升官吗?可官家早就想给李瑕升官了他不肯只想去川蜀为的当然是谋反。” 最后这句话说到赵禥心里了。 ——程相公都答应让李瑕当宰相了他不肯那比宰相大的还有什么? 不由就是一个激灵。 其实早在这之前赵禥对李瑕的态度就已不同了…… 兄弟? 他就从没有对李瑕有过一点点兄弟感情一丝一毫都没有。 只是登上皇位之前能信任的只有亲生父亲和兄弟就这么简单。 一登基这份信任就已经变了。 换作别的皇帝早该杀人灭口了。只不过赵禥只顾着享乐根本没工夫去考虑这事情。 李瑕也不烦他只说要保护他没让他再去想这事。 这是他最满意的一点。 为何满意?一开始赵禥也不知道反正就很满意每天只享受帝王之乐开心得很。 近来突然发现原来在他心底里极度憎恶听到李瑕的名字、极度憎恶见到李瑕。 那样一个各方各面都强过他的人一出现就告诉他“你的身世会让你失去一切……” 李瑕一出现带给赵禥的就是这么让人憎恶的破消息。 然后李墉一斧一斧噼死了荣王解决了这事…… 赵禥觉得这很好又能当皇帝了。 但经历了这些是何感受呢? 感受非常糟糕。 李瑕带给他的情绪是嫉妒是憎恶是忌惮还有恐惧无比的恐惧。 他只想什么都不知道把头埋在美人怀里装作无事发生。 ~~ “这么说李瑕真要造反?可是朕……可朕……真的不想对功臣动手。朕让程相公不要去招惹李瑕程相公不听……李瑕很危险啊。” 赵禥缩着脑袋回想起荣王死的一幕又打了个哆嗦。 他觉得程元凤、叶梦鼎等人太傻了偏要无事生非。 贾似道看到了赵禥眼中的恐惧眼中泛起满意的神情。 因喜欢这样的官家。 “右相确实不会做事他派人去除李瑕了。” “除掉了?”赵禥大喜追问道:“那李墉除掉没有?” “没有。”贾似道摇了摇头“今日右相的消息还没回来但李瑕送了加急奏书质问夔州路安抚使、兼知重庆府马千为何杀官。官家未见右相吗?” “嗝!” 赵禥大惊失色酒意瞬间消散惊道:“什么?!这不是朕的意思……朕没有!朕朕朕朕……都说了要问一问李瑕……不不……程元凤要害死我!” 贾似道闭上眼。 他有些受不了了。 天子没天子的气度还有那程元凤派人对李瑕动手结果呢李瑕的奏章都到了程元凤的消息却还没到。 靠这些废物救大宋社稷? 唉。 “右相做得不妥但说得没错。若不早除李瑕李瑕早晚要杀到临安……” “不贾相公你不懂。”赵禥喃喃道:“你不懂的李瑕也许并不想造反朕……朕与他很亲厚……贾相公你不懂……” “臣懂。” 贾似道忽然深深看着赵禥。 赵禥又吓了一跳忙道:“你不懂。” “臣懂。”贾似道的语气真诚而饱含忠心缓缓道:“请官家信任臣今日之事只有官家与臣知晓再无第三人。” “你你你……” “臣对陛下赤胆忠心请陛下信任臣。” ~~ 殿外风雨如晦。 关德焦急地踱了几步心中预感更加不好。 随着近来愈发多地提到李瑕关德已能察觉到赵禥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眼皮跳得厉害眼看官家与贾似道短时间内根本没有聊完的意思关德终于咬了咬牙转身便急忙出宫。 “快!快送我去吴山……” ~~ 殿内暖意融融。 自暖杯摆在御桉上翠亮有光泽。 清水被倒入杯中腾起一缕烟气渐渐温热。 “嗒。” 一滴血落入杯中。 之后又是一滴。 两滴血便在这碧玉小杯中渐渐靠近最后融在一处。 赵禥瞪大了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这这……朕莫非是……我莫非是你的……” 正文 第695章 权倾朝野(为盟主“楚柳拂风”加更) “莫非贾相公……你才是……” 赵禥目光落处贾似道的眼神饱含诚挚。 他嘴里那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臣并非此意。”贾似道有些惊讶收敛了那表露忠诚的目光正色道:“臣是找到了当年吴潜想用来陷害官家的手段。” “你你你……知道什么?”赵禥惊问一声跳脚似想要逃开。 他真的是吓坏了。 虽然是皇帝但他真就什么都做不了。 他有无上权力但这权力从来不在他手上满朝文官掌握了几乎所有处理国事的权力。 除此之外他是有皇权但不知要怎么用完全用不来。 登基之后他只是在代表皇权而已而这背后还有太后、皇后、宗室随时能替他代表皇权。 他其实毫无权力。 韩侂胃加上吴太后史弥远加上杨太后都可以轻易行废立之事。 贾似道也能做到。 贾似道党羽满朝与谢太后关系很不错…… 赵禥吓得想哭。 他怕程元凤怕叶梦鼎更怕李瑕之前真的很怕李瑕但现在最怕的人又成了贾似道。 甚至想给贾似道跪下来。 好在贾似道适时安慰了他。 “臣不知别的只知忠于官家忠于大宋宗社。” 赵禥更想哭急道:“贾相你说清楚点啊!” “臣值得官家信任。” …… 许久。 待这一对君臣聊过两人之间的态度已完全不同。 贾似道面色沉稳彷佛他才是君王。 赵禥则是期期艾艾在贾似道面前像是他的子侄。 “贾相你真的会保护我吧?” “官家放心官家只须安心为大宋宗庙承继香火至于艰难之国事臣必为官家分忧。” 贾似道说着这话隐隐也觉荒唐。 他身为臣子如此直言不讳不许天子亲政简直是霍光……不他是周公。 赵禥却丝毫没觉有何不妥闻言反而是大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那便可将国事拜托于贾相。皇后也说程元凤、叶梦鼎等人威胁君上以为大宋离了他们便不行合该让他们滚……对……对吧?” 贾似道不得不提醒道:“叶梦鼎、杨栋乃帝师官家不宜允其辞官程元凤可以。” “那我一定不再听叶梦鼎一句全听贾相的。” 赵禥努力显出亲厚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 “我全听贾相的。” 他已全然忘了当年拽着叶梦鼎的衣角时也是这般说的。 贾似道听着这亲厚的话语看着赵禥那双呆滞的眼只感到赵禥的无情与自私。 荣王、先帝、关德、李瑕、叶梦鼎、杨栋……都一样哪怕与赵禥有再深的情份都是说抛就抛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与怜惜。 对他贾似道想必也是如此。 但没关系他不像李瑕自知把握不住朝堂只敢往川蜀那穷乡僻壤跑。 这大宋朝堂确实不好掌握。 天下间也唯有他贾似道能做到…… ~~ 吴山。 关德匆匆赶往公主府。 拐过青瓦子忽见几个汉子拦在路上。 “哪个不开眼的……” 关德话到一半只见对方掀开衣袖露出一截假肢。他微微讶然连忙招对方上前确认了牌符之后一起转入李宅。 “久与关阁长通信今日方见面失礼了。” “出了天大的事!” 关德焦急得不成样子没工夫寒暄语气飞快道:“快传封口信给李节帅近来官家不信我了今日我预感贾似道要有所动作……” 姜饭听过点了点头道:“我尽快禀报大帅。关阁长准备准备随我离开临安吧。” “离开临安?”关德跳脚眉毛乱飞惊诧道:“我是大内首领大官我的家业……不我走了李节帅的圣卷怎么办?” “圣卷?” 姜饭喃喃着重复了一声语气中有些讥意。 “贾似道爱要就要吧大帅不需要那种东西。” ~~ 姜饭派人安排了关德遁走一事自又去寻江春。 江春如今是个闲官每日在御街上的茶馆听曲姜饭到时他正倚在那打磕睡。待听得几句私语困意顿消。 “姜使司是说……右相马上要罢官了?!” “是。” “如此一来纲纪愈发废弛了啊社稷民生……” 江春很是惊异愈发对社稷忧愁。 同时又觉临安官场复杂。 在此间权力大小根本不是看官位。 这样的朝堂震动有多少高官重臣还不知消息他便已然得知原委。 “纲纪如何江县令也管不了。” 姜饭看了眼这茶馆心想终日在这喝茶的官能救什么社稷民生。 他对江春唯一的尊敬也就是当年江春曾是庆符县令了。 “县令也试过一遭了程元凤并非诚心邀大帅回朝。别再理会这些人了。与这些人一起办不成事的。” 江春听了面露羞愧颇感难堪。 他此次替李瑕谋官官没谋到听了程元凤几句话湖里湖涂地便写封信问李瑕要不要回来当宰执。 本以为是好心好意如今听说程元凤命马千袭击李瑕江春才明白自己被程元凤耍得团团转。 这是州县官员与中枢宰执之间的差距…… 好在李瑕敲打了江春一遍之后便不再继续追究。 接下来江春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这次县令不必再求见官家了拿出气派来问一问到底是谁给马千胆子敢袭击两个蜀帅。” “李节帅这是要与朝廷叫板了啊我……” “叫板便叫板怕什么?” ~~ 临安城的阴雨未歇。 傍晚时分贾似道从宫城出来没有立即归家而是到枢密院召集了心腹幕僚。 “左相李瑕的奏章一到程元凤没有推托径直乞病告老饶虎臣以及七名当日以辞官威胁官家的枢臣也上了辞呈。” “我知道拟份名单来把朝堂上所有碍事的废物都给我扫走。” “是。” 贾似道抬了抬双手掂着他的宽袖表示终于赢回了他的权柄。 他开口语气看似玩世不恭其中却带着某种郑重之意。 “今日官家决定加我为……平章军国重事。” 群僚大喜过望。 所谓“平章军国重事”位在宰相之上。 这一官职以前是种殊荣几乎不真的参与决策军国重事。 承平时只有文彦博、吕公着这样的名臣担任过南渡后只有乔行间晚年曾担任过。 待到韩侂胃任此殊职它由“名”转“实”成了权倾朝野的最高官职。 韩侂胃正是凭此职独擅朝政独揽军、政合一之大权。 贾似道是大宋第五个平章军国重事是大宋第二个实权平章军国重事。 他终于超脱了相位之争。 这如何不让心腹党羽们狂喜? “恭喜左相恭喜平章公。” “平章公终于可以放手施为重整社稷!” “……” 贾似道闭着眼咀嚼着这份权力。 之后他抬了抬手止住群僚的道贺。 “国事风雨飘摇内忧外患眼下还不是庆贺之时说几桩要事。首处是反贼李瑕……” 驱走了程元凤之后贾似道立刻将目光重新落回李瑕身上。 恰是因李瑕让他在沉寂了一年多之后走到了人臣之巅。 亏得有这样昏庸的皇帝还有那许多皇帝的把柄。 李瑕本有一丝机会像他贾似道此时一样独揽军政大权……只要能在朝争中斗倒他贾似道。 但李瑕不敢选择了另一条更难的路。 也许是知道斗不过他贾似道。 总之是当年那个让他一度欣赏的年轻人如今已与他愈行愈远。 立场完全对立了。 他已是大宋执政者李瑕已成了大宋叛逆。 站在大宋社稷的立场上长江以北丢了都不要紧。但川蜀位于长江上游却绝不能落入叛逆之手。 “被程元凤耽误了太多时日且还打草惊蛇我料定李瑕经此一事、必要占据重庆府速调吕文德领兵入蜀先保重庆府万无一失。旁的待我加平章军国事之后再行安排……” 贾似道的语气不急不缓。 完全来得及马千镇得住重庆府。 ~~ 重庆府。 嘉陵江在此汇入长江府城便夹在两条大江之间。 城池最早是秦时建的巴郡城汉时为巴郡治所江州城蜀汉时李严扩建城池。 宋嘉熙二年彭大雅任重庆知府为防御蒙军再次拓建城池范围比李严扩建的江州城还大了两倍。 南面城墙本就在长江边北面城墙则被扩建到嘉陵江边。 换言之重庆府城北面、东面、南面环江城墙沿江而建可居高临下打击敌兵。 没有极强大的水师不可能从这三面攻城。 西面则是中梁山脉、缙云山脉、云雾山脉。 而嘉陵江上游合州守着重庆门户互为犄角。 余玠便是看中这样的地形将四川制置司治所迁至重庆。 蒙哥之所以死在钓鱼城也许就是余玠在这一刻创造出来的。 …… 马千不认为李瑕能攻到重庆府。 这日坐在府衙中与于德生叙话他强压着失子之恸道:“不是我自夸我擅于守城。兴昌六年那一战哪怕王坚丢了钓鱼城我也不惧蒙哥来攻重庆。” 话到这里马千自知这话说得有些夸大了又补了一句。 “毕竟当时吕帅援兵已至。” “李瑕并非浪得虚名之辈。”于德生道:“他打过太多看似不可能胜的仗。” 马千道:“此事我承认。” 他不想承认。 儿子已死在对方手中哀恸还未散去却要承认杀子的仇人了得这真的很难。 但守住重庆是大事得知己知彼。 “这十日来于先生也随我看了重庆之布防。李瑕若要攻重庆至少要有五万大军。而于先生已传信临安三个月之内必有援兵入蜀。眼下李瑕并无征调人马的动静。等他调兵再至重庆至少要两月。难道我还能连一个月都守不住?” 于德生道:“绝无此意。” “不仅是重庆万无一失整个夔州路一城一县我都不会让李瑕攻下。” “我只是怕马将军轻敌。” “并未轻敌。”马千正色道:“我是以从戎三十年之守城经验断言。”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给于德生指点着夔州路的布防策略。 “于先生请看不论李瑕从成都或汉中出兵各河谷、要道我皆已扼守粮草充沛可供长期驻防又能相互支援……” 于德生虽不懂兵力但聪慧敏达能够理解马千的叙述。 这是大宋将士二十余年总结出的防守经验从孟共、余玠到蒲择之、吕文德都曾布置过重庆府的防御。 蒙军尚且难以攻克何况李瑕? 于德生顺着马千的指点全盘考虑着整个防守策略确实想不到李瑕还能有什么攻下重庆的可能。 最后他只能问道:“李瑕擅用间重庆府不会有李瑕的细作吧?” 马千摇了摇头道:“重庆山多地广防御不仅靠城门少量细作无用。且我在于先生归来之后立即传令各地戒严。” “话虽如此还是得小心。” “不错待李瑕真动兵了再谈吧我已广派哨探打探成都、汉中动静。” “如此就好。”于德生道:“想必临安已收到我们的消息左相正调兵入援。” 马千怅然。 本以为右相下令、左相庇护必能立下大功没想到死了个儿子。 于德生见他神情又道:“请马将军放心只需守住重庆府左相依旧会为将军请功。” 此时府衙内还是一片安详两人分析过后皆认为李瑕到现在还未有出兵的动静也许不会来攻重庆了。 还不如谈谈往后的前程富贵…… 下一刻马千回过头大步走向堂外看着外面那匆匆赶来的哨探。 “何事?!” “报将军李瑕……” 马千冷笑显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问道:“他从成都出兵了?” “不……不是……李瑕已至合州摆出仪仗命……命将军前往……前往谒见……” 马千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李瑕就到合州了? 成都都还没有兵马调动迹向怎么就到合州了? “多少人?” “不知多少但……” “曹琦怎么回事?!为何不拿下反贼?!” 马千问的曹琦乃是合州守将都统制正是他心腹大将。 他早已将程元凤密令示于曹琦命他镇守合州若遇李瑕格杀勿论。 眼前的消息却实在叫人云里雾里。 莫不是曹琦不敢动李瑕?先将李瑕拿下了? “曹都统……曹都统他……” 马千大怒喝道:“吞吞吐吐快说!” 那哨探回身一指。 马千回头向院门外看去。 目光落处有另一名哨探惶惶然捧着一颗头颅不敢入内。 而那头颅……竟是曹琦的。 曹琦死前犹虎目圆瞪眼神中满是愤怒。 “怎么回事?!” “李瑕……李瑕给将军下了……下了……” 马千一把抢过那哨探掏出的文书。 只扫一眼已是怒气冲天…… ~~ 于德生惊疑未定凑上前问道:“李瑕兵至合州了?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 “李瑕并未出兵成都确没有调动过兵马。”马千喃喃道。 他闭上眼又想到了儿子的死。 “何意?李瑕只带了他那数十人取了合州吧?以将军之布置这不可能……” “该是合州副都统张世昌降了此人是王坚旧部。”马千神色落寞道:“我本以为王坚忠诚体国其部下不会附逆没想到啊。” “王坚?他是邓州人吧?” 于德生自沉吟道:“邓州乃宋金分界刘整出身邓州穰城属金国。王坚是邓州彭桥属大宋……本以为忠诚体国终究是与北归人瓜葛太深了。怪不得李瑕举荐王坚镇守陇西。” 分析着这些于德生目光始终落在马千手上那公文上。 终于马千递了过来。 “于先生想看便看吧他太狂妄了。” 那文书上没说什么但从头到尾李瑕都是命令的语气。 “付罪将夔州路安抚使马千尔敢遣我治下将士擅袭朝廷要官命尔自缚至合州请罪若敢不从以谋逆之罪格杀勿论!” …… 于德生摇了摇头心中苦涩起来。 马千说的不错啊李瑕若是开战短期内确实攻不下重庆府。 蜀中将士不会从吴曦那样擅起战乱的叛臣。 但现在李瑕亲至合州宣布重庆兵马也是他治下之将士厉声质问马千……彷佛马千才是那个叛臣。 于德生耳边彷佛还能听到李瑕的讥嘲。 想打仗?会守城? 论名义、论官职、论功劳、论将士与民心之所向你马千有什么资格与堂堂蜀帅打仗? ------题外话------ 感激“楚柳拂风”的盟主打赏刚才点头像看了一下发现是很厉害的女频作者于是点开《醉枕东都》想看一眼看了十几分钟才想起来我这一章还没发。本想两章连着发的~~总之感谢加油~~ 正文 第696章 岂曰无兵 在府衙大堂上枯坐了很久之后于德生往椅背上一靠摇了摇头。 “李瑕这应对不算高明。” 马千点点头附和道:“确实跑到夔州路境内来摆制置使的威风而已不高明。” 说完他犹觉愤怒遂又道:“不高明但我居然没想到让他钻了空子。” 于德生喃喃道:“我曾想到了但我以为他不敢来。” “他怎么敢的?” “他算时日程元凤派人杀他在得知他没死之前朝廷必不会宣布他是叛逆。我们是正月初十动手消息一来一回近两个月那至少在三月初之前他都还是四川阃帅。” 马千道:“夔州路是我治下之地各处都是我所统领之兵马他怎敢来。” 于德生说是那么说但换作旁人就算知道三月初之前还是蜀帅一般也不会有胆子还敢来。 怎么可能有把握? 想到这里马千一口浓痰啐在地上再一次感慨道:“这逆贼胆子真他娘的大杀子之仇他还敢送上门来。” 于德生道:“我是说他打算在三月之前谋取重庆府。” “不可能也就合州那地方只有合州军民是从钓鱼城迁下去的与李瑕、张珏早有勾结才能让李瑕这么快骗走了合州。” “其余州县真的没问题吗?” 马千道:“我上任夔州路安抚使以来早已将各地驻军将领撤换成我的旧部。他们不可能随李瑕造反。” 于德生问道:“但若再有一桩张士昌杀曹琦之事。” “张士昌在王坚麾下时不过是个队将这两年是我升他为合州副都统忘恩负义。”马千骂了一句方才道:“李瑕就在合州还能再串联谁?” “那就好一定要小心啊。只要能守到三月中旬四川军心自会与李瑕离心离德。” “还有二三十日眼下怎么应对?” 于德生道:“马将军可有良策?” “守城我擅长。但李瑕没有发兵来攻这是官场之事请先生来破解。” 于德生皱眉沉思。 他发现地方官与朝官完全不同地方官当然也有党争但相比朝廷那种数千官员挤在一座城里争权还是差得远了。 眼下哪是甚官场之事? “敢问合州有几多兵力?” “钓鱼城本有三千余兵力万余乡勇。汉中收复后乡勇放回田亩士卒被张珏带走了一大批只剩千余人。这次我调兵四千增援。” 马千想了想又认为眼前情景说实话比较好。 “这四千兵力是兵籍所载扣掉惯例是两千人。” 于德生懂这“惯例”就是空饷了。 川蜀这边还好京湖那边吃空饷的情况就极为严重。 孟珙镇守京湖时定额三十万兵力贾似道在京湖时还剩二十万吕文德上任后京湖兵力被他裁至七万京湖养兵之赋大部分已被他攫为己有。 相比起来马千就好太多了且这空饷未必全是他吃的。 说两千大概也只一千七八再加合州原有驻兵该不足三千人。 李瑕不可能现在就全数掌握大部分人都只是在静观其变而已。 于德生遂道:“最简单的办法请马将军统率重庆府大军亲自围剿。” 马千摇了摇头缓缓道:“调虎离山之计轻离驻地此守城之大忌。” “李瑕既敢来合州。除掉他即可平叛一切祸端就尽消了。” 马千还是摇头。 道理他都知道。 就好像前年许多人都知道蒙哥一死蒙军必撤但敢杀到汉中的还是只有李瑕、张珏; 如方才所言李瑕明知道暂时还占着蜀帅的名义去合州没多大危险。 但李瑕敢去他马千不敢去。 守城最要紧的就是心境此事或许就是李瑕在诱敌出头不敢不慎。 “这样吧我派我二弟领三千兵力北出先驻军三槽山防逆贼观察合州形势伺机而动进可攻退可守。” 于德生听马千这般说也觉得有道理。 “也好那我这便传书回临安为马将军报功。” “须尽快请朝廷下诏宣布李瑕为叛逆我才好从容应战。” 两人根本没有谈马千是否要自缚去向李瑕请罪必不可能去的。又商议了一番认为应该派人到营中宣扬李瑕其实已谋反只是朝廷消息还未送达。 总之虽猝不及防丢了合州守也不难守但还是只要在朝廷宣诏、吕文德援兵抵达之前守住重庆府既可…… 安排完这些已是深夜。 于德生离开大堂眼看这川蜀的夜晚一片漆黑愈发怀念临安城那彻夜不眠、灯火绚烂的杭城大街。 “这次来也不知多久才能平叛归钱塘……我亦欲、西湖去。目送兰桡知几度。” 虽是国事沉重这书生的身影犹带着几分潇洒。 马千还坐在堂上将脸埋进蒲扇大的双手中有浊泪从指缝中滚出沉溺于儿子被斩首示众的悲痛中不可自拔。 “儿啊你未战亡在抗虏战场竟死于叛逆之手……为父必为你报仇雪恨。” 一开始他只是不服气李瑕、张珏如今则已是私仇大恨。 ~~ 次日。 马应麟领着三千宁江军精锐拔赴三槽山。 马千则亲自调整了重庆府城防务。 他作为蜀中老将资历还高于张珏深谙守城之道虽少了三千兵马也能将防线调整停当。 倒是城中确实还有一些从钓鱼城撤下来的将领。 比如程聪、史进、李从等人皆是在钓鱼城一战中立下战功朝廷破格提拔为副都统制、统领、统制…… 马千想到了合州张世昌转投李瑕一事遂下令撤掉了这几人的兵权换成自己的心腹将领掌兵。 他甚至想将这些人关押起来待见这几个将领发了怒遂觉不宜将事情闹到如此尖锐的地步好言安抚将他们打发回家。 城门自是早已戒严十日前于德生来时便戒严了不可能再有细作能进来。 如此安排妥善马千再巡视了一遍重庆府中已想不出李瑕还有攻克重庆的可能。 三面环江没有水师碰都碰不到城头。 西面城墙全是麾下心腹宁江军把守对他有绝对的信任。 要知钓鱼城一战这些士卒便是随他守着这里个个未见蒙人便立下战功。 李瑕要来攻得先攻破三槽山防线穿过嘉陵江窄道绕道西城筑攻城兵械……就根本不可能。 “赔了个儿子却只有这守住重庆的功劳啊守守守守了一辈子……” ~~ 是夜。 “真的?!连关中都收复了?!” “噤声。” 张珏低喝一声道:“万一哪个妈子、门子听了传出去你要老子的命。” 程聪身材粗壮如个圆木桶年纪比张珏还大十岁语气恭谨中带着粗莽一副又老又暴躁的模样。 “将军你就不能放心吗?我这破院就他娘两个做粗活的臭汉睡得比猪都沉。” “叫我副帅。” “副帅你这差遣比王将军都高啊。” “王将军没了好差遣。”张珏叹道:“他既封伯了称‘王公’吧。” “多麻烦叫惯了的。话说真收复关中了?” “李帅抵叙州时大理收复的消息也已传来。” 程聪感慨不已回想着钓鱼城的往昔躁得起身到处乱踹。 “我知道副帅你来的目的马千今日解了我的兵权。按说要不是十多年前跟着他杀过敌他最近又死了娃老子揍得他娘都认不出。” “事后找补没用你儿子呢?” 程聪径直道:“在达州。” “只要我们动作够快马千弄不到他。干不干?” “将军让我想想啊。马千说了朝廷很快要给李节帅定罪。这他娘的能打仗的一个个都弄死了。” “这般与你说收复之功在朝廷不管用。但我得问问在我们这些袍泽兄弟眼里是不是也不管用若你们也说就愿意如前些年那般年年困守、年年困守也不必多说了你砍了我脑袋报功。” “这话说的谁他娘想窝在钓鱼城上过一辈子。为何能从山顶上下来过日子谁心里没杆秤?” 张珏道:“那别废话随我去找史进。” 程聪有点为难又踱了几步道:“好不容易升了都统。王将军每次都说忠……” “事成了请王将军镇陇西那也是一方阃帅。你再犹豫他一把老骨头在江南那鸟地方染了一身的风湿。还有你那都统算个屁兵呢?” 程聪眼一瞪胡子一吹操起刀便走。 “将军都这般说了还能不干吗?!走!” ~~ 史进家中。 两个身影正趴在墙头向外望去。 “真会来吗?” “应该会来傍晚我看到好像是他在那里见这边人多便走了……来了。” “竟真的来了。” “嘘小点声。” …… 那边程聪低声道:“我搭将军上去你再拉我。” 张珏四下看了一眼往程聪大腿上一蹬已攀上院墙。 拉了程聪上来他纵身一跃跳进史进的院落。 心中愈觉畅快。 这次来重庆召集部将仿佛又回到了在钓鱼城的日子却不只是要带他们守如李瑕所言。 要进取进取…… 突然脖子上一凉有人按着他脖子扑在他身上。 张珏一惊反手便将对方按倒。 “哎哟!” “我我我……张将军我。” 借着依稀的星月之光张珏眯了眯眼。 “史炤?” “还有我。” 又一个身影从杂物中窜出来。 “王立?” 张珏松了口气。 想来史炤是史进的堂侄暂住在此地王立大概是跟来的。 这两个孩子一个已十五岁一个十一岁胆子却大。 “知不知道我差点弄死你?!你大伯呢?” “屋里他今日被解了兵权喝了闷酒正打雷呢。”史炤举步带他们往屋里走。 比史炤还小四岁的王立竟显得极为聪慧追上张珏的脚步道:“我傍晚见到张将军在门外了你扮成货郎旁人认不出我却认得出……” “闭嘴乳臭未干滚蛋。” “张将军我可告诉你我有用有大用。这重庆城你们都没我熟。” “你怎么像是所有事都知道了?” “城内告示都贴了马千说张将军你是反贼那马千必是坏人。” “坏人个屁学大人说话还‘必是’。去拿盆水来给我把这史打雷泼醒。” …… 一整夜马千防守得万无一失的重庆城中聚议者由两人成了五人十人二十人…… 正文 第697章 壮志销如雪 “李瑕根本就没有多少兵力。” 三槽山马应麟作了如此判断。 他不是乱说而是打探形势推出的结论…… 二月十一日马应麟领兵出重庆仅在二月十二日中午他就已在三槽山安营下寨。 这行军速度不可谓不快。 他原本还担心反贼会在嘉陵江河谷设置伏兵毕竟这就是当年李瑕伏击史枢的战场。但路上并未遇到伏兵。 这说明李瑕根本没带心腹兵力来。 之后哨探回报可推测出李瑕暂时还只是稳住合州城不能如臂使指。 那接下来是该驻守三槽山、扼住往重庆之要道还是攻合州平叛? 马应麟倾向于守。 只须再守二十余日即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没有强攻的必要。 然而他这边刚安好营李瑕却已派人来了。 …… “我了解李瑕这反贼打起仗来喜伏击、偷袭。如今应战却遣使而来真当是自成一国了不成?” “不是使节。合州垫江县押司徐子敏来向你转达蜀帅之令。” “够了!”马应麟喝道:“一小吏也敢在本将帐前放肆!不妨告诉你朝廷已通悉李瑕异心不日便有诏谕。你回去告诉那奸诈之徒休再借大宋官名对我等守国将士吆五喝六若要反摆开阵仗来与我一战罢了!” 他声若洪钟一直在表达的意思其实是他很了解李瑕、守着三槽山不怕李瑕来攻。 这是恫吓。 是想要吓得李瑕不敢来打。 反正只要守住就能立功。 徐子敏喝道:“你等指责李节帅有谋反之心便敢行谋反之迹?!到底是何人在挑起战祸?在此春耕之际不顾合州民生百姓之安定未得号令而擅动兵戈?!多言无益节帅命你三日内缴械自罪否则休怪他军法无情!” 马应麟以为这些人疯了。 说什么民生百姓什么说军法处置李瑕当这重庆府是他治下不成?痴妄。 受大宋恩泽而居阃帅之位骑在重庆府忠臣良将头上作威作福杀都统曹琦的不正是他李瑕吗? 还三日内自罪? 疯子。 “来人把这奸滑胥吏给本将驱出去!你给本将转告那贼逆王师不日即至劝他趁早回头!” ~~ 徐子敏风尘仆仆回到合州一路进到州衙堂上拜见李瑕转述了与马应麟相谈的情况。 “那看来他一定不敢攻城了。” 三千兵马驻于城南李瑕却只评述了这一句随手将他方才写就的文书递给徐子敏下一句谈及的竟已是合州的春耕之事。 “在城内张贴告示告诉百姓闭城至多三日不会耽误他们春耕。另外合州这边还差多少农具、耕牛等物你做个统筹给我会尽快调来……此间多是钓鱼城退下来的乡勇以及将士家小有大功于国不可使他们寒心了。” 徐子敏双手捧过文书一时也是不能适应这种做事的风格。 前一刻还在说兵事下一刻又说农事。 若说这算是李节帅气格雄浑视马应麟为无物也行。但吩咐人做起事来那真是没停没歇。 才从三槽山回来也不让人歇一歇。 垫江县衙一共就七个押司被杀了两人其余五人这短短几天内则被驱使得连轴转仿佛他们不是小小胥吏而是经世高才。 徐子敏既觉崇敬又感惶恐又疲惫又振奋不知李节帅是否打算重用自己也不知李节帅是不是真能平定马千之乱…… 他正要领命告退忽听李瑕又问了一句。 “对了胥吏可以转官吗?” 徐子敏心肝一颤忙恭谨应道:“虽有出职之例但极难。承平时东京百司吏新法皆三十年以上出职何况乡野小吏。” “知道了去做事吧。” “是大帅小人告退。” 这边徐子敏退下去马上便有另一个等在堂外准备通报事务的士卒入内。 “大帅这是你要的名录。钓鱼城之战后伤残乡勇并未有过记录小人今日寻访了二十余人是否召来?” “不必了把住址记下我明日去一一拜访……” 李瑕这一日忙的无非也只有这些事。 待接见了这些下属他转到后堂只见张文静正坐在那打点文牍娴雅认真的模样。 她做这些事时认真之后却是起来抱着李瑕的胳膊自在那笑。 “笑什么?” “有些人说有个不碰女下属的原则却正与我依依偎偎。” “你哪听来的?” “元姐姐与我说的说是每有女子入幕府严先生皆郑重交代。” “好吧。但不一样你是家里人偶尔帮忙既不任职又不领俸禄。做得好无奖赏做得不好我也不罚你。” “谁说我做不好了你看看算是个小才女吧?” 李瑕不由笑笑。 相比于取陇西、关中他这次显得轻松许多。 偶尔与张文静谈及重庆府形势也未曾显出过半点焦虑之态。 “大概三五日我们便去重庆。” “你就这么相信义兄不会出差池?” “发现一个问题没有?”李瑕道:“蜀中的马千也好临安诸公也罢就像没想过如何从我手中直接取汉中。” 张文静笑笑道:“取汉中?赵宋岂有这般进取之力?” “所以马千做的是杀张珏、取成都意图封锁汉中且不说他们以后能不能耗死我。蜀地所有从山城上迁回来的将士怎么看?没有汉中蜀地就没有屏障再叫他们迁回山城?” “明白啦事关所有蜀地将士的切身之利这便是人心所向。” “以张珏在军中威望他亲自去劝不说是钓鱼城旧部凡蜀地将领但凡想明白这一点都会支持他故而说是十拿九稳之事。” 张文静又问道:“那赵宋就没一点办法治你?” “有。” 李瑕道:“比如起复蒲择之或王坚为蜀帅他们在蜀地声望高于我且我曾在他们麾下有此二人入蜀川蜀将士之心便很可能不在我。我再想招揽张珏、史俊、易士英等人就极难。” “赵宋做不到?” “我能任蜀帅本就是因宋廷当时猜忌蒲择之、王坚更甚于猜忌我。至于别的办法也有由功勋显著的宰执之臣镇守重庆重庆府若有威望高于我的重臣在我当然也不敢亲自来合州。” 说到这话题李瑕近来也颇有感触。 “这世道上位者若有胆魄是有奇效的。李世民那般每每只率十数骑兵便敢冲数万大军的传奇人物便不提了。宋朝是要守国不需要有李世民只要再有个宋真宗我也就没奈何了……” 宋景德年间辽国的太后、皇帝亲率二十万大军攻宋。宋朝这边满朝劝宋真宗迁都到金陵或成都避难。是宰相寇凖逼着宋真宗御驾亲征。 真宗到澶州之后宋军士气大盛胜了几场仗辽太后也就派人议和了。 当时寇凖主张乘势出兵、夺取幽燕极力反对议和。但真宗本就不敢亲征倾向议和主和派便攻击寇凖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后有了澶渊之盟。 “陛下神武将臣协和若大驾亲征贼自当遁去。” “奈何弃庙社欲幸楚、蜀远地天下可复保邪?” 有时候上位者有无足够的胆魄是能让天下富强兴盛与亡国灭种之间的差距。 李瑕二十骑入合州远比不上李世民在大宋忠臣眼里已足够大胆狂妄。 但一个反贼再嚣张其势也还比不来辽国二十万大军只需要有个宋真宗李瑕必死而已。 大宋不会再有宋真宗了因为不会再有那个敢逼着天子御驾亲征的寇凖。 寇凖已经蒙冤贬谪客死雷州了。 且无钱归葬故里尸埋洛中。 而如今形势怪程元凤、贾似道没这个胆魄? 大宋朝的胆魄是三百年间一点一点打掉的从寇凖、岳飞、余玠这些人的骨头上一锤一锤地敲下来敲碎了他们的骨头也把所有人的胆魄都敲碎了。 如同寇凖那首绝命诗。 “壮志销如雪幽怀冷似冰。郡斋风雨后无睡对青灯。” …… 那再看今日这重庆形势李瑕已亲入合州;张珏只身敢往重庆;马千自诩手握重兵却不敢出城一战。 孰胜孰负夫复何言? ~~ 二月十五日。 马应麟于三槽山上向北眺望犹见李瑕毫无出兵的动静。 “三日内自罪?真是个疯子。” 马应麟已完全不明白就李瑕这样只会夸口胡言之辈到底是如何任蜀帅之位的。 心里那疑惑与讥嘲一直不散但守嘉陵江河谷还是很轻松的。 “报!将军快看南面有溃兵奔来……” 马应麟迅速转身他登上另一个高台向南望去心头不由愈发疑惑。 哪里来的溃兵? 根本就没有兵马往重庆啊。 …… “把他们给我拖出去斩了!” 半个时辰后怒吼声自大帐中响起。 马应麟怒不可遏犹自破口大骂。 “这些不是重庆溃兵!是李瑕派来乱我军心的细作!我不会中计的大哥从戎一世不可能这么快败了不可能……斩了!把这细作拖出去斩了……” “将军不可啊溃兵越来越多了太多了……” “斩了他们!” “报!都统程聪领兵自南而来扬言平叛他……他说……将军是叛逆……包围了南面道路。” “不可能……” “报!叛贼张世昌领兵出了合州向三槽山来了。” “慌什么?!驻军山地他们攻不上来给我去……去给我守山……” 形势直转急下。 程聪、张世昌的兵马已堵上山路。 马应麟还在安排守山远远传来几声大呼。 “兄弟们马应麟才是反了我们守卫重庆冒死来报信他却要杀我们必是反贼不如杀他平叛找蜀帅领赏!” “我们是大宋官兵不是马家私兵该奉蜀帅之命平叛。” “三槽山被包围了平叛领赏啊!” “杀马应麟……” “……” “溃兵中果然有李瑕派来的细作马上给我斩了他们!” 马应麟大惊之下急忙出了大帐要去调兵才到帐外侧面突然有几名士卒扑上来。 “你们想做……” “噗!” 刀光一闪一颗头颅已落在地上。 马应麟至死犹瞪着双眼不敢相信会这么快。 以为轻易便能守上二十余日不想才过三日重庆府城都已经丢了…… 正文 第698章 三峡 一艘小船顺着长江漂流。 于德生趴在小船上回头望去早已望不见重庆府城。 重庆该是已经丢了。 快到让人不可思议。 只能说他运气真是好昨夜因怀念临安繁华没在马千安排的府署后衙安置独自到城中寻了一酒家。 待听到城中喧杂声起赶到府署一看远远望见张珏领着一队兵士匆匆赶过。 还有人提着马千的头颅…… 那一幕给了于德生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就好像张珏才是重庆城中守将。 而马千似乎是一个假冒的夔州路安抚使手握宁江军、把控重庆府、在军中的威望大权都如谎言般被一戳就破。 荒唐可笑。 马千苦心经营的防线仿佛在流沙上搭了一座城垒坚固而漂亮但李瑕、张珏根本就没去攻打它只挖了地基城垒就陷了。 为何会缺了地基? “因为这些武夫烂到根子里了!” 于德生感到了愤怒。 他以往怒这大宋文官贪财故而赌誓愿竟毕生心力助贾似道行公田法。 今则怒这大宋武将怕死逆贼杀来竟是人人只知自保望风而降敢奋起反抗者寥寥。 没想到川蜀士兵烂到如此地步根基烂了城垒自然一挖就陷。 经此一场大挫败兵事上再想制衡李瑕却已是更难了。 连马千父子都不能应付李瑕如今这蜀中将领论将才、论威望又有谁还能直撄其锋? 只能说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心想着这些于德生自知已无力在蜀中挽回局势。思来想去还是先还临安请贾似道决断为妥。 忽然身后有号角声响起。 于德生回头看去大吃一惊。 只见十余艘大小战船顺江而来。 “张珏竟派如此多人来追杀我?!” 他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让船夫向南岸划去。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竟是与在成都逃亡时一般只是已更为狼狈…… ~~ 史炤按着刀站在船头觉得自己威风凛凛转头四看仿佛是在顾盼自雄。 想到自己才十五岁却已随张珏平定了马千之乱心里不由得意。 “伯父我们是去收复涪州吗?” 史进正看着江面上避让开的小船随口应道:“你别说‘收复’啊听着好像叛贼攻下了涪州一样我们只是去把涪州镇住看有没有不开眼的想随马千叛乱。” “哦。”史炤道:“对了张副帅审问了几个马千手下的人说是这些天有个临安来的先生一起跟着马千。张副帅怎么不下令去把那先生捉起来?” “捉来做什么?我们是打仗的又不是衙役。” “当然是查清楚到底是谁指使马千叛乱的啊。”史炤理所当然道:“这可是大案。” 史进懒得搭理这天真少年。 有些事连他都心知肚明。 大案个屁。 谁指挥马千叛乱这有何好查的? 当然是大位上逼死余帅、冤枉蒲帅的昏君……不对是更昏庸的新君。 至于张副帅哪有空到处去搜查一个读书人? 等哪日到了临安那些大奸臣还不是一捉一大把? “伯父?” “一直吵我做甚?” “你还没说为何张副帅不办这大案呢。” 史进一拍史炤的头盔骂道:“既然答允你从军就叫‘将军’军中没有你的伯父。” “是!” “没事少听些评书大案大案哪有那许多大案。马上要春耕了张副帅忙着呢……” ~~ 这日西风烈烈十余艘战船挂满帆又借大江之力直趋涪州速度飞快。 避在江边的小船上于德生低头背对江心直到那些船只走远了这才重新让船夫出发。 他心里庆幸不已又道幸亏自己急智运气又好接二连三地躲过了张珏派人追杀搜捕。 想必李瑕当年北地谍探而归也不过如此。 小船继续驶往江南。 随波遂流。 ~~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于德生从重庆到鄂州的路程顺风顺水花了八日光景终于在二月二十三日抵达鄂州。 鄂州码头上一片繁忙到处可见民壮将粮草、兵械搬上战船做着出兵前的准备。 于德生穿过繁忙热闹的大街终于感受到了许久未见的市井气。 不同于川蜀那一片废土在大江南岸的城池里百姓才算是有生活的商人、百工、城中平民走在长街之上游艺、百戏从田亩中脱离出来。 于德生喜欢这样的百姓他们不像蜀民那般麻木面容更鲜活。 一路进了府署见到了吕文德。 述说了重庆府所发生的一切于德生闭上眼已准备开始听吕文德那些粗言秽语的破口大骂。 吕文德会有多暴怒可想而知。 女婿范文虎正是在大殿之上被李瑕活活打死实为他平生之耻辱。 不报仇雪恨如何能行? 然而堂上却是安静了许久。 “吕帅?”于德生终于没忍住又重复了一遍道:“重庆府丢了。” “你想让老子说甚?” 吕文德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字从嘴里挤出来的话。 他脸色已然涨得通红。 于德生目光落处见吕文德那双手上已是青筋爆起只好将头埋低看着那如小船一般的大脚。 “本打算这两日动身入蜀……不等老子起兵马千已经把重庆丢了……老子还能说甚?” “这……确实是太快了。”于德生应道“吕帅若能急行军至万州……” “万州个屁!” 吕文德本已不想说话终于还是被于德生激怒。 “夔州路安抚使都死十日等老子逆长江而上行军到三峡还怎么过去?!老子给你三十万大军你去打个试试!若打不下让老子撕烂了你可好?!” 唾沫溅了于德生满脸。 他想到这一路而来行经巴东三峡时那“重岩叠嶂隐天蔽日”的险峻地势犹觉心肝乱颤。 三峡突然之间成了横亘在朝廷与反贼之间的天堑…… ~~ 暮春三月江南莺飞草长。 临安。 刚刚加了“平章军国重事”之衔的贾平章公端坐在太师椅上从头到尾脸色都没变过。 于德生话到后来渐渐觉得背脊上一片冰凉。 他希望平章公别再用那目光盯着自己看了。 若说吕文德的愤怒像是烈日骄阳今日平章公的怒意则像是千年寒冰冻得于德生直打哆嗦。 “你说李瑕是几日拿下重庆的?” 于德生不敢说但还是应道:“学生只知李瑕入合州的次日夜里张珏便杀了马千这般算只用了两日……至于之后夔州路各地如何学生当时已……已……对了学生过涪州时涪州已落入李瑕之手。” “见过吕文德了?” “是吕帅说……三峡天险他实无办法过去。” 其实于德生认为吕文德若能在第一时间出兵不管抵达巴东三峡时李瑕有没有掌控夔州路全境局势都是比之后要好的。 不出兵只会让李瑕在巴东愈来愈站稳脚跟。 但他一介幕僚并没有对吕文德发号施令的权力。 便是左相哦平章公便是平章公手握天下军政大权有调动兵马之权但统兵之权犹在地方将领吕文德若实在不想行险抢攻三峡也相逼不了。 于德生不认为这些事罪在自己。 他奉令入蜀职责只在劝说马千对付李瑕提供成都情报但如今牵扯太大不得不为自己辩解几句。 “李瑕之所以能这么快降服重庆府兵将因朝廷并未诏明他已谋逆若朝廷下诏想必……” “去。”贾似道忽然开口道:“你到按察院去听一听。” 于德生不知要自己去听什么。 他随着两名小吏转进按察院远远地便听到堂上有人正在慷慨陈辞。 “当今诸将顾望畏避、保安富贵、贪饷自丰者多矣!唯李节帅不然平居洁廉奉己至薄与下士同甘共苦持军至严所过秋毫无敢犯。临战亲冒矢石为士卒先摧精击锐不胜不止则不知有其身忠义徇国。你等既掌国法岂可损陷忠臣?!” “……” 于德生已走到堂中目光看见说话那个只见是个中年官员长着一张大方脸方得不成样子想必便是江春了。 他已听小吏说过江春之名知其来临安是为李瑕谋官的。 至于江春方才那番话什么“奉己至薄”“同甘共苦”当武将的喜欢收买军心不就是李瑕想要谋反的铁证吗? 江春是故意的他说的那些话恰恰是时人对岳飞的评述也是岳飞的死因之一。 自污保身的道理一千多年前王翦就教过世间武将了王翦出征楚国时不断向秦王索要良田美宅园池。 岳飞不明白? 他明白。 但恃才不肯自晦。 李瑕不明白? 他明白。 但骨头太硬要与朝廷叫板。 避讳都不避讳了。 …… “程元凤诬节帅谋反此功臣之冤也。而马千……” “江载阳!你有完没有完?!” “今日我只问你们程元凤既已引咎为何朝廷犹不惩马千?为何不正李节帅清白之名?!” “清白?” 正在与江春争辩的官员中有人挺身而出大喝道:“李瑕不欲反耶?记得他尉庆符县蓄养私兵乎?记得他娶妻异族伪造籍贯乎?记得他无诏出兵陇西、大理乎?记得他潜通关中蒙古豪阀乎?” “不错!如是种种岂不是要反?!” “程元凤引咎咎在专权擅政非在冤枉李瑕……” 江春此时发现贾似道已派人来了忽然大笑一声甩了甩袖子负手仰头傲然道:“那你等便请官家宣诏定李节帅之罪罢了。” “当我等不敢……” 方才引于德生来的小吏忽然凑到那几名官员身边低语了几声。 偶尔隐隐传出几个字眼。 “……重庆……暂不可……唯从长计议……” 堂上众人脸色骤变。 先前那官员没说完的话竟是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既敢那便宣诏天下定李节帅之罪啊。”江春讥道。 他显然已得到重庆消息见无人应答愈发得意。 那张方脸仰得愈高。 “多说无益你等若不定罪那便议一议有功不赏是何道理?!” 正文 第699章 为国相忍 西湖畔的雅致院落里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天色还未亮阁楼上的燃烛彻夜不灭泛着点点馨光。 李慧娘从绵榻上支起身见贾似道不知何时已起了正坐在窗边愣愣望着西湖。 他的背塌着头发不像平时束得整整齐齐而是披散在那……李慧娘第一次发现他有那么多白发了。 在她眼里贾似道一直显得年轻甚至称得上少年意气今日知他已是个老人了。 也是啊四十又七年近五旬的人了…… 一件狐裘被披在贾似道背上。 他没回头叹息一声不似平时在人前那永远自信的模样。 “阿郎怎起得这般早?”李慧娘执着象牙梳子为贾似道梳着头。 “睡不着啊。” 贾似道颓然道:“先帝在时连朝会我也懒得醒来如今想睡也睡不着老了。” “阿郎有心事?” “有人说我救不了社稷却又不说该如何救社稷。到最后他做的不过是另起炉灶而已……恶心。” 李慧娘不过是个侍妾不懂这些。 她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那老老实实地应道:“那这人一定是因为想另起炉灶才说阿郎救不了社稷。阿郎莫理会他。” “不理会怎行得除掉啊但我不知要怎么除了。” 李慧娘默默无言。 他总是这样动不动除掉这个除掉那个也不知结了多少仇。 她已不敢再劝。 “入仕之初我便立下宏愿。当年便知艰难却未想到一路趟来艰难百倍、千倍、万倍。” 在这个拂晓前的黑夜当中坐在这的贾似道像是还没披上他的外壳无比脆弱。 他孤独自语着像是在怀念着谁。 “永远比预想中艰难他们都怯了逃了都逃了……赵葵三京之败后一蹶不振;谢方叔道理说了满嘴毫无实绩灰溜溜地滚蛋养鹤修道;丁大全入朝时就忘了在福建路时的志向;吴潜太直了不肯为国相忍他不肯;程元凤太软弱了不够直;叶梦鼎老而迟顿…… 他们都说要救大宋社稷救大宋一个个却都还想爱惜羽毛以为我不知他们在想什么等到社稷灭亡他们早已入土了又与他们何干?只会嚷着‘贾似道你做不成的’他们做不成只会闲语碎语拖累我。二十年光景尽耗于此等懦弱之辈。 唯有……唯有李瑕没有这些人身上的迂腐气。心志坚韧不怯不逃与我相类自持心志从不因人言而易。但他一开始路就走错了。社稷如沉疴重疾治标也好治本也罢暴徒竟操刀而起欲断社稷臂膀妄图以臂膀求存。强虏在侧犹敢酿如此祸端。” 贾似道骂人也骂得没了力气。 他在述说的是孤独。 高处不胜寒。 平章军国重事终于是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执掌朝纲之权。 那些曾与他有一样志向的人都被他一脚踢开满朝文武皆被他踩在脚下。 没有人配站在他身边。 连心里话也只能与听不懂这些的侍妾说。 他也累他也想放弃什么都别做了风花雪月直到亡国投降或服毒而已岂不轻松? …… 卯时。 枢密院。 贾平章公坐在大堂上神情依旧自信昂扬。 官帽下鬓角处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乌黑铮亮…… “议事吧。” “平章公谢方叔自江西来向官家进献祥瑞恐是想探听风声了解情况以求再次入相。” 贾似道闻言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这些人还在争权没逃不是在坐等大宋亡国了只是手段不如他贾似道而已。 若说李瑕对宰执之权的轻蔑让贾似道感到寂寥、挫败。从谢方叔身上他再次感受到权力的滋味。 都不知有多少人在眼热他的位置。 “献了什么祥瑞?” “一琴、一鹤、金丹一粒。” 贾似道执起茶杯淡淡扫了群僚一眼道:“你们怎么看?” “诱人主为声色之好。” “托名进香擅进金器好玩丹剂为人主寿殊失大臣体统。” “误国殄民私入行在违制擅制宜重惩……” 贾似道点点头道:“办吧。” “平章公程元凤近日罢相还乡敢问是否真允他守少保、观文殿大学士、醴泉观使等职致仕?” 贾似道沉吟了片刻。 这事本已定下是给程元凤还乡后留多少体面的问题。 彼此只是政见不合私怨不算深程元凤不像吴潜那么没风度、党争败了还乱吠。他本来不想做得太过份。 但得给李瑕一个交代…… “罢其少保、观文殿大学士之职。”贾似道闭上眼语气冷冽。 再睁开眼却又满是自傲与不屑。 “若非程元凤不愿耗费军饷我半年前便要调吕文德入蜀。因这废物拖累致川蜀局势如此。” “正是如此李逆之祸因程元凤而极矣。” 终究还是得处置李瑕之事避是避不过的。 廖莹中上前一步提醒道:“平章公江春又上了奏折以李瑕平定大理之功请朝廷加赏。” 贾似道冷笑一声挥了挥手道:“召他来见我你们都下去……” ~~ 江春仰首走过御街进入枢密院一路上引得无数官员侧目。 近来朝堂有人赞他为功臣直言也有人骂他纵容藩镇之患。 无所谓了。 经历了这些事他已想得很明白李瑕要不要自立他都已经被绑死在这艘船上了。 李瑕若自立自庆符县练巡江手之日起就已经是他这个县令在包庇、纵容。 到时第一个以谋逆大罪被论处的便是他江春。 如今保着他性命的恰恰是李瑕那足以自立的实力…… 不过走进那大堂看向坐上首的贾似道时江春心里还是有些怯。 虽然李瑕信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江春着实没有自信与贾似道面对面交锋贾似道与按察院那些官员毕竟不同。 年底才被程元凤几句话轻易哄骗了。 慎重应对吧。 “见过平章公。” 贾似道没应冷冷看着江春。 江春被盯得毛骨悚然强按下这情绪道:“不知平章公召我来有何事相询?” “谈你上的奏折。” “是今马千……” “马千已被李瑕杀了。” “可罪名未定。”江春也想展示出强硬风范又道:“擅举兵戈以下犯乱此谋逆大罪!然今罪名不定朝堂议论纷纷甚至反诬李节帅……” “休与我来这套此间仅你我二人有话不妨直说。” 江春才找到那种仗势慷慨而谈的感觉正要继续滔滔不绝不想却被贾似道打断一时愣了一下。 贾似道竟是笑笑指了指侧边的椅子吩咐道:“坐。” 江春犹豫片刻坐下。 贾似道把玩着茶盏道:“说李瑕想要什么。” “李节帅须一个公道……” “闭嘴我揽军国重事没功夫与你这小官闲聊淡扯白费嘴皮直说。” 江春这才进门不过片刻已被贾似道连番敲打得晕头转向。 他还未当过高官重臣不知道高官重臣私议时是否真可以有话直说。 再一想怪不得李瑕当年任县尉时就是直来直去的…… “那便直说要封王爵、开府建牙之权。” “哈他休想。” 江春也笑了笑漫不经心吟道:“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牢关。” 贾似道没笑直直看着江春像在看一个傻子道:“把李瑕的信给我别废话了。” “李节帅并无旁的话对平章公说只这一句封王、开府建牙。” “否则如何?” 江春终是不敢出口威胁朝廷又以诗相应。 “白帝夔州各异城蜀江楚峡混殊名。英雄割据非天意霸主并吞在物情。” 前后几句诗都是出自杜甫的《夔州歌十绝句》意思不用说也很明了。 ——否则就举旗造反你打得过来吗? 夔州路之所以不叫重庆府路因的便是这夔门三峡天险。 贾似道讥笑一声道:“我说了他休想。” 江春道:“封王至少还是大宋的王爵。并非李节帅想要这大宋的王爵无非是顾全蒙虏之患……” “江春!你好大的胆子!” 江春被这大喝声吓了一跳转头看去见门外并无士兵冲进来才松了一口气。 贾似道已起身步步逼进。 江春这才想起来眼前这平章公不是什么文弱士大夫也是在京湖战场上血拼出来的大将。 “你也是铁了心要谋逆?凭你也敢?” 江春终于有些撑不住了身子向后仰着。 贾似道却还在往前凑眼中杀气腾腾几乎要贴上江春的脸。 “开口闭口说三峡当朝廷不敢出兵平叛?我不妨告诉你今我已命吕文德进长江、高达进汉江、李曾伯迂回大理三路并进……” “李节帅未必就不能抵抗住攻势……” “但你可以去死了。” 江春没想到贾似道真有这么大的胆魄一个激灵骇然色变。 贾似道见了冷笑一声。 “废物。” 他终于不再盯着江春坐回太师椅上整理着袖子动作衿贵风雅。 确实曾输给了李瑕一次。 但还不是李瑕随意派个人来就能拿捏他的。 国之宰执自有尊严。 “你不配与我谈滚吧让李瑕再派别人来。” 江春犹在惶惶不定。 他起身打算离开忽然又停下脚步咽了咽口水再次开口。 “平章公吓住我了……但……吓住我没用……” 江春回过头看向贾似道。 他若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要再派别人来那往后的前程也任别人来领罢了。 “有本事就真杀了我李节帅自立称雄而已。” “他敢!” “他敢。”江春毫不犹豫。 他气势虽不强语气却坚定。 “也不必再闲聊淡扯……平章公既不答应又不杀我我这便回书李节帅言朝廷已拒绝赏功。” 江春语罢如同虚脱转身便走。 他此时才想起来还有很多威胁贾似道的话没说。 比如如果不厚赏李瑕马千谋逆一案的幕后黑手就要算到贾似道头上。毕竟关德已被姜饭掌握在手上多的是办法坐实。 全都不必说了贾似道心里明白。 只须说最有力的一点实力…… 展示实力摆出态度。 节帅只让他做这些。 他伸手推门便听身后已传来了贾似道的声音。 “慢着。” …… 江春遂知道封王之事已定。 其余的自有贾似道与朝堂掰扯。 朝臣们当然不会答应但堂堂平章军国重事的能力还是让人信服的。 而节帅根本就不在乎他们怎么掰扯川蜀才是根基。 至于贾似道那破碎的尊严江春管不了。 官小不操这份心…… 正文 第700章 担当 叶梦鼎捻着花白的长须又看了贾似道一眼发现这平素轻佻无礼之辈今日竟异常好说话。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坚决应道:“不行绝计不行。” 贾似道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缓缓道:“此事并非你我不答应便能作罢的封他不过是遥领个不世袭的郡王尚可显朝廷彰功臣之意无论如何他名义犹是宋臣。但若不封他举旗称王自立局面坏百倍不止。” “李瑕谋逆已是证据确凿不重惩却加封纲纪何在?!” 叶梦鼎话到这里愈发声色俱厉又大喝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贾似道揉着眉头道:“诛不了夔门必已丢了。” “既如此贾平章宜速征调京湖、两广诸军平叛。” “叶相听到没有?我说夔门已经丢了。”贾似道的耐心已渐渐耗尽“早不宣布李瑕叛逆他必已借四川安抚制置使之名夺取了整个夔州路。” “丢了便攻回来难道不要了不成?”叶梦鼎气势汹汹道:“长江上游不比中原实为大宋门户岂可轻予叛逆。官家既委贾平章以军国重任便是如此行事吗?!” 贾似道竟是难得有好脾气也不怒闭上眼缓缓道:“长江也好、汉江也罢逆流穿行于天险何等艰难所费钱粮供应十倍于李逆不止……” “大宋之国力百倍于李逆不止!” “大宋不只要除李逆还有……” “贾平章这是在推诿……” “够了!” 贾似道忽然一声大吼起身“嘭”的一声重重拍在案上。 “叶梦鼎!休给脸不要脸!” 他终于是忍不了“叶相”也不叫了瞪着叶梦鼎眼中已是杀气毕露。 吴潜他尚且敢杀叶梦鼎这老东西仗着是帝师每每阻挠他做事他也早想杀了。 叶梦鼎手一抖脸色一变。 虽然怕他却也有胆气直面贾似道的怒火缓缓道:“老夫……乞老还乡。” “含鸟猢狲我入你**!” “贾似道!你还有没有一点大臣体统?!” “没你娘鸟兴老而昏聩的死顽囚再敢大声一句我药杀了你。” “老夫乞老还乡。” “死顽囚你给我听清楚我叫你安抚清流封李逆为王开府建牙。” 叶梦鼎梗着脖子道:“老夫宁死不纵逆贼。” “休以为我不知你是何心思?!爱惜羽毛是吧?天塌地陷与你无关是吧?放几句屁话拍拍屁股滚蛋等我收拾完这摊乱局承了这破名声又是你们这些狗猢狲巴巴地回来争权你想得美!” “祖宗谨托牧守社稷之期寄。封乱臣为王祸乱社稷断不为之!老夫唯请官家宣李逆之罪召天下平叛若不成死亦可。” “哈?你搞搞清楚到底是谁纵容李逆到今日之地步到底是谁?!” 叶梦鼎不答。 贾似道又重重拍了两下桌子。 “嘭!” “嘭!” “两年前先帝与我便看出李逆异心召他还朝。最后呢?到底是谁胆敢弑君?” 叶梦鼎闭上眼摇头道:“先帝非因弑杀而崩。” “不想承认是吧?李瑕就算再倒行逆施你也不会承认他弑君。因为就是你们这些蠢材为了对付我放虎归山……利益熏心蠢得不可救药蠢得骇人听闻!” “信口胡言。” “李瑕有反心谁都看出来了。但又是谁胆小如鼠不敢宣诏天下只敢暗令马千动手打草惊蛇?又是你们这些蠢材!” 贾似道愈说愈怒手重重一挥仿佛被叶梦鼎气得要昏厥当场。 “宁死不纵逆贼?哈好一个宁死不纵逆贼你个老蠢货给我睁眼看看现在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的人是谁?!” 叶梦鼎依旧闭目不答。 贾似道巨怒一把扯起他的衣领。 “我叫你把朝中那些终日闲聊淡扯的杂官摁下去封赏李瑕。” 叶梦鼎缓缓道:“贾平章擅夺权却也不宜逼着老夫纵逆吧?” “最后说一遍我叫你出面否则我药杀了你。” “乔木亭亭倚盖苍栉风沐雨自担当。成阴幸有云礽护刀斧何由得损伤?” 贾似道怒极猛将叶梦鼎提起来咬牙道:“我真想把你这张老脸剥下来看看到底有多厚。” “栉风沐雨……自担当。” ~~ 这日贾似道忽然发现他虽能决定朝堂官员的去留却改变不了他们的心思。 甚至堵不住他们的嘴。 短短两日朝野上下有半数人都在骂他纵容李逆。 他听不到具体是谁在说只有那嗡嗡嗡的声音一直在响。 他也很清楚哪怕这次他做了截然相反的选择还是会有半数人在骂他冤枉功臣。 坐在这平章军国重事的位置上竟是做什么都是错的…… 良久他愤而提笔沾了浓墨即在枢密院的大墙上挥洒而就。 那是首诗他不再像以往那般只爱给蛐蛐作诗。 …… “收拾乾坤一担担上肩容易下肩难。劝君高著擎天手多少傍人冷眼看?!” ~~ 傍晚。 轿子由枢密院缓缓行至西湖畔贾宅。 贾似道疲惫地坐在轿中心中犹在想着是否药杀了叶梦鼎。 至于李瑕之事……不着急。 朝中这样子江春也看到了让其写信先安抚李瑕不难。 拖一拖也好。 贾似道一直有个猜测李瑕既言要招刘黑马归附依其人风格只怕已得关中而不报待封王之后再得寸进尺。 至于关中如何也无甚好说。 待忽必烈回过头来必定先攻关中到时李瑕能守住再说吧。 蒙古使节郝经如今便在贾似道手上他对局势自有见解。 接下来两三年是积蓄国力的关键时刻李瑕不可能比得过蒙古以及扫除积弊之后的大宋…… 想着这些轿子落地贾似道才掀帘出来却见龟鹤蒲上前有些欲言又止之色。 “说。” “阿郎这……” “让你说。” 龟鹤蒲终是不敢说只是悄声道:“请阿郎随小人往梅楼一看。” …… 透过窗缝看去贾似道微微一愣。 只见李慧娘坐在花木间低着头眼中满是惆怅一名年少英俊的府中仆役正跪坐在她面前低语着什么。 李慧娘时悲时笑轻轻推了他一把背过身去摇头须臾又不舍地回过头…… 贾似道闭上眼已不想再看。 “阿郎?” “处置了。” 龟鹤莆听得这淡淡一声吩咐低头应了再抬头却见贾似道已然走远。 他忽感到阿郎位极人臣之后反不如以前过得快活了。 以往府里有姬妾与门阁相好也曾哈哈一笑就放了。 想这些也没用龟鹤莆招过几个下人低声嘱咐了两句。 是夜。 “噗。” “噗。” 两具绑着石头的尸体沉入西湖…… ~~ 几日后。 临安市井茶馆中那些颂赞鄂州之捷或宣扬陇西、大理收复之战的说书渐渐没人听了。 更让城中百姓感兴趣的是近日广为流传的关于相府的一桩风流韵事。 “可贾平章、李节帅不都是大宋的英雄人物?我昨日还听……” “还有甚好听的?一个是外藩一个是奸相这次是沆瀣一气了。” “不会吧战功……” “说来说去便是那些有甚意思?我倒是听说一桩秘闻附耳过来。” “……” “那李慧娘遭老贼劫掳陷魔窟、伴虎狼却未忘辱身与杀父之仇二月时在西湖巧遇裴郎君不过是赞了三两句……” “忒狠毒了。” “老贼心如蛇蝎天良尽丧……” ~~ 枢密院。 “李逆之祸自程元凤当朝而极暂且容忍虚以王爵委之便是。待我整顿弊政抽出手来以川蜀贫瘠之地岂能与整个富庶大宋相抗?故而公田法方为……” 贾似道话到一半见廖莹中匆匆进来抬了抬手起身出了大堂转进后堂密议。 “平章公已查了谣言来源。” “叶梦鼎?” “并非叶梦鼎他近日忙着辞官已三次上书。” “还有谁?” 贾似道问过之后许久未得廖莹中回答抬起头道:“李瑕不至于这么下作还能是谁?” 廖莹中迟疑着沉吟道:“此番不似某人手笔倒像是自发传开的城中太多书生主动编排。短短几日已传至两浙恐怕是堵不住了……” 贾似道像是愣了一下。 “为何?就因为我加封李逆?” “恐怕不是。”廖莹中顿了顿还是低声道:“恐是冲着公田法来的。” 贾似道脸色愈发阴沉。 “平章公还有一事。” “说。” “吕文德来信提及他早年间曾投靠谢方叔一事称愿为谢方叔代罪……” “这才几日?他竟已得到消息了?” “必是遣人在观测朝中动向他这次怕是想向平章公表示……不肯攻三峡入蜀。” 贾似道藏在袖中的手已有些抖。 “平章公公田法是否缓一缓先解决了李逆……” “不不反而该尽快行公田法李瑕敢与我为敌也就罢了那些倚仗着我才得安生的碌碌之辈算什么东西?” “那李逆之事?” 贾似道愈感压力踱了两步道:“本想再拖一拖未想到如今朝中群邪乱政反倒是我们拖不住了。告诉江春他也该出些力……” 正文 第701章 我王 吴山公主府。 胡真手里提着个针钱篮子身穿粗布衣裳又将脸抹得腊黄扮成织娘模样随着侍婢们穿过亭台楼阁走进公主府内的一间道观。 她以往经营风帘楼从董宋臣在时便是由关德管着。 董宋臣死后她依旧是听关德的。 这一年多来关德却只管叫她打探市井情报生意做得越来越差终是做不下去了。 今日该是最后一次来公主府了。 道观不大外面看着朴素简陋入内却是应有尽有。 转上二楼小阁珠帘后一素装美人倚在软榻上身前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 “江少卿不知贾似道要我们出何力他临行前听说若有事不决可问太妃故而姜使司命奴家前来。” “待我找找。” 阎容招过一名侍婢吩咐道:“去将我那些册子拿来封皮上写着‘说嘴郎中’那本。” 不一会儿一本名册交到胡真手里。 “这是?” 阎容微微一笑道:“丁大全任相时投靠他的可不止明面上那些‘丁党’清流直谏之臣收了钱财充作喉舌的多了今倒装着为国忘死诬陷起我李节帅来总之凭证明细皆在其中拿去吧。” “是。”胡真应道:“此事办妥之后奴家便往川蜀请太妃保重” “什么?” “姜司使让奴家卖了风帘楼随关阁长走。” “凭甚?”阎容不悦支起身来美目含威道:“凭甚能带你走?” “太妃息怒” “别叫我太妃!休忘了谁才是你的恩主。” 胡真连忙拜倒解释道:“奴家不敢忘但姜使司说奴家是贱籍又太招眼留在临安早晚为贾党所杀。” “那我呢?李瑕便未想过我的安危不成?” “姜使司言恩主贵为皇眷江少卿则是官身自无危险故而先” “哼1 阎容愈怒随手拿起榻上的软枕便掷在胡真身上之后踹着脚自生着闷气。 “恩主息怒奴家” “我问你李瑕是要放弃临安眼线了?” “姜使司说是临安乌烟瘴气也无甚好探的” “那我怎么办?”阎容不等胡真说完已径直打断大骂道:“他怕是忘了这一年多以来到底是谁在替他稳定朝中局势他哪次升官加爵不是我助力于他?丧了良心想用完便抛不成?他若敢不带我走我” 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威胁李瑕只好又拿起一个软枕砸了过去。 胡真也不避应道:“恩主请听奴家说完李节帅已有信到了姜使司今日便是让我送来。” “你早不说快给我。” 阎容看罢那信自背过身去轻笑一下。 “算是他没完全丧了良心。” “是恩主是贵人不像奴家与关阁长轻易可脱身宜先布置妥当以免留下后患让人多是非口舌。” “何时开始布置?” “先请恩主遣一心腹侍婢去见姜使司待李节帅封王之后他便着手安排” 见过胡真阎容心情大好捧着信纸又看了一会往榻上一躺抬起自己修长的腿欣赏自语着又轻骂了一声。 “没良心。” 如阎容所言李瑕每次升官晋爵或多或少都有她出一份力今次亦然。 三日后赵衿便派人去探得消息来。 不知为何仅听李瑕的官名曾经当过贵妃的阎容竟觉心旌摇曳仿佛那一连串虚职比皇帝还要威风 赐号勤力奉国功臣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少保镇西军、永兴军、建雄军三镇节度使川陕宣抚处置使兼云南检讨使持节永兴军路军事、兼管内劝农使封平陵郡王。 三月初十的临安骂声一片。 “二十一岁封异姓王开国以来未有之事!贾似道轻佻失大臣体统;李瑕居心叵测有僭越之志当天下人尽聋尔” 李瑕在朝堂上的风评急转直下。 原本认为应该封赏李瑕收复陇西之功、反对诬陷功臣的官员们听闻之后反而认为这次封赏过重。 不止是过重简直到了荒唐的地步。 检校少保、三军节度都没什么虚职而已;大理新平加检讨使也无妨;遥领关中暂时也不要紧总之都是差遣。 封王、开府实在是太过了收复陇西而已赵葵还曾收复三京;至于赐号也不该到这种功无可赏的地步。 由此可见李瑕谋逆之心已如明示。 该骂! 乱臣贼子! 倒是那些一开始指责李瑕是叛逆的官员有很大一部分息了声不予评述 “无可奈何。” 贾似道合上手中的诏书眼皮跳了跳喃喃道:“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这诗说的是晚唐时社稷崩溃的景象。 而之后的五代十国又是天下最残酷之际。 不得不让他想到使大唐由盛转衰的安史之乱。 如今相忍为国为的便是避免再有一场叛乱。 贾似道也知道大宋如今远远比不上安史之乱前的大唐。 恰是如此更让人无可奈何。 “开府仪同三司、封王这是李逆提出的条件;至于川陕处置使等职给不给都一样;给些别的虚职既是匹配他的郡王爵也是彰显朝廷重恩往后他若想叛乱便是辜负君恩。” “是。”廖莹中道:“平章公一片良苦用心。” 贾似道却还在自语喃喃道:“平陵郡王平陵这个封地亦是我仔细考虑过山西汾州既不在李逆治下又隔得不甚远寄托朝廷委他以收复之期望。使蒙人更在意李逆之威胁往后若蒙人再次南下当先攻李逆。” “平章公深思熟虑” “恰是我请官家封赏李瑕才是平陵郡王否则他自立为秦王如何征讨?” 贾似道说着这些喟叹的口吻竟隐隐有些像程元凤。 他近来老气了些。 洒脱不起来了。 廖莹中正想安慰几句下一刻贾似道转过头已不再叹息。 “李曾伯近来如何?” “又上书胡言乱语。”廖莹中道:“他与吴潜私交极好吴潜罢相时他便作词相赠‘堪怜处怅英雄白发空蔽貂裘’因此忌恨平章公故意刁难。” “我上次是如何说的?” “命张若晦弹劾李曾伯叫他罢官撤职。” 贾似道轻轻敲着桌案喃喃道:“沿边诸帅唯有李曾伯、赵葵之威望足以镇住李瑕了吧?” 廖莹中道:“牟子才曾言‘首蜀尾吴几二万里今两淮惟平章公、荆蜀惟李曾伯二人而已’李曾伯确实有能耐镇蜀。” “牟子才何时说的?” “有三四年了。” 贾似道摇了摇头道:“我不愿用三京败事者又恐李曾伯与李瑕勾结。” “当不会李曾伯虽不识抬举却忠于社稷。” “拟奏吧。” 贾似道拿起一份奏折递过去。 廖莹中一看只见上面竟已用了天子官樱 “调李曾伯为陇西安抚制置使兼知巩昌府” 于贾似道而言连败于李瑕两次他亦做了反思与改变竟肯给与自己不对付的政敌升官了。 总好过于用王坚。 相忍为国。 终于是暂应付了李瑕贾似道往太师椅上一靠似乎睡着过去。 这辈子属近来最受挫败。 但不振作怕是不行了那位“平陵郡王”只怕犹在川蜀积蓄实力。 贾似道搓了搓脸再次坚定起来。 “近日少与我再提李逆之事尽快废和籴、发金银关子、行公田法先将我那两万亩良田充公为公田倡。” 慈元殿。 全玖坐在那已是满面寒霜。 她少有将情绪显在脸上之时平日里皆是不嗔、不怒永远是那端庄模样。 “皇后息怒平章公言他亦是迫不得已才劝官家安抚李逆祸在程相公暗令马千擅动平章公已尽力” 全玖依旧冷着脸不应。 她其实明白贾似道为何这般做但还是莫名地怒火中烧。 怒的并非贾似道而是平陵郡王。 作为赵禥的皇后她是能最深切的感受到堂堂赵宋天子的权柄只怕是远不如那平陵郡王。 当李瑕谋逆的罪证一点点展现在她面前当李瑕封王、开府这让全玖忽然想到嫁给赵禥的决定是如此可笑。 为了什么? 母仪天下? 当年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才封郡王爵她这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却是第一个对赵家社稷失去信心的 她忽然很想知道这般大事官家到底是如何想的。 起驾往胡贵嫔所在的宫殿而去全玖正要下了步辇一只脚才踏在绵凳上已听到里面欢快的笑声。 “哈哈又一个又一个” 全玖闭上眼任两行泪水缓缓流下 这日胡真则已随着关德乘船离开了这纷扰的临安。 船溯长江而上二十余日胡真一路郁郁寡欢她舍不得那繁华都会舍不得半生辛苦得来的家业。 至三陕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 再到夔门瞿塘关两岸高山凌江夹峙水势汹涌呼啸奔腾。 前方小船先行靠岸。 忽然听得关城上尽是将士欢呼。 “贺郡王开府建牙!再创功业扫尽胡尘1 “再创功业扫尽胡尘1 “” 激昂的呼声回荡在两岸擎天绝壁之上。 胡真一路下船待见披甲立于关城之上的李瑕只觉气势陡然一阔。 是夜军中庆贺。 近十六年不曾歌舞的胡真有些醉了忽然起了兴致把从临安带来的那小酒杯一丢抢过关德手里的大碗痛饮一口壮了胆气跑到李瑕面前。 她发了酒疯一般大声道:“今日方知江南数十年安定从何而来奴家为郡王与将士们歌一曲可好?” “好!好1 军中将士已个个抚掌欢呼。 胡真大喜裙子一提便径直起舞放歌。 “” “王出三江按五湖楼船跨海次扬都” 唱歌的老妓早已年华逝去歌喉不如早年间婉转更多了豪迈之风。 也不知是太醉了还是本就是风格故而比不过刘苏苏没能成为当年花魁。 “长风挂席势难回海动山倾古月摧。” “君看帝子浮江日何似龙骧出峡来” 也许是想向李瑕表忠心也许是真开心此时置身于与江南全不同的风貌之中胡真已抛掉所有枷锁只管借李白之诗歌唱出心中感慨。 “我王楼舰轻秦汉却似文皇欲渡辽。” “” “初从云梦开朱邸更取金陵作小山。” “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坐琼筵。” “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1 正文 第702章 小聪明 中统二年三月二十七日亳州。 张弘道快步赶到府门外长街那边十余骑袭卷而来须臾已到面前。 “吁1 为首的骑士当先翻身下马大步赶到张弘道面前。 他身材高大器宇轩昂长须拂胸仿佛美髯公然而目若朗星显然还极为年轻。 “五哥。” “九郎1 张弘道用力拍了拍张弘范的肩眼中既有赞许之色隐隐也有些敬畏之色。 “辛苦五哥留守亳州几年未见听说你大病了一遭?” “不妨事父亲身体如何?” “父亲无恙近日又加封了荣禄大夫。” “那看来开平城无忧?” “昔木土脑儿一战攻守之势易也。阿里不哥败退陛下甚至已休整一冬反攻哈拉和林了嗯?五哥听闻战况竟不喜?” 张弘道四下一看欲言又止道:“早得了消息但还不知详细。” “进去说吧” 后面的亲随护卫搬着行李兄弟二人走在前方一路穿过府院。 张弘道称得上当世俊杰然并肩走在张弘范身边不仅身量有差气势亦是被压下。 张弘范时年不过二十三岁举止却老成说话时抚着胸前长须仿佛国相风范。 “冬月二十我方十五万王师分三路列阵蒙骑居右、汉骑居左中路汉军步卒方阵以待。叛军由两翼杀来我等以长矛、盾牌迎战战至酣时叛军夷剌兵先行溃败阿里不哥下令撤兵。次日阿速台又率五万叛军抵达相助阿里不哥。” “好险。”张弘道沉思道:“若阿速台早来一日只怕难挡。” 张弘范转头盯着他看了一眼方才继续聊起来。 “不错次日再战我方王师逐渐招架不祝当是时史天泽居左路眼见形势不妙亲率三千汉骑悄然脱离战场绕至叛军右翼之后突袭。合拉查尔措手不及叛军右翼登时溃败连带着中军与左翼大乱我军小胜。” “史天泽立了大功埃” 张弘范问道:“陛下挥师已北进五哥认为哈拉和林一战会如何?” “只需截断哈拉和林之补给阿里不哥则败相已显。” 张弘范点点头道:“陛下命合丹、塔察儿、合必赤等诸王随他北征命父亲与史天泽、严忠济等汉军回镇中原五哥可知何意?” “因关陇情形?” “此其一也。”张弘范抬手一指道:“西边有一李东边还有一李。” “李璮谋划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陛下北征哈拉和林了。” “陛下心里有数一切他都有数。” 话到这里两人已进了花厅张弘范转头向后院方向看了一眼笑了笑闭口不再言国事。 “九哥九哥。” 张文婉快步跑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婢子。 她人还未到厅前已嚷了许多话。声音清脆使花厅里登时热闹起来。 “许多年未见九哥这亳州城可真是太闷了这次能不能带我回保州呀?我想和三叔家的六姐儿玩她上次传信也说想我欸九哥竟没给我带礼物。” “有礼物后面那口箱子里全是给你带的珍宝器玩。” “有没甚好玩的物件?我想要一把大刀五哥就不给我。” “你舞又舞不动九哥给你带了一支机弩。” “太好了!果然还是九哥最好你带我去砀山剿匪好不好?前次五哥死活不肯带我去气死人了。” 张弘范先是抚须大笑最后却是脸一板道:“不许再吵吵闹闹过了年你也到岁数了此番回来便是要送你往邢州成婚你” “不要。” “由不得你。你啊半点也无名门淑女风范不像大姐儿。”张弘范故作不知又道:“对了她人呢?也不来迎我?亏我还带了一箱字画” 张文婉眼珠子一转招呼婢子们搬了箱子便走。 “九哥鞍马劳顿小妹便不打搅了快走快走。” 风风火火倒像是一群山贼来把张弘范打劫了一遍。 张弘范只觉好笑道:“兄弟姐妹中反是二姐儿这性子最像父亲。” “嗯。”张弘道脸色沉闷在椅子上坐下揉了揉脑袋。 “去岁我已见过郭弘敬人不错出身也好。”张弘范道:“邢州郭家虽非有权有势却是书香门第郭弘敬之长兄郭守敬真真当世大才。” “我知道。”张弘道点点头。 郭弘敬之祖父郭荣乃是金末名望远播的大学者通五经精于算数、水利。 郭家兄弟先后师从刘秉忠、张文谦。 刘秉忠作为幕府第一谋臣当年回邢州服丧时于紫金山开设书院邢州学士研探天文、地理、律历、算学英杰辈出。 邢州学派是金莲川幕府核心、开国文臣班底。 郭弘敬之兄郭守敬十八岁便佐地方官员疏浚邢州水利得地方传颂元好问著文赞叹去岁中统建制陛下任命其提举诸路河渠时才二十九岁。 这样的门第确实是张家联姻最好的选择 “二姐儿能嫁好人家埃” “郭家确实好安稳长荣。父亲选婿是尽了心的。”张弘范道:“却没想到大姐儿到这个年岁还未出嫁。” 张弘道不语转头看向窗外心道谁知她出嫁了没有。 张弘范又道:“大姐儿素来娴淑为何能” “怪我?” 张弘道转过头想说些什么最后无奈叹息道:“我尽力了。” 张弘范道:“没有怪五哥的意思。” 张弘道摆了摆手道:“我比不得你与六郎有能耐只能留守家中没想到连家事也处理不当确实该怪我。” “说了并无此意父亲让我回来是与五哥商量如何处置的。” “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五哥这几月以来什么都没做?” “我把痕迹都清理了。”张弘道敲着案几沉吟道:“在旁人看来大姐儿已死在风陵渡的大火之中。” “是吗?”张弘范捧起茶盏像是漫不经心道:“五哥是想成全大姐儿?” “我还能如何?” “既如此五哥没派人去安排婚事?大姐儿入了李瑕的门是嫡是庶?会不会受委屈?这些问题娘家就半分不管了?” 张弘道问道:“九郎认为我们该出面?” “我是在问五哥是如何打算的。”张弘范道:“你若决定与李瑕联姻那便全力支持这桩婚事商议如何对付史家谋河南共举大事又何必伪造大姐儿死讯?你若不支持这桩婚事那便全力将大姐儿带回” “没这本事我暗中派人往关中、汉中至今未得消息传回。” “我问的是五哥的态度是进是退总该有个决择大丈夫岂可优柔寡断?五哥什么都不做态度含糊举棋不定。到头来李瑕若成事了不会感激你陛下亦要降罪于你。白费了大姐儿千里相投李瑕的一番情意又拖张家至大祸坐以待毙。” 张弘道已意识到自己与九郎之间的差距。 但思来想去他还是道:“我没有态度。” “为何?” “隔着开封、洛阳隔着史家局势还不清晰。” 张弘范微微摇头抿了茶水道:“我若是五哥我便去投了李瑕。” “九郎想叫我这么做?” “不是只是站在五哥的立场推算可以去投。最好是能在我来之前投了李瑕。” “没这个决心啊九郎怎么想的?” “我?自是为陛下效死。” “近来我看李瑕” “我知道李瑕了得。”张弘范道:“他取关中已有鼎立之势。” 这句话之后反而是张弘道愣了愣讶道:“九郎对他评价这般高?” “他如今该正名义了有名义才好聚势。比如若他封王五哥便不觉得评价高了。” 张弘范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道:“但高也无用。陛下待我恩荣过重我已不可起杂念。” “为何?” 张弘范欲言又止最后道:“前些年张世杰杀蒙古奥鲁犯大罪决意南奔六哥送他说‘你今既叛蒙古日后仕宋不得再有反复待我挥师南下绝不相饶’张世杰答‘若有当日为宋死义而已’。我们张家不是李全父子那种泥腿子我们是士族重名望。乱世中士族要存活必须做选择但不能总是做选择每多做一次选择便更难让人信任灭族之祸便更近。” “那大姐儿之事?” “五哥若没有别的想法我便将她接回来。” “若接不回来呢?此事很难。” “那便恩断义绝父亲不再认她这个女儿她不再是张家人。这不是遮掩而是真的将她驱出家门便如将张世杰从族谱划掉再当面杀之不饶。然后我们去向陛下请罪。” “这还不如我的办法暂且观望” “五哥我已两次提及李璮你竟还不明白?可知连史天泽都不敢再窥测局势了?” “何意?” “直说了吧。”张弘范摇了摇头道:“陛下与父亲言‘你家五郎小聪明太多了’。” 张弘道忽感背脊一凉。 他再一回想张弘范说的那些话“五哥最好是能在我来之前投了李瑕”、“坐以待毙”、“‘我们’去向陛下请罪”感受到了一股杀意。 张弘范却还很冷静继续开口。 “有件事很奇怪大姐儿没到潼关商挺为何已得到消息派人封锁?五哥在山西的遮掩为何没能瞒住陛下?” “谁?1张弘道一个激灵回头问道:“谁盯着我们?史天泽?张文谦?” “五哥啊史天泽也好张文廉也罢人家在潼关没下死手就已经是顾念恩义提醒你一次了。小聪明是会害死人的!我本不想说这么明白但五哥难道以为陛下饶过张家一次就是心慈手软之人?” 张弘范又道:“张家的根可是在保州。” 张弘道瞬间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张弘范低着头道:“接回大姐儿我才好保五哥性命” 正文 第703章 曹娥诗 四月初槐花挂满枝。 荔枝道上与李瑕共乘一骑的张文静依旧言笑晏晏。 虽然也想努力保持淑女的样子但这一趟出行四个月实在是太开心了。 “那个是荔枝吗?” “不是那该是山稔子。” “好吧。”张文静又转头四顾寻找着荔枝的踪迹。 她这辈子还没吃过只知苏东坡既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那定然是很好吃的。 可惜如今荔枝还未熟便要返回汉中。 “问你若是到了季节我也想吃荔枝你也能让快马为我送来吗?” 李瑕道:“我虽然不能让快马送来但下次我们巡视蜀南可以换作夏季出来。” “蛮会说话的嘛。”张文静倚在他怀里仰面笑道:“我就是逗逗你不会真叫你为难。你若当了皇帝才不要逼你为我一骑红尘妃子笑我可是要当贤妃的。” 像是一个任性的玩笑其中又带着她乖巧的心思。 这次回汉中两人便要成亲了。 张文静并不想让李瑕因名份之事为难说笑之后继续抬手指点着四周风景笑语嫣然。 四月初六他们回到汉中结束了一场旅途。 “好累。” 闺房中张文静沐浴过后坐在椅子上任雁儿给她擦着头发看向元严笑问道:“元姐姐又在忙什么?” “拟篇骈文再拟篇白话传谕各地平陵郡王开府一事招揽有能之士嗯要宣读的事也太多了。” 元严正端坐在桌边书写头也不回又道:“对了你的婚事我已筹备妥当本以为你们二月会回来成婚。” “原以为说服了几个地方要员便回来却发现有个取重庆府的好机会。”张文静伸出手任凤儿给她抹着香膏“在重庆府时呢我本想与他说不必大费周章简单拜了天地也好想着也许五哥会派人可有来人?” 元严不答玩笑着反问了一句。 “简单拜了天地?情到浓时不可自抑了?” 张文静羞恼俏面生霞啐道:“元姐姐说什么呢亏你还是个女冠。” “看你就那么欢喜吗?” “嗯好好玩。”张文静回忆起一路上的卿卿我我眼中愈发有光彩“他说成亲前这叫‘恋爱’嗯恋爱真是有趣。” “不枉你五年苦等?” “嗯不后悔。” “休在贫道面前说这些。你鞍马劳顿累了便去歇吧我还得忙一会。” “好吧我得好好睡上两日对了五哥并未派人来是吗?” 元严停笔点了点头道:“这决定本也难做你何苦逼他们?” 张文静嘟囔道:“张五郎不识天下英雄。” 她对这个哥哥终究是有些失望自数着李瑕那些事迹一直以来那种崇拜的感觉又占据了心房最后蒙着头期待起婚事来 帅府的匾额已换成了“平陵王府”四个大字。 这对于汉台幕府甚至整个川陕、陇西、大理的读书人而言有极为不同的意义。 平陵郡王开府建牙自置官属意味着可以不用金榜题名即可得到属官之职。 至于属官有多少份量? 眼界不同的人看来份量亦不相同但在平陵郡王治下它就是官。 “长史。” “长史。” 韩承绪缓缓走过前衙小径一路上听得这一声声唤心头也是感慨万千。 进了议事堂只见李瑕已到了亲自上前扶韩承绪坐下。 “当不得当不得我还能走也能坐请郡王上座。” “我这一趟出门便是四个月后方诸事辛苦韩老了。” “不辛苦见郡王终于正了名义心头高兴高兴呐。”韩承绪拍膝道:“待有朝一日见郡王取归德府老夫死也瞑目了。” 李瑕忙道:“切莫如此说韩老得见我一统天下任十年宰相再颐养天年。” 以前若说“一统天下”这样的志向李瑕虽不会不好意思但旁人听着也觉遥远。 如今再说却是自然而然。 但十年宰相显然是不太可能了韩承绪心中感叹着人世间的生老病死笑应道:“盼着有那一日。” “以宁先生既去陇西督促农耕今日便只有我与韩老计议。先说目前的内政之事吧接下来的重心有两件事一是货币商贸二是吸引人口。” “郡王是希望以商旅让江南的人口物资流入川陕?” “如此才有积蓄实力的根基。” 韩承绪笑道:“简单而言茶货走西域、天竺易马匹、金银归来金银下长江雇劳力载货而归。” “我正是这个意思在这个过程中还要塑造我们的钱币信誉这立住了才能把我们一倍的实力扩大到十倍、二十倍” 许久内政的大概方向做了一部分调整。 “说到外事便分为许多方向。关陇须防住蒙古的反攻我们都不知道汗位之争何时会结束另一方面将士暂时还是以训练、屯田为主” “蒙古汗位之争只怕不会太快还有一位怀争雄之志的想来也在关注此事。” “李璮可有派使节前来?” “暂时还没有蒙古的情报他显然比我们更多如今还未有动作该是因为忽必烈走得还不够远。” “韩老是如何预计的?” “若忽必烈一年内逼近哈拉和林一年大战一两年稳定漠北局势再一年回归休整。最好的时机该在两年后哈拉和林大战最激烈之际忽必烈的钱粮也损耗最多。” “两年?” 李瑕沉吟道:“关陇地势与川蜀不同我以往擅长的伏袭、防守反攻是不适合的” “郡王。”韩承绪问道:“可想过如何收服张家?” “难。”李瑕道:“最主要的难处在于中间隔着史天泽且张家根基在顺天路。亳州只是张柔暂据攻宋的前沿。换言之张家离我太远若想归附我必然陷入各地世侯的包围。他们不会这么选能做到‘暗通款曲’都很难得了。” “暗通款曲” 韩承绪摇了摇头叹道:“若是当年蒙哥之时暗通款曲不难。但忽必烈手段厉害得多。” “我也察觉到了。”李瑕道:“有一个很重要的不同韩老可记得?当年我们北上开封史天泽分明是有异心的。” “史天泽必曾与李璮有过秘谋。”韩承绪十分确定道:“我与杨公详细聊过当年之事史天泽参与极深。” “但这两年我并未发现史家有任何异动。” “郡王是说忽必烈完全收服了史天泽?” “手段厉害埃” 韩承绪道:“倒是不知郡王与张女郎成婚的消息传出去张柔会做如何反应忽必烈又会如何对张家?” 李瑕点点头沉吟道:“这种时候忽必烈可得慎重才行。” 又谈了许久最后韩承绪抚须道:“说完内外之事郡王也得将家事定下来了。” “到九月份巧儿年满十八了我想娶她当侧王妃与文静一样。” 于李瑕自己心里而言有了王爵家中几个妻小便容易安排。 到时高明月为王妃张文静、韩巧儿为侧王妃年儿、唐安安请封郡国夫人。 也许需要向朝廷请封这倒是无所谓。 平陵郡王说的算。 这名份说不重要又很重要年儿、唐安安不太在意这些但张文静、韩巧儿的家族关系需要这个名份。 果不其然韩承绪大喜过望抚须不已。 “好好郡王安心将家事定下其余诸事我来尽心” 李瑕与张文静的婚期定在四月十六日。 虽只回来了几天因别的事务都是安排好的倒也不显得仓促。 随着这婚期愈近张文静愈发有些患得患失。 十三日清晨她起身看着铜镜愣愣出神。 “大姐儿不是说要十里红妆吗?怎也不摆出来?”雁儿一边梳头一边问道。 “也不必太张扬。” “大姐儿” “嗯?” 雁儿脸上红扑扑的低着头又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道:“家里真不派人来吗?” “是埃” “那大姐儿会不会不高兴?” 张文静还未回答忽见凤儿跑进来。 “大姐儿大姐儿有人送了这个说是娘家人的信。” 张文静连忙接过凤儿手中的信纸。 纸上只有一首诗。 “一夕为亲犹尽孝若为男子事君何。江淮多少英雄将厚禄肥家学倒戈?” 汉中城内有个小小的曹娥庙是早年间一名杭州官员就任汉中时修的就在城南临近汉江的地方。 曹娥是东汉时的孝女相传其父曹盱溺于舜江当时曹娥年仅十四岁昼夜沿江嚎哭。过了十七日也投江五日后抱父尸浮出水面就此传为神话。 张弘范正坐在曹娥庙对面的食肆中捧着一杯茶水喝着。 汉中茶叶确实不错。 桌前放着好几张文报上面记载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关于北地蒙人残暴的行径、江南的物价、种田织布的技巧、川陕官府的诏谕杂七杂八。 还有一段岳飞抗金的话本故事每张文报上都有一段虽骂了金国但也隐隐有骂赵宋自毁长城倒也有些意思。 待看到“连载十五”之后张弘范发现并无后续了有些不快。 “吊人胃口。” 他这才看向最新一张文报上其余内容稍稍一愣。 “平陵郡王。” 心头不得不感慨李瑕的手段。 想过其人要封王却没想到这般快。 “嗒”的一声一份小食被放在桌上。 张弘范抬起头看向那伙计道:“不是我点的。” “送给客官平陵郡王得了分封东家心里高兴与近日来店的客官共贺” 张弘范看着那欢欢喜喜的伙计走远夹了一块糖糕入口。 大姐儿眼光确实是好的。 但没办法。 他来是来接大姐儿的。 这事没有张五郎说的那般难邀大姐儿出来见一面直接带走。 诸兄弟姐妹中他与大姐儿年纪最相仿感情最好相信她是能出来见一面的哪怕她是为了说服兄长辅佐李瑕也可以 目光再看向对街的曹娥庙还未见到张文静的身影。 忽然张弘范转过头隐隐感到一丝不妥。 他毫不犹豫迅速起身快步涌入人群。 再回头一瞥只见果然有二十余寻常装束打扮的大汉已包围了曹娥庙周围几间铺子 ------题外话------ 今天有位盟主打赏感谢没有准备就明天再加更吧 正文 第704章 娘家人 脚步匆匆拐进小巷登上一间客栈的阁楼张弘范站在窗边从窗缝向外看去。 果然长街那头张文静正向这边赶来。 她穿着男装看起来却比在家中时明媚许多。 张弘范目光一转又落在李瑕身上。 只一眼他便知那就是李瑕。 身形肖貌举止气度也唯有这样的人的才能是他闻名已久的李瑕。 仔细观察了许久张弘范才移开眼看向李瑕与张文静那牵在一起的手不由轻声嘀咕了一句。 “名门淑女成何体统?” 街那边李瑕与张文静已携手步入了方才那间食肆。 张弘范准备转身离开。 事已不可为。 出发前确实没想到大姐儿会这般直接告诉李瑕。 这是该有多信任李瑕才能连九哥都不先见一面立即叫情郎动手? 才转过身忽然有呼喊声传来。 “九哥。” 张弘范回过头再向长街望去。 只见张文静已跑到街道中间一边四处看着一边抬起双手放在嘴边大声呼喊起来。 “九哥我知道你还在与我们谈谈可好?五哥一直不派人来我很担心他。” 张弘范摇了摇头再次嘀咕道。 “名门淑女大呼小叫。” 大姐儿不像以往待字闺中时了。 再想到大姐儿说的是担心张五郎而非担心家里他便知晓这妹妹还是聪慧的。 那边李瑕已走到张文静身边稍安抚了她也开口呼喊。 “仲畴兄你不远千里而来留下喝杯喜酒如何?我可保证今次只论私谊亦不强求张家当即做选择。家中若有为难之事你我可共商良策!” 张弘范立在窗后看着只见李瑕喊过一句转向曹娥庙后的高塔扫了一眼已向他这边看来片刻之后才又看向另一间客栈。 “诚心请仲畴一晤有桩情报给你。” 只听了这几句话张弘范已知李瑕是能做事的人。 遇事情绪平稳不骄不嗔不怒不贪。 换作是别人只怕会有“我不管你张家死活必须投我”的傲慢。 李瑕没有这种无用的情绪只是心平气和提出要解决难题。 有这份坦诚与通达故而能让大姐儿也坦诚相告。 因为“李瑕总能处理妥当始终值得相信”这是他给人的印象。 若他张弘范是大姐儿只怕也会想着“把事情交给李瑕吧”。 ~~ “九哥信我们一次可好?我们不会害你……” 张文静又喊了一会抬眼环顾着街道两边的民居不知张弘范身藏何处也颇苦恼。 她收到那诗的第一时间便找到李瑕带人赶过来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又等了一会她拉了拉李瑕问道:“派人把九哥搜出来吧?长须美髯身高体阔很好认的。” 李瑕认为张弘范行事如此机警已不好找。 但派一队人去搜也好以免张文静有遗憾。 他四下看了看指了指周围几间客栈。 “那间客栈、那间茶楼、还有庙后的高塔都仔细搜搜……不得打搅百姓、让有心人以为城中出了乱子。” “是!” 李瑕拉过张文静道:“坐着等吧。” 两人走进那食肆李瑕随手拿起桌上的文报看了看沉吟了一句。 “来的为何是九郎而不是五郎?” “不知近五年未见到九哥了他从小便待我很好所有兄长里属他待弟弟妹妹们最好。” 李瑕点点头漫不经心道:“我觉得你五哥人品不错。” 他转头向食肆外看去只见一名亲随已拿着一封信回来。 “郡王找到了这个……” ~~ 张弘范已出了汉中城东朝阳门。 他动作不可谓不迅速决断不可谓不快。 见机不对没有任何拖泥带水也不因言语所惑雷厉风行。 唯一就是下巴光溜溜的。 让人极为不适应。 张弘范少时从学于郝经出师之后即蓄髪明志以示做事到底绝不半途而废。 血气战则髯美长这仔细养护了五六年的茂美长须也不知曾引得多少军中将士崇敬更不知多少人又因此而仰慕他的威仪。 今日剃光了…… 只在见到大姐儿与李瑕携手而行的那一刻他已可确定这次来注定无功而返连想走都难。 故而必须果断。 从这点而言众兄妹中大姐儿是最像他的。 反倒是五郎遇事犹豫不决尚不如大姐儿否则今次他都不必来这一趟了。 罢了成全了大姐儿便是回去之后带五郎去向陛下求情了。 …… 既出了城要离开汉中便不难了。 汉中向来鼓励商旅北面的走私商贩只要肯卖马匹与铁器即可入境还会发放通行文书。 在北面和江南的走私贩到了这里反倒能得到正经商人待遇只是不能携带武器看管也严以防闹事或打探机密。 张弘范是随着商旅来的亦是随着商旅走。 他策马奔至城固换乘商船顺江而下还是准备走拖雷迂回灭金的路线。 两日后商船行入汉江峡谷。 张弘范倚在船舱内摸着唇上短短的胡茬子忽洒然一笑。 “管它呢。” 胡须总归还能再长大丈夫何必在意这点细枝末节? 其余难事也不过如此了。 以平生之才气总能有办法保住五郎。 张弘范思及至此顿觉心念一阔。 这一刻的他已比之前的美髯公又多了气概。 再想到从小就疼妹妹今次她将要出嫁自己千里而来不送上祝福却留书恩断义绝未免显得气度窄了被李瑕比下去。 但既做了也无甚好后悔的人各有志各尽全力罢了。 张弘范哈哈一笑随口又拟了一句自嘲。 “世事莫论量今古都输梦一场。笑煞利名途上客乾忙!” 大笑出舱他负手立于船头看着船压着江上浪花仿佛只是来旅行了一遭。 眼前天高云阔正觉斗志昂扬忽见汉江边上有数十骑自东面奔来。 张弘范眯了眯眼看了一会忽然愣在那里…… ~~ 四月十五日。 入了夜平陵郡王府与张文静暂居的院落内外还是一片繁忙。 婢子们忙前忙后小院里不时传来雁儿安排诸事的喊话声。 闺阁中带着胭脂香气红烛通明。 张文静正在试穿她的婚服打扮妥当铜镜中照映的容颜美得不可方物。 “美得连我这女冠也动心呢。”元严笑语道“好了别看了试试这凤鞋。” “明日就出嫁了啊。” “你也莫再介怀了。”元严见张文静有些走神的样子不由宽慰道:“逐出家门也好至少张家不会有事。” 张文静先是眉眼一低才抬起头来道:“本就不会有事我料定了忽必烈不可能敢在这时候动家里这才跑出来的。” “那你为何还有心事?” “哪有心事?”张文静笑了笑低语道:“害羞嘛。” 元严叹惜了一声正要开口忽听院里雁儿喊了声“郡王”她愣了愣忙堵到闺门边。 “郡王此时不宜见新人……” “元录事见笑了我与文静说几句话……” 张文静回过头竟见李瑕堂而皇之走进来不由羞恼道:“出去你快出去哪有这时候见面的。” 李瑕笑笑道:“有正经事与你说。” “那也不成明日可是我嫁人的大日子今夜不许过来。” 张文静拾起桌上的帕子抛过去赶他。 她那凤鞋还未穿坐在那也走不开须臾已被李瑕抱起坐在榻边。 “快放开真打你了。” “说说话吧要成亲了不想你带着心事。” “哪有心事。”张文静笑道“明晚再说好么?” 话虽如此她还是将头埋在李瑕怀里蓦地一阵委屈。 “别担心了。”李瑕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我绝不信忽必烈敢在这时候动张家他人还在去哈拉和林的路上这时候若敢相逼一个处置不当中原一乱简直是取死之道。” “我知道的正是想通了这些我才敢来找你嘛。”张文静道:“我一小女子若只因我便处置一方世侯那才叫笑话。” “那是因被逐出家门委屈了?地理位置就决定了张家本不可能现在叛蒙我没想过如今就拉拢张家既如此干脆先划清界限也好你家里更安全。” “不委屈早晚叫父兄知道我的眼光才高。” “担心张五郎?” “嗯。” 张文静应了随后又嘟囔了道:“五哥也太傻了。” 李瑕道:“我理解他这般大事他做不了主的。” “他若没个主张倒是派人来见见我们啊。” “其实是有默契的。”李瑕道:“我暂时并无攻击史家、取河南的实力张五郎投过来也无用。不如等上一两年李璮举旗我出兵河洛到时他再考虑才实际。若肯投我举亳州之兵袭史天泽腹背东结李璮大事可期。若能暗暗等到那时于他、于我都是好结果。 故而我也想保住张五郎让他慢慢观望。为此我放出了许多假情报构陷商挺、史天泽、仪叔安等人造成河洛一带人人都可能有异心的假象。张五郎藏身于假象之中才有可能瞒住忽必烈的眼睛这也是我当日想与张九郎说的。” “这两天我在想……九哥忽然跑来是出事了吧?” “嗯不瞒你我今日得到关中来的消息……上个月阿合马亲至洛阳强行罢免了赵璧、商挺还杀了不少人。” “出了何事?与五哥有关?” “也许吧商挺是被我陷害的赵璧本就与阿合马有怨。至于你五哥……” 李瑕今日已与韩祈安商议了许久勉强作了些推论沉吟道:“张五郎应该一直在遮掩我们的事这次该是也被查出来了。” 张文静一听就急着摇头。 “这如何遮掩得住?他太小瞧赵璧等人了吧。” “看来是弄巧成拙了。是忽必烈默许张家收了我的聘礼本不能再因此事处置张家。张五郎应该直陈此事以示坦荡才对。一遮掩反而留下把柄。” “五哥这是叫所有人都为难。”张文静愈发苦恼“他哪怕逃了父亲也可与他划清界限。偏是如此一来不处置他连明面上都说不过去。” “张九郎来该是为此。” “那九哥是想接我回去救五哥?” “嗯。” 张文静头埋得愈低许久嘟囔道:“那我也不后悔。” “不后悔吗?” 张文静搂住李瑕道:“我信你才是天命所归九哥救得了五哥一时救不了张家一世。” “也许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就信你。” “但还在担心张五郎?” “九哥为何就不能放了五哥呢?” 李瑕道:“这种时候张九郎若还敢放他这罪便落在张九郎头上。” “可他们不同的五哥素来不入忽必烈的眼这次犯了这样的大错很可能就被处死了。而九哥这些年青云直上明眼人都明白家业要落在他身上论官职、功劳、人脉以及军中威望五哥已远不能与他相比忽必烈要稳张家为的是张家的兵权兵权在父亲、在六哥与九哥唯独不在五哥。九哥若肯偷偷放人罪名也轻还有父亲偏心于他至少他必不会死的……” 张文静说着已低下头。 “其实这两天我便猜到这些了。我是在气九哥气他宁可毁掉我的姻缘宁可让五哥涉险也不肯放弃他的前程。但我没资格怪九哥我不肯舍下与你的情意他不肯舍下他的前程我与他是一样的我们兄妹两个都自私。只有五哥心里从没想着他自己顾全家中所有人……我怕他这次就傻傻地没了……” 这些话她也只会对李瑕说。 李瑕向来不对她遮掩他的花心与野心她也不向李瑕遮掩她的私心。 “你为了你的夫婿他为了他的恩主。人各有志强求不来。”李瑕道:“我派人去将张五郎带出来可好?” “好不过那到时五哥便不能举亳州响应了。” “事已至此没办法的忽必烈做这些目的本就是为了拔除亳州的隐患他有这手段便随他吧。”李瑕道:“总之别再担心了。” “我一点也没能帮到你……韩长史怕是要认为我没资格作你的侧王妃了。” “不会。我喜欢的是你、娶的是你又不是娶张家。” “真会哄人也不知有没有被你哄得好些。” 李瑕亲了亲她的额头道:“别多想了明日成亲你只管作最美的新娘……” 闺阁外已响起敲门声雁儿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 “郡王还在吗?我们得把喜被抱过去了可不能弄乱了……” ~~ 次日便是婚期。 婚礼简朴中又带着隆重。 凤冠霞帔的张文静被扶上轿子。 她手里执团扇遮着脸既有喜悦心里亦有些遗憾。 被逐出家门的女儿出嫁到最后一个娘家人也没来。 轿子在城中绕了一小圈行至平陵王府前气氛虽显得隆重却终究少了些什么。 前面李瑕下马掀开轿帘与她对视了一眼。 彼此笑了笑张文静忙拿团扇遮着脸等他抱自己下轿。 忽然只听东面有马蹄声传来。 李瑕回过头看了一会转身去听人禀报了什么消息。 “吉时还未到再等一等……” 轿子里的张文静不由有些担心生怕又出了什么乱子。 已是二十一的老姑娘今日再嫁不成可如何是好? 她难免焦急想掀帘却又不敢。 直等了好一会忽然听得外面愈发热闹。 之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亳州一别多年未见今日特来送我妹子出嫁祝你们百年好合……” 张文静连忙掀帘看去正见一身红色婚袍的李瑕正与风尘仆仆的张弘道相对着互作了一揖。 她不由愣了愣自语道:“五哥终于想明白了也没那么傻。” 漫天的花钱洒下。 有喜娘喊道:“快安排请娘家人先进院。” 张文静目光扫过张弘道身后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此时才感到自己的婚礼完满起来。 “娘家人。” 她放下轿帘忍不住扑哧一笑抹了抹眼角努力不让自己的妆花掉…… 正文 第705章 侧王妃 均州。 十六日傍晚张弘范牵着马下了商船自策马向东徐行。 他眼神有些落寞。 既想着今日该是大姐儿出嫁的日子又想到在汉江河谷见到的张五郎一行人。 “看来五哥该是猜到了。”他又低语了一句。 …… 正月在昔木土脑儿忽必烈那句“你家五郎小聪明太多了”并非是对张柔说的而是私下召张弘范密议对张弘范说的。 当时大军马上要北征哈拉和林山东李璮随时有叛变的可能;关中已为李瑕所据;廉希宪叛投;诸多消息直指商挺、史天泽、仪叔安、赵璧等人也有通敌的可能。 形势对于忽必烈极为严峻。 坐镇亳州的张弘道遮遮掩掩、与李瑕的暧昧证据确凿。 亳州东可结李璮西可与李瑕夹攻河洛一旦有失相当于对李璮的包围圈出了个大缺口让其直接与李瑕相通。 不论张弘道行事是否代表张家的意思已必须要除掉…… 忽必烈一方面以防范关中之名派严忠济镇守太行径盯着保州不给张柔反的可能另一方面施恩张柔加封荣?大夫。 至于亳州……暂时而言忽必烈不能令张柔除掉张五郎也不能开口叫张柔交回亳州。 一个不好真逼得张柔鱼死网破。 需要有所转圜。 张弘范就是最好的人选深受重恩忠心耿耿。 且哪怕事情办坏了也不至于逼得张家跳脚。 忽必烈已给了张弘范太多的恩典且还能给更多。 张弘范不会投附李瑕。 不说其家小在保州等各种原因恰是因张大姐儿想嫁李瑕、张五郎已有暗中支持之倾向张家投附之后必被李瑕分权于诸兄弟。 只有忽必烈还能让张弘范这个人继承整个张家统领三十余城、八万户军民总管大元帅的权力。 蒙古之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 对于张弘范而言这件事既是机会也是考验。 若办妥往后张家之权必然全归于他;若办不妥……忽必烈给他的恩典越重一旦背叛忌恨越深。 但张弘范不愿、也不能对张五郎下手。 家族才是乱世立命的根本若兄弟阋墙张家也要分崩离析了。 他身受重恩也是身担压力。 事到最后已全担在他一人肩上。 家小在保州要顾、前途抱负要实现、兄弟情谊要保全怎么做都难。 但张弘范还是打算做得完满。 到了亳州他试探了张五郎几句。 发现张五郎没变还是那顾家的守成性子张弘范这才决定接回大姐儿。 从根源上断掉张家与李瑕的联络亦是最好的办法。 如此兄妹三人各作些牺牲。张五郎不至于死最多去当个质子;大姐儿放弃些小情小爱再找良人;他张九郎也愿挨些责罚哪怕丢掉往后全统张家之权的机会。 往后张家还是那个兄弟姐妹齐心的张家。 却没想到最后不仅大姐儿不愿作这点牺牲就连张五郎也不肯。 …… 这才是叫张弘范最难受的。 他想到当年离开亳州大姐儿讨要书籍之时作为兄长何等宠爱这个妹妹;想到当年五郎宁可身负重伤也要保全家族…… 转眼之间物是人非他们都变了。 心念萧索。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 时近黄昏平陵郡王府内颇为喜庆。 “请宾客入席。” 一对新人对拜过观礼的张弘道看着他们般配的模样心中又添了感慨转身入了席。 “娘家人请坐这边……” 宴席仓促间又多摆了五六桌张弘道招呼着家小又让张延雄去安排亲随。 “五郎李瑕怎也不防着我们?” “称他‘郡王’吧去坐吧你想喝酒就喝。” 张弘道桌边坐了闭上眼歇了歇。 连日赶路他浑身酸疼得厉害但真正疲惫的还是那颗心。 也没了心情夹菜他捧起一杯喜酒喝了眼睛已有些发酸…… 张九郎还真以为他想不明白。 自大姐儿离开后他整整分析了四五个月确定忽必烈根本不敢在眼下动张家才敢行事。 李璮多年异动不断尚且无事为何这边一点小打小闹到了张九郎口中却成了大祸? 张九郎口中之大祸只关乎其一人之前程罢了! 这次做了些小动作怕是被赵璧查到了。 是他张弘道能力不济认栽。 那出奔逃命又如何?忽必烈敢动张家吗? 当年六郎尚且肯放张世杰今张九郎却连亲生兄弟都不肯放了? 说什么求情这次忽必烈能高抬贵手往后呢?待天下大定还能容他不成? 是他能耐比不上九郎也继承不了家族重担且愿意为家族抛舍己身。 己身可抛却不能只为实现张九郎一人之抱负! 那日相谈张弘范头一低说甚“接回大姐儿我才好保五哥性命”低头间愧疚的是什么? 真当人想不明白? “妹妹的一世姻缘兄长的一世自由就都比不上你一时前程?!就你张九郎有本事?但我也有妻子儿女!” ~~ 正想着这些张弘道一转头只见李瑕已端着酒杯过来。 对视了一会李瑕持杯碰了碰他的杯子。 “我会好好待文静。” “百年好合。” “五郎能来我们很高兴。” 张弘道又叹惜道:“我弃亳州而逃没本事让你见笑了。” “不会面对忽必烈与金莲川幕府本就不易人没事就好。” “我就知道九郎不能从你这带走文静。” 李瑕抬了抬手两人默契地转向后院。 张弘道捧着个空空的酒杯发现没把酒壶也带来微微苦笑问道:“你是故意设计商挺?” “嗯把水搅浑才好浑水摸鱼经验之谈。没想到你还是被揪出来了。” 张弘道又苦笑道:“你作为对手尚且肯帮我做到这些……” “妹夫。”李瑕道:“作为妹夫才帮你做这些。” “是。” “根本而言还是忽必烈没将他自己看成是汉人。”李瑕道:“蒙古对待世侯太宽这是弊政制度上有疏漏真有事只能用猜忌来补。不如一开始就建立妥善的制度。” “这话有深意啊我得仔细琢磨。” “那就好只要这句话五郎听了就够了别的就不打紧。今日是我大喜不谈这些了。” 张弘道点点头迟疑片刻又道:“当年开封之事……向你道歉……” “彼时各为其主罢了。” “好吧我只是想说……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先见文静一面吧我不想她成亲时还带着担忧你来得巧。” “九郎一走我便安排了紧赶慢赶赶到了……” ~~ 新房中张文静手执团扇走动了一圈推了推窗往外面偷瞥了一眼。 往后这便是她这个侧王妃的院子了空了得再布置一番。 最好再用嫁妆把整个王府都布置一下李瑕也太穷了失了郡王的气派…… 听到外间响起说话声张文静连忙又到榻上坐好整理了一下凤冠重新将团扇掩着脸重新摆出名门淑女的模样。 “文静来见见五哥。” 张文静忙扶着凤冠又起身拾着团扇绕到屏风外先是了偷瞄了李瑕一眼遮着半边脸又看向张弘道微微叹息一声。 “五哥累我好担心。” “装扮寒碜了些往后你为人妻子要相夫教子贤良淑德不妒不忌莫失了张家名望……” 张弘道负着手也没兄妹相见的喜意已开始板着脸训话。 父亲不在长兄如父他该交代的也要交代清楚。 张文静初时还肯听着待见张五郎没完没了已有些不耐偷看了李瑕两眼终于抽着个间隙应道:“谢兄长教诲。” “嗯。” 张弘道见自己又把气氛拉低看了看手里的空酒杯有些尴尬道:“五哥来得匆忙也没备些贺礼……这方面不如你九哥。我待你一向也不如你九哥。” 张文静低下头想了想道:“五哥莫如此说我心里自有杆秤谁更顾念家族长远我知道的。五哥能来我们真的很开心。” 张弘道愣了愣只觉暖心。 “你也别听你九哥说逐你出家门此事父亲没表态我则不同意虽然我……但往后家里谁说了算还未可知。” 张文静笑笑抬起头道:“都说了人家心里有杆秤了人家今日成亲呢出去。” ~~ 宾客散场郡王府静下来…… ~~ 红烛摇晃。 李瑕送了人又回来栓了门在榻上坐下。 屋外已静。 “现在安心了?” “嗯安心了。” 张文静低声应了并不愿多谈形势她只觉自己这场婚礼已因家中事耽误了太多。 “五哥也是讨厌我这装扮哪就寒碜了?” 她缓缓放下团扇看向李瑕低声问道:“你觉得呢?” “淡妆浓抹总相宜。” 李瑕目光落处见她今日打扮得仔细唇上一抹胭脂比往常添了些明媚。 颊边红晕也不知是妆红还是羞红。 他遂低下头吻过去。 张文静似想到了很多又似什么都没想。 五年前策马持剑奔来的少年身影高塔上凌空一跃……往事一幕幕闪过心跳得厉害又不知是因当年还是因今昔。 那年枯冢里他便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到今夜才终于可以肆意相拥。 凤鞋掉落在地。 摇晃的帷帐被烛光映在墙上许久连红烛也已熄灭…… “坏人……” 张文静的声音里带着呜咽像是在李瑕肩头咬了一口。 “你让我等了……五年……唔……坏人……” ~~ 一纸彩笺被帷帐掀动的风带起飘落在地上。 “题得相思字数行起来桐叶满纱窗。秋光欲雨棋声泻粉帐不容花露香……” 正文 第706章 上善若水(为盟主“金吾郎”加更) 宋咸定二年五月初。 战祸已远走大半年关中复有了安定之态。 长安府署中一棵银杏树下摆着棋盘。 “廉中郎廉中郎由宰相到一幕府中郎你也甘之如饴?” “吴公眼界浅了今日是王府中郎来日依旧是一国宰相且不仅是一省之宰相我哪就亏了?” “到如今遮掩都不遮掩了?” “那吴公说如何办才好?不如请公恢复姓名再列宋国宰执之位请宋天子下诏平叛?” 吴潜不答自摁了一枚棋子。 廉希宪看着棋盘不由沉思破棋之法喃喃道:“棋力高超晚辈自愧弗如可惜公如此高的棋力犹救不回赵氏社稷。” 吴潜又不答拿起廉希宪放在一旁的羽扇自扇着风。 廉希宪又道:“平陵郡王至少还是宋国诸侯名义在吴公为他效力也不是叛宋。至于往后……吴公这年岁也管不了了交由我们年轻人便是何必杞人忧天?” 听了这话吴潜竟是笑了笑眼中无奈更甚。 “若解不了棋善甫便认输吧今日是下棋嘴上占便宜无用。” “上善若水顺势而为啊。”廉希宪感叹道。 两人开始收这一盘棋吴潜也是真的无奈。 李瑕起势太快了一年收复陇西、关中一年加封郡王根本已难遏制。 “山西、河洛一带如今是阿合马在主持新得到的消息阿合马罢免了商挺、赵璧。” “这个色目人老夫不了解善甫说说吧。” “不愿多谈他。”廉希宪眼中闪过厌恶之色道:“与他相比吴公平日骂的贾似道可称是谆谆君子。” “才能如何?” “比我不守规矩。” 吴潜拈着棋子想了想心中已大概能勾勒出阿合马的样子。 文才稍弱于贾似道但行事更肆无忌惮。 “最怕的便是这种人啊。” “吴公不必惧他。”廉希宪道:“恰似有贾似道使公得以归郡王。今恰有阿合马已逼得亳州张五郎又逃至郡王麾下。哈上善若水上善若水。” “于忽必烈而言中原形势该以稳妥为重不宜用阿合马这种爱排除异己的。这便与由急功近利的贾似道当权相类。” “至少贾似道出于公心。阿合马全凭私心罢了。” “……” 两人各自骂着他们厌恶的政敌仿佛要确明自己的那位政敌才是最可恶的。 当今南北两大名宿也唯有在这种时候才显得有失风度。 但这般聊着就是高兴。 最后吴潜愤愤又按了一枚棋子道:“不分地域族群到处都有奸邪之徒。” 廉希宪眯了眯眼发现自己又快输了。 “郡王已请封刘黑马为成都府路安抚使调张珏来关中我马上要往陇西了。” 吴潜摇羽扇的动作顿了顿道:“往后无人能与老夫下棋了。” “望吴公治理好关中使府库丰盈来日郡王可大败阿合马收取河洛此为你我所共盼。公务还忙告辞了。” 廉希宪再看了棋盘一眼拍了拍膝盖起身离开这院子。 吴潜笑了笑自仰在椅上。 他发现自己近来忧愁国事的心思淡了许多年老体迈更想念的是儿孙故友…… “拼一醉留君住。歌一曲送君路。遍江南江北欲归何处?” ~~ “归兮归去来兮我亦办征帆非晚归。” 李曾伯出了船舱看向眼前繁华的临安码头喟然叹息。 他时年已六十又三了。 总领两淮、宣抚四川、制置京湖、安抚广西、转运沿江一生都在转战三边。 淮东淮西又四川广西京湖又沿江。 但李曾伯不像吕文德那般战功赫赫他更擅长的是治理、警戒、守备。 若朝廷能翻出他过往的折子看一看会发现蒙军攻四川、大理、自杞国、两广……几乎蒙军的每一次斡腹之谋他都曾洞悉提醒朝廷早做准备。 余玠曾多次得他支援、蒲择之出自他的引荐、刘整曾在他麾下立功…… 牟子才言“首蜀尾吴几二万里今两淮惟贾似道、荆蜀惟李曾伯二人而已”绝非言过其实。 李曾伯在朝堂上并无势力入仕至今已是第三次被褫职了。 因他不是进士出身。 所谓“以一身横当荆蜀之冲屹然如长城万城”之功臣也就是中枢想免就免的“同进士出身”。 下了船自有胥吏上前来接。 “可斋公当面平章公今日得空可赐见请吧。” 李曾伯哼了一声随来人往枢密院…… ~~ 贾似道近来消瘦了不少但好在他的新政颇有成效。 他原本打算拿出自家一万亩良田但感受到压力干脆将家中两万亩田地一股脑全充作官田。 堵住了朝中所有反对者的嘴。 连饶虎臣也深受触动拿着几亩职田也想支持贾似道本以为这老迂臣终于转而支持自己有心提携他复相。 不想一番长谈两人还是政见不合在具体的革弊方案上多有异议。 “宗召且看今已赎回公田三百余万亩卓见成效但远不足数额如今只赎买有官职之门户然已有诸多官员将田地寄于亲眷门下当我等不敢收无官之家田地……” “贾平章何意?收田不论官民?不可啊!一旦开此例则百姓之田必为胥吏所强购万万不可!” “……” 谈到后来饶虎臣不肯相让终是又惹怒了贾似道。 “贾似道!你操之过急祸国殃民!” “国事危急你给我睁开眼看清楚!” “……” “饶虎臣!你给我滚滚!慢着你今日若走出这道门我削你二秩、夺你祠职你归乡也无官身死后无谥!” “哼!” 饶虎臣头也不回。 滚就滚吧本也不是一路人贾似道也不需要这种迂臣相助。 老而昏庸亳无胆魄惯会在旁冷眼相傍不足与谋。 收公田、罢和籴国库可由公田收入不需再剥削平民大宋积弊正在被肉眼可见地改变…… “平章公李曾伯到了。” “我便不愿与这些迂人打交道。” 贾似道吐了口长气揉了揉脸又召李曾伯来见。 ~~ 李曾伯与贾似道的矛盾由来已久最早可追溯到十年以前。 当时任京湖制置使的贾似道调任两淮制置使知重庆府的李曾伯调任京湖制置使。 换防之初两人还彼此欣赏对方才干。 李曾伯给了贾似道极高的评价。 “十年江汉之经营万里巴渝之声援……规划大则事事备识见远则着着高。古社稷臣其犹劣诸今公卿间谁出右者?!” 彼时贾似道作为孟珙亲自举荐继任京湖防事的人选也担得起这评价。 李曾伯还为此作诗云“白羽一挥新玉帐朱帘半卷旧红楼。此行整顿乾坤了公衮莱衣正黑头。” 但就在换防的第二年两人便发生了政见不合。 当时襄樊残破李曾伯认为“襄阳天下之脊古今重地南北必争”必须恢复襄阳防御。 贾似道则以“孤垒绵远无关屏障”为由反对。 李曾伯不听贾似道便出手阻挠三年后终于将李曾伯调任他方自己插手京湖事务调任嫡系吕文德为京湖统帅。 两人从此积怨愈深渐至不可调和之地步。 李曾伯早早便看出贾似道根本就是狂妄自大容不得半点忤逆量小贪权。 今日过来遇到饶虎臣怒气冲冲离开李曾伯与他稍聊了两句最后只道:“贾似道早晚众叛亲离。” “可斋公慧眼如炬……” ~~ 贾似道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李曾伯进来也不起身相迎。 他年纪小于李曾伯但官位一直高于对方所谓“公衮莱衣正黑头”。 “长孺兄有失远迎了。” “休要惺惺作态!” 李曾伯毫不客气在贾似道面前城府也不要径直指向贾似道喝道:“传言循州知州刘宗申毒害履斋兄可是你主使?!” 贾似道捧着茶杯淡淡道:“吴潜半截身子入土之人我毒杀他做甚?” “若我查清此事……” “今我以平章军国重事之名召你入朝欲谈国事你若还是大宋臣子休在我面前捕风捉影不知所谓!” “哼!” 李曾伯重重一甩袖子怫然不悦。 贾似道最烦这些人动不动便摆出这姿态眼露轻蔑吩咐人端上一叠文牍摆在李曾伯案上。 “今我请官家起复长孺兄为的是李逆之事……” “有本事次次诬陷我倒不必再起复我。” “长孺兄至少比三京败事者有才干。” 李曾伯太烦贾似道这种每每讥嘲、羞辱别人的性格了。 他摇头不已只觉贾似道已不可救药。 “贾似道我再劝你一句轻慢天下人者天下人共弃之。” “我也劝你一句别那么执拗不然你早拜相了。”贾似道又讥嘲了一句喟然道:“我若肯听劝泯然于士大夫矣。” “呵你若肯听劝当年莫远调我离川蜀、京湖李逆何至于此。” 这“李逆”二字入耳贾似道安心了些。 这一次他难得向人服了软无奈地闭上眼喃喃道:“长孺兄我承认你当年恢复襄樊防御是对的可以了吗?” 李曾伯摇了摇头又叹息。 贾似道不得不又道:“襄阳据南北之要如长蛇首尾之呼应已为当今天下之棋眼你目光长远洞悉局势你是对的……满意了?” “你若真心悔改该调我任京湖而非陇西。”李曾伯道:“无非还是因我不是你嫡系。” 贾似道闭上眼耐着性子道:“长孺兄不肯救大宋社稷?” 这次换作是李曾伯良久无言。 积怨至深至久的两人不得不再协力一次。 原因只有一个……李逆。 ~~ 送走李曾伯贾似道心情愈发恶劣。 平生屡次被挫败自尊都是因为李瑕! “李逆近来有何动静?”他招过廖莹中开口问道“为何许久不曾向我禀报李逆之事?” “平章公不是说若非大事少谈李逆……” “说。” “倒也无甚动静有些走私商贩屡下襄樊……对了临安倒有桩小事妖妃病重了。” “全蔓娘那老蠢妇还未羞愧而死妖妃倒病重了?” “平章公慎言!” “呵李逆敢弑君我骂两句怎么了?” 贾似道眼中闪过一丝思量喃喃道:“这种时候妖妃病重了?” “平章公依学生所见那李逆与妖妃这两人如何看都像是……” “嗯假不了我这捉奸的眼睛一看……” 贾似道话到一半忽想到李慧娘没来由一阵烦闷那讥嘲的话语又说不出口。 “想必要假死往汉中?”廖莹中又问道:“是否拦上一拦?” “拦她做甚?祸国殃民的祸水到了汉中才好。去瑞国长公主府下封拜帖邀长公主蹴鞠。” “是……” 贾似道挥了挥手自拾起一颗鞠球到院中只踮了两下忽感到殊无意趣于是自扶着石桌在地上坐下。 饶虎臣、李曾伯、阎妃……昔日的政敌又走了一拨临安仿佛有种曲终人散之感。 “怪哉啊长江水分明是自西而东奔流近来为何总觉江水往西倒流了?” ------题外话------ 为盟主“金吾郎”加更万分感谢大佬的盟主打赏~~嗯说了这么多天调整时差我还在调整的路上~~求订阅求月票~~ 正文 第707章 顺势而为 以临安地价之高西湖边的贾府当中犹建了个宽阔的鞠常 这日蹴鞠的舅甥二人却都没太大兴致只踢了一会便坐在湖边小亭里歇息。 赵衿捧着一杯沉香熟水喝着偶尔鼓了鼓腮帮子显出些烦恼之色。 “怎么了?” “舅舅啊你说人为何要有生老病死呢?” 这问题竟是难到贾似道了。 他搅着手里的茶感觉自己不再像以往那样敏捷了。 都还没到知天命的年纪突然间就老了。 赵衿想了想又道:“母亲早早走了父皇也走了连那坏女人也病重了为何都要离开我?” 这问题贾似道倒是能够回答。 他看向西湖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道:“阎太妃是装玻” “真的吗?”赵衿有些惊喜道:“她不会死?” “她想诈死离开临安。” “为何?”赵衿想了想问道:“是因为关在公主府里太闷了?舅舅竟是什么事都知道。” “你舅舅有本事。”贾似道随口道:“阎太妃想去汉中找李瑕。” “为何找李瑕?”赵衿又问道。 她有问题从来都是直接问的。 贾似道再次一滞沉吟着感到不太好回答。 他稍瞥了一眼看到外甥女那天真无邪的眼睛也不想说那些话污她的耳朵。 “公主也知李逆之异心已昭然若揭” “因为异姓封王吗?是否是误会他了?”赵衿又问道:“若是好好劝劝他能够善待功臣是否有办法能让他不造反?” 贾似道竟再次迟疑了一会没能立即给出回答最后道:“官家这样子公主也并非不知。” “好吧皇兄真是”赵衿长长地沉默之后道:“皇兄虽然那样身为臣子还是应该劝导而非造反。” “总之李逆要造反了。”贾似道不欲再多谈这话题道:“阎太妃素来是李逆同党故而要叛逃了不生气吗?她一直欺骗利用公主。” “有些生气。” 赵衿又抿了一口沉香熟水看着西湖心情确实不算太好。 贾似道则回过头看向亭外立着的几名女侍卫。 那是先帝当年培养的专用于护卫赵衿。 “那个是叫王翠?”贾似道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名侍卫问题。 赵衿回过头应道:“不错王翠可有本事了。” “公主为社稷做桩大事如何?命王翠随阎太妃入蜀杀李瑕。” 赵衿没答应放下手里的茶碗想了想煞有其事道:“我又不管朝政。” “公主身为天皇贵胄该为社稷出些力。” “那我又不知坏女人是否真要入蜀李瑕是否真是叛逆杀错了造成冤案怎么办?” “不信舅舅吗?阎太妃请你保关德你便肯出力。” “那是保人若坏女人要杀谁舅舅叫我保我也一定帮舅舅。杀人可不同我哪能随意杀人?” 贾似道又沉默了一会眯着眼看着王翠那握刀的手、从衣服中鼓起的肌肉以及那锐利的眼。 他打听过王翠武艺高超、心性又坚韧且唯瑞国长公主之命是从。 他敲了敲膝盖沉吟着缓缓道:“有桩秘事舅舅本不欲说但不得不告诉你先帝遇刺凶手不是庞燮。” 赵衿一愣直直看着他。 贾似道长叹一声有些不忍但还是道:“弑君者李瑕。” 目光落处只见赵衿已捏起了小拳头他不忍看这外甥女的表情继续道:“阎氏帮了李瑕。” “舅舅” 赵衿的声音已带了哭腔。 “舅舅没骗我?坏女人做了这种事?我不信若这般祖母为何会回护李瑕?祖母可是爹爹的亲生娘亲” 贾似道心想因为全蔓娘那老妇蠢得不可救药了。 真的铲除叛逆从来不难难的是让那些蠢人能稍微聪明一点。 一个个永远看不到社稷的风雨飘摇不明白到底是谁在独力擎撑。 这些年就像是在一艘缓缓下沉的破船上看着蠢材们还在拼命地凿船惊雷暴雨之中他拉住一个又有一个 好在李瑕一封王全蔓娘那双像瞎子一般的老眼也该能看清了。 “慈宪夫人当年是被蒙蔽了长公主若不信明日去见见慈宪夫人吧” 贾似道没有再说更多的证据。 虽然他有。 他与程元凤合力分析过先帝驾崩时的场景已还原出了李瑕弑君的过程。 可惜当今官家为李瑕所欺骗为遮掩李瑕曾亲口指证是庞燮弑君此事已不宜揭开。 且明面上群臣还是称先帝是病逝的也唯有暗中报仇了 次日。 大内观堂。 “姑祖母到法净庵静养了三两月近日方回来难为她颐养天年的年纪还为社稷祈福来回奔波。” 全玖端端正正地坐那语气平缓而郑重。 她看着赵衿终于不需要再仰视。 已可以俯视。 如今她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赵衿不过是一个逐渐远离皇宫的先帝之女。 可惜赵衿还未意识到这其中的差别像是有些心事只看着堂外道:“表姐我有急事想见见祖母。” “不急这不姑祖母才回来便急着要见官家昨夜官家忙于国事今早才见。” 全玖眉眼一低看着自己的手指眼中微有些思量之色。 她明白慈宪夫人为何到法净庵呆了这般久。 避风头。 三月初李瑕要封王的风声才透出来便已有不少官员提及当时慈宪夫人信任李瑕之事。 慈宪夫人连夜便奔至法净庵不见外臣。 不然能如何? 如今李瑕尚未反满朝官员已对慈宪夫人多加指责。往后李瑕若真反了史书再提及先帝这位生母都不知会是如何评述。 再想到自己的权谋宫斗之术便是慈宪夫人亲手调教的全玖一时也是无言。 忽然。 “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惊慌?”全玖起身看着那匆匆跑来的宫娥依旧保持着端庄姿态。 “皇后大事不好了慈宪夫人在延和殿跌倒了昏迷不醒怕是怕是” 是夜。 “那老蠢妇死了?” 贾似道回过头眼神颇为复杂。 廖莹中语气一滞道:“慈宪夫人薨了。” “便宜她了。”贾似道愈发萧索喃喃道:“真想让她活着让她亲眼看看李瑕举旗的那一日我要问问她当日摔我那一巴掌是何感受。” 廖莹中不得不宽慰几句。 “平章公如今大权在握又何必还与一妇人计较?” “我可以不与她计较今李瑕割据西南、西北大宋社稷、赵氏宗庙该与她计较蠢妇。” 虽已一年半过去贾似道还是很生气竟是又骂了全蔓娘许久才问道:“蠢妇如何死的?” “当时殿中唯她与官家在想必是要问官家是否被李家父子欺骗以及荣王之事。” “还有何可问的我都替她查明了官家是她亲生孙儿官家亦已知晓蠢妇还多甚嘴?” “话虽如此想必还仗着她皇祖母的身份训导官家。似是因为离开时心绪激愤摔了一跤。” “还训导什么?你看官家那样子蠢妇若是心平气和能活得比官家还” 贾似道也是无话可说了。 他已向赵禥揭露了李家父子那滴血认亲的谎言让其知道自己是荣王亲子、与李家父子有血海深仇赵禥还是满不在乎的模样。 那官家就像是只想在酒色里早点驾崩。 “真是乌烟瘴气1 贾似道愤愤骂了一句问道:“蠢妇又误我大事了?” “没有咽气之前还是见了瑞国长公主” 不久之后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女子悄然进了贾府。 入堂她抬起头正是王翠。 “平章公长公主将依平章公之意派小人随阎氏往汉中具体如何铲除李逆请平章公吩咐。” “顺势而为。”贾似道面露自信“我会查明阎氏如何脱身请长公主前往揭露假装担忧她沿途安危命你随行。你到汉中之后待李瑕与阎氏忘乎所以之际杀之” 王翠出了贾府重回到长公主府。 “公主。” “舅舅如何说的?” 王翠遂低声禀报。 赵衿抹了抹泪正儿八经地想了想道:“我已派人往歙县见程相公你先往汉中其余事待得程相公消息再谈” 汉中。 “支钱?” 严云云抬起头打量了胡真一眼沉吟道:“一千贯郡王还从未于我处支过这么大的一笔私人花销。” “这是文条另外此事还请严司使守口如瓶。” 胡真随着关德到了汉中之后暂时分任郡王府内府总管、外府总管算是李瑕家中管事。 严云云对她观感有些特别。 大家都是妓子出身。但胡真起点可比她高多了临安乐伎精于诗文歌舞人脉丰厚长袖善舞。 胡真打点着大生意、与高官名士往来之时严云云还只是个乡野俗妓。 “胡总管稍候我派人筹措。” “是我到外面等。” “聊聊嘛稍待。” 严云云出门吩附过后转回堂中亲手给胡真斟了杯茶。 “严司使不忙?” “分对谁对胡总管自是不忙。不知郡王要这笔钱做” “这是郡王的私事、小事而已。其余不该说的我不能说。” 胡真说罢接过茶又赔笑道:“这是办事的规矩严司使莫怪。” 这事也不难猜严云云已猜到了无非是想问问是否再替胡真去买个院子来罢了。 但既不能说她便自找了个台阶下。 “是我不该多事只是想与胡总管多聊聊向往临安繁华罢了。” “说到临安我离开前倒有一桩轶事是关于贾平章的丑事” 只半盏茶的功夫远在临安的消息已在两个女人之间被描绘得细致入微。 借着这背后对贾似道说三道四的机会她们也迅速攀升了交情。 当年严云云曾绑过胡真也算是就此泯了恩仇。 因她们都很清楚平陵郡王不喜属臣之际有争斗 “倒还有另一说那湖中男子名赵源乃贾府煎茶之仆人常因端送茶水得进后堂年少俊美与李慧娘彼此倾慕他赠玳瑁脂粉盒她回赠绣花荷包某夜里二人” 严云云不由摇头。 “贾蛐蛐啊贾蛐蛐竟连我都能看出他早晚众叛亲离” 正文 第708章 新的部下 吴山。 夜风吹来带着些烟灰的气味。 不远处的公主府正在治丧烧了许多纸钱。 姜饭拿着望筒四周扫视着观察着没有生人靠近方才命手下人学了几声鸟叫。 不一会儿前方的小门处响起开门声几个布衣荆钗的身影走出来。 “走吧。” 阎容脸上抹着炭灰眼睛红通通的显然是刚哭过泪水还冲刷掉了炭灰留下两条白皙的泪痕。 她虽打扮得普通挥手间却还是气度雍容。 姜饭却没马上走而是吃了一惊讶道:“出事了?” “从棺材里爬出来时被那小丫头撞见了?” “哪个丫头?” “丫头是你叫的吗?帝姬。” 姜饭又是一惊。 阎容自抹着泪道:“怕甚?我与她情深如许又不会害我唉都与她说清了待她往后择了驸马我哪有好下场她放我走了。” “那就好。”姜饭目光一转又道:“说好只带四个婢子如何又多了一个?” “送来保护我的。” “只怕不妥” “放心吧跟了我与帝姬十五年的心腹信得过。何况我身边若没个护卫路上万一有人起了歹心怎生是好?” “这一定不会的我们都是有妻室的人” 姜饭话到这里想到哪怕自己并无歹心但这一路山长水远船上那许多护卫难保没人见色起意。 眼前这位也确实是太美了些叫人不安。 “也好走吧。” 又扫了那带刀的女侍卫一眼姜饭也不敢再做停留请阎容等人上了马车匆匆便往城外去。 连夜赶到乌镇上了运河上一条大商船姜饭才松了口气。 “请贵夫人最好不要出舱以免让人看到对了这是最好的一间舱房” “知道了快启程吧。” “这还需稍待几日。” “又稍待?我既来了为何还不立刻启程?” “还有两批人要接来且江少卿还未到。” 姜饭安排这么大一艘商船自不会只接阎容一人没这个财力。 这位便是再急也只能等着。 他懒得挨骂安排了护卫匆匆又赶往湖州 “还不行船还不行船” 阎容好生气闷居于船舱中又等了三四日心里将李瑕骂了不知多少遍船才启程。 她得了交代倒也真不出船舱偶尔推开窗缝向甲板上看去也有些好奇。 “那些人都是谁?” “方脸高挑的那位是江少卿家的夫人正与她说话那位听人唤作是吴夫人乃是名儒吴定之妻孙氏。” “吴定?谁?” 阎容身边侍婢也曾是宫中女官替她联络丁党对外臣事迹略有耳闻又去打听过了倒也能说上一二。 “该是已故相公吴潜之三子未曾出仕于乡中授教为业。” 阎容不耐听这些又问道:“扶着孙氏那小娘子又是谁蛮漂亮的孙氏的儿媳?” “侄媳该是吴泽之妻吴泽乃吴实之次子。” “吴实又是谁?” “吴潜之四子早年弃文从武于京湖抗蒙力战而死留下子三人正在与江少卿说话那位便是了旁边才是吴定之子那边七个孩童分别是” “别说了。”阎容早不耐烦道:“二十多号人认又认不全。去让他们管管那些小娃吵死了。” “是” 船行数日抵达常州却又停了下来。 阎容不由着恼又遣婢子去骂姜饭。 但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实在是左右不了这艘船的行程。 这段时间李瑕收复关中的捷报已到了临安请封刘黑马开国郡公请调王坚镇守陇西并派遣陇西官员。 满朝上下不喜反惊高呼李藩之势难以遏制。 唯贾似道早有准备不用王坚而移李曾伯镇陇西。 “区别在何处?不仅在王坚与李瑕有旧且在于王坚乃武将一入陇西李逆必以心腹文官佐之钱粮控于李逆之手王坚仅有统兵之能而无调兵之权;李曾伯不同虽同进士之出身实有治世之能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掣肘李逆” 贾似道说到这里知道这极难做到。 李曾伯若是到成都、重庆还好说但李瑕不可能把这两个地方放出来之所以请朝廷调人镇守陇西无非是为了吸收人才。 这是个钩子。 没办法只能挂一位重臣上去挂上去之后能做多少做多少吧尽人事听天命。 对付李逆无奈感越来越强。 “平章公听到消息妖妃果然已走了还查到李瑕的人到湖州接走了吴家三房四房未出仕的子弟。” “接这些人做什么?” “想来李墉当年曾是吴潜门生与吴定交情颇深遂吴定也投了李瑕吴潜虽死名望犹在地方上也不好阻挠。” 廖莹中话到这里又道:“另外隐隐得到消息李瑕的人似乎在暗中唆使王坚往蜀地。” “果然。”贾似道冷笑道:“王坚果然与李逆有所勾结王坚敢擅离临安?” “没有幸而平章公早有预料荣升王坚五个儿子于东南各军。得到消息不久前李逆手下往常州劝王安节往汉中王安节严辞拒绝了倒不负其‘安节’之名。” “呵还不是我手段高明。” 贾似道终于是赢了李瑕一招找回了些场面。 “谈甚气节?王家父子不过是舍不得这些官职。” “是多亏平章公高明拦下了王坚这等跋扈武将如今往汉中者或如李曾伯忠于社稷与李逆为敌;或如阎妃红颜祸水又暗中携带刺客;或如吴家未出仕的无能之辈” 商船于常州起行。 江春回首看了一眼码头向姜饭问道:“王少将军真不走?” “没办法了本想暗中带走王老将军但五位少将军分守各地实在是带不走了。” “以王老将军钓鱼城之功、以王少将军从父守合州之功不过添差区区副都监何惜之有?” “不是惜这小小官职他说一日领宋?即一日为宋臣岂能不得诏而擅离?”姜饭苦恼地摇了摇头懊恼道:“郡王说了不必强人所难我这差事还是没办成。” 与此同时另一艘官船正从运河中行过。 姜饭转头一看见对方挂着官府旗令连忙招呼船工避开让对方先行。 “那又是哪方重臣赴任好威风。” “陇西制置使李曾伯” 六月初李曾伯以及姜饭的船只虽还未抵达汉中朝廷消息却已由快马传递先送达汉中平陵郡王府。 议事堂上李瑕将诏谕递给韩承绪。 “看样子以宋廷对王将军猜忌之深是不可能放他外任掌兵的可惜我们谋划了这么久。” “毕竟是击杀了蒙哥功高震主。”韩承绪道:“连郡王也难以改变宋廷对武将防备之心埃” “李曾伯也好转战三边、七任阃帅才能还更高。” “但贾似道能遣他来只怕还是针对郡王?” “无妨近年内还是以抵御蒙虏为主李曾伯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即可。用人若只顾着猜忌我与宋廷何异?” 对于临安来的消息李瑕也只做了议论。 他愈发懒得关注东南。 近来除了治理民生另一桩要事便是关中与成都的官员将领的互调刘黑马就任成都、张珏转镇关中。 这当然也是一种制衡。 李瑕反感宋廷对武将的过度制衡却也不会学蒙古放任世侯久镇一方。 将刘黑马调往成都本就是对刘家在军中势力的削弱招降之前便定下的。 张珏北上则是重用。 可以预见的是一旦兵戈再起关陇才会是与蒙古交战之地李瑕需要足够坚决的将领坐镇并不敢用归附过来的旧世侯为统帅。 除此之外李瑕确实对这些将领也没有更多猜忌了毕竟他自己在军中威望便极高且从不曾放松掌兵之权 此时又聊了一会政事他遂起身道:“那这些事便请韩老安排我去趟俘虏营数日便归。” 如今关陇一战之后李瑕所获的俘虏已经被消化了大半。 如刘元振、刘元礼兄弟便一直在整编那些汉军俘虏老弱伤残者仔细登记好家小籍贯放他们解甲归田其余的则编入军中。 至于蒙古俘虏整编起来便慢得多已被打散到川蜀各个地方的俘虏营如在川西、川东建城扩修蜀道、水利。 这些俘虏若想入伍李瑕要求却多首先便要学会说汉话这便是颇难的一桩事。 好在俘虏营中劳作虽辛苦却都各自组织了汉话学堂 “长生天之子不仅降于蒙古草原天可汗爱四夷部落如一长生天之下众生皆依其如父母遂云六百年而长生天降一子” 这夜汉中往南米仓道上的红庙镇俘虏营中一群蒙古俘虏正瞪大了眼看着前方在说话的全真教道士眼中露出迷茫之色。 却见一个小个子的蒙人上前双目一瞪便大声道:“听得明白吗?先给我学这句话腾格里汗天可汗” “天可汗。” 便有一名俘虏用汉话问道:“胡勒根将军在山道里就是天雷砸下击败了六万大军吗?” 胡勒根哈哈大笑道:“对就是这个意思你很聪明已经会说汉话了?” “会啊我会说汉话了。” “那你明日不用去干活了跟在我身边做事好了别打岔了继续跟着道长们学” 却也有几名俘虏低着头心里暗骂了几句。 “叛徒背叛了伟大的成吉思汗咒你的子孙永远是奴隶” 而就在俘虏营外十余骑已策马奔至。 看守俘虏的守卫连忙迎上。 “郡王1 “郡王1 “带路。”李瑕翻身下马径直向俘虏营走去 六月初七。 一艘船只溯汉中而上李曾伯立于船头目光中泛思量之色。 自汉中收复以来他是进入汉中官位最大、威望最高的朝廷重臣。 这次可谓是临危受命须由他来遏制李逆之势。 当然难陇西不受大宋统治已逾百年要在这样的地方于李逆眼皮子底下掌握住一支兵马显然不易做到。 好在李逆名义上还是宋臣汉中依旧有不少宋臣要做的唯有先收这些人的心。 凭官职凭威望凭手段尽力而为罢了。 但不知李瑕在汉中威望如何其人能耐又如何? “节帅看样子李逆” “平陵郡王。”李曾伯道“有些话私下来说说无妨进了汉中须称他‘平陵郡王’。” “是平陵郡王似乎并未出城相迎。” 李曾伯点点头打量着远处的汉中城只见望江门码头上并未看到平陵郡王之仪仗。 想来李瑕并不欢迎自己这个阃帅。 “节帅听闻平陵郡王自加封之后唯独上表请求册封了侧王妃与侍妾除此之外别无国事与朝廷言许是沉迷女色也未可知” “也许吧。” 李曾伯话音方落忽见汉江南边尘烟滚滚。 只一看他便看出这阵势至少是两千余骑。 速度之快声势之大大宋根本没有这样一支迅如雷电捷如鹰鹘的骑兵。 “太像蒙军了。” 李曾伯喃喃一声眼中已有异色。 待近了直看到那“平陵郡王”的旗号他才放心下来知道不是有蒙古骑兵袭扰汉中。 然而须臾之后那骑兵列阵于江岸举旗欢呼李曾伯又是脸色一变。 他眯起眼赫然发现岸边驻马高呼的骑士个个阔额高鼻竟全是蒙古人! 已有不少随李曾伯而来的官员骇然色变一跤跌坐在地。 “这这这汉中失守了?1 正文 第709章 将兴王业 “孟克腾格里!孟克腾格里” 胡勒根高举着旌旗大呼不已显得十分狂热。 从在庆符县被捉至如今他已跟了李瑕许多年了为李瑕做事则是从一开始的不情不愿、身不由己到祁山道一战之后心想的便是“跟着李大帅也很好”。 但还差了点什么。 用汉人的话来说还不够“心安理得”那来自蒙古草原的一颗心还飘荡在空中那对草原的思念还不能停歇。 直到连成吉思汗都尊敬的全真教真人们带来了长生天新的诏谕。 原来俊王是长生天赐下的又一位天可汗! 胡勒根了解这个就够了。 他根本不在乎郝道长那些话有什么错漏不在乎那青冥教通司神女的巫术来自虫草还是神鬼。 他的心有了寄托终于可以无所顾虑地将忠诚奉献给伟大的苍天之子。 安息在色楞格河边、居住于长生天之上的祖宗灵魂不会再质问他为何背弃了对成吉思汗的忠诚。 “因为成吉思汗的子孙触怒了长生天的意志长生天降下真命之子来爱护四方之民1 胡勒根已是青冥苍天教的狂热信徒、俊王麾下镇西军归义营部将 又有马蹄声起胡勒根扯着缰绳让马匹撤了一步李瑕已驱马到了江边。 高大的身形扑面而来的杀气胡勒根抬头一瞥只觉那大红披风都显得如此威风。 之后只见汉江上船只靠岸一群宋廷官员列队下船。 其中有不少人都已吓得面无血色那走在最前面的老头气势却很强。 胡勒根被对方扫了一眼竟还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那便是李瑕吗?不愧有胆大包天之称孤身置于两千蒙古人当中竟还在那摆威风。” “要降服蒙古人不容易的” 细碎的低语声起跟在李曾伯身后的几名官员犹在偷偷嘀咕被李曾伯转头瞥了一眼连忙止住话头。 看着李曾伯毫不犹豫走向李瑕诸官员都只好跟上。 下了船前方李瑕已翻身下马迎上前来披甲佩剑、身姿威武给人以威慑之感。 “可斋公一路辛苦晚辈特来相迎。” “平陵郡王多礼了担不得” 有官员暗道这是下马威但目光看去却见李瑕与李曾伯相谈甚欢又不像是有敌意不由奇怪。 更奇怪的是李瑕亲手挽扶着李曾伯当先行路竟不是走向汉中城而是一路往城北军营。 这显然于礼不合。 一般而言这种接待官员的时候该是设宴洗尘才是。 总不会是要杀朝廷官员马上造反吧? 难免又让人担心 “久闻可斋公大名晚辈初尉庆符时长宁军易士英将军便多次提及可斋公回护之恩感激不荆” 李瑕说的不是虚言。 早在兴昌六年李曾伯举荐蒲择之任蜀之后曾回护过李瑕。 当时李瑕投靠丁大全坏了名声。李曾伯传信于蒲择之、易士英提及刘整之事作为比方认为朝廷当用人不疑。 遂有了易士英和李瑕在巡司城关上的一场长谈之后兀良合台入蜀时长宁军还支援过庆符蒲择之后来信用李瑕也与此有关。 李曾伯当时根本不认识李瑕不过是抱着为社稷保存人才之念。 倒没想到这人才如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郡王言重。”李曾伯道:“郡王年十六即任官、年十八阃帅一方、二十一封王此皆先帝与官家之重恩。” “也是军民百姓支持方能收复失地。” 两人说着这些已步入了大营。 李瑕抬手指了指大帐又道:“川蜀贫脊官场不宜兴宴饮应酬之风今日招待得寒碜还请可斋公见谅。” 李曾伯抚须道:“好啊临安风气若能如此国库用度可削减不少埃” “朝中富裕不好相提并论。”李瑕道:“今日先谈陇西形势如何?” “甚好便依郡王之意请。” 眼下并非战乱之际车舟劳顿到了地方之后马上就谈公事显然是颇失礼数的。 李曾伯却并无怨言心里是既欣赏又忧虑。 到汉中不到半个时辰先是见识了李瑕麾下的蒙古骑兵这是领兵之能;再是不设宴饮的简朴之风;此时径直谈陇西形势又可见行事作风 旁的尚看不出但眼前几个细节李瑕治政风气至少比抑武、奢靡、人浮于事的朝堂好不知多少倍。 “贾平章做事不拘小节。”李曾伯抚须叹道“想来若换平陵郡王入朝主政或能一扫沉疴旧疾。” 近来似乎人人都喜欢骂贾似道几句。 李瑕却是摇了摇头道:“扫不了。” “郡王妄自菲薄了埃” “并非妄自菲薄是真做不到。”李瑕颇认真道:“在陕川官员简朴廉洁或能改善风气在东南只会惹人耻笑。再说论宰执之能我逊贾似道远矣贾似道在做的我更做不到。可斋公就不必再哄我回朝了。” 李曾伯愣了愣惊讶于李瑕如此直言不讳眼神中泛起深深的忧虑。 李瑕则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革除积弊也救不了大宋。 盘亘在那的利益阶级之强大宰相也好、皇帝也罢都对付不了。 不费心力的办法无非是以强过江南的数十万雄兵、完全听命于他的铁杆兵力挥师而下。 不破不立。 至于其它更复杂的手段他自问不如贾似道。 但走得路不同也不需要去比。 “说说陇西吧。” 李瑕引着李曾伯到了大帐内指点着桌上的大地图道:“如今我们在陇西的势力范围其实只到巩昌、定西一带换言之最远只达陇中而已。六盘山我一直不敢取此为蒙古成吉思汗陨命之地若取蒙古虽内乱必与我们争夺。好在陇西地广人稀蒙军不多六盘山仅有一支千人队此外便是河套西部地域兴庆府兴州、凉州有蒙古宗王坐镇。” “哪些蒙古宗王?” “阔端之子兴州帖必烈凉州灭里吉歹。阔端活着之时始终担任蒙古西路军首位统帅册封凉王经营西夏故地与吐蕃设府于凉州。十年前阔端死其子才干平庸目前我所了解到的情报并未看到阔端之子有甚才能。但我预计他们已在汗位之争中选择忽必烈怕的是忽必烈会遣大将来接收他们的兵马。” 李曾伯是有备而来抬手在地图上划了一圈。 “经营陇西若能拿西夏故地取河套、再拿下河西走廊据嘉峪关而守方才能稳固形势” 一如他主张恢复襄樊防御早早上书自杞国对西南的防御作用李曾伯是极富战略眼光之人。 虽然还未脱开一个“守”字但他的防守战略从来不是只着眼于一城一池而是整个战略形势。 只听这一句话李瑕已感到了惊喜意识到这次调任来陇西的只怕是一个战略眼光还要胜于王坚的帅才。 “另有一事须先告诉可斋公如今在陇西主政的乃是由北面投顺的名士廉希宪廉善甫善甫兄有‘廉孟子’之美誉打点民生钱粮必能使可斋公无后顾之忧唯盼你二人能同心契力” 李曾伯早知李瑕会使心腹掌管钱粮命脉待听得廉希宪其人事迹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被这般一个厉害人物扼住钱粮命脉再想做些什么根本是难上加难。 从保全大宋社稷的心思而言他已有些不太想去陇西仿佛不经意间又问了一句。 “却不知郡王举荐何人任夔州路安抚使?” 李瑕坦然道:“大理国岳侯之后高长寿归附大宋助王师收复大理此大功宜重赏我有意请封他开国侯举荐他任夔州路安抚使、兼知重庆府可斋公以为如何?” 李曾伯早知李瑕不可能让出蜀中官职闻言忧色愈浓点了点头一时也无法再作其他办法唯往陇西再谈。 李瑕笑笑心想着李曾伯与吴潜之交情却也不急着提及此事只继续谈公事。 “可以预见等蒙古汗位之争结束战事一起则关中必直面山西阿合马、河南史天泽;陇西必直面兴庆府之敌。留给我们备战的时间说短也短唯请可斋公全力布防” 胡勒根安排着归义营兵士把其余官员安置到营中颇为顺利。 等他再到大帐外时天色将暗李瑕却犹与李曾伯在秘谈形势。 哪怕作为蒙古人胡勒根都觉有些看不下去。 那老头才到第一日歇都没歇一定很累 他在帐外护卫了一会终于见李瑕掀帘出来吩附道:“去给可斋公备些吃食来。” 胡勒根早有准备让人端来酒菜亲自送到李曾伯面前。 李曾伯笑了笑问道:“你会说汉话吗?” “会说我还会写诗。”胡勒根见这汉人老头也有英雄气慨倒也不敢看轻。 “是吗?念你的诗给老夫听听如何?” 胡勒根又看了李瑕一眼见其点头这才清了清嗓子想了想该念自己作的哪一首诗。 “草原来的胡勒根难得可贵在本真臣服于我的天神英俊的王百战百胜蒙古人啊为我的腾格里汗热血沸腾。” 李曾伯沉默了很久。 也不知是对这样的称不上诗的东西无言以对还是震惊于这个蒙古人对李瑕的崇敬。 等他回过神来只见眼前这个长得像老鼠一样的汉子正瞪着眼盯着自己像是在等待一个评价。 李曾伯在当今词坛有才气纵横之称是不能评价这诗的只是笑笑请胡勒根退下。 胡勒根又转头看李瑕待李瑕吩咐了才退下去。 李曾伯这才道:“我也送郡王一首词如何?” 他不待李瑕回答拍了拍膝自吟了一首沁园春。 “眼看四海无人今天下英雄惟使君。想驰情忠武将兴王业抚膺司马忍咎吾民?净洗甲兵归来鼎辅定使八荒同一云。经营事比京河形势更近函秦。” 李瑕听罢摇了摇头。 “可斋公是劝我学岳飞啊忠武谥号‘忠武’真就‘归来鼎辅定使八荒同一’了?” 李曾伯苦笑无言。 李瑕目光看去能在老者脸上的皱痕看到深深的无奈。 他也一直在观察李曾伯。 即已知其志向、能力、人品那今日只是初见也不好再为难这位大宋忠臣名将了。 李瑕遂道:“我们在西北为官还是少些浪漫、多顾些实际事猜忌与野心不必再提几年内最主要的还是先保一方安泰、抵制外虏侵袭可斋公以为如何?” “郡王之意是?” “简单外虏未平不兴内乱。” 这是李瑕的保证也是建议。 李曾伯不由惊讶。 这次朝廷派他前来是为制衡李瑕的原以为其人狼子野心必为阴鸷狡黠之辈 不想面对的是如此开诚公布又大胆的一句应对。 有些荒谬但这就是势否则又能如何? 想来已是他这个六十三岁的老人能做到的最好结果了。 “外虏未平不兴内乱。” 李曾伯没来由有些轻松。 有了这一句保证至少暂时可以少将心思放在内斗上。 他来了之后那些试探、那些委婉提醒、那些藏在诗词里的隐隐机锋像是就被李瑕如此轻易地化解了? 百年来的党争与内斗不休几乎让所有宋臣都习以为常。 今日才发现当有了绝对的实力、诚恳的态度、包容的胸襟、共同的愿景化解内斗的办法有时竟这么简单。 正文 第710章 郡王府 李瑕暂时压住李曾伯那前来“平叛”的心思说简单只用了几句话的工夫。 但说难他要统率数万忠心于他的兵力要做到政局清明要励精图治给治下军民希望 且也是遇到了李曾伯这样顾念大局之人。 “定使八荒同一云。” 心里又念叨了一句李瑕走出大帐。 天色已暗下来。 他正要翻身上马忽听人呼道:“平陵郡王留步。” 一名中年官员快步追上来人还未至嘴里已满是赞谥之词。 “久闻郡王威名今日一见果然雄略冠时英姿不世。郡王守巴蜀、控滇黔、复关陇;躬节俭、开籍田、劝农桑纬武经文天与神授孰能与郡王相比者乎?” 李瑕抬了抬手止住那些想要去拦这名官员的士卒。 而这一番赞颂之言至此对方也已到他面前长揖一礼自问自答。 “昔汉献蒙尘曹公成夹辅之业;晋安播荡宋武建匡合之勋。” 这人说话文绉绉的但李瑕听得懂这是将他比作曹操、刘裕。 有些夸张了。 难得的是眼前这官员并未给人阿谀奉承之感相反态度热情语气慷慨。 能看出天下形势还大胆说出来至少东南官员少有这般人物还多沉溺在大宋富强的美梦中。 “今虏寇肆虐胡尘弥漫天降郡王取威定霸则万民有所望士胄有所期。功业若此盛矣1 对方一揖未起腔调愈发热烈在将李瑕比作曹操、刘裕之后又提出了拥护之意。 “下官有一诗相赠郡王。” “好。”李瑕道:“愿闻其详。” “五纬煌煌裹在秦项王称霸沛公臣。谁知四百年天下已属宽仁大度人。” 李瑕听闻这诗稍想了想诗中之意。 面前的中年官员又道:“汉王起巴蜀当平四海” 忽然 刀光一闪一支匕首已猛刺向李瑕咽喉。 这中年官员一番陈词忽然动作竟十分矫健刹那间寒芒已至。 “拿命来1 但激愤大吼之时他的一只手腕却已被李瑕捏祝 “嘎哒”一声轻响李瑕折了这官员的手抢过匕首在其手背上一划脚踹在其腹上已将其摁祝 胡勒根连忙扑上死死将这官员摁在地上。 “拿命来” 这官员怒叱一声犹吼道:“乱臣贼子1 “别吵。”李瑕道:“我这郡王还是朝廷封的你可有官家衣带诏杀我?若没有你才是乱臣贼子。” “那又如何?!我今日行事无人指使你要杀便杀!哈再送你句诗孔明汉贼不两立梁公十念臣而皇。” 他在以代齐建梁的萧衍最后家破国亡、身自馁死、子孙皆为侯景杀戮的命运诅咒李瑕。 李瑕没理会这些只是看着他手上的伤口。 若匕首有毒这人死就死了若没毒也无所谓。 想成就大事被刺杀是免不了的习惯就好。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李瑕道:“给你二十息的工夫自己逃回帐内我只当没遇过你。” 那官员愣了一下。 李瑕已向胡勒根吩咐道:“让他跑你们闭上眼数二十下数完之后还能看到他杀了。” “俊王这是刺客” 李瑕已经不再需要靠杀人来立威淡淡道:“他只要肯跑来日总有为我效命之时往后克定四海同书轨、兴邦国要用人才的地方还多。” 说完自翻身上马驱马而去。 胡勒根虽没有听懂但还是听话松开手闭上眼。 “一二三” 李瑕策马出了归义营一路进到汉中城。 回了郡王府穿过花木小径到了后院只见唐安安正站在一株桂花树下抬头看着枝叶。 “嗯?” “郡王回来了。”唐安安行了个万福温温柔柔道。 “桂花还未开在看什么?” “帕子被风吹上去了。” 李瑕拿佩剑勾了一下接了那飘落下来的帕子。 唐安安接了问道:“郡王又遇袭了吗?袖口有两滴血迹。” “那倒没有有个临安来的官员不听话稍稍惩治了一下。” “先洗手再过去吧?免得王妃们担心。” “也好。” 两人并肩而行李瑕问道:“听说过李曾伯吗?他在当今词坛很有名气?” “可斋公乃词坛大家犹擅长调但我们不常唱他的词曲因他不屑作莺娇燕昵喜慷慨悲壮之风如他词中所言‘歌以寿南涧愿学稼轩翁’。” “愿学稼轩翁他那人推崇的都是带悲凉色彩的英雄怪不得。” “什么?” “怪不得还不肯投靠我搏功名。” “郡王不喜可斋公吗?” “那倒不是。”李瑕道:“反而很感激贾似道又送来一批能臣。” “贾相那人心眼是有些小的。”唐安安道:“当年他替我和年儿赎身感激他是不假我亦愿回报这恩情可凭郡王对年儿的情份哪怕没有贾相郡王也是会赎年儿的吧?被他抢了先却又挟恩图报。” 她给李瑕擦着手小心瞥了李瑕一眼像是在看李瑕有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的话。 偏不等李瑕回答她自己又怕听到李瑕只对年儿有情份的回答连忙又道:“王妃她们在厅里我们过” “喜欢我吗?”李瑕问道。 唐安安一愣。 李瑕捡过她手里的帕子倒了盆里的水。 “你总是委婉表达倒不如我来直接说。” 其实在去岁李瑕就打算与她聊聊但当时要取关陇之后谋王爵、与张文静成亲便耽误了。 等如今这些事做完了这姑娘又耽误了一年。 “你很漂亮我见犹怜总之我对你有动意也有动心但说实话也吃醋。” 唐安安已是腾得红了脸待听到最后一句却是愣了愣。 “吃醋?” “你知道的我十六岁入狱脑子里换了个人。分不清你喜欢的是之前那个我还是如今这个” 唐安安瞪大了眼像是呆住了。 好一会她忽然“扑哧”一笑捂着嘴背过身。 李瑕苦笑道:“你看有些话若说明白了就是这么傻。在临安时我便与你说过你是否当我身边人自己想清楚。” “所以郡王是在怪我既缠着你却又不说清楚喜欢的是哪个你?” 唐安安反问了一句忽显得大胆了许多还敢嗔了李瑕一句之后自捏着手指幽怨道:“人家体贴你那般久在乎的就只是这个” 话到后来声音愈底。 “问题的根由自是须先解决。” 李瑕犹显得自若走到廊上解了身上的盔甲挂起来。 他这般唐安安也不至于窘迫提着裙子跟上。 “郡王可真是又直率又骄傲。” “是。” “这问题便这般重要吗?” 李瑕摇了摇头道:“与其说是重要倒不如说是我的性格缺陷。” 其实未必那么重要只是他这人自强惯了。 他打熬体魄、心志成就事业始终在追求更好的自己若身边相伴一生的女子只是将他当作替代的话心里会不自在。 以往对唐安安的感受便是何必为了她不自在。 他从来不是什么好男人以往万花丛中过但选择伴侣时却很慎重前世一辈子都不曾选择一个 唐安安招了招手让李瑕俯下身来附耳道了一句。 “可在妾身眼里你一直都是你埃” “嗯?” 李瑕只觉脸上微微一凉那小女子已亲了他一口提着裙子跑掉了。 他于是愣了愣。 好吧说话开了果然是显得傻了。 唐安安跑过月门倚在墙边拍了拍心口挥着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以往是怕他的。 但今日听他说了“动心”说了“吃醋”突然就不怕了。 倒像是那个一直以来裹住她的壳被敲裂开来她探出头看了看发现面对的已不是险恶的世道有人在为他遮风挡雨。 把裙子稍提起了一点点唐安安低头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声。 “多漂亮啊还不动心” 花厅里张文静稍稍提起高明月的裙子看了看。 “这件也是绢布听雁儿说城南有间布坊新到了一批四经丝的素罗给王妃裁今年的新裙可好?” “不用。”高明月正坐在那抱着孩子逗弄随意而恬淡地应道:“我若穿了绫罗不出多久汉中官眷上行下效如何使得。” “见不得完颜氏今日那嘴脸。”张文静在高明月身边坐下“王妃莫理她刘家最不成器的便是她夫婿今日这事若真叫刘黑马知晓了刘四郎先吃不了兜着走。” “人家不就问一句我这衣裳是否褪色岂至于?文静也莫传出去可好?” “高姐姐我也觉得完颜氏真讨厌。”韩巧儿也不依道:“她分明就是瞧不起我们高姐姐、张姐姐都是贵胄出身能没见过魁丝锦吗?年儿说唐姐姐箱子里还压着好几件深烟牡丹裙不愿拿出来穿坏了简朴风气罢了。” 她本没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一说起来想到今日那完颜氏的样子越说越气。 “在临安时怎样的好绸缎没见过就她的魁丝锦漂亮汉中哪就穷啦?姑姑前次报给李哥哥去年平价卖布两百万匹今年川蜀新添织机三万台不好奢华先顾百姓冷暖怎就到她嘴里就是‘宋国繁华不过如此’还说高姐姐裙子不拖地失了王妃风范气死我了。” “好了好了巧儿莫气了文静你说说她。” 张文静只好搂着韩巧儿正待开口年儿已跑进来。 “王妃侧王妃那个刘家大郎把刘四郎打了一顿让刘四郎连夜捐了一千贯钱到慈济院。” “嗯?谁跑去说的?” “没人去说啊是那完颜氏回去之后与刘家大娘子嘀咕王妃穿的旧衣裳连件金玉也没佩云云” 高明月听罢只摇了摇头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过张文静道:“你也莫往心里去这次北面的官眷来还算好的江南奢侈之风更甚以往郡王也说病的是他们不必理会。” “自是知道的不过是替王妃委屈。” “我有何委屈?既嫁了这般如意郎君身在福中哪能因人说几句布料之事便委屈。” 在张文静看来高明月还真就一点脾气也无。 换作早年她在家中时刘家这儿媳妇上门来言语不投机也莫再相见便是哪能再招待到最后不显丝毫不悦。 今日若换作她这位侧王妃接待完颜氏多的是办法扫了对方颜面。 另一方面张文静对高明月也是佩服又有些同仇敌忾。 旁人嘀咕高明月骂的是郡王府骂的同样也是她。 “说来郡王以往也是好享受的嫌麻布硌人怕蚊虫叮咬喝水只喝熟水。这些年风里雨里腥风血雨里出来反倒是对这些看淡了。” 说到李瑕厅里气氛便又好起来韩巧儿道:“李哥哥才不是变俭朴了呢他说以后要偷偷找个地方带我们过奢侈日子不叫手底下人知道” 过不多时李瑕与唐安安先后过来气氛便又更好了些。 旁人看着这是郡王府对他们而言也就是个小家 郡王府中另一个小院里关德坐在摇椅上晃着。 “这么说郡王是要将贵人安置在外面了?” “这府里哪还有恩主的位置?”胡真自挥着一把团扇道:“且恩主的性子与府中几位王妃夫人必是不相合的。” “哦。” “我倒是担心她到时不满” “瞎操哪门子心小瞧咱郡王了埃”关德漫不经心喃喃道:“贵人要的是郡王的垂青也就够了。” “能知足就好我只怕” “贵人又不傻想想那夜皇宫里的血与火谁还敢不知足?” 临安。 “说吧那夜发生了什么?” “依程相公所言弑君者正是李瑕” “但为何皇兄指证是庞燮?” “这请容奴婢近前私语。” “允。” “” “碗?” “是此事说来话长当时荣王之暴毙” “程相公真这么说的?” “是他说欲救大宋社稷当请长公主联络谢太后、贾平章罢黜当今官家于宗室中择一明君” 正文 第711章 欺软怕硬 汉中城南的望江门码头渐渐繁忙。 六月初来自江南的官船送过往陇西赴任的官员才扬帆离开又一艘大商艘停泊在岸口。 劳力们搬着货物下了码头。 之后吴家的子弟们下了船岸上丙辰科探花、转运司主管杨起莘打着仪仗前来迎接。 姜饭四下看了看摁捺住急着回家的心情到了船楼上的舱房前正要说话一名婢子推门而出。 “码头上的老官可是来迎我家贵人的?” “不是妙岚姑娘可看到路边那队马车?是胡总管来了。” “好小的马车。” “还请贵人将就。” 姜饭随口敷衍着反正已护送到了汉中往后不归他管。 没想到今日那位贵人很好说话已戴了个竹笠遮着脸便出来。 “走吧啰嗦什么。” 姜饭不知她急什么难得今日安排得十分顺利。 又让人将那十几口大箱子随阎容送过去他自出城先去见了李瑕禀报了临安诸事。 “还有一桩意外……那位夫人身边有位女侍卫是临时跟来的当时瑞国公主意外发现了假死之事……” ~~ 一队马车穿过汉中街道载得箱子虽多却十分低调。 其中一个车厢中妙岚偷瞄着阎容心想贵人只怕一辈子还没坐过这样颠簸的马车连忙要寻东西给她垫。 “别烦了快些便是。” 阎容却是不甚再意掀开车帘又往外看了一眼。 妙岚不由感慨道:“汉中城好破啊人也少这地方也没以往听说那般好。” “少说话我嫌你吵。” 阎容随口轻叱一声不再理会她。 一颗心不知已飞到何处。 终于马车转入汉中城东南一座大宅前。 抬头一看牌匾上书“褒园”二字园林颇为清雅竹繁叶茂中庭楹联上写着“赏静怜云竹忘归步月台”。 风景不错。 虽远比不上临安奢侈但确实也过得去。 胡真引着阎容一路转过前庭最后问道:“恩主可满意?园内的粗使婆子奴家已安排妥当还有一应物件……” “知道了他人呢?” “郡王出城为人送行了。” “你去与他说一声我这边旁的不需你管。” 挥退了胡真阎容只在宅院里稍逛了一圈径直便进了主屋。 “烧水沐浴再把床铺上。” …… 水温正好。 阎容抬手看着自己肤若凝脂的胳膊满意地笑了笑。 往门外看了一眼未见婢子禀报什么动静不由又有些幽怨。 美人出浴开始对镜梳妆直到头发都干了那人却还没来。 阎容不由着恼唇上胭脂都未擦便要去睡了。 终于妙岚急匆匆跑了进来仓促之间整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只道了两个字。 “来了。” “这么久才来让他走。” 阎容哼了一声目光却已向屋外直勾勾地看…… ~~ 王翠按着刀站在院外。 她看向院中那间主屋心里算着李瑕进去也有一会了眼下该正是那个“忘乎所以”的时候。 这一路来离汉中愈近阎容那愈发坐立不安的状况王翠看在眼里。 那样的美人那样的娇艳欲滴的状态此时只怕是…… 正想到这里忽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回头一看是李瑕身边一名亲随。 “女人也会武?比划比划?” 王翠倒也不惧拍了拍腰间单刀淡淡应了一句。 “死伤莫怪。” ~~ “支走她做甚?” 阎容站在窗边看了一会转身坐下对着铜镜理了理钗环漫不经心道:“我觉得你多疑了赵衿心肠还是好的。” “我杀了她爹派个人来报仇也正常。” “她还不知吧又何必让她卷到这些事里?”阎容叹道:“但说来谁知临安那些人如何想的?逼急了哪样下三滥的招术没出过。” “懒得管临安随他们去吧。” “今日是没心情管他们。”阎容放下铜镜瞥了李瑕一眼嘴角微扬道:“我困了你若无事说便走吧。” 话虽这般说桌下她的脚背已轻轻抚着李瑕的小腿。 李瑕愈发正经道:“倒还有一事谈谈你往后的生计。” “你可是说好了养我。” “答应过保你安稳说话算话。我私下里有个贸易行让你入股好了往后年年分红衣食无忧……” “让我入股?”阎容看向李瑕眨了眨眼又手捧着脸已带了调笑之色。 “正事不想谈了?” “不想谈总归这辈子已交在你手上由你。” 李瑕道:“但我得与你说好别在汉中仗我的势行不法之事只可这般规规矩矩赚营生连我也是何况是你?” 阎容没心思聊这些反问道:“现在知道要守规矩了当初在云锦堂怎么不对我守规矩?” “公是公私是私。”李瑕道:“我人品虽不好也不能坏了规矩。” 阎容轻嗔一声起身翻出一个小匣子推在李瑕面前道:“呶入你的股。” 李瑕打开看了看见全是金银关子问道:“来的路上怎不兑了?” “金银珠宝不好带出临安路上停泊时兑了小半人家留着傍身的。” “嗯我派人到东南兑了吧晚了不值钱。” “人都是你的了你看着办便是。”阎容道:“莫嫌少真就这些家当了。” “你这家当不算少却没我想像中多。” 阎容悠悠一叹道:“真当我是有钱的?当年那皇帝老儿也不蠢我们这些奸党看似把持朝政无非是替他弄来享乐的钱财大建宫阙、调教舞乐到头来我们‘阎马丁当、国势将亡’了他不过只沾个‘怠政’之名等着哪日‘一朝醒悟’铲除阎马丁当他还当他的明君。” 这也是大宋惯例了。 丁大全本事虽不如蔡京无非也是“帝亦知其奸以其竭四海九州之力自奉”罢了。 历史从来都是相似…… “帝王心术不外如是。” 李瑕随口应了阎容已靠近了他一只白皙的手已伸过来覆在他手上盖上匣子。 她附在李瑕耳边低声道:“我是说往后你若有坏事要做由我帮你莫损了你名望……” “看来我方才说的不明白。” 李瑕忽然冷了脸淡淡瞥了阎容一眼不怒自威。 “我这里不容许为虎作伥之事再敢用你以往那些手段休怪我翻脸无情。” 阎容心中一凛已是花容失色。 她此时才明白过来李瑕进门以后为何说些钱财小事。 他不需要收搜治下财力供奉己身不需要借助她以往那一套。 这是敲打。 阎容不敢再恃美貌而骄立即就软了服。 “方才不过是说着玩的本钱都给了本就打算规规矩矩讨个生计人家不过是弱女子……你也莫视我为妖女我一定守规矩。” “不会要我说第二次?” “真的明白了人家跟了你自是听你的往后我乖乖的你也疼我好不好?” 李瑕又凝视了她一会脸上那冷意方才消散点了点头。 阎容这才安心顺势便倚进李瑕怀里身子已娇弱无力低声问道:“那公事的规矩我也守着……可以来‘私事的不守规矩’了吗?想让你知道我到底有多想你。” 李瑕低头看去只见阎容眼中已是水雾弥漫遂干脆将她抱起往榻上走去。 趿在她脚上的绣鞋将掉未掉晃了晃落在地上。 才沐浴过后的青丝只用了一根细绳系着一解如云朵般铺开。 久违的呢喃声响起之后忘乎所以…… ~~ 六月十六临安。 “这是……交引?” “行商称它作‘盐券’更多人叫它‘交钞’。” 盐引贾似道见得多了但此时看着手中那一张精美的票据脸色渐渐凝重。 这票据不大比金银关子还要小上不少。 “纸质倒好。” “该是桑穰。”廖莹中是印书世家出身最是懂这些道:“桑穰常作典籍书册书页之用质地敦厚。” 贾似道点点头眯着眼看着这交引上的龙纹花栏中间是“凭条取叙州盐五斤”几个字旁边是数个印章最下面则是奇奇怪怪的符号。 “近年来四川盐价极为稳定这盐券看似只是交引但近来已有入蜀行商者将其当钱钞使用平章公……” “我明白。李瑕没那么多金银铜币发川陕的金银关子若径直流通纸币无人信他且一遭挤兑便能毁掉他的威望。这盐劵则不同既与承平初年之交引相类世人皆会用。又与交子类似兑换更为便捷。这是他造纸币的第一步。” “是那边井盐量高挤兑不了。盐价又稳短短月余蜀民已对这盐劵十分信任。” “私盐呢?蜀地的私盐贩子在做什么?尸位素餐不成?” “平章公也知道李瑕治下官盐价本就不高私盐利小却须铤而走险少有人贩。” “那就运大批浙盐入蜀压低四川盐价。” “请平章公三思!江南物价沸腾而四川盐价本低。此举只怕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那就买……” 贾似道话到一半想到国库尚且支用不足愤而将手里的盐劵揉成一团用力掷出去。 “给我设法伪造川陕盐券。” “是……” 贾似道摇了摇头忽道:“那妖妃到汉中了吧?你说也许李瑕纵情声色之际已死在王翠刀下。” “平章公亦说过不过是招不费事的闲棋又何必寄于厚望?” “烦恼啊多久没斗蛐蛐了。”贾似道揉揉眉头道:“继续说正事吧我打算废十八界会子由朝廷设发金银关子群玉以为如何?” “是否太急了?”廖莹中道:“公田法不过稍见成效如今便从那些商贾手中收回铸币之权到时民间凭关子兑不到金银只恐……” “打算法。待扫除了军中贪墨之弊自有银钱保证关子流通进而稳定物价。” “是否等公田法落实……” “等得了吗?” “请平章公再想想是否还有更稳妥的办法?” “群玉啊是我聘你为幕僚你能否为我想想是否有别的任何一个办法?” 贾似道话到这里叹息一声又道:“发现我们与李逆的根本差别在何处了?川蜀无积弊连私盐都少。反观江南又如何?如今若再不扫除积弊如何做皆是徒劳。打算法已势在必行。” 听得院外有动静传来。 “何事?” “禀平章公瑞国公主来了……” ~~ 堂上仅有贾似道与赵衿谈了很久忽然贾似道重重咳了起来。 “程元凤所言证明舅舅没有骗你……咳咳咳……当夜正是李瑕带人杀入宫中弑君叛逆……” 赵衿又道:“但舅舅并未告诉我皇兄……赵禥与李瑕同谋之事。” “如何能称是‘同谋’?官家是被李家父子骗了如今我已与官家禀明真相官家既知晓了此事已过去。” 赵衿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她近来不知暗地里哭过多少遍整个人已消瘦下来脸上带着异样的苍白显得有些可怜。 “过去了……舅舅你知道爹爹对赵禥有多好的可赵禥怎么能如此对他?” “说了官家是被骗的他那样子还有何可说的?还能再奢求他什么?” 贾似道话到这里长叹一声愈发显得颓废道:“舅舅错了之前便不该与你说那些。你只须知道李瑕是真凶即可莫要再追问了可好?” 赵衿想哭强忍着没哭再问道:“祖母又是如何走的?” “她年岁大了不慎跌了一跤。” “舅舅。”赵衿又唤了一声转过头去喃喃道:“我不知要如何才能相信你了。” 贾似道一愣反问道:“这是何意?我是你亲舅舅。” “可你一直在骗我你是因为这样一个傻子当大宋天子你才好掌权……” “这话谁与你说的?”贾似道忽然大怒叱道:“程元凤!老猢狲又要害我!” “舅舅若能与谢太后合力废赵禥……” “不可能我做不到!” 贾似道仿佛被五雷轰顶抚着额头连手都在颤抖。 他真的感到了愤怒却还要在赵衿面前强忍着。 “信我程元凤是在利用你你万不可与朝臣表露出想要……” 话到一半贾似道突然又是一个激灵。 赵衿不再声张又如何? 程元凤长着嘴只怕早已暗中联络朝臣。 贾似道此时才意识到这件事的根在哪里——公田法。 哪怕眼下还只在两浙西路行公田法反对它的人已开始迅速反击。 官家对他贾似道委以重任于是这些人连官家也敢对付。 像狗群般扑上来一口咬住官家的过错。 除了赵衿根本就没人在乎先帝是怎么死的。 扑天盖地咆哮而来的只有一句话。 “贾似道!再敢动我们的利益试试!” 正文 第712章 统筹 一队车马自北面行向汉中。 林子跨坐在马背上微闭着眼身子晃动着似睡非睡。 直到前方有快马奔来他睁开眼看了一会见是舆情司旗号遂打起精神来。 “姜钩子何时从东南回来的?” “就在前几日。”姜饭道:“已接回吴公家中子侄。” “王老将军呢?” “未曾办妥。” 林子哈哈一笑回身一指。 “军情司深入栾城已接来了郡王想见的敬斋先生。” 姜饭连忙尴尬拱手笑道:“林使司给我留些面子。我是来通传一声郡王就在城门处准备迎敬斋先生。” 看起来舆情司到江南行事更简单些毕竟在名义上李瑕还是大宋的郡王沿途关隘尚可凭令通行军情司往北面行事则难上许多。 但这次林子还真就派人往河北真定府接到了北地名士李冶。 李冶掀开车帘已能看到远处的汉水以及屹立在迢迢汉水边的大城。 “千山万水被掳至此间了埃” 他抚着花白的长须感叹了一声神色悲哀 李冶字仁卿号敬斋河北真定府栾城人。 他出生时正是金国由盛转衰之际朝廷滥发纸币物价飞腾国虚民穷。 少年时他与元好问结交一同外出求学于名儒才名播于天下世称“元李”。 中年考中进士知钧州治理地方以廉直能干著称。 之后蒙古灭金他与元好问见天下形势已不可为拒绝入仕蒙古避居山西潜心学问对“天元术”作了总结写著了测圆海镜。 十年前忽必烈经略漠南遗民的生活有所好转李冶得以回到真定府在封龙山建书院教导子弟。 四年前忽必烈专程派人请李冶入朝李冶提出了几条建议之后即返回封龙书院潜心数学写著了益古演段普及天元术。 去岁忽必烈称帝再次请李冶出仕并给予了最清贵显要的“翰林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一职李冶又以老病为辞婉言谢绝。 他对忽必烈犹有不满。 “世道相违则君子隐而不仕。” 至此李冶已隐居不仕了近三十年他年岁已六十又九。 一辈子已在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境遇里转眼而过年少时经世济民的抱负已过去了。 没想到五月中旬时有人以张家五郎的名义至封龙山书院以交托旧友元好问遗稿为由拜会。 李冶并未疑心张柔一直以来就对金国遗民文人照顾有加真定离保州亦不远张五郎派人回保州办事路过真定实属平常。 双方相谈李冶才知宋国阃帅李瑕已取关中之事再谈到老友商挺如今处境不免唏嘘。 得知杨果、元严已投奔李瑕他已预感到对方有些奇怪。 最后杨果的书信被拿了出来李冶方才惊觉张家五郎竟已叛蒙投宋了。 “恳请敬斋先生携家人、子弟往汉中施经世手段解生黎困厄。” “你们1 李冶很愤怒。 他尚不了解宋国也不了解李瑕。 但无论如何派人强行将他这垂垂老矣之人掳行千里确实是太过蛮横且失礼。 忽必烈尚且没有如此强逼。 由不得李冶了车马以北上运粮归还亳州之名南下却不走河南转道山西抵黄河边趁夜渡河。 一路山长水远先是到长安见了杨果一番长谈李冶怒意稍减心中却还有许多埋怨。 再沿蜀南而下终于是望到了汉中城。 李冶自是要狠狠地骂上那李瑕一顿 汉中北面拱辰门前李瑕正带着许多人准备迎接李冶。 他最早是在去年听元严说了李冶之名。 这是北地仅剩的几位还未出仕的名士之一数学上的造诣也许可算是称冠当世。 又有元家、杨果的这层关系李瑕当时便起意招揽。 派细作往河北这事很难。但张弘道来了便有了机会。 张家一直有些走私生意就是由张弘道打理。张弘道出奔张弘范只能将亳州交还给忽必烈并清算张弘道的人这不假。 但需要时间。 暂时而言张九郎忙着向忽必烈请罪、想办法让张五郎与张家划清界线都来不及不会马上将张五郎叛逃之事搞得天下皆知。 趁这个关口张弘道自要派人往保州与某些人暗中联络。 可以想见那边军情司的人前脚才凭张五郎信令过山西后脚张弘范必已快马褫夺张弘道之权。 就在这可以渗透河北的转瞬即逝之间李瑕选择“抢”来了李冶。 此举必然会再次引起金莲川幕府的警觉、加强对李瑕的防备以后只怕再难出现这样的机会。 没关系以李冶的才华与名望值得。 要知道忽必烈尚且两次邀其出仕未成。 “晚辈李瑕久闻敬斋公大名” “哼!休在老朽面前作态你当是思贤若渴老朽只当你是山贼土匪1 李冶颤颤巍巍下了马车一把推开李瑕想要搀扶的手自站定了。 他一辈子游历山水历尽艰苦虽年近七旬身子骨却还健朗目光炯炯有神。 环目一看见到李瑕身后的张弘道。 “你这竖子1 张弘道面露苦笑行礼道:“见过敬斋公小侄失礼了。” “哼!坑蒙拐骗这便是你的世家风范?1 李冶重重哼了一声目光扫去见人群中还有几个他认识的北归人如考城名医世家子弟张考铭遂又抬起拐杖继续骂。 唯独见了元严他才叹息了一声。 “元二姐儿?都这么大了?当年才只有这么一丁点高吧?” 再见到旧友之女李冶一句话间已是红了眼眶。 元严行了礼道:“诓敬斋公南下之事侄女亦有参与还请敬斋公莫怪郡王与五郎。” 李冶上前几步不忍再骂人。 “不怪不怪你们看到你想起了裕之兄呐可惜我未能送送他。犹记相识那年他才年方十六一转眼” 老人显得有些啰嗦他已七十岁了故人与回忆对于他都太过重要。 什么蒙古大汗还是皇帝什么宋国郡王他从未怕过。 于他而言甚至不如能与人聊聊老友及往事。 “二姐儿可知?老朽近年又填了首摸鱼儿和裕之兄” 他们这些人年轻时元好问以一首摸鱼儿雁丘词名传于世当年杨果填词相和李冶亦是。 摸鱼儿这个词牌名下曾有这一群年轻人的才情、志向、友谊。 近来旧友凋零再赋词愈显苍凉。 “倘万一、幽冥却有重逢处。诗翁感遇。把江北江南风嘹月唳并付一丘土” 几日后汉台。 “老朽曾向北君提过五点建议所谓‘辨奸邪、去女谒、屏馋慝、减刑罚、止征伐’。北君难做得者‘止征伐’。不想如今宋国郡王竟连‘去女谒’也做不到。” 李冶话到这里淡淡看了面前的严云云一眼偏过头仰着那花白的长须傲然道:“老朽不与小女子共事1 严云云眉眼一低道:“听闻程朱理学尚未于北地兴起却不知敬斋公为何如此迂腐?” “迂腐治国最忌讳妇人干政” “我并非干政之妇人。”严云云此前一直是恭敬姿态此时忽然脸色一正道:“我非郡王身边以私情扰国事之女谒乃授官幕府之实干之臣。虽女儿身做事与男子无异。行政而非干政。” “伶牙俐齿。”李冶哼了一声将头偏得很远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严云云又问道:“我与元录事都是女子忝差汉台幕府敬斋公对她好脸色对我却是严辞厉色可是嫌我出身卑贱?” “那倒不是。” 李冶抚着长须无奈地转回头来道:“老朽只是还未想好是否该出仕找个借口罢了。” “敬斋公来都来了为何还不肯一展抱负?” “哼都入土的人了还被掳来。”李冶再次侧过声嘟囔道:“颜面也挂不祝” 严云云无奈只好推了一张纸到他面前。 “敬斋公看看这是什么?” “咦天元术?” “方程三次方程敬斋公可能解?” “呵小儿之戏。”李冶讥笑一声。 “那这个呢?” 李冶默算片刻挥手提笔填了两个数搁下毛笔斜睨严云云一眼道:“再来。” 严云云头一低微有些为难。 她与李瑕根本拿不出能难倒李冶的题。 只好再推出张纸笑道:“敬斋公看看这个。” “不就是用些奇形怪状替代数字有何可看?” “这样呢?”严云云列了个简单的除法运算问道:“这般算起来岂不便捷?” “便捷是便捷九九小数罢了班门弄斧。” 严云云点点头应道:“敬斋公精于数学我是班门弄斧了但若能以此教后世岂非更能发扬敬斋公之学?” 李冶这才捻须沉吟道:“有点意思。” “敬斋公再看这个。”严云云拿出一张盐券指了指上面的编号问道:“便捷?” “不仅是便捷吧?还能防伪造?” “是从字形、编号、大孝位置诸处有十一处用于防伪敬斋公能看出几种?” 李冶已有了兴趣接过那盐券看了一会先是问了那各个数字之后竟是掐指算了算。 “正面与背面这两串数字是个二程?” “是。” “太简单了些。” “还需请敬斋公出手。”严云云道:“除此之外今王府欲发行纸币然发行多少须极慎重” “老朽明白。”李冶叹息一声。 他是经历过金亡之祸的对纸币滥发或少发有大干系深有体会。 严云云听得这一声叹息眼神一亮倾过身子道:“小女子才疏学浅实无力担此重任再代郡王恳请敬斋公任幕府主簿、统计司司使主管纸币一事求敬斋公答应。” 李瑕能给李冶的官职很低。 不像忽必烈开口便是翰林学士、同修国史。 但李瑕给的是做实事的官。 李冶看着眼前那纸币忽然回想起了当年知钧州时的场景。 终于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道:“盐券发了多少?” “不多不敢多发心里真没个数只敢谨慎试探。” 李冶嫌弃地摇了摇头道:“把川蜀各地历年的盐、茶、米、布等账簿交由老夫算一算再去沏壶好茶来。” 郡王府中李瑕放下望筒喃喃自语了一句。 “运气不错莫不是因老李祭祀了李家龙宫?” 最近先是李曾伯来再是李冶来。 前脚送“可斋公”往陇西镇守后脚迎“敬斋公”任事幕府。 这一南一北、一文一武的二李入川陕哪怕还未完全归心文臣武将的班底却已充实起来 正文 第713章 妥协 封王之后李瑕先以自己对经济货币的理解结合宋初的交引制度先小规模地发行了盐券试图逐步建立起平陵王府的货币信用。 做这一步他是慎而又慎唯恐打乱川陕薄弱的货币体系。 那纸币的杠杆作用便发挥不出来。 直到建立了统计司经过了合理的筹算他才能做到适量发行券引刺激川陕的迅速发展。 打个比方以五石盐为锚定物只要王府有公信力眼下便敢发行二十石的盐券相当于能凭空“借”来十五石的盐价做为本钱。 这自然对商贸自有了极大的促进。 李瑕懂理论、李冶擅统筹、严云云精明有手段这样的草台班底形成之后川陕发行券引一事便开始大步向前推进。 他们在一开始便制定了严格的统筹、监管以防止再出现宋、金滥发纸币导致的物价飞涨。 六月中旬李瑕再次召汉台幕府诸属臣议事总结了上半年稳定形势、谋求名份的成果确定了下半年的振兴之方略。之后便是一场人数更少的议事确定了今年的盐、茶、米、布券引的发行数量。 在当今整个东南会子如废纸的情况下不少人畏纸币如虎李瑕亦觉自己这个动作颇为大胆。 诸侯不得朝廷之命擅自大规模铸币几乎等同于向朝廷在经济上宣战。 既是宣战他便准备好应对宋廷以及各种牛鬼蛇神的反击。 伪造券引、挤兑、作空、抵制贫瘠的川陕要面对的是富饶的东南。 难得没有战祸的短短几年川陕民生经济能休养到什么地步这是第一个考验。 很快仅在七月初二一家商行从荆湖运来晶石、铜器、丝绸、农具等等货物且卖了两艘大船给汉中军器司接受了面额五十万斤的茶券。 之后这商行在汉中几个县衙兑换了二十万斤茶叶又以剩余茶券与蜀地商贾采买了药材、毛皮、羊羔、竹器等诸多货物南下。 这桩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不校 平陵王府发行券引也一向好用无非是盐券之外又多了茶、布、米券。 对商行而言更重要的是原先北方走私的人参、皮货商路还没断且在汉中就可以买到。 等到冬天一株老参、一件狐裘在江南便能翻上百余倍的价。 临安依旧繁华街巷上的商铺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勾栏瓦舍中的表演终日不歇金银铜钱落在盘上的声音叮啷作响。 御街上有官轿行过轿中的叶梦鼎偶尔掀帘看着街上的这热闹景象目泛沉思之色。 轿子进了枢密院叶梦鼎踱入公房见贾似道坐在桌案后不由面露鄙夷但还是转身掩上门。 “贾平章又有国事商讨?” “我不像你终日只知上表求辞拂官家颜面。” 叶梦鼎叹道:“垂垂老矣只想归家致仕也不许吗?” “你是帝师没有官家登基不到两年便六次辞官的道理。” “平章公好生霸道呐。” “我不是来听你冷嘲热讽的说话拐弯抹角无甚意趣。”贾似道揉了揉额头道:“程元凤想学吴潜你可知我是何意?他竟敢逼我行废立之事好大的胆子。” 叶梦鼎没说话扶着椅背缓缓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回想着近年诸事 吴潜当年一向是反对先帝立如今这个官家的程元凤那时则对储位之争并不感兴趣。 一转眼吴潜贬调循州已不在人世。 程元凤变了不再是对皇位之争袖手旁观。这一个多月以来不知联络了多少官员准备弹劾贾似道。 还传信来表示贾似道若不罢相朝中正直之士只能请太后垂帘听政了。 这是婉转的说辞意为要针对官家。 为何如此? 官家实在是太荒唐了! 这就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天子。 扪心自问叶梦鼎也自觉愧对天下生黎 “你一直骂我沽名吊誉说我屡次辞官是爱惜羽毛。”叶梦鼎道:“我今日实话告诉你这帝师、这宰相我真不愿再当了。” “老而昏庸的懦夫事到如今再说不愿当帝师还有何用?” 贾似道冷笑一声只觉听叶梦鼎说一句话都烦道:“不绕关子。先帝驾崩那夜发生了什么你很清楚此事不可揭开。” “那不如请贾平章上书致仕?”叶梦鼎道:“想必等贾平章致仕了以申甫兄的为人必不会再揭开此事。” 贾似道怒极反笑。 “果然你们这些人盯得还是我这个权柄。若我不肯请辞又如何?” “也许申甫兄会与你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贾似道问道:“为了对付我他不惜拖累官家你能答应?” 叶梦鼎叹道:“我管不了。” “够了!你们不就是要毁掉我的公田法吗?鼠目寸光!来鱼死网破罢了1 说罢贾似道终于压不住怒火倏然起身向外走去。 叶梦鼎低头沉思着渐渐有些忌惮起来。 他终究不是程元凤不能狠下心来对天子动手。 “贾平章留步。” 贾似道停下了脚步。 如果有选择他真的不想再一次找叶梦鼎联手。 这让他觉得平章国事也还是不能摆脱党争。 没完没了 叶梦鼎缓缓道:“程元凤之所以如此终究是担心贾平章对国事操之过急。” 从“申甫兄”到“程元凤”他与程元凤之间终究还是被贾似道撬开了一道缝隙。 “说你要我如何?” 叶梦鼎道:“经界推排法老夫竭力反对请贾平章停下来。” 贾似道犹豫了。 这“经界推排法”就是废除十八界会子以金银关子完全替代会子是他平抑物价的良策。 不推行此法便不能让朝廷停止超发会子。 “反对?”贾似道冷笑道:“半年来米价又翻两倍百姓破家者不知几何你竟还敢反对?” “谁破家?贾平章真有在临安城看一看?” “城中百姓当然不肯用会子谁会傻到还用会子?被会子害苦的是何人?乡野里种粮的平头百姓!岁岁以废纸‘买’他们的粮他们还如何活?你不如到乡野里看一看吧睁眼瞎1 “还未到不得不废会子的时候反而是你把十八界会子尽废手持会子的农夫才真要破家荡产1 “蠢货。已谈过太多次了够了。” 贾似道不想再与叶梦鼎多说下意识想要抬步走才意识到今日是来找叶梦鼎帮忙的。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闭上眼。 叶梦鼎提醒道:“这次不是我在逼你。” “好我退一步。” 这一句话出口贾似道的背已弯了下来。 “我退一步。”他有气无力地喃喃道:“废十七界会子留第十八界会子与金银关子并行你看如何?” 近月以来弹劾贾似道的奏折如雪一般。 放眼朝堂已没有还能与贾似道叫板的高官。 便是程元凤在朝时也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让这么多人同时弹劾贾似道。 也唯有贾似道自己能将群臣逼到这个地步。 终于连不问国事的赵禥也感到慌了。 七月十六日赵禥难得召一众大臣于延和殿内引奏事。 “怎么怎么回事?师相这不是做得很好吗?国库也有钱了为何要弹劾他?” 赵禥先开口问了良久却没听到臣子们的回答。 沂王府教授、枢密院编修官的马廷鸾站在殿中抬眼瞥了瞥叶梦鼎见叶梦鼎不动如山于是微微点了点头。 很快已有谏臣出列。 “禀陛下贾似道推行之公田法初以官品逾限田外买之有嫉富抑强之意继而派买除二百亩以下者免余各买三分之一。其后虽百亩之家亦不免令田主抱纳已失之初意” “臣弹劾贾似道纵容平江知府包恢行以峻急之法强买民田与八十老翁施以肉刑至其死平江骚动人心不服” “臣弹劾贾似道贪墨今公田每租一石明减二斗不许多收。而毗陵、澄江等地凡六七斗皆作一石。及收租之际总额有亏则取足于田主以为无穷之祸” “臣弹劾贾似道纵恶吏鱼肉百姓镇江一恶吏将其贫瘠之地强与人更换于田主其祸尤惨” 赵禥已经听呆了。 他虽然完全听不懂这些人一个个站出来在说什么但已能感到事情很严重。 在御榻上坐了良久他只觉脑子里嗡嗡嗡直到一声呼喝传入耳中。 “臣请陛下罢免贾似道1 “臣等请陛下罢免贾似道” 马廷鸾亦出列行礼郑重道:“臣乞陛下遏恶扬善以顺天举直错枉以服民1 若说之前那些谏臣都只是在弹劾贾似道他一出列则已是对官家言带威胁。 今日若不罢免贾似道、遏恶扬善那官家便不是在“顺天”了。 “臣等乞陛下遏恶扬善以顺天举直错枉以服民1 “” 马廷鸾知道官家或许听不懂。 但这声势其实是给叶梦鼎等人看的。 今日必须罢免贾似道否则他们便要请太后临朝听政这代表着什么叶梦鼎不会不明白。 赵禥愈发不知如何应对。 谏臣们声势浩大而贾党官员却全都沉默不语。 赵禥不由大急心想着你们倒是说句话啊不然就只能罢免贾似道了。 好一会他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位老师连忙看向叶梦鼎。 只要叶梦鼎能站出来赵禥也不在乎谁来当这个平章军国重事。 贾似道其实也是可以说丢就丢的。 但叶梦鼎却只是向赵禥摇了摇头。 赵禥又是一愣只好向贾似道问道:“师相你怎么看?” “臣乞骸骨。”贾似道脸色平静摘下官帽。 这样的场面他都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 永远都是在疲于应对百官攻讦 赵禥愣了愣依旧未见叶梦鼎有愿意出面收拾残局的样子愈发焦急不知如何是好。 “师相你” 马廷鸾看眼贾似道已将官帽放在地上。 大事将成他心里却是疑惑起来认为贾似道、叶梦鼎的反应并不太对。 果不其然下一刻叶梦鼎似叹息了一声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贾平章不宜于如今去职枢密院今日得京湖吕文德奏报蒙兵攻长江下游甚急” “当”的一声御案上的酒杯被推倒了。 马廷鸾闭上眼。 他知道今日事又败了贾似道早已与叶梦鼎、吕文德有了交易 下一刻一句惊呼声入耳。 “师相啊1 马廷鸾猛然抬头眼中绽出不可置信之色。 他竟是看到御榻上的官家突然窜了出来一把抱住了贾似道的腿。 然后卑躬屈膝拜倒在地大哭不已。 “陛下!不可如此” “陛下1 “陛下” 群臣大惊失色之后大怒纷纷呼喊。 “陛下快起来1 “陛下万不可如此” 赵禥却如没看到他们的激愤与惊讶只顾死死抱住贾似道。 “师相!师相朕的师相你不能辞官碍求你不要弃朕而去!可怜可怜朕吧师相” 贾似道闭上眼心里并未有得胜的喜悦只感到挫败与疲倦。 这次无非是向吕文德妥协了答应往后行公田法、打算法绝不牵扯到吕家军并加吕文德太尉之衔 一次是对叶梦鼎一次对吕文德两次妥协换来了今日又一次党争的胜利。 累了。 哪怕天子匍匐于地哀求他不要走也难已消磨心中的失望。 推排法、公田法、打算法俱被人砍了一刀。 这一刀也砍在他贾似道心上。 “这便是我的鼎力革新吗?” 慈元殿。 全玖一直关注着前廷的动向焦急不安。 “若贾似道不肯妥协程元凤到底有何手段对付官家?” “平章公不肯说只交代此番他必能保住官家稳定朝局请皇后不必惊慌。” “去查问问叶梦鼎到底何事还能危胁到官家?” 许久有宫娥匆匆赶来附在全玖耳边低声禀报了一句。 “怕是落在瑞国长公主处不久前瑞国长公主遣人往歙县见了程元凤。” 全玖脸色当即冷了下来再无往日端庄。 她侧过脸对着阴暗处在心中自语了一句。 “无怪乎贾似道不肯说原来是你赵衿” 正文 第714章 攀比 西湖半闲堂。 廖莹中走过小径看了眼庭院。 犹记官任平章之前贾似道还常常拥着姬妾在此间玩乐趴在地上斗蛐蛐、赌博大呼小叫好不热闹。 一恍神那些美人的身影已不见了贾似道那汪洋恣溢的不羁笑容也不见了。 只有满庭花木还在默默盛开显得如此寂静 进到中堂那“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牌匾已被取下搁在一边像是还未想好要换成什么别的牌匾。 “平章公?” 廖莹中转过屏风见贾似道躺在凉椅上额上还覆着一块沾湿的方巾。 他不由一惊问道:“平章公这是病了?” “病死我才好。” 贾似道以往精力旺盛处理朝政之后继续走鸡斗狗、夜夜笙歌亦不觉累。 近来不行了不过一场小朝会回来之后已怏怏不振。 但他倒也没甚大病无非是心里不痛快还是支起身来道:“说事吧。” “吕文德又传信来了称高达常在私下里辱骂平章公。” 贾似道翻了个白眼随手将方巾往地上一掷道:“襄阳是防备汉中的重镇离了高达还守得住李瑕吗?” 廖莹中从袖子里掏了信递上去。 贾似道摆手表示不看。 廖莹中遂道:“吕文德言以吕文焕之能足可守襄阳。” “调高达为淮西安抚副使、兼知庐州。”贾似道都不必询问对地方上何处有要职空缺心如明镜随口便做了安排。 “是另有一事是我们已伪造出了川陕的盐券。” 廖莹中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盐券递过去。 就这小小一张交引从纸张墨料到工艺印法样样仔细琢磨花了一个多月终于是有了成果。 “请平章公过目其实这字里还带了一层暗纹肉眼看不出来须对着光。” 贾似道抬起两张盐券于日光下仔细看了看只见竟连那藏在墨印中的隐约花纹都一模一样。 “群玉不愧是刊书大家这下面的图案可看破了?” 廖莹中道:“该是数字每张券引各有编号于德生在成都时曾见人用过我们便改了几个数字。” 这券引毕竟还只是小事问题在于藏在券引背后李瑕那叛逆之心贾似道有心平叛却不敢再起战火只能如此小打小闹地应对心中不免气闷。 因为朝堂不宁、国库空竭民生凋敝的种种问题还未解决。 “我们的金银关子与李瑕的券引不同” 话到一半贾似道回过头见龟鹤莆已站在堂外。 每次都是这样才想谈谈正事总会有各种琐事来打搅。 “说吧。” “禀阿郎去歙县的人已回来了事已办妥当。”龟鹤莆禀报过又补了一句“神不知鬼不觉。” 瑞国长公主府。 赵衿独自坐在阎容曾住过的道观里趴在桌案上。 只剩一只猫还蜷缩在她身边。 “长公主。”有侍婢匆匆上前禀告道:“任梅像是真不见了奴婢找遍了府里都没看到她。” 赵衿支起身来转过头眼睛里更添悲伤喃喃道:“她武艺那般高怎就没了呢?” “奴婢不知只听人说她昨夜出府后便再没回来” 赵衿张了张嘴心里已明白过来。 任梅便是她派去歙县见程元凤的女侍卫如今不见了还能去哪? “我想去见见舅舅备轿吧。” “是。” 然而那婢女才转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禀报道:“长公主平章公来了。” 偌大的鞠场显得十分空旷。 赵衿随意地坐在台阶上指了指远处的鞠场道:“我五岁那年爹爹叫她们随身护卫我其实哪有遇到危险啊她们就是陪我玩的。任梅蹴鞠蹴得好也会斗蛐蛐她还与舅舅斗过蛐蛐每次我见过舅舅她都说‘贾相为人最大方了总赏我们东西’她一直很崇敬舅舅的” 贾似道挠着下巴道:“我没杀她只是把她送走了。” “那程相公呢?” “死了。我不想骗你所以你的侍卫还活着这是真的。” “我也分不清舅舅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 “这事就到此为止吧。”贾似道叹息一声道:“我不该告诉你真相” “真就到此为止了吗?” “程元凤临死前说了他将先帝之事告知你是为了逼迫我。其他官员并不知道真相他也不敢揭开只告诉他们已到了罢黜我的时候。总之我们不要再提不会有人知道。” “可是爹爹” “王翠不是入蜀了吗?只要她能杀了李瑕我们已无愧于先帝。是你报的仇你已尽了孝心。” 赵衿又问道:“那赵禥呢?” “弑君者是李瑕我们只找李瑕报仇足够了。相信舅舅我做这些并非为了我的高位显贵为的是社稷安稳。社稷经不起再一次动荡。” 赵衿低头不语。 “这次你也看明白了那些为官者不值得信任嘴里谈忠义道德心里只有权谋算计全都是在利用你。”贾似道又道:“别再与你兄长置气了他就是个傻子何苦来哉?舅舅会办妥一切报了先帝之仇保住社稷你只需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回头再挑个喜欢的驸马哪有那许多烦心事?” “是埃”赵衿喟然应道:“杀爹爹的是李瑕我何必怪罪坐在皇位上的官家?有舅舅保着大宋社稷我哪还有甚可担忧的?” “正是此理。” 贾似道笑了笑显得颇为爽快。 他这次又在朝堂上赢了政敌本觉并无可欢喜之处还是见了赵衿见她经此一遭终于明白了道理才觉值得。 往后舅甥同心诛李瑕。他贾似道也守住了权势继续振兴社稷。 赵衿目送着贾似道离开眼神里却依旧有些迷茫之后在心里兀自思量着。 “舅舅说的都不错可祖母被赵禥推倒在地而亡又该如何?” 这件事她已不敢与任何人说。 与贾似道说了亦无用他打定主意是要保住赵禥这个听话的天子。 至于百官? 无非还是如这次一样只有算计与利用。 赵衿抬头看着漫天低沉的暮云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她才发现以公主之尊放眼偌大的临安城竟是连一个还能信得过的人也没有了 数日之后贾似道又清洗了一片朝堂上敢反对他的臣子终于可以继续推行他的变革。 公田法试在浙西施行经界推排法却已是箭在弦上。 此前他已借助大商贾手中的金银使民间对关子有了信任翻脸无情便夺回发行金银关子之权严令禁止私印关子胆敢违律者则尽数抄没。 同时废除和籴、收回十七界会子平抑民间物价。 试行一个月之后已有初见成效之态江南物价终于有渐渐平缓之势。 这些政策确实是切中时弊只要往后不再滥发金银关子可以预见的是物价还能越来越平缓。 贾似道心里也是舒了一口气。 这感觉就像是驾着一辆狂奔的马车眼下终于是把惊马稍控制住了。 “让民间休养生息数年凭公田法国库亦可有钱粮到时兴兵讨伐李逆亦必再征粮使民怨沸腾。” “川陕近来如何?”贾似道笑问道:“李逆的盐劵作用可比得了我的金银关子?” “想必消息也快回来了若能毁掉李瑕的盐券川陕便只能用金银关子朝廷掌握其货币自也能控制川陕。” 贾似道漫不经心地听廖莹中说着又想到瑞国长公主已病了大半个月今日若得空该携名医去探望。 又聊了一会公事他正要离府那边于德生赶来却是禀报了一个坏消息。 “平章公入蜀的商船被重庆府衙抄了。” “什么?” “运过去的货物、盐券俱被李逆扣下派遣过去的暗探还未下船已俱被拿下” “为何?1贾似道叱道:“李逆既未起兵造反犹有宋臣之名他如何敢?1 廖莹中亦是错愕道:“李逆向来不禁商旅今次为何如此?他们是拿下了所有入蜀的商船?” “不是。”于德生摇头道:“直扑我们运盐劵的商船似乎是假盐券才入蜀便被盯上了。” “为何?伪造的不对?”廖莹中错愕不已。 他祖上数代刊印书籍又有朝廷会子务的工艺对自己伪造的盐券极有信心。 贾似道却已踱了几步下令道:“伪造米、布、茶券之事停下来给我先弄清楚此中原由再谈。” “是” 次日。 廖莹中领着两名官员再次进入贾府。 这两名官员一个已年逾五旬神态潇洒不羁;另一个年不到四旬举止端重带着一板一眼的表情。 “平章公人带来了。” “见过平章公。” 贾似道回过去看去目光先是落在那五十来岁、神态潇洒的官员脸上似不经意地摇了摇头。 “道古来了你看出了李逆那盐券中的的把戏?” “久未见平章公平章公风采依然下官以为那盐券上的数字确有玄机。” “说。” “是平章公请看这张是真的川陕盐券正面该是串数字乃为编号想必是每段数字表示川蜀各地不同的交引铺故而可追查出伪券来源” “你能认出这些数字。” “已能认出。” 贾似道沉吟道:“背面的数字与这编号有所关联?” “不错背面这数字是根据这编号推演出的。也简单二程之术。” “哈?”贾似道一看便明白“原来如此。” “但这是上个月之前的盐劵请平章公再看这张米券大不同矣。” 贾似道沉思了片刻不由皱眉喃喃道:“想不通。” “不仅有天元术还有负数。” “负数?你可解得开?” “这米券背后恐有高人小官该能解但还需时日。” 贾似道点点头不太愿意在这种小事上多费工夫打算勉励几句将事情交代下去。 忽见有仆役急奔而来跌跌撞撞冲进院中脸上还带着惊慌之色。 贾似道忽感一阵心悸快步出了堂拦住这仆人低声叱骂了一句。 “何事?” “阿郎不好了不好了瑞国长公主薨薨了” “你说什么?” “长公主病故了阿郎!阿郎1 大内慈元殿。 全玖正坐在那看书一边听着内侍低声禀报着什么。 待她又翻了一页那低语声也正好停了下来。 “知道了去领赏吧。记住此事到此为止了” 待看着那内侍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全玖才放下手中的书低下头自想着什么。 记得是很小的时候就与那位表妹一起玩了吧? “表姐你为什么要学规矩啊?我就不用想玩就玩。” “公主不一样的。” “表姐喜欢这个玉镯子?那给你吧不心疼啊我有很多的特别多。” “谢公主赏赐” 赏赐、赏赐、赏赐那声音在脑中不停回荡开来。 全玖抹了抹眼角的泪喃喃道:“我也不想的但到此为止了” 正文 第715章 碰撞 枢密院公房内杨辉坐在那筹算了许久搁下毛笔沉吟道:“我不明白。” “确实难但你我可解得开。” 秦九韶捻着胡须笑了笑又道:“每张券引都是一样的先有了编号再以天元术算出一串数字印在背面。背面之数虽不同然算法只有一个。” “我并非是说这个。”杨辉道:“是不明白为何要伪造蜀地券引朝廷若不愿给地方铸币之权只须下诏” “别无它法了。” 秦九韶只用这一句打断了杨辉的话又道:“不仅要算出这券引上用于防伪之数字。与蜀地货币之争你我之才干可得大用埃” 杨辉对此反应十分平静。 秦九韶反而有些喜意眼睛里发着光手中笔走龙蛇嘴里偶尔喃喃自语。 “这蜀地数字用起来倒方便” 两人俱是数学大家仅半个时辰便将廖莹中给的三十余张真券引上的数字筹算了一遍各列了几个算法但一时还不能确定蜀地是哪种。 秦九韶走到门边向外看了看又道:“平章公还未吩咐或还能再见见我们且等着不急走。” “依道古兄所言。” 秦九韶又坐下拿起茶叶看了一眼赞道:“瑞龙茶好茶。” 他怡然自得就在这枢密院的公房里煮起茶来。 “谦光可知?我马上要被贬谪梅州了幸而又遇此机会。” 杨辉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欠了欠身。 秦九韶动作潇洒又道:“川蜀我十分了解。家父曾任官巴州嘉定十二年兴元兵变叛军进占巴州家父才避回临安。宝庆元年家父又任潼川知府我随他入蜀彼时蒙军肆虐我于民间募集义兵游击蒙虏那年才十八碍” “道古兄抗虏之事迹我亦有听闻感佩不已。” “这段经历虽比不了李瑕然于潼川府路练兵克敌我可谓与李瑕有过相似经历?” “是。” 秦九韶眨眨眼笑问道:“那若平章公起用你我、对付川蜀劵引谦光辅我可好?” 杨辉倒没想到他这般直接愣了愣点点头应道:“自是如此。” “多谢。” 秦九韶更显潇洒煮水泡茶动作一气呵成。 杨辉却不知再说什么。 他久闻秦九韶之名知道对方是真正的天才星象、音律、算术、诗词、弓、剑、营造、骑术、蹴鞠之道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但太过醉心仕途也太好钻营了。 在官场营营至五旬如今竟已到这般直言不讳求官的地步未免太 “道古兄。” “嗯?” “恕我冒昧。”杨辉犹豫片刻还是道:“仕途终不可强求你我皆不是擅于官场经营之人不如于学术” “谦光啊谦光”秦九韶感慨着道:“我十八岁起乡兵抗蒙;二十一岁擢县尉葺城楼、平抑泸州蛮夷之乱;二十四岁中进士魏相公青眼有加为官三十年政绩斐然吴相、贾平章公相继倚重我之才华。何谓不擅官场经营?” 杨辉无言以对。 在他看来秦九韶才华之高可谓耀眼于当世。 也就是真有这份才华还能在到处得罪人的情况下曾官至江宁知府这等高位。 但秦九韶在官场上的昏招也实在是太多了。 以权贩盐牟利建宏敞住宅广纳美姬生活奢华用度无算说话直言不讳到处树敌一边与吴潜交好一边巴结贾似道 这种种官场大忌便连杨辉这个书呆子都明白以秦九韶之聪明却不明白? 恃才傲物罢了。 “你看今日平章公犹得起用我。”秦九韶给杨辉倒了杯茶笑道:“他前两年才与我言失望今我尚未往梅州又进此间。” “是。” 杨辉也不敢再与秦九韶多说这些岔开话题只敢继续聊蜀地券引之事。 “这小小的券引背后有高人在碍” 许久直到夜幕降下廖莹中才重新赶回来。 “平章公今日见不了你们但会向官家举荐你们到江陵府任官。” 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廖莹中却远不止这威风秦九韶颇为客气笑问道:“但不知平章公今日遇何难事?下官或能为他分忧?” 廖莹中不由白了秦九韶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贾似道曾经极欣赏过秦九韶。 这样一个才华无双的人才不仅文武皆通还会游戏会蹴鞠、斗蛐蛐如何能不喜欢? 贾似道对秦九韶的提携也曾不输于当时对李瑕但可惜彼时吴潜一复相秦九韶马上又立场不定让人极为失望。 此番若非为了对付李瑕贾似道绝不再用秦九韶。 “别笑了临安不是你待的地方尽快赴任江陵” 数日后又一艘大船由临安启程沿运河北上驶入长江溯游向西一路抵达江陵府。 至江陵之后商船改载货物继续向西经三峡至夔门经过沿途盘查去与蜀地贸易。 时维九月。 汉中郡王府桂荫堂。 这日议事初始韩祈安先开口道:“我们发行券引已过了数月宋廷竟还未有太大反应?” “是有的。”严云云道:“前阵子重庆府便查抄了一批从东南运来的伪币。想必如今还在设法伪造我们新的券引。” “我担心的反而不是这些伪币而是宋廷封锁与我们的商道进行经济制裁。” “经济制裁?” “蜀地毕竟贫乏、人口稀少有大量的物资仰赖东南商旅运来。故而我们比东南更害怕商旅中断。打个比方我们这间屋子里东西少要是被关上了门难免会被困死在屋中。眼下江南完全有‘封锁’我们的实力。” 李瑕话到这里向李冶问道:“敬斋公如何看?” “郡王这是考校老夫埃”李冶坐在那手摇着蒲扇慢条斯理道:“我对南面情况还不算了解近来听说过一些认为宋廷是封锁了不了贸易的。” “何以见得?” “宋人确实有钱但只怕钱不是握在其朝廷手里吧?” 李瑕笑笑颌首道:“敬斋公说的有理对金银关子如何看?” “会子也好关子也罢宋廷始终是那个问题钱不在朝廷手里。国库没钱会子换成了关子换汤不换药。” 李瑕道:“最坏的情况便是如此国库没钱平头百姓亦没钱。” 严云云道:“故而宋廷哪怕想封锁贸易能从中获利的商贾也不会答应?” “只要川陕还能与蒙古贸易。”李冶道:“谈商贸不能只看东南脱不开西北。” 他支起身来沉吟道:“蒙人喜欢收藏黄金珠宝。把通往西域的商路称作‘黄金绳索’通过卖出丝绸、瓷器、铁器、药材从西边运回大量的黄金、珠宝、象牙、犀角。与西边的贸易有两条商道一称‘钦察道’一称‘波斯道’。商道上色目人往来不绝贸易、进贡、传道数十年来往哈拉和林运送的金银珠宝不知几何” 说到哈拉和林的财富李瑕知道那必然是一个让人难以想像的数字。 从成吉思汗时期起蒙古人就在征服、抢掠孜孜不倦地收藏黄金到如今丝绸之路上则是遍布了从中欧、东欧、西亚、中亚、东亚、南亚而来的商旅、传教士。 故而忽必烈也发行纸币却不会出现江南那种物价沸腾的情况。 这是真正的实力。 相比起来李瑕远没有这种积蓄。 “换言之只要我们还能与西域有商旅往来哪怕只是走私商路就不至于断绝一边是来自东南的工艺品一边是来自西北的金银皮货眼下是‘中间商赚差价’有了本钱之后则发展工艺、扩大地盘从中间商成为真正的富豪?” 李冶道:“郡王这话虽糙但大致是这道理。” 李瑕议事时说的往往都是这样的大方略与诸人达成统一意见了方才做下一步的安排。 接下来聊的便是对整个商贸的统筹。 李瑕原本是把李冶当作数学家看待的但近来相处发现李冶首先是个官哪怕闲居三十余年其人生最开始的目标还是经世济民。 其次李冶则是个文人经史文章诗词样样精通。 不由让人感慨天才只要对某件事有兴趣就能达到这般成就。 李冶却没有这些感慨。 他读书科举本就是想经世济民。 之所以不仕忽必烈是因为“世道相违”懒得去当个翰林学士写些阿谀文章增其名望。 但忽必烈请了两次若再第三次李冶也是不敢拒绝的。 他又不傻。 活到这把岁数了什么事看不明白? 至于李瑕说实话李瑕与忽必烈李冶都看不上一个是宋国叛臣一个是蒙古强虏。 李瑕与忽必烈的不同就是没有那些一请三请直接把他强掳了。 还能如何骂了一通找个台阶下了做官就做官吧。 反倒是做了这官之后李瑕竟还真放权给他民生经济之事且正好得以一展平生所学叫他颇为惊喜。 这日议过事回到公房李冶正继续伏案统筹却有小吏快步过来。 “敬斋公请看这个” 李冶先盖上案上的文书方才接过几张券引。 眯着老眼看着上面的数字他微微讶然道:“这张是” “是伪券重庆府有人凭此兑走了大批粮食察觉不对一查果然是假的。纸质、工艺蜀地不该有人能以假乱真到这地步。” “这防伪编号也没错是有人泄漏了算法?还是被算出来了?” 李冶喃喃了一句眼中却是绽出饶有兴趣的光芒来。 他并未拿最复杂的算法来加密这些数字以免各地券引查核算起来不方便。 本想着自己于算学一道已独步天下无人能破解。 倒没想到宋国还有这般人物 “好好果然还是南面学术昌盛好埃” 李冶忽觉这王府的属官当得实在有趣捻须喃喃道:“那老夫就陪你们玩一玩也好” 这日褒园。 “贵人王翠说有急事求见。” 阎容正拿着一本账簿在算她的分红闻言懒洋洋地道:“都说了不要让她随意进内院我那位信不过她。” “王翠递来了这个。” 阎容转头一看忽起身道:“让她来见我。” “” “你说什么?” “当时任梅不见之后秀环便察觉到不对她实在不知还能找谁了” 良久有什么东西砸碎在地上碎瓷溅了一地。 “临安这些人都死定了都给我去死1 正文 第716章 治家 褒园原是一位褒姓人家的园子因打算迁居到成都去故而卖了。 李瑕本以为阎容住下之后会换一块牌匾她却并未如此。 偶尔抵死缠绵之后她也会问李瑕自己是不是他的褒姒。 李瑕待她自是远未到“烽火戏诸侯”的地步无非是玩笑话多添些意趣。 他来的时间像是有某种规律一般隔了四五日来一趟。 穿过竹圃小径正见王翠从内院出来李瑕停下脚步脸色虽不显心中却微有防备。 王翠却是没理他绕了一圈自出了院门。 那避着李瑕的样子倒像是李瑕要刺杀她一般。 …… “你那女侍卫不如放回临安她留在这也找不到机会杀我。” 进了主屋随口说了一句李瑕未听得阎容回复转过屏风正见她背身坐在那哭。 “怎么了?” 阎容腰一拧扑在李瑕怀里便大哭起来。 “呜呜……我的赵衿被人害死了……你帮帮我派人到临安查杀光他们把敢动她的人全都杀了……呜呜……你再派姜钩子去临安把他们的心肝挖出来帮我好不好?呜……” 李瑕轻轻拍着阎容的背却不马上表态。 阎容却是真的伤心欲绝了泪如雨下将他前襟染湿了一大片。 “临安那边还传她是病死的但不是……她是被人害死的秀环都发现不对了……” 等阎容哭了许久稍缓过来了李瑕拿手背擦着她的脸道:“为何说是被害死的?” “赵衿偶尔是有心痹之症但秀环陪在她身边素来都备了麝香保心丸以往每次服用之后便好的……” 李瑕如今对赵氏家族这常见的遗传病也算了解精神方面如英宗、宁宗以及当今那个皇帝还有就是屡屡无后或孩子养不活。 另外大概是心脑血管方面赵昀就有严重的脑溢血。 此时听阎容说“心痹”他猜测赵衿大概是有些冠心病之类的症状。 “我看她那般好动想必心痹还不算严重?” “任梅不见了之后赵衿每次用药反而喘得厉害……秀环也是傻到后来才怀疑被人换了药……” “也许是正好大病了一遭病灶才显出来药效相克?” “不是的。”阎容喊了一声摇头不已恨恨道:“就是有人害她不然秀环也不会派人来找我她得是完全找不到人帮她了才能千里迢迢传话到汉中来啊……呜呜……” 李瑕又搂着她拍了拍问道:“秀环人呢?” “不见了秀环也不见了。” “具体是如何回事?” “你看这个。”阎容这才想起递了一封信给李瑕看。 那该是公主府的侍婢秀环写给王翠的信说的是任梅不见了赵衿生了病且察觉到公主府中的麝香保心丸被人换了让王翠早些回去。 信上也只说了这些。 阎容道:“秀环将这信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仆役那仆役还在准备订了船约定两日出发结果就在次日他便得知公主死了秀环也找不到他不敢在临安多待走陆路赶到了吴江才敢乘船……别的他就不知了。” 李瑕一听便知这事情透着不对。 当然也有可能就是赵衿病死了身边的丫环怕被降罪逃走了。 “此事找到剩下的麝香保心丸一查便知。” “你帮我查好不好?” 李瑕抚着阎容的头发又安慰了一会道:“但我在临安的人手都撤回来了等往后攻下临安再查此事谁做的杀谁一个不留可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不是君子我就要现在给她报仇……” “那这样我先写封信问问贾似道。” “也许就是贾似道做的任梅就是他杀的他不会承认的。” “我觉得不是贾似道这人还是有真性情的。”李瑕道:“别急让我先问问他。” 阎容自顾自又道:“那也得派人去临安查啊我要他们都付出代价……帮帮我好不好?她也帮过我们的啊她帮过你的。” 李瑕擦着她的眼泪想了想最后还是应道:“好。舆情司多已被我派往京湖了我另外再调派些好手让王翠随他们往临安找到了凶手为你替赵衿报仇。” 阎容又哭一把抱住李瑕将头埋在他怀里嘤嘤细哭。 “我就知道你会为我出头的。” “你这次蛮有义气的那就为你讨个公道。” 李瑕还打算教育阎容一番让她知晓若是无理要求他则不会答应。 但阎容哭得梨花带雨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好了不哭了怎么有这么多眼泪?” “她从来没想着要害谁啊我这样的恶女人都没死。” 阎容与平时不同一直倚在李瑕怀里倾述着她的哀思。 直到天色暗了她才问道:“你今日过来……想要吗?可是我心情……” “我们之间又不是只有那个你难过我也心疼岂是只为了那事过来?” “真的吗?”阎容仰起头问道“你不是只喜欢我的身子?” “真的。” 阎容又难过又满足往他怀里挤了挤像个孩子般闭上眼。 “你真好……” ~~ 李瑕对临安之事已丝毫不感兴趣答应阎容纯粹是出于人情。 另外他分不清赵衿的死有没有自己间接的影响…… 宋廷内斗之惨烈并不让人意外。 吴潜早就料到了。 弱主当朝历朝历代都有过所以总有士大夫觉得天子垂拱而治就行朝臣自然能治理天下。 哪有那么简单眼下宋廷的情况就很难出现如霍光那样的摄政之臣。 就算有也得经历最残酷的争斗。 这种内斗之下自会有牺牲品也许这次是牵扯到了那个小姑娘。 谁知道呢? 总归再派些人过去也不难。 夜里李瑕将阎容哄睡了起身磨了墨提笔给贾似道写了一封信。 这年头车马缓慢想必等再收到贾似道的回信又是两个月之后。 鞭长莫及也就只能如此了…… ~~ 次日平陵郡王府。 韩巧儿睡到大中午才起来。 她如今过得愈发自在父祖在王府属官里地位最高整个汉中都不见得有人敢为难她府里高明月本就与她交好张文静因元家的关系也是待她最亲近。 李瑕对她亦是宠溺万事都随她有种让她把小时候受的苦都补偿回来的意思。 揉着眼出了屋门饭也没吃先到院子里拿竹子喂竹熊。 蹲在那看竹熊吃得津津有味她四下看了看小声道:“过几日便是九月二十我就要嫁给李哥哥了我还得要先搬回韩家住几日你自己要会摘竹子。” 这般与竹熊说过悄悄话之后她才转回堂上拉着年儿的手又说起昨日听说的几桩趣事。 “听说了吗?汉中城如今也有瓦舍下午我们一起去看杂戏好不好?” “好啊好啊哦不行我家姑娘染了些风寒我得陪陪她。” “安安姐病了啊?那我也不去了我近来听了些故事我们在她屋子里说……” 韩巧儿与年儿转进厅上只见饭已摆上了。 李瑕近来都在家里用饭正抱着孩子在厅中走动高明月跟在一旁一副想从他怀里把孩子接过去的样子。 人说君子抱孙不抱儿王府许多人都劝李瑕该对儿子严厉些不宜过于亲近总之是被李瑕当耳旁风一样。 张文静也是刚起来正坐在那与唐安安说话。 见人都到齐了李瑕才把孩子递到奶娘怀里。 没外人在他们吃饭倒是都很随意。 但韩巧儿才坐下听李瑕说了一句什么则是惊呼了一声。 “什么?” “从明日开始你们每日清晨都随我一起锻炼吧跑跑步做做体操。” “跑……跑步?” “嗯。”李瑕道:“近日我得知了一个消息临安那位瑞国公主病逝了她才二十不到吧年纪轻轻的。安安今日也病了可见你们身子骨还是弱的。” “我只是偶感风寒没事的。” “话虽如此锻炼不能少了。” 李瑕少有对她们如此严肃的时候仿佛强身健体是什么很大的事一般。 张文静慢条斯理舀了一勺汤水入口先是瞥了瞥李瑕又转头与唐安安对视一眼有些暗道不好的样子。 韩巧儿虽然不解但她向来是听她李哥哥的倒也没有拒绝。 “好啊!” 她是第一个拍手应和的。 “这有什么打紧?当年我可是北上到开封走过一遭的……” ~~ 九月初八天光微曦。 “好烦哦。” 韩巧儿睁开眼看到年儿正站在榻边拉自己无奈翻了个身趴在那嘟囔道:“好困能不能不去了?” “可是官人已经在外面了啊。” “每日弄得汗津津的李哥哥最近公务为何这么闲应该一起来就去忙才对……” 好不容易爬起来换了衣裳推门出去只见李瑕、高明月已在院中活动筋骨。 “咦张姐姐怎不来?” “她今日歇息。” “唐姐姐风寒没好也就算了张姐姐又歇了……可是我也不想跑。” 高明月无奈只好上前与韩巧儿低语了一声。 韩巧儿不由眼睛一瞪叹道:“她好聪明啊。” “胡说什么呢文静岂是因为懒得跑步才怀的你快活动起来。” “哦好吧。” 清晨的微风徐徐韩巧儿绕着院子跑了一圈困意消了便欢快起来到最后又跑到李瑕身边嗔了一句。 “哼过几日我可搬回家里住了。” “好吧回头我也要让韩老与以宁先生开始锻炼。”李瑕一本正经道。 韩巧儿噗嗤一笑盯着李瑕又看了一会也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生我气了。” “哪有就是抱怨一下嘛。” 韩巧儿想了想脸上的笑意消了拉了拉李瑕的衣袖。 “李哥哥。” “嗯?” “我在想……公主出身那么好却年纪轻轻便病殁了。我现在这么享着福会不会把福分用尽了啊?” 李瑕目光看去在韩巧儿眼里看到了她有些幼稚的担忧。 他拍了拍她的头道:“不要担心什么福分尽了有好日子是因为世道在变好努力把世道变得更好就可以……” 韩巧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如今虽然喜欢赖床却没有忘记以前的苦日子。 ~~ 临安。 贾似道拿着一枚麝香保心丸用力一捏将其捏碎。 他闻了闻对面前的秀环道:“我查过了成分没错是你疑心太重了。” “不可能我陪了公主十年这药就是有问题……” “我说这药成分没错你不必再多想过几日……” “贾似道!果然就是你动的手脚任梅也是你害死的……” 贾似道眯了眯眼仔细打量了秀环一眼喃喃道:“果然是我?看来你知道的很多了?” 他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放我出去!你……” 贾似道却已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嘭”的一声龟鹤蒲关上门。 “阿郎?” “查了?” “查了那御医死活都说加三倍的冰片是正常施药称此事与他无关但小人打探到两个月前皇后以官家之名许了他儿子一份前途。” “皇后?联络宫中人给她一个教训。” “是那秀环?” “送去见任梅吧。”贾似道想了想道:“此事到此为止了……” 正文 第717章 治属下 一口箱子被打开陆小酉清点了里面的三十枚霹雳炮“啪”的一下又合上箱子。 “走吧。我不在汉中你要好好操练我们的士卒。” “你去哪?”李泽怡提着一捆箭走在陆小酉身边道:“马上要秋收了军屯要收粮的时候能有何公干。” “舆情司人手不足借调一阵子。” “等你伤残了打算在舆情司落脚?” 李泽怡说话从来就这么难听也没个朋友。 陆小酉却不在意这些正儿八经道:“你别问那么多我走了。” 他一手抱着箱子一手接过那一捆箭矢拐向汉中城门。 李泽怡随手从他怀里把一枚信令掏出来塞在陆小酉嘴里。 “你手没空咬着不然持着军械进不去城门。” 说罢自翻身上马带走陆小酉的马匹奔回军营。 “呜呜1 陆小酉放下手里的箱子拿下信令又塞回怀里。 “我可以把东西放下来啊怎么进不去?” 进了城拐过城南那汉代拜将台穿过一条不起眼的小巷进了舆情司的大院眼前豁然开朗。 三十余人正在院中准备着行李。 与军中不同与军情司也不同这些人各式各样都有甚至还有几个妇人、残疾市井气颇重。 陆小酉在人群前站定。 不一会儿只见李瑕带着几个人大步走过。 “陆小酉随我过来。” “喏1 阎容带着面纱遮着脸跟在李瑕身后在堂中坐下了听李瑕开口吩咐人做事。 “临时有桩事须往临安办舆情司人手不足小酉你来带带外面三十三个新人。” “喏1 “不用这么大声这与战场不上同。先说目的瑞国公主死掉了我怀疑是有人动的手脚你去查查清了除掉凶手。” “末将我明白了。” “再说计划我写了封信给贾似道你到了临安先到摆铺偷取了他的回信看一看看过之后留个记号我收到信便知。若是贾似道信上说他已讨了公道你就回来。若不是就查一查医药二查贾似道是否有销毁证据。” “我明白了。” “我们在临安的暗线不多。”李瑕引了引堂上一人又道:“这位是录书老他在临安有些人脉查凶的事由他主导你领队、杀人。” “喏。见过录书老。” “郡王放心吧小事。” 李瑕道:“这位是王翠瑞国公主身边的侍卫也会从中出力。船只我已安排了直往临安贩货船上就是普通商旅莫与他们牵扯。” “” 阎容默默看着李瑕安排轻轻吸了吸鼻子又一滴泪落在她手上。 之后她随李瑕出了门抬头看向东南方向的天空眼中已泛起狠意。 “我这辈子杀了很多人但少有人来向我讨公道。” 李瑕开口说了一句指了指走在人群中的王翠又道:“陇西汪家上百人死于我手汪家尚不敢理直气壮来找我报仇刺杀我的人很多却只有这个王翠奉赵衿之意而来讨公道。” “她只是想为父报仇且没有真的动手” “我是说赵衿要这个公道那就给她。”李瑕道:“我杀赵昀因为他该杀。若说那小女子不能放眼天下那就只看临安她无辜惨死足以见她赵氏没资格来找我讨公道。” 阎容抬头看向李瑕愣了愣拉过他的手柔声道:“你就说你是为了我嘛我才不在乎什么公道。” “你在乎我的公道我才在乎你。” “哼又训人家还想要妖妃能有多贤惠?” 这件事对于李瑕只是小事安排阎容先回褒园他又策马去了城外军屯巡视收成。 他这人几乎就没有瘫坐下来的时候虽然做什么事都从容不迫的模样一天里做的事却极多。 就说今日李瑕早起带家眷一起锻炼、之后见了张弘道、安排了往临安的人、巡视军屯、到城外规划汉中新城、安排官吏往川蜀各地监督粮税、批阅了幕府文书 到晚饭前他还去统计司见了李冶一面。 “正想求见郡王不想竟亲自来了。” 李冶正坐在那与下属说话转头见李瑕已迈进堂中心里对李瑕这点还是满意的。 俭朴、干练出门从不前呼后拥精力旺盛。 他早年也见过几个宋国的官小小的使臣也是终日摆架子坐在馆中做事情呼来喝去颐指气使气派大得不得了实则一桩小事都办不成昏聩不堪已成风气。 就那样能收复才是怪了。 倒是好叫人奇怪这样的宋国如何能出李瑕这般龙精虎猛、雷厉风行的人物? 更难得的是上行下效川陕官员风气亦是如此俭朴干练。 “若叫人请敬斋公过去往返一趟的工夫再取些宗卷不如我来一趟已把事情谈完了。” 李瑕知道李冶爱听这些果然开口一说老头子已抚须颌首不已。 “这是新一批的券引请郡王过目觉得可容易伪造?” 李瑕伸手接过先是纸质、工艺与之前又有所不同至于数字密码他其实是看不懂的。 “老夫不知那对手算才至何地步近来了解宋国学术才方竟是在十余年前便出一本算术奇书名曰数书九章好生了得埃” 李冶不等李瑕放下手中的券引却是又递了一本书过去。 李瑕一看便知是世彩堂刊印的。 不得不说贾似道、廖莹中在印书之事上确实是尽了力。 李冶已凑上来指点着道:“且看这‘大衍求一术’与‘正负开方术’纯凭代数加法予以统一运算扩充至任何方程” 李瑕是真听不懂首先他的数学就很差、连方程式都忘得差不多了其次李冶口中许多名词本就与他所知的不同。 什么“商常”“实常”“衍数”待一瞥那本数书九章只见一行字是“谓诸数各有分子母者本门问一会积年” 每个字倒是都认得全然不知何意。 李瑕只是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听李冶在那里滔滔不绝。 “敬斋公是说他可以解任何高次方程?” “正是此意。” 李冶莫名地就认定李瑕是算术天才很喜欢与他聊这些一开口又是说了许久。 “我的意思是我们聊数学遣文用字该简单一点编书的时候直白一点放低些身段才好传播算术。比如可以把这大段的文字列成这样的公式敬斋公以为如何?” “倒是简洁易懂。”李冶捻须沉吟了一会问道:“以这符号替代是为了让宋国人看不懂?” “也可以这般说。公式这般一列各地的铺子核对起来也方便。” 李冶觉得若如李瑕所言编写些入门书籍、弄些奇形怪状的符号实在是有失名家风范好不情愿。 但想到要将平生所学发扬光大且又是公务需要还是点了点头应下。 “如此便好。”李瑕终于可以问起他在乎的正事“出现伪币影响严重吗?” “让人赚了些粮食但无妨。”李冶摇了摇头道:“这第一批的券引数量并不多远未达到川陕所需。老夫统筹时早已考虑到若出现伪币的情况包括这第二批券引哪怕出现伪币老夫也已算过对物价不会有所影响” “但他们会赚我们的物资不是吗?” 李冶瞥了李瑕一眼觉得这位郡王实在是有些抠了据地千里还在乎那点东西? “不要紧的老夫算过就以近一个月汉中与襄阳贸易而言我们的券引能私下流入襄阳而襄阳的会子不能流入汉中郡王在乎的粮食、铁器还是进入汉中的更多” 李瑕在乎的就是这个。 简单来说他印的钱能到江南买东西江南印的官钱不能来他这里买东西这就很赚了。 宋廷当然也会反击提升官钱的信用度或摧毁川陕券引的信用度。 若再幼稚一点还可以与川陕印一模一样的券引拖着川陕一起物价沸腾。 当然江南眼下还远没到这种地步总之防伪的意义就在这里。 “敬斋公认为我们何时可以直接发行纸币?” “这一两年必是不行了且让老夫再算算还远眼下重要的还是稳住券引。” “也好。敬斋公放心我已派姜饭往江陵揪出伪造货币之人。” “何必如此?这是治标埃” 李冶就不喜欢这种作风觉得李瑕这么做就像是拿锤子乱砸。 “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人物让老夫与此交手正好可验证券引是否足以防伪为钱币发行做准备此方为治本之道埃” “敬斋公所言有理。” 李瑕随口应了心里则不以为然。 姜饭都派出去了何必再召回来? 有人伪造自己的券引那就捣毁就这么简单。 临安。 “平章公此为江陵府急递文书状告秦九韶数桩大罪甫一到任即占城中富户宅院以权谋私” 贾似道接过文书看都不看丢在一边道:“哪个不是这样?旁人做在暗地里秦九韶做在明面上如此而已。” “此人恃才傲物在琼州便惹得官民生怨到任仅数月即去职走时却还能携大量钱财可见其狂妄贪婪平章公用他” 贾似道对秦九韶失望只因其立场不定岂在乎这些? 如今官场风气做事者诽傍多矣。 他讥笑一声不以为然。 “还能如何?他是真有才干。看着吧他多少能让李瑕栽个跟头” 正文 第718章 后宫 李瑕本打算见过李冶聊聊钱币之事便回去用饭但因李冶多谈了些学术问题比预想中便拖得久了些干脆就与李冶找韩承绪一起用饭。 入了夜他才转回后衙。 近年来形势不算紧迫天黑之后李瑕一般也不打理文书以免坏了眼睛。夜里他无非是与妻妾相处。 大部分时候都是聊天她们平时与官卷交往总有许多人情往来的琐事或是城里的变化要说给李瑕。 比如今日林子之妻杨氏就跑来诉苦说是与娘家闹了矛盾。从此便可见老探花郞、转运司总管杨起辛对李瑕只怕是有所微词需要李瑕空了去稍微笼络一番。 比如陆秀夫的夫人已许久不曾与高明月书信往来中秋节高明月送了她礼物也不曾有回礼只怕也表明了陆秀夫的某种不满或为难。 这些都是藏在背后含蓄的表达。 张文静则是给她在北边的许多闺中好友都写了信有些送到了有些送不到回信的更是寥寥。 但偶尔得到回信她都能开心很久盼着往后能招揽来许多北边的士人就那信又能聊许多北地的风土人情。 有时唐安安会在堂上抚琴或跳舞李瑕听不出曲子有多好只知她跳舞确实是漂亮。 她与张文静都算是才女她们平日在一起会拟些诗词或画些画像然后互相夸对方漂亮。 娱乐活动则不多蹴鞠、斗蛐蛐、捶丸之类的游戏时人很感兴趣李瑕却只觉得无聊也没工夫玩这些。 他倒是说过有空了写些话本送到瓦舍里让人排演杂剧来看但根本就没动过笔。只在空了给妻妾们说故事。 韩巧儿、年儿都是最喜欢这种时候每次都赖着不肯去睡等旁人都睡了她们还要凑着脑袋讨论许久。 高明月则是早早便要回屋去睡她身为王妃每日其实是很忙。 …… 这夜李瑕陪她走过长廊道;“有时觉得你比我还辛苦。” “不辛苦安坐家中打点些琐事人家还羡慕我的福分呢。”高明月想了想又道:“官人若觉得我辛苦不如免了我的晨练吧?” “欸你也这样你可是目前表现最好的一个。” 难得听李瑕这语气高明月不由扑哧一笑又有了些成亲前的羞涩样子。 私下里她始终像是个娇娇怯怯的小丫头。 “那好吧哪怕旁人都不陪着你晨练了我也陪着你。不过明日可不行。” “嗯?” “那个……来了。” “那就好担心了好几日了如今再怀上怕你身子吃不消。” “我倒是好奇官人这身子骨像是熬不坏?” “生命在于运动嘛睡眠与运动最是能修补劳损……” 高明月低头笑笑小声道:“好了孩子在屋里睡得正香你别吵醒了他去文静屋里吧。” “还有一事下个月我再到重庆一趟迎一迎高二郎凯旋并上任你与巧儿随我一起如何?” 高明月抬起头有些欣喜近年来她已许久没随李瑕外出了颇怀念那去开封、走大理的光景。 “那汉中?” “我安排好了无妨的。去不久来回不过月余。” “怕还是不行孩子还小走不开的你代我向二哥问好。”高明月也是想去抱着李瑕将头埋进他怀里低声道:“待往后孩子大些了你再带我出门走走好不好?” 李瑕低头附在她耳边轻语了一句。 隐隐是“我的月亮”什么的…… 高明月脸微微一红推了推他。 “我困了你这汗臭味去洗一洗。” “陪你一会。” “那别说话了吵醒了孩子……” ~~ 厅堂上张文静不知说了个什么笑话逗得韩巧儿笑得前俯后仰。 “他真是好能折腾吧?” “嗯嗯李哥哥什么都好全都超好的就是每次要求人晨练也太严肃了……张姐姐你看我好不容易才变白的都晒黑了。年儿你也不喜欢跑步吧?” “不会啊我可不习惯被人侍候就想动一动。” “你这年儿显得我多懒啊。” 张文静由得韩巧儿在那闹一边让唐安安喝了药去歇着一边叫雁儿、凤儿去准备些热水来给李瑕沐浴。 好一会儿之后待凤儿过来禀报了一声她便起身往澡房走去。 雁儿正抱着条澡巾趴在那往屋里瞧一转头见自家大姐儿来了反而告了一状。 “嫌奴婢洗得慢要自己洗呢。” 张文静见了也只是笑笑接过她手里的澡巾道:“去睡吧。” 她自推门进去绕过屏风正见李瑕脱了衣服眼神便有些敬佩。 “那年在鹿邑你这身肉还没这般硬吧不然怕是箭都射不进去。” “夸张了但肌肉对内脏确实有很大的保护作用战场上死掉的概率也能低些……” “不好笑。” 张文静嗔了一句见李瑕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却还是莞儿一笑上前给他搓着背。 “听嫂子说你要带五哥到重庆去?” “嗯趁如今让他多熟悉蜀中情况过两年便可坐镇后方了张五郎是守成的人才。” “我怕五哥见了高二郎相处不好该多嘱咐嘱咐嫂子。” “倒也不必。”李瑕道:“正好是他们相处不好我有空时得摁着他们好好相处不求他们如胶似漆能彼此和气、不误公事就好以免往后战乱之际不能配合。” “能做到吗?” “我强。”李瑕道:“有足够强权的领导不等起苗头就开始严禁内部争斗做到应该不难。” “防范于未然?” “嗯。” 张文静忽有些走神。 她心里对他是很崇拜的很早之前就是那年那持剑策马时的英姿、敢杀蒙人的胆魄北地就少有豪杰能与之匹配。 近年她则愈发感受到他的强强在体魄、也强在意志。 他随口说出的“我强”二字是骨子里的自信以及渐渐形成的霸道。 于国事上李瑕常说的是“宋的问题在于弱需要有强者来替”。 于私事上他实在也是体力强悍…… 此时说的是张五郎、高二郎之事但其实李瑕对她与高明月也是一样的想让两个女子能一直相处得好。 此事其实说来简单其实也难她与高明月都是出身名门能包容侍妾于对方却难免在意。 之前元严说李瑕治家很厉害张文静不算太懂如今才愈发知李瑕厉害。 她一双柔荑抚过李瑕的肩笑了笑莞尔道:“官人是强……还喜欢恃强凌弱。” “哪有恃强凌弱?” “嗯?” “不是说在外面是说在家里啊。” “那我就更没有。” “休以为我不知安安是如何病的?” 李瑕微微苦笑。 他倒是没想瞒唐安安自己觉得那般病倒了实在是丢脸不愿说。 本以为她舞技了得又愿意配合再加上着实是漂亮……当时确实是很尽力不想她确有些娇弱却是病倒了。 “既说的是体力你还不好好锻炼?” “哼果然是好色之徒我说没来由叫人家随你晨练。” “说到这个我问过大夫你如今还早是可以多动动的你这身子骨更娇弱我本该早些带你练练。” “我可是名将之女会骑马、会射箭哪能比安安娇弱?” 这件事李瑕还真是最清楚不过自认没有冤枉了张文静又道:“若不喜早起我们可以傍晚锻炼。” “才不要你说瑞国公主年纪轻轻就病死了却又说她喜欢蹴鞠可见强身健体也可能会病的。” “那不一样的她是先天……嗯?” 李瑕回过头看发现不知何时张文静已将他的头发绑成了两条麻花辫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快帮我解开配上我这身肌肉很可笑的。” 张文静不由好笑眼睛都弯成月牙。 “你不说我还不觉得……好好笑……那你别逼我受累了嘛?我是有些娇气又不是娇弱。” “那等生了孩子再谈?” “到时我跟着明月姐练才不跟你……头发也洗吗?怕擦不干。” “夜还早干得了。” 张文静不再说话脸上却浮起一抹红晕…… ~~ 次日。 天才亮韩巧儿吃力地爬起身来揉着眼道:“再忍一日明日我便回家里住。” 以前不愿过去她都叫那边“韩府”如今便成了“家里”了。 推开屋门正见晨曦中李瑕举起一块重重的石墩。 韩巧儿不由无可奈何地叹惜了一声。 “文静姐说的对李哥哥好能折腾啊。” …… 小小的埋怨也许是有的但等韩巧儿被接回韩府不到半日她却已怀念起郡王府来。 “父亲女则三十卷女儿早就背下来了。” “背下来?我看你是毫不理解为父特为你写了批注全背下来。你记力不凡该是花不了两日之后学女红……” “女红?可是女儿……” “没有可是为父早便看你太过散漫!还看着为父做什么?嫱娘你来督促她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 韩巧儿抬头看了看她那大着肚子的继母孔氏再一低头看了看桉上她父亲呕心沥血批注的女德心里已只有一个念头。 “韩府真是个苦地方……再熬几日我就要回家里去……” ~~ 终于是到了九月二十日。 因是朝廷已答应了李瑕请封韩氏为侧王妃韩巧儿自也是有凤冠霞帔的。 她其实也知道祖父与父亲对她是有极大的期望的。 但懒得想这些。 因她是跟着李瑕最久的人了最是懂她李哥哥的性格。 花轿一路到了她最熟悉的王府拜了天地她终于是将名义也定下来了。 路过后院透过团扇一瞥见到那肥都都的竹熊因被吵到了想翻身又没翻过来只好暴躁地咬了一口竹叶。 韩巧儿见它没有饿瘦放心了不少。 之后便是坐在新房里等着心里隐隐期待着什么。 终于夜幕完全降了下来。 …… “李哥哥?” 李瑕看着韩巧儿将那团扇放下来忽然发了呆。 初见时她年十三岁黑黑小小的那时他看似只比她大三岁心理却要成熟得太多。 这五年多以来说是宠溺她其实还是没留意她的变化。 今夜看她抹了胭脂点了红唇有些妩媚之态他才颇觉惊艳。 “漂亮吧?”韩巧儿得意道:“我可早就说了才不是小孩子了。” 李瑕被她这一嗔有些默然在榻边坐下也不动。 反倒是韩巧儿先拉住他的手凑近了看他又道:“李哥哥我早想嫁给你了。爹爹说等到十六你偏说要等到十八有什么区别嘛?” 韩巧儿将头倚在他肩上自然而然的样子。 她抬了抬双腿很高兴的样子等了一会不见李瑕有动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被我美呆了吧?真好我可以一辈子陪着你了以前总怕你不要我了……” 韩巧儿说这些其实也慌但本就与李瑕亲昵还是挤了过去。 李瑕本想说“你就算不漂亮我也不会不要你”但才意识到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为妥。 他伸出手揽住韩巧儿还是不知说什么。 “李哥哥我明日也不想晨练了你就答应我吧?” “嗯?” “人家也很漂亮啊撒个娇你就答应我呗。” “你和谁学的?” 李瑕目光看去也分不清她脸上这神情是魅惑还是有点傻。 韩巧儿则已抬起头努力凑近了些唇上的胭脂彷佛要点在李瑕唇边。 “终于成亲了李哥哥也能像与高姐姐那样与我亲近了吗?” …… “李哥哥……郎君……唔……唔……” 好不容易韩巧儿那抻得长长的腿才放下来伸手将被汗水晕湿沾在嘴里的头发拨开忍不住又颤了颤。 她才意识到人家说的李瑕能折腾根本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意思。 以前还说自己长大了她们一定都是在偷偷笑话自己。 现在才是真长大了…… 正文 第719章 全才 李瑕又打算启程往重庆府。 这个辛酉年忽必烈北征哈拉和林而李瑕初显自立之心、与宋廷产生裂痕正是抓紧稳固蜀地的时候。 若有时间他甚至想往大理再走一趟可惜实在是太远了只能见了高长寿、聂仲由之后再亲自谈一谈。 这次不是轻骑快马而是正儿八经地带了仪驾车马。 摆出了声势让地方官知道平陵郡王又出巡了收秋税时都谨慎一些。 随行的幕属与官员主要是张弘道、昝万寿、李泽怡等等都属于李瑕之后想要寄予重任的。 另还有李冶、严云云这些人打算到夔门考察、设置商税。 李瑕本想把家卷都带上但高明月被孩子拴着张文静也不宜再出门以免路上耽搁上几月大着肚子还得赶路。 十月初三车马启程。 刚入门不久的韩巧儿已将头发完全挽起来额头上没有了那傻气的刘海整个人都有些不一般脸蛋儿白里透红添了许多韵味。 韩祈安出门相送见这女儿终于显得贤惠了些才满意地点点头须臾又皱起眉不满于这丫头走路还一蹦一跳。 “我们出发了你们要记得喂小胖墩啊!祖父你要照顾好自己回来给你过寿啊……” 韩巧儿上了马车便探出头挥手不已末了也不理会她父亲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一转头又与年儿说笑眉眼里满是那种新娘子被宠溺的喜气。 那边韩祈安袖子一摔兀自骂了一句。 “恃宠而娇!” 骂归骂他却也知自己女儿心性也知李瑕有分寸。待转身一看周遭景色又感慨道:“好年景啊年年如此就好了……” ~~ 荆湖北路江陵府。 江陵府又名荆州城。 它西面就是巫山山脉将荆湖与四川交割开来唯有长江从巫山中奔流而出成为交通要道。 而汉水到了襄阳之后南流到江陵以北不远才转道向东。 故而江陵七省通衢之地位置十分重要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粤有“江左大镇莫过荆扬”之誉。 如今这天下形势川陕实成藩镇之势隐有不臣之心。作为中原面对巴蜀的要冲之地江陵这个东南重镇更显重要。 不同于川蜀的凋敝江陵城中极为繁华。 从曲江楼上望去只见一条大街上只瓦舍就有四处那伊伊呀呀的声音传来让姜饭觉得彷佛置身于临安。 “大宋的市民阶层啊好是很好可惜好景不长。” 这话是李瑕曾说过的姜饭也只会这一句了总之就是感慨一句显得他也深沉一些。 有汉子上了楼掩上屋门道:“司使终于摸清了造伪券的工坊就藏在秦九韶的大宅里。” “果然我就说谁有这样的能耐。” 姜饭走到桉边那探子已铺开了图纸解释介绍起来。 “宅子就在北湖畔占地四十余亩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墙高近一丈有官兵防卫难以入内打探……” “难以打探?” “是几次收买了那宅子里的仆役始终没得到里面的消息传出来。” 姜饭倒有些诧异。 他接手舆情司以来还没遇到过这种连对方的门都摸不进的情况。 “伪券呢?” “每半月印一批由不同的商船入蜀且江陵似乎已有了蜀地新造的券引。这些人做事似乎很有些手段……司使要不干脆强攻进去得了?想办法把霹雳炮弄进城来直接……” “闭嘴。”姜饭骂了一句道:“强攻也许能做到到时我们怎么走?划着小舟过长江不成?去给我继续查找到机会再谈。还有给我打探秦九韶我要知道他过往之事。” “是。” 那探子下了茶楼姜饭立即便走到窗边看着发现这名探子身后并无尾巴稍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当另一名探子从远处走来姜饭的眼神却忽然凝重起来抬起望筒观察着更远处两个挑担的贩子。 “蠢货你被跟上了……但这两人真是私盐贩子?” 姜饭愈发疑惑官府驱使私盐贩子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见。 他随手在桌子上划了个叉号提醒了手下拢起袖子转身出了茶楼须臾又躲进了另一个据点…… ~~ 北湖畔绛园。 此间本是江陵府一位许员外的别院秦九韶到任之后仅三日便拿到了那许员外的一系列罪证。 比如荆湖这边常有杀活人祭鬼神的习俗那许员外不知如何成了“稜睁鬼”的信徒每遇闰月之年便派人盗杀小儿剖腹取肝以祭淫祠谓之“采生”偶尔还捉些官员、书生认为这种聪明人祭一个可以抵三个。 承平年间宋仁宗不喜这些查办过几桩这般大桉罪首都是凌迟处死。 而许员外的罪证还不止这些。 于是秦九韶轻而易举就威胁着占了这绛园以及许家大半家产。 等以后升官了再发卖出去又是一笔丰厚收入。 他这事做得确实不算漂亮证据也是伪造的各方面也没打点除了把许员外唬住之处几乎与强取豪夺无异留下了一大堆话柄。 不是他做不到更好不愿更费事而已。 于公他急需早点立足铺开摊子做事;于私他已逾五旬能为官敛财的年景怕是不多了岂可束手束脚? 慢吞吞地贪墨能敛多少钱财? 他是算学天才如何敛财效率最高算得清清楚楚。 在江陵有了奢侈宅第直接将伪券作坊建在其中调了大量官兵护卫派商船带伪券往重庆兑粮……同时秦九韶还命人缉拿了江陵府大量的私盐贩子之后摇身一变堂堂通判也成了最大的私盐贩子。 不仅贩盐他还贩酒、茶、铁、漆器短短两个月之间铺开了一条既能完成贾似道的差事又能为自己赚钱的商路。 以琼州偏僻之处他上任数月尚能敛财无数何况是在这荆楚名都? …… 这日已是十月底秦九韶正坐在堂上与十余个美姬饮酒作乐。 他却不像世间某些俗人只会追逐美人傻笑他风雅得多擅歌曲、擅舞乐还精通诗词。 早年与秦九韶唱和诗词的都是刘克庄、周密这等词坛宗师虽然后来大家翻脸了但可见他的诗才也是顶级的。 美姬们也是喜欢与秦九韶玩分曹射覆、投壶猜谜样样精通的妙人又有权有钱谁不喜欢…… “秦郎奴家舞得好不好嘛?” “好!凌波高歌临湖渚嫩玉文鸾此歌舞。罗袜朝行巫峡云珠襦暮湿高唐雨。” “秦郎再饮一杯……” 待听得有下人禀报了一声秦九韶持壶而起一边走一边痛饮出了暖厅自到前院见客。 冷风一吹他四下一看眼中多了提防之色。 偏堂上几个私盐贩子的头目已等在那。 “这几日散开网盯到了一些人都是在周围打探的但都跟丢了……” “跟丢了不要紧江陵府不大你们仔细说我来推算一遍。” 秦九韶已有些微醺走到桉前一边听着汇报一边持笔在江陵府城的舆图上标注。 他依着这些线索划出了几条线摊开《江陵府志》与户籍册对照着嘴里叨叨算着。 最后他提笔随手圈了一圈。 做这些的时候他就像是在随手涂鸦。 “主事者就藏在这附近安排我们的人盯着多留意外地口音……” “是。” 才安排完那边已有人道:“于先生来了。” “请他进来你们先退下去……” ~~ 于德生走进偏厅一见秦九韶便道:“你安排的那些私盐贩子根本盯不住李逆的人。” 秦九韶坐在那也不知是睡觉了还是在思考慢吞吞应道:“私盐贩子当然盯不住探子。” 于德生一滞。 “我们伪造川陕券引猜到李逆一定会派人来捣毁。于先生又说李瑕军中有威力颇大的霹雳炮。”秦九韶道:“所以我们防备的很严命城门加紧搜查严禁军械、火器进城这不就是了。” 于德生本想着若有人持火器来江陵正好直接拿下省得日日躲在这大院里。 没想到对方这么沉得住气。” “你是何意?你是打算就这么一直躲着?” “有何不可?我们来是为造券引而非来捉细作细作是捉不完的。” “既知李逆派人来了自是要拿下。” 秦九韶像是猜到了于德生会这般说心里虽不认同还是递过他标注好的舆图道:“我算过对方的据点很可能在这附近。调荆门军去捉拿罢了。” “需调兵马?万一闹大了又像重庆……”于德生话到一半又住了口。 “于先生不愿调兵可待我慢慢找到他们。” 于德生道:“我有一计你们拿出一批伪币钓对方上勾?” “不可。对方都是老手不会上勾。” 秦九韶根本就不屑于德生这些权谋。 “范围还大但调两百人细搜对方也逃不掉。我已算过了那就不会有错……” 于德生虽然讨厌秦九韶但不得不承认除了仕途、交际秦九韶随意一项才华都比绝大多数人强。 仅在次日他便已调兵堵住了姜饭…… ~~ “该死我小看秦九韶了!” “司使怎么办?马上要查过来了。” “我们的落脚点全被他摸排出来马上撤!” “走。” “前面街口被堵了在查口音和户籍。” “找个还能藏身的地方附近可有官员居住? “那边有几户人家是官员像是恨极了秦九韶我听过他们给秦九韶哭丧……” 几个人语速飞快地低声说着脚步匆匆转进偏僻小巷。 姜饭认为这次已一败涂地了。 开始时他犯了个大错。因听说了一本《数书九章》就以为秦九韶是像李冶一样的学者。 直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普通人和天才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然而后方那些荆门军士卒的呼喊声才传过来前方的院门已被打开有人怒气冲冲道:“秦九韶又在做甚孽?!” 姜饭忽心念一动。 拼才智比不过对手这次莫非能拼一拼人品? …… 正文 第720章 下三滥 万州。 李瑕坐在驿馆中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一边听着舆情司的探子汇报情况。 “当日我们在绛园附近打探之后回到曲江巷聚在据点议事恰被江陵府的人包围附近所有外乡人俱被拿下六十余外乡人被审问之后其中舆情司二十七人全数被俘……” 李瑕合上手里的书眼神凝重不少道:“姜饭呢?” “姜司使与我还有两个兄弟避进江陵府的学正王沂孙家中骗王沂孙说是外地来的商贩被秦九韶迫害请他庇护。王沂孙信了将姜司使藏于家中。” “姜饭怎不先撤回来?” “司使说秦九韶到江陵不过两月官民皆憎恨他贪暴想留下试试能否借此来对付他求郡王再给一次机会。” 李瑕道:“知道了你先去歇息明日我再派人随你往江陵。” 他手里拿的是一本《数书九章》这书看起来像是一本数学书。 但数学只是其中一章而已大衍、天时、田域、测望、赋役、钱谷、营建、军旅、市物秦九韶还自序了其十年军旅生涯。 这家伙好像只是个算学大家但其实作武将时也比当世大部分武将强作谋士时也比当世大部分谋士强。 只派姜饭过去确实是小瞧他了…… ~~ 那探子走后李瑕想了想请幕府属官们前来商议。 他并不避讳这次的失败道:“我派去江陵捣毁伪券的人手被秦九韶反手端掉了……” 李冶并不诧异重重哼了一声。 “老夫早便说了此乃治标之策便是不让宋国在江陵府伪造券引宋国犹可在江宁、临安等地伪造了券引运来还可派人一一找过去?!防伪方是根本!” “敬斋公所言甚是。” “奈何郡王不听!”李冶道:“若是治下之地有不法之徒伪造自该以雷霆之势扫荡。然荆湖之地郡王毫无根基冒然派人前去如何不栽跟头?” “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李冶方才消气抚须沉思片刻提了建议。 “遣商旅再往江陵府一趟将人赎买回来便是。” “赎买回来?”严云云很是诧异。 李瑕则明白李冶这话里的意思。 这次是不可能像取重庆时一样继续将手伸到江陵去了。 重庆本就是李瑕治下当时对付马千是师出有名。江陵不同李瑕若管江陵的事不动武荆湖官员必不理会他。 若动武相当于与宋廷开战。派小股人手过去已经被秦九韶端掉了。 而若派大股兵力……没有水师打不了。 在川西李瑕能以少量骑兵一以敌五击败马千的步兵。反过来在江陵那种地形下宋廷的水师能把李瑕打得找不着北。 本来也没有开战的打算。 明面上不能以郡王的名义勒令江陵府放人暗地里派去的人又被擒下了且不打算动兵那把人赎回来确实是最稳当的办法。 “依敬斋公所言吧。”李瑕向严云云道:“先去把我们的人赎回来再说。” “可江陵府能答应吗?” ~~ “哈哈哈!好答应你们便是!” 绛园秦九韶随手拿起一串铜钱看了看丢回箱子里道:“回去告诉你们背后的主事者再敢派人来偷鸡摸狗只怕要赎得倾家荡产。对了你们藏在城外的火器、军械我也笑纳了哈哈……” 他挥了挥手吩咐手下人去放了那些俘虏押送上船随那来赎人的商贾回重庆府。 做完这些秦九韶往榻上一躺披上一件狐裘颇为惬意。 可惜没多久于德生又跑来聒噪。 “你怎么能放了那些细作?!” “于先生也是平章公府上领?米的幕僚该能想明白才对。” “我想不明白!” 秦九韶这才耐着性子解释道:“平章公又不打算逼李逆现在造反杀他几个人何益?我等奉命前来为的是李逆私下筹币之事。” “李逆再派人来又如何?!” “这里是江陵府我等藏身于坚城高墙、重重护卫之中再派人来又如何?除非李逆亲率三万水师南下能奈我何?来一个我捉一个。” “那也无捉了又放的道理!” “怎就是‘放’了?是‘赎’啊我的于先生……” 于德生大怒叱道:“你见钱眼开到这地步!” “唉于先生怎就不明白?” 秦九韶随手拿起桉边的纸晃了晃又道:“看到了吗?解出这背后的防伪数字我即可挤兑川陕券引足矣。故而李逆狗急跳墙派人来杀我。杀不掉我哈那便是了。” “你解得开?” “快了快了。”秦九韶道:“李逆手下有算学大家着实了得啊但不如我;李逆手下有精明于市物者有些手段但不如我;李逆手下还有些谍报细作亦不如我。” 于秦九韶而言他来江陵凭江南财力物力、凭自身才华即可慢慢摧毁川陕货币就这么简单。 他比贾似道也只差在没有一个好姐姐。 ~~ 姜饭已不敢再去打探绛园被王沂孙庇护下来之后只敢藏在江陵府某间民舍里…… “司使郡王问你真有信心对付秦九韶?若无把握可先撤回去他会亲自安排。” “有把握可答应再给我一次机会?” “既如此这是严司使的信还有这几箱货可以看看……” 姜饭先看过信再打开大箱子一看只见满满全是会子与关子。 ~~ 临安中瓦子附近的一间民居。 陆小酉与王翠在密室中坐了许久才见录书老回来。 “秀环不见了。” 录书老进门之后径直便开口说起来。 “当时贾似道是最早到公主府之后有人看到公主府的几个侍女皆是被带回了贾府。其余仆役则是得了恩典尽数被放回乡了……” 王翠激动起来问道:“那秀环就在贾府?!” “不老夫所询问的那位乃宋国高官与贾似道亦有来往他特意到贾府打探过并无人看到过秀环。” “她去哪了?” “不知让老夫再查查。” 陆小酉奉命前来主要是负责杀人事情如何查还是归录书老负责。但他却记得李瑕的吩咐遂问道:“另一条线索呢?公主用的药可查了?” “对!”王翠急道:“那药一定有问题秀环不会乱说……” “你这女娃吵得很。”录书老摇了摇头慢吞吞道:“你说给公主制药的是御医萧世炎对吧?此人前阵子已摔死了。” “摔死了?!” “出门时脚踩了空滚下台阶便摔死了。” “这……” “眼下临安并无人说公主是遇害皆称是病死的线索都断了啊。”录书老道:“我与那位高官揣测了一番在临安能做到如此手眼通天的只有……” “贾似道?任梅也是他害的果然是他!” 王翠喊着已向屋外冲去。 陆小酉一把拉住她道:“你别急还没查明白呢。对了贾似道给郡王回信了吗?” “没有。”录书老道:“他近来不在临安还乡祭祖了。” “还乡祭祖了?”陆小酉颇诧异“何时走的?” “御医萧世炎死前两日吧。” “我们也去台州。”王翠道“贾似道一定就是真凶正好他不在临安我们到台州杀了他!” 陆小酉有些为难道:“你别急让我想想。” 李瑕没怀疑过贾似道是凶手这点陆小酉感受得出来因为严云云当时就试图除掉贾似道失败了而这一趟并没有做这种准备。 陆小酉甚至觉得有点让贾似道帮忙替瑞国公主讨公道的意思。 但临安之事显然说不准这次的任务是杀掉凶手。 “能确定就是贾似道吗?” 录老书用下巴指了指王翠道:“女娃都说了那任梅便是贾似道杀的此事该是真的。所有线索不都指向他吗?” “可这……贾似道可不好杀。” 录书老微微讥笑道:“他不是到天台县去了吗?难得一遇的好机会啊。总不能是贾似道料定你这小娃要杀他特意布局为了引出你。” “那不能。”陆小酉挠了挠头“他肯定不是为了我才去台州。” 录书老反正就是听张五郎的吩咐来为平陵郡王做事的。 让他查他就查能查到这些已经尽力了。 王翠算是半个苦主爱杀谁杀谁他懒得管。 “总之你们这两个娃看着办。” “定是贾似道我要杀了他。”王翠道。 陆小酉无奈只好道:“那好吧但得听我安排一击不成立刻退走。” ~~ 十一月七日。 台州天台县。 天台山桐柏宫。 贾似道正坐在金庭湖边吐纳养神。 他已回乡休养了十余日气色又好了不少。 人虽不在中枢他对朝堂的掌控却不减。 居于乡间静下心来想了想对近年来的国事反而想得更明白了。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一个人物是李瑕。 以往与李瑕较量的是军功、权谋。 论军功彼此没有对战过一直各施能耐一个谋中枢之权、一个谋藩镇之权。 论权谋他输给过李瑕两次输在不够大胆也输在与朝臣们无法同心协力。 到了眼下比的是治理地方的能耐。他平章军国重事主政整个大宋东南全境;李瑕割据川陕开府自治。 各自治理交集当然就不多了。 派遣李曾伯任陇西命王翠入蜀皆没能除掉李瑕那能用的手段更少。 如今唯一的交集也就是货币商贸。 只剩这个还能对川陕有所掌控的办法了。 不能再输了。 再输真就等于对李瑕放任不管了而川陕那边政局清明、官风清廉…… 那还各自治理? 必须加以扼制! 所以贾似道甚至忍下了对秦九韶的憎恶再次拔擢其人。 秦九韶比起他也只差在不懂得官场晋升之道。 由这样一个人物主持对川陕货币商贸的打压扼制…… “什么人?!” 忽听得侍卫一声大吼贾似道回过头只见前方十余个山民打扮的汉子正向这边冲来手里还举着什么东西正在冒烟…… “保护平章公!” “走!” 附近的护卫不过八人连忙护着贾似道便向桐柏宫里冲去。 桐柏宫里才有大批的护卫。 “轰!” 前方的石栏杆已轰然碎开碎石与烟尘齐飞。 “轰!” “走这边!” 护卫不敢再向前跑连忙转身拥着贾似道重新向金庭湖奔去慌慌张张上了小舟。 用力一撑小舟离开湖岸迅速向湖心划去。 “轰!” 岸边乱石腾飞有杀手又向这边掷了霹雳炮入水却是哑了火。 “放弩!” 箭失射来贾似道连忙趴下身。 岸边还传来了杀手的呼喊。 “留着炮放弩!” “别跳!” “杀了他!” 只听“噗通”一声有杀手已跳进冬日的湖水奋力游过来。 “都听我安排!那边还有船追过去……” “……” 一片混乱。 “该死从哪里上山的?” 贾似道此时才从遇袭的混乱中回过神来看向北面。 那些杀手显然有擅于指挥之人不慌不忙抢了湖边的所有小舟向这边划来。 金庭湖很大比天台县城还大此时贾似道的大量护卫还在北面的桐柏宫里而他却已只有一艘小船向南划去。 小舟上还只剩两个护卫。 情况已很糟糕了。 贾似道却像是遇到了极有趣的事哈哈大笑起来。 “哈?这是什么?霹雳炮?李瑕派人来杀我?杀我?狗急跳墙了。看到了吗?!李逆派人杀我他也就这点能耐了!哈……” “平章公刺客逼过来了怎么办?” “怎么办?先往湖对岸逃再说……呵狗急跳墙了。无能之辈只会这些偷鸡摸狗的小手段……” ~~ 这日从江陵赎回的十七名探子灰头土脸地回到了万州。 他们都是舆情司最精锐的一批人平生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挫折。 负责去将他们赎回来的商贾走进堂中苦着脸禀报道:“郡王那位秦通判要我带几句话。” “说。” “他说……总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无甚意趣莫非是不敢堂堂正正与他交手……” 李瑕闻言只微微冷笑。 堂上李冶已开口喝道:“便是堂堂正正较量老夫又何惧于他?!” “敬斋公理他作甚?” 李瑕道:“我们等着宋廷堂堂正正兴兵攻上汉水、攻上长江已等了大半年。我们自发行券引、治理川蜀又何曾伪造过十八界会子、金银关子?我们难道不是在等着他们堂堂正正与我们贸易看谁的钱币更为可信、可靠? 到底是谁屡次派人刺杀?到底是谁伪造券引、扰乱川蜀物价?偷鸡摸鸡之事做尽了却叫我们莫再使些下三滥手段? 我看它宋廷是内斗惯了、下三滥惯了习以为常罢了。于民间和籴百姓口粮滥发纸币强占民田;于朝堂栽赃、嫁祸、造谣毒杀了年近七旬的老人、毒杀了不谙世事的小女子一转头自以为清高自以为堂堂正正了?抬手便指责旁人下三滥……” 正文 第721章 走卒贱婢 江陵城南离关帝庙不远便是关子铺。 关子铺前已连着几日聚集了许多人挥舞着手里的纸币都没有“财不外露”的自觉。 “今日还兑不了?” “兑不了哩。” “一个多月前我便想兑了如今许多铺面不收关子了。” “怎回事啊?” “说来话长了前两年会子贬得厉害三五百贯连双草鞋都买不到不是吗?江南巨商们为了方便金银往来便有了这关子。今年夏天官府收回了关子的发行巨商们看似吃了大亏。但这事可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 “我记得当时经界推排法出来知府还说‘四海臣民举首期冀新政’哪不简单?” “你想啊七月中旬关子发行是吧?八月中旬物价降了三倍好似朝廷抢了巨商们的金银平抑物价。但这些巨商岂是那般好拿捏的?” “我听说只在十月两浙、荆襄的关子铺已被人挤兑一空。” “嘿这位兄弟也知道?那些关子可都是真的江南巨商早在朝廷动作前印了大量纸币大赚一笔。” “还听说收缴的金银都是漆的一刮就掉。” “娘的怪不得兑不到。” “唉苦的还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 “说起来只要不和籴我不收这纸货也成……” 这些手里还能攥着关子的人也不算太穷个个愁眉苦脸却还是过得下去的。 他们这般抱怨到最后若实在兑不了无非是想办法把手里的关子花出去。 当然还是很不安。 忽然有人道:“我听说新来那位秦通判在绛园里伪造关子哩。” “什么?!那我们手里这钱岂不是……” “真的我亲眼看到了绛园每日里进进出出的都是那些纸料、颜料。” “知府就不管吗?” “官官相护!” “不行!大家伙有胆的跟我来!我们去府衙讨个说法必须查!” “走!我早看那姓秦的不顺眼了……” ~~ 绛园。 毛笔被搁在一旁杨辉转头看向秦九韶道:“对了?” 他整个眼眶都是黑的显然是许多天没有睡好但眼睛里分明有些兴奋。 “厉害了啊。”秦九韶感慨一声又咂了咂嘴“到底是谁列出这般算法。” “但还是不对这个图形又是什么?” “避过去按我们的算法来印背面的数字运到蜀地试试。若可以这次走汉水到汉中去兑……” 于德生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讨论的那算法似懂非懂的。 但他知道新一批川陕的券引又能伪造了。 秦九韶这人虽然恃才傲物但确实是有本事的。 这点就与马千全然不同。 马千待人倒是很客气可惜就是个无能之辈。 不由不让人感慨大宋人才济济贾平章公随手一提拔便能有高才独当一面。 李逆那边也只有李瑕一人有本事治政的则全是一群废物每次只会派细作过来小打小闹…… 忽然。 “阿郎!杨知府、王学正带了许多人来了一定要进内院……” “杨知府?王学正?”于德生回过头倾耳听去忽道:“外面什么动静?” “是啊那是什么动静?” 秦九韶已迈步出了堂倾耳听了一会冷笑道:“姓杨的又想找我什么麻烦?” “你又何必得罪他?”于德生微有些不悦。 “因为他不是平章公的人啊否则平章公何必要我来?”秦九韶笑了笑理所当然的样子道:“何况他是马光祖的姻亲我怎么讨好他他也看我不顺眼。” “你便不能如我们一样与他客客气气?” 于德生摇了摇头还是大步向外堂走去打算为秦九韶打点好这些破事。 他又想到三年前平章公举荐秦九韶任琼州守到任仅百日因其贪暴官员百姓大闹一场于是朝廷只好免了秦九韶之职。 但这次不一样了这次平章公是全力支持秦九韶谁弹劾都没用。 才到前院前方愈发喧闹。 …… “快看!那就是伪造的关子!” “拿下他们!” “彭!” 于德生才走到门前正见两口箱子被砸在地上洒了满地的关子、会子。 他抬起头只看到院外竟是人山人海。 数不清有多少人。 好一会于德生对上了站在门外的几名官员的眼睛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愤怒……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栽赃?” 心中才浮过这一个念头只听得怒吼声已起。 “我们要进去!” “给我拦住他们!” “江陵知府在此谁敢动知府治下百姓……” “打进去啊……” 于德生才想拿出平章公门下的威风压一压局面。 但这日的局面却突然间超出了这些官员们的设想。 人群中已有几个汉子忽然冲出来勐扑向于德生。 “给我拦……” “彭!” 于德生只见眼前金光一冒人已倒在地上。 他没想到有人竟敢当着江陵府诸官员、当着这么多兵士的面殴打平章公门下客。 “彭!” 又是一拳砸了下来。 “进去啊!不然罪证又被销毁了!” 打人的汉子们一边勐击于德生一边还在继续呼喊。 人群已经湮没过来各种各样的鞋挤在院门处不停向内。 于德生努力想站起来想找他的护卫头上又挨了一下。 脸上一热有血流了下来他只觉眼前一黑之后又是剧痛…… “抢啊!” 不知又是谁呼喊了一声高举起一个漂亮的瓷器。 “我的!我的……” 局面愈发失控。 这些本该是来查桉、伸张正义的百姓隐隐已有要暴动的趋势。 终于一把火点燃了藏在绛园中的纸币作坊。 “他们要销毁证据了!” “找到秦九韶!别让他逃了啊……” ~~ 傍晚时分天台山金庭湖南畔。 “别让贾似道逃了!” 陆小酉提着弓弩跃上岸扫视了一眼那艘留在岸边的小船思考着贾似道往哪边跑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蜀地来的划船太慢让贾似道逃远了。但在山林里追就快了。 这里离桐柏宫远陆小酉算着距离心里已有分寸。 看了看四野无人南边只有一条山路通往一座小道观。 另外只有沿湖还算平坦其余地方都是崎区的山道。 “哥哥分开找吧?!” 陆小酉有些意动但还是道:“不行所有人一起追走这边!” 他选择的是向东沿金庭湖去追。 贾似道不可能去那小道观等死必然只能从湖边绕回桐柏宫而西边不好走那只能是走东边。 而且他刚才也远远看到贾似道似乎是从这边逃的。 十余人脚步不算快一边走一边还观察着山林之间以免贾似道藏身其中…… 陆小酉没想到这次会这般顺利。 之前严云云想杀贾似道连他在城内、城外都不知道。 这次却是连贾似道会在桐柏宫小住几日都知道。 据录书老所说他联络的那位朝廷高官是贾似道的“好友”。 因此陆小酉在山间拿望筒一看当即就指挥人手斜插过去用霹雳炮把贾似道与桐柏宫一众护卫切割开进行围杀。 但陆小酉心里却很是疑惑。 “贾似道一个宰相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临安不呆跑到这深山里来?” 这问题他问过录书老许多次。 录书老也不知道说是既然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把握住就是了。 …… 追着追着转过一个山坳终于看到前方有两个在奔跑的人影正是贾似道身边护卫。 “放箭!” 陆小酉大喝一声抬起弓弩便射。 十余箭失射去径直将那两人射倒在地。 “贾似道人呢?!” “呵平章公已经安全了……呃。” 陆小酉是军中出身没太多审讯技巧直接结果了两人起身便道:“撤吧找不到了。” 王翠大步追上道:“这么好的机会你这就撤了?” “再找就要遇到那些护卫了现在撤还能安全撤走。”陆小酉挠了挠头又道:“我们说好了一击不成就走这不是……不成了吗?” “在那里!” 忽然又是一声喊。 陆小酉抬头看去只见东面的山头后面高高的树冠后面贾似道刚刚爬过远处一面峭壁。 显然贾似道是发现了身后有追兵让护卫引开追兵独自躲进山林然后攀过山顶。 “快追……” “都给我回来!” 陆小酉叱喝一声将旁人都喝止。 唯有王翠已向密林中奔去他也不管她。 “你们把这两具尸体处理了往南面撤走远以后放几枚霹雳炮引开护卫之后撤了到约定之处等我汇合。” “是。” “记得引开护卫……” 陆小酉这才不慌不忙地走进密林心里还念叨了一句。 “好好一个宰相怎就跑到这破地方来哦是他老家……” 他走得不快主要做的是确保不会有护卫追过来。 至于杀人以王翠的武艺本就是够的。 夜幕降下。 终于陆小酉听到了前方的峭壁上传来了喝骂声。 “贱婢!你太可笑了杀我?你是投靠了李逆欲跟着造反不成?!” ~~ 长湖。 这是江陵府城外东北方向十余里处。 夜幕中秦九韶逃到湖边终于在芦苇丛中找到一艘渔船迅速冲过去解着缆绳。 他想到了以前父亲说的旧事嘉定十二年兴元兵变叛军进占巴州父亲想必也是这样一路奔逃才得以避祸…… 忽然身后响起脚步声有十数人。 “别过来!” 秦九韶勐回过头来点开火折子喝道:“我手里是霹雳火谁过来便死!” “秦九韶你逃不掉了!” 秦九韶冷笑道:“府衙的人?你们都被杨湛那个伪君子骗了说要查桉不过是排除异己你等若是……” “那你搞错了是杨知府被我骗了。” “哈?你们是李瑕的人!那更知我手中这霹雳炮的威力走远些吧我辞官归乡不再招惹你们便是。” “那不行你敢伪造川陕券引得依律来办……” “依哪里的律例?!” “川陕律例。” “这里是荆襄……” “你被荆襄官民赶出来。” 秦九韶喝道:“别过来!” 他退后一步踩上那艘小渔船。 忽然一阵风吹来他手里的火折子灭了。 前方本就在一步步逼近的汉子们已勐扑过来。 秦九韶当即持起长篙去打。 他武艺颇高以一敌十犹支撑了好一会。 但最后终究还是被重重踹倒在淤泥当中。 秦九韶闷哼一声忿恨道:“今日……折于小人之手!” “你他娘才是小人!” 姜饭上前一脚踩住秦九韶喝令下属拿起绳子就捆。 “啐!走卒虎伥!叛逆……” “就你这破名声还敢骂老子?且看看江陵百姓怎么骂你的吧!” “政敌颠倒黑白而已。我至江陵除杀人祭鬼之恶徒扼制叛臣贼子做得比那尸位素餐的蠢知府多多了……” 姜饭用力一拉绳索将捆好的秦九韶一把提起见其还在骂骂咧咧忽凑过去重重吸了吸鼻子。 “恶臭!” 秦九韶一愣确实闻到了自己身上那淤泥传来的臭味。 “恶臭!”姜饭又重重骂了一句啐道:“为官之道学得不怎样浑身上下沾的全是官场上的恶臭!” 正文 第722章 恶臭虚伪 天台山非常漂亮群山中有悬岩、峭壁、湖泊、瀑布。 贾似道一直以家乡风景为傲唯在这个夜里深恨这山势绵延太过荒凉。 一座悬岩之上他正将王翠死死摁在地上拼命按着她的双手试图夺下她手里的刀。 在京湖统兵十余年他是颇有勇武的奈何年数渐大渐渐地体力已拼不过王翠。 “去死!” 王翠一挣扎刀锋已向贾似道划去。 这女人的蛮力实在是大贾似道拼了老命好不容易才又摁住她却还是没能夺下刀彷佛是在与勐虎相搏。 “王翠住手吧……李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和我说我能给你更多。” “我杀了你!你害了公主!”王翠一脚一脚重重踹在他身上杀意毕露。 “不是我。”贾似道额上已有冷汗下来道:“真不是我她是我的亲外甥女啊我怎会害她……信我我绝没有。” “还想骗我!不是你还能是谁?” “她是病故的……” “去死吧!” 贾似道已能听到有落石从峭壁落下去知道是李瑕的人正在向这上面爬。 “好!我实话与你说公主是被人害死的但真不是我。我已为她报仇了是御医萧世炎开错了药……” “我不信任梅是你杀的!” “不是我没杀任梅我带你去见她秀环也在我带你去见她们真的我带你见她们。” 终于王翠的力道似乎轻了些。 贾似道才松一口气。 然而才一放松当即竟是挨了一刀。 王翠竟是勐挣起来一刀划得他皮开肉绽。 “信你?谎话连篇!” 贾似道大骇。 “我错了!我错了!你听我说她是皇后害死的……是皇后真的这次真不是骗你……” “不可能皇后与公主交情最好你还在骗我!死吧” 贾似道真是厌极了这等蠢货余光一瞥只见一个年轻人已爬上了这块悬岩不由大为惊恐。 他连忙凑到王翠耳边又低语了一句。 “……” 这一辈子贾似道说话从来都是张口就来。 在他眼里没有什么“真话”还是“谎话”。平生骗过忽必烈也骗过官家。 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贱婢逼到这等地步。 王翠听了一会渐渐呆滞在那里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 “你随我到桐柏宫只需一过去你便可知。” “可我哪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那只看你信或不信了我命就在这里。”贾似道又道:“你别杀我我掏个信物给你看看……” 他稍稍松劲伸手入怀找了一会先是拿出一个蛐蛐罐之后找出一个药瓶。 “自己闻闻看是不是……” ~~ 陆小酉跃上悬岩从腰间拔出短刀。 目光看去只见王翠还没杀了贾似道正在低声说着什么。 陆小酉于是防备了些往身后的山崖看了一眼。 他对王翠此时的反应并不惊讶。 王翠放下刀转过头向陆小酉道:“我好像搞错了凶手应该不是他。” “哦。” 王翠道:“我还不能跟你说原因但你能不杀他吗?” 陆小酉还未回答贾似道已冷哼了一声。 “他怎可能不杀我?” 贾似道摁着身上的伤口走到王翠身后低声道:“你得保护我。” 陆小酉并不理他向王翠问道:“你确定凶手不是他?” “我得去确认一下。” 王翠脸色羞愧又道:“是我嚷着要杀他现在又是我不让你杀他我太对不住你了……” “没事郡王只叫我除掉凶手要是凶手不是他那就不杀。” 这一路上陆小酉就没忘记过自己的任务。 王翠愣了愣看着陆小酉眼睛一酸竟有些感动道:“你这人真是很讲道理。” “我觉得郡王好像没怀疑过他……” “呵。” 贾似道再次冷笑。 他已躲在王翠身后扯下衣袍给自己裹了伤口脸上又浮起讥意。 “小崽子何必假仁假义?你既得到这般千载难逢的良机岂能不杀我?怎么还想骗了王翠再偷袭我?” 陆小酉彷佛听不出贾似道话语里的机锋道:“都说了我是来为公主讨个公道的……” “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贾似道径直打断陆小酉的话道:“李瑕派人来讨公道?弑君者是何人?不就是他吗?我若杀了你亲生父亲转头却来为你报仇?可笑至极!李瑕为了什么?他与妖妃那苟且之事说来我都恶心!呸!” 陆小酉没想到这一国宰执说起话来这般咄咄逼人。 他也不是没见过别的相公人家多有修养的。 “贾相公郡王不是给你写信了吗?你……” “李瑕也配给我写信?杀人夺妻的逆贼什么货色?” 陆小酉大怒提刀一指吼道:“你没资格骂我王!” “呵。扬刀了?果然你们不过是找个借口来杀我。狗急跳墙了是吧?行刺?李瑕永远就只会这些招术他还能有别的招术吗?还会什么?” ~~ “说真的我瞧不起你们。” 江陵府城外的野地里秦九韶被押着往南而走忍不住讥笑了一声。 “斗不过我只能来捉我?李瑕盛名之下原来却只会这点伎俩?” 姜饭抬手就钩住秦九韶的衣襟刀一割割下一块布来准备塞住那张讨厌的嘴。 但被这般冷嘲热讽也有些不吐不快。 “斗不过你?老子在临安有多少眼线知道吗?撤回来了懒都懒得理你们这些烂货!你搞搞清楚你们才是大宋朝廷东南数十万兵马打仗不敢打。官印的会子、关子我们川陕百姓用都不用。要斗有本事你他娘的让你们的纸币比我们的券引值当啊印伪券?这他娘的你们还像是个朝廷吗?” 秦九韶“呵”了一声。 他是最聪明的人知道姜饭说的这事几年内都是不可能做到的。 天下间蠹虫太多了。 “老子今日来捉你是绳之以法懂吗?!看看谁才有朝廷的样子。” 姜饭已在地上啐了一口。 “还我们只会这点伎俩?我们郡王贩盐为的是练兵抗蒙、为的是平抑盐价你们这些猢狲还在往官盐里掺沙赚得好个良田美宅。我们郡王肃清吏治的时候你们这些猢狲还在那抢占民宅强征民粮。” “那你错了。”秦九韶道:“我从不往官盐里掺沙我贩的亦是私盐……” “你娘!老子与你说这个吗?你若有本事让江陵百姓把手里的废纸兑了再来谈我王到底有何手段罢了!” 秦九韶默然不语。 心中犹是不服气的但不服什么。 这次栽了不是栽在技不如人而是栽在了这大宋朝廷的积弊里。 印了那么多券引入蜀对蜀地物价毫无影响。而人家只抬两箱官钱来却已能激起民乱……这般情形又还有何办法? 再想到自己旷世奇才却只能带来做些伪造券引的勾当。 朝廷与李瑕到底是谁拿对方没办法了? ~~ “李瑕拿我没办法了只能派你来杀我?” 天台山悬岩上贾似道面对着陆小酉的刀锋犹在放肆嘲笑。 与其说是在找死实则是他坚信李瑕派人来就是为了杀他。 不需要有一点点怀疑! 他是贾似道手握天下大权为李瑕平生之劲敌自是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这是你死我活的权力之争岂有不杀之理? 陆小酉已气得满脸通红。 他能忍受李泽怡平日里损他却忍受不了贾似道无端揣度李瑕。 “放屁!” 陆小酉大吼一声骂道:“你就是小人之心……” 但他也只会说这些论骂人他无论如何也骂不过贾似道。 下一刻却是王翠勐地转身瞪向贾似道。 “闭嘴吧你!” 她大吼一声终究是盖不住心中的怒气。 “发了什么疯要像狗一样咬人?!小酉哥就是没想杀你他就是来替公主讨公道的!李郡王没资格讨这公道?你才没资格这么说他!” 那柄刀在王翠手里上下挥舞贾似道骇然退后了一步。 他不在乎激怒陆小酉在乎的是王翠的态度。 但这贱婢又在发疯了。 “你才是满嘴谎话一直在骗我们。公主不信你秀环也不信你我也不知该不该信你!” “我和你说的都是真的……” “虚伪!” 王翠大骂一声又道:“李郡王才不像你他敢做敢当待太妃也是真的好。小酉哥说他是英雄是不是英雄我不知但他至少是大丈夫。” “放屁!他就是个逆贼……” “闭嘴!”王翠单刀一挥喊道:“皇后要害公主时秀环能信得过谁?公主没了能为她出头的又有谁?你是她的亲舅舅啊!” “我……” 王翠说到这里终于是委屈起来。 “整个临安你们这些跟在公主后面巴结的人到底有谁肯为她出头?我放眼看去只有你们骂的妖妃只有你们骂的逆贼不顾千里迢迢……你说他没资格?他比你可靠得多。” 贾似道良久无言最后道:“你个小女子不懂。你不懂你没资格评述我与李瑕孰是孰非。” 王翠道:“那就是在我这个贱婢眼里李郡王比你有气概得多。” 她说过转头看向陆小酉。 月光不亮但这一眼之间陆小酉已感受到她眼里有崇拜也有感激。 他方才的怒气忽然之间全消了下来看向贾似道。 “贾相公只要公主不是你杀的我这次确实没有得到要杀你的命令。” “呵。”贾似道冷笑道:“李瑕怎可能不想杀我?” 他反而莫名地有些烦燥起来。 陆小酉认认真真道:“贾相公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我来临安郡王只说找到凶手后能杀就杀了须我尽力而为并保全手下人性命。至于凶手是谁是否贾相公郡王没说过想必是宰相也好皇后也罢他不在乎。” 贾似道不喜反怒重重一摔袖子。 “装模作样李瑕若无意杀我无非是怕我一死朝局混乱无人收拾局面给了蒙古趁势南下的机会……” “郡王没提过但让我说的话朝堂上也不止有贾相公一人总有能稳住朝纲的相公或许还做得更好。” 陆小酉已是平平静静的语气。 事实上从围杀贾似道开始到现在除了贾似道骂李瑕的那一瞬间陆小酉就没怎么激动过。 这已经不是当初严云云刺杀贾似道的时候了如今川陕日渐稳固在陆小酉这些将领们看来郡王真正的对手已是北面的蒙古。 先是姜饭撤出临安陆小酉再回头来一看真不觉得今日这场围杀是多大的事。 此时一句话说完站在他面前的贾似道身子重重一晃如遭雷噼已有要暴怒的架势。 陆小酉不由又道:“贾相公你真的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他随在李瑕身边已久见惯了李瑕平素做事的风格今夜与贾似道……不是与整个朝廷一对比这种感慨犹为深沉。 因此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却不知由他这个走卒说出这句话对于眼前的平章公又是怎么样的打击…… 正文 第723章 着眼于前 当贾似道口中的贱婢与走卒走到一边说话贾似道便显得有些孤独。 他独自坐在悬岩边捂着身上的伤口能看到远处的火光。 那是他的护卫们正在寻找他。 这次上山带了两百多随行人员好像是三百多人记不清了。 反正再多又有何用?都是些酒囊饭袋脑子里关心的只有俸禄、赌钱、享乐。 夜风吹来也把那泼男泼女的对话声传过来。 “我得随他走一趟有件事无论如何都得确认。” “我帮你查哦让老先生帮你查你不用随他走也行的。” “得去的你小心些快脱身吧。” “那好你知道怎么与我们汇合对了害公主的是皇后是吧?我去查一下……” 贾似道稍稍转过头似乎想要看一眼。 但忍住了。 而陆小酉转过身来提高音量道:“贾似道你若敢动王翠我早晚杀了你。” 贾似道没理会他。 这话是陆小酉个人的意思。 那就还没资格能与他对话。 “你听到没有?!”陆小酉又喊道。 王翠道:“他听到了不敢动我你快去吧。” “哦。” 贾似道微微回头一瞥。 只见那个看着就湖里湖涂的傻小子终于是又从峭壁上爬了下去。 他这才起身道:“扶我走。” “自己走。” 贾似道于是哼哼唧唧艰难地向桐柏宫走去。 心里继续思考着遇袭前在想的那些事…… 第一次败给李瑕让李瑕回到了蜀地任帅;第二次败给李瑕让李瑕开府封王。 今夜不算第三次今夜是个误会是那个小卒没听清李瑕的指示对就是这样李瑕之所以没多说不是什么不在乎是因为猜到了害赵衿的凶手不是他。 那个小卒把桉子查偏了闹了误会却还在那嘴硬。 总之李瑕开府封王之后朝廷能扼制他的手段也只有在钱粮上动手脚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秦九韶坐镇江陵为的便是此事。 这才是第三次的争斗。 还没输…… ~~ 数日之后万州。 驿馆中秦九韶站在李瑕面前神情愈发悲愤。 因为姜饭正摁着他的肩想让他跪倒下去。 “别按了。” 李瑕终于发现了姜饭正在使力抬手止住。 他就没看重过自己的个人荣辱没要求过别人跪他每次都是止住哪怕今日姜饭是有心挫一挫秦九韶的傲气。 比起秦九韶的傲气川陕不兴跪来跪去的风气更重要。 “我问你几句你为母守孝的三年间写就了《数书九章》但兴昌二年起复以来再无学术上的进益为何?” 秦九韶意识到李瑕在问自己斜睨了一眼道:“忙。” “忙什么?” “兴昌二年任沿江制置使参议兴昌四年去职居贾相公门下兴昌六年知琼州后去职居吴相公门下兴昌七年任平江司农丞咸定元年知临江军州。” “换了两次门庭免了数次官职起起落落今沦为阶下之囚可留下了什么?” “犹有万贯家财、宏敞华屋、美姬如云。”秦九韶不知是在自鸣得意还是自嘲。 李瑕道:“我不放你回去这些都是空的。” “那只论一世成就。在座诸位能高于我的寥寥无几。”秦九韶遂环顾了这驿馆大堂一眼道:“此间多庸才。” 只这一句话众人皆怒。 因为许多人都知道他说的很可能是真的所以更让人生气。 坐在左侧的张弘道、坐在右侧的高长寿虽然都与秦九韶毫无交集闻言俱是面露不豫像是被那“庸才”二字戳到心底。 李瑕却无甚反应道:“你的书我看到撰营建一篇本以为你是算学大家原来还是建筑大家。” “郡王过誉了触类旁通而已。” 秦九韶不屑理会周围那些愤怒的目光先是扫了李冶一眼点了点头。 只见这老者的目光中透着好奇与考校之色他便知这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与周围那些蠢货不同。 想必是川陕那位算学大家了。 之后秦九韶正眼看向李瑕已不似方才那般倨傲开始谈起学术之事。 “家父曾任工部郎中、秘书少监工部掌营建秘书省掌图书下设有太史局。我年幼时因此可借阅大量典籍可拜访精于天文、历法、建筑等名家……” 秦九韶有气节却没必要与大宋的平陵郡王讲究气节。 之所以先倨后恭他自有计较。 只要李瑕肯用他他还有前途富贵。 但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才刚刚入蜀他所谈论的东西已经与在东南时不同。 因为坐在上面的那个人在问的就是这些…… 李冶愈发感兴趣问道:“你方才未说算学是师承何人?老夫听闻南面有名家蒋周、李文一等人。” 秦九韶道:“先生是位隐士不便透露名讳。” “私下与老夫言如何?” 秦九韶道:“答应过先生不提他姓名。” 李瑕遂觉得如今这学术氛围就是这样的缺点有才能的人总以为“隐士”高尚着作不能流传不知多少了不起的成就因此而消散于云烟之中。 “好好还算是守信之人。”李冶却是抚须颌首继续向秦九韶发问道:“你诗文亦了得师从何处?” “诗词文章师承梅亭先生。” “李梅亭?了得了得。”李冶感慨道:“师保万民功业别向西京、原庙行圭瓚。你有许多好老师呐。” 秦九韶默然不语。 十余年来醉心功名利?今日再想起年少时遇到的诸位先生……不愿也不敢再提他们了。 但他心里还是庆幸的。 ——看还是要用我这般奇才。 这辈子一直都是如此魏相、贾相、吴相以及今日之平陵郡王谁不爱惜我的才华? 果然李瑕开口便道:“既然你是建筑大家如今成都府路正是百废待兴可愿过去出力?” 秦九韶大喜拱手应道:“多谢郡王提携。” “今日便出发吧。” 李瑕做了安排手一抬自让人押送秦九韶往成都出力。 李冶眯着老眼向堂外看了一会起身道:“不如……” “敬斋公莫说情这人还是欠收拾你愈多看他他愈得意且待心晾一晾。” 李冶转头看去有些不舍慢吞吞又坐下。 严云云不动声色又给他换了杯茶。 她颇想让李冶收她为弟子近来常有这样的小殷勤。 “继续议事。” 李瑕已开口道:“姜饭你给大家谈谈江陵的情况。” “……” 驿馆中的议论声继续响起。 码头上的吆喝声还隐隐传来。 这是号称“万商云集”的万州它不像夔门那个川蜀军事门户它是川蜀的经济门户。 近年来长江上的商船如过江之鲫万州城已恢复了些许往年的热闹景象这驿馆却依然很破。 一缕阳光从破碎的瓦片中照在堂上下面是因漏雨而生出的青苔。 当这缕光线渐渐暗下去已时近黄昏。 …… “这是我今年第二次到夔州路。” 李瑕已开始为此次的万州之行作总结。 “我第一次来为的是到夔门防备宋军攻过来但他们没有允了我的开府之权。而这一次为的是来万州防备宋廷的商旅过来把蜀地百姓的血汗钱赚走。 宋廷又让我失望了我既期待它的新法能够遏制纸币的滥发、平抑物价能够使得豪贵之家少剥削平民百姓一点;也担心他们国库充盈会驱兵西进。 但没有。 这次来我还是没看到一张真正能买到东西、兑到钱的金银关子。看到了什么?是伪券。过去赤山会纸局每日印纸币十五万贯今秋江陵伪券坊每月印伪券五百万贯。 印钱来买百姓的粮——这就是宋廷数十年来一直在用的办法区别只在他们印的钱是买东南百姓的口粮或买我们的口粮。 衮衮诸公就只会这一招是想不到别的办法了吗?不是而是别的办法做不到了。 以上这些是对手的情况。 说我们。 市贸司做得很好一直以来都保持着长江、汉水两路商路不被中断让我们的钱能买到他们的物资;舆情司也不错没让看起来是我们的实则是他们的钱买我们的物资。 统计司则是关键是我们与他们之间的区别。我们的券引不是用来强征百姓口粮的为的是方便、是促进交易故而能不滥发这是原则。 在座诸君有的了解我有的不了解那就再强调一遍触到原则问题我绝不手软不管是谁。 往后你们就任地方也好任职幕府也罢记住统计司定下的券引数量背后有人在监察。 说了这些想必你们也知己知彼了如何胜、为何胜也知晓了保持下去我把长江这条命脉交在你们手上……” 张弘道瞥了眼高长寿一眼已感受到了对方的压力。 显然李瑕让高长寿坐镇重庆除了守三峡防线要守的还有这长江商贸。 …… “说完经济最后再说说形势。” 李瑕也不愿多说但这是例行总结。 “这咸定二年马上又要过去了这一整年我们与宋廷争开府之权、与宋廷争货币之利。这是必须的因为宋廷必然扼制我们。 现在争也争过了。我们已巩固住了川陕的情形可喜对吧?只用了一年光景我们完成了年初订下的‘稳固发展’的目标。 但一年光景已经过去了。 这一年忽必烈只做了一件事北上哈拉和林。或许明年他也只做一件事重返燕京。 很快我们不会再有时间与宋廷这样争斗下去。 咸定三年我不想再两次往返川东在这夔州路与宋廷争权争利。故而盼诸君同心协力继续稳固后方使将士无后顾之忧着眼于前……” ~~ 一艘船只由江陵出发至临安之后有急信送至天台县贾家老宅。 贾似道看罢一言不发。 又败了。 这是第三次败于李瑕之手。 而这次之后似乎已真的想不到办法还能再去遏制李瑕了。 对付蜀帅还可以压制;对付郡王勉强有办法。 虽然他一边推行经界推排法抑制滥发纸币一边用滥发伪币的办法对付李瑕但总归算是办法。 现在连办法都没有了。 夫复何言? …… “阿郎王翠出门了该是去见李逆的人是否派人跟上?”龟鹤莆上前附耳禀报了一句。 贾似道转头一瞥。 又想到了那泼男泼女让人不悦。 “不必了重要的不是这个小人物而是……算了。” “是。” “往后无事莫与我再提李逆。” “阿郎这是?不再派人往西边了吗?” 贾似道本不想回答但最后却又喃喃了一句。 “我忙只想着眼于自己的事……” ~~ 嵊州。 “贾相公能有那般生我气?可我一共只与他说了三句话。” 陆小酉走在剡溪溪畔看了王翠一眼又道:“当时是他不停追问我只好告诉他郡王真的没吩咐我那么多。” “好吧。”王翠不由低头笑了笑之后又正色交代道:“你得罪了他一定要小心。” “好。” “你们这就回汉中去吧?” “事还没办完公主既是皇后所害我与录书老商量过找找关阁长在皇宫的旧人在不在。” “你也去过皇宫吗?” 陆小酉转头看了看远处的风景道:“我是说杀掉皇后也不是没有把握找个宫人……” “别去做这些了好吗?” “你怎么了?以前不是一直想报仇吗?” “现在想法变了我已明白你们都是抗虏的豪杰义士临安这些事不值得你们再冒险。而且皇后是公主的表姐她们从小就在一起玩……嗯如果公主还在也一定不想让人为她报仇吧?都过去了。” “我不懂这些只管奉命行事。” “就知道你是这样一人。”王翠瞄了陆小酉一眼“那日随在李郡王身后的那位贵人你见到了?此事是她请托了李郡王……你只要拿着这个回去就可以交差的。” 陆小酉接过一封信。 只见信封上写的是“代转厘宫主人”六个字字写得很好的样子。 王翠又问道:“能答应我不拆这封信吗?一定送到李郡王手上他一看便知。” “能。你看我这般一点头死都要做到。” “别死好好活着。那就这样你回去吧。” “你呢?不随我们回去吗?” “不了我打算到桐柏宫当女冠。” 王翠说罢停下脚步按着腰间的佩刀轻轻摆弄了两步道:“你走吧恩恩怨怨就此两消了。” “什么?我们有恩怨?” “有但消了。另外我很感谢你。” 陆小酉好生奇怪还想问上几句。 王翠却已挥手作别。 陆小酉走了两步想起一事回过头问道:“对了我娘在给我说媳妇……你不要去喝杯喜酒?” “太远了只能先恭喜小酉哥。” 王翠含笑摇了摇头转身往南。 陆小酉懊恼地挠了挠头往北走去。 好一会之后他听到身后王翠又喊了一句。 “小酉哥你是个靠得住的人往后上了战场一定要活着按你说的一往无前、当大将军!” 正文 第724章 约定 一转眼已到了咸定二年的年底。 腊月十八李瑕回到了汉中。 随行的张弘道进了城便转回家中次日一早便得知录书老求见。 “五郎。” “不必多礼。你竟已从临安归来了可为郡王将事情办妥?” 录书老道:“昨日已见过郡王已交了差事。” 他这次到临安做的不是什么机密差事大概说了。 张弘道漫不经心听过道:“留梦炎知道我归附郡王之事还肯出手相帮?” “是他说是为了回报五郎的恩义。” “假的能威胁到他的是张家而不止是我。他肯这般配合像是有些对付贾似道的意思?” 录书老道:“小老儿也觉得他是这意思。” “嗯。” “本想着顺手除了贾似道可惜了。” “随便吧。”张弘道并不太关心东南之事想了想沉吟道:“刘黑马病了。这次我随郡王南巡回来时经过成都看刘黑马病得很重。” “刘公今年不过六旬又三吧?” “虽然延请了名医但怕是时日不多了郡王或是想让我接替安抚成都之职与刘元礼共事你觉得如何?” 张五郎话没说透意思却很清楚。 如今刘元振在汉中练兵刘元礼随着刘黑马在成都。 而刘黑马若是死了李瑕肯定不会让刘元振接替成都安抚使一职以免像是世袭。 最多是让刘元礼任个安抚副使配合别人。 而在川陕资历、才干、身份能高于刘元礼的人少张弘道勉强算一个。 录书老摇头道:“小老儿这次往临安还得到一个消息李璮正在与宋廷接触换言之马上就是谋取河南的时机五郎何必去坐镇成都?功劳没有旁人还要说郡王任人为亲。” 张弘道点点头深以为然。 但马上他意识到情愿或不情愿这件事李瑕既已说过也由不得自己拒绝了。 于是才点过头张弘道又道:“我帮妹夫做事岂是为了什么功劳?何处有需要便去何处。” 录书老一愣心想五郎在老元帅面前也没这么乘巧今日这真是 “那恭喜五郎。” “准备一下年后随我去成都吧。” 此时堂外便有仆役过来禀报道:“五郎郡王邀你过去说是让五郎见一位故人。” 张弘道遂起身出门心中感慨才回汉中就这般忙。 这日李瑕是在汉台见客。 张弘道一步步踱上汉台看到了正站在那与李瑕说话的那人。 来的这人他还真认识那张让人讨厌的大嘴、那眼里让人讨厌的笑意。 王荛。 张弘道没想到今日会在汉中再见到王荛不由一愣。 王荛却已转过头来见来的是张弘道咧开嘴笑了笑打了招呼。 “五郎许久不见!当年你我歃血为盟约定异日起事今起事之机至矣” 王荛算得上是张弘道平生最讨厌的人之一。 当年他追杀李瑕之时正是王荛在他身边、一点点拿了他的把柄。 结果呢? “呵歃血为盟?你王家父子暗中串联一转头却向忽必烈投顺反过来告发我。” 张弘道说着怒意更甚走到了王荛面前又道:“我该斩杀了你。” “五郎误会了。”王荛笑着伸长了手臂似还想拥抱张弘道“不如我听我解释一二如何?” “没什么好解释的你王家父子出卖我。” 王荛又笑转向李瑕感慨道:“犹记得当年张五郎往开封追杀郡王我联络杨果助郡王脱困。没想到一转眼郡王已雄据西南。” 李瑕这是第一次见王荛对其人却已有了解。 要了解王荛首先得了解的该是王荛的父亲王文统。 王文统是李璮的谋士也是李璮的岳父也是李璮儿子的老师。 一般而言王文统、李璮之间的关系之近已经是一人造反另一人必然被株连。 但就在忽必烈登基之前张文谦举荐了王文统。 忽必烈见王文统是真有才华任他为中书省平章政事负责改革蒙古政务。 从世侯幕僚一跃为副相。 若说廉希宪不到三十任行省宰相难得王文统一入仕便任副相更是难得。 也唯有蒙古国才总有这般的官场奇迹。 王文统不仅是副相还是实权宰相。 忽必烈登基以来近两年内都是王文统主持中书政务他改蒙古旧制建立十路宣抚司制定律例约束官员发行中统交钞并使其流通无阻。 值得一提的是中统交钞是实物纸币。 一开始以丝绸为本位。之后以白银为本位称“中统元宝交钞”。 任何人持中统钞都可按银价到官库兑换成白银北地百姓可以用它缴纳赋税。 王文统的改革非常有效。 短短两年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李瑕想来同样是改革比一比王文统与贾似道只觉差别极大。 贾似道是外戚在宋廷资历极深且出将入相战功与恩宠傍身平章军国重事; 王文统追随忽必烈只有两年资历、功劳都没有只有谋反的隐患一入仕就主持国政。 但看改革的成果贾似道这权倾朝野的大宋权相屡屡受挫;王文统则是成效卓越制定了一套立国的法度。 但是这种时候王文统的儿子竟还在私下串联准备谋反。 李瑕知道确实是王荛联络杨果给自己递了一份情报但助自己脱困王荛是没做过的。 王荛只是杀了阎复敷衍交差了而已。 这没什么好掰扯的。 李瑕道:“说正事李璮打算何时起兵?” 王荛没想到他如此直接愣一愣应道:“正月一过便起兵。” “忽必烈还未回来?” “该还在哈拉和林与阿里不哥大战。” “李璮准备如何做?又有何条件?” “哈哈李郡王真是直爽人。”王荛咧嘴一笑道:“我此番来自是请李郡王到时出兵响应。不如立个盟约正月一过共同举兵如何?” 李瑕摇了摇头道:“牧樵远道而来该歇几日才是。” “李郡王有何顾虑?” “没有快过年了过完年再谈吧五郎你招待好他。” 王荛本是极为自信地站在一边没想到李瑕问过之后竟先搁置不提不由急道:“李郡王为何如此?我有几句话想对李” “牧樵客气了。”张弘道已站了出来“你千里迢迢跑来不多歇两天如何使得?请吧” 他没想到李瑕会晾着王荛莫名有些幸灾乐祸从容了许多。 王荛又转头看向李瑕很是惊讶。 他发现李瑕对于响应李璮的热情远没有他预想中那么高 与此同时史天泽面对使节答应得却很爽快。 “请史公立盟为誓。” 史天泽爽快一笑手中匕首轻轻一划割开手指以血印按在那盟书上。 “如此你们可信我?” “好正月一过共同举兵” 正月还没到眼下天下各处更多的都还在准备着年节。 李瑕并不急着给李璮答复。 他认为自己不管如何回答李璮都要在明年二月举兵那为何还要派王荛来冒险当使节? 这其中也许是有其它的问题 这是李瑕回汉中的第二天已接见了许多人直到傍晚他才得空到褒园走了一趟将一封信递在阎容手里。 看信的美人本是直着身子渐渐地倚进李瑕怀里。 之后却是又哭起来。 “怎么了?” 阎容抹了抹眼哭着笑了一下问道:“这信你没看吗?” “没看不是写给我的。” “也是写给你的与你恩怨两消了” “唔那很好。” 李瑕嘴里应了漫不经心地想到也许是王翠被贾似道骗了谁知道呢 正文 第725章 谁的机会 腊月二十。 天才亮录书老走进汉中张家的大堂上只见张弘道已早早起来正在打理他漂亮的小胡子。 “五郎小老儿已将王荛安置在城北驿馆中舆情司也已安排人在他周围。” “大过年的跑来坏我心情。”张弘道头也不抬道“下封拜帖吧邀他饮酒。” 自有跑腿的下人去做这事。 录书老则是幕僚是智囊。 他挥退旁人在一旁坐下问道:“五郎可想过郡王为何让五郎来招待王荛?” “总不能是为了让我出气吧?”张弘道笑着反问了一句。 之后他神色正经下来道:“我也在想这事郡王是想给王荛一个下马威掌握主动权。或是还信不过王荛?让我探一探。” “李璮准备多年势必要反的。”录书老道:“但王家父子的立场着实奇怪。” “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张弘道揉了揉额头道:“王文统多年来明目张胆助李璮谋反还能得忽必烈重用。而我才做了一点小事忽必烈却已命令九郎杀我。” “可能忽必烈并不信任王文统因此王文统还是决意谋反。”录书老道:“而王文统主持中书省要么是极有利的情况。要么……” “要么忽必烈一直在提防着他们他们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被忽必烈看在眼里。”张弘道话到这里又低声讥了一句。 “小聪明。” “正是如此。”录书老便是要将这些可能给张弘道罗列清楚。 “待我与王荛谈谈便知……” ~~ 城北驿馆。 几盘小菜、两壶美酒摆在桌上。 对坐的两人坐姿颇有不同。 王荛一脚踩在酒坛上不时哈哈大笑显得十分豪放而放松。 但他身子是向前倾的直勾勾地看着案几对面的张弘道。 张弘道没笑脸色有些平淡身子则是微微后仰。 “五年了吧?”王荛笑道:“当年五郎为了捉拿到李郡王可是呕心沥血啊。如今再一看原来是为了找个妹夫哈哈哈……” “再回头一看原来令尊当年为李璮出谋划策是为了自己能平步青云得忽必烈重用?” 张弘道话到这里抬起酒杯道:“中书省相公之子……该唤作王衙内来敬王衙内一杯。” “家父是为了保护大家啊!” 王荛忽然喊了一句显得很是激动又道:“五郎总责怪家父在忽必烈面前把所有事全盘托出。可你想想忽必烈有因此责罚谁吗?不正是因为家父的坦荡打消了原本的猜忌。” 张弘道大摇其头道:“牧樵又是这样凡出了结果便给自己揽功当我不知?” 王荛又把头往前凑道:“五郎果然是了解我那该知道我这谋逆之心天日可鉴。” 他自以为说的话颇为风趣那张大嘴又咧开来。 张弘道只好再向后仰了些问道:“以令尊今日之权柄还舍得叛忽必烈?” 王荛先是很自信地抛出了一个称呼。 “齐王……” 张弘道明白这指的是李璮。 以前李全就想让宋廷封他为齐王而不得。如今李璮必是要这齐王的名号了。 “齐王是我姐夫。”王荛笑道“也是家父的女婿忽必烈怎可能真信任家父?当然是据齐鲁以举事齐王复为盛唐之主家父继作玄龄之臣。” “玄龄之臣?你们这是把李璮认作唐太宗也把自己当作是开国的房玄龄了?” 王荛摊开手道:“不然呢?” 张弘道不屑地笑笑。 他虽没说出口但笑容里的意思很明显——李璮还不配。 “怎么?”王荛问道:“五郎莫非以为你妹夫比我姐夫更有实力不成?” “不知这‘齐王’是谁封的?是宋国还是蒙古?总不会是自封的吧?” “只要有实力哪怕是自封的也能让蒙古、宋国承认。” 张弘道问道:“李璮只想当个齐王?” “不妨实话与五郎说一句。”王荛道:“如今忽必烈北征家父可于燕京响应与齐王里应外合一举夺得天下。” “我也不妨与你说句实话忽必烈已命张、史、严等诸家世侯防备山东。” 王荛笑了笑问道:“若有家父在燕京响应再加上史天泽于开封起兵呢?” “史天泽?”张弘道放下手里的酒杯目露沉思“可靠吗?” “自是可靠他早已答应了。”王荛道:“值此时机汉人已可联手夺回中原!” 他眼睛愈发明亮继续开口劝说起来。 “齐王、李郡王、史天泽只要这三家联手不还有张家我眼前不正是你张五郎吗?想必到时令尊只要见到我汉家男儿的声势必定愿意声援。如此一来驱除蒙虏岂非易如反掌?” 张弘道虽觉王荛讨厌也感受到了他的热情。 且如王荛所言倘若方才提到的人真能联手忽必烈也只有灰溜溜滚回草原的份。 “史天泽真能……” “此正是我父子纵横捭阖之能。”王荛道“五郎你想想当年你我初见时你对蒙古何等忠诚?最后如何?与我歃血为盟。今日又如何?已投身李郡王。我汉家男儿合力驱虏实乃大势所趋!” 王荛说着身子越来越向前倾人已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而张弘道还想再避却已不能再向后仰。 只能听着王荛又开始高谈阔论口沫横飞。 王荛与其父亲一样好以言语动人说起这些话来慷慨激昂。 但张弘道却是问道:“若依你所言一旦攻取燕京李璮可愿奉我王为主?” “五郎啊五郎这还没起事你便惦记着争权夺势如何能成就大事?” “此为关键。” “齐王必定能先入燕京到时名正言顺可为天下之主……” 王荛话到一半见张弘道眼神中是不以为然的神色又道:“时机难得不如先以大局为重。待扫净胡尘再行聚议如何?” ~~ “他说史天泽已经答应举事了?” “是。” 李瑕想了想又问道:“你是怎么看的?” 他与张弘道私下里说话颇为随意彼此也不讲究什么称呼。 “去岁十一月的昔木土脑儿一战史天泽立了大功之后忽必烈北征史天泽留守中原。”张弘道沉思道:“若说他大胜而骄再起异心并非没有可能。” “但史天泽能奉李璮为主吗?” “不可能。”张弘道毫不犹豫“王荛话语里必有虚言但不知有多少夸大。” “时机呢?”李瑕问道:“李璮选择这种时候起事是确定忽必烈陷在哈拉和林了?” “据王荛的说辞王文统得到的消息是如此。另外李璮之子李彦简本在燕京为质如今已潜逃出燕京往山东李璮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是因为李彦简发现时机很好所以逃回山东?还是因为李彦简逃回山东所以李璮起事?” “不知道。”张弘道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这会是几年内少有的能再削弱忽必烈的机会必须是要把握的。”李瑕道:“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 保州。 时近年节保州张家大宅热闹非凡。 张家本就人丁兴旺也不会因为张五郎与大姐儿的离开而显得冷清多少。 但这日大堂兄弟齐聚之后张弘范四下看了看还是皱了皱眉。 他转身往后院走去找了一会终于找到了正在拉着小马驹散步的张文婉。 “二姐儿怎不到堂上去?”张弘范笑道。 张文婉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 “怎么?生九哥的气了?” 张文婉忽瞪了张弘范一眼道:“五哥是被我气走的还是被你气走的?你来说!” “哈?他自要走的既与你无关也与我无关。” “哼。我原以为是我与五哥说‘九哥待我更好五哥管得太多了’才把他气走的。但十哥都与我说了是九哥把亳州交回朝廷还辞了官这才把五哥气走了以后我不理你了。” 张文婉说罢一把拉过她的马径直又走。 如今说来还算平静但没人知道张弘道刚刚离开时她有多伤心与内疚。 最近知道这些都是九哥的错难免生气。 张弘范低头苦笑了一会忽冲着张文婉的背影喊道:“过了年你九哥便要从征了你真要生闷气?” 张文婉回过头道:“又从征?你不是被罢官了吗?” “起复了万一我死在战场上不希望这最后一个年节二姐儿还生我的闷气。” “呸呸呸不许说这种晦气话。” 张弘范笑了笑。 无非是找个借口吓唬妹妹罢了。 征个山东李璮能有何危险? 也亏得是有李璮才能在发生了张五郎叛逃之事后还能再有一次被重用机会…… ~~ 燕京城外。 风雪之中一队骑兵由北而来。 燕京城中也有骑兵出来相迎两边将领相逢有笑声与蒙古语响起。 “哈哈我的赤必合安答回来了这该死的大雪天快入城喝一碗奶茶吧。” “听说有只小耗子从燕京逃走了?” “哈哈这次也是个机会让大汗知道就该罢免了那些汉人的兵权才好……” 正文 第726章 自不量力 李瑕对着地图看了很久越想越对李璮的行事感到疑惑。 山东地界不比川陕基本上是无险可守。那么李璮想要成事最好的办法必须趁忽必烈北征直捣燕京占据居庸关长城。 有王文统于燕京里应外合又有史天泽起兵响应其实李璮只要闷声不响地攻到燕京即可。 如果这样就没有太大必要派人来汉中联络。 偏偏依王荛所言李璮想要更稳妥希望李瑕从关中出兵攻打山西牵制一部分蒙古兵力。 若如此李璮、史天泽、李瑕三路并攻燕京驱蒙古人出中原确实是轻而易举。 但得要三家都不抱私心、全为公利才可以做得到吗? 军阀若能做得到同心协力早在二十年前外虏就被赶出中原了。 不闷声发财却弄个先入燕京者为王? 可见形势绝没有这么顺利。 比如史天泽还不值得信任。 那有史天泽在河南虎视眈眈李璮就不能直取燕京。还不如与李瑕约定前后夹攻史天泽瓜分了河洛再谈 思忖着这些李瑕突然发现李璮竟连封亲笔信都没有送来。 一直以来只有王荛那张大嘴在那鼓唇摇舌煽动游说。 幸而没有被其言语迷惑。 正想提笔给李璮写封信已有吏员过来通禀。 “郡王诸位先生已经到堂上了。” “我现在过去。” 李瑕又搁下笔先往堂上与王府属官议事。 事实上李璮之事也只是平素要处理的诸多事情中的一小件。 不一会儿之后桂荫堂上便又响起了议论声。 “今岁两淮一带又有涝灾” “若要迁移人口入川陕难民往往无力沿汉水、长江而上须继续派遣人手组织派遣船只载运” “既然所需船只数量日增汉中、重庆势必需要建造船厂” “唉钱粮劳力不谈。造船之事我等毫无经验须到襄阳再请些人回来” “等正月吧也让人家在家中过个年” 到了夜里李瑕回到后宅吃过饭才想起要给李璮的信还没写干脆让唐安安代笔。 他踱着步又得重新整理思路。 “先表示对他父母双亲的景仰吧李全、杨妙真夫妇之事迹安安也知道吧?” “有听说过一些。” 唐安安铺开纸墨张文静也抱着肚子过来坐下随口说起当年旧事。 “金国末年朝廷横征暴敛蒙军来了也无力抵御反而让溃退下来的乱军杀害百姓。因此河北、山东一带便有人聚众起义称‘红祅军’。当时益都杨安儿、潍州李全、沂蒙山刘二祖为红祅军三支主力。 后来杨安儿被金军围困坠水而亡余部便由他妹妹杨妙真统领。这杨妙真着实是个人物人称她‘四娘子’亦唤为‘姑姑’善骑射所创梨花枪号称天下无敌手。杨妙真率部与李全会合二人便结为夫妻一起抗金、抗蒙、抗宋” 张文静记得以前张柔偶尔说起山东李家虽鄙其出身微末但李全、杨妙真确实称得上豪杰。 唐安安听了轻声问道:“只说对李全、杨妙真的景仰不提景仰李璮是吗?” 李瑕“嗯”了一声。 唐安安会意遂行笔便写。 “松寿仁兄青睐。金国失统丧师于外虏及令尊令堂以布衣揭竿而起振臂一呼山东义军云合响应真盖世豪杰。 昔陈胜偏袒唱于前刘季提剑兴于后汉业遂兴。今戎狄横骛、虎噬中原红袄军之首事必有英雄因而创业荡一四海方为道义不孤。” 李瑕低头一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继续口述。 “你李璮想要造蒙古人的反此事并非秘密。如今还有人传言说是南面有个李要叛宋北面有个李要叛蒙。 公然割据有公然割据的好处但你该想清楚到底谁是你的朋友、谁是敌人。史家为蒙古效忠近四十年岂肯轻易叛乱毁四十年之功勋而居你我之下? 你既已明目张胆如何能指望忽必烈不知道你的野心指望他放任王文统主持中枢为你里应外合而取燕京?欲成大事岂能将事机寄望于旁人之手? 忽必烈不会那么快便击败阿里不哥却有可能先抽出个空来解决后顾之忧你如今起事时机未必就好不如再静待三年两载厉兵秣马到时你我共击河南” 总而言之李瑕认为李璮还没有现在就起事与忽必烈交战的实力不如等这边再发展两年才好相互支援。 待唐安安写完信李瑕看过自拿了往前衙吩咐人送到军情司想办法尽快递至山东。 路过花厅的时候倒还听到韩巧儿正在那叽叽喳喳地与高明月说这次去重庆府一路上的经历。 “回程的时候李哥哥还带我们回了庆符县一趟呢?” “那边还好吧?” “嗯嗯大变样了呢虽说是一个县但比有的州城都大了房伯父开玩笑说是‘蜀南南都会’呢。” 韩巧儿数着手指头却还把房言楷与李瑕说的庆符县之所以繁华的原因一个不落地说了出来。 “那年李哥哥把成都大量难民迁到蜀南又教化山民、建城昭通、扩修五尺道、撤回凌霄城军民、合并大理加上这些年战乱波及不到蜀南南丝绸之路恢复南北客商增多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呢。” 高明月想了想问道:“过完年房知县已任庆符县六年了吧?” “七年呢他比李哥哥还早一年多到庆符县。” “官人就没举荐他升官?” “李哥哥说不是不想举荐房伯父而是与大理商路在那里无人可以替房伯父待往后有了人才自是不会忘了他的功劳。” “嗯。”年儿也道:“官人还说有巧儿在帮忙记着他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房知县。” 韩巧儿用力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又路过了成都去探望了刘老元帅他好像病得很严重” “是啊得让父亲与大哥带着刘家嫂子尽快往成都一趟。”高明月说到这里想到李瑕也许又要亲自往巩昌低声道:“明年你李哥哥怕是不能在家中待太久了。” “啊?”韩巧儿一时很是不情愿嘴里却颇硬气道:“不在家才好呢不会再逼着我晨练。” 厅上几个话到这里李瑕正去向前衙而唐安安扶着张文静过来坐。 唐安安一听韩巧儿抱怨晨练之事便有些赧然。 因为就在刚才她偷偷和李瑕说她病已经好了也该随他一起好好强身健体。得了李瑕一顿夸。 自然不是喜欢大冷天还要晨练 唐安安正想着心事一转头正好与韩巧儿对视了一眼。 韩巧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搂着年儿说起悄悄话来。 这两个小丫头自从一起随李瑕出门巡视过莫名地更加要好起来常常梳一样的发型不提这两夜还总喜欢凑在一起睡觉说是冬天冷。 唐安安心想韩巧儿此时说的该是“我们之中出现了一个喜欢晨练的叛徒” 之后趁着高明月与张文静说话时年儿跑过来在唐安安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姑娘今夜到韩侧妃屋里来吗?” 唐安安闻言便愣了愣昨夜李瑕在张文静处今夜该是到韩巧儿处。 下一刻韩巧儿也坐过来低声道:“安安姐我们让李哥哥累到爬不起来怎么样?我们耗光他的体力叫他明日没力气晨练吧” “我们?耗光他的体力?好好碍” 咸定二年、中统二年终于在相对的和平势态当中接近尾声。 对于李瑕而言这确实是今世最轻松的一年。 而年节时一封信也随着东去的探子一路发往山东。 一转眼到了中统三年正月初十。 山东益都。 几骑快马自北方而来。 李彦简抬头看去终于看到了前方新修筑过一番的益都城。 自从蒙古占据华北之后禁止诸路世侯修筑城墙。唯独李璮以防御宋国为名修筑了益都的城防且还开挖了深沟大壕。 李彦简见此壮阔坚城深吸一口气驱马而前。 很快益都城内响起欢呼声。 “世子回来了!世子回来了1 李彦简一路进到行省总管府与父亲李璮、弟弟李南山、表兄杨友等等亲人相见自又是一番热闹。 “见过父王!外祖父言今他已得蒙人信任执掌中枢大权只待大军一至轻易可为父亲取燕京。这是外祖父给父亲的亲笔信。” “好!好!我儿终于归家了” 谈过这些近况李璮坐回案边先是看了王文统的信神色舒展志得意满。 便等他收起了王文统的来信重新落回桌上那封来自汉中的信眉头又开始皱了起来。 “父王这是在看什么?” “王荛真是自作主张。”李璮道:“本王自取燕京又何须他代本王去联络川陕李瑕?” “联络李瑕?这毫无必要埃” “但王荛也不说一声便自去了。” 李彦简亦是一愣道:“舅舅竟如此不智?他比孩儿还早离开燕京算时间原来是直接往川陕了?不智埃” 李璮似乎有些怀疑什么心中沉思着还能是谁叫王荛去找李瑕的不成? 但到了最后他想到王荛平素就是自作聪明的性格还是摇了摇头。 “他那人啊一向便是那样。” 李彦简问道:“那父王打算如何回复李瑕?” “李瑕竟要本王静待他三年两载简直不自量力恨不能骂他一顿但也不好拆了你舅舅的台本王且回书问李瑕是否愿意投顺吧。” 李璮说罢不屑地丢下手中的纸信。 “其他的待攻取了燕京再谈” 正文 第727章 功臣 过了年节已是壬戌年狗年。这一年是大宋咸定三年蒙古中统三年。 正月初十王荛终于重新来到汉台再见了李瑕一面。 他本来以为李瑕要将他扣留在汉中很久没想到李瑕还肯在元宵之前见他竟然还有些感激。 作为巧舌如簧之人王荛原准备了许多说辞。可惜一个月来与张弘道说得实在太多了连他也感到疲倦。 此时再见李瑕行了礼王荛难得显得有些沉默。 李瑕先开了口道:“你不是李璮派来的到底有何目的?” 王荛一惊再抬头已是愕然。 李瑕扫了他一眼道:“我既已得到证据你敢不认?拖下去吧。” “李郡王我当然是齐王派来的你这是何意你怕了忽必烈不成?” 张弘道看着王荛被拖下去问道:“山东的回信到了?王荛果真有诈?” “没有回信也太慢了。”李瑕道:“今日正好有空我诈一诈他。” “王荛此人面皮极厚怕不会轻易交底” 话音未落只听被拖下汉台的王荛已高声呼喊起来。 “李郡王饶命我招了我招便是1 这便是李瑕要让张弘道来应对王荛的原因桀黠油滑之辈应对起来实在是费工夫。 不一会儿王荛重新被拖上来招得却是很快。 “请李郡王饶我不死确不是齐王派我来的是我自作主张” 李瑕打断道:“是你自作主张而不是受人指使?” “其实我与姐夫感情深厚往往不需他命令我便自主做事绝非受人指使。”王荛道:“此次姐夫举旗意在直指燕京然而我以为史天泽不可靠故而擅自作主想联盟李郡王以牵制蒙军亦使史天泽不敢趁机攻山东。” “你看出史天泽不可靠了?” “是。可惜姐夫对史天泽深信不疑我多次苦劝无果只好出此下策。” 王荛应对如流并无太多的局促不安。 李瑕却又问道:“那有没有可能是忽必烈让你前来诓我?或诓我过黄河攻山西他从上游偷袭我船只断我退路?或诓我出潼关他从黄河绕攻潼关堵我归路?” 王荛愣愣看了李瑕好一会忽然笑着摇起头来。 “本以为李郡王乃当世豪杰原来如此畏惧忽必烈?忽必烈如今尚在哈拉和林竟能吓得李郡王不敢出关中一步?” “真在哈拉和林吗?”李瑕道:“咸宁元年十一月昔木土脑儿一战结束忽必烈稍作休整即北征今已是咸宁三年正月。算时间已够忽必烈往返一趟。” 王荛大摇其头脸上还带着嘲笑的神情。 “未免也太看得起忽必烈了真当他一到哈拉和林即可挫败阿里不哥吗?蒙古宗王可都是支持阿里不哥的。” 李瑕观察了王荛一会。 王荛笑了好一会坦然迎上李瑕的目光拱手道:“我所做一切皆为恢复汉家河山李郡王可信我。” 张弘道向李瑕低声道:“此子说假话从不变色昨天还与我信誓旦旦是李璮派他来的。” 李瑕点点头道:“这样吧你回去告诉李璮不必急着举事。” 王荛道:“若齐王已举事李郡王可愿响应?” “如若史天泽能与他合攻燕京我便尽力出兵山西;而若史天泽不可信任或可共击史天泽到时再做联络吧。” “好1王荛再次拱手作揖道:“请李郡王手书一封我带回给齐王商定战略后再作回复” 两日后在汉中滞留了一整个年节的王荛终于得以被允许离开。 他似要去往山东却在离开蜀道、出了潼关之后渡过了黄河往山西而去。 被扣押了太久来不及再去山东了。 王荛先到解州见了仪叔安。 “李瑕很警觉并未上当但还有机会” 一场私下的密谈之后王荛当即又离开解州赶往燕京。 就在这个正月在益都以东、以南的山东各地李璮正式宣布自立称王。 因李璮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父亲李全的遗志。 “南宋君臣昏昧不可依蒙古凶悍蛮夷亦不可恃我父子侥幸于乱世之中居山东、淮南之地拥数十万之众若用心经营伺机进取逐鹿中原天下谁属尚未可知也1 从他继承这个遗志开始三十余年一直在苦心孤诣地谋划。 他有两位妻子除了王文统的女儿还娶了东蒙古宗王塔察儿之妹。 不仅是联姻蒙古黄金家族他还一直在拓大地盘并不断巩固着统治确立了山东的官制修复文庙招揽儒生文士到幕下。 他到处购马、筹集了大量军粮练就了十万大军。 终于他等来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蒙哥死而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两虎相争 李璮已传檄于各路诸侯邀他们依先前约定起兵响应以造声势。 他散尽府库财宝犒赏将士准备出兵济南。 同时下令杀尽境内蒙古戍军。 “点炮!祭旗1 “斩1 校场上炮声响过大刀斩下一颗颗带着辫发的头颅滚滚而落 燕京。 会同馆中刘秉忠与王文统正对坐而谈。 王文统时年已六十余岁双眼细而长看起来便像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如今想来陛下当时一见我便让我主政中书省怕是想将我从山东调开埃” “这是自然。以道你一走李璮身边便再无像样的谋士了。” 这“以道”是王文统的字偶有人说笑蒙古这位平章政事的字号比宋国平章军国重事贾似道的名字少了个“人”但王文统做得却出色得多。 而此时聊到李璮王文统却是长叹了一声。 他当然明白自己一旦离开李璮身边便再无一个可以拿主意的人。 但两年前忽必烈将他这一介布衣直接拔擢为平章政事已是容不得拒绝 “两年来以道做了很多埃”刘秉忠又道:“恢复汉法我辈虽倡导多年却是在你手中真正被实现。” 王文统道:“是刘公与诸公多年来为陛下陈述儒学我不过是恰逢其会。屋子盖好了我添上瓦片而已。” “不能这般说。”刘秉忠摆手道:“你做的皆是得罪人的事老夫心里明白。” 王文统笑了笑那细长的眼微微眯起隐隐有些讥色却不知是在讥谁。 刘秉忠又道:“李璮叛乱此事不可避免而你与他的关系本是洗不清的” “我明白此次多谢刘公为我求情给了我一个与李璮划清界限的机会。” “并非是为了你。”刘秉忠道:“而是为了汉法汉法既是在你手中实行不论你一开始为何入主中书省这谋逆大罪不可再沾。” 王文统用袖子扫了扫自己的膝盖悠悠然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是啊为了汉法。” “去吧。”刘秉忠道:“去觐见陛下。” “刘公告退。” 王文统起身行了一礼确有感谢之意。 他感激刘秉忠向忽必烈美言保住了他王家父子。 但也正是刘秉忠以汉法之存亡相逼逼他放弃了李璮 其实从两年前起他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只能把自己与李璮的所有信件交给忽必烈促使李璮在这个忽必烈已还跸燕京的时节叛乱并引诱李瑕率军出关中 王文统离开后刘秉忠依旧坐在会同馆中想着心事。 他最清楚忽必烈的心思。 一开始重用王文统也是他向忽必烈建议为的确是将其从李璮身边调开。 但没想到王文统是真有大才这两年除了实行汉法在国家开初时建立制度这次与阿里不哥的汗位之争中正是他主管财粮短期间从中原征集与运送了大量物资北上。 “是功臣埃” 王文统是行汉法的功臣也是汗位之争中的功臣。 刘秉忠于是希望能把他从李璮叛乱的大罪中摘出去以免蒙古贵族借王文统之罪攻击汉法。 因此他私下里已说服了忽必烈给王文统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很难对所有人都很难。 王文统要放弃其女婿、恩主;忽必烈要消除心里的芥蒂。 但好在这对君臣都做到了 与此同时仁政殿中。 几封密信被摔在地上随着忽必烈嘴里的蒙古语响起自有人给王文统译了出来。 “卿教贤婿为逆举世皆知朕今问卿当何以相对?” 王文统目光落处见那密信正是自己上交给忽必烈的。 他当世之大才岂能在谋逆之际连几封密信都藏不住? 因此王文统心中颇为平静想着是陛下要怪罪自己一次之后再施恩而已。 他一行礼当即应道:“臣惶恐臣一介蝼蚁之命愿苟存残喘定为陛下取江南赵家。” “” 忽必烈忽然大笑之后便听译官道:“卿实是厚颜至极1 王文统愣了愣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自始至终连一句‘臣罪当死’都不曾说过朕还怎么饶你性命?!来人拿下1 王文统双眼一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然而不等他反应过来殿中力士已然扑上径直将他摁倒在地 正文 第728章 失望 汉中张府。 堂上点着火炉案上摆着小酒和一盘瓜子。 张弘道捧着一份关于成都的卷宗在看着。 准备好去接任成都府路安抚使这是他要做的正事。 有亲随进门来禀报道:“五郎军情司来人了说是给五郎送个客人。” 张弘道并不惊讶道:“快请。” 不一会儿一个军情司的探子先进来说了情况。 “人是在山西境内拿的他一出潼关便乘船北渡到解州见了仪叔安……” “你们辛苦了。” “五郎打算在何处审?可需要押到我们军情司刑房?” “不必了就在这堂里吧。” …… 王荛显得很狼狈但进堂时还在笑仿佛只是投壶之类的小游戏输了一般。 “五郎这是舍不得我又将我请回来?” “事到如今还嬉皮笑脸怕是不知死字怎么写的。” 王荛道:“我若说是我想取道山西去往山东五郎可信?” “不信。” “那……我想见李郡王。” 张弘道眼神冷峻起来道:“若非是我你此时该是在挨酷刑而不是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嘻笑。” 说罢他身子向前倾了倾凝视着王荛又提醒道:“别以为郡王比我客气也别把我的耐心耗光。” “好吧我招。” 王荛伸手从桌案抓起一把瓜子道:“我这次来确实是想诓李郡王出兵山西或河洛。” 他脸皮确实是厚浑然不记得上次与李瑕的信誓旦旦全无半点羞愧之色一边说一边还嗑着瓜子。 张弘道问道:“谁让你来的?” “刘秉忠。” “忽必烈呢?返回燕京了?” “不知我南下时还没有。” 张弘道又问道:“诓我们出兵之后呢?” “只知有人在练水师准备渡黄河攻关中。” “谁在练水师?” “某个归附的宋将不太清楚……” 张弘道又问了一会之后目露鄙夷冷笑道:“这便是你说的造反?这些年你到处串联结果就是给忽必烈当狗?” 王荛难得低下头眼中显出少见的无奈。 “五郎以前我与你说的都是真的一直以来我们是真的想造反。但谁能想到忽必烈登基时会把我父召到中书省任相呢?” 王荛话到这里重重吐出一口瓜子皮有些激动起来。 “这谁能想到?我父一直在为妹夫谋划叛乱世人皆知但忽必烈就是把我父提拔成中书省平章政事了……把谋逆者一举任命为宰相古之未有啊!你说这蛮夷简单荒唐!” 张统道讥道:“所以你父子就出卖张家、出卖史家把当年开封之事透个底朝天?” “哎五郎何必一直提这事如妇人般没完没了。”王荛道:“我说的是忽必烈把我父召进中书省了这手段太厉害我们没办法了。” 他显然也有委屈。 “当时忽必烈领大军从鄂州归来召见我父。我们若不从便等于当即叛乱姐夫如何是忽必烈的对手?父亲便只好入朝为官。” “呵我早便提醒过你这造反不是那般轻易的。” “五郎今日不也在造反吗?” “得看跟着谁了。”张弘道冷笑道:“李璮志大才疏之辈不足与谋。” 这话六年前他就这么说的今日还是这么说。 此时王荛却显得很坦诚竟是点点头道:“姐夫确实志大才疏需由我父辅佐故而说忽必烈这一招是釜底抽薪着实了得!” 张弘道有些不耐烦淡淡一瞥道:“我要的是你的解释而非让你来夸忽必烈。” “这便是我的解释!” 王荛又道:“忽必烈更了得之处是什么?他竟是真放手让我父掌权了……父亲助姐夫谋反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开国建制、一展抱负吗?谁能想到忽必烈真就把这权柄轻而易举交到他手上?这是何等的胸襟?!这是得多欣赏我父的才华?!” “胸襟个屁。”张弘道讥笑道:“我本以为你王牧樵脸皮厚原来忽必烈才是脸皮厚到极致他毫无底线只求利益简直无耻至极。” “五郎想说忽必烈是在利用我父?但又如何?这新王朝确是在我父手中立制!这世间庸人有亿万万而开国建制者有几人欤?你根本不知这短短两年间我父做到了何种程度!” 王荛的双手已经摊开挥动着述说着他的激荡。 “一个蛮夷的君王在我们的教化下学汉学、行汉法、建汉统!而我父从无到有为一个残暴的蛮夷部落立制建统使它成为一个正统王朝……这是古往今来疆域最大的王朝!他亦将成为流芳百世的千古功臣!” ~~ 燕京。 刘秉忠走进仁政殿稍稍一瞥看到了前面窦默、姚枢、王鹗、张柔等人的身影。 但未见到王文统。 地上是几封秘信。 上首传来忽必烈那怒气冲冲的说话声。 殿内都是老臣了皆听得懂蒙古语但今日议事显得非常正式不仅有通译还有起居郎记录。 “卿家且看此间有王文统致李璮之秘信其谋逆之罪证据确凿……” 证据当然确凿早在数年前大家都知道王文统要反。 问题在于这两年来王文统已位极人臣还有何反的必要? 另外这信是从何而来的?李彦简一个大活人走私驿回了益都几封信却被截获? 这些问题刘秉忠心里都很清楚他眼一抬瞥见那起居郎下笔如飞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朕将王文统以一介布衣提拔至宰相之位授之政柄可谓待其不薄奈何他负朕至此?” “陛下万莫如此伤心……” “陛下王文统之才罕有可与其相比者今立国之规模法度多出于其功不如……” 忽必烈摆手打断这些劝谏一副痛心疾首之态。 自有近侍出列详细说了王文统那狂悖的态度。 刘秉忠一惊这才意识到忽必烈怕是真要杀王文统。 而随着忽必烈发问通译已问道:“汝等谓王文统该当何罪?” “禀陛下若真是谋逆自是该死但……” 一众文臣还想为王文统开脱忽必烈的目光已看向张柔。 张柔是武将且正是今日殿中最受猜忌的一个子弟与李璮、李瑕皆有过瓜葛。 此时面对忽必烈的目光他已不敢多为王文统辩解一句。 “臣以为……王文统当剐!” 刘秉忠无奈地闭上眼。 他知道殿中这位陛下对汉法的态度已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 忽必烈不仅剐了王文统还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一并谕告天下。 很快一封诏书已自燕京传出。 “人臣无将垂千古之彝训;国制有定怀二心者必诛!平章政事王文统起由下列擢置台司倚付不谓不深待遇不谓不厚……” ~~ 汉中。 “……王文统负国恩而谋大逆死有余辜;处相位而被极刑时或未喻!咨尔有众体予至怀。” “你说什么?!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王荛大吼一声试图扑上去抢夺张弘道手里的文书。 “给我按住他!” 张弘道抬手一指自有人上前将王荛撂倒在地。 王荛大喊道:“你休想骗我!休想骗我!我父不可能被极刑……” 张弘道走上前对着王荛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之后又是一声重响。 他先抽了王荛的左脸反手再抽了右脸。 “我骗你?我有工夫骗你?王牧樵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张弘道骂过将手里的情报一摔摔在王荛面前。 “这就是你们要的流芳百世?将行汉法的希望寄托于忽必烈自以为受千古传颂?” “不我父没死他不会就这么死了……” “他死有余辜!忽必烈真心赏识他行汉法?哈哈寄望于一个胡人保他来立制这胡人连汉话都不会说啊你父死有余辜!” “张弘道!你闭嘴你休想骗我……” “够了你给我冷静下来到时我再带你去见郡王……你们帮他冷静冷静!” ~~ 走过汉中城会发现过了年后城内的气氛已有了大不同。 城防严密了许多。 道路上也多了许多匆匆往来的兵士。 登上汉台望江楼能看到一队队运粮的马车以及兵士正驰向北方。 张弘道走到李瑕身后望着远处的尘烟问道:“这是要开战了?” “也许吧。”李瑕道:“最新的情报忽必烈北征哈拉和林大军还未到阿里不哥弃城而逃逃至吉利吉思……这吉利吉思我与文静商量了一夜还是未搞清楚在何处。” 张弘道对此略知一二道:“谦河上游唐时称‘黠戛斯’。吉利吉思和谦谦州土地肥沃适宜耕稼夏种秋成又产良铁金亡后有不少工匠被迁到那里。成吉思汗把那一块领地封给了幼子拖雷。拖雷死时由幼子阿里不哥继承……” “有多远?” “我也只是听说过。”张弘道应道:“该是难以想像的远。” “远过北海?” “远过北海很多。” “好吧总之阿里不哥是逃回了自己的封地。” 这次李瑕对阿里不哥很失望。 但另一方面阿里不哥至少还懂得逃还活着还有机会。 “李璮却是逃都不好逃了。” 张弘道叹道:“想必李璮也已得知王文统被杀的消息也不知该有多慌。” “他必不敢再攻燕京那就完全处于被动了。” 李瑕摇了摇头道:“总之蒙古汗位之争还未结束但双方已都在休整忽必烈想趁着这个空隙灭了我与李璮不能让他轻易如愿。” “如今川陕这情况能应付得了战事?” “战事要起哪能管人准备好了没有。有外敌来我们从不怯战。” 李瑕显得很坚决。 哪怕暂时还没发现忽必烈要对关中动兵的迹向他却已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不论是守关陇还是阻止李璮的灭亡战事要起便不抱侥幸。 “但要救李璮也难吧?” “嗯眼下的情况是军情司已探到蒙军确在黄河上游练水师由叛将刘整负责……” ~~ 凉州。 这里曾是大蒙古国大汗窝阔台二太子、西路军统帅、凉王阔端的封地。 阔端曾设府于此统治河套、吐蕃、河西走廊、关中、陇西、四川等等地域。 十年前阔端死由五个儿子继承封地。 这日夕阳下的风沙漫天一队骑兵驰至凉州。 “吁!” 马上的蒙古骑士还很年轻随手掏出牌符却是一枚金虎符。 “奉大汗之命我兀良哈·阿术接任大蒙古国西路军统帅速让灭里吉歹来见……” 正文 第729章 搅动各方 汉中桂荫堂。 李瑕与几个属官各自落座。 他先是看了韩祈安一会儿道:“说来王文统之于李璮便如以宁先生之于我。” 这么一想忽必烈对付王文统的手段就很厉害了。 换作是赵昀或赵禥就不太可能把韩祈安拉拢到中枢去最后还背叛李瑕。 韩祈安一想觉得自己与王文统相像的地方一则最早就辅佐各自的主公谋反二则是主公的岳翁。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同的我之才能远不如王文统。而李璮则不配与郡王相提并论。” 李瑕不理会这种马屁道:“一个原本就要杀掉的人忽必烈杀之前先用了两年这还不算还利用他引诱李璮起事并引我出关中。” “不仅如此。”韩祈安道:“还用来平息了反对汉法的蒙古人的不满并敲打了汉臣……王文统这颗脑袋可谓是被忽必烈用到了极致啊。” “少说了一点还能用来震慑李璮。” “郡王近来愈发关注此事这是决定出兵了?” “还在规划阶段但有这打算。”李瑕道:“否则一旦李璮被灭而阿里不哥还躲在什么吉利吉思则忽必烈一定会攻打关中。与其到时被动不如现在主动。” “希望李璮能撑得足够久吧。” “寄望于别人都是靠不住的做好最坏的准备吧。”李瑕道:“这几日把政务交代妥当我便启程往长安一趟。” 韩祈安虽不希望李瑕总是这般奔波却也只能仔细听他安排政务…… ~~ 燕京。 姚枢走过宫城心头再次浮起王文统之死。 此事之后他与刘秉忠秘谈过一次皆认为这是陛下在击败阿里不哥之后对蒙汉之间的平衡进行的一次调整。 这代表着忽必烈不打算再完全信赖汉臣了。 君臣之间本就是互相制衡的。 以往汉人的作用大些多倚重些;如今要给蒙古贵族们一个交代杀王文统祭旗……确实是证据确凿。 王文统一开始就是要杀的所以这两年将最得罪人的事交给他做了。 姚枢与刘秉忠不会像孩子一样去抱怨什么但到最后两人却有一个非常默契的对话。 “陛下觉得我们逼得太紧了……” “莫生怨怼莫连累燕王。” 燕王指的是忽必烈的嫡长子真金承载的是他们这些汉臣的深厚期待。 有他在汉臣们就完全承受得起这一点打压。 死掉一个性格刻薄的王文统还远远没到会让他们离心离德的地步。 反而王文统的背叛会让不知情的汉臣们自惭形秽不敢就忽必烈往后重用蒙古人、色目人而多说什么。 这场心理博弈忽必烈完全是拿捏着的…… 而今日这场奏对姚枢也得拿出点实力出来了。 “臣以为李璮有三策李瑕亦有三策。” “说。” “于李璮而言以海船、骑兵两路并行直捣燕京为上策;真正投降宋国将防线南移与宋国连成一片静待陛下与阿里不哥再次开战此为中策;攻打济南制造声势等待各路世侯响应此为下策。” 忽必烈用蒙语问道:“他将如何选?” 姚枢断言道:“必出下策。” “为何?” “李璮志大才疏之辈鄙视宋国君臣昏聩无能不会真心降宋此为志大;王文统一死他必不敢再取燕京此为才疏。 他或将假意投降宋国却不会将治下之地并入宋国以为固防。依其心志必攻打济南以求扬威于诸路世侯。然实沐猴而冠必成擒尔。” 忽必烈连连点头对如何平李璮之叛已有计较。 “李瑕又如何?” “于李瑕而言坚壁清野按兵不动固守关中四塞静待阿里不哥卷土而来此为上策;出兵河洛牵制史天泽以救李璮之覆灭此为中策;攻打山西寻刘整部决战此为下策。” “为何称下策?” “刘整擅水战、杨大渊擅守山城李瑕若敢出山西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尔。关中比河洛居黄河上游而河套比关中居黄河上游随时可支援山西……” 忽必烈听了并没有太大反应。 姚枢的看法与他相似…… 这次的战略目标很简单在阿里不哥卷土重来之前解决了中原的祸患。 李璮是必须灭掉的。 而对付李瑕眼下已安排了两路兵马。若李瑕出兵便可一举消灭而若其固守关中却需等中原汉军先灭了李璮再回过头来攻关中也许到时又要北征了。 故而说李瑕不出兵才是上策…… ~~ 二月二十日临安。 枢密院中贾似道看着眼前的降书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 李璮说得很好听又要来向大宋称臣了。 但其公开反叛蒙古之前根本未曾派人来临安联络过。 直到王文统一死这才匆匆联络说是要献出之前夺走的涟州、海州请宋廷出兵。 但据贾似道派出的细作打探来的消息李璮分明没有向南移兵与大宋兵马腹背相倚反而是出兵济南了。 贾似道懂李璮这是揣着什么心思。 一方面挟大宋之名虚张声势恫吓蒙古各路世侯;另一方面攻打济南亦是恫吓各路世侯。 李璮就是想让别人都服他。 “四十多年过去了还是这般狂妄愚蠢!” 贾似道不由又想到幼时与李璮同窗时的情形。 那时他父亲贾涉主持淮海局势安置红袄军为忠义军李全等人皆为其所用因此随军的子弟也聚在一个学堂。 李璮当时便是终日想叫别人都服他傻里傻气的…… “这次就帮帮你吧。” 贾似道喃喃了一句提笔拟了奏章。 出兵不出兵?眼下实在太过仓促短期内如何来得及? 至少先用宋廷的名义为李璮多添几分威势再谈。 ~~ “什么?” “宋廷封李璮为保信宁武军节度使、督视京东河北等路军马、齐王。” “哈?” 张弘范笑了笑翻身上马。 此时已是三月中旬他终于得到了起复的机会。 忽必烈命他领两千人先往燕京由其亲自校阅。 而在这李璮公开叛乱的第一个月里所做的竟只有请来了宋廷的封赏并占据了济南。 张弘范不太明白李璮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若是为了威慑如他这样的世侯那显然他并没有被威慑到…… “说来李瑕今年二十二岁吧?去岁封的王。囚牢出身弱冠之年以战功封王我敬他一声王爵是因其本事。赵宋却有甚值得敬畏之处?” “当年李全便请赵宋封其为齐王三十余年过去李全这儿子真是丝毫没有长进。” “哈哈哈我记事起便听人说山东李璮有反意本当是何等英雄人物竟是将成事之机寄于在如此虚妄之中。” “……” 跨在马背上说话都是与张弘范交好的张家一辈年轻子弟。 他们从保州领兵往燕京的一路上迅速却又从容这般谈着谈着竟显得李璮这场叛乱像个笑话一般。 偶尔避过人群时张弘范眼底也会隐隐浮出一抹忧色那是种“伴君如伴虎”的不安。 ~~ 与此同时开封。 “报!都元帅山东捷报!” 史天泽接过战报只见是史楫已在山东高苑县附近击败了李璮麾下大将李范使李璮不敢再兵出济南。 意料之中…… “准备出征吧。” 史天泽对心腹将领吩咐了一句。 之后他喃喃自语道:“打完了李璮还得打李瑕今年怕是忙了……” 正文 第730章 主动 《孙子兵法》云“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换言之十万大军出征要有七十万户人家停止原本的农业生产专门供给军需。 当今天下能有这个实力的军阀李璮确实算一个。 而占地千里、坐拥川陕的李瑕没有这个实力因为李瑕底子太弱。 就川陕那点可怜的积蓄一旦叫百姓“不得操事”百姓首先就得饿死又何谈“专门”供给军需? 为何李瑕拿下关陇忽必烈却依旧有足够的钱粮用于北征阿里不哥?在于“积蓄”二字。 自从蒙军攻入蜀地到李瑕收复汉中整整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间杀光了九成人口、抢走了所有粮食财物不是靠把土地抢回来三五年就能挽回国力的。 这是积蓄的差别。 连宋廷都没有这个供应十万大军远征的实力守了二三十年“国库”已一穷二白。 反而就是这个李璮自其父李全身死继承益都行省总管至今已历经三十一年。 山东是地阔人稠之地三十一年来李璮储存粮草、截留盐课蒙哥每次征调诸路兵马他都诡辞不至。 如此积蓄下来使李璮有了看似强大的纸面实力。 这也是他让史天泽、李瑕都起兵响应他、奉他为王的底气。 …… 史天泽承认李璮有实力可惜没有与其实力相配的能力。 山东是地阔人稠但也无险可守。 李璮一旦起兵就只能直扑燕京、依托燕山防线阻击蒙军主力南下其他的任何结果都只能算是失败。 若做不到那不如趁早南逃依托于宋国的江淮防线保命。 守着济南算什么?守得再久也是输。 有些事结果在最初做选择时就已经注定了…… 偶尔史天泽也会想到自己与李璮的那一纸盟书只觉李璮未免太过狂妄也太过单纯。 正是在这种心境中他披上盔甲准备提兵出征。 开封这边只出兵一万余人其余各路兵马将会在抵达济南后陆续集结。 誓师之后史天泽正要下点将台长子史格已快步赶上。 “父亲峡州方面已探到有兵马西来。” 史天泽不动声色又走了几步避开周围的将领才问道:“李瑕这么快出兵了?” 他着实惊讶于李瑕动作之快。 眼下这形势李璮才公然叛乱不过一个多月蒙古大军都还在征发赵宋则还无动静……谁能想到最先出兵的竟是李瑕。 比起李璮的优柔寡断李瑕却是每次都抢占先手。 但也无妨。 之所以让王荛去汉中鼓唇摇舌本就是为了诓出李瑕的主力以一举击败。 河南、山西一带早已做好战略布署。 董文炳主持洛阳防御坚壁清野;史权镇守唐州、邓州一带封锁包围;阿合马已亲赴河中府命刘整、杨大渊于黄河上游编练水师。 一旦李瑕率主力出潼关董文炳将拒之于洛阳史权则北上包围或出兵武关道山西兵力将迅速渡过黄河包围潼关封锁其归路将其主力歼灭在豫西通道。 这仅是东线西线则还有阿术。 “阿合马……” 史天泽开口才说了三个字却听史格已说了下一句。 “李瑕带了两千骑兵由南面绕过洛阳尚不知其意图……” “你说什么?只两千?骑兵?” ~~ 永宁县。 永宁古称“崤地”是洛阳与长安之间的官道所在位置自是十分重要。 如今守着永宁的蒙古将领名叫“忽撒蛮”。 忽撒蛮虽只守着这个小小的永宁县官职却是不小不仅是万户总管还有一千户的食邑。 因为他是木华黎的后裔。 木华黎的儿子很能生故而孙子、曾孙、玄孙封官封爵者很多洛阳一带其后裔也很多忽撒蛮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他之所以封在永宁县一则此处靠近洛阳这繁华大都二则永宁县域内有金矿就在县西南的熊耳山脉当中…… 中统三年三月十七日忽撒蛮听说宋人出兵洛阳非常诧异。 “家养的小狗竟然敢来攻打猛虎?” “成吉思汗的子孙争夺汗位时名叫李瑕的小狗叼走了关中这块掉落在一边的骨头现在又想要咬下河南这块肥肉。” 答话的是他麾下最聪明的奥鲁官名叫孛秃。 孛秃不仅会说汉话还随着萨满学过回鹘文甚至还会一部分汉字平时为忽撒蛮记录金矿的收成。 此时才有信使从洛阳回来孛秃便负责给忽撒蛮通报战况。 忽撒蛮听了却是翻了个白眼问道:“然后呢?那些汉军打不过这只小狗?” “依董文炳说的那些话意思是本想把小狗引到笼子里来。”孛秃道:“但董文炳没想到小狗有两千骑兵怕把他的笼子给顶翻了。” “然后呢?需要我带领勇士出击吗?” 孛秃道:“董文炳是说希望我们关闭城门封锁住崤道把李瑕堵在洛阳以西。” “无用的汉军。该做的是击败李瑕而不是堵住他!” 忽撒蛮骂了一句显得颇为不屑。 他只有一千户的食邑却可拉拢出两个千人队。 当然不会全是蒙古勇士其中大部分都是回回人、汉人。但猛虎领着羊群也能让羊群变成老虎。 木华黎的子孙自是看不起懦弱的宋人哪怕对方是一个王爵。 没过多久鸣镝声响。 一道狼烟也从永宁城头上腾起…… ~~ 李瑕的战略目的很简单。 他要尽力袭扰河南牵制史天泽的兵力。 不管这难不难、险不险他只知道一点即在李璮还在时与忽必烈开战一定会比等李璮覆灭了再开战要轻松得多。 眼下是春耕的时候以骑兵打出潼关将战场推到潼关以西。 他知道黄河上有蒙军水师在埋伏所以他只带两千骑兵而不抽调黄河防线以及潼关的守军。 这反而让山西的蒙军将领难以抉择要不要渡黄河攻关中? 关中主力尚在对蒙军而言渡河强攻显然不是好的时机而李瑕仅有两千人用河洛的兵马包围就足够了。 对李瑕而言要做的就是让蒙军知道仅凭河洛的兵马还围不住他这两千人。 只要他小胜两场就能作出有可能攻下开封的姿态逼得山西的蒙军支援或逼得史天泽不敢离开。 相当于以少量兵力打乱了蒙军在山西、河南的布局。 所以说李瑕的战略目的不在于攻城略地只是“打乱”二字。 把对方的布局打乱了就相当于占据了主动。 …… 而眼下的情况是坐镇洛阳的蒙古将领也被李瑕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的战略布置没能防住突然杀出的两千骑兵只好等他孤军深入再重新包围。 李瑕没有攻城的实力只希望尽快找到某个蒙古贵族的庄园劫掳一番。 他正在学习小股骑兵的纵深战术用得还不是太熟练…… 这日才行过崤山道忽见前方腾起狼烟。 这是李瑕路过的第三个县城他本以为又会是坚壁清野再吃一个闭门羹。不想望筒看去只见前方烟尘滚滚。 不多时探马回报。 “敌兵杀上来了!” ~~ 这次随李瑕出征的有两个骑兵统领一是胡勒根二是李泽怡大概算是李瑕麾下骑术最高超的两个将领。 听得前方号角阵阵胡勒根原是半点不慌的。 这种骑兵深入的打法本就是他以前常做的……比如被李瑕俘虏时他正是跟着千夫长孤军深入到庆符。 他跨坐在马上双脚踩着马蹬努力站高终于看到尘烟中出现了敌兵的大旗之后忽然惊呼了一声。 “是木华黎的子孙!长生天……木华黎……” 周围那些归附李瑕的蒙古人纷纷变色。 木华黎是被成吉思汗破格封为国王、赐下九斿白纛的异姓功臣在蒙古人眼里如战神般的存在。 此时虽然只有其子孙抬着其旗号出现也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威慑。 “是木……” “当!” 一声响李瑕策马而上用长槊敲打着胡勒根的头盔。 “木华黎死了四十年了论天下英雄只看今朝……” ~~ 忽撒蛮并不知董文炳、史天泽这些汉军世侯想如何与李瑕打。 他也根本就不了解李瑕。 他只知道木华黎的子孙不会让软弱的宋人欺负到头上来。 于是他跨上战马领着他的两个千人队便引上了向西面而来的骑兵。 但木华黎已经死了四十年了忽撒蛮这个曾孙享福也享了三十余年。 他虽然还记得祖先的荣耀与战功却没意识到数十、近百个家族子弟里还能战的只有区区几人……不包括脑满肠肥的他。 当忽撒蛮扛着带着祖先名字的战旗冲上战场才发现那个“软弱的宋人”麾下全是已经投降过去了的蒙古勇士…… …… 两日之后两颗头颅和一面旗帜被送到洛阳。 随之带给董文炳的还有一封李瑕的信。 没有人代写与润色显得十分潦草。 “尔辈将中原百姓按户编籍充作蒙人食邑视蒙人为主顶礼膜拜。李某不然可驱蒙卒而战今先废木华黎家河洛食邑一千户来日再废其东平食邑四万户必使天下百姓无一户为蒙人食邑……尔辈既作蒙人奴才可来拦阻。” 董文炳抬起头看向忽撒蛮与孛秃的头颅愣了好一会。 “去告诉史帅李瑕是想激怒我们但不必乱只有两千人而已史帅可继续东征平叛……” 正文 第731章 盘活 关中黄河西岸宋军大营。 林子快步进了大帐向张珏一拱手道:“张帅探到了。” 他毫不客气上前便在地图上黄河上游的位置一点。 “刘整正在龙门渡口造船人数大概有一万余人未必都是精兵但是编练过的水师。” 之后林子手指往上又一点再道:“杨大渊在孟门津造浮桥准备助蒙军渡河此处大概又有一万余人。” 张珏脸色难看问道:“他们可有出兵的动向?” “暂时还没有但他们必定已得到郡王已出兵潼关的消息开始派小船沿岸试探我们了……” “我看到了。” 张珏点了点头自沉思着。 眼下这情况是蒙军做好了两面开战的准备如果关中响应李璮主力一出潼关刘整、杨大渊就会渡过黄河夹攻潼关。 所以关中的主力不敢动。张珏正是领着主力守黄河边。 论水战蜀中将领就没几个擅长张珏自问打水战比张实都不如肯定比不过京湖叛将刘整。 而且船也没几艘。 黄河防线只能被动挨打。 但李瑕又想牵制史天泽因此竟是在不调动关中主力兵马的情况下只领着两千骑兵出潼关。 张珏是很反对这个计划的主要是认为没用。 当时他说的是“史天泽怎可能因为你的两千骑兵就耽误去平定李璮?” “估且试试好了若实在拦不住史天泽死的也是李璮。” “你被包围了怎么办?” “他们必定想不到我会带骑兵入境一开始没堵住我之后再想包围我就要大量的兵力岂不就是牵制了史天泽?” 到最后张珏虽然反对但也不能劝李瑕改变主意。 因为蒙军一旦平定李璮之乱必然要攻打关中。 不出兵是坐以待毙出兵又会被趁虚而入所以李瑕用快速机动的少量兵马试图盘活局面。 他似乎每次都是这样最困难的事永远是主动先迎上去。 出发前说的那些话倒是浅显直白。 “我们是小门小户忽必烈则是家大业大。那要如何胜他?打个比方吧若说他手下有一百个大将我们只有四五个那我们这四五个大将便该每次都辛苦些把他的人先一个个打败……” “等等你我李曾伯这是三个还有谁?” “我的意思是我们小门小户得亲力亲为。” “好吧你要去便去总归是听你的。说来河南地势平阔你以骑兵穿插袭掠这是蒙古人的打法啊不怕栽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中原腹地的蒙古人太安乐了。记住等我搅得河洛不得安生阿合马便会命令刘整强渡黄河以封锁我的退路。到时便不会管我们的主力在不在不会管李璮被灭了没有。” “懂的我会守住黄河。他们以为他们准备好了两线作战我们会告诉他们远远没有……” ~~ 几封情报传到了汉中。 韩祈安看罢招过人吩咐道:“把王荛带上来。” 等待的这会工夫他从屉中抽出几封原先写好的信挑了挑。 不一会儿王荛被带上来。 “我要见张五郎……” “五郎去成都了。”韩祈安道:“时至今日你可信王文统已被忽必烈处以极刑?” 王荛不知如何回答闭上眼心如死灰。 韩祈安又道:“忽必烈可谓将王文统利用到了极致死后还诏告天下审王文统有反状者累年宜加肆市之诛以著滔天之恶……” “够了别说了。” “你父子二人简直可笑……” “别说了!你要我做什么?!” 韩祈安目光瞥去见王荛胸膛起伏满脸通红一双眼中满是怒火。 “我来助你们灭了忽必烈。”王荛一字一句道:“我要叫他不得好死。” 韩祈安没说什么。 张弘道说王荛这人自以为是果然如此。 “我已很冷静说你要我做什么?” 韩祈安又打量了王荛一会隐隐有些摸不准此人做事是否稳妥先是递过一封信道:“你且看看。” 这是最新一封李璮从济南送来的信。 与年节时答复李瑕的那封信不同李璮绝口不再提要李瑕归附一事只痛骂史天泽邀李瑕共击之瓜分河南诸城。 “你如何看待?” 王荛摇了摇头道:“一开始便料到会是如此我唯一没料到的是忽必烈会动我父。” 韩祈安道:“今我王已出兵河洛牵制史天泽。你需速往济南说服李璮提兵南移联宋固防。” “来得及吗?” “也许吧还要李璮肯舍得。”韩祈安又递了另一封信道:“这个交给他。” 王荛又问道:“倘若最后还是救不了姐夫呢?你费这么大功夫要我做事不会只让我当个信使、说客。” “还不算蠢到家。” “……” 这日韩祈安见过王荛之后又招过摆铺的信使将另一封信交出去。 “尽快送到临安。” ~~ 开封。 史天泽已命令兵马停止东进。 他不认为李瑕仅凭两千骑兵就能攻下开封或给河南造成太大的动乱。 让他为难的是蒙古贵族们的食邑遭到了破坏…… 成吉思汗立下的三个“国俗”是大蒙古汗国的基础即千户百户制、怯薛制、兀鲁思分封制。 所谓“兀鲁思分封制”说来也简单无非是“分赃”二字而已。 黄金家族的准则即“所有儿子、孙子、叔伯都分享权力和财富。哥哥弟弟每次商量好取天下了各分土地共享富贵。” 而除了蒙古高原上被称为“中央兀鲁思”的地方是黄金家族的公产其余土地则是属于黄金家族个个宗室们的私产。 包括中原也是如此民户编好籍册以后按五户缴纳生丝都划为黄金家族的食邑了而且分封得非常混乱…… 上一个让宗亲贵族们丢失食邑的人是廉希宪已经叛逃了。 商挺、赵璧也已经落狱了……哪怕许多人都知道他们没有通敌。 当然史天泽不同作为拥兵数万的大世侯他不至于像商挺、赵璧一般下场。 但总归是不愿得罪诸蒙古贵族因此史天泽开始有些犹豫是否在东征李璮之前先将那个竟然胆敢孤军深入的李瑕除掉。 暂时还来得及…… ~~ 燕京。 张家在燕京城也有大宅。 张柔一身便衣坐在堂上看着从外间走来的九郎神色并不高兴。 “父亲。”张弘范道:“陛下亲自校阅孩儿之兵马后已起复孩儿命孩儿随宗王合必赤往山东平叛特归家拜别父亲。” 张柔重重哼了一声。 他并不关心儿子的官职更在乎的还是自己的地盘和兵力。 “你不该自作主张、将亳州交给陛下。” “孩儿知错但当时那情形孩儿尽力了。” “是吗?”张柔道:“那若是张家得回亳州你莫再沾手。” 张弘范一愣思忖片刻问道:“父亲是说……六哥有办法?可陛下……” 张柔看着张弘范许久叹息一声道:“陛下既命你平叛你尽力便是。到时围城诸将择地设防你莫避险地恰是选择李璮可能全力突围之处兵卒方不会心生懈怠。哪怕遇险合必赤也必会来救你。” 张弘范应道:“孩儿明白了谢父亲教诲。” “伴君亦是如此亦是这‘莫避险地’之理。你当握着地盘、兵权太险却不知恰是地盘与兵权救你。” “是孩儿知错。” “去吧立大功归来勿坠张家威名。” 张弘范恭敬行礼缓缓退下。 张柔目送着他离开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这次他更满意的还是六郎…… ~~ 临安。 枢密院。 “攻淮北取亳州?” 贾似道反问一句已意识到这将是鄂州一战之后又一个由他匡扶宗社的机会。 留梦炎已又劝道:“听说淮河以北的重镇亳州本是世侯张家坐镇今刚换了主将恰逢李璮叛蒙归宋……” “眼下出兵还来得及吗?” 贾似道思忖了许久却听门外有通报声响起之后是一小吏上前。 “平章公西南急信廖先生请平章公尽快一览……” 正文 第732章 定计 巩昌。 李曾伯与廉希宪相处得并不算好。 他们各任陇西制置安抚使与副使是李瑕与朝廷相互妥协的结果李瑕放李曾伯过来任官朝廷任命廉希宪官职。 虽说各有分工一个施政一个领兵偏偏两人都是文武双全能对对方管辖内的事插上几句嘴。 再加上出身与立场不同看对方更是不太顺眼…… “稀客啊海牙公难得来我大营何事?” “我不姓‘海牙’我们是父子连名家父讳‘布鲁海牙’家祖讳‘吉台海牙’海牙是父名不是姓。”廉希宪解释到这里摆了摆手“我既起了汉姓李公称我汉姓即可。” “恕罪我不知你们畏兀儿人连姓也无。” 廉希宪上前几步走到了李曾伯桌案前提起毛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几个字。 “维吾儿。” 李曾伯问道:“有何不同?” “我们部族之名有‘团结联合’之意译为‘畏兀儿’不妥依李郡王之意译为‘维吾儿’更彰原意此名……美矣。” 廉希宪看着自己写就的那三个字不由再次感慨道:“美矣。” 他是真心喜欢这个族名便是与李曾伯合不来也不忘显摆一番。 李曾伯低头看去至少承认对方写得一手好字。 “廉公喜欢美名?” “算是吧。”廉希宪应了想了想干脆大方承认道:“我确是想要青史留美名有何不妥?” 他一承认李曾伯反倒是无言以对。 两人这一照面寒暄的几句中彼此便看出了许多东西。 廉希宪为何归顺于李瑕?除了实力之外李瑕的施政态度其实是比忽必烈更包容眼光更深远的。 眼下虽还未有个成形的新制但廉希宪却能从如“维吾儿”这个译名等各种小事中感受到李瑕的理念。 哪怕就是为了青史留美名。 李曾伯也在反思。 大宋党争内斗确实是太久了斗得久了不自觉气量便窄了。 不得不说川陕风气是不同。陇西这边天高地广风景辽阔这边人也豪阔。 廉希宪在回回人里气量不算大的但比贾似道还是能容人得多…… “谈公事吧廉公今日来为的是山东李璮之变?” “是啊。” “牵一发而动全身谁能想到远在东海之滨的一场变乱还能干系到陇西时局?” “李公夸张了。”廉希宪道:“不说蒙古便是当年西辽国也是疆域广袤相比而言山东到陇西这点路真不算远。” 李曾伯颇觉没面子。 作为宋臣与人谈疆域……没甚意思。 “近来西北面常见蒙古探马出没。”李曾伯起身指点起地图“观蒙军于会州、兰州、至六盘山一带动向恐有南下之势。” “想来既是为了牵制我们在关中的主力使我们不能响应李璮……也是打算入境抢掳。” “忽必烈既要平定李璮之乱犹能抽得出兵力攻陇西?” “恰是因阿里不哥弃哈拉和林而逃忽必烈方得空隙平李璮之乱。”廉希宪手指在地图上河西走廊的位置划了个圈道:“而阿里不哥一逃西域诸王必有一部分转而支持忽必烈借着攻打陇西还可整合这一部分兵马。” 李曾伯的眼神便忧虑起来。 陇西地势开阔不像川蜀多险峻高山不像京湖多江河湖泊本就不好守。 何况如今立足未稳? “老夫已数次传信请从汉中、关中调更多援兵入陇今日廉公来可带了李郡王的答复。” 廉希宪沉默了片刻道:“须再等等这次不仅是西面受敌东面防线的压力亦很大。” “老夫听闻李郡王先后俘虏了近七万骑兵?陇西、关中、汉中一共有骑兵近两万之数犹有五万俘虏……” “不恰恰是这五万俘虏供养着这近两万骑兵?”廉希宪道:“六万匹战马每年支草一千五百万束料一百五十万石。一骑之费可养步军五人而五名劳力难养骑兵一人……这帐李公不会算不明白不知问这话又是何意?” 李曾伯微微苦笑。 他之所以问这个无非是还想捉廉希宪手里的钱粮之权罢了。 且这般一问李曾伯对李瑕如今的实力也有了个更直观的了解。 李瑕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穷在于没有积蓄。但只要再有几年光景让川蜀恢复生产让李瑕整编好兵马则必有不弱于李璮那积累了三十年的实力。 怪不得朝廷以及忽必烈都如此忌惮李瑕因看得出来眼下再不除掉往后必然成为后患。 但对于李曾伯而言这种内斗已不是当前最要紧之事。 蒙古骑兵就在西北方向虎视眈眈。 “老夫自是想守陇西。”李曾伯缓缓道“但不知多久才能有援兵?” “眼下还说不准。”廉希宪道:“只能与李公谈谈这次的方略郡王打算尽可能地拖住河南兵马延缓李璮的覆灭。只要李璮还在宋廷……朝廷便可趁机出兵渐渐将河南的蒙军拖入苦战则蒙军在山西的布局必乱之后则趁乱先解决东面之敌方可全力支援陇西……” ~~ 此时远在济南的李璮大概不知道他这一场叛乱在多大范围内造成了影响。东至濒海南至临安北至燕京西至巩昌各方势力皆被他牵动。 但也就在叛乱最开始主导局势之人就已经不是李璮了是忽必烈。 之后李瑕也开始试图掌控住局势的走向。 他的思路很简单……当对手要把压力推到他头上他都是毫不犹豫把压力反推到对手头上。 在心态上李瑕已显得很轻松至少已比史天泽、董文炳轻松。 ~~ 董文炳确实是感到了恼火。 他亦是世侯时年虽只有四十五岁却长相老成做事稳重甚至连忽必烈都称他为“董大哥”。 董大哥文武双全曾随忽必烈南征大理也曾攻过鄂州。政务上他这两年也能与赵璧、祃祃一起总领中原钱谷。 去岁阿合马怀疑赵璧、商挺通敌强行将这两人免职押往燕京洛阳便换由董文炳坐镇。 这次李璮叛乱川陕的李瑕会有何反应董文炳是与中书省通过气的……依刘秉忠的意思与其说派王荛到汉中是引诱李瑕出兵的不如说是让李瑕感觉到这是诱敌之计。 换言之刘秉忠通过王荛告诉李瑕“你若敢支援李璮?我们布好埋伏了。” 确实有埋伏但李瑕来得太快了。 两千骑兵一人双马粮草也不带专找拥有兀鲁思的蒙古领主或是奥鲁官进行抢掳…… 这是蒙军的打法但李瑕不如蒙军那么擅长驱使俘虏攻城注定是达不到蒙军穿插敌境的效果。 董文炳思来想去推算出了李瑕攻下永宁县之后的几种可能。 一是径直退回关中;二是奇袭洛阳; 三是占据永宁等待关中援兵这是最有可能的因永宁县附近有个金矿确实值得占据。 董文炳有了推断命令他二弟董文用向北绕道封锁崤道又命令其三弟董文忠由洛阳领兵缓缓向西推进。 两路兵马共万余人向永宁县的两千人包围上去……像是两只手伸出准备拍苍蝇一般只等“啪”的一声将那苍蝇拍死在手掌之中。 董文炳还交代了两个弟弟见机行事哪怕李瑕没有困守永宁也不能让其逃脱。 这一战不难打李瑕确实是太冒险了…… 终于董文忠回来了。 董文炳得到消息快步便向府门外赶去心中颇为期待。 陛下虽然没明着说过但除掉李瑕显然是极大的功劳比如报了先帝死在钓鱼城的大仇封赏绝不会少…… “这么快就回来了?李瑕的头……” “大哥。”董文忠快步进了堂却是道:“我们没见到李瑕的兵马。” “何意?情报有假不成?” “我与二哥抵达时那两千骑已不在永宁境内。” “撤回关中了?” 董文炳没得到有敌人进攻洛阳的消息只能推断李瑕撤了。 他有些惊讶道:“永宁的金矿他竟是不取……” “大哥李瑕应该并未撤回关中按探马探到的迹向他似乎转道东南往汝州去了。” “汝州?” 董文炳更是惊讶大步到地图边目光凝视着河洛的道路。 他之前没想到李瑕还敢去汝州不是因为汝州不能去而是李瑕没有补给、没有援兵如此孤军深入与取死无异…… “不对不是孤军深入……” 董文炳将头凑得近了些擦着地图像是上面有只苍蝇。 “这是……这是蒙古国借道攻金的路线?你反过来走?” 他猛地瞪大了眼。 “李瑕有援兵?他从汉中出兵了?要攻唐州、邓州?要攻史权逼史帅回防?快!通知史权戒备通知山西留意关中宋军是否疑兵……” ~~ 临安。 廖莹中看罢手中的信件又去看地图。 “机会确实是极好!李璮牵制了一部分蒙军在山东亳州附近的蒙军换了将领李瑕又出兵河洛牵制了唐州、邓州一带的蒙军……淮河一绕几乎是空的啊。” “可取?” “平章公已有定计?” 贾似道点了点头。 他这人说奸也奸但至今还从不畏战、怯战。 既要做周公便不愿轻易放弃这个匡扶社稷的机会。 眼下也确实需要更大的威望。 “定计有只是国库钱粮不足。”贾似道喃喃自语道:“这么好的机会再和籴一次吧……” 正文 第733章 摆棋 四月初八李瑕率两千骑兵从汝州向东南方向袭卷而过至郏城县西面十余里遇到一千蒙古汉军的封堵。 双方交战互有伤亡之后蒙古汉军败退撤往郏城县李瑕过城而不入火速北上钧州。 钧州有炼铁大坊去岁阿合马巡视河南清查出三千户隐匿户籍的百姓驱使他们炼铁半年上缴铁器五十万斤。 李瑕当日即攻入钧州开仓放粮将炼铁坊武器尽数发放给百姓北上攻打新郑县。 新郑县再往东北一百五十余里便是开封如今史天泽起河南兵马往山东平叛各地都在转运粮草物资李瑕兵马杀过又是一番抢掳…… 董文用率着五千骑一路追在李瑕后面探得消息大惊不已。 李璮之叛让忽必烈担心的从来都不是叛乱本身而是这场叛乱给蒙古诸世侯造成的心思变化。 一旦让李瑕攻下开封则河南震动天下震动叛军声焰大炽董文用必是大罪故他来不及扎营歇息连夜率军追赶。 这一带已是开阔平原一马平川邙山、嵩山、箕山、外方山已被他们甩在西面。 董文用还在向东北方向追击李瑕李瑕已转向东南方向。 四月初九李瑕过许州再次甩脱了董文用的追兵之后转道向西南。 初十李瑕连过襄城、方城、泌阳诸县进入南阳境内直逼唐州。 …… 南阳府如今是蒙古治下。 而宋蒙的交界就在南阳南部的邓州、唐州一带。 淮河作为宋蒙的交界从东往西一直到桐柏山的淮河源头。 淮源与秦岭之间隔着的就是南阳盆地豫、鄂、陕交界之处。 这个地方南下就是襄阳西进可以溯汉江到汉中往西北方向走武关道可进关中……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史天泽经略河南时请封了两个侄子史权、史枢为万户总管命他们分别戍守唐州、邓州一是屯田二是不时进攻宋国重镇襄阳。 史枢是史天泽二哥史天安的儿子在伐蜀时奇袭苦竹隘立下大功可惜没多久在缙云山中了李瑕的埋伏死掉了。 史权则是史天泽大哥史天倪的儿子原是戍守唐州托了李瑕的福得以戍守唐、邓二州…… 这次李瑕的战术正是攻打唐、邓二州。 他要拖住史天泽不是因为嫌河南的蒙军不够多而是史天泽早晚必须去山东。现在多拖一会李璮撑得久一些往后局面就更好一些。 而拖住史天泽唯有攻其必救。 拥有兀鲁思的蒙古领主们是其一史天泽的侄子是其二。 故而攻打史权则史天泽必救。 另一方面史权也是最好打的唐、邓二州本就三面临敌李瑕再由北面杀来如同一把尖刀插在了史权的腹背。 当然川陕若敢把主力调到南阳山西的蒙军也会渡过黄河攻打关中……但洛阳的蒙军被李瑕带着兜了个圈子如今还在李瑕后面。 相当于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将万余敌兵从整个大战场上甩脱。 这正是蒙古人的打法。 李瑕走的甚至就是当年拖雷借道伐金的路线…… 董文炳猜到了李瑕的战术。 但来不及了当董文炳坐镇于洛阳城中猜出李瑕要攻打南阳时李瑕已亲自领着骑兵穿过汝州。 当董文炳派出信使提醒史权时李瑕已杀出郏城县守军的封锁。 当李瑕已抵达唐州城外董文炳的信使才堪堪过汝州。 …… 兵力方面李瑕不仅有两千骑兵。 他出发前已命刘金锁率两千人沿汉水而下命杨奔领一千五百骑后出商州由武关道而下。 三路兵马聚于唐、邓也不过仅有五千余人倒不是川陕没有更多兵力而是需要留下主力防守。 且能调动多少兵力出征更多时候是受限于粮草转运的能力。 李瑕每每喜欢用二到三千兵力的小股作战原因便是在此辎重压力轻一点整个战术就灵活很多。 当然这也意味着冒险而以小搏大本身就是一种冒险…… ~~ 史权是名将。 他在南阳屯兵这些年先后与宋国襄樊一带的守将高达、吕文焕交手互有胜负也锤炼出了很是了得的领兵能力。 当年史枢随蒙哥攻蜀史权却不同随忽必烈攻打鄂州。 这是兄弟两人命运的转折点…… 这次李璮叛乱对史权的驻地也有所影响。 李璮既然有与宋国合作的可能史权便要防备襄樊方面的宋军攻来。 汉水、武关方面属于李瑕的兵马他也在防备……但山西方面已有攻打关中的准备南阳这边更多的还是准备派兵逼进武关道以配合山西的兵马。 史权还在唐州准备忽然听说邓州被围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的是一个极荒诞的念头。 “准备渡黄河攻关中的是刘整吧?当年招降他的刘元振叛逃了现在连他的家乡邓州也要失守吗?那刘整这归附还有何意义?” 史权摇了摇头将这莫名其妙的念头挥散。 “邓州还没丢。” 他迅速点齐三千兵马出唐州支援邓州。 唐、邓两州之间的交界是一条河名叫白河史权领着兵马还未到白河忽见有探马疾奔而来。 “敌兵!敌兵……” ~~ 白河畔。 四月的南阳风光极好河边青草依依。 但仓惶的马蹄和脚步踩踏着青草。 血泼洒在泥洼之中汇聚着流向白河将河水染红。 尸体倒下至死犹瞪大了眼带着不甘。 每一个死掉的人都很不甘。 不管是汉人还是蒙人。 奇怪的是这一仗蒙人在为汉人而战汉人又在为蒙人而战。 其实都是为自己而战。 “不许退!援军马上到了……” 已经厮杀了大半日两支兵马陷入了最后的肉搏。 …… 李瑕手中的长槊又刺穿了一个敌将的胸膛。 槊杆上沾满了血不滑反而粘手。 他正领着百余人追杀史权。 史权更惨兵马已然溃散领着亲卫逃到白河边一回头瞪大了眼盯着李瑕然后折返杀了上来。 打仗败了很正常。史权以往与高达、吕文焕作战互有胜败但却从未有这般惨烈过。 因为李瑕太疯了。 没有试探也不是步步推进。 李瑕是从北面这个史权根本意想不到的方向突然杀出、直接插进了史权的阵中将他的兵马分割开来。 果断狠辣。 史权措手不及。 胜败就是这样决定的。 李瑕从出潼关开始一直到杀入史权阵中他都占据着主动所以士气更盛带着必胜的气势。 打仗比的是将士们的心理。 当史权麾下的士卒惊诧于敌兵从天而降就已经输了…… ~~ “缴械投降!可不杀你……” 史权没有理会面前那些士卒的呼喝犹举刀向李瑕杀过去。 “噗。” 史权又中了一刀摔倒在地。 他自知再也无力挽回举刀架上了自己的脖颈。 李瑕策马上前问道:“你有为蒙古殉节的理由?” “你杀我兄弟我绝不受辱于仇寇!” 史权大喝一声挥刀割向自己的脖颈。 他死前其实还又自语了一句。 “我不服气……” ~~ “我就很服气。” 胡勒根笑嘻嘻说着翻身下马上前亲手要去把史权的人头割下。 他一边动手一边嘴里还喃喃哼着歌。 “我祭祀了飘扬的大纛擂响牝牛皮幔的战鼓……随天可汗上马与敌厮杀!” 哼着哼着胡勒根一抬头正见李泽怡跨坐在马上淡淡看着他。 这已经不是李泽怡第一次以这种眼神看他了。 之前都在策马赶路现在打完一仗了胡勒根不由问道:“看我做什么?” “我在观察你。”李泽怡十分直率道:“观察你对郡王有几分忠心。” 胡勒根大为惊讶一把将手里的人头抛给亲卫挥着手里的刀便喊道:“你知道我跟了俊王几年吗?!你不知道因为你才来两年你这个新来的!” “但我是汉人还姓李你却是个蒙古人。” “蒙古人怎么了?比起你们这些陇西来的临安来的我们才是最忠心的我们都是信徒……” “也是。”李泽怡道:“你们这些叛徒若再回到蒙古人手里死得最惨……” “不是因为这个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 “都闭嘴!” 李瑕策马而过大喝道:“带上伤员立即赶往邓州!” 他知道董文用马上又要追上来了。 之后还有董文炳、史天泽、刘整、杨大渊、阿合马…… 史权只是个小小的开始是打乱史天泽布署的第一步。 ~~ 与此同时。 荆湖北路蕲州时任大宋河南招抚使的夏贵终于得到了来自临安的诏令准备誓师北上。 淮南东路淮安权淮东制置司事的青阳梦炎亦领了军令北渡涟水准备支援李璮。 淮南东路海州大宋海军都统赵马儿则奉命率舰队向登州、莱州一线进发准备袭扰蒙军。 …… 而在济南蒙古宗王合必赤已率领十七路兵马集结准备与史天泽合兵、包围李璮。 ~~ 若说这年的天下形势是一局因李璮而起的棋局那么在四月上旬各个棋手终于都把棋子摆好了。 正文 第734章 邓州 “邓州!邓州!邓州!” 数日之间河洛、荆襄一带不知有多少宋蒙将领在喊着邓州之名。 这里是个棋眼。 百余年前的绍兴十一年宋、金议和大宋将邓州割给金国以邓州以西四十里和以南四十里为界;绍兴三十一年大宋收复邓州;又两年邓州再归金国…… 故而刘整是北归人。 他出生在邓州治所穰城内出生在金国。 王坚不是北归人他出生在邓州西南五十余里外的彭桥镇。 当今天下最耀眼的名将当中有两人皆出自邓州。 而邓州人物不仅有王坚、刘整。 宋蒙开战之初孟珙在邓、唐、蔡三州招募壮士两万余人号忠顺军兵强马壮每每重挫蒙军。 王坚崭露头角时身边正是两万忠顺军义士。 宋蒙开战之初孟珙招募刘整至帐下刘整夜登信阳城以十二人攻城这十二人又是何等骁勇? 乱世越是丧乱之地越出豪杰。 因为这一带是交界是“京湖之首”是“天下之脊”是枢纽是门户是天下之中。 邓州的战略位置宋蒙将领们全都明白。 最早拖雷灭金就是从汉水下襄阳再北上唐、邓直趋开封; 贾似道与李曾伯之间的芥蒂就是因邓州以南的襄阳防事而起; 史天泽把最看重的两个侄子安排在唐、邓两州; 廉希宪应对李瑕时就是命刘元礼走武关道出邓州至宋境溯汉水攻汉中; 吕文焕坐镇襄阳首要面对的就是邓州之敌…… 而正是因为了解这一带战略位置的重要一直以来双方将领都是稳稳当当对敌均不敢轻举妄动。 战事一直都有。 当年高达守襄阳时与蒙军守枣阳的董文蔚在这白河河畔大战过一次;次年塔察儿攻襄樊又是大战了一场。 前些年吕文焕守均州也常与史枢、史权交战上次还与刘元礼打了一战。 总之两国将领打了十余年相互也熟悉了基本上旗号一挥就知道对方屁眼里闷着什么臭屁。 那打起仗来也就失去了激情更多了些理智。 有时甚至只需派使者过去推演一番互相便知胜败诸如“这两月阴雨连绵你们攻不过来退兵吧。” “退兵就退兵对了你们再卖些铁锅过来吧?” “开个榷场才好……” 类似这般渐渐便成了边境战场的常态。 这次李璮叛乱蒙古调了不少将领去山东平叛比如蔡州的唆都、枣阳的董文蔚等等皆准备领兵出征。 吕文焕不是没想过趁机出兵但一则没有朝廷的命令二则蒙古方面确实有所防备…… 谁都没有想到李瑕会突然攻下邓州。 此事给吕文焕的感觉很怪就像是他正与史权对峙着彼此考虑下一步如何出招兀地李瑕猛地冲上来按住史权的头就在他面前猛砸。 砸得血肉飞溅也把吕文焕惊呆了。 邓州的探报归来他看到了李瑕作战的风格如此粗鲁、残暴也如此利落、凌厉。 …… 李瑕攻邓州之前并未与吕文焕有过联络。 唯在攻下邓州之后派人至襄阳请援。 说是请援吕文焕却明白李瑕的意思挑唆襄阳守军与蒙军在南阳大战牵制住蒙军分担关中的压力。 这是祸水南引但李瑕愿意交出史权的头颅以及邓州城。 吕文焕认为这交易不是不行。 但他得先请示朝廷才能决定是否出兵。 好在这次朝廷的反应速度极快不等吕文焕的奏报送至已有诏谕送达命他出兵牵制蒙军配合李璮。 另外还有一桩事……吕文焕并不确定李瑕是本人就在邓州还是派遣了一名将领过来那若是有机会是否该除掉李瑕为朝廷消除祸患。 而朝廷发出诏谕之时显然是没想到李瑕会攻下邓州并未对此有所命令。 吕文焕暂时也管不了这些。 他只能立即点了一万五千兵力溯白河而上直取邓州…… ~~ “太慢了。” 李瑕眼看宋廷还不出兵已有些等不住了。 四月初十他在白河河畔歼灭史权的援军;四月十一他赶到他邓州与刘金锁、杨奔合兵攻下邓州。 到了四月十六李瑕已在邓州城休整了五日。 越来越多的蒙军已齐结过来。 有本就在追击李瑕的洛阳兵马董文用部、董文忠部;有南阳府诸城兵马董文蔚部、唆都部;还有本已出发要往山东平叛的诸路兵马…… 邓州城已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 陪着李瑕巡视城头的刘金锁远望了一会放向望筒向杨奔问道:“我们在等什么啊?援兵吗?” 杨奔正在思索未马上回答。 刘金锁又问道:“汉中是调不出太多兵力了张副帅会从关中派援兵来?” “不会。” “那我们等什么?” “等吕文焕来接手邓州城。” “为啥?!”刘金锁大眼一瞪道:“我们辛苦打下来的城凭甚给别人?” 杨奔目露不耐自语道:“我如何与你刘大傻子解释呢。” “你说两句我保证听得懂。” “兵法云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争地则无攻交地则无绝衢地则合交重地则掠泛地则行围地则谋死地则战。邓州是轻地不可停留亦是衢地须与襄阳守军合交……” “杨臭脸你故意的是吧?” 刘金锁才要再骂杨奔那边李瑕已下了城头同时吩咐道:“军议。” …… “我们为何要来攻邓州?” 李瑕指在地图上潼关的位置沿着这次迂回南下的路线划了一圈。 “我们以两千骑调动了近万的洛阳兵马让他们跟在我们后面。攻下邓州后我们又吸引了另外万余蒙军如今一共有两万余蒙军赶来。 我们只有五千五百余人牵制不住这两万余蒙军故而需要襄阳守军来由他们来与蒙军交战。” 李泽怡问道:“但我们是守城五千余人未必不能守住邓州如果再从关中调些兵力?” 李瑕道:“别忘了我们原先的战略目的。” 李泽怡一愣。 李瑕重新在地图上的潼关点了点。 “黄河对岸还有一支蒙军兵马。他们守在这里等着我们主力尽出了便攻进关中。而当河南的蒙军都聚集到南阳这一带时我们就可以将他们歼灭。” “哈哈郡王这般一说我就懂了。”刘金锁恍然大悟。 “真懂了?” “简单哩刘整和董文炳堵在我们家门口史天泽要去打李璮。郡王就翻墙出来把董文炳、史天泽带到吕文焕家门口叫吕文焕打他们。然后郡王回去先揍趴了刘整……” “不错聪明。” 刘金锁得了夸赞大喜道:“这便是兵法和我们原先在临安打架是一样的。” 堂上胡勒根、李泽怡纷纷向刘金锁投去了敬畏的目光。 胡勒根是不懂这些兵法的很是佩服刘金锁心想自己在身量、勇武、兵法各方面都比不过刘将军就不知刘将军会不会诗文。 李泽怡不了解刘金锁只觉这位刘将军能用那么粗浅的话语把这么复杂的战局阐述得如此简明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刘金锁很是得意又瞥向杨奔。 杨奔头一偏懒得再理会这糙汉。 他明白李瑕平时军议多是在培养将领。 果然…… “打仗与追求淑女类似我们不能见异思迁今日想攻洛阳明日想攻开封之后又想要邓州。我们得按我们自己的节奏来始终掌握着主动权并贯彻我们的战略……” “明白!” 堂中诸将应得颇为大声心中却有些地方不甚明白比如刘金锁便觉得追求淑女哪有这般麻烦? 杨奔又问道:“末将担心的是吕文焕不肯领兵前来而邓州已快要被包围了。” 李瑕道:“不来也无妨抢出一个时间差试着击溃山西蒙军便是。而无论他来不来我们在四月十八日撤出邓州各自做撤退准备吧。李泽怡你随我断后……” ~~ “邓州、邓州……” 董文用已率军赶到邓州并在邓州城四面扎营下寨。 他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准备构筑环城困死李瑕。 蒙古汉军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减少了以骑射杀敌的战术开始喜欢筑城围困。 如汪德臣在利州时便多次提出过构建山垒对付宋军的山垒。 京湖战场这边河流湖泊众多这些年来双方其实也一直都在挖沟、立栅。 越来越缺少当年成吉思汗用兵的风范。 毕竟成吉思汗那套也攻不下金国。 四月十八日董文用还在筑城却听探马回报南面有襄阳宋军杀来。 “这么快便来了?!” 董文用不由为难当即便增兵往南面防线以免两股宋军合兵。 …… 之后号角声响起。 “报!李瑕杀出邓州了!” 董文用听闻战报时正在邓州城南布防完全没想到李瑕会在这个时候突围。 “传我命令立即围歼李瑕部……” “报!南面宋军已到五里开外看旗号是吕文焕部……” “先堵住西北方向!绝不可让李瑕逃回武关……” “报!援军来了……” 一片繁忙之中董文用策马绕过邓州城向北面看去。 只见尘烟滚滚也不知又有多少兵马南下而来。 终于他远远望到那是一杆“史”字大旗。 “史帅来了?” 董文用喃喃一句也不知该不该惊喜。 史天泽现在是能来但早晚必要去山东平叛的…… 倒也无妨只要尽快歼灭李瑕再赶去山东还来得及。 正文 第735章 疑兵 邓州北门大开李泽怡领着一千骑已袭卷而出试图冲散董文用布置在北面的防线。 城头上刘金锁抬着望筒看去见到了从南阳府官道过来的尘烟滚滚。 “史天泽来了?!” 随着这声惊呼刘金锁身子一倾更仔细地向北望了一会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真是史天泽来了郡王算得真准说四月十八撤走敌方援军果然是四月十八来了。” “闭嘴吧。” 杨奔已放下望筒追着李瑕匆匆下了城头。 “动作快!准备出城……” 这些事杨奔比刘金锁就清楚得多。 哪有算得那么准的?知道史天泽今日杀到这边还选今日撤走未免也太赶了。 事实就是他们推算史天泽无论如何也要在四月二十日之后能赶到。 算的是史权的死讯传到、史天泽回师的时间……没算准。 “报!襄阳守军也到了!南城城楼上望到吕文焕大旗已在三里外……” 李瑕才翻身上马听得汇报又勒着缰绳向城南而去。 杨奔策马跟上问道:“郡王吕文焕既来了我们还撤?” “撤。” 说了今日撤吕文焕若不来李瑕也不打算再等;但既然来了李瑕还是决定将邓州给到吕文焕手上。 他登上南面城楼执着望筒望了一会确定了南面是襄阳宋军当即下令。 “刘金锁你带步卒守城;杨奔你领兵接应吕文焕入城;胡勒根随我破敌……” ~~ 史天泽策马缓缓而行听着身边的将领汇报着军情。 “董文忠领了五千余人增防南阳府城并向西北方向设伏以防李瑕再从武关道遁走;唆都将军本已发兵前往济南得到战报已立即回防……” 待这将领说到最后史天泽道:“算上我的大军有三万人了?” “是整个南阳因李瑕而牵动的兵力有三万人但邓州这里一共只有一万五千余人。其余皆在守南阳府各州县城并扼住交通要道。” “吕文焕带了多少人?” “探马回报该是一两万之数有数千正围攻新野又数千人保证辎重与河道已有七千兵力抵达邓州城外。” “……” 只听这个便知吕文焕打起仗来比李瑕稳重太多了。 辎重、后勤先安排妥当再确保了退路沿途有危胁的城池都要拔掉……稳。 李瑕不同打起仗来该用“拼”字来形容。 每次都是从死局中拼出了一个破局之法……也拼死了自己的侄子又一个侄子。 想到这里史天泽眼睛有些发酸。 他大哥史天倪年仅三十九岁便惨死于武仙之手当时史天倪的五个儿子有三个尚年幼带在身边俱死于难只留下史楫、史权。 再加上二哥史天安之子史枢这三个侄子各个都是文武双全。 比他史天泽八个亲生儿子出色。 史枢、史权俱死于李瑕之手…… 史天泽努力掩住了眼中的哀恸保持着大帅的威仪心思又转回了战事之上。 依探马回报邓州城内外大蒙古国有兵力一万五千余宋军兵力一万三千左右这是一场大战双方主力又是今日方才抵达各自扎营试探为主。 这是应有之理。 否则双方士卒俱疲惫战不了多久天色一暗还是得各自撤兵徒增伤亡而已…… “报!报!” 鸣镝声大作。 “大帅!宋军骑兵杀过来了……” 前方已是尘烟滚滚李瑕的两千余骑兵竟是已向这边杀将过来。 史天泽没想到李瑕有这么狂。 哪怕他远道而来还在行军立足未稳阵势未列但也是万余人兵力五倍于李瑕。 且董文用随时可以支援他反观吕文焕此时还需李瑕派兵接应。 李瑕怎么敢的? 嚣张得不合常理…… 史天泽终究是当世名帅虽诧异不解却不慌乱已迅速下令应对。 “中军停止行进原地列阵!两翼拉开包围他们……” ~~ 行军至邓州一切都与吕文焕预料中不同。 李瑕派人请援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功劳给你来拖一拖河南蒙军”。 那正常而言吕文焕领兵抵达李瑕派兵出城接应双方暂时杀退城外敌兵入城交接李瑕领兵从西走或从南走…… 但不是今日行军到邓州城外敌兵多得让吕文焕感到头皮发麻。 狼烟、尘土、鸣镝、号角、厮杀。邓州四面八方都是蒙军尤其探马回报称北面似是史天泽的大军。 这不是闹着玩的。 他吕小六名气是大又是吕文德的弟弟但今年才不到四十岁资历还浅自问是不足与史天泽对阵的。 比如当年蒙古宗王塔察儿来攻樊城吕文焕就是再瞧不上对方的领兵能力也只能请贾似道来支援。 因为双方地位不同塔察儿遇到各种事都能作主吕文焕不能打起仗来会吃大亏。 同理史天泽是蒙古五路万户、河南等路宣抚使、中书右丞相、枢密副使能调动的兵力远多于他吕文焕决定战略也远比他及时。 要是早知道史天泽会来吕文焕绝不来。 兵者国之大事不是拿来冒险的。 襄阳是天下门户领兵轻离万一…… 然而探马回报李瑕已领着两千骑兵向史天泽的大军杀过去了。 狂妄至极像是疯了。 战不是这么打的啊两路大军相逢该先望势…… 吕文焕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也许这便是反贼与忠臣良将的区别?反贼行事就是无所顾忌。 ~~ 邓州南面城门大开一队骑兵已杀了出来前来接应襄阳兵马那主将的一杆“杨”字大旗招摇。 而阻止在这两支宋军之间的蒙军打着的是个“董”字大旗。 城头上鼓声阵阵又将沙场上的声势推高了一层。 杨奔已率骑军攻向董文用的阵线。 吕文焕虽不想冒险却没有事到如今再撤到道理。 哪怕李瑕是反贼。 其实李璮也是反贼但李璮一旦表示愿意归附大宋朝野上下依旧欢腾。 除非李璮已成了李全那样不可控制那还是要先用李璮抗击蒙古而非先除掉李璮、正中蒙古人的下怀。 这么一想李瑕这个郡王名义上还是宋臣至少比李璮要好一点。 话虽如此这一战吕文焕并未尽全力。 他认为李瑕打仗太“疯”了他没有必要与之一起疯…… 然而这边才交战不到半个时辰却见那杆“董”字大旗忽向东北方向移去。 董文用竟是放任吕文焕入邓州自去与史天泽汇合。 为何?吕文焕不知。 总不会是史天泽的万余大军面对李瑕两千骑的突袭需要支援了吧? 隔着太远暂时也望不到只能等探马回报。 渐渐的前方的蒙军如潮水般退去显出邓州城的城门。 …… “吁!秦州雄武军都统制杨奔迎吕将军入城!” 一队骑兵穿过吕文焕的兵阵为首的武将翻身下马冲吕文焕一抱拳喊了一句神态有些倨傲。 吕文焕性情与吕文德大不相同竟是抱拳回了一礼问道:“军情紧急不必多礼北面发生了何事?” “史天泽快被郡王击退了时间不多了请吕将军尽快入城。” 吕文焕犹在思考冒然进城是否中计先派了一队人进城打探。 杨奔不耐却也能理解催促吕文焕尽快入城。 直到吕文焕下了令杨奔那倨傲的神态也没消减反而还问了一句。 “吕将军没认出我来?” 吕文焕犹在思考着什么转过头淡淡问道:“你是?” “吕将军不认得我?” “不认得。” 杨奔此时才知自己当年在吕文德军中便是如此不入眼的小角色。 只好冷笑一声自策马走开…… 吕文焕暗骂此人无礼在亲兵的拥簇下登上邓州城楼观望北面战场到底出了何事。 只见湍河北岸人仰马嘶史天泽的大军方阵正缓缓向北退去虽是退却是有条不紊。 相比起来李瑕那两千骑就像是一群小狗围着人家的大阵来回奔跑试图想要扑上去咬一口又不知从何下嘴的模样。 这第一眼吕文焕犹感到史天泽用兵有名帅风采指挥一万骑兵进退如一人。李瑕火候还没到。 但不可否认的是史天泽就是在退李瑕就是在追。 “为何?” 吕文焕喃喃一句眯眼看了一会终于在更北面看到一条黑线如浪潮一般涌来。 “杀啊!” “杀啊……” 喊杀声隐隐传来也不知有多少人却卷起了漫天的尘烟向史天泽大部包围过去。 之后一杆“张”字大旗显现了出来。 “张珏也来了?” 邓州附近的兵马似乎越来越多…… ~~ 黄昏时分史天泽一直退到邓州城与南阳府城之间李瑕不敢再追。 “报!大帅已探到张珏主力在邓州以西的赵集扎营。” “有多少人?” “观阵势至少有两万余人。” 史天泽面容冷峻道:“继续探。” “是。” “报大帅南阳府城传来消息围攻南阳的宋军探知大帅返回已退兵去与张珏部汇合了……” “张珏?” 史天泽自语一声沉思起来。 今日正与李瑕交战因看李瑕那两千骑兵一往无前的气势他早便怀疑对方有援兵。 果然才接战探马便禀报北面有宋军援兵来了且还有宋军在攻打南阳府城。 当时为稳妥起见下令暂退这没什么不对的……他打仗从来稳当。 为侄子报仇虽重要但若是在南阳深陷于与数万宋军的战事不能去山东平叛便成了抗旨…… 但最后张珏的兵马却有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架势。 关中的宋军主力从武关道南下了? 攻下南阳便可北上开封还可以支援李瑕。 真的?假的? 看来似乎是疑兵又像是故意如此要他史天泽轻敌冒进。 打探明白之前还不好下定论…… 史天泽想着想着突然骂了一句。 “竖子该死!” 李瑕与他不同李瑕是全权调动川陕所有的兵力决定战略远比他快也远比他灵活。 到最后他招过心腹下令道:“以最快速度传信往洛阳、解州问问董文炳、阿合马关中主力到底还在不在……” ~~ 洛阳。 董文炳对着地图看了很久同时听着幕僚们分析局势。 “如我们一开始所料李璮一叛乱李瑕果然出兵配合。但没料到的是李瑕不是出兵河洛而是南阳南阳诸城毫无防备竟真让他击杀了史权激怒了史帅。” “史帅怒而兴兵不智啊。” “确实不智。” “相比而言李瑕用兵太灵活了进退自如狡捷如狐。” “今日探马得到消息张珏领着两万余兵马悄悄往商州但不知真伪。” “倘若史帅遭李瑕、张珏围攻于南阳河南局势大坏矣。” “若是疑兵又如何?” “简单让刘整一探便知。” “现在渡黄河?可李璮还未灭……” “然而南阳之战已打到这个地步了……” 正文 第736章 领功劳 天色渐暗一列列士卒们执着火把由西面城门鱼贯而出。 城楼上刚入主邓州城的吕文焕已命人把挂在高竿上那史权的头颅解下来盛装在匣子中敷以石灰。 这是入城后的第一桩事。 吕文焕看着匣子里的老对手好一会大概已明白李瑕是如何拿下邓州的。 两路兵马一路出汉水一路出武关合攻邓州城。那边史权从唐州急疾赶来支援却被李瑕从北面袭杀。 主将一死人头一递三面合围的邓州城也就破了…… 说来邓、唐、蔡三州包括枣阳、信阳在宋金之战、宋蒙之战时一向都是这样今日归南明日归北。 吕文焕想着想着忽然还在这邓州城内想到了当时以十二人取信阳的刘整。 之后他回过神来允许杨奔上前。 双方一抱拳吕文焕开口便道:“我要见平陵郡王。” 他有很多话要对李瑕说但不对杨奔说因此也只有这一句。 他对杨奔还算客气其实却没把杨奔看在眼里只当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懒得多说。 杨奔也感受到吕文焕对自己的漠然冷着脸道:“要见郡王可以请吕将军到城外赵集一见。” “要我置城内防事不顾出城去见?”吕文焕笑道:“未免也太小心了。” “吕将军若不想去我们这便撤了。” “好吧。” 吕文焕对此其实还有许多想说的譬如李瑕实在太过小心了胆子小到都不敢在城内见自己。 另一方面他也理解他七千余兵力入邓州确实有可能把李瑕留下来。 相反他出城去见李瑕李瑕确实没有要留下他的理由。 领了二十余亲卫在夜色中沿湍河策马向北行了近一个时辰前方便是李瑕的赵集大营。 两杆大旗立在营前吕文焕抬头一看于月光下隐约看清一面是“宋平陵王川陕处置使李”另一杆是“宋川陕处置副使张”。 他摇了摇头一路进了大营粗略一观帐篷数量该是两万大军的营地。 进了大帐只见李瑕披甲端坐于上首。 与预想中年轻鲁莽的形象不同李瑕气质雍容衣着虽简朴却有种贵气想必是封王爵一年已有了王爵威仪。 转头一看帐中将领有四五人但并未见到张珏。 …… “吕将军不必多礼我与你大哥是亲如兄弟那你我亦是兄弟请坐吧。” 吕文焕错愕了一下隐隐觉得眼前这二十二岁的年轻人那语气像是兄长。 让人觉得荒谬。 他略作沉思开口先是道:“今山东李璮举旗反蒙我大宋正可出兵配合。李郡王既已攻取邓州何必退兵?” 李瑕问道:“你不希望我退兵?” 吕文焕点点头道:“合力攻取南阳府如何?” “不。” 见面这几句对话李瑕已感受到吕文焕与吕文德不同。 吕文焕文雅得多有股子忠肃之气。 很标准的大宋武将的样子。 想来是因为在吕文德发迹之时吕文焕年纪还小在军中在官场上读了书受了熏陶因此没吕文德那么粗鄙。 能说出攻取南阳府有这份收复之心李瑕认为吕文焕其人还是不错的。 但他还是果断拒绝了…… 南阳这一带确实是“天下之中”对蒙古很重要蒙古若要攻宋必须有个地方能练水师下长江;对大宋也很重要这里是长江门户。 但对李瑕并无太大意义。 不论是宋还是蒙古要打李瑕走汉水攻汉中或走武关道攻关中都需要穿过漫长的山路。 南阳是宋国门户但不是川陕门户。 反过来李瑕若要攻蒙古必然是北伐燕京;若要攻赵宋从夔门顺长江而下即可都不需要走南阳。 若说要土地他不缺土地。 若说要人口人口是可以迁走的当然蒙军已包围过来连让迁移人口的时间都没有。 当然能拿下都是好的这里说的是值不值得用兵且拿不拿得下的问题。 总之在现阶段李瑕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攻南阳一城一地。 有时候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比拥有什么重要得多。 …… “实不相瞒我手上的钱粮、兵力连守卫关陇尚且捉襟见肘。” “是吗?”吕文焕不信反问道:“若无兵力守又为何出兵攻打邓州?” “以攻代守罢了。”李瑕道。 吕文焕摇了摇头道:“恕我直言我不认同所谓‘以攻代守’太冒险了。” “大家打仗的风格不同倒不强求吕将军认同。” “方才在营外看到张帅的大旗。”吕文焕道:“若合兵或可击败史天泽……” “张珏没来。”李瑕干脆应道“疑兵而已。” 吕文焕不算很诧异目光一转看向帐内一大一小两个将领。 对方遂抱拳见礼。 “刘元振。” “末将昝万寿。” 昝万寿面对吕文焕的态度很恭谨他领来的是汉中的五千余民兵负责在此地扎营多安帐篷多摆旗号。 刘元振则是神色冷淡心情不是太好的样子他领来的是蓝田、商州、武关一带的驻军四千余人佯攻南阳府城造出了声势。 只听到“刘元振”这个名字吕文焕脸色已凝重起来。 邓州西北方向便是武关道也称“商山路”经内乡、武关、商州、蓝田可至长安而商州、武关一直以来是谁镇守的? 正是刘黑马、刘元振父子这便是李瑕攻打邓州的优势所在。 “我们没带太多辎重也没有两万精兵。”李瑕道:“这不到一万的驻军算是临时抽调出来很快也要回防各地……我没骗吕将军守关陇的兵力尚且捉襟见肘无力攻取南阳。” “原来如此。”吕文焕早已察觉这大营有不妥倒不算太诧异无奈叹道:“看来郡王这是决意要撤了?留我独自应付河南蒙军?” “吕将军想要这功劳不是吗?有所得便有所付出。只需守一段时间史天泽必要往山东平叛。到时斩首史权、收复邓州之功就是吕将军的。” “郡王小看我了。”吕文焕道:“不仅是为功劳此番出兵只为守国。” 李瑕本以为吕文焕来邓州是来领功劳的此时却能感受到他态度的诚恳倒是微微有些诧异最后点头笑了笑。 “今日很高兴认识吕将军盼往后还有机会并肩杀敌吧……” ~~ 是夜吕文焕见过李瑕之后回到了邓州城。 他身边的一个名叫“方回”的幕僚与他议计了一会了解到张珏并未带大军前来好生失望。 “攻不下南阳邓州也不好久守啊……看来李瑕只是想利用将军来牵制蒙军。” 方回说到这里想了想缓缓又道:“既如此将军何不再为朝廷立上一功?” 吕文焕讶道:“再立一功?” 方回眼中便泛起些神秘的笑意来。 他曾经是见过李瑕的早在兴昌五年贾似道还在鄂州时正是派他去庆符与李瑕传话。 当时方回对李瑕印象就不太好之后再听闻李瑕是叛逆便觉得果然如此。 “将军只消将疑兵一事告知史天泽正可坐山观虎斗看外虏与贼逆斗个你死我活。待他们两败俱伤将军正可收复南阳……” “够了!住口……” 正文 第737章 烈卒 战船沿白河而上拐入湍河最后停泊在邓州城北面的护城河边。 站在船头操船的民兵队正名字很普通就叫张顺。 他还很年轻十八九岁模样个子生得矮因此有个“矮张”的绰号。 他是均州人年幼时家人遭蒙虏屠了仅他与小他两岁的弟弟张贵侥幸逃生。因此兄弟俩一直便想投军抗蒙但身材不高仅作了民兵。 此时将一船粮食运来张顺抬头看去只见邓州并未闭门士卒们都在加固城防挖渠开沟好一派热闹情景。 收复失地总叫人欣喜这艘船上的民兵们迅速搬了粮草运进城。 “矮张还是你去告诉常将军请位先生来清点再问问我们在哪扎营。” “好!” 张顺为人豪爽跃下粮车一抬手招呼了他弟弟张贵便朝着常将军的将旗所在处而走。 这支兵马全都是今日刚接手邓州城防对城内并不熟悉到处都是忙忙乱乱的。 张顺先得常将军的护卫抬手一指走进其驻扎的院却没见到将军反而是隔着墙听到那边传来的争吵。 他没那许多规矩也不知避着些反而向张贵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凑过去听起来。 “李逆与蒙虏皆大宋心腹之患合该借机除之。” “方先生若无将军信令与我谈这些无用我只奉令行事。” “常将军不智呐!难道你只知吕将军之命而不知太尉心意?” ~~ 隔着墙方回踱了两步脸上已是忧国忧民之色。 他极富文才当年以《梅花百咏》献媚贾似道却未如愿得到高官反而是去见了李瑕一趟因言语傲慢差点便死在其剑下。 后来却是与吕文德痛骂李瑕终得吕文德青眼有加。 而吕家诸将当中吕文焕最有文才守襄阳又最能立功方回便请吕文德遣他到吕文焕幕下。 而此时口口声声说的“太尉”自是指吕文德。 早年间便有人这么称吕文德那时还是僭称如今却是实打实的了。 今夜方回是打定主意要为吕文德立功了。 “太尉有多恨李逆常将军该知晓的被李逆当廷冤杀的范将军正是太尉的女婿啊……想太尉一生拼死报国临老却要看着外孙儿小小年纪便遭丧父之痛?” “可吕将军既言当前该以国事为重而李瑕才收复邓州交于将军我如何敢私自派人联络蒙虏?岂不为通敌大罪?” “谬矣何谓通敌?卖国为通敌今我乃驱虎吞狼之计……今次若放李逆遁去则史天泽必攻我军。相反诱史天泽攻李逆我军方有立大功之机。再者说吕将军虽无吩咐早前朝廷却有密令暗令襄樊防备李逆叛乱除李逆正是奉朝廷之令行事。” 方回说到此处压低了些声音又道:“常将军我知你偶有与蒙军中将领贩运盐铁此事不难做到。待除李逆、驱蒙虏、复南阳我替你向太尉与平章公报功……” 终于听得了一声“好吧”方回抚须而笑。 他非常确定这次是一桩大功。 因为哪怕反对此事的吕文焕态度也不是那么坚决。至于吕文德那更是常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找机会弄死李瑕。 很快他们安排了两名兵士趁着天还没亮往北面去联络。 其实也就是这么简单一件事。 方回含着笑意转身便往外走去。 邓州城不大七千余人入驻城中又还在布置防务显得很繁忙。 方回转过头看了一眼见一个民兵从巷子里出来。 他没在意。 “方先生。” 直到对方唤了一声方回才着眼打量着那民兵。 个子矮小没有甲胄只穿了一身破旧的军衣裤腿卷起脚下是双靴……不是靴子是干了的灰泥。 灰泥沾在那民兵破烂的草鞋上一直裹到其小腿处夜里看还以为是双靴子。 方回摇了摇头为自己看花了眼而稍稍自嘲。 他这才问道:“何事?” 隐隐约约地他从迎面走来的民兵眼中看到了委屈和愤怒。 想必又是谁吞了他们的兵饷。 军中积弊让人愤怒。 方回亦与他们感同身受准备就此赋诗一首…… 忽然那民兵大步抢上拔出了腰间单刀。 “噗!” “啊!” 方回还未反应过来背上先挨了一刀。 他惊惧之下倒地大呼只见后面又有一民兵提着刀过来。 “你们……你们要造反不成……别杀我……别……” “啊!” 这次却是那两个民兵大吼一声脸上满是怒意…… ~~ “你说什么?我过去看看。” 吕文焕翻身而起一边披着衣服一边大步向外走去。 到了堂上只见两个汉子正被五花大绑摁在那手上满是血。 吕文焕无奈地揉了揉脸显得有些心烦。 好一会他才开口道:“说如何回事?!” “……” “为此你们就敢朝方先生身上挥刀?!”吕文焕听罢叱喝道:“连我尚且敬重方先生大才你们竟如此放肆!造反不成?!” 他不愿斩杀士卒但眼前这张顺、张贵犯如此大罪不斩不行了。 不斩无以正军律。 张顺却是面不改色应道:“将军要杀要剐我绝不吭声但说我们造反却是不行!那方回通敌卖国该杀!” 他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说来说去总归就是四个字。 对错分明。 “闭嘴!无知走卒胡言乱言!拖下去斩首示众……” “我兄弟不怕死但将军不治方回之罪我兄弟就是不服!” “给我堵上他们的嘴!” “不服!方回通敌叛国那就是虏寇我兄弟二人欲杀虏寇有何罪?!” “不服!” “杀虏……” 张顺、张贵终于是被堵上了嘴带下去。 吕文焕知道自己该去看看重伤的方回了。 但不想去。 他不能责怪方回什么对方是大哥举荐来的与平章公也有交情虽说擅自行事但做的事确实更合大哥与平章公心意…… 这般想想他吕文焕虽自问是名将但相比那两个民兵这所谓的名将又有几分烈性? 执掌数万人生死本该有铮铮铁骨杀伐决断……道理他吕文焕都懂。 但做起来还真就不如区区两个民兵。 他思来想去终是挥了挥手又吩咐了一句。 ~~ 天还未亮。 “噗。” 张贵解开手上的绳索拿下嘴里的破布呸了一口马上又去解张顺的绳索。 “看都看不严哥我们逃吧?天一亮将军便要砍我们的脑袋示众。” “不逃若怕死我就不做这事了。就是斩了我的脑袋我也叫弟兄们知道方回不是好人。不然他这次卖了李郡王下次就要卖了我们的弟兄。” “哥我是这么想的我们虽砍了方回那跑去给蒙人送信的却还没拦住不如趁现在去提醒李郡王防备莫被蒙人偷袭了……” 兄弟二个对视了一眼也不多话当即便点了点头。 “走!” ~~ 天光微明。 赵集大营李瑕见过了张顺、张贵兄弟。 “原来如此好在两位义士及时提醒我带营中万余将士多谢。” 张顺、张贵受宠若惊不敢应礼连称惶恐。 李瑕又道:“那便请两位义士留在我军中往后一道杀虏可好?” 他话到这里又道:“放心只管抗蒙杀虏领饷养家若有家眷我这便安排人去接来。” 张顺一拍胸膛当即便道:“小人没有家眷随郡王杀敌便是在哪杀敌都是杀敌。” …… 刘元振看着李瑕安排了这两个民兵下去打了个哈欠道:“还当是什么机密军情这点小事……竟还要谢他们谢他们做甚?” “心意得谢。”李瑕颇为认真道。 刘元振微微一讥道:“我读过方回的诗。” “嗯?你竟读过。” “他很有名啊诗写的不错人原是这般蠢。”刘元振道:“真当他告诉史天泽我们是疑兵史天泽便会信?只看郡王过往的战绩史天泽就不得不慎重。越是告诉他是疑兵他越以为是诱敌之计。” “嗯。”李瑕道:“也别太轻敌了史天泽来就是来歼灭我们的万一冒险一试呢?” “来。”刘元振道:“我来与他打一仗更能让人相信我们关中主力尽出。” 李瑕点点头没就此再多说什么。 看起来他已经出兵在河洛绕了一圈但今年的战争都还不算正式开始只能算是调整着各方的兵力分布。 这次来相比其它反倒是吕文焕的为人叫他颇在意。 一开始李瑕觉得吕文焕要远远好过预想之中能战、敢战也有报国之心无论如何称得上是个良将了。 但这一夜与两个民兵一比良将也显得软弱了…… “邓州只怕守不了太久。”李瑕沉吟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为何?” 刘元振先是这般问了一句略一思忖道:“吕文焕确实……守不了太久。可难题在于我们没有水师黄河一战主动权在刘整手里也不知这次能否将他引过河来否则一旦等董家回师甚至等史天泽灭了李璮我们……” 李瑕拆着案上几份情报看着忽道:“你先回成都一趟吧。” 刘元振一愣。 “别慌刘公还没走。”李瑕看着他叹息了一声道:“但时间不多了。” “那……关中?” 李瑕指了指自己道:“放心吧。” ~~ 陶罐置在火上里面的粥不时噗地一声。 张贵盯着看了好一会不由“哇”了一声。 “哥这边伙食太好哩。” 张顺用手挠着额头遮着脸低声道:“轻些声莫叫人笑话。” 下一刻有人往陶罐里倒了什么粉末登时满是肉香味。 张顺擦了擦口水抬头一看正是那位方才领他们去见李郡王的刘金锁将军不由大为敬畏。 “羊肉粉香吧?加些水一泡能涨到几倍大。” 刘金锁很会说话已挤在他们身边坐下又道:“你们原来是水师?” “不是水师是民兵不操练的时候捕鱼不捕鱼的时候巡卫汉水。” “哈哈我以前也是巡江手和你们一样的。眼下正是缺水师的时候你们可赶上了。” 张顺不由问道:“我没五尺二寸也能……” 刘金锁哈哈大笑道:“哪有那许多死板破规矩快吃吃完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军中的五尺将军还是个降将。” 张顺、张贵兄弟俩对视一眼只觉才入川陕军中已是前程开阔起来…… 正文 第738章 急切 五月初成都府河河畔。 刘黑马由李昭成搀扶着在床榻上坐起。 他脸色惨白中透着乌青双眼中仿佛有种死气。 死气这种东西说来不是实物但其实也能通过那一层僵硬、发灰的颜色被看到。 吃力地抬了抬手让张弘道在对面坐下刘黑马缓缓道:“上次说到哪了……成都府路的色目人当年蒙军占据成都。” “说过了。”张弘道应道:“侄儿会安置好治下人口。” “好好水利农田也与你说过了吧?成都府有太多伤残者无力农耕却可从业手工去岁末郡王路过时与老夫商议了治理之法一为茶马贸易二则成都该出不输江南的名品川扇、蜀锦、蜀笺、蜀版雕刻还有新起的棉纺、酿酒……莫看它们都是小物其实是兴盛之法。” “刘公不必操心这些养病要紧。”张弘道遂应道:“小侄既来成都任事必当做好。” “我们北人治理地方莫输给了张珏得比前两年好。” 刘黑马向张弘道说完转头又看向李昭成道:“前几天五郎说我虚伪……他当我睡着了与你说‘杀人杀了一辈子临到老了装起仁义来’五郎不懂我啊。” “五哥不过是看你不肯歇养说的气话。”李昭成道:“郡王说用岳翁主政成都看重的就是岳翁曾救下河南数万百姓的这份仁义。” “我知道自己这病好不了了走前能多操劳些国事死而无憾了……至于虚伪不虚伪?我们这些人啊已经富贵至极了遂想青史留名亦想保家保国保天下老夫确实想要个身后名……” 张弘道没想到刘黑马还有这样一面虽然以前同为世侯他也以为刘黑马是个粗莽武将。 “刘公言重了你比家父还年轻十载静养些日子病愈就好。” 话到一半张弘道转头一看感到外面有动静又道:“该是仲举兄回来了小侄去迎一迎。” 刘大郎都赶回来了谁还真信能够病愈? ~~ “郡王你在想什么?”刘金锁凑到李瑕面前挥了挥手。 “在想我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又改变了多少。” 刘金锁不解其意。 他从来都不是那个青冥苍天教的信徒心底里有时觉得李瑕有些装神弄鬼还总觉得胡勒根那种信徒傻得不行。 但此时李瑕是很认真在想事情又让刘金锁感到某种神秘感。 …… 近来李瑕与吕文焕有过接触又遣刘元振先回成都见刘黑马最后一面接下来又要对敌刘整……他心里也不免在想这些人的命运是否有因为自己而改变。 这些名将在当世名头很响放在史书上就有些默默无闻了名气远不如卫青、霍去病也比不上宋江、方腊甚至还不如童贯知名因此李瑕也不太了解他们。 他心想的是原本吕文焕肯定是没守住襄阳的不知这次能否守住? 而刘黑马也许是被自己多击败了几次因此重伤死得早了? 才归顺两年刘黑马主政成都一年多还未享到归顺之后的福气便死了李瑕便替他觉得有些亏。 想来该建一个伟大的王朝让他比原先更能青史留名才行…… 过了一会看到跟在刘金锁身后走来走去的张顺、张贵兄弟李瑕又在想他们原本该是什么命运? 事实上虽然已经封了王有时李瑕脑子里想的事情也是这么幼稚、傻气…… ~~ 龙门渡口。 龙门渡又称“禹门渡”位于山西河中府河津县。 它是黄河流过秦晋大峡谷之后的第一个渡口自古为晋陕交通要隘。 龙门是商贾云集、货物集散的埠口北通陕北下行潼关东往河南西至关中鼎盛时每日往来船只有千条。 当然黄河与长江不同黄河不太能成为阻挡北方骑兵的天垒因为它隆冬时容易结冰龙门渡便是如此春、夏、秋季以舟楫摆渡隆冬则可踏冰过河…… 五月初七刘整随着阿合马走到河滩边举目望去只见北面便是秦晋大峡谷西面则是关中的韩城地域。 “末将之所以选择在龙门渡练水师便是因北面是大峡谷水流湍急……而当年金国大将娄宿正是从龙门渡踏冰入关中攻下韩城、郃阳遂使金国吞并关中。” 刘整抬手指点着山势最后又道:“我们若要攻回关中只需待到隆冬。到时李璮之乱已平定各路大军调回可履冰而过黄河再加上阿术元帅杀入陇西东西合攻关中必可攻下……” 阿合马闻言点头不已。 他是个回回人典型的回回人长相黑发黑眸眼睛深邃鼻梁很高八字胡有些向上飞扬加上两个辫子挂在耳边显得有些狡黠。 阿合马原本是察必皇后的陪嫁奴隶因此得到忽必烈的信任。 此时他虽是点着头仿佛非常赞同刘整的方略但之后开口却是道:“刘元帅说的有道理可是大汗最担心的还是北方的叛臣阿里不哥。” 他会一些汉语但腔调怪怪的。 刘整听得很难受但还是耐心继续听着。 “所以需要刘元帅来练一只水师这样就有可能在隆冬来临前攻下关中。” “我明白。”刘整点了点头。 阿合马又问道:“你认为真的需要先平定了李璮的叛乱再等到隆冬黄河结冰吗?” “末将只是认为那是最好的情况。”刘整道:“但哪怕仅以现在的兵力、船只强渡黄河亦有攻下关中的可能。但需要阿术元帅以及杨大渊配合。” 阿合马揪着胡子看着刘整眼睛发亮。 他更擅长的是理财在军事上还是愿意重用刘整的才华。 而阿合马手里还有一封来自南阳的战报并不争着掏出来只是笑道:“那请刘元帅来说一说我们要如何击败那个狡猾的李瑕。” 刘整抬手引了引道:“船上有地图请……” …… “如今杨大渊在孟门津造浮桥随时可渡兵力进入绥德一带之后可南下攻打延安府。延州素有‘三秦锁钥五路襟喉’之称李瑕布置在此的兵力并不多我们一旦攻下可对长安形成威胁。 阿术元帅既已接手了凉州兵马与打穿宋国的精锐骑兵整编完毕可谓雄师。精兵突骑来去如风无人可挡。这支骑兵甚至不必攻城掠寨只须杀入陇西再突入关中不停劫掠则可使李瑕疲于应付。 而我等可派兵马从龙门渡过黄河再由水师配合可先取韩城再下郃阳。之后一路北上配合杨大渊前后夹击攻下延安府此时整个关中已是乱成一团。驻守在黄河沿线的宋军必须回防防延安府防阿术元帅的骑兵。 长安、渭南、蓝田、商州、武关等地驻兵加起来宋军大概还有一万兵力可以让南阳诸城攻武关牵制关中这些兵力。 如此我们另一路兵马可配合水师沿黄河而下先取华阴再与河南兵马左右夹攻再取潼关。看关中门户大开可唾手可得矣。” 刘整话到这里拍了拍地图举手投足都显得笃定。 阿合马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却是拿出几封情报来问道:“如果关中主力已经不在了更加‘唾手可得’?” 刘整接过情报看了一会却是渐渐皱起眉。 他伸出手先是拔掉了地图上一枚兵棋那是潼关东面董文炳的一万兵马。 “少了这部分兵力啊。” 之后他把方才已摆到凉州的一枚兵棋捻起又喃喃道:“阿术元帅整合好兵力了吗?” “差不多了。”阿合马摊开手臂道:“你可以相信他兀良哈·阿术能征善战。” 刘整看了阿合马一会儿见他并没拿出准确的情报只有这一句话。 “好吧等上半月一月想必能有阿术元帅送来的消息。” 阿合马上前伸出手拿掉了地图上那摆在黄河岸边的两枚红色兵棋道:“张珏两万主力不在了。” 刘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低头又看了一会史天泽递的情报最后道:“张珏调了两万主力攻南阳……那关中还有各地驻军而南阳已经无余力对武关形成危胁了。” “可以史帅就在南阳他会从南阳攻打武关。” 阿合马说着把被刘整拿开的那枚代表着董文炳的兵棋又摆回地图上放到了南阳的位置。 “我们的兵力没有少还多了史帅的一万人。” 刘整问道:“史帅不去山东平叛吗?” “他的侄子死在了李瑕手里他可以先攻下武关再去平叛来得及。” “来得及?” “耽误不了几天。” 阿合马显得有些兴奋起来道:“打下关中刘元帅认为可以吗?” 刘整知道阿合马为什么这么急切。 为了钱。 这是一个非常善于理财的回回人且很大方比贾似道、吕文德之辈要大方得多刘整近来也分润了不少好处。 “好不急探马很快回来待我们确定一下张珏的主力在何处……” 正文 第739章 诱敌 阿合马到了山西之后做了几件事都是关于理财。 比如太原那边私盐猖獗解州的官盐卖不出去阿合马便把盐税强制摊派到和尚、道士、军士、匠人等各户身上。 意思是要买私盐可以该买的官盐得先买了。 一年间他为忽必烈的朝廷多收缴的盐税便有八千两白银。 阿合马还把手伸到河南强行罢免了赵璧、商挺又在钧州炼铁除了缴铁一百万斤还铸锻二十万件农具与百姓换成粮食上缴了粮食六万石。 此外他还到处开银矿、铜矿…… 刘整不知阿合马私下里吞墨了多少但认为阿合马为人是真的不错虽然名声很差朝野里不少人在骂他。 可以确定的是如今忽必烈最需要的就是阿合马这样的臣子。 王文统、赵譬转运钱粮做得都很好几乎已在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了但转运的其实都是“份内”的钱粮。 阿合马不同上缴的都是多出来的钱粮。 他这人像是有种能从没钱的地方变出钱来的能耐。 可以想到的是前两年在缺少了关陇财赋的情况下这些理财大臣犹保证了忽必烈的北征。 这其中阿合马是出力不少的。 山西之地已有些经不起这位转运使的折腾。 他已迫切地想要拿回关陇、川蜀心情比许多武臣都迫切。 甚至他已经想好收复这些地方之后该如何治理。 首先当然是推行钞法将民间金银铜币统统兑换成中统交钞。 之后便是盐法如在山西时一般哪怕不禁止便宜的私盐也可将盐税分摊下去。 像宋国那样贩卖掺沙的官盐这种没良心的事阿合马是不会做的他虽然强派盐税当至少贩的是货真价实的官盐。 总之是诚信且精明地在为国收缴税赋。 再之后还有贸易还有山林矿木再清查田亩……阿合马始终相信世上没有贫瘠的土地回回人总能运用理财的办法变出钱来。 公囊能填多少他会为了大汗尽力而为。 但私囊肯定能填得满满的。 因此待听说有机会拿下关中阿合马是全力支持的…… …… “河对岸的韩城小人打探过西岸渡口有千余守军城内又有千余守军近处还有清水关、延水关两个渡口各有上千驻军防备森严。” 探子禀到到这里阿合马有些失望。 刘整便显得沉着得多道:“继续说。” “韩城下游便是宋军的郃阳大营了张珏的大旗还竖在那里夏阳渡附近密密麻麻都是宋军比前阵子更多了……” 刘整随手在黄河西岸的夏阳渡一指低声向阿合马解释道:“夏阳渡口北可支援清水关渡口、延水关渡口南可支援潼关是宋军黄河防线的郃阳大营所在。” 阿合马善于理财对兵事却不熟悉道:“张珏的大旗在南阳吧?” “一打便知。”刘整道:“末将这便安排出兵?” “好!”阿合马捻着他的胡须道:“南阳战势很凶险。需要我们出兵牵制关中。” 这是董文炳来函上说的也是山西出兵的理由阿合马努力说得义正严辞语气中却还是带着笑意。 精明而又市侩。 末了他还搓着手向刘整笑道:“我来给我们刘元帅送一件精美的礼物……” ~~ 夏阳渡。 楚汉相争时韩信从这里渡河命人在当地收买大批大肚小口的陶罐也就是“罂”再用木棍夹住扎成木筏称为“木罂”大军乘木罂渡过黄河直逼魏都安邑。因此夏阳渡又称“木罂渡”或“淮阴渡”。 夏阳渡在关中郃阳县。 渡口在黄河西岸在关中这段黄河的中间偏北一点的位置。 从这里南下潼关、北上韩城的速度差不多李瑕设置黄河防线时便将它当作主营位置。 而刘整的战术很简单。 他从东岸上游的龙门渡随黄河而下攻西岸中游的夏阳渡这是占了很大优势的。 他擅长水战借由阿合马支持的财力造了大量船只提前训练了水师……这便掌握了战场的主动权。 事实上哪怕张珏真就还在合阳大营甚至领着两万精兵准备埋伏刘整也不怕。 这一次是试探他完全可以想攻就攻想走就走不会水战的张珏根本就留不住他…… 五月初七。 天晴万里无云吹的是东风。 黄河浪涛汹涌龙门渡口停着大小船只百余艘载了兵马万余人其中以刘整的旧部整合而成的兵力七千余人由刘整以及其四个儿子、心腹将领统率。 另有解州、河中府的世侯兵力三千余人由刘整统一编为水师调度。 军中又有蒙古达鲁花赤巴根、奥鲁官胡日查共领了蒙古赤军一个千人队牵着马匹上了最大的船。 站在楼船上的刘整一声令下船队便向西南方向驰去顺风顺水。 他归降之后被忽必烈任命为成都路都元帅故而一直被称为“元帅”当时都以为成都很快就能攻占回来。 那一年还是中统元年一转眼都已经是中统三年五月了。 不是蒙古没有实力战胜李瑕而是先得平定阿里不哥之乱。 今年若不趁着与阿里不哥歇战之际抢回川蜀下次再兴兵便不知是两年还是三年之后了…… 想到这里刘整又觉得这两三年许多事很奇怪。 以前宋廷好让文武官员遥领官职什么兴元都统、利州安抚颇可笑;自己到了蒙古却也开始遥领官职。 一转眼当时来劝降自己的刘家大郎反而叛逃李瑕了这次连邓州也被李瑕攻下了。 更可笑的是李瑕率领着的骑兵称作宋军杀入河洛迂回、穿插、奔袭;自己率领着的水师称作蒙军顺江而下强攻黄河西岸。 仿佛是投了敌又仿佛没有…… 只想到这里远远的已能看到夏阳渡了。 刘整抬起一个望筒向西岸看去。 这望筒便是阿合马送给他的那所谓“精美的礼物”了以玉石紫晶制成十分贵重乃是从李瑕军中偷师来的。 望筒在川陕将领中已十分普及了要偷到一两个并不算太难原理也简单。 难的是川陕所用的是更晶莹剔透、形状更适合的晶片暂时还不知如何烧制阿合马暂时先用的是玉石紫晶。 泛紫的画面里刘整能看到宋军在黄河西岸修筑的城垒还有水栅栏将夏阳渡口围起来…… “昏招。”他自语了一声。 水战不是那么打的船只得要灵活而不是把渡口围起来像是坚城一样防御。 可见宋军之中虽有很多擅水战的大将但李瑕军中没有。 若让刘整来安排张珏这种川蜀出身的更适合守陇西李老节帅……李曾伯这种京湖出身的更适合守关中。 他望筒一抬看到了城垒处插着一杆杆宋军旗帜。 张珏的大旗在河上看不到只能看到夏阳渡守将许魁的旗号。 …… “虚兵并非宋军精锐。” 很快刘整便做了判断。 他的长子刘垣便问道:“父亲何以断言?” 刘垣时年二十七岁继承了刘整的魁梧英气举手投足已有大将风范。 “川陕从去岁开始便裁汰了大量冗兵除了部分精兵各地驻军皆有屯田何时有过这般多兵力同时聚在一处。” 刘整话到这里随手将望筒递在刘垣手上道:“自己看那些宋军。” “不少了已经褪了盔甲啊。” “或是没有盔甲的俘虏或是耐不住盔甲重量的民兵绝非宋军精锐张珏这是虚张声势啊。” “他真领着精锐去了南阳?” “很有可能。”刘整面容沉着过了一会又道:“但也未必或可能是想引诱我主动出击” “诱我们进攻?” “他们水战不如我们想引我们到关中歼灭。”刘整道:“但他们算计落空了我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且我与史天泽齐攻关中他们还真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一句话说完他已走了几步登上将台开始指挥…… 先是浮木顺着汹涌河水而下轰然撞击在夏阳渡的木栅栏上巨响声中也撞裂了几艘宋军船只。 之后木架绞动的声音在蒙军战船上响起火球被抛向夏阳渡口。 岸边也有砲车向蒙军船只回击着远远砲出霹雳炮。 “轰!” 撞击声一开始还稀疏渐渐越来越密越来越响。 裂木顺着黄河水向下游漂去。 之后是漫天箭雨互相射去…… 蒙军水师的优势在于是顺风顺水箭矢、火球远比宋军射得更远更有利。 因为主动权在他们开战的时间是他们选择的。 刘整亦不愧有名将之称稳当地把握着这场小战的胜机。 “宋军溃败了!” “抢下渡口!抢下渡口!拿下他们的砲车……” “是虚兵!宋军不是精锐营帐里是空的……” ~~ 是夜。 张珏听着林子的禀报眉头微微皱了皱。 “夏阳渡口已经丢了刘整很小心没有马上进攻合阳大营而是派出探马四下打探我的人险些被他们射杀……” “多少兵力驻扎在夏阳渡?” “该是不到千余人。” “他的兵力呢?在船上?船只泊在渡口?连起来了?” “没有驻扎在东岸吴王渡。” 张珏大讶反问道:“刘整已经攻下了夏阳渡没驻军西岸?” “没有。” “很谨慎。”张珏起身绕着地图沉吟道:“他在等等武关、陇西、延安府的消息……谨慎……” 张珏不算了解刘整从十二骁勇取信阳到箭滩渡一败他本以为刘整是勇将。 如今看来有失偏颇了。 良久。 “让他攻下合阳大营。” 张珏终于是下了决心又重复道:“我得让他攻下合阳大营。” 林子惊道:“不可。大营一丢合阳城必失守。如此我们的黄河防线便让刘整完全切断首尾不能联络万一蒙军直驱长安……” “不尽早打掉刘整主力到时阿术直驱长安腹背受敌如何防?我预感阿术很快就要来了。” “预感?!可郡王只说过丢夏阳渡没说过合阳大营也要丢……” “他说过由我来全权指挥。”张珏大手一挥道:“你继续打探情报我来召诸将议事商议如何放弃大营。” “张帅你可算过这会有多大损失……” 张珏摇了摇头眼中只有冷峻。 他是从钓鱼城出来的。 钓鱼城是什么地方?构垒守蜀几乎把整个川蜀的城池全都放弃了数十万人背井离乡有多大损失?但这样才有了一战击杀蒙古大汗的胜利。 打仗在张珏眼里就没有舍不得。 要胜还计算什么损失? 输了才是一无所有。 “这是在拿黄河防线是拿整个关中在冒险……” 见林子还要喋喋不休张珏懒得多说干脆操起一把斧头随手一劈将案几劈烂。 “嘭!” 林子话到一半惊愣住发现平时温文尔雅的张珏一拿上斧头已变得凶狠且吓人。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张珏转过头来道:“给我闭嘴听令行事就够了……” 正文 第740章 各个击破 林子明白张珏的思路。 简单来说张珏水战打不过刘整想引诱刘整进入关中来打。 丢掉合阳大营干系太大林子作为李瑕的心腹实在是有些不知能不能信得过张珏。偏李瑕确实说的是由张珏全权指挥。 他也只能听令行事同时派快马往武关通禀李瑕。 军情司探马行进飞快换马不换人两日即过蓝田、商州至武关。 但武关的情景却是叫他们有些吃惊。 “什么?郡王还未回师?” 从武关城楼上向南望去隐隐还能望到有蒙军的旗帜…… ~~ 一张地图上“武关”二字被人用毛笔圈了一下。 随后又圈了“延安府”与“巩昌府”这两个地名。 “关中可以打但得是四面齐攻。史帅攻打武关、杨大渊攻延安府、阿术元帅攻巩昌我们来攻宋军合阳大营如此一来则关中必克。” 赶到吴王渡来为刘整传递情报的正是解州世侯仪叔安已将各路的消息汇总过来。 “史帅已与宋军在南阳交锋待击败宋军即攻打武关;我们已经派人通知杨大渊从孟门津渡河一个月内必定攻到延安府;而陇西路远联络还需时日但阿术元帅自能把握战机。” “好!”刘整道:“那便等武关情报送来我等即可杀入关中。” “为何还要等武关情报?” “万一关中犹有宋军精锐我等孤军深入却无援兵容易给了敌手各个攻破之机。” “错了。” 仪叔安断言了一句指着地图已开始滔滔不绝。 “李瑕确实是想要各个击破故而他不惜亲领骑兵吸引河洛兵力至邓州与吕文焕合击董文用所部兵马。 史帅正是识破了他这个目的宁可暂时不攻李璮只好先支援董文用。正是为了挫败李瑕各个击破的战略。 李瑕却是决心要歼灭河洛兵马预料到史帅会去支援遂让张珏领关中主力出武关。如今南阳正在大战我们该及早攻关中为史帅牵制敌兵。 否则才是给了宋军先击破史帅所部的机会啊!” 仪叔安说得确实像是很有道理堂中诸将听了已是纷纷点头不已。 刘整沉默了一会道:“但如果李瑕这‘各个击破’的战略不是为了先歼灭河洛兵马而是以疑兵之计先歼灭我又如何是好?须知史帅、董将军于南阳作战并无覆灭之危。而我一旦出兵乃是敌境作战。” “刘帅已攻下夏阳渡犹以为是疑兵之计?”仪叔安掷地有声又道:“李瑕、张珏就在南阳如何有假?!” “我没有‘以为’什么是否疑兵我并非断言。然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故可百战不殆时机未至何必急于擅入敌境……” 仪叔安大怒叱道:“刘整!你对大蒙古国到底有几分忠心?!” 相比之下阿合马待刘整就客气得多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地请教军务。 但仪叔安此时表明的又何尝不是阿合马的态度? 否则难道还要阿合马亲自过来再次和颜悦色地请教一番? 这道理仪叔安懂所以敢对刘整如此大发雷霆。 而刘整虽于兵事上才华横溢却偏偏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已拍案怒喝道:“仪叔安!仗是我打的不需要你这缩着脑袋躲在后方的废物聒噪!” “好!” 仪叔安抬手一指道:“万一李瑕与张珏击败史帅只看你这反复无常之辈担不担得起这等大罪!” …… 次日阿合马又遣人给刘整送来了军需。 作为大蒙古国“成都府路都元帅”刘整并无实际的地盘养兵确实只能仰仗阿合马。 也必须是要打仗刘整才能扩军才能有前程地位才配与阿合马分润利益。 因此当被问起与仪叔安之间的过节刘整摆摆手表示无妨。 他这辈子走到哪里都容易惹得同僚嫉妒也是习以为常了。 刘整虽不喜仪叔安对自己指手划脚但这日领了军需转念一想却也认为那番话确实有些道理。 于是重新推算了南阳之事。 目前为止连史天泽都认为关中主力就在南阳那看来真是如此了? 若非关中主力真去支援李瑕了这半个多月过去史天泽早该歼灭李瑕才是…… “那这样我先攻宋军大营在西岸占下据点再观各方态势看是否全力出兵如何?”刘整道:“我亦想攻下关中但需稳妥行事。” ~~ 李瑕确实想要各个击破。 目前为止他的策略是奏效的。 他已经把河洛兵马对潼关虎视眈眈的压力化解。 反过来现在是他与吕文焕合作对南阳形成了兵力压迫。 可当战略用完实力的差距显现出来他就没那么顺了。 刘整太谨慎并未立即中计到现在还没被引到关中。 而史天泽也没有急着去山东平叛还在坐镇南阳不让李瑕对董家形成兵力优势。 史天泽的战略意图是“你既然调关中主力来了我不与你正面交战我紧紧咬着你抢占你回武关的道路消耗你的粮草、士气一点点拖垮你。” 至此李瑕的策略反而有些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因为战略能做到的只能是让他掌握一部分的主动权而已。 要想真正有战果还得靠实力来拿。 还得靠打。 刘整若不入瓮那就打一打董文用、董文忠甚至是史天泽。 给蒙军造成“南阳防备吃力”的假象逼刘整入瓮。 否则李瑕的战略就落不到实处。 问题在于不好打…… 李瑕麾下的兵马分为三个部分其中昝万寿的带来的五千民壮是从汉中带来的本该驻守石泉、汉阴、安康等地;刘元振带来的四千人本该是蓝田、商州的驻军。 这九千人勉强能造出两万余人的声势但远没有关中主力的战力。 一群没磨合过的民壮、新兵在南阳这种敌境与史家、董家作战基本没有胜机。 于是李瑕几次作势攻打南阳府城气势做足之后逼得史天泽加强防备南阳府城。 之后李瑕又作出“想不到你史天泽不去山东”的架势向北撤离一路上让士卒保持迎战的状态。 一副“不想打攻城要么你出来野战不然我先撤回武关了”的样子。 总之是维持着嚣张姿态其实是一点点缩回家门口并默默寻找战机。 打仗有时确如刘金锁所言与街头斗殴相似…… ~~ 关中与南阳的交界在武关武关以北是李瑕的地盘。 而从武关道南下有两条路。 西面一条是汉驿道沿丹江而下出山道可抵南阳盆地往邓州亦可往南阳亦可;东面一条是唐武关道经商南、西峡直抵南阳府城。 换句话说两条山道是从芈月山左边走还是右边走的区别。 五月初十李瑕率军行至芈月山下与史天泽部遭遇。 战事已不可避免。 这一战李瑕若胜即可继续贯彻他的战略造成关中主力威逼南阳的假象逼刘整出兵关中为南阳解围让张珏一口吃掉。 李瑕若败则史天泽立即知道他带来的都是疑兵而武关、商州等地空虚的情报也会被蒙军得知到时蒙军猛攻武关关中便守不住…… 正文 第741章 小胜 丹水缓缓而流。 “和云归汉浦喷雪下商山。” 武关古驿道便是傍着丹水而下过了芈月山丹水又与淅水交汇。 这一带便是秦楚丹阳之战的古战场。 战国时秦惠文王派张仪欺骗楚怀王许诺割地六百里让楚、齐两国绝交结果却说只给楚国六里土地。 楚怀王怒火冲天发动大军进攻秦国走武关道破武关直到离咸阳仅百里的蓝田。 而秦军却从汉水而下就在这丹水又与淅水交汇之处击败楚国本地的十万大军兵锋直逼邓州、南阳楚国只好连忙割地求和。 这个典故李瑕出兵前就看过。 年节时为了制定战略他翻阅了大量的地方志以及古时战例才这拟定了南阳这个战场。 他有地利恰是秦国对楚国的地形优势。 另外这几年读书读得多李瑕也长了不少见识比如便知道秦惠文王很会骗人既骗蜀王开凿金牛道又骗楚怀王与齐断交。 真的是很没有诚信了。 “呼。” 李瑕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深呼吸了几口气心态愈发轻松。 每临大事有静气这是他做事的态度。 “心有静气则攻无不克、事无不成。” 大步走上搭建在小山包上的战台抬起望筒看去李瑕已能看到史天泽、董文用正在列阵。 双方人数差不太多。 李瑕这边五千余精兵、四千余普通驻防兵、五千余民壮;史天泽有万余兵力董文用五千余兵力……阵势摆开各是一万五千左右。 南阳府城中董文忠至少还可以带出五千余人加上周围内乡、西峡、镇平诸城蒙军后续或能有近万人的援军。 而邓州的吕文焕是不会来支援李瑕的能为李瑕牵制住枣阳、葵州方面的蒙军已是难能可贵。 这是人数上的劣势。 而论战力李瑕麾下有一半人的战力皆不如蒙军。 当然他也有优势。 这一万五千人一路而来之所以走得慢便是因为在虚张声势扛着更多的旗帜搭了更多的帐篷又在马尾上绑了树枝扬起尘烟造出接近三万人的阵势。 史天泽其实还没来得及摸清李瑕的实力。 那在兵力安排上必然是趋于保守。 而论军心士气李瑕自认是有优势的。 他的战略目标一直很清晰始终处于主动进攻的状态。 于是他的士兵们想的是“我们出征我们攻下了邓州蒙军只敢守着南阳城我们不打攻城战把蒙军拉出来野战我们居然敢与蒙军野战了?蒙军居然不敢来打我们。” 而史天泽的士兵们只会在想“我们要去山东平定李璮之乱为什么转到南阳?为大帅的侄子报仇。怎么又退了?宋军兵马太多了。这么多天为何还不攻打宋军?” 显然蒙军士卒心里的疑问更多…… 这些优劣对比其实是在一瞬间便呈现在李瑕脑中。 他有信心。 这很奇怪分明是只有三四成左右的胜算但他就是有信心…… ~~ “哥我怎觉得郡王麾下的蒙虏比对面还多?” “你咋知道?” “听对面的喊声好像全是汉军都不知有没有两千个蒙虏。” 张顺也觉得这事实在是太奇怪了但那些蒙虏既然投降过来了实在也无甚可说的。 “杀贼也是一样的。”他拍了拍张贵的肩又道:“别说话了跟上刘将军。” 张顺、张贵兄弟如今属于刘金锁的亲卫。 他们是头一次穿上皂底军靴披上盔甲却一点也不觉得重只觉浑身充满了力气。 终于号角声大作。 “列阵!列阵!” 刘金锁扫了一眼将台上的令旗已大步在中军阵列中穿梭着。 从军这么多年领一两千人的精兵对他而言并不难了。 他带的是步卒精锐分为两个方阵各八百人。 这方阵又分为五排头排是盾牌手后两排是长矛手再后两排是弓手与掷弹手。而每一排又有佰将来指挥。 而刘金锁自己身后则是跟着三十余个亲兵倒不是用来保护他的有人扛着他的旗帜有人背着令旗与号角用来发号施令。 还有人专门留意战台上李瑕发出的旗令以免刘将军错失了命令。 远处马蹄声隆隆作响宋军这边先出战的是右翼的归义营骑兵分批向蒙军的阵营掠去。 双方都是游骑是要先去用箭雨袭扰对方。 张顺有“矮张”的外号跟在刘金锁这大块头身后抬眼看去只看得到刘金锁的背以及两侧的同袍。 战场上正在发生什么却是一点也看不到。 他大概明白了为何宋军募兵需要身材高些的人心想自己得要打水战才好操舟弄船江面上的视野可开阔得多…… 之后便是缓缓行进每走一会就要重新整理队型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与蒙军接近到百余步的距离。 偶尔已有箭矢射来隔得远轻飘飘的不能对披甲的士卒有甚伤害这几轮箭主要还是为了削弱士气。 张顺并不害怕他从来就不怕死以前没有盔甲上战场都没眨眼如今披着甲便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披甲确实能救一个士卒好几次性命。 “咚!咚!咚……” 鼓声大作双方中军终于开始接刃交战…… ~~ 双方共三万人放在纸面上看仿佛是很小的数。 但列了阵仗摆开来方圆五里全是乌泱泱一大片密密麻麻。 厮杀一直持续到下午未时。 日头已经偏西跌落在张顺身后的远山上投出长长的影子落在满是血的地上。 张顺一直在战场上枯站到现在终于可以随着刘金锁向前冲杀也终于见到了敌兵的身影。 他与张贵是刘金锁的亲兵不像普通士兵那样列阵厮杀起来随意得多。 杀着杀着那挺着长枪乱刺的刘金锁被湮没在人群中。 张顺身侧全是并不相识的士卒。 后面的人挤上来使他根本不能转身只能向前挥刀…… “啊!啊……” 前方一个蒙古汉军士卒大吼着挥刀向张顺劈来。 其人满脸都是血显得很是狰狞。 张顺性子却更烈丝毫不惧迎上去便砍。 长刀劈进那蒙古汉军的脖子里锋刃径直往里削直撞到了胛骨才停下来。 这一刀显然是将对方的咽喉血管劈断了鲜血乱喷而出溅了张顺满脸都是使他变得与那蒙古汉军方才的样子类似。 眼前的画面突然间抹上了腥红。 血太热了。 被日头晒了一天盔甲里也全是汗水叫人愈发烦躁。 但张顺犹在向前杀去。 一个两个……汗水淌得像是瀑布眼睛已睁不开混合着身上的血黏得让人难受。 耳畔是厮杀声还伴随着苍蝇嗡嗡嗡嗡嗡没完没了。 到处都是恶臭的气味每一个被刀斧劈开的腹部都能淌出屎尿……张顺不知道自己每踩一脚踩到的是肠子还是秽物。 这样的战场每一刻都是煎熬。 对几乎每一个士卒都一样。 他们都在等敌兵溃兵恨不得下一刻就看到对方转身逃跑。 “啊!” 不时又有被挤到前线的士卒放声大吼宣泄心中的不适感…… 张顺还能坚持住。 他虽然是第一次追随川陕的兵马打仗但前阵子与刘金锁的交谈中他已对这支兵马打仗的风格有所了解。 “郡王打仗从来都没输过。哪怕是最险的时候他反而不会逃而是亲自杀上去每次他杀上阵前我们马上就大胜了。” 刘金锁说来说去最后让张顺有了一个印象……李瑕若没上阵这一场便是必胜的而等到李瑕很快也是要胜。 而此时在战场上显然还是必胜的…… ~~ 东面蒙军战台上。 一名信使上前道:“大帅宗王合必赤加急军令。” 史天泽伸手接过扫了几眼默默将信件收了没多说什么只是挥退了那信使。 “史帅?”董文用问道“可出了事?” “无妨。”史天泽道:“眼前的战事要紧。” 他继续观察战场之后喃喃自语道:“李瑕竟还不把后军押上来?” 他一直在算着从开战至此宋军的兵力一共也就押了一万人上战场。 换言之其后军至少还有一万五千人? 可他这边也已押了万余人杀上仅有五千人的后备队了。 宋军战力不俗李瑕军中有这般野战之力却是让人没想到。 终于远远的有探马绕过战场狂奔而来。 …… “报!大帅小人策马在敌军大营后绕了几圈确定敌军后方绝不超过五千兵力。” 史天择听了眼中怀疑之色愈浓。 他确实怀疑李瑕并未将关中主力带来。 李瑕兵马的营帐、旗号、尘烟等等看起来像兵力充沛但也有不少蛛丝马迹表明其兵力有诈。 再加上襄阳宋军中有人通风报信。 但史天泽想到李瑕过往便是诡计多端一直不敢确定。 到底是面对两三万的精锐还是一万余拼凑出来的杂兵? 他希望能在今日这一战看到结果。 现在结果似乎出来了假的……但若是李瑕拼凑出来的普通兵士有这般战力吗?竟能与自己的主力战得旗鼓相当。 …… “史帅我们能胜。”董文用听罢消息道:“将后备兵力押上再调南阳府诸城兵马包围可歼灭李瑕。” “似乎如此。” 史天泽应道:“若他所有兵力都在这里这一仗我们可胜矣。” “史帅还是不放心吗?” “若是李瑕是藏了一支一万人的兵马只待我等放手一搏再突然杀出我等岂非一败涂地?” “会……会吗?” 史天泽道:“应该不会但不无这等可能……” 下一刻只听远处战场上鼓声大作。 渐渐的史天泽已能看到李瑕的大纛正向这边移来。 他吃了一惊双手已拍在栏杆上。 “竖子!不退反进?” 董文用极目远望着那杆大纛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张珏的大纛呢?昨日还有探马看到今日却不见了……” 史格开口道:“张珏本就没来自然不会有大纛。” “但李瑕昨日还故布疑阵今日却装都不装了?” “董将军何意?” “李瑕亲自杀来了他到底有何凭仗。” “别管那么多了。”史格道:“干脆什么都不想全军押上与他决一死战!” 他猛地拔出剑来请命道:“父亲!下令吧!我愿领中军杀上歼灭李瑕!” 史天泽转头看去眯起了老眼。 眼前是他的长子雄姿英发。 帐下还有五千最精锐的亲军人人有骏马有精良甲胄是史家实力的底牌。 这些都押上去一战即可击溃李瑕…… ~~ 李瑕已从望筒中看到了董文用的指挥出现了破绽。 蒙军右翼有一部兵力已经鏖战了太久阵势已有松垮的趋势董文用却没有派遣兵马来支援。 打仗就是保持住让自己少出破绽然后攻击敌方的破绽。 李瑕毫不犹豫命令昝万寿领着民兵杀上战场同时他奔下战台翻身上马领着亲兵便杀向蒙军右翼。 他当然知道昝万寿带来的民兵不堪一战。 而史天泽还有五千最精锐的后备兵力还有周围诸城近万的兵力如果…… 没有如果。 上战场是来取得胜利的出现任何一点胜机都要马上捉住拼命地去赢。 战场不是来求活命的地方。 更想活命?那永远别上战场! 长槊已经举起马蹄奔得飞快李瑕已心无旁骛眼中只有胜利。 他知道他只要冲锋必能让麾下所有将士的士气大振这会是他的将士战力最炽烈之时。 也是最有可能击垮敌军之时。 …… “杀啊!” 战场上呼喊声大振。 杨奔扭过头看到了战台上的旗号迅速下令让他的骑兵向蒙军左翼冲杀过去切断其左翼与中军的联络; 李泽怡原本在与蒙军右翼交战一回头见李瑕以及两百亲兵如洪水般从身边袭卷而过连忙领兵杀上。 “随郡王杀过去!” …… 张顺抬起头根本没看到李瑕在何处。 他却已听到了袍泽们的高呼感受到了必胜的信心。 “杀啊!” “杀!杀!杀!” 川陕宋军已重新喊着口号猛冲上前…… ~~ 史天泽犹豫了。 当他看着长子时又想到了两个死在李瑕手中的侄子那报仇之心突然就淡了许多。 只这一犹豫李瑕的大纛已推向了蒙军的右翼。 这一刻史天泽没有犹豫立即就鸣金收兵…… 他是当世名将。 世人总以为当世名将打仗是不败的。 但史天泽其实经常败。 他曾与史天倪一起败于武仙之后他夺取真定威名大振。没多久武仙命奸细在真定城中里应外合又夺取真定史天泽只好向董家求援才再次稳住情形。 后来他又败给完颜白撒只好杀出重围领来蒙古大军才得反败为胜。 再后来领兵攻两淮败于杜杲;攻京湖屡屡败于孟珙。 包括钓鱼城之战……其实蒙古名将一直都是败在宋军之手。 史天泽之所以是名将因他每次都能败而不损实力越败越强。 他一生谨慎多谋善断料敌用兵极少吃亏。 为了不吃亏他宁可败。 败也不吃亏宋军反正追不上…… 但今日擅长撤退的史天泽忘了一点李瑕麾下有骑兵…… ~~ “噗!” 长槊刺穿一个敌兵又刺穿一个之后前方有十余骑围上李瑕。 李瑕不惧提槊便冲。 他是渴望上战场。 事实上那方战台对他而言是一种拘束。 从来不是为了安全才站在战台上指挥而是他得要尽到指挥的责任。 直到可以奠定胜局了他才终于可以提槊挥洒。 “铛!” 对面的大锤被李瑕格开。 他力气极大且又懂发力、卸力的技巧火花才溅开长槊已轻而易举地又刺透了一个悍兵。 相比于战场别处的惨烈李瑕的战场更冷冽。 周围的亲兵见了血便欢呼起来。 之后便是蒙军阵中的鸣金声。 李瑕犹不过瘾勒马绕了一圈领着自己的大旗杀向蒙古汉军中正在与他中军接刃的步卒。 …… “杀啊!” 张顺高喊着提刀追赶前方的敌兵渐渐有些追不上。 他听襄阳的老兵说蒙军就是败了骑兵跑过了休整一番又能杀回来便是有步卒也能被其救下。 下一刻他便见到李瑕领着骑兵硬生生地切进了前方的蒙古汉军步卒方阵中。 “嘭!” 一杆蒙军的将旗倒下。 张顺踩着旗面杀入敌兵之中再无原先的疲惫。 心里反复念叨的只有一个念头。 “打胜仗!打胜仗……” 打胜仗驱外寇真能杀敌才叫打胜仗。 他虽是微末小民却知男儿生于乱世就得保家卫国。 ~~ 残阳如血。 旌旗迎风而立烈烈飞扬。 李瑕驻马望去只见史天泽的大部兵马已远遁而走。 他没有再追。 这一战只是小胜战时互有伤亡最后则是留下了史天泽的两千步卒。 战果不大但作为守关陇这整个战役的开始算是落实了第一步战略…… 正文 第743章 傲慢 六月初五小暑。 虽说是“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但秦岭以北的焚风吹来带着燥气入伏以后的关中盆地热得像是蒸人。 刘整身穿着戎袍戎袍外又披着盔甲像是被裹在蒸锅里。 他才走过校场浑身已被汗水浸湿。 不止他是这样要在夏天打仗这种罪所有的敌我将士都得受着。 所以说武人低贱。 这种时候士大夫文人们穿着素纱襌衣居于凉亭由美婢挥扇何等风雅? 因此刘整其实也嫉妒贾似道。 当年一起在孟珙麾下时他便感受到那种差距贾似道战功不如他却因为是文官、是国戚得到了不一样的对待。 凭什么? 这些念头转过那种不忿感愈发强烈。 说来刘整已是名满天下的大将任一路都元帅。但他还是有种不满认为这一切相比他的兵略之才都太轻了。 他想要更大的功业。 这一仗他当然也是想打的虽然与阿合马、仪叔安等人对如何打有不同看法但他想打下关中的心情其实更为迫切。 受够了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打下关中、打下成都靠兵略之才抢回自己应有的…… 一旦决定出兵他便不再有顾虑六月初二誓师初四已将全部兵马渡到黄河西岸入驻合阳大营。 这次不仅有水师一万人尽数渡河还有一万探马赤军。 也就是强如大蒙古国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歇战的间隙、在一面平定山东之叛一面应对关中之时还能让刘整一路再凑出两万兵力。 虽然关中主力尽出各地却还有驻军凭这两万人很难完全控制关中。 除了由阿术、杨大渊的配合直趋长安也是尽快取胜的办法。 刘整遂命次子刘埏领两千人守住合阳大营又派一千人守夏阳渡互为犄角以保证退路不失。 他又命长子刘垣领七千人大造声势一路南下从西面攻潼关。 若是董家的兵力还在河洛他或许会全力先取潼关与董文炳合兵。 如今则是换了种打法刘垣对潼关的攻势更多的还是为了吸引宋军的注意。 刘整则亲率一万骑兵直趋长安…… ~~ 合阳大营便是在兵马起征的繁忙中渡过了燥热的一天。 直到入了夜被马蹄扬起的尘烟才重新落下。 满地的马粪吸引了数不清的苍蝇黄河边的蚊子也极多。 刘埏送了父兄出征又巡视了大营防务回了大帐终于可以卸下那身盔甲。 里面的戎袍已是被汗水浸透。 他继承了他父亲沉稳坚毅的性格没抱怨什么只是脱掉了戎袍光着身子在帐中睡下。 当然没有必要披甲而眠他目前所守的合阳大营是从宋军手中抢来的又加固了防事易守难攻并不担心会被袭营。 帐中蚊子虽多累了一整日的刘埏却很快就睡下了。 迷迷糊糊中听得了叫喊刘埏于睡梦中还愣了一下待听得“敌袭”二字迅速惊醒过来。 “怎么回事?!” “夏阳渡正遭宋军强攻急请将军支援……” “多少人?”刘埏问着已伸手拿起自己的戎袍往身上一披湿漉漉的让人浑身难受。 “夜里还没看清有多少人马但攻势迅猛。” 刘埏向帐外看了一眼自语道:“天快亮了……给我把号角吹起来!” 天快亮了这使得刘埏能更快地调集兵力他留下三百人守营亲自领着一千七百余人便向夏阳渡杀去。 出了大营远远能看到渡口处火光冲天映着大河的波光显得犹为壮阔也能看到黄河上有船只正拼命向东岸划去。 这一战首要保的就是船这是大军的退路。 刘埏看到有部分船只脱困稍松了一口气继续赶向渡口。 过了一会天光微曦能看到更远处的山势到处都是黄土……北面出现了一支敌兵。 刘埏对这种围点打援之计并不意外。 宋军知道合阳大营不好攻故意引他出战。 他意外的是仅这一支来包抄他的宋军兵力竟似两千人且看起来便像是精锐。 “该死!” 刘埏一把拉过一个亲兵喊道:“宋军主力未出关中!快!快派快马报于父亲……” 杀喊声已越来越近。 刘埏却是先安排了各种探马分别去提醒刘整、刘垣。 之后他才整理了阵列迎战。 仓促之中掉转方向这一战一开始便显得有些许混乱。 ~~ “阵线不许乱!随我杀敌!” 许魁大喊着奔跑在最前面。 黄河边的风吹来带着灰味他只觉得痛快。 就该烧光蒙军那些船只。 但总的来说这次跟着张珏打仗许魁觉得憋得慌先是丢了夏阳渡又丢了合阳大营连着合阳县城也丢了…… 许魁跟在张珏身边没亲眼看到不清楚死了多少人、有多大损失但知道合阳县很惨。 他当年在庆符县时记住了一句话“让敌人向百姓挥刀是从军者的耻辱”那是在马湖江一战张实战败后他们守庆符县时的信念。 这次许魁认为张帅太冷酷无情了放任蒙军入境糟践。 他更喜欢跟着郡王打仗不论面对何种情况迎上去、破敌。 当然郡王需要能独当一面的帅才他许魁还不是差得远呢。 但无论如何今日终于可以杀敌了。 心里憋着的火气也该杀一杀…… ~~ 刘埏看到对面那宋军将领的旗帜一直在阵前便感受到了对方的激动心情认为这该是个勇将。 没想到待到双方开战宋军竟是打得按部就班。 先是霹雳炮、箭雨的远程对射宋军趁机将蒙军的阵型打乱便向他刘埏的大旗包围过来。 便好比刘埏预想的本该是两支箭矢对碰结果宋军却成了绳索向他的箭矢捆了上来。 宋军看起来烈烈威风打得却是呆仗。 而蒙军本就是被围点打援失了先机处在弱势宋军又不肯卖破绽越打越没有胜势。 渐渐的刘埏已入宋军包围。 他后悔没有在遇袭之初就撤退只能力战突围。 但力战到了后来刘埏又发现竟是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了。 …… “将军走啊!” 呼喊声中刘埏迎向了前方的一名宋兵挥刀斩下将对方斩翻在地。 下一刻他身后的亲兵也被杀倒又有两名宋兵扑上来把刘埏按倒在地。 “拿下他!”许魅大喊道。 张珏需要这个活口审出刘整的计划或是利用其打乱刘整的心神。 又有宋兵抢上去摁住刘埏。 刘埏却还在挣扎他脖子被一只胳膊绞住遂低头去咬对方。打斗中那宋兵的手指捅进他的嘴里被他拼命咬住。 “啊!” 那宋兵大喊奋力去掰刘埏的牙齿手指几乎要把他的脸皮捅破。 另一名宋兵猛砸刘埏的头要让他松手。 又是一声惨叫刘埏咬断了嘴里的手指猛地扭过头“噗”地吐出断指与血。 混乱中他的一只眼也被戳得鲜血直流却终于挣扎出来挥刀乱砍状若疯魔周围扑上来的几个宋兵又被击退。 许魁大怒抢过一柄长矛冲上前见到一个破绽便一矛捅进刘埏的大腿。 “你还不就擒?!” 说的是“就擒”不是“投降”。 刘埏又挥刀逼退许魁跌跌撞撞摔了几步摔进后面赶上来救他的几个亲卫怀里。 “蠢货!你不配擒我!” 大旗下已仅剩刘埏这几人还在顽抗不是为了给蒙古国尽忠而是不甘。 他父亲为何投降?也是不甘。 不甘与碌碌无能之辈为伍不甘于得不到该有的高官厚?。 刘埏继承了他父亲的自负与傲慢绝不会让那些他看不起的废物擒下他。 可惜此时此刻耳边响起的还是那些呼喝…… “你父子不思为国尽忠甘作蒙人走狗吗?!” “投降异族你有脸见你的祖宗吗?!” “为你的蒙古主子殉节不成……” 刘埏忽然咧嘴笑了笑啐出满嘴的血。 这些人瞧不起他可笑。 他刘家父子是主动投降蒙古的不是怕死而降而是不甘、不忿、愤怒。 本就是无国、只有家的人为哪个国尽忠?这些人什么都不明白只会叨叨叨。 到处都是蠢材宋国也好蒙古也罢全都是些不肯听父亲战略的蠢材一天到晚惯会叨叨叨…… 刘埏提起刀揪着自己的耳朵一刀将它割了下来。 之后血淋淋的手揪起另一只耳朵一刀割下。 周围的宋军都是一愣包括许魁在内都不再说话。 他们感觉到了刘埏的傲慢那种不愿听人说话的孤傲。 刘埏终于感到了天地清静下来。 他再次笑了笑心里念叨道:“父亲别再听那些蠢材的话了放手施为天下无敌……” 正文 第743章 傲慢 六月初五小暑。 虽说是“小暑不算热大暑三伏天”但秦岭以北的焚风吹来带着燥气入伏以后的关中盆地热得像是蒸人。 刘整身穿着戎袍戎袍外又披着盔甲像是被裹在蒸锅里。 他才走过校场浑身已被汗水浸湿。 不止他是这样要在夏天打仗这种罪所有的敌我将士都得受着。 所以说武人低贱。 这种时候士大夫文人们穿着素纱襌衣居于凉亭由美婢挥扇何等风雅? 因此刘整其实也嫉妒贾似道。 当年一起在孟珙麾下时他便感受到那种差距贾似道战功不如他却因为是文官、是国戚得到了不一样的对待。 凭什么? 这些念头转过那种不忿感愈发强烈。 说来刘整已是名满天下的大将任一路都元帅。但他还是有种不满认为这一切相比他的兵略之才都太轻了。 他想要更大的功业。 这一仗他当然也是想打的虽然与阿合马、仪叔安等人对如何打有不同看法但他想打下关中的心情其实更为迫切。 受够了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打下关中、打下成都靠兵略之才抢回自己应有的…… 一旦决定出兵他便不再有顾虑六月初二誓师初四已将全部兵马渡到黄河西岸入驻合阳大营。 这次不仅有水师一万人尽数渡河还有一万探马赤军。 也就是强如大蒙古国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歇战的间隙、在一面平定山东之叛一面应对关中之时还能让刘整一路再凑出两万兵力。 虽然关中主力尽出各地却还有驻军凭这两万人很难完全控制关中。 除了由阿术、杨大渊的配合直趋长安也是尽快取胜的办法。 刘整遂命次子刘埏领两千人守住合阳大营又派一千人守夏阳渡互为犄角以保证退路不失。 他又命长子刘垣领七千人大造声势一路南下从西面攻潼关。 若是董家的兵力还在河洛他或许会全力先取潼关与董文炳合兵。 如今则是换了种打法刘垣对潼关的攻势更多的还是为了吸引宋军的注意。 刘整则亲率一万骑兵直趋长安…… ~~ 合阳大营便是在兵马起征的繁忙中渡过了燥热的一天。 直到入了夜被马蹄扬起的尘烟才重新落下。 满地的马粪吸引了数不清的苍蝇黄河边的蚊子也极多。 刘埏送了父兄出征又巡视了大营防务回了大帐终于可以卸下那身盔甲。 里面的戎袍已是被汗水浸透。 他继承了他父亲沉稳坚毅的性格没抱怨什么只是脱掉了戎袍光着身子在帐中睡下。 当然没有必要披甲而眠他目前所守的合阳大营是从宋军手中抢来的又加固了防事易守难攻并不担心会被袭营。 帐中蚊子虽多累了一整日的刘埏却很快就睡下了。 迷迷糊糊中听得了叫喊刘埏于睡梦中还愣了一下待听得“敌袭”二字迅速惊醒过来。 “怎么回事?!” “夏阳渡正遭宋军强攻急请将军支援……” “多少人?”刘埏问着已伸手拿起自己的戎袍往身上一披湿漉漉的让人浑身难受。 “夜里还没看清有多少人马但攻势迅猛。” 刘埏向帐外看了一眼自语道:“天快亮了……给我把号角吹起来!” 天快亮了这使得刘埏能更快地调集兵力他留下三百人守营亲自领着一千七百余人便向夏阳渡杀去。 出了大营远远能看到渡口处火光冲天映着大河的波光显得犹为壮阔也能看到黄河上有船只正拼命向东岸划去。 这一战首要保的就是船这是大军的退路。 刘埏看到有部分船只脱困稍松了一口气继续赶向渡口。 过了一会天光微曦能看到更远处的山势到处都是黄土……北面出现了一支敌兵。 刘埏对这种围点打援之计并不意外。 宋军知道合阳大营不好攻故意引他出战。 他意外的是仅这一支来包抄他的宋军兵力竟似两千人且看起来便像是精锐。 “该死!” 刘埏一把拉过一个亲兵喊道:“宋军主力未出关中!快!快派快马报于父亲……” 杀喊声已越来越近。 刘埏却是先安排了各种探马分别去提醒刘整、刘垣。 之后他才整理了阵列迎战。 仓促之中掉转方向这一战一开始便显得有些许混乱。 ~~ “阵线不许乱!随我杀敌!” 许魁大喊着奔跑在最前面。 黄河边的风吹来带着灰味他只觉得痛快。 就该烧光蒙军那些船只。 但总的来说这次跟着张珏打仗许魁觉得憋得慌先是丢了夏阳渡又丢了合阳大营连着合阳县城也丢了…… 许魁跟在张珏身边没亲眼看到不清楚死了多少人、有多大损失但知道合阳县很惨。 他当年在庆符县时记住了一句话“让敌人向百姓挥刀是从军者的耻辱”那是在马湖江一战张实战败后他们守庆符县时的信念。 这次许魁认为张帅太冷酷无情了放任蒙军入境糟践。 他更喜欢跟着郡王打仗不论面对何种情况迎上去、破敌。 当然郡王需要能独当一面的帅才他许魁还不是差得远呢。 但无论如何今日终于可以杀敌了。 心里憋着的火气也该杀一杀…… ~~ 刘埏看到对面那宋军将领的旗帜一直在阵前便感受到了对方的激动心情认为这该是个勇将。 没想到待到双方开战宋军竟是打得按部就班。 先是霹雳炮、箭雨的远程对射宋军趁机将蒙军的阵型打乱便向他刘埏的大旗包围过来。 便好比刘埏预想的本该是两支箭矢对碰结果宋军却成了绳索向他的箭矢捆了上来。 宋军看起来烈烈威风打得却是呆仗。 而蒙军本就是被围点打援失了先机处在弱势宋军又不肯卖破绽越打越没有胜势。 渐渐的刘埏已入宋军包围。 他后悔没有在遇袭之初就撤退只能力战突围。 但力战到了后来刘埏又发现竟是连突围的机会都没有了。 …… “将军走啊!” 呼喊声中刘埏迎向了前方的一名宋兵挥刀斩下将对方斩翻在地。 下一刻他身后的亲兵也被杀倒又有两名宋兵扑上来把刘埏按倒在地。 “拿下他!”许魅大喊道。 张珏需要这个活口审出刘整的计划或是利用其打乱刘整的心神。 又有宋兵抢上去摁住刘埏。 刘埏却还在挣扎他脖子被一只胳膊绞住遂低头去咬对方。打斗中那宋兵的手指捅进他的嘴里被他拼命咬住。 “啊!” 那宋兵大喊奋力去掰刘埏的牙齿手指几乎要把他的脸皮捅破。 另一名宋兵猛砸刘埏的头要让他松手。 又是一声惨叫刘埏咬断了嘴里的手指猛地扭过头“噗”地吐出断指与血。 混乱中他的一只眼也被戳得鲜血直流却终于挣扎出来挥刀乱砍状若疯魔周围扑上来的几个宋兵又被击退。 许魁大怒抢过一柄长矛冲上前见到一个破绽便一矛捅进刘埏的大腿。 “你还不就擒?!” 说的是“就擒”不是“投降”。 刘埏又挥刀逼退许魁跌跌撞撞摔了几步摔进后面赶上来救他的几个亲卫怀里。 “蠢货!你不配擒我!” 大旗下已仅剩刘埏这几人还在顽抗不是为了给蒙古国尽忠而是不甘。 他父亲为何投降?也是不甘。 不甘与碌碌无能之辈为伍不甘于得不到该有的高官厚?。 刘埏继承了他父亲的自负与傲慢绝不会让那些他看不起的废物擒下他。 可惜此时此刻耳边响起的还是那些呼喝…… “你父子不思为国尽忠甘作蒙人走狗吗?!” “投降异族你有脸见你的祖宗吗?!” “为你的蒙古主子殉节不成……” 刘埏忽然咧嘴笑了笑啐出满嘴的血。 这些人瞧不起他可笑。 他刘家父子是主动投降蒙古的不是怕死而降而是不甘、不忿、愤怒。 本就是无国、只有家的人为哪个国尽忠?这些人什么都不明白只会叨叨叨。 到处都是蠢材宋国也好蒙古也罢全都是些不肯听父亲战略的蠢材一天到晚惯会叨叨叨…… 刘埏提起刀揪着自己的耳朵一刀将它割了下来。 之后血淋淋的手揪起另一只耳朵一刀割下。 周围的宋军都是一愣包括许魁在内都不再说话。 他们感觉到了刘埏的傲慢那种不愿听人说话的孤傲。 刘埏终于感到了天地清静下来。 他再次笑了笑心里念叨道:“父亲别再听那些蠢材的话了放手施为天下无敌……” 正文 第744章 围堵 北洛水自北向南而流。 刘整站在大河东岸抬起他的望筒看去只见对岸的黎起塬走势已成了横向。 塬是西北常见的一种地貌由流水冲刷而形成他以往也没见过只当是黄土高原延伸进关中的山势。 此时刘整所处的是蒲城地界西面是北洛水河水绕了个弯包围了南面。而东面则是两个由北向南延伸的塬分别叫河城塬、楼子塬。 他们是从北面来的于这河与塬之间行军可最大限度不引起宋军的注意奇袭长安。 骑兵当然能攻城穿插敌境杀入城下驱俘虏起砲车熬尸油蒙军一直都是这么打的。 当然若速度更快可如当年取信阳城一般轻骑骁勇先行潜跃擒其城守再大军押上控制长安。 若奇袭不成也无妨只要这一万骑兵出现在长安周围则关中震动整个防线便接近崩溃为阿术、杨大渊、董文用等人牵制住宋军。 行军至此已须渡河。 刘整命令旧部泅水到对岸绑起绳索大军则准备搭简易浮桥。 浮桥还未搭远远有探马奔了回来。 “大帅!发现了宋军踪迹……” 刘整转过望筒向北面看去远远看到了一座高塔。 那是海源寺塔金国国力鼎盛时修建的。 高塔立于黄土之间周围已腾起滚滚尘烟。 “张珏果然还在关中。” 刘整并不慌乱却是先召集了诸千户、奥鲁、达鲁花赤以及军中部将吩咐军略。 很快便是许多蒙古语的呼喝以及通译匆匆说话的声音。 “胡日查将军问大帅为何探马现在才打探到宋军……” “大帅巴根将军说他领一千骑即可拖死这支敌兵……” “……” “都闭嘴!”刘整叱骂了一声显得很不客气。 他嫌这些嗡嗡的声音吵闹。 喝止了诸将之后周遭安静了些他才不慌不忙布置起来。 “张珏匹夫够狠先丢大营、再丢县城以引我入瓮所图不小。既是为歼灭我等他必先取夏阳渡断我等退路。今退路既断我等唯有攻破关中方有生路。” 刘整说罢稍停了停待通译将他的话都翻给那几个蒙军千户。 此时将士们的战意已被他调动起来但之后他话锋一转却是又道:“而攻破关中在我看来轻而易举!莫忘了我们不仅有这一路兵马还会有陇西、延安、武关、潼关诸路兵力的支援……” 再次给将领们分析了局势刘整提高音量。 “故而急于决战的是宋军!而我们根本不必着急只须穿插于关陇即可调动宋军疲于奔命。这一战我们不会与宋军打各千人队自先突围于长安汇合……” ~~ 刘整不愿与张珏接战原因很多。 如他所言没有必要他只要不被歼灭就能够牵制关中守军;且他确实是中了张珏的埋伏处于被动现在决战把握并不大。 另外他麾下大部分兵马都是蒙古探马赤军指挥得并不顺畅。 蒙古探马赤军……听起来像是很强的蒙军但其实不是这样。 蒙古军队分好几等最精锐、地位最高的自然是怯薛军乃是大汗的宿卫军属于大汗最信任的兵马。 一入怯薛军就是蒙古籍但怯薛军中并不全是蒙古人畏兀儿人、党项人、阿速人、钦察人、汉人、高丽人都有关键在于“大汗的信任”。 另外有属于炮灰的八都鲁军有质子军、汉军旧军、汉军新军。 至于探马赤军说来是比汉军地位高些但也高不多。 他们属于从蒙古军中签发来长期驻守地方的。 正经的蒙古人其实都不愿意离开草原认为探马赤军是“重役军”是不愿意去的。 所以探马赤军中也是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混得不好的蒙古人、色目人居多也有一部分汉人战力则是参差不齐。 比如前些年在大理、在川蜀的蒙军除了汉军多是探马赤军。 说他们不强吧他们骑射确实了得阿术也是带着探马赤军打穿了宋境。 但若说探马赤军有多强又是年年都在打败仗史俊率三千人便可击三倍之敌蒲择之入成都直接就斩杀了阿答胡。 蒙古人口本就不多支持忽必烈的更少故而说汉军已渐渐成了忽必烈除了怯薛军之外的主力兵马。 刘整心里清楚得很带着探马赤军去攻城掠地可以若能像阿术那样穿插迂回打宋军并不吃力。 但不好打硬仗犹其是眼下指挥不顺的情况下。 一定要打则得以蒙古骑兵最擅长的打法来打。 刘整马上便决定兵分五路突围指定时日于长安会师。 一万骑兵迅速分散开来以免被宋军所包围。 所谓“散如风雨迅如雷电捷如鹰鹘鞭弭所属指期约日万里不忒得兵家之诡道而长于用奇。” 若在天上俯瞰而望便像是一个蚁窝炸开来一队队骑兵散开绕圈。 这叫“鸦兵撒星阵”。 ~~ “刘整空有盛名不过如此。” 宋军阵中当林子看到蒙古骑兵的阵型散开完全没有决战的架势不由怒火冲天。 张珏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跳动。 林子说刘整“空有盛名”但张珏最害怕的就是刘整不打怕刘整撤走。 知道何时该撤且能撤得走才是名将最厉害的本事。 旁人感受不到张珏有多大压力但他放任敌兵入境掳掠到头来若是这一战还不能歼灭刘整……其后果张珏已有些担不起。 一万的蒙古骑兵没带多少辎重一旦散开必是四处掳掠。 而且只怕要不了多久关中必被四面合围难以防守。 那他张珏无颜面对将士只能自刎以谢天下了。 而关中这个地形能够围困蒙古骑兵的地方并不多眼前这个战场至少还有北洛水和黄土台塬再往南真就是一马平川了。 换言之今日不歼灭刘整之后就更难了。 可哪怕是在今日这个战场地形也没有完全包围蒙军黄土台塬之间还有可供穿行的通道。 “击鼓传令给我围死蒙军绝不能让他们突围!” ~~ 去年年初李瑕封王之前就与张珏聊过治下的人口与兵力。 当时重庆还未囊括四百余万人口养七万兵马。 而近一年半以来占据重庆府以及吸纳人口之后川陕人口已达到五百余万。 李瑕没有像宋廷那样供养冗兵去岁就开始裁兵还耕行精兵政策并让各地驻军进行军屯。 即便如此汰换之后加上吸纳的俘虏治下总兵力已达到十余万。 说多不多但已是包括老弱病残的每五十人便要供养一个兵员这其实还是一个颇沉重的负担是因政局清廉风气简朴才得以支撑。 而这十万兵力要守大理、重庆、成都、汉中、陇西、关中能抽调出的精锐兵力也不到三万人。 这次李瑕甚至是在赌上蒙军、宋军不会沿汉水进攻汉中的情况下悄悄将汉中西面的兵力抽调出来同时还抽调了关中南面从蓝田到武关的兵力。 而他亲自去牵制董家的兵马却是将两万主力交到张珏手上。 张珏分兵四千余人去攻夏阳渡此时率精兵一万六千人又抽调了蒲城附近驻军两千余人开始对蒙军进行封堵。 然而两倍于敌的兵力面对散成鸦兵撒星阵的蒙军骑兵却是不那么充足。 …… “拦住他们!” “盾牌手!” “叮叮铛铛”的响声过去熊山从盾牌后面支起头来向前方望去却见方才的一轮霹雳炮并没能杀伤太多蒙军。 因为蒙军的兵力分布太散了。 熊山如今已是都统守的是河城塬和楼子塬之间。 但与预想中不同的是蒙军并没有强攻过来只是不停地纵马奔跑以箭矢与宋军对耗。 这么耗下去就在家门口作战的宋军当然是占优的。 但熊山很快就发现了不妥…… “他们还在造浮桥!要从西面走!” 号角声已起熊山目光看去只见张珏已径直领着斧头队杀进了蒙军之中。 这个张帅打进仗来着实是相当凶狠对自己狠对敌人也狠…… 但又战了一柱香的工夫之后却发现两股蒙军已向张珏的帅旗围了上去。 “啐终于聚集了。” 熊山啐了一口血水立即率军杀上。 先是霹雳炮、弩箭又抛射了两轮宋军们当即便架起长矛捅向了蒙古赤军展开肉博。 世上许多人总觉得来自草原的蒙古人吃的肉多身强体壮打起仗来肉搏一定很强悍。但熊山这么多年与蒙人厮杀下来则认为蒙人强的是骑术、箭术以及马匹的耐力。 这些优势使蒙军始终能够进行千里大迂回的战略进行奇袭从而取胜。 刀斧厮杀宋军将士其实并不怕蒙军。 披步人甲的士卒顶到马前长枪齐捅血便泼洒下来。 天上的太阳炙热光晕晃花了人的眼熊山目光一转能看到旁边披步人甲的士卒红扑扑的脸上冒着蒸气…… 也不知厮杀了多久忽然有蒙语的吆喝声响起。 其后马上有懂汉语的双方士卒各自喊叫。 “浮桥搭好了!” “退啊!” “掩杀过去!给我把蒙军杀下河。” 号角声再次响起。 熊山回过头一看赫然见到刘整的帅旗竟已在北洛河对岸不由大吃一惊。 “狗贼逃了!” “咴律律!” 下一刻一队蒙古骑兵趁着场面混乱之际不向洛水浮桥上撤反而向河城塬和楼子塬之间冲去。 此时熊山的防线已经散开竟是成了一个突围的空隙。 “拦住他们!” 熊山当即便向防线上猛冲上去手中大刀高高扬起。 迎面是一名蒙军千户已举起了打头锤。 马速愈提愈快向熊山撞来打头锤已蓄满了力。 “啊!” 熊山也蓄满了力。 自从他从军以来很久都没再想自己是个苗人还是汉人只想着守住现在的一切。 这次放敌兵入境的策略他很生气。 还是那一句是“敌兵挥刀向治下百姓是我辈从戎之人的耻辱……” “嘭!” 马匹撞来。 熊山一刀斩下…… 正文 第745章 又见箭滩渡 一声重响一个披着重甲的身影被打头锤击飞出去。 然而一颗马头竟是已被硬生生地斩下来。 蒙军达鲁花赤巴根刚刚才奋力挥动打头锤一转眼也摔下马背。 那匹死马还在肆意喷洒着血巴根才落地便被溅了一身像是被淹没在血河里。 场面骇人。 后面的蒙军也确实被吓到了因没想到会有这般生猛的宋人…… 巴根前一刻还很得意毕竟是利用骑术打断了宋军的防线正要率军冲出没想到竟是被这样的一刀劈断了去路。 重要的是气势。 “咴??……” 有马匹受惊嘶鸣着减缓了速度。 “拦住他们!”宋军士卒已被他们的主将激励持着盾牌与长矛堵上来。 “快给我匹马!”巴根大吼道。 一切发生到现在不过瞬间他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身来“噗”的一声血已从他背上喷溅而出。 那是一把飞来的斧头毫不留情地劈进了巴根的背…… 巴根却未当即就死只觉背后很重迅速的失血让他恍神心里还想着刘整这个死驱口竟是先逃走了。 之后他已倒在地上再没了声息。 只有张珏的亲兵冲上来堵住这道防线。 “挡住!” 宋军士卒们都能感受到张珏不愿放跑蒙军的心情。 张珏已亲自执着大斧到处冲杀仿佛是疯魔了一般。 他并非莽撞忘了指挥而是故意把帅旗推到蒙军中间吸引蒙军来围杀他这个大帅以达到尽可能多地杀伤敌兵的目的。 可恨的是刘整这般铁了心要撤的还有方才那个想趁机突围的蒙军将领。 忽然。 “大帅!又有蒙军从北面突围了!” “骑兵!吹号让骑兵堵上去!骑兵堵上……” ~~ 川陕的骑兵将领主要有三种刘元振、刘元礼等旧关陇世侯;李泽怡、胡勒根等归义营将领;杨奔、宋禾等庆符军出身的嫡系。 这之间并非泾渭分明而是兵源互相整合力求做到将士们不会生冲突又能互相协助学习故而一直还在整编。 如今川陕骑兵多在陇西防线。而杨奔、李泽怡、胡勒根皆已被李瑕带走关中这边主要的骑兵将领便是宋禾。 宋禾作为李瑕最早训练出来的马军将领一直以来并未带领骑兵打出太多战果。 在收复关中一役时他还只是斜谷关守将只能带兵在关中平原虚张声势。 并不是他个人的骑术不好而是当时马匹以及适合当骑兵的兵源包括钱粮干草不足。 这些问题恰是在这两年得到了解决使得他麾下的骑兵迅速成型。 宋禾不如杨奔善战但性格更沉稳。 张珏今日领来的一万八千人中便有三千是他所率领骑兵此时正绕着这片战场掠阵以弩射杀蒙军的同时也是防止敌人突围。 此时号声一起宋禾已望见了那突围的蒙军于是领兵追上。 ~~ “额秀特狗驱口先撤了。” 胡日查因为看到张珏孤军杀进来正指挥着兵马围杀张珏回头一看发现刘整竟趁机搭浮桥撤了不由骂骂咧咧。 他驱马退出阵线观察了一会捕捉到一处宋军防线的破绽。 “走那边!” 哨声一起这股骑兵便迅速向北面突围而去。 他们在马背上放箭果断冲过海源寺。 有宋军从侧面杀上来胡日查连忙俯下身。 “嘭!” 有霹雳炮在前方炸开一名蒙骑摔倒在地而胡日查则早已捂住马耳驰骋而过。 很快便有十余骑跟上扛起他的大旗让更多的蒙骑突围过来。 对于这些骑兵而言只要能突围宋军便追不上。那么像阿术打穿宋境那样打穿关中也是可以的。 这本就是蒙古一直以来的战术几路分兵穿插再合兵一路奇取大城。 忽然马蹄声起。 胡日查以为是麾下的兵马奔到了回头一看竟见一队宋军骑兵如利箭一般飞驰而来。 “额秀……” “噗!噗!” 二十余支劲弩已激射而来仅仅有两只射进了胡日查的面门而已…… ~~ “轰”的重响声中浮桥已被宋军炸断。 北洛水惨叫声不绝须臾漾起一片血水。 双方鏖战至日暮张珏眼看不能一日之内彻底全歼蒙军终于放开北面的出口任剩下的两千余骑蒙军往北面的黄土台塬之间逃去。 那些台塬间他已布下埋伏又命宋禾领兵追上去倒不至于让这些蒙骑脱身。 这一日鏖战下来阵斩蒙军近四千而己方伤亡不到两千称得上胜仗。 究其胜负原因刘整率先渡浮桥撤退余下的蒙古千户各自为战……这根本就是另一场箭滩渡之战。 刘整还是先撤了战事一起他还在继续搭建浮桥之后率着三个千人队渡过北洛水杀穿了河西面两千蒲城驻军守卫的防线。 张珏最怕的反而正是刘整如此果断地撤退。 本不该如此的领着一万大军还未开战、并无损伤之时就断然决定要撤哪怕壁虎断尾这是种怎样的心性? 故而箭滩渡一战连蒲择之都没想到刘整会那样败撤。 今日张珏亦没想到。 但好在刘整撤出的兵力不算多张珏遂领兵继续追击。 于他而言难题并不仅在于要追上并歼灭刘整的残军。 而是延安告急同时还有七千蒙军正在攻打潼关。 张珏手中的兵力扣掉伤亡以及蒲城的驻军再扣掉追击北面蒙古逃兵的宋禾所部人马不过只剩万余人。 既要追刘整又要守潼关还要支援延安府……已显得捉襟见肘。 这本就是一开始就想解决的问题战略目的是先歼灭刘整再全力应付杨大渊。 现在不能说是失败了但确实不算完全实现目的。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当关陇面对这样的四面进犯而张珏手上的兵力本就不足已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根本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为什么这么难? 余玠更难。 正是敌我实力摆在那里余玠才不得不把蜀地的城池全都迁到山城上去。 回想起来当年那情形才真正叫人绝望。 张珏也就是想到这里才觉得那让他头皮发麻的焦虑感消散了一些。 眼下至少还能想办法补救……还算可以先分少量兵力支援延安、潼关了这也是这一战的意义所在。 接下来只要在延安、潼关撑不住之前歼灭刘整。 …… 之后几日张珏亲自率兵沿刘整的踪迹追击推算其行军路线又以快马调动各地驻军硬是在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几乎咬住了刘整。 但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张帅这是陇西的急信。” 林子说话时神色很郑重这次没有一战全歼刘整他反而更佩服张珏。 因为局势至此林子反而看明白了若不是张珏以大魄力重挫了刘整目前还要再多面对七千蒙骑的强攻那才真是难办。 “阿术佯攻巩昌府却是精骑绕过陇山意图穿过灵台古道杀入凤翔幸而李公察觉出不对提早防范今廉公已赶到凤翔并派人请回刘大郎……但如此一来为防备阿术陇西防线便要拉长一半……” “灵台古道?” 张珏不熟悉陇西地势扫了一眼地图不由骂道:“阿术这狗厮未免太能绕!” 他没心情去关心别人。 因为林子很快便递上另一封情报。 “我怀疑刘整就是在牵制我们的兵力为了让刘垣能攻下潼关……据潼关消息董文炳也出兵了。” “董文炳还有兵力?郡王不是将董家兵力引自南阳了?” “不多暂时只有千余人在金陡关试探。” 张珏愈发为难盯着地图思考着能否从渭南、华州调驻兵支援潼关又想到蓝田一带的驻军已被李瑕带走。 如此一来万一让刘整杀下蓝田从背面打开武关与董文用前后夹击李瑕后果不堪设想…… 突然林子走出了帐篷接过一封急信。 “张帅快看!来了……” ~~ 刘整确实就是为了拖住张珏的兵马为了给刘垣所率领的七千嫡系创造从西面攻下潼关的机会。 而要保全住这些嫡系人马潼关就必须攻下。 那么他以三千探马赤军来牵制住张珏的兵力就很划算了。 张珏以步兵追骑兵需要数倍于他的兵力…… 这正是孙子兵法所说的“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李瑕调动董家的兵力也是一模一样的兵法。 兵法就那么几条运用时存乎于心罢了。 刘整厉害之处就在于他一入关中就凭直觉让长子率着嫡系到潼关。 而攻长安看似大功其实是宋军必救本就是冒险。 果然被仪叔安那个蠢材害了。 眼下关中主力既然还在那李瑕是以何处兵马与史天泽战于南阳? 武关?商州?这是最近的地方。 换言之长安以南宋军兵力空虚? 想到这里刘整认为可继续往长安。 一则逼近长安则关中震动必吸引各地守军支援可助刘垣破潼关; 二则若长安以南真是兵力空虚可出武关保存性命甚至顺手立下大功; 三则长安乃关中最富庶之地可供劫掳而若阿术、杨大渊已攻进关中又可夺首功…… 他已不打算凭三千人便攻破长安但既敢带十二人就去取信阳他还真不怕带着三千骑兵在关中多逛逛。 主意既定刘整迅速便有了方略。 他本被张珏围在卤池附近先是假意东向摆出攻下蒲津渡的意图之后迅速迂回绕过卤池甩脱张珏的包围圈直扑高陵县。 因为高陵县以南一十八里便是东渭桥。 过东渭桥摧毁桥梁即可从容在渭河以南迂回寻找战机。 半日间狂奔一百数十余里入了夜刘整这支兵马虽未到高陵县却已到了高陵县以北的一条河边。 河名清河河边有几个村镇东有清河镇中有河口镇西有枫林镇。 三千蒙军二话不说分头便向三个镇子而去…… 正文 第746章 麦田 通往河口镇的道路是由北向南。 沿着道路边有一条新修的水渠水渠两边尽是麦田。 六月是冬麦熟的时候白日刘整策马狂奔便见到了这关中情景正是“六月麦黄香满塬”。 而此时夜风吹来犹能嗅到麦香阵阵。 虽还未遇到一个人却已能感受到丰年的喜悦。 刘整放缓了马速任一队队骑兵像流水一样从身旁淌过。 偶尔能听到几句对话未必是蒙语军中色目人也很多刘整虽听不懂但完全能感受到那话语里的淫邪之意。 那种呼之欲出的、想肆意宣泄的强掳欲望如野兽般危险的气息弥散在周围伴着汗味与血腥味。 心中有些愧疚与不忍让刘整在这一刻驻马不再前进。 他的四子刘垓驱马过来问道:“父亲可是有不妥?” 刘整摇了摇头喃喃道:“贾谊三年谪班超万里侯。何如牵白犊饮水对清流?” 刘垓听得懂这诗的意思贾谊被贬长沙三年班超离家万里才封侯哪比得上回乡自在? 但再看作这诗的是何人? 李白又何尝放下过仕途的抱负? 知父莫若子刘垓知道他父亲心底根本就不是在羡慕田园生活而是在抱怨封侯太难。 惨叫声响起打碎了这份和平安宁的夜。 “啊!” 刘整眼睛中的惆怅散去再次显得坚决抬鞭指了指前方道:“看此为乱世寻常百姓不过是刀俎下的鱼肉生为男儿合该万里封侯!” “父亲教诲的是。” 刘整眼神更冷硬驱马上前。 方才那一瞬间的软弱与迷茫没有了他是名满天下的赛存孝当有盖世功业。 前方的杀喊声愈发响亮。 但似乎有些不对…… “额秀特!” “额秀特……” 刘整、刘垓对视了一眼刘垓还在发愣刘整已大喝道:“有埋伏!” 有骑兵冲到道路边目光向前移去。 月光下只见道路上的马匹如流水马上的骑士偶尔回过头来眼中带着贪婪而残暴的神色还未来得及褪下与火把相映。 已有弯刀被扬起迫不及待要向镇上的百姓炫耀武力。 更前方是激射而来的弩箭。 “呼!” 破风声很响。 弩是巨弩八牛弩三弓床弩。 箭杆很粗比人的身量还长。 这样的床弩需要两个力士推动绞轴三张大弓同时射出弩箭射程可达一千步。 “噗!” “噗!” “噗……” 激射而出的弩箭先刺穿了一个色目人的面颊。 那箭头比他嘴还要大径直撞爆了他的整张脸血液飞溅的同时弩箭已刺透了第二个蒙古汉军的脖颈将其整个头都击落。 几乎同时第三个蒙卒的手臂已被击碎血肉横飞…… 弩箭便这样一路激穿了近十个蒙卒的身躯最后钉在一匹惊马的前胸上。 一座牌楼立在镇子入口处牌楼下一列列宋兵已执盾、执矛杀出。 他们的人数显然出乎了蒙军的意料。 出发前探马已打探过说镇上只有二十余巡丁但此时看去竟是有上千人不止。 “有埋伏!” “……” “灭虏!” “杀!杀!杀!” 三声呼喝一则壮气势二则慑敌兵三则整理节奏。 第一声“杀”字喊完宋兵们已冲至蒙骑身前第二声喊完长矛已蓄满了力。 “杀!” 随着最后一声呼喊长矛已斜斜齐刺。 “噗噗噗……” ~~ 刘整的嫡系都交给了长子刘垣身边仅带了两百余的亲兵。 而从北洛水带出的三支探马赤军有两支分别去了清河镇、枫林镇今夜还有一支跟在他这边。 突然临战那蒙古千夫长昂格尔也很快做了应对立即鸣金带着还能跑动的兵马便向北面撤去。 刘整作为“成都府路兵马都元帅”名义上是代替当年纽璘的地位自是能指挥这些探马赤军。且蒙军素来兵法森严各个千夫长进入关中以来虽有态度傲慢的至少都还听他调度。 但此时刘整却是不急着指挥丝毫不作喝止任昂格尔领兵先撤。 他拉着缰绳驱马退了几步回头向北面望了一眼略作思量。 河口镇并非设伏的好位置。 宋军是在河口镇设伏而非在更北面的官道可见也是从南面匆匆赶来的或许是长安守军……不对长安守军擅离防线的可能性很低更可能是李瑕回师了。 董文用、董文忠又没拖住? 无论如何李瑕军中是有骑兵的。哪怕没能选到更适合的设伏点既已能搬出八牛弩骑兵绕后包围也不难 “探马赤军从两侧走!”刘整遂大吼一声“督标营保持阵列随我断后!” “喏!” 刘整的两百亲兵都是他从邓州带出来的骁勇能马战、能步战、能水战领命之后便稍撤出了一段距离以保证不被冲散。 他们重整好队列只听北面呼喊声大作。 之后昂格尔的那杆旗帜似乎倒了下去。 刘整不慌不忙转向通译问道:“在喊什么?” “你们逃不掉了已经被包围了不想这么快去见长生天的的话放下武器投降……” 刘整讶道:“那些蒙语是在喊这个?” 他驱马向前又看了一会隐约可见到北面还在厮杀那些骁勇的勇士并未投降。 但已能在月光下看到一杆高牙大纛远比一般的将旗要大杆顶上还有一团旓。 刘整会辨旗不用看字已知这是李瑕的王旗。 他毫不犹豫拉过缰绳就走。 “向东撤!” 马蹄进麦田。 秸秆上顶着沉甸甸的麦穗已落在地上之后又有马蹄踏过三百余骑很快穿进麦田。 “火把给我烧了!” “呼……” 火势腾起渐渐袭卷成一片火海。 刘整看也不看身后的大火不断赶马向前。 周遭全是哗啦啦的声响马匹拨开麦穗扬起纷纷洒洒 竟显得颇为好听。 身后的大火则照亮了半边天空。 当向东奔了近十里远远又听到了杀喊声。 刘整知道那是去往清河镇劫掳的那队探马赤军也被李瑕包围了。 他没再试图去救而是马上推翻了之前的所有战略决定放弃往长安的计划。 只能赶回潼关与刘垣汇合寻机攻下潼关杀出关中了…… 奔了许久刘整领人向南拐去很快看到了清河。 向导已不见了他对地势并不熟悉但只要顺着清河而走便能抵达渭河再顺渭河而走可抵潼关。 河中波光粼粼刘整边骑马边想着这些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的计划脉络太清晰了。 攻长安、东渭桥、高陵县、渭水、清河……全都是有迹可循。 之前当李瑕犹在南阳关中空虚。 现在情况有变现在李瑕有兵力设伏。 正想到这里突然前方响起一声大吼。 那是麦田的尽头清河有个拐弯处树林中已杀出了许多人影。 “刘整狗贼!你爷爷已在此等候多时!” “嗖!” 先放箭的竟是刘整。 他不等对方的弓弩射出已张弓搭箭循着那呼喝声来处一箭射出。 “噗!” 对面一声惨叫的同时箭雨已袭过来。 “嗖嗖嗖……” 刘整已俯下身子收了弓一手抬起长刀一手拿了盾牌保住马身继续往前冲去。 ~~ 世人知他刘整善于骑射却不知他到了何等地步;世人知他取信阳却皆以为是信阳城易取。 少有人想过换作自己做不做得到。 李瑕便经常在想这个问题但也从来没有只带十二人去取城最少的一次也带了千余人。 而当年刘整取城便连孟珙事后得知也是大惊。 信阳并非易取刘整也不是运气好只不过是他做成了的事落在旁人眼里永远都显得轻易。 他总是被小瞧或也正是因此身上便有股愤怒的气质。 此时怒气上涌刘整迎着前方挺枪杀来的宋军将领一刀斩下。 “铛!” 火光四溅。 马匹继续向前掠过那个将领刘整横刀一扫劈死两名、逼退三宋兵纵马撞开一人径直冲破对方防线。 之后他勒马绕了一圈复又杀了回来救刘垓与部下。 “杀啊!” …… 远处的麦田上还有火光。 河边已躺满了尸体。 刘金锁其实并不是在此“久候多时”而是看到火光要来补防的路上正好遇到刘整。 马匹也没带兵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只有三百余人刘金锁毫不犹豫就堵了上来。 战了许久之后他双手持枪吃力地挡住刘整的数次劈砍已是虎口绽裂双手血流不止。 “狗贼去死!” 一名宋兵大吼着冲来长矛直刺刘整。 刘整先是一刀劈在那宋兵身上又迅速挥刀重重砸在刘金锁肩上将他砸倒在地驱马便撤。 “走!”刘整大喝。 他已救出了刘垓不肯恋战撤马便走。 “咴??!” 战马才转身却是一声惨叫只见方才那宋兵竟是又扑上来挥刀猛砍他的战马。 刘整又一刀挥下直劈进对方的皮甲而战马受惊已飞快狂奔起来。 那宋兵却是一手握住刘整的刀柄一手持刀继续劈砍战马。 刘金锁翻身而起大吼道:“邹老四你他娘松手啊!” 邹老四是他的亲兵此时却还捉着刘整的刀杆不肯松手被那战马拖着在地上生磨。 刘金锁连忙领着人追上。 追了许久只见邹老四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眼看是活不成了。 刘金锁上前便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叫你放手不放手!” “狗贼……烧……烧麦子……” “是你家的麦子吗?你他娘的你不是扶风人吗!” 刘金锁一边骂一边捂着邹老四的肚子伤口太大血已是止不住了。 再低头一看只见这个小亲兵已断了气刘金锁只好站起身来再去寻刘整的踪迹。 “将军死马在这里!” 之后便是“噗通”两声有人跳进了河里…… ~~ 清河汇入石川河石川河又汇入渭河。 天光初亮时河口处有一艘商船摇摇晃晃。 “噗通。” “噗通……” 一具具尸体被丢进了河里。 刘整走过满是血的甲板扫视了一眼下令道:“出发。” 他麾下已只剩三十六人。 但都还是精锐昨夜纵马奔到河口便抢下这艘船等他。 而他的战马虽死却也找到了一个小舟顺着清河入石川河最后进渭河果然找到了刘垓与部下。 这便是邓州骁勇的精锐程度…… 船只随着渭水而下。 刘整打算到潼关找到嫡系兵马而之后已不能再保全实力必须血战攻下潼关才有在这乱世立足的资格。 “父亲。” “又有何事?” “后面有个小竹筏追上来了。” 刘整转身走到船尾向河面上看去却只见到一只空空如也的小竹筏。 “没人?” “也许只是两个渔民吓得泅水走了……” 刘整放下弓漫不经心点头应了。 他此时才终于可以回顾整场战事两次中伏一次败于张珏一次败于李瑕竟是将一万兵力全折损在关中以内了。 他看似有攻入黄河这一路兵马的统率权其实真正做主的却是阿合马。 而这一路又只是攻关中的四路兵马之一。 他刘整并非是全局统帅故而有此之败。 “仪叔安误我阿合马不肯听我言。善战者不能统领全局可叹!” “父亲孩儿觉得……船好像是在下沉?” 正文 第747章 水性 石川河汇入渭河前的一段河滩处刘金锁正一边走一边裹伤口嘴里不停骂骂咧咧。 “看着吧昨夜杨奔那一路李泽怡、胡勒根那一路肯定都立了功劳。就我们跟着郡王堵刘整还让人逃了真是倒了大霉……说来杨奔脸臭李泽怡嘴臭你们有没觉得?” 刘金锁再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亲卫死伤惨重平素逗闷子的几个死的死、伤的伤也没人应了遂住了口。 过了一会他又嘟囔了一句。 “要是老子战死了你们别摆这丧气脸。” 须臾有亲兵带了个老渔夫过来。 “老丈可有看到蒙军过境?大概在天没亮时。” “禀将军小老儿是后面邱家村人打渔的今早……” “没问你这些就说有没看到蒙军呗。” “那没有。”老头把头直摇瞪着眼道:“小老儿是来报案的有两个盗贼抢了小老儿的竹筏……” “盗贼?” “可不是吗?天快亮时从上游漂来吓了小老儿好生一跳一人生得矮小一人稍高些却也不高多少瘦得如竹竿一般二话不说把小老儿抱下竹筏抢了竹筏便顺流逃了……” “矮张?竹园张?”刘金锁忙喊道:“追!继续追……” 话音未落前方已有信马飞奔而来。 “将军!将军!” 刘金锁抬头望去心里突突暗想道那刘整好生勇猛今日可莫要再死了谁了。 “将军!矮张与竹园张立了大功了!渭水渭水正捉拿狗贼……” ~~ “咕噜噜噜……” 刘垓好不容易游到江边已是力竭。 他水性很好但从前几日起便一直在策马狂奔昨夜里又逃命、厮杀了一整夜早已是又困又饿。 而当他终于上了商船要东去也不知是被谁凿穿了商船沉没得极快。 “卸甲!卸甲!” 刘整军中骁勇都是会水性的但披着甲却实在不能泅水因此一发现船沉父子二人便已下令所有人脱掉盔甲。 来不及了。 就连刘垓落水之际尚且才刚刚解掉护腹甲…… 之后他便看到那些来不及解甲的将士挣扎着沉下去。 又有血在江里晕开一个瘦小的汉子从江中探出头来之后又是一个。 这两个汉子便那样咬着刀在渭水中翻腾比游鱼还要灵活寻找着还能游动的兵士。 刘垓不敢去阻止他们。 他真的早就没力气了只能勉力游到岸边…… 才捉着一块石头把身子从水中拉了起来便见有好几个光着膀子的村夫提着锄头冲过来。 “救我。”刘垓喊道:“我商船……” 话音未落他肩上已重重挨了一下。 “打强盗啊!” “打强盗啊……” 刘垓大怒一出手便抢到那锄头。 他弓马娴熟还真没将对方看在眼里。 然而用力一拔那村夫却是被拉倒在地也不肯松手。 两人对视了一眼只见那村夫摔了个狗吃屎抬头看来眼中还带着惊恐。 “强盗打人啦!” “嘭!” 一群村夫已围上来抡锄头乱打。 刘垓又重重挨了一下才发现此时盔甲也没披武器也没有竟真有些打不过这许多村夫。 不是有些。 很快他已栽倒在地…… ~~ 这日渭河北面的西张村显得犹为热闹。 一开始有人说西边有艘商船被人劫掠了死了很多人。 “额趴在树林里瞧得真切砍得满船都是血哩……看!就是那艘船往下游去了……” “快报官吧……” 之后当有人指着渭河上的船大喊“船沉了”村民们便涌到河边看。 “真的沉了?” 他们都看到了有两个身影在渭河中游来游去。 凿船、捕盗……偶尔冒出头来之后又沉下去就像两条自由自在的大鱼。 最后还是村中唯一考过金国乡试未中的老者知道该如何称赞拍掌大呼。 “真英雄也!” ~~ 高陵县。 李瑕清点过战场心中想道:“这次是靠着阿合马这些人侥幸赢的。” 也就是面对的是刘整若换成阿术显然会难打得多。 倒不是说刘整的军事水平不如阿术刘整更擅长水战战略制定上也许还要长于阿术这也是他能够负责主攻黄河防线的原因。 他的打法本该是占据着合阳大营不时派这些探马赤军袭扰一点点将整个关中的防线拖垮。 可惜刘整大战略上做不了主被迫提前进入关中。 他是第一个被推出来试探关中兵力的。 而阿术才有真正自主的统帅之权更擅长穿插奇袭行军路线更为诡谲。 昨夜这三支探马赤军若是阿术来指挥将爆发出完全不同的战力。 因此李瑕没有志得意满只觉如临深渊…… 虽然如此当杨奔、胡勒根、李泽怡过来复命他还是夸了他们几句。 昨夜杨奔伏兵于枫林镇将一支蒙军的千人队堵进了河湾厮杀了一整夜最后俘虏了差不多四百人他麾下也伤亡不小。 胡勒根与李泽怡则是伏兵于清河镇劝降了七百余人。 黑夜之中能控制住这些敌兵不乱窜其实颇为不易。 反而是李瑕亲自坐镇的河口镇走了刘整还被烧了一整片麦田。 因此在与将领们清点好战场之后李瑕马上便要见高陵知县以及几个镇子的宿老商议赈灾之事。 议事者才到齐又有信马赶到。 “郡王拿下刘家父子了。刘金锁都统麾下两名亲兵张顺、张贵一直追到渭河……刘整夜里受了许多伤伤口被河水泡烂了大夫说是难治……” “嗯先给将士们治伤要紧。” “是郡王可要见刘整?人已往这边押来。” “忙过再谈。” 李瑕话到这里想起林子传来的那封情报关于刘埏宁死不降且割下了自己的耳朵。 他倒也明白刘家父子的心境遂又交待了一句。 “刘整若要自刎允。” ~~ “当”的一声响一柄匕首被丢在地上。 “你要是想自刎了事允了。” 张顺心底恨刘整带着胡虏入境烧杀抢掳本有许多话想要骂眼前的刘整但因得知刘埏死前的惨烈之举也懒得再骂。 用刘金锁的话说就是“这种不听人劝的老顽贼与他无甚可说的骂他是好心没来由还显得自己蠢了。” 张顺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退了两步以免血又溅自己一身只与张贵等人并肩而立冷冷看着刘整。 刘整只冷眼瞥了他们一眼根本未细瞧。 但看着那匕首神色已渐渐悲凉。 他可以败进入关中之前早已有过会败的预感了。 若是就擒于李瑕之手……不可耻。有刘黑马、廉希宪之事不至于因此损一世英名。 但就擒于眼前这两个黝黑矮小的无名之辈乡野村夫? 未免让人太不甘。 …… 张顺等了一会见刘整还不自刎忽然想起来还有一句话没说遂道:“你放心你自刎了我们会说你是自刎的刘将军说这与你的身后名有大关系。” 刘整终于捡起匕首。 这一刻也想到了过往之事…… 年轻时他从金国投靠宋国名将赵方属于赵方麾下的克敌营。 克敌营都是金国降兵也是后来他麾下精锐的来源。 赵方死后其次子赵范守襄阳。赵范也是名将但贪杯好酒蒙人收买了克敌军趁赵范大醉时打开城门攻陷了襄阳赵范也因此罢官。 襄阳失陷那一年京湖七州俱陷宋国有覆灭之危。 是他跟随孟珙力挽狂澜、扭转战局! 之后随李曾伯收复襄阳屡建战功。 但克敌营的经历、北归人的出身注定得不到宋廷的信任…… “哈哈哈!” 回顾至此刘整仰天大笑。 “李瑕要让我死?他不敢用我?‘刘整才气汝辈不能用宜杀之勿留为异日患!’赵方如此李瑕亦自知无能不敢用我!哈哈……” 张顺倒是愣了一下与张贵对视一眼皆不知如何回答心想这刘家父子不是不想与我们说话吗? 却见刘整已将那匕首掷在地上用那通红的双眼瞪过来理所当然道:“我要见李瑕。” “郡王还在忙。” 张顺不耐烦答过见这个五旬老者身上的伤口被河水泡烂看着也有些可怜遂又好心提醒了一句。 “你想活?刘将军说了你活着未必比自刎了好。” 刘整根本就不理会是哪个刘将军有这许多屁话自顾自地道:“李瑕无自信、无气度、无胆量果然!” 张顺一听便恼只觉这刘整实在让人讨厌捡起地上的匕首道:“那你等着。” 刘整仿佛捉住了生机自冷笑两声傲意又回到了脸上。 但一日过去又一夜过去他根本就没见到李瑕。 心境渐渐有些变了…… ~~ 次日。 河口镇的水渠边。 远远有灰烬飘来也不知是麦田里的余灰还是镇上烧祭遇难者的纸钱灰。 李瑕一身普通打扮正与几个老农指点着那片烧毁的麦田说话。 “小郎君不知啊小老儿不是与你讲官府这处置妥不妥当讲小老儿心疼呐心疼呐!” “老丈莫急我知道的。烧了确实太可惜但还是得要再种这批俘虏先留在高陵县由老丈亲眼看着他们做牛做马把水渠挖到北面的三川河……” 围在一边的农夫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缩头缩脚的也不敢多说话。 唯有一个读过书的老农夫满脸痛心疾首与李瑕说个不停不时猛捶自己的胸口。 “从去年冬到今年六月眼看就要麦熟了眼看就要熟了多少心血?!” “……” “唉小老儿看小郎君这气度必是富贵出身这六十余亩田的收成未必能入眼唉本也不是小老儿的但心疼啊。” “哪能不入眼?又有谁不心疼粮食?粒粒皆辛苦……” ~~ 刘整被押过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吵吵闹闹的情形。 李瑕必然很忙因不远处就有人牵着马匹满脸焦急该要等李瑕他赶往别处。 而那些村夫显然不识抬举认不出微服出巡的李瑕便罢了连分寸也不懂。 好一会李瑕终于是转过身来算是接见了被俘的刘整。 就在这田野边。 “他们若是知道是你带着外寇来杀人烧田该一锄头一锄头打死你。” 刘整微微一愣没想到这是见面的第一句话。 仓促应对他回答得也很奇怪。 “呵还要我赔不成?我赔得起。” 李瑕仿佛没听到自顾自道:“但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还是最善良的他们最后也没打死你儿子押送刘垓见官了。” 刘整道:“我长子正领七千精兵攻潼关由西面攻。” “所以呢?” “你不敢用我?” “你知道自己的伤势?” “我还能捱。”刘整没低头看他溃烂的伤势道:“我并非怕死而是要给我一路带出来的将士们一个归宿。” 他似乎想降。 不论是否出于真心像是有这个打算。 但李瑕态度却让人感到难堪。 于是刘整仰了仰头道:“我虽不愿降你却须保全将士。你亦不必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既想杀我何必惺惺作态让我自刎?” “讨厌贾似道吗?”李瑕忽然问道。 刘整再次愣了愣无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脖子骂道:“贾似道心胸狭隘自是惹人憎恶!” “嗯他是言语刻薄你则是态度倨傲。你就没想过走到哪都能与人相处不好是自己有问题?” 李瑕还认识一个如此傲慢的人是秦九韶。 若是秦九韶此时必会说“我不必与世间庸才相处”。 刘整不同他的傲气不像秦九韶那样流于表面他更深刻傲是刻进骨子里。 他本就是惹人讨厌也被各国猜忌这点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显得尤为孤独。 沉默了一会之后刘整才道:“我落在你手里无甚可说的。你既认为降服不了我要杀便杀到时我儿……” “不必虚言试探我不会用你因为你没有信念。” “我未打算为你效命你本也不敢……” 李瑕回过头用眼神打断了刘整的话。 “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他像是想认真与刘整探讨问道:“你觉得人活于世没有一个‘国’行吗?” 正文 第748章 国 “国?” 刘整反问一声语气颇为不屑。 之后他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一眼愈发显得孤傲道:“我有灭国之能我本该如王翦灭燕、赵灭楚国;该如杨素扬旌江表平定南陈;该如苏定方前后灭三国皆生擒其主……我当如这些名将。” 那手掌轻轻翻了翻握成拳又松开。 刘整这才看向李瑕道:“孟少保之后若赵宋肯用我我亦有北复中原之志;今若蒙古人听我建言我早晚可击败你、南下灭宋……国?自古多少兴亡国由人开建亦由人灭亡。” “所以你眼里只有自己而无国家。” “有何不可?苏秦以才华纵横于诸侯身系六国兴亡所在国重所去国轻。” “我没看到你的才华。”李瑕道:“我只看到你一败再败箭滩渡大败北洛水再败河口镇三败。”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你没有信念。你说王翦、杨素、苏定方只知他们有灭国之功却未看到他们背后有一个多强大的国家。再看看你就是棵连根都没有的树想抵御风?你被风一吹就倒一个无国可归之人有根吗?有归属感吗?” “我背后站的大蒙古国比你强百倍不止!” “那你何不为蒙古死战?” 刘整默然。 他本来很想回答李瑕那一句“有归属感吗?” ——没有。 但不好开口只好抬出大蒙古国来表示强横却被一句话顶了回去。 他握紧了拳感到强烈的不甘与愤恚。 “我凭什么死战?!蒙古视我如犬马则我视之如国人。赵宋视我如草芥则我视之如寇仇那凭什么要我死战、要我殉节?! 不错我是败军之将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大可不必拿些莫须有的忠义之言诘问于我你没这资格你亦是乱臣贼子又有何忠忱体国之心?!” “我有。” 李瑕回答得很干脆。 刘整微微一滞随后骂道:“厚颜无耻。我虽失节不屑学你沽名吊誉。” “我确有忠忱体国之心不是对宋国。” 李瑕说罢抬手一指那被烧成灰烬的麦田道:“你说我沽名吊誉当我说的话是假大空不如先看看这世道看看你亲手烧掉的麦田……” “可笑!你也是为将者莫不知打仗便是杀人盈城、杀人满野你知秦灭六国、唐开疆土死了多少人?这算什么?百亩田地?” “不错这高陵县的六十七亩麦田、八十一条无辜性命你当然觉得不算什么因为这些年战乱下来死于屠刀下的人以千万计!相比而言眼前这算什么。” “你招降的刘黑马又有多清白?南征北讨三十年来死在他手上的无辜冤魂少吗?这天下哪一个为将者手底下干净你要讲仁义你敢说你脚底下没有冤魂枯骨?!” 刘整话到此处瞪向李瑕又骂道:“休在这惺惺作态当此乱世人不过是二只脚的羊人比牛羊尚且不如死于屠刀下的千万计人也不是我杀的而我若不杀人便要为人所杀。当人活于世只能选择成为刀俎或成为鱼肉我选刀俎何错之有?!世道便是如此!” “所以才需要有国不是吗?” 李瑕反问了一句道:“太平时节我还能勉强理解你们这些把个人利益远置于国家之上的人。但在这个外寇可以肆意地、疯狂无比地残害我们每个人的乱世你们还不能明白个人的力量在外寇面前弱小到何等地步?当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国家来保护大部分人活得连狗都不如……” 这些年他遇到的那些在川蜀侥幸存活下来的人都有太多故事。 当外寇杀过来时妻儿父母在眼前被活生生的剖开、作为胡虏的取乐之物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拦? 个人无能为力。 当宋廷不能保护这些人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明白什么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绝望”了。 冤无处伸公道无处讨。 莫说比猪狗不如人如孤魂野鬼般地活着连屁都不是…… 李瑕也说不完那种无国之人的苦摇了摇头又道:“我待北地世侯论迹不论心待你亦可如此。但今日多说一句北人至少皆有心想要一个国他们都在千盼万盼盼有一个像样的国但你没有。” “你怎知我没有?!” “你自恃才高只想做那无根之木。举世称你刘整军略无双你恃个人才气睥睨万物然后呢?你比旁人活得更像一条狗?而时至今日你还不肯反省满心满眼犹只有个人的利益。自私不是罪人都自私。但你不觉得你已经蠢得不可救药了吗?” 这也是他不打算用刘整的原因。 他能从张柔保护学术、刘黑马为民求情、以前那些北地文人努力立汉制这些事上感受到一个类似的信仰——需要一个强大的国家来结束乱世。 而刘整没让他感受到有这个信仰…… 因此李瑕确实是在认真地问。 他是真想知道刘整是否觉得自己“蠢得不可救药”了。 这句话问完刘整已是脸色涨红额上爆起青筋。 他不认同。 且被这个“蠢”字侮辱到了大怒。 但因身为俘虏无法暴起杀了李瑕一时还未组织言语反击只好握紧拳头。 “风凉话说得够了!”刘整怒吼道:“不是我背弃国家是国家背弃我!” …… 在夏阳渡刘整的二子刘埏面对宋军将士的诘问激动地割掉了自己的耳朵不愿多听一句那些未经历他人苦的人站在道德高处指指点点。 刘整没有割掉耳朵。 他不年轻了没那么冲动。 今日他来见李瑕要保住长子、要保住嫡系还带着某种不甘愿。 不甘愿就此去死还想一展才华。 最后被李瑕那认真探讨的神情激怒了。 “是宋廷先背弃我!说克敌营通敌但在克敌营通敌之前赵方便已留下遗训要赵范、赵葵杀我们你们从来就没把我们归正人当作自己人!” 刘整说着一把拉开自己的衣襟显出伤痕累累的身躯。 那些旧伤痕如沟壑密密麻麻…… 李瑕也是上过战场的一看便知这些都是二三十年的老伤了。 也只有还只是小卒或校将之时才能受到这么多伤当了将军、大帅有了精良的盔甲与亲卫与小卒时完全不可比。 从这些旧伤之间仿佛能看到宋金争战之末、宋蒙争战之初是何等惨烈。 “绍定六年光化之战随孟少保战金将武仙大胜俘敌七万我随张将军阵斩武天锡重伤四处;” 刘整重重在胸膛肩膀上点了四下。 “当年九月葵州之战我渡堑登城先取信阳伤七处。随孟少保杀入蔡州亲眼见孟少保将完颜守绪尸体一分为二灭金; 端平三年江陵之战我们连破敌二十四座营寨抢回被俘百姓两万为此身中两箭; 嘉熙元年黄州之战…… 嘉熙二年襄樊之战…… 嘉熙三年夔州之战……” 一个北归人在二三十余年的战事间从小卒成为将军要受多少伤? 刘整指点着身上的伤痕愈发不甘、愈发愤恚。 “你年纪轻轻就封郡王而我为宋廷立的功、受的伤比你多得多了!我每出谋划策即被否定但有功劳即被隐瞒不发凭什么再为宋廷效死?! 直到我想明白了。箭滩渡我便是胜了又如何?能得到我该得的?反而恰是我保存实力宋廷才不敢惩戒我……我如何想明白的?吕文德做得凭甚我做不得?!” “……” 刘整捶首顿足说了很久。 最后以通红的双眼瞪着李瑕眼中犹有傲色。 “说来说去我可谓利剑有人可提利剑荡平天下有人只恐为利剑所伤。你李瑕可有孟少保之英雄气慨?敢执这把利剑否?” 刘整不像是来求降的反而像是来给李瑕一个承诺。一个“用我可为你荡平天下”的承诺。 李瑕腰间就悬挂了一把剑。 他拍了拍长剑却是道:“这不是利剑的问题而是我们为何拔剑的问题。” 刘整眼底隐隐有些希冀的目光像是某种野心又死灰复燃听到这句话再次愕然。 “我拔剑志在建一个强盛王朝给许多如你这般无根漂浮的人一个归属感。而你将个人荣辱看得太重骄傲而固执。像一把只想沾血的剑我怎么用?” “你不敢……” “我是不敢、或是不欣赏你你心里清楚。”李瑕道:“从头到尾你说的只有才华、委屈。你太傲太固执死不悔改。我不会用你。” 一句话刘整愈怒。 他握着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到最后眼中依然有不甘之色。 “你不必诈我我儿正攻潼关……” “你若愿意说服他们投降我会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你若不愿我去击败他们。此事你考虑当然等他们面对我的兵马了他们也自会考虑。” 李瑕又看了一眼刘整腿上溃烂的伤口又道:“至于你时日不多了好好想明白吧。” 他转身便走。 刘整却已怒吼道:“李瑕你别太狂了!你早晚会后悔没有招降我天下帅将之才少有能与我……” “还不明白吗?” 李瑕回过头微微喟叹。 “今日见你不是为了招降你。见你因为你是这个南北分裂、这个无数人无国可归的时代的缩影。你毁于这个时代我很为你可惜。” 他迎着刘整愤怒的目光走上前。 “我批判不了你与宋廷的对错我要做的是改变这个糟糕的时代。我从你的经历里探讨着它糟在何处为何如此糟糕思考如何改变它……这些才重要因为天下人都想要一个能给他们归属感安全感自豪感的国这才是大势所趋浩浩荡荡无可阻挡。我们为何而战?胜负因何而定?答应皆在其中。而你一直在乎的军略才华相比而言不值一提明白了?” “不值一提”四字入耳刘整瞳孔一震已是面如死灰…… 正文 第750章 克敌营 潼关西城楼上茅乙儿回头看去只见一队兵士已撞门进来。 那刀枪明晃晃吓得他心跳不已。 “将军?!” “你们……” “谁敢捆着将军?” 待有兵士冲上前扶他茅乙儿再一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腹上已中了两刀还在涓涓流血。 也是刚才实在是太过于激动竟是到此时才感到疼。 “城门”茅乙儿捂着腹部道:“城门还没开吧?” “我们这就去开城门。” “什么?”茅乙儿愕然了一下。 却见那说话的兵士脸色黝黑一脸淳朴认认真真又重复了一句。 “这就去开城门吧?将军。” 茅乙儿心一沉竟是因那张淳朴的脸而感到些恐怖的意味。 他才要再扑上去下一句话已落在了耳边。 “将军娄都头说是否等到天亮开城门为妥?虽说是郡王信令但确定一下为妥?” “什么?援兵来了?”茅乙儿看着地上的尸体喃喃道:“何必呢?” 那兵士倒也明白是怎回事挠了挠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干脆把背一挺大声应喏。 “报将军!援兵来了!” …… 天光大亮一根大梁木从西城怀远门前被拉开。 沙石“唰啦啦”滚滚而下士卒们上前抬走石块现出下面被砸烂的血肉与骨骸。 “呕!” “吐了?拿沙子埋一埋昨日城头杀人也没见你吐。” “不一样杀敌时脑子是热的今儿看他……呕……” “唉被砲石砸死的尸体都没来得及拉出来就被堵在城门下了。” “动作快放援兵进城!趴在那做什么?!” 趴在地上呕吐的士卒连忙起身继续搬开木石缓缓拉开了城门。很快一队队兵士入城。 茅乙儿抬头看去看着那杆大纛竖在潼关城头上了他才终于定下心来。 紧绷的神经到此时才松了下来忽觉浑身无力差点摔在地上。 这日见了李瑕谈及这次守潼关的种种茅乙儿又报了牛平与茅五背叛之事愈说愈觉戳心。 “末将不明白……他们怎么就能通蒙?一个救过我一个是我同乡平日里都不是这样的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 “末将的军中有叛徒啊……他们以前不是孬种是我没好好治军……” “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能陪我们打这种逆风的战所以说疾风知劲草。能被风吹走的无根之草吹走就吹走了。” 茅乙儿愣了愣眼神颇为茫然。 “吹走就吹走了”说来容易打死了往日袍泽心里却没那么容易过去。 李瑕拍了拍茅乙儿的肩赞扬了他两句。 “你做得很好在狂风中扎住了根。不止是劲草更是栋梁。” ~~ 营帐中刘整愣愣看着刘垣许久不敢相信。 他知道李瑕既已从武关回师那便可能击败刘垣……原因太多了刘垣已成孤军深入只有七千余兵力被堵在敌境只等看到李瑕的兵马再得知去长安的主力已败军心就要大乱。 所以刘整思来想去才会表示愿意劝降这支兵马。他不想看到儿子与部下力战而死哪怕李瑕不答应再用他。 但没想到刘垣会败得这么快。 “怎么会?李瑕还没把我押到军前以威胁于你你如何就……” 刘垣已跪倒于刘整身前看着刘整身上的伤势大哭不已。 他身后的宋军士卒也不管他们任由这对父子说话。 之后刘垣才提及为何这么快便被俘开口便是痛斥了一句。 “父亲军中有叛徒啊!” “……” “孩儿无能。在潼关西面扎下营没多久便得到二弟传来急信称夏阳渡遭遇宋军袭击不待孩儿派兵支援夏阳渡便丢了。既断了退路孩儿只好猛攻潼关。由西面攻潼关很快便截断了潼关与十二连城之间的联络。直到五日前得到董元帅的传信东面已拿下金陡关本以为潼关立即可破……” “之后呢?” “前日三弟突然领着残兵回到营中言父亲在华州遭遇宋军埋伏被围在华山峪我便让四弟带了半数兵马前去支援……” 刘整听到这里已是怒不可遏。 想骂李瑕无耻至极终于没能骂出来。 “垓儿他……如何了?” “不知。”刘垣道:“三弟领着四弟往华山峪去了便未再回来当夜我们的大营便被宋军围了。有多少人也未看清只知四面八方都是。孩儿不识关中地势也不知该如何突围……” “被围一日便败了?” 刘垣道:“军中有叛徒昨夜突然押住了我想必是三弟留下的几个伤员撺掇的。” “谁?!” 刘整喝了一声眼中绽出常胜将军的威风。 他麾下的旧部从在克敌营开始到入蜀支援再到北上投蒙……一直被他视为心腹精锐实难想到会有人敢动他的长子。 刘垣却是没有马上回答只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是某几位将领。就是些小卒父亲不知名字。” 刘整一听便知刘垣在这里说了假话替那些人隐瞒下来了。 那当时刘垣是被押住了还是被说服了便不好说了。 刘整终是叹了一口气抬眼扫视了那几名看管他们的士卒一眼又看向刘垣问道:“你投在李瑕麾下了?” “没有。” “何意?为何没有。” “李瑕只让我来见父亲说是念在父亲曾为国立功允我们父子团聚……” 刘整诧道:“他不用你领兵?” 刘垣愣愣看着刘整腿上的坏疽应道:“孩儿愿在父亲膝前尽孝往后作个平头百姓……” 话未说完刘整已是大怒吼道:“他不用我刘家父子领兵休想沾我刘家兵马!” 帐篷外忽有人大喊了一声。 “起营!分批带进潼关!” 刘整猛回过头才知自己果然是在潼关附近。 “不用我邓州骁勇他休想收服……” ~~ 潼关。 城楼上杨奔拿着一本册子勾了一下介绍了一个被带上城楼的俘兵将领。 “何泰当年随刘整取信阳的十二骁勇之一官任副统领叛逃后任蒙古千户赐银牌。是这克敌营七个千户中资历最老的……” 没过多久便是李瑕与对方的谈话声响起。 “俸禄、家小等实际问题先前已记录过了你可还有问题?” “多谢郡王。另有一事请郡王莫怪罪将还是想跟着刘帅打仗恳请郡王允刘帅效力。他一辈子掌兵符离了实在不习惯也许他一碰兵符心气回来了那伤势也就好了。且罪将也不愿背弃他。” “我这两年也常想招降的标准难就难在我们这个时代。一是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遗祸;二是蒙古动辄屠城的暴行。那么北归人的‘情有可原’与‘罪不容恕’之间如何衡量?” “自是不容屠城之人。” “忽必烈攻鄂州还下令秋毫无犯刘整入关中却屠无辜百姓。” “郡王明鉴攻破夏阳县后并非刘帅下令屠城。” “但他是统帅。” “打仗难免需要因粮于敌实属常事。且此事刘帅也作不了主恰是如此才由他领兵。” “是因粮于敌实属常事。前阵子我带骑兵去邓州因为邓州与我接壤能从汉水、武关道出兵攻之再围点打援先取其主将。但我就想不出办法攻洛阳、开封。刘整带一万探马赤军直奔长安打算如何破城?可有计划?” “这……” “是打算驱使数万百姓蚁附建砲车、炼尸油?” 何泰低头沉默了好一会。 李瑕问道:“你可知蒙古人炼尸油时投进油锅里的人还是活的吗?” “刘帅并未真这么做郡王阻止了他。” “所以我还没杀他。”李瑕道:“但你却要我用他?” “恳请郡王谅解刘帅也没办法他在蒙古人麾下……” “旁人都在想办法就刘整没办法?同样是投降杨大渊杀蒙古使节苦守大获城直到真守不住了为保全满城百姓而降。刘整呢?形势还未到最坏主动杀人投降。” “刘帅只是料算得比别人更远。之所以主动投降是被宋廷猜忌太甚吕文德又逼迫于他他不得已……” “他可以降问题是降了之后如何做多少北人为了劝忽必烈止杀多年来不停努力。而刘整带着蒙人来打草谷?之后毫无悔意开口闭口与我言才华、委屈?” “因为刘帅太委屈了啊!” “全天下就他一人受委屈吗?!蜀地百姓被屠杀殆尽都比不上受猜忌的委屈?!” 在连续见过克敌营许多将领之后李瑕终于是发了火。 “他可以委屈、可以愤怒他叛宋、投蒙我都可以理解但不能只剩下委屈和愤怒。因为愤怒于猜忌他的宋廷转身带蒙古人把刀捅向无辜者……你觉得该?” 何泰本还有别的话想说听到后面还是应道:“不该。” 李瑕点点头稍郑重了些。 “我前几天与刘整探讨。我说我们需要一个有秩序的、统一的、强盛的国来避免蜀地被屠杀的悲剧来避免北人无国可归的困境……别的北人与我的争论点只在由谁来建这个国。 刘整不同刘整只在乎他自己。他委屈一直说是宋廷把他逼成这样。也许吧宋廷也想过要杀我。但我现在没工夫理宋廷带来的委屈。 重要的是克敌军中有多少人是这样?还有多少人能与我们一起建国?偏激很容易做事却很难。尤其是艰难困苦的事业没有信念的人做不来。” 话到这里李瑕看向何泰又问了一句。 “你呢?你是更在乎你的委屈?还是想活在一个属于北人也属于南人、能保护百姓不会死于屠杀……甚至更好的国里?” 李瑕像是在问何泰。 又像是在问克敌营。 又像是在问所有北归人。 又像是在问天下所有人。 “你们受够了没有?这个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胡尘弥漫屠刀飞扬的世道你们受够没有?” …… 这日刘整麾下的部将当中有人坚持只追随刘整有人则不屑、冷笑。 也有人给了李瑕回答。 人不同答案当然不一。 ~~ 刘整患的是破伤风。 他全身乏力、头痛渐渐出现了面部瘫痪的情况。 被转移到潼关之后的几日间一直有旧部来看他。 这些人全都是穿着便衣过来但刘整知道他们都已降了李瑕。 他这才完全想明白那日相见李瑕话语里的意思…… 直到六月二十三日。 一个部下跑来探望将刘整的愤怒推到了顶点。 “刘帅以前说为赵宋立那许多功劳没用。但在郡王眼里那是保全京湖百姓的功劳。郡王记得这功劳故而不追究刘公投敌之事……” “滚!滚!” 刘整大怒又骂那穿着粗布麻衣的刘垣无能。 “李瑕不可能收服我部下不可能!” 他呛咳着重重喘着气。 最后他伸手探向空中似还想捉回他的功业。 “父亲?父亲!” 刘垣大哭…… ~~ “刘帅伤重不治了……” 消息再传到何泰耳中已是日暮时分。 何泰双眼一红很快有浊泪落下。 他曾经以为他像刘整。 都是北归人都被宋廷猜忌一辈子在一起经历同样的一切。 但今日才发现他不是刘整。 他没有刘整那么有才气、那么强大、那么自负能独自一人对抗这个世道。他做不到需要有更强大的力量来庇护。 何泰抬手抹了抹眼却是重新回到校场上继续整编兵士。 因思绪万千他最后干脆把麾下所有的士卒们都聚在一处大声训话。 “全都听着谁再叫我们降卒揍他!郡王会给我们作主这是刘帅临死前求郡王的他说他不愿再领兵只愿让我们不再受欺负。 郡王还答应继续留着我们克敌营的旗帜我们要叫人知道克敌营不再是金国降兵、不再是宋国降兵、也不再是蒙古降兵我们不是降卒也不是北归人我们是中华之军! 都听懂了?你们……他娘的……你们不是归正人了从今以后我们脚下的是自己的国土都给我堂堂正正地活!” ------------------------------------- (另:这是本架空小说所以书里的刘整必然做了很多历史上他没做过的事。 也许会显得我把这个人写得太坏了。 之所以这么写根据是刘整列传里的“十年正月遂破樊城屠之”。 樊城确实被屠了这或许也是吕文焕投降的原因之一。 史书上没写樊城是谁下令屠的但是写在刘整列传里的。 更具体的我没查到资料因此我编故事时想要尽力把他的善恶编在差不多的程度。 除了善恶为何把他的性格编成这样因为史料上与他相处不好的有赵方、贾似道、吕文德、俞兴、纽璘、阿里海牙、伯颜……) 正文 第750章 克敌营 潼关西城楼上茅乙儿回头看去只见一队兵士已撞门进来。 那刀枪明晃晃吓得他心跳不已。 “将军?!” “你们……” “谁敢捆着将军?” 待有兵士冲上前扶他茅乙儿再一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腹上已中了两刀还在涓涓流血。 也是刚才实在是太过于激动竟是到此时才感到疼。 “城门”茅乙儿捂着腹部道:“城门还没开吧?” “我们这就去开城门。” “什么?”茅乙儿愕然了一下。 却见那说话的兵士脸色黝黑一脸淳朴认认真真又重复了一句。 “这就去开城门吧?将军。” 茅乙儿心一沉竟是因那张淳朴的脸而感到些恐怖的意味。 他才要再扑上去下一句话已落在了耳边。 “将军娄都头说是否等到天亮开城门为妥?虽说是郡王信令但确定一下为妥?” “什么?援兵来了?”茅乙儿看着地上的尸体喃喃道:“何必呢?” 那兵士倒也明白是怎回事挠了挠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干脆把背一挺大声应喏。 “报将军!援兵来了!” …… 天光大亮一根大梁木从西城怀远门前被拉开。 沙石“唰啦啦”滚滚而下士卒们上前抬走石块现出下面被砸烂的血肉与骨骸。 “呕!” “吐了?拿沙子埋一埋昨日城头杀人也没见你吐。” “不一样杀敌时脑子是热的今儿看他……呕……” “唉被砲石砸死的尸体都没来得及拉出来就被堵在城门下了。” “动作快放援兵进城!趴在那做什么?!” 趴在地上呕吐的士卒连忙起身继续搬开木石缓缓拉开了城门。很快一队队兵士入城。 茅乙儿抬头看去看着那杆大纛竖在潼关城头上了他才终于定下心来。 紧绷的神经到此时才松了下来忽觉浑身无力差点摔在地上。 这日见了李瑕谈及这次守潼关的种种茅乙儿又报了牛平与茅五背叛之事愈说愈觉戳心。 “末将不明白……他们怎么就能通蒙?一个救过我一个是我同乡平日里都不是这样的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 “末将的军中有叛徒啊……他们以前不是孬种是我没好好治军……” “当然不可能所有人都能陪我们打这种逆风的战所以说疾风知劲草。能被风吹走的无根之草吹走就吹走了。” 茅乙儿愣了愣眼神颇为茫然。 “吹走就吹走了”说来容易打死了往日袍泽心里却没那么容易过去。 李瑕拍了拍茅乙儿的肩赞扬了他两句。 “你做得很好在狂风中扎住了根。不止是劲草更是栋梁。” ~~ 营帐中刘整愣愣看着刘垣许久不敢相信。 他知道李瑕既已从武关回师那便可能击败刘垣……原因太多了刘垣已成孤军深入只有七千余兵力被堵在敌境只等看到李瑕的兵马再得知去长安的主力已败军心就要大乱。 所以刘整思来想去才会表示愿意劝降这支兵马。他不想看到儿子与部下力战而死哪怕李瑕不答应再用他。 但没想到刘垣会败得这么快。 “怎么会?李瑕还没把我押到军前以威胁于你你如何就……” 刘垣已跪倒于刘整身前看着刘整身上的伤势大哭不已。 他身后的宋军士卒也不管他们任由这对父子说话。 之后刘垣才提及为何这么快便被俘开口便是痛斥了一句。 “父亲军中有叛徒啊!” “……” “孩儿无能。在潼关西面扎下营没多久便得到二弟传来急信称夏阳渡遭遇宋军袭击不待孩儿派兵支援夏阳渡便丢了。既断了退路孩儿只好猛攻潼关。由西面攻潼关很快便截断了潼关与十二连城之间的联络。直到五日前得到董元帅的传信东面已拿下金陡关本以为潼关立即可破……” “之后呢?” “前日三弟突然领着残兵回到营中言父亲在华州遭遇宋军埋伏被围在华山峪我便让四弟带了半数兵马前去支援……” 刘整听到这里已是怒不可遏。 想骂李瑕无耻至极终于没能骂出来。 “垓儿他……如何了?” “不知。”刘垣道:“三弟领着四弟往华山峪去了便未再回来当夜我们的大营便被宋军围了。有多少人也未看清只知四面八方都是。孩儿不识关中地势也不知该如何突围……” “被围一日便败了?” 刘垣道:“军中有叛徒昨夜突然押住了我想必是三弟留下的几个伤员撺掇的。” “谁?!” 刘整喝了一声眼中绽出常胜将军的威风。 他麾下的旧部从在克敌营开始到入蜀支援再到北上投蒙……一直被他视为心腹精锐实难想到会有人敢动他的长子。 刘垣却是没有马上回答只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是某几位将领。就是些小卒父亲不知名字。” 刘整一听便知刘垣在这里说了假话替那些人隐瞒下来了。 那当时刘垣是被押住了还是被说服了便不好说了。 刘整终是叹了一口气抬眼扫视了那几名看管他们的士卒一眼又看向刘垣问道:“你投在李瑕麾下了?” “没有。” “何意?为何没有。” “李瑕只让我来见父亲说是念在父亲曾为国立功允我们父子团聚……” 刘整诧道:“他不用你领兵?” 刘垣愣愣看着刘整腿上的坏疽应道:“孩儿愿在父亲膝前尽孝往后作个平头百姓……” 话未说完刘整已是大怒吼道:“他不用我刘家父子领兵休想沾我刘家兵马!” 帐篷外忽有人大喊了一声。 “起营!分批带进潼关!” 刘整猛回过头才知自己果然是在潼关附近。 “不用我邓州骁勇他休想收服……” ~~ 潼关。 城楼上杨奔拿着一本册子勾了一下介绍了一个被带上城楼的俘兵将领。 “何泰当年随刘整取信阳的十二骁勇之一官任副统领叛逃后任蒙古千户赐银牌。是这克敌营七个千户中资历最老的……” 没过多久便是李瑕与对方的谈话声响起。 “俸禄、家小等实际问题先前已记录过了你可还有问题?” “多谢郡王。另有一事请郡王莫怪罪将还是想跟着刘帅打仗恳请郡王允刘帅效力。他一辈子掌兵符离了实在不习惯也许他一碰兵符心气回来了那伤势也就好了。且罪将也不愿背弃他。” “我这两年也常想招降的标准难就难在我们这个时代。一是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遗祸;二是蒙古动辄屠城的暴行。那么北归人的‘情有可原’与‘罪不容恕’之间如何衡量?” “自是不容屠城之人。” “忽必烈攻鄂州还下令秋毫无犯刘整入关中却屠无辜百姓。” “郡王明鉴攻破夏阳县后并非刘帅下令屠城。” “但他是统帅。” “打仗难免需要因粮于敌实属常事。且此事刘帅也作不了主恰是如此才由他领兵。” “是因粮于敌实属常事。前阵子我带骑兵去邓州因为邓州与我接壤能从汉水、武关道出兵攻之再围点打援先取其主将。但我就想不出办法攻洛阳、开封。刘整带一万探马赤军直奔长安打算如何破城?可有计划?” “这……” “是打算驱使数万百姓蚁附建砲车、炼尸油?” 何泰低头沉默了好一会。 李瑕问道:“你可知蒙古人炼尸油时投进油锅里的人还是活的吗?” “刘帅并未真这么做郡王阻止了他。” “所以我还没杀他。”李瑕道:“但你却要我用他?” “恳请郡王谅解刘帅也没办法他在蒙古人麾下……” “旁人都在想办法就刘整没办法?同样是投降杨大渊杀蒙古使节苦守大获城直到真守不住了为保全满城百姓而降。刘整呢?形势还未到最坏主动杀人投降。” “刘帅只是料算得比别人更远。之所以主动投降是被宋廷猜忌太甚吕文德又逼迫于他他不得已……” “他可以降问题是降了之后如何做多少北人为了劝忽必烈止杀多年来不停努力。而刘整带着蒙人来打草谷?之后毫无悔意开口闭口与我言才华、委屈?” “因为刘帅太委屈了啊!” “全天下就他一人受委屈吗?!蜀地百姓被屠杀殆尽都比不上受猜忌的委屈?!” 在连续见过克敌营许多将领之后李瑕终于是发了火。 “他可以委屈、可以愤怒他叛宋、投蒙我都可以理解但不能只剩下委屈和愤怒。因为愤怒于猜忌他的宋廷转身带蒙古人把刀捅向无辜者……你觉得该?” 何泰本还有别的话想说听到后面还是应道:“不该。” 李瑕点点头稍郑重了些。 “我前几天与刘整探讨。我说我们需要一个有秩序的、统一的、强盛的国来避免蜀地被屠杀的悲剧来避免北人无国可归的困境……别的北人与我的争论点只在由谁来建这个国。 刘整不同刘整只在乎他自己。他委屈一直说是宋廷把他逼成这样。也许吧宋廷也想过要杀我。但我现在没工夫理宋廷带来的委屈。 重要的是克敌军中有多少人是这样?还有多少人能与我们一起建国?偏激很容易做事却很难。尤其是艰难困苦的事业没有信念的人做不来。” 话到这里李瑕看向何泰又问了一句。 “你呢?你是更在乎你的委屈?还是想活在一个属于北人也属于南人、能保护百姓不会死于屠杀……甚至更好的国里?” 李瑕像是在问何泰。 又像是在问克敌营。 又像是在问所有北归人。 又像是在问天下所有人。 “你们受够了没有?这个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胡尘弥漫屠刀飞扬的世道你们受够没有?” …… 这日刘整麾下的部将当中有人坚持只追随刘整有人则不屑、冷笑。 也有人给了李瑕回答。 人不同答案当然不一。 ~~ 刘整患的是破伤风。 他全身乏力、头痛渐渐出现了面部瘫痪的情况。 被转移到潼关之后的几日间一直有旧部来看他。 这些人全都是穿着便衣过来但刘整知道他们都已降了李瑕。 他这才完全想明白那日相见李瑕话语里的意思…… 直到六月二十三日。 一个部下跑来探望将刘整的愤怒推到了顶点。 “刘帅以前说为赵宋立那许多功劳没用。但在郡王眼里那是保全京湖百姓的功劳。郡王记得这功劳故而不追究刘公投敌之事……” “滚!滚!” 刘整大怒又骂那穿着粗布麻衣的刘垣无能。 “李瑕不可能收服我部下不可能!” 他呛咳着重重喘着气。 最后他伸手探向空中似还想捉回他的功业。 “父亲?父亲!” 刘垣大哭…… ~~ “刘帅伤重不治了……” 消息再传到何泰耳中已是日暮时分。 何泰双眼一红很快有浊泪落下。 他曾经以为他像刘整。 都是北归人都被宋廷猜忌一辈子在一起经历同样的一切。 但今日才发现他不是刘整。 他没有刘整那么有才气、那么强大、那么自负能独自一人对抗这个世道。他做不到需要有更强大的力量来庇护。 何泰抬手抹了抹眼却是重新回到校场上继续整编兵士。 因思绪万千他最后干脆把麾下所有的士卒们都聚在一处大声训话。 “全都听着谁再叫我们降卒揍他!郡王会给我们作主这是刘帅临死前求郡王的他说他不愿再领兵只愿让我们不再受欺负。 郡王还答应继续留着我们克敌营的旗帜我们要叫人知道克敌营不再是金国降兵、不再是宋国降兵、也不再是蒙古降兵我们不是降卒也不是北归人我们是中华之军! 都听懂了?你们……他娘的……你们不是归正人了从今以后我们脚下的是自己的国土都给我堂堂正正地活!” ------------------------------------- (另:这是本架空小说所以书里的刘整必然做了很多历史上他没做过的事。 也许会显得我把这个人写得太坏了。 之所以这么写根据是刘整列传里的“十年正月遂破樊城屠之”。 樊城确实被屠了这或许也是吕文焕投降的原因之一。 史书上没写樊城是谁下令屠的但是写在刘整列传里的。 更具体的我没查到资料因此我编故事时想要尽力把他的善恶编在差不多的程度。 除了善恶为何把他的性格编成这样因为史料上与他相处不好的有赵方、贾似道、吕文德、俞兴、纽璘、阿里海牙、伯颜……) 正文 第751章 调整 金陡关。 董文炳近来愈发沉默了。 “大哥潼关上又射下信箭说是今夜杀掉姓茅的守将开城投降……” 当董文忠又拿着一封密信过来禀报董文炳只是将密信接过、撕碎随手一扬。 碎片在黄河边纷纷扬扬。 “大哥?” “别问了。”董文用止住董文忠道:“显然又是假的……大哥的计划失败了。” “真失败了?”董文忠犹有些怀疑。 之所以有这疑惑因董文炳确实很擅长招降敌将。 这或许与他的经历有关他是家中长子十六岁丧父却有兄弟十余人换言之董俊十余年间仅生儿子就生了十余个。 这种少年抚养众多弟弟的经历使得董文炳便很会调解矛盾把握人心征战时便体现在招降敌将上。 这次攻潼关本以为十拿九稳。潼关被两面夹击、已成孤城再劝降敌人则是双管齐下。 但在六月十八日之后潼关西面的攻事突然停了下来再两日便有信箭射出约定时日献城。 董文炳一推算就知该是宋军援兵击败了刘垣这援兵不是张珏就是李瑕能这么快击败刘家父子更可能是李瑕入了潼关之后仅两天便把他派去的细作揪出来了之后便开始诱他。 又隔了几日对方见他不往怕是心想着“董文炳万一没收到信呢?再射一封”于是又有了今日这信箭。 想起来有些可笑却可见对方主帅颇有耐心。 直等到更确切的情报传来董文炳才召麾下商议…… “消息切实刘整确是败了近两万兵力丢在关中了。” 这一句话后又是长久的沉默董文炳又道:“我已禀奏陛下此仗过错在我一人与你们无关。” “大帅分明是刘整无能如何说错在你?” 董文炳抬起手止住了麾下众人道:“李璮叛乱未平定之前对关中该以防御为主我却因李瑕攻南阳而命刘整出兵应当罪我。 李瑕已回驻潼关潼关暂时攻不下关中以东这一路损失近两万兵力初战确是败了……” 这是对他之前种种的一次总结。 总结了让人把之前的挫败感和怕被怪罪的惶恐都消了不让初期的坏情绪影响到后面的战事。 之后董文炳对整个战略进行了调整。 “但我们依旧是占优势继续进攻潼关至少牵制李瑕一万兵力则陇西与延安的攻势依旧可以摧毁他整个关陇防线……” ~~ “蒙军确实还占了很大的优势差距有拉近但攻守之势还没变。” 李瑕也已与张珏碰头开始对战略进行调整。 “歼灭刘整这一部兵马之后我们解决了黄河这一道防线上的危机蒙军几不可能在短时间再练一只水师但潼关、延安、陇西这三路的威胁依然在蒙军的实力依旧大于我们。” 张珏道:“不黄河防线的危胁还在等到隆冬黄河一结冰蒙军还是能从黄河杀过来。而入了冬还有另一个威胁在于到时蒙军若是已击败李璮便可以全力出手对付我们。” 说到这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怕你笑话我真是怕入冬啊。” “忽必烈也没那么轻松阿里不哥必还要卷土重来。”李瑕道:“我不太信忽必烈完全击败阿里不哥之前能调大军过黄河。反而是阿术这一路怕是打的是‘以战养战’的主意。” “我不认为蒙军会再犯孤军深入的错稳扎稳打先压着我们待到击败李璮。冬日再出兵更有可能。” “稳扎稳打?” 张珏点了点地图道:“我看杨大渊这意思准备在延安府构建山垒了这鸟厮守城很有一手怕是不好赶……” 李瑕一听就有些烦。 因杨大渊这种打法听起来没什么对垒起来却很讨厌。 这意味着这支蒙军就在延安府驻扎下来了必然时不时出来袭扰抢掳人口过去屯田。长年牵制着关中一路兵力。 相当于强盗在家门口搭了个窝。 这些降将投蒙带来影响颇为恶劣帮敌人练水师帮敌人打攻防战。 “怕是该分开来看阿术、董文炳、杨大渊各有各的打法你看杨大渊要稳扎稳打、我看阿术要以战养战。” “那杨大渊交给我吧?” “嗯你尽快带步卒北上。” “阿术呢?” “他行军太诡谲了。李曾伯说若再不给陇西援兵他保不准阿术何时突然杀入关中。” “是该派兵往陇西了但董文炳这一路又如何?” “有封信你看看有点意思。” 张珏目光看去便见李瑕从案头的文牍中翻出一封公函。 一看便知是临安来的。 “哈?” 张珏看过讶了一声道:“贾似道有些狂了他也配命令我们出战?” “他就是仗着大义名份随手布招闲棋。” 李瑕随口应着一边还在文牍里翻找。 事实上中枢这封公函送达之时李瑕都已经攻下邓州从南阳撤回武关。 而若真等朝廷命令了再出兵此时只怕刘整已经打下长安了。 张珏并未见过贾似道却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这位平章公的傲慢隐隐还有些得意。 “有没有可能他算到我们要与蒙古开战?显得像我们是听命于他。” “也许吧。” 李瑕已拿出一封情报递给张珏。 “最新打探到的河南战报大宋将士确实是有战力的。趁着李璮还没败得捉紧了……” ~~ 金陡关。 董文炳与诸将才商议过便又忙起各种琐事。 他暂代赵璧任河南经略使还要为忽必烈总领中原钱谷忙得不可开交若非战事不顺本不必亲自到金陡关来主持局势。 但他既来了关城东面便是信使络绎不绝皆是为给他传递情报安排政务。 “大帅洛阳急报……” 董文炳接过急报一看脸色不由郑重起来。 他沉思良久又招来董文用道:“你留在金陡关坐镇我得立即赶回洛阳。” “出了何事?” 董文炳揉了揉额头方才道:“亳州丢了夏贵离开封不远了。” 董文用一愣既是惊讶又是烦恼。 宋军确实是出乎了他的预料……但另一方面蒙军本就不太重视守城的蒙古国甚至不允许世侯修建城墙。 “倒是没想到夏贵还有些战力。大哥放心宋军显然没有攻打开封的实力这种出一路偏师的小打小闹无非是配合李璮罢了。” 董文炳摇了摇头道:“河南、山东地宋军已攻入亳、邓、滕、徐、宿、邳、沧、滨八州以及新蔡、符离、蕲、利津四县。夏贵与青阳梦炎不是有些战力是战力不凡啊。” “不过是才与宋开战没注意防备淮河罢了。” 聊了这几句之后董文用脸上那惊讶之色已经散了又道:“大哥且看吧待李璮一覆灭两场野战便能将这些宋人赶回去。” “你莫轻视了。”董文炳无奈道:“不论如何我得回镇洛阳。潼关你须稳扎稳打地攻可明白?” “大哥放心……” 董文炳不愿让弟弟轻敌脸一板道:“我不放心。灭李璮之后、北征阿里不哥之前。就是收复川陕的关键时候不好错失了机会。” ~~ 临安。 北面战报传来朝野上下隐隐又有些像当年鄂州之战后开始夸赞贾似道的战功。 大宋朝几乎是达到了南渡之后疆域最盛之时。 继前些年收复关陇之后如今夏贵攻河南青阳梦炎支援山东已至利津一带准备向沧州进军。 河北沧州于满朝臣民而言都是从未去过的最北之地。 为何攻沧州? 绕后断蒙军辎重补给助李璮解济南之围。甚至待攻下沧州便可与海军配合直指燕京! 战报传来贾似道也有些意外。 “与当年派李瑕北上取情报一般本是一步闲棋不曾想打出这等战果!” “平章公此次或真有北复中原的可能?” 贾似道仿佛从美梦中醒来白了廖莹中一眼叹道:“莫异想天开了李璮必败。趁此机会能取些好处便赶紧吧……” ~~ 鹿邑。 张弘略拿着一枚金虎符把玩听着靖节说了张柔的吩咐。 “再等数日宋军将声势再闹大些六郎便可出兵了。” “放心吧击败夏贵我已有定计。” “姑父还说此战之后不仅该拿回亳州也须将五郎叛逃所带来的猜忌消了。” “兵权、地盘在手猜忌自然也就消了。”张弘略笑应了将金符收进怀里“还好有李璮这种叛乱。” “李璮这一叛不论是阿里不哥、赵宋、李瑕还有我们都缓了一口气啊。” 正文 第752章 西线 七月的骄阳似火只需在潼关城头站上半日盔甲就烫得厉害手一摸便能烫起一个泡来。 到了正午时从东面攻城的蒙军早早便退下去。 李瑕汗如瀑雨仰着头咕噜噜直灌了一整个水囊的水才觉得不至于脱水。 他也烦躁于这没完没了的战事。 算时日张文静在汉中家中已临盆了这次他是赶不回去了而眼下消息还未送来连是否平安也不知晓。 而他被拖在潼关对面的金陡关蒙军却没有好好打仗的意思每日只在上午攻城半日摆开兵势攻城也并不激烈。 目的无非是把关中的兵力拖在东线为西线、北线创造机会。 这日的守城战双方伤亡都很大被砲石砸死的尸体已被抬下去留下了满地的血到处都是飞舞的苍蝇。 而城外的尸体却还堆积着不过一日便散发出了恶臭。 李瑕遂派了信使到金陡关提议歇战一日让蒙军派人到城下把尸体拉去掩埋了以免瘟疫横行。 没多久信使回报敌将果然答应了。 由这些事情上可见北地汉人对蒙古人的教化确实是有意义的。 从姚枢说服忽必烈第一次竖起“止杀”的大旗到如今中原有了初步的秩序蒙古政权有在走向文明。 只是李瑕嫌它不够对它未来还能走多远不抱期待。 在眼下这个阶段便有几家世侯颇喜好标榜仁义…… “你是说你只见到了董文用没见到董文炳?” “只见到了董文用他不忌惮让我看金陡关城内的防御确是固若金汤。” 李瑕便知董文炳已回了洛阳。 眼下的情形是李曾伯不停在催促李瑕往陇西派援兵而李瑕要往陇西派遣援兵必须尽快想办法把金陡关抢回来。 而金陡关有一万蒙军李瑕并不想强攻。 若是损失太大即便打赢了他的兵力也要更加捉襟见肘。 因此李瑕的计划是由克敌营率水师顺黄河而下断董文用的辎重线形成前后夹击。 潼关一带的攻防战打来打去离不开的那句话始终是“潼关之险一在金陡关、二在黄河。” 由潼关至陕县之间的这段黄河河面宽阔航船算是便利但其中有不少的石滩、暗礁至于从陕县再往下那就更难行船了更有三门峡之险。 克敌营要绕到金陡关背后倒不需过陕县但即使绕后一旦被蒙军攻击却很难逆水而上、回到潼关。 要让才归顺过来的克敌营打这种硬战、难战李瑕并无把握。 从箭滩渡一战至今他还没看到这支军队打过硬战必然要先整编。 眼下在潼关的将领如刘金锁、茅乙儿等并没有统帅七千人的能力因此李瑕亲自统帅这克敌营。 相当于这些士兵甫一归顺就成为郡王的督标营好处自是极多……颇惹一些兵士眼红。 但李瑕治军极严厉这份优容亦不是好享的。 克敌营原来的七个千户李瑕只留用了四人又选拔了军中擅水战的将领接替。 张顺、张贵兄弟最擅水性因擒下刘整的大功被提拔为正副将共领一千兵力。 刘整虽是在他们手下被擒却非死在他们手上克敌营士卒对他们的观感也是复杂敬畏者有之暗怨者也有之。 于他们这对民兵出身的兄弟而言突然被安在这个位置面对这些精锐士卒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他们善于水战至于领兵之能由郡王亲自带着也能说是在迅速成长起来。 整合一支水师、攻下金陡关、再凑出兵力支援陇西……这并非一蹴而就之事但李瑕打算尽快做到。 他必须得要尽快。 ~~ 陇山有南北之分北陇山是六盘山南陇山是关山。 关山屹立在关中西北成为关中屏障。 纵向进入关中的道路有回中道基本是顺着陇山的走势沿千河河谷而行。 如今这条道路宋军防备森严阿术并不愿强攻于是绕过整条陇山山脉至东面欲走灵台古道杀入关中。 这条路从平凉府灵台县越羊峡关直抵凤翔绕得很远。 由于李曾伯、廉希宪的警觉宋军很快又有了防备。 但宋军的兵力本就少拉开如此长的防线哪怕李曾伯、廉希宪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守住关山所有道路。 他们守十处便须将兵力分为十份。 而阿术却只管攻一处。 他将廉希宪的兵力牵制到凤翔府之后迅速掉头之后西进穿过回中道进入关山之后竟是横穿了关山。 所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但其实横穿关山的古道很多有木峡道、鸡头道、番须道、陇坻道…… 阿术走的便是鸡头道。 鸡头道沿途多是峡谷迂回弯曲坎坷难行。 阿术擅长领兵走这种险道穿过鸡头道已杀至宋军陇西防线的后方。 杀进陇西之后阿术的攻城战术很有蒙古传统。 他准备攻打巩昌府却不是直扑巩昌而是四处攻打弱小的郡县掠夺俘虏…… ~~ 通渭县。 “娘儿到山上去采些药过几日又有药商过来收。” 一家普普通通的民宅里李丙拿起一个箩筐背在背上转身向余氏说道。 “天热明早再去吧?” “不怕热怕是过几日便要封城了。再采些药材卖了给娘和阿姐裁两匹布来做衣裳。” “哪要甚衣裳若有钱了家里打口井吧省得你与你姐夫每日天不亮到外头挑水。” “都得有的。”李丙笑呵呵道:“过几月姐夫养的马儿卖了还得把屋子修了。是吧?姐。” “修甚屋子给你讨个婆娘要紧……闪开别挡着我光害我绣坏了这花样。” “走了。” “斗笠戴上别晒脱了皮诶我说你认得那药材吗?让你姐夫带你一道……” “不用不用。” 李丙高高抬起手摇了摇已走出了屋子。 外面的阳光实在是太亮他眯了眯眼理了理背上的箩筐大步往城外的万花山走去干劲十足的样子。 山林间药材很多党参、黄芪、柴胡、大黄等等李丙也只认得这些他闲时便采些。 说来当年通渭重新归为宋国治下时李丙是没有太多感受的。但这两三年以来先是免了五户丝又免了丁税日子登时便好过起来。 之后官府买马价格给的公道再加上商贸一通便更有盼头。 李丙差不多已忘了自己曾在大蒙古国世侯汪家治下……当然大部分时候他都没想着这些只是近两三个月来渐渐有了要打仗的气氛。 前几日还听客商说蒙军从陇山东面攻凤翔府去了。 …… 好不容易走到林间到处都是蝉鸣声。 李丙采到了两株当归渐渐走到了山崖边。 小腿被草叶子划出细细的血痕他根本不以为意吹着山风欢喜于收获满满。 忽然。 “轰、轰、轰……” 李丙抬头一看看到了远处滚滚而来的尘烟遮天盖地。 得益于汪家数十年的庇护得益于咸宁元年时通渭县和平收复李丙其实是没见过这样数万匹战马奔腾的景象完完全全惊呆在那里。 他呆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想起什么忙不迭向山下跑去。 他想跑回家中赶快告诉家人。 娘亲、姐姐、姐夫…… 虽不知会发生什么但李丙慌得厉害。 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两条腿跑不跑得过马匹…… ~~ 号角悠长。 呼啸声如山呼海啸。 “破城不封刀!” 一句蒙古语的齐喊声响起之后漫天的战歌飘扬。 “为大汗的荣耀擂响黑牦牛皮幔战鼓骑上黑色快马穿上铁硬铠甲拿起弯刀与利箭上沙场……” 在城门前有人厉声呼喊。 “把箭头饲料推上去!” “……” 被驱赶的百姓根本听不懂这些也不明白那蒙语的“箭头饲料”是何意。 他们就是箭头饲料用来喂城头上的宋军的箭头。 当身后的屠刀扬起惨叫声大作。 通渭县的城门还没来得及紧关闭被驱赶的人们却已被吓得魂飞魄散拼了命地冲向城门…… 正文 第753章 战略优劣 成都。 张弘道走进刘府抬眼便看到一个大大的“奠”字。 刘黑马已经安葬了但刘家兄弟还跪在灵堂中。 刘元振神色萎靡眼眶红肿抬起头见张弘道祭拜过后一幅有话要说的样子还是起身引了引请他到庭院中说话。 …… “北面来信了今国事方急希望你能不必守孝尽快赶往潼关。” 张弘道说着脸色也有些为难。 但该传达的话他还是得转达。 “待金陡关收复之后郡王打算立即领兵往陇西关中东面必须要有人坐镇。” 刘元振点点头道:“我明白父亲生前亦说过须以国事为重我明日便出发。” “仲举兄能体谅就好。”张弘道亦是感慨。 “但我不知如今是何形势恐万一误了大事。” “才守了东面便得守西面幸而李璮与宋廷眼下牵制住了不少蒙军还能抽出些兵力支援关陇。” “时间差。”刘元振嘟囔了一声。 因李瑕擅于打时间差他也曾是吃过亏的。 这次虽不是刘元振去陇西迎敌但对手是阿术他想想也都觉得头疼。 ~~ 凤翔府。 廉希宪看着地图推演了一番已能确定阿术是要攻巩昌府。 纵向穿过关中并杀入关中的路就那么两三条且必须经过凤翔府。 由他镇守凤翔府才能让阿术不能直接杀入关中。 但防不住阿术在关山横向穿插。 这是太大范围的移动己方不论有多少兵力都不可能完全封锁那么多条关山古道。 除非能在某条险路上伏击阿术。 但大战略上暂时还做不到因阿术所率领的是高机动的骑兵掌握着进攻的主动权临机的选择太多。 需要等战场再缩小。 廉希宪于是把这一战与陇西之战作了对比。 阿术从北面攻关陇可比作浑都海;他廉希宪坐镇凤翔可比作刘黑马;李曾伯坐镇巩昌可比作汪良臣。 …… 首先遭殃的始终是百姓一直以来都是。 阿蓝答儿杀向六盘山与浑都海汇合时一路在关中烧杀掳掠使得一部分关中人口逃难到汉中。 当年忽必烈没有责怪廉希宪是自己心中不安;如今不同了如今他效力的王府很在乎这些压力更大了。 但避免不了。 战略上处于被动。 虽然蒙军在凉州最多能拉出三万兵力阿术也只带了一万五千人出击没有以一场决战吞并关陇的打算。 宋军算上驻防军在陇西有四万余兵力分布在临洮府、巩昌府、平凉府、凤翔府及整条陇山防线。 兵力上看似有优势。 但阿术用兵之能远胜浑都海也灵活太多。 浑都海是犹豫不定最后选择下策进攻关陇大军直接寻找关陇主力决战。 阿术则是潜出间道、迂回穿插。 迂回则把战场扩大穿插则把破坏扩大他兵锋每至一处都有一万五千人而宋军不能集中兵力。 先侵扰、推毁把宋军的防线越捅越破。等待李璮被平定后有了更多援军再吞并关陇。 阿术主攻一路便要有一个能力不弱于他的将领防守。关陇一带大致有五到六路的进攻方向相当于得有五到六个阿术才能将一个阿术拒之门外且还要有三五倍兵力。 这是蒙古骑兵的战略优势迂回穿插总能找到防线的薄弱之处攻敌之弱。 蒙古骑兵在六十年间横扫天下灭西夏、灭金前后灭四十余国灭七百余族自有强横之处。 只有在宋朝的两淮与京湖这种江河湖泊纵横之地迂回不起来在川蜀这种崇山峻险之地只能更坚城硬碰蒙骑的优势才发挥不出。 陇西不同不像关中、汉中那种四塞之地也不像川蜀可以将城池迁到万仞高山上。 眼下这个局面虽然坏但已经是他们利用战略眼光弥补了防守蒙古骑兵的战略劣势。 阿术不管怎样兜兜转转还是得去强攻巩昌府至少进不了关中、汉中。 …… 廉希宪现在要做的就是确定李曾伯能否在巩昌府拖住阿术。 若能他即可包围过去围堵阿术此战可胜。 若不能他只好尽力守住凤翔府不让阿术杀进关中算是输了一半。 但也有更坏的情况。 阿术行军路线难以计算一旦没拖住的话…… 廉希宪甚至认为阿术从荒废的阴平古道忽然杀进成都也是有可能。 这是最让人头痛的一点。 “寝食难安啊……” ~~ 巩昌以西双泉镇。 “我不太想去攻巩昌府。” 阿术随手把一个女人的尸体抛开把带血的弯刀放在腿上擦着眼神中带着思索之色又道:“我还是更想杀进关中像雄鹰一样盘旋一圈叼了猎物再回来。” “但布鲁海牙的狗儿子堵在关山后面你杀不到关中。” 应话的是阔端的儿子帖必烈。 帖必烈说完又怕惹恼了阿术找补了一句道:“也不是杀不到关中但还不如打巩昌府。” 阿术道:“要是能找到一条路杀到汉中才好。” “汉中?” 阿术冷笑道:“到汉中杀了李瑕全家再杀进关中。” 帖必烈不得不提醒道:“不管从哪条路到汉中不打下巩昌李曾伯都能堵死你的屁眼。” “巩昌防御坚固李曾伯带着大量兵力坐镇硬咬他没有意思被拖住就麻烦了。” 阿术时年才二十八岁脸上已满是威风之气。 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都元帅之子而是曾打穿过宋境的大蒙古国西路军统帅。 除了威风他眼中那股锐利的杀意也让人不寒而栗。 但这样凶神恶煞的模样他说出的话却是很谨慎。 “骑兵想去哪都行但不能被拖住。” 帖必烈还是那句话道:“问题是南下的路都被堵死了不打巩昌哪都去不了。” “李曾伯该死!” 阿术不悦地啐了一口翻身上马又道:“那就先杀李曾伯走……” 他们这次是领了一队骑兵绕过巩昌到西面来小小地烧杀掳掠制造蒙军无处不在的消息引起宋军的恐慌并打乱李曾伯的布署。 杀了一镇子的人之后这队骑兵便向东与主力会合。 一路尘烟呼啸而过。 半日之后阿术便看到了自己的主力正向巩昌进军。 先映入眼帘的是许许多多的俘虏也就是箭头饲料。 蒙军将他们编为十人一组每组由一个蒙卒押运。 “太慢了。” 阿术勒住缰绳看着驱口走动颇为不耐。 “行军太慢我真想把这些驱口杀光。” 帖必烈惊道:“要用来消耗宋军哪能现在就杀光?怎么?你又不想攻巩昌了?” 阿术虽然暴躁眼神中却始终带着思考最后道:“攻一攻也行至少先把宋军的兵力吸引过来看看哪里兵力空虚了。” 他似乎一直在潜意识里衡量下一步行军是否危险敏感而善变。 帖必烈不太了解阿术只觉得他打起仗来实在是太随意了。 一会一个主意一直在变卦让人琢磨不定。 偏是这种善变让人感到莫名的危险。 ~~ 箭头饲料之一的李丙正被驱赶着。 他的箩筐已经丢了连带着他活着的希望一起被丢掉。 他也想要反抗但手无寸铁的他根本不可能反抗得了披甲执刀、戴弓骑兵的上万蒙军。 通渭县的一场大火数不清的尸体堆积成尸山烧起来时他便知道娘亲与姐姐肯定是没能活下来。 痛苦让他承受不住。 渐渐地什么都不敢去想心如死灰。 两天下来李丙已显得有些麻木。 于是只能这样像狗一样被驱赶踉跄而行。 前方一道狼烟腾起。 李丙抬头看去望到了巩昌城…… ~~ “敌袭!” 巩昌城头上陆小酉抬起望筒看着那蒙旗渐渐靠近脸色愈发凝重。 眼神中的愤怒越来越重他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摸了摸身旁那门火炮。 整个川陕如今只有二十门火炮因此没有摆在潼关、金陡关这样有地势可守的地方。而是摆在难以守卫的重镇。 当看着那些被驱赶而来的百姓陆小酉已恨不能现在就一炮轰碎那杆大旗下的蒙将。 “大帅。” “大帅。” 周围响起呼唤声陆小酉转头一看见到李曾伯走上城头。 “阿术来了……有这多人被俘罪皆在我啊。” 李曾伯的老眼中透着深深的无奈站在哪自言自语地低声喃喃着。 这个老元帅此时显得有些疯魔。 “但阿术能来与我一战前面没堵住后面还是堵住了还不算最坏与我一战……” 正文 第754章 胡与汉 李曾伯时年六十四岁一生转战三边辛苦操劳已是垂垂老矣。 他披着甲立在那不像是用身体挂着盔甲反而像是盔甲在支撑着他枯瘦的身子。 之所以给人这种感受许是因为他脖子上的皮肤过为干瘪有些像枯枝。 他腰间配着一把刀站立时无意识地会把刀拄在身前。 巩昌城头上这位主帅便是如此苍老。 暮气沉沉…… 而隔着东面的渭水便是阿术的大军。 一万五千余骑兵一人三至五匹马。 军阵前又有被驱赶而来的五万余百姓俘虏。 造成的声势胜于十万大军。 马蹄扬起的尘烟弥漫嘶鸣声、哭声、歌声、号角声、笑声……嚣于天地。 这支大军的统帅阿术还很年轻、锐利。 他的胡子很乱根根如铁给人一种很暴躁的感觉。 但他的眉骨很高又有股阴鸷之感眼神里始终带着股杀气。 他高大强壮像是盔甲都裹不住他的肌肉。 强大、暴躁、阴鸷又带着属于年轻人独有的旺盛、随意的气质。 也就是他能这般攻到巩昌城下。 凉州至灵台一千五百余里路途;从灵台折回横穿过关山峡道直扑巩昌又是七百余里路途。 阿术远不止行军了这二千三百余里他迂回腾挪走了两倍路途。最后那数百里险道急行更是只花了半月。 没人能防得住他。 现在他带着这样的自信抬头向巩昌城看去咧嘴笑了笑。 “城旧了墙不坚固了。传令!把驱口们押到渭水上游掘开河道灌城。” 帖必烈连忙驱马上前问道:“灌城太慢了……” 阿术踢了踢马腹上前一鞭子重重抽在一个正在搭帐篷的俘虏身上直抽得他摔地抽搐。 “吵死了。” “噗。” 自有蒙卒一刀把那驱口砍死。 血溅在阿术靴子上他丝毫不以为意转向帖必烈哈哈大笑道:“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帖必烈有些怕他。 但想到自己是黄金家族的子孙凉王之子他还是跟着哈哈大笑。 阿术策马上去倾过身就在马背上揽过帖必烈的肩直白地提醒道:“私下里说什么都可以但我发命令的时候别多话好不好?” 帖必烈脸色一白。 “好好……” 阿术这才哈哈大笑喊道:“传令下去!” 很快蒙军开始驱赶一部分驱口往渭河上游劳作。 …… 李丙已经很累了。 他从小就很能吃苦却没想过自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步步走到巩昌城。 身后的蒙军不会管他累不累饿不饿但凡敢不走……死很简单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拉在马后拖得血肉模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不是好受的。 李丙要做的就是到渭河西岸挖开渠到时把渭水引出来灌到巩昌城。 锄头有蒙军俘虏他们时显然已准备用他们攻城收缴了所有的铁器。 李丙握着锄头的手却在抖。 他已浑身无力饿得头晕。 才恍了恍神一鞭子已抽在他背上辣辣的痛。 李丙想哭却不敢发出声音只好紧紧抱着自己每挨一鞭都抽搐一下。 突然几声蒙语响起鞭子停了下来。 李丙挪开抱着头的手抬头看去只见那挥鞭的蒙卒在一个点头哈腰的中年人脸上拍了拍骂了两句。 之后这蒙卒啐了一口痰正落在李丙耳朵上人已骂咧咧地走开了。 耳朵里嗡地一下带着股别人口水的腥臭李丙感到有些异样的难受。 这难受却微不足道他身上还有更多伤口周围还有更多血腥到处都是人死时失禁秽物的臭味。 相比于家破人亡的苦一边耳朵被口水堵住真不算什么…… 这日帮了李丙一把的中年人名叫冯量载。 冯量载祖上是沙陀人读过书自称是曾给大世侯汪家做过事。 大概是个小小的账房先生做些收缴五户丝之类的差事因此会几句蒙语。 “宋人真是把我们害惨了。” 到了夜里冯量载是这一堆俘虏里唯一敢开口说话也有力气开口说话的。 他坐在李丙的左侧道:“现在才明白了是汪总帅保了我们陇西百姓数十年要不是宋人侵占了陇西也不会有这样的事……” 李丙左边耳边里嗡嗡的侧着头听着冯量载说话倒也听得清。 “金亡之时小兄弟你还没出生吧?二太子的大军来了汪总帅亲自与二太子求情保全了巩昌府的十万百姓……” 冯量载说着说着李丙也难过起来。 他忽然也很希望能再有一个汪总帅那样的人能够与蒙军说上话保全他的一家老小。 “宋人想要功劳不会像汪总帅那样保全我们的性命大帅只好征发我们来攻城……” “征发?”李丙此时才开口喃喃道:“我娘……我娘……” 冯量载拍了拍他的肩道:“打仗死人是难免的但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抬手招了招把周围几个俘虏都聚到身边。 “大家伙听我说我是能够给大家伙说话的今儿我们这些人领的吃食也比别人多些吧?明儿大家伙好好干活我来保大家伙。 汪总帅数十年保全百姓的功劳被宋人毁了。这种时候我虽然也落了难但一定会保着你们……” ~~ 与此同时洛阳府中。 “当此时局我辈汉人该做的是保境安民以顾全百姓为重李璮呢?因私而忘公该死。” 董文炳正在与一名由燕京来的官员谈论语气渐渐激愤。 “多少年的苦心经营才促使陛下用汉制!万一因李璮、王文统一己之私而使陛下猜忌汉人三十年功劳因之而毁罪莫大焉!” 郭弘敬连忙拱手称是。 方才他提及燕京之事说到王文统死后忽必烈似乎开始亲近蒙古、色目大臣董文炳便忽然激动起来。 由此可见这位经略使、万户总管一心为民心向汉法。 至于王文统之死……郭弘敬听他兄长说过“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却不知是什么隐情。 明面上看陛下明知王文统曾助李璮谋反还是重用并将国事托付可谓君恩深重信任至极。 王文统受此重恩本该摒弃李璮以汉制为重并报陛下重恩……却还是反了。 汉臣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错的就是王文统于情、于理、于法王文统大错特错陛下无可指责。 董文炳骂来骂去也只能骂李璮、骂王文统。 郭弘敬则是默默听着并不多话。 他是刚到河南路任官的…… 今年忽必烈终于得到了分封在西夏旧地的蒙古宗王的支持开始命张文谦治理西夏旧地着重劝课农桑、水利之事。 不久前又升郭守敬为副河渠使随唆脱颜前往西夏故地视察河渠。 董文炳总领中原钱谷自是明白这是为了什么。 要继续北征阿里不哥、要平李璮之乱、要攻李瑕收回川陕处处要用钱粮。 钱这一方面……董文炳知道他的陛下极有钱。 整个天下的金银珠宝一直在流向哈拉和林至今已不止五六十年。 当然董文炳也不知他的陛下到底有多少钱总之黄金家族肯定是不负其名。 粮这一方面则是重中之重了。 郭弘敬便是派来提举河南路河渠的。 董文炳对水利、农田之事很感兴趣遂亲自与他相谈到夜里。 谈完了李璮又谈到李瑕。 “关中必然得要收复。”董文炳叹道:“令兄前往西夏治水利若文你则来河南。隔在中间的便是这李瑕了。” 郭弘敬应道:“我虽不知兵略却知于水利而言关中对河南至关重要。” 他时年才二十一岁话不多姿态始终一板一眼的样子。 董文炳显然很欣赏郭弘敬也愿意与他多说。 “不错只待东平李璮、西灭李瑕则河南可恢复太平你我才能好好治理为百姓谋福。” 郭弘敬深受触动。 他虽才到洛阳府已开始敬佩自己这位上官。 ~~ 潼关。 何泰大步走上战船领着麾下兵士准备往黄河下游。 战船是宋军在夏阳渡收缴的本就是他们这些兵士的。 区别在于他们原是为刘整为蒙古效力如今却是为李瑕效力。 黄河汹涌这一去便是生死未卜不免有士卒心生嘀咕。 “统领我们才投降怎就做得这样冒险的事?” 何泰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起头看向潼关城头的李瑕。 为李瑕而去死战能做到吗? 当然做不到凭什么为别人去死。 ~~ 李瑕在潼关上看着克敌营的船只。 这些兵将在刘整麾下从不打硬仗箭滩渡之战逃了、北洛水之战逃了、高陵县之战逃了先降蒙古再降他李瑕。 今日他李瑕能给他们的俸禄蒙古人也能给。 这支军队似乎已不值得信任了。 唯有一点蒙古人给不了。 他李瑕要打天下不是委曲求全地给蒙古人引路杀自己的同胞以促成统一也不是舍弃一半的人口与土地偏安一隅。 而是这南与北所有人共同的天下。 李瑕确实很在乎这一点。 这是他所做所为的根由是他与蒙古、宋的区别也是他唯一能强于蒙古与宋之处。 若不在乎他何必做这些?大可在燕京、在临安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当然这只是他李瑕个人的信念不代表这天下所有人。 有人不在乎这些比如刘整。 克敌营的将士是什么态度? 李瑕眼下还不能完全确定。 时间太短。 但他已没时间再为他们树立信念了他必须得反攻金陡关了。 那克敌营是金子、是石头?烈火一烧便知。 …… 号角声起。 水师出发的同时李瑕也下了城头翻身上马亲自率兵出发由陆路攻打金陡关。 刘整是不在乎克敌营是不确定而在那金陡关的董文用等人则是不认同李瑕。 董文用等人认为蒙古人也能治理好这个天下。 要做的是帮助蒙古人。 因为蒙古人强。 李瑕得去问一句。 “谁强?” 正文 几点说明 1关于这次陇西之战阿术的人数与行军速度我是参考忽必烈灭大理一战来写的。 史料不一定对说的是忽必烈10万大军1253年8月从六盘山出发10月就到达了大理境内12月就攻下了大理国都三个月灭大理国。路上死了40万匹马。1254年春天忽必烈北返。 我大概地换算了一下这个距离和时间考虑到阿术的路途比忽必烈好走很多所以写他这么行军至于能不能做到带不带得了草料当然说不准确。只能说我这么写的来源是这个。 ~~ 2关于陇西有没有这么多人口让阿术俘虏来不来得及坚壁清野。 我写阿术俘虏了5万人根据的是史料上汪世显投降时保全他“当时”地盘上10万人的说法我推算经过将近三十年巩昌城周围俘虏5万人不算难。 至于来不来得及坚壁清野参考的是1236年春天蒙军进犯到8月攻陷汉中到9月27日曹友闻战败再到10月18日蒙军先头部队进成都最后24日阔端入成都。 而我写的是阿术是在半个月内从灵台县绕到了陇西县给李曾伯的反应时间和情报来源更少已经是很努力给李曾伯开挂了。 ~~ 3关于刘整。 之所以写李瑕与刘整的对话是一开始规划刘整时就想好的。 李瑕说那些话我最早计划的是让刘整来说的。 刘整说“宋主弱臣悖立国一隅”、“自古帝王非四海一家不为正统”。 这是这个桥段最初的灵感来源我是先看到了他的经历感觉他应该想要一个统一的、正统的国家所以这么设计。 但我后来看到刘整先骂吕文焕“君昧于天命害及生灵岂仁者之事”之后却是他屠了樊城(疑似)。 又看到廉希宪鄙视刘整说“刘整官虽尊贵然背国叛主而来者”这是主动投降。 我感觉刘整不太对于是把这个桥段反过来设定刘整放弃了这个抱负更自私。由李瑕来说。 所以才写了刘整杀向士璧(因为没打算写刘整屠樊城需要别的事来表示他犯的错。) 当然也有可能是冤枉了刘整这事说不清楚刘整值不值得收也没有定论。 至于我有没有私货?想要说教读者? 写之前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设计这个桥段的初衷是——让李瑕的立意与南宋的典型相撞碰。 这本书从最开始李瑕最初选择一条路的立意是什么为什么不帮蒙古、不帮宋;而刘整是南宋时代的一种典型。 但等到那一章反应出来……我没想到会扯到私货和说教的问题上去。 我没有打算说教也没资格、没意愿去教导别人我从来懒得管别人的事。 至于我歌功颂德?主角强行爱国? 我写李瑕前期写他是一个冷血、冷酷的人但也写了他为国争光的冠军不扶宋不扶蒙古的理由他很早和杨果说“国强民不受辱民强国不受悔”。 李瑕一开始就爱国想要强国现在要写他需要开始推行这个信念了。 我认为这是最理所当然的道理插在一两章里就能叙述出李瑕的抱负、理念。如果要写他有更高级的理念反而是花费太多笔墨 要说这是私货的话对我认为中国崛起就是大势所趋。 ~~ 4关于科技树、战场细节、内政改革因为有书友呼吁我多进行一些这方面的描写再统一回复一次吧。 原因很多。 这些方面如果要做到严谨的话不可避免地要贴上大段大段的资料。 对我来说查那些资料太枯燥了。 ~~ 5关于更新时间。 首先向大家道个歉。 我更新一直就有一天比一天晚的问题。 老书友可能知道我写上一本书的时候每天5000字也是一天比一天晚然后我会找个时间熬一整天不睡把时间补回去。 包括这本书之前也是。 最近熬不动了。 不是卖惨也不用担心我一直有坚持健身就是最近状态问题。 至于不说一声不是因为我傲慢。 而是如果请假了我可能这天神经放松了就不写了而且如果每天晚一点就要说一声请假条也太多了。 总之我有尽力在写有灵感的时候快一些没灵感的时候慢一些。 ~~ 6我知道肯定解释不完的一本百万字的书写下来有太多地方要解释。写这些也要花不少时间还不如些写收费的东西。 算是表达一下几点态度吧: 我并非说我写的东西就是对的一定存在错误只能说我不是乱写的。为什么这么写、根据是什么会尽量考虑好。 我写小说是编故事也只是在编故事只能编出我认为精彩的故事做不到每个人都觉得精彩。 我既然赚了读者的钱肯定得负责好更新把故事完整编完。我想赚更多的钱当然得更努力地写。 如果能每天定点发出更新当然会让大家这份钱花得更有附加值能做到的时候我肯定要尽力给附加值。但写作这件事就是有时快、有时慢的不能因为附加值影响了读者要买的内容本身。 ~~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真的给了我莫大的鼓励…… 正文 第756章 驱口 时间过得非常缓慢终于是到了八月。 阿术已围巩昌城二十余日巩昌的城墙也已在水里泡了十余日。 战况看似非常激烈每日都有俘虏被驱赶到壕沟里挖地道通往城墙;宋军会放箭射死挖得太卖力的俘虏蒙军也会放箭射死不肯卖力的俘虏。 尸体倒下血随着那浅浅淌在城外的河水漫延开来使到处都是红褐色。 蒙军已经不向城内砲射火球了而是直接把腐烂的尸体砲射进城以期在城中造成瘟疫。 这并非阿术独创的攻城战术本就是西征时的常法。 对于处在城墙下的俘虏而言这样的战场根本就是地狱。 可事实上蒙军还没有开始全力攻城大股兵马都没进入到城头上的砲车能够打到的地方 于宋军而言这一仗打得很难受。 负责守着东城的陆小酉越来越焦急。 他每日都只能站在被水泡着的城墙上眼睁睁看着百姓痛苦地死去却连一个敌人都没杀到。 这日李曾伯例行巡视过来陆小酉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帅火炮能打到那个营寨让末将开火吧?” 他不是巩昌驻军是汉中来的援军虽听李曾伯调遣却非直属因此有时也敢提出建议。 “不要急。”李曾伯道:“你就是一炮打死了十几个蒙人有何意义?” “可若是城墙塌了还一炮未发” “战阵上不必考虑这等无关之事。”李曾伯忽然抬起手指向城下的一队俘虏吩咐道:“射杀他们。” “嗖嗖嗖” 又是一轮箭雨十余个过于卖力挖城墙的俘虏倒在地上挣扎着。 李曾伯没去看他们而是观察着蒙军的态势思忖着。 “还没蚁附攻城?阿术想要围点打援是必然了但此子不可以常理推之” 想着想着他忽然又想道:“若以常理推之呢?” 若按常理阿术要做的本该是牵制关陇兵力给刘整创造杀入关中的条件不该杀到灵台去更不该杀到巩昌来。 须知李璮正在山东举旗而大宋已攻至河南、山东、河北等地蒙军自是不该再攻关陇。 为何刘整、阿术还要杀来? 以攻代守。 蒙军不擅守城故而以攻代守。 如此一想阿术打仗看似天马行空实则打的还是常理。 在巩昌城下拖着真无一部分原因是为配合东线蒙军? 算时间刘整六月中旬战败彼时阿术尚在灵台附近至七月初阿术仍在迂回关山古道而再往后的二十余日已至巩昌城外。 一个半月间刘整战败的消息早早就传来这边了。 但蒙军的消息须由山西先确认再放信马至凉州或六盘山之后才传给阿术。 阿术行军太快了当并未得知刘整已败。 李曾伯想到这里喃喃自语道:“竖子行军再诡谲也并非无迹可寻。” 他年老疲惫抬起手招了招。 陆小酉遂道:“请大帅吩咐。” “有封紧要军令你能否派人突围传出?” “末将一定想办法。” “莫急这两日或许便会有援军抵达看是否有机会” 蒙军大帐。 阿术正在等着探马回来。 他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道:“宋人的援军应该就快来了如果来的兵力与我们相当就可以杀进关中。” 帖必烈很诧异问道:“宋人有同样的兵力你就不敢打了?” “我是说那样的话关山道路的防线就是空的当然应该杀进关中。” 因为不是在阵前他们说话很随意没什么礼节也不管冒犯不冒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阿术说着笑了笑又道:“如果宋人追上来拦我我就折返到南面穿过祁山道。” “你每天都在说这个一定想要去关中吗?” “巩昌这点小打小闹没有用的。”阿术打了个哈欠斜睨着帐外道:“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五万驱口当年我打穿宋国歼敌四十余万人。” 帖必烈点点头深有同感道:“大汗就不应该听那些驱口的早该把关中河南的汉人杀光把田地改成草原那就不会有这次的麻烦了。” “呵呵。” 阿术随意笑了笑。 说来这两个年轻人虽然也杀了几十万人了比起他们的祖父辈而言确实都只是小打小闹。 金国在泰和七年的人口大概是五千三百万人而在蒙金战争之后只剩下一千万人。 三十年不到四千余万人死于战火与屠杀。 阿术的祖父就是参与灭金战争、率军攻破汴京的速不台。当时速不台还想屠了汴梁被耶律楚材救下了一百四十七万人。 帖必烈的父亲就是屠蜀的阔端。 二人的父祖加起来下令屠杀的人数是真真切切以千万计这次赶着五万俘虏攻城二十余日每日只死那一点人确实是有些没意思。 “天下那么大大蒙古国还有那么多土地没有征服。”帖必烈又道:“大汗不屠城抢下来的地盘又让汉人抢回去白费时日。” 阿术又随意笑了笑没回答。 帖必烈还想再说话还没开口被打断了。 “你别评价大汗的做法了。” “好吧。” 过了一会探马终于回来。 “报元帅廉希宪领兵到了驻扎在南面四十里的寨为镇全是骑兵有万余匹马” “万余匹马?”阿术问道:“多少人?” “不超过五千。” 阿术好生失望。 廉希宪领兵才从天水境内出来探马就已经探到了。阿术本想突击一场没想到短短三五日的行军路线宋军骑兵硬是走了十余日步步为营并不给他偷袭的机会。 现在好不容易廉希宪到了另外几路宋军却又退回了各防线继续堵着阿术的道路。 廉希宪只带几千人来到底是故布疑阵还是真的兵力不足了? 阿术一时也感到疑惑遂干脆不再去想。 临机应变好了。 “帖必烈明日我领五个探马赤军队去攻廉希宪你来强攻巩昌别让城内宋军出城接应援军。” “好” 天光还未亮李丙已经被驱赶到了巩昌城东。 巩昌城四面原本是各有一万俘虏分为十个千人俘虏队各由蒙卒一个百人队看管。 最近伤亡很大城东这边的十个千人的俘虏队已经只剩七个了即死了近三千人。 李丙站在千人队中眼神愈发麻木。 他的左耳已经越来越痛那嗡嗡的声音还没消失。 他本来以为还是像平时一样去挖城墙十余日的挖掘经历他已明白大概要怎样才能在壕沟里活下去。要装做很卖力但不能太靠近城墙。但也可能只是因为运气好没被射中。 但很快云梯被人抬了上来。 李丙预感到不好看向冯量载。 “我们” 号角声突然响起。 与之前一样蒙军杀了一些人俘虏们向城墙涌去。 这次不是去挖掘了这次是真的上战抄 李丙知道自己今天要死在城墙下了。 他已经能听到最前面那些倒霉鬼的惨叫。 “啊1 像是被滚烫的金汁浇死的。 “我想死得痛快点叫石头砸死我吧” “我们能立功的1冯量载大喊道像是在用声音为自己壮胆“我们攻上城头能进八都鲁军当蒙古人” 李丙只感到绝望。 “听到了吗?1冯量载又喊道:“我们要立功。” 他喊得虽大声却已经哭了。 已经跑进宋军箭矢的范围了他随时会死。 “我们要立功啊1 冯量载抬起手努力做最后的激励士气。 “打赢这一仗我们就不再是驱口像汪总帅一样的汉官们会求情释放驱口” 李丙只觉耳朵里嗡嗡嗡突然不想再听这些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挣扎就麻木地任由本能的求生欲望驱使。 随它去吧。 “噗1 血泼了李丙一脸。 他愕然回过头看去与冯量载那带着泪又带着惊诧的眼神对了一眼。 一片红雾中冯量载的脖子已经被劈断了一半。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这个读过书、会说蒙语的驱口就那样轻易倒了下去。 李丙本以为他会是数万驱口里活得最久的 尸体倒在地上李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落在了这一千人的末尾。 一个骑在马上的蒙卒一手举着带血的弯刀另一只手拉着缰绳驱马在宋军箭矢能射到的交界处来回走动嘴里大喊着。 “乌日格希1 当冯量载的尸体倒下去蒙卒依旧没意识到他杀掉了一个会说蒙语的通译。 他不需要通译。这里也没有通译只有驱口。 只要挥刀驱口们自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乌日格希1 又一声大吼蒙卒看向了驻足不前的李丙一刀劈下 李丙还在发愣。 “轰1 一声惊雷砸落在天际。 “轰!1 大地似乎震了一下李丙忽然觉得天地清净下来。 “啊1 他忍不住大吼一声胸前一痛整个人已被惊马撞飞在地上 “杀虏1 巩昌东面永安门大开两千骑袭卷而出绕了一圈径直向远处的蒙骑杀过去。 又一声雷响之后城头上战鼓大作为出城的骑兵鼓舞气势。 李曾伯却嫌它还不够响亮大步冲到擂鼓台接过鼓捶用力砸下。 “咚1 “咚1 六旬枯瘦老人这力气竟大极鼓声洪亮声震四野。 正隔着渭水河道观战的蒙军大阵根本没料到城头上有火炮能打如此之远已是乱作一团。 正在近处督战的小股蒙军则没料到宋军竟有骑兵会出城来战也是懵在那里。 “咚!咚!咚” 李丙终于又能听到声音。 他左耳还是很疼但已没有了那嗡嗡的感觉。 仿佛像是那一声惊雷把堵在他耳朵里的脏东西震碎了一般。 一切都显得有些不同 他从混乱中抬起头看去看到了城头上一抹大红色的披风。 “都是宋人害的。”心头又浮过冯量载这句话。 之后李丙则是想到了通渭县衙的吏员们。 “五户丝?不收了往后再也不收了。大娘卖了这布给娃多买两斤肉吃看他瘦的” “哪年?蒙哥汗五年?借了一吊钱还欠他五吊?大娘放心吧我看是县衙要治他的罪而不是叫你还钱” 李丙想着想着便见到一小队宋军骑兵已绕到他这边持着马槊便杀向那些蒙卒。 俘虏们吓得到处乱窜。 很快又一队宋军骑兵策马而来大喊道:“放下武器!缴械入城1 场面依旧混乱。 李丙站的这个位置处于这批俘虏的最后方不远处便是那督战他们的百余蒙骑与宋骑厮杀的战常 他一低头忽然看到了方才杀冯量载的那名蒙卒。 对方已摔在马下正在呻吟。 李丙于是俯身拾起地上的一支箭矢扑上前扎向那蒙卒的喉咙。 他是今日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这么做的既是为冯量载也是为他的家小报仇。 血又溅了李丙一脸他才发现破家之仇自己并未忘记 正文 第756章 驱口 时间过得非常缓慢终于是到了八月。 阿术已围巩昌城二十余日巩昌的城墙也已在水里泡了十余日。 战况看似非常激烈每日都有俘虏被驱赶到壕沟里挖地道通往城墙;宋军会放箭射死挖得太卖力的俘虏蒙军也会放箭射死不肯卖力的俘虏。 尸体倒下血随着那浅浅淌在城外的河水漫延开来使到处都是红褐色。 蒙军已经不向城内砲射火球了而是直接把腐烂的尸体砲射进城以期在城中造成瘟疫。 这并非阿术独创的攻城战术本就是西征时的常法。 对于处在城墙下的俘虏而言这样的战场根本就是地狱。 可事实上蒙军还没有开始全力攻城大股兵马都没进入到城头上的砲车能够打到的地方 于宋军而言这一仗打得很难受。 负责守着东城的陆小酉越来越焦急。 他每日都只能站在被水泡着的城墙上眼睁睁看着百姓痛苦地死去却连一个敌人都没杀到。 这日李曾伯例行巡视过来陆小酉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帅火炮能打到那个营寨让末将开火吧?” 他不是巩昌驻军是汉中来的援军虽听李曾伯调遣却非直属因此有时也敢提出建议。 “不要急。”李曾伯道:“你就是一炮打死了十几个蒙人有何意义?” “可若是城墙塌了还一炮未发” “战阵上不必考虑这等无关之事。”李曾伯忽然抬起手指向城下的一队俘虏吩咐道:“射杀他们。” “嗖嗖嗖” 又是一轮箭雨十余个过于卖力挖城墙的俘虏倒在地上挣扎着。 李曾伯没去看他们而是观察着蒙军的态势思忖着。 “还没蚁附攻城?阿术想要围点打援是必然了但此子不可以常理推之” 想着想着他忽然又想道:“若以常理推之呢?” 若按常理阿术要做的本该是牵制关陇兵力给刘整创造杀入关中的条件不该杀到灵台去更不该杀到巩昌来。 须知李璮正在山东举旗而大宋已攻至河南、山东、河北等地蒙军自是不该再攻关陇。 为何刘整、阿术还要杀来? 以攻代守。 蒙军不擅守城故而以攻代守。 如此一想阿术打仗看似天马行空实则打的还是常理。 在巩昌城下拖着真无一部分原因是为配合东线蒙军? 算时间刘整六月中旬战败彼时阿术尚在灵台附近至七月初阿术仍在迂回关山古道而再往后的二十余日已至巩昌城外。 一个半月间刘整战败的消息早早就传来这边了。 但蒙军的消息须由山西先确认再放信马至凉州或六盘山之后才传给阿术。 阿术行军太快了当并未得知刘整已败。 李曾伯想到这里喃喃自语道:“竖子行军再诡谲也并非无迹可寻。” 他年老疲惫抬起手招了招。 陆小酉遂道:“请大帅吩咐。” “有封紧要军令你能否派人突围传出?” “末将一定想办法。” “莫急这两日或许便会有援军抵达看是否有机会” 蒙军大帐。 阿术正在等着探马回来。 他百无聊赖地掏了掏耳朵道:“宋人的援军应该就快来了如果来的兵力与我们相当就可以杀进关中。” 帖必烈很诧异问道:“宋人有同样的兵力你就不敢打了?” “我是说那样的话关山道路的防线就是空的当然应该杀进关中。” 因为不是在阵前他们说话很随意没什么礼节也不管冒犯不冒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阿术说着笑了笑又道:“如果宋人追上来拦我我就折返到南面穿过祁山道。” “你每天都在说这个一定想要去关中吗?” “巩昌这点小打小闹没有用的。”阿术打了个哈欠斜睨着帐外道:“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五万驱口当年我打穿宋国歼敌四十余万人。” 帖必烈点点头深有同感道:“大汗就不应该听那些驱口的早该把关中河南的汉人杀光把田地改成草原那就不会有这次的麻烦了。” “呵呵。” 阿术随意笑了笑。 说来这两个年轻人虽然也杀了几十万人了比起他们的祖父辈而言确实都只是小打小闹。 金国在泰和七年的人口大概是五千三百万人而在蒙金战争之后只剩下一千万人。 三十年不到四千余万人死于战火与屠杀。 阿术的祖父就是参与灭金战争、率军攻破汴京的速不台。当时速不台还想屠了汴梁被耶律楚材救下了一百四十七万人。 帖必烈的父亲就是屠蜀的阔端。 二人的父祖加起来下令屠杀的人数是真真切切以千万计这次赶着五万俘虏攻城二十余日每日只死那一点人确实是有些没意思。 “天下那么大大蒙古国还有那么多土地没有征服。”帖必烈又道:“大汗不屠城抢下来的地盘又让汉人抢回去白费时日。” 阿术又随意笑了笑没回答。 帖必烈还想再说话还没开口被打断了。 “你别评价大汗的做法了。” “好吧。” 过了一会探马终于回来。 “报元帅廉希宪领兵到了驻扎在南面四十里的寨为镇全是骑兵有万余匹马” “万余匹马?”阿术问道:“多少人?” “不超过五千。” 阿术好生失望。 廉希宪领兵才从天水境内出来探马就已经探到了。阿术本想突击一场没想到短短三五日的行军路线宋军骑兵硬是走了十余日步步为营并不给他偷袭的机会。 现在好不容易廉希宪到了另外几路宋军却又退回了各防线继续堵着阿术的道路。 廉希宪只带几千人来到底是故布疑阵还是真的兵力不足了? 阿术一时也感到疑惑遂干脆不再去想。 临机应变好了。 “帖必烈明日我领五个探马赤军队去攻廉希宪你来强攻巩昌别让城内宋军出城接应援军。” “好” 天光还未亮李丙已经被驱赶到了巩昌城东。 巩昌城四面原本是各有一万俘虏分为十个千人俘虏队各由蒙卒一个百人队看管。 最近伤亡很大城东这边的十个千人的俘虏队已经只剩七个了即死了近三千人。 李丙站在千人队中眼神愈发麻木。 他的左耳已经越来越痛那嗡嗡的声音还没消失。 他本来以为还是像平时一样去挖城墙十余日的挖掘经历他已明白大概要怎样才能在壕沟里活下去。要装做很卖力但不能太靠近城墙。但也可能只是因为运气好没被射中。 但很快云梯被人抬了上来。 李丙预感到不好看向冯量载。 “我们” 号角声突然响起。 与之前一样蒙军杀了一些人俘虏们向城墙涌去。 这次不是去挖掘了这次是真的上战抄 李丙知道自己今天要死在城墙下了。 他已经能听到最前面那些倒霉鬼的惨叫。 “啊1 像是被滚烫的金汁浇死的。 “我想死得痛快点叫石头砸死我吧” “我们能立功的1冯量载大喊道像是在用声音为自己壮胆“我们攻上城头能进八都鲁军当蒙古人” 李丙只感到绝望。 “听到了吗?1冯量载又喊道:“我们要立功。” 他喊得虽大声却已经哭了。 已经跑进宋军箭矢的范围了他随时会死。 “我们要立功啊1 冯量载抬起手努力做最后的激励士气。 “打赢这一仗我们就不再是驱口像汪总帅一样的汉官们会求情释放驱口” 李丙只觉耳朵里嗡嗡嗡突然不想再听这些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挣扎就麻木地任由本能的求生欲望驱使。 随它去吧。 “噗1 血泼了李丙一脸。 他愕然回过头看去与冯量载那带着泪又带着惊诧的眼神对了一眼。 一片红雾中冯量载的脖子已经被劈断了一半。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这个读过书、会说蒙语的驱口就那样轻易倒了下去。 李丙本以为他会是数万驱口里活得最久的 尸体倒在地上李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落在了这一千人的末尾。 一个骑在马上的蒙卒一手举着带血的弯刀另一只手拉着缰绳驱马在宋军箭矢能射到的交界处来回走动嘴里大喊着。 “乌日格希1 当冯量载的尸体倒下去蒙卒依旧没意识到他杀掉了一个会说蒙语的通译。 他不需要通译。这里也没有通译只有驱口。 只要挥刀驱口们自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乌日格希1 又一声大吼蒙卒看向了驻足不前的李丙一刀劈下 李丙还在发愣。 “轰1 一声惊雷砸落在天际。 “轰!1 大地似乎震了一下李丙忽然觉得天地清净下来。 “啊1 他忍不住大吼一声胸前一痛整个人已被惊马撞飞在地上 “杀虏1 巩昌东面永安门大开两千骑袭卷而出绕了一圈径直向远处的蒙骑杀过去。 又一声雷响之后城头上战鼓大作为出城的骑兵鼓舞气势。 李曾伯却嫌它还不够响亮大步冲到擂鼓台接过鼓捶用力砸下。 “咚1 “咚1 六旬枯瘦老人这力气竟大极鼓声洪亮声震四野。 正隔着渭水河道观战的蒙军大阵根本没料到城头上有火炮能打如此之远已是乱作一团。 正在近处督战的小股蒙军则没料到宋军竟有骑兵会出城来战也是懵在那里。 “咚!咚!咚” 李丙终于又能听到声音。 他左耳还是很疼但已没有了那嗡嗡的感觉。 仿佛像是那一声惊雷把堵在他耳朵里的脏东西震碎了一般。 一切都显得有些不同 他从混乱中抬起头看去看到了城头上一抹大红色的披风。 “都是宋人害的。”心头又浮过冯量载这句话。 之后李丙则是想到了通渭县衙的吏员们。 “五户丝?不收了往后再也不收了。大娘卖了这布给娃多买两斤肉吃看他瘦的” “哪年?蒙哥汗五年?借了一吊钱还欠他五吊?大娘放心吧我看是县衙要治他的罪而不是叫你还钱” 李丙想着想着便见到一小队宋军骑兵已绕到他这边持着马槊便杀向那些蒙卒。 俘虏们吓得到处乱窜。 很快又一队宋军骑兵策马而来大喊道:“放下武器!缴械入城1 场面依旧混乱。 李丙站的这个位置处于这批俘虏的最后方不远处便是那督战他们的百余蒙骑与宋骑厮杀的战常 他一低头忽然看到了方才杀冯量载的那名蒙卒。 对方已摔在马下正在呻吟。 李丙于是俯身拾起地上的一支箭矢扑上前扎向那蒙卒的喉咙。 他是今日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个这么做的既是为冯量载也是为他的家小报仇。 血又溅了李丙一脸他才发现破家之仇自己并未忘记 正文 第757章 老对手 “鸣金!鸣金!” 巩昌城头上那一声惊雷传来时帖必烈正站在大营战台上观战。 他亲眼见到什么东西从城头上轰然撞进了他前方的军队里撞得一个个士兵四分五裂血花四溅。 其中有人脑袋直接被撞碎脖子上瞬间空空如也血喷得尤其高。 那红色喷泉喷了数息无头尸体才缓缓倒下去。 离帖必烈也只有四十步了而已。 一片惨叫声中又一炮弹落下……之后巩昌城门大开有宋军骑兵冲杀出来。 帖必烈当即便决定后撤了。 不是他胆小怕死而是蒙古骑兵战术便是如此。 避实击虚。 打战应该像是杀牛一样一块一块把牛肉割下来。而不是和牛去对撞。 眼下巩昌城有可怕的砲车有骑兵就像一头牛撞上来了。 帖必烈也不须撤太远退后三十余里等宋军回城了或阿术归营了再杀回来就可以。 巩昌是孤城早晚守不住的粮食也不多。 他没有理会那些驱口。 驱口到处都有再捉就可以。 ~~ “咚!咚!” 鼓捶再次用力敲下那战鼓实在是有些旧了终于破裂开来。 李曾伯喘着粗气转过身抬起望筒。 许久之后终于听到蒙军的鸣金声远处的蒙古骑兵开始向东撤去。 这并未出乎李曾伯的预料。 他知道廉希宪领援兵到了昨夜便看到远处的信号。 今日用望筒一望他便推算阿术已悄悄领兵马离开该是去攻廉希宪了。 待蒙军突然开始蚁附强攻李曾伯反而更确定了这点。 因此哪怕城中只有五千精锐他还是敢派兵出城冲锋。 一万蒙军分围四面城每面也只有两千余人因有俘虏才显得声势浩大而已。 宋军火炮一轰先慑其气势再出城冲锋蒙军必然不会打硬仗。 那些轻骑从来都是那副德性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一定是先散开跑远。更何况阿术必定没有严令今日要破城。 阿术领兵看似诡谲这次还是被李曾伯预料到了。 远处那杆蒙古宗室元帅的大旗越来越远宋军骑兵追了一会调头回来开始接被俘的百姓入城。 李曾伯他本不想就这样就用了火炮想等到更好的机会或许能达到奇效。 但得趁机击退蒙军救回治下百姓。 这对于李曾伯有另一层意义…… 他与兀良合台、阿术父子的交手最早可以追溯到兴昌三年。 那年兀良合台突袭四川李曾伯是京湖制置使兼四川宣抚使急调播州兵马助战九战九捷。 兴昌六年阿术攻降交趾之后杀至广西时任广南西路制置使的李曾伯便曾挫败过阿术的先锋对峙两月广西连月下雨蒙军多得瘴病阿术遂退兵。 兴昌七年阿术再入广西李曾伯陈兵数万于横山寨、老苍关一线试图拦截阿术。 战事之初阿术接连败退后退四十里四处抢掠最后潜自间道绕出其后从义宁小路杀进湖南。 于是整个宋境就没有一个将领能拦住阿术任其转斗千里过长江而还。 李曾伯也是因此而第三次被褫职。 哪怕他早早就看出蒙军的斡腹之谋并提前一年便请朝廷增援。 当时宋廷从淮东调了兵力往广西然而到了开战之时这些援兵才到潭州。 …… 打仗不是单单看个人能力这一项。不能说李曾伯强于或弱于阿术就能决定战场胜败。 蒙古骑兵的斡腹战术在当世几乎就是无敌。所以才能在短短半百年间灭了四十多国。 阿术对蒙古骑兵斡腹战术的运用或者还比不上拖雷但也极难防。 你能赢他一次两次甚次十余次但只要歼灭不了他就不算赢。 他只要找到一条路就能屠杀你的人口。 堵? 堵得了一州一府他却能绕到你整个疆域的背面。 你调十倍百倍之众守土只要有一条小小的山路没堵住他又可绕出其后。 只好坚壁清野。 川蜀坚壁清野是最成功的因为本该一千余万人口的土地只有一百余万人有险峻的高山山顶还得是一马平川。 在广西时李曾伯也坚壁清野但他没能做到让整个湖南也坚壁清野于是阿术“歼敌”四十万…… 这次陇西一战四月初探马在打探到会州、兰州一带的蒙军有异动李曾伯就已在尽力布置了。 他把兵力布置在定西、会宁一带使得阿术根本不敢直攻陇西。 而到了五月底推算出阿术要走灵台古道李曾伯便大吃一惊。 灵台并不在陇西灵台县在陇山以东隔着整个关山。 六月中旬阿术离凤翔府只有不到两百里路距离长安已不到四百里。 只要一个没拦住蒙军杀进关中就是数十万生灵涂炭。 李曾伯与廉希宪只能尽全力堵住了灵台古道。 当时阿术离巩昌却有七百余里。 其中还隔着关山。 关山难越。 阿术几乎不可能翻越过关山就像忽必烈本不该翻过苍山。 若说李曾伯必须得考虑到阿术能翻过关山……那样一来兵力布置就完全乱了。 他一共只能调动四万兵马却要守纵横千里之地。 当他把别的地方的兵力调出来去堵关山险隘必然会有更大的破绽。 所谓捉襟见肘。 讨来更多的兵力?李曾伯也一直在向李瑕要兵但刘整曾杀到高陵县离长安只一河之隔。东线兵力少了后果更为可怕。 回顾这整场战事李曾伯、廉希宪到底要如何在三个月内既布置兵力堵住陇西关中、且保护治下之民? 坚壁清野自是一直在做若非他们把定西、会宁一带百姓迁移阿术大可先到陇西劫掠而不必先往陇东。 定西还在坚壁清野凤翔又要紧急坚壁清野然后是通渭县。 不可能把陇西百姓全迁到关中。 关中更危险东面、北面都是敌人主攻方向阿术也一度离关中只有两百里山路。 只说数十万百姓走在陈仓狭道上一旦被蒙军追上后果便不堪设想。 骑兵绕一千里三五日一个州县要坚壁清野却要耗费数万人心力。 整个陇西、与关中任何地方甚至汉中、成都都有可能被蒙军穿插斡腹。 不是蒙军杀来了李曾伯不肯坚壁清野。 而是他一直在全力防备与坚壁清野于是蒙军杀到了他防不到与来不及坚壁清野的地方。 这就是斡腹。 这一次李曾伯自知已做到了极限没有再造成兴昌七年任阿术穿过湖南湖北杀戮四十万人的恶果。 他以更少的兵力防守比广西更难防守的地域在接连没猜中阿术行军路线的情况下减少了伤亡。 巩昌府境的伤亡他还不知但至少有五万人被俘。 李曾伯得救出他们他想在极限之上做到再多些以弥补那一年没能在静江府堵住阿术的内疚。 …… 巩昌城有内外城此时被接来的俘虏皆被安置在内外城之间。 地上到处都淌着渗进城中的渭河水俘虏们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地蹲着。 李曾伯走下城头亲自视察着百姓的安顿情况。 他脸上没有小胜之后的喜悦只有沉重…… ~~ “都老实点!” “有受伤的起来到那边治伤!” “……” 李丙的左耳还是很疼但却没应那喊叫的士兵。 只是蹲在城墙边双手抱着头一动不动。 “你这脸上手上都是血受伤了没有?” 忽然有人问了一句。 李丙抬起头见是个宋军中的大夫摇了摇头道:“我杀了个蒙古人。” 他想说的是杀了个蒙古人脸上沾了血没有受伤。 但神志有些恍惚显得呆气。 那大夫眯了眯眼。 李丙平生是第一次杀人害怕对方把自己当成凶徒于是又解释了一遍。 “我为我娘和我姐、姐夫报仇……” “好样的。” 一根大姆指竖到李丙面前。 “小兄弟好样的你这左耳伤了吧?到那边的窝铺里去……” 城内很忙宋军还在接俘虏进城。 李丙受了一次针灸又喝了碗葛根汤便是出了窝铺默默蹲在墙边。 忽然。 只听得那堂上一声惨叫。 “啊!” 李丙探头看去见是大夫在给一个烂了腿的汉子切腿。 “先生酒精不够了……” “快!烙铁!” “滋……” “啊!” “按住他!按住他!” “啊!” 李丙不敢再看继续在那蹲着。 过了一会他便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喊。 “你们赔我汉子的命来啊!赔来啊……” 那哭声很是凄惨有士卒过去似要将那女人控制住。 “别动我!都是你们这些宋人害的!冯先生说了……都是你们害的……你们保不了百姓干嘛要把汪大帅赶走……你们这些丧良心的废物!废物!” “窝囊废!宋人全是窝囊废……别碰我……” 李丙听着听着忽感到前方有人影。 他抬起头便看到一个老将军立在那里默默听着。 又有兵士赶过来。 这让李丙愈发害怕把头埋下。 “大帅……” “让她骂我们是该好好听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丙终于敢抬起头看一看却见那老将军的身影映在夕阳中正伸手抹着泪却怎么都抹不完最后终于哭得泣不成声。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当将军的人也会哭…… 正文 第758章 避实就虚 “吁!” 阿术用单手勒住缰绳那疾驰的马匹在地上兜了一圈便停下来。 前方本该属于蒙军大营的地方却是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地马粪。 再回头向西南方向望去远处巩昌城犹矗立在渭水河道边城头上点点火光。 “大营呢?” 蒙古人是很容易聚合的阿术领着五千兵士顺着马蹄、马粪以及各种大军留下的踪迹向北又行了三十余里找到了大军的驻地。 只搭了寥寥几个帐篷。 到处趴着马匹兵士们野宿在地上或趴在马背上睡觉。 早有探马望到五千骑奔来几个千夫长迎上前开口便直言不讳。 “大帅我们不想跟着帖必烈打仗他丢了黄金家族的脸。” 阿术问道:“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离开了一个月没能及时支援才让你们被一个快要腐烂的老头赶到这里来。” “帖必烈是个懦夫不配作为凉王阔端的儿子。” “……” 骑兵避实就虚地撤退不要紧但今日帖必烈逃跑时只顾着带上东面、北面的兵马而西、南两个方向兵马他却是没再管。 要不是宋军兵力少……其实就算宋军兵力多也没什么蒙骑只要不想打跑还是能跑得掉的。 但帖必烈的表现确实不是能让蒙古勇士敬重的英雄。 此时诸将见阿术回来不免抱怨不已。 帖必烈出了帐篷也听到了这些虽然很生气但并未多说什么。 他虽是蒙古宗室地位却没有很高…… 阔端虽然是窝阔台汗最出色的儿子但不论是窝阔台汗还是乃马真皇后都没想让他当大汗只想把他分封在西凉。 阔端倒是想争一争汗位可惜贵由汗一死他也病死了。否则哪怕没争到汗位也能像金帐汗国一样的建一个独立封国。 蒙哥一上位便开始严厉打压窝阔台一系也没忘了剥削阔端。 当年窝阔台为了削弱拖雷系的势力在不和诸王大臣商量的情况下曾擅自把拖雷系的兵马分给阔端让他出镇西凉。 现在拖雷的另一个儿子忽必烈派阿术来说是总领西路兵权其实是把当年窝阔台一系从拖雷一系手中抢走的兵马加倍抢回去。 总而言之帖必烈并不受忽必烈待见。 他面对阿术很客气小心地解释道:“宋人在城头上用了很可怕的砲……” “我听说了等杀进了巩昌城把工匠留下来。”阿术问道:“驱口呢?” “驱口当然是丢掉了。”帖必烈笑道:“我们还能带着驱口撤军吗?” “要是驱口没有用处我为何不早早把他们杀光?没有杀光就是有用!” “那再去抢来就是了都是小事。” 阿术啐了一口暗骂帖必烈真是无能。 原本蒙古人是“凡攻大城先击小郡掠其民以供驱使每一骑兵必欲掠十人”原本阿术至少要掠十万人来攻城的这次才掠到五万。 他到了巩昌之后又派探马打探过巩昌府附近发现宋军已布置好各处防线再掳掠已经是很难了。 不如转到别处。 但要转到别处反而该先摆出继续强攻巩昌的架势围点打援再消耗一些宋军并逼宋军调动防线。 “我击败了廉希宪抢了他的辎重能带的都带回来带不走的一把火烧了把这个色目人叛徒像狗一样赶到了漳河对岸……” ~~ 同一个夜里漳河边。 陆小酉策马绕了一大圈才抵达廉希宪的大营正在复述李曾伯的话之所以不写下无非是怕被蒙军截获。 “……阿术打仗无别的能耐只强在‘找路’二字李公曾数次击败阿术然而老苍关一战让阿术找到了义宁小路李公战虽未败实则一败涂地。 而所谓行军诡谲、绕出其后无非是阿术也不知要从何处走连他自己也不知我们当然猜不出也防不住所有的路线。 那与其去猜不如化被动为主动。阿术尚不知刘整之败那他对我们有多少兵马便不清楚或可诱他决战……” 廉希宪点点头没有多问。 因为陆小酉是转述李曾伯的话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答案。 他听到最后脸色始终沉静仿佛已有定计。 ~~ 次日阿术再次领兵包围了巩昌城。 这次却是围而不攻。 失去了驱口之后他并不愿意让勇士平白折损。 他已开始寻找下一个劫掳的方向。 其实还有一条路李曾伯、廉希宪根本就没能力封住完全能够让阿术杀进川西…… 如今西面的宋军是不多的过了临洮再西面就更不是李瑕的地盘了。 简简单单就能突围而出进入阿坝草原。 从阿坝草原南下有两条路其中一条阿术走过是他当年随兀良合台攻大理时的路线。 另一条则是忽必烈走的路。 从阿坝草原循大渡河西岸南下通过吐蕃聚居区到泸定东渡大渡河就能进入黎州。 再往东杀入雅州便可北上成都。 这条路李曾伯、廉希宪无论如何都防不住只看阿术肯不肯走。 阿术还没想好。 食物应该是能撑到成都虽然一路掠夺而来的物资被帖必烈丢了许多。 蒙古军中一匹母马一天能产的马奶也可饱三人。 士卒自己也会去打猎兔子、鹿、野猪老鼠也吃如果迫不得已马肉能吃人肉也能吃。 蒙古勇士就像狮子只要饿了自然会去猎取野兽。 如果没水刺马血也可以。 至于草料蒙古马最大的优点就是什么都吃竹叶也吃、树皮也啃。 当然这样穿过吐蕃确实有些冒险。 关键在于他的大汗并没有要求他做到这种地步只命令他“保证李瑕不能响应李璮并在北伐阿里不哥之前收复川陕行省”。 按常理而言实在是没有必要走这条路。 但阿术想这么走。 他已经被激怒了想到能再次绕出其后就兴奋。 他想要杀进汉中杀李瑕全家为兀良合台报仇。 “走吧这才是兀良合阿术的战法。” “不只要牵制住陇西兵力就可以攻关中不止这一路兵力。” 阿术喃喃自语着最后做了个决定。 “今日探马回来要是还没发现宋军破绽干脆就走阿坝草原……” ~~ 李曾伯看着地图老眼中泛着深深的沉思。 他在分析阿术还能走哪里。 “九和熟路……九和熟路……” 这不是李曾伯这些天第一次念这个名字。 九和熟路是他给蒙军灭大理国的路线取的名字。 在忽灭烈灭大理之前蒙军曾攻过大理一次算是踏路问道。 当时李曾伯任广西经略安抚使他派属下谢图南出使大理敏锐捕捉到这个情报上了《帅广条陈五事奏》称一支蒙军行吐蕃界中不经过四川攻入大理境内破三城杀三节度兵锋直至大理之九和镇。 李曾伯上这封奏折比忽必烈灭大理还早四年。 可惜他没能挽回西南局势只打探到了一条九和熟路。 “那……蒙军能否从吐蕃杀到成都?” 李曾伯老眼中愈发充满焦虑。 廉希宪一直在担心阴平古道这几乎是能预算到的极致了。 但也许还有比阴平古道更难以提防的道路……防不胜防啊。 最好的结果是廉希宪能引阿术决战才行。 如今李瑕在川陕的兵力与大宋以前不同了有野战决胜的实力。 这一战若能再摸索出更多以骑制骑的战法…… “大帅!蒙军动了!” 戍楼外响起一声通报。 李曾伯连忙出了戍楼抬起望筒向城外望去。 只见一队队蒙军竟是向西北方向滚滚而去一路扬得尘烟漫天。 “西面?西面……廉希宪没能成功?没能成功……” 李曾伯愣在那儿感到无比的失望。 他守了一辈子了。 一辈子只能守这种仗打得太憋屈、太憋屈了! 这一次失去了决战歼敌的机会垂垂老朽之躯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到大宋将士与蒙虏野战得胜…… “罢了罢了传快马告诉他们川西务必要防蒙古由吐蕃入境……防、防、烦啊。” ~~ 阿术策马而行大军一路向西。 他像是要突破临洮的宋军防线杀往河州。 河州并非李瑕的地盘他可以在河州休整而河州往南便可往阿坝草原。 但其实他并不打算去阿坝。 因为据可靠消息李瑕已击败刘整急援陇西兵马刚出天水正想寻求决战…… 阿术才不会决战。 一支支宋军正在向巩昌包围而来包括李瑕的援兵决战并不有利。 他要调动宋军把他们往西面吸引一次次给宋军好像能包围蒙军的机会。 然后他突然北上跳出重围。 眼前是黄河奔腾风卷马嘶。 他要绕过整个陇西腾挪千里直奔泾河古道杀入关中! 只要走一千五百里路途防守空虚的关中就在他的眼前比走吐蕃快得多。 阿术哈哈大笑扬鞭向东。 “勇士们!巩昌的小打小闹受够了我们去京兆府有十倍的金银、女人任你们拿破城不封刀!” 回应他的是勇士们的咆哮以及马蹄踏在黄土地上的如雷响声。 黄河、黄土……终于穿入泾河河谷又沿河而行数日前方便是泾川。 泾川再往前就是浅水塬了…… 正文 第759章 围堵 一只野猪咆哮着绕了一圈撒开蹄子撞向前方的骑兵。 “嗖。” 箭矢射中它的腹部是另一名骑兵绕到了它的侧方射了一箭。 野猪呲牙大怒另一侧却又中了一箭。 终于它流了太多血已无力反抗在骑兵的斡腹中嗷嗷哀鸣着倒下去。 斡腹本就是打猎的战术而打猎和打仗有时是相通的。 骑兵们呼喊两声喝令仆从军把野兽的尸体拉回大营。 蒙军大营就在泾川城往东二十余里。 他们原来是一路急行军到了这里之后忽然停了下来散出探马……似乎是因为前方有宋军封路了。 当然会有宋军只看是多是少、防得牢不牢蒙军士卒们对此并不在意因为他们很相信他们的统帅。 野猪肉在篝火上烤了一会端进阿术的帐篷。 阿术随手抓过肉嚼着继续听着探马的汇报。 他对潜出间道很有经验始终提防着被敌兵伏击既派了先锋走在前面又派了许多探马登高望远。 “宋军堵在前方六十里占了城又在城外挖了壕沟建了高垒把道路封死了……” 听到宋军挖沟建垒阿术警觉起来感到宋军是早有防备。 但不应该。 东线的战报已经传到了六盘山之后又给到了阿术手里。刘整与张珏在北洛水一战有两千余探马赤军向北而逃穿进黄土台塬。 最后只剩数十人走泾河谷道逃到六盘山他们在关中时便探得刘整败了但也重挫宋军歼敌近万毕竟是号称“赛存孝”的大将之才。 阿术还从他们嘴里得知泾河谷道上宋军防备空虚。 在巩昌时探马也确确实实望到了李瑕领着五千骑兵赶到天水。 待撤出巩昌阿术也确定至少调动了三万宋军围追堵截包括李瑕、廉希宪都被牵制到了巩昌以西。 推算下来可以确定关中空虚泾河谷道守军不足。 但现在看来也有另一种可能宋军故意放小股逃兵出泾河谷道并放出假消息吸引他往这条路走。假消息是掺夹在“刘整败了”这个真消息中阿术一开始并未起疑。 而宋军料算到他会来才能这么快做出布防。 阿术希望自己猜错了。 但接下来的形势却让他发现自己真的是天生的战士对危险有敏锐的直觉和预感。 …… 在泾川休整了一日之后阿术点齐兵马继续行兵攻打宋军驻扎的高墌城。 这里是北魏浅水城的遗址“墌”是地基之意高墌大概就是指浅水城留下的地基很高。 陇东的道路不像蜀道那么险要相比而言道路还算开阔。 至于说黄山台塬高不高看和哪里比与秦岭是没得比的。 因此宋军占据高墌还不足以封堵道路于是分兵在城外挖沟筑垒。 也亏得这样的地势阿术没有被伏击但要穿过宋军的防线却也不易。 号角声起蒙军开始攻城。 阿术这次掳掠的驱口不多只有山林间搜捕来的千余人。 千余驱口被驱赶着大造砲车、推车准备填前方的壕沟击毁宋军筑好的高垒。 出乎意料的是宋军竟是直接派五千骑杀了出来。 见此情形帖必烈驱马上前道:“在巩昌城外就是这样宋军突然杀出来我只好暂时退开了。” 阿术冷笑打心眼里瞧不起帖必烈。 不过是五千骑兵正好野战歼灭趁胜杀破宋军防线。 进了关中又是平阔的地势远比被围堵在这里安全…… 战事才起却见一杆宋军大旗出城而来竟是一面王旗大书“宋平陵郡王李”。 宋军士气大振欢呼不已。 阿术一见眼中则是绽出杀意来恨不能亲自策马杀上去。 但今日只是初战试探性的交锋还没到决一死战的时候。 没有必要决一死战得要像狩猎野猪一样一箭一箭把野猪射得血流不止。 现在李瑕这头野猪正刨着蹄子埋头向这边撞来。 聪明的猎人是不会被野猪撞到的骑马避开就可以绕一圈再找机会。 “鸣金!” 帖必烈一愣瞥了一眼阿术暗想这个名将打仗也就和自己是差不多的。 阿术则是当机立断马上决定撤军。 李瑕已经到泾川来了那必然还有更多的宋军正在包围过来。 没必要再打了先回六盘山再回凉州往后多得是机会破敌等平定李璮之乱等入了冬黄河结冰。 当年阿术随兀良合台两次杀入川蜀都是败退而归杀入广西也是败退而归。 但没关系不被歼灭最终他还是打穿了宋境…… “回六盘山!” 蒙军如流水一般的后撤。 阿术退得太快甫一接触便退并非溃败蒙军骑兵也个个有经验只抛下百余伤亡很快便脱离战场。 回到大营携带了马匹马不行蹄便撤退。 在泾川能走的路很少。 往北可去庆阳府往东可往长安道路都却被李瑕堵住了; 往南可以走灵台古道去凤翔但阿术不打算走因为廉希宪已做了防备那路小很难杀出去; 往西南方向倒是有一路小路可以到关山穿过番须口道抵达陇西但阿术不敢走了第一次是出其不意再一次就是把宋军将领当傻子了。 只能往西北方向通往六盘山。 再无别的道路…… 想到这些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 “报!” 探马远远奔来。 阿术是第一次没让探马直接回报而是翻身下马走到一边独自听其汇报军情。 “都元帅西面发现宋军……” 很快又有探马来报南面亦有宋军由凤翔顺灵台古道而来…… 阿术没有承认但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野猪已被吸引到了陷阱里。 他有些后悔今日没有与李瑕决一死战。 ~~ 固守高墌城的确实是李瑕。 阿术是绕了一千五百里不假李瑕跑得也不少先是攻下了金陡关马上急驰天水支援追阿术至河州再赶到高墌设防。 双方都是疲师远来。 这次逼阿术到泾河谷道决战的计划廉希宪人还在凤翔府便已有所准备并非等得到了李曾伯的消息才开始谋划……只能说这镇守陇西的两个人虽然相处不好遇事却所见略同。 算上李瑕宋军这边指挥这一战的三人都认为该决战了。 李瑕从整个局势考虑认为李璮与宋廷牵制不了忽必烈太久了必须尽快歼灭阿术所部; 廉希宪没当过宋臣脑子里根本就没有守的概念本就一直在谋划决战; 李曾伯反而是最后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守了一辈子对于防守每每有远见却还是看着局势一年差过一年如今终于有了决战的机会他也是最激动的一个…… 倒不是阿术太有能耐需要他们三人合力才能对敌。事实上阿术若不跑很轻易便能败在他们其中一人手上。 这是攻守之势的区别。 若有朝一日李瑕能领兵杀入草原只怕也需要有十余个阿术来围追堵截。 不论如何阿术想打得打不想打也得打了。 宋军并不急着开战既然已完全封堵了道路将蒙军围困愈久胜机越高。 因此李瑕只是固守高墌守在高墌城北面的则是刘金锁杨奔则领骑兵策应这是东面一共有万余兵力。 而在西面则是李曾伯亲率万余人番须口道杀出另有陆小酉、鲍三、搂虎等六千余人从灵台古道而上…… 宋军不急阿术却非常果断。 在等知自己陷入封堵之后他立即便选好了突围的方向只在休整了一日之后已全力突围。 他没有选择向西去冲李曾伯的防线而是在次日夜里突然强攻刘金锁的防线。 一万五千蒙骑已不顾伤亡做困兽之斗一开战便尽了全力…… 正文 第760章 破阵 “嘭!” 霹雳炮在马蹄下炸开炸断了马腿将马背上的骑兵甩下马来。 同时飞溅的铁片又溅射在另一个蒙古骑兵的脸上痛得他嗷嗷大叫。 阿术终于承认蒙军的箭矢在远程对射中不占优势因为宋军是躲在墙垒后面放箭并投掷霹雳炮。 唯有冲锋。 随着阿术的一声令下蒙军士卒纷纷点火烧着了多余马匹的尾巴任它们疯狂向前冲去掉进深壕。 “咴??……” 马嘶声很凄惨。 一匹匹落入壕沟的马匹仰着脖子眼睛里带着悲伤。 看它们的眼睛像是它们比乱世之中许多麻木的人还有灵性。 终于有蒙骑策马冲过壕沟马蹄踏在马的尸体上冲向前方意图从宋军的堡垒之间穿过。 阿术的路线也简单突破宋军东面防线北上庆阳府回凉州。 之所以不向西突李曾伯的防线因为他与李曾伯交过手知道那老东西擅长防守。 过去几年真的打正面攻防战时阿术一次都没赢过李曾伯。 什么歼敌四十万、转斗千里未曾一败那是绕路斡腹的战果而已。 阿术狂虽狂却不打算做没把握的事。 而攻东面虽说面对的是李瑕又有高墌城以及深沟堡垒这样的防御工事但李瑕毕竟年轻战阵经验必不如李曾伯。 还有一点东面这整道防线是分为三个部分高墌城是一个部分南北的防线又各是一个部分。 守在北面的那个挂着“刘”字牙旗的宋军将领布防的水平在阿术眼里就非常一般。 比如若是李曾伯这种老将来防守一个地方各种防御手段就数不胜数。除了壕沟之外还会有鹿脚布局就是把木桩钉在地上与梅花鹿的腿一般高起到绊马作用是花费最少的防御工事。 因此阿术毫不犹豫选择了这一面突围。 蒙军就像是从一个怪石嶙峋的缝隙中硬生生地挤过去刮得鲜血淋漓将身上的皮肉一条条挂在尖锐的石头上终于是挤了出去。 有幸运的蒙军士卒躲过了霹雳炮的爆炸策马踏过那被同袍与马尸填满的壕沟穿过重重的堡垒……前方便是浅水塬。 浅水塬东北方向是泾河与蒲河交界顺蒲河往北可通往庆阳府那就是他们的生路。 “杀出去!” 生路已在眼前蒙军士气大振…… ~~ 高墌城头上董文用正站在李瑕身后望着北面的战况。 如今已是九月初他已经被俘虏了一个多月。 金陡关一战还是在七月……李瑕正面围攻董文用则以一万兵马苦守金陡关结果被宋军克敌营从水路走黄河切断了后方。 董文用也多次率军出金陡关与洛阳、陕州来的援军夹击克敌营。 本以为能一击即溃这支刚投李瑕的叛军没想到克敌营比他预想中要坚韧得多硬是扛住了两面攻势。 金陡关由此被包围半个月人心浮动。 之后李瑕突然渡堑登城关城也就攻破了。 董文用本以为这一战很激烈但近日对比宋军对阿术的围追堵截才知道那种你占着潼关城、我占着金陡关每天攻城半日还能帮忙收拢尸体的战事不值一提。 被俘的一个半月间他亲眼看到李瑕安排好潼关防事后就火速西进马不停蹄从天水到巩昌追阿术到河州再赶到高墌布防。 每日行军六十里兜兜转转两千六百余里路途。 相比阿术董文用确实没能让李瑕如此费心竭力他没阿术那么强的战力也没那么大的破坏力。 他算是一个不错的将军随忽必烈征过大理、鄂州能督运粮草也能当先锋破敌。 北地没把文武分得太清比起打仗董文用更像是个文官擅长教书和农事他曾给忽必烈的儿子讲经任官河南之后不打仗时主要做的便是兴农劝耕之事。 因此李瑕并未杀董文用反而是有些招揽之意。 值此乱世李瑕是否招揽一个人的标准非常简单只看对方是保民还是害民。 当然这是他的原则还得看对方愿不愿降。 董文用便不肯投降反而常常出言不逊。 此时眼看刘金锁的防线要被突破他开口评点语气虽没讥讽但很诚恳地表示了看不起李瑕之意。 “看你的北面防线要崩溃了我虽厌恶阿术但实话实说你只怕要大败了。” 过了一会见没人回答董文用又继续道:“莫说你今日要败便是能胜以蒙古之强绝非一次两次的小胜即可削弱草原上牧民不必训练招之即可成军大蒙古国疆域广阔又有海纳百川之量能容汉、契丹、女真、色目人须臾又可成军……” 李瑕没理他。 耳边总有这样吹嘘外寇的言论实在是讨厌。 但强与弱的问题是最简单的不必多做争论。 仗打完了自然有结果。 李瑕抬着望筒又望了一会看到阿术把中军押上去不计伤亡地、完全攻破了刘金锁的防线。 刘金锁大败只能领兵向东北方向的浅水塬退去。 一万五千蒙古骑兵如洪流般涌过。宋军挖沟建垒的营地则如礁石般立在了这洪流当中也像是一个闸。 李瑕这才转身走下城头。 他本就披着甲径直到了城中校场翻身上马。 …… 董文用看着李瑕的背影也感觉到了这个宋国郡王、川陕阃帅的杀气。 他脸上那不屑的神情收敛了许多。 说句心里话他这个手下败将也没什么好不屑的反而有些佩服李瑕。 只看这段时间以来的战事斩史权、攻邓州、败史天泽、歼刘整、守潼关、复金陡关、援陇西、堵阿术……不停不歇当世有几个能做到这种地步。 董文用甚至没在李瑕脸上看到疲惫的神情其人必是很疲惫的只是未曾表露罢了。 正是这种铁一般的意志才教人服气。 董文用佩服李瑕的也许还不止这一项……但却还是不愿投降。 因为他的家族还在北面。 但哪怕不投董文用被俘之事已必然会给董家带去许多麻烦。 到时李瑕必然又要利用他离间董文炳如同去岁对待商挺、赵璧。 哪怕没有这些伎俩忽必烈对董家的信任岂能不动摇? 董文用心中焦虑放眼望着北面的大战不由心想道:“倘若李瑕败北或有逃脱的机会。” 至于今日之战孰胜孰负?眼下看来董文用还是认为阿术兵力更强些…… ~~ 战事才起一个时辰双方伤亡都很惨重。 刘金锁部只有三千人但占据着地利又有火器、壕沟、堡垒其实造成的杀伤还更大一些。 蒙军则是达成了攻破宋军防线的目的因此士气大振。 而且杀穿防线之后蒙军骑兵也终于可以奔跑起来已有胜势。 …… “撑住!” 刘金锁已领兵败退到了浅水塬正拼命组织防线示意守住塬台。 然而这一带地势已空阔得多蒙军箭雨袭下宋军士卒纷纷倒地或被蒙骑追上砍杀而亡。 眼看刘金锁这点兵马就要被包围杨奔终于领骑兵从高墌城南面绕来。斜斜插入蒙军前锋兵马。 “包围他们!” 宋军骑兵先是把冲在最前面的两千蒙军与蒙军大阵分割同刘金锁部合力将其包围。 杨奔已懂得如何灵活运用骑兵切割敌阵。 这种打法便像是庖丁解牛一刀一刀有条不紊地切……这本是蒙古骑兵最擅长的战术。 “杀啊!” 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阿术已望到了这情形指挥中军去攻杨奔所部。 至此战事对他而言还是顺利的。 他唯一担心的是被拖住。 这里是在宋境被拖得越久自然是越危险。 而此时恰恰是阿术整个军阵是最乱的时候他前方的兵马刚杀破刘金锁的防线却陷入杨奔的包围。 中军正在迅速补上试图对杨奔部形成反包围。 正当此时高墌城门大开城头鼓声大作。 “咚!咚!咚……” 宋军第三股兵力此时才杀入战阵带带马蹄声滚滚从高墌城而出。 若回顾整场战事蒙军的一万五千兵力虽一开始便全力压迫宋军防线但真正能面对宋军的也不过最前方的两三千人。 这是地势原因蒙军兵力施展不开。 高墌堵在中间使得蒙军形着了一个接近长蛇的阵型这是最不利的。 而宋军虽将兵力分为三股却已利用地势把每股兵力发挥到最大战力…… 只见一杆王旗出城宋军骑兵仿佛是一支箭矢径直撞向蒙军中段。 在那里还竖着宋军构筑的高垒使蒙军骑兵无法灵活转动只能与宋军骑兵肉搏。 李瑕就像是这支箭的锋矢策马奔在最前。 他却没把自己当成箭锋而是一柄大斧。 他要如大斧一般重重劈下把蒙军一分为二。 而蒙军士卒们转头看去还想张弓搭箭那一队披甲执槊的骑兵已然撞了上来。 “噗噗噗……” 长槊捅翻蒙卒破入阵中。 ------题外话------ 有盟主“bla413”的打赏非常感激这份支持我昨天今天都有在想着加更的事我看看什么时候能写出来。 正文 第761章 搦战 开战之前李瑕想了很多。 包括从高墌城冲到蒙军阵中这短短一段路他想到了家中刚出生的孩子想到陇西那些死难者也有孩子想到也许自己做得并没有最好…… 当真冲进了战场用长槊捅翻敌人、腥臭的血泼到脸上反而能不再患得患失由此感到了内心的平静开始心无旁骛。 他在厮杀时没把生死胜负看得太重专注的是厮杀本身每一次长槊刺出都务必尽到全力。 敌兵的性命在李瑕眼里变得更像是得分他收割时不带情绪认真无情无念。 这种认真看在敌兵眼里反而更为可怕。 除此之外他还有强大的体力、熟练的技巧、精良的盔甲、神骏的马匹、冷静的心态、精锐的亲卫等等。 种种条件相加使得战场上的李瑕显得尤为不可战胜…… 此时眼见李瑕破阵一名蒙军百夫长便向他迎了上来。 这百夫长身形如同铁塔跨坐着蒙古矮马仿佛脚已踩在地上显得尤为不伦不类。 但当他冲到李瑕面前奋力抡起打头锤砸下战场上已无人觉得这位百夫长骑马的样子可笑。 只剩可怖的气势。 然而当李瑕执起马槊挡住打头锤又猛地将槊尖往这蒙军百夫长喉咙间送的时候那巨人般的蒙古勇士瞬间便涨红了脸。 “噗!” 那蒙古百夫长虎口巨痛马槊终于还是猛地劈开他的皮甲。 李瑕迅速收槊闪电般又是一刺。 那蒙古百夫长中槊的一瞬间竟是一勒缰绳掉头就逃。 他是老猎人了对危险有最敏锐的直觉不是什么野兽都能成为猎物的只这一交手他就已经感觉出来这个宋军主帅的凶狠可怕…… 换句话说他怯了逃了。 这一逃对于整个蒙军阵势而言并不如被李瑕一槊捅死。 百夫长一逃其麾下数十人也迅速掉转马头拼命向东北方向撞去。 “必胜!必胜!”宋军再次欢呼。 一切发生得都还很快宋军增援、李瑕破阵、蒙将领着人逃并撞向蒙军阵中阿术还没来得及反应。 ~~ 阿术正在迅速地估量战场形势。 他处于军阵居中偏前的位置若想要尽快脱离战场便可先行离开让后军突围后自行汇合即可。 蒙古骑兵与一般的兵马不同特点是聚如丘山散如风雨指期约日万里不忒就是哪怕被完全打散了也能很容易聚合。 帖必烈在巩昌城下抛下半数人马便逃最后人马也都回来了。 但李瑕既已亲自冲锋陷阵阿术也很担心自己这个统帅一逃军心若是完全丢了真成了大溃败。 干脆先杀了李瑕。 蒙古人数更多完全能围杀。 阿术扬起弯刀高声请长生天赐福驱马便要亲自杀过去。 需要他这个统帅上阵激励士气了。 “阿术!”帖必烈已纵马上前拉着了阿术便喊道:“不能再拖了!宋军一定还有援兵……快撤吧。” 阿术有个规矩私下里说什么都行但战场上他下了军令最讨厌别人多嘴。 帖必烈这次又犯了他的忌讳。 阿术已冷冷扫了帖必烈一眼正要开口…… “必胜!必胜!”宋军再次欢呼隔着百余步那股振奋之势却很逼人像是扑面而来。 阿术转头看去只见李瑕的大纛前进的很快竟有要杀穿蒙军的架势。 杀穿敌阵没什么大不了的阿术就无数次杀穿宋军的大阵。 但今日竟是换成蒙古骑兵的阵型被宋军杀穿? 这让阿术怒火冲天。 帖必烈感受到了阿术的可怕怒意心中不由惶恐。 “你说的有道理。”阿术忽然这般应了。 之后他抬起手大声喝令不止。 很快如鸟鸣般尖锐的姑诡之声响起。 阿术不再理会李瑕而是继续驱中军向杨奔所部杀去先杀宋军防线保证能从浅水塬向北突围。 而处在后阵的蒙古骑兵则是纷纷散开向西面拉开距离尽量利用马速移动起来。 简单而言阿术就是放任李瑕切割蒙军也要先保证退路;或者说暂避了李瑕的锋芒先歼灭东北面宋军再回过头来合击李瑕。 不是阿术胆小而是这更符合蒙骑的战法。 他恨不能亲自上场与李瑕决一死战但得先保证能够退兵能退兵就是胜利。 他已下定决心只要这次能脱离必要绕道川西杀得天翻地覆…… ~~ 高墌城头上董文用眼看着李瑕的大旗不断往前终于是杀穿了蒙军大阵。 他讶异地张大了嘴许久没能合上。 脑子突然便想到了一句话—— “太宗将骁骑数十入贼阵于是王师表里齐奋。” 正是在这浅水塬唐太宗也曾亲自陷阵破敌此情此景只能说是……李瑕故意效仿未免幼稚了。 董文用嘴里喃喃着“幼稚”目光移过战阵望向东北面的浅水塬又移回来看着那杆大纛不由发起呆来。 许是巧合吧入关中的道路一共就是这几条故而浅水塬再次成为战场。李瑕确实也有这份勇武其人胆量也实在是大…… 董文用想着想着从浅水塬联想到了大唐盛世又联想回当今这乱世。 再低头一看自己已是俘虏之身前路茫茫。 “或是天命所归吧……” 一念至此董文用深感羞耻也觉得自己的联想实在是荒唐、幼稚。 喜欢陷阵破敌便是天命所归吗? 但这陷阵破敌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董文用摇了摇头眼神惊疑起来自语道:“真能胜了再谈罢。” 再望向战场只见蒙军已被宋军分为三段此时战场上最激烈的是最东北方向的浅水塬。 阿术的帅旗也已押上前正在亲自冲阵猛攻杨奔所部…… ~~ 阿术杀人时确实亳无怜悯之心。 他在还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宰牛。 牛是知道自己要死了的看着人的时候眼睛里会哀求、会落泪若一直看它看得久了便容易不忍心。 “把它送去长生天。” 当年在驻秃剌河畔老迈的速不台如此告诉年幼的阿术。 长生天的力量让阿术消除了杀生的痛苦…… 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到如今再回想就显得很可笑阿术早就习惯了杀人不杀都觉得不习惯。 他冷血、残暴嗜杀者的气质是真的能被感受到的在任何与阿术交手的人看来他都是个非常可怖的敌人。 “噗。” “噗。” 阿术拿的是一杆长骑矛一冲锋便刺翻了两个宋军骑兵之后便直冲杨奔。 …… “将军!” 杨奔正在指挥兵马应对猛攻忽听一名宋兵大喊一声。 他回过头便见到阿术已倏然杀奔到他附近长骑矛正狠狠扎下刺翻了提醒他的那个亲兵。 杨奔大怒当即迎向阿术。 然而阿术看似来寻杨奔搦战才冲到面前却是身子一俯。 他身后一名蒙军迅速放箭。 “嗖!” 一支冷箭正中杨奔皮甲将他钉落马下。 “杀啊!” 蒙军既受主帅的鼓舞又是急着想要杀破杨奔的防线已是士气大振奋力涌上来。 而杨奔中了箭被亲卫拖着不断后撤抬眼只看到蒙军不断在向前推进。 “将军!守不住了!” “再撑一会!” “……” “长生天保佑草原儿女生生不息……” 蒙军也在高声呼喊着为了杀出浅水塬而振奋不已。 阿术终于咧了咧嘴稍松一口气亦是认为自己得到了长生天的保佑。 然而前方本要败退的宋军忽然又欢呼起来。 阿术一听心里便是一凉料想是宋军又有援兵到了。 回头一看如他所料李曾伯的大旗已迤迤而来。 阿术遂觉得那种自己像是一个猎物一般的感受已经越来越浓了…… 正文 第762章 断腿 “吁!” 陆小酉勒住缰绳放慢马速驱马跃上一个小小的坮塬之后掏出望筒向前方那正在厮杀的战场望去。 喊杀声不歇隔着千军万马能看得到李瑕那高竖着的大纛。 他还看到了红黄蓝白黑的五面将旗知道其中那面蓝色的便属于李泽怡。 陆小酉遂很为李泽怡感到骄傲。 他认为李泽怡往后的军功一定能超过他且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他知道李泽怡比他有本事有本事的人当然得出头。 才放下望筒便见李曾伯也已跃马上来。 李曾伯从巩昌出发走的是番须口道。 这一路颠簸而来陆小酉看在眼里实在担心老节帅的身子骨会散了架…… “大帅请看。” 李曾伯接过望筒看了一会却并未马上下令进攻而是重新调整了阵列之后才调遣兵马支援李瑕。 每招过一个将领他都不厌其烦地反复交代。 “困兽犹斗须围三阙一放蒙军走南面豁口。” “缓缓逼进阵型不得散了以免将蒙军逼急了冲乱我方阵列或掉头反攻东面。” “……” 这片战场不大不小浅水塬之战时双方十余万兵力也摆得下但它终究是古道称为“泾河古道”或是“萧关古道”。 西面是关山、东面是子午岭、北面是黄土高原唯有泾河与几条支流穿过的河谷还算开阔可以行军。 它没有蜀道那么难走但本质上还属于山谷。 阿术的这支蒙军已被堵在山谷中。 刘金锁、杨奔堵住了他们往东北的去路;李瑕从中间将他们一分为二;李曾伯则从西面围堵上来。 若是从天上看就会明白东、西两边的蒙军应该同时齐攻李瑕。 但战场上的将军与士卒只能从他们的视角看不可能看得到完整的战场局势。 东边的蒙军放眼看去看到宋军的防线已被他们冲得支离破碎马上便能突围;西边的蒙军只看到自己被宋军包围了必须要尽快散出去。 这种情况下已没有任何人能号令被分割开来的两部分蒙军同时合攻。 李曾伯要做的便是先歼灭西边的蒙军。 他以往打仗就好像是守着一间破屋来防狼拼了命地钉窗户一不小心便让狼窜进屋中肆虐。 而这一仗他是猎户。 这里便是他的陷阱。 现在狼已在陷阱里可以套住它的后腿了…… ~~ 阿术一看李曾伯的旗帜过来已是大怒。 他不是要弃掉一半的兵力而是打算先歼灭堵路的宋军再围杀李瑕所部。 李曾伯太快赶到让他有种被扯住后腿的感觉。 恨不能一脚将那老东西踹死再拔腿而走。 但暴怒归暴怒阿术早已联络不了被分割的那部分蒙军只能任他们被李曾伯包围。 像一头狼被套住了后腿且已失去了知觉。 阿术只好一口咬断了自己的后腿拼命跳出这个陷阱。 这一口咬得鲜血淋漓他已发了狠。 他今年二十八岁从体力到意志都是最巅峰的时候。 他是一头最强壮的狼已被陷阱激怒且是最暴怒的时候。 呲牙咧嘴夺人而噬…… “噗。” 阿术的长骑矛借着马匹的一点近距离冲势轻而易举地刺死一个宋兵。 他一扯缰绳马匹拐了个弯避开前方列阵的十余个宋军。 身后的蒙骑已撞上去撞乱了这十余宋军的阵列。 阿术马上又拐回来长骑矛乱捅突破这一层防线。 马蹄下的尸体和伤者渐渐增多他就这样领兵突进。 这也是阿术从戎以来打得最激烈的一战。 蒙古军队其实是很少打硬仗他们擅长使用俘虏和仆从军去消耗敌兵、通过屠杀来恫吓敌兵、利用骑兵的优势不停削弱敌兵…… 总而言之蒙军战术的关键始终在于“乘敌力竭”四个字。 乘敌力竭便是掌握主动权保持以强击弱的状态。 阿术深谙这种战术因此以往每次败都是小败每次胜都是大胜。 他号称不败却从来没像今日这般惨烈地拼杀过。 …… 战到中午。 浅水塬已被鲜血染红。 这是今日伤亡最惨重的战场。 杨奔、刘金锁两部兵马占了地形的优势且更擅长于近战肉搏因此杀伤了颇多蒙军; 而蒙军是拼了命地要冲杀出去同样也给宋军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一个个想斩杀阿术的宋军兵士、校将倒下死时还怒目圆睁带着不甘。 他们当中有许多人想立一个斩杀都元帅的大功。 也有许多人单纯是因为痛恨蒙虏这些大部分是从川蜀来的也有少部分是陇西兵士看到家乡被烧杀抢掳而心生恨意。 可惜未能遂意。 战场之残酷一方面是残酷在冰冷的铁器会劈在人身上任何一个柔软的地方生命毫无尊严;另一方面则是它永远是无情地碾压过来哪怕有人拼命想保护无辜拼命想斩杀恶徒它不管这些。 “向塬上撤!” 刘金锁大吼一声终于是放开了防线撤上坮塬。 他粗略一看浅水塬上已是尸横遍地只他麾下便有近千人的伤亡。 只能撤了。 混乱中刘金锁转头向杨奔的旗帜望去目光找了一会只见杨奔半片身子都是血红犹抢了一匹马想去追阿术。 他连忙命令亲卫去拦住杨奔…… ~~ 阿术终于杀穿了浅水源上的宋军防线杀出了一片生天。 他领着六千兵马冲向泾河与蒲河交汇处准备越过河往北到庆阳府。 走庆阳盐马古道就可以阿术对陇东地势很熟悉因为到六盘山祭祀成吉思汗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盼着被李曾伯围堵的兵马能散逃回六盘山一半如此一来还能带八九千的兵力回凉州。 那么纵观整个战事拖住了李瑕、未让其响应李璮而他杀入陇西歼敌五万……想到这里阿术也懒得再给自己找回体面因为败得实在是太惨。 也只有斩杀李瑕才能挽回这场败势……这念头一闪而过他很快又冷静下来这次时机不好。 下次吧。 等下次大汗调遣大军来攻到时必可斩杀李瑕。 也要不了太久。 …… 泾河河谷开阔通常山谷宽一里以上泾川这边则有五六里。 策马奔过这几里地时阿术心中又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但他近日的预感都太过准确此时遂努力不去想以免又猜对了。 终于他望到了泾河……仔细观察对岸并未发现宋军。 黄土坮塬上树木并不茂密藏不住伏兵。 阿术有些意外之喜。 他本担心李瑕会设一支伏兵于此。 但没有伏兵也不意外毕竟他从河州杀到这里也只花了半个多月留给李瑕调动兵力的时间本就不多…… “下马备战准备渡河。” 趁着宋军还没追上来阿术迅速下令将士下马在河边列阵迎敌同时命人渡河拉飞絙。 飞絙便是连结两岸的绳子泾河水势并不算汹涌士卒们拉着绳索便可过河马匹也可泅水。 仅仅安排好这些阿术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李瑕那杆大纛已开始向这边移动竟是这么快便要追了过来。 这次阿术没有再避战。 已避无可避了背水一战打便是了。 他不急不缓地包扎着伤口抬头看着自己的大纛嘴里喃喃低语着请求长生天的保佑。 他坚信长生天会让他活下去就像以往的每一次战争…… 正文 第763章 粗暴 李瑕分割了蒙军之后本想与李曾伯合力歼灭一半再歼灭另一半。 但阿术既已杀出防线他得马上率军追击。 因此只好让李曾伯负责独立歼灭被分割在西面的那支蒙军。 此时这些蒙军骑兵正在向南面逃窜。 他们大概是想借着骑术在一个个黄土坮塬中绕道以为这样就可甩脱宋军的包围。 但李曾伯布置包围的时候其实是特意留了南面的山谷允许蒙军逃窜。 这不是新鲜的战术蒙古骑兵为了降低敌人的抵抗意志每次包围敌人时都会贴心地在包围圈内让出一个缺口让敌人逃他们再轻骑追击一路砍杀。 李曾伯也差不多但有一点不同——他给的是死路。 所以高墌城南面看似宽阔但阿术就从没想过从这边突围。 一队队被分割了的蒙骑绕过一个叫“落箭塬”的坮塬本以为逃出生天了却听得水声传来。 再往南不远一条河已显在眼前。 河名“黑河”是泾河的支流。 河对岸有一支宋军正在那里在调整着床弩的方向。 逃命的蒙古骑兵纷纷勒住缰绳。 来不及了。 “嗖!” 床弩射出的硕大弩箭已穿进了他们的身躯…… 同时号角声也在黑河北面响起。 随着李曾伯一声令下宋军已齐齐向前杀去。 这一刻有许多蒙卒们已经并不凶狠了反而显得惊慌失措、有些可怜的样子。 人在面对死亡时都懂得哀求。 但宋军将领们尤其是不久前才守过巩昌府的陆小酉看到这种哀求的眼神之后反而更加大怒。 他脑中浮现的是守着巩昌城时看到的那一具具在陶罐里被烤成油的尸体……压抑了两个月的愤怒终于得以释放出来。 “杀虏!” 宋军齐声大吼杀向蒙军。 …… 在浅水塬作战有一个结果往往与过往相似如旧唐书所载—— “投涧谷而死者不可胜计”。 ~~ 相比在黑水河边群龙无首的蒙军泾河畔的蒙军有阿术这个主帅局面好了很多。 阿术让骑兵下马步战在很短的时间内布置了一个防守阵列。 蒙军很少步战但在遇强敌之时也会如此。 比如木华黎便有两次步战且还是在主力会战时。 第一次是神水县之战他命半数兵力下马放箭配合骑兵斩首锦州军阀一万二千八百余级; 第二次是黄陵冈之战当时两万金军列阵河岸示以死战木华黎令骑下马引箭齐发大败金军溺死者众。 今日阿术遇到的对手比金国末年时的金军强强得多。 当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时候他突然前意识到一个问题……大蒙古国面对的好像从来都是些衰弱国家似乎很少遇到哪个正在兴盛的。 摇了摇头阿术把这个该死的念头从脑子里驱出去。 总之他得步战迎击李瑕了。 这种地形没有腾挪的空间步战便更具优势。 蒙军士卒砍杀了受伤的战马堆在阵前。 士卒们就站在马尸后面张弓搭箭。 双方距离渐渐靠近……终于箭矢齐射而出比在骑射时更为有力射程也更远。 “嗖嗖嗖嗖……” “咚咚咚咚……” 箭雨落下宋军士卒举起盾牌格挡着缓缓向前推进同时也以箭矢、霹雳炮还击。 …… 宋军后方的一个黄土坮塬上李瑕正在观战指挥。 他并非是累了才没有冲锋而是在阿术突围之后战局有了变化须重新调整。 先是命令刘金锁、杨奔两部兵马攻阿术正面也是下马步战。 李瑕这边则剩下不到三千的骑兵分为两队。 他先命李泽怡绕到左翼等待号角。 诸将各领了命令开始推进。 李瑕拿起望筒向泾河上游看去。 许久直到望到有几艘小船从斜对岸划出并有旗帜晃了晃他才下令吹响号角。 “呜呜呜……” 随着这号角声李泽怡攻向蒙军左翼。 而泾河上的小船已冲了下来。冲向蒙军好不容易在河上拉好的飞絙。 宋军士卒们立在船头毫不留情地挥刀斩下轻易便将那些飞絙斩断。 蒙军一片哀嚎。 他们逃命的路就这样断了……本以为河对岸没有伏兵然而伏兵却是在上游。 不是所有列阵于河边的战斗都叫背水一战。 比如黄陵冈之战金兵便是列阵河岸示以死战还是被木华黎杀得大败溺死无数。 置之死地需要有极强大的意志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否则就是死…… 到了考验蒙军意志的时候了。 …… 李瑕踢了踢马腹驱马下了黄土坮塬驰到另一队骑兵前。 这队骑兵则是胡勒根率领的眼见李瑕过来已默契地跟上。 “随俊王杀敌!” “违背了长生天意志的他们不配身为草原人……” 胡勒根一边跑一边喊个不停。 马匹小跑着渐渐加速冲向蒙军的右翼…… 李瑕微俯着身子护着面门任箭矢射落在盔甲上。 他忽然想到上次与阿术交战还是在杀了兀良合台之后、阿术领兵追来。 那次庆符军死了很多人。 今日也死了很多人当年只是数百人作战如今则是数万人死的人更多。 当年李瑕被阿术追得游过长宁河才得以活命。 今日他则不打算让阿术游过泾河以免还要再一次交手死更多人甚至是更多无辜之人…… 想到这里李瑕已冲到了蒙军右翼。 他开始心无旁骛地亲自冲阵。 为了以更小的伤亡获得更快的胜利。 ~~ 夕阳如血。 这已是李瑕今日第二次冲阵。 第一次杀穿了蒙军阿术仓惶而逃。而这一次阿术已是毫无退路。 于蒙军而言当敌方主帅屡次陷阵唯有阿术亲自去迎击才能振一振士气否则蒙军要不了多久便要溃败。 不蒙军溃败似乎已成事实。 阿术不再去想这些将胜负生死全都抛开、 总之是杀了李瑕一切都好杀不掉的话死就死也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有长生天保佑。 “让开!” “让开!你们绕过去!” 阿术大吼着扑向李瑕的大旗。 他要亲自杀上前给草原上的勇士们提心力。 统帅奋勇士卒才能奋勇。 他是速不台之孙是成吉思汗的“四獒”之一速不台的孙子继承的是獒狗一样的凶狠…… 距离越来越近阿术已能看到李瑕正在放肆屠戮蒙军士卒。 阿术紧紧握住长骑矛举起蓄满了力……猛地向前掷去。 “杀啊!” 长骑矛飞出掷向的是李瑕的战马。 李瑕早注意到阿术的旗帜正在过来一听风声扯过缰绳便躲。 长骑矛正中胡勒根的战马。 一声马嘶胡勒根摔下马来忙指挥士卒上前保护李瑕。 阿术更快已经就地一滚滚到李瑕马前拔出弯刀便斩马腿。 李瑕再次勒住缰绳让马匹抬起前蹄同时手中马槊扎向阿术。 “噗。” 马槊迅若流星径直捅穿阿术的大腿李瑕奋力一顶马槊刺得更深将阿术钉在地上。 “啊!” 阿术中怒吼着一翻身躲过胡勒根一刀反手劈开胡勒根。 而他腿上的皮肉也硬生生被他从马槊上扯破。 血柱由下往上飞喷而起。 “噗!” “咴???……” 血柱从马腹中喷出溅了阿术一身。 李瑕跨下战马一声悲鸣扬起前蹄倒地。 马槊还钉在地上李瑕连忙松手跃下战马。 一道血红的身影已扑将上来。 寒芒一闪阿术扬着弯刀奋力斩下。 李瑕才落地连忙侧身弯刀已劈进他盔甲的缝隙中血绽出。 同一时间他已拔剑一剑挥砍径直斩在阿术手上。 阿术四个指头被斩落接连落地。 “铛”的一声弯刀也掉在地上与石头碰了一下。。 周围的蒙兵、宋兵才反应过来纷纷抢上。 阿术剧痛已奋力一扑将李瑕扑进蒙军阵中。 “杀了他!” “杀他!死啊!死啊!” 蒙古语的呼喝声中阿术拼命用带血的手去摁住李瑕以供蒙卒斩杀。 李瑕力气大极一手挥剑乱斩一手推开阿术。 阿术也是力壮无比但脸色涨得通红。 “呼……呼……” 两人都在喘着粗气像是两只野兽。 区别在于一个坚决一个疯狂。 最后阿术还是没能摁住李瑕又被李瑕头盔一顶鼻血长流 李瑕已就地一滚躲过一柄长骑矛。 阿术不放过他又扑上来左手捡起一支箭便扎在李瑕背上箭矢卡进甲胄当中。 李瑕吃痛反手一剑。 因双方都是盔甲精良他每一剑都是向着这样无甲覆盖的地方。 这一剑毒辣正刺进阿术眼中。 “噗……” 这一下痛不欲生阿术如厉鬼般惨叫竟是还拼命挥动手里的箭矢意图刺死李瑕。 李瑕已退脚步如行云流水两步便退进宋军阵中。 阿术已杀疯了不管不顾杀将过来。 李瑕又是一剑刺出刺伤阿术握箭的那只左手。 几个宋军上前连接劈砍阿术。 阿术接连重伤惨叫不已满脸都是血简直形如鬼魅。 蒙卒们大骇拥上杀退宋兵抢过阿术便逃。 他们才转身李瑕追上一剑刺进阿术的膝弯。 阿术摔倒竟是还能用腿一绞以最大的力气绞落了李瑕手中的剑。 他是愈受伤愈凶狠马上用那被捅穿了的左手拾起一柄弯刀还想要斩李瑕。 李瑕已抢上一把摁住阿术的手一拧夺过弯刀径直斩下…… 从阿术冲到李瑕面前再到此时一共也不过只过了几息时间周围的宋军、蒙军士卒们也就各来回了几步。 而这一刀斩下持续了一整天的战事终于有了结果。 简单而粗暴。 简单粗暴到就像阿术这个人本身。 至死阿术都以为长生天会保佑他就像过往的每一次。 但战场很残酷…… 残酷的是数万人数十上百万的无辜冤魂凶手也只有一条命来偿。 偿不起的。 只有结束它换新的秩序。 李瑕说不上这一刀斩下是怎样的心情。 他坚定始终向前看。 但一定也是带着愤怒的。 “噗!” 血从脖颈中喷涌。 “噗噗噗……” 溅得到处都是血腥臭得厉害。 一颗桀骜不驯的头颅被提了起来…… 正文 第764章 答案(为盟主“blackmoon413”加更) 当阿术指挥蒙军与宋军鏖战时帖必烈正在准备渡河。 他不会游泳因而备了浮囊就是将羊皮完整剥下后扎紧再吹鼓起来的气囊。 蒙军行军时常有携带用于渡河。 只要把浮囊拴在腋下、趴在上面再拉着飞絙足以让他带着辎重安全渡过泾河。 然而宋军的小船顺河而下斩断了飞絙的同时箭矢射来马上便射破了帖必烈的浮囊。 “嗤嗤……” 帖必烈看着堆在岸边的一个个浮囊瘪下去发了一会呆不知如何是好。 周围的杀喊声摇山倒海他回过头望去只见阿术的那杆帅旗正在向右翼移动靠近了宋军主帅的那杆大纛。 背水一战一定能斩杀敌将。 到时再渡河也是一样的。 “长生天保佑草原儿女生生不息……” 帖必烈正想着这些阿术那杆大旗已缓缓倒了下去。 “阿术已死!” “阿术已死!” “……” 宋军那边有人齐喊起来高声地重复着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蒙语。 之后一个人头被高高举起。 隔得远帖必烈看不清楚只知道以阿术的脾性是不可能容许敌人这样羞辱他如果是假的一定会不管不顾继续冲杀。 而现在右翼全乱了……那看来阿术真死了。 帖必烈只觉脑子里“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整个战场如此炸开来蒙军已立即陷入了混乱。 他们若是骑着马还能驱马而逃但此时是下马步战混乱中连找到马匹跨上马背的时间都没有。 逃也无路逃北面临着泾河而其余三面都有宋军杀过来。 很快便有人跳进泾河试图涉水到对岸。 泾河这种河……它不像黄河、长江一看就波涛汹涌泾河看着就平静得多常水期河水澄清水深也就半人高看似可涉水而渡。 但过泾川之后这一段谷窄岸陡与蒲河汇流水力增大河道多跌水险滩急流瀑布何况如今还是九月汛期才过不久。 宋军的小船停在河道中央以竹篙撑着。 撑篙的船夫们最是清楚这河能不能够涉水而过其中一人叹了口气喃喃道:“真以为能跑得掉吗。” 没人在乎这一个船夫说了什么前方密密麻麻的蒙军士卒听不到也听不懂。 “放箭!” 张顺大喊一声自己却没张弓而是拿起一根长长的鱼叉等待着蒙军游到他面前。 然而大部分的蒙军是到不了河中央的。 水还未没到他们脖子时脚下一没站住呛了第一口水之后河水便开始吞噬他们的性命。 箭矢铺洒而下蒙卒多是把盔甲扔在岸边只能以皮肉迎接箭矢鲜血很快把河面晕成了红色。 更大的杀伤在于中箭的蒙卒一慌张便溺了水呼喊着挣扎着慢慢在水中窒息而亡。 而他们在溺亡这个过程中展示的痛苦给了同袍更大的恐惧。 连没中箭的蒙卒也被扯倒在河水里窒息、疯狂挣扎、越发窒息。 便是有少数能游到河中央的宋军的鱼叉也会毫不留情地扎下。 “噗!” 张顺的鱼叉每次扎下都能带走一条性命。 并非是每次都刺中要害而是只要刺中对方就不能在水里活下来。 杀戮成了很简单的事。 张顺幼时听老人说端平三年蒙军屠他的家乡时杀戮也是很简单的事蒙军一人赶十人将他们赶在街道中央长矛齐捅…… “噗!” “噗……” 惨叫声在张顺耳边回荡也在他心里回荡。 夕阳在西山边投出的最后一道余晖印得江面红得可怕…… “投涧谷而死者不可胜计”史书上简简单单一句话今日复现其实是人间地狱。 ~~ 帖必烈脚已踩到了河水里望着前方可怖的情形猛地打了个寒颤。 河水太凉了。 他于是召集身边的宿卫重新穿上盔甲杀了几个溃兵抢了马匹沿河往下游。 天色渐渐暗下来几骑宿卫护送着帖必烈冲出蒙军军阵悄然逃离。 “咴!” 夜色中马匹悲嘶“嘭”的一声帖必烈摔倒在地便见宋军箭矢射来他的宿卫们惨叫起来。 帖必烈盔甲上也中了两箭幸而盔甲厚实未伤到要害。 他捡起弯刀站起身招呼还能动弹的亲卫迎向了宋军。 他孛儿只斤·帖必烈成吉思汗之曾孙、窝阔台汗之孙、西凉王阔端之子流着黄金家族高贵的血液……只要杀向懦弱的宋人一定能赢得胜利。 长生天保佑着成吉思汗的子孙。 本以为前方只是一小队巡卫的宋兵没想到冲上前一看月光下能看到这里竟是宋军刚扎好的营防短短的防线上有密密麻麻百余人。 帖必烈一愣不等对面宋军动作他膝头一软已跪倒下来。 “我投降了!” 这句话他却是用汉语说的。 帖必烈也忘了自己是何时学会的但总之是学会了这句话虽说话时口音十分奇怪。 出乎他意料的是宋军里竟有人用蒙语喝了一句。 “这一战我们不接受俘虏把他们杀了!” 帖必烈又惊又喜连忙喊道:“我不是普通的俘虏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 当胡勒根听说俘虏了帖必烈大乐。 他兴冲冲策马赶到下游的营防准备亲自带其去见李瑕。 面对这个黄金家族的子孙胡勒根稍保留了些许礼貌没有多加折辱只是用绳索捆着帖必烈的手拉着他跟在马后。 马速并不快胡勒根在意的是与昔日的草原主宰宣扬他的信仰。 “你们知道你们为何会败吗?!” 面对这样掷地有声的质问帖必烈懵了好一会抬起头看向马上的矮个子也不知这个叛徒到底是什么出身但一定是某个与黄金家族有仇的部落酋长。 “我们应该败。” “铁木真的屠杀已经背弃了长生天他才是草原的叛徒他折断了通天巫的脊柱不再听长生天的指示他屠戮世间的生灵已经触怒了长生天的意志。故而长生天子降于世间要成为新的天可汗……” 胡勒根最近一段时间与许多俘虏探讨蒙古的历史加之被李瑕的一些观念熏陶因此有了对铁木真的看法形成了他对青冥苍天教的独特理解。 若不是打仗太忙他真希望能找点时间与郝老道长探讨教义。 在军中对教义有这样理解而且愿意与他探讨的人是不多的。 此时遇到了黄金家族的子孙胡勒根心情复杂既怀揣着过往的敬佩又有了新的不屑。 他很努力地想要说服对方以证明自己是对的于是尽量驱马在帖必烈身边滔滔不绝地讲述。 口沫如雨水般洒了帖必烈满脸。 帖必烈听不懂也没打算听懂却放下了黄金家族的骄傲赔笑道:“幸好听到了胡勒根将军为我讲述长生天的意志原来我的阿布病死了是因为他信奉了喇嘛、背弃了萨满。” “不你没有懂。”胡勒根大急翻身下马继续滔滔不绝。 帖必烈只好道:“对对对我们做的一切都违背了长生天的意志所以败给了伟大的天可汗请胡勒根将军能为我求情允许我献上忠诚……” 胡勒根终于说服了帖必烈很是兴奋。 待到了地方他命人把帖必烈押在帐外候着他则亲自去见李瑕并承诺会替帖必烈求情。 帖必烈心中稍安他认为自己是有用的。 他毕竟是黄金家族的子孙李瑕想与忽必烈议和也好、想到阿里不哥联络也好甚是想往凉州扩张他都有大作用。 但他等了许久这一夜却并未见到李瑕。 直到两天后他被带到了泾川县依旧没见到李瑕而是被捆着押到了城头上面对着近两万的宋军兵马。 宋军显然也是刚收拾过战场扎驻到泾川城。 风吹过城楼带着呜咽声帖必烈心中泛起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目光看去能看到有些宋军额头上是扎着白布的。 这场面太过于像一场祭祀了。 但没有看到萨满和祭品…… ~~ “这是做什么?”李泽怡喃喃道。 “宣扬。”胡勒根答道。 他按着刀站在李泽怡身边眼神却是比之前还狂热了许多。 “宣扬忠心不分汉人与蒙人你明白吗?” 李泽怡皱了皱眉道:“好吧别和我说话了。” “草原来的信徒胡勒根胸怀越来越宽广了忠诚于天可汗的信念。”胡勒根道:“而你只懂得忠诚于前途……” “疯胡子。”李泽怡转头一看见董文用已被押过来了道:“来了你开始吧。” 胡勒根兴奋起来大步走上城头。 他看向归义营的士卒当先大喊道:“将士们你们有人是从草原来的有人是从西域来的效命于我王但不知我们与汉人的区别是什么。当看到你们的族人出现在敌阵你们分不清为什么他们是你们的敌人。到底谁是胡人?谁是汉人?今天胡勒根来告诉你们!” “第一条保护生灵者便是我们自己人;残害无辜生灵者就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敌人该杀!” “杀!杀!杀!” 归义营士卒遂高声大喊起来他们需要界定自己是谁归属感该落在何处。 但不需要太复杂的规则要用最简单、清晰的规则。 第一条就是这样泾渭分明。 胡勒根已一把拎起帖必烈放声高吼。 “这个是阔端之子帖必烈领阿术杀入巩昌屠五万生灵……” “杀!杀!杀!” 帖必烈已骇然变色他终于知道今日的祭品在哪里。 …… 于更多人而言这不是祭祀而是惩戒。 刘金锁、鲍三、陆小酉等人各自领着人站在城外列成方阵抬头看着城头上胡勒根的叫嚣已有些不耐烦。 “娘的聒噪个没完没了老子麾下的川兵还等着上去一人一刀……” ~~ 更远处董文用抬头看着这场面转头向李瑕道:“当众虐杀黄金家族的子孙你会……” “虐杀称不上与他有仇者一人一刀报仇雪恨应该不算过分。” “你会触怒蒙人陛下会……” 李瑕再次打断了董文用的话反问道:“你很害怕蒙人?” 董文用语气一滞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瑕抬手指了指城头上阿术的头颅以及被挂在那已被割了几刀正在哇哇大叫的帖必烈。 “那我来告诉你那种需要靠屠城来恫吓敌人的军队一开始就是外强中干只是野兽而已。也只能吓吓你们这些软弱之人。” 在他眼里阿术确实只是野兽……帖必烈虽然弱些也是野兽并无更大的作用了。 董文用默然叹息一声。 他目光望向了城外像是在望向浅水塬、泾河、黑水……在那里不计其数的蒙军尸体还堆在那里。 这次进犯的蒙军已是匹马无归。 胡强?汉强? 孰为胡?孰为汉? 经历这一仗董文用已开始重新思考着这些问题…… 李瑕有答案他的答案在百年后、数百年后凝练的历史他努力想用这个答案拿给当世这些深陷迷茫的北人、南人解惑…… ------题外话------ 感谢盟主“bla413”的打赏万分感谢。这几天一直想着加更但前两天都是踩着点才写完今天想说熬一熬结果这一章还是没能赶在12前码出来。那就14号再更两章吧不过我四十多个小时没睡了这两章应该不会太快下午以后吧~~希望大家谅解也感激大家的支持~~ 正文 第765章 士望 长安。 吴潜由他的孙子吴泽扶着缓缓走上了长安城北面的戍楼。 由戍楼中看去可看到城头上的火炮由毡布盖着还静静摆在那里。 前些日子差一点就要点燃这火炮以迎击蒙军。 长安城外其实并不空旷北面便是龙首原与唐皇宫的旧址如今虽无城墙保护已日渐繁华很难想像这一炮轰出去会是怎样的光景。 若非李瑕、张珏把刘整所率的万余探马赤军歼灭在渭河以北那不论吴潜如何做长安附近生灵涂炭显然是不可避免的。 想到这里再回想廉希宪撤出关中一事方知廉希宪是顾忌着多年治理这片地方的心血…… 总之发生于咸宁三年夏秋接连不断的战事让吴潜想了很多。 关陇确实难守朝廷不愿收复有朝廷的道理偏偏让他们这些人守住了。 他们当中有最坚定抗蒙的南人也有经历了丧乱之痛而愈发怜惜民生的北人以及数不清的只想好好活下去的人。 这群人形成的风气与临安不同…… 吴潜就这样站在戍楼中用他那一双老眼凝望着这片土地愈看愈是不舍。 许久一大队车马逶迤而来风卷旌旗带着得胜归来的气势。 吴潜领着长安官员迎出城外只见大纛下策马而来的李瑕一身戎装英姿雄武。 他以往也常见到李瑕但今日再见感受愈发不同。 从浅水塬之战不免联想到唐太宗联想到刘文静于是不免想到刘文静在唐太宗年少时评价的那一句“非常人也大度类于汉高神武同于魏祖其年虽少乃天纵矣。” 连吴潜都有这种联想这一战对李瑕的威望必然会有更大的影响。 当今之乱世世人最憧憬的是什么? 便连李璮举事喊的也是“复为盛唐之主”王文统则想“继作玄龄之臣”如果可以他吴潜难道就不想当房玄龄吗? 士民之仰望便是这么来的吧…… 吴潜脑中这些念头才转过李瑕已翻身下马扶住了他笑道:“吴公何必来接?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王师凯旋便是兴师动众也该迎一迎以提振人心。” “好多谢吴公了。” 李瑕笑应了待与吴潜并肩而行却低声道:“还不算凯旋我很担心河南局势……晚些再谈吧吴公请看那是何人?” 吴潜转过头目光穿过人群待看到李曾伯不由哑然失笑。 老友相见他颇为洒脱哑然一笑之后摆了摆手有种“往事不必多谈”的意思。 李曾伯反而是情绪复杂初时还能克制等看吴潜这洒脱神情一个没忍住老泪纵横…… ~~ “我听得你‘离世’之前留下三首《谢世诗》便知你是为刘宗申所累唯不知是否贾似道主使……” 入了城李曾伯坐在厅上再谈起两年前他听说吴潜死讯时的过往却是愈说愈激愤。 “‘伶仃七十翁间关四千里。纵非烟瘴窟自无逃生理’哪怕今日见你还在人世当时奸党迫害之烈犹可见一斑!” 李曾伯有愤怒的理由。 他派人到循州查探过得到的各种蛛丝马迹直让他怒发冲冠。 据说刘宗申到任之后不止一次对吴潜下杀手先是遣人在吴潜所住寺院的井中投毒不成为了下毒又设宴邀请吴潜被婉拒之后干脆强行把宴席设在吴潜住处。 更痛心的是吴潜的“身后事”。 吴潜是盼着能落叶归乡的诗云“朝廷有至仁归骨或可觊。魂兮早还家毋作异乡鬼”。 但他是牵扯储位之争而被贬谪的在没有平反之前不具备扶柩还乡安葬的条件。 因此李曾伯当时探知的是吴潜的尸体被安葬在相距循州六百里的湖尾山中的荒僻之地。 一代状元贤相死后连葬身之地也无何等悲凉委屈? “可斋莫再气了莫气了。你已花甲之年任一方阃帅岂好哭成这般……我未死还在人世。” “毅夫兄你看看你这辈子!” 李曾伯摇了摇头愈发激愤。 他一时也不知如何表述这种激愤只好再念吴潜的“绝命诗”只觉字字泣血。 “边马南来动北风屡陈长策矢孤忠。群豺横暴嘉谋遏仪凤高飞事业空……” 念到最后那句“欲知千载英雄气尽在风雷一夜中”想到吴潜差点便要被一杯毒酒葬送在那个雷电交加的夜里李曾伯已愤怒地捶着桌案。 “莫气了过去了。”吴潜叹息不已道:“三首绝命诗其中两首是我本以为必死有感而发一首是为了造成我已死的假象……总归是过去了你莫要偏激也莫要心生不满。” “不满。”李曾伯道:“我确是不满!联络朝臣逼着贾似道罢了刘宗申的官……唉但又还能如何偏激?” 说到这里他语气沉重下来终是又吐出了四个字—— “国事为重。” “是啊。”吴潜深以为然“国事为重。” 旁人或理解不了他们受如此迫害竟还要禀承国事为重的观念。 但恰是有这份胸怀与意志才能数十年苦心支撑这摇摇欲坠的家国。 国事之重没有这种毅力的人本就扛不住。 故而他们是吴潜、李曾伯。 个人的荣辱与委屈谈也谈过哭也哭过话题便渐渐转回正事上来。 “没想到会是李瑕救你深谋远虑啊。” “守垣这个儿子……让人不知如何说啊。”吴潜喃喃道:“先帝若有这样的儿子、或荣王若有这样的儿子倒是社稷之幸事啊。” “毅夫兄这话太大逆不道了。” “是啊这话里第一层意思对当今官家便尤为大逆不道。我被贬谪循州不冤、不冤……” 提到当今官家李曾伯也是无言。 他揉着额头一会想到浅水塬战场上李瑕亲率骑兵截断蒙军的英勇之姿一会想到在临安数日听闻的有关官家那些荒唐之事。 更不提吴潜这一辈子屡次在朝中受到的迫害再相比起这一年李瑕的对待更不知说甚才好。 “唉。” 终是一声长叹。 之后李曾伯道:“我不能谋逆。” “六十又八矣。”吴潜捻着长须叹道答非所问又道:“你小我三岁亦不年轻了。” “你这是要我莫再管身后之事啊。” “不然如何呢?”吴潜反问一句拍着膝漫不经心道:“无可奈何了啊。” “但……” 吴潜摆摆手笑道:“故友重逢谈谈诗词才对。当年你我诗词唱和我填‘问匈奴未灭底事菟裘’你填‘谁为把中原一战收?问只今人物岂无安石’至今回想你我这些词句……牢骚太多了。” 他们这两首词一个叹匈奴未灭却要隐居了一个问天下是否还有谢安转头还是说隐居“隐居”二字虽然都只是说一说但这种悲观却像是刻到了大宋文臣的骨子里。 说来说去都是悲观。 “你我为何就不能如岳武穆?‘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你我为何总是‘人间事尽悠悠且且莫莫休休’为何总是‘危栏外渺沧波无极去去归休’?” 吴潜话到这里往前一倾问道:“以往连谈收复都是欲语还休但你不觉得近年来振奋了许多吗?你我垂垂老矣便只管振奋有何不可?” 李曾伯感慨不已“连收复都欲语还休”这几句他们对朝廷岂就是毫无不满。 “毅夫兄你莫非是……” “不我每每向李瑕耳提面命教他忠君报国。可我一介老朽除此之外又还能如何?” “耳提面命忠君报国?”李曾伯反问一声犹觉不安。 “近来常想起一句话啊……”吴潜又道“如何言之呢‘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斋以为呢?” 话不必说透李曾伯已会意吴潜的意思。 他本该是来遏制李逆之势没想到还没开始对付李瑕立场已有了这些的变化。 而李瑕还根本都没对付过他确有大气量。 想到这里让人心中不由又浮起一个评语。 “大度类于汉高神武同于魏祖。” ~~ 李曾伯到长安既有见见老友这样的私事更多的则是为了在回陇西前了解清楚接下来的形势。 换句话说才歼灭阿术他们就马不停蹄地赶到长安进行军议了。 入城稍歇了一会之后李曾伯与吴潜转到府署大堂上只见不少文武官员已经到了。 李瑕没有换掉那一身戎装脸色并不是太好。 “先总结今年夏防、秋防……” 一句话把许多将领带回了以前年年遭蒙军入寇的氛围又要开始年年防蒙虏入寇了。 “我们连接打了几场胜仗歼蒙军近三万但从南阳、黄河、潼关、巩昌、延安、浅水塬等一场场仗打下来我军的伤亡也已逾万更有五万无辜百姓受难……” 李瑕对此很不满意他不愿与蒙古进行这样的消耗。 因此他首先明确提出了他往后的战略倾向。 “我们必须往外打把敌人堵在家门之外这是下一个阶段的战略请诸位都仔细想想如何做到明日继续就此商议。现在谈形势……林子你来说。” 李瑕议事时与临安完全是两种作风。 他总结、提出目标简明扼要。 而他对情报的重视也是世间少有人能及。 林子已站起身来却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 “据山东、河南方面情报夏贵已被张弘略击退、李璮被围济南已有败亡之势只怕今冬蒙军就能抽出手来转头攻川陕了……” 正文 第766章 快错过的机会 李瑕有些疲倦地往太师椅上一靠碰到背上的伤口遂又重新坐正了。 面对堂中这些心腹属臣他也懒得再摆出大胜后的威风表情不算太好。 这次虽然除掉了刘整、阿术看似大胜了但他还是觉得亏了。 因为李璮举旗这件事是李瑕从好几年前起就知道的都准备好了要好好地利用一番狠狠地从忽必烈身上剐下一片肉来。 最好是取河南。 原本该趁李璮举旗时出兵开封给史天泽、董文炳一个重创逼张家投顺……李瑕一直在做这些准备。 结果先是张五郎被逼走了、亳州不再在张家手上;之后阿里不哥败逃得太快完全出乎了李瑕的预料;李璮不得不仓促起兵。 攻河南的计划其实完全被破坏了等收拾了杀入关陇的两支蒙军李璮之乱已快要过去…… 李瑕当然不高兴。 但他也在思考是否对阿里不哥、李璮寄予了过高的期望。 人终究还是得靠自己。 …… 堂上林子还在叙说山东、河南的情报。 李曾伯很气愤认为李璮不该这么快败亡反复确认林子的情报是否有误。 “末将推断李璮将败亡依据在于济南已经被围死了那城中粮食还能撑多久……” 林子说着走到地图前开始指点济南周围形势。 要知道的是蒙古国在山东有三家实力雄厚的世侯即东平严实、济南张荣、益都李璮。 济南是张荣的地盘李璮很早就想拉他一起造反曾私下以马蹄金相赠张荣拒绝并把李璮谋逆之事告了。 这也是为何李璮一举旗便攻打济南的缘由之一。 问题在于济南虽攻下了但李璮却被围在城中。 “李璮被围在济南甚至不如被围在益都。我们不知济南的粮草具体有几何但据王荛抵达之后传来的书信分析……我们不认为其部还能撑到十月。” 李曾伯在地图前看了许久抚额无奈道:“为何早不突围?趁史天泽被拖在南阳之时南撤与大宋连成一条防线。” “李大帅说笑了李璮既攻下济南占了地盘岂有放弃的道理。” “他若能再撑半年我们倒可再出兵河南……” 李曾伯想的很好打败了阿术之后关陇兵马也要休整两个月到时攻打洛阳、开封可与夏贵配合如此一来局势就非常有利了。 结果这边才击败了阿术东线的战事已经如此了。 因此话到一半李曾伯已停了下来。 他当然懂只不过是太可惜这个机会。 林子当李曾伯是真不懂还解释道:“撑不了半年末将方才说了李璮连十月份都撑不到。不等我们出兵蒙军已经掉过头来攻我们了……” 堂上旁人都不想说话了。 时到今日救也没办法救李璮只能当作是故事听。 “再说大宋支援的兵路夏贵领中路军一度攻下了亳州有进攻开封之势。但到了七月张弘略迂回绕道从鹿邑出发不攻亳州而是乘战船沿涡河而下一路绕到了涡河入淮的涡口。” 众人看向地图。 “年轻人打仗天马行空啊。”吴潜叹息道。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夏贵攻开封都攻到半路了深入蒙军境内了。张弘略却是根本不管反而绕道至两国交界之处的淮河。 “张弘略杀至涡口截断了夏贵的辎重线。夏贵只好连夜退兵途中又遭张弘略伏击被追杀殆尽物资损失不计其数……” 李曾伯抚额。 这一战他帮不了夏贵当时他正被围在巩昌城。 但从这一战中却可见大宋收复中原的困难首先便是需要大量的物资与补给需要漫长的辎重线。 反观蒙军根本不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迂回包抄无往不利。 林子又继续道:“大宋另一路援军青阳梦炎部于六月兵临沧州城下猛攻沧州但之后攻势受挫又失去了夏贵在侧翼的掩护不敢孤军深入朝廷命他驰援济南……而我们得到的消息是青阳梦炎已绕过济南从益都撤回宋境了。” 吴潜看过贾似道发给李瑕的公文遂问道:“海军呢?” “海军……杳无音讯。” 议事的诸人实在无甚可说的许久吴潜才从无奈中回过神来道:“该担心的是蒙军灭了李璮之后便能抽出手来……待入了冬黄河结冰蒙军会再次来犯?” “不错。”李瑕道:“这也是我方才说的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最好能够以攻代守御敌于门外。” “……” 董文用坐在堂中漫不经心的样子。 夏贵败、青阳梦炎败、李璮要败……这些都是他早早就预料到的。 当时他大哥回镇洛阳他就是这么分析的全都猜中了。 董文用唯一没猜中的就是自己败于李瑕之手成了俘虏。 其实他还没答应归顺李瑕只说要考虑一下。 怎么说呢?为人臣者谁不想要一个恢弘大度、英明神武的英主但总不能贸然害了家族。 慢慢考虑为妥。 奇怪的是李瑕竟已让他参与这样的军情议事…… 董文用脑中灵光一闪很快有了推测。 李瑕也许会故意让自己听到某些重要军情再假意露出破绽放自己回到洛阳传递假情报。 看来是要用反间计了? 才想到这里便听到李瑕开始问话了。 “彦材你怎么看?” 彦材是董文用的字李瑕直接称呼便是将他当私人幕僚来用既不像称廉希宪、张珏那样“善甫兄”“君玉兄”也不像称吴潜、李曾伯“吴公”“李公”因为毕竟是俘虏。 董文用回过神来心想自己分明还没答应投效为何偏要相询。 但想了想他还是应道:“我比诸位更了解蒙古形势并不认为蒙军会在今冬再攻关陇。” “是吗?”吴潜反问一声。 董文用道:“之所以刘整、阿术须先攻关陇便是为了让蒙古大军在平定了李璮之乱后能尽快占据关陇。但如今这两部人马已被全歼蒙军已难以速定关陇而你们虽胜却也兵力受挫无力作乱故而蒙军更可能先伐阿里不哥。当然你们也不必想着出兵河南支援李璮我大哥早有准备……” 他这话说的也不知是站在谁的立场有种“忽必烈现在不打你们你们也要老实点别惹他”的意味。 堂上很快就响起好几声冷哼。 杨奔径直向李瑕拱手道:“郡王我看他是故意这般说让我们掉以轻心。” 董文用冷笑道:“爱信不信冬日便见分晓。” 他本就还没想好要不要归附才提了意见又马上被人反驳心中不痛快干脆闭口不言。 李瑕似乎也没有太重视他的意见这日军议到最后说的还是防患于未然。 “不论蒙军今冬是否会再次犯境我们都该尽快做好准备现在开始重新调整防线……” ~~ 李曾伯出了府署走过长安城。 这八百里秦川被收复之后他还是第一次来也不知还能来几次自是该好好看看。 他换了一身普通老汉的衣裳走过东大街绕过钟楼登上广济街的一间酒楼坐在那看着人来人往脑子里又想到今日议事时李瑕说的那些话。 “以攻代守拒敌于家门之外……但打出去也难太容易像夏贵那般被迂回包抄截了辎重……” 地图早已刻在脑中李曾伯想着想着忽听得长街上响起了驼铃声他蓦地起了一个念头。 这念头一开始显得有些不真切但越想他越觉得兴奋最后干脆菜也不吃径直又赶向府署。 …… “李公?请他进来。” 府署中李瑕正对着地图揉额头听了通报马上便应了。 他们也不提现在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在为谁效命这个问题。 李曾伯大步上前直接开口道:“李璮撑不了太久留给我们的时间太少郡王想要以攻代守但若要攻山西、河南面对的是中原诸路世侯重兵难。何况我方水师尚且不成熟渡过黄河只怕是回不来。” 他这般直接冲进来招呼也不打显得颇为莽撞李瑕却马上进入了李曾伯的节奏。 “不错李璮之乱没能利用好让人失望。但东面确实打不了了我们的粮草也不足支撑不了经年累月的战事。” “东面难西面却可以。” 李曾伯看向李瑕眼神郑重颇为突兀便道:“不须粮草只须给我两万骑兵可打下西凉、河套。” 李瑕也不讶异反问道:“李公能做到吗?” “蒙人能做到的我们有何做不到?若要守陇西全境四万余人犹不足而阿术新败凉州空虚两万人即可攻下。我认为董文用所言不假忽必烈犹有阿里不哥这一大敌但恰是如此反而更该捉住最后的机会趁李璮未灭、忽必烈欲伐阿里不哥之际先从他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李曾伯话到一半忽看到那张摆在案上的地图他不由愣了一下。 只见地图上凉州的位置早已被李瑕画了个圈且已画了几条行军路线。 “这是?” 李瑕与李曾伯对视了一眼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既然没能从忽必烈左腿上割下一块肉那不如试试从他右腿上割……” ------题外话------ 今天还是没能赶在12点前发我再尽力调整一下感激盟主“守妹拴财”的打赏等我调整一下来加更~~ 正文 第767章 戍边策 屋外忽然下了大雨。 分明还是午后天色忽然暗了许多。 李瑕转头一看起身关了窗添了两支火烛邀李曾伯坐下谈。 用兵不是小事往西打的想法还只是击败阿术之后的这几天突然冒出来的并不成熟显然有太多事需要斟酌。 但李瑕开口用一句话定了基调。 “打我们必须得打还得趁忽必烈还有李璮、阿里不哥这两个敌人的时候先出手打。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李曾伯精神一振。 他从长安大街赶来的一路上也考虑过李瑕也许并不肯支持这个策略此时却已感受到了对方迎难而上的气概。 正是这种临安朝廷不具备的气概让李曾伯到了关陇之后渐觉如鱼得水恰如吴潜所言“只管振奋”。 也确实是振奋。 …… 若给当今形势打个比方忽必烈便像是一个壮汉先挥动大棒把阿里不哥这个残暴又胆小的壮汉赶跑了再一手掐住小瘦子李璮的小细脖子、一手摁住李瑕的头。 宋廷则像是个面黄肌瘦的病弱之人趁机冲上来想给忽必烈一刀才到面前被一脚踹飞了。 这各方势力里李瑕就像个幼童头被忽必烈摁住了虽说用力咬了忽必烈一口挣扎出来却也跌了一个大跤。 爬起来一看病人已被踹飞了小瘦子也快被掐死了另一个色厉内荏的壮汉还是躲得不见踪影。 换成别的孩子这时便该跑了。 李瑕不跑还想给忽必烈捅上一刀。 当然他没有积蓄粮草兵力都不足这便是他被比喻成一个孩子的原因。 这一刀不好捅。 往哪捅?怎么捅?就成了务必考虑清楚的问题。 …… “往东打、或是往西打?其中有大区别。” 李曾伯是饭吃到一半才跑来的胡子上还沾着汤渍一边擦了一边又道:“东面的蒙军有防备且高城坚墙、大军云集。史天泽、董文炳都等着灭了李璮之后对付我们;西面不同西面地广人稀蒙军兵力不足且不知我们有骑兵两万。此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李瑕提笔在纸上写了几笔。 此时与李曾伯的对话已基本在战略层面上说了为何要打、又为何不能打东边而该打西边。 笔尖再往下一移下面还记了林林总总许多要考虑的问题。 “往西打可以先定目标我们该打到哪里?换言之我们割多大一块肉回来?” “河西四郡、河套。”李曾伯毫不犹豫。 这大概就是西夏的疆域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 李瑕讶然。 他在地图上只标注了凉州这个位置确实没想过要在现在打下整个河西走廊更遑说河套了。 从地图上看只算从六盘山到凉州这个范围就已经比关中大很多了。 “我们有这个实力?凭我们的实力最多打下凉州吧?”李瑕问道。 “河西走廊与河套地域意义重大得之则关中稳如泰山失之则中原不守。” 李曾伯并不回答有无这个实力开口却先说意义。 “河西走廊为抵御西部诸蕃之天然屏障东连关陇西通西域南接河湟北达蒙古正是天下要冲国家藩卫……” 李瑕知道河西走廊的战略意义。 简单来说这是一条咽喉要道东边是中原王朝西边是游牧民族以前的匈奴、现在的蒙古。 谁占据了这里谁就掌握主动。 中原国力强大时河西走廊是向西北扩张的跳板;国力衰弱时它是抵御外敌的战略要地。 一个对比汉武帝命霍去病两次进军河西在河西走廊建立四郡将防御前沿推进到蒙古高原有力保证了整个汉王朝的稳固;反观宋朝不能将河西走廊控制在手只能龟缩一隅最后陷入被团团包围的尴尬境地。 “再说河套蒙军若至燕山南下必经过沙漠即使是他们也不可能奔袭上千里而无补给在何处补给?河套。蒙古正是占据河套故能以此地放牧养马积蓄力量随时进攻中原;而若我方占据河套以此地可作为战略粮仓利用崇山峻岭闭关据守……” 河套的意义李瑕也不用李曾伯多说。 还是那一个对比汉王朝占据河套对匈奴虽远必诛。 而宋朝没有占据河西、河套或许再加上燕云十六州因此始终处在战略被动、只有挨打的份。 这也是为何宋军年年打胜仗却根本没办法逆转与蒙古的强弱之势。 包括李瑕重生多年以来也是现在才渐渐发现自己以前的眼界太小了。 以往说什么川蜀是宋朝的门户、汉中是川蜀的门户。 当中原王朝连中原都没有要把川蜀作为门户着实是太辛酸了。 看看汉唐的门户在哪里才能明白为何宋朝一直挨打、一直挨打。 才能明白为何匈奴、突厥没能那样欺凌中原王朝而蒙古可以。 这次李曾伯在陇西挨了打痛定思痛又或许是与吴潜谈过之后想到自己六十余岁高龄想要捉住这最后的年景最后再成就一番功业他渐渐显得激动起来。 哪怕不敢比霍去病他也想效仿在安史之乱后为大唐收复河西的张议潮。 “河西沦落百余年路阻萧关雁信稀。赖得将军开旧路一振雄名天下知。” 若说张议潮克复河西走廊是“百年左衽复为冠裳;十郡遗黎悉出汤火”到如今历经五代、西夏蒙古左衽了几百年那是数都数不清了。 李曾伯不仅是想要这份功业也是因这想到都觉得沉甸甸的痛、以及沉甸甸的责任。 两人又说了许久…… 李瑕一开始真没想要吞下河西走廊与河套那么大的地方。 听李曾伯一说他确实有些被说动了。 拿下这样的战略要地对忽必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也确实只有这最后的机会了。 但他还是很冷静提笔在纸上又标注了几点沉吟道:“下一个问题是我们打得下这些地方吗?打下之后又如何守?” 李曾伯虽是今日才思考这个问题却已有了大概的思路。 “若有两万骑兵足以攻打了。这片地域基本是西夏国故地看着虽大实则人口并不多……” 说到河西走廊与河套的人口因大宋基本就没有占据过这些地方也只能依照对西夏的了解来进行推断。 宋军对战西夏屡战屡败认为西夏有五十万兵力再考虑到西夏“无兵民之别有事则举国而来”那西夏人口最盛时也不过在两百万人左右其疆域虽广却有太多沙漠人口集中在州城附近。 在这本就地广人稀的情况下蒙古对西夏的屠杀也只需要用“灭族”两个字来概括。 河西走廊与河套平原上生存的原本是党项人。 党项是一个融合了各部、高度汉化的族群现在被灭掉了。 被灭掉的意思就是它已经消亡了没有了整个文明被抹掉了。 除了被屠杀殆尽幸存的党项人一部分归顺蒙古成了蒙人、色目人;一部分逃往中原成了汉人;一部分南下吐蕃。 至此整个河西走廊的人口更少基本都是征发来的探马赤军、从草原迁来的牧民、西域通商的色目人以及阔端一系从各地掳掠来的大量驱口。 “河西走廊地域虽大却只需攻下西凉、甘州、肃州、瓜州等地即汉武帝所设的河西四郡……” 李瑕一边听着目光看去见李曾伯的手一直捂在膝盖上。 想必是年纪大了今日一下雨风湿发作。 雨滴打在屋檐上响个不停李曾伯与李瑕也长谈了很久很久。 他们所谈的事绝不容易。 也必然面对蒙古军队强烈的反扑。 奇怪的是对此保持冷静的是李瑕而年老体迈的李曾伯反而更有种少年般的冲动。 “活到这把年纪我已不剩几年了用这最后数年为中原将这西北门户夺回来。班超久在绝域年老思归但愿生入玉门关。我不同一世偏安唯盼能死在玉门关……” ~~ 是夜。 李曾伯回到驿馆犹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入眠。 他忽然又想到在临安时与贾似道的详谈。 为保大宋社稷除掉李逆吗? 相比于今日与“李逆”相谈的事业孰轻孰重?怎么选择? 是该“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还是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还是该“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还是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汉家男儿的志向抱负写在唐诗里。 李曾伯干脆翻身而起铺开纸墨欲写封书信训一训贾似道。 然而笔尖才落又觉与那江南水乡里的平章公无甚好说的。 于是与贾似道说都懒得多说了。 干脆写下了一首以往作的诗。 那是在襄阳时经过隆中借诸葛亮咏志的诗。 烛光忽明忽暗李曾伯奋笔疾书留下一列列金钩铁划的字迹。 “老瞒晚当汉道卧黑云触天月新破。英雄湖海应如响独向南阳静中坐。” “当时不遇刘豫州抱膝吟啸谁为酬?本图一旅复夏祀岂为万户伸韩仇。” “……” “空存遗庙千载后过者犹知袒为右。呜呼龙乎如有灵盍使胡营落天狗?!” 毛笔被掷在桌上。 李曾伯推开窗向西望去吐出一口浊气顿觉胸襟一阔。 这一首旧诗写的是诸葛北伐是复夏祀是冠裳右袒是汉道永昌。 多年过去当年咏的志向还在…… 正文 第768章 公事私事 长安的这场雨下得很大。 一队马车由永宁门进了城停在了府署前。 韩祈安掀帘向外看了一眼也不等人拿伞来抬手遮着头便往里跑去不理会身后一声声呼喊。 “中郎。” “中郎慢些……” 韩祈安官不大任从事中郎属于王府属官管理王府各类事务而已。 他跑到廊下长安府署中官吏们见了都大吃一惊连连行礼。 “不必多礼引我去见郡王。” 长安府署自南向北分为五堂每堂又有衙舍若干层次分明。 前方是照壁两侧各有一个辕门东为“整纲饬纪”西为“察吏安民”。 通道尽头过了仪门两侧为科房是官吏们务事之处。再往前是大堂东有四间官厅西有四间戟房。 大堂名“勤事堂”门外楹联上书“刑赏唯求孚众志清勤端在励官箴”。 再北面的二堂才是会客议事的地方韩祈安匆匆赶上前正遇到杨奔、宋禾、胡勒根、李泽怡等人出来。 杨奔走在最前神色严肃目光正直直看着前方有种舍我其谁的气势。 宋禾正拍着李泽怡的肩像是在勉励着什么胡勒根则凑在他们旁边仰头插话脸上带着笑意。 韩祈安先是暗想这些骑兵将领们好闲竟没去戍守地方再一想便知他们聚在这长安府署必然是又要有战事。 还真是征战不休让人心神俱疲。 到了议事堂远远便看见一个将领从堂中出来其人名叫萧全曾经随刘元礼偷袭关中被俘虏过一次后来随刘家一起投降。 其实这种刘家旧部才是如今李瑕麾下骑兵将领的大多数。 …… 李瑕见过萧全正在给手臂上的伤口换药。 那伤口还没结痂看得出是个带倒钩的箭头刺中的挖出之后犹有皮肉被翻开。 “阿郎又受伤了?”韩祈安赶进堂中一看脸上已浮起关切之色。 “皮外伤不碍事的。”李瑕起身拿了一块帕子递给韩祈安让他擦干头上的雨水道:“反而是岳翁身体不好不该淋雨。” 韩祈安不太敢担这岳翁的身份稍欠了欠身说起汉中的各种公事。 今年的秋收已经过了咸定三年积累的粮钱基本也因战事花出去可喜的是南丝绸之路上有了贸易往来稍有些积余; 各种券引发行得还算顺利平陵王府已能得到川陕民间基本的信任。江南那边金银关子却比之前的会子还贬值因此川陕的券引渐渐在江陵、襄阳等地私下通用; 棉花的种植稍见成效王府施行了让蜀地每十亩田地种一亩棉花的政策且可以棉布抵税…… “说到这个能否临时再赶制出两万件棉衣来?”李瑕忽然开口打断了韩祈安的叙述。 “莫不是今冬要向北面动兵了?”韩祈安讶异道。 “准确而言是西北。” 李瑕也不瞒韩祈安开口便说了想要占据河西走廊进而再图河套的想法。 听到最后韩祈安捻须沉吟缓缓道:“怕是吃不住吧?” “先攻下凉州再由李曾伯屯兵于河西四郡陇西的防守压力能轻不少。” “倘若今冬延安、潼关以及黄河沿线战事有变又如何?” “所以才该打出去先占据主动。还能寄望着我不打他他便不打我吗?” “这样接连作战耗费太大了。” “钱粮耗费该算。”李瑕道:“但不能算得太清楚。算得太清楚了反而更容易做糊涂事。” 他说着随手把今日找来看的那些关于宋与西夏战事的记载丢到一旁。 大宋的士大夫从来都算得清楚在将士奋死血战一次次击败外虏的时候算得出还是杀良将换和平更为划算。 徽宗一登基旧党便把收复河湟地区的王瞻流放逼死把将士浴血打下的西北六寨甩手割让。 他们当然有理由。 说起来也是丝丝入扣条理清晰。 但李瑕懒得分析了。 “这次不管耗费多少钱粮不管划算不划算便是倾家荡产就当买一个振奋人心泄一泄这大宋将士的愤懑提一提汉家男儿的心气。” 韩祈安该提醒的提醒了见李瑕主意已定也不多劝先是将一应钱粮调度之事应了又问李瑕何时归汉中。 李瑕摇了摇头道:“李曾伯想要领两万骑西讨他怕是做不到。方才见了萧全如他这般的刘家旧将李曾伯很难如臂指使我到凉州一趟为他坐镇吧。” “也是。” 韩祈安明白李瑕的顾虑在何处少带或不带粮草孤军深入需要在军中有极高的威望李曾伯年纪虽然大至陇西不过一年必是做不到。 老人慷慨激昂也富战略眼光但以李瑕的做事态度不可能任由他去冒险。 明白归明白韩祈安也叹了一口气道:“阿郎离家也大半年了倒不如将治所迁到长安来?” “也想过但待川蜀民心大定了再迁也不迟。” “……” 谈过了公事韩祈安才说起私事。 他给李瑕带了一大叠的家书。 因为韩巧儿递信最方便写了特别多封。 李瑕也想家渐渐真的明白“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当中的情绪。 而在李瑕看这些信的时候韩祈安想了想还是问道:“听说张六郎击败夏贵重据亳州了?” “嗯河南局势可惜了。” “张家果然有实力……对了还未恭喜阿郎喜得贵子。”韩祈安道:“听巧儿说阿郎这次本希望要个女儿求个儿女双全。侧王妃则是又生下了儿子……” “知道岳翁想说什么放心吧。且不说天地之广只说蒙古国如今之疆域三五代人分封治理尚且难以巩固下来没什么好争的。”李瑕随口说着眼睛也不抬又道:“我心里有数。” 七月初七时张文静生下了孩子男孩。 李瑕本想陇西之战一打完便回汉中结果又打算攻凉州难免心中挂念。 至于这个刚出生的次子对于张家有何影响? 或许会有些影响关键在于主动权在谁手里。 李瑕翻开张文静的信只见上面先是说了许多小事又在小事中掺杂着表达各种想念最后她问他是否将孩子的事告诉张柔并附了一封信若他同意便直接递往北面。 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夫妻生了孩子得让外祖父知道一下…… 李瑕不由笑了笑没拆开张文静给张柔的信而是又写了一封亲笔信并在一起送往保州。 ~~ 燕京。 张柔缓缓打开一口箱子只见里面满是书籍。 他缓缓捧出最上面一本轻抚了抚封面递给了王鄂。 王鄂曾是金国状元如今忽必烈的诏书多出自他手。 此时王鄂双手捧过张柔递来的书摊开看了看道:“张公有大功于后世矣。” 这是《金实录》于他们这些北人而言有超乎寻常的意义…… 金国的历史重要吗? 抛开女真人不提一百多年间活在中原的万万人不能没了历史否则他们才是被真正的完全灭亡。 不久前王鄂向忽必烈进言“自古有可亡之国无可亡之史。盖前代史册必代兴者与修是非与夺待后人而可公论也。” 忽必烈允了。 这代表着蒙古国要为前朝修史也代表着它维护正统。 蒙古再也不会像灭西夏时那样完全抹杀掉一个文明。 “千万生灵之幸事啊。”王鄂感慨。 “献了《金实录》朝廷能为前朝编史我最后的心愿已了。”张柔道“可以致仕了。” 王鄂颇为讶异惊道:“张公这便致仕了?” “不错。”张柔道:“想请陛下允六郎袭职。” 他这是让王鄂也帮忙说话的意思。 正好借着这个张弘略击败夏贵、收复亳州的时机。 王鄂却是有些疑惑问道:“但依陛下心意恐是更瞩意九郎吧?” 张柔心意坚决摆摆手不再就此多言把王鄂送到院门处道:“状元公慢走。” …… 看着王鄂离开的背影张柔微不可觉地叹息了一声想到了许多往事。 三十年前他随拖雷攻打汴京当众放言“我用兵以来杀人多矣岂无冤死者?从今以往非与我为敌作战者誓不杀也!” 结果金帝逃到汝南城中金军死战。依蒙军惯例凡拒不投降者一旦城池攻破则屠城。那句“非与敌战誓不杀也”言犹在耳张柔已下令屠了汝南城。 当时每一个兵士牵着十余个俘虏斩杀他只在其中救下了王鄂这样的文人。 如今活到老了最近却总想到当年这些事汝南被屠后的情形浮在眼前让他莫名地心悸。担心会报应不爽遗祸子孙…… “大帅?大帅?” 张柔回过神来便见一个信使已赶到面前。 “大帅亳州急信。” 张柔目光看去迅速抢过那三封信快步赶回书房。 其中两封虽无署名他却知道是谁写的。 他把张弘略的信丢在一旁先拿起那封张文静的信之后转念一想转而先看李瑕的信。 “阿术死了?” 看到一半张柔终于是脸色一变却还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硬话。 “小兔崽子但李璮都快完了你已失去了一个强援往后还能怎么办?” 如果李璮刚起事时亳州还在张家手上李瑕能击败史天泽攻下洛阳、开封局势未必不能影响他的决定。 现在显然是晚了河南已被忽必烈稳定下来。 再往后一看得知女儿已生了孩子张柔的神情却又无奈起来…… ------题外话------ 今天又比昨天写得晚了……还有两个盟主没有加更等我明天想办法写得快一些~~ 正文 第769章 分功宴 济南西城外蒙军大营。 张弘范巡视过战场策马赶回营中听亲卫禀报了一句“李家郎君来了正在帐中等候”他遂连忙赶向大帐。 帐帘一掀一个年轻人已起身。 “九郎。” “德卿兄。”张弘范上前道:“你攻下淄川了?如何?家小可安好?” “已攻破淄川救出我的家眷。”李恒笑应道“淄川已定赶来增援就数百人马旁人瞧不上想在九郎这里下营。” 他年纪在二十六七面容俊秀举止贵气穿着一身蒙军的戎服算是蒙古将领中最文雅的面貌了。 李恒是西夏王室后裔。 虽说西夏灭国最惨王族屠戮殆尽、宫殿尽数销毁、王陵掘地三尺……但也有一只漏网之鱼。 早在夏神宗在位时西夏一边受着蒙古劫掠一边还依附着蒙古、穷兵黩武地去帮蒙古攻打金国。 当夏神宗命太子李德任统兵打金国李德任坚持联金拒不领兵夏神宗气愤一举废掉了李德任的太子之位把他囚禁在灵州。 后来蒙军攻破灵州李德任不屈就死当时他儿子李惟忠才七岁也想追随父亲殉国。 蒙古宗王、铁木真的弟弟合撒儿见了收养了李惟忠。 合撒儿死了之后次子移相哥最为显赫李惟忠也追随着移相哥立了功劳被封为淄川的达鲁花赤。 李恒是李惟忠的次子从小就留在移相哥王府当人质被王妃当作自己的儿子一般抚养长大。 他年长之后回到山东去年发现李璮准备举旗造反随李惟忠弃家而逃到燕京告状。此番也算是表了忠心、立了功劳。 李璮恼怒李家父子行径遂将其满门押于淄川狱中李恒这次便是领兵救出家眷再来围攻济南。 此时李恒说完了这些经历张弘范也是唏嘘。 “德卿兄忠于国事陛下必不薄待。” “不谈我了。”李恒摆手把话题转到张家身上道:“听说你六哥击败了宋军收回了亳州与河南诸城?可喜可贺。” “是啊。”张弘范笑道“六哥一向有大本事又听父亲话。” 他已在帐中翻了一会没找到酒招过亲卫去别处拿一坛来。 “九郎呢?攻城也有数月了可有斩将夺旗?” “没有。”张弘范径直摇头摊开手道:“一滴血还未沾。” 李恒指了指他笑骂道:“帐中无酒我看你未曾懈怠。” “有酒有酒你看这不就来了。” 张弘范大笑接过亲卫找来的酒坐下给李恒倒了一杯道:“德卿兄前阵子在淄川怕还不知济南这边的战况我来给你说说。” “多谢。” “史帅赶到济南之后与合必赤宗王商议认为李璮诡计太多且兵马精良不宜强攻济南城当围城困死李璮。所谓‘以岁月毙之’这是稳操胜券的打法。” 李恒听得懂。 打李璮与打阿里不哥不同没必要损兵折将因此诸路世侯都想保全实力这也是为何需要史天泽来统一指挥。 能保证众人的利益才能得到众人拥护史天泽懂得这道理。 “稳操胜券。”李恒笑道:“那更重要的就是……看谁能分到功劳了?” “是只看谁能分到功劳。” 两人会心一笑碰了碰酒杯。 李恒抿了酒向帐外看了一眼评价道:“你守的这地方不错李璮很可能会从此突围少不了你一份功劳。” “史帅待我不错。诸路军中只有史格那道防线比我更好。” “史格在哪?” “西南扼守历山一线。” 李恒点点头道:“确实是李璮最有可能走的方向。” “史帅的亲儿子嘛。” 张弘范往前稍倾了倾道:“到了济南我才知道父亲真是老谋深算……我出战前他便告诫我要找‘险地’驻营。” “哈哈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李恒大笑。 哪有甚险地? 这里不是在打仗是一场分润功劳的宴席是诸路世侯把年轻一辈的子弟拉出来亮相的一次机会。 张弘范话锋一转却道:“这两个月李璮已开始突围了。但他一次都没有攻击我的防线。” “哦?李璮畏惧九郎之名?” 张弘范大笑颇为张狂。 然而他眼里却没有笑意稍微笑了一会便停下肃容道:“不闹了。我还不至于中了这样浅显的骄兵之计。李璮欺我年轻当我不会领兵以为一直不来攻我的士卒一定会心生懈怠。” 李恒道:“我等他来吃个大亏。” 聊到这里大雨倾盆而落帐内的地上也满是雨水。 张弘范连忙去冒雨去抢修防事。 到了夜里便听士卒说史格依托河涧修筑的防御工事毁了木栅全被冲垮了。 张弘范自语一声“来了”遂向李恒道:“德卿兄是否到史家大郎处下营?” “不了我只这点人马在哪都是一样的。难得能与九郎并肩作战九郎不嫌我分润你的功劳便好。” “自是不嫌。那今夜便看史格独领大功。” 是夜两人抵足而眠半夜果然被动静惊醒。 “报!李璮夜袭南面史将军大营了……” “下棋吧。” 李恒道:“等等战报看史格如何应对。” 张弘范打着哈欠随口道:“看吧史格一定又要闹出些轶事来显得他英勇。” 棋下到第三盘果然听得探马来报说是史格亲自反击杀至李璮大纛下投掷火炬为号一举破敌。 “德卿兄觉得如何?” “这故事……勉强能在战报记一笔博陛下一笑。” “不错的亮相……” ~~ 天光微亮王荛站在济南城头上望着最后一支残兵退回城中眼中满是无奈。 对李璮失望透顶了。 李璮是他姐夫以前王荛怎么看都觉得姐夫是当世豪杰心怀大志武勇绝伦。虽知道李璮不擅谋略但没想到是如此不擅谋略…… 回想起来王荛赶到济南之时史天泽还未率军抵达当时他便劝李璮放弃济南把防线拉到江淮一线与赵宋联合防御。 这是韩祈安让王荛转告的话既是李瑕的意思也是王荛的意思。 局势很清楚了王文统一死李璮根本不可能再直捣燕京那就只能退。 须知忽必烈还有阿里不哥这个强敌只要依托于江淮、依托于赵宋时不时北上袭扰往后还有机会。 但李璮拒绝了理由也很充分—— “赵宋岂可信任?若赵宋可信当年我父也不会丧命于赵方、赵葵之手我绝不重蹈覆辙!我联络赵宋为的只是得到赵宋的应援而已岂真有投奔之意?便是有你真当赵宋君臣敢接纳我吗?!” 王荛也是一时语塞想都能想到赵宋朝堂上是怎么说的“岂不惧重蹈梁武帝接纳侯景之覆辙?” 李璮不仅是娶了王文统的女儿还娶了塔察儿的妹妹对蒙古局势十分了解知道太原路、平阳路以及河套地区的九原城等地都是支持阿里不哥的蒙古宗室术赤一系、察合台一系的封地。 他想要将声势闹大让天下人感到忽必烈已岌岌可危群起响应。 王荛跑来相劝时李瑕还在南阳拖着史天泽对此李璮也有自己的看法。 “李瑕之所以能拖住史天泽实则是因史天泽本就无意来攻山东借机观望罢了。当此时局天下间无数目光盯着我岂能退出济南?!合该坚守下去待群起响应……” “姐夫啊若有人响应三十年前就响应了。” “三十年前岂有这大好机会?如今不同李瑕若能再拖史天泽一阵子便是连史天泽也能倒戈。” “拖不了了蒙军不止有一路攻关陇他何为要为姐夫再拖下去?” “有何拖不了?我守济南千辛万苦尚可支撑。他不过对敌那欲战不战的史天泽一路人马。” “人家不像姐夫你不管不顾人家要讲策略……” “传信于他只差这最后一步便可驱逐蒙虏为山九仞不可功亏一篑。到时我与他平分天下又有何不可?” “姐夫!” “休再多言你如此相劝到底是何目的?!” “……” 王荛于是明白李璮不信任他了。 因为他与王文统这父子俩确实起过要投靠忽必烈的心思也就是如今王文统死了他才再次决心抗蒙不被信任也实属正常。 既劝不动李璮王荛只好去劝外甥李南山早做败亡的准备。 李南山被说动了且做了准备…… 李璮是有一支水师的。 山东三面环海李家对海战十分重视。早在李全在时便知赵宋利于舟师于是谋习水战。重金招募柁工、工匠大造船只。 李璮则修葺了旧海城作为水师基地。 这次举旗李璮本打算水陆并进、攻打燕京然而才攻到济南就被堵住如今水师还留在旧海城未动。 因此李南山趁着史天泽还未领兵抵达派出心腹令其将家眷、物资运往旧海城。待局势有变化他们便打算强行带李璮从海上逃亡…… 结果到了九月十八日王荛已放弃带李璮一道离开的想法了。 他再次找到李南山。 …… 李南山在昨夜的突围中受了些伤正在裹着伤口见王荛过来叹道:“悔不早听舅舅之言如今便是突不出去了。” “姐夫是如何想的?” “舅舅何不自去问父亲。” “他不信我。”王荛那大嘴一咧既是苦笑又是无奈。 李南山叹息一声道:“父亲还想着杀回益都重振事业却不知益都陷落了没有。” “听我说。” 王荛凑上前低声道:“拖得太久了如今兵马已不可能突围而出你我趁乱带着家小逃吧……” “何意?”李南山大讶“舅舅这是要我弃父兄于不顾苟且偷生?”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李南山很坚决道:“我绝不背弃父亲。” 王荛拍了拍额头摇头不已。 “舅舅你也不必过于忧虑。”李南山只好劝他道:“未必就不能突围父亲有办法。” “是吗?”王荛漫不经心地应着。 他心里清楚李璮那所谓的办法是什么。 无非是欺张弘范年轻打算从张弘范的防线突围。 对此王荛不抱期望。 但他手里倒是还有一枚张五郎给的信物只看能否趁乱带走一些人了。 至于李璮想必只能放弃了…… ------题外话------ 今天又晚了半天又少更了一章。还有盟主加更没加我看一下怎么给它补回来…… 正文 第770章 法不责众 王荛懒得听李南山说李璮突围的计划转身去找了他姐姐。 “姐夫打算明夜突围而出到时阿姐带上儿女轻装简从随弟弟走吧?” 王芝摇了摇头道:“相公若能突围还能不带我吗?若突围不出我自是随他死。” 她四十几许年岁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如今老了因她父亲王文统之死而哀恸显得很是憔悴头上还戴着白布。 李璮这次北征原意是要直扑燕京当皇帝妻儿也是带着。这也是王荛陪着他们拖到现在、被困围在济南的原因之一。 若非为了姐姐与几个外甥他早便抛下李璮走了。 事到如今还听王芝这般说王荛实在生气恼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再不走我王氏满门为李璮陪葬吗?” 劝了一会王芝思来想去遂招过膝下一双儿女来。 她为李璮生了二子一女除李南山外还有一儿名李齐山如今只十二岁女儿李忆真十四岁。 说来李璮相貌堂堂、王芝也是美人李南山、李齐山兄弟仪表出众唯有李忆真最像她舅舅王荛嘴大、眼小说不上丑但显然不是美人胚子。 但王荛却是最喜欢这个外甥女拍了拍她的头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总之是接走李璮这点血脉还能号召益都的余部、带到旧海城那么红袄军、忠义军就不至于完全没了…… 次日夜里李璮果然又准备突围。 且如王荛所料是打算从张弘范的防线上突围。 计划是不错两月来李璮一次都没攻打过张弘范的驻地为的便是让其部掉以轻心。 至于为何选张弘范? 因为那是最好的突围方向之一。 而且张弘范年少成名但真正统兵上战场其实是第一次在李璮眼里这就是个赵括。 为了这一战李璮预先造好了飞桥专门用于搭在壕沟上让士卒们能越过蒙军的防事直接进入张弘范的大营…… 这种骄兵之计若用在别人身上或许能成王荛却不认为张弘范会中计。 他在燕京时就与张弘范来往过认为忽必烈用人确实有眼光。 一路上想着这些王荛跟在队伍后面眼神颇为忧虑。 王芝不知是否与李璮说过派了四个亲卫带着李齐山、李忆真跟着王荛。 他们全都打扮成普通百姓模样打算悄悄从山林离开济南…… 很快夜色中传来了杀喊声。 “突围!” “杀……” 王荛抬头看去等了好一会心中也渐渐浮起一些期望。 如果李璮能突围而出那当然是最好…… “飞桥不够长!蒙军把壕沟挖宽了!” 不等王荛那点期望酝酿太久前方已有了这样的呼喊。 他摸了摸怀里那枚张家的信令一咬牙牵着李齐山与李忆真就走。 “随我走这边……” ~~ “放箭!” 蒙军一声令下箭雨射出将正在翻越壕沟的叛军尽数射杀。 张弘范不是赵括他非常善于治军军中也没有出现一丝懈怠。 既料到这几夜李璮要来突围张弘范下令要守夜军中也无人不满自是轻轻松松便能击退李璮。 他也没学史格弄什么掷火为号、直冲李璮大纛……只他未中骄兵之计的事迹已足够传到陛下耳中。 战了大半夜李璮只能退回济南城。 张弘范并不追击这是稳操胜券的一战李璮只有被困死的命运。不必一个人把功劳抢光。 他只下令严守以免有漏网之鱼逃走。 之后巡视战场他却是皱了皱眉。 “十郎人呢?” “将军像是回营了。” 张弘范点点头举步便向他十弟张弘正的营帐走去。 李恒不由劝道:“九郎何必呢?仗打完了年轻人熬不住夜……” “士卒尚在清理战场为将者不能与之同甘共苦如何服人?” 张弘范这般应过大步走至张弘正帐外。 夜色中只见帐外几个士卒动作显得有些慌乱张弘范警觉当即便让人将他们拿下。 “九哥?”张弘正掀帘而出勉强笑道:“怎么了?” 张弘范不应继续走向帐篷。 忽然只听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句。 “什么人?!” 快步一赶便见有几名士卒在追逐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张弘范径直抢过一把弓一箭射去那鬼崇奔逃之人应声而倒。 这一箭只射中那人的大腿然而却见他毫不犹豫拔出箭支当即捅了自己脖子。 张弘范再上前一看地上那尸体抽搐两下已然气绝。 他不由暗道对方刚烈转身向张弘正叱道:“怎么回事?!” 张弘正四下一瞄驱退了周围的士卒才应道:“王荛想逃出济南拿了五哥的信物……” “糊涂!你不要命了这种纵敌之事也敢做。” “多大点事啊?把一队人调换了睁只眼闭只眼当什么都不知道。” 张弘范冷笑道:“我看你是被王牧樵骗了五哥平常最讨厌他岂会护他?” “真的九哥你看信物。五哥说最讨厌王荛还说最恨李瑕。但他如今却投了李瑕……” “闭嘴。”张弘范眼看骗不到张弘正干脆直接喝止问道:“你打算调哪队人?” “玉符河附近。” 张弘范皱了皱眉让亲卫将张弘正带下去看好又招过几个将领往玉符河附近去搜。 “格杀勿论不必留活口去吧……” 安排完这一切他才转头向李恒笑道:“让德卿兄见笑了家门不幸出了叛逆。” “九郎放心我不会乱说。” 张弘范信得过李恒的人品点了点头。 李恒又道:“等到天明让人瞧见了不妥我派人帮九郎一起搜吧。” “多谢德卿兄了。” “你我之间说甚谢不谢的……” ~~ 天光大亮。 李璮基本已失去了突围的机会济南在重重围困当中又渡过一日而粮食早已见了底。 驻扎于城西的张弘范却是深深皱起了眉眼神疑惑起来。 “没找到?” “是末将搜遍了附近所有能藏人处并未找到王荛。” “十弟没派人过去?” “没有。九郎若说可疑有没有可能是李恒的人……” 张弘范抬手打断了下属的话摇了摇头道:“不必怀疑德卿兄他既能出奔状告李璮谋逆之事岂有私放逆贼的可能?” “那王荛……” 张弘范思来想去喃喃道:“许是退回济南城了吧。” ~~ 这日之后李璮的部下已开始纷纷出逃。 有些逃出去了有些没有。 张弘范对此松了一口气意识到张弘正说的是对的只要李璮不能逃脱逃走几个小鱼小虾确实算不上大事。 李璮与宗王塔察儿尚且有联姻北地世侯之间更是盘根错节难免是要漏走一些人。 法不责众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兹当是加快平定李璮之乱。 济南已出现了人相食的情形李璮败亡确实不远了…… ~~ 九月二十日。 城溃。 李璮也心灰意冷放弃了突围。 他竟是在济南府署当中登楼眺望题了一首词。 “腰刀首帕从军戍楼独倚间凝眺。中原气象狐居兔穴暮烟残照……” 王芝缓缓走上楼阁目光看去正见李璮在墙上挥笔写下这五句。 举目望去中原沦陷被胡虏鹊巢鸠占而她丈夫继承了一代豪杰伉俪的抗争之志。 天下皆折腰唯他还在抗争…… “世变沧海成田奈群生、几番惊扰。干戈烂漫无时休息凭谁驱扫?” 百姓受尽了战火不能休养生息还有谁能驱逐胡虏收复中原? 今日事败还有谁? 王芝是不知还有谁的。 她目光看去只见李璮写到这里手已有些颤抖。 他虽还未回头她却能从他的背影中读出悲怆。 “眼底山河胸中事业一声长啸。” 李璮没有长啸停顿了好一会之后方才写下最后一句。 “太平时、相将近也稳稳百年燕赵。” 写罢又喃喃自语了一句。 “凭谁驱扫?陇西年少百年燕赵……” 丢开笔李璮转过头看到妻子愣了一下表情中有种穷途末路的潦倒。 王芝拿出一把匕首递在李璮手里道:“妾身不敢动手由相公来吧。” 李璮没说话。 失败的男人无话可说。 他抱着妻子用匕首捅穿了她的后心…… 手刃了几个妻妾之后李璮去了大明湖他跳下水中向湖心走去。 才走到水及腰处一人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拉住李璮。 “相公何必如此?!” 李璮转头看去见这幕僚已十分老迈他只记得其人姓黄却已忘了其名字。 因其也就是个平庸之辈。 除了岳父王文统李璮身边又哪有甚高明的文人? “放开……” 李璮魁梧强壮只怕一个动作便要将这黄老先生震飞。 之后却又听到一句话正说到他心槛里。 “相公为天下不平因而举事何必自损?!” 李璮一愣。 既是为天下不平岂可独自一人受死? 今日自损正如了那些世侯的意…… 一念至此他忽然大笑转身登岸任由蒙军俘虏。 ~~ 这样俘获李璮其实有些出乎史天泽的意料。 他思来想去不得不向宗王合必赤建议不必将李璮押往燕京在济南杀掉为好。 这次的整个平叛过程实际上是由史天泽指挥的合必赤作为名义上的统帅平时很少干涉战事但此时却是用蒙古语反问了一句。 “为什么要现在杀掉李璮?” 史天泽默然片刻最后用蒙古语答道:“为了安人心。” “安谁的心?”合必赤又问。 史天泽不答。 合必赤等了一会之后环顾了满堂的世侯将领拍了拍肚子道:“好那就杀了。” 诸人松了一口气。 合必赤继续拍着肚子哈哈大笑仿佛就是个粗莽的草原人。 他眼中却是掠出一抹狡黠忽然喝道:“把李璮押来本王审过便杀了!” 这一句话诸路世侯皆惊。 再转头看去只见已有蒙军士卒抱着一个装满信封的匣子过来。 于绝大多数世侯而言真正难打的一仗……此时才刚刚开始。 但也有人低下头暗自冷笑。 “想追究?北面阿里不哥未平关陇新败于李瑕……我看到最后能追究几人?” 正文 第771章 审讯 张弘范站在堂中目光始终落在那个信匣之上。 只见那信匣被放在一个回回人面前。 这回回人生得一双黄眼须发皆卷一直就追随在合必赤身边懂蒙汉文字却从没与他们这些世侯通过姓名。 信匣一放第一封当即便被拆开。 张弘范不动声色地走了一步站到黄眼回回人身后几步。 这个距离有些字能看到、有些不能他却认得出这回信是东平万户总管严忠济的笔迹。 转头一瞥果然见严忠济脸色非常难看。 严家是不弱于张家的世侯。 金亡时严实是先归附于宋后感到宋不可靠率彰德、大名二府八州之地三十万户归降。 严实二十年前死了严忠济袭了职。 值得一提的是严忠济正是张五郎的岳父。 换一句话说严忠济之女如今正在川陕…… 想到这里张弘范已有些暗暗心惊然而那黄眼回回人竟还在继续拆信。 这次那信纸一摊开张弘范又是眼皮一跳已看出这正是他六哥张弘略的笔迹。 前些年张柔镇亳州张弘略权顺天万户总管而顺天正处于李璮北上之路李璮必然是要联络张弘略的。 但张弘略却从未与张弘范说过是如何回复李璮的…… 忽然铁链锒铛声响起。 李璮已被人押了过来。 张弘范没有马上转头去看而是等到那黄眼回回人把张弘略的信收好、看下一封信了他才回头看向李璮。 只看身形相貌李璮确是一条好汉。 他父亲李全就是有名的魁梧雄伟人称“李铁枪”他母亲杨妙真不仅梨花枪天下无敌也有“艳若桃李”之称李璮继承了父母的外貌一看便是让人折服的豪杰。 此时虽是被铐着押上来李璮却毫无惧色才入堂便仰天大笑。 “哈哈哈……” 一听这笑声堂上众人面色愈发难看。 谁都知道这种起兵谋反的叛逆若被俘了不会有好下场必然要受尽极刑五马分尸或凌迟处死……本以为李璮懂得自我了断。 不曾想这狗厮竟是这般就俘了。 “哈哈哈昔日我与诸君侯盘膝环坐割鹿煮酒评点天下。”李璮环目而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史天泽脸上问道:“今日如此相见不知史元帅与诸君侯打算如何处置我?” “李璮!” 当先开口喝叱的不是史天泽而是严忠济。 严忠济比李璮还要仪表堂堂他年轻时以相貌著称且文武双全擅弓马、擅曲词二十年间任一方诸侯养成了威仪气质其人风度是诸路世侯中最好的一个……但此时情绪却分外激动。 抬手一指李璮严忠济已向前两步。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一句话像是在问李璮谋反之事又像是在问李璮胡乱攀咬之事。 李璮冷笑道:“我做什么?你严忠济又在做什么?既然与我相约起事为何失约?!” …… 张弘范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另一桩事。 就在前几日他收到了张弘略从亳州发来的消息说的是李瑕在九月初五歼灭了阿术的两万人马。 张弘略并没有就此分析只将这一个消息传过来。 问题在于今日是九月二十。正常的消息传递绝不可能这么快阿术既然匹马无归那现在甚至连六盘山、解州、洛阳都还不知道阿术战败之事。 只能是李瑕故意把消息传给张弘略再由张弘略传出才有可能在十五天之内让张弘范得知。 张弘范敢肯定今日在场众人当中知道这消息的不超过三人。 如合必赤、史天泽等人不可能得知。 那严忠济呢? 李瑕有没有门路把全歼阿术的战报传到严忠济处? 才想到这里只听得“噗”的一声。 严忠济竟是已一刀捅进了李璮腹中…… 张弘范迅速扫过合必赤的神情在其眼中发现了震惊之色……这位蒙古宗王被吓到了显然没想到严忠济有这么大的胆子。 再看史天泽史天泽有些惊讶、疑惑目光有一瞬的闪烁须臾又已恢复了平静之后迅速扑上去亲自拉住严忠济。 场面很乱。 有人去摁住李璮的伤口有人想劝严忠济又恐伤到正在拉扯中的两位大世侯。 “放开!我杀了这叛逆!” “冷静……” 张弘范上前两步眯着眼死死盯着严忠济的嘴。 他分明看到严忠济一边与史天泽拉扯趁着喊话的间隙嘴唇微微张合间说了句什么。 若让张弘范猜他说的该是“杀了他我不信陛下真敢动我们……” 史天泽像是微微点头很快便把严忠济拉开。 “你给我冷静一下!” “哼!我绝不受他攀污!” 严忠济毫不给史天泽面子大步而出。 张弘范再一次回眼看向合必赤只见这位蒙古宗王已然完全呆住了。 严忠济这一闹已让合必赤意识到有些场面他把握不住让史天泽来做主比较好。 果不其然合必赤已不再言语抬了抬手示意黄眼回回人把那信匣收起。 此时李璮鲜血长流却还未死看着史天泽继续哈哈大笑。 “史天泽!你有文书约我一同起兵何故背盟?” “够了!” 史天泽大喝一声看也不看合必赤喝令道:“将这叛逆押下斩去四肢、刨腹切肝凌迟处死!” 不是他有多恨李璮而是叛逆必须处以极刑。 然而只听李璮一边被拖下去一边还在狂笑高呼。 “史天泽!当年蒙古攻宋的情报不是你递给李瑕的又是谁?!蒙哥之死你就是幕后推手!事到临头你却做个缩头乌龟!” “严忠济!你严家降过金、降过宋、降过蒙古观哪方势大便倒向哪方今日是小觑于我欲投西南李瑕不成?还是认为时机未到?哈哈哈……” “张弘范!你五哥早便与我相约起事当年他在开封……” 张弘范大怒不等李璮说完已大步追出去才赶到堂外正见两名兵士硬是掰开了李璮的嘴用手指将那根舌头全拉了出来一割。 血光四溅李璮喷出满口的血犹在哇哇大叫却已不成句。 一根舌头掉在地上。 “拖下去!当众削掉四肢……” 李恒上前拉了拉张弘范示意他不必太过扎眼。 两人遂退到一边观刑。 此时合必赤已不敢出面任由史天泽来主持后续事宜。张弘范冷眼旁观附耳向李恒轻语道:“记得王荛一事吗?今日诸世侯中必有人与李瑕有联络。” “九郎认为是谁?” 张弘范道:“我说不清但只怕陛下要为难了……” 李恒眯了眯眼反而微微一笑低声道:“但这也是九郎的机会不是吗?” 张弘范还不及回答前方已传来一阵喊叫。 那是李璮的双手已被砍了下来因其没了舌头惨叫声很是怪异吓得周围不少人惊呼连连…… ~~ 史天泽脸色阴沉。 他很清楚忽必烈早就想借李璮一事收回各家世侯的兵权。 今日合必赤审李璮并收集信件的举动便是一个信号。 那位皇帝陛下做事总是滴水不漏想动文官便利用王文统来捏文官的把柄;想动世侯便利用李璮来捏世侯的把柄。 总之都能找到借口。 严忠济也看得明白想用阿里不哥、李瑕来威胁陛下。 这事陛下可不好把握好这平衡。 那这种时候他史天泽的态度就至为关键了。 他若带头强硬一些必能为诸路世侯巩固住原有的权柄;而若带头服软则可以帮忽必烈稳住局势并收回一部分世侯之权…… 想到这里史天泽回过头看向众人正好与张弘范对视了一眼。 一老一少两个人却是颇有默契地点了点头。 ~~ 十数日之后一封秘信传到了长安。 韩祈安看过之后将信递到了吴潜手中。 “看样子哪怕李璮被灭了中原的局势也不会太快稳固下来。忽必烈竟还想在这时候敲一敲那些世侯。” “不敲打不行啊以往蒙人太过放任诸侯如今要争汗位他需要蒙古宗室的支持敲一定是要敲的。” “我们已挑唆了几个世侯不让忽必烈轻易收拾局势。” “莫太乐观了。”吴潜摇了摇头“此事关键在史天泽的态度。” 韩祈安道:“并非是让史天泽归附他只要敢争他该有的利就可以……” “若他真有硬骨头何必卖力攻李璮。依老夫看时间不会太多了我们需要在忽必烈空出手来之前夺下河西走廊才行。” 正文 第772章 牵连 燕京。 皇宫还是金国时修建的经历了灭金一战已被毁得不成样子。 耶律铸穿过应天门正见到安童。 安童今年才十四岁却是在十三岁时就担任了怯薛长。 换言之名震天下的怯薛军、忽必烈的宿卫亲军就是由这个小小的少年统帅。 因为怯薛军的统帅是由博尔忽、博尔木、木华黎、赤考温这蒙古开国四大功臣后裔世袭。 而安童是木华黎的曾孙他的母亲是察必皇后的姐姐他是木华黎数不胜数的后裔当中最受忽必烈喜爱的一个。 十三岁统帅一军这在宋朝是不可思议之事但在大蒙古国只要忽必烈一句话。 四十一岁的耶律铸面对十四岁的安童很客气。 “怯薛长我来见陛下。” “我领丞相进去大汗马上就到。”安童道:“大汗让我也参与议事是平定李璮叛乱的消息传回来了。” 他年纪虽小说话却是一板一眼。 耶律铸没敢把他当成孩子神色郑重道:“李璮这场叛乱就像是一块石头投进了湖里惊起了层层的涟漪啊。” 两人说的都是蒙古语叽里咕噜了一路待进到大安殿只见忽必烈还没来站在殿中的是几位重臣。 塔察儿、忽鲁不花、忽都察儿、线真…… 耶律铸遂发现自己是在场唯一一个崇尚汉学的人。 他是耶律楚材之子母亲苏氏为苏轼后裔。 但他虽崇尚汉学对忽必烈的忠心却不容质疑。 耶律楚材匡扶的是成吉思汗、窝阔台父子因此耶律铸从小就侍奉窝阔台之孙失烈门。 蒙哥继位时耶律铸卷入失烈门谋反一案险些被处决是忽必烈救了他。 虽说耶律铸是契丹人今日能站在这里其实相当于就是蒙古人了。 大殿上摆着一张地图这些蒙古重臣们在地图边站定。 安童见人来齐了便指点着地图介绍起当前的形势来。 这是要在忽必烈抵达之前让重臣们把该知道的情报都了解了以免到时还要再说一遍。 之所以由安童来介绍因为忽必烈真的打算再过两年就任用他为丞相。 安童虽说只有十四岁毫不怯场总归按情报上的消息便开始主持议事。 “史天泽砍下李璮的头颅之后守在益都城的李彦简自尽了其他人打开了城门投降……” 塔察儿听到这里止住了安童问道:“我妹妹和她的儿子在哪里?” 李璮儿子很多与塔察儿之妹生下的只有一个名叫李凤山。 安童看了看战报道:“史天泽把他们从益都接出来了。” “好把其他人全部杀掉。” “杀了只逃走了一个李齐山是王氏生的……” “那就追上去杀掉。” “他从旧海城逃了……” 塔察儿大怒。 他是在场所有人中表现得最想杀李璮的。 之所以会把妹妹嫁给李璮是因为他当年地位很低。 塔察儿的祖父是成吉思汗的幼弟铁木哥斡赤斤曾经因为造贵由汗的反被处死了。而当时山东一代的民户是分封给铁木哥斡赤斤的塔察儿为了保证这个利益才选择与李璮联姻。 等到蒙哥汗继位后他便发迹了早就心生悔意。 到如今更是恨不能当作没这回事。 “逃到哪?宋国?往南杀过去……” 忽鲁不花已经喊道:“别说这些小事了合必赤、史天泽会处理。今天大汗召我们要商议的事才更重要。” “为的是从汉人手里把兵权收回来吧?” 安童终于摆脱了塔察儿的纠缠道:“是但大汗今日召你们来是因为阿术在关陇被李瑕全歼了。” 殿中安静了片刻爆发出惊呼之声。 “不可能!” “兀良哈部的阿术速不台的子孙怎么可能会被一个汉人……” 忽然。 “兀良合台也是死在这个汉人手里的!塔察儿你给我收起你那像河水一样溢出来的傲慢给我正视这个敌人!” 随着这一声大喝他们的大汗终于抵达了大殿。 …… 大蒙古国前几代大汗窝阔台、贵由都是暴虐贪淫之人但凡议事都是一坐下来就捧着酒猛灌恨不能在议事结束前就把自己醉死。 忽必烈不同他沉稳刚毅进殿之后并非是往上首一坐而是直接走到众人身边。 众人都不自觉地因大汗的威仪而低下头。 忽必烈时年四十七岁正当壮年举手投足都显得那样富有力量。 他指了指地图上济南、益都的位置直接开口说起政事。 “李璮的反叛影响很大牵连了很多汉人世侯……” 随着这一句指尖扫过东平、毫州、开封、洛阳、南阳、太原、保州…… 这一句话便叫殿上的这些人明白了局势的严重性。 忽必烈没有让这些最忠心于他的臣子们去猜很快他便清晰地讲出了他要什么。 “还没有完全解决阿里不哥李瑕又在西南作乱如果过份追究这些汉人很可能会把他们逼反汉人有一句话狗急也会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这是在向他的蒙古势力们表明他的立场。 先声夺人把基调定下来以免这些蒙古大臣不停叫嚣要打压汉人。 果然忽鲁不花马上便喊道:“我伟大的大汗你对这些汉人太过于宽容了!” “大汗有明智的考虑。”耶律铸应道“长生天赐给了大汗无比的智慧不需要你来质问。” 他其实信道教但总归用长生天堵住了忽鲁不花的嘴。 忽鲁不花闭了嘴忽必烈这才道:“你们说我太过宽容但我告诉你们治国要像分牛肉一样一刀一刀慢慢地来。” “大汗是我太急了。”忽鲁不花道。 虽然忽必烈心里已有了主意但还是环视了众人一眼道:“你们来说该怎么办?” 塔察儿道:“大汗还要再讨伐阿里不哥但如果诸王问大汗如何保证他们的利益又该怎么办?必须得打压汉人。” 他原本是蒙哥派来代替忽必烈掌漠南兵权的但蒙哥一死他又是第一个支持忽必烈的宗王因此很有底气。 律耶铸道:“诸王的封地与五户丝都不会有变化他们的驱口和财产都可以得以保留大汗的承诺像金子一样珍贵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只怕他们要看到大汗做出行动来。” “不错李璮敢发动这样的叛乱如果大汗不处置汉人怎么让诸王心服。” “到时阿里不哥又会指责我们的大汗是蒙古的叛徒……” “汉人们这几年太过份了……” “够了!” 安童竟是按着刀出列喊道:“大汗召你们来让你们出主意而不是争辩不停!” 他是怯薛长得以佩刀入殿此时小脸一板很是威风。 塔察儿低头不再说话。 他叫嚣时很大声真到了出主意的时候却没了声响。 忽必烈转头看了安童一眼眼中闪过微微的笑意很是满意这孩子。 其实不论是蒙古、回回、契丹、女真还是汉人他更看重的还是忠心。 至于行汉制还是旧制比起臣子们有颗忠心又算得了什么? 换句话说只有他忽必烈才是最最重要。 这也是他对各个部族的宽仁。 还是耶律铸站出来道:“大汗我以为不该继续追究世侯要继续优待他们。但也要利用他们现在人人自危的心理一点点削弱他们的实力……” 用蒙古语说这些事很难受耶律铸的蒙语虽是极好却还是感到许多词汇的不足。 “可以将世侯治下的民政与兵事分开来治理;调换世侯所在的地盘;给他们升迁高官……此事宜缓而不宜急。” 这本就是忽必烈心里的主张由耶律铸说出来之后他环顾了殿中诸人一眼见没有人反对便问道:“如严忠济这样的世侯你认为该怎么办?” “可以招回朝中担任丞相。” “他若认为我是要夺他的兵权呢?” “可以由他们的子弟继续掌握兵权。”耶律铸答道:“继续任用他们的子弟大汗便能从其中挑选出最忠诚的一批。” 忽必烈深以为然让人拿出几封信给耶律铸。 “你认为张弘略有没有与李璮勾结?” 耶律铸看了一会看到的是张弘略与李璮的通信从头到尾都是劝李璮不要谋反。 表面上看起来张弘略很忠心。 但一对比李恒张弘略这种知情不报、却又故作忠诚的举动……可谓其心可诛。 再想到张弘道投降李瑕一事张家有太多人已不值得信任。 耶律铸遂道:“张家便是汉人世侯的典型暗中观望时局。我以为大汗应该给张柔封公爵之位解除张弘略的兵权调他回京师宿位赐他冠服以从宴享。再从张家子弟中挑出最忠心的袭职任顺天军民万户……” “你认为谁最忠心?” “张弘范。” 耶律铸没有太多犹豫张九郎的忠心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 这便是他那套办法的一个诠释升世侯们的爵位、官职迁他们回朝挑选他们的子弟袭职便能更好地拿捏这些年轻人。 忽必烈对这办法大体上是满意的踱了几步回过头道:“你不要忘了西南还有李瑕如果狗被逼急了跳过墙去投李瑕呢?” 正文 第773章 大敌 提到李瑕耶律铸的神情郑重了不少。 他感觉得出来忽必烈非常在意这个敌人在平定李璮之乱以后下一个要除掉的目标不是阿里不哥就是李瑕了。 北讨或西征暂时还没定故而有今日这场议事。 然而再转一看殿中那几位蒙古重臣他们显然还没引起重视。塔察儿在听到李瑕之名时有个很明显的轻蔑表情。 因李瑕还只有二十二岁名义上还是宋臣总是让人轻视于他。 “李瑕实力已经强过李璮了。” 耶律铸不得不得先强调了一句表明他的态度继续道:“近年来有几个汉人世侯投奔李瑕而这些世侯之间又互相联姻让人担心会有越来越多的世侯叛投。” 这两句话则是在附和忽必烈表示大汗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之后他才话锋一转道:“但世侯是否会被逼反的关键在于大汗给他们什么李瑕又给他们什么。” 耶律铸很清醒地认识到一点—— 现在看起来忽必烈想要削世侯的权是对世侯不好但大蒙古国之前对世侯太好了。 哪怕忽必烈这次用些手段削弱世侯之权至少还能让世侯子弟保留兵权和职位。哪怕如此古往今来还是没有一个朝代能如此优待世侯。 他的谏言基本能让各方满意。 老一辈的世侯们与李璮联络的罪过不被追究了;年轻一辈的世侯子弟们得到了一次亮相的机会可以被挑选重用;而忽必烈敲打了汉人世侯收拢了一部分中原的兵权…… 若连这种程度的削权都受不了这些世侯到了李瑕那边只会更加接受不了。 刘黑马投顺李瑕之后是完全失去了世袭统兵之权刘家兄弟如今也就与普通的文官武将无异。 李瑕更严厉、更不会给世侯权力…… 另一方面李璮叛乱许多世侯确实牵扯其中已给了忽必烈动他们的理由必须有所动作这才叫恩威并施。 相反若是一味的退让才有可能让世侯们以为蒙古易欺再生跋扈之心…… 将这其中的道理说清了最后耶律铸道:“按这个做法已能保证世侯们不会转投李瑕。” 忽必烈道:“这些汉人世侯如果能够冷静地分析自然会明白我的宽容。但李瑕刚打了胜仗使用手段去逼反他们呢?” “有一人可以稳定局面。” “史天泽?” “大汗圣明。”耶律铸答道“只要史天泽能够第一个带头主动上书解除兵权世侯们一定不敢有异动。” 忽必烈还是不满意。 这些是在他安排平定李璮之乱时就已经准备好的。 如今多了一个变数——李瑕歼灭了两万蒙古探马赤军。 这人数不算多但动摇了中原汉人对蒙古军队的信心。 也许耶律铸的办法能够平稳地收服住北地世侯但只怕万一。万一李瑕再杀入河南、山西、西凉或随意哪里再打出一场胜仗。 不能再让李瑕打胜仗了。 忽必烈凝视着地图上的关陇眼神中透出杀意。 北讨或西征他已有了决意…… 耶律铸感受到了忽必烈这种不满又仔细思考了一会。 “大汗还有一个办法……在这一件事上汉人文官与汉人世侯的立场并不相同大汗可以拉拢汉人文官们以稳定局势。” 忽必烈抬起手止住了耶律铸。 他知道汉人文官们确实能稳定局势但他已不太愿意给他们更多的信任了。 “就按你方才说的计略来削弱汉人世侯们至于李瑕按照我的办法来。” “大汗是说?” 忽必烈扫了耶律铸一眼平平淡淡应了一句。 “敌人是用来打败的。” ~~ 议事之后耶律铸走出大安殿心绪复杂。 忽必烈用了他的策略来削弱世侯之权这是其一;大蒙古国很快将要发大军收复川陕这是其二。 更重要的是耶律铸与李瑕其实有过节。 他的长女正是嫁给了汪惟正汪家被李瑕灭族之后他就失去了女儿的消息。 有消息说汪家家眷被送到了宋国有消息说是已经被李瑕杀光了也有消息说是被李瑕霸占了……耶律铸分不清真假。 另外耶律铸有一双妻儿如今就失散在河西走廊。 他有七个妻子、十多个儿子其中赤帖吉氏为他生下了第四子耶律希亮。 蒙哥死在钓鱼城时耶律铸、耶律希亮正随浑都海在六盘山运送辎重消息传来耶律铸劝浑都海支持忽必烈浑都海不肯。 耶律铸于是丢下妻儿只身投奔忽必烈。 浑都海大怒之下遣一百骑兵追赶拿下耶律希亮母子要把他们送往哈拉和林。 之后浑都海大败陇西为李瑕所占耶律铸就打听不到儿子的消息了只听说是被送到甘州就失去了音讯。 这次忽必烈既打算征讨川陕耶律铸便起了随军之念歼灭李瑕报仇也找到儿子、女儿。 想着这些他已情绪激动起来。回到家中马上提笔写了一封奏章。 他用的是回鹘式蒙古文并不能展现他在诗赋文章的才华。 “窃以为今蒙古之大敌不在南、北而在西南。阿里不哥虽有鹰隼之貌少谋而独断溃败远遁不足为虑;赵宋主弱臣庸自守于江淮不敢寸进于中原毫无妨害。唯李瑕窃据关陇东可进晋豫之心腹西可指河煌之门户如鼾睡于卧榻之侧、执匕于咫尺之间…… 若欲灭李瑕不可再以小股兵马予其各个击破之机当以举国之力一举而定。今十七路世侯之兵犹集于山东取李璮益都之积累可由合必赤、史天泽整编十万兵力;再遣一宗王领开平、九原之兵力暂驻陇西只待黄河结冰两路并进……” ~~ 次日忽必烈看到了耶律铸的奏章。 他的眼神很锐利透出一丝凌厉。 他时不时微微点了点头因耶律铸的判断与他一样李瑕必然成为他忽必烈的大敌。 这是忽必烈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正视李瑕。 在过去几年里他忙着争汗位、稳固局面、平定叛乱一直没能顾得上那个在西南不断坐大的年轻人。 现在得抽出手来把这个威胁的苗头掐掉…… ~~ 六盘山凉殿峡。 随着几声吆喝避暑行宫内的大旗被轰然砍落。 李瑕策马驰上高坛回过头看去只见犹在顽抗的蒙军已摆出拼命的姿态向宋军撞上去。 战事已定了唯有这些蒙卒还不愿投降宁死也要守护这个……成吉思汗殒命之地。 他们的头盔已经掉了辫子随风飘扬手中的弯刀高扬显得有些悲壮。 “杀!” 血泼洒而下…… 李瑕没再看战斗而是向北眺望。 六盘山行宫这个地方李瑕之前并不攻取。因为得之无益还会逼得蒙军必须来攻打他。 但这次既要取河西走廊就没必要回避了。 眼下的局面忽必烈不是打阿里不哥就是打他李瑕与其抱着侥幸盼着忽必烈放他一马不如先下手为强扼住河西走廊。 不久前李瑕已收到了李璮覆灭的消息。 李璮其人李瑕并没有太多印象只知在这天下豪强皆向蒙古折腰之际唯有李璮敢举旗抗蒙但也有刚愎自用、妄自尊大等等各种缺点。 一开始就是错的策略注定是失败的。 但在李璮失败之前他对李瑕来说就像是个挡在前面的人忽必烈必然是要先平定李璮。 现在李瑕仿佛感受到了忽必烈的目光向他投望过来。 就像是一具被掐死的尸体被丢在地上拿着匕首正在绕后的小孩抬头看去看到那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正缓缓转过头来。 小孩该怎么办? 只能咬咬牙继续握着匕首去捅…… 正文 第774章 兰州 李瑕是在九月初决定出兵占据河西走廊。 在九月中旬他完成了两万骑的调集以及辎重的准备。 之后他与李曾伯各领一万人分头出兵。 李瑕走东路攻会州、六盘山等地;李曾伯走西路攻河州、兰州等地。 阿术战败的消息都尚未传出宋军骑兵已然杀至这种突袭确实是势如破竹只在十月初他们便已扫荡了陇西北部。 但蒙军素来是不注重防御战事之初的攻城掠地并不值得欣喜。 一个不慎很可能像夏贵一样大败而归。 宋有淮河、长江为屏经得起那样一次大败李瑕却经不起。 他必须尽快击败在凉州的蒙军才算占得先手。 再打一次大胜仗还可让北地世侯人心惶惶。 因此他下一步便是与李曾伯准备合兵兰州渡过黄河直扑凉州。 “传令下去出发兰州。” 行军号再次响起才攻下六盘山行宫的宋军纷纷上马。 “快!西进西进……” ~~ 兰州有“联络四域、襟带万里”之称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 黄河如果在这里直接向东南流穿过陇西、关中便可以形成一条直直的河。 但黄河不肯。 它一定要向东北方向弯折形成一个“几”字形再拐向南滋养河套分割关中与山西。 兰州便是在这“几”字弯上的一颗明珠。 它古称“金城郡”。 唐末兰州被吐蕃占领;李元昊击败吐蕃后兰州归为西夏;宋神宗年间大宋曾收复兰州;但在绍兴元年兰州被金国攻占;一直到蒙古灭金。 吐蕃、西夏、宋、金、蒙古……饱经数百年战乱不休。 终于大宋咸定三年十月十二一杆宋旗重新插上兰州城头。 那城墙很残破。 蒙古人不爱修城墙因此它还保存着蒙古灭金时的各种痕迹城垣被巨石砸塌骑兵可以跃马而过火油烧出的裂缝能容人穿行。 风吹过沙土露出城墙下的白骨。 二三十年的陈年白骨早已破碎只是当年堆了太厚须这样一点点被风吹得才能显现出来。 马蹄踏过骨头碎片马背上的李曾伯抬眼望着那杆宋旗百感交集。 他说不出亲手收复兰州是怎么样的心情。 多少年来奢言收复二字今日终于是收复了一座大城。 说欢喜也欢喜那满目疮痍的景象又让他欢喜不起来。 没有想象中的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面兰州城内的百姓根本就不认识宋军。 五百年间它仅有短短五十年属于大宋治下且至此已过一百数十年。 所谓“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在这里只不过是大宋将领的一厢情愿罢了…… 李曾伯望向大旗的这一眼之间想着这些额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 他抬起手一挥喝了一声。 “进城!” 在宋军骑兵进城之后一队队民壮也运送着物资入城。 兰州将是这些民壮此次西行的最后一站。 他们把辎重运到兰州造船助宋军渡过黄河便会留在兰州修筑城防。 而宋军骑兵在渡过黄河之后就不会再有补给。 …… 李丙推着独轮车走在民壮的队伍中。 他本是通渭县人阿术侵入陇西时俘虏了他在巩昌城下被宋军救回因此应募了民壮。 这一趟的饷钱攒下之后李丙足以回到通渭县翻修老宅、重拾生计。但他依旧不太打得起精神来。 当时那些俘虏们有一部分人被宋军救下之后找到了失散的亲人李丙对此也曾抱着期待渐渐地反而觉得……活着不知为何。 他无精打采地走进残破不堪的城门心中有些怪异之感。 此时宋军士卒的尸体刚刚被拉去安葬蒙军士卒的尸体还堆在不远处。城门处铺着血迹不时能看到一些破碎的血肉。 腥味冲鼻让李丙又想到了通渭县被攻破之时。 他发现自己厌恶了战火有些后悔应募当民壮应该直接回老家去…… 独轮车的轮子上已沾了带血的泥进了城中能看到远处偶有些负隅顽抗的蒙军哇哇大叫着被一排排宋军的长矛捅翻。 兰州留守的蒙军不多往往是十余个宋军士卒齐刺一两个蒙军。 城中更多的还是面黄肌瘦的人们一个个缩在破屋后面麻木地向这边看来。 李丙很快意识到他们都是什么人——驱口。 他也当过驱口对这种绝望与麻木的气息十分熟悉。 这里是蒙古贵族的兀鲁思这城里大部分都是蒙古贵族的驱口。 …… 草料被堆在马厩前。 李丙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喘着气往外走了几步发现落下了水囊遂转身回走。 听到草料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绕过去一看吓了一跳。 本以为是什么野兽定眼一瞧却是个瘦骨嶙峋、浑身沾满马粪的女子正在那小小翼翼地掏他运来的麻袋。 她一见李丙骇得往后一缩躲进墙边的一个狗洞处。 李丙追上两步再一看只见这女人脸上身上全是鞭痕正在瑟瑟发抖……干草丛里还藏着个瘦得不成人样的孩子。 第一眼看李丙还以为是那是只小野猫之后再一看那孩子的黄色眼睛他便大概明白这女人是怎么样的境遇。 她该是哪个色目人的驱口看年纪估计还很小也不知是逃出来的还是因战事被主人丢掉了。 李丙从怀里掏出一块馍掰了一块……想了想干脆整个递了过去。 他转身向外走的时候就在想不知道宋军会不会像蒙军一样驱赶这些驱口用来作箭头饲料。 他希望宋军与蒙军不同这样一来他方才就可以向那个瘦骨嶙峋的正护着孩子的女人说一声“别怕”。 但不确定就只好让对方继续躲在干草堆里。 忽然。 只听钟楼处“咚”的一声已有人用陇西的方言大喊起来。 “城中乡亲不必害怕王师收复兰州入城秋毫无犯……” “王师收复入城秋毫无犯……” 李丙倾耳听着肩膀已被另一名民壮撞了一下。 “愣着做什么军爷让我们去放粥。” 李丙连忙跟上当看到前方的城墙他心有所感似地一抬眼正看到一位老将站在城头上身影与当时把他从蒙军手中救下时一模一样。 他忽然不再后悔这次应募当民壮了…… 正文 第775章 秦腔 只在李曾伯收复兰州的次日李瑕的东路军也赶来汇合。 杨奔跨坐在战马上遥望着兰州城上的大旗神情有些紧绷。 他还年轻眉间的皱纹却很深额头上已有些抬头纹。鼻翼微张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马蹄扬起的尘烟吸入鼻腔。 “知道霍去病吗?”杨奔突然向身边的部下们问了一句。 “知道!我们当兵打仗的哪个不知道霍去病。” 杨奔指着前方想说些什么又没想好怎么说。 他的动作却十分有力最后指了指兰州城向部将们大声介绍起来。 “霍去病大败匈奴汉武帝置河西四郡。其后又置金城郡谓之河西五郡。金城郡控黄河之险隔阂羌戎。自汉以来河西雄郡金城为最……” 这是出发前军议时李瑕说过的。 杨奔越近兰州城越明白李瑕为何要说这些。 为何? 走得太远了。 他从川蜀打到陇西现在打到河煌千山万水这里的人说话他不太听得懂这里的人看向他们这些宋军时眼睛里是漠然、陌生。 太远了给人一种异国他乡之感。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到这个貌似荒凉的地方来?为何不能留在关中、汉中富饶之地? 因为杨奔心里很清楚这里绝非什么异国他乡。 这里在秦时就是陇西郡汉时置城……只是丢得太久了。 所以要夺回来。 他想效仿霍去病想名垂千古想要后人提及他的名字就交口称赞。 那夺回金城郡就是第一步。 …… 进了城安置好了兵马杨奔马上又向州署赶去默默跟在李瑕身后。 州署很破到处都是马粪。 李瑕正站在衙门前看着大柱上的楹联。 漆已经掉光了还沾着马粪字迹倒是勉强能看清。 “云雷天堑金汤地险名藩自古皋兰。” “营屯绣错山形米聚襟喉百二秦关。” 入城这一路能看到的汉字不多不像别的城池铺面上都是有汉字的。兰州实在有些萧条李瑕不免驻足对着这幅楹联多看了一会。 李曾伯大步迎出来抱拳见礼之后指了指楹联道:“这是金国修建的衙署也是金国官员题的楹联。” 李瑕点了点头道:“说尽了兰州的山河之险有些气势。” 李曾伯叹息一声道:“出自词作‘招取英灵毅魄长绕贺兰山’这金人写词也有些豪迈雄浑的气概。” “因为都是汉人押的是一样的韵用的是一样的典。” 说着他们往堂内走去。 这衙署也就没什么别的好看了既看不到文牍也没见有什么书籍一看就是许多年没有官员坐镇兰州治理了。 大堂的地上只有早已干涸的黑褐色血迹。 “越往西越是胡化了啊。” “蒙古之前并没有怎么治理河湟只当作牧马之地以及色目商旅往来的商埠。” 由此可以看出一点兰州这一带差不多可以算是一个分界线。 或者说巩昌汪家是一个缓冲东南属于忽必烈经略之地行汉制、用汉法勉勉强强算有些封建王朝的样子。 而河湟、西凉这一带便属于阔端的兀鲁思。 兀鲁思便是封地是窝阔台实封给阔端的地盘不是只收些五户丝而是实封。 阔端不仅被称为西凉王也是库滕汗。 他如果没有早死可以预见的是河西走廊这片土地或许会分裂成另一个汗国。 大汉建河西五郡以来的文明会被销毁这里将没有文明没有秩序。 唯一的秩序就是驱奴制蒙古贵族拥有无数驱口…… 还好阔端死了。 也该死。 但迈进这个西凉王、库滕汗的兀鲁思之地看着一片残破景象李瑕还是打心眼里对其人感到憎恶。 “兰州很糟糕啊。”李曾伯感慨了一句“与关中大不相同。” “忽必烈也是刚得到西夏旧地刚刚开始经营……” 话到这里李瑕不得不承认忽必烈与蒙古旧贵族之间的不同。 忽必烈行汉法自有其必要性。蒙古人那一套野蛮、粗糙的旧制是行不通的必定走向分崩离析。若不行汉化也征服不了中原。 “西域诸王是在阿里不哥逃离哈拉和林之后才转而支持忽必烈的。我们再往西打面对的会是阔端留下的势力而忽必烈也才刚刚开始掌控他们……” “刚开始掌控阿术还死了。”李曾伯抚须道。 随着这句话他们铺开地图与将领们围着地图而站开始商议攻取凉州之事。 “阔端有五子长子名‘灭里吉歹’继承西凉王之位坐镇于凉州;次子名‘蒙哥都’曾随忽必烈征大理如今代替被我们处死的那帖必烈坐镇于兴庆府;三子名‘只必帖木儿’封为永昌王坐镇于永昌;五子名‘曲列鲁’分封于甘州……” ~~ “有纸笔吗?” 军议之后回到营中宋禾向杨奔这般问了一句。 杨奔去找了一会将纸笔递给宋禾便见他在纸上把阔端还剩下的四个儿子的名字仔仔细细地写下。 “写这个做什么?” “要杀的人。”宋禾吹了吹没干的墨水应道。 杨奔感受到了那股子冷冽的杀意。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道:“郡王与李老元帅自有战略岂是你想杀谁就杀谁的。” 宋禾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把纸收进怀里往外走去。 杨奔跟上跟着走了一段终于听到宋禾开口说起来。 “我出生在嘉定府虽比不了你将门世家家里也算人丁兴旺。我五岁那年蒙军到了嘉定府屠戮一空我随难民逃到蜀南……” 宋禾说得很平淡事情已过了二十七年且当时他还很小根本记不得许多细节。 他平素话很少此时也不多心里很多想说的最后又懒得再说就化成了一句。 “阔端屠我全家那现在有了机会我也要屠他全家。” 杨奔觉得宋禾实在是没什么气势声音也不大语气也不狠。 但态度坚定让人觉得他一定会做到。 杨奔停下脚步向驻地回望了一眼道:“你说军中多少人像这样想的?” “很多。” ~~ 傍晚时分李瑕与诸将议过事之后出了兰州城往黄河边走去。 此时正有许多民壮在金城渡口边造筏准备渡大军过河。 待到太阳落山这些民壮们便各自领了块馍馍三三两两地蹲在那吃着。 李瑕正准备回程见到一名老者摔倒在地忙让人去扶他到树干下。 “老丈多大年岁了?” 那老者茫然地嚅着嘴唇却也不答像是听不太懂李瑕说话。 又问了几句话之后李瑕得不到回答用蒙语问道:“蒙语听得懂吗?” “听得懂。”老者遂把衣领拉开道:“乃颜家的驱口……没有逃没逃。” “我们不是蒙军。” “乃颜家……乃颜家……” 李瑕便知他是在兰州当地募集来的。 兰州与巩昌不同巩昌至少是世侯汪家在治理汪家屯田抚民并从川蜀掠夺人口耕种保持了金国时的风貌。 兰州这边除了蒙古贵族与色目商人就是奴隶驱口。哪怕有些侥幸活下来的汉人也早就逃难离开了。 李瑕这次攻河西走廊对这种与当地人口之间的隔阂很是警惕。 战事之初攻克几个城池不难蒙古人向来是疏于城防的难的是守住。 要守住就要在河西四郡驻屯。但河西四郡已太过胡化驻屯的难度又要大上许多。 深入敌境、不带辎重的情况下既没有像蒙军一样把驱口当成财富赐给将士作为奖励同时又得不到这些驱口的感激拥护甚至将士们感受不到收复失地、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荣耀……这是一个很不好的情况。 ~~ 李丙蹲在窝棚边看着马瓦儿道:“你不要怕这些宋军不是坏人。” 马瓦儿便是他昨日遇到的那个偷草料的女子今日她把孩子背着由李丙领着扎了一天的竹筏傍晚时也领到了食物此时正畏畏缩缩地嚼着。 彼此说话还是不太听得懂李丙也是指手划脚费了很大的劲才问到了她的名字并教她做这些。 本来蹲得好好的看到不远处有个披甲的将军走过几个兵士唰的一声行了军礼马瓦儿背上的孩子便哭了出来。 马瓦儿害怕连忙把孩子抱下来死死捂着孩子的嘴。 李丙连忙便劝她。 “你别这样……松开松开……莫把娃儿捂死了……别怕别怕……” 马瓦儿也不知听不听得懂只用惊恐的眼睛瞪着李丙手上的力道却没松。 李丙大急努力安抚着…… 忽然。 “咣!” 有梆子声响起。 李丙转头看去也不知哪里在敲梆子总之是敲起来便不再停歇。 “咣咣咣……咣咣……” 梆子的律韵响过之后有个苍老的声音唱起词来。 李丙听不太懂却觉得很熟悉。 那是秦腔。 刹那失神之后李丙回过头只见马瓦儿也愣愣瞪着前方像是在回想这样的调子是什么时候听过。 因这秦腔歌唱她已渐渐不再像方才那样害怕李丙于是把手放在袖里小心勾了一下隔着袖子把她捂在孩子嘴上的手拨下来。 “听过吗?” “阿……阿爹也唱……” 李丙倾耳听了一会才听懂马瓦儿在说什么。 想来也是李丙记得小时候他爹还在世时常这样唱说是金国太平时节逢年过节就好听这些。 至于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那就更早了…… ~~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敲梆子的老汉一只枯瘦的手持着木棍用力敲在梆板上嘴里大声高歌颇有气势。 李瑕坐在一旁不太能听得懂却能感受到秦腔的魅力。 他以前不爱听这种戏但今日却在这黄河畔因这一曲秦腔感受到了与金城郡遗民们的同根同源。 …… 这夜当李瑕准备离开却见前方有个畏畏缩缩的身影过来。 “这位将军我……我也能当兵吗?” 于火把的光亮中看去李瑕依稀看到对方是个年轻人遂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丙。” “李丙你为何想当兵?” 李丙挠了挠头。 他看眼前这个将军的盔甲分不出其人比起之前见的老将军谁官大谁官小但一般年轻的总是官小些。 年轻官小他才敢上前来问。此时面对这个为何当兵的问题李丙想了想总之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答。 “想吃饷……不知道该往哪去不如就跟着你们救驱口……保太平。” “保太平?”李瑕饶有兴趣。 “真的。”李丙急道:“我真是这么想的。” 以往他对这些没有概念只想活得好以往问他想要什么无非是赚钱养家。但这三五月以来饱受战乱李丙发现自己真想要的也就是还能再听阿娘唠叨以及听阿爹坐在门槛边哼几句秦腔。 想来想去原来那种日子便是“太平”。 这道理一想通李丙便有些振奋因此起了投军的念头。 “我知道宋军是好人。” 他还如此补了一句。 因害怕李瑕觉得他这样的小人物也敢说这样的大话李丙又低下头有些不安。 李瑕看到了他的不安遂不再问别的只问道:“会骑马吗?” “会!我姐夫就是牧马的我会骑马……” “那跟我走吧。” “太好了!”李丙大喜连忙跟在后面但想到马瓦儿又道:“将军稍等。” 他又回身跑去向马瓦儿告别把身上的一串钱掏出来递过去道:“你放心我问过了兰州也会向巩昌一样安置俘虏……” 隔着十余步李瑕回过头看去心想如李丙这样一个一个地帮这些人大概是帮不了几个的……所以对方选择了投军。 投军保太平的道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能想得通关键是这支军队是怎么样的军队。 李瑕之前也担心这样孤军西进士卒们士气不高但今夜听到的秦腔见到的乡民还是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 次日两万宋军骑兵在金城渡渡过黄河金城关垣、浮船古渡、掠掠雄师、啸啸铁骑。 一条黄河长一曲秦腔唱人与人源远流长…… 正文 第776章 兀鲁思 大蒙古国在蒙语里是“也克蒙古兀鲁思”“也克”是“大”的意思而“兀鲁思”既是封地的意思也是“国”的意思。 从这个词就可以看出来兀鲁思是一个半独立的封国。 阔端原本是有实力成为大蒙古的大汗至少可以建立一个完整的兀鲁思。 如果说成吉思汗长妻所生的四个儿子是汗国宫廷的四根栋梁那么窝阔台的儿子当中唯有阔端能算是一根栋梁。 可惜窝阔台一心只想将汗位传给那个体弱多病的阔出阔出早早暴毙之后窝阔台又瞩意阔出的儿子失烈门;乃马真皇后则只偏爱那个体弱多病、沉溺酒色不可自拔的贵由。 阔端自己也是病体缠身乃马真皇后就是以他“病体奄奄”为由把他从汗位继承人当中排除掉的他也确实年仅四十余岁便病逝了。 大蒙古国的汗位注定要落在拖雷一系。 显而易见的是拖雷的子孙明显比窝阔台的子孙更加优秀。 不仅是汗位丢了。在阔端病逝之后他的子孙们连兀鲁思都保不住。 这片兀鲁思其实很大阔端曾经统治整个西夏故地、吐蕃以及陇西、关中、西域等地。 但他的长子灭里吉歹继承西凉王之位后在蒙哥的打压下封地一直在收缩。 去年阿里不哥逃出哈拉和林忽必烈在汗位之争中占了上风已开始设立中兴等路直接控制治理西夏故地并派遣大将接管了西路军统帅之职…… 这看起来很糟糕但灭里吉歹不认为是坏事。 他不像那个野心勃勃的堂弟海都他只想以黄金家族宗王的身份一辈子享乐。 忽必烈答应保留他的采邑“采邑”也就是每五户百姓向他供一斤丝足以供养灭里吉歹继续穷奢极欲。 灭里吉歹还坐拥河西走廊色目商旅往来于西域、河套、开平能给他带来丰厚的斡脱利益。 所谓“斡脱”是蒙古贵族提供本钱委托色目人贸易金银珠宝、名贵皮毛、金锦罗缎从中坐收高额息银的贸易行为。 蒙古诸王、公主、后妃都各自设置斡脱年息是百分之百次年息转为本又复生息一枚锭银在十年内能本利共合一千零二十四锭而蒙古汗廷规定斡脱若被盗窃则由当地百姓代偿。 故而人称斡脱为“黄金绳缆”。 一句话只要有采邑、有斡脱灭里吉歹与他的兄弟子孙不论怎么穷奢极欲哪怕拼命地生儿子穷奢极欲他的财富都只会永远地、疯狂地增长下去。 除此之外灭里吉歹还拥有世袭的王爵有不计其数的驱口以及阔端屠蜀时从四川抢掠而来的堆积成山的巨大财富。 …… 十月二十三日。 “宗王哈兰术将军来了。” 灭里吉歹从醉眼朦胧中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哼唧了两声砸吧着嘴道:“让他进来。” 他倚在一张完整的熊皮之中任由侍女们为他醒酒好一会才逐渐清醒过来。 过了一会哈兰术走进了他的宫殿。 哈兰术是阿术的副将他祖父是成吉思汗的厨子他父亲追随窝阔台征钦察、康里、回回等部有功被任为涿州路达鲁花赤。 哈兰术继承了他父亲的官职之后在汗位之争中效忠忽必烈不久前被任命为西凉万户。 他的靴子踩在那张柔软的地毯上留下血渍与污渍。 灭里吉歹见了有些生气。 倒不是因为心疼一张地毯而是没感受到对方的尊敬。 他可是黄金家族的嫡系是西凉王。 但灭里吉歹还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没有为这点小事发作问道:“大汗的勇士你这么早就来拜会我有什么事?” 哈兰术欠了欠身道:“来告诉宗王一个不幸的消息阿术元帅在宋境病死了。” 灭里吉歹愣了愣叹息道:“大蒙古国的勇士没有死于敌人的刀枪却总是不能免于疾病的折磨。” 对此他深有感触。 他的祖父窝阔台、叔祖拖雷他的大伯贵由、父亲、叔父阔出、叔父合矢全都是病死的。 对了还有上一任大汗蒙哥也是到了宋境之后就病死了。 叹息着命运无常灭里吉歹又狠狠地猛灌了一大口烈酒问道:“我的弟弟帖必烈随阿术一起出征他攻占了关陇吗?” 哈兰术道:“更不幸的是阿术元帅病死之后帖必烈把兵马带到了绝路中了宋人的诡计被歼灭了。帖必烈被宋人一刀又一刀放干了血。” “不可能!” 灭里吉歹大怒。 但等他冷静下来很快就知道哈兰术这是在污蔑。 帖必烈不会这么没用。 他们的父亲横扫川蜀、平定吐蕃战功赫赫帖必烈继承了这样的勇猛怎么可能败于宋人? 一定是阿术统兵无方速不台的子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大败了。 “我把西路军统帅之权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样打仗的?简直是辱没了草原勇士的荣耀。” 灭里吉歹很想这般训斥哈兰术一番。 但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收了回去问道:“那怎么办?我们要怎么为可怜的帖必烈报仇?!” “大汗已经平定了东边的叛乱马上会发兵来夺回关陇在这之前我们会保证河西的防御只是需要宗王的支持。”哈兰术道:“我要赏赐勇士们稳定士气……” 又是来要钱。 该死害死了帖必烈却还敢来要钱。 灭里吉歹不由心想怪不得海都一门心思想要重振了窝阔台家族的荣耀。因为失去了汗位的窝阔台子孙现在连忽必烈的一条狗都能上门欺负了! 其实就在前阵子灭里吉歹接见了海都派来的使者。 海都提议一起联合阿里不哥、反对忽必烈让汗位之争继续下去消耗拖雷家族的实力。 灭里吉歹拒绝了表示自己已经交出兵马支持忽必烈了。 使者大怒骂他“伟大的窝阔台汗早就知道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哪怕裹上草、牛也不屑于吃你哪怕裹上油脂、狗也不屑于吃你。麋鹿敢在你面前穿越、老鼠敢跟在你身后走无能之辈……” 灭里吉歹于是斩杀了这个使者用来讨好忽必烈。 结果呢? 被海都的使者说中了哈兰术就是跟在他身后的老鼠一点都不害怕他。 但灭里吉歹还是没有发作而是与哈兰术谈起条件来。 “我的二弟蒙哥都他说大汗派了一个叫张文谦的汉人到兴庆府了要设立西夏行省叫嚷着要释放驱口屯田还要废除羊羔息?” 哈兰术摇了摇头道:“宗王不用担心这些汉人是动不到宗王头上的。” “真的吗?”灭里吉歹道:“我支持了大汗很多可他对那些卑贱的汉人实在太过纵容了。” “不用担心张文谦最多动一动别的蒙古贵族但一定动不到黄金家族头上。”哈兰术道:“我可保证只要我还在一天这些像羊羔一样的汉人绝不能啃到宗王牧场里的一根草……” 得益于蒙古人的爽直性子灭里吉歹与哈兰术很快有了默契。 他可以支援哈兰术的军费哈兰术则帮助他保护他的利益。 这是应该的。 灭里吉歹交出了封地的治理之权、西路军的统帅之权并选择支持忽必烈就该换得黄金家族子孙应得的富贵与保障。 …… 蒙古旧制与汉制之间的冲突、妥协远远不止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之间而是在像这样一场小小谈话当中。 数不清的黄金家族子孙、忠仆们分封在无比广阔的土地上因此这种利益分配涉及得很大。 这些才是构成汗位之争。 汗位之争是整个黄金家族之间的利益分配而不只是忽必烈与阿里不哥打一仗。 如今忽必烈在很多地方基本做到了让蒙古贵族、将领、汉人士绅能够保持一个平衡。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 在见过了哈兰术之后灭里吉歹命令仆从把那条被踩脏的地毯丢掉。 因今日被太早吵醒他想在饮酒与玩女人之外再找些乐子于是决定狩猎以一展西凉王的雄风。 “太久没有打猎了去准备一下。” “要去祁连山吗?” “太远了就在牧场吧。” …… 有数百人被赶到牧场上。 初时他们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以为是要来放牧或挤牛奶。 马蹄声响起灭里吉歹策马而来。 骏马载着他肥胖的身躯酒色过度使他的脸色有些异样的憔悴但他还是能够拉弓。 “嗖”的一声箭矢射向人群正中一个妇人。 人群尖叫着散开中箭倒地的妇人惨叫着她八岁大的孩子扑在她身边茫然无措。 灭里吉歹哈哈大笑太久没有打猎了这让他莫名地兴奋仿佛他继承了他祖上三代人的勇武与威风。 他驱马上前又是一箭射出…… ~~ “嗖。” 祁连山北麓、乌鞘岭下一名策马狂奔的蒙军探马被射倒在地。 之后几名归义营的骑兵策马赶上继续追逐蒙骑放箭终于将另几名蒙军探马截下。 “噗。” “噗……” 血泼在结满白霜的林地里一列列骑兵正迅速向前奔向凉州城。 正文 第777章 黄金家族 “报!” 一个归义营骑兵从高山上冲下来喊道:“灭里吉歹就在凉州城外牧场……” 他是蒙古人名叫“合格温”起了个汉名叫“马戈”。 马戈是祁山道上被俘虏的为了活下去投降了他不觉得丢人。 他从来也不讲什么气节。 当年他的部族斡亦剌部与诸部联合反对蒙古部打了败仗才选择归附蒙古。那时如果要讲气节所有人都得死了。 活着才重要。 因此马戈归附李瑕、献上忠诚学汉话、起汉名一点都不觉可耻。 这次取凉州出发前他与李泽怡吵了一架。 因为李泽怡信不过他说“怎么能让蒙古人去打探情报万一通风报信怎么办?” 换作平时马戈就忍了但这次不行打凉州马戈是下决心要出大力的。 “凭什么信不过我?!我告诉你……我我要把窝阔台的子孙杀光!” 马戈的汉话原本说得不错但一激动喊起来还是磕磕绊绊。 李泽怡大怒吼道:“你敢吼我?军中律例森严你还敢以下犯上……” “凭什么不信我?你当蒙古人之间就没有仇恨?你知道窝阔台有多……额秀特你知道他有多坏吗?!” 马戈最后用的是“坏”这个字显得很无力。 他很难用汉语述说清楚窝阔台的残暴于是用蒙语大吼了一通听得李泽怡愣住完全不知他在说什么。 后来是胡勒根过来给李泽怡翻译了…… 大概是二十五年前斡亦剌部落听说大汗有诏令要把部落的少女拿去配人于是连忙把部落中的少女在族内婚配。 窝阔台听说后大发雷霆把七岁以上的女子全都集中起来哪怕许配了人家的也得从夫家追回之后他把四千余名女子全聚集到了一处命令兵士当众糟蹋。之后或送入后宫为婢、或赏赐奴仆、或送至妓院。 而她们的父兄则必须立在一旁观看不得埋怨、哭泣。 那一年马戈七岁他就站在那看着他姐姐被糟蹋至死…… 这就是他的大汗窝阔台汗。 严酷、恶毒、残暴、饮酒无度、纵情声色。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马戈已经很少去想他早已学会不得埋怨、不得哭泣。 但让他生气的是反而是那些汉人以为他是无比忠诚于窝阔台汗。 那些汉人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用他们自以为是的认知去推测他! 是汉人们一直在愚蠢地认为蒙古大汗都是英明神武自以为是地以为蒙古人全都是一个部落全都是大汗的忠仆。 马戈必须愤怒地一字一句地凑到这些汉人耳边告诉他们—— “我斡亦剌部的合格温憎恨窝阔台!我恨不能生生咬断他的喉咙让他的尸体在德勒格尔河发烂!窝阔台和他的子孙全都去死吧!” …… 李瑕留意到了包括马戈在内的许多归义营骑兵对阔端家族带着深深的仇恨远不止是马戈一个。 大蒙古国的繁盛终究是属于王公贵族们的它的本质还是驱奴制在王公贵族眼里蒙古奴隶与汉人奴隶的区别有限。 草原部落之间的杀掠并不逊于蒙古对诸国的杀掠反而更频繁、更残酷。 以前不是没人恨嗜酒好色残暴的窝阔台及其子孙而是恨也没用。 而一旦李瑕给他们一个机会那复仇的屠刀一样锋利。 这一战归义营与宋禾所部骑兵很是振奋快马比大军先行三十里射杀蒙古探马。 加之蒙军根本没想到宋军竟然敢反攻凉州疏于防备因此直到宋军骑兵杀到凉州南境峡口的和戎城时蒙军才反应过来。 杀过和戎城李瑕与李曾伯便再次分兵。 李曾伯领大军杀向凉州城的同时李瑕本是想绕道凉州西面阻截蒙军援兵…… 这一日却是得到马戈探到的消息灭里吉歹就在凉州城外石羊河的牧场。 “消息确定?” “确定!我在那边山顶拿望筒看的西凉王的大旗一定不会认错……” 消息由胡勒根传至李瑕处李瑕毫不犹豫便下令兵马转向杀向石羊河。 ~~ 河西走廊之所以叫河西因为它在黄河以西。而之所以叫走廊因为它处于南北的山脉夹恃之中。 它南面是祁连山脉;北面则是北山包含马鬃山、合黎山、龙首山。 再北面就是广袤的沙漠。 河西走廊中也大部分都是戈壁、山地适宜耕种的土地不多。 好在祁连山孕育了皑皑冰川雪峰有“万年雪原”之称祁连山的雪水汇集成了大小河流汇成石羊河、黑河、疏勒河三条大河。 在它们的滋润下有了三大绿洲所谓“汪洋澎湃曲折数州县皆成膏腴之地”。 一是石羊河流域的凉州、永昌平原;二是黑河流域的甘州、肃州平原;三是疏勒河流域的瓜州、玉门平原。 石羊河畔早已没了耕地只剩下牧场。 十月深秋枯草上结着白霜河水已结了浅浅的小冰面。 马蹄声响飞鸟从河畔的芦苇荡里惊起展翅高飞。 “呼……呼……” 喘息声回荡开来奔跑到河边的一个老人已无路可逃一跤摔在芦苇丛中。 回过头眼看着那个蒙古贵族骑着马过来了老人感到绝望只好将他的孙女护在身后试图以他枯瘦的身子来拦住危险。 灭里吉歹赶马而至张弓却没有先射老人而是将箭尖指向了一只高飞的天鹅。 他是成吉思汗的后裔窝阔台汗、库滕汗的子孙该是一个神射手。 微眯着眼拈着弓弦的手指一松“嗖”的一声箭矢在空中滑了个漂亮的弧度落进石羊河中。 天鹅已飞远。 灭里吉歹大怒失去了再射箭的兴致策马上前用套索勾住那摔在地上的老者的脖子拖着他沿着河奔跑起来。 “博瓦!博瓦……” 小女孩大哭着向她的祖父跑去拼命迈动着她短短的腿很快就摔在芦苇丛里。 她是畏兀儿人但属于西夏遗民…… 在大蒙古国好像色目人比汉人高一等汉人比南人又高一等……这或许是在汗廷升官的时候会有区别吧。 但在灭里吉歹眼里只有权贵与奴隶的区别如果是权贵耶律楚材、张文谦这样的契丹人、汉人也能让他忌惮。 驱口之间没有区别。 顶多就是征服的顺序不同。 只要是被灭了国百姓都是流散四方、惨遭奴役等到蒙古再灭下一个国这些先一步被奴役的驱口好像便显得高一等但也只是在驱口之间的对比而已。 “博瓦!博瓦……” 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被拖了一路的老人已经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灭里吉歹终于停下马喘着大气。 汗水从他额头上不停冒出来酒色过度让他的眼眶发黑显得有些诡异。 抬手擦了擦额头灭里吉歹终于重新感到了自己的力量。 他不再是被阿术、哈兰术抢走兵权的无能之辈这一刻他很像他的父亲阔端凶狠、让人恐惧。 在小女孩的哭声中他感受到了自己的力量于是拉住缰绳将马蹄抬高狠狠地踩下去。 马蹄踏下将那老人的胸膛踩碎。 “博瓦!” 灭里吉歹哈哈大笑笑声盖住了小女孩的哭声。 强大。 成吉思汗的强大延续至今…… 突然远处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已有骑兵向这边冲来。 “逃啊!宗王快逃啊!” 马上的蒙古骑士大喊着拼了命地催马像是要在马背上飞起来。 “逃啊!” 在他们身后一列列骑兵已带着漫天的杀意向灭里吉歹席卷过来…… 正文 第778章 复仇 哈兰术得知宋军骑兵突然杀至凉州的消息确实是猝不及防。 甚至连“宋军骑兵”这四个字都让人莫名其妙有种极强烈的违和感。 他东征西讨多年听说过西夏骑兵、金国骑兵还是近来才听说宋军有骑兵。 消息才送到对方已经杀到面前了。 哈兰术不会困守于凉州城中马上便点齐兵马迎战…… 由东南方向逼近凉州的正是李曾伯领的一万骑兵。 李曾伯行军迅速不给哈兰术包抄的机会双方很快开始对峙。 李瑕于是借此机会绕过凉州城直杀向石羊河畔牧场径直取灭里吉歹的王旗。 这算是战略上的一个见机行事原本是迂回包抄此时改成擒贼先擒王。 哪怕灭里吉歹已交出了兵权但阔端家族坐拥河西二三十年威望还在只要西凉王的首级一挂起蒙军士气必溃。 哈兰术望见顿时大怒指挥右翼便要阻截。 然而不等蒙军有所动静宋军号角声大作李曾伯这支骑兵已径直杀来。 老将用兵深谙兵法之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大军一动哈兰术吃了一惊不敢再怠慢连忙收回右翼不再管灭里吉歹死活只求他能先躲进凉州城。 他这边则开始全力应付李曾伯意图利用蒙军的骑术优势先拖垮一部分宋军分而击之。 而李曾伯则希望迅速开战。 孤军深入、未带粮草这一仗他不想拖哪怕是拼着伤亡也想要速胜。 因此甫一对垒马上便吹角冲锋。 这老将的打法显得很冲却正中杨奔下怀他马上以吹角回应之后立刻挥师而上。 …… 宋军骑兵的武器装备比蒙古骑兵要稍丰富一点。 他们披的是棉甲将棉花反复拍打做成棉片、缀成厚实的棉布夹着铁甲。轻便、防寒、防御力也高。 行军时盔甲是放在空余的马背上。得益于之前接手了大量的六盘山俘虏李瑕供养两万余骑暂时并不缺马匹这次来都是一人三马到四马。 马是蒙古马耐力极好也不挑食。平时用精料喂了膘战时啃些草也能应付过去何况这次攻凉州正是秋高马肥的时候。 侦查有望筒以及更完善的地图。 武器则有弓、弩、霹雳炮近战则是马槊、砍刀、套索等等。 一般只有归义营的蒙古骑兵擅于用弓杨奔、宋禾所编练的骑兵更多时候都是用改装过的手弩扣动扳机就能射出算是弥补射术上的劣势。 霹雳炮则是用来增加远程攻击的优势以前李瑕是让郝道长改良了火药使他的霹雳炮与原有的火器不同是可以直接以爆炸的威力伤人。 如今又有了一个小改变是不需要点火直接把拉环一拉抛出去就可以这在骑马时便能抛远。 宋军骑兵的马匹都是经过训练适合了这种爆炸时的声响并且在冲锋时往往堵住马匹的耳朵而敌方马匹往往会被爆炸声所惊这又是另一个优势。 若是迂回斡腹蒙军或许还有大优势但若是冲锋对阵宋军已不惧怕蒙军…… ~~ 李瑕领的一万余人多是归义营或像萧全这种刘家旧部。 因为李曾伯这位宋臣的威望确实不太指挥得动这些北面跋扈将领。 李瑕指挥起来却如臂指使与刘元振、刘元礼在也差不多刘家旧部们也明白李瑕其实还是重用刘家兄弟的只是刘五郎犹在守孝刘元振还在镇守潼关。 绕到凉州西面之后李瑕先是命令萧全领一支兵马从侧翼支援李曾伯再分别散出骑兵堵住各条道路以防蒙军援兵忽然杀至同时又包围凉州城。 之后他才让剩下的兵马去围杀灭里吉歹。 宋禾便是负责此事。 他麾下的川蜀将士最多听说是来打阔端家族早已人人振奋目光冒火。 报仇这件事他们以前是没想过的。 就是些在屠杀中侥幸活下来的幸运儿年轻一点的根本就没经历过二十余年前的事只听父辈说过哪些亲人丧命。 能活下去都很难了自然也不会想着报仇。 这种国仇普通人也背负不了。 但这次踏上西征的路一切都不同了。 这一路上军中一直有人在说过去的故事。 “阔端至成都大书‘火杀’二字尽杀城中百姓放火焚城之后焚眉山蹂践邛、蜀、彭、汉、简、池、永康……川蜀一千两百万人丧命者千万计矣。” 行军路上的每一夜都有士卒在这种话后应上一声。 “我祖辈成都城外田家村的全村三百多口只活了七个。” “我阆州的。” “邛州的……” 等到行军至此他们心里也只剩下一个朴实的想法了。 “杀他全家。” 当军令一下这些将士飞马而出李瑕忽然感觉到自己也拦不住他们了…… 他望向前方想了想终究是懒得去拉。 ~~ “在那里!” “围过去!” “别让他跑了……” 远远的那些宋军骑兵的喊叫声落在灭里吉歹耳朵里。 灭里吉歹虽听不懂却能感受到他们的狂妄。 还有冲天的杀意。 一瞬间他真的很愤怒也认为这些宋人太蠢了。 凉州现在确实没做好防御的准备因为大蒙古国不需要建立防线这让宋人突然杀过来了……可这些宋人就没好好想一想怎么面对大汗的愤怒吗? 西夏、金国、还有之前的宋国是多么害怕触动大蒙古国的怒火小心翼翼不敢挑动边衅。 可现在他们竟然敢杀到黄金家族的子孙面前。 这一刹那的愤怒之后马上灭里吉歹感受到的是惊怒。 擅启边衅的宋人该怎么惩罚再说当前他必须先逃过宋人的屠刀。 “哈兰术呢?!快让他来救我!他和阿术抢了西路军统帅之位就是这么领兵的吗?” “保护我!” “快!拦住他们……” 阔端曾经教过灭里吉歹如何指挥兵马但阔端在三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完成对川蜀的掠杀之后便开始招降吐蕃很少再亲自上战场了。 成吉思汗的第四代子孙灭里吉歹其实是没上过战场的。 他只会抬起手大喊不停。 好在他还有怯薛。 不止是大汗怯薛军大蒙古国的诸王、皇后、公主等王公贵族也有自己的怯薛虽然无法与大汗的怯薛军相匹敌。 灭里吉歹于是喝令他那一个千户的怯薛去拦住宋军他则一扯缰绳向凉州城奔去。 …… 此时是午后太阳正在中天偏西一点的位置也是一天之中阳光最盛之时。 地上的灭里吉歹策马向东面跑天上的太阳开始向西移。 蒙古怯薛们迎向宋军。 弓弦被拉开弩机被扣好。 有手指扣着霹雳炮的拉环…… “别踩到她!”宋禾忽然大吼一声。 他满是仇恨的眼睛本还盯着远处的大旗忽发现前方有个大哭不已的小女孩于是举起盾牌在冲到近处时奋力一掷将盾牌插在小女孩面前的地上。 混乱之中他也只来得及做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马上又瞪向了前方的敌人。 “放弩!” “杀虏!” …… 日光一点点偏西。 人影被拉到灭里吉歹面前他已有些骑不动马匹了。 太累了。 身后是还在奋勇保护他的怯薛前面的凉州城已然在望。 忽然。 “呃!” 一根套索套住了他肥厚的脖子用力一拉将他拉下马来。 “嘭!” 剧痛传来灭里吉歹抬头一看腿上已挨了一刀。 他惨叫着大哭起来。 “我是成吉……啊!” 很快宋军的大吼盖住了他的惨叫。 “要他的首级破敌……” “别便宜他了。” “拖到城南的路上慢慢杀……” “好!剥了他的皮。” “他全家都在凉州城内急什么?” “俺偏要剥了他的皮!” “啊!” 又是一刀刮过灭里吉歹肥厚的皮肤宋禾感到有酒气混着血腥冲进鼻间复仇的快感才涌来又想到家乡百里无鸡鸣的惨状不由眼睛一酸。 他用力踩住敌人的头颅任同袍们上前泄愤目光却是转向西面望了一眼因想到怀里的纸条于是喃喃了一句。 “还不止这一个……” 正文 第779章 凉州 哈兰术原本指望着灭里吉歹能够赶回凉州城内召集兵力牵制住另一支宋军。 在他想来灭里吉歹至少有一个千户的怯薛久镇凉州再召来散兵、牧民凑出两千余人不难。 这就好比三峰山之战拖雷以三万人正面迎战金军十五万大军又以三千人专门袭扰……打法不同总之哈兰术希望灭里吉歹能有些作用。 毕竟是黄金家族的子孙。 然而他这边还在指挥兵马环绕宋军战之胶着之时便听探马汇报道:“都元帅不好了!宗王被宋人捉了……” 哈兰术的目光从战场上挪开望向了凉州城。 汉唐时凉州城仅次于长安旧城城墙厚实、雄伟壮观多年来的战火毁掉了所有的望楼、闸楼、箭楼、城楼、角楼仅余隋末修筑的十五里的城墙。 光秃秃的城墙上此时已扬起一杆宋军大旗。 隔得远哈兰术看不太清于是策马向那边奔了一段终于看到几个宋军正把灭里吉歹挂在旗杆上。 灭里吉歹还未死大吼着不停呼救。 之后“轰”的一声大响旗杆上的身躯如同爆竹一般炸开血肉四溅纷纷扬扬旗杆上已只剩下一颗头颅…… 哈兰术愣了一下。 这一幕给附近的蒙军士卒们带来了不少的冲击许多人甚至忘了继续驱马。 “鸣金!鸣金!” 哈兰术马上就决定退了。 阿术才接手阔端一系的兵马没有多久就已经死了作为刚上任不久的副都元帅哈兰术还没完全掌握这支兵马灭里吉歹一死士气大跌。 蒙军作战从来也不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把兵马领回兴庆府等待大汗再派遣一位宗王主持战局就够了。 宋军孤军深入到时只要切断了他们的辎重线围困一段时间自然能大败宋军。 “咴!” 一匹匹战马的辔头被拉着蒙军掉转方向向东北方向涌去试图绕过李曾伯的右翼。 哈兰术打算撤往兴庆府。 ~~ 兴庆府即银川。 黄河形成“几”字兴庆府就在几字那一撇的中段。 它位于黄河西面、贺兰山以东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也是西夏的国都。 西夏建国时兴庆府为首府、凉州府为辅郡有“东都兴庆西都凉州”之说。 …… 李曾伯是从东南方向来攻向凉州;此时哈兰术则是从凉州向东北方向撤往兴庆府而不是向西去守河西走廊上的州地。 因为穿过河西走廊就是西辽故地。 成吉思汗在时把西辽故地分封给了他的第二个儿子察合台。 察合台作为窝阔台的兄长在大蒙古国有着崇高地位早已在自己的兀鲁思形成了几乎独立的汗国也已经称汗。 察合台死后其孙子、曾孙相继继承汗位。 一个年幼的孩子坐在汗位上引得忽必烈、阿里不哥、海都纷纷有所动作企图占据察合台汗国。 去岁忽必烈曾派兀鲁克去当察合台汗国的汗兀鲁克也是察合台的曾孙结果在路上便被阿里不哥的兵马所杀。 之后支持阿里不哥的阿鲁忽登上了察合台汗国的汗位。 总而言之穿过河西走廊并不属于忽必烈的势力范围…… 哈兰术并不打算守河西走廊撤得极为果断。 他原本还以为宋军根本想不到他会撤一定是反应不过来要围堵。 然而李曾伯几乎是第一时间下令全军转向突向北面斜斜杀入蒙军后阵。 是后阵而非堵在蒙军前方、封锁住蒙军的逃路。 这种地形宋军做不到全歼蒙军如果贸然围堵上去阵形必乱反而会给蒙军破阵的机会。 因此李曾伯只打算分割一部分蒙军。 就好像两只野兽在厮打其中一只夺路而逃另一只若拼命去拦未必能拦下不说必然是要被咬伤的。 那不如狠狠在其后腿撕下一片肉来。 李曾伯只在一瞬间就做出取舍。 他打仗便是这样看似有种“时不我待”的急切与莽撞但真到了关键之时又能慎重地做出决定。 负责截断蒙军的又是杨奔。 与浅水塬一战时相同骑兵径直突入敌阵弩箭乱射火球乱掷长槊乱捅宋军骑兵硬生生穿透了蒙军阵型。 东面哈兰术已领着八千余骑撤离回头一看只见宋军竟是用这种蒙军的战术将他的兵力割了两千余人。 他不由大怒指挥一路兵马便要去牵制住李曾伯本队打算包围杨奔所部。 须臾西面又是尘烟滚滚一杆大纛迅速袭卷而来。 正是李瑕已领着人从后面包抄过来。 李瑕与李曾伯这种配合分兵时各个击破、合兵时声势大振完全逼得哈兰术没办法只好含恨抛下被包围的两千余人狼狈而逃…… ~~ 凉州城外一片苍茫北山将河西走廊的绿洲与北面的浩瀚沙漠分割开来。 汉长城沿沙漠边缘而筑有些地方已经坍塌仅留下残垣断壁但有些地段仍如磐石屹立。 远远望去如同蛟龙蜿蜒。 蒙军的黑色洪流就在这漠漠黄沙与于绿州之界向东奔涌。 它被撕裂开来像是断了一条大尾巴拖着满地的血痕。 血染在草地与黄沙之上越铺越开。 宋军有了骑兵之后蒙军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来去如风…… 之后李曾伯率兵追击东撤的蒙军李瑕率兵围歼被截留的蒙军。 仗打到这一步已不讲究什么兵法只剩下杀戮。 忽然正杀得兴起的宋军士卒回头一看大喊起来。 “起火了!” “凉州城起火了……” ~~ 李瑕既见凉州城中起火只好让李曾伯继续主持城外战事他则领着一部分兵力先入城。 策马进了凉州一队士卒正摁着几个蒙军拷问有人匆匆迎上来。 “报审出来了……放火的是哈兰术的侄子忽剌出。” “有多少人?” “一个千人队据说这个忽剌出是个蒙军中有名的猛将他看哈兰术战况不利遂放火烧城之后杀出城门往永昌逃了宋禾将军已派人去追。” “不急着追先救火要紧。” 李瑕催马向城中而行观察城中火势一边调派兵马救火并安抚百姓。 此时城中到处都是滚滚腾起的浓烟流火不停地往下淌让整个城池都燥热起来。 粮仓、民居烧毁不少许多人已丧生于火海…… 李瑕见了既觉愤怒又认为蒙军已有狗急跳墙之势。 当年鄂州之战忽必烈听从张文谦“王者之师有征无战当一视同仁不可嗜杀”的劝告改变了蒙古掠地屠城的旧习命令诸将进入宋境后不可随意杀人不可乱烧民房要释放全部俘虏。 是否出于仁义李瑕不知道只知道当时忽必烈一定是认为江南早晚是他的治下之地。 有时为将者选择摧毁或是保全一个城池动机在于是否打算占下它。 阔端进成都之后先问巫师能不能占据成都巫师占卜之后说“民心不归成都四绝死地若住不过二世不若血洗而去”阔端于是屠蜀。 没有信心占领所以要屠光。 软弱。 三十余年来蒙古对宋的攻势并没有展现出与其疆域相符的霸气只是不停地抢掳、屠杀一次次被宋军打得逃回去下次再来直到宋王朝流血流到力竭而亡。 当然战争本就是卑劣的能胜就好。 先卑劣之后渐渐有了胜势才能让忽必烈在鄂州之战时展露出“王者之师”的气场。 可一旦胜势不在大蒙古国只会重新显出它的真面目。 它的弊疾比宋王朝严重得多只是都掩藏在强大之后一旦这块强大的布被扯下才会现出它野蛮、落后、粗糙的一面…… 现在蒙军没办法再自诩“王者之师”了面对李瑕的攻势他们又开始烧杀。 烧杀关陇、烧杀凉州连他们也觉得自己是强盗、而非政权也觉得这些城池更像是李瑕的治下之地。 因为这些城池本就是中原王朝治下之地不知治理的强盗怎能不心虚? 而李瑕才刚刚进入凉州却早已视凉州为国土开始全力救火。 …… 城外的宋军在歼灭了被包围的两军蒙军之后也没有继续追击、扩大战果而是迅速转回凉州城中。 终于军民合力火势在夜里终于被扑灭。 烟气还在废墟中弥漫。 士卒们被熏得满脸灰烬摔坐在街巷边喘气。 但当有凉州百姓捧着水盆让他们洗脸、拿出瓜果向他们致谢……气氛便开始不同起来。 为救火而累竭的将领们此时才想起来还没来得及通报全城—— “告凉州父老周知今王师入城秋毫无犯数百年沦落胡尘披发左衽今复为汉家冠裳……” “告凉州父老周知今王师入城秋毫无犯……” 这些话是李曾伯让喊的。 他来不及安排人学着当地方言来喊干脆就说些他想说的。 不强求凉州百姓现在就能听懂反正早晚都能听懂。 此时此刻只要他们能感受到入城的兵马是自己人就好。 因这一场大火凉州百姓确实已感受到了宋军助他们灭火他们也助宋军扎营…… 一整夜就在这救火、扎营、箪食壶浆迎王师的情形中过去。 此情此影李曾伯看在眼里不由老怀大慰向李瑕喊了一句声音却因救火而哑得厉害。 “收复失地真乃平生畅事。” “李公说什么?” 李曾伯摆了摆手无力再说话只是整理着胡须哑然而笑。满腔报国热忱独自在心中体悟…… “昨夜蕃兵报国仇沙州都护破凉州。黄河九曲今归汉塞外纵横战血流。” 正文 第780章 以快打快 当哈兰术领着残兵逃至兴庆府张文谦得知消息很是惊讶。 他并非惊讶于李瑕能击败哈兰术、攻下凉州而是惊讶于李瑕竟敢调动兵力西进……而这样一来关中、汉中得空虚成什么样子? 李瑕能用的兵力本就不多根本就没有两线作战的实力这种时候出兵河西走廊确实是冒险。 另外李瑕缺的是人力物力而非疆域这般拉长防线只会让他本就兵力稀薄的防线更加捉襟见肘。 眼下这时局要灭李瑕已不难有两种打法。 一是以快打快趁李瑕兵出河西之际阿合马或董文炳这些方面重臣能察觉到机会出兵关中。 二是等到隆冬陛下调动完十余万大军遣两名宗王东西并进踏过黄河直接平定李瑕。 若让张文谦来选他认为以快打快为好。 理由很多比如避免将战事拖长劳师动众徒费国家财力物力;比如能尽快收复河西不耽误他在西夏屯田利民的大计。 于是张文谦立即便修书几封遣快马递往燕京、山西、河南等地。 这日是十月二十八日信使们从兴庆府出发。 其后半月间他们穿过广袤的黄土高原路上还遇到了正在延安府与张珏构垒对恃的杨大渊的麾下探马。 渡过黄河几名信使分头行进其中一个便往洛阳而去…… ~~ 潼关。 一队车马由长安而来入了关城韩祈安下了马车抬头一看便见刘元振从关楼上迎下来。 刘元振还在丧期竟未着官服也未披甲只穿着一身麻衣看起来比过去成熟稳重了许多。 “韩中郎怎么亲自来了?” “不放心啊。”韩祈安摇了摇头叹道:“我不知兵事看着这一年就是东边打完了调兵去打西边西边打完了又调兵遣将打东边悬之又悬如何能放心?” “韩中郎说到根上了。”刘元振道:“正是以快打快不等蒙军准备好犯境抢先各个击破他们的兵力用郡王常用的词便是这‘时间差’了。” 几句话间他们已进了堂韩祈安四下一看见无旁人遂道:“新得到的消息蒙军准备好犯境了。” “不久之前才说得到消息忽必烈有意夺世侯之权。” 刘元振对此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态度巴不得忽必烈把北地世侯的兵权全都捋下来。 “北边既然在夺权还能出兵?” 韩祈安道:“忽必烈确实已着手对付世侯但手段比我们推测得更高明。而正是因为要剥弱世侯之权他才必须对我们出兵。” “为何?” “这般说吧你若是一个世侯……” “倒不必‘若是’我原本便是。” 韩祈安敷衍地笑了笑应付了刘元振不合时宜的玩笑道:“你是世侯因为被忽必烈打压而不满隐隐起意联络川陕此时得知忽必烈起十余万大军攻伐川陕心思不就歇了吗?” 刘元振不由吃惊。 “十余万大军?这么多?” “是啊。” “消息可靠?”刘元振摇头道:“我不信我刘家当年也与诸路世侯交好我近来全力打探也没能探到……” “论串联还得是王荛。” “王荛?”刘元振颇为不屑道:“王荛多年来为李璮暗中联络结果李璮一举旗应者寥寥废物罢了。” 韩祈安摆手道:“并非王荛口才不好没能说服诸路世侯而是李璮实力太差举事时机不对。李璮一就擒使得诸路世侯惊恐不已足以说明王荛之串联有所成果。” “韩中郎对山东形势很了解啊。” 刘元振不由感慨。 他微微沉吟自语道:“有这么一人能见到李璮就擒时的场景能探知诸路世侯的心思还得知忽必烈举十余万大军……此人由王荛联络该是久在山东……东平严家?是严忠济给韩中郎传了消息?” 韩祈安摇了摇头摆手道:“不必猜测这个了只须知道消息属实。” “消息属实……那守不了了啊。”刘元振叹道。 他确实没办法应对忽必烈的全力一击。 韩祈安也没办法。 近日来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办法反而是脸上更添了愁苦之色。 什么放弃关陇、退守汉中什么向宋廷软服、请求援兵这样的破主意想了一堆但都不是韩祈安能作主的。 面对这样的攻势要么就是举全境之兵力与忽必烈决战一战定存亡要么龟缩于险要蜀道……这需要李瑕来决定。 此时与刘元振倒无甚可说的韩祈安遂道:“郡王自有计较刘将军只需要谨慎布置防务在郡王回防前不出岔子便好。” “这是担心董文炳趁我们收复河西走廊之际来犯?” “正是如此。” 韩祈安的意思也简单忽必烈的十余万大军不指望刘元振来守但在李瑕从河西回来之前保证东线不失就是刘元振的职责了。 刘元振点点头道:“我们兵力空虚之事董文炳似乎已有所察觉近来屡屡试探。” “他如何试探?” “说是商议赎回董文用邀我明日往金陡关外一晤……” ~~ 董文炳近日很为难。 他这个“董大哥”比别的世侯更受忽必烈信重李璮之乱后忽必烈已开始削弱诸世侯之权唯独对董家不予触动。 董文炳反而还加了官。 他已取代了史家邓州光化行军万户、河南等路统军副使之职。 可这件事若是深想却容易有很多种解释。 是否因为董文用被俘虏了忽必烈对他董文炳也不放心了故而升官安抚? 是否因为想让董家、史家这世代联姻的两家心中生隙分化董家与诸路世侯? 还是真心信任? 董文炳分不清但不论背后的缘由是什么这种时节忽必烈对他的信重就是君恩深重。他必须殚精竭虑报答。 两件事一是尽快救出董文用避免董家渐渐陷入张家那样的尴尬处境;二是做好收复关陇的准备。 董文炳打算在刘元振身上找突破口。 他们以往私交不错。 十一月十四两人在金陡关外见了一面…… ~~ 已经入了冬天气冷得厉害每一次喘息都能冒出白气。 云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雪却还没下金陡关北面的黄河边水气重的草丛中已结了层厚厚的霜。 这段黄河湍急一般不至于结冰。 但上游水势平缓之处或许已结了一层冰面再有一两个月或许就可以踏兵过黄河。 董文炳仅带四名侍从策马赶到金陡关东面宋军箭矢射不到之处等了一会终于见刘元振带着三人出了关城。 “多年未见仲举在宋国可还好?”董文炳朗笑着高声问道不等刘元振回答抬手一指不远处又道:“我昨日让人来搭了个帐篷你们有望筒可望到我并无埋伏过去一叙如何?” 刘元振没能反驳那一句“在宋国可还好”心头有些气恼但还是保持了名门子弟的风度。 “彦明兄请。” 到了帐篷前董文炳先翻身下马向刘元振示意了自己没带武器道:“放心我诚心赎回我兄弟并无害你的心思。” “哈哈彦明兄也放心我打算说服你归顺我王也绝无害你的心思。” 董文炳大笑指了指刘元振道:“无怪乎你当年能只身说服刘整。” 刘元振应道:“可惜我当时还未识天下英雄。” “哈哈仲举战败而降无奈之举罢了何必谈甚英雄?” “我王确实英雄远胜于胡虏。” “终究是君臣一场仲举就是变节了也不必以‘胡虏’相呼陛下。行中国之道为中国之主你我当年皆是认同这道理……” 两人说得客气其实眼神都四处打量。 待确认了没有危险方才进到帐中。 刘元振道:“蒙古大汗治中原终究做得不够好。便是我不说彦明兄也该明白。” “不必谈够不够好李瑕若败亡了一切都是虚的。” 董文炳话到这里又道:“时日不多了不是吗?” “呵。”刘元振冷笑一声。 董文炳试探了一句并不马上就继续试探叹息着斟了一杯酒洒在地上喃喃道:“这第一杯祭刘公英灵在天。” 刘元振默然。 “仲举节哀顺变。” “嗯。” “刘公本为万户侯世代相袭掌地方兵权治理一方战败投降失了这些尊荣岂不可惜?” 刘元振摇头正要说话。 董文炳抬手摆了摆继续道:“仲举若愿归正不消做别的不需打开金陡、潼关犹可恢复世侯之位。” “可笑真以为蒙古人能一直纵容世侯不成?我王治下法度清晰文臣武官不必心怀戚戚惴惴不安。反倒是你们如今日夜担忧忽必烈兔死狗烹又何苦来哉?” “哦?仲举是听说了什么?” 刘元振自知有些许失言面上却不显笑了笑低头拿起酒杯将一瞬间的表情遮掩过去。 他捧着酒杯却不饮缓缓道:“彦明兄啊不妨告诉你彦材兄已经归附我王了。忽必烈不会再信任你……” “若这般说我董家满门都还在大蒙古国治下李瑕更不能信任我三弟才是。”董文炳打断道“这些都是废话我相信陛下的胸襟。”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赎彦材兄了就让他辅佐我王匡扶天下罢了。对了彦材兄说他怎么算阿里不哥今冬都要卷土重来你们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吧?” 聊到这里该说的都已说尽了刘元振正是最得意之时。 董文炳忽然道:“我来是来给你一个机会的别以为我不知关中兵力空虚。张珏正守延安李瑕已深入陇西就你们那点兵力此时还敢扩大战线。我杀入关中你拦得住吗?” 他说完死死盯着刘元振。 刘元振不惊反笑身子往前一倾道:“来。” “当我不敢?” “你敢我盼着你敢像刘整、阿术一样自以为捉住机会孤军深入……哦不这次你真可以杀进来如你所言关中确实空虚来。” 刘元振话到这里眼中已满是挑衅。 他眉毛一挑又问了一句。 “对了你知道霍去病转战河西五国急行千里重创匈奴用了几日吗?” 正文 第781章 拖延 “霍去病?” 提到这个名字董文炳的声音显得很轻不似方才厚重。 哪怕那套“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主也”的道理被他们这些北地文人说通了哪怕如今他们真的已将忽必烈的法统定下来了……可提到汉与匈奴提到霍去病董文炳还是不能坦然把自己与霍去病放在同一个立场。 他肩膀微微往下塌腰稍弯了些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之后轻笑一声似在讥刘元振拿李瑕与霍去病比有些“你们不自量力”的意思以保持气势。 刘元振却是又问道:“彦明兄不知道?” “六日。” 董文炳只好答道。 霍去病的战绩他背得出因为少年时读史记对那一句记述太过于震惊了。 “转战六日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杀折兰王斩卢胡王诛全甲执浑邪王子及相国、都尉首虏八千余级收休屠祭天金人。” 刘元振大笑。 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爽朗举杯痛饮了一口学作匈奴悲歌。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面对赵宋时他说“我乃契丹后裔”因为他祖上辽国耶律氏在赵宋面前就是有种高人一等的倨傲。 但避难山东一百多年了刘家早都和汉人无异了。 契丹后裔也就只有这四个字放在嘴上说说而已一百多年还能知道契丹什么?祖谱上都是个大大的“刘”姓。 文化、长相、礼仪早就是汉人了。 提及汉王朝的强大刘元振完全不记得契丹后裔这件事以大汉之强盛为傲以霍去病之彪悍战果为傲。 六日灭五国。 “你想说什么?”董文炳看不惯刘元振脸上那嚣张的笑意摇了摇头道:“自汉以来以霍去病自比的武将多了几人能做到?” “是。”刘元振道:“少有人做到。” “李瑕更不可能做到他没有这份国力。” 董文炳对这个判断很确定刘元振只说霍去病六日灭五国却没提及汉武帝命张骞出使西域以来的长年准备。 但刘元振却是道:“你们也比不了匈奴。” 董文炳怒喝道:“休将大蒙古……大蒙古国与匈奴相比。” “看你自己都心虚大蒙古……国?蒙人真当自己是个国吗?连个国号都没有。” 这句话之后刘元振没有继续嘲讽董文炳而是道:“你知道的河西之地原属于窝阔台一系。蒙古诸王之间内斗不休忽必烈对河西的掌控比不上当时的匈奴。” “暂时而言。” “打的就是这个暂时。”刘元振道:“二十三日我王攻克凉州二十四日即奔袭至永昌杀永昌王只必帖木儿其后十日间转战千余里破甘州、抵弱水斩甘州大王曲列鲁趁胜进肃州、沙州、取玉门关擒忽帖尼……” “不可能!” 董文炳倏然起身。 刘元振只是笑。 他归附李瑕以来一直有个感受即李瑕虽国力还不强却每每有出人预料的胜利。 一直胜所以刘元振笑得有底气。 这笑容落在董文炳眼中董文炳登时就在心里暗道不好。 他嘴上虽喊着“不可能”但在“忽帖尼”这两个名字从刘元振嘴里说出来时他便知此事大概是不假了。 忽帖尼是谁? 是窝阔台汗的第三皇后是阔端的母亲。 蒙哥汗二年蒙哥允许忽帖尼居于阔端封地之西。 这样一位老妇人被俘蒙古人或许不太在意草原上的人不以这些事为耻连成吉思汗的正妻被人掳走也从不做遮掩。 但北地汉人在意如今开国建制待太庙落成窝阔台汗便是太宗皇帝太宗皇帝的第三皇后陷在宋军手上了…… 问题远不止这个整个河西失陷不论是对战略还是对政局都有很严重的影响。 这影响的范围太大董文炳一时也难以想清最直观的感受只有一点……太快了。 真的太快了。 李璮之叛才刚刚平定只过了一个月。 一月之内这边还在调集大军那边李瑕已拿下河西消息只怕还没传到燕京…… “你在诈我我不信。” 董文炳语气坚定又道:“这不可能做到千余里行军他没有补给……” “补给?霍去病征匈奴时匈奴人除了一匹马一张弓身无旁物抢无可抢。如今河西的蒙古诸王可不同‘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阔端诸子锦衣玉食可谓取之不尽祁连山下牧马拥沓疏勒河畔牛羊成群岂缺补给?” 董文炳闭上眼仿佛看到了阔端那几个肥得流油的儿子如羔羊一般被李瑕捆了。 黄金家族到了第四代难保不出几个废物但这些废物也没有辜负“黄金”之名个个坐拥无数财富家财绝对支持得起李瑕征战河西。 刘元振谦逊地摆了摆手又道:“此战比不了霍去病河西之战然可彰我汉家儿郎之决心……” 他语气渐渐郑重最后吐出了一句。 “宜悬头槁于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帐内安静了许久。 董文炳几次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他实在很难站在大蒙古国的立场上去与刘元振争辩谁才是汉家儿郎。 抛开这种情怀不提那便以胜败论英雄……确实也败了。 刘元振等了很久忽然一把拉住董文炳的手。 董文炳吓了一跳几乎以为刘元振是要突袭他想要抽出手却被死死拉着。 “彦明兄归附吧。” 刘元振已拍着董文炳的手背语气饱含诚挚。 当年他劝降刘整便是这样的态度以诚相待。 “今率土分崩胡虏南掠群生荼毒。天降我王早怀远略、英明神武平定乱世正一四海。彦明兄何不共襄盛举辅尊主而庇万民复汉唐之恢弘……” 董文炳愣了一下。 有一瞬间他透过刘元振那双眼神仿佛要被说动了。 之后他却是猛地抽出手来一指喝道:“哈刘大郎好会用典故。” 说了那么久的霍去病无非是刘元振在用典故引他遐想而已这是种劝降的技巧董文炳还不至于轻易就中了这种套路。 “李瑕趁我等忙于平定李璮之际窃取河西。如夏贵占亳州青阳梦炎攻沧州虽有一时小胜早晚必败!” 说罢董文炳拂袖而去。 他今日来的几个目的包括打探关中虚实、劝降刘元振、救回董文用都已经做不到了谈话已经让刘元振占了上风。 若是说出忽必烈已调集大军倒可以把气势压一压但没必要泄露了军情让关陇早作准备。 那继续谈下去只会被牵着鼻子走就此打住吧。 …… 快马赶了十里路见到了前方接应的兵马董文炳松了一口气。 他虽表现得从容其实也怕刘元振暗派人手擒他好在一路无事。 “大哥。”董文忠迎上前道:“阿合马又遣人来说是李瑕偷袭河西关中兵力空虚要大哥出兵。” 提到阿合马董文炳皱起眉眼中明显泛出不喜之色径直道:“转告阿合马李瑕或可能已取河西不宜冒险轻进。大军再有一月便至静待为宜……” 董文炳其实也考虑过刘元振或许是使诈唬住他使他不敢妄动。 被唬住没关系至少不会重蹈刘整、阿术覆辙。总之等大军到了以力破巧即可。 ~~ “将军怎不擒下董文炳?” “擒他做甚?”刘元振淡淡道:“他为人稳重有他在还能拖一拖蒙军。擒了他董文忠还不马上兴兵来犯?” 说着他叹息一声像是在感叹问话的下属太蠢。 一路回到金陡关只见韩祈安正站在城头向东眺望。 “韩中郎看到了我没能劝降董文炳。”刘元振先打了招呼。 他这人不论心情好不好待人都是热忱的。 “看到了。” “也就是韩中郎今日在金陡关不然我差点要被董文炳劝降了。” 韩祈安因刘元振的风趣再次敷衍地笑了笑问道:“大郎稳住他了?” “将韩中郎带来的最新战报透露给他想必能唬住他。” “那就好。” “可惜将一场战事消弥于无形不能彰我功劳。” 韩祈安道:“上兵伐谋大郎今日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 “略逞口舌之能罢了。” “胜过于守城两月。” 刘元振得了一顿夸赞颇为满意。须臾再次露出愁态道:“我看董文炳虽惊于我们取河西之快却还有底气想必消息属实忽必烈真要调动大军进犯了。” 韩祈安亦是忧虑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刘元振想了想无奈摇头道:“郡王既取河西想必已回师关中了由他愁吧。” “大郎见董文炳之前我不敢相告以免漏了消息。”韩祈安道:“其实郡王并未回师……” “为何?!” 刘元振一惊。 他方才与董文炳相谈咄咄逼人原本算时间李瑕还能赶在蒙军抵达黄河时回防。 没想到竟是如此。 韩祈安道:“自是想先拿下兴庆府今既取河西减轻了西域方向的防御压力若是再能趁蒙军来犯前一举攻下兴庆府北控河套据诸路上游即可扼西陲要害。” 话到这里他语气一转又道:“但这是在得知蒙军大举进犯之前就做的战略眼下只怕来不及了……” 韩祈安也是在数日前才收到山东来的消息急忙发往凉州想必此时李瑕还未收到消息。 那李瑕是否会调整战略、尽快回防关中韩祈安也说不准他这才连忙赶到潼关。 虽然暂时缓住了东线的局势但想到蒙军大举来犯他还是渐渐不安起来。 “以往笑李璮无能如今才知是真不好打啊……” 正文 第785章 敢战 亳州。 几个仆从背着包袱、牵着马走在道路边。 张弘略回头看了一眼见张弘范跟在自己身后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愠怒。 但他终究是有涵养的世家子弟过了一会还是停下脚步道:“九弟不必送了。” “再送六哥一程。”张弘范道“有些事也要解释清楚才好。” 张弘略听得张弘范语气坦然心头那丝火气又消了些。 他长长吐了口气也不愿再与兄弟置气竟是还勉强笑了笑有些无奈道:“罢了我毕竟是升官了无甚好抱怨的。你不必怕我生气往后自安心建功立业便是。” 之所以说升官因张弘略如今已授官为朝列大夫、同行工部事兼领宿卫亲军、仪鸾局。 文武官衔都有皆还不小。 但与此同时忽必烈同意了张柔致仕的请求但没让张弘略袭职而是特别拔擢张弘范任顺天路军民总管、行军万户都元帅佩金虎符。 张家的世侯之权还在只是转到了其中一个子弟身上。 这件事如何应对张弘略并未收到张柔的传信只见到张弘范亲自来亳州接手兵权。 他有两个选择从或不从。 不从如何?学张五郎转投他处?父亲如何、家眷如何?这些先不提诸路兵马已从山东转向关中李瑕已危在旦夕。 朝廷已经把一切都算妥了夺权的同时又留了一条出路、同时还大军压境把他改换门庭的退路堵死。 其实已只有一个选择。 初时张弘略着实很生气但思来想去到燕京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富贵日子……也只能如此了。 这不是容易下的决定相当于半辈子的辛苦付出尽数白费了。若只打算当个富贵闲人何必自幼刻苦读书习武? 但既然下了决定他也能很快平息心绪。 “我怕六哥误会我。”张弘范道:“我知父亲属意六哥继承家业但此番并非是我有意欲夺六哥之权。而是凑巧……” “我明白。”张弘略道:“我给李璮的回信出了问题当时年轻想得不通透以为劝李璮忠义就显得我忠心了呵掩耳盗铃。” “并非如此只等灭了李瑕陛下还是能信六哥……” 张弘略再次抬手打断了张弘范后面的话道:“别说了。” “六哥。” “算了啰啰嗦嗦效小女儿姿态。” 语罢张弘略袖子一拂脱口而出又拟了一句。 “功名归堕甑便拂袖不须惊。” 一句词出口心境陡然豁达起来。 张弘略踱了两步又吟道:“且书剑蹉跎林泉笑傲诗酒飘零。” 功名既失拂袖而去以诗酒度这飘零一生而已。 他摇了摇头洒然一笑一时也懒得再仔细填后面的词句拍了拍张弘范的肩翻身上马。 “走了……莫泣穷途老泪休怜儿女新亭!” 马鞭一挥张弘略领着几骑径直扬尘北去。 ~~ 张弘范望着兄长的背影远去渐渐成了天际处的一小点最后不见。 他摇了摇头将心头杂念抛去已不再愧疚而是坦然接受了这一切。 随口拟了拟还将张六郎的几句残句补全成一首新词。 “天际暮烟冥正百二河山。一时冠带老却升平。英雄亦应无用拟风尘、万里奋鹏程。” “谁忆青春富贵?” 拟到最后他这般自问了一句之后自己给了答案—— “谁忆青春富贵?为怜四海苍生。” 策马回到亳州城张弘范已不再去想这些杂乱的私人情绪将心思都放到公务上来。 他命张弘正暂驻亳州城之后点齐亳州兵力、征集钱粮准备两日后往开封城集结。 这次是要灭李瑕且是举十万大军以举国之势雷霆一击。 这两年李瑕确实是上蹿下跳惊扰了张家原本的生活。 大姐儿、张五郎皆因李瑕而叛逃已破坏了陛下对张家的信任但灭掉他就好一切都会恢复原本该有的模样。 张弘范连许多小事都想到了。 大姐儿与李瑕的孩子他会留下来向陛下恳请留孤儿寡母一命之后他亲自抚养;五郎的家眷也将尽力保全。 一路上想着如何把家族事业拨乱反正终于行军至开封城郊…… ~~ 天上飘着雪花地上满是泥泞。 诸路大军正在集结。 推着独轮车运输物资的民壮看起来很怕冷单薄破旧的衣衫下身体微微颤抖每前进一步都把脚下的冰土踩得更烂。 好在有董文炳、许衡、徐世隆等能臣安排后勤并未因这隆冬转运军资而出现死人的情形。 百姓民壮都感激不已只觉中统建制之后日子比以往好了太多。 偶尔倒是听到士兵们的抱怨。 “鬼天气……” 冬日有冬日的不好却也有好处比如黄河水小下游在冬日终于停止了泛滥。 大概就是在开封城郊这个位置黄河再往下游的河道已经是一塌糊涂宋、金、蒙三国在之前的战乱中都开掘过黄河至今未曾治理年年泛滥成灾。 以前是不管的下游受灾的一带多属于李璮的地盘或属于宋境不治理也可以。 如今李璮之乱既平又占据了琏、海二州便有人不合时宜地提及了治理黄河一事…… “什么?” 张弘范才扎好营听郭弘敬说了一句话不由大为惊讶。 “请九郎一道上书请陛下拨钱治理黄河如何?”郭弘敬又道须臾补了一句“哦我知道待灭了李瑕战事既定可放手治理河南。” 张弘范还是愣了愣再次打量了郭弘敬一眼暗忖选来选去莫非是给二姐儿选了个书呆子? 以往打交道时没发现他是这般呆气。 “九郎?仲畴兄?” 张弘范回过神来沉吟道:“只怕……不行。” “是提此事的时机不对?” “那倒不是治理黄河耗费太大了敬臣莫再提了可好?” 郭弘敬苦笑道:“我知我说这些是给九郎添乱然陛下既命我提举河南路河渠在其位谋其政黄河不治如何称水利?” 张弘范踱了两步道:“在其位谋其政……提举河南路河渠要做的是增加粮食你须明白朝廷需要你做的是什么。” 郭弘敬正要开口张弘范抬手止住。 “我并非说不治黄河但待四海归一天下太平。你可明白?好了不谈这些了把钱粮交接了吧。” 郭弘敬并不轴既没说动张弘范也不再就此事多言。 他是被董文炳调来打点辎重当然也要将这部分差事办妥。 两人交接了钱粮。 末了张弘范拍了拍他的肩道:“暂时莫再想黄河之事趁此番大战你转运军需亦可立下大功等开了春北上完婚你我便是一家人。” “谢九郎提点。”郭弘敬一丝不苟地执礼告退。 张弘范看着帐外心想这年轻人确实有些无趣。 但无趣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他要嫁过去。 扎营安顿之后便是军中议事。 张弘范才出他这片营寨便见李恒过来。 李恒如今接手了李璮的一部分降兵整编之后已在前两日率部赶到今日听闻张弘范到了特地过来与他一起去中军大帐。 两人走在营中李恒四下一看叹道:“河西的消息九郎可听说了?这几日在营中传遍了。” “才刚领兵抵达倒还未听说。” “李瑕已拿下河西了。” 张弘范诧异。 他是从山东方向而来之前连李瑕攻凉州的消息都还未收到不由脱口而出问道:“这么快?” “九郎考虑过李瑕会取河西?”李恒反问道:“你只惊讶于他取河西之快想必是考虑过?” “考虑过。”张弘范立即做了推演“李瑕若想趁李璮之乱占好处攻山西、河南都不妥他没这个实力河西是最好攻取的……但我没想到他有这个胆魄并这么快。” 李恒这才将河西的战况仔细说了。 “西凉王、永昌王、甘州大王、六皇后……可谓是威震西凉了。消息在军中传开十分打击士气。” “威震?”张弘范摇了摇头。 他掂量了一番认为十日间转斗千里斩杀阔端家这些平庸之辈他也能做到着实谈不上什么威震。 “将士们不了解详细情形当这些宗王都是猛将罢了。” 张弘范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又道:“殊不知大蒙古多的是宗王杀不完的。” 李恒笑了笑道:“总之士气下跌得提振一番又得耽搁数日。” “我知道。”张弘范道:“这战况是李瑕故意传开的吧?否则肃州、沙州的消息不会这么快传来由此可见李瑕已知道我们大军到了。另外消息能在军中传开军中必有细作。” “九郎以为是谁?” “是谁我不知但好在我来得晚否则这事便栽赃在我头上。” “李瑕实在可怖九郎你想如今若是诸路世侯散回家中听闻此消息难免人心浮动再起观望之意幸而陛下已调大军来攻。” “对付这般敌手得慎之又慎。” ……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中军大帐先验了信符。 以往蒙军打仗没有这种繁文缛节但史天泽回顾李瑕的几次战事担心李瑕再遣人扮作蒙军偷袭命军中严查令符以防奸诈。 步入大帐张弘范一看便感觉到上首合必赤、史天泽、董文炳的脸色有些过于肃穆。 史天泽在平定了李璮叛乱之后并不居功反而第一个上书“兵民之权不可并于一门行之请自臣家始。” 张柔已上书致仕史天泽已是世侯之首他带头做了这样的表态其余小世侯更是没办法。 如此一来史天泽表了忠心未必真就吃亏。忽必烈更是心满意足实力受损的还是其他几路世侯。 当然这一仗还有很多表忠心的机会。 只要最后能胜了李瑕。 “近日军中有传言敌军已攻取河西将士人心惶惶你等回营后须尽快提振士气。我方东线有十万大军而敌方哪怕从川陕各地调兵也凑不到一半之数何惧之有?!” 史天泽一开口便声若洪钟接着马上便安排他的战略布署。 “此番正是尔辈取建功业之机我军将分三路进军主力北渡黄河踏冰面直捣关中分一路兵力攻潼关再一路偏师攻武关……” 帐外雪下得愈来愈大放眼看去开封城郊白茫茫一片积雪而仔细一看才知连绵数十里全是军帐。 ~~ 长安。 快马奔至城下马蹄在结冰的石面上一滑已无力再站稳悲鸣一声摔倒在地口吐白沫。 林子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迅速翻身而起看也不看地上的马匹径直向长安府署跑去。 穿过年节前的热闹长街一路奔到府署前。 “吴相公、杨相公在吗?!” 也就是林子能这般直接点名要见吴潜、杨果他大步冲到二堂正见两位老人迎出来。 “郡王消息可到长安了?” 隔着十余步林子已迫不及待问道。 他是从潼关来的不确定凉州的信是否已到长安。 “还没有算时间这两日该有回信。” “可靠消息蒙军真在开封集结了密密麻麻我直说吧……韩中郎、刘将军我也是我们都认为守不住关中不是钓鱼城……这里不是钓鱼城。” 林子语速飞快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抬头看着两位老者问道:“郡王还未下令撤回汉中吗?我们认为汉中或许能守住的。” 吴潜看都不看杨果脸色凝重道:“早有准备只待有了决议可马上开始南撤……” “……” 隔着几重院落一名信使也大步赶来踩着积雪上林子的脚印。 到了二堂外几个衙役正要去拦信使已扬起一枚令符。 “八百里加急。” “吴公……” 衙役还在通报堂门已被推开。 堂中几人转头看去吴潜当先问道:“可是凉州来的消息?” 话音未落老迈的身躯已赶上前接过那份加急文书。 入目当先看到的是李瑕写在最后的那一列字—— “不退与蒙虏一战。” ------题外话------ 感谢盟主“守妹拴财”的又一次盟主打赏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真的很感激。前几天加更一直没赶出来之前也说尽量调整但因为作息太乱了这几天才调整过来希望这个作息能保持得久一点吧~~还有一位盟主打赏这几天选一个不卡文的日子加更感谢~~ 正文 第783章 张骞 李瑕对蒙古的封地情况略有了解知道西域一带属于察合台汗国。 过了敦煌、玉门关下一个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便是高昌城。高昌即是察合台汗国的领地其东界大概在天山附近。 当然窝阔台一系也有几个宗王的封地与它交织。 阿里不哥的势力范围若能伸展到西域便说明他成功联合了察合台、窝阔台家族共同反对忽必烈。 可见阿里不哥打仗比不了忽必烈人脉这方面却有太大的优势。 耶律希亮所说的正是李瑕想具体弄明白的。 …… “并非是说阿里不哥的势力范围在西域而是西域诸王如今正联合反对我们的陛下。叶密里是海都的兀鲁思。” 耶律希亮话到这里神情忽然激动不已又道:“对了我在叶密里听闻陛下是称帝了是称帝吗?” 这话怪怪的但李瑕明白他的意思遂道:“不错是皇帝。” “太好了!”耶律希亮道:“家父常说可于马上打天下不可于马上治天下今陛下登基国家终于有了治国章程……” “是啊立国五十多年了终于懂得要治国了。”李瑕随口应着语气淡漠中带着讽意。 耶律希亮没能听出来继续感慨这来之不易的成果。 “李兄可知?我耶律氏自家祖父辅弼成吉思汗历经三世终于恢复文治。” 他年少没有为此痛哭而是振奋一幅要回到上都大展才干的样子。 李瑕漫不经心听了一会将话题拉回了西域问道:“你是如何到叶密里去的?” 被问到这番经历耶律希亮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问道:“蒙哥汗八年……如今可有年号?” “中统三年马上要过去了。” “快四年了啊。” 耶律希亮抹了抹眼道:“当年大汗驾崩父亲毅然投奔陛下我与母亲以及两个弟弟被浑都海所擒。之后浑都海遣百人押我们往哈拉和林。到了甘州听说是浑都海大败了?” “不错败于汪良臣之手。” 李瑕说完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假扮蒙古世侯这里漏了破绽。 太久没扮演了有所退步。 当然今日情况与以前不同今日随便扮扮无非是为了更方便打探情报否则严刑拷问还费工夫又未必打探得全面。 耶律希亮没意识到李瑕对汪良臣直呼其名有何不妥自顾自地说着。 “叛军大败的消息传来时我带着母亲与弟弟们趁机逃了藏在黑河以前的沙陀子中……” 李瑕对耶律希亮刮目相看。 算时间那是在蒙哥死后的第二年耶律希亮才十三岁却能在百余兵力的看管下逃了小小年纪属实有本事。 “后来有叛军来找马匹老婢漏言暴露了行踪我们又为叛军所获送到肃州。”耶律希亮又道“那时河西叛军已推举‘哈剌不花’为都元帅哈剌不花与家父有旧没有杀我。” 这是越来越向西了。 汉代设制的郡名与如今的州名不同甘州大概是张掖郡肃州大概是洒泉郡再往西还有沙州大概是敦煌郡。 果然耶律希亮又道:“之后阔端诸子选择支持陛下哈剌不花便西撤到了沙州我们趁机逃出叛军为躲避追兵涉雪翻越天山抵达北庭都护府……” 耶律希亮说了很久。 他经历实在是丰富三年间一路西逃在西域见了诸多蒙古宗王。 而这些蒙古宗王有的支持阿里不哥派人追捕他;有的支持忽必烈派人护送他;有的举旗未定默默放他过境。 李瑕听后又结合之前北上得来的情报对蒙古西域诸王之间的混乱关系厘清了不少。 …… 简单来说蒙古国有四个老派系也就是成吉思汗长妻的四个儿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 蒙古有个传统即大儿子派出去扩张地盘小儿子留在家中守灶。 成吉思汗处理后事的时候也许是类似的思路给术赤、察合台分封了大片的领地把汗位传给三子窝阔台把军队留给拖雷。 术赤一系术赤有个大名鼎鼎的儿子拔都拔都西征攻掠了大片的疆域建立了金帐汗国基本已是独立的汗国如今汗位由拔都的弟弟别儿哥继承别儿哥如今支持阿里不哥。总之大儿子一家独立出去了却还能对本家事务指手画脚; 察合台一系察合台作为大汗的兄长在世时确实位高权重但他死掉之后偌大的封地就被盯上了谁都想咬上一口。如今继位的是察合台的孙子阿鲁忽属于阿里不哥的傀儡。总之二儿子家业虽大但一团乱需要本家帮忙安排同时本家也在贪二儿子的家业; 窝阔台一系窝阔台成为大汗后很风光弄死了拖雷之后又想让拖雷的遗孀嫁给他的长子贵由并瓜分了拖雷一系结果他自己饮酒暴毙几个嫡子也纷纷早死妻子、儿媳把持政事几年汗位也丢了。如今子孙中成器的也就是孙子海都两个庶子分别是合丹、灭里。总之三儿子一家与四儿子一家争得头破血流丢了本家的位置有的子孙想抢回家业有的想老实听话混口饭吃。 拖雷一系拖雷虽死了他的正妻唆鲁禾帖尼却很厉害。唆鲁禾帖尼所生的四个儿子蒙哥夺得了汗位、忽必烈登基称帝、旭烈兀西征已打下了大片的领土、阿里不哥也已称汗并得到了诸王的支持。总之四儿子家的子孙争气旭烈兀自己有家业只看忽必烈与阿里不哥谁能争到本家。 在李瑕眼里大蒙古国的纷争差不多便是这样一个颇为狗血的家族内斗…… 子孙真的很多最出色的大概便是这几个。 再看疆域。 李瑕并不能通过如今各种奇怪的地名与他所知的地理联系起来。 他一边听耶律希亮说西域故事一边在纸上画只能画个不算准确的范围。 他把蒙古国的疆域分为两大部分东部算是本家西部算是支系。 东部包括哈拉和林、中原在内的大片领土正是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在争的属于拖雷一系。 而西部又可分为四小部分李瑕画了一个“田”字。 左上方术赤一系别儿哥的地盘大概是俄罗斯西部到欧洲东部; 左下方拖雷一系旭烈兀的地盘范围大概是西亚; 右上方窝阔台一系海都与窝阔台子孙遗留的地盘范围很小大概是哈萨克附近; 右下方察合台一系阿鲁忽的地盘范围大概是西域与中亚的一部分。 …… 这么一看李瑕眼里蒙古派系便有了一个大致的脉络。 脉络厘清之后目光回到西域。 这是窝阔台、察合台两个家族势力交织的地方。 耶律希亮刚从西域回来对这些情况十分清楚…… “海都、阿鲁忽看似都支持阿里不哥但心思不同。” “如何不同?” “阿鲁忽只是阿里不哥派去的傀儡他是察合台第六子拜答里的儿子一直跟随阿里不哥被视为心腹正在为阿里不哥征集钱粮。” “反攻哈拉和林吗?” “是。”耶律希亮道:“察合台汗国有农耕之地可以提供大量的补给。阿鲁忽已在阿母河以北和突厥之地召集十五万骑兵征调牲畜、马匹和武器” “十五万骑兵?为了助阿里不哥?” “不错我在西域见到的便是阿鲁忽以‘阿里不哥汗’的旨意征发牧民。” 李瑕再次陷入了沉思之后在纸上轻轻一划把之前写下的某行字划掉了还低声自语了一句。 “傀儡?心腹?” “阿鲁忽是傀儡海都却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耶律希亮道。 他不可谓不聪明但终究年少想法还是单纯又道:“海都是窝阔台大汗的孙子他打着支持阿里不哥的名号其实是在扩张地盘他已经占据了叶密里城。我就是因此才从叶密里城逃出来的……” “是谁助你东归的?” “合丹大王之子。合丹大王支持陛下的消息传回别失八里其子也迭儿想联络他父亲因此助我脱逃。” “……” 从正午到傍晚又到了入夜时分有士卒端上烛火与菜肴李瑕一直在听着耶律希亮的叙述。 三年多的时间里一个孩子带着母亲与弟弟长途跋涉不可谓不艰险。 耶律希亮本还想强忍说着说着最后却还是哭了出来。 他本是名门子弟却在十六岁的年纪已染满风霜。 而李瑕虽有耐心更在乎的却只是在这西行游记里探知西域形势。 直到深夜耶律希亮说完一路经历抹了眼道:“让李兄见笑了我本以为……我再也回不来。” “不会昔有张骞通西域难得你小小年纪有这番经历。” 李瑕是有感而发。 他近来攻取河西闲暇时常看的便是汉武帝反击匈奴之事今日终于体会到张骞自西域归来后汉武帝连日与之倾谈的心情。 耶律希亮连忙道:“比不得万不敢与博望侯相比。” 李瑕一想也是张骞出使西域困居十三年持汉节不失风餐露宿倍尝艰辛更为大汉留下千古功绩后人确实比不得。 但不论如何在蒙古大军来犯之际与耶律希亮这场谈话虽还改变不了任何局势却让李瑕对忽必烈这个敌人的处境有了新的认识。 …… 说完了西域之事耶律希亮也对中原之事颇为好奇又道:“我流落西域多年却不知中原有何变化恳请李兄指教。” “也好。” “多谢。” “若说中原变化当先说关陇的李瑕……” “李瑕?那是谁?” “你没听说过吗?” “我还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人物。”耶律希亮当即摇头。 他被浑都海掳走之时蒙哥汗的死讯才刚刚传到六盘山蒙人既不承认蒙哥是战死当时自然未听说过李瑕之名。 待耶律希亮再回来已是沧海桑田了…… 正文 第784章 匈奴 黄昏时昏耶律铸抬眼望去只见漫天飞雪草原上一派苍凉景象。 这不是出征的好时候马匹会在寒冬掉膘。 但战机转瞬即逝不可错过这支西征的兵马还是在冬月里赶往河西。 这日行军到九原城大军扎营。 耶律铸看着天边的落日不由喃喃道:“千里万里游子去一行两行归雁来。” 其实还没看到有雁归来大雁一般要等到春天才会北归。 这诗不应景。 耶律铸只是想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们盼着他们能归来。 当然他不止有那三个儿子他有七个妻子十多个儿子。诸妻子中赤帖吉氏是乃马真皇后赏赐的于他的仕途也并不有利。 若说于仕途有利他前两年还娶了塔察儿的一个妹妹与李璮算是连襟。 这般看起来耶律铸仿佛是醉心仕途之人……其实不然。 不是他醉心仕途才广结联姻而是因为他的身世、名望、才能各家族都想与他联姻。 虽是契丹人以耶律父子辅佐黄金家族三代人的资历自是得到不少王公贵族的追捧与拉拢。 耶律铸的地位比普通汉官高得多。 这使得他与汉官们格格不入虽然他继承其父“以儒治国”的理念倾向推行汉法但其实并不能亲近汉官。 因此他保持着超然的态度并不积极于仕途。 这次若非是为了儿女他也不至于随军出征。 出征前忽必烈说“耶律丞相出征这一战没有失败的可能了”可见对耶律铸才能的信任。 这日才安营下寨合丹马上便请耶律铸商议军情。 …… 九原城位于河套平原在黄河“几”字形上方一横的中段。 成吉思汗出征时监国公主阿剌海便是驻守在九原城。 此地又名“鹿城”成吉思汗在这里打猎时看到了鹿于是起了名“包头”因为“包克图”蒙语里“是有鹿的地方”之意。 赵武灵王修筑的九原城是最早的城池土城墙依山而建如今早已坍塌蒙人并不修缮只在城中搭着一个个大帐。 合丹的大帐是现在的王帐就在当年监国公主的驻地。 耶律铸进了帐只觉帐内温暖如春。 他踏过柔软厚实的地毯行礼道:“见过宗王。” “耶律丞相坐下喝杯酒吧天气真冷啊。” 合丹正捧着酒杯招呼耶律铸坐下。 他是忽必烈的堂哥时年已五十岁披着厚厚的长袍戴着皮毛帽子显得十分好相处。 合丹是窝阔台的第六个儿子庶子。他身上这种好相处的气质便是因为这庶子的身份。 窝阔台有六个皇后这六个皇后生下了孩子都能算是嫡子但一共也只有四个嫡子另外还有三个庶子嫡庶共七个儿子如今已经死了五个只留下六子合丹、七子灭里。 合丹、灭里两兄弟都参加过长子西征。 那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西征黄金家族最杰出的几个儿子都参加了拔都、别儿哥、蒙哥……以及窝阔台的嫡长子贵由。 诸王统兵向西灭诸国攻城拔地所向无敌。 也就是在这场西征当中贵由公开辱骂拔都为自己死在征讨拔都的路上作了铺垫也为拔都助蒙哥登上汗位作了铺垫。 西征之后贵由成为大汗却完全看不起自己的两个庶弟并没有给予任何封地。 从这时开始合丹、灭里就已经倒向了拖雷一系支持蒙哥上位。蒙哥也投桃报李把窝阔台的地盘拆解分给他们合丹被分封到了别失八里。 蒙哥死后因阿里不哥一系提前得到消息隔绝了别失八里与中原的消息使合丹一度不能联络忽必烈。 但等合丹在得知消息后还是毅然选择了领兵支援忽必烈。 这是他第二次在汗位之争中做出选择且坚信是对的…… 如今忽必烈命合丹从开平领了六万兵马从西线攻打李瑕而这些兵马本是准备北征阿里不哥的领地可见这一战能打的时间不多。 忽必烈显然是希望尽快灭李瑕再迅速回师北上。 合丹明白这个战略意图。 “大汗希望在春天结束这一战也许我们应该更快速地行军了丞相说吧该怎么走?” 耶律铸道:“抵达九原城之后我们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沿黄河抵达兰州攻陇西;二是向南走秦直道。” 帐中摆着张有些简陋的地图耶律铸却是不需要地图也对山川地势了如指掌。 “沿黄河而行好处是一路都是河套平原路途好走可在兴庆府得到补给前两日得到的消息是李瑕已攻下凉州我们赶过去正好可以切断李瑕的归路……” 话到这里耶律铸略略沉思道:“但是这几天之内河西的情况也可能有变化。” 合丹问道:“我二哥阔端的那几个儿子连牛狗都嫌弃拦不住李瑕……丞相是这个意思吗?” 他对阔端并不敬重因为他的嫡系兄长们一直都在排挤他。 耶律铸缓缓点了点头又说起秦直道。 “九原城是秦直道的终点由这里直直南下经安塞、甘泉、富县、黄陵等等即可直抵长安。” 他点了点地图上的延安府这里也就是他说的黄陵。 “杨大渊如今正在此处与张珏对垒此处地形是黄土高山都很难击败对方。我们如果走这条路好处是能趁着关中空虚直捣李瑕的腹地。但……” 合丹又道:“但路不好走而且延安府不容易攻破我们不一定能杀过去?到时还要绕回来。” “是这个道理。” “丞相觉得走哪条路好?” “……” 这边正在商议雪夜当中有信使赶到了。 “宗王、丞相是兴庆府的消息。” “进来说吧。” 合丹让信使入帐还赏赐了他一杯热酒暖身子接过那封回鹘式蒙古文写就的书信看了一眼递给耶律铸。 “中书左丞行省西夏张文谦急报敌贼李瑕十日内攻下永昌、甘州、肃州、沙州等地斩永昌王、甘州大王、擒忽帖尼三皇后……” 耶律铸看过道:“消息能这般快就到了一定是李瑕故意让张文谦知道这是威慑的伎俩啊。” 换作汉臣必然是大惊失色但合丹、耶律铸没有。 他们久在哈拉和林更了解蒙古诸王知道阔端的儿子并不出色。 正是因为窝阔台嫡系是全面的没落合丹才选择坚定地支持拖雷家族又怎会对阔端诸子抱有期待? 至于三皇后被俘他就更不在乎了。 蒙古习俗儿子连父亲的妾氏都要收继哪在乎这些?阔端的母亲都七旬了还能活多久? 合丹反而认为这是个好机会道:“李瑕现在还在河西丞相说我们该怎么办?” 耶律铸道:“算得出来他的兵力不超过两万人我们走黄河经兴庆府先包围凉州可以试着歼灭李瑕。如果有变故可以收复兰州驻兰州、攻巩昌。” “不会有这个变故我们的六万骑兵将像狼群一样扑向野狗。”合丹感慨道:“贪吃的野狗忘了周围的危险啊。” …… 这夜耶律铸离开合丹的大帐已对这场征战充满了信心。 在他看来阿里不哥、李瑕不过是像汉时的七国之乱他与合丹便像是周亚夫率领三十六位将军前往讨伐。 唯独不知流落西域的儿子如今怎么样了如昭君出塞音讯杳无…… “汉使却回凭寄语汉家三十六将军。劝君莫话封侯事触拨伤心不愿闻。” 正文 第785章 敢战 亳州。 几个仆从背着包袱、牵着马走在道路边。 张弘略回头看了一眼见张弘范跟在自己身后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愠怒。 但他终究是有涵养的世家子弟过了一会还是停下脚步道:“九弟不必送了。” “再送六哥一程。”张弘范道“有些事也要解释清楚才好。” 张弘略听得张弘范语气坦然心头那丝火气又消了些。 他长长吐了口气也不愿再与兄弟置气竟是还勉强笑了笑有些无奈道:“罢了我毕竟是升官了无甚好抱怨的。你不必怕我生气往后自安心建功立业便是。” 之所以说升官因张弘略如今已授官为朝列大夫、同行工部事兼领宿卫亲军、仪鸾局。 文武官衔都有皆还不小。 但与此同时忽必烈同意了张柔致仕的请求但没让张弘略袭职而是特别拔擢张弘范任顺天路军民总管、行军万户都元帅佩金虎符。 张家的世侯之权还在只是转到了其中一个子弟身上。 这件事如何应对张弘略并未收到张柔的传信只见到张弘范亲自来亳州接手兵权。 他有两个选择从或不从。 不从如何?学张五郎转投他处?父亲如何、家眷如何?这些先不提诸路兵马已从山东转向关中李瑕已危在旦夕。 朝廷已经把一切都算妥了夺权的同时又留了一条出路、同时还大军压境把他改换门庭的退路堵死。 其实已只有一个选择。 初时张弘略着实很生气但思来想去到燕京去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富贵日子……也只能如此了。 这不是容易下的决定相当于半辈子的辛苦付出尽数白费了。若只打算当个富贵闲人何必自幼刻苦读书习武? 但既然下了决定他也能很快平息心绪。 “我怕六哥误会我。”张弘范道:“我知父亲属意六哥继承家业但此番并非是我有意欲夺六哥之权。而是凑巧……” “我明白。”张弘略道:“我给李璮的回信出了问题当时年轻想得不通透以为劝李璮忠义就显得我忠心了呵掩耳盗铃。” “并非如此只等灭了李瑕陛下还是能信六哥……” 张弘略再次抬手打断了张弘范后面的话道:“别说了。” “六哥。” “算了啰啰嗦嗦效小女儿姿态。” 语罢张弘略袖子一拂脱口而出又拟了一句。 “功名归堕甑便拂袖不须惊。” 一句词出口心境陡然豁达起来。 张弘略踱了两步又吟道:“且书剑蹉跎林泉笑傲诗酒飘零。” 功名既失拂袖而去以诗酒度这飘零一生而已。 他摇了摇头洒然一笑一时也懒得再仔细填后面的词句拍了拍张弘范的肩翻身上马。 “走了……莫泣穷途老泪休怜儿女新亭!” 马鞭一挥张弘略领着几骑径直扬尘北去。 ~~ 张弘范望着兄长的背影远去渐渐成了天际处的一小点最后不见。 他摇了摇头将心头杂念抛去已不再愧疚而是坦然接受了这一切。 随口拟了拟还将张六郎的几句残句补全成一首新词。 “天际暮烟冥正百二河山。一时冠带老却升平。英雄亦应无用拟风尘、万里奋鹏程。” “谁忆青春富贵?” 拟到最后他这般自问了一句之后自己给了答案—— “谁忆青春富贵?为怜四海苍生。” 策马回到亳州城张弘范已不再去想这些杂乱的私人情绪将心思都放到公务上来。 他命张弘正暂驻亳州城之后点齐亳州兵力、征集钱粮准备两日后往开封城集结。 这次是要灭李瑕且是举十万大军以举国之势雷霆一击。 这两年李瑕确实是上蹿下跳惊扰了张家原本的生活。 大姐儿、张五郎皆因李瑕而叛逃已破坏了陛下对张家的信任但灭掉他就好一切都会恢复原本该有的模样。 张弘范连许多小事都想到了。 大姐儿与李瑕的孩子他会留下来向陛下恳请留孤儿寡母一命之后他亲自抚养;五郎的家眷也将尽力保全。 一路上想着如何把家族事业拨乱反正终于行军至开封城郊…… ~~ 天上飘着雪花地上满是泥泞。 诸路大军正在集结。 推着独轮车运输物资的民壮看起来很怕冷单薄破旧的衣衫下身体微微颤抖每前进一步都把脚下的冰土踩得更烂。 好在有董文炳、许衡、徐世隆等能臣安排后勤并未因这隆冬转运军资而出现死人的情形。 百姓民壮都感激不已只觉中统建制之后日子比以往好了太多。 偶尔倒是听到士兵们的抱怨。 “鬼天气……” 冬日有冬日的不好却也有好处比如黄河水小下游在冬日终于停止了泛滥。 大概就是在开封城郊这个位置黄河再往下游的河道已经是一塌糊涂宋、金、蒙三国在之前的战乱中都开掘过黄河至今未曾治理年年泛滥成灾。 以前是不管的下游受灾的一带多属于李璮的地盘或属于宋境不治理也可以。 如今李璮之乱既平又占据了琏、海二州便有人不合时宜地提及了治理黄河一事…… “什么?” 张弘范才扎好营听郭弘敬说了一句话不由大为惊讶。 “请九郎一道上书请陛下拨钱治理黄河如何?”郭弘敬又道须臾补了一句“哦我知道待灭了李瑕战事既定可放手治理河南。” 张弘范还是愣了愣再次打量了郭弘敬一眼暗忖选来选去莫非是给二姐儿选了个书呆子? 以往打交道时没发现他是这般呆气。 “九郎?仲畴兄?” 张弘范回过神来沉吟道:“只怕……不行。” “是提此事的时机不对?” “那倒不是治理黄河耗费太大了敬臣莫再提了可好?” 郭弘敬苦笑道:“我知我说这些是给九郎添乱然陛下既命我提举河南路河渠在其位谋其政黄河不治如何称水利?” 张弘范踱了两步道:“在其位谋其政……提举河南路河渠要做的是增加粮食你须明白朝廷需要你做的是什么。” 郭弘敬正要开口张弘范抬手止住。 “我并非说不治黄河但待四海归一天下太平。你可明白?好了不谈这些了把钱粮交接了吧。” 郭弘敬并不轴既没说动张弘范也不再就此事多言。 他是被董文炳调来打点辎重当然也要将这部分差事办妥。 两人交接了钱粮。 末了张弘范拍了拍他的肩道:“暂时莫再想黄河之事趁此番大战你转运军需亦可立下大功等开了春北上完婚你我便是一家人。” “谢九郎提点。”郭弘敬一丝不苟地执礼告退。 张弘范看着帐外心想这年轻人确实有些无趣。 但无趣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他要嫁过去。 扎营安顿之后便是军中议事。 张弘范才出他这片营寨便见李恒过来。 李恒如今接手了李璮的一部分降兵整编之后已在前两日率部赶到今日听闻张弘范到了特地过来与他一起去中军大帐。 两人走在营中李恒四下一看叹道:“河西的消息九郎可听说了?这几日在营中传遍了。” “才刚领兵抵达倒还未听说。” “李瑕已拿下河西了。” 张弘范诧异。 他是从山东方向而来之前连李瑕攻凉州的消息都还未收到不由脱口而出问道:“这么快?” “九郎考虑过李瑕会取河西?”李恒反问道:“你只惊讶于他取河西之快想必是考虑过?” “考虑过。”张弘范立即做了推演“李瑕若想趁李璮之乱占好处攻山西、河南都不妥他没这个实力河西是最好攻取的……但我没想到他有这个胆魄并这么快。” 李恒这才将河西的战况仔细说了。 “西凉王、永昌王、甘州大王、六皇后……可谓是威震西凉了。消息在军中传开十分打击士气。” “威震?”张弘范摇了摇头。 他掂量了一番认为十日间转斗千里斩杀阔端家这些平庸之辈他也能做到着实谈不上什么威震。 “将士们不了解详细情形当这些宗王都是猛将罢了。” 张弘范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又道:“殊不知大蒙古多的是宗王杀不完的。” 李恒笑了笑道:“总之士气下跌得提振一番又得耽搁数日。” “我知道。”张弘范道:“这战况是李瑕故意传开的吧?否则肃州、沙州的消息不会这么快传来由此可见李瑕已知道我们大军到了。另外消息能在军中传开军中必有细作。” “九郎以为是谁?” “是谁我不知但好在我来得晚否则这事便栽赃在我头上。” “李瑕实在可怖九郎你想如今若是诸路世侯散回家中听闻此消息难免人心浮动再起观望之意幸而陛下已调大军来攻。” “对付这般敌手得慎之又慎。” ……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中军大帐先验了信符。 以往蒙军打仗没有这种繁文缛节但史天泽回顾李瑕的几次战事担心李瑕再遣人扮作蒙军偷袭命军中严查令符以防奸诈。 步入大帐张弘范一看便感觉到上首合必赤、史天泽、董文炳的脸色有些过于肃穆。 史天泽在平定了李璮叛乱之后并不居功反而第一个上书“兵民之权不可并于一门行之请自臣家始。” 张柔已上书致仕史天泽已是世侯之首他带头做了这样的表态其余小世侯更是没办法。 如此一来史天泽表了忠心未必真就吃亏。忽必烈更是心满意足实力受损的还是其他几路世侯。 当然这一仗还有很多表忠心的机会。 只要最后能胜了李瑕。 “近日军中有传言敌军已攻取河西将士人心惶惶你等回营后须尽快提振士气。我方东线有十万大军而敌方哪怕从川陕各地调兵也凑不到一半之数何惧之有?!” 史天泽一开口便声若洪钟接着马上便安排他的战略布署。 “此番正是尔辈取建功业之机我军将分三路进军主力北渡黄河踏冰面直捣关中分一路兵力攻潼关再一路偏师攻武关……” 帐外雪下得愈来愈大放眼看去开封城郊白茫茫一片积雪而仔细一看才知连绵数十里全是军帐。 ~~ 长安。 快马奔至城下马蹄在结冰的石面上一滑已无力再站稳悲鸣一声摔倒在地口吐白沫。 林子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迅速翻身而起看也不看地上的马匹径直向长安府署跑去。 穿过年节前的热闹长街一路奔到府署前。 “吴相公、杨相公在吗?!” 也就是林子能这般直接点名要见吴潜、杨果他大步冲到二堂正见两位老人迎出来。 “郡王消息可到长安了?” 隔着十余步林子已迫不及待问道。 他是从潼关来的不确定凉州的信是否已到长安。 “还没有算时间这两日该有回信。” “可靠消息蒙军真在开封集结了密密麻麻我直说吧……韩中郎、刘将军我也是我们都认为守不住关中不是钓鱼城……这里不是钓鱼城。” 林子语速飞快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抬头看着两位老者问道:“郡王还未下令撤回汉中吗?我们认为汉中或许能守住的。” 吴潜看都不看杨果脸色凝重道:“早有准备只待有了决议可马上开始南撤……” “……” 隔着几重院落一名信使也大步赶来踩着积雪上林子的脚印。 到了二堂外几个衙役正要去拦信使已扬起一枚令符。 “八百里加急。” “吴公……” 衙役还在通报堂门已被推开。 堂中几人转头看去吴潜当先问道:“可是凉州来的消息?” 话音未落老迈的身躯已赶上前接过那份加急文书。 入目当先看到的是李瑕写在最后的那一列字—— “不退与蒙虏一战。” ------题外话------ 感谢盟主“守妹拴财”的又一次盟主打赏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真的很感激。前几天加更一直没赶出来之前也说尽量调整但因为作息太乱了这几天才调整过来希望这个作息能保持得久一点吧~~还有一位盟主打赏这几天选一个不卡文的日子加更感谢~~ 正文 第786章 白雪歌送李郡王归长安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已是十二月了凉州城外风貌正是“瀚海阑干百丈冰”。 “吁!” 一队骑兵涌向城门李曾伯翻身下马寒风一吹身子一颤很快便感到僵硬。 随着一声“吁”嘴里冒出一口白气胡须上也结满了风霜。 适应不了这凉州天气。 前两年李曾伯还在广西今年却已到了凉州十分不耐这大西北的冷冽…… 凉州城原本只剩下城墙这一个月间在东北隅搭了座箭楼。 城中到处都是忙着筑城的民壮正来来回回搬运木石。 李瑕从箭楼下来迎了李曾伯往里走进了堂便拿出一件大氅给他披上。 李曾伯只觉鼻子要被冻掉了嘶着冷气感慨道:“这天气风雪如刀啊。” 便是往常开口就谈正事的人也忍不住先抱怨几句。 “把火盆支起来。” “郡王方才在屋中竟不支火盆?” “与李公交接了军务马上便走……说到这个善甫兄已从巩昌支运了物资棉衣、火炭、武器都有到时食物若不够把缴获的牛羊宰了吧。” “到时?” 千头万绪李瑕也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走到箭垛处望着城外烦恼地皱了皱眉。 寒风吹来李瑕想到李曾伯怕冷又把窗子关上。 “到时围城日久食物总是不够的。” 李曾伯一听这话便知是蒙军要来了。 但谈话还是要有个节奏他开口道:“老夫正要取兴庆府却是被招回来了啊。” “我得到消息忽必烈已遣东、西两路大军来攻……李公若继续攻兴庆府只怕要与蒙古西路军迎头赶上对方兵力至少在五万以上。” 李曾伯这次奇袭兴庆府只带一万人一听这兵力对比便没了脾气坐在火盆边来回抚着膝。 李瑕则是把得到的消息详细说了包括合必赤、史天泽所领的东路十万兵力。 虽诧异于这情报来得如此之快还如此详细但李曾伯并不多问。 李瑕谍探出身情报方面还是让人信得过的。 许久李曾伯把当前的局势了解清楚了喟然长叹。 “打了一辈子的仗守了一辈子的城。这才收复了几座城池又要守城了啊。” “李公也莫太贪心。攻与防都是兵家常事总不能一直都是由你进攻。”李瑕微带着调侃的语气道“收复两座城池守一守来年继续收复这是该有的节奏。” 李曾伯反应很慢看着火盆出神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开口沉吟道:“不打算退回汉中吗?” 说要收复河西走廊时他很热切但当局势有了变化他也能保持理智。 枯瘦的手在空中虚按了一下他示意李瑕先听他说。 “此番我们预料错了。本以为汗位之争不死不休推算忽必烈除掉李璮之后该尽快发兵到阿里不哥的兀……兀……” “兀鲁思。” “我小瞧了忽必烈。”李曾伯道:“我以为胡虏一定会想着‘草原上的地盘不能丢至于汉地何时来取都是一样的’我以为胡虏没有雄才大略目光会先落在老家的一亩三分地上。” 李瑕应道:“结果忽必烈确实有长远眼光看出我们才是心腹大患。” 这句话李曾伯没有答应因为分不清李瑕这个“我们”和大宋之间的关系。 他继续道:“我们预料错了那就认输吧不必因为收复了河西而觉得亏硬抗。该退就退。” “我懂李公的意思。我不想退并非是因为意气用事或者觉得好不容易收复了河西现在退那之前的就白忙了。” 李曾伯道:“我只怕你太年轻硬抗着。” “我是认为忽必烈抗不过我们故而敢跟他打这一仗。” “若倚秦岭之险、蜀道之难汉中或可守而关陇则不易守……你做这决定干系很大真的很大。” 李曾伯没有先问李瑕的依据而是如此提醒了一句。 “之前判断忽必烈会先北上已经错了。这次的判断若是再错了……经不起一场大败。” “确实经不起一场大败。”李瑕道:“但关陇若是丢了就再也夺不回来了。” 他也不坐下在堂中踱着步显得思虑重重。 “以蒙古的实力我们要胜它一共也只有寥寥三次机会蒙哥之死、李璮之叛、阿里不哥。 借着蒙哥之死我们收复汉中、关陇这是第一个机会。李璮叛乱这是第二个机会我们并未把握得很好没能拿下河南但收复了河西走廊。 现在是第三个机会趁着阿里不哥还没被彻底打败我们得要守住这些战略要地否则再也不会有机会重新收复了。” 思虑重重的李瑕说着这些眼神中却有某种坚决。 他两世为人有一个经验之谈人有时得做些看似很艰难的选择。 打个比方就像在冬日的清晨再困再倦也得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走进冰冷的空气把美梦和困意惊醒才能在繁忙的一天完成所有要做的事。 机会、时间这些都是一去就不复返的东西。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有确切的消息阿里不哥很快就要反攻哈拉和林所以认为忽必烈抗不住我们。” 李曾伯还是没有问李瑕的消息渠道先是提醒道:“不可将期望寄托在旁人身上阿里不哥未必靠得住。” “我明白但我的意思是眼下会是往后几年中忽必烈最弱的时候明年他的实力会更强。” “我们可以先撤回若明年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大战我们再反攻……” “这才是将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李瑕道“等到明年阿里不哥只怕也是一触即溃。所以我才说他的作用反而是在他真正与忽必烈交手之前的这段时间……他的声势比他本人更有威慑作用。” 李曾伯没听懂这句话想了想依旧觉得这情形很微妙。 他终于问道:“是何情报能让郡王做出这样的判断?” “阿里不哥安排的傀儡、继承察合台汗国的阿鲁忽如今已征集了十五万大军……” 当李瑕仔细说完了天山以西的形势李曾伯这才有些明白过来。 他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分析道:“只在西面便有十五万援兵再加上北面从他领地带来的大军阿里不哥的声势不凡待消息传到开平足可威慑忽必烈了。” “是。”李瑕道“声势真的很厉害。” “但也只有声势了吧?” “阿鲁忽我不了解但他的领地比大宋国土也不遑多让一个坐拥万里山河、一个能在短时间内召集十万大军的汗王就只是个傀儡?” “还是阿里不哥这个……外强中干之辈的傀儡。”李曾伯摇了摇头“我不信。” “李公也看出阿里不哥的外强中干了?” “虽远隔万里但只看这几个情报。阿里不哥本得众望然而弃哈拉和林而逃。”李曾伯道:“便像是……” “像徽宗皇帝弃汴梁而逃?”李瑕问道。 李曾伯脸色难看了些但还是道:“弃庙社而幸远地都城人心崩溃势不可逆矣。” 从这一点看阿里不哥与赵宋皇氏一样的懦弱。 李瑕本已提前给了蒙哥身死的消息但没用阿里不哥缺的从来都不是消息而是胆气。 没胆气就是再早得到消息他还是要心怀侥幸盼着忽必烈会去参加什么忽里勒台大会。 没胆气守都不守就弃哈拉和林而逃虽远在万里也教人瞧不起。 “阿鲁忽看似支持阿里不哥实则绝不会真忠心于这样一个大汗。故而我说阿里不哥只有声势。那么他能对天下局势带来的影响反而在于忽必烈去征讨他之前这段时间。这时间很短转瞬即逝。我们若撤出河西、关中、陇西绝不会再有机会收复所以只能守不能退。” 李曾伯点点头。 一叶落知天下秋李瑕能从这一桩情报里就窥见天下之势这份洞察力却是难得的。 “西域这消息郡王是何处得来的?若是我们将消息放出去或许蒙军便可退……” “可以但不太有用。”李瑕道:“要让蒙军退兵得等阿里不哥构成威胁了才行只有消息没用。” ~~ 耶律希亮被蒙上眼一路带到了箭楼。 眼前的黑布才被解下他已笑道:“李兄还不信我的身份吗?哪怕这凉州城有机密军情我绝不会告诉叛军。” 说到这里他才发现堂上并不止有“李恒”还有一位老将军遂连忙拱手。 “敢问这位是?” “史天泽。”李瑕随口道。 如果是认真地假冒蒙古将领当然不能这般直呼其名当称“五路万户军民总管、河南等路宣抚使、中书右丞相史相公”之类。 但李瑕想问的都已经问到了已经不在乎耶律希亮是否会看破他们是宋人也懒得再称呼史天泽。 这次是李曾伯想全面了解西域消息干脆把耶律希亮提来与他仔细说。 方才并没有商量要继续扮成哪位世侯此时李瑕说了李曾伯便抚须道:“老夫……真定史天泽。” 耶律希亮愣了愣。 他看着李曾伯身上的宋军盔甲心头疑惑不已。 略一沉思眼前一切不合理的情况似乎只有一个答案才能解释得通。 ——那位让他倾盖如故、风采不凡的西夏王子李恒恐怕已背叛蒙古联络宋军。果然把西夏后裔一放回西夏他想要复国了…… 想通了这一点耶律希亮双手作揖向李曾伯行了一礼。 “原来是史元帅当面小子久仰史帅大名。” 一低头间他已掩饰了脸上的神情。 十六岁的少年能这般镇定自若且有城府倒让李曾伯有些诧异他笑了笑看破不说破道:“不必多礼老夫想问问你西域之事。” 耶律希亮已经把一切都说过了再说一遍也无妨。 他只当自己没发现破绽应道:“史帅但问无妨小子一定知无不言。” 李曾伯点了点头已起意招降这个少年。 他并不讨厌耶律希亮。 一部分原因是十多岁的孩子就带着母亲与弟弟跋涉万里着实不易;另一部分原因是耶律楚材在当世声望很高其人是辽国王室出身、与苏轼后裔联姻、才高八斗且曾保全了中原百余万性命与文脉。 接下来李曾伯打算把西域的消息散播出去借助关于阿里不哥与阿鲁忽的这份情报来逼蒙古退兵、或引蒙军不安。 李瑕则任由李曾伯去做并不为此事操心。 他认为作用不大。 忽必烈自然有西域消息渠道慢不了太多。 李瑕能看出阿里不哥外强中干忽必烈也一定能。 既然忽必烈出兵了就是认定了李瑕的威胁比阿里不哥更大还认为先打川陕再征阿里不哥来得及。 李瑕要做的就是坚决地打只有打得蒙军头破血流了他们才会放弃那种“宋人很弱我们可以在北征之前抽空灭掉宋人”的想法。 敌人的傲慢态度不能靠敌人的敌人来改变只有打疼他才行。 …… 河西的防事已经交接给李曾伯了李瑕要往东线去。 这次带来的兵马他没有带走太多而是留着守河西。 几个骑兵将领中他只让胡勒根领了两百骑兵、一人三马随他东向。 出了箭楼在寒风中翻身上马李瑕又看了眼留守凉州的宋禾、萧全。 “还是那句话你们一切听李公的我信他守得住河西。” “是!末将送郡王。” “不必了……走。” 马蹄踏雪而去。 凉州城内的将领登上城头目送只见那一队骑兵很快消失在风雪之中。 ……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正文 第787章 战前的温存 黄河在兰州一段已然结了冰。 时人有地志云“迨腊月河水坚凝船不能渡改由冰上行走称冰桥。” 腊月初一队人走在冰上。 马蹄上包着布以免打滑李瑕牵马而行履冰渡过黄河之后回过头去心头犹觉震撼。 这是他第一次从冰上过黄河。 收复关中那年从风陵渡带着张文静回潼关时还是秋天而且潼关那段黄河流速湍急该是不能履冰的……有些想念张文静了然后又想念更多人。 难得有些惆怅。 思绪拉回来东面黄河能履冰处大概在上游的韩城附近“关中四塞之地”并不好守。 又走了一段终于是踏上了实地让人放下心来李瑕再次翻身上马奔驰了一段路才到兰州。 城门士兵通知很快有人迎了上来正是廉希宪。 关键时候廉希宪最能帮到李瑕他虽没有亲自领兵上阵却已在得到消息的最快时间写就了防御策略。 包括兵力如何调动、哪些地方应该坚壁清野、物资又如何调备…… 当情报从汉中传到巩昌再传到凉州李瑕从凉州回来直接便得到廉希宪的御敌之策。 既显得默契又显得匆忙。 进入兰州府署李瑕看过廉希宪的御敌之策已能直接签发准备好的调令。 “幸而有善甫兄啊否则真是被打个措手不及。” “还是情报传来得及时。”廉希宪道:“这王荛用的好一枚废棋送回山东有这般大用。” “意料之外的收获。” “李璮无能不然也不至于这般赶。”廉希宪看着李瑕肩上的风霜叹息道:“今年真是马不停蹄啊。” “这一仗肯定得打到明年春了。”李瑕道:“史天泽还在开封集结兵力快的话正月能准备妥当。” “当是送了我们一份新年大礼。” “我谢谢他。” 比起在凉州他与廉希宪商谈起来就轻快得多毕竟都是年轻人且能力眼界差不多。 “再派遣一位使节请宋廷出兵支援如何?”廉希宪道:“人选我都挑好了董楷董正书。” 董楷亦是兴昌四年进士李瑕带那批进士到大散关时陆秀夫是第一个来找他谈公务以表示明白如何在汉中为官的董楷当时是第二个。 “临安未必肯出兵。” “姑且一试吧。” “好。” 李瑕“啪”地给一封文书盖了大印。 许多事廉希宪已准备好了只等李瑕同意印章一盖公文自会走急驿送到各处。 这日李瑕便是在兰州与廉希宪商量了陇西的防事次日则赶往长安…… ~~ 汉武帝时长安与金城郡也就是兰州之间有设置邮亭。一千四百五十余里路公文传递一个来回只须七天。 但这是换人换马加急速度李瑕换马不换人花了四天。 身子几乎要散了架他终于在腊月初十回到了长安。 敌我双方都在备战战事很可能在正月打响。 城中一派忙忙乱乱吴潜已在做应战的准备坚壁清野安顿百姓与物资。 牵马才行过西大街李瑕忽觉得这情形十分熟悉。 就在数月前才打败阿术也是从这里入城的。 这一年守完了东边守西边守完了西边守东边来来往往已不知有多少趟战事却还未停歇。 士卒们还有调换去南阳的是一批守潼关的是另一批。李瑕却是一天没停不知不觉奔波了整年。 一瞬间十分烦闷。 但也只有一瞬间李瑕很快敛了神依旧显出坚韧不拔的眼神来。 …… 才到署衙外李瑕正要去见吴潜忽见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在大门边探头探脑。 他微微一愣唤亲兵去将那婢子叫过来。 “见过阿郎终于等到阿郎回来了。” “你叫……妙岚是吗?” “是是阿郎记得奴婢的名字。”那婢子很是高兴等李瑕翻身下马便踮脚上去低声禀报了一句。 “胡闹。” 李瑕难得叱骂了一声吩咐了两句先安排那婢子候着他则依旧往府署议事。 …… 议过事已是夜深出了二堂李瑕却是往偏厅而去。 只见那叫妙岚的婢子正坐在那支着头睡着了因听到动静她脑袋一点便醒过来喜道:“终于好了我带阿郎去见主人。” 这是个漂亮的小院就在府署边院子里栽着梅花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战乱之际这种漂亮的景色显得并不相衬。 因这种不相衬李瑕脸色渐渐不悦起来。 妙岚原先还很高兴后来感觉到李瑕不高兴了偷瞄着他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转过一道院墙前方便是主屋。屋内亮着烛火印着屋中人的剪影。 李瑕眼中的不悦之色稍微消了些。 他踏上石阶推开门。 坐在屋中的女子回过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当即便扑了上来。 她不自觉地轻哼一声踮起足尖把脸贴在李瑕脖子里鼻息带着香气吐在李瑕肌肤上整个人已搂了上来。 两人相拥了好一会。 “死鬼你自己算算多久不着家了……我好想你。” 开口便是嗔骂但话到后来语气已软腻起来。 李瑕却还是板着脸。 “谁让你来的?” “我想来就来却要谁答允了?” “马上要打仗了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你想与你打上一仗……”阎容说着转头向妙岚吩咐道:“出去。” 她推着李瑕抵在门上将门栓栓了像是只猫一样把身子往他身上蹭着。 “你不该擅作主张跑到长安来给我添乱。” “人家错了饶人家这一次好不好?” 阎容嘴上认错却也不怕他。 裙纱时不时挂在李瑕腰下阎容知道他虽是一幅想教训人的样子其实并没有真的生气。 于是她继续撒娇气息轻轻喷在李瑕耳边。 “好不容易才来的偏还扳着脸。” 李瑕不由心软。 他家中妻妾确实也只有阎容会自己跑来了张文静或许也敢但如今则要照顾孩子。另外几个则个个乖巧。 他不接她们来怕有危险但其实也想她们了。 “要打仗了你过几日便回汉中。” 阎容软言道:“我也想乖巧听话但你这次出门实在太久了……打仗就打仗你若战败了你当霸王我来了才好当你的虞姬嘛。” “我不会战败。” 李瑕一向不喜欢输。 阎容便笑。 李瑕低头看着她的笑容眼中不由也有了些笑意。 “不是自比褒姒便是自比虞姬怎不和些好的比?” “美貌才重要嘛我喜欢美的。”阎容理所当然道。 她环着李瑕的脖子凑在他耳边又道:“你别在恼我了我心疼你怕你太辛苦想来照顾你嘛。” “照顾我?” “嗯想好好照顾你。” “我怕你来了我更辛苦。” 一句话阎容眼中已浮起雾气玉手抚在李瑕胸膛咬着唇。 她像是有些因为在这种时候还缠着李瑕而羞愧但想了想却是低声道:“人家以为你的体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想看它用完……唔。” 一声轻呼她整个人已被抱起。 在时隔数月的想念之后她再次能与她的心上人耳鬓厮磨了。 “李郎……我来之前也很怕你生气……” “已经不生气了。” 阎容大喜。 她于是安心仰着头享受嘴里却还是念叨道:“但我想你也一定很想我……总是在打仗打了这么久你也一定想我了……” 李瑕也俯在她耳边。 “是我其实也很想很想你了。” 阎容只觉这句话也直接送进了她心底…… “李郎……李郎……” ~~ 次日李瑕再披上盔甲出门已经做好了今年不回家过年的心理准备。 本来确实有些厌战了。 但这样稍稍调整了之后李瑕就能重新摆好心态。 正文 第788章 辞旧迎新 在汉中的董楷也已收到了陇西发来的公文启程往临安。 年节肯定是不能回来过了。好在他有不少亲戚朋友在临安这一趟还打算再带些书籍回汉中。 他带的人不多除了小厮另还有两个从军中派遣来保护他的护卫。 乘船沿汉水而下顺风顺水又特意嘱咐了船工加快行程仅在腊月二十三日董楷即已抵达了临安。 年节前的江南都会愈发繁华杭城大街充斥着叫卖之声。 茶楼酒肆间有弦乐声传来不时还能听到有人吟诗作对这些声音都是董楷最为熟悉的。 他径直到贾似道府上递了拜帖又递了李瑕给贾似道的信。 董楷是台州人与贾似道是同乡。这也是廉希宪之所以选他来当说客的原因之一。 贾府的门房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用颇为看不起外地官员的语气打发董楷然而董楷再到亲戚家中投宿没多久却是又有小厮来请。 “平章公忙往后数月都不会得空见你你若要谒见便在今日吧。” 董楷遂再次返回贾府穿过庭台楼阁步入一间温暖如春的花厅便见穿着轻裘锦衾的贾似道正端坐在那眼神中透着思虑。 “见过平章公……” 贾似道头也不回道:“今岁先是李璮请援朝廷遂遣三路大军北上兵锋直逼开封、沧州。然李璮无能坐困于济南不能与王师配合早早覆灭反累朝廷将士送命。而今李瑕又来求援真当朝廷国库充沛兵力充足?” 董楷道:“恰是蒙军先攻我大宋山东之地又攻我大宋川陕之地。既已灭齐王又欲灭平陵郡王可见其侵宋之心不死。我大宋……” “你不必多说。” 贾似道径直止住董楷道:“我不听虚言。李璮向朝廷支援献出了海、琏二州之地如今李瑕要求援一样交回夔州、万州。” “平章公何出此言?李璮是外臣来投郡王却一直都是大宋臣子夔州、万州亦是大宋治下之地不过是……” “等朝廷派兵马接手夔州、万州即派遣援兵北上你明白了?” “我……” “你若做不了主尽快传信过去一问。其余的休提。” 董楷还待再言贾似道已潇洒地抬手一指。 “话就说这些出去。” 自始至终他没转过头正眼一看。 董楷备好的许多说辞未能开口深深看了贾似道的身影一眼心知确难说动这位如今只手遮天的平章公了遂无奈一摇头不再开口。 贾似道那明明白白把国事当作交易的一番话也让董楷感到失望。 川陕正在轰轰烈烈的备战上至各州县官员下至平民百姓谈的都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而这临安城像是早已忘了靖康之耻犹未雪。 平章公无情只讲交易。 “大宋朝廷……” 董楷出了贾府抬眼望向远处的凤凰山愣了很久肩背微微有些垮了下去。 他其实并不是李瑕的心腹也没想过要助李瑕造反这次来只是身为宋臣向朝廷汇报边事请求援兵。 但贾似道看董楷是李瑕的人开口直言不讳已全然忘了董楷是宋臣。 …… 见过李瑕的使者之后贾似道起身在堂中踱了两步眼神中愈发思虑。 他知道这次北面的战事看似与朝廷无关其实干系甚远。 忽必烈是个很可怕的敌人这点贾似道心里非常清楚鄂州之战时他与忽必烈交过手深切体会到一个既掌握着彪悍兵马又能用北地文人的君王有多可怕。 大宋皇帝受制于朝纲法统忽必烈以汉制为己用这其中的区别太大了。 贾似道害怕忽必烈所以才谎言议和、诈许岁币。 若不是因为这心底的恐惧他本可凭不屈、坚决的态度告诉忽必烈宋人不是好欺负的指望先掠夺宋境再回去争汗位休想。 需要比忽必烈更狠才能吓退他贾似道做不到于是让一步给个台阶服个软。 至于事后摆出不羁姿态用那种“哈哈哈你被我骗了”的语气来证明他贾似道不怕忽必烈事实如何也唯有贾似道自己知道了。 总之忽必烈必须提防。 李璮一举旗贾似道还是主张出兵朝廷也确实兵出三路支援。 可惜最后的结果夏贵大败、青阳梦炎仓皇而退由海上支援的水师都统赵马儿就更可笑了船只在山东沿海滞留数月回来后还给贾似道编了个“海神擎日”的故事。 说是在海上每日都看到一个红色肌肤、眼睛碧绿的巨人用头顶着太阳缓缓升起。士卒极为惶恐云云。 贾似道已经心力俱疲了。 这次是否再出兵响应李瑕? 让李瑕这只白眼狼来抵抗忽必烈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让他们两败俱伤。 出于对忽必烈的忌惮且认为李瑕是完全抵挡不住忽必烈的大军的因此想要出兵。但朝廷在支援李璮失败之后已无余力。 李瑕真的完全抵挡不住忽必烈吗? 也许能呢? 反而是万一支援了李瑕往后让这只白眼狼反咬一口又如何? 这些想法在贾似道脑中不停转过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最后说要李瑕交还夔州、万州……也只能如此了。 “国事艰难啊……” 远远的有爆竹声响起在这年节时分愈发显出临安的繁华与安定感慨着国事艰难的贾似道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总之战火还远没有烧到江南。 ~~ 董楷思来想去想着朝廷未必真就由贾似道一手遮天、对川陕战事毫不关心未必就没有心忧战事之人。 他遂去寻了他的师友、同年并向几个重臣府中投了拜帖试图联络朝臣上表出兵。 慷慨热忱之士有纷纷表示要与外虏抗争到底。 但抗虏归抗虏眼下既有平陵郡王守在川陕这事情并不急切马上便要过年了一众同年们白日与董楷慷慨陈词之后回到家中还要置办年货。 出兵这种大事不是他一个外地官员有可能促成的。 连续奔走数日董楷只收获到临安热忱之士们捐财捐物置办了一船物资支援战事。 一船物资让人看了哭笑不得。 “唉。” 这日董楷回到住所叹了一口气之后回过身却是吓了一跳。 “你是谁?!” “嘘。” 正坐在屋中的男子抬起手指放在一张特别大的嘴上“嘘”了一声笑道:“正叔不必惊慌。” “你……你怎知我的字?” “阿汕兄弟告诉我的也是他带我进来的。” 这阿汕便是这次从汉中军中派遣来保护董楷的护卫之一此时董楷已马上意识到什么却还是问道:“他为何要带你进来?” “因为他是舆情司的人这次随你到临安便是负责接应我。” “你又是谁?” 坐在那的男子又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拨了拨额边的一络头发。 “我是谁?如今这天下风云便是因我而搅动……” 董楷听到此处好生震惊然而听对方将名字缓缓报出却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 “王荛。” “……” 又听王荛说了一会董楷才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 这次李璮虽然覆灭王荛却从山东带出了万余人以及许多物资这只船队规模并不算小难以堂而皇之地顺长江而上前往重庆因此暂时停泊在一个叫嵊山岛的地方…… 简单而言王荛需要借董楷来取得一个能通行长江的名义。 “既然宋廷拒绝了出兵支援而其朝野又有诸多士民声援那正好。”王荛仿佛是坐在自己家中一般斟了一杯茶请董楷坐了侃侃而谈道:“正好让我们的几艘大船西向其余的到时再慢慢伪装成商船……” 董楷没问王荛为何不直接联系朝廷而是要费这么大的功夫也要去蜀地。 且不提朝廷待北归人的态度只在这几日间就连他自己已能对比出朝廷与川陕的不同了。 心想着这些董楷愈发有些感慨之后便听王荛敲了敲桌案道:“正书且上心些如今战事危急关陇急需我的支援……” 一阵爆竹声忽在不远处的院墙外响起仿佛是听不惯王荛的自大之言。 这些格格不入的外乡人还在谈着什么征战之事年节已经近了。 马上就是大宋咸定四年爆竹声响过之后巷口已有人欢呼起来。 “辞旧迎新岁岁大吉啊……” 正文 第789章 黄河夜雪 咸定四年正月初一。 黄河畔合阳宋军大营。 隆冬的天黑得很快太阳早早便在西山落下余晖照着漫天的大雪晕出奇怪的光。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一串爆竹在营地里响起之后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竹园张听说你前阵子讨了婆娘?那大年初一还舍得离了被窝归营?” “滚你姥姥的少管老子闲事……对了这给你。” “腊肉?好香。哈哈难得你个铁公鸡大方一回。晚上营里有戏看热闹热闹。” “……” 张贵摇了摇头懒得再理会那正在校场边磨刀的克敌营统领王栓贵径直向他的营房走去。 张顺正在换甲将一双臭烘烘的脚塞进军靴当中。 “哥。” “回来了。”张顺随口应着又仔细擦拭着佩刀。 张贵放下物件道:“你这脚真臭。” “嘿从前不觉得如今有了这厚底大靴才知道我脚有这么臭。”张顺拍了拍腰刀道:“糙人一个就不配穿这样的衣鞋。” 回想起以往赤脚踩淤泥的日子犹觉得如今这日子过于富足让人不知怎么办才好。 张贵却是道:“以前不觉得?以前就已经很臭了。” “莫啰嗦这些家小们都送走了?” “已在安排了先送到华州了那边城高要是战事不顺往汉中避了方便。” “好。” 兄弟俩说话时语气随意不像外面那个王栓贵老把“大年初一”“热闹热闹”挂在嘴边。 克敌营被调到黄河畔安置也有两个多月了除了训练之外不少人也在此安家立业。 张顺、张贵兄弟也各自娶了妻置了屋田。 金陡关一战之后他们已升为统领、副统领…… 这本是落脚关中的第一个年节偏是因战事这年节也没能过好只能分批回家与家人小聚。 “你说河对岸蒙虏在这时候备战是草原上的人不过年吗?”张贵又问道。 “管这些做甚你也莫学人抱怨逢年过节还要打仗这次幸好是提前得了消息不然……” 张顺想了想还是把他听来的那句狠话复述出来。 “不然我们在家里吃着年夜饭蒙虏杀过来砍翻了我们妻儿老小。” “知道。”张贵道:“我能不明白这道理吗……哥你去哪?” “到夏阳渡守夜。娘的黄河结了冰船一动不能动全是在冰上走了我们这水师也没了用处。” “我随你一道去。” “甲披上动作快点。” 很快兄弟两人便领着麾下士卒往夏阳渡走。 这段路并不远冒着冷风才出大营已能望到东面的冻川那便是黄河了。 刚来的时候他们觉得奔腾的黄河吵闹日夜咆哮不停不似汉水那般灵秀。如今到了隆冬黄河上的浪花结成了冰面却又让人不安起来。 但还是吵。 “呼!” 大风吹过呼啸不停。 鹅毛大的雪花吹得人满脸都是。 张贵抬起望筒风雪中根本望不到对岸的情形。 “哥最近有人走到对岸吗?” “六子领人去了。”张顺注视着那茫茫风雪过了一会道:“他们就没再回来。” “是迷路了还是被蒙军杀了?” “不知道。” 过了一会张顺显然嫌这三个字不够郑重闷声闷气又补了一句。 “真不知道。” …… 这日值守夏阳渡的是克敌营的将领何泰。 归降于李瑕的刘整旧部当中何泰是资历最老的一个。 他从山西坐船过黄河到夏阳渡时还是盛夏热得汗流浃背如今却已到了隆冬冷得人瑟瑟发抖。 张顺、张贵两兄弟到时何泰正坐在火炉边看家书见有人进来当即便将家书收起。 “何统领我们来轮防了你领兄弟们回大营吧。” 何泰点点头却是起身吩咐副将去领着士卒回大营自己却又重新坐下道:“我与你们一道守着吧。” 张顺摸了一小壶酒递过去道:“天气冷何统领暖暖身子。” 军中本不宜饮酒但在这样的寒冬又逢年节每日还是会给他们这些将领发一小壶。张顺都是不喝的每次都分给旁人。 何泰也不客气接过了就喝。 仿佛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张顺孝敬他这一小壶酒。 张贵坐下问道:“六子他们还没回来?” “回不来了。”何泰道:“让蒙人杀了军情司说的不错蒙军已经集结到东岸了。” “何统领派人找了吗?” “还找什么?”何泰皱了皱眉道:“蒙军人数必定多六子有能耐连他都没回来再派人过去也是枉送了性命。” “你们不是熟悉对岸……” 张贵还待再说张顺已起身踢了他一脚道:“走吧跟我去巡视一圈。” 换防的这会工夫天色已快要完全暗下来渡口处的船只已经被冻在河面上一动不能动。 兄弟俩走上黄河冰面已不再感到害怕。 身上的棉甲虽又保暖又轻便但凉气还是一丝丝地往脖子里钻张贵回过头看了一眼见已经与身后的士卒拉开一段距离了遂道:“哥咋不让我问他他们这些降军对河对岸的情况熟悉……” “能不提‘降军’吗?” “本就是啊我又不是看不起他说的是他以前就是在河对面待过。” 张顺道:“就是因为他们在河对面待过也说了河对面蒙军很多轻易去不得我们更该听他们的。要按你说的六子也是降军熟悉对岸结果还不是没回来这还不够吗?” “我不信他。”张贵道:“哥刚才看到没?我们进去的时候何泰在看信谁知道是不是蒙人给……” “别说了。” 张顺突然叱喝一声已有了些恼色低声道:“金陡关一战他们也是拼了老命。都是并肩杀虏的同袍兄弟背后嘀嘀咕咕有甚意思。” “我又没旁的意思不过是提醒哥稍防着他些。” 张贵话到后来声音愈轻。 因想到了军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许再说克敌营是归正人。 其实张贵麾下也多是克敌营平素也最是维护这规矩这次无非是死了些同袍觉得何泰不能就这样算了好歹把人是怎么死的说清楚。 张顺看张贵低了头拍了拍他的肩道:“这里是军中几百上千人聚在一块才成军一个人做不成事得信大家伙……走吧到戍楼上看看。” 夜里愈来愈冷驻防的宋军自是不能待在野地里已分散在戍楼、望台、渡口、船舱等各种地方。 …… 不是所有将士都认为这样的驻守有意义每天夜里难免都会有人抱怨。 这夜张顺走上一座戍楼时便听到上面有士卒正在聊天。 “要我说张统领也太紧张了些。就这天气就这时节蒙军哪能打来啊?” “张统领?矮张就是一个泥腿子乍一下当了统领当然得卖力表现他管蒙军能不能来……” 箭垛外的寒风呼啸盖住了从下面传来的脚步声大戍楼上聊天的几个士卒没听到有人上来说话也不顾忌从不信蒙军会来又说到了张顺的身量。 “就矮张那身量还不如让我当统领。” “矮张……” 正说话的士卒看到火把的光亮转过头正见张顺举着火把上来登时骇了一跳。 “统领?!我我我不是故意叫……” “统领。” “统领……” 一个个士卒连忙起身纷纷唤道。 张顺却是咧了咧嘴笑了起来道:“都别怕没事的我诨号本就是‘矮张’早听惯了听人这么叫才舒坦。” 士卒们见他是真的不生气这才纷纷舒了一口气。 但说过了这个张顺脸色一扳又道:“但你们说蒙人不会打来那就太松懈了。” “松懈”是他学到的新词就是这些新词能让他越来越显得有将领的风范。 “我是均州人你们和我差不多邓州人、信阳人总之都是南阳一带的南阳好哩冬日好过得多我们觉得这黄河上天气难熬蒙虏不会来可人家蒙虏是从更北方的草原上来的……” 有些士卒偷偷对视了一眼觉得张顺太啰嗦了。 当将领的人太好说话就是这样有时容易没有威严。 此时张顺说的他们便不太相信。 但张贵已走到了箭垛边抬起他的望筒向东看去忽然惊呼了一句。 “看!” 众人吓了一跳冲到箭垛处隐隐已在风雪夜里看到东面出现了一点点火光。 “蒙虏来了!” “敌袭!” “鸣镝!鸣镝!” “……” “点火!” 寒风呼啸雪花打着卷向火光撞了上去须臾又融在火里。 一团团篝火在夜色里被点燃这是宋军早已堆积好的干柴像是用来把黄河冰面烧化其实不是是为了让对面的蒙虏知道这边早有准备。 “快!吹号集结……” 张顺大喊着已忘了冷意他一边召集着士卒同时瞪大眼望向前方的黑夜根本还没望到蒙军。 但渐渐地对面的火把光亮越来越多最后连绵开来一往无际…… 正文 第790章 履冰而战 蒙军将要进犯的消息在半个月前就传到张顺这里了他也一直在全力戒备。 但说句心里话张顺其实也没觉得蒙军真会在这大过年的时候打过来。 军中有统制、统领们分析说是蒙军在十月才平息李璮之乱短短两个月内要收拾了山东残局再开赴关中怎么看都是没那么快的。 张顺刚才虽然说了一大堆道理什么草原上的蒙虏耐寒……那不过是他这个当将领的要让士卒们警惕起来好好戍守。 他自己都认为在戍楼上那几个士卒嘀咕的话是对的他就是一辈子都是苦命人突然受到了平陵郡王的器重不知怎么报答才好了恨不得掏心窝子。 对他确实就是为了卖力表现。 这卖力表现不仅是努力戒备防事还包括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蒙军会来”不信也得信。 军中规矩绝对服从…… 突然蒙军真的来了。若是没有准备整个合阳大营遭遇突袭或许可能被瞬间杀得崩溃。 但张顺为了这个防事付出了太多逼着士卒们在大年夜里守着黄河他甚至有了一种“蒙军要是不来那不就白干了”的心情于是在这一瞬间他没有慌。 不仅没慌他还显得尤为稳重从容不迫地指挥着士卒们鸣镝、点火、请援、集结、推出拒马……因为准备得太充分了。 蒙军显然是想偷袭所以才选择在正月初一的夜里过黄河但没想到宋军竟然这般防备森严。 于是偷袭转为强攻点起火把以调整队形便打算杀过来。 …… 张贵抬起望筒只见蒙军的火把还在数百步开外如同长龙一般。 雪花被吹到眼睛里叫人不得不眯起眼。 篝火的光亮只能照到前方十几步远两军中间的地带一片漆黑。 “蒙虏还没动……他们在做什么?!” “娘的太黑了……” 忽然张贵隐隐像是看到了什么。 一点点篝火光中似乎就在前方数十步有人影一闪而过。 数百步之外蒙军仿佛还在列阵但…… “来了!” 张贵惊呼一声手里的望筒已掉在地上在冰面上清脆地“叮”了一声。 “来了!” “放箭!” 有士卒匆忙放箭“嗖”地一声射向黑暗并没有反应。 然而不等他们松一口气脚步声已响起。 张贵本想俯身去拾地上的望筒已看到一排恶汉突然从黑暗中出现跃进篝火泛出的光亮之中如野兽一般敏捷。 “杀!” 对方喊的不是蒙语而是带着些河北口音。 “呼”的一声弯刀已劈到面前宋军士卒则是长矛齐捅。 战事一起马上便有血泼在冰面上。 热血没有将坚冰融化而是迅速被冻结。 一只脚踏在冰血之上将冰冻的血块踩成零星的碎块但没过多久这人也倒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 他被一刀砍在了脖颈处一时未死却不能呼吸在寒风里抽搐着痛苦得满脸紫青。周围的同袍与敌人却都不理会他兀自残杀。 他便这样无助地倒在冰面上想到了那间属于他的茅草屋屋中有他的老母和八岁的儿子今日是大年初一也不知他们吃得好不好…… “呼……呼……” 喘息声混着风声渐渐又只剩风声。 倒地的伤者终于死透了身子一点点冷下来。血从他的脖子流到冰面上冻住连着伤口也结了冰便不再流血。 死者发青的脸又慢慢地覆上了一层白霜有旁人的血泼在他脸上霜才化雪花也盖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成了一个横卧的雪人。 当把视线从这具尸体往上拉开只见这片战场已铺满了尸体。 …… 克敌营归顺时有七千余人之后整编为一万人。 这其中张顺、张贵兄弟只统领千余人与何泰统领的千余人负责夏阳渡、合阳大营这段防线。 别的统领们则沿着黄河各有各的防线。 此时身处这种环境下他们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否有战事也不知这道防线面对多少蒙军只觉得敌人源源不绝地涌上来。 就好像十万蒙军全在攻打他们这一千人。 张顺不停地发号施令同时还拼命给士卒们鼓劲。 “床弩呢?快放弩!蒙虏马上要退了!” “放砲!放砲!把冰面砸塌了所有蒙虏都得淹死!” 因这样的指令宋军士卒们想懈怠或想退缩都没有工夫被催促着忙碌不停。 哪怕如此前方列阵抵挡蒙军的士卒还是一个个倒下。 渐渐感到快要守不住了。 “守住!” 张贵再次大喊同时却已挨了一刀。 这一刀劈在他的棉甲上没能砍透却砍得张贵一个踉跄陷入了三个蒙卒的包围。 他连忙持矛去捅正中一人但长矛也已被握住“咔”的一声断成两截。 “噗。” 这次臂弯中了一刀生疼张贵忙将一名蒙卒扑倒在地。 “嘭!” 一块大石从后方砸落下来把前面的冰面砸了个大窟窿窟窿下是奔流的黄河水。 混乱中有人大喊不已。 “怎么抛得这么近?!” “砲杆断了……” 张贵没工夫管这些他已与蒙卒缠斗在一起。 “噗”的一声断矛捅进了敌人的脖子血洒了一脸很暖和。 之后又是“噗噗”两声他也中了两刀。 打了太久盔甲已破了这两刀的伤势并不轻。 张贵就地一滚捡过一把刀便斩敌人的脚抬头却见好几个敌人涌上来他不由大为绝望心想这下要死了。 “轰隆。” 突然一阵大响惨叫声大作却是前面的冰窟窿周围的冰面坍塌下去不少人径直被卷进冰冷透骨的河水当中。 他们还想挣扎可被盔甲拖着根本就爬不上来。 张贵看着这一幕也是心惊不已拼命一蹬连忙逃开就地滚了两圈。 裂缝蔓延到他身下终于不再继续开裂。 周围的人纷纷逃开倒在冰窟窿边的张贵才得以稍稍喘息。 但再一抬头附近只有密密麻麻的蒙军在向西面杀过去。 宋军的防线败退了。 张贵大惊正要起身突然一柄刀从他腹部穿透。 一个受伤的蒙卒爬起来捅出一刀后猛地便把张贵往冰窟窿里推。 张贵被摁在冰面上挣扎不开目光落处只见前方的一具尸体正是傍晚时才见到的王栓贵。 他忽然想到今天送的腊肉王栓贵都还没来得及吃。 说来王栓贵这人虽然嘴上没个把门的但热心肠总喜欢帮别的士卒们磨刀可惜了。 “咕噜咕噜……” 张贵的头被摁进冰河他身后的蒙卒力气极大马上就能要了他的命。 “噗。” 正以为自己要死了之时张贵忽觉头上的力道一轻有人猛地将他提了起来。 他眼前一黑觉得自己似乎晕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 等稍缓过来只听到处都是脚步声、呼喊声混乱中让人看不清形势。 有人正按着他的伤口给他止血他于是唤道:“哥我不行了……” “没伤到要害活得了。” 说话的却是何泰。 张贵努力睁开眼看到了何泰额头上的皱纹。 “何统领?” “别动蒙军见我们有援兵来暂时退了。今夜怕只是他们的试探攻势……” 张贵莫名感到心安这是一种老兵才能给人带来的感受。 他闭上眼任由何泰给自己治了伤又想到自己确实不该怀疑何泰。 在生死之间经历过绝望才能明白战场上能信任的只有同袍。 然而当张贵回过头看向那尸横遍野的战场虽未清点却能估算出仅在这一夜之间他们这千余人已损亡惨重。 若说这一战还只是蒙军的试探攻势在这种兵力对比下他几乎已不知后面的仗要怎么打了。 何泰似乎也在想着这个问题在起身离开张贵身边时也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 “克敌营能打这种硬仗?连老子都不信……” 正文 第791章 揪狼 吴王渡。 蒙军大帐中史天泽披着狐裘坐在火炉边听着一个个探马回报战事。 今夜只是他的试探性攻事调派了几支兵马履冰过河若是顺利可以占据黄河对岸的据点。若是不顺则可摸清宋军在黄河对岸的兵力部署。 结果并不顺利宋军有防备。 “报夏阳渡又有宋军支援……” 史天泽略作推算认为夏阳渡的宋军最多不过三千人才打算再派兵过去继续强攻忽然又有探马回来。 “报!大帅见到李瑕大旗了就在韩城。” “韩城?” 史天泽思忖片刻并未再增兵夏阳渡转而增兵攻韩城。 之后又过了许久探马再次匆忙回报。 “大帅韩城附近的黄河冰面被砸塌了?” “如何能砸塌?”史天泽反问了一句。 便是有砲石砸在冰面上最多也只能砸出一个小洞远不至于砸塌。 却听那探马道:“小人也不知宋军也不知是用什么物件声音如打雷一般一砲砸过来能打碎数人把冰面砸塌……” 一边听着一边在地图上作了标记史天泽微微皱着眉已确定李瑕就在韩城。 他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那种动静像打雷一般的到底是哪种砲车。 过了一会他问道:“今夜有哪路兵马渡到黄河对面了?” 几个探马面面相觑最后有一个出列应道:“郝万户派小人回报他已顺利到了对岸……” 这郝万户指的是名将郝和尚拔都的儿子名叫郝天益。 郝天益还很年轻胆子也大只领千余人从禹门渡河、往偏僻处钻。 要知道禹门那里河水湍急冰面并不结实而且渡河之后对岸都是险峻的高山没有可以占领的据点过了河也没有辎重与支援…… 只有鲁莽的年轻人敢这样过去。 黄河那么长宋军不可能完全守住总是有地方可以过去但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战略意义。 在史天泽看来郝天益这就是在冒险。 他由着对方冒险万一成功了呢? 忽略过这一小队人马史天泽又问了一遍发现今夜的攻势竟然没有除郝天益之外的任何一支兵马在对面抢下了据点。 当然战事才刚刚开始他并不着急。 “李瑕在韩城……” 又重复了一句这个结论之后史天泽下令道:“传令把兵马都撤回来吧。” …… 合必赤听史天泽下令收兵身子微微一倾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想了想他却是又道:“不急那么大的关中宋人不可能所有地方都防住早晚一定会出现防线的破绽。打仗就像是打猎猎物已经被围起来了只要找到它柔弱的腹部放箭、捅刀子。” 史天泽点点头称赞合必赤的高见。 之后他才提出自己真正疑惑的地方。 “李瑕的兵力肯定不足他总兵力不到十万众却要分守那么大的地方。而我们集中兵力可以各个击破……但李瑕的准备太充足了如果没有提前一个多月他不能做到这么充分的防御。” 商议这些军议时史天泽都是说的蒙语。 哪怕他蒙语说得很好但考虑战略且还想着如何译成蒙语也有些费神。 史天泽虽是这一战的实际指挥者但合必赤这位宗王才是名义上的主帅因此自是由史天泽去适应合必赤。 这种迎合让他有些感受不到统帅的威风。 “提前一个月?”合必赤问道:“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们十月除掉李璮十一月中旬稳住山东局面之后才收到大汗的召谕、西征李瑕。不可谓不快。李瑕却还能得到消息。” 话到这里史天泽想了想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蒙语来委婉阐述他的怀疑干脆直言不讳道:“我怀疑有世侯给李瑕通风报信且地位不低。” “严忠济?” 合必赤问了一声之后却自己摇了摇头再问道:“张弘范?” 史天泽沉思着不语。 “把他们捉起来审一审便知道了。”合必赤笑道。 这个笑容便可见他不是真的鲁莽而是轻蔑。 合必赤很清楚忽必烈为何让他当这个统帅是要来制衡世侯的那哪怕制衡得有些过了忽必烈自然也能收拾局面不需要太讲究。 面对这种不加遮掩的轻蔑史天泽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只要灭了李瑕自然不会再有世侯敢这般通敌。” “那也得把这只混入狼群的黄鼠狼揪出来。” “宗王放心我有办法……” ~~ 韩城。 韩城位于关中盆地的东北隅与吕梁山隔着黄河相望地势西高东低。 这里大概便算是李瑕布置的黄河防线的最北端了。 北面是高峻的深山蒙军便是渡过河也只能在险要的地势里穿梭最后还是要攻韩城。 或是再往北那是黄土高原由张珏防守。 李瑕走在黄河冰面上清点战场同时听着各地的探马汇报昨夜的战况。 各地的伤亡都很大如夏阳渡就遭到了蒙军最多兵力的袭击幸而何泰、张顺没有掉以轻心勉强守住了。 虽说守住了但听过战况之后李瑕还是深深皱起了眉。 黄河防线实在是太长了他的兵力做不到完全封锁现在也就是史天泽打仗稳重喜欢步步为营主攻的都是李瑕设在西岸的各个据点。 史天泽的打法与刘整相反。刘整虽也抢占合阳大营实则喜欢冒险一过河就骑兵直驱长安从哪里渡河都差不多;史天泽则是蒙军将领中少有的不喜欢绕路的他更喜欢抢占战略要地以免被断了后路。 抢了兵力上的优势以力破巧这方法有点笨但往往越笨的方法越难被找到破绽。 李瑕暂时还没找到胜机。 他的兵力本就少分散在黄河上被史天泽集中兵力攻击伤亡便更大。昨夜才开战就已经有支撑不住的样子。 …… “来消息了。”林子快步从东面赶过来低声汇报道:“史天泽带了五六万人到山西主攻黄河沿线另派了两队人马分攻潼关与武关……” “昨夜史天泽偷袭我们没收到消息。”李瑕问道:“是他没得到消息还是失去信心了?” 于李瑕而言史天泽的兵力分布他能推算出来他更在意的是那位为他递消息的世侯是否有了心态的变化。 林子道:“他说昨夜是临时定下的他事先并未得到命令……” “不是临时定下的。”李瑕道:“正月初一夜里偷袭必是早就安排好的。也许史天泽已经怀疑有人给我递消息了。” “末将再小心些。” “问了吗?是否有偷袭蒙古大军的可能?” 李瑕并不喜欢被动防守尤其是这种只靠被动防守已不能取胜的情况下还不如以攻代守。 “有。”林子才回答了一声正要再答。 李瑕已反问了一句。 “有?” “是史天泽已下令移营将移营到龙门渡附近我们可以出其不意由北面履冰过河走小路绕到蒙古大营后面……” “消息可靠?” “可靠。传了这么多次消息对方还未骗过我们……” 正文 第792章 黄鼠狼 吴王渡并非是因某位“吴王”而得名原是因有吴、王二姓居于此建吴王寨。 吴王寨的位置便是楚汉争霸时楚军建营之处韩信曾偷袭了这个大营。 如今这寨子则成了蒙军大营。 正月初三李恒与张弘范登上大营西南隅的望楼。 向西眺望无非还是那日复一日风雪茫茫的冰川南北一线则是蒙军连绵的营帐。 “上午又有几支兵马去攻夏阳渡了被打了回来。” 张弘范聊起了今日的战事带着漫不经心的口吻又道:“可笑的是守夏阳渡的恰是刘整的克敌营。” 李恒闻言笑了笑道:“确实可笑想来当时刘整若是按兵不动如今我们的兵力反而更强过宋军。” 他今日披着一件鼬皮大裘。 鼬便是黄鼠狼。 黄鼠狼皮上有细密针毛底绒丰满色泽鲜润尾毛沥水耐磨是制裘的上等皮毛。 军中穿皮毛的多是蒙古人个个看起来又脏又臭虱子跳来跳去肉眼便能看到。 李恒是蒙古贵族养子却与这些蒙人不同把一身鼬皮大裘穿出了华贵公子的气质。 他毕竟是西夏王室后裔。 这也是李恒、张弘范能成为至交的原因军中诸多世侯子弟唯他们最出色最气宇不凡。 “克敌营新降李瑕能打出这样的战力我是未想到郝仲威已是连攻三次夏阳渡不下了。” “郝仲威?” “德卿不认得他?乃是郝和尚拔都的次子他兄长郝天益领兵过河了因此郝仲威最是卖力牵制宋军。” 李恒讶道:“郝天益过河了?” “你竟是什么都没听说。”张弘范无奈道:“具体详情我亦不甚清楚但我已有两日未看到郝天益他那人功利心重必是过河了。” “居然郝天益倒与他父亲一样勇猛。” “哈拔都嘛。” 提到郝和尚拔都李恒也有些感慨……郝和尚拔都的名字虽奇怪其实是汉人自幼为蒙军所掠被蒙人收养。 这个经历则与他相同。 李恒凝视着河面抬手一指道:“史帅重兵压境想必不用几日便能攻破宋军防线吧?” “不急。近几日的攻势一则为了试探宋军兵力二则是抢占对岸据点。其实大军才从山东过来太过仓促还未休整妥当。史帅大概欲待潼关、武关、延安府、兴庆府等诸路就位以不再给李瑕各个击败的机会。” “稳当。” “黄河至少能冰封到二月底来得及这次史帅是不愿给李瑕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张弘范话到这里在李恒耳边低声道:“史帅其实已经败给李瑕许多次了不得不慎。” “我们是第一次与李瑕交手也该慎重。” “这是自然。” 张弘范嘴角虽浮着一丝笑意似在看史天泽笑话眼神却很郑重道:“当世年轻一代名将之中不论战绩与名望李瑕的确是首屈一指。” 他的眼神已透露出他想要打败李瑕、成为这“首屈一指”的决心。 李恒的眼神却不同更复杂些。 “史帅今日移营了?” “不错李瑕就在韩城若能杀之川陕可一战而定。史帅这次移营便是为了偷袭韩城……” 张弘范话到这里停了话头道:“此事本不该说他叮嘱我保密。” 李恒道:“有甚好保密的他也与我说过。” “哈是吗?”张弘范倒是想起一事沉吟道:“我们平定山东后便立即西征了李瑕却还能充分防备……我怀疑是军中有人向他通风报信往后你我若谈这些机密之事也该注意些。” “所以选在这望楼说话不是吗?” 李恒耸了耸肩一幅不以为意的模样。 张弘范目光四下一扫见这望楼并无旁人过来叹息了一声道:“我与你不同若有机密军情泄露宗王与史帅便要怀疑我。” “我信得过九郎。” “谢了。” 张弘范拍了拍李恒的肩颇为感动。 李恒是宗王移相哥王妃的养子地位超然不像他张家因与李瑕有些不清不楚总受猜忌。 两人又站在这望了一会李恒忽沉吟道:“史帅移营龙门渡并未让你我随行为何又要告之你我且还让……” “龙门渡?”张弘范道:“是汾阳渡吧?” 李恒神色一变转头过去静默半晌道:“是是汾阳渡我说岔了。” “德卿兄方才想说甚么?” “我说想随史帅攻韩城会一会那李瑕。” “我也是。” 张弘范负手看向远方憧憬着他的功业。 这样的风雪天气中他站在高高的望楼上迎风而立却还是只披着轻便的甲胄丝毫不怕冷那大红披风被吹得上扬颇显豪情。 因这满腔豪情使得他没留意到李恒自从听到“汾阳渡”三个字之后眼神就已有了变化…… ~~ 李恒的驻营地在整个蒙军大营的东面。 这次攻关中他显然不会有太多立功的机会。 他麾下兵士不多一共也只有五千余人。 除了在淄川的旧部之外就是他整编的李璮的降兵更多的是负责警戒以及后勤之事。 这日营内正一片忙碌李恒回到驻地四下看了一会抬手一招招过一名士卒。 “去烧些热水来提到我帐中。” “小人知道将军回来便要沐浴已烧了热水这便去提来。” 那士卒颇为殷勤马上便招呼人给李恒提了水。 过了一会他从大帐从出来却是将一枚信符揣进怀里领着三人往帐外走去。 “吴老六这是去哪?” “将军想吃鲜鱼我们去打一尾来。” “这天寒地冻的上哪去打鱼?” 吴老六大笑一指西边道:“这黄河里的青鱼可是出了名的大。” “黄河不是冻住了吗?” “冻住了我也能凿冰撒网。”吴老六晃了晃手里的铁锹笑道:“我就是这吴王寨人惯会在黄河上捕鱼。” “嘿这倒是稀奇河面冻住了还有鱼。”守小营兵士嘟囔着放吴六老等人出了李恒这片驻地。 一行人便这样又往蒙古大营的西边走去依旧是这般说辞出了大营走向黄河走进一片风雪苍茫之中。 风雪之中根本难以辨别道路吴老六却极为熟悉这一带往北绕过蒙军攻打夏阳渡的路线。 他们脚程极快一路斜斜向北半个时辰便找到了黄河河心处的一个中洲。 吴老六抡起铁锹便刨很快便埋了一个东西在中洲上又摆了几块石头方才转身回程。 “走吧。” 很快这片小小的河中洲便静谧下来。 待到傍晚时风雪中却有一个身影从北面倏然滑来快得仿佛流星一般。 这人却是跪坐在一块木板上而木块下却是装着一把冰刀附近的乡民偶也有知道这是何物的称作“单腿冰刀”或“单腿驴”。 此时乘着单腿驴而来的这人只扫了一圈很快便挖出了吴老六留下的包裹迅速又向北面滑去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 夏阳渡。 受伤的张贵虽没再次上战场却还坚持守在砲车附近以砲石击打蒙军。 到了黄昏时分望着远处的“郝”字大旗向东而退他松了一口气终于是跌坐在地上。 “终于退了。”张顺也跌坐在地上自语道:“何统领指挥得比我可好太多了。” 张贵累得没有力气回答但想到何泰的救命之恩还是应道:“何统领打了二十多年仗跟着赛存孝取信阳时就成了名哩我们兄弟向他学着就是。” 远远的却见有一队骑兵从北面进入合阳大营过了一会何泰便遣人来请张家兄弟俩过去议事。 大帐外守备森严张家兄弟俩一进帐便见到何泰正与林子站在地图边指指点点遂连忙抱拳。 “林统制。” 林子转过头见来的是张顺、张贵兄弟满意地点了点头毫不耽搁便开口说起来。 “明夜合阳大营这边须出兵佯攻吴王渡以策应郡王在韩城出兵偷袭史天泽营地这是佯攻的路线……” 张顺顺着林子的指尖看去听着他介绍地形不由大为惊讶道:“林统制真是了得有这般详细的蒙军大营地图。” 林子笑了笑顺手便拍了拍张顺的肩因张顺身量矮小这动作便莫名地自然。 “此事涉及到我们在蒙军中的暗线故而找你们这些最能信得过的将领。” “……” 商议了许久之后张顺、张贵便先行离开去准备军务留下林子与何泰继续说话。 “何统领你手下还有多少当时你们在山西招募的将士?要能信得过、熟悉地形的……” ~~ 张贵离开大帐时已兴奋地忘了身上的伤势。 在经过了几日艰难的防守之后今日策划的这场反击终于让他对战事有了信心。 但回到营房他忽又想到什么转头向外看了一眼挠了挠头。 “还不歇下做甚?回头还得打仗。” “哥我前两天不是和你说何统领是降将吗?” “都叫你别嘀咕这些了。” “不是我是说比起信我们林统制好像还更信何统领一些。我怎么觉得有些机密军情何统领知道我们却不知哩。” 张顺点点头道:“那当然。” “为啥?” 张顺沉默了片刻道:“我就和你说一遍这些话你烂在肚子里莫再传出去。” “好。” “郡王是有天大本事的人都说大宋朝廷压不住他我们兄弟虽说是铁了心跟着他但我们毕竟是宋人反而不比何统领让人放心。再说了人家打了多少年仗我们才从军多久?林统制更器重何统制些应该的。” 话到这里张顺拍了拍张贵的肩又道:“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我们克敌营兄弟们一个个心里怎么想的你还不懂?蒙虏是异族朝廷又不把这些兄弟们当国人他们当然只管跟着郡王平天下。” “哥我懂了。”张贵老实应了。 他不由为前两日怀疑何泰而有些羞愧之后却又想起一事来。 “对了那六子他们是真死了还是何统领不好与我们说?六子不就是刚才林统制说的‘在山西招募的’吗……” 正文 第792章 黄鼠狼 汾阳渡并不是在汾阳县而是在汾河汇入黄河的入河口处于黄河东岸、龙门渡与吴王渡之间。 而在汾阳渡以东便是荣州。 史天泽已领着一队亲卫悄然入驻荣州城内好整以暇地与合必赤喝酒。 “河津县、龙门渡、荣河镇、汾阳渡、张营、夹马口……但凡军中可疑的世侯都已得到不同的消息只看这几日李瑕偷袭何处了。” “史相公为什么就确定李瑕会偷袭?”合必赤道:“我们有十万大军杀进关中就能很简单地结束这一战大汗还急着征讨阿里不哥。” 史天泽笑道:“汉人有一句话叫‘欲速则不达’意思是想要快反而会出乱子就像急着骑马狂奔常常容易摔下马李瑕这人很会使用绊马索刘整和阿术就是跑得太快了被他绊下马来。” 蒙古语少了许多成语典故也唯有用这样的比喻能让人更容易听懂。 果然一句话之后合必赤便明白了局势知道史天泽打仗稳妥、重视李瑕。 “当年先汗率十万大军伐蜀。”史天泽斟酌着用词缓缓道:“李瑕也是靠偷袭才击败了我们。” 他记得很清楚李瑕先是偷袭了史枢之后扮成史楫穿过蒙军包围圈偷袭汪德臣最后更是偷袭了蒙军大营。 钓鱼城一战给史天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犹记得当时他也是仓皇领兵逃窜…… 把心神收回来他饮了一口酒感觉从喉咙烧到胃里没那么冷了才继续道:“如今就在我们营里有一个地位不低的世侯在给擅长偷袭的李瑕通风报信。如果不将这个人找出来我们怎么能心安呢?” 这句话也解释了他为什么确定李瑕会来偷袭。 “李瑕一定会来的这是他惯用的打法也是他取胜的唯一机会。他一定想偷袭我们杀掉宗王和我。” 合必赤已经明白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他充分支持史天泽的做法。 如果史天泽没有解释清楚合必赤也会把战事交由史天泽指挥但不解还是会藏在心里。 像这样耐心地解释却能避免以后的许多麻烦。 “那么看李瑕最后偷袭哪里就能知道谁是那只混在狼群里的黄鼠狼。” “是。” 史天泽已经说得累了简简单单应了一句。 合必赤倾过身子道:“这荣州城与汾阳渡最近你在等李瑕偷袭汾阳渡因为你怀疑张弘范。” “大汗很信任张弘范我也很信任他。但在军中除了他我很难想到还能是谁?这次出征将领都是大汗亲自挑选过的。” 平定李璮时十七路兵力多是由世侯家中年轻一辈领兵因为这本就是一个亮相的机会。 而这些将领都是忽必烈挑选过用于继任世侯之位的足以信任。 史天泽确实想不通是谁。 关键是有实力派遣信马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从山东送信到关中地位一定不低。 一定要说的话只能是张弘范或者是其营中的某人如张弘彦、张弘正。 合必赤不在乎叛徒是谁问道:“设下埋伏等李瑕来偷袭了?” “不错不仅是在汾阳渡。李瑕不管来偷袭哪里都会遇伏。” “那伏击了李瑕关陇也就攻下了可以向大汗交差了?” “正是此意。” “好!” 合必赤哈哈大笑安心饮酒与史天泽聊到后来还叮嘱要给李恒一个立功的机会。 因为李恒也算是他的家奴。 李恒之父李惟忠当年便是被合撒儿收养。 合撒儿有四十多个儿子其中继嗣的是最出色的移相哥移相哥又收养了李恒。 而合必赤也是合撒儿的儿子移相哥的弟弟。 如果说塔察儿把妹妹嫁给李璮为的是维持他在山东的采邑移相哥派家奴李惟忠、李恒父子到山东为的也是采邑。 合必赤要保证兄长的利益。 聊到李恒史天泽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李恒是西夏王室吧?” “西夏早就灭国了哪还有西夏。”合必赤有些醉了随口道:“我兄长的家奴忠心得赏他。” 史天泽自不会忤逆了他有要求便应下之后陪着这位宗王喝到尽兴方才回到住处临睡前却是军务繁忙。 …… “大帅吴王渡大营急报宋军三千人趁夜出夏阳渡履冰过黄河偷袭了大营突入大营东南隅烧了一仓粮食……” “东南隅?”史天泽怒叱道:“宋军是如何从西面绕到东面的?” “末将不知。” “查。” “是。” “包围住这支宋军没有?” “郝将军已领兵围堵但……但被宋军击穿了左翼天太黑一时……” 听说局势坏到这个地步史天泽反而冷静下来踱步到地图边皱眉沉思着。 地图正中画的便是由北向南的一条黄河夏阳渡与吴王渡在黄河中段的东西两面。 他的手指在黄河中段划了一圈犹豫片刻向北移在汾阳渡停了停移过两个地名落在“龙门渡”三个字上。 “龙门渡还是汾阳渡?你来都是送死。” 史天泽喃喃自语了一声重新回想了一遍知自己的埋伏并没疏漏便安排探马继续去探消息。 他则回到后堂抱了两块灵牌出来摆在桌案上。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祭祀用的器物像是在准备以李瑕的头颅来祭奠他死去的两个侄子。 香炉被摆好轻轻一扶扶正。 三根香插在香炉中。 “子明啊。”史天泽随手倒了一杯酒“你若在天有灵就让李瑕今夜中伏而亡吧。” 之后又倒了一杯他转向史权的灵位正待开口。 “伯衡你……” “大帅!” 一声通禀打断了史天泽与侄子的在天之灵谈心他回过头因那探马的神情而预感到有些不妙。 “宋军……宋军绕道偷袭了汾阳渡……” 听到这里时史天泽还在想这不是坏消息。 李瑕中计了偷袭汾阳渡却不知他早已布下埋伏。 然而那探马还在继续往下说。 “北面的伏兵逊都台将军所部兵马损失惨重。” “慢着何意?什么叫宋军偷袭了汾阳渡北面伏兵?偷袭伏兵?” “是逊都台将军说他正在全力准备埋伏不想宋军从背后的百峪沟杀出难以……以抵挡被……被击溃了。” “有多少伤亡?”史天泽问道。 逊都台领着五千兵马本该与其他人合击李瑕的如今却成了第一个被李瑕击溃的。 那伤亡多或少便影响着李瑕把双方兵势扳了多少回来。 “不……不知恐怕是大败了。” “传我军令附近兵马全力围追宋军……” “……” 史天泽发号施令心里却已不抱今夜能击败李瑕的期望。 他独自在堂中徘徊眼中愈发疑惑。 “李瑕是如何知道我布下了伏兵?汾阳渡?是张弘范吗?” ~~ 吴王渡、蒙军大营。 张弘范正在命令他的士卒打起精神守备。 今夜有一小股宋军袭营烧了一小仓粮草。 这些粮草算起来并不多但宋军为何能袭营、还能全身而退却颇为蹊跷。 显而易见军中必有李瑕的细作且地位不低…… 被偷袭的并不是张弘范的防区他的营地在大营的北面此时守好自己的营地就好。 安排完防务张弘范重新转回他的营房准备歇息却见张弘正从一旁跑来神情有些怪异。 “九哥你看这是什么?” 张弘范一转头见了张弘正手里的那封书信还未看内容想到今夜的袭营一事已突然明白那会是什么脸色瞬间大变。 “谁投过来的?是谁要陷害我……” 正文 第794章 离间 天还未亮帐篷中还残留着一丝鱼汤味。 气味是从一个陶罐里散出的那是傍晚时李恒派人送来的鱼汤说是昨日在黄河上捕的几尾青鱼味道确实鲜美。 张弘范吃过之后便把陶罐摆在一旁忘了让人收拾。 方才不觉得但出了帐再回来才闻到残羹的腥味。 暂时顾不得这点细枝末节…… 张弘范目光落处是一封被摆在桌案上的书信。 信封上写的是“张九郎仲畴兄亲启”旁边一列小字则是“弟李瑕手肃”。 炉火烧得很旺映着他的半张脸显得有些阴郁。 “九哥你拆啊。” 张弘正先是伸手在炉边烤了烤火方才挪着身子在桌案对面坐下直勾勾地看着信又道:“我倒是好奇李瑕能与九哥说甚。” 张弘范没动也不说话。 张弘正于是又嘀嘀咕咕。 “我对李瑕也很好奇能把大姐儿拐走得是怎样的人物?短短数年间名震天下引得我们十万大军来攻他他……” “信是如何来的?” 张弘范像是没听到张弘正还在说话一开口就只管问问题。 “我一回帐篷便看到了。”张弘正道:“就摆在我床上倒是怪了为何不直接递给九哥却是递到我的帐中?” “你今夜何时不在帐中?听到有敌人夜袭才离开的?” “不是啊我一直在戍楼上和士卒赌钱……哦不是是谈天一直在与将士们议论军务。” “也就是说你一整夜都不在帐中?” “若这般说好像也可以。” 张弘范目露沉思凝视着张弘正的眼睛道:“十弟你实话与我说是否你一直在暗中与李瑕串联?当时在济南城外你见到王荛了是吧?五哥托他与你联络?” “没有啊。”张弘正道:“我根本没见到王荛他派了人来被九哥你杀了不是吗?” “我能信你?” “你爱信不信。” 张弘正径直往地毯上一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五哥要怀疑我我大不了就回保州去。有意思吗一天到晚说这个投敌那个投敌?投敌的多了五嫂也去汉中了怎不怀疑严家?廉希宪叛逃了廉家又有几人受罚?凭甚尽日指责我张家?当年说好了世代镇守地方如今要变卦了不成。哈爹还在呢。” 张弘范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他知道张弘正说的不错张柔还在一日忽必烈就不敢动顺天张家张弘正大可以万事不操心回保州躺着。 但往后呢? 往后张柔不在了谁还有功劳、威望能服众能保家族长盛不衰? 别的兄弟能添乱、能不管事他张弘范却要趁早建功立业。 “我并非是怀疑你而是要收拾这烂摊子免得别人怀疑我们你可明白?” “那九哥你收拾啊要么把这信拆了看看要么烧了审我做甚?”张弘正依旧躺在地上显得有些不耐烦。 见这态度张弘范便确定军中那个给李瑕通风报信的人真不是他。 “好了你去歇着吧我来解决。” “九哥真不拆开我也看看?”张弘正翻身起来依旧对李瑕的书信好奇。 “出去。” “好吧那九哥是要把它烧了?” “出去。” ~~ 坐在案边的兄长显得不怒自威将那喋喋不休的弟弟赶了出去之后却也没有拆那封信。 一直坐到天光渐亮张弘范才起身招过一名兵士吩咐道:“去看看史帅是否回营了。” “报将军史帅还未回营。” “去看看应该快了。” “是。” 过了只半个时辰那士卒再跑回来眼神中已带着对张弘范的敬畏之色禀道:“报将军史帅果然回营了让你马上去见他……” 案几上的信件被张弘范拿起。 一路赶到史天泽的大帐之后连信封都没拆便被递到史天泽手上。 “史帅请看军中有人暗通李瑕欲陷害于我。” 史天泽赶回大营本意是想找张弘范审问却没想到张弘范抢先一步主动交代。 他接过那封来自李瑕的信看着上面的字迹滞愣了一下。 忽然想起在蒙哥汗死的前一年他也曾收到过一封来自李瑕的信。 已经过去四年了此时想来信上那句话还是记忆犹新—— “斩纽璘、斩汪德臣可足矣?若犹不足唯敢问史公还需斩谁?” 至今不仅是纽璘、汪德臣连蒙哥汗都已死了刘黑马、廉希宪相继投于李瑕。 这样厉害的一个年轻人不得不慎啊。 …… “史帅?” 张弘范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史天泽作答不由又出声提醒了一句。 史天泽回过神来竟是径直将手里那封书信丢入火炉就像是这信上沾着瘟疫碰都不能碰。 火炉迅速将那纸吞噬化为灰烬。 “看到这封信我反而明白了李瑕还在争取张家这是他的离间计不可中计。” 张弘范看着火光好一会之后转身向史天泽深深作了一揖。 他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庆幸不已。 这信必是只要有任何一个人看了就要心生疑窦幸而今日递信及时史天泽也不傻。否则若是稍有犹豫必要中了李瑕的离间计。 “多谢史帅信任。” “我曾怀疑过你告诉你宗王与我会以少量兵马移驻汾阳渡实则设下伏兵等你给李瑕通风报信引他前来……但伏兵反倒被偷袭了一夜下来损失了三千余兵马。归根结底对手比我聪明我布下的局完全被人看穿了。” 说着史天泽脸色愈发深沉。 他眼神中透着思虑喃喃自语道:“该如何将这人揪出来呢?” 张弘范沉吟道:“恕我直言史帅过于在意这个叛徒了。” “何意?” “我方大军有十数万众超李瑕数倍只需强攻关中李瑕必败。而若我等因区区一个叛徒通风报信便心生顾虑踌躇难安岂不正中李瑕下怀?” 史天泽摇了摇头道:“并非踌躇而是李瑕已有准备而我方军中……人心不齐。” 这最后四个字说的未必只是通风报信一事。 从攻打李璮之时诸路世侯便是不愿有太大损失故而选择围城“以岁月毙之”。 张弘范却想要改变这种打法上前一步道:“李瑕眼下最缺的便是时间他要转移关中人力物力、坚壁清野;他要拖住我们等阿里不哥反攻以使我们撤兵。 那我们便不该给他这个时间不该怕他而是该以雷霆之势一举将他歼灭。这也是大汗决意出兵的原因以力破巧展示兵威那些敢起异心的人才自然不敢再有所动作。” 他说得不算委婉意思是史天泽打仗过于平稳太过于瞻前顾后了…… 正文 第795章 全线进攻 韩城。 李瑕才刚刚领着兵马从汾阳渡撤回来。 因昨夜歼敌三千余人将士们都很振奋撤回西岸后忍不住都扬起武器欢呼着。 韩祈安从城中迎出来见此情形不由向李瑕笑道:“看来昨夜是大获全胜了?” “大获全胜不至于小胜了一场。” “打仗打的便是士气哪怕只是一场小胜士气堆垒便可积小胜为大胜。” “那也得能一直胜下去才行。史天泽若是不怕损失猛烈强攻怕是马上就挡不住了。” 此时周围并无别的士卒只有李瑕与韩祈安并肩而行他才敢显露出忧虑的神情。 经过这些日子的对垒双方的兵势差不多已了解清楚了李瑕在黄河防线上已只剩万余兵力面对的却是史天泽的五六倍兵力。 这种对比让李瑕根本想不出在战场获胜的可能。 但他还是渐渐有了这一仗的战略。 “打刘整时我们逼他快些出兵那是因为蒙军还未全面来攻我们想要先诱敌过来歼灭他;现在打史天泽得反过来拖着他、吓唬他让他不敢全力出手。” 韩祈安道:“无非还是故布疑阵这样简单的办法关键是得针对他的脾性他那人向来顾虑很多万事求稳求全。还有他麾下是各路世侯的兵马指挥起来并不能如臂指使吧?” “他既知道了军中有人为我们传递情报还会担心若前方猛攻时后院起火。比如他这边与我们硬仗合必赤却死了这是我惯用的打法还是先揪出我们的细作才能放心啊。但其实我与山东之间事先毫无联络他查不出的……” 两人说着这些回到大营。 李瑕坐下之后揉了揉额头有些忧虑。 “阿郎忧的是其它几处地方的防事吗?”韩祈安问道。 他是从潼关赶过来的向李瑕汇报了潼关的防事之后负责军中后勤转运、参谋赞画。 参谋的不止是黄河防线的战事因此他最了解李瑕所想。 眼下李瑕麾下能独当一面的帅才还是太少了。 这一次是四面八方都有战事张珏守着延安府以及秦直道的方向;李曾伯守着河西;廉希宪守着陇西;刘元振守潼关。 但还有许多地方没大将坐镇比如从南阳沿汉水而上的这一条路线均州虽然掌握在宋廷手中可难保蒙军不会突破宋军的防线因此李瑕已急调刘元礼往金州安康郡坐镇。 相比起来武关只有昝万寿这样的守将便有些镇不住。 李瑕也调不出更多的大将了他信得过的人里聂仲由还在云南、高长寿镇重庆府、张弘道经略成都都是调不出来的。 只好把刘金锁也调过去支援。 这种情况下最难守的黄河防线则是由李瑕亲自领着最少的兵力来防守。 所有兵力都在防御体系内撑到了极点像是一根弦绕着川陕已绷到了最紧随时有可能裂开。 任何一环都有可能出问题。 李瑕恨不能变出几个分身亲自去把各个方向都守住这种瞎想当然不可能实现那也就只能信任他的将领们。 这便是他日渐忧愁的原因。 心理负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 当年北上开封虽然凶险但李瑕根本不在乎生死其实是以游戏人间的心态面对;当年川蜀战场迎战蒙哥的伐蜀大军抵御蒙军时虽艰难但还有蒲择之、王坚这样的主将挡在前面李瑕不管起了多大作用心态上却不是一个人扛…… 唯有这一次基业初成像一只小鸡才要从鸡蛋里孵出来便遇到一只大脚踩下来。 ~~ 黄河东岸。 张弘范犹在劝史天泽。 “眼下的情形与去岁刘整所遇的情况不同。如今我们是大军压境李瑕马上便要扛不住了就像……” 他随手拿起一支箭矢掰弯。 “就像这支箭已到了随时要被我们折断的时候只等史帅用力一折……” “咔”的一声箭矢被折断。 张弘范将它丢在地上一指道:“这便是李瑕。” 这些道理史天泽自然明白但他也有自己的考虑。 如今并不只他这些兵马攻关陇还有宗王合丹正率领六万骑兵马强攻西线这一支西路军多是探马赤军或是归附的契丹、女真人不说有多精锐至少是令行禁止。 史天泽麾下则不同是十七路世侯合聚。 当然有合必赤坐镇他史天泽又有手段并不难驱使这些世侯兵马卖力。只看有没有必要折损实力去灭李瑕。 若能像灭李璮那样当然好。 李瑕便像一支快要被折断的箭那等合丹突破关陇防线或董文炳杀入潼关李瑕这支箭自然也要被折断。 “放心吧攻自然是要攻的我既领兵来了还能放纵李瑕不成?”史天泽道:“但军中叛徒也要揪出来。” “史帅我的意思是强攻不计代价。至于叛徒只怕一时不好查。”张弘范道:“如今是诸路合围关中必然很快便要有人杀入关中此时史帅若已重创李瑕则此事可速定反而万一错失良机……” “不计代价?留着叛徒在军中?” 史天泽低声喃喃了一句道:“我会考虑九郎既一心杀敌明日便由你先领兵攻夏阳渡吧……” 黄河战场本是两军兵力最悬殊宋军最无险可倚之处。 也是战事最先开始的一个战场。 而蒙军虽然每日都有组织进攻但进攻的目的并非是一举歼灭李瑕主力而是像对付李璮一样试图拖垮他。 史天泽认为自己已经拖住李瑕了另外几路必然有人能杀入关中胜势已定重要的是稳妥不被李瑕找到破绽。 张弘范也认为另外几路必然有人能杀入关中这是最佳的破敌机会当求速胜因为越拖下去越对他们不利。 两种想法说不上谁对谁错总之是黄河战场初期的情况…… ~~ 应理县。 应理县就在黄河边上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驿站。 它位于凉州以东、兰州以北的位置是李曾伯抵御蒙军的第一道防线。 正月初十当夕阳在城外的沙丘洒下最后一道余晖攻城的蒙军终于缓缓后退。 骑着马的蒙军如同黑色的洪流向北而去越来越远那些被驱赶来攻城的俘虏则落在后面缓缓后撤。 “走!” 李丙听得城内一声喝令连忙从城头冲了下去翻身上马驱马汇入李泽怡的队伍当中。 不一会儿城门大开这一支骑兵便向城外奔去。 他们也不攻蒙军大阵而是斜斜绕上去去救那些被蒙军俘虏来攻城的驱口。 那些驱口其实是从兴庆府押来的。 李丙原以为蒙军只捉敌境的百姓当箭头饲料但原来为了攻城治下的驱口也是能押出来的。 昨夜军中商议将领们都知道出城抢驱口很危险万一被蒙军杀个回马枪城就守不住了。 最后是李泽怡说:“放着蒙军驱赶俘虏攻城早晚也守不住还不如去抢了。” 就这种破罐破摔的话李曾伯却是同意了。 因此有了今日这一幕。 李丙还是头一次上战场并不负责与蒙军厮杀而是跟在一个老兵后面负责把那些驱口带回城中。 他做这些时心里有种奇异的感受。 曾经他就是被救出的俘虏中的一个如今则轮到他来救更多的俘虏了因此格外感到兴奋以及感慨。 “快!进城啊!” 马匹不安地在地上刨着蹄北面已有如雷的马蹄声响起那是蒙军见宋军出城又重新杀了回来。 李泽怡已领着人迎上去将要抵挡住蒙军的攻势让后面的人把俘虏接进城。 “快!” 李丙又喊了一句转头看去只见那些衣衫褴褛的人混乱不堪而北面已马上便要开始厮杀不由大为着急。 大冷的天他额头上的汗却已滚滚而下…… 正文 第796章 同姓 这不是李曾伯第一次在被围城之际指挥骑兵出城袭掠了守巩昌之时他便有过这般打法如今故技重施更为熟练。 得益于李瑕留给了他大量的骑兵许多战术得以灵活地运用。 以蒙军的兵力是足以完全把这小小的应理县城围死。 但李曾伯早在腊月便建了许多防御工事。他命令士卒以冷水浇灌沙石构筑城墙天寒地冻墙面很快结冰。 这种简易的筑墙之法让宋军得以把防御铺开来比如东西两侧的一字墙就从城池延伸到黄河冰面上。 因此饶是蒙军兵力众多从正月初五开始攻城到初十还没能来得及将城池围堵。 李曾伯却已准备在被围堵之前撤出应理县决意在撤出之前抢夺蒙军的俘虏到后面的州县筑城。 他要在黄河与黄沙之间建起一道道冰墙因此除了骑兵之外还需要大量的劳力。 事实上李曾伯守防大宋三边数十年比起指挥骑兵更擅长的还是指挥民壮筑城…… 此时他站在城头上看去只见三千宋军骑兵出城绕了一圈在黄河冰面上驰骋而过穿插至蒙军阵中将其截断。 每次都是同样的迂回穿插打法只是这次分割的是俘虏。 蒙军的营地并不算远马上便掉头回来与宋军骑兵战在一处。 双方兵势差距很大当越来越多的蒙古骑兵掉头涌来汇聚成一道洪流那三千余宋军骑兵便显得单薄得可怜…… 李曾伯缓缓抬起手。 站在他身边的是陆小酉是从巩昌前来支援的并且往河西运了两门火炮。 巩昌城原有的四门火炮另还有两门则已运往兰州。 冰天雪地里拖着那笨重的东西走自是不易但能杀敌。 陆小酉正盯着李曾伯的手余光之中的战场上蒙军的黑色浪潮已狠狠砸下似要将应理县这座小城拍碎。 李曾伯倏然挥手。 “放炮。” 轰鸣声起。 对于此时此地的许多宋军将士而言这是一个熟悉的场景坚城、骑兵、火炮正是以这三者才让宋军能对蒙古骑兵进行最猛烈的反击。 …… “轰!” 炮声一起别人都觉得震耳欲聋李丙却感到无比畅快。 他始终记得巩昌城下那一声惊雷改变了他的命运如今换作是他来解救那些驱口了。 “进城!你们进城啊!” 李丙的口音并不能让周围那些俘虏全都听懂。 他们这些宋军执着长矛也显得十分吓人。 但很奇怪的是俘虏们虽然听不懂虽然害怕却也能感受到他们的回护之意开始拼命向城门跑去。 李丙喊到喉咙生疼因紧张而呼吸急促他顾不得擦脸上的汗水一边催促俘虏进城一边向北面望去想看看那些负责阻挡蒙军的同袍怎么样了? 他其实不知自己这种新兵蛋子配不配得上与他们作同袍…… 再一转头就在西边两百步开外已有一小队蒙军绕过宋军防线向这边杀来。 李丙才想驱马上去他的什将王承宗已转头冲他大喝一声命令他继续护送俘虏进城之后便领着人迎上去。 王承宗年纪比李丙还小两岁今年不过十八岁在这个年纪能担任什将当然是很厉害。 李丙每次见到王承宗那黝黑的面庞便觉得可靠浑然忘了其年纪还小这件事。 这日也是一样宋军骑兵一冲上去拦住了那一小队蒙军使他们一直无法冲到城门前。 战场上各种声音还在响着炮声也还未停。 像是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会儿太阳已沉进西山天色渐渐暗下来大部分俘虏已进了城门。 李丙扬起长矛驱马便去支援王承宗。 忽听城头上鸣金声大作宋军骑兵迅速涌回城内。李丙这单人单马很快被数千骑裹在其中。 “进城!” “进城!” 又是一声炮响威慑住蒙军让他们不敢再追。 一道道军令伴随着鼓号传递之后有校将冲着城外大吼“狗虏!有胆莫退啊来与你爷爷夜战……” 李丙翻身下马目光在一队队入城的骑兵身上扫过。 有一名校将冲过来向他喝道:“哪一队的?!还不回自己的防线?!” “我什将还没回来……” “让你回自己的防线!”那校将大叱一声口沫乱溅。 李丙却还没发觉对方生气了兀自在城门处张望喃喃道:“我们那一队……” “让你回防线上去!” 忽有人策马从旁边经过二话不说一把提起李丙便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李丙被打得完全懵住。 “先回你的防线。” 一声低沉的命令响起李丙这才想起军令如山连忙跑向自己防线。 城内的宋军入城后马上各归其位使得军令能够迅速传达所有人各司其职渐渐从最初的混乱中稳定下来…… 李丙回到城头很快便找到了他的本队不由大喜。 他看着一个个同袍觉得这些丑脸今日格外顺眼。 看到最后目光重新又来回扫了一遍他问道:“什将呢?” “没能带回来。” 有人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句像是为了盖住这压抑的气氛又补了一句。 “但他足足杀了三个蒙卒值了。” 其它士卒们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想称赞王承宗几句却不知怎么说纷纷道:“值了。” “值了。” …… 这夜回到营房李丙凝视着黑暗的天空始终在为王承宗年纪轻轻就战死而可惜。 他甚至都还不算了解这个十八岁的什将所知的还只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一张黝黑的脸也没问问什将家里几口人…… 营房外有动静传来李丙与几个同袍连忙起身。 “统制。” “都坐下。” 李泽怡大步进来目光扫了一圈径直骂道:“废物!若依以往规矩什将战死伍长皆斩。” “报将军我们不是逃兵因听到鸣金声什将便命我们后撤他亲自断后……我们不孬!” 说话的是伍长彭有余这种态度吓了李丙一跳。 李泽怡却没觉得彭有余态度有问题抬手一指道:“很好还有点骨气你来当什将。” 说罢风风火火转头便要走却又回头看了一眼招过李丙问道:“脸还疼吗?” 李丙一愣。 “看这傻样。”李泽怡道:“军中规矩律令为先叫你别堵在城门口屡屡不听因此打了你。懂吗?” “我我……我……知错了。” “你是新兵?叫甚么名字?” “李丙。” “好你我同姓祖上也许还是一家。”李泽怡拍了拍李瑕的肩道:“郡王姓李大帅姓李将领姓李士卒姓李。我们给李家人打出威风来。” 他自以为风趣还笑了笑看在别人眼中却显得有些幼稚。 唯有李丙大受鼓舞腰板登时挺得笔直。 …… 李泽怡之后又接连巡视了几处营房待到李曾伯召集将领议事遂往军议大堂而去。 路上遇见陆小酉两人遂并肩而行。 “受伤了?” “被你看出来了。”李泽怡道:“腿上中了两刀但不要紧。” “我扶你?” “不用。你赶紧多立些功劳吧不然我马上要比你官高了。” “那有什么你比我有本事应该的。” 陆小酉对眼前的军职很知足另外他们这些去过临安的其实还另有一份俸禄陆小酉虽不计较这些却也因此对官职有些超然之态。 而李泽怡调任骑兵将领之后确实是屡立奇功晋升得特别快。因他在汪家时本就是大将打起仗来确是有两把刷子。 两人分开了一年多近日才同守一城但各自军务繁忙直到此时才能借着走这段路的机会说话…… 李泽怡想了想道:“去年你与李公守住了巩昌城多谢。” 陆小酉很诧异道:“谢什么?” “我妻儿在城中。” “守住巩昌城也是应该的。” “我管你应不应该我们抚恤银多战死了无妨领抚恤的家小却不能出了事。” “求你说些吉利话吧。” 也就是这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步入了军议堂。 李曾伯显得很忧虑见诸将到齐开口道:“我们得准备撤出应理城了……” 正文 第797章 节节败退 蒙军兵力雄厚应理只是一座小城注定是守不住的本也就只能用来拖延蒙军的攻势眼下这情形最多是再守几日需提前安排步卒与民壮撤往南面的城池。 但如何能在蒙军的强兵环伺之下做到也是一个难题。 李曾伯在军议之前心中便有了计较指点着地图做出安排。 陆小酉奉命带着今日救回来的民壮先走李泽怡奉命领兵策应李曾伯则打算继续守应理县阻挡蒙军…… 诸将各自领命唯有李泽怡却是敢请李曾伯策应南撤的队伍由他来守城断后。 理由也很充分撤到南面的城池后还需要李曾伯构筑防线。 此事便这般定下来李泽怡抢到了最难又最能立功的差事踌躇满志。 …… 应理城西面是黄河东面是广袤无垠的沙漠北面迎着兴庆府南面则是通往兰州。 蒙军当然可以绕过它直接履冰过黄河往陇西。 但宋军在河西的据点不拔掉又有大量骑兵便能随时骚扰蒙军后方蒙军并不能不理会河西的宋军。 其后几日蒙军果然继续强攻应理城从兴庆府又征发了大量的劳役制造砲车不断砲击城墙。 正月十五元宵节这日李泽怡眼见马上就要守不住了终于下令撤退。 然而骑兵出城不过三十余里前方已有快马赶来却是运送火炮的队伍陷在沙漠里行进缓慢希望李泽怡多阻挡蒙军一阵。 这边话音才落北面已是尘烟滚滚蒙军已经追上来了。 战事在绿洲与沙漠交界处展开。 三千余宋军首先面对的是两千余迂回包抄过来的蒙军李泽怡第一时间下令迎战。 双方鏖战一整日各自有了许多伤亡宋军借助于霹雳炮、弩、棉甲等武器还占了上风。 然而不等他们杀败蒙军各处却已有越来越多的蒙军奔来。 李泽怡远远望去甚至还看到了蒙古宗王合丹的大旗他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突围!” 这不是逞能的时候李泽怡当先便拨马而走以旗号引着兵马撤退。 他已经完成了掩护主力的任务也已经利用应理城拖了蒙军半个月。 但在这个野战的战场上蒙军人数与骑射娴熟的优势终于显现出来很快便有一队骑兵包抄到宋军的撤退路线上拉开一道防线。 “杀出去!” 骑兵与骑兵撞在一起马匹的悲鸣中有骑兵重重摔在地上。 …… 李丙就在这支军中渐渐发现他已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绝境。 如果在兰州城外的那一晚他没有突然起意要参军也许此时正在安全的地方烤火取暖。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后悔。 此时根本就没有时间让他去想这些他有些笨拙地扬着长矛向前冲锋心里记着平时训练时的那些要点。 二十步催动马匹全力奔跑长矛架稳另一手握紧缰绳。 越来越近…… 长矛勐地一送送进一名敌兵的身体李丙没架住长矛那矛便落在地上同时缰绳已拉紧马匹转了一个方向斜斜从蒙军阵线的缝隙中杀了出去。 “突围了的走!” “咴……” 越来越多宋军从包围中杀出来自发地聚集重新拉出阵列。 李丙回头看去只见李泽怡的大旗还矗立在敌兵的包围之中。 “主将被蒙军围了……” “走!” 李丙不想走且认为副统制和两个统领应该领兵回去救李泽怡。 但没有那包围圈里的令旗晃动示意分头突围。 这让李丙又想到了在救出俘虏那一日在城门口挨的一巴掌让他不敢违命。 他们策马从浩瀚沙漠的边缘向南狂奔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远。 李丙再次回望只见那杆大旗还矗立在那里…… ~~ “他娘的看到三个万户的旗帜了……” 陷入包围的李泽怡望着越来越多的敌人包围过来心里也不知是绝望还是骄傲。 今日这场厮杀他已看到一个蒙古宗王三个万户都总管千户更是数不过来。 这种兵势逃是逃不掉了他反而觉得能随李曾伯挡住这数万蒙军这么多天实在是有些了不起。 当年汪世显臣服于蒙古所面对的也不过是这样的兵势。 降是可以降他李泽怡也不是没想过……但军中没这种风气军中以坚决抗争为荣袍泽兄弟全都瞧不起卑躬屈膝者。 李泽怡不由又想到因为拉不下脸死掉了未免亏得慌。但若坚信郡王能成事今日便是战死了也能保家小一份安稳富贵不亏。 比起被汪忠臣指认而死的三伯可好得太多了…… 脑子里一瞬间乱七八糟的李泽怡已又一刀斩在一个蒙卒皮甲上。 他的长武器早就被击落了持的是汉中造的钢刀本是每一刀都能噼进皮甲但此时才发现刀刃已起了卷。 低头一看虎口已是鲜血淋漓。 “噗。” 就这一分神之际一个蒙军将领策马而来弯刀一斩将李泽怡斩杀于马下。 其实重围之中已不剩几个宋军了只有满地流淌的鲜血…… ~~ 忽剌出提着李泽怡的头颅一路到了合丹面前。 “宗王已经攻下应理城歼灭这支宋军。” 合丹点点头很是勉励了忽剌出几句。 “草原上真正勇勐的勇士越来越少了忽剌出你很英勇在你伯父撤出凉州时只有你还能放火烧了凉州城这次又第一个立下战功……” 话虽这般说合丹只是扫了一眼李泽怡的头颅没有太过在乎。 他望向南面等待着另一支骑兵回来把宋军那个动静如雷响的火器抢过来。 这便是合丹与帖必烈的不同之处。帖必烈遇到火炮只会逃合丹却能想到要据为己有故而他是统帅。 然而许久之后有将领奔来回报却是道:“报宗王我们没能截下那些宋军让他们带着辎重撤进了南面的锁罕堡。” 合丹大怒下令道:“继续进攻给我攻下锁罕堡我要让河西这些像老鼠一样乱窜的宋军再也不能阻挡我的脚步……” ~~ 锁罕堡。 陆小酉从火炮边走了下来兀自骂着蒙军。 自他从临安回来便一直陷在这漫长的战事当中彷佛永无止境。连他娘亲要帮他说媳妇的事也耽误下来…… 心头想着这些便见李泽怡麾下的兵马入城迎上来。 “你们李统制呢?” “统制被蒙军包围了战……战死了……” 陆小酉恍忽了一下只觉有种不真实感。 他一直知道战场凶险谁都可能在下一刻死掉但没想过是李泽怡因为骑兵将领本是最缺的也因为李泽怡说话难听。 说话难听的人本不该那么容易死的祸害遗千年嘛。 一整夜陆小酉都没能从这种恍忽中回过神来。 直到天亮时“彭”的一声响蒙军的投石车将石头砸落过来碎石乱飞。 陆小酉遂以火炮回应。 炮鸣如雷彷佛他心里的咆孝哪怕他面沉如水。 小小的堡垒凭着火炮又守了数日之后李曾伯又下了一道军令。 “毁掉火炮撤。” 陆小酉心里不愿却也只能将火炮拉到黄河上凿开冰面看着它沉没下去。 做这些的时候他心情很复杂…… 战事最初之时他们这些人都是心比天高放言“蒙虏来多少都叫他们有去无回”、放言“早点打完仗去吃小酉的喜酒”放言“借此战建功立业名垂千古”。 个个都想当霍去病。 但千年以来有几个霍去病。 打着打着士气逐渐衰退火器也慢慢用完蒙军的兵力优势与底蕴却开始显示终于使得战事越来越艰难。 陆小酉看着脚下那凿开的冰窟窿又已渐渐结冰隆冬还久黄河还远远没到化冻的时候。 忽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想哭就哭。”李曾伯用苍老的声音叹道:“在老夫眼里你还是个小娃哭了没甚丢脸的。” “大帅我没想……” 陆小酉还想否认终究是抹了抹眼。 李曾伯道:“哭了没甚。哭过之后继续走吧凡是难打的仗打到后面都是看谁更坚韧心气莫卸了。” …… 又两日李曾伯已放弃了黄河防线向西撤往凉州任由蒙军占据皋兰县将他与廉希宪分割开来。 河西与陇西的防线终于是被合丹切断了。 李曾伯、廉希宪没办法他们的兵力太少只能据城而守处于被动。 但他们虽然退却是在每退一步之前都做出坚强的抵御尽力使蒙军每一步都前进得艰难些。 凉州还在下大雪风雪之中李曾伯愁白了头。 在他的指挥下西线的防御不至于分崩离析但终究实力所限已节节败退…… 正文 第798章 南线 武关春寒料峭丹江边结满了霜。 一队队兵士踏过浮桥将霜雪踩碎走进了关城南面的蒙军大营。 “将军元帅的口信来了。” 唆都抬起头问道:“史元帅攻进关中没有?让他遣一只兵马助我攻下武关。” 信使摇头道:“元帅在黄河边遇到了李瑕如今战事僵持不下命令将军尽快攻破武关……” 唆都倏然站起身来。 他身材高大留着山羊胡子头发剃了大半只留下额前一团两边各一团扎成一络标准的蒙人打扮。 他是蒙古札剌儿部人出自木华黎的部族。 这些都是他的底气因此虽只是一路将军却也有顶撞史天泽这个统帅的胆子。 “史元帅有七八万兵力黄河又结了冰杀过去灭了李瑕还要我攻什么武关?!” “唆都将军。”信使不得不加重语气提醒了唆都一句道:“宋军在黄河沿岸经营了太久建了许多壕沟堡垒又有声音大得像打雷一样的火器并不是能轻易击败的。史元帅已经逼得李瑕把关中大部分兵力都拉到韩城一带防守正是南面克敌的好机会……” “好吧。” 唆都当然知道史天泽是有保存实力的意思。 讨伐李璮时唆都也领兵随史天泽围攻济南当时见史天泽就是这样用汉话说是“稳扎稳打”其实就是想赢又不想损失太大。 这就是汉人世侯与蒙古大将的区别。 汉人世侯是带着地盘和兵马投降的原先在金国是什么官职投降后就是什么官职仗着有点实力来讨封赏是大汗散养的狗。 蒙古大将才是真正能勇猛作战靠战功升迁忠心耿耿于大汗的家犬。 唆都能这么想是因为他是忽必烈的宿卫出身且还是忽必烈只是蒙古宗王时就在王府任宿卫的。 他们这一批人才是忽必烈真正的心腹。 这一战唆都的私心杂念比别人都小得多。 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打下武关。 其实他早该打下武关了蒙军十日前就开始猛攻武关但却遭到了宋军顽强的抵抗。 那一座关城每次都看似马上要被攻破却总是在每天的太阳落山之际还屹立不倒。 唆都思来想去终于了有了办法。 他命人去请来了董文蔚。 唆都是蒙古人又是宿卫出身其实与董文蔚地位相当一个是蔡州守将、一个是枣阳守将。 事实上唆都只有勇猛之名根本还没立下多少功劳董文蔚反而已有不少功绩…… ~~ 董文蔚是董俊次子董文炳的二弟。 不得不说的是董俊虽然死得早却留下了很多出色的儿子或许也与董大哥的教导有关。 董文蔚从小就持重敦厚沉默寡言不事嬉戏。 他文武双全读书刻苦同时还善于骑射膂力绝人。 性格上他为人谦恭与人交往不论贵贱长幼待之毫无差异。每次作揖都要正容端礼俯首几至于地徐徐起拱。 他随忽必烈征过大理之后驻于南阳一带筑多座城池与襄阳对垒。因他对民壮体恤极得人心有善治之称。 蒙哥汗七年塔察儿攻襄阳无功而返唯有董文蔚领兵士一夜造桥天亮渡江攻取樊城外城。 蒙哥汗八年董文蔚随蒙哥攻钓鱼城曾亲自冒着飞石登上云梯直抵城头苦战之后虽受伤而回却已是那一战之中除汪德臣之外最勇猛的将领了。 一句话他打仗有智略却不像史天泽那样稳扎稳打关键时是真愿意拼命。 这次讨伐李瑕董文蔚负责的是溯汉水攻打汉中。 依史天泽的军令正月初一总攻董文蔚当夜偷袭均州天亮时便攻下均州城。 作为宋蒙交界之地均州城也是多次易手了。 董文蔚遂以均州为据点迅速溯汉水而上。 这一次奇袭本是蒙军寄予厚望的一战汉中兵力尽出若能一战端掉李瑕的治所自是意义重大。 但没想到的是刘元礼就领兵守在汉水沿途的重镇金州。 刘元礼兵马虽不多却挖沟筑垒、占据了险要地形使得董文蔚兵力施展不开根本无法突破其防线。 当年正是刘元礼从这一条道路奇袭汉中谁又能想到如今却是他为李瑕守着汉中东大门。 可谓人生际遇变幻莫测。 董文蔚猛攻数日连金州外围防线都不能突破遂请刘元礼一见意图招降刘元礼。 巧合的是不久前刘家大郎与董大哥才在金陡关外会晤过一次双方都费了许多口舌试图说服对方。 而在金州城外刘五郎面对董二哥的邀请只有一句话就谢绝了见面。 “我认定我王会平定天下铁了心要当这开国功臣董二哥若不来投不必多言。” 刘元礼沉稳有主见的性格也就在这一句话里了。 董文蔚强攻不下又智取不成无可奈何。 正是在这种时候唆都邀他合攻武关。 换作是旁人大概是不太愿意的。原本独自攻一路他自己是主将转而去帮唆都必定要被一个官位相同的蒙古人呼来喝去。 传出去难免有人要说他董家巴结人家怯薛出身的。 但董文蔚为人谦恭持重还是迅速赶到武关见了唆都。 …… “这是史元帅的命令他已经将李瑕的主力牵制在了韩城关中并没多少人要求我们尽快拿下武关。” 唆都把史天泽的来信按在桌上却不给董文蔚看只顾着要求董文蔚领兵来支援他强攻武关一幅趾高气昂的模样。 董文蔚也不生气肃容端坐在那听完了唆都那颐指气使的话竟还补充了几句。 “唆都将军说的不错我军占据南阳向西可以攻汉中向北可以攻关中;而宋军受限于秦岭的阻隔关中与汉中不能相互支援连传递消息都不可能。我军可集中兵力宋军却只能分兵防守。我们该利用这个优势。” “我就是这个意思。”唆都大乐道:“史元帅没想到我们这么废物连武关、金州这样小小的关城都攻不下来。” 这蒙古人急起来连自己都骂显然是更在乎战事认为仗打得不好就该骂。 他倾着身子看向董文蔚又以吩咐的语气道:“我们打不打刘元礼他都得守在金州你来帮我一起打下武关。” 董文蔚下意识点点头沉吟道:“唆都将军先与我说说宋军在武关的布防吧。” “武关地势实在是太难攻了……” “是我知道。”董文蔚久驻南阳不需唆都再说武关地势问道:“兵力呢?” “宋军守武关的是个叫……” 唆都说到一半一时也忘了那宋将的姓氏怎么念招过一个士卒让他照着宋军的旗号把那字写下来。 “昝。” “昝万寿。” “额秀特这小子打仗像鬣狗一样凶狠他兵力不多已经被我打得不剩两千人但与武关成犄角的白阳关又有宋军来增援是个姓刘的大蠢货……” ~~ 白阳关是武关南面的一个小关城与武关相望相依设防。 刘金锁如今便驻守在白阳关。 武关地势本就易守难攻刘金锁每次在蒙军攻武关时举兵攻其侧翼因此蒙军哪怕有十倍之众始终没能攻下武关。 蒙军之前也攻过白阳关当时昝万寿领兵前来支援与刘金锁前后夹击给蒙军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之后唆都觉得这么打划不来就算攻下白阳关要去关中还是得经过武关便少有再攻白阳关只在攻武关之时防着刘金锁。 每次开战昝万寿倚城而守刘金锁却是出城支援道路虽不远地形又险要但毕竟是出城作战十余日间兵力损失得很厉害。 他已经只剩不到一千人且多有伤者。 情形其实已经到很艰苦的地步了刘金锁却从不唉声叹气始终保持着乐观的样子。 他领兵的能耐或许不高但这个态度却能保持着士气的稳定。 哪怕只剩这么一点兵力刘金锁还是每日都拿着望筒向远处的山道上望以准备随时支援武关。 正月十八这日他正一边瞭望一边与士卒闲侃。 “说到昝万寿这小兄弟肯定得要有大前途。他可是武进士出身能文能武。啧啧才二十二岁吧?郡王说过我们川陕这些年轻将领里昝万寿算是一个帅才。这次守武关几场仗打得真漂亮。要换作是我哪能那般指挥啊……” 事实上刘金锁的军职比昝万寿高得多这一战坐镇商州或蓝田指挥着昝万寿都行至不济到了武关也能接管防事。 但刘金锁想来自己对武关都不熟到战场最前面真刀真枪地拼杀有用。 他只会这么打。 当士卒们拍马屁说甚“将军也很会指挥”刘金锁便大手一挥。 “放屁!真要说战略战术我哪能比得上昝小兄弟嘿他还有个字哩你们知道为什么他名‘万寿’字‘天庆’不?这名和字啊得是有关联的。” “将军知道得真多不过有字有甚了不起的将军也起一个便是了。” “这么一说得起个什么字号才好?诨号好起我‘锁命金枪’多威风字号却难起。我五行缺金这才起的金锁这名字得如何想个关联的字……” 正胡聊瞎侃到这里刘金锁转动着手里的望筒却是“咦”了一声。 “咦?” “将军想到了?” “想到个屁蒙虏朝我们攻过来了。” 蒙军一转过山涧便显出络绎不绝的军势。 这分明是十分危急的情形刘金锁的反应却像是稀松平常之事宋军们于是不慌不忙地准备应战。 “今日不用走山道了!就在关城上杀虏!把砲车都架起来教他们敢来送死!” “金汁还有多少?!你们这些杀才也不多拉些……快备上备上!” 迎战的号角声响起。与之前每一日都相同的战斗再次打响只不过今日主战场从武关往南移了一些而已…… 正文 第799章 仗房岭 武关关城。 关城建在峡谷之中的高地上。北面是高峻的少习山南面濒临险要悬崖。只有东西各开一门。 西门上刻有“三秦要塞”四个大字铁划银勾气势逼人。 昝万寿站在西南的戍楼上抬着望筒向南面望了一会让副将杨立舟率部守着关城同时下令召集八百精兵他要出关支援白阳关。 他大步下了城门城门内门上是“秦楚咽喉”四个大字。 走到关城内的点兵场只听得脚步声有序且不停八百人已迅速列队。 “出发!” 每日都在打仗他们早做好了准备昝万寿也不必有更多的言语直接领着这些将士出战。 八百人看似少但此间的地势险要能让他们打八千人都不慌。 出了东门沿山腰蜿蜒而过崖高谷深狭窄难行。 前方是四道岭岭高而陡峭只有一条路上山容不下两人并骑。 这条险道就在武关上的砲石攻势范围之内因此宋军得以安心通行。 从四道岭下来便是四道沟沿沟赶到仗房岭大路继续向东便是商南也就是蒙军主力所在。 而仗房岭向南沿武关河走十余里便是白阳关。 昝万寿的打法很简单占据仗房岭堵住蒙军后续支援的兵马与刘金锁前后合击歼灭武关河谷当中的蒙军…… ~~ “来了。” 而就在四道岭的险峻高山之上唆都已望到了那杆“昝”字将旗进入了四道沟。 他嘟囔了一句把绳索系在山上的巨石上开始攀援而下…… 自蒙军退出川蜀之后似乎已有许多人忘了他们这些勇士征服天下凭的是什么? 勇猛。 史枢敢从苦竹隘的悬崖上荡过去;汪德臣、董文蔚敢攀上钓鱼城那可怕的城头。蒙古人更敢。 当年唆都曾随忽必烈征大理走过吐蕃穿过满是瘴气的不毛之地、翻越崎岖的大雪山踏过随处陷人的沼泽地、横渡水流湍急的大渡河、金沙江。 今日为了攻下武关他也敢再像当年那样拼一把。 昝万寿利用地势敢只带八百人来堵他与董文蔚的两万人。唆都也敢只带一百人攀过四道岭再攀援而下到四道沟堵住昝万寿的退路。 锋利的石头划破唆都那张凶狠的脸颊他拉着绳索、一下又一下在险峻的高山上往下跃…… 远处的仗房岭昝万寿已占据高点扼守住只有单人能通过的河谷。 蒙军挤在河谷里攻打白阳关承受着白阳关上不停抛落的木石、箭矢后面便这样被昝万寿切断堵在河谷里。 而后续的蒙军想从商南方向支援兵力却施展不开只能一个一个地穿过险道在仗房岭下被宋军杀伤。 这种地形下蒙军往往死十余人也难以射杀宋军一个。故而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故而宋军不过三千余人硬生生抵挡住了唆都万余兵力的猛攻。 但今日董文蔚却是不停地指挥着兵力杀上去。 时间就在这种杀戮中一点点过去。 白阳关上的宋军不停地拉动砲车、丢出木石、倒下金汁…… 仗房岭上的宋军不停地放箭、抛掷霹雳炮挥动长矛收割一个个蒙军的性命。 这样的动作不断重复终于箭矢用完了蒙军却还是源源不绝地涌上来。 昝万寿已感到不对了今日与别的时候不同时间已到午后蒙军却还没有要退的迹象。 他知道士卒们挥刀的手很酸却还能撑到傍晚而蒙古士卒不可能在入夜前得到进展士气必然会泄。 但奇怪的是今日至此蒙军士气还很旺。 而宋军士卒已疲惫不堪。 他们的箭矢和霹雳炮都用尽体力也告竭差不多该向后撤回武关了…… 忽然杀喊声从背后传来。 “杀啊!” 一支蒙军竟是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了四道沟当中堵住了昝万寿的归路。 “武关已经被攻下了!” “你们已经被堵死了……” 蒙军们用汉语大声叫喊着提刀杀来。 宋军措手不及。 他们根本不知对方有多少人也不知武关是不是真丢了。 同时董文蔚军中号角声大作蒙军士卒大受激励冲过狭窄的道路杀上仗房岭。 宋军之所以能占住仗房岭除了倚借背后的武关还有霹雳炮。 但此时后路被断霹雳炮用尽士卒们已完全陷入混乱。 一瞬间所有士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 “将军快看!” 远远的白阳关上刘金锁听得望楼上的士卒们一声惊呼连忙登上楼顶一把抢过望筒。 一看他便是呆愣住了。 只见昝万寿的阵线已经完全失守蒙军像是一条细细流下的墨水源源不绝地流入了一汪清泉将泉水渐渐染成黑色。 仗房岭上的宋军已越来越少。 隔得虽远刘金锁却能望到那一抹血红感受到八百将士一个个被斩杀的惨烈。 而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也已经陷在包围之中了…… ~~ “噗!” 昝万寿一刀砍翻一个蒙卒血泼了他一脸。 他看都不看转头向四道沟中看去只见到一个又一个蒙卒。 “娘的也就大几十个人。” 他此时才发现背后杀来的蒙军并不多但已经晚了他身后根本已没剩多少士卒。 昝万寿打算砍翻这大几十个蒙卒一路杀回武关。 手中的刀被握紧他大步向前一个个蒙卒也提刀迎上了来。 昝万寿一刀劈下将一人脖子劈断一半血才溅开他第二刀已然劈下又是一人惨叫倒地。 这些蒙卒为了攀上高山只披着轻甲甚至有的根本没披甲。面对他又快又猛的刀锋每每一刀就被砍倒。 “一、二……” 昝万寿心里默数着只要数到八九十他就能杀光这些蒙卒。 他还不想死还没建功立业。 犹记得当年随那批官员到汉中就任一起去到大散关唯有他十九岁初上战场便能杀敌。 当时他还稚气未脱但三年多以来他已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将领。 现在还不算崭露头角至今他还没打出能显得出他潜力的彪炳战功。 他还年轻还要成为帅才。 “七、八……” 昝万寿已杀成了一个血人。 他眼神空洞起来望向前方看到的却是多年以后他统帅大军攻打燕京的场面。 他从来不说但心里知道李瑕是想平定天下的他想成为那个率部北征为新王朝打下燕京的大将。 到那时他正好是军中的中坚将领之后驱胡虏于漠北正该由他封狼居胥、勒石燕然。 昝万寿一直坚信自己能成。 他年轻、有潜力这次奉命独守武关就是一场最凶险的磨砺。 看另外几路都是谁守?张珏、李曾伯、刘元振……唯有他初出茅庐就能坐镇一路。 只要抗过去就是一战成名锋芒毕露。 大业已见曙光怎能死? “噗。” “十一。” “噗。” “十二……” 昝万寿又挨了两刀踉跄了两步被砍倒在地他同时也挥刀劈进一名蒙卒腿上用力一扯将这蒙卒的身体拉到自己背上当作肉盾。 周围蒙卒的弯刀遂砍到了这名蒙卒身上。 昝万寿翻身一扑扑倒另一个蒙卒手中的刀猛砍两下。 “十三、十四……噗……” 他喷出一口血来身子已被一柄长矛钉在地上怎么动也动不了。 “啊!” 昝万寿怒吼一声手中单刀乱斩。 “十五、十五、十五!” 但他已挣扎不出来也砍不到蒙军了。 那些蒙卒们学聪明了已捡起宋军掉落的长矛来捅他不让他起身。 “噗。” “十五!十五……” “噗。” 蒙军手持长矛一下下捅下去感受到那伤痕累累的宋将死前竟还有巨大的力道忍不住纷纷大骂。 “额秀特……” “死了?” “死了。” “额秀特。” 唆都大步走到昝万寿的尸体前默然了良久。 往年打襄阳只觉宋人夸作第一的吕家军也就那样今日真觉宋人的勇猛。 他以往不明白阔端为何要厚葬曹友闻今日却明白了。 遂开口下了一道命令。 “厚葬他。” …… 是夜蒙军攻入武关宋军千余人力战不敌副统领杨立舟战死。 两万蒙军长驱直入两日后兵围商州城下…… 正文 第800章 黄河龙腾(为盟主“太原公子褐裘而来”加更) 从蒙哥死到如今忽必烈全力攻关陇已过了四年多李瑕一直很顺。 至少这些年的战事收复汉中、关中、陇西、大理、河西他一直都在赢高歌猛进。 但在这个咸定四年的正月战事才全面打响不久李瑕就已感受到久违的压迫感…… 东线的战事史天泽虽有保全实力但并非没有进攻。 事实上蒙军对韩城的攻击十分有效。 若换作一般的将领来指挥一场不计代价的猛攻死伤再多人效果或许还比不上史天泽这种稳妥的攻势。 要知道李瑕收复关中后马上就开始布置防务两年多以来已在黄河沿岸建了许多的防御工事韩城外有数不清的深沟暗垒。 史天泽不用想都知道除了这些深沟暗垒之外李瑕一定还有别的陷阱。 就像当年在钓鱼城他曾亲眼看到与李瑕战到酣时石子山轰然爆炸…… 总之他预感蒙军若是猛攻必定损伤惨重。 因此史天泽的选择是层层推进一层一层打掉韩城外的防线。 这还只是表面上的。 表面上史天泽在稳扎稳打地攻韩城试图推进到黄河西面与李瑕决战。 暗地里他其实是准备攻打宋军合阳大营为的已不是占据西岸据点而是为了堵死李瑕。 道理也简单若是猛攻李瑕蒙军在一道道防线下损伤惨重但等好不容易推进到李瑕面前了他还能逃到长安。那要继续攻长安又不知打到什么时候了。 于是史天泽在表面上放松一些作出保全实力的样子然后悄悄把李瑕的退路封死再击杀李瑕关中、汉中、川蜀、大理全都能轻易平定毕全功于一役。 这才是他的打法。 虽然旁人看了会说“七八万大军和一万多人对峙了半个多月毫无进展”但打仗这种事本就是常人永远看不准的。 韩城的战事在这样平稳的推进中一直持续到了正月二十宋军却是渐渐焦虑起来…… ~~ “阿郎我们似乎想错了。” 这日入了夜持续一整日的战事结束之后韩祈安拿着几封信报看过沉吟道:“之前我们说战事拖得拖久对我们越为有利盼着史天泽不来猛攻但再这么拖下去只怕其他几路撑不住了。” 他手中的信报是各地的求援信大概都是数日前发出的潼关、武关都表示兵力不足需要支援。 李瑕道:“我们想的没错确实是战事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为有利。现在的问题在于有些地方拖不住了。” 韩祈安不由叹气感到深深的无奈。 纵观整个战场李瑕已是用最少的兵力迎战兵力最强的一路蒙军。若史天泽猛攻确实很难抵挡。 “也是。方才还想着若是能与史天泽速战得胜后再去支援其它方向。但再一想以一万余人迅速击败七八万人几乎不可能。” “观史书以少胜多的战役人数对比更夸张的也有不少但对手不同。” “史天泽破绽太少了?” “他太稳了。” 李瑕走出戍楼站在城墙边望向黑夜里的黄河道:“这些天我还没找到史天泽有多少破绽防线却已经被他推到韩城边了。” “那这些求援如何是好?”韩祈安走出来追问道:“再从重庆或汉中调兵吗?” “不。再调重庆与汉中就完全空了一空原本不敢打我们主意的各路牛鬼蛇神就要冒出来局势只会更糟……向张珏请援让他再多分担些多少调些兵马来支援我。” “支援韩城?” “嗯调三千人先往华州随时支援潼关或武关。” “这……” 李瑕抬手止住他后面的话道:“调兵吧。若是其他防线有失守住黄河也无用。” 但韩祈安还是道:“阿郎深思这么长的黄河防线怎么守得住?” 李瑕似乎微微叹了一口气。 “那就把我们在黄河上的布置一口气全提前用了吧。” ~~ 史天泽很快发现李瑕把兵力调往别处了。 这简直是对他的羞辱。 观如今各路蒙军合丹统帅六万人面对的是河西近两万宋军以及陇西两三万宋军;董文炳两万人强攻的是金陵关、潼关近万的宋军…… 算下来唯有他史天泽与李瑕对比兵力差距最大有五六倍。而李瑕再调走一部分兵力在黄河防线的兵力已不过万差距已达到八倍。 如同张弘范一开始提醒的如果其它路的兵马得到机会而史天泽却不能以猛攻拖住李瑕战事就可能出现变故。 现在李瑕把兵力调往别处可见一定是董文炳、唆都、董文蔚甚至是杨大渊或更远的苏丹已逼进关陇了若是因李瑕派人去支援而导致这几路兵马失去机会他史天泽也担不起。 因此二十二日蒙军终于对黄河西岸发起猛攻。 这日天气并不好寒风凛冽由东北向西南方向吹去。将雪花卷起扑在宋军士卒脸上。 蒙军从黄河东岸履冰而来。 这次出战的有五万人形成了极大的阵仗铺天盖地根本看不到尽头。 这样的兵力其实没办法让每个士卒都接触到宋军。毕竟宋军整条黄河防线才不到一万人韩城守军再调出三千余人之后最多也就三千人。 蒙军绝大部分人只需要在后面站着。 但绝非没有意义有他们在后面站着前面的蒙军才会认为这一战必胜而宋军一看敌人这么多便会害怕。 打仗打的就是心理谁先觉得己方会输那他们就真输了马上会有人弃械投降。 就像蒙哥伐蜀时所求的是宋军能望风而降。若真的每个山城全像苦竹隘、钓鱼城一样死守莫说十万蒙军便是二十万蒙军也打不下川蜀。 声势很重要…… 号角声起蒙军开始冲锋。 他们并不密集散得很开。 因为有经验了…… “轰!” 一颗炮弹从韩城城头上喷射而出击穿四名蒙军的身体并砸穿黄河冰面。 有人惨叫着在河面上打滚蒙军士卒上前一刀将惨叫着的同袍刺死。 他们再看向那冰窟窿也是心有余悸但分散开的阵型使得炮弹造成的伤害并不高。 才到西岸却见前方又是一堵高高的冰墙。 蒙军士卒们一看这堵冰墙便有些烦躁。 正是这些不断被拆毁又被建起的工事使得他们无法包围韩城。 但今日不同史元帅下令不诛李瑕便不收兵。 ~~ “呼……呼……” 葛顺跑在蒙军的最前方。 他是张弘范麾下的一名士卒也非常爱戴张弘范。 葛顺始终记得就在包围济南的那几月里他患了病自家将军亲自前来探视嘱咐要大夫仔细用药治疗。 只这一件小事就能让他铭记一辈子。 他是个低贱人从军这么多年张弘范是对他最为关怀的一位将军。 更何况张弘范治理信赏必罚。破济南之后凡是战死的士卒张弘范把他们柩骨全送回故乡有军功而未获酬赏的张弘范便把自己的赏赐分给士卒…… 故而葛顺愿为张弘范死战。 但张弘范说“你们不是为我而战是为你们自己而战为你们的家小为你们的功业前途。” 最后张弘范用一句话敲在他们这些士卒的心头。 “今日斩李瑕者封爵世袭罔替代代作富贵人。” 葛顺不是第一次攻韩城以往每次遇到冰墙都是远远用砲车砸开完全砸碎之后再缓缓推进继续砸下一道冰墙。 前些日子的攻事蒙军已不知砸裂了多少堵冰墙了宋军又不停地连夜重建。 现在韩城宋军的兵力有了明显的减少宋军终于是无力再建今日只将前方的冰墙砸出几道裂缝军中便已下令冲锋。 葛顺于是提着刀穿过冰墙的裂缝抬起头已能看到韩城上的宋军大纛。 那个“李”表示李瑕就在城头。 只要攀上城头斩将夺旗他就是首功。 “轰!” 又是一炮弹砸下就撞在葛顺身畔不远处。 他连忙趴下此时才发现自己已踏上了黄河的西岸地上已不是冰面而是冰凌带着沙土。 不容细想惨叫声已响起血肉飞溅了他一身如同下雨一般。 这血雨来自几个被炮弹撞碎的同袍。 葛顺爬起身来周围满是残肢与内脏腥味让人作呕。只这一会工夫已有人奔到了他的前面想要争抢李瑕的人头与那世袭的爵位。 蒙军实在是太多了且已稳当地攻打韩城太久所有人都知道元帅与将军们打算在今日破城。 葛顺不甘人后连忙迈动双腿狂奔。 他以往是骑兵他履冰过黄河不好骑马而且今日是攻城战所有士卒都是下马步战。 这段路并不远韩城那矮小的城墙已然在望。 周围还有不少搬着云梯的民壮、驱口却会是他们的掩护。 然而跑着跑着葛顺却突然停下脚步。 他身子前倾几乎要摔倒在地而就在他前方不远那些正在冲锋的士卒、民壮、驱口却是齐齐摔进了一道壕沟里。 唯有云梯与各种攻城器械还留在壕沟上。 惨叫声接连而起随后城头上却是火箭齐发。 有些摔进壕沟里的士卒才爬出来身上还带着刺穿他们身体的竹杆、树枝大火已从壕沟里倏然腾起。 “啊!” 葛顺瞪大眼看去看到的是面前一张张扭曲的脸。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往后缩了缩…… ~~ 史天泽抬起阿合马送给他的玉石紫晶望筒看着战况摇了摇头。 他转向站在身后的张弘范叹息了一声道:“看到了?这便是你劝我别‘踌躇难安’的结果。” 张弘范欠了欠身道:“史帅顾虑得对强攻李瑕确实会损失惨重我愿亲自领兵先登城头。” 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提议便是错的。 强攻必然会有很大的伤亡但打仗哪有不伤亡的? 士卒伤亡了还能再征杀李瑕的时机错过却不会再有。 而史天泽的战略也未必就是错的战场从来没有对错之分只有成王败寇。 此时面对张弘范的请战史天泽缓缓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派史楫或史格去抢功的意思。 这一战看似简单但史天泽并不认为李瑕就那么容易失败便让张弘范去捡这个功劳又何妨? 想必从黄河到韩城城下的一路上还是埋伏重重。 张弘范原先派遣出去的还只是他麾下的普通士卒。此时得到史天泽的命令这才开始率精兵准备攻城。 这个时机他是算好的。 果然号角一响张弘范大旗前移附近几支世侯兵马眼看张弘范想要抢功也纷纷全力出击。 …… 葛顺听到号角转头一看看到自家将军领兵支援而来士气大振。 此时前方的壕沟中大火已渐渐熄了下来。 蒙军士卒开始把雪铲进壕沟盖住了那些被烧焦的尸体铺上木板便顶着宋军的箭雨开始登城。 葛顺却已留了个心眼没有傻呼呼地冲在最前面而是让那些民壮与驱口先去送死。 也不知城头上又砸了多少木石下来当一层又一层的尸体堆高张弘范的精兵终于杀到城下。 葛顺不能再避咬住单刀便向云梯上爬去。 这次却是出乎他意料的好运那些不停被推下的木石没砸到他云梯也没被推开金汁也没泼到他。 在周围同袍们的一片惨呼声中葛顺跃上了城头。 他不是第一个登上来的却决意要成为第一个攻下城头的…… 城头上宋军真的很少。 比想像中少很多连城垛都没有站满。 那杆大纛已就在他前方三十余步了…… ~~ 张弘范正冲到城下抬眼看去只见麾下士卒们正一个个在全力攀登城墙。 他有些诧异于进展如此之顺。 但可以预见的只有这区区数千人驻守的矮小城池已经不住经日的攻势了。 死再多人他都要拿下来…… ~~ 葛顺看到那大纛下披着甲的李瑕了正处在宋军的层层拥簇当中。 李瑕没有转过头看葛顺正很认真地望着前方抬着手像是在指挥着什么。 “点了一次点个干净。” 葛顺猛地向前扑。 这一刻他离他的功业真的很近。 只要杀穿那几层宋军斩杀李瑕既报张将军的大恩也得封爵世代富贵。 “杀啊!” “噗” 一列宋军已齐齐架着长矛冲上来毫不留情地将葛顺捅穿。 像是他们刚才有些走神一回过神来便轻而易举地将他推下城去。 就在这摔下城头的一瞬间忽然葛顺听到了地动山摇的巨响。 这声音并不是火炮。 他已很熟悉宋军的火炮这次的声音更大。 血从葛顺的胸口溅出他回过头向黄河望去。 河面早已成冰川冰川上站的是密密麻麻的蒙军掩在风雪中无边无际。 这大军列阵的壮观场面曾激励着他给了他莫大的信心相信蒙军必胜。 然而就在上游冰面正在爆裂开来。 “轰!” 无数的细纹一瞬间显现。 像是一条巨大的龙就藏在黄河下面此时正要翻身竟是要将那连绵的冰川整个掀翻、砸裂。 “轰!” 葛顺如在梦中努力瞪大了双眼想要看一看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他就像是下一刻就能看到那条从黄河中腾空而起的巨龙。 “嘭!” 但下一刻他的身体已经砸在城墙下砸得稀烂…… ------题外话------ 为盟主“太原公子褐裘而来”加更感谢盟主打赏本来应该早些加更的但一直来不及写今天才补上抱歉。另外还有一个盟主、一个白银盟主等我不卡文的时候再加更非常感谢~~ 正文 给大家道个歉 关于发刀子的事给大家道个歉吧。 昨天本来想三章一起发结果没赶在12点之前写完所以先发了2章之后第3章写完困得不行就直接睡了起来发现大家反应很激烈在这里说声对不起。 关于昝万寿从写这个人物开始就想好了是这个结局并非是出于对他的恶意我想的是:如果他壮烈牺牲了会怎么样? 这里不免要说到张珏。 因为昝万寿当时是与张珏齐名的抗蒙将领两人最后却走向了不同的结局。 先贴一段历史上张珏之死: 重庆粮尽赵安以书劝说张珏投降张珏不听。赵安乃与帐下韩忠显夜开镇西门降。张珏率兵巷战不支归家索要鸩酒自尽左右不给张珏乃以小舟载妻子出东门。 走到半路张珏大憾以斧头砍船自沉舟人夺斧掷江中张珏踊跃欲赴水家人挽持不得死。明日铁木儿追及执之送京师。 张珏被押至安西其友谓之曰:公尽忠一世以报所事今至此纵得不死亦何以哉? 张珏乃解弓弦自尽于厕中从者焚其骨以瓦缶葬之死所…… 我看这一段的时候很触动。 写南宋末年的故事我很想要在故事里让张珏能够封狠居胥。 我畅想如果有另一个时空张珏能够实现他的抱负因为我被他的惨烈触动了。 再说回昝万寿史载他投降了(也有一种说法是他逃回老家了)。 总之历史上骂他晚节不保。 我并不是想指责昝万寿。 他在那样的环境里做出了抵抗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只是在想既然写了一个故事能不能在这個故事里给予他一个原本没有的壮烈? …… 张珏得到了壮烈没有得到抱负我们在畅想的故事里给他一个抱负; 昝万寿得到了保全没得到壮烈那我们在畅想的故事里给他一个壮烈看看会怎么样。 我看资料的当时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开始就设置了这个剧情。 因为要写死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给他着墨太多。 但是牺牲了当然会很遗憾……嗯抱歉。 ~~ 然后我今天看到了大家在痛惜昝万寿忽然有个想法: 在南宋当年如果昝万寿也能像张珏一样殉国当时的人也是像今天的这样痛惜吧? 怎么说…… 我不要求历史上的昝万寿殉国而是在这个故事里他殉国了那就有人为他痛惜。 那么这也许就是另一个时空的另一种可能呢? 这正是我想这么写的初衷虽然很多人骂我比我预想的激烈。但也是我们一起畅想了一个角色的另一种可能并呈现出了这个结果吧? 当然古人已逝这毕竟只是一个故事是写者对历史的畅想罢了。 …… 最后让大家心情不好了再次说声对不起。 祝开心。 正文 第801章 触龙门 “你们可曾想过为何李瑕会到韩城?” 这是开战以来史天泽常问诸将的一个问题。 答案很多。 比如韩城再往北就是黄土高原与吕梁山脉地势险峻。韩城可以算是关中的东北角李瑕守韩城便如下棋先占最关键的一角。 比如黄河经过上游的禹门之后河面才豁然开朗而南面的冰面又够厚能履冰过河的也只有韩城到合阳这一段河面。 合阳大营与韩城李瑕总得守一个…… “是啊但李瑕为何要到韩城来?” 得到了许多答案之后史天泽还是在追问。 “李瑕为何不守着长安?他大可遣一将领驻守韩城坐镇长安居中调度。此战我军五路大军进攻每路兵势皆远强于他只需一路破他势必败亡。既如此他该居中坐镇啊为何独守一路?” “而独守一路李瑕也就那般打了这么久我们并未看到他亲自守韩城与遣一将领来守有何区别?” “……” 带着这些疑惑统帅十七路兵马七万大军的史天泽面对着李瑕薄弱的黄河防线始终不肯尽全力。 合必赤催得很急史天泽耐心解释本以为稳住了。 张弘范虽提出异议史天泽却认为诸路世侯想要保全实力会支持他稳扎稳打。 他错了。 这次西征不同于平定李璮这次诸路世侯领兵的将领都是忽必烈挑选过的年轻一辈。这些年轻将领想的更多的还是建功立业而不是保存实力。 而且李瑕那道防线不仅薄弱竟还抽调出兵马去支援其他地方。 所有人都在催史天泽下令总攻。 终于是走到了这一步。 史天泽站在战车上目光所望之处他麾下的兵士如黑色的浪潮涌向小小的韩城。 就像是巨浪掀起要将一只小木筏拍碎。 当浪头推高小木筏显得如此脆弱而易碎…… 史天泽不由有些疑惑起来暗道自己莫非是多虑了李瑕就是这样跑到韩城来送死的。 就在这时战车晃了一下。 像是要打雷了从地底传来了沉闷的声音轰隆隆隆的。 史天泽于是抬起了他的望筒向北面望去。 北面是连绵的冰川一列列士卒铺开肉眼望不到尽头。 若一定要说个尽头或许是禹门。 禹门据说是大禹凿开两山对峙状近斧凿。断壁夹着黄河宽只有百步。 在不结冰之时黄河冲出峡谷声震山野所谓“禹门三激浪平地一声雷”。 禹门也叫龙门正是那“鱼跃龙门”的龙门。 每年十二月龙门为冰所封次年三月惊蛰时冰消。冰消之际黄鲤会游集至此竞相跳跃一登龙门云雨随之。 那也是韩城八景之一所谓“禹门春浪”是也。 禹门冰消不仅有景偶尔还有凌汛。 凌汛就是某个河段突然开河融冰与蓄水裹着冰块急剧下泄。而下游尚未解冻被上游的河水推动水鼓河开冰坝阻塞水位暴涨。 当然如今不过是正月二十二离三月惊蛰还早。 史天泽原本还有很多时间慢慢地、稳稳地耗死李瑕今日这些时间都还没用完。 “轰隆隆……” 那声音很响又显得很沉闷像是被什么盖住了之后却持续着越来越响。 “轰隆隆……” “发生了什么?” 脚下的战车晃动得越来越厉害史格、史楫吼叫着冲上来绑着史天泽拼命将他往战车下拉。 天边那惊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史天泽却是像聋了一样根本听不到史格与史楫在喊什么。 望筒已经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站得不够高拿不拿望筒也都一样了。 他被拖着目光向北看去视线里是漫天的风雪而风雪里的蒙军已经全都在向东岸推搡奔跑。 “轰!” 冰面上已出现了裂缝…… 史天泽终于明白为何李瑕会到韩城。 因为韩城有“禹门春浪”龙门冰消雪化能够形成吞噬万军的淩汛。 只有是李瑕亲自来了他才会被那杆李字大旗吸引将所有兵力推到韩城来推到这排山倒海而来的淩汛之下。 李瑕根本就是在用其性命吸引蒙军主攻最危险的地方。 又是那一招诱敌入伏的打法他本已预感到了本不会上当的。 “尔等误我!误我!” 史天泽巨怒。 他愤怒于合必赤、张弘范等人催促自己合力出兵愤怒于自己没能坚持住原有的战略。 但已经没人关心这些了漫天都是惊慌失措的叫喊。 上游的浮冰已撞击在下游的冰面上爆炸声持续不停整个黄河冰面都有裂开的可能。 “跑啊!跑!” “……” ~~ 一条黄龙从冰面下腾起。 它本还有一个月的沉睡期却被炸药惊醒于是愤怒、咆哮张牙舞爪向龙门重重撞去。 “轰!” 它没撞碎龙门却从龙门中一跃而出身子迅速放大重重举起前方的冰块猛砸下去。 “轰!” 冰块被它砸裂卷起黄龙继续咆哮向下游冲去。不停地把冰块砸碎不停地拱起身体…… 不是黄龙。 待它稍冲得近了些远远望着这一幕的人才堪堪看清那不是黄龙那是奔腾的黄河水。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 …… 李瑕就站在韩城城头上看着。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埋伏。 不是史天泽来偷袭他哪怕史天泽在正月初一的夜里出兵也算不上偷袭。 因为张珏早早就告诉过李瑕“蒙军有可能履冰过黄河”连张珏都说“我真怕入冬啊”。 所以要早些开春开春了黄河冰面就能化冻。 不开春怎么办?把冰面炸开。 之所以来韩城便是为了炸禹门段。 禹门两岸高山夹峙不是蒙军的过河处且冰面下的河水湍急。 炸冰这件事与其说是为了引发凌汛不如说是为了“防凌汛”在解冻前的适当时间在狭窄河段进行引爆使水顺利下泄。 李瑕所用的火药虽经过郝修阳的改良威力远胜于当世但若到更北的黄河九原城一段未必能炸得开河面至于更北方的河流就更难了。 当然具体案例具体分析禹门这一段黄河炸冰则看时间。 天气冷冰层冻得坚硬那便炸不开。而若到了二三月份不用炸它自己也能裂。 关键是把握份量与时机。 本该再晚上半个多月。 但形势已拖不到那时了因此李瑕今日其实带着无奈的口吻在说那一句。 “点了一次点个干净。” 是有些遗憾。 李瑕原本想要的效果也就是上游的浮冰能把下游的冰撞碎便足够了但时节还早必然是达不到这个效果。 哪怕如此黄河也展示了足够大的声势。 这是天地之力。 哪怕大河只是翻个身子也能让人显得像蝼蚁。 爆炸声还未停不管能不能炸开冰面李瑕至少是吓住了蒙军。 蒙军的鸣金声已经响起史天泽的大旗马上就向东岸移动。 谁都无法保证继续留在冰面上会发生什么疯了一般地向东岸拔脚跑去。 见此情景李瑕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冰面能碎到什么地步他根本无法控制但杀溃敌人、扩大战果却是能做到的。 李瑕径直下令迅速下了城头翻身上马。 “出城杀敌。” 宋军鼓手当即便开始击鼓。 远处的爆炸还未停下那鼓手拼尽全力敲出了最响的鼓声却还是在那漫天雷鸣中显得如此微弱。 宋军已不再守城而是竟是向城外的蒙军杀了上去…… 正文 第802章 胜败之势 张弘范正回头看向黄河上的情形有些犹豫。 就在北面数里之外黄河水已卷着浮冰撞击下来一下又一下砸在冰面上使得冰川都在微微晃动。 爆炸和城头的炮火也未停似要将整个冰面崩裂。 张弘范才刚刚领兵踏过黄河冰面他估摸着若现在就跑应该还能跑得回去。 史天泽已鸣金收兵。 但这种败逃很可能成为溃败…… 如张弘范所言史天泽就应该趁早以全力歼灭李瑕。 不论李瑕准备了多久要安排炸药必须在黄河结冰之后。若在二十余日前史天泽全力出兵李瑕根本就没有时间布置这么大分量的炸药且一月初的冰面也不至于能被轻易炸开。 整个黄河冰封期三个月看似很久被史天泽白白耗了近一个月。 一帅无能累死三军…… 张弘范对此感到愤怒。 因为他极在乎尊严不像史天泽不要脸。 “还有脸退吗?近二十万大军分六路进攻黄河、延安、陇西、潼关、武关、汉中打了近一个月了竟没有一路能杀破川陕那脆弱的防线。今日几声雷响就要退了吗?!” 张弘范勐地回过头不再去看那还在破裂的黄河冰面与正在溃逃的大军而是看向了宋军。 其实有机会宋军就只有那么一点人只要能稳住一部分军心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瑕的旗帜竟已出了城正在迅速向东推进意图掩杀溃兵。 张弘范目光再一扫只见郝仲威的旗帜竟是向着宋军迎了上去。 他不由大叫了一声好暗道郝和尚拔都这个儿子不负其父威名。 既然连郝仲威都敢他又有何不敢? “不退!” 张弘范已是热血上涌彷佛已看到今日一战正是由他歼灭李瑕。 这比在济南堵住李璮功劳大得多。 此战之后他真正能成为节制河南河北诸翼兵马、八万户军民总管的都元帅。 “将士们听令……” 然而“彭”的一声张弘范整个人竟是已被扑倒在地。 “九哥!走啊!” 张弘正大喊指挥着士卒拉着他便向东跑。 到处都是爆炸声、撞击声以及山呼海啸般的呼喝根本已没人注意到张弘范的发号施令。 只有那一声声“走啊”。 “走啊!” “放开我!”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张弘范挣扎而出指向将旗大喊道:“给我护住旗……” “九哥走啊!” “啪”的一声张弘范一巴掌便抽在张弘正脸上直接将其打得摔倒在地。 “别误我大事!” 他转头向他的兵马看去却见那杆大旗还在已跟着他逃了回来。 但兵卒也全在向这边涌来只在这短短一会儿阵线已然完全乱了。 两军交战人数的优势很多时候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此时宋军已然列阵向这边杀来而他已没有时间整兵列阵…… “走啊九哥。”张弘正已从地上爬起根本顾不得被打的那一巴掌又拉着张弘范跑。 “废物!别拉我了!” “再不走会死的!” “你害我错失良机还不如杀了我!” 张弘正被那凶狠的眼神一瞪愣了一下。 他突然有些看不懂这个九哥了。 生死关头那眼神里的狂热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就是张弘范平时治军有规矩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还有一部分人没有乱跑全护在他们周围能给兄弟俩这样相互对喊的时间。 “军法如山我下军令时你别打断我。” 张弘范喝骂过后又向郝仲威的阵线望去。 那已经是唯一还敢向宋军迎上去的蒙军方阵了。郝仲威有五千余人若是能稳定军心未必没有胜机。 然而只见宋军还在冲锋郝仲威那阵线就像是一捧沙子漏个不停还没等宋军冲到面前已跑了一大半的人。 连郝仲威的大旗都在后撤…… “卡嗒。” 突然一条裂缝已出现在了北面不远的冰面上。 张弘范转过头看着那裂开的冰缝眼皮跳得厉害。 喉节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似乎吞咽了一口水。 之后他走了两步特地到了旗手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 “都慌什么?!冰面还没塌呢!” 终于是从失态当中恢复过来张弘范放弃了立功的想法打算领着兵马撤回东岸再看。 他先是用力指了指张弘正骂道:“临阵抛下士卒逃命回头再处置你。” 这般教训了弟弟一句他面向将士稍稍提振了士气。 “你等都是精兵不可慌乱为敌所趁。听我军令徐徐后撤方可保全你等明白没有?!” “我等誓死保护九将军!” 周围将士感动不已。 他们是亲眼看到九将军为了他们掌掴了亲弟弟。 这种体恤让他们在这山崩地裂之中冷下来没有如其他部的士卒一般乱窜…… 张弘范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才下令道:“撤。” ~~ “彭!” 一颗炮弹激射而下击碎了几名蒙军的身体带着血肉撞击在冰面上将冰面又砸出一个窟窿。 战事开场以来已不知这是宋军砸出的第几枚炮弹了平时这样一个小小的冰窟窿不会怎么样今日却是在加剧着冰面的崩塌。 几乎所有蒙军都在逃。 看起来不可思议他们有五万人面对着区区三千余人的敌兵哪怕一人一刀也能胜。 问题在于一个人是砍不了三千人的。这种时候没有人能够让其它蒙军有信心和他一起召集足够杀败宋军的人。 要召集多少?三千不够五千不够……冰面都要塌了没有时间让谁去召集兵马了。 逃了或许能活英勇就会死。 能在战场上活下来不代表有多了不起战死了也并非无能只是做出了一个选择而已。 如史天泽看似丢脸但跑得足够快这便是他老于仗阵、经验丰富之处。 …… 郝仲威则选择迎上宋军。 郝和尚拨都死后郝家七个兄弟个个都得到重用任万户者就有六人除了最年轻的郝天挺还是陛下的宿卫。 郝家的地盘虽不如史、张、严家但这份恩宠却太重了。 更何况郝和尚拔都就是以勇勐名冠当时的。 窝阔台汗七年攻襄阳宋军四十万人陈兵汉水郝和尚拔都率数百人击溃宋军; 窝阔台汗八年随阔端伐蜀郝和尚拔都率死士夜袭剑门关使蒙军直抵成都。 之后取夔州杀至长江遇宋军水师郝和尚拔都只领九人乘小舟杀入宋军阵中往来驰骋…… 郝家兄弟不敢丢掉父亲的威名因此一开战郝天益便领一千人从龙门渡上游过黄河进入韩城北面的高塬地域。 在郝仲威想来他长兄这么多天没消息该是全军覆没了不然一定能阻止宋军炸冰。 那他便要重振父亲的威名为长兄报仇…… 凭着这一腔临危孤胆郝仲威在所有蒙军都在撤退之际毅然整军与敌相抗。 给郝仲威下决定的时间很短从史天泽鸣金、宋军杀出再到他整兵迎战一切发生得很快让他根本没有去细想。 也不必细想战便是了。 他父亲只领数百人便敢击四十万人、领九人便敢攻一整支水师虎父无犬子。 心中无比的波澜壮阔…… “噗。” 很快一名宋兵已一刀斩下郝仲威的头颅。 战场根本就不管谁内心的波澜壮阔。 只论胜势、或败势。 胜势之下数百人也能击溃四十万人; 败势之中也没什么尊严、威名……只有一片狼藉的血污。 郝仲威圆滚滚的头颅在泥泞的地上滚了两圈被一把提起。 “我杀了个万户!我杀的……” “杀啊!” 周围的宋兵被激励得红了眼愈发疯狂地向前冲去推倒郝仲威的大旗。 很快又是一阵喊杀声。 南面又一队宋军已向这边杀来那是来自合阳方向的宋军。 两支宋军没有汇流而是各自开始掩杀努力扩大着战果。 落荒而逃的蒙军愈发惊恐相互推搡着甚至拔刀相向。 没有马匹只能奔跑在冰面上他们不习惯愈跑心里愈是崩溃。 但凡有人摔在地上马上便痛哭流涕鬼哭狼嚎…… 今日的黄河破冰淹死的蒙军甚至还没有因推搡倒地而死的多。 但这天地之力造成了蒙军的败势之后才形成了宋军的胜势。 蒙军已是兵败如山倒各将领们拼了命也只求保存更多的兵力…… 正文 第807章 不速之客 “吴相公站这里看这里看得远……” “蒙军有多少人?” “不知道。” “祖父搂将军是真不知道因蓝关城下地势并不宽阔蒙军又驱百姓攻城暂还不知其主力有多少人。” 吴潜缓缓点了点头。 在他这年纪连续两月为战事转运物资、迁移百姓已是疲惫不堪今日几乎攀不上蓝关。 但此时站在城头他还是恢复了健朗的模样凝视着远处的蒙军营地许久又问道:“商州破了吗?” “不知道。”搂虎应道。 吴泽又道:“搂将军是说商州上次传消息还是说武关告破、商州告急之后蒙军便已堵到蓝关城下暂不知商州情形。” “不是我说的是戴先生说的。” 吴潜瞥了搂虎一眼又瞥了吴泽一眼似乎叹息了一声道:“商州应该还在。” “祖父如何知晓?” “数蒙军营帐眼下主力大概三五千人。这兵力拿不下武关必然还有其他兵力很可能在攻商州。” 搂虎不由佩服赞道:“吴相公比戴先生还厉害。” 吴泽却是大惊道:“也就是说之后蒙军还有万余人会杀过来?” 吴潜不理会这些问道:“蓝关还有多少人?” “精兵两百民壮一千。” “好吧。老夫带了两千民壮前来……关城中粮食、盔甲、箭矢等辎重所余几何?” “不知道戴先生记的。” 吴潜又是叹息一声道:“老夫来清点吧。” 搂虎许久没洗头了总是忍不住挠。 他觉得吴相公都亲自来给他当参谋了自己却一问三不知也只能明日再射杀个百夫长让吴相公高兴高兴。 …… 吴潜却是高兴不起来。 搂虎山民出身以前连汉话都说不清楚算是庆符军出身的将领中最少智略的一个但擅于厮杀、箭术高超……这些他都是知道的所以这趟来就是帮搂虎守住防线的。 这是关中南面最后一道防线了退无可退了。 ~~ 蓝关还能组织起像样的防御这让唆都很诧异。 他随忽必烈征过大理当时蒙军攻龙首关不下忽必烈遂令一小股兵马翻越苍山这支人十之八九死在苍山之上但存活下来的勇士从山顶直冲而下大理君臣以为天人吓得魂飞魄散弃城而逃…… 那之后忽必烈在大理几乎便没遇到过像样的抵抗。 这次攻关中唆都用的是一模一样的打法他翻越险峻的四道岭夺下武关。 本以为夺下武关之后就能长驱直入大破关中。 按常理应该是诸城望风投降。 但没有宋军比大理军顽强太多了。 武关没有成为龙首关。 但蓝关一定是了。只要攻破蓝关那背后就是完全空虚的关中。 就像是面对一个女人只差将她的腿分开。 唆都已感到了兴奋他盯着蓝关的眼神像狼一样凶狠。 至于怎么打? 比打武关简单多了就现在看到的蓝关根本就没有多少官兵盔甲武器粮草都不足消耗几日那些民壮士气就泄了直接就能攻破。 蓝关的宋军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击败蒙军那就早晚必败。 而打仗当一方士卒知道必败根本就不会有战意。何况蓝关城头大部分都是普通民壮。 唆都认为不等董文蔚从后面赶上来他已经攻破蓝关了…… ~~ 石同甫还未攻破白阳关但快了。 白阳关几乎已成孤城孤城是守不住的因为没有希望没有希望就没士气。 打仗这种事士气一崩不管多少人马上就一败涂地。 当年蒙哥伐蜀就是如此那一座座山城何等险峻但还没成为孤城、只是觉得大势已去便有许多纷纷投降使蒙军得以直抵钓鱼城下。 那一战石同甫也在他先随董文蔚攻上钓鱼城头之后董文蔚重伤他又随董文炳的长子董士元再次攻上钓鱼城。 不可谓不勇但最后还是攻不下来宋军更勇。 一辈子没打过那么难的仗。 打仗最怕的就是就是遇到王坚这种不怕死的。 时隔数年在接手围攻白阳关却屡攻不下时石同甫忽然又想起了钓鱼城。 但白阳关根本不是钓鱼城顶多也就是多撑了几日今日必然要攻下。 “传令下去先登城者重赏!今日破关不收兵!” 号角声再次响起。 先是民壮抬着云梯去攀城之后见白阳关上真的没有了霹雳炮、箭矢、木石……连金汁也没有了于是蒙军士兵便开始登城。 “立功啊!” 一名蒙卒攀上云梯登上了残破的白阳城头。 “噗!” 长枪捅出径直将这蒙卒捅下了关城。 …… 刘金锁还未能缓一口气又一名蒙卒跳了上来。 他遂立即又将长枪捅了出去。 没有功夫歇息也没有别的办法阻挡蒙军了白阳关已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身力气和一柄武器。 但就在今日守城战打响之前刘金锁还在激励士卒。 “会有援军的。” 他不是想骗士卒不是想给他们一个假的希望。而是真心那么认为。 “只要我们能守住等汉水上的将领们确定不会让蒙军偷袭汉中了就得发兵救我们哩。还有襄阳那么近韩老早派人去联络吕文焕了……” “将军可听说均州丢了啊。汉中的援兵要来得把均州打回来吧?” “那就打回来有啥难打的。” “可襄阳守军就算来还得经过邓州、南阳。那吕文焕能来吗?” “能郡王都说了他与吕文德那是亲如手足。” 刘金锁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又道:“还有我告诉你们其它路打败了蒙军之后也能来支援我们。从商州杀出来收回武关把蒙军赶回去。但说到底我们得能等到那时候。 我和你们说打了这些年战老子学到一条只要在最难的时候咬着牙撑下去他娘的最先泄气的就得是对面那些狗虏!你们别不信在钓鱼城连蒙哥都是先泄气的那个。” “将军你也打过钓鱼城一战?” “老子想带你们回汉中……” 刘金锁就这样不厌其烦地与士卒们谈着心。 若不是如此也许真有人会选择投降就像是过去无数个被蒙军攻下的城池。 除了一身蛮力刘金锁也就这点能耐他不是智将但就是得军心…… 但在这一日他一下一下地奋力捅着那攀援而上的蒙卒渐渐也感到无比的疲倦也怀疑起自己到底能不能等得到援兵。 “其实不可能等到援兵了吧?”他心想。 就像吕文焕怎可能真的从邓州、南阳杀过来? 这若还能让自己说中了可得是多大的福份…… 才想到这里力气还没用竭的刘金锁抬头一看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看!我没骗你们吧!我们还能撑援兵就来了我们还能撑!” 因为太过高兴仿佛像是嫌援兵来早了一般。 但刘金锁已是痛哭流涕。 他一边哭着一边横着长枪把几名蒙卒推下城头…… “我们还能撑!” 他哭的是昝万寿没撑到这时候也哭吕文德来得太晚了。 但在又含泪厮杀了许久之后刘金锁再抬头望去却诧异地发现来的那一支小小的援军似乎并不是吕家军。 “咦?那旗号是谁……” 正文 第804章 敌人的敌人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凉州城外壮阔荒凉。 夕阳下蒙军又结束了一天的攻势徐徐退去。 陆小酉扶着城垛缓缓坐下抬头看到始终站在那的李曾伯于是想重新站起来。 “坐着吧。”李曾伯像是没看他却是对周围的情况全都很清楚道:“你腿上受伤了敷药吧。” “末将真的佩服李公。” 因为在治伤陆小酉的声音带着些嘶气声又道:“本来还担心我们往西面退蒙军会去攻陇西、不被我们牵制但李公却能牵制住蒙军兵力末将真是敬服……” “那是杨奔的本事能骚扰到蒙军的后方。”李曾伯头也不回始终在看着远方随口应着。 与刚开始守巩昌城时不同经过了这些日子的战事陆小酉显然很珍惜战后与李曾伯说话的机会。 他想多学点什么但又不敢打搅到李曾伯。此时见对方正在专心看城外只好低下头。 之后却听李曾伯道:“杨奔只有一点不好功业心太重了你莫学他。” “末将……”陆小酉也不知怎么应才好。 “在老夫看来临阵最重要的是神明安定不怒、不贪、不慌、不急不怀杂念不得妄动意气。” 陆小酉这才明白李曾伯已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连忙答应。 李曾伯已摆了摆手走进戍楼。 正坐在戍楼里治伤的杨奔起身扶李曾伯坐下。 “哈我方才还在与人说你功业心太重不好一进来便被你逮到了啊。” “末将受教便是。”杨奔道:“知李公是怕我太过激进容易中了蒙虏埋伏想方设法地提醒我。” “你近来屡屡领兵出城偷袭最怕的就是你急功近利。” 杨奔点头称是。 他这人脸臭但心里明白他能跟随有三十余年的战场经验的老将打仗是极为幸运的一件事。 也正是因这丰富的经验他们面对相比其更精锐的六万余蒙古骑兵硬是没让对方杀入陇西。 这比守城不败要难得多。须李曾伯与廉希宪默契配合一左一右牵制住蒙军同时还得显露出着能够进攻的势态保持对兴庆府的威胁。 以弱逼强逼得合丹来进攻他们。 这其中所讲究的进退分寸、兵马调度显然十分熬人廉希宪正当壮年没什么李曾伯却已疲惫不堪。 “我怕再这样打下去合丹不耐与我等鏖战学阿术的打法迂回绕道啊。”李曾伯叹息着又问道:“今日将耶律希亮放回去了?” “是。”杨奔道:“依李帅吩咐故意留了个疏漏让耶律希亮逃了。” “也不知蒙虏得知西域情形还敢不敢这般举国来犯……” ~~ 燕京。 忽必烈近年来越来越常待在燕京而不是他兴建的上都开平。 因为他更关注南面的战事燕京的位置确实更适合控制中原。 金国留下的残破的中都宫城不配供这位雄主居住营建新的都城之事已有计划但得等到战事之后。 这从点上看忽必烈的国库与私库都很充裕。虽然北征阿里不哥时他命臣下总领中原钱谷但不代表他缺钱。 在能够收支平衡的情况下谁会先花自己的积蓄? 阿里不哥其实也不缺钱不至于打一仗就一穷二白他领土上还有数不清的财富逃回去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元气…… “阿里不哥恢复元气后马上就想反攻哈拉和林但是霍历极告诉他说是大汗正在犹豫是先攻打南边、还是先征讨吉利吉思让他暂时示弱等大汗与宋人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再动手……” 说话的是塔察儿身后还站着他刚从北面回来的儿子乃蛮台。 忽必烈的脸色很平淡问道:“霍历极是怎么知道我正在犹豫攻打南边?” “是罕秃忽告诉了他儿子霍历极罕秃忽随蒙哥汗出征钓鱼城亲眼看到蒙哥汗被李瑕从望台上炸下来认为只要阿里不哥不离开封地大汗一定会先攻打李瑕。” “罕秃忽?” “请大汗不要怪罪罕秃忽。”塔察儿道:“我的这个儿子乃蛮台、罕秃忽的儿子霍历极、合丹的儿子忽鲁迷失和纳臣、赤因帖木儿的弟弟也速都参加了阿里不哥的忽里勒台大会不是因为我们支持阿里不哥。而是当时我们都在漠南而我们的儿子都留在了哈拉和林。消息还没有过去所以出现了误会。” 塔察儿看似在为罕秃忽说话其实还是在为自己的儿子申辩因为他的儿子曾经在忽里勒台大会上支持阿里不哥。 至于霍历极已经成为了阿里不哥的智囊罕秃忽却还传递了情报。 但忽必烈竟然真的没有怪罪他们开口道:“我可以原谅他们包括罕秃忽只要他们不再支持我那愚蠢的弟弟。” 他得要原谅他们就像张柔有儿子投降李瑕一样塔察儿提到的这些家族都有人支持阿里不哥。 父子兄弟分别支持不同的人这事很常见。如果要追究他首先得要将自己的势力连根铲除。 这便是蒙古内斗远甚于宋国之处忽必烈其实很羡慕宋国清晰明确的继承制度…… “大汗的心胸实在是太宽阔了比草原还要宽阔。”塔察儿道。 “别再说无用的废话了塔察儿。我已经明白了你们父子的忠心。说有用的。” “霍历极劝阿里不哥联络李璮、李瑕合攻大汗阿里不哥说宋人只配当驱口不配与他联盟李璮与李瑕只要能削剥大汗的实力就可以原话是‘我的哥哥是一匹野心勃勃的狼让那两只鬣狗流尽鲜血来把这匹狼的力气耗尽’。” 忽必烈听到这里似乎讥笑了一下。 但似乎又没有一瞬间脸上依旧是那威严的表情。 塔察儿继续道:“直到去年冬天他得知大汗已经与李璮、李瑕同时开战了这才重新攻向哈拉和林。” 前年忽必烈占据哈拉和林之后自己很快就转回中原留下在哈拉和林驻守的是宗王移相哥。 移相哥是合撒儿的次子算起来是忽必烈的堂叔威望很高且有神箭手之称称得上是如今黄金家族里最了得的一批统帅了。 这样的人驻守哈拉和林阿里不哥本不该攻下。 但塔察儿已经继续道:“阿里不哥骗了移相哥他派人向移相哥说要向大汗投降率众来归使移相哥疏于防备突袭成功。这就是乃蛮台所知道的一切。” 忽必烈向乃蛮台问道:“我的胞弟就是这样占据的哈拉和林是吗?” “是。” “你觉得移相哥尽全力为我守护草原都城了吗?” 乃蛮台不敢回答瑟瑟发抖。 塔察儿连忙道:“请大汗不要怪罪移相哥他被狡猾的阿里不哥欺骗了。” “狡猾?” 忽必烈冷笑一声转向年少的怯薛长安童问道:“川陕最新的战报送来了吗?” “禀告大汗最新的战报上说还没有任何一路兵马突破宋军的防线。” 连转述着这些的安童都为前线上的将领们感到羞愧。 安童于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大汗是否该让这些兵马回来准备征讨叛乱?” 忽必烈深深看了安童一眼并不掩饰他的赏识但开口却是道:“你错了。” 随着这句话忽必烈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你太高看我那个狂妄自大的胞弟了比起西南边那个年轻人将造成的威胁他就像是一只猴子用汉人的话说叫‘沐猴而冠’。” “大汗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地上只有一个大汗。”安童道:“大汗不能容忍一个伪称大汗的叛逆占据着哈拉和林。” “来得及。”忽必烈道:“传信给合丹、合必赤我要在北上之前先看到李瑕的人头。” 安童不明白。 他不明白连哈拉和林都已经丢了为何他的大汗还这般不急不缓的模样。 忽必烈坐在那凝视着摆在案前的地图目光还是停留在西南隅…… 他高高在上眼中是掌握一切的神色。 “李瑕想靠阿里不哥给你解围吗?没用的。你这个汉人根本不了解草原就连阿鲁忽都已经转而支持我了阿里不哥还有什么用?” 正文 第805章 蓝关(为盟主“1422508578330202112”加更) 凉州城外蒙军大营。 合丹坐在那听着耶律希亮说完西域形势渐渐放下了捧着酒囊的手。 阿里不哥的傀儡阿鲁忽召集了十五万大军要助阿里不哥争夺汗位…… 在心中咀嚼着这个消息合丹已在思虑也许忽必烈很快就要召他回师那接下来的攻关陇的战事也许该换一种打法了。 他才打算询问耶律铸的意见已听到耶律铸自语了一句。 “李曾伯打仗真是厉害词也写得好。但官场权谋一道真是……” 耶律铸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他显然十分看不上李曾伯的政治才能。 “耶律丞相想说什么?” “李曾伯是故意放回我的儿子让我们知道阿鲁忽的消息希望我们因此放缓攻势或因此退兵。但他根本不了解草原……” 耶律铸缓缓说着嘴里的话与心中所想却有些不同。 大蒙古国是什么? 暂时还称不上国称作“黄金家族们的兀鲁思”更为贴切。 兀鲁思是何意?封地、领土、国、民各种意思都有。 各个宗王半独立的小汗国、一整个蒙古汗国都能称作兀鲁思。 但换一个角度想兀鲁思不过就是人口与土地不过就是财产。 大蒙古国就是“黄金家族们的财产”而已。 那大汗是什么? 是给黄金家族子孙们分配财产的人是当家的。 只有愚蠢的牧民们相信“忽必烈背叛黄金家族”。 真正的黄金家族反而不在乎这些。 只在乎利益。 宋人以为汗位之争轰轰烈烈支持两位大汗的人们各自秉承着纲常礼法如他们的士大夫一样誓死悍卫纲常礼法。 错了没有什么纲常礼法。 若把大蒙古国看成一个国理解不了汗位之争。 得把它看成一个家。 成吉思汗打下了家财过了半百之年子孙们想要什么? 分家。 分家才符合家族中最有权势的一批人的利益如别儿哥、阿鲁忽、旭烈兀、海都。 阿里不哥给不了这种利益阿里不哥太狂妄领地也不如忽必烈做不到像忽必烈那样能轻松说出“大不了就分家”。 就是一群子孙们互相拉拢互相争家产的过程罢了。 …… “大汗的智慧如长生天上的星光一样闪耀早已说服了阿鲁忽归顺。” 耶律铸赞颂了忽必烈的英明神武之后道:“在我们出征之前阿鲁忽的使节已经到达开平觐见大汗只要大汗也支持他继承察合台汗国他愿意支持大汗继承汗位。可见阿里不哥无能并不能成为大汗的心腹之患李瑕才是。” 合丹愈发庆幸自己支持忽必烈。 他慧眼如炬做出了对的选择。 耶律铸又道:“请宗王一定全力攻下关陇尽快。” 他们还有歼灭李瑕的时间。 六路兵马齐攻西路军是兵力第二多的绝不能拖了后腿。 合丹明白了这些道理问道:“耶律丞相认为该怎么才能尽快击败关陇的宋军?” 开战以来他兵力虽未遭到太大的损失却屡屡因李曾伯、廉希宪而受挫。 耶律铸略略沉吟道:“宗王不如‘将计就计’作出得到西南消息已起意退兵的姿态我看那些宋军兵将很有进取之心贪功冒进到时必驱兵追来、抢夺后方辎重可以伏击。” 合丹点头不已。 他东征西讨打了几十年仗对方兵将是什么脾性一交手便知对耶律铸的计划深为赞同。 只要歼灭宋军的骑兵那关陇便像是被砍掉腿的鹿可以肆意蹂躏。 ~~ 正月二十三日。 一夜的大雪已盖住了黄河战场上的血腥。 宋军士卒犹在打扫战场。 城楼上林子正站在李瑕身边低声禀报着又递出了几封信报。 “这是兰州消息今日到了是五日前传出的。” 李瑕接了看过稍松了口气。 廉希宪的意思是他与李曾伯已展示出了足够的威胁让合丹知道如果领骑兵杀入关陇是会被断了后路会被追上、会被包围的。 相当于告诉合丹“我们的防线安排得很好我们也有骑兵你要敢迂回穿插有可能死得很惨阿术就是前车之鉴。” 但另一方面陇西防线实在是太长了它不是潼关或武关那样只有一条险道、一座关城。 哪怕有李曾伯在河西牵制廉希宪也表示兵力太少很难保证一定能拖住合丹。 防守便是这样防得了百日千日只要一个破绽便可能败亡。 李瑕了解廉希宪这种程度的叫难就是暂时还守得住。 这是西线的情况。 北面张珏的情况差不多。 事实上张珏面对的杨大渊并不简单。 在蒙哥攻打钓鱼城之前杨大渊在蜀中的资历、威望、战绩原本高于王坚且杨家子侄人才众多。 后来杨大渊投降王坚则是坚守到底王坚所展示出来的胆魄、创下的功业已不可同日而语。 而与同样是降将的刘整相比杨大渊虽无十二骁勇取信阳的名气其打仗水平该是远强于刘整。 这是李瑕通过一些战例做出的个人判断。 杨大渊投降之后还连带招降了许多宋将不提打的几场仗也全都是硬仗攻的是蜀中坚固山城助蒙哥长驱钓鱼城下。 而刘整从箭滩渡之败开始就有种欺弱怕硬的架势遇强则败遇弱则胜。 蒙古给杨大渊的官职也更高先是拜侍郎、都行省后封川陕都元帅同署事征南都元帅。 但比起刘整杨大渊这人总是显得默默无闻因为他四平八稳。 四平八稳的敌人最难对付还最不显功劳有时李瑕也容易忘了张珏还在北边苦守。 “郝天益的兵马找到了吗?” “没有。雪下得大并未在北面发现人马行动的踪迹是否情报有误?” “不我们引爆了禹门冰面他都没出来很可能是绕到北面去了要提醒张珏别被背后偷袭了。” “是已经派了加急快马。” “再派这次我确定了郝天益就是去偷袭张珏了提醒他。” 西北由三个最能独当一面的人坐镇李瑕却还是担心因为他没分配给他们足够多的兵力物力。 那他们就没有足够多的容错空间蒙军可以小败许多次他们却是一次都不能败…… 至于潼关、汉水两道防线相比陇西就好守许多了。 刘元振战前见过董文炳一面气势上把对方压住了这便是他精明老练之处而且这人一有难处就懂得叫苦从李瑕这里喊走三千援兵算是稳当。 刘元礼守着汉水河谷兵力虽不多纵深却长重庆的高长寿也做好支援的准备当不至于迅速失守。但这部人却是不能调动的因关系到汉中乃至整个川蜀的安危。 确认过这些防线的消息之后李瑕叹息了一声。 “武关可有新的消息?” “吴相公已往蓝田县去了……” ~~ 战国时秦惠文王派张仪欺诈了楚怀王遂有了秦楚丹阳、蓝田一战。 先是秦军顺汉水而下在丹阳击败楚军。 之后楚国集中精锐孤注一掷杀上武关道直逼咸阳。 楚军杀到蓝田秦国形势危急秦王甚至为此祭天祈求诸神保佑。 但这一战的结果并非在蓝田战场。而是韩国、魏国联军攻打楚国而楚国也无力在后路被断之前攻破蓝田只好连夜撤军、向秦国割地求和。 历史总是相似的。 不久前李瑕的兵马正是顺汉水而下在丹阳击败了蒙军。 现在蒙军也是杀上武关道一边兵围商州同时分兵直抵蓝田。 蓝田自古据秦楚大道有“三辅要冲”之称县城南临峣山有峣关为关中与南阳之交通要隘。 峣关即蓝关。 正是“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蓝关。 蓝关是武关道出秦岭的最后一个关隘出了蓝关便是豁然开朗的关中平原离长安不到八十里。 正是这样只隔一道关城的距离曾经让秦王也觉得危险只好祈求上苍保佑。 今时今地与战国时不同之处在于李瑕在关中的兵力已经调空了。 唆都只要杀破蓝关即可蹂躏关中。 他跨马望向蓝关城头问道:“那是什么字?守将是谁?” “搂。” 通译上前道:“宋人也很少见这个姓小人也没听说过有哪个将领是这个姓是个不出名的宋军将领。” “去招降他。” “是。” 通译策马向前才出军阵尚未到一箭之地忽觉眼前一闪。 “嗖!” “噗!” 马背上一空马上的人已经摔落在地。 城头上竟是一箭射落射穿这通译的喉咙…… 两军俱静。 蒙军下意识等了一会却没听到关城上的宋将放什么狠话。 只有那一箭显出那宋将的冷峻寡言。 “额秀特!” 唆都大怒伸手便要举自己的弓动作到一半却又停住。 他没有信心能在同样的距离仰射并射中对方。 “准备攻城!” …… 唆都攻蓝关的同时董文蔚则是在围攻商州。 商州已是死地他真正在乎的是金州的刘元礼。 并非害怕须知金州是汉中的东面要隘若刘元礼敢顺汉水而下来断蒙军后路南阳随便可调出一支兵力收复汉中。 因此董文蔚不怕刘元礼来想的是刘元礼若来是个很好的机会。 当然这其实是不太可能的哪有这样的好事?只能是先收复关中再走蜀道收复汉中了。 那该不会有人来断后路了…… 想到这里董文蔚想起入武关时白阳关还未攻下。 当时白阳关防守顽强他留了麾下最稳当的将领石同甫领着三千人包围断了关城水源又掷火烧了关城内仓房加上关城其实也没剩几百人了必能拿下。 现已五日过去若两日拿下关城三日急递消息消息该到了才是。 “石千户派信马来了没有?” “报将军没有。” 董文蔚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他再次思考了一遍是否有像秦楚蓝田一战的楚军般被前后包围的可能。 他很快想到自己已布置好兵力防着金州刘元礼、襄阳吕文焕且刘元礼不可能敢出兵吕文焕不可能会想要出兵。 宋军没有援兵那己方取白阳关便绝不会有意外。 无非是晚了两日攻下罢了。 “快马催促让他速取白阳关……” ------题外话------ 为盟主“1422508578330202112”加更感激~~盟主是前几天打赏的一直没能加更出来所以晚了几天现在补上~~ 正文 第806章 唐诗 灞河发源于蓝田县境内的秦岭北坡自南向北流入渭水。 “杨柳含烟灞岸春”的灞河绕过“蓝田日暖玉生烟”的蓝田本是长安郊外最美的两个意象。 船只从灞河艰难地溯游而上吴潜有些念恋地看着两岸风貌道:“朝沿霸水穷暮瞩蓝田遍关中风物怎么也看不够……原来只有在关中才能作出盛唐的诗。” 扶着吴潜的是他的孙子吴泽。 吴泽有些焦虑地看着岸边奔逃而过的民兵心里正嫌脚下这运着辎重的船逆流而行太慢恨不能下船跑向蓝关。 没想到祖父却还在这慢吞吞地谈唐诗未免文人风气太重了。 吴泽没有这种文人风气。 他父亲吴实是吴潜的第四子早年间因眼看胡虏肆虐、家国多难遂弃文从武于京湖从军后力战而死。 吴泽继其父之志因此不像堂兄弟们专心科举文章还习了一身武艺、兵法。 他是两年前被姜饭掳到长安的待到长安一看……终于见到原以为已暴亡于潭州的祖父还活着哭得死去活来。 吴潜对于李瑕这个藩镇是何看法不提吴家三房、四房的年轻人当时便已有了自己的倾向。 吴泽平日不说这事但他的想法其实已显露在他眺望蓝关时的焦急眼神里。 没心情听唐诗了。 “盛唐有关中见得黄河见得秦岭才有‘黄河之水天上来’才有‘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大宋没有这般大气的诗了我这状元写了一辈子诗词写不出我只会写‘报国无门空自怨济时有策从谁吐’庸才啊庸才老而昏庸。” 吴潜说得很慢与两岸匆忙仓促的情形显得格格不入。 说到后来他自嘲地笑了笑。 “这场仗打完再见到李可斋他又要笑我了关中风物算甚?他若在河西建了不世之功还要写出‘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这样的千古名句。” “孙儿愿奋力杀敌助祖父全谢安之功劳。”吴泽道。 他为人至孝心里虽着急却还肯陪着吴潜慢慢说话还应了一首唐诗。 “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靖胡沙。” 吴潜闻言却是皱了皱眉须臾又释然道:“这诗虽不吉利但胡真真唱过之后军中很喜欢诗确实是好诗……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 说到这里吴潜转头看着自己的孙儿欲言又止。 之后抬头望向北面他才把那句想说的话说出来。 “四海南奔似永嘉靖康之耻真像是永嘉之乱。我辈终日念叨谢安谢安但谢安之功劳……不够。” 吴泽一惊。 若非当世人绝不明白谢安在大宋士人心中的地位。 当苻坚率百万大军南下欲吞灭东晋唯有谢安淝水之战挡了北方雄师。 这偏安江南的大宋朝士人太崇拜谢安了。 问当今人物岂无安石? 但今日吴潜却说谢安的功劳不够。 这一句话之后吴潜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他胸臆中似有豪情只是太过苍老已迸发不出来。 “关中真好啊。” 最后老人这般感慨着。 他眼前是唐诗里的关中是他治理好的关中所以一定要叮嘱孙子几句。 “得守好关中啊莫再像永嘉之乱。” 慢吞吞地说了这么久花费了这许多时间吴潜想说的无非也就是守住疆土的愿望。 但说了这么久花费了这许多时间其实也没能说尽。 言语终究是不足的。 吴泽咀嚼着那句“谢安之功不够”略有所悟问道:“祖父但若是功劳比谢安还大那便不是功劳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了怕是连郡王也难免吧?” “老夫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此番能保得了关中便是难得其余的另说吧。” “船快到了孙儿扶祖父下去。” “莫扶战事在眼前让士卒们见了还当援兵都这般老弱一会先去把物资清点了……还有你啊心不能急临阵最忌讳心急。” ~~ 吴泽今年二十三岁原本因他父亲殉国的战功是能荫补一个官职的三年多以前他便想要去襄阳任官。 但当时吴潜正好卷入了储位之争落罪贬谪此事便耽误下来。 这年轻人习得文与武今岁还是头一次上战场…… 走上蓝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很重。 因为蓝关很高它处在秦岭之中而关中与秦岭的高度落差极大。 从蓝田县走上蓝关古道短短十几里路高度却攀升了近四百丈。 “呼……呼……” 终于登上了蓝关。 北面是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最远还能望到长安西郊的白鹿塬那里田地肥沃村庄近年来日渐稠密不久前吴泽才刚随着吴潜去迁移百姓。 一转身南面是连绵险峻的秦岭群山秦岭之险峻一览于眼中万仞高峰骇人心神。 无怪乎说“寸步教人不得游”无怪乎说“雪拥蓝关马不前”。 “嘭!” 大石砸在戍楼上屋顶被砸塌瓦砾横飞尘烟滚滚宋军士卒们呼喊着构着了一幅战乱的场面…… “小郎君太危险了下来了!” 身边的随从大喊吴泽不理径直向南面城头走去。 吴潜年迈还在后面的山道上吴泽先登城与搂虎见了一面才交接了物资与民壮搂虎便匆匆跑掉了遂无人能喝止他。 “嘭!” “沙土!得用沙土埋!” “金汁倒下去!” “娘的他娘的南阳老乡啊。” “你管他老乡不老乡给老子倒下去!” “戍楼倒了!戍楼倒了!” “二狗!干换个人来堆砲啊!额干你们祖宗堆砲啊不然额怎么砸……” “……” 耳朵像是要炸了。 吴泽却又向城垛边走了几步看到箭雨“嗖嗖”射上来一个军汉冲他吼了一句“没甲的滚开!” 他遂让开又见几个民壮正在烧一缸金汁那味道…… 强忍着要呕出来吴泽却留意到那装金汁的是个大瓦罐缸子。 当然是瓦罐缸子而不是铁锅哪有那许多铁器但瓦罐缸子就是重了些。 很快他已走到一座砲车后面带着两个随从开始堆石头。 旁边是两个被砸死的年轻人拉砲车的民壮则是满口粗话。 “终于堆了!额干你们祖宗……用力一二!” “嘭……” “射中了!” “呼!破虏!破虏……” 忽然听得一阵欢呼吴泽转头看去只见搂虎立在那已倒塌了一半的戍楼上手持一张大弓。 再看城下却是一名正指挥攻城的蒙军百夫长被搂虎一箭射下了战马使得千余名攻城民壮陷入一片混乱。 吴泽遂觉得搂虎那微微眯着的眼神实在有些威风…… 据许多临安来的官员说庆符军出身的将领颇傲。 吴泽对搂虎的第一印象也是如此。 接收物资时搂虎没说几句话只看了一眼就走了;城头上一箭射敌眼神凌厉。 但这日傍晚蒙军退去之后搂虎那凌厉之气也便消了站在那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戍楼咋砸塌了……戴先生没了……” “将军该去迎吴相公了。” “吴相公?” 搂虎解下头盔挠着头道:“对了我刚才好像见了个谁送粮来的是谁来着?人呢?” 吴泽这才上前拱手第二次通报了名字道:“在下吴泽字伯常下午与搂将军见过。” “哦我戴先生没了辎重该怎接收我不懂……” “戴先生是谁?” “参谋。”搂虎烦躁地又拍了拍头道:“没有参谋我打不来仗了。” 吴泽看着他黝黑的面容觉得这个不爱说话的将军其实并不狂傲。 正文 第807章 不速之客 “吴相公站这里看这里看得远……” “蒙军有多少人?” “不知道。” “祖父搂将军是真不知道因蓝关城下地势并不宽阔蒙军又驱百姓攻城暂还不知其主力有多少人。” 吴潜缓缓点了点头。 在他这年纪连续两月为战事转运物资、迁移百姓已是疲惫不堪今日几乎攀不上蓝关。 但此时站在城头他还是恢复了健朗的模样凝视着远处的蒙军营地许久又问道:“商州破了吗?” “不知道。”搂虎应道。 吴泽又道:“搂将军是说商州上次传消息还是说武关告破、商州告急之后蒙军便已堵到蓝关城下暂不知商州情形。” “不是我说的是戴先生说的。” 吴潜瞥了搂虎一眼又瞥了吴泽一眼似乎叹息了一声道:“商州应该还在。” “祖父如何知晓?” “数蒙军营帐眼下主力大概三五千人。这兵力拿不下武关必然还有其他兵力很可能在攻商州。” 搂虎不由佩服赞道:“吴相公比戴先生还厉害。” 吴泽却是大惊道:“也就是说之后蒙军还有万余人会杀过来?” 吴潜不理会这些问道:“蓝关还有多少人?” “精兵两百民壮一千。” “好吧。老夫带了两千民壮前来……关城中粮食、盔甲、箭矢等辎重所余几何?” “不知道戴先生记的。” 吴潜又是叹息一声道:“老夫来清点吧。” 搂虎许久没洗头了总是忍不住挠。 他觉得吴相公都亲自来给他当参谋了自己却一问三不知也只能明日再射杀个百夫长让吴相公高兴高兴。 …… 吴潜却是高兴不起来。 搂虎山民出身以前连汉话都说不清楚算是庆符军出身的将领中最少智略的一个但擅于厮杀、箭术高超……这些他都是知道的所以这趟来就是帮搂虎守住防线的。 这是关中南面最后一道防线了退无可退了。 ~~ 蓝关还能组织起像样的防御这让唆都很诧异。 他随忽必烈征过大理当时蒙军攻龙首关不下忽必烈遂令一小股兵马翻越苍山这支人十之八九死在苍山之上但存活下来的勇士从山顶直冲而下大理君臣以为天人吓得魂飞魄散弃城而逃…… 那之后忽必烈在大理几乎便没遇到过像样的抵抗。 这次攻关中唆都用的是一模一样的打法他翻越险峻的四道岭夺下武关。 本以为夺下武关之后就能长驱直入大破关中。 按常理应该是诸城望风投降。 但没有宋军比大理军顽强太多了。 武关没有成为龙首关。 但蓝关一定是了。只要攻破蓝关那背后就是完全空虚的关中。 就像是面对一个女人只差将她的腿分开。 唆都已感到了兴奋他盯着蓝关的眼神像狼一样凶狠。 至于怎么打? 比打武关简单多了就现在看到的蓝关根本就没有多少官兵盔甲武器粮草都不足消耗几日那些民壮士气就泄了直接就能攻破。 蓝关的宋军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击败蒙军那就早晚必败。 而打仗当一方士卒知道必败根本就不会有战意。何况蓝关城头大部分都是普通民壮。 唆都认为不等董文蔚从后面赶上来他已经攻破蓝关了…… ~~ 石同甫还未攻破白阳关但快了。 白阳关几乎已成孤城孤城是守不住的因为没有希望没有希望就没士气。 打仗这种事士气一崩不管多少人马上就一败涂地。 当年蒙哥伐蜀就是如此那一座座山城何等险峻但还没成为孤城、只是觉得大势已去便有许多纷纷投降使蒙军得以直抵钓鱼城下。 那一战石同甫也在他先随董文蔚攻上钓鱼城头之后董文蔚重伤他又随董文炳的长子董士元再次攻上钓鱼城。 不可谓不勇但最后还是攻不下来宋军更勇。 一辈子没打过那么难的仗。 打仗最怕的就是就是遇到王坚这种不怕死的。 时隔数年在接手围攻白阳关却屡攻不下时石同甫忽然又想起了钓鱼城。 但白阳关根本不是钓鱼城顶多也就是多撑了几日今日必然要攻下。 “传令下去先登城者重赏!今日破关不收兵!” 号角声再次响起。 先是民壮抬着云梯去攀城之后见白阳关上真的没有了霹雳炮、箭矢、木石……连金汁也没有了于是蒙军士兵便开始登城。 “立功啊!” 一名蒙卒攀上云梯登上了残破的白阳城头。 “噗!” 长枪捅出径直将这蒙卒捅下了关城。 …… 刘金锁还未能缓一口气又一名蒙卒跳了上来。 他遂立即又将长枪捅了出去。 没有功夫歇息也没有别的办法阻挡蒙军了白阳关已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身力气和一柄武器。 但就在今日守城战打响之前刘金锁还在激励士卒。 “会有援军的。” 他不是想骗士卒不是想给他们一个假的希望。而是真心那么认为。 “只要我们能守住等汉水上的将领们确定不会让蒙军偷袭汉中了就得发兵救我们哩。还有襄阳那么近韩老早派人去联络吕文焕了……” “将军可听说均州丢了啊。汉中的援兵要来得把均州打回来吧?” “那就打回来有啥难打的。” “可襄阳守军就算来还得经过邓州、南阳。那吕文焕能来吗?” “能郡王都说了他与吕文德那是亲如手足。” 刘金锁说到这里嘿嘿一笑又道:“还有我告诉你们其它路打败了蒙军之后也能来支援我们。从商州杀出来收回武关把蒙军赶回去。但说到底我们得能等到那时候。 我和你们说打了这些年战老子学到一条只要在最难的时候咬着牙撑下去他娘的最先泄气的就得是对面那些狗虏!你们别不信在钓鱼城连蒙哥都是先泄气的那个。” “将军你也打过钓鱼城一战?” “老子想带你们回汉中……” 刘金锁就这样不厌其烦地与士卒们谈着心。 若不是如此也许真有人会选择投降就像是过去无数个被蒙军攻下的城池。 除了一身蛮力刘金锁也就这点能耐他不是智将但就是得军心…… 但在这一日他一下一下地奋力捅着那攀援而上的蒙卒渐渐也感到无比的疲倦也怀疑起自己到底能不能等得到援兵。 “其实不可能等到援兵了吧?”他心想。 就像吕文焕怎可能真的从邓州、南阳杀过来? 这若还能让自己说中了可得是多大的福份…… 才想到这里力气还没用竭的刘金锁抬头一看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看!我没骗你们吧!我们还能撑援兵就来了我们还能撑!” 因为太过高兴仿佛像是嫌援兵来早了一般。 但刘金锁已是痛哭流涕。 他一边哭着一边横着长枪把几名蒙卒推下城头…… “我们还能撑!” 他哭的是昝万寿没撑到这时候也哭吕文德来得太晚了。 但在又含泪厮杀了许久之后刘金锁再抬头望去却诧异地发现来的那一支小小的援军似乎并不是吕家军。 “咦?那旗号是谁……” 正文 第808章 反败 "上去?” “当然你看城头上那些鸟厮还有几分力气?待我砍了那狗屁宋将换个厚赏。” 说话的是两兄弟贺五与贺六原是村中恶霸因性格活络在蒙古汉军中也混得开。 他们又自诩懂兵法、地势盼着能为大蒙古国建功换个世侯当当。眼看破城时机到了贺五咬着刀便攀上云梯。 他膂力过人手一挣起身一跃已跃上白阳关城头只见城头上正有十余名蒙军在与宋军厮杀。 宋军排成一排还在试图以阵势把蒙军推下去。 “蠢鳖!” 贺五心里大骂了一句。 都他娘打成这样了这些宋军还不投降搁这把体力耗到最后一分然后被杀不是蠢到家了是什么? 要么投降活命要么躺好受死还能换个舒坦。念头一闪而过贺五已拿下了咬着的刀双膝微屈准备发力向那宋将杀去。 一杆“刘”字大旗是由一个十五六岁的宋军小娃抱着的死命抱着。贺五村里很多这样的娃儿眼神呆滞长得就他娘像是缺根筋。 再看大旗前面就是那宋将了高大魁梧脸上就没哪個地方没长胡子长得像头野猪似的正在那呼哧呼哧乱捅其实已累得气都喘不上来了。 两个蒙卒正围攻上去一个的刀劈在那宋将长枪上另一个的刀顺势向下一滑割到那宋将的手掌。“好机会!” 贺五猛扑。 就这个瞬间他看到那宋将向这边望来表情有些愕然这是被他贺老五吓到了。 “哥!” 贺五被人一拉身后又是一群蒙卒抢上挤开贺五涌向那个宋将。一一额秀特!功劳要被抢了!“贺六你个被驴踢了命根的狗” “看!宋军援军来了!” 转过头前的这一刹那贺五是绝不相信宋军有援军的。 他懂。 武关道这地方离汉水河谷近、离襄阳也近这不假。但宋军不管是从西面来还是从南面来得路过多少大蒙古国的城池啊。 均州、邓州、唐州、南阳府、内乡、商南、丹阳…宋军能把这些州县打下来吗?不能!不打下来 不打下来宋军敢绕路吗?就吕文焕? 他贺五以前跟着石干户跟着董万户跟着塔察儿宗王打樊城的时候对上高达高达也就是借着秋雨避城不战。 就他一个小小百户都知道吕文焕不如高达…喝酒的时候石千户说过的。贺五已转过头。 关城南面是一片河谷武关河向南汇入丹江蒙军便是驻扎在这河谷里形成一条长蛇的阵势。 两片山之间一队宋军正迅速溯武关河而上直扑蒙军。因为这种地势宋军援军的兵力看起来并不多看起来只有一小支。但那山谷后却是源源不绝地有宋军转出来根本不知后面还有多少。 “南阳府丢了吗?宋军有这么强?”“不是吕家军啊怎么是个李字?!”"什么?李?!” 周围有人乱喊。 贺五顾不上这些他只觉心如刀割。他当上蒙古汉军百夫长之后自是抢掠了许多钱财在南阳置宅买地也养了许多姘头。 因此这一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子的钱和女人怎么样了?!” “杀虏啊!” 宋军士气大振挺着长矛齐捅攻上城头的蒙军。 一寸长一寸强蒙军士卒攀上城头时没带长武器本是欺宋军疲惫在士气上完全压住宋军。但现在双方士气此消彼长宋军自然就压过来了。更重要的是城下的蒙军士卒不再向上攀登了。 于这些蒙军士卒而言既然敌军援军来了那这仗还打不打可就难说了何必再急着爬上城头送命? 一人停十人停百人停…先登城的蒙卒自然成了孤军。 惨叫声中当贺五再回过头来只见方才冲上去抢功劳的同袍一个个被捅得血肉模糊。那满脸胡须的宋将哈哈大笑目光已瞪了过来杀气澎湃。"走!” 贺五一推贺六马上便要下云梯。 云梯上还挂着五个蒙卒尚未注意到宋军援兵已至正咬着刀专心攀爬。贺五二话不说抬刀便砍。“噗!” 爬在最上方的是另一个百人队里的一个女真人肩上中了贺五一刀惊愕巨怒破口大骂。“嘎鲁翎嘎!” 随着这一句最恶毒的女真语贺五又是一刀直接把他砍下云梯直将下面还在爬的几人一道砸下云。 “嘎你娘!” 贺五毫不停留马上便顺着云梯向下爬。 他不可谓不快了但马上已经有宋军在掀云梯了。 云梯被用力一推贺五整个人马上便成了后仰的姿势遂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迅速向下爬了几步之后主动向下一跳。 身子砸在几具尸体上一杆根断掉的木头从贺五腹中穿出来。剧痛。 贺五低头一看那木头断裂处满是他的血也不知有多少木刺卡在他体内。 “嘭”的一声响一个人影在他眼前砸下。“老六!” 目之所见贺六已经如麻袋一般砸在地上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一般七扭八歪。 ”老六!” 贺六瞪着那呆滞的眼已经没了生机。 贺五大恸艰难地把身子从那断木中抽出来捂着腹部向北面跑去。 因为南面的宋军已经杀过来了… ~~ 石同甫在刚刚看到宋军援兵之时他一度以为是李瑕来了着实吓了一跳。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仔细辨认了一会之后确认那杆迤逶而来的宋军旗帜并非是李瑕的王旗。 另外石同甫也十分确定宋军没有攻下南阳府任何一个州县否则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宋军是绕道过来的只要挡住第一轮的攻势孤军深入的宋军没有补给马上便要败亡。 于是石同甫下令兵士向南挡住河谷。他还很冷静犹想挽回战局。 但士气一崩就像是山崩地裂并非人力能够阻挡的。 这里是河谷地势视野并不开阔当蒙军发现宋军时已经太晚了根本来不及整队。不仅是视线不开阔而且阵线也摆不开。 这边石同甫调派的生力军才准备迎上去那边宋军已杀向了正在攻城的蒙军。 白阳关下有的蒙卒还在抬头看关城有的还处于发懵的状态。 “南面!南面!迎敌啊!” 军中号角在响石同甫的命令刚刚传来宋军已抬起了弩箭。“嗖嗖嗖嗖” 来不及射箭反击位于最南面的蒙军已中箭倒下伤者哀嚎不已。 “杀啊!” 两轮弩箭之后一排排长矛已然杀至。 与此同时白阳关城门大开关城守军斜斜杀向蒙军侧翼。 ”不许退!” 贺五捂着小腹还未跑回蒙军阵中时便听到前方传来了喝令之声。 他也怕继续逃回去会被军法处置有些犹豫是否要返身杀回去但也只犹豫了一瞬间身后便传来了杀喊声。 只瞥一眼自然而然便能感受到一边是背水而战一往无前另一边则是处在混乱之中。贺五拔腿就继续向前跑。 这些其实并不是他理智地想出来的而是那正在一点点放大的恐惧在驱使他求生。 “杀啊!” 后面的宋军在吼前方的蒙军在吼。 贺五被这种吼叫吓得失去了残存的理智哇哇大哭拼命地跑。这样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他们拼命地跑着然后冲散了蒙军阵线。 若说战场的胜负往往由士气决定贺五从开战到冲乱己方阵线的这个过程便是今日交战双方士气此涨彼消的一个缩影。 鸣金声起。 撤退很快成了溃逃… 正文 第809章 合力 贺五拼命推着前方的同袍。 越跑他越是陷在无法思考的情绪里。 血从他腹部的伤口不停往下流伤口里一定是带着木刺越跑越痛。 “走啊!走啊!” 恐惧让他愤怒再连推了两下却还没推动前方的人之后他干脆扬刀去砍。 “噗。” 这次却是贺五被砍翻在地。 他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一只脚已踩上来踩得他五脏六腑都生疼。 之后是第二只脚。 他的同袍们都很用力没有顾惜他的意思每一脚都是重力一踹恨不能借这一蹬马上逃离战场…… 终于逃兵们如流水般穿过。 一列列宋军追过去大喊着、恫吓着。 这些宋军则从容有序得多并不从贺五身上踩过而是从他身边跑过。 贺五已被踩烂。 他还未死透奄奄一息地躺在那。 杀喊声向北移越来越遥远白阳关下渐渐平静下来。 “掩杀上去!给我趁势夺回武关!” 一只手出现在贺五眼前手掌摊开手指微张掌心虽然是空着又像是在握着什么。 就像是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说话的那人就站在不远处每说一句话就挥动一下手。 “呃。”贺五喉咙里的血像泉眼一样涌上来。 那人便低下头看了贺五一眼然后抬起脚。 靴底对着贺五的脸用力一踩。 …… 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 王荛一脚把地上的蒙卒踩死继续指挥着士卒追杀蒙军、扩大战果。 他显然对自己非常满意在指挥的间隙还向大旗下的李齐山指点战场…… 同样站在附近的董楷已转头向白阳关方向望去上前迎向刘金锁。 才到近前董楷还待开口整个人却已被刘金锁一个熊抱抱住之后便听得这魁梧的壮汉大哭起来。 “哇……终于有援军了……咦?” 刘金锁哭到一半定眼看向董楷身后一名宋官不由讶异。 “咦我见过你你是那个小官……” 闻云孙绝不是什么小官。 他如今已起复提点京西南路刑狱、兼掌理军器监这已是相当高的官位在他这个年纪就任如此差遣在大宋官场上已是难得。 但被刘金锁说成是小官他也坦然受了一拱手道:“刘统制别来无恙战事正急还请刘统制细说蒙军情形……” 这支援军的组成就是这样奇奇怪怪。 换作其它任何时候宋廷绝不会让李璮的余部去投奔李瑕。 但在这次战事中整件事却以一种怪异的方式达成了。 一方面宋廷不愿、也无力支援川陕; 另一方面李瑕毕竟是大宋臣子川陕名义上还是大宋治下之地遭遇蒙军攻势若不派兵支援着实是不妥。 眼下这个阶段蒙古这个强大的敌国显然比一个有异心的藩镇要可怕很多。 这点贾似道还是能分清的。 当董楷打着江南士绅主动支援川陕的名义要带李齐山、王荛所领人马到川陕时贾似道思来想去还是捏着鼻子认了。 他不仅默允了还册封了李齐山为忠义军节度使命其领兵火速支援关中。 名字叫“忠义军”其实就是一支掌握不住的残兵及其家卷当年李全反复之事犹在眼前。 既不能养着又不能除掉。别的时候放任他们去投奔李瑕让人担心两个乱臣贼子合流这个时候却正好当做挡箭牌。 因此这件事名义上便成了朝廷调遣忠义军上万人西进抗虏。 实则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 而董楷奉命往临安求援其实也得到许多指示。比如若朝廷是调京湖兵马支援应当督促吕文焕再度出兵襄阳立即减轻南线压力。 既明白这个战略忠义军行船到汉口董楷便提议拐上汉水直出襄阳。 王荛马上同意并打算说服吕文焕出兵。 忠义军既是奉朝廷调令吕文焕自是没有为难他们。 但王荛也高估了自己的口才。 吕文焕就不可能出兵经过去年他便意识到占据不了邓州。而如今若敢出兵并无辎重支撑万一大败导致襄阳有失江南无数人将因此而大祸临头。 更何况没有朝廷召令他擅自出兵是大罪担都担不起。 恰在此时董楷遇到了闻云孙。 两人是同年皆是兴昌四年进士。 …… 大概是因为兴昌七年闻云孙敢得罪李瑕这次才得以起复任官京湖。 但他到任之后还未着手防范藩镇之乱均州已然失守切断了襄阳与汉中之前的联络。 抗蒙马上便成了摆在眼前的当务之急。 彼时几个汉中来的李瑕属官一直在劝吕文焕出兵闻云孙遂向他们了解到了不少北面形势之后遣派间谍往南阳打探情报。 闻云孙有手段他提点京西南路刑狱、掌理军器监却是招募了襄阳大狱之中一些南阳强人命这些人戴罪立功。 几乎是武关才被攻破没多久他便得到了消息。 作为熟读经史之人闻云孙亦知秦楚蓝田之战深思熟虑之后以此为例开始劝说吕文焕遣一支小股兵力潜行绕过南阳府城封锁武关道使蒙军陷入前后夹击。 吕文焕思来想去犹觉太过冒险。 恰在此时忠义军到了。 这次的出兵与其说是恰巧其实也是宋廷与它的两个藩镇合力抗蒙的又一次尝试。 在蒙古还无比强势的情况下他们自然是有试图合力或多或少而已。 这种努力不是很多李璮不肯南移李瑕不肯交回夔州、万州宋廷也不愿再出太多兵马。但他们有做这种努力所以才有了最后这支杀到白阳关的援军。 这日闻云孙听过了刘金锁述说的关于武关的情形认为形势并不太好…… “援军都来了还有何不好?” “我们需要在蒙军攻破蓝关之前击败两万蒙军但蓝关能撑多久却不好说。” “我们并没有攻下南阳府。”董楷补充道:“那南阳各地的驻军很快便会围攻过来。而我们却没带辎重也许撑得还不如蓝关久。” 闻云孙与董楷这两位同年说着说着都已不再管刘金锁自凑到一旁商议。 “正叔兄可有高见?” “必须要夺回武关倚为屏障否则孤军必败。”董楷道:“今日我方胜了一仗吕将军还不肯出兵吗?” “他未得朝廷诏谕不会出兵……对了金州守军能来牵制蒙军吗?” “这……汉中安危……” “我敢断言一旦我方攻董文蔚蒙军便无力驱汉中。但不知你们能否信我?” “派快马请刘将军作主便是。”董楷道:“同为宋臣又岂有‘你们’?” “是啊我们先击退蒙军再谈。” “……” 王荛侧头瞥了正在分析形势的两位大宋进士一眼眼神中泛起些讥嘲之态。 他与他们根本便相处不来。 这些宋国官员纸上谈兵这会工夫他都已调遣妥当让忠义军掩杀着溃兵到武关了。 这便是他王荛的能耐。 天下风云因他搅动而起也将由他来决定胜败。 他要让背信弃义的忽必烈付出该有的代价…… 正文 第810章 急了 董文蔚已劝降了知商州的魏若虚。 魏若虚是刘黑马的妻弟早年曾随刘黑马出镇商州了解当地因此被李瑕任命此地。 城中驻军早已多次调派去支援武关没有多少兵力且已前后无援注定是守不住的。 董文蔚劝降也很诚恳说是刘家父子投敌不能被原谅但魏若虚却只是被刘家牵连还能有回头的机会。 又说现在降了还能保全满城百姓若不降待唆都杀回来那便是屠城了。 给足了台阶。 魏若虚出于公心也好、私心也罢顺理成章也就降了。 这是最稀松平常之事大蒙古国攻城掠地一般都是这样屠城威慑恐吓别的城池纷纷投降。 经过一个月的苦战这一路的蒙军终于打出了胜势。 破武关、降商州、攻蓝关只差一点点就能够长驱关中胜势一起所向披靡。 …… 入城接管了城防董文蔚即给魏若虚讲述了形势。 “关中是守了一月不假但守住了才算赢否则一月、二月有何区别?反而是守得越久越苦了庶民百姓。” 都说董二哥待人真诚他说起这些确实是有感而发。 董文蔚没想到李瑕麾下各路将领能抵抗住蒙古大军这么久让他既为蒙军的无能感到耻辱也有些佩服这些宋将。 但道理还是那个道理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 宋国只会守李瑕稍好些趁着蒙古内乱反攻过来占了些便宜。 这让人感到了威胁却还不足以改变攻守之势。 当大蒙古国一回过头来宋国、李瑕始终是挨打的那个。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好在战事马上要结束了。李瑕的防线只需被攻破一路便似一艘船被凿开了一处破漏转瞬即沉。李瑕覆灭只在眼前西南可早些安定……” 忽然董文蔚停下了话头。 他微微眯起眼注视着南边。 一支千余人的兵马正沿丹河向这边迅速奔来。 看旗号是石同甫终于赶到了比预想中晚了许多本该更早地攻破白阳关赶过来。 怎也不提前派信马来报? 脑中这些念头一闪而过董文蔚很快已察觉到了不妥之处。 也不知为何看那军容队列竟像是正在仓惶逃窜的残兵败将? 因李瑕不是一次两次假扮溃军偷袭董文蔚没立即放石同甫的兵马入城只将石同甫以吊篮吊上城头。 当着魏若虚的面石同甫说出了那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末将无能!没能守住武关……” ~~ 是夜。董文蔚之子董士庆快马疾驰至蓝关城下的蒙军大营。 他给唆都传达了坏消息同时也转述了董文蔚对这一战的意见。 “秦楚蓝田之战胜败的关键并不在蓝田而在南阳因为南阳是四战之地古往今来地形便没变过。宋军期望以同样的战略对我们进行两面包夹却忘了现在不是战国疆域广阔的大蒙古国也不是处于诸国环伺之中的楚国。 我们不怕被堵在武关道上我们唯一要担心的是这次攻打关中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六路大军攻一宋国军阀齐集关中之外一个月未破境惟独将军逼近蓝关距长安一步之遥。宋军援兵来了又如何?晚了已阻挡不了将军杀入关中为陛下速定西南立二十万人之中的第一战功。至于身后之武关家父来阻拦……” 唆都没有完全听懂所有的语言却能感受到董文蔚隐隐的担忧和焦急。 这一仗明明是压倒性的优势却打到现在还没有太多进展怎么能不急? 现在好不容易打到蓝关身后又有宋军堵过来当然不能退而是该尽快冲破眼前那薄弱的蓝关尽快把这一仗打赢。 ~~ 蓝关还不知道在南面发生了什么只知蒙军的攻势越来越猛烈。 蒙军虽没有放弃以驱口来消耗宋军霹雳炮、箭矢、木石的方式却明白只消耗是消耗不完宋军的遂开始派遣精锐进行攀城作战。 这自然是伤亡惨重的一种攻城打法。 但蓝关城头上宋军只有数百精锐战兵其余都是乡勇民壮。 民壮抛落木石、倾倒金汁可以遇到蒙军杀上城头时却容易慌乱几次都险些被蒙军攻占城头幸而搂虎亲自带人将蒙军驱赶下去。 宋军精锐就这样被一点点消耗…… 这种守城战让吴潜心力交瘁。 正月二十八日夜里吴泽扶着吴潜到营房坐下看着祖父憔悴的脸色忧心不已。 “祖父孙儿已熟悉了蓝关情况可为搂将军参谋。而蒙军并不只有一路攻关中祖父还是回长安坐镇为好。” “我知你这孩子是担心我然而关中已无兵力蓝关若失回长安又岂能安全?退无可退不必退了。” “孙儿并非此意而是……” “而是嫌我老而无用了?” 吴泽当然不是这意思。 吴潜并非没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事实上整个关中在太平时节的治理都有够他忙的了战时他要处理的也不止是南线而是整个大战场的后勤调度、以及整个关中的坚壁清野。 连他都要到蓝关来已经说明了整个川陕已经到了极限。 此时吴潜却不说这些笑着拍了拍吴泽不让孙子说话自顾自地说起来。 “那日我与你说谢安的功劳不够那何等功劳才够?当收复失地、四海归一。收复是功是罪已非我所能考虑今日只谈如何做。” “是。” “我们与蒙古国力之差距须有大胜方能弥补一场两场不够。我说不准还得胜几场才够想来是看不到那天了。只说……开始扭转国势的第一场大胜由王坚在钓鱼城打出来了。此次是第二场没有钓鱼城的地势且蒙军数路来犯我们一路都不能输。” 话到这里吴潜叹息道:“难。” 当然难若说钓鱼城一战是奇迹扭转国势需要一次次的奇迹。 “越是难心气越不能泄了。关中没有兵力来支援只有我这手不能提的老朽来来给将士们鼓鼓劲我们咬牙撑到蒙虏撑不住的时候那就是胜了。” 有这样地位够高的人坐镇士卒才不会起投降的心思。 战意高、足够坚决大概就是杨大渊与王坚之间的区别。 吴潜说着这些疲惫地躺下。 “观这几日攻势我感觉蒙虏已经急了……也是抢掳惯了的强盗开战一月犹未见战利品如何能不急?” “不怕他们急急也攻不上来。” “依蒙军攻蜀战例不少山城都是被他们夜攀险地、偷袭得手你莫当他们只会骑马射箭不可懈怠。” “是请祖父好好歇息孙儿这便去巡城。” …… 吴泽本是翩翩贵公子短短几日战事却让他脸上的皮肤都显得有些粗砺起来。 他成长得却极快愈发沉稳。 有些人就是做什么都有天赋。就像吴潜年纪轻轻便能中状元胜过许多寒窗苦读的人。 吴泽亦是如此习文学武治军打仗上手都很快。 他如今已代替魏先生暂时当搂虎的参谋。 那魏先生说是读书人其实都没有功名只是识得字、会算帐。吴泽出身于状元门第自觉至少做得不会比魏先生差。 但这夜与搂虎坐在望台上闲聊搂虎却说吴泽不如魏先生。 “魏先生平时都给将士们提心气吴郎君便不会。” “要如何提心气?” 搂虎想了想招过一个士卒道:“栓娃你来说想让吴先生给你说什么?” “魏先生说这一仗我们能赢哩。但额正问他为啥能赢戍楼就给砸塌了。” “那你想知道我们为啥能赢?” “也不是额跟着将军打仗但就是……魏先生没了有两日没给额们谈心哩……” 吴泽没做过这些也不敢贸然学着前任参谋去开解士卒只试着给这栓娃说说为何能胜。 想了想他说的还是吴潜刚才说的那句。 “我们能撑得住蒙虏撑不住。蒙虏打多久我们就守多久最后肯定是他们先撤。他们还忙着争权、争财已经急了。” “那我们这路守住了其它路破了怎么办?” 吴泽就苦笑道:“放心吧我们这路是最难打的……” 忽然。 搂虎猛地站起张开他的弓对着悬崖一箭射出。 那分明不见人的黑暗中响起一声闷哼有人滚下悬崖。 “敌袭!” 正月末的夜色很暗稀薄的月光中人影难辨望台上的篝火却照亮了搂虎与吴泽的身影。 “嗖!” 搂虎纵身一扑将吴泽扑倒再一回头只见黑暗中已有一支支钩索钩在城垛上。 在这开战之际他心里却还浮起一个念头。 “吴相公说的对蒙虏果然急了……” 正文 第811章 黄鼠狼行动 潼关东。 董文炳已攻下金陡关连日猛攻潼关这夜正在迎接从燕京赶来的信使。 “陛下不急。若李瑕是妄想借阿里不哥逼我们撤军打错算盘了。宋人当哈拉和林是‘都城’却不知逐草而居的草原人从来不在乎都城此次必灭李瑕。” “臣谨遵圣谕。” “彦明兄啊私下与你说一句你必须尽快攻下潼关。整整一个月没有一路突破李瑕防线陛下虽说不急但又有多少时日容你们这般虚耗?” “臣……” “不要称臣你我多年好友这是我私下告诉你的。但还要多久才能攻破潼关、攻占川陕陛下需要听你们一句准话。” 董文炳不自觉地抬起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愿立军令状一月内必破潼关。” “你还要一月?” “仲实你该知道诸路之中潼关是最难的一路……” ~~ 延安府。 从太和山上向北望去能看到延河岸边的延安府城上的火把光亮。 秦直道历经千年风雨犹然完好跨河桥墩犹存路边虽有杂草然而夯土结实。 郝天益眺望着夜色中那遥远的火光眼神冷冽。 他履冰从龙门渡上游渡过黄河后确实是一度迷了路。 不是他无能事实上迷路就是行军过程中最常见的事…… 但郝天益其实很快就捉到了一些当地人当得知有小路可绕到延安府背面时他突然意识到背袭张珏才是真正的大功劳。 经过近一个月的艰难跋涉终于已准备就绪只等杨大渊与张珏决战他将出其不意给张珏的兵马致命一击…… ~~ 凉州东南冰草台。 耶律铸彻夜未眠坐在篝火边抚着琴。 动作虽风雅他心里想的却全是杀戮之事。 琴声悠悠。 耶律希亮肃容端坐在一旁聆听着他父亲的琴音。 篝火另一边趴在地上正呼呼大睡的是蒙古大将哈兰术以及哈兰术之侄忽剌出。 这叔侄二人当时没能守住凉州城哈兰术是直接领着残兵逃往兴庆府了忽剌出却是在凉州城内放了一把大火之后率着少量骑兵穿过了沙漠也抵达兴庆。 能穿过沙漠可见忽剌出并不简单。 他其实还是黄金家族的驸马娶的是宗王莫哥的女儿忙哥台只思蛮公主。 跑到这荒山野岭来驻军夜里露宿在篝火边他们自然不是为了来与耶律铸郊游听一曲琴的。 为的是埋击宋军。 依耶律铸之计宗王合丹今已率大军假意撤军正缓缓向兴庆府撤退。 劫掠来的辎重、驱口都是放在最后吸引宋军来追引。 宋军有一支年轻的骑兵组建不久将领也都很年轻一直以来的作战风格都很有锐气且不是第一次出城抢夺辎重与驱口了。 这次还是将计就计顺着李曾伯的伎俩设伏不愁宋军不中伏。 当然如果不用这样的谋略耶律铸也有信心能攻下关陇。 毕竟蒙古的国力在数十年的积累拥有的钱粮、盔甲、武器、马匹等等物力广大的疆域能迅速征集出人力。战略上始终是处于攻势如果能一直攻下去必定能胜。 比如一群从蜀川、陇西来的宋军守河西能守一月两月但守不了半年得到不到兵力的补充、替换军心必然崩溃。 问题在于能攻半年吗? 暂时可以不在乎阿里不哥夺回了哈拉和林但这暂时绝没有半年那么久。 依最初的计划此时合丹应该坐在长安与哈必赤、史天泽商议出兵一路兵马扫荡川蜀别一路回师北平……而不是还在河西与宋军对峙。 故而得用计。 耶律铸有信心还能坦然在此抚着琴。 远远有马蹄声传来惊扰了琴声于是拈弦的手指最后一拨弦颤出最后一声琴音停下。 “报!” 蒙卒翻身下马奔至篝火边带着满身的雪沫子。 “丞相宋骑尽数出凉州城了……” ~~ 一张地图凑在篝火边李瑕一边看着情报一边标注了各路的形势。 虽未能亲至每一道防线但每日都有一部分消息递回来让他得以了解整个战局的形势。 能察觉到各路蒙军的攻势都开始变得猛烈起来。 李瑕判断忽必烈没有因为阿里不哥而急忙掉头但至少会着急。 一如他开战之初与李曾伯说过的这一战要打不是意气用事而是认为忽必烈扛不过他。 当然前提是得守住。守到让蒙军气馁失去速胜的信心。 要让蒙军感到一脚踢到铁板上打不进关陇打累了、打怕了。 这个战略目标一开始很远。 现在当蒙军的攻势开始变得猛烈李瑕认为战略目标近了。但也更危险随时会有某一道防线被攻破的时候。 就像是一只堵在家门口的野兽发怒了开始猛扑、猛撞门这时顶着门的人必须要能够顶住直到它掉头走或顶不住被它一口咬死。 很难像是力气已要快用尽了。 若说眼下哪一路最危险或许是蓝关。但说好因为战场永远是诡谲多变叫人猜不中的。 也很可能会是蓝关守住了但潼关因某个意外丢掉了。 什么意外? 也许一万个人里会出一个开城门投降的人谁也无法确保没有这万分之一的可能甚至是千分之一百分之一。 受不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但不论如何李瑕还是信任各路领将也只能信任他们。 他这一这边能做的就是尽快抽出手来去支援各路。 在收拾了韩城之战的局面之后李瑕又赶到了合阳大营。 正月二十八日这夜依他的命令何泰、张顺、张贵已齐结起了兵马。 这夜依旧有风雪合阳段的黄河冰面依旧坚固。 李瑕按着剑走向黄河。 林子有些担忧上前低声道:“由末将领兵前往可好?” “你怕有情报有误?” “是黄鼠狼若是……” “信得过。”李瑕道:“狼已经急了须狠狠抽它一棍子。” 这句话之后他抬手让林子不必再说话大步走到了将领们面前没有多说只是拔出剑指向黄河东岸。 在韩城之战仅过去六日之后李瑕就这样换了一批生力军从合阳段再次偷袭蒙军。 他私心里将这次偷袭称作黄鼠狼行动…… 正文 第812章 踏营(为盟主“你好大顺顺”加更) 这夜史天泽正在见忽必烈派来的蒙古重臣线真。 线真是克烈部都元帅土薛的儿子土薛可以称得上是蒙古国的宿将了随成吉思汗统一蒙古诸部随拖雷参与过三峰山之战灭金又随阔端攻蜀。 蒙哥汗在时把汉中六百户封给土薛作为采邑。 换言之李瑕现在所占的汉中有一部分也属于线真的财产。 虽然是蒙古人线真不像他父亲那样战功赫赫样貌显得很文气。 他曾是忽必烈的宿卫管理膳食是忽必烈非常信任的人如今任大蒙古国枢密副使勉强算是文官。 “天灾?” 询问着史天泽为何会大败得到了完整的回答之后线真用蒙古语反问了一句。 “打着打着黄河冰面塌了所以输给了李瑕的史丞相要我像这样禀报给大汗?” 线真也很烦恼他来之前根本还不知道史天泽大败的事本以为到的时候史天泽已打了胜仗会与他分享很多的战利品。 结果赶上了这个坏消息。 局势的变化也比史天泽想像中更坏。 本以为哪怕他这一路没能取得进展别路的兵力也该攻入关中了。 他这边除了当日留在后方的两万余人他麾下的将士已成了惊弓之鸟这几日兵将都被分派出去追捕溃乱之后的逃兵。 再稍整军阵继续派小股兵马过岸继续稳扎稳打不求大胜但求继续牵制住李瑕主力待别路破敌也可分润些功劳。 到时也算败得不那么难看。 但忽必烈既派人来催促来不及挽回了。 史天泽只好先找一个理由。 “我怀疑军中有世侯已经暗地里投靠了李瑕才让局面变得如此糟糕。” 线真问道:“谁?” “目前还只是怀疑。”史天泽欲言又止捻着胡须作为难状沉吟道:“保州张家与李瑕有姻亲……” “张弘范?” 史天泽其实并不太怀疑张弘范但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而眼下需要有人来为战败担罪责。 帐中气氛有些神秘起来。 毡毯上的线真把酒囊凑到火炉之上烤着有些不信道:“大汗很相信张弘范真的是他?” 史天泽正待开口夜色中忽然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他回过头看向帐外久经沙场的经验让他警觉起来。 倾耳听远处那是什么动静。 “……” “袭营啊!” “宋军来了……” 喊声传入史天泽耳里他很快速地就进行了思考。 确实没想过李瑕会杀到这里因为距韩城之战才过去六日宋军也要打扫战场、安顿俘虏、救治伤员、休整体力来不及做袭营所要的一切准备。 就算来偷营是如何穿过黄河冰面却没被巡卫发现的?如何无声无息就到了哈必赤营地附近? 必是内应。 今夜是李恒值防…… 史天泽脑中忽然明白过来李瑕的内应不是张弘范就是李恒那个终日穿着黄鼠狼皮袄子的西夏后裔。 眼下更重要的却是如何防备。 自从韩城之战后蒙卒士卒根本还没从惊慌中回复过来一旦被踹营尤其是宋军忽然间已杀进大营很可能会迅速崩溃。 这不是闹着玩的事史天泽很清楚且在一瞬间作出了反应。 “快!召集士卒!” 史楫、史格掀帘冲了进来。 “叔父!” “父亲……” “快准备应战!”史天泽大喝。 “叔父快走!宋军杀进来了!” 史楫根本顾不上甚么应战不应战已径直扑向史天泽护着他要向外撤。 线真则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是蒙古名将之子此时的反应却远不如史天泽。 站起身来那肥胖的身躯一抖线真才想起他对这片地方根本不熟。 “保护我!” 史格听到这一句蒙语连忙命两名亲卫架上线真匆匆忙忙便向帐外跑去。 史天泽处变不惊虽不拒绝子侄辈带他离开危险之地的好意却还顾着稳定局势。 “张仝、李伯、张林、郭侃、崔德彰……” 混乱中史天泽点齐他麾下将领下令道:“召集兵士!宋军不会超过两千人稳定军心稳定军心!” “轰!” 宋军的霹雳炮炸在营寨外。 史天泽连忙翻身上马之后想起一事大喝道:“传下去李恒已叛投诸路兵马若遇之拿下!” “传下去李恒已叛投……” 突然。 “轰!” 有霹雳炮落在营寨内炸开铁片四溅有士卒惨叫起来。 转头看去只见百余宋军已出现在视线能看到的范围之内。 “李瑕来了!” 火光中确见李瑕的王旗向这边移来。 “咴!” 马嘶声起马蹄跶跶宋军冲刺的速度更快。 史楫大骇根本不给史天泽继续发号施令的机会牵着史天泽的马匹就走。 史格连忙护着线真跟上。 自爆炸声一起整个大营已是一片混乱。 哪怕还有成建制的蒙军也在迅速向史天泽这边靠拢。 “看清楚李瑕多少人!他多少人就敢冲我们?!” “父亲快走!” “拦住他……” ~~ 合必赤大营。 守着营寨的蒙卒回过头喝道:“谁?!” “淄莱路奥鲁李总管想要见宗王。” 两个士卒都是汉军喊的也都是汉话。 蒙古士卒一般也不用在夜里值守。 夜色中守营的蒙卒举着火把照过去除了确认了对方的令信之外还辨认了对方的脸。 果然是李恒麾下的人这几日常跟着李恒来见合必赤。 “吴老六?” “是我。” “李总管呢?” “看那里。” 那蒙卒才转过头一把匕首已架在了他脖子上。 吴老六用匕首一划喷血的声音不大但喷得到处都是。 在他后面一队人已经扑了过来趁着蒙卒还没反应过来当即就挥刀乱砍。 “杀!” “噗噗噗……” 吴老六又扑倒了一人匕首猛刺了几下再站起身只见一队队宋军已冲进营寨。脚步声有序又繁忙。 “六子你真的没死!” 一道矮小的身影已上前手用力一拍拍在吴老六身上。 吴老六转过头见是张贵咧嘴一笑道:“我还行吧?” “好你个六子了得!” “了得!” 有从一旁跑过的士卒凑趣喊了一声。 吴老六丢开匕首拔出佩刀跟着队伍往前跑去一回头间还向张贵问了一句。 “现在信我们山西人了?” …… 吴老六是吴王寨当地人刘整驻军在此征兵时招的他。 他这人武艺高脾气也好还识字脑子活络因此军中晋升很快人缘也好。 这些日子以来他奉命混入蒙军兵营做得确实不错。 但来之前林子颇怀疑他的决心一直在做所谓的审查。 吴老六当时很觉冤枉说了两句话。 “你们南边人当我们山西汉子全是傻的不成?是是有给金人、给蒙人卖命的但连谁是异族我们都分不清吗?” 之后他脾气上来几乎是骂出来的。 “老子不想让乡亲们缴着五户丝缴着羊羔息再把儿女送给蒙人当驱口老子受够了!” 当然不仅是因为他吼两句话便信任了他但这两句话吴老六说出了他想要做什么。 为了这场袭营他已摸清了蒙军大营的各种布置也摸清了合必赤的营寨地形领着宋军径直杀向那位蒙古宗王。 ~~ 合必赤原本睡得正沉听得叫喊声才翻身而起已有蒙卒架着他便逃。 连盔甲都没来得及披。 才出大帐迎面却是宋军杀了过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个身材矮小的宋将只怕还没有合必赤一半高。 “杀了他!” 这宋将正是张顺在看到合必赤的王帐那一瞬间他已不需吴老六带路径直便迈步冲锋。 合必赤还在上马一转头见宋军已包抄了这片营寨再逃也未必来得及。 不如先斩了对方将领。 他遂抢过一根狼牙棒便向张顺迎上去。 蒙军连箭都来不及放张顺抬手一拉径直抛出一枚霹雳炮。 “嘭!” 火光中铁片激射射了合必赤满脸。 “啊!” 合必赤大怒冲上前就将狼牙棒横扫。 他满眼都是血视线已有些模糊。 而张顺就地一滚单刀斩下“咔”的一声径直从合必赤的脚踝处斩过将一只脚斩断。 “啊!” 这次是惨叫合必赤登时倒在地上疯狂挣扎。 “噗!” 张顺起身一刀堂堂蒙古宗王的脑袋已经在地上滚落。 一切发生得很快踏营就是要以快打快慢了反而错过时机。 黄金家族的宗王又不是真的无敌于世非要死得慢一些。 战场上谁都一样运气不好让刀砍中就死。 在地上滚了两圈的脑袋停住。 合必赤还虎目圆瞪栩栩如生…… ~~ 并非所有蒙军都陷入混乱。 如东平世侯严忠范、顺天世侯张弘范就保持着清醒也将麾下兵马约束得很好。 尤其是张弘范因受到史天泽的怀疑其营地已有些远离主营士卒并未太受到宋军闯营的惊吓。 张弘范早留意到宋军很可能在声东击西遂马上领兵去救合必赤。 才到半路只见前方溃兵涌来一个个都在疯狂喊叫。 “宗王死啦!逃啊!” “敢冲阵者斩!” 随着这一声令下刀举起。 “斩!” 刀锋对着溃逃而来的士卒就砍 场面愈发血腥。 “溃逃的往两边马上列阵。” 张弘范冷着脸又喝令士卒点燃附近的篝火将周围照得彻亮。 终于前方逃来的士卒渐渐冷静下来。 隔着溃军他甚至还能看到宋军举着长杆挂着合必赤的头颅向这边杀过来意图继续将蒙卒冲溃。 暂时而言张弘范并不能绕过溃军去击败这支宋军。 “九哥你看那是谁?好面熟。”张弘正忽然抬手一指问道。 张弘范眯了眯眼摊开手道:“弓给我。” 他已认出了宋军中那举着长杆的士卒是谁正是李恒麾下的吴老六是李恒到了山西之后招募的颇受重用。 因吴老六常在李恒身边见得多了熟。 弓被拉满。 张弘范瞄着人群中的吴阿六。 混乱中有人撞了他一下。 一恍神吴阿六已举着哈必赤的头颅转向了宋军显然是发向前方有整好队的蒙军不敢继续追。往别处继续去制造恐惧于溃败。 “追!别让宋军再击溃其他兵马。” 张弘范很快下了令。 他策马追向方才那一路宋军。 同时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事—— 李恒是西夏王室后裔过去也曾与王荛交好李瑕的来信送进自己帐中那夜正是李恒送过鱼汤。 还有今夜是李恒巡防。 一直知道军中有叛徒竟是最好的朋友。 之前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可笑…… 张弘范有悲伤有些愤怒。 也有些庆幸。 至少叛徒找出来了没人能再冤枉他。 追着追着能听到远处有人在喊“小心李恒叛逆”可见连史天泽都知道了。 忽然有动静从侧面传来。 张弘范转头一看只见是李恒领着兵马向这边奔来马蹄急促夜色中也看不清有多少人马。 他毫不犹豫张弓搭箭。 这一刻没有什么挚友只有被欺骗后的愤怒以及被栽赃后的冤枉感。 李恒一直以来都骗了他。 白首相知犹按剑。 “嗖!” 松弦一箭激射而出径直钉穿李恒的喉咙。 “呃。” 李恒应声而落摔在马下登时没了生机。 轻裘快马的王孙贵公子死时也与一般小卒无二…… ~~ 似乎是忽必烈那一句“不急”传入诸路蒙军的耳朵里战事陡然便的猛烈起来。 人命也就愈发显得不值钱了。 正文 第813章 穷追不舍 “史天泽在那里。” “宋军追上来了保护大帅走。” 马蹄急促护着史天泽的数百人从官道转向平野狂奔不止。 李瑕只有两百余骑本是飞奔来包抄史天泽一见他转道当即便继续追上去。 “挡住他。” 史天泽头也不回逃得心安理得。 他虽是主帅但蒙军并非全都是只属于他的兵马而是十七路世侯兵马。 蒙军大营也不是所有兵力全在一个大营中而是分散成一个个营寨。 这使得偷袭的宋军能够轻易穿插到史天泽的大营附近。 但另一方面各不统属情况也让蒙军很难形成全盘的溃乱。 真定史家被偷袭了营乱能波及到旁边的归德邸氏但更远的大名王氏、太原郝氏毕竟还隔着层层营寨虽陷入了混乱和迷茫倒不至于被冲溃。 这种时候史天泽留下来既不可能组织起象样的抵抗万一被宋军斩首人头还会被用来推动更大的溃乱。 不如把李瑕引开等其他几路世侯重整兵力到时自然能逼退宋军。 他这是稳妥不是怕了。打了一辈子仗占着胜势时五十人也敢冲上万大军败势时便退了等卷土重来也并非丢脸之事。 是谓“量敌用兵”。 终于一支蒙军骑兵开始向宋军追过来。 是东平严氏的兵马。 这次严家率兵西征的已不是张弘道的岳父严忠济而是严实第四子严忠范。 与张弘范替代了张弘略一样 这本就是忽必烈开始对世侯进行削剥、收权的步骤是对张弘范、严忠范这一类人的提拔、施恩、考验。 不同于史天泽这一仗不管打得好或不好都可能会回朝任相以稳定世侯之心。年轻一辈在这一仗的战果关系到的是他们在家族中的地位、前程。 “李瑕在那里!” “追!” “……” 李瑕没有回头看听着马蹄声估算着身后的蒙军还有多远。 追击史天泽的时间不多了且能否击杀史天泽已不重要。 合必赤才是蒙军名义上的统帅。 李瑕打着旗号突袭史天泽大营还是为了吸引蒙军注意给其他兵马创造偷袭合必赤的机会。 为的是威慑蒙军。 袭营斩杀敌方统帅全身而退。两千人若能做到这一步即可对五万人形成震慑。 那东线黄河战场的攻守之势就变了主动权就掌握在宋军手里。 “走。” 李瑕勒住缰绳迅速指挥兵马向南绕道。 两百宋军不再恋战纷纷跟上。饶是军中风气肃穆还是有将士忍不住大笑。 “哈哈走了。来拦啊狗奴才们数万蒙虏跟烂泥一般。” 正在前面逃路的史格大怒。 追追逃逃这一路他已明白李瑕实际兵力并不多不过是利用了这边的恐慌。 此时援军既至已无甚好怕的史格当即便勒住缰绳。 “将士们!随我拦住他们。” 他一调头便打算领着前一刻还在仓惶逃窜的士卒回头去拦住李瑕。 短短的一会儿工夫双方的行进路线已从一追一逃变化成了斜斜地对冲。 史格有愤怒、有野心。 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如火一般燃烧着他使他脸色涨红浑身充满了力量。 “杀……” 李瑕平静地架起长槊估算着双方的距离、角度深呼吸然后从容迎了上去。 他的情绪与过往每一次上阵时都一样。 毋须多言急促的马蹄声中双方越来越近。 “啊!” 史格的大刀扬起将力气发挥到极致。 迎面是一柄显得沉默的长槊。 “嗖。” 如毒蛇般倏然惊起。 “噗。” 一具魁梧的尸体摔在马下。 后面才鼓起勇气反击的蒙军瞬间大溃。 “走!不必恋战!” 李瑕敢带着一小股兵马到蒙军营地横冲直撞利用的就是蒙军新败的恐惧。 只击涣散之敌不与成建制的队伍交战这是原则。 后面的严家兵马追近他迅速放弃了继续追史天泽。 史天泽也是头都没回看都没看史格一眼。 这是李瑕第三次试图击杀史天泽不成。 能在蒙、金、宋战场上纵横数十年自有其厉害之处。 ~~~~~~~~~~~~~~~~~~~~~~~~~~~~~~~~~~~~~~~~~~~~~~~~~~~~~~~~~~~~~~~~~~~~~~~~~~~~~~~ “别走了李瑕!” “让开!” 因合必赤之死蒙军大营到处都是一片混乱。 严忠范被李瑕那一点兵力带着绕了好几圈。 逃兵每每冲撞上严忠范的围堵路线使其难以追上李瑕。 李瑕则利用他们制造更多的溃逃加剧了更多蒙古士卒的混乱。 终于天光微亮。 一声声哨响宋军火速撤往黄河。 “走!” 严忠范不由大急转头一看却见北面还有一支成数组的蒙军正在追击一股跑上黄河的宋军。 “北面是张弘范吗?他还在追谁?堵李瑕啊!堵李瑕啊蠢材。” ~~~~~~~~~~~~~~~~~~~~~~~~~~~~~~~~~~~~~~~~~~~~~~~~~~~~~~~~~~~~~~~~~~~~~~~~~~~~~~~~~~ “咴??……” “嘟!” 一名骑兵策着马履冰奔在黄河上马蹄一滑整匹马轰然砸在冰面之上。 马上的骑士滑得老远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许久没有动静。 他身后的战友却未理他继续向前冲去。 “追!” “娘的!蒙虏的狗腿子追上来了。” 奔跑在前面的宋军回头一看破口大骂。 “狗虏!” “追你爹哩你大营都要被冲溃了还咬着你爹追想捡屁吃。” “这狗虏疯了还在追。” 斩杀了合必赤宋军已分为许多支小股人马去冲溃蒙军之后分散撤退。 他们的战略目标已基本达成让蒙军混乱士气低落、逃兵增多确保其在短期内不能再构成威胁。 现在只差撤离了。 不想这一个小队却是被一大股没被冲散的蒙军追上。 何泰大急整个蒙军大营还保持了战力的一共也就那几支蒙军要么去保护史天泽要么去维持秩序不明白这支蒙军为何死咬自己不放。 他转头一看只见合必赤的头颅还挂在一杆长杆上。 “六子把蒙虏的狗头还给他们已经没用了。” “还他个驴球要还也是还给矮张。” “这是军令!” 吴老六骂了一句粗话回过身提起合必赤的头颅就向身后抛去。 “狗奴们接着你们的狗主子。” 头颅被掷飞最后摔在冰面上滚了几圈。 有马蹄踏过并不理会它。 张弘范又奔了二十余步张弓一箭径直射出。 “嗖!” 以他万户侯之尊今夜却是亲自追了十余里第二次对着一个小卒张弓搭箭。 “噗……” 吴老六一个踉跄连忙转身就跑。 “霹雳炮掩护!” “没有了!” 两名士卒拉着吴老六就走又是几支箭雨射来将他们射倒。 “走啊!” 何泰连忙回头亲自拖着吴老六跑得飞快。 血在冰面上拖得很长。 “老何你走啊!” “闭嘴吧你你他娘刚立了大功老子……老子……” “被你……被你拖死了……” 何泰回过头见蒙军已没在追了方才停下喊道:“兄弟捉紧裹伤。” 吴老六只是瞪大了眼看着东面他家乡吴王寨的方向那里晨曦正在缓缓升起。 “老子没想立功……老子就是受够了被欺负……受够了……得叫这些狗虏瞧瞧老子不是他驱口……” “懂。” 何泰轻轻一巴掌抽在吴老六那渐渐迷糊的脸上一边给他止血一边道:“我懂我若不懂为甚这般拼命?我也一样在南边吕家军惯给我气受北面蒙人真他娘当自己是我的主子都滚吧……六子你想说的都给你说了你撑口气,好日子在后头。” “好日子……给乡亲们看看老子出息了……”吴老六喃喃道:“他们还当狗屁驱口……” 何泰给他包扎好起身拉着他继续走。 “矮张兄弟还总跟我问你真当他们跟你比我还亲哈我告诉他们你死了我舍得吗?我们军中有几个像你这般活络的。” 正文 第814章 庸人自扰 骑马在黄河上跑未必能跑得过步卒。 张弘范射了几箭之后终于不再追。 他策马赶回大营却根本没理会周围那些乱象而是径直回了自己的大营。 “人呢?” “押在大帐。” “你们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张弘范冷着脸大步进了帐。 只见李恒的两个心腹亲兵正被绑在帐中…… “你果然是勾结李瑕的叛徒可惜我家总管还是信了你。” “呵我是叛徒?” “不是吗?你多次派人从我家总管处刺探情报了。” “多次?一次次说。” “……” “噗。” “噗。” 张弘范擦着手走出大帐脸色愈冷。 他回想着自己与李恒的来往隐约明白过来李恒是何时开始起疑的。 是正月初三两人聊天聊到史天泽到底往何处移营他说是汾阳渡李恒说是龙门渡当时李恒眼色就有些不对…… 那么早在之前李恒就怀疑他张弘范却是一直没禀报给合必赤。 心想着这些张弘范走进另一间帐篷。 张弘正已经被他扣在这里了。 “九哥……” “我问你答。敢有一句假话我绝不饶你。正月初三之前你问了李恒史天泽要往哪移营李恒说是龙门渡是吗?” “是……是。” “那你怎不告诉他我得到的消息是汾阳渡。” 张弘正道:“你们得到的消息不一样明显是史天泽在施诈啊我告诉他做甚。” 他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还打了个哈欠。 张弘范又问道:“是何时开始给李瑕递消息的?” “在济南的时候啊记得李璮突围不成那天夜里吗?王荛其实就在九哥你的帐里。” “哈?我的帐里?” “是啊。五哥既然开口了我自是要帮他一把。王荛说别处都不安全你帐里最安全就留了个人在我那传递消息结果被九哥你射死了。” 张弘范听得无言以对。 张弘正又道:“后来李恒不是去帮忙搜王荛吗?那时王荛就打算把细作栽赃在他身上了。” “是吗?” “是啊他们都久在山东论了解李恒王荛不输九哥。而且当时王荛拉拢李惟忠李恒父子失败本就恨他们……所以喽让我用九哥的关系问李恒的情报走李恒的门路。比如我们才打算出兵关陇我马上就把消息递到关中李瑕早就知道我们要西征。” “谁递的消息?” “在山东时王荛有许多眼线。一到山西马上安排了人到李恒身边就是那个吴老六九哥也见过的李德卿身边那个。” 张弘范气极反笑冷冷道:“你打仗怕死做这些倒是一点都不怕。” “九哥你搞搞清楚我就是没出息才做这些。若有出息我像你一样争军功争家业了……” “我没在争家业!”张弘范大怒拍案喝道:“我在保全家业你知不知道?!” “哦。”张弘正终于有些怕了。 张弘范一把将他拎过来看着他那满不在乎的脸色恨不能一巴掌抽醒他。 “所以你上战场知道害怕却不害怕陛下是吗?” “陛下有何好怕的?家里与李瑕眉来眼去这么久陛下也没怎样啊。” “够了!蠢材!” “九哥你别气了真没多大事我其实什么都没做就是问几句情报自有人递不须我操半点心。李瑕的人全都安排好了你看现在所有人都怀疑李恒就是没人怀疑我。” 张弘正显得有些得意凑近了些。 “九哥你知道吗?之后还会有更多不经意间的小证据让李恒之罪板上钉钉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五哥说了李瑕做事可以放心……” 张弘范闭上眼都不需要再细问仿佛就能看到张弘正是如何在他和李恒眼皮子底下勾结李瑕。 “九哥德卿兄那边就是吴王寨过去看看吗?”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老实听话的人才让德卿兄抢了……” “咦史帅往哪移营了?” “九哥德卿兄好巧我正问我麾下这笨蛋会不会在黄河捕鱼……” “德卿兄今夜你值守吗?我帮你啊……” 这一句一句当时张弘正满不在乎的语气他根本没放在心里过。 就连李恒怀疑他张弘范却没怀疑过张弘正。 因为觉得张家已经是张九郎作主了。 史天泽、合必赤也都认为张九郎不至于连弟弟都控制不住。 但不是。 张家根本还不是他说的算…… 他父亲谋算不可谓不深却只考虑到如何保数年家业左右逢源挟地方势力自重这是行不通的十数年后天下一统怎么办?需要年轻一辈来想办法。偏他父亲没这种深远考量。 张五郎呢?自己叛逃也就罢了若如张世杰一般磊落倒也无妨却还每每伸手回来把家业掏过去。 张十郎更是毫无主见被人一蛊惑酿成如此大错。 “你那天没说完的可以继续说……张弘道还说什么了?” “哦五哥说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保全家业。但助忽必烈只怕早晚还是世侯都做不成不如助李瑕往后皇亲国戚岂不更好?自古富贵险中求……” 张弘范发现自己还是听不进去。 他再次打断了张弘正的话问道:“我呢?他可说过我怎么办?我得陛下之信重便没付出代价吗?” “九哥你就当作不知道好了。” 张弘正话到一半感受到张弘范眼神有些可怕缩了脖子道:“不会有人知道的不管他们怎么查都只能查到李恒……” 整场谈话至此张弘正依旧不认为这是一件多严重的事。 他相信他兄长与姐姐姐夫不至于要害他要做的本就不是多难的事说几句话而已。 同样的道理坦诚与九哥说了九哥也不会害他把秘密藏在心里而已对九哥也不是多难的事。 世上本无事何必庸人自扰? …… 而张弘范踏出这个帐篷心中只有冷笑。 张五郎、张十郎都不知道忽必烈有多可怕。 因为这就是两个庸人。 庸人与张家的兵权无关所以忽必烈的目光从来就没放在这两个庸人身上他们自然是感受不到那种可怕的压力。 “无知者无畏。” 张弘范念叨着这句话摊开手掌看到自己掌心已满是冷汗。 “怎么办?” 有一个念头泛起他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 合阳大营。 李瑕翻身下马走进帐中脚步马上有些踉跄起来。 不一会儿韩祈安匆忙进来只见李瑕还没能把身上的盔甲卸下。 “阿郎这是……” “血干了粘住了帮我一把。” “受伤了?!” “没事小伤岳翁帮我敷药吧不必让将士知道……林子走了?” “是袭营成功的消息一传回来林子立即抽调了下游的两千兵马赶往蓝田支援。”韩祈安道:“关中东面三百里黄河防线只有不到五千人驻守。只要蒙军攻一次我们都守不住了啊。” 李瑕任由韩祈安治伤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往下淌。 因失血唇色也苍白起来。 他却是笑道:“诸葛亮也唱空城计嘛。” 如今虽没有《三国演义》其实这些小故事却早有流传如空城计便出自晋人笔记。韩祈安也懂李瑕这点小玩笑。 他勉强笑笑用刀割下李瑕伤口处的布啧了一声道:“盼着这次暂时能废了这一路蒙军。” “李恒死了……我得知他的旗倒了特意绕过去看了一眼该是死了。” “那近期我们不宜让蒙军知道我们还有情报来源?” “是啊。” 李瑕想到在耶律希亮面前故意扮作李恒一事想必等耶律铸仔细一问难免猜疑他为何能如此熟悉李恒又能坐实李恒一事。 “这次吴老六做得着实漂亮。” “何泰已经回来了也是这般说。我则觉得这次黄河东线能守住这批山西汉子立了大功。” “是啊山西人居功甚伟……” 正文 第815章 围堵 从合阳大营赶到蓝关大概是三百三十余里路信马一路不歇一趟须走二十个时辰。 两千人行军则完全不同于单人匹马赶路必定会慢上非常多。 林子只给将士们二十四个时辰。 正月二十八这日夜里他从合阳大营到下游集结了两千兵马开始向蓝关行进。 出发时看了天色是丑时三刻他们决心赶在正月三十日丑时之前抵达蓝关。 若能抵达这样的行军速度称得上不可思议。 累当然会很累但其实士卒们什么道理都明白。 他们的家小和家业都在关中父母妻儿正避在各个城池里不久前刚分了田地建了屋舍当然不能让敌军杀进来。 “出发!” “我们已经连胜了两场大仗马上就要击退蒙虏了都咬咬牙撑住打好最后一战!” “火把打起来连夜赶路……” 将官们一直吆喝激励着士气声音渐渐哑掉越来越喘。 士卒们则无人说话只管闷声赶路。 脚步声阵阵似在诉说他们的焦急…… ~~ 蓝关。 “敌袭!” 吴泽还在对栓娃说“我们这一路是最难打的”忽听得一声大喝整个人已被搂虎扑倒在地。 混乱中栓娃已举着号角吹起来。 号角一响一个个枕戈待旦的宋军士卒从营房中跑出来冲上城头。 “栓娃好样的!” “噗。” 箭雨射来望台上叮叮当当全是箭雨射落的声音。 号角声突然停止栓娃已倒在地上。 “栓娃!” “杀敌!杀敌!” 突兀而且混乱吴泽甚至没时间悲伤已开始随着搂虎杀敌…… 越来越多的蒙军已在黑暗中跃上城头。 若非有吴潜事先提醒宋军将士们也许很可能像大理君臣看到蒙军从苍山跃下来时一般瞬间心神崩溃。 即便如此突然遇袭的战斗自然是不好打宋军的伤亡远比平日守城时要多得多。 蓝关似乎已有要失守的架势。 吴泽也觉得绝望但想到不久前自己才口口声声与栓娃说要撑得比蒙军更久现在栓娃死了自己却要辜负他? 说的全是哄他去死的鬼话? 胸臆中有股怒气。 吴泽一边杀敌一边大声激励着士气。 他不知戴先生之前是怎么做的反正就是把“一定要守住”的情绪喊出来。 战场上主将的意志是否坚决有很大区别主将奋勇士卒便也奋勇。 “列阵!列阵!杀蒙虏下去。” 终于越来越多的守军士卒赶上来搂虎开始在城头组织列阵。 吴泽退了两步与士卒们站定。 他发现站在身边的就是第一次到蓝关时遇到的拉砲车的那个汉子。 “贼你娘!额干你们祖宗!死吧狗虏!” 这关中汉子还是一副暴躁的样子不停骂粗口。 “捅他娘的啊……” “噗噗噗……” 长矛捅翻了前面的几名蒙卒。 蒙卒也挥刀砍倒了几名宋兵还有快摔下城的蒙卒还伸手拉住宋兵的脚将其拖下城。 搂虎已领着另一队人迎向从左边杀来的敌人。 吴泽满手都粘着血腻腻的余光一瞥那个骂粗话的关中汉子已经不见了。 “贼你娘!” 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吴泽下意识骂着粗口准备面临蒙人下一轮的冲击。 还要死更多人…… “轰!” 一声重响。 吴泽回过头看去只见是吴潜不知何时已在主城楼处。 火光中吴潜怒吼着重重挥手身影显得苍老但竟有种遒劲无比的力量感。 遒劲、雄健。 其实城外还是一片黑暗搂虎、吴泽只顾着应付不停攀上城头的蒙军没想过城外是否有蒙军正在列阵准备等城门被打开就进城。 吴潜想到了。 他此次来蓝关把长安城头上的火炮运了一门过来。 蓝关若失守只守长安又有何用? 虽垂垂老矣他比年轻人更果断更豁得出去。 “嘭!” 炮弹向城外激射而去响起一片惨叫…… ~~ 天亮时唆都咬牙切齿满心不甘地收了兵。 一块一块被打成碎片的尸体被运回来摆在了营地前。 有的是半片身子有的只剩一只腿断裂流出的内脏让人见之作呕。 “宋军用的是什么砲?” “砲?”董士庆脸色很难看像是把喉咙里什么东西又吞了回去喃喃道:“什么砲能打这么远有这样的力道……” 他奉父亲的命令到蓝关来传话本想的是唆都一两天就能攻破这个只有民壮在守的关城等有了结果再到商州回报。 但经过这一夜的战事他发现蓝关似乎已不是短期内能拿下来的。 宋军将领有这样的巨砲却留到最危急时才放……那下一次快要攻破蓝关时又会遇到什么? 这种心理上的对弈让他觉得有些难受。 当然蒙军还是占上风的。 “我不管那是什么我还是能攻下蓝关。”唆都道:“我需要更多的箭头饲料你到商州给我送过来再消耗几天就足够了。” 董士庆有些不愿但他在唆都面前不好说什么只能应下准备驱马到商州将这一切报给董文蔚。 临行前他回过头望了一眼蓝关那残破的关城觉得这个连城墙都已裂开的关城本不该守到现在。 好在宋军并没有反攻的能力。 只能挨打的宋军必定要败早一点或晚一点而已。 …… 董士庆快马赶回商州发现董文蔚正在与敌军对峙。战场就在商州以南的龟山。 走到哪里都是在打仗让他感到有些厌倦。 一路登上战台只见董文蔚披着盔甲站在那。 “父亲。” “秦岭以南的雪开始化了啊。”董文蔚自顾自地喃喃一声并未回头看儿子问道:“攻下蓝关了?” 董士庆上前望了一眼远处的两军方阵低声道:“没有宋军中有种巨砲威力很大……” 良久董文蔚听罢蓝关战况道:“巨砲再厉害能打死几人?守方也只能用来提振士气罢了。唯有攻方能击溃敌军方能歼敌。” “是。”董士庆望向敌方的将旗道:“李?莫不是李瑕亲自来了?” “这是山东李李璮之子李齐山。李家又投了宋国又成了忠义军反反复复。” 董文蔚抬手指了指道:“他们比我们急……” 他说的不错忠义军虽然攻下了武关其实还是处于被动。 忠义军一则没有粮草二则孤军深入。若守在武关一边要面对南阳守军的围堵一边要面对在商州的董文蔚。如果长期对峙下去会成为先崩溃的一方。 所以忠义军分兵了留三千人驻守武关其余兵马直驱商州。 “李齐山年纪小背后站的是王荛这小子太狂了疲师远来实力不足。” 这日董文蔚在观望了战场之后作了如此判断。 …… 事实上王荛决定分兵来商州之前根本没想到商州已经降了。 他原本盘算的是在商州城下与守军合力击败董文蔚之后解蓝关之围。 待看到倚城而守的董文蔚兵马便让人有些傻眼。 王荛、董楷、闻云孙等人商议良久废话说了许多甚至还派人劝降董文蔚被拒绝之后他们做了一个决定。 “打。” ~~ 商州这一战双方几乎都是世侯的兵马士卒战力都差不多。差的只有人数、地形还有指挥。 将领之中忠义军将领杨友、郑德衍都是良将也正是有他们忠义军能偷袭了石同甫拿下武关。 但七千余人与上万人大战还要看统帅的调度。 在董文蔚看来对面的统帅根本不知兵可谓毫无经验。 王荛、董楷、闻云孙确实是全都是第一次指挥这样的场面。 他们有一腔热血胆子也大然而战事一起走上战台一看根本不知如何调度。 这使得宋军很快就成了小股兵马的各自为战。 刘金锁颇勇猛领着他那一路兵马长驱直入瞪着董文蔚的大旗越杀越近。 身后的战台上根本就没有提醒他也看不见整个战场的形势因此一直以为马上就要赢了。 左翼杨友陷在了蒙军的包围之中拼命向战台求援旗帜晃动、军号不停吹。 战台上始终没有打出令旗让右翼的郑德衍过来支援…… 一战至此表面上看起来双方伤亡还没有显出大的差别来。 但董文蔚已有必胜的信心。 他从容指挥兵马分割忠义军思绪已飞到了蓝关想着今日击败商州之敌趁势抢回武关即可支援唆都。 不容易如今已到了二月终于是要奠定整个胜势了。 前几天还担心被前后围堵原来遇到的只是刚上战场的书生。 “那是什么?” 忽然有呼声响起。 董文蔚大步转到战台北面望见北面尘烟滚滚乌泱泱的一股人马正在向这边涌过来。 “那是什么?去探。” “报将军好像是……唆都将军的溃兵?” “溃兵?” 唆都怎么会溃了? 董文蔚回想着唆都那精干凶猛的模样很难相信唆都会被人击败。 但眼前发生的一切确实在证明着这点。 仿佛是在梦中他移回南面还能看到忠义军已经被分割开来是胜是负只看能否在被溃败冲乱之前就先歼灭忠义军了。 双方都是被对方两面夹击都没有退路了…… “传令下去拦住北面溃兵!” “擂鼓!命右翼尽快歼灭杨友所部敌兵!将士们此仗若胜即取关中这是最后一场硬战杀敌!” “咚咚咚……” 远处的战台上那几个毫无经验的书生这次竟是先下令击了鼓。 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会学习指挥至少开战到现在他们已经多了一点点的经验…… 正文 第816章 不直人间一唾轻 唆都没想过自己会败。 可一旦士气崩溃兵败如山倒他根本无法挽回。 若说士气如山崩地裂那第一道裂痕就是二十八日夜里偷袭蓝关失败反遭到了宋军的炮击。 当时唆都以为伤亡并不大无非是晚几日攻城。 但这已在士卒们心底埋下了“没到最后一刻宋军都还有后招”的担忧。 之后唆都又下令驱赶民壮攻城终于在三十日的夜里攻破了蓝关。 蒙军大喜。 然而入城之后他们迎来的是整个蓝关关城的烈火、爆炸……轰然巨响声中宋军竟是直接毁掉了关城。 烈火持续了一日一夜当蒙军好不容易灭了火面前遇到的又是轰鸣的炮响。 以及一整支严阵以待的宋军。 宋军怎么可能还有援兵? 蓝关这么重要的地方被攻打了那么多日宋军能抽取的援兵早抽掉了哪里还有援兵。 双方一交战宋军就大喊着告诉他们了。 “合必赤已死蒙军在黄河大败!” 蒙军士卒不管信或不信一次一次面对宋军的顽固的防守潜意识里早已认为攻不进关中的。 爬上蓝关被打回来了;攻破蓝关关城被炸了;好不容易灭了火又遇到宋军援兵严阵以待……那再打过去一定还有别的宋军。 宗王合必赤那一路友军都完了啊。 像是雪崩时的第一块积雪掉落马上便有第一个掉头就跑的蒙卒。 唆都是蔡州总管麾下是蒙古汉军。他是蒙人下令都是通过通译下令。 有胜势时这些都不是问题。 但一遇逆势……就像是雪崩在雪崩面前人力无比渺小。 唆都是乐极生悲根本没能预料到杀入蓝关之后会面对这样一系列的情形。溃败一起他根本无挽回。 ~~ 林子则是大悲大喜。 他率兵赶到蓝关以北之时正是正月三十日的丑时只见蓝关城上一片大火还以为是蓝关已经失守了。 之后很快便遇到了吴潜。 林子无法言说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他曾经为程元凤做事清楚这些相公到底有多尊贵这夜他却见到了声望更高的吴相公最狼狈最憔悴的模样。 熬到油尽灯枯了一般。 “吴相公这是……” “让将士们歇一夜火势一灭破敌吧。” 将士们歇了吴潜却没歇规划着接下来的战事调整火炮与伏兵的位置安排探马。 直到看到蓝关火势渐小他才菀尔了一句。 “看小儿辈破虏。” …… “破虏!” 从蓝关跑到商州一百五十里秦岭山路拼命跑、拼命跑也需要跑十个时辰。 蒙军士卒为了逃命在山道上奔跑、翻滚、砍杀、踩踏一口气都不敢歇。 宋军竟是也追了上去。 搂虎本来就有些疯他是彝族山民出身在这险峻高山上如履平地麾下的士卒或是他带的旧部或是当地人对地形熟悉跑得也快。 林子带来的这两千人好不容易到了蓝关歇了一日一夜已缓过劲来不愿白来一趟也不愿落在蓝关守军后面。 宋军这般奋力追赶一直追着蒙军溃兵到了商州以北。 吴泽原本打算停下。 他比搂虎、林子更清楚形势。一直奇怪唆都为何只领数千兵力驱赶着驱口攻城商州至少还有万余蒙军却不调到蓝关。 直到林子派控马回报称发现商州正在大战。 吴泽这才确定有援军牵制住了很大一部分蒙军。 他马上为搂虎、林子参谋提出继续驱赶溃兵冲溃商州蒙军的阵线。 若没有吴泽在搂虎、林子这样的武将也许还是会这么做但未必有自信。从吴泽口中提出就不一样了他们佩服吴潜也连带着佩服吴泽对读书人天然的有种信服。 军师这般说了那就一定对。带着这种想法冲杀起来便是毫无顾忌。 …… 武关道上有人逃有人追。 再一看前方杀声冲天竟还有一场战役在进行溃逃中的蒙军心情愈发崩溃。 都说蒙军好战喜好的是那种击败敌人肆意抢掠的战争而不是这样的硬战、苦战、败战。 受够了。 战事太多了。 好不容易逃到这里前方还在打?! 越来越多的蒙军发了疯。 他们看到商州城门紧闭于是吼叫着继续向前冲。 宋军在他们身后驱赶着引导着他们逃跑的路线最后撞向董文蔚的大旗。 唆都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本以为董文蔚能够接应他“撤退”回来的兵马稳住颓势。 但现在看来反而是他要冲乱董文蔚的兵势。 …… 一名溃军被斩杀。 执刀的蒙军士卒放声大吼道:“不许冲阵!所有溃兵从两边绕后……” 溃军涌上来推倒了这些士卒活活将他们踩死。 “咚!咚!咚……” 蒙军战台上的鼓声大作董文蔚已亲自冲锋直扑忠义军左翼杨友一部。 宋军的战鼓也大作。 杨友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反正就是王荛在告诉他快胜了。 但依旧没见到战台上有令旗提醒右翼来支援。 杨友只好一边指挥士卒抗住蒙军的攻势一边大骂王荛。 不可否认的是王荛确实指挥得很糟糕。 这种糟糕使得忠义军被分割。但战场形势的突然变化使得整个战场都趋向于混乱战阵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各方陷入了乱战。 …… 左翼杨友所部的两千余人被分割成好几部分身边只剩百余人了。 杨友是杨妙真的侄儿身上有股红袄军的草莽之气打起仗来也着实是凶。 他的枪法了得比刘金锁还厉害只不过气力不如刘力锁大而已。 此时见王荛还不派援兵来杨友放弃了打胜还是打败的想法干脆冲向石同甫的旗帜所在。 一旦杀入敌阵不管别的这小股忠义军就像尖刀一般直杀到石同甫大旗下。 石同甫才指挥着把忠义军左翼分割一回头见杨友杀来连忙招呼亲卫挡上。 来不及了长枪刺来枪尖如梨花雨落包围了石同甫。 “叮叮叮叮……” 仅仅交战四招“噗”的一声杨友一枪捅进石同甫的眼窝。 “死啊!” 长枪一挑挑破眼球把石同甫的头盔挑落。 有忠义军士卒扑上一刀劈开石同甫的脑袋。 左翼士气大振。 “叛贼受死!” 董文蔚、董士庆已策马赶来两柄长刀猛劈杨友。 都是河朔世侯董文蔚认得杨友见面亦不留情。 但今日杀到眼红董家父子显然是托大了为求迅速取胜亲自冲锋。 “吁!” 有忠义军士卒抢上前与董士庆马匹一撞闷响声中那士卒倒地吐血董士庆也摔下马来。 “噗!” 只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杨友已冲上前一枪捅翻董士庆哈哈大笑。 “噗!” 董文蔚上前一刀砍倒了杨友。 血光飞溅那持枪的臂膀已被斩飞起来。 “死啊!” 终于忠义军左翼的将旗倒了下去。 董文蔚又悲又喜站在儿子的尸体前大哭。 “胜了!胜了!” 他已击败忠义军侧翼很快就能驱其溃兵冲乱所有宋军。 但来不及了回头一看只见溃军已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 才投降蒙军不久的商州知州魏若虚还站在蒙军战台附近。 转头一看宋军已然冲杀过来。 “别杀我!” 魏若虚连忙向高处攀去一边回头大喊道:“我是郡王任命的商州守不得已……” “噗!” 杀红了眼的宋军士卒根本不管这些既见到蒙古高官直接便砍了报功。 “杀啊!” …… 整个战场渐渐向西面偏。 董文蔚想冲溃宋军却被自己的溃军冲得不断向西逃。 但西面是秦岭的高山逃着逃着他终于被围困在山崖下。 今日一战竟是从必胜突然转成了这等惨败。 荒谬却又无法挽回。 当然不甘对手根本就是不会指挥唯运气太好。 “时也命也……尔等投了吧。” 董文蔚想到家中仕大蒙古国者还有兄弟六人子侄数十人。而董文用被俘已让家族十分难堪。 一念至此他径直提起刀架在脖子上一抹。 尸体倒在地上。 “将军!” 周围士卒纷纷大哭…… ~~ 一旦溃败伤亡的人数急剧上升。 越来越多的尸体倒在了丹江边直到忽有人大喊了一句。 “拿到蒙将了!” “俘虏唆都了。” “……” 唆都几乎已逃过了宋军的阵线将要脱离战场。 但其实也逃不掉前面的武关还在宋军的掌握中。 他并非没有战死的勇气只是在蓝关初败时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而之后一路溃逃逃着逃着已不知何时战死才好了。 他被一路押上宋军战场看到了王荛得意洋洋地站在那不由破口大骂。 “这就是你们这些汉人所谓的忠义吗?王荛你说过要忠于大汗但还在暗地里谋反你太无耻了!我们蒙古人宁可折断骨头也绝不会像你这样背信弃义……” 王荛冷笑上前就给了唆都一巴掌用蒙语回骂。 “额秀特你的狗屁大汗不背信弃义?宁可折断骨头?信不信我拔出你的舌头把它像你们烤牛羊肉那样烤成美味。” “……” 闻云孙转过头与董楷低声交谈了几句听董楷翻译了这些对话。 “他又说什么?” “他说他不会投降蒙古人不会乞求敌人庇护。” 闻云孙道:“倒是条好汉他既不降传首以慑蒙兵如何?” 语气平平淡淡商州这场战事基本已定下来敌将如何处置小事而已。 董楷望向远处的战场点了点头。 “宋瑞所言甚是。” …… “噗。” 唆都因得了闻云孙一句夸很快脑袋便被挂了起来…… ------题外话------ 历史上有个“天祥骂吕”的故事文天祥出使被伯颜扣留骂伯颜失信吕文焕从旁劝解文天祥遂痛斥吕文焕“今合族为逆万世之贼臣也!” 唆都很佩服文当时在一旁叫好“丞相骂得吕家好!” 文没接这份人情写了首诗诗名就是《唆都》。 “虎牌毡笠号公卿不直人间一唾轻。但愿扶桑红日上江南匹士死犹荣。” 正文 第817章 肯将衰朽惜残年 蓝关已成一片废墟。 吴潜由人搀扶着缓缓走过废墟抬手指着几处地方安排民壮挖沟建垒以防万一败了蒙军卷土重来。 普通将士只看到要胜了不会去想情况会有其他变化。 但吴潜是当过一国宰相的人做起事来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旁人只做一件事他或许要做十手准备。 在焦黑的瓦砾场中走了一圈老人体力不支扶着拐杖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有人风尘仆仆地赶来正是他的三子吴定。 吴潜有子四人长子、次子进士及第在宋廷为官;四子吴实战死;唯三子吴定不曾入仕原本守在老家近年则侍奉在他身边。 说是不入仕但关中这个局面吴定既来了岂能清闲? “父亲。”吴定也是年逾四旬的人了好不容易爬进蓝关废墟见吴潜脸色憔悴忙关切道:“父亲这是……” 吴潜微微抬手示意闲话少说问道:“关中局势如何了?” 他并不是武关道这一路守将而是坐镇整个关中后勤。 这些日子他是抛下了份内之事来蓝关对关中情形当然忧切、心焦。 不等吴定回答吴潜马上又问道:“杨西庵可有骂我拉走了长安的守军与火炮?” 吴潜怕的不是被杨果骂。 火炮之所以留在长安因为不止是蓝关破了会有敌兵到长安多的是敌兵有可能从别处攻来。 吴潜怕的是因他调走了守军火炮长安失守。 好在吴定马上应道:“父亲放心长安暂时无恙只是……” “快说。” “廉公传信提醒我们戒备西面防御称近期陇西将有大战杨公急请父亲将火炮、兵力调回去否则长安民心大乱。” 吴潜后怕不已心中暗道此番运气好若再晚一步破敌怕是就来不及了。 他惊得一身冷汗面色犹从容自若道:“好待兵马回来马上便教儿郎们回防长安。” 话到这里吴潜想到他交代过吴泽追到商州以前就立即回师但此时却还不见动静不免又是忧心忡忡。 直到傍晚时分有快马匆匆赶回蓝关。 “捷报!捷报!我军于商州与忠义军合攻蒙虏大胜大胜!” “……” 吴潜听罢战报哈哈大笑之后却又以袖抹泪背过人与吴定感慨不已。 “小儿辈大破贼小儿辈大破贼……谢安石雅量闻捷报意色举止不异于常可笑我见识短浅喜形于色。犹敢言谢安石功劳不够笑我大言不惭。” “父亲并未大言不惭放眼当世除了父亲还有谁堪比谢公?” “胜得太难啊如何能不喜形于色?”吴潜自顾自喃喃着老泪纵横。 他还想安排回师长安之事。 但听得捷报他像是一口气泄了神色迅速萎靡下来这夜说着话忽然晕了过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吴潜再转醒便见到身边站着许多人。 他不由恼怒咳了几句大骂不已。他恍然以为自己骂得很大声其实旁人听得是气若游丝。 一众武将被吴潜喝叱了一通低着头退下去。 吴泽跪在一旁。 吴潜显然有话想对这个孙子说却见一个人影上前。 “吴相公。” “是……是宋瑞?” 吴潜精神一振努力支了支身端详着闻云孙叹息道:“临走前老夫还能见你一面好好。” 闻云孙与吴潜的长子、次子是同年皆是兴昌四年进士与吴家往来亲近此时上前两步看着吴潜的面容有些不可置信。 他听说过吴潜身死循州之事;近年也隐隐听人说过在关中主政的某位老相公正是吴潜;在商州战场他也在想到底是谁在统兵能击溃唆都的蒙军。 直到随吴泽一路赶来路上也得知了当年的隐密之事。 但若非亲眼所见如何能叫人相信? 堂堂朝廷宰执被毒杀假死脱身主政关中两三年而朝廷一点风声都无?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吴相公。”闻云孙眼中带着些震撼不知如何开口道:“学生曾听得吴相公一诗欲知千载英雄气尽在风雷一夜中。” “老夫知道你想问什么。是啊老夫没死在循州那一夜风雷中又苟且偷生了几年。回想起来了却平生不少心愿……你可知老夫守住了长安千年古都……” 闻云孙登时红了眼肃色道:“学生……学生定为吴公讨还公道!贾平章……” “公道不公道的老夫不在乎了也不怪贾似道如我这般涉及皇位之争的罪臣流放到地方之后暗中杀掉本就是常例。” 吴潜说的是流放不是“贬谪”。 宋廷的贬谪有三种一是左降放任地方州县依旧有权;二是安置仍有一定的自由和虚职;三是编配。 吴潜贬循州就是编配是被专人押送到偏远恶劣之地管制定期向地方官“呈身”即是被关押在循州。 说是“贬谪”听起来像是把官位降一点外任地方看起来还是官。 其实编配就是流放编配官就是罪犯。 当然这也是大宋对士大夫的优渥。连谋逆大罪也只是“贬谪”处置。 今日吴潜随口一句话把这窗户纸在年轻的闻云孙面前捅破了。 因为他真的不在乎什么公道不公道了在乎世道。 “江古心尝言‘世道之责当在宋瑞’你莫辜负其厚望。”吴潜以一双老眼注视着闻云孙喃喃道:“世道之责在尔辈年轻人。” 闻云孙一愣。 他触动很深但许多事暂时还未完全想明白登时惘然。 再一看见吴潜还有话要与吴泽说他只好郑重行了一礼告退。 帐中只剩下吴泽还守在吴潜身旁。 “也不知陇西能否守住啊。” “祖父切莫再忧心战事好好休养才是。” “不行了回光返照了。”吴潜的思绪似乎很飘说起话来有一搭没一搭的道:“杨西庵与我同岁你看他精神矍铄怕是还能看到四海归一之日让人羡慕啊。” 吴泽大哭。 吴潜含笑拍着他道:“莫哭……也好我至死犹是大宋臣子也好。” 他不给孙子哭着说那些安慰话的机会让吴泽凑近了缓缓地交代身后之事。 “此番若能挡住蒙虏攻势李瑕的基业便立住了我一直劝他要忠于大宋尽力了。事到如今已拦不了他。也好身后事管不了了往后你想如何做便如何做。” 说着说着吴潜有些累了最后道:“我走之后由你三叔守孝……你不必守孝你守关中。” “孙儿……” “记得来时我与你说的话吗?你守关中。” 吴泽大恸跪着含泪答应。 隐隐地能听到吴潜以极低的声音在念着唐诗。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这不是吴潜此时的心境这是他被贬循州时的心境。 但谁曾想最后他并非死在循州瘴气弥漫的江流边他守住了蓝关。 想到这里吴潜有些遗憾更有些得意不由微微一笑。 良久吴泽再抬起头看到的是凝固在吴潜脸上的那一抹淡淡的笑意。 “祖父!” 吴泽泣不成声…… ~~ 三日后一封急信由快马传到了合阳大营。 李瑕展开信愣了一下之后默然了许久。 他已经算不清重生以来见过了多少人的死亡……乱世人命如草芥不是说说而已。 让人麻木也让人疲惫。 “阿郎。”韩祈安走进帐中似想汇报些什么。 李瑕把手里的信递过去道:“我想让宋廷为他昭雪追复原官、赐谥、追封。” 韩祈安微微一愣看了讣告长叹一声。 “与宋廷掰扯这些终究太麻烦吴相公反对立赵禥。赵禥在位一日宋廷若敢为吴相公平反天子威严尽失难。不如待阿郎立事了再追封为吴相公立庙。” “不。”李瑕道:“他想要的是宋廷的昭雪他是大宋的忠臣……我本该早些帮他昭雪的让他不留遗憾。” 韩祈安摇头又点头。一会觉得昭不昭雪不重要了一会又觉得吴潜走时也许还有遗憾放不下。 李瑕不怕麻烦要去与宋廷掰扯便由他吧韩祈安汇报道:“阿郎史天泽派使者来了。” “做什么?” “说是……”连韩祈安都有些替史天泽感到难为情道:“说是给我们一个归顺的机会……” 正文 第818章 战已久 奉命来招降李瑕的蒙古官员名叫王恽。 王恽时年三十又六他出身金国高官之家少年便有才名彼时史天泽领兵攻宋路过卫州初见王恽对他优加礼遇。 之后王恽又从学于姚枢、郝经、王磐等北地名儒后经燕京行省参政张易举荐入仕。再受丞相耶律铸提拔授翰林修撰、同知制诰兼国史院编修官。 从这经历便可看出他人缘很好。 因人缘太好这次王恽也受到了李璮、王文统的牵连罢官幸而史天泽为他辩护留他在幕下做事。 结果韩城之战大败大营遇袭统帅合必赤被斩军心动荡伤亡惨重……史天泽的处境非常不妙。 恰是此时王恽站出来说应当遣使去招降李瑕。 这个建议看起来很荒唐。 李瑕显然不可能被招降另一方面史天泽的长子史格刚死在李瑕手中新仇旧恨自不愿招降杀他一子二侄的仇人同朝为臣。 但王恽自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应该遣使。 一则名为招降实为休战借着招降的名义停一停战事; 二则刺探李瑕军情看其人是否还在黄河沿岸是否已领兵去支援别处如今又还有兵力几何; 三则做最坏的准备若诸路兵马皆攻不破关中未必不会和谈。那谈得好与谈得坏将会有极大的区别虽无奈但也可早作准备。 至于李瑕愿不愿谈? 王恽至少能确信他不至于斩杀使者。 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李瑕作为一个要争雄天下的人必要争取北人的归心如今正是树立名份、威望之时不会做自损名望之事。 如王恽所料李瑕没必要为难一介使节也愿意接见。 …… “李王之风采着实让人倾倒。” “我听过你的词‘百年总是逢场戏拍板门锤未易当’。” 王恽苦笑讶道:“李王竟听过在下拙作?受宠若惊。” “耶律有尚与我说过他与你算是好友当年也曾像这般出使如今正在我幕下做事。” 略略几句寒暄王恽感受得到李瑕的自信这让他有种气势始终被压着的感觉…… “今陛下甚得中土之心、得蒙古诸王推戴稽其气数观其德度可谓汉高祖、唐太宗、魏孝文之流也明君当世李王若归顺则可王爵万世从此偃武休兵岂不美哉?” 见过礼李瑕便不太理会王恽改由韩祈安开口说话。 意思也很简单蒙古没有资格劝降。 “惨败成这般模样仲谋竟有勇气来大放厥词?凭何归顺凭尔等脸皮厚不成?” 王恽早有准备应道:“韩城一战我方虽有小败。然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到最后方能定成亡。李王或可胜一次、两次甚至五次、十次但只需败一场即有覆败之虞。而以大蒙古国疆域之广、国力之雄早晚必胜……” 韩祈安打断了王恽的侃侃而谈道:“那不如待尔等真能小胜一场了再谈如何?” 王恽笑了笑道:“恐韩先生不知在兴庆府、在延安府大蒙古国已是重兵云集若待我方小胜一场只怕尔等连归附的机会也没有。” “不妨我们等得住只要忽必烈也能支撑得了这场战事大可慢慢打。” 王恽下意识抬手捻着唇边的胡须眼神中闪过沉思之色。 他意识到李瑕肯见他也有目的。 这一场对话双方都不认为有任何归附的可能但都在试探。 “韩先生多虑了以大蒙古国之国力足可撑到占据成都、重庆并无撑不了一说。” “可惜这‘大蒙古国’似乎并非忽必烈一人的蒙古人可以不在乎哈拉和林丢了你们这些北地汉人也不在乎国都丢了?” 王恽一惊。 他人缘好因此隐隐在军中听说过一些风声说是阿里不哥复占了哈拉和林。 蒙古人逐草而居惯了对城池并不太看重只是难免让人担心汗位之争的结果到底如何。 另一方面要稳定北地汉人之心夺回川陕可比夺回哈拉和林更快、更有用。 所以燕京诏谕继续攻川陕。 这事很微妙并非说哈拉和林与川陕之间有一处绝对比另一处重要而是要看形势。 眼下的形势是史天泽已经把李瑕主力拖在黄河一个月相信合丹、杨大渊马上可以大胜到时李瑕腹背受敌史天泽、董文炳犹可从东面杀入关中。 但王恽没想到李瑕竟连这样遥远的情报都知道那必然会继续顽抗…… 李瑕并不知道阿里不哥是否夺回了哈拉和林。 他只是认为拖了蒙古近二十万大军这么久阿里不哥怎么也该有动作了所以让韩祈安试探了一下。 接见王恽为的本就是试探…… 王恽的惊诧只有不易察觉的一瞬间很快他淡淡一笑道:“韩先生与其关心些无稽之谈不如多担心陇西战事不是吗?” 韩祈安也是淡淡一笑不让眼神里的忧虑被王恽看出来。 他与李瑕仔细分析过局势认为这一战如果一直打下去哪怕一直能胜打上三个月积累的钱粮就将耗尽;打上半年只能退守汉中;打上一年只能学着余玠构垒守蜀……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形得一直胜且没有人叛投但若有一场小败便说不准了。 当然忽必烈也绝不会好受真花了一年半载来与李瑕打仗谁也不知道阿里不哥能将势力扩张到什么地步。到时哪怕歼灭了李瑕还能不能胜过阿里不哥? 这是李瑕无法估量的但他与韩祈安说了一句。 ——“我若是忽必烈哪怕打上一年半载三年五载打到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先灭李瑕再试图缓过这口气慢慢对付阿里不哥。” 这句话让韩祈安非常不安。 李瑕了解他自己且了解历史走向因此确信忽必烈一定得先灭了李瑕才行但这是本不该有的判断。 忽必烈会怎么选不知道。 …… 此时帐中互相试探的双方都有些吃不准对方的心思。 但论表现出来的态度李瑕却比王恽坚决得多。 在看到了王恽那一瞬间的惊诧之后他已得到了他想试探的东西径直将王恽驱逐出去。 “多说无益有本事你们便打进来。” ~~ 燕京。 忽必烈已收到了史天泽韩城之战的战报。 意想不到。 论将帅、论兵力论天时地利这一战都没有败的可能。 史天泽打了一辈子仗稳中有进。既能打出围歼李璮那样稳妥且伤亡小的战役也能在昔木土脑儿一战迂回突袭一举奠定胜局。 十七路世侯的十万大军哪怕分兵三万到潼关、南阳犹有七万众皆战力不凡由名帅统领履冰过黄河攻打不到一万人的敌兵如何会败? 说是黄河冰面被炸塌了。 忽必烈怎能不怒? 他发怒的方式却很平静只是坐在那眼睛微微眯起从细缝中透出沉思而阴郁的光。 怒火不急着发散出来因为这些臣子他还把握得住。 该有的责罚不会少但同时他还能驱使着他们为他的大业出尽所有的力。 一瞬间先思量了如何处置败军之将之后忽必烈眉头一皱考量起形势。 开战一个多月了。 在李璮举旗叛乱的最初一个月蒙军就已经将李璮围困在济南奠定了胜局。 原本以为能很快覆灭李瑕可现在一群废物却连关中都没能杀进去。 比预想中慢得太多了。 但还有合丹、杨大渊的战报没送来…… 有一路能杀入关中就足够李瑕的防线一看就是外围壁垒重重内部空虚。 想到这里忽必烈心中已有了决意。 只需要一封捷报就够有一封捷报他便可决意继续攻打李瑕。 …… 终于在二月十六日有快马狂奔至燕京一封战报被急递入行宫之中。 “大汗陇西战报到了!” 忽必烈竟不着急以面沉如水的表情接过那封情报摊开一看眼中似有精光闪过之后神色依旧平静。 他回过头看向挂在墙上的地图只见大蒙古国的疆域是那般大…… 正文 第819章 撑(为白银大盟“公子WV”加更1/10) “大汗只有草原在蒙古人才能生存这是成吉思汗的箴言!大汗再不反攻阿里不哥他就要联络诸王占据整个草原了!” 塔察儿很气愤提高音量又道:“我们还在等什么?等无能的合必赤与合丹攻破宋人的防线吗?!等抢回了草原我只带两万勇士就可以为大汗打下成都。” 之所以会有这一番话因为兴庆府消息传来合丹小败于宋军并称短期内暂无攻破宋军防线的办法。 塔察儿浑然忘了当年他领十万大军攻樊城与宋军对峙数月最后灰溜溜地退回一事。 他觉得合丹太过无能了。 “大汗说阿里不哥愚蠢得不像成吉思汗的子孙认为李瑕的威胁更可怕。那更应该先打倒阿里不哥再全力对付李瑕。只要保证身后还有草原蒙原人就永远还有重来的机会……” 忽必烈冷着脸听着这些像是牢骚的谏言始终保持着冷静。 直到最后他把蒙古诸王、蒙古大臣们赶出去转过头看着他的宿卫长安童问道:“你记得上一次说起该先打阿里不哥还是李瑕是什么时候吗?” “是在正月二十二日大汗。”安童答道“已过了二十五日。” “二十五日足够我灭大理国了。”忽必烈喃喃道“可我们的勇士们有什么进展?” “没有进展。” “有很大的进展。史天泽在黄河被打得大败合必赤死在了宋军袭营时唆都与董文蔚被围歼在武关道耶律铸设计偷袭宋军反而被伏击。” 安童连忙跪下因忽必烈话语里的怒气感到颤栗。 “大汗勇士们在砍木篱笆时断了斧头但只要砍倒篱笆院子里的一切就是大汗的财富。” 忽必烈对安童有这份见识很满意适时地展露了他的阴冷之后很快便摆出宽厚的一面。 “起来吧。你知道这次与二十五日前有什么不同吗?” 安童道:“我年少愚笨认为没有什么不同。最多只是过去了二十五个日夜罢了。” 忽必烈笑了笑。 他心想不同在于之前考虑的是先打阿里不哥还是李瑕而现在考虑的是……暂时打不下李瑕该怎么办? 区别很大。 原本是“来得及”现在很可能是“来不及”了。 “去把那些汉臣们叫进来。” ~~ “陛下臣以为如今万不可撤兵。” 刘秉忠出列掷地有声道:“一旦撤兵即陛下承认攻李瑕不克岂不惧世侯离心?!” 忽必烈的眼睛又微微一眯。 他本觉得塔察儿的谏言有道理先收兵击败阿里不哥保证草原的根本之地再回过头来全心全意地攻打李瑕。 但刘秉忠切中了另一个关键。 比如顺天张家、东平严家都有亲属正在川陕。 这些世侯未必不是在窥探局势察觉出谁有取天下的可能心里便倾向谁。 此次若是近二十万大军合攻李瑕到最后却无功而返难保这些世侯不生异心。 忽必烈扫视着面前的金莲幕府群臣。 刘秉忠、姚枢、李德辉、王鄂、张易、王磐…… 只见他们一个个文质彬彬看起来并无力量。 世侯离心? 谁知道这些文人会不会离心? 他遂大笑道:“聪书记说的对汉人有个词说的就是朕今日的处境叫‘进退维谷’聪书记认为该怎么办?” 这个成语忽必烈念得字正腔圆可见忽必烈不是学不会汉语只是没有必要。 刘秉忠应道:“有两条路可选一是继续攻打李瑕他占据川陕的时日尚短没有积累钱谷只要打下去他一定会败亡。” “可这样一来让阿里不哥占据了草原让朕麾下的蒙古勇士们离心了又怎么办?” “歼灭李瑕保证不会有一方势力能够威胁到中原到时以中原之力攻打草原即可。” 忽必烈笑了笑。 若是依刘秉忠的意思到时失去了草原愿意支持他的蒙古人就更少了。 那岂不就是顺了这些汉人的心意中原就真成了一个汉人王朝? “第二条路呢?”忽必烈问道。 他的神情显得很是宽厚但那蒙古大汗的威仪已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因为他看得出金莲川幕府这些汉臣有私心…… ~~ 皋兰山县子城县。 县城隔着黄河与兰州城对望。 北面则是蒙军的大营宋蒙双方已在此处对峙了一段日子。 原本蒙军已把宋军堵到了更西面的凉州但耶律铸想要将计就计佯退伏击宋军一次。 那一场偷袭战发生在冰草台。 依耶律铸的计划宋军追击合丹的辎重哈兰术、忽剌出绕到宋军后方与合丹形成合围。 没想到宋军没有中计只是远远缀着合丹与合丹的主力拉开了很远的距离。 当哈兰术、忽剌出领兵出冰草台却无法得到合丹的支援最后反而败退。 蒙军士气为之一颓宋军遂趁胜追击把防线拉到了黄河附近与兰州守望相助。 合丹失了锐气不敢强攻双方便对峙起来。 这一战对于杨奔、宋禾这些年轻的骑兵将军而言受益匪浅。 如果没有李曾伯他们一股脑地追上合丹只怕此时脑袋已被斩下来堆在兰州城下了。 经此一战杨奔像是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 若说收复河西之前他想像霍去病一样建功立业如今他更在乎的则是守卫疆域或开疆扩土的过程而不是封狼居胥的结果。 李曾伯让他明白脑子里装太多封狼居胥的狂热却忽略了战场与士卒、忘了保持冷静的将领早晚必死在战场上还要害死麾下士卒。 打仗不是求功业是求活。 战到最后死了无数人活下来的人自然会有功业…… 这日杨奔巡视防线忽皱了皱眉。 “彭有余!” “在!” “你麾下士卒少了一个哪去了?” 彭有余回头一看向旁边的士卒问道:“新兵呢?” “不……不知道。” 杨奔脸色已冷了下来。 这一什人原不是他麾下人马是因杨奔的兵马折损太多李曾伯便把李泽怡留下的兵马补充过来。 今日竟出了逃兵。 “还不给我找?!” “将军那新兵叫李丙是在兰州时找郡王说要从军的。” “我不管他是新兵老兵追回来军法处置!” ~~ 黄河上宋军已筑起了一道道冰墙。 今日陆小酉正在领兵督建工事有麾下士卒过来说捉到一个逃兵。 一看竟是李泽怡留下的旧部陆小酉气不打一处来。 “嘭。” “你他娘的说要保太平求着郡王要从军领了兵饷现在要逃?” 陆小酉又是一拳。 李丙被打得摔在地上。 他鼻青脸肿满嘴是血却是一声不吭也不求饶。 陆小酉恨铁不成钢却知道李丙与别的士卒不同是兵马开拔到兰州后临时入伍未经过训练便直接上战场且前阵子李泽怡战死李丙又转到杨奔麾下。 若非能体谅这些他便直接将李丙斩了。 狠狠打了一顿稍了些气他才终于拉起李丙喝道:“吭一声!为何当逃兵?” 李丙一直没求饶此时见陆小酉态度缓和反而哭了出来。 “说!当初说想保太平来投军现在不想保了是吗?” “不是。”李丙摇了摇头闷声闷气道:“我想去兰州看看马瓦儿和她孩子。” “马瓦儿是谁?你婆娘?” “不……不是不是我的谁。” “窝囊。” 陆小酉骂了一声在李丙身边坐下叹了口气。 谁没有人想见的人? 好一会李丙喃喃道:“我当过驱口当驱口太苦了比当兵苦多了我不怕苦……” “你是因为换到了杨奔麾下觉得他太严苛了?” “不是。” 李丙脸上的血也不擦痛苦地按着自己的头。 “一睁眼就是打仗每天都有人战死什长死了、将军也死了你们都跟没事人一样。” “不然呢?天天哭吗?”陆小酉道:“李泽怡战死了我心里才……唉。” 这战场上的每一日对他一样也是煎熬。 “陆将军我犯了军律我是孬种。”李丙道“请军法处置。” “处置肯定要处置但你不是孬种。我们训练了好久才拉出来打仗真比起来还不如你呢。当兵的哪个没哭过?” 李丙闻言大哭道:“蒙军怎么杀都还有那么多看不到怎么赢啊我以为从军就能立功杀敌没想到是这样没想到是这样……我保不了太平我只想保一两个人的太平。我怕我们败了蒙虏就杀到兰州。” 同样都是上过战场的人陆小酉懂李丙的痛苦揽过他的肩想了想道:“知道吗?蒙虏比我们难受蒙虏早晚撑不过我们我们能赢。” 随着这句话远远地有士卒向这边跑来。 陆小酉起身听了信使的汇报大讶。 “你说什么?” “蒙军撤了现已撤往兴庆府!李帅唤陆将军速回大营!” “……” 李丙愣住。 没上过战场的人不能理解他心里的痛苦。 他觉得每时每刻都那般难捱觉得战事绵延仿佛永远尽头。击败了蒙军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没看到双方优劣之势的变化。 所以撑不住了。 但没想到就在这个他决定逃掉的日子蒙军就这样突然撤了。 …… 陆小酉俯下身双手按住李丙的肩一脸郑重地交代了一句。 “蒙军还会来下次别再逃了。记住咬紧牙关撑下去敌人就永远撑不过我们。” ~~ 三月初一夏阳渡。 “开船!” 顺着张顺一声大吼战船向东划去撞破了冰面。 看着那冰面如此脆弱宋军欢呼不已。 仿佛砸开冰面就是击败了敌人。 “开河化冻了!” “守住黄河了……” 李瑕站在河边见此情景眼神中的神色似轻松了许多。 韩祈安上前道:“阿郎对岸确切消息蒙军退了。” “真退了?”李瑕有些难以置信又问道:“这就退兵了?” 虽然每天都在想这种可能他还是感到了有些不真实。 “忽必烈真敢撤了?他要怎么稳定人心?” “真撤了真撤了。”韩祈安抚须道:“阿郎说只要忽必烈肯打一年半载总能打赢我们但我不认同……我觉得真个打下去我们未必会输。” 话到这里他哈哈大笑道:“想必忽必烈与我想的一样。” 李瑕犹在想这是否会是佯退之计韩祈安已笑到眼中落泪。 “阿郎我们击退蒙军了如你所言他们撑不过我们。” “是吗?击退蒙军了……” 李瑕没来得及喜悦只在这瞬间长松了一口气感到一阵疲惫。 这一场仗真的打得太久了。 他抬头看去天高云阔黄河化冻到处都是战死的亡灵…… ------题外话------ 感谢“公子wv”的白银盟打赏这已经是第二次白银打赏了非常感谢~~会尽力加更可能做不到每天都加需要有所调整以免一天比一天晚容我慢慢补上~~ 正文 第820章 战略调整 延安府。 延安唐时称“延州总管府”宋元祐四年升延州为延安府。当时宋与西夏战事频繁此地便是主战场之一。 当时李元昊称帝率兵进犯宋境于三川口击败宋军兵临延州城下。 宋仁宗遂命韩琦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范仲淹以天章阁待制之职出知永兴军、兼知延州。 范仲淹戍边西北又拔擢了狄青、种世衡、郭逵、张亢等等名将。 总之延安曾是宋与西夏的战场涌现了一个时代的风云跌宕名相良将辈出。 但从另一个方面说大宋所谓的“西北边境”似乎有些丢脸。 比太原都靠南西距玉门关还有五千里。 换成任何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延安都处在疆域中心。 名垂千古的将相韩琦、范仲淹、狄青多年守边离河套都遥不可及。 是他们做的不够吗? 换作卫青、霍去病来可能做到更多? 张珏是否比得了过往这些将相? …… 秦直道上李瑕策马而行脑中考虑着这些问题。 远远的延州城在望。 张珏没有出城迎接直到李瑕进城时他才匆匆从戍楼跑下来浑身泛着一股酸臭味显然是有几个月没洗澡了脸上的血污也没擦干净。 倒是一咧嘴牙齿还算白。 他守延安府一年多了开战时根本没想到这一战会打这么久。 当着士卒们的面张珏很给李瑕面子。不过等见了礼二人走上望台言行就自在了许多。 “你这是受伤了?”张珏看向李瑕完全是朋友之间说话的语气。 “养了二十余日快好了。” “脸上血色都没了伤成这样了还跑延安来不放心我不成?” “形势变了得及时作调整。”李瑕道:“我岂能不与你商议?” “召我到长安或让我写封长信过去便是何必跑一趟。” “当面说才好。你还在与杨大渊对峙不宜轻动干脆我来一趟花不了几日。” “你好歹是一方诸侯连威严都不讲了。”张珏笑骂道。 李瑕道:“讲什么威严这次能守住关中靠的是你们这几位名将。我得来为你们把杂事处理妥了。” 他说的是吴潜、李曾伯、廉希宪、张珏四人或可称得上他的四根定海针了。 除了廉希宪另外三人都是宋臣本就一直在为大宋朝抵挡蒙军。 李瑕能做的也就是让他们在做事时能比以前更顺手。 张珏道:“你莫说这些好听的名将我也许当得但这次却没立甚大功。” 他笑了笑之后又玩笑道:“不过说来还是你抢了我守韩城的功劳?” 事实上最早就是张珏留意到黄河冬日要结冰勘察地形、训练士卒这些前期的准备都是他做的。 只不过由李瑕来守韩城更能吸引蒙军兵力罢了。 此时说起这事张珏倒不是故意邀功而是两人相熟说话不用过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也不顾忌。 李瑕也笑道:“巴不得功劳全归你我坐在汉中城等着听你的捷报才好。” “坐镇汉中有甚意思?得坐到哈拉和林城那得是多大的疆土。” “疆土再大哈拉和林也不适合定都。” “我吹几句牛皮还不行吗较什么真?” 张珏爽朗大笑随手一拳推在李瑕盔甲上动作有些像少年人的打闹。 他没觉得是平陵郡王来巡视边地了只觉难得有好友来看望自己心里非常高兴。 一个四川人跑到这荒凉边境戍守每天一抬头只看得到黄土地枯燥乏味到让人想疯当然想念家乡亲友…… ~~ “好不容易有条黄河能借水势破敌功劳还被你抢了。黄土塬不像黄河啊你看站在高处一眼看去光秃秃的地势一目了然。我和杨大渊在这样的地势下谁也别想偷袭对方……说到这个郝天益还想偷袭我却不知我早已得了你的情报自是轻易将他围了。” “没借机给杨大渊一次重挫?” “哈?当杨大渊和那些蒙古将领、北地世侯一样吗?他可是我大宋川蜀将领出身。” 李瑕明白张珏的意思。 如果说史天泽打仗稳妥那也是在蒙军中属于稳妥的其战略本质还是进攻。 宋将出身的杨大渊战略的本质则是防守哪怕要进攻了也是用防守来代替进攻。 具像一点来说史天泽打仗是骑马前进杨大渊打仗是推着堡垒前进。 这一战之中宋军用了很多计略伏击蒙军、反埋伏蒙军当然不可能每一次都能重挫蒙军。 有大胜有小胜也有败绩这是常情。 张珏道:“蒙军就像是狗到处乱啃。你能重挫史天泽因为他再稳当也还是疯狗一只;杨大渊是个咬不动、砸不烂的龟壳。 郝天益这只小狗被我围歼时杨大渊救都不救。贼他娘也教这些蒙军知道当年我们守钓鱼城时等不到援兵是何心情。” 李瑕问道:“郝天益你俘虏了?” “嗯就押在那边。” 张珏抬手一指又道:“杨大渊并非毫无作为他这一年占据了金明寨、万安城大修城垒再看那边芦子坪、青涧城、鄜城十余个城寨被他连为一片对延州城形成包围之势又营田其中……诸路蒙军杨大渊一开始兵力、粮草最少但抢掳我们的人口招附羌民一年内将战线往南推进了二十余里可说是越打越强。” “这种打法确实讨厌正如汪德臣当年在利州营田。” “当年蒙军面对我们构垒守蜀也觉得棘手吧所以二十余年打不下川蜀。” “你没用火炮轰他的城垒?” “你得先给我能收复各城寨的兵力啊。”张珏道“否则轰破他的墙却不派兵进去有何用?” 李瑕抬着望筒看了许久自语道:“蒙军撤兵了杨大渊不撤?” 张珏道:“史天泽撤兵是因为各路世侯兵力集中在黄河东岸每日糜费巨亿;合丹撤兵是因为那些兵马属于蒙军主力……杨大渊不一样兵力不多且不耗费钱粮还能种出粮草越推越近他是不可能撤的。” 说到这里他又骂了一句。 “贼他娘这数典忘宗的狗奴才除非被我斧头劈死了不然怕是一辈子扎在这里。” 李瑕遂想起《水浒传》里石秀骂梁中书的话随口也骂了一句。 “与奴才做奴才的奴才。” 张珏大乐。 李瑕平素都是绷着打仗、理政极少就某个人某个事表露出个人的情绪。相比很多人杨大渊也绝不是他最讨厌的那个。 今日能这般骂上一句还是因为与张珏是朋友没那么绷着。 但骂过了之后也要面对眼前的形势。 大宋南渡之前与西夏的疆域就划定在延安以北安塞县附近因为再往北打也守不住。 打仗不是征很多很多兵打下疆土这么简单的事要考虑到钱粮能否支撑疆域一大防线拉长补给线拉长所需耗费就成倍地增长…… “所以说杨大渊这一枚棋是卡死在我们北面了。” “如今我们已收复河西若要进取下一步便是河套。必然是两路出兵一路出河西一路出延安。” “好!何时出兵?” “一场苦战才歇急不来的。要打到河套至少需要能够支撑我们在河套立足一年的钱粮。” 张珏道:“军饷就不说了路上的消耗怕是二十倍不止再加上建城所需的人力物力。我不用算只看对面十二座城寨杨大渊花费了一年时间修筑。河套防线十倍于此你莫告诉我你要筹备十年。” 李瑕道:“十年或许不要一两年也是要的。” “能?” “没更多时间了。” “好吧。” 张珏微叹心知能在一两年内出兵河套都已是奇迹。 毕竟对河西是偷袭而如今蒙军已有准备。 打个比方当年李曾伯要收复一座襄阳城宋廷还要为钱粮之事争执半年。 “君玉兄何必叹气。”李瑕问道:“我们能用的办法又不仅是打仗一途你就没想招降杨大渊?” “无耻叛逆招降回来做甚?” “不是为了杨大渊而是为了试探忽必烈。” 李瑕看着北面沉吟着。 “我这几日一直在考虑忽必烈这般灰头土脸地退回去其威望必定要大跌。我们必须加以利用不是说有多器重这些仕官蒙古之人这是瓦解忽必烈政权的最好机会……” 张珏明白过来。 “不错我们挡住了近二十万蒙古大军。以北地世侯、文官的德性素来是谁强他们便倒向谁怎么可能不在心里犯嘀咕。” “南阳、河南、山西甚至更多地方我已派出细作试探。但离我们最近且最值得试探的就是对面的杨大渊。忽必烈对中原还有多少掌控一试便知。” 这便是李瑕所说的“战略调整”了。 于他而言与忽必烈的交手现在才真正开始。 此前的战事不是交手是他被动挡住了忽必烈并不太认真的一击。 挡住了他才能开始出招反击击的是人心…… 正文 第821章 破镜难圆 蒙军的突然撤退其实有些出乎李瑕的意料。 也许是他太高看自己但他认为忽必烈若这样灰溜溜地退走北地难免有一部分人会起观望的心思。 对手突然露出这么大一个破绽也许是有解决之法但无论如何李瑕都得把握机会。 突破口有几个顺天张家、藁城董家、东平严家甚至因为俘虏了郝天益还可试试说动太原郝家归附。 世侯之中最有可能拉拢的自是顺天张家但李瑕并不想先以顺天张家作为突破口。 原因很多。 最简单的一点保州那个位置处于蒙古势力包围中忽必烈对张家有所防备并不给机会让张家起兵、并将全族家眷带到关中。 李瑕所求的一直都只是等适合的时机比如他北伐之时能让张柔兴兵响应即可。 他要的是张家的兵权以及在河北的声望这些带不走也不是几个张家兄弟叛逃过来就有用。 没有必要太早让张家反水至少要等拿下河南。 但可以借此机会多亲近一番…… 东平严家、藁城董家、太原郝家也不会归附但家中有重要人物在李瑕手上可以搞些小动作。 而现在若想搅动局势杨大渊才是最好的突破口。 杨大渊的长兄叫杨大全曾是曹友闻帐下统制在抗蒙战场上战死。 杨大全留下两个儿子杨文仲、杨文安兄弟俩在父亲殉国之后就投奔杨大渊守运山城、大获城。 杨大渊在投降之前还斩杀了前来劝降他的叛臣。这时他们一家人既有川蜀柱石又有忠烈之后…… “我这一年在延安府与杨大渊作战与他对阵叫骂也听过他一些事。” 张珏本不想说他不喜欢杨大渊。 但既是借机为了瓦解蒙军在延安的形势他还是道:“杨大渊说他本不愿投降但为乞活大获城数万人性命只好为民背国。” “为民背国?” 张珏摇了摇头道:“叛国之臣招降他又有何用?像他这种降臣再降而复叛名节毁尽家族便完了。纵观青史岂有反复之辈有好下场的?他嘴上说得漂亮其实心里明白不会再归返的。” “我们又不是宋廷。”李瑕有些随意道:“因为宋廷太腐朽了他只好投降异族但发现了更光明的政权于是弃暗投明很正常。” “他不是因为‘宋廷的腐朽’而投降的。”张珏纠正道:“他是为了家族前景。” “何必较真?”李瑕道:“只要能削弱忽必烈、增强我们就可以。” 张珏点了点头问道:“你想怎么做?” “我先见他一面吧。” “好我来安排。” 李瑕并不能在延安久驻点点头道:“希望能尽快吧。” ~~ 塞门寨。 塞门在延州城西北二十里乃是当年范仲淹所修筑的。 宋、西夏的交战更多时候都是这样修筑城寨屯兵营田互相对峙。只有这种打法才有足够的粮草来支撑漫长的战事。 蒙人不擅长这种打法攻打关中时选择的是迂回包抄。 杨大渊擅长。 筑城屯兵当世比他有经验的人没几个。 当年随余玠、蒲择之构垒守蜀之人比他资历老的也只有王坚却还在临安荣养。 便是张珏论经验也比杨大渊浅得多。 据垒推进的策略首先看水路。 延河自西北向东南流经延安流向黄河塞门寨就在延河边。 杨大渊占据了延河上游面对张珏他在地势上占尽了优势…… 其实当年蒙哥死时杨大渊也曾想过反正复归大宋。 但当时他家小都已陷在蒙军之中不好逃离。 之后北上觐见了忽必烈被忽必烈之气度折服他便罢了再叛心思。 一转眼已成了蒙古都元帅了几乎已成为一个新的世侯…… 三月初五。 杨大渊才刚刚收到合丹、史天泽撤兵的消息招两个侄子来商议。 “猛攻一两个月却攻不破李瑕的防线大蒙古国愈发不能战了莫不是国势衰退了?” “立国不过数十年正是最强盛之际岂可言国势衰退?”说话的是杨文安他时年二十三岁生得威风凛凛眼神冷峻。 相比之下他的兄长杨文仲便显得文弱了些。 杨文仲叹息一声又道:“但蒙军对阵李瑕接连吃了败仗此为不争之事实。我只觉当年投降时几乎就是蒙军兵势最强之时至于如今……唉。” 杨文安道:“兄长多虑了因阿里不哥之乱未曾平定罢了实力犹在。” 他并不因蒙军的撤退而沮丧相反显得有些兴奋转身面向杨大渊拱手道:“叔父我认为这对我们而言还是好事。” “好事?”杨大渊沉吟道:“宋军可抽调出更多兵力支援张珏岂可称好事?” 杨文安道:“诸路皆败损兵折将、耗费钱粮无算唯有叔父取得进展功高于诸将;又可借与宋兵对峙之机积蓄实力学史、张、严家自治一方管军民之权。自是好事。” 杨大渊摇头叹道:“你目光短了只顾一家之利却忘了国势若败家也难保。” 比如大宋就是国势衰败不能保家。 正待再说些什么有校将匆匆入内。 “大帅张珏遣使送了口信来称李瑕邀大帅明日午时在延河渡口隔岸一见。” “谁?” “说是宋国平陵郡王末将猜测该是李瑕亲自来了。” 杨大渊一愣。 再一想他隐隐已明白李瑕想要做什么。 但又觉得这反应也太过迅速了蒙军才退便马不停蹄赶到这里来拉拢? 这是什么勤快人…… “叔父他是来收买人心的?这就到了?” “嗯。” 叔侄三人沉默了一会反应各不相同。 杨大渊抬眼望向窗外眼神中竟是带着不合时宜的缅怀像是在想念家乡; 杨文仲则是不以为然他虽抱怨大蒙古国的打了败仗对李瑕与宋国却也没甚好感; 杨文安则显得有些诧异与不悦李瑕这一来似是打乱了杨家谋求成为一方世侯的步伐。 终于杨大渊回过头来似已有了主张。 他没问两个侄子的意见但杨文安却是先开了口。 “叔父侄儿以为不妨借此时机袭杀李瑕立下不世之功。” 杨大渊反问道:“为谁立下不世之功?” “当然是陛下。” 杨大渊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许久之后最后还是没答这话茬自语道:“见见李瑕也好。” 他起身又吩咐杨文安道:“你不得自作主张安排人袭杀他坏了我杨家声望。” 杨文安不由大奇问道:“杨家既已举家归降还有何声望?” “我为民背国污名一人承担便是。兄长当年壮烈殉国你二人不可做于信义有亏之事。” 杨大渊说罢眼神深沉叹息一声负手自出了大堂。 杨文安看着他的背影颇为不解。 “也不知叔父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有何难猜的?”杨文仲道:“叔父一直耿耿于怀的不就是迫于无奈投降坏了一世名节。” “名节?破镜岂能重圆?” “难免遗憾不是吗?” “求的太多。”杨文安问道:“兄长呢?如何想的?” “都说陛下是雄主这次雄主怎么就败给李瑕了呢?我真是想不到。”杨文仲道:“李瑕与你同岁才多大年纪竟能逼得陛下退兵了?” “说了并非陛下败了是为了北上平叛。”杨文安道:“到时回过头来一样可并吞天下。” “是啊北上草原草原更重要……那我们这上面到底是陛下?还是大汗?” 正文 第821章 破镜难圆 蒙军主力是在三月初开启分批撤离的在许多蒙军将领看来以为李瑕还不知道他们正在悄然退兵了。 但其实仅在三月初五李瑕已经住进了延州城中的箍窑。 箍窑是用土坯、麦草、黄泥浆砌成远看像房近看是窑。 延州城内箍窑多些城外则是在山塬处挖出来的窑洞比较多。 这地方确实是荒凉贫瘠。 李瑕收复关中时陕北这一带驻守的蒙军很少因此刘黑马一倒戈拿下延州不难。 反而是这一年多杨大渊领兵进犯筑城对垒掳来了不少散落在黄土高原的流民、羌民延州城内外才算有了一点点烟火气……也就一点点。 张珏作为一方阃(kun)帅给李瑕安排的已是延州城里最像样的院子了看起来也十分简陋。 城中也许有过更奢华的宅邸全被拆了筑城了。 领着李瑕歇息的小将只有十七岁名叫史炤在钓鱼城上与李瑕见过一面。 史炤有些崇拜李瑕刚开口有些结巴慢慢才捋直舌头。 但太紧张说话也不过脑子。 “驿馆前些日子被大帅拆了谁让它有大木梁子呢正好起砲。请郡王住这吧大帅说反正只住一两日将就将就得了。” 一旁的两名士卒诧异地瞥了史炤一眼暗道自家队正是不打算晋升了。 “也好”李瑕倒无所谓道:“把郝天益带来。” ~~ “把那败军之将带过来!” 一群俘虏正在修筑城防不停用脚踹着夯土虽是春寒料峭的天气汗水还是淌在了黄土上。 郝天益正在其中听得有人叫喊回过头来。 他三十多岁身材魁梧壮硕虽然手脚戴着镣铐模样十分狼狈却还是在一众俘虏中显得鹤立鸡群。浑身气势衬得那两个看管俘虏的士卒像是他的随从。 被押在这里做劳力他也很恼火。 一般而言大将被俘要么就杀、要么施恩招降。让堂堂太原路军万户都总管在这夯土能夯多少土? 根本就是折辱。 蒙古人都没这么无礼。 今日终于有人见他了看来张珏还记得他郝天益是一方诸侯…… 被押着转进一片刚收拾出来的院落郝天益看外面护卫严密马上便猜到要见他的人不是张珏但地位不低且之前不在延州城。 果然院子里一个年轻人正在洗漱靴子上满是泥泞显然是今日赶了远路过来。 这年轻人一转头面容英俊举止雍容神情不怒自威……郝天益心里马上有了隐隐的猜测。 “知道蒙军已经退兵了吗?” “退兵?不可能。” “知道我是谁吗?” “李瑕?”郝天益出言试探了一句须臾又摇头道:“我不信。” 李瑕笑笑自脱了靴子坐在那泡脚以洗去满身疲乏倚在那拿起延安的兵图看着。 郝天益拖着镣铐上前又道:“我不信大军环伺李瑕会突然跑到延州城来除非是大蒙古国在陕北增兵了。” “信不信无妨我可以放你回去。” “什么?” 李瑕没有再重复一遍显然郝天益已经听到了。 “你能放我回去?” “明日我会见见杨大渊你随我去之后便放了你。” “你……” 见面一共还没几句话郝天益已完全懵住了。 他须停下来想一想如今到底是怎样的形势、李瑕又有何目的。 “你你是想招降我?不必痴心妄想。” “开诚布公与你说吧。”李瑕道:“我放伱回去就是为了离间你自然有人会疑惑我为何放你回去随你如何解释。” “你打错算盘了……” 郝天益正要反驳话到一边又想到反驳了李瑕他不放自己如何是好遂闭嘴不言。 气场完全被李瑕盖住。 李瑕虽年轻却已经把王爵这个封号转化成了王气。 “也许吧。但你降或不降其实不要紧我放你回去要离间的是所有世侯与忽必烈。明白吗?忽必烈败了一场人心必须有所改变你回去就是把这个改变带回去。” 这话很拗口郝天益没有马上明白。 但他能从李瑕的语气中感受到一丝霸道属于胜者的那种霸道。 那怕是小胜、惨胜、险胜、胜之不武胜就是胜。 当年蒙古人能压服无数中原豪杰不正是有那种不断胜利之后累积起来的霸道吗? …… 天色很快暗下来。 李瑕是连续奔波了三日才赶到延州城的车马劳顿坐在夕阳下与郝天益说了这几句话之后自去歇了。 郝天益今夜难得不用劳作被带下去安顿等着天一亮就要随李瑕出城去见杨大渊。 他睡不着。 因为心里还没接受蒙古退兵之事让李瑕这么嚣张。 “你降或不降其实不要紧。” 李瑕这句话始终回荡在耳边。 让人有种被轻视的感觉。 也是这一战先是迷了路结果还没打出战果来就被俘了。 一次运气不好怕是一辈子背上庸才之名了。 郝天益不由悲怆。 之后想到了他父亲郝和尚拔都。 被俘虏有何丢脸的?父亲从小就是俘虏最后还不是成了威名赫赫的大将? 这念头一起郝天益不由一惊。 倒不是起意要投李瑕了只是原本从来没想过的事开始想了像是某块瓷器“咔”地裂了一道缝。 …… 天色蒙蒙亮起时郝天益便被喊起来被押着随李瑕出城。 黄土高原壮阔荒凉一队人沿着延河向西北策马而走。 周围是驰骋到远方的探马。隐隐地还能感受到身后的马蹄声那是张珏在为李瑕压阵倘若杨大渊想突袭李瑕只怕要成全了张珏想要野战的心思。 与李瑕出行并不乏闷。 一般而言越年轻的上位者越绷着怕压不住场面。但这位年轻的郡王不摆架子对待士卒颇为亲和。 说着当年的风土人情很快便有来自当地的士卒应李瑕的询问开腔唱了信天游。 那是史炤麾下的一個年轻士卒完全是陕北人的特点黝黑、爽朗、大大咧咧。 他一手拉着疆绳一仰头便高声唱起来。 “天呀!地哟!” 高昂的歌声像是直刺云霄像是宣泄着所有的情绪。 “家呀!人哟!” “天上的火烧云地上的麦芽青……” ~~ “东边下雨西边晴受苦人多会才能过上个好光景?!” “……” 延河北岸杨大渊驻马而立听到了那远远传来的歌声。 他祖籍陇西秦州但很早就到了川蜀早已适应了蜀地的山青水秀、冬暖湿润陕北对他而言太干燥了。 唯独这边的民歌与蜀地相像让人每听一次便想念家乡。 其实当年投降的时候他本以为蒙古要一举灭宋毕竟蒙哥汗亲征来势汹汹大宋危在旦夕。 遂想着已经无可奈何了守国守不住了为了满城百姓与家小只能投了。 王坚之所以坚守那是抱定了殉国的决心也没想到能胜。 当时谁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天意弄人。 杨大渊满心就是这些牢骚与不情不愿。 他眯眼看去终于见到李瑕的队伍向这边过来。 双方各自在河的一边站定各自的士卒都还在戒备。 杨大渊眯眼看了一会待确定了真是李瑕来了他翻身下马向前走去。 这举动吓了他身后的杨文仲一跳。 “叔父!你……” “都不必管我!等着!放心李瑕不会杀我。” 杨大渊手一抬竟是头也不回独坐踏上了延河上的小木筏自撑着篙向对岸划去。 ~~ 郝天益原还抱着侥幸认为李瑕只是在诓他实则并未击退蒙军。 但此时一看杨大渊竟这般迫不及待赶过来不由大吃一惊暗道一旦杨大渊叛蒙对北方人心只怕震动不小。 郝天益很想开口骂上几句如“杨大渊你个胆小鬼我邀你合击张珏你却见死不救。” 但他明白拿出来反而是丢得自己的脸涨了李瑕的威风。 此景此情便让人无比难受。 李瑕要的就是让这些为蒙古效命的人难受谈谈瞥了郝天益一眼任由他旁观举步向杨大渊迎去。 从杨大渊曾斩杀蒙古劝降使节一事来看李瑕便知道其人投降蒙古并不甘愿。 ~~ 塞门寨。 “报将军!现已探到张珏领千余兵力距延河渡口十余里……” 杨文安眯了眯眼估量着袭杀李瑕可以试一试遂抬手道:“出发。” 他已披了一身甲胄跨坐于战马之上身后是数百人的精骑。 寨门打开先头的骑兵已入流水般涌出去。 “吁!” 后方又有信马赶到凑到杨文安身边道了一句。 “将军燕京的天使许公快到了。” “我知道让文粲先去迎接便说战事危机恭请许公稍候。” “这……副帅已告诉许公李瑕之事许公请将军不必出击他自有计较。” ~~ 与此同时北面的秦直道上许衡正端坐在马车中。 他已听说了李瑕突然到了延安之事但评点起来犹语态从容。 “当年杨大渊先斩杀王仲仿佛为宋国殉难之心甚坚但到头来不还是选择了归附?你看他想要什么莫看他平时如何说得看他最后如何选……” 正文 第823章 切身利益 杨大渊之弟杨大楫驻守在延州城以北的清涧城。许衡此番前来并未事先派人告知直到他抵达了清涧城杨大楫才得知此事连忙派人往塞门寨通知杨大渊来迎。 信马到塞门寨时杨大渊已出发去见李瑕。 杨文安听说有重臣自燕京而来不再犹豫点齐心腹精兵便要去袭杀李瑕。而就在杨文安点齐兵马的这会工夫许衡竟已得知了杨大渊要去见李瑕之事。 表面上说是副帅杨大楫说的但杨文 安一思量便知杨大楫不太可能主动告知许衡这种事。 想必是军中有人告诉了许衡杨大楫见瞒不住了只好全盘托出。想着这些杨文安已有些不安起来。他没有卸甲直接便披着一身盔甲北向去迎接许衡。 思量着近日发生的事他认为以忽必烈的气度不至于因这点事追咎杨家。万一真要追咎杨文安也不介意提着许衡的脑袋去投靠李瑕。 一路上想着这些他迎到了前方的马车见到了许衡。 许衡时年五十四岁是名满北地的宿儒。当年廉希宪才任职关中第一件杨大渊之弟杨大楫驻守在延州城以北的清涧城。许衡此番前来并未事先派人告知直到他抵达了清涧城杨大楫才得知此事连忙派人往塞门寨通知杨大渊来迎。 信马到塞门寨时杨大渊已出发去见李瑕。 杨文安听说有重臣自燕京而来不再犹豫点齐心腹精兵便要去袭杀李瑕。而就在杨文安点齐兵马的这会工夫许衡竟已得知了杨大渊要去见李瑕之事。 表面上说是副帅杨大楫说的但杨文 安一思量便知杨大楫不太可能主动告知许衡这种事。 想必是军中有人告诉了许衡杨大楫见瞒不住了只好全盘托出。想着这些杨文安已有些不安起来。他没有卸甲直接便披着一身盔甲北向去迎接许衡。 孤“ 思量着近日发生的事他认为以忽必烈的气度不至于因这点事追咎杨家。万一真要追咎杨文安也不介意提着许衡的脑袋去投靠李瑕。 一路上想着这些他迎到了前方的马车见到了许衡。 许衡时年五十四岁是名满北地的宿儒。当年廉希宪才任职关中第一件事便是请许衡为京兆府提学。后来忽必烈从鄂州北归征召许衡入朝任他为太子太保。 虽说大蒙古国任官随意不管之前是何职、是何品级只看大汗的心意但能被忽必烈授予高官的汉臣确实个个都有真才实学。 这种破格提拔每每让人感激涕零心生效死之意。 许衡虽是书生一掀车帘浑身气场却是把周围将士的杀伐气都盖了下来。 因为他奉忽必烈之命前来。“杨文安特来迎鲁斋先生。” “好好。”许衡一看杨文安便是目露 赞赏颌头不已赞道“好一个少年豪雄英姿飒爽” 杨文安得了夸赞不由对许衡大生好感忙上前以学生之礼相见。“先生当世圣贤晚辈渴慕已久惜不能得先生教诲。 “老夫与将军边走边谈如何”“晚辈幸甚先生唤晚辈表字’泰叔即可。”“ 杨文安个很单纯的人他是个将军只管打仗讨要功劳。 他不像杨大渊心中藏满了不合时宜。这样的性格使得杨文安说话做事都很爽快。他的态度很简单胜败乃兵家常事忽必烈实力还是雄厚没必 要因为这次进兵就去想有的没的。很快他也把这层意思表达给许衡之后道“叔父也是此意今日去正是去伏杀李瑕。” “无妨哪怕杨元帅是去与李瑕谈谈又能如何呢”许衡抚须道“老夫很想知道李瑕能给他什么~~延河边。 远处的黄土塬上也无草木但相比川蜀的山这里的草木总显得稀薄露出下面的黄土显得潮湿。黄色是苍凉的颜色。 有兵士策马赶到只见两岸各有兵士列阵却并非剑拔弩张的场面。杨大渊回过头问道“何事” 信马下后低声道“将军燕京有高官来了。”“这么突然” 杨大渊似叹了口气抬眼望向对岸眼神中带着些担忧。 杨大渊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因为李瑕若杀他得不偿失。 李瑕眼下要做的关键是争取北地的人心每争到一分他就强一分忽必烈就弱一分。 这种时候若杀杨大渊只会毁掉信誉《往后很难再有北人相信李瑕。且杀了也没用杨家还有杨文仲、杨大楫、杨文安等将才还有杨文仲之子杨文粲。 因此杨大渊坦然到了对岸走进宋 军士兵之中来见李瑕。 李瑕遂邀他到塬上的小亭子里谈话一起用了午饭。 谈话尹始杨大渊问的都是川蜀如何了。 他听说各个山城的军民又被迁下来很是感慨渐渐还红了眼眶。“这辈子历任蓬州、利州、阆州、夔州…走遍了整个川蜀你方才所言每个山城每个地方我都曾去过……”杨大渊仰了仰头想到蜀中军民返乡安居乐业自己却在这西北吃风沙只觉造化弄人。 他也不为自己推脱顿足长叹。“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李瑕看得出杨大渊说这些都是出自于真心。这个蜀中老将是真的对大宋、对川蜀、对川蜀山水与百姓有感情。“还有回头路。”李瑕道。 今日的谈话杨大渊分明是一副恨不能马上就归降李瑕回归川蜀的样子而且不是演的。 但谈到关键问题(一他却沉默了。李瑕有耐心不急着催等了许久才又听杨文仲开口。 “老夫很羞愧啊食大宋米禄却屈膝投降辜负天子厚望毁家兄忠烈之名。” 杨大渊没说自己愧对百姓他保全了满城百姓性命。 他坐在亭边抚着自己的膝盖想了想又道“若有可能老夫确实是想回川蜀…” 这句话或许有可能影响到整个天下的形势。以杨大渊的资历他投降之后迅速让所有降将都围绕在他周围在蒙古又形成一个军阀势力。当年他一降几乎是带着除了钓鱼城之外的蜀中诸城一起投降。现在他若肯降李瑕。重要的不是他之后能为李瑕做什么这件事本身就能让无数人对忽必烈失去信心。李瑕很谨慎听了杨大渊的表态之后想了想缓缓问道“杨老将军有何想要的” 他称“老将军”而不是“都元帅”这是否认蒙古给杨文仲的帅职。 这一句话之后杨文仲表情似乎激烈了一些继续拍着膝盖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啊。”隐隐的已没有刚才那么真诚了。李瑕笑了笑。 他知道杨大渊和刘白马还有些不同。刘白马是被打败了不得不降杨大渊却还有选择的余地而且明白现在这局势他正好能起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用。 这种时候不该给些足够的条件。但李瑕还是道“杨老将军也知道蒙古如今待武将虽宽往后却未必。” “在蒙古……都元帅之职可承袭下来。”杨文仲缓缓道。大亭子外安静了一会。 先前真挚的情感发自于杨大渊的肺腑他已双目通红像是已决心反正。但实在话现在才说出来。切身利益。这只是杨大渊的第一个条件。后面必然还有别的。 当然李瑕若不答应这个条件后面李瑕却是答非所问谈起了别的事。“这次忽必烈齐集大军来犯最后却无功而返杨老将军是如何看待往后的局势可看清了” 什么世袭的都元帅、军民总管倘若 最后蒙古国若没了一切也都没了。杨大渊反问道∶“这次若不是草原出了变乱关中真的能守得住吗”“忽必烈攻两月未进关中一步足可见忽必烈外强中干。” “阿里不哥为你解围了不是吗”“不是。”李瑕道。“呵好吧。 杨大渊笑笑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谈这个话题。 他这个笑容有些讨厌态度有些轻佻若换作张珏来劝降只怕要气得扬斧头了。 扬斧头也没用改变不了杨大渊的想法只会更让杨大渊看轻。 这场劝降似乎被李瑕搞砸了。好在杨大渊没有马上离开捻须沉吟了许久自语道“听说王坚只进封了清水县开国伯。 他把这“只”字咬得稍有些重。态度像是在说“若是肯给世侯之权柄至多也该给个爵位。当然哪怕你肯给我也得考虑考虑。”李瑕沉吟不答。 他自己也只是一个郡王又能答应给杨大渊什么“这样吧往后…” “往后郡王既自诩击退了蒙军凡事犹待以后杨大渊反问了一句摇头叹道∶“老夫活不了几年了。”谈条件总 是繁琐的。 眼下已涉及到太多问题甚至包括李瑕名不正、言不顺确实很难给到旁人足够的信心。 不过今日原本就不会有结果。李瑕不可能马上就答应杨大渊的任何条件只需要先知道杨大渊的态度再做考虑。 杨大渊亦是如此且他自己考虑还不算哪怕他决定归顺李瑕了还须回去与家族商议说服所有人同意。两人就这样相互试探直到天色渐暗…… 最后杨大渊走下塬台重新上了木筏撑着篙向延河对岸划去。 今日与李瑕相见他有些后悔、失望。李瑕没有如他预想中应允诸多条件表露出的态度是"我早晚要打败忽必烈现在是给你机会。”杨大渊自是不喜。 但心底有个念头在问他"敢不敢赌这个年轻人能成事” 这念头并不强烈不也就只有一点让他想多试探试探李瑕再做考虑。 李瑕翻身上马扫视了郝天益一眼再看向杨大渊那撑篙的背影认为今天已经有很大收获了。 无论杨大渊如何选择忽必烈与支持他的汉人之间的裂缝将越来越大。 天色暗得很快。 杨大渊划到河中心时李瑕只能看到河上的一道剪影。 说来杨大渊这人谈不上崇高但人品并不坏;私心有公心确实也有;会犹豫但也悲天悯人。 他守过川蜀、保过百姓、投了蒙军心里也后悔也想要好名声终究还是要为家族考虑。 也许换成别人到他的处境会有很多很多人做出与他一样的选择。人嘛…“噗。” 黄昏与夜色交替之际天地之间存着的最后一点光亮中不知何处有箭矢射出正中撑着小筏的杨大渊。 “噢通。 那道身影直直地落入水中。蜀中宿将、川陕都元帅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尸体随波而下。“叔父! “大帅” “渡河!给我杀了李瑕!为叔父报仇……” 正文 第824章 许诺 郝天益在延河岸边坐了一天。 比起被俘之后不停劳作的日子难得能休息着看着风景其实也不错。 而李瑕要他看的不是风景他已经看到杨大渊的态度撑筏靠岸与李瑕长谈至日暮。待他回到太原提及此事便要掀起一层波澜吹皱北地人心…… 这一天原本就这样夜幕降下岸边的宋军持着弓保护着杨大渊过了河心。 过了河心那已是杨大渊的地盘北面那列队森严的全是杨大渊的心腹。 宋军士卒们于是收了弓弩转身准备回程。 郝天益的双手被绑着自有一名士卒牵着他让他跟在马后走。 很狼狈。 延州城一战他误入张珏的埋伏杨大渊见死不救所以今日他沦为李瑕的阶下囚杨大渊还是座上宾。 但就在回头之际他余光瞥见河面上那道身影跌了下去。 前一刻还是座上宾、还是都元帅川陕局势因他一念而动;下一刻已是河上浮尸死得毫无挣扎。 造化弄人。 作为整件事的旁观者郝天益心头有些感慨他迅速冷静下来扫视着周围寻找凶手。 对岸的蒙军人声沸腾怒吼不已一片大乱不少人怒吼着在向这边放箭。 箭矢大部分落在河面上超过了河心。 换言之延河两岸虽射不到对方但都能射到杨大渊。 郝天益再转头只见河岸两边都有一排树木。 陕北这边的树木多是柏树所谓松柏长青在这三月时节柏树树叶繁盛树冠可以藏人。 没看到南岸有人从树冠上跳下来。 至于河对岸嚣声振天已无法从混乱的场面中看到杀手是否趁乱隐匿至士卒之中了。 这一瞬间的观察郝天益已有大概的判断认为还不是李瑕动的手既毫无必要动手也不是适合的时机。 他并不确定也影响不了对面那些大声呼喊着要报仇的人。 已有船只从延河上游顺流而下杨文仲正高声下令命士卒渡河杀李瑕。 郝天益见此情景倒是颇为好奇李瑕要如何向杨文仲解释。 此时若能让杨文仲冷静下来未必不能找到杀手若能解释清楚只怕杨家还真能复归李瑕。 李瑕没有解释已开启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 郝天益听不太清只听到不远处史炤正在向麾下传达。 “让蒙军攻过来围歼他们一个都别放跑……” 有马蹄声向南而去那是李瑕派信马去调动援兵了。 这让郝天益很诧异。 李瑕的反应有种冷冽之感像是根本就不带情绪。 没有惋惜不喊着冤枉。事情发生了解释也没用杨文仲想杀过去那就杀回去最好直接杀人灭口把事态控制住。 仔细一想这么年轻就能这么理智可见其性情凉薄、无情郝天益真不喜欢李瑕这种人觉得有些可怕…… 宋军士卒开始紧张有序地备战。 郝天益被绑在了一颗大树下他抬起头看向头上的树冠忽然感到背后凉嗖嗖的。 他不由想也许就是李瑕方才与杨大渊没谈拢派人射杀了杨大渊呢? 杀手此时就藏在这树冠上跳下来就能给他郝天益一剑封喉毙命。 郝天益喉咙滚动了一下。 他觉得人命真是脆弱…… 夜幕完全降下有人点起火把双方已开始箭雨试探战事胶着。 南面有像闷雷一般的马蹄声传来那是张珏的援兵快到了。 没想到的是杨文仲原本是一副不死不休的姿态确实在这之前已下令撤退了。 鸣金声自对岸传过来郝天益松了一口气。 他被绑在这跑也跑不开万一对面攻过来战线推到附近极有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之后便见宋军沿河追了一段但毕竟是位居下游而且没多远就是蒙军那层层构筑的堡垒蒙军一退宋军已做不到歼灭对方很快也就退了回来。 一场冲突便这样草草落幕。 就连郝天益都察觉到了杨文仲反应异常从怒尔兴兵到冷静退敌的转变太快了显然是的到了提醒。 说明有人正在与李瑕过招。 “大蒙古国既然主动退兵陛下又怎会没有考虑到此举带来的人心变动怎会没有后招?” ~~ 一具尸体被打捞起来送进了塞门寨。 有士卒高举着火把在前方引路还未到大堂已听到怒吼与恸哭之声。 “二哥!”杨大楫上前哭喊满脸的震惊、悲痛哭道:“大哥走了你也走了这一大家子人我怎么办啊?!” “叔父?叔父?”杨文安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碰了碰杨大渊的尸体似乎不肯相信叔父已然身亡。 待确定担架上的人真的过不过来了杨文安木住了。 他转头看了看兄长杨文仲向后走了几步也不知是想去哪里。 直到想起了幼年父亲战死时杨大渊曾一把将他揽在怀里说了一句“叔父还在叔父会把你当儿子养”杨文安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他性格倔强素来不愿在人前显情绪抹了抹眼站在一边冷静下来。 “父亲。”杨文粲隔着几步远没能抢在他三叔与堂兄之前接触到他父亲的尸体。 杨文粲举止文弱当周围杨家人都在呼喝“报仇”时他却是听了几个族叔的吩咐去把孩子们都带到一旁。 杨家人各有反应而杨大渊平素宽待将士全军莫不悲恸。 不少人拔出佩刀指天立誓必斩李瑕为元帅报仇。 直到这些人的情绪渡过了最激动之时许衡才缓缓踱步到杨大渊的尸体前作为大蒙古国重臣表达了哀悼。 示意士卒将火把稍稍凑近了一些许衡俯身眯着老眼仔细看了杨大渊被河水泡的苍白的面容、溃烂的伤口。 箭矢是从左侧贯穿了整个脖颈。 是弓箭不是弩箭。 弓箭上手更难但擅射者能射二百余步弩箭虽行疾十倍于弓但直射只能达五十步再远便要失衡。 换言之射死杨大渊的人大概在离河心五十步到百步远。 再看箭矢插过有些自上而下的倾斜…… “看来宋军攀上了河对岸的树射杀了杨元帅。”许衡做了判断。 杨文安遂招来两名士卒做了演示。 宋军在南岸杨大渊回来时面朝着下游撑篙夕阳最后的一点余晖投在他背面一箭从右面射来…… 末了杨文安向杨文仲问道:“大哥是这样吗?” “不错。”杨文仲哽咽。 杨文安闻言皱了皱眉踱了几步站在了篝火最亮之处。 在这里他扫视着那些随杨大渊一道去的士卒。 “都说说你们当时看的情景。” “先治丧吧。”杨大楫道:“让二哥入土为安再谈报仇之事。” 毕竟是长辈杨大楫既开口了杨文安遂不再继续质问…… 军议大堂很快改成了灵堂。 塞门寨里一片忙碌。 至深夜许衡、杨大楫、杨文仲、杨文安四人方才坐在偏亭秘议。 人少有些事才好开口才能开诚布公。 在沉闷的气氛中许衡先开了口道:“杨元帅为招降李瑕不惜己身渡河受之为国家之利而效死。老夫当禀明陛下为杨元帅追封。” 杨家叔侄三人闻言皆松了一口气。 杨大渊死在去见李瑕的时候他们必然要担心忽必烈会怎么看待有了许衡这句话自是安心不少。 “当年武仙设宴俘杀史天倪为天下所不耻。”杨大楫道:“如今李瑕竟然敢效武仙之行径必将他碎尸万段。” 把杨大渊比作史天倪杨大楫这是自比史天泽了。 而将李瑕比作武仙引得北地世侯对其反感显然也是对大蒙古国有利的。 两句话整件事的基调已定了下来。 那之后所说的话便不能改变方才定下的基调了只是探讨。 杨文安此时才问道:“我还有一点疑惑……叔父中箭时是面相东边还是西边?大哥可记得?” 杨文仲一愣回想着缓缓道:“当时天色已暗隔得又远看不清了。” “军中士卒也无人看清?” “方才问过了有人说叔父面朝上游但更多人都确定叔父是面朝下游……二弟是何意?” 杨文安并未马上回答目光似乎向许衡看了一眼。 许衡叹息一声转向杨文安问道:“看来泰叔是对老夫有所怀疑?” “晚辈不敢。” “有所怀疑人之常情。”许衡道:“但老夫并无杀杨元帅的理由老夫万分肯定杨元帅绝不会受李瑕蛊惑因为李瑕根本就给不了杨元帅任何许诺。” 他点到为止但杨文安已听的明白点了点头。 既然不担心杨大渊被策反代表忽必烈前来的许衡根本没必要杀杨大渊反而要当心主帅一死陕北局势动荡。 “那看来是叔父与李瑕谈过拒绝了李瑕提出的要求李瑕因此发怒派人射杀了叔父。”杨文仲道“我愈想愈觉得当时的情形正是如此。” “不错。”杨文楫道:“李瑕见二哥对大蒙古国忠心耿耿故而起了杀心。” 许衡叹惜一声遗憾不已。 “老夫此来本有一桩大好消息预告知杨元帅想必他若得知定会欣喜欲狂可惜了啊。” 杨家叔侄三人纷纷肃容看向许衡。只见许衡放下了抚须的手缓缓道:“自金亡以来天下震荡已久。蒙古虽大以杀伐攻虏为事无法度纪纲与突厥、回纥何异?今老夫有幸与诸君共辅圣明以汉法治中夏变夷为华立纲陈纪开统建国……” 说着他已站起身环顾着座中三人。 “诸君皆为开国之功臣矣。” 于杨家叔侄而言只这一句话既可知大蒙古国给的比李瑕多得太多太多了。 不不再是大蒙古国了…… 正文 第825章 吾心独无主乎 许衡的一番话冲淡了杨大渊之死带来的悲恸。 杨家叔侄三人眼底似有什么被点燃了皆有些昂扬起来。 “国号……国号是什么?” “本朝疆域之广历古所无陛下认为若似汉唐那般以初起之邑为名不足以彰盛大。故有意取《易经》‘大哉乾元’之意定国号为……” 许衡愈发郑重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大元。” 堂上安静了一会杨大楫重复道:“大元。” 他咀嚼着这个国号过了一会又低声念叨道:“这里历古所无的国号啊。” 座中四人放缓了谈话的节奏各自思量体会这件事背后的意义。 定下国号当然不只是“改个名字”那么简单的事改变的是整个政权是变夷为汉的最重要的一步。 与他们这些人切身相关的利益便有许多。 如官职、爵位、青史留名且这些是确定了名份的。 确定名份是何意? 一個谋士追随一个主公打天下鞍前马后出生入死最后能得到怎么样的封赏?未知的。 而现在杨家助大元朝开国这已是实实在在的功劳…… 一念至此杨大楫嚎啕大哭。 “二哥!二哥啊!” “二哥你为何要去见李瑕那阴险小人?!为何啊?” 可想而知若杨大渊未死这次忽必烈开统建国必定会有封赏。 如今陕北这局势正是要靠杨家对抗李瑕而中原人心不稳正要靠杨家来起到千金买马骨的作用。 偏偏杨大渊死在这将要得到重赏的前夕何等可惜啊。 杨大楫捶胸顿足愈发伤心了。 许衡原本还有话想说见杨大楫如此一时却不好开口好在并不急在今夜他遂转向杨文安道:“先为杨元帅治丧吧旁的明日再谈。” “晚辈送鲁斋先生。”杨文安道。 杨大楫止住了哭道:“我送鲁斋先生。” 许衡没有拒绝在杨大楫的引导下先去休息。 剩下杨文仲、杨文安两兄弟坐在堂上。 杨文仲疲惫地往后一倚揉了揉额头问道:“叔父明显是李瑕所杀二弟今夜在追问什么?” “问清楚总是好的。” 杨文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能对叔父下手的只有两个人一是李瑕二是……” 他话到这里他指尖往天上一指指的是忽必烈。 这次许衡代表忽必烈前来时间又来得这么凑巧众人嘴上不说难保没人怀疑。 杨文安道:“我并非怀疑鲁斋先生。今日我听了一件轶事……当年战乱时鲁斋先生曾在盛夏往河阳避难口渴难耐正遇路边有棵梨树旁人纷纷去摘惟独他端坐树下不动。” “因梨树有主人?” “有人告诉鲁斋先生时值乱世梨树便是有主人也跑了。他答。梨无主吾心独无主乎?”杨文安话到这里摇了摇头道:“这样一个人该不会刺杀叔父。” 杨文仲问道:“二弟若不是怀疑鲁斋先生……该不是怀疑我吧?就因为当时只有我随在叔父身旁?” 杨文安看向兄长脸色平静淡淡道:“说了问清楚为好以免旁人嚼舌。” 杨文仲喉头微微有些滚动偏过头有些怅惘、不安。 “二弟信我我没有害叔父……叔父一定要过河我没拦住也没保护好他我以为李瑕不会杀他没想到会这样。” “我知道。”杨文安道。 “是我疏忽了李瑕向来擅长刺杀他那人便是刺杀起家的。” “不错他执于刺杀小道为天下人不耻。” …… 不一会儿杨大楫回来脸色犹带着沉痛之色在上首的位置坐下道:“方才鲁斋先生说上书请陛下追封二哥爵位。” 杨文仲抬起头有些疑惑。 “该能追封郡公但不知能否承袭。”杨大楫道:“不过可确定的是依大蒙古国……依大元惯例文粲可承袭二哥的都元帅一职。” “应有之意。” “是应有之意。” “鲁斋先生又言观文粲为人过于文弱了。他欲启奏陛下效巩昌汪家设总帅府再于杨家中推举出一名能服众之人赐佩金虎符任川陕安抚使、军民总管都元帅、相总帅府事。” 这是大蒙古国的优待世侯的特色了。 就像汪家有个总帅汪惟正但汪忠臣、汪良臣等人各个也是都元帅既辅佐汪惟正也有各自的食邑、前途。 简单而言杨大渊的职位由杨文粲继承而兵权由杨家其他人继承。 历古以来就没有那个王朝能比得上大蒙古国宽待诸侯。 杨大楫说着有些掩不住眼里的向往之意。 他转头看向两个侄子道:“如今李瑕就在延州城虎视眈眈明日我等便召集诸将推举如何?” 杨文仲略略犹豫。 今日唯他与杨大渊同往延河边见李瑕最后没能保护好杨大渊又不能挥兵报仇暂时已无资格相争。 他干脆便应道:“何必推举?自该由三叔主事。” 杨大楫很满意有看向杨文安。 论军功当年杨文安曾击退吕家军甚至一箭射中吕文德但他毕竟还年轻杨大楫希望侄子这次能够想让。 杨文安面露悲痛道:“侄儿先去为叔父守灵了。” 他径直起身离开到灵堂跪下接过一沓纸钱为 杨大渊烧纸。 黄纸落在在盆中腾起轻烟袅袅…… ~~ 延州城。 好像上次在成都外见面时一样张珏坐在火炉边暖着酒李瑕则坐在他对面。 “忽必烈派人来杀了杨大渊吗?”张珏问道“比如他军中有忽必烈的人。” “这种眼线必然是有但忽必烈不至于做这种事他是君主想比于暗杀一个还未反叛的大将他的威望更为重要。” 李瑕说着张珏抬起酒壶示意着问他是不是喝一杯他摇了摇头。 “君主暗杀臣子尤其是在我这个敌人面前一旦被我证实必大损他的威望。你看他对付李璮便知直到李璮举旗反叛他才动手。” 张珏问道:“那我们就证实忽必烈杀了杨大渊?” “证实不了既无证据苦主又不认。”李瑕摇了摇头之后道:“不过可以放出些风声争取些舆论。” “为何没证据?你认为不是忽必烈派人动的手?不可能。”张珏道:“否则还能是谁?” “我也在想……你看杨大渊有心投降但还没定下。在今天暂时还没影响到我与忽必烈之间的形势。” “最受影响的是什么?”张珏沉吟道:“万一杨大渊投降你能给他的权力少了?” “若是忽必烈为了安抚人心给了杨家更多的权力使得杨大渊亲族或部下中有人坚定决心效忠忽必烈到底……” 此时杨大渊一见你就已经耽误了他的前程?” “对!韩城一战时我便注意到了忽必烈如今正提拔世侯中年轻一辈以新代旧掌握世侯兵权。”李瑕道:“我疑惑的是到底是给了多大好处能让这人如此果断地动手杀杨大渊。” “你又给不了你就是一个郡王还能给人封官许爵不成?”张珏拿酒杯碰了碰李瑕的水杯道“打个赌你觉得谁动的手?” “我不如你了解杨家形势。” “那我先猜若不是忽必烈派人动手那就是杨大楫。记住若是忽必烈的人动的手也算我赢。” 李瑕反问道:“杨家这些人你最不愿与谁对战?” 张珏一愣放下酒杯沉吟了一会。 “我换一个答案……” ~~ 次日。 塞门寨中三军缟素。 杨大楫一夜未睡已准备接手兄长的兵权。 他久随杨大渊在军中威望足够本就是最适合掌兵的人选。 眼下这陕北局势继续奉行杨大渊留下的“以城攻城”之法缓缓推进战线再立些功劳几年内再谋一个公侯之爵应该不是难事。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今日并非是他所想的那般把诸将召集在一起进行推举。 许衡竟是一个一个召见了军中将领说是问询几句将诸将的言辞记录给陛下。 这让杨大楫有些失望。 好在只是推举的方式不同在他想来结果是不会变的…… ~~ 第一个去见许衡的是行军万户张大悦。 张大悦曾经是运山城守将受杨大渊招降投降蒙古之后他便唯杨大渊马首是瞻。 许衡先是问他可有信心掌兵张大悦连忙推辞了他在军中势力远不如杨家自问根本没能耐从杨家手上夺权。 许衡又问谁可掌兵。 张大悦略有些迟疑应道:“若说资历该是杨三哥适合可若说领兵之能文安才是最出色的那个。” 许衡并不惊讶抚须道:“原来如此。” 张大悦的表态似乎已将事情定下来了。 之后许衡又见了许多将领若有人说杨大楫、杨文仲的好话许衡便会反问对方觉得杨文安如何。 大部分将领都对杨文安服气。 坐在一旁的还有许衡的学生吕端善负责记录。 末了吕端善忍不住抛出心中的疑惑。 “老师似乎瞩意杨文安?” 许衡抚须玩笑般道:“不帮他一把万一他指责老夫派人暗杀杨大渊如何是好?” 吕端善一愣。 此地都是杨大渊的旧部若谁被指为杀杨大渊的凶手那些将士还真敢报仇。 作夜一直在利用这点、且能让人感受到威胁的只有杨文安。 “他会这么做吗?” “杨大渊死时面朝东?面朝西?谁说了算?” 吕端善悚然而惊道:“可我们没有。杨大渊绝非老师派人暗杀该是李瑕所为。” “杨文安当然明白他怎会不明白?” 许衡似乎对杨文安很欣赏又道:“他还很明白他所求为何且示意得很明白他心中有主满足他他既可坚定效忠于陛下效忠于大元……” 正文 第826章 叔侄 桌上摆着一串油馍馍几块风干的羊肉。 张珏没拿筷子手拿着馍一口一个就着马奶吃了抹了抹嘴道:“我看你这次是栽了跑来想招降杨大渊结果弄得一身腥往后传出去谁还肯归顺你?” “你怎会觉得我亏了?”李瑕反问道:“说的好似杨大渊是我麾下大将一般分明是敌方死了个都元帅。” 张珏见他已喝完一碗马奶随手把桌上装马奶的陶罐推过去道:“杨大渊本来有可能归顺结果死了你还坏了名望岂不亏大了?” “你是这么算的?” “不然呢?没赚就是亏。”张珏道:“你可想好了要如何洗清污名?” “算不上什么污名。而且与敌人辩解殊无必要。” “就这样放弃策反杨家了?” 李瑕没说是与不是只答道:“本就是试探现在试探过了对面能动手杀人说明忽必烈给的好处大。” “但忽必烈刚输了一仗。” “他的实力还在比我们雄厚。” “但他是异族。” “杨大渊还有情怀、愿意与我们对话但死了。”李瑕道:“与别人没什么好谈权力场上说起来都是正义做起来都是利益。” 张珏深以为然道:“话虽如此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却灰溜溜地走了?” “不然呢?你想趁着对面群龙无首打一仗?” “哈你看出来了。既然是打算与对面辩解那就打一仗如何?要争人心不逞逞威风怎么行?” 李瑕对张珏毫不摆架子拿起桌下最后一个油馍馍包着羊肉干眼中有些思索态度则很随意道:“你是主帅你安排……” ~~ 塞门寨。 诸将既愿意奉杨文安为统帅许衡顺从军心便准备为其上表请封同时已将杨大渊的金虎符交给杨文安。 有如此老成持重之人主持根本没有给人七嘴八舌提出意见的机会竟是在杨大渊暴亡不到一日便完成了兵权的过渡。 等杨大楫反应过来已是杨文安手持金虎符在大殿下号令诸将之时。 “国朝初立我必继承叔父遗志尽犬马之劳辅陛下一统四海。请诸位共建功名创开国盛举往后华盖朱轮富贵延绵忠贞以传奕叶、彪炳垂于青史……” 杨大楫站在将台下看着英气勃勃的侄子站在台上收服人心脸色愈发沉闷。 好在许衡行事周到并没有忘了安抚杨大楫特意邀了他私下相谈。 “以往世侯家中少有争权之事杨副帅可知为何?因大蒙古国以战功为重只要作战奋勇陛下从不吝于赏赐……” 许衡说着心里也在思量着形势。 原本平定了李璮之乱以后是该开始收世侯之权了循环渐进地做这件事一边打仗一边通过提拔忠诚好控制的世侯子弟汰换那些心思复杂的世侯。 但没能击败李瑕是一个意外。 这让有些该被汰换掉的人心生侥幸。 时局随变得微妙起来故而需要他来安抚住杨大楫。 简而言之告诉杨大楫既然才能不如侄子那就放下脸面安心辅佐侄子往后犹不失富贵前程。 事到如今杨大楫已没办法心中虽郁闷但也只能试着去接受。 他没心情再去杨大渊的灵堂听人哭自拿了一坛酒到城头痛饮。 …… 正喝着酒却见麾下心腹将领钟捷上前轻声唤道:“副帅。” “我知道。“杨大楫喃喃道:“二哥在丧期我不该饮酒但……心中哀恸。” “副帅末将是想说在城头捡到了这個……” 那是几张字条。 杨大楫接过一看只见第一张上面写的是“杀杨大渊者杨文安是也”。 他不由一愣问道:“对面射上来的?” “是射了好多。” 杨大楫摇了摇头道:“这是宋人的诡计不能中计。” 嘴里这般念叨着杨大楫已看向下一张。 “众人亲眼所见箭矢自北岸而出。” 若没看到这纸条杨大楫也许就如许衡劝的那样放下身段明日酒醒之后便开始辅佐侄子。 此时心底那才沉淀下去的一点情绪却又被拨弄起来。 他又重复道:“这是宋人的诡计。” 话虽这般说他已转头看了钟捷一眼示意其继续说。 “副帅我们这边也有好几个人说昨夜见到那支箭是从北岸射出的。” “不是天快黑了能看清吗?” 钟捷低声道:“射箭者都能看清大帅自然有人看到只是所有人咬定了是李瑕那边射出的箭他们只好当自己看错了。” 杨大楫放下酒坛招了招钟捷低声吩咐道:“去查。” 若今日继承杨大渊兵权的是杨大楫他一定只会坚信杨大渊死于李瑕之手。说什么也无用。 但杨文安一掌兵有些想法便突然不同起来。 杨大楫不由想到杨文安作日曾要领兵去袭杀李瑕一事。 原本因李瑕确实杀了杨大渊让人觉得杨文安有先见之名看穿李瑕险恶要提兵去救杨大渊。 可若换一个思路看呢? 若杨文安是听说杨大渊已独自渡河这才提兵呢? 岂不是逼着李瑕杀人? 想到这里杨大楫登时酒醒。 他没有任何一点证据却已经在心里确定杨文安才是凶手。 又过了一会钟捷重新回来这才却是又带了几个士卒给出了更多的佐证。 “小人昨日护送鲁斋先生从青涧城过来隐约听到鲁斋先生与少将军说话说了很久鲁斋先生似乎说过该由少将军掌兵……” “你确定听到了?” “小人……应该听到了好像说是‘如顺天张家张帅致仕之后选族中出色子弟’什么的之后说到少将军该当统帅云云。” 杨大楫脸色完全沉下来。 他踱步良久双拳不时紧握最后下定了决心。 “杨文安人在何处?” “还在灵堂上……” ~~ 灵堂上不时响起哭咽声杨文安还跪在那烧着纸钱。 张大悦坐在一旁撕着黄纸劝道:“你昨夜便熬了一整夜今夜我守着去歇歇吧。” “叔父待我如亲生儿子那岂有父亲过世了亲生儿子不守夜的道理。”杨文安道。 一旁的杨文粲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 杨文安不仅在丧事上尽心尽力另外还要料理军中事务比杨文粲这个亲儿子辛苦得多也更像亲儿子。 忽然只听得堂外脚步声阵阵有百余士卒包围了灵堂。 张大悦回过头正见杨大楫脸色通红地过来不由皱了皱眉道:“杨三哥你喝酒了?这是做什么?” 杨文安也回头看了一眼起身行礼唤道:“三叔。”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在场的都是自家人三叔有话不如就在此处问如何?” 杨大楫四下看了一眼道:“我看你随我来比较好。” “是。” 杨文安为人子侄态度恭谨向杨大楫走去。 那边杨文粲目光看去犹在疑惑三叔为何带这般多人手到灵堂来堂兄问也不问便过去。 突然。 “动手!” 也不知堂外谁喊了一声。 杨大楫身后有人拔刀上前刀光一闪杨文安已经滚倒在地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三叔?!” 杨文安捂住伤口仰起头来惊讶道:“你这是做什么?!” 一瞬间张大悦大步上前已挡在杨文安面前。 “杨三哥?!你做什么?!” “我……” “来人!” 与此同时远处鸣镝声起。 “敌袭!敌袭!” “宋军来了……” 远远的叫喊声传到灵堂满堂皆惊。 杨文安不可置信捂着伤口又退了两步惊问道:“三叔?原来是你?你投了李瑕?!” 正文 第827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今夜虽说是杨大楫主动过来可之后发生的一连串发生的事却全都出乎他的意料。当杨文安中刀受伤倒地他已懵在当场。 还未反应过来一声声呼喝响起外面别的兵士杀将过来。“杀了杨文安、杨文粲! 这并非是杨大楫下的命令但混乱中他回过头去已找不到是谁在挑动是非。他的人杀进灵堂灵堂中也有人向杨大楫杀来。“三叔你做什么”“杨大楫你勾结李瑕害死大帅”“我没有!!!” 杨大楫拔刀挡了两下心中有些怀疑自己可能是猜错了也许并非杨文安害死了杨大渊。“别打了我们中了李瑕的计” 他看向钟捷猜测是钟捷暗中投靠李瑕故意挑拨是非离间他与杨文安。 一转头却见钟捷喊着“保护副帅”向这边冲同时一柄刀正从钟捷心口透出刀尖上还淌着鲜血。尸体倒下杨大楫看到一名自己的亲兵嘴里正喊着“杀了杨文安”手中的刀却砍在别的亲兵身上。队伍中这样的人还有好几个。 杨大楫一惊分不清是这到底是何情况。 只在这走神的一瞬间背上一痛已中了一刀也就是他的盔甲比钟捷的厚一时没要了他性命。杨大楫反手一刀劈退砍伤他的人环顾一看越来越多的士卒已包围过来而灵堂上的诸人根本没有一个人还信他。“走” 虽说他才能比不了兄长、侄子毕竟是多年从戎还是能迅速看清形势果断撤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杨文粲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来。 他激动地跳起来指着灵堂外便大喊道∶“追!追啊!是三叔勾结李瑕害死我爹!三叔是叛徒!”堂中诸将见杨大楫退走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纷纷看向杨文安。显然他们只唯杨文安马首是瞻。 杨文安本就是杨家子弟中最出色的一个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当年随莫哥从川蜀撤退时只以五百骑便击退了吕家军。这次从杨大渊去见李瑕开始惟有他保持着冷静一开始就断言李瑕不可信赖果断决定击杀李瑕可惜被拦住了。待杨大渊一死当所有人都一口咬定凶手是李瑕唯有杨文安还在怀疑、在审问连燕京来的重臣也敢质疑。 风波一起唯有他的表现堪称忠孝勇智信 此时在众人的目光中杨文安抬起捂着伤口的手手掌上血淋淋但还是止住了堂内的嘈杂。“拿下三叔吧但莫伤他性命让我问清楚。”“是” “眼下当务之急乃宋军夜袭请诸君奋力守城我裹好伤马上便到。”“大帅放心沟深墙高箭矢充足宋军攻不进来”这“大帅”二字于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而言实在是有些重了。当今天下间在这个年纪就任都元帅的如李瑕、汪惟正一只手数得过来。 他父亲杨大全战死后才得一个区区武节大夫在五十三阶武臣官阶当中是第三十阶!!!杨文安裹了伤披上了原属于杨大渊的那一身盔甲。很重。 但他身材魁梧完全担得起。他比杨大渊更有力。 他披甲走向城头有一个个士卒赶来禀报。“大帅杨大楫开了城门放宋军进了西城”杨文安皱了皱眉不敢再耽误亲自领兵向西城奔去。 他虽年轻但确实是猛将又占着地利、人和激战了一个多时辰之后终于将宋军从城中击退。张珏这次袭城本也无意占据塞门寨主要目的还是袭扰趁势烧了两处军械库在蒙军别的城寨的援兵赶到之前撤了出去。这算是杨文安继统帅之后的首战告捷他的脸色却有些阴郁。因为杨大楫跟着张珏逃了。 杨文安张弓对着黑暗中瞄了很久没有目标遂随手一射。远处传来了一声马嘶之后宋军退得更快t!!! “未曾想竟是杨大楫勾结李瑕害死了杨元帅。” “眼下已明了李瑕有两手准备他先收买了三叔利用三叔诨骗二叔去与他相见。“之后杨元帅未能被他说服他遂射杀杨元帅。’ “不错我原本还奇怪他为何杀二叔原来是劝降不成打算扶三叔来接管兵马。”许衡闻言长叹一声。 叹的不是杨大楫。 在以前世侯家中很少有这种权力之争因为大蒙古国在不断外扩只需有本事根本不需在家中争权。如今有了三个大变化。 一是李之乱后忽必烈开始削世侯之权这做法可谓是亲手挑起了世侯家族内斗。二是蒙古汗位之争未歇黄金家族兄弟争斗诸王纷纷站队上行下效内斗愈烈。 三是李瑕侵占关陇、河西导致外扩之势被遏止;这次仓促讨伐李瑕却又临时撤退人心纷乱更加引发了内斗。如果外敌不强这种世侯家族中的内斗是好事。但李瑕显然正在紧盯着这件事做文章决心要借机搅动波澜了。 许衡意识到回京以后必须劝忽必烈再次改变削弱世侯之权的策略了。回过神来他接着杨文安的话随口评价了李瑕一句。 “精于暗杀擅于教唆一个刺客、间谍出身的豪强终究是上不得台面。”“是。”在杨文安眼里李瑕与忽必烈的区别其实不在这里。 区别在于忽必烈有三代人的积累成吉思汗、拖雷、蒙哥积累下的底蕴只能用可怕来形容。李瑕没有。 再加上忽必烈更大方。就这样别的什么都是虚的。 他不介意李瑕刺客出身但也不理会什么名节、什么情怀。向许衡告退了杨文安又向灵堂走去。杨文仲正跪在那儿。“大哥。” “你随我来有话要说。”又是这样。“走吧莫当着叔父的面谈。” 兄弟二人走上了望台不惧有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杨文仲背对着杨文安道“我可能会杀了你。”“大哥若杀我叔父的心血也就毁了。“你还知道叔父的心血” “投降那一夜在大获城叔父与我们说的不是吗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就必须走下去保家族长荣。” 杨文安说着扶着栏杆看向夜空他并没有防备他的兄长叹息一声又道“李坛之乱平定后有人与兄长说过吧陛下有意提拔些年轻将领他不放心叔父啊尤其是离李瑕这么近。杨文仲不答。 “大哥能猜到是我又是这个反应说明身边也有陛下的人那该能理解我。’“怎样都好你不该杀叔父。” “父亲战死那年大哥是七岁吧”“嗯。” “我不认得父亲只记得叔父说他忠烈。这份忠烈说了一辈子到了投降那日又换成了保全”“这不是你对抚养你的至亲动手的理由” “是叔父与我说的他说顺势而为于是我们背弃了叔父说了一辈子的忠烈去顺势而为结果呢?蒙哥却死了。逃出川蜀的一路上只好又说我们杨家不再当宋廷的狗了看看那些蒙古世侯是过得多好我们为宋廷卖命太不值了。大哥记得吧叔父很羡慕世侯希望杨家也能像那样。当世侯当世侯到头来他反悔了所有人白干了昨日说好要当土皇帝今日又说要回去当狗谁能答应’“所有人” “不然呢?我本不想动三叔可他刚起疑马上有人报给我了。否则大哥以为我一个人做得成吗?一个人做得到天衣无缝吗你以为只有你能看出来” “我被选中了从陛下到鲁斋先生再到军中将士们他们都选了我。”杨文安叹息道∶“我没退路了啊。” 杨文仲默然无奈地背过身去看着这连绵的城垒中点点火光许久不答。该为叔父报仇吗他想着想着分了神。 投降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里坚守的底线一退再退像退成了大溃败一般信念崩塌了。许久之后杨文安见兄长不说话知兄长这是想通了遂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兄长既然明白就好好帮我吧何必自寻烦恼”“我难过的是我们兄弟俩这般对待叔父。” “这次真是叔父错了他说了一辈子的忠烈既已毁了只以利益动人那便休再去盼名节。否则顾此失彼终究自误。”“破镜难重圆” “开弓没有回头箭。” 过了一会杨文仲又问道“三叔逃了怎么办”“确实没想到但无妨坐实了是他勾结李瑕!!” 正文 第828章 归正 延州城。 史正领兵站在衙署守卫远远听得人仰马嘶很快又听得张珏爽朗的大笑声。“一听我就知道大帅今夜的战果比预料的还要大。”“该不会把塞门寨占下来了吧?”张珏大步进来正听到这一句哈哈大笑。 “傻小子延州边地堡垒密布一座座占要占到什么时候看我将敌首带回来。”史熠定眼一看便见到杨大楫。 他父兄当年与杨大渊兄弟共在川蜀任将大获城又处于钓鱼城前沿往来颜多史熠也是认得杨大楫。“呸!” 一见面史熠径直啐了一口啐在杨大楫靴上。“数典忘宗与蒙虏作奴才!” 杨大楫看着靴面一愣抬头看向张珏愕然道“张珏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贼你娘的待客俘虏还有脸了” 张珏道“好了不得无礼他不是俘虏。”“那又怎样”正当年少的史熠心思简单也纯粹。 他才不管杨家兄弟千回百转的理由与心思看不起就是看不起又是一口啐出。 “要不是他们杨家兄弟自削了膝盖骨给蒙虏下跪狗一样帮家虏伐蜀钓鱼城怎么会死那么多人我爹、王叔父、骆寨主”杨大楫愣住。 旁人骂他们兄弟他们都可以反驳是为了大获城数万百姓。 惟有史绍这些当年处在他们身后奋死反抗的钓鱼城军民能骂得他无言以对那时史绍还只是个孩子尚且抗争至今。 杨大楫偏过头不去看史熠似不屑与这不谙世事的小娃计较。“张珏原来你就是这般带兵的”他指了指自己衣襟上的口水又问道“不给我个交代”张珏哈哈一笑一拍史熠的头盔开口便骂。 “小混球老子说你几次了再说''贼你娘''这种粗言秽语试试。”这般即算是教训过了张珏不再多说抬手邀杨大楫入内。 杨大楫脸色阴晴不定自觉这一遭扫了颜面但此间是张珏的地盘若不依不饶万一起了冲突遭殃的又是谁张珏给的台阶不好下但只能下。心情很差像是下台阶时摔了个大跤狼狈不堪。进了衙署张珏先让人给杨大楫处理伤势独自先往堂内走去。 今夜他领兵去袭城李瑕竞真就半点不管此时正在堂上见郝天益。听对话李瑕显得有些随意。“既说过会放你天一亮你便回太原吧。 “哈你离间杨大渊的谋划已失败了还敢放我回去到时我会告诉诸路世侯你约见杨大渊却设计杀他可谓无耻至极。”“随你。” “中原只会耻笑你惯会刺杀小道也配争天下” 张珏上前拍了拍郝天益的背提醒道“你说这些不怕他不放你闭上嘴老实回去吧。”郝天益一愣。 他双手还被绑着身子一倾有些嫌弃地躲开张珏的手。李瑕道“他不想走他怕像杨大渊一样被忽必烈杀掉。’“我没有我不是。”郝天益当即否认。 “哦”张珏问道“那你是希望我们放你走”郝天益无言以对。若说不想走像是想投降李瑕可若说想走又像是在求饶。 他心里清楚李瑕放他回去这件事就是对杨大渊之死最好的回应不在乎他说了什么。至于回去隐隐确实有些不安。 近年来大蒙古国那位大汗陛下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宽弘大度了。之后只见张珏俯耳对李瑕说了句什么。 李瑕向郝天益看了一眼道“不用带下去就让他在堂上听吧。”“哈也是昨天没办完的今日补上。” 张珏笑了笑指了把椅子让郝天益坐下。不一会儿杨大楫被带了进来。 如果那年豪哥攻蜀杨氏兄弟再多撑两个月李璟也许有机会与他们并肩作战。那今日再坐在此处杨大楫的地位也许不会比张珏低。可惜往事不可追事已至此说如果已无意义!!!“如此说来都是杨文安做的” 张珏听杨大楫说过这一夜一日在塞门寨发生之事很快有了推论。“应该不会错了。”杨大楫颓然应道。“你真是从头到尾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啊。” 这一晚上也不知是张珏第几次冷嘲热讽了杨大楫脸上有些挂不住抬眼看向李瑕。此时的情形李瑕应该开口为他解固然后晓之以国家大利展露宽广气度求贤若渴地招揽他了。但李瑕也不知在想什么正在发呆。杨大楫又等了一会。还是没听到李瑕说出那些招揽的话。 最后他先耐不住这异样的沉默道“当年我与家兄本待与虏寇死战可惜大获城孤立无援家兄考虑到满城数万百姓”一番话说了很久杨大楫心中惆怅。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不会选择去与杨文安争权。 现在回想起来作为叔父去辅佐侄子并不觉难堪至少还能有家族作伴、还有富贵荣华。悔不该听得两句怂恿便一时冲动。可惜没有回头路了。 杨大楫心中大悲最后哭道“今日幡然悔悟愿弃暗投明恳请郡王收留。”好像在哭当年不应该投降一般。 李瑕没认真听最后这句话还是听到了点了点头。 “也好毕竟你们当年守蜀立过功劳再给你一次机会为不得已而投靠蒙虏的将士开个先例。”杨大楫心中一颗大石落地连忙起身称谢。他清楚自己对李瑕有用。 当此时局他投靠李瑕带来的影响虽然比不上杨大渊但依旧有影响而且还能引发北地世侯思考!!!!杨大楫投降李瑕了那杨大渊是谁杀的 “可惜末将没能为郡王带出更多兵马但末将一定尽力招降青涧城。”李瑕对杨大楫的能力不抱期待问道“杨将军当年在大获城任副都统是吗”“是。”杨大楫有些期待。 这是到千金买马骨的时候了李瑕该给他的一个厚赏为后面的归正人开个先例。“原是副都统叛而复归功过并论降为统制留张珏帐下听用便是。杨大楫一抬头愣在当场。 他兄长与李瑕谈谈的还是世袭都元帅甚至是公侯之爵一转头却只给他一个小小的统制?“这” 杨大楫错愕的当场率先冷笑起来的却是郝天益。“这便是你们的胸襟这便是你们的诚意”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张珏道“郡王不须假仁假义收买人心罢了。” 这显然不能说服郝天益他大笑不已道“是是那便请你们自行’赏罚分明’莫在奢求我们中原人归附了。” “中原人如何作想凭你与虏寇当奴才的嘴一张一合便能作数不成”张珏冷笑道“忽必烈是大方怕是自知死到临头了才胡乱封赏毫无章法。’“陛下敢任年轻有为者为各路万户你们却连大将也只给个统制乞丐也想争天下张珏还待再应李瑕道“不必理他他想激怒你好教你别放他回去他怕忽必烈会杀了他。”又是这一句话。郝天益收了声默然不语。 李瑕转向杨大楫问道“可是嫌这官位太低” “不敢。”杨大楫在这会工夫已仔细想过自己的处境连忙应道∶“能为国尽忠为那王效犬马之劳末将之幸事。”李瑕语气平淡地又勉励了他几句打发了杨大楫。 他再看向郝天益沉吟道∶“今夜如你所见便是我对你们这些世侯的态度!!!愿意归降的一份功劳一份赏赐不必狮子大开口。执迷不悟的待我灭忽必烈之时好自为之便是。“哈夸口。” “这次他灭不掉我往后如何你们自己想。去吧回去与你的兄弟们商量。”李瑕不打算再多说一挥手让人把郝天益带下去。 他已展露出了他接下来的态度会笼络北人但不打算过份笼络且有自信能胜。 中原人心之争才刚刚开始在这一夜郝天益最先了解到了忽必烈与李瑕分别是何策略又是何态度。大蒙古国将改国号为大元各世侯的年轻一辈被提拔、掌握兵权将成为大元皇帝的死忠!!只是想想都让郝天益心怀激荡。但很快他的激荡平息下来。 因为都元帅的荣宠属于张弘范、杨文安那些人不属于他这个败军之将。这念头一起他忽然觉得方才与张珏争执实在太可笑了。 再看李瑕的应对似乎很凌厉战事才平息人已赶到此间见杨大渊。可仔细一想李璟似乎极克制·· 正文 第829章 政战 ”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张珏看着堂外如此评述了一句。 杨大楫、郝天益被带下去之后他感到畅快了许多似乎连空气都不再似方才那般浑浊。 李瑕似像是还在思忖若什么漫不经心道∶"不是一路人但你可给他引路。" "引路我二十多岁时还是杨大渊教我忠君报国。"好吧。"”你在想什么” ”在想杨大楫说的那些话…忽必烈将改国号许衡到了陕北杨文安赐佩金虎符。 ”对面确定是杨文安统兵了” "不明白吗?是忽必烈先选中了杨文安才有杨文安杀杨大渊一事。而非杨大渊死后再决定由谁统帅。 ”你这么一说更显得杨大楫垂了人家都定好了他还要争。”张珏在乎的是陕北这一路敌方换帅。 李瑕则更在乎别的对这个话题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张珏又道”我赌对了果然是杨文安动的手。"嗯你不是赌的杨大楫吗" "你忘了我换了个答案换作杨文安了。""押三份还有意思吗?"”不论押几份我确实赌赢了。”“赌注都没说” 原本是朋友间玩笑的语气可话到这里李瑕想到了甚么语气踌躇起来。他轻轻敲着扶手斟酌道∶“你说忽必烈改了国号想必会开始大肆加官进爵了我们的人可羡慕?” 张珏收了笑容摆了摆手认认真真道“我不是在借机和你讨要官爵。””我知道。” ”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难得你过来我太高兴忘了分寸。”张珏从没说过他戍边的苦闷。 他的苦闷全都只表现在这过于欢脱的玩笑里。 李瑕道“我知道我是问你觉得我们这边的将领是否也羡慕世侯们加官进爵" ”自是羡慕。“张珏坦然道“杨文安才多大年岁持金虎符称都元帅往后什么上柱国将军、太尉、公侯也难怪他死心塌地为忽必烈效命。”关中这一战我们打得不容易士卒们有军赏或许能满足但将领们的军功要如何封赏却是个难题。 ”忽必烈能给人封世袭的都元帅你封不了。你还只是大宋的平陵郡王只有举荐之权没有封官之权。”嗯这方面劣势太大了。 "但有些事你能做到忽必烈做不到。"张珏抬手一指北面又道∶"我与那些人不是一路人求的也不是这些。”我知道。” ”你不知道这一年来北面遣使来招降我五次。我若点头答应杨文安想要的我早便有了。但我到这延安府来不是来求个鼓古世侯当的。你我早便说好了要恢复汉唐雄风。’ 张珏语拙念叨若"汉唐雄风"四字像是品酒一般地品味着最后道∶"-家一姓据一小城也称甚军民总管也称甚世侯土财主罢了有些人一辈子眼界也只在那可怜可笑的土财主也配与我们万万汉家男儿的志向相比?他还在气方才郝天益的讥讽。因郝天益就是连讥讽他的资格都没有。 李瑕看着张珏笑了笑道“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你可以给他们引路不是吗“也是。” "这种胡虎肆虐的世道我信天下间一定有很多很多人像我们一样有志于振兴。 李瑕自语道"需要我们给他们更多的信心。 张珏道∶“我只管打仗。至于怎么给别人信心你慢慢想。”"是这是政治仗。你管打仗我管打政治仗。李瑕应了又思忖了片刻说起更实际的话题。"你轻视杨文安吗" ”不会。“张珏道∶“不得不说忽必烈选将是有眼光杨文安不仅继承了杨大渊的战略之才还更加勇猛。年轻人锐气足我怎敢轻视杨文安“”我是说你可以轻视他。”李瑕道∶“若想家了趁若这几个月可以回去看看。让他觉得你轻视他。" 张珏打起精神想了想道”那小子怕不会轻易上当。” ”未雨绸缪若一年半载你都是一副轻敌的样子他再不信也会习惯。还有今日我们对杨大楫并无优待他或有可能反复"”我懂但暂时还要杨大楫来招揽人心。“嗯不急。 ”他们只怕不会想到我们这么早就开始布局。” ”只要耐得住性子哪怕他把那些城寨筑成乌龟壳总会有反击的机会。”蜡烛换了两次堂上两人谈到最后李瑕者了一眼天色道∶"差不多了。张珏问道“这就走了” "夜里你偷袭塞门寨时我收到封急信得回去处理。"蒙军反攻了潼关 李瑕对张珏也不瞒着沉吟道∶"重庆那边朝廷的援兵到了。""援兵支援重庆这种时候""正在慈门与我们对峙。 张珏的脸色遂难看起来道”朝廷这是何意” "很正常李理叛乱之时朝廷也接管了海州、连州。同样的道理这次想接管戴州、万州算是没有厚此薄彼此事你不必管。””好吧那你真就走了不再歇一觉”"不了备辆马车吧路上歇也是一样的。""能颠到你骨头散架。"没事。 李瑕已起身出门心想路途再辛苦也就是几天苦也苦不过这些戍边的将士。张珏出城相送脸上少了这些天常带着的玩笑之意多了几分风霜。两人谈了一整夜一路上也没甚要说的。只在城门打开时正好看到一轮旭日从东面缓缓升起。“真是大好河山。 “我辈无能大好河山犹沦落胡尘。"这次胡虏没能打垮我们我们早晚能北伐。" 张珏停下脚步道“昨夜忘了说在我这里北伐比什么高官厚都有用。” ”好但我们得再等等。”这话一点都不霸气。 他们有志向但离成功还远还得要隐忍。李瑕抬了抬手止住张珏再送径直上了马车。 车厢内被褥铺得很厚但颠簸还是有的李瑕枕着头心里回想着这次延安之行。 延安之行看似没有吃亏但李瑕是亲自来的依旧不能争取到杨大渊及其兵力。 而忽必烈只下了一道改国号的召令竟是已把出师不克、仓促撤兵之后人心浮动的情况稳定下来。 那在别的地方忽必烈受士庶仰望的程度怕是要不降反升。因为他马上要建立元朝了。 不论南边承不承认在金国之后中原又会有一个有法理的王朝。这对李瑕的势力其实会有很大的影响和打击。 金国遗民一直是李瑕势力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韩承绪与杨果便是他最初的助力包括他们招来的亲朋故旧还有廉希宪、张弘道、刘元振等人也算是金国造民。 中原汉人对蒙军的残暴深有体会一部分人其实比宋人更憎恶蒙古的凶残只是不得不屈服。他们受的苦难更多对天下一统的盼望也比偏安享受太平的宋人高。 但另一方面他们祖辈生活在辽、金治下对于汉化的异族王朝接受程度又很高。 他们不像张珏这些宋将出身的能最坚决地抗击胡虏。 忽必烈改国号既是稳住中原汉人不给李瑕趁机搅动人心的机会也是对李瑕势力的一次反攻政治上的反攻。 本是李瑕要瓦解”漠南蒙古政权”却成了”大元王朝”与“宋国臣子”争取中原人心的较量。 忽必烈都不需要求胜在这双方都无力出兵进攻的情况下他只要保持稳定一两年间能够平定阿里不哥待回过头来依旧能以国势压住李瑕。政局稳定是一切发展的基础和前提一个动荡的政权什么都做不成既是两国之争战场上不能输政治上更不能输。 必须要做出应对但具体如何应对在延安府是议不出的故而要尽快赶回长 必? 更让李瑕头痛的问题在于忽必烈马上要建立大元了宋廷反而趁势开始夺取莪门。 外虏才退还在虎视耽助;内患又起正在咄咄逼人。 正文 第830章 长安三月 “忆长安三月时上苑遍是花枝。” “青门几场送客曲水竞日题诗。骏马金鞍无数良辰美景追随。” 如诗中所言长安三月正是风和日丽良辰美景。 去岁吴潜曾与杨果相约开春若得空闲一起到骊山游览。如今开了春吴潜却已不在徒留下一个战后疲弊的关中以及一大堆政务给杨果独自处理。 一个是北人、一个是南人两人的交情说不上多深杨果真正的挚友只会是元好问、李治这些中原文人吴潜的挚友也只会是李曾伯、江万里这些大宋名臣。 至于他们二人只是同僚罢了不过是恰好年纪相仿、工于诗词又都是羁旅漂泊之人且同心协力求个江山一统的太平盛世。 三月初十杨果正在家中埋首案牍批阅着一份份公文皱眉思索着最后搁下笔喃喃自语道:“这些事吴履斋更擅长啊。” 回想起两年来的许多事他长叹了一声。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祖父、祖父。” 杨果以苍老的手盖在脸上泪眼朦胧间看去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进书房。 那是他的最小的孙儿如今不到五岁在昭通城时起的名字杨昭。 “祖父给昭儿说故事呀。” 杨果抹了抹眼脸上已浮出和蔼的笑意来把孙儿抱在膝头道:“忙喽忙喽有空给昭儿说故事。” 牛婕是依拉着杨公的衣领奶声奶气道:“祖父说说郡王北下的故事。” 杨公脸下浮起回忆之色笑道:“好好好祖父再和他说说这年在开封祖父第一眼看到郡王就知道我必定是凡……” ~~ 院里无仆婢探头看了一眼一路大跑到内堂。 内堂下一名老妇正在刺绣正是杨公之妻杨昭。 杨昭是贫苦人家出身杨公多年时便是出名的美女子曾因战祸避居河南受到杨昭的照顾两人便成了亲。 前来杨公金榜题名、低官显贵旁人都说杨昭配是下牛婕却有妨碍过我们白头偕老。 看一个人的人品无时看其家人便知…… “老夫人。” “他快点快点……昭儿又磨着相公说当年的故事了?” “是就怕太打搅了阿郎。” “是怕打搅我。”牛婕满头白发说起话来语速很快却还带着些揶揄之意“相公近来是太低兴让昭儿去哄哄我哄我少说些最得意之事。” “是呢阿郎以为是我在哄着大郎君却是知是老夫人在哄着我低兴。” ~~ 杨公的故事其实并是吸引大孩子牛婕坐在杨公怀外听了好一会已经昏昏欲睡眼皮都睁是开。 反而是杨公愈说愈是精神。 在遭遇坎坷之际重新回顾过往让我振作了是多。 说着说着目光看向吕氏留上的手书牛婕也会想到老友虽逝但志向犹存。 我把背挺直。 说到当时是如何决定携家带口投奔李瑕牛婕想着说完那一段就是说了还无公务未处理。 时近黄昏“咚咚咚”书房里又无敲门声响起。 杨果一听就知道那是要催我们用饭了今日家外做了我最爱吃的葫芦鸡。 我睁小眼盯着门很是期待。 但退来的人则是慢步到了杨公面后高声禀报了一句。 杨果从杨公膝下滑上来探头往门里又看了一眼才听到一句“已经退长安城了。” 之前杨公起身拍了拍杨果的头拿了桌下两份文书便向里走去。 “祖父慢开饭啦……” 杨果喊了一声却见我祖父根本是答身影都小步赶到院门处了。 大孩子看是到年近一旬的杨公是否衰老只觉得祖父身材还很低小走起路来步子也迈得很小让我很羡慕想要慢点长小…… ~~ “真是郡王回来了?方才听说你还是信。” “吴潜慢坐晚饭可曾吃过?吃碗臊子面吧。” “好好一看那便是衙署里对街的胡记臊子面……” 杨公坐上林子便将自己这碗面端过去自又从怀外摸出几张馍来吃。 是论是宋还是金甚至是北面的蒙古官场下迎来送往难免都要摆下酒宴接风洗尘。但李瑕是搞那一套我治上其我官员更是是敢铺张。 “后日才听闻郡王往延安府去了。”牛婕接过筷子道:“原来是讹传。” “是是讹传是从延安府回来了。”李瑕道:“你还带回了很厉害的消息。” “是何消息?” “牛婕先吃面。” 杨公愣了愣苦笑道:“得到蒙军要撤的消息是到十日蒙军还未撤完郡王便到延安府去了一趟了?” “一路之内十日一个来回是算慢。” 李瑕应着忽然又想到一事。 我才记起来行省制度好像便是忽必烈首创。 但更具体的也是知了只能在心外玩笑般地想道:“十天在省内出趟差实在是算什么。” 其实“小元”那两个字一出想到无许少制度是忽必烈留上并且对前世影响深远李瑕还是感到某种压力。 这个把钱币真正推行开来据说还发明了涮羊肉火锅的元朝开国皇帝原本就是那个时代的天之骄子。 李瑕几口就唆完了一碗臊子面接过林子的情报继续看起来。 又过了一会杨公马虎擦了胡子道:“郡王此时赶回来怕是为了重庆之事?” “先与吴潜说说北面吧……忽必烈真改国号了。” 杨公一愣。 好一会我笑了笑道:“难怪是要先吃了面再说。” “吴潜是何感受?” “有甚感受只是有想到真让我们促成了啊。”杨公捻着胡子无些沉思之色急急道:“那件事北人谋划了很久。记得最早是焕然兄与你提及……金朝既灭蒙古入中原已成定局所能做的也只无促其承继汉统如男真化金朝足足七十年了竟真让我们促成了。 金莲川幕府少年辛苦终无所得想必如今该是人人振奋了。但郡王若问你是何感受……忽必烈再如何施行汉法还能比郡王更彻底是成?” 李瑕又问道:“这吴潜觉得中原人会是何感受?” 元朝建立之事的影响李瑕是是当世中原人是根本是可能错误把握的。 我必须问问杨公。 杨公沉思着急急道:“先说中原遗民对蒙古小致无七类态度。” “愿闻其详。” “一者如刘太平完全归附蒙古忘了祖宗家法;七者如金莲川幕府欲促蒙古推行汉法;八者如你那般仕蒙古为官又是情是愿;七者如裕之兄、仁卿兄坚持是愿仕蒙。” 第一种像刘太平这种人是少。 第七种说的是元好问、李治那些人也是少。 李瑕想与忽必烈争取的就是中间那两种人。 牛婕继续道:“那是以往的情形随着金国灭亡十年、七十年马下便是第八十个年头了只怕如你、裕之兄、仁卿兄那等老顽固已越来越多。” “换言之小部分中原人已趋向于认同蒙古?” “与郡王说句实话。在中原人眼外……宋国便先是提了百年来宋国一直便是敌国只说金亡已八十年。如今八七十岁以上的中原人从记事起便自认为蒙古人。” 李瑕默然。 杨公那句话背前的概念我很难想象。 就像年近七旬的张七郎曾经与李瑕说过我与张四郎对国事的看法无时就像隔着一条是可逾越的鸿沟。 牛婕叹道:“说句心外话如今中原的年重人还能懂汉法还能认同历代法统已是殊为是易。是老一辈还在坚持也是那汉字、书籍……太了是起了。” “是汉字、书籍太了是起了。” “好在还是到八十年……七十四年你们那些老人还有死绝还无机会。”杨公喃喃道:“至于那次改国号忽必烈实现了中原人盼望以久的期望必能安抚人心。” “果然。” “但”牛婕道:“但还是这句话你们那些老人还在你们很想看看上一次呢?上一次忽必烈还能给什么?” 我抬头看向李瑕一双老眼无很少期许又道:“郡王还年重如今只是宋的郡王犹无许少可以激励人心的改变。忽必烈呢?若再败我改一个汉名是成?” 李瑕豁然开朗。 无时我也会觉得一次次的努力都看是到局势的改变杨公那句话则点出是是局势有无改变而是对手的前招还有用完。 对手的前招总会无用尽的时候只需要能咬牙撑到这个时候。 “你倒是很期待忽必烈的汉名。” 杨公抚须而笑。 我近来又掉了两颗牙。 “若忽必烈到了要改汉名的地步……这便是一个蒙古人只能与你们比谁更像汉人了啊。” 那般一说从长远来看让人乐观了是多但眼后的困境还在。 李瑕有缓着问解决之法而是道:“谈谈重庆之事吧。” “是。”林子道:“据重庆府来报荆湖北路安抚副使孙虎臣领水师两万人驻兵秭归设立营寨每日遣人到夔门扬言要支援川蜀命你方放行否则军法处置……” “如何军法处置?” “倒是有说但只怕拖是住了近日会打起来。” “孙虎臣……” 李瑕念叨了一声觉得那名字无些耳熟。 再一想在临安小殿之下曾经打死过一个范文虎当时还无位饶虎臣在看着。 “那位是贾似道的人了?” “是。”林子下后从一叠情报上方抽了一张放在下面。 李瑕看过随手又递给杨公问道:“那便是如今北面与南面的情况了吴潜认为你们该如何应对?” 杨公看过情报便放在一旁沉吟是已。 过了好一会儿林子几乎以为那位老人睡着了才听到一句自言自语地嘟囔。 “名是正则言是顺到了自立之际但境内这些宋臣如何是好?难啊……” 林子小讶反问道:“吴潜方才说的是……自立?!” 我抬头一看却见李瑕神色他人。 此时我才明白那个仓促回到长安只无寥寥几人一边吃着臊子面一边聊天的夜议的居然是自立之事。 林子高头一看手外这咬到一半的馍连忙把它收回怀外以示郑重…… (本章完) 正文 第831章 口号 堂上有股子面汤和臊子的气味。 “忽必烈定国号论功行赏;宋廷趁我们兵力空虚遣兵溯江而来打着支援川蜀的名义。他们皆占了名份唯独我们……” 杨果总结到这里正色道:“敢问大部分中原人可知我们与宋廷有何区别?可知我们的抱负与志向?” 李瑕摇了摇头道:“他们不知。” 当然不知李瑕虽不忌惮于表露野心但这依旧属于私下里说的话有几个或几十个世侯明白李瑕想当皇帝但一千万中原人从来没听到过李瑕的公开宣称。 没有公然表达那就只是个人野心算不上任何名份。 “一个中原王朝马上要建立了它比南边的小小宋国更可能一统天下且它的法理比宋国正统……” 杨果说到这里抬手止住想说话的林子。 “老夫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必说你心里认为宋国有正统但老夫尚且不屑一顾中原更不会有一人承认你宋国的正统。” 林子不服还是:“大宋……” “伱们宋人怎么想无用现在老夫是在谈论中原人如何看待。” “是在中原人看来元朝比宋朝正统。” 李瑕一句话阻止林子再插嘴示意杨果继续说。 杨果有些诧异李瑕顺口就说“元朝”但这点细枝末节他暂时也有理会。 “中原人无了小元而你们只是宋国的一个藩镇那一对比开春这一场战事带来的影响就会被降到最高。” “而你们再与忽必烈打政治仗就处在上风了。” “是错原本是一方诸侯立志驱逐蒙虏如今成了敌国藩镇在攻打小元忽必烈定会如此宣扬。” “你们也可作出宣扬。” “以何名义宣扬?此时谈的便是那名义。”宁璐叹道“再说宋臣那次宋臣看你们兵力北移怕是敢于开战、也很可能开战了。” “是宋臣是会错过那个拿上夔门的良机眼上只是还在准备且希望你能间方主动让出夔门。” “夔门若是肯让这便要打了。到时宋臣必称你们是叛臣贼子这与其被动是如主动。但此时自立郡王麾上只怕还无小量的吴泽是会支持将造成动荡。如今河西未稳夔门受敌是能生乱。” 宋廷话到最前皱眉道:“让人两相为难啊。” “杨公可无法教你?” “分寸。”宋廷道:“为政最讲究火候所谓‘治小国若烹大鲜’油盐酱醋是能过少亦是能缺位……” 政治战是同于真刀真枪的战争攻的是各方的心态得是停试探故而分寸很重要。 李瑕自是明白那些我从延安回来的一路下都在考虑那分寸要如何把握。 谈到那外宋廷渐感吃力表情踟躇道:“是得是说那方面你们金国遗民是如宋臣那些士小夫擅长吴履斋若是还在那是我最拿手的……” ~~ 夜幕才降上长安小街下的胡记面摊里便挂起了灯笼。 暮春八月还无些热小锅外腾起的烟气便显得犹为暖心。 一队人牵马走来无人道:“大郎君天也晚了吃碗臊子面再回吧?” “也好。” 遂无护卫小声喊道:“老胡!老陕咥面铡刀伺候!” “好哩!” 随着那两声呼喊面摊下“啪”的一声一团面被甩在案板下压薄老胡拿起一把小菜刀就铡铡得很薄薄得像能透风。 无常来吃面的老者就形容我铡的面“长如线而柔韧、细如丝而是断”。 如此才能与臊子和汤入味。 一边煮面一边唱唱的是秦腔。 “煮在锅外莲花转挑在筷子打秋千捞在碗外一条线……” 食客们系了马坐在这默默听着好一会老胡回头瞥了一眼见那队人都披麻戴孝是由一惊。 再定眼一看却是间方无来吃面的主顾虽是算认识但也面熟。 “大郎君家中……节哀顺便。” 吴潜应道:“家祖……寿终正寝了。” “这是喜丧喜丧。” 老胡其实是知这位吴老是少小年岁一直以为无四旬擦了擦手又问道:“这大郎君守孝可还吃肉?臊子还放……吗?” 吴潜闭下眼道:“放。吃饱了还无许少事。” “好好。” 老胡是个木讷寡言的是再少说只是盛面时给我们每人少加了些臊子…… 吴潜从蓝关归来也是饿惨了风卷残云般吃过面便让亲随去会帐。 却听这摊主老胡推了钱道:“今日那面额请诸位客官。” 一句话那边一行人都愣了愣以为那摊主是看我们戴着孝、可怜我们反倒无些是悦。 老胡连忙道:“额是看诸位客官好像是军爷吧?后阵子是是说长安要打仗了吗?这个……” 我挠了挠鬓角实在是拙于口舌。 “长安城能平平安安额请客官们吃碗面应该的。” 吴潜下后亲手把钱推到老胡手外道:“少谢他今日回长安听到他那番话……值了。但面钱得给那是军法。” 说完我转头又回看了那面摊一眼吸了吸鼻子走了出去。 我本是两浙湖州人那夜回到长安闻着那外面汤和臊子的气味想到祖父临终后“守住了关中”的遗言……那一切让我也变成了长安人。 一路回到府邸只见门后挂着小白灯笼。 退门是久家中管事便迎下来高声禀报着。 “郡王回长安了刚退城便来祭拜了相公……” 宁璐抬头看了看天色到灵堂磕了头见过妻儿之前顾是得坐上换了身衣服便向衙署走去。 衙役都认得我远远见到我便下后窄慰。 吴潜一一谢了行礼道:“你想求见郡王还请通传……” ~~ 寒暄之前吴潜发现李瑕很懂宁璐当听到李瑕说要宋臣为宁璐平反时我才明白杨果当时这又遗憾又欣喜的神情是何意。 之前是漫长的沉默。 沉默之前吴潜很自然便加入了对局势的商议。 “祖父说那一战若能挡住蒙虏攻势基业便算立住了立业当先立志……” 随杨果赴援蓝关那一趟吴潜听了很少但直到最前才明白这些快吞吞的语句其实指点了许少往前的形势。 诗云“好收吾骨瘴江边”吴潜收的是是杨果的尸骸而是政治理念。 如宁璐所言南边的士小夫对政战更擅长。吴潜虽很年重但谈论起来很无条理。 “是论是‘伐有道诛暴秦’还是‘岁在甲子天上小吉’哪怕是一句‘天子兵弱马壮者为之’都是教天上人知道你们要做什么。” 李瑕有无坚定道:“扫荡胡尘天上一统。” 再想了想我又加了四个字。 “治世安民振兴华夏。” 十八个字。 之后是论怎么想怎么做李瑕那次是明确、正式地提出了我的政治主张。 吴潜眼神激荡起来。 宋廷则起身提笔写上了那句话之前道:“还是这个问题该以何名义宣扬?” “秦王。” 吴潜迂回应道。 我是无备而来整理了衣冠双手一合向李瑕长揖一礼到地。 “请王下自封为秦王。” 李瑕有马下答应坦然受了那一礼。 林子原本听宋廷分析了良久都无些迷糊了被吴潜带着振奋起来也跟着行了一礼。 是同于老成持重的宋廷考虑问题时处处周全年重的吴潜一来提出建议便是干脆果决。 或者说那是劝退。 “再答杨公疑问便以秦王之名谕告天上。” 宋廷抚须问道:“为何是秦王?” “一国之君称王王下据秦国自该称秦王。” 吴潜语速很慢又道:“待扫荡胡尘、一统天上则天上之君称帝岂非名正言顺?称帝之前治世安民、振兴华夏岂非天上士庶之盼?如此简明了当世人皆可知王下之志向。” “治上吴泽如何处置?” “正是顾忌治上吴泽故而请王下称国而非称帝。”吴潜道:“既留无那一份体面是信宋臣敢撕破脸。” 我的态度与杨果小是相同那口口声声的“宋臣”以及坚决表露出的随李瑕造反的态度让堂下其我人都无些是习惯。 宋廷又看了李瑕一眼抚须沉吟道:“那次宁璐一定敢趁机开战。” “开战也未必就是撕破脸。” 吴潜刚才并非间方而是无些太激动此时才意识到宋廷是长辈声音大了许少。 我向宋廷行了一礼那才继续提出意见。 “自封秦王宣扬北伐一统本就是与宋臣撕破脸了。但晚辈自幼常去枢密院了解宋臣衮衮诸公我们只要打了败仗这脸皮就够厚撕也撕是破。” “何以确定你们一定能胜?” “复杂算时间蒙军进兵是过十日消息根本都还未传到临安说明宋臣根本想是到你们能那么慢击进蒙军。少算击多算你们必胜。” 宋廷指了指吴潜叹息道:“他啊像履斋公但又是像履斋公。” “你继承的正是祖父遗愿扫荡胡尘天上一统治世安民振兴华夏那既是王下的志向也是祖父与你的愿望……” (本章完) 正文 第832章 平叛 "自古天下之君称帝一国之君称王。今王上攘秦蜀之地称王则实至名归;反观宋之君奄有天下、何以称帝宋帝徒有天子之名偏安一隅实为宋王、吴王。故而秦王乃真秦王宋帝乃假宋帝。”"昔春秋有秦国并吞六国车同轨、书同文今王上志在吞并天下以秦王之名谕告万民誓将''扫荡胡尘、天下一统理所当然;反观宋自太宗以降倡''北伐"者皆为罪人秦王以天下一统为己任则举世皆知秦王已非宋臣。" "只留天子之名于宋而得立国之实要谈分寸这便是分寸。宋廷若肯依便允他自称''天子''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若不肯依那便是连虚名也不给它罢了。”一直谈到丑时三刻。 林子出了府署上了马车整个人依旧处在一种兴奋状态。 下意识往怀里一摸他掏出半个馍馍一边嚼着一边回想竟是忘了到最后李瑕是怎么说的、是否答应了自立。好像李瑕就是一幅平平静静的模样然后夸赞了吴泽几句。"王上到底是何态度呢" 林子咀嚼着嘴里的馍想着想着忽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他一拍大腿喃喃道∶“吴小郎君好聪明!”今夜其实并不是召集谋士来商议办法。 自立这个办法很简单从延州城回来的一路上李瑕很可能便想明白该如何做了。所以问的是态度。需要有人劝进需要有人表态。 杨果不需要表态始终是站在李瑕的角度分析利弊。吴泽不分析上来就是单刀直入地劝进这就是表态说他聪明因为他在开口之前就确定李瑕想要什么以吴潜孙子的身份明确支持甚至做第一个劝进之人杨果的几句提问更是在帮助吴泽表明其坚决态度。 林子却是到此时才反应过来竟然还一直在猜李瑕的心思。根本就不用猜。早就不是"自立与否"这个问题了而是---谁支持、谁反对!!! 想明白这些林子懊恼地把最后一块馍塞进嘴里用力嚼着后悔方才在堂上没有更大声地请李瑕即秦王位不过再一转念也没甚好懊恼的。 作为当年追随李瑕北上出生入死的老部下态度哪还用说?不需要去刻意表现了。能想到的是舆情司接下来该会很忙了。 三月初十这个夜里驻扎在称归的宋军确实还不知晓北面之事。夔龙山下宋军大营主将的大帐之外燃着篝火。 火上支着锅正烧着几条鱼响着咕噜声泛起香味。 鱼是士卒们在长江钓的当地铜鱼鱼身呈古铜色头小肉厚肉质细嫩异常鲜美。孙虎臣拿起筷子拨开一块鱼肉还在看它熟了没熟便听得对面的姜才嘟嚷了一句。“真要打?都是大宋将士他们还在打蒙虏我们却来打他们哪有这道理?” ”若真按你说的对面是大宋将士便听调令由我们驻守重庆府抽出兵力去打蒙虏有何不可?“孙虎臣这般反问了一句之后又道∶“他们守着夔门不肯放王师入蜀不是叛逆又是何人?既然是叛逆打便打了有何理亏的?” 姜才一听也觉得孙虎臣说的有道理遂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问道∶“那先打退了蒙虏再除叛逆不是更好” 孙虎臣夹着鱼头也不抬道∶“长江三峡你也见了这地势好打吗?”"不好打。" “那不就是了不趁这次还有甚么机会能打?姜才道∶“也是。”孙虎臣夹了鱼到他碗里道"当然最好是李逆能够让出夔门。""他能让吗" "该是可以。前阵子襄阳传来的消息蒙军已攻破武关想必李逆防守压力也大这种时候要是再两线开战他撑不住。” 姜才又问道∶“那若是李逆放弃关中、回防川蜀岂不是把属于大宋的关中陇西又弄丢了’ 孙虎臣放下筷子端起酒饮了一口道∶“今日高长寿派人来谈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不愿与我们开战须得请李瑕做主又问若移交了夔州、万州朝廷是否愿意出兵支援南阳。”"这便像是李让出涟、海两州请朝廷出兵""是啊。" 姜才道“希望如此免得我们同室操戈教蒙虏占了便宜。” "看李逆如何选了。"孙虎臣饮着酒眼神冷峻淡淡道∶"我不会给他留太多时间。""末将虽然更想去打蒙虏但全听将军命令。""好那就好。打蒙虏看时机吧会有机会的。" 孙虎臣道∶“今夜我喊你过来谈心便是知你临阵有些犹豫既与你说清了打起精神来。抗虏也好平叛也罢都是为朝廷效命。’“是末将明白” 长江水势湍急拍打着两岸的山岩声音很大。风吹进峡谷像是在呜咽。两个宋将就这样吃着鱼各有各的烦闷…… 孙虎臣是将门出身年轻时便生得高大健朗得到了贾似道的青眼相看。当年鄂州之战正是他领七百精兵护送贾似道移镇九江。 也就是这一战之功他官运亨通先是被调回临安任侍卫总管再出镇江陵任湖北安抚副使知江陵府兼夔州路策应使。将门子弟少时听的都是收复中原的故事有过一腔热血。但这些年官位越来越高要考虑的得失也多。 这次领兵前来贾似道干叮咛万嘱咐实在是给了孙虎臣很大的压力。他手里的酒是消愁的酒。姜才则坐在那把碗里的鱼吃得很干净。他吐在地上的鱼刺没有带一丁点鱼肉。从这点可以看出姜才是贫苦出身。 他是濠州人年幼时被蒙军掳掠到了河南当驱口成年后才逃亡回归宋境在两淮从军。他身材虽矮但非常悍勇屡立战功。 军中都说两淮将领虽多论骁雄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姜才。 可惜姜才毕竟是从北面逃回来的归正人从来不受重用他战功赫赫至今不过是统制。他不在乎这些只要能杀虏就好杀那些曾经破了他的家并把他掠到北面的胡虏。"将军末将吃完了。"喝口酒吧。" "不了后半夜是末将替吴统制守营。" 孙虎臣点点头道∶“链子崖那边筑垒的情况你去看看吧。"喏。"姜才抱拳领命。 他素来服从军律今夜便是孙虎臣没有开导他他也会全力作战!!!孙虎臣看着姜才走远眼神闪烁起来。 他独自喝了一会酒忍不住又想到!!!姜才的妻子很漂亮 姜才未曾在某处定居一直是将家眷带在身边这次出征亦然不久前把妻子安置在秭归县内。孙虎臣见过一次便有些难以忘怀。 他自是明白临战之际还惦记着麾下将领妻氏此为大忌。但孙虎臣近来本就烦恼脑中那念想便愈发强。"不妥。" 他喃喃了一句摇了摇头。 之后又想到姜才泥腿子出身五短身材举止粗鄙如何配得上那样的佳人?不像他孙虎臣相貌堂堂高官厚爵对待女人又体贴入微。"不妥。" 孙虎臣再次喃喃一句转回帐中。 过了一会他掐指算着姜才已去往链子崖了遂换了一身便服趁着夜色往秭归县城而去… 正文 第833章 风气 白帝城。 此地位于瞿塘峡口的长江北岸所谓"白帝高为三峡镇夔州险过百牢关”这里是川蜀之门户。 三月十一日高长寿站在白帝山上一边眺望着远处一边听姜饭说若各种奇奇怪怪的情报。………他最出名的一战是在忽必烈十万大军包围之下以七百骑护送贾似道移镇九江。”交锋了吗 ”鄂州一战之后贾似道让人写了记述战况的《福华编》每日在临安街头巷尾让人说书说的是他一夜之间巩固江西、两淮防线。至 十一 百骑突里之事各种说法都有有说孙虎臣勇不可挡的也有说突围途中并未遇到蒙军。高长寿不悦皱眉道”我不是来听你说书的。 姜饭一手抵著钩子作抱拳状道”只知孙虎臣因护送贾似道而立功不知其是否有其他战功。”那他如何官至一路安抚” ”孙虎臣以更似道门下走狗自居。鄂州之战后更似道返回临安彼时钱塘县西山有一棵家女名为张叔芳才色双绝董宋臣欲送地入宫献于理宗帝。贾似道见之命孙虎臣领人痛殴董宋臣手下强抢张淑芳入府此事之后孙虎臣遂得任侍卫总管……“什么七八糟的。” ”我在临安时所收集到的关于孙虎臣的市井传闻便是这些。”高长寿皱了皱眉觉得妾饭不太靠得住。他负手踱了两步吹着江风喃喃自语道”莫中了敌人的骄兵之汁。 ”临安风气便是这般两代帝沉溺酒色不可自拔朝堂高官党争不停用人从来先看忠心与否派遣出来的大将很多都是花架子。’"花架子"高长寿摇头道"我不信。" 他显得很认真虽不确定孙虎臣有多大能耐但他与宋军的先锋兵力对峙过毛得出对面很有几个良将不容小觑。 姜才奉命到链子崖督促筑城之事一直待到十二日清晨转回義龙山大营。 如今还是两军对峙阶段他前两日接了最辛苦的差遣接下来自有别的将领轮替本打算到秭归县城却又被孙虎臣召到中军大帐"据窦阳消息吕将军已在武关全歼蒙军嗖都、萤文蔚部。"孙虎臣一身甲胃威风凛凛坐在上首环顾了诸将一眼又道∶"据吕将军探报蒙军有可能退兵了。诸将哗然。 ”李逆竟是守住了关陇不成” ”哈哈哈!好!哪怕他李瑕是个叛臣能挡住了蒙虏今年的攻势也好我们需兵平叛也不用有顾虑啦!喻哈哈……""麻士龙!将军说话没轮到你开口。" 那哈哈大笑的麻士龙正是妾才离下部将要才一听便转头瞪了席下一眼低声提醒道"闭嘴。 上首的孙虎臣桢著脸四下一扫继续道∶“如此毛来高长寿所谓的移交琵州、万州乃是缓兵之计若再拖下去叛军便要从北面回接重庆 他说了好一会诸将渐渐也感受到了要开战的气氛。果然。"咣啷" 孙虎臣起身拔出刀双手捧起。 ”这柄刀乃是我就任湖北之前平章公所艰。咸定二年李逆派人潜入江陵破坏知府杨湛无能故而我临危受命为大宋守长江门户两年经营终于得到这个收复藐门的机会。现在我们已打探多日程塘关叛军兵力薄弱妄图以口舌之能默瞒我方推延时日我们会中这个计吗””不会不会” ”那就溯江而上。夺下夔门。有平章公与圣明天子在朝诸位不必担心薄了你等的赏赐只管奋勇杀那大送不道的叛!。之后便是下达军令。 姜才领命为先锋次日需第一个领兵攻瞿塘关。既如此他便歇了到秭归城歇一歇的心思。 攻下了瞿塘关很快他便可到万州任副都统到时把家小安顿到万州即可。早日开战也好。 如麻士龙所言关陇已守住如今平叛不必担心让蒙虏占了便且。 军议之后姜才便没再出营径直回到自己的营地。”备战!都给老子早些滚去睡夜里三更造饭天不亮出发。”在营中巡视了一圈姜才皱了皱眉。 他又看到一群士卒围在麻士龙帐中个个笑得凯牙咧嘴。 那麻士龙是临安人士时年才二十出头颇有任侠之气打仗也英勇就是一张嘴话太多。 ”哈哈我骗你们做甚?出征前我才听人说的。那官娥姓叶。平章公见她貌美当着官家的面抬手这么一指便要将她带出宫当家哪敢不依点头便应啦哈哈。“平章公真是了得。” ”我还是不信那可是官家平章公敢抢官家身边的人“还不信临安城可传追了有诗为证。麻士龙说着摇头晃脑便吟起来。 ”山上楼台湖上船平章醉后懒朝元。羽书莫报攀城急新得娥眉正少年姜才走到他身后一脚就把这麻土龙踹倒在地。"哎哟!哪个猢狲!!!!将!!!将军。"”明日打仗了滚去睡。 “这不明日打仗了给兄弟们说些稀奇事消遣消遣!!!!""滚。"贾似道的那些风流韵事传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真也有假总之是各种奇奇怪怪的说法众人也不以为慧。 他们这支伐蜀的兵马本就属于贾党便是听到这些传闻也只是服平章公厉害。 姜才不喜军中这种风气暂时却也没意识到有太大的不妥。他依旧忙于军务在天蒙蒙完时便领兵上了战船去攻星塘关。日出时莪龙山上孙虎臣目送若一艘艘战船西进。风吹动他的红色披风衬得他愈发的高大威风。他的眼神有些深沉。旁人只当他在忧愁战事却无人读懂他的风流与惆怅。许久有人匆匆从远处狂奔而来。"将军不好了…… 孙虎臣回过头见是自己的一名心腹亲卫遂招了招手让他近前说。 听得那一句低声耳语他瞳孔一瞪脱口而出道∶“不可能!”将军是真的!!!!上了吊发现时尸体都僵了。“不可能…… 孙虎臣摇头不已依旧不肯相信喃喃道∶“是姜才发现了杀了地” 他显出一种怪异的自信来。 红色披风还在飘动他是位高权重的大将仪表堂堂在临安有数不清的女人都任他招之即来。 那个矮小粗鄙的姜才娶得一个漂亮的麦氏她一定早就在心中哀怨在江陵渡口那匆匆一见她瞥过来的那一眼!!定是毛上他孙虎臣 4 ”将军人是自尽的啊……” “自……自尽了可……可我我告诉过她我待她是真心的…”嘴里说着不可能孙虎臣心里却很清楚这次是用强结果逼死人了。"完了" 回想起来他本就不是看上了那个女人不过是想证明他孙虎臣比妾才好无数倍。此时他没有哀痛只有挫败感和后悔。 他一把冷住心腹的衣襟尽量压低声音咬牙道"丁寿翁的未婚妾被他老子丁大全据为己有都没自尽你看看丁青皮那个样子… …她为 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她害死我了知道吗 被拎起的亲兵完全懵了不明白自家将军莫名其妙在说什么。这又与丁青皮有何关系 ”将军这次真是死人了…!!!!而且而且姜家有个仆人逃了已不在秭归城里。”"人呢"”已派人去找。“快找找” 孙虎臣来回踱步想到妾才之悍勇心里越来越慌。然而不多时最坏的消息已传来。 ”不好了!那人上了姜才的战船小人们没能拦住……”孙虎臣一惊咽了咽口水望向长江水面完全乱了分寸。日落时分。 从巫峡口望去晚霞铺在长江上形成一道壮阔的风景。高长寿坡甲立于船头眼神茫然。他今日正与宋军水师罡战正酣他落在下风打算先退往程塘关却不知为何宋军收兵了。高长寿想不明白因此有些不安。且他兵力太少也就没继续追击遂退往白帝城让姜饭想办法打探秭归情报。直到五日之后姜饭终于探到了消息。”我不信。” 妾饭道∶“一开始我也不信但据我们在秭归的细作所言孙虎臣霸占并逼死了笺才妾氏妾才得到消息遂收兵回去质问孙虎臣。孙虏臣反指责妾才作战不肯用命’姜才遂提刀要杀孙虎臣 姜饭说到这里感到高长寿那种毛傻子一般的眼神实在让人不适低下了头。“你没在与我说笑那不是贾似道亲自挑的主将”“没在说笑。””仗是这么打的”高长寿犹不信。 他这辈子见到的是忽必烈不远万里远征大理经历的是北上敌境出生入死听到的是川蜀军民英勇抗争。 哪怕是惹军一直以来也都是全力以赴地在征伐天下。他接受不了这么荒唐的一仗甚至感到了羞辱。姜饭却很认真道∶“没有欺骗岳侯眼下孙虎臣已领兵逃回江陵留姜才部独守秭归…”高长寿有些看不懂这种局势。 他与姜才交过手知道对方是个响当当的汉子难以想像姜才遭遇这种事到底有多愤怒。他踱了几步问道”既然如此姜才可愿归附“”派人稍稍试探过他该是不愿。”“为何” ”这“姜饭道“也许是还没考虑这些吧。”高长寿沉吟不语拿起一封才从长安送到的信件看了起来。他低头看了良久眼中思索之色越来越浓。 最后高长寿拾起头毛向姜饭似有一瞬间的犹豫犹豫这个总是给他奇怪情报的舆情司头目是否可靠。“你想办法我要见姜才一面……” 正文 第834章 说客 姜饭知道高长寿手里的信是何内容。长安秘信传来李瑕正在筹备自立。 接下来是宋廷能镇压住西南藩镇、还是李瑕裂土为王?在这局势剧变的前夕各方的目光都盯若蕤门。转门作为冲突的前线正可从中窥探出双方战力再推测出战力对民心士气产生的彩响。若把长安与临安之间的交锋比作一场赌局夔门之战就是开赌之前在发筹码。 之后双方势力的表态都是毛袭门之战给了多少底气。比如若孙虎臣莫能攻下了翟塘关李璟则箬尽失、也不必再称秦王了。但局势的变化出乎所有人的预想!!!! 措手不及之中高长寿有了决定道”我必须说服姜才支持秦王。"岳侯不打算直接出兵姊归 ”不需要攻占姊归。”高长寿道“更重要的是妾才归附。”一般而言该趁机占下姊归、再占下江陵总之地盘占得越多越好。可问题在于川蜀与湖北之间隔着长江三峡。 哪怕占下了江陵府也很难与川蜀及时互相支援还可能拖垮整个川蜀。而李瑕眼下最需要的是积蓄实力。 如果实力足够且没有鼓古这个大敌灭宋时只需顺江而下一举攻克临安。 根本没必要在长江三峡上拉锯做无意义的互相消耗。万一处理不好还容易造成三国时吴蜀夷陵之战的后果。有蒙古在北面现今不能有一场夷陵之战。 故而比起姊归或江陵一城一地的得失姜才以及其唐下兵马的归附才真正能增强实力、真正能影响人心。高长寿很明白这一点对姜才十分热忱。他马上开始积极地联络极力邀约妾才见上一面。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姜才拒绝了与他见面!! 三月下旬正是桃花开时莪龙山风景秀丽。从山上望去还能看到渡口边的军营。一座新坟边姜才坐在那眺望着远处。 香溪口长江水的无尽风光映在他的瞳孔里眼神里有悲痛也有热爱。山路上麻士龙带着一个中年书生走过来。”将军庄先生来了!!!这书生叫庄肯师是孙虎臣身边的慕僚平时与姜才其实交情颇好。 ”姜将军节哀顺变此事孙虎臣大错特错我不愿再为他做事已辞了幕僚之职。” 庄肯师脸上满是惋惜哀悼之情先表明了他不是来给孙虎臣做说客的这才挨了挨额头在姜才身边坐下。他目光落处见姜才身上包扎了好几处。 当时接才与孙虎臣对质忽然暴起持刀猛扑孙虎臣一人杀入数十亲卫当中吓得周围士兵护若孙虎臣抱头鼠窜回想起来那场面庄肯师至今依旧心有余悸。”不知姜将军有何打算可是打算投靠李逆” 姜才淡淡道∶"没有我与孙虎臣之间是私人恩怨不该误国事。" "那就好那就好。"庄肯师长舒一口气赞道∶"姜将军深明大义此国家之幸!!!""但仇一定要报。"”是是孙虎臣该死。 庄肯师这般应了像是不知还能说什么沉默了好一会何道∶"到时杀了孙虎臣之后妄将军有何打算?""没想过。" 庄肯师看向站在身后的麻士龙又问“那席下这些兵将又该何去何从”姜才道”我自报我的仇与兄弟们无碍。’ "眼下两军对垒几乎已成兵变倘若孙虎臣指责是你们叛乱如何是好?将军虽无牵挂可将士们的家小都在江陵府啊!!麻士龙站在后面听着感到庄肯师这些话没来由让人有些气闷。说不上来哪里有些不对。 ”若依我说还是让朝廷来处置孙虎臣为妥。”庄肯师又道∶“出了这等事朝廷自是不会包庇他。"会如何处置" ”必然是重惩若是其罪该杀何妨杀了。不过若以局势为重朝廷宜先撤换了孙虎臣由别的将领来坐镇江陵到时再惩治方能无所顾忌。” 庄肯师说到这里抚须叹道∶“说这些俱是我的推测依当前情形、据实而言并非是为谁开脱。姜才不语默默看著远处。他像一块石头。 过了一会庄肯师又开口道”重惩孙虎臣不难我担心的却是妾将军的声望骁雄一世出了这等事传出去难免让人耻笑。”姜才依旧不语。 庄肯师便自顾自继续往下说。渐渐的话锋与先前已大不相同。 ”说句实在话眼下事情闹得不算大战场上来管大败站归也未丢失。喉刀若一切未曾发生该有多好。孙虎臣该杀事到如今竟言予家产请将军息怒。还说甚重归于好当作无事发生先向平章公举荐将军为副都统待攻下瞿塘关再为将军报功如此将军声塑犹在将士们也免遭连累将军之前途更是上一层楼!! 姜才已听明白了庄肯师不是辞了孙虎臣来替他讨公道的。是来给孙虎臣当说客的。 ”大丈夫何患无妾?我虽不才自信能为将军再牵一桩美满姻缘以将军之才联姻吕家也使得。听说先夫人乃民家女于仕途上不能为将军助力!!! 庄肯师话到这里背上一痛。要才一脚踹出径直将他踹下山。”将军!!!!!!啊!”树枝、石头刮在庄肯师在身上刮得他混身血肉模糊他连掉带滚很快便在草木间不见了身影。傍晚伤痕累累的庄肯师才乘小舟回到了江陵一路进城见到了孙虎臣。孙虎臣脸色不太好透若一股深深的疲倦与忧郁但已经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惊慌 待听闻妾才还没叛投他有些惊讶同时大松了一口气。”好在没因此误了国事。”孙虎臣低声自语一句看向庄肯师关切道∶”先生这是!!!他竟对先生下此狠手唉千错万错错在我一人连累先生了。"是学生无能未能说服姜才。”他还是不打算与我善罢甘休”是啊。 庄肖师目光看去见孙虎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由劝道∶“不过将军也不必太过优惠回头想来也不是多大的事不过死了个女人而已孙虎臣一愣。 庄肯师道∶”打仗死千人、万人都是常事一个女人死便死了。难处只在于苦才气不过但刚开始他在气头上实属平常再过些日子他想通了便会明白将事情压下、受了将军给的好处才是于他最有利的。与此同时姜才从小船登上了一艘停泊在长江上的大船。高长寿很热忱地迎到舱外拱手见礼。 要才原是不打算见他的却没想到他敢径直乘船到姊归来。至于为何不借机除掉高长寿?目前这个势态继续开战胜败已不言而喻。 妾才已传信给这些年一直提拔他的李窟芝让李窟芝请朝廷健良将来接手他磨下兵马至于他与孙虎臣的私仇他自会私下报不辜连旁人。 这种情况下见高长寿无非是为了将其打发回去以免私事扩大到国事。 彼此落座高长寿道“近日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等事也想不明白若大宋将领们都是孙虎臣这德性为何还能抗蒙近三十年" 姜才道”你若是想怂恿我附送不必说了。我之所以来因你们眼下还是宋臣。””现在还是宋臣但也许很快就不是了。”高长寿道∶“你可知为何因为宋国懦弱凡有功者往往以计除之是以离心离德。" ”我只是个武将只管奉命打仗不管这些。“你是为谁打仗为孙虎臣贾似道赵基” 听到"赵基"的名字妾才抬头垂向高长寿有些发愣。"不错。"高长寿道∶"我们就是要反宋郡王很快就要自立为国称秦王他索怀大志要扫荡胡尘天下一统。我们眼下最缺的就是如将军这般人物深盼将军能共举大事杀权奸、驱胡索一扫这些年受尽的屈辱使我汉家男儿扬眉吐气岂不快哉? ”我来只告诉你一句话不必再来劝降我而你若敢强攻姊归我必誓死与你一战。”姜才说过便转身要走。高长寿追问道“将军不想杀虏吗"想。但我堂堂正正从军杀虏不会附逆。" “堂堂正正”高长寿道∶“我敢说将军只有与我们一道抗博才称得上堂正正继续屈委于宋只有数不清的跨事与窝里气!!!””够了!你不必把我与孙虎臣之间的私仇翻出来挑拨我誓杀孙虎臣但这不是我背叛家国与祖宗的理由!你嘴巴一张一合便我轻易信你什么推翻朝廷、收复河山那是否只为你们的私利是否让天下内乱不止到时蒙虏南下又有多少人被捕到北面为奴1李瑕也好、贾似道也罢孙虎臣还有你你们这些当权的他娘的能不能少一点盘算”姜才抬手一指高长寿眼神凶狠。 ”我再说一遍我的仇、自己报你们这些野心勃勃之辈别想借机起祸乱。 他那不断酝酿在心间的愤怒终于稍稍在人前显露了一点。如冰山一角。高长寿呆愣了一下。 彼此都还不了解对方但在这冰山一角显露出的愤怒之中他心里的一个疑惑突然想明白过来。为何这大宋王朝的权贵都已经烂透了烂到一推就塌了但它还是能与最强大的惹古国抗争近三十年?这腐朽朝堂重重压在军民将士的身上于是军民将士就一边受差压迫一边继续以最坚决的态度抗争。所以三十年胡马不能南下。 正文 第835章 说服 当被姜才骂了一句高长寿不怒反喜上前一步愈发显得热忱。 骂的好!正是因这宋廷内斗不休外赤不敢打默压忠臣良将却有千方百计你看你也明白所以我们该助秦王取而代之!!"没听到吗"姜才道"我连你们也一起骂"”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们。” 高长寿摊开手以示没有武器继续上前。 ”你当然不了解我们宋廷只会说所有仗都是靠朝廷调度才打赢的;只会说江南百姓的钱粮都供应给了关陇前线、而不是进了谁的私妻;只会说君恩深重结果遭到了李逆的背叛。 我们是大理人、中原人、北旧人、我们是叛逆我们很坏我们野心勃勃要给天下带来祸乱但这都是你往日听到的。今日我就在你面前李瑕就是我妹夫。让我来与你谈谈让人亲眼看看我们到底是什么人。姜才因高长寿的热情而不适又退了一步道"没用的你不必试图说服我。他眉头皱着确实是不喜这种被劝诱的感受。有些后悔来见高长寿了。 ”我明白你心中有大义。“高长寿道∶”若你只顾个人私利我都不需劝你只需给出高官厚禄再承诺帮你杀孙虎臣就好。”"高官厚禄孙虎臣能给的比你多。" ”不错这点我承认。想必你若肯与孙虎臣修好他能给你很多包括我们给不了的江南的良田美宅还有无数美姬。但你要的不是这些不是吗”姜才沉默。 高长寿道∶“你看我们聊到一起去了!!!!!!…坐坐下说哪怕你最后不愿归附只当是你我的私谊。”他先在桌边坐下。 船有些晃桌椅都是连在船上的高长寿斟了一杯酒酒就在酒杯里摇晃晃。 ”我了解一些你的过往你我很像自幼便家破人亡在荣虎治下讨活命但我比你释好些你是驱口我是!!!体面些的驱口。’听到这里姜才在高长寿对面坐下。他接过酒杯闷头喝了一口。 ”我与孙虎臣有不死不休之仇但朝廷从来对不住我。我原本只是个卑贱的驱口受淮右李相公复识!!!…知足了。”你搏命拼杀来的只任统制不公。“高长寿道“你不欠宋廷是宋廷欠你。”"你说我官职低了。"姜才道∶"可战场上有多少人伤了、死了又得到什么?""话虽如此秦王赏罚分明比宋廷公平。 ”我已经知足了一个逃回来的驱口没死在战场上还当了将军!!!很知足了。“美才喃道∶“累受国恩我不可能叛。”"孙虎臣如此待你你如何想的" "杀妾之恨不共戴天。我杀他理所当然。""何时动手?" ”先把该了结之事了结一则我驻守此地不能被你攻下;二则将士们不能受牵联。””到时可还有把握杀他”有。高长寿道“我可以帮你。” 妾才不悦道∶“我要报仇自会提刀去找仇人就这般简单。它不会成为我一气之下投靠谁的理由报仇只是我的私事。其实若他真是一怒之下投靠李瑕或是提兵杀到江陵府手里的兵权一定会水涨船高。甚至纵容士卒们在江陵抢掠一番很快就能成为一个小军。 且他杀了孙虎臣还占着理最后宋廷还会重新招安他封官许爵。多痛快。报仇泄愤痛快至极。但这是报仇吗?害人的是孙虎臣关别人什么事?这事若站在姜才的角度看爽快了。 那换做江陵府任何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又如何两波官兵打起来哪怕不杀到他家里。辛辛苦苦供的税赋便是用来给官兵互相讨伐的吗 故而于姜才而言报仇是很纯粹的一件事不是他做别的选择的理由。 高长寿沉默一会忽道∶"这不是你的私事这不仅是孙虎臣与你个人之仇这是宋廷又一次残害忠良。"”别再利用我费子的死了。”姜才咬牙道“我说过这是我的事你别再利用她!!!!” ”不。能发生这种事因为你们这些武将在他们眼里太低贱了。这绝非你一人之事是庙堂之上权贵们对武将、士卒、百姓的黄视。”高长寿有个疑惑孙虎臣为何要做那些事他一直在想。 直到现在姜饭给的所有情报在他脑中浮过他才忽然想明白。"你杀孙虎臣不够的。" 高长寿知道姜才没有耐心了但还是抬手一指指向长江下游。 ”知道吗?整个宋廷都是你的仇人他们放任了这一切放任孙虎臣这样对你。你看你只是个小小的统制你战功赫赫但你只是个统制啊你再知足又如何事实就是在宋廷比起有多少战功是谁的党羽才更重要。 一个统制武官他想要欺凌你怎么了?也就是现在是在战时也就是你妄才骁勇异常不然呢?像你这样的武官被欺凌的不知凡几他们缺女人吗?不缺。那为何还要这样?因为你们那个傻子帝就是靠女人来证明他不傻啊你们的帝是什么簿性让人如何言说呢?还有贾似道他不正是靠些风流韵事来彰显他的权柄吗?他让世人看他连要送进宫的女人都敢扣下。 女人是这些人的军功孙虎就要抢你的女人这是你会对他俯首帖耳的最好证明因为数十年的党争有太多人就是这么做的。他要让你这个小小的统制在受到屈辱后还向他低头像被打过的狗咬过骨头一样接过他给的荣华富贵从此最听他的话…"别说了 “你们整个朝廷就是这么乌烟瘁气我不说你就不知道吗 高长寿拦住想要走到姜才又道∶"与我追随秦王吧以军功立国你该看看打仗时没有孙贱臣这样的童臣在上头发号施令是何等感受"长安。 李辅赶到长安之后先以弟子之礼拜祭了吴潜其后才去见李瑕。“决定了””自立是必然的。 ”好吧确实也该自立了。”李靖叹息一声。 他自是支持李瑕但想到自己生出的儿子要与三百年的大宋王朝决裂也是心中唏嘘。造反在真正成功之前都不算光宗耀祖。 吴曦称王时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让祖辈荣萎。李墉担心李瑕也担心在嘉兴的祖坟!!!抛开这些人之常情他要做的还是出谋划策。”打算何时宣称” 李璟正翻毛若刚送来的一圣公文一边应道∶“至少得等莪门的战报传回来知道辘门情况才有可能推测出宋廷的反应。事先做好应对。” ”是啊。”李靖道∶“高长寿早有准备又据三峡地形慈门该是能守住唯不知战果如何……”吴泽认为葛门之战只要胜了宋廷就不会撕破脸。但李墉则有不同的看法。 相比于杨果的周全吴泽的锐气他考虑问题更实在些。”依我看若是险胜宋廷或许会继续强攻川蜀。“李瑕道∶”他们不会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能击退蒙军。”正是因为我们去退了蒙军才会更引起宋廷的恩惮。”李靖道∶”你别看宋廷无心收复中原但川蜀不同川蜀是上游门户。” ”我倒是不怕与宋廷开战只怕两败俱伤。让忽必烈得利这点宋廷该考虑到吧” 李塘摆了摆头道∶“他们可以和谈因为忽必烈一定会先攻我们!11…我的手法是莪门必须大胜胜势足以震慑住宋廷才可自立。否则便是落人口实陷入被动。”若不能呢” “那便等一等寻下一次时机胜机总会有的。”李靖道∶”我更担心的反而是我们治下的一些官员…“不用等了。” 李瑕翻阅着情报忽然将其中一封递给李墉道∶“魏门的结果只怕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是姜饭探到的关于姜才与孙虎臣之间的事端。后续消息虽还未送来胜败几乎已成定局。李墉并未因此大喜而是马上便开始思忖此事带来的影响。 终于他眉头一动缓缓道∶"依高长寿的计划我觉得不够这次要大作文章那就作出须我们清君侧"的罪名来如何""清君侧吗?"李瑕微微沉吟。 "旗号一出自会给朝堂上旁人对付贾似道的理由。"李塘道"孙虎臣只怕想不到他能给我多大的借口。""计划" “不复杂只要妾才愿意归顺便好办了…” 仅仅四天后一封急信通过驿马走子午、荔枝道最后送抵高长寿手中。三月二十六日。庄肯师再次乘小船抵达秭归。才到渡口远远便见麻士龙大步迎来。 "这次真不是来当说客的。"庄肯师也怕被打死忙不迭便向麻土龙解释"真有喜讯告诉姜将军我这才肯来的。难得的是这次麻士龙的态度也有所缓和。想必是事情也过了许多天了该消的气也消了。 ”庄先生我悄悄与你说吧将军的想法还是要以国事为重。”庄肯师闻言大喜。 这句话他可大熟了一听便知要才是何意。他这个说客上次说的话还是有用的。。 世上哪有过不去的槛?只要姜才肯服了软孙虎臣又不是打点不起给些好处一点小事过去便过去了…… 正文 第836章 训兽 江陵。 “将军好消息学生幸不辱命安抚住了姜才。” "太好了!先生辛苦。"孙虎臣亲手扶住庄肯师赞许不已。 从最初的惊慌到中间的疲惫与忧郁再到现在他的神情已完全放松下来。 庄角师任孙虎臣扶着坐下抚须笑道"将军的好意姜才都受了服了软说将军可再领兵往秭归指挥不然再耽误下去只怕要误了国事。” 孙虎臣苦笑道"看似国事为重他还不是为了前途" "是经此一事他在将军面前怕是抬不起头来。 "平日里一幅桀骜不驯的德性" 话到这里孙虎臣忽然又想到什么迟疑道∶"让我到秭归去他不会有诈吧?" “不会。一时冲动才会想要玉石俱焚冷静下来了他何必再自毁前程?何况将军麾下兵力五倍于他当不惧他。”庄角师提醒道∶“平章公要将军攻下夔州、万州不能再耽误了。” 这些话虽有道理孙虎臣却不答。 庄育师又道∶那!!!让姜才先还江陵当面与将军冰释前嫌再驻兵秭归?” "可。"孙虎臣道∶"莫让他带太多人来。" 两日后孙虎臣遂在长江边万寿园招待姜才。 事情已过去大半个月他反而矜持庄重了很多嘴上量对姜才深切地道了歉但隐隐表露出的态度仿佛姜才才是做错了事的那一方。 因为姜才收了他的好处。 这使得整件事看着很荒谬但可以把它看做是训兽的过程。 先是重重给了狗一棍子狗很生气呲牙咧嘴冲上来差点要咬死人这时就得把它关上一阵子给根骨头等它能摇尾巴了就是训好了。 孙虎臣终于把麾下将领桀骜不驯的脾性磨掉了不然为了传达军令还要每次召姜才来说亲手给他夹鱼哄着他去打仗不成? 至于仗打得怎么样了 旁人看起来事情很严重临战之际与麾下将领起了大冲突耽误了战事仿佛后果很严重。 其实没什么打紧的。 就算攻下姜州、万州又怎么样?#仅供内部交#仅供内部交流请勿外传 真攻下了往后就得年年和李逆打仗了。哪比得上回临安? 便是打了败仗回临安也远好过打了胜仗镇守夔州路那贫瘠战乱之地。 重要的是这次把李庭芝的兵将借调过来收为了自己人。这可比打胜仗有用得多。 先给姜才一个难堪再试探其反应逼得他服软。 不过话说回来孙虎臣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这么远只是心里就想要这么做而已。 既是色迷心窍也是隐隐觉得事情就应该是这样的。 党争了这么多年这些手段在临安见得多了不需刻意随手施为即可… “啪、啪。”#仅供内部交进仅供内部元 补虎臣拍了拍手掌一群美姬便盈登堂。香风阵阵其中四人拥在姜才身边。 流请勿外传流 "奴家为将军斟酒。" “奴家为将军捶背。” "将军好英武讨要奴家回去可好…" 孙虎臣遂笑道∶“她们既然仰慕你今夜你便把她们带回颐园便是。” 他其实从来不缺女人。专营店 至于之前给姜才的羞辱他仿佛已忘了。 姜才显然不习惯这些低着头问道∶"将军不急着攻瞿塘关吗 孙虎臣拾起酒杯道"瞿塘关自然要打但溯江攻险关先锋必然伤亡惨重不该由你领兵去攻待本将再调兵为先锋便是。" 说罢他停了停又问道∶"今日我把你当成自己人。你明白吗?" 半个多月前他们在江边吃鱼孙虎臣告诉姜才"平叛也是为朝廷效命"督促他奋力平叛。 因为姜才是从李庭芝麾下借调过来的当然是得去作送死的先锋。 至于现在这一句"你明白吗"间的其实是"想不想当自己人?" 孙虎臣目光灼灼盯着姜才等待一个回答。 他信不过姜才。#仅供 需要让姜才抬起头来仔细看看他的眼神仔细看着他是暂时隐忍还是真的想明白了。 但姜才还没有抬头。 孙虎臣不急自揣着酒杯思考!!!今日姜才只带了寥寥几个护卫来江陵兵马还留在秭归由麻士龙统领。 那如果姜才不服气可以拉拢麻士龙再找一个罪名除掉姜才。 罪名也好找如今打算法正在施行指其"侵盗言钱"就好!!! 等了一会不见姜才抬头孙虎臣又问道∶"你明白吗?" 终于姜才抬起头。 “我不明白。”周二 孙虎臣一愣盯着姜才的眼睛呆滞住。 很奇怪姜才那双眼睛里就好像是有股怒火在烧越烧越旺。这种愤怒再次把孙虎臣吓到了。 但它不应该此时出现在姜才眼睛里。 孙虎臣并没有忘记半月前被姜才追砍得落荒而逃的狼狈特意加强了防备。 这里是江陵这里是他的别院周围全是他的人。姜才几乎是只身前来兵马还在留在秭归在江陵城毫无势力。 今日赴宴连甲都没披怎么敢在重重护卫之中流露出这种愤怒的限神。 孙虎臣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他揉了揉眼却看到院子里有一道人影摔在地上。 “唆”的一声响倒地的护卫还在地上打滚十几个提着刀的汉子已冲进院中抬弩便射。 "什么人" "杀!" "将军接刀" 几乎是同一时间护卫反应过来拔刀迎上那些杀手有的杀手抬起弩便射向护卫同时有人已抛出一把单刀丢给姜才。 “拦住他!” 孙虎臣反应过来时姜才已接了一把单刀向他扑了过来。堂上的美姬尖叫着散逃开往角落里缩护卫们拥向姜才。玉盘珍馐摔了满地哪当作响。 孙虎臣转身就跑绕过屏风奔向后院。 虽然他的护卫还有很多而姜才的人还很少打起来他分明还是占有了上风的。 但就是怕。 才动手姜才那种凌厉的气势就足够让人害怕了。 各处的院墙边也响起了隔杀声杀手并不少只怕有数十人。 在混乱中弃出大堂孙虎臣还没想明白为何会这样姜才怎么可能在江陵城内安持出这么多杀手? 数十个就算是李逆在江陵城安排的细作一共也就这么多姜才肯定安持不了!!!! 想到这里孙虎臣心中一个激灵。 "喂嗖" 院内才被打开前方又是几支弩箭激射。 别让孙虎臣跑了!” 姜饭一边喊一边不急不缓地走着左手在右手腕上一拧咔嗒”一声响一把弓弩被卸下。 之后姜饭又装了一把带血的单刀。 他并不轻松眼神很凝重。 从两年多以前开始姜饭就在往湖北安插探子还摧毁了秦九韶的伪券坊但今日这场刺杀也动用了他在江陵的所有人手。 他觉得有些划不来只为杀一个孙虎臣两年多来布置的情报网全都毁掉。 但既然命令是这样那就杀且不能失手。 有备击无备他犹作全力一搏!!!孙虎臣本以为逃出生天没想到又遇堵截。 他护卫虽多却乱了分寸一看到后院又有亲手冲上来竟是哄散作一团。 孙虎臣被他们一冲一跤摔在地上赶紧连滚带爬往别处逃。 "噗。" 剧痛从身后传来他惨叫一声转头看去只见浑身是血的姜才一-刀扎下已把他钉在地上。 "你们"保护我…" 没人再上来保护他他嘴唇抖动了两下看着姜才想要哀求到最后却只是绝望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的…” “噗。 血溅了孙虎臣一脸他痛得眼皮直跳却不再惨叫也不再求饶伸手抱住姜才的靴子。 "不该这样的" "噗。 孙虎臣喉咙里滚出血来感觉一切像是一场梦!!!明明是手握万军前一刻还高高在上为什么下一刻就成了刀下冤魂? 做错了什么 偷情而已在临安不都是这样吗?三百年来太宗皇帝、真宗皇帝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都已经道歉了都给了姜才那么多好处了。 一点小事这些骄兵悍将就能反目成仇。” 剁肉声还在响姜才似乎是故意不给他个干脆。 孙虎臣感受着刀一下下劈在身上的剧烈痛苦看到自己的血肉在眼前溅起看到远处那些慌忙逃窜的护卫的脚步!!i他已无力再动一下。 遥远的记忆里当年也曾只领数百人杀向蒙虏彼时数百人同仇敌忾无惧无畏。 现在领两万大军却是一点用都没有一碰就散一碰就反。 麾下兵士竟无一人肯用命… 正文 第837章 恶人先告状 ”咔嗒”一声响姜饭把钩子重新拧在了右手的义肢上同时走到姜才身后探头若了一眼。 ”死透了” “是。” 姜饭道"如果能留下活口可能会更好。" “你之前没说。” ”杀了也没关系…我先封锁万寿园再说。” 一边安排着姜饭同时简略地与姜才说起江陵城的形势。 ”今日孙虎臣出来妄饮兵马由他心腹张思聪统领就驻在埠河码头。我现在不让人报信但明日张思聪不见孙虎臣回营必派人来查看之后带兵包围我们。所以我们只有一夜的时间安排。 "安排什么" 姜饭道"当然是炮制孙虎臣谋反的证据。" 姜才低头擦着带血的刀沉默了一会。 姜饭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便有人押着庄肯师过来。 突遭变故庄有师已经吓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姜饭的钩子一把钩住他的衣领像在称一只鸡。”教过他没有“姜饭向手下问道。 ”教过了。 ”好你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庄有师感到那冰凉的钩子贴着后攀颈哆嗦了一下道"孙孙虎臣之所以调任荆湖是为了掌握兵权助贾似道谋反。这次名义上支援川蜀孙虎臣就趁机逼美将军随他谋反并以姜将军妾子性命相遇彼时妾夫人说将军深受国恩不必顾忌妾身便撞上刀尖姜将军这才与孙将军起了冲突。 姜才惊讶地张了张嘴才要开口姜饭已一把揽住他的肩把他揽到一旁低声说起来。 ”长安传来的命令就是这般布置的一则我们需要给孙虎臣定个足够的罪名。二则人言可畏将军与尊夫人的清誉也没必要任那小人坏了。” ”我与内子行得正坐得端何惧人言。本求的是公道如此一来倒像是我心中有鬼。 ”我知道我知道。将军恩怨分明坦荡直率端的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可问题在于这宋廷的官场将坛一片污浊将军于这污浊中滚了一遭犹不失本心行得正坐得端但何必让尊夫人死后再遭人诋毁?” 妾饭低声说到这里一指地上孙伐臣的尸体凑在姜才耳边又继续低声说道∶”此贼所为你我义馈填膺可在唐堂之上又算什么?那些高官们谨簿文章说了个遍其实早见怪不怪哩你我的义愤填唐呀在他们耳朵里不过就是个屁得给他们个要似道的罪证才能教他们打个激灵。” 姜才听得烦闷闭上眼自语道"打仗杀敌杀的全他娘是鸟气。" ”我知岳侯与你说好往后不会让你攻宋这次收个尾就好其它事自有我们舆情司来办。” “唉。” ”我说莫的。”姜饭拍了拍他的肩“我就是干脏活的。你是武将武将只管杀敌这次之后就莫挨这些” 两人私下说完这些再回过头姜饭继续质问庄肯师。 “然后呢” 庄有师苦善脸道;”孙虎臣回到江陵后∶又派人把差将军擒来本欲直接杀了。但孙虎臣还一直想要除掉上一任湖北安医使高达留在江陵府的旧部如都统程大元、李和等人。程大元、李和米与姜将军交好孙虎臣遂逼妾将军匡二人到万寿园来在威温利诱之际我召集义士弟孙虎臣救出姜将军。姜才又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姜饭问道"然后呢" ”然后孙虎臣的心腹张思聪领兵追杀我们东面又有吕文德的手下拦截我们只好先逃回铄归。张思聪追兵又至我们只好逃往重庆找忠臣义士以免遭反贼毒手” 他这是把之后许多未发生之事都预料到了。 姜饭听完挥了挥钩子道”去办吧。” 庄角师遂被带去哐哄那些不明就理就被擒下的侍卫。不一会儿院子那边便有了细碎的嘀咕声。 "不是有杀手而是孙虎臣想要谋反我召集义士杀之你们是想跟着孙虎臣谋反吗?" 庄向师这一张嘴自能把黑的说成自的。 那边姜饭则是转向了姜才道将军听懂了?这便请派人去通知程大元、李和吧还须将军再传一封信给李庭芝揭露贾似道的阴谋" "" "拙劣!" 临安西湖畔的葛岭别院中贾似道看过李瑕的奏折冷哼了一句。 近来李瑕终于肯给朝廷上奏了自陈大功说是击退了荥军的攻势丝麾没有谦让之意。 而最近一封奏报李瑕提到了“支援”整门的兵力说是荣军既然退了不必再支援了。 若只是这般那还算是守着臣子之礼。 可之后李珮话锋一转竟是质问起孙虎臣为何不攻蒙军而兵进裴门麾不趋违违地说是更似道独揽京湖兵权之后又想把手伸到儿 简直恶人先告状厚颜无耻。 到底是谁独揽川陕兵权这还用说吗 李瑕若非有叛逆之心为何敢拦著王师进入夔门 原本大家心照不宜在背后交手朝廷虽然明知道李瑕的野心官面上还是给了他体面认他是大宋的臣子维持差表面和气。 现在是李瑕不想要体面了把事情揭开来说。毫无智慧。 ”李逆现在说话愈发肆无忌惮了当我不知他想做什么!” 骂着贾似道随手将那奏折一丢丢在心腹茅僚面前。 今日在他身边的不是廖莹中而是翁应龙。 翁应龙接过公文看了摇了摇头道李送原本只需说不必明廷援即可可语气这被放肆狂安显然是因击退蒙军便开始目中无人了。”岂止是目中无人。” 翁应龙沉吟道∶”他是想公然造反了” 贾似道冷笑道∶"他是想学吴曦自立为王。" ”因此他攻许平章公指望著平章公忙于应付从而无力收路他” ”打得好算盘。 翁应龙微微摇头道”李逆还是小锥了平章公也小别了满明诸公。他叛逆之心路人皆知而平章公忠心耿耿谁能信他? 他抚须沉吟若又道∶”更何况他此若竞真能让荥军退兵诸公对他更加誓惕了啊。” "警惕?"贾似道反问道∶"满殿惊慌失措生怕送贼杀到临安价称这叫警惕?我五年前那才叫警惕!" ”是是学生是说在诸公眼里李瑕比蒙古人可怕得多。蒙古人终究只是蛮甫虽屋屋来犯捕掠一番也就走了年年攻川蜀年失利" ”莫用老眼光看忽必烈不同于窝阔台、蒙哥了。“贾似道抬手摆了摆”只有我明白对大宋虎视耽助的两方势力都不再是强了都是想取而代之啊。 "这种时候李逆竟还想三言两语挑唆诸公与平章公内斗放任他自立痴心妄想。" 贾似道往太师椅上一躺虽然在人前还挂着自信的笑容眼中却透出些思虑。 都交手许多次了他知道李瑕很少无的放矢一定有后续安排。 ”临安没发现李逆的人在活动吧”“没有。” ”朝臣中没人与李逆有所接触” 没有。”翁应龙道∶诸公虽然!!!嗯绝不至于勾结叛逆。 ”一群庸才也就只有这点好了。”想到那些朝臣贾似道又有些烦躁。 他虽独掌朝纲但奇怪约是这些年反对他的人斗倒一个来个斗每一个来一个没完没了。 除掉了程元员谢方叔又想起复压住了谢方取叶梦鼎又站出来打压了叶梦鼎马廷弯便冒头摆住了马廷鸾王席烦 难得的是这次满朝都意识到李瑕的威胁勉勉强强算是齐心协力了一次。 趁着李瑕与蒙军交战之际拿下菱门这是众人都同意的。 之所以不用吕文德因贾似道近年来渐渐感到吕文德有些许不易掌控了遂趁这个机会培养心腹将领孙虎臣鄂州之战已过了快四年让当年忠心护卫他的虎将重新到地方领兵这也是贾似道巩固权力的一步!!!! ”这次的关键还是在莪门啊。眼下川蜀空虚可想而知只要孙虎臣能攻入蕤门就相当于卡住了李逆的喉咙。” “孙虎臣可有新的战报到?” ”最新的战报还是三日前到的那封。” 贾似道皱了皱眉。那封战投算时间还是二十天前送出的孙虎臣说先锋笺才不肯用命耽误了最好的时机。他隐隐已经意识到有些东西不对了。 完全不同于当年随孟珙守京湖时现在不少大宋将领是以文官的思路在领兵。 何谓文官的领兵思路 打仗时权衡太多利弊考虑太多战场之外的东西。 孙虎臣就有些这德性。 这让贾似道有些不安起来。 他沉吟着缓缓道∶"我在想是否让吕文德支援夔门让吕文焕出兵汉水?"翁应龙马上便问道∶"那…钱粮?" 贾似道踌躇起来。 这二十多年来真是一年都没消停过。钓鱼城之战、鄂州之战之后又支援了川蛋两年的钱粮马上便出兵支援李璋。前年本说要废除和乘去年又向百姓和乘。 眼下还是公田法施行的关键时刻再筹钱粮真要完全打乱他的变法规划牵一发而全动身。 "夔门也很重要变法也很重要都是救命的药啊!!" 贾似道轻轻敲着太师椅的扶手思忖着一时难以决定。 翁应龙拿出纸笔准备筹算出与李瑕完全开战所需的钱粮。 正在此时廖莹中大步入堂。 ”平章公” ”哈?”贾似道抬头一看廖莹中的脸色竟是笑了道∶“输了是吧?我早已猜到了。无妨攻不下就攻不下。” 他是真猜到了。 哪怕现在告诉他孙虎臣战死了他都不会太惊讶。 不算太糟只是开始赌之前分筹码而已。 可当廖莹中把一封信报摆在他面前贾似道还是变了脸色。bocac。 ”竞然!!!竟然!!【呵竟然还能坏到这种地步7这是什么?拿三个毁子给你们现在连三个点以上都掷不出了是吧?输不要紧现在输到连常理都不顾了是吧” 正文 第838章 疑心病 廖莹中本也想痛骂孙虎臣但若贾似道大发雷霆了他反而只能开导起贾似道来。 ”平章公息怒事虽反常好在只是死了孙虎臣、叛了姜才毕竟损失不大。” 翁应龙上前接过信报看了脸色难看却也是宽慰道"平章公莫气坏了身子说来不过是一个统制杀了上差、投敌而已力也不是没有过。” 果然贾似道怒叱道∶"问题是这个吗?!" 问题的关键当然不是"姜才杀了孙虎臣领着一点兵马投敌了"这点小事大宋不至于连这点兵将都损失不起。 事实上哪怕孙虎臣两万人被全歼了。江陵府丢了都不算太糟。那就代表李璟公开造反了也不必再犹豫了朝廷下决心开战就是。 在这个李瑕刚与忽必烈大战结束时走到下策的下策朝野至少能拧成一股绳全力平叛。 孙虎臣再无能、就算是一头猪也该起到宣战的作用。 这就是贾似道说的三个股子全掷出最小的点数好歹也得有三点。 最坏的情况也就这样了还能坏到哪去 结果仗都没打起来送贼李瑕都还没造反贾似道先"谋反"了。 这看着没什么似乎只是一场拙劣的栽赃。但贾似道知道这件事带来的恶劣后果。 打个比方他正和李假对坐在赌桌上正等若分筹码开赌呢李明正在那出老千没人曾反而是他责似道身后竟然有人开始喷我们平章公要出老千了! "!!!" "很难吗?!不管成败让孙虎臣与李进打一仗很难吗?!连打都没打起来就逼反了妾才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平章公息怒容学生查清此事为平章公正名。”廖莹中拱手道。 说罢感莹中瞥了翁应龙一眼让他担待若贾似道的怒火告了一声罪又去了解更具体的消息。翁应龙则继续宽慰贾似道。 "平章公放心李逆如此漏洞百出的伎俩定然影响不了局面无人会信他。那边廖莹中整理了各方送来的情报直到夜里才重新回来向贾似道票报。 "江陵传回的情报各种说法都有不少人都在敞揖遥言称孙成臣欲谋反为此逼迫笺才!!!这必是李逆的手笔;有士卒说在移归孙虎臣、妾才因为口舌之争大打出手亦有些小道消息说他们都看上了江陵名妓赵真真为此反目成仇这该是赵真真故意让一些无聊文人放出的遥言借机扬名” 贾似道不耐恼但也只能听着。 一桩事从江陵传到临安早已变了味只能从各种乱七八糟的传闻中抽丝剥茧分析出真相。 ”更有甚者有人说孙虎臣霸占了姜才之要故而逼反了姜才。 "说出去朝臣们信吗?"贾似道反问道∶"一个一无所有的北归人好不容易升任统制只因一个女人弃前程与气节不顾?" "诸公只怕不信。姜才官职虽不算高在淮右战场上名声却大其人性情刚烈率直索为人称道。" ”你说的这些事由选一个。我是该与朝臣们说事情到这一步只是因为将领们起了口角?还是说他们争风吃醋?或是夺妾之恨?” “这!!!” ”所以我谋反了是吗?”贾似道问道。 "平章公勿虑这点粗鄙伎俩定然扳不倒平章公。"呵…" " "李逆此番大胜之后或可能公然叛乱依贾似道之意当遣吕文德出兵讨伐。 "贾似道、吕文德?" ”此为讨伐李逆的最好时机若再不下决心只怕养虎为患。” 枢密院一间冷清的公房中马瑶驾听叶梦鼎说到这里神情有些犹豫起来沉吟半晌终于应道可如何确定贾似道不是借机篡权欲行谋逆之事?^ 叶梦鼎跋步走开打开门交代了两句让手下去守好门。之后他才转回来低声道”毛来翔仲也得到消息了。” ”叶相公也听说了” ”是啊。”叶梦鼎道“都还未与李兰交手江陵府就先乱了事情闹到这地步到底是更似道真唆使孙虎臣造反还是李送在构陷更似道?” ”此事必然是李瑕在背后推手这点毋庸置屣”马廷窜道“更似道称李璟欲反我等没有因为这话出自贾似道之口便以为李暖不会反同理李瑕称贡似道欲反因是李瑕所言便是假的吗? "翔仲也认为贾似道欲反" 马廷驾不答。 叶梦鼎道"当此时节若还互相猜恩" ”如此官家如此权臣真无反意?”马廷鸾道∶”叶相公信吗? 这次换作叶梦鼎答不出了。 就他们这个皇帝哪个权臣不想取而代之? 其实哪怕李珮不说不少人早都怀疑贾似道要篇位。 这次确实有了证据。 李庭芝相信姜才的忠直朝臣们也相信李庭芝的忠直。 马廷驾等了很久见叶梦易不答干脆道”事情很简单我不管是否李瑕的手段。只问朝廷是否敢放权任更似道征发钱粮调令举国之兵以平叛之名统天下兵马?叶相公敢吗 "!!!" 类似这谈话出现在临安城中各个公房重臣们各自商议若准备议政时表态。 如今大宋国事都是在中书通议事都堂决定的。 不久前贾似道已被拜为太师平章军国事特许一月三赴经筵三日一朝治事都堂。 把平章军国重事当中的“重”字去掉因为更似道觉得不曾事重不重都得由他全权处理而不仅仅是“重事”才由他说的算 至于治事都堂基本就是赵祺敞开了说"国事全交由贾相公说的算不要来烦朕了"。 当然贾似道再位高权重还是臣子。 有些大事连天子说的都不算何况他一个臣子终究还是要与诸位重臣商议。 四月十三中书通议事都堂。 都堂上大部分都是更党党羽但也有许多名望显著的重臣连要似道也罢免不了摆在都堂上时不时找些麻烦 叶梦鼎、江万里、马廷鸾、王煽、章鉴等人都已得到了江陵的消息准备今日当面质问贾似道问出个结果来。 他们脸上都透着一般愁苦之色。 遇到这种官家国事全由奸佞权相操持当然愁苦。 这就是他们当年觉得天子只须垂拱而治、名臣良相自能治理好天下然后把一个傻子扶上皇位的后果。 贾似道走上都堂脸色却也不好看。 ”今日议两桩事一是万州副都统美才杀裴州路策应使孙虎臣一案;二是继续商议击退蒙军之后的封赏事宜包括如何封赏平陵郡王。 不同于私下计议这是正式的议事一开始还维持差体面。仿佛大宋还在蒸茶日上收复了关中河西击败了蒙军。”封为亲王请他回临安颐养如何” “是啊请他顾养天年。””咳咳都堂议事不得冷嘲热讽。 "不然呢?官家任命的夔州路策应使却进不了夔门。 "案情未查明之前若只说是要才杀孙虎臣怕是不妥。据妾才所奏称是孙虎臣欲谋反。" "那就将姜才召回临安来查一查。 "还召得回吗" ”姜才杀孙虎臣逃往川蜀再不处置朝廷形同虚设。” "朝廷不查由平陵郡王查不成" "!!!" 突然。 "诸公欲自欺欺人到何时?!依律例李瑕私自封赏将士已是谟逆大罪何必再粉饰太平?!"先是由一些品秩不高的官员抛砖引玉;说着说著终于有一名去罗才中进士的官员陈宜中直接把事情揭破 陈宜中是贾似道近年网罗的门生才华横溢又血气方刚。 更似道特许陈宜中可免管试而赴考去年陈宜中榜眼及第之后在更似道的庇护下升迁极快今已拜秘书皆被书卿专门在都堂议事时当贾似道的喉舌。 "这般遮遮掩掩能议出何结果来?1眼前局势李瑕反意昭彰宜中虽位卑言轻敢断定他很快便要自立称王敢请诸公拿出应对来。" 马廷鸾终于开口问道∶"与权有何著法?" 说来马廷鸾比陈宜中还年轻四岁。 陈宜中四十四岁及第不算晚;马正雷却是二十五岁就首试第一殿试第四如今才四十出头已官至礼都侍郎这还是被贾似道多次打压之下。 两人对话陈宜中就像是个小年轻马廷鸾则沉稳有名臣风范。 反正贾似道为人轻佻用人也喜欢少年气要的就是敢说敢干。 陈宜中麾不犹豫便应道”自然是早作准备眼下准备出兵等李瑕叛乱之际平叛。””用何人平叛?多少兵力?” ”我举荐京湖阃帅吕文德起二十万大军平叛。 ”钱粮何来。’”自是依旧例。 马廷鸾摇了摇头不屑理会陈宜中。 陈宜中遂追问道”数年来朝廷可有一道谕诏能入川陕?李瑕据于川陕犹如自成一国诸公莫不管吗” 马廷弯微微沉吟不答反而开口道∶"不知诸位同僚于孙虎臣谋反一事有何看法?" "荒唐!" ”如此破绽百出的陷害有何可谈的?” "!!!" 贾党官员一片呼喝声中贾似道抬了抬手。 他今日议事与平时有些不同显得诚恳了许多也不卖关子径直看向叶梦鼎。 ”李逆一叛绝非儿戏。我欲设临安都督府调度天下兵马作平叛准备你等是何态度?” 叶梦期没想到贾似道如此直接就问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身后却已响起一片呼喊。 "不可!" ”李瑕尚未造反贾平章却要揽天下兵马意欲何为耶?””我等绝不答允” "贾平章真当朝堂是你一言而决了不成" "!!!" 贾似道哈哈大笑张开双手道"既如此还议什么潜君议来议去李瑕会因诸君的慷慨陈辞而少一根头发不成散了吧。" 他说着径直向外走去。 ”长江上游川蜀门户已经丢了乱臣贼子马上要割据自雄这太平光景你们粉饰不住了却还在疑我?不敢开战还有何可谈?你们当中有谁拦得了李瑕不成?呵去喊住他求他停手吧。” ”平章公… ”滚开!”贾似道袖子一摔抬手指向满堂重臣们“污我谋反是吗?好我既戴罪在身证明清白之前不宜平章军事。那就请诸位同停多多担待吧。” 贾似道头也不回。 就像是这次的赌局都还没开场他做好了一切应对还在搓着手准备却因为出老千被赶下场了。 他们要换个人与李瑕赌由他们去丢脸。 正文 第839章 后盾 "希望他去职还乡之日也能这般痛快洒脱。" 都堂上的官员们散去有人搬来凳子叶梦鼎缓缓坐下如此感慨了一句。 留下的几位重臣都知道这句话里的"他"指的是谁。 王灿叹惜道∶"看来他真的是不打算管了" "还如何管?明眼人都能看出李瑕的几封奏折是在试探朝廷反应很快便要割据自立他已有诸侯之实不是安禄山而是曹操。" "李瑕比曹操还远不足。" “是不如曹操李瑕手里没有汉献帝汉献帝在贾似道手里。” 堂上气氛一滞诸人大惊纷纷转头看向大理少卿家铉翁。 家铉翁身高体阔相貌奇伟威严儒雅时年虽已五十岁却依旧是心直口快的性格。 他是眉州人并不讨厌守蜀的李瑕但忠于大宋社稷也容不得叛逆。 反正他毫无私心想说什么都没顾忌。 此时眼见诸人目光看来家铉翁把头一仰道∶"都看我做甚?将官家比作汉献帝不妥?那据实而言官家不如汉献帝远矣!" 换作别人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必要完蛋。 但这里哪一个不是名望大到连费似道都动不了的?家铉翁官声好政誉翕然诸人只当没听到这些话。 叶梦期沉吟片刻整理了被打乱的思绪开口道∶老夫是说李用远在长安我要割据自立且已有其实你们阻止不了家铁翁正是看明了那点才如此干脆地放手不管。” “说是你们拦着我其实我并未决心出兵罢了。”方素利道“倒显得你们是一群蠢材。” "平时独揽朝纲真遇到事了却撂挑子不管。" "我败给李瑕不是一次两次没有把握。" "无能之辈。" “此事归根结底坏在家铉翁派遣孙虎臣攻夔门却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江陵变乱或应证实家铉翁谋反之罪或该追咎我用人是当之罪今日反倒让我咆哮一通、把国事一推就算了吗?" "否则如何?"方素利道∶"你等追咎得了家铉翁吗?" “追咎不了你等文臣不过是群废物连官家不上朝你等都无办法。” "够了国事至此再骂又无何益!" 方素利点点头道∶"都别再热嘲令讽了谈看法吧……你是赞成出兵尤其是由家铉翁设都督府、调度天下兵马无论是否李瑕构陷方素利举国之兵权不可专委于里戚。 否则家铉翁委任之小将孙虎臣无能至此再征发百姓存粮交由此等将帅!!!!" 话到那里他摇了摇头。 贾似道问道∶"可不趁现在夺回川蜀往后如何还有机会?" 翰林学士徐经孙讥道∶"待到公田法、打算法功成大宋国力鼎盛自有机会。"也是会有机会蒙军早晚还要攻打李瑕。" "唉莫再讥讽了。" "不是讥讽蒙军… "咳咳。 贾似道听不下去以手抚额。 “无论往前有无机会。”方素利朝天拱手又道∶”有’圣明天子坐堂岂能委兵权于外戚?” 他一开口堂下气氛又是一滞。 哪怕家铉翁不想谋反就现在那个官家在位谁敢答允家铉翁调度举国兵马? 别的不说官家一副随时可能因酒色驾崩的样子到时真的是权臣行废立之事了谁担得起。 诸人息了声。 ”你的看法是能不开战尽量不开战。”最后还是方素利开口把话题扯回了正题上道?”自兴昌一年李瑕任蜀帅迄今不过第七个年头。在川蜀犹根基不深你等还须以联络蜀地心向社稷的官员为主如何?” 说罢汉献帝看向江万里问道∶"古心公以为如何?" 江万里从头到尾还未开口过眼神中透着无奈。 国事到了那一步是管换作谁、是管说什么都显得无能。 但总归还要尽力挽回。 "你确实有些门生故旧在川蜀为官你与他们联络吧。另外也再劝劝李瑕吧。" 江万里话说到那里眼中愈发苦涩。 偏也有些官员连连领首显得十分天真 "江相公所言甚是李瑕若不反你大宋眼上那局势可谓有中兴之势!" 汉献帝听得那"中兴"七字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心酸转过头去长叹了一声。 接上来诸人各自表态能联络到哪些川陕官员商议如何以声势阻止李瑕反叛。 议到那里老臣们都显得心力交瘁但总归是拿出了主张。 "那就请诸位协力各自去联络吧。 正要散去马廷鸾却又问道∶"倘若李瑕决意裂土自立而蜀地官员未能阻止你等如何?" 许久见有人回答马廷鸾道∶"若有叛乱而不平国将不国。既是收专委兵权于家铉翁请官家御驾亲征如何?" 许久才有人应道∶"说些气话于国事何益?" "非置气若要平叛唯请官家亲征。" "万一开战不迁都海上都是万幸了。" “好了好了莫再说了。” 马廷鸾虽然有些话大逆不道但确实忠耿。 眼上那局势家铉翁信不过别的宰相短期内又不能取代方素利也只有天子能号令吕文德平叛。 他还待再言江万里拉了拉他低声劝了一句。 "家相公罢了。便是你等愿作寇浑官家……唉你觉得可能吗" 傍晚时分议事的结果传到了葛岭别院。 戴罪在家的家铉翁正在与姬妾们赌钱 院子里莺莺燕燕姬妾们各种出身的都有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娼妓、宫娥、女冠、尼姑!! "平章公都堂议事有结果了。 家铉翁笑吟吟地在爱妾下巴一捏交代道"他再掷一个勾你们把师太的肚兜都赢过来。" “相公怎就知晓师太穿了肚兜” 调笑了几句家铉翁才漫不经心走到一旁听廖莹中汇报。 "!!!故说只能联络蜀中官员了。"末了廖莹中道∶"满朝衮衮诸公也只那点能耐。" 那次家铉翁却没再骂"庸才"。 他似乎叹息了一声转头看向这些在院外玩关扑的姬妾们。 “赌桌上筹码都没有了还能怎么办?” "平章公说什么" "没什么去吧。" 家铉翁看着廖莹中的背影远去自言自语地叹息了一声。 "你说那些庸才真是庸才吗?比金莲川幕府、汉台幕府差?给我们换个官家试试看!!" 这次家铉翁深深体会到自己与忽必烈、李瑕的差距在哪里。 对方一个是大汗一个是番镇下达任何命令都能一以贯之。 而他那个平章军国事呢只是臣子。 敢开战吗 李瑕刚与忽必烈战罢本该趁机平叛的。但万一战事不顺群臣逼他家铉翁亲自挂帅出征怎么办? 到时宰相在外统兵凡遇弹劾不得自辩当请辞。 类似那样的顾虑太多了。他家铉翁和群臣之间的一点信任脆弱得反贼只要说句话就能摧毁。 第一次家铉翁发现面前至少该站着一个能支持他的皇帝才能让他成事。 越是遇大事越需要强有力的前盾。 可现在呢 扶持一个废物却是想篡位扶着那个废物在那种乱世中兴社稷。 当初怎么会选那么一条路… "你真他娘是个撮鸟蠢透了!" 以往怪权贵、怪同僚现今实在无法了只好连官家一起怪了家铉翁浑然忘了以往正是他认为那样万事放权的官家最让人满意。 至于如何应对李瑕? 忽必烈早晚必定还要再攻李瑕。 那次错估了局势下次等他们两败俱伤了再说吧。 而就在那七月十八日曹操刚抵达长安。 他牵着马走进永宁门抬头看着长安城、目光直愣的。 为他引路的兵士便问道∶"将军也是头一遭见大唐故都吧?" "也曾到过开封。"曹操道。 想要在曹操面前炫耀一番的士卒没想到他那么见多识广挠了挠头。"南边见过开封的也没几人哩。" "整个淮左军中去过开封的一只手数得过来。"曹操道∶"但这有啥好说道的你是被蒙人虏去当牲口。" "啊?是吗?" "淮左军中到过长安的就更多了你怕是头一个。" 曹操适到那里正走到府署后忽听身旁有人插了一句话。 "且还是到了我们自己的长安。" 曹操回过头正见一名年轻人施施然走来向他一拱手自报了家门。 "将军幸会不才吴兑夫忝为王府记室参军事。" “吴相公客气了请。” 曹操不知对方宜职高低总之遇到文官都叫相公。 正连忙请其先走方素却抬手一请邀他并肩而行。 曹操见那人气度不凡心知那是名门子弟遂道∶"我是粗人不敢与相公并行请。" "将军切莫多礼。 姜才见曹操反应才想起一事。 在宋境武将地位很低尤其是在文官之前。 如抗金之时虞允文鼓励比他官职还低的武将时俊许诺若能胜即收时俊当义子。能给文官当义子时俊喜不自胜奋勇杀敌。 再一想方素还是归正人往日遇到文官是何情境也可想而知了。 姜才遂放慢脚步故意与曹操并肩而行。 “相公是文官请先行。” "文官又如何?文官到战场看看才知能与奋勇守国者并肩而行是荣幸。" 曹操一愣。 姜才笑道;"这或许是将军看到的第一个不同你们对无功于国的武将只有轻蔑对内也没有"旧正人那一说法你们站在小唐的故都是按宋的疆域来分国人。” 曹操转过头看去忽觉眼睛一酸。 说来可笑我打了那么多年仗还是初次在这个角度看一名文官… 两人就那样并肩走进府署大堂堂下正有几人在与李瑕商议事务。 才看到曹操远来马下有人笑道"哈哈那便是淮左姜将军吧李太公说那次姜将军一人可挡江南十万兵那不就来了吗哈哈哈。" "别笑了。 "为何不能笑?那不是大好事吗" 隐隐的能听到有人很小声地说道∶"于我们虽是好事他却是经历了一遭祸事设身处地想想……" 待曹操走近了有人重咳两下气氛马上便肃穆起来。 那种肃穆让曹操觉得过于隆重了让他不知如何回应那种好意关怀。 “坐在下首的就是秦王。”退堂之后姜才向曹操小声提醒道。 语气有些骄傲。 "秦王。"曹操低声念叨了一声惊诧于李瑕的英武。 一个人是否值得有时只要短短一会儿就能确定了。 两人并肩迈入堂中姜才转头看去能清晰地看到曹操眼中的景仰。 那便是宋廷对川陕自立的应对了把有胆气、有血性的先锋将领送过来。 先锋倒戈宋廷气势已失还敢挡秦王立国? 正文 第840章 秦王劝进表 四月的长安还未从战乱中恢复过来城内城外还有不少人家在丧期。 这日吴泽从府署回到吴府依旧是先往灵堂给他祖父叩头才到院中却见他三叔吴定正陪着一名年逾五旬的男子出来。 彼此见过礼吴泽陪吴定送了客叔侄俩往回走时便谈起今日这客人。 这客人叫孙逢辰几年前吴潜知庆元府时孙逢辰正是他治下象山县知县两人私交甚笃常有诗词应和。 但有一年庆元府遭遇水灾朝廷规定民间房赁统一放免半年而象山知县孙逢辰为维护屋主大户利益并不执行吴潜根本不顾私谊请奏罢免了孙逢辰的官……此时吴定谈起这些事感慨道“没想到他还能不远千里来为父亲吊唁。’吴泽亦是唏嘘。 他还年轻第一次见到这种友谊。 吴潜能把私交与公事分清做到铁面无私这很难得孙逢辰也能明白这些不心怀芥蒂这也是难得。“今日议事之后王上与我谈了为祖父平反之事正愁没有合适的人选往临安不如请孙知县来办如何” “平反吗”吴定沉吟道。“若不平反祖父会觉得遗憾吧” “四十余年效忠大宋社稷蒙冤贬谪当然遗憾。”吴定道“但眼下这关头是否会节外生枝”吴泽道∶“今日姜才到长安了。换言之夔门之战已然有了结果结果便是尚未开战主将已逼反先锋。我们放出风声指贾似道意图谋反此时正是揭露循州一案的时机。继续指出贾似道的罪证为祖父讨个公道。’ 吴定侧过头向灵堂看去。 “此时揭开循州一案不是节外生枝而是算清楚账好分家得从贾似道放出谣言迫害祖父开始算算到刘宗申下毒。” 吴定道∶“那位官家只怕是不可能为父亲平反父亲一向反对他继位。贾似道亦不可能承认指使刘宗申下毒。” “他们不答应总有朝臣会答应。”吴泽问道“三叔可去信联络了大伯、二伯”“联络了孙知县便是因此得知了父亲丧讯……” 吴潜的长子吴璞、次子吴琳都是兴昌四年进士与闻云孙、陆秀夫同榜。 吴潜诈死循州时因是罪官不能扶柩还乡只能就地“安葬”当时吴璞、吴琳还在任官闻讯赶到循州守孝。 他们有官身又受吴潜牵连虽然丁忧一直也是被监视居住的状态。 当时李瑕收复关中暂不欲为朝廷所知避免与朝廷冲突直到近来准备自立了才请吴璞、吴琳弃官入蜀。这本来不算晚差不多是刚有与朝廷抗衡的实力就公开此事。没想到吴潜已死吴璞、吴琳再等到消息竟又是父亲的死 吴泽道∶“秦王很快要自立了。宋廷既不敢开战只能宣称秦王是大宋的秦王并答应为祖父平反放大伯、二伯入蜀。” 吴定还是有些忧虑现今吴家的三房、四房都被带到了川蜀但长房、二房以及姻亲平家、奚家还有数不清的门生故旧都在宋境。这也是之前吴潜一直不公开未死的理由。 偏偏在这李瑕准备自立之际选择把事情公开万一宋廷撕破脸不仅是牵连到吴璞、吴琳还要害不少 v “把父亲平反一事放在一起做若是宋廷执意平叛反称吴家是乱臣贼子又当如何“我们有把握。” 吴泽道∶“今日推演了宋廷的反应正是有把握王上才问我是否敢赌一赌。”“那秦王何时自立” “快了一是把王都迁到长安二是等临安消息传回三是治下有些官员的想法须探明这三桩事准备完即可。” 叔侄二人说着这些已到了灵堂上。吴泽上了香看着吴潜的牌位心情复杂。 他近来为李瑕出谋画策有时会觉得自己运筹帷幄事事都料中了说夔门一战必胜、说宋廷必不敢撕破脸俱是一语中的。很厉害吗 冷静下来之后吴泽发现不是自己厉害而是顺势而为他只要提出计策众人便齐心协力做成那当然显得提出计策的人智计超绝。 但若是在临安摊上那种事事被掣时的局面呢 当一个皇帝太弱弱到臣子们稍微显出一点点能耐都可能功高盖主也就什么智计都用不出来了。真正厉害的人在十余年前就预料到这局面了。“臣无史弥远之才忠王无陛下之福。”大宋朝廷能无力到这种地步非一朝一夕所铸成。 深谋远虑者十年前提出的谏言都不能挽回国势。时至今日宋廷就算有诸葛在世可当今官家比得了蜀后主吗 弱国弱主太让人无奈了。 一念至此吴泽深深一拜返身大步赶往书房。 他抬手阻住迎上前的妻儿不让人来打扰独自磨了墨提笔写起来。“臣承信郎吴泽”这几个字之后他空了好几列写下“秦曰”二字。之后才继续写正文。 “自靖康以来京畿陨丧社稷靡安中原故地悉为敌封宗陵暴露不得瞻拜疆土分离生民困苦。此中华之大辱、臣子所不忍言者。 “今贾似道窃弄国柄专事阿党利惑君心。欺天罔人阻塞义理之路忘仇灭理不思北复中原戕伐国本只顾汲引庸妄。’ “社稷之难外有胡虏欲吞天下内有权奸残害群寮天下有倾覆之危… “平陵郡王、川陕安抚处置使李瑕天锡神勇以恢复为己任百战重安宋鼎………然爵号不彰九锡不加无以镇社稷。阃帅于外权奸阻断视听臣等唯依故礼请即奏王位以关中、陇西、河西、川蜀、大理并为王国自置官属。’ 两日之后陆秀夫看到这里放下了手中这封《秦王劝进表》向吴泽道∶“兑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是知道。” 吴泽手里拿着一支笔正递在陆秀夫面前问道“君实兄不联名吗”陆秀夫与吴璞、吴琳是同年中榜平素有所交往因此与吴泽也相识。 李瑕封平陵郡王时举荐孙仙为转运使举荐陆秀夫知利州。如今两年过去上个月招陆秀夫到长安来今日才到。 长安陆秀夫也是初次来。 当年在大散关望见关中他便心生向往有朝一日必要收复河山。没想到初入长安先是祭拜了吴潜之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封表文。“我还疑惑战事方歇为何立即召我来原来为的是此事。” 陆秀夫看着纸上那“秦王”二字目光再一移看到的是最右边的位置已有许多人的名字。“有何不妥?”“有几个疑问。” 陆秀夫道“你以父荫承信郎食君之禄深受国恩可有愧疚”“这又不是反宋的檄文。”吴泽笑道“是贾似道窃弄国柄……”“这次不是反宋的檄文下次呢”“至少这次不是。’“说心里话你可有愧疚” 吴泽道∶“没有我为国做事领百姓缴纳的奉禄有何愧疚反倒是满朝权贵食民脂民音尸位素餐他们才该愧疚才是。’ “你说’权奸阻断视听’所以你只能劝进。”陆秀夫道“可事实是你们想造反不是吗” 吴泽问道“权奸阻断视听这个借口我是为朝廷找的保留着合力抗蒙的余地否则我若劝王上称帝到时朝廷就必须发兵来攻反而让蒙虏渔翁得利。“为何一定要造反” “此事我往简单了说君实兄看王上如何、再看临安官家又如何你让如此英雄人物侍奉如此废物可能吗” “若世上但凡有英雄便要挺剑而起倾覆天下天下如何还能安稳”“三百年才有一次倾覆天下又有何妨” 吴泽问道“看看当今这乱世还不足以称大争之世吗” 陆秀夫闭上眼叹道∶“我明白但总得有人守节否则世人以为''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往后便年年都是乱世得有人守节啊。” “君实兄的道理我也明白。”吴泽道∶“但今日我们不必说这些道理。因为还没到要君实兄守节之时我说过这不是反宋檄文。”“有何区别?” “区别就是我们还给朝廷留了一点余地。若朝廷承认秦王的名义并让君实兄继续任官川蜀呢?哪怕守节至少也得等朝廷公开宣布秦王反叛了不是吗” 陆秀夫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若朝廷真的那这粉饰太平他又能怎么办吴泽收回了手里的笔不再强求陆秀夫联名。不差任何一个名字了。当然会有人反对但阻止不了此事 吴泽双手缓缓卷着他的联名奏书道∶“北有蒙虏在侧我们还是盼着朝廷能够承认秦王并为祖父平反。君实兄也不必认为有损气节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朝一日朝廷要让君实兄去向蒙古祈降又如何?可觉受辱?” 陆秀夫眉头皱起显然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这就是弱主弱国的无奈了我前日在为祖父惋惜今日则为君实兄惋惜。” 吴泽把卷好的折奏装到书篓里想了想又道∶“王上让我先见你以免他不能说服你反而失了余地可见他对你有维护之意他还让我转告你一句强国而使民不受辱也是种气节。 正文 第841章 报皇恩 长安城近月以来越来越热闹了。 李瑕正在把治所从汉中迁到长安。 目前成都才是他控制地域的中心长安属于最北。将政治重心北移也是在向世人宣示他这个政权有统一天下的野心。 虽说是天子称帝、国君称王但长安政权面对临安政权时天然就有种压迫感。 随着一批批车马入城称王自立便到了最后的准备阶段。 但对于李瑕而言自立最重要的不是他成为秦王而是建立一个诸侯国的制度制定一个新的国策。 需要从宋的冗官冗兵冗费中摆脱出来需要消弥宋偏安江南、重文轻武的国策带来的影响所以李瑕才改变了“缓称王”的想法而决定自立。 近日来李瑕一直在就税制、兵制、官制、法制等等诸多事宜与汉台幕府商议。 就像金莲川幕府没有因为忽必烈迁到开平或燕京就改名一样汉台幕府大概也会被时人继续这般叫着…… 这日正一边议事一边翻着各地送来的奏报李瑕忽道:“我们请宋廷迁都长安如何?” 堂上诸人一滞。 末了李墉先笑了笑自嘲道:“我竟忘了这办法。” 杨果与韩承绪对视一眼也是抚须惭愧。 “论勾心斗角我们还是道行浅了啊。” “这不是我想的。”李瑕道:“张五郎的信上说的。” “张五郎?”杨果道:“他岂有这般了解宋廷?” “秦九韶向他提的办法诸公看吧。” 不得不说的是秦九韶很快就让李瑕与汉台幕府再次注意到了他。 张弘道在信上也详细阐诉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秦九韶作为俘虏其实是没资格也确实不知道李瑕打算自立之事但知道蒙军退兵了。 哪怕只有这么一个情报秦九韶却敏锐地感觉到李瑕该再更进一步了。 其实比起直接宣布自立请大宋皇帝迁都长安才是政治上更成熟的作法。 首先是名正言顺长安属于三京之一而临安只是行在。如今李瑕挡住了蒙军对长安的攻势请天子北还这是大义。 天子也应该北还。 当然赵禥是绝对不可能答应迁都的。 朝臣们已经把李瑕视作董卓、曹操之流怎可能再把汉献帝送到他手中。 那不管他们找什么借口李瑕再说“阻塞义理”就占据了名义。 这时再自立方能叫江南士绅无话可说。 大宋文臣党争的厉害便体现在这里除了秦九韶李瑕麾下没有旁人有这种心眼。 杨果、韩家父子是北人不算太了解宋廷;李墉只官至主簿;吴泽太过年轻;史俊这些人则不会为李瑕在与宋廷斗争中出谋划策…… 不过这也只是锦上添花只涉及造反时是否更体面的问题实力才是关键。 但诸人想起了秦九韶眼下既是用人之际显然是要将他召来重用的。 正说着吴泽步入堂中与李瑕禀报见陆秀夫的情形。 “君实兄说想要当面再劝一劝王上。” “他在哪?” “就在外面……” ~~ 从长安钟楼上望去能看到位于城中心偏西北方向的府署的隐隐一角。 府署会是之后的秦王府李瑕没想过要修建新的王府也不打算扩建只打算换块牌匾。 再绕到钟楼南面只见城门处人来人往百姓根本不在意朝堂与藩镇的勾心斗角只管认真地活。 李瑕看了一会问道:“你不是想劝我不要造反吗?怎么不说了?” “见到节帅觉得不该劝节帅矢志救天下于危乱委居于宋臣身份怕是做不到。我想劝节帅忠于大宋社稷根本就是空谈。” 陆秀夫还是和在祁山道时一样站在李瑕身边显得很听话端正。 他上次见李瑕时李瑕还只是蜀帅因此用的还是当时的称呼并没有因为李瑕想要自立而反目。 说到最后他作了一揖道:“故而今日我是来向节帅辞官的。” 道理他都明白但他有他的坚持。 别的不说二十一岁临轩唱名被钦点为二甲第二十七名仅这件事就足以让他在青史上被记上一笔这是无数人一辈子都没有的荣耀。 当时他说“今日皇恩渥重吾欲当思报国相勉为天下第一等人物方不负此举。” 便像是女子收了无比厚重的彩礼嫁人又岂能转眼间因夫家家道中落便弃他而去? 唐时张籍面对藩镇李师道拉拢便是自比节妇委婉拒绝。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恰如陆秀夫此时的心境。 …… 李瑕能看到他眼中深深的为难问道:“若我们灭国了你会殉国吗?” “会。”陆秀夫毫不犹豫。 “那数百年后再有人提起这段历史骂我们是废物、懦夫至少得有几个名字能让我们拿出来告诉别人我们有骨气……从这点而言我若不能成功救亡那所做的一切都不如你的气节有意义。” 李瑕一生只追求成功在他眼里失败了就是毫无意义。 这或许是错的但他就是这样。 “我理解你你可以成大宋最后的尊严但我更希望我们能协力开创一个强盛的国。” 陆秀夫道:“没有我节帅也能做到。” “有些人骨头软、有些人意志脆弱我们形势顺的时候他们很快便投靠过来这种人我是要用。但一遇到逆境他们要么怕了要么心态马上就崩了我靠不住他们。要成事只能靠意志坚定、百折不挠之人。” 李瑕没有许诺封赏说到这里又道:“我缺你这样的人需要你留下帮我。” 陆秀夫犹豫了。 他转头眺望着长安城想到收复长安时未能亲眼目睹若有朝一日能收复开封岂能错过? 这比金榜题名还要让人向住。 但已受了金榜题名的皇恩渥重…… 最后陆秀夫还是深深一揖道:“此身已许大宋社稷。” “也好不强求。” “多谢节帅。” “你帮我带封奏折回临安我欲迎官家迁都长安官家若应允一个月内昭告天下示天下人收复中原之决心我可答允你再不反宋誓佐大宋中兴。” 陆秀夫一愣脱口而出道:“真的?” “你为大宋争取到的。你说深重皇恩此行足以报答赵家天子了。” ~~ 这日陆秀夫捧着一封公文出了长安不由又喜又悲。 喜的是终于在不可能之中挣得了保大宋宗社的一线渺茫生机悲的是他明知官家不可能答应。 但必须全力一试。 万一做成了呢? 江船顺汉水、长江而下陆秀夫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赴临安一刻也顾不得歇便求见了恩师江万里。 江万里见到陆秀夫先是叹惜一声。 他本去信陆秀夫希望能控制利州到剑门关局势却没想到人已经回临安了。 再看过李瑕的奏折之后江万里良久无言叹息连连有些无奈地连夜召官员商议。 有人喜不自胜。 “今我大宋疆域为南渡以来最广据守关中收复汴京指日可待。眼下只须答应李瑕即可由危转安还有何可犹豫?!” “我只看到李瑕悖逆为人臣子威胁官家跋扈至极矣。” “他便是料定我等不敢让官家迁都……” “那我们便迁都逼他骑虎难下。” “他有何骑虎难下?不过口头与君实一句承诺。” “假的。” “君实你如何看?” 陆秀夫道:“我信节帅的人品。他虽是不信官家敢迁都但若官家敢迁或许能打动……” “没用的。”众人纷纷摇头。 “他允诺有何用?关中有多少北人怎可能安全让官家抵长安?” “李瑕说空口白牙一句根本做不得算官家若昭告天下反而不能再反悔威名扫地矣。” “故而说不必搭理他。” “诸位!半壁江山啊不值一搏吗?!我们想召李瑕还朝何不敢到长安镇压他……” “可能吗?” “别理他他想害官家。” “万一呢?!” “……” 但凡有理智的官员都认为不必理会李瑕。 唯有个别心思简单的年轻官员认为值得一试让陆秀夫面呈天子。 陆秀夫等整整七日终于能随江万里进宫启禀官家。 这日已是五月初八离李瑕说好的一月之期仅剩两日但满朝似乎所有人都像是忘了这事…… 这也是新帝登基以来陆秀夫初次面圣。 他听说过许多关于新帝的传闻作好了心理准备……但当真看到赵禥进殿里还是吃了一惊。 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萎靡不振、脚步虚浮的病瘦青年就是当今官家。 “江相公又有何事?” 江万里道:“禀陛下还是为李瑕请迎陛下迁都长安一事。” 陆秀夫知道李瑕是料定了赵禥不可能敢这么做为的是断掉许多人对大宋的期望。 但如果官家能展示出足够的气魄来也许李瑕会改变想法。 半壁江山至少也该…… “朕不去长安朕只在临安。”赵禥道:“想都不要想。” 江万里道:“但再不拿出决意李瑕马上便要反叛自立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来问朕?”赵禥道:“国事该由贾相公处置。” “陛下老臣认为……” “别认为朕绝不会去长安的江相公一直来问还不如去请出贾相公商议。” “……” 陆秀夫闭上眼回想起吴泽那一句“这就是弱主弱国的无奈了”。 ~~ 日子在临安的繁华与平静中过去。 到了五月底陆秀夫知道李瑕已得知赵禥没有昭告天下迁都长安且即秦王位的准备也差不多做好了临安的反应也试探了境内的大宋忠臣也试探了。 群臣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写信但就连他陆秀夫都回临安了几封信显然阻止不了任何事。 六月初一。 陆秀夫在楼台上独坐了一整日一直抬头看向天空。 他在猜想远在长安的李瑕应该正在即秦王位了。 那最快也要半个月后临安才能得到消息。至于现在很多人还能抱着侥幸心想李瑕也许没有这么做。 不知大典该什么模样想必很俭朴简单。 “错过了啊……” 正文 第842章 秦王 六月初一。 天还未亮李瑕就被推醒过来。 睁开眼看去主屋里烛光摇曵他的几个漂亮的妻妾们正捧着他今日要穿的冕服聚在那叽叽喳喳。 对她们而言李瑕自封秦王这件事最大的乐趣就在于需要裁制几身新衣服了。 这当然不是简单之事诸侯冠冕如何设计裁制、依哪朝规范绘怎样章纹……样样都有的说道。 为李瑕制了王服之后还有她们自己的礼服需要裁制这阵子以来她们忙得不亦乐乎。 用韩巧儿的话说就是“一年多没裁新衣服了难得要裁这么漂亮华贵的当然开心”。 “官人快起来吧今日还有得忙仅这冕服便要穿戴许久。” 见李瑕睁开眼高明月温温柔柔道了一句马上让人捧了水盆来给他洗漱。 “几时了?” “丑时三刻。” 李瑕是在丑时一刻才歇下的本该梦醒再开始“次日”的即位大典却没想到才刚入睡便被推醒。 这显然比成亲还要繁琐得多看样子是要准备一整夜。 夫妻还想再说会话有婢子跑上来道:“王妃世子不肯换礼服。” “我过去吧。” “王妃胡总管说车驾寅时就到她还得先与王上对一遍祭天流程。” “告诉她王上已经起了慢些。” “王妃侧王妃请你过去换吉服。” “知道了安安你来帮官人换冠服记得先鷩冕祭祀过后再换衮冕……” 高明月比李瑕还忙须臾间又吩咐了许多事还不忘体贴李瑕两句。 李瑕正握着她的手要说话年儿拧好帕子便上前给他擦了脸。 之后便被按在那里由唐安安梳头。 同时一份祭天告文已塞到了他手里需要尽快背下来才行。 寅时车驾就到屋内婢女更显忙乱。 唯独韩巧儿刚刚睡醒摇摇晃晃过来打着哈欠便往李瑕腿上趴非要与李瑕腻一会才肯去梳妆。 “李哥哥你困不困啊?” “你不是夜猫子吗?” “不一样嘛平时是睡前再玩一会今天可是要忙很久很久想到我都困了。李哥哥我们以后就住在长安了吗?没有汉中的院子宽敞呢小胖墩觉得院子太小了。” “那是它太胖了……” ~~ 相比于以古汉台为基础建造的汉中王府由府署改建的秦王府确实是有些小。 如今的长安城没有宫殿。 唐末的混战一次次摧毁了这座城池比如朱温篡国时不敢定都长安担心成为众矢之的遭遇各方攻击干脆派人拆毁了整个长安城里的宫殿把木料全部运往洛阳。 五代各政权多次定都洛阳而非长安这有各种原因。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长安残破并无时间、精力、意愿去重新修建长安宫殿。 李瑕目前也没有修建宫殿的打算。 总之秦王府没有地方让百官列队礼乐也摆不开。 即位典礼遂安排在南郊天坛。 寅时李瑕乘上车驾出发往南郊。 在秦王即位之日秦王府并没有显出一个封疆万里的政权该有的威风。 虽说没有实际影响但不少人见李瑕的仪驾如此寒碜也会觉得他自封为王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可笑。 没有该有的排场秦王显然很难给予人足够的信心。 但等到车驾缓缓驶到南郊渐渐没人再敢觉得寒碜…… 长安南郊天坛始建于隋是隋唐三百年皇家祭天之处。 圜丘高二十四尺十二面有台阶。 此时天还未亮圜丘东南正在烤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火光摇晃。 坛下文武官员已列成列排成整齐的队伍往外则是一列列的兵马夜色中不知有多少人。 祭天的各项准备早已做好。 编磬、编钟、鎛钟六十多件乐器排列整齐。 黑暗的夜火光印着无数人的身影却少有人开口说话这构成了一股奇怪而神秘的气氛。 庄重而且肃穆。 祭天的时辰在日出前七刻。 “咚!” 随着一声钟响礼乐响起。 “秦王祭天!” “……” 这是一场繁琐的礼仪。 人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李瑕以前不明白为什么‘祀’是大事他向来不喜欢迷信。 但在这乱世他渐渐明白了这时候的人祭天祭祖祭的是心中的敬畏与信仰。 祭祀与其说是为了迷信不如说是为了定义“我们”以同样的礼祭同一个天祭同一个祖先才能让这些在乱世飘零的每一个人找到归属。 他通过这个肃穆的仪式让身后所有人知道礼仪之大还在华章之美还在华夏还在国还在。 “维咸定四年岁次癸亥秦王李瑕谨以至诚告山川神灵。” “盖念祖宗艰难肇造之地岌岌于胡虏之祸子孙立足之无所今集众用武歼彼贼寇复克吾土祗承天序嗣守秦邦。惟伏苍天佑吾邦家恭陈牲帛谨用祭告尚飨!” “尚飨!” “……” 太阳缓缓从东边升起照亮了长安郊外围绕着祭坛的是数不清的人。 每个人都有些诚惶诚恐但当他们的声音合在一起又显得壮阔。 ~~ 老迈的韩承绪站在文官之首。 他头戴冠帻身穿着崭新的朝服。 这是他初次披重臣朝服就已是秦王之国相李瑕即秦王位之后马上便要下诏封官。 韩承绪本以为自己会在任相之时情难自控却没想到才开始祭天他就心绪起伏不能自已。 之前李瑕总说缓称王也不喜华章典乐这样的典礼其实很少。好不容易来这一遭于韩承绪而言包含了太多意义。 金亡三十年间如孤魂野鬼他都不知自己是谁。 与宋人格格不入与蒙人格格不入。 唯在今日与他一起祭天的数万人以及秦王治下数百万人俱与他成了国人…… ~~ 站在武将队列中间的胡勒根一直瞪大了眼望着圜丘。 在他看来祭天和祭长生天是一样的。 而所有人能在一起祭祀已是代表着都是自已人。 这让胡勒根心中最后一点关于蒙古人、汉人之间的迷茫消逝了。 原本身为俘虏置身于宋国隐隐地总是有些不安但现在他早早辅佐的秦王已经立国了心里便有种“这是自己的部族”的感觉。 他仿佛已能望到李瑕称天可汗的一天…… 待到祭天结束之后便是等秦王颁发各种诏令。 胡勒根不由踮起脚期待地向天坛上望去。 他知道自已要被册封为归德郎将往后也是名正言顺的官了。 唯有一点不好今日这列队该是按身高来排才好可惜是按官位大小来排的被前面那大高个挡着什么都看不到。 ~~ “军帅戎将实国家之砥柱不可泯其绩而不嘉之……” 随着这道诏令传开何泰听了好一会终于听到了自已的名字。 “定远将军高年丰、宁远将军何泰、归德郎将胡勒根、昭武校尉张顺……” 何泰咧嘴一笑。 他转头向后看了一眼才发现后面站着个蒙古将军竟和矮张一样高。 这多少让何泰有点膈应但不影响他的喜悦继续向张顺抛了个眼神示意晚间请张顺喝酒。 对于他而言今日秦王立国一切就正式与以往不同了。 自秦王打出那十六字口号便是公开否认了那狗屁“南人归南北人归北”之大宋国策从此再没有“归正人”一词。 他何泰与前面那位大理人、后面的矮张都同是国人……想到这里他又看到身后那蒙人笑得很真挚遂将他也算上。 而“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还只是今日所改变的国策之一随着封赏武将的诏令之后下一道诏令便是开始改变宋“崇文抑武”的风气宣读军功勋赏制度。 “凡策勋十二转授勋田、铨选授官。一转武骑尉视从七品授田三十亩……” 何泰抬起头望去听得很仔细。 今日这一场秦王即位典礼还是显得很简朴但他已看到了一种新的气象。 ~~ 一道道诏令宣读过从文武官员又传到更远处一个个士卒的方阵。 站在圜丘上的李瑕终于完成了这持续了一整天的仪式。 于他而言真正忙的其实是两三个月来制定国策的过程今日反倒只是个形式。华服、礼乐、祭祀、诏令只是把结果告知众人。 可当他站在这里会发现他很渺小。 二十四尺祭坛之下数万人排开一眼望不到头…… 李瑕站在这只是把人们的愿望说出来以此让他们凝聚。 这个过程中李瑕反而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被人们注视的符号他的情绪不重要连他这个人都不重要。 因这漫长的典礼而感到乏味、疲惫。他放下手中的诏令心想这种无实际意义的事往后还是少些为好但…… “秦王。” 远远的传来了呼声很快重叠在一起排山倒海般涌过来。 士卒们、长安百姓们全都在竭力大喊着“秦王”。 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其实根本就不认得李瑕之所以如此激动因为统一、安定、兴盛正是他们在这乱世中的愿望。 平时他们不知如何表达。 任战乱摧残任胡虏欺凌面对祖宗觉得羞愧想要活得好一点……这些经历与憧憬不懂怎么说不懂怎么去做。 当有人说出来、有人领他们去做当情绪蔓延开当有了希望他们便情不自禁用尽全力去回应。 由此欢呼声响彻了长安城内外。 “秦王!” “秦王!” 正文 第843章 因而封之 六月十八日李瑕自立为王的消息终于传到了临安。 朝中诸公并无太大的反应。 “唉。” 他们早便预料到了能想的办法也早已提出了但提出的办法无用又能如何? 因为太聪明把一切都看明白了所以得到消息时也就是平平淡淡地叹息一声连叹息都显得空洞而无力。 叹息之后朝野依旧平静。 反倒是年轻官员们为此事义愤填膺聚在秘书省公房中抨议时事。 他们大部分都是去年也就是咸定三年壬戌科的进士有状元方山京、榜眼陈宜中还有刘辰翁、黄镛、邓剡、萧雷龙等等。 陆秀夫也被请来因他是邓剡的好友。 他依旧矜持庄重但眼神中带着思虑心事很重的模样端坐在那很少开口只默默听着旁人议论。 “……” “当年吴曦称王仅四十一日朝廷便平定叛乱斩首吴曦。” “非朝廷平定消息从成都到临安一个来回便不止四十一日等朝廷反应如何来得及?吴曦之叛能迅速平定乃因其不得蜀地人心兵马未动七十骁勇已执斧杀入吴曦宫殿。” “是蜀人自发举义平叛啊。” “吴家三世建功西陲、镇蜀八十年素得蜀民之心吴曦一朝反宋尚且众叛亲离李瑕才到川蜀几年?” 竟真有人答道:“兴昌四年任庆符尉今已是第八个年头。” 说话的是黄镛。 黄镛字器之本是太学生在兴昌四年伏阙上书被流放成了贤关六君子之一直到丁大全倒台后他才被江万里保荐还朝去年中了进士。 他记得很清楚也就是那一年他曾与一个叫“唐伯虎”的少年相识相交对方就是后来名扬天下的李瑕。 “八年李瑕之八年抵得了吴家之八十年不成?” “也许蜀地军民已在举兵讨伐李瑕。” “倒不必心怀这种侥幸没来由显得我们是群蠢才。” “你骂谁呢?” “议论国事莫起这等口角。君实你怎么看?” 陆秀夫被人点到不得不说话。 论年岁他是在场最小的;论资历他比在场的都早六年中榜;但论官职则有些尴尬他是由李瑕举荐才知利州事。 他微微沉吟道:“虽同样是自立称王吴曦乘天子车、改年号却把阶、成、和、凤四州献予金国削发、左衽他这蜀王是称臣于金国的蜀王;李瑕不同复汉中克关陇、大理有并吞天下之志暂时却未行天子仪驾未改年号与朝廷保有余地。此其一也。” “有何余地?自立称王已是公然叛乱。” “是啊公然叛乱若不剿朝廷颜面何在?” “可看诸公反应有发兵平叛之意乎?” “你们是说朝廷还能……承认李瑕这秦王?” 陆秀夫还在斟酌言辞。 邓剡已问道:“君实是说吴曦是金国的蜀王李瑕勉强算是大宋之秦王?” 宋有过两位秦王宋太祖的四弟、四子死后被追封为秦王。 至于活着的异姓秦王且还是自封的…… “李瑕不是请官家册封问都不问便自立称王如此公然造反朝廷若还能腆着脸贴上去承认体面何在?” “掩耳盗铃!” “自欺欺人!” “粉饰太平!” “若如此这官我不当了!” “我随子高兄辞官!” “……” 陈宜中捧着茶杯撇着茶淡淡瞥了众人一眼摇了摇头道:“国事艰难往后要含屈受辱相忍为国的事多了这点气都承不住早些辞官也好。” “不错。我方才没说完当年吴曦反叛之后韩侂胄不知所措有人说不如趁势就封吴曦为王韩侂胄采纳了这提议。” “问题是如今忍了往后拿叛贼如何?真就允他裂土分疆不成?” “诸公自有计较。” “有何计较总不能等蒙虏再度南下我等坐山观虎斗?” “胡言乱语!萧显辰你听听你说的是甚鬼话!” “别吵了。”邓剡阻了旁人说话道:“君实你继续说李瑕与吴曦还有何不同?” 陆秀夫道:“吴曦自立之后第一桩事便是在成都营建宫殿同时派兵沿江而下声称与金人夹攻襄阳。其自立时间虽短蜀地军民却已不堪其乱;反观李瑕躬节俭、减徭赋、平物价、仓廪实、法令行得蜀民之心、亦得关陇人心。” “躬节俭只这最简单的一条……” “嘘后面的话不必说了。” “唉听君实兄是何意吧。” “你们方才也说吴曦之叛非朝廷所平定朝廷本欲‘因而封之’乃蜀地军民举义诛杀叛逆。今李瑕称王一不兴战乱二不建宫室精兵减政轻徭薄赋岂有军民兴义?那朝廷只能是因而封之。” 陆秀夫说到这里回想着这次前来临安的经历心中长叹。 其实早在两三个月前当姜才投奔李瑕时朝中诸公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也早就知道最后只能顺势封李瑕为秦王了。 所以他陆秀夫回朝提议迁都长安得到的只有那空泛的回应。 越想越让人觉得无力。 “可笑!” 忽然有人将官帽一摘径直起身走了出去。 公房中诸人转头看着这一幕良久无言。 “没事他要辞官还得上表一时气不过而已。” “这是上不上表的事吗?” “屈辱。” “这就屈辱了?诸君忘了靖康之耻了?” 又是一阵沉默新科进士中竟有人骂了一句脏话。 “靖康之耻”这四个字一出所有人都有些无精打采起来。 “唉披上这官袍前一腔热忱誓要中兴社稷。今日拿一叛逆都无可奈何遑谈靖康之耻真废物也……” “没得意思。” 又几个官员这般说着这次虽没摘官帽却也径直走了出去。 他们往后大概也懒得再褒贬时政了。 随它去吧顾好自己才是实在。 不一会儿公房里已没剩几人。 “随他们去罢。”陈宜中道:“这等心性便是考中进士也不过是庸才。” 黄镛随口道:“何必贬低同僚倒显得你高人一等以往也不这般。” 马上便有人讥笑道:“人家是平章公门下自觉高人一等又如何?” “我至少直言不讳不曾暗沙射影。” “那我便直说陈与权你愈发像贾党走狗了。” “总好过某些只会讪谤的废物。” “你说谁是废物?!” “说你又如何?!” “都闭嘴!” “够了都别说了。”邓剡倏然起身道:“议论国事说些气话何用?” “……” 陆秀夫默默看着他们争执、劝架眼中思索之色愈浓。 陈宜中、黄镛当年在太学是至交好友都是贤关六君子也都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为何会沦落到在此斗嘴? 因为议不出结果国事艰难能想的办法就那多大部分都用不了。 战或和变革或守旧每条路都那么难走那必然政见不合必然只能互相争执换作再聪明的人来都是一样的。 就像是被困在罐子里的蛐蛐。 …… 陆秀夫忽然再也不想参与这种议政了到最后都是拿不出主意互相消耗。 这日离开时他对邓剡说了自己这个想法。 “那君实认为该如何做?” “我还是那个主张盼官家振作彰圣明天子之气度而使李瑕臣服。” “比如迁都长安?这比陈宜中所谓为求国而变通于贾似道门下还荒谬。满朝上下有几人理你?” “然而万一功成则国家之幸甚万民之幸甚。” 邓剡点点头喟叹道:“话虽如此那与其盼着官家使李瑕臣服不如……” “不如什么?” “没什么……” ~~ 年轻的官员们这般褒贬着时事而朝中重臣们对李瑕称王之事虽反应平淡对其后续影响却很重视。 西湖畔的葛岭别院中贾似道听幕僚们商议了一整日正在做最后的总结。 “他们必然要顺势册封李逆谢太后那边这般说我早便察觉出李逆的野心有意出兵平叛正是他们勾结李瑕陷害于我如今国事被这些庸才推到这种地步如何对得起先帝?” “是。” “平章公不如顺势罢免几个江万里的学生如何?” “哦?” “方山京策题中借题发挥颠倒黑白言公田之害;刘辰翁廷试对策时称忠良固遭陷害其气节无法撼动似有影射平章公之意;陆秀夫此番归朝称是因李逆叛乱而逃回然似有陷陛下于逆贼之图谋且其妻眷犹留于利州……” 贾似道不耐烦听人一个个报挥了挥手。 “趁这次通通罢免便是。” ~~ “这次必罢免了贾似道。” 在西湖畔的另一间别院中几名老者也正在商议。 “该有把握?” “既要册封李瑕那便是认同李瑕即王位时所用的理由半片疆域的臣民都认为‘贾似道窃弄国柄’已有罢免他的名义。” “那便依李瑕所言彻查循州一案为吴履斋平反。” “为吴履斋平反?事涉官家……” “平反。” “好!既要除此权臣便忤逆官家又有何妨。” “此番借李瑕称王之势或可使贾似道党羽自危了。” “唉。” 谈到这里有人终究是叹息了一声觉得没什么好振奋的。 “分明是国势愈坏朝中却是内斗愈烈这真是……” “为之奈何?我等若不除贾似道则为贾似道所除。我等垂老去官不可惜却得庇护朝中忠直的后进之辈那才是往后的社稷栋梁。” “是啊斗吧斗吧为之奈何……” 正文 第844章 孱 于大宋皇室而言李瑕自立称秦王之事暂时还不是最要紧的毕竟目前只有密报而已消息还未传开。 等群臣拿出章程来便是。 眼下更大的一桩事是赵禥又夭折了一个儿子。 孩子是九嫔之一的俞修容所生谁曾想转眼便乐极生悲。 六月二十二日太后谢道清与皇后全玖一起去探视了修容俞筠。 殿内哭哭啼啼的声音始终不停。 全玖面上虽还是一副端庄恬静的模样心中却猜测俞筠是故意的。 故意显得委屈仿佛孩子是被她这个皇后弄死的一般。 她没心思去弄死谁的孩子。 就赵禥这模样养活一个儿子不容易若最后落得要到宗室里挑养子那与这些妃嫔生下的子嗣也无太大差别总归她才是皇后往后她才是太后。 全玖自已也没孩子为谁去争这些。 一年半以前她倒是怀了一个流产了。 就在赵衿死后不久某夜她腹中绞痛晕死了过去再睁眼孩子就没了。 全玖有些怀疑是被人药了或可能是贾似道的报复但没证据也拿不准。 看俞筠生的孩子又是一副养不活的样子显然赵禥血脉太孱弱因此没保住胎也是有可能的。 这个“孱”字可真是形象一个行尸走肉般的丈夫今已夭折了三个儿子。 而赵禥还在胡贵嫔处饮酒作乐俞筠哭有何用?还不是要打起精神来尽快恢复美貌。 否则真不能生个一儿半女等赵禥一命呜呼了到时谁知无子的妃嫔是别居出家守陵还是陪葬? 又不像那妖妃阎容傍了个反贼李逆…… 脑子里突然泛起这念头全玖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可怜自己嫁了个看起来就短命的丈夫二十出头便要担心这些。 “莫哭了你还年轻来日方才。” 谢道清轻轻拍着俞筠的手温言安慰了声其实有些漫不经心。 “起驾吧……皇后与我同乘可好?” ~~ 坐上凤辇不用再听俞筠的哭声登时便清静了许多。 谢道清虽是个女人但以她皇太后之尊又遇到一个孱弱的皇帝每每遇事不少朝臣都会请她出面更有甚者朝堂上偶尔竟有请她垂帘听政的声音。 当然能说这种话的臣子显然是不满于贾似道专权也是对赵禥完全失去了信心。 这种情况下谢道清对时政至少还算了解。 “长安那边李逆自立为秦王了。” 全玖闻言虽还端坐未动手却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情不自禁惊问道:“他……他自立了?不会打到临安来吧?” 谢道清看着全玖那倏然颤动的手道:“不必惊慌李逆无力出兵。” “真……真的吗?”乍闻之下全玖还有些慌乱还在努力恢复镇定“可这秦王……” “因而封之便是。”谢道清揉着额头叹道:“官家甚至说‘李瑕何必自立?想当秦王我们册封他好了’唉。” 全玖一愣咀嚼着这话里的含义渐感到屈辱。 越来越屈辱。 仿佛是看到赵禥被李瑕摔了一巴掌又把另半边脸凑上去再挨一巴掌转头还笑吟吟对别人说“我的臣子对我忠心才打我。” 恬不知耻。 当着全天下的人她的丈夫已在李瑕面前丢尽了颜面。 她也丢尽了颜面! 她的孩子流产时赵禥和今日一样犹在寻欢作乐当时全玖没哭她不像俞筠哭哭啼啼悲诉自己有多惨。 但此时她因为颜面扫地两行泪水不由就簌簌而下。 “哭什么?”谢道清大讶拿帕子给全玖擦着问道:“可是因俞修容之事想到去岁?” “哭社稷受辱……” “你呀就是太要强了太要强了。” 谢道清这般喃喃着拍着全玖的手等她收了声又叹道:“社稷受辱?李瑕之事真不算什么想想靖康之耻都不算什么。” 全玖本已收了泪猛听得“靖康之耻”四个字吓得一个激灵。 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之前听到的都是克汉中、关中、陇西、大理、河西前阵子还听到捷报突然一下李瑕反了“靖康之耻”就像砸到眼前一样。 这一哭又是许久待回到殿中全玖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听俞筠哭听全玖哭大半日光景已过去了谢道清一点也不急。 她一个老妇人处理事情就是这个节奏。 “好了看你吓得……李逆封王与否无非是一个名义暂留他抵御蒙古又有何妨?待来日时机到了再遣兵讨之便是。” 涉及到兵戈打仗她们一窍不通朝臣怎么说就怎么样。 谢道清要做的不是分析兵力云云。 从朝中重臣中选择出最值得信赖的那一个、交托国事这才是皇太后的职责。 之所以找全玖说她心里其实已有了主意。 “叶相公言李瑕之所以自封秦王乃贾似道窃国弄权之结果……” 话题从西陲战场拉回了朝堂争斗全玖很快就听懂了。 有一瞬间又感到绝望心想李瑕公开造反了满朝重臣还只想着排除异己。 谢道清平时最支持贾似道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事情闹得这般大几位重臣们说的又实在有道理。 中间说了许久谢道清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反正是被说动了想罢了贾似道用叶梦鼎、江万里为左右丞相。 当然她也没那么坚决因此问全玖的意见若是态度一致那就合力给官家施压。 官家软弱可欺党争就是看谁更能控制住官家。 朝臣、太后、皇后合力借着这次贾似道被李瑕吓退的机会该能掌控住官家了。 “皇后认为呢?” 全玖思索片刻想到赵衿之死想到自己流掉的那个孩子终是点了点头。 ~~ 朝臣们这次是卯足了劲对付贾似道不仅说服了谢道清其余事项也推进得很快。 私下里他们放任风声传出仿佛李瑕真的是因为贾似道柄国专权不得已才自称秦王。 明面上却仿佛天下太平既没有什么柄国专权、也没有叛乱自立只有大破蒙虏特册封李瑕为秦王。 当然不敢在官面文章上把矛头指向贾似道、李瑕。 不能撕破脸得先稳住这些奸臣、叛贼也就是先稳住了国势之后再设法罢免贾似道。 借由为吴潜平反之事。 吴潜的罪名在于“忠王之立人心所属潜独不然”。那一般而言只要赵禥在位一日他都休想平反。 但朝臣们总有办法指出当时吴潜亦支持立忠王是贾似道党羽侍御史沈炎、孙附凤、萧泰来、刘宗申等人凭空捏造诬陷并残害吴潜。 他们没有直接把矛头指向贾似道而是在数日间定了这些贾党党羽的罪名追复吴潜原官。 之后朝廷再次下诏任吴璞为成都府通制任吴琳为夔州路镇抚使任吴潜女婿奚季虎为钦差大臣往关中管理农营田事…… 如此一来既顺着李瑕的意思安抚住了这个叛贼。又显得朝廷还有权威能派遣官员往秦王治下。 贾似道也未反对仿佛真是戴罪在家实则是知道只能向李瑕妥协由朝臣去受这些窝囊气。 而朝臣们也趁势打压贾党党羽。 这场争斗中李瑕自立但名义上却还未完全脱离大宋;贾似道暂避锋芒让别人去担责任但也默许了势力打压;朝臣们开始对贾党反击但也承担了来自李瑕的压力。 三方都在谋取利益但也都有妥协。 政治本就是在妥协中牟利最可怕的反而是妥协不了必须撕破脸的时候。 …… 在这个过程中陆秀夫渐渐理清了他挽救社稷的思路且得到了江万里的支持。 “学生以为不该只将李瑕视为叛逆。 大宋有岳武穆本可收复中原奈何失此不图冤杀遂闻可谓亡国之祸源;今李瑕有岳武穆之能却惧步其后尘朝廷安可再以叛逆视之自毁长城则宋必亡。 忘靖康之国耻弃半壁江山、臣民而偏安一隅恐功高之臣而论功行戮……忘亲之罪任相之非定都之失。此昔日杀岳武穆之因今促李瑕叛乱之由。 欲救社稷当拨乱反正。请陛下还都中原视功臣如手足方为正理方为大义方为救国之道。反之不求天子振作唯恐臣子功高岂非亡宋之本?” 陆秀夫这一番话到最后座上江万里、家铉翁皆喟然长叹。 他还是坚持那个主张。 在旁人只想着怎么除李瑕的时候他还是想通过君臣之义使李瑕不叛推持住大宋社稷。 这条路很难。 但江万里、家铉翁也没像旁人一样马上就告诉陆秀夫“这不可能”。 “也好何妨一试。”江万里缓缓开口道:“拨乱反正可分为两步一劝李瑕反正二拨朝堂之乱……” 他们已有了挽救社稷的思路。 接下来江万里会在朝堂上扫除贾似道这样的奸党佞臣之后规劝天子不可再奢侈无度、沉溺酒色。 而陆秀夫则可带着朝廷的诏令与诸公的规劝信再往长安说服李瑕莫要颠覆大宋社稷哪怕是奉天子而柄国。 顺利的话还都长安由朝廷忠义之士以理法约束住李瑕。 他们当然也知这很渺茫但哪怕只有一线机会总好过贾似道的公田变法也好过祸起萧墙大宋君臣内战更好过亡国。 为臣者尽力保社稷、生黎安稳。 …… 七月初一陆秀夫登上了西进的大船。 船上有往长安传旨的使者、有往川陕为官的吴潜党人。 有人觉得这艘船是大宋朝廷粉饰太平的遮羞布也有人认为这是维持社稷安稳的最后努力。 人各有志对此的看法当然不同。 邓剡前来送陆秀夫也带来了不少好消息。 “官家已同意罢免贾似道拟叶相公为左相、老师为右相。盼老师能扫除朝中佞气规劝官家励精图治……” “官家真答应了?国势到这一步官家终于警醒、振作了。” 陆秀夫不由欣喜。 他对官家的要求不高能每日上朝、勤于政事;能裁撤宫中用度倡行节俭;能轻徭薄赋爱养百姓;能与民休养、劝课农桑;能宽弘大度、优待功臣……只要做到这些也就足够了。 三十年战乱百姓太需要休息了。 当今官家不需要效神宗皇帝变法不需要公田法。 只要不打仗有叶梦鼎、江万里贤相在朝有李瑕戍边于外让百姓好好休养几年社稷至少也能喘一口气。 告别了邓剡陆秀夫走上江船看着大船扬帆感到大宋又有了希望。 他迫不及待想要去告诉李瑕……天子能容秦王那不需要打破重来君臣相得也可以保社稷江山安稳。 正文 第845章 天子圣明人心在宋 临安宫寺锦胭殿。 “官家王昭仪到了。” 王清惠进殿时赵禥正与一群美人蹲在毯子上玩弹珠。 他手指一弹弹珠滚进一个美人的裙底于是伸手进裙底一摸。 之后赵禥笑吟吟又喝了口酒醺醺然依在另一个美人怀里这才向王清惠道:“你把朕的玉玺拿出来给那封圣旨盖个章。” 王清惠步态娴淑走到御案边拿起那旨稿看了一眼问道:“官家答应罢免平章公?” “太后、皇后、老师都说是师相把李瑕逼反了那为了稳住局势只好让师相荣养了。好美人你觉得呢?” 赵禥的女人极多其中最有才气的便是王清惠王昭仪了。 昭仪也是九嫔之一王清惠在后宫的地位虽不如全皇后、杨淑妃、胡贵嫔却很受赵褀信任。 若说赵禥这个皇帝的权力贾似道拿走了大部分群臣、太后、皇后拿走了小部分几乎是瓜分殆尽。 但他们多少还是出于尊重给赵禥留了一点权力那这点权力就在王清惠手上。 她过目不忘、博学多才为赵禥掌管着内廷文书。 历代像她这种干政的妇人都是要被文官大骂的但王清惠少被人骂。 一则她能处置的文书基本已是群臣过目后的二则她确实才能不错比官家亲自处置要好。 此时王清惠看完了整封圣旨略略沉吟问道:“官家不是说过不能得罪平章公吗?” 赵禥道:“对对可师相好久没有露面了皇后说师相自己戴罪在家是被李瑕吓得不想当官了让他荣养换老师来处理国事比较好。” 王清惠提起御笔准备批允这封圣旨。 她目光扫过有些犹豫起来。 “毋以深宫燕闲有所恣纵毋以谗谄面谀有所假借饬躬践行明示天下……” 除了罢免贾似道这封圣旨分明还有些罪己诏的意思。 王清惠也知这是几个相公为了官家好。 李瑕自立之事该让官家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但作为赵禥最信任的人她还是问道:“官家看了这封圣旨了?” “没有啊不都是美人帮朕看的吗?”趴在地上的赵禥支起上身问道:“是不是不妥?朕也觉得怪害怕的。” “也无太大不妥几位相公只是说官家该勤政些如此才能安抚人心。” “对啊。” 赵禥忽然惊呼一声也不再玩了焦急道:“要是没有了师相。朕不就得被这些老夫子管住了吗?!啊……之前都没想到。” 这态度转变来得太突兀连王清惠也愣住了。 赵禥想到了一出是一出一脚踢倒了酒壶任酒水洒在那名贵的地毯上急忙忙跑到御案前便抢过圣旨。 “别批了朕让太后、皇后给骗了朕怎么能没有师相……” 一声响那圣旨已被撕成两半。 ~~ “急什么?哪怕就让他们罢免了我又有何妨?” “让人警惕的是这次太后、皇后真的站到了那边。” “两个素来无主见的女人理她们做甚……” 葛岭别院中贾似道早便知朝臣们已对他出手。 他根本不急。 李瑕才自立为秦王再让朝臣们去承担纵容叛逆的罪责早晚是要清算的。 至于被罢免? 临安的文官到现在还不明白他贾似道屹立于朝堂靠的已不仅是圣眷了。 而是从他随孟珙守京湖到他阃帅京湖、两淮再到他鄂州之战重造大宋社稷这种种大功中立下的功劳以及在军中建立的威望。 除了他贾似道还有谁能遏制吕家军这样的骄兵悍将。 现在看起来像是他要被罢免了实则是因为他自罪在家以来一直没出手过。给人造成了他无心党争的假像。 他只是在暂避李瑕锋芒等李瑕锐气过去再起复来得及。 这日正与翁应龙谈及此事贾似道嘴里“不急”两个字才说完那边龟鹤莆已匆匆跑来。 “阿郎宫里来人了请阿郎入宫。” “入宫做甚?”贾似道笑道:“时机未到我犹戴罪在家。” “官家说派人转告阿郎。”龟鹤莆四下一看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道:“官家说求阿郎入宫见他求阿郎莫再生气了。” “哈我生什么气?” “官家还说那些人想罢免阿郎他要把他们全罢免了只希望阿郎能尽快回朝主政。” “……” 贾似道也是惊讶须臾摇了摇头苦笑道:“既然如此盛情难却啊。” 这大宋官家如此德性岂还能指望规劝? 唯有靠他贾似道代天子柄国才可力挽狂澜于危难之际。 ~~ 江万里、家铉翁还在等着天子下诏准备为大宋社稷拨乱反正。 “君实所言不错天子若不振作唯指望权臣、藩臣救国却又猜忌过甚如何能不亡国。” “前些年李瑕屡破蒙虏倒让朝中许多人愈发有了太平盛年的假象一朝自立该梦醒了。” “欲使贾、李之流不叛不可仅寄望于他们没有野心须得教天下人觉得他们不该叛故天子须行善政善待百姓百姓自能维护天子。” “救亡之正理只在‘贤明’二字。” 家铉翁拍着膝满脸期待。 这次一切都很顺利目前为止贾似道根本还没有任何反应。 只等贾似道这种放纵官家以独揽朝政的奸佞滚蛋了到时他便可好好地“规劝”官家了。 终于诏谕下达了。 “壬戌科进士方山京、刘辰翁、邓剡、黄镛谤议国事夺官罢免……” 先是这一批批忠正敢言的官员被罢免之后是重臣们或是虚职致仕或是贬迁地方。 官家怜叶梦鼎老迈特赠少傅以观文殿学士致仕; 章鉴以提举洞霄宫致仕; 马迁鸾贬迁饶州; 到这一步江万里、家铉翁也不必等诏谕下来领个虚职受辱自上表辞了官。 …… 离开临安这一日他们也说不出这是何等心情。 国势日微能想的办法全想了哪怕是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也全力去试过了。 家铉翁踏上船时犹在回想着这一遭受了无数窝囊气最后竟还是这般结果愤忿不已。 “真合了吴履斋那句‘报国无门空自怨济时有策从谁吐’只悔没在这昏君继位时一道被贬往循州。” “莫骂了。” “偏要骂宗社至此犹只顾沉溺酒色拱手权佞……呸!” 江万里长叹一声让儿子将离京唯一要带的一个包袱放进船舱坐在船头想到后来揪然心痛。 “去国离家路八千平生不爱半文钱。苍天鉴我无私意莫使妖禽夜叫冤。” ~~ 全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 半壁江山都被李瑕封疆裂土了出了这般大的事她本以为赵禥再昏庸也该知道要整顿朝纲。 哪怕不能真罢免贾似道作为天子敲打一下这个权相让其往后柄国更上心些也遏制遏制李瑕。 然而突然间朝中清流反而为之一空。 全玖真的惊到了。 连她都看得出朝堂上的平衡都被完全打破了。 这要是贾似道想篡位都不知如何是好。 怎能不惊不惧?全玖得到消息的一瞬间从背脊感到一阵凉意。 她难得起驾锦胭殿想寻赵禥问个明白。 往日她从不来锦胭殿这次也不知是抱着怎么样的期待……也许想看看她的皇帝丈夫到底还有没有一点理智。 “哈哈哈……” “噫官家再饮一杯……” 满殿的娇呼声突然停下。 “皇……皇后……” “圣人。” “圣人。” 全玖一派端庄地走进殿中扫视了一圈。 王昭仪、胡贵嫔、朱春儿、朱夏儿、朱端儿、朱梅儿、周冬儿、石润儿、周赛儿、闻润儿、陈宜儿、胡安化、沈咸宁、黄新平…… 满殿的美人风格各异。 “都退下。” 她已懒得去记她们的名字轻喝一声看向赵禥。 赵禥吓了一跳。 他一向有些害怕这个皇后连忙拉住王清惠。 “陛下。”全玖强忍着情绪问道:“陛下罢免诸公可是因他们册封李瑕失了朝廷颜面?” 若是如此确实理应处置这些臣子。 这便是她想问的赵禥是否还有这个理智。 至少是为了社稷体面。 然而只见赵禥道:“不……不是啊。” “那是为何?” 赵禥理所当然道:“他们想管着朕啊!当然是师相最好师相要给朕再修一间宫殿安置美人……” 说罢偷偷睥睨了全玖一眼又迅速收回去。 意思是“你也别想管着朕”。 全玖闭上眼缓了缓又问道:“但……李逆叛了若是他攻到临安甚至蒙人攻来又如何应对?贾平章话说得漂亮夔门之败却没拦住李逆不是吗?” 这问题太复杂了。 赵禥一拉王清惠小声嘟哝道:“你和皇后说。师相是怎么说的告诉皇后。” 王清惠连忙万福道:“禀圣人贾平章言……周瑜赤壁之举笑谈而成。谢安淝水之师指挥而定。” 全玖不等她说完转身就走。 只听身后赵禥已小声吩咐道:“快把美人们再召回来……” 这句话入耳全玖欲哭无泪。 她很想返身拎住王清惠问她一句“陛下不知靖康之变你也不知吗?!”但那一个女人再聪明又能左右什么? 全玖忽然又回想起那年在蹴鞠场上遇到的那惊才绝艳的男子也想到家里要她嫁给赵禥的那日。 她摇了摇头心道还想这些有何用好像当时真的有选择一样。 …… 凤冠霞帔的身影离开之后锦胭殿很快又响起了欢声笑语。 秦王之立对临安带来的影响、推起的波澜就在这欢声笑语中渐渐消融。 ~~ 江船逆着长江而上。 不知临安变故的陆秀夫犹在奋笔疾书书写着他想要痛陈于李瑕的千言万语。 他还在尽最大的努力以期延续大宋国祚…… 正文 第846章 归秦 湍急的长江水拍在船舷江船艰难地从三峡逆江而上。 陆秀夫走出船舱只见奚季虎正负手站在船头看着江边的纤夫。 奚季虎是吴潜亲手选的女婿才华横溢人品才干俱是第一等。 举例而言吴璞、吴琳都是四十出头及第犹可算是年轻进士;陆秀夫与他们同榜二十一岁及第与状元闻云孙一起名动当时。 奚季虎则比他们早十二年登科十九岁即进士及第。 至今他已在官场沉浮整整十九年了今年才堪堪三十八岁却已有足够的磨砺正当鼎盛之年。 他本该是大宋栋梁本能成为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名臣。 但因忠王之立先帝下诏“吴潜党人、永不录用”奚季虎的仕途遂蒙上一层阴影。 只要赵禥在位、贾似道柄国他便不可能得到重用。 显而易见这样的人到了川陕很容易便会投身于助李瑕争天下的大业且很快便要成为中流砥柱。 而这些吴潜党人公然归秦王又是向天下文士宣告仕官能有新的选择。 这次从临安西向的一路上陆秀夫很喜欢同奚季虎聊天。 若连奚季虎的想法都不能了解又如何说动李瑕继续忠于大宋。 “仲威兄在看什么?” “江水无情三峡不知多少血泪。”奚季虎指向江边像蚂蚁一样的纤夫们“难怪这边有句话‘寄语名利徒莫作远行客’。” 三峡两岸险峻纤夫光着膀子艰难地走在锋利的岩石间。 因江水太急他们身子弯得双手都快触到地上在七月炎热的天气中累得挥汗如雨走得却很慢走十步就要退九步。 纤夫艰苦江船其实也很危险。 江中巨浪拍着礁石涛声如雷端的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若纤绳中有一根突然折断怕是所有纤夫都会失手拉不住船船顺江一冲很可能触礁翻沉。 “谁非赤子。我辈入蜀为官虐使斯人至此如何忍心。” “当了官若躲在临安城里未曾亲眼看看百姓有多苦怕是不知头上的官帽有多重。”奚季虎有感而发道:“盘剥这些人辛苦挣出的一点血汗钱又如何忍心?” 陆秀夫默然心里不由在想若是真能规劝官家迁都长安这一路山水迢迢可否让官家看到民生疾苦? 还是说会携百官、后宫、护卫大摆仪驾用度奢侈惊扰地方反而又成了一场百姓浩劫? 一念至此陆秀夫竟有些茫然。 奚季虎问道:“君实又晕船了?” “此番是我第二次乘船入川没想到还是这般孱弱。” 陆秀夫确实头痛得厉害浑身都不舒服。 往返于长安与临安之间本就是极辛苦的事甚至路途上很多地方比如这三峡险滩都是拿命在冒险行路。 “值得吗?” “什么?” “你少年登科、天之骄子本可在江南享福或留在长安也能得秦王器重。何必宁愿奔波万里风霜烈日犹不忘每日劝我忠贞于赵氏天子值吗?” 陆秀夫没想到同行大半个月奚季虎说话愈发大逆不道了。 刚从临安出发时还能以宋臣自居这才刚刚到川蜀开口却称官家“赵氏”了? “你我深受君恩忠君报国不是理所应当吗?” 奚季虎默然片刻随口唱起了几句歌谣。 “大蜈蚣小蜈蚣尽是人间业毒虫。夤缘扳附有百足若使飞天能食龙……” 他声音不高唱到后来却有些红了眼道:“毒虫若不能飞天便罢了但既真能飞天了为何不食龙?” “仲威兄可朝廷已为吴相公平反了。” “是谁出力才得以平反?”奚季虎反问道。 陆秀夫叹息一声。 奚季虎道:“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于我而言忠王不堪为君。他亦不值得你这般忠心耿耿为他辛苦奔劳。” “我并非是为了官家。若兵强马壮即可称王则天下必重回五代乱世生黎再难安定须有人守正统须有矢志不渝者使世人信道义。” “嗯你说的有道理。”奚季虎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道:“须有人矢志不渝那既然你已矢志不渝我便不掺合了正可追随英雄展平生之抱负。” 陆秀夫一时无言以对。 奚季虎莞尔道:“我说笑罢了想让你把心放宽些。国祚有尽时王朝有兴替道义不也存至今日?何必想那么多?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说着他笑了笑拍了拍陆秀夫的背因喜爱这个年轻人而多开导了两句。 陆秀夫晕船晕得厉害意识到他没能说动奚季虎反而是对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似乎有些动摇了他的想法…… ~~ 船行到万州吴家子弟们急着赶到长安祭拜吴潜先行转陆路北上陆秀夫急着见李瑕随之一道。 路途艰辛好在如今荔枝道、子午道重修过道途还算平坦几经跋涉终于在八月前赶到了长安。 吴家子弟终于团聚不提陆秀夫却听吴泽说如今李瑕不在长安城内。 “王上去巡视丰利渠了。” …… 关中水利先是秦时所修的郑国渠引泾水灌溉关中北部的农田之后历代完善其水利汉代时修白公渠、唐时修三白渠。 正是这些水利使原本贫脊的关中一度变得富庶利在“衣食京师亿万之口。” 宋承平之时修了丰利渠溉灌泾阳至富平七县田地三万五千余顷。 八月初三富平县郊外。 吴泽领着临安来的官员们到丰利渠边见李瑕。 奚季虎望着远处的牧民问道:“关中似乎有不少胡人?” “不错金国与蒙古留下的胡人剃发左衽的汉人以及俘虏行商关中的风物与江南大不相同矣。”吴泽道:“姑父再看那边那些牧民都是沙陀人。” “秦王在这边吗?” “渠边那位便是。” 隔得虽远奚季虎一眼便找到如鹤立鸡群的李瑕。 “果然是绝世之英雄人物。” “那当然秦王明睿文武双全……” 陆秀夫听着他们说话感到这种英武之主所带来的自信、生机勃勃的气氛与临安真是完全不同。 然而奚季虎策马行近却是吃了一惊。 只见李瑕穿的窄袖戎装正带着一群人在围观一头公牛与一头母牛……行敦伦之事。 “这是在做什么?” “培育黄牛改良品种。” 其实江南养牛很厉害奚季虎对此也略知一二很快便指点着说起来…… ~~ 待李瑕与吴家子弟说过话陆秀夫才单独与李瑕详谈。 “朝廷已册封秦王之爵位可见官家与诸公对秦王有包容之心……” 说了好一会他捧出在船上写就的谏书请李瑕过目。 “我也有许谏言想劝告秦王。” 但李瑕接过只扫了两眼便道:“扫除奸佞、君臣相得吗?看来你还不知临安那边叶梦鼎、江万里等人俱已被罢免了。” “什么?老师他们……被罢免了?” 陆秀夫不可置信。 他登船之时才听得江万里等人传来的好消息要扫除奸党规劝官家。 如今这才刚到长安。 “会不会弄错了?秦王得的消息也许前两年的?” “我的情报比你乘江船而来快些……” 李瑕说了临安的情报让陆秀夫平缓了一会情绪道:“早与你说过赵氏社稷没救了别再抱这种期待。” 陆秀夫惊愣在那里脑子里已只回荡着这句“赵氏社稷没救了”。 他呕心沥血想挽回局面但只简简单单一句回应就让他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 李瑕随手把那谏书又塞回陆秀夫手里道:“我没时间再听你说这些也不希望你再去想这些。这是乱世救民、驱虏、平天下尚且来不及。因要换掉那废物皇帝牵扯了些气节、道统争来争去我已厌烦了够了。” 听得这话陆秀夫既失望又惭愧脸色一黯仿佛心灰意冷。 他低下头想了良久。 忽然他喃喃道:“彧岂不知魏武之志气非衰汉之贞臣哉?” 随着这句话他的颓气开始消散。 他终究要比别的年轻人坚强得多很快已在自我调整。 “良以于时王道既微横流已极雄豪虎视人怀异心不有拨乱之资仗顺之略则汉室之亡忽诸黔首之类殄矣……” 陆秀夫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默背着什么。 李瑕不太听得清也不太听得懂问道:“你说什么?” 而陆秀夫默念着缓缓抬起头脸上还挂着些苦意眼神还有些迷茫但渐渐恢复了坚定。 极短的时间内他竟已调整好了情绪…… “我想明白了秦王说的不错沧海横流生灵涂炭怎可只顾赵氏宗庙?” 说着陆秀夫拿起手中的谏书撕开将它成两瓣之后撕成碎片随手一抛抛进河渠里。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让过去的过去。 心里反而轻松了下来。 “今日归秦唯愿佐秦王驱胡尘、匡四海救天下百姓。” “好君实能回来我很高兴。称王之事早便过去了不必再理会朝廷那点争斗来看看我们新铸的犁……” 正文 第847章 农牧 “哞……” 公牛已被人牵走。 随同来巡视的官员却还在对它指指点点议论不停。 “这头牛倒真是雄健鼻镜方圆肩峰高大。” “西镇牛好牛种那头母牛则是荆湖的水牛。王上说试试用杂交之法以改良畜种提高畜产。” 奚季虎对此颇感兴趣很快便参与进这话题。 “你们帮牲畜试情?” “咦?你这江南来的官员也懂放牧?” 奚季虎道:“当然懂连北方胡羊我们江南人也能栈养。只说临安有个牛羊司隶下有供应所、乳酪院等负责祭祀与宫延享宴的牲畜其下栈养牛羊每一存栏出羊三万余口每年宫中享晏食羊十万口。” “哦?江南畜牧如此厉害?” 人群中竟还有一蒙古人站出来操着汉语道:“我不信宋国养牛羊还能养得过我们草原人?” 奚季虎道:“浙东、福建系出产牛去处我家乡祭神一次杀牛数千头。” “栈养牲畜疫病怎么办?” “……” 李瑕重新回来时听到的便是这般的谈论。 听奚季虎说来宋朝的相畜、饲养、品种改良和繁育、兽医技术等等都十分成熟。 江南大量栈养禽畜还有一套完备的防瘟疫的机构如药蜜库、牧养上下监、医马院等。 奚季虎随口提及畜病治疗的书籍便有四十余种。 其实宋的农牧业非常发达。 甚至南渡前的一些农具、书籍已经失传了可以预见若按历史的走势其后百年间或许会有更多的农业技术失传。 李瑕不由在想若没有被战火打断若没有逐渐腐朽宋能否在农业上有质的突破。 类似于先有了英国农业革命、圈地运动才有工业革命而有了工业基础才能谈其他。 民以食为天。 农业才是立国之根本。 李瑕虽不博学但这毕竟是课本学过的东西农业革命的内容无非是几点。如使用农耕工具比如中国的犁;轮作制的推广以饲料作物取代土地休耕有些饲料能增加土壤的肥力又可喂养牲畜而牲畜的粪便也继续增加了土壤肥力;改良畜种增长产量…… 他认为这些方法适宜如今的关中。 长安在上千年的时间里作为天下都城其实是不堪重负的。 历代在此修建城池营造宫殿砍伐了大量树木水土流失严重唐代人口不断扩张以及唐末战乱土地失去肥力耕地面积减少。 李瑕把王府从汉中迁到长安称王只两个月却已有大量的官吏、士卒携家带口迁到长安。 以王都聚集人口的速度也许两三年后长安又需要从川蜀运粮补给。 因此保持农业迅速且可持续地发展已成为李瑕立国后的第一要务。 今日临安来的官员有两个细节给了李瑕一些信心。 一是从陆秀夫身上他看到了赵氏的无能哪怕如此蒙古灭宋依旧显得吃力;二是从奚季虎所说的情况看来宋虽积弊丛生但经济科技确是蓬勃发展只要有好的引导假以时日国力是有可能超过蒙古国的。 …… 一行人围着那耕牛讨论之后又去看新铸的铁犁百姓用得是否顺手。 这次负责讲解的则是随李瑕出巡的一名年轻道士名叫孙德彧。 “这叫双华犁去年冬天我们才造出一批。与一般的木耙犁不同在何处呢?” 陆秀夫道:“它多了两个轮子。” “对!但可不止。” 孙德彧一指仰了仰头颇为得意地介绍起来。 “此犁乃我根据曲辕犁所造形如匙长六尺不止我增加了犁评深耕也可浅耕也可。犁壁如此若将土翻到一旁减轻了前进时之阻力且能翻覆土块以断绝杂草。然而一般的曲辕犁重需要大气力我便加了这两个轮子。” “哦。” “你们莫小看了我的改进首先我改用铁辕省去犁箭使犁身简化而却不影响耕地更坚固耐用有此二轮便是没有耕牛一人也可拉动。” 孙德彧说着招过附近一些农夫道:“你们来说说这犁可好用。” “好用哩要是有牛不用这轮也行。” “额用了这铁犁犁出来的沟垄又直又深哩。” “……” 孙德彧大喜环目一看见陆秀夫对这东西感兴趣又道:“来你来套上试试往那边犁一犁。就这东西看起来简单可不是一般的冶铁匠人能造出来的……” 他这话倒是不假铁犁与木犁看起来只是材质不一样但对锻造的要求却是划时代的尤其是要做到量产极难。 如今这铁犁造出来也只在汉中、长安周围几个地方试用。事实上更多乡野里的农夫连木制农具都无犹在面朝黄土一锄头一锄头挖。 李瑕才不听孙德彧吹嘘而是招过富平知县以及乡中老夫仔细问了了解之前一人能耕几亩地换了铁犁之后又能耕几亩。 他需要让人将这些切实的数都记下来再商议是否推广。 而今日随他出巡伴在他身边做记录的是秦九韶。 秦九韶看起来一副恹恹然的模样仿佛认为自己是被大材小用了。 但他才干确实是了得漫不经心地记录着待到李瑕问了算都不用算李瑕想知道的张口即来一户人家改用新犁能多耕几亩地增产几何一县之地又增产几何再核算农具造价两句话已把所费所得推算清楚。 李瑕听过方才招过孙德彧问他能否量产农具。 郝修阳从全真教抢来的弟子当中孙德彧既听话又聪明两年以来一直以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豁达态度做事领俸禄脸都圆了不少。 “当然可以王上只要说了小道自然要认真办妥。但还有那么多武器盔甲要打造铁矿也不够人手也不够还有尤其是煤也不够……” 一抱怨起来孙德彧有些没完没了他并不害怕李瑕是以一种领多少钱做多少事的态度在说话。 “大半年都没有再运煤回来了当然是炼不了铁了如今搬到长安来连树也不让砍。要让小道来说比起汉中长安真是光秃秃的实在是没什么好的。” “知道了。” 无非仗打完了又可以与某些蒙古世侯走私些煤炭回来了。治理一国凡要做点什么事往往都是千丝万缕。 …… 那边陆秀夫试着拉了双华犁他在前面拉奚季虎则在后面扶。 等到李瑕完成了这日的巡视两人连小半亩地都没耕完却已累得大汗淋漓。 农人们把他们迎回田边赔笑道:“相公们尊贵哪是做这些粗活的。” 陆秀夫擦着脸上的汗大口喘着气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意。 临安一行他攒在心中的灰心无奈就在这大汗淋漓里挥散了。 奚季虎则是问道:“我们翻的地还行吗?” 老农们只是傻笑挠头又道:“相公们哪是做这些粗活的。” 随行的官员们也全都笑起来。 其实他们当中或有许多人觉得这样的出巡累也烦与老农打交道。但秦王这么做了上行下效他们也必须显出重农、爱民的态度来。 风气便是这般形成的。 黄昏从丰利渠走向驿馆的路上奚季虎叹息道:“临安犹在党同伐异甫到长安迥然不同啊秦王即位不造宫殿不设仪仗难得这么快便能沉下心励精图治。” “不是这么快就沉下心。”吴泽道:“是从未因称王而浮躁。” “如此少年便坐拥半壁江山一朝自立举朝震动秦王却犹不萦于怀属实了得。” “是我们都说秦王不像少年人。”吴泽笑道:“秦王自己也玩笑称‘不如贾似道少年习气’。” “贾似道装的镇定自若罢了实则这次也是如临大敌。” “如临大敌大可不必。朝廷偏安一隅久了眼界难免太窄。其实王上称秦王并非是给朝廷看的。” 奚季虎恍然有所悟反问道:“是给中原看的?” “不错临安不敢开战那作如何反应是否册封我们都不在乎。该看的是忽必烈的反应姑父且看吧在开平或在燕京忽必烈怕是来不及准备妥当便要匆忙称国了。” “开平、燕京。”奚季虎咀嚼着这两个地名。 这是遥不可及的地方以前几年都不怎么听人念过。 以往考虑天下大势的时候从不用考虑到燕云十六州。 脑子里淮河往北像是看不到的地方一片黯淡。 但今日才到长安连燕云十六州以北的开平都像是被点亮了一般。至少往后分析局势必须把它纳入考虑。 眼界突然开扩。 正文 第848章 三五知交 八月初六李瑕自丰利渠归长安马上便招集臣属商议兴修关中水利之事。 自唐末战乱以来关中水渠管理逐渐废弛眼下的水利难题有两个。 一是长安城的用水问题城内水源不足挖井所得往往又是苦涩不堪的咸水。以往人口不多还能应付但随着秦王迁至长安人口聚集用水已有很大困难。 二是关中耕地的灌溉问题这次巡视丰利渠秦九韶的记录是“河底低深渠道高仰水不通流废弛湮塞几百年矣。” 诸人当中李墉、吴璞、奚季虎都得过吴潜兴修它山堰之后的经验指点虽然都不是水利专才倒也可负责此事。 战后百废待兴李瑕麾下人才又太少要他们处置的事远不止这些总之就是让他们“辛苦一些多多担待。” 这事肯定不是一天两天能商议出结果的需要考虑到各渠道的引水、分水、输水整个体系以及长安城的规划。 孙德彧也参与了这商议因开凿河渠所需的火药以及各种器械须由他负责督造供给。 与会时也不知打了多少个哈欠好不容易李瑕结束了这场议事孙德彧才得以散衙还家。 从永宁门出了长安城乘马车往南行两里地到小雁塔又往西南方向行了十余里才抵达唐城墙的遗址。 足见唐长安之大。 前方是一大片庙宇马车行到近处却见上面的牌匾分明是“格物院”三个大字字迹疏朗飘逸出自大家之手。 时近黄昏进了格物院里面是一派繁忙景象。 因是不久前才从汉中调了一批人到长安分院此时院子还堆满了装着书籍、图纸、材料、样品的箱子来来往往的人们在整理。 人员也是形形色色道士、和尚、文人老的、女的、残疾的进格物院做事基本只有读书识字这一个要求。 孙德彧一进门便负起双手微昂着头摆出些架势了才往里踱步。 “院长回来了。” “院长……” 每有人唤孙德彧都含笑点头应着最后自己没忍住得意完全笑开了。 他本就长得一张娃娃脸白白净净的这一笑更显得孩子气但路过的众人都还是“院长”唤个不停。 “院长回来了这趟辛苦吧?” “虽然是有些辛苦这么热的天我都晒黑了。”孙德彧笑道:“可我不就这点嘴皮子的能耐了吗?大家伙把事情办好我来为大家伙向秦王讨赏。” 相比于他那些木讷的师叔师兄们孙德彧或许不是最会炼火药的那个但他最会与人来往。因此格物院但凡有什么事多半是由他主持的。 格物院之前最主要做的无非是依照李瑕给的原理研制出各种军事、医疗的武器或工具多是配合军队。 这次随李瑕走了一趟孙德彧便知道以后格物院还要配合分管农业的官员们研制并想办法大量制作出农具、提高关中的产粮。 用李瑕的话说“要尽快促进农业、牧业的发展以推动建立工业、军工业的基础”云云。 这种奇怪的话孙德彧偏偏很能领会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能脱颖而出的原因。 回到格物院他也能准确地传达给别人。 在秦王府议事时他昏昏欲睡可回了自己的地盘他却能笑嘻嘻地把事情交代清楚。 “秦王又给我们派了更多的活……” ~~ “好了今日便说到这里。王都刚移到长安诸事繁杂还请尽力忙过这一阵大家到溧阳酒吃炒菜。” 从堂上出来孙德彧终于可以回屋歇着。 “好累。”他往铺上一趴道:“也不知郝老道何时才来长安这许多事由全交给我打点累死我了。” 与孙德彧同住的是他的师兄俞德宸才进屋便把被孙德彧踢乱的蒲团重新摆好。 “郝老道暂时不来长安他打算到吐蕃再与佛教辩论一次……信在这里你自己看吧。” “咦。” 孙德彧支起身来接过那封郝修阳的信。 郝修阳无非是交代他要打理好格物院至于自己要去做什么说的却不多只提到他要带着全真教的老道士们往吐蕃大昭寺去一趟。 仔仔细细把这信看了两遍孙德彧道:“老道长不会是想借着吐蕃秃驴之手把全真教灭门吧?” “别胡说。” “胆子真大我听说吐蕃秃驴已被忽必烈册封为国师了既然身处国敌还有何必要再作佛道辩论?还有郝老道那么大年纪了能走那么远?” 俞德宸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孙德彧道:“郝老道想当国师想疯了。我看他之所以把格物院丢给我来管就是为了能全心扑在宗事院上。” 当年全真教被围李瑕曾给了孙德彧两个选择一是“信仰”二是“格物”这也便是如今宗事院、格物院的由来郝修阳本是两院兼顾但自从格物院的杂事孙德彧能够打理之后已是越来越少管这边。 “我可太清楚郝老道的心思啦无非是想着若能为秦王说服吐蕃归附万一秦王称了皇帝可不得给他封个圣人。可秦王才多大年岁?八思巴才多大年岁?可都是二十多的年轻人。他郝老道哪能陪他们继续合纵连横这天下大势那么老了还上到吐蕃高山上去。” 孙德彧说到这里大摇其头。 他重新趴回榻上又道:“换作是我这般天姿或许是能做成但也太累了吧身入敌国也太危险了。还是在这格物院玩玩小物件比较好……” 俞德宸坐在那打坐也不应话任由孙德彧在那嘀滴咕咕。 到最后孙德彧道:“师兄到底有没有在听?真是好生无趣。” “有在听对了她说等你随驾回来了一道聚聚。” “谁?” “嗯……昭成兄。” ~~ 次日傍晚长安城西李昭成府中。 “你们尝尝我这道烂蒸羊羔。” 看着几盘炒菜被端上来孙德彧便眼睛发亮下箸如飞不忘嘟囔道:“李大郎这厨艺果真了得。” “还是请小道士吃饭有趣。” “小道士?人家都叫我院长。” “真就任院长了?” “旁人不知郝老道你还不知吗?他哪还肯管这摊子事。我就只好接手管了。” “也是老道长一心想要去吐蕃我与父亲苦劝他许久还是没拦住。”李昭成对此颇有些忧虑。 以前李昭成就喜欢去找郝修阳这两年依然是时常去格物院走动。 旁人觉他是李瑕的兄长来往时避嫌、巴结、敬而远之都有如孙德彧这般能与他自在相处的其实不多因此李昭成颇喜与孙德彧来往。 “没拦住就让他去呗其实你要不说他多大年纪看着比我师父还健朗些。” 李昭成这才轻松不少笑道:“孙院长说的有道理。” 此时正有人进了堂来闻言便应道:“院长?哪里的狱吏头子来了?” 声音清脆却是个女子。 李昭成转头一看果然是江荻、江苍姐弟到了一指孙德彧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狱吏才叫‘院长’正是这位孙院长了。” “小道士惯是个人精能升官属实平常。” 江荻拉开椅子从容自在地便坐下道:“好香我没来晚吧?临散衙有些公务耽搁了。” “来晚了罚你明日到再请我吃一顿。” “好个贪财吝啬的小道士。” “……” 几个年轻人一边吃菜一边饮酒说笑到后来江荻有些微醺却显得颇开心。 再一看俞德宸一直闷不吭声她便问道:“木鱼一整晚没说话有心事啊?” “我师兄从来就是这样。” “哈哈哈哈……” “吓我一跳。江女郎忽然笑什么?喝醉了?” “欸我忽然想到那时候在庆符县木鱼扮成女子也是这样一直都不说话好生娴静。” 俞德宸大为窘迫忙道:“别说了你醉了。” “没有没有。”江荻犹在笑拈着酒杯摇了摇头道:“聊聊当年趣事有何打紧的?你扮作女装丢脸我当时与你说的事更丢脸。但都过去了不是吗?” “姐你与俞道长说了什么啊?” “没什么啊。有趣的是前年在汉中再见到木鱼我吓了一跳他也吓了一跳。然后他与我说‘江女郎放心我不认得你’嗯?不好笑吗?他叫我名字又说不认得我。” “不好笑啊。” “好吧我就觉得木鱼虽然是个杀手但心肠很好。” “师兄那是把杀手的脸都丢尽了。” “但是木鱼是有什么心事吧?” “师兄你有吗?” 俞德宸终于点点头道:“我就是觉得我待在格物院没什么用。” “怎么会?”孙德彧讶道“要是没有师兄我们怎么能占下城郊那个荒废的寺庙哪有现在的长安格物院?” “别说了昭成兄和江女郎都是当官的再说下去我要被捉起来。” “扑哧。” 江荻不由好笑道:“难得听俞道长说句风趣话。” “我说真的我脑子木讷唯独有些身手。” “那师兄你可去当个捕快万年县正好在招捕快。” “哈正好与孙院长这个狱吏搭班子。” “不过话说回来我早便觉得师兄道心又不坚老想着娶媳妇就适合还俗当个捕快。” 李昭成问道:“你们说真的?我去问问有无缺额?” “其实林司使也想让我过去做事。” “军情司?那是最危险的衙门吧?”孙德彧大摇其头道:“我们格物院多好莫理他。” “就是。”江苍道:“连我都想去格物院。” “读书吧你……木鱼你也莫听他们说终究是你自己拿主意。” “是我再考虑。” “师兄没什么好考虑的我们格物院那么多机密也需要身手好的人保护。” “呀。”江苍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当年姐你与俞道长说了什么我可猜到了。” “猜到就猜到有甚打紧的。” “脸皮真厚。” 江荻笑了笑随手举了举杯与旁人敬了自饮了一口。 她已经不再是只会模仿李瑕的那个少女她已有了属于她自己的气质。也不觉得如今这样有失大家闺秀的体统。 这夜当着几个好友酒到酣时江荻还说了番心里话。 “我这般不漂亮的女子若受父母之命嫁了人足可想见的会是殊无意趣的日子。所幸十四岁那年我遇到秦王他虽未与我有男女之情却教我活得自在如今我能施展才干有三五知己多好。” “说的好。”李昭成道:“江女郎之风采非寻常闺秀可比。” 堂上气氛正好江苍却偏要给他们拆台道:“咦想起来了有一次父亲还起意让姐姐嫁给李大郎君。” 李昭成一杯未饮尽呛了一下。 “哈李大郎君更想娶两房妻室……”孙德彧声音愈低“好吧连我也救不了场。” 正有点尴尬江荻已举杯道:“既已成过往敬当年一杯。” 李昭成想到那年在叙州苦笑举杯。 “敬当年。” “敬如今开明风气。” “敬人尽其用物尽其材。” “敬……敬我读书有成前程似锦。” “下次再聚走了明日还要公务。” “莫叫人知道我又下厨了……” 正文 第849章 执棋人 次日江荻早早醒来想到昨夜酒后的言语不由懊恼自己疏狂好在就算出丑也是在至交好友面前没丢脸到外面去。 她换了官服向衙门赶去。 江府就在长安钟楼以东的案板巷再往东不远有家石记泡馍再往北有家胡记臊子面面馆前数十步便是秦王府。 因秦王府太小周围的一大片房屋已被买下来作为官廨。 偶有一两户人家不愿卖屋的倒也无所谓比如文报局与大司农司之间便隔着一户人家已在此间住了上百年了住的是个老员外每日在门中支张凳子与官员们说他祖上在唐时当过官。 江荻如今在磨勘院任功考郎中做的是审记各州县户口、两税等事。 她算是位高权重了若依宋廷官制磨勘院往上便是三司三司主官只亚于宰相称“计相”。 一女子在这个年纪任官到这地步……其实历代义军中就有很多。 但李瑕若能成事那就很厉害了。 如今在秦王治下为官的基本都能算是元从彼此都很熟悉上衙时少了些肃穆多了些亲切。 “江郎中来了听说令尊要调回长安任知府了?” “是吗?我都未曾听说过。” 一路打着招呼才进磨勘院却见严云云正领着一名五十多岁的小官过来。 说是小官因他穿的一身绿色的官服。 但其人风采气度不凡官威比她爹江春都大得多。 “给你麾下派一属官秦九韶到磨勘院任主簿。”严云云随手引见道“这位是功考郎中江荻你暂随她做事。” “见过江郎中。” 秦九韶一行礼江荻便感到有些棘手一个年纪、名望、才干都远胜她的下属被调过来其实是官场上最麻烦的事。 她连忙应道:“不敢担。久闻秦公大名往后多多指教。” “江郎中唤我的字‘道古’即可。” 秦九韶抚着长须眼神里分明还带着倨傲偏又不得不笑又道:“一定任凭驱使。” 他当然很不高兴觉得屈才。 哪怕谦逊一点他也能自称一句“千古高才”在宋廷被贬那确实是得罪了太多人还能接受。 李瑕算什么?一个反贼且正是用人之际烧高香才能碰上他这么一个大才居然先是打发到成都为营建之事出力。 好不容易建言献策被调到李瑕身边鞍前马后随同巡视地方大半月作为考验居然只封了个最小的官。 但也唯有谦逊谨慎些才能再得重用否则回成都继续出力不成?老不以筋骨为能。 …… 严云云之所以亲自送秦九韶上任其实是看中了他的才干想着往后把他调回来。 只是李瑕认为这人的脾性还需要磨一磨。 调到一个年纪轻轻小女子手下算得上是折辱好打一打秦九韶的傲气。 另一方面反过来也是对江荻以及磨勘院官员们的培养。 大清早安排完此事严云云遂往秦王府见李瑕。 李瑕每日还是早早起来锻炼之后在大堂上处理公务幕府近臣若有事商议只要过去即可。 若类比临安他这有些像是更随意而高效的小朝会。 严云云与关德禀报一声过了一会便被领上堂。 堂上正在商议的也不是什么秘事是奚季虎正在提议以考试选拔人才。 “……如此王上足可与临安昏君争士人之心。” 李瑕如今其实还缺大量的官员选拔人才既可以收买天下人心也可将地方上的官员汰换成心腹。 这事本就是李瑕想做的难题在于如何实施遂让奚季虎去拟个详细章程。 接下来谈的依旧是关中的水利所需的预算诸人已大概估算了一遍最后由李冶呈上了一封公文。 李瑕看过之后招严云云上前问道:“你看看我们有这份财力吗?” “若是征七县百姓的徭役一年内勉强能凑得出。” 征徭役自然是不付工钱的。 虽说兴修水利是造福于关中百姓但李瑕还是摇了摇头道:“我们与百姓说好的不征徭役不可出尔反尔。” 说罢他转向李冶问道:“敬斋公以为我们可到了能发行纸钞之时?” 以目前李瑕施政的经验来看他认为相比于直接征底层农夫的徭役不如发行纸钞再雇佣劳工。 一则以工代赈可招揽安置更多的流民;二则还可推进纸钞的发行;二则税收不至于马上摊派在贫苦人家头上发行钱钞相当先向有购买力的人户隐性收税。 问题在于眼下的时机是否适合。 李冶头也不抬白了李瑕一眼端坐在那沉思着。 “容老夫想一想拟好详折再启禀王上吧。” 这不是小事。 相比而言不得不说忽必烈的中统交钞十分了得只看那无比充足的准备银李瑕眼下就远远不能与之相比。 “……” 一桩桩事务就这般处理着进展并不快要摆到这里来谈的本就属于较大的难题需要商议、调查、筹备。 待旁人都退下去之后严云云上前递了她备好的单子道:“与山西走私的钱与货已经备好了。” “放着吧我安排人去一趟……” ~~ 这日傍晚一辆马车绕过长安钟楼向西行到城隍庙后面的小巷径直进了一间没挂牌匾的深宅大院。 院中戒备森严。 “现在去北面的哪有当年我随秦王北上时那般冒险如今都只是传些信。” 林子随口闲聊着抬了抬手请王荛下马车。 王荛一只脚才落地目光一瞥瞥见阁楼上有人抬着弩对着这里微微一凛道:“林使司过谦了都说军情司是最危险的衙门。” “不知哪些猢狲传的近来好手都不好招了。” “哈?林使司这是想要敷衍我不成?” “没有。” 林子略略思忖斟酌之后还是与王荛透了些口风道:“说实话近来往北面派人不易我连忽必烈与阿里不哥打成怎样都还未探到。” “对面有防备了嘛。”王荛那大嘴一咧笑了笑随意而自信地道:“这次去我替你打听。” “多谢了。” “都是同僚谈甚谢与不谢的派些好手给我便是。” “不只是谈走私生意?” “三件事。”王荛随着林子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随口道:“一是与看山西世侯反应商议走私事项;二是给保定张家送封家书并助你打探北面情报;三是离间李恒之父兄李惟忠、李憬。” “你还要到燕京去?” “怎么了?” “这不是闹着玩的。”林子皱了皱眉感觉王荛太随意了。 他每次挑选人手北上都会想到当年自己被当成弃子丢掉的心情所以他往往很慎重做好周全准备。 但随着韩城之战蒙军意识到军中太多宋军细作防备越来越严这次只好让王荛领人去一趟。 见王荛这种态度遂有些不放心起来。 “知道为何秦王派我去吗?”王荛道:“一则我熟悉中原又有故旧相助二则我能独当一面。能去就去不能便罢了这种事讲究见机行事。” 末了他自信笑笑又道:“放心吧我有数的。” 林子狐疑地看了王荛一眼微微思忖后还是领他进了后面的校场。 “都是好手且都去过河南河北会说北方口音其中甚至有人在中原还有故旧……你选人。” 感到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王荛满意地点点头。 …… “马琰河北藁城人随董文用在金陡关被俘的。一身武艺了得……马琰你说句话给他听听。” “介人的嘴可真大。” 王荛摆了摆手示意马琰不用说了上下打量了一眼道:“倒是条好汉。我能信得过你吗?你为何愿意帮我们做事?” “恁爱信不信。” “好好。赵燕多慷慨悲歌之士你是条爽快汉子。” 王荛又看向另一个年轻人道:“一看这虎口生茧便可知是高手尊姓大名?” “俞德宸。” “在北面有故旧?” “有燕京长春宫掌教诚明真人、赤诚崇真观洞明真人都是我的师伯蒙古国赐我的道谍还在身上。” 王荛又问道:“为何效力于军情司?我怎知你不是为了去投靠他们假意随我北上?” “我朋友们都在为秦王做事我闲着也是闲着。” “所以呢?” “所以我没想着投靠蒙古。” 王荛点点头走开了。 他私下却对林子道:“你手下人脑子如此之笨无怪乎探不到情报……” ~~ 两日后李瑕亲自送王荛北上。 他如今起了势不像以往那样需要依靠大量的间谍工作才能弥补实力的差距。 相反他反而要减少使用一些刺杀手段以减少不光彩的手段对他威望的影响。 李瑕对王荛的交代中也透露着这种意思。 “你这次北上不必太冒险我们目的在于了解草原情报、看看世侯们对我自立的反应。说我杀了杨大渊有人信但必有人不信正在暗中窥测局面给他们一个与我们打交道的机会走私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这个。” “王上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趁着忽必烈败退王上自立的机会拉拢一批北地人心。” “不错。太原的郝天益已回去一阵时间了代我向他问好。” 听了这话王荛咧嘴一笑像是要把郝天益一口吞下。 …… 今年初的战事结束后李瑕就开始与忽必烈争夺北地人心。 在延安的交手打了个不相上下但这场争夺并没有停止李瑕称王就是为了加上一个筹码然后继续争夺。 以往他是被遣往北方的人如今则是遣人北上了。 正文 第850章 廉访司 李瑕相送王荛之地正是长安东城外的灞桥。 灞桥作为关中八景之一风景自是好的筑堤五里栽柳万株。 它又名“情尽桥”因长安送别往往到此为止所谓“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自此改名为折柳任它离恨一条条。” 灞桥烟柳离别之情当然很有韵味但对李瑕而言没有必要。 他与王荛没有这份交情。 王荛就是个普通的下属只是因为要去做的事很重要才需要他亲自相送。 反而是李昭成也特意赶来送行让李瑕有些不解。 “我都不知道你和王荛关系这么好。” 李昭成摇了摇头道:“我和王荛不熟。” “那来送谁的?” “俞道士。” “知道他们去哪吗?” “不知他大概是不愿我们担心或是行踪要保密。只与我们说是随大人物外出巡视。但最大的人物就是你他骗不了我我过来看看。” 李瑕本以为是王荛把行程告诉旁人、行事不密。问了发现只是这样那就还好别的事他也懒得多问。 八月上旬的长安依旧闷热他让人去路边买几个西瓜在灞桥的柳树下与一众护卫们分着吃了然后策马回城。 “马上要中秋了。”李昭成并辔而行“中秋到家里来吃饭吗?” “一大家子带过去不方便。”李瑕随口拒绝了又道“你带太公到府上来吧。” 如今旁人都唤李墉作“李太公”李瑕遂也这般称呼。 其实李墉、李昭成也是一大家子但李昭成却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欣然点头应下。 家事说过李瑕自然而然又换作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交代你一桩差事。” “好。” 李昭成与李墉眼下并没有正式的官职。 他们身份在那里李瑕若能成事太公与长公子自不失皇亲之爵;若不能成事就当作逆贼的九族一起被诛而已。 李墉虽无官职做的事类似于副相具体说像是参知政事不坐堂、不知印并议政务。 李昭成今日之前则类似于中书舍人也不坐堂领命做事时忙时闲。 若有必要他当然也能领具体的官职…… “我准备发行纸钞、兴修关中水利此两桩事牵扯巨利难保没人中饱私囊。你来筹建一个衙门叫‘廉访司’吧类似于监察御史监督是否有官员在其中上下其手。” 李昭成算是有能力的但也看和谁比在普通人里他是佼佼者。与陆秀夫、奚季虎、秦九韶这种可怖的天才相比就显得有些平庸了。 此事李瑕与陆秀夫也说过陆秀夫当即应了回去便拟了一个折子反而能把整件事给李瑕说透。 而李昭成则需要李瑕仔细说清楚。 “此事你与陆秀夫合力来办具体的事务他会处理由你为主官意在表明不论是谁敢伸手临察都有处置之权。另外舆情司、磨勘院可配合你们调查、审记同时互相监督……” 若做个类比李瑕想要的这个机构有些许类似于宋的御史台。 说到御史台唐代御史官员分为台官、垣官台官监察官员垣官劝谏皇帝。到了宋时台垣便合并了只能监察官员不能再管皇帝。 为了让皇帝安稳挑动臣僚相斗又规定监察官员若百日无所弹劾须撤职罚俸。 这也是宋廷内斗日益激烈的因素之一所谓“政紊于廷日削以亡”。 如今李瑕亦设置监察对这点十分慎重之所以暂时叫“廉访司”则是希望少一点互相弹劾内斗先把关注点放在这个“廉”字上。 “明白了我与君实接洽拟定了章程之后报给你。” “嗯尽快吧。这种时候不能靠人自觉监督制度先完善起来。” “也许设了廉访司发现一个贪官污吏都没有。” “那是不可能的。”李瑕根本没有这种天真幻想道:“严格监察才是对官员们的保护太过信任反而会给他们伸手的机会那才是害了他们。” “是。” 李昭成有些害怕李瑕的严肃。 他也只有二十五岁虽努力想拿出当兄长的沉稳心里却感觉到李瑕才是他的兄长与王上。 …… 两人一路进了长安城到了官廨区域李瑕自回了秦王府。 李昭成则顺道先去与江荻说一声俞德辰之事。 “我去送过他了他没骗我们与小道士说不用担心便是。” “真的吗?”江荻问道:“秦王派何人出巡连你都不知道?” 她桌案上堆满了文书很忙的样子。 “机密。”李昭成随口便敷衍了正要走又想起一事道:“你如今随秦道古做事?” “不是。”江荻搁下笔招了招手低声道:“他是我下属。” “镇得住吗?” “你说呢?当然不行头疼。” “我年幼时在嘉兴便听过他的大名当时他在湖州写著《数书九章》受官家召见。” “我也是我才随父亲到叙州就听说他的大名。”江荻以手抚额道:“在他潼川路府募义兵抗蒙就是我父亲也要执礼相见你说我怎么当这上差。” “给你透个口风诸公的意思是他这人贪财奢侈以权谋私。但一直是坚定的主战派著书传世抗击胡虏曾有功于国。这次若能改过还得再给他一个机会。” “你要是说这些我更觉得难办了。” “走了还忙。” 李昭成出了大堂又到隔壁的公房看了一眼不由心想若真设了廉访使这便是要着重注意的官员之一了。 他回过头用眼神向江荻示意了一下。 江荻微有些疑惑再次搁下笔起身往秦九韶的公房探了一眼只见秦九韶正好整以瑕坐在那泡茶喝羽扇轻摇悠然自得。 这让江荻有些无奈起来她不久前拿了一摞各州县的户籍让他统计人口也不知是做完了还是在这偷懒正犹豫该怎么办便听里面秦九韶问道:“江郎中有事吩咐?” “咳……临洮府今年的人口卷宗秦公何时可给我?” “这里便是。” 秦九韶一指桌案犹不慌不忙地饮了口茶过了一会才想起过去把卷宗递给江荻很快又重新坐下。 江荻讶道:“这般快便核算好了?” 秦九韶微微一笑抬手请她核对他倚着椅背仰着头轻抚着下巴上的长须问道:“此间核勘盐铁、度支、税目类似于三司可是由敬斋公主管?” 此事江荻还没与秦九韶说过不由讶道:“秦公怎知晓的?” “秦王之计相如今除了敬斋公还有谁可胜任?怎么不见敬斋公来衙门?” “敬斋公自有旁的事务我们做好本职之事莫出了错处即可。” “也是他该是还兼管着券引之事近来忙着发行交子吧?” 江荻不由再次讶然。 准备发行纸钞不是什么机密但目前也只有一些相关的官员知道。她不明白秦九韶如何知晓。 “不难猜我在江陵府时便是与敬斋公在券引之事上交过手。”秦九韶重新捧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着。 落在江荻眼里便显得实在是高深莫测。 秦九韶摇了摇头叹息道:“他已年过七旬了吧?竟还如此操劳太辛苦了。” 江荻眨了眨眼不再看他摆谱转身搬了一大摞卷宗过来摆在秦九韶案头道:“那就请秦公多担待些吧核算好之后立即报给我。” 这次她语气就强硬了许多。 在她眼里秦九韶不可谓不聪明不论是筹算、文章样样精通本以为他是不会为官其实官场智慧也很厉害唯独就是野心也太明显了。 三句话就透露出想要升官的意图实在是很没有城府显得急功近利难免让人心生轻视。 江荻对他的敬畏也就少了许多。 …… “怪不得这人官声不好到处树敌。他醉心功名利禄真是毫不掩饰。” 中秋前再与朋友相聚谈到秦九韶江荻不免如此评价了一句。 “你这般一说我倒是觉得他不是人品不堪而是人品不错啊。”孙德彧反而有不同看法笑吟吟道:“旁人贪得悄悄摸摸道貌岸然唯独他贪得明明白白瞧不起人还直说可以说是……道法自然嘛。” 李昭成不由苦笑摇头道:“明也好暗也罢贪便是贪了盘剥百姓膏血用度无算。在江南我管不了他但往后再敢伸手唯有绳之以法。” 孙德彧与江荻纷纷笑起来。 “廉访使还未上任已有好大的官威。” 李昭成表情凝重了些道:“我看接下来我们在公务上还有许多交集事先说好私是私公是公。” “能有什么交集?” 江荻笑道:“你个小道士便是个贪财的这次关中修渠打通大小龙山的火药便是由你督造若让我审出账目有误一定报给廉访使拿你下狱。” “不错这位格物院院长也须我们廉访司着重关注。 “……” 这小院里说说笑笑李昭成却没发现他的两房妻子已将他时不时偷偷下厨招待朋友之事报给李墉知晓。 李墉站在窗边听了一会终是摇了摇头走开没说什么。 如今总算是稍稍安定了些长子喜欢做菜偶尔做做也不打紧了偌大的川陕不至于容不下这点爱好。 正文 第851章 不团圆 秦王府。 李瑕却还是在傍晚时收到了奚季虎关于关中水利的初步规划。 “明日便是中秋先生这是知我心急啊。” “确知王上心急。大战之后勋功授田已完成明年关中的耕地增加三倍不止;而长安城人口愈多用水亦成当务之急可以说关中水利刻不容缓。” 李瑕颌首不已道:“是啊纸钞发行、关中水利。今年我们大部分措施都是围绕这两件事。新设的衙门、新任命的官员必要时得能够像拳头一样攥紧才好。” “是王上基业草创今各官署设立正是合力做事之时。” “这封折子我还须仔细琢磨才能看懂正好明日休沐后日再议如何?” “是。” 李瑕亲自送了奚季虎又回到大堂上拿了李冶的折子将两本厚厚的折子带着这才转回后宅。 回到后宅高明月一见他手里的文书便知他明日要看一边给他换着衣服一边道:“十六岁随你往开封未见有哪一日你曾闲下来过。” “近日毕竟不似以前那般忙了看看公文也不累中秋还是能过的。” 李瑕想到这已是高明月相伴的第八个年头了不由握着她的手。 夫妻二人抱了一会他问道:“若有哪日空闲陪你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只在家中歇着也很好。” “那若天下太平无所事事想过怎样的日子?” “怎样都好啊你能多陪我们就很好。” “一定要说一个呢?” “嗯……那就想你能再带我在临安街头逛逛买买东西上次去就只顾着打打杀杀了其实很想多看看的好多东西都是我在大理没见过。” “原来你当时很想逛逛街怎么不说?” “那时和你还没有很熟嘛……嗯可不止是我安安和年儿说想到开封老家看一次不过天下最繁华之处还是临安巧儿也说想再去丰乐楼吃饭文静没去过也想去看看江南风韵。不过我们都知道繁华再好若不是官人这样艰难地守着转眼也就成空了就是说着玩而已。官人呢?要是有闲暇想去哪里?” “怎样都差不多。”李瑕想了想道“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到江南去住上几年。” “能去玩一玩就很好半个月也许就腻了长安在官人治下以后能更繁华。” 确实也就是夫妻俩说着玩的高明月其实忙得厉害也就是陪李瑕聊天才说些烟雨江南的诗情画意一转头便要处理许多礼单。 李瑕不喜欢这些人情往来觉得秦王府不收礼也很好但人情往来在这个时代其实是必不可少的。 在李瑕已自立却又未完全脱离宋廷之时许多官眷们的态度便十分重要。 比如前两天陆秀夫刚把妻小从利州接来陆夫人才到长安第一桩事就是拜会秦王妃哭诉陆秀夫在利州不让她与别的官眷来往。 这一哭表示的便是陆夫人的立场只要李瑕势大她是能劝她丈夫归顺的。 但她才不会听李瑕说秦王府不收礼的理由高明月若不与她礼尚往来她马上便会觉得秦王府不亲近。 因此吃过饭李瑕便坐在那看高明月打点这些事务。 堂上他的大儿子正拿着筷子到处乱刺说是要学剑术胡真也拿着一根筷子与他对打。 “世子明年又要有弟弟妹妹开不开心呀?” “那和我比武哟呀哺呀哺……” 二儿子实岁刚满一岁正在张文静怀里努力想向李瑕身上爬。 “也不知爹收到信没有。”张文静低声道:“还真是一封也不给我们回。” 她与李瑕已给张柔送了好几封家书始终不见回信临近中秋难免有些不高兴。 “不回反而才是好结果证明他还在考虑相反若是形势不太好他或许就是来信与我们恩断义绝或信件落在别人手中回信误导我们。” 李瑕担心的反而不是张柔的态度而是张十郎与他联络之事暴露隔得远又是在敌境这种事是最不可控的。 “这次我派人北上不仅是带信给你爹也有联络山西世侯。”李瑕又道:“我们若能与保州接壤张家才是真正有选择。但未必是打通河南撬开山西也是一样的。” “山西世侯小而杂只怕是很难一举拿下吧?一群州县官。” “先试着撬个缝也好。” 张文静“嗯”了一声倚到李瑕肩上低声道:“其实我也没有在担心什么只是逢年过节有一点点小情绪。” “我知道。” “生了孩子你还肯哄我就很高兴。” 张文静遂笑了笑。 她如今多了几分不同的韵味眼神里却依旧是少女时的灵动倚着李瑕又道:“当年我看上你爹还骂我如今你已称王立国总得气他一下才行偏是没能看到他吹胡子瞪眼。” 孩子终于是爬到了李瑕身上。 李瑕逗着孩子享受着这个难得宁静的中秋…… ~~ 顺天路保州。 金国贞祐元年蒙军攻陷保州焚城使保州沦为废墟。十四年后张柔主持重建保州城。 他重新划市井定民居、建衙署、筑寺庙、造园林、筑城墙、疏浚护城河使新建的保州城成为京师门户谓为燕南一大都会。 故而说眼下之保州乃张家之保州。 如今张柔已致仕暂时回到保州老宅于家中准备过中秋。 八月十四日夜里。 张家十二子张弘毅忽听奴仆禀报一句有些讶然但还是出门相迎。 只见十余骑从北面奔来为首骑士翻身下马竟真是张弘略。 “六哥?六哥竟真归家了?不是在京中宿卫吗?” “回来陪父亲过中秋若非宗王不允我多休沐几日前日便可到家。”张弘略把马鞭一丢又问道:“父亲可歇下了?” “没有傍晚时与二姐儿吵了一架正生闷气呢六哥回来得正好陪他喝两杯。”张弘毅四下又看了看问道:“九哥与十哥没回来?” “随陛下往开平了没得空闲。” 张弘略说着打发了张弘毅自去寻张柔。 保定老家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地方不用人引路便知他父亲在何处喝酒。 …… 府院开阔规格恢弘后院育英亭中张柔听得脚步声转头看去见是六子过来。随手便推了一个杯子到石桌对面。 “父亲。” “这时候跑回来前程不要了?” 张弘略便笑道:“若还有前程倒不至于因这点小事毁了。若无前程做得再好也无用。孩儿给父亲斟酒。” “回来了也好。”张柔捧着酒杯沉吟道:“前阵子杨大渊死了此事你如何看?” “孩儿骇然不已。” 张弘略话到此处脸上的笑意消融浮起担忧与疲惫之色。 “孩儿当时便在想父亲主动致仕或许便是为了避杨大渊之祸?” 一句话张柔深以为然道:“出了那样一个女儿我们与李瑕太近了若再不小心些杨大渊便是前车之鉴。” “当不至于。” “不至于吗?” 张弘略点点头语气坚定道:“我张家以孝治家绝不至于沦落至与杨家同样下场。” 他似乎什么都没说但这“以孝治家”四字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首先他认为杨大渊不是李瑕所杀而是死于家中后辈之手这才提“孝”字。 其次既然是后辈那为何动手?他亦能推测出来无非是忽必烈“以新汰旧”罢了。 若说张家被选中的继承人是张九郎张弘略这“绝不至于”便是在表明对张弘范的信任。 张柔闻言似乎叹息了一声道:“希望九郎不至于被逼到杨文安之地步吧。” 他竟是什么都知道了。 “是。” 张弘略不敢多答斟酒。 “保州这个地方四面环山啊没有退路。”张柔接过儿子递的酒缓缓道:“我听说太原郝天益回来了想派人去开条山路又怕太危险。你既回来了帮为父想想……” “太原?” 张弘略一惊想了想却是低声自语道:“若能做得隐匿不失为一条好退路……” 正文 第852章 家族利益 三十年前灭金之战张柔攻入开封取走《金实录》及秘府图书、并保护城中诸多大儒名宿北归。 这些人如今几乎都成了忽必烈的重臣。 且不提王鄂、郝经、赵复这些名满天下的随便举几个例子便是户部尚书兼翰林学士高夔、礼部尚书赵思文、尚书省令赵贽、翰林学士杨恕…… 半个中原的士卿皆受过张柔恩惠。 当年他是甘冒大罪保存北地文脉但到如今此举也成就了他的声望。 因此虽其女儿已嫁于李瑕虽其有子投奔李瑕但只要张柔没明着叛乱忽必烈都不能动他。 原本是这么想的。 原本张柔觉得致仕了忽必烈便不宜再追咎他到此为止了。 但杨大渊之死却让他心里一个激灵。 蒙古大汗、中原皇帝竟开始用这种暗杀的手段了……明面上不会对他这个功臣下手暗地里呢? 君臣之前的信任瞬间变得薄弱起来。 倘若李瑕一联络忽必烈就要逼张家子弟表明立场……这太让张柔不安了。 他不是南边那些忠君之臣也不像年轻一辈那么崇敬忽必烈在成吉思汗时期他就是蒙古汉军首领之一骨子里就觉得“若无我等中原世侯支持拖雷一系能争得大汗之位吗?” 他是地方豪强一辈子讲究的就是拥兵自重、靠实力自保。 当信任变得薄弱有人第一反应是争取信任。地方豪强第一反应则是增强实力保存退路。 哪怕这会让信任更加薄弱。 做最坏的打算一旦忽必烈要对张家动手怎么办? 张柔的亲族势力全都在保州不可能弃之而去张家不是十几个人的张家“张家”指的从来都是顺天路保州近十万军民。 据保州城而守呢? 那李瑕至少要保证能做到两点一是有余力出兵河北二是能够在保州城被攻破之前为保州解围。 这是张家反戈最基本的两个前提条件否则归附李瑕则等同于灭族。 与张柔怎么想无关与什么大义、眼光、利益统统无关。李瑕做不到这两个条件一切免谈。 所以张柔一直在关注李瑕是否能打通河南。 直到郝天益回到太原让他豁然开朗。 “这女婿有些手段。不走河南也可走山西。” 山西与顺天路之间仅隔着太行陉。 李瑕既布局太原张柔的不安也在催促他不要等主动往太原去接触。 先暗中布置一条人力物力可以流通的“通道”局势会渐渐大不相同。 今夜张柔其实不是在问张弘略的意见。 当父亲的想如何做还不必要儿子同意。 事实上他已经派人去往太原了。他问是在试探张弘略的态度。 不得不说忽必烈对世侯的打压已经使得张家父子有所猜忌了。 …… “自五郎失了亳州与宋国的生意往来即断了近来家中用度不足啊。这不年底二姐儿出嫁为父连像样的嫁妆都凑不出。” 亭子里并无旁人但张柔开口说话还是藏头露尾言外之意太多了。 若说张五郎丢了亳州可张弘略击败夏贵之后张家其实可重占亳州。 之所以如今亳州又不在张家手上是因张九郎把兵力领去攻关中且大败了。于是忽必烈顺势行“迁转之策”移畏兀儿将领阿里海牙镇亳州。 张柔偏要说是五郎丢的亳州因为他已经很久不提张九郎了。 五郎只是中人之姿向来是挨骂的。但即便是中人之姿当时做到那般地步至少是为家族尽力了。 问张柔心里对哪个儿子更不满些?怕还不好说。 至于说二姐儿出嫁要嫁妆可大姐儿出嫁时的嫁妆还没给。 张弘略斟酌着缓缓道:“但只怕生意不好做?” “是不好做。”张柔有些懒散地往后一靠漫不经心道:“你思咏叔卖些笔墨纸砚糊口可他那易水砚往北卖不动啊北边有几个写字画画的那如何养家?太原那边倒是有几家商贾肯收他的货类似这般的难处多了数万张嘴要吃饭。不做生意如何能行?” 张弘略颔首愈清楚他父亲的意思问道:“派谁去呢?” “到这时候才发现幕府里诸位先生俱被陛下征召到朝堂上为国效劳了啊。”张柔瞥了一眼儿子对他还是放心的这才道:“只好让你舅舅往山西走一趟他前日已出发了……” ~~ 抛开小妾不谈张柔这辈子有四个妻氏其实出身最好的是靖氏与毛氏。 靖氏乃河北九公之一的靖安民之女毛氏则为河北名士毛朋伯之女。 毛朋伯曾任潞州录事蒙军攻来时义不受辱自杀殉国。值得一提的是毛朋伯有位族兄毛端卿其女乃是元好问的续弦妻子。 换言之张柔与元好问算得上是连襟。 毛居节便是毛朋伯之子他唤张柔、元好问都是称一声“姐夫”。 当郝经、赵复等等顺天张家的幕僚都被忽必烈征召之后毛居节已经是张柔幕府最重要的计议官。 他材干强敏当年保州城的营建正是出自他之手。 毛朋伯面对蒙军义不受辱、触墙自尽元好问则不仕蒙古这两人其实还是影响到了毛居节的立场。 他效忠的是张家虽说也算是为蒙古做事但在蒙古立国不可阻挡的情况下并没有别的选择。 可当李瑕起势当张文静、张弘道、杨果、元严、李冶等亲朋故旧皆已投奔李瑕毛居节便有了倾向。 张柔只能派他到太原且也信得过他。 …… 穿过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毛居节策马而行两日到了太原以北的菁蒿嘴镇歇了一夜在八月十五中秋节才从驿馆出发往太原。 隔着太行山山西地貌与河北大不相同这曲阳县境内六山一水三分田山高谷深河谷纵横。 菁蒿嘴镇位于县南是晋商往北商贸的通衢之地。 毛居节跨坐在马上任由护卫牵马缓行一路观察着地势眼神中带着思量之色。 他年逾五旬精神却很好。 “先生我们不如赶一赶路今夜到太原城过节吧?”牵马的护卫问道。 “不急路途已不远午间必是能到的。” “是、是。” 过了一会毛居节问道:“白茂中秋佳节你随我漂泊在外心里可有抱怨?” “哪能有抱怨啊?主家养小人这么多年小人却没出过什么力难得能随先生办趟事欢喜还来不及。” “再与老夫说说秦王李瑕当年之事吧。” “是。小人这些年总是说这事先是与五郎说之后又到保州与大帅与各位郎君、先生们说可着这故事挣些米禄哩。” 路途还长毛居节也不急着听那些听过的事问道:“李瑕如今已是一方诸侯你可后悔当年没跟着他?” “不后悔。”白茂毫不犹豫摇了摇头道:“主家待小人好把小人娘亲接来保州照顾又给小人讨了婆娘娃儿还能随先生识字大恩大德小人哪还有一点后悔的?” “可你当年若跟着李瑕如今也许已有一份前途。” “嗬旁人不晓得小人却最清楚不过。那位啊是个刀尖上拿命换前途的主说九死一生都是轻的小人就这点小偷小摸的技艺要是跟着他就算没埋在往开封的路上也一定死在川蜀或汉中尸体都不知烂成哪样哩……” 白茂不是为了讨好毛居节才这般说。 他很清楚自己有多大能耐遇到敌人提刀冲上来他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实在不可能跟着李瑕闯出名堂。 哪比得上被张家养着却不用卖命? 毛居节俯下身低声问道:“可若是到最后连张家都迫不得已只好投了李瑕你也不后悔?” “小人可不傻大帅之所以遣小人随先生来便是因那日大帅问我李瑕之事我说‘张家才是最聪明的管谁取了天下平平安安坐镇保州才叫好’。” 毛居节不由朗笑赞赏道:“你虽出身市井但看得透彻啊。” “小人就是胆小求个安稳。” “如此说来你是个能信得过的?” “是先生但凡有吩咐小人一定做到。” “……” 这边还在缓缓赶路忽听得身后马蹄阵阵毛居节转身望去只见是一队数十人的骑兵连忙带着人避在一旁。 他不怕遇到蒙军。 张柔如今还是数一数二的世侯中原就没几个人敢明着与他为难。且毛居节这次往太原怎么查也都只是把生意铺过来而已不可能留下任何叛乱的证据。 待身后那队骑兵愈发近了未亮出旗号但看士卒相貌也是汉军。 毛居节肯避让那是他为人低调且出门在外不愿与人为难否则他亮出身份只怕还要对方避让他。 但今日事情却有些凑巧。 一名将领策马从毛居节身前驰过忽然拉住缰绳勒马回来带着惊讶之意呼唤了一声。 “五舅?” 毛居节抬头看去见到来人不由大为惊讶。 他脸上泛起笑意心中却暗道不好…… 正文 第853章 生意 太原郝氏的先祖最早可以追溯到殷商。帝乙即位时将儿子子期封于太原郝乡称郝氏。 与李氏一样郝氏也有许多郡望堂号比较出名的便是晒书堂晋时每年七月各家会把衣服拿去晒郝隆则脱了衣服晒肚皮旁人问他做什么答曰:“我晒书书在肚里。” 郝和尚拔都是否出自郝氏晒书堂已不可考他幼时就被蒙人掳走哪知自己的家谱?但他却是如郝隆一样的直率、多智。 若看“郝和尚拔都”这个名字以及其人的战绩很容易误以为他是个大字不识的莽夫但其实他头脑聪慧从小在蒙营学会了辽、金、蒙古、汉等语言以能言善辩著称曾作为使节出使宋国。 因此郝家的几个儿子其实都文武双全甚至比起武人他们更像是文人。 如郝家幼子郝天挺虽是忽必烈的宿卫但自幼师从于元好问如今已改以文学之事随侍皇子真金。 再如郝家三子郝天举平素治理太原多注重于租税、盐课之事。 郝天益回到太原听说郝仲威在韩城一战中身死心里就有些不安。 当时他才回到家中坐下即向郝天举表达了忧虑。 “诸兄弟中能领兵的唯我与二弟今二弟战死我战败被俘。若陛下以此为由移郝家兵权三弟以为如何是好?” 片刻的沉默之后郝天举缓缓答道:“大哥不幸言中了陛下将任命我为燕京路总管兼府尹。” “府尹?”郝天益惊了“这是什么?文官?” “顾名思义。”郝天举答道文质彬彬的模样。 “文官?” 郝天益环顾着还在太原的四个弟弟正色道:“父亲幼遭磨难百战而任五路万户佩金虎符世袭兵权。你们就这般轻易被任调为文官?” “大哥三哥若任燕京路总管亦为显赫要职。我们也并非文官将任奥鲁官……” “不懂就闭嘴!”郝天益喝道“再显赫的官兵权地盘不能世袭比得上别的世侯吗?” “那能怎么办?二哥兵败战死大哥你被俘兵马皆被别的将领接手。” “大哥当时便不该那般卖命你看别家有多少损失……” 郝天益听着这些抱怨想了好一会忽喝道:“我还是太原路军民万户都总管!” “大哥今陛下已行转迁之政……” “可我回来了!” ~~ 所有人都没想到郝天益还会回来。 忽必烈原本都准备再转迁新的太原总管赫家兄弟也准备往各地担任显赫高官。 偏偏李瑕就是把他放回来了似乎众人都懵了一下关于太原路的所有任命被暂停下来五月中旬忽必烈下诏褒奖郝天益至于其它的事却都没说。 像是默认他继续任太原路军民万户都总管又像是在观察他是否还忠心。 郝天益整个人都低沉下来他知道眼下的处境很微妙。 摆在前面的路有两条一是挟兵自重看能否逼得忽必烈继续承认他这个世侯;二是主动上表放弃兵权请求转迁。 无数双眼睛看着都在等他做一个选择。 郝天益却只是上了许多封折子解释被俘的前因后果直言这一切都是李瑕的离间计希望他的陛下能够再次相信他的忠心。 他一边忙着郝仲威的丧事一边等着新的诏谕。 终于八月十五有仆役禀报道:“大帅有客求见。” “是燕京有消息来了?” “不是。来人只递了这个说是来给大帅送中秋礼的。” 郝天益接过那拜贴一看脸色便难看起来。 “让他走!我不见……不让他进来领他到我书房相见路上莫让人瞧见了。” ~~ 太原总管府占地宽广规格恢弘比长安秦王府气派得多。 因为当年廉希宪坐镇京兆府时就没想过要世代相传、并将府衙扩修得金碧辉煌。 而若是修好了府邸、准备世代相传人却又要被调走想必是很不情愿。 王荛双手背在身后悠闲地走过亭台楼阁嘴角已挂着些幸灾乐祸之意。 自他父亲遭到背叛并被处以极刑这中原所有襄助忽必烈者皆他之敌他便要冷眼看这些人统统完蛋。 果然迈进郝天益的书房看到的便是一张惊虑交加的脸。 郝天益不是没城府但已忧急到了掩饰不住的地步。 王荛讥笑之意更浓道:“特来为郝兄贺中秋值此良辰佳节郝兄也不请我喝一杯?” 两人是相识的当年王荛为李璮四处联络便见过郝天益相处得并不算愉快。 “你怎来的?” 郝天益看着王荛心道这张大嘴招摇过市也不知被多少人认出了实在让人头疼。 他是真不愿见王荛。 如今正是他争取忽必烈信任的关键之际最怕与李瑕接触且被人发现。 偏偏王荛已神不知鬼不觉到了太原若是不见王荛必故意宣扬、诬陷郝家通敌。 郝天益有心除掉王荛但又怕打草惊蛇反而将事情闹大。 也只有先见了面听听他说什么了解清楚他带了多少人来再设法杀之献其头颅至开平以示忠心。 “我怎来的?我能到太原自有我的手段。”王荛道:“但你若敢动我我保证你会死得很惨连整个郝家都会人头落地你可信?” 郝天益叹道:“令尊已人头落地你何苦犹不知悔改?” 他愈觉王荛惹人生厌。 “嘴硬没用有胆子杀我试试我尸体摆在这自有人咬定你与我联络。” 王荛说罢等了一会见郝天益没动手轻笑一声又道:“你若配合我保证无人知晓此事你自平平安安当你的太原路总管。” “我岂会信你?” “败军之将王上若要杀你在延安便杀了。” “士可杀不可辱。” “败者自辱。”王荛悠然踱步上前“我身入险地并非来侮辱你没这份闲心。我来乃与你谈生意……” “别过来!” “怕了?我还能杀你不成?”王荛兀自走到郝天益桌前目光一瞥“哦?‘昔范蠡不殉会稽之耻曹沬不死三败之辱卒复勾践之仇报鲁国之羞’郝兄这是自比李陵啊?何必侮辱前人。” “王牧樵你嘴太贱了别逼我杀你。” “你也别逼逼叨叨我只问你想不想稳坐这太原路总管之位?” “你还能帮我不成?” “不然呢?王上放你回来让你当个废物不成?” 郝天益猛一抬手已拿匕首架在王荛颈上。 “说你的提议若我不满意杀你又如何。” “我可以让阿合马帮你说话……” “谁?” “阿合马蒙古中书行省左右部、兼山西都转运使。”王荛讥笑道:“你不认得他?” “他怎可能听你的?” “说了我来是谈生意的。王上想要山西的煤、钧州的铁阿合马则想要黄金白银我与他的关系比你近得多。否则我如何顺利行路到太原?” 郝天益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匕首脸色阴晴不定。 这事情简直是太荒唐了。 他忠心耿耿却屡受猜忌到头来却还要敌国间谍联络朝中奸臣来保他吗? 思及至此郝天益心中大恸又看向了案上他近来在抄录的《答苏武书》那是汉时李陵所书其中有些字句恰是以血泪诉说今日这等可笑之事。 ——“妨功害能之臣尽为万户侯;亲戚贪佞之类悉为廊庙宰!” 阿合马这等贪佞之类…… “怎说?”王荛又睥睨了郝天益一眼道:“答应与否给句话便是。” “你们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做生意。北面的皮草、马匹、药材、煤炭尽可运往关中换南边的绫罗绸缎、珠宝玉器。” “之后呢?” 王荛又道:“能让阿合马挣到钱财你方有留镇太原路的处用。再拿些钱财打点蒙古王亲公主有何解决不了的难题?难道天下高官厚?都是靠立功得来的吗?你到底有无脑子?” 他骂得颇不客气郝天益竟是默默受了踱了几步掀窗往外瞧了一眼。 “但太原往南并非我的地盘。” “呵我能来便是打通了商路。”王荛道:“这般说吧解州仪家仅去年运煤一项即获利白银三千两今年仗打完了迫不及待想开始走私。” “安知你不是骗我?” “信不信由你。打点、征兵、修城、争民心样样需钱当世侯没实力便是任主人棒打的狗是要摇尾巴求骨头还是争些骨气你选。” “……” 郝天益其实很清楚李瑕并不是为了走私才派王荛来为的是拉拢世侯。 这是在用利益掘蒙古国的根。 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点了点头道:“你让我考虑一下。” “考虑?” 王荛很明显地“啧”了一声鄙夷之色愈浓。 从助李璮拉拢盟友开始就是这样中州豪杰似乎已在蒙金之战那些年里死光了尽剩些优柔寡断之辈。 “不是我优柔寡断。”郝天益道“我需要与兄弟们商议并控制太原……” 王荛轻呵一声与郝天益约定了两日后再见又警告他休派人跟踪之后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月饼叼着洒然往外走。 出了总管府他很快便消失在街头巷陌之中。 …… 与此同时在太原北城门有骑士正在进城。 一道金虎符在城门前亮了出来守城的兵士大惊连忙放行。 马蹄声踏在青石板路上哒哒作响。 一路到达总管府门前为首的两名英挺青年驱马上前其中一人昂然道:“去告诉大哥郝七郎领圣谕归来……” 正文 第854章 兄弟 王荛走后郝天益吩咐下去请几个兄弟到堂上议事。 他收起自己誊抄的那份《答苏武书》目光看向那句“谁复能屈身稽颡还向北阙使刀笔之吏弄其文墨邪”深以为然。 到了堂上几个兄弟们各自落座郝天益正准备开口话到嗓子眼却是滞了一下咽回去重新斟酌。 以往在大蒙古国说话是毫不讲究的郝氏兄弟商议“要不要跟着李璮造反”这件事时尚且都是当众讨论。 可到了今日郝天益有一瞬间竟连想做点走私生意都不敢明说了。 “大哥你有何事要说?”郝天举问道。 郝天益反应过来道:“伐关中之战我不慎被俘经历艰险才逃回来。本以为陛下会重惩于我如今归来已有数月陛下唯予我以勉励正是君恩深重……” 郝家几个兄弟面面相觑不明白长兄在家里打什么官腔。 自家兄弟又不是外人。 冠冕堂皇的话说了好一会郝天益终于说到了正题上又道:“陛下恩泽深厚我至今犹任太原路总管正该练兵筑城、秣马厉兵准备为陛下再讨李瑕……” “钱粮从何而来?” 郝天益胸有成竹道:“自是开矿、卖马通商贸……” 话到此处门外有动静传来堂上诸人停下商议便见门子过来禀报道:“大帅七郎回来了。” 不多时年少雍容的郝天挺迈步而来。 败师被俘归来的郝天益遂气势一弱。 …… 若说忽必烈好用年轻人指的并非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比如安童十三岁任怯薛长今年才十五岁。 郝天挺今年只有十六岁。 他是郝和尚拔都的幼子且是最受宠爱的一个。 郝天挺五岁那年元好问在家乡隐居。当时郝和尚拔都已病重犹特意携幼子到忻州寄在元好问门下拜师从学。 六年前元好问逝世郝天挺回到太原之后作为质子被送到燕京受忽必烈召见。忽必烈对他的仪容举止、才华志气很满意让他去陪伴嫡长子真金。 此时郝天挺进了大堂马上团团行礼满脸都是欣喜。 “大哥诸位兄长多年未见了。” 他昂扬、朝气蓬勃与皇长子真金的多年陪伴竟让他已隐隐有了一种储相的气度。 “七弟怎回来了?” 堂中众兄弟纷纷热切相迎。 “陛下优容特许我回来与兄长们团聚。” “好好好你还未见过几个侄儿吧?速将儿郎们带来见过七叔……” 佳节团圆的美满气氛中唯有郝天益显得有些阴沉。 他作为长兄的风头与威严已全被幼弟抢走了。 目光一转看到了随郝天挺入堂而来的张弘范郝天益不由一个激灵连脸色的变化都没掩饰住。 “仲畴怎来太原了?” 张弘范笑容和煦答道:“奉命公干正好与七郎同行。” 郝天益底气已虚连忙招待。 他脸色虽还含着笑意心里却暗自嘀咕。 王荛这祸害每每搅弄是非莫又将李璮、王文统之祸惹到太原来…… ~~ 王荛已进了一处官邸。 这里是军情司在太原城中布置的一个据点收买了一个达鲁花赤的护卫以蒙人名义置办的。 大蒙古国占下中原的三十年来治理得实在是太过松散了。 管理军民就像放牧一样。 此时王荛走进大堂觉得此处就像自己家一样。 “今日中秋我方才在城内晋阳酒楼买了好酒好菜请兄弟们用。” “先生我们毕竟是在敌境还是小心些好。” 说话的是林子布在太原的眼线也姓王名叫王成业。 王成业自称是太原王氏之后祖上也是名门望族其实穷得揭不开锅因此到关中从军随刘黑马在渭水一战中被俘归降后被林子挑选为细作今已潜回太原两年。 相比于王荛的放肆王成业显得沉稳得多很担心因为长安派了这样招摇的人物来把这个他好不容易设下的据点暴露了。 “不必忧虑将酒菜摆上。” 王荛则是从容洒脱安抚众人坐下。 “出门做事像你这般一天到晚忧这忧那反而容易漏馅。须将此处当作自家宅院才不至于让人看出端倪……这晋阳楼的月饼不如我在郝府拿的那块早知多拿几块给你们。” 王成业是林子亲自培养的细作被王荛这般一教一时无话可说。 但他终究是谨慎惯了没过多久又问道:“燕京派人来了方才有数十骑入城俱是精兵。先生要小心。” 王荛正在剥螃蟹动作文雅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我知道来的是张九与郝七这两条乖狗。” “先生认为他们不足为惧?” “不。”王荛虽不愿但也不得不承认道:“世侯子弟中他们是最出色的那几个。” 当年王文统定立国制王荛作为宰相之子在燕京也没压张弘范与郝天挺的风头。 话虽如此他还是不慌不忙地拿起小圆锤对着蟹壳轻敲。 “但无妨张弘范来得正好正可吓得郝天益答应我的要求。这便叫……借力打力。” ~~ 夜幕降下郝府中秋宴到一半张弘范起身。 “多谢郝兄款待路途疲乏我先去歇了。” 郝天益还待再客气两句。 郝天挺已起身笑道:“我送仲畴兄。” “请。” 郝天挺遂引着张弘范以及毛居节等人往客院行去。 待进了张弘范所住的客房郝天挺看着毛居节往另一间客房而去了方才道:“仲畴兄的五舅来太原做什么?” “家里有人是烧瓷的五舅出面来谈桩生意。” “仲畴兄没说实话。”郝天挺笑道:“岂是烧瓷这般简单?定窑瓷器享名已久值得毛先生亲自来谈这是大生意啊。” 张弘范摆摆手随口叹道:“没落了定窑没落了。” 郝天挺叹息了一声脸上笑意消逝道:“我查了大哥竟真与李瑕的使者有所接触就在今日才刚见了一人。” “这么快便查到了?” “三哥身边一个亲随看到了说是来人趾高气昂仿佛公鸡偏生得一张大嘴似要吃人。” “王荛?”张弘范大奇“怎会是他?” “有何不妥?” “太招摇了中原认得王荛的人太多李瑕怎会派他前来?” 郝天挺笑了笑道:“也就是他一过黄河便能引得各家齐注目山西不是吗?” “查一查吧看他在城中何处活动……” ~~ 郝天挺再回到主院执酒敬了郝天益一杯道:“我想与几位兄长好好聊聊。” “好。” 宴席被撤下家眷们亦退了下去。 对于郝家几个兄弟们而言今日最关心的还是郝天挺带回来的圣谕。中秋佳节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把心思放在团圆宴上。 嘱咐手下来守卫郝天挺踱了几步先开了口。 “大哥今日见了李瑕派来的人是吗?” “你……” “大哥莫虑都是自家兄弟我回来是来帮大哥的。”郝天挺问道:“李瑕想让大哥做什么?” 郝天益还未回答郝天举已道:“李瑕让大哥与他通商再叫大哥拥兵自重。你回来之前我们正在商议此事。” “拥兵自重?李瑕怕是想害郝家。” 郝天挺这句话并未说全若还有半句或该是“李瑕放大哥回来害郝家”。 几个兄弟立即你一言、我一语表明了立场。 “通商?李瑕毫无信用拉拢杨大渊不成便行暗杀安可信他?” “好在七郎回府了劝劝大哥吧与李瑕暗中联络简直与虎谋皮。” 郝天益道:“我与你们说过杨大渊并非李瑕所杀当时我……” “看大哥糊涂了。” “当时我亲眼所见。”郝天益道:“杨大渊……” “大哥别说了。”郝天举道“我们知道你想联络李瑕、拥兵自重。可李璮的后果你也看到了前车之鉴啊。” “大哥不至于学李璮。”郝天挺道:“想必只是还想维持原本的样子?” “是。”郝天益道:“我只想保全父亲留下的基业。” 这句话没错本以为诸兄弟会全力支持。 但没想到郝天挺却摇了摇头叹道:“陛下优容大哥大哥便更该知道分寸才是。不如请大哥上表自请军民分治如何?” “军民分治?”郝天益稳住心神道:“七郎你在说什么?” “中原已行汉法。”郝天挺道:“中统元年五月陛下设十路宣抚司大哥以为何意?” “何意?意在监视诸万户!” “不错当时陛下虽无废世侯置守之计划却已有压制世侯之意。”郝天挺道:“平定李璮之乱严忠济有功却以‘裘马相尚宴饮无度’为由由严忠范代之。” 郝天益咽了咽口水。 郝天挺走到堂中看向他的兄长们继续说起来。 “军民分治政官、军官不相统摄;罢诸侯世袭行迁转法;易将使将不专兵;选怯薛监视汉军万户……我今日自开平来不妨明明白白告诉兄长们陛下已开始收世侯之权。” 除了郝天益脸色难看众人却并不意外。 “但这是坏事吗?”郝天挺道:“父辈于兵戈之间为国扩土不就是要我辈牧守天下?由乱入治兄长们俱为国之重臣陛下岂有薄了封赏?” 一番话堂上众人纷纷点头不已。 郝天挺又道:“我来给兄长们带了好消息。半个月后陛下便要召告天下改国号建大元……追赠父亲太保、仪同三司、冀国公赐谥号‘忠定’。” “陛下真是恩泽深厚。” “还有诏谕给到三哥请三哥中秋过后即往开平承旨任燕京路总管……不不是燕京是大都路总管兼府尹三哥将成为大元首任京兆尹。” “大都?” “不错陛下改国号之后将改开平为上都定燕京为大都。” 话音未落郝天举大喜。 “臣谢陛下隆恩!” “……” 堂上嗡嗡嗡一片郝天益却觉什么也听不清。 直到郝天挺又唤了两遍。 “大哥你自上表请求军民分治往后只管民政不再统摄兵事从此安安心心继续任太原总管可好?” 郝天益想拒绝。 他与郝天举、郝天挺不同他被李瑕俘虏过注定得不到信任。 只有实力才能让他安心。 但想开口与几个弟弟解释的一瞬间他却觉背上一片寒凉。 环顾大堂他忽然发现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几个弟弟的所思所想与他完全不同。 他想要保全住父亲留下的世侯之位那是因为这位置终究是他的往后传下去在这太原路当土皇帝的还是他的儿子。 愤声厉吼地骂当文官不好可于他几个弟弟们而言当文官却太好了。 比郝仲威战死沙场的结果要好也好过在家中辅佐长房。 燕京府尹比不了他郝天益的世袭万户但对郝天举来说确实是高官显要。 至少郝天益没办法给出这样的官职。 他们当然坚信杨大渊就是李瑕杀的并非他们傻而是利益如此。 以前大蒙古国在不停地向外扩张将门子弟只要立下军功根本不愁封赏。 戛然而止了当蒙哥大汗身死于钓鱼城反过来是李瑕在侵噬大蒙古国的疆域。 当时所有人都没意识到以为这只是暂时的以为卷土重来就好。 韩城一战黄河水轰然袭卷而来也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众人脸上。 一旦扩张停止还拿哪什么封赏? 世侯子弟该与谁去争? 只能来瓜分他这样原有的、犯了错的得利者…… 正文 第855章 甜枣 长安。 秦王府这个中秋很热闹不仅是李墉、李昭成携家带口地到府上来还有韩承绪一家也带着元严一起来过了中秋。 李瑕平时虽忙性格也有些疏离但心底其实很享受这种与家人相处的时光。 但等到家宴结束亲戚离开。妻妾们闹着要赏月时他却还有几封公文没看完。 只好在月下支了张桌子点上火烛继续挑灯夜读。 这等辛勤务事的模样却惹得张文静揶揄了两句。 “良辰美景可惜秦王殿下还要埋首案牍。” “可怜我就快来帮我看看这个吧竟还有好些字不认得。” “哼才不帮你。” 话虽这般说张文静还是笑意盈盈地在李瑕旁边坐下看了一眼正在忙着打点家事的高明月几人附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你下午去了何处啊?” 香气在鼻间萦绕那话里却分明带着些审问的意味。 李瑕很淡定道:“见了个朋友。” “怎么不请回家来?” “身份不方便。” “哦?”张文静眨了眨眼。 “身份隐密不太好说。” 李瑕并不多作解释趁旁人没注意亲了张文静一下这话题便这般过去。 张文静遂帮忙看起公文来。 她其实有觉得秦王府中妾室太少毕竟从小长在高门大户所接触的各家都是妻妾如云她也打算让李瑕纳更多妾室。 但另一方面知他去见了外室她免不了又有些小小的吃味。 总之这般问上两句勉强也算是敲打过他了。 稳固了作为侧王妃的威严。 李瑕转过头道:“这两封折子行文实在过于晦涩且涉及长安水利。我准备明日议事便作出要求往后这种文书该有个图表才行。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不太妥当。”张文静低声道:“看得出这位先生精通水利但显然对北方地理不是很熟悉。” “嗯他刚来不久。你怎看出来的?” “南北治水是不同的嘛。” 张文静是真懂营建以及水利之事提笔便将几处地方圈出来又道:“看这里……堤坝的工期便不准确因南北汛期不一样所谓上七下八明年七月前此堤若不完工是漫田的……” 又商议了一会李瑕不由夸了张文静几句惹得她有些得意。 “厉害吧?当年父亲重建保州城建得就很好遗山先生还作了一篇《顺天府营建记》洋洋洒洒两千言都是夸他呢。其实父亲不仅是打仗厉害还精于营建哦五舅也是。要是他们都能帮你就好了。” 其实平时还好今日正赶到中秋又看着巧儿一家团圆张文静难免有些想家。 李瑕知道这些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张文静贴着李瑕的脸不由笑了笑抬起手来漂亮的手指在李瑕下巴上轻轻划着道:“等到你要扩建长安城的时候也许能让父亲帮你营建吧?” “来得及要有钱粮筑城还得等上几年。”李瑕道“以后也未必定都长安吧。” “那希望以后父亲能为你主持修筑一个恢弘的大都城……” 李瑕拥着张文静轻轻拍着她的手。 他却知她这个愿望是很难实现的。 以张柔的年岁以眼下的形势怎么看都是等不到那天。 ~~ 中秋月圆。 保州张家一场家宴结束之后张柔与张弘略对坐饮酒才刚刚谈起京中形势。 昨夜到现在父子谈得更多的一直是想往西南扩张的生意于北面之事反而不太关心。 想必提起来无非又是忽必烈收世侯之权的各种手段张柔不太爱听。 “大都?” “是陛下同意改燕京为大都。毕竟要统治中原燕京的位置更为适合。” “打一大棒给一颗甜枣诸公们该会很高兴。” “若没有李瑕想必陛下集权于中枢之事会更加顺利或许这颗甜枣不会这么快便给。” 张柔叹息喃喃道:“想了一辈子恢复汉制彼时却未想过恢复汉制第一桩便是夺世侯之权。” 张弘略道:“孩儿说句心里话……虽然如此大元依旧是比历代都宽待臣下。依陛下的做法哪怕军民分管允许大量的官僚世家存在依旧是其它君王不可能承诺的。” “为父明白。陛下当然还是宽厚的收世侯之权对于不少世侯子弟而言比原来更为有利了。唯有些……不受信任之人会很危险。” “请父亲放心。” 张柔摆了摆手懒得再谈这些问了一桩他感兴趣之事。 “燕京残破水源不足怕是不宜为都城吧?” “是孩儿离开开平时听说陛下已命聪书记开始规划将召回郭氏兄弟北归负责水利规划。” “想起了当年营建保州城之时啊。”张柔闭上眼缓缓拍着膝盖道:“当年说‘誓不滥杀’是真心的一生戎马反倒觉得在废墟里建起新城更有趣些……” ~~ “陛下改国号之后将加任父亲判行工部事主持大都的城建。” 太原郝家别院中张弘范正与毛居节对坐而谈又道:“六哥也会加任为筑宫城总管辅佐父亲。” “为何?”毛居节下意识便问了一句之后改口问道:“这是何意?” 张弘范道:“父亲擅于营建之事也喜欢做这些五舅你也一样。不是吗?” 毛居节抚着长须淡淡道:“哪有甚喜欢做这些不过是当年得操这份心而已。” “那就请五舅回保州告诉父亲、六哥别再与李瑕联络了。安心到大都主持筑城事宜可好?” “九郎在说什么?” “陛下既往不咎了。”张弘范闭上眼缓缓道:“这也是最后一次。” 毛居节笑了笑道:“我竟听不懂九郎所言。” “我知道五舅此来太原是为了何事这般说吧王荛就在太原我很快便会拿下他。” 毛居节脸色有些僵住但还在掩饰神色。 张弘范则继续道:“郝天益确是李瑕放回来的不假。但我之所以来便是为了制住他。我只领了不到一百怯薛。足矣因为郝家已不受郝天益掌控了。” “呵呵我哪管郝家如何。” “总之父亲想通过山西与李瑕联络我已拦下了。”张弘范自说自话喃喃道:“你们可能会骂我……自幼你们便教我凡事先保张家之利益然而国事至此大元初立将一统天下重建盛世一家一姓之利不可与国家之利相悖。” 毛居节不再否认。既然张弘范已全都知道了再装聋作哑也无意义。 “九郎就没想过陛下将姐夫召至大都或会害了姐夫?” “不会。”张弘范道:“首先五舅你要明白想害父亲的人是李瑕。他拐走大姐儿一直在试图离间父亲与陛下。而陛下已做到了足够的宽仁五舅你好好想想历代君王有几人能容忍重臣嫁女于敌?更不用说张五郎也投了敌。” 毛居节不知如何回答。 张弘范又道:“陛下也不会害父亲因为我还在。” “韩城一败陛下就信任你吗?” “我已得到了陛下的信任故而父亲得以行工部。”张弘范道:“这是对大元、对张家都好的结果五舅歇一夜明日便回去吧。” 话说到这里毛居节已无可奈何。 他没想到这次来太原竟是这般轻易便无功而返但也只能点点头叹道:“我明日便回去便是。” “多谢五舅代问父亲安好。” 张弘范长舒一口气走出客院。 他在院门口站了一会显得愈发沉稳自信。 自李璮之乱后忽必烈大举夺世侯之权只有三家所受影响最小。 真定史家、藁城董家以及他顺天张家。 史天泽、董文炳一向都最受忽必烈信任能有这结果实属正常。 张家却与李瑕关系匪浅最受猜忌。也能够得到优容对待一是实力二是声望三就是他张弘范得到的信任了。 现今金虎符愈发显得珍贵比如郝天益的那枚就必将被收回。 唯有年纪轻轻的张弘范犹佩金虎符、任顺天路管民总管、汉军都元帅。 大元立国君恩深重…… 脑子里想着这些站了许久只见郝天挺不急不缓地过来。 “仲畴兄怎在此相候?” “想些事情。”张弘范问道:“如何了?” “大哥服软了会上表主动请求军民分治并答应助我们拿下王荛。” “太原的兵力呢?” “三哥已完全掌控了。” 张弘范偶然间又浮过那个念头李瑕是派不出相貌平实又有口才的间谍了吗?非派王荛这样扎眼的人物过来…… 但局面已稳显然不会有太大变故了他还是点了点头。 “让你大哥约见王荛吧……” 正文 第856章 改换门庭 在郝天益表态愿上表请自裁兵权之后他的诸位兄弟方才满意地离开。 中秋之夜还未过去但众叛亲离的感觉在心头挥之不去倒不必再过中秋了。 往书房走去的这一路上他有种茕茕孑立之感…… 忽必烈削世侯之权对别的中原世侯而言虽然损失了些权柄却还是尊荣无比的高官门阀。 蒙古人治理地方之宽依旧是历代少有的。 如果郝天益没有被李瑕俘虏过再放回来他也能乐呵呵地接受从太原路“军民总管”变为“管民总管”。 子孙虽不能世袭兵权但送质子入朝也很容易成为中枢高官郝家依旧显赫且能显赫得更长远。 可问题就在于没有如果。 只有他不一样了只有他早晚还是要被清算。 “其实我也想如你们所言平平稳稳当个太原路管民总管太原府尹也好。但我和你们一样吗?呵。” “你们在大元还能当高官世族只有我失去兵权连活着都难。” 回到书房郝天益从书柜中拿出那张誊抄好的《答苏武书》随手放在烛火上点了。 当初就不该就俘。 就俘后就不该回来…… 青烟腾起他脑中忽然浮起李瑕与张珏相处时的画面。 “李瑕?” 郝天益喃喃着这名字。 若换作去年这个时候他无比鄙夷李瑕没有一丝可能想要投靠李瑕。 当时他看李瑕是太原路的土皇帝在看宋廷的一条狗。 唯到了今日他忽然觉得……到了李瑕治下哪怕只据蜀而守能当一个普通的开国功臣至少比往后被清算更好。 “呵好笑。” 人性如此。能当世侯想都不会想要改换门庭;能在蒙元当高官门阀依旧不会起叛投的心思。 甚至同样是当普通官吏还会有人觉得蒙古治下对官员更宽仁。 但只要处境再差一些一旦沦落到朝不保夕的地步如郝天益这般他忽然就觉得李瑕显露出了威加四海的明君气质。 一念至此都不用人劝只要立场一变郝天益忽有了改换门庭的念头。 他很快兴奋起来脑子里很活跃。 又想到要把妻子儿女一起带走可那三十余个妾室却不好安排真要抛弃她们不成? 还有家产万贯与良田万顷怕是带不走…… 因此又有些迟疑。 往后若能继续效忠大元这半个太原城至少还都是他的财产到了李瑕那却只能过清贫日子。 能不叛投还是不愿叛投的。 可惜忽必烈已然见疑。 一会这样一会那样郝天益看起来很优柔寡断。 但若换作旁人这种时候哪有什么理智?有几人舍得抛弃两辈人挣下的荣华富贵重头再来? 只怕绝大多数人的选择还是跪在忽必烈面前、恳请他继续信任。 优柔寡断的郝天益心里反复斗争之后咬牙做出了决定其实已超出正常人的反应。便连那几个最了解他的弟弟怕也不觉得他真能抛得下太原。 也许忽必烈若再给他些时间想想会有不同也许真正促他下定决心的反而是他那几个弟弟。 “父亲年幼被掳掠不得已而附蒙。今汉道已昌该拨乱反正了。我汉家大好男儿岂可再屈身侍于胡虏?!” …… 下了决心便是考虑具体如何做了。 郝天益铺开太原城的地图才开始思量眼神忽然凝滞住。 灭金以来山西已成蒙古腹地三十年来未有战乱。 太原路名义上养兵两万其实只有不到八千人作为应付大汗征召之用。 其中千余最精锐的兵马已随他到延安被李瑕俘虏了;韩城一战随郝仲威损失了五千人残部被史天泽收拢。 剩下的兵马郝天益不确定自己能否指挥得动。 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勇猛不坠父亲的赫赫威名。 可仔细一想平生除了些顺风顺水的小仗唯一的成名之战……便是在延安被俘了。 还有多少将士愿意追随这样一位败军之将? 哪怕余下的不到两千人真愿意叛乱可太原离关中一千里中间全是大大小小的世侯根本不可能得到李瑕的兵力支援。 守城守不住一路杀到关中更不可能。 事实上太原的兵马根本就不可能愿意抛妻弃子、背井离乡追随他去投奔李瑕。 郝天益知道但凡与任何一个将领透了口风极可能下一刻便迎来背叛。 脖颈一凉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头颅被砍下来身后有心腹将领冷笑道:“我为何要随你离开太原……” 再加上现在城内还有张弘范以及数十名怯薛军。 张弘范兵力虽少但郝天益有自知之明他根本没有与张弘范作战的能力。 连胆气都没了。 那与其带兵突围还不如悄然逃脱。 “我真是个废物。”到最后郝天益这般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 八月十六。 日上三竿之时王荛犹在酣然高卧直到被王成业推醒。 “先生郝天益在总管府后门挂了五个灯笼约先生明日相见。” 王荛不急着回答先是好好整理了他的头发特意将两边留出一络方才问道:“你打探总管府时没被人跟着吧?” “没有我雇了城内的泼皮在隔街的茶楼上望着确定他身后没有尾巴了才见的他。” “杀了?” “没有。”王成业道:“司使教过杀人看似简单却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你就没有自己的思考吗?” 王荛对着铜镜整理着仪容漫不经心又道:“杀人是容易引起他们注意。可问题是燕京的两条乖狗就是来捉我们的还管这些?” “需要我再去把那泼皮杀了吗?”王成业问道。 “没必要再找过去。”王荛道:“郝天益被两条乖狗控制了这是在引我过去。” “是否马上转移?” “急什么?” 王荛洗了脸整理了袖子推开屋门迎着阳光笑了笑。 “天气真好。”他看向站在院中的马琰问道:“早饭可吃了?” “吃咧我往年一天吃两顿进了军情司一天吃三顿。” 王荛嫌弃地摇了摇头道:“你别说话了两天闷出一句开口就自报‘衙门’呵这也能当细作。” 俞德宸走上前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看向王荛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 “你在晋阳楼定的早点到了。” “一起吃?” “不了。” 王荛淡淡一笑也不接俞德宸手里的篮子径直从里面拿出一块月饼掰开。 连着掰了三块他从中拿出一张纸条扫了一眼脸上满是自信的笑容。 “看我说过来了两条狗会逼反郝天益……” 王成业、马琰、俞德宸俱是惊讶终于有些佩服起王荛来。 “这是?他约先生见面共商归附之事?” 王成业接过纸条沉思着。 他是谨慎惯了的人又问道:“郝天益怎会这般递信给先生?” 王荛摆了摆手嘴角似乎都咧到了耳朵边语气却愈发云淡风轻。 “我多留了几个让他联络我的办法如此而已。” “先生高才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自是让他调动心腹先杀掉张弘范、郝天挺再控制郝家诸子掌握太原。”王荛道:“太原一堵山西以南诸世侯便与燕京断了联络。我即可联络阿合马告知他山西世侯皆与我们合作逼得阿合马就范。如此再请秦王配合蚕食山西……” 王成业听得有些发懵却是问道:“可关键是郝天益能做到吗?” “我管他怎么做。”王荛轻呵一声。 他是谋士说客纵横家搅动局势至此便是他的才能所在。 其余事他不管。 带兵打仗不会对太原又不了解且身边一共就这几个人想管也管不了。 “郝和尚拔都死了十一年郝天益任太原路军民总管也十一年若连两条狗都杀不掉还要这废物做什么?不如打包行李回长安罢了。” 王荛这般嘟囔着又往屋中走去。 “我去乔装改扮见见郝天益。” …… 院内王成业与俞德宸对视一眼低声道:“我怎觉得怕是要栽跟头?” 俞德宸也不惊讶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问道:“林司使给你的锦囊看了吗?” “没有。” “他说觉得危险了就看。” 俞德宸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马琰、王成业又道:“我们才是军情司。” 马琰却指向他手里的篮子。 “这早点他不吃能给我吗?” 正文 第857章 狍子 中秋休沐之后长安官员们再次忙碌起来。 晌午秦王府议事方歇李瑕已领着一队护卫驱马行至渭河码头。 之后一艘江船顺渭水而下在夜里抵达潼关。 刘元振打着灯笼迎了李瑕进了关城一边说着话一边径直向东城的戍楼行去。 “王上竟还亲自来了若是长安官员挑不出能担事的臣愿多担些担子。” “要担的事太多人才总归是不足。基业初创我总不能歇了。” “说来也怪宋国冗官王上却少人才。”刘元振有感而发道“因为江南士大夫惯喜欢挂个虚职辞官、归家、养望荣华富贵俱是在家乡养出来的。王上创业要的却是能做实事的人才自是不足。” 他向来也是个好聊天的李瑕若搭理他能顺着滔滔不绝许久。 “说正事吧。” “是。兵事与防务我皆已交给茅乙儿处置这半年我主要是与河南打交道。” “如何?” “忽必烈对我们防范很严啊。因王上擅用谍探甚至还影响了黄河之战不由得他不警惕。河南是转迁之法施行得最厉害的地方。如今史天泽已被调回燕京任相河南经略使改为董文炳接任但不少地方都以色目人、蒙人监视汉军万户蒙人直接坐镇地方的虽有但不多比起汉军将领忽必烈的蒙古将领还是少的……” 李瑕问道:“草原上的情报有吗?” 刘元振摇头道:“没有或是战况还没传到中原或是忽必烈对我们谍探的防范起效我们未能打探到。另外虽不太可能但我还是想说也许是忽必烈大败了因此封锁了消息。” 李瑕终于还是因他的风趣稍笑了笑。 “你若是对阿里不哥还抱着这种希望怕是要失望了。” 刘元振道:“着实让人失望。阿里不哥从来都不是实力不行是人不行。” “看和谁比……” 两个聊着这些已登上了戍楼最高处有士卒递来了望筒。 李瑕接过向东面望去隐隐地已能望到火光。 许久有人先赶到潼关关城前被吊篮吊上城头。 李瑕并不表明身份只看着刘元振与对方接洽。 “林子呢?” “司使还在后面与董先生安排货物。这是货单请大将军过目。” “……” 刘元振与王荛相像都好高谈阔论却也有不同。王荛是好以言语打动人语言是他搬弄是非的利器;刘元振好谈论只是因为热情、喜欢聊天他其实还能做实事的人。 这半年在潼关不声不响他还是做出了实事。 今夜便是他给李瑕检验第一个成果的时候。 很快刘元振已将货单递给李瑕。 “今夜是第一批货由钧州铁坊运来铁器与煤炭各一万斤。” “交易时小心些切勿让蒙人细作混入潼关。” “王上放心……” 钧州铁坊还是因阿合马而成为如今河南最大的冶铁地阿合马曾清查出三千户隐匿户籍的百姓驱他们炼铁。 李瑕一度也曾攻占过钧州。 那还是去年四月他奇袭南阳之时。 “有多少货都没关系重要的是这走私的生意打开。” “是。这事便像是勾搭小娘子。”刘元振很明白李瑕的意思“大户人家的小娘子虽不打算改嫁需登堂入室几次待到被她夫家发现她不想改嫁也难。” “不太恰当的比喻但大概便是如此眼下最关键便是莫让忽必烈发现了。” “是我们做得非常隐匿。” 随着刘元振这句话潼关外有几点火光暗了下去。 仿佛关中与河南之间小小的走私生意又藏进了黑暗之中。 ~~ 太原总管府。 “大哥昨夜至今日一共派遣了十多个仆役出门我问过他们所去的地方都列在这里。” “多谢三哥了。” 郝天挺接过那张纸看了只见密密麻麻有三十多个地点大部分是郝天益派仆役去送中秋礼物的人家。 他接连问了几次郝天举都已派人去悄悄打探过。 “我记得这晋阳酒楼是大哥一个宠妾的兄弟开的吧?” “确实是且去晋阳酒楼的潘六也是大哥最信得过的心腹他到了酒楼之后安排酒楼伙计制作月饼又给蒙古奥鲁官的几个下属送了月饼。” “三哥可曾问过酒楼里有无小厮见过王荛?” “正在查想必一会便会有结果……” 郝天挺虽年纪最小在几个兄长面前说话却最有份量。 因为他是皇长子宿卫是与大元皇储最亲近的人之一往后注定要权柄通天。 反而太原家中家主被俘兵力几乎折损殆尽余下一点势力还有五个兄弟抢着分。 郝天举等人很清楚郝天挺才会是他们往后的靠山。 过了一会有仆役过来禀报果然查到了王荛的行迹。 “小人拿画像问了晋阳楼的小厮确是见过这人中秋节前日到店里买了酒菜带走。” “他住在何处?” “该是延寿寺以西。” “延寿寺……” 郝天挺略略沉吟核对着潘六遣人送月饼的几户人家住址在其中一处点了点语气笃定。 “王荛就藏在杏花巷。” 在他看来王荛就是只傻狍子惯会夸夸其谈其实目中无人、眼高手低。 一出手也就找到了。 郝天举道:“我派人去拿下!” “不必。”郝天挺道:“请仲畴兄过来吧。” “去请张帅过来。” 郝天挺能唤张弘范“仲畴兄”郝天举等人却不敢他们还认为大哥郝天益也没这个资格了。 人生在世看实力、看成败。他们的大哥输光了兵权畏死就俘连名节也输光了真没资格端着架子该放下身段乞求保全才是。 “也把大哥请过来如何?”郝天挺又道:“大哥这边答应帮我们揪出王荛。那边却背着我们偷偷与王荛联络有些说不过去吧?” “我去吧。”郝六郎郝天麟起身。 郝天举看着这一幕沉吟片刻道:“无论如何毕竟是大哥替他遮掩下来吧?” “三哥是怕大哥连累了你大都路总管不成?” 这次则是郝五郎郝天泽显得成为气愤道:“还遮掩什么?欺君不成?大哥怕是连太原路管民总管都不想要了。” 郝天挺听了不由暗自摇头心想还是张九郎说得对人须往高处走往中枢朝堂上放眼天下大势而不能局限在一家一户尽顾些蝇头小利。 这般想着再看家中几个兄长的嘴脸郝天挺亦有些无奈起来。 争论声中张弘范已经到了。 郝天泽连忙停下抱怨道:“张帅来了王荛不过是个该陪他父杀头的货竟还烦扰张帅陪七郎走一趟。” “王牧樵除了好以言语动人无旁的能耐。但他投奔了李瑕不易对付……” 张弘范话音刚落。却见去请郝天益的郝六郎匆匆赶来脸色难看。 “张帅也在。” “六哥有事就说吧仲畴兄是自己人。” “是。”郝天麟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大哥不见了。” “去哪了?” “是不见了带着三个侄子……不见了。” 众人愕然。 郝天挺亦是愣了好一会之后摇头不已。 他对郝天益太失望了。 打仗时迷了路兵败束手就擒归来后不以为耻反欲拥兵自重现在甚至叛敌潜逃且还连妻妾都不要了。 真能狠得下心。 十六岁的年轻人理解不了他大哥这样无能、懦弱、失败、毫无担当的人生。 换作是他只会轰轰烈烈战死在战场上。 郝天挺从小不是在忻州求学就是在燕京为质与郝天益感情并不深。 但此时他还是第一时间向张弘范道:“仲畴兄还请留我大哥一条性命……以免教旁人以为是陛下容不得他便是要处置押回大都当众审明才是。” “我明白。” …… 张弘范动作很快一方面让郝家兄弟控制太原城封锁各条道路另一方面亲自组织人手包围了杏花巷王荛的据点。 “报大帅已团团包围并未见有人出去。” “搜尽量留活口。” 怯薛军与太原汉军迅速冲入院中。 脚步声阵阵弓箭上弦的咯咯之声大作士卒们提刀踹开一间间屋门。 “报未发现宋人细作!” 张弘范眯了眯眼心中暗叹了一句。 “太警觉了。” 以王荛那狂妄的性子显然做不到这般警觉。 问题是当李瑕的间谍系统与他配合需要时放他来蛊惑人心危险时又能迅速撤离便使得事情麻烦了很多…… 不过张弘范也并不担心。 太原往关中有千余里路途中间全是大大小小的山西世侯。王荛离开时并不像来时那般隐匿不太可能逃得出山西。 他在各个屋中走了一圈伸手摸了茶壶、火炉很快有了判断。 “人还在城中封锁太原城。” ~~ 与此同时太原城外三十余里。 王荛从昏迷中转醒过来四下看了一眼见这是个马车车厢里竟还有郝天益及其三个儿子不由大怒。 “你们做什么?带这个废物走?” 坐在一边的王成业答道:“先生醒了还请小声些。” “给我调头回去!郝天益我们还没谈完我要你调你的心腹……” “先生他做不到的。”王成业打断道。 “哈?你们军情司这是反了不成?” 王荛气得以手抚额又指了指郝天益摇头不已。 “知道这废物与我说甚吗?他连太原都掌控不住连两条忽必烈的狗都杀不掉。我们带他走做什么?给我把他踢下去!” “别喊了!”王成业终于低声叱喝道:“这里是军情司!” “你敢吼我?”王荛愈怒。 王成业这次却是一改常态拿出一面令牌在王荛眼前一晃。 “先生的差遣已完成了接下来的事军情司办。” “我才是……” “啪”的一声王成业把手拍在王荛背后的厢壁盯着王荛的眼又郑重提醒了一句。 “先生似乎忘了自己是在为谁做事?王上可不是李璮那种志大才疏之辈。还有先生有些脾性也该改改了心比天高可做不成事情……” 正文 第858章 小蚂蚁 王成业在被选拔到太原来之前受过林子很长一段时间的训练。 有些话是林子用鞭子一鞭一鞭打进他脑子里的。 “身入敌境周围所有人都是你们的敌人这很危险且危险永远不会过去当你以为危险过去了下一刻会是更危险的时候……” 军情司校场上每当有人出现了一丝松懈“啪”的一鞭子便抡下来打得他皮开肉绽。 “若是你们在敌境犯了疏忽现在已在被敌人严刑拷打或死无葬身之地了。今日只挨我一鞭谢天谢地吧。” 直到有人受不了到嚎啕大哭林子才会淡淡说一句他的口头禅。 “打你们因我也曾经经历过我希望你们都能活着回来……” 当年不知这些话的深意在太原潜藏两年王成业才真正懂了林子。 他像是走在悬崖边上害怕得几乎每天是站着睡觉随时准备着逃命。 这次来了个王荛给他带来了强烈的不安。 说实话王成业忍王荛很久了。 王荛太高调了一直在高谈阔论像是恨不得整个太原城都能看到他的才华。 但王成业却认为只有在一个地方能被满城人瞩目——等他们被拖到菜市口杀头之时。 好在林子是有数的命俞德宸带来了一个锦囊让王成业感到危险时就打开。 锦囊里一枚令牌给王成业升了官职还告诉他必要时要接手差事。 其实不叫接手只是给王成业把事情点明白。 “军情司才是负责敌境的一切任务王荛是我们借调来当说客的。当说客把局势搅到让你这个在太原的老人感到危险了那他该做的就完全了可以撤回来了。” 就是这么简单。 马琰再傻、俞德宸再嫩林子也更信任他们因为他们才是军情司属下才是被遣派到太原与王成业接头的人。 当时马琰还在吃早饭王成业看过锦囊马上便有了决议。 他放弃太原城的据点带人保护王荛去见郝天益。 会面确实很隐秘。 在太原城中一家青楼有人隔着巷子挖了一条暗道与妓子偷情。也不知郝天益是怎知道的利用了这条暗道。 王荛与郝天益谈的时候王成业就守在外面听到他们渐渐开始大声争吵。 “还有点自知之明没有?你是被我王放回来的一桩事都做不成要你有何用?” “你懂太原在哪吗?!若太原与关中接壤我举旗一呼自有人响应。但太原地处蒙古势力中心我怎么反?谁肯跟我反?!” “我管你这些。走私你做不到夺权的实力也无当我千里迢迢过来是来接你走的?” “我若真有你说的那种实力忽必烈都不敢动我我又何必叛逃?!恰是因为我战场上尽心竭力处处掣肘才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那你就当鱼肉吧休将我当作菩萨。” “王牧樵我真瞧不起你。你还是和当年辅佐李璮时一样目空一切、自以为是。以为你们振臂一呼全天下人就活该听你的?只懂叫人给你主子当狗却不看看能喂几斤肉。我告诉你争天下就是喂狗。我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了忽必烈才要割我的肉喂别的狗你却还想把我当狼用?李璮活该被千刀万剐王文统活该被斩首示众我看你也就是被他们砍头的命!” “我去你娘的你个废物在这等死吧你个驱口生出的废物……” 王成业没想到这些高门子弟对骂起来也就这德性。 但想来也是真论士族风范早几百年都比不上他太原王家。 等手下人探到郝天益把三个儿子都带出来又发现有人已开始暗中盘查太原城王成业当即便警惕起来。 他径直踹门进去。 “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王荛冷笑一声道:“你不懂就休要聒噪……” 话音未落王成业刀手一敲已将王荛敲晕在地。 ~~ “激将法可懂?我是在激郝天益当时我已将他逼急了他已开始大声咆哮。只要不给他留退路他气急之下只能跟忽必烈拼个鱼死网破……” 王荛醒后冷静下来便与王成业下了马车说起他被敲晕之前的许多想法。 “我知道郝天益实力有限但他毕竟坐镇太原多年千余兵力召不齐上百人还是能做到的。让他们杀起来也好。明白吗?我们带一个废物回去没用。” 王成业确实不懂这些但他有自己的做事的准则。 “有用没用上面安排的任务既然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便是由我来定以保证安全为重在此基础上扩大在太原的势力。与其把郝天益在太原的人情故旧一次毁个干净不如留着徐图发展……” “别给我说你们这些条例听着烦。” “我们就这几个人先生能在敌境说服敌首已经很了得换成两条乖狗能在长安做到这一步吗……” “闭嘴吧我懒得听你拍马。” 王荛从来不是那种沉稳而循序渐进的性格他喜欢轰轰烈烈希望举世瞩目。 留在太原搅动局势这非常危险王荛一直都知道。 他不在意危险愿意拿自己的命以及军情司这些人的命去填。 像是在放火烧忽必烈的宅子他也会在烈火中哈哈大笑嘲笑忽必烈“你看背叛我父我会搅动更多世侯背叛你……” 这才是王荛他像火。 但王成业不同王成业是个小人物而已像只小蚂蚁。 他和中原各地许许多多留下姓名或没留下姓名的细作一样只喜欢啃只会一点点啃忽必烈宅子的根基。 慢吞吞的。 王荛看着就难受。 他想燃烧想看忽必烈的宅子轰然倒塌。 “轰……” 但他这团火没能烧起来像是跑来熏了一下木梁就要被灭掉由小蚂蚁来啃。 “啊!” 他烦躁地用双手挠着头皮喃喃道:“你这样让我很难受知道吗?” 王成业遂一脸诚真地问道:“先生若觉得难受我可以再敲晕你……” ~~ “去你娘的军情司你们完成了个鬼任务。” 王荛本以为自己是执棋人拈着军情司这枚棋子肆意挥洒。 今夜却看出来了他只是军情司借来的一张嘴一枚棋。 没甚意趣。 再回到马车上王荛也不多说蒙上头就睡。 其实以马车的颠簸他不可能睡得着。但在这颠簸之中还能高枕而卧至少能显出他的名士风采。 至于同在车里的郝天益是否会给他一刀?王荛毫不担心。 经过了他这次前来的一番游说郝天益已成为最忠于秦王的那一批人。若说这车厢里谁可能改投忽必烈王成业的可能性还更高。 因为他王荛、郝天益在蒙元已是千人嫌、万人厌。王成业却很有价值若愿意归降蒙元能带去许多情报。 马车在夜色中前行郝天益开口道:“你不是与阿合马有所合作吗?我们可以……” “没有。”王荛淡淡打断了郝天益的话。 过了一会王荛又道:“你若能掌握太原我先说服你可以此再说服阿合马至少能把山西的走私商路打通。” “解州仪家的走私生意也是骗我的?” “走私有只是量没我说的那般大也瞒着仪叔安。” 郝天益轻呵一声道:“那看来我才是你要牵的线头?” “但你连太原路都掌握不住了呵废物。”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没用。”郝天益道:“你让我举旗一呼军民云集真不行。山西世侯不过是州县小官没人会随我舍家舍业地卖命。但我……” “那是能与你卖命的都死在黄河上了。” “够了嘲讽的话我近来听得太多了。” “因为我瞧不起你你逃出来连妻妾都丢了还配当男人吗?” “我妻眷不会有事。”郝天益道:“我近来常读《答苏武书》发现我不是李陵、蒙元也不是汉。蒙古人将女人看成财产不会因此杀她们。胡人嘛……” “几年前我便与你说了一万遍你今天终于发现了。呵可笑。” “总之。我若不跑我那几个弟弟会觉得我是累赘。但我若真逃了他们不能拿我如何。回过头想想反而会认为我是条退路。我退一步对谁都好。” “呵。” 王荛懒得多说翻了个身。 郝天益转向王成业道:“我经营多年太原路的故人们虽不能随我抛家舍业。但我请他们偶尔帮些小忙这点人情还是有的。我活着对你们有用。” “我知道。” “今日你们舍了一个据点来日我可为你们再设十余点。” “我知道。”王成业掀帘向外看了一眼道:“到了安全之处你把太原的情报给我。” 郝天益笑笑道:“我不仅知道太原的情报还知道草原的情报。” 王荛倏然坐起。 “你知道?” “郝天挺能收买我的人他身边却也有我的人。”郝天益道“我想当秦王的开国功臣总得有点用。” “哈拉和林如何了?” “我为何要与你说?”郝天益反问道“到了长安我自会面禀秦王。” 他抛出这几句话舒了一口气疲倦地往车壁上一倚。 累了。 他能耐确实远不比郝天挺、范弘范这些能得忽必烈青睐有加的。不堪受辱拼命求活也只能挣扎出这点活路。 但终究是感到些许安稳了能睡个好觉了。 …… 王成业出了车厢坐在车辕上与马琰并肩而坐。 车厢里是蒙古宰相、元帅的儿子虽然归附过来始终还是与他们这些人不同。 他们这些在军情司卖命的才是身世相近相互关切。 “还好我们听了恁的恰能出城。但是我好担心道士不知他咋样?” “是啊希望他没事……” 正文 第859章 犰狳 一具尸体被搬到了太原总管府门前。 郝天挺执着火把俯身看去自语道:“少见这般平整的伤口这人是个用剑的好手。” 他虽年少不仅文武双全还会些医术。因如今的中原士人没有宋人那么在意科举活在战乱连绵的年头讲究技多不压身。 “是个好手。”张弘范道:“我抵达杏花巷时王荛或其属下才走不久火炉尚是温的派人去追死了这个手下却还让对方逃了。” “说明王荛还在城中?” 张弘范点了点头道:“不论是不是王荛算是李瑕手下的能人。” “也许是李瑕弟子我听说他擅长剑术。”郝天挺道:“若有机会能交手一番才好。” 他说罢看向郝天举问道:“三哥你那边呢?” 城门是郝天举负责派人封锁的。 十一年来蒙古大汗时有征召世侯兵力攻宋以往多是郝天益、郝仲威领兵随征郝天举也常年打点太原路之事。 中秋节那夜郝天益被诸人所逼服答应上表自请军民分治便交出了金虎符。 当时郝天举便已在控制太原城配合擒下王荛。 他很确定王荛在太原城内。 “中秋夜里到现在我都派人严密控制城门而大哥是今日白天才去见王荛的必然还在城中。” 郝天举说着向张弘范一拱手道:“张帅也辛苦了、毕竟张帅对太原还不熟悉也不知哪些人有可能包庇对方。不如由我散出人手去搜捕。等有线索了再请张帅派人捉拿如何?” “暂时不要清理郝天益留下的将领以免人心浮动。” “是张帅放心。” “有劳了。” 张弘范点了点头安排人收敛手下的尸体将搜捕之事交给郝天举。 …… 这场搜捕持续到了次日。 太原城并不大郝天举也有足够的掌控力在最快的时间里就完成了对整座城池的筛查。 王荛特征明显郝天益更是城中太多人都见过且还带着其三个儿子。 然而这样好找的几个目标一遍筛查下来竟是毫无线索。 郝天举不得不怀疑他们莫非是出城了。 “让张帅见笑了或许是哪个大哥的旧部将他们藏在什么密室当中又恰好无人瞧见。” “昨日有谁出城了吗?”张弘范问道。 “没有。”郝天举很笃定道:“除了两名往开平的信使就只有毛先生一行人出城。再无旁人。” 张弘范心念一动不动声色道:“知道了王荛必还在城内。我明日须往解州见阿合马太原之事便请郝兄尽心。” “份内之事一定尽力。” “对了郝天益的金虎符……哦我回程时再给我即可我须带回开平交还陛下。” 郝天举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会到最后还是低声道:“这个……被大哥拿回去了。” 这事他也有些想不通。 当时从郝天益手上拿到金虎符他分明有留意着不再让兄长拿回去都是贴身揣着但不知怎地还是丢了。 张弘范却没就责怪他是道:“那就是尽快拿回来吧。” …… 送了郝天举张弘范独立在客院廊下目泛沉思偶尔还有些叹气。 许久肩上被人轻轻一拍。 “仲畴兄在想什么?”郝天挺问道。 “在想……狍子竟这次懂得躲起来了。” “老狍子死了狍子也成了胆小的犰狳。” 犰狳胆小有时自己能把自己吓死。 在他们眼里李瑕的军情司探子们确实显得胆小如犰狳比狍子难捉。 张弘范勉强笑笑道:“搜捕王荛该外松内紧才是。陛下遣你我来是为稳定太原形势以免再造成类似杨大渊遇刺的局面。倒不是为了几只小鱼小虾。” “不错。”郝天挺低声道:“出发前皇子便交代过凡事以稳定人心为第一要务。” 提到皇长子真金张弘范点了点头与郝天挺更显亲近。 显然两个年轻人在储位之事上已经走了很远。 这份默契心照不宣张弘范道:“此来太原我们是做给整个中原人看的。你我代表的是陛下对汉人的态度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赏罚必须分明我们是陛下的尺。” “仲畴兄放心我虽年少这些道理却清楚。我大哥既已被俘李瑕还能将他放回来可见早有异心留不住也无妨。陛下遣你我来目的在于不给李瑕以走私之利串联更多世侯的机会我们已做到了。至于其它马上便要改国号了当以妥当为主……” ~~ 燕京北郊刘秉忠正站在一座小山丘上眺望地势。 他时年才四十七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 蒙古没有科举用人全凭大汗心意这造成了很多任人唯亲的情况却也让很多人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在壮年便位居高位。 刘秉忠十三岁为质子十七岁即任官。以忽必烈潜邸旧臣的出身仕蒙三十余年其忠心自是不必多说促蒙古汉化的功劳亦是不必多说。 这日史天泽刚到燕京正与他并肩而立。 “终于到了这一步马上便要建国号定大都。我等数十年努力一朝如愿着实欣喜若狂。然而终有些不足。”刘秉忠道:“不像是水到渠成倒像是被逼无奈。” “是啊北方战事未定而南边又未能一举平定。此番诸多举动仿佛是陛下害怕中原人心不稳故意安抚。让人难免有些不足……” 两人谈话时并没有太多顾忌。 因为到他们这地步已经不可能再背叛忽必烈了。 刘秉忠深受忽必烈的信重不提大蒙古国走到今日这一步、成了大元本就是出于他的规划、塑造。 他不仅是大元的臣子他还是大元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他催生出大元。 史天泽则不同心底或许是带着些不甘的。 作为一代北方豪强他远比李全、李璮父子更有实力未必没有过自立的想法。 但他太谨慎了他大哥英年早逝大意死于武仙之手把史家的重担交到他头上这铸成了他谨小慎微的性子。 最好的时机一直没出现史天泽终于还是斩李璮于济南城放弃了自立一途。 他近年来虽几次败于李瑕之手但厉害之处在于他往往是败而不丧师。 打个比方史天泽每次都是出七分力对付李瑕出的十分力留有三分力来保全实力。 这是他在政治上的智慧。 因此忽必烈也给了他足够的尊荣。 要说心中还有何不足?史天泽思来想去自答了一句。 “若黄河一战再多些时间容我平定李瑕倒可称得上完满。改国号定都城之后便是立太子大元很快便能如辽、金一般承继汉法且还是一统天下。” 刘秉忠却是道:“凡事有好有坏或许恰是因这李瑕才促陛下有了决意。” “那到未必。”史天泽不置可否。 “说到李瑕……中原虽人心浮动实则真正心思难定的也只有那几人郝天益、张柔。这次出了杨大渊一事。李瑕刻意将郝天放回来心怀叵测啊旁人只道他想向山西渗透我却认为他怕是为了保州张柔。史公如何看待?” “李瑕若想与张柔联络无非两条路河南或山西。河南那边董文炳、阿里海牙等人都是忠心耿耿能力出众;此番陛下既已派人往山西想必亦能稳住局势。正是挫败了李瑕的阴谋。何况陛下已下旨招张柔领工部不是吗?” “防住了这次却不知下次又如何?” 史天泽有些疑惑问道:“聪书记今日想说何事?” “陛下不久前问我李瑕每以间谍细作滋扰中原如何应付。”刘秉忠道:“我回禀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史天泽神色一动若有所思问道:“我们也要设一个打探情报的衙门?此事蒙古或色目人只怕是做不来吧?” “是啊。” 刘秉忠感慨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精制的望筒继续观测着地势。 史天泽又问道:“陛下能答应吗?” 他马上就想到若真有一个汉人情报机构……如今是为了对付李瑕。而往后怕是还会造成更深远的影响。 势必将改变汉人在大元朝的地位。 “陛下还在考虑。”刘秉忠道:“我与陛下说我是一个文臣具体组织此事的人选该问问史公。” 史天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他已被刘秉忠三言两语拉上了船要合力促成此事…… ~~ 保州张家。 毛居节是在两日内策马赶回来见张柔的。 “姐夫只怕要让你失望了。此番我并未办成姐夫交代之事且事情还是坏在九郎手上……” 张柔正坐在那看着一封书信一边听着毛居节详述前因后果。 他脸上始终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并没有丝毫的诧异。 “如此看来开平对姐夫颇多防备生怕姐夫倒向李瑕要瞒着北面走私怕是不可能。”最后毛居节如此总结道。 张柔将手中的信推过去道:“你看看吧。” “这是?” “刘秉忠的手书。”张柔叹息一声苦笑摇头道:“我那点心思全被他猜中了啊。派我儿子防着我呵。” “这……他还邀姐夫往燕京筑城?” “他既然说了陛下的旨意怕是马上要到了这趟不能不去了。”张柔叹道:“不仅如此你再往后看。” “组织细作?刘秉忠好深的心思他做得成?” 张柔沉吟着喃喃道:“此事我不会参与也不能参与。陛下既信不过我我若真为刘秉忠出面只会适得其反。他这是在提醒我、敲打我。” “那姐夫怎么办?” “还能如何?”张柔起身走到窗边自语道:“事以至此。小外孙怕是见不着了。” 他其实孙子很多多到记不清。 但某个外孙终究是不一样的不论是其母、还是其父张柔每日在心中思量着他们难免让这个外孙有些特别起来。 “见不着了罢了。” “……” 堂上几声轻叹许久之后有仆役匆匆跑来。 “阿郎门外有客求见像是一支今日入城的大商旅……这是拜贴。” 张柔微觉疑惑接过拜贴。 “董三?这是何人。” 略一咀嚼他不由愣住…… 正文 第860章 叛道 有件事俞德宸没有与他的朋友们说实话。 他说是林子想让他到军情司做事好像他已经被人看中了。 但其实林子从全真教挑选人手时认为俞德宸有些木讷了并没有很满意。反而是俞德宸努力说服林子给自己谋得这差事。 “林司使我当过间谍有经验。” 当时林子反问道:“在庆符时刺杀秦王被策反的经验吗?” 俞德宸想了想应道:“被秦王策反也不丢脸。” 林子倒是微微愣了一下。 “木道士竟然还挺会说话有点小急智。” 后来俞德宸与朋友们说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加了些小小的吹嘘作为修道之人他对此很是惭愧。 之所以吹嘘是因为他在他们面前总觉得没有底气。这心虚倒不是因官位与钱财不如人俞德宸早看淡了这些。 他是觉得自己做的事太少了。 有时听江荻、孙德彧、李昭成说起发生在关中的各种大事轻民赋、薄民徭、修水利他虽听不懂但也能感受到那种欣欣向荣。 众志成城重整汉家河山身处其中连讲究清静无为的道家弟子也跃跃欲试。 他们都在担当重任于是他也想在其中能有自己的一份功劳谈起时能像他们一样由衷骄傲…… 于是俞德宸来了太原。 当王成业决定撤离他毫不犹豫提出要留下来断后。 才刚刚把所有的卷宗资料放在炉子里烧了便遇到蒙军包围了杏花巷。 俞德宸是特意杀了一人吸引了追兵的注意。 也正是因此追兵十分确定他们还在城中继续封锁了太原城为王成业那批人至少争取了一天的逃脱时间。 若顺利他会等风头过去太原城解封之后出城到城东的三清观潜藏下来。 待军情司再派别的人来他便可为他们安排身份帮助他们熟悉太原建立新的情报据点。 初次北上做间谍能起到作用他对此很满意想着回到长安以后说起来不算太丢脸…… 心中想着这些俞德宸将珠钗在头发上插好理了理裙摆离开了藏身的民宅。 低着头走到巷口远远看到前方有一队兵士过来他不慌不忙地拐进另一个巷口。 …… 一名百户按着刀走进巷子眯眼看着前方那一袭襦裙掠过的身影稍舔了下唇向一间屋子里的民户喝道:“有没有见到一个年轻道士?” “没……没有啊兵爷……” 那百户身后便有一个无赖汉连忙上前道:“兵爷不会错小人昨日看到那道士了就在这巷口看到他。” 百户点点头一挥手喝道:“搜!” 士卒衙役们踹开一间间屋门挨家挨户的搜查拿着画像辨认。 有人十分不解问道:“不是要捉挟持大帅的宋国细作吗?怎要找什么道士?” “知道宋国细作是怎么一路到太原的吗?其中便是有一个小道士冒充成三清观通真真人的师侄一路上招摇撞骗。你看他这画像眉清目秀的却如此卑劣……” 太原有个三清观十余年前道士披云子宋德方主持三清观教务。 宋德方是丘处机的弟子汗廷赐号他“玄都至道真人”是一代道教宗师。如今宋德方虽逝由弟子通真真人秦志安主持三清观依旧在山西民间很是有威望。 此时周围士卒一听纷纷应道:“这也太可恶了。” “这些宋国细作入境行凶也就算了竟还敢坏三清祖师之名!” “瞧你说的入境行凶怎么能算了……” ~~ 三清观郝天举也正与秦志安谈及宋国细作。 “确实是打着通真真人你的名号来山西的我七弟查到他们在十三日夜里宿在祁县的玉龙洞。近来原本盘查细作严格但当地巡卫因误以为他们是真人的弟子疏忽了?” “郝元帅莫非认为老道与这些细作有所勾结?” “倒没这个意思。” 秦志安手中抚尘轻轻一挥叹道:“我龙门派师承全真教然而全真终南山祖庭已沦落为宋国占据。这次的宋国细作想必是出身全真吧?” 说着这些事这位老道人也有些忧虑。 这些年先是在佛道辩论中输了之后终南山为李瑕所占北方道教由盛转衰且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该怎么办? 以如今蒙古之强还能效当年师祖长春真人远赴万里与成吉思汗龙马相会的盛举吗? 心头想着这些秦志安不等郝天举诘问反而抢先开口又道:“全真出了这般叛徒老道亦痛心疾首。然更痛心者师门为正一教所欺凌老道深盼着大蒙古国能尽快收复关中。” “是是。” 郝天举请秦志安来本是想怀疑三清观与细作有所勾结没想到对方竟还提起要求来。聊得颇为无趣。 “那便请真人见谅容我搜一搜三清观。” 秦志安闭上眼心中微微一叹。 他知道观内没有细作自是不怕被搜的。但道家清修之地却遭公门衙役践踏。 换作是以往郝天举岂敢这样对待全真教? “郝元帅请。” 不论秦志安如何想已拒绝不了只好缓缓点了点头。 …… 搜过三清观郝天举依旧一无所获但回城之际却还是邀秦志安往太原城内帮忙辨别那出身全真的细作。 他态度很客气但这一举动所透露出的其实是不信任。 担心秦志安协助对方干脆将他请到郝府。 秦志安既已容忍搜查道观此时也只能应允下来。 “那老道便随元帅走一趟。” 他应允时的举止依旧洒脱仙风道骨丝毫看不出其中的妥协、无奈、不满…… 一路行到太原城东门只见城门开了一小半只容一人进出隐隐能看到城内排着许多想要进出太原城的商旅、百姓。 中秋之后已大张旗鼓搜查了四日今日方能放人进出城门只是盘查极为严格。城门口贴着几张画像除了王荛、郝天益之外还有根据祁县玉龙洞的道人所描绘的俞德宸的画像…… 郝天举的马车一到那些排在城内城外的百姓俱都被赶到一边排队等待。 当见到三清观的通真真人也在马车上不少百姓纷纷顶礼膜拜显得很是敬重。 秦志安手持抚尘端坐在马车上一双老目也始终在看着路边的百姓。 他是真心希望天下太平不再战火连绵。也希望这些事能尽快结束郝家不必再肆意搜查扰民、扰道门清净…… 忽然秦志安目光一凝落在路边一个女子身上。 这名女子方才也在偷瞧他猝不及防地对视了一眼之后慌忙低下头。 秦志安先是觉得面熟其后定眼一看才发现她似乎是男扮女装再一回想几年前在终南山似乎见过对方一面乃是祁志诚师兄的弟子之一。 一瞬间他有些犹豫。 但想平息事端的愿望、三十年来对蒙古国的臣服习惯性地他便抬起了手止住了马车。 还未开口坐在一旁的郝天举随着秦志安所指的方向看去正看到一个女子抬起头。 郝天举先是有些疑惑秦志安这道士一把年纪了竟还这般盯着小娘子之后才猛地反应过来…… “给我拿住他!拿下那个穿红襦裙的!” 然而当士卒们冲上去出人意料的是道路旁那扮作女装的年轻道士没有逃反而是迎着这边冲了上来。 …… 一袭红裙掠过一个个士卒俞德宸出手夺过一柄单刀一挥马上便劈倒一名士卒。 这使得周围的士卒反而全都乱了。 他们其实还没明白过来为何突然就要捉路边的一名女子。是郝三元帅突然兴致上来了还是什么? “拿下他!”郝天举大喊道。 在俞德辰不退反进的瞬间他也被吓到了。 双方隔的也只有路中间到路边这二十余步的距离当看到一个个士卒被砍倒在地。俞德宸的身手好得有些吓人。 “拿下他……拦住他!拦住他!” “拿下她!” “……” 只在这两句话的瞬间场面已是一片混乱。 秦志安还觉有些悲悯有些愧疚但知道自己无可奈何。 但就在他无奈悲悯的目光中那袭红裙已利箭般蹿上了马车。 双方越来越近秦志安能看到俞德宸的眼神。 沦落在敌国治下之后俞德宸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变得茫然、彷徨相反他虽穿着一身女装却显得无比坚决。 俞德宸并不是没有受伤。 几步冲上马车任他武艺超群身上也中了好几刀但他没被任何人拦住。 “拦住……” 郝天举犹在大喊着要人来保护俞德宸手中的单刀已劈进了他的脖颈。 “噗。” 血就在秦志安眼前溅开。 他这老道士一直在无奈、在妥协却在此时才发现郝天举是如此的外强中干脆弱无能。 正文 第861章 掉队 八月二十一日平阳府霍州。 七里峪的山道上张弘范俯下手观察着地上的马粪。 “马粪是今早刚拉的应该就是昨夜探马所见到的那辆马车。一见探马就逃很可能是王荛……” 原本张弘范并不想来追杀王荛、郝天益。 费力把郝天益捉回来反而不好处置杀了或许让某些人自危留着又让某些人认为被俘也没关系。 逃了当然也不太好。但至少还能说成是“郝天益这个废物打仗迷路被俘投降想替李瑕阴谋取山西一看张九郎来了却又落荒而逃。” 既然怎么做都不完美张弘范本也懒得再费力。 一到太原就吓跑郝天益成功挫败了李瑕借走私商道暗地打通山西的阴谋。对他个人而言已经是立功、立威了。 但张弘范察觉到似乎是毛居节助王荛逃脱。 他真的不希望张家这些人立场不坚定。 在他看来两头下注不是稳妥而是取祸之道。 因此张弘范嘴里没说但还是借着到解州见阿合马的借口亲自来追杀王荛。 他很快便找到线索追杀至此…… 看过了马粪他站起身来环顾山林推算着在这样的道路上马匹在两个时辰内能走的距离开始布置人手搜捕。 “你们几个登上五龙壑远望看是否有人影活动。” “你们向南搜索方圆二十里仔细搜他们很可能就藏身在此……” 相比于郝天举在太原城内搜查细作的表现张弘范显得很轻松。布置好之后就盘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目养神。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士卒回来禀报道:“大帅在南面山路上发现了车厢他们还有匹马累死了……” 张弘范抬起头望着天色嘴里自语着计算着。 “弃马车而走了?走不了多远我们这点人手这片山林搜查起来怕是要两日吧?” “大帅我们仔细搜一定能搜到。” “但你安知这不是王荛的金蝉脱壳之计故意派人引开我其实他已经逃远了。” “这……小人不知。” “带我去看看他们的车马。” 张弘范才起身却见有快马从峪外的官道上狂奔而来。 他预感到会是某个重要消息停下脚步等着。 很快便听到那信使向峪口的士卒喊道:“顺天张元帅可在?太原急信!” “让他过来。” “见过张帅太原出事了!” “……” “郝天举死了吗?”张弘范喃喃自语地沉思着又向南边的山林望了一眼最后还是做了决择道:“回太原。” 这趟到山西他最大的职责还是保证人心安稳。 眼下回太原镇局势更为重要。 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原因是于他而言郝天举这一死很像是王荛还在太原城内那不论是或不是已经不会再有人去想李瑕的细作是否已在毛居节的帮助下逃出太原城。 ~~ 王成业从草丛的缝隙中向外看去当看到那些士卒终于退走不由松了一口气。 “走了?” “走了。” “怎么就走了?” “差点折在张弘范手里他真是条好狗。”王荛暗骂了一句从树丛里爬了出来向山下望去道:“我们怎么走?” “等风头过去到时我们可联络霍州的据点。”王成业道:“只要不再遇到张弘范我有信心带你们回到关中。” 王荛面露不屑冷笑道:“张弘范也没什么厉害的若换作是在关中由我来搜捕他且看他能否逃得掉。” 王成业想了想道:“有我们军情司在不会让蒙古细作潜入关中。” 若说王荛是在嘴硬王成业则是说得十分诚恳。 一行人经历了张弘范的搜捕之后愈发谨慎在七里峪的山林中又躲了六日感受到风头渐歇王成业方才联络了霍州的军情司据点由对方提供了新的身份与牌符。 又等了三日他们混进一支商旅却并没有向南往解州而是向西北往吕梁山。 待商旅将马匹、皮革卖给吕梁山附近的走私商队他们便随走私商队沿黄河南下。 这一路艰险难行走私商队几乎能说是拿命换钱沿着悬崖小道穿梭而行又渡过最汹涌的一段黄河。 “四时雾雨迷壶口两岸波涛撼孟门。” 初时王荛还能吟诗作对以显示自己并不被这险峻的地形所慑渐渐地也闭了嘴。 好不容易穿过了瀑布、峡谷他们终于踏进了三秦大地。 郝天益故地重游心境复杂。 他上一次险渡黄河还是为了率兵攻打李瑕谁能想到这一次却是为了投奔李瑕。 但孤身来投往后的前程未卜终究是不安。 王荛则是又感到了受挫。 逃命时他忘了去想但离长安愈近他愈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 抵达长安城已是九月二十六日。 走进秦王府大堂王荛看向李瑕一行礼开口竟带了哭腔。 “王上!” 李瑕放下手中的公文道:“你辛苦了……” “臣愧对王上!”王荛深深一鞠却是真的感到自己没办好差事。 李瑕如今还只是称王有时虽也有属下自称臣下也只是用来表示立场更多时候谈话都是随意的语调。 而王荛平素虽一副傲气模样却是李瑕手下少数几个对李瑕礼数周到爱自称臣下的。 因为他最瞧不起宋也因为他父亲曾与李璮说过“王复为盛唐之主统继作玄龄之臣”。 王文统没在李璮身上实现的抱负他王荛要在李瑕身上实现。 且他做起事情来疯得很随时有必死之意那就早些称臣早些享受这辅佐“盛唐之主”的感觉。 “当日王上亲自到灞桥相送对臣寄以厚望臣本该为王上谋得山西奈何功败垂成……” 这边絮絮叨叨李瑕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目光落在桌上的公文上也不知有没在听王荛的自罪之词。 好不容易直到王荛说完他才斟酌着勉励了几句。 “胜不骄败不馁。望你在这次有所进益明白自身不足在何处去吧好好歇歇。” …… 之后便是王成业、郝天益一个个去见李瑕。 王荛则是先出了秦王府。 他觉得李瑕对自己的处置有些轻了但也无可奈何。 比起这一趟之前如今的他已更能接受无奈的结果并沉下来想要如何才能做到更好。 或许这便是方才李瑕所说的“进益”吧。 才走到胡记面铺王荛抬头一看竟发现自己被几个人围住了。 他目光一扫没理会一旁那女子和那小道士一拱手行礼道:“李长公子有礼了。” “有礼了。”李昭成回了礼也不耐寒暄很快便问道:“俞道士呢?” 王荛一愣才想起此事无奈叹息了一声道:“该是已死了吧……” 正文 第862章 障眼法 在王荛看来俞德宸肯定是死掉了。 死了也实属正常连他王荛本也做好死在太原的准备。 当说出一句“该是已死了”他认为自己足够委婉了那声叹息也足可表示哀悼。 “死了?!” 不想李昭成却是上前一步带着不解与震惊喝了一声有些失态。 王荛只好稍做了解释最后道:“我在霍州时听传闻说郝老三似乎死了。也许这便是张弘范停止搜捕我们、赶回太原的因由我承俞道长救命之恩……” “那你没见到我师兄死喽?” 王荛落在孙德彧脸上一时也有些无奈。 除了秦王的兄长这位小孙院长也算得上平时见秦王最多次数的臣下之一了。 都是得罪不起的。 “我虽未亲眼见到却足可推断俞道长必将难逃。” “为何?” 王荛不愿承认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应道:“孤身陷于太原被张九、郝七这两条狗盯上便连我也没把握……连我也无计逃脱何况他还当众行刺郝老三。” 他既确定俞德宸必死透了又看出其与李昭成、孙德彧关系亲近不敢让他们再抱希望而之后更记恨他因此干脆将话说死。 “我没能将他带回来万分惭愧。” 说罢王荛诚挚一拱手向李昭成、孙德彧郑重道了歉。 至于一旁的江荻姐弟就直接被他忽略掉了。 王荛可以向人服软但不是对地位低于他的人…… 李昭成沉默了一会让开道路手微微一抬道:“牧樵兄这一趟辛苦了。” “为王上办事不辛苦。” “请。” 王荛走后四人在道边站了一会都有些低落。 “怎么就放他走了?”江苍扬了扬拳道:“把他打一顿才解气。” “就该把他打一顿胡乱咒我师兄他都没看到师兄出事。”孙德彧话虽这般说但低头却还是自言自语地又小声抱怨道:“都不会当细作每次还非要逞能好了吧……” 江荻站在那一直没说话始终都显得有些平静待听到了孙德彧的抱怨她才道:“当年在庆符县时满县城都在搜他他可还好端端在我面前……木鱼这人就是看起来太木了才让你们都小瞧了他。” 这般说着她竟是还笑了笑道:“放心吧他一定还活着。” ~~ 李昭成回头看去只见江荻的身影十分洒脱在安慰了孙德彧两句之后她径直又去了磨勘院。 显得有些凉薄。 “姐姐怎么这样啊?”江苍嘟囔道“看起来都不担心。” 李昭成道:“她信木鱼肯定还活着……” 话虽这般说李昭成心里忍不住还是对江荻有一点点的失望。 从江南移居关中因为有这几个朋友才让他感到此地不是异乡江荻的态度他虽理解却还是让他觉得她对朋友没那么在意。 之后进了秦王府在大堂上见到李瑕。李昭成忽然明白了江荻的凉薄性格是从哪里来的了。 李瑕这人就像是不需任何情感依托、不需家人朋友哪怕一个人寄身异乡也始终是那副坚韧的样子。 不会难过不会气馁性情凉薄待人疏离遇到任何事都不为所动。 这或许是李瑕强大的原因之一。 李昭成知道自己一辈子都做不到这样他有人情味得多但也软弱得多。甚至只是看到江荻的坚强平静他都觉得不安。 他希望李瑕偶尔也软弱一点。 …… 李瑕刚见过郝天益正拿着根炭笔在地图上标注着什么。又看到李昭成进来头也不抬便吩咐公务。 “来得正好如今已是九月底十月初关中水利便要动工且第一批纸钞已在装箱。万事俱备牵扯的利益也大你们廉访司务必盯紧了。说说情况吧有何困难?” 说完之后李瑕等了一会却没听到李昭成的汇报。 他这才放下手中的笔道:“怎么了?” 李昭成有些犹豫问道:“你能想起以往的事了吗?” 李瑕一开始没听懂略一思忖才知他问的是重生之前的记忆于是摇了摇头。 “那……若我死了你会难过吗?”李昭成又问道。 李瑕不由皱了皱眉。 连他家中妻妾尚且没有这种矫情的问题。 “怎么?患了重病?” “没有就是想问问。若是我死了你还是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嗯。” 李瑕毫不犹豫就点了点头其后看李昭成神情有些失落终究还是又补充了一句道:“但我会努力让你不死。” 虽然只有一句话但李昭成似乎颇受安慰。 李瑕正准备继续问廉访司一事。 却听李昭成又问道:“你觉得俞德宸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活下来吗?” 李瑕没答反而道:“王荛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了?以为太原之事败了就能到处说了是吗?稍遇挫折便破罐破摔我看他这性子还要狠狠敲一敲。” 李昭成感受到李瑕的不悦有些怵忙应道:“他只是……信任我。” 之后他犹豫了一会面对李瑕那道冷峻的目光还是抬起头问道:“能告诉我俞德宸如何了吗?” 李瑕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 他重新看向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有些自嘲地叹息了一声。 “我过问不了那许多细节了。不止是俞德宸而是很多人的性命都已经成了我过问不了的细节……” ~~ 这日傍晚李瑕回到后宅坐在屋中看张文静给儿子换尿布。 聊起今日发生的一切有些他不好对李昭成说的话却都可以与张文静说。 “王荛从太原回来了他做得不错。” 若是王荛亲耳听到李瑕说出这句话来许是会十分诧异。 但这事其实一想也就明白了。 郝天益是李瑕放回太原的那忽必烈只要不是傻子就绝对不可能放任李瑕借助郝天益之手控制太原路的蒙军或山西的走私商路。 换言之王荛这趟北上表面上的任务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一丝成功的可能性。 李瑕实则是借助他为人狂妄好唱高调的特点吸引忽必烈的注意。 而由刘元振、林子、董文用等人在河南暗中活动通过走私与各地世侯尤其是保州张家进一步地暗中联络这才是李瑕真正的目的。 一个很小的例子张弘范若守在保州李瑕就不可能达到目的。 忽必烈麾下将才很多但文武双全、了解中原情况、能安抚又能震慑诸世侯、且还忠心耿耿的不多。史天泽算一个张弘范也算一个。 王荛只要能让所有人相信李瑕正在试图用全力打通山西、从而忽略掉河南实际上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张弘范始终留在山西便是明证。 “你九哥被拖在太原了应该能给我们更多接触保州的机会。” 李瑕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当然太原能变成一团乱摊子把你九哥拖住也因为俞德宸杀了郝天举。” 张文静便问道:“俞德宸是谁?” “军情司派去保护王荛的好手……” 李瑕简单说了几句。 其实杀了郝天举有好处也有坏处。虽然能将太原变成一个烂摊子拖住张弘范;却也会让许多中原人产生李瑕只会刺杀的印象。 但今日与李昭成谈过之后李瑕已并不太在意这点坏处。 “记得当年我们在鹿邑吗?”李瑕忽然问道。 “嗯。”张文静在李瑕边上坐下来挽着他的胳膊温柔地笑了笑道:“我怎么会忘?记一辈子。” “那时我也是个棋子、小人物如今却掌握着他人命运将他们派到北地险境交代他们的任务都是假的、不重要的只要让他们北上一趟哪怕送死也没关系……我怕我成了与当年那些庙堂诸公一样的人。我虽不愿把谁当成‘小人物’或‘棋子’但有时确实是这么做的。” 张文静握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他们不在乎棋子的性命你在乎。有时候有些事情只能那么做会有牺牲派出去的人会死但你在乎……我知道的。” “我就是太冷静了?” “嗯你就是太冷静了。” “想要我改吗?” “不想。”张文静转过头认认真真看着李瑕睫毛似乎要触到他的脸上“这样的你我还是很喜欢还没腻先不改。” 李瑕遂笑笑才要说话榻上的娃儿已然大哭起来仿佛是因父母只顾着说话忽略了他非要引人注意。 张文静抱起孩子轻轻晃着看着那小脸蛋心中难免得意向李瑕问道:“他这么可爱要是我爹能看到一定会很喜欢吧?” 她之所以对此事耿耿于怀因为知道李瑕在守住关中之后已有招揽张柔的资格且已派了人前往保州联络难免对此事的结果有所期待。 李瑕却还只收到了山西方向的情报而保州的具体情况还未回来并不确定是否会让张文静失望。 ~~ 其后几日秦王府中忙着的依旧是纸钞发行、关中水利之事。 但到了九月二十九有自东面来的信使匆匆赶到秦王府。 “报王上钧州急信……” 钧州地处河南并不在李瑕治下。除了走私的铁器外还能有信从钧州来可见军情司的活动又有进展。 信是加密过的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数字李瑕对着破译本一字字填出来看过之后却是微微皱了皱眉心道这次怕是要让张文静失望了。 串联保州的计划并不顺利。 忽必烈竟是以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封官许职要将张柔从保州调往燕京。 更具体的消息还未至董文用只说暂留张府以寻找转机。 但张柔一走张家很难再有一个人有胆量作主、有能力做到且还能瞒过忽必烈的耳目与李瑕暗中串联。 这转机怕是很难有了…… ~~ 于此同时河北真定府。 一大队马车正被拦在哨卡前车队中有人不缓不忙迎向了前方的巡卫随手便赏了一串铜钱。 “保州张家运批定窑瓷往开封。” 巡卫不敢怠慢连忙放开道路。 车队遂再次启程鱼贯通过关卡其中一辆马车上林子掀开车帘向外望了一眼又关上帘子向车内的同伴道:“没查你安心歇着……” 正文 第863章 转机 进入十月随着纸钞发行、兴修关中水利等事宜进展长安各个官署都忙得不可开交。 磨勘院亦是如此便连平日处理公务举重若轻的秦九韶也显得有些不堪重负。 公务如此繁重江荻本就焦头烂额但在十月初九她却不得不换上一身女装随她母亲牟珠往秦王府聚会。 早年在庆符县时江家与李瑕便有一段渊源包括江春认韩巧儿为义女之事使江家与李瑕私下里其实如亲戚般往来。 牟珠自然是尽心竭力维持着这份关系。 她每个月都会找一两次机会来见见王妃、侧王妃聊聊家常、叙叙旧。 江荻平时我行我素往往穿着一身官服往衙署做事牟珠也管不了她但每逢要往秦王府见王妃时江荻若敢推拒是真有可能被牟珠打死的。 总之对于牟珠而言与秦王家眷往来是天大的事…… “母亲是高兴了。这发髻一梳我脸可显得方?” “哪就方了?”牟珠正一门心思看着婢女们手里捧着的几匹布看也不看江荻随口敷衍道:“漂亮得很你常这样扮早可说一户好人家。” 江荻遂也懒得与母亲多说负手而行。 须臾牟珠一巴掌将她的手拍下来。 “有点女儿家的样子。” 进了秦王府走在小道上牟珠又开始嘀嘀咕咕说是前几日见到了吴定的夫人说是吴璞的长子吴宝谦少年丧妻想要续个弦云云。 江荻于是玩笑着回应说不在意给人续弦但因吴泽的妻子很是漂亮她并不想与她当妯娌让旁人作比较。 牟珠大怒骂道:“你喜欢就好管旁人怎说。” “母亲说的是我自喜欢不嫁管旁人怎说。” 牟珠气得便想打死这个女儿算了。 下一刻院子那边有个漂亮丫环跑过喊道:“快快快好多箱子要搬进来怕是那边院子都堆不下。” 很快秦王府便显得忙乱起来。 一口口大红箱子被搬来置在院中。只见胡真、关德这两名总管忙得团团直转。 江荻正好走在廊上转头看去接连见关德打开了几口箱子。 绫罗绸缎、人参鹿茸、珠宝玉器、书籍字画…… 再一看关德打开一幅画卷江荻眼睛一直人已愣在那儿。 “鹤鹿同春图?” 她拉了拉牟珠喃喃道:“母亲那幅是《鹤鹿同春图》吧?” 牟珠没答因为就在不远处侧王妃张文静已端端庄庄站在那正接过一张长长的礼单。 还有禀报声隐隐传来。 “阿郎说嫁妆早便想送的只是之前路途不便干脆连着给小公子的满月礼一块送来……” 旁观到这一切的牟珠、江荻都有些被吓到。 还是高明月先注意到这些遣婢子过来招呼她们进堂。 牟珠又向院子里看了一眼那些红木大箱还没搬完都不知还要搬多久。她不由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 “啧啧这大老远的怎就能运得过来?” 江荻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连忙转身向外堂赶去。 “哎你去哪?” “林司使回来了?我要见林司使……” ~~ 一路赶到秦王府大堂前江荻却被护卫拦了下来称是秦王正在议事不宜相见。 她只好在外面院子里等着。 不一会儿竟是见到元严也来了。 江荻连忙迎上问道:“元姐姐能带我见秦王吗?我有事想问问林司使。” “你别急我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你待我见过秦王再谈可好?” 元严话音才落秦王府大堂内已有一名中年男子出来看装束却是军情司中人。 先是请元严入堂他抬手请江荻到旁边的小厅谈话。 “江郎中请。” “我想见你们林司使有话要问他。” “好但不急司使有要事正在禀报秦王。我却有几句话想先提醒江郎中……今日能进秦王府都是可以信任之人但不论看到什么还请务必保密。否则军情司定严惩不饶。” “我明白。”江荻应道。 “那就好再请江郎中与我说说你知道哪些事。” “好。” 江荻有些害怕但还是开口说起来。 有一部分事情她是在上次李昭成问王荛时听到的。 不久前王荛刚刚被李瑕重惩过一同被惩罚的还有李昭成、孙德彧、江荻、江苍罪在泄露与打听机密。 其实也不是什么机密无非是怕远隔千里的燕京那边知道有世侯与李瑕走私说来当年李璮行事可比李瑕大胆得多。 “我知道俞德宸随王荛北上是为了联络中原世侯建立走私商道。王荛没做成但有人做成了。” “具体在哪里打通商道知道吗?” “不知。”江荻道:“但先是北面张家能够运来大批物件之后秦王议事时请元姐姐。可见这件事是做成了。” “所以你想打探什么?” 江荻道:“我想知道是不是俞德宸留在北面做成了这些?他回来了吗?” “就这些?” “就这些。” “好吧总之……请江郎中务必保密。且在此稍候。” 江荻连忙应下便坐在小厅里等着。 她等了很久才见有人进了厅。 江荻大喜但才站起身却发现来的是吴泽只好连忙行礼。 “不必多礼江郎中想必也是为了关中水利之事来的吧?” 吴泽说着在椅子上坐下打了个哈欠又道:“我亦是为此事来见王上想必磨勘院近来也忙……” “是需筹算审核的太多了仅雇佣劳力一项便千头万绪……” 聊起了公务便有许多可以商谈的。 待到傍晚时分江荻才说完她估算的兴修水利的钱粮消耗。一转头忽感到有人影正立在厅门处。 这人背对着夕阳因此有些看不清脸。 江荻定眼一看看清他的相貌不由一愣。 她揉了揉眼。 眼前这人不是俞德宸却又是谁? “你回来了我便说你能回来。” 俞德宸还未说话已有人匆匆赶到请吴泽往大堂。 吴泽因见俞德宸身上有伤遂施了一礼礼貌地点点头这才往堂上而去。 俞德宸转头看着吴泽的背影有感受到方才那种敬重的目光不由大为满足…… 等再回过头便见江荻笑了笑道:“就知道你能回来。” ~~ “走吧去找找小道士和李大哥。对了……方才你是何时到厅门口的?我与吴参议谈论事务太过认真竟没看到你。” “刚到。” “前些日子王荛回来说你一定遭遇不测了。我却不信果然他没做成的事你做成了。” 俞德宸摇了摇头苦笑道:“并非由我做成的我不过被人救了罢了。” 他平素话不多此时却很想说些什么闷了一会之后却是道:“不过我亦做成了不少事可惜事关机密不能告诉你。” “没关系。”江荻负手笑道:“你能回来就好我不问机密。” 俞德宸保持着修道之人云淡风轻的姿态嘴角不自觉地扬着想了想却还是又吹嘘了一句。 “其实我当刺客当细作都很厉害……” ~~ 李瑕这日也是忙得厉害议事之后转回后院却发现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只好隔着一排排红木箱子与对面的妻妾挥手打了招呼。 只好又从秦王府正门绕出去又旁边的小门再回到后院。 其余事不论他先是与张文静谈起保州张家之事…… “平时没听你详细说过你二哥。” “如何没说过?”张文静道:“我常说啊二哥当年想求娶元姐姐被元姐姐一首诗逼退了‘补天手段暂施张不许纤尘落画堂’如何没说过?” 李瑕道:“除了这事倒未听你说过他别的事。” “其实与二哥不算很熟我们并非同一个生母他年纪也大我许多身子不太好一直在保州老家歇养。” 李瑕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从林子、董文用、俞德宸的描述中推出保州之事大致的脉络。 “这次看来你二哥很有手段啊……” 正文 第864章 拼凑 因张弘基求娶元严不成之事以往听张文静提起这位二哥总容易觉得他有些平庸无能。 以李瑕、张文静这对夫妻的性格每聊起旁人感情之事都认为张弘基与其心心念念着元严不放不如做好自己。 在时人眼里痴情男子总显得软弱更何况张二郎本就是个体弱多病的。 但这只是张文静的印象。 “本就很少见到二哥就是小时候有听人打趣这些旧事你也知道姑娘家就只对这些感兴趣嘛。我哪知道二哥除了喜欢元姐姐之外平时还做什么。” 李瑕道:“今日我倒是问了元严她对张二郎的印象。” 张文静一听便来了兴趣手里的礼单一放推着李瑕在椅子上坐下顺势便坐在他腿上。 “我每次问元姐姐她都是叫我别闹却还从未与我说过她是何想法。” 分明还有许多正事未谈她却已一副要听李瑕说家长里短的样子。 “倒也没什么她说张二郎并非是对她有意当年不过是有媒人牵线不成也就不成……” 张柔与元好问是连襟当年张弘基想求娶元严倒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之所以不成元家只是觉得张弘基的身份太高且还体弱多病容易招祸不是良配。 元严后来嫁了位读书人不曾想夫家死的比张二郎还早。 身逢乱世丧夫对于女子而言称得上命途多舛她素来不愿提及这些往事也就是李瑕相问了她才不情不愿地细说一番。 但并不认为当时张二郎有非她不娶的念头。 至于后来张文静所言的“二哥心心念念”看在元严眼里不过是出于两家之间的交情帮衬些。 当李瑕转述到这里张文静不由反驳道:“哪就是因为家里的交情?当年元姐姐的夫家殁后回到了秀容娘家在白鹤观出家二哥还追到白鹤观呢。” “元严说她当时拜玉清真人为师玉清真人又是披云真人宋德方的弟子。张二郎早年曾随宋德方修道后来宋德方逝世他前往三清观吊唁回程时受玉清真人之邀小住于白鹤观养病。” “借口。”张文静道:“我小时候在家中还看到二哥留着元姐姐的画像呢说是凑巧才到白鹤观你信吗?” “我知道张二郎确实喜欢元严故意找的借口去看她。”李瑕道:“但喜欢归喜欢应该没影响他的判断你看他求娶被拒绝之后也便算了没到不管不顾的地步。之后虽也有挂念却未曾死缠烂打发乎情、止乎礼。可见他有主见……” 张文静觉得好笑问道:“怎么忽然这般关心起他们这些过往了?” “我在想你二哥为何要倒向我们?” “元姐姐在我们这边他当然更希望张家归附过来了啊。” “或有一小部分理由是因为元严但必然不是全部。”李瑕道:“若他真这般感情用事反而会很危险。” “说明二哥看得明白你才是最值得辅佐的。” “你就这般相信我?” “嗯我信自己的眼光。”张文静毫不犹豫道“二哥这次的选择可见他也是个有眼光的。” 李瑕笑了笑道:“好吧我对他已有大概印象了。” …… 这次保州来的消息有些突兀张柔被调往燕京其二子张弘基却留在保州负责暗中与李瑕串联。 如此结果也出乎了李瑕的预料。 他也需要通过一个个消息拼凑出千里之外的保州发生了什么事情拼凑出张弘基这个人的面貌决定对方是否值得信任。 向张文静了解了张弘基与元严之间的往事李瑕又开始根据俞德宸讲述的经历来继续拼凑。 “记得上次我说过的俞德宸吗?他为张二郎所救这次也随商队一起回来了。” “怎么会?” “方才说张二郎早年曾追随宋德方修道后来也曾在秀容白鹤观长住过一段时间。” “嗯我大哥早夭二哥从小体弱那时父亲长年在外征战遂将他寄养在披云真人门下一段时日。” 李瑕道:“宋德方逝世后太原三清观由他弟子秦志安主持与张二郎是旧识而三清观往北不到百里则是白鹤观观内有几个是你二哥安排的人。” “我二哥安排人在白鹤观?”张文静想了想道:“明白了他留在那保护元姐姐的只是后来遗山先生在获鹿逝世元姐姐赶到获鹿之后再未回去二哥的人却留在了白鹤观。” “据俞德宸所说他在太原城门处刺杀了郝天举其后抢下郝天举的马车冲出太原城。当时秦志安正在马车上因此三清观弟子不让蒙军放箭俞德宸向东逃了十余里追兵赶至秦志安却为他驾车引开追兵让他往三清观寻一位叫云归子的道人。” 秦志安引开追兵不难也许马车被追停之后还会划自己一刀称刺客向某处逃了。 但李瑕不确定这个老道士这般做能不能躲得过张弘范的追查。 这件事他却已是未知。 李瑕继续道:“俞德宸到了三清观之后找到那云归子云归子与你二哥是好友因此在太原境内有些门路。” 张文静问道:“但此时二哥应该没有得到消息并能告诉好友要出手相助吧?” “毛居节留了人在太原听说了城门刺杀之事后便到三清观找云归子打听。” “五舅?” 李瑕道:“据郝天益所言他出奔之前曾与毛居节见过一面毛居节向他仔细打听了我的所做所为。” “可见父亲是在考量要不要来辅佐你才派五舅过去。”张文静连忙问道:“那当时郝天益可有说你英明神武?若没有可得重惩他一顿。” “郝天益不必多说他弃家来投我已用行动表明了他认为我值得投效。” 张文静很得意双手环着李瑕的脖子道:“那五舅一定也知道你是盖世英雄。” “不知在他眼里我是不是盖世英雄但他确实是想与我搭上线因此派人偷了金虎符助郝天益离开。且留了人在太原俞德宸说这人个子小小的贼眉鼠眼。一报名字却是我的一名老相识。” “你的老相识?” “白毛鼠白茂。” “不认识。” “记得你当年写的那首词吗?你五哥偷了就是让白茂拿给我的。” “真讨厌。” 李瑕继续道:“你五舅与你二哥显然有默契但具体是如何俞德宸也不知只知云归子与白茂商议之后将他带往白鹤观暂避。之后保州的命令到了又把俞德宸送出了山西接到保州。” “有些凑巧吧?”张文静道“这道士运气不错。” “毕竟是我们拼凑的情况。说巧也巧说是你五舅与二哥有示意要救我的人也说得通。”李瑕道:“他们本不必冒险之所以如此做既是在向我示好也可能是俞德宸乔装打扮、刺杀郝天举的过程中显出的能耐让他们觉得值得一救。” 从这件事上看张弘基更倾向于李瑕的态度十分明确甚至可以说是很坚决。 这是李瑕完全没想到的毕竟他从未与张弘基打过交道虽说他是张弘基的妹夫可张文静却也与这位二哥不算太熟悉。 意外但确实是好事。 “而俞德宸到了保州之后很快便见到了林子、董文用他们正在张家老宅与你父亲商谈。当时你父亲已得到了忽必烈的诏谕马上要动身往燕京遂让你二哥准备了给你的嫁妆……” 提到张柔张文静有些遗憾。 虽说这次张柔就算没有被召到燕京也不可能马上举旗从结果上而言无非还是走私而已。 但还是让她觉得距离上远了。 她不由问道:“那往后你若是出兵北伐二哥有无能力与决心响应你?而到时父亲也不在保州是否会有危险?” 李瑕轻轻拍着她的背道:“你想得远了眼下还未到需要考虑这些的时候。只说你二哥能与我们走私已能起到许多重要作用。既能助我往河南渗透获取很多的情报又能缓缓以利益拉拢河南世侯来日北伐我们的兵马对中原不是两眼一抹黑甚至能有一支奇兵悄然直抵保州……” ~~ 若说保州之事的意义李瑕能与张文静说的也只有大概。 事实上还有更多的情报他还要慢慢地核实、消化想出应对。 比如张弘基亦给了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之争最新的情报须把郝天益带回的情报与林子得到的相比照分析出忽必烈的兵力布署。 再如忽必烈或有可能设立一个间谍机构的消息在燕京尚未传开长安这边却已经先知道了。 这日林子回到长安见过李瑕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回军情司大衙召集心腹议事。 “我们军情司要有对手了北面马上会有一个用于防范并针对我们的衙门。” 林子的语气冷冽眼神却带着傲气。 “蒙古人也妄想在谍探之事上与我们争锋却忘了王上是谁、我是谁、你们是谁。不知他们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过家家……” 军情司与军中的气氛不同没人大大咧咧地应话听着林子说着这些暗探们都是时不时冷笑一下显得十分阴鸷。 “使司既如此不如派些人过去给蒙虏当这谍探衙门的元老罢了我愿第一个往……” 正文 第865章 怀疑 酒楼雅间。 “叮啷”几声响五只酒杯碰在一起。 “这一杯贺木鱼平安归来。” 几人纷纷开怀大笑举杯共饮。 “近日太忙过阵子我再下厨做一桌好菜为木鱼庆贺。”李昭成很高兴又倒了一杯酒道:“晚间还有公务不能多喝。但木鱼你须让我们一人敬一杯。” “我能多喝。”江苍道:“我可以多敬几杯。” 话音未落他头上便挨了江荻一下。 “你想得美喝醉了不想读书是吧?” 江苍只好捂着头偷偷端着酒杯又抿了一口。 李昭成则是向俞德宸道:“你进了军情司立功归来又负伤在身不如调到舆情司如何?” 孙德彧连忙点头。 “对对对李大哥所言甚是舆情司比军情司还是要安稳得多。师兄你听李大哥的比较好。” “不论木鱼答不答应小道士你休要每次便替他做了主。”江荻拿着杯子一指孙德彧的鼻子道:“他是师兄你是师弟偏你总要左右他才显得他木讷。” “咦我师兄分明是从小就木讷扮成女子娴静清雅岂是因为我?” “因你这小道士太过伶牙俐齿衬得他更木讷。” “平时叫人孙院长正经有建议却又成了小道士那你觉得师兄去舆情司不好吗?” “我也觉得好。”江荻道:“但木鱼自己决定。” 俞德宸还一句话没说这边三人却已没完没了说了许多。 之后便是连江苍也就此议论起来。 “你们听我说听我说。如今长安最大的事不正是发行纸钞、兴修水利吗?我姐每日忙着筹算用度李大哥忙着清算贪墨俞道士若是进了舆情司正好互相配合、共为秦王出力。” “那我呢?”孙德彧问道。 “孙院长造火药时贪墨用度正好由我姐查出不对报与李大哥由俞道士捉起来。” 孙德彧无奈地白了江苍一眼。 忽然雅间的门却被人推开。 “哈哈哈麻烦各位莫要挖我军情司的墙角如今好手可不易寻了。” 江苍转头一看见来的竟是林子不由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又手揣着杯子不敢说话。 俞德宸则连忙拱手道:“司使。” 林子则先是向李昭成行了一礼。 本来是几个朋友小聚因他这么一来便有了官职高低之分气氛马上就不同。直到李昭成说“私下小聚都不要多礼”几人方才又轻松了些。 孙德彧最会活络气氛道:“林司使好厉害我们才要挖人马上就赶到了。” 林子道:“诸位现在知晓军情司的厉害了往后说话做事可得小心点。” “哇。” 江苍轻呼一声。 林子笑了笑却是道:“哈哈我说笑的特意来敬俞道士一杯。” 他忽然闯进雅间却真就没别的事蹭了一杯酒喝了之后也就告辞了临走前倒是还赞扬了俞德宸几句。 “你别听他们的去什么舆情司那是养老的地方。你在谍探之事上很有天赋颇有秦王当年风采。” 俞德宸听到这句评价愣了愣转头向江荻看去。 江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这一趟北上果然很厉害。” 孙德彧却不在乎他师兄厉不厉害转头看着门外嘴里喃喃道:“好奇怪怎么就突然跑进来举杯喝了杯酒……” ~~ 夜色中林子走出酒楼抬头又向雅间看去眼神中有些疑惑。 他心里显然有不解一时却没找到答案只好摇了摇头走开。 次日林子才刚起来便听人匆匆上前禀报道:“司使秦王要见你。” 林子并不意外早早便赶向秦王府。 这次李瑕却是在前衙的一处观景台上。 他刚锻炼完身上还隐隐有些热气泛起。 “王上。” “你派人监视俞德宸?”李瑕捧着杯牛奶喝着漫不经心地问道。 林子应道:“是我觉得他从太原出逃的经历太过离奇。” “所以呢?” 林子道:“昨日董先生与王上禀报过张弘基所言张弘基曾说若他与我们走私之事将要被忽必烈察觉他会说他其实忠于忽必烈这么做是为了借机向关中安插细作。” “预先考虑好各种应对应该的。不是吗?” “我是在想万一张弘基真是忠于忽必烈……” 林子说到这里停了停偷眼看李瑕的反应。 李瑕却没什么反应捧着热牛奶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林子只好继续道:“北面那些人也不蠢刘秉忠既决定要劝忽必烈设立情报衙门必然要往关中安插细作。但如何安插?借着我们联络张家之时让张弘基明明白白地把细作送进关中这一手岂不高明?” “你看不透张弘基?” “看不透。”林子道:“能看得出张柔有倾向于王上之意但张柔、张弘略都被调往燕京。而张弘基此人表面柔和态度坚决却总让人觉得有城府。” “继续说。” “如果俞德宸在太原已落入张弘范之手并且叛投了。张弘范与张弘基兄弟再与刘秉忠定下这个‘将计就计’之策把俞德宸与更多的细作派入关中。而我们还在得意于先得到北面的情报……那我这些年掌控军情司便是毫无长进愧对王上。” 这些李瑕显然也是考虑过了因此他昨夜一直在与张文静聊张弘基这个人。 他想了想道:“这些是张弘基主动告诉你的他若不告诉你你想得到吗?” “也许没有这么快想到。” 李瑕沉吟着道:“暂时而言可能性有很多。有没有可能张二郎可以不急着做决定总之他打通走私商路与两边都能应付?” 林子道:“那他就随时可能倒戈故而我觉得查清楚为宜。因此从俞德宸身上查他从太原逃脱的经历太幸运了……” “他不应该能做到所以他可疑?” 李瑕忽然打断了林子的话这般问了一句。 林子愣了愣。 李瑕把手里的碗放在桌上显得有些认真起来又问道:“记得我们从开封回到临安之时吗?满朝诸公也是这么看我们的我们逃脱回来有太多侥幸创造了太多奇迹。所以难以相信不信怀疑。郝天益也是这样被忽必烈逼到长安来的。” “王上我……我……没有想要迫害俞德宸只是……” “我信他。”李瑕道:“我不了解他但李昭成、江荻、孙德彧我很了解他们不会看错人。” “是这就撤下监视俞德宸的人。”林子道“那张弘基……” “怕什么?”李瑕道:“军情司设立多年还怕北面渗透吗?在制度上想办法防范而不必轻易怀疑谁与其疑神疑鬼不如变得更强大。” 话到这里他沉吟着又总结了一句。 “破除怀疑最好的办法是自信。” “自信?” 李瑕道:“我自信我比忽必烈值得追随。” 正文 第866章 暧昧 虽是清晨从观景台上望去已能看到许多官吏走向公房。 甚至还看到陆秀夫正捧着一沓公文往王府大堂而去也许是初任廉访司便查到了许多贪官。 林子见此一幕犹豫片刻还是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俞德宸毕竟是刺杀过王上一次。万一他真的倒戈了再刺杀王上?” “那就规范秦王府以及长安城的防卫或者去核对他所说的细节。别鬼鬼祟祟的你盯着他哪怕一年半载没找到证据你也不会释疑反而容易让他感到被猜忌、也让旁人不安。” 俞德宸回来得太幸运林子有所怀疑很正常但谨慎与猜忌之间的度如何把握? 这个问题李瑕思考着该如何与林子说清楚。 “怎么说呢这种事便像是追求女孩子不自信的男人会不停逼问、要求立刻确认关系但成熟自信的男人懂得享受暧昧。” “这……” 林子听不懂且认为追求女子就是该让媒婆去确定清楚。 李瑕道:“就好比当年张五郎只想在我与忽必烈之间观望但因为忽必烈的猜忌反而逼得他到汉中来投奔我。而张五郎一反忽必烈对张家更为猜忌迫不及待逼他们表明立场。 这就好比一个财大气粗的强盗带着刀站在一群女子面前要求她们说喜欢他。其中张弘范看上了他的家财愿嫁给他得了最好的位置。但别人只会感到害怕恐惧想要逃开这也是为何近年来张家渐渐愿意与我接触。” 林子听懂了一些问道:“那我们对待张弘基应该像对待这个强盗的小妾?应该安抚她而非逼她表态?” “大概是这个意思。俞德宸也好张弘基也罢。我们不必总是去追问‘你有没有忠于秦王’忠诚不是问出来的不是调查、监视出来的。忠诚有两种一是信仰二是立场。这世上的忠诚大部分都是立场。” “有张侧王妃的关系在想必张家的立场该是站在王上这边。” “哪有这般简单?”李瑕道:“那我若去一趟开平、和林把蒙古公主娶个遍岂不是忽必烈、阿里不哥也得投靠我?” “这……” “我举个例子。” 说到这个话题李瑕倒是也想起一人道:“比如张弘范他的立场便只能与我为敌不死不休。” “为何?” “不能只看张九郎的想法得先看忽必烈……现在你是忽必烈你发现张柔的女儿嫁给李瑕了李瑕一天天变的强大你该怎么办?信不信任张柔?对不对付张柔?如何对付?” “我……我不知道。” “那接下来若是整个张家都倾向于投奔李瑕连一个忠诚于你的人都没有了怎么办?” 林子亳不犹豫道:“那必须灭了张家。” “你会损失很大李瑕却毫无损失。” “总也好过让张家投奔李瑕让李瑕……不是让王上实力增长。” “没事你就把自己当成是忽必烈。” “是。” “那如果张家还有一个出色的子弟绝对地、明确地向你表达忠诚。你怎么做?还灭张家吗?” 林子道:“那就没必要鱼死网破了只要他是真的忠心于我便利用他控制张家。” “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啊。”李瑕道“我不能发兵河北张家也做不到占据河北侵占河南那就必须有人旗帜鲜明忠于忽必烈。” 林子想了想问道:“若是如此往后张弘范也有投效王上的可能?” “没有。” 李瑕不加思索马上便摇了摇头。 “一开始只是做选择之后利益会把立场越推越对立。张家的利益既分为两端张家人必然会分化。一边是与张家有姻亲的李瑕正在越来越强大;一边是旧有的蒙元势力依旧强大且还能决定张家存亡。 张九郎之所以对忽必烈忠心耿耿因为顺天路总管之位必然要吸引张家最出色的子弟;张五郎早晚会来投奔我因为一旦我事成他便是皇亲国戚而他必然当不了顺天路总管。 我不可能让整个张家投靠我忽必烈也拦不住张家有人倾向于我。这种分裂是注定的谁都阻止不了。” …… 在汉中时张弘范不肯出来相见李瑕便知道再也别再招揽这个人。 在李瑕有实力打到河北之前张弘范根本也没得选也没必要投效李瑕忽必烈更重用他、更信任他、给的也更多。 而在李瑕有实力打败忽必烈之时也就不需要他了。 因为那时要做的该是削张家兵权。 到时张家不管剩下多少权力也不可能分到张弘范头上。好比开赌之前下了注没有开盘了之后还两头通吃的道理。 如果最后李瑕败了忽必烈不可能给最早叛逃的张五郎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甚至有可能是张九郎出手清理门户。 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 最先站出来表态的人能占最大的利益但同时也冒最大的风险。 总而言之李瑕充分理解张弘范的立场也做好杀他或被杀的准备。乱世之中这都不算什么。 “说回张弘基。既然已有了张五郎、张九郎站出来担风险张家其余人便不必太卖命最好的态度便是表面忠于忽必烈但尽力不得罪我这是立场。我不信张弘基会如你所言策反俞德宸来刺杀我或刺探情报这种反应太过激烈不符合张家的利益……” ~~ 保州城西有条河名“一亩泉河”从西向东流过保州城。 当年张柔重筑保州城引一亩泉河入城既作防御又给城中提供清流水源。 小河潺潺河边建了许多水车用于灌溉农田在秋日里构成了一副安宁祥和的景象。 张弘范沿河策马而行看着这般风景原想赋词一首脑海中却无端泛起一句“小桥流水人家”因为一句词不免又想到李瑕。 他摇头苦笑拉住缰绳眺着远处。 很早以前张五郎也曾带着他们这几个小的兄弟姐妹来附近踏青有次问及大姐儿往后想找怎样的夫婿当时只六七岁的大姐儿说“要能帮家里做事哦让父亲不那么累”。 那时候多懂事。 总之是每次回到保州有太多大大小小的往事会想起来家乡大概便是如此…… 一路行到城外张弘范却不急着进城而是先到了城外的一处庄园。 那是一名张氏族中长辈的庄园张弘范需唤对方“七叔公”这七叔公见他回来很是高兴忙不迭安排果脯茶点。 坐在院中石桌前看着美婢煮水泡茶正好寒暄完便闻到了茶香四溢。 “好茶啊。” 张弘范捧着茶杯嗅了嗅闭目品味了一会问道:“这品种……龙园胜雪?” “九郎好眼界。其实我哪懂品茶啊灌进去都是一个味购些绝品新茶招待客人方显得出实力不教人小瞧了张家不是哈哈哈哈。” “龙团一斤值黄金二两但黄金易得而茶不易得。”张弘范问道:“该是从宋国福建路来的吧?” 张七叔公身上既有河北庄稼汉的草莽之气又有豪门权贵的奢豪气闻言哈哈大笑道:“那当然不然还是种出来的不成?有黄金二两却无门路买不到这茶。” 张弘范亦笑了笑又问道:“不知七叔公是何门路?” “当然是与往年一样不是从亳州来便是从益都来还能从何处来?” “亳州如今不由张家镇守而益都李璮也已被平定了这商路竟还没断?” 正文 第867章 将计就计 张弘范既问了他这七叔公便爽快答道:“商路倒是断过一年那阵子想找几匹缂丝送王孙公主也难找给你婶子急坏了。这不前段时间还是二郎找到门路从亳州又运了批南货过来。” “亳州?二哥有这本事?” “有甚难的?与那阿里海牙打好交道不就好了。” 张弘范笑道:“七叔公还知道阿里海牙?” “哈哈哈偶尔也关心些天下大事。” 张弘范捧着那价比黄金的茶水喝了随意攀谈着问道:“二哥终于肯从莲花山下来了?” “这不是陛下又给你爹加官了吗?又得去燕京建城了六郎也不在。” 这位张七叔公说到这里倾过身压低了声音又道:“九郎听说如今天下各处军民分管了。但我们张家可不一样陛下既能许你管军不如让二郎管民如此勉强还能接受……陛下不是信任你吗?” 张弘范点了点头道:“七叔公放心我有分寸。” 去年张柔致仕本请求让张弘略继任顺天路军民总管。忽必烈偏升了张弘略的官把顺天路军民总管之职交给张弘范。 至此张家的兵权名义上已在张弘范手里。 之后忽必烈征调张弘范攻打关中顺天路的民事还是由张柔管理。军、民之权已有渐渐分开的趋势。 这次张柔被起复至燕京顺天路的民事又将换一个人来管这个人选必还是张家子弟。 在城外这处庄园坐了一会当张弘范准备离开时却听到通传说是张二郎来了。 …… 兄弟二人走在一亩泉河边张弘范转头看去只见张弘基脸色苍白身形瘦削背有些弯看起来十分疲惫。 如今他已比张弘基高大得多了。 “多年未见二哥不知二哥病可有好些?” “我这病好不了了无非是慢慢调养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张弘基说着摆手示意莫在这话题上多说反过来问道:“回来了怎不先入城反跑到七叔公这里?” “尝尝七叔公从南边购来的龙团茶……对了这茶听说是二哥从南边走私来的?” 张弘基缓缓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下来道:“我也不瞒你你若想查早晚能查到。这次我们不是从两淮走私而是陕西。” “为何?” “价格好。” “哈?” “与陕西走私他们价格确实好一匹松江缂丝能比两淮来的便宜近半。” 张弘基说着随口又说起些无关要紧之事。 “缂丝这东西百余年前以河北定州所制最佳所谓‘北有定州南有松江’可宋金之战后这百年民不聊生哪还有这样的好工艺。如今只能靠从松江走私来了。” 张弘范道:“攻下宋国河山一统便也不用走私了。” “是啊。” “二哥既是与陕西那边贸易只怕给的不只是黄金白银吧?” “嗯还有马匹、牛羊、煤炭、皮革、药材……” “这是资敌的重罪。” “可他们给的价高。” 张弘范像是好气又像是好笑道:“二哥与我说笑不成?所以连你也想倒向李瑕吗?” “我明白我们身处中原腹地你必须坚决地效忠于大汗才能让张家存续下去。” 张弘范没想到张二郎会吐出这样一句话不由愣了愣。 “二哥竟还知道这道理?” 张弘基叹息道:“我懂你根本没有选择。陛下不会一直隐忍世侯两面摇摆真触怒了他如今便发兵灭了张家。我们不比李璮他至少与宋国接壤眼下李瑕也无力出兵支援。一直以来是你在稳着张家。” 张弘范听了沉默了片刻搬了块石头在张弘基身边坐下道:“整个家里也只有二哥懂了。” “是我确实理解你的立场。” “那为何还窜联李瑕?” “说了价格合适。” 张弘范抿了抿嘴看向张弘基目光灼灼。 “好吧。”张弘基从怀里掏出几封书信递了过去道:“自己看吧。” “聪书记?” 待张弘范看到这信竟是刘秉忠所书恍然大悟。 张弘基道:“李瑕每每遣细作入境聪书记欲劝陛下亦设间谍应对。关于此举父亲最在乎的是能使我汉人地位提高遂决意全力支持……” 张弘范已看完第一封刘秉忠邀张柔北上的信件很快翻开第二封。 第二封却是一分草稿是张弘基代张柔手书的回信果然字字句句关心的都是汉人在大元的地位。 其后便是潜间谍入关中的计划。 这倒是有些出乎张弘范的意料。 “竟是为了刺探关中?” “不信?” “不是不信是惊喜。”张弘范问道:“二哥素来不喜俗事常年在莲花山休养这次却为了布置细作下山来?” “父亲不在家里总该有人守着。”张弘基叹息道“因大姐儿与李瑕私奔陛下一直怀疑父亲我们身为人子也只能立下功劳助父亲释疑了。” “派人混入长安刺杀李瑕万一伤及大姐儿又如何是好?” “否则如何?便因大姐儿嫁了李瑕我们全家便投降不成?这世道还让人顾得了一点亲缘吗?无非是以保全家族为重。” “二哥不像是这样的人。” “当然不是无可奈何罢了。” 兄弟二人沉默了一会张弘范似无意般又问道:“对了听闻当年二哥曾求娶过元家二姐儿?” “嗯。” 张弘基闷声应了一声。 “可还想着她?” “只因我曾经倾慕于她而她又身处长安我便要因此决定暗中投靠李瑕?” “是我失言了不该如此小瞧二哥。” 张弘基道:“为了保全家族你可以死、我可以死其余的我早已不多想。” “言重了。”张弘范问道:“但这次派人过去能否取得李瑕的信任?” “才刚刚将细作送至关中不急看看他们能不能探得紧要情报便知。” 张弘基说着缓缓站起身又道:“走吧今日出城来便是为了告诉你不必再城外查探了直接问我。家里还有人懂你并支持你。” “多谢二哥了。” “我知你或许还不信我不信我无妨却该信聪书记。” ~~ 燕京。 城内城外都是一片繁忙。 城内是在准备着改国号的大朝会城外依旧在进行新城的勘测与规划。 行工部事的张柔已在路上张家的书信却有几封不是送到张柔府上而是递到了刘秉忠手上。 “不出所料张二郎现已练出一批细作派往关中。” “他瞒过李瑕了?” “李瑕也许会怀疑他是否真心归附。”刘秉忠沉吟道:“但到最后该还是会选择相信张二郎。” “何以确定?”史天泽问道。 “张二郎为人看似多情、深情擅于取得旁人信任但其人极有主见。”刘秉忠随手递过一封情报道:“这便是他探出的第一封情报了史公看看吧。” “还是聪书记运筹帷幄啊。”史天泽感慨着接过情报看了看皱眉道:“钧州有人暗中走私铁器?我才离开河南多久一群混账!” “往好处想可见张二郎已取得他们信任。” “也好。”史天泽想了想道:“眼下该是不急着动手处置。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在每次他们走私时安排细作进入潼关……” 这是将计就计一时间史天泽已想到好几种利用走私攻取潼关的办法。 “若如此等陛下抽出手来再攻关中便顺利得多了。”刘秉忠道:“张二郎有此作为或可让陛下明白设立间谍衙门的好处。” “此事可成?” “该是要成了且甫一设立即取得了成果……” 正文 第868章 大哉乾元 时近傍晚会同馆中的光线暗下来。 刘秉忠身前的桉上铺着的是一副巨大的规划图他一边谈论一边还提笔在图纸上画了屋舍庙宇。 刘秉忠道:“若依陛下本心其实并不太愿使专人行这等刺探、监视之事好在如今终于有了进展陛下回复有意让怯薛军中的失宝赤卫负责应对李瑕之军情司。” “失宝赤?”史天泽反问了一句对此结果并不满意“若须往关中遣派间谍失宝赤那些蒙人做不了。” 在蒙古语中“赤”指的是“人”的意思比如探马赤军中的“探马赤”指的便是负责探马的人达鲁花赤指的是负责镇抚的人博尔赤指的是奉上饮食的人。 失宝赤则是怯薛军中负责管理鹰隼的人。 听起来只是养鸟但一个怯薛军的千户抵得上普通军中万户。 此时史天泽问话担忧的是忽必烈不愿将权力交给汉人真让那些养鹰的蒙古人负责那也就白办了。 “蒙人当然做不了。”刘秉忠缓缓道“故而请史公举荐人选任职失宝赤卫。” 史天泽眉毛一挑心中早有计较。 “以张易为主以史楫辅之可否?” 张易乃是刘秉忠至交同被时人誉为“紫金山五杰”其人有足够的本事主持此事; 而史楫官任真定军民总管。 今史天泽已上书曰“军民之官不宜同在一门分军民之权请自臣家始”要史楫解印绶归只任真定管军总管忽必烈为表示对史家的优容一直未同意。 如此一来让史楫到失宝赤卫任万户由史楫之子接任真定管军总管既可消除一部分忽必烈对史家兵权的猜忌又能争得一个前途无量的位置…… 失宝赤卫有宿卫亲军之名实为天子爪牙耳目。 这个人选提出之后史天泽注视着刘秉忠只见对方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眼神里泛起些许光亮有些佛性。 刘秉忠以前是个和尚却娶了妻子、治国平天下如今还操持起间谍之事。 像是过了很久其实又只有一瞬间他缓缓点了点头。 这个情报机构的主要人选便这般定了下来张易代表的是能力与忠诚而史楫代表的是史家的全力支持…… 就着此事又谈了一会刘秉忠倒是又想到一桩小事道:“既是由汉人主导‘失宝赤卫’之名终究是不妥。” 他放下了手中的工笔从一旁拿起毛笔与纸写下“察事亲军都指挥使司”几字递给史天泽。 “史公以为如何?” “作为正式官职名妥贴平时称呼却是太长了。” 史天泽对这个由他与刘秉忠一手推动才设立的情报衙门颇有感情认真想了想终于想出一个名字。 “失宝赤卫鹰房译过来不如就叫……控鹰卫?” “控鹰卫?” 刘秉忠念叨着喃喃道:“只盼能防住李瑕那无孔不入的军情司。” “水来土掩垒好了土台不惧他放水过来。” 两人眼中微带着些笑意心知一旦这察事亲军都指挥使司设立往后忽必烈会更倚重他们这些汉臣。 终究又让大蒙古国向汉制推进了一步。 …… 这日的燕京与平时更多的不同在会同馆议事时隐隐地总能听到一些远处的呼喊声。 当控鹰卫之事商定好刘秉忠才拉了拉桉边的绳索因他们先前秘议不让人打扰此时这一拉绳牵外面的守卫才肯放人进来。 马上有官员匆匆赶进来通报事宜满脸都是焦急之色。而这焦急之中又带着难言的欢喜与激动。 “史丞相、聪书记大事大事……” 史天泽、刘秉忠不自觉站了起来。 “哈拉和林消息我方王师未至阿里不哥弃城而走了!御驾已由开平动身回燕京……” 纵使史天泽、刘秉忠平素为人沉稳闻言也是大喜过望。 两人对视一眼已猜到阿里不哥为何放弃哈拉和林。 这半年来忽必烈一方面督促移相哥攻打阿里不哥一方面遣大军北上支援移相哥同时坐镇开平做御驾亲征的准备。 但另一方面金莲川幕府也在助忽必烈联络汗廷诸王怂勇阿鲁忽背叛阿里不哥。 如今看来该是计成了。 至蒙哥汗驾崩以来第一年北归称帝第二年陇西之战第三年昔木土脑儿之战第四年平定李璮第五年攻打李瑕之后回师漠北已经历五年有余。 而今已是十月下旬汗位之争必然还要迈入第六年但终于是进入了最后的决战阶段……是阿里不哥先与阿鲁忽决战再与忽必烈决战。 这场汗位之争一点都不惊心动魄。 它是一群强盗的子孙在分家财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在骂骂咧咧比的是谁能争取到更多黄金家族子孙的支持。 真正的决战只有那一场两场多数时候不过是黄金家族诸王各自征发牧民与百姓、征集钱财与粮食之后比一比谁的实力更强。 从一开始阿里不哥就是必败的。 他并非没有机会。 可当李瑕早早递出消息他还傲慢地等在哈拉和林等着忽必烈前去向他服输; 当移相哥让出哈拉和林他还是傲慢地等在哈拉和林等着阿鲁忽征集了兵马钱粮后拱手送给他; 永远只会傲慢地等懦弱地逃害怕强敌却喜欢疯狂压榨治下之臣民。 把汉人当作两只脚的羊不屑于汉人的帮助。固执于蒙古旧制只知道以马蹄践踏四方妄图以屠城、抢掠征服天下? 成吉思汗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中原早已不是腐朽金王朝治下蒙古军队捡便宜的日子到头了。 刘秉忠知道这是汉制的胜利。 是他十余年前便告诉忽必烈“以马上取天下不可以马上治天下”的政治主张的实现。 他转头看向桉上的图纸想像着一座恢宏的大都城拔地而起他看向馆外那原属于金王朝的残破宫城看向天边那一抹残阳像是日薄西山的蒙古旧制。 “这该是大元对蒙古旧制之胜若能先改国号再北征……” 这个“大元”的国号其实就是刘秉忠起的。 如今忽必烈虽答应了改国号并一直在做准备但一日未诏告天下便多一日让人心中不安。 不久前刘秉忠刚刚把郝天益叛逃之事禀奏给忽必烈诉说的就是这种不安。 才想到这里便看到一道人影自馆外向这边匆匆赶来。 “史丞相、聪书记……” 王鄂是金末的状元开封破城时为张柔所救如今是翰林学士承旨负责拟圣旨。 他今年已有七十三岁了边呼喊边跑气喘吁吁动作僵硬的样子看着便让人既担心又心急。 而在他身后追赶的则是女真大儒徒单公履。 史天泽、刘秉忠连忙迎上。 “状元公慢些何事如此急切?” “陛下已动身回燕京……” “我们知道知道。状元公莫急慢些说。” 王鄂喘得说不出话来忙抬手招呼身后的徒单公履让他快把消息告诉史天泽与刘秉忠。 徒单公履方才上前道:“方才得到陛下品谕要我等拟旨准备下召改国号……” “真的?!” 便是素来沉稳行事不露声色的史天泽也难以自持地泛起惊喜之色来。 史天泽甚至因为这两年的南阳之战、韩城之战没能尽全力而有些羞愧。 刘秉忠一个激灵已是欣喜若狂。 回想起王文统之死他本以为陛下会开始猜忌汉臣当时却没想到近年间这些汉制会来得这般快。 这些年总有遗民说助蒙古人行汉法之事行不通但现在他们用事实证明了这条路没错。 蒙古崛起于沙漠五十年而将定天下终将在他们这些人手里蜕化为正统汉家王朝。 “真的待陛下还于燕京便下诏改国号……” ~~ 中统四年十一月。 鼓乐声在燕京城荡开有人在高声宣读着诏书。 “诞膺景命奄四海以宅尊;必有美名绍百王而纪统。肇从隆古匪独我家……” 诏文出自于徒单公履之手。 徒单公履是女真人却能为不懂汉语的忽必烈写出这等锦绣文章。 因为天下就是需要这样的诗书文章。 “我太祖圣武皇帝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图四震天声大恢土宇舆图之广历古所无……” 随着这诏书继续往下念着站在群臣中的张易听着听着已是双目微湿。 张易如今官任燕京行省参政他已得到消息在今日定下国号之后他将改任为察事亲军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也叫控鹰卫指挥使。 这是大蒙古国从未有过的官职为了应付李瑕而特设的。 他会是大元正式建国之后第一个加官之人。 接着只听那诏书已念到了下一句。 “可建国号曰大元盖取《易经》‘乾元’之义……” 至此他们脚下这片土地正式更名为了大元。 “嘉与敷天共隆大号!” “嘉与敷天共隆大号……” 大典很隆重。 更隆重的是金亡三十年间无数中原人的期待终于在这一日得到了回应。 对于他们而言大元皇帝陛下的君恩深重唯有以死相报了。 …… 短短几日之后张易一边还在组建控鹰卫一边已挑选了十二名精干校尉分别带人南下。 大元初立中原亦有了新的气象;控鹰卫初立正是立功之际。 人心振奋北平阿里不哥、西定李瑕像是指日可待…… 正文 第869章 不符 长安。 秦王府大堂上一份重要情报刚刚被展开。 “忽必烈已改国号;阿里不哥放弃哈拉和林转攻阿鲁忽……” 李瑕听了把地图上哈拉和林处摆着的兵棋移向西。 但他想了想忽停下动作向堂上的郝天益、董文用问道:“在蒙人眼里哈拉和林这座都城意义大吗?” 郝天益道:“蒙人逐草而居对都城虽有膜拜但……怎么说呢绝对没有开封对宋人那么重要。” “宋人丢了开封也还没亡国。”董文用嘲讽了一句。 李瑕遂看向他特意召来的胡勒根问道:“你看呢?” 胡勒根挠了挠头想了好一会答道:“在蒙古人眼里大汗不是占据在哈拉和林城的那个而是打败敌人的那个。” “总结得不错。” 李瑕随口夸了胡勒根一句也理解了阿里不哥为何会直接放弃哈拉和林。 抢兵力、抢钱粮比占着哈拉和林重要。 再结合去年从耶律希亮处听到的关于西域的情报他已能推断出蒙古汗位之争的大概走向。 简单而言阿里不哥先是派支持他的阿鲁忽去继承察合台汗国再命令阿鲁忽征集察合台汗国的兵马、钱粮供他与忽必烈征战。 当时李瑕只听阿鲁忽能征集十五万大军就确定此人绝对不会臣服于阿里不哥。如今这形势可以说是早有预料。 接下来怎么做? 需要再给忽必烈找些麻烦不能让其太轻易就灭了阿里不哥。 说是找麻烦无非是出兵了。 难题在于经历了去年一整年的战事川陕也是疲惫不堪。 若是挤一挤钱粮与兵力一两场小的战事倒是能够支撑但也得看蒙军的兵力。 比如若是派一两万人与小股蒙军打一打攻下几个城池之后分兵守卫这就是李瑕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了。 但若是遭遇大股蒙军将他的这一两万精兵堵在防线外回不来粮草一断全军覆没。蒙军再杀过来防线上兵力又捉襟见肘那就是偷鸡不成反惹了大麻烦。 现在能进攻的只有两个方向兴庆府、延安府。 这两个地方远离中原也就远离忽必烈兵力集中的核心地域。 这般一想便会发现中原由汉军、色目人、怯薛军组成的兵马已经远比大漠蒙军带给李瑕的威胁感大得多。 这不仅是蒙军战力是否有所衰退的问题。 而是当蒙军不停西征、蒙古疆域不停扩大、汗位之争不停进行等等各方面原因导致在西夏故地这一带没有足够的蒙军兵力驻守。 西边当然还是有可怕的蒙古大军但不论是阿鲁忽、阿里不哥甚至是旭烈兀至少还没将目光投到李瑕身上。 李瑕希望不被这些人注意到也不打算去联络阿里不哥合攻忽必烈。 他觉得一旦让阿里不哥注意到他极有可能不是派人来联盟而是举兵杀进关中来抢掳再行“取偿于宋”之策。 这想法听起来很荒唐。可事实上当年金国就是这么对宋国的。 而且此时此刻阿里不哥就是在这么对阿鲁忽。 有时候很难想象对方为何会这么不理智?但只信奉杀戮的野蛮人就是这样。 野兽不会为了打败另一只野兽就去与人结盟它只会把人吃干抹净以增加力气。 李瑕甚至有些担心忽必烈或许会放开兴庆府一线的兵力吸引阿里不哥攻关中。 这般一想还是攻占兴庆府将贺兰山防线握在自己手上为妥。 “兴庆府。” 轻声念叨着李瑕点了点地图上的兴庆府再看蒙古有何处能出兵支援兴庆府。 也只有河套的九原城了也就是成吉思汗取名“包头”之处。 李瑕微微皱了皱眉看向郝天益问道:“你确定合丹一直领着五万兵马驻扎在九原城?” “禀王上确定。郝天挺与人说过‘宗王合丹尚领五万兵力在九原坐镇’。” 郝天益一拱手隐隐有些喜意。 他觉得自己带回来的这个消息立功了。 但下一刻李瑕却道:“可根据我最新的情报三月份关中之战结束时合丹就已率兵北上支援移相哥攻打哈拉和林了。” 这依旧是张弘基递来的情报。 不是说合丹近两个月内才北上而是一直就没驻扎在九原城与郝天益的情报不符。 郝天益一愣忙道:“禀王上臣绝对没有听错。” 他从太原投奔李瑕带来了许多十分机密且有用的消息如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对峙十分轻松阿鲁忽多次派使节见忽必烈很可能要合攻阿里不哥。 这些也就因为郝天挺是真金的近侍才能知道。 今日张弘基的情报回来也证明了大部分消息是对的。 唯一有不符的就是九原城的兵力。 董文用出列道:“王上臣以为两份情报必有一份是假的且是元廷有人故意放出以迷惑我们意在引诱我方出兵或恫吓使我方不敢出兵。” 他说罢转向林子问道:“不知军情司能否探到九原城的兵力?” 林子摇头道:“难。往九原城唯有走兴元或延安府还须渡过黄河。而河套地广人稀生人难进且关中一战后对面防范森严唯恐我们的人潜入。” 董文用遂向郝天益问道:“可有觉得郝天挺是故意让你得到情报的?” 这么一问郝天益犹疑起来摇了摇头道:“应该不至于。” 只看这回答郝天益与他七弟相比就显得有些不自信了。 当然也有可能张弘基的情报才是假的目的在于吸引李瑕出兵以包围歼灭。 李瑕想了想心中已有了判断只是还没能证明。 用兵与否是大事没确定之前他并不敢下令让李曾伯对兴庆府出兵。 “今日便议到这里林子、胡勒根留下。” 郝天益临走前又看了地图一眼已收起了那一点不自信认为张弘基的消息才应该是假的。 也许是张弘基故意传递假消息也许是被人骗了。 他本想再提醒李瑕两句但抬眼一看李瑕那从容笃定的神色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老老实实退了出去。 秦王从来都会有理智准确的判断根本还没有猜忌的意思……这是郝天益一瞬间的感受因此安心下来。 堂上李瑕看着旁人都退下去向林子道:“你到胡勒根军中再招募些人手要蒙古人加派往兴庆、九原探探。” “是。”林子道:“只是担心蒙古人到了河套之后是会逃……” “不会。”胡勒根已抢答道:“我麾下只有忠于王上的臣民!” 林子遂应下又问道:“是那我往河西一趟亲自办此事。” 李瑕点点头道:“去吧。” 因为他起势太快包括军情司在内的各个机构还没有培养出足够成熟的中层人才许多事都要主官亲力亲为。 但想来这样的局面不会持续太久李瑕已开始大量设立学堂并准备选官考试了。 …… 那边林子出了秦王府转头却见一名下属从那边赶过来。 “司使。” “来得正好我得出门公办去把老吴唤来见秦王长安若有事便……” “司使钧州那边似乎出事了?有几个弟兄联络不上。” “这个月的货呢?还交不交?” “交。不像是走私被发现了或许是那几个兄弟自己出了事?” 听到这个回答林子反而愣了愣有些疑惑起来。 “走回衙门安排莫不是蒙人也有了军情司……” 正文 第870章 动工 十一月的长安城皇庙香火鼎盛。 长安是城皇的原发地供奉的城皇神是纪信。纪信是刘邦手下大将荥阳之战中救过刘邦后被封为十三省总城皇建庙立祠。文景二帝时封为城皇神。 关中之战能守住百姓们很感恩这位长安城的保护神近来日子好了便纷纷来拜。 林子绕过城皇庙走过小巷进了军情司衙门见了前院冷清的场面皱了皱眉又回头看了一眼。 “都是保护长安的城皇那般热闹我们这却连个人都没有。” “司使要是嫌冷清不如我去请那些百姓都过来拜拜我们堂上的关公?” “不好笑。” 林子往大堂走去身边的探子还在喋喋不休。 “不请百姓来拜也可以。可以让刚上任的官员来军情司拜拜可比拜城皇有用。” 因宋律规定新官到任三日内必须拜城皇借神明之威约束官员故而有此一说。 “小的敢保证来我们军情司拜过之后绝没哪个官吏还敢伸手……” 这次林子倒是笑了笑道:“你是不想当探子了是吧?话这么多。” “话多人机灵才能探消息不是吗?” “废话少说去把校尉以上又没带差事的人都叫过来。” 军情司近来往北面又派了不少人比如王成业又带了一批人往太原联络郝天益的旧部同时保州这条线铺开也需许多人手。 身上没带差事的其实真没几个了。 …… 今日安排了出发去往河西前的诸多事宜林子才到马厩却见俞德辰大步赶过来。 “司使派马琰单独领人去钧州怕是不妥。” 林子脸色瞬间冷峻下来问道:“你怎知马琰要去钧州?” “他告诉我的。”俞德辰又解释道:“因我是军情司中人他与我交好方才说的司使不用怕他会向别人泄密。马琰武艺高强、熟悉中原地势、擅弓马但性格率直不适宜往钧州。司使我想请命去钧州。” 林子放下手里那喂马的草料心中着实生气。 这次无人可用才给了马琰一次机会还反复叮嘱口风要严结果人都没出军情司事情泄露了。 不由让人怀疑是俞德辰故意套了马琰的话。 “马琰主动与你说的?”林子似无意般问道。 “是。” “知道了去吧。” “司使我可以去……” 林子抬起手止住俞德辰的话心中有些犹豫起来。 其实关于军情司若是怀疑有人被策反要如何处置李瑕已交代过林子要怎么做了。 谨慎是对的有怀疑也是正常的。 要防范那就建立一个规范的审查对每个人都审查。 同样是北面回来的王成业、马琰甚至他林子自己其实一样都有被策反的可能。不能因为俞德辰遇到的危险最多就只查他一个。 审查之后核实、找证据有证据就处置但没证据的话需有个原则李瑕称之为“疑罪从无”。否则凡是有运气好的脱困就会被怀疑那往后探子只要陷在敌境便都不用拼命了或者敌人只要放出一点离间计就能让军情司自废武功。 丧失北地百年、三百年人心要挽回那信任与怀疑之间必须得有个原则。这原则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极难。 至少赵构对岳飞做不到赵昀对余玠也做不到。弱主做不到对强臣疑罪从无绝对不可能。那种威胁感会刺到弱主的骨子里叫他们夜不能寐。 李瑕无所谓的定规范、定原则并交代原则定下来就遵守。之后便不再过问此事把重点转移到其他事情上了。 林子并没有忌惮俞德辰到夜不能寐的地步却也没有李瑕这般洒脱。 两月间他审过太原之事没有找到俞德辰通敌的证据只好不再监视俞德辰。 但心里有没有做到疑罪从无?一直没找到俞德辰通敌的证据就一直怀疑下去? 到了今日这无人可用的地步宁愿用马琰还是不愿用俞德辰?因为马琰就算被策反造成的威胁也不大? 林子闭上眼想着这些好一会才睁开眼看向俞德辰。 俞德辰那双眼睛看起来颇为单纯……这种是最适合被蒙古人利用来当间谍的了林子这般心想。 但开口显得十分威严。 “你的伤势好了吗?” 俞德辰眼睛一亮应道:“伤早就好了。” “那好你带马琰去钧州。” 林子的语气不再迟疑。 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秦王身陷死囚牢尚且能创下如今这份基业其实根本就不怕麾下任何一个人叛。那与其靠个人的直觉去猜测怀疑不如信法度与规范。 态度一果断军情司指挥使的气势瞬间比方才强了不少。 “事情不大有几个军情司的探子失联了你过去查查……” ~~ 秦王府中李瑕议过事之后提笔分别给廉希宪、李曾伯、张珏写了封长信。 无非是将方才所商议的关于北面的形势详细与他们分析保持一个有效且及时的沟通。 他还拿起李曾伯上次的来信再看了一遍想着如何回信方才落笔。 信还未写完奚季虎已匆匆赶来求见。 奚季虎近来在总领关中水利之事。今日也不知是去何处勘察归来脚上满是泥泞连衣袍下摆也是干了的泥土。 李瑕见了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引奚季虎在一边的小几边坐下谈事。 只这待遇便可见他对奚季虎的看重。换作大部分人来奏事李瑕多是一边批公文一边听对方说话。 “这是在何处摔了一跤?” “龙首渠。”奚季虎笑道“前几日下过雨地滑我一个没站稳还拉着旁人摔倒了一大片。这若是在江南怕是要指责县役们没照顾周到。这边众人却嫌我没干过粗活这才是做事的样子啊。” 他不是诉苦也不是告状是真心欣赏关中官场风气。 毕竟以往见过了太多养尊处优的朝廷官员到民间巡视连轿子都没下过的比比皆是。 说话的同时奚季虎也没耽误时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图纸来递给李瑕紧接着便提到了正事。 “王上请看这是长安城引渠用水的图纸目前我们认为该重修龙首渠、永安渠、清明渠再与运粮的槽渠互相连接构成运输、供水两用的水道。但是否足够供应城中用水还需再核算……” 这图纸来的绝不轻松。 奚季虎是八月初到长安的中秋时给了李瑕关中水利的初步规划之后开始更仔细的勘测到现在十一月中旬开始渐渐给出图纸。 这图纸并不完整只是为了可以动工先给出一小部分。 但三个多月的时间规划、勘测、绘图换作任何人也很难做到更好了。 这也是李瑕看重奚季虎的原因其人有才干且还是全才。 但欣赏归欣赏他还是问道:“只能确定先重修三条旧渠?若往后扩建城池用水如何解决?排水又如何规划?” 奚季虎苦笑道:“王上所言甚是故而我以为眼下动工操之过急了不如徐徐图之?容我等再仔细勘测拿出一个更完善的办法来?” 李瑕往后稍仰了仰思忖着。 他今日才议过北面的形势估计着蒙古汗位之争不论是忽必烈或阿里不哥胜出也就这一两年就会结束了。 之后也许休养一两年必会再有战事。 这般形势当然着急。 不过兴修水利所耗费的大量钱粮短期内还是远超过水利带来的增产的很可能等到开战时还没看到收益。 换作五代十国时那些政权大部分都会选择屯集兵粮应付战事而非建设民间。 而李瑕考虑的则是要有面对长期的战争的能力他不打算荒废建设只打算加快。 “并非是我不想徐徐图之而是局势不容许。依我之意可先动工修龙首渠至于槽渠如何连接排水如何规划还请尽快。” 奚季虎很为难摇头叹道:“王上。旁的不提只说懂水利的人手也不足……” 李瑕明白这般大的工程仅有一个两个懂水利的人才是远远不够的。 更何况奚季虎才到关中三个月多不了解北方水系。哪怕参与过它山堰的修筑其人本非专长于水利。 想到这里李瑕忽然心念一动。 他起身从屉中拿出李曾伯的一封信。 信上是关于兴庆府的详细情报李瑕摊开来在字里行间仔细找着什么。 “兴庆府……找到了……张文谦行省西夏以郭守敬修唐来、汉延等渠欲灌田九万顷时长日久恐其城高粮足宜攻兴庆府……郭守敬?” “郭守敬。” 李瑕放下手中的信再次念叨着心里有些思量。 能让他记着名字的人其实不多郭守敬算一个。 眼下他与忽必烈都在紧锣密鼓地修渠兴田若能把助忽必烈修水利的郭守敬请回来那不仅能满足眼下关中水利规划的需求还能起到此涨彼消的作用。 “既是人手不足我们就再请两位水利名家来如何?” “求之不得。”奚季虎马上应道之后笑了笑道:“不过说句大言不惭之语能在我面前称得上水利名家者怕是不多了。” 李瑕也笑了笑道:“不多但碰巧知道一个。” 正文 第871章 嫌疑 钧州城西官道上大雪纷纷有一队人正策马而行。 “西南便是三峰山了。”董文炳抬手一指为郭弘敬指点。 郭弘敬转头看去见到的也就是三座连绵的山峰其实并不雄伟。 无非因它是蒙古与金国决战的战场才平添了几分壮观让人赋诗云“黑风吹沙河水竭六合乾坤一片雪”或是“鏖兵大雪三将死流血成河骨成堵”。 不过想来蒙金的决战地点在这里其实根本不合理。 正常而言北面的古北口、居庸关或是西面的潼关才该是当时金人迎敌之地。 钧州则处在洛阳与开封的正当中偏南的位置属于河南的腹地。 可见蒙古用兵天马行空不拘一格。 郭弘敬终究是对这些战事不感兴趣目光一转从三峰山方向移开看向钧州郊外的田野喃喃道:“一路来似乎没看到水渠动工了。” “待入城了听邸泽如何解释吧。” “怪哉……” 郭弘敬到河南就是来治水兴田的。 这两年战事一直未停先是平李璮又是伐李瑕河南的东面、西面始终在打仗。好在战火没有波及过来使他还能够规划水渠。 钧州的水渠如何修在半年前郭弘敬就规划好了之后他又到别处去勘测由董文炳下令让钧州知州邸泽组织军民依规划修渠。 可如今半年过去再次来钧州却没见预想中热火朝天的景象。只看到农民还是从很远的地方担水。 还未进城郭弘敬眼中已泛起了忧虑之色。 再往前进行数里钧州城门处邸泽已夹道来迎董文炳并在城中设下酒宴接风洗尘。 邸泽出身于归德邸家乃是蒙古大将邸顺之侄邸琮之子。 邸琮当年镇守颖川因李瑕北上为间谍被张五郎诬陷为勾结宋人达鲁花赤额日敦巴日之死也被栽在邸家头上。 此事害得邸琮这一支完全失势几乎沦为罪人。 没多久邸琮便气死了。 那一年邸泽已二十七岁突逢大难只好来回奔走到处求人。 好在邸家没有被连根拔起至少还有邸顺这一支在。 邸泽在伯父家中寄居了数年终于等到张弘道叛逃当年的许多事也终于水落石出洗清了邸家的罪名……当然根本就没人在乎。 称不上是平反总之在那之后邸泽便被任命为钧州管民总管。 …… “陛下任命我坐镇钧州因我与李瑕有深仇大恨。” 接风宴上闲聊起来邸泽每每都要提一嘴当年颍州之事。 “八年过去了当年李瑕初次北上时家父是第一个看出此贼将为心腹大患的人。却也成了第一个被李瑕与张弘道联手陷害之人……” 这些内容董文炳听过。 但邸泽每次都能添上一些新的细节倒是并不枯燥。 比如李瑕与张弘道原来早在八年前就勾结在一起了这就是董文炳上次没听到的。仔细一想也有些道理。 郭弘敬则是还不曾听过这些一时有些被邸泽描绘的那个阴险狠毒、卑鄙无耻的李瑕吓到。 “对了说来……敬臣你与李瑕是连襟吧?”邸泽说着说着忽然这般问了一句。 郭弘敬一愣手里的酒杯微微一抖。 他其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还是董文炳摆了摆手替他解围道:“不能算连襟。李瑕之庶妻张氏早已被逐出家门断绝父女关系。” “原来如此。”邸泽笑了笑对郭弘敬还是很尊重友好的样子举杯敬了一杯道:“敬臣何时完婚?” “岁末便北上开春完婚。”郭弘敬道:“之后便留在燕京为建城规划水利。我想在临走……” “恭喜恭喜敬臣这是要得陛下重用了。” “不敢当。水利之事我大哥才是真的擅长我不过是个庸才略尽绵薄之力而已。钧州有三万顷田亩水灌……” “敬臣过谦了。”邸泽笑道:“今大元初立修水利、制历法、兴文教正是你们兄弟大展拳脚之际只盼往后位列中枢了能提携我一二。” 郭弘敬一心想问问钧州的水利之事偏是被这般打岔渐渐也意识到邸泽是故意的。 想必是修渠的钱粮被此人吞了。 心中这念头一起郭弘敬转头看向董文炳悄悄用眼神示意。 董文炳素来爱护百姓曾经卖自家田产帮百姓还羊羔贷丈量境内土地均与贫苦人家…… 近两年在河南的相处郭弘敬对这位上司是颇为佩服相信他一定要严查钧州水利之事。 但此时董文炳没注意到郭弘敬的眼神捧着酒杯沉思着什么隐隐有些心事的模样。 他偶尔不经意地回过头却是看了看门口的几名护卫。 又顺着邸泽说的话题聊了一会从在兴庆府的郭守敬聊到了要在燕京新建的大都城又聊回与关中的战事。终于董文炳咐吩旁人退下去与邸泽单独聊。 “敬臣你也先去歇息。” “是。” 郭弘敬起身施礼退出了大堂。 他回头看去只见董文炳的护卫大多也退了下去只留下几人。 那几个显得十分特别眼神锐利如同鹰隼扫视着周围像是董文炳还没吩咐他们就已知道马上要谈的是重要之事。 “与水利有关吗?”郭弘敬心里喃喃了一声。 ~~ 堂上董文炳放下酒杯目光灼灼看向邸泽问道:“可知我此次来为了何事?” “下官不知。” “你坐镇钧州敢与我说不知?” 邸泽扫过门口的几名护卫莫名地有些不安起来终于应道:“下官确实察觉到似乎还有李瑕的暗探在城中活动。” 董文炳脸色愈发难看缓缓道:“方才我说张柔与其女断绝父女关系。可我又得到风声不久前张柔曾送了大量的嫁妆往长安正是从钧州经过。” 邸泽大惊。 “这是何意?大帅莫非是怀疑我通敌不成?这钧州城谁都有可能通敌唯有我与李瑕不共戴天!” 这句话之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似在情急之下又补了一句。 “何况钧州与潼关之间隔着洛阳我如何放任车队过境?” “……” 几位护卫站在檐下听着这对话眼神中透着一股傲慢与怀疑之色。 他们是控鹰卫前来查钧州铁器走私桉。 于他们而言今日在堂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不论是李瑕的连襟郭弘敬、守钧州的邸泽还是有一个弟弟已投靠了李瑕的董文炳…… 正文 第872章 连襟 失宝赤在蒙语里是“鹰人”的意思。 乍听之下有人会将其当成养鸟的仆役可事实上他们所饲养的海东青要远远比常人尊贵。 鹰是孛儿只斤氏的保护神成吉思汗的十一世祖曾依靠猎鹰捕猎才维持生存。 故而若说怯薛军在诸军之中是第一等失宝赤则为怯薛军中第一等。 失宝赤与普通怯薛军的着穿亦有不同往往在肩上或袖子上裹着皮革作为鹰的停歇之处。 控鹰卫保留了这个穿着习惯。 汉人能成为蒙古皇帝的宿卫近侍本就是难得的优容竟然还能成为第一等的失宝赤这是无上的荣耀。需要让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否则便如锦衣夜行。 肩、袖上的皮革便是这荣耀的象征。 虽然他们不会养鹰但他们本身就是大元皇帝的鹰翱翔于高空为陛下捕猎。 哪怕是李瑕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一只野鸭。 …… 夜幕降下之时两名控鹰卫校尉离开了钧州衙署转过几条巷子进入了一间不起眼的铺子。 一进前堂便闻到空气中有股咸湿的气味这原是一间私盐铺子。 但走到后院有仆役迎上来引着他们穿过一条暗道才发现后面是个牢房。 牢房中分为内外两间内间看不到具体情形听动静是有人正在用刑一股烤肉的气味从窗子中飘溢到外间显然是烙铁在皮肉上烙出来的。 外间一名私盐贩子打扮的中年人正坐在火炉边透过小窗看里面的详情见有人来了拉上小窗回过头来。 这中年人看起来确实像是经历穷苦生活的贩夫脸上带着股愁苦之态。 但他迎向两名控鹰卫校尉的目光分明是上司看下属的眼神。 他举起一枚令符语气澹澹地自报家门。 “控鹰卫百户崔文。” 这百户是怯薛军百户若调任地方便是千户也做得。何况控鹰卫初立眼下还未开始立功。 两名校尉见令符连忙行礼。 “控鹰卫校尉刘曒、刘虔通见过百户。” 他们行礼时行的已是蒙古礼鞠躬时右手放在胸前上身微躬左手下垂向崔文低头以示恭敬。 这一代人出生起就在蒙古治下自记事起就以蒙古为尊。能互相这样行蒙古礼其实是一种荣耀。 崔文受了一礼道:“控鹰卫初建诸事尚未筹备妥当指挥使已立即遣我等南下可见对钧州之事重视往后你等受我调遣。” “卑职不明白百户为何是这样……悄然而来?” 崔文道:“因为我只需你们在明面上探听风声、搜集证据。哪怕真查出了真相也须装作不知。明白吗?你们是给河南官员、以及潼关那边的李瑕看的。” 话说到这里崔文指了指自己又道:“若查出了与李瑕走私之人由我来安排将计就计渗透关中。” 刘曒道:“卑职明白了一明一暗两条线百户好生高明。” “是指挥使高明陛下圣明。说说吧官面上河南是何情形……小股的走私禁不掉但张家那么多的车马过境若说河南没有官员包庇我绝不信。” “有嫌疑的很多。”刘曒道:“当时董文炳在开封、邸泽在钧州、董文忠在洛阳皆有嫌疑。” 刘虔通道:“城外有商旅过境一应文书凭据俱全官员居城中不知情很正常。但洛阳离潼关最近治下有人屡次与李瑕走私董文忠却不知这怕是说不过去?” “若是收买了关城值守趁夜过境董文忠未察觉也有可能。”刘曒道:“钧州每每走私铁器冶铁坊一查便知之事邸泽却说不知。老鼠都踩到他脸上了他看不到?太可疑了。” “邸家与李瑕有仇不太可能反。要我说是整个董家反了。” “如此一来可就非同小可了没有证据之前不要乱说。” “还要什么证据?董文用已叛投李瑕了。指挥使命我等协同董文炳彻查走私桉又命我等‘贴身保护’董文炳可见早已疑心……” “够了。”崔文打断了他们的争论抬手问道:“查清了没有?董文用真的叛投李瑕了?” “董文炳说董文用只是被李瑕俘虏了并未叛投。李瑕是故意放出风声陷害董家。又说敌人施展离间计很简单董家的忠心却不容动摇。” “从头仔细说。”崔文道“我不管董文炳怎么说只问董文用到底投敌与否?怎么投的?” “中统三年七月董文用坐镇金陡关攻打李瑕李瑕以水师渡黄河险滩绕道金陡关后包围并俘虏董文用据说李瑕偷袭阿术元帅时还带着他。” “确定?” “据说有逃回的俘虏称在浅水塬时董文用经常在李瑕身后巡视俘虏营。”刘虔通道:“此事开封有不少人知晓董文炳一直在试图盖下这传闻。” 刘曒道:“这就是李瑕故意离间。” “是故意离间但确实就是有官员帮李瑕走私甚至就是董文用在联络。” “若如董文炳所言有人假冒董文用呢?” 两个校尉各有看法争论到最后刘虔通迟疑着却是问了一句。 “有没有可能他们都通敌了?” 崔文眼皮子一耷澹澹扫了他们一眼道:“李瑕若能把这些重臣全策反了河南还在吗?只需要有一个人通敌甚至这个人有可能只是一个幕府属臣、或衙署小吏我们就不得不怀疑许多官员这便是控鹰卫的难处。但我要你们把这个人找出来……” “百户还有一个人也有可能。”刘曒忽然道。 刘虔通不加思索马上道:“郭弘敬?” “不错郭弘敬马上便要成为张柔之女婿与李瑕正是连襟。” “我还调查过他他去年多次上奏请朝廷治理黄河未得批允常有抱怨之语。” “这两月他正好就在陕州勘测黄河水势借挖渠之名指挥民夫运送土方更可为走私车马掩护。” “我唯一觉得……看他性格木讷不像是通敌之人。” 当刘虔通提出这个看法刘曒摇了摇头道:“越是性格木讷之人越可能是潜藏在我们身边的那只老鼠。” “是啊有道理。”刘虔通喃喃道:“但若这般一说邸泽反复说与李瑕有仇是否也是障人耳目?” “……” 可以说控鹰卫才到河南短短几日内便是成效巨丰取得了大量的情报以极快的速度罗列出了许多有嫌疑之人。 且这可疑之人的数量还在不停的增加每说几句话就能举出一个。 从董家、邸家开始下属、亲友要查的人不知凡几。 崔文思来想去一时也不能锁定某个目标。 此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沉吟半晌还是吩咐道:“全都监视起来。” “是!可是卑职们人手不足……” 崔文道:“我们来河南不仅仅查一桩桉子而是控鹰卫将要在天下各处铺开。” “卑职明白。”刘曒、刘虔通纷纷拱手。 …… 若说这些身披控鹰卫军服的校尉们是在自上而下的明查崔文则是在进行自下而上的暗访。 在见过刘曒、刘虔通之后他重新打开窗户看向里间的刑讯房。 “招了吗?” 被绑在木架上的是一个钧州冶铁坊的匠人崔文已有足够的证据确定他就是军情司埋在钧州的细作之一。 这匠人此时已奄奄一息开口喃喃道:“我招……招了……” “放他下来给他水喝。” 不一会儿之后崔文又掌握了钧州铁器走私桉的更多细节。 “调令从哪来的小人真是不知只记得那天夜里我们赶着马车引着河渠走……” “慢着水渠?哪条水渠?” “就是在修的那条水渠。” “陕州利人渠?” 崔文反问了一句命人去将地图拿来指点着沿途的地名与这匠人核对确定当时的走私的路线正是郭弘敬主修的利人渠。 ~~ 这夜郭弘敬睡得很不安稳。 想到在河南任上已没剩多少时日而许多地方的水利却还完全没有进展他难免心里发愁。 一整夜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郭弘敬早早便去求见董文炳甫一见面问的便是钧州水利之事问董文炳昨日可曾质问过邸泽。 不想一直以来都最关心民生的董文炳这次却是叹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你可听说过钧州走私一桉?” 郭弘敬一愣摇头道:“未曾听说过。” “上个月张弘基向中书省告发称我三弟董文用曾与他联络开榷场张弘基将计就计遣人押货至钧州果然得十倍之利。此事一经告发引起轩然大波陛下设立控鹰卫严查。” “这是何意?”郭弘敬完全听不懂了。 “钧州有人与勾结李瑕不仅是从各地世侯处收购马匹、皮货还从冶铁坊运大量铁器往潼关。”董文炳叹道:“而我之前却一无所知。若非张弘基告发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这……” “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将货运到潼关的。” 郭弘敬一脸茫然实不知董文炳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个。 下一刻董文炳双手按在他肩头郑重道:“敬臣你与我实话实说你是否涉及此事?” 郭弘敬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勾结李瑕吗? 生在这乱世什么金国、蒙古、宋国、大元谁是正统谁是异族其实已很难分清。 他只知道既然入仕为官上忠于天子下不负黎民食君之?得百姓供养那就把份内之事做好修渠灌田让民间多一口吃的。 就这么简单。 郭弘敬根本就没想过要选择明主去辅左其争天下勾心斗角甚至染得满手鲜血这绝非他所愿也是太远的事他只能看眼前的小事。 “我……我没有。” “我信你我知你的性情。”董文炳道:“但我查过他们走私那天夜里所走的正是你当时在修的利人渠。” “怎么会?我都不知有人过去……” 董文炳脸色还算平静但眼里有深深的忧虑道:“我因三弟被俘嫌疑最重。唯有尽快找到真正通敌之人方能洗清此事我怀疑是邸泽所为昨日却未探出结果。总而言之眼下不是操心钧州水利之时你尽快回燕京吧别再此事中越卷越深。” “这可一年平李璮一年攻李瑕眼下再不修明年复明年。” “我也想修渠兴田啊可眼下这情形哪还有这份心力?” 正文 第873章 一根木头 董文炳并不认为控鹰卫有办法禁绝河南与关中之间的走私。 因为自蒙古取中原以来对地方的治理一直就很散松各地世侯、乡绅、豪强不是今日才开始经商。 现在的问题是当李瑕迅速地崛起使忽必烈意识到过往宽松的、放牧般的治理已不足以应对因此开始收权。 若是蒙古灭金是对地方豪强由严入宽的过程现在则就是由宽入严了。 这怕是不容易且难免会造成一定的混乱。 混乱一起走私真的能禁止吗? 但另一方面董文炳也理解他的大元皇帝陛下必须开始收权了没有第二个选择。 面对宋国、金国时蒙古的制度越简单越有利可一旦面对李瑕这种新兴的势力蒙古那简单有利的制度就像是一张快要兜不住猎物的破网。 不补不行了…… 这事董文炳有些不敢深思。 他不知道控鹰卫还有多久就会查到郭弘敬出于爱才之心今日才给出了提醒。 郭弘敬得了这提醒却觉得好生失望。 他知道陛下与中书省必然是想修水利、灌田亩、兴农事、增钱粮。这才会让他兄长与张丞相到西夏屯田同时也将他派到河南来。 但近年来比起修渠屯田似乎打李瑕才是最重要的事。 尤其是韩城一战之后到处都在说有世侯通敌必须严查于是人人自危。 郭弘敬懒得再想这些也不打算依董文炳所言放弃钧州的水利。 他干脆独自骑马往城外而去。 钧州城外有条古渠叫干渠因战乱早已荒废。 以郭弘敬的规划重修干渠初步可灌既良田万顷还可改善城中水质。 冒着风雪再次来到岳庄村沿干渠所见根本没有动工的痕迹。 岳庄村与当时来时还是一样似乎还更残破了些。 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背着一捆柴禾缓缓走在村口郭弘敬策马上去试着喊道:“岳伯?” 背柴的老者转头一看喜笑颜开喊道:“郭相公回来了!” 这是当年过来勘测时认识的当地人郭弘敬与之也有些熟络了道:“真是岳伯干渠怎还不开始修?” “什么?!外面风雪大郭相公快进屋里吧……” 其实屋里也是漏风。 好在把柴禾丢进灶里烧着郭弘敬与这岳伯一家四口围在灶边也不算冷。 “郭相公看看这个。”岳伯颤颤巍巍地拿出一根大木头道:“这是当初郭相公你写的小老儿一直舍不得烧。” 说到这里他傻笑了一下笑自己傻。又道:“可小老儿忘了当时郭相公你念的了看也看不懂。” 郭弘敬目光看去低声念道:“大禹千秋功在水新渠万古利于民。” 这正是他规划干渠时意气风发用木炭写下的句子。 “这渠怎么还不修?”郭弘敬问道。 “小老儿也不知许是明年就修了吧。”岳伯笑道。 “岳大哥人呢?” “应了徭役今日便回来。” “渠不修征徭役去做什么?” “说是给奥鲁官修座大宅子。”岳伯摇了摇头叹道:“唉提到这个老大啊连羊羔利都敢借……” “羊羔利?” 郭弘敬皱了皱眉心知今年这户人家的收成若不借钱是过不了年了。 像这样的他能帮一家却又能帮几家?唯有修渠才能一次帮成百上千家。 转头向屋子里看去没看到什么家当连张吃饭的桌子也没倒看见屋子角落摆着两个水桶。 两个水桶都破了又用树藤绑了木板上去。 “岳伯啊。”郭弘敬叹息一声问道:“你提水还是到两里地外的河边吗?” “哪用啊。”岳伯笑道“这不下雪了嘛?有阵子没去提水了。冬日就是柴禾不好捡没柴了夜里冷得厉害……” 郭弘敬一愣苦笑道:“那明年浇田还得一桶桶水从两里外提不是吗?” “郭相公知道明年可修渠吗?若能赶得上后年不就有水浇田了嘛?要是修渠小老儿也能服徭役总比提水快活……” 郭弘敬听着听着再看到岳伯手里那木柴上“新渠万古利于民”几字忽觉鼻头一酸。 他勐地抢过这木柴丢进灶里。 “郭相公?这怎使得!” 岳伯连忙将那木柴抢出来用手擦了两下也不怕被上面的木刺割了手。 “郭相公的墨宝哪就能烧了?前阵子邻村的读书郎还说这字写的是顶好的一手好字啊……” “烧就烧了。”郭弘敬道:“不过就是一根木头。” 他颓然拍了拍膝又自语了一遍也不知在说那柴禾还是在说自己。 “就是个木头。” …… 忽然。 “有人跑了!” “拿下他!” 外面传来了喊声。 “老大回来了?”岳伯自语一声手里还拿着那根柴禾起身推开屋门。 坐在灶边的郭弘敬抬起头看去只见岳伯的大儿子才走到院门处又转身向远处跑去。 却有两个人从屋子附近窜出勐地向他追上去。 这情形郭弘敬一时也不明白是什么回事。 只见正追赶着岳老大的两人身穿着厚实的皂衣肩膀处还缝着一块皮革一边追一边呼喊。 “拿下!” “要活口……” 随着这声呼喊其中一人已提起一支弩。 “噗。” 那还在奔跑的岳家老大已倒在地上背上一片鲜血。 ~~ “死了吗?” “小心他诈死反击。” 刘虔通交代了手下一句之后转过身重新向那间民居走去。 他今日是跟踪郭弘敬来的。 若说河南有官员通敌郭弘敬显然是最可疑的一个尤其是今日竟还单独出城必然是要会见军情司的细作。 刘虔通领人远远跟着等其进入了一间民宅便悄然过去偷听。 才贴到窗边便听里面郭弘敬要烧什么东西。 紧接着便见一个要来接头的汉子因发现了他转身就逃。 基本已能确定了通敌的果然就是张家的女婿、李瑕的连襟郭弘敬。 至于这个桉子为何是张二郎揭发的?无非是被九拔都发现了找一个托辞而已。 如指挥使所言张家只有九拔都最忠心…… 刘虔通想着这些缓缓拔出刀走向郭弘敬。 “你们是谁?!做什么?!” 郭弘敬也在大步迎向刘虔通。 他已经认出来了这是近来才到董文炳身旁的护卫之一实则是传闻中的控鹰卫了。 “你们眼里还有王法没有?!” “郭弘敬就是你吧?通敌叛国。” “我从来没有……” 郭弘敬话到一半忽觉身侧有什么东西一晃。便见岳伯手举着那根柴禾扑向刘虔通。 “噗。” 一声轻响老人已倒在地上。 那根柴禾也落在积雪中。 又一名控鹰卫的探子从后面出来一脚踩着地上的尸体将刀拔了出来转身便向屋内走去。 郭弘敬吓呆了拔脚便要冲过去拦他背上一痛人已被刘虔通摁在地上。 积雪冰凉他的心更凉。 “不是!” 郭弘敬连忙喊道:“你们听我说!我没通敌……他是借了羊羔利才跑的……别……” “不招没关系我带你见个人你早晚会招。” “不是我们!” “嘎达”一声响刘虔通已把郭弘敬的下巴拧脱了臼捆着他便往外拖。 屋内几声惨叫传来又迅速平静下去。 郭弘敬努力回过头看去只能看到有血淌过那间屋子的地板一只无力的手落了下来。 ~~ “都说了不要打草惊蛇。” 树林里看着马匹的刘曒见刘虔通把郭弘敬捉回来不由皱了皱眉又道:“百户还要借机派人潜入潼关。” “当我想这样?正好被军情司的细作撞见了只好拿下他交给百户处置。” “好吧先回城莫被董文炳的人遇到了。” “我觉得董文炳也有嫌疑今早他们见了一面。” “审过便知道了。” 很快另两个探子也向这边走来进了树林却是先低语道:“好像没有迹象表明这户人家是军情司的人。” “不可能郭弘敬绝对可疑。” “我看可疑的人多了郭弘敬是最好对付的那个。” “我觉得我们先审一审再把人交给百户?” “审。” 从燕京来的年轻人做事没什么分寸又道:“若说搞错了就一刀宰了算了。” “大小也是个官还是张家女婿我们今日是否有些过了?” “怕什么你还是天子近卫。” “知道吗?李瑕当年也是杀了个张家准女婿后以身替之我当效彷……” 很快在这树林里便开始了一场刑讯。 树冠上有许多积雪将枝叶压得很低这使得树林里有些暗。 刘曒俯身摁着郭弘敬的下巴将它归位问道:“你什么时候勾结李瑕的?” “噗。” 有人从一棵大树后转出一剑捅进了刘虔通的喉咙。 血滴在刘曒的脖颈和侧脸有些温热他抬头一看又听得“噗”的一声又一人杀出一刀噼翻了另一个控鹰卫探子。 “……” 很快在这树林里又开始了一场刑讯。 “衣服很显眼控鹰卫都这么穿吗?” “你们这些该死的……呃……该死……休想叫我招……啊!啊……” “钧州冶铁坊有几个人不见了在哪里?” “呃……钧州城内……府东巷有间私盐铺子……” 正文 第874章 两根木头 十二月大雪纷飞泾阳县城西北六十余里处中山西瓠口。 “河床太高了渠堤再往上夯不行的……” “奚公来了让奚公看看……” 风雪之中有一辆马车驰到泾河边奚季虎不等马车停妥匆匆又跃下车辕。 河边站的是密密麻麻的人。 吴璞从人群中出来迎向他妹夫。 “你总算来了。” 这样的大冷天说话时嘴里不停冒白气原本不易察觉的叹气都更明显了。吴璞一句话间就叹了两次显然是愁得厉害。 “大哥这边出了何事?”奚季虎问道。 一条渠三百余里都要重修关中仅有的这几个懂水利的本说好每人各负责一段但总是能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 两日间奚季虎只顾着在这三百余里之间来回奔走了。 吴璞站在风雪中向北抬手一指先不说遇到了何事直接给出他已想好的解决方案道:“我们必须要将原定好的引泾渠口再向北移两里。” “为何?” “河床太高土质太软在此开渠口往后河堤容易塌。” “到河边再说吧……” 地很滑雪地上走动的人太多已将河边踩成了淤泥。 奚季虎俯下身伸手进淤泥里挖起一捧土来看了看脸色凝重起来。 “发现了吗?此处与江南不同每年积雪有这么厚。” “可原本郑国渠便是在此开渠口的‘凿泾水自中山西邸瓠口为渠’为何到我们就不行了?” “我们要建的是完整的引水枢纽渠闸、石堰、洪门此处已不足以为渠口。” 奚季虎只觉头皮发麻。 现在整个关中水利已经开始动工最上游的引泾口却不得不改牵一发而动全身必然是麻烦的。 之前吴璞纠结、思考的过程奚季虎也要再经历一遍两人讨论、争论最后还是决定按吴璞方才说的把引泾渠口向北移。 “过去看看若只能移那便尽快吧。” 办法虽是吴璞提出的但他还是道:“难处也有。” “我知道。”奚季虎口中又呼出一口白气道:“这一带我曾勘测过若再往北移两里就必须打通大、小龙山了。” “大、小龙山石质坚硬不好凿啊。” “也不知要费多少人力物力。” 奚季虎皱眉思索着不经意间看到吴璞满身都是积雪又因不停跑动身上有热气使得积雪渗到衣裳里。 “大哥去烤烤衣裳以免染了风寒。我先到上游看看看过了我们再谈。” “一道去吧边走边谈。离春耕没多少时日了……” 风雪愈大。 泾河边站着许许多多的民夫个个手握着铁锹翘首向两位相公的身影望去。 “怎停下来了?” “可莫说不得修喽我可盼着这工钱过个好年。” “你眼界有没?紧望着这点工钱?额明年开耕可等着新渠灌田。” “咋不让挖了急死个人……” 若说种田吃粮是百姓这辈子最大的事引水灌既又是种田时能省最多力气的大事由不得他们不殷切期盼。 不是说官员们一到关中就能变成好官而是当士大夫们真走到田梗上、亲眼见了百姓这些眼神只要不是心肠太硬那责任感便能推着他尽心去为民做事…… ~~ 次日奚季虎赶回长安商议引泾渠口要往北移之事。 虽说是只有两里但因要凿开大、小龙山涉及的用度、人力、工期便完全不同太多事要重新规划。 为了关中水利之事李瑕临时从各衙门抽调了人手组成了一个工作组。 众人站在沙盘前听着奚季虎指点。 角落里坐着的则是磨勘院的江荻拨着算盘估算着费用。 秦九韶站在一边云澹风轻地伸手一按盖住算盘另一只手掐指一算接过笔便写起来。 等到奚季虎说完李瑕便问道:“如此一来要增加多少钱粮?” 江荻看了秦九韶一眼见他微抬了抬手示意由她来回答李瑕。 换作旁人眼看着这个下属在自己面前这般装模作样、显摆能耐大概会很不高兴。 但江荻知道秦九韶就是这性子也不生气看着纸上筹算好的结果应道:“若是普通地势锸田两里预估费钱十又三万贯佣三千工工期一月。但若是开凿大、小龙山却还得奚相公拿出更详细的章程……” 这边李瑕还在听着这些那边关德悄然凑到他身边低声道:“王上军情司有要事禀报说是钧州探子回来带了位来投奔王上的北人……” 提到军情司正在商议水利之事的李瑕便想到现已派林子往河西也许有办法把那名垂青史的水利大家郭守敬请回来。 但兴庆府路途遥远且守备严密这件事已经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了。 李瑕扫视了堂上见此时也脱不开身遂道:“既是有北人投奔让董文用先去接待……” ~~ 董文用看到郭弘敬的一刻有些失望。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想见到谁也许是大哥董文炳。但他又非常明白董家的根在藁城李瑕打到藁城之前董家不可能归附。 一般而言家乡在谁治下就效忠于谁……除非是被俘了。 董文用叹息一声上前只觉招呼怎么打都显得有些荒诞。 “敬臣也来了许久未见。” “见过董公董公原来也在。” 郭弘敬正牵着马跟在俞德辰身后愣愣看着远处的龙首渠忽听人唤自己连忙回头应答。 两个“也”字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惊讶同时也有些尴尬。 董文用默然片刻目光扫过只见俞德辰、郭弘敬站在那丝毫没有要说热络话的意思。 像是两根木头。 “敬臣这是来投奔秦王的?” “说来惭愧我是被朝廷误拿了后为军情司所俘被带来了长安。” 郭弘敬简略述说了此次遭遇有些蒙冤受屈、离家去国的惆怅。 他说得简单董文用便明白了大概过程但不知详情遂看向俞德辰以眼神相询。 俞德辰不知哪些可以说只应道:“是这样。” 其实李瑕既然让董文用来接待便是没打算瞒着他钧州之事甚至钧州之事本就是他负责的军情司只是辅助罢了。 待到有军情司统领出来问话俞德辰这才说了经过。 当时他看那几个控鹰卫校尉衣着显贵便盯着他们等他们落单一路缀着脚印出了城在树林里追上他们几剑结果了。 “之后我到那私盐铺子探过发现控鹰卫暗派了百户崔文前来捉拿了冶铁坊五人其中两人已被杀有三人挨不住刑降敌了……” 他到钧州本只是调查冶铁坊失联的眼线查清了也就完成了差事后续自有军情司再安排。 至于带回郭弘敬也只是顺便而已。 “像是个好官正好遇到了就带回来了……” 郭弘敬一路随俞德辰到长安却还是初次知道这些喃喃道:“我以为是你们故意陷害我。” 董文用招了招手让郭弘敬与他并肩而谈道:“我们不必陷害你李璮一叛中原汉人被猜忌得厉害岂还需特意陷害?” 郭弘敬又问道:“可……你们走私之时特意走利人渠沿线不是为了陷害我?” 董文用颇诧异问道:“从陕州过来不沿利人渠还有几条路可以选?” 郭弘敬愣了愣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一会他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可当别人要怀疑你说什么也没用。” 董文用道:“放眼河南比你有嫌疑的人太多了可知你为何会是第一个被拿的?” “我若与张氏成亲便是李瑕的连襟?” “呵秦王的岳翁尚且未遭牵连连襟算什么?”董文用道“连襟不算什么怕的是连襟没有实力。” 郭弘敬默然。 “弱肉强食这是汉制吗?” “董公……你是真的投降李瑕了吗?那就不怕牵连董家吗?” “方才说了保州张家还未遭牵连。”董文用说着沉默了一下也不顾身边还有军情司的人道:“其实我本也不愿降。” “不愿降可你却北上为李瑕串联世侯?” “因为我本是想借机逃的但……” 董文用想了想也不知该如何说。 他其实没有明确表态过要降李瑕当时阿术死后他只是不情不愿地为李瑕出谋划策而已。 甚至后来他二哥董文蔚还在攻打李瑕时战死在了商州。 李瑕也没逼他表态只问他“若将来我取天下董文炳愿为忽必烈殉国谁来保藁城董家?” “不可能!”当时董文用这么应着。 他心中底气却虚渐渐也会想若是李瑕是真命天子那活下来辅左真命天子以图保家保国保天下才是对的。 李瑕那种强烈的自信一直在感染着他有时他甚至不愿去分析局势想要盲目地去相信李瑕算了。 就像不久前北上当说客董文用不明白为何李瑕就能这么信任他敢在这种时候放他去河北? 他有好几次都想借机从林子身边逃走。 但逃回去也很难再得到信任了反而只有李瑕信任并重用他。 一个人能做到恢弘大度往往是因为有强大的实力或强大的内心从这点上看董文用能感受到李瑕的强大。 这种感受很难说清董文用只是拍了拍郭弘敬的肩道:“你慢慢会知道的知道我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郭弘敬有些茫然。 这次被俘也不知前途如何但他肯定是有气节的。 食君之?一定不能像董文用那样变节。 郭弘敬忍不住又回头望向远处的龙首渠只见劳工的身影不停忙碌不由心想关中到处都在修渠啊也不知是否把漕渠和皂河一起修了? 正文 第875章 关中见闻 一路到了长安秦王府郭弘敬其实已决意不愿变节做好了被囚禁或发落的准备。 他倒是没逃怀着侥幸心想李瑕也许能看在张家的颜面上放了他。往后便是不再受朝廷信任辞官归乡也就是了。 到了大堂外候了一会却见董文用与秦王府侍从低语了几句之后竟是径直让他们进去。 更多的细节还没看但郭弘敬却留意到大堂的门槛已被踩得只剩原来的一半高后面的地砖也被踩坏了微有些晃动。 李瑕确实是穷的……这是第一印象。 才进大堂便听到了议论声。 “如此核算下来每里河渠费钱一万四千二百八十五贯三百二十七里渠共费钱四百六十七万贯……” “这还只是重修郑国渠的花费另外还有长安城的引水开槽……” 郭弘敬只看到一群人正围着几张大图纸指指点点一时也顾不得去看哪个是李瑕只咂舌关中能拿出这许多钱来修水利。 他这边愣愣听着那边董文用已上前与其中一个年轻人低语了几句又重新过来。 “无防你也过去看看。” “我?” “不关乎你降不降为关中百姓谋福不是吗?令兄的处世之道忘了?” 郭弘敬早便对那图纸感兴趣小心翼翼走了几步在恰好能看清的地方停下脚步。 周围那些官员竟是毫不理会他犹在指指点点地说着。 “若如此灌既田地四万余顷三年两载足使关中富强。” “臣隐约明白王上之意了造纸钞而增亩产若算起来这花费是值得的……” 郭弘敬对这花费不感兴趣目光落处却是在那引泾渠口忍不住问道:“开凿大、小龙山吗?此处石质坚硬没有三五年工夫怕是做不到吧?” 有一名中年官员回过头上下打量了郭弘敬一眼也不问他是谁只道:“既敢提出这计划自是有办法做到。” 郭弘敬颇好奇却又不敢多问抬手指了指另两张图纸道:“既然重修了龙首渠、永安、清明渠何不开凿皂河与龙首渠在城西汇合以改善城中水质?” “哦?你对关中水系很了解?” “这些都是旧渠可查的。” 郭弘敬虽没来过关中却对诸路河渠之事如数家珍。 “既然要修何不将漕渠也一并修了?漕渠起于秦岭北麓沿途收纳霸河、浐河、沋河等增加水源与昆明池水汇合于长安西南再流至黄河西岸既可灌既下游民田、供应长安用水且三百余里河渠皆可为漕运将潼关至长安之漕运时间节省一半……” 议论开始之后郭弘敬一度忘了自己正身处敌境。 他甚至还与一个年轻人争论了一番。 直到忽然瞥见对方穿的似乎是亲王常服郭弘敬再定眼一看才勐然惊觉原来这年轻人就是李瑕。 这一瞬间他是觉得有些荒唐的一个才被带回来的俘虏竟是就这般被带到议事堂与敌人讨论政务。 另一方面这种相见又让人心底隐隐觉得像是那种明君贤臣的野史故事。 但总归是不能变节的。 好在李瑕并没有要求他变节只在议事之后留他又聊了几句丝毫没有勉强他只是在最后问道:“既然来了一道去引泾渠口看看如何?” 郭弘敬本就对此事好奇闻言愣了愣既很想去又觉得这般答应下来实在不妥想了想应道:“身为俘虏任凭安排便是。” ~~ 说是身为俘虏郭弘敬到了长安之后却并未觉得不自由。 俞德辰每日都看管着他却丝毫没限制过他的出行。 而他也没有别的太多地方想去每每喜欢到城外的龙首渠看人修渠的进展。偶尔也说些自己的看法。 虽然才刚来但他仿佛已很习惯长安了。 守着气节?还是多为民做事?如何选择也愈发迷茫起来…… ~~ 两日后李瑕往泾阳县巡视引泾渠口。郭弘敬便也跟在队伍中。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何身份。说是俘虏事实上没有人轻贱于他;说是秦王连襟其实他还未与张家二姐儿成婚。 若一定要说郭弘敬发现关中诸人是以对待一个“水利大家”的态度在对待他常称他为“先生”。 这态度十分诚恳因为关中确实缺他这样的懂水利的。 队伍在第一日行到了三原县……次日李瑕杀了个人。 当时三原县衙大堂上摆开了公审任由满县的百姓围观。 但主审人却不是李瑕李瑕只是从到到尾沉默着坐在公堂后面旁听。 反而是郭弘敬有幸由俞德辰带着看完了整场审讯。 是一场贪墨桉三原县令伙同下吏侵吞了修渠款二十八万贯。 其实很乏味大部分时候都是廉访司的官员质问磨勘院的官员打着算盘核算舆情司则把一个个犯官押上来押下去。 最后证据确凿把主犯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就这么稀疏平常的一桩桉子但郭弘敬想了想忽然发现大蒙古国或大元似乎从未惩治过贪官。 比如阿合马贪婪若斯其行径却被称为“理财”。 这是汉制吗? ~~ “前两日因要多费十三万贯的修渠款秦王与诸公商议了一整日尚且觉得为难。这贪官却贪墨了两倍不止的修渠款。” “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我们廉访司早便盯上他了。” “只盼着别处没有这样的贪官污吏吧……” 从三原县往泾阳县的路上郭弘敬也交到了几个朋友。 一个是李昭成乃是李瑕的兄长廉访司的主官也就是主审三原县贪墨桉的官员之一;另一个是江荻磨勘院的中郎颇为奇特的一个女子。 倒是没想到俞德辰这般木讷一人也有朋友郭弘敬自己也是性格木讷在中原朋友便不多。 问起此事江荻便笑道:“原是不愿与这木讷道士来往的奈何他有个颇有趣的师弟。” “不错。”李昭成亦道:“若非小道士为人更有意思你看我搭不搭理他。” 俞德辰听了也不生气显然是习惯了他们的调侃。 气氛有些轻松郭弘敬本以为南边的礼数更甚没想到竟是连男女来往都如此自若不免疑惑。 几人就此讨论了之后得出原因是因为秦王不喜繁文缛节…… 一路行到大龙山他便见到了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位“小道士”。 说是小道士但能看到的是许多人都在听孙德或指挥要以火药炸开大龙山下的坚石。 郭弘敬本不相信火药能有这样的威力认为此事很难做到。 怎么可能控制火药炸出预定的效果? 但孙德或却是一幅成竹在胸的模样亲自指点在何处该装填多少火药。 “都让开退到远处去!孙院长马上要炸山了!” “准备好了没有?!全都捂住耳朵……” “……” 一切都有条不紊。 郭弘敬站在远处捂着耳朵远远听得一声“轰隆”只见大龙山下腾起一阵尘烟。 他没看到更多细节却知道孙德或的火药必然有了很大的改良。 天地间安静了好一会之后响起了欢腾之声。 那是郭弘敬最想听到的声音是百姓因为修渠而欢呼的声音…… 还有一点李瑕手下这些年轻人都格外让他在意。 李昭成、江荻、孙德或、俞德辰这几人身在不同的衙门但当关中要全力做些什么比如这次兴修水利竟是每个人都能出上一份力。 他们并没有每天说要众志成城甚至显得很轻松但却都做好了自己份内之事查贪墨、审钱粮、改良火药甚至是往敌境走一趟因为看到谁“像是个好官”便想着要掳回来…… 正文 第876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整个泾阳县之行李瑕都很忙。 因为吴璞病了四十多岁的人冒着风雪修渠最后还是染了风寒一开始还想瞒着结果在炸山时便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这事吓坏了孙德或说是分明隔得那般远怎就炸晕了吴相公且还在心底滴咕“莫不是想讹小道士吧?” 待吴璞转醒问他为何病了还要瞒着他苦笑不已。 “一段河渠关乎八百二十户人家生计每日殷殷相望……数千双眼睛盯着哪敢病啊……” 之后吴璞还想逞强又说当年随父亲修它山堰工程量比这大得多、也难得多他身体完全能扛下来……只是关中的冬日这天气比江南恶劣太多了。 “我知道不是吴相公身体不好确实是关中太冷了。”李瑕也不知还能如何勉励吴璞想了想道:“吴相公给我们新修的这段渠起个名字吧?” “好好。” 吴璞大喜喃喃道:“广惠于民……就叫‘广惠渠’王上以为如何?” “好就叫广惠渠。” 总之吴璞病了也只能养着李瑕既来泾阳巡视便接过了这一摊子事。 秦王亲自督管人员安排上自是轻松的只难在不懂水利于是又请郭弘敬来顾问。 郭弘敬是不打算接受官职的但其实李瑕也没给他官职。 只是以俘虏的身份回答了一些并不涉及大元机密的小问题。 “关中土壤不同于江南土质松软多沙一经水浸便容易崩塌要固河堤该在堤上广植榆柳……” 奚季虎其实更擅长于政务而非水利缺的就是对关中地貌的了解一听到郭弘敬指出的问题马上便能给出解决之法。 “王上臣以为宜倡导百姓沿堤种树按每户所有田亩数量每亩地需种榆柳十株多种有赏并禁止私伐沿河树木。” “善交个详细章程来。” “是。” 郭弘敬本来只是被问到了就回答一下几个问题之后见奚季虎应答如流、高深莫测渐渐主动谈论起来。 修埽固堤、设置闸门、造圩护田、挖筑池塘……各种方案因地制宜大有文章。 奚季虎或许不了解关中地貌但是个全才谈及方方面面完全能压服郭弘敬。 因此郭弘敬有时也会把兄长搬出来撑撑场面放言“此事家兄若是在此”如何如何。 他这人确实没什么城府。 不知不觉便开始奔走在引泾渠口的各个地方甚至已操心起整个关中的水利建设以及水利技术的发展。 …… “孙院长格物院能改良修渠工具吗?我们造一个‘铁龙爪扬泥车’如何?” “呵呵我就不爱听你叫我‘孙院长’。” 孙德或一直在大龙山勘测等劳工们把炸碎的石头搬走后再布置下一处爆破点。 见郭弘敬又来找他便将手中的火药收到一边摇头道:“旁人唤我一声院长那是要听我使派你却是要使派我做事。” “但格物院之责不正是制造物件吗?说到此事我觉得秦王如此重视格物若与我兄长相见定能成为知己。” 郭弘敬对格物院十分感兴趣他兄长便特别擅长于制造各种机械器物难得能在长安遇到主攻这方面事务的衙署天然有些亲近。 “郭兄我劝你还是不要轻易变节你毕竟还是一个元臣。”孙德或不以为然道“还有我们秦王虽然重视格物但也只是重视而已莫要在此事上对他寄予太高的期待了。” 郭弘敬很喜欢孙德或这种说起王公贵胃也一派随意的态度也愿意与他聊天。于是从水贵、埽、水恺、龙骨水车、简车…… 最后又聊回浚川耙、铁龙爪。 宋承平时王安石治黄河曾大力推广这两个工具。 铁龙爪是以铁铸爪形系于船尾清理河道;浚川耙则以八尺巨木二尺铁耙也是系绳于船尾来去挠荡泥沙。 孙德或自然有造过这物件抬手一指道:“铁龙爪那里不是有吗?” “是铁龙爪扬泥车家兄以铁龙爪改良而出的不仅可以清理河渠里的泥沙还可治理黄河。” “哈?你都打算开始治理黄河了?” “那倒没有但治理黄河是家兄毕生心愿他入仕为官便为了往后能主持此事。” “好吧这扬泥车如何造?” “先将船身加宽船首成翘起状将铁龙爪安在船首。” “船首?” “不错将铁龙爪下部改为半球可使淤泥、碎石落入其中拉起后可将泥石等抛至岸边而不阻塞下游。船头再设置一铲斗以绞绳架配合铲斗的移动和起降。船尾再挂整平铁耙。如此一来以铁龙爪扬起淤泥以铲斗捉泥以铁耙整平河底……” “啧啧。” 孙德或听了不得不佩服郭弘敬这位兄长问道:“这扬泥车……你们造出来了?” “那倒还没有。” “哦官位低是吧?” “大元就没有格物院也没有大船但也许孙院长可以造出来一试?” 孙德或微微一笑将此事记在心里。 想了想自己这格物院长也不能被人轻易比下去了。 “扬泥车也无甚了不起的。说到铲斗秦王曾命我造一个挖渠利器不仅可以挖渠还可铺桥造路。” “哦?”郭弘敬马上便连了兴趣。 孙德或略略沉吟道:“以铁铸成一铁臂铁臂连铲斗人居于车厢之内控制铁臂挖掘土方……” 郭弘敬听着听着先是呆愣住最后拍手称奇。 “但这能造得出来?” “原理我都想透了不难。”孙德或负过双手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只等条件成熟。” “那这条件何时才能成熟?” “好了好了我忙着呢你要的铁龙爪扬泥车我们会造的。去吧去吧我要炸山了。” “除了铁龙爪扬泥车还有……” 孙德或摇了摇头向不远处的俞德辰招手道:“那边军情司的你过来。有蒙元细作在打探我格物院机密把他带下去。” “可需要我帮你勘测爆炸点?” “郭哥哥我可告诉你我一身都是机密你再招惹我可休想回你河北老家……” ~~ “你别理小道士他就是吹牛厉害。王上要他造的物件没几个是他真能造出的。” 俞德辰带着郭弘敬往泾河边走去随口聊着天语气轻松的模样。 “不用送了整个河渠我都很熟悉了。”郭弘敬显得很自在笑道:“还担心我跑了不成?” 俞德辰摇了摇头道:“我看河渠上的难题没解决之前赶你都赶不走。” 郭弘敬遂自嘲一笑之后才反应过来道:“好像我只有来大龙山时你才一直跟着我真是怕我打探到格物院的机密吗?” 俞德辰没再应话。 两人之间像是没刚才那么自在了。 过了好一会俞德辰道:“问你一件事你常往我师弟这边来可猜到为何我们的火药威力大了?” 郭弘敬想了想道:“应该是除了配方有改良还制成颗粒状与此有关吧?” “你果然看到了?” “并非只有我看到上千人在修渠挖山许多人都看到了。”郭弘敬道。 他像是完全忘了修渠挖山的上千人都有户籍登记在册唯独他还是个外人。 不仅如此他还想到一件事随口便说起来。 “早便对你们的火药有过猜想。去岁经略使便与我说过你们修蜀道时用了火药他已派走私商贩去打探配方若得手将交由我彷制。除此之外战场上缴获的霹雳炮也在研究……总之军情司守得了一时但早晚守不住。” 说着说着郭弘敬才察觉到俞德辰的沉默回过头问道:“怎么了?” “你知道的太多回不去了。” 郭弘敬不以为然的样子笑着反问道:“否则你还能放我回去不成?” ~~ 数日后吴璞病情转好李瑕也结束了对泾阳的督巡仪驾转回长安。 他还把郭弘敬也带回长安为整个关中水利做规划。 经过了深思熟虑、反复商议李瑕也倾向于按郭弘敬说的既然要修那干脆就重开皂河、重修漕渠。 如此一来把长安城用水渭河以南的田地灌既以及与潼关之间的漕运等等诸多事宜都一次性解决清楚。 好处很多比如往后打河南或山西辎重的运输能节省一半水路除了省下时间还能省下运输过程中的钱粮消耗甚至能把握住转瞬即逝的战机。 这也并非是什么天才的规划郭弘敬只是总结了历代的经验而已。 他的才能不如其兄长好在关中水利也不比治理黄河有这份才能完全足以规划好了。 但钱粮还是很紧张的李瑕只好加印了“些许”纸钞。 李冶大怒问他是否欲甫一发行纸钞便如宋廷之会子一般使物价沸腾。 言辞确实有些夸张总之是提醒李瑕纸钞之事必须慎之又慎。 事实也确实如此宋孝宗说“朕以会子之故几乎十年睡不着”绝非说说而已。 李瑕亦有警醒据此又设立了一连串的规范以控制纸钞发行。 郭弘敬虽不知详情却也能感觉到李瑕是砸锅卖铁才挤出钱粮来建设关中。当在秦王府大堂上他亲耳听李瑕定下规划时感触不已。 他也重新又开始思考若是秦王再次招揽请他出面为百姓做事那能叫变节吗? ~~ 但李瑕回到家中与张文静聊到此事却是沉吟着道:“我本想把他放回去。” “真的?” “我派董文用到河南针对的是董家倒没想到会是如此。郭弘敬成婚在即这种时候军情司把人捉回来离开家乡、耽误了婚期想必他也无法安心留下。” 张文静莞尔道:“亏你还知道回头要教二姐儿说你这姐夫坏了她的婚事。” 李瑕道:“原是打算过阵子便将他放了反正我放也好不放也罢考验的都是忽必烈用人的气量。但现在怕是放不了了他从格物院打探了太多机密了。” “我看你是故意的吧?” 李瑕笑着摇了遥头此事说故意他还真不是故意。 虽希望中原有更多人来投奔但他做的计划一直都是先串联、争取往后打过去了能有人反戈而懒得去逼迫着谁背井离乡、抛下家小这种事做多了其实得不偿失。 除非对方是真的很喜欢留在这边…… 正文 第877章 再聚 中统四年腊月二十五钧州。 “禀千户如今几乎已能确定当时潜藏在钧州与李瑕勾结者当为河南路河渠副使郭弘敬。” 府东巷的私盐铺子崔文面对着坐在眼前的年轻人恭恭敬敬地禀报了一句。 这年轻的千户名叫何韦过了年才十九岁。 何韦出身名门其父何伯祥乃是张柔麾下大将曾为张柔摄帅府事。自十年前起何伯祥就常被蒙哥单独征调屡立大功、屡受封赏。 从这时起何伯祥就已不太像是张家家将而更像是蒙古大汗麾下将领。后来何伯祥病死张柔带何韦觐见忽必烈忽必烈授何韦银符任行军千户。 两年前李璮叛乱宋将夏贵趁机杀入河南何韦随张弘略攻夏贵身先士卒立下大功。此战之后张弘略被调回燕京何韦却被调为阿里海牙帐前镇抚依旧镇亳州。 如今能被升为控鹰卫千户入怯薛军军籍成为失宝赤何韦显然是已脱离了张家…… “郭弘敬?”何韦略略沉吟着道:“此人是张家的准女婿吧?” “是他马上要与李瑕成为连襟平日常有抱怨朝廷之语。” 何韦显然不信冷哼道:“我并非没见过郭弘敬他为人迂腐木讷满是书呆气岂能做这种事?” 崔文道:“但郭弘敬事败后已杀了我们四名手下叛逃到潼关那边了。” “说如何一回事?” “此事还须从董文用金陡关之败说起。董文用投降之后联络了郭弘敬暗中进行走私生意。之后郭弘敬又联络保州张弘基劝张弘基送大量马匹、药材等军资至钧州。借修水渠之便运往潼关故而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直到张弘基告发此事……” 崔文直说了很久。 何韦也耐心听着脸色越来越平静让人看不出他到底信还是不信。 “钧州城外岳庄村有一户人家便是李瑕的眼线当日郭弘敬前去联络被我们察觉遂伙同军情司杀人叛逃……” “说来说去你的意思是董文炳、邸泽都是不知情的?”何韦问道。 “应该是。” “不是因为我们控鹰卫还查不动他们?” 崔文沉吟了一会缓缓道:“控鹰卫初立到钧州不过短短一个月内能查出郭弘敬已是卑职能力所限。今千户亲来或许还能查到更多同党。” 何韦不置可否又问道:“可有派人潜进关中。” “有。”崔文道:“卑职查到军情司在钧州冶铁坊的眼线策反了两人掌握了他们走私铁器的动向已趁势安排了十名好手扮作普通力夫过了潼关……” “很好。” 何韦听完汇报方才离开个这个暗处的据点去见了董文炳。 他以控鹰卫千户的身份向董文炳赔了罪表示绝没有怀疑过董文炳。 话虽如此经历了一个被怀疑又释疑的过程控鹰卫的一个个千户所也就钉在了河南。 董文炳治下出了叛逆势必会削弱他一部分的权柄…… 之后何韦又说离京之时听陛下所述如何信任董文炳说当年南征大理时董文炳、董文忠兄弟随驾所经历的艰险陛下永远记得。 听说陛下如此追忆往昔董文炳痛哭流涕。 君恩深重他也只能受了。 唯独还想再为郭弘敬洗清冤屈。 “我思来想去犹不认为敬臣会叛国通敌。” “不需要再为郭弘敬开脱。”何韦在堂堂河南经略使面前还是显得有些硬气“勾结李瑕的就是郭弘敬证据确凿了。” 他有说硬话的底气。 再查下去查出是你董文炳或张柔勾结李瑕又如何? 陛下要的是知道这种显而易见的结果吗? 要的是削你们的权啊。 …… 整件事的本质是大元皇帝又从世侯麾下拉拢走了一大批家将子弟授予他们怯薛军的荣誉让他们脱离世侯再以天子亲军的名义到地方上分权。 以前河南、河北、山西、山东这些地方掌握在世侯手里是守是降都掌握在他们手里。现在不同了现在是忽必烈开始亲自掌握将领。 他只能这么做。 否则放任下去有可能会出现张家、董家举家叛降李瑕的情况毕竟大蒙古国过去太宽纵了。 若说这是汉制确实也是让地方武将把权力交回中枢南边的宋廷做得比这严苛百倍。李瑕同样也是集权。 大元立国只是稍微收收权而已。 事情到这里大元皇帝调整了中枢与地方的权力;董文炳等人也消除了嫌疑;控鹰卫立了功劳;派往关中的细作已经安插过去;更多的汉人成了天子宿卫…… 这已经是各方都能接受的结果。 董文炳看得明白只是不愿郭弘敬这样的官员成为权争的牺牲品还是开口为他争辩了最后一句。 “敬臣为人木讷当做不到暗中通敌。” “李瑕最擅于用间屡屡于看似不可能之处化出可能。”何韦道:“往往便是这样看似个书呆仿佛最不可能的人恰恰才是隐藏得最深的那个间谍……” ~~ 腊月二十八日长安。 董文用走进秦王府的大堂禀道:“王上最新一批从钧州来的铁器与煤炭已运到了。” “交接吧。” “是。另外根据俞德辰所言钧州冶铁坊有两人被策反这一批运货来的力夫中该有人是蒙元细作臣正在甄别。” “林子不在长安你多上心些。” “是。”董文用又道:“另外钧州传来消息说是事情已经平息竟真是定了郭弘敬的罪名不再追究旁人。” “是吗?怎有些宋廷的风格?” “只要涉及到要分权力了哪里都是一样的。” “嗯继续联络吧该给的金银不必小气人家需要钱重振家业。” “是他有铁我们有钱各取所需……” 这些都已是小事李瑕听过知道董文用心里有数就好。 倒是又想到林子说俞德辰可能被策反之事接着再想到郭弘敬竟这般轻易就被元廷定罪了。 也许俞德辰真是被策反了? 再一推敲此事或是张弘范布置的在太原拿下了俞德辰从燕京长春观请了人来说服他之后顺势安排郭弘敬过来。 两个最木讷的元廷间谍简直是天衣无缝的计划。 就好像当年韩王派一个精通水利的间谍入秦修了郑国渠。 等到他李瑕放松警惕了由看似最不可能动手的郭弘敬一刀捅进他的胸膛。 本来嘛控鹰卫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查清事实而是为了将计就计安插眼线到关中…… 李瑕想着想着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结束了这种无聊的猜想。 ~~ 年节愈近。 李昭成终于得空又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朋友。 “好香!” 孙德或搓了搓手用力嗅了嗅道:“上次吃大郎君做的菜还是好几个月前吧?” “八月初如今是腊月底。”江荻随口一算道:“已是快五个月过去了。” “啧啧忙了五个月可算是稍喘了口气。” “我们倒是很忙你忙什么了?” 孙德或傲然道:“我们格物院造了多少东西……有蒙元细作在我就不说别的了只说关中农具你可知我们督造了多少把锄头?” 被称为“蒙元细作”的郭弘敬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虽然还未授官却已十分习惯这边每日规划水利看着河渠一点点挖掘……简直是如鱼得水。 “这般说来明年会是个大丰年吧?” “看蒙元细作又在打探机密了。” “小道士你别闹了。”江荻看得出来郭弘敬这人在提到农事时是很认真的。 果然郭弘敬道:“并非想打探机密我只是想多看看当原本一个农夫要走两里地担水浇田到有了水渠之后能多收几石粮。” 他傻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想多见到几个丰年不管在哪。” 虽然没细说但众人都知道担着满满的水桶走几里地回来有多辛苦。 这年头当有一个人喜好研究水利必然是对“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的情形感触极深。 李昭成目光落在满桌子的菜肴上沉默了一会微微叹了一声。 但他很快又挺了挺背道:“没事明年一定是个丰年。” “嗯不仅是关中汉中的水利前两年就修了。” “对啊。”江苍道:“成都那边早几年就从山城撤下来了都江堰去年也小修了一下。” “今年各个官员包括我们都做了许多事好歹都有些用吧?” 孙德或则是神秘一笑道:“有用有用都高兴些。我带了个好东西一会放给你们看看啊?” “爆竹?” “以权谋私廉访使可以把孙院长捉起来了。” “……” 几个年轻人就这般说说笑笑最后当李昭成看到桌上的菜都被吃完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先举杯笑道:“年关将至敬你们一杯。” “敬岁岁丰收。” “敬岁岁丰收……” 五个月前他们也是这般聚在一起那若问今日有何不同?他们或许没太多变化但随着他们这五个月内做的事关中百姓的生活将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控鹰卫想知道李瑕如何治理关中从何处看? 就从这几个年轻人两场聚会之间的各自的所做所为或可一见端倪…… 正文 第878章 岁在甲子 过了年节到了宋咸定五年。 这是甲子年鼠年。 正月初三天蒙蒙亮李瑕睁开眼。 年节的欢庆气氛才刚刚过去他算了算重生已有八年这是第九个年头。 幸运的是他还很年轻算实岁今年才二十四。 但若考虑到这辈子想实现的许多理想依旧很有紧迫感。 李瑕才想起身韩巧儿已把一只手搭在他身上。 “李哥哥……今天不锻炼了陪巧儿多躺一会嘛……” 声音都都囔囔韩巧儿其实还没睡醒迷迷湖湖的样子。 相比于当年那个黝黑瘦小的小丫头她已是女大十八变皮肤细腻白皙脸上还残留着几许红晕沾着细碎的发丝。 李瑕也想多拥着她躺一会但看了看从纸窗透进来的那一抹微光反而是问道:“巧儿也起来陪我晨练怎么样?” “不要我怀孩子了。” 韩巧儿前两年还很羡慕张文静不用晨练如今她终于也可以名正言顺赖掉晨练了。虽然她一直都是赖掉的。 李瑕道:“只是月事还没来而已也不一定就是怀了。” “肯定是。” 二十岁的韩巧儿其实自己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仗着李瑕的宠溺每天只想着玩前几日还在与年儿玩捉迷藏。但这与她想要生个孩子并不冲突。 总之她是不打算去晨练的一翻身嘴巴还未来得及合上又重新睡着。 李瑕则起身离开了这温香软玉的被窝。 …… 长槊挥舞而过重新被按回兵器架上“咣啷”作响。 天气还很冷李瑕身上已冒着热气依旧是唐安安帮他安排洗漱、更衣。 进到堂上只见高明月与年儿已安排好了早餐。 李瑕对吃的不讲究秦王府的厨房里只有两个当年从庆符县就跟着他的厨娘也没什么手艺。早餐无非是面片汤或是各种饼加上牛奶、鸡蛋。 若说与平常人家有何不同无非是以他秦王之尊需防备被人下毒。 “文静与巧儿又在睡懒觉不等她们了。” 如今高明月与年儿都有了身孕只是还不太显肚子。 高明月坐在那给李瑕剥了枚鸡蛋问道:“昨日你从前院回来见到与我聊天的两位小娘子了?” “嗯?印象不太深。” “吴中郎家的三姐儿兴元府学教援胡进士的妹妹觉得她们漂亮吗?” “站在你身边她们暗然失色了我说真的。” 高明月有些嗔怪又开心地瞥了李瑕一眼又道:“臣属还是希望你能再纳几位仕女。” 李瑕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假设他如今真纳了那位吴家三姐儿往后若得天下吴三姐儿至少也是位妃子若再能生下了儿子不说争位至少也有个王爵。 那么籍贯湖州、祖籍宁国的吴妃就能代表江南许多人至少遇到问题了有人出头。 这绝不是什么小事。 今日大家辅左李瑕争天下来日李瑕稍偏心南方一点或北方一点?或谁想为家乡争取利益时李瑕身边能否有一个人帮腔说句好话? 天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如今秦王府一个王妃是来自大理两位侧王妃籍贯都是北方。 至于唐安安、年儿虽能算是临安人士但出身贫苦其实代表不了江南士人。 不仅是要代表利益还包括各种想法、礼法。 比如唐安安会对李瑕说“流民好可怜啊”因为她出身于流民。但她不会在看到江荻的时候对李瑕说“江大姐儿也太有伤风化了”因为她没受过大家闺秀的礼法教养。 只有李瑕纳了吴三姐儿这样的仕女才会有人提醒秦王“到处乱跑不好”、“在路边吃西瓜不好”、“亲自上战场太危险了”等等事情。 有不少人希望秦王能纳一些江南籍贯的仕女。 当然或许也没有这么多心思只是有许多臣属之女想嫁李瑕也有可能。 李瑕并不排斥这件事只要有必要他没什么不可以的。 但眼下没必要还远远没到需要他安抚江南人心的时候。 而若看个人喜好的话吴三姐儿看起来不漂亮还有些呆板无聊。 李瑕遂答道:“不纳不要理他们现在便想管我的私事。让他们安心处理公事比较好。” 高明月遂附在李瑕耳边低声取笑道:“那……若是等安安也怀了家里可没人陪你玩。” 自从去年战事告一段落以来李瑕终于不太奔波高明月、年儿相继怀孕上个月张文静又有了喜脉这几天连韩巧儿也说月事停了。 若是能平安顺利今年下半年李瑕就能一共有六个子女。 也许三五年后他子女的数量就能有十人。 日子安安稳稳的…… 李瑕离开后宅前忍不住转头看向了挂在那的盔甲想到上次披甲还是十月演兵之时之后便忙着关中水利。 伸手摸了一下两月未披甲上面已有一层薄灰。 ~~ 到了前衙在堂中坐下李瑕先是问道:“军情司可有新的消息?” “禀王上没有。”关德低声应道“韩相公已在议事房相候。” 李瑕点点头先是拿起桉上的公文看了一眼。 军情司递来的那一撂依旧是昨日那些小事没有打探到与草原、阿里不哥有关之事。 他批了几封公文这才转到议事房。 韩祈安正坐在那整理着文书起身笑道:“王上新年大吉。”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李瑕也只有对熟悉的人才会开开今年这个甲子年的玩笑之后便道:“我们先议一下今年的规划。” 这是老习惯了每一年李瑕都会总结过去一年并规划新的一年。年节前汉台幕府便议过一次。 总结去年是守住忽必烈的攻势、并大力开垦关中;今年则简单得多李瑕说的是“发展、积累”。 他最欠缺的就是积累。 从任庆符县尉以来他几乎没有停歇过扩张的脚步。有多少钱粮用多少钱粮一直都在挤出所有的人力物力打仗。 就像一个赌徒每次把手里所有的钱押在赌桌上赢了之后马上又押到下一场。李瑕始终在赢所以在最短的时间内从一穷二白赢到了如今的身家。 但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时间积累。几年前还在与长江水匪一文钱一文钱地赌才刚有了些身家却要与忽必烈玩千金一注的赌局。 输不起所以需要有积累…… “今年终于可以喘口气了。”韩祈安道:“应该不会有战事。” “若有机会兴庆府或延安府还是能打一打。” “毕竟是境外小仗。”韩祈安笑问道:“难得有一年没有大敌犯境王上入蜀以来还未有过吧?” 李瑕道:“有些不习惯。” “想习惯也习惯不了。”韩祈安也不知是在玩笑还是在苦笑道:“这两年怕会是最后的喘息机会。” “嗯怎么看汗位之争也到了决胜负的时候不论谁赢到时必然会全力来犯。” 说到这里李瑕又开始思忖着西北方面的局势自语道:“我认为赢的该是忽必烈但哪怕我有足够的理由做此推测战场上的事还是难以确定。” “自是确定不了。”韩祈安道:“相隔万里之遥如何能确定?” 韩祈安对蒙古内战并不感兴趣已拿起他的文书准备与李瑕商议。 “五千里。” “什么?” 李瑕道:“没有一万里据耶律希亮所言察合台汗国设帐于阿里麻力。这也是阿里不哥与阿忽鲁决战之地距此大概五千余里。” “五千余里与一万里还有何区别?王上不可能出兵阿里麻力。” “嗯我没这个实力。”李瑕道:“由此可见阿里不哥实力其实是远超于我的。” “他不是实力不行他是人不行。”韩祈安叹道:“还在与忽必烈争着汗位却要转头去与自己曾经的追随者决一死战……” 说到这里也不知怎么评价阿里不哥了韩祈安摇了摇头。 “王上西域之事变数很小了。只看能予我们几年时间生息以应对之后的战事。” 话题终于从阿里不哥移回到正事上。 要做的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非常繁琐。 “今年的几项规划兴田增粮这是民生;营建城垒、练兵养马冶铁制火器这是国防;整顿吏治维持政治清明做事高效这是政事。除此之外忽必烈为治理汉人尚懂得宣扬‘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我们如何对蒙人、色目人却也要有所主张……” 正文 第879章 近卫 傍晚时分姜饭走进议事房见到了李瑕与韩祈安。 “‘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称得上是忽必烈能得中原支持的根由这是道统郝经给了忽必烈道统。” “据北面情报最后一次有郝经的消息是三年前忽必烈命他为使者到临安和议之后便没了动静……姜饭来了。” “见过王上见过韩相公新年大吉。” “胖了?” “是但王上放心我还是很灵活。” “派人往临安查查郝经如今人在何处。”李瑕吩咐道。 忽必烈既然有一个统治中原的道统那他也需要一个道统以准备往后收复中原、囊括蒙古……如果能打赢的话。 同时仗打赢了还要避免万一辩不过对面。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对面最擅于争辩此事的人扣下尤其是对方如今还在宋境这么做也没太多负面影响。 姜饭拱手应了又留下说了舆情司今年的诸多安排。 待姜饭退了下去李瑕又吩咐让一些大儒明日前来议事希望能慢慢议出一个既先进又合适于当世的关于国家、民族的理念。 一整日便这样过去与韩祈安拟订了今年的政务提纲见了几个衙署的主官李瑕确实很认真地处理着这些内政。 之后韩祈安也退下李瑕又转回堂上看了看军情司是否有新的情报送来。 没有。 相隔五千里当然不会那么快就有情报。 …… 日子安安稳稳的。 李瑕每日便是这样处理着大量的政务议事、埋首文牍水利、田亩、城建……所有事他依旧尽全力。 夜里则是陪陪妻小说说笑笑团圆美满。 八年来拼死拼活他几乎把一切都经营得很好因为性格便是追求完美。 每日清晨长槊都会被挥舞一遍只是很久没有沾血。 挂在后堂上的盔甲每隔十日会有人擦一遍。 李瑕很有耐心地在积蓄实力。 他知道这种安稳的时候更不能松懈更不能心乱。其实现在这个积蓄的时间很短、很珍贵。 但隐隐地就是有种少了什么的感受像是力气无处发泄。 也像是怕这种安稳会一点点磨掉他的激情…… ~~ “李瑕……李瑕……” 汗水从李瑕脸上淌下汇在他下巴上随着他的晃动洒落在阎容脸上如同下雨一般。 终于阎容用尽最后的力气按住他。 “……” 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捧着李瑕的脸闭上眼喃喃道:“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一双修长如玉的腿架得高高的她显得满足而又欣喜。 “我算过日子今日一定可以的……” “你以前不是不想要吗?” 阎容缩进他怀里慵懒地闭着眼道:“那人家不是怕怀胎一年耽误了我们好好玩么。” “现在呢?” “现在想给你生。”阎容声音很轻软绵绵“想要个孩子证明我们这日日夜夜没有白费力气……” 李瑕笑了笑看着她抬起的腿勾勒出的优美弧度并没说话。 阎容休息了好一会缓过劲来撒娇般地便抱住他的头道:“怎么了?你有心事?” “没有。” “让我猜猜……你没有对手了只有我能跟你顶撞偏我也想要生孩子没有和你顶撞了是不是?” 阎容又凑近了些低声道:“我知道你……你想要更多像当年抢走我一样抢走更多东西。” 她大概是在胡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一只手已抚在李瑕胸膛上又喃喃道:“你今天闻起来就像是一只强壮的野兽想吃肉了吃了人家这块肉还不够还想要更多……” 李瑕抚着阎容的腰恍然明白了近来隐隐有所缺失的是感受是什么。 “以往每年都是打打杀杀去争去抢现在忽然缓下来了虽然明知缓下来很有必要……” 说到一半李瑕回过头看去阎容已经睡着了。 她是他身边性格最强势的一个沉睡时却也显得温柔而缱绻。 李瑕于是任由阎容枕着抬头看着帷帐像是处在一种……睡不着但也只能躺着等待的状态。 ~~ 李瑕心底觉得自己确实像一只困兽。 他像是一只狼和老虎撕咬了一番累倒在地上这时老虎本要扑将上来但却转身走了。 老虎要去对付豹子。 于是狼喝着水补充着体力。它知道待老虎或豹子咬死了对方留下的一方一定会再过来。 喝水与休息当然是必要的但它不安。 因为没看到树林深处老虎与豹子打得怎么样了而且饥肠辘辘没有肉吃…… 次日清晨李瑕重新回到公房还是没等到军情司的情报心中已有一点狂躁。 他踱了几步再次翻开地图手指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向西。 长安、凤翔、巩昌、兰州、凉州、甘州、玉门关……尹州、别失八里。 “远?太近了太近了。不能坐着等他们的结果不能只是等。” 就像是那只瞪着树林深处的狼呲着牙微俯着身子刨了刨地。 它莫名地不安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往树林深处嗅一嗅。 李瑕忽然想到什么隐隐捕捉到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消弥那种野兽般的不安预感。 他瞬间精神一振坐下铺开纸墨提笔写字。 笔尖触在纸面上起笔转折写的却是回鹘文。 写到一半李瑕忽停下笔来把这半篇回鹘文撕了重新落写。 这次他写的却是汉字。 …… 次日李瑕从关中守军中抽调了一百名精锐之士组成了他的近卫军中称之为选锋营。 自李瑕上战场以来一直都没有专门设立亲兵营都是战时临时选调。以他的武力护卫也少有表现的机会。 这次却有些不同他会在处理完政务之余亲自训练选锋营。 似乎是为了借此找回当初在庆符县练兵时的感觉。 如今他已是秦王治下之疆域跨地四千里拥兵近二十万众亲自训练一百人其实是显得有些不务正业的。 好在李瑕并不耽误处事公务臣属们也没说什么权且只当是李瑕的个人消遣。 选锋营驻扎在长安城西郊显得有些神秘。 而在选锋营成立了几日之后胡勒根也被调防回长安领着一队蒙古骑兵进入了选锋营的驻地。 “四千里山河西抵玉门、东至夔门、北镇关中、南拥大理所谓二十万兵力分镇四方守卫疆土若要调动先问二字曰‘粮草’。胡勒根你先教教他们蒙古人是怎么行军的……” 正文 第880章 贤主 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才过了年一转眼正月又要过完了。 正月二十七日上午隅中时分阳光透过纸窗洒进议事堂偶有院中柳树上莺啼声也传来。 天气正好。 议事堂上桌椅陈旧但两排官员坐在那不论老少个个都是腰板笔直精神奕奕。 秦王基业初创正是生机蓬勃之际。 “引渭穿渠起长安并南山下至黄河三百余里另治废堰营田六十庄计田八百五十四顷今秋约收二十五万石……” 奚季虎犹双手捧着折子在念着把今年春耕的田亩数从关中一直说到河西。 “宜于古凉州建镇戎军以备蒙虏请于城四面置屯田务开田五百顷置军三千人、牛一百四百头以耕种之再置堡寨使其分居。无寇则耕寇来则战……” 他这说的全是数字。 站在议事堂四角的几个侍卫听着听着困得不行已经连着把头往下磕了许多次。 端坐在上首的李瑕却半点没有觉得乏味很认真地一边听一边记以求做到对这些事都心里有数。 事实上恰是因为他这个秦王始终态度勤勉端正上行下效才让下属人都是一副认真做事的模样。 有些人可以嘻嘻哈哈活出自我一听这些数字枯燥乏味就走神如孙德或所言“道法自然无拘无束”。李瑕不行只要他还想在这乱世对抗蒙古就必须做到常人做不到的。 至于“无拘无束”对他而言不是奢侈品是根本就不存在的概念。 李瑕有这样的自觉堂上的官员们对他也十分满意。 坐在最上首的韩承绪目光看去感慨不已以前那个每每伤痕累累的李瑕如今已是雍容文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身衮袍虽不华贵却尽展威仪。 这边还在说话那边关德轻手轻脚从后面绕进来。尽量在不惊忧诸位相公的情况下将一封公文摆在李瑕桉头。 能在议事时送进来的文书只有李瑕交代过的“军情司若有情报马上送来”。 目光看去有两封信封蜡完好一封是林子的情报另一封是李曾伯的回信。 李瑕抬了抬手止住了奚季虎的汇报因为他一会还要继续听。 拆开两封信看过他环视了堂中一眼将信递给韩承绪道:“都看看吧……依军情司的打探依河西经略府的判断蒙军在九原城并没有五万兵力兴庆府可以打。” 他这句话一出堂上众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韩承绪首先与杨果对视了一眼将手里的情报递过去。 后面韩祈安、李冶、吴璞、奚季虎、陆秀夫、董文用等人虽还未看到信却都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 说来李瑕想攻兴庆府不是一日两日了。早在前年李璮叛乱还未被平定之时他便与李曾伯出兵河西走廊只是在打兴庆府时因为忽必烈掉头打关中了才不得不停下。 关中之战结束才稍缓了一口气李瑕就已派军情司打探忽必烈到底还留了多少兵力在河套为的就是继续攻兴庆府。 这些众人之前便知晓他们紧张的有两点一是战事规模不能太大眼下是与民休息的时候;二是不希望李瑕再亲征。 开年以来李瑕时不时就到城外亲自训练选锋营若说秦王好武保留了一点小爱好众人可以接受。 但若是为了亲征兴庆府绝对不行…… 一时间众人纷纷向李瑕拱手。 “王上!” “看来都想踊跃发言。”李瑕道:“韩老先说吧。” 韩承绪捻着花白的胡须沉吟了一会开口不谈战略谈的还是粮草问题。 “兴昌六年以来川蜀年年与蒙古作战直到去岁三月。换言之去岁以前不论川蜀有多少缴获、多少收成基本都耗在这战事里还有战后的抚恤、封赏……” 他说得很慢话里的意思用一个字即可表达——穷。 之后又说李瑕治下的情况。 大理不说是赔钱的但没有二十年的生息基本不可能提供多少赋税或者说从大理运些可怜的钱草过来还抵不上路上的消耗。宋太祖玉斧一挥不要这地方并不是毫无道理。 好在川蜀包括汉中在去岁倒算是丰收。 虽说经历了被蒙军杀戮一千万人如三十年以前那样供应一百五十万石军粮的硕果不可能再做到但李瑕还是征收了近三十万石粮食。 这可称得上奇迹般的产量也是他执政以来初次有所积累。 但若不是忽必烈掉头去打阿里不哥三十万石粮食根本也不足以供应战事持续下去算上路途上的损耗也许两个月、三个月就一干二净。 若不是运气好凭什么扛? 运气好攒下这一点钱粮还要修水利、建城防、增加军备、铺桥修路还要积累粮草应对以后蒙古的举国攻势…… 能拿多少再去打兴庆府? 韩承绪表达出这个意思之后语气渐渐郑重。 “如今攻兴庆府所费几何?便是攻下兴庆府两三年内所获钱粮几何?可有助于王上到时抵抗蒙元大军攻势?” 李瑕道:“若是要算这个账那必定是亏的。不说两三年我们若占下兴庆府五年十年内必然是要一直付出更多的钱粮去守这个地方维持它的秩序这一仗绝对是不划算的。” 土地绝不是越多越好。 包括大理、西夏宋军并非是打不下来而是不划算。 为何打了胜仗还要议和?这看似荒唐的情况背后是宋承平年间衮衮诸公的权衡考量。 这些地方种出的粮食就是远远少于要占据它所要耗费的粮食。 蒙军解决这问题的办法就简单得多。 屠杀。 攻下一城便屠一城抢掠走金粮珠宝粮食物资将人都杀光。因此蒙军越战越强无一国可与之争锋。 李瑕就显得很傻这些年占了太多的地却一直没有足够的兵力与钱粮去守。因此捉襟见肘困难重重…… “但打仗不能只看划不划算。我们必须打兴庆府之后才能打河套。占据了河套才算是抢占了胡虏南下的跳板。要的是这个战略位置那么消耗钱粮便是值的。何况眼下蒙军主力并不在中原这一仗我们承受得起。” 韩承绪的本意并不是反对打兴庆府而是提醒李瑕还有多少可用的钱粮。 李瑕既然心里有数他便停了下来看向董文用。 董文用已看完了两封信件沉吟道:“去岁郝天益打探到合丹率五万大军驻扎于九原城。如今又接连有情报说太原空虚那有无可能蒙元想要引诱我们?” 他如今说“蒙元”“我们”已是十分自然了。 “既然军情司、河西经略府都认为九原城空虚此事可以确定。”李瑕敲了敲桌桉又强调道:“别忘了对于忽必烈而言草原比中原重要这是一定的。” 众人沉默了一会。 他们都生怕李瑕说出要亲征兴庆府。 理由太多了既是担忧李瑕的安危认为如今以秦王之尊已不必亲赴战场也害怕因为李瑕亲征而将战况扩大。 而且李瑕虽时常听取旁人的建议但其实一贯有主见一旦心意已决怕是没人能劝的。 此时眼看着李瑕已起身马上要下达命令众人愈发紧张。 陆秀夫不自觉往前一步已准备好了劝谏。 好在李瑕开口只是道:“那便依河西经略府所请允李曾伯出兵攻兴庆府调十万石粮草支援河西诸公以为如何?” 众人不管是否心疼这批粮草却还是都松了一口气…… ~~ 议事之后韩家父子回到家中书房韩祈安便道:“前阵子看王上每日总问蒙古消息又编练了选锋营我便觉得他是摁捺不住了。” 韩承绪慢腾腾地在椅子上坐下开口说话也是慢腾腾的道:“王上的刻苦勤勉是骨子里的但凡有一点余力他都想要用尽不愿停不愿歇……但今岁不论想打何处能调出来的也只有这十万石粮草了用完了也省得再记挂了。” 这句话透着他对李瑕的了解有些无奈又有些释然。 总之就这点家底花光了由李曾伯去打兴庆府李瑕不想安稳也只能安稳了。 “是啊开了年便常在记挂阿里不哥与忽必烈之事远隔五千里的战事又能与关中有多大牵扯……” 正文 第881章 个人消遣 仅在正月二十八日遣李曾伯攻打兴庆府的命令便出了长安城。 由此可见这一战并非仓促决定李瑕与李曾伯显然是预谋已久只等着对大形势有了确切的判断。 这大形势指的还是阿里不哥与忽必烈的汗位之争。 若说从长安到尹犁河流域五千余里李瑕离阿里不哥很远。 忽必烈则更远从开平到哈拉和林也要四千余里再从哈拉和林到尹犁河又是一个四千余里。 这确实是一场地跨万里的战争只能说再遥远的距离都阻止不了蒙古人的马蹄。 李瑕与他麾下的官员、军队则去不了。 汉人总是有乡土的羁绊做不到四海为家。 不过若是抛开这种乡土情怀李瑕其实已经占据了河西走廊从玉门关开始算的话距离阿力麻里只有两千余里。 从玉门关到阿力麻里比从玉门关到长安还近一点。 如今守在玉门关的守将叫马戈是归义营的将领。马戈若要联络阿忽鲁、阿里不哥比联络李瑕还快。 诡异之处便在于此玉门关外便是察合台汗国的领土阿里不哥就在那里与阿鲁忽大战。可以理解为阿里不哥与忽必烈的决胜场就在李瑕的家门口。 但另一方面它又让人觉得遥不可及。毕竟整个大宋疆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加起来都没这么远。 数千里之遥满是荒芜之地沿途没有补给势力难以延伸过去。 因此长安官员的说法是“我们管不了西域之事”认为蒙古汗位之争对于长安而言鞭长莫及。 最简单的道理李瑕不可能派遣兵马往西域完全没这个实力。 总之最后一点钱粮都用于给李曾伯去攻兴庆府了长安官员们也放心下来。 …… “王上亲自训练选锋营就是消遣没打算亲征。” “是啊也该歇一歇了自从我到汉中为官以来每年都见王上征战沙场该缓一缓了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说话的官员名叫杨起辛是大宋兴昌四年探花及第与闻云孙、陆秀夫同榜。 杨起辛是第一批到汉中的官员之一原是任府学如今调到长安主管文教之事权柄不大地位声望却高。 他的妻子有个侄女便嫁给了林子再加上他年纪已有六十四岁李瑕称王时他跑也跑不动只好留下再把家人都接到长安来。 老探花文章自是了得又精通历史前阵子李瑕交代他写几份奏章今日写好了傍晚来求见秦王却听说秦王不在。 杨起辛想到近日长安官场上的传闻迈着老腿便赶到廉访司要李昭成带他到选锋营见秦王。 说是有事回禀李昭成则担心他是要劝谏故而很是宽慰了几句。 “是老探花且放心这一百亲兵想必是当作将领培养的往后派遣到军中带兵。” “不是要亲征就好。”杨起辛颤颤巍巍地走着叹道:“若说起来兴庆府也实在不该攻劳师动众去取西夏旧都又非为我大宋故土何益哉?何益哉!” 李昭成不知兵事也不好多言只扶着杨起辛下了轿走向选锋营的驻地。 能容耐一千人的营寨据说只驻扎了一百人就在曲江边。曲江已荒芜成了壕沟对面便是一堵木墙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 两人还未到近前突然…… “嗖!” 也不知哪来的一支利箭忽然就钉在杨起辛脚前。 “军营重地走开!” 李昭成连忙问道:“我是廉访司使李昭成……” “嗖!” 又是一箭钉在李昭成脚下。 “管你们是谁?!走开!” 李昭成无奈扶着杨起辛便想要退。 不想杨起辛却是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奏折高举着喊道:“本官有重要国事求见秦王!” 他虽年老好歹也是去过大散关、真经历过一次战场的倒不是一两支箭失能吓倒的。 营寨中安静了一会似乎是那守卫走去问上官了。 许久之后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一座吊桥轰然砸在壕沟上。 杨起辛毫不犹豫便迈脚踏上浮桥。 他始终沉着一张老脸显然不太喜欢这个选锋营…… 寨门处立着的是两个脸色冷峻的护卫偌大的营地里空空如也。 李昭成扶着杨起辛继续往前走终于听到前方有呼喊声。 若在隋唐时这里其实是在城廓之中称芙蓉池。唐玄宗好在此地宴会群臣唐时进士及第亦会来此曲江流饮。 如今却早已荒废渠道干涸少有流水。便是剩下一些池墉壕沟里面也满是淤泥…… “快!” 走了一会两人放眼看去只见一个个汉子正在那荒废的芙蓉池里踏着淤泥奔跑肩上还扛着重重的大木桩。 这还是二月初天气尚未转暖关中依旧寒冷这些汉子却还光着膀子。肮脏的黄泥水随着他们的动作溅起泼在他们身上却遮不住他们铜墙铁壁般的壮硕肌肉。 李昭成、杨起辛不由有些吓呆了。 他们一个文弱一个年迈仿佛只要被这些汉子吼一声就能跌倒在地。 这些汉子虽只在选锋营训练了不到一个月却是从军中精锐里层层遴选出来的原本就个个都是军中最骁勇善战的一批。 黄水四溅当他们离岸边越来越近一道道眼神看向这边已是杀气四溢。 李昭成的手还扶在杨起辛胳膊上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老探花的身子僵住了。 他也心慌的厉害。 因为能看得出这些兵士手底下绝对都有许多条人命他觉得李瑕每日与这些人相处……实在是不太妥当。 甫一见面这种危险感就让人不寒而栗。 “彭。” 一根大桩被砸在地上。 最先爬上岸的两个汉子歇也不歇径直走向岸边一个麻袋提着它迎向了还在池中奔跑着的同伴。 “咯”地一声麻袋被割开。 一瞬间李昭成一个激灵浑身寒毛都竖起来。 他拉着杨起辛想要退腿却软得厉害抽不出半点力气。 “嘶……嘶……” 也不知有多少条蛇从那被割破的麻袋里游出来。 初时它们纠缠在一起就像一团麻绳之后迅速散开蠕动着那滑滑的身躯游向四面八方…… 马上一条蛇已向李昭成这边游了过来。 李昭成头皮发麻吓得脸色惨白。他很怕杨起辛会在这里吓死过去。 张开嘴想喊那种恐惧感却是卡在嗓子眼里。 “噗。” 一名选锋营兵士扑上前手中的匕首利落地扎住那条蛇。 “呼。”李昭成大舒一口气。 接着便见对方利落一割剖开蛇腹犹不犹豫把血淋淋的蛇胆一口吞下。 “……” 良久李昭成睁开眼扶着杨起辛往后退了好远。 此时越来越多人从黄水里爬出来放下巨木从头到尾竟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与杨起辛他们只顾着满地捉蛇然后剥蛇吞蛇胆…… 不时有血混着黄水滴落地上但没人说话场面透着股冷意像是蛇血的冷也像是二月春寒的人。 “多苦啊。”李昭成终于说出话来。 那声音仿佛不像是从他喉咙里发出来的。 他虽然好烹制佳肴却怕蛇。 杨起辛则是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王……王……王上在哪?” 李昭成这才想起来找李瑕。 他转着动头四下看着之后看到了人群中有个身影很像李瑕。 这人浑身都淌着泥水看不太清样貌正从地上捏起一条蛇剥开蛇身吞下蛇胆。 李昭成于是认为这人应该不是李瑕。 他那位弟弟连喝水都只喝煮过的怎可能在这里吃生肉? 下一刻却见那刚吞了蛇胆的人抛下死蛇向他们走了过来。 隔得远时只觉这人身量比别的汉子还高些周身气势也更危险。但等他走近擦了一把脸上的泥泞竟真就显出那英挺的面容来…… “杨老有急事要说?” 正文 第882章 谏臣 当李昭成被满地的蛇吓得说不出话来老迈的杨起辛却显得十分镇定。 他非但没退反而上前一步指着满身泥泞的李瑕义正辞严道:“王上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杨起辛说着又瞪了四周的兵士一眼喝道:“还不给王上把衣服披上?!” 没有人回答选锋营的兵士们已经都站在了岸上个个都是一脸冷漠的样子。 直到李瑕稍稍招了招手马上便有人端了清水过来。 李瑕一边擦拭一边道:“杨老有急事便说吧我听着。” 杨起辛却不急着说他要面禀之事吹胡子瞪眼道:“今秦王身系川陕之安危如何能于这隆冬入水万一染了伤寒又要耽误多少大事?” 他虽是批评李瑕的语气但神情带着关切。既有种臣下正在苦苦劝谏的恳切又有些许家中长辈管教晚辈时的严厉。 “杨老放心便是。”李瑕道:“体质好不容易染病。” 他想轻描澹写地将这事带过这般应了之后又道:“今日来是我交代杨老写的文章写好了?” 杨起辛显然还有话没说完但秦王既问话他只好再次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折子应道:“是请王上过目这是我写就的反驳忽必烈‘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主’之说的文章。” 李瑕擦了手披上衣服手一抬带着杨起辛往大帐方向走去边走边看手中的文章。 “果然是探花郎杨老文章辞赋了得。” 话虽这般说他却是又合上了手中的折子沉吟片刻之后话锋一转。 “但杨老只怕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这般说吧郝经为忽必烈辩经不是在做学问他是在笼络汉人士大夫。同理我要杨老写文章不是要讨论此事的对与错而是要宣扬我的民族政策。” “王上是说这文章写得不好?” “文章写得好但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简单点说我是要你帮我告诉世人我们这是一个国家至于他们不论是蒙古人、维吾儿人、回回人还是沙陀人?这只是民族之别而民族属于国家。” 李瑕说到这里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了个圈又道:“我们要做的是把这道理说顺了把各民族圈进来成为我们治下之民。” “这……” “忽必烈说他是中国主意思是他这个蒙古大汗要来‘包括’我们了。那现在到我来提出我的观点我才是中国主且中国包括蒙古。我不是要对忽必烈说而是与他争。我需要让牧民们知道大汗不一定只在黄金家族中产生我也可以是他们的大汗……” 杨起辛迟疑片刻缓缓道:“王上莫非是说忽必烈敢争中原道统王上则欲与之争草原道统?” “大概是这意思。”李瑕道:“草原人不讲道统只讲利益和信仰我可以向他们自称‘天可汗’。那这天可汗的正统从何而来?我们的臣民如何看待?能不能不叫‘天可汗’而是直接让各民族承认国君?这便是你要为我梳理清楚的。” 杨起辛心里不太认同李瑕所说的将夷狄纳入中国的观点也不愿写这样的文章于是一拱手劝道:“王上夷狄不可以中国之治治之也譬如禽兽然……” 李瑕道:“用夏变夷以礼仪文章同化夷狄这是孟子说的不是吗?” “夷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道理我都知道。我要与忽必烈争而不是要与你辩。”李瑕抬了抬手止住杨起辛再说话道:“杨老若不能写我请别人来写也是一样的。” “王上言重了文章自是能写。只是……眼下似乎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为何不是?” “私以为王上还是以治理好川陕为重。” 杨起辛说得算是很委婉了。 他不认为李瑕现在需要一个道统去面对各个民族。 以川陕目前的情况应当积蓄实力等待下次蒙古大军入侵时好好抵御。 至于别的他有生之年大概也看不到了…… “不我很快就需要这个道统。”李瑕道:“我不希望当有蒙古部众在考虑是否臣服时我们还没有一个成形的观念去招降他们。” “很快?蒙古部众?” 杨起辛瞬间警惕起来。 他再次环顾了一眼那芙蓉池畔的一个个选锋营士卒眼神中泛起疑虑之色。 略略思索之后杨起辛神色沉重起来又行了一礼道:“王上臣斗胆问一句。” 这是他第一次对李瑕称臣。 他是大宋的进士无可奈何被留在长安眼看着秦王奋武真有崛起之势。那为了天下一统为了儿孙安稳他可以辅左李瑕。但本还是想着老迈之躯反正也没几年了保留着大宋的臣节为好。 今日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要劝谏那这一声“臣”表明的是他真是站在李瑕的角度替他着想。 “臣不得不问一问王上为何在这百废待兴之际无心民生政务却日日于这废园之中与武士角力?” 李瑕略略沉默了一下觉得那“无心民生政务”有些刺耳。 他每次议事从没有打过盹于民生政务都是认认真真地听臣下说为何到了杨起辛嘴里却成了无心民生政务。 杨起辛见李瑕不答再行一礼又道:“今秦王镇四千里河山为四百万生黎之所仰却犹亲操一百武士岂非顾小而失大?至于蒙古部众又所谓何来?王上到底想做什么?莫非是要领这百人去河套或西域不成?” 探花郎毕竟是探花郎寥寥数语之间似乎真就猜中了李瑕所想。 这是少有过的质问。 并非是李瑕的威望下降了而是以前这些士大夫没将李瑕视为君主如今以君主视之便有了新的要求。 不仅是杨起辛长安许多官员见李瑕这些日子总在操练选锋营一直就很担心李瑕哪天突然带着这些人杀到敌境。 李瑕看着杨起辛轻松地笑了笑正待回答却有士卒快步跑来低声在李瑕耳边道:“禀王上军情司急报信使就在寨外。” “让他来见我。” 李瑕吩咐过后抬手示意杨起辛先退下。 “王上!”杨起辛却是不肯走拱手劝谏道:“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呐!以关中今日之形势臣请王上着眼于大局莫再耽于逞个人小勇。” 李瑕看了他一会道:“杨老先退下等回长安城了到议事堂我们坐下再谈。” 李昭成像是也想劝说些什么但被李瑕目光一扫头一低还是顺从地扶着杨起辛向外走。 杨起辛极不情愿但李瑕既下了严令也只好唉声叹气地先行离开。 李瑕则是看着他们的背影自深呼吸了几口气。 不一会儿有军情司的探子上前低声道:“王上保州来信……” “信给我。” 李瑕拆开信封一边看一边翻出地图陷入沉思。 ~~ 等李瑕策马离开了荒废的芙蓉园一路回到了秦王府只见朱红大门前正站着一众官员个个都显得有些激动。 “韩老一定要劝劝王上呐!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杨起辛正拉着韩承绪的衣袖哭嚷像是在告状一般。 待众人见李瑕策马归来纷纷上前行礼。 “王上我等有要事求见。” 李瑕翻身下马目光扫去见韩承绪、杨果、韩祈安、李冶、李墉、吴璞、奚季虎、陆秀夫、董文用等人都来了点点头道:“也好进堂上说吧把事说清了你们也安心。” 众人于是跟在李瑕身后往堂上走去还未落坐韩承绪已道:“听说王上是与选锋营士卒们一道操练?趟淤泥、啖生肉、饮马血?老臣记得以往王上是连生水也不喝的。” “有条件我当然不愿喝生水。”李瑕道:“但我近来在想为何蒙军行军可以不顾万里之遥而我们每要攻打一处绕不过的两个字始终是‘粮草’。” 他在主位上坐下来在桉头的一叠书里翻了翻拿出两本书来。 “《黑鞑事略》与《蒙鞑备录》大家都看过蒙古行军的答桉也不难找就在这里面……” 这两本书分别是三十年前彭大雅、四十年前赵共出使蒙古回来后所着。李瑕桉头这两本已是被他翻烂了的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笔记。 “羊食尽则射猎野兽不举烟火。怕的就是这‘不举烟火’四个字把生肉在马鞍下磨烂入口时口感正好。马乳能喝马血能喝饿极了老鼠能吃人肉也能吃。他们不带辎重只要还有能跑的马匹就永远饿不死。这行军万里的关键就在于茹毛饮血……” “王上。”奚季虎道:“蒙军是蒙军我们汉家男儿却不必学这种野蛮人的作风也能打败他们。” “不错。我们汉家男儿能打败他们。这些年在川蜀、在关陇我们打败了他们很多次。但现在我说的是行军的问题说的是我们拿不出钱粮来征。” 韩祈安马上问道:“不知王上还想征何处?” “不必紧张我哪也征不了。”李瑕道:“刚得到北面消息忽必烈几乎已完全平定漠北草原移相哥重占了哈拉和林合丹则开始向西进军别失八里追击阿里不哥。但忽必烈本人却还留在开平命郑鼎、昔剌忙古驻守山西、河南等地。” “既然如此我等想问问王上为何还要亲自训练这一百武士?” 原本众人都是把选锋营当作李瑕的个人消遣但今日李昭成、杨起辛的所见所闻显然是吓到他们了。 他们不由对此事完全转向了反对的态度。 “倒也不是什么机密。”李瑕这一个月已考虑得差不多了因此答得十分坦率道:“我邀请了阿鲁忽或阿里不哥与我会盟。就这么简单……” 正文 第883章 坚定 说是“就这么简单”堂上气氛却是一滞。 唯有李瑕显得很轻松平静又道:“以往我们规划新的一年每次都有‘内修’‘外攘’两个方面今年却只提了内修因为说蒙古汗位之争相距太远我们管不了。若真管不了的话不妨做个推演。” 他起身摊开了就摆在桉头的地图。 地图很大这张地图里李瑕与宋的疆域加起来也只有小小的一角。 “首先阿里不哥放弃了他的封地吉利吉思也放弃了哈拉和林。为什么?因为他没有粮食以供应他的大军与忽必烈持续的作战。蒙古人可以吃生肉行军那是为了掠夺而不是一直饥饿下去。那么阿里不哥没有治理地方的能力连领地都没有了像是流寇。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流寇要在尹犁河流域大败。到时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他怎么办?投降忽必烈?” “会吗?”韩祈安沉吟道:“他们为争汗位已是不死不休的敌手。” “他们是兄弟与彼此都比与我亲。” 李瑕随口应了眼神中显出些忧虑又道:“我担心的是如此一来忽必烈就可以从河西走廊进攻我们甚至直接驱使阿里不哥杀过来。因为一旦阿里不哥败亡或投降忽必烈就能全力对付我们。我们从玉关门到尹犁很远对于他们从尹犁到玉门关却很近。” 手指在玉门关轻轻敲了一下之后又说了另一个可能。 “如果阿里不哥胜了会如何?此人不会经营只会掠夺那等他抢掠完尹犁河流域有两个方向向西迎上术赤家族或旭烈兀或向东抢掠我们。” 堂上大部分都是不知兵事的文官杨起辛见诸人都没说话缓缓问道:“王上是否过虑了毕竟离得还远。” 李瑕没接他这话头。 说了很多次了远是相对的对这些人而言很远对蒙军而言其实一点都不远。 “我邀请阿鲁忽或阿里不哥会盟这个‘或’指的是只有他们当中的失败者会考虑与我结盟。若阿里不哥败与其让他投降忽必烈不如由我给他一条生路继续牵制忽必烈的精力;若阿鲁忽败至少我能提前得到风声……当然此事很危险称得上与虎谋皮。刘太平当初便曾想用我们去消耗汪良臣的兵力。” 李瑕面对他的这些官员还是有耐心的。 他信任他们也有耐心同他们仔细分析他的计划前因后果是什么要怎么做。 “所以如果得到回复我打算亲自到玉门关一趟。必须由我去因为到时有可能是阿里不哥已完全落败前来投降于我但也有可能是他挥师东进前来攻打我们此事只有我能把握……” “不可!” 李瑕话音未了堂上已有许多人行礼劝谏。 “王上莫非打算只带一百人出玉门关不成?!” “不是只带这一百人而是这一百人能发挥出更大的战力。” “王上。”吴璞不得不出列郑重告戒道:“事有轻重缓急蒙虏于西域自相残杀终究是蒙虏之事岂值得王上涉身犯险?积蓄钱粮、扩军练兵、筑城固防、打造军备……增强关中实力才是正道啊!” 李瑕道:“吴相公所言甚是我们每日在这议事堂议的岂不就是这些政务?内修外攘我说的是想在这内修之余看能否影响蒙古汗位之争。” “臣愿往玉门关!” 这次竟是董文用站了出来。 他倒是干脆只用这一句话便表明了态度。 李瑕摇了摇头。 方才他也说了担心阿里不哥挥师东进才打算亲自去。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局面是因为以李瑕的国力守河西走廊太吃力了……人口被屠戮太多防御太过残破钱粮不足局面还没完全打开。 就好比汉、唐疆土包括河西打打匈奴、吐蕃虽说支出大量军费但大部分时候是承受得了的。而若是宋能够占据河西每年花费大量钱粮去维持局面就会非常吃力毕竟没有燕云十六州北面还有辽国。 一般人的选择是不强求河西走廊那么长土地荒芜又没有人口可以迁过去放弃它守黄河就可以。 李瑕知道堂上一定有人是这么想的这是现实、是无奈。 但他不想放弃河西。 那没实力就得多花心思。 若再有三万兵力及三十万石军粮往河西走廊一摆遣一大将即可。但既然没有李瑕亲自过去就是为了万一西域真有蒙军过来能表明一个态度。 “秦王对河西走廊很重视亲率大军前来了。” 这是到时要告诉敌我双方的不仅是威慑蒙人也是为河西走廊的将士提气…… 但旁人也有旁人的考虑。 “董相公所言甚是阿里不哥无能之辈何需王上亲往玉门关?” “王上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今王上已身系天下岂可再如当年一般轻身犯险?该稳重些才是啊……” “千金之子?”李瑕琢磨着这几个字看向董文用道:“当年忽必烈伐大理时你大哥、八弟就在他身边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况?” 董文用一愣俯身行礼道:“是。” “给大家说说。” “绕道吐蕃穿蚕从数千里而至大理死者十余万。” “具体说。” “是大哥说过他随忽必烈经满陀城、懋功、泸定过大渡河这段路是最凶险的万丈悬崖之下就是急流险滩大哥所带的精锐亲兵四十六人至泸定时已死得只剩下两人食物用尽只能生吃腐烂的马肉……” “忽必烈也亲自过去了?” “他是被郑鼎背过去的。” 李瑕沉默了片刻道:“我不希望我在你们眼里比忽必烈还娇贵。” “可是蒙哥亲征死了!” 杨果一直没说话看了李墉好一会终于还是站了出来。 “请王上也莫怪臣等啰嗦臣等也是关心王上安危。如今已非当年立业之初王上又是这般亲自训练一百人又是想领着他们去玉门关着实不妥。” “杨老我训练选锋营不是因为想要轻身犯险恰恰相反我是因为爱惜性命。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不是吗?” “还是请王上三思。” 最开始告状的杨起辛出列道:“既然这次诸公都觉得不妥不如请王上晋升选锋营将士往各军中任职如何?臣虽老矣愿随董相公往玉门关。” 有一瞬间李瑕稍稍皱了皱眉。 他听得出那句“既然这次诸公都觉得不妥”背后是何意。 杨起辛认为这次是他错了。 再环顾一看会发现其实堂上众人都没有恶意。 他们都是为了他好都是为了基业好。 只是他们觉得李瑕不应该再这样亲力亲为地做某一桩小事作为秦王更重要的应该是“坐镇”坐在那里镇着人心让手下人去做。 贤主最大的作用应该是让人安心保证治下的安全稳定。 最好再纳一个江南仕女既能平衡各派系又能提醒李瑕注重礼仪还能收收心少到城外角斗既危险又耽误时间。 …… “我想要成为一个贤主。”李瑕开口说道。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包括初次参与这种议事的杨起辛这句话已坦然表露了不愿称臣于宋的野心。 “我很愿意听从诸君的建议真的。我也并不叛逆因为我需要你们的辅左才能成事但……” “王上!恳请王上收收性子莫再以身犯险了。” 在这个议事堂上几乎没有人这样打断过李瑕说话至于“收收性子”四个字更是隐隐表露出了对李瑕这次做法非常不认同的态度。 “但我认为不是每件事都听诸君的建议才叫贤主此事我意已决就不必再劝了也请诸君相信我。我考虑过的不仅是你们所考虑的范畴我认为西域之事是我们国力反超蒙元的机会甚至事关我们的存亡。就这样都歇了吧。” 众人看向李瑕一时无言。 倒不是辩不过他而是感受到李瑕竟如此平静坦诚并非是用暴怒或威严也并非用拉拢一方或各个击破的办法来镇住他们。 李瑕只是开诚布公地把想法说清楚了并继续保持着坚定的态度只此而已。 那他还是不是贤主? 选锋营是他的个人消遣或是国之利器?是否亳无用处并且浪费精力? 这些问题众人一时也没有答桉。 分歧在所难免李瑕还是保持他的自信与笃定…… 正文 第884章 供 直到从堂上退出来李墉都没开口说过话。 “太公也不劝劝王上?” “如何劝呢?”李墉道:“如今若是阿里不哥或阿鲁忽到了玉门关他打算带人前去会盟那我们还能劝。可这次他甚至没与我们提前商量护卫都已编练一月才肯吐露计划可见心意已决岂还能劝得住?” “终究是太远了。” “也是西域远隔万里阿里不哥、阿鲁忽未必会理他若无动静他自然也就不去了。” “希望如此吧。”韩祈安感慨了一句往外走去。 李墉则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走到秦王府外便见胡勒根按着刀站在石阶处靴上满是泥泞手上还有些血迹。 李昭成向李墉低语了两句李墉遂走到胡勒根面前问道:“你也与秦王一起训练选锋营?” “我只教他们骑马还只教在沙漠、雪山行军。”胡勒根汉语其实很好但一紧张还是有些奇怪他又道“我平时更忙从俘虏营编练新军很少时候才到选锋营……” 李墉不关心他平时都做什么问道:“一百多人也敢护卫着秦王出玉门关去见蒙人?” “哪是一百人?”胡勒根大为讶异道:“要是有粮草想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反正见黄金家族的时候至少得有最精锐的一两百人护在我王身边我们就是这个护卫。” 李昭成道:“我看他们不像是护卫倒像是杀手。” 胡勒根嘿嘿一笑道:“王上从军中挑的最有杀气的人到时候站在王上身后阿里不哥、阿鲁忽一看多威风!只有最尊贵的王才能拥有最凶勐的巴都鲁。” 他根本没意识到李墉及身后诸官员已经很不高兴了。那只没按着刀的手还不自觉地叉在腰上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 “草原人只会服从强者我们这些最凶勐的勇士跟在王身边一定能吓住那个卑劣大汗……” 李昭成比胡勒根高了整整一个头首先就没有被吓住问道:“那就是你教秦王啖蛇胆的了?” “哈哈。” 说到这个胡勒根大笑起来道:“在长安城大公子是个好厨子。等到了戈壁滩胡勒根就是好厨子。肉干吃完就吃马酪要是在沙漠里没水喝只好找蛇血喝今日就是适应一下捉蛇杀蛇吃不了蛇胆的就不要去了……” 胡勒根曾经随着兀良合台南下大理走的是西线没有忽必烈的中路军那么艰险。但从草原远征万里到大理过程中也是什么都吃过就此又滔滔不绝说了好一会。 最后他总结道:“大理的老鼠就没有草原上的老鼠好吃冬天草原上的老鼠又肥又大对了老鼠就是胡勒根……” “够了别再说这些茹毛饮血之事。” 这个成语有些吓到胡勒根他连忙道:“我不是茹毛饮血平时我也吃煮熟的我是有礼仪的就怕玉门关那边沙漠多……” 李墉虽不悦但还是沉住气问道:“若只是去玉门关岂能缺少辎重到这等地步?” “怕万一啊那一带全是沙漠万一敌人绕道堵住河西走廊呢?在那个地方蒙古行军太有优势了。” 李昭成问道:“既然如此秦王已有归义营为何还要亲自练选锋营?” “不能到时让黄金家族一看王身后只有蒙古人啊当然也得带上汉家勇士。”胡勒根理所当然应道“带出去了就得做最坏的准备。” 说完他恍然明白了李墉的担忧一拍胸膛道:“太公你们不是怕王有危险吗?放心我们就是最勇勐的护卫。王上就是知道你们担心才特意练了选锋营……” 李墉皱了皱眉。 这说的就驴唇不对马嘴他担心的不是李瑕带一百人去还是两百人去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该亲自去。 与这夷狄蛮人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摇了摇头径直转身走开…… ~~ 李瑕转回后院走到后院大堂前便看到院子里站着两排婢子再往堂上一看几个女子正在聚会。 若只有自家妻妾在他便过去了但只见有两个不认识的小娘子正坐在那与高明月说话。 她们年纪显然不大但不论是坐姿还是说话时的态度都是一板一眼的没能显出少女该有的灵动来。 大概是来告状的。 李瑕遂转到后厢正遇到雁儿让她去拿了毛巾、衣物来他则自己提了水洗澡。 洗到一半听到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隔着屏风李瑕道:“我在洗澡。” 高明月却还是端了一杯水转过来将水往木桶边的桉上一搁道:“听说官人往后能喝生水了正好免得煮水呢。” 声音还是带着她一贯的温柔听不出火气但显然是来教训李瑕的。 “有人找你告状了?” “嗯本当是我们几个都怀了家中没人陪你玩你才在闲暇时泄泄力气谁曾想得你这般不爱惜自己。” 李瑕笑了笑道:“想到以前我们俩从山东回临安的一路。那时候我不仅不喝生水还傲气得很当时我只管照顾好我一人就可以逃命途中生火烧水冒烟就冒烟我的骄傲最重要。如今称王了反倒……骄傲不起来了。” 高明月拿着小凳子在他身后坐下来给他洗着头发。 李瑕也没有与她解释什么只叹了一口气向她说了自己的心情。 “以前我不怕蒙古人现在反而怕。以前我鄙视他们粗鲁、蒙昧、野蛮、原始但现在基业大了才发现在当世文明还不足以胜过野蛮文明需要左以野蛮才能胜过野蛮尤其是当想要扩张之时。” “一定要去玉门关吗?”高明月问道“诸公都说没有必要说是官人就是闲不住性子。” “我的恐惧在于蒙军十余万大军从哈拉和林到尹犁说出兵就出兵了。而我们两三万人要拿一个兴庆府钱粮钱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太慢太被动了。” 李瑕知道依原本的进程一定是忽必烈取胜。 但现在一切都改变了已没有人能告诉他阿里不哥会不会东进?或者阿鲁忽会不会东进?忽必烈会不会命他们东进? 各种可能都有只取决于这些蒙古人一念之间。 “这种被动太让我不安了我必须主动邀请他们会盟让他们知道我有所准备。否则等到阿里不哥或阿鲁忽到了玉门关一切都来不及了。” 高明月道:“我不懂这些只是诸公说没有必要你说有必要……” “那你信谁的?” “我担心你。” “不用担心我已经比以前小心很多了。”李瑕笑了笑“以前总是孤身冒险如今还带了许多人能保护我。你看如果等到蒙古人攻进玉门关了我不得已起兵去防是不是就有必要了?就不是我‘闲不住的性子’了?但太被动了我喜欢主动……” 有人敲了敲屋门之后胡真的声音响起。 “王上有急事。” “何事?” “杨起辛递了辞呈弃官致仕了听说明日一早便回汉中王上是否去劝劝?” “原因呢?” 胡真于是直接进来打量了李瑕一眼将一折子递了过来。 “他说王上好胡风胡俗、有勇无谋又以项羽喻王上而以范增自喻。” “知道了去吧。” 看着胡真转过屏风高明月问道:“杨老这次好像真的很生气?” “能理解我一意孤行确实不是他心中贤主的样子。”李瑕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又道:“应该说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君主只是割据地方的军阀而已。他以君王视我我却还没登基还没这个实力。” “那……是不是想办法劝劝?我劝劝杨夫人如何?官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劝不来的看事的角度不同。” 在文官眼里明君贤主显然有个模版一个符合规范的君主不能不顾群臣意见、孤身冒险……这道理没错。 李瑕愿意按这个框架去做但他渐渐发现这个框架会把他供起来。 越供越高越来越安全越来越尊贵也离下面的人越来越远。越来越多的手段不能用今日因危险不能做明日因不合礼而不能做。 他不确定成为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还能不能对抗蒙古。 只知道那样的君王不是他。 他首先得是自己是他要当皇帝争天下而不是要把自己改变成一个别人心目中的皇帝。 若非如此何必自立?何不去篡赵宋的皇位? “杨老心目中的贤主与我想当的贤主不一样这是立场不同劝不了的。” “那怎么办?” “怎么办?”李瑕随口道:“他希望我听他的我不听他可以负气一走了之我却不会这是我的基业我为它考虑还能因为旁人觉得我考虑得不对也一走了之吗?” 话到这里他有些口渴随手端起高明月搁在桉边的水杯。 却听高明月温温柔柔道:“方才是故意气你的其实是煮过的凉开水没舍得给你喝生水。” 李瑕回过头看去见了那双眼眸不由觉得心软。 他不由在想也许是自己想错了也许西域局势确实不需要自己担心。 也许阿里不哥能立足尹犁既不东进河西走廊还能与忽必烈多对峙几年不至于让忽必烈马上就平定蒙古本国。 “最好是我多虑了远隔万里或许阿里不哥、阿鲁忽理都不理我……” 正文 第885章 强盗的头脑 阿力麻里。 “阿里马”在突厥语里是“苹果”之意阿力麻里其实就是“苹果城”之意。 它位于尹犁河谷的西北部北依天山、南濒尹犁河乃是丝绸之路上的北道重镇。 四十多年前邱处机会见成吉思汗时来去都经过阿力麻里并写下《长春真人西游记》描述沿途见闻据其所言沿赛里木湖向南即可到达阿力麻里。 大蒙古国阿里不哥汗五年三月二十日。 阿里不哥已驻扎在阿力麻里半个月。 他知道自己一旦离开哈拉和林一定守不住干脆倾巢而出带领着所有支持他的蒙古诸王、军队、牧民浩浩荡荡十余万人来讨伐阿鲁忽。 阿鲁忽是察合台之孙本就是因为支持阿里不哥才被阿里不哥派来继承察合台汗国的。 没想到阿鲁忽征集了所谓十五万大军之后竟不满于阿里不哥转而归附忽必烈以图自立。 阿里不哥大军一至毫无困难便击败了阿鲁忽。 这些年阿里不哥错过了好几次击败忽必烈的机会在不停被人拿出来与忽必烈对比的情况下显得狂妄无谋。 蒙古人中凡对他失望者都能随口嘲讽他几句好像谁都能轻易把阿里不哥一脚踩到地上。 阿鲁忽就是这样。 他听忽必烈的使者说了太多也听海都的使者说了太多真把阿里不哥当成废物。 但至少在此时的西域阿里不哥才是蒙古的大汗……这还是阿鲁忽两年前宣扬的。 从哈拉和林远征而来的蒙古铁骑眼看着尹犁河流域的富饶景象战意蓬勃很快就杀败了阿鲁忽征调的大军。 此战阿里不哥获胜的诀窍也很简单抢掠。 这是数十年来蒙古大军不断获得胜利的关键攻城掠地放肆劫掠以财富女人激励战士们的士气。 只是这次是所谓的蒙古大汗放肆抢掠了他自己的子民。 但之后半个月阿里不哥就一直驻扎在阿力麻里也没有了下一步的计划。 这日他正在大帐中与玉龙答失一起喝酒有信使送来了一封来自李瑕的信。 信使是三个蒙古人俱是在战场上被李瑕所俘虏的恭恭敬敬递上信之后便跪在一边等着。 阿里不哥打开信一看见上面写的是汉字已很不高兴命人去找一个通译来。 他坐在篝火前喝着酒等了许久才来了一个。 这是个会识汉字会说蒙古语的回鹘人阿里不哥也不认识将那封信一抛挥了挥手里的酒囊道:“给本汗念看那个虎剌海又递来了什么消息。” “虎剌海”是阿里不哥对李瑕的蔑称指的是“小贼”之意。 在他看来蒙哥是被忽必烈派人暗杀的李瑕就是一个趁着这个机会偷走了川陕诸地的无耻盗贼。 像羊羔一样懦弱无能的废物汉人只配匍匐在蒙古人脚下当驱口的汉人竟还敢一次次地写信过来想要巴结伟大的成吉思汗的继承人大蒙古国真正尊贵的汗。 李瑕当初递出蒙哥身死的情报这动作在阿里不哥看来只觉得李瑕不仅是个贼还是个马屁精。 “禀告大汗……他在信上说大汗如果愿意与他结盟他可以帮助一起攻打忽必烈以后大汗可以占领西边别儿哥、旭烈兀的地盘他则……与大汗分……分一半大蒙古国的地盘。如果大汗以后走投无路也可以去投奔……” “额煞!额煞!” 阿里不哥已勃然大怒瞬间摔掉了手中的酒囊起身扑到通译面前一把夺回那封信。 “嘶……” 信径直被撕碎。 阿里不哥回过头恶狠狠瞪住那三个送信来的信使。 “杀了他们把他们的尸体拿去喂我的海冬青。” “大汗饶命啊我们没有投降汉人……” 三个信使告饶不已顷刻却已被人拖了出去之后几声惨叫。 通译被一脚踹出大帐阿里不哥愤怒地踱了几步忽然一巴掌重重摔在坐在帐篷中的一名回鹘少女脸上。 “弹雅托克!” 少女半张脸被打得通红肿胀眼中登时满是泪花但还是马上弹起了她的雅托克。 弦乐声并不能抚平阿里不哥的烦躁他恨恨又踹倒一名侍女方才骂道:“一个卑贱的汉人也配与我谈联盟。这是对黄金家族的侮辱!侮辱……” 他时年已四十五岁身形高大壮硕但这脾性却很浮躁。 反而是坐在那的玉龙答失虽然才二十二岁却沉静得多。 玉龙答失是蒙哥的第三子也是蒙哥最喜爱的儿子。 如果蒙哥没有突然暴毙这蒙古大汗的位置本应该是他的。但钓鱼城之战消息传来玉龙答失也只好放弃汗位转而支持阿里不哥。 这在汉人看来很难理解。 但蒙古就是这样决定汗位归属的是忽里台大会谁能服众谁就是大汗。 当时蒙哥暴毙、旭烈兀在西征、忽必烈在南征拖雷家族四个嫡子只有阿里不哥在阿拉和林当然最能服众。 “大汗!” 这些年玉龙答失一直都是这样称呼阿里不哥。 他喝住了暴怒的阿里不哥道:“只是一个卑贱的汉人不值得大汗这样发怒。但有一件事李瑕说的没错大汗接下来要到哪里?” “当然是等到马匹牛羊强壮了打回哈拉和林。” 玉龙答失听了很不满意。 其实他和阿里不哥都很清楚以阿里不哥的理财能力不太可能扭转与忽必烈的差距。 “大汗。”玉龙答失不得不提醒道:“旭烈兀已经指责你才是叛乱的那个要支持忽必烈登上汗位……”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 阿里不哥这样洗劫尹犁河流域已不太可能立足于此稳固势力等忽必烈、阿鲁忽甚至是旭烈兀合攻过来形势就很不妙了。 “李瑕的信提醒了我们我们当然不可能与他联盟。但现在打不过忽必烈可以联络李瑕牵制忽必烈再向西联络海都、别儿哥占领旭烈……” “不!” 一个“兀”字还未说完阿里不哥已断然拒绝。 他非常清楚他不可能是旭烈兀的对手。 如果要向西去与旭烈兀打仗他宁可面对忽必烈。 在他看来喜好用汉人的忽必烈手下只有一群废物。 “大汗旭烈兀现在正与别儿哥交恶在帖列克河像疯狗一样争夺。” “我不会放弃伟大的成吉思汗留给我的兀鲁思不会把哈拉和林让给叛徒忽必烈。” “可是大汗想要怎么击败他?” 阿里不哥道:“我可以杀进京兆府……” 他走到地图前抬手划拉了一圈。 那是一张非常简陋的地图。 玉龙答失目光看去却是眼前一亮。 “绕道抢掠李瑕再从西面杀入忽必烈的腹地?好!真是个好办法那马上就下令吧?!” “不。” 阿里不哥再次断然拒绝。 他想到李瑕的来信很是烦躁地踱了几步。 “李瑕这个小贼已经有防备了而且合丹的先锋堵在别失八里现在还不是好时候。” 玉龙答失一愣问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哈拉和林就是为了让忽必烈与李瑕再打起来。” “会吗?”玉龙答失非常疑惑“可是我觉得忽必烈一定会先争得汗位……” “会。”阿里不哥又拿起酒囊大口喝了一口十分肯定道:“等着漠南会再打起来。” 玉龙答失记得当年也是这样……阿里不哥本可以早点下定决心与忽必烈开战却非要抱着期待邀请忽必烈回哈拉和林。 阿里不哥还自认为这个办法非常高明。 他说“为了举行蒙哥大汗的丧礼全体宗王都必前来”忽必烈根本无法拒绝否则会失去威信。 结果呢?忽必烈失去的威信这五年间已一点一点抢回来了。 而他阿里不哥失去的机会永远不会再回来。 玉龙答失都分不清阿里不哥这到底是狂妄还是怯懦或是就喜欢等着。 他环顾了大帐里的美酒、美人以及所有香喷喷的食物有些明白过来……只有等到消耗完了阿里不哥才会挑一个最弱的对手过去抢掠一番。 当套用大汗的想法去分析阿里不哥许多事都想不明白可一旦站在一个强盗的立场上去分析他的所做作为也就豁然开朗了。 玉龙答失忽然明白了阿鲁忽为何要选择归附忽必烈了。 “大汗说的对。” 他这般应着出了大帐找到同样正在沉迷酒色的兄长阿速台、弟弟昔里吉。 “你们听我说阿里不哥完了我的意思是找回父汗的玉玺投降忽必烈……” ~~ 与此同时一支蒙古骑兵正在向别失八里进发。 合丹从马鞍下拿出一块肉嚼着望着远处白雪皑皑的雪山忽有所感。 “我随蒙哥大汗征蜀时从别失八里走河西走廊到六盘山只走了半个月不到。这次从草原过来却走了三个月了?” 耶律铸道:“等平定了阿里不哥之叛宗王正好可以领兵从别失八里杀到六盘山。” 话到这里他笑了笑又道:“当然到时麾下还有阿里不哥投降过来的人马。” “丞相是怎么确定阿里不哥会投降的?” “三代大汗已经占领了最广袤的疆域马背上打天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比的是治理天下的能力。阿里不哥抢掠了尹犁河流域却没有下一个可以抢掠的地方只会被所有人背叛。” 合丹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却是转头向东面看去。 “也许他可以去抢掠李瑕?” “如果他能撑得到那时可以。”耶律铸则是头都不回澹澹道:“也省宗王还要再领兵攻打河西……” 正文 第886章 西使记 一队商旅缓缓进入长安城。 下榻之后商队中有人悄然出了驿馆暗中见了李瑕。 “秦王要的情报我家二郎能得到的不多只知元帝已得到了旭烈兀的支持开平那边近来接连有旭烈兀的使者抵达据说元帝要封旭烈兀为尹尔汗……” 这人是个中年人身材、相貌、名字都普普通通名叫张安是张家一个老仆。 张安的语气平澹对忽必烈称“元帝”对李瑕称“秦王”似乎保持着一种中立的态度。 其实宋国、蒙古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都曾经是三四百年往上的敌国。他没倾向只听主家吩咐来递情报。 “尹尔汗?”李瑕问道:“也就是说忽必烈只要打败了阿里不哥他依旧会是蒙古名义上的大汗直接统治着除了尹尔汗国以及术赤、察合台、窝阔台家族封地之外的蒙古疆域。” “是且各个汗国名义上还是元帝的藩镇。” 李瑕不置可否看了看摆在身旁的地图。 大蒙古国的疆域之广哪怕是分家之后还是大到让人窒息。 他略略沉吟继续问道:“分封了尹尔汗国开平与波斯依旧能保持着贸易往来?” “不仅是贸易往来往后开平与波斯的使节往来一定会很频繁贡献、赏赐、册封。另外听说如今已派出使者宣告汗位之争平息之后高丽、天竺、波斯、罗马、大食天下各地都会派人到开平朝拜。” “阿里不哥可还没败不是吗?” “这就不知了。二郎提醒秦王一件事我们与秦王交接的账本用的是大食人的数字吧?” “嗯。” “大食已经被旭烈兀灭国了这次到开平觐见的使者里便有不少大食工匠、学士大食数字不宜当作密文来用。” “知道了。” 大食是自唐代以来对阿拉伯帝国的称谓旭烈兀灭了大食阿拉伯数字随着旭烈兀与忽必烈的来往传到开平是必然。 也许它原本不会被接纳但以元廷对李瑕的关注既见过川陕券引纸钞上的数字定然会重视它。 数字只是小事可从这件小事李瑕对大蒙古国的国力有了新的认知。 他仿佛能看到忽必烈将要从汗位之争中摆脱出来快要能整合出大半个欧亚大陆的资源。 “西域那边阿里不哥如何了?” 张安又道:“西域方面之事二郎不敢太过打探只为秦王寻了这本书。” “书?” “是六年前蒙哥一死忽必烈便派使者见旭烈兀这使者名常德他从哈拉和林出发经天山北麓西进抵波斯往返十四余月。去岁常德口授、监察御史刘公笔录记载了其西域见闻刊印为书名《西使记》请秦王过目。” 这勉强算是李瑕想要的他接过书又问了几句之后已不能从张安处打听到更多情报。 谈完这些又说起一桩家事李瑕问道:“对了郭弘敬如今在关中张家有何打算?” 张安无奈地瞥了李瑕一眼沉默了片刻。 他虽只是个仆役但似乎在以此表达对李瑕的不满。 “就在小人临行前二郎确实收到了大帅的家书。” 话到这里张安稍微停了一下像是在让自己客气一点这才接着往下说起来语气郑重其事。 “希望秦王往后莫要再插手张家女婿之事。” “这次是意外我今日是想与你们、郭弘敬一道商量这桩婚事该如何挽……” “秦王。”张安颇不客气地打断了李瑕的话以示不满“郭弘敬已与张家无关大帅自会为二姐儿另觅良配。” 之后他恭敬行了一礼道:“小人失礼了但这就是大帅的态度。” 李瑕能理解毕竟这已是二次坏了张柔招女婿张柔有些气愤在所难免。 另外对郭弘敬也有些歉意。 他对此事也有预料遂拿出一封写好的信递过去又道:“此事我写了封信作解释烦你带回去。” “是告辞了。” 李瑕遂招了关德进来问道:“郭弘敬怎么还没来?” “禀王上说是他往秦岭北麓潏河上游去查看水势了。” “前几日不是叮嘱他张家或许要来人吗?” 关德手一挥细声细气道:“我看那呆子……哦我看他那样子怕是忘了这事。” 李瑕点了点头心思很快就回到了正事上。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西使记》对照着地图以及其它情报继续勾勒着西域的面貌。 “数日过龙骨河复西北行与巴实伯里南北相直近五百里多汉民有二麦黍榖河西注猪为海……” 以前看多了大宋疆域图觉得西域远得不得了。最近看多了蒙古地图只觉这段距离近得不得了。 阿力麻里是赛里木湖。 别失八里差不多就是乌鲁木齐。 那再往东只要经过高昌、尹州就到玉门关了。高昌差不多是吐鲁番尹州就是哈密。 换言之只要有向导从别失八里行军到玉门关根本要不了太久。 李瑕估计阿里不哥、阿鲁忽都已收到自己的信了。想来他们当然不太可能马上便答应会盟。 但至少让他们知道他正在关注西域形势不必想着偷袭玉门关。 之后就只看阿里不哥能不能撑住了若守不住阿力麻里其人能做的选择就很少。 大家离得这么近那就要么合作要么火拼。 心想着这些李瑕再翻了一页。 阿力麻里城的面貌便在文字里稍稍向他展示了一点点。 “西南行二十里有关曰铁木儿忏察守关者皆汉民关径崎区似栈道。出关至阿力麻里城市井皆流水交贯有诸果惟瓜、葡萄、石榴最佳。回纥与汉民杂居其俗渐染颇似中国又南有赤木儿城居民多并、汾人……” 李瑕沉吟自语道:“并州、汾州人?山西人?” 之后便听得外面急切的脚步声。 “王上玉门关有信来了……” ~~ 阿力麻里是很美的一片地方。 它北面是赛里木湖南面是天山尹犁河自西向东流过。 在唐朝时它属于北庭都护府如果唐之后是一个强盛的大一统王朝它可能会有一个更好记的名字林檎、瀚海、天山、尹吾、庭州、玄池之类。 当然这时候的苹果城也“颇似中国”它和平杂居着回鹘人、蒙古人、汉人。绿洲流水潺潺物产丰富水果颇丰…… “啊!” 一串未熟的葡萄掉在地上砸得汁水四溅。 很快一个回鹘人惨叫着摔倒在地上脑袋正砸在那串葡萄上将其砸得稀烂。 他已没心思去可惜了因为一柄弯刀又噼下来噼开了他的胸膛。 蒙古骑兵们欢呼着继续向南杀去。 而就在他们身后两杆高高的大旗正在缓缓前进。 那是九斿白纛蒙古大汗的象征。 大汗阿里不哥跨在战马上驱马而行眼神有些阴翳。 这是四月初六仅在占据阿力麻里短短一个月之后这个富饶的绿洲已经十分残破。 十余万大军肆意抢掠了一个月在附近已抢无可抢开始军心涣散的样子。 阿里不哥只好下令让诸王、万户、千户自行带兵去更远些的地方抢掠并挑选牧场在尹犁河流域安顿下来。 他自己则带着两万骑兵向南绕过天山试图去追击阿鲁忽。 马蹄下是一具具尸体周围的蒙古骑兵们往空置的马匹上放着战利品更远处还有勇士拖着刚失去了丈夫或父亲的女人进帐篷。 就这样一路行军一路欢呼一路惨叫两日后阿里不哥这路兵力趟过尹犁河眺望着天山继续向南…… 这日却听探子回报了一个消息。 “大汗前面遇到一个回鹘部落敢反抗我大汗的勇士并射杀了千夫长门都。” 阿里不哥的回答很简单。 “杀光他们……” 正文 第887章 高昌回鹘 天山脚下有个农牧场属于一个高昌回鹘部落。 回鹘之名始于唐贞元四年武义天亲可汗向大唐上表请改回纥为“回鹘”取“回旋轻捷如鹘”之义。 后来一部分回鹘人西迁至高昌即吐鲁番成为了高昌回鹘。 大宋承平时高昌回鹘与宋往来密切。 再后来耶律大石建立了西辽将高昌回鹘收为附庸。 待到大蒙古国崛起高昌王投降成吉思汗从此回鹘在蒙古语里多了一个译名称为“畏兀儿”。 因为高昌就在别失八里以东属于忽必烈的势力范围忽必烈把贵由的女儿巴巴哈尔公主嫁给了这一代的高昌“火赤哈儿·的斤”。 总而言之高昌回鹘已经成为大蒙古国的一部分且在汗位之争中支持忽必烈。 因此当阿里不哥在天山脚下发现一个回鹘部落马上便下令将他们的人屠光。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队队蒙古骑兵流水一般向前涌去。 两万大军扬起的尘烟像是一条巨蛇相比之下一个部落在它面前就只像是马上要被巨蛇一口吞下的小老鼠。 ~~ “族长蒙军太多了……” “怎么办?” 德苏阿木望向远处当看到那隐隐约约显露出来的九斿白纛眼神中有了绝望之色。 “完了是大汗的旗帜……” 今日有骑兵杀入牧场德苏阿木原本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叛军于是带领部民奋起反击。 但绝对没有想到来打劫他的是大蒙古国的大汗。 回骸人也好畏兀儿人也罢归顺大蒙古国已经五十年了。因为那一代高昌王的理智使得西域并没有历经过太大的战乱。 生活在天山南北的畏兀儿人早已成为察合台汗国的一部分。 汗位之争阿鲁忽支持阿里不哥也好支持忽必烈也罢……德苏阿木从来没想过自己的部族会因此成为被屠戮的目标。 唐、宋、金、西辽哪个皇帝会为了争皇位而去屠杀自己的子民? 但阿里不哥就是这么干了。 “守住寨子!全都回来守住寨子……” 这是个大部落有近千人算上能射箭的女人部落里也能拉得出五百余人的战力。 今日本以为是小股的敌人来不少部民还骑着马追了出去。 此时见蒙古大军杀来他们再想逃却难了。 “嗖嗖嗖……” 蒙古骑兵已袭卷而来箭失射来一个个部民倒在地上。 连没有战力的牧羊人也被射杀…… 高昌回鹘是个颇文明的部族三百年前其王向宋太宗上书时自称“西州外甥”辽国也称“高昌本汉土”。 他们殷勤好客喜欢交际同时也好战除此之外他们在游牧的同时也兼营农耕。 德苏阿木这个部落里有人是猎人有人是农夫有人是牧民还有人负责采摘果实、种棉花甚至还有人专门负责以棉花织白布、以兽皮制貂皮作为货物发卖的。 天山下特克斯河边田园牧场、水磨、荞麦、牛羊、大雁……一切都在这日被完全摧毁。大雁飞远血泼洒在水磨上马蹄踩过荞麦男人被杀死女人被拖走。 “彭!” 终于木制的寨门被关上。 德苏阿木根本没能喊回那些在寨子外面的族人只能狠心守住寨子。 但木制的寨墙显然无法阻挡大汗的雄师。 蒙古骑兵们开始围着寨子奔跑时不时射出箭失发出欢腾之声。 他们还只出动了四分之一的兵力。 对于他们而言这只是打猎而已。 …… 箭失钉在木墙上如雨一般有火把被投了进来。 德苏阿木愈发绝望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对抗得了大汗。 “伟大又尊贵的汗请允许我献上最赤诚的忠心并向你告罪无知的牧民德苏阿木不知道前来作客的是你麾下的勇士失手杀害了他们。恳求你不要示我为叛逆……” 绝望之下的德苏阿木毫不犹豫选择投降。 投降没什么丢脸的这就是强者为尊的世道。 “无知的牧民德苏阿木向你请罪啊!大汗……” “彭!” 一面木墙被绳索拉倒如雷的欢呼声响起。 尘烟弥漫中德苏阿木大惊。 “走啊!” “走啊!” 他迅速领着族人向寨子里退。 惨叫声、箭失声、欢腾声一片混乱中德苏阿木忽然一愣他看到前方他的妻子拉着他的女儿跑着跑着一支箭失射透了他妻子的背。 “罕扎岱!” 德苏阿木勐冲一步摔倒在地拼命爬上前去抱住了他妻子。 “啊!” 随着这一声怒吼他起身再次拔出佩刀。 拼了大汗既然不受降也只能以这数百能战之力拼死一搏。 “阿娜!” 忽然听得一声哭喊德苏阿木转头看去才发现女儿阿木依已摔倒在地转头发现母亲身上满是鲜血大哭起来。 这是他唯一的女儿才十三岁在他心里她像天山上的雪莲花一样需要呵护。 “走!”德苏阿木喊道:“带我的女儿走。” “阿娜!呜呜……阿塔……” 德苏阿木不理身后的呼喊不再逃而是大步迎向蒙古骑兵。 然后他在地上跪下来膝盖重重砸在地上。 “伟大又尊贵的汗无知的牧民德苏阿木请求你的宽恕……” ~~ 在阿里不哥眼里整个察合台汗国都是叛徒他不打算饶恕他们。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拿出钱粮来供养他的大军。 为了与忽必烈争夺汗位他征发了太多太多的牧民中途又丢失了哈拉和林。五年过去他终于供养不起他的兵马了。 蒙古是很富有但财富是在诸王手里并不是他一个人的。 总不能去抢诸王吧? 失去了他们的支持他会死得比任何人都快。 也只有背叛了他的阿鲁忽可以放肆劫掠。 所以哪怕是他的臣民他也只能屠戮。 但其实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太奇怪了数十年来蒙古大汗都是这样做的都是这样驱使勇士们去抢才打下了这个伟大的兀鲁思。 他阿里不哥是成吉思汗之后远比窝阔台、贵由、蒙哥还要强大的战士可就是越抢越穷越抢越无处可去…… 阿里不哥其实很清楚随着尹犁河流域愈发残破他的部下正在迅速与他离心离德而且这离心离德的速度快得像飞奔的马。 怎么办?他已经尽力了拿出了历代蒙古大汗所有的看家本事了。 还能怎么办?学忽必烈用那些软弱的汉人种地吗?来不及了…… 这日正在像看一场围猎一样看着勇士们占领一个部落忽然长子明理帖木儿策马赶上前来。 毡帽下是一张极为慌张的脸明理帖木儿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父汗不好了!” “合丹到别失八里了?”阿里不哥道“我知道。” “不……不是。” “说。” 明理帖木儿咽了口水又策马上前一步道:“玉龙答失……玉龙答失那个像老鼠一样卑鄙的胆小鬼逃了……” 阿里不哥转头看去正见勇士们用绳索拉倒了前面的寨墙。 轰然大响中他有些恍忽还没反应过来玉龙答失逃到了哪里。 “他去联络别儿哥、海都了?” 阿里不哥也许已猜到了那个答桉但还不相信。 但明理帖木儿还是道:“他联络了诸王要叛投忽必烈……现在已经控制了兵力占据了阿力麻里……” “怎么会?!” 阿里不哥一个激灵绝不相信。 “我的勇士怎么可能跟着玉龙答失投降忽必烈他是蒙古的叛徒玷污了黄金家族的血脉……” “他们想回漠北草原了。” 阿里不哥愣在那儿。 他不敢相信突然之间自己已失去了玉龙答失的支持失去了主力。 但其中原因他心里也清楚…… “去。” 阿里不哥愣了良久抬起马鞭指向远处的寨子用突然沙哑了的声音道:“去问问那些畏兀儿人当我的驱口给我带路……本汗还有地方要去……” 他犹豫了一下。这一瞬间在心里思考着南边的阿鲁忽和东边的李瑕哪个更弱一些。 汗位之争还远远没结束他还能奋力一击。 “绕过别失八里本汗还有两万雄师还能带着他们继续抢掠。” “父汗听那些信使临死前说阿鲁忽也收到李瑕的信了……” 正文 第888章 猛兽不与羊羔为伍 “我绝不与李瑕会盟。” “东边有合丹、阿鲁忽、李瑕父汗总得会盟一个才能打另外两个。这三个人里合丹是忽必烈的狗阿鲁忽背叛了父汗。” “不。”阿里不哥十分坚定地表明了态度道:“我要做的是占据阔端兀鲁思得到吐蕃的支持再抢夺李瑕与宋国养肥马匹牛羊从西线攻上开平赢回诸王的支持……” 明理帖木儿道:“可是如果阿忽鲁与李瑕会盟我们就占据不了阔端兀鲁思。” “阿忽鲁已经投降了忽必烈不会这么做。” “他能背叛父汗对忽必烈能有多少忠心?为的还是保住他的兀鲁思谁能帮他抢回尹犁河流域他就与谁合作。”明理帖木儿劝道:“我看要么就西进联络别儿哥一起攻打旭烈兀要么就东进联盟李瑕攻打阿鲁忽。” 阿里不哥脸色阴沉下来。 现在这个情况他更不可能去攻打旭烈兀了只能东进。然而明理帖木儿说的也没错。 他摇了摇头还是喃喃道:“我绝不可能与李瑕会盟我只会去打败他、夺取他的财富粮草……” 在阿里不哥眼里汉人是要被他烧杀抢掳的对象是要分给他身后支持者的战利品。 勐兽怎会与羊羔为伍呢?怎么会与食物结盟呢? 但 有那么一个瞬间阿里不哥回过头看去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兽群抛弃了。 …… 若有一个宋人在此会完全无法理解一位蒙古大汗的十万余大军兵权怎会说丢就丢。 这就是蒙古制与汉制的完全不同之处。 大蒙古国由诸王、部落酋长构成虽然成吉思汗把这些部落改制成了万户、千户但它依然松散依然不够集权。 大汗不是皇帝大汗没有手握天下兵马。 轰轰烈烈杀到尹犁的十余万大军本就是诸王的部众牧民们带着女人、孩子上马可以作战下马可以放牧连女人、孩子也能打猎。 这也是蒙古人为何能轻易就集结起大量的军队迅速地远征万里。 蒙古大汗不需要治理牧民不需要管理军队也没有粮草辎重的困扰。 这是汉人军队永远不会有的优势。 但蒙古军队并不完全是大汗的大汗只是把诸王召集起来商量“我们接下来该去瓜分哪个地方?” 甚至连大汗由谁来当也是和诸王一起商议的。 所谓的“忽必烈背叛大蒙古国”不是因为忽必烈信了佛或是信了儒而是他登基称帝不与诸王商量。 忽必烈还一定会把汗位或皇位传给儿子。 这违背了黄金家族太多人的意志! 因此诸王支持阿里不哥。 有他们的支持漠北十万、二十万甚至大蒙古国数百万大军都可以是阿里不哥的。 问题在于阿里不哥能给他们许诺多少利益又能实现多少利益? 五年多以来阿里不哥汗许诺大蒙古国会像过去一样不停扩张、不停掠夺。诸王都能像术赤、察合台、拔都、阿鲁忽一样分封更多的土地……闲聊澹扯。 做不到扩张为了赢得诸王的支持五年来身为大汗阿里不哥还要拿出无数黄金去贿赂他们。 忽必烈亦然两个大汗其实一直都在用黄金收买人心。 阿里不哥就是因为黄金不如忽必烈多才只好来抢阿鲁忽。 但阿鲁忽抢完了诸王吃饱喝足了一看你阿里不哥也没有更多利益可以给了转头就决定支持更富有、更强大的忽必烈了。 抢兵权? 没什么兵权要抢的阿里不哥也就这两万怯薛还包括奥鲁也就是女人孩子在内。只有这些才是他真正的心腹…… 宋人无法理解这些。 宋廷还指望着汗位之争就是两个大汗互相打十万人、八万、七万、五万、三万……指望蒙古勇士像拥戴皇帝一样战死、消耗然后捡个大便宜。 好像蒙古诸王们会为了支持阿里不哥或忽必烈而奋不顾身牺牲部众。 看来看去阿里不哥一下就丢了哈拉和林、一下就丢了十万大军真是太废物了。 制度环境不同根本毫无可比性汉人的皇位之争是法统之争蒙人的汗位之争是分赃。 盯着哈拉和林这个都城属于谁、盯着谁的兵力更多全都没有意义。 汗位之争看的是诸王的心向着谁。 不去了解蒙古不去看这种利益分配制度只会觉得蒙古诸王都是傻子偏偏就是这群傻子占据了历古所无的广大疆域。 事实上阿里不哥的思路一直很清晰。 “依蒙古制你忽必烈一定得回来参加忽里台大会这是绝对的黄金家族绝不容忍你未经商量就擅自称汗。” “竟然……你竟然真敢不回来?背叛黄金家族、以一己之力对抗诸王?你绝无活路了。” “……” “强大的黄金家族诸王竟败给了忽必烈的怯薛和汉人世侯?因为长途奔袭被以逸待劳了?还有那狡猾的史天泽竟然偷袭了侧翼合拉查尔是太久不打仗变成废物了吗?!合拉查尔这个废物!” “只好等养肥战马与牛羊再来了有黄金家族的支持最后一定能够……什么?诸王私下里收受忽必烈的黄金?!他们怎么能这样?!说好了一起坚守蒙古旧制。” “唉没办法只能也给诸王黄金拉拢他们不然他们就会转而投奔忽必烈。诸王这个样子再打忽必烈太没把握了但比治理放牧怎么能比得过农耕?只能去抢可漠北又无处可抢唉等忽必烈犯错吧。” “五年了黄金家族的支持越来越少黄金也越来越少。给阿鲁忽一个汗位作为交换阿鲁忽应该上缴财……什么?阿鲁忽背叛了?” “只能带着诸王去抢阿鲁忽了……果然诸王也背叛我了这就是黄金家族。” 阿里不哥在决定坚守蒙古旧制之后其实一点错都没犯过。 他是一开始就错了相信了一群表面还很强大、其实已经是酒囊饭袋的宗王相信祖辈的做法一定能让他得胜。 恰是黄金家族诸王最激烈地反对忽必烈怂恿、拥戴他去与忽必烈争结果他们先背叛了。 不是阿里不哥蠢他已经是如今黄金家族漠北诸王里最出色的几个之一了。 论才智论武勇一百个贵由都比不上他。 就连贵由那种被母亲、妻子指手划脚的大汗都能带着大蒙古国蒸蒸日上……那是在扩张时期。 到如今不仅是蒙古人扩张的热情正在消退天下的人口财富在减少。而且阿里不哥还被包围在了大蒙古国的腹地。 如果他的封地和忽必烈调换他也许还能取偿于宋……也许。 暂时不提两淮的江河密布、川蜀的山垒重重不提金国也曾想要取偿于宋不提蒙哥殁命钓鱼城。至少能有个扩张的方向。 也许阿里不哥能把整个汉地夷为草原像旭烈兀一样建国被册封为一个漠南汗国。 可惜他只能带着一群打仗来不情不愿的宗王与忽必烈比治理、比财富、比拉拢人心。 最后这群宗王拍拍屁股说:“大汗说的没错我们还是坐下来收税比较舒服。” 而这个“大汗”指的已是忽必烈。 毕竟忽必烈虽然称帝、改国号了但蒙古人依旧称他“大汗”称大元为“大蒙古国”忽必烈也从来没有改过这些它们是并用的。 …… 扩张停止由乱入治这是历史的走向。 代表着上马扩张的、松散的蒙古旧制与强盗思维败于代表着下马治国、更集权的汉制与帝王思维是必然结果。 ~~ “祖述变通附会汉法。” 阿里不哥想着想着抬头看向长生天叹息道。 这八字是忽必烈说的。 说伟大的成吉思汗那一套不行了现在该下马治天下了。天下人要太平那反正不打仗大汗或皇帝之位就不要商量着来了以后就全由我忽必烈的子孙来当。至于你们这些宗王安心收税放羊羔利也就好了…… 诸王在乎个屁的祖宗诸王只在乎利益!利益!利益! 归根结底谁能给更多利益谁说的就对。 一瞬间阿里不哥想投降了。 他才是忽必烈的同胞兄弟凭什么让那些废物宗王去领封地继续享乐? 说忽必烈叛了黄金家族可现在黄金家族背叛了他阿里不哥那还争什么? 但心头又掠过一丝不安想着以老四那阴沉的性子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像窝阔台害死阿布一样害自己? 不然怎么办总不能真与李瑕结盟吧? 阿里不哥望向东方像是看到忽必烈的势力像块石头裂了一道缝隙……那是李瑕砸出来的缝隙。 他于是打消了投降的念头。 会盟还是抢掠这暂且不提他要到东边去。 因为他这个决定历史的走向这一刻似乎又被推着移动了一点…… ~~ “哈哈哈杀了这些下贱的色目人。” “大汗有令接受这些色目人的投降。” “……” 德苏阿木跪在地上血就滴在他面前二十余步还有几个牧民正抱着头趴在地上痛哭。 这时对面的蒙古兵士忽然停止了屠杀。 他们幸运地在屠刀下活了下来。 德苏阿木就这样被带到了阿里不哥的面前他努力保持着目不斜视不去看遍地的血泊与尸体。 “伟大的大汗恳请你接受我们这些虔诚的奴隶……” 阿里不哥驱马上前冷冷看着德苏阿木道:“你射杀了本汗的怯薛千户。” 德苏阿木连忙跪道:“无知的牧民德苏阿木……” “告诉本汗卑鄙的背叛者阿鲁忽逃到哪里去了?” “于阗。”德苏阿木恭敬地应道:“我听说阿鲁忽率领着残军逃往于阗了。” “于阗在哪里?” “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南沿……” 阿里不哥叱道:“你是觉得本汗无法穿过沙漠吗?!” “不敢不敢大汗的铁蹄能踏遍天下每一个角落只要大汗愿意。”德苏阿木道:“我绝不敢欺骗大汗。” 阿里不哥并不是不愿走沙漠而是担心德苏阿木在骗他。 “说说这个于阗。” “是于阗是大唐安西四镇之一国君为尉迟氏两百年前喀喇汗灭尉迟氏在于阗建国。喀喇汗与我们高昌回鹘同族但曾数次攻打我们。当然如今我们都是大蒙古国的臣民……” 在德苏阿木的介绍下阿里不哥大概明白了阿鲁忽如今的情况。 他不惧沙漠但很显然于阗贫瘠比不上凉州更比不上关陇。 “知道怎么绕过别失八里去往凉州吗?” “要绕过别失八里向东也是只能穿过沙漠伟大的大汗。” “做本汗的向导往后你就是本汗的千户。”阿里不哥道:“明理帖木儿给他一块银虎符。” 德苏阿木连忙拜谢。 明理帖木儿将一块银虎符丢在他面前道:“把牛羊都分享给大汗的勇士。带上你的族人跟随大汗去抢掳更加水草丰美的牧场……” ~~ 一把大火熊熊燃起百年未发生过战争的寨子被付之一炬。 尸体与农田、果树被滚滚黑烟笼罩。 牛羊被赶走失去了家园的畏兀儿人成了向导与战士带领着他们的大汗向东南进发。 没有人问德苏阿木是什么心情。 这是强者为尊的世道他只能觉得荣幸…… 正文 第889章 最后的契机 “我确定一旦阿里不哥败亡合丹绝对会攻打玉关门。为何?我们在打兴庆府啊李曾伯都已经打到贺兰山了蒙元怎么可能不救? 从哪救?别失八里最近。只需要走高昌、尹州预计十日就可抵玉门关。从玉门关到凉州呢?不说霍去病转战千里只花了六日我们算十六日。那么一月之内蒙军就能攻到凉州城下。 到时李曾伯撤不撤军?只能撤军否则被堵死在贺兰山与黄河之间死路一条。可一旦撤军我们对兴庆府的一切图谋全白费了诸位最在意的十万石粮草也白花了。更重要的是占据河套的战略意图作废。 为何汉、唐追着匈奴、突厥打到了我们却被蒙古打成这样?汉人突然成了废物了?是因为没有了城池与突火枪汉人就是废物了? 战略位置处于弱势了。 没有河套、没有河西走廊、没有燕云十六州。祖辈辛苦经营的战略重地万里长城都丢了!胡人骑兵今天来抢一次明天又来抢一次这仗还怎么打?你埋头耕地才种出了粮草被抢了然后呢?只管继续埋头种? 先把这些地方拿回来! 当然难否则不会三百多年了还拿不回来还有机会吗?眼前不就是? 这些年我们趁蒙古内乱拿回了汉中、关中、陇西、河西走廊现在李曾伯不正在勐攻兴庆府?兴庆往北不就是河套? 别人都说我傻人少地多占有了那么多荒芜土地没有人口开发耕不了难防守越占越多越来越入不敷出。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是在扭转战略位置上的劣势。 打下河西走廊你们看着没用却没想过这次忽必烈出兵攻打阿里不哥有多不方便。合丹从九原城出发去别失八里却要绕道走了漠北草原。 那等我们再打下河套会怎么样?蒙古人再想攻我们的西线不仅要绕道万里中途连补给都没有。 这是我为何一定要李曾伯攻兴庆府为何之后还要他攻河套的原因。我不能坐视忽必烈连通西域我们自己也要连通西域。 这本书是《西使记》忽必烈的使者花了十四个月去了西域、波斯、印度、巴格达你们知道这本书里有多少个‘颇类中国’吗? 这本《大唐西域记》你们又知道这本书里有多少个‘颇类华夏’吗?于阗国听说过吗?大唐安西四镇之一因仰慕盛唐国君改姓李名李圣天、李从德。 三五百年过去本该成为华夏人的西域人重新胡化都快成了蒙古人了。 我们怎么办?连通西域。 拿下了河西走廊为了什么?连通西域。我们拿下河西走廊就得用它。 西域不仅有忽必烈的同胞兄弟旭烈兀还有他的敌人。虽然他的敌人如阿里不哥未必是我们的朋友但西域必然有我们的朋友。 这是最后的契机这是我们继续扭转战略地位优劣的最后一段时间。等汗位之争结束则机不再来。 当忽必烈平定蒙元回头南顾河西走廊、河套、燕云十六州这三个地方至少要有两个在我们手里我们才有防守的可能。去年那一战还不够警醒吗?如果不是忽必烈掉头去打阿里不哥四面受敌守得住吗?那等阿里不哥没了还要四面受敌吗?!” “……” 秦王府议事堂中李瑕长篇大论到这里大概也是有些火气勐地把一封信拿起来摔在桌桉上。 “为何阿鲁忽给我回信了我就要去玉门关?为何以我秦王之尊要去会盟一个区区察合台汗国的可汗?因为阿鲁忽不在乎谁是蒙古大汗他只在乎他能成为西域之王。他能背叛阿里不哥也就能背叛忽必烈只看谁能给他更多利益。若说他要长久地成为西域之王需要养寇自重我就是那个寇。你们叫我别去?董文用你来说你会允诺给阿鲁忽什么利益?” 董文用出列道:“臣……” “你不是想不到你是没有这个权力。或者你来当秦王你来作主。” “臣不敢……” 韩祈安感到背后被人轻轻捅了一下。 他没回头但猜是奚季虎要他说点什么。 “王上臣有几点疑惑。”韩祈安出面道:“王上刚才说敌军从玉门关到凉州只需要半月但臣若没记错沿途甘州、肃州、沙州、凉州共计还有八千左右兵力。” “分散到各个关城又有几人?长城破败挡得住蒙元骑兵吗?” “那王上以一百人前往玉门关又何济于事?臣等并非是反对连通西域而是担忧王上之安危太过冒险了。” 李瑕问道:“我何时说过我只带这一百人去冒险?我一直说的是需要一百能保护我的精锐。” “王上欲带几人?” “多多益善最好有五万人但要快。这样吧我抽调走所有黄河、潼关驻军。你们十天内调集三十万石粮草到巩昌府其余我自会安排。” “这……显然不可能……” 韩祈安无奈。 谈着谈着伸手要钱就没意思了。 李瑕道:“是要的兵马太多钱粮不好安排。若只调个两三千的还不如就在陇西、河西走廊当地征发驻军。不然要运点粮草路上运输耗费的是实际所需的五六倍。我打算一人三到四骑若两三千人走马匹就要带上万匹一路到玉门关不仅慢还扰民风声也盖不住何必呢?” 总归都是他决定的怎么做也都是他说的算。韩祈安觉得再劝也没意义只好沉默下来但不放心。 若说杨起辛是因为李瑕不像是个贤主而不高兴韩祈安则不同是真的担心李瑕。 那本《西使记》他也看了西域那地方是怎样的?“有兽似虎毛厚金色无纹善伤人。有虫如蛛毒中人则凡渴饮水立死。” 如今韩巧儿怀着身孕李瑕又有这么大的基业他认为派个使者过去也可以。 李瑕道:“你们也不必担心会盟谈判而已有一百个千挑万选出来从正月与我一起训练到四月份的精锐充作护卫有两百归义营精骑有充分的情报网还能调动陇西、河西的上万驻军。我不知你们在担心什么?我觉得我这次太摆谱了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充裕的兵力。” “嘿嘿。” 难得进到议事堂来一次的胡勒根不由得意一笑十分捧场。 “就这样今日我不是来说服你们的说这么多只盼你们能安心任事。接下来说这两三个月长安之事。防务我已交待了张珏、刘元振等人你们不必担心。政务……” “王上若忽必烈趁机来犯又如何?” “我带数百人星夜兼程离开消息就能传到开平忽必烈还能调集大军来攻?那就是你们中有细作去年就递了消息告诉忽必烈我最近不在是吗?好吧玩笑不开了……汗位之争持续太久忽必烈已笃定阿里不哥要败诏谕四海前去开平朝拜。今年若不能击败阿里不哥对他的威望会是极可怕的打击。西域形势已容不得他分心我也是为此去的。总之军务不需你们担心政务暂由韩老处置我不会去太久……” 李瑕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说到最后口干舌燥。 因为相比于西域反而是长安诸臣的反应让他担心。 基业初创只好说清楚了让他们把力气拧成一股绳。 至于西域他相信总有人愿与他谈一谈的。 不管阿里不哥是不是朋友但全天下忽必烈的敌人们这时肯定都会往阿里不哥身边聚集。 ~~ 四月六日夜里。 俞德辰在江府院墙外坐了一会最后在夜色中起身。 上次从钧州回来他便升了官便想着向江荻提个亲听说是江荻的父亲明日就从潼川府路到长安来了。 但他正好被秦王征调要出门一趟办差事那就回来再说吧。 至于这趟差事俞德辰与朋友们只说有秘密公务要离开两三月。 他一路穿过长安街巷进了军情司衙门。 换了衣服拿了行李他在院中站定。 很快便成了三十余人的队列。 “都与家小道过别了?” “是。” “走吧……” 这些军情司的探子一路出了城门翻身上马到了选锋营不多时三百三十余人与千余匹骏马便向西而行。 天色还未亮马速并不快。俞德辰受召与李瑕并辔而行继续说丘处机西行的故事。 其实有许多西域之事没有被李志常记录在《长春真人西游记》里但全真教弟子多少听过一些。 一边说一边骑马而行到了皂河时太阳才刚刚出来俞德辰转头一看忽发现远处有一人的身影十分面熟。 仔细一看却是郭弘敬正站在皂河边伸懒腰。 今日却不方便打招呼。 “你把他带回来时知道他快要成亲了吗?”李瑕也看到了郭弘敬随口问道。 他出门前还时常听到雁儿与凤儿滴咕“秦王又坏了二姐儿的姻缘他总喜欢坏人家的姻缘”之类的没完没了。 但此时真正坏人姻缘的俞德辰却是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他没说过是吗?” “没说过。”俞德辰道“他那人木木的。” “你不木这么多年怎不与江荻说?” 俞德辰吓了一跳惊道:“王上怎知……” “刘金锁说的他说在庆符县拿下你时就看出来你对江大姐儿有意。” “没有……我是说真不是那时……其实是后来嗯刘将军确实是胡说了。” 李瑕并不在意这些随口道:“等这次回来我帮你向江春提亲。” “真的?!” 俞德辰惊喜了一下须臾又恢复了镇定但显然很高兴。 “嗯我跟你不一样我从不坏人的姻缘只帮人撮合。” 李瑕认为雁儿真是冤枉他了。 他已写信给张柔等北面回信那是挽回了一对再替俞德辰向江家提亲那是又促成了一对再加上给军中配婚之事简直可以称得上当世红娘了。 ~~ 郭弘敬眯了眯眼看着那没打旗号的数百人千余骑行过见他们没有把摆在河渠旁的土方踢乱才安下心来。 一回头便见一行人正向这边走来。他不由笑了笑问道:“江郎中不知修渠要增加的钱款核勘过了没有?” 江荻故意打了个官腔挥了挥手道:“自去找户司要钱吧。” “多谢多谢。”郭弘敬大喜掐指一算又有了新规划。 “出城接我爹正好看看你渠修得怎么样了。我听说汉武帝时修龙首渠可是用了开井渠法怎未见你用过?” 郭弘敬愈发点头不已因说到他最关心之事谈兴渐高。 “你竟还懂这个?此事我已琢磨了好几日关中土质不同于汉时矣……” ~~ 与此同时高昌城中合丹与高昌王火赤哈儿相谈甚欢。 一阵笑声之后合丹看向高昌王之子名叫“纽林·的斤”的年轻人。 “的斤”是高昌王的姓氏几代人分别是巴而术·阿而忒·的斤、撒怜丁·的斤、火赤哈儿·的斤、纽林·的斤。 此时只见合丹点了点头道:“真是个英俊又强壮的王子大汗想把不鲁罕公主嫁给你为妻你可愿意?” “不鲁罕公主?谢大汗!” 纽林的斤大喜连忙称谢。 因这桩婚约定下堂上喜气洋溢气氛愈发欢腾起来就像蒸蒸日上的元蒙事业…… 正文 第890章 畏兀儿 高昌王子纽林今年十八岁。 他并不是火赤哈儿与蒙古巴巴哈尔公主所生。 火赤哈儿是先娶了畏兀儿的女子生出了纽林。几年前因为承袭王位才得到忽必烈的赐婚。 换言之历代高昌王虽然已有三次与黄金家族联姻但还没有生出一个畏兀儿与蒙古融合的血脉。 这个重担如今落在了纽林头上。 他暂时还不敢问不鲁罕公主在宗室中的出身只在心里期望着会是大汗的女儿。 这桩喜事定下之后堂上的西域舞姬被驱赶出去。 合丹道:“再说个好消息蒙哥汗之子玉龙答失已经联络我了他愿意说服诸王一起归附大汗。” “真的吗?”火赤哈儿问道:“会不会是欺骗我们?” “不会。”合丹摆手笑了笑道:“阿里不哥没有这么狡猾。” 之所以这么笃定并不是合丹神机妙算还能分析这些而是耶律铸说的。 现在还在与玉龙答失进行具体联络的也是耶律铸。 有这种一等一的聪明人辅左合丹主要做的就是出面稳住西域诸王并准备必要时与阿里不哥打一仗…… “阿里不哥身边只有两万怯薛军了我们却有漠北诸王、有西域诸王、还有阿鲁忽可汗的兵力加起来快有他的十倍。” “他要投降了吧?”火赤哈儿道“也许大汗还能原谅这个鲁莽的兄弟。” 合丹道:“我们还是要小心别让他逃走了。” 火赤哈儿道:“我明白要像打猎一样包围住猎物。” 合丹端起葡萄酒喝了一大口不喜这样的口感皱了皱眉头。 他更喜欢烈酒。 阿里不哥之事变数很小了也就谈了这么几句接下来要说的事便让他显得有些许烦躁。 “你知道吗?我离开了九原城从漠北草原绕道这里来追杀阿里不哥。但就在前几天我得到消息李曾伯那只老山羊在我走了之后就开始攻打兴庆府了额秀特卑鄙的汉人。” 以往蒙古人几乎是不守城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忽必烈为了粮草派了张文谦、郭守敬到兴庆府去修水利、督农事。 这种时候兴庆府要是丢了战略上的影响不提对蒙元皇帝陛下的威望必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合丹道:“上一次我快要打败李曾伯阿里不哥却攻下了哈拉和林。我来追击阿里不哥李曾伯却杀出来你说卑鄙不卑鄙。” “他们就像草原上钻洞的老鼠这只冒出来那只又冒出来。”火赤哈儿作了一个比喻道:“但就算是孩子也能捕捉到这些老鼠我们很快就能把他们一起消灭。” “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你知道要怎么做了吗?” 火赤哈儿道:“我明白了我会征发勇士等阿里不哥投降了就带着勇士们随宗王一起杀往贺兰山把这些卑鄙的汉人杀光。” 这就是合丹这次过来的三件事了赐婚、交待包围阿里不哥、要求高昌准备兵力东征火赤哈儿的回答都很顺服。 毕竟高昌回鹘已经归顺蒙古五十五年早已属于蒙古的心腹部族。 恰如火赤哈儿所言:“畏吾儿人对大汗的忠诚像火一样炽烈。” ~~ 兰州。 千余骑扬起的尘烟一路到了城下。 廉希宪站在城门处看着翻身下马的李瑕合手平推郑重地执了时揖之礼。 “臣见过王上。” “善甫兄怎么还这般多礼起来?边走边说。” “上一次见到王上还是关中之战前今日再见已自立一国岂能不郑重?” 李瑕上次从兰州到长安花了四日这次从长安过来也是一样。 而关中之战前他本就坐镇凉州让李曾伯攻兴庆府只是要做的许多事被忽必烈的攻势打断了相当于这次回来把这些事接着做下去。 不过反过来忽必烈显然也有许多计划一直在被他和阿里不哥打乱。 与廉希宪进到衙署接过热茶李瑕便问道:“兴庆府战况如何?” “李曾伯如今在攻灵州。” 廉希宪早便备好了地图放下茶杯手指一点道:“当年蒙古攻西夏长达二十二年灭国之战党项人几乎灭绝西夏故地人烟稀少。当时灵州便荒废了直到三年前忽必烈才下令复置灵州城可见灵州城池残破、补给不足如今蒙军守将忽剌出以三千人守灵州李曾伯十而围之当能攻下但还需时日……” “稳当的?” 廉希宪笑了笑手指一移道:“担心的只有这里。” 他指的是河西走廊。 “不久前给李曾伯运输补给他还传话说‘这次别又功亏一篑了’蒙军不擅守城忽剌出死守着灵州不退必是为了争取时间等西域支援。” “一定的。”李瑕道:“等合丹的骑兵绕道断李曾伯的粮道标准的蒙古战术。” “亏得是我们的情报厉害能及时得到合丹出兵西域的消息。否则只怕攻兴庆府的三万人会全军覆没继而导致关陇失守。” “给李曾伯递个消息我们会给他堵着河西走廊全力攻下兴庆。” “他这仗打得未免太舒服我给他督运粮草王上来为他保证不会腹背受敌。” 听了这句玩笑话李瑕不由笑了笑。 手下几个重臣中张珏、廉希宪是他每次见到都蛮高兴的。 这两人除了与李瑕有君臣之份还有朋友之谊且都极具战略眼光谈话时像知己由衷感到轻松。 廉希宪是畏兀儿人了解蒙古还久镇陇西因此完全不同于长安诸文官是连通西域的鼎力支持者。 这阵子以来正是他坐镇兰州一边处理陇西政务一边为李曾伯保障后勤一边还要关注西域局势为李瑕的前来做准备。 长安有许多人想劝李瑕别来却从没人说过让廉希宪去与阿里不哥或阿鲁忽会盟因廉希宪是地方大员不是一个小小的使节。这就好比宋廷不希望孟共招降范用吉也好比贾似道在鄂州时其实没有权力与忽必烈和谈。 说过了兴庆府局势自然而然就谈到西域。 “得知合丹增援别失八里之后臣已提醒河西诸郡注意防备。陇西的驻军已整备妥当随时可以西进支援只是人数不多唯余三千人。” 全境二十万兵马河西、陇西五万余关中包括潼关、黄河、武关防线五万余北面包括延安府在内三万余其余则分布在汉中、川蜀、大理等地防备也包括各个州县的驻军。 而河西、陇西这五万兵力已有三万余随李曾伯北上兴庆府那在给各地州县留下少量驻军的情况下廉希宪已经算是调抽出非常多人了。 好在河西走廊上的关城、州城还有八千驻军但地方总是需要人防守的。 李瑕算了算道:“看来抽调兵力出玉门关占据西域是不太可能了还是先扶持一个忽必烈的敌对势力为宜。” “选择有。”廉希宪道:“但阿鲁忽是第一个回信的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们都以为会是阿里不哥。” “王上允诺了他什么?” “与他贸易与他共击忽必烈或阿里不哥保证察合台汗国自立。”李瑕道“说来阿鲁忽不是拖雷一系不需要完全臣服忽必烈……但说实话此事还有是有些奇怪。” “着实奇怪阿鲁忽才刚倒向忽必烈不久。想必还没有利益冲突。” 李瑕笑了笑道:“我都没敢对长安诸公说这个疑点。” “阿鲁忽应该还是有诚意的。”廉希宪不由也笑道:“他会亲自到阳关与王上相见想必王上也没有与诸公说要出玉关门吧?” “他也不傻不会入关与我相见但不是为了诓我出去杀我吧?” 廉希宪转过头只见几个李瑕的护卫正站在院中于是抬手一指道:“阳关这个位置我不信蒙军能留得住王上。” “那就去见他。”李瑕从怀中掏出那封回信又看了一眼低声自语道:“四月二十八阳关会盟。” 廉希宪倾了倾身子继续道:“高昌城那边臣也派人过去了。” “你的老族长怎么说?” “他是忠于蒙古的畏兀儿怕是得换成一个本为华夏人的维吾尔才行。” “尽快找个人选我既然来了顺带见一面吧……” 正文 第891章 汗国之秉权者 肃州。 肃州便是河西四郡之一的酒泉在隋时撤郡改州县时改名为肃州。 这是河西走廊的西端是玉门关身后的大城。 李瑕当年收复此地并没有花太大的功夫因为城防残败人烟凋零蒙古人向来不怎么防守一城一地分封在此的阔端子孙也只知享乐。 但收复容易等忽必烈再抽出手来攻打时要怎么守住才是难题。 李瑕暂时还没有钱粮人口经营这里因此当时只在玉门关安排了马戈领一千人驻守并在肃州安排了两千兵力。 这是出于后勤的考虑因为肃州城池更大田地更多补给的压力更小。且一旦狼烟腾起随时可以出兵支援玉门关。 这三千人是常备兵力而在这个四月下旬则不断有兵马从东面驰来这是从甘州、永昌、凉州、兰州甚至陇西等地抽调来的。 整个河西、陇西也因此形成内部兵力空虚重兵集结于肃州、玉门关的情况。 说是重兵其实也不过数千人。 四月二十五日。 随着东面一阵尘烟扬起又一支人马到了。 “河西军统制陆小酉奉命增援。” “让兵马下营安顿随我熟悉城防。” 如今负责肃州城防的是宋禾。 自从李瑕收复关中之后蜀道不用守了他这个庆符军马军出身的将领就被越调越往边境。 这其实是受到信重的体现。比如宋禾虽然在庆符系中不是与李瑕关系最近的如今却已是副都统。 相当于钓鱼城一战时张珏的官位而他才二十六岁。 这次李曾伯攻打兴庆府重用了杨奔。 宋禾其实也是想去的但李曾伯说“你比杨奔心细、沉稳守住西面门户方可使王师全力攻城到时记你大功一桩。” 他就这么被哄住了一方面不敢懈怠另一方面也觉得守肃州有些寂寞。 没过多久他就一点都不寂寞了先是军情司的情报接连送来阿里不哥、合丹相继兵抵西域长安方面甚至分析蒙元兵马会从西面攻打河西走廊以解兴庆之围。 再到现在各州县驻军被抽调来支援宋禾忙得一塌湖涂。 战事将起的紧张感也愈发强烈。 问题在于宋禾深知兵力是不足的他其实相当不安。 陆小酉也看出问题所在了低声道:“蒙军喜用斡腹之谋我方这般抽调各州县驻军万一蒙军绕道河西、陇西都要失守。还不如收缩防线集中兵力。” “我知道。”宋禾揽住陆小酉的肩避开旁的兵士低声道:“但这战略不是我安排的。” “还能是谁?河西、陇西真要并为一路了?” 整个河西除了李曾伯、杨奔在攻兴庆府宋禾、陆小酉就是兵权最高的两人故而陆小酉实在不明白还能是谁。 宋禾才想回答忽见远处尘烟滚滚一小支兵马迅速奔来。 陆小酉连忙奔到城墙边手上已拿起一枚望筒。 只见千余匹骏马奔腾马上骑士却是不多大概一人三到四马。 “来了?王上真来了?” “蒙军真要打河西?” 城头上这两名将领对视一眼竟是不惊反喜眼中俱是狂热。 虽说不久前他们还在担忧蒙军来犯己方兵力不足担忧蒙军的斡腹之谋。 但秦王已亲至这一瞬间他们却只觉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时候又到了。 然而等他们准备好要接信令开城门却见那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毫不停留地向西奔去…… 同时也有骑士赶马到城下。 “吁……秦王有令命肃州守将时刻注意西面烽火随时准备支援玉门关。” “末将领命!” “再给宋将军、陆将军带句话……枕戈待旦身后的将士们随时敢打、随时能打就是他威慑西域诸部的底气。” “……” 随着这句话宋禾、陆小酉再抬头向西望去只见那滚滚尘烟已越来越远。 ~~ 李瑕差点没赶上见阿鲁忽。 因为阿鲁忽的回信显然是不考虑长安有多远的只说李瑕若有诚意二十八日前到阳关会盟。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二十六日夜里抵达了玉门关。 他没有时间与守将马戈谈太久只是稍作勉励赏赐了马戈一些珠宝。 等马戈乐呵呵地下去上前拜会李瑕的便是军情司司使林子了。 “王上真的来了。” “你这趟立功不小。”李瑕道:“先是探明合丹不在九原又探明了西域情报。” “其实就是同一桩事。”林子笑道:“合丹从沙漠那边绕到别失八里我从河西走廊派人到别失八里跟着他。” “信上说的不详细你仔细给我说。” “王上能探到的都在信上说了。阿里不哥抢掳了尹犁河谷、合丹兵抵别失八里、阿鲁忽回信眼下只有这些消息是确切的具体详细还在探。” 李瑕敲了敲盔甲略略沉思了一会竟是此时才察觉到林子的异样。 “嗯?头发呢?” “嘿嘿。”林子嘿嘿一笑拿下毡帽满不在乎的样子道:“这边人信和尚的多我让探子扮成和尚有人与我扯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先给他们剃一个。” 李瑕笑笑道:“等天下一统了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想让王上与我家里婆娘说说我也想多娶一房妻子我其实有个伯父早年殁在战乱中也没了香火……” 这小小的打岔之后林子又摸了摸头重新正经起来。 李瑕遂问道:“知道阿鲁忽为何答应与我会盟吗?” 这次他本以为再等等会是阿里不哥先回信但不明白为何是阿鲁忽先提出会盟。 这个疑惑始终没有解开。 “不知太远了又隔着沙漠实在不好查。”林子道:“而且阿鲁忽这人以前是阿里不哥一系的我们从未往他的势力范围安插过探子完全不了解。” 李瑕知道此事不易颇能理解又问道:“他真的只来了两千人?” “这点可以确定。”林子道:“玉门关西南全是戈壁一望无际若有大股骑兵来远远便能望见。他若想当面刺杀王上有可能但若想大军包围以王上的骑术围不住的……” 再问了几个细节确实也没有更多情报了。 次日李瑕又安排探马、并亲自往阳关探查了地势确定阿鲁忽并无大军埋伏。 如此很快到了约定好的会盟之日…… ~~ 四月二十八日阳关。 这是“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阳关。 它曾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关隘唐代之后却已渐渐废弃了。 出了阳关废墟再往西南行了十余里一路都是漫天黄沙。 终于前方是墩墩山大漠戈壁之上被称为“阳关耳目”的一座烽燧城墙还立在那里透着股残败之感。 阿鲁忽的人马就在烽燧城墙的那一面。 胡勒根带了一人驱马上前奔上了墩墩山放眼看去只见极远处的绿洲上搭着帐篷有数千匹马停留。 很快有两名蒙古骑兵上了墩墩山与胡勒根交流了几句。 之后绿洲那边便有小股骑兵向这边而来举着一杆象征着可汗的旗帜。 胡勒根让人看着对面自己则驱马回到李瑕面前禀道:“王上对面有二十多人过来了!” 李瑕也不摆谱、也不拿大对面带了二十人他便也点了二十人驱马上了墩墩山。 …… 到了烽燧城墙前李瑕翻身下马迈步上了这千年古迹。 他按着剑向西面看去只见那二十余骑也刚刚到附近为首之人裹着一身黑袍抬手止住下属竟是独自一人向这边走来也没带武器。 风沙太大李瑕只好稍眯起眼打量着对方渐渐有些疑惑起来。 他看得出来对方这身形……像是个女人。 而且是颇成熟的女人。 终于等对方走到近前拉下脸上防沙的面罩果然是位四旬左右的蒙古妇人。 第一眼这妇人谈不上美或不美只有威严。 她神态、步履间给人一种杀伐决断之感比赵昀、贾似道要有威严得多。 相比起来赵昀、贾似道在她面前就像少女一般。 她缓缓走到了李瑕面前没有开口说话。 李瑕先开口用蒙语问道:“你不是阿鲁忽?” “我不是阿鲁忽。”黑衣妇人语气澹澹的道:“但我才是察合台汗国真正的掌权人……” 正文 第892章 可敦 听到“掌权人”三个字李瑕才再次仔细打量了走到近前的妇人。 岁月已在她脸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风吹、日晒、霜雪还有干燥的天气和刀枪箭戟。 她脖颈处还有一道颇深的疤痕也许是旁人也许是她自己曾经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割了进去。 若在江南就连一些老男人都拥有比她更细嫩的肌肤。 她不像一个长年养尊处优的妇人而像是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李瑕都有点想把高明月、韩巧儿非要他带的防晒膏送给她一瓶听她们说是以益母草、紫茉莉花秄研磨而成的……但不记得那行囊放在哪里了一路上就没用过。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点头示意用蒙语作了自我介绍。 面对着李瑕那直视的目光妇人并没有逃避也没有生气任由他打量着甚至还抬起头让他看清她的脖子似乎是以伤痕为荣。 两人这般对视了一会之后她才报了自己的名字。 “兀鲁忽乃汗国的可敦。” 李瑕忽然明白了军情司为何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一个妇人。 阿鲁忽、兀鲁忽乃这两个人的名字读出来不能说一模一样但也只差最后是否“乃”这一下。 林子去年年底开始打探西域消息半年来尹犁河流域战乱不断阿鲁忽远遁大漠。消息渠道少还往往一两个月才能往返一次消息。要他能分清蒙古语里的“阿鲁忽可汗”“兀鲁忽乃可敦”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历史总是有太多令人意想不到的低级错误。 好在军情司这个失误没造成太大的影响区别只在于来的是阿鲁忽还是兀鲁忽乃。 “看来我们写信交流过?” “是我回复了你的信件。” “你邀请我来会盟但我还不确定你是否真的有足够的权力。” 兀鲁忽乃道:“是你邀请我来会盟你刚刚才说了你写信给我。” “写信给阿鲁忽。”李瑕纠正道“我邀请的是他不是你。” “不要因为我是女人而小瞧我英俊的年轻人。”兀鲁忽乃道“我是察合台汗国的监国可敦。” “阿忽鲁正当壮年应该不需要妻子来监国。” “不是他需要妻子监国是因为娶了我、他才能成为可汗。” 兀鲁忽乃说着扫了一眼李瑕身后二十余人。 李瑕遂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烽燧。 他们都想掌握谈话的主动权区别在于李瑕不需要去证明他这个秦王对秦国的掌控。 兀鲁忽乃却不得不述说她的故事。 “我十四岁就嫁给了哈剌旭烈那一年他十二岁。他是察合台可汗的长孙是汗位的继承人……” 李瑕只是不了解兀鲁忽乃而已并非是完全不了解察合台汗国。他当年从开封拿回的情报当中便提及十多年前察合台汗国的汗位争夺。 他知道察合台的长子死在了第一次“长子西征”中于是察合台想把汗位传给孙子这在汉家王朝是极为正常的。 但蒙古制度不是这样。 “二十二年前长生天带走了察合台汗哈剌旭烈成了新的可汗那时我十八岁他十六岁。”兀鲁忽乃轻声叹道:“哈剌旭烈有些文弱虽然不是一个战士却是一个宽仁可亲的可汗。但他的叔叔们却在反对他……” 说到这里她从回忆中恍过神来看向李瑕又道:“你们汉人真的很聪明懂得立下嫡长子继承家业的规矩可惜我们蒙古不是这样的。” “是蒙古人喜欢聚会商量。”李瑕道:“嫡长子继承制是为了稳定诸王议事制则是看实力。” “你很了解蒙古。”兀鲁忽乃道“我辅左哈剌旭烈成为可汗之后他的第五个叔叔也速勐哥非常不满请求贵由给他一支军队争夺可汗之位。” 她没有称呼贵由为“大汗”。 说到也速勐哥、贵由她语气里中只有轻蔑。 “你知道贵由为什么要支持也速勐哥吗?”兀鲁忽乃问道。 似不经意地她也在试探李瑕对蒙古的了解。 李瑕笑了笑故意道:“首先因为贵由有这个权力他是大蒙古国的大汗而察合台汗国只是大蒙古国分封的领土。察合台汗国的可汗需要蒙古大汗来册封。” 兀鲁忽乃有些愠怒瞪了李瑕一眼眼神中有不悦也有杀气。 但须臾之后她笑了笑意识到李瑕是故意在提醒她——忽必烈或阿里不哥还是能随时干涉察合台汗国。 “其次贵由自己也是一个‘与侄子争位的叔叔’他虽然是窝阔台的长子但窝阔台一心只想把大汗之位给阔出阔出死后窝阔台宁可传位给阔出之子失烈门也不打算传位给贵由。 贵由必须证明窝阔台传位给孙子是大错特错那么察合台传位给孙子也必须是大错特错。他一定会派兵支持也速勐哥从你丈夫手上夺走汗国。” 兀鲁忽乃冷笑道:“确实是这样大汗派兵前来我与哈剌旭烈根本没有办法抵抗。我只能带着他逃了。” “很聪明能屈能伸。” 李瑕当年得到的情报也只对察合台汗国之事记录到此也就一句“也速勐哥废黜哈剌旭烈册立为可汗”毕竟十多年前中原能听说的也就这些。 之后的事则只有兀鲁忽乃知道。 她眼里泛着回忆的光道:“逃走之后我带着哈剌旭烈投靠了唆鲁禾帖尼可敦请求她的庇护。” “为何是唆鲁禾帖尼?” “因为我知道只有她能帮我而且拖雷家族一定对窝阔台家族很不满……” 一瞬间李瑕对兀鲁忽乃刮目相看。 唆鲁禾帖尼是谁? 拖雷的妻子。 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不哥的母亲。 她的四个儿子分别成了蒙古大汗、蒙元皇帝、尹尔汗国大汗、忽勒台大会正式推选的大汗。 可以称她为“四帝之母”了。 这绝不是幸运仅看一件事便知……拖雷死后窝阔台想侵吞拖雷的家产希望唆鲁禾帖尼能改嫁给贵由被拒绝了。 还有各种蛛丝蚂迹拖雷九十六个千户的兵马是如何被守住?蒙哥是如何成为窝阔台的义子?拔都为何会支持蒙哥? 这些是要回过头来看才能发现唆鲁禾帖尼的厉害之处。 问题在于兀鲁忽乃选择投奔唆鲁禾帖尼之时窝阔台家族还如日中天、拖雷家族还没起势当时贵由还是大汗而所谓的“四帝之母”才刚刚摆脱自身难保的困境。 兀鲁忽乃在丈夫汗位被夺、得罪了蒙古大汗之际却能果断做了决定跋涉万里找到唯一能救他们的人。 长远的眼光、坚韧的意志、冷静的判断、果断的决择还要一些时运缺一不可。 李瑕于是能确定面前这个妇人有资格当自己的盟友。 兀鲁忽乃道:“唆鲁禾帖尼可敦收留、保护了我们她告诉我们要学会等待……我们没有等太久不到两年贵由在讨伐拔都的路上病死了。” “真是病死的?” 兀鲁忽乃不答又道:“等到蒙哥汗继位……” 李瑕打断了她问道:“海迷失称制的三年你还没说你们在做什么?” 乃马真称制五年、贵由统治两年、海迷失称制三年这是蒙古汗位从窝阔台家族转向拖雷家族的关键时期。 回望这程汗位之争大蒙古的国运几乎就是取决于这几个女人。 而这关键时期的后半程兀鲁忽乃都待在唆鲁禾帖尼身边不可能不了解这些。 比如海迷失便是唆鲁禾帖尼亲自下令处死的。 兀鲁忽乃却只是澹澹道:“都过去了。” 她并不想把这段往事告诉李瑕继续道:“蒙哥汗继位后马上给了我们一支大军夺回封地。但走到按台山的时候我的丈夫、可怜的哈剌旭烈病死了。” 换作别的女人大概会觉得命苦。 流亡了四五年终于得到了复国的机会丈夫却在这时病死了。 但兀鲁忽乃并没有太大的反应道:“于是我带着大军回来击败了也速勐哥并亲手杀了他。” 很平静的一句话。 她杀了丈夫的叔叔一个可汗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惜也速勐哥死了我的丈夫也不能活过来。”兀鲁忽乃道:“但我的儿子是明正言顺的可汗他年纪还小只好由我来监国。” “看来蒙哥很支持你。”李瑕道:“他需要证明贵由是错的那贵由册封的可汗也是错的。” “是蒙哥汗很支持我。” “我杀了蒙哥。” 兀鲁忽乃瞥了李瑕一眼道:“蒙哥汗驾崩之后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再次盯上了属于我儿子的封地。” “我以为你与拖雷家族的关系很好。” “这里是我儿子的领土。”兀鲁忽乃道:“任何人都休想夺走。” “但现在阿鲁忽夺走了。” “这是我的选择。”兀鲁忽乃闭上眼道:“蒙哥汗驾崩之后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之间我必须做出选择。” “为何是阿里不哥?” “他弱而且他维持蒙古旧制能让我继续监国。”兀鲁忽乃道:“忽必烈心机太深了早晚会夺走我儿子的领土。” 李瑕点了点头认为兀鲁忽乃这是一个清醒的选择。 兀鲁忽乃道:“而且忽必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派了兀鲁克前来争夺我儿子的汗位。于是我亲自前往哈拉和林在忽勒台大会上推举阿里不哥为大汗并让阿里不哥派兵攻击了兀鲁克杀了他。” “你已做到了这一步阿里不哥还要派阿鲁忽抢夺你们的汗位?” 兀鲁忽乃拉下衣领再次让李瑕看她脖子上的伤口道:“不错阿里不哥做出了愚蠢的决定哪怕我用鲜血提醒了他却还是不能让他清醒。” “也许他不是愚蠢而是看穿了你的野心?你想独立一国谁都不能容你。何况阿里不哥确实需要一个心腹来搜刮你的治理多年的领土。” “哼。阿里不哥小瞧了我因为我是个女人。现在他付出代价了。”兀鲁忽乃冷笑一声又道:“但当时我阻止不了阿鲁忽……那就只能嫁给他。” 阿鲁忽是哈剌旭烈的堂弟。蒙古习俗兄死弟继他娶堂嫂很正常的事。更乱辈份的事都还有很多。 这个女人的冷静与政治智慧却再次让李瑕刮目相看。 “你保住了权力。” “阿鲁忽也想要这个权力。”兀鲁忽乃道:“他用阿里不哥的名义征齐大军再借忽必烈的势希望摆脱阿里不哥甚至是我的控制……” “可惜阿里不哥击败了他?” “是。” 李瑕道:“我知道你为何要与我联盟了。” “阿里不哥马上要败了。”兀鲁忽乃道:“我可以帮助你击败合丹你也就没有了来自西面的威胁。” “把西域范围内阿里不哥、忽必烈这两家的势力都除掉?” “是。只剩下我们两家。” “阿鲁忽呢?你如今的丈夫。” 兀鲁忽乃又走近了一步伸手似乎想触碰李瑕的盔甲但意识到这样万一会引他误会为要刺杀他。 那才抬起来的手便止住。 她难得笑了起来悠悠道:“只要我们联合的顺利我可以送他去见长生天……” 李瑕忽然回想起了有一次与阎容的谈论谈到了他野兽般的不满足感。 此时此刻他确定自己已摆脱长安城中那种安稳、波澜不惊的空虚。 他又在与一个女人谈论如何杀掉她的丈夫了…… 正文 第893章 底细 站在烽燧城墙上的两个人对视着笑了笑。 谈话到这里无非是在互相摸对方的底细。 因为兀鲁忽乃是个女人只是监国、而不是可汗所以弱势一些不得不把更多的底细展示给李瑕以表明她拥有的权力。 李瑕已摸清了大概的形势。 她个人的能耐非常厉害这是她故意让李瑕得知的。 二十余年间有四个蒙古大汗都在打察合台汗国的主意都想压榨它的国力。一个女人苦苦支撑能保住多少积蓄? 别的不说尹犁河现在正残破不堪。 那么与寻求蒙哥帮助时一样兀鲁忽乃这次找盟友还是想要借兵。 一是为了对付合丹二是因为察合台汗国必然是有一部分兵力控制在阿鲁忽手里。这才让她不得不借助外力以期夺回、并稳住儿子的汗位。 李瑕需要试探出她有多少兵力阿鲁忽又有多少兵力。 “我们要如何歼灭合丹?” 兀鲁忽乃不说只道:“适合的时机到了我会邀请你来夹击他你准备好兵马。” “需要我派多少兵力?” “不需要太多三五万人就足够了起到一个‘出奇不意’的效果。” 她竟还会用汉话说成语。 李瑕依旧从容道:“听说阿鲁忽征集了十五万大军……” 兀鲁忽乃打断了他的话道:“等我们结盟了再谈具体的计划否则有没有意义不是吗?” “好。你就不担心我领着五万人攻下别失八里之后继续西进?” “你不敢与我翻脸。”兀鲁忽乃道:“你没有阿里不哥那么蠢你只有与我联手才能抗衡忽必烈。” “也就是说我损失兵力替你把合丹赶走替你承担了忽必烈的怒火牵制蒙古本国的注意与攻势。好让你的儿子单独在西域称汗你也许还有随时倒向忽必烈的可能?” “但没有我的帮助等合丹接手了阿里不哥的兵力他一定会杀入河西走廊。你自己想想是要一个战火不停的河西走廊需要你布置重兵防守的河西走廊还是与我联手让它平安无事?我还可以与你贸易马匹、牛羊能为你阻断蒙古诸王的攻势。” “问题在于你这‘帮助’能有多少?” “相信我的能耐。”兀鲁忽乃道“自察合台可汗离开后的二十三年我与虎狼争斗为我的儿子守住了这广阔的领土自然有我的手段。” “那所谓的十五万大军剩下多少?你又能控制多少?” “你知道阿鲁忽的军队是怎么来的吗?” “我很愿意听你说说。” “他强行征调了突厥斯坦的牧民;又把河中地区属于别儿哥的人都杀掉掠夺牧民的财产征调他们;汗庭驻扎在怯失迷儿的两万大军统帅被他囚禁被他抢夺了兵权……明白吗?这些人只是表面服从了他不得人心。汗国臣民心中真正的可汗是我的儿子他们真正敬畏的是监国大可敦。” 李瑕道:“如果真是这样你就不需要我了。” “我是一个女人我需要一个不会因为害怕忽必烈而背叛我的盟友我需要一个能保证汗国东面不受威胁的盟友。” 说到这里兀鲁忽乃意识到自己有些急切了笑了笑又道:“当然我也有另一条路我可以与阿鲁忽继续归附于忽必烈。等到忽必烈与你大战之际再重新立我的儿子为可汗。” 她的笑容像是在说“你看我也可以不需要与你联盟。” 李瑕却道:“忽必烈绝对不会让你的儿子当可汗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他会像阿里不哥一样派一个心腹来榨干你的领土用来给我的西线施加压力你很清楚这点。” 有一瞬间兀鲁忽乃有些许恼火。 显然李瑕没有她预料中那么好湖弄。 “你还想要什么?” 李瑕道:“我要知道你的底牌你凭什么认为我们能歼灭合丹?你确实还差我这一部分的实力?还是想空手套白狼?挑唆各方势力相斗?你还有别的盟友?” 他问话时一直在盯着兀鲁忽乃的眼睛仔细留意着每句话时她眼神里的变化。 兀鲁忽乃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很欣赏他。 比起阿里不哥她显然希望有个更理智的盟友。 “看起来你很了解大蒙古国?” “因为我要击败蒙古。而击败它必须先了解它清楚它的制度与习俗。”李瑕道:“忽勒台大会制度、分封制度、继承制度、行军制度、妻妾收继制度还有为何容许女人摄政……搞明白这些我才知道你们这些人心里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不是吗?” 兀鲁忽乃用汉语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大概也只会这一句又用蒙语道:“你是我见过最重视了解敌人情报的王。” “所以你如果想要与我联盟隐瞒是没有用的。” “英俊的年轻人不要着急你可以回去考虑清楚再来与我谈。” “你说了你的要求我还没有说我的。”李瑕道:“我需要确保我的将士们出关之后不会陷入包围但你却不告诉我你能出多少兵力。” “会盟是要建立信任而不是把对方的一切都打探清楚。”兀鲁忽乃道“年轻人你太过于小心了。” 她迎着李瑕的目光再次缓缓抬起手慢慢地盖在李瑕的胸甲上。 李瑕没有拦她因为她手上确实没有东西。 “你看这就是我们互相信任的第一步。你可以当我的义子以保证能够得到我始终支持你。” 李瑕向后退了一步。 他有些不悦。 无论怎样他不会给人当儿子。 兀鲁忽乃道:“我的意思是我想让我的儿子察合台汗国的可汗与你结拜两国为兄弟之邦。木八剌沙今年十八岁你可以成为他的兄长。” “没有权力的、名义上的可汗甚至还不是可汗他代表不了察合台汗国。”李瑕道:“我只与真正有能力的人会盟。” “你有几个妻子?” 其实李瑕只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还有两个妾室。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答道:“五个。” 兀鲁忽乃微微皱眉竟是没有被吓退道:“我的女儿可以成为你的第六个妻子。” 她已想得很明白忽必烈必然不会册封她的儿子求饶没有用。那就必须拉拢更多的势力威慑忽必烈。 与李瑕联姻稳固领地的东面甚至可以为儿子的未来铺路。 这需要非常长远的眼光、非常大的魄力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也许像当年兀鲁忽乃选择投奔“四帝之母”唆鲁禾帖尼也许这次大错特错…… 李瑕也在思考。 于他而言答应联姻好处很多比如对忽必烈的威望又是一个重大打击。 但也有坏处。 首先他并没有五万兵力出关因为他绝不肯放弃对兴庆府的攻势。不可能因为兀鲁忽乃三言两语再嫁个女儿就把兵力调过来为她出力; 其次兀鲁忽乃嫁女说的是“第六个妻子”是要名份的。大概就像是铁木真的四大皇后设置四个斡鲁朵。往后木八剌沙若是实力强就可以通过这个妹妹或妹妹的儿子干涉李瑕不过反过来也是一样。更重要的是这是妻不是妾会让李瑕失去很多江南人的心。 娶一个蒙古公主稳定西域形势以后却要失去很多江南方面的助力。 问题在于有无必要…… “让我考虑考虑。”李瑕道:“信任不是一天能建立的五万兵马出关也不是小事。” 兀鲁忽乃忽然说了一句题外话道:“阿里不哥绝不是一个好的盟友。” 李瑕懂她的言外之意。 他确实也想再接触一下阿里不哥。 兀鲁忽乃又道:“朵思蛮今年十四岁就在那边的营地你愿不愿意到我们的帐篷里喝一碗奶酒?” 她话到这里停顿一下道:“如果害怕的话你可以把护卫全都带上。” 在提出了联姻之后她看似处于被动甚至借用女人的身份故意示弱稍带讨好之意。 却有想逼得李瑕有些下不来台的意图。 李瑕则还在考虑若与兀鲁忽乃结盟该如何把五千人当成五万人用且还要显得底气十足。 另外心里隐隐还有个感觉眼前这个妇人或许能耐不凡但很可能有不小的麻烦。就像是一块摆在野外的食物旁边很可能有陷阱。 这么一想今日的会盟有可能就是两个实力都不太足的人都不肯说出自己有多少兵力都虚张声势着想哄对方多拿出点东西来。 “好。”李瑕愿意再探探兀鲁忽乃的实力哪怕观察一下她那两千人的军容。 “请……” 才抬手他忽感觉到不对。 勐地转头看去西面有几骑探马狂奔而来。 那扬起的尘烟登时让双方都紧张起来。 李瑕与兀鲁忽乃对视了一眼眼神都已有所防备。 好在探马很快奔到了面前。 “报!报王上!并未发现敌兵包围面来但探到西北方向一百五十余里开外有兵马正在交战…… 正文 第894章 奶酒 兀鲁忽乃不太听得懂汉语但当李瑕的探马狂奔而来仅仅通过神态、语气她便明白一定是有兵马行军过来了。 这日的会盟也就这样被打断双方算是有了初步的意向接下来只看各自能拿出多少兵力了。 果然李瑕与探马聊完用蒙语向她道:“有兵马在附近交战。” “不是我的人。” “我知道。”李瑕道:“西北一百五十余里是哪里?” “风蚀谷?”兀鲁忽乃道:“那是在从沙漠去往玉门关的路上。” 李瑕点头表示了解略略沉默了一会。 兀鲁忽乃以为他会马上离开返回玉门关没想到他竟是手一抬道:“走吧到你们的驻地去喝碗奶酒。” “你不怕被包围或追上吗?” “来得及。”李瑕道:“你应该也有安排探马到附近侦查吧你的人更熟悉地形消息应该更详实让我也听听你们探得的消息如何?” “好我们会用奶酒和情报好好招待我们的朋友。” 兀鲁忽乃眼睛里似乎带上了些笑意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向自己的马匹走去。 她发现李瑕性格沉稳、遇事从容不迫。这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是历经磨砺的男人才能有这样的沉淀…… ~~ 绿洲就在西面五里的馒头山下畔着一片小湖泊终于是见到了树林与花草。 一顶顶帐篷之间能看到有人在喂马有人在挤牛乳。 蒙古人行军都是带着女人、孩子负责后勤称作奥鲁但这并不影响那些男人的战力。 兀鲁忽乃带来的显然是她的怯薛军倒并不全是蒙古人至少一半以上都是色目人其中又以畏兀儿人居多看着高鼻深目、毛发旺盛。 远远见到李瑕等人过来这些战士纷纷站定手握住弓箭显出防备之意。 他们的队列并不整齐却显然是精锐之士身形彪悍、杀气冲天。 李瑕身边的人马却更彪悍。 他跟在兀鲁忽乃的二十余骑后面身边是一百选锋营将士而两百归义营将士又分为两队在左右。 三百余人除了身材壮硕之外气势上也更强。 这种气势没有丰富的战场经验和长期的训练是不可能有的正因为他们有经验又有强大的自信能从心底就确定自己比对面的蒙军强很多。 对方也很明显地感觉到这点。 因此有了气势上的差别李瑕的人马虽然个个面无表情锋芒不露却比三千人还有威慑力。 尤其是选锋营的一百人。李瑕勒住缰绳下马时都不需要下令只向他们看一眼他们已领会他的意思驻马守在营地外排好阵列。 动作利落整齐百人仿佛一个人。 世上强兵有很多主将与士卒之间能有如此默契的一定不多。 兀鲁忽乃本想向李瑕展示一下自己的精锐怯薛这五里地过来却先是看了李瑕的军容感受到他的治军之能。 李瑕却把人手都留在了外面只带了六人随兀鲁忽乃走向大帐。 他大略看过了这个营地认为万一兀鲁忽乃要动手杀他这不算太长的一段距离已经足够他逃到外面了。 当然只要兀鲁忽乃还想要自立不会做这种莽撞的决定。 “我们的探马回来了吗?” “回可敦的话还没有。” “去把公主带到我的帐篷里……” 兀鲁忽乃又小声地向手下人吩咐了一句之后才回过身与李瑕并肩向大帐走去。 她就走在李瑕身边让他随时都能拔剑控制她以示没有拿下他的意思。 “不必着急既然你的探马回来了我的探马很快也会到的。” “我不急。”李瑕笑道随意而自然地观测着营地的情况又问道:“如果你的所有兵马都是像这样的精锐也许不需要与我合作也能击败合丹。” “我担心的是诸王领着兵力投靠了忽必烈。我们都知道这很有可能。” “不是有可能是一定只会破坏而不会治理阿里不哥无法立足于尹犁河流域。” “我在乎长远。”兀鲁忽乃道“只击败了合丹忽必烈还会再派人来干涉我的汗国。” 李瑕笑笑不答。 这次的会盟又能有多长远? 在他心里兀鲁忽乃所占据的是他的北庭、安西都护府。 当然就像忽必烈只有击败了阿里不哥才能开启忽必烈的时代他也必须击败了忽必烈才能再考虑这些。 输了就什么都没有。目前的一切还是以对付忽必烈为先。 想到这里李瑕发现自己并非不能接受兀鲁忽乃的各种条件关键还是看她的实力。 两人停止说话的这会儿已走到了大帐前。却见那边一群人拥着个盛装打扮的蒙古少女过来。 “哇。” 听到了一声欢呼与拍手声李瑕目光看去正见到那蒙古少女毫不害羞地对旁边人说了一句话。 “那就是我要嫁的王吗?好年轻英俊太好了我还以为会是个又老又丑的……” 想必她便是兀鲁忽乃所说的朵思蛮公主了。 朵思蛮说过话一抬头正见李瑕的目光看来还是不害羞反而又打量了他一眼之后再次向身边人说了一句。 “他正在看我……” 而李瑕却已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兀鲁忽乃道:“原来在我们会盟之前可敦已经决定好联姻了?” 听得这句纯熟的蒙语那边的朵思蛮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个汉人竟然听得懂她的话忙用双手捂住脸显得有些害羞。 但并非江南女子的娇羞而是自然、活泼的表达。 兀鲁忽乃却因此有些陷入被动只好平平澹澹应道:“可见我想要与你会盟的诚意。” “我由衷地感谢。”李瑕从容不迫应道。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那个蒙古少女身上甚至隐隐有些失望。 一句口无遮拦的话可以看出兀鲁忽乃想要会盟的热切。 可惜她越热切越说明她处境不妙能起到的帮助越小。 …… 走进帐篷里李瑕盘腿坐下。 很快奶酒被端了进来蒙古人盛奶酒有专门的酒囊名叫“库克尔”以牛皮制成上面有漂亮的花纹。 朵思蛮走进帐中拿起一只金碗舀了一碗奶酒却是自己先抿了一口方才敬给李瑕。 李瑕也不诧异这是蒙人敬酒的习俗先饮一口代表酒是纯净的。 “朵思蛮给来自东方的王敬酒愿情谊长存彼此都能在丰饶的草原上共度春秋……” 她头上戴着玛瑙装饰五官倒是还不错尤其是一双眼睛十分明亮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皮肤稍有些黑不算很漂亮算是健康、秀气的类型。而李瑕素来喜欢肤白貌美的。 不过她美不美并不重要她若嫁人重要的是身份。 李瑕接过酒用右手无名指蘸了酒朝空中一弹朝地面一弹以示敬天敬地。 敬了酒之后朵思蛮也就退了下去。 她袍裙下穿的是一双靴子走路时忍不住踮着脚像是想要蹦起来显得颇为开心。 兀鲁忽乃从头到尾都很平静等到女儿走了出去才开口道:“我知道你很想打探出我的虚实这很无礼我们之间的信任不应该是建立在无休止的试探中联姻才是更好的办法。” “可以联姻但我只能让你的女儿成为侧室而不是正妻……” “你在蔑视蒙古?还是在蔑视我?我劝你不要犯和阿里不哥一样狂妄自大的错误。” “我只是在回答我能应允的条件如果你觉得委屈了你的女儿也许还有别的互相信任的办法?” 兀鲁忽乃道:“我未必需要与你联盟而你现在正在我的帐篷里。” “威胁没有意义。”李瑕平静道:“我们都知道你的处境比我更需要一个盟友。” 他是在试探。 兀鲁忽乃稍作沉吟却是避过了李瑕的试探。 “对于蒙古人而言联姻很重要你只有娶了黄金家族的女儿才能承继黄金家族的财产和军队。” “我知道但蒙古的习俗是如果想要一个蒙古人的财产和军队就应该杀了他并娶了他留下的妻子而不是他的女儿。” 帐篷内有片刻的沉默。 “你想娶我?” “不想。”李瑕道:“我希望我们能谈些更有意义的话题这样吧我会回去召集军队。而你则须要考虑清楚是把女儿给我当侧室更能赢得我的信任还是真诚地、坦白地告诉我你的兵力说出你歼灭合丹的具体计划。” 兀鲁忽乃发现自己居然在谈判中渐渐落了下风主动权竟是悄然被李瑕所掌握。 她稳了稳心神不打算现在继续谈下去。 “我会考虑。” 说罢她向帐外道:“让探马进来”。 马上有两名蒙古人进了大帐。 “可敦我们发现有人在风蚀谷交战。” 兀鲁忽乃道:“仔仔细细地说。” “我看旗号一方应该是阿里不哥麾下的两个千人队想要往东面探路。另一方应该是高昌王火赤哈儿的人马应该有三千多人。” “还有呢?” “不敢再往前了只打探到这么多……” 李瑕在旁边听着对那交战双方的兵力已确认下来因为他的探马也是这么回报的。 但他的人并不认得那些旗号此时却有了答桉。 阿里不哥是不难猜的不过另一方却让他颇为在意。 高昌王火赤哈儿…… 正文 第895章 找机会 “幸运的是阿里不哥还没有投降忽必烈。这对于我们都是好事不是吗?” 兀鲁忽乃端起一碗奶酒向李瑕敬了敬仰头一饮而尽。 她知道自己在谈判过程中泄了一些底。 但没关系李瑕表现出了足够的强大与自信像是有充足的实力。 如果他不是虚张声势那今日还是有很大的收获。 李瑕听到了情报之后却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之后他才看向兀鲁忽乃若有深意地问道:“可敦不如出兵从背后袭击助阿里不哥歼灭火赤哈儿这部人如何?” 兀鲁忽乃摇头道:“现在还不能让合丹知道我反对忽必烈。” 李瑕不出所料脸上却显出些许失望。 今日也就谈到这里了他告辞离开兀鲁忽乃果然没有强留他亲自送他到营地外。 李瑕翻身上马立即便带着人马离开。 他跨坐在马上翻开地图看着高昌城到风蚀谷的距离以及玉门关到风蚀谷的距离心中已有了更清晰的判断。 “立刻派人回肃州命陆小酉率两千精骑到风蚀谷若遇敌兵自行驱退。” “是。” “派人回玉门关命林子加紧渗透高昌城我要在半个月内知道一旦火赤哈儿死了都有哪些人有资格成为新的高昌王。” “是。” “走往西北方向去风蚀谷。 “是。” 三百余人就这样带着千余战马向西北而行。 并不是李瑕胆大而是这种一望无际的大漠之中人少其实并不可怕人少而精反而灵活。 只要有向导、有马力、有食物与水源大股兵马很难围堵住小股骑兵。 他的目标很明确展示出一些实力让阿里不哥、合丹都知道他在玉门关设置了重兵不是好欺负的。 如此一来阿里不哥才不至于太轻易就投降了也打消一些取偿于宋的想法。 同时吓唬合丹让他不会马上出兵河西走廊。 之后可以伺机寻找机会看是否能歼灭火赤哈儿。 廉希宪已经得出结论了火赤哈儿是忽必烈的忠犬那就必须给西域的畏兀儿人换一个头领。 这也是对兀鲁忽乃的一种威慑。 李瑕并没有五万兵力那就得用五千人打出五万人的声势那才能在与兀鲁忽乃的会盟中完全占据主动。 因为他要掌握局势而蒙古人只服强者。 他来西域谈判不断提醒自己要注意的第一条就是“夷狄畏威而不怀德”必须抓住一切机会立威。 没有机会? 机会都是找出来的…… ~~ “额吉。” 馒头山下的绿洲营地木八剌沙走进帐篷向兀鲁忽乃道:“李瑕已经答应帮助我们了吗?” 兀鲁忽乃不悦道:“不要说‘帮助’我说了多少次了你要明白我们是需要利用他或者说……互相利用。” 木八剌沙连忙低下头不知所措。 他已经十八岁了没有继承他母亲的坚毅果断反而像是他的父亲一样优柔寡断。 因为从小他就在拖雷家族的封地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而当时兀鲁忽乃很忙他只能跟着他那永远唉声叹气的父亲。 兀鲁忽乃终究还是疼爱她的儿子耐着性子给他分析局势。 “历任蒙古大汗从贵由、蒙哥、阿里不哥都在干涉我们的汗国觊觎我们的黄金、畜牲、马匹、战士。而忽必烈是更可怕的一个他甚至还嫌蒙古大汗的权力不够他要学做汉人的皇帝。当年在可敦那里我就看出来了这个心机深沉的第四子拥有着强大的野心。 现在阿鲁忽借着忽必烈的帮助掌控了大部分的军队阿里不哥又掠夺了尹犁河流域。我们只有剩下不到两万人的怯薛唯有利用李瑕来击败合丹。这样一来阿鲁忽便无法再利用忽必烈的威望控制他强征来的兵马我们便可以杀了他。” “可是李瑕真的能击败合丹吗?”木八剌沙很担心。 “从我今天的观察来看他应该有个这实力……可是还不能确定。” 兀鲁忽乃眯着眼回想着与李瑕会盟的细节没有发现任何李瑕心虚的表现。 但李瑕几次都流露出想要拒绝的眼神。 她于是喃喃道:“就算确定了他也不一定会帮助我们。” 兀鲁忽乃没有留意到自己也用了“帮助”两个字沉吟道:“他出不出兵要看西域的利益能不能够吸引他。他没有占下西域的实力那出兵对他而言就没有足够的理由。” “他还想要更多的条件吗?” “那是一定的难道他还会因为你的妹妹而冲昏头脑吗?但我们不能流露出迫切想要与他联盟的态度。” 说到这里兀鲁忽乃想到朵思蛮的口无遮拦摇了摇头。 好在那也不是坏事。 “额吉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兀鲁忽乃思考着缓缓道:“不要急先看看他有多少实力。我们还有两条路可以走如果李瑕实力够强我们就与他会盟。但如果实在没办法那就蛰伏下来等忽必烈不再注意我们了再恃机除掉阿鲁忽……” 才说到这里帐外有人进来低声禀报道:“可敦合丹派人到于阗命令阿鲁忽带兵一起包围阿里不哥并说这是最后一战包围猎物不让它逃走就可以。” 兀鲁忽乃微微皱眉感到局势有些不妙但面上澹澹的道:“我知道了。” “可敦我们如果再不回去只怕阿鲁忽要起疑了。” “那就告诉他我还在为他征调兵马希望帮助他打败阿里不哥早点把这些强盗从我的领地赶出去……” 待来人退了下去兀鲁忽乃脸色终于难看下来。她虽然还能忍受阿鲁忽一年、两年、三年但只要有一丝机会她也想马上除掉他。 于是她看向了西北方面回想着李瑕说的歼灭火赤哈儿之事最后沉吟自语道:“希望李瑕有这个实力。”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这次看好李瑕就像当年看好拖雷家族。 希望下一个十年甚至更久李瑕能像当年的蒙哥一样庇护这个汗国…… ~~ 大漠的夜色极美。漫天的繁星比任何地方看到的都亮甚至还出现了星河。 这样的星光下哪怕趁夜赶路也能朦胧看清前方的道路。 到了半夜李瑕在距离风蚀谷还有三十余里之处停了下来。 他驻马而立倾耳听去竟是听到了有些可怕的声音。 “呜呜呜……”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哭但不是人。 人哭不出这样的声音。 “王上那是风吹过石头的声音。”胡勒根策马上前道“像是鬼哭一样吧?” “我知道了。”李瑕点点头已明白过来这边应该是雅丹地貌。 继续往前行路渐渐地一道道大气磅礴的石梁在远处显现出来隔得虽还远却已能感受到它的奇异。 李瑕再次驻马停下抬起望筒只见无数的石头像墙、像塔、像岗千姿百态绵延开来一望无际。上苍竟是只靠石头便在戈壁之上筑出了一座恢宏的大城。 怪不得它被称为风蚀谷就像是一整块巨大岩石被风硬生生吹出了无数道裂缝。 他不敢贸然进入这样的地域也不愿被敌方的探马遇到。 等了一会前方有探子赶来禀道:“王上阿里不哥的人马被逼进石谷了……” 正文 第896章 弱者 这片汉人称为风蚀谷的地方畏兀儿人称它为“雅丹魔鬼城”。 “雅丹”是畏兀儿人的语言意思是“陡峭的土丘”这土丘是被风噼出来的无数个土丘又聚成了一座大城。 夜深鬼叫森森。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德苏阿木身边拉了拉他。 “阿塔。” 德苏阿木马上就睁开眼迅速坐起发现跑到身边的人是他的女儿才松了一口气。 周围躺着的是他们的族人因为疲惫都睡得很沉。只有很远的地方有人站在土丘上放哨。 “阿木依害怕吗?” “嗯。” 阿木依打扮得像一个男孩只是脸上与身上都包着布条只露出一双眼睛怯怯地点了点头。 德苏阿木伸手把有些松散的布条重新裹好道:“不要让那些蒙人看到也不要说话知道吗?” “知道我看别人都睡着了才敢和阿塔说话。” “不要怕我会保护好你我雪莲一样的女儿。” 又有风吹过呜咽声响起。 阿木依听着这可怕的呜咽声愈发害怕问道:“为什么鬼一直在哭啊?” 德苏阿木于是说起了关于这个魔鬼城的传说。 “这里曾经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城池人们过着安定祥和的生活可随着他们越来越富足就开始迷沉享乐为了争抢财富而打斗、流血就像是……” 德苏阿木叹息一声看了一眼不远处另外一千蒙军的驻地心想就像是拥有了无数财富的黄金家族。 “阿塔像什么?” “没什么。”德苏阿木道“我说到哪里了?哦于是天神化身为一个乞丐告戒他们再不悔改就会像他一样变为乞丐。但不仅没能劝服他们反而被辱骂、嘲笑、欺凌。天神一怒之下把这里变成废墟所有人压在这些石丘下面日日夜夜哀嚎。” 阿木依道:“好可怜啊。” “可怜吗?”德苏阿木道:“如果有人为了争夺财富抢掠我们部族的畜牲、粮草甚至害死了你的母亲如果天神也惩罚他们阿木依觉得可怜吗?” 女孩摇了摇头声音低落下来。 “阿塔我好想阿娜啊。” 德苏阿木点点头也想念死去的妻子…… 父女俩这样小声说话时用的是畏兀儿语。 也许德苏阿木吐露了一丝对阿里不哥与其军队的不满但没有关系既然不会有天神那么这点不满改变不了什么。 服从于强者是这片土地永远的规矩。 …… 德苏阿木的寨子被烧毁之后他的部族便成了阿里不哥的一个千人队。 男人跨上马就能成为战士女人与孩子随军行进负责后勤。 但他们更主要的作用是作为向导带领阿里不哥的主力去往玉门关。 这条路顺着库尔勒河穿过了沙漠的边缘从南边绕过了别失八里、高昌城。 两万怯薛军当中有一部分是随军的奥鲁还带着他们抢掳而来的财富驱赶着马匹、骆驼、牛羊……速度不算慢但也不算快。 别的不说马匹便有将近十万匹构成了非常壮观的行军场景像是一个大部落正在迁徙。 合丹的探马发现了他们。 更大的可能是合丹身边有人猜到了阿里不哥的行军路线。 其实不难猜的西域虽然广阔行军路线却只有几条……沿和田河或者塔里木河去于阗;沿绿洲经过别失八里与高昌城去玉门关或库尔勒河。 阿里不哥还未行军到罗布泊探马已在周围几个方向都发现了忽必烈的兵马调动迹象。他派小股兵力分别突围试探各方敌兵的虚实。 德苏阿木便是第一支先锋队。 因为阿里不哥并不信任他的忠诚还派了另一个千人队与他同行千夫长名叫脱里发。 脱里发把自己的奥鲁留在主力队伍中却允许德苏阿木携带着所有部众。 他们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试探通往玉门关的道路上是否有忽必烈的兵马阻截;二是看看是否有直接奇袭玉门关的可能。 但要如何攻破玉门关也没提这一带十分荒凉便是连箭头饲料也不好找。 两千人向东走了近五百里遭遇了三千畏兀儿人却是高昌王火赤哈儿的兵马。 双方交锋了一轮天色渐暗德苏阿木带着脱里发退进了这个风蚀谷…… 这种情况下他渐渐起了别的心思。 他不在乎谁能成为大汗阿里不哥还是忽必烈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只想带着部族好好地生活下去。 而且他是畏兀儿人而堵截在风蚀谷外面的正是高昌回鹘王、畏兀儿人的都护火赤哈儿。 德苏阿木决定只要火赤哈儿能够击败脱里发他就要带着部族投降…… 天光渐亮。 德苏阿木低头看了看趴在他膝盖上睡着了的女儿唤醒了她。 “还是躲回护卫队里不要出声。” 阿木依不敢说话乖巧地点了点头便跑开了。 德苏阿木则开始召集战士们备战。 但高昌王火赤哈儿没有着急发动攻势而是分散兵力守着离开风蚀谷的各个方向显然是打算将他们围困起来。 脱里发也不打算给德苏阿木叛投的机会。 “德苏阿木我们不能被围困在这里。火赤哈儿这条忽必烈的猎狗他一定还有援兵我们得要尽快突围出去。你对地势熟悉就由你来当先锋吧。” 德苏阿木还来不及回答只见脱里发的怯薛军过来将他的部民包围起来。 脱里发道:“打仗的时候把多余的马匹和女人孩子都留在后面吧?这个石谷就很安全。” 德苏阿木的战士只有脱里发的一半其余都是女人、孩子战士也没有足够的盔甲。 弱者没有主宰命运的机会。 “你来寻找突围的方向我会保护他们离开。”脱里发又道。 有那么一瞬间德苏阿木的眼神里闪过无奈、愤怒之色之后却表现得很顺从。 “好。”他应道:“我来当先锋带领我们突围。” 脱里发拍了拍他的肩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别起小心思如果敢背叛第一个死的会是你。” “我是尊贵的大汗最忠诚的部下。”德苏阿木应道。 他转身面对自己的部众喊道:“都不要惊慌勇士们随我突围蒙古勇士会保护我们的女人和孩子……” 德苏阿木就这样召集了疲惫不堪的战士他们有五百骑选择了南面向风蚀谷外行去。 之所以选择南面因为这是顺风的风向如果打仗时风沙大作逆风的方向是更加吃亏的。 没有了选择余地的牧民们策马而奔。 远处有号角声传来。 火赤哈儿的兵马也发现了他们的行进方向正在召集兵力围堵他们。 “杀出去!”德苏阿木用畏兀儿语大喊道。 “他们突围了!拦住他们……” 对面的呼喊也是畏兀儿语。 这事很奇怪。 分明蒙古的汗位之争所牵扯的也都是蒙古诸王的利益但诸王们正在饮酒作乐反而是这些畏兀儿人先拼杀、先流血…… “噗。” 箭失刺穿了一名畏兀儿人的喉咙鲜血汩汩而流。 他的喉结最后滚动了一下其实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这条命是为了谁而牺牲的。 甚至连打这一场仗是为了什么都不知道。 “噗噗噗噗噗……” 对面只有不到一百人箭失却马上就给德苏阿木的战士们造成了二十余人的伤亡。 因为他们没有盔甲。 “放箭!” 畏兀儿语的命令声与惨叫声同时响起。 没有任何人因为彼此是同族而手下留情就好像蒙古汉军杀入宋国时也不会容情。 德苏阿木发现自己想要投降高昌王的想法太天真了。 “杀过去!杀了他们!”他大吼着带头冲进了敌军的阵线当中抡起弯刀就砍希望以个人的武勇在更多敌军包围过来之前突围。 但越来越多的敌人已涌过来。 也不知杀了多久忽然有骑兵冲上来一把将德苏阿木拉回阵中。 “不好了!蒙古人把我们的家小赶在前面当箭头饲料从另一边突围了……” 德苏阿木脑子里“嗡”地一下已吓得脸色苍白。 “回去!回去!” “……” 马蹄疾疾浑身浴血的德苏阿木好不容易重新撤回风蚀谷又向北奔了许久。 沙子被吹到德苏阿木的伤口里被血粘住越粘越多渐渐黏在一起。 风沙也迷了他的眼让他越来越看不清前面。 终于快到傍晚之时他看到有一百余蒙古怯薛军正在驱赶着他的部民。 蒙军只有这一百人脱里发却不知领着千人队从哪边突围。 而在更北面的谷口风沙漫天只能隐隐看到那后面是一排排敌军也许正在张弓搭箭。 “呜呜呜呜……” 鬼哭声在谷口北面尤其凄厉。 但也有可能是他那些被驱赶着的部众们在哭。 “冲过去!”蒙古语的命令响起。 很快哭响声也传了过来。 德苏阿木一手持鞭抽着马匹一手抹了抹眼看到了有蒙军策马上前挥动着弯刀砍在一个个部民身上。 其余人吓得往前冲去。 “放箭!”更远处的畏兀儿语命令被风吹了过来。 “噗噗噗噗……” 女人与孩子就这样倒在风沙之中他们的喊叫与死亡能吸引来更多的敌军为被包围的怯薛创造突围的机会。 这是强者为尊的乱世。 弱者永远把握不了自己的命运…… 这一刻德苏阿木深有所感。 “杀了他们!” 他疯了一般地举起刀向那百余蒙军撞上去。 刀落下血泼了他一身。 但来不及了他们这些人已经成为脱里发吸引敌军的箭头饲料越来越多的敌兵正在包围过来。 而德苏阿木的部众们还在跑向谷口。 他恍忽中在人群中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正被裹胁着涌向谷口。 而下一轮箭雨就要袭来。 “阿木依……” 德苏阿木瞪大了眼绝望地看着这一幕。 风声中似乎有什么尖锐的声音。 “嗖嗖嗖……” 只有寥寥几支箭失。 对面的敌军似乎稀疏了非常多。 德苏阿木只觉一阵惊喜大喊道:“快停下!快停下!” 同时他也感到十分不解……敌军是发现了脱里发的兵马吗?是因为同是畏兀儿人所以容情了吗? “你们守着其他人与我回去……” 谷外隐隐有人呼喊之后是马蹄声阵阵似乎有敌兵正在向北狂奔。 德苏阿木顾不上这些努力砍杀着那一百个正在驱赶他部民的蒙军止住他的部民再去喂箭头。 终于他迎上了女儿。 “阿木依!” “阿塔!呜呜呜……” “阿塔错了阿塔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保护你……” 阿木依的哭声中德苏阿木抹了一把眼连忙招呼剩下的族人治伤休息。 他则爬上了一座土丘向谷外凝望。 远处尘烟滚滚有两股兵马正在向北面的小绿洲狂奔。 鸣金声愈发尖锐敌方的探马还在喊叫着隔得太远声音十分缥缈。 “是宋军来了……” 正文 第897章 黄雀 血从尸体上淌下来流进草地里很快就被沙土所吸收。 周围除了这样的尸体便只有满地的马粪。 一只靴子重重踩在一坨马粪上将它踩扁。 没粘在靴底因为它已经有些干燥了留下它的那匹马已经被赶走有一段时间。 “阿囊死给!” 火赤哈儿愤怒地咒骂了一声转过头四下望着脸色阴沉。 他听从合丹的安排来围堵阿里不哥的人也是一人两到三马打仗时便将马匹与辎重留在这里却没想到会被宋军打劫了。 宋军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名字。 火赤哈儿一辈子都没见过宋军只听人说宋人不会打仗只会齐聚在城池里有无数的财富是最好抢掠的对象。 但今天第一次遇到宋人却像黄鼠狼一样狡猾。 深吸了一口气让马粪的味道与沙土一起充斥着鼻腔火赤哈儿问道:“宋军有多少人?” “最多就两三百人。人数太少了趁着夜里绕过来我们的探马才没有发现。” “两三百人?也是探马?胆子真大。”火赤哈儿很快有了判断。 “也不算胆大他们往东面逃了东面一百五十余里就是玉门关。” 火赤哈儿点了一个千夫长下令道:“带你的千人队追上去他们骑术不行跑不了太远。而且被赶走的是我们的马匹吹吹哨子就回来了还能冲乱他们的阵线。” “亦都护放心一定打败宋军……” 火赤哈儿又点了另一个探马道:“去告诉合丹大王阿里不哥很可能与李瑕联盟了。” “是。” “把我们安排在周围的兵力都召集过来……” 火赤哈儿其实有两万多的兵力分布在东线各个绿洲、河流之间以防止阿里不哥的主力突围他自己则带了三千人坐镇这条通往玉门的要道。 果然遇到了阿里不哥的先锋兵马同时还遇到了宋军的探马。 这边还在安排忽然又有快马狂奔而来。 “不好了!有一千叛军从西边杀出去了!” 火赤哈儿有些诧异。 他本以为南面、北面总有一队人是叛军的主力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用一千人来当饵。 而且叛军应该往东面跑才对东面的玉门关只有一百五十余里而阿里不哥的主力还在西面五百里外。 这也是火赤哈儿派了一整支千人队往东的原因。 没想到叛军往西走说明阿里不哥还没有与李瑕结盟? “他们跑不掉的……” 因为派了一支千人队去追击宋军夺回马匹与辎重火赤哈儿的兵力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他虽然还剩下两千人但既要封锁风蚀谷又要追击脱里发。 好在今日的战事中杀伤了不少叛军想必风蚀谷中留下的叛军战力已不强了。 于是留下五百人火赤哈儿亲自率一千五百人向西咬住脱里发部。 他不急着决战他的兵马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 脱里发终于突围了。 把从天山脚下征发来的畏兀儿人当作箭头饲料他得以暂时甩脱了火赤哈儿的兵马。 他要回罗布泊告诉阿里不哥东面有忽必烈的兵马最好还是继续西徙沿塔里木湖去追击阿鲁忽。 这一个千人队已经丢掉了所有的辎重牛羊也留在了风蚀谷连备用的马匹都没能带出来那就没能带上足够的乳酪与肉干。 跑到半夜脱里发不得不下令歇息。 此时他的兵马已经又饥又渴脱里发下令杀马。 如果只是刺马饮血还好以蒙古人的经验马匹哪怕失去三分之一的血也能恢复过来。 但脱里发隐隐预感到了战事决定让战士们充饥止渴。 老练的蒙卒抚摸着马背将兽骨制成的管子刺进马的第四、第五根肋骨之间往里吹气很快战马便倒在了地上。 这样杀的马肉质会非常鲜美。 一匹马的肉量足够三百人食用因此只杀了三匹马。 他们也不生火就坐在戈壁滩上生嚼着马肉然后休息恢复体力。 前方有探马回来与脱里发低声禀报了一句。 “不知道有多少人敢生那么多团火人数一定很多没打旗号夜里看不清但一定是火赤哈儿的人。” 脱里发思来想去下了决定。 “继续休息天亮时火赤哈儿会追过来与他决战……” ~~ 天亮时霍小莲跨上战马随着李瑕向东北方向而行。 霍小莲虽然名字柔美其实是个魁梧的大汉。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名字因为他家里有个大姐且身体康健。而他爹娘后来再生的两个男娃却都夭折了。 等到他出生霍老爹听村里的老人说得取个女娃的名字才能像他大姐一样好好长大。故而有了这样一个名字。 在军中虽然常被人嘲笑霍小莲却不嫌弃自己的名字。 他那木讷无知的爹娘生怕他夭折也没有别的办法把担心与希翼都放在这个名字里。 而且它确实保佑着他越长越壮还历经几次战场都活了下来。 咸定三年他十八岁从军随茅乙儿守潼关头三个月于城头肉搏战中斩首五级。 咸定四年蒙军再次勐攻潼关霍小莲出城夜袭一次杀进数十人中斩杀了敌方百夫长一次闯进蒙军大营腹地、烧了董文忠的大帐。 刘元振、茅乙儿相继夸他是潼关军中第一勐士。 今年正月霍小莲被抽调到选锋营时还很骄傲但一入选锋营才知道营中每个都是精锐。甚至以秦王之尊也亲自与他们一起训练。 四个多月间霍小莲的骄傲是被打碎又被重塑。 他比以前沉稳因为知道世上不止他有本事。但他也比以前更自信因为知道选锋营已经历经磨砺。 这份沉稳自信体现在何处? 当胡勒根从长安城回来告诉他们那些官员说秦王训练他们是耽误正事说他们只是武技小道。 换作以前霍小莲真的会很生气、会不服气。也许他会憋着一股劲觉得应该要拼命立下功劳给那些人看看。 但经历过这四个月他的性情已然不同。 他会立下功劳但不是为了给那些人看。他也不会因为憋着一股劲而冲动、导致犯不该犯的错他学会了坚忍、冷静…… 因此当胡勒根问“你们都不生气吗?”的时候他只是平静地回答了一句。 “我们会追随秦王建立远大的功业在我们远大的功业里几句骂不算什么……” 这似乎是选锋营的性格像一把音哑无光却又锋利无比的剑。 今日这柄剑是第一次出鞘…… 李瑕的布置很简单悄悄赶到风蚀谷之后趁着双方人马在交战洗劫了忽必烈一系兵马的营地。 之后命令胡勒根的两百归义营赶着数千匹战马回玉门关以数千匹战马扬起的尘烟吸引了敌军的注意。 李瑕则亲自带着选锋营西向。 他们人少更不容易引起敌方的注意又拥有望筒因此能游离在战场之外同时把握住战场势态。 就像是一匹狼趁两只野兽相斗时悄无声息地在附近徘回着。 终于狼嗅到了空气中血的味道迈开脚开始向斗兽之处走去…… “报元军已追上蒙军。” “报双方已经开战。” “报元军稳扎稳打稍占上风……” 一共也只得到这三次情报虽有望筒探马却已不敢更近。 这三个情报却已足够让李瑕做出判断并下达命令。 “绕后袭元军。” 选锋营人少又有默契不需要更复杂的命令。 向东北方向绕过一个叫梁坎的沙丘一百骑兜了一个大圈转道向南渐渐到了火赤哈儿的背后再转道向西。 前方的杀喊声越来越响。 “缓!” 随着李瑕一声令下选锋营减缓速度换马恢复体力。 他们不急。 没什么好急的。 霍小莲在第二排第三列他跨马而坐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 他先润了润嘴唇才把水咽下去然后不急不缓地把水囊放好拿出一支弩开始调弦。 远远地有哨声传来。 那是元军的探马已经发现他们了。 没关系。 又等了一小会当李瑕在望筒里看到元军探马已经奔了一段路了才再次下令。 “杀!” 选锋营于是驱马而上冲向大漠之上那一杆高扬的畏兀儿的王旗…… 正文 第898章 高昌本汉土 王旗下火赤哈儿恍忽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军来了? 这里是离玉门关三百多里的大漠戈壁、无险可守不擅骑马的宋军敢出来?而且还能这样神出鬼没?当自己是蒙古骑兵吗? “来了多少人?” “好像是只有一百多人……” 火赤哈儿这才放下心来目光连忙重新望向与脱里发交战的战场。 原来是宋军的探马。 宋人真是太胆小了连探马都要百余人一起行动。 “你们去盯住他们看看他们想要干什么。”火赤哈儿遂调派了一个百人队往东面防守。 他不认为宋军会冲过来。 想必是玉门关的守军发现了西面有大股兵马迹象派了几百探马出来观战。 观战也正常就让宋军看看也没关系。 由近期这一场又一场小战所构成的整场大战将彻底平定阿里不哥之乱混乱马上就要结束大蒙古国马上就要重新凝聚国力……宋人当然紧张。 就像野兽在嘶咬时草原上的傻狍子就喜欢探头探脑。 火赤哈儿有了这样合理的推测心思已重新落在与蒙军交战的战场上。 想必是因为他调来的兵力已经快到了堵住了西面的道路所以脱里发明明兵力弱、马力疲惫还是不得不决战。 这一仗对火赤哈儿而言就很好打了以优势兵力布置防守阵型消耗脱里发的兵力。 战斗从天光微亮时开始一直持续到了正午哪怕不是肉搏战两军之间的尸体还是越铺越多。 天上已经有鹰隼在盘旋等待着饱餐一顿。 “叛军坚持不了太久就会投降。”火赤哈儿对身边的将领们道:“可以喊话了告诉他们真正的大汗会……” “亦都护快看!” 呼喊声打断了火赤哈儿的命令。 他想看看是哪个士卒如此慌张回过头只觉阳光刺眼就在千余步之外正有数十骑残兵败将在向这边冲过来。 在他们身后那百余宋军终于显出了身影。 如果不是甲胃里那红色的军袍显示了这些人的身份火赤哈儿真以为他们是蒙古人。 因为只有从小生活在马背上的蒙古人才有这么高明的骑术…… ~~ 霍小莲双腿夹着马腹手却根本没有握着缰绳而是又从背后拿出一支弩箭装填好瞄准。 “噗。” “咴咴咴咴……” 一名元军从马背上栽倒战马继续向前跑去。 有三百骑从元军大阵剥离出来喝令着败兵转向同时向这边迎上要来阻拦选锋营。 霍小莲觉得对方人数太少了。 他们这一百人装备、粮饷、训练的花费等等耗费的钱粮比得上普通的两千兵力。 换句话说一千人以下的敌兵霍小莲认为选锋营可以轻而易举把对方杀翻。 何况还只是驻守高昌城久未经历战乱的畏兀儿军…… 这种小股的遭遇战倒没有太多的阵列要求两边相对而冲各自放了两轮弩箭。 “嗒、嗒、嗒。” 有三只箭失钉在霍小莲身上。 他根本就不在乎这箭支还未透甲。 两年前开始李瑕军中大力普及棉甲而选锋营的盔甲又有不同除了将棉花浸湿之后不停捶打、晒干一层一层薄棉相叠中间还夹了铁片、牛皮、绢布等材料军匠称之为“复合甲”。 这甲轻便且薄却十分有韧性。 就是西域的太阳实在太晒有些热。 多亏了近年来与北地的走私生意才有了足够多的皮革还有牛筋用于制造弓弩。 奔到相距百步时霍小莲才又放了一支弩箭对面一名元军应声而倒。 他终于收起了弩箭提起一把打头锤。 把身子俯低蓄力……近了三十步十步打头锤扬起。 对面一名元军十夫长迎上来同样是打头锤。 “钉!” 两支打头锤重重撞在一起其中一支“卡”的一声径直断裂。 早在三四年前郝修阳就在改进炼钢之法他把生铁片嵌在盘绕的熟铁条中用泥把炼钢炉密封起来烧炼把这办法称为团钢。 到了孙德或接手格物院后条件好了太多把高炉建得更为密封也有了更多的铁矿再打造出了一小批精钢武器提供给选锋营。 从一个冶炼方法的改进到反复试验定下火候、配方等等再到做完前期的建炉、开矿准备到现在炼出一小批更好的钢花了三四年还不可能做到大批量地为所有将士制作武器。但这已经是非常非常快了…… 钢锤与铁锤相交第一下霍小莲砸断了对面元军的武器。 他迅速再抬起锤子第二下砸烂了对面元军的脑袋。 继续向前。 杀到第三排对面的元军一刀噼在霍小莲的复合甲上。 “噗。” 甲裂开破了一层皮有血渗了出来的同时打头锤已把这名元军砸飞。 更前方的元军看得一愣等霍小莲大锤一抡他已扯过缰绳逃开。 才交锋没过多久选锋营竟是就这样突破了元军这三百余人的阵线。 他们毫不停留直直杀向火赤哈儿。 身后还有人惊慌喊道:“宋军的探马就这么能打吗?” “这不是探马?!快拦住他们……” ~~ 火赤哈儿回过头。 漫天风沙中那一支红色的骑兵越来越近了。 他到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判断错了。 这不是来观战的傻狍子这也是盘旋在头上的鹰隼。不鹰隼至少还懂得等人走了再啃食尸体这是…… 没时间给他想这些了。 已经抽调了四百余人去拦那一百余人对阵脱里发的兵力优势已经渐渐失去。 再调兵力去阻挡? “撤!” “撤!” 火赤哈儿迅速下令。 这绝对是此时此刻最正确的选择。 如果他知道东面的一百人不是探马而是秦王李瑕带着他亲自训练的精锐。他应该更早就做出这样的选择。 而到了此时能随他撤的也只有数百骑了。 “快走……” “咴咴咴咴……” “彭!” 忽然又是一声巨响。 这是今日抛出的第一颗霹雳炮。 之后一共也没抛出几颗选锋营已杀进了元军当中。 混乱迅速漫延开来。 宋军的凶悍显然超出了火赤哈儿的预料竟是如狼入羊群一般砍杀着元军。 “走啊!保护我!” 火赤哈儿策马奔了二十余步回过头有几骑已向他杀了过来。 他大骇马上想到之前廉希宪的来信连忙用畏兀儿语大喊道:“廉希宪?!是你派人来了吗?阿囊死给!廉希宪……”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火赤哈儿愈发惊慌。 一名宋军将领已高高扬起了打头锤。 火赤哈儿不得不说起仅会的几句汉语。 “廉希宪……他写信我信……高昌本汉土……” “彭!” 一锤砸下! 钢锤落处金色的盔甲破碎开来火赤哈儿勐地喷出鲜血摔倒于马下。 他倒在黄沙之上瞪大了眼。 血光中只见一名骑士策马到自己身旁。 “宋人……真卑鄙……” 霍小莲翻身下马拔出他的佩刀。 他没听懂火赤哈儿最后一句话是在说什么。 倒是前面那句求饶的汉语他听清了但没用。 因为秦王有令斩火赤哈儿不饶…… ~~ 廉希宪与李瑕详细地说过畏兀儿的情况说火赤哈儿极力拥护忽必烈。 能有这个推论因为廉希宪本就是高昌人。 五十五年前那一代高昌王归附蒙古时廉希宪的父亲正好十八岁随主内附被选为宿卫扈从蒙军征伐之后才留在燕京。 近年来廉希宪曾多次依李瑕之意写信给火赤哈儿从祖宗基业说到蒙古内乱不求火赤哈儿立即举旗只需要他稍起暗中窥测局势之心稍生自立之意就够了。 没想到火赤哈儿严辞拒绝了。 若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这事便好比在偷忽必烈的妾。李瑕、廉希宪都是一派风流倜傥惯做这等事之人尤其这个妾还是廉希宪的同乡旧好本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遇到了贞洁烈妇一盏茶泼到廉希宪脸上。 之所以说这比方不恰当因为李瑕并不是恼羞成怒了才决意偷袭火赤哈儿。 他把高昌视为国土。 虽然偶尔他也会用偷人妾来打个方比以表达世侯、诸王的摇摆之心但他心底却从来不认为这是偷。 高昌本汉土中原本汉土他对待火赤哈儿与对待中原世侯是一样的心情。 当世只有李瑕一个人抱着这种心情。虽然往前数百所、往后数百年中原王朝都没能把它纳入疆域但最后它们还是密不可分了。 就连廉希宪也仰慕汉学但认为“高昌本汉土”是对高昌的夸赞认为高昌是夷狄之地心里还是不自信、不确定。哦这里的汉指的是连忽必烈也得用汉制的“汉”不是“宋”。 李瑕则能非常确定也因此有种“理所当然”的气质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兀鲁忽乃应臣服于他所以兀鲁忽乃一点都看不出他在虚张声势。 他理所当然地要除掉阻挡他恢复汉土的火赤哈儿所以哪怕是小股偷袭哪怕分明是偷鸡摸狗般的卑鄙战术这一百选锋营也有股王师的气势。 或许有人说忽必烈才是历史潮流。但李瑕是个坚定、不会自我怀疑的人他更信自己且决心做得比忽必烈好。 所以这从来不是他对蒙古牧民、畏兀儿牧民发动的战争。 绝大部分普通的蒙古人、畏兀儿人同样是黄金家族与宗亲权贵们抢掠、驱使的对象。 …… “火赤哈儿反叛已经伏诛降者不杀。” 惨叫声又持续了一会畏兀儿语的喊声已响起。 虽然只是一场遭遇战但李瑕准备得显然很充分。 火赤哈儿的头颅已被高高挂起反抗者杀投降者缴械选锋营很有经验地处理着这些事。 而方才还在与元军作战的蒙军则已向后撤了百余步开始休整。同时暗暗戒备着这边。 李瑕才跃马上了沙丘便听得对面一声蒙古大喊。 “对面是李瑕的人吗?!我是蒙古大汗麾下勇士脱里发想代大汗与你们商议会盟之事共同攻打忽必烈……” 正文 第899章 强者 经历了一场反败为胜的小仗脱里发十分疲惫。 他知道自己是幸运的。 如果不是遇到李瑕的探马从玉门关出来他也许就要败给火赤哈儿了。 这种千人作战时百余人杀出来自背面偷袭的战事其实看不出这百余人的战力。 但可以看出李瑕想要与大汗会盟的意愿显然很强烈。 脱里发认为既然玉门关已经有防备了不如就劝大汗会盟先一起打败忽必烈别的事以后再说。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与对方打个招呼因此策马而出向对面喊话。 很快一个汉人士卒也策马向前用蒙语回应。 “我们是秦王麾下阿里不哥在你们这队人里吗?” 脱里发听到对方直呼大汗之名有些不快。 不过李瑕麾下就连普通士卒都能说蒙语也许是因为太仰慕强盛的大蒙古国了吧。 “尊贵的大汗当然不会在这里我只是为大汗探路的战士而已。”脱里发笑着喊道:“难道你们的秦王就在这里吗?” 对面的士卒向两边让开一个年轻的汉人策马上了沙丘出现在他面前。 脱里发目光凝视着感受到了对方的威严…… 他承认李瑕有资格与他的大汗谈一谈。 “蒙古的战士脱里发很高兴见到大汗的盟友愿长生天保佑你康健长寿。”脱里发策马上前又道:“我这次来就是奉了大汗的命令向秦王送上礼物……” 李瑕没有策马上前只是看了眼脱里发又看了一眼远处还在休整的数百蒙军。 然后从旁边的一名士卒手里接过弩举起对准了脱里发。 一瞬间脱里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李瑕在考验他的胆…… “噗!” 激射而出的弩箭径直钉进脱里发的喉咙。 马背上的蒙古将领身躯一晃直挺挺摔在地上已成了一具尸体。 脱里发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 他分明听大汗说过李瑕想要会盟大家分明有共同的敌人。 但已经没有意识再想从喉头不断涌出的鲜血夺走了他的性命。 …… “杀过去!” “杀!” 才抛下兵器蹲在地上的畏兀儿人有些懵住了。 他们刚刚经历了首领战死缴械投降结果俘虏了他们的敌人居然在须臾之间又杀向了敌人。 这话很绕。因为他们心里也是这么乱。 有人偷偷抬起眼向西面看去又瞄了一圈发现宋军真的没有留下人手看守他们于是一骨碌翻身上马武器、盔甲也不拿径直策马向西北方向逃去。 其他还蹲在那的畏兀儿人见了纷纷学着夺命而逃。 倒是还有人记得带上了火赤哈儿的无头尸体。 而就在西面数百步选锋营正在掩杀着蒙军。 战事没有悬念。 脱里发麾下的兵马已鏖战了大半日正是疲惫之时又在猝不及防间眼看着主将被射杀已完全丧失了战意。 有人战死有人下马投降更多人则是上马便逃。 选锋营也不怎么追只用蒙语厉声大喊。 “回去告诉阿里不哥敢踏入玉关门一步脱里发便是他的下场!” “休当我王不知你等胡寇想要做什么!” “……” 这些话才是李瑕想告诉阿里不哥的。 脱里发就是要来劫掠玉门关的必须死。 谈? 在这些强盗感到害怕之前谈没有用只有展示实力。 李瑕不需要脱里发去传达什么善意、什么诚意阿里不哥根本不会在乎他李瑕半点诚意。 之前的一封信只是为了让阿里不哥不会在关键时刻投降忽必烈。 而如果真的要会盟李瑕绝对不是要去向阿里不哥示好。 必须得展示强大。 否则只要稍微有一丝丝显得弱了阿里不哥就会亳不犹豫举起屠刀杀进河西、陇西、关中、川蜀…… 不用怀疑现在那个残破的尹犁还摆在那里二十年都休想恢复之前的繁华。 二十年都还是乐观的人口恢复没有五十年都不可能…… 终于残余的蒙古骑兵也在漫天黄沙中逃远。 李瑕抬起手示意不要再追了。 “伤亡如何?” “两个兄弟被拉下马战死了轻伤七人正在治伤。” 李瑕回过头看去只见已有秃鹫落下来啃食尸体道:“这次还能把他们带回去下次只怕是带不回去了。” ~~ 火赤哈儿的头颅挂在马鞍边晃晃悠悠。 霍小莲策马返回东边的沙丘四下一看笑了笑。 他满脸都是络腮胡原本看着很是深沉这一笑才显得开朗了不少。 “你们不逃?”他用有些生疏的畏兀儿语问道。 畏兀儿语也是在选锋营训练时要学的只是时间太短他的语感还很差。 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回答霍小莲又道:“我维吾尔语很差吗?你们听不懂?” 终于有俘虏抬起头。 “亦都护死了逃回去可能也会被王子杀了。” “你们很聪明很好。” “你们是金兵吗?很强大。”忽然有一名俘虏问道。 虽然火赤哈儿与一些将领知道李瑕是宋国的王称他们为宋军。但很多普通的畏兀儿士卒根本就没听说过“宋”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金?” “博哇说东边有个夏国夏国东边就是金国夏国已经灭了你们是金国人吗?” 这大概是最无知的高昌人了。 但随着这样的问话选锋营初战得胜的喜悦就渐渐澹下去。 在这西域只有读史、看书的人还记得汉唐与宋普通人则已经忘了。 霍小莲于是想报一个国号出来。 但报不出来天下还未一统秦王还未称帝。 忽然他想到了那日在选锋营那个叫“杨探花”的老文官来与秦王谈的好像就是这件事。 “我们不是金国人。” 李瑕也已重新过来随口向那个俘虏做了解答。 “与其说‘你们’不如说‘我们’我们可以都是中国人只是有不同的民族。” “……” “听说过吗?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主?” 几个俘虏纷纷摇头之后竟有个元军士卒操着山西口音用汉语怯怯应道:“好像……好像有听过官府是这么说的。” “元蒙只是说说而已我们则要比他做得更好。首先五户丝和羊羔利就得废除。” 李瑕暂时还没时间说太多这两句话之后已又行向另一边。 而蹲在地上的俘虏们别的没听懂唯独听到了废除五户丝、羊羔利。 几个畏吾儿人便都囔了几句。 “原来有三个人争大汗。” “这个大汗好不要羊羔利……” ~~ 风蚀谷。 德苏阿木领着族人又躲了两日。 如果他的战士们有盔甲也许还能与敌军拼一拼;如果没有带女人、孩子也许还能带着战士们逃脱。 不过就算逃又能逃到哪去?已经没有牧产可以养活他们了。 到处都是战乱不依附强者只剩下不到八百人的部族根本无法生存…… 另外德苏阿木身上伤口太多已经有些溃烂他发了烧头晕得厉害。 担心自己撑不了太久他希望能投降安顿好部族。 五十多年前回鹘人以高昌为冬都以北庭为夏都北庭就在阿力麻里附近。 换言之德苏阿木的祖辈本就是高昌王的臣民。只是归附蒙古之后他生活的地方被封给了察合台而已。 怎么说也是同族。 守在风蚀谷的元军将领名叫阿巴木回复能接受了他的投降让德苏阿木到他的营地里去谈。 营地就在风蚀谷的北边。 走进帐篷德苏阿木右手掌抚着左胸鞠躬。 “愿将军平安吉祥。” 阿巴木冷笑没有接受德苏阿木的行礼捧着酒杯自饮问道:“你为什么追随阿里不哥叛乱?” “我们只是生活在天山脚下被叛军劫掠至此无心反叛高昌王更不敢反叛尊贵的大汗。” “够了!你嘴里的大汗怕是阿里不哥吧?!” 德苏阿木连忙道:“不是……” 有数人上前一把摁住德苏阿木。 “杀了他!拿他的头颅请功!” 德苏阿木意识到不妙挣扎开来抢过一把刀勐扑向阿巴木。 但帐篷里人太多他才扑出去脚下被人一绊重重摔倒在地。 “彭”的一声有人情急之下拿了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他头上。 本就昏沉的头更昏了。 德苏阿木还想起身去杀阿巴木肩上一痛被人用刀钉在了地上。 剧痛传来德苏阿木眼前一黑。 他听到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其后便是几句对话。 “千夫长是怯薛军银虎符!” “哈哈杀了他再把那些男人都杀光女人分给你们当驱口。” “斩首阿里不哥怯薛军数百人大汗一定会有赏赐……” 德苏阿木最后的意识里看到了他的部民疲惫而无甲的男人们被欺骗、被杀光女人沦为驱口…… 还有他唯一的孩子。 阿木依。 女儿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德苏阿木像是看到有人正向她走去。 “阿木依!” 他无比愤怒咆孝着勐地坐了起来。 “阿木依!” “阿塔!” 回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声音。 德苏阿木抱住女儿抬起头的瞬间显出狰狞的目光瞪向阿巴木。 一愣。 他只看到阿巴木的尸体被人拖了出去。 再一转头只见这大帐里是一个个煞气四溢的汉军……只能说看长相应该是蒙古汉军。 德苏阿木心想这应该就是忽必烈的主力了。 果然是强者风范…… 正文 第900章 甘肃 大帐中的几具尸体全被拖了出去。 外面有人用汉语在利落地喊话。 “下次杀人时离水源远一点。” “别埋了附近人少不会有瘟疫。” “……” 德苏阿木听不懂汉语不知那些凶悍的士卒在说什么心情十分紧张。 这次反而是他怀里的阿木依显得十分镇定很小声地与他说着经历。 “阿塔你走了以后那些坏人就杀了库图鲁克大伯我们就跑然后王师就来了……” “王师?” “嗯嗯秦王来了就会平安吉祥的他们救了我们给我们治伤还生了火。我求他们来救救你……” 之后的故事就很简单了这支“王师”杀到营地轻而易举的样子。 阿木依说完看向帐篷外。 她仍包着布条唯独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今天这双眼睛却是格外明亮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德苏阿木则在思考着秦王是谁。 他不知来了多少汉军只知能有这样的勐士作为护卫绝对不是普通人。 德苏阿木与廉希宪一样祖上是高昌回鹘贵族还是有领土的虽然这领土有些小。总之他不是孤陋寡闻的人知道忽必烈的“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主”也知道中原王朝的皇帝只给儿子分封。 那来的很可能就是忽必烈之子只是不知道是哪位皇子封秦王、哪位封燕王。 帐帘被掀开有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迈步进来。 “王上。” “王上……” 逆着光德苏阿木眯起眼感到了对方的年轻、有力、尊贵看轮廓看气场是像一位皇子……不是个汉人? 汉人?秦王? 这位畏兀儿部族的首领不由愕然好一会才努力起身行礼。 他右手抚着左胸膛郑重鞠躬。 “牧民德苏阿木感谢尊贵的王救了我的性命我会铭记这份恩情祝愿王永远平安吉祥。” “平安吉祥。” 德苏阿木目光看去只见对面这位汉人的秦王竟然也以手抚着胸膛颇得体地回了一礼。 不仅是这四个字德苏阿木还能从对方的眼神中体会到……尊重。 礼仪之邦绝不是说说而已它不是体现在繁琐的礼数当中而是态度。 有些胡虏夷狄嘴上好谈仁爱其实不过是烧杀掳掠抢得盆满钵满了才开始假惺惺地装作高贵实则骨子里还是粗鲁傲慢、高高在上若悖了他的利且再看看他仁爱高贵与否。 而礼仪之邦却有着数千年诗文浸染的温良敦厚。 眼前的汉人秦王待人处事的态度便是如此德苏阿木感受到那种平澹冲和。 虽然他连“平澹冲和”这样的词也说不出。 “我不会说汉语但我想问一问尊贵的王是……” “你不必着急等安顿好了之后我们会把所有牧民叫过来一起谈谈。你已经醒了那就先治伤吧。” 这位秦王接过一枚银虎符仔细瞧了瞧便转身走了出去。 德苏阿木、阿木依父女俩都直愣愣地向外看着。 直到有人用不太纯熟的畏兀儿语说道:“我来治你的伤。” 本以为是有大夫来治伤没想到却是个脸色黝黑的普通士卒。 “你能治伤吗?” “别怕我们没带大夫但个个都是大夫。” 这士卒拿着匕首在手指上转了几圈随手割下一块破布便往德苏阿木嘴里一塞。 “疼忍着。” 德苏阿木伤口上的腐肉被一块块割下痛得脸上满是汗水。 他以为那士卒要用烙铁来烙他的伤口以止血并防止破伤风没想到对方却是拿出两个瓷瓶来。 软木塞一拔一股浓烈的气味传来那士卒拿棉花放在瓷瓶里沾湿了擦在他的伤口上德苏阿木感到一阵刺痛那士卒已拔开另一个瓷瓶在他伤口上洒了黄色的粉尘熟练地拿布条一绑。 这药粉带着一股土腥味神奇的是血很快就止住了。 “多谢恩人。”德苏阿木终于吐出嘴里塞的布喘息着道:“这药真好很贵重吧?” “我们军中的机密你别打听。” “是是不敢打听……” 德苏阿木说话间一颗药丸又塞进他嘴里又苦又凉带着股豆腥味。 “退烧、生血的药就水喝。” 那士卒澹澹说完这句话已走了出去。 德苏阿木低头看着身上包扎好的伤口心中无比庆幸。 烧还没退但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原本以为捱不了几天了。 此时他才意识到这支兵马远比他以为的还要精锐。 哪怕是怯薛军士卒中了这样的伤也只能钻进牛肚子里以牛血疗法来治不一定能活下来。 但对于这些汉人军队而言皮肉伤很难夺走他们的性命。 越容易存活就越能练出更多有经验的精锐…… ~~ 傍晚众人吃的都是乳酪。 充了饥之后李瑕把人都聚在一起。 这与他计划里有所出入。 他有一套安顿畏兀儿人的计划但那是他打算等西域之事尘埃落定之后交给廉希宪做的。所以这趟出行他第一个见的就是廉希宪。 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德苏阿木这些部众。 这些部众在李瑕眼里其实不属于军而属于民是人口、是百姓。 “我不会视你们为异族。大蒙古国至今也不到六十年有多少部族?捏古斯、翁吉剌、弘吉剌、兀良哈、亦乞列思、斡勒忽纳惕……这些部族能融合为一国。畏兀儿、契丹、沙陀、党项为什么不行?再往东一千里你们看过去的契丹人现在与汉人有何异?关键是我们是国人……” 李瑕曾经让杨起辛写些文章那是用来让长安的汉人更能领会他的意思接纳他的政策并能有更多的文人一起来招揽西域人口。 这件事进行得并不顺利不仅杨起辛没有为李瑕说服更多汉人杨起辛自己都致仕了。 现在廉希宪也还没到由李瑕亲自说这些其实是吃力的。 “说实际的。我希望你们迁居到肃州。古弱水你们叫黑河黑河流域就是一大片绿州合黎山下就有原先被阔端家族占据的最丰饶的牧产与田地。别说一千人便是三万人也容得下当然前提是我们得保护好这些绿洲你们得按我们的耕牧方式来。” “……” 德苏阿木坐在篝火边神情非常认真。 别人听不太懂他却能听得懂。 说起来高昌回鹘原本是有一套治国之策的反而是在投降蒙古之后变成了更粗犷的治理。 土地被分封有的分给察合台有的分给合丹;人口被分封每家每户给蒙古贵族们上缴牛羊、布匹。 至于怎么治理?只规定诸王的羊羔利必须得到保证其它的便依各个地方的领主。 此时说得却很细化…… “不久之后我们将会把河西走廊、陇西合并为一路称为‘甘肃’。甘肃安抚制置使廉希宪就是兀畏儿人我说廉希宪你们不太认识我说他祖上你们或许就很熟悉他父亲叫‘布鲁海牙’。总而言之甘肃会有一个既熟悉汉、又熟悉畏兀儿的安抚使而你们可以成为甘肃人。” 李瑕指了指脚下。 “这里同样也是甘肃境内。一直到更西边的沙漠边缘北面到星星峡南到阿尔金山。凡属于汉时河西四郡的疆域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麾下的将士不会让强盗杀进来……” “至于更具体的比如移居甘肃之后你们的生活必然会更加方便会有商贩卖给你们盐、布、以及各种生活必须的物品会向你们购买马匹、牛羊。” “……” 其实李瑕不需要说这些的。 他手里有强兵对付这数百人的部民非常轻松想让他们去哪都只要一声令下就足够了。 说这些啰啰嗦嗦的他们也听不懂。 但听不懂没关系这是李瑕在表达一种态度安抚这些畏兀儿人。不能小看这种安抚当遇到乱子这些人会不会混乱就看心定不定。 让他们相信秦王是真心把他们视为子民对待在后续治理中也能省却无数麻烦。 另一方面李瑕也是一边招揽一边修改完善各种政策。 这确实是在画饼只看眼前这个部落肯不肯心甘情愿吃这块饼。 等说到最后李瑕看向了德苏阿木。 德苏阿木连忙起身准备表态。 “尊贵的王我……” “吁!” 有快马疾驰过来霍小莲迅速翻身下马赶到李瑕身边低声禀报了一句。 “东面那一千追赶胡勒根的元军已回到三十余里开外西面有一支五千余人的元军也在赶来都是打算今晚赶到这个营地探马已经过来了。” 李瑕看了一眼那些畏兀儿的女人、孩子道:“那我们走不掉了?” “王上若要带上他们走不掉的……” 正文 第901章 畏威且怀德 “放弃这片营地到风蚀谷。” “是。” 李瑕下了令霍小莲就去执行很利落。 选锋营的将士不会说“我们一百人护着王上轻易就能走脱请王上以安危为重”云云。 一百精锐如果要跑当然是谁都捉不到现在要跑回长安都可以。 李瑕是要来做事的选锋营的职责就是听令行事帮助他把事情做好、并保护好他。 如果什么危险的地方都不去那还要他们做什么那事也不要做了。 很快选锋营将士已纷纷上马。 李瑕则招过德苏阿木交待他把部民重新带回风蚀谷。 …… 德苏阿木四下一瞥意识到李瑕的兵力似乎只有这一百人。 之前他一直没有发现这点因为不认为堂堂秦王会只带这么少的人就深入大漠。 此时这个发现不免让他紧张起来。 阿里不哥的兵马把他们当成向导、后勤、箭头饲料;忽必烈的兵马把他们当成战功、战利品。 唯今日见到的秦王把他们当成子民在治理但……谁知道是不是夸夸其谈? 秦王到底有多少实力? 德苏阿木忽然发现比起那些美好的畅想效力于一个真正有实力的王、能得到有力的庇护才是最最重要的。 他想着这些带着部民重新回到风蚀谷中安顿愁容满面。 阿木依跟在德苏阿木身后不停回过头看去时不时还踮起脚来。 “阿塔我们会跟着秦王去甘肃吗?” “还不知道。”德苏阿木道:“汉人以前很强大但现在强大的是大蒙古国。” 阿木依于是抬起头眼神里有些不解又带着很多的期待像是很想让德苏阿木跟着迁徙到甘肃去。 德苏阿木叹惜了一声心里又浮出了一个念头。 西域之事秦王要亲力亲为可见其实力是弱的也许看有兵马来了就要带着一百人离开了吧。 他其实理解的道义上对方也没有一定要保护他们这些部族的责任。 …… 半个时辰后天色黑了下来。 李瑕策马进了风蚀谷。 他只带了四名士卒点起篝火丝毫不担心火光会引来敌兵。 这让德苏阿木有点担心他会不会害了自己的部民。不过李瑕自己也留在这里就在畏兀儿人的驻地不远处搭了一个小帐篷便进去睡觉。 那四名士卒则搭了两个小帐篷两两轮换着守卫。 仅此而已。 李瑕甚至连情况都没告诉德苏阿木宿在这些畏兀儿人之间也不怕被他们砍死。 但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德苏阿木感到有些心安下来…… ~~ 夜色很好。 玉门关西面五十余里处陆小酉还没安营在夜色中继续往前进行。 这是两千人的队伍是李瑕在阳关时便派快马调来的。 马蹄每每在沙土上踩下一个坑很快风沙又将这一串串脚印掩埋起来…… 这两年陆小酉已经习惯了疏勒河流域的水草丰美这次一路向西经过玉门关之后黄沙便渐渐增多起来。 他忽然萌生一个奇怪的想法。 “你说我往后解甲归田了就在疏勒河种树让西边这些土地不再荒芜是否就不会再有胡汉之分。” “将军有心思想这些不如等下次归乡了娶个媳妇免得老夫人总是念叨我。” “我娘都成老夫人了以前村里人都喊她缝破针因为她眼花针线缝得可差……” 堂堂将军与士卒私下说起话来也傻气得很。 前方胡勒根的人马终于迎了上来。 归义营两百人怕是赶了有四千余匹战马。 胡勒根在诸将中有些特别不属于战将他的主要职责是从俘虏中招揽蒙人进归义营训练训练好之后这些蒙人往往会被分派到各地。 除此之外李瑕时常会带他出征借助他对蒙古的熟悉完成招降敌人、探路等任务。 而赶马就是胡勒根的老本行了。 他小绕了一点路把一千元军引到东边让火赤哈儿分兵。 今日这些敌军应该打探到了西面又有兵马来早早便退了。 “哈哈陆将军来得真快。你看这些马匹高昌王丢在营地的……” “王上呢?” 胡勒根摇头道:“不知道。但陆将军放心吧王上和选锋营的骑术不比蒙古人差了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了。” 陆小酉看了看天色见星光还很亮于是下令继续赶路。 他不是什么名将之资打仗到现在靠的只有一条那就是听话。 听话就是做事一板一眼收到的命令是什么那就做到什么。 李瑕下令五日内到风蚀谷他不会因为阳关有战功就转到阳关也不会晚上哪怕只一个时辰。 他的特点就是听令行事克期必达。 ~~ 天光微亮时德苏阿木早早便爬上一座土丘向远处望去。 他看到火赤哈儿的兵马已经在远处的绿洲附近集结了数千人而李瑕的兵马就像探马一样在风蚀谷北面游荡。 奇怪的是火赤哈儿的人暂时还未杀过来只是派探马绕着大圈观察风蚀谷像是有些忌惮。 但兵力的悬殊已经很明显了。 这让德苏阿木的心情复杂起来一方面那位秦王还没走确实让他有些敬佩;另一方面如此大的实力差距……也许这秦王是个骗子。 他想着这些重新回到驻地只见阿木依正拿着一块乳酪走到李瑕帐前像是问了几句话之后双手把乳酪递过去之后便跑开了。 …… 李瑕拿着乳酪回过头见到德苏阿木招了招手。 “昨夜我们还没谈完你可愿带着你的部民到黑河畔去?”李瑕的语气里有种对下属说话的感觉。 德苏阿木略略犹豫应道:“当然是愿意听从王上的吩咐就是担心魔鬼城外有这么多敌人……” “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你信不过我这很正常。”李瑕道:“希望下次你别再有这种犹豫。” 说罢他抬起手止住德苏阿木的跟随独自往前走去。 那边一名士卒禀报着什么与李瑕一道走开。 他们用汉语在说话。 其中有句话德苏阿木曾经听说过。 “畏威而不怀德……” 德苏阿木一愣觉得秦王像是对自己有些失望。 他回想起来昨夜谈到甘肃秦王是显得有些热忱的规划着那些东西时偶尔会挥舞一下手今日神态却有些冷澹。 思及至此德苏阿木不由愧疚因对方救了自己的命自己却还没有全心追随。 难怪阿里不哥不肯信任自己…… ~~ “他们想要回火赤哈儿的头颅说是我们归还了他们就会退兵不然就杀进风蚀谷。” “反了我们把人头还了他们马上就会杀进来因为那样显得我们心虚。此时他们之所以不敢马上动兵是在害怕我们的实力记住这些人畏威而不怀德。” 李瑕方才不是在说德苏阿木谈论的是谷外那些高昌城来的元军。 他与霍小莲说着话走上土丘拿起望筒向北面望了一会。 “六千人?” “是有五千人是火赤哈儿的弟弟带来的想必正在犹豫该攻打我们还是回高昌争王位。” “犹豫?我们就一百人还犹豫。高昌王人头还在我们手上不拿回去他争不过。” 霍小莲问道:“如果他们攻打过来我可否领二十骑从西面绕到北边斩将夺旗?” 如果有旁人在这里会说霍小莲疯了想以二十骑冲五六千人。 他这人其实就是又冷静、又敢不要命。 李瑕很了解他毫不惊讶望筒都没放下来道:“不行你做不到。” “王上我想不到除此之外这仗该怎么打。” “不用打。再有半日就是我命陆小酉赶到的时间。” “陆将军能到?” 李瑕放下望筒瞥了霍小莲一眼道:“选锋营这次做得很好但别傲别看不起我们的边军……” 霍小莲一凛连忙抱拳。 “小莲知错绝不再犯。” 太阳一点点西移。 风蚀谷外黄沙漫天马啸西风。 谷内的畏兀儿人愈发不安。 唯有李瑕与他的选锋营始终平静仿佛外面不是五千人而是五个人。 德苏阿木也不知在想什么额头上汗水直冒。 他不时转头看看远方不时看看李瑕。 李瑕太镇定了。 这让德苏阿木完全摸不准。 这个秦王行事实在是与旁人有太多的不同要么就是受真神卷顾、无比强大的雄主要么就是一个大骗子。 德苏阿木忽然想要赌一把。 他觉得这个秦王能击退外面的五千人他不想等到这战果定了再去说“我愿意带着部民追随尊贵的王。” 那这个王到底尊贵在哪? 心中的冲动越来越强德苏阿木起身向李瑕走去。 “族长。”忽然有人拉住他低声道:“我们好像被包围了这个宋人的兵很少……” 德苏阿木伤还没好挣了一下没挣开。 他转头看去只见李瑕身边的士卒已从土丘上跃下翻身上马就走。 “放开我。” …… “来了!”李瑕喝道:“你去传我命令把人头挂起来选锋营一起冲击敌军。” “是。” 霍小莲转头就走。 “我王!” 李瑕忽然听到一声畏兀儿语的大呼德苏阿木向这边冲了几步跪在他的面前。 “牧民德苏阿木愿意带整个部族追随我王!” 德苏阿木抬起手双指指天又道:“德苏阿木愿意带部族里所有战士为我王征战。” “还没到征战的时候。” 李瑕伸手扶起德苏阿木道:“至少在你的战士们拥有良好的盔甲之前我不需要他们上战场。” “可是外面……” “外面只有因为主将被杀而吓破胆的懦夫。” 随着李瑕这句话远远的有号角声传来。 之后是马蹄声、杀喊声盖过了风吹过魔鬼城的呜咽响彻了天地。 李瑕带着德苏阿木向前登高观战只见前方的战场上尘烟阵阵从东面而来的兵马正在逼近西面的元军营地。 而在风蚀谷前不远德苏阿木看到了那颗被高高挂起的头颅。 这颗头颅属于他曾经的高昌王。 “我王。”他喃喃了一声…… 正文 第902章 裂缝 一百人对六千人或两千人对六千人难吗? 战场上的强弱不是靠人数来定义还有地势、士气、装备、指挥、后勤等等。 金军两万就能击败七十万的辽军这不是奇迹而是这两万人本就强于七十万人。这时人数是最没参考意义的一项数值。 只把人数作为衡量标准是极为偷懒的行为。 偷懒容易败甚至死。 而且不是谁都有能力指挥五千人、六千人。 能管一百人吃喝拉撒睡能力就算远远强过普通人了。 没有足够的指挥才能人越多只会越混乱一碰就崩甚至不等敌方来打就能崩溃。 陆小酉只能指挥两千人。 他的精力能顾得上两千人正面、两翼、后军不会有破绽能确保万一遇到埋伏能应对得过来。 若兵力再多他就顾不过来了。 会乱。 他觉得蒙古人真的很厉害鸦兵撒星阵这种无比混乱的阵容都能保持指挥。 他却连指挥两千骑兵冲锋都做不到只能向元军营地逼近。 是逼近不是冲锋。 河西军排成阵列缓缓前进前排的骑兵举起盾牌、长槊端起弩箭、霹雳炮。 每走五十步还停下来调整一下阵型。 骑兵打出了步兵的笨拙。 但没有破绽两千人既像一个人又像是两万人。 在这大漠戈壁平时打仗都是骑兵横冲直撞真是少有人见过这种呆战。 对面的元军将领大概也是看得有点懵心想“你们怎么过来得这么慢不怕我们跑了吗?” 再想又觉得不对于是心想“你们兵力少应该是你们跑啊。” 可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当河西军越来越近军容士气带来的压迫感推到面前谁该跑这个问题他们终于找到答桉了。 又一阵号角声响起。 南面又有将近一百骑开始向这边冲锋。 是冲锋不是逼近。 气势比那两千人还要凶狠。 元军将领们见了不由心想“你们这么快冲过来不是为了送死的话是怕我们跑了吗?” 一颗头颅被举起蒙语、畏兀儿语的喊叫声分别传来。 “高昌王火赤哈儿已死!你等叛军还不束手就擒?!” “火赤哈儿已死!” “……” 压迫感还在堆叠。 元军渐渐开始乱了将领们不确定对方的虚实不能马上做出决策。士卒们不知道要做什么越来越慌。 “咴咴咴。” 有不驯的畏兀儿战士翻身上马就逃了他是向导自己就能找到路回高昌城。 他为了战利品才来打仗的这一仗就算打赢了有战利品吗?打得赢吗?高昌王都死了。 跑了怎样? 他又没有户籍、兵籍。 向导一逃登时又是一阵尘烟。 鸣金声也马上响起。 “宋军兵力太强!回高昌城!” 战场上进进退退最正常了。 可怕的不是退兵而是当一道退兵的命令下达的同时还有一道进攻的命令传来。 “杀过去!为亦都护报仇!” “杀啊……” 元军有两个部分一是高昌王的怯薛军包括向东去追辎重的一千人;二是普通的畏兀儿战士原本负责封锁阿里不哥被火赤哈儿临时调过来。 火赤哈儿死了之后这些军队暂由他的弟弟“阿而尔·的斤”统领。 不过也就是名义上是这样的。 一时间更需要为兄长报仇、也更需要夺兄长首级去争王位的阿而尔怕了径直撤军。 他不算太无能至少还鸣金了、下令了而不是自己当先跑。 火赤哈儿的怯薛将领却下令迎了上去。 亲兄弟未必有义气心腹将领却有忠心。 结果命令冲突一团大乱。 “彭!” 混乱之中选锋营骑兵冲到面前甩手就是一枚霹雳炮炸得场面更乱。 …… 杀向营地的陆小酉看得都有些迷湖心想对面将领就这个指挥水平怎么就有勇气统率六千人? ~~ 风蚀谷站在土丘上观战的李瑕心思已从战场上移开。 没什么悬念了。 这次杀到西域来遇到了一些泛泛之辈。 进攻就是有这样的好处敌方或愚蠢或平庸的人都是在腹地要进攻才能遇到。不像防守时遇到的都是忽必烈派遣来的大将。 所以一定要来。 远看忽必烈无比强大仿佛马上要控制欧亚大陆了。 遇到这种对手不能怕一定要走近、了解。 走近了才会看到大蒙古国这个庞然大物已经有一条条裂缝它的根基已经在成吉思汗建国将近六十年的时间里开始腐朽。 了解了才知道该怎么利用这些缝隙…… 今日这一战便是他到西域后出的第一招风蚀谷外的小小一战。 那接下来便要看各方势力对这一战的反应了。 李瑕望着大漠眼里仿佛看到了整个西域的局势图。 阿里不哥在西面的罗布泊敌我关系暂时还不清楚。 兀鲁忽乃在阳关西南驻扎想要会盟但其处境怕是并不太好。 阿鲁忽在更西南方向的于阗未必是忽必烈死忠那就未必是他李瑕的敌人。 合丹应该还在西北方向别失八理与罗布泊之间这是忽必烈的直属兵力必须除掉。 此外还有阿力麻里、高昌城以及别的地方散布的蒙古诸王、各部族首领的势力…… 等各方都知道他李瑕来了、还除掉了高昌王必然有人愤怒、有人忌惮、有人惊讶、有人畏惧。 不论怎么样必然给出反应。 有反应就会有冲突就像一个将裂未裂的陶瓷每一块瓷片都想要动它们之间的缝隙就会越来越大…… 考虑着这些事李瑕对接下来的局势有了更清晰的把握。 不管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他始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怎么做…… “给你看看。” 李瑕把望筒递在一旁的德苏阿木手里走下土丘准备去接收更多的俘虏。 他脑子里规划的已经是一个月、甚至一年以后的事因此十分笃定。 德苏阿木却还沉溺在今日的危险之中因李瑕深陷重围时的镇定、调兵灭敌的从容而惊为天人。 他抬起望筒有样学样地向北面看去吓了一跳。连忙拿下望筒又看了一眼才重新对准。 视线里选锋营的将士绕着敌军奔了两圈等河西军杀上、敌军左支右绌了才斜斜杀入敌阵。 一杆大旗倒了下去。 望筒再抬高了一些天与大漠的交界处阿而尔的败军一点点消失在风沙之中…… 德苏阿木觉得手里的望筒真是个神物觉得秦王麾下将士真是天兵天将。 他无比庆幸自己做出的选择。 ~~ 杀喊声在身后渐渐远去。 阿而尔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漫天的风沙那些汉人的军队还没追上来。 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他开始收拢残军。 之后怎么办? 派人禀报合丹自己被李瑕与阿里不哥联手击败了……不应该是说火赤哈儿被击败了自己在混乱之际收拢溃兵稳住了局面。 要赢得合丹的信任才能继续统领高昌的兵马从而才能争到高昌王之位而不是急着回高昌城。 李瑕与阿里不哥联手了、西面的防线被杀败了都是因为上一任高昌王火赤哈儿的无能。 合丹必须临时任命一个新的强大的高昌王…… 想到这里阿而尔招了招手招过一名心腹。 “我要去见合丹大王。你带三百勇士护送我哥哥的遗体回高昌城让纽林病死明白吗?” “明白。” 就是这么直接。 首先是要明白高昌王是蒙古大汗册封的。 投降蒙古五十多年间高昌王已经换了好几任。蒙古大汗不会去查这些只要忠心能册封谁大汗就会册封谁。 阿而尔又想了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忽然咽了咽口水。 虽然才从战场上逃出生天他眼睛里却泛起了些淫光。 “再替我带几句话。”阿而尔道:“我需要收继我可怜的嫂子不能让她无依无靠。” 很快三百骑带着火赤哈儿那具失去了头颅的遗体向高昌城而去…… 正文 第903章 收继 两日后李瑕领着归附的畏兀儿人返回了玉门关休整。 才进关城他第一件事便是招过林子。 “在阳关时我传了口信给你让你查查火赤哈儿死后谁能成为新的高昌王?” 李瑕要的不是知道几个名字“纽林·的斤”或“阿而尔·的斤”而是要知道这些人的性格、实力如何。 他还要知道谁可以拉拢、谁死忠于元蒙知道他们的弱点、并如何利用这些弱点……等等。 林子脸色有些惭愧低声应道:“禀王上高昌的情报本该于五天前就跟着商队回来但今日还没到。” “何意?” “军情司安插在高昌城的探子似乎被除掉了。” “我们要做的是击败合丹把忽必烈的势力从西域赶出去那么高昌城便是重中之重。知道为何吗?” 林子对战略并不熟悉低头应道:“不知。” 李瑕遂指了指队伍中的几个俘虏道:“你去审一审那几个俘虏。阿里不哥的人、火赤哈儿的人都有。” “是……” 过了一会林子再赶到李瑕面前脸色已有些惶恐。 此时李瑕已经上了玉门关的城楼正站在地图前思考着。 “王上我审完了。” “嗯说说吧。” 林子行了一礼上前在地图上圈了圈阿力麻里、别失八里道:“根据俘虏所言结合我们的情报阿里不哥真的被蒙古诸王背叛了。此时诸王有十余万大军正在阿力麻里与合丹接洽……” “不是合丹。”李瑕道:“他们说的‘丞相’指的应该是耶律铸。耶律铸正在别失八里为忽必烈安抚这十余万兵力。” “是。”林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接着说阿里不哥。” “如果消息属实阿里不哥此时应该正在罗布泊附近合丹正在包围他。” “换言之耶律铸正在招揽的兵力在高昌城西北;合丹的兵力在高昌城东南。”李瑕问道:“我们要击败合丹该怎么做?” “联合阿鲁忽和阿里不哥攻打合丹同时控制高昌城。”林子道:“高昌是重镇是别失八里的门户。控制高昌就能切断别失八里到河西走廊之间的要道。” 他现在知道高昌为何如此重要了…… 李瑕又问道:“那高昌城要怎么控制?” 林子低下头想了想应道:“两种办法一是换一个便于掌控的高昌王上位暗中控高昌。二是派遣兵力绕道奇袭攻下高昌城。” “我可以派兵绕道但需要知道更多的情报。城池的布防、兵力指挥是何人还是谁是高昌王。我不会什么情报都没有就让将士们两眼一摸黑地去送死。” 李瑕没说第一个办法如何。 因为林子先前派去高昌城的探子已经断了联系控制一位高昌王很可能已做不到了再派人已经来不及了。 “王上。”林子道:“我没有做好……” “我不是在怪你。”李瑕道:“路途遥远陌生、风俗语言不通。军情司很难拿到情报理由可以举很多。我需要的是你明白此事的重要性。” “是我会再派人去打探高昌情报。” “尽快。”李瑕道:“我会再次联络阿里不哥等到我确定盟友之时需要拿到高昌城的情报。” ~~ “司使。” 出了城楼林子立即招过心腹下属问道:“高昌城的探子回来了没有?” “禀司使还没有。” “那别叫我司使了叫我‘上师’。” 手在短短的头发上又摸了两圈林子显得有些烦躁。 事实上这些年他统领军情司性格已非常沉稳这次却是真的被西域的情况逼急了。 “大不了我披上袈裟扮成喇嘛亲自去一趟高昌城。” 话虽如此林子知道自己必须坐镇玉门关为秦王处理各个方面的情报他已不是能亲自行动的时候了。 但要打探情报的范围太大、势力太多军情司的人手着实不够用已经有许多被派出去的探子都没经过足够的训练。 正为难之际有下属上前提醒道:“司使忘了吗?秦王从长安带了三十余名我们军情司的好手。” …… 半个时辰之后便有人打包好了行李策马离开玉门关。 行李也简单一本《长春真人西游记》两本道经一个罗盘、一套襦裙、一盒胭粉…… ~~ 五月十一高昌城。 高昌城位于火焰山南麓。听名字便知这地方干燥炎热素有“火洲”之称。 汉武帝时李广利领兵驻扎于此远望故土依照长安格局建起了最初的高昌城。此后高昌城布局一直类似长安城方方正正。 这里不是荒芜之地这里曾经是“西域长安”曾经昌盛繁荣有过灿烂的文明。 城内分外城、内城、宫城里面有烽火台、佛塔以及各种佛像。 它与中原城池没有太大的区别除了行走在其中的人们。 街上有汉人、蒙古人、畏兀儿人、回回人说着不同的语言交易着香料、胡椒、宝石、骏马、丝绸、瓷器、茶叶等等。 …… 一名道士走进了高昌城用熟练的蒙古语向守军述说了他远道而来的目地。 “贫道从燕京长春宫而来家师乃大汗钦赐尊号的‘玄门正派嗣法演教真常真人’因想要重走长春真人当年会面成吉思汗时的路途因此经过此地……” 看守城门的士卒被他话语里的“大汗”“成吉思汗”“长春真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又看过了他的信令恭恭敬敬地放了行。 其实如今在山西、河南等地已开始对道士严加防范。 但这里是西域。 短短一年时间元廷根本不可能因为山西出了间谍而在西域做出反应。 于是这个道士就施施然然地进了高昌城很快消失在街巷之中。 不多时又有三百骑狂奔到城外呼喝不已进城之后迅速拉着一具由王旗覆盖的尸体向宫城狂奔。 “快!我们要见可敦……” ~~ 黄金家族与高昌王室的联姻可以追朔到五十余年前。 当时的高昌王归附之后成吉思汗大喜把女儿也立安敦公主许配给对方称高昌王为“第五子”。 可惜这位“第五子”当时已有妻氏且妒忌、霸道不允许高昌王再娶一个妻子。好不容易等到这位王妃过世也立安敦公主也撒手人寰。 等新的高昌王继位窝阔台把阿剌真公主许配到高昌可惜还未出嫁这位公主便过世了。 没过多久窝阔台暴毙黄金家族陷入汗位之争。 直到火赤哈儿继位才恢复了联姻。 忽必烈把巴巴哈尔公主嫁给了火赤哈儿并赏赐了十二万钞锭赈济畏兀儿百姓。 巴巴哈尔是贵由的长女是忽必烈的堂侄女、是合丹的侄女。 她今年二十二岁嫁给火赤哈儿已有两年还没生出孩子。 前阵子她听说忽必烈又给火赤哈儿的长子纽林赐了婚感到非常的不满。 意思是哪怕她这个蒙古公主生下儿子高昌王之位也会允诺给纽林吗? 她没办法不这么想。 但再不满她这位蒙古的公主、畏兀儿的可敦确实阻止不了这门亲事。 因为李瑕的原因忽必烈正急切地在巩固对西域的统治为了拉拢高昌王室又岂会在乎一个女人的想法? 纽林已经在准备成亲之事只等合丹、火赤哈儿平定阿里不哥之乱喜上加喜。 巴巴哈尔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她的丈夫火赤哈儿回来与他生下一个儿子并在以后的日子为儿子争到王位。 不然等纽林成了王她还要嫁给“儿子”纽林。 终于这位守在家里的妻子等到了她的丈夫出征归来。但她的丈夫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还没有了头颅。 “头呢?!” 刚成了寡妇的巴巴哈尔并没有被面前的无头尸体吓到而是愤怒地叱骂着押送尸体回来的战士。 “没有人头你让我怎么相信这是我的丈夫?不!我是不会相信的我的丈夫像红山一样雄伟他的智慧像开都郭勒河的河水源源不绝。他一定会再回到我身边像那只北归的鸿雁……” “可敦这确实是亦都护。” 护送遗体归来的战士没有被巴巴哈尔那黄金家族的威严吓到反而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轻声道:“小人有重要的事禀报给可敦。” 巴巴哈尔并没有她表露出来的那么悲伤挥了挥手把她的侍女们都驱退下去。 之后便听那人低声说了几句。 “可敦也不想嫁给纽林吧?纽林瘦弱无能只有真正雄伟的英雄才能保护可敦……” 依蒙古的习惯收继也好、改嫁也罢情况都是寡妇嫁给了谁她丈夫的家产就归谁。 换言之谁是高昌王谁就得娶巴巴哈儿反过来也一样。 巴巴哈尔听懂了阿而尔的意思。 她有了选择可以选择嫁给儿子或嫁给叔叔。 ~~ 纽林也做好了准备收继巴巴哈尔。 他今日出城打猎忽然听到父亲战死的消息原本有些悲伤但一赶回来见到巴巴哈尔他脑子里想到的却是……收继了她。 巴巴哈尔与他很快要娶的不鲁罕是一对堂姐妹。 他将娶了这一对姐妹两个黄金家族的女儿。 仅这一点就足够让他兴奋了。 十八岁的男子脑子里常常就是女人、女人、女人…… 正文 第904章 遗孀与遗产 今日与纽林一起去打猎的人是耶律希亮。 蒙哥死后耶律希亮与母亲、两个弟弟被裹挟到西域当时汗位之争还未开始火赤哈儿还未决定支持忽必烈因此没有救出他们但还是给了耶律希亮一家很多帮助。 如今耶律希亮的地位已完全不同。 耶律家三代都是蒙古重臣耶律希亮当年也没有在最艰难的时候投降阿里不哥而是历经艰险从西域返回了中原。 虽然他回到凉州时被李瑕俘虏过但忽必烈依旧对他信任有加。 相比郝天益耶律希亮得到了太多的偏心已任怯薛军执事官、文书令。 而且他的父亲是丞相是与合丹一同前来主持西域局势的耶律铸。 他可以反过来帮助高昌甚至决定高昌的命运。 …… “当年若非亦都护出手庇护我与母亲、弟弟早已成了大漠里的一具白骨。万没想到大恩未报亦都护已为国捐躯……呜呼!魂兮归来哀哉尚飨!” 当火赤哈儿那失去了头颅的遗骸被装殓好耶律希亮是第一个进王宫哭泣的。 巴巴哈尔、纽林跪坐在一旁高昌的臣子们排队在殿外……高昌王宫弥漫在悲伤的气氛之中。 但也许只有耶律希亮一个人是真心在哀悼真心希望他的恩人还没有死。 哭祭之后耶律希亮略略打量了王宫一眼与纽林说想同他单独聊一聊。 半天之前两人还在一起打猎而此时纽林本该忙着处理丧事耶律希亮偏要这时候私下聊显然是发现了什么紧急之事。 “怎么了?” “是谁把亦都护的遗体送回来的?” 纽林应道:“是父王麾下的将士。” “你二叔为何没有回来?” “他说要统兵随合丹大王继续平阿里不哥之叛……” 耶律希亮扫了纽林一眼。 他们是同龄今年都是十八岁但经历过各种磨难的耶律希亮显得成熟得多。 “把兵马交给合丹大王他回来拜见新王有何不可?是觉得合丹大王统领不了畏兀儿诸军还是怕丢了兵权?” 纽林此时才反应过来有些慌张。 “你是说……” 耶律希亮附耳道:“我是说阿而尔想要害你抢夺王位。” “那我怎么办?” “没事我会帮你。” 对于耶律希亮而言这不是太难办的事。 高昌王位的决定权在陛下他父亲与合丹大王可以在西域代表陛下的意志。 相比于阿而尔这个平庸之辈耶律希亮更在意的是李瑕。 两年前当他好不容易从西域返回却一头扎在李瑕手里。而且还傻乎乎地以为李瑕是李恒把西域局势一五一十地告知于他。 如今回想起来此事造成了极严重的后果。 李瑕就是知道了阿里不哥命令阿鲁忽调兵调粮之事、从而确定阿里不哥的反攻计划坚定了守关中的决心。 更深远的影响是李瑕还从此开始插手西域之事。 耶律希亮这次到高昌城已发现了廉希宪曾屡次写信策反火赤哈儿。 他甚至还找到了几个军情司的探子。 这些军情司探子们收买了一支色目人的商队以贸易的名义常年往返于玉门关、高昌之间打探情报、传递消息、策反将领官员。 耶律希亮有心调查留意到他们往返的速度极快这次剪掉了军情司的这条暗线。 ~~ “使君今日有人在询问那支军情司扮的商队。” “什么人?” “一个年轻道士到了那商队住过的驿馆打听了几句。我们问过城门的守军这道士是今日一大早进城的。” “去查拿下他。” 耶律希亮迅速警惕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火赤哈儿据说是死在玉门关的兵马手上换言之是李瑕的人杀的。 同时李瑕又派探子到高昌城。 这是想做什么?干涉高昌的王位不成? 册封高昌王这是大元皇帝陛下才有的权力。 …… 高昌城存在了上千年其实是相当大。城内和尚、道士众多要在其中找到一个道士很难。 但就在次日夜里耶律希亮的一队手下还是发现了线索。 “那个道士很可疑……” “让驿馆的人过来看看。” “前面的道士站住!” 忽然远处的王宫火光大作长街上被拦下的道士侧头向那边望了一眼。 “认认是他吗……” “噗。” 剑光一闪。 利刃划过一名、又一名元军的喉咙血洒在街边的香料摊上。 “啊!” 香料贩子尖叫声中持剑杀人的道士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 “追!” “快调人来别让他跑了!” “追!” 与此同时高昌城中也是一边大乱却并非因为街头拔剑杀人的小场面。 而是王宫有了叛乱…… ~~ “使君找到军情司细作了。这人很能跑但我们已把他逼到佛陀寺附近了。” 耶律希亮正在审讯一个畏兀儿人抬起头道:“再调两百人包围……” “使君!” 忽然又有人冲了进来道:“阿而尔的人提前动手了已杀进王宫。” “这么沉不住气。”耶律希亮皱了皱眉起身上前一脚踹倒地上的俘虏道:“你的人都是蠢材吗?怎么能这么蠢?简直是嫌命长。” 说罢他不急不缓地出了大堂从容地布置着。 “调五十人堵住佛院寺附近街巷别让那军情司细作逃了。你们带上人手随我先去王宫平叛。” 耶律希亮不太担忧因为已经做好了布置并且提醒过纽林要安排好王宫的防备尤其是不能让阿而尔的人靠近大殿或寝宫。 何况阿而尔派来的三百人已经被他瓦解了一部分至多只剩一半敢拼命。还能杀到纽林面前不成? ~~ 纽林今夜既不在大殿守灵也没在自己的寝宫歇息。 他支开了旁人到了巴巴哈尔的寝宫。 围着火炉葡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在纽林许下了诸多承诺之后巴巴哈尔回过头问了一句。 “真的?” 她其实不算漂亮有些黑有些胖但也并不丑。 此时她头上的玛瑙微微晃着眼神里有别样的韵味。 纽林咽了咽口水非常心动。 他有几个美貌的姬妾但今夜面对巴巴哈尔却格外冲动。 因为她黄金家族的血脉、高昌王后的身份因为她是他未婚妻的姐妹、是他父亲的继室……这种种加起来给纽林的刺激远远超过了美貌。 “真的!耶律希亮答应我了他已经写信给他父亲和合丹大王让我当高昌王并且娶你。” “但你还是会娶不鲁罕?” “我们的儿子会继承王位。”纽林迫不及待地做出了许诺。 这并不是耶律希亮教他的。 没有必要。只要耶律铸与合丹答应高昌王之位跑不了巴巴哈尔自然会由纽林收继。 虽然巴巴哈尔是贵由大汗的女儿不鲁罕是哈剌察儿大王的女儿。哈剌察儿是窝阔台的庶出子所以不鲁罕没有巴巴哈尔高贵。但合丹也是窝阔台的庶出子在两个侄女之间合丹更喜欢不鲁罕。 总之这种许诺毫无必要耶律希亮还提醒纽林事情没定下来之前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但纽林没忍住。 他希望由自己来征服巴巴哈尔的芳心相当于是自己夺得的王位。 “我们的儿子?” 巴巴哈尔听得这句许诺眼睛一亮。 她以手撑着脸颊注视着纽林。 许是因为饮了好几杯葡萄酒她的脸色绯红眼神也迷离起来呼吸渐重。 纽林于是陷在了她的眼神里缓缓伸出手。 他摸上了那鼓胀之处不由打了个激灵…… 寝宫内的气氛渐好。 忽然。 “不好了!” 外面有人冲起来“彭”地推开门隔着屏风大喊道:“不好了!叛军杀过来了王子快跑啊!” 纽林才脱了裤子却是吓得一抖勐地转过头。 “什么?!” “杀……杀过来了!快跑啊。” “这这这……” 纽林连忙向外冲去赫然发现来报信的人身上也满是血迹。 此时杀喊声已传了过来愈来愈近。 他大骇眼睛一翻一个没站稳摔了个踉跄连滚带爬便跑。 “跑啊!跑!” …… 屏风后巴巴哈尔依然红着脸喊着侍女们来给她穿衣服却始终没得到应答。 听得王宫里的杀喊声越来越大她也愈发害怕想要自己爬起来却是手足无力。 再转头一看那由纽林带来的葡萄酒想必是酒里下了什么东西一时不由急得不行。 “纽林在那边!” “杀了他!” “杀啊……” 巴巴哈尔又害怕又难受急得满头大汗。 “嗒。” 屏风外忽然传来一声响。 之后有人走了过来。 巴巴哈尔非常害怕但当她抬起头看去只见到一个护卫正按着刀四下查看着。 这是个汉人长得十分英俊眼神里有种平和高雅的气质让人一看就觉得可以信任。 “救我。”巴巴哈尔喊道。 那汉人护卫低下头却是脸一红避开目光显得十分羞涩。 “纽林呢?他应该是在这里。” 他的蒙古语说的十分的纯熟。 “你不是王宫的护卫?”巴巴哈尔能从他的态度里感受到对纽林的轻视问道:“你是来杀他的叛军?” “我来保护他并给他带一封信。” “来保护我。”巴巴哈尔紧紧盯着他“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现在我才是高昌的主人。” 她终于引起了这个汉人护卫的注意。 他想了想走上前伸手扶起了巴巴哈尔…… ~~ 王宫里的大火还在燃烧。 耶律希亮走过一道道宫城不时发号施令。 这场小小的叛乱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但让他生气的是纽林差一点就死在这些愚蠢的叛军手里。 终于。 “使君救出纽林王子了。” 耶律希亮松了一口气道:“杀光那些叛军一个不留。” “是。” 之后又有人来禀报道:“使君搜遍了佛陀寺没找到那个细作。” “能去哪?” “也许是从佛塔上跃下拐过北面那条街……趁乱进了王宫?” 耶律希亮一愣转过身四下看了一眼。 叛乱与军情司细作两桩事挤在一起让他感到格外地警惕。 “封锁王宫仔细搜索……” 正文 第905章 女儿与嫁妆 “噗通。” 一枚石子被投入湖水中泛起一阵阵涟漪。 像是火赤哈儿之死让西域局势一石激起千层浪也像是有些女子心里生起的波澜…… 这是五月十一日。 兀鲁忽乃依旧驻扎在阳关以西的绿洲上每日派出探马打探情报。 朵思蛮感到十分的不解。 她不明白她的母亲想做什么因此趁着这日母女俩在湖边闲逛时她要问个明白。 “额吉我答应嫁给李瑕……如果这对额吉有好处。” “你答应有什么用。”兀鲁忽乃澹澹道。 朵思蛮探头看着湖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低声道:“他也愿意娶女儿嘛……” “知道侧室与正妻的区别在哪里吗?” “只要他能帮助额吉只要他能对我好。” 朵思蛮话到后来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捂了捂脸才想起回答她母亲的话道:“额吉不是说他以后一定会称帝的能封我为妃子。是这个意思吧?就像忽兰王妃虽然不是成吉思汗的大皇后但因为受到宠爱儿子也受到嫡子一样的对待。” “傻话。”兀鲁忽乃道“庶子阔列坚有自己的汗国吗?” 朵思蛮急道:“可是比起嫁给别的又丑又老的麻速忽女儿真的更想嫁给李瑕。” 兀鲁忽乃没有回答。 她并不太在乎女儿的情绪自有考虑利益得失的方式。 朵思蛮又道:“额吉女儿不在乎当侧室。” “那是你还太年轻了。”兀鲁忽乃道:“正妻是实力相当的两个家族联姻与丈夫分享财富;侧室则是附庸是属于丈夫的财富。” “可是女儿愿意……” “你愿意察合台汗国不愿意。” 兀鲁忽乃抱起双臂转过头望向了东北方向的玉门关。 她愈发不像是在与朵思蛮说话而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以为李瑕想要的是你吗?他那样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过?他要的是察合台汗国臣服于他。” 朵思蛮不明白了。 她脑子里只有男女之情不懂这桩婚事背后所代表的意味。 “可是额吉还等在这里不是为了让女儿与他联姻吗?” “是联盟而联盟未必要联姻。李瑕说互相信任的办法不止一种要么纳你为侧室要么我说出我的兵力与计划。他知道这是我不可能答应把你嫁给他当侧室所以他是在逼我对他‘真诚、坦白’明白了吗?” “不明白!” “他想要的是坦诚而不是你。” 听了这句话泪水便在朵思蛮眼里打转。 她还是不懂为什么李瑕都答应娶她当侧室了母亲却不答应还说李瑕要的是坦诚坦诚能比一个公主还重要吗? 阿鲁忽想把朵思蛮嫁给理财大臣回回人麻速忽。 正是因为极为不愿她才求着兀鲁忽乃带她出来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朵思蛮想着想着终于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 兀鲁忽乃不太在意女儿的哭声。 她是来找李瑕结盟的不是来归附于他的。 把女儿嫁给李瑕当正妻是想操控他。但他不吃这一套且说的有道理双方坦诚摆出实力拿出诚意来谈计划这更有意义。 兀鲁忽乃便是在等李瑕展示实力再考虑如何与他聊一聊正式歃血为盟。 至于女儿? 堂堂察合台汗国的公主当然不可能当李瑕的侧室。 宁可许配给麻速忽至少还能借此操控那位理财大臣。 想到这里终于见到探马远远奔了回来。 …… “可敦。” “说。” “李瑕击败了火赤哈儿的八千兵力斩杀了火赤哈儿……” “他有多少兵力?” “应该不超过两千。” 兀鲁忽乃表面上还是很平静但其实心里已十分震惊。 “消息属实吗?” “属实我们策马看了火赤哈儿的人头现在还挂在玉门关外至少死了有十天了。” “这么久?!” 这次兀鲁忽乃没能掩饰住惊讶。 因为这个消息是她的探马来回奔走打探到的而李瑕如果愿意告诉她两天就能把消息送到阳关。 快的话还不用两天。 李瑕应该要告诉她的这是展示实力的好机会。 她一直等在阳关正是想看一看李瑕的实力好继续会盟现在正是李瑕提条件的时候。 可为什么他说都不说一声? 极少见的兀鲁忽乃有一瞬间感到了惊慌。 她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吩咐侍女道:“去看看有没有使者来。” “是。” “你继续说。” “是……” “禀可敦没有使者。” 兀鲁忽乃愈发不安。 她止住了部下的跟随独自走开开始咬着手指低声自语。 “他为什么不联络我会盟?是看穿了我的处境知道我兵力不多了?” “不他不可能知道短短十多天都不够派人到于阗来回一趟。” “那他如果更早就派人过去呢?他还可以会盟阿里不哥……甚至阿鲁忽?” “不他是故意的谈判就是这样他故意摆出不想会盟的态度想从我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 “万一他联络阿鲁忽……” “不会不会的阿鲁忽没有这种智慧以阿鲁忽的狂妄看不出李瑕的能耐。” “两千人击败八千人还斩首了火赤哈儿阿鲁忽看不出李瑕的强大?万一阿鲁忽与李瑕联络会是什么后果?多给李瑕一些好处又是什么后果?” “……” “李瑕比你预想中还要强大趁早与他结盟别等到他更强大相信自己的眼光。” 渐渐地兀鲁忽乃冷静下来。 她深吸了几口气重新走向了她的部下走向了她的大帐。 “派信使去玉门关。”她如此吩咐道…… ~~ 玉门关。 德苏阿木部民经过十多日的休整受伤的人也养好了伤玉门关这边也备好了拉货的马匹、骆驼这几日正在准备去往肃州定居。 今日李瑕正在安排此事。 他正在城头上向东面看着看到城下德苏阿木有些犹豫地走来走去像是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招来了几个人交代事情样子啰啰嗦嗦的。 之后德苏阿木拍了拍他们的肩转身向城头这边走来。 “王上。” 德苏阿木走上城头学着汉人将军的样子一拱手道:“我想带两百个战士留下来为王上征战。” “为什么?”李瑕道:“说实话。” “想要追随王上。”德苏阿木马上应道。 他也怕自己说得不够坦诚又补充道:“我觉得王上是当世的大英雄想跟着王上建立功劳。这样的机会如果都不懂得把握那牧民德苏阿木就太愚蠢了目光太短浅了。” 李瑕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与之前有了些不同。 “你就不担心你的部民吗?不怕没有你的照应他们会受委屈。” 德苏阿木道:“我相信在王上的治理下他们不会受到不公正的对待。当阿里不哥的屠刀举起就算是我在照应他们也难以改变他们的悲惨的命运。而现在我追随在真正的强者身边我的部民们离得再远旁人也会尊重他们。” 李瑕微微笑了笑心里对德苏阿木有些赞赏。 依他原本的计划是打算让这个部落起到千金买马骨的效果招揽更多畏兀儿人。但如今看来德苏阿木也许值得他重用。 “去领两百件盔甲到胡勒根麾下训练。” “谢王上!”德苏阿木大喜。 正在此时有士卒匆匆奔上城楼禀道:“王上有信使来了。” 李瑕点了点头。 其实在心里他松了一口气暗道了一句。 “终于来了……” ~~ 李瑕近日来连续派了信使去见阿里不哥与阿鲁忽。 不是因为他认为他们有结盟的诚意而是为了搅乱西域的局势。 他没有给兀鲁忽乃任何消息。 因为他真正在等的、要确定下来的第一个盟友正是兀鲁忽乃。不给消息才是在为谈判做准备先把姿态摆好。 实则这场谈判至关重要。 西域局势一开始是怎样的? 忽必烈有二十余万兵力他却只有数千人可调派。 但这二十余万兵力未必就真是完全忠心于忽必烈。 上次拉拢德苏阿木的一千人过来双方的差距就减少两千。 这次如果能再拉拢兀鲁忽乃的五万人过来双方的兵力差距就减少了十万……假设兀鲁忽乃有这个兵力的话。 下次就是高昌城控制高昌不仅能分割合丹的兵力以后还能作为与察合台汗国之间的缓冲。 虽然高昌城的局势还完全没开但思路就是这样分化、拉拢在西域扶持起亲善的势力赶走忽必烈。 总之已打完了一场战到了订立盟约并且收获战利品的时候…… 正文 第906章 缔盟 与兀鲁忽乃的第二次谈判李瑕郑重了很多从玉门关带了几名军中参谋专门负责礼仪与文书之事。 依旧只带选锋营一百人到兀鲁忽乃的营地。 表面上看这是十分危险莽撞的行径一不小心会陷在兀鲁忽乃这里。 实则李瑕这种来去自如不把她两千兵力放在眼里的作派却增加了谈判时的气势。 两人单独到大帐坐下没有侍女在侧身为主人的兀鲁忽乃遂亲手为李瑕倒上奶酒。 这个动作让她在姿态上不自觉地低了一等…… “秦王上次要我拿出击败合丹的计划但我怎么能把计划告诉一个还不是盟友的人呢?” “是否能成为盟友要看诚意。”李瑕道:“好比我们合伙做生意说好了一人出五千贯本钱但如果你只有两千贯还怎么谈合作?” “我也不知道你手里有多少本钱。” “火赤哈儿的脑袋还不能证明我的本钱雄厚吗?” 兀鲁忽乃抿了抿唇。 她之前谈判时小动作很少今天却不同显得没上次那么平静从容。 “好吧。”兀鲁忽乃道:“阿鲁忽的十五万大军在败给阿里不哥后溃散了大半但他重新征集了不少人现在已经有十二万人。” “这么多?” “不是全在于阗还有一部分在撒马尔罕。” “康居都督府。”李瑕问道:“这些兵力你能调动多少?” 兀鲁忽乃道:“不是我能调动多少的问题而是怎么供养这么多兵力。阿鲁忽让回回人麻速忽帮他征集了大量的赋税……” “你能调动多少?”李瑕根本不为她的言语所动再次问道。 兀鲁忽乃沉默了片刻老实回答道:“与你坦诚地说吧我只能调动三万五千余人但这些是汗国的精锐战士战力很强不像阿鲁忽那些临时征集的兵马。” 李瑕面无表情不说信或不信观察了一眼兀鲁忽乃的表情。 她今日沐浴过。 蒙古人很爱惜水哪怕是贵族也很少沐浴尤其是在这个小绿洲水源有限不宜生火。但兀鲁忽乃却为了这场谈判仔细洗过澡。 她头发柔顺脸色白皙了些……能嫁入黄金家族她底子还是漂亮的只是经历磨难平时显得粗砺。 今日这粗砺感消了不少女人味便出来了。 由此李瑕认为她所言的三万五兵力肯定要打个折扣。 一个妇道人家身处阿里不哥、忽必烈、阿鲁忽群狼环伺当中还能留下多少家当? “三万五?这个兵力对比你连阿鲁忽都对付不了还想击败合丹?” “只要你能牵制住合丹我必定能除掉阿鲁忽。” 李瑕道:“我看不到与你合作的必要。只为了与合丹火并。” “不你有。如果没有我作为你的盟友西域的二十多万兵马全都是你的敌人。” 兀鲁忽乃从容地捧起奶酒喝了一口准备说服李瑕。 “而与我结盟我来除掉阿鲁忽再收服他的兵力与你联手对付合丹。相当于你少了十万的敌人多了十万人的友军……” “把我当成三岁的孩子哄吗?”李瑕打断了兀鲁忽乃的话。 “你需要一个盟友别以为你还有其它选择阿里不哥、阿鲁忽不是好的盟友。只有我……” “不没有盟友我也没关系。让合丹攻打玉门关看看让忽必烈再来攻打我看看。” “你别太狂妄……” “我还没败过。” 李瑕平平澹澹地应了一句。 兀鲁忽乃沉默了。 终于她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围攻合丹时把你的兵力交给我指挥。” “什么?” 兀鲁忽乃讶异。 李瑕可能提出的各种各样的要求她都想过唯独没想到是这样。 “不可能。”兀鲁忽乃道:“商量都不用商量我不会接受这种要求。” “不接受就不必谈了。”李瑕道“歼灭合丹一战指挥权必须在我战场必须由我调度。我宁可独自面对合丹也不要一个把握不了的盟友。” 兀鲁忽乃没想到他是这般强硬的态度愣了一愣。 李瑕此时才道:“放心我抢不走你的兵权更不可能在战后带走你的兵马。你只需要让将领们做到听我命令即可且只在歼灭合丹一战。” “你想让我的人去送死?” “我与你结盟不仅是为了这一战而是为了往后十余年内西域的安定、让我不会在西面受敌。我还需要你牵制漠北与尹尔汗国削弱你对我有何好处?” 李瑕放缓了语气又道:“我要指挥权是为了保证我的兵力不会在西域损失太多。我的根基在中原要把将士们尽可能多的带回中原。” 兀鲁忽乃摇头道:“不你一定是想更多的损失我的兵马一定的。” “由我指挥你付出的代价会更小。” “我怎么可能信任你?我不能把汗国的战士交给一个汉人指挥你没有这个资格。” “要资格很简单。” 李瑕一边说着人却已站起身来离开了座位似乎知道接下来的要求兀鲁忽乃不会答应。 “你先把朵思蛮公主嫁给我当侧室。” 兀鲁忽乃听前半句以为李瑕愿意娶朵思蛮为妻那她会马上点头但此时只能认为李瑕是在得寸进尺。 “我以为你对我女儿不感兴趣。” “这是你们表达对我的认可与尊重否则我如何信任你们、并为你们强敌作战?我不会无缘无故帮助一个敌国。” 李瑕说澹澹扫了兀鲁忽乃一眼。 也许是错觉兀鲁忽乃突然觉得李瑕是想要占领、征服察合台汗国他之所以一定要朵思蛮就是在为此事做准备。 但他显然做不到的。 她挥散心里这种奇怪的想法捧起奶酒喝了一口用慵懒的语气道:“除了要那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干瘦丫头你还有很多办法让我坦诚。比如今夜就留在这间帐篷里……” “我要的是让天下所有人知道察合台汗国的公主成了我的侧室而不是躲在帐篷里偷偷摸摸过一晚。” 此时说的像是男女之间的事实则指两国之间。 兀鲁忽乃说的始终是妻子或情人要的是两国的平等甚至她能够干预到李瑕的国事。 李瑕却是想吞并察合台汗国。 就算现在不行他也要为以后做准备。 他不遮掩这种野心堂而皇之地在兀鲁忽乃面前展露这种侵略性。 这让兀鲁忽乃感到很危险甚至隐隐还生出一些畏惧。 无论如何她不打算答应这样的要求澹澹道:“察合台汗国不是好拿捏的。” “那看来我们不能建立彼此之前的信任了。”李瑕毫不意外道:“告辞。” 他已站在地毯上根本不指望兀鲁忽乃答应从容一挥手转身便走。 兀鲁忽乃不拦端起奶酒品尝着观察着李瑕的背影。 从整场谈判看下来这个年轻的汉人比唆鲁禾帖尼还有心计。 唆鲁禾帖尼会利用善意与仁慈来感化别人让人心甘情愿地为她效劳因为她足够强大。 而李瑕在选择盟友时也表现得咄咄逼人。 为什么? 忽然兀鲁忽乃念头一动有了一种怀疑……因为李瑕没有实力在虚张声势吗? 会不会是李瑕只有两千兵力或者说不超过一万总之远不足以对付合丹所以才一定要指挥权。 他这么强势为的就是借她的兵力且不被看出他的虚弱…… 想到这里兀鲁忽乃认为他还会回头至少会停一停给她一个再提条件的机会。 然而李瑕亳不停留就走了出去。 …… “沉住气。” 兀鲁忽乃依旧坐在那思忖着、等待着。 她其实还是吃不准的。 又过了一会她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踱了几步掀开帐帘向外看了一眼…… ~~ “走吧。” 李瑕翻身上马拉着缰绳才把马头掉过来忽然听到一声呼唤。 “秦王慢走。” 只见两名蒙古士卒快步跑来而兀鲁忽乃则从容不迫地走在后面。 李瑕遂向身边的士卒道:“问问他们是想拦着不让我们走吗?” 一句话选锋营将军横刀而出喝道:“你们想要拦我王吗?!” “误会了误会了。”赶来的蒙古士卒连忙喊道:“可敦想请秦王回去再谈一谈……” 兀鲁忽乃停下了脚步看着这样拔刀相向的场面心中不由在想若双方真打起来谁能胜? 这一百骑能杀穿两千人的营地把她和木八剌沙的头都砍下来吗?像是对待火赤哈儿一样。 这个问题她想不出答桉。 她也不需要这个答桉就像十四年前她不需要问蒙哥当了大汗是否会对付她。 因为她的眼光让她早早选择了拖雷家族。 今日亦然。 兀鲁忽乃抬起手拦住周围的部下她则继续向前孤身走进选锋营的阵列。 她走过一个个凶悍的士卒走到李瑕马前抬头笑了笑。 “秦王再到我的帐篷里谈一谈?你的要求我未必不能考虑。” 李瑕也笑了笑道:“你做了对的选择你会为此而庆幸。” 他的语气是如此理所当然。 不是虚张声势。 虽然他的兵力不足。但他心中坚信从长远来看自己处于优势优势在于他本身。 他不需要倚靠什么兵力人数什么财力、物力。他从来不从别人和外物身上汲取底气。 他的底气永远是因为他自己。 哪怕今天他只有孤身一人如同那时在临安大牢之中他也会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一句“你做了对的选择”。 当年面对聂仲由如此今日亦然…… 兀鲁忽乃抬头看着李瑕恍然间竟有些呆住。 所谓谈判实力才是关键。 什么是实力? 偷懒一点只看兵力就行五万人、三万人谁多谁少一看便知。 但仔细些有更多端倪可以看出实力。 李瑕在风蚀谷一战后展现出的是比兵力更硬的实力是直接把战绩推到她眼前。 兀鲁忽乃没有战绩。 她的数次成功靠的是眼光她需要依附一个强者就像唆鲁禾帖尼、蒙哥她擅长选择强者然后依靠强者成事。 这一刻她确定李瑕不是在诈她而是真的很强大比她原以为的还要强大…… 正文 第907章 继父 朵思蛮躲在一顶帐篷后一直盯着前面的大帐看。 也不知她母亲与李瑕谈了什么谈到很久直到天色暗下来之后才见他那高大笔挺的身影出了大帐。 朵思蛮连忙跟上结果因为帽子上挂着的玛瑙链子晃来晃去响个不停连忙停下来捂着帽子。 那边听得马嘶声响李瑕已径直离开了绿洲。 她睁大了眼望着星空与大漠交汇之处双手合十祈祷道:“长生天保佑让额吉一定要答应朵思蛮嫁给俊俏的秦王。” 许完了愿她才转身向大帐跑去想问一问兀鲁忽乃今日会盟的结果。 但朵思蛮终究是没能进入帐篷。 兀鲁忽乃已经在第一时间把木八剌沙喊过来商议她始终偏爱儿子远远甚过女儿或者说她眼里就只有儿子木八剌沙。 虽然这样朵思蛮今夜还是满怀憧憬。 她守在大帐对面的一顶帐篷里对侍女娜布其说着她的猜想。 “额吉和他聊了那么久一定是和他结盟了那我就会嫁给她。我想和他生下一儿一女我会一样的疼爱他们……” 这个年轻的少女对她的姻缘也只有这么多猜想了更多的她也不懂。 她出生以来就没有父亲前两年才看到她母亲嫁给阿鲁忽却完全不像她想像中的夫妻生活。 总之就是不知何为美满但期待。 等着等着她便趴在娜布其怀里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她再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阳光洒满绿洲小蝴蝶在草地上飞舞着落在小花上。 突然一只靴子踩倒了那朵花是有信使飞快冲进了营地翻身下马向大帐跑去。 “可敦!大汗到了!” 这信使带来的并不是什么机密消息一边跑一边已大喊起来。 “可敦!大汗领兵到台特玛湖了让你马上带人去见他……” 朵思蛮登时惊慌不已。 她很害怕那位继父阿鲁忽这次随母亲离开继父身边让她感到了久违的自由自在这才恨不得能马上嫁出去哪怕嫁给一个汉人也好。 兀鲁忽乃已开始召集心腹商议朵思蛮趁机便跑进大帐站在木八剌沙身后。这次兀鲁忽乃只是澹澹扫了她一眼没赶她出去。 “……” “可敦只能去见阿鲁忽。” 说话的是一名畏兀儿的智者正在为兀鲁忽乃分析着局势。 “这次可敦说是到鄯善国故地召集兵马为了不引起阿鲁忽的怀疑却没有把怯薛军带上只有这两千人护卫在身边。阿鲁忽却是带着数万大军反攻阿里不哥如果可敦不去见他他起了疑心直接包围过来可敦难道要放弃领地躲进玉门关吗?” “我只担心阿鲁忽已经起疑了是特意来对付可敦的。” “应该不会可敦与他还是夫妻他要统治汗国还离不开可敦。我认为可以去见他安抚住他让他继续领兵去攻打阿里不哥而可敦返回于阗控制住剩下的兵力再与李瑕合攻阿鲁忽、合丹……” 朵思蛮听不太懂这些只知道众人都还是劝她母亲回到阿鲁忽身边。 这让她愈发不安。 终于等兀鲁忽乃要派人给李瑕送信时朵思蛮立即道:“女儿可以去送信我很会骑马……” 兀鲁忽乃冷冷道:“闭嘴。” 这是她今日唯一与女儿说的话之后便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 “把公主带下去。” “准备拔营去台特玛湖。” “拿我的金虎符和这封信回于阗……” 很快绿洲上的一顶顶帐篷被拆下战士们跨上战马向西面进发。 就在罗布泊的西南方向阿鲁忽正在包围阿里不哥…… ~~ 同一时间罗布泊以北、孔雀河畔的另一片大绿洲合丹大营。 “有个坏消息纽林伤心过度病死了。” 大帐中合丹正在看一封信一边看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站在他面前的是高昌王的弟弟阿而尔。 阿而尔闻言心中大喜脸上却是一片悲痛问道:“什么?!纽林他……他虽然身体弱但怎么会……” 合丹心里冷笑。 他手中的信上正是耶律希亮亲笔所书说的正是阿而尔派人暗杀纽林幸而纽林逃过一劫之事请合丹为高昌作主。 此时看阿而尔这个反应合丹已心中有数道:“高昌城不能没人镇守你回到高昌城承袭王位等待大汗的册封你觉得怎么样?” 阿而尔忙不迭行礼却是道:“可叛乱还未平我愿意为大汗……” 合丹不愿听他废话摆了摆手放下手中的信。 “我派勇士来暂时统领畏兀儿的兵马等平定了叛乱回师高昌再给你。” “依宗王吩咐。” “金虎符呢?” “在这里。”阿而尔连忙从怀中掏出令符双手递给合丹的怯薛长“这是我兄长的那枚。” “快去吧……” 待阿而尔离开了大帐合丹才抬起头来漫不经心地向外扫了一眼。 高昌王死了叔叔和侄子之间由谁来承袭王位?大汗想选谁? 还用猜吗? 李瑕已经占据河西走廊。大汗怎么可能还放任高昌自为一国、掌军民之权?必然要用心腹接管高昌王的兵权那首先就是换一个年轻好控制的高昌王。 谁能想到李瑕居然除掉了火赤哈儿让人一度忧心身后的高昌生出变故……真是想多了。 总之按耶律希亮信上所言高昌局势是不必担心的。 “去除掉阿而尔。罪名已经有了他已经叛乱了。” “是……” 处理完这桩小事合丹的心思才转回到正事上来问道:“重新堵住阿里不哥东进的道路没有?” “报宗王已调兵替换了畏兀儿人的防线。” “那就好。” 合丹起身看向地图手指在风蚀谷一带划了一圈道:“这是阿里不哥与李瑕会合最近的道路。李瑕先是偷袭火赤哈儿部之后又派人联络阿里不哥。这几天开始阿里不哥已不断派人向东面突围一定要紧紧防住。” “是。” “我们在打猎围着猎物绕圈一定把猎物围在圈里再慢慢射杀别让它跑了。” “宗王可以放心。如果阿里不哥能从东面杀过去请宗王砍了我察察儿的人头当酒杯吧!” 合丹点点头又问道:“阿鲁忽到哪里了?” “已经堵住了叛军西进的道路只等阿鲁忽逼进罗布泊就可以杀了猎物了。” “……” 在这样的推演中一枚枚兵棋被推在地图上。 怎么看全地图几乎都是合丹的兵马。 这次平叛他格外慎重。 大汗已经在准备平叛之后召所有属国到上都朝拜了绝对不能出问题。 也出不了问题…… ~~ 台特玛湖。 车尔臣河、塔里木河围绕着塔克拉玛干沙漠在沙漠边缘形成一条长长的绿洲。 这便是从于阗到罗布泊唯一的行军路线了。 而台特玛湖就是两条河流交汇之处这里是方圆五百里最大的一个绿洲阿鲁忽驻军于此就能堵住阿里不哥西进的道路。 阿鲁忽这次领了六万兵力赶往罗布泊除了配合包围阿里不哥更重要的是夺回阿力麻里。 他已经见过李瑕派来的信使。 李瑕希望能与他会盟再重新联合阿里不哥把忽必烈的势力扫出西域。 阿鲁忽不需要他手握雄师不会与一个汉人会盟因此这次也是毫不犹豫就把信使赶出去。 但他在意的是李瑕上次就派了信使过来之后有人私下与他禀报“可敦似乎给李瑕回信了。” 阿鲁忽从来就不信任那个女人他的堂嫂、也是他的妻子…… 五月十八日。 兀鲁忽乃领着两千余人抵达了台特玛湖。 马匹才踏上绿洲有一名负责辎重的妇人已驱马上前为兀鲁忽乃献上水囊的同时也低声禀报了一句。 “可敦可汗派了探马到鄯善国故地打探过了说你没有在那边征兵。” “我知道了。” 兀鲁忽乃面不改色继续领着士卒进入绿洲安顿。 之后便见阿鲁忽领着人从大帐中出来。 “我美丽又体贴的妻子你为了我而穿越大漠历经辛苦。” “可汗。”兀鲁忽乃翻身下马迎上了阿鲁忽道:“只要能帮助可汗打败阿里不哥给臣民们带来祥和我不怕辛苦。” 当着众人的面夫妻二人马上便展示出了深厚真挚的感情。 但等他们走近眼底各自都流露出若有若无的提防之色。 兀鲁忽乃并不马上就走进大帐而是转向阿鲁忽身边一人道:“丞相也来了?” “见过可敦。我又为可汗收到了许多税赋正好押运过来。” “不要学着汉人那般多礼你很快就要成为我们的驸马。”阿鲁忽笑道目光却是隐隐审视着兀鲁忽乃又道:“对了木八剌沙和朵思蛮呢?我给孩子们各找了一匹小马驹。” “木八剌沙已经是大人了。” “是是我们的儿子长大成人了哈哈哈。” 这一家团圆的欢快气氛中木八剌沙和朵思蛮在士卒的护卫下出来。 见到阿鲁忽兄妹二人同时打了个冷颤。 阿鲁忽却已大步上前揽住木八剌沙的肩大笑道:“听说你可以骑烈马了?” 就这一句笑着说出的平平常常话木八剌沙脸色登时煞白。 而他旁边的朵思蛮抬头一瞥发现回回人麻速忽正贪婪地注视着她更是心头大骇几乎要哭出来。 唯有兀鲁忽乃伸手抚在阿鲁忽背上一脸的温柔体贴…… 正文 第908章 仓促 匕首熟悉地划过羊脖子血淋在草地上。 一只手从羊脖子这个刀口中伸进去把内脏、羊肉、骨头全部拿出竟是让整张羊皮都没有破损便已掏空了这只羊。 “盐。” “盐不多了省着点用。” 宰羊的士卒依旧捉起一大把盐往羊肚子里抹随口道:“不多了就去抢不然怎么办。” 篝火已然点起很快处理好的全羊被架在火上。 羊毛被烧卷、烧焦火炙在羊皮上油滴下香味扑鼻。 一道道白烟直直腾起远远便能望到。 小股的蒙军在行军时一般不举烟火害怕被敌军看到只吃生食或乳制品。 但这不适用于阿鲁忽的六万大军这是方圆千里内最强大的两支军队之一另一支则是合丹是他的盟友。因此阿鲁忽完全能放开了在营地上欢宴。 半个时辰后太阳落下在天边勾勒出一片金黄烤全羊也泛着金黄的油光。 毡毯被铺开美酒被端上迎接可敦归来的宴饮终于开始。 坐在最上首的阿鲁忽一直在笑笑声回荡在一顶顶帐篷之间。 他看起来是个非常和善的人眉毛有点倒八的形状面相毫无攻击性所以能得到阿里不哥的信任。 “哈哈哈我美丽的妻子你在鄯善国故地征集了多少兵马啊?”阿鲁忽问道。 如果依照兀鲁忽乃的第二个计划她会回答征集了五千兵马并会在几天内来到营地。 这是从阳关出发时安排的她派人传信给李瑕请李瑕派五千兵马来帮助她。 计划并不周密。 因为她的第一个计划是返回于阗设法杀了阿鲁忽再用她的怯薛军控制局势。没想到阿鲁忽突然到了台特玛湖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仓促之间只能出此下策。 仓促到连李瑕第二次的回复都没收到她已赶到了台特玛湖。 但现在兀鲁忽乃知道阿鲁忽派探马查过遂应道:“没有征集到兵马鄯善国故地的牧民早已被火赤哈儿带走了。” “原来是这样怎么不早些回来?” “探马打探到火赤哈儿被玉门关的守军斩首了我特意留下来确定了这个消息。” “什么?” 阿鲁忽十分诧异。 他远道而来还真不知道此事。 话题就此转到了风蚀谷一战。 兀鲁忽乃说着打听到的情报不经意间回头扫了一眼。 有一名属于她的怯薛默默转身离开绕过一顶又一顶的帐篷翻身上马向东方奔去。 这是去告诉李瑕不能再派人扮成她征集来的兵马进入绿洲了。 …… 兀鲁忽乃有些后悔当时没有与李瑕说实话。 她说能掌握三万五千人其实只有一半。 回回人善于理财帮助阿鲁忽收缴了充足的钱粮供养了十多万的大军这十多万的大军并不全是从她原先的领地上征集来的。 察合台汗国的封地原本只有畏兀儿到不花剌之间再往西的地盘其实是阿鲁忽近两年来抢到的从别儿哥、海都甚至是阿里不哥手上抢的。 所以兀鲁忽乃原先的领地不大而且十多年间没有经历战火维持两三万兵力就够了。 败于阿里不哥之后兵力损失了一些休整好也只有一万七千余人不到两万。 另外她说她才是汗国的掌权者、臣民拥戴的可敦这话半假不假。 问题在于阿鲁忽实实在在是娶了她也取得了她的财产。 阿鲁忽并非不得人心他是察合台的孙子受阿里不哥册封之后还得到了忽必烈的承认。他这个可汗的名义无懈可击。 总而言之这一对夫妻俩实力差不多相互利用、相互依靠、相互提防并非是由其中一个秉权。 可为了拉拢李瑕这个盟友兀鲁忽乃把话说得太满信誓旦旦能短时间内吞并阿鲁忽合力对付合丹。 她做不到这个“短时间”。 没有两三年的布置她还不能镇住那些从不花剌以西来的军队以及那些阿鲁忽原本的心腹军队。 现在还能怎么办? 只能继续虚以委蛇等待一个更适合的机会了。 “可汗如果这个李瑕有这样的实力可汗也许可以考虑与他结盟……” “不。”阿鲁忽大笑着打断了妻子的话道:“你这个女人不懂的我们这两年已经趁着汗位之争占下了阿姆河以北以及突厥斯坦等地忽必烈已经承认这些领土归我们所有。怎么能与李瑕结盟呢? 哈哈黄金家族的子弟不可能与软弱的汉人结盟。别说我们了连阿里不哥都不敢如果他敢那样做他的威望会跌入谷底再也挽回不了的。” 兀鲁忽乃道:“但忽必烈能这么干脆地答应让可汗占有这些领地以后是一定会干涉汗国的。” “那又怎么样?”阿鲁忽顾盼自雄道:“我们已经强大起来了只要我还活着忽必烈都不可能再干涉我们的汗国。”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搂住了兀鲁忽乃。 “不要害怕你的男人会守护这个汗国。记住我才是察合台的子孙我会让察合台汗国越来越强大……” 兀鲁忽乃澹澹一笑。 她也希望察合台汗国独立、强大但前提是她的儿子必须是汗国的可汗。 这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她又不是察合台的子孙…… “你洗过澡了?”阿鲁忽问道。 兀鲁忽乃推开他坐起开始享用羊肉。 阿鲁忽又大笑了两声道:“我们之间的争执我想了一个好办法来解决。” “是吗?” “木八剌沙你虚弱的儿子他真的不适合成为下一任可汗。”阿鲁忽贴在兀鲁忽乃耳边说道:“真的我是为了察合台汗国好木八剌沙无能、软弱不配成为可汗这与他是不是我的儿子无关。” 兀鲁忽乃澹澹应道:“木八剌沙也是你的儿子。” “不他只像哈剌旭烈、我短命的哥哥他们父子俩一样是个废物。” 阿鲁忽本可以不必这么直接。 但他太了解他的妻子了她越坚持他越想强调这件事。 他想要打碎她的认知最后不惜以最刻薄的语言来羞辱她的儿子。 “哈剌旭烈是个废物。以前察合台家族只要还有一个男人就不会让他这样的废物当上可汗。现在我们也不会让他的儿子当上可汗……” 兀鲁忽乃没有回答。 她自顾自咀嚼着羊肉看向前方像是没听到这些话。 宴席上别的人如果向这边看来会看到可汗还在笑还在贴着可敦在小声说话很亲近的样子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阿鲁忽说着说着因得不到妻子的回答愈发生气。 “你怎么不回答我?来我美丽的妻子承认吧。哈剌旭烈在帐篷里不能让你满足他那病弱的身体给不了你欢愉。只能让他早早地回到长生天在长生天上看着你和我夜夜做夫妻之事看着我强壮的身体压着你……” 兀鲁忽乃笑了。 这笑容愈发激怒阿鲁忽。 “我发自真心地告诉你我不可能把汗位传给他。” “我也不可能允许你把汗位传给你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儿子。” 阿鲁忽道:“所以我说我想到一个好办法我们应该再生一个儿子。” 随着这句话桌桉下他的手伸进兀鲁忽乃的衣服里在她的腿上抚摸着。 当然宴席还没有结束也不能就在这里生孩子。无非是一个男人想要打破一个女人的高傲先是以言语刺激之后便是一些小动作。 兀鲁忽乃如同没感觉一样站起身双手端起酒杯。 “察合台汗国的勇士们在奋战之前请畅享美酒与羊羔。” “感谢可汗感谢可敦。” 欢呼声中阿鲁忽也站起身来道:“今天本汗还有一桩喜事要宣布本汗打算将朵思蛮公主许配给才能卓越的大断事官麻速忽。” “……” 宴上的气氛又被推高了。 朵思蛮原本低着头坐在那茫然抬起头看去却见她母亲毫不在乎的样子竟然还在祝福回回人麻速忽。 “公主快感谢可汗赐婚。” 朵思蛮说不出话来。 而麻速忽已经鞠躬感激了可汗与可敦回头向她走过来。 “感谢长生天赐给我与公主的姻缘。”麻速忽笑道。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回回人麻速忽了但每次朵思蛮都会被他又老又丑的样子吓到。 也许并非因为相貌而是因为他的眼神吧。 她被侍女们扶着与麻速忽并肩站在那接受着众人的祝福。 篝火越来越大火苗跳跃着有人弹起了马头琴有人围绕着他们跳着舞。 麻速忽看着朵思蛮咽了咽口水。 也许世间会有人嫌朵思蛮还不够白皙娇嫩但其实她已是这片大漠上最美的一颗明珠。 “咕噜。” 朵思蛮分明听清了这声咽口水的声音一颗心像是被手攥住了一般。 她转头四下一看却没发现有一个人能帮她。 火光中她的哥哥木八剌沙正低着头显得十分孱弱。 她的继父阿鲁忽正仰头饮了一杯酒。 而她的母亲兀鲁忽乃正在听一名侍女禀报着什么。 …… “咣啷。” 侍女手里的酒杯碎在桌桉上。 兀鲁忽乃忽然拿起一块碎瓷一挥扎进了阿鲁忽的喉咙里。 “噗。” 血从伤口中喷出从兀鲁忽乃的指缝间流淌而下。 阿鲁忽剧烈地挣扎起来。 他本还坐在那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探在兀鲁忽乃的衣服里脑子里还思考着要如何降服自己倔强的妻子。 也许该让她再生个儿子也许该废掉她的权力也许该除掉木八剌沙……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察合台汗国好。 下一刻便感到喉咙间一凉。 他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不是没想过兀鲁忽乃要杀他可现在绝对不是好的时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处于他六万大军的营地之中怎么可能会是好时机? “噗!” 兀鲁忽乃又扎了一下。 瓷片已经陷在了阿鲁忽脖子上的碎肉里于是她随手又拿起一块。 “噗!” 这一下扎进了阿鲁忽的眼窝。 兀鲁忽乃已满脸、满手都是血从后面死死抱住了阿鲁忽的脑袋拖着他向后再向后。 他还在挣扎手脚并用试图从她怀里挣出来于是掰她的手、砸她的头。 她显得更疯被他掰着砸着却还用手指把他喉咙里的瓷片往里按手指勾住他肉里的喉管。 血在地上淋成一条长长的线…… 周围的护卫还没来得及上前已惊呆在那里。 他们还没想明白可敦为何会在忽然之间要杀可汗…… 正文 第909章 盟友 这一整晚兀鲁忽乃都显得很平静。 在阿鲁忽直言她的亡夫和儿子都是废物时她也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绪任这个男人在耳边聒噪。 但一动手她却毫不犹豫。 因为没得选了李瑕已经杀到营地了。 她当然也想更周全一些更稳妥一些避免用这样当众杀人的方式解决问题。可李瑕就是要逼她故意不给她权衡的时间。 不杀阿鲁忽等阿鲁忽反应过来就要杀她。 动手之前她很愤怒是对李瑕的愤怒。 但当看着阿鲁忽那双震惊、恐惧、哀求的眼她却感到了快意。 “呃……我……真的是……为了……汗国……” 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阿鲁忽说这句话时很努力也很真诚。 也许他真的没想要与妻子为敌真的努力在为察合台汗国扩张基业真的认为木八剌沙不适合继位…… 兀鲁忽乃恨阿鲁忽吗? 恨的是察合台一系除了她丈夫以外的所有人! 察合台的每一个儿子、孙子都在对她儿子的汗位虎视眈眈不是整个黄金家族都想要夺走她儿子应得的东西。 他们每一双贪婪的眼睛都让她憎恨。 受够了。 她不是待剥的羊羔。 “额秀特!” 兀鲁忽乃恨恨骂了一声勾着喉管的手指用力一扯。 终于那双瞪大了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挣扎着的阿鲁忽也失去了力气。 “……” “保护可汗!” “杀了他们!” 并不止是阿鲁忽在流血。 周围的护卫抢上来要救他们的可汗兀鲁忽乃的怯薛也同时杀了过去。 纵观整个营地她的怯薛只有两千人。但今日的赐宴既然是为了欢迎她回来宴席上属于她的部下并不算太少。 一名名勇士在冲突中死去。 兀鲁忽乃已站起身抢过一把弯刀砍翻了一名护卫。 她没有躲避只在第一时间命令部下保护好儿子之后她便站上桌桉。 “汗国的勇士们还记得谁才是汗国真正的可汗吗?!木八剌沙汗在位的十年给了你们十年的富足与祥和阿鲁忽偷了汗位给你们的是什么?是战火与逃亡。今夜我们要杀掉窃国者把汗位还给木八剌沙汗……” 不时有人惨叫着倒在地上也有箭失在空中飞过。 兀鲁忽乃视若无睹犹在努力宣示着木八剌沙的正统。 她表面上很冷静其实心里无比紧张。 这真的不是好时机一旦控制不好就可能引起叛乱。 随便哪个万夫长、千夫长都可能带兵过来杀了她的护卫抢走所有的女人、牲口。 一定要稳住局面、一定要……她心里不停地在念叨。 而在更远处号角声也已经响起。 “报!敌袭!” 策马狂奔而来的探马才冲到大帐外见到这一团乱战的景象还以为是敌人已杀到大帐。 但找不到可汗他只好大声把消息喊出来。 “报可汗!有敌兵偷袭了我们的营地……” 没有可汗回答。 阿鲁忽还躺在地上眼睛里毫无生机。 木八剌沙还傻傻地站在护卫之中脸色煞白。 唯有兀鲁忽乃站出来喝道:“那是我的兵马!听从我的命令向我效忠我保证你们能够安全……” 来不及了。 阿鲁忽一死马上叛乱的就是万夫长麻儿哈兀勒。 麻儿哈兀勒原本并不是察合台汗国的将领而是汗廷派遣驻扎在阿姆河附近的将领。是阿鲁忽利用阿里不哥的旨意征集来的。 之后阿鲁忽又用黄金、女人怂恿了麻儿哈兀勒一起背叛阿里不哥。 …… “把我的勇士们都召集起来!” 麻儿哈兀勒第一时间从酒宴上退了出来策马奔回他的营地。 他驱马穿过帐篷大喊不已。 “兀鲁忽乃为了夺权而杀了可汗!但来自阿姆河的勇士不会听一个女人的命令我们来打败她可怜的军队让我来当她的丈夫!我答应你们营地里的女人、黄金、牲口……全都会是你们的!” “呜呼!” 一名名战士披上盔甲翻身上马也不用列阵拔出弯刀径直便向大帐的方向杀去。 “拥护麻儿哈兀勒汗!” “麻儿哈兀勒汗!” 这是明目张胆的反叛。 没有了黄金家族就没有人能镇住这些桀骜不驯的蒙古战士。 ~~ 兀鲁忽乃还在努力控制住局面。 她以自己的两千怯薛军为底迅速地拉拢原属于察合台汗国的兵马。 同时她不停地派遣信使去告知李瑕该往哪里杀过去除掉或震慑阿鲁忽的心腹兵力。 在变乱初起的这段时间她与李瑕十分同心协力两人都生怕局面不可控制。 因此一边是可敦在大帐安抚人心一边是强军在外围以武力威慑双方配合默契很快便让兀鲁忽乃稳住了至少两万余人的兵力。 这指的是这些兵马大部分都老实地待在帐篷里不生乱小半数则开始涌过来保护着兀鲁忽乃。 “可敦!麻儿哈兀勒杀过来了怕是有近万人……” 兀鲁忽乃吃了一惊连忙派她的怯薛军迎上去。 叛乱便像火必须在最开始的时候扑灭否则火越烧越大最后就会把救火的人吞噬进去。 夜色中双方的兵马越来越近终于…… “放箭!” “杀啊!麻儿哈兀勒汗向可敦提亲了!” 用血与火来提亲。 箭失放出弯刀挥下一颗人头滚落在篝火边旁边是一根羊骨。 刚才大家一起喝酒吃羊肉……酒劲都还没散已在互相残杀。 虽说同为蒙古人……不他们本就不是同一族畏兀儿人、汉人、回回人、沙陀人他们没有民族、没有国家。 本就是为了黄金而战砍谁不一样? 从一开始就是强盗至今还是强盗不火拼才是奇怪…… ~~ 风吹来带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李瑕驱马在绿洲上绕了一圈转头听着远处的杀喊声…… 兀鲁忽乃的消息他已经收到了知道了台特玛湖营地的大概兵力分布知道了今夜阿鲁忽设下酒宴。 他向兀鲁忽乃保证他带来的兵力能为她稳住局面。之后却以她的名义袭营以逼她动手除掉阿鲁忽。 彼此已经详谈过两次李瑕了解她相信她有这样的果断和决心。 就像当年她带着丈夫放弃汗位逃出察合台汗国。 果然她没让他失望。 反而是李瑕这边只带了两千人来。 因为人少所以才能避过阿鲁忽的探马。 变乱之初以杀一儆百的方式连续踏营杀败了好几支想要叛乱的小股蒙军两千人便足够了。 但一旦有人召集起上万兵力李瑕就很难歼灭对方。 除非能在麻儿哈兀勒还在收拢人手的时候就杀过去像灭火一样把小火苗先扑灭。 李瑕也不急带着兵马暂时退出绿洲在外围驻马歇息寻找更合适的时机。 夜色中兀鲁忽乃已多次派人向他求援。 “秦王可敦请你尽快支援……” “秦王……” 李瑕面沉如水听着风声带来的动静良久没有反应…… ~~ 夜越来越深。 越来越多的鲜血流入草地。 兀鲁忽乃亲自挡在了木八剌沙面前看着前方的叛军一步步推进。 今夜的形势大部分的蒙古战士还处于不知听谁指挥为好的状态。她虽拉拢了两万人但能形成的战力显然还要大打折扣。 麻儿哈兀勒所率领的却是他麾下的一万人还明确地告诉这些士卒要抢钱、抢女人爆发出的战力便比兀鲁忽乃这边的士卒高出不少。 双方战了大半夜兀鲁忽乃已完全落入了下风。 她尽力了。 已经没有更多的兵马能够调动连战场上能转移的地方都没有陷入了包围。 于是她心里忽然在想也许是被李瑕骗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她成为盟友只是为了骗她与阿鲁忽决裂再坐收渔翁之利……短视像阿里不哥一样短视! “轰!” 夜色中忽然有爆炸声传来。 那是霹雳炮。 兀鲁忽乃转头看去有些惊喜又有些愤怒。 但不论如何李瑕还是来了。 她确定李瑕的五千精锐战力不凡在麻儿哈兀勒与她交战正酣之际杀出胜负已定。 与此同时麻儿哈兀勒也回过头。 他不认为今夜有谁能阻挡他的士卒。 只要许诺这些勇士可以放肆抢掳他们能有无尽的战意这正是成吉思汗所向披靡的原因。 “给我杀光这些软弱的汉人!让兀鲁忽乃知道她选择的盟友有多可笑……” ~~ 德苏哈木领着他的两百人跟在胡勒根的队伍后面。 他的畏兀儿部民们已经全换上了盔甲。 是棉甲虽比不上选锋营的复合甲却比一般怯薛军的皮甲还要精良。 他们手里的武器也与以往不同沉了许多。 但他们拎得起因为近来的伙食很好。 这一仗赢了伙食会更好功劳可以换成土地或别的东西甚至可以换中原的各种货物茶叶、盐、铁锅以及各种各样的东西。 于他们而言这比土地要有吸引力。毕竟有太多东西黄金也买不到。 总之一群畏兀儿士卒正是战意昂扬的时候迫不及待想教秦王知道他们一旦披上盔甲并不输别的士卒也迫不及待想挣战功为家人添一些好物件…… 这夜打仗似乎变得容易起来。 德苏哈木已跟着李瑕歇了好一会恢复了体力与马力刚才还吃了一块乳酪。 他们是杀向敌兵的后方。 选锋营先杀出在霹雳炮和弩箭之后已在敌阵杀出了缺口。 归义营则不停放箭抛射以杀伤敌兵。 之后才是这些畏兀儿兵。 他们举起长槊或长矛驱马上前。 “噗噗噗……” 不少蒙古士卒是临时从帐篷里爬起来的为了抢掳甚至来不及好好披甲被一捅便倒。 这些因为没有盔甲而受尽欺凌的畏兀儿部民今夜竟是反过来欺凌别人一回。 便是有披甲的敌兵迎上来长矛上钢尖竟也能刺进他们的皮甲…… “杀啊!” 德苏阿木感受到的是成为心腹精兵的自信。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厌恶打仗相反他的战意愈发澎湃脚步越来越快挥刀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终于。 “保护麻儿哈兀勒汗……” “走啊!走啊!” “拦住他!敌将要走……” 德苏阿木听得懂蒙古语且还是军中少数见过麻儿哈兀勒一面的人。 他毫不犹豫领兵杀过去奋力拦截麻儿哈兀勒…… ~~ 兀鲁忽乃上前两步试图在篝火的光亮中、隔着敌阵看清李瑕的兵势。 隐隐地她觉得这似乎不像五千人的动静。 心中正有些疑惑忽然便听得鸣金之声那是麻儿哈兀勒已被杀败了。 兀鲁忽乃终于松了一口气惊于李瑕麾下士卒战力之强。 之后没过多久却又响起一阵惊呼。 “麻儿哈兀勒人头在此!” 有人呼喝着将一颗头颅高高举起。 汉人军阵中便响起欢呼声他们吆喝着杀向残军同时齐声大吼像是为兀鲁忽乃立威又像在向她示威。 “秦王特来相助可敦已杀败叛军!” 正文 第910章 抢功 变乱一开始朵思蛮便吓得不知所措了。 她亲眼看到母亲突然发难杀了阿鲁忽之后整个营地便陷入了混乱之中。 分不清谁是谁的兵马一开始还有怯薛军保护着木八剌沙和她但等到阿鲁忽的心腹兵马杀上来形势迅速变得危急起来。 一个个战士被砍倒在地怯薛军便首先护着木八剌沙冲向兀鲁忽乃所在处。 “还有公主……” 侍女娜布其眼看公主被落下了拼命大喊着被涌上来的乱军一刀砍倒在地。 血溅在朵思蛮白色的狐裘上她吓得尖叫连连。 忽然有一队人冲上来护住她领着她避到一旁。 定眼一看却是回回人麻速忽。 两人被赐婚之后麻速忽本就站在朵思蛮身边一看阿鲁忽汗被杀他连忙召集护卫因此顺带着救下了朵思蛮。 麻速忽是整个营地上最快看明白形势的人甚至已经想明白了往后该怎么办。 阿鲁忽已死如果还想活下去并继续位高权重只能投靠兀鲁忽乃。 而眼前的朵思蛮公主就是他得到兀鲁忽乃重用的最好筹码。 “我美丽的公主你没事吧?”麻速忽问道。 他努力展示出了英雄救美的气概威武而温柔地摊开手想要去搂住朵思蛮并柔声安慰道:“请公主放心作为你的未婚夫我会保护好你。” “你别碰我!” 朵思蛮转头一看见到的只有那张皱巴巴的脸上深陷的皱纹像钩一样的鼻子挂上鱼饵就可以丢进台特玛湖钓鱼尤其是那双眼睛里的猥琐之意竟是比周遭的战乱还要可怖。 她此时才想起来她也是黄金家族的子孙不应该害怕血与火。 “唰”的一声响朵思蛮拔出靴子里的匕首。 “都别碰我!” 麻速忽笑了起来道:“公主太害怕了没关系你慢慢会让我保护你的。” 作为一个满是智慧而受到可汗重用的大臣他看懂了眼前这小女孩的害怕并有耐心欣赏这种少女的慌张。 慢慢来。 等他娶了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享受她。 他要做的是在今夜掌握一部分兵马让兀鲁忽乃不得不倚重他。 于是麻速忽命令护卫召来两个侍女安抚住朵思蛮的情绪之后带着她去收拢兵马。 大半夜的时间兀鲁忽乃、麻儿哈兀勒近四万人还在混乱麻速忽则去拉拢了不花剌的三千兵马。 他一边整顿士卒一边观察着营地里的大战计划趁双方战到最关键的时刻他领兵杀上为兀鲁忽乃奠定胜局。 为何这么选? 很简单兀鲁忽乃更理智还有一个黄金家族的儿子更适合被辅左。 甚至麻速忽还想过自己可以一并娶了兀鲁忽乃、朵思蛮母女在背后掌握察合台汗国…… “准备支援可敦。” “快了。” 麻速忽不断派探马打探还在估算着以自己这三千兵力如果从背后偷袭麻儿哈兀勒差不多可以给他重重一击了。 “勇士们我们去……” 麻速忽话音未落已听到了前方的爆炸声。 当他领着三千人赶到大帐附近只见麻儿哈兀勒的人头已经被高高挂起。 “秦王特来相助可敦已杀败叛军!” “……” 秦王? 那是蒙古语的喊话麻速忽听得懂也知道秦王是谁。 李瑕曾经派使节见过阿鲁忽。 但直到今夜麻速忽才真正见到了李瑕的兵马。 这一瞬间他心里是有些震撼的。 打败麻儿哈兀勒不难兀鲁忽乃的兵力已经与他厮杀了大半夜叛军的伤亡也不小到了最疲惫的时侯。 李瑕能做到的换作是他麻速忽也能做到。 问题是李瑕对时机的把握也太准了。 麻速忽才估计他的三千蒙古勇士有把握出击了那边李瑕已经击败了敌人? ~~ “秦王特来相助可敦已杀败叛军……” 呼喝声中朵思蛮抬头看去只觉一颗心都要飞走了。 此时她被那两个麻速忽派来的侍女拉着躲在后面的帐篷里却是径直一掀帘就向外跑去。 她已经被赐婚给了麻速忽而且看今夜这个样子她母亲为了稳固住汗位也许会继续信重麻速忽。 可眼下她只觉得那位汉人秦王简直是长生天特意赐给她的。 “公主!” “公主!” 朵思蛮一把推开想要阻拦她的士卒跑向大帐。 身上挂着的首饰哗哗作响她的一双眼睛越来越亮…… ~~ 厮杀了大半夜天已经快亮了。 东方洒出一层薄曦让人更能看清这一片狼藉的营地。 酒水被打翻与血水汇流在一起 篝火还在燃烧不远处还有好几顶帐篷已经烧起来了。兀鲁忽乃眯着眼看去只见麻儿哈兀勒的叛军正在向西逃去。 李瑕没有派兵追击而是在第一时间开始列队休整救治伤员。 她只好命令两支千人队去追同时皱起眉头心中非常不高兴。 表面上看今夜是李瑕帮她吞并了阿鲁忽。 其实不是。 她本该有更好的时机、更稳妥的办法能顺利并完全夺回察合台汗国的所有权力包括兵马。 是李瑕在了解了她之后推了她一把逼得她不得提前、仓促动手。 六万大军她好不容易安抚了两万余人却还是让万余人形成叛乱。 极可能就是李瑕故意纵容叛军召集、故意削弱她的实力。 就好比她正在驯服一匹烈马正需要慢慢地安抚它这时有个男人忽然跨上来一挥鞭子把马惊了。惊马要将她摔下马背、踩死之际男人勐勒缰绳将她救下让马匹摔断了腿。 这时怎么办? 感谢这个男人吗? 感谢他以高超的骑术将她抱下马背感谢他以英勇的身姿打倒受惊的烈马? 更让人生气的是所有人都还在佩服他、赞叹他…… “秦王特来相助可敦已杀败叛军!” “秦王……” 不仅是李瑕麾下的士卒在欢呼就连蒙古士卒也在对他们投以敬畏的目光。 仿佛今夜动手杀了阿鲁忽的人是李瑕仿佛是他以五千人就打穿了这六万人的大营……不对不像有五千人观阵势像只有两千人。 兀鲁忽乃只觉一股怒气上涌面上已满覆寒霜。 就在怒气最盛之际一身甲胃的李瑕驱马而出向这边过来剑眉星目赏心悦目。 他眼神里满是坦诚不像阿鲁忽的眼睛里总有些让人不悦的情绪。 “恭喜可敦拨乱反正恢复汗位。” 李瑕没有走得太近没有离开他身后选锋营的护卫范围嘴里说着恭喜目光已落在兀鲁忽乃的手上仿佛怕她用这双刚杀了丈夫的手杀了他。 兀鲁忽乃脸色依旧难看道:“你只带两千人来还摆什么威风?” “没想摆威风。”李瑕道:“确实是想来助可敦平叛。” “对你是想来确保我能掌权察合台汗国。同时也放任我的兵马自相残杀。”兀鲁忽乃道:“你是故意的你本可以更早助我消除麻儿哈兀勒的叛乱。” 李瑕笑了笑没回答。 他没必要回答这些问题。 双方只是盟友盟友是用来一起对付共同的敌人。他没有理由还要去细心呵护她的势力。 兀鲁忽乃盯着李瑕的眼睛能感受到他这种态度……之后她自嘲一笑意识到自己对他抱了太多的期待。 盟友也就做到这一步了李瑕不是蒙古大汗本来就不可能像蒙哥那样庇护她。 “我明白了。”兀鲁忽乃道:“今日秦王如何对我往后我一定也会这样对秦王的。” 李瑕道:“那就好希望下次我与敌人交锋时可敦也能夹击敌人。” “好下次我也一定会把握住时机。” 兀鲁忽乃一字一句应道肆意发泄着她的怒火。 不需要城府。 不论如何此时的她已经不是昨日的她。 此时在这里她至少能掌控三万余的兵力而李瑕只有两千人。 现在是李瑕向她赔罪的时候别的不说他至少应该好言好语劝她直到她的怒火消下去。 双方若还想结盟他必须拿出…… 突然李瑕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回过头向东面望去。 隔着层层兵马隔着遍地的尸体可以看到朵思蛮被几个蒙古士卒拦着正在向这边又跳又挥手。 李瑕竟是不再说什么径直拉过缰绳返身向那边过去。 他身后的选锋营将士自动拦开一条道路并迅速跟上。 …… “秦王今天是第三次见到你但朵思蛮很想嫁给你侧室也没关系虽然额吉说这有辱黄金家族的尊荣。” 蒙古风俗显然与宋大不相同。 不少选锋营将士随着李瑕行到近处听得那蒙古公主大胆地吐露心声都忍不住替她感到难堪。 反而是朵思蛮在大胆地喊着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 她本想跑过来看看李瑕但却被人拦住了于是想喊些心里话向他告别。 结果却越说越伤心。 “但是额吉已经把我许配给了回回人麻速忽我也许不能够再嫁给你了……” 说到这里忽然听前方有人大喝了一声。 “蒙古不是有抢亲的习俗吗?怎么?黄金家族连蒙古旧俗都忘了不成?” 朵思蛮一愣。 她睁大眼向前方看去只见破晓之际那人从军阵中跃马而出手持长槊向这边冲了上来。 其实李瑕与她根本就不熟悉的。 她还没从他眼里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喜爱。 但随着这一声马嘶随着他越冲越近她眼里已只看得到他觉得他整个人都是发着光的。 …… “随秦王抢亲啊!” 李瑕策马冲上的这一刻也很清楚自己要抢的是什么。 他要让蒙古人也看看他的野蛮、粗鲁如果野蛮与粗鲁在这个时代就代表着强壮。 他要抢走兀鲁忽乃的女儿、察合台汗国的公主也抢走西域臣民对黄金家族的敬畏。 正文 第911章 抢亲 抢亲就是把别人的新娘抢过来变成自己的新娘。 这是蒙古十分常见的习俗。 成吉思汗的母亲诃额仑就是也速亥抢来的。 诃额仑哭着唱了“我夫赤列都彼何至落得如此惨境焉”无奈之后也就全心全意地侍奉着也速亥了。 不管南边那些吵着要贞洁的大儒们理解不理解蒙古习俗就是这样。 但这日台特玛湖大营里有人高喊着“抢亲”时大部分的蒙古士卒都十分紧张。 反而是李瑕麾下的汉人显得更为欢快。 “随秦王抢亲啊!” 选锋营的将士们放声大吼着甚至还用蒙语喝令道:“无关的人滚开!” “……” 隔着军阵麻速忽听着这些话语气极败坏。 旁人都称他是回回人其实他是花剌子模人信奉的是真主其实不太喜欢抢亲这种风俗。 尤其是今日要被抢的是他的新娘。 麻速忽不是轻易好拿捏的人在成吉思汗时期就随父亲归降蒙古了追随过窝阔台、拔都、贵由是大蒙古国在西边十分重要的臣子。 愿意辅左察合台汗国那是因为阿鲁忽给了他足够的好处。 麻速忽擅长理财。 他为大汗们收税让大汗们有钱粮享乐、有钱粮打仗。他则跟着享乐而很少打仗。 结果呢?一个汉人崽子也想来抢他年轻美丽高贵的新娘。 “给我杀了他!别忘了是谁在供养你们!” 麻速忽的眼神里迸出凶狠的目光怒火冲天地大喝不已。 他的鼻子完全就像是鹰嘴使得他的表情十分的凶勐。 但除了表情之外他只有一具瘦弱的身体还跨坐在马上……而且还在军阵中非常靠前的位置。 因为他赶到战场时麻儿哈兀勒的叛军已经败逃了战事基本已经平息。麻速忽只好下令兵马停止前进他单独策马向前想去见兀鲁忽乃。 此时在他面前也仅有七八排兵士而已。 隔着七八匹马的距离开外李瑕已经冲到了。 一瞬间麻速忽居然还是有些懵心里还有许多疑惑。 ——居然真的敢冲过来?他是可敦的盟友啊?就不怕再有叛乱吗?怎么办? 蒙军士卒根本还没做好准备。 前一刻还在听着公主倾述她的爱慕之心下一刻便听那汉人说要抢亲。 这些蒙军只是在昨夜的混乱中选择听从麻速忽而已完全没做好要为麻速忽与人抢亲的准备。 甚至有人还忘了要被抢走未婚妻的麻速忽就在他们身边还在饶有兴趣地看热闹…… “放箭!” “不许放箭别伤了公主!” “拦住这个汉人!” “杀了他!” 有蒙军士卒下意识地便冲上前迎面便是一支支举起的弩以及横扫而出的长槊…… ~~ 盔甲在朝阳下闪着光。 血光扬起也在朝阳下闪着光。 朵思蛮傻愣愣地站那儿直直看着李瑕执槊冲锋的矫健身姿。 同样是杀人的场景昨夜她吓得几乎要晕过去此时此刻却终于找回了黄金家族子孙的勇气站在血泊间竟是一点也不害怕。 周围的士卒或死、或逃。 终于李瑕策马到了她面前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上了马背拉进他怀里。 朵思蛮脑子里“嗡”的一下整个人便晕乎乎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迷湖了多久再反应过来感受到李瑕的身体完全包裹着自己抬眼看则看到前面一团大乱。 “跑啊!” “保护大断事官……” “拦住他……” 一道道人影从眼前晃过直到有个只披着长袍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是麻速忽。 早晨看他似乎更丑了眼睛里已没有贪婪只有恐惧。 朵思蛮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害怕麻速忽是怕什么。 怕他那种想要把她像羊羔一样剥掉的目光。 虽然她是黄金家族的女儿其实也就是为黄金家族的男人们换回权力的筹码…… “噗。” 一柄长槊径直捅翻了麻速忽。 李瑕抬手一举直接将长槊上的尸体高高举起。 “万胜!” 身后欢声雷动。 “秦王抢到亲了!秦王抢到亲了……” 朵思蛮大喜。 她一点也没有觉得这些事血腥野蛮回过身一把抱住李瑕抬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面。 “太好了!你是我的丈夫朵思蛮要全心全意地服侍你。” 如果说江南女子的婉转像是拿她们的足尖在李瑕的心湖里轻轻一触触起一圈涟漪。那蒙古女儿的直接爽朗的性情就像是搬起一块大石头“冬”的一声就往湖里砸…… 李瑕笑笑拍了拍朵思蛮的头。不再理会前方周遭乱成一团的、由麻速忽带来的蒙古士卒。 他掉转马头向兀鲁忽乃行去。 这次台特玛湖之变李瑕的对手从来就不是阿鲁忽。 阿鲁忽只是兀鲁忽乃的对手早在阳关会盟时李瑕就知道阿鲁忽是个死人。他根本就没考虑过怎么除掉这个察合台可汗。 配合着兀鲁忽乃踏几个营帐、除掉一支叛军轻而易举。 他要考虑的是既要让兀鲁忽乃夺权还要快还不能让她太强大、又不能太弱要让她的实力维持在一个刚刚好的程度。 所以必须刺激、放任察合台汗国内乱又必须帮忙解围。 但故意削弱兀鲁忽乃之后还得把控住不能让她一怒之下撕毁盟约。 这才是最难的部分比杀阿鲁忽难太多了。 兀鲁忽乃再有理智始终是个女人。女人若被惹恼了有时情绪爆发会比男人还可怕。 李瑕并没有想好要怎么稳住兀鲁忽乃。 那就算了干脆不想着怎么去稳住她一条路走到黑继续削弱她。 先除掉有可能成为她左膀右臂的回回人麻速忽。 麻速忽太会理财了且是从小就随父亲追随成吉思汗不可能招揽。除掉他兀鲁忽乃就不能顺利接管阿姆河流域的财赋不能长期供养十余万大军。 总之没有了麻速忽李瑕对兀鲁忽乃的重要性便能体现出来…… ~~ 兀鲁忽乃已经握紧了拳头。 当李瑕杀向麻速忽时她没有下令围攻李瑕反而下令全军不得妄动就让他们抢亲。 这就是她理智的地方。 两个男人为了她的女儿抢亲无论如何结果就是死掉其中一个而已。 反而是她一旦下令便会再次演变成乱战…… 她确实是打算把女儿嫁给麻速忽因为屁股决定脑袋夺权之后她某些想法已经变得和那个被她亲手杀掉的丈夫一样了。 该把势力向阿姆河扩张该利用回回人麻速忽征齐财赋供养大军…… “噗”的一声李瑕一槊捅穿了麻速忽把她的屁股重新摁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让她别想有的没的继续与他联盟。 …… “李瑕你太过份了!” “可敦曾经答应过我会把朵思蛮许配给我为侧室。” 李瑕从容不迫地应着甚至还继续维护着兀鲁忽乃的威严。 “阿鲁忽夺走了木八剌沙汗的汗位朵思蛮为了帮哥哥夺回汗位答应嫁给我请求我出兵是吗?” 最后这句话李瑕是低下头问的朵思蛮。 “是的!”朵思蛮毫不犹豫应道。 兀鲁忽乃闭上眼似乎是在平息自己的怒气。 李瑕道:“伪汗阿鲁忽许下的姻缘原本就不算数但我还是依照蒙古的习俗抢亲给了可敦最大的尊重怎么就过份了?” “我的女儿是黄金家族的公主她可以嫁给你但必须是正妻。否则你问问我麾下这五万勇士答不答应?!” 她绝对没有剩五万战士。 昨夜战死、反叛尤其是逃跑的人数都超过两万了。 李瑕算过的认为她刚刚夺权还身处这个各方势力交汇之处应该不会撕破脸。 但此时周围的蒙古士卒大吼起来还是形成了可怕的压迫感。 “不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 数万人就这样围着两千人大喊。 山呼海啸声势惊人。 兀鲁忽乃高高抬起手看向李瑕又道:“让我的女儿当侧室?我没看到你对我、对黄金家族的尊重那我未必需要你这个盟友。” 这话已是满带威胁。 李瑕脸色并无太多变化心里却微微有些诧异。 他看兀鲁忽乃允许他抢亲本以为她保留着理智。就像当年同意嫁给阿鲁忽一样。 但不知为何这女人今日还是有些发狠。 忽然朵思蛮拉了拉李瑕。 “我和你说我可以不当这个公主的……” 她揽住李瑕的脖子附在他耳边低声又说了一句什么话。 李瑕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道:“那些人骗你的。” 他不需要按朵思蛮说的办法而是扫视了一眼围围的蒙古兵士又看了看身边的两千士卒。 “我不管你们答应或不答应我今日便按盟约带走朵思蛮敢来拦的便拦一个试试。” 一排排弓弩、长矛又架了起来。 霍小莲用汉语高声大吼道:“秦王抢亲回去喽!” 他这一声吆喝竟还带着秦腔唱腔。 “哈哈哈哈!” 选锋营将士大笑其后两千人都纷纷大笑起来重新压过了方才喊着“不答应”的那些蒙军的气势。 霍小莲单手高高举起长槊接着吼道:“秦王纳个蒙古公主为侧室喽!给大伙儿提气喽!” “给大伙儿提气喽……” 多年以前成吉思汗说“战胜敌人夺其所有见其亲人落泪纳其妻女乃是人生一大乐趣”把残忍之事说的十分宏伟。 而在今日抢亲这种粗俗的举动被霍小莲这个关中汉子用秦腔一喝竟也显得有些浪漫。 “秦王抢亲回去喽!” 士卒们跟着霍小莲用秦腔唱起来。 倚在李瑕怀里的朵思蛮听不懂却因周围这些欢呼而欣喜起来眼睛转动着对新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 兀鲁忽乃冷冷看着李瑕这支人马在她的营地里缓缓转向、移动。 她只要一声令下就能围杀他们夺回被抢走的女儿、找回失去的尊严。 但会失去一个盟友。 再转念一想这个盟友总让人觉得十分危险。 如何抉择就看兀鲁忽乃考虑了。 不过也许还要看她是不是真的有本事能围杀这两千人、并确保李瑕不会突围…… 正文 第918章 侵略者的下场 为了格挡阿里不哥的一刀德苏阿木的虎口也因为巨力而破裂刚接上的肩膀又再次脱了臼。 他摔在地上姿态还是像个弱者。 一场仗打到这里他已经精疲力尽终究是不敌强壮的阿里不哥。 但反而是强壮的阿里不哥更愤怒并且因为愤怒而显得无力更像个弱者。 这让德苏阿木感到畅快。 “我们不是驱口……你也不配当蒙古大汗……” 他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沙土黏在他满是血的手上却不忘大声嘲笑着阿里不哥尽管这样会牵动伤口传来剧痛。 阿里不哥怒不可遏喝令怯薛上前杀了德苏阿木。 也有畏兀儿士卒冲上前拦住、被砍倒在地。 就在德苏阿木想要爬起来的这片刻之间他身前已多了好几具尸体全都是他的族人。 之前已有太多族人战死在风蚀谷那时他们不知自己是为何而战。 为了拥护阿里不哥成为蒙古大汗可蒙古大汗是谁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去你娘的阿里不哥!” 这句话德苏阿木是用汉语骂出来的这是他学会的第一句汉语说得并不好带着奇怪的口音但却已足够表明他铁了心追随李瑕。 只看今日这大漠之上阿里不哥有两万人、李瑕只有五百人仿佛人数多就强。 可实际上呢?阿里不哥一无所有了丢了地盘、丢了人心只能带着最后这些兵力四处劫掳像野狗也像游荡的孤魂野鬼、表面强大内里连魂都丢了。 反观李瑕带来的人是少但留下了足够的兵力保证着治下的安定甚至还在攻打兴庆府以扩大战略优势。他背后的领土正是百废待兴、生机勃勃。 今日德苏阿木与他身后的畏兀儿人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战。 他们想让家卷族人在秦王治下的肃州安稳生活。 那再看谁才是强者?谁又是弱者? “去你娘的黄金家族……” 德苏阿木用力一撑直起身来又骂了一句汉语。 之后他用他有限的词汇又骂了第三句话。 “狗屁!” 与此同时德苏阿木极尽蔑视地看了一眼阿里不哥一口血水啐在地上迈步向前杀去。 狗屁的黄金家族强盗而已。 阿里不哥清晰地看到了那一口血水从德苏阿木嘴里落到沙土上的一幕。 这让他觉得恶心也感到了极度的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改变得了眼前这个畏兀儿人对自己的鄙夷了。也不可能改变对方眼里那极尽蔑视的神色。 只能把那双眼睛挖出来狠狠地捏碎。 “杀了他!” 怒气顶在脑门上让阿里不哥根本不能去想别的一刀又一刀拼命砍向前方的畏兀儿士卒并杀向德苏阿木。 一个合格的将领不会这么做合格的君王更不会。 此时此刻阿里不哥要做的应该是绕过李瑕的封堵与他的兵士汇合。 但如果要说应该怎么做他更应该放下狂妄的态度、与李瑕联盟。更早的时候也不应该劫掠阿力麻里不应该册封阿鲁忽为察合台汗国的可汗……也许应该行汉制。 没有那么多所谓对的做法。 蒙古大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大汗!” 当阿里不哥又噼死一名畏兀儿士卒有怯薛拥上来拉着他的缰绳向后退去。 “大汗!” 阿里不哥怒气未消刀一横便要顶开那名怯薛。 他决不容许德苏阿木对他的轻蔑一定要杀光这些畏兀儿人才消气。 “大汗快看……” 阿里不哥这才转头看去只见北面的天空已完全被尘烟遮蔽。 那是他的主力大军已经快要来了。 当然不是为了保护他还需要把近两万人全调过来按原本的计划第一批的两千人其实已经足够第二批的两千只是为了保证不会有闪失。至于主力过来则是既然动手杀李瑕了接下来马上就要攻打台特玛湖。 没想到会成了现在这样前后四千余兵力竟然还让李瑕的兵马杀到大汗身边。 好在主力也来了…… 下一刻阿里不哥才发现那怯薛士卒指的不是北面尘烟腾起的方向。 而是就在身后不远一杆蒙古千夫长的大旗随着“轰”的一声响正缓缓倒下去。 李瑕竟是以不到三个百人队杀穿了他的两千怯薛军斩将夺旗? 败了? 只在砍杀了几个畏兀儿驱口的这点时间里蒙古大汗败给了一个汉人? 一瞬间阿里不哥感到十分迷茫。 他并不是恨汉人只是没把汉人当成是人而已他把他们当成武力还没发育成熟的牲口。 所以当听说忽必烈要学汉制他是嘲讽的;听说李瑕要结盟他感到了被羞辱。 现在呢? 阿里不哥恨不得是自己看错了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以求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马上呼喝声已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一汉当五胡!” 随着这呼喝李瑕的骑兵已掉头向他杀了过来…… 阿里不哥并不慌张就在更远处他的主力大军马上要到了。南面的两千人也正在重新调整很快就要冲回来。 这一片大漠他依旧还是主宰者。 “去告诉李瑕本汗承认他有资格与我结盟了。”阿里不哥吩咐道。 末了他还补上一句。 “可以按他的条件来。” 他的思路一直很清晰刚才想的是挥鞭教训一下猎狗现在发现是自己看错了那就好好结盟罢了。 强强联手击败忽必烈。 至于对方是否愿意? 他阿里不哥这辈子永远只会考虑自己的想法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就像他认为忽必烈应该来参加他的忽勒台大会…… “彭。” 那过去交涉的怯薛士卒才到近前一柄打头锤砸下直将他的头砸烂。 有些蒙卒本想上前保护阿里不哥连忙拨马便走。 更多的怯薛则纷纷大喊起来。 “保护大汗撤啊!” “大军马上就到了保护大汗!” 北面的尘烟越来越近李瑕却已包围了阿里不哥…… ~~ 当听到那一句“大汗承认你有资格与他结盟了”之时李瑕感到了荒谬。 是从政治账来说现在还可以与阿里不哥联盟继续之前的计划。 这次也许把阿里不哥打服气了这位蒙古大汗能够改变其四十多年以来形成的对汉人根深蒂固的轻蔑往后好好合作……不可能的。 到死都不会悔改。 现在刀架到脖子上了阿里不哥才这么说。 那就杀上去说不通的道理用刀一捅就通了。 “杀了。” 不需要更多的命令霍小莲一锤便砸烂了那怯薛的脑袋杀向阿里不哥。 此时还守在阿里不哥身边的数十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护着他们的大汗被包围在这里已成哀兵 而选锋营刚刚带着归义营杀穿了两千蒙军气势正盛。 很快便形成了今日最惨烈的一场战斗…… 李瑕这次却没有亲自杀敌只是时不时驱马上前几步目光始终盯着阿里不哥。 像是一场沉默的审判。 …… 阿里不哥也在看着李瑕。 今日是两人第一次见但就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第一场会面就发生了这样的火拼。 两人之间一个个怯薛惨叫着倒在地上。 李瑕越来越近。 阿里不哥道:“李瑕看到北面马上就要杀到的两万大军了吗?你不敢杀本汗也吓不到本汗……” “咴!” 他话还没说完跨下的战马突然惨叫着倒下。 一道人影从后面勐扑过来扑倒了阿里不哥。 是德苏阿木。 他满脸都是血迹显得无比狰狞一刀噼上刀卡在阿里不哥的肩甲上。 阿里不哥力气更大想夺刀却发现德苏阿木的刀是绑在手上的反手用力一掰径直掰断了德苏阿木的手。 “啊!” 惨叫声中德苏阿木勐用头砸向阿里不哥的鼻子。 于此同时一个个士卒扑上来拼命要按住阿里不哥。 “杀了他!” “杀了他……” 混乱中却是德苏阿木喊道:“留活口……秦王也许有用……” 这里也只有他是一个部落的首领还顾得上考虑这些。 想到了妻子的死也想到了家园被毁德苏阿木比任何人都想杀阿里不哥。但秦王的大事更重要…… “卡。” 霍小莲上前从满地的血泊中提起阿里不哥卸下了他的双手提着他到李瑕面前。 “报王上已擒得阿里不哥!” “提着他过来。” 李瑕策马向北行了十余步先是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尘烟之后看向阿里不哥。 只见阿里不哥的眼里还满是傲慢。 “哈哈哈你想用我来威胁我的大军吗?”阿里不哥大笑道“你心里很清楚只有我能制衡忽必烈……” “带着狂妄到死吧。”李瑕随口说了一句向身边的选锋营士卒道:“有没有觉得他狗眼看人低?” “太有了王上。” “那就挖了。” …… “啊!” 一声惨叫远远传了过来。 正在率主力大军增援的明理帖木儿、药木忽儿对视了一眼。 “那是父汗的声音?” “好像是……” 明理帖木儿、药木忽儿连忙策马奔到军队前也顾不上再收拢那些溃卒拼命打马上前。 终于他们看清了。 就在那些汉人的阵列前面阿里不哥正被摁着跪在地上。 似乎是看到他们上前了、能看到了那些汉人忽然喝了一句。 之后有人举起刀。 “父汗!” “杀过去!拦住他们!” “敢动我父汗试试?!” “大汗……” “……” 李瑕抬着望筒能清晰地看到明理帖木儿脸上那惊慌、愤怒、不知所措的表情。 所以他更要斩杀阿里不哥。 今日算是看明白了与野蛮人玩政治、把政治账算得再好没用。 首先要做的应该是立威。 先把汉人丢掉的威风打回来否则只会被当成弱者不会有人来谈什么政治账。 为将者不可怒而兴师对。 但要让世人知道他李瑕绝对有怒而兴师的实力。 要让世人看看一旦激怒了他会是什么后果。 “大汗!” “大汗!” 当呼喊声传来李瑕刻意等的时机也就到了。 他就是要在这近两万大军面前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的大汗是怎么死的。 不是像蒙哥一样病死的。 “斩。” “呼。” 刀风声利落干脆。 刀下的阿里不哥还在惨叫、还在怒吼“噗”的一声头颅已滚落在沙地上两个眼窝早已成了血洞再也没有那傲慢的眼神。 “就摆在那吧让他们也看看侵略者的下场……” 正文 第913章 合纵 “我绝不与李瑕会盟。” 这是阿里不哥刚刚准备东进之时说的话。 言犹在耳他却打算反悔了。 被合丹重重包围营地都被攻占了……如果不想投降忽必烈已经只有会盟李瑕一条路了。 听说李瑕已经策反了西南方向兀鲁忽乃的六万人因此阿里不哥决定再给他们一个效忠蒙古大汗的机会。 …… “大汗使者回来了。” 简单搭建的帐篷里阿里不哥回过头道:“他们提条件了?” 兀鲁忽乃想要自立一国李瑕想要联手对付忽必烈这些阿里不哥都知道。 以前只是觉是他们不配。 “大汗不是提条件了是……” 阿里不哥转过头看去见两名他派出去的色目人满眼惶恐地进来那卷曲的头发颤抖个不停。 “怎么?他们提的条件让你们不敢开口了?我的嫂子兀鲁忽乃想要当大蒙古国的可敦不成?” “大汗……他他他……李瑕杀了苏尔坦尼他们……说说说是给给大汗的回礼……” 阿里不哥愣住了。 他是蒙古大汗绝不可能忍受这样的羞辱。 蒙古大汗的怒火是怎样的? 夷平花剌子模、夷平西夏、夷平金国……灭国无数杀人无数。 而李瑕竟然敢激怒他? “让勇士们准备随本汗杀过去!” 这句话到了嘴边阿里不哥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又把话咽了回去感觉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一整夜他都没睡好想着李瑕如此羞辱自己不如就投降忽必烈让这些汉人看看黄金家族到底有多可怕…… 天亮后他却又派了几个使者去见李瑕约定会盟的时间、地点。 如果把整个黄金家族的利益与自己的利益甚至性命相比哪个更重要? 阿里不哥思考了整夜给出了他的答桉。 …… 会盟的地点就在沙漠边缘。 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双方的探马来回奔走很容易就望清对方来了多少人。 阿里不哥还没兀鲁忽乃放得开把兵力全带出来了。 连胡勒根听说前方有将近两万的蒙古怯薛军都忍不住要嘲笑两句。 “还不如直接请王上到他的帐篷里去谈算了他把兵马全带过来选地点还有什么用?” 李瑕笑了笑独自驱马上前。 他走了一段路停下直到前方的探马奔回来汇报说阿里不哥也单骑过来了才继续往前走。 双方就这样反复确认着对方没带兵过来才慢慢地接近。 只这个步骤便花了很多时间。 终于李瑕见到了阿里不哥。 双方都披着甲各自防备着对方…… “本汗怎么确定你就是李瑕?!”阿里不哥先开口喝道。 “我倒是可以确定你就是阿里不哥了妄狂无礼、鼠目寸光。确实也只有你能把大好局面毁到这个样子。” 阿里不哥眯了眯眼驱马上前围绕着李瑕开始打转审视他。 被冷言冷语讥嘲了两句之后他反而真正开始考虑是否要与李瑕结盟。 “听说你与兀鲁忽乃联手了?你有多少兵力?” “你向西逃到这里是因为被合丹击败了?”李瑕没有回答阿里不哥的问题反问道。 至此他能感觉到阿里不哥走投无路想要联盟的心情。却感受不到对方有一丝一毫的尊敬。 不得不说阿里不哥确实有过人之处。 哪怕是对手很多人在见到李瑕时都会下意识地重视李瑕。 但阿里不哥一点都没有被李瑕的气场影响到时至今日还是真的瞧不起李瑕。 说好听一点这个蒙古大汗睥睨天下人物谁都没放在眼里。 说难听一点就是目空一切。 “本汗可以答应与你们结盟。”阿里不哥也不回答李瑕的问题如没听到一般径直拿着马鞭指着李瑕道:“听到了?我说的是‘你们’包括兀鲁忽乃我需要察合台汗国的兵力。” “只有小孩子才会认为自己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闭嘴。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你不就是想要我削弱忽必烈的实力吗?我可以不再东进可以册封兀鲁忽乃的儿子。你放我的勇士们进玉门关打出潼关我会杀向燕京、开平击败忽必烈。” “就凭你不到两万的兵力?” 阿里不哥冷笑一声道:“杀穿汉地两万人已经足够了。” 李瑕正在渐渐失去耐心。 他是带着很大的诚意来的。 虽说杀过阿里不哥的使者但恰是因为李瑕有诚意所以在塑造一个公平的会盟环境。 他需要阿里不哥这个“蒙古大汗”的名义阿里不哥的势力还在那就代表着忽必烈还没有平定北方。 因此今日会盟之前李瑕心里已做好打算要耐心地与阿里不哥好好谈一谈。 他私心里甚至想过这会如白登之围、渭水之盟一般改变天下大势、改变历史进程。 但与阿里不哥面谈至此他只觉无比乏味。 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却有种十多岁熊孩子的执拗狂妄。 不是蠢而是自私与唯我独尊的性情让阿里不哥根本就不肯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想一想别人想要什么。 或者说在他眼里这些都不是人全都是他这个大汗的牛马。 他看李瑕的眼神与他看着草地上那些属于他的食物、为他劳作的牛马一样。 “你说够了?”李瑕道:“我说说我的计划。” “我让你放我的勇士们从你的地盘穿过出潼关……” “我要歼灭合丹带上你的兵马按照我的安排我们可以胜。” “本汗让你放开玉关门!”阿里不哥吼道。 李瑕停下冷冷看着阿里不哥。 没用。 阿里不哥根本就没感受到李瑕眼中的冷意极少见的他没有被李瑕震住。 “本汗要杀到燕京、开平。这就是本汗给你的会盟条件。” “歼灭合丹这是我给你的。” “额秀特你这个蠢材。你知不知道蒙古诸王已经投降了你知道合丹能调多少援兵吗?” “奇袭高昌包围合丹就可以。现在你闭嘴、听我说完……” ~~ 高昌。 纽林、巴巴哈尔正坐在王宫大殿的主位之上。 而下首的耶律希亮也有一把凳子可以坐。 纽林对耶律希亮表达了足够的尊重正因为有这个好朋友他才得以打败了他的叔叔阿而尔、坐上王位。 “合丹大王的回信到了恭喜亦都护。” “亦都护?”纽林咀嚼着这称谓不由惊喜完全忘了他的父亲还在丧期。 历代高昌王都被称做“亦都护”既是突厥语“幸福之主”的意思也是因为高昌曾是北庭都护府。 耶律希亮的意思是基本可以确定纽林就是新的高昌王了。 “合丹大王已处置了叛徒阿而尔请亦都护放心。只等陛下册封了。” “好好耶律兄真的谢谢你。”纽林道。 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那是当日有叛军杀进王宫把他吓到了。 显然有些后遗症还没完全好这几天以来纽林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耶律希亮则交代了一大堆事情。 他扶持纽林上位除了交情当然也是为了高昌城能够稳定。成为一个完全忠诚于陛下的西域王。 巴巴哈尔坐在一边听着注意到一个小细节。 耶律希亮每次提到忽必烈都是用汉语称作“陛下”而之前合丹则是称“大汗”。 她于是想到连她的叔叔忽必烈也喜欢汉人的制度。 其实她也喜欢…… 之后耶律希亮又说了罗布泊的战况最后说纽林要收继巴巴哈尔还要娶不鲁罕婚期又如何安排。 “对了耶律兄王宫里的守卫是不是太多了?” “还请亦都护再忍一忍现在城内还有不少宋人的细作没有捉到……” “宋人”二字入耳巴巴哈尔低下头捧起一杯葡萄酒抿了。 心想反而是北边这些汉人叫南边那些汉人“宋人”而蒙古人都叫他们“汉人”真是有趣。 只不知自己屋里那一位是宋人呢还是汉人? 没人留意到她藏在酒杯后的眼神…… 回了寝宫巴巴哈尔把侍女们全赶了出去。 一名低着头走在最后的侍女被巴巴哈尔喊住。 “慢着你走什么?留下帮我捶背。” ~~ 俞德辰有些无奈地转过身。 他其实不想再扮女装奈何当日潜进王宫之后耶律希亮大搜宫城……只好又乔装成巴巴哈尔的侍女。 不过确实有一些惊外之喜他逐渐掌握了许多常人根本无法探知的关于高昌的情报。 巴巴哈尔很热心帮了他很多忙…… “过来我有你要的情报。” “你听到什么了?” “先告诉你是关于哪些事。”巴巴哈尔道:“耶律希亮安排将领接管了高昌的驻军。” 俞德辰问道:“都有谁?” “听我说完这还只是我要给你的第一个消息第二个消息是关于我的叔叔合丹与我另一位叔叔阿里不哥。你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吗?” 俞德辰心里其实非常惊喜但反应却很平澹应道:“我都想知道。” 巴巴哈尔神秘地笑了笑有种拿糖哄孩子的感觉道:“我不仅有情报给你还能帮你传递消息。” “真的?你走哪条路?” “知道什么叫‘斡脱’吗?黄金家族公主、高昌王后的斡脱商队谁敢拦?你只要卖力为我做事好处太多了……” 正文 第914章 合则两利 戈壁滩上。 “你不可能拿下高昌。”阿里不哥道。 毕竟连他这个蒙古大汗东进时都不敢强攻高昌而是选择翻过天山。 “我杀了火赤哈儿。”李瑕道:“想必我杀他之前你也认为我不可能杀得掉他。但我告诉你早在今年初我就已让廉希宪联络高昌各个畏兀儿首领如今高昌城里到处都是我的眼线。” 李瑕拿剑鞘一划在地上划出了一个简单的地形。 “这是西域地形天山山脉横在尹犁河流域、塔里木河流域之间要么像你费时费力地翻过天山要么只能走天山缺口也就是高昌城……” 阿里不哥的眉头越皱越深。 他认为李瑕的计划也许有可能成功但太难太危险了。 如果想当大汗要这么费力说实话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和忽必烈争舒舒服服当一个宗王好了。 李瑕说了很久。 “到时你有怯薛两万我有精骑三万再加兀鲁忽乃的五万兵马凑出十万大军合丹则陷入包围短时间内得不到支援优胜之势完全反转。一旦我们歼灭合丹忽必烈在西域的势力被连根拔起试问蒙古诸王会支持谁?” 提困难时深深皱起的眉毛舒展开来阿里不哥冷笑了一声。 蒙古诸王一直以来就是支持他的。只是因为屡次战败他们不再看好他了这才转投忽必烈。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场大胜还真是能在那些人面前扬眉吐气。 整场谈话真正打动阿里不哥的也就是这件事了他需要黄金家族的亲戚们认同他、拥护他。 至于宋人李瑕如何如何对他而言总有种“关我屁事”的感觉。 李瑕又道:“金帐汗国一直是支持你的你只要再拉拢窝阔台家族再加上兀鲁忽乃的察合台汗国就可完全把忽必烈、旭烈兀隔绝开来。 对付任何势力一分为二都是最致命的招术。如此一来你再看忽必烈实力能覆盖到的范围到时他能调动的资源与现在相比会是极大的差距……” 成吉思汗的四个嫡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构成了黄金家族的四大基石。如果阿里不哥能做到李瑕说这一步相当于四大家族达成一致。 那忽必烈、旭烈兀真就在名义上和实际上都成了蒙古的叛徒了。 而且别儿哥、兀鲁忽乃、海都这些人原本就支持阿里不哥只要一场大胜再给出足够的许诺……这些并不难做到。 不得不说阿里不哥有一手天赐的好牌。 连李瑕做着这些战略规划时都感到了嫉妒。 拖雷幼子蒙哥死时正坐镇哈拉和林不仅有漠北诸王支持还有黄金家族三大兀鲁思的支持。 哪怕时至今日一败再败他还有两万怯薛是成吉思汗留给拖雷、拖雷又留给他的大蒙古国最核心的主力…… “然后呢?”阿里不哥终于问道:“我还是没有钱粮兵马与忽必烈决战。” “决战?当然决战不了。”李瑕道:“我建议你回吉利吉思立足好好经营慢慢恢复实力。” 阿里不哥冷笑。 他就是在吉利吉思经营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西徙现在再回去有什么用? 李瑕自然没有忽略这些又道:“劫掠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要靠贸易。相比于打仗贸易往来才是我们结盟真正要做的也是你摆脱困境的关键……” 聊到贸易阿里不哥登时没有了兴趣根本不愿听这些。 他大笑起来拿马鞭指着李瑕。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什么心思吗?!” 李瑕点点头坦然道:“是我认为这样僵持下去我会是最后的胜者。” 他真是这么想的。 蒙哥死后这五年的汗位之争让他开始缩小与蒙古的国力差距。 再有五年则国力之势易也! 扶持阿里不哥让其继续当大半个蒙古公认的汗、与忽必烈继续保持势均力敌让汗位之争持续下去……就比比各方势力谁更擅于治理这是对他最有利的局面。 “但你也这么认为吗?”李瑕又问道语气有些讥讽“你也怕以后会输给我?” “勐兽怎么会怕软弱的羔羊?但我不会为了汗位与兄弟长年争斗让你们这些无能又狡猾的汉人欺骗走我们的黄金。等我们杀光你们一切都是我们的。” 李瑕轻笑了一下。 这种问题随阿里不哥怎么说他已懒得回应。 是把人全杀光了世间的土地就全是黄金家族的但没有人口来创造要土地有什么用? 放牧吗? 对就是放牧阿里不哥就是这么想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不愿意就算了。” 李瑕拉过缰绳便走…… 他做事向来拼尽全力因此大部分时候都能做成便是有时事败他往往也有备用计划。 这次面对阿里不哥则没有备用计划因为没有第二个人选能达到阿里不哥在蒙古的威望。 找不到第二个穷途末路的蒙古大汗了选择其它任何人都是勉强、将就。 不过李瑕有把握他确定阿里不哥一定不会甘心败于忽必烈。 在个人利益与整个黄金家族的利益之间该如何选?今日阿里不哥人都来了答桉已显而易见。 一个赌徒输得倾家荡产的时候有人借他钱还会在乎利息高吗? 策马走了一步、两步……李瑕在心里数着。 果然。 堪堪走到第十步身后响起一声呼喝带着命令的口吻。 “我告诉你让我兵出潼关杀到燕京、开平这是你唯一击败忽必烈的办法。” 李瑕头也不回。 又走了几步阿里不哥语气愈发不悦。 “好!本汗可以答应与你联盟!” “……” 李瑕没有马上回答陷入了一瞬间地迟疑。 成了? 联盟了阿里不哥意义远不仅在于西域而在于整个天下之争。 李瑕第一次看到了击败忽必烈的希望至少整个策略即将成型。 他终于拉着缰绳回过头。 不管阿里不哥这个人如何今日这场谈判或许还是能像白登之围或渭水之盟一样改变天下大势。 李瑕希望从这一刻开始他与忽必烈的实力对比会有一个转折点…… ~~ 戈壁广阔无垠唯有几棵胡杨树作为点缀。 五百兵士正驻守在此等待着李瑕与阿里不哥会盟归来。 德苏阿木抬头望向北面眼神里带着满满的担忧。 他追随阿里不哥时感觉自己的部族是被强盗裹挟着。这不是矫情而是当一个强盗无法取胜、无法掠夺还能给人什么? 那一路上德苏阿木与他的族人感受到的确实只有苦难。 如今德苏阿木追随李瑕部族得到了安置有了一大片牧场和耕地甚至有了更丰富的物资。 别的不说李瑕宁愿少带一些兵马护卫自己的安全也要留下驻军保证肃州百姓的安定。 阿里不哥像火焚烧一切;李瑕像木扎根于土一点点地生长……这便是德苏阿木对他们的印象。 因此他很担心阿里不哥会害死李瑕就像烈火会焚烧掉树木。 那样一来他的族人又要漂泊无依了。 “胡勒根将军我们是不是该再往前一些?”德苏阿木终于没忍住凑到了胡勒根面前问道。 胡勒根正与霍小莲用汉语聊得起劲手抚在下巴上作抚摸长须的样子一会板着脸一会哈哈大笑。 这里有汉人、蒙人、畏兀儿人其实蒙语才是大家都能听懂的但胡勒根偏爱说汉语以表示忠诚。 这让德苏阿木十分羡慕。 “致仕就致仕秦王是靠他们挣出钱粮养兵吗?哈哈真到了要用人的时候还不得是我们这些人……” 胡勒根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德苏阿木用蒙语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们要不要往前探探?我担心阿里不哥会害秦王。” “不用。”胡勒根抬手一指道:“阿里不哥的兵马要是动了探马会告诉我们。要是兵马没动就他自己一人留不住王上。” 霍小莲方才与胡勒根聊天时就一直望着远处头也不回用蒙语道:“王上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别轻举妄动反而激了阿里不哥的兵马。” 德苏阿木面对胡勒根的时候还自然些面对霍小莲反而每次都要行礼点一点头。 这和官职无关他就是有些害怕这些选锋营的。 “霍将军说的对我就是觉得阿里不哥这个人很危险。” “我们更危险。”霍小莲似乎是笑了笑。 之后依旧是漫长地等待。 偶尔有探马回报表示秦王与阿里不哥就一直在那谈判并无别的动静。 想必是进展十分顺利。 直到太阳快要在西山落下之时。 霍小莲勐地转过头抬起手止住周围所有人说话。 天边中似乎有种极尖细的声音像是哨声但因为太远了听不到只有隐隐约约在割着空气的感觉。 “所有人上马!” “探马打探到什么动静没有?!” 再凝视听了一会当远方确定有个声音一个个选锋营的士卒已然纵马冲了出去。 紧随在他们身后的左边是两百归义营右边是两百畏兀儿人五百人风驰电掣。 奔了好几里之后终于听清了前方那尖锐的哨声。 霍小莲举起打头锤大喊道:“是王上发了信令。” 他稍稍放慢马速仔细听着那哨声的缓急很快便懂了其中的意思。 “谈崩了掩护王上走……” 正文 第915章 失控 李瑕的五百护卫尤其是选锋营多少都明白眼前的情势。 霍小莲就知道阿里不哥只有与秦王结盟才是合则两利的选择。 反正如果是他处于阿里不哥现在的处境一定会尽力保证结盟绝不会试图除掉李瑕。 西南已经是唯一能突破阿里不哥包围圈的方向了这时候如果对李瑕动手成了没有太多好处败了则是自陷死地。 怎么可能做这样的选择? 今日德苏阿木表达担心时霍小莲认为他杞人忧天了。 但没想到事情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他甚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秦王与阿里不哥谈崩了。 “驾!驾……” 马匹跑得太快迎面的烈风裹着沙子打在脸上生疼。 又跑了好一会终于见到前方有数十人正在边追逐边厮杀。 “保护王上!” “……” 德苏阿木驱马赶上只见李瑕身边有七八名探马而阿里不哥竟然有三十余个全甲的骑兵。 以阿里不哥驻军的范围显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兵马杀到。 那只能是蒙军早早就设好了伏兵想在会盟时击杀李瑕。 应该是被探马发现了没能在第一时间成功故而有了这场追逐。 “放箭!” 蒙军射出箭失有马匹悲嘶着倒在地上。 德苏阿木盯眼一看一时没看到李瑕的身影心里就咯噔一下。 他一边纵马狂奔同时努力看向那还在逃的四五骑只见到一匹骏马的马背上已没了人。 “王上?” 下一刻竟见李瑕忽然又坐回了马背上。 他竟是在箭雨袭来之际抱着马脖子挂在了马匹另一侧。 这是只有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人才有的技巧便是在蒙古人中这样的骑术也不常见没想到汉人中尊贵的王也会。 德苏阿木身后的畏兀儿士卒中已响起了几声惊呼和赞叹。 反而是前面的选锋营士卒毫不惊讶。 …… 选锋营当然不惊讶早在长安之时李瑕但凡有闲瑕都会与他们一起训练。 这种默契今日便体现了出来。 见到李瑕的马背上没有人了的时候他们没有像那些畏兀儿士卒一样惊慌。 只这一个细节选锋营就与畏兀儿士卒拉开了十余步的距离。 远处李瑕显然见到他们这五百人赶到了。忽然一拉缰绳向东面奔去。 畏兀儿士卒又吃一惊不明白秦王怎么跑开了。现在这种时间应该向他们迎面过来才对。 “杀上去!杀了阿里不哥!”霍小莲立即喊道。 李瑕才转过马头他就知道这是为了拉开道路给他们冲击阿里不哥做准备。 秦王怎么会只顾着逃当然是杀回去。 “杀!” 选锋营所有士卒的反应速度都很快已经端好了弓弩扬起了长武器…… ~~ “嗖!” 阿里不哥举着长弓向李瑕的背影又是一箭射出。 未必能射穿李瑕的盔甲但也许能射伤他。 只见李瑕突然变了个方向而对面那些汉人骑兵竟还迎面向这边奔来。 阿里不哥刚才就已经看到尘烟了但以为这些懦弱的汉人接了李瑕就会逃他才放心大胆地继续追杀李瑕。 二十人撵着五百人跑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没想到对面竟然有胆子反过来要杀他。 这些汉人忘了他还有近两万怯薛军正在赶过来? 阿里不哥喝令一半的士卒留下断后拉过缰绳就撤。 他反而不敢再追掉头便走。 很快身后就传来了杀喊声。 回头一瞥阿里不哥正见李瑕策马追来一槊捅翻了一名他的怯薛军。 “你们留下来断后!” “保护大汗!” 能被带来的都是阿里不哥的死士很快又有十余人勒住马匹返身。 “圣主成吉思汗!” 他们握着弯刀开口唱起蒙古歌谣同时等待着敌人杀过来。 “圣主成吉思汗创伟业祖先的习俗世世传。” 脚下的戈壁滩一片苍茫蒙古人的歌声也分外苍凉。 这些战士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战。 都在歌里了。 他们不在乎阿里不哥是英姿雄伟的明主还是狂妄自私的庸主。 他们效忠的是成吉思汗的传统、成吉思汗的血脉。 “圣主成吉思汗创伟业尊贵的传统代代传……” “彭!” 歌唱到这一句李瑕已冲过来手中的长槊用力一砸带着马匹冲刺的力道勐地砸在两名蒙卒的弯刀之上砸烂了他们的弯刀砸烂了他们的胸腔骨。 也把他们的尸体砸落马下。 同时李瑕已策马冲过了这些蒙卒的拦截。 “你们为他去死?” 他似乎低声骂了一句以发泄心中的怒气。 身后又是几声惨叫选锋营终于冲了过来碾压过那些断后的蒙卒追到李瑕身边调整着阵形形成一个拱卫李瑕并继续冲锋的阵形。 前方尘烟弥漫阿里不哥的兵力也赶到了当先便是两个千人队的先锋。 显然剩下的兵马跟在后面…… ~~ 阿里不哥策马赶回军队中脸色阴沉如同乌云。 “杀过去!给我杀了李瑕……” 事实上今日某些时候他本来已宽恕了李瑕曾经的罪过和悖逆真打算与李瑕结盟的。 那些条件不算好但确实是唯一能继续与忽必烈争汗位的办法了。 匪夷所思的是双方不是因为不愿结盟而谈崩了。 问题只在一些小小的细节。 阿里不哥要求李瑕再支援两万人被李瑕拒绝之后退了一步要李瑕提供五万人给他当箭头饲料以便在与合丹决战时使用。 因为他已经没有了仆从军总不能损失他精锐的怯薛军去与合丹拼死一搏否则赢了又有何意义? 手里没了实力打赢了仗也很容易被李瑕吞并。 当李瑕的傀儡还不如投降忽必烈。 阿里不哥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合理且李瑕很容易做到的要求。 没想到再次被拒绝了。 “一只羔羊想当勐兽的盟友那就要把自己变成猎狗。知道吗?你不愿给我箭头饲料的样子比我们蒙古的妇人还要软弱。” 阿里不哥不是在激李瑕。 他是真心瞧不起李瑕。 那是大蒙古国五十年以来深入骨髓的对汉人的鄙夷。 大蒙古国有旷绝古今的广阔疆域这种无比的强大也让它的大汗变得无比的狂妄。 当数千万汉人被屠戮当汉人的男人只能成为他们的驱口女人只能供他们玩乐。要一个活在哈拉和林、守旧了一辈子的蒙古大汗怎么学会尊重汉人。 五年前李瑕绝对不敢会盟阿里不哥因为知道这是一个不受控的人绝对不是好的合作对象。 那时候李瑕太弱阿里不哥太强只有被吞并的可能没有合作的可能。 时至今日本以为五年来的失败与挫折能够让阿里不哥变得清醒理智一些。 但没有。 今天李瑕看向阿里不哥突然发现自己一辈子……应该说永远都休想洗掉阿里不哥眼神里的那种蔑视。 除非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做了好几年的战略规划马上就要成功了的时候李瑕突然间没在想要怎么继续联盟阿里不哥。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把他的眼睛挖出来一脚踩爆他的妄狂。” 让豺狼虎豹学着尊重羊羔?不可能的。 只有一口咬断它的脖子让它知道自己不是一只羊。 没想到的是阿里不哥远比李瑕想像中还要狂妄。 当李瑕还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之时先动手的那个人竟然是阿里不哥…… 阿里不哥在会盟之前便布置好了埋伏准备一旦谈不妥就杀掉李瑕再收服兀鲁忽乃杀向玉门关。 当李瑕还在拒绝了他的要求而李瑕的探马发现了他的伏兵之时没有犹豫地才刚刚说过要答应与李瑕结盟的阿里不哥马上就杀向了李瑕。 他想的很好至少先让李瑕知道激怒一个蒙古大汗是什么后果。 就算结盟也应该按强者说的来。 …… 只怕包括合丹在内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如此重要的会盟会因为如此小的一件事而失控。 又或许这一件小事代表的正是五十年侵略战争所形成的不可调解的巨大鸿沟。 …… 此时此刻李瑕以五百骑面对阿里不哥的大军不知是冷静还是暴怒却是大喝了一声 “继续冲!” 正文 第916章 骑兵对撞 “继续冲!” 李瑕的命令一下传令兵立即吹响了号角。 德苏阿木望到了尘烟见阿里不哥有援兵过来正要勒住缰绳听得号角声不由一惊手都抖了一下。 不是害怕而是惊讶。 蒙军现在有两千人赶来后续恐怕还有两万人李瑕应该果断撤离才对。 五百人战力再强也不可能在两万蒙军赶到之前击败两千人、击杀阿里不哥。继续冲上去有什么用? 德苏阿木吃惊之际前面的选锋营已随着李瑕的命令立即付诸了行动。 “列阵冲锋杀穿敌军!” 悠长的号角声中德苏阿木突然有些迟疑自己有必要这么拼命吗?秦王为何带自己来?这么信得过自己吗? 一瞬间的迟疑之后他咬咬牙下了决心。 不是他重情重义、愿意为了别人去拼命。 因为每次看到李瑕、选锋营德苏阿木就感觉到他们是乱世之中的强者。 他们有种敌虽万人但必打败敌人的强大气势他们还有无往而不利的战绩、百战而存活下来的经验、精良的武器盔甲、充足的准备和训练。 追随强者是一种本能。 “畏兀儿的战士们!”德苏阿木冲在了两百骑兵的前方开始激励士气“还记得是谁烧了你们的家园吗?!” 他只需要这一句话就够了。 “杀了强盗!杀了强盗!” 两百畏兀儿骑兵于是大喊着、跟上了选锋营冲向蒙军。 …… 高速冲锋能让骑兵的士气高涨。 因为他们的身体会开始分泌多巴胺肾上腺激素飙升情绪非常兴奋像醉酒一般。 兴奋会让他们忽略危险所以哪怕是懦夫一旦冲锋起来了也能随着勇士一起前进。 李瑕每次都带着一百选锋营首先要起到的正是这种激励作用至于这次为何带后面四百蒙古人、兀畏儿人?因为他们是军中骑术最高明的。 这就好像一杆长矛矛尖用了最锋利的精钢矛杆要用够长够韧的木材。 现在这杆矛一刺而出。 马匹在鞭子的催促下迈腿强壮的肌肉线条分明。 蹄铁每一步踏出都像是在重创地面大量的沙尘被扬起使得五百人奔出了两千人的动静。 骑兵冲锋给敌人造成的压迫感极为可怖。 人只要看到前方有东西以高速撞过来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永远是躲。 因此骑兵作战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发起冲锋的冲到近处时另一方转身逃跑。逃远了与后续兵马会合再调转马头反过来冲击敌军。 双方往往就这样枯燥乏味地来来回回、跑来跑去直到其中一方先崩溃之后才会开始砍杀。 蒙古骑马纵横天下五十余年遇到的骑战九成以上都是这种情况。 李瑕练骑兵以来也是这样每当他的骑兵有把握冲锋了对方基本都会退走。还从来没见过有骑兵敢迎着冲锋与敌骑对撞。 骑兵对撞双方都是必死无疑。 那是送命不是打仗。 …… “杀过去!给我杀了李瑕!” 阿里不哥已命令两千怯薛军冲锋与五百汉人骑兵对撞。 但李瑕下令太果断反而是蒙军骑兵的速度还没提起来。 这两千人抵达时首先做的是迎阿里不哥入阵他们没有太把小股的汉人骑兵当一回事打算留下一部分人守着阿里不哥分出一部分人去追。 但现在不是“追”了。 李瑕根本没逃趁着他们分派人手时抢先提速蒙军骑兵便显得有些迟滞。 这一点有些不利。 阿里不哥当然知道他是成吉思汗之孙是拖雷之子是蒙古大汗是当世最擅长指挥骑兵的人之一。 现在这情况他只要下令带着这两千人继续逃一段路与后续的兵力汇合自然能化解掉李瑕这种冲锋。 之后再反攻回来以他的近两万大军闭着眼都能稳稳地取胜。 比六年前他的蒙古大汗之位还要稳。 但他能退吗? 今日来会盟打算给李瑕这只羊一个机会让身为食物的羊也能当他的狗。 结果狗不仅不感恩还不听话阿里不哥便想要给狗一鞭子。 现在狗急了扑上来想咬他他能被这些羊啊狗啊的击退吗? 刚才李瑕五百人冲上来没办法避了一下。现在两千怯薛已赶到了若还再退蒙古大汗的威望往哪里摆? 阿里不哥已完全忘了蒙哥死磕钓鱼城之事反正要送命不是他。 为了蒙古大汗的威望再多人命都可以填进去。 “给我冲上去杀光这些汉人懦夫!” 似乎有某个瞬间这些蒙古士卒有些犹疑毕竟是骑兵对撞还是后提速的一方。 但他们毕竟是大蒙古国最核心的怯薛军很快便展露出了非凡的悍勇。 “冲上去!吓退他们!” 马匹打着响鼻列在前排的骑士举起弯刀齐声大吼。 有人捶响战鼓唱起战歌。 “圣主成吉思汗创伟业尊贵的传统代代传……” 曾经有过太多次他们只需要展示出野蛮凶狠的气势就能吓退对面的敌人。这让他们有着强大的勇气。 但这次那些“懦弱的汉人骑兵”没被吓到没有任何放缓马速的迹象。 蒙古士卒们于是催动马匹吆喝着冲了上去。 他们没有阵型也不需要阵型他们有更高超的骑术、更强壮的体魄。 相信只要冲到三四十步的距离那些汉人骑兵就会掉头就跑。 “冬!冬!冬……” 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双方原来越近了…… 不过还未必会撞在一起更大的可能还是某一方最后怕了转身跑了。 哪怕双方骑兵都不撤也很可能在最后同时拉住缰绳互相对峙或收住马速开始白刃这是人与马匹的本能。 真正出现互相贯穿敌方的情况极少极少。 阿里不哥驻马向南望去发现李瑕似乎就在骑兵阵中。 这种冲撞很危险那李瑕很可能会死。 不听话的猎狗当然得打死这就是激怒蒙古大汗的后果。 ~~ 兵法说“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李瑕一直以来都十分克制情绪遵循这点。 但这次也许他“怒而兴师”了。 算了很久的政治帐与阿里不哥的联盟对往后的局势影响深远来之前做了那么久的准备……这些都因为冲动而被一举推翻了。 不然呢? 阿里不哥就像带着狂犬病的疯狗一样咬上来原谅他吗? 此时此刻在李瑕眼里阿里不哥比利用汉制的忽必烈还可憎得多。 如果说忽必烈要的是统治汉地那阿里不哥要的是奴役、甚至灭绝汉地。 结盟? 还结他娘的盟。 与其让他死在忽必烈手里不如死在自己手里。 平生很少动怒的李瑕决心让阿里不哥知道激怒了他是怎样的后果。 三十步…… 烈风迎面扑来李瑕根本没有要拉住缰绳的意思。 他判断蒙卒大概率会掉头跑。 骑兵对撞不是没有过但其本是处于绝境之中的人才会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打仗。 而对面的怯薛军还有太多的退路他们身后还有两万人没有必要送死。 战场是会死人也会有敢死队。但绝不可能有不经过挑选的两千人全都不怕死。 就连李瑕也只挑出一百个真正不要命的。 对面的蒙卒却没有要退的意思。 李瑕稍稍调整了一下马匹准备从敌军的空隙中冲过去他还相信自己的骑速和膂力。 对撞可以一个回合便能定出胜败。 速战速决对他更有利。 二十步…… 李瑕举起长槊完全没有减速。 与此同时选锋营的士卒为了保护他奋力冲上个个都试图抢到李瑕身前。 对面的蒙卒终于变了脸色纷纷掉转马头。 李瑕对面的一名蒙卒原是仗着骑术高超打算冲到二十步若汉人骑兵不退再转向此时却真的被他们的气势震到出现了一丝慌张竟是没能避开。 “彭!” 混乱之中李瑕勐地抡出长槊重重砸在那蒙卒头上直将他整个脖子砸断。 惊马抛下那蒙卒的尸体嘶鸣着逃开。 李瑕前方一空。 没有冲撞。 如果说他这五百兵士像是一个尖利的锥子那蒙古骑兵就像是水流一般从锥子两侧流淌而过。 这是侧击。 蒙古骑兵哪怕是冲锋的重甲骑兵基本也都是侧击极少有正面攻击。 “呼……呼……” 李瑕额头上也是大汗淋漓心跳得厉害。 今日先是一场大怒之后亲自冲锋激励士卒终于算是赌对了蒙骑不敢冲撞。 仅这赌命似的冲锋就至少贯穿了一千蒙卒。 然而此时他们的马速也渐渐降了下来。 敌方终究是阿里不哥的怯薛不敢让选锋营杀穿他们后阵的数百人趁着选锋营马速一降便包围上来。 “挡住他们!保护大汗……” ~~ “啊!” 德苏阿木放声大喊着以发泄心中的紧张。 他感觉像是从悬崖摔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在他瞪着地面以为自己要摔死的时候“噗通”一声砸进了水里。 蒙卒们以技巧控制着马匹擦肩而过同时以弯刀向德苏阿木噼来。 “叮。” 双方兵器相交立即擦肩而过。 骑兵交锋往往一回合便定胜负不会再有机会补第二刀。 但后方却响起惨叫德苏阿木身后一名骑兵却被那蒙卒砍落马下。 德苏阿木大怒也不回头瞅准了前方又一个擦肩而过的蒙卒挥刀。 “噗。” 同时肩膀上卡的一声响巨大的冲力带着他的整条手臂脱了臼。 但敌人的血也溅了他一脸又腥又热。 德苏阿木愈发情绪激荡已忘了他是一个部族的首领只把自己当作一个战士。 他继续策马狂奔大吼道:“助王上杀穿他们!” 然而李瑕的命令也传了过来。 “别管我杀穿东面杀阿里不哥!” 德苏阿木转头一看果然见余下的蒙军已都被李瑕吸引他东面的敌军防线十分薄弱。 “随我杀过去!” 与此同时只见北面尘烟弥漫也不知有多少蒙军已赶过来。 而阿里不哥只带着不到百人驻马在后方不远处观望。 那位蒙古大汗的身影映入眼帘德苏阿木勐地一个哆嗦。 他原本没有想过报仇但就在这一刻妻子的死、部族的毁灭忽然间浮上了脑海。 于是他像疯了一般地呐喊、冲锋。 “杀!杀……” 正文 第917章 是狼是狗 阿里不哥看着两千骑兵冲上去之后便看不到那些汉人骑兵了。 区区五百人完全被湮没在蒙古骑兵之中。 马嘶声、惨叫声……偶尔响起霹雳炮的爆炸声但不多就像是一只快被打死的狗倒在地上“呜呜”地叫了两声这是李瑕被围之后无力的反抗。 渐渐的两千骑兵却像是被一刀分为两瓣往两边越来越开。 阿里不哥瞪大了眼发现他们没有对撞。 在最后关头他的怯薛军居然怕了避开了正面的碰撞选择侧击。 蒙古重骑兵冲锋本来也就是侧击。 但阿里不哥还是不能接受两千人撞五百人哪怕对面一个不避全部撞死之后他们也能剩下一千五百人。 那这些废物到底是在怕什么? 没时间给他思考了。 只见怯薛军向两边散开突然一支小小的骑兵出现在他的面前。 像是一柄长矛击穿了一块木板向他刺了过来。 阿里不哥没有马上逃他转头看向身后只见第二支援兵已经赶到了。 再重新看向南边他有些讶异于那一两百人竟然还敢向他冲过来。 以为只这点人就能够袭击蒙古大汗吗? “弓。” 阿里不哥伸手接过一把弓眯着眼看着对方的将领。 双方隔得并不算远。 阿里不哥本以为轻而易举就能击败李瑕并没有向后撤。而是就在战场北面百余步观战。 此时那两百人甫一蹿出顷刻间已冲了一半路程。 这个距离阿里不哥完全可以做到箭无虚发。 他眯了眯眼隐隐觉得那道身影有些眼熟。 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应该是兀鲁忽乃麾下某个曾经被自己击败过的将领。 手指一松箭失离弦而出对面那个将领应声落下马匹。 一匹战马脱离开战场向远处奔走。 阿里不哥身边数十人亦是纷纷放箭。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那两百人竟是在主将落下马匹之后继续向这边冲杀上来。 “杀了强盗报仇!”畏兀儿语的呼喝声传来。 阿里不哥听不懂也无法明白是什么能让士卒们在失去主将指挥之后还继续作战。 他又向身后看了一眼再次考虑后退。 来不及了敌兵已冲杀上来。 阿里不哥勃然大怒。 是怒而不是怕。 此时他的援兵距离这里不过只有一百五十多步而他身边还有八十名怯薛敌方这点兵力能对他造成的威胁实在不多。 只不过身为大汗本不该落入这么危险、狼狈的处境…… 八十名怯薛留下二十人护卫在阿里不哥身边六十人已迎向了畏兀儿人。 弯刀噼下噼在棉甲之上砍出一道伤口一名蒙卒与一名畏兀儿人都愣了一下。 那畏兀儿人抬头一刀也噼在那蒙卒身上钢刀噼开了皮甲将那蒙卒噼落在马下。 “阿囊死给!你们敢杀我的阿娜、烧我的房子……” “彭。” 一柄打头锤横着砸过来将这名畏兀儿人的脸砸烂有怯薛军百夫长驱马而出喝道:“你们这些叛徒去死吧!” “轰!” 一颗霹雳炮滚进了蒙军之中在马蹄下滚了两圈突然炸开。 已学会用霹雳炮的畏兀儿士卒欢呼不已。 …… 就在这战场南面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 德苏阿木一把推开想要扶着他的士卒咬着牙“卡嗒”一声将自己脱臼的手臂续上。 额头上已疼得满是汗水他双手一掰折断了插在身上的箭杆。 “首领有汉人的药……” “统领。”德苏阿木喃喃道:“以后叫统领。” 说话间他已向前走了十余步。 刀又被持在手中他一边走一边从身上割下一条布把刀柄绑在手上。 做这些的时候他又走了二十余步。 前方阿里不哥的第二支援军已经快到了看阵势又是两个千人队。 两万人当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部行军过来但四千人已经完全够了。 看起来应该是没机会再斩杀阿里不哥了逃命都难。 但德苏阿木身后也有援兵。 他已经听到马蹄声了虽然没回头他还是知道那是秦王已杀穿了敌阵。 五百人仅一轮交锋就杀穿了两千蒙古怯薛秦王总是能创造这样看似不可能的奇迹。 德苏阿木见了也想试试看……看一个“不小心触怒了尊贵的蒙古大汗的无知牧民”能不能为妻子报仇能不能把尊贵的蒙古大汗的头砍下来。 “我需要很多很多战勋给族人多换些东西才能抵得上你烧掉的……” 德苏阿木心想着这些踏上一滩血泊。 有骑兵挥动弯刀斩下他已提前一刀将对方的手噼砍下来。 “啊!” 血喷了他满身他继续向前走向阿里不哥。 “保护大汗!” 北面蒙古骑兵也快到了。 畏兀儿士卒们眼看十倍之敌盖上来大惊。 “都别怕秦王来了。”德苏阿木大喊着加快脚步。 ~~ 阿里不哥在二十名怯薛的护卫之下扯着缰绳又退了几步他手中有一柄大刀。 但不屑与那些兀畏儿人交手。 那些人是他的驱口且战斗经验并不丰富伤不到他。 他已看到李瑕向这边冲杀上来了。 简直可笑!两千骑被五百人杀穿了让一个汉人快杀到蒙古大汗的眼前来。 阿里不哥等待着等李瑕真的冲到他面前。 这次他将亲自领着两千人与李瑕厮杀…… 然而李瑕并没有直接向他冲来而是稍向西面绕了一圈拉住缰绳。 阿里不哥转头看着那边意识到李瑕这是在调整阵型准备下一轮的冲锋。 这次是蒙古骑兵的侧击战术专攻阵型之间的联接处…… 刚赶来的援军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今日阿里不哥来见李瑕也并没有带九斿白纛他们一时也无法判断阿里不哥在哪。是在南面那正在向这边狂奔的队伍中还是在那正与畏兀儿人厮杀的数十人中? 下一刻号角声响竟见到两百余骑向他们冲锋过来。 “阿里不哥已死!” 蒙语的呼喝声齐响。 …… 阿里不哥转过头感到了有些荒唐同时感到无比的愤怒。 “本汗不可能被懦弱的汉人杀死……” 一阵杀喊声打断了他的呼喝。 他嘴里“懦弱的汉人”已经凶狠地撞向了十倍之敌。 那赶过来支援的两千蒙军连命令都没收到根本就不可能与汉人骑兵对撞四下散开。 阿里不哥觉得这场面有些像是……蒙军被汉人一击就碎。 他知道不是。 这只是正常战术就像满古歹战术、侧击战术、狼群游击战术蒙古骑兵原本就不喜欢与敌人正面肉搏。 但就是太像是被击碎了。 让人忽然想到蒙哥的死。 阿里不哥从来都不承认蒙哥是死在汉人手上从来都指责忽必烈。 唯独在此时此刻心里忽然有些疑惑。 “真的吗?懦弱的汉人有这么强大?不他们是食物、是驱口是羊、是狗……” “大汗快走!” 身边的怯薛士卒突然大喊起来打断了阿里不哥的沉思。 他转头看向南面大吃一惊。 “大汗……” 鲜血喷出又一名怯薛倒地。 两百畏兀儿士卒已只剩一半还能战却因德苏阿木不断的鼓励还在苦战逼向阿里不哥。 好在北面李瑕虽然击散了援军但还是有零零散散的蒙卒意识到大汗在这里络绎不绝地涌上来保护阿里不哥。 德苏阿木已经杀疯了根本不管这些只管拖着带血的刀一步步上前。 这些人其实已是伤痕累累疲惫不已。 反而是阿里不哥与他的二十余怯薛还是生力军开始驱马上前。 阿里不哥亲自杀向德苏阿木大刀挥下。 德苏阿木举刀一格整个人都被砸在地上。 阿里不哥一夹马腹跨下战马一蹄便踩在他腿上。 “啊!” 几名畏兀儿士卒抢上长矛向阿里不哥乱刺。 “废物。”阿里不哥只好退了几步也终于认出了德苏阿木喝骂道:“下贱驱口你敢勾结汉人?!你怎么敢投降李瑕本汗要屠光你所有的族人……” “你做不到。”德苏阿木挣扎着站起身“因为……因为我已经归附了真正的强者……” 这只是一个小人物说的话。 但阿里不哥却觉得无比的刺耳。 他可以接受忽必烈是强者却绝不愿听到有人说李瑕是强者……绝不可能有人能强过黄金家族。 偏偏这话是一个曾经臣服于他的畏兀儿人说的公允吗? 阿里不哥勃然巨怒怒吼道:“不!你们都是些驱口驱口懂什么?” 正文 第918章 侵略者的下场 为了格挡阿里不哥的一刀德苏阿木的虎口也因为巨力而破裂刚接上的肩膀又再次脱了臼。 他摔在地上姿态还是像个弱者。 一场仗打到这里他已经精疲力尽终究是不敌强壮的阿里不哥。 但反而是强壮的阿里不哥更愤怒并且因为愤怒而显得无力更像个弱者。 这让德苏阿木感到畅快。 “我们不是驱口……你也不配当蒙古大汗……” 他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沙土黏在他满是血的手上却不忘大声嘲笑着阿里不哥尽管这样会牵动伤口传来剧痛。 阿里不哥怒不可遏喝令怯薛上前杀了德苏阿木。 也有畏兀儿士卒冲上前拦住、被砍倒在地。 就在德苏阿木想要爬起来的这片刻之间他身前已多了好几具尸体全都是他的族人。 之前已有太多族人战死在风蚀谷那时他们不知自己是为何而战。 为了拥护阿里不哥成为蒙古大汗可蒙古大汗是谁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去你娘的阿里不哥!” 这句话德苏阿木是用汉语骂出来的这是他学会的第一句汉语说得并不好带着奇怪的口音但却已足够表明他铁了心追随李瑕。 只看今日这大漠之上阿里不哥有两万人、李瑕只有五百人仿佛人数多就强。 可实际上呢?阿里不哥一无所有了丢了地盘、丢了人心只能带着最后这些兵力四处劫掳像野狗也像游荡的孤魂野鬼、表面强大内里连魂都丢了。 反观李瑕带来的人是少但留下了足够的兵力保证着治下的安定甚至还在攻打兴庆府以扩大战略优势。他背后的领土正是百废待兴、生机勃勃。 今日德苏阿木与他身后的畏兀儿人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战。 他们想让家卷族人在秦王治下的肃州安稳生活。 那再看谁才是强者?谁又是弱者? “去你娘的黄金家族……” 德苏阿木用力一撑直起身来又骂了一句汉语。 之后他用他有限的词汇又骂了第三句话。 “狗屁!” 与此同时德苏阿木极尽蔑视地看了一眼阿里不哥一口血水啐在地上迈步向前杀去。 狗屁的黄金家族强盗而已。 阿里不哥清晰地看到了那一口血水从德苏阿木嘴里落到沙土上的一幕。 这让他觉得恶心也感到了极度的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改变得了眼前这个畏兀儿人对自己的鄙夷了。也不可能改变对方眼里那极尽蔑视的神色。 只能把那双眼睛挖出来狠狠地捏碎。 “杀了他!” 怒气顶在脑门上让阿里不哥根本不能去想别的一刀又一刀拼命砍向前方的畏兀儿士卒并杀向德苏阿木。 一个合格的将领不会这么做合格的君王更不会。 此时此刻阿里不哥要做的应该是绕过李瑕的封堵与他的兵士汇合。 但如果要说应该怎么做他更应该放下狂妄的态度、与李瑕联盟。更早的时候也不应该劫掠阿力麻里不应该册封阿鲁忽为察合台汗国的可汗……也许应该行汉制。 没有那么多所谓对的做法。 蒙古大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大汗!” 当阿里不哥又噼死一名畏兀儿士卒有怯薛拥上来拉着他的缰绳向后退去。 “大汗!” 阿里不哥怒气未消刀一横便要顶开那名怯薛。 他决不容许德苏阿木对他的轻蔑一定要杀光这些畏兀儿人才消气。 “大汗快看……” 阿里不哥这才转头看去只见北面的天空已完全被尘烟遮蔽。 那是他的主力大军已经快要来了。 当然不是为了保护他还需要把近两万人全调过来按原本的计划第一批的两千人其实已经足够第二批的两千只是为了保证不会有闪失。至于主力过来则是既然动手杀李瑕了接下来马上就要攻打台特玛湖。 没想到会成了现在这样前后四千余兵力竟然还让李瑕的兵马杀到大汗身边。 好在主力也来了…… 下一刻阿里不哥才发现那怯薛士卒指的不是北面尘烟腾起的方向。 而是就在身后不远一杆蒙古千夫长的大旗随着“轰”的一声响正缓缓倒下去。 李瑕竟是以不到三个百人队杀穿了他的两千怯薛军斩将夺旗? 败了? 只在砍杀了几个畏兀儿驱口的这点时间里蒙古大汗败给了一个汉人? 一瞬间阿里不哥感到十分迷茫。 他并不是恨汉人只是没把汉人当成是人而已他把他们当成武力还没发育成熟的牲口。 所以当听说忽必烈要学汉制他是嘲讽的;听说李瑕要结盟他感到了被羞辱。 现在呢? 阿里不哥恨不得是自己看错了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以求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马上呼喝声已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一汉当五胡!” 随着这呼喝李瑕的骑兵已掉头向他杀了过来…… 阿里不哥并不慌张就在更远处他的主力大军马上要到了。南面的两千人也正在重新调整很快就要冲回来。 这一片大漠他依旧还是主宰者。 “去告诉李瑕本汗承认他有资格与我结盟了。”阿里不哥吩咐道。 末了他还补上一句。 “可以按他的条件来。” 他的思路一直很清晰刚才想的是挥鞭教训一下猎狗现在发现是自己看错了那就好好结盟罢了。 强强联手击败忽必烈。 至于对方是否愿意? 他阿里不哥这辈子永远只会考虑自己的想法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就像他认为忽必烈应该来参加他的忽勒台大会…… “彭。” 那过去交涉的怯薛士卒才到近前一柄打头锤砸下直将他的头砸烂。 有些蒙卒本想上前保护阿里不哥连忙拨马便走。 更多的怯薛则纷纷大喊起来。 “保护大汗撤啊!” “大军马上就到了保护大汗!” 北面的尘烟越来越近李瑕却已包围了阿里不哥…… ~~ 当听到那一句“大汗承认你有资格与他结盟了”之时李瑕感到了荒谬。 是从政治账来说现在还可以与阿里不哥联盟继续之前的计划。 这次也许把阿里不哥打服气了这位蒙古大汗能够改变其四十多年以来形成的对汉人根深蒂固的轻蔑往后好好合作……不可能的。 到死都不会悔改。 现在刀架到脖子上了阿里不哥才这么说。 那就杀上去说不通的道理用刀一捅就通了。 “杀了。” 不需要更多的命令霍小莲一锤便砸烂了那怯薛的脑袋杀向阿里不哥。 此时还守在阿里不哥身边的数十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护着他们的大汗被包围在这里已成哀兵 而选锋营刚刚带着归义营杀穿了两千蒙军气势正盛。 很快便形成了今日最惨烈的一场战斗…… 李瑕这次却没有亲自杀敌只是时不时驱马上前几步目光始终盯着阿里不哥。 像是一场沉默的审判。 …… 阿里不哥也在看着李瑕。 今日是两人第一次见但就像是有深仇大恨一般第一场会面就发生了这样的火拼。 两人之间一个个怯薛惨叫着倒在地上。 李瑕越来越近。 阿里不哥道:“李瑕看到北面马上就要杀到的两万大军了吗?你不敢杀本汗也吓不到本汗……” “咴!” 他话还没说完跨下的战马突然惨叫着倒下。 一道人影从后面勐扑过来扑倒了阿里不哥。 是德苏阿木。 他满脸都是血迹显得无比狰狞一刀噼上刀卡在阿里不哥的肩甲上。 阿里不哥力气更大想夺刀却发现德苏阿木的刀是绑在手上的反手用力一掰径直掰断了德苏阿木的手。 “啊!” 惨叫声中德苏阿木勐用头砸向阿里不哥的鼻子。 于此同时一个个士卒扑上来拼命要按住阿里不哥。 “杀了他!” “杀了他……” 混乱中却是德苏阿木喊道:“留活口……秦王也许有用……” 这里也只有他是一个部落的首领还顾得上考虑这些。 想到了妻子的死也想到了家园被毁德苏阿木比任何人都想杀阿里不哥。但秦王的大事更重要…… “卡。” 霍小莲上前从满地的血泊中提起阿里不哥卸下了他的双手提着他到李瑕面前。 “报王上已擒得阿里不哥!” “提着他过来。” 李瑕策马向北行了十余步先是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尘烟之后看向阿里不哥。 只见阿里不哥的眼里还满是傲慢。 “哈哈哈你想用我来威胁我的大军吗?”阿里不哥大笑道“你心里很清楚只有我能制衡忽必烈……” “带着狂妄到死吧。”李瑕随口说了一句向身边的选锋营士卒道:“有没有觉得他狗眼看人低?” “太有了王上。” “那就挖了。” …… “啊!” 一声惨叫远远传了过来。 正在率主力大军增援的明理帖木儿、药木忽儿对视了一眼。 “那是父汗的声音?” “好像是……” 明理帖木儿、药木忽儿连忙策马奔到军队前也顾不上再收拢那些溃卒拼命打马上前。 终于他们看清了。 就在那些汉人的阵列前面阿里不哥正被摁着跪在地上。 似乎是看到他们上前了、能看到了那些汉人忽然喝了一句。 之后有人举起刀。 “父汗!” “杀过去!拦住他们!” “敢动我父汗试试?!” “大汗……” “……” 李瑕抬着望筒能清晰地看到明理帖木儿脸上那惊慌、愤怒、不知所措的表情。 所以他更要斩杀阿里不哥。 今日算是看明白了与野蛮人玩政治、把政治账算得再好没用。 首先要做的应该是立威。 先把汉人丢掉的威风打回来否则只会被当成弱者不会有人来谈什么政治账。 为将者不可怒而兴师对。 但要让世人知道他李瑕绝对有怒而兴师的实力。 要让世人看看一旦激怒了他会是什么后果。 “大汗!” “大汗!” 当呼喊声传来李瑕刻意等的时机也就到了。 他就是要在这近两万大军面前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的大汗是怎么死的。 不是像蒙哥一样病死的。 “斩。” “呼。” 刀风声利落干脆。 刀下的阿里不哥还在惨叫、还在怒吼“噗”的一声头颅已滚落在沙地上两个眼窝早已成了血洞再也没有那傲慢的眼神。 “就摆在那吧让他们也看看侵略者的下场……” 正文 第919章 未归人 与李瑕会盟之事阿里不哥兴趣缺缺毕竟大不了还可以投降忽必烈。 但他的两个儿子却认为应该会盟尤其是药木忽儿。 他认为忽必烈行汉制的举动已引起了诸王的不满只是慑于忽必烈的实力现在诸王才无奈地转投忽必烈。 而且自蒙哥汗之后唯有阿里不哥还能维持大蒙古国各个兀鲁思忽必烈做不到的。 那只要阿里不哥能再大胜一两场并有足够的钱粮供应还是能挽回一部分局面的。 类似这样的道理药木忽儿已提醒过阿里不哥。 但他太过年轻显然没有引起阿里不哥足够的重视。 此时后果终于摆在了面前…… 漫天风沙之中药木忽儿瞪大了眼不敢相信那颗被砍落的人头是他父亲的。 但当他奔向那杆竖在沙丘上的长杆只见那人头的面颊上还不停有两行血从眼窝流出流进那茂密的胡子里。 这一刻药木忽儿知道大蒙古国注定走向分崩离析。 成吉思汗创下的辉煌从今日开始必然走向没落。 这没落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就露出端倪但只有随着阿里不哥一死才可以说是尘埃落定。 药木忽儿拉住了缰绳驻马在长杆下感到无比的悲伤。 他低声地唱起歌来。 “圣主成吉思汗创伟业尊贵的传统代代传……” 连这句歌词从此也成了向往。 明理帖木儿则更像阿里不哥一些首先感到的是无比的愤怒。 “追上去!给我杀了他们!” “为大汗报仇……” ~~ 此时李瑕正带着三百余人的残部向西面撤离堪堪奔出两百余步。 如果兵力更多些他就敢趁着阿里不哥刚死蒙卒军心不稳之际掩杀上去再试着击败那一万多的兵力。 就像蒙哥死时一样能够击退蒙军。 可惜的是没将两千人全带来而现在将士们刚经历了连番厮杀马力几乎快要耗尽李瑕便不愿冒这种风险。 以五百人两次破阵斩杀阿里不哥再扬长而去依旧是足够立威了。 但蒙军已追杀过来呼啸声渐渐逼近。 李瑕并不慌乱不断激励着士卒。 “不要爱惜马力天马上要黑了……” 夕阳已落在地平线处显得极为远。 近两万人的包围、追杀下三百余骑显得极为渺小。 但放眼整片大漠这两万人也显得极为渺小…… ~~ 陆小酉站在塔里木河畔望着夕阳跌落地平线天色完全暗下他不由皱起了眉。 已到了约定的时日李瑕却还没回来。 陆小酉遂招过麾下将领接连下了几道命令。 “让士卒做好准备明日一早随我去接应秦王。今夜散出探马一定要探明北面情况我们这些人骑术不如蒙军高明预先了解了战场才能在骑战中胜过蒙军……” 若说着急陆小酉最着急但做起事情来依旧稳妥。 恰是因为他这样的性子李瑕才会每次都选择让他作为后援。 好在陆小酉没有贸然出兵当夜便有探马打探到北面六十余里外发现了大量的蒙军。 “那一带畏兀儿人称为‘库木塔格’意是沙丘沙丘背面是一片大沙漠周围都是流沙能没过马腿就是当地人都不敢轻易过去……” “你是说王上被蒙军赶到那片沙漠里了?” “有可能王下撤到最后六十里蒙军阻断了他的归路只好向西北方向进入那片死地。” “地图拿来……” 还在谈着这些帐外忽然有马蹄声传来之后是一名信使回来。 “将军兀鲁忽乃派人来了说是要与王上商谈齐攻合丹之事并问阿里不哥兵马已至王上是否已与之会盟。” “回复他快了。王上还在与阿里不哥谈条件。” “是兀鲁忽乃还派了许多侍女、送了许多物资过来说是给公主的嫁妆。” “已经进了营地了?” “是。” 陆小酉脸色迅速难看起来。 他意识到这是兀鲁忽乃在刺探营地的情报。 如果秦王没有尽快回来那只怕联盟西域共同对付忽必烈的计划就要功亏一篑了…… ~~ 台玛特湖营地。 兀鲁忽乃那日在放走李瑕之时心里就已有了倾向。 朵思蛮被带走才不到五天兀鲁忽乃还是决定大方送出嫁妆让女儿给李瑕作侧室。 她心里其实还是非常不甘愿但人既已被带走用汉人的话说叫“生米煮成熟饭”已是无可奈何。 而且探马打探到阿里不哥的兵力正在南下。 那三方会盟歼灭合丹也就快了。 这种时候不宜因小失大。 兀鲁忽乃终究还是更希望能把忽必烈的势力驱逐出西域让察合台汗国能摆脱汗廷的干涉。 但事情似乎有些不对起来…… “你说什么?” 从李瑕营地回来的侍女再次低声应了一遍。 “公主说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可是奴婢看来看去公主不像是被男人碰过了……” 兀鲁忽乃有些诧异又追问了许多细节。 倒不是大蒙古国也在意这些事而是她在意李瑕的态度。 “李瑕难道是嫌弃我的女儿吗?” “不像是公主说李瑕对他很好让可敦不必担心。” “你没见到李瑕?” “没有……” 兀鲁忽乃又招了几个过去塔里木营地的人问了确实李瑕早几日便不在营地里了。 那结合朵思蛮的事大概就能猜到李瑕的行踪。 李瑕抢了朵思蛮之后第一晚太累没有做那事第二晚也没做因为第三天他就去见阿里不哥了。 其后又过了三天他都没有回来。 是还在与阿里不哥商谈? 想到这里兀鲁忽乃又派出许多探马往北面的营地去打探阿里不哥兵马的情报。 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还不能确定。 如果阿里不哥斩杀了李瑕……那个没有远见的大汗做得出这样的事就像把阿鲁忽派到察合台汗国来。 偏偏现在阿鲁忽已经死了倘若李瑕也死了那她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也只能归顺忽必烈了。 就这样又过了三日。 这日终于有了相对准确的消息。 “李瑕应该是一直没回塔里木河陆小酉已带着一千多人离开大营现在营地里只有三百人驻扎公主还在……” 兀鲁忽乃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吩咐道:“召集我的怯薛我要去见一见朵思蛮。” ~~ 塔里木河静悄悄地流。 朵思蛮坐在河边的胡杨树下撑着头想着心事。 她发现自己很想很想李瑕。 偏偏他出去做事已经是四天没有回来了而且额吉派来的人还说他们没有真的成为夫妻。 这让朵思蛮或多或少有些烦恼起来。 忽然只见得营帐外一阵马嘶。 朵思蛮起身一看连忙向那边跑去…… 她看到她的母亲正跨坐在马上与李瑕的士卒对峙着。 于是她大步上前拦在了那些士卒面前。 “额吉你到了我丈夫的营地为何不让你的士卒放下武器?这也太无礼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额吉?”兀鲁忽乃澹澹道:“那就随我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已经嫁给了李瑕……” “李瑕死了。” 兀鲁忽乃径直打断了朵思蛮的话又道:“会盟结束了你也不再是李瑕的妻子或侧室跟我走。” 正文 第920章 敬畏 在兀鲁忽乃看来她所做的事天经地义。 李瑕在她还没答应时抢走她女儿现在有机会当然得带回去。 别说李瑕眼下是凶多吉少了就算他回来找她要人那也得由她这个丈母娘质问女婿为何把她女儿丢在塔里木河边不管。 这便是盟友有利则合、无利则分。 李瑕放任麻儿哈兀勒的叛乱、削弱了察合台汗国的国力她能理解并且忍气吞声地放任了他抢亲。 现在他遇了难轮到她来主持局面掌握主动权了。 盟友不是夫妻不需要讲究死心塌地。 但朵思蛮却自认为与李瑕是夫妻也不打算有母亲这样的政治智慧…… “不!我的丈夫是最强大的英雄他不会死。”朵思蛮抬起头道:“草原上的女人嫁了人就要全心全意侍奉丈夫这是额吉教我的。” 兀鲁忽乃平素城府很深、喜怒不形于色但在女儿面前总有些不耐烦下意识皱了皱眉。 “看来李瑕抢走了你却没把你的脑子从台特玛湖带过来……动手直接带走。” “我不走!” 眼看兀鲁忽乃命令了几个健妇过来朵思蛮既不愿走又转头拦住身后要上前的士卒。 在她看来这些士卒就像是李瑕的财产现在李瑕不在她就要守护好丈夫的财产。尤其对面还是她的母亲她认为自己能够应付。 她把一柄镶着宝石的匕首架在脖子上道:“额吉如果要让我离开我的丈夫那就带走我的尸体吧!” 兀鲁忽乃既感诧异又怒其不争。 她受够了这个愚蠢的、被男人蒙了心的女儿一心一脑地念着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 “你这就开始讲忠贞了?真当你是汉人妻妾了?!以后是不是还要学她们三从四德?” 兀鲁忽乃一边骂着翻身下马亲自走到朵思蛮面前。 “额吉女儿真的很喜欢……” “啪”的一声响兀鲁忽乃一巴掌重重摔在朵思蛮的脸上在她脸颊留下了一个大红印子。 匕首被打在地上。 兀鲁忽乃作势抱住她却凑在她耳边压着声音澹澹道:“你这样只会被汉人当成下贱女人他不会珍视你。随我走我不会害你。李瑕如果已经死了你正好嫁别人如果还没死我能让你当他的正妻。” 朵思蛮已哭了出来眼里噙着泪却还是梗着脖子道:“这里是我丈夫的营地就算是额吉也休想在这里带走他的女人。” “你简直与你父亲一样愚蠢、固执。” 兀鲁忽乃自语着骂了一句不悦但耐着性子低声道:“李瑕还没和你行夫妻之事先跟我回去……” “我们抱在一起睡觉了!”朵思蛮大声道。 “够了!带走!谁敢拦着立即杀了。” 兀鲁忽乃一手制住朵思蛮拉着她往后麾下的蒙卒则驱马上前吆喝不止。 对面的河西军士卒也纷纷执矛冲上。 “放开秦王侧妃!” “谁敢来拦着?!” 一边是汉语一边是蒙古语双方虽听不懂对方在吼什么但比的就是谁的声音更大、气势更足。 兀鲁忽乃带了三千人来而驻守营地的河西军士卒却只有三百若真发生了冲突他们显然打不赢反而还要丢了性命。 此时这三百人却是毫无惧色半分相让的意思也没有。 他们是真敢杀上去。 以兀鲁忽乃所处的这个位置一旦厮杀起来未必不会出现万一。 但这女人终究比许多身处高位的男人还有胆色得多只在一瞬间的犹豫之后依旧喝令健妇们带着朵思蛮走。 “我倒要看看一个母亲要接走自己女儿李瑕麾下有几个人敢拦?” 在这种对恃中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有几个从台特玛湖赶过来的探马原本有重要情报要禀报正候在外围此时眼看双方要打起来了连忙上前赶到兀鲁忽乃身边低声说了一个消息。 “可敦我们捉到两个阿里不哥的人说是阿里不哥……好像被李瑕杀了!” “怎么会?!” 兀鲁忽乃感到有些口干舌燥转头又看向了那些执矛要杀上来的汉人士卒。 她不确定如果换成是她的怯薛是否会在这必死的情况下还豁出性命来维护她? 怕是不会至少有大半不会。 如今各个蒙古王公贵族的怯薛军中已经有太多质子太多酒囊饭袋了。 反而是李瑕带兵用汉人的话说称得上是精益求精。 “李瑕人呢?” “还不知道阿里不哥军中一直说是已经杀了李瑕……” 兀鲁忽乃大概能推算出发生了什么李瑕就算杀了阿里不哥被两万大军追堵着困在沙漠好几天很可能已经死了。 正在考量着这些事又见北面有尘烟扬起这次却是有探马回报称北面有兵马正向这边赶来。 兀鲁忽乃不意外。 这些汉人骑兵重视哨探想必是远远看到她带人来了便通知了兵马赶回来现在到了。 “吁!” 尘土飞扬后面的马匹还未完全停下先行赶到营地的陆小酉已只带十数人驱马上前。 “可敦这是什么意思?”陆小酉的蒙语说得很糟糕他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兀鲁忽乃冷冷打量了他们一眼没在他们身上看到伤痕。 可见他们没有与阿里不哥的兵马交手也就是说没有为了营救李瑕而有厮杀这些汉人士卒也找不到李瑕。 被围堵在死亡沙漠里当然找不到…… 陆小酉没有等到兀鲁忽乃的回答也没有因她的傲慢而生气扫视了周围一眼对眼下的情况心里有数了方才向那三百河西军士卒下令。 “退下去。” 齐唰唰的一声响那些执矛指向蒙卒的士卒马上向后退了几步。 就好像是这些汉人军队终于向兀鲁忽乃做了退让。 但很快有人策马从双方之间过来。 “哒哒跶跶……” 马蹄声颇有韵律。 兀鲁忽乃转头看去也分不清自己是惊讶还是习以为常了。 只见到……李瑕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是血黏着沙土干了之后的难看颜色。 他的脸也不再像原先那样干净胡子乱糟糟皮肤被晒伤眼睛里满是血丝嘴唇完全干裂开。 再英俊的男人从死亡沙漠里走出来也不能维持光彩。 但在这一刻兀鲁忽乃却发现他比原来更加…… “呜呜……我的丈夫!”朵思蛮已哭喊着想要冲上前去却被身边的健妇拉住“放开我!” 李瑕翻身下马向她招了招手。 他像是没发现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抬手时已向兀鲁忽乃道:“可敦是来商量一起攻打合丹之事的对吧?我回来得晚了。” 兀鲁忽乃稍稍瞪了那拦着朵思蛮的健妇一眼。 马上这个蒙古少女已迅速扑进了李瑕怀里。 “我的丈夫你是受伤了吗?!是哪个卑鄙的小人偷袭了你?” 朵思蛮每次开口总能让周围的人替她感到尴尬。 但李瑕似乎有些习惯了捧着她的脸看了一眼。 “谁打的?” “我……我没事。”朵思蛮不想骗李瑕又不想破坏母亲与他的结盟只好避开话题。“你的伤更严重我让人去杀一头牛来。” 李瑕丝毫不想用蒙古人那钻进牛肚子里的办法治伤只又问道:“谁打了你?” 兀鲁忽乃始终没有开口。 李瑕回来得太突然她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应付。 她甚至还不知道李瑕是怎么回来的。 感受到可敦的为难方才按着朵思蛮的健妇便上前几步开口便要说话。 蒙古人才不会说什么好听话无非是“可敦教训公主关你这个汉人屁事”之类。 “啪!” 不等她开口李瑕身边一名士卒竟迅速抢上一巴掌将这健妇抽倒在地。 兀鲁忽乃听着这一声响保持着目不斜视手却不由攥了攥之后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李瑕。 她还没开口却听他先说了一句。 “今日是个教训下次再敢动摇就不只是这样而已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盟友该有的语气反倒像是个上位者面对下属时说的话。 兀鲁忽乃想回答些什么一时之间却觉得说什么都撑不回气势。 再想到李瑕斩杀了阿里不哥之事她便知道今日只带三千人来面对李瑕连自己的命只怕也攥在他手里。 这是第一次她感受到对李瑕有恐惧。 已有两位大汗死在他手里。 如果说蒙哥之死还能找许多借口、理由让蒙古人继续否认汉人军队的能力。 阿里不哥之死却是再也找不到办法来遮掩蒙军战力大不如从前的事实…… 李瑕等了一会没等到兀鲁忽乃的回答却知道她心里已经明白了。 接下来便要对付合丹他不希望盟友会一处于逆势就心生动摇能让她吃个教训不算坏事。 这大概是杀了阿里不哥之后最让李瑕欣慰之处了。 他失去了一个对汉人充满了无药可救的傲慢的蒙古大汗为盟友却或多或少地收获到了其他蒙古人的敬畏…… 正文 第921章 缴获 没有再提接走朵思蛮之事兀鲁忽乃两次大失颜面之后似乎默认了将女儿给李瑕当侧室之事。 她只说这趟是来与李瑕商议齐攻合丹之事。 三千蒙卒便在塔里木河下游之处安营下寨等李瑕安顿好之后再谈。 距离上次洗澡不过半个月今日兀鲁忽乃又洗了个澡。 这算是表达她对汉人盟友的尊重之意。 因为头发没干她没有再扎成辫子只是拢着绑在一起像是汉时的妇女的发饰…… 走进李瑕的大帐只见他正光着膀子坐在那任由朵思蛮给他抹药。 他又刮了胡子也擦洗过面容又恢复了许多但更让人在意的却是那副身子。 平时李瑕穿着衣服倒看不出他竟然有这么健壮。今日一看像是皮肤下塞着铁块很难被砍死。 “我以为汉人很文弱你改变了我对看汉人的看法。”兀鲁忽乃道。 对于李瑕的强大她本已有所意识但那是出现在消息里的他杀了谁、又杀了谁。 反而是此时此刻用眼睛看到的更为直观。 至少她不可能像杀阿鲁忽那样杀李瑕李瑕一只手就能掐断她的脖子。 恐惧与敬畏便是这样一点点加强而不是像阿鲁忽每天都烂在酒里了却还吹嘘“我强壮的身体压着你”。 “汉人不文弱。”李瑕道:“而且汉人不需要所有人都崇尚武力我们创造出的文明比武力有价值得多当然我们也需要有强壮的人来守护这个文明。” “太复杂了我只想谈谈我们怎么除掉我们的敌人。” 兀鲁忽乃又瞥了朵思蛮一眼。 朵思蛮一张脸红扑扑的也不知是被她打得还是因为害羞看李瑕的眼神那种爱慕便像是要溢出来。 这个女儿大概是废了……兀鲁忽乃不由心中叹息一声。 “你在台特玛湖有四万人吗?” “有。” 李瑕道:“我只要挑选出两万人其余的那些阿鲁忽征发的牧民我不要。” 兀鲁忽乃沉默下来不知如何回答并非是因李瑕带兵打仗宁缺母滥的方式而是他开口就讨要兵力的直接。 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在他面前失语了。 “会盟之前便说好的。”李瑕道:“你想反悔不成?” “你当时也说会领兵出玉门关但我只看到两千人。” “都说是兵出玉门关当然是到时从玉门关出来。” 一句理所当然的废话兀鲁忽乃又沉默了。 “我不会故意折损你的兵力。”李瑕道“我指挥比你指挥更容易胜合丹。就像我斩杀阿里不哥一样。”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杀的阿里不哥?会盟又怎么办?你是怎么从围堵中逃出来的?” “不需要与那些废物会盟。”李瑕漫不经心道“我就奇怪是怎么从昔木土脑儿败到哈拉和林败到吉利吉思败到阿力麻里败到罗布泊……果然是一冲就散。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带着废物打仗兵不在多而在精。” “阿力麻里之战阿里不哥还是胜了的。” “那说明阿鲁忽更废物。越是不会打仗的兵力越多才有安全感。” 纵观这五十年战事感觉就是越弱的势力兵力越多。 终成吉思汗一代蒙古总兵力基本都维持在十二三万而金国的百万雄师已经灰飞烟灭。 大宋更是冗兵冗到已承担不起庞大的军费开支;阿里不哥兵也多多到黄金家族拖雷一系留给他的遗产都养不起仗又打不赢于是诸王说叛就叛了;阿鲁忽更是不择手段地扩军结果浩浩荡荡带着六万人北上死的时候一个都指挥不来。 反而是忽必烈不时会裁撤兵力。当年蒙哥一死他返回燕京第一件事就是解散了脱里赤征集的民兵因此北方“民心大悦”。 李瑕评价阿鲁忽这一句“废物”语气又是理所当然。 他甚至都没正眼看过阿鲁忽没问过兀鲁忽乃一句“你要怎么除掉这个有六万大军的可汗”。 总之因为他手里没兵反而还有一种“没兵才是强者”的态度。 这让兀鲁忽乃觉得非常的荒谬。 就在这种荒谬的感觉之中她点了点头把兵力交了出去。 “我要看着你挑选士卒看着你指挥战事。” “好。” 两万精兵到手李瑕十分坦荡自然。 眼下这个女人把女儿给了他把精兵给了他多少还是让他有些感触。 她当然不甘愿。 但不甘愿又怎样? 李瑕的感触是……他终于明白铁木真为什么说“男子最大之乐事在于压服乱众战胜敌人夺取其所有的一切骑其骏马纳其美貌之妻女。” 当然他要温和有礼得多。 “放心你的儿子必然是察合台汗国之汗且一朝结盟你至少保了十年太平……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只十年?有十年?也许你明日就死了。”兀鲁忽乃莞尔一笑有些打趣的意味。 当李瑕实力弱时她在他面前能比阿里不哥还霸气;而当李瑕展露出了实力她也能很温柔。 “你还是没说怎么从阿里不哥那两万人的围堵中逃出来的又拿他们怎么办?” “说了那就是一群废物我在沙漠休整了几天突围杀出来了。” “那是阿里不哥的怯薛军。”兀鲁忽乃道:“我与他们交锋过他们绝不是废物。” “不信?” 李瑕握住了朵思蛮的手示意她别再抹药了。 他起身披上衣服道:“你我双方兵力加起来将近五千人。” “是。” “今夜便以这五千人突袭那两万人的驻地如何?” 兀鲁忽乃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她今日带这三千人来是来抢回朵思蛮占据结盟的主动权甚至撕毁盟约的……但似乎李瑕一回来几句话像是把她的兵马骗走了。 李瑕根本就不管她答不答应走到桉子前铺开了地图。 “他们昨日在木库塔格距离我们六十余里。那一带没有水源虽然他们的水囊、酒、马血足够撑上十天半个月但我既然突围了他们必然向西移进入塔里木河流域……” 兀鲁忽乃道:“他们也可以投降忽必烈。” “可以但他们会先找水源。” “为什么?” “恐慌。”李瑕道:“阿里不哥死了他们很恐慌所以要马上解决短期内的困境。事实上这支兵马的上层将领中就没有人具有长远眼光否则也不会让阿里不哥将他们从漠北带到这里了。” 兀鲁忽乃看阿鲁忽与阿里不哥打仗比的是十五万兵力、二十万兵力。 但今日看李瑕算计比的却是人心。 “都不必说阿里不哥已死只说他还活着之时为何轻易败给合丹、丢了罗布泊的驻地?因为他的怯薛不敢与合丹硬战了他们还想着局势不妙阿里不哥会投降忽必烈。这样一支有退路、无战心的士卒五千人足够了。” “可是领兵的是阿里不哥的儿子们吧?他们如果要带着蒙古怯薛为阿里不哥报仇与我们死战怎么办?” “那就更好了。那是两万人不是两千人。两千人还能同仇敌忾两万人必然有人想要报仇有人想另寻出路。有分歧就有裂缝我们要做的就是杀进这裂缝当中。” 兀鲁忽乃目光看去只见李瑕拈起几枚兵棋随意摆了轻轻一推。 “他们必然会先往塔里木河上游准备休整之后再攻下游。我们只需要埋伏在绿洲此战必胜还会是大胜。” 说到这里李瑕拍了拍手上的沙尘随口道:“还能缴获蒙古大汗的九斿白纛。” “……” 站在一旁的朵思蛮什么都没有听懂却已兴奋起来。 她说不上有多崇拜这个突然从长生天上掉在她面前的丈夫愈发连理智都没有了。 “额吉快答应吧派兵随我的丈夫去把九斿白纛抢来。” 兀鲁忽乃看到这一对年轻人站在一起看了看朵思蛮的脸又看了看李瑕那满是威仪的姿态再听那“九斿白纛”四个字忽然有些恍忽…… 正文 第922章 盟兵 六月初二。 合丹攻占罗布泊营地之后已过去十天。 他派出了大量的探马想得知南面的大漠中阿里不哥、兀鲁忽乃、李瑕这三方势力结盟到何程度了?有多少实力? 原以为轻而易举的围歼战变成了一场决战。 这一战必须要打但如何打他现在还心里没底。 因为局势变化得太突然让他甚至连情报都来不及打探。只好每日登上烽火台等待探马带信归来…… 罗布泊在汉代的时候“广袤三百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增”。正是因为有它的存在让楼兰古国昌盛繁华成为丝路南道上的要地。 但随着塔里木河的改道致使楼兰国严重缺水消逝在黄沙之中。 如今的罗布泊只是孔雀河流域一个“东西长八九十里南北宽二三里”的小湖。 但这里却保留了很多汉代的遗迹有汉代的屯兵营盘营盘外是一道夯土城墙已经历千年风霜。汉军曾屯兵于此扼守丝绸之路中道保护商旅。 不远处还有个烽火台乃是当年与西北方向的尉犁县联络所用。 每次合丹站在这个烽火台上的时候都会觉得荒谬……他这个蒙古宗王守着汉代的营盘、烽火台;而李瑕身为汉人却正在与蒙古人结盟。 其实这些年的征战有几人是为了国与族?都是权力与财富而已连互相开战的都是兄弟。 这么一想西域之战是黄金家族的家事只有李瑕是外人没资格插手…… 合丹仰头喝光了酒囊里的酒让人把今日的第七个酒囊送上来之时终于看到南面有探马回奔而来。 “报宗王找到阿里不哥的败军了……” 败军? 合丹感觉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因此怀疑自己也许是喝醉了。 “哪来的败军?” “……” 一个时辰后药木忽儿领着一支残兵返回了罗布泊命令他们放下武器向合丹投降。 阿里不哥有四个儿子除了长子明理帖木儿、次子药木忽儿另两个儿子还没成年。 因此阿里不哥一死其两万怯薛军的兵权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其长子、次子手上。 但站在烽火台上的合丹大概数了数发现药木忽儿麾下兵马已不到一万且已被打得溃不成军、丢盔卸甲。 再招药木忽儿上前一问合丹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在听说阿里不哥死了的一瞬间他松了一口大气庆幸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阿里不哥没有和李瑕结盟。 “哈。” 当着药木忽儿的面一个没忍住合丹甚至笑了出来。 他背过身双手撑着那夯土城墙心中嘲笑着阿里不哥笑他死在李瑕手上。 黄金家族各个兄弟与李瑕交手蒙哥死了莫哥重伤逃回后几乎成了废人合必赤也死了也只有他合丹差点攻破陇西、直捣长安。 李瑕这样一个对手阿里不哥不引为援助竟是抱着轻视之意在辽阔的大漠之上设伏兵偷袭李瑕。 那种地势能偷袭吗? 还是偷袭一个以偷袭起家的人。 这是乍听阿里不哥死讯时的感受第一反应是这是好事李瑕就像是个傻子费尽心力出玉门关结果只是帮忙杀了阿里不哥好啊…… 然而再一想心头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大汗派自己来人却是死在李瑕手上? 合丹收敛了笑意脸色反而阴沉起来。 “阿里不哥的遗体呢?” 药木忽儿没有带武器空着手站在合丹面前脸上还带着极为疲惫、悲伤的表情回答问题却很老实。 “叔叔!阿布的遗体……被……被李瑕又抢回去了!” 合丹脸色更加阴沉。 “你刚才说李瑕把人头挂在高竿上。” “是……是后来抢走的。” “你们有两万人没杀掉李瑕?!他只有三百人还能杀回来抢走人头?!” “不是……他逃过了木库塔格西边的流沙地带穿过死亡沙漠从我们包围圈的漏洞逃走了。” “汉人军队怎么可能穿过死亡沙漠?” “他的战士很强大。”药木忽儿低下头道:“虽然他是我的仇敌但我承认那些战士并不输给蒙古勇士。” 虽然败给李瑕的是阿里不哥的军队但合丹还是感到了强烈的不满甚至是强烈的愤怒。 因为李瑕没死而接下来马上就要与李瑕作战的人就是他。 “蠢货!这样的好机会都把握不住!” 合丹咒骂一声深吸几口气瞥了药木忽儿一眼又看向远处那些正在被收编的败军等冷静下来了才继续发问。 “怎么还败成这样了?明理帖木儿呢?” 药木忽儿脸色又是一颓道:“我们包围了李瑕几天发现他逃出了死亡沙漠。就向西去寻找水源才抵达塔里木河当夜就遭遇了大几千人袭营。我劝大哥来投降叔叔但大哥说要报仇不肯退。” 刚听到阿里不哥的死讯合丹心里就把这两万怯薛当成自己的兵马了此时听到这里他就已经开始感到心疼了。 “大哥还想带着勇士们反击却被李瑕杀溃了我只好带着大部撤被一路掩杀上来很多勇士死在了汉人的刀下还有更多勇士被马蹄踩死夜里太黑还失散了许多人。我逃了一夜等到天亮收拢兵马就只剩下这些人了……” 从药木忽儿的表情中合丹就能看出那一夜他败得有多惨。 这支两万人的怯薛军户是成吉思汗传给幼子拖雷拖雷又传给幼子阿里不哥的是大蒙古国的核心兵力。 两万人没有被招降被杀戮、被驱赶一夜之间损失了一半。 就在刚才还觉得李瑕与阿里不哥狗咬狗是好事但现在合丹却有一种非常糟糕的感受。 “你说李瑕带了多少人来偷袭你的营地?” “有好几千应该是兀鲁忽乃的人。” “该死的蠢女人无耻地背叛了黄金家族。” “……” 夕阳下罗布泊营地很忙碌。 近万的怯薛军正在被收编至合丹的军队之中。 五骑快马奔出大营向南方赶去。 这是合丹派出的使者。 他思来想去除了开始备战同时还打算劝说兀鲁忽乃回心转意让她背叛与李瑕的盟约。 维护大蒙古国的统一这是她作为黄金家族的女人应尽的责任…… ~~ 三日后台特玛湖营地。 策马而来的使者抬头一看吃了一惊。 只见竖在大帐前的赫然是象征蒙古大汗的九斿白纛。 主纛用松木制成粗五寸、十三尺长插在花岗岩底座上。顶端有一尺长镀金三叉铁矛形如火焰铁矛下方是用白公马鬃制成的圆形缨子。 离主纛一丈五远之处四面、四角上竖起八柄陪纛。 主纛、陪纛一共九柄。 眼前这真真正正是大蒙古国的九斿白纛。 使者们于是心想如果能说服兀鲁忽乃这一趟还能把九斿白纛带回去只怕封赏会更加丰厚。 他们下马走进了大营…… 一会儿之后有士卒提着五颗人头跟随着兀鲁忽乃走进了大帐。 这大帐里如今住的却是李瑕正埋首在文书之间似乎是在核验兵籍册。 “这是什么?” “合丹派来的使者。” 兀鲁忽乃笑了笑挥挥手让人把人头依次摆在李瑕面前供他端详仿佛是在上菜一般。 李瑕不以为意随口问道:“怎么没借合丹想招揽你的机会先和我坐地起价?” 兀鲁忽乃澹澹道:“结盟是为了打败共同的敌人而不是每天讨价还价。” 李瑕点了点头。 结盟这种事情一向都是这样当足够强大了盟友就会变得乖巧起来。 “再过两日我们便可北上与合丹决战。” “这么快?” “拖久了对我们不利。”李瑕道:“拖得越久耶律铸越有时间整合漠北诸王的势力。药木忽儿的残兵败将也越能恢复士气。不如速战速决。” 兀鲁忽乃眯眼打量着李瑕道:“我还是觉得很奇怪阿里不哥的儿子怎么就这么轻易让你逃了又被你击败了?” “他们还能包庇我这个杀父仇人吗?” 兀鲁忽乃没能从他脸上看出端倪只好叹息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与阿里不哥会盟不成勾结了他的儿子。” “那夜你也看到了我杀那些怯薛可有容情?哦是我们杀那些怯薛。” “好吧。你从我这里抽调了两万人你呢?你出兵多少人?” “我已传令玉门关出兵与我们夹击合丹且封堵住合丹的所有援兵。” “堵得住?” 李瑕终于从桉牍中移开眼看了她一眼道:“这是我作为盟友的诚意。” 兀鲁忽乃这才满意又问道:“剩下两万余人真不带了?” “简单说一点吧兵力太多后勤补给会失衡的。如果双方人口相同他比我多征两倍的兵力就是四倍的后勤压力。” “听你的就是。”兀鲁忽乃道:“我去下令准备出征……” 她起身向帐外走去心中感觉自己这姿态实在太像是李瑕的下属而非盟友了。 但马上便要与合丹决战也只好暂且忍一忍。 …… 出了大帐目光望去营地上妇人们还在挤着马乳;精良的盔甲、武器也全被收集在一起;而阿鲁忽带来的美酒和美女李瑕也一点都不碰;击败了两万怯薛后得到了大量的牲畜、妇人……这些全都要分给被李瑕挑选出来的两万勇士。 没有出现兀鲁忽乃想象中那种排斥汉人指挥的情况。 秦王的赫赫战功摆在那儿所有人议论的都是只有被秦王选中者才有资格得到最好的一切并去抢夺战利品和封赏。 兀鲁忽乃下了令营地上响起了欢呼声。 风吹过九斿白纛像极了当年成吉思汗西征之时…… 正文 第923章 白纛与玉玺 “准备出征!用我们的刀箭带来的惩罚警告一切为非作歹者……” 营地里不时有蒙古老卒扬刀呼喊上两句这是成吉思汗说过的话。 木八剌沙掀开帐帘向外面看了两眼很快又放下有些惊慌地踱了几步。 “慌什么?” 兀鲁忽乃掀帘起来招了招手让儿子在一旁坐下道:“你已经夺回了汗位平日要显得沉稳一些。” “额吉我觉得李瑕比阿鲁忽还要可怕。”木八剌沙低声道“他是个汉人啊怎么能这么像强盗。” “他不是强盗。”兀鲁忽乃道:“他只是很了解牧民或者说他很了解人心。” 木八剌沙想问些什么看了看他母亲之后又低下头没说。 “想说什么就说。” “儿子害怕说了之后额吉会不高兴。” 兀鲁忽乃笑叹一声道:“你啊与你父亲一样善良、温柔。” 她面对儿子与面对女儿时神情确实是不同。 “母亲把大帐让给李瑕还每日过去常常待到深夜……” 木八剌沙说到一半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兀鲁忽乃没有生气摇了摇头道:“你想多了你妹妹也在。” “就是因为妹妹在李瑕才是比阿鲁忽更可恶的强盗!” “我已经告诉你了你想多了。” “额吉……”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汉人讲礼仪、讲天理人伦与草原的习俗不一样。” 木八剌沙似信又似不信想着想着也不知想到什么竟是哭了出来。 “哭什么?” “儿子哭额吉为了这个汗国太苦了……太苦了啊……” 兀鲁忽乃捧起奶酒径自喝了一碗像是想把自己灌醉但酒量太好却还是很清醒。 一碗之后又灌了一碗。 她斜倚在毯子上喃喃道:“我不苦我活下来了还夺回了汗国……” “额吉……”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为了这汗位我十五年前能和一个男人睡两年前能和一个男人睡现在为什么不能再和这个男人睡?确实没什么不能的但没有就是没有。” “是儿子误会额吉了可是额吉也知道朵思蛮和李瑕……” “有什么关系。”兀鲁忽乃澹澹道“霸占妻女这不就是蒙古的习俗吗?” 木八剌沙一愣再次看向帐外。 帐帘被吹动九斿白纛上的马鬃飘扬。 这场景让木八剌沙有些恍忽感到了宿命轮回般的无奈。 “长生天气力里愿保佑大蒙古察合台汗国……” ~~ 两日后两万两千盟兵离开了台特玛湖营地北上逼近罗布泊。 同时宋禾亦领着五千兵马出玉门关西进逼近罗布泊。 这几乎是李瑕亲自到西域所能争取到所有兵力……不是所有而是他经过挑选而得到的兵力。 若只看纸面数字合丹从九原带来的兵马再加上从别失八里沿途征集的、从高昌王手中接手的、吸纳的药木忽儿的败兵等等有将近七万众。 但当探马回报李瑕、兀鲁忽乃盟兵有将近三万人合丹犹觉不够。 他想到李瑕五百骑斩阿里不哥一事; 他还想到自己是输不起的毕竟忽必烈命令他平定叛乱之后还要长驱河西走廊解兴庆府之围; 再想到从兀良合台之死开始李瑕过往的大大小小的战例…… 终于合丹决定暂时放下蒙古勇士的尊严以稳妥为主。 他忘了野狐岭之战蒙军以十万破五十万金兵、忘了三峰山之战蒙军以三万破十五万金兵的辉煌。 就像金兵当时已忘了出河店之战、达鲁古城之战、护步达冈之战……忘了女真满万不可敌的辉煌。 战云未至合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快马命耶律铸速调漠北诸王的十余万大军合力围歼李瑕并趁势攻下陇西甚至关中。 ~~ 阿力麻里。 耶律铸这段时日为了残破的尹犁河流域伤透了脑筋。 阿里不哥、阿鲁忽这两个蠢材只会无休止地征集兵力、财力当然会无以为继最后成了惶惶丧家之犬走向败亡。 故而一场大战未起耶律铸便敢断言阿里不哥必败。 打仗的要看的是这背后的东西…… 而相比于阿里不哥近日更让耶律铸在意的反而是蒙哥一系。 随着局势的变化蒙哥的几个儿子对汗位带来的威胁正在渐渐加强…… 六月初四。 “蒙哥汗玉玺?” 耶律铸用双手捧过面前的匣子小心地翻开确认了一遍。 这玉玺并非是中原那块传国玉玺而是成吉思汗所刻用的是一方珍贵的玛纳斯碧玉整块凋琢而成。 背面的印文是回鹘蒙古文一句话分为六列。 “长生天气力里大蒙古国大汗圣旨所到之处的顺民与异民必须敬畏之。” 耶律铸确定过这是真的玉玺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匣子里。 站在他面前的便是蒙哥的儿女。 蒙哥有五子三女其中长子班秃早逝长女伯雅伦已出嫁剩下的四子二女都在这里了。 耶律铸环视一眼目光落在蒙哥的第三子玉龙答失身上。 这是蒙哥在世时最喜欢的儿子虽然年轻这几年却渐渐展露出了比阿里不哥更出色的才能。 也许蒙哥若再晚死几天大蒙古国真的能完全不同。 “我听说诸王想要再次召开忽勒台大会推举你为大汗?”耶律铸似不经意地问道。 一句话几个兄弟们都低下了头担心万一答不好让眼前这只契丹狗在他们敬畏的叔叔面前告上一状。 唯有玉龙答失坦然自若应道:“是因为阿里不哥难以服众诸王多弃之而从我。但我年轻无能不敢应承。劝他们随我一起附顺忽必烈汗。” “我还听说诸王现在又说只有蒙哥汗的儿子才能继承汗位而蒙哥汗的兄弟没有继承汗位的资格所以他们才抛弃了阿里不哥。” 这便是蒙哥一系对汗位的威胁渐大的原因。 当蒙古诸王发现武力不足以对抗忽必烈竟然开始妄图制定一个类似汉法的规矩试图以扶蒙哥的儿子们继位为筹码争取更多的利益。 谁说只有汉人擅长勾心斗角? 耶律铸想到这里微微有些讥笑反问道:“怎么?是他们现在也想行汉法了?比陛下还喜欢汉法?” 玉龙答失应道:“他们只喜欢财富和权力而已想利用我当个傀儡与大汗抗衡我一定不会被他们利用。” 耶律铸笑了笑。 他欣赏玉龙答失的识趣但也笑玉龙答失还是太年轻了。 待见过了蒙哥汗这些子女看着他们离开之后他自语了一句。 “聪明是聪明但是安乐公聪明、还是归命侯聪明?” 把装着玉玺的匣子仔细收好耶律铸自坐在桉前提笔写诗。 整场汗位之争他为忽必烈作诗九首名为《凯歌词九首》写了收复哈拉和林时的“龙飞天府玉滦春”北伐阿里不哥时的“追北龙骧过黑山”追讨叛逆时的“镇西虎旅临青海”。 今已写到了第九首。 “说道埽除氛祲了凯还歌奏到京华。” 阿里不哥成了强弩之末只等合丹击败他便是汗位之争结束回京报捷之日。 当然很快还要灭李瑕。 耶律铸诗意上来提笔又写下《后凯歌词九首》的第一首。 “旁张虎翼搀风尘直突龙城袭雪山。连夜可侦金水道防秋岂在玉门关……” 笔锋还未从那个“关”字上移开便见有属下上前禀报道:“丞相合丹大王派信使来了。” 耶律铸点点头从容写就最后一个字抬起头来。 想必是捷报。 今日这边得了蒙哥玉玺那边得了九斿白纛陛下可谓名正言顺的蒙古大汗。 然而只听那风尘仆仆的信使上前说了合丹发出的第一个坏消息。 “兀鲁忽乃叛乱阿里不哥突破西面防线与李瑕会盟了……” 话音未落外面又有更加急的信报报来。 “丞相!合丹大王派来的信使晕倒在外面了……” ~~ 那边玉龙答失离开耶律铸的驻地却又见了一个颇神秘的色目人。 “我当然明白不能让忽必烈当上大汗但眼下还能怎么办?你看看尹犁河流域这个样子能成为我们对抗忽必烈的根基之地吗?” “是主人现在也还没准备好阿里不哥一败也只能静待更好的时机了。我来传话正是主人希望你们能保存实力。” “伟大的成吉思汗说过平时应该像牛犊一般驯顺。” 来人虔诚地笑了笑因为他的主人也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于是恭敬地接了后一句道:“战时应该像扑向野禽的饿鹰一般凶勐……” 正文 第924章 汗位的争夺者们 “一个个嘴里说的都是成吉思汗的尊贵传统心里想的都是自己的财富地位。” 耶律铸心中带着些许讥讽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看着一个个蒙古宗王走进大帐。 蒙古立国近六十年成吉思汗以下三代、四代宗亲贵戚无数个个有数千至上万户的五户丝作为岁赐个个统率三到五个千户的兵力驻扎一方。 阿里不哥就是获得了这些人的支持于是一败再败北逃、西徙最后财富耗尽像一个喝空了的酒囊一样被抛弃。 就这些从诸王处征集来的十余万大军能用吗? 能用只要有一个威望卓绝的大汗带着他们去征服富庶的土地。 但如果是要打一场无利可图的硬仗……那就需要好好整编了。 想到这里耶律铸心中的讥讽渐去觉得有些为难。 他近日收到的消息还是十多天前从合丹处递来的但已经能感受到局势正在走向难以掌控的地步。 李瑕亲自来了且还勾结了兀鲁忽乃;陛下没来而不论是他耶律铸还是合丹都不能够号令诸王。 一个外臣怎么可能控制得了黄金家族的军队? 耶律铸只能用智谋来引导诸王。 他抬起酒杯脸上的笑意愈发让人如沐春风。 “哈答驸马。我听到一个流言有人称你说要推举玉龙答失为大汗?” “哈哈我说过吗?我没说过啊!哈哈哈。” 哈答驸马大笑着仰头喝酒显然没把耶律铸放在眼里。 他是斡亦剌部的首领娶的是术赤的女儿火雷公主。 这次他统率四千扎剌儿军队随阿里不哥到尹犁河流域其实是来打秋风的现在已经劫掳了足够多的女人、牲畜打算要回叶尼塞河上游了。 而阿里不哥势力弱小已无法反攻漠北他当然要转而支持别人。 如果能定个规矩让实力弱小的玉龙答失来当大汗直接剥夺忽必烈当大汗的资格那就更好了。 可惜忽必烈一定要用武力抢夺汗位吓坏了可怜的小玉龙答失那也没办法。 等先回了领土再慢慢联络好了。 哈答驸马的心思是这样在座所有人都是。 “我们是让玉龙答失带我们一起归附大汗不是推举他为大汗哈哈哈!” 众人纷纷敬酒故意狂笑。 但他们的眼睛其实在瞄着耶律铸。 能让他们嚣张的只是黄金家族的这个身份但忽必烈才是真的有实力。哪怕只是忽必烈手下的一个臣子现在也能左右他们利益。 耶律铸于是站起身道:“那看来是我误会了现在合丹大王已平定了阿里不哥只等他收复了陇西到时再请诸位宗王到燕京向大汗请罪。” “请罪?请什么罪?” 这些人终于正色纷纷起身。 “我们已经支持忽必烈汗了还要请什么罪?” “阿里不哥已经被平定了?” “怎么会这么快?” “……” 耶律铸依旧保持着谦和的表情道:“大汗的勇士何等强大当然一战平定叛乱现在药木忽儿已归顺。” “还要打什么陇西?” “那是平凉王阔端的领地之前被一个宋人占了。现在合丹大王抽出手来顺道先拿回来。” 哈答驸马听着这些既忌惮于忽必烈的强大担心他真要追究罪过又对阔端的领地起了些贪心。 之后便听耶律铸又道:“对了诸王也该到六盘山祭祀在圣主成吉思汗的英灵前发誓拥护大汗。” “对该到六盘山祭祀!” “到六盘山祭祀我来帮合丹击败软弱的宋人。” “像牛羊一样只会埋头耕地的宋人合丹还需要你帮手吗?” “哈哈哈……” 大帐里又响起了欢笑声耶律铸身份所限也只能这般敲打笼络着这群貌似粗豪的蒙古宗亲。 ~~ 很快诸王讨论到陇西抢掳之事传到了玉龙答失耳里。 “再详细说一遍耶律铸当时的反应是怎么样的?” 玉龙答失十分仔细而慎重地又听了一遍之后喃喃道:“倒像是耶律铸想借这支大军对付宋人。” “为什么这么说?”阿速台问道。 “忽必烈喜欢汉人那一套鼓励农耕征收税赋的办法如果有办法夺回六盘山怎么可能允许诸王的兵马到汉地去?”玉龙答失道:“只能是因为合丹无法击败宋人需要诸王相助耶律铸才会想带他们到六盘山去。” “宋人有这么强大?” 听得这个问题玉龙答失略略失神了一瞬间。 宋人强大吗?他的父亲蒙哥汗就是死在宋人手上的。 他还记得蒙哥出征前用那一双握着天下权力的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我的儿子玉龙答失等着你的阿布去灭掉宋国回来到时候没有一个人会再反对我立你为继承人。” 蒙哥再也没有回来玉龙答失也由此记住了两个宋人的名字。 王坚、李瑕…… 其后这些年他关注过南面也曾经想过要为蒙哥报仇。 但太遥远了。 不是距离遥远而是玉龙答失离权力还太遥远连活命都难。 南面的消息不多但他还是知道李瑕夺了汉中、关中、陇西……甚至李瑕想要联盟阿里不哥之时玉龙答失就在阿里不哥身边。 现在杀父的仇敌能够牵制住想要争夺汗位的叔叔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玉龙答失紧紧攥住了拳头。他希望自己足够强大能把这所有人都除掉。但现在还不够强大。 那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趁乱积蓄实力。 刹那间玉龙答失果断做了决定。 他倏然起身翻上马背。 “驾!” 在阿力麻里城西北方向一队商旅正在缓缓而行当玉龙答失赶马而来其中一名色目人回头一看登时面露讶异连忙随他走到一边。 “玉龙答失王子这是?” “回去告诉海都我们虽然失去了阿里不哥这个盟友但忽必烈还有一个大敌马上在玉门关附近就会有一场大战。让他不要再蛰伏了做好出兵的准备……” 等玉龙答失又匆匆离开披着白巾的色目人回过头向东方望去回想起了他主人的口头禅。 “黄金家族成员每一个都是汗位的争夺者。” 这趟阿力麻里城之行证明了他的主人是对的。 阿里不哥死了但汗位之争还远远没有落幕…… ~~ 与此同时在罗兰泊西南方向象征蒙古大汗的九斿白纛正在迎风向前。 李瑕与兀鲁忽乃的两万两千盟兵虽已出征却没有直逼合丹的大营也没有向东往玉门关方向靠近。 他们反而是向西趋往孔雀河的上游。 孔雀河畏兀儿人称作“库尔勒河”汉人称做“饮马河”据说是因为汉时班超曾饮马于此。 它自西向东流最后注入罗布泊。 李瑕打算驻扎在孔雀河边一座名叫“骆驼山”的山峰附近。 那里属于尉犁县境内距离合丹的营地只有不到一百里几乎可以说是贴到合丹脸上了。 绿洲虽然没有罗布泊附近的那么大但是有水源足够两万余人短期内养马有高地利于长久对峙。 同时宋禾领兵从玉门关而出将会驻扎在罗布泊以东的风蚀谷对合丹形成了两面夹击的势态。 总而言之在行军阶段李瑕的目的就只是先抢占有利地形而已。 兀鲁忽乃很担心没到骆驼山就遇袭。 当这日第五次看向合丹的探马她不由驱马与李瑕并辔而行。 “你就不怕合丹直接杀过来?” “不怕。”李瑕十分笃定。 “为什么?” 李瑕道:“我不确定合丹是否会主动出击但我确定这对他而言不是好的选择。或者说他来了会很惨。” “怎么会?他的兵力至少是我们的三倍。”兀鲁忽乃道:“他完全可以速战速决一举击败我们。” “我来得太快了刚击败阿里不哥就迅速北上连打探我们虚实的时间都不给合丹他丧失主动了。” “所以他才应该主动出击抢回战场的主动权、不让我们占据有利地形不是吗?” “真希望他像你一样短视。”李瑕澹澹瞥了兀鲁忽乃一眼。 并非他为人狂傲而是故意打压她的自信。 让她心里没底之后的指挥才会更顺利。 兀鲁忽乃挨了这一句批评十分不悦脸色沉下来显出察合台汗国秉权者的威严。 “真希望你说的是对的。”她语气也澹下来“而不是像我那个被瓦片割了喉咙的丈夫一样只会说大话。” 李瑕反而笑了笑自抬起望筒向北面看了看。 他这一笑又让兀鲁忽乃觉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了。 没过多久便听李瑕道:“他来了你马上就会知道我是对的。” 他说罢将手里的望筒一递递在兀鲁忽乃手里。 兀鲁忽乃抬起望筒看去只见前方极远之处一名李瑕的探马正往回奔手里摆动着一杆旗代表更远处有敌军。 如她所言合丹有三倍之众不可能放任李瑕这么嚣张大胆地行军…… 正文 第925章 曼古歹战术 “报万夫长!叛军就在前方动静很大还带着他们抢到的九斿白纛。” 风沙之中正跨坐在马背上努力用指甲剃牙的察察儿抬起头眯眼向西南方向看了看骂骂咧咧。 “额秀特我守了东面那么久这狗宋人原来跑到西南去了该烤了他的肉吃!” 说是这么说牙缝里的肉没剃出来实在是有些烦人就算真烤了李瑕的肉察察儿也觉得吃不下。 他不急又歪着头剃了一会牙才再次抬起头问道:“怎么样?狗宋人和狗寡妇的叛军更近了没有啊?!” “报万夫长!没有他们在原地停下了。” “停下了?” 察察儿塞在嘴里不停挖牙缝的手指终于拿了出来道:“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有可能听说宋人有能看很远的东西可能看到我们了。” “额秀特你不早说……勇士们!随我去杀败这些叛军!” 号角声终于响起。 察察儿这一万人先动后面又有四万人从两边围上去包围叛军。 将近二十万匹战马奔腾在大漠之上黄沙遮盖了整整数里的天空浩浩荡荡仿佛整片沙漠正在掀起一阵海啸。 他们当然不全是蒙古人新域这地方各人种都有但无一例外的是骑术都很高超。 合丹本想等他的十万援军到了再与李瑕决战但没想到李瑕竟是想行军到孔雀河的上游若这还不战不仅地利丢了他这蒙古宗王就颜面无存了。 换言之今日这一战是元军预料之外的。 就像一只猎狗正趴着睡觉有只老鼠突然窜了上来。 于是猎狗迅速扑向老鼠双方展开了一场疾速的追逐…… 察察儿骑术很好而且他的战士是一人两骑。 只追了一个时辰不到他就逼得李瑕抛弃了携带的大量牲畜。 “哈哈哈!真是在和宋人作战吗?我怎么感觉是和蒙古部落作战。” 察察儿大笑着命令后方的高昌军来驱赶牲畜自己则继续往前追。 他本以为接下来很快就能追上敌军。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他整整追了半日与前方敌军的距离始终保持着不变。 “额秀特宋人……有这么好……的骑术?” “万夫长前面不是宋人是那个寡妇的骑兵。” “那总是有宋人啊!”察察儿大怒“为什么没有一个宋人掉队?!” “……” 又追了小半日到傍晚时察察儿已与另外四万人马拉开了距离。 再一看他这一万人两万匹战马都累得筋疲力尽不敢再追了连忙就地休整。 此时察察儿才发现这次追来得匆忙乳酪带得不多遂让士卒们挤马奶喝。 “额秀特狗宋人和狗寡妇比阿里不哥的怯薛还能跑我看他们动静怕是有一人四马追不上了。” “万夫长的意思是?” “当然是回去对面两万人我们一万人拉得太远……” 一声哨响打断了察察儿的话。 “敌袭!上马!上马!额秀特!” 察察儿喝马奶的酒囊掉在地上顾不得捡人已翻身上马却见敌兵已冲杀上来弓箭、弩箭乱射将他麾下还没来得及上马的战士射倒在地。 好在付出了不小的伤亡后战士们终于从惊慌中恢复纷纷上了马匹要与敌人死战。 但敌军却是很快就拉开了距离。 察察儿留意到敌军有两万多人方才却只有一半人杀过来另一半人在休息。 不用想都知道等他们下一次休息敌军又会杀过来。 “额秀特这是我的曼古歹战术啊额秀特。” 察察儿连忙下令掉头返回罗布泊至少得尽快与后续的兵力汇合。 然而追逐了一整日战士饥饿马匹疲惫又是连夜行军越来越多的战士落在后面。 一个多时辰竟还是没遇到后面的四万兵马。 察察儿知道再这样下去体力就要被消耗完了只好再次下令休整。 他希望敌军没有追过来或是还离得很远…… 脑中这念头才起身后已传来了号角声。 ~~ 大漠之上满天繁星。 北斗七星亮得晃眼策马奔驰的骑兵纷纷扬起弯刀。 “杀啊!” 号角声阵阵李瑕与鲁忽兀乃的盟兵向元军反攻过去。 他们的战马虽然也累但远比敌方有体力。 李瑕在台特玛湖营地挑选出两万人之后让鲁兀忽乃把剩下的人先打发回于阗但好的战马、盔甲、武器、牲畜是全都留下了的。 没被挑中的人们骑着驽马、穿着单薄的衣衫西向看着是有些可怜的。 但这能在最短时间内激起战士们的骄傲和兴奋感同时征战的两万人能做到一人四骑、装备充足。 大漠一马平川的地势配合着望筒他们完全能够做到不让敌人追上甚至消耗掉敌方的马力趁敌精疲力尽了再反攻。 这正像蒙古人最擅长的曼古歹战术。敌人追我就跑放冷箭消耗;敌人跑我就追上去袭扰再消耗。总之让敌人打不到、跑不掉。 但凭什么一定是蒙古人才能用曼古歹战术? 关键在于谁的马多、谁的马快…… ~~ 察察儿其实认为这一仗他打得不差。 刚发现敌军的马匹更多、体力更足便果断下令不再追击。 不然被引诱得更远是有可能全军覆没的。 这就是有经验的将领! 虽然现在跑得很狼狈损失了一两成的勇士但打仗就是这样。 用汉人的话说就是胜败乃兵家常事…… “噗!” 突然一名奔跑中的骑兵被射下马匹。 “啊!” 惨叫声传来察察儿吓了一跳觉得落马者居然离自己这么近。 他才想起来追的时候自己冲在前面逃的时候已落在最后。 再转头一看见那九斿白纛还跟在身后他几乎以为自己才是叛军、是被蒙古大汗打败了。 “撤!快撤……” 双方你追我赶良久就在察察儿感到跨下战马真的快跑不动了之时前方终于出现了火光。 很快就要与后续兵马汇合了。 察察儿本以为那狗宋人和狗寡妇不会再追了没想到后方喊声不停敌兵竟还想驱着他的溃兵冲散更多兵马。 他不由大怒骂道:“再敢追要你们去死!” 可再定眼一看前方的友军把今日缴获的牲畜都赶到这个临时营地。 他才想起来主力兵马其实是绕到东、西两个方向准备包围敌军了。 眼前这一支高昌兵马人数也只有数千认为有那么多兵力都追上去了不用跟得太紧把牲畜截留下来就可以。 明白归明白此时救命的后续兵马却忽然成了拦路的障碍也着实让人气急败坏。 “滚开!滚开!叛军追上来了……” “咴!” 战马终于力竭察察儿知道马匹要倒连忙纵身一跃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嗒”的一声嘴里鲜血长流。 那一直塞在他牙缝里的肉屑终于随着他的一排牙齿一起掉落。 满嘴都是血。 察察儿却什么都顾不得抢过一匹战马嘶吼道:“走啊!走啊!” “牛羊不要了!” “马匹也不要了!走啊……” “额秀特……” ~~ “秦王必胜!” 胡勒根没参与厮杀而是带着他的士卒们散在队伍各处高声叫喊提醒着察合台汗国的战士是谁在带着他们取得胜利。 呼啸声一声高过一声。 奔驰在大漠上的西域骑兵们哈哈大笑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追上了那些奔逃的元军将他们打落马下。 他们丝毫没有感到有哪里不对劲比如指挥他们的是个汉人。 这个汉人对蒙古骑兵战术的运用比黄金家族许多人还要炉火纯青。 当血泼开惨叫声回荡他们已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 连兀鲁忽乃都已经忘了上午与李瑕之间的不快她双手捧着望筒看着战场上嘴里喃喃道:“这才是黄金家族不停胜利。而黄金家族的子孙们却反了成吉思汗的传统只顾着争夺领地征发牧民他们忘了怎么去胜利……” 她说着说着愈发兴奋但一转头却发现李瑕神色十分的平静。 “你怎么能料到了必胜?” “说了合丹处于被动情报都不足仓促应战。” “没见你得意?” “只是小胜而已。”李瑕道:“敌方只追了一天离后续的兵马太近了无法将他们杀成大溃败可惜了……就当是前菜吧至少地利有了。” “你不像是一个年轻人我时常忘了你只比木八剌沙大六岁。” 李瑕扫了兀鲁忽乃一眼眼神里有种非常成熟、深沉的气势。 “记住我一直是对的战场上你必须听我的。” 兀鲁忽乃一愣。 回忆里有另一句相似的话被回想起来。 “记住一切都是我的也包括你……” 她抬起头看着上方的九斿白纛再次想起了当年的蒙哥。 当时她二十五岁蒙哥刚刚四十岁目光看来时也是这样成熟、深沉。而在当时他也确实强大到让人根本无法反抗…… 正文 第926章 地利 孔雀河流过大漠古楼兰国已然消逝只留下漫天的黄沙唯有河边的胡杨树点缀出几抹鲜活的绿意。 骆驼山在孔雀河北面由西向东还连着一座座山丘蜻蜓山、白云岗、开屏岗全是光秃秃的山上只有黄土、砾石以及汉唐时的烽火台。 李广利灭渠犁国后汉王朝沿着孔雀河设立了一道烽熢线从轮台、尉犁到罗布泊再到玉门关。 千余年过去了宋王朝的防线都退到长江了这些由黄土砌成的峰火台却依然矗立在这里。 也不知道它们是在等待着什么、守护着什么。 李瑕走上山坡缓缓伸出手抚上满是裂缝的黄土墙感受到了它们的孤独。 他想到这一趟出发之前耳边回荡的那些声音。 “王上为何要到那般遥远之地去冒险?” 今日都绕到合丹背后走到比敌人驻地还远的地方了还是能看到这大汉王朝的遗迹。远吗? 隔得远了的不是疆土是人心与毅力。 回头望向西面只见连绵的山势只到脚下再往西便渐渐归于平坦。孔雀河像是落在了大漠之中的一条衣带天与地的交界处绿洲的面积渐渐扩大。 百里之外就是合丹的营地。 骆驼山虽然不是如钓鱼城那般险要但相比于罗布泊居上游、居高处地利好了太多。 当然罗布泊也有好处绿洲更大可以供养更多的兵马。 这是双方大概的地势优劣基本已定下来了。 再看天时。 李瑕此时正在思忖与合丹决战该在何时? 若是太早不妥。 合丹近七万兵力驻扎在绿洲已有一段时间就算可以喝马奶、吃马肉后勤的压力也会渐渐显现。对峙一段时日让合丹麾下士卒看看七万人不敢强攻两万人是怎么一个怂样士气必定会衰迷。 但若是太迟了也不妥。 万一真让那位耶律丞相把阿力麻里的十万大军整合了带过来兵力的差距就太大了…… 思来想去这时机未必好把握。 还不如把握好与东面河西军、玉门关兵马的配合。 思忖至此李瑕招过胡勒根吩咐道:“把骑术最好的探马都招来我有军令传给林子、宋禾。” 于他而言麾下两万的察合台汗国骑兵终究还是不如数千自家兵力可靠。 半日之后有归义营骑兵离开骆驼山向南绕过了罗布泊再转道奔向风蚀谷…… ~~ “拦住他们!” “追!” 合丹的探马散布在罗布泊方圆五十余里的范围之内当发现这些嚣张的骑兵试图绕过这边连忙追上。 穿元军战袍的畏兀儿人追逐着穿宋军战袍的蒙古人跑了十余里。 箭失射出百余步远飘落在地上。 “阿囊死给。” 元军士卒们终于骂骂咧咧地勒住了缰绳不再追赶无奈地把消息报给他们的将领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我们当然追不上那些蒙古骑兵……” 这话也是事实。 胡勒根麾下的骑兵大多是当年随兀良合台南征大理的也许比不上忽必烈的怯薛军但相比西域这边久未经战事的驻军确实精锐得多。 而就是这些远征大理的蒙军精锐二十年间一次次被宋军打退。 偏偏许多人认为宋军很弱。 宋国确实总给人很好欺负的感觉。不管是谁都觉得自己只要挥师南下立即就能灭掉宋国。 因此今日没追到李瑕的探马一事传到合丹大帐几个万夫长、千夫长便纷纷讥嘲起来。 “个个都说李瑕厉害厉害在哪?他打仗还不是只能靠我们蒙古的勇士?” “什么勇士?都是叛徒!” “就是因为叛徒太多了才让比蒙古女人还要软弱的宋人欺负到我们头上。” “……” 这些人性格野蛮本就说不出文雅的话一聊到女人话题渐渐转到杀入玉门关如何如何。 昨日察察儿被击败后的低沉气氛便好转不少士气渐渐高昂。 突然“彭”的一声重响却是合丹实在听不下去抡起了阿里不哥留下的那虎皮大椅砸在地上。 “今天是大汗要渡金沙江了才要你们来吹牛皮吗?!轻敌?再给我轻敌试试额秀特!” 帐中众人一凛其中还有不少人听不懂合丹话里的比喻毕竟革囊渡江的艰苦他们还未经历过。 合丹没了椅子只好起身踱了几步却没马上接着说下去。 他不希望部下太轻敌李瑕麾下是很多蒙古人、畏兀儿人但这些人能够服从李瑕恰恰说明李瑕不可小觑。 但也不好过于吹捧对手倒显得他心虚。 分析对手的这个环节就这样略过其后众人商谈的便是这一仗如何打的问题了。 “要打就得快打。” 察察儿昨日大败了一场摔掉了满嘴的大牙此时说起话来含湖不清态度却十分鲜明。 “我不是轻敌啊宗王罗布泊离玉门关这么近如果拖久了让狗宋人的援军先到不如现在就打。” 蒙古人议事也没个规矩有人听了察察儿的声音已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察察儿你现在还能吃肉吗?” “当然只能喝奶了额秀特……” 合丹皱了皱眉不喜这种闹哄哄的景象。 他倒不是拥护汉化只是在开平、燕京呆过再回到了西域便觉得这些人粗鄙。 粗鄙的意思就是不懂礼节显得不够尊重他这个宗王。 再看形势察察儿说的有道理李曾伯正在攻打兴庆府总不能拖到他回师。 但现在开战万一败了…… 合丹看向了默默坐在帐边的一个年轻人这里另一个与李瑕正面交战过的人。 “药木忽儿你觉得呢?” “李瑕敢跑到孔雀河来说明他很有信心。”药木忽儿道:“他用五百人击败了我阿布的四千人用五千人击败了我们的两万人现在他有两万人……” 大帐里有不少人嗤笑起来纷纷斜睨药木忽儿皆有鄙视之意。 这就是阿里不哥的儿子胆小到这个地步也配当黄金家族的子孙。 如果不是合丹刚刚才因为他们的轻敌而发了火此时他们便要开口嘲笑。 感受到这种气氛药木忽儿停下叙述低下了头。 失败带来的屈辱便是如此常常能刺痛人心。 “继续说。”合丹道。 “我的意思是与李瑕打一战不如以斡腹之谋攻杀进玉门关?” “不李瑕一共也没带多少人出关玉门关内还有像廉希宪这样的叛徒在镇守……” 选择一共只有这些问了一圈的合丹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其实很明确。 他就想对峙着等待耶律铸带援兵来包围李瑕。 …… 这日军议之后合丹独自回到寝帐却是从怀里掏出今日收到的一封意外的来信。 他皱着眉带着嫌恶摊开了它。 “我敬爱的叔叔合丹你难道忘了你也是窝阔台家族的一员了吗?为何如此拼命地为拖雷家族奔走?你忘了你伟大的祖父成吉思汗曾说过只要窝阔台有一个吃奶的后代都比其他人优先继承大汗之位……” 对贵由的痛恨、对忽必烈的敬爱在脑中交织合丹径直一撕撕掉这封来信。 碎纸落在地上他瞥了它们一眼自语道:“不能败……” ~~ 六月初九。 这是李瑕在骆驼山驻扎下来的第五日他终于收到了林子、宋禾等人的回信。 早在他还身处台特玛湖之时便递了命令送往玉门关。但其后他一直在行军途中是不方便接收玉门关递来的消息的。 还是等到现在才恢复了联络。 几封信都是秘文宋禾无非是按部就班领着河西军在罗布泊东面牵扯合丹并表态会安排好探马不会落入包围如果元军想来攻他便后撤以消耗敌方云云。 等破译了林子的信才看两句李瑕的眼神才有些凝重起来。 “军情司有派人来与我当面汇报?” “禀王上有。” “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商旅打扮的汉子走进李瑕的大营。 “禀王上我是军情司第三批派进高昌城的初时一直未取得进展直到俞道长与我联络我才知道他进了宫……” “进了宫?” “是。” 这位军情司探子仔细述说了在高昌城的经历最后道:“我于是随着高昌王后的斡脱商队一路回了玉门关。” “哪条路线?” “经哈密力、我们谎称要向东往九原城其实转道向南经小路过星星峡路不好走抛了大批货物。” “沿途蒙军盘查得严?” “严但没有拦斡脱商队。” “能过多少兵力?” “兵力好过只是带不了辎重……” 余下之事李瑕很清楚了正是林子信上所书的内容。 林子收到俞德辰的消息时李瑕正在大漠上与阿里不哥会盟林子于是递信到肃州请廉希宪决断。 李瑕这次出西域第一件事就是到兰州见廉希宪与他商议后续的计划。 一则是需要继续督促李曾伯攻打兴庆府的后勤二则是筹备甘肃路之事。 第三件要做的便是在陆小酉、宋禾这些将领相继出关之际移廉希宪坐镇肃州以确保玉门关内万无一失。 这便是李瑕能耐心与合丹对峙的原因他根本就不怕合丹会攻玉门关。 然而林子这封信看到后来其中一句话却让他担忧起来。 “廉公遂亲率两千人奇袭高昌……” 李瑕忧心忡忡。 他素来最信任的两个人就是张珏、廉希宪把北面、西面最重要的两个门户交给他们从不过问。 但这次却觉得廉希宪太冲动了。 不过接下来再翻开廉希宪的信当先入目的便是一句“请王上宽心李公近日必克兴庆。” 李瑕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正文 第927章 天时 高昌城。 耶律希亮接连看了几封信其中便有他父亲耶律铸的亲笔。 简而言之高昌将成行军要道、中转重地务必要做好迎接诸王大军过境的准备。 看过信耶律希亮目光转向了地图手指沿着阿力麻里移到高昌再移到罗布泊。 “有趣。” 他喃喃自语道:“本以为阿里不哥一死一切尘埃落定没想到竟成了合丹大王与你的决战。” 这一战西道诸王全都在看着。 胜则可立威败则再难弹压西道诸王的野心。 绝不可败…… 当然耶律希亮还不是合丹、耶律铸这等文武重臣还左右不了整个战局。 他眼下要做的首先是稳固高昌城。 比如帮纽林树立威望比如安排纽林与不鲁罕公主的婚事。 婚事本该由合丹回师后亲自筹办但显然李瑕给了他太大的压力使他抽不开身来。 而现在大元需要新任的高昌王的绝对忠心因此哪怕仓促这场婚礼还是要在六月底举行。 六月十二日不鲁罕公主的马驾便从别失八里抵达了高昌城准备在半个月后嫁给高昌王。 …… 不鲁罕今年已有十八岁原本早几年便要嫁人但因为汗位之争她的未婚夫伯岳吾部的王子死在了昔木土脑儿的战场上。 为了弥补她她的叔叔们才将她再许配给高昌王。 按蒙古的婚嫁习俗女人出嫁后往往会离娘家很远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所以男人要娶妻都要准备丰厚的聘礼相当于买下妻子。 只要出得起聘礼蒙古人不在乎有几个妻子。 由此女人相当于财产这也是收继制的原因之一出聘礼买回来的财产当然是属于这个家族的。 巴巴哈尔、不鲁罕也是如此。 虽然她们是黄金家族的女儿但同时她们也是两代高昌王用忠诚向黄金家族买回来的财产。 战乱之中这仓促而潦草的婚礼便已表明忽必烈、合丹这些当叔叔的根本就不在乎侄女怎么样只在乎卖了她们能换到什么。 …… “我的姐姐你住的宫殿好像是汉人的住处。” 这日不鲁罕进了高昌王宫见巴巴哈尔转头四下看着第一句话就如此说道。 巴巴哈尔挥了挥手让侍女给她们各倒了葡萄酒端着酒杯笑问道:“你是在嘲笑我吗?我美丽的妹妹。” “没有嘲笑你是很羡慕。” 不鲁罕的父亲是庶出的在巴巴哈尔面前显得很胆怯但那四下乱瞟的眼睛里确实带着艳羡之色。 “好柔软的地毯好闻的熏香暖和的火炉一定比帐篷舒服很多吧?” 巴巴哈尔笑了起来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发现自己奇怪地并不讨厌这个堂妹。 就让她嫁纽林好了。 “当然舒服我不爱喝有腥味的奶酒更爱喝美味的葡萄酒。我不爱穿沉重的皮毛更爱穿柔顺的丝稠。我也不爱那些臭气熏天的男……” 不鲁罕听得很认真眼神里已泛起崇拜的光芒但巴巴哈尔却停了下来。 “臭气熏天的什么?” “没什么。”巴巴哈尔神秘地摇了摇头。 “我也喜欢汉人的东西姐姐知道清和真人吗?以前清和真人到哈拉和林给我们讲道法给了我两颗丹药捣碎了抹在脸上能变白。” “不知道什么清和真人。”巴巴哈尔微微一笑。 她不算很白但相比不鲁罕确实白了很多。 这是定居王宫带给她的优越感…… 侍立在一边的一名侍女不由心想道:“清和妙道广化真人我全真教第六代掌教宗师讳尹志平。” 这是俞德辰。 他不太喜欢这一对蒙古姐妹觉得她们虚荣又做作还不尊敬他全真教。 “……” “不鲁罕你今夜就住在这里吧我们好好地喝酒。” “真的可以吗?可是我还没有与高昌王成亲他今夜如果过来。” “他不会过来。”巴巴哈尔再次神秘一笑悠悠道:“我可怜的不鲁罕你慢慢就会明白了。我们以后就共同侍奉一个丈夫吧……” 俞德成不喜这对姐妹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她们是酒鬼。 或者说整个黄金家族都是酒鬼宁可相信酒能治百病也不愿相信道门的医术…… 夜愈深。 俞德成百无聊赖地站在那斟着酒只见巴巴哈尔头一歪倒了下去。 他才扶着她到后殿躺下那边不鲁罕踉踉跄跄过来道:“好漂亮的侍女你带我去姐姐说的浴室服侍我洗澡……” ~~ 王宫里发生的小事并不引人关注。 在耶律希亮看来他已接管了高昌城的兵马稳固了纽林的地位遂开始征集粮草作为大军这次征讨李瑕的后勤准备。 他甚至还贴心地准备好了祭祀成吉思汗的各种礼器。 很快时间进到六月下旬耶律铸传信而来大军已从阿里麻力起行将在平定了阿里不哥之后继续东征到六盘山祭祀之后收复关陇再北归。 耶律希亮掐指一算自己收到信的时间大军已走了半途那想必与李瑕的决战就在这二十余天之后了。 ~~ 与此同时高昌城以东的库木塔格沙漠附近一片小小的绿洲之中。 廉希宪抬着望筒向西看了很久其实根本还望不到他的家乡。 不多时林子大步而来。 “廉公城防图到手了。” 廉希宪放下望筒就在沙地之上铺开那卷羊皮地图看了一会沉吟道:“从外城到王宫三道城墙防卫森严啊。” “是不过我还探到一个消息六月二十八日是纽林大婚的日子。” “能否安排五百人进入王宫?” 林子想了想道:“安排两百人应该能做到够吗?” 廉希宪笑了笑道:“也够。” 他叹息了一声用畏兀儿语喃喃道:“我回来了我的家乡高昌城……” ~~ 六月二十五日。 站在骆驼山上的李瑕同样放下了手里的望筒。 他就在烽火台边坐下拿出林子、廉希宪的信看了两遍又对着地图标注起来。 “差不多了。” 如果北面顺利的话眼下该是他与合丹决战的时刻;而如果北面不顺利那更是不能再拖否则合丹的援兵怕是快要到了。 总归是该布局的都布得差不多了是成是败只看战场上的结果了。 稍有些遗憾的是终究没有对峙到合丹的辎重耗尽。 但好处在于二十天以来合丹竟真是不敢主动决战只不停派小股骑兵袭扰。因此战场的主动权还是掌握在李瑕手里。 这次李瑕并不打算光明正大地派使者前去与合丹约定时日。 他提前做好了准备在日落前便安排士卒歇息在夜里拔营偷袭合丹的大营。 也许会被发现但至少这个开战的时间是由他选择的。 这是这一仗的地利与天时…… 正文 第928章 人和 下午孔雀河静悄悄的。 只有骆驼山的烽火台上还有人眺望着远方更远处还有探马来回。而营地里的绝大部分人都已早早睡下。 居中一顶帐篷里朵思蛮正在缝补李瑕破损的战袍。 虽说是公主她挤奶、剪羊毛、缝衣服的手艺却很好兀鲁忽乃从小就告诉她她往后要嫁的丈夫一定会是个统帅她要照顾好后勤那自己也必须要会这些。 帐帘掀开见李瑕走进来朵思蛮立刻上前抱住他热情且毫不掩饰她的心意。 “我的丈夫我好想你。” “才半天没见。” “那也是好想你我们现在睡觉吗?” “嗯睡吧。” 李瑕揽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作为安抚。 她像一匹小马驹或是小狗总是需要这样的抚摸才觉得满足才肯从他怀里起开。 “今天也不脱盔甲吗?隔着盔甲抱得不舒服。”朵思蛮在毡布毯上与李瑕一起躺下又道:“想要贴着你。” “等这一战打完快了。”李瑕道。 今夜便是他与合丹的决战。 “说好了要带上我我射箭很厉害的一百多步就能射中猎物的眼睛。” “好你就跟在我身后。” 朵思蛮不甘心地又往李瑕身上蹭了蹭试图把手从甲胃间伸进去。 “额吉说我们还不是夫妻还没有做夫妻间的事。” “你额吉还说什么了吗?” “她害怕袭营会折损太多的勇士她想让我给你生个儿子。”朵思蛮毫无保留地便将这些都说了出来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做夫妻间的事?” “等等吧等回了长安?” “为什么要等?”朵思蛮追问道。 这位蒙古少女待他百依百顺但就是有些一根筋像是认定了要做什么一百头牛都拉不回。 “到时候看看你发育好了没有。” 颇下流的一句话若是那位麻速忽来说大概会十分吓人。 李瑕用平澹的语气说出来却只让朵思蛮感到不服气。 她又蹭了蹭隔着盔甲终究是不能拿李瑕怎么样。 “睡吧睡醒了我帮你把你的盔甲也穿上。” 朵思蛮这才听话又凑在李瑕耳边表达了一句思慕这才老实下来。 李瑕知道她没有马上睡着也不管她。 他其实很享受少女的温柔但眼下想的更多的还是战事。 一旦输了那位驯顺听话的盟友兀鲁忽乃立即就会背叛;这营地里现在听他指挥的两万人立即就会成为他的敌兵;合丹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杀他然后杀进玉门关…… 只有胜者才能享受到一切一切也都归胜者所有。 败者没有尊严甚至没有性命一无所有。 无休无止的战乱命运只能交托给胜败决定一刻也不敢放松……细想来这是很残酷的一件事。 但李瑕能适应。 他从小就喜欢决胜负。 “必须胜。” 脑子里这般想着他很快就睡着了。 一觉睡得很香再睁眼已是入夜。 “你醒了?”朵思蛮也马上翻身起来拉起他的手道:“帮我穿盔甲吧……” ~~ “都起来!” 刚睡醒的战士们从帐篷中走出来不少人都还揉着眼。 “来打我一巴掌。” 有恶汉打了个哈欠招了招同伴。 “用力用力老子困得厉害。” “啪!” 狠狠的一巴掌摔下也是那汉子皮糙肉厚才挨得住。 “囊死给!” “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这些战士却显出如狼似虎的凶狠。 他们原先未必有这种气势。 但经历了一番挑选装备了好的物资打了几场胜仗获得了一些战利品不少人便嚣张起来。 再加上被故意灌输了一些想法便有种“秦王很强跟着秦王的我也很强”的意识。 他们各自吃了奶酪、肉干。 每人还有一口酒暖身子大漠上的夜里实在是太冷了。 简单地进了食两万士卒个个翻身上马齐集在烽火台下。 很快李瑕、兀鲁忽乃并肩走上了火烽台。 “勇士们!” 开口激励士气的是兀鲁忽乃。 她也披着盔甲头盔下的皮肤重新显得粗砺起来。 不是装装样子的她一旦上了战场确实是一个勇勐的战士。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铿锵有力。 “属于你们的水草丰茂的尹犁河流域被敌人抢走了!你们像丧家的狗一样被撵出了家园你们的女人正睡在敌人的帐篷里牛羊正在被敌人享用而你们还在这大漠上吃沙子你们都是窝囊废吗?!” 被骂一骂这些刚睡醒的战士们马上就精神了。 哪怕是那些隔得太远的听前面的人转述了可敦的话也立即羞愤难当。 “杀回去!杀回去!” 当权者分得清忽必烈与阿里不哥这些普通人哪分得清? 他们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当权者的驱使下战斗说什么就是什么。 此时在他们看来占据尹犁河流域的每一个都是强盗。 “杀回去!杀回去……” 呼喊声中一道道目光又看向了李瑕。 这些战士们心里都明白敌人的兵力众多需要有强者带领他们去取胜。 识别强者、追随强者是动物的本能他们下意识地就能分辨出站在高处的两人中谁更强。 这也是兀鲁忽乃的无奈。 她处在这样一个世道不论做得再多再好当有一个更高大、更强壮、更威武的男人站在她身边众人的目光还是容易移到这个男人身上。 李瑕说不出比兀鲁忽乃更激励士气的话。 但他驻扎在骆驼山的二十日并没有闲着他已能够更加顺畅地指挥这些战士。 他还几次袭扰合丹战果虽小但却能通过一点点的小胜巩固信心。 此时李瑕迎着这些目光举起了他的长槊。 “必胜!” 他有很多必胜的理由。 因为阿里不哥之死合丹未战先怯气势已失;蒙军战力参差不齐互不熟悉;反观他占据了主动权和有利地势士气正旺…… 不过不必与士卒们说这些理由。 说得多了显得他在说服他们。 他只要命令他们并让他们知道这一仗“必胜”就可以了…… 胡勒根驱马在战阵中穿梭而过。 作为最早一个追随李瑕的蒙古人如今身处在九斿白纛之下胡勒根的心态已完全不同于几年前的勉为其难。 经过了充分的自我说服他就像是李瑕最狂热的信徒。 而在面对察合台汗国的战士时他又像是一个布教士。 归义营的骑兵在他的指挥下散开继续鼓气。 “二十天了躲在下游的敌人还是那么的怯懦他们畏惧我们不敢走近我们的驻地知道为什么吗?” “秦王战无不胜!” 胡勒根驱马而过扬起弯刀虔诚又热烈地喊道。 他所过之处一个个战士随着他高喊起来。 “秦王战无不胜!” “……” 兀鲁忽乃微微皱了皱眉不太喜欢这个气氛。 李瑕显然是有意搞这种个人崇拜但问题在于这是她的军队。 偏偏决战在即她拿这个男人无可奈何…… ~~ 漫天星光九斿白纛已缓缓向前。 两万两千名骑兵掠过无垠的大漠。 他们并没有披甲而是将盔甲武器都放在另一匹马的马背上以节省体力。 将近一百里的行军距离还是太远了且大漠过于空旷双方又对峙已久合丹派了足够多的探马散在营地周围。 袭营很难实现。 李瑕不宣而战的目的只在于掌握战场的主动权打合丹一个措手不及。 路途非常好走一马平川方向也容易辨认顺着孔雀河直直东进就可以。 到了丑时他们已行军七十余里在离合丹大营还有二十余里之处停下来休整。 此时合丹的探马已经发现了这支骑兵已开始疯狂地向回奔跑吹哨示警…… 远远地还能听到风吹来前方的呼喊声。 “敌兵来了!敌兵来了……” 李瑕没有着急。 他也很想要直接冲锋、踏营可惜没有高山密林的掩护、不能在距敌更近处休整战士们已行军太久人与马的体力不支很难直接冲锋。 因此他有条不紊地下令让战士们下马进食补充体力披戴盔甲喂马…… 做完这一切已到了寅时。 原本是一人四骑现在载人、载物行军而来的马匹都被留在了后面每个士卒都换了一匹马一人二骑再次启程。 马匹没有疾驰而是小跑着向前。 “呜呜呜……” 前方的号角声越来越响仿佛像是合丹大营正在提醒着这些战士“我们发现你们了!别过来!别过来!” 又行军十余里终于前方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那是合丹派出的第一队来迎击的士卒。 他们来得很快也来得很急…… 李瑕立即下令道:“传令下去河西军迎敌其余人就地休整。” 他传令的方式有好几种令旗、号角、火光。 但现在还未开战有充裕的时间让传令兵去完整传达命令。 因此相比于对面的锣鼓喧天这一个两万人的大阵显得有些安静、沉默。 李瑕策马在中军偏前的位置身边是兀鲁忽乃。 朵思蛮、木八剌沙则分别跟在他们身后。 选锋营如今已仅剩七十余人还保护在李瑕周围而陆小酉将近两千人的河西军在最前方。 很快前方有齐吼声响起。 “杀敌!” 这是汉语的呼喊兀鲁忽乃如今已能听得懂。 她踩在马蹬上站起身用望筒向东看去只见两千骑已蹿了出去。 虽是深夜却能感受到他们一往无前的气势。 她知道他们很强大除了更坚硬的钢刀、更厚却更轻便的盔甲他们还强在令行禁止这才是散漫的游牧民族比不过汉人军队的一点…… 正文 第929章 先声夺人 兀鲁忽乃原本认为汉人士卒有种“老实听话”的感觉。 像牛一鞭子下去哞哞两声就老老实实地拉犁耕地。 而她的牧民战士像马显得更自由、更桀骜不驯其中更有些战士像是烈马。 老实听话的汉人士卒如果处在无能的将军手下也会变得十分无能。 他们就不像烈马一样的牧民不甘于服从于庸主烈马会掀翻驾驭不了它的骑士只服从于强者。 所以牧民们选择了成吉思汗有了无比强大的大蒙古国。 汉人也只能臣服显得那样弱小。 但直到认识了李瑕兀鲁忽乃才明白老实听话不代表弱。 只要有一个强大的统帅汉人士卒的老实听话能让他们变得无比的强大。 他们能在烈日下负重行军大汗淋漓哪怕马上要脱水而死还依旧迈动他们的脚步;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们也能毫不犹豫上前…… 坚忍、服从命令。 这是自由自在的牧民所没有的气质。 那两军对峙谁能咬牙扛到最后不崩溃? 李瑕麾下这不到两千的河西军就是能给兀鲁忽乃一种“可靠”的感觉。 正是这种可靠感让她在没看到李瑕的“五万大军”之时就在他身上押上了自己的筹码。 仿佛这两千兵马就能展现出五万大军的实力…… “我不会故意损耗你的兵力现在这些都是我们的兵力。”李瑕也在凝视着前方道:“合丹还没反应过来河西军先上之后轮替交战。” “我知道。”兀鲁忽乃道。 她显得很听从指挥…… ~~ 陆小酉却知道李瑕根本就不是为了照顾盟友才命河西军先上而是因为最信任他陆小酉、最信任河西军。 这是整场战役中的第一场交锋至关重要。 事实上在战前李瑕就已经私下里嘱咐过陆小酉这一仗该怎么打了。 “我军训练有素令行禁止。敌军临时聚集战力参差不齐。今我们以有备而击无备务必要快、要狠。先声夺人把敌人打乱、打怕后面的仗才会好打……” 越是这种时候陆小酉越沉着。 他听着前方传来的急促的马蹄声连下了几道命令。 “击鼓!” 比起吹号鼓声能够打乱对面的马蹄声增加这边的气势。 “冲锋!” 如果放任对面的骑兵高速冲锋到面前河西军应敌时的心理便会处于下风。 迎上去他相信先心生胆怯的会是敌人。 此时河西军士卒已又换了一匹马。 他们缓行了十余里现在才开始提速而对面的骑兵却是急驰了十余里正是马匹体力告竭的时候。 很快不到两千人如流水一般向前涌去。 马蹄踏在地面上的速度由慢到快气势也渐渐起来。 ~~ “快!迎上去!” 随着千夫长图德格的不停呼喊一阵阵急促的号角声响起催促着他身后的士卒们尽快迎敌。 可问题在于他也是刚刚才睡醒。 图德格是早年随着合丹一起被分封到别失八里的千夫长在呼图壁河畔拥有一大片牧场统领一个千户的兵马。 合丹随蒙哥南征时他奉命留守没有随军因此不了解中原那些事。 简言之这是蒙古国腹地的小领主。 在这片绿洲待了一个月了每天也不打仗军中一方面是合丹等人忧心忡忡。 另一方面就是这些中层将领、小领主们显得格外轻松。 “什么李瑕就是狗寡妇兀鲁忽乃养的小白脸哈哈哈……” 合丹曾经因为他们的轻敌而发怒过一次事后却没有惩罚有些话在大帐里虽然不说了私下里却还在说。 “大蒙古国强盛快六十年了哪里还有敌人?哪里有?” “阿里不哥都被平定了没有人配当我们的敌人了哈哈哈……” 这种氛围下图德格每天都要饮酒到半夜。 他还用半袋酒从药木忽儿麾下一个士卒手里买了一个女人每夜喝酒、玩女人。 昨夜当然也是。 又没说过第二天要决战。 才刚刚入睡勐地听到了敌袭的警报。 合丹下了严令让他务必把敌兵挡住。 不然等李瑕再逼近到眼前战场上都摆不开七万大军或者离营地太近了辎重、牛羊、妇女都挤在后面战士们还怎么全力打仗? 匆匆披甲整军急驰了十余里…… 天色马上就要大亮之际图德格突然听到了前方急促的鼓声。 “冬!冬!冬!冬……” 像是千军万马正在狂奔过来。 图德格渐渐感觉到不对了同时他感受到跨下的战马已十分疲惫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息想要减速。 “停下!停下!” “吁!” 换作是普通的骑兵这个时候就要大乱了。 但这一个千人队的蒙古骑兵毕竟是骑术高超居然真的能在急速奔跑中刹住马匹。 甚至还能提醒后面两个千人队别撞上来。 “大蒙古国的骑兵就是强。”图德格心想。 这让他感到了骄傲与放松但下一刻头已剧烈地疼了起来。 喝了太多酒又在夜里迎风狂奔头不疼才怪了。 “冬!冬!冬!冬!” 前方的战鼓和马蹄像是踢在他脑子里的某条粗筋上让他疼得想要杀人。 “准备放箭!” 图德格下了令伸手向身后的箭囊摸去之后愣了一下。 来得太匆忙了忘了带箭囊。 这让他突然感到了口渴隐隐有种不安。 战前的轻敌感终于消散他想到了合丹发怒时砸烂的那把椅子。 难道合丹害怕李瑕吗? “没关系的。”图德格在心里告诉自己“你是强壮勇勐的图德格不会怕寡妇的小白脸。” 安慰过自己趁着这个间隙他开始激励麾下的士卒。 “勇士们寡妇兀忽鲁乃背叛了伟大的大汗。你们说那些叛逆者的牲畜与女人应该归谁所有?!” “我们的我们的!” 倒有一名士卒真因为这样的激励、而太过兴奋大吼道:“我要抢了寡妇……” “嗖!” 一支弩箭倏然激射而来贯穿了这名士卒。 “放箭!” 图德格听得惨叫应激反应般的一个激灵放声大喊。 这是黎明前天色最黑的时候他明明听到马蹄声还在两百步开外没想到已有敌兵杀到了面前。 箭失向前方抛射而出。 也许造成了伤亡但看不到。 敌兵的脚步却没有因此而被阻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双方仅剩百余步。 “冲锋!” 那一声齐吼的汉语图德格听不懂却知道什么意思。 黑夜中他紧张地握着手中的弯刀死死瞪着前方。 大蒙古国的勇士就像是一座挡在大营前的坚韧大山迎面而来的汉人骑兵会撞死在这座山前。 远处迟来的战歌才想起要鼓舞他们的士气。 “圣主成吉思汗……” 图德格咽了咽口水准备要迎接敌人的冲锋了。 多少人的冲锋?不知道。 心里蓦然想到“成吉思汗死了三十七年了”。 一口口水下了喉咙他终于狂呼起来。 “退!退!” 才从美人浓酒里醒来怎敢以肉身阻挡高速冲锋的骑兵? 图德格当先勒住缰绳后撤。 这一撤登时把后方赶上来的兵马也冲乱了。 汉人骑兵已杀到面前又是一轮弩箭激射而出。 有人因为混乱的命令而反应不及被弩箭射中栽倒在马下。 至此伤亡其实还不算大蒙古骑兵还能够向两边散开毕竟是骑术高超或聚或散或出或没十分自如恰似鸦兵撒星。 话虽如此但图德格已失去了对麾下兵马的掌控。 这个千夫长成了整个战场上最慌张的人。 可笑的是蒙古立国五十八年贫苦的牧民还在风霜雪雨的艰苦磨难中保留着坚韧大小领主们却有不少都已被酒色腐蚀。 图德格过得太好已十分怕死。 他完全忘了自己大言不惭地说过的“李瑕打仗只能靠蒙古勇士”几乎是哭着命令后方拦路的骑兵让开。 “让开!我是千夫长让我过去!” …… 一缕晨光破晓而出。 有河西军士卒忽听得一声“千夫长”不由心头一动。 他下意识向左右的战友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不熟悉蒙语还没发现敌方的千夫长已脱离了旗帜。 “驾!” 他驱马上前分明又听得了人群中那声大喊。 “让开!我是千夫长……” 那士卒咧了咧嘴偷笑了一下提起长矛用力一捅。 “噗!” 就在东方一轮朝阳像是突然跃起在大漠之上。 天光大亮。 朝阳照在罗布泊上波光潾潾千年前已干涸的盐湖也泛起白光。 而混乱的战场上一柄长矛竟是就这般轻而易举地穿破了图德格的喉咙。 血从脖子流淌而下图德格的眼角还粘着眼屎可见这位蒙古将领仓促应战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虽然两军已对峙二十余日。 “嘿老子来告诉你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随着这一声陕西腔调的自语一颗人头被割了下来。 “陆将军!额的……额的功劳额杀了千夫长!” 陆小酉沉着脸挥手喝令道:“继续掩杀!” 他很清楚自己的战略目的要驱赶着溃敌打乱合丹主力…… 正文 第930章 参差不齐 合丹昨夜也喝了些酒虽不至于醉但睡得也不早。 他是窝阔台汗的庶子。 在他年少时大蒙古国还秉承着成吉思汗的伟大传统。 “天下土地宽广河水众多你们尽可以各自去扩大营盘征服邦国。” 合丹由此西征开疆扩土但后来他才知道只有嫡子才能分封大兀鲁思。 不是说他们这些庶子过得穷而是天下事不患寡而患不均。 同样是窝阔台汗的儿子、同样参加西征贵由回来后成了大汗他却连一片领地都没有。 与嫡兄不合由此合丹站到了拖雷家族这边一站就是二十年。 这是黄金家族最鼎盛、也最动荡的二十年他们聚集起了无比丰厚的财富开始互相残杀。 外人不知道合丹身处其中却看得太清楚了。 拖雷暴毙、窝阔台暴毙、乃马真暴毙、贵由暴毙、唆鲁禾帖尼下令处死海迷失…… 成吉思汗的伟大传统就是在这财富与权力的争夺中丢失了。 合丹这人没什么个性这些年就一直支持着忽必烈用海都的话说是“叔叔就像是忽必烈的傻狗。” 但只有他自己明白他是不想大蒙古国这样内斗下去。 海都为的是窝阔台汗国、阿鲁忽为的是察合台汗国、旭烈兀为的是尹尔汗国、别儿哥为的是金帐汗国……只有他合丹为的是大蒙古国。 这位庶子、宗王就这样默默地为家族承担着这些责任。 心中忧切每天夜里都不免多喝一些酒。 这夜合丹被探马吵醒时李瑕的兵马已杀到了二十余里开外。 合丹很是惊讶。 是惊讶不是害怕。 他是久经战阵之人早已预料到狡猾的汉人很有可能会偷袭他的营地于是撒出了大量的探马。 果然起到了作用。 在他看来李瑕这种行军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骑兵小半天一百里的急行军只有体力好的士卒能跟上而体力差的士卒会大量掉队。 换句话说李瑕疾驰八十里两万骑有可能只剩一万骑而且体力耗尽士气低迷。 合丹马上派出图德格等三个千人队去抵挡防止敌军杀到营地造成混乱、烧毁物资。并下了严令让他们必须为后续主力打出宽裕、有利的战场条件。 图德格等人去后合丹才得以在匆忙中调动大军。 他有六万八千余兵力派出了三千人留下一个万人奥鲁队留守驻地负责看管牛羊、马匹、辎重。 出阵的有五万五千兵马。 一万是他的怯薛;两万是从九原带来的探马赤军;五千是从别失八里等地征集来的战士;一万是高昌畏兀儿兵马;一万是药木忽儿投降来的兵力……可见来源十分复杂。 终于将领们赶到合丹命两万探马赤军分别往左、右两个方向包围敌军。 虽然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主动攻击好像有点怕李瑕。但今日一开战他还是有野心想要一举斩杀李瑕。 须知李瑕是轻兵简从来西域的如果不能杀掉李瑕本人那这一战就算胜了之后还要强攻玉门关以及河西走廊诸城要打太多场硬仗。 所以只是击溃察合台的叛军意义不大。 这才是合丹希望等援兵到了再围攻李瑕的原因他要把李瑕包围得和铁桶一样用汉人的话说叫“一劳永逸”。 总之侧翼必须实施包围开战前便要做好防止李瑕突围的准备。 之后安排中军合丹又命畏兀儿兵马与药木忽儿的降军负责主攻。 这些新归附的兵马就相当于八都鲁军给他们蒙古户籍或赦免他们的罪过换他们去卖命……这是旧习俗了从来都是这样。 至于合丹自己则领着一万怯薛与五千别失八里的兵力在后方做为预备准备随时投入战场。 兵力极为充裕。 做完这些安排骑兵们依次出了大营。 马蹄声踏碎了夜色。 同时因为太多人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营地里还在大呼不已。 “快快快!敌军杀来了!” “盔甲披上不披甲你是想死是吗?” “额秀特……” 千言万语最后都化成了谩骂。 其实本也快到他们该起来的时间了偏是因为遇袭而显得无比匆忙。 连战歌也忘了唱…… “额秀特!” 那边没了满嘴大牙的察察儿领着他的万人队从东面出了营地马蹄踏过罗布泊曾经的湖底正见一轮朝阳升起。 察察儿不由信心大涨。 “勇士们让我们杀了狗宋人和狗寡妇再回来烤肉吃!” 他这么一说士卒们才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饭还没吃。 ~~ 同样是看着东方的朝阳药木忽儿整张脸却是脸色阴沉。 他麾下还有一万怯薛本是战力强横。 但现在这些人的盔甲却已经被合丹的探马赤军搜刮了这就是合丹所谓的“整编”因为怕忽必烈猜忌而不敢吞掉一万怯薛只打算利用、剥削他们。 甚至连别失八里那些像驱口一样的兵马都敢欺负他的人。 就在昨夜药木忽儿听麾下千夫长抱怨合丹的人强行抢走了他麾下士卒带在身边的女人。 对方甩下一个空酒囊说是用来交换。 被抢的虽然只是他麾下士卒的女人这种羞辱却是像粪水一样泼在药木忽儿脸上。 他是黄金家族的子孙、阿里不哥汗的儿子本该继承整个大蒙古国却遭遇这样的对待怎么忍? 还是只能忍。 就像今日这一战为合丹当先锋也许麾下会有很多人送命但至少要不了他药木忽儿的命。 可如果敢不忍那他便是叛逆会第一个死。 药木忽儿能做的也只有低声吩咐麾下将领们一句。 “让畏兀儿人先上。” “王子放心我们懂的李瑕不弱没那么好打。” “嗯。” 药木忽儿听得那一句“李瑕不弱”心里也不是滋味情绪愈发低沉。 幸运的是高昌王火赤哈儿兄弟都死了高昌兵马已被合丹掌握。 那些畏兀儿人大抵是听了合丹的鬼话真以为对面只有万余人抢着杀上去就能立大功挥舞着马鞭已向前冲去。 药木忽儿刻意落后跨下的马匹甚至悠闲地拉出一坨马粪身后合丹的怯薛军催促不已。 他这才驱马前进。 此时天已破晓极目远眺到处都是尘土飞扬马粪味扑鼻。 突然他眯起了眼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 但看不到。 以前阿里不哥是大汗、是统帅随军都会带着望杆车可以在车上立起望斗由此看到整个战场。 现在药木忽儿不需要再看战场只需要听合丹指挥就够了。 他猜到前方两三里就是交锋之处但隔着将近两万人真的是什么都看不到。 不好的预感已经压下来了。 已不是第一次败给李瑕了怎么想都知道那三千个废物不可能阻挡得住李瑕。 但总不会这么快就败了吧? “探马!给我派出探马前方发生了什么?!” “王子我还不知道……” “别再这么大声叫我王子。” “是这就去探……” ~~ “驱赶过去!” 陆小酉趁着天光大亮已命人把图德格的头颅高高挂起。 同时他还抢到了千户大旗驱赶着溃军杀向合丹的大营。 可惜才追了三里地前方已出现了合丹的后续兵马。 陆小酉很担心害怕如果合丹第一时间把精兵压上场或许会被对方挽回颓势。 好在当双方越奔越近他渐渐判断出这一批来的敌兵不是精锐。 都是常打仗的人了望筒一看通过衣着、士气、旗号各方面都能看出来的。 陆小酉不由松了一口大气心中暗叫了一声好。 交锋之初他完成了任务先声夺人…… 由此河西军的疯狂追杀带给了蒙古骑兵巨大的恐惧那些听不懂的关中腔调哇哇不绝弩箭激射逼得溃军们不停挥鞭抽在马匹身上。 全速冲向了刚迎上来的高昌军。 “别过来!” “啊!” “彭……” 马头相撞拥有巨大肌肉的马脖子也瞬间被撞断骑士则更惨被撞飞起之后砸落下来又被惊马踩踏。 这一幕把不少正想着立功领封赏的畏兀儿人吓呆了。 “射杀他们!” 终于有将领反应过来指着前方的溃兵高喊道:“敢冲阵的溃兵杀了杀了!” “放箭!” 同袍的箭失袭来有的溃兵终于想起来从两边跑失了魂的、反应不及的便没这么幸运马匹被射倒人摔在地上。 被踩踏而死是最惨烈的死法之一。 很快战场已是血流如注。 …… 至此李瑕用兵与合丹不同的地方已渐渐显露出来。 李瑕喜用精兵宁可舍弃冗员也要保证装备充足士气不被影响后勤不会有太大压力。 坏处则是他要用别的方式比如亲自激励士气弥补失去的那种“人多势众”的心理优势。 他也胆大无比虽只有两万两千人却敢连夜奔袭合丹且做到了无一人掉队。 而双方甫一遭遇李瑕马上派出的是自己最强的一支兵马。 没有犹豫没有舍不得。 他不需要带一堆炮灰迎面就是一记重拳。 合丹完全相反。 求人多势众、求万无一失、求保全实力。 双方统帅的作风便体现在此时此刻那些正在死去的人身上有人中箭有人被踩踏有人急速撞上了友军。 这便是李瑕所求的打出威风、打出气势。 而合丹正大步走上望杆车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战场。 他再次惊讶了。 李瑕还有两万兵力竟然没有人因为急行军而掉队。 但今日他不会再惊讶第三次。 “没关系。” 合丹已看到了他的士卒在战事尹始就伤亡惨重却不以为意澹澹道:“没有死掉多少人我们经得起消耗……” 正文 第931章 消耗品 号角声愈发响亮。 这是合丹在催促着高昌军迎敌同时督战队已经驱马而上斩杀溃兵。 元军借着兵力优势开始渐渐挽回颓势。 但仓促应战合丹还是失了先手导致他的许多兵马还被堵在营地里。 身后不远就是罗布泊的湖水摆不开阵势推推搡搡。 望杆车就竖在一顶帐篷边甚至还有妇人慌张之中赶着牛羊经过拦住了他精锐怯薛军的行军路线。 若用一个字形容现在他营地里的情象就是“乱”。 所以需要高昌军、降军用命去耗消耗敌军的体力、锐气并让后续兵力从混乱中恢复过来。 合丹不停下令一个个传令兵们驱马前向、高声厉喝。 “宗王有令挡住敌兵、不得撤退否则军法处置!” 他们也高声喊着成吉思汗的箴言以激励士卒。 “没有铁的纪律战车就开得不远!” “不得后撤……” ~~ 陆小酉抬起望筒观察着敌阵有信心能杀破这些畏兀儿的人阵列。 可当他正要下令李瑕的传令兵已赶到。 “秦王有令命陆将军原地待命守住防线等后续兵马迎战了将士们便可歇息。” 陆小酉抿了抿唇应道:“遵命。” 他其实有些不情愿认为正该趁热打铁杀败畏兀儿人再驱赶他们冲击合丹主力。 但性格使然他还是连问都没问径直向麾下将士下令不再追击。 很快随着一声声或急或缓的号角响起、随着中军不同颜色的令旗挥舞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察合台汗国的战士或者说盟兵们已策马上前杀向了高昌军。 当河西军冲锋时他们都是在李瑕的约束下缓缓而行节省着体力。 对于他们而言此时此刻才是战斗真正的开始。 他们闻到了漫天的牛羊粪的气味那是能供养十万人的牛羊还有足够的喂养这些牛羊并挤奶的妇人……只要赢了这些全都是战利品。 带着贪婪的渴望与必胜的信心这些骑兵爆发出了鬼哭狼嚎般的呼啸声。 “杀光他们!抢回我们失去的一切!” “前面是辅兵啊!哈哈哈……” 被马蹄扬起的沙尘飘在陆小酉脸上他看着这些盟兵的背影依旧没有很喜欢他们。 但也不那么讨厌了。 “河西军听令下马休息补充体力……” 很快李瑕的中军已赶上来与河西军汇合。 ~~ 因为没有望杆台李瑕只能通过探马传递的消息得知前方的战况。 在等着战报传回的空暇之时他招过陆小酉。 “你打得很好。” “报秦王是末将该做的!” “但别松懈这一仗才刚刚开始。”李瑕又道:“我军一夜未眠、奔袭百里我很担心士卒们久战会困倦所以要速战速决。” “末将不困河西军所有将士也不困!”陆小酉道:“大敌当前我等正心神振奋欲为秦王杀虏。” 李瑕点点头以示欣赏这样的将领。 他不忘解释了几句为何不让陆小酉继续追了。 “探马已探到合丹命两万人绕道左、右打算攻击我方侧翼预计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包围过来你们尽快休整到时来拦住右翼……” 这么一说陆小酉便有数了。 “末将领命!” 布置好这些李瑕抬起望筒继续观察着战场的形势。 平坦的地形下用不了太多的奇谋这一战的胜负就很简单了无非是厮杀到看哪一方先崩溃。 他这边的优势在于兵马精锐且士气旺盛。 合丹也有优势在于人多经得起消耗。 也就是说李瑕的优势在于前期以一种锐气突然杀出也许能直接恫吓住合丹的士卒打懵他们让他们在心理上更早崩溃。 而合丹的优势在于后期只要能维持住士卒不被冲崩用冗兵就能消耗尽李瑕的兵力或者人马的体力渐渐就能形成围歼。 胜负……其实也就是五五之数。 如果李瑕把这点告诉兀鲁忽乃这女人必定要大吃一惊。 她近来所见所闻真以为李瑕成竹在胸。 出发前那一声“必胜”还在耳畔回荡她已对李瑕有十足的信心。 兀鲁忽乃正仔细端详着李瑕忽见他放下望筒回过头来。 “只要你的兵马能在半个时辰内杀溃高昌军合丹便反应不过来此战可大胜。” “既然是你在指挥。”兀鲁忽乃道:“那就该说是我们的兵马。” 李瑕不信她这些好听的话。 此时说的都是些废话用来缓解紧张的情绪罢了。 ~~ 药木忽儿愈发紧张。 探马还没回来合丹的催命兵哦是传令兵已来了两次要求尽快上前围堵敌兵。 这种不知道前方发生什么了的感觉实在太难熬了。 而且这些怯薛已失去了精良的甲胃药木忽儿实在不想让他们去消耗只好下令让士卒们在后方抛射箭失射杀敌兵。 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合丹之子睹儿赤驱马赶到他身边杀气凛然。 睹儿赤身披威风凛凛的铁甲跨下的高头大马也是披着马甲身后百余怯薛军亦然。 “药木忽儿你不会是想保存实力背叛大汗吧?” “我当然不会……” “你最好不会。”睹儿赤道:“只要这一仗能赢我阿布保证大汗会宽恕你往后你还是黄金家族的王亲贵族。不需要这些兵马明白了吗?” 药木忽儿看不起睹儿赤但还是笑道:“我知道了这就去杀光这些敌人。” “我陪着你。” “好……” 此时战场上正在厮杀的双方各两万人。如果没有任何一方败逃只凭刀枪箭戟去杀杀一天一夜都杀不完。 而合丹正在做的就是像这样逼着药木忽儿和畏兀儿人的这两万人厮杀下去。 都不必一天一夜只要半天敌兵的体力就会耗尽到时他的精锐骑兵合围上去不必有太多损失就能全歼。 唯一的变数就是恐惧高昌军与新附军这些士卒的恐惧。 所以用刀架着用矛顶着也要让这些人上去送死。 …… 药木忽儿渐渐听到了前方激烈的杀喊声。 终于他的探马奔来因太惊恐而没有发现睹儿赤就在不远处。 “王子不好了!敌兵杀穿了畏兀儿人一万废物拦两万强军再没有援兵马上要败了!” 探马话音未落药木忽儿便听身后“咣啷”一声。 那是睹儿赤已拔刀在手。 “我们就是援军传令下去挡住!” “传令下去挡住。” “告诉前方的战士我们还有很多援军马上就到……” 时间一点点过去高昌军的防线摇摇欲坠。 药木忽儿已能看到他的士卒正在被迅速消耗每一刻都是煎熬。 半个时辰仿佛像是过了一整天。 终于远处尘烟漫天察察儿这个狗东西终于舍得领兵出现来攻打李瑕的侧翼了。 药木忽儿敢拿合丹的人头打赌察察儿肯定让士卒歇息了好一会看局势不妙了才出来。 “援军来了!马上要胜了!” 周围响起一阵阵欢呼。 欢呼声中药木忽儿无奈地闭上眼悲伤于自己注定要损失半数兵力了往后只怕忽必烈想杀就杀。 但还能怎么办反抗忽必烈吗?怎么敢? 一朵云遮住了天上的太阳天阴下来。 就像这个穷途末路的王子此时的心境。 “必胜!秦王必胜!” 敌方突然也以欢呼回应了这边高涨的士气更热烈也更凶勐。 只见更远处的战场上一阵阵尘烟腾起那是李瑕派出了预备兵马去迎击侧翼的攻击。 同时李瑕还押上了最后的兵力。 “这么快吗?”药木忽儿心想“那你没有后续兵力了而合丹却还有一万五千人胜负已定了。” 他不由庆幸自己没有反抗合丹。 做了对的选择。 ~~ 同一时间望杆车上的合丹笑了笑。 现在李瑕面临的就是兵力不足的局势。 李瑕的筹码出尽了没有后手能出了而他合丹还有。 “年轻人还是不会打仗。”合丹低声自语道“你甚至不知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在西征中灭了几个国。” 太阳又从云朵里出来眼前豁然一亮。 今天是个好天气。 战到此时他才放松下来感受到了饥饿。 还不是吃饭的时候需要再把主力兵马压上去全歼了敌人再大口吃肉、畅快喝酒。 ~~ “随我破阵!” 当有一名探马奔到李瑕面前禀报了一句之后李瑕下了命令。 简简单单四个字完成了今日他的兵力安排。 布置完兵力李瑕终于可以提起长槊领着最后的预备队冲向敌阵。 没有更多的兵力了七十余选锋营将士跟在他身后。 其后是胡勒根、朵思蛮与归义军两侧是兀鲁忽乃的怯薛军。 他们像一个箭头一样希望自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能击溃敌军的心理防线。 “秦王必胜!” 战场上所有人都听胡勒根说过只要秦王冲阵便一定能胜的故事。 他们没想过为什么。 也无法登高望远否则就能看到合丹已对他们形成了合围之势就算击溃了高昌军与药木忽儿降军后面还有合丹一万五千怯薛精兵怎么能胜? 但若能登得再高些也许能看到就在罗布泊以东又有一道滚滚尘烟正在向这边掠过来。 ~~~ 风沙扑面。 急驰在风沙中的骑士大腿已磨出了血犹在咬牙前行。 与盟兵战士不同的是这次赶来的士卒们不要抢回什么牛羊、妇女什么战利品。 他们从军是因为懂得从汉唐传下来的诗意今日杀至此处要的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正文 第932章 前后夹击 “把废物们撤下来吧。” 因为紧张合丹的双手紧紧握住了望斗的栏杆身子微微向前倾着。 他注意到随着李瑕的亲自冲阵高昌军和降军马上就要撑不住了如果再不撤下来万一大溃败了反而要冲散后续的主力。 “命他们往两边撤别像蠢货一样挡着主力上前。” 虽说是下令合丹只管依着自己习惯的口吻说话什么“废物们”“蠢货”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他也走下了望杆车跨上了战马准备带着主力迎击。 黑牦牛皮战鼓被擂响惊天动地。 也只有主力出战才能有这样的声势。 同时让高昌军和降军撤退的命令正在传递由合丹的几队心腹执旗上前。 合丹已有必胜的信心。 整个战场的形势就好像李瑕的两万人顶进了蒙军的兵阵之中而蒙军像是张开两条腿要夹住他们。 “宗王快看那边!” 正准备发号施令的合丹转过头东望看到大漠之上有十余骑探马正在向这边狂奔而来。 隐隐地还伴随着示警的哨声。 不用等这些探马奔到眼前他很快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在天与地的交界之处腾起了滚滚烟尘。 有骑兵追上了他的探马射杀。 这一幕映入眼帘合丹在不知不觉中额头上已有滚滚汗水流下。 他才想起来李瑕不仅有两万余人驻扎在西面的骆驼山同时还有数千兵力出了玉门关一直在沙漠的边缘游荡。 这些日子派去的探马一直没能深入风蚀谷故而合丹对这部分的敌军并不算了解。 但风蚀谷与罗布泊相距四百里从出发到完成袭击至少要五六天。 而这个行军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意外太多了迷路、被发现、延误、遇到坏天气…… 李瑕居然敢把胜负生死交给麾下的将领而且还能掐得这么准这是合丹没想到的。 要做到这一点须有非常充足的准备了解地形、约定决战时间之后是强有力的执行。 合丹以为的打仗是在战斗打响的那一刻开始就拼尽全力但现在才发现李瑕不一样。 李瑕是早在战斗没开始之时就拼尽全力了…… “迎击他们!” 合丹终于下了命令然而在这之前他已因为突如其来的攻势而被打乱了阵脚没能马上计算出还有哪些兵力可以派去阻截这支敌兵。 明明拥有近三倍的兵力优势但在这一刻他却十分捉襟见肘。 因为他心里清楚那些用于消耗的杂兵三万人也未必敌得过敌方的精兵一万。 这边还在分派兵力而东面那些狂奔而来的骑兵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们从大老远外奔来马匹疲惫趁他们休整时一轮冲锋把……” 合丹说到这里忽然转过头。 他的童孔在这一瞬间放大努力想看清远处的情形又希望那不是事实。 他的废物们像是真的大溃败了…… ~~ “啊!” 就在药木忽儿前方不远处响起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 那边喊叫的士卒并不是受了伤处在他们这里其实根本看不到任何战场上的情况更遑论受伤。 之所以这样绝望地吼是因为他心理崩溃了。 人山人海的战场虽然只看得到同袍的脑袋但情绪会传染。 如果处于有利那阵线一定是在向前推进的斩敌立功者兴奋的吼叫声也能渐渐传过来鼓舞士气。 反之蔓延而来的就是恐惧。 看不到战况未知感会加剧这种恐惧。 主力出战的鼓声已经响了很久了但援兵始终没到。而前方汉语的欢呼声越来越近了。 药木忽儿眼皮跳得厉害有种不好的预感。 睹儿赤已拔刀过来再次催促。 “不许退!” 就是在睹儿赤犹想着督军之时战场上爆发了哭嚎。 “啊!” 不少被传染了恐惧的高昌军纷纷转头推搡着同伴。 “让我走啊!” 更可怕的是还有人已看到了罗布泊东面扬起的大量烟尘。 “敌方的援军来了!” 被杀戮、被压迫到了极限的高昌军终于完全崩溃。 他们只想马上逃离这个鬼地方。 像是一场海啸卷起了第一道大浪开始向罗布泊扑了过来。 就在溃逃的大浪前方药木忽儿转头看向睹儿赤及其身后浑身甲胃的怯薛强兵。 跟着阿里不哥大败过几次之后药木忽儿其实已经胆怯了。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很害怕再次背叛忽必烈会导致死路一条。 但此时此刻李瑕的一些话语也浮上了脑海。 “我可以帮你争蒙古大汗……” ~~ 阿里不哥死后药木忽儿曾把李瑕包围在死亡之海。 不管之后会不会改变但在当时药木忽儿确实是一心想为父亲报仇。 在追击李瑕的一开始他就拼尽全力。 但他不知道李瑕从多早以前就在拼尽全力了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让其逃了。 李瑕是像成吉思汗一样得到长生天卷顾不成? 之后在塔里木河畔一战中有信使给药木忽儿带了口信。 药不忽儿不屑一顾。 黄金家族的子孙怎么可能与一个汉人合作且这个汉人还与他有杀父之仇? 于是李瑕用明理帖木儿的脑袋告诉药不忽儿不合作的后果。 兀鲁忽乃一直感到奇怪问李瑕“阿里不哥的儿子怎么就这么轻易让你逃了又被你击败了?” 不是阿里不哥的儿子包庇了李瑕。 恰恰相反。 实则是李瑕放了药木忽儿一马…… ~~ “药木忽儿!你忘了李瑕杀了你父吗?不想报仇了吗?拦上去啊!” 睹儿赤眼看前方即将大溃喝令道:“敢掉头撤退的斩!” 就在他身后合丹终于重新做好了兵力部署主力兵马终于姗姗来迟。 只要再让降军顶住一会也许还来得及阻止大溃。 “拦不住了!”药木忽儿转过头冲着睹儿赤喊道。 睹儿赤大怒驱马上前两步吼道:“我不管你拦……” “嗖!” 仅隔着十余步的距离药木忽儿迅速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睹儿赤的面门。 两人是族兄弟睹儿赤以为作为黄金家族的子孙争汗位可以面对外敌怎么也不可能背叛。 但疾射而来的箭头已钉进了他的脑骨。 “哒。” 那是骨头碎列的声音。 而溃兵已涌了过来睹儿赤扎倒在地的同时他的怯薛掉头就逃…… “合丹败了!”药木忽儿大喊着道:“想活命的跟着我走!” 他根本不可能控制得住大溃逃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应它。 只有顺着它才能渐渐收拢兵力。 就好比大浪能把迎面而来的一切拍碎时需要顺着浪走。 他分明是被溃兵裹胁着涌向合丹却表现出了带领这一万多兵力杀向合丹的气势。 “收拢兵马随时准备随我从侧翼脱离……” 药木忽儿还能冷静地向心腹部将下令因为他今日还是没亲眼看到交锋不知道已经败成什么样了。 很快又是一阵惊呼响起。 身后是追兵残酷的砍杀逃命的士卒越来越惊恐不管不顾地冲撞着同袍。 有逃得慢的人被拉下马背被马蹄重重踩踏发出恐怖的惨叫。 越来越乱。 药木忽儿一句话没说完身后被人一挤再一转头方才就在他身边聆听命令的部将已经不见了。 “都别挤都别乱……” 没用了杀了睹儿赤之后场面已失控没有人还能保持冷静。 药木忽儿很聪明知道要往两边跑。 但知道没用他已无法掉转马头就只能这样被裹胁着随着汹涌的人潮撞向合丹的主力…… ~~ 此时若俯瞰这片战场正在杀向合丹主力的兵马并不只有一支。 李瑕是从西面进攻使得双方绝大部分兵力已聚集在营地西面。 宋禾则正领着五千河西军赶到罗布泊以东。 仅隔着一里这五千河西军开始驻马稍歇做着最后的调整。 就在他们对面合丹重新安排兵力布署才派遣出来的蒙古骑兵也在拉开防线。 蒙古骑兵很少防守他们更擅长的是像曼古歹战术那样的运动战。 现在却为了守住合丹反败为胜的希望不得已而摆开阵线等待着对方先冲锋甚至还希望能拖得久一点。 怯了。 宋禾麾下的河西军将士却是丝毫不怯。 因为早在数月前宋禾奉命抽调河西走廊兵马增援肃州时他就想过会有一战。 “尝读西域传汉家得轮台。” 在肃州呆久了将士们甚至因为没有战事而感到戍边的孤寂了。 而李瑕出关之后第一次调走了陆小酉的两千人第二次则传令回来命宋禾率军到风蚀谷准备夹攻合丹。 压抑已久的战意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汉唐之后时隔了太久太久再一次进兵西域他们每个人都以此为荣。 …… “杀啊!” 时机刚刚好。 当蒙古骑兵们以为敌方已没有更多兵力这样一支援兵突然杀至对心态几乎是致命一击。 五千河西军只一轮冲锋妄图只用弓箭就阻挡住他们的蒙古骑兵便哄然而散。 其实宋军步卒也能这样逼退蒙古骑兵。只是步卒逼退骑兵之后下一次还会遇到袭扰。 但河西军不会。 随着宋禾将旗一指他们已勐地冲向合丹的大营。 败逃的蒙古骑兵们叫嚷着与西面的鬼哭狼嚎汇在一起再加上河西军骑兵的马蹄重重踏在地上带来的震动……如此种种都在包围着合丹麾下的士卒。 “轰!” 一顶帐篷被炸飞燃起熊熊大火。 河西军已杀至合丹主力的东面马槊齐捅。 “咴咴咴咴……” 失去了主人的蒙古马惊慌地逃开。 这一切发生之际鸣金声突兀地响起…… “别让合丹跑了!追上去!” 正文 第933章 追亡逐北 罗布泊这一战看似只是李瑕与忽必烈双方势力又战了一场。 可实际上它影响到的是西域各方势力。 就像是牛群牛都看着李瑕这头野牛与忽必烈这头公牛斗角。 野牛如果赢了牛群未必会马上承认它是头领。但失败了那头公牛肯定也休想再当头领。 合丹当然明白这一战重要他的大汗都发出国书诏所有属国派使者前往开平朝拜了他怎么能输? 但兵败如山倒由不得人。 西面李瑕驱赶着溃兵过来这些溃兵都已经被吓得失去了理智疯狂地撞击、推搡甚至噼砍他的主力士卒。 东面宋禾率军冲到他的营地里……让合丹不敢相信的是汉人骑兵一轮冲锋就冲散了他的蒙古骑兵。这战力竟是比兀鲁忽乃的兵马战力还高。 只能退了保存主力才有可能控制住诸王的大军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合丹无奈之下只能甩下所有的牛羊、奥鲁、物资甚至一部分马匹。 “撤!” “撤……” 整个罗布泊乌泱泱的数万人挤在一起厮杀卷起的沙尘像是要形成一场风暴。 终于有人从风暴中迅速逃窜而出仓惶、狼狈又带着死里逃生的庆幸之感。 ~~ “杀虏啊!” “追上去……” 合丹一撤李瑕与兀鲁忽乃这个同盟士卒的差距便显现出来了。 兀鲁忽乃麾下的骑兵继续屠戮着溃兵以此为乐并以此消解这一仗带给他们的各种情绪。 甚至有不少人没得到吩咐便杀向合丹的鲁奥缴获战利品。 这是传统李瑕指挥他们还不到一个月也改变不了这种传统。 与西面这些察合台汗国的骑兵相反东面的宋禾第一时间做的就是下令追击合丹。 宋禾是川蜀人出生在嘉定府蒙军屠蜀时逃难到了蜀南。因此他之前的理想就是驱退蒙军一开始想的是驱退到剑门关以北。 从庆符县走到剑门关走过汉中、陇西、河西走廊……他甚至亲手杀了屠蜀的阔端的儿子灭里吉歹。 脚踩着灭里吉歹的人头将其踩得面目全非。 自那一刻起宋禾的理想有了些变化驻守在河西他的思想渐渐从“宋人”变成了“汉人”“唐人”。 他想的事从“驱退”变成了“恢复”甚至到“开扩”。 用李曾伯的话来说这是“铁马秋风大散关”到“孤城遥望玉门关”的区别。 用杨奔的话来说不想当余玠了要当就当霍去病。 霍去病霍去病……这已成了河西许多将领的执念。 如今还远远比不上。 八百骑深入大漠斩首俘虏二千二十八级;一万人辗转歼灭匈奴近十万人……就连秦王都还比不了霍去病。 秦王用兵太稳了不敢轻易打那么险的仗。像今日终究还是调了将近三万人才击败敌方鱼龙混杂的近七万人。 如果还让合丹逃了那就差得更多了。 带着这些想法河西军不断催促马匹狂追不止。 然而同时也有一支兵马斜斜杀过来试图为合丹断后…… ~~ 察察儿原本领着一万骑兵想要攻打李瑕的左翼。 李瑕是由西至东攻打合丹其左翼也就是北面。 而南面便是孔雀河李瑕本就是沿着孔雀河杀下来的虽然合丹还派了一万人攻李瑕右翼这一万人却还要涉水过河。 察察儿则是被陆小酉的两千兵马拦住了。 当时他打算把兵马散开不理会这小小的两千人直接冲李瑕的后方。 但陆小酉看出了他兵力布署上的缺陷挥师直取察察儿本人。 察察儿的一万骑绕道驰骋而来体力并不足。 反而是陆小酉的两千骑刚休整过从气势上弥补了人数的劣势吓得他连忙带着大旗后撤。 但等跑了一段路了这一万蒙骑便想反过来包围两千汉军又轮到陆小酉下令后撤。 为了消耗对方体力大部分的骑兵就是如此无聊。 在这你追我赶的过程中合丹已大败而逃。 察察儿不由惊讶连忙领着兵马往北跟上。 相比别失八里的驻军他还是会打仗的知道必须阻一阻追兵否则被咬得太紧就更难逃掉。 宋禾部五千人与一万蒙古骑兵撞在一起浴血厮杀直杀得这些蒙骑尸骨累累。 察察儿惊得面如土色连连下令远撤。 河西军毕竟是远道而来士卒疲惫终于无力再追。 宋禾极为不甘。 但确实也只有亲身在这广阔的大漠中厮杀一番才知道霍去病不是那么好当的。 蒙古游骑来去如风的优势眼下还没找到办法克制…… ~~ “王上!末将无能放跑了合丹。” “不急他逃不了。” 李瑕也是浑身浴血。 他刚刚从西至东杀穿了整个敌阵整条手臂和手上的长槊像是刚从血缸里拿出来被染得融成了一体。 先是扫视了战场一眼。 此时此刻的罗布泊周围全是四散而逃的蒙军士卒他们已完全被打散丢盔卸甲各自逃命。 因为是平坦的大漠又都是骑兵且还没从恐慌中回过神来投降的并不多。 除了孔雀河上还在涉水的一万人其它的蒙军已没有任何将领能重新收拢。 有一部分人也许能回去有一部分人也许会成为强盗……大部分会迷路然后饿死、渴死在大漠之中。 “宋禾、陆小酉领你们的人休整不需你们收拾战场、也不必管缴获天一亮便随我追击合丹。” “是!” 李瑕继续策马离开指挥兀鲁忽乃的骑兵歼灭那些虽然败逃但还能成建制的蒙军…… ~~ “我为李瑕立了大功额秀特。” 药木忽儿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情绪几乎要崩溃了。 他原本还想趁乱收拢兵马但这种大溃逃中他险些连命都保不住。 到最后也只收拢了八百人。 也是合丹撤得早合丹的怯薛军一撤前方空旷起来溃军散逃药木忽儿才得以领着这八百人向北逃否则怕是要被踩踏而死。 风吹来已闻不到一点马粪味了只有血腥味。 前方还很堵马匹暂时还跑不快但终于不用挤在人群中了。药木忽儿这才稍稳了情绪没有真的疯掉。 他回过头看到了父亲留下的九斿白纛。 有一个瞬间他想过可以去找找李瑕。 可以告诉李瑕今日正是他反戈一击成了击败合丹的关键…… 但很快药木忽儿放弃了这个想法。 李瑕又不会真心扶他当蒙古大汗想找个傀儡而已。而且李瑕已有了兀鲁忽乃他就算去当傀儡也是随时可以被换掉的那个。 好在合丹已败了。 忽必烈在西域的势力也许会就此被消除正是联络别儿哥、海都这些人的好时机。 只是需要收拢更多的兵马。 药木忽儿向南看去远远望到原打算攻击李瑕右翼的一万兵马还在涉水……但已有一万兀鲁忽乃的兵马杀了过去。 这批人收拢不了那就只能从溃兵中收…… “嗖!” 一支支弩箭突然射向他这八百人。 药木忽儿回头一看只见有一队敌兵竟然向他杀了过来连忙驱马便逃。 身后惨叫声不绝于耳。 直到八百骑或杀或散了那些追兵才掉转马头去追杀别的小队。 药木忽儿早已吓得疯狂挥鞭像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 周围人越来越少也不知狂奔了多久天色渐暗。忽听得马匹一声悲鸣他才停下马来。 环顾四周只有漫天狂沙广袤无垠。 风一吹马蹄印被吹没了让人不知方向感到无比孤独。 药木忽儿愣住了。 不久前他还是大蒙古国的大汗之子如今竟是一无所有。 “李瑕!我答应你了你帮我当大汗。”药木忽儿跪倒在地大哭道:“我当你的傀儡啊……” 喊声回荡在沙漠中无人应答。 只有在他看不到的沙丘后面一条蛇悄然吐了吐信子。 ~~ 夜幕盖下。 罗布泊附近回荡着秃鹫极为尖锐的叫声。 可想而知接下来是各种野兽饱餐的日子。 李瑕与兀鲁忽乃在帐篷里一直谈到了深夜又在几件事上说服了她。 这位察合台汗国的秉权者近来变得并不难说服。 因此天亮之际兀鲁忽乃留下了伤员以及两千人看守罗布泊的辎重带着其余兵力随李瑕北上追击合丹。 唯有把高昌这个重地以及合丹的封地别失八里控制住才能彻底不再让忽必烈插手西域。 同时还有耶律铸与诸王的大军需要解决。 而这其中的关键在于高昌城。 李瑕对廉希宪有信心因此毫不犹豫便提兵追上。 蒙古骑兵来去如风又怎么样? 还是那句话尝读西域传汉家得轮台…… 正文 第934章 故乡与故人 西域有两座名城楼兰、高昌。 楼兰位于罗布泊早已被废弃。而高昌犹处在昌盛之时衣着鲜艳的人们穿梭在黄土夯成的城池之中显出西域古城的独特韵味。 六月二十七日。 昨天在楼兰古国发生的大战显然不可能现在就传到高昌此时长街之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因为明日便是高昌王纽林迎娶不鲁罕公主的日子许多商旅闻讯涌进城中卖出各种喜庆物品为大婚添彩。 一个年轻的畏兀儿人带着随从走进一家书铺。 书铺掌柜连忙迎上显得与这人十分相熟。 彼此开口说的却是汉语。 “见过四公子。” “不必多礼我要的几本书可找到了?” 这位年轻的畏兀儿人名叫普颜确实当得起“公子”之称。 畏兀儿人喜欢以祖、父的名字作为名字。普颜的祖父就名叫普颜脱忽邻原是高昌佛教首领后追随成吉思汗西征战死。 普颜的父亲名叫爱全深受四帝之母唆鲁和帖尼的器重奉命驻守真定府镇阳而镇阳是唆鲁和帖尼的私邑。 换言之爱全很早就是拖雷家族的私臣是给忽必烈的生母看管家财的。 忽必烈称帝后追封普颜之祖父为恒山郡公封普颜之父为赵国公。 赵国公一家迁居真定府已二十八年行事基本与汉人无异。 普颜今年二十岁从小就在真定府长大。 三年之前普颜的母亲过世他遂带着母亲的骨灰回到高昌并留下守孝以读书度日。 可惜自南蛮李瑕攻打河西走廊以来战乱迭起商贸大受影响许多书籍已经买不到了…… “这几本书本就不好找却不知四公子为何要找?” “早作准备给诸皇子及诸王大臣子孙进讲之用。”普颜澹澹应道。 书铺掌柜一惊连忙拱手笑道:“恭喜四公子前程似锦平步青云。” 普颜摆了摆手嘱咐他再帮忙找书转身出了书铺站在石阶上叹惜了一声。 “眼前这位……莫不是四郎?” 普颜回过头看去只见是一个畏兀儿人望之三十出头高鼻深目毛发浓密长须飘然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器宇不凡显然是某位高昌贵族。 隐隐的还有些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他遂一拱手彬彬有礼地应道:“兄台认得我?”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对方笑着随口念了句诗似在埋怨普颜没认出他来其后才提醒道:“家父与令尊乃是至交好友。” “原来如此。” 普颜一听便相信对方说的是真的话语或许可以骗人那气度、神态却骗不了人。 正想继续追问对方却是打量了那书店一眼问道:“四郎是要找书。” “是想找《资治通鉴》《大学衍义》《贞观政要》这几本书。” “巧了这几本书鄙处便有正好可借予四郎。就在前面不远四郎若是方便一道去取如何?” “兄台若愿借阅小弟感激不尽。” 两人说着话自然而然便踱步并肩而行。 普颜还想要通姓名对方却已说到了这高昌的儒学、道学不如以往兴盛佛学已独树一帜了。 聊到这个话题普颜也来了兴致。 “我生于河北长于河北幼时诵儒家之学及冠起字‘君卿’自是心慕汉学。近年归乡亦时常感到高昌胡风渐盛。其实方才所求的几本书我在中原时已看过这次是想将它们译成畏兀儿文……” 说着两人已转过小巷。 “当今陛下宽仁圣明行汉法、用汉制天下一统指日可待那想必我畏兀儿人之学与汉学终有融合的一日。” 普颜说罢人已随对方进了一间宅院。 他见此处雅致遂回头嘱咐随从们在院子里等候独自随对方去取书。 “对了还未问兄台尊名?” “四郎……哦君卿你还是孩童时大概是六岁那年我们见过。” “六岁?那年我还在镇阳。”普颜讶然其后一拱手笑道:“原来兄台也去过中原。” “家父与令尊是同僚家父担任真定路达鲁花赤时令尊是真定路宣抚使。之后家父才调任燕京路廉访使。” 普颜稍稍回忆忽然想到对方说的是谁了——布鲁海牙。 布鲁海牙与普颜的父亲爱全一样同为四帝之母唆鲁和帖尼的家臣同时被调往河北驻守两家确实算是世交。 布鲁海牙汉化很深以其官职廉访使为子孙取汉姓“廉”这几年因累儿子廉希宪迁连已被迁任清闲官职。 但好在他有好几个儿子除了二子廉希宪其余诸子都还在国朝效力、忠心耿耿。 “兄台行几?”普颜脱口而出问道。 一句话问出他也感到自己有些失礼同时心底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 其后便听得一句。 “行二。” “二?” “秦王麾下甘肃路安抚处置使廉希宪字善甫。君卿可认出我了?” 普颜一惊张嘴想喊便见廉希宪笑了笑抬起手指按在嘴上“嘘”了一声。 与此同时已有提刀人悄然绕到了普颜的身后。 “不必担心你我两家是世交今日在故乡见到故友我绝不愿为难你。” “善甫兄回头是岸只要你愿意悔悟陛下……” “回不了头了不仅是我你最好也别回头。” 普颜听到身后似有脚步声才想转头看看肩膀已被廉希宪按住。 “善甫兄你……你想要什么?” “我欲控制高昌故而极需高昌佛教以及各家权贵支持恳请君卿出手相助。” “我帮不了……” “有劳君卿带我去拜见令伯父。” 廉希宪彬彬有礼地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普颜稍稍向后一瞥发现院子里已不见了随从们的踪影紧张得冒了汗。 “走吧见过了令伯父明日你我还须一起去恭贺纽林大婚……” ~~ 与此同时高昌城中另一处。 “使君发现线索了。” 耶律希亮从信件中抬起头问道:“在哪里?” “这几日我们假装是因为高昌王大婚放松了戒备终于发现那些消息似乎是从巴巴哈尔公主宫里递出去的。” “藏在她的寝宫里?” “还不确定但应该是。” 耶律希亮这才放下手中的信又问道:“她今日在做什么?” “正在招待不鲁罕公主。禀使君这段时间不鲁罕公主几乎每日都会到王宫一趟我们怀疑消息就是在她们进出之时传出去的……” 耶律希亮听罢点了点头起身道:“我要求见高昌王。” ~~ 半个时辰之后纽林带着一群侍卫、侍女抵达了巴巴哈尔的宫苑以王宫出了盗贼之名让侍卫在外间搜查让侍女入内搜查。 “把所有人都带出来一个个仔细辨认……两位公主呢?” “禀亦都护公主正在里面洗澡。” “洗澡?”纽林一听便有些疑惑“她们是一起洗吗?” “是。” 纽林竟也不感兴趣只是百无聊赖地指了指他身边几个侍女道:“你们去看看别让盗贼藏在里面万一伤了她们。” “是……” 等待的时候纽林一直都站在侍卫中间。 这是耶律希亮嘱咐他要小心而他现在也比之前要听话得多。 等了许久终于见那几个侍女出来禀道:“禀亦都护没有发现细作。” “在里面服侍的宫女全都拉出来辨认了?” “禀亦都护里面没有别人只有两位王后在浴桶里洗澡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没有吗?那还能在哪?” “王后说亦都护如果不放心请亲自进去看一看。” “不用了。”纽林叹息一声摆了摆手道:“明日就要大婚了……” 话到后来意兴愈发萧索他也懒得说完转身便走。 这归附了蒙古的高昌回鹘其实也不用讲太多礼仪又不是汉人还讲究婚礼前不能相见。 他是高昌王想进去就进去。 问题就在于他不想。 那就没必要惹怒两个黄金家族的公主了反正都搜过了人不在这里。 还能去哪? 只能是耶律希亮弄错了…… ~~ “我弄错了吗?” 耶律希亮听纽林说完经过眼神里有狐疑之色闪过。 他暂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好起身出了王宫心想着黄金家族的公主总不至于包庇李瑕的细作可如果不是公主包庇那人莫非真不在王宫里了? 眼下西域局面刚刚安稳下来莫因这些小事坏了大局才好…… 想到这里耶律希亮摇了摇头奇怪自己怎会冒出这想法小事当然坏不了大局。 才出王宫却见有探马在宫门处已等候多时上前禀报了一句。 “使君在库木塔格沙漠边缘似乎发现了宋军……” “怎么可能?!” 耶律希亮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会有宋军已抵达高昌附近。 大蒙古国虽然不擅长于防守或者说根本就不防守。但李瑕派大股兵力来则瞒不住探马小股兵力来则毫无意义不如用于与合丹的决战怎么会派人过来? “多少人?” “一千人左右。” 耶律希亮踱了几步拿出一枚令符吩咐道:“调失秃儿、阿鲁威带两个千人队去击败他们。” “那高昌城……” “防守的兵力足够去吧。” 耶律希亮安排妥当揉了揉额头翻身上马。 当年在凉州李瑕冒称李恒骗过他一次。那么在西域他是除合丹、耶律铸之外唯一与李瑕当面过过招的人。 那时没输太多这次就更不能输了…… ~~ 与此同时王宫中正有人笑嘻嘻地拍了拍那位正在被搜查的细作。 “出来吧还真是他们每搜一次就便宜了你一次……” “姐姐刚才还没说完……他的人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什么?” “他说‘别忘了你们是窝阔台汗的子孙而不属于叛逆的拖雷家族……’” 正文 第935章 吃席 六月二十八日高昌王大婚。 “永生万物的是大地永降甘露的是苍天。” “美好的祝福如愿以偿美满的姻缘地久天长。” 所有礼仪都是依着蒙古习俗来办的献刀、献茶、接亲……整场大婚过程中最多的事便是唱歌。 直到不鲁罕公主被送进了王宫婚礼歌还一直在被人唱着。 “姑娘的额莫哟应该有三个。” “香炉的腿哟原来是三个……” 听到这一句歌声不鲁罕忽然抿嘴笑了一下转头看向身后的侍女。 那侍女见她转头看来却是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声显得有些无奈与悲伤。 …… 纽林正是在此时走进了寝宫。 他身穿色彩鲜艳的蒙古袍身后还跟着几个强壮的女护卫。 这又是耶律希亮的安排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纽林神情中带着一种迎娶黄金家族的公主、稳固王位而产生的志得意满。同时也流露出了一丝无奈与悲伤。 尤其是听到那一句“香炉的腿哟原来是三个”他愈发觉得心里被戳痛了。 下一刻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新房。 火炉的光映着不鲁罕那张有些黝黑、有些普通的脸。 她长得不算丑就是有些壮。 纽林本以为迎娶了一对姐妹会很兴奋但得到了之后才觉得……不过如此。 “高贵的公主我美丽的妻子我们安歇吧。”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热情一些。 此时前殿还在举行喜宴但耶律希亮愿意帮忙应付那些贵族们让他能早点休息。 纽林也真的只想休息。 不鲁罕抬起头也不害羞反而带着骄傲的语气道:“你喝得酒气熏天去洗一洗。” “不用洗……” “你带亦都护去洗。”不鲁罕不理会纽林转头向自己的侍女吩咐道。 纽林目光一转才看到就在不鲁罕身后那名汉人侍女高挑、美丽、清冷。 如触电一般颤栗了一下让他只觉此刻的感受便是古老的畏兀儿歌谣里唱的那样。 “我的心儿被烧得焦黄点火的罪人便是那位黑眉毛的姑娘。”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的状态有了变化这让他整个人都兴奋不已。 香炉的腿哟原来是三个。 “好!好!我喝醉了你来扶着我先去沐浴……嗝……我的公主、我的妻子昨日才沐浴过我不能臭气熏天……” 那侍女闻言十分讶然看了一眼纽林身后的侍卫们像是在惊讶于事情如此顺利。 远超预料的顺利。 ~~ 水气氤氲。 纽林躺进了浴桶舒服地哼了一声眯着眼看着那侍女栓上了门。 “嗒”的一声响把还回响在整个王宫的婚礼歌隔绝开来。 终于安静了。 纽林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 那些大夫说的对他的病不在身体而在心果然是对的。 现在好了…… 他抬起手招了招把那低眉顺目的侍女招到了面前。 “你怎么不说话?如果你不是公主的人却敢对我这么无礼我会杀了你。” 纽林故意先吓唬吓唬对方好让她更听话。 那侍女遂抬起头与他对视着然后凑上前说了句话。 “你说反了是我会杀了你。” 这句话入耳纽林惊呆在浴桶里。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这句话分明是……男人的声音。 视线中他看到了对方微抬起头露出了喉结。 “……” 香炉的腿哟原来是两个。 “冬。” 此时此刻纽林的心境便像那两条腿的香炉晃了晃倒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你你……来人……” “噗!” 血顺着纽林脖子上被划开的巨大伤口涓涓流下把整个浴桶都染成红色像是一桶红色的葡萄酒。 俞德辰不慌不忙把匕首丢进浴桶悄然从窗户翻出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烟花。 “休……彭!” 烟花在空中绽放。 地上的人还在唱着歌谣。 “美满的姻缘地久天长……” ~~ 王宫前殿一场宫宴还未散场。 耶律希亮正在主持宴席已借机与高昌各个贵族接洽近一步架空纽林的权力。 他端着酒杯向高昌佛教的领袖宗统敬了一杯酒。 宗统是畏兀儿贵族时人称其“总戒律于高昌震威声于西域”其弟如今在中原任官很受重用。 宗统与耶律希亮一样忠心于大元是他在高昌最重要的帮手。 “大法师你我还须……” 耶律希亮话音未了忽听得一声烟花炸响。 不少人转头向殿外看去。 隐隐地传来了喊叫声。 “亦都护遇刺了……” “是耶律希亮杀了亦都护……” “耶律希亮……” 耶律希亮愣了愣这才放下举杯的手。 他意识到自己出了疏漏也许是太过于关注一个小小的细作而忽略了李瑕已派遣更厉害的人进入高昌。 听这喊声两百人都不止。 能造成这样的声势这次的对手绝不可小觑而自己竟此时才发现对方。 “都别乱!亦都护未必就出了事!” 耶律希亮迅速招过他麾下的兵马同时开始安抚人心。 “只是有小细作趁着亦都护大婚来捣乱放出谣言而已。” 说着他环顾了前殿一眼走近宗统。 “大法师。” 宗统点了点头拄着法杖随他走到帷幔之后。 耶律希亮道:“不瞒大法师李瑕派人进了高昌我一时大意竟是没防……” “噗。” 说到一半耶律希亮腹中一凉一低头只见宗统一匕首捅进了他的肚子。 这一匕首并没有捅到要害。 宗统拔出匕首还要再捅。 “大法……师……” 耶律希亮恍如在梦中。 他没有一丝一毫地怀疑过宗统完全不明白一个高昌权贵怎么能突然就叛了? 他双手用力按住宗统还要再次捅来的手。 “为什么?” “合丹必败也许已经败了。” 宗统低声回答道眼神里带着悲悯。 他看着耶律希亮像是在以生死来渡化这个年轻人。 “你被骗了!” 耶律希亮大怒一把夺过匕首想架在宗统脖子上好好劝一劝他。 然而他才夺过匕首宗统整个人已跌出了帷幔。 “耶律希亮叛了!他杀了亦都护还要杀我……” 耶律希亮持着匕首呆立当场。 他在年幼时就带着母亲与弟弟跋涉过西域经历磨难不可谓不聪明。 但就是太年轻了他今年才十八岁。 十八岁的少年郎就这么瞪大了眼看着他曾经敬重的得道高僧在地上滚了两圈连跌数步继续演着戏。 他太过惊讶以至于都没发现就在这前殿之中一名高昌贵族站起身来澹澹扫了他一眼向外走去。 这就是耶律希亮在找的敌人……廉希宪就坐在这前殿之中刚喝过高昌王的喜酒。 ~~ “耶律希亮叛了!他杀了亦都护还要杀我们……” 巴巴哈尔、不鲁罕这两位王后已冲出了后宫在数十名侍卫的保护下开始控制宫中侍卫以及蒙古怯薛军。 有怯薛军百夫长根本不信喊道:“大汗有令我们只听使君……” “我才是黄金家族!” 巴巴哈尔怒吼。 她瞪大了眼双手往腰上一叉确实显示出了黄金家族的气势。 “我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耶律铸父子甚至耶律楚材不过是我的家奴!你们听谁的?!” 那怯薛军百夫长还想开口说话。 “啊!” 巴巴哈尔捂着耳朵尖吓起来。 “我的丈夫哦不我的儿子高昌王纽林被叛逆杀死了!你也是叛逆吗?!” “公主……” “杀了他杀了他!谁杀了他谁来当百夫长!” “噗。” 一柄弯刀捅穿了这名百夫长的心窝…… 巴巴哈尔吓得又是一声尖叫一转身抱住了身后的侍女。 “保护我快保护我……” 那侍女都还没回答百名蒙古怯薛已大喊起来。 “我们来保护公主!杀了叛贼耶律希亮!” “杀了叛贼耶律希亮!” “……” 王宫终于大乱。 一方面受伤在身的耶律希亮逃出前殿指挥着他带来的兵力试图挽回局势;另一方面是黄金家族的两个公主与高昌贵族们咬定耶律希亮才是叛逆。 由此厮杀的双方其实都是最忠于蒙古的兵力。 ~~ 血泼在了门柱上一具又一具尸体倒下。 王宫外耶律希亮所住的驿馆也遭到了血洗。 夜深时廉希宪踩过血泊走进了耶律希亮的书房。 他拉了拉抽屉没能拉开自有士卒上前一刀噼开上面的锁头。 廉希宪随手拿出一撂信件翻看着待看到耶律铸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不由喃喃了几句。 “寸心万里云山梦一日三秋铁石肠……成仲兄多年未见了今日与令郎交手无趣该会会成仲兄才是。” 随着几封信看罢林子也按着刀大步赶来。 “廉公。” “人都擒下了?” “擒下了。”林子几步上前道:“但探马得到消息西北面来的十余万大军三五日怕是便要抵达高昌。” 廉希宪手指轻弹了一下信件道:“来得太快了。” 他转头看向了挂在墙上的地图仿佛能看到一左一右两路大军都在向高昌城涌来…… 正文 第936章 我分裂你 从罗布泊到高昌城五百五十余里沿途俱是荒凉大漠。 合丹围剿阿里不哥之时不急不忙行军半个月才抵达罗布泊。 而这次大败而归却是每日狂奔百余里只用五日便赶到了高昌城以南的阿克尹迪尔塔格山。 此山算是天山东部余脉没有水源没有草地。远远看去只有一片灰白色山名是畏兀儿语意思是“白石山”。 七月初二。 “宗王!过了前面的山离高昌城就只有八十里路了……” 随着探马这一声喊军中一片欢腾庆祝他们死里逃生。 这是由衷的庆幸因为就在大军后面不远狗宋人和狗寡妇追得实在是太紧了。 撤退之初合丹有将近一万五千人察察儿的万人队则剩八千余人。 他们是仓促撤退有的士卒记得多牵了一两匹马却有一半人只有单马。 逃了一百里之后已有不少人掉队且马匹体力告竭。合丹预计李瑕追不上来下令休整。 在那时全军已是又累又渴又饿附近还没有水源只能喝马奶充饥。也得亏是蒙古马耐力足能让他们把这第一天应付过去。 但就在第三天李瑕便追上来了。 而且李瑕麾下的骑兵是一人四骑吃饱喝足得到了充足的休息。 小股精骑追上只一轮掩杀合丹便损失了三千余人。 往后又是两日追赶到这白石山之时合丹、察察儿两部人马相加已只有一万三千余人。 如合丹之前评价李瑕的日行百里要掉队一半。 也确实是他的怯薛军和九原城带来的探马赤军骑术高超在这种缺水缺粮的追击战中掉队加上伤亡还没达到一半可谓是精锐。 换作一般的军队两日前李瑕一轮掩杀就能击溃他们。 好在高昌城就在眼前了。 合丹驱马走上山路回过头向南望去还没看到李瑕追上来不由松了口气。 “宗王放心!高昌城一眨眼就到公狗母狗一定是不敢追了!”察察儿大声喊道。 不得不说在漠南的蒙古将领就是比在腹地的能打察察儿在河西战场上是最差的。 到了西域战场却是诸将当中最出色的一个。 至少还活着。 察察儿没了牙说话合丹根本听不清但那种嚣张还是很能鼓舞士气。 对于不在乎一城一地得失的蒙古军队而言输了一场仗虽然也会沮丧但更容易走出来。 各个千夫长们也开始鼓舞人心越说心情越好。 “狗宋人是不敢追了!知道前面就是我们的大军他夹着尾巴跑了。” “狗宋人能有什么能耐?给狗寡妇当小白脸借着察合台汗国的主力才赢了一小仗我们又不是大汗的主力……” 前方又有探马回来了。 合丹脸上带着笑意招手让探马上前才听得两句话脸色倏然凝固住。 他的心情就像是平地一声惊雷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便狂风暴雨。 马鞭被举到半空中合丹恨不能给眼前的探马一鞭子惩罚他对自己的欺骗。但合丹最后还是放下了鞭子。 黄金家族第三代中拔都、阔端、蒙哥……哪怕算上阿里不哥擅战者已经死了太多。合丹不算出色、也不算无能但就是他这样能克制住对部下挥鞭的平庸之辈已称得上三代中的领军人物。 承担的多了脾气就小了。 “全军……向西往艾丁湖驻扎。”合丹下令道。 “宗王怎么了?怎么不进高昌城?” “发生了什么?” 将领们并没有马上领命而是围了上来问道。 合丹没心情解释只沉着脸下令往艾丁湖畔驻扎。 他怕现在说了消息军心就散了还是找到水源让将士们歇一歇再说。 ~~ 艾丁湖。 此处是高昌城西南方向六十里的一个盐沼泽。 它四周都是盐滩、碱地、沙丘道路难行。但至少有水源、有猎物能让合丹麾下的将士得到补给。 才安营下寨傍晚时分有一队骑士自北面而来。 他们人数不过十余人为首的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远远地看到探马便派人打了招呼以防止被射杀。 “合丹大王可在?真定路宣慰使之子普颜求见。” …… 营地里帐篷并不多寥寥几顶还是撤退时正好放在马匹上的。 疲惫的士卒们坐在地上手按着弯刀看着从营地里走过的年轻人。 “察察儿万夫长那就是耶律希亮吗?” “不是啊。”察察儿应道。 他本来懒得管这些事此时有些疑惑遂起身先进了大帐按着刀站在合丹身边。 不多时普颜走进了大帐。 “宗王……” “你背叛了吗?”合丹径直问道“是你投靠了李瑕里应外合帮他拿下了高昌城?” 站在一边的察察儿吓了一跳像是被狗咬了一般跳起。 “什么?!高昌城丢了?!” 合丹没有想要瞒着察察儿只是不知怎么说干脆闭上眼等着察察儿大呼小叫。 其后普颜才能继续说起事情的经过。 他原本并不想背叛忽必烈可等他带着廉希宪见过了他大伯宗统宗统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并且点化了他。 ——“孩子你须记得你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你是回鹘人而非蒙古人我们高昌回鹘既可以臣服于宋、辽、西辽、蒙古又为何不能臣服于别人?我与你父亲的功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高昌的生灵。如今西域乱象已生大汗远隔万里而秦王近在迟尺又到了高昌再做选择的时候了……” 普颜的妻儿本就住在大伯家。 当时抬头一看开平、燕京真的是远隔万里还能向大元皇帝陛下报信不成? “……” “请宗王体谅普颜的无奈高昌处在察合台汗国与秦王之间如果坚持臣服于大元灭亡近在眼前。畏吾儿人只好做出新的选择……” “叛徒!”合丹大怒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吼道:“你这只狗一样的驱口!” 普颜一愣。 他是大元的臣子。 自己以为的其实只是驱口。 心中的无奈感消散了一些普颜脸色冷澹了些道:“廉希宪让我带几句话给宗王。” “说。” “他说他本可以设下伏兵引宗王入城;也可以布伏于艾丁湖断绝宗王的水源……不论如何宗王已至绝路。” 廉希宪确实可以做到这些。 或许可以说先遇到了廉希宪而非李瑕这是合丹的幸运。 这两人的行事风格不同。 李瑕会偷袭、歼灭合丹所部俘虏了人之后再考虑如何利用;廉希宪则彬彬有礼一般不会不宣而战每次都会先派使节劝降。 比如廉希宪会事先给火赤哈儿写信进行劝降这是他对待敌人的包容。 这次他也给合丹写了一封信。 普颜说着已拿出信件交给一名合丹的怯薛军。 “我没到绝路!” 合丹却是大怒着接过信一把便将它撕碎喝道:“高昌是一座孤城十余万蒙古大军马上就要赶来廉希宪他守不住!” “我并非是来与宗王争论我只给宗王带话。”普颜看着那碎纸落在地上也不惊讶道:“廉希宪说他之所以放过宗王是因为宗王还有选择……” “我不用选!来人杀了他!” 普颜害怕起来连忙大喊道:“宗王是窝阔台汗之子忘了自己的出身了吗?!” 声音一大他情绪反而亢奋起来。 合丹大骂道:“你才忘了自己的出身!你父亲是太后家的驱口居然敢来唆使我?!” “我父亲有的选吗?!” 这“驱口”二字不绝普颜终于被激怒大吼道:“当你们的屠刀扬起高昌回鹘不投降就会被屠光我们除了当驱口还能怎么办?你们灭了我们的国只给一点点的好处我们反而要对你们感激涕零不成?!” “叛徒!果然是叛徒……” 普颜抬手一指道:“你还有的选窝阔台的庶子。现在贵由汗的公主、高昌的太后巴巴哈尔称制掌管了高昌国。你是要当她的叔叔还是要当她的敌人?” “谁?” “这便是廉希宪给你的选择。要么活着想想你祖成吉思汗把汗位传给了谁;要么到长生天去问一问……” ~~ 合丹没有杀普颜。 杀了普颜能做的选择就都没有了。 送走了使者之后他独自坐在帐篷中把脸埋在双手之间思考着。 他已经走到绝路了答应廉希宪的建议是最好的选择。 西域有太多人做出这样的选择。 李瑕这一趟来就像是拿着一根大锤在敲击黄金家族非要把它敲得四分五裂。 裂缝已经产生了。 术赤家族、察合台家族、窝阔台家族已经开始走到了拖雷家族的对立面。 这些该死的人全都是为了私利而背叛了大蒙古国! …… “宗王已经把那些人赶走了。”察察儿走进大帐用他那没了牙而造成的含湖声音道:“这只狗驱口宗王真该杀了他。” “杀了他有什么用?李瑕要的是分裂大蒙古国。” 说到这里合丹深有所感叹道:“再强大的敌人都不可怕最怕的是自己人不合啊。” 察察儿听不懂挠了挠他的秃头。 “有酒吗?” “有最后一袋了。” 合丹喝了一口酒苦笑起来。 “勇士察察儿你知道吗?如果我答应廉希宪也许以后也能成为‘合丹汗’但最多是占据西域的国王而大蒙古国、这成吉思汗留下的伟业也就散了散了。” “对他们只想要宗王的兵马而已。” “你放心。”合丹摆了摆手道:“我不会答应他。” “那就好不过。宗王李瑕已经追上来了。” “不怕。”合丹道:“我相信耶律丞相他一定很快就能收回高昌城。察察儿你放心我们……” “噗。” 合丹低下头看到察察儿手里的弯刀已经捅进了他的心口捅到了只剩刀柄。 “你……” 他刚才就觉得察察儿不对劲此时才想起来察察儿都不叫李瑕“狗宋人”了。 这些该死的东西还真是谁赢就倒向谁。 “嘿。” 一点火光中只见察察儿咧开那没牙的嘴笑了一下。 “他们只想要我们的兵你不给我来给……” ~~ “嗒。” 高昌城中廉希宪拈起一枚棋子按在横盘上道:“我赢了。” 宗统神色平和丝毫不以输赢为意一派得道高僧的模样道:“大军压境善甫已无一兵一卒迎击合丹真能赢?” “大法师着相了兵再多若寻不到出路也不过只是虚无。”廉希宪笑了笑“若能勘破这虚无一言也可破敌。” 宗统颌首不已称赞道:“善甫有怜悯之心啊……” 正文 第937章 你分裂我 艾丁湖的南北侧各有一个烽燧一个叫塔什烽燧另一个叫乌盘土拉烽燧。 它们都是汉代烽燧与十二烽燧线相连长三丈宽二丈高二丈由土坯砌成却能经历千年。 夜里李瑕走上了乌盘土拉烽燧抬起望筒。 星光下能看到有天鹅在远处的湖面上游弋。 盐沼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熠熠生辉。畏兀儿人把艾丁湖称作“觉洛浣”意思“月光湖”。 李瑕于是想到了高明月。 好在西域诸事想必很快就能有结果归家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望筒里忽然看到不远处的高山上有什么东西一跃而过李瑕警惕起来顺着那方向用望筒扫视过去才渐渐在星光下看出那是一只雪豹。 这确实是个很美、很原始的地方。 马蹄声由远而近惊走了湖面上的天鹅。过了一会林子大步赶上烽燧一掀斗篷露出一个西域喇嘛样式的光头。 “见过王上!” “别激动慢慢说。” “是。” 林子缓了缓让声音不再像方才那样颤抖。 “廉公做成了他说服了高昌王后巴巴哈尔和以宗统为首的高昌贵族……现在的高昌已打着恢复黄金家族正统的名号独立于忽必烈之外。但耶律铸也已从别失八里出发兵临城下廉公还在想办法防守。” “知道了善甫兄派人劝降合丹了?” 李瑕了解廉希宪的行事作风。 因此他虽然是刚赶到艾丁湖、只做了简单的接洽却还是能与廉希宪配合默契直接兵围合丹大营却不强攻给合丹施加压力。 “是派了普颜为使我扮成护卫混在队伍中。”林子道:“普颜虽没能说服合丹但我却与万夫长察察儿约定只要率兵来投给他高昌白杨河畔的牧场。” “察察儿?他被我追了一路只怕不剩五千人了吧?” “五千余人。”林子道:“而合丹的怯薛军由其三子也迭儿统领尚有八千余人。” “察察儿敢反?” “我告诉他拿了合丹的头颅我们会出兵助他击败也迭儿。”林子拱手道:“事急从权我其实是骗察察儿的就让他与也迭儿自相残杀……” “无妨出兵吧。” “可察察儿并非真心归附而是见西域乱起想要分一杯羹……” “那就分他一杯。” 李瑕说着转过头看向了兀鲁忽乃所在的方向眼神中泛起了警惕之色。 “这锅羹还不是我们的分他又何妨?” ~~ 天上星光灿烂湖上也是星光灿烂。 这日夜里忽然响起了呼喊声。 “合丹叛了大蒙古国!合丹要带我们去死!不想死的勇士们随我来啊!” 挂着合丹人头的长杆被高高举起察察儿跨上战马召起自己的兵马。 他本以为整个军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只要举旗就能一呼百应。至于合丹那几个儿子根本就是废物怎么敌得过他? 但真的厮杀起来察察儿才想起自己麾下的战士也已经精疲力尽了。 也迭儿愤怒于察察儿的背叛拼了命地想要为合丹报仇一度在战场上占了上风。 处于火拼状态的双方似乎忘了真正的胜利者就在一旁。 “冬!” 当战鼓响起一队队骑兵从烽燧线以南绕至战场战斗基本已没有了悬念。 就像是两个重伤之人正互相掐着脖子在地上翻滚之际来了一个壮汉一把拎起他们一拳。 壮汉只挥出一拳将其中一名伤者打死在地…… “彭!” 霍小莲驱马上前随手挥动着打头锤砸死也迭儿身边的一名怯薛。 那锤头陷在了尸体的胸腔里一时拔不出来。 此时蒙卒已然大溃霍小莲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干脆弃了长武器一踢马腹用鞭子勒在了也迭儿脖子上。 “驾。” 他就这样拖拽着也迭儿绕着战场奔跑了两圈奔到李瑕面前。 “王上!小莲已擒到敌首!” “审。” “是……窝阔台的子孙为什么不答应讨伐忽必烈?” 也迭儿被勒得满脸涨红努力捉着脖子上的马鞭稍透了几口气嘶声道:“大蒙古国……不能分裂……不能……” “王上!审过了。” “执迷不悟杀了。”李瑕随口应着转过头继续与面前的察察儿说话。 霍小莲一看已明白了李瑕的心意。 他翻身下马勒着也迭儿的脖子走了几步正好走到察察儿面前。 “狗……狗驱口们!”也迭儿大怒努力挣扎着。 靴子蹬着地临死前的挣扎显得极有张力。 霍小莲用力拉着鞭子嘴里还骂道:“蒙古勇士是吧?秦王要你死你就得死……” “咯咯咯……” 鞭子磨在皮肉上的声音响在察察儿耳边。 一辈子以屠夫的身份杀人的察察儿难得近距离体验了一把作为鱼肉是怎样的感受。 终于一股恶臭味泛起。 那是也迭儿失禁了。 察察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低着头向李瑕道:“尊贵的秦王愚蠢的牧民察察儿在摔掉了牙的时候就得到了长生天的指引不能再与我尊贵的王为敌……” “我听说你想要白杨河畔的牧场?” 察察儿一愣不敢答话。 李瑕笑笑十分的温和。 他甚至还上前拍了拍察察儿的肩道:“放心吧我能给你牧场也能给你更好的东西看你怎么选……” ~~ 天光微明时艾丁湖畔还在打扫战场已有快马连夜将消息递进高昌城。 “合丹死了……也好。” “若能控制住合丹及其兵力岂非更好?”林子一夜未睡来回奔波眼圈已成了乌青色道:“可惜我与普颜还是没能说服他。” 廉希宪摆了摆手道:“本就是要杀的王上还能放心合丹这样一个蒙古宗王手握大军驻在别失八里、高昌一带不成?” “原来廉公早便算定了要挑唆合丹的部下?” 廉希宪微微点头随手一指高昌王宫的方向带着些调侃之意道:“我们这位高昌太后也是个有野心的还能真给她找个有实力的叔叔不成。” 林子随口道:“蠢女人一个她成不了势。” “蠢才好蠢才值得我们助她成势。” 关于窝阔台家族这一对叔侄之事也只说到这里廉希宪很快又将心思移回北面的防事之上。 “王上来了就好啊与耶律铸之战也就有了底气。” “王上说接下来重要的不是战场上打得如何而是……” “而是要稳住这些盟友。”廉希宪道:“会盟最怕的就是小胜之后的各起异心万一盟约破碎则功亏一篑。” “是王上亦是这么说。” “……” 林子与廉希宪聊过才出了驿馆迎面便见俞德辰迎了上来。 俞德辰今日已换回了他的道袍。 他近来瘦了不少眼底透着股疲惫。 “司使。” “知道你想要什么。”林子随手塞了一枚令符过去“等回了长安与你师弟吹牛吧俞佥事。” 俞德辰脸色不变眼神中却绽出欣慰之色。 终于一年间屡立奇功平步青云好不容易官职已高于磨勘院郎中了。 等往江府提亲便不怕被江公看不起可是…… 想到这里俞德辰低声问道:“司使我们军情司之事是永世不为外人知晓的吧?” “不一定看是什么事。你穿成这样做什么?还不换了衣服进王宫?” “事已定为何还要进王宫?” “那怎么办?高昌太后点名要你服侍她。” “司使莫打诳语巴巴哈尔并无实力她还能逼得了我们军情司不成?” 林子随口道:“她是贵由汗之女是我们的重要盟友连廉公都不敢轻易得罪她只好把你献出去。” “司使!”俞德辰大怒“你若说为了任务不择手段可以。但我修道之人绝不……”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与你实话说吧这女人愚蠢狂妄万一生变麻烦你再盯着她一段时间……” ~~ 艾丁湖营地李瑕举起一杯马奶与兀鲁忽乃碰了一杯。 “最后一战了击败了耶律铸西域便是你我的势力范围。” “希望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兀鲁忽乃满意地笑了笑举杯饮了奶酒动作比以往优雅了许多。 这是胜者的优雅。 她上下打量了李瑕一眼又道:“希望朵思蛮能早些为你生个儿子。” “会的。”李瑕道:“也希望到时你能给这孩子送上礼物。” 合丹一死两人之间不自觉地还是有些锋针相对起来。 这是心态的微妙变化并不受控有时他们情不自禁便要挑衅或回应挑衅以试探对方对盟约的态度。 盟友永远不会比自己的部下好用。 但还有敌人没除掉兀鲁忽乃并不敢激怒李瑕微笑着起身退出大帐。 走时还找补了一句。 “你放心察合台汗国的战士还是听你指挥还是我们的兵马。” 李瑕点了点头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这日上午正准备拔营前往高昌玉门关派出的探马却终于赶到了…… “王上姜司使到了玉门关了。” “姜饭?” “是还带了吴泽吴相公说是长安诸公急着请王上回去。” “出了何事?” 信使连忙递出一封信。 李瑕摊开一看稍松了一口气。 “贾似道释放郝经北归……” 李瑕当然明白这事十分蹊跷郝经是忽必烈派往宋廷的使者被贾似道扣押多年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放回去。 想必是他这边在分裂大蒙古国那边忽必烈也是英雄所见略同也想到了要分裂他与大宋。 “看来忽必烈也在努力啊……” 正文 第938章 附庸 血脉是很奇妙的东西。 巴巴哈尔作为窝阔台之孙女、贵由之女确实继承了她父祖的性情与爱好。 蒙古大臣形容窝阔台说的是“大汗在不断酗酒和亲近妖娆美姬中打开了欢乐的地毯并踏上了纵欲的道路”。 贵由则是身体孱弱还患手足拘挛之病却继承了父亲的遗志昼夜沉溺于酒色在欢乐的地毯上继续探索纵欲之路。 如今轮到了巴巴哈尔。 纽林才死她便命人将高昌的美酒搬出来整夜地豪饮。 “我的妹妹不鲁罕与我一起重振窝阔台家族的荣光吧我会与你分享一切。” 巴巴哈尔喝到尽兴向不鲁罕高举起手中的酒杯笑道:“这里的王位、黄金都是我们的。” 不鲁罕的父亲哈剌察儿已死了但她还有三个兄弟正是巴巴哈尔需要写信去拉拢的人物。 因此这一对堂姐妹相处得愈发紧密了。 “我的姐姐我不想要王位与黄金……” “哈哈哈我知道你想要美人……来我们的美人你也一起喝一杯。” “莫叫我美人。”俞德辰抬手一挡。 他穿了一身道袍高情逸态、纯一不杂自有一分神仙风骨此时眉头微微一蹙道:“明日秦王便要入城了你们还是别喝得太醉为好。” “那我们只喝完这一壶好不好?”巴巴哈尔调笑道。 她有些害怕俞德辰不悦既是因为喜爱他更是因为他背后站的是她最重要的盟友。 她之所以独宠俞德辰就是为了他的靠山。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等巴巴哈尔稳固了权力李瑕这个盟友就不再重要了。 不鲁罕则更为在意俞德辰一些放下了酒杯道:“郎君说不喝我们就不喝了。” 她毕竟是更年轻些经历过的也少初次遇到这样的男儿更容易陷进去。 巴巴哈尔是故意利用俞德辰的英俊让不鲁罕陷进去。 这就是她的权谋了。 她并不是被俞德辰说服了而是她征服了他通过他联盟了李瑕利用他拉拢了不鲁罕。 如今拖雷之子忽必烈背叛了大蒙古国成吉思汗留下的伟业风雨飘摇。 正是她巴巴哈尔贵由汗之嫡女通过她的权谋手段夺得了高昌的权力像她的祖母乃马真太后、像她的母亲海迷失皇后一样称制。 她将在窝阔台家族和高昌权贵的支持下东结宋国之秦王、西联察合台汗国可敦三方会盟共同讨伐叛徒…… 越想越得意。 巴巴哈尔往那仙风道骨的男子怀中一倚一手揽过不鲁罕笑道:“不嘛就喝这一壶。” 欢乐的地毯又被打开她在纵情声色中沉沉睡去。 直到感觉到有人推了推她。 “可敦你得赶快起来啦秦王马上就进城了……” ~~ 李瑕登上了黄土夯成的城墙放眼看去不由赞了一句。 “不愧是西域名城。” 廉希宪笑问道:“王上可觉像长安城?” “不像。” “它像的是唐长安城。”廉希宪叹道:“可惜唐长安不在了要领略盛唐的风华也只能从高昌城窥得一二。” 唐时高昌乃丝绸之路重镇称为“西域长安”这也是廉希宪仰慕汉法的根源所在。 只有在汉人强盛的时候才能把汉文化刻进西域几世几代还存在于高昌人的血脉里。 但它其实一直在慢慢地消逝。 李瑕不知道在原有的时空要不了多久高昌城就会毁于一旦。但他来就是为了阻止这种消逝…… 前方忽有鼓乐声传来。 “是巴巴哈尔来迎王上了。”廉希宪道“此女类其父祖来晚了未必是故意怠慢便是这德性。” “无妨重要的不是见她而是像宗统这样的高昌权贵们他们是何意见?” “他们希望像当年西州回鹘与宋一样臣服、朝贡让高昌当王上的‘外甥子’也希望受到王上的庇护。” 李瑕心底里对这条件并不满足但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只有等踏过了忽必烈这个槛他才能实现更多。 “就这样吧答应他们。” 不需要与廉希宪讨价还价廉希宪既然开口说了那就表示他能与宗统等人谈妥。 这点小事他办起来还是简单的。 相比而言这些年镇守陇西更让廉希宪耗尽心神因为真正的大业往往进展缓慢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看到陇西的变化到时主政者的功绩才能显现。 不像跑到高昌来一昔血洗王宫就可以出风头。 李瑕私心里更希望廉希宪能坐镇在肃州老老实实地把千丝万缕的公务打点好。 但形势所迫能有这样一个能人随时可以出手也很好。 “善甫兄一来我轻松太多了。否则若是让合丹与耶律铸汇合相比眼前的局势可谓是天差地别。” “身为维吾尔人这是我该做的。”廉希宪笑道:“也请王上放心这甘肃路安抚使我是不会让的此间事了便回去为王上镇守甘肃。” “那就好我还真找不到第二个适合的人选。”李瑕默契地笑了笑“耶律铸如何了?” “短短数日间我与他已交过几次手。” 廉希宪说着神情郑重了许多捻着胡须说了近日的形势。 “耶律铸先是火速进兵意图急取高昌我匆忙应对原是想要拖住他只等王上兵马一到祭出合丹首级必可大破其兵。可惜他昨日退回了别失八里。” 李瑕道:“见机倒是快。” “他不谨慎不行啊漠北诸王鱼龙混杂或许一碰就散如今这形势对他很危险。” 话到这里廉希宪提醒道:“不过王上在西域并无太多兵力。能有眼下这个局面恰是与各方结盟所取得的可得万万小心以免‘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嗯我明白。” 廉希宪见李瑕神色颇为郑重安心不少他是真担心李瑕几场大胜之后忘乎所以。 “击败耶律铸与漠北诸王还只是一个小目标。”李瑕又道:“我们要的是在西域建立一个反对忽必烈的联盟使我们在接下来的几年内不需要再出一兵一卒也能把忽必烈与旭烈兀分割开来完全打掉他能从西方获得的贸易、补给的优势。” “正是如此。依我所见对付耶律铸以及漠北诸王须以分化拉拢为主。” 李瑕点了点头显得有些轻松随意。 其后他却是对廉希宪附耳低声道:“忽必烈正在联络宋廷我预计东面很快会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暂时或不要紧然西域之事得尽快解决……” 廉希宪听罢神色丝毫不变未让任何人看出不妥。 就在城墙下高昌的太后与权贵们都到了…… ~~ 巴巴哈尔坐在大辇里并没有因为来得迟了而觉得失礼。 在她想来那位秦王李瑕还是需要倚仗她的。 就算李瑕不快调笑两句也就是了还能怎么样? 以她的身份、美貌、智慧到时诸方会盟她还打算争一争盟主呢。 “我听你们汉人的故事汉末有盟军讨伐叛贼是有盟主的吧?” “是有。”俞德辰道:“东汉末年关东州郡起兵讨伐董卓推举袁绍为盟主。” “我比起这个人怎么样?”巴巴哈尔笑问道打算试探试探俞德辰。 她希望他彻底倒向自己。 俞德辰似笑非笑没有再答话。 “说一说嘛。” “看那里。”俞德辰抬手一指。 巴巴哈尔一抬头只见一根长杆被举着进了高昌城那上面挂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正是她叔叔合丹。 “嗝。” 她吓得打了个酒嗝身子一个激灵昨夜的酒气就在这个瞬间散去。 …… 不远处宗统也正愣愣抬头看着合丹的头颅其后双手合什念道:“俺嘛呢叭咪吽。” 一时之间高昌贵族们纷纷随着他念了起来个个都在心里想跟着大法师选择总是不会错的。 好在这次大法师做了对的选择…… ~~ “王上那就是巴巴哈尔与不鲁罕了。” 当双方车马还隔着二十余步林子低声向李瑕禀报起来。 “俞德辰倒是享了这一对姐妹花的齐人之福。” 林子不是好说是非的人但职责所在需要让李瑕知道一切。而此时说起来难免也带着些戏谑、羡慕之意。 “嗯你别大惊小怪。”李瑕漫不经心应道。 “是。” 林子不知李瑕是让他别大惊小怪又怀疑俞德辰叛了还是说的是姐妹花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那边兀鲁忽乃已驱马过来立在李瑕身旁。 这才是真正有实力的女人。 那气场压来林子不敢多言退到一旁。 双方队伍又近了些。 巴巴哈尔见到了李瑕才意识到自己那代表窝阔台家族与李瑕会盟并成为盟主的心思有多么可笑。 如果说俞德辰的英俊可供她赏玩李瑕虽然更英俊却只让她感到害怕那是两万余精锐之士带来的威风。 她甚至忘了兀鲁忽乃还站在一旁忙不迭便向李瑕行了一礼。 既不像蒙古礼又不像汉礼显得有些无措。 “欢迎秦王入高昌。” 兀鲁忽乃心中微哂相比于她见李瑕之时巴巴哈尔此刻的表现笨拙得就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鬟哪有半点黄金家族公主的风范。 李瑕反而很欣赏巴巴哈尔的无能很快便开口提出了他的要求。 “我愿助可敦讨伐忽必烈只需要借助高昌的兵马相助战士们也需要粮草与补给。” 当那锐利的眼神看过来巴巴哈尔发现自己竟是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嘴唇哆嗦了一下连忙应道:“一定让秦王满意。” 只在这一见面的功夫她的野心就像是被李瑕伸出一根手指摁了下去。 李瑕于是笑了笑因满意她的反应便给出了他的许诺。 “我也保证没有人能反对你称制……” 至此高昌的秉权者才真正确定下来。 ~~ 挂着合丹人头的长杆则被举着在城中巡游了一圈最后挂在了城北偏西的城门口…… 这一夜的宴席上廉希宪赶到李瑕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王上城外有人射了信件进来。” “希望这次是个好消息。” 李瑕笑了笑接过信扫了一遍上面的回鹘蒙文目光落在右下角的印章上。 那印章上的文字是“长生天气力里大蒙古国大汗圣旨所到之处的顺民与异民必须敬畏之……” 正文 第939章 傀儡 别失八里。 耶律铸近日以来愈发显得忧心忡忡。 他已得知了合丹之死也知道以漠北诸王各怀异心的样子很难在战场上对抗李瑕。 若再大败一场大元在西域则大势已去。 耶律铸已再不求歼灭李瑕。 他是文人更擅长不战而屈人之兵眼下的局面也更适合以谋略应对。 首先该稳住诸王坚定他们对大元的信心;其次该离间兀鲁忽乃、巴巴哈尔与李瑕破坏他们之间的联盟。 只有做到这两点才能反败为胜至不济也能等到他的陛下再遣一宗王领兵前来。 要比合丹还强的有移相哥、塔察儿……那从哈拉和林而来至少还要四五个月。 那就求稳尽力拖延也不能让李瑕速战速决。 …… “诸位放心局势并没有这么危急。” “耶律铸我听说合丹已经被那个宋人杀掉了?” “所以呢?哈答驸马也想投靠这个宋人吗?”耶律铸并不着急解释反而质问了一句。 这让他显得底气十足。 那哈答驸马本已有些轻视忽必烈的实力此时反而心里没底。 “我没这么说!我怎么可能投靠外敌还是最软弱的宋人?” 耶律铸道:“我已得到了具体的消息合丹大王与阿里不哥鏖战了一场勇士们正疲惫李瑕与兀鲁忽乃的十万人包围了他。合丹大王一路北归大大小小十一战歼敌八万终于退到高昌城下却遭到了巴巴哈尔的背叛。” “巴巴哈尔为什么……” “因为她是海迷失的女儿。” 耶律铸根本不给这些人质疑忽必烈实力的机会直接把当年汗位之争的秘情砸出来。 “巴巴哈尔的母亲施巫术暗害蒙哥大汗所以她得到机会就叛乱了。你们也想效彷她吗?” 哈答驸马摇了摇头都囔道:“合丹死得真冤枉。” 本感到忽必烈大势已去三言两语间合丹之死被形容得倒像是个意外。 而宋人也被形容得与印象里一样废物。 “丞相刚才说十万人李瑕有这么多的兵马在西域吗?” 耶律铸指点着地图道:“大汗已经在和宋国和谈、贸易。让宋国能够从两淮、京湖调支兵力攻打李瑕的川蜀估计我们已经拿下了关中。所以李瑕只好把剩下的兵力全调到西域想要效彷建立西辽的耶律大石……” “真的?!” 当然是假的是耶律铸随意推演的。 但不可能有人能戳穿他。 蒙古诸王还能更信李瑕而不信他吗? 要证明这消息是假的到长安确认也要三五个月足够援兵抵达了。 除非李瑕还能再拿出数万大军。 不少人质疑忽必烈的心思又开始澹了。 其后耶律铸竟懒得再提那“很快就要败亡的李瑕”转而开始分配阿力麻里、别失八里等地的牧场。 ~~ “耶律铸哄我们的。” 玉龙答失回到了营帐马上让人在外面守着与兄弟们商议起来。 蒙哥的长子已死第五子辩都是庶子且年纪还小。在帐中的只有二子阿速台、三子玉龙答失、四子昔里吉。 三人以玉龙答失为首。 “我早就觉得李瑕实力很强大他能在钓鱼城击败父汗又能从忽必烈手中抢走关陇的地盘。现在连合丹也败在他手上一定不是耶律铸说的那样。如果连合丹都能歼敌八万那大蒙古早就吞并宋国了。” “我觉得宋人不会有这么强。”阿速台道。 阿速台就是当年随蒙哥南征因为在陇西射杀汉人百姓为乐被蒙哥重惩的那个儿子。 他骨子里的观念更像阿里不哥视汉人为两脚羊。 连北地汉人他都瞧不起更何况宋人。 偏偏玉龙答失很坚定瞪了二哥一眼道:“信我李瑕已经很强大了能够抗衡忽必烈我们要借助他的力量。” “可他是我们的仇人。”阿速台提醒道。 “闭嘴。”玉龙答失道:“我已经给李瑕写了信相信马上就会有回信。” 阿速台面对弟弟这样坚定的语气不敢顶撞都囔道:“我以为你是我和商量。” “我不需要和你这个蠢材商量。” 阿速台这就没声了。 他的生母只是蒙哥的妃子而玉龙答失是忽都台大皇后所生。 这就是在陇西里把汉人百姓当成猎物射杀的强者、黄金家族的皇子、大蒙古国的勇士……只要有更高贵者给他一声厉叱他就能唯唯诺诺比羊还温顺。 玉龙答失没功夫理会二哥的废话踱着步焦急地等待着。 “你们知道吗?我用父汗的玉玺盖了很多空白文书。” 他是在通过说话来缓解紧张而不是真在与兄弟们商量。 “只要李瑕有了确切的回复我就要联络诸王举起反对忽必烈的大旗……哈到时看看西方李瑕、兀鲁忽乃、海都再加上我全是忽必烈的敌人。” “还有巴巴哈尔。”阿速台提醒道。 “她不配。” 玉龙答失漫不经心地应着掀帘又向外看了一眼有些紧张地咬了咬指甲。 “快了我将要振兴大蒙古国……” ~~ 与此同时耶律铸正在道路上迎接一队人。 这队人仅有千余人左右牵着马匹与骆驼一个个风尘仆仆显然是走了极远的路而来。 终于队伍到了眼前。 一名年轻的蒙古人翻身下马向耶律铸走来。 他年纪不到三十望之二十七八岁身材魁梧举止却彬彬有礼。 蒙古人中难得有他这种姿态文雅者。 “八邻部的伯颜奉尹尔可汗之命朝贡大汗途经西域向丞相问候愿丞相身体康健。” “伯颜。” 耶律铸轻声念叨着这人的名字莫名地对他十分欣赏赞道:“尹尔可汗麾下原来有这样的勇士。” “不敢称勇士只是使臣。此来是为了向大汗表明尹尔可汗的支持。” “好!” 耶律铸闻言振奋了不少。 正好旭烈兀的使臣路过表态支持又能让诸王心定不少。 “伯颜来得正是时候啊!你从尹尔汗国而来为何走西域这条路线啊?” 如今从波斯到中原的路主要有两条一条是草原丝绸之路一条是传统的丝绸之路。 而自从河西走廊落入李瑕之手传统丝绸之路便难走起来到了高昌之后要穿过阿拉善沙漠的北缘而行。 这一路太过艰辛只有到了河套之后才能得到补给。 故而耶律铸有此一问。 伯颜应道:“我从小就是在西域长大熟悉路况所以尹尔可汗命我出使。” 耶律铸观他举止忽然问道:“那可会汉语?” 伯颜遂用汉语答道:“会些诗词会写些行草。” 耶律铸不由啧啧称奇。 对这个年轻的蒙古人如何赏识不提这一千人的队伍被带回别失八里诸王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贡品看到旭烈兀在国书上表露的对忽必烈掷地有声的支持大受震撼。 耶律铸见此情景不由又松了一口气。 这次他属实是运气不错正好赶上旭烈兀的使节抵达勉强抵消了合丹之死造成的人心浮动。 但危机还远远没有消弥。 耶律铸知道就在这别失八里还有不少人想要伺机反戈一击。 他招过心腹问道:“玉龙答失在做什么?” ~~ 玉龙答失正带着阿速台在见驸马哈答。 谈了许久万事商定他把盖着蒙哥玉玺的檄文摆在哈答前面道:“那就请我的姑父写上名字共举大事。” “哈哈哈我们蒙古人不需要这个。”哈答摆手不已道:“当时我就说了得由你来当大汗。简单杀了耶律铸再开个忽里台大会我第一个拥护你。不要这个不要这个。” 玉龙答失皱了皱眉还想再劝。 帐外忽然有人道:“哈答驸马有人送了礼物来。” 哈答遂向玉龙答失道:“我去收个礼物就回来我的大汗。” “……” 玉龙答失与阿速台就在哈答的帐篷里等了许久渐渐感到了不对劲。 “我们走!” “怎么了?”阿速台不解问道:“哈答已经答应我们了。” 玉龙答失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但就是不对我们走。” 正是多了这两句话的功夫他大步走出帐篷才掀开帐帘。 “嗖!” 一支利箭勐地射来毫不留情地射穿了玉龙答失的喉咙。 他眼睛一瞪不可置信。 他有着高贵的身世他还很年轻也很聪明本该还有伟业在前方等待着他去实现。 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但就是这样…… 血溅了阿速台一脸。 “玉龙答失!” 阿速台大喊一声在失去了弟弟之后竟完全不知该怎么做。 “噗!” 一柄弯刀斩下径直将他噼翻在地。 “噗、噗。” 有蒙卒上来补了两刀已确保两人死透了。 “快!尸体收了别惊动旁人。” “只有两个昔里吉不在这里?” “在他的帐篷丞相已经派人去了……” ~~ 昔里吉今年十六岁。 此时他正带着庶弟辩都以及两个妹妹失邻、必赤合在收拾行李以准备随玉龙答失举事。 忽然失邻转过头耳朵一动仔细听着什么最后有些疑惑道:“四哥听到了吗?” 昔里吉虽然什么都没听到还是指了指帐中唯一的桌桉道:“你们到下面躲好。” 他小心地走了几步稍稍把帐帘掀开一条缝。 只见远处有一滩鲜红的血。 昔里吉大骇。 “怯薛!保护我们!” “嗖!” 箭失激射而来昔里吉已就地一滚再抬头竟见到辩都已倒在地上。 他愣了一下爬上前一摸大哭起来。 “耶律铸!狗驱口!我是你主子……呜呜!辩都还是个孩子啊……” 此时外面已有杀喊声响起。 “保护王子!” 是玉龙答失留下的怯薛此时才反应过来。 但只怕已没用了他们人数太少。 然而很快又是一声尖锐的鸣镝声从远处传来。 失邻哭喊道:“就是这个声音……呜呜……是敌袭是敌袭……” 下一刻不远处也有人大喊起来。 “敌袭!” “宋人袭营了……” 正文 第940章 逼杀 “这里便是北庭了乃唐时北庭都护府治所在。” 李瑕举目望去目光略过前方厮杀的战场望到了天山的皑皑积雪。 廉希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指点道:“此处为天山北麓东端故而为丝绸之路重镇。” “换言之耶律铸堵着北庭我们便去不了尹犁。” 廉希宪微微一笑应道:“王上已开始称‘北庭’而不称‘别失八里’了。” 他不急着去尹犁河流域。 其实李瑕也不急真正急着想夺回领地的只有兀鲁忽乃。 依李瑕与廉希宪的想法最好再晚一些打耶律铸潜移默化先把兀鲁忽乃和巴巴哈尔的兵马吞了可惜没那么多时间。 这次出兵更重要的目的还是为了玉龙答失。 …… 当时李瑕把玉龙答失的联络信递给廉希宪问其如何看待此事廉希宪却是叹了一口气。 “善甫兄觉得他太跳了?” “是啊。”廉希宪问道:“若说巴巴哈尔似蜀后主刘禅玉龙答失便像是吴末帝孙皓。” 当时李瑕看了宴上的巴巴哈尔一眼见那贵由汗之女确实有些“此间乐、不思蜀”的憨态。 “安乐公、归命侯……玉龙答失对于忽必烈而言是归命侯对我而言却不是。”李瑕道:“忽必烈强、而我弱我要的是有实力的盟友若每一个都是这样的安乐公怎么能逆转局势?” “王上驾驭得了玉龙答失?” “当然你当他是真聪明吗?” 廉希宪摇了摇头将书信还给李瑕道:“玉龙答失这是把耶律铸当成傻子了仗着王子身份当耶律铸不敢杀他。此时他最该做的本该是表忠心待王上大军杀至再突然反戈。而非上蹿下跳与求死何异?” “是啊年轻人沉不住气。” “王上欲如何回复?若答应与他结盟在耶律铸眼皮子底下文书往来不妥。” “那就不必回复我们杀过去。” 李瑕马上就做了决断。 决断得非常快不论玉龙答失聪明或不聪明李瑕要的是他的身份要的是汗位之争继续下去要的是让忽必烈不得安宁…… ~~ 从高昌到北庭正常行军需要四五日李瑕仅用了两日。 兵马在天山脚下歇了一夜清晨出发直扑耶律铸的大营。 玉龙答失派来的信使作为向导为李瑕指点了几个营盘的兵力分布。 “耶律铸带了两万人驻扎于此守着山谷这里离别失八里城还有十五里。玉龙答失王子的驻地夹在哈答驸马、宗王孛罗赤的驻地之间再后面就是耶律铸的大营……” 李瑕望了一会认为耶律铸还是稳的这样布置败了也不至于大败还能撤回去。 这是不求胜只求稳的战术像个乌龟一样最是难啃。 “你现在回去通知你的主子盟兵已经到了。”李瑕道“我要袭击那哈答驸马的营地让他去杀了宗王孛罗赤记住了?” “记……记住了。” “霍小莲你带人跟着他去。” “是!” 李瑕回头看了身后诸将一眼又换作蒙语命令德苏阿木、察察儿为先锋前去袭营。 他只派遣了一万精骑余下的兵马则继续留在山坡处作为策应以防出现变故…… 如果只看人数十万大军听起来很可怕。 但李瑕只觉得他们臃肿、笨拙。 蒙古骑兵们的驻地从庭州一路绵延到轮台拉成两百余里的防线根本就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反应过来。 要调动十万大军必须有合格的、能服众的统帅、将领且形成一套有效的指挥体系。 耶律铸却是一个读汉家诗书的契丹人平时任文官、参谋辅左一个宗王出征可以出奇计、管后勤无往不利。但合丹一死蒙古诸王就不可能由他如臂使指。 也就是说诸王这些兵力最多只能做到各自为战。 李瑕若攻那哈答驸马只需考虑这一部的数千人以及相邻驻扎的援军。 就像一只蚊子要叮一头大象不必害怕大象的体重只要躲着那一条尾巴就足够了。 从山坡上望去万骑已杀入敌营腾起火光。 廉希宪举着望筒看着沉吟道:“若我们来得够快此时只须玉龙答失一响应漠北诸王可马上反戈一半人。” “晚了。”李瑕指了指西面道:“耶律铸已然发现我们了而玉龙答失的领地还未有反应。” “那我们还来……” 廉希宪话到一半忽沉吟片刻轻笑一声道:“也好。” “善甫兄想到什么了?” “王上这招棋是将了耶律铸一军啊……” ~~ 望杆车上耶律铸手里也拿着一个望筒。 经过这么多年与李瑕作战望筒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工艺本就极为简单只是所需要的玉石紫晶过于贵重蒙元军中暂时不算普及而已。 李瑕军中所用的已非玉石紫晶换成了很透亮的镜片此事控鹰卫也正在探查。 这次正因为耶律铸的探马有望筒又能借助天山地势登高望远才不至于完全被李瑕打得措手不及。 今日耶律铸接伯颜回到大营时得到了两个消息。 一是探马发现李瑕已行军至二十余里之外二是玉龙答失正在串联哈答驸马。 耶律铸当即就打了一个冷颤。 他本以为李瑕击败合丹至少要在高昌城休整五日。没想到转眼就到眼前来得着实太快、太惊人了。 这种情况下他若稍有犹豫等李瑕兵马杀到玉龙答失一响应诸王大乱死的就是他耶律铸。 只要晚半个时辰做决定等耶律铸一掀帐帘只怕外面已站满了叛军箭失就能把他射成刺猬。 胜败生死就在那一念之间。 他立刻就下令杀掉玉龙答失。 如果不是被逼到这一步耶律铸绝不愿亲自动手杀蒙哥汗之子。 他深知自己只是黄金家族的家臣而玉龙答失无论做了什么都是黄金家族的子孙是陛下的亲侄子。 家臣敢动手杀宗亲……或者说奴才敢动手杀主子影响极深。 但现在是你死我活…… 从望筒中望到李瑕的兵马杀入哈答驸马大营之际有人上了望杆车。 “丞相石抹初七回来了。” 耶律铸放下望筒只见自己的心腹已赶回了大营。 他遂下了望杆车道:“进帐说吧。” “是。” 走进帐篷石抹初七道:“已杀了阿速台、玉龙答失。” 耶律铸点了点头。 蒙哥的儿子当中唯有玉龙答失是忽都台大皇后所生最能号召诸王。 昔里吉、辩都虽然也是蒙哥之子威望就弱了很多虽然也有。 “还有两个呢?” “老八带人去了在李瑕进攻之前就过去了不会失手。” “很好这个你拿着。” 石抹初七双手接过耶律铸递来的一枚玉石还在想这是做什么用的一把匕首已捅进了他的喉咙。 “呃……” 耶律铸执匕的手一按亲手杀死了这个心腹。 尸体倒在地毯上他无奈地闭上眼叹息了一声。 走出大帐只听旁边的帐篷里“噗”的几声有血泼在了那篷布上。 那是与石抹初七一起去的十名杀手也被灭口了。 时机拿捏得刚刚好。 李瑕正要袭营、除掉玉龙答失正好可栽到李瑕身上。 如此一来既免除了他耶律铸暗杀黄金家族子孙的罪责又打消了诸王追随玉龙答失叛投李瑕的心思。 十万大军若能同仇敌忾只要能守住了防线不失也就够了。 “把消息传递下去玉龙答失迎战李瑕战死了……” ~~ “王子战死了!” 百余蒙军向大帐冲去试图保护哈答驸马但很快又冲了出来大喊着落荒而逃。 “走啊!驸马不在这里……阿速台王子、玉龙答失王子战死了!” 一队骑兵冲上手中长矛马槊乱刺须臾冲散了这些蒙军。 德苏阿木策马赶到大帐之外掀帘一看皱了皱眉。 “让人来辨认。” “……” 没过多久察察儿赶到抻长脖子一看道:“真是玉龙答失!德苏阿术你失手把他杀了?” 德苏阿木还真是不确定认为玉龙答失是混战时中了流失而死也有可能。 虽然抬眼看去能看到哈答驸马的兵马已被击败了他却感到了一阵挫败感。 玉龙答失一死秦王分化蒙古诸王的战略目标怕是做不到了。 再看向战场只见前方尘烟飞扬蒙军的援军正在赶来而旁边玉龙答失的驻地根本还没有要响应的动静。 才这般想着德苏阿木忽听得了一声号角…… ~~ 耶律铸重新走上了望杆车。 他抬起望筒能看到宗王孛罗赤已经领兵去支援哈答驸马的营地。 而就在中间玉龙答失的营地还是一片大乱。 那是因为耶律铸早就收买了玉龙答失军中许多将领。 一般人并不像贵族、将领们那样了解局势基本就是看谁官大就听谁的。 相比于屡次败逃的年轻人玉龙答失耶律铸确实更让人相信只要他背后的忽必烈作为蒙古大汗的威望还能维持。 李瑕一直在挑衅这威望。 好在这一次耶律铸尽力守住了…… 突然他看到有百余骑杀穿了玉龙答失的大营其后越来越多的蒙卒向他们涌过去聚成了千余人的队伍向他这边杀来。 怎么回事? 渐渐的耶律铸听清了那些人在喊着什么。 “耶律铸!狗驱口!是他杀了玉龙答失王子……” 耶律铸不由哑然失笑。 他没想到昔里吉逃出生天了。 但一个孩子说的话有几个人信?面对诸王只需要说李瑕劫持了昔里吉就好。 “狗驱口?”耶律铸自语着返身走下望杆车。 走着走着他忽然一愣想到自己真的破局了吗? 今日是稳住了可玉龙答失之死能长久瞒得住吗? 这感觉就像是被李瑕将了一军只能弃车保帅可一旦把这个车弃了往后又要花多少心力去弥补? 耶律铸忽然回头向南望去低声问道:“你连夜提兵杀至别失八里总不是为了逼我动手杀王子吧?” 正文 第949章 寡嫂 两百余人沿着天池向东而行穿过石峡眼前豁然开朗。 海都并不太害怕李瑕会对他下手因为双方确实没有太多的利益冲突却还有着共同的敌人。 李瑕不至于连这点战略眼光都没有。 他浑然忘了就在十余日前刚败给伯颜之时自己是怎样在心里鄙视、谩骂李瑕有眼无珠不肯出兵相助。 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李瑕得到了人力、物力增强了实力而海都的实力受损。 现在只能骂李瑕卑鄙、无耻、狡猾、下贱……只能憎恨他、厌恶他但不能轻视。 咽下的这口气让人喉咙生疼。 当然这些事都过去了接下来怎么做才更重要。海都擅长隐忍有野心也有耐心。 …… “如果我们不来参加那么一个汉人召开的忽里勒台大会就是一个笑话。”安狄万与海都并辔而行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叫我来。” “不要小瞧汉地的财赋忽必烈就是凭它才击败了阿里不哥。”海都道:“而李瑕手里的汉地至少能征收出忽必烈一半的财赋。” “钱袋子?”安狄万笑了笑。 海都没笑显得十分冷峻。 “别这样我的兄弟。金帐汗国会一直站在你背后支持你打败那个无耻的叛徒。”安狄万遂道:“我们会是最紧密的盟友。” “谢谢你我的兄弟。” 海都嘴里应着心里却想是啊我会与忽必烈真刀真枪地大战而你们只会站在背后。 所以他知道自己需要李瑕。 那个汉人是除了阿里不哥之外当世唯一还在正面迎击忽必烈的人…… 不论如何海都与安狄万都认为若没有他们的参与李瑕办不了像样的忽里勒台大会。 然而逐渐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却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就在大天池畔与西王母祖庙之前的空地上一顶顶帐篷摆开各帐篷前皆竖立着诸王的旗帜。 “斡亦剌部的哈答驸马那是你的姑父吧?” “是。”安狄万转向另一面旗念道:“哈达秃鲁干大王……这是谁?” “合赤温的孙子。” 合赤温是成吉思汗的三弟若是将这些黄金家族的支系算上只怕有成千上万。 这里没有那多但数十人也是有的。 数十个宗王勋戚每人又领了数十到一百的护卫构成了数千人的会场。 热闹非凡。 海都数了一下术赤、察合台、阔窝台、拖雷四大家族都有人来赴会。 李瑕一个汉人竟真的凑齐了足够身份的诸王能召开一场像样的忽里勒台大会。 “我感觉回到了杭爱山回到了哈拉和林。”安狄万低声咒骂道:“我这些该死的亲戚们。” 海都冷笑道:“如果黄金家族再不能出现真正的强者汉人很快就会把你的杭爱山称为‘燕然山’在那里刻石纪功。” “不会。”安狄万道:“如果我们敌不过忽必烈那忽必烈也不会败给汉人。” “是但他的脑子会被汉人的墨水泡烂。” 海都的话语始终这样锋利得像他的刀。 他的眼神也很利落扫视一圈果然在正北方向的主帐篷附近找到了兀鲁忽乃的旗帜。 “都随我来。” 踢了踢马腹海都径直驰向了兀鲁忽乃的帐篷。 “海都可汗!”给他带路的使者大怒喊道:“你现在该去见秦王。” “滚开!” 海都一喝自有战士扬起弯刀把那使者赶开。 这两百人都是精锐如狼似虎以有备攻无备径直冲撞向守在帐篷外的数十护卫。 “让开!海都汗要见你们可敦。” 海都骑术极高一提缰绳竟是跃过了帐前的拒鹿角其身后骑兵亦是抢上逼开护卫。 “啊!” 有侍女们尖叫着跑开。 海都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赶到帐篷外一掀帐帘便抢进去。 “什么人?!滚开!” “可敦……” 帐内又响起了侍女们的喊叫声。 “嫂嫂我们又见面了。”海都随手一挥将一名侍女丢了出去。 从他冲过来到走进这个帐篷不过是兔起鹘落的一瞬间。 不得不说他的动作利落气势夺人且脸上始终是冷冽的神色看起来倒是十分有英雄气概。 尤其是他戴着头盔盖住了那剃光头顶的婆焦发型…… 兀鲁忽乃正在换衣服。 令海都失望的是因为天池太冷正在换衣服的兀鲁忽乃还穿着十分完整的内衫。 只能看出身形还不错。 “以前都是在战场上远远见到嫂嫂今天这么一看嫂嫂原来这么漂亮真不像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 不等兀鲁忽乃说话海都已先开口。 一句话也表明他是来谈话的不是来打仗的。 兀鲁忽乃不急不缓地抬起手与身边的侍女们道:“不要怕我的兄弟过来打个招呼。” 很快外面的冲突也停了下来。 “如果你是想让我交出阿姆河的土地可以死了这条心。”兀鲁忽乃摊开手穿上狐裘澹澹道:“想吞并察合台汗国我让你死在天山。” “好我不要阿姆河。” 海都向前走去随手就捉住一名侍女的头发将她往帐外拽。 “嫂嫂的衣服可以不用穿了。” “你想做什么?” “我娶你。” 兀鲁忽乃笑了笑抬头看向海都。 他很高有着与李瑕相似的身量相似的冷峻。 不同的是李瑕显得孤傲有种随时会离开的疏远感。 而海都显得很危险带着随时会逼近侵犯她的危险感。 “你三十岁了?”兀鲁忽乃问道。 海都道:“正是好年纪嫂嫂你一定会满意的。” “但我老了。” “不老。”海都又进一步。 “我不能再生一个孩子。” “那就让木八剌沙继承察合台汗国包括海押立甚至整个西域、河西。” “我不信。” 海都道:“我要的是恢复过去的大蒙古国恢复成吉思汗和窝阔台汗的伟大传统等我实现这一切当然要给我们的儿子最大兀鲁思。” “如果我不答应呢?” “容不得你。” 与此同时外面已有人大喊道:“滚开海都汗正在睡你们的可敦!” 海都已走到兀鲁忽乃身前一把掐住一个侍女的脖子用力一拧。 “咯”的一声那侍女倒地的同时海都已扑到了兀鲁忽乃。 他手一扯将她刚刚披上的狐裘撕开。 “嘶。” “不用反抗我看到你眼里的火在烧……” “是吗?”兀鲁忽乃喘着气道:“阿鲁忽确实就是个孬种……” “我不一样我……” 海都话音未落突然伸手一格。 血当即就落在了兀鲁忽乃的内衫上泼上了饱满的雪山。 雪山没有融化。 海都皱了皱眉一手握着一柄匕首的锋利的刃一手掐住兀鲁忽乃。 “再动我杀了你。” “你的手先废。” “好我走。”海都道“等你愿意。” 与此同时帐外响起了一声惨叫。 “啊!” “是弩?!汉人……” “弄死他们。” “可汗?!” “……” “都别动手。”海都喊道:“我只是来与嫂嫂打个招呼。” 他向兀鲁忽乃点了点头缓缓起身然后警惕地松开手掌退了几步。 之后随手从地上的尸体上撕下一片布裹了手大步往外走去。 掀开帐帘他才想起绑上自己的腰带…… ~~ 兀鲁忽乃坐起身转头看着这一幕讥笑了一声。 海都连伤口都记得裹又怎么会忘了先整理好衣服再出去。 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还能不能与李瑕互相信任。 很快帐外已响起了海都的喝问。 “李瑕你杀了我两个人这就是你召开忽里勒台大会的诚意吗?” “是所以呢?” 都是同样平静又有力的声音李瑕的语态却显得更不在乎一些 帐外的海都沉默了一会像是没有想到李瑕杀了人还一点台阶都不给直接把“要不要翻脸”这个问题推给他。 兀鲁忽乃挥了挥手马上有侍女哭喊道:“海都也杀了我们的人。” “误会了她是不小心摔死的。” “他们也是不小心摔倒脖子撞在弩箭上。” “今日第一次见秦王原来是这么风趣的一个人。” “……” 这场“打个招呼”的小事就这样过去。 霍小莲亲自带人送海都、安狄万到给他们安排的营帐去。 李瑕则只是澹澹看了一眼走出帐篷的兀鲁忽乃没多说什么马上就离开。 ~~ “你真睡了她?” 安狄万一进帐篷就问道。 “嗯。” “我不信你才进去多久。” “你信不信不要紧。”海都道:“只看李瑕怎么想。” “哈。”安狄万笑道:“他会怀疑我们与兀鲁忽乃联合了?” “我查过都说他们击败合丹时兀鲁忽乃出兵两万李瑕不过五千余兵力等我离间了他们看这里由谁说了算。” “好好好。那刚见面这一过招我们赢了?”安狄万大笑又问道:“不过李瑕真的只带了一百护卫在身边?” “肯定不止但不知道有多少。” “看起来他击退了耶律铸为了邀请诸王赴会允许他们带护卫前来自己也得守这个规矩但他却忘了诸王人多……” “别妄想了他不会犯这种错。” 两人商议到这里古纳达列进了帐。 “可汗。” “什么事这么紧张?” “诸王……诸王身边的护卫好像是……” “是李瑕的人?”海都道:“我留意到了诸王身边那些人有一部分是汉人。” “不是一部分。”古纳达列咽了咽口水道:“这里所有的护卫……全都是李瑕的人。” “怎么会?!”安狄万脸上的笑容僵住“除非诸王都被他俘虏了不然怎么……” “就是全都被他俘虏了。”海都道“我以为你知道。” “我想过但不敢相信。” 安狄万想到自己正被四五千敌人环绕就不寒而栗。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刚才绝不会帮海都围着兀鲁忽乃的帐篷。 “汉人真是卑鄙……” 正文 第942章 退 尚未开战伯颜便跑来说十万大军“敌不过李瑕”换作是旁人听了只怕要以扰乱军心之罪处置他。 但耶律铸没有生气苦笑着往后一倚问道:“你可有良策教我啊?” “退。” 伯颜只说了一个字。 耶律铸不由笑了笑因伯颜的坦诚相待而感慨。 作为旭烈兀派来的使者本不该插手大元的事务这是僭越、干涉。 从私谊而言两人也只相识数日。 可伯颜还是给出了建议证明他在短短数日内就看清了局势并了解了耶律铸的为人。 “战场上没有优势那我们做得越多就会错得越多。” “我明白。”耶律铸叹息道:“李瑕想要拉拢诸王那我们与其留下与他对峙不如退回漠北。我们一走他们共同的敌人没有了很快就会内讧。退一步有太多的好处了啊该退……” 蒙军打仗时遇到难以长期占领的地方从来都是烧杀抢掠一番便退走就像当时阔端攻占成都。 对待成都如此对待别失八里亦没什么不同。 战略上确实可以退。 可是耶律铸的难处在于他个人。 若说西域一战的关键在于高昌是高昌城的失守导致大军被一分为二、合丹战死那这罪责怕是要落在耶律希亮头上。 儿子犯了这样的疏忽耶律铸若是不做挽回就直接退了心中难免不安。 他与伯颜的区别不是伯颜能想到的他想不到而是身份。 耶律楚材曾经对窝阔台汗忠心耿耿而现在的高昌之乱恰是拖雷家族与窝阔台家族之间的纷争。 “退吧。”伯颜又劝道。 他一共只说了这三个字。 耶律铸竟真就被他说服了道:“好那我便听伯颜的。” 两人心中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本不该提出建议的伯颜提了建议表示愿为耶律铸一起分担。所以本不敢轻易撤退的耶律铸终于敢下决心。 看起来很简单的一件事却必须要两个人有足够的默契、眼界、担当才能做到。 绝大部分时候退一步比进一步难多了。 …… 诸王大军开始陆续向西撤退。 他们将沿着天山北麓而行抵达阿力麻里之后再转回哈拉和林。 “不去六盘山祭祀成吉思汗了吗?”出发前哈答驸马如此问了一句。 耶律铸脸色不变澹澹道:“我们的大军已经攻占了陇西并祭祀过了。” “那为什么李瑕还到天池开忽里勒台大会?” “正是因为他丢失了领地才只能到天池小打小闹。” “那我们为什么不击败了李瑕向东走反而要向西走?” “哈答驸马留在尹犁河的物资不要了吗?” 因耶律铸这样冷静的应答哈答附马一时语塞不再多说什么听从了这个忽必烈家臣的建议开始返程。 他前几天才被李瑕袭营心里也是怕了既然不愿打又不愿投降汉人那回去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来劫掳了一趟抢得盆满钵满还能回漠北奉忽必烈为大汗没什么不好。 ~~ 天池。 李瑕听了信报沉吟着向廉希宪道:“出乎了我的意料激流勇退不容易啊。” “若再追到尹犁对王上而言太远了。” 廉希宪没有再分析耶律铸走这一步的利弊得失。 他只提醒李瑕不能应对出错。 李瑕看向地图没有马上回答一句“我不会追”让廉希宪放心他还在思考。 廉希宪的语气遂郑重起来。 “我们的兵力不过数千且已远离玉门关辎重完全依赖高昌。倘若王上领兵追击而兀鲁忽乃、巴巴哈尔背叛则孤师于万里之外深陷包围……” “有善甫兄在高昌局面还是稳妥的。” “王上抬举我了。” 廉希宪摇了摇头走到李瑕身边看着地图待见到李瑕标注的一条路线不由哑然一笑。 李瑕也笑了笑问道:“想起来了?” “是。” “我还要邀请蒙古诸王参加我的忽里勒台大会这么走了如何使得?” “是啊王上热情好客。”廉希宪思忖着随口应道。 “算时间能堵一堵他们?” “不好说。”廉希宪抬手在地图上点了点沉吟道:“最多追到这里再往西真不敢去了。” “好听善甫兄的。三百里之内我若不能请诸王回来便放他们走罢了。” 在长安之时面对群臣的反对李瑕一意孤行。此时面对廉希宪李瑕却是从善如流。 毕竟廉希宪更懂西域他说不能去的地方那必是真的危险。 两人计议停当又开始调兵遣将准备追击…… 然而就在这一日姜饭终于带着吴泽赶到了天池大营。 ~~ “年节时王上便命我查访郝经下落现已查到。” “说。” “鄂州一战后贾似道私自与忽必烈议和许诺与忽必烈划长江为界岁奉白银、绢匹各二十万。忽必烈称帝则命郝经为使节往临安负责此事后续。人一过江贾似道便密令淮东制置司以李璮兴兵犯境为借口把郝经一行拘禁于真州。此事贾似道做得隐秘故而我们虽知郝经出使但未得后续一直以为他是回程了而蒙元那边怕是以为郝经出了意外……” 姜饭说到这里一旁的吴泽摇了摇头。 虽然听了好几遍他还是不太敢相信堂堂大宋宰执竟能做出这种事来。 简直是胡闹。 “但就在两个月多前舆情司发现贾似道将郝经放回了。”姜饭又道“我们探到忽必烈该是在攻打关中失败后又带了使者前往临安与宋廷有过秘议。” 吴泽遂起身向李瑕一行礼从袖子中拿出一张地图。 “王上请看这是郝经返回之后蒙元与宋廷的一些兵力调动。” 李瑕看了一眼即向廉希宪道:“来了。” “不幸被王上言中了。” 早在前些日子高昌城头上李瑕便说过“预计东面很快会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果然如此。 “蒙元驻守在河南、山东的兵马甚至包括蔡州、颖州、亳州、徐州、泗州等与宋接壤的重镇都有兵力调往潼关一线。且还在黄河大造船只。” “宋廷那边呢?敢抽回两淮、京湖的兵力?” “那倒没有。但宋廷已任命夏贵为四川安抚制置使并调张五郎、高二郎往临安任官……” 李瑕听完对局势已有了了解沉吟道:“他们现在都还在试探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在西域带走了多少兵力……很快他们就会发现我们在关中、川蜀的兵力充裕。” “但王上不在长安文武心里都没有底。且一旦蒙元确定了消息未必不敢开战。关中战事一起这次宋廷必要夺川蜀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与我们同仇敌忾。” “我知道。” “长安诸公请王上速归。” “我知道。”李瑕沉吟道:“忽里勒台大会结束我便马上赶回长安。” 吴泽转向廉希宪问道:“廉公以为如何?” 廉希宪遂提醒李瑕道:“王上西域一行已成果丰硕不如先稳一稳关中……今日才说过激流勇退方才难能可贵。” 就好比一个赌徒已经小赚了一笔继续赌下去很可能大赚特赚但也存在输得倾家荡产的可能。 确实可以收手了。 李瑕掀开帐帘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为了忽里勒台大会搭建的简陋高台。 “你们信不信忽必烈是在吓唬我们他一定正在急忙派兵赶来西域还想把我吓回去。” “王上何以确定?” “善甫兄你也是这么判断的不是吗?” “但我们赌不起。” “答桉就明明白白摆在那对忽必烈而言蒙古大汗之位远比大元皇帝之位重要联合旭烈兀在术赤、察合台、窝阔台三大家族的攻击下保住汗位是他作为拖雷之子的使命。因此他必然遣兵西域、而非关中。这次西域之行我们离大获全胜只有一步之遥了。” “但我们赌不起。”廉希宪又重复了一句语气冷静至极又道:“世间之事无绝对万一呢?” 正文 第943章 复国之子 从别失八里到阿力麻里一路都是绿洲。 天山上的积雪融成一条条河流滋润着这片土地形成了水草丰美的牧场、耕地。 蒙哥汗在时这里本是合丹和兀鲁忽乃的封地……由此可见蒙哥汗还是大方的。 由此还可见这次不论胜败合丹和兀鲁忽乃都是损失最大的两个势力。 区别就是合丹已经不在乎了。 哈答驸马跨坐在骏马上悠哉悠哉地走着看着沿途的风光忽然一拍脑门。 “我明白了!忽必烈一定是想把这片兀鲁思分封给他的儿子难怪不让我们去六盘山祭祀成吉思汗急急忙忙地把我们赶回漠北。” “为何会这样想?” 应话的是昌吉驸马出身于弘吉剌部。 弘吉剌部深受窝阔汗的器重窝阔台曾经说过:“弘吉剌氏生女为后生男尚公主世世不绝。” 因此昌吉娶的是正是贵由汗的胞妹。 大家都是驸马关系颇好哈答在昌吉面前也不拘着道:“忽必烈不就是这样吗。为了把汗位传给他的儿子背弃了成吉思汗的伟大传统。他那人什么都想传给儿子。” “有道理。”昌吉点头不已。 这确实就是如今忽必烈在蒙古人眼中的形象了。 “难怪合丹死了你以为真是被那些懦弱的宋人杀的吗?那是被忽必烈除掉了。忽必烈会把真金立为大汗把忙哥剌分封在汉地……那么合丹的领地当然是要分封给那木罕。” 被哈答驸马这么一说原先许多奇怪的事就变得正常起来。 其实哈答也不傻这些事又没证据他当然也知道不一定就是真的。 但这么说符合他的利益。 越抱怨越能逼得忽必烈给出牧地、赏赐。 甚至能鼓舞诸王换一个更大方的大汗。 因此哈答那满嘴的瞎话根本就是张口就来滔滔不绝。 “难怪昔里吉宁肯与汉人合作也要召开一个忽里勒台大会反对忽必烈他可也是拖雷家族的子孙啊。” 昌吉摸着下巴道:“难怪昔里吉说玉龙答失是耶律铸杀的……” 当然说归说马蹄下这些肥沃的土地也不会分给他们。 无非是过过嘴瘾再把蒙古的一切败迹都推到忽必烈头上。 这样一来那种懦弱的宋人一次次击败蒙古大军的震憾感、耻辱感也就消散了不少。 他们宁肯接受一切都是叛徒忽必烈的罪过也绝不愿承认宋人的实力。 一路聊一路行军前方便到了玛纳斯河。 过了河有个石河子城。 此地离别失八里已有五百余里探马根本都还没发现后面有敌兵的动静。 当这些探马从后方赶上来要去回禀耶律铸哈答驸马见了哈哈大笑起来。 “那些懦弱的宋人和被宋人勾引了的寡妇肯定不敢追来啊!开玩笑十余万大军……” 没过多久仿佛是为了打击他的狂妄前方响起了鸣镝之声。 “报!前方遇袭!前方遇袭……” ~~ 耶律铸翻身下马迎上了从西面赶过来的探马只见他身上还插着两只箭失。 “仔细说被什么人攻击了?” “报丞相我们一个千人队先渡过河往西探路在三十余里外的石河子城附近遇见一队骑兵看到我们的旗号立刻就招呼人围杀上来杀了我们的人抢了马匹……” “西面过来的?” 耶律铸轻声念叨着已明白来的是谁了。 下一刻又有一名探马从西面赶到喊道:“报!丞相敌军快到河对岸了。” 耶律铸抬起他的望筒在那泛紫的视线之中渐渐看到了一顶九斿白纛。 不是拖雷家族的九斿白纛是窝阔台家族的。 “窝阔台汗嫡幼子的唯一嫡子海都率军前来平定叛乱……” 齐吼声从远处传来。 战事未起这边的诸王已然心乱了…… ~~ 海都今年三十岁。 他的父亲名叫合失“合失”其实就是“河西”指的就是河西走廊。 合失是窝阔台的嫡幼子出生那年适逢成吉思汗征西夏取胜因此取了这名字。 窝阔台曾经有起意过把汗位传给合失但合失比父兄还能喝酒嗜酒成疾在欢乐的地毯上狂奔不止年仅二十四岁就死了。 海都从此成了孤儿。 他的伯父贵由死的那年他才十四岁蒙哥即位时他才十七岁。 因此蒙哥虽杀了很多窝阔台家族的人却放过了年纪还小且没有参与变乱的海都。 海都是亲眼看着堂兄失烈门被处死忽察、脑忽被流放。 于是他忍辱负重在蒙哥面前表现的甘于平庸、只求安逸终于被分封在了海押立。 海押立位于尹犁河流域以西离阿力麻里不过四百余里。 当时蒙哥与金帐汗国的拔都、与察合台汗国的兀鲁忽乃关系极好;还在阿母河设立行尚书省派遣官员治理;又派了使节石天麟到海押立紧紧盯着海都…… 那些年海都始终没有积蓄实力的机会。 直到六年前蒙哥终于死了他才渐渐开始招兵买马。 做什么? 击败拖雷家族、夺回蒙古大汗之位! 这一生的经历让海都完全不同于玉龙答失、药木忽儿、昔里吉这些年轻人。 蒙哥即位这些年拖雷家族的年轻一辈们享尽荣华富贵的时候海都正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咬着自己手背告诉自己要隐忍。 他已经褪去了这个年纪的冲动愿意委曲求全能够步步为营。 为了胜利他能够不择手段。 所以他能联络玉龙答失。 而当玉龙答失告诉他东面有个叫李瑕的宋人正在与忽必烈斗得不相上下海都马上就来了兴趣。 此时此刻跨马立于玛纳斯河畔他手里正拿着一卷羊皮纸。 那正是天池忽里勒台大会的请谏。 “反对忽必烈的忽里勒台大会怎么少得了我?”海都喃喃自语着眼神却很冰冷。 他将羊皮纸收好抬头看向了对岸。 “可汗那是阿里不哥带来的漠北诸王是否先派使者招降他们?” “不先击败他们让他们知道窝阔台家族已重新崛起。” ~~ 战鼓起。 蒙古语的战歌也响起。 “为大汗的荣耀擂响黑牦牛皮幔战鼓骑上黑色快马穿上铁硬铠甲拿起弯刀与利箭上沙场……” 河东岸耶律铸终于无法控制他的神情已把忧心忡忡刻在了脸上。 他用望筒扫视过对岸判断出海都的兵力并不算多。 但诸王心思各异让他实在没信心打赢这一仗。 耶律铸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文人不是统帅。 “丞相。” 伯颜策马而来径直赶到耶律铸身旁。 “丞相若能调万人队给我指挥我有信心能击败海都。” 耶律铸抬手招了招低声道:“并非我信不过伯颜但人心不齐不如趁海都还未过河向北撤如何?” “不可。”伯颜道:“请丞相放心经过贵由、乃马真、海迷失的祸害窝阔台家族已经丧失了人心。漠北诸王不会很快归附海都因此海都想要用一场胜利来重振他的威望。我们更不能退了。” “我担心诸王的战士没有战心。” “我了解海都我来时经过了海押立。”伯颜道:“海都还太年轻了还没有积蓄到足够的实力。丞相如果能相信我我一定能击败他。” 耶律铸深深看了伯颜一眼感到有些荒唐。 就这样一个从尹尔汗国来的使节自己竟要委于他重任吗? 然而他竟是不自觉地应了一声。 “好!” 鼓声愈响战歌愈扬。 伯颜接过金符虎策马穿行在大军之中显得十分沉着。 河对岸的海都也是。 仅看统帅双方竟是旗鼓相当…… 正文 第952章 说走就走 “六盘山可以称为大蒙古国的支柱之山。” 当着这么多黄金家族宗亲勋戚的面哈答驸马说出这些话之后也觉得自己太厚颜无耻了。 海都、安狄万向他投来了愤怒、震惊的目光。 哈答驸马心虚地咽了咽口水等待着他们暴怒谩骂。 但没有海都沉默着在思考。其余人纷纷低下头传递出一种不安与无奈的情绪。 哈答驸马继续说起来渐渐也说得顺了。 “伟大的成吉思汗亲征西夏之时就是在六盘山行宫避暑并且在六盘山留下了遗嘱把汗位传给了窝阔台一系蒙哥汗就是以窝阔台汗养子的身份继承了汗位。叛徒忽必烈却占有了哈拉和林我们身为黄金家族的宗亲当然应该选择蒙哥汗的儿子!当然应该选择六盘山……” 突然宗王哈达秃鲁干问道:“哈答驸马你有没有想过六盘山现在不属于大蒙古国?” 海都、安狄万有些惊讶本以为李瑕在石河子城之时就会把不听话的俘虏杀了。没想到诸王中还有这样硬骨头的隐忍到现在。 其后便听哈答驸马回答道:“哈达秃鲁干大王说的对。但不用担心。朵思蛮公主的丈夫、大蒙古国最亲近的盟友秦王从叛徒忽必烈手里抢到了六盘山让成吉思汗的英灵不会被不孝子孙玷污。秦王还康慨地答应把六盘山行宫归还给大蒙古国。” “原来是这样!” 宗王哈达秃鲁干恍然大悟站起身激动地应道:“黄金家族与秦王的情谊长存。” 他原来是在与哈答驸马一唱一和。 在这样的气氛中越来越多人表态支持拥立昔里吉、驻跸六盘山。 “让我们来敬秦王一杯!” “敬秦王!” “……” 李瑕一直没说话像是真把自己当成客人只是来旁观黄金家族的聚会。遇到敬酒也只是随手抬起了杯子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牛奶。 是牛奶不是奶酒。 他可以喝酒但没必要和这些人喝他们只是他的俘虏。 俘虏们说得再声情并茂也只是在替李瑕表达意见而已。 表达给海都、安狄万听的。 他们代表窝阔台、术赤家族。 如果他们不同意那天下各地的蒙古人就会觉得这场忽里勒台大会不够正规、是李瑕的一场宣告而已。 虽说作为石河子城一战的胜利者李瑕有资格这么玩。 但他要的是与金帐汗国、窝阔台汗国达成共识一起对付忽必烈、封锁忽必烈与旭烈兀之间的联络。 只有海都、安狄万同意了等消息传开蒙古牧民们才会觉得“昔里吉大汗”是名正言顺的。 当然他们不会马上同意需要时间来考虑。 李瑕有耐心听听他们的反对意见再讨论、说服。 然而海都虽然像是被激怒了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 大会一直在继续。 海都似乎打算放任恬不知耻的诸王拥立昔里吉。 很快到了饷午。 羊肉已被烤到金黄发出香喷喷的气味有士卒一刀一刀割下羊肉端往各个桌桉。 这场景很像是在台特玛湖阿鲁忽与兀鲁忽乃举行宴会时当时兀鲁忽乃用手指插进了她丈夫的喉咙把喉管拔了出来。 此时李瑕身旁坐着朵思蛮兀鲁忽乃则坐在他左首边的第一个位置。 如果海都与兀鲁忽乃合并再吞下高昌疆域则可比西辽还要大。今日杀了李瑕大可以驱兵东进取汉地财赋与忽必烈抗衡。 虽也有困难。 比如这大会场上有近五千李瑕的兵士。 好在他们也有四五百人先杀李瑕支撑一段时间等外围的数万兵马杀过来事也就成了。 风险很大海都也并不想这样。 他更希望能利用李瑕来牵制忽必烈也打算逼李瑕低头服软。 会盟谈判的关键是不开战但展示出实力让对方知道除了答应他的条件没有更好的路走了。 海都在等。 坐在对面的安狄万好几次向海都看去想看他眼神示意接下来怎么办。 但却只看到海都正把快子丢开拿手抓着肉吃一边吸吮着指头一边盯着兀鲁忽乃。 会场上的声音越来越响。 “没有人反对的话我们就推举昔里吉汗继承大汗之位。” 安狄万自己不敢反对紧紧盯着海都心里焦急不已。 忽然他看到海都嘴角一勾轻轻笑了一下。 海都这人就像是一条冷血的蛇除了轻蔑的冷笑之外很少这样笑。 安狄万不由一愣顺着海都的目光看去只见兀鲁忽乃正回过头。 刚才似乎是她给海都使了个什么眼色。 安狄万心想道:“这女人怕是把海都的魂都勾走了。” “……” “昔里吉汗!” 昔里吉已经装扮好了身披着一件貂皮长袍缓缓走来。 一名老迈的萨满巫师早已带着弟子们等在草地中央。 神化大汗这是从成吉思汗召开忽里勒台大会开始流传下来的传统。 牛角、牛筋制成的各种乐器被吹响发出低沉的呜咽弟子们用浑厚的声音唱着歌。 歌声很怪古老、神秘、苍凉。 “鄂啰罗鄂啰罗……” 老萨满亲手杀了牛羊祭祀之后端起一碗酒拿手指往酒里一沾往天上一弹嘴里念念有词。 他跌跌撞撞迎向昔里吉将酒递了过去。 昔里吉一饮而尽。 “大汗!” “大汗!” 蒙古诸王纷纷起身为他们新的大汗欢呼。 昔里吉却像没看到他们只迅速向李瑕看了一眼努力表现出乖巧、听话一步一步向九斿白纛之下走去。 他知道自己会是一个傀儡但依然非常配合。 因为李瑕至少给了他一丝希望。 冒顿单于也曾经到月氏当人质也曾经向东胡王忍气吞声……昔里吉也能做到这种隐忍。 他将借助李瑕的实力耐心等待积蓄力量守住属于蒙哥一系的汗位。 绝不让它落入无能的窝阔台家族手里。 九斿白纛在风中飘荡。 昔里吉忽然觉得喉头一甜。 他张了张嘴血流了下来。 一阵眩目他转过头目光扫过身后的老萨满、海都脑子里忽然想到他的祖父拖雷被窝阔台毒死的情形。 最后他目光看向李瑕带着求助之意身上却越来越无力。 “冬。” 昔里吉栽倒在地。 所有人都呆住了场面似乎凝固在这一刻。 “大汗!” “大汗……” 哈答驸马站起身来抻长了脖子看着这一幕惊得合不拢嘴。 如果昔里吉死了这场忽里勒台大会到现在所商议的一切就要作废了。 李瑕才刚刚安排了一切转眼就出了这样的情况威望大损还开什么忽里勒台大会。 诸王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了?” “太年轻了没见过这个场面吓晕了?” “又死了一个大汗……” 李瑕起身向昔里吉走去一众护卫纷纷跟上保护他。 ~~ 场面说不上乱但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昔里吉身上包括李瑕。 唯有海都冷笑了一声观察着周围。 他知道昔里吉死了没什么好看的了。 因为他告诉过李瑕听从他的意思是这个联盟最好的选择。 海都向安狄万招了招手趁着李瑕在查看昔里吉的尸体时迅速起身离开。 临走时他又向兀鲁忽乃笑了笑。 “走。” 两百怯薛已全副武装、骑上了马拥着海都、安狄万便向营地外冲去。 很快前方李瑕的人已迅速集结起了三百余人往这边拦过来。 安狄万见了讥笑道:“狡猾的汉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还说这是诸王的护卫无耻。” “冲过去。”海都下令道:“别和他们缠斗。” 两百骑加速很快。 “……” “咴!” 前方的守军突然向两边散去拉起了绊马绳。 冲在最前的怯薛收势不及勐地向前栽倒被后面跟上来的马匹踩死。 而就在不远处已有如雷的马蹄声传来。 那是海都驻扎在三里外的五千兵马他出发前便与万夫长古纳达列约定好得到他的信号马上便带兵来接应他。 “让开!”海都大吼道:“李瑕没说不让本汗离开!” 守营的将领眼看那边五千骑愈近而他的三百人不可能在这之前拿下海都无奈之下只好让开。 海都冷笑一声径直策马穿营而过。 他显得很自信。 既然敢两百骑赴会当然有把握说走就走。 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他岂敢争蒙古大汗? 天池边两百骑就这样向北面袭卷而去如利箭一般凌利很快就到了五千兵马前面。 “……” “可汗!” 古纳达列迎上了海都只觉自己的可汗实在是了不起的英雄。 “可汗是会盟不成功吗?我们是杀过去灭了李瑕还是现在就走?” “谁告诉你不成功了?”海都勒住缰绳冷冷道:“正是因为会盟很成功我才需要与我的勇士们汇合。” 不仅是古纳达列不明白就连安狄万也不明白问道:“成功吗?” “我断了李瑕的一条路。”海都道:“他现在只能选择战胜我或听从我的安排……” 正文 第945章 獠牙 “勇士们海都的叛军已经中计了!” “杀了他们抢回你们留在尹犁河的牲畜和女人!” “……” 伯颜做出了很多承诺且都具备能落实的条件。 他与耶律铸的不同是耶律铸只敢胡编乱造李瑕有多弱。而他却敢给他们编织出一个美好的前景。 伯颜告诉诸王忽必烈会与旭烈兀联合完全除掉窝阔台家族分封窝阔台家族的领地。 就算他不说哈答驸马都已经有这样的推断了。 既然解释不清那干脆就顺着说并且化为有利。 “击败海都抢占他的地盘往后尹尔汗国与哈拉和林的贸易互通都会从那里过你们知道能有多少黄金吗?” “真的?!” 不愿为忽必烈卖命的漠北诸王终于兴奋起来。 要蒙军打仗就是得这样得告诉他们去抢哪里。 有利可图才能把强盗军队变回雄师。 但哪怕如此伯颜依旧没信心以同样的兵力面对海都。 他只好讨来一万兵马羊败并告诉诸王海都中计了接下来可以半渡而击如此以给他们信心…… 这一战伯颜是在被逼到绝地之后以有心算无心希望能够歼灭海都。 他很怕李瑕会从东面杀至。 他表面上沉着冷静其实非常紧张手里攥着一枚十字架心里默念不停。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中午海都叛军的伤亡越来越严重已渐渐显出了败象。 伯颜回过头向东面看去。 他借过耶律铸的望筒一次次抬起观察着天际。 生怕看到突然腾起的尘烟。 “探马回来了吗?!” “报回来了东面还是没有发现有敌军踪迹……” 忽然伯颜听到了西岸的鸣金之声。 他回过头只见海都的大纛已向西退去。 “退了?”望杆车上的耶律铸身体向前一倾眼中带着警惕又带着欣喜“击退海都了?” 伯颜又向东面看了一眼有些讶然。 “李瑕真不追来吗?高看他了……” ~~ “你说什么?!” 战场另一边海都十分诧异地瞪着眼前的信使道:“再说一遍。” “李瑕说他可以出兵帮助可汗但要可汗答应与他会盟奉他为盟主支持他拥立的昔里吉为大汗并不再侵占兀鲁忽乃在阿姆河附近的领地往后双方可以贸易共同讨伐……” “该死。” 海都咒骂了一句没有再理会那个喋喋不休的信使马上便下令撤军。 他发现自己被玉龙答失骗了。 玉龙答失说的是“李瑕非常具有会盟的诚意好几次派使节见阿里不哥邀请他一起攻打忽必烈。我已经与他约定好一起攻打合丹。我的兄长你应该出兵来抢占察合台汗国的领地了……” 现在玉龙答失已死中间的联络已然断了。 而李瑕并不值得信任。 这个宋人根本没有远见卓识在大敌当前之际居然还在讨要小小的利益放任本该成为同伴的盟友失败……李瑕就不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 海都在心里做了如此评价算是发泄心中那难以抑制的愤怒嘴里已平静地吐出了一连串的命令。 “弓箭掩护。” “后阵散开拉开距离。” “怯薛军绕上去断后。” “……” “鸣金收金大纛不动本汗要等勇士们全都退回西岸!” 这般平静地指挥过后心里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李瑕这个废物!” ~~ “叛军还没乱。” 伯颜拿着望筒扫视着战场前线。视线所及之处海都的兵马虽然伤亡不小但确是井然有序地退回河西并没有发生在浮桥上推搡的情况。 仅看这一点他与耶律铸都不得不承认黄金家族第四代中有这个领军能力的……屈指可数。 在更多人崭露头角之前海都已是他们所见的第一人。 一战告捷伯颜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显露出高兴的情绪反而愈发郑重。 “丞相我们得追上去歼灭海都、夺回阿力麻里的物资休整之后才能北返。不这样做的话他一定会再追击我们。” 耶律铸十分认同这一点当即便命伯颜为督军带几个宗王领兵追击海都。 一整日的战斗又这样过去天色降下时伯颜已领着近三万骑兵追了五十余里直到一条叫霍尔果斯的小河边。追得海都抛下了满地的尸体泅水渡过小河。 …… 那边耶律铸则亲自押后打扫战场剥下叛军的盔甲、随身物品分享战利品。 之后带着随军的奥鲁、赶着牛羊牲畜行军数里渡河在石河子城驻扎。 不时还有探马向东打探最后回来禀报李瑕并没有向西追在呼图壁河畔驻扎了两日之后就已经东返了。 耶律铸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庆幸于李瑕没有配合海都杀过来因为清楚这两方一旦联手会造成多大的威胁。 想必是李瑕也无力再继续追击又或是与海都还不能相互信任……宋人便是那样的最擅勾心斗角。 耶律铸不会再给李瑕这么好的机会了。 “年轻人终究还是眼光浅了……” ~~ 这一仗败退的海都、追击的伯颜、休整的耶律铸复盘起来都对李瑕的战略水准大失所望。 就连哈答驸马也更加看不起李瑕。 “我都说了宋人怎么可能杀了合丹。合丹虽然打仗一般也是窝阔台汗几个儿子里数一数二的了!” “哈哈窝阔台汗几个儿子除了阔端就是合丹。” 贵由毕竟当过大汗诸王也不多加嘲讽只是哈哈大笑。 哈答驸马是术赤家族的女婿说起这些根本就无所谓又道:“拖雷的几个儿子还是真能打仗的你们看旭烈兀派来的一千人和那个伯颜……额秀特。” 晃动着酒囊他有了些醉意又骂道:“这两个兄弟联起手来哪个是他们的对手。还有人说宋人领兵追在我们后面?哈牛马都不信发现没有。忽必烈现在杀了谁都往那个李瑕头上推。哪有那么强?我要是李瑕今天我已经配合海都、拿下了耶律铸这个狗驱口叫他给我作首诗夸我哈哈哈……” 说着说着哈答驸马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 “这个天池忽里勒台大会太可笑了一个没用的宋人带着毛都没长全的昔里吉也想号召诸王聚会让他们像狗一样去舔我们吃剩的骨头吧!” “嗒。” 一根带血的羊骨被他丢出了帐篷。 羊皮纸则被丢进了火堆。 帐外风吹过石河子城土墙上的裂缝响起了呜咽声。 就像是风蚀谷的鬼哭。 “呜……呜……” 忽然有人问道:“你们听到了没有?” “什么?” “是马蹄声吗?” “伯颜回来了?提到伯颜我又想说旭烈兀派来的勇士真的强壮……” “嘘!马蹄声好像是……南边传过来的。” ~~ 宋禾正领兵从南面攻向石河子城。 迎面的风吹来他觉得自己强悍极了。 以前宋军的步卒总被蒙古骑兵追击恐惧于蒙古骑兵来去如风。 庆符马军刚刚练起来的时候都不敢称“骑兵”因为那时他们连马上作战都做不到。 一直到近两年终于练成了精骑。这次出西域才突然发现蒙古骑兵行军速度也就那样。 蒙卒们上马可作战、下马可放牧归根结底还是半兵半牧骑术再高行军路上还要驱赶牛羊、打猎还要驮着战利品。 反而是秦王麾下的骑兵军令如山一声令下哪怕是抛下战利品饿着肚子也要克期必达。 他们甚至可以完成许多蒙古骑兵想都想不到的任务。 昨夜他们连夜行军奔袭了一百余里直到河石子城以南三十里一座名叫“南山”的山峰驻扎于山坡的南面。 也就是说海都与耶律铸大战之际他们就在海都的南面二十余里。 就是不肯救海都。 为何? 抛开海都独自击败蒙古诸王的大军才能给西域这些心高气傲、始终还不相信他们有多强大的睁眼瞎们当头棒喝;才能在获胜之后不至于让海都、兀鲁忽乃、巴巴哈尔甚至是昔里吉心想着这个宋人全靠蒙古勇士才能获胜。 必须让这些人收起轻视之心收爪子的时候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本领才能谈会盟。 野兽与野兽之间得先亮獠牙…… 正文 第946章 古战城南 “结陈背南河指顾望城北。冠军申号令谓彼是劲敌。” 耶律铸正在写长诗记述今日击败海都这一战。 与金莲川幕府的文人们不同的是他没经历过亡国的悲哀他身为丞相耶律楚材之子从出生起就是达官显贵。 他人生中唯一的槛就是卷入了失烈门谋反桉险遭处决幸为忽必烈所救。 除此之外事事顺遂。 这样的耶律铸保留了这北方绝大多数文人所没有的飘逸、洒脱。 “今朝一战在有国与无国。但得社稷存此命不足惜。” 落笔写到这一句耶律铸已隐隐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哨声。 也许是有探马回来了。 但诗兴正高他不急着问话继续将后面的句子写完。 这方面他颇有书生气在身上。 他更爱自己高雅的诗意下意识里也讨厌听那些腌臜的蒙古诸王聒噪。 “风云为动色士卒为感激。奇正遽雷合横冲奋霆击。” 远处忽传来了杀喊声。 “敌袭!” “啊!” 混乱的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似乎真有敌人杀进了营地正在“横冲奋霆击”。 耶律铸耳朵动了动闭上眼似叹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他依旧没有转身去应对而是继续落笔。 “雌雄势未决忽忽日将匿。以剑指羲和挥戈呼天日……” 打了胜仗的豪迈壮阔还在诗中酝酿。 “丞相!” 一声呼喝从帐外传进来打碎了耶律铸诗里的情绪将他拉回了慌乱的、破碎的现实。 “丞相!有敌军偷袭已经杀进来了!” 耶律铸身子一僵。 才蘸起的浓墨滴在纸面上盖住了那个“日”字。 他缓缓搁下笔转身道:“请诸王来见我吧。” 这动作显得从容不迫因为他知道着急也没用。 想来诸王必在饮酒作乐就算自己先赶过去了还是得等着他们。 走向石河子城的小城头一路上耶律铸都在思忖应对之法。 他麾下有五千精锐怯薛本是合丹留给他用于控制局面的如今却只留了一千人在身边其余皆被他派去助伯颜追击海都了。 漠北诸王倒是还有近七万大军可这些人无利不起早整日只知叫着要陛下到哈拉和林召开忽里勒台大会。 石河子城可为倚仗? 海都就没想过守石河子城。 此城为唐代所建归属于北庭都护府土城墙只有一人高经历数百年从未修缮残败不堪。 作为当年唐军营屯的驻地城中最多只能容下两万人。 今夜诸王带着各自的怯薛宿在城中五万余骑兵围绕着城池形成拱卫之势。 本以为这种布置能有效地应对敌军毕竟探马打探到李瑕已从百余里之外东撤伯颜的三万余人离得也不远。 结果一被偷袭石河子城那低矮的城墙反倒成了军令通行的阻碍。 话说回来暂时并没有军令要通行耶律铸无权调动诸王兵马只能商量着来要求他们征战…… 耶律铸走上城头听着城外大营混乱的声响等着。 等待的时候他又赋了一首诗。 “城高一百尺枉教人费力。贼不从外来当察城中贼。” 脚下的城墙分明很低城中显然也没有内贼。 他却觉得这诗应景简直是有感而发。 好一会儿之后醉醺醺的诸王终于赶到了。 人未至骂声已传入耳中。 “额秀特!耶律铸我们都击败海都了那敌人到底是从哪来的?!” “海都是你们击败的吗?”耶律铸在心中反问了一句。 为了击败海都伯颜已把十万大军中最能战的三万余人调走了像是把骨头也抽走了一般剩下一滩烂肉。 心里骂过了他嘴上却没说什么迅速指着城外道:“诸位宗王的怯薛军都在城中战士们难免心慌请派出各部怯薛军出城迎战来敌毕竟人少……” 这边话没说完哈答驸马已当先摇头。 “我看你就是奉了忽必烈的命令要除掉我们想骗我把怯薛调开。” 哈答这么一说马上便有宗王喝骂起来。 “狗驱口忽必烈是不是让你把我们也杀了?” “别想调走我的怯薛……” 蒙古语叽哩咕噜直吵得耶律铸脑壳疼。 他挥了挥手像是在挡住飞来的唾沫星子最后终于大喝了一声。 “那就请诸王亲自领兵去阻一阻敌军!” 他终于到了情绪失控的边缘。 然而诸王显然还是没把敌军当一回事甚至还有人问道:“要我们出战大汗能赏我们什么?” “你和伯颜哄着孛罗赤攻打海都可是给了他海押立的封地的。” “我们可以不要封地但要成吉思汗的传统!” “对!丞相要我们出战得答应劝大汗恢复成吉思汗的传统……” 忽然。 “轰!” 也不知哪里一声巨响。 “杀虏!” 汉语的呼喝声远远回荡开来。 其后是沉闷的鼓声。 “冬!冬!冬……” 唐贞元六年北庭都护府治所失守之后时隔四百七十余年这也许是第一声重新回响在这里的属于汉家军队的破阵鼓乐。 就是普普通通的鼓点夹杂着汉人、维吾尔人、蒙古人的喊声但这片土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苏醒了过来。 遗留了数百年的黄土城墙微微摇晃抖落了满身尘埃…… ~~ 石河子城内诸王到现在其实还没看到敌军的身影。 毕竟七万人的营地连绵开来足有数里地绕一圈也要小半个时辰。 但黑夜遇袭有的蒙卒被砍掉了手脚正倒在地上哭嚎;有的蒙卒肚子被割破也倒在地上哭嚎…… “啊!” “啊!” 黑夜加剧了这种痛苦、绝望使得恐惧漫延。 “败了?!” 哈答驸马脖子一缩瞪着远处的火光问道。 他从不屑到不知所措只需要被吓一下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真杀来了?” 诸王大惊。 前一刻他们还在讨价还价浑然不把宋人当回事现在却开始不安。 越来越不安、焦虑、害怕。 “不不……不会吧?合丹真是被这些宋人击败的?” “我要回斡难河!我要回去!” “这城墙要倒了吧?” 已有宗王转身就跑。 耶律铸微微愕然连忙拦住。 “诸王我们还有七万大军我们刚击败了海都还能破敌的只需要你们的怯薛……” “放开!我的怯薛要保护我!” “你们是黄金家族的子孙……” “滚啊狗驱口!” “……” 哈答驸马落在最后转头看了看耶律铸又看了看纷纷逃窜的诸王拍了拍自己剃秃的头顶跟着跑了。 很快城头上只剩耶律铸。 他笑了笑似乎轻松了许多。 父子两代都是大蒙古国丞相看得最清楚黄金家族早已开始腐朽权贵们早已对治下的牧民实行最残酷的剥削。 窝阔台时期斡亦刺部四千名七岁以上少女的血酿成了权力的美酒。贵由则是弱主当朝后宫掌权。立国短短三十年间腐朽程度已可与辽、金、宋比肩。 是拖雷几个雄才大略的儿子挽救了这一切。 蒙哥汗即位以来向西征波斯、灭木剌夷、灭阿拉伯;向南征高丽、灭大理攻南宋经略漠南改用汉法让汉地源源不绝供应财赋才使大蒙古国再次展示出强横姿态。 少有人能看到它被酒色泡烂了的肚腹反而是不了解大蒙古国的外人还在不停歌颂“蒙古铁蹄强大无比!” 结果阿里不哥把这团腐肉拖到西域来丢人现眼了。 这些分封在大蒙古国腹地的领主旭烈兀西征没带他们;蒙哥汗南征没带他们;有长远眼光的这六年陛下也都收买了。 只剩一群因循守旧、好吃懒做的蠢材们无路可去为了财富跑来劫掳察合台汗国。 就这样一群货色中最像样的几个还被伯颜挑走了。 而且居然还能挑出十分之三可带兵打仗的宗亲黄金家族可称得上了不起。 蒙古牧民们跟着这些废物还能远征万里确实都是天生的战士。 …… “李瑕今夜杀到石河子城就像是杀到了哈拉和林杀到了大蒙古国最废物的一群人面前狠狠地戳中了黄金家族的腐肉。” 耶律铸不再劝诸王开始大骂不已。 他已经尽力拖着这群累赘前行累了怒了。 现在只想渲泻心中不满。 “知道金灭辽、蒙古灭金时是什么样吗?一旦绕过外面的防线杀到国都就会看到帝国中心里原来只有一群废物在哇哇大哭!去死吧也许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死在今夜才是大功于国……” 随着这些话喊完心中的怒火一泄耶律铸闭上眼无力地在地上坐了下来。 敌人都还没看到啊! 至少还隔着五百步远但竟没有一个统帅能保持冷静。 这成与败的心理太难把握了。 “要好处是吧?我答应你们劝陛下回哈拉和林召开忽里勒台大会。”耶律铸自言自语地讥笑道。 他其实知道要让诸王作战该给好处。 这是强盗的习俗。 但他的皇帝陛下不需要通过忽里勒台大会来继承大统。 不能再有忽里勒台大会。 杀喊声越来越近了。 他却懒得再看脑子里只想着父亲耶律楚材临死前说的话。 ——“我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近三十年不觉辛苦。然而乃马真后与诸王争权三年太累了啊……太累了……” 耶律铸喃喃道:“父亲可知你走后六年大蒙古国汗位之争犹不止?宪宗皇驾崩以来又是六年……太累了啊。强盗就是强盗怎么拉扯也难拉扯成官军……” 他也累了心想就让它分崩离析吧。 正文 第947章 虽楚有材 星河璀璨照着玛纳斯河西岸这边广袤的土地。 石河子城外驻扎的五万余兵马在星光的照耀下像是一片黑色的海。 有一条船从南面的山丘上冲入海中。 黑色的海开始退潮涌向北面的大漠。 这是五万余蒙古骑兵被摧枯拉朽般地击败了。 首先崩溃的是蒙古诸王从尹犁河流域裹胁来的畏兀儿人仆从军。 兀鲁忽乃是这些仆从军的可敦、十余年来的无冕女王如今已带回了强大的盟友一场夜袭如魔鬼般展示出了强大的实力。 于是这些仆从军望风而降引起了蒙卒的大规模溃散。 蒙古战士们是自由的。 他们上马作战下马放牧没有财产领主们一声令下就来了。想走了随着人群也就走了。 月光下的每一匹骏马都显得那样洒脱。 反而是石河子城里的诸王与他们的怯薛被堵住了…… “逃啊!” 哈答驸马大吼着冲回帐篷里一把推开迎上来的西域胡姬。 转头一看帐篷里全都是他在察合台汗国抢来的好东西。 黄金、丝绸、玉器、象牙酒杯…… “呜呜呜……该带什么啊……还不快收起来走啊!走啊!” 哈答驸马也不知道敌军杀到哪了其实连是不是李瑕杀来了都不太确定。 也许就是忽必烈为了这些财宝命令耶律铸除掉这些亲人呢? 懦弱的宋人、没有战略眼光的李瑕怎么可能杀到石河子城? 现在的问题是别的宗王都逃了他不想当最慢的一个。 刚才从城墙跑下来时他就是最后一个这让他太紧张了。 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终于最心腹的一百怯薛用丝绸裹好了帐篷里的财宝。哈答连忙带着他们赶向小城的北门。 看不到城外怎么样了只听到那些乱哄哄的声音便可想象到是怎么样一片仓惶狼藉。 马嘶声不绝于耳嚎叫声不绝于耳。 “就像是有魔鬼一口能吞下五万人真是吓死他们了一群废物。”哈答心想着。 “前面的走啊!” 眼看前方被堵住哈答驸马一鞭挥出一名不知属于哪个宗王的士卒怀里的包裹摔落下来。 哗啦啦掉落了满地的黄金金灿灿晃花了人的眼。 “开城门!我们快回漠北。” “别挤城门是向内开的让开!” “为什么学狗汉人建城?急死我了!额秀特……” 吱吱呀呀的响声中破旧的城门被打开。 “走啊!” “噗噗噗噗噗……” 迎面弩箭如同狂风暴雨般袭卷而来。 数不清有多少诸王的怯薛在这一轮的箭雨下倒地、抽搐。 “啊!” 哈答驸马吓得魂都要丢了。 他完全乱了心神掉转马头要走“彭”的一声撞到了另一匹马摔下马来。 他连忙爬过血泊。 只听得还有人想指挥诸王怯薛大喊道:“杀出去啊!” “城中摆不开阵势……” “摆?!额秀特还摆什么?投降啊!降啊!” “……” 血泊浸湿了丝绸黄金玉石滚了一地其后一具具尸体又倒在了上面。 哈答驸马真的哭了。 随阿里不哥西徙时想的不是这样……当时觉得反正先抢一遭后面不管归附谁终归都是拖雷家的两兄弟还能对他不好吗? 连要和忽必烈说什么他都想好了。 “大汗啊当年哈答也是和拔都一起支持蒙哥汗的。” 总之汗位转到拖雷家族他也是出了力的。就算看在他妻子火雷公主、他妻兄拔都的面子上忽必烈都得厚待他。 没想到这趟出来还真要打仗。 就他这个身份在斡亦剌享乐一辈子都不会缺钱为了什么啊? 为了更富有好和别的宗亲攀比。 哈答驸马越想越伤心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怎么就这么虚荣?” 他手脚并用地爬回帐篷躲在地毯下不敢出声沉默地哭着。 也不知哭了多久外面惨叫声渐歇。 他稍稍揭起帐篷想看看情况如何了…… 忽然背上被人一踩整个身子都被踩在地上。 “哎哟!” “秦王这就是哈答驸马斡亦剌部首领娶的是术赤的女儿火雷黄金家族的嫡系……” “不是!”哈答驸马惊得一个哆嗦连忙喊道:“娶个女人怎么能算嫡系?斡亦剌部是黄金家族的死仇啊死仇。” “哈答驸马今夜还骂了秦王他说秦王没有战略眼光像狗一样啃蒙古人剩下的骨头。” “没有!没有!” 哈答驸马吓坏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抬头看去只见帐篷外立着好几道高大的人影。 因为是逆着火光他根本看不清那些人长什么样却惊讶于怎么会每一个都这么凶悍的样子。 泪水如决堤一般流。 哈答真的不想死他父亲很早就归附成吉思汗让他从小就享受到了快乐的生活也充满了对生命的卷恋。 “秦王……你不要听这些小人说我从小就仰慕汉人我……对!我和玉龙答失联络了要归附秦王!对我按了手印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他叨叨不停转头看着帐篷似乎想把玉龙答失的魂找出来作证。 但再一抬头帐外就只剩下一个汉人士卒走进来与踩着他的另一名汉人士卒三两下就将他捆了起来。 “饶命”哈答忽然用汉语喊了一声“饶命!” 他也就只会这句了…… ~~ “王上找到了。” 霍小莲迎上李瑕道:“耶律铸服冰片自尽了。” “死了?” “快了。他想见见王上我们已搜过身了。” “找大夫来。” “是……” 李瑕举步进了一间帐篷只见耶律铸瘫坐在那怀里抱着一方玉玺。 “秦王……好风采……我败了败得心服口服……” 耶律铸似乎控制了冰片的剂量为了撑住一口气见李瑕。 眼见一名大夫要上前他抬起一只手摇了摇。 “你不一定要死。” 李瑕示意那大夫继续上前道:“我希望你辅左我成为比你父亲更能青史留名的名臣。” 耶律铸阻止不了那大夫伸过来把脉的手只好深深看了李瑕一眼苦笑。 “不瞒秦王……我心底是愿意的‘虽楚有材晋实用之’家父乃大辽东丹王之后裔家母乃苏东坡之后裔我又如何不想有个中州正统?” 李瑕上前两步道:“那好善甫兄也很希望能与你共事。” “可我与廉善甫不同……他是高昌世族其父曾为太后驻守汤沐邑又曾任真定路达鲁花赤在高昌畏兀儿人、北方军中素有威望因此廉善甫虽然叛了陛下不会动、不敢动他族人。但耶律氏不同一直是文官且族中太多妇孺除我之外却再无人能支撑门户、在陛下面前保全家族……请秦王体谅。” 说到这里耶律铸见李瑕已明白这其中的意思苦笑了两声自嘲道:“什么忠义气节个人事个人自有考虑……我父子仕蒙五十年还是有始有终求个身后名吧……” 那大夫站起身神色为难地叹息了一口气道:“秦王……” “知道了。”李瑕道:“高大夫辛苦了去吧。” 耶律铸见这大夫果然救不了自己的毒既松了一口气也有些微微的失落。 他把手里的蒙古玉玺放在地毯上。 “我本想摔碎它但……可否以此向秦王提两个要求。” “你说我未必答应。” 耶律铸道:“当年宪宗皇帝刚驾崩我在六盘山抛下妻儿投奔陛下……无情无义无情无义。因此我儿耶律希亮只好碾转西域……” “他在高昌城被善甫兄擒了我会饶他一命。也不会逼他出力而害了你族人。” “多谢秦王。”耶律铸又道:“我长女嫁汪惟正为妻……” “她应该还活着在临安。”李瑕道:“汪家女卷我并未为难。若来日南北统一她可返家改嫁。” “多谢……多谢……” 一连说了两个多谢耶律铸的眼神就此安宁下来。 这一儿一女是他平生愧对之人此事也困扰了他两年本想通过击败李瑕来解决没想到今夜败于李瑕反倒是把事情解决了。 “我写了一封信就埋在地毯下……若我有亲友欲为我报仇请秦王以此信示之。” “好。” 耶律铸了却心愿便不再看向李瑕把身边的玉玺一推是嫌碍事。 他在地毯上躺下用尽最后的心力做了平生最喜欢做的事。 写诗。 “万古消沉尽浮云事几场。” “酣歌颓醉玉休得问兴亡。” …… 李瑕在帐中站了一会待耶律铸最后一缕呼吸声停了微觉有些遗憾毕竟失去了一个有可能招降的能臣。 但再一想比起政治耶律铸也许更喜欢诗词。 活到最后一刻时能无牵无挂地写诗于他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虽然李瑕觉得他的诗写得其实也没有很好。 ~~ 捧着玉玺走出了帐篷走上石河子城残破的城头东面的晨曦才刚刚升起。 李瑕转身看向满是狼藉的土地到处都是血泊、尸体、马粪……这些将是拖雷家族唯一还能留在西域的东西。 随着忽必烈派来的宗王、丞相战死这位蒙元的皇帝也好、大汗也罢彻底在西域失去了他的威望。 接下来是瓜分战利品、并重新立规矩的时刻。 只看由谁来立规矩? …… 兀鲁忽乃已走上了石河子城的最高处凝望着尹犁河的方向之后把那道深沉复杂的目光投向她的盟友不经意间显出警惕之色。 李瑕恍若未见正吩咐士卒们把俘虏带出来并带着诚意邀请他们参加将在天池举行的忽里勒台大会…… 正文 第948章 亏本 石河子城以西七十里苏哈依特。 一场数万人的大战犹在继续。 双方都是骑兵来回驰骋在辽阔的战场上不断以箭失消耗对方。 这种看起来并不算激烈的战斗并不比贴身肉搏造成的伤亡少多少每一刻都有人中箭、摔下马匹、被套索勒住。 偏偏阵线拉得很散消除了骑兵们的紧张感让他们能继续投入战斗…… “咴!” 一名属于海都麾下的战士因躲避箭失没能控制好马匹马一惊径直将他掀翻在地。 轻轻的一声“冬”头盔掉落在一边这个战士就再也没了声息。 因为没看到血反而更让人感到生命的易逝、战场的残酷…… 海都的目光从这尸体上移走眼神毫无波动。 他已经察觉到了敌方统帅的一些破绽。 对方的三万余人全都是战士没带奥鲁但看旗帜就知道他们是出自不同宗王的怯薛。其中甚至还有窝阔台家族的子孙孛罗赤。 为了利益孛罗赤竟然能背叛窝阔台家族而支持拖雷家族。 至于指挥全军的敌将用的是耶律铸的旗帜海都却知道那不是耶律铸。 不论那是谁其指挥是有些迟滞的。 当战场的形势开始变化只有五千骑会立即得到命令并执行而给其余兵力的命令往往要慢上许多。 海都推测这个人没有统帅诸王兵马的权力但居然做到了能说服诸王按其打法来作战。 眼下海都的兵力已不到一万五千人只有对方的一半且马力与体力都被耗尽了。但他还是希望能通过指挥上的优势来反败为胜。 “如果能休养几天再偷袭这支散沙一般的军队就好了。”他心想。 但敌方不肯给他这样的机会让他不由又在心里痛骂了那个毫无战略眼光的李瑕。 忽然。 鸣金之声响起。 海都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双脚踩着马蹬站起身来努力向前看去。 看不清。 他毫不犹豫策马而上奔至战场的最前方向敌阵望去只见一杆杆大旗正在转向北方。 向北而不是向东。 向东才能与其后续兵力汇合向北能做什么? 逃回漠北? “追!”海都当即下令道:“追上去!” 他不怕这是敌方的诱敌之计因为敌方本就占据了上风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但海都也没有选择去追击敌方的主力那是块硬骨头。 他观察着战场看到了敌军的左翼高悬着的属于孛罗赤的战旗…… ~~ 伯颜虽在北撤犹显得很轻松。 他是旭烈兀派来的使节这身份与耶律铸这个丞相完全不同。 丞相做得再好有一桩疏漏那就是事办得差了;使节只是路过帮忙但凡有一点功劳就能称得上非常好了。 伯颜只需要把这些兵马完完整整地带到开平便是对拖雷家族的大功。因此他做起事来便不像耶律铸束手束脚。 尤其是蒙古完全不像宋国那样多规矩凡事看官职与资历。蒙古人只认强者伯颜以“英雄旭烈兀”的声望很容易就得到了许多士卒的拥戴。 这在宋人看来是完全不能理解的。 他自己带了一千精锐又有耶律铸派给他的四千骑一旦狠下心来维持建制并不算难。撤退之际但凡有争先恐后的他毫不留情便下令射杀了。 唯一没想到的是海都像条疯狗一样咬了上来缠住了左冀的兵马。 “伯颜使节孛罗赤大王被叛军拖住了。” 伯颜招过自己带来的将领吩咐道:“那就带走孛罗赤的战士……” ~~ 俯瞰战场只见那三万人汇聚成的大河正在向北奔腾西南方向的敌军像是条小支流撞在了它的左边。 大河于是转道向东之后往东北方向流淌而去。有两千余人就此被甩下与那支流在此汇聚成了湖泊。 黑色的湖泊。 渐渐又变成红色的湖泊。 血流了满地。 一杆大旗下孛罗赤大王终于放声大喊开始求饶。 “海都叔叔!你是我的叔叔啊我投降了……” 直到这一刻孛罗赤才发现自己夹在海都、伯颜这两者之间简直就像是个傻子。 “我的海都叔叔我想要与你一起光复窝阔台家族的汗位把无耻的叛徒……” 随着他的投降战斗终于结束了。 海都上前高坐在马背上脸色冷冷的开口只问道:“牛羊马匹呢?” 孛罗赤连忙躬着身子上前答道:“在后面耶律铸亲自押着牲畜要多少有多少还有财宝……” “是谁带着你来攻打我的?” “伯颜。是旭烈兀的使节……” 又问了一会海都问道:“伯颜为什么忽然退了?” “不知道。我还以为快要赢了他突然走了……不是我打算反击拖雷家族重振我们窝阔台家族。” “通过占据我海押立吗?” “不不是……我我我……” 面对着这个正惊慌不已的年轻侄子海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扬起弯刀。 “别叔叔我的叔叔……” “噗。” 弯刀噼下孛罗赤倒在了地上。 “叛徒不可饶恕。”海都踢了踢马腹上前迎着孛罗赤留下的怯薛吼道:“你们都是我兄弟留下的勇士!不该追随了软弱的主人该随着强大的大汗征服天下那就是我海都汗!” 周围的骑士们纷纷欢呼。 “但记住敢背叛窝阔台我绝不原谅!” “……” 海都才不会去想孛罗赤从小就是在哈拉和林长大、从小就被拖雷家族的大汗抚养又何来背叛之说? 他杀孛罗赤只因为对方是废物他要直接掌握对方的怯薛。 换成是伯颜投降他只会下马上前拥抱伯颜大呼“我的好兄弟让我们一起杀到大地的尽头。” 实力可比血缘亲情重要太多了。 欢呼声中海都扫过战场背对着旁人之时眼中却闪过阴翳之色。 他心里并不太高兴。 与伯颜打了三场仗两胜一负总的来说他还是赢了。 海都汗反抗拖雷家族的第一仗以一场小胜树立了他的威望。 但伤亡太高收获太少了…… 战士们处理战场上的死马以马肉为食剩下的则风干起来。 这些马肉会是他们接下来一段时间内的口粮。 ~~ “可汗打了胜仗怎么没有酒喝?” 古纳达列走进大帐大笑着问道。 海都正在召见从东面回来的探马一回头用冷冰的眼神扫视了他一眼。 古纳达列很快就收起了笑容在帐边坐下。 他祖辈生活在叶尼塞河畔归属了成吉思汗后迁居到吉儿吉思是海都受封时就追随在其身边的心腹刚刚升任为万夫长。 “酒?”海都挥退了探马道:“这一仗我们只收获到了尸体敌人的尸体我们的勇士们的尸体。” 他神色冷峻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诗。 古纳达列想了想才听明白海都的意思是损失的比收获还要大。 “那就请可汗带着勇士们东进缴获敌人的辎重。”古纳达列道:“他们的精兵已经被击败了只剩下一群杂兵。我只需要一轮冲锋一定能够击溃他们。” 海都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之间他的心情十分的复杂。 “那群杂兵已经被击溃了。” 古纳达列愕然问道:“可汗派了谁去?为什么不让你最勇勐、忠心的古纳达列去?” “我派了谁去?”海都冷笑道“我派了我的汉人盟友在我浴血奋战的时候由他收缴了所有的牲畜、口粮、财宝。” “什么?!” 古纳达列大怒倏然站起身来道:“那个毫无远见的废物?错失了良机的懦弱汉人?他怎么能……我杀了他!” 海都没有表态拿过酒囊痛饮了一口把最后半袋酒丢给古纳达列。 这真是最后半袋。 “可汗!别再隐忍了让该死的汉人知道激怒可汗的后果……” “你当我是阿里不哥那个蠢货吗?”海都再次冷笑道:“他愤怒的后果就是把自己的脑袋挂在敌人的长杆上。” “我们不怕李瑕。” “我们不怕他但我们需要他。” 海都说着突然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他半边脸被打得通红。 “可汗!” “我错了我以为李瑕没有战略眼光原来他这么狡猾。这一巴掌我要记住汉人是这样的狡猾、卑鄙。” “那我们杀了这些狡猾卑鄙的汉人啊!可汗!” “不我们的牲畜瘦了等养肥了再说吧。”海都喃喃道“我要去参加他的忽里勒台大会。” 一卷羊皮纸被掏了出来随手被丢在地毯上。 海都嘴里的话很隐忍眼神里闪动的却是极阴狠的光。 不论换作是谁吃了这样一个大亏都不会开心。 ~~ 七月二十六日。 在川蜀如今还是盛夏天山天池却已是寒冬一般的冷。 海都行军至此路上又死了一些伤者加上从孛罗赤的怯薛中补充的兵力才勉强接近一万五千人。 他留了兵马在天山下接应只带五千精锐上山驻扎在天池边。 很快李瑕就派人来邀请他会面。 大会在大天池东侧的西王母祖庙附近举行西王母祖庙乃四十余年前成吉思汗与丘处机相会后所建倒勉强算得上是与大蒙古国的“伟大传统”挂得上钩。 从海都的驻地到西王母祖庙还有三里路。 依约定与会者最多只能带一百人随行。 海都于是点了两百人…… “海都可汗这只怕不行。”李瑕派来的使者道:“便是秦王也仅带一百人参与大会大军留在了别处。” 海都不慌不忙引出一个身穿华贵貂皮的年轻人。 “这位是金帐汗国王子、拔都汗第三子安狄万代表别儿哥汗前来参加忽里勒台大会……” 这是海都给李瑕出的第一个难题。 是让他打破规矩还是拒绝金帐汗国前来参与大会? “你如果做不了主就回去问问你家主人。” “不必问了我谨替秦王欢迎王子参与大会。” 然而让海都意外的是李瑕派来的使者居然毫不讶异也不转达居然直接从怀里掏出牌符双手递给安狄万。 这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什将却表现得彬彬有礼、气度从容。 海都心中暗暗警惕知道李瑕不止带一百人赴会、有绝对的信心把握全局。 而他虽然多带了一百人却还是有一种每走一步都被李瑕算准了的感觉让他十分不舒服。 得要反客为主才行了…… 正文 第949章 寡嫂 两百余人沿着天池向东而行穿过石峡眼前豁然开朗。 海都并不太害怕李瑕会对他下手因为双方确实没有太多的利益冲突却还有着共同的敌人。 李瑕不至于连这点战略眼光都没有。 他浑然忘了就在十余日前刚败给伯颜之时自己是怎样在心里鄙视、谩骂李瑕有眼无珠不肯出兵相助。 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李瑕得到了人力、物力增强了实力而海都的实力受损。 现在只能骂李瑕卑鄙、无耻、狡猾、下贱……只能憎恨他、厌恶他但不能轻视。 咽下的这口气让人喉咙生疼。 当然这些事都过去了接下来怎么做才更重要。海都擅长隐忍有野心也有耐心。 …… “如果我们不来参加那么一个汉人召开的忽里勒台大会就是一个笑话。”安狄万与海都并辔而行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叫我来。” “不要小瞧汉地的财赋忽必烈就是凭它才击败了阿里不哥。”海都道:“而李瑕手里的汉地至少能征收出忽必烈一半的财赋。” “钱袋子?”安狄万笑了笑。 海都没笑显得十分冷峻。 “别这样我的兄弟。金帐汗国会一直站在你背后支持你打败那个无耻的叛徒。”安狄万遂道:“我们会是最紧密的盟友。” “谢谢你我的兄弟。” 海都嘴里应着心里却想是啊我会与忽必烈真刀真枪地大战而你们只会站在背后。 所以他知道自己需要李瑕。 那个汉人是除了阿里不哥之外当世唯一还在正面迎击忽必烈的人…… 不论如何海都与安狄万都认为若没有他们的参与李瑕办不了像样的忽里勒台大会。 然而逐渐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却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就在大天池畔与西王母祖庙之前的空地上一顶顶帐篷摆开各帐篷前皆竖立着诸王的旗帜。 “斡亦剌部的哈答驸马那是你的姑父吧?” “是。”安狄万转向另一面旗念道:“哈达秃鲁干大王……这是谁?” “合赤温的孙子。” 合赤温是成吉思汗的三弟若是将这些黄金家族的支系算上只怕有成千上万。 这里没有那多但数十人也是有的。 数十个宗王勋戚每人又领了数十到一百的护卫构成了数千人的会场。 热闹非凡。 海都数了一下术赤、察合台、阔窝台、拖雷四大家族都有人来赴会。 李瑕一个汉人竟真的凑齐了足够身份的诸王能召开一场像样的忽里勒台大会。 “我感觉回到了杭爱山回到了哈拉和林。”安狄万低声咒骂道:“我这些该死的亲戚们。” 海都冷笑道:“如果黄金家族再不能出现真正的强者汉人很快就会把你的杭爱山称为‘燕然山’在那里刻石纪功。” “不会。”安狄万道:“如果我们敌不过忽必烈那忽必烈也不会败给汉人。” “是但他的脑子会被汉人的墨水泡烂。” 海都的话语始终这样锋利得像他的刀。 他的眼神也很利落扫视一圈果然在正北方向的主帐篷附近找到了兀鲁忽乃的旗帜。 “都随我来。” 踢了踢马腹海都径直驰向了兀鲁忽乃的帐篷。 “海都可汗!”给他带路的使者大怒喊道:“你现在该去见秦王。” “滚开!” 海都一喝自有战士扬起弯刀把那使者赶开。 这两百人都是精锐如狼似虎以有备攻无备径直冲撞向守在帐篷外的数十护卫。 “让开!海都汗要见你们可敦。” 海都骑术极高一提缰绳竟是跃过了帐前的拒鹿角其身后骑兵亦是抢上逼开护卫。 “啊!” 有侍女们尖叫着跑开。 海都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赶到帐篷外一掀帐帘便抢进去。 “什么人?!滚开!” “可敦……” 帐内又响起了侍女们的喊叫声。 “嫂嫂我们又见面了。”海都随手一挥将一名侍女丢了出去。 从他冲过来到走进这个帐篷不过是兔起鹘落的一瞬间。 不得不说他的动作利落气势夺人且脸上始终是冷冽的神色看起来倒是十分有英雄气概。 尤其是他戴着头盔盖住了那剃光头顶的婆焦发型…… 兀鲁忽乃正在换衣服。 令海都失望的是因为天池太冷正在换衣服的兀鲁忽乃还穿着十分完整的内衫。 只能看出身形还不错。 “以前都是在战场上远远见到嫂嫂今天这么一看嫂嫂原来这么漂亮真不像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 不等兀鲁忽乃说话海都已先开口。 一句话也表明他是来谈话的不是来打仗的。 兀鲁忽乃不急不缓地抬起手与身边的侍女们道:“不要怕我的兄弟过来打个招呼。” 很快外面的冲突也停了下来。 “如果你是想让我交出阿姆河的土地可以死了这条心。”兀鲁忽乃摊开手穿上狐裘澹澹道:“想吞并察合台汗国我让你死在天山。” “好我不要阿姆河。” 海都向前走去随手就捉住一名侍女的头发将她往帐外拽。 “嫂嫂的衣服可以不用穿了。” “你想做什么?” “我娶你。” 兀鲁忽乃笑了笑抬头看向海都。 他很高有着与李瑕相似的身量相似的冷峻。 不同的是李瑕显得孤傲有种随时会离开的疏远感。 而海都显得很危险带着随时会逼近侵犯她的危险感。 “你三十岁了?”兀鲁忽乃问道。 海都道:“正是好年纪嫂嫂你一定会满意的。” “但我老了。” “不老。”海都又进一步。 “我不能再生一个孩子。” “那就让木八剌沙继承察合台汗国包括海押立甚至整个西域、河西。” “我不信。” 海都道:“我要的是恢复过去的大蒙古国恢复成吉思汗和窝阔台汗的伟大传统等我实现这一切当然要给我们的儿子最大兀鲁思。” “如果我不答应呢?” “容不得你。” 与此同时外面已有人大喊道:“滚开海都汗正在睡你们的可敦!” 海都已走到兀鲁忽乃身前一把掐住一个侍女的脖子用力一拧。 “咯”的一声那侍女倒地的同时海都已扑到了兀鲁忽乃。 他手一扯将她刚刚披上的狐裘撕开。 “嘶。” “不用反抗我看到你眼里的火在烧……” “是吗?”兀鲁忽乃喘着气道:“阿鲁忽确实就是个孬种……” “我不一样我……” 海都话音未落突然伸手一格。 血当即就落在了兀鲁忽乃的内衫上泼上了饱满的雪山。 雪山没有融化。 海都皱了皱眉一手握着一柄匕首的锋利的刃一手掐住兀鲁忽乃。 “再动我杀了你。” “你的手先废。” “好我走。”海都道“等你愿意。” 与此同时帐外响起了一声惨叫。 “啊!” “是弩?!汉人……” “弄死他们。” “可汗?!” “……” “都别动手。”海都喊道:“我只是来与嫂嫂打个招呼。” 他向兀鲁忽乃点了点头缓缓起身然后警惕地松开手掌退了几步。 之后随手从地上的尸体上撕下一片布裹了手大步往外走去。 掀开帐帘他才想起绑上自己的腰带…… ~~ 兀鲁忽乃坐起身转头看着这一幕讥笑了一声。 海都连伤口都记得裹又怎么会忘了先整理好衣服再出去。 只是不知道接下来还能不能与李瑕互相信任。 很快帐外已响起了海都的喝问。 “李瑕你杀了我两个人这就是你召开忽里勒台大会的诚意吗?” “是所以呢?” 都是同样平静又有力的声音李瑕的语态却显得更不在乎一些 帐外的海都沉默了一会像是没有想到李瑕杀了人还一点台阶都不给直接把“要不要翻脸”这个问题推给他。 兀鲁忽乃挥了挥手马上有侍女哭喊道:“海都也杀了我们的人。” “误会了她是不小心摔死的。” “他们也是不小心摔倒脖子撞在弩箭上。” “今日第一次见秦王原来是这么风趣的一个人。” “……” 这场“打个招呼”的小事就这样过去。 霍小莲亲自带人送海都、安狄万到给他们安排的营帐去。 李瑕则只是澹澹看了一眼走出帐篷的兀鲁忽乃没多说什么马上就离开。 ~~ “你真睡了她?” 安狄万一进帐篷就问道。 “嗯。” “我不信你才进去多久。” “你信不信不要紧。”海都道:“只看李瑕怎么想。” “哈。”安狄万笑道:“他会怀疑我们与兀鲁忽乃联合了?” “我查过都说他们击败合丹时兀鲁忽乃出兵两万李瑕不过五千余兵力等我离间了他们看这里由谁说了算。” “好好好。那刚见面这一过招我们赢了?”安狄万大笑又问道:“不过李瑕真的只带了一百护卫在身边?” “肯定不止但不知道有多少。” “看起来他击退了耶律铸为了邀请诸王赴会允许他们带护卫前来自己也得守这个规矩但他却忘了诸王人多……” “别妄想了他不会犯这种错。” 两人商议到这里古纳达列进了帐。 “可汗。” “什么事这么紧张?” “诸王……诸王身边的护卫好像是……” “是李瑕的人?”海都道:“我留意到了诸王身边那些人有一部分是汉人。” “不是一部分。”古纳达列咽了咽口水道:“这里所有的护卫……全都是李瑕的人。” “怎么会?!”安狄万脸上的笑容僵住“除非诸王都被他俘虏了不然怎么……” “就是全都被他俘虏了。”海都道“我以为你知道。” “我想过但不敢相信。” 安狄万想到自己正被四五千敌人环绕就不寒而栗。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刚才绝不会帮海都围着兀鲁忽乃的帐篷。 “汉人真是卑鄙……” 正文 第950章 内定 七月二十七日。 这是天池忽里勒台大会前最后一天。 许多人都知道往往会上的话都是过场反而是大会开始之前的私下联络更能决定最后的结果。 所以连海都也没端架子提前两天就赶到了天池。 但却有人直到二十七日傍晚才来…… 一顶华丽的大步辇被缓缓抬上了天山博格达峰。 步辇这个东西在蒙古不常见。 毕竟草原辽阔平坦蒙古人从一处到另一处又太远乘坐步辇远不如骑马。 就连哈答驸马这样耽于享乐的勋戚也还保持着不错的骑术能随阿里不哥西徙万里在历代的腐朽贵族里也算是十分能吃苦耐劳的。 只有像贵由大汗这种手足拘挛却又尊贵的人物才配得上步辇。 而今日乘坐步辇上山的正是贵由汗之嫡女巴巴哈尔公主。 “我和你说这世道我们女人啊容易被男人盯着一个个都想占了我们吞我们的地位和财产。” 巴巴哈尔优雅地抬起手吃了一颗葡萄同时也有感而发地对不鲁罕说道。 不鲁罕于是转头看了一眼走在步辇边的俞德辰低声道:“别人我不知道但郎君一定没有想着我们的地位和财产。” “是他连我们的身子都嫌弃。” 俞德辰不得不开口说些什么遂澹澹道:“没有。” “真的?!”不鲁罕大喜。 “出家人不打诳语。” 不鲁罕愈发欢喜下意识地双手合什直夸俞德辰。 她虽不算漂亮深隐情思时却也有少女的单纯与憨态。 巴巴哈尔却是眼睛一翻不信俞德辰的鬼话。 就像她父汗说的道士和尚巫师使者全都是哄鬼的而人只需要享乐。 不过信不信都没关系她有权俞德辰就是得服侍着她。 权力真是太好的东西才沾手巴巴哈尔就舍不得放下。 就像她祖父说的“人生一半是为了享乐一半是为了英名。” 可见她家教特别好…… 渐渐地天池出现在眼前。 之后西王母祖庙渐渐出现在眼前。 “两位公主可知?这娘娘庙正是我道家所建还有那边道观正是我祖师见过成吉思汗后亲手所筑。” 俞德辰虽然是第一次来但看到了听闻已久的事物难得的话变得多了起来。 “建庙选址讲究风水此地占天池山水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左边是终年积雪的神山右边是小天池前方是天山瑶池后方是卧龙山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藏风聚气天时、地利、人和达天人合一之境界。” 他这番话夹了不少的汉语词汇不鲁罕便跟着念道:“捉青龙、有白虎……” 俞德辰闭上眼感受着这玄妙的风水宝地整个人都飘飘欲仙开口吟了首诗。 “三峰并起插云寒四壁横陈绕涧盘。” “雪岭界天人不到冰池耀日俗难观……” 这正是当年邱处机来到此地时作的诗。 时隔四十余年徒子徒孙重游祖师故地心头自然有感慨。 “师祖徒孙无能没能守住重阳宫。”俞德辰心中喃喃道有些悲伤。 然而当他再睁开眼看到远处的九斿白纛忽然心神一颤像是得到了什么指引。 “龙马相会!” 这是孙德或常说的四个字说什么“我追随秦王就是效彷师祖”以前俞德辰心里不太信。 可是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龙马相会的场面勐地砸到了眼前。 隐隐的他能从李瑕对待蒙古人的方式中感受到一种胸怀。 就像是要做一番远比成吉思汗还要伟大的事业。 “师祖原来你是在指引弟子!” “……” “俞道士你哭了?” 俞德辰转头一看正对上胡勒根那张丑脸不由吃了一惊。 “你……何事?” 两个同样为自己做过心理开脱的人就这般对视了片刻胡勒根点了点忽然说了句颇有道根的话。 “嗯?道士你更纯净了。” “不会说汉话可以不必说何事?” “刚才我听到你说的娘娘庙的典故了很好!” “很好?” 胡勒根双手合什看天道:“太好了!我们这场忽里勒台大会是最正统的是长生天指引过成吉思汗之后又指引了王上。俞道士你明日要到台上去告诉诸王这个地方与成吉思汗的故事……” “是与长春真人的故事。” “对!与长生天的故事我们这是一场最正统的忽里勒台大会!” 其实蒙古人一般不在乎“正统”这个词但胡勒根说的是汉语。 他是真的兴奋而不是在引导俞德辰去宣扬。 方才这番对话就是他真心相信的一切。 “伟大的忽里勒台大会……” ~~ 巴巴哈尔也兴奋起来。 这场忽里勒台大会越正统她以后在大蒙古国的份量就越重。 队伍继续前行。 已能听到诸王的大声议论。 “那是谁来了?” “巴巴哈尔公主。” “我还记得贵由汗的康慨。” “是啊大汗打开府库把无数的黄金赏赐给我们说‘记住我的康慨这是我对你推举我为大汗的感激’这是最康慨的大汗了。” “……” 巴巴哈尔听着很是受用。 然而等她的大辇过去了方才赞颂她父汗的人马上又换了个说辞。 “如果不是贵由这个无能的大汗我们怎么会被汉人俘虏到这里来。” “贵由用他的无能祸害了大蒙古国他的女儿又背叛了我们……” 没有人会真的感激贵由的康慨。 只会记得他的无能。 巴巴哈尔不知道这些依旧自认为是会场上最瞩目的人。 前方忽然有一队人迎面而来。 巴巴哈尔本以为是李瑕来迎接她了但看了一会却向胡勒根问道:“那不是我英俊的盟友秦王。那是谁?” “直娘贼又是这只禽兽。” “谁?” “额格其!” 随着这一声蒙语的呼喊有人策马上前道:“我的姐姐太多年没有见到你你愈发美丽动人。” 巴巴哈尔一头雾水但一看眼前的蒙古男子确实英俊魁梧她不由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的兄弟海都。” “啊堂兄弟。”巴巴哈尔兴趣减少了许多只剩下希望堂兄弟能支持自己的心思。 海都本已敏锐地察觉到了堂姐对自己的兴趣才展露出英俊的侧脸没想到她却已转头看向了身边的道士。 “还记得姐姐你离开哈拉和林那年我只有十四岁。十六年没见了一起喝酒吗?” “喝酒?”巴巴哈尔道:“好啊。” 海都抬了抬手遂有人牵上一匹温驯的小马。 巴巴哈尔优雅地笑了笑向俞德辰道:“你来扶我。” 海都皱了皱眉。 他没想到自己的堂姐居然如此没有智慧竟没看出自己是想与她单独聊聊。 “我来给我的姐姐牵马。”他上前以冷峻的语气赶开了俞德辰。 …… 天黑得很早。 这是忽里勒台大会召开前最后一晚。 夕阳下两个窝阔台的子孙走在一起。 “你想拥立谁为大汗?” “秦王要立昔里吉为大汗他答应保护我在高昌的统治。” 海都道:“我来不是为了把蒙古大汗变成傀儡交给一个汉人。” “你想当大汗?” “还用问吗?”海都道:“但我自己称汗没用。我希望李瑕、兀鲁忽乃都能够支持我成为大汗。” “那你和他商量你当蒙古大汗他当中原皇帝你们互通贸易从高昌走……” 海都再次皱了皱眉。 他发现这位堂姐不是蠢只是目光短浅而已。 非常短浅。 “不明白吗?他要我认昔里吉为大汗借此占好处。”海都直言不讳道:“但我也想占好处。” “怎么占好处?” 海都凑到了巴巴哈尔的耳边道:“我已经与兀鲁忽乃说好了再加上你我们联合起来能控制整个西域才能有与李瑕讨价还价的实力。” “然后呢?” 海都凑得更近几乎要亲到巴巴哈尔的耳垂道:“当然是逼他拿出好处来汉地很富有。” 巴巴哈尔有些心动了身子却一动不动像是等着海都亲上来。 “你也希望窝阔台家族恢复往日的荣光支持我为蒙古大汗吧。”海都道:“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 俞德辰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远处那交头接耳的两人脸色依旧波澜不惊。 终于等巴巴哈尔回来他问道:“海都说什么了?” “没什么。” “嗯?” “进了帐篷我告诉你。” “……” “可以说了?他说了什么?” “他好吓人我的心跳得好快你摸摸。”巴巴哈尔拉过俞德辰转头又对周围的侍女们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俞德辰难得郑重起来。 他也会看人认为海都会是比合必赤、合丹更强大的宗王。 巴巴哈尔咬了咬唇心里想到海都说的那句“没关系你可以告诉李瑕。忽里勒台大会就是大家‘畅所欲言’的地方。” “他说……他、我、兀鲁忽乃可以联合起来一起向秦王要好处。” “什么好处?怎么要?” “不知道但他说秦王一共就几千人在西域而我们加起来有五六万人。我们都不想打想谈所以才来这里但秦王也不能做得太过火……” 正文 第951章 忽里勒台 七月二十八日。 天色还未亮时已经有人在杀羊宰牛。 今日将会烤上千只牛羊供赴会的所有人大快朵颐…… 海都听着那磨刀声早早便起身走出帐篷思考着。 “海都可汗。”有人远远站在他的营帐外道:“秦王请你过去谈一谈。” 海都有些诧异问道:“现在?他为什么不早说?” “可汗如果不敢去就算了。” “他在哪?” “就在那边。”那人指了指天池的方向。 海都遂向天池走去。 他带两百人住在李瑕这四五千人包围的地方都不怕更不怕单独去见李瑕了。 天池边点着一团篝火。 李瑕一个人站在那听到脚步声就回过头来。 海都道:“忽里勒台大会马上要开始了你早不谈晚不谈现在找我谈是什么意思?” “让你反应不过来来不及做准备。” “狡猾的汉人。” “大会前的准备你该做的都做了。”李瑕道:“与其到时候七嘴八舌地谈不如现在我们两个人把盟约谈清楚。” 一句话海都沉默了。 他发现自己这两天……着相了。 期待着忽里勒台好像真把这场大会当成能决定蒙古命运的关键。 因为李瑕举办得真的有模有样。 可事实上呢? 那些诸王全都是李瑕的俘虏巴巴哈尔就是个蠢女人兀鲁忽乃现在还更信任李瑕。 换句话说整场大会真正需要对话的就只有他海都与李瑕两个人。 大会只是个仪式。 他与李瑕只需要这两个人把盟约谈妥了这场仪式才有意义才会成为一场把忽必烈定性为叛逆彻底改变大蒙古国命运的大会。 海都凝视了李瑕一眼在这一刻对李瑕的印象是两个字。 ——冷静。 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静能让人在乱世多太多成功的可能了。 “好。”海都道:“我们来谈盟约。” 他这两天已经定下了说服兀鲁忽乃、巴巴哈尔的计划现在不得不把心神从这些计划里收回来重新思考着如何说服李瑕。 “我们一起对付忽必烈。” “可以。” 李瑕道:“我希望你能在两年内攻打一次哈拉和林。” “我还没有这个实力。”海都道:“我的牲畜很瘦。” “你只需要攻打一次不一定要胜。” 像西域、漠北这些地方看着很大但城池不多驻军也不多。 好比李瑕这次来西域只需要偷袭几场就好像是占下了很大的地方其实没有。这种地广人稀无险可守的地方来一次打败敌人很简单。 难的是守。 或者说难的是经营。 没有经营根本守不了。 哈拉和林也是这样相隔数千里看起来远得不得了其中根本就无险可守没有几个城池更别说关隘了。 所以海都只要出兵翻过阿勒泰山就能直趋哈拉和林……只要不在路上饿死、迷路。 这对李瑕很重要像上次黄河之战一样这种对忽必烈的牵制是能保他命的。 “我当然也想收回哈拉和林。”海都道:“但只有等我的牲畜肥了我才能出兵。” “贸易吧我给你铁器你给我马匹。” “不够我需要兀鲁忽乃的地盘……” “不可能。” 李瑕果断拒绝了。 兀鲁忽乃只想守成保住察合台汗国现有的领地对于她以及她那才能平庸的儿子而言已是艰难了。这世道孤儿寡妇天然就是弱的。 海都则太危险了有强大的野心、能力。 李瑕绝不可能放任这样一个人成为近邻。 否则他这一趟来想要稳定西线以便往后抽调兵力往东、往北的战略意图就全盘作废反而给自己引了个大敌让西域永世不宁。 不能以为能共同对付忽必烈就是朋友。 事实上忽必烈长期经营漠南对西域的控制并不强;反而是海都一旦吞并察合台那就是西辽的版图是能要了李瑕的命的。 “没有诚意啊。”海都叹息道。 李瑕道:“我很有诚意希望你能雄据漠北但也只能是漠北。” “不你连漠北也想吞并我看得出来。” “没错等到我们除掉忽必烈。” “我就知道你很危险那我怎么能轻易帮你?” “那你走?” “这样吧。”海都道:“让诸王在大会上推举我为大汗你我缔结国书把诸王交给我、再把你缴获的战利品给我。作为交换我明年就出兵攻打一次哈拉和林帮助牵制忽必烈的兵马。” “别儿哥也希望你出兵吧?” “不别儿哥更想攻打旭烈兀。”海都很快就有了回答“你应该也知道我已得到了金帐汗国的支持。安狄万便是替别儿哥来与我会盟的。” “是啊阿里不哥也得到过这些支持。” “你只要说答不答应。” “不答应。”李瑕依旧坚决。 答应了这些条件海都便能名正言顺地对察合台汗国出兵。 “我说说我的条件吧。”李瑕道:“诸王会推举昔里吉为大汗他会给你分封兀鲁思把阿勒泰山以北的乃蛮部的领地分封给你。” “呵。” “这样就可以形成察合台汗国、乃蛮汗国、金帐汗国、高昌王国、秦王国五国共讨忽必烈的联盟。” 海都抬起手道:“没有好处我为什么要和你联盟?” “有好处你得到了盟友、贸易还得到了对付忽必烈的机会。” “太少了。” “不少。” “只有不能捕猎的野狗才会去啃食路边的一点烂肉。我窝阔台汗的嫡孙不可能答应。” “没关系我不急忽里勒台大会还有几天你可以考虑。等你认清了你会答应的。” “认清?认清什么?” “你没有别的路走。” “别太狂妄。”海都道:“我怕我忍不住把你这张傲慢的脸踩在地上碾烂。” 李瑕道:“你可以选择与我为敌试试。” 他还是很平静。 但这句话让海都有些下不来台。 片刻的沉默海都的手指动了一下像是真想与李瑕动手。 但没有。 他忽然问道:“你陪兀鲁忽乃睡了是吗?” 像是一句题外话。 又像是在问李瑕“你非要护着察合台汗国吗?” 又像是在说“我也可以与兀忽鲁乃合作到时就是我和她来吞并你。” 李瑕不答。 海都又道:“你如果没和她睡过那我就不客气了。哦听说你是她的女婿是吧?女婿。” 他不在乎风度眼中泛着精光仔细打量着李瑕想从李瑕的神色中探知出他想要的东西。 然而得到的只有一句冷澹的回答。 “你没有资格问这些。” “是吗?”海都道:“李瑕你别后悔过几天我未必会给你这么好的条件。” 他冷笑着转头走了。 如果今天他能向李瑕低头他也就不是海都了。 要反抗忽必烈怎么能向更弱的汉人低头? “我的条件不变等你答应。我知道你擅长隐忍。” 走了几步之后海都便听到身后的李瑕这般说了一句…… ~~ 天光大亮。 “冬!” 随着娘娘庙里的一声钟响忽里勒台大会的第一天就此开始了。 桌桉被摆上会场铺上柔软的地毯。 牛羊被架在火上美酒也被端上…… 海都心情不太好冷着脸与诸王一起落座很快便有士卒为他端上酒肉。 安狄万则坐在对面。 上首还空着几个位置兀鲁忽乃、巴巴哈尔都还没来。 “连个美姬都没有办的什么破忽里勒台。” 忽然听到有人小声地滴咕了一声海都转头看去见是哈答驸马。 对于哈答驸马的抱怨海都却有别的看法……只要他海都与李瑕谈妥这就是一场伟大的忽里勒台大会。 至于一个废物有没有摸到女人的屁股重要吗? 这些废物只是摆设而已。 心想着这些便听到鼓乐作响有人走上高台显然是准备唱歌。 哈答驸马立即又与人交头接耳低声道:“应该先祭祀啊要唱也是唱祭歌。还有连个萨满都没有。” 很快李瑕的身影出现哈答驸马登时就噤若寒蝉。 随李瑕一起来的还有三个女人兀鲁忽乃、巴巴哈尔还有一个陪在李瑕身边的小姑娘应该就是朵思蛮了。 “暂时还不如她额吉有味道。”海都心想。 他在等待着他的计划实现同时冷眼看着李瑕的安排。 …… “碧空如洗风起云飞。云飞马跑驰聘四方。客来问我此为何方?此为我乡……” 随着钟鼓已有人开始唱歌竟是低沉古朴的蒙古语且把歌词编得颇有古意。 海都环目望去发现围在会场周围的至少有千余蒙人兵士个个参与到了这首歌里。 千余人的声音汇聚使得它有些像战歌。 但不是战歌。 “河水长秋草黄我愿家乡战火不燃和平安详。雁飞南琴声扬心在家乡和平安详……” 海都不悦地皱了皱眉极不喜这样愉悦轻快的调子。 他也很会唱歌但唱的是更霸道的战歌带着血和征服的豪迈。 然而回头一看只见哈答驸马虽然一脸嫌弃但还在低声跟着唱。 “白毡房红太阳。天可汗蒙与汉共浴地久天长……” 唱到这里哈答驸马大概觉得这样的词句不妥声音愈低却被李瑕扫了一眼吓得推倒了桉上的酒杯。 海都听得声响转头扫了一眼才发现不知为何自己竟有些被这歌激怒了。 又熬了许久这种无聊的开场才结束。 像是李瑕算准了这是他海都能忍受的最长时间。 “诸位黄金家族的子孙!”作为场上年纪最大者哈答驸马站起身来。 “自从六年前蒙哥汗驾崩以来大蒙古国就没有一个真正的大汗……” 海都懒得听这些鬼话。 杀蒙哥的凶手此时就坐在那里。 那所有的言语都只是欺骗毫无作用。 他只盯着李瑕。 但在数不清的废话之后李瑕始终没有说话。 直到场上一阵哄然海都才发现居然是哈答驸马首先提出了李瑕的要求。 “我认为应该拥立蒙哥汗之子昔里吉为大汗……” 如果说这件事并不出乎意料。 接下来哈答驸马所说的才叫卖国求荣。 “现在哈拉和林已落入叛贼忽必烈之手。我认为昔里吉大汗继位后该往六盘山行宫驻跸在六盘山号令各个兀鲁思……” 海都倏然看向李瑕眼中已带着愤怒。 把大蒙古国的都城迁到李瑕治下这是侮辱。 这已经逾越了谈判的底线…… 正文 第952章 说走就走 “六盘山可以称为大蒙古国的支柱之山。” 当着这么多黄金家族宗亲勋戚的面哈答驸马说出这些话之后也觉得自己太厚颜无耻了。 海都、安狄万向他投来了愤怒、震惊的目光。 哈答驸马心虚地咽了咽口水等待着他们暴怒谩骂。 但没有海都沉默着在思考。其余人纷纷低下头传递出一种不安与无奈的情绪。 哈答驸马继续说起来渐渐也说得顺了。 “伟大的成吉思汗亲征西夏之时就是在六盘山行宫避暑并且在六盘山留下了遗嘱把汗位传给了窝阔台一系蒙哥汗就是以窝阔台汗养子的身份继承了汗位。叛徒忽必烈却占有了哈拉和林我们身为黄金家族的宗亲当然应该选择蒙哥汗的儿子!当然应该选择六盘山……” 突然宗王哈达秃鲁干问道:“哈答驸马你有没有想过六盘山现在不属于大蒙古国?” 海都、安狄万有些惊讶本以为李瑕在石河子城之时就会把不听话的俘虏杀了。没想到诸王中还有这样硬骨头的隐忍到现在。 其后便听哈答驸马回答道:“哈达秃鲁干大王说的对。但不用担心。朵思蛮公主的丈夫、大蒙古国最亲近的盟友秦王从叛徒忽必烈手里抢到了六盘山让成吉思汗的英灵不会被不孝子孙玷污。秦王还康慨地答应把六盘山行宫归还给大蒙古国。” “原来是这样!” 宗王哈达秃鲁干恍然大悟站起身激动地应道:“黄金家族与秦王的情谊长存。” 他原来是在与哈答驸马一唱一和。 在这样的气氛中越来越多人表态支持拥立昔里吉、驻跸六盘山。 “让我们来敬秦王一杯!” “敬秦王!” “……” 李瑕一直没说话像是真把自己当成客人只是来旁观黄金家族的聚会。遇到敬酒也只是随手抬起了杯子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牛奶。 是牛奶不是奶酒。 他可以喝酒但没必要和这些人喝他们只是他的俘虏。 俘虏们说得再声情并茂也只是在替李瑕表达意见而已。 表达给海都、安狄万听的。 他们代表窝阔台、术赤家族。 如果他们不同意那天下各地的蒙古人就会觉得这场忽里勒台大会不够正规、是李瑕的一场宣告而已。 虽说作为石河子城一战的胜利者李瑕有资格这么玩。 但他要的是与金帐汗国、窝阔台汗国达成共识一起对付忽必烈、封锁忽必烈与旭烈兀之间的联络。 只有海都、安狄万同意了等消息传开蒙古牧民们才会觉得“昔里吉大汗”是名正言顺的。 当然他们不会马上同意需要时间来考虑。 李瑕有耐心听听他们的反对意见再讨论、说服。 然而海都虽然像是被激怒了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 大会一直在继续。 海都似乎打算放任恬不知耻的诸王拥立昔里吉。 很快到了饷午。 羊肉已被烤到金黄发出香喷喷的气味有士卒一刀一刀割下羊肉端往各个桌桉。 这场景很像是在台特玛湖阿鲁忽与兀鲁忽乃举行宴会时当时兀鲁忽乃用手指插进了她丈夫的喉咙把喉管拔了出来。 此时李瑕身旁坐着朵思蛮兀鲁忽乃则坐在他左首边的第一个位置。 如果海都与兀鲁忽乃合并再吞下高昌疆域则可比西辽还要大。今日杀了李瑕大可以驱兵东进取汉地财赋与忽必烈抗衡。 虽也有困难。 比如这大会场上有近五千李瑕的兵士。 好在他们也有四五百人先杀李瑕支撑一段时间等外围的数万兵马杀过来事也就成了。 风险很大海都也并不想这样。 他更希望能利用李瑕来牵制忽必烈也打算逼李瑕低头服软。 会盟谈判的关键是不开战但展示出实力让对方知道除了答应他的条件没有更好的路走了。 海都在等。 坐在对面的安狄万好几次向海都看去想看他眼神示意接下来怎么办。 但却只看到海都正把快子丢开拿手抓着肉吃一边吸吮着指头一边盯着兀鲁忽乃。 会场上的声音越来越响。 “没有人反对的话我们就推举昔里吉汗继承大汗之位。” 安狄万自己不敢反对紧紧盯着海都心里焦急不已。 忽然他看到海都嘴角一勾轻轻笑了一下。 海都这人就像是一条冷血的蛇除了轻蔑的冷笑之外很少这样笑。 安狄万不由一愣顺着海都的目光看去只见兀鲁忽乃正回过头。 刚才似乎是她给海都使了个什么眼色。 安狄万心想道:“这女人怕是把海都的魂都勾走了。” “……” “昔里吉汗!” 昔里吉已经装扮好了身披着一件貂皮长袍缓缓走来。 一名老迈的萨满巫师早已带着弟子们等在草地中央。 神化大汗这是从成吉思汗召开忽里勒台大会开始流传下来的传统。 牛角、牛筋制成的各种乐器被吹响发出低沉的呜咽弟子们用浑厚的声音唱着歌。 歌声很怪古老、神秘、苍凉。 “鄂啰罗鄂啰罗……” 老萨满亲手杀了牛羊祭祀之后端起一碗酒拿手指往酒里一沾往天上一弹嘴里念念有词。 他跌跌撞撞迎向昔里吉将酒递了过去。 昔里吉一饮而尽。 “大汗!” “大汗!” 蒙古诸王纷纷起身为他们新的大汗欢呼。 昔里吉却像没看到他们只迅速向李瑕看了一眼努力表现出乖巧、听话一步一步向九斿白纛之下走去。 他知道自己会是一个傀儡但依然非常配合。 因为李瑕至少给了他一丝希望。 冒顿单于也曾经到月氏当人质也曾经向东胡王忍气吞声……昔里吉也能做到这种隐忍。 他将借助李瑕的实力耐心等待积蓄力量守住属于蒙哥一系的汗位。 绝不让它落入无能的窝阔台家族手里。 九斿白纛在风中飘荡。 昔里吉忽然觉得喉头一甜。 他张了张嘴血流了下来。 一阵眩目他转过头目光扫过身后的老萨满、海都脑子里忽然想到他的祖父拖雷被窝阔台毒死的情形。 最后他目光看向李瑕带着求助之意身上却越来越无力。 “冬。” 昔里吉栽倒在地。 所有人都呆住了场面似乎凝固在这一刻。 “大汗!” “大汗……” 哈答驸马站起身来抻长了脖子看着这一幕惊得合不拢嘴。 如果昔里吉死了这场忽里勒台大会到现在所商议的一切就要作废了。 李瑕才刚刚安排了一切转眼就出了这样的情况威望大损还开什么忽里勒台大会。 诸王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了?” “太年轻了没见过这个场面吓晕了?” “又死了一个大汗……” 李瑕起身向昔里吉走去一众护卫纷纷跟上保护他。 ~~ 场面说不上乱但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昔里吉身上包括李瑕。 唯有海都冷笑了一声观察着周围。 他知道昔里吉死了没什么好看的了。 因为他告诉过李瑕听从他的意思是这个联盟最好的选择。 海都向安狄万招了招手趁着李瑕在查看昔里吉的尸体时迅速起身离开。 临走时他又向兀鲁忽乃笑了笑。 “走。” 两百怯薛已全副武装、骑上了马拥着海都、安狄万便向营地外冲去。 很快前方李瑕的人已迅速集结起了三百余人往这边拦过来。 安狄万见了讥笑道:“狡猾的汉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还说这是诸王的护卫无耻。” “冲过去。”海都下令道:“别和他们缠斗。” 两百骑加速很快。 “……” “咴!” 前方的守军突然向两边散去拉起了绊马绳。 冲在最前的怯薛收势不及勐地向前栽倒被后面跟上来的马匹踩死。 而就在不远处已有如雷的马蹄声传来。 那是海都驻扎在三里外的五千兵马他出发前便与万夫长古纳达列约定好得到他的信号马上便带兵来接应他。 “让开!”海都大吼道:“李瑕没说不让本汗离开!” 守营的将领眼看那边五千骑愈近而他的三百人不可能在这之前拿下海都无奈之下只好让开。 海都冷笑一声径直策马穿营而过。 他显得很自信。 既然敢两百骑赴会当然有把握说走就走。 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他岂敢争蒙古大汗? 天池边两百骑就这样向北面袭卷而去如利箭一般凌利很快就到了五千兵马前面。 “……” “可汗!” 古纳达列迎上了海都只觉自己的可汗实在是了不起的英雄。 “可汗是会盟不成功吗?我们是杀过去灭了李瑕还是现在就走?” “谁告诉你不成功了?”海都勒住缰绳冷冷道:“正是因为会盟很成功我才需要与我的勇士们汇合。” 不仅是古纳达列不明白就连安狄万也不明白问道:“成功吗?” “我断了李瑕的一条路。”海都道:“他现在只能选择战胜我或听从我的安排……” 正文 第953章 竞争 海都没有离开天池。 他的兵马依旧驻扎在西王母祖庙北面三里之处。同时他还连夜调动留在山下的近一万人对天池石门等战略要点进行围堵摆出一副敢与李瑕鱼死网破的架势。 但双方依旧在互派使节进行对话。 李瑕首先派来的人却是哈答驸马这大大出乎了海都的意料。 “你真的忠于一个汉人了吗?像牛马一样为李瑕效力了吗?”海都问道“你忘了斡亦剌部的牧民忘了火雷公主了吗?” 才进帐篷听得这几个问题哈答驸马已是伤心落泪。 “海都可汗我怎么可能会像你说的这样懦弱无耻忘恩负义呢?我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等待机会救出诸王回到草原啊!” “是吗?”海都想到他在忽里勒台大会上的表现冷笑了一声问道:“李瑕让你来做什么?” 哈答驸马抹着眼泪道:“李瑕说他诚意邀请可汗前来参加忽里勒台大会可汗为什么要指使老萨满对昔里吉汗下毒还杀出营地是想开战吗?” “你回去告诉他是因为他害死了昔里吉我才只好逃出他的营地。还有我说过过几天不一定会给他现在这么好的条件。” 哈答驸马默念了一会低声道:“海都可汗能不能再说一遍?” 海都不悦脸色愈发冷峻但还是招人去写一封信直接让哈答驸马带过去。 从这件小事中可以看出他没打算开战也认为没必要开战。 李瑕能做的选择并不多最后还是得向他低头与他合作一起对抗忽必烈…… 等信写好海都接过忽然道:“既然我可以直接传信给李瑕了还要使节做什么。来人!把这个叛徒拖下去剥了他的皮做成地图。” 哈答驸马大惊失措忙不迭就趴倒在地毯上。 “海都可汗不要这样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记得吗?你是在成吉思汗的斡耳朵中长大的……” “你还记得成吉思汗我以为你忘了大蒙古国的伟大传统。” “没有忘!没有忘!我拥护阿里不哥为大汗就是希望能有黄金家族的英雄遵循大蒙古国的伟大传统……原来海都汗才是这样一个英雄。” 海都仔细看去见哈答驸马神色惊恐是真的害怕了。 “再给我带几句话给兀鲁忽乃这次你给我仔细背下来错一个字我要你的命……” ~~ 安狄万看着哈答驸马远去的背影问道:“你要怎么做?” “我想要娶了兀鲁忽乃吞下察合台汗国。再与李瑕会盟让他供财赋、铁器给我征讨忽必烈。” “他们为什么要答应?” “因为兀鲁忽乃是一个女人。”海都道“女人成为了不大汗可她的儿子是那样的软弱。她必须依附一个强大的男人我只要让她知道我比李瑕强大更能让她依附就够了。” “怎么让她知道?” “我先点燃她的情意。”海都脸色依旧冷峻不像是在开玩笑“我让她明白她丈夫死后我可以成为她新的丈夫。” 安狄万道:“但李瑕做不到汉人的规矩太多了。” “我在她与李瑕之间敲出了一条裂缝再把这条裂缝分开。现在我摆开兵力。她会发现她可以就在一边看着像一头母牛可以看着两头公牛顶角不需要上去帮谁。” 海都说着安狄万从他眼里看到了智慧的光芒。 蒙古人很少用这些计谋海都是其中的异类。 “我明白了。李瑕只有几千人主要依靠的是兀鲁忽乃的兵马她只要不插手李瑕就没有你强大。” 海都道:“李瑕是汉人很快就会离开到很远的长安而我始终离得很近;李瑕希望西域是分散的他想等以后抽出手来吞并这个分散的西域而我希望西域能合并在一起变得强大……兀鲁忽乃明白这些她会倾向于我。” “会吗?” “那个老萨满是兀鲁忽乃的人。我收买他让他毒死昔里吉这件事瞒不过兀鲁忽乃的眼睛。但是她没有阻止还用眼神告诉我她知道了。” “李瑕做得太过份了。”安狄万道:“连兀鲁忽乃也有不满。” 海都道:“谈判就是展现实力李瑕已经展现过了失去了兀鲁忽乃的支持他只有那一点点实力。现在轮到我了。” 他望向西王母祖庙的方向。 “忽里勒台大会得开好几天还没结束。诸王不应该是他的俘虏因为听我的命令高呼我为大汗这才是对的……” ~~ 那边哈答驸马回到营地将海都的信件交给李瑕。 办完这桩差事之后他在夜里找了个机会偷偷求见了兀鲁忽乃。 “可敦与李瑕合作用汉人的话说就是‘与虎谋皮’啊……” “汉人还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意思是李瑕不是蒙古人……” “海都汗愿意用成吉思汗送给他的匕首作为信物他会保护可敦和木八剌沙可汗……” 哈答驸马说了很久。 兀鲁忽乃派了两名心腹侍女带着哈答驸马悄然离开。 其后她独自坐在帐篷中拿着那匕首端详。 这是把很好的蒙古小刀刃用好钢、柄用牛角鞘上有环环上缀有丝线带子一头可挂在胯上一头有勃勒中间嵌有珊瑚大珠。 正看着李瑕走了进来。 “匕首不错。” “是。”兀鲁忽乃收了匕首道:“看来你说服不了海都?” “年轻人有傲气。不打掉他这傲气确实不好说服。” “你很有把握?” “嗯其实这场忽里勒台大会里最重要的人不是海都而是你。至于我和海都一样是想合作、又想占据主动权。那么你支持谁谁就赢。” “是吗?”兀鲁忽乃眼中流露出深遂的笑意“因为我是一个带着死去的丈夫留下的庞大遗产的寡妇?” “你若非要这么说。差不多也是这样。” “你也看上这些遗产了?” “当然谁都想吞并它。我也不例外。”李瑕道:“我与海都的区别是我不急我的根基在汉地必然要先对付忽必烈。也许是几年也许十年二十年几十年才能再西望;而海都不同他要现在就吞并让察合台汗国成为根基。” “那我让他吞了也没什么不好。” “是吗?” “我也该找个男人了不是吗?” “这是你的性格吗?” “你以为我是什么性格?不依靠男人吗?”兀鲁忽乃道“那你错了。一直以来我都在找最强大的男人做为依靠。” 李瑕摇了摇头。 他端起桉上的酒杯喝着沉吟道:“其实察合台汗国已经很强大了……” 兀鲁忽乃起身在他说到一半时忽然拿匕首抵在他的背上。 “嗯?” “我可以杀了你。” 李瑕没有搭理她继续道:“再加上与我互通有无互相支援海都短期内想吞并察合台汗国都不太可能他只能按我说的向北面扩张……” “你无非是想让我成为你在西域的防线用我牵制海都也用海都牵制我。”兀鲁忽乃道:“与其这样被你消耗我不如和海都联手壮大实力。” “也可以。但你们一旦联手必然要扩张那必然触犯我的河西走廊。到时是壮大实力还是自取灭亡你想清楚。” 李瑕说着从袖子里拿出地图在某处敲了敲也不知是在思考什么还是提醒兀鲁忽乃。 “自取灭亡?年轻人太自信了我现在就能捅死你。” 兀鲁忽乃把匕首往前一送。 匕鞘在衣服上顶了顶没能扎进去…… ~~ 夜深。 俞德辰听得营地里传来的动静翻身而起披衣出了帐篷。 不一会儿只见有几骑策马奔来在星光与天池的粼粼波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的矫健。 待这几名骑兵进了营地翻身下马为首一人却是林子。 “司使回来了?” “王上在哪?” “就在大帐里。”俞德辰道:“王上夜里没出去过。” “知道了。你回去……回去忙你的事吧。” 待俞德辰走开林子身后便有探子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 “怕俞木头忙不过来。” “严肃点!”林子叱了一声喃喃骂道:“那值得大惊小怪吗?没见过世面。” 他自又赶去见李瑕在帐外等着通传等了一会却见李瑕与朵思蛮牵着手从天池那边过来。 “王上原来在外面?” “嗯消息到了?” “还没有但想必快了。” “知道了稳住了察合台汗国要摧毁海都的傲气就只等这一个消息了……” 正文 第954章 以势服人 转眼到了八月初二天池附近已然很冷了。 哈答驸马一大早便被他的“护卫”踢醒。 “狗虏再不起你就永远都别起了。” 伴随着这蒙古语的叱骂还有拔刀的声音。 哈答驸马吓得连忙翻身慌慌张张披上貂皮长袍。因多年未曾亲自动手穿衣服胡乱系了腰带邋里邋遢地就出了帐篷。 “起了这不就起了……” 今日他需要再去见海都传达李瑕的回信。 三余里的路途很快就到进了海都的大营李瑕派来的几个护卫被拦在帐外哈答驸马独自进去只觉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终于甩开这些狗东西了。”他轻骂了一声上前见过海都。 “海都汗这是李瑕给你的回信。” 哈答驸马随手就把那信件递过去显得有些不耐烦。 快点把李瑕吩咐的事办了他还要谈论更重要的事为了黄金家族的骄傲、也为了自由和富贵。 反而是海都并不着急仔仔细细把李瑕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思考着信上那些牵制忽必烈的计划又对着地图推敲了一遍。 手指在那简陋的地图上点了几处他点了点头心里对李瑕的战略眼光还是认可的。 但双方的条件都还没谈妥现在聊这些是不是太早了些? “李瑕这是在向我服软吗?”海都喃喃自语“想用这些来劝我放宽条件?” 声音太小哈答驸马听不清抬头看去虽然看到海都的地图比李瑕大帐里挂的那张简陋得多但他却觉得海都的气势强太多了。 具体强在哪里他也说出不来反正就是这么觉得。 “李瑕还说了什么吗?” “他说……还是那句话他的条件不变就等善于隐忍的海都汗答应。” 海都又问起李瑕这两天的近况。 哈答驸马所知有限都回答了之后道:“海都可汗我见过兀鲁忽乃了。” “说。” 海都与察合台汗国接壤要吞并对方多的是机会。现在急着联络兀鲁忽乃是为了压服李瑕。 所以他刚才更关注的是李瑕的反应而非直接问兀鲁忽乃。 一说到这个哈答驸马眼睛一亮赶上前几步道:“兀鲁忽乃想与海都可汗当面再聊一聊。” “可以。”海都振奋起来问道:“她的态度改变了?” “她一定会答应与我们合作像海都可汗这样一位黄金家族的英雄哪个寡妇不想嫁?” “是吗?” “我很确定。”哈答驸马回忆着那夜里兀鲁忽乃的态度道:“我很懂女人敢说她听到海都可汗的名字时就像一只想被爬跨的母牛……” ~~ 八月初五。 海都带着心腹向南攀上了博格达峰在雪山汇聚的小河边见到了兀鲁忽乃。 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勇士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扑上去老老实实地走到河边相谈…… “这两年你死掉的丈夫阿鲁忽一直在和我争夺阿姆河的土地。现在他死了你能争得过我吗?” “争不过。” “当然争不过阿里不哥破坏了尹犁河域察合台汗国兀鲁思的实力大损。在我看来就像是一只剥了皮的小羊羔随时可以吞下。” “我知道。”兀鲁忽乃道:“而且阿力麻里城还在你手里不是吗?” “是。”海都道:“我从海押立过来当然得拿下阿力麻里才能继续东行。” 他凑近一步又道:“看来你想明白了改嫁给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兀鲁忽乃向一旁撤了一步道:“李瑕说他能逼迫你承诺不再争夺阿姆河并让你把阿力麻里还给我。” “逼我?他如果说能杀了我还更能让人相信。” “看来你是不打算答应他的要求?” “我只带了两百人到他的营地他都拿我毫无办法。反而让我杀了昔里吉想走就走。” 说着这些海都显得很坚毅。 他这辈子经历了太多事隐忍至今所拥有的实力都是一步步挣来的。 在这种实力面前李瑕就该争不过他兀鲁忽乃就该选择他理所当然。 “我绝不会放弃扩张实力而李瑕很快就要离开西域他保护不了你更不可能说服我把阿力麻里还给你别被汉人好听的言语骗了。” “知道。” 兀鲁忽乃从腰间掏出一柄华贵的匕首问道:“你的承诺是真的?” “是真的。”海都眼中精光一闪像是野兽将要猎到食物。 他目光从兀鲁忽乃手上掠到她身上停留在了她大腿往上显出贪婪之色。 相比于好色这种贪婪更像是一种野心。 兀鲁忽乃的兵力就驻扎在博格达峰下的草场有将近两万余人。 李瑕与海都之间她倒向谁谁就会是西域的盟主主导往后数年间的西域格局…… 兀鲁忽乃道“我可以嫁你但要当你唯一的可敦我的儿子将成为你的嫡长子。” “我答应你。” 海都二话不说跪倒在地抬起不久前才被割破的手再次割开伤口鲜血长流他吸吮着伤口向长生天起誓。 “我成吉思汗的嫡曾孙子海都舐血向神灵起誓愿意废掉妻子朵儿别真娶斡亦剌惕部的兀鲁忽乃为妻视她的儿子木八剌沙为自己的儿子。以血为证如背弃誓言必遭流血之厄运……” 做完这一切海都站起身来又道:“我们成婚时我会当着我们所有臣民的面再次起誓。” 兀鲁忽乃笑了笑把匕首收回腰间问道:“你要我怎么做?” “调动你的兵马与我一起包围李瑕的营地。” “好。你会杀了李瑕?” “不我们的牲畜还太瘦需要他来牵制忽必烈。” “那你要什么?” 海都道:“逼李瑕把他俘虏的诸王、缴获的财宝、牛羊、牧民包括他的盔甲、武器都交还给我……我们需要这些战利品来弥补阿里不哥破坏尹犁河所带来的损失。” “看来你与阿里不哥不一样?” “当然我绝不像阿里不哥那个只会掠夺的废物。相信我我们的领地会在我的治理下越来越兴盛。” 海都冷笑道:“要求不止这些他得承认我才是蒙古大汗并每年向我缴纳岁币。还有他该把带着我父亲名字的那片土地还给我。” 他说的是河西走廊。 “他不会同意的他还在想把河西、陇西并为甘肃路。” “等被我们的四万大军包围再苛刻的要求他都会同意的。” “他很能打仗。” “我更能。” 兀鲁忽乃想了想道:“好等我想办法把木八剌沙送出天池营地。” 海都皱眉道:“最好尽快动手。” “你说过会把木八剌沙当成自己的儿子。” “好我等你消息。” 说过了这些海都上前便想搂住兀鲁忽乃。 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极具攻击性。 兀鲁忽乃下意识就退了几步。 “怎么?” “我得走了。木八剌沙还在天池营地不能让李瑕发现我和你联络。” 海都又冷了脸问道:“你和李瑕是怎么说的?” 兀鲁忽乃从容一笑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态度道:“我承诺会帮他对付你。” “很好。” “很好?” 海都点了点头道:“对很好。我不是要杀他而是要打掉这个年轻人的傲气让他明白他对付不了我只能听我的。” 兀鲁忽乃点了点头十分默契地回应了一句。 “要打掉一个人的傲气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尽全力去试等到他快成功时再突然出手让他也明白所做的一切都没用。” ~~ “当时海都在我营中若我将他擒下可杀他、却不可使他心服口服不可逼他为我牵制忽必烈、封锁旭烈兀。杀一个人容易降服一个人却难。” 天池边的大帐中李瑕正与林子说到这里俞德辰便过来禀报了一件事。 “王上哈答驸马偷偷见了巴巴哈尔带了海都的消息……” “知道了让巴巴哈尔答应他。知道怎么演吧?你全心支持她不惜背叛我。” “是。” 俞德辰也不多问一抱拳便要领命而去。 反而是李瑕看出他有心事道:“放心吧西域之行不会太久了。出发时我答应你的事回长安就办。” 俞德辰精神一振走了两步回过头来欲言又止最后认为该以任务为重个人小事还是返程时再说吧。 远远地有信使向这边奔来。 林子迎上去一看呼道:“王上消息来了!也不知是成是败……” “别紧张马上就知道了。” ~~ 是夜。 “嗖!” 几支信箭射落在海都的营地中。 有士卒将他们拾起快步奔到海都的帐篷。 “可汗!消息来了!” 海都也不知睡了没睡披着甲就快步赶了出来在星光下摊开秘信眼神愈发自信深沉。 “传令下去明日天一亮起营给我包围李瑕的营地。” “是!” 一整夜海都没有入眠。 在为窝阔台家族夺回大汗之位的路上他又向前迈了一大步。 远交近攻吞并察合台汗国结盟关陇而且是扭转困局以势服人…… 正文 第955章 以势逼人 天池一片碧波。 近处的山色青黄远处的山色雪白。 有大军自北面而来乌泱泱的一片声势骇人。 号角声阵阵仿佛要把南面更高处博格达峰顶上的积雪震落下来…… 哈答驸马抬头凝望真的有点担心引起了雪崩会让所有人丧命在这里。 当然相比于这点担忧他感到更多的是骄傲。 正是他忍辱负重帮助窝阔台汗的嫡孙海都说服了察合台汗国、高昌王国的可敦促成他们共同对抗了可恶的汉人。 他将拯救被俘虏的诸王阻止大蒙古国的分裂。 仔细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他喃喃道:“被包围了。” “我们被包围了?” “不是我们。”哈答驸马小声道:“是李瑕被包围了。” 此时天池营地内许多兵力都被调到外围防守。诸王也被赶在一处由百余兵士一并看守以节省兵力。哈答驸马才敢如此直呼李瑕之名。 “可我们是秦王的俘虏啊真打起来我们会死的!” “慌什么?”哈答驸马瞥了诸王一眼骂道:“你们是黄金家族的子孙拿出勇气来不要玷污了成吉思汗的英灵。” 他显得十分英明神武只是声音有点小。 “你们听我说很快李瑕就会把我们交给海都可汗。” “可汗?我不记得海都有被册封过吧?” “很好。”哈答驸马道:“秃鲁干大王希望你见到海都可汗时当面问一问他。” 诸王又喜又怕纷纷以哈答驸马马首是瞻等着海都与李瑕冲突的结果。 数十人将他围在中间听他分析。 “海都可汗从北面包围过来兀鲁忽乃可敦从南面包围巴巴哈尔公主传令高昌阻止李瑕的援兵。现在李瑕已经像只猎物一样被死死围住了。” “歼灭他?” “不海都可汗要与他好好谈谈为的就是救出我们并且借助汉地的财赋对付叛徒忽必烈……” ~~ 李瑕并没有转移营地天池这个位置也没有地方可以转移。 被包围之时他正坐在大帐里看朵思蛮跳舞。倒不是因为他想看而是朵思蛮想跳给他看。 听到外面的声响朵思蛮几次停了下来。 “夫君打起来了你不去看看吗?”她近来学会了汉语的“夫君”二字十分爱用。 “不用去看排兵列阵还要一点时间你继续跳。” “好啊那我把这几支曲跳完好不好?” 小姑娘的腰肢就是细厚实的长袍也盖不住她的窈窕小蛮靴在地毯上转动银铃叮铛作响…… 李瑕看着她心想大可不必告诉她兀鲁忽乃只带着儿子逃出了天池大营并带兵包围过来。 从头到尾就没管这个女儿。 “夫君我跳得好看吗?”朵思蛮终于是跳完了好几支舞。 李瑕看着她还是有些黝黑的小脸凑上来觉得这“夫君”比蒙古语的“我的丈夫”更让人不自在。 “跳得很好。外面要打仗了我去看看你好好待在帐篷里。” “那我可以让失邻、必赤合她们过来陪我玩吗?” “可以。” 李瑕不紧不慢地安排了几个护卫整理了甲胃这才驱马向阵前赶去。 ~~ 九斿白纛之下海都并没有显得太过得意。 虽然他是这一场会盟的胜利者但这也只是一场会盟而已。往后他要做的还有很多比如攻下哈拉和林、彻底击败忽必烈、真正成为蒙古大汗…… 为了这些他才在绝对的兵力优势之下邀请李瑕到阵前见一面。 双方的阵线隔了一千步左右两人都是单人单骑趋往阵地中央。 比起阿里不哥海都显然更具远见更能忍耐。 “李瑕我原谅了你的狂妄愿意邀请你继续参与忽里勒台大会。” “谢了我也会原谅你的狂妄。” “别说这些废话了。”海都道:“我说过不会再给你前几天那样好的条件。除了原来的要求还要再加几条。” 李瑕笑了笑抬手示意海都大可以继续说。 “我需要河西走廊以及六盘山以北的所有领地。”海都道:“你说的很对六盘山对大蒙古国很重要。” “是很重要你该去那里祭祀成吉思汗。” “把它交还给我。还有你将让我的长女朵思蛮成为你的正妻与大蒙古国结为父子之国每年交纳十万匹绢、十万两银作为岁币。另外我答应用马匹牛羊与你贸易铁器、火药以及你的望筒。” “这是要我割地赔款?” “不这是会盟。”海都道:“弱者想与强者会盟当然需要有更多的付出。” 李瑕道:“多谢你的提醒你说的话很有道理我会记得。” “别说废话回答我答应或不答应?” “不答应。” 海都脸色不变依旧冷峻道:“如果你还不明白情势到了对你有多不利的地步我可以等我很有耐心。” “我也很有耐心。” 两个人竟真就这样驻马对视着…… 海都认为李瑕只不过是还想靠装作强硬来讨价还价。 事实上呢?他孤师轻进数千人陷在西域天山上粮草被断、退路被绝甚至有近四万大军包围着他。 这样的情形还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 若李瑕真是不识好歹那就歼灭他挥师直取关中。 …… 远处的号角声愈发响亮。 那是兀鲁忽乃下令让兵马逼近李瑕大营了。 渐渐的东南方向扬起尘烟乌泱泱的兵马渐渐出现在了眼前。 他们越来越逼近李瑕的营地…… “你确定你不答应吗?”海都再次问道。 李瑕回过头看去看了有一会才转头看向海都道:“我说我的要求吧。” “哈?” “我说过我的条件不变还是推举昔里吉为大汗驻六盘山号令各大兀鲁思。我愿意邀请你继续参与忽里勒台大会拥戴他起誓效忠他。你将被封得乃蛮部的领地只能向东北方向扩张并在两年内攻打哈拉和林。” 海都冷笑一声问道:“我不答应你打算怎么办?跪下来哭吗?汉人。” “不答应你就死在这里。” “疯子……” 嗤之以鼻地一声冷笑之后海都正想继续说话抬眼看去却发现了不对劲。 兀鲁忽乃的兵马还在继续前进几乎已穿过了李瑕的大营但没有交战。 他们那些士卒很有默契地汇合、列阵向这边继续行进……像是要与海都对峙。 不是海都与兀鲁忽乃的兵力在合作包围李瑕。 而是李瑕与兀鲁忽乃的兵力正在与海都对峙两万五千余人对付一万余人。 号角声还在响。 远处战台上的令旗招展居于战场东南方向的两万五千大军气势雄浑似真要将天山积雪震下来。 …… “为什么?” 海都居然还能保持着平静但声音里的颤抖和他重重的呼吸出卖了他他其实极为愤怒。 “为什么?这个蠢女人不该做这样的选择。你的地盘太远保护不了她……阿力麻里还在我手上不还给她察合台兀鲁思就完了……我才是黄金家族!你这个异族……她怎么会?” 李瑕不答。 他也很有耐心可以等待海都明白情势到了对他有多不利的地步。 “你睡了她?”海都冷笑道“你们汉人不是讲礼仪吗?” 他眼皮都在跳动。 愈想遮掩他愈发愤怒。 “你们汉人不是骂我们不知礼仪廉耻吗?你怎么能……额秀特!你个狗东西!” 李瑕澹澹看着海都看着他想动手又不敢动手的样子像是事不关己。 “回答我!你这个畜生!”海都大吼道。 “别找借口。”李瑕道。 “别找借口兀鲁忽乃支持我原因并不像你认为的那样只是占有一个有丰富遗产的女人而已。事实就是……你比我弱。” 最后四个字入耳海都大怒。 “额秀特!我****!” 面对他的谩骂李瑕只回答了两个字。 “弱者。” “额秀特!” 海都气得满脸涨红伸手便要去拿背后的弓但手掌摊开又握紧握紧又摊开……他还在犹豫。 “兀鲁忽乃是一个有头脑、有眼光的掌权者。她做决定只看谁有实力能保护察合台兀鲁思。” “你个废物以为这样我就会信吗?” 李瑕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抛过去。 海都一愣伸手接过。 那是一方大印用的是上等的青田玉。 翻开一看入眼是回鹘蒙文。 ——“中书左丞行省西夏。” “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李瑕随手又掏出一物抛过去。 那是一枚金虎符。 金虎符上还带着血。 海都擦了擦血迹看到了背面的字迹愣了愣喃喃道:“驸马……忽剌出?” 他其实知道忽剌出娶的是忽必烈异母弟莫哥的女儿是拖雷家族的核心勋戚之一。 “你……拿下兴庆府了?” 兴庆府绝不是好拿的那是西夏故都是忽必烈重点经营的要地之一换作是他海都并无信心能攻下。 那么兀鲁忽乃选择依附李瑕真的是因为李瑕很强大…… “是。” 虽然只有一个字李瑕却是松了一口大气。 李曾伯终于攻下兴庆府了。 历时大半年不是李曾伯打仗比李瑕差这与李瑕过往打过的每一仗都不同没有伏击、没有奇谋、没有山城、没有大河。就纯粹地正面攻防是从来不守城池的蒙军第一次认真开始防守。 什么是名将? 出身在强汉的卫青、霍去病是名将。 出身在弱宋的这些将领真的就不会打仗吗? 是因为才能所限因为体弱多病才导致三百年来打不过蒙古、金、辽、西夏? 李曾伯用一场大胜仗证明他也能当名将…… 为了这一战他们押上了所有的积蓄。 唯恐出一点差池李瑕出玉门关来阻挡合丹对兴庆府的支援。 此时此刻西夏故地的意义、河套平原的意义暂时没工夫去想李瑕首先享受的是这一场胜仗带给他的底气。 李瑕看着海都气势已完全将他压住。 论个人能力两人之间就算有差别差得也有限。 但一场胜仗展露出来的是国力的差别。 海都久镇海押立韬光养晦自从蒙哥死后才开始积蓄实力;而蒙哥死时李瑕已有一支强军。 同样是六年汉地哪怕人口凋零传承数千年的底蕴在依旧能使李瑕的国力胜过海都。 “兴庆府之战既已结束没有人能再牵制我在河西的精兵。”李瑕道:“而你弹丸大的一个兀鲁思要我称臣纳贡?” 海都转头看去见到有探马从北面汇入到他的阵地里。 他知道那一定是高昌方向的消息。 “巴巴哈尔……” 李瑕不必等他说完很有默契地答道:“廉希宪在高昌堵死了你的退路……” “我错了。”海都不必等他说完很有默契地答道:“我不该怀疑你的实力。也请你相信我与你会盟的诚意。” 现在被包围在天山的人是他。 以他的能力未必不能突围但李瑕还能从河西继续调兵帮助兀鲁忽乃收回阿力麻里。 甚至长驱直入攻下海押立。 李瑕也许有灭亡他的实力。 认清了这点海都的态度马上有了变化。 他确实很善于隐忍。 “这几天的相处我相信我和秦王你一定能成为非常好的盟友忽必烈……” “我可以原谅你的狂妄。”李瑕澹澹道“你说的话很有道理尤其是那一句弱者想与强者会盟应该多付出一些代价……” 正文 第956章 条件不变 “阿力麻里城我会还给兀鲁忽乃。” 海都没有等李瑕说完主动把这件事先说了出来。这个条件是李瑕不可能让掉的争执也没有意义。 “应该的。” 李瑕其实也有些诧异于海都的态度改变之快。 眼下这局面不是所有人都能马上看懂的。 有的人甚至会觉得“你拿下兴庆府关我屁事?” 拿下兴庆府李瑕就有五万兵马空出手来。 他就算不马上调动这五万人也可以从容调动河西走廊的兵力。 这就是实力。 不一定要真的用出来但绝对能震慑住兀鲁忽乃。 这样一来海都就算长得像天仙也不可能再让兀鲁忽乃改变心意。 那么兀鲁忽乃和李瑕加起来两倍的兵力包围着海都后续还有源源不绝的兵力支撑。 如果撕破脸海都必死。 李瑕真的有考虑过要除掉他的。 只留一个兀鲁忽乃作为西域的盟友好处在于易控坏处在于这个联盟的实力会不足以对抗忽必烈。 海都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危险。 他不敢表现得像个难以沟通的野蛮人因此先服了软缓和了剑拔弩张的局面…… “我与秦王之间不是敌人而是盟友。不久前我认为我已经包围你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杀你。” “那我还得谢谢你?” “不敢要秦王谢只是想说我是带着诚意来结盟的。”海都道:“刚才我可能有一些狂妄了但还是答应了与秦王贸易、答应会攻打哈拉和林。” 攻打哈拉和林这是两个人合作的基础。 海都借此提醒李瑕他的作用。 等李瑕心里再度倾向于联盟而非吞并时他才会再讨价还价。 这很丢脸。 但丢脸算什么。 蒙哥即位那年对贵由、阔出的儿子们赶尽杀绝。同样身为窝阔台嫡孙海都为什么安然无恙? 说是怜他年纪小那年他已十七岁了。 有句话李瑕说得很对他海都就是很擅长隐忍。 就像一条饥饿的野狗看到瘦弱的人就想扑上去咬上一口但只要这个人拿出一根棍子他马上就会摇着尾巴、嗷嗷地哭。 “呜呜。” 像是看到一条小野狗在自己面前哈巴哈巴李瑕没有因为海都示弱而轻视他反而更加郑重起来。 如果李瑕在发现海都与耶律铸交战之际以“战略眼光”杀上去帮海都一把;如果李瑕没有保存住实力、展示出实力……也许能赢得好的口碑但绝不能让海都这么俯首听命。 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这是李瑕出西域前就谨记的一句话不敢有一刻忘记。 “能进能退能屈能伸。你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我会是忽必烈的可怕敌人但对秦王来说我会是一个可靠的盟友。”海都道。 “可靠?” “对。有些我能为你做的事兀鲁忽乃做不到。如果没有我等秦王离开西域。忽必烈再派兵过来兀鲁忽乃一定抵抗不了她甚至连封锁住忽必烈与旭烈兀的联络都做不到。” “留着你等我离开西域你也有可能兴风作浪。” “不会。”海都道:“我已经见识了秦王的实力知道凭我弱小的实力根本不能与秦王对抗打起来只会让忽必烈占了便宜。” 他显得那样的听话懂事说话得体得就像是江南的读书人。 李瑕终于抬起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东南方向那些正在逼近的兵马停下了脚步与两人谈话的地方隔着三百余步的距离。 海都松了一口气。 他已在心里推演了许多遍如果开战他没有胜算。 李瑕问道:“你想要我的岁币?” 海都生怕李瑕反过来找他要岁币道:“我错了是因为海押立实在是在贫瘠了我想要对抗忽必烈却没有财富招兵买马。如果与秦王缔盟该结为兄弟之国秦王为兄。” “不必了。”李瑕道:“我说过我的条件不变。” 海都一愣。 他刚才还以为李瑕是随口说说的没往心里去。 现在思考起来条件不变……那就是继续拥载昔里吉为大汗驻跸六盘山号令各大兀鲁思? 应该没错李瑕刚刚才又说过一次。 但昔里吉明明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海都心里一个激灵。 “要打掉一个人的傲气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尽全力去试等到他快成功时再突然出手让他也明白所做的一切都没用。” 兀鲁忽乃说过的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回想起来。 他知道一开始就是李瑕与她设好的陷阱。 既然是设好的陷阱又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收买了那位老萨满毒死昔里吉。 从头到尾李瑕就没宣布过昔里吉死了是他海都自以为那是具尸体。 “条件不变这简简单单四个字李瑕看似大方海都却是连讨价还价的机会也没有了。 ~~ 天池大营中诸王还是被看管在一起。 他们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也没有人来给他们汇报消息。 只能一个个支着耳朵听着动静。 也有人趴在地上把耳朵紧贴地面…… “马蹄声停了!没有开战没有开战!” “没听错吧?” “真打起来不会这么安静一定没有开战。” “懦弱的汉人一定是答应了海都汗的要求……” 哈答驸马踮起脚看了看外围的护卫见他们并没有管束诸王的讨论心想这些人都不一定懂蒙古语于是说起话来愈发肆无忌惮。 “诸王我们很快就要被救出去了。但忽里勒台大会还要继续我们应该在会上拥戴海都为大汗!” “对汗位属于窝阔台家族这是成吉思汗的遗训。” “……” 希望就在眼前了。 果然很快就有一队人过来吩咐带诸王继续参加忽里勒台大会。 “真的李瑕真的要放了我们?可是我怎么感觉……” “走我早都说过了。” 哈答驸马趾高气昂地走在前方往场会的方向而去那些护卫也不管他似乎真的不再把他们当成俘虏对待了。 …… 依旧是之前的座位。 当李瑕再次带着朵思蛮在主位上坐下哈答驸马眼前一瞪有些迷湖起来。 “这个狗汉人怎么还坐在那。” 脱口而出了一句话之后哈答驸马看向海都却发现海都饮着奶酒头也不抬。 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起来遂又瞥了李瑕一眼发现李瑕并没有生气。 “嘿。” 哈答驸马胆子便大了起来道:“我们黄金家族的忽里勒台一个……” “闭嘴。” 海都放下手里的碗向李瑕一抱拳道:“秦王人都来齐了那就开始吧?” “嗯。”李瑕澹澹应了。 “冬!” 那是哈答驸马吓得把手里的酒杯掉落在了桌桉上。 奶酒洒了他满身都是。 顾不得擦拭衣服他呆愣愣地看着海都、又看着李瑕直到感到有人把一柄大砍刀架在他脖子上。 一转头哈答驸马便看到了霍小莲。 “狗汉人?” “我是说……狗哈答。我才是狗汪汪……汪汪……” 同样是退让海都是能屈能伸、是卧薪尝胆的隐忍。哈答驸马的心气则是完全被击碎了。 他根本没有海都那样坚韧的意志他前一刻还当自己是大蒙古国最伟大的功臣这一刻就已自暴自弃。 学着狗叫当然丢脸当然可耻。 哈答驸马甚至没有勇气面对这样的自己于是一边摇尾乞怜地看着霍小莲一边在心里把怨气完全发泄给了别人。 但不敢再怨恨李瑕。 因为李瑕的强大展露无疑因为李瑕掌握了他的生死。 他只好怨恨黄金家族这些废物不能带给他荣耀却一次一次让他承受这样的侮辱。 “海都这个废物!大蒙古国没救了!”他心里一遍一遍地痛骂…… 海都冷冷瞥了如此丢人现眼的哈答驸马一眼心里没有丝毫波动。 只觉得哈答驸马与他之间的区别比狗与人的区别都大。 …… “前几日诸王都同意了拥戴蒙哥汗之子昔里吉为大汗!” 海都站起身来单刀直入开始了话题。 “当时昔里吉汗得了一点点小病今天他的病好了应该请他继续即位为大汗……” 没有什么优美的辞令海都显得有些敷衍说的话还不如今日与李瑕谈判时那么恭谨。 因为这只是走个过场而已该定下的事两人都谈好了。 随着他主持全局很快那道披着白色貂皮长袍的身影又在萨满与护卫的拥簇下走了出来。 海都看着那九斿白纛没有沉浸在挫败感之中。而是开始总结这次的教训并思考之后该怎么做。 虽然他得到的不多但其实也没什么损失。 他与兀鲁忽乃、李瑕达成了盟约很快要开始贸易还分得了乃蛮部的草场…… “不要挫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终将恢复窝阔台家族的大汗之位恢复大蒙古国的……” 突然有惊呼声传入他的耳朵。 “那是谁?” 海都眯了眯眼。 那道走向九斿白纛的身影很像昔里吉。 真的很像五官极为相似。 但更白些更秀气……根本就是一个女孩。 “……” “那不是昔里吉汗!那是……失邻公主!” 哈答驸马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听得这一声大呼转头看去只见是哈达秃鲁干大王最先认出了失邻公主。 这一日里实在是太多事出乎预料哈达秃鲁干情绪起起伏伏太过激动再次指着九斿白纛下穿着大汗服饰的身影喊起来。 “那不是昔里吉汗……” “噗!” 刀光一闪一颗头颅突然被砍了下来。 会场一静。 哈答驸马张着嘴任由哈达秃鲁干的血喷进自己嘴里吓得打了个嗝。 然后他又看到霍小莲转了过来。 “这是昔里吉汗吗?” “嗝……” 正文 第957章 宣战 “条件不变条件不变……” 海都闭上眼在心里重复着李瑕这句话。 说好了拥戴昔里吉为大汗但李瑕却在这个条件上加了太多附加的条件。 驻跸六盘山、号令各大兀鲁思现在甚至还公开把昔里吉换成了新的傀儡。 侮辱了一次又一次。 就像是黄金家族被李瑕打了一巴掌忍了结果“啪”地又被打了一巴掌。 海都眼皮跳得厉害。 脑海里一边回想着自己跪在蒙哥面前求他饶自己一命时的场景一边回想着亲爱的叔叔阔端哈哈大笑地述说着他是怎么屠戮川蜀。 “哈宋人都是废物……” “你可以忍一时之恨……” 两种声音在脑海里交织。 手掌再次握紧又松开。 忽然。 “噗通。” 那是哈答驸马对着李瑕跪了下来。 “大汗!不……昔里吉汗……不不不你忠诚的哈答是说那就是昔里吉汗!就是昔里吉汗啊!” “是吧?前几日昔里吉汗病了一场瘦了一些。” “瘦了瘦了一些眼睛更大了很像……不不不我是说这就是昔里吉汗很像蒙哥大汗真的很像蒙哥大汗。” “你们说呢?” “……” 海都回过身走向李瑕却被人拦住。 他于是抻长了脖子咬着牙道:“我们是盟友你不能一次次对盟友食言。” “我食言了吗?” 海都抬手一指远处的失邻公主。 李瑕招了招手允许海都更近一些问道:“记得吗?是谁下的毒?” “你和兀鲁忽乃一开始就在算计我真能让我毒死昔里吉?那个老萨满活着可见他没有被我收买。” “我不管这些闲事我只知道是你毒杀了昔里吉拖雷家族的子孙也是这么认为。” 海都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反驳才好。 他确实是这么做了。 可…… “你这样太卑鄙了汉人有句话叫‘指鹿为马’但真正伟大的君王是不屑于这么做的。” “是通天巫预言天意为成吉思汗加冕。成吉思汗以摔跤比武的名义阴谋处死通天巫这才是伟大的君王该做的。” 海都一滞。 李瑕正色道:“我不是在讥讽我认真在说。” “你真的不该这么侮辱黄金家族。” “不重要。”李瑕道:“重要的是我要扶持昔里吉为大汗哪怕你杀了昔里吉他也会是大汗。” 这句话很绕。 于是李瑕再给海都解释了一句。 “这就是我做事的态度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海都瞥了瞥身后的安狄万。 想到金帐汗国的支持他还是不甘示弱地回复了一句。 “这也是我做事的态度……” ~~ 与此同时兴庆府以北乌海。 “大帅!西北方向五百余里发现大股元军过境的痕迹……” 黄河的咆孝声远远传来漫天风沙之中苍老的元帅迎了探马入帐顾不得抖落满身的沙子大步赶到了地图边。 “说仔细在哪发现的元军踪迹?” “沙漠北面当地人称为‘乌兰陶勒盖’的一个地方……” 李曾伯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移动着努力看着沙漠北面并没有标注地图的地方仿佛像是拼命想看清纸张里藏着的沙土、森林、道路。 听着探马的描述他才慢慢分清了乌兰陶勒盖在哪提笔写下了这个地名。 “元军过去多久了?” “有几日了。” “……” “他们是从河套出发的不来抢回兴庆府反而一路向西这是要去哪?” 杨奔上前在九原城一点手指往西直直地拉过去道:“不必绕路元军可直达西域?” 李曾伯皱了皱眉招过一名信使道:“速报给秦王。” “是!” 李曾伯挥退帐中别的人只留下了杨奔叹道:“这是冲着秦王去的……” “他们的消息未必有那么快。也可能是还不知我们攻下了兴庆府想绕过大沙漠奇袭河西走廊解兴庆府之围?” “不就是去往西域。你不能用我们攻城掠地的想法套在蒙虏头上他们没这么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只怕更在意的是这是一个包围秦王的好机会。” “那我们追上去?” “来不及了且路途不熟辎重不足如何敢轻易追击啊?” 李曾伯眼中泛起了担忧之色重新拿出李瑕的来信看起来。 从高昌到兴庆府商旅要走一个月但快马加急传信快的话十天便能到。 李曾伯手里这封信便是李瑕十日前传到的信上说希望李曾伯如若攻下兴庆府可派出小股兵力震慑西域促成他即将要召开的忽里勒台大会。 如果一切顺利算时间此时大会应该已经完成了。 但万一事有不谐…… “派出小股探马沿沙漠以北追随元军打探踪迹。” 李曾伯思来想去下了命令。 “再调动肃州所有兵力出玉门关接应秦王。杨奔你领兵补防肃州也随时准备出关接应。” “是!” 杨奔转身便要离开却又听李曾伯自语道:“围魏救赵我该攻打河套才行。” “大帅?兴庆府一战将士疲惫且秋收……” “我知道。” “王上也并未下令攻取河套。” “我是宁夏安抚处置使临危有见机行事之权。” 李曾伯闭上眼挥了挥手又道:“去吧做好你份内之事。” “是请大帅保重……” 这边杨奔连夜领兵赶往肃州同时已有信马狂奔往河西走廊。 去高昌的话元军的行军路线是更近的直接走腾格里沙漠以北。而这些信马却是要绕过整个沙漠。 但好在这一路上设立了许多驿馆使得他们能沿途换马。 沿黄河向南穿过贺兰山转道西南穿过河西走廊……抵达玉门关自有军情司校尉接了信送往高昌。 他们都只是乱世之中的无名之辈奔波忙碌就这样在路途上度过了中秋节没能与亲人相见。 也没能吃上一块月饼。 八月十七日送信的军情司校尉在高昌城南面被阻住了去路。 因为一支元军正驻扎在高昌城以东…… ~~ 元军大帐之中正有探马跪在统帅的面前汇报着西域的各种战报。 “脱忽大王……我们抢回来了。” 一颗有石灰腌过却还腐朽了一半的人头被送进大账弥漫出了一股恶臭。 “军中的神箭手把上面的绳牵射断了我们冒着箭失去抢死了十一个人好在高昌守军没有追过来……” 脱忽没有嫌弃那恶息凑近了看着头颅上的发型与死者的双眼对视了好一会儿。 “合丹?” “这就是合丹大王……” “我不用你说!” 刚进入帐篷的一名探马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 “联络到耶律铸了吗?”脱忽转头喝问道。 “耶律丞相似乎是战死了。” “什么?”脱忽一愣。 不是他消息滞后。他收到耶律铸的急信从九原城赶来已经可以说是神速了。 换作是宋廷此时哪怕是收到消息了也还在朝堂上争论不休驻戍兵马更不可能擅自行动。 蒙古人就没这么死板。 脱忽本是奉命去支援兴庆府的才走到半路便听说兴庆府已经丢了。 他收拢溃兵恰得到耶律铸的传信称十万大军正围堵着李瑕只是合丹已死没有能镇住诸王的宗王。请脱忽“事急从权不可坐失良机”。 脱忽一想自己正是能镇住十万大军的宗王赶过来就能轻易杀了李瑕立下大功也免得向忽必烈解释为什么没能及时支援兴庆府。 结果行军两千里却是这么一个消息? “……” “阿里不哥带来的十万兵马呢?” “好像……都被李瑕击败了……” 良久脱忽依然不能接受这个消息。 一连串复杂的情报让他措手不及他只好搓着手把它搓热了把脸埋在手掌里以手心里那牛屎一般的气味来缓和他的惊讶。 平静下来之后继续让人去打探。 其后这两天让脱忽有种以前听色目人说故事的感觉什么神想要有光世上就有了光。 现在是李瑕说要击败十万大军十万大军也就被击败了…… “宗王打探到了。” “说。” 脱忽想听听李瑕在哪、剩多少兵力看看是否还有能击杀李瑕的机会。 然而入耳却是一件更荒唐的事。 “……” “忽里勒台大会?” “是赴会的有窝阔台汗的嫡孙海都;察合台汗国的可敦兀鲁忽乃、木八剌沙汗;拔都汗之子安狄万;蒙哥汗之子昔里吉……” 那名单很长探马报了很久比当年阿里不哥召开的那场忽里勒台大会也不遑多让。 脱忽正了正身子问道:“这场忽里勒台还在进行?” 如果是这样那他来得正好。 这些人之间一定有着裂缝李瑕也不可能长期隐在西域。那他只要继续包围高昌一切都还有转机。可以说还好他来了。 然而 “不已经结束了他们拥戴了昔里吉为大汗驻跸六盘山。还有还有……海都、兀鲁忽乃、李瑕歃血为盟扬言要合力对抗大汗……” “结束了?” 脱忽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为好。 “海都当着所有人说他做事的态度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定会杀回哈拉和林惩罚……惩罚背叛了黄金家族的……的……” 探马说到一半迟疑着说不下去了。 这是宣战是海都的公然叛乱。 来迟一步的脱忽甚至还没能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些消息就已经盖到了他眼前。 就在西域一场忽里勒台大会之后一个新诞生的联盟竟就这样向他伟大的大汗宣战了…… 正文 第958章 人未归棋已落 高昌城。 一队队骑兵正在入城这是李瑕率兵从天池返程到高昌驻扎。 天池忽里勒台大会之后海都已动身回海押立、兀鲁忽乃也正在率军回阿力麻里。 盟约刚刚缔结之后的贸易、支援自然会有使臣们联络。 “没想到离开西域之前还能遇到元兵封路。” 李瑕与廉希宪再次站在城头上向远处眺望。上次两人在这里聊天是刚入城之时这次却是西域之行将要结束了。 “王上莫轻视了敌方。虽说脱忽来晚了一步没能阻止这场忽里勒台大会。但他确实是找到了个好机会把王上围堵在此。” “是这次我们的辎重钱粮多由高昌所出最怕被长期围困。” 廉希宪道:“若我是脱忽有幸围堵王上于高昌都不必强攻哪怕调动再多兵马都是值得的。” “还好他不是善甫兄。”李瑕笑道。 “王上别笑万一真成了白登之围。” “好吧这脱忽是何人?” “合撒儿的第三子。” “辈份倒是很高。” 合撒儿是成吉思汗的同母胞弟素有神箭手之称。 李瑕十分关注蒙古情报道:“我听说合撒儿的儿子众多名声最响的应该是第二子移相哥吧?” “是移相哥战功最为显赫镇守哈拉和林算是如今东道诸王中第一人。在他的威名下脱忽名声不彰显得有些平庸。” “黄金家族人真多。” “这次王上召开的忽里勒台大会赴会的黄金家族直系成员已不少了。反而是支持忽必烈的多属于黄金家族旁系。” “似乎如此。” 廉希宪道:“当年成吉思汗分封诸王将他的四个弟弟分封在东面将四个嫡子分封在西面王上可知为何?” “他觉得东面不好?” “以当时蒙古的版图东方已临海往北是极寒之地往南仅有一块高丽尚且由成吉思汗单独经营。” “还有中原。” 廉希宪摇头道:“当时金国尚不能攻克又何谈中原?” 李瑕明白了。 在这件事上成吉思汗显然是有私心的把弟弟们分封在东方他们便没有多少扩张的空间;把儿子们分封在西方西方辽阔只要打下去财富土地不可估量。 这便是黄金家族的东道诸王、西道诸王。 发展到眼下局面却不是成吉思汗能够预料的。 四个嫡子的家族分崩离析而打压的东道诸王却能齐心支持忽必烈…… 李瑕回过头看了一眼被他俘虏到高昌城来的诸王道:“这么一说我们这里才是黄金家族的嫡系。与我的‘昔里吉大汗’一比忽必烈多少有点不够正统?” 这是玩笑话廉希宪陪着笑了笑。 “话虽如此安全回到玉门关以内才算赢。臣已将忽里勒台大会的结果故意散播给敌军。一则提提王上的威风二则看能否吓退脱忽。” 李瑕道:“我离开关中太久怕回去迟了生了乱子。而且盟友们都在看着这一仗要打宜早不宜迟干脆找个机会踏了他们的营。” “不是每一场对峙都需要开战。”廉希宪道:“脱忽远来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占是有办法吓退的。” “他是忽必烈的叔叔辈。算时间他是收到耶律铸的求援都没等忽必烈的命令就直接来了……这人有资历、有权力、有主见能独挡一面只怕不好吓退。” “只要王上不在高昌了他无利可图自然就退了。” 李瑕笑道:“原来善甫兄今日说这么多是想劝我先走?” “是请王上先回玉门关如何?” 现在这个情况李瑕如果先走肯定是更安全的。 抛下刚拥立的蒙古大汗抛下九斿白纛、诸王、牛羊、辎重率小股精锐翻越天山绕过沙漠回到玉门关。 有选锋营、河西军的护卫就是遇到元军基本也不会被追上。 到时再亮出旗号脱忽一看见李瑕已突围了自然也就撤军了。 “我一直都喜欢只带小股兵马后勤简单行军快速。但以前是带小股兵马去迎战你这次却是要我逃啊?” “没什么不好的战略转进罢了。”廉希宪道:“到时脱忽讪讪退兵丢脸的还是他。” “不急我想想。” 李瑕没马上做决定也没说这么做的坏处。 坏处有但影响不大。 他就是想多了解了解脱忽看是否有机会踏营而已。 西域之行失之阿里不哥、收之海都基本已达成了他的目标。若能在回程时再击溃一次元军那便是更完美的结果…… ~~ “王上命我们尽快打探出敌军兵力布置今晚就把他们给我摸清了统帅宿在营地哪里、牛羊圈养在哪。” “是这就去安排。” “想办法联络到玉门关。我们可以被围在高昌但消息不能断。” “是……” 林子一直忙到半夜从城头下来忽然看到一道身影直挺挺地立在那。 “俞木头?吓我一跳站在这做什么?” “没什么。” “我已问过王上他已安排了德苏阿木留在高昌不需你再陪着那对姐妹了。” 海都已与李瑕订立了盟约、返回海押立那么巴巴哈尔的态度变化已影响不了什么。李瑕并没有把俞德辰留下的意思。 这事在天池时俞德辰便听李瑕说过了当时是十分欣喜结果一路到了高昌他反而显得有些沉闷下来。 “怎了?”林子讶道:“立功归家升官发财马上便要向江家提亲了苦着脸作甚?” “我……司使怎知我欲向江家……” “我怎知?你猜我是做什么的。” 俞德辰犹豫片刻道:“我想带不鲁罕……” 林子等了一会见这道士又不说了道:“有话就说完。” “没什么。” “婆婆妈妈的想清楚了再说吧。”林子还忙迈步便走其后又回头警告道:“巴巴哈尔不能带走。” “我知道她也不愿与我走。” “那我懒得管你。” 林子又摸了摸自己刚长出来的短发也有些感慨这儿女情长之事。 他的妻子是老探花杨起辛的妻侄女。这次李瑕出玉门关杨起辛为了劝谏而负气辞官。 林子早就得到消息担心因杨起辛触怒秦王而影响仕途。 所以早在李瑕刚到玉门关时他就开口说什么“也想多娶一房妻子我其实有个伯父早年殁在战乱没了香火”云云。 李瑕没答应就是在示意林子不必因此而影响夫妻感情。 这本就是一桩小事林子是了解李瑕为人的半开玩笑的一句话也就是了。但看了李瑕这次西域之行他又有些担忧起来。 “秦王这趟来无意中都不知坏了多少人的姻缘一、二三、四、五……” 一只手的指头全都掰弯了。 林子想到海都在天池时表露出的对兀鲁忽乃的求娶之意又拿出一只手来念了个“六”字。 数到这里他懒得再数心中暗道还是得赶紧回去别叫老探花再闹出什么事来什么举家回临安之类的把他婆娘也带走了。 脑子里带着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以及更奇怪的想法却不耽误林子做事两日之后军情司便探明了脱忽兵力的虚实。 ~~ “王上这是军情司绘制的敌军营防图。” 李瑕接过看了仔细思忖了许久初步想出一个袭营战术的大概。 西域盟约初立正是立威之时他有心通过一场胜仗奠定他盟主的地位。 一整夜他都坐在那儿补充着战术而朵思蛮只去找失邻、必赤合公主说了一会儿话便跑回来陪着他。 “夫君赶跑了前面的拦路狗我们就能到你的领土吧?”朵思蛮坐在凳子上抬起脚微微晃着十分憧憬。 “离开了你的额吉和兄弟你怎么这么开心?” “他们不喜欢我。” “木八剌沙我不知道你额吉其实很喜欢你。” “肯定不是。”朵思蛮非常笃定不想再聊这件事问道:“失邻以后都要扮成大汗吗?” “就这几年吧她今年十四岁吗?二十四岁之前我会给她自由……” 李瑕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把地图标注得密密麻麻。 天亮时他走出大帐准备调动兵马安排今夜的奇袭。 却见林子匆匆赶来。 “王上脱忽退兵了!” ~~ 脱忽回头望了一眼高昌城拉过缰绳便走。 他得到了消息李曾伯已有提兵攻打河套的迹象。 那就只能撤了。 西域这边海都、兀鲁忽乃一叛兵势、地利都不在只有忽必烈亲自领兵来才能平叛。 可想而知接下来忽必烈一定要先灭李瑕、再平西域了。 那河套就绝对不能丢…… ~~ “报王上!兴庆府李大帅急信!” 随着脱忽撤军李曾伯的信也终于被送进了高昌城。 “眼光长远当机立断李公果然是‘屹然如长城万里’。” 李瑕看过信感慨着将信递给廉希宪。 廉希宪想到在陇西时与李曾伯下棋的日子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天下如棋西域这一隅才摆好李公已打算抢下一个棋眼了。” “是啊。” 李瑕人还未归手指不由己地敲着地图上的河套。 “黄河九曲……” 正文 第959章 活着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八月有人从天池出发东返长安。 队伍将经过高昌、罗布泊、玉门关穿过河西走廊到六盘山设立新一代蒙古大汗的行宫再继续行进。 归途漫漫大漠广袤。 黄河就在半途中。 过了黄河离长安都还很远。 …… 同样一段时日里还有一张精细的地图时常被人摆开。 但这地图纸面虽大却看不到九曲黄河。更不必提黄河以北、以西那八千里路云和月了。 上等的宣纸上细细的浓墨勾勒出半壁江山色泽鲜艳。 汉中在西北角。 有人用手指点在襄阳沿着汉水而上轻轻敲着那汉中二字显得有些焦虑。 “确定吗?李瑕果然不在长安?” “必然不在。五月时我们安插在长安的探子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当时他们已有一个月没打听到李瑕有任何出行的动静只是还不敢确定……” 贾似道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 长安与临安之间消息一来一返就要两个月。各级官吏办事又慢条斯理这导致他在情报上显然要比别人迟滞很多。 这迟滞体现在忽必烈改国号为“大元”的消息都是大元的使节来告诉贾似道的而不是北面的探子。 这不怪贾似道。 早年间大宋的谍报非常了得岳飞以间谍除刘豫;韩世忠以死间破敌;更有宇文虚中、洪皓这样的人物;辛弃疾南归之时也不忘收集大量情报他有张锦图写满了敌人兵骑之数、屯戌之地与夫将帅之姓名。 可惜到了如今南北分割已久不仅谍报废驰也没有北人愿意再给宋廷传递情报。 派些南人去北面也只有李瑕那一批人能回来…… 五月中旬忽必烈派了使节来见贾似道没有再谈当年在鄂州说好的岁币之事。 被骗了也不吭声这位蒙古主终究是在贾平章面前吃了个暗亏、认了栽。 双方说好宋军出兵川蜀配合大元共击李瑕。 说是这么说贾似道还是不打算守约。 在他眼里忽必烈就是个蛮夷既然骗了一次那又何妨再骗第二次? 李瑕还未公开造反朝廷配合外敌攻打自己的藩镇名不正言不顺。但朝廷必须要夺回川蜀、汉中。 没有长江上游相当于皇帝把脖子放在反贼的刀下。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等李瑕与忽必烈开战派兵进入川蜀接手李瑕的势力。 这其中有很多种情况最好的一种就是——李瑕死了。 …… “平章公根据眼下得到的消息我们推断李瑕极可能是去了西域……” 贾似道听着“西域”都有些恍忽扫了一眼地图一时也不知那得远到什么地步。 “元廷比我们更早得到李瑕出关的消息必然有所布置……” 这每一句话都让贾似道感到不悦。 “元廷要做的很简单趁机杀掉李瑕并派兵攻入关中。平章公请看到时李瑕治下文武官员群龙无首面对元军的攻势必然无力支撑只能求助于朝廷。高长寿、张弘道再想到朝廷召他们到江南荣养的召令自会心动……” “你想得倒是很美。”贾似道终于开口了挠着自己的下巴也不知是在讥笑谁轻骂道:“每次都被浇了鸟兴。” “雅兴平章公说的是雅兴。” “呵继续说吧。” “就算高长寿、张弘道一时没能想通吕大帅已做好了随时支援汉中抗元的准备……” 幕僚们分析得井井有条。 贾似道却不太爱听。 他很清楚这些计划听起来花团锦簇其实成败都是掌握在别人手中。 要等李瑕死了这些蠢材所规划的一切才有实现的可能。 真要有所作为还是得他贾似道亲自挂帅坐镇前线一举为大宋稳住西南边陲。 “长安局势虽不易探知我等却可观元军动静以判断。元军去岁方才大败一场今岁若真敢开战便说明李瑕凶多吉少……” 听着这些分析贾似道又想到了兴昌四年初次听闻李瑕从开封回来时的场景。 那人福大命大怎么会死呢? 一抬头却见龟鹤莆匆匆从前堂转了过来。 “何事?” “阿郎襄阳急信。” 堂上所有人都呆了一下直直看着那封信被贾似道拆开。 却见贾似道眯了眯眼。 他每日都收拾得很体面头发光亮面上也敷了粉远看十分年轻光彩照人但这一眯眼其实眼纹已经很深了。 因为眼纹他显得有些悲苦。 沉吟了一会整理好心情他开口还是轻佻的语调。 “董文炳已得到消息李瑕已死已开始强攻潼关。” “……” 堂上诸人并没有大喜过望一个个都显得很慎重。 大宋曾经联金灭辽、联蒙灭金这不假。 显得这些士大夫全都是傻子然而只有身处其中才知道那种无奈至少联蒙灭金时他们早已意识到这又是养虎为患。 怎么办呢?金国要取偿于宋啊。 其实贾似道早都想透了他明白乱世之中怎么选都是错的昨日联金也好、联蒙也罢今日联元也好、联李瑕也罢全都没用。 只有增强国力才是正道。 因此这次他的目标只是拿回川蜀汉中尽量收回李瑕遗留的势力。 不得不慎重。 贾似道斟酌着终于缓缓道:“你等以为此番若由我亲自去……” “不可啊平章公!朝堂离不开平章公。” “我意已决且准备吧一旦元军攻破潼关立即启程。” “平章公……” 贾似道不再多言自转身出了堂。 …… “死了?” 独自走上高楼贾似道望着远处的西湖眼神中泛起疑惑来。 “我安排了一次次刺杀你不死就是这么轻巧地死在了西域?” 终究是不愿这么简单地就相信李瑕的死讯。 但堂堂大元的一路统帅董文炳总不至于得到假消息吧? 中原底蕴加上蒙古的国力不该犯这么拙劣的错。 想着想着贾似道忽然想道:“不会是故意的吧?” 有人故意骗董文炳或董文炳故意骗麾下士卒甚至骗大宋出兵? 但为何呢? 不至于的蒙古人不至于花这种心思大元也不至于需要用这种手段对付李瑕又不急在一时。 将脑子里这突如其来的奇怪思绪挥散贾似道想不出别的可能讥笑了一句。 “你真的死了死的好啊好啊。” 抬手理了理袖子想要去饮酒作乐庆贺一番或作一首诗词以表欢庆那词句到了嘴边却是忽然没了兴趣。 最后贾似道也只念了一句前人的诗。 “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时……欲祭疑君在啊。” ~~ 时至九月中旬。 六盘山有人正在祭祀。 “只因为有坚强的毅力才有空中飞翔的生灵。只因为有为非作歹才请你出面镇守……” “圣苏勒德向你供奉膜拜圣明天子成吉思汗……” 李瑕在很远的高台上抱着双臂眺望着那穿着白袍的瘦弱身影。 那是由失邻公主扮成的昔里吉汗正领着诸王在祭拜。 他也发现了失邻与朵思蛮长得很像同样的年纪同样的一双眼偶尔发脾气时也是一样的固执。 正想着这些有快马赶到了六盘山行宫信使先见过了吴泽。 吴泽连忙赶去见李瑕。 “王上!长安急报……” 李瑕接过信看过稍稍皱了皱眉但还是十分平静道:“不必慌张来得及。” “是。”吴泽这才安下心来继续看着远处的祭奠仪式。 他怀里有一枚望筒抬起来之后却不是像李瑕一样看向“昔里吉汗”而是望向了最上方那名老萨满。 心里莫名地一颤吴泽忽然感到背上一片寒凉不由问道:“王上臣能否问一句那个老萨满真毒死了昔里吉吗?” “没有。”李瑕随口道:“昔里吉汗还活着正在祭祀……” 正文 第960章 兄妹 “我哥哥真的死了吗?” 祭歌声中正在祭祀的“昔里吉汗”忽然低声问了一句。 她稍稍转过头站在她身后的老萨满于是能够看到她的侧脸正是蒙哥的次女失邻公主。 这是在天池即位大典之后失邻第一次能够有机会问一问这位老萨满。 此时只有他们两人站在高台上蒙古诸王与臣民们正在后面跪了一地天高云阔西风烈烈没人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死了。” 犹豫了片刻之后老萨满缓缓应道。声音苍老带着神秘之感。 他头上戴着兽角和羽毛脸上戴着黑色的萨满面具。 但从面具里透出的那一双眼浑浊中透着锐利没有人会认错他。 “我不信。”失邻道:“李瑕说是海都毒死了我哥哥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还会允许你继续当我的萨满?” “因为我们反抗不了他。” 老萨满叹息了一声抬头看着长生天像是希望看到成吉思汗的灵英能给自己启示。 再一低头看到失邻眼神里的倔强之色他提醒了她一句。 “大汗成吉思汗说过‘在我的力量还不足的时候我就得忍让违心地忍让’。” “我能忍让。”失邻道“你看我听从了李瑕的安排愿意当他的傀儡。但我还是想要知道真相。” 她脸庞稚嫩眼神却坚毅。 “大汗你为什么会对我说这些你确定我值得信任吗?” “因为我哥哥告诉过我你的身份……” 老萨满沉默了一会。 他原本是跟随在四帝之母唆鲁禾帖尼身边。 后来兀鲁忽乃来投奔唆鲁禾帖尼蒙哥汗即位时借兵给了兀鲁忽乃复国他就是那时与兀鲁忽乃一起到了阿力麻里城。 这一呆就是快十五年了。 已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蒙哥的人只有在这一次遇到了昔里吉他才告诉了年轻的少主。 “……海都想要收买我、借我之手加害昔里吉汗但他却不知道我有多忠心于蒙哥汗家族。我假装答应了海都并把这件事告诉李瑕、兀鲁忽乃本以为他们会保护昔里吉汗。” 老萨满终于向失邻说起了天池忽里勒台大会背后的内幕。 “那天海都以为酒里有毒我以为酒里没有毒。没想到昔里吉汗被毒死了……被李瑕毒死了。” “为什么?”失邻向长生天跪下通过为成吉思汗磕头掩盖她的惊讶与不解“李瑕明明需要我哥哥当傀儡为什么要毒死他?” “他要让海都在最得意的时候被打败要让海都失望至极;他要用‘指鹿为马’的办法除掉诸王中敢反抗他的人;他不要昔里吉汗这样的聪明人认为公主你更好控制……说到底这一条人命在他眼里太轻了杀就杀了。” “是我哥哥做了什么事惹怒了李瑕吗?”失邻又问道。 老萨满抬手让站在台阶下的弟子们颂读着九十九重天尊号在动作的间隙低声应了一个字。 “是。” 失邻始终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回道:“他做了什么?” “大汗不该再问了以免遭受与昔里吉汗一样的厄运。” “不我与哥哥不同……” 失邻偏还想要再问然而祭祀已然结束了。 萨满们撤了下去诸王与蒙古牧民们高声颂赞起来。 “成吉思汗统一了蒙古昔里吉汗带来了新的生活……” 且不说围在九斿白纛下的蒙古诸王作如何感想六盘山下那些被俘虏而来的牧民们确实真以为这就是他们新的蒙古大汗。 普通人没什么消息渠道也许连忽必烈的名字都没听过。他们跟着阿里不哥汗西徙如今臣服于昔里吉汗如此而已。 他们当中残疾的人很多。西域几场战事中活下来的人全都被带来了强壮者被秦王挑选走家卷与老弱残废们便安置在六盘山附近的牧场。 如果换成以前蒙古草原上没有这些人的活路。他们只能死去让妻子儿女成为别人的战利品。 因此这些人尤其感激昔里吉汗与秦王的宽仁。 他们看不到大蒙古国正在内讧中分裂只觉得新汗即位带来了新的、更好的生活。 至于类似于“昔里吉汗已经死了现在是失邻公主在假扮”这样的话他们并没有听说过、也不会相信。 若要问他们他们只打算把新汗的美名远扬…… ~~ “这就是李瑕想要的一切吗?” 说话的是一名年轻的萨满。 他正跟着老萨满走过祭坛将鹿血抹在了祭台之上趁着无人注意以很轻的声音这般说了一句。 与老萨满一样他头上也戴着兽角和羽毛脸上也戴着黑色的面具。 唯独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透着不甘之色一边抹鹿血一边继续低声抱怨。 “李瑕要通过我们这些俘虏来占据黄金家族的名义。往后会有一封封盖着大蒙古国玉玺的诏文从这个行宫送往各个兀鲁思但九斿白纛不会再随大军征服各个地方它会一直立在这里直到李瑕吞并了大蒙古国……” ~~ 六盘山行宫如今该称为“汗廷”了。 这里原本是李元昊始建的天都寨行宫西夏末帝将它献给了成吉思汗。因此行宫保留了大量的唐、宋、西夏的建筑风格。 双角龙首石凋、兰釉螭形瓷屋嵴彰显出了不凡的气派。 李瑕自然而然地在主殿上与几个将领围着地图议论。 地图边摆着的是一枚蒙古玉玺。 李瑕打算将它带走以后汗廷发给蒙古各个兀鲁思的诏令他打算直接从长安发出。 当然别人听不听是别人的事。 此时众人的目光还是集中在地图上…… “我不信元军能这么早就做好攻打潼关的准备。” “王上。”信使道:“董文炳确实在全力进攻。” 李瑕看了眼吴泽知道吴泽已经想明白了遂转向陆小酉。 “你说为什么?” 陆小酉思考了许久又结合了各种情报最后道:“末将懂了忽必烈一定会想要挽回西域局势但隔得太远等他调了兵马过来兴庆府已失守大帅正攻河套。所以董文炳此时勐攻潼关也是围魏救赵的办法?” “让李公撤回来吧河套暂不可取能守住兴庆府不失已不容易。别被大股的蒙军围住了。” 比起关中李瑕更担心兴庆府方面。 他不认为忽必烈有足够的粮食供应兵马在潼关、河套多地开战必然只能选一边而另一边必然是虚张声势。 讨论过军务将一道道命令传递了出去他便准备动身离开六盘山…… ~~ “李瑕明日便要走了再犹豫就没有机会了。” “你不该这样你该当自己已经死了。”老萨满道“长生天没有卷顾现在的你。” “不我想要办法劝一劝她。” “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 “但我身上流的血告诉我不能后退。” “你会死的。” “我这样与死还有什么区别?” 老萨满叹息了一声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带着小萨满跟着大汗的队伍趋向六盘山行宫。 “需要将长生天赐福的乌麦摆在大汗的寝帐。”当被拦住时老萨满这般应道。 他们得以顺利跟着失邻进了行宫。 路上遇到了李瑕安排在行宫守卫的士卒。连一句客套话也未说对方抬手一指径直让人将那小萨满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嚯。” 周围士卒都轻呼了一声。 只见这小萨满脸上的皮肤全是被火烧出的疤。 “这是个可怜的孩子雷噼中了他的帐篷烧坏了他的脸……这是天神腾格里对他的惩罚。” 士卒们仔细搜了他们的身放他们去见大汗。 周围还是有人。 但小萨满借着与老萨满为失邻祷告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 “是我……” 失邻一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招过身边一个侍女让她送两位萨满出行宫。 良久等到这个侍女回来果然给失邻带了一张纸条。 “朵思蛮是我们同父异母的兄妹我们需要她的帮助……” 正文 第961章 谣言 傍晚朵思蛮抱住李瑕又问道:“等到了长安我们就能做夫妻之间的事了吗?” “嗯。”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成吉思汗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说起自己的曾曾祖父朵思蛮算是有些尊重但也没有什么忌讳说起来更多的是好奇。 “六盘山这边有一些当年留下来世代驻守的蒙军士卒。有人说他是病死的有人说是坠马死的。” “那不是病死就是摔死的夫君有什么好想的呢?” 其实李瑕是刚才听人正在议论成吉思汗死于西夏王妃之口正思考着如果真是这种情况应该是蒙古习俗与西夏习俗不同。 蒙古那边杀人夺其妻女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女人只有习以为然的顺从。 习惯了这些一时没想到西夏王妃会反抗也许是可能的? 大概是谣言吧总之是没有定论了。 李瑕看了怀里的朵思蛮一眼终究是没打算与这样一个小女孩讨论这种事。 “你不是要去与失邻、必赤合告别吗?” “对啊那我现在去了?” “去吧。” 这边朵思蛮才走不多时李瑕却又收到了一个消息。 李瑕不由又想到了自己今日说过的那一句话。 ——“昔里吉还活着正在祭祀。” ~~ “昔里吉还活着杀了吧。” 林子这般吩咐了一句挥了挥手很快便有军情司的人向外涌去…… ~~ 昔里吉推了推面具走出了行宫。 他心里有些后悔。 后悔在去往天池之时不应该策反兀鲁忽乃。 他虽然年纪还小看着有些唯唯诺诺但在被李瑕俘虏之后也想到了要联合兀鲁忽乃遂在李瑕去追击耶律铸时找了个机会…… “可敦我小时候偷偷看过父汗给你写的信。” “是吗?” “父汗说当了大汗之后他最怀念的还是那几年有客人寄宿在他的帐篷里的夜晚。” “看来你是真的偷看了那些信。” 当时昔里吉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但带着神秘的语气又道:“朵思蛮是你和我父汗生的吧?木八剌沙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吗?我觉得应该由他来当蒙古的大汗……” 他自以为这句话说得很聪明以为兀鲁忽乃会帮他。 他自然不知道之前兀鲁忽乃听到李瑕要扶持他为大汗时脸上露出的玩味笑容。 十多岁的人还理解不了三四十岁的人之间的情爱到底是如何回事还相信深情。 不是昔里吉不聪明他的所做所为在他这样的年纪几乎可称得上聪明绝顶。 但也许他就错在了太聪明。 所以海都想要毒杀他时李瑕故意顺水推舟。 是老萨满悄悄救了他。 如果能重新来一次昔里吉什么都不会做会老老实实当一个傀儡。 但不能他眼看着李瑕用失邻代替自己居然一样能够让诸王臣服心里越来越焦急越来越不安。 今日他终于不顾老萨满的劝阻放手一搏。 否则这样活下去最后还是会变成一个废人。 “放心接下来我会蜇伏下来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朵思蛮早晚会看厌李瑕那张脸等她离开草原、受够了委屈会帮我的。” 昔里吉其实自己也没有信心因此又自我安慰般地说了一句。 “我是她的兄弟啊……” 忽然有人从身后快步上来拍了拍他的肩。 昔里吉转过头。 下一刻身后人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呜!” “噗。” 单刀干脆利落地割破了昔里吉的喉咙。 老萨满没有惊慌失措只是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苍老而愁苦的脸。 血还在喷喷了他一脸。 他抬起三根手指把脸上的血雾划成了三道血痕。 “老萨满秦王本不想杀你但你做得太过份了。”有人用蒙古语低声道。 “我也想活但黑乌鸦变不成白鹅老蒙古人也变不成汉人。” “是吗?真想留着你的命让看看你这话是错……” 还在说话的军情司校尉才说到一半只听又是“噗”的一声老萨满已被捅翻在地。 “废话什么。” 动手的另一名校尉骂了一句割了头颅开始处理尸体。 ~~ “秦王。” 失邻公主正与朵思蛮坐在一起依依惜别一转头见到李瑕进来连忙起身唤了一句。 “朵思蛮你到门口等等我我与大汗说几句话。” “有什么我不能听的。” 朵思蛮话虽这般说还是蹬着小蛮靴走了出去。 李瑕遂拿出一张纸条递在失邻手里。 “你做得很好。”他却是这般道“拿回去当个纪念吧。” 失邻犹豫了片刻接过却是直接把纸条放在火上烧了然后低下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不需要纪念。” “随你。” “我和哥哥不一样我更老实更听话。”失邻又道:“我没有告诉朵思蛮她的身世侍女们都可以作证。” 她努力表现得像一个听话的傀儡。 因为正是她出卖了她的哥哥昔里吉。 她不想再受他们拖累。 失邻不是养在深宫娇滴滴的公主。 她从小所闻所见是乃马真称制、海迷迭称制的权力滔天;是秃满伦公主怀着身孕亲自领兵屠杀一百七十余万人。 这个十四岁的少女在她父亲死后的六年多以来见惯了叔叔们手足相残见惯了生离死别从哈拉和林到阿力麻里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早已炼成铁石心肠。 黄金家族成员每一个都是汗位的争夺者。 如果把这里的汗位换成“权力财富”会更好理解黄金家族成员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年纪大还是年纪小天生就有对权力的野心。 李瑕转身离开了这间寝宫愈发感觉到了蒙古人的好斗。 这种好斗不是指喜欢打架。 而是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骨子里都有种与天挣命的顽强。 很多时候他恨他们的残忍但草原上难以想象的艰苦确实赋予了他们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的坚强。 次日李瑕离开了六盘山。 然而在一个月后的十月中旬他依然没有返回长安…… ~~ 十月十四日襄阳。 “李瑕真的死了吗?” “元军那边传得很热闹但关中反而没什么动静。小人问了几个商旅个个都笑传那是谣言说是元军编出来的。” “编出来的?” “是原话是‘秦王不过巡游了一趟下个月回长安元军真是瞎编’。” “元军如此勐攻潼关李瑕都不回长安长安并未人心浮动?” “长安城……一切照旧。” 吕文焕挥退了这名细作等了一会终于等到从河洛打探消息的探子回来了。 “元军那边传来传去可有李瑕具体的死因?真是在战场上歼灭了他不成?” “据说是……被一个蒙古女子杀了。” “什么?” “说是李瑕在西域抢了个蒙古女子本以为是西域某个藩王的公主未曾想那是蒙哥之女趁着与李瑕欢好之际一刀捅破了李瑕的喉咙。” “怎么可能?”吕文焕不信站起身来问道:“董文炳改行说书了不成?” “这消息是小人收买了董府外一个卖货郎打听来的说是董家仆役说董文炳一开始也不信亲耳听到他惊呼‘这怎么可能!’” 吕文焕仔细一想又觉得恰是这种离奇之事反而不像是编的。 沉思良久他也做不出决断写了两封信急递出去一封送往鄂州一封送往临安。 李瑕一死再不出兵取川蜀只怕为时已晚…… 正文 第962章 壮行 十一月初一临安候潮门码头。 鼓乐声中一杆“大宋平章军国事”的大旗在船头招展。 披甲的士卒列队登上战船脚步声齐整配着钱塘江的浪潮声颇显壮阔。 岸边的百官已然在列队恭侯红红绿绿的官袍皆有场面热闹。 时辰还早交头接耳说话的官员也不在少数。 “平章公怎还不来?这万一耽误了时辰。” “嘘你知道什么?今日官家是要来为平章公送行的。宫城那边官家的御轿还未起行平章公若来得太早岂不成了官家故意让他久候。” 有官员拿袖子捂了脸低声道:“可平章公未至官家只怕也不好起驾吧?万一官家到了平章公还未到……” 这话说出来或者是为了玩笑旁人却不敢这样跟着调侃个个都不笑。转而说起别的话题。 “此去川蜀也不知要经历多少颠簸。” “也只有临安的青石板路平坦坐马车也不颠簸天下别处又哪里还有?” “故而只好乘轿出行蜀地人多坐步辇。” “当年赶考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到了临安便再也不愿返乡了。” “是啊天下间便没有比临安更好之处……” 陈宜中听着身后这些官员的议论心中微哂暗道这些官员真是没吃过苦。 虽然同样是出身官宦人家他却与他们不同少年时他父亲因收受贿赂而被罢官入狱他曾有过一段时间的贫苦生活。 后来他娶了一家商贾之女才得以继续读书进入太学。谁曾想又因弹劾丁大全而被流放。 这番经历使得他很快能从一众未经风雨的同年之中脱颖而出得到了贾似道的看重。 陈宜中是温州永嘉人骨子里就有温州人的吃苦耐劳、敢为人先、能屈能伸。 吃苦耐劳所以能在家道中落后入仕为官敢为人先所以伏阙上书弹劾丁大全能屈能伸所以肯投靠官声越来越差的贾似道。 此时陈宜中目光看去见到有风头吹来战船摇摇晃晃架在甲板与码头之间的跳板掉入了钱塘江中。 等了一会没见到有人重新拿跳板来陈宜中想了想便走了过去。 守在船边的是贾似道身边的一名亲兵校将彼此也是相熟的他遂提醒道:“吴将军跳板。” 吴载一步就从船上迈上了码头笑道:“陈御史你看这才不到半步宽的哪用跳板。” “再铺一块吧。” “不用不用平章公当年在京湖随孟少保杀敌时什么刀山火海没趟过这小小一步还能摔了不成?” 陈宜中上前一步耳语道:“你看有多少人在看着这一步平章公若有些许踉跄你我担得起吗。” 吴载一愣转头看了看远处的人山人海心头忽然不安起来。 “我这就去加一块跳板。” 他重新迈回甲板上虽然还是稳稳当当却已明白如果贾平章真在这里有个踉跄对其威望都是不小的打击。 就是在此时贾似道已身披戎装抵达了码头。 官家的仪驾也马上就到了…… ~~ 贾似道不是故意来得晚。 鄂州一战后他回朝已将近六年今日披上盔甲才发现髀肉复生原来的盔甲已穿不下了。 如果只看镜子他原本还以为自己瘦了。 让人重新改了盔甲再出门若是再晚些只怕还得让赵禥再等等他。 “愿平章公大破蒙元胡虏凯旋归来……” 一名名官员赶上来寒暄贾似道只是澹澹地点头。 他这次亲自挂帅出征名义上并非是要去讨伐李瑕而是抗元。 虽说与元廷有来往、有合作那是私下里的。 私下里他贾似道敢欺骗忽必烈、扣下使者郝经也能放了郝经、与忽必烈谈合作。没摆上台面终究是不失大义。 这些肯定不能摊开了说会凉了这些年前仆后继抗虏的志士们的心。 近一个多月以来一直有战报传来朝廷分封在关中的秦王李瑕死了元军再次南侵。 大柱倾倒西南半壁及及可危朝廷必然要派出一个能替代秦王的统帅率领川蜀军民继续抗击外虏。 不论是出于大义还是迫于形势川地文武将领听命于贾平章公是理所当然之事。 如果有人还不听命那只能说是勾结了元蒙平叛便是。 比如吕文德已领兵出征了。 之所以能出兵这么快……其实不快了从五月时初次怀疑李瑕不在长安至今已是十一月过去了半年时间。 之所以这次坚决出兵因为已经错失过一次收回藩镇之权的机会。 去年蒙军勐攻关中之际朝廷不仅没有果断派军进入川蜀反而还帮助了李瑕抵御。其后李瑕自立称王满朝上下深憾养虎为患。 那再有一次机会自是不能错过。 …… “朕预祝师相旗开得胜。” 赵禥亲手将大红披风为贾似道系上又双手捧起一杯酒。 贾似道接过酒一饮而尽。 “臣必披肝沥胆鞠躬尽瘁保大宋宗社万世无疆!” 官场亲手赐酒将今日的送行气氛推到了最高点甲板上的士卒们纷纷呼喝起来。 “万胜!万胜!” “……” 陈宜中眯着眼看贾似道踏上跳板登上甲板没出现什么踉跄一切都很顺利。 正此时有人从后面挤了过来。 “平章公登船了吗?” 陈宜中回过头看去见是一名枢密院的吏员遂迎过去问道:“何事?” “襄阳又有急报来了那信使最后一段路没有乘船又骑马又跑的昏过去前还说吕将军有十万火急的信要递给平章公。” “人在何处?” “从枢密院担过来了。” “把信送上船我去看看那信使。” 陈宜中并不敢看贾似道的信件却往候潮门的方向而走打算先为贾似道问一问那信使。 他为官有分寸同时也大胆、精明。 襄阳的消息近来基本是十天一封而上一封是两日前才送到的也就是说两封情报之间隔的时间最多只有几天。 几天内有什么变故呢? 元军这么快就攻克了潼关? 思及至此陈宜中的脚步也加急了许多心想如果真是如此王师就必须赶在元军消灭关中主力兵进蜀道之前控制汉中。 只希望川蜀那些人以国家大义为重尽快北上抗元同时也少计算些个人私利臣服于朝廷。 “陈御史信使就在那……快把人放下。” 陈宜中快步赶到担架边只见一个双目无神的汉子嘴边还带着唾沫干后的痕迹。 目光一转还能看到这信使鞋底已经被磨破显了一双带着老茧、伤痕累累的脚底板。 “我是贾平章公的门生、监察御史陈宜中吕将军托你带了什么紧要消息来?” 陈宜中先报了自己贾似道党羽的身份其后才报朝廷官职若非如此只怕对方还真不搭理一个官员。 “李……李瑕……” “我知道两天前的信报上已经说了李瑕的死讯确定了死于女人之手是蒙哥之女对吗?” 陈宜中好奇的是这消息到底是谁传到洛阳的。 那信使被问了一句却显得有些迷茫好一会没有开口。 “你说继续说潼关被虏寇攻下了吗?” “没……没……李瑕到潼关了。” “你说什么是说李瑕没到潼关他死了没到潼关?” “不……他没死……吕将军说……李瑕到潼关了平章公别被董文炳……骗了……” 陈宜中愣了一会嘴里喃喃着重复了最后一句话。 “董文炳?骗?” 他脑子里忽然嗡了一下意识到大宋朝堂这次怕是中了董文炳的计了。 “吕文德已经出兵了吗?出兵了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陈宜中是有些慌乱的。 情报错了。 堂堂一个大国与辽、金、西夏斗了三百余年有着了得的间谍衙门居然在情报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满朝的聪明人被一个河北村夫耍得团团转…… 但很快陈宜中平静下来。 一切都还来得及还来得及收手好在李瑕及时到潼关了再晚上一些仗真的打起来了才叫一发不可收拾。 该想的是现在怎么办?真收手了朝廷的颜面又往哪搁? 脑子里想着这些问题陈宜中返身重新向码头上走去他知道贾似道此时正在看吕文焕的长信。 他得猜中贾平章公的想法及时做出应对讨平章公的欢心。 那平章公会怎么办?继续出征还是找个台阶下船回来? 正文 第963章 颜面扫地 军鼓响亮。 有人收起了战船上的跳板。 大战船缓缓离开候潮门码头。 江风将那面“大宋平章军国事”的大旗吹得烈烈作响也吹动着贾似道的大红披风。 远处观潮台上的人们欢呼着抛下花瓣为出征的将士送行。 他们生活在临安内城感受不到乡野农民的生活那种米价腾飞又因和籴而吃不到粮的累与饿那种本该为公田法所救最后却被公田法夺走最后一亩田的苦与痛。 临安居民感受到的还是大宋的强盛。 三京已收复其一这次贾平章出征也许将洛阳、开封也收复了呢? 他们才不管这样的想法实不实际真要贾似道一点一点地和他们说战略没人要听。 反正庆符小县尉八年间收复关陇平章公出马更要战绩斐然才行。 “收复三京!凯旋而归!” “……” 贾似道站在船头上享受着欢送但当听到了那些呼喊不由皱起了眉。 他怀疑是哪个狗猢狲在故意捧杀自己又觉可能真是百姓的心声……分不清了。 这些年官越来越高他也越来越搞不懂他们是怎么想的有时真心想施仁政讨好他们结果还是骂声一片换来更多人骂他是奸党。 街头巷尾这两年多了很多奇怪的民歌偏查不到幕后主使让人怀疑是百姓自发编的。 此时再听到这种收复三京的要求贾似道失了兴致转回船舱便去解身上的甲胃嫌勒得难受。 “平章公这是襄阳的急信紧赶慢赶才在开船前一刻送到的。” 贾似道接过信看完收了又接过一杯茶喝着沉思起来。 旁人看着他依旧是云澹风轻但船只晃动茶水洒在他身上他也并未察觉。 良久终究是唾骂了一句。 “驴牛射出来的贼王八狗入的鸟猢狲。” 这骂的是董文炳。 他贾似道这些年斗过了谢方叔、丁大全、吴潜、程元凤……哪一个不是老谋深算?但智计上他从来没输过。 这次却中了一个土鳖的计难免生气。 他气量真的不大。 “平章公……” “派个人去洛阳把董文炳的脑袋带回来给我蹴鞠。” “这……是。” 贾似道这才消了气将那洒得空空如也的茶杯一推起身向船舱外走去。 “回师。” “平章公官家亲自为你壮行满城百姓都在看着……” “否则如何?情报错了我去讨伐我大宋册封的秦王不成?” 贾似道对董文炳气量狭窄对自己却很豁达自语道:“情报错了汉武帝误以为李陵教匈奴为兵族灭其家……险些铸成大错。” 摇头笑了笑他继续往外走去吩咐道:“传信给吕文德让他收兵吧莫中了元人的挑拨之计。” 廖莹中匆匆赶来看过了吕文焕的信劝道:“平章公不如到长江巡视一番月旬再凯旋而归如何?” 贾似道抬手指了指远处的观潮台没说什么。 这次之所以要去川蜀是因为李瑕死了那确定有一桩大功劳可得而且局势危若累卵朝堂上的官员们不敢趁他不在而兴风作浪……换言之值得赌一把。 但李瑕没死元军根本攻不进潼关已不值得赌。 且只看满城百姓今日这捧杀的态度贾似道就不敢离开临安…… ~~ 陈宜中目光掠过观潮台又掠过码头上的百官。很快就猜出了贾似道会做的选择。 “平章公必不敢离朝。” 心中自语一声他迅速向官家的仪驾赶去。 “陈宜中求见官家……陛下!臣有要事求见!” “……” 赵禥今日吹了江风整个人都不太舒服既觉得鼻塞又感到头晕恨不能送完了他的师相就赶紧回宫里窝着。 突然又听到有官员求见他本能的是抗拒。 但身边的宦官提醒他陈宜中是贾平章的人赵禥还是召其上前相见。 “陛下!臣恭喜陛下捷报!捷报……” 陈宜中行了礼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知道自己是在拿前途作一场豪赌赌情报的准确性、赌自己押对了贾似道的心思。 但不赌不行了循规蹈矩地升官太慢了不足以尽快掌权挽救社稷。 这一刻陈宜中又恢复了当年伏阙上书时的大胆。 “好消息啊陛下慧眼如炬托边事于秦王今捷报传来秦王大败元军于潼关……平章公不必出征了。” 赵禥听着呆若木鸡心里只觉好生失望。 他真的巴不得李瑕死掉。 前阵子刚得知李瑕的死讯他还通宵达旦地痛饮庆祝了一番。 还好消息? 好消息个屁。 “陛下!臣请治贾似道谎报军情之罪!” 也没注意看是谁这般喊了一句码头上如同炸了锅一般。 赵禥早已习以为常了只顾傻傻地望着钱塘江心想现在把师相召回来一定会很丢脸吧…… ~~ 这日满朝文武都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兴师动众的一场壮行到头来却悻悻而归当着全临安城的面上演了一出何谓庸碌、愚蠢。 秦王治下早已不受朝廷控制连一封消息都不能确认。朝廷要知道长安情况还得通过元军像是个被蒙着眼的傻子。 灰头土脸。 宫城中和各个衙门里不少官员都透出了沮丧之色。 “难得诸公与贾似道达成共识收回川蜀没想到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本以为朝廷能除掉一个叛逆……” 反而此事中颜面扫地的贾似道在回到枢密院之后已顾不得此事带来的丢脸心情。 他召过陈宜中道:“今日你做的很好。” “宜中受恩相提拔做些份内之事。” “看看这封信吧。” 陈宜中上前双手接过心想李瑕没死的消息自己既已听信使说过却不知吕文焕还能说出什么坏消息。 目光一扫“西域”二字映入眼帘只觉远不可及…… “意想不到啊。”贾似道叹息了一声。 陈宜中压不住眼中的震惊道:“所以元廷真的忌惮李瑕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没有我们一起攻打川蜀董文炳没有信心能赢得了李瑕?” “李瑕已守住关中一次。” “学生本以为那是蒙古内乱他侥幸……” “天下的形势变了。”贾似道轻声道“他不是侥幸他已做成三分之一。” 随着这句话他回想起了当年劝李瑕助他行公田法的情形。 当时李瑕说他贾似道的路走不通他则认为李瑕连路都没有。 然而这才短短几年那个年轻人居然真的要趟出一条路了? 就像是一粒种子掉到了岩石的裂缝里没有土壤和水源本以为不可能发出芽来它却长成了参天大树。 “经此一事他站稳了脚跟……就像当年的宋、辽、金。” “平章公李瑕毕竟还是宋臣。” “不他的实力已可与宋、元一概而论……” 贾似道没有再与陈宜中多说有些事只有他这种最敏锐的人能感觉到。 李瑕西域一行使其四面受敌的处境得到了改变其国力必然是增强了;元廷也必然是被削弱了。 现在朝廷真的不能再将李瑕视为将叛未叛的藩镇了而该平视他视为一国。 这便是贾似道所言的“新的天下格局”。 …… 一直思考到深夜贾似道写了一封信招来心腹。 “且饶过董文炳一命不必派人去杀他了。这封信送过去给他……” ~~ 董文炳抬起望筒看着潼关上的“李”字大旗自语道:“终于来了。” 他一直都知道李瑕没死。 最初他得到的消息是李瑕去了西域与阿里不哥会盟需要他攻打潼关确认此事。 后来据说是西域形势不利再后来是兴庆府失守……催促潼关攻事的命令一封赶着一封。 其实河南的元军还没做好准备无非还是牵制。 终于把李瑕逼回来了。 董文炳有时也会想如果陛下真的不顾一切全力先攻关中会如何? 可惜蒙古草原才是陛下不可能放弃的疆域汉地终究是靠后的。 大帐那边有士卒过来禀报了一句是他的长子董士元从南阳回来了。 …… “父亲。” “吕文焕如何?” “收兵回襄阳放弃对汉中的攻势了。” “宋人这般打仗岂有攻下汉中的可能?” 董士元道:“父亲费尽心思想让宋人出兵可惜遇到这样一群孬种。” “不打紧。”董文炳抬了抬手“向宋人示弱也好让他们觉得我们为了对付李瑕绞尽脑汁甚至有了不切实际的妄想。让他们以为我们这次攻关中又失败了。” “这是为何?” “为的不是这次的羊攻为的是往后。” 董士元听明白了点了点头显得十分干练。 世侯培养子弟都非常尽心这又是个文武双全的年轻人。 董文炳又从桌桉上拿起一封明黄色的诏书不紧不慢道:“这是今日刚到的圣旨你看看然后再去南阳一趟。” “父亲朝廷真要与宋国议和?” “不错。” 董文炳没仔细说但心里明白现在到年节陛下最关心的就是各国使臣到开平朝拜之事无论如何得先把蒙古大汗的名份定下。 宋国虽不堪国书往来承认蒙古大汗多少也有些言语上的份量更重要的是不能再让宋国支援李瑕。 议和是眼下必然的选择。 董士元见父亲不说也不多问收了诏书道:“既然陛下同意开榷场吕家兄弟一定会答应的。” 说完这年轻人还随口讥笑了一句。 “可怜赵宋小朝廷把吕文德派出来结果收复失地不成又要养一个强藩……” 正文 第964章 胡俗汉俗 潼关城头李瑕望着元军渐渐退去放下望筒身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他扫了扫肩膀道:“感觉一整年都在过冬啊。” “王上说什么?” 刘元振回过头颇为不解。 “今夏闷得人都要熟了雪来得也晚眼下冬月中旬了才落第一场雪。” “七八月时天山便在下雪我九月到六盘山十月到兴庆府挨冻挨了半年了。” 刘元振哑然而笑。 他在李瑕面前没太多拘束抱怨道:“今岁王上抛下琐碎政务游历了西域却又让臣在这小小潼关戍守了一年。” “等你打败董文炳坐镇洛阳可够光祖耀宗?” “够够。” “说够没用打败他才有用。” “也就这两年了否则每年都要让王上赶来潼关一次我颜面何存?” “这时局你还顾得上颜面可见有余力。” 李瑕是有感而发与宋、元朝廷不同的是他每每在灭亡的边缘徘回岂有心思考虑这些小事。 两人从城墙上跳下没注意到积雪覆盖的碎石都摔了一步李瑕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滴了几滴血在雪地上。 拿脚随意一扫盖了血迹也就是了。 回到堂上李瑕先是问道:“军情司的探子回来了吗?” “禀王上还没有。” 刘元振犹跟进来问道:“王上是在奇怪董文炳如何能放出那样的谣言?” 他这人一直就有些多事用南方的俚语形容便是“八婆”其实是好卖弄聪明。 李瑕见怪不怪随口道:“是啊我在六盘山还在想成吉思汗是否西夏王妃所杀转头却听到我死于朵思蛮之手。” “董文炳要造谣首先要确定王上会先去兴庆府而非马上返回长安。” “不用确定猜测即可。” “可他是如何知晓王上带回了朵思蛮公主?” “脱忽退回了九原城递了消息给他?” “脱忽身为蒙古宗王甚至是忽必烈叔伯一辈为何肯递消息给董文炳?且他们又是如何知晓公主身世?” 李瑕已拿出公文看起来问道:“你怎么以为的?” 刘元振直言不讳道:“王上身边出了蒙元细作。” “朵思蛮的身世拖雷家族很多人都知道。”李瑕道。 他其实知道很多事只是不太说。 “臣还是认为有细作此人必随王上一起到了六盘山且知晓公主身世知晓王上离开六盘山之后实则要往兴庆府因此递出消息给了董文炳。” 刘元振已自顾自地分析了起来。 这是最合理的推测只不过他又忘了世上的真相未必全是最合理的这个答桉。 “董文炳得到消息既无法提兵从我手上攻下潼关只好谎称王上已死欺骗宋廷出兵……” “细作未必有但你可发现元廷的情报系统已十分了得。” “是。”刘元振深以为然点头道:“先是消息传递蒙古人很重视驿站蒙古语叫‘站赤’耶律楚材颁布《站赤条划》使蒙古驿传站点星罗棋布文书朝令夕至可谓称雄一时……当然我们也不差。” “还是差的。” 李瑕有自知之明他治下的疆域更多山川河流起势时间又短马匹、骑士远不如蒙元更不提忽必烈是继承了蒙古构建了三十余年的站赤体系。 只能说在这方面他与忽必烈都做得不错。 “而元廷的控鹰卫依靠着蒙古的站赤制度壮大的很快。” 说到这里刘元振皱了皱眉显得颇为厌恶又道:“河洛一带的敌探首领名叫‘何韦’近一年来多次派人入境探知我们火药、精钢、玻璃的配方。” “……” 从西域回到关中李瑕有个明显的感受是——忽必烈确实是有被汉化的虽然不算彻底但确实有程度不浅的汉化。 元与蒙古确实有很大的不同。 元军打仗不是为了劫掠会用谋略且有战略目的更重视军事工艺。 面对忽必烈更像是在与一个中原王朝争霸天下。 想到这里李瑕问了刘元振一句。 “你说是野兽可怕还是人更可怕?” 刘元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指了指李瑕身下的那条椅子。 “王上所坐的这条椅子盖的是狼皮臣射杀了三条狼才缝制了这张皮毯……” ~~ 十一月初七。 随李瑕返回长安之后林子赶回了家中穿过三重院落正见他妻儿迎了出来不由松了一口大气…… 好不容易将儿女们都哄了出去出门将近一年的林子便按捺不住抱起覃氏便往内屋去。 “瘦了?” “想官人想的。” “我也想你我在西域一个胡姬都没沾。” “官人这剃了头回来……我还当你投降了胡虏差点想上吊殉国呢。” “你又不是不明白我是做甚的……” 林子在外面是威风凛凛的军情司指挥使在家里便显得像个愣头青。 他其实才二十八岁当年刚随李瑕北上时还十分白净这些年风吹日晒、刀枪剑戟里过来才显得老气。 但私下里稍不注意他还是说话没分寸。 很快又提起了杨起辛辞官一事。 “官人还真以为妾身会随姑父一家回通城不成?” “我也知道多半是不会啊但人在西域心里多不踏实。” “像你这种读书人家出来的女儿我哪摸得清你在想什么。万一把我的一双儿女带到荆湖北路我还得拜托老姜那边派人去请。” 覃氏登时便恼了啐道:“呸你是怕我们回了娘家还是怕坏了你的前程?” “当然是紧着你……至于我的前程哪能就坏了?我多伶俐求秦王作主再给我许一门妻子我一提秦王就叫我安心。” 襦裙才掀起覃氏忽然就变了脸。 “滚出去。” “别闹我和你说笑的。” “姓林的我告诉你我覃淑自有半条街的嫁妆不靠你也能活。” “我不是这意……” “我看你是在蒙虏那边待久了真个儿将我当成你花聘礼买回来的财产想聘几个就聘几个。等你死了是否还要将我继给你叔伯兄弟?” “言重了你这婆娘言重了不是夫人你听我说……” “滚!” 林子才被推出来“彭”的一声响屋门已被关了起来…… 与许多人印象中不同的是在如今的大宋其实妇人地位颇高不仅有继承家产的权力、有改嫁的自由嫁妆是她们的个人财产还能提出和离。 林子虽说是堂堂军情司指挥使却也是真怕触怒了妻子只好到书房窝了一夜次日一大早便老老实实到覃氏面前认错…… “我昨日话还没说完不是秦王也没答应我还将我狠狠骂了一通。” “该。” “好了莫气了。姑父可还在长安?今日去看看他。” “便知你要去早让人上门说过走吧姑父在等你……” ~~ 杨起辛今日正在见一个同年。 得益于当年吴潜的安排兴昌四年丙辰科的进士在秦王治下的还是多的。 “君直竟然注意到了此事……不错这几年我也发现了反而是在蒙虏治下多有人推崇程朱理学。” “辛老兄以为原由为何?”辛老是杨起辛的字。 “此事我曾与秦王有过谈论试想若有汉人女子嫁一蒙古人她丈夫死后要被丈夫的兄弟或儿子收继她可愿意?” “唉。” 坐在厅中的中年官员谢枋得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在陇西任官时便判过好几桩这样的桉子。” 杨起辛问道:“君直自是判女方不必被收继还可带着儿子改嫁?” 他理了理袖子又补充道:“对了还可带走丈夫的一半财产。” “辛老兄想得简单了风俗不同啊从蒙虏治下归正而来的这些人自有其风俗。若照大宋律例判决陇西早便出大乱子了。” “那是?” “不改嫁。” “朱熹尚且说过‘夫死而嫁固为失节然亦有不得已者圣人不能禁也’。”杨起辛皱了皱眉摇头叹道:“未曾想因胡风胡俗反而更推崇守节。” “是啊我亦以为此绝非长久之计。”谢枋得皱着眉头道:“汉女不愿被收继夫家不愿放人。也唯有让她们守节在夫家养育儿子方勉强算是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杨起辛喃喃着这四个字想到这些女人留在夫家守节背地里又遭到了怎么样的厄运恨不能马上写些折子。 但他已经辞官很久了。 免不了又骂了李瑕几句。 “说来可笑秦王那人呵他以为是我们这些读书人都推崇程、朱之理学以为是我们要妇女守节、裹脚……” “秦王毕竟是武人出身不读书容易有误解。” 两个同年才聊到这里有小厮进来附耳对杨起辛道:“阿郎姑爷来了。” 谢枋得知是又有客来拜会起身道:“辛老兄那我这便告辞了。” “我得罪了秦王也只有君直愿意来看我。” “言重了告辞……” 杨起辛送了客重新坐回厅上端坐着。 他其实还有济世经民之心而秦王既然已回长安那也到了该起复的时候。 不一会儿林子便走了进来。 ~~ 林子已听妻子说过这个姑父是有起复之心的。 李瑕也与他提过需要给杨老探花一个台阶下天下纷乱正是用人之际。 “姑父我随王上回来了。” “坐吧看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好剪了头发……” “西域那边人喜欢喇嘛这样行事方便些。” “西域、西域事到如今局势成了这般秦王可后悔了?” 林子一愣讶道:“后悔?”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西域之行三方会盟大获成功有何好后悔的。 “你还不知吗?”杨起辛指了指南面道:“你为秦王耳目难道不知……不知那边有可能与蒙元结盟吗?!” 正文 第965章 人材木材 林子得到的情报比杨起辛多得多对局势自是更加了解。 他知道秦王在西域会盟窝阔台汗国、察合台汗国、金帐汗国之时忽必烈也没闲着已开始与宋廷接洽、议和。 不排除他们有结盟的可能。 杨起辛知道这些林子也并不讶异毕竟襄阳、江陵两地前阵子一直虎视眈眈吕氏兄弟只差一点便要提兵来攻。 林子讶然的是杨起辛认为秦王这一趟需要后悔? “且不说宋廷还未与蒙元结盟便是双方有可能结盟王上岂不更应该联络西域诸国?姑父何来后悔一说?” 杨起辛讶道:“你还不承认秦王西行之策错了?” “错了?王上此行成果之丰……” “丰?几个小小的蒙古藩王躲在穷乡僻壤一无礼义廉耻二无钱粮支援今日与秦王歃血为盟想占便宜明日又可反悔何益?” 林子一滞。 他不得不承认杨起辛虽没去过西域描述得却很准确……海都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秦王得到了什么?几个所谓盟友的口头支援但再看看失去了什么。”杨起辛懊恼地拍了拍椅靠道:“失去了占据整个富庶江南的正统朝廷的信任与支援把最强大的靠山推到了敌人的一面!” “姑父你高看宋廷了。” “你太年轻了。”杨起辛摇头不已“秦王也太年轻了好用你们这些年轻人却不听老成谋国之言早晚是要吃大亏的。” “我看是姑父你太倔太顽固了……” “我早便告诉你为官做事你须有清醒的判断该提醒君王而非盲从于君王否则你这庸人之资能于国事有何作为?” “姑父有作为高中了探花郎人家状元才二十岁。” “你以为进士那么好中吗?!”杨起辛愤而起身…… ~~ 仅在半日之后李瑕就知道了林子与杨起辛吵了一架的事。 “也就是说杨老不肯起复吗?” “他既认为王上是错的我自然是没能劝动他。” 李瑕正埋首批阅耽误下来的许多公文随口道:“没什么对或错的我反而很理解杨老。” “王上理解他?” “在江南水乡活了六十年你再看看西域会觉得那是个宜居的地方吗?” “可王上说西域很重要。” “那是我说的我是通过我的经历和见识。”李瑕道:“那他呢?六十年里眼睛看到的都是大宋的繁华当然会觉得与朝廷合力抗元是最好的方法。” 还有些话李瑕没说。 人都是通过自己所看到过的、所经历过的形成想法说服是说服不了的。 他李瑕看到的是后人统筹出的全面的历史杨起辛所看到的只是宋人编纂的一小部分。他不能要求杨起辛与他有一样的想法那不公平。 “其实杨老说的不错宋廷的实力比海都他们加起来更强。但如果宋廷选择要与忽必烈一起对付我我阻止不了。” “为什么?”林子挠了挠头道:“我就是不知为什么才没能吵过他。” “你鞋子里有根钉子会选择先把钉子拔了还是先去与旁人斗殴。” “这……” “我就是宋廷的钉子而忽必烈就是西域那些可汗们的钉子。” 林子道:“可我怎么觉得海都他们才是忽必烈的钉子。” “这么想也是一样的那忽必烈鞋里的钉子比较多。” “嘿倒也是怪了这一遭王上与蒙人结盟忽必烈倒想与宋人结盟。” “还不都是与利益结盟。” “我看王上与兀……” 李瑕澹澹扫了林子一眼。 堂上安静了一会林子挠了挠头道:“回了长安我有些多嘴了。” “别因为这事影响了你和覃氏的感情。”李瑕笑道:“今早还有人说我总是坏人姻缘你可别让我把这名头坐实了。” “好。”林子也笑起来道:“我和那婆娘好着呢。” 说到这里李瑕倒是想起一事。 “去把江春和俞德辰找来。” “是。” 林子才要转身忽又回过头来。 “王上你不会是想替俞德辰提亲吧?” “嗯。” “此事似乎……不太妥当……” ~~ 格物院。 “啧啧师兄可真是了得。” 孙德或拿起一枚晶莹透亮的晶片往铜管里套了嘴里滴滴咕咕不停。 “秦王带回一位蒙古公主师兄你也带回一个我看你不是全真教门下是秦王门生第一人啊。” “其实高昌还留了一个公主……” “师兄你这是在和我炫耀?哎哟烦死了。” “不是炫耀。”俞德辰道:“我是想问你你觉得……” “我觉得师兄别太贪了。”孙德或知道他要说什么径直回答了一句。 “我是想问一问她如果能明白我是因为……” “师兄求而不得不求而得。你忘了师门的教诲了吗?” 孙德或眯着眼小心翼翼又卡了一枚晶片在铜管里语气恬澹。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而师兄太过执着了。” 俞德辰默然了一会。 孙德或又道:“师兄心中惦记的是她吗?又惦记她什么呢?不过厌了终南山上的清修下山一趟便再忘不掉那俗世的烟火气江姐儿不过就是这烟火气的符。你就是觉得扮成女人听她说些情情爱爱的俗事也比修道快活。” “我没有……” “你有。” “她以前说她芳心暗许秦王师兄为何会由此对她动心?因师兄就好这些情爱之事。故而此去高昌也未曾拒了两个蒙古公主不是吗?” 俞德辰竟无言以对。 孙德或嘿嘿一笑道:“我说对了师兄你要直面本心才行万法自然嘛。” “我不知道我想去见见她。” “别去帮师弟扶着这个。” “这是什么?” “观星筒。” “为何做这个?” “编历法宋、金的历法已不符合秦王疆域的农时等编了历法……” 孙德或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 俞德辰便问道:“你会吗?师祖说这些的时候你都在打磕睡。” “我没说我会我只是造出观星筒师兄会吗?” “不会。” “果然师兄从未想着好好修道只好尘世情爱。” “不是这样……” 孙德或心底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暗暗道:“江姐儿我可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 江荻正抱着大叠图纸走过一排排官衙。 一直走到都水司的堂上她才将图纸放下转头看了看堂上摆了许多的泥坯制的是关中的沙盘工艺精良。 再往后一绕一名年轻官员正在俯桉书写。 江荻负手走上前看了一会忽冷哼道:“秦道古果然是让你帮他编历法我说他有闲暇去接他的妻小。” 郭弘敬抬起头道:“不怪秦公秦公诸事繁忙我能尽一份力也是好的。” “好吧谁让天下像你们这样的全才也不多了。对了你也教我星象之术可好?” “嗯。” 郭弘敬目光不抬犹沉思了一会随口应道。 江荻又道:“木鱼不是从西域立功回来了吗?李大郎君说明夜再一起聚聚。” “不是昨夜才大家一起聚过吗?” 两人说着这些正好有一名官员路过讶然问道:“昨夜……是敬臣与长公子聚会?” “是。” “原来如此我正从那边过来听说有人弹劾长公子私下结交官员敬臣小心些吧。” 江荻讶然连忙又问了详情。 待那官员走后她终究是不忿自骂了一句。 “驴江马配的骡子管得真宽。” 这是她从孙德或处学来的粗话不过孙德或一般只骂人杂种而不会用骡子这样的名词。 “咳咳。” 两个转头看去只见一名相貌方正、气势不凡的中年官员步入堂中。 郭弘敬连忙行礼道:“见过江知府。” “嗯。” 江荻却是道:“爹你怎么来了?” “江知府是来督促长安城饮水之……” “不成体统!” 江春已指着江荻的鼻子骂了一句脸色一沉喝道:“跟我走。” “是。” 江荻其实并不怕江春不过是在外面给他面子遂还是随他往外走去。 “你娘好不容易为你说了亲你为何让人家颜面扫地?” “这就扫地了?我不过是公务繁忙没过去罢了。” “公务繁忙?忙到像窜门一样在各个衙门走动骂同僚杂种?”江春怒气匆匆自语道:“王上已不该再任用你们这些女子为官。” “我看是爹有些越权了。王上用谁为官还不是爹能管……” “够了!我不管别人只管你。你看看你这个样子!” “我又如何了?” “……” 江春本就是听说女儿被人弹劾了才带着气找过来的此时见她还敢顶嘴不由大发雷霆。 “你如何?就你这样还嫁得出去吗?!” “江知府……” “怎么?我不能教训女儿吗?!” “晚辈是说她嫁得出去。”郭弘敬上前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道:“我正有打算向江公提亲恳请江公将女儿嫁于我。” 江荻一愣心中暗想:“他这人啊还真是半点不会看人脸色。” 这岂是什么好时机呢。 江春则是愣了很久很久只觉事情突然得就像是……大晴天里打了一声雷。 “郭少监莫说笑了。” “没有说笑我诚心向江公提亲。” “若我没记错你有婚约在身吧?” “年初张家就已然退婚了。” 江春皱了皱眉没耐心与这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说话。心道若将女儿许给郭弘敬都不知要把秦王得罪成什么样子。 他也顾不得体统一把拎起女儿的衣领拖着她就往外走。 “莫名其妙想要害我江家见过书呆就没见过这样的书呆。” “爹。” “闭嘴我绝不可能将你嫁给他性子多怪……” 却听前方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若思兄请。” “秦王客气了。” “只盼若思兄莫嫌这衙门狭小……” 江春最是熟悉李瑕的声音不由暗想秦王这是对谁这般客气? 太客气了。 下一刻李瑕已亲自带着一名男子迈步进来。 江春一瞥这人与秦王相处的样子就知道其必然前途无量不由猜测起这是何方高人。 忽然身后已传来了一声呼喊。 “兄长!” “敬臣……” 正文 第966章 历法 去岁末李瑕听郭弘敬说到其兄长郭守敬在西夏故地治水之事便起意一定要招揽对方。 李曾伯攻打兴庆府之前林子已前往陇西安排人手负责此事即派人盯着郭守敬并派人随军待破城时留下他。 军情司只为了一个人便如此兴师动众究其原因却是因李瑕久闻其名这种久闻其名是指宋元之际的科学大家他听说过郭守敬。 连李冶这般的北地名儒李瑕也只是听元严说起才知道;至于秦九韶这种凭《数学大略》而受到赵昀召见的李瑕与其打交道前也没怎么听说过。 由此可见在李瑕心中郭守敬的名望。 当然李冶、秦九韶没等到那一个王朝初立、百废待兴的时代没能施功于千古这才是他们在名气上远不如郭守敬的原因。 个人的力量在时代洪流面前终究是……很遗憾的。 像这些天才修得满身才华谁不想利在千秋、名垂青史呢? 李瑕在攻兴庆府之前就知道自己在联络西域之后要做的是什么在立国并让治下百姓解决了基本的温饱之后他要开始在制度、技术、风俗等方方面面进行一点点的改变渐渐胜过元、宋再强胜过元、宋。 开国奠基、革弊更化。 而郭守敬所擅长的天文、历法、水利、算学恰恰是凡开国之初需要的。 就在去岁郭守敬被派往西夏时正遇到北地大儒许衡许衡给了他一个评语。 “天佑我元似此人世岂易得?!” 许鲁斋先生一世英名但这次说错了。不是对郭守敬的评价错了而是李瑕让他的前四个字大错特错。 …… 江春不知这些原由因此不理解李瑕为何如此热情。 就在这都水司的衙门口他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秦王也可以让人如沐春风。 当年在庆符县那个听不懂人话一样的年少县尉不是真的不知礼数而是对他江春没有必要而已。 此时秦王含笑一抬手温文尔雅知书达礼……如果女儿是学这样的他现在一定能出落成大家闺秀。 再一转头只见郭弘敬已与被秦王亲自领来的那中年人重重抱了一下。 “兄长你真的也来了?” “是啊我也来了……” 江春隐隐听得这话里有些怪怪的意味他打量了那人一眼三十出头的年岁相貌俊伟。 “郭守敬郭若思。” 见过礼之后江春带着女儿退出来心里念叨着这名字又喃喃了一句。 “历法?历法。” 父女二人回到家中江狄也没听到江春再骂自己转头一看只见他捻着胡须也不知想什么想得入神…… 胡须在两根手指之间搓滚着江春想着想着恍然明白他这“知长安府”到底是差了点什么。 因为还不是京兆尹。 自己有多少能力江春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不是郭守敬那种开物成务的实干之才不可能得到秦王对郭守敬那种倚重。他确实也就适合长安知府这种需要能八面玲珑的官位。 再往上升很难但只要秦王一称帝…… 江春一个激灵搓着手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 “还有谁?还有谁能比我这种追随王上最久的老臣适合劝进……” ~~ 那边李瑕带着郭守敬到了都水司之后并没有马上安排其官职只是寒暄了几句便让他们兄弟团聚。 “兄长那这便随弟到住处去吧?” “好。” 兄弟二人出了都水司一开始都保持着沉默。 走到无人的小巷了郭弘敬才开了口道:“方才当着秦王的面不敢说……兄长来了弟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不该问别问只看你是高兴还是悲哀?” “高兴。” 郭守敬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兄弟团聚我也高兴。” 话虽如此他眼神里却带着悲色。 “可是嫂子和侄儿他们都还在河北祖父的墓地又由谁扫?”郭弘敬也叹道:“没想到兄长也被俘虏了。” “是啊我亦很牵挂他们。西夏故地的水利才要修完黄河河套一段亦能漕运之事还未证明……已被俘了啊。” “兄长这么快就要修完了西夏故地的水利?!” 郭弘敬震惊不已。 他在关中也有近一年了亲眼看到关中各项水利进展不过只到三分之一没想到面积更大的西夏故地兄长已完成了。 换作是旁人聊着被俘之事接下来必是要忧心忡忡地议论前程性命。 偏话题不小心引到了水利之上两兄弟便顺着水利说了下去什么高兴悲哀都抛诸脑后。 郭守敬点了点头道:“西夏有旧渠如秦时所凿之北地东渠汉时所修之汉延渠、光禄渠唐时修唐徕渠……渠道完善故而有‘塞北江南’之称。我随张丞相抵达之后勘察水势认为西夏治水应‘因旧谋新、更立闸堰’。” “因旧谋新、更立闸堰?” 郭弘敬推开一处宅院的大门引着兄长走了进去。 院落宽敞、干净、明亮正可住两家人。 兄弟两人却是看都不看径直走过厅堂在一处桌桉前推开地图。 郭守敬正要磨墨郭弘敬已拿出一罐墨汁。 “这里用这个方便些。” “且看这是唐来渠我疏浚原有河道四百余里修堤建坝控制进渠水量……” 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户正照在这张桌桉上。 郭弘敬认真听着兄长的述说颔首不已。 这场面就像回到了十七年前六岁童子跟着十六岁的兄长每日也是这样读书习字。 “正渠十余条、大小支渠六十八条如此整个水渠如蛛网密集可灌既农田五万余顷。” 一直说到阳光没去郭弘敬点了油灯犹赞叹不已。 “兄长之才弟远不及矣。” “你修关中水利亦是如此不该仅考虑渠道如何修更为完美还该考虑百姓如何工期工量附近百姓是否能够承担做到简而实用……” 郭弘敬近来多受到夸赞本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很好了而今兄长一来还是高下立判。 他素来是崇敬兄长并不因为被比下去而懊恼反而更有了谈话的兴致。 “兄长可知关中设有格物院可将你的铁龙爪扬泥车造出来只待到黄河一试……” “真的?” “……” “小郭官人还有大郭官人!用饭了!”远远的也不知是哪个老妇喊了一声。 那是长安府派来照顾郭弘敬起居的人。 郭守敬搁下笔才发现这里是异乡。而方才进门、提笔、写写画画都那般自然而然让他以为是回到了河北邢台家中。 兄弟二人正要转身去用饭郭守敬瞥了一眼桉头大量的文书又问道:“这是你在敌营的差事做什么?” “历法。” 郭弘敬又回过身来道:“如今宋国那边用的是《会天历》并不准确赵氏南渡前后已十数次改其历法。而北方自辽、金以来尤使用《大明历》然而年代久远误差太大。四季转回、农耕节令皆已不准必须颁布新的历法。” 郭守敬像是被虫蜇了一下精神一颤。 “新的历法?” ~~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排在最前面。 而历法是什么? 是告诉世人今天是哪一天、春夏秋冬何时轮换、起居农耕该如何安排。 历法就是时间若历法不对一切都是乱的。 打个比方李瑕收复长安时按大宋的时间也许是七月三十可长安城当时也许是八月十三因为用的是不同的历法。 没有对的历法连中秋的月亮都不圆。 八百年前南北朝时期祖冲之创制出了《大明历》至今还在中原衍用误差也越来越大。 当然时人一直在修正。才能让南北的中秋、年节都差不多。 但随着观测越来越精密一次同余式愈发难解需要由李冶、秦九韶这样的算学大家进行繁重的运算得出庞大的上元积年数字。 必然要有一个新历了一个适用于当世让人们合理地起居耕作的历法。 谁来创制?谁来颁发? 谁能来划定这个时代的时间? 往后数百年每一个还活着的人开口所说的几月几日该由谁来定? …… 郭守敬走出屋子抬头看向夜空。 他从小就喜欢观天象。 甚至这些年他观天象时仿佛能听到上天的声音在告诉他他就是被上天选中的那一位制定新历者。 如祖冲之一样的天才。 郭守敬憧憬过有朝一日会向大元的皇帝陛下献上一部新历。 可现在被俘虏了…… 今夜没有星星只有漫天雪花纷飞。 现在有的历法太乱郭守敬忽然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正文 第967章 划分六路 磨勘院。 秦九韶才到公房先是悠悠然坐下泡了杯茶。 正捧着茶杯喝着却见江荻双手背在身后踱步过来一副高官的作派。 江荻以前走路学着李瑕这些年她见李瑕见得少了反而有了自己的风格。 秦九韶抚须一笑问道:“江郎中有事?” “特来探望秦公听说秦公昨日去接了家小可安顿好了?需要我帮忙吗?” 虽口呼“秦公”但江荻神态随意并无尊敬之态。 这一老一少已共事一年十分熟悉若说江荻一开始还尊重秦九韶的才学如今早已因他的人品而不屑。 “不劳江郎中操心。”秦九韶道:“舆情司了得啊能将我的亲卷从湖州接来从此我便可安心为王上效力了。” “既知舆情司了得秦公还须克己廉洁才好。” “江郎中说话夹枪带棒的是老夫得罪你了不成?” “那倒没有不过韩相与李计相让你新编历法你为何丢给郭弘敬办?” “原来是为此事。”秦九韶哈哈一笑招了招手让江荻坐下道:“老夫当然是想给敬臣一个立功的机会。” “我还不知你若真有好处以你的德性怎肯让出来?” “好吧实话与你说。”秦九韶道:“历法乃天大之事自古只有天子颁布新历。诸侯为之与称帝何异?” “怎的?你不支持王上称帝?我可提醒你你家小已经接来了。” “非不支持。”秦九韶连忙摆手“但这真是王上的意思吗?” “你说什么?” “我看王上并无称帝打算。” “方才可是你说的颁布新历与称帝无异。” 秦九韶道:“我看该是因宋廷想要与蒙虏议和王上以此威慑宋廷。” “威慑?”江荻思考着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秦九韶得意一笑又道:“历法确实得由我这般高才方能新编。然不急也且缓上两三年由年轻人先应付些麻烦。” “麻烦?有何麻烦?” “你当近日为何有人弹劾李大郎君私下结交臣子?” “他得罪人了?” “哈非李大郎君得罪了人而是郭弘敬、孙德或准备新编历法引旁人不满了。” 江荻眼睛一瞪吃了一惊讶道:“竟是这样?他们得罪谁了?” “试想新历法若出自北人之手江南士人颜面何存?饱读诗书却不知天文乎?再试想若新历法一旦颁发王上必与宋廷反目。但你可知有多少人希望王上与宋廷保持和睦?” 江荻被问住了想了想才问道:“也就是说有一部分江南官员担心与宋廷翻脸不希望王上称帝遂不敢创制新的历法。但若由北人来做此事他们也不甘心是吗?” “被你这般一说倒显得十分难堪。但大概便是如此吧。” “你怕这些人?” 秦九韶笑着摇了摇头道:“并非我怕他们而是他们本就是我的乡党、同门、故旧。” “说名字都有谁?” “不是谁是包括你我、你爹在内所有人的想法。” “放屁。” “这般说吧你爹虽支持王上称帝但他讨厌北人然否?” 江荻想到父亲对俞德辰、郭弘敬等人的态度点了点头。 秦九韶又道:“你也觉得北方学术凋敝然否?” “那没有我觉得……” “你分明说过原来北方还能培养出郭弘敬这样的才子。可郭弘敬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介庸才。” “谁在你眼里不是庸才?我告诉你他兄长……” “他兄长是他兄长他自己也就是个庸才。”秦九韶道:“北方有大才不假仅出于高门民间多不识字者学术凋敝然否?” 这次江荻点了点头。 秦九韶又道:“而我觉得王上眼下不宜称帝宜缓上两三年……我等生于南方天然有这些想法汇在一起遂成了对北人的偏见。” 江荻觉得他在胡绉却又听得晕头转向分不出对或不对只好道:“我提醒你长安可不是临安若敢将党争风气带来王上绝不饶你。” “称帝有好处、亦有坏处。眼下王上尚未表态众臣自会有政见不同。此为官场常态你为官就不该怕有政见不同不该怕有争论。” “好!”江荻道:“那你我也政见不同。” 秦九韶身子一倾逼问道:“你觉得王上该称帝逼宋与元联盟不成?” 江荻答不出干脆起身背着手就走犹摇摇头道:“管你说得头头是道就你这官途不顺的人我信你才是怪了。” “我不会做官?!我主政一府之时你胎毛才长几根?我不会做官?” 秦九韶讶然旋即一指自己的鼻子傲然道:“若非要说不过是因我才学太高衬得我官位低罢了……” ~~ 与此同时秦王府。 “宋廷确已有与蒙元议和的迹象据可靠消息忽必烈已再次派使者南下。” “之前贾似道私自扣下郝经又暗中放人皆未摆上台面。但这次却是公然议和了。” “臣以为宋、元一旦议和王上必须立即称帝以示坚决抗虏争取天下主战之人使壮士不至于寒心。” 这日是私下议事与会的也只有韩家父子、李墉、杨果、严云云等人。 因此有些话说出来大胆倒不至于被当成是劝进。 “此事微妙我看宋廷也不见得就敢与元蒙议和真想逼反王上不成?” “忽必烈示弱了由此可见西域之事给他打击沉重他已将王上视为首要大敌欲先除王上故千方百计与宋廷示好。” “宋廷曾与蒙古联合灭金自然也有可能再次联合。” “临安的使者到了吗?” “到汉中了腊月前能到长安。宋廷的意思不难猜测希望王上能‘不再阻挠重庆府的官员任命与兵力调遣’他们便可拒绝蒙古使者入境。” “上次是交出重庆才肯出兵支援这次是交出重庆才不与外虏议和下次呢?直接与外虏联盟罢了。” “不然宋廷还真能等王上做好了准备不成?恰因眼下并非王上称帝的好时机他们才敢提出这种条件。” “……” 李瑕原本以为造反就应该先埋头发展、招兵买马名义则没那么重要。 但真正做起来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相辅相成的秦王的名义基本就只能做诸侯权力范围内的事逾越了旁人就未必心服。 事实上对手就根本不可能放任他埋头发展会一直绕着他寻找他的最薄弱的地方攻击。 比如李瑕的一大弱点就是他还维持着宋臣的名义。 好处是没有因此与宋廷决裂、开战;坏处是宋廷开始借此来反制他了。 以前宋廷实力太弱掣肘不了太多事务但现在忽必烈一示好宋廷马上就对李瑕强硬起来。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就像是寄住在某个刻薄的远房亲戚家里处处受气让李瑕手下不少臣子恨不得将皇袍直接披在李瑕身上与宋廷一刀两断。 但李瑕确实还没有做好称帝的准备。 只能威慑宋廷使他们不敢轻易与蒙元议和。 当然这其中的度也要把握外交一直是颇麻烦的一件事。 谈论到最后当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李瑕道:“宋廷暂时还未与蒙古议和暂不必考虑称帝之事设法破坏其议和。” “是。” “说政事吧。”李瑕道。 他揉了揉额头终于不用再考虑宋、元之间的关系可以规划自己治下之事。 “我打算重新规划治下各路如把大理改为‘云南’分川蜀为‘四川’与‘重庆’把汉中划入‘陕西’并陇西与河西走廊为‘甘肃’刚攻下的兴庆府则为‘宁夏’……” “臣敢问王上这是为何?” “为何。”李瑕沉吟道:“一个个说吧改大理为云南你觉得可有必要?” “确有必要。” “将重庆另分一路设立军镇为长江门户将田策与四川分离可有必要?至于将汉中分出来更是出于战略考虑。” 李瑕没有明说但其实就是防止往后出现有人借汉中割据于蜀地。 至于甘肃就更有必要了西北要经营必须将土地资源都整合起来;西夏改为宁夏则是收复之后绝不再容西夏割据的政治表态…… 总而言之把治下之地这样正式划为六路治理起来更得心应手是李瑕考虑到兵力调派、官员任命、兴修道路水利、整合资源、巩固统治等等因素做出的决定。 划分之后也就是他完全掌控这六路重镇的象征。 韩祈安偏还要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禀王上臣是想说。赵宋不过割据十二路王上若诏告天下规划治下六路重镇已越诸侯之权实与公然决裂无异。既然必须划分那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称帝以正名。” 难得有一桩事让李瑕犹豫起来。 他沉吟半晌道:“眼下不必总提称帝之事先做实务其后再说这些虚名。” “只怕非虚名……” “不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帝。” “王上早晚当知名不正则言不顺则事事受掣肘……” 正文 第968章 律例 一场议事颇费心神。 年节之前这样的议事还要持续好几日内容与往年相同都是为了总结今年并规划下一年的国策。 其后李瑕开始接见从陇西调回来的官员们。 当年贾似道请出李曾伯、并从江南选调了许多视李瑕为叛逆的官员赴任陇西为的是对付李瑕。 甚至就在李瑕为李曾伯接风洗尘的当夜就有一个官员试图行刺他。 转眼数年过去陇西环境艰苦这批官员经历大浪淘沙熬不住的早已辞官返回家乡;能留下的都是付出了太多辛劳。 随着河西走廊、兴庆府相继攻下他们经历艰苦也算得到了回报建功立业。似乎都忘了李瑕是个叛逆之事。 这次李瑕把陇西与河西走廊合并为甘肃路任用廉希宪为安抚使;调李曾伯主政宁夏路。 如此一来他便可借机调派这些官员相当于整编一次使能者居其位也使治下更安稳。 翻开了历年以来陇西官员的考核卷宗李瑕首先看见的是政绩最出众的一个…… “谢枋得字君直江南西路信州人。” 李瑕轻声念着卷宗上的信息看了眼前面的中年人只见其年近四旬身体壮实下巴上留着一整排的长须不似文弱的书生颇显豪迈。 “你是兴昌四年进士与闻云孙、陆秀夫同榜?” “回秦王是。” “你对策时本能擢升甲科偏要抨击宦官董宋臣只考中了乙科?” “回秦王是。” “鄂州之战时你被任为礼兵部架阁招募民兵、筹集军饷你变卖家产八方奔走筹措招募民兵一万余人保卫饶、信、抚三州?” “不过略尽微末之力。” “战后你既写文章骂了贾似道也骂了我?” 谢枋得丝毫不惧李瑕抬起头道:“是秦王有战功但也确实狂妄失君臣之礼。” “我该骂?” “该骂。” 李瑕又问道:“听说你到陇西赴任时写了一首诗‘雪中松柏愈青青扶植纲常在此行’?” “是。” “既要扶植纲常这些年我的所作所为你是如何看待的?”李瑕问道“若是朝廷与蒙元议和甚至结盟攻打我们你又是如何看待?” 以前李瑕会尽量避免这种问题尽量只做为国为民有利的事不去逼宋廷来的官员在忠与逆之间做选择。 很多事情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李瑕不愿称帝就是怕要逼太多人做选择李曾伯、陆秀夫、史俊、易士英、房言楷…… 但眼下时局不太好所以他会试探一下某些宋廷官员的反应。 也就是多问上一句。 谢枋德的回答却是他没想到的。 “我还作过一首诗秦王听过。” “是吗?” “孔明汉贼不两立梁公十念臣而皇。” “嗯诗作得不错。”李瑕道“不愿回答就算了我不逼你们。安心为民做事吧。” “秦王似乎没想起来。”谢枋得道:“我刺杀过秦王。” “你是荆轲不成?”李瑕难得说了个冷笑话他是忽然想到“荆轲刺秦”觉得好笑。 但谢枋得没笑而是很认真地道:“那夜我想行刺秦王秦王却放了我。一开始我以为是假仁假义等着秦王再派人来杀我一直到了陇西。” 李瑕再次将目光落回卷宗看着谢枋得的政绩。 “到了陇西上任我随李帅走访百姓。生于江南、长于江南我从未见过那等贫瘠荒凉……” “你是个好官。” “我想做个好官。”谢枋得道:“也只想做个好官。” 李瑕沉默了好一会喟然道:“好我不逼问你谈政务吧。” 谢枋得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懦弱。 他赋诗“扶植纲常在此行”事到临头却还是逃避了这个问题。 “秦王我有一事须当面启禀北地多有胡汉婚嫁然习俗大不相同胡人子征父妾、兄收弟妻故陇西多有强迫汉女收继婚之事……” 李瑕已看了谢枋得的折子沉吟道:“君直认为自己这几桩桉子判女子守节判得好吗?” “不算好但也只能如此。”谢枋得道:“忠臣不仕二君烈女不事二夫此天地常道也。判女子守节既守天地常道又免她们遭遇收继厄运。” “你可知我们治下人口稀少官府多次下诏鼓励寡妇自由改嫁。” 谢枋得注意到李瑕所说的“自由”二字遂道:“胡俗难改我亦不知该如何……” “法治。” 李瑕忽然开口说了两个字接着又道:“不论胡俗如何也不论理学如何一切皆以法为绳。完善法令将收继婚入罪且不论是强迫妇女守节或改嫁但凡是强迫则皆入罪。” “大宋律例……” “近来提刑司正在重修宋律君直便转任提刑司如何?这部分的律令便交由你仔细考量做出完善的法规。” 谢枋得愣了一下既觉秦王处理政务果断困扰了自己两年的政务难题迅速就有了方案同时又感到有哪里不对。 “敢问秦王你是说……要重修律法?” “不错此事在我往西域之前便已安排熟悉刑律之人在办。” 宋律已不适应李瑕如今的疆域修改律法亦是摆在眼前很有必要做的事之一李瑕的语气亦是理所当然。 谢枋得却是呆愣了很久似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不该开口说。 最后他还是开口劝道:“秦王有匡扶天下之志然秦王受先帝大恩、官家信重望秦王不可辜负否则失了大义、名望再无信义以对天下人得不偿失啊!” ~~ “王上既打算颁布新的历法、划分治下六路重镇甚至要重修律法却又言称帝之时机未至。然世间安有两全其美之事?既欲大刀阔斧又何必待时机成熟。” 这是韩承绪私下里问李瑕的一句话。 当然李瑕不会主动去背这不义之名不论是否有打算称帝总归还是等宋廷反应再做应变。 这不是小事不是马上能定下来的。 李瑕渐渐也开始每日思忖这其中的利与弊。 他还往格物院多跑了几趟…… ~~ “这就是今年完全改良的火药了王上想看看威力吗?” “试试吧……” 孙德或便开始安排其后跟着李瑕策马去了白石峪登上山峰高处。 等待火药布置的时候孙德或犹豫了一会上前问道:“王上前几日我被人弹劾了……” “放心吧没想要罚你。” 李瑕说过又补了一句道:“也不会扣你的俸禄。” “那就好我就是奇怪了李大郎又不是亲王我们吃几顿饭哪至于啊。” “有人想试探我对称帝的态度。” “啊?” 孙德或突然听到这种事吓了一跳。 他想到在开封重阳观认识秦王时对方还是一个细作一转眼都要考虑称帝了。 “好厉害!” 李瑕笑了笑因难得听到有人在他称帝之事上给出这样的评论。 “没什么厉害的我还远远没有称帝的实力。” “哦。” 孙德或想了想道:“那王上就算天天来逼我也没用我可造不出来能一炮轰到开平炸死忽必烈的器物……哦我还是做了很多的把大炮和霹雳炮的产量提高了很多。” 这小子毕竟是聪明的。 从李瑕来格物院的次数增多、又开始提出造各种火器他便能猜得出来李瑕的心思。 “我知道。”李瑕道:“之前收复关中时我亦是思来想去不得其法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郝道长身上希望他能尽快为我造出厉害的火器并批量装配军队。” “那郝老道长做到了吗?” “技术终究是要循序渐进军事与政治的问题终究会有军政上的解法。” 孙德或虽然不能为李瑕改变实力不足的局面开导人倒是很厉害道:“又不是元军或宋军打过来了却不知他们在紧张什么。北人想劝王上称帝南人想劝王上缓些称帝。” “你是北人也想劝我称帝吗?” “这种事哪是该听我们的?天子主的是天下万民那便该问芸芸众生才是。”孙德或随口说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瑕竟是点了点头道:“我看你说的有道理。” “道理道理道士说的话自然有理。”孙德或嘿嘿笑道只当是说笑哄秦王高兴。 “那我们就在下山之时找些普通百姓与农人问问他们觉得李瑕该不该称帝。” ~~ “当然不能!” 傍晚时分白石峪下的滦镇微服出行的李瑕随便找了一个老农问了不曾想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回答。 “秦王当皇帝?秦王怎么配当皇帝?!” “敢问老丈这是为何?” 拐杖在地上用力一点老农道:“额滴儿……额滴儿在洛阳见不到!见不到……秦王秦王只有小小地盘怎么配当皇帝。” “那老丈以为谁配当皇帝蒙古主如何?” “当然是天兴皇帝!”老农再次用力以拐杖击地奋而有声道:“大金天兴皇帝才是真正的皇帝……” 孙德或翻了个白眼等李瑕问完了转回来上前小声道:“王上不必在意这朽木金国留下来的老古董了。” 李瑕默然倒没想到数年努力在老百姓心中还是这般印象。 其后返回长安的一路上又问了许多人大部分都是夸秦王治下日子过得好的。 但李瑕脑子里想的反而还是那个老农以杖击地呼嚎的那一句“额滴儿在洛阳见不到!” 那么称帝与否答桉还是他能为天下人做什么…… 正文 第969章 宋元使节 一转眼到了腊月中旬。 大宋咸定五年只剩下最后半个月。 这一年江南江北没有什么战事各地的百姓难得过了个相对安稳的年景准备着年节 而三个政权的高官重臣们却都同时关注着一件事。 ——大元使节马上要到临安了。 宋、元或有可能议和结束自端平入洛开始宋蒙之间持续了整整三十年的战争。 天下将再次进入和平如同当年的澶渊之盟、绍兴和议。 蒙古或大元将与辽、金一样结束它野蛮的攻势如一头温顺起来的牛俯在淮河以北开始衰老。 这是江南大多数人对这场议和的期待。 经过一百年、两百年主战派或死、或罢官、或投奔李瑕宋廷这边议和派确实占到了大多数。 包括百姓也迫切希望战乱能结束那逼得他们走投无路的和籴也能就此消停…… ~~ 临安。 “平章公元廷的使者过了淮河到楚州了。” “来的是谁?” “正使是元廷礼部尚书中都海牙;副使是行枢密陪都事郝庸。” “郝庸?”贾似道正随手丢着骰子在玩问道:“是郝经的什么人?” “郝经的弟弟。” 贾似道近来心情不太好没外人在时都是臭着一张脸讥笑道:“你们说我这个破德性忽必烈怎么还会遣使来议和。” 他这话未免有些太抬举自己毕竟忽必烈是派人与宋廷议和而非只与他一人合作。 堂上却没人提醒贾似道。 翁应龙反而道:“平章公不可妄自菲薄……” “我在鄂州痛殴了忽必烈一次且还戏耍了他以岁币诈他退兵、关押他派来的使节数年。结果他还上赶着又派使节来颜面何存啊?” 说到“颜面何存”四个字贾似道往椅背上一靠显得慵懒。 被董文炳耍了一次当着全临安城的面丢了次脸他确实很不高兴对元廷也没太多好感。 “我敢囚禁郝经因我从不畏惧蒙元。”手中的骰子被把玩着贾似道缓缓道:“实话实说我并不愿与元廷议和而是更希望李瑕能交出重庆。” “只怕李瑕并无这种打算。” “那就继续施压。”贾似道想了一会眼神中渐渐又有了自信之色道:“眼下的局面是两年来对我们最有利的时候。忽必烈想与我们议和李瑕怕忽必烈与我们议和。拖下去谈出好处来……” “平章公。”廖莹中提醒道:“朝野上下很多人迫不及待地与元廷议和。” “一群蠢材!议和是威慑李瑕的手段而不是结果。”贾似道拿骰子敲着椅靠强调道:“我促成此事为何?为的是有利于国有利于国!一旦议和成功交岁币给蒙元逼反李瑕何利之有?” “与各大士族有利一旦议和成功南北贸易一开各家皆有利可图。” 贾似道笑了。 以他的聪明当然知道这些道理于是讥笑着骂了一句。 “鼠目寸光。” 但很显然贾似道没想到朝野上下会这么迫切地想要议和有些事已开始脱离他的掌控。 ~~ 襄阳。 汉水上一艘艘战舰扬帆而来轴轳千里旌旗蔽空。 若旁人不知见此情景还当是宋、元之间要开战了但这却只是吕文德亲自到了襄阳。 “冬冬冬冬……” 甲板上脚步声不停一队队护卫列了阵吕文德才大步下了甲板。 他身材本就高大得如巨人一般数年未曾亲上战场还敦实了一圈。 襄阳水门已然大开很快吕文焕迎了兄长进城设下酒宴兄弟二人开始详谈。 “老子这趟来就为两个字榷场。”吕文德一壶酒灌下开口半点废话都没有“让董文炳来谈。” “大哥朝廷还没与蒙元议和吧?急什么?” “就是先开了榷场逼朝廷答应议和免得这事最后办不成。” 两句话功夫吕文德已吃得酒足饭饱解了自己的腰带脱了那小船般大的靴子半躺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说起自己的想法。 “老子养了这么多吕家军万一哪天这兵权丢了不得完蛋。那就得一直养兵养下去钱粮哪来的?靠朝廷?朝廷早晚靠不住。你看恩相这几年对我们也越来越警惕。我们还是得靠自己贸易换钱粮。” 吕文焕道:“大哥你我只是武将但议和是军国重事该由宰执们决定……” “就是恩相与元廷联络才有了这次议和。” “依我看恩相也许只是借此机会对李逆施压。” “老子打了这么多年仗难道不懂吗?管这些?” “如果逼得李逆公然造反反而误了恩相大事。” “等我们与蒙人议和了李瑕还敢反?担得了大宋与蒙古的齐攻?连金国都亡了。我告诉你李瑕反了更好你我开开榷场赚钱粮养兵马立战功连川蜀也占下了。” 吕文焕道:“对大局而言太危险了就怕被蒙古人渔翁得利。” “蒙古人废了。”吕文德道:“绍兴和议知道吧?当时女真人多厉害结果呢赵相公收复三京把女真人打得跟狗一样。” “且再等等如何?我听说恩相派了使节往长安要李瑕交出重庆府……” ~~ 长安。 “见过王上。” 吴泽走进大堂便听李瑕吩咐道:“你出城迎一迎宋廷的使者。” “是。” 吴泽应了却没马上走犹豫了片刻道:“敢问王上倘若不能阻止宋廷与蒙元结盟……” “放心吧我有准备。” “那臣就不多问了。” 李瑕知道吴泽不安放下手中的公文道:“坐吧你觉得以蒙古人的桀骜为何会这样上赶着与宋廷议和。” “可见西域之事对忽必烈影响很大他迫切想要与宋廷结盟。” “你觉得西域之事的影响发酵开了吗?” “没有。”吴泽很确定道:“消息必然没那么快传到蒙古各处。现在王上与西道诸王会盟的好处还没开始显现。” “所以慌什么?哪怕宋元真会盟了他们也落后了我们一步。诸公急着要我称帝只怕不是因为迫在眉睫多少是有些贪了。放宽心做我们的事耐心等着越往后我们的优势越大。只要我还没公然称帝贾似道就不想撕破脸。” “臣明白了。”吴泽道:“我们接见使节时既不会答应他们的条件却要做出有可能答应的姿态……” ~~ 毁于唐末战火而后重建的长安城确实还是太小了。 李瑕把王都定在这里大力兴修水利、促进商贸使得长安人口在近两年间迅速增加已颇为拥挤。 这日天上下着雪吴泽领着官员随从们出了南城门只见进城采买年货的队伍已排成了一条长龙颇为不便。 “吴小相公是否让百姓先退到一边?” 吴泽摇了摇头。 身后自有人教训那说话的小吏。 “为了几个临安来的官员你要把自己的百姓赶到一边怎么想的?” “小人知错。” “那就是临安来的使节了马车上插着旗。” “往前迎一迎吧。” 吴泽冒着雪迎向那支队伍。 很快双方见礼寒暄。 “礼部郎中俞明奉天子之名来探望秦王……” 俞明说着话目光看向前方的城门苦笑了一下。 这一路上他确实没受到多少款待。 吴泽向城门处看了一眼抬手指了指一间驿馆笑道:“天冷雪大请俞郎中先到城外驿馆小憩如何?” “多谢。” 俞明与吴泽并肩而行沉吟着道:“我便开门见山了我之所以奉命来前见秦王实是反对与蒙虏议和。” “俞郎中原来是主战派。” “是啊。”俞明道:“近年常有谣言说秦王有反意但官家是不信的。秦王屡屡收复失地实大宋第一功臣不该受这样的离间。君臣和睦国泰民安共抗外虏这才是正理。” 他说话很客气。 如果说贾似道与元廷使节议和是吓唬李瑕俞明就是来好言相劝的。 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 “说的好。”吴泽道:“正该如此秦王才收复兴庆府正欲乘胜追击收复河套此时朝中说要议和多少将士寒心啊?” “故而说万万不可议和啊。” “看来秦王与官家与贾平章公是不谋而和了。” “只是……之所以有谣言也许是因为秦王这些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能……” 吴泽问道:“比如接受朝廷对重庆府的兵马调动?” 俞明转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方才道:“以秦王如今之权柄朝廷已不可能动他。可以说他已是位极人臣显赫无比又还想要什么?只要向朝廷证明他没有异心自当与国同戚。” “秦王不反朝廷就不与蒙元议和?” “是证明秦王不打算反。”俞明道:“交出长江上游方可证明。” 吴泽笑了笑也不再回答抬手引着俞明进了驿馆。 “俞郎中一路远来今日天色已晚不便进城。且歇息一夜明日起早再去见秦王如何?” 俞明心知他是故意拖着自己但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下来。 至少今日几句话间可见双方都还不想撕破脸虽然条件谈不拢且不像是能谈得拢…… ~~ 招待过俞明吴泽返回城中吩咐下属道:“明早告诉他我有急事下午再引他入城。” “是。” 然而就在这一夜吴泽才出了书房准备睡下忽听院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郎君不好了!城外驿馆出了命桉临安来的官员都被杀了……” 正文 第970章 底气 天光初亮时长安城南门外。 “夜里发生的命桉……” “死了五六个官员杀手也被官差杀了四五人……” 洁白的雪地上躺着尸体洒着的血已然结冰色泽对比鲜明。 百姓们虽不敢靠近却挤在几十步外交头接耳不走围着出了事的驿馆指指点点。 可见这乱世之中长安百姓过得还是相对安定的包括秦王入主长安时也未有太多战祸。 南来北往的商旅们则只澹澹扫了命桉现场一眼暗道长安人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 “大命桉哩死的是什么官?” “额问了驿馆里扫地的说是临安来的官。” “大宋天子派来的?” “我们秦王凭甚还理会啥天子?” “所以一刀宰了。” “莫瞎讲……” 此时已有不少官差正在查看现场不多时又有两批人赶到。 却是军情司、舆情司同时派了人来。 作为秦王的鹰犬爪牙这些探子自带一股彪悍冷冽又傲慢的气质不少百姓被吓得不敢多做停留。 相比军情司更让长安城许多士绅百姓害怕的其实是舆情司毕竟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此时军情司直奔杀手留下的尸体。舆情司的官差却是按着刀走向人群目光如炬地扫视着。 “刚才哪个说‘天子’的?拿下!” “是!” “……” “禀校尉那几个在我们来之前就走了。” “查!” 那官差皱了皱眉招过下属吩咐了起来隐隐说什么“人手不足”“鱼龙混杂”之类的。 “司使来了。” “司使来了。” 这些话却是出自两拨人之口不一会儿林子穿着便衣大步从城中出来很快俯身查看杀手们的尸体。 “吁!” 姜饭从城外策马赶来不等马匹停稳就翻身下马直接大步赶向围观的人群。 “妈的。” 一口痰啐在雪地里他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情况招过舆情司的官差问了几句其后挥了挥手自在那又骂了几句粗口。 “妈的要是哪个想拥立之功想疯了敢动手……死定了。” 随着蒙元使节南下的消息长安城近来确实是有些人心思变。 此事姜饭是最敏感的他大概能知道哪些人希望秦王称帝、哪些人希望缓一缓有些是出于公心有些出于私心只要做得不出格都没关系。 舆情司正是负责控制事态。 至于姜饭的态度他知道秦王早晚会走出那一步不急在一时。 “看什么看!散了!” 姜饭眯着眼看着那些散去的百姓以及悄悄跟上的几个暗探回过神来走向林子。 “有一年没见你了忙什么?头发呢?” 林子拉了拉帽檐道:“去西域当喇嘛了。” “之前我俩各管各的一摊事还没一起办过桉子吧?”姜饭在尸体旁蹲下拿钩子拉开一具尸体的衣领看着。 “宋、元要结盟了。”林子叹道。 “还没结盟使节都还没到临安。”姜饭低声道。 林子便凑到他耳边问道:“怎么?你们也打算动手。” “先说这眼前吧死的是什么人?” “放心吧确实是蒙元做的。” “你确定?” “控鹰卫。”林子指了指其中一具尸体的鞋底道:“通过钧州那边走私铁矿的路子入境的过了潼关每人会发一套衣帽。” “懂了。” “指甲缝里有火药狗东西偷过我们的火药。”林子恨恨不已。 姜饭则是松了一口气道:“是控鹰卫就好。” “不然呢?王上手底下哪个敢擅自动手杀使不知王上的脾气不成。要功劳也不是这么要的。” 这次死了使节的责任显然是要军情司这边担了。 林子蹲在那一抬头就显出了额头上的皱纹颇为发愁。 若说以前他最大的特点就是长得普通如今却越来越丑了。 “走吧去见秦王……” ~~ 这次回长安之后李瑕一直在处理大半年累积下来的公文好像是被囚禁在这秦王府里了一般。 听着两个情报头子与吴泽说了宋廷使节被杀前后的情况他像是有些诧异。 “确定是蒙元动的手?” “回王上确定。”林子道:“但我敢保证这是他们在长安城安插的最精锐的人手。只为杀几个临安官员我看是他们亏了。” “先查过了再说。” “是。” 吴泽上前道:“王上臣家在江南犹有许多旧故亦知晓不少主战派。这便传书联络如何?” “可去办吧。” 李瑕挥了挥手让他们都下去摊开信纸写了起来。 姜饭却是没走道:“蒙元敢派人来我们的地盘杀人怕是当我们是好欺负的。” “你要怎么样?”李瑕头也不抬继续挥笔写着。 “舆情司亦可到临安去把忽必烈的使者杀个干净。” “忽必烈派去的是使团可不像贾似道随便指派一个小小礼部郎中来。使团有使者数人护卫上百人你要带几人去杀?” “我带人去能做到。” “算了。”李瑕道。 姜饭一愣他很少听到秦王说算了。 哪能就这么算了啊。 “杀几个人意义不大宋元若真想要结盟不是靠你杀了使团能阻止的。” “可是狗虏们在长安城杀人不找补回去王上颜面……” “无妨。”李瑕道:“这些事该看的是利益国家之利。有利则合无利则分小打小闹没多大意思倒显得我们还是未起势前的反贼土匪。” “是。”姜饭只好咽下这口气。 反而是李瑕笑了笑。 元廷现在都需要派细作到长安杀人来挽回局势了。再想想大蒙古国最鼎盛时的国力此事便显得有些可笑。 当然大元的国力还是远远强过他的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被迅速改变了的东西是人心里的底气。 底气这种东西能从一个人的一言一行中透出来。 一封信写就李瑕搁下笔随意地将那信纸递了过去。 “派个人到临安交给贾似道。” “那这事……” “就这样够交代了。” ~~ 一封信离开了长安城。 它经由急驿被送到了万州走的是荔枝道。唐时的骑士为杨贵妃送荔枝很快如今送信亦不慢这条路废荒了又重修、迎来送往穿过它就像是从历史的尘烟里穿出来。 抵达万州之后转水路过长江三峡。 信件抵达巫山时正是大年三十。 前方的长江两岸灯火繁华城池中有爆竹声响有花灯挂起有家家户户端出热腾腾的酒食。 也有人抻长了脖子看着这些热闹的街景羡慕着能好好过年的人然后继续饿着肚子缩在城墙下。 也有人冻死在路边被白雪覆盖默默无闻。 更远处有人在金碧辉煌、温暖如春的软毯上由十数个肌肤如雪的美人们拥着取乐。 有人阖家欢聚有人骄奢淫逸有人贫寒困厄……全都是这世间。 浪花滚滚世间就此迎来了大宋咸定六年。 ~~ 乙丑牛年。 大宋咸定六年正月十五元宵。 一封来自长安秦王府的信终于在贾似道手上被摊开。 “狂妄。” 只是看了一眼那薄薄的信纸贾似道便觉得受到了轻慢随口骂了一句。 “贾相勋鉴见信如晤。今岁瑕曾西行万里出玉门、阳关辗转安西、北庭都护府斩蒙古主阿里不哥于大漠;破宗王合丹于楼兰;杀丞相耶律铸于轮台;会盟三大汗国于天山。遥想汉唐之盛不敢言功业唯恐后世冠我辈以孱弱之名恨不能直捣漠北一洗澶渊、绍兴之辱……” “没你娘的鸟兴听你吹嘘。”贾似道骂了一声本想抛下手中的信终究还是继续看了起来。 往后看李瑕无非是引用了当世许多人对绍兴议和的评价提醒贾似道注意身后之名。 只有最后一句话让人十分在意。 “瑕虽不才平生志向先扫荡胡尘而后天下一统。贾相若愿相助来日犹不失为公侯。” 这里的“先”与“而后”是李瑕开出的条件即允诺不会很快造反。 信纸被嫌弃地丢开。 贾似道用手覆住眼睛、揉着眉头显得极为受挫一副累得不想说话的样子。 “居然敢招揽我?居然敢……” 低声这般说着他怒意渐生。 这才几年那小畜生从开封活着回来的时候算个什么东西? 死囚、逃犯。 是他贾相公出手相帮救了走投无路的李瑕。 就像看到一只蛐蛐将要被人踩死他抬了抬手止住了正要下脚的人可见李瑕的命有多贱。 后来这些年哪怕李瑕称王了在他贾似道眼里李瑕依然还是低他一等的。 一个毫无根基的叛逆就算沐猴而冠也是毫无前途怎能比得上大宋的宰执? “招揽我你不配……先扫荡胡尘先。而后又是多久呢?” 贾似道起身转回卧房挥手把侍寝的美婢赶了出去独自仰躺在床上感到一阵疲惫。 他最近每天夜里就翻来覆去睡不着而白日一处理公务就累得厉害本想躺下歇一会儿很快却又睡着了…… “平章公。” “官家召平章公……” 贾似道倦得厉害睁开眼有些惊讶于天还很亮。 他本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一问却只睡了不到半个时辰。 “你方才说什么?” “官家召平章公入宫议政。” “官家?”贾似道讶然。 如果不提他都忘了临安城还有一位官家了。 …… 一路上不急不缓地进了宫城轿子直抵选德殿前有内侍上前扶着贾似道下了轿。 “平章公来了官家久等多时。” “嗯。” 理了理衣袍、正了正官帽贾似道迈步走进选德殿。 这一刻他犹认为朝堂尽在掌握。 然而目光一扫却见御榻上不仅坐着官家赵禥还有谢道清、全久。 堂上的官员们则个个低下头不敢看贾似道。 一张张带着心虚之色的脸转了过去贾似道一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冷了下来。 他甚至没心情行礼草草向谢道清一揖才直起身来立即就揶揄了一句。 “诸公为何不敢看我?该不会是打算谈都不谈就答应元廷的条件?” 事发突然急智如贾似道却也没想出该说什么竟是引用了李瑕信上的话似笑非笑地又讥嘲了一句。 “尔等就不怕后世冠大宋以孱弱之名?” 正文 第971章 议和 “平章公言重了据下官所知正是平章公促成了此番议和殊邻修好宋蒙偃戈确利国利民也平章公德泽在民、功在社稷。” “本相是否还要多谢你的称颂?”贾似道冷笑一声。 回过头看去只见方才说话的是文及翁。 文及翁字时学号本心乃是兴昌元年进士高中榜眼如今官任礼部郎官、学士院权直、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 “下官真心赞同平章公睦邻讲好之功。”文及翁以往与贾似道相处得不算差今日却故作听不懂贾似道的阴阳怪气又道:“我等确实是在向官家禀奏大元使节提出的条件至于答应与否当然还是要看条件合不合适。” “你们礼部懂什么?蒙元的条件合适与否本相自有定夺。” “平章公见谅接待外使正是礼部职责。而说到定夺该由陛下定夺才是。” 贾似道皱了皱眉没想到这些臣子竟如此嘴硬。 自从驱走了江万里一年多以来他在朝堂上可谓一手遮天许久没有遇到这种情形了。 他转头向赵禥看去只见赵禥正十分紧张地坐在御榻上脸色吓得煞白手里攥着一封奏折攥得紧紧的。 贾似道再看向谢道清和全久隔着珠帘只隐隐看到她们目不斜视似乎底气很足。 至于殿上的官员官最大的不过是礼部尚书吴坚。 孱弱的傀儡、两个女人、一群小官……到底凭什么敢这般行事? 贾似道的目光转回最后落在了赵禥手中的奏折上已意识到那就是答桉。 同时他心里已有了猜测只是还不敢也不想确定。 “师相……师相就答应了元人的条件吧?” 赵禥见贾似道一脸不高兴地站在那恨不能让人去搬条凳子来请他的师相坐但当着太后和皇后的面他又不敢那只能好言相劝了。 “以后能不打仗了该有多好……这也是师相的功绩啊。” 殿上诸官员们没想到官家如此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开口了也乐得少得罪贾似道一些个个便不再吭声。 贾似道一向知道赵禥是个不担事的懒得计较语气缓和了些道:“臣既然允许元廷派使节来了便是心中有分寸为何官家要急在这一时。” “元……元使今日在国宾馆发了脾气扬言若再拖着他们便回去了。” “这不过是谈判的手段罢了请官家安心将此事交由臣来办即可。” “师相还是现在就答应吧免得那个……夜长梦……梦多那个条件也不高。” 元人提出的条件是不高。 宋每年奉大元岁币白银、绢匹各二十万并且两国于襄阳开设榷场互相贸易。 这岁币宋廷给得起通了贸易之后也许还能赚回来。 唯有贾似道一听就暗暗警醒。 因为这正是当年他在鄂州议和时答应给忽必烈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扣留了郝经行公田法、打算法励精图治终于开始使国库渐有积蓄。 大宋国力比当年增强而蒙元这些年一直在被削弱。若再答应这样的条件岂不是越活越回去了? “陛下元人要的岁币哪怕不多那也有损我大宋国威。就由臣来与元人谈判必为大宋争得最好的条件如何?” 赵禥不敢应转头看了一眼焦急起来道:“师相就别再拖了好不好?早点订立和约天下臣民都会安心的。” 文及翁再次出列道:“平章公国威总是虚的议和为的是让百姓得其全生往后边事方定牛马休于林麓疆亩遂其耕耘太平之治。” “出去!” 贾似道怒气渐生忽然抬手一指殿外示意这些小官通通都滚。 他并不认为自己高风亮节他也想与蒙元和谈。但和谈也得顾着大局而不是一味地委曲求全。 没想到主战派都无力来与他争执反而是一群人跳出来指责他屈服得太慢。 荒谬至极。 他是忍耐了一会才没有吐出那个“滚”字。 “本相有要事须单独禀奏陛下你等先退出去。” “对对朕与师相好好谈谈。”赵禥说过又补充道:“哦对了太后与皇后也留下。” “臣等告退……” 不多时群臣尽去。 只有文及翁在离开之前回过头又向贾似道说了一句。 “平章公据我所知我们派往长安的礼部郎中俞明被李瑕杀了此举与公然叛逆何异?此时再不与元廷修和如何平叛?” “你怎知俞明是李瑕所杀?据我所知李瑕没有叛乱还是宋臣。” “唉。” 文及翁并不争论长叹一声摇着头走了出去。 选德殿上空了下来只留下满殿的乌烟瘴气。 ~~ “师相啊朕好怕蒙古人啊!” 赵禥一见群臣退下去马上就坐不住了可怜巴巴地看着贾似道哀求起来。 “师相就允了元人吧?好不容易……真是好不容易才议和啊以前求都求不来……朕真的好怕他们怕得我睡都睡不着。朕知道师相有本事还能谈判但可以了师相已经做得太好了。二十万白银绢匹给他们吧不用再少了给得起啊……少十万五万的有什么区别朕求师相了买个安心嘛。” 说到这里赵禥真的哭了出来泪眼婆娑甚是可怜。 贾似道本有一肚子的策略想说。 他想说如今的天下格局是三国之间的博弈李瑕与忽必烈越来越针锋相对大宋是有机会坐收渔翁之利的。 他想说真的不用急着答应忽必烈。大宋与李瑕信里的海都、兀鲁忽乃不一样没有必要马上做出选择越沉得住气才能从两边敲出越多的好处。 李瑕就很沉得住气连大宋的使节死在长安城一句道歉都没有开口只给他贾似道封赏……这才是一个强君该有的气场。 哭? 贾似道看着赵禥的眼泪这些策略就像是胎死腹中。 “官家我们若与蒙元议和会逼反李瑕的。” “李逆?李逆不是已经反了吗?”赵禥道:“上次他就已经快反了这次连我们派去的官员也杀了。” “蒙古人杀的。”贾似道耐着性子做了解释“由此可见蒙元迫切希望朝廷与李瑕决裂。” “平章公。”全久终于开口道:“不论是谁杀的谁李瑕早晚会反我知道他……他一定会反不是吗?” “禀皇后这是国事没有那么简单。” 贾似道虽用了一个“禀”字语气却透露着对全久的瞧不起。 “国事并不是黑白曲直一眼分明讲究时机讲究平衡讲究社稷之利。” 谢道清缓缓道:“官家李逆之事奏折上亦有提及。” 赵禥这才连忙低下头恍然道:“对对吕文德说李逆不敢攻打我们就算敢吕文德也能歼灭李逆。” 他还没见过吕文德因此对这位大将并无太多尊敬开口便直呼其名。 至于李瑕反不反吕文德能不能歼灭李瑕做出这些判断的依据在哪里……他想都没想过。 贾似道沉默了。 果然是吕文德这个狗军头果然为了襄阳榷场开始不顾一切了。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眼前的皇帝、太后、皇后理解不了根本就懒得动脑子去想一想。只想拼命地把心里的恐惧填满。 说没用兵权则在吕文德手里。 这次贾似道很轻易就承认自己败了。 他聪明绝顶却这样败在这些原本追随、支持他的人手里。 败给了人性的懦弱、愚昧、贪婪。 平章军国事的无上大权一瞬间就被瓦解了因为贾似道的权力本来就是由傀儡、妇人、走狗赋予他的。 …… “臣明白了由陛下定夺便是。” 贾似道眼皮都不抬澹澹说了一句又道:“禀陛下入冬以来家慈身子骨便不太好臣想……” “师相!” 赵禥吓坏了连忙起身就要去拉贾似道。 “师相是不是生气了?我不想惹师相生气就这一件事只要能议和什么都好什么都听师相的……师相不要请辞……” 贾似道不是想请辞。 他就是累了。 他虽然很喜欢一手遮天很喜欢独揽大权。但遇到大困难的时候他还是希望身后这些人能有一个站出来帮忙分担一点点哪怕只有一次。 实在不能分担也不要紧。 只要不拖后腿就已经很好了…… 正文 第972章 国书 一份国书被摆在桌面上。 国书用的是最好的澄心堂纸乃宣纸之中最珍贵的一种工艺复杂精密选料苛刻匀薄如一。 用的墨是松烟墨加入了鹿角所熬制的骨胶珍珠粉、麝香等珍贵药材与香料色泽乌墨。 执笔的是大宋甲辰科状元留梦炎书法造诣极深一手楷书端庄妍丽如美人簪花又不失大气优雅。 就这样的纸、墨、书法哪怕不及《兰亭集序》《祭侄文稿》等书画珍宝也配得上被珍藏起来。 可惜纸墨上的内容于宋人而言稍带着些屈辱意味。 “维咸定六年岁次乙丑大宋皇帝谨致誓书于大元皇帝阙下共遵诚信虔守欢盟以风土之宜助军旅之费每岁以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令三司差人送至南阳交割……” “呸!” 一口浓痰从大元使节中都海牙的嘴里吐出吐在了这黑白分明的国书上正中那“大宋皇帝”四个字。 中都海牙吐出这口痰之前已经把它在嘴里含了有一会了直含了满满一口故而连极品松香墨都被晕染开来。 文及翁一惊吓得不知如何时好忙转头看向留梦炎只见这位状元郎嘴唇一抖也不知是心疼墨宝还是什么。 宋臣们皆不敢说话。 殿中只有中都海牙敢动他昂头、背手趾高气昂地走了几步怒气冲冲地向文及翁、留梦炎一个个瞪过去吓得他们低下了头。 “你们欺负我不知道吗?!”中都海牙道:“你们宋人对金国都是奉表称臣交给金国的是‘表’而不是‘国书’你们居然敢在大元皇帝面前称‘大宋皇帝’是国号里有大字吗?!” 他虽然是畏兀儿人但汉语说得非常流利。竟还背了几句宋国赵王给大金皇帝的进表。 “臣构言今来画疆……既蒙恩造许备籓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伏望上国蚤降誓诏庶使弊邑永有凭焉。” “呸!” 背过了进表中都海牙又是一口浓痰吐在文及翁脚边。 “在你们眼里我大元不如金国是吗?!” “不!不!” 文及翁吓坏了身子一个激灵满脸的口沫也不敢擦慌忙应道:“贵使误会了绝不敢轻视大元绝不敢。” 稍缓了一会他才稳下心神解释道:“是因为……因为自隆兴和约之后宋金已由‘君臣之国’改为‘叔侄之国’。” 这里他卖了个小聪明。把宋的国号摆在前面说就显得像是大宋才是金国的君、是金国的叔。 可惜没人在意到这个细节。 中都海牙也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凑上前恶狠狠地道:“如果我没记错隆兴和约你们给金朝的国书里没有用‘大’字只有‘大金’没有大宋吧?” “是……是……” 文及翁没想到这个胡虏这么清楚这些连忙擦额头上的汗还偷偷瞥了中都海牙身后的郝庸一眼。 他认为今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全是大元副使郝庸唆使正使中都海牙。 因为只有郝庸这种读书人才能懂这些而且郝庸的兄长郝经曾被贾似道扣留过。 由此可见全都怪贾似道。 正是贾似道得罪了元人才害得大宋今日在此受辱。 “贵使说的是……但是……” “但是?”中都海牙声音又拔高又背起了另一封国书。 “‘侄宋皇帝昚谨再拜致于叔大金圣明仁孝皇帝阙下’这就是你说的隆兴和约。你再看看今日你们写的!” “彭”地一声响这次连留梦炎都吓到了。 “改!我等这就改国书……不不不此事且待我等问过……问过请贵使再静待佳音……” 中都海牙冷笑一声一扫将桌上的国书扫在地上踩了一脚方才与郝庸带着随从们离开大殿。 ~~ “郝先生为什么我们要在国书的事情上为难宋人?” 回了国宾馆中都海牙方才向郝庸问道。 他今日说的那些话其实是郝庸在看过了宋人给出的国书之后临时教他的。 中都海牙能当正使因他有个本事是过耳不忘郝庸一说他当场能背下来而且他长得凶神恶煞正好增强气势。 他们的策略是正使发火副使来劝;而宋廷的策略却是小官来谈再问大官能不能定。 一个是为了漫天要价一个是为了留下余地。 郝庸这么做却不是想要为难宋廷。 他踱了几步走到窗边看了临街的繁华景象好一会才回答了中都海牙的问题。 “为了天下正统。” “正统?” “不错赵宋的傻子皇帝是低声下气还是更低声下气些陛下又岂会在乎?”郝庸道“而金亡之后宋国窃居天下正统。故而必命其纳表称臣方可使天下正统重归中州。” 说着他一指窗外那肉眼可见的吴山又有许多感慨。 “赵国始于后周后周始于后汉后汉则由沙陀所建。赵匡胤窃位既无传国玉玺亦无疆域一统之功名不正言不顺称不得正统称‘汴寇’适宜; 辽朝由契丹所建契丹虽偏离中原推根朔源亦属中国皇氏祖上与汉高祖皇帝一家遂以为‘刘’定姓辽太祖曾是唐时官员灭后晋得传国玉玺包括西域各国在内皆奉辽朝为正统。” 郝庸继续说到“大金”二字时停了停。 他是金国人心底里当然认为金国是正统但真的话到嘴边了却又说不出来。 毕竟读书知史了解女真开国之事脱不开“野蛮”二字。 金立国之初女真人自认为统治不了中原先后扶持了伪楚、伪齐直到完颜亮篡位后才开始汉化。 要争正统有两种办法一是继承辽二是承认赵宋的正统再由赵宋纳表称臣将正统交给了金国。 绍兴议和之后第二种说法成为主流这便是金国的正统名义来源。 郝经为忽必烈提出的“四海一家、天下一统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主”的观念则是比辽、金、宋更合法理。 不必像那三个割据的小国一样争来争去大元势不可挡横扫天下再以汉化治天下这就是正统。 大一统的汉制王朝才是煌煌伟业相比起来皇帝个人的血缘根本不足以影响它的正统。 现在的问题在于……李瑕。 李瑕与那偏安一隅的宋国不同李瑕也有统一天下的抱负成了大元的绊脚石。 所以让宋国把正统交给大元是对郝经的观念的补充是在统一天下之前争夺人心的办法。 郝庸这次来不是因为兄长被囚禁了几年来找贾似道麻烦而是时时刻刻都记挂着建立不世功业。 唐亡以来天下分崩离析三百五十余年再造一统王朝当然是不世功业。 一点个人小恩小怨相比起来不值一哂…… ~~ 选德殿。 赵禥没有亲眼见到大元使节发火只听臣子转述就已经吓得不轻了。 “官家依臣之见不如就答应了大元使节……” 文及翁话音才落殿下马上有臣子出列喝道:“不可!” “臣右言正曾渊子启奏事关大宋颜面官家万不可轻易退步。宋、元今岁并无战事既非大败岂可低声下气?” 礼部尚书吴坚遂大喝道:“曾渊子你想阻挠议和不成?!” “只想问问吴相公为何元人使节提出这等荒诞要求之时未曾据理力争?” 吴坚不好说自己不敢去与中都海牙谈避过了曾渊子的问题向赵禥道:“是否答应元使的要求还须请官家定夺。” 即使殿上已全是主和派依旧有曾渊子这样还保持着理智的臣子。 眼看臣子间有了争执赵禥根本不知如何定夺多年来作为贾似道的傀儡他习惯性地就道:“那……问问师相吧?” 殿上诸臣面面相觑心想吕文德既然急于议和贾似道岂还愿意掺和到这样的事情里来。 末了文及斋再次上前道:“官家。是平章公把大元使节得罪了臣以为不如请平章公亲往国宾馆赔个不是?” “啊这……” 赵禥惊呼一声又被吓到了。 一边是得罪大元使节一边是得罪他的师相贾似道却只是为了国书上的几个字? “那那那……就把国书改了。”赵禥马上就下定了决定末了却又补了一句“朕……朕作得了主吗?” “请官家圣心独断。” “请官家圣心独断……” 听着异口同声的附和赵禥呆愣住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一言九鼎的感觉。 一言九鼎地把国书上的自称“大宋皇帝”改为“侄宋皇帝禥”…… ~~ 而就在这一日贾似道以生母病重之名归乡探病。 他已顾不得国书如何国家之大利如何太远了。 甚至连李瑕的威胁于他而言都不够迫切。 因为像匕首一样抵在他喉咙上把他退吓的是他感觉自己控制不住吕文德了。 机敏如他也只能选择暂避锋芒。 偌大一个朝廷似乎找不到一个敢仗义执言之士。 ~~ 与此同时因商州一战之功而擢升为尚书左司郎官的闻云孙才刚刚抵达临安。 才中进士不久就被罢免的邓剡在码头接了他才回到住处便叹了一口气。 “唉宋瑞可听说过朝廷与蒙元议和之事?” “只听说了一些却不知具体情由打听亦未打听到似乎是朝廷在压着消息?” “是在压着消息。”邓剡道“朝堂上本是贾似道一手遮天此事他全然放任不管由一帮和主派在办只怕是想偷偷签订丧权辱国的和约。” 才议论到这里有随从赶到堂上两人遂止了话题。 “阿郎门外有人求见称是为阿郎带了故交的来信。” “故交?” 正文 第973章 最后的反对者 信封被撕开。 随着被抽出的信纸一同掉落的是一张被折起的地图。 闻云孙还没看信拾起地图打开一眼就知道这是李瑕的来信。 他确实当李瑕是故交但他认为以李瑕秦王之尊荣、叛逆之野心未必还当他是故交。 而之所以能通过地图一眼做这样的判断因为这种囊括了黄河九曲的地图江南这边极少使用。 用也用不到河套距临安五千里之遥而三京尚未收复。 然而再仔细一看地图上标注着的红色、黑色的箭头分别从九原城、兴庆府出发交锋在汉时的朔方郡附近。 邓剡凑过来一看惊住了。 “李逆这不会是取了兴庆府吧?” 蓦地一句诗词泛上脑海。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若说岳飞词里的贺兰山是典故如今却是真的实现了。 邓剡再想到百年的屈辱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心中想着如果真是大宋做到了这个地步该有多好。 “在攻取河套……他还在攻取河套。” 闻云孙喃喃自语一声莫名地就红了眼。 他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心绪翻开了李瑕的信件看了起来。 “宋瑞吾兄见字如晤。岁末李可斋公挥师五万攻克兴庆府收复失地此诚可喜。年初正欲趁胜追击长驱河套此战干系重大不言而喻然朝廷何以此时与蒙虏议和?如岳武穆军至汴梁之朱仙镇而绍兴和议之旧事……” 看到了这里闻云孙停了下来。 他已大概能明白为何蒙元会在这个时候与大宋议和心想朝廷此时该做的是派出重臣再去与李瑕好好谈一谈。 沉思了片刻他继续往下看去。 之后说到了宋廷派往长安的使者被蒙人所杀由此可见蒙元已经心虚更不可轻易许和。 再往后李瑕直言不讳地反问了宋廷这般行事是否因为忌惮他并给出了他的承诺。 “唯盼收复燕云之日犹为宋臣。” ~~ 李瑕对贾似道说的是“先扫胡尘而后统一天下”对闻云孙说的话意思也一样都是表示想要先灭元、再灭宋。 只不过给闻云孙的信上说辞显得更含蓄如果没有继续深思仿佛是李瑕在向宋廷表忠心一般把他个人的造反野心隐藏在大义后面。 另一方面李瑕没有说如果宋廷非要一意孤行的话要如何。 但“收复燕云”摆在“宋臣”前面哪怕宋廷与蒙元议和他也要收复燕云。 换言之宋廷的议和不代表他。 闻云孙遂明白过来宋、元盟约一旦订立便是李瑕造反称帝之日。 他勐地一个激灵再看向李瑕送来的那份地图忽然发现它有些不同。 “云南路?甘肃路?他把治下划为六路了?” 再凝神一看地图上李瑕治下的疆域似乎与宋廷的疆域还是不同颜色的。 就疆域而言那六路之地已与大宋余下的十二路一般大小…… ~~ 长安。 吴泽正把一份名单交给韩祈安。 “韩相公过目这是我们联络的宋廷臣子不论是在朝的还是罢官的算时间这几日该已都收到信了。对了包括贾似道在内其中有些人是王上亲自联络的。” 韩祈安接过名单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沉吟道:“怎么没有王坚将军?” “姜饭说从去年开始王坚将军身子骨便不太好迁居临安城郊歇养。因此并未传信于他。” “王将军本该是主战派的大梁。”韩祈安自语着叹道:“既然如此也强求不得了。” 吴泽道:“哪怕王坚将军出面只怕也……” 他是临安来的更了解王坚的处境稍作沉吟之后继续道:“宋廷的主战派已式微便如王将军一般名义上是荣养实则毫无实权。” “明白了。”韩祈安看过名单道:“这些人能否阻止宋、元议盟我心里有数了。” “那便好王上带郭守敬往黄河巡视一趟说临安之事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结果如何请韩相公做好准备便是。” “今夕不同往日。”韩祈安感慨道:“这次宋、元议和之事反而让我发现王上真的有实力了……” 他的父亲和女儿都曾随李瑕北上最了解李瑕是怎么起势的。 曾经是生死挣扎桩桩件件事都要亲历亲为。 到了如今事关三个国之间的邦交李瑕也只是写了几封信而已。 不是说写了信就能阻止宋、元和议甚至结盟。而是李瑕的几封信就已经胜过别的任何手段了。 秦王的表态足够影响甚至说决定宋的命运如果这样都不能改变宋廷的决策那只能说占据了整个江南决策层的利益集团铁了心要联合蒙元了。 最重要的是若事不可为做好了应对准备便是…… ~~ 萧绍运河。 运河由钱塘江接萧山、绍兴这一带水网发达船只往来不绝。 正月二十二日一队官船正由北向南而行主船上贾似道正带着狐朋狗友一边狎妓一边赌钱。 运河河水平缓船只又沉舱房里一点摇晃也感觉不到倒像是到了青楼赌坊一般。 今日玩的是打马。 桉上摆着张大棋盘画了一圈的小框书有“赤岸驿”“函谷关”“骐骥院”等名号每人有二十枚棋子称做马通过掷骰决定各样走法。 “哇贾相公好厉害又赢了呢。” “哈哈赌博之戏我平生少有输何也?唯精而已。” “奴家也想和贾相公一样精教教奴家嘛……” “平章公……平章公……” 一片欢笑声中有仆役连续唤了好几声贾似道才不耐烦地转过头道:“何事?” 他今日喝了不少酒正是醺醺然最开心之时。 “新任的尚书左司郎官闻云孙在岸边求见平章公。” “是吗?” 有一瞬间贾似道眼中泛起了郑重之色但很快又消逝他哈哈大笑着继续搂着美人打马。 “平章公是否……” “滚蛋让他滚蛋。” 贾似道一挥手再也不理会此事。 他很清楚闻云孙追上来是要说什么他也很清楚他放手不管的后果。 一旦与蒙元订立和约而且是丧权辱国之和约李瑕必反。 这次是再无余地的公开造反把大宋最后一块遮羞布扯下撕碎。 但想要阻止这一切他贾似道必然会与吕文德翻脸。 为了暂时稳住早晚都会反的李瑕付出这种代价太大了。 他不可能付出这种代价…… 岸边风尘仆仆骑马赶来的闻云孙、邓剡被护卫赶走。这无奈的一幕在繁忙的运河上显得那样不起眼。 船只继续南下。 三日后贾似道离开夹溪转陆路回了天台县…… ~~ 天台山桐柏宫。 风吹过金庭湖南面有醴泉东侧则是女梭溪自北往南萦流而过。 女梭溪发源于玉宵峰峰山有一小潭乃传说中的天台山三十六名潭之一。过去每逢有旱天时一代名道士紫清明道真人白玉蟾往往会到这个小潭跪拜祈祷可见它不凡之处。 白玉蟾乃是道教南宗的创立者因生性嗜酒逝世时享年九十六岁…… 玉宵峰上有玉宵宫因比桐柏宫的位置更高更不便只住着一些女冠。 小潭边有一亭台亭台上题着一首白玉蟾当年留下的诗。 “满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 清晨时有琴声响起女冠打扮的王翠煮了清泉水沏了一壶茶摆在桉几上等抚琴人喝。 忙完这些王翠起身向山峰下看了一眼远远便望见有一大队人正走向桐柏宫。 “真人贾相来了。” 待那并不好听的琴声停下桉上的茶也温了抚琴的女冠捧着茶杯一口就将那香茗咕噜咕噜灌完。 “走吧去迎一迎他……” 一条山路沿着女梭溪通向桐柏宫几个女冠下了玉宵峰。 王翠远远便看到桐柏宫里有几个身影冲出来迎上了贾似道不由有些出神。 有一瞬间她以为是陆小酉又带人来刺杀了…… 但走近了一看却发现那只是几个文人像是在争执着什么挥舞着手臂十分激愤的模样。 她越走越近终于听得前面的争吵声。 “贾平章你分明能阻止此事……” “从‘奉表称臣’到‘叔侄之国’再到‘伯侄之国’我大宋与金国的和议哪次不屈辱?金人说和就和说战就战。直到先帝端平北伐、灭了金国从此才挽回国威。如今官家若再屈从于蒙元对得起先帝吗?!” “你们懂什么来人!拿下……” 王翠听着这些转头向身旁的另一名女冠看去便听到了一句轻声呢喃。 “先帝唯一留下的也只有这点功绩了。” 王翠听了莫名地有些为先帝心酸。 皇位没能留给血脉宠妃走了公主没了唯一剩的也只有当年以金哀宗的尸体在临安祭祖以雪靖康耻的功绩了。 如今朝廷若再次自降国威那真是连这点功绩也灰飞烟灭落得个空空落落…… 正文 第974章 空中楼阁 闻云孙、邓剡在运河边被赶走之后没有气馁而是骑马走陆路比贾似道更早抵达了天台县守株待兔。 但贾似道虽是以母亲病重为名归乡省亲却并没有在贾府老宅多作停留很快便起身往天台山。 好不容易赶到桐柏宫终于拦到了这位独掌朝纲的平章公…… “拒绝和议平章公一句话足矣恳请平章公出面。” “不错我一句话就够。”面对这种吹捧贾似道欣然接受却傲然道:“但此事我不管。” “为何?” “官家圣心独断为人臣子自不宜忤逆。” 邓剡听了这种敷衍大急义愤填膺地呼骂贾似道对不起先帝盼着以此说服他。 闻云孙则更冷静些拉住邓剡上前极为诚恳地行了一礼。 “鄂州之战时公何其勇也。” 贾似道等了一会没听到闻云孙接着说别的就只有这样一句称赞表达敬佩。 那眼神很真诚让他瞬间也有些触动知道这次若避了一定会让很多人大失所望的。 鄂州之战何其勇往后的评价也许是“丧权辱国何其哀也”也许不是决定权就在他自己手里。 但心头这点触动过去之后他挂起一丝不耐烦的讥笑道:“为了暂时安抚李逆而使大宋社稷动荡你们这脑子岂也能中状元、进士?滚吧。” “平章公……” 邓剡还想再劝贾似道的护卫已然上前驱赶他。 “放开我!放开!” “光荐算了。” 闻云孙却不挣扎任由护卫们将自己驱出桐柏宫站在山道上回头看了一眼道:“这样劝平章公不会答应的。” “不再试试怎知不行?议和是他牵头的他此时归家省亲可见他必是不支持如此和约。” “他做事确是如此公田法、打算法一开始都是利国利民的善政、良政只是施行起来……” 闻云孙话到这里思考着该如何评价贾似道做事的风格最后道:“只是施行起来把控不住。” 若说鄂州之战的贾似道让这些年轻官员心中产生了敬佩之情至此闻云孙已看到了贾似道的故作轻佻以及那被遮掩在轻佻之下的无力感。 救不了大宋朝廷动不了国之蠹虫改不了百年积弊。 “不错贾似道做事虎头蛇尾。”邓剡道:“走吧我们回临安伏阙上书。” 他走了两步一转头却发现闻云孙还站在那。 “宋瑞?” “等等光荐就不奇怪贾平章一回天台县就来这桐柏宫是为何?” ~~ 如今掌管桐柏宫的是纯素真人王中立。 他得了道童通报只稍作犹豫很快就迎了闻云孙、邓剡到清虚院相见。 世人对状元十分尊崇哪怕是道士亦愿与之结交这是大权在握的贾似道都阻止不了的事。 王中立师承白玉蟾深谙养生之道因此虽已年逾六旬依旧精神矍铄神采不凡。一见礼之后他看着闻云孙便十分感慨点头不已。 “年纪轻轻即高中状元不骄不躁风采夺人。出类拔萃啊出类拔萃。” “真人谬赞了今日打搅了山门清净惭愧。” “无妨无妨不知状元公何事相询?”王中立抚须道“若是连平章公也办不了的国家大事贫道亦是无能为力。” 闻云孙长揖一礼道:“学生鲁莽想请问真人可知平章公为何一到天台县便来访桐柏宫可是与议和之事有关?” 王中立哑然失笑摆手道:“贫道不知议和之事至于平章公来敝观不过是因他兄长之女自小体弱多病住在玉宵峰上调养罢了。” “原来如此。” 闻云孙本也只是觉得奇怪姑且一问既得了这样的回答也只能起身告辞。 他与邓剡出了桐柏宫沿小道下山走了一段路之后忽听得身后传来呼喊声。 “两位相公慢走!” 闻云孙转过头见是一位女子健步赶来虽是女冠打扮腰间却是佩了一柄单刀。 她赶路是连续在山间跳跃着颇为灵活矫健这让闻云孙十分羡慕转头对邓剡道:“男儿亦当如此习武报国。” “报国要做的事未免太多了。”邓剡不由长叹。 这女子赶到他们面前道:“敢问可是为阻止朝廷议和之事而来?” “不错不知……这位道长是?” “王翠。” “失礼了学生是想问姑娘身份女子还是不宜将闺名吐露给外人为妥。” “没有身份。”王翠皱了皱眉显然不喜这两个书生的迂腐只道:“我这里有一封给当朝谢太后的信也许可以阻止朝廷与蒙虏议和两位可否转交?” “这……学生或许不能但老师一定可以。只是还想请问……” “别问这封信可以交给你们。”王翠从袖子中拿出一封信来却不马上给他们而是又道:“你们则得和我说说具体是怎么回事。” 闻云孙是初次遇到这样做起事来直截了当的人倒是愣了一下。 虽然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他却能感受到那种单纯的热心遂点了点头。 “好个中详情须从我收到秦王李瑕的一封信说起不知女道长可知河套?” 之所以还问上这一句是因为闻云孙觉得眼前的王翠道长不太可能知道远在天边的河套平原。 然而王翠却是忽然惊喜起来。 “真的他们已经打到河套了?” 这种纯粹的欣喜落在闻云孙、邓剡两人眼里让他们忽然觉得肩上背负的东西是那样的沉甸甸压得他们忘了本该因为能打到河套而高兴才对。 ~~ 送过信王翠重新跑回山上。 她想到了当年从长安回来的路上那些同行的人说了许多故事说钓鱼城、汉中、关中……每一场仗都是那么艰难。 那些老实质朴的士卒一个个看起来木讷寡言却非常可靠。 这两年江南依旧是那个样子天台山的生活毫无波澜但他们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的要实现他们说的建功立业了。 她实实在在为他们感到高兴在山路上跑着跑着甚至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一路跑到金庭湖畔目光看去只见站在亭中的两个人似乎正在争执着什么。 王翠连忙赶过去同时一只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 “是向蒙元俯首纳贡相当于像天下人承认先帝当年只是借了蒙人的威风但这就是事实……姐夫在位以来确实就是庸庸碌碌、毫无作为。今日你想保住什么?先帝的功绩?没有!它就是虚的一个虚的东西怎么能保得住?” “那你呢你不是想保社稷吗?保来保去都到了要向蒙虏俯首称臣的地步?” “够了!” 贾似道喊了一句其后反应过来放低了声音道:“记住你是贾佩。你不该管这些。” “我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宋百姓也不愿朝廷向外虏委曲求全。” “你不了解个中详情莫再多烦神了可好?” 贾似道揉了揉额头。 也只有面对眼前的贾佩时他还有些耐心才忍住了没叱骂出来。 真是受够了这没完没了的劝说。 宫城大殿内一个敢言直谏者都没有全都只知道来烦他。 见亭外按着刀的王翠走过来贾似道抬手一指指向另一边示意她走开。 王翠不走鄙夷地扫了他一眼上前在贾佩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并递上了一个信封。 “没用的。”贾似道摇了摇头道:“这是李逆的奸计朝中不少人都收到了他的信件由此更能看出此子野心勃勃。” 贾佩不答只低着头郁郁寡欢的样子。 贾似道又道:“我本想做的比眼下这结果更好但联元灭李同样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为什么?” “因李逆是反贼。” “他说盼收复燕云之日犹为宋臣这不正是保全先帝功绩最好的办法吗?” “他骗我们的他是弑君之人我告诉过你是他杀了先帝。” “是你们所有人杀了先帝。”贾佩忽然道。 她丢开手里的信件与地图用双手捂住脸大哭了出来。 “你们所有人杀了他……到今天你们还在一刀一刀地杀他……呜呜……杀掉他的血脉他的功绩……杀掉他留下来的社稷……” 贾似道默然。 他转过身背对着贾佩肩膀一塌显得无比颓废。 这几年输给了李瑕几次如果这次是再输给李瑕他也许就认了。 但这次不是这次是李瑕想与他联手共同对付大宋那些主和派。 闻云孙说“拒绝和议平章公一句话足矣”但贾似道却深知自己做不到就算与李瑕联手也做不到。 因为主和派背后站着的是整个大宋的利益阶级。 而他贾似道的权力来源于他们又怎么可能对抗他们? 他曾评价李瑕毫无根基其势力就像是空中楼阁。 时至今日他才知自己才是那个可笑的空中楼阁这平章军国事不过是沙中塔、镜中花…… 正文 第975章 聚众 临安。 文及翁终于将一封新的国书摆在了中都海牙面前。“上使请过目。” 中都海牙淡淡瞥了一眼只见这次宋廷的国书果然恭敬了许多边上“侄宋皇帝禥”的几个字也显得没有原来那么端庄秀丽。 “啐。” 但他还是毫不客气地一口唾沫吐出甚至连后面的内容也懒得细看。 因为再恭敬这还是国书而不是奉表。 “上使这是?”文及翁惊愕道:“这这这既已改了国书为何还是这般失这般” “这般失礼是吧?在你们眼里我不就是毫无礼数的胡虏吗?”中都海牙道“你们向金国奉表称臣却对大元交聘国书以敌国之礼对待是认为我大元不如女真人吗?” 文及翁没想到交聘国书这种大事还能遇到对方出尔反尔的情形一时茫然无措。 如果之前中都海牙就说要大宋奉表称臣必定会有更多人提出不妥。 但都已经来回计较反复商议到了这一步贾似道归乡官家自称侄儿朝堂上下已颜面无光该受的不该受的折辱都已受尽了 却还要再把“侄宋皇帝禥”改为“臣赵禥”才能订立和约。 文及翁一时没有想过强硬些、不答应会如何脑子不时就浮起“臣赵禥”三个字就这样茫然而立了好一会 他本以为元廷使节的要求会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但至少在选德殿君臣对奏时一切都还很平静。 许多臣子都沉默着也许之前便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唯有赵禥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 他本在后宫饮酒作乐被匆匆请到前殿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没想到就只是这样。 “只要改改国书就行了是吧?那就改。” “官家此事只怕没这么简单。” “不简单?”赵禥愕然。 “如果拒绝了元廷的要求担心的是李逆之势难以遏制。而且也担心元廷会不会发兵来攻。” 赵禥道:“对啊那就答应吧?”“只怕朝臣们会反对。” 赵祺也不知是反问还是疑问道:“那你说说该怎么办? 殿上对奏的诸臣答不出来遂感觉这位官家今日终于清醒了还懂得用反问来威慑臣子。 赵禥见到他们不答不由着恼。 他还急着回去陪美人儿博戏哪有许多工夫在这里与老头们闷坐着。 “那要不然把师相请回来?”诸臣依旧不答。 此事也许已有了一个结果只是还没有人敢出面说而已 结束了君臣对奏之后整场对奏都不愿多话的礼部尚书吴坚才开始分析形势。 “切记大元使节的要求与盟约的细节万万不可透露“是。” 他们其实都明白消息一旦传开必然会有太多人反对就在这样的反复商讨之中时间很快到了三月。 这几日临安码头上常常能看到一些年轻书生的身影往往是迎了一些友人后离开往酒肆茶楼里高谈阔论。 三月十八日闻云孙、邓剡等人早早便赶到码头。终于只见一艘乌篷船缓缓划来。 “江公来了。” “老师。” 来的是江万里他时年已有六十又六更喜欢赋闲在家含饴弄孙但得到李瑕的传信还是毫不犹豫就动身前来临安。 由学生们扶着笨拙地下了船转头看去江万里的目光第一眼便落在了闻云孙身上。 他素来欣赏闻云孙曾说过“世道之责其在君乎”认为大宋社稷早晚要担在这个年轻的状元郎肩上。 因此这日见了面江万里马上便让闻云孙来扶他道:“前年因贾似道专权朝中清流多受打压排挤以致今日满朝无一人能主导朝堂反对议和。这次宋瑞你就莫参与了保全官位以待来时。” 闻云孙摇了摇头道:“学生不该违背本心若这次妥协了下次岂非便与那些卖国求和之辈一般?恳请老师允学生一同上书。” 江万里一边走一边眯着老眼望着宫城叹息着道:“也好也好走吧老夫这就去求见太后。” “老师一路远来还是去歇歇才妥不如明日再求见太后?” “不了不了国事如此如何还能歇得安心?” 虽说是擅自还朝但江万里自创立白鹭洲书院以来已培养了许多进士声望极重。谢道清很快便答应了接见他。 至于其它士人皆聚在阙门之外等待。 这里便是之前关贤六君子伏阙上书的地方。 随着江万里被召入宫中越来越多的士人们便聚了过来声援。 有人议论着也有人沉默着。 “若我等不来岂非教那些苟且乞和之辈以为大宋再无主战之人。” “苟且乞和?战败危急之时苟且乞和也就罢了如今尚无战事分明是卖国求荣!” “有人盼的是开榷场有人盼的是贪墨军费有人盼的是升官发财如何不是卖国求荣?” “我听说秦王正在攻河套?”“不错当此时节岂可议和。” 当这些书生士人聚集到了一定的人数也不知谁透了一个消息。 “奉表称臣?不可能吧?” “怎么可能奉表称臣自古从未听说过有斩杀虏主、收复失地却还要奉表称臣的道理。” “不错蒙哥尚且死于我大宋将士手中。”“伏阙上书伏阙上书!” “敲登闻鼓我要伏阙上书” 这些议论国事的声音越来越多众人越来越激愤。 忽然宫城门大开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带着盔甲碰撞的声音。 一队队御前军执刀围了过来甚至还有人抬起了弩。“尔等书生欲聚众造反不成?!散了!” “我不是书生我乃朝廷命官我有奏折要上达天听然而言路阻塞只好伏阙上书!” “让开!”那御前军统领大吼道“没人阻塞你的言路但再敢聚众宫城视同谋反!” 其实他说的未必有错赵禥是根本不看奏折的很可能没人拦这些奏章。 但这改变不了众人的激忿。“我等要伏阙上书!” “伏阙上书” “抬弩!” “退开!再不退开放箭了!” “” 忽然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句。“都让一让!王将军来了!” 不知为何因“王将军”这三个字左阙门马上就安静了不少。 却有人疑惑地议论起来。“王将军?哪个王将军?” “莫非是钓鱼城斩杀蒙哥的王将军?” “” 御街那边已有一队人走了过来为首一人步履维艰显得十分苍老但身姿却又透着一股坚定。 正文 第976章 担保 王坚今年已六十六岁。 距离钓鱼城一战已过去了将近七年当时他就已经不年轻了却还能在陡峭山崖上身先士卒。 然而到临安赋闲荣养打熬了一辈子的筋骨便开始松懈下来。 如剑埋荒冢终究是起了锈不再锋利。 王坚的苍老与衰败是肉眼可见的江南杏花烟雨带来的湿气侵入他的旧伤刺进他的膝盖骨使得他连路都走不稳。 这日他缓缓走过御街在东便门处停下脚步歇了歇才继续走走过登闻鼓院便看到了前方正在伏阙上书的人们。 走到这里他已经很累了膝盖里像是带着刺让他难以站住。 但他还是拒绝了旁人的伸手搀扶。 他的背挺得很直只是老眼昏花看不清东西无意识地抻长着脖子。 “王将军来了钓鱼城一战支半壁江山的王将军” 私语声起人们让开了通道纷纷向王坚投以带着敬意的目光。 钓鱼城功臣里他们并不喜欢那分藩在外的李瑕因有太多流言说李瑕桀骜不驯心怀异心“西藩”“蜀藩”之名也让临安人感到遥远、不亲近。 总之李逆让人感到危险。 王坚给人的印象则是忠心耿耿。 朝廷觉得他是受控的官员、士人大力颂赞于是临安百姓也认为能打仗又不会叛乱的王老将军才能保护他们。 带着这些殷殷期许的目光王坚终于走到了左阙门前。 闻云孙等一众带头伏阙上书的官员们迎上来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王坚算得上是主战派的大梁却没有一味地支持他们反而沉着脸问道:“你们聚众于宫门前做什么?还不散了。” 听他这般一说不少人十分惊讶或感到失望。 闻云孙却明白王坚的苦心道:“多谢王老将军的回护之意。实因朝中言路阻塞我等的奏折不能上达天听只好出此下策劝谏官家。” 邓剡不似闻云孙这般沉稳早已按捺不住上前道:“王老将军可知朝廷要向蒙元交纳岁币奉表称臣?!” 这消息还是刚才有礼部官员偷偷传出来的王坚确实不知。 他近年来深受风湿之痛于城郊深居简出今日还是发现小孙子偷偷溜出门捉回来一顿打之后才得知宫城这边有人伏阙上书反对议和。 “咳咳咳咳” 旁人至少还有一个心理上慢慢接受的过程王坚乍听之下不由便咳得厉害。 “奉奉表称臣何以至此?打了败仗了不成?何处?” “没有败仗。”邓剡急红了眼气道:“恰是连败仗也没有才叫我等” 他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 说得愈多反倒像是他盼着朝廷大败一场一般。 国事如此让人情何以堪。 不止是他们只这片刻的沉默中已有更多人再也忍不住情绪爆发开来。 “偷安忍耻!偷安忍耻一百三十余年何时才能吐气扬眉?!” “昔岳武穆率师北驱所战皆克而以金牌十二召之班师。今王将军鱼台破敌斩杀虏酋犹许岁币以屈膝称臣能忍吗?!” 王坚还在咳原本笔直的背也佝偻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支起身没有再劝这些士人们离开而是向那些拿着刀与弩指着这边的御前军走去。 刀锋与弩箭泛着寒光御前军士卒方才面对士人十分冷酷若这些士人不退他们是真的会动手。 这些御前军的兵将很清楚自己背后站的是谁。 朝堂上官家与绝大多数重臣想要和谈地方上各路统帅与高门大户也都想要和谈。 大宋的权力就在这里上百个文弱书生敢反对大可直接视作叛乱、镇压下去。 但王坚拖着这副垂老的病体走到御前军面前其气势竟是将杀气硬生生地压了过去。 那位御前军统领被王坚盯着咽了咽口水心头一怯低下了头一边是从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老将威望大到连朝廷都不敢再用他只能闲置荣养起来。另一边是临安城走鸡斗狗、在军中挂职的勋贵子弟气势上天差地别。 王坚开口却很客气先是揽下了众人聚集宫门闹事的罪过其后才道:“老臣王坚有要事禀奏官家。” 执守左阙门的御前军统领便为难起来最后还是忌惮王坚的威望勉强答应通传。 宫门前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默默等待着以示对王坚的敬重与信任。 这或许是大宋南渡至今仅剩下的主战派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但他们至少在这里站着没有跪下去 ~~ 延和殿。 江万里坐在小凳上默默等着珠帘后的太后谢道清看信。 信是闻云孙请他转交的递到谢道清面前时上面的封蜡还在。 也就是江万里、闻云孙都是君子信任那位叫王翠的女冠并答应了她不擅自拆信就真的不拆。 一个敢轻易送一个敢答应一个敢转交风波诡谲中竟正好有这样几个人做了一件如此简单的事。 终于谢道清收起了手中的信纸似乎拿帕子抹了抹脸。 她说话时江万里还能听到她的哭腔。 “江公是为了议和之事而来?” “禀太后正是如此。” 谢道清不等江万里说理由轻轻吸了吸鼻子已先开口道:“我一介妇人岂知国政之所以觉得该答应元廷的条件无非是怕再有一场靖康之变。” 她确实不太有政治智慧显然还不了解整件事背后的权力斗争。只为“害怕胡人”这一个理由就支持议和。 当然以她的身份本就可以这样提出她的要求要求臣子们办妥。 “太后所虑甚是。”江万里欠了欠身缓缓道:“不过依老臣所见为杜绝再有一场靖康之变更不该与蒙元议和。” “为何?” “今秦王李瑕据守关陇攻略河套。蒙元既不能南下又何必议和?” “江公岂不知朝堂诸公怕的不仅是蒙元恰是这李逆。” “老臣斗胆想先向太后剖析最坏的后果。”江万里稍稍沉吟之后道:“太祖皇帝代周之际都城人心不摇四方自然宁谧。待柴氏子孙宽厚仁慈优容不绝” 谢道清不由有些触动。 她只是个老妇人对蒙古人确实十分恐惧终于是稍稍被江万里说动了。 当然江万里所说的这“最坏的结果”再温和她也不能接受遂道:“江公可有既防蒙人南下又平定李逆的办法?” “自是有的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此时议和。想必贾平章也是这般想的?” 谢道清又被说动了些。 当贾似道与江万里这两位重臣提出了相同的建议她认为很可能会是对的。 恰在此时有小宦官在殿外通报了一声小心翼翼上前对谢道清附耳禀报起来。 江万里老眼低垂思忖着。 他心知仅靠说服太后是不足已改变局势的因此默许了士人们在宫门外伏阙上书。 说得直接一些目的便是吓住官家。 这不是什么权谋也算不上逼宫就只是一群不愿委膝求和的人在努力申张他们的理念希望这大宋王朝的主宰者能听一听。 ~~ 选德殿。 赵禥确实被吓住了。 他听说有人伏阙上书时就头皮发麻待听说王坚都来了更是吓得胆颤心惊。 不情不愿地被抬到殿上便听到了王坚声泪俱下的苦劝。 大部分内容赵禥根本就没有听懂满脑子都在想“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老臣请陛下拒绝元使条件以扬国威!” “可是吕文德的奏折奏折在哪?说是再不联元灭李李逆在长江上游什么什么来着。” “陛下!”王坚道:“老臣愿以人头担保李瑕一心收复中原绝无叛逆之心。” 这话连脑子不太聪明的赵禥都不相信。 “以以谁的人头” 话到一半赵禥也不敢问只觉师相离开之后事事都要自己亲自处置实在是太难了。 王坚却已听闻云孙说过了解江万里的进谏策略对付太后这样的妇人要劝对付官家却是要用吓。 “以臣的人头!陛下若不信臣臣今日便可将这人头交出来。” 赵禥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但是这件事朕作不了主须问问问问太后” 然而没过多久谢道清竟是真的摆驾选德殿。 王坚站在殿上转过头见到江万里缓缓而来。 待江万里点了点头王坚不由大为欣尉。 他们今日这一哄一吓终于是阻止了一场丧权辱国的议和 正文 第977章 向往 赵禥虽然不聪明但其实有自己的坚持。 他更信任贾似道时会坚持听贾似道的。 而贾似道一离开朝堂他更信任吕文德因此一直坚持议和。 在他看来不就是奉表称臣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岁币还是那个数多写一句“臣赵禥”又不会怎么样。 一群人非要在宫门外伏阙上书实在是很讨厌。 直到被王坚吓到并且太后赶来劝了一句“江公、王公皆真知灼见官家应虚心纳谏才是。” 赵禥一愣这才知道太后谢道清已要被说服了。 他于是也不再坚持调整了一下坐姿问道:“两位相公想要朕怎么做?” “请官家下诏拒绝和谈驱元使离开临安。” “好不是允朕允了。” “臣以为宜遣使往长安勉励秦王攻克兴庆府之功劳嘉奖安抚以定其心使其忠于大宋。” “允都允。” “官家该下诏分西南西北为六路由秦王开府治理。” 赵禥一愣奇道:“西南西北不就是李逆在治理吗?” 江万里有一瞬间似乎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他开口正要解释。 “正因如此故而” “允了允了。” 赵禥已失了听他说话的耐心又调整了一下坐姿恨不得早些回去喝酒享乐。 江万里、王坚皆是一滞分不出是喜是忧心头百味杂陈。 谢道清则道:“贾相既不在朝国事繁杂不可耽误了下诏起复叶相公、马相公等人。” 大宋政局一直就是这样争斗不停、也起伏不停。 凡为官者一辈子若没有被罢官、起复过几次都称不上官。 一连串的主张都是江万里提出的算是清流对奸党的一次反击不论如何终于是做成了。 代笔的宦官写下一封封诏书盖上官家的私印等待着次日开大朝宣读。 事定 ~~ “竟还惊动了王老将军也亏得是王老将军来壮了声势否则岂有这般轻易。” “局势让人不安啊。”王坚道:“满朝皆言'李逆'却无人敢提吕文德之私心。” “是啊便是这吕文德之私心连贾似道也退避三舍。” 江万里想到闻云孙在天台山收到的那封信感慨道:“好在大宋有志之士众矣得以劝动了官家王老将军请。” 王坚终于肯坐上小轿。 一行人向御街而行心头思虑着朝中之事。 忽听得后面一阵嘈杂有人大呼了起来。 “干什么?!” 王坚转过头看去隔得远他只看到邓剡怒喝一声用力一推将一名消瘦的病汉推倒在地。 之后那汉子却是再没有起来。 “怎么了?”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死了?” “那书生杀人了。” “当官的” 很快一队队衙役也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径直摁住了邓剡与其余书生。 “放开我!是他无礼在先” “无论如何宫城脚下行凶杀人随我们走一趟吧!” 阻止了议和的喜悦就此被冲散。 江万里心知此事急也无用只能慢慢再为邓剡奔走竟是转过头道:“王老将军不必操心此事先回府上歇息吧。” 王坚不放心但终究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陷在这临安的繁华御街面对刑律之事确实是帮不上忙点点头答应了。 “怕是主和派的报复吧?” 江万里沉吟片刻还是没瞒着道:“临安知府赵与可极力主张议和此事或是他的报复。” 王坚久久无言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以前守着钓鱼城觉得高山险峰上的苦寒日子难熬、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难躲。 如今身处这天下最繁华的临安才知看不到的刀光剑影更难躲。 这夜他回到府中家中子弟连忙扶他躺下。 王坚已然非常疲倦了被盖上被子的一刻却还不忘交代起来。 “明日官家开朝会拒绝议和来报我。” “祖父放心孙儿明早便去打听一得到消息就来与祖父说。” 王坚点点头道:“离开川蜀七年了我一直听说乡亲们从钓鱼城上迁回了合州” 他疲惫地闭上眼喃喃道:“真想回去看一看。” “祖父想去待天转晴了孙儿雇艘大船。” “去不了了去不了了” 这一觉王坚睡得很沉再睁眼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连忙招过孙子来问。 “议和之事如何了?” “祖父放心官家果然下诏将元使赶出临安了。” “那就好那就好光荐光荐的案子如何了?” “孙儿这便去打听。” 王坚无力点头。 昨日强撑着一口气赶去宫城耗费了他太多体力到了今日反而愈发疲惫起来。 因膝盖太过刺痛下午大夫又来看过称是一段时日内走不了路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老人就只能每天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江万里亦来探望过他王坚开口又是问了一句。 “光荐的案子如何了?” “御街上太多人都看到他推倒了那人不过此事却是巧合与主和派无关。王老将军可以放心。” “那就好啊宋瑞怎未过来?是与光荐一起被拿下了?” “没有他刚迁官公务繁忙我叮嘱他莫来打搅。” “” 又过了几日江万里也不来了。 王坚便显得愈发孤独。 他坐在那看着远处的落日已记不得这是某月某日。 “以往以为自己会死在战场上没想到老来竟是这幅光景若叫君玉见了他必要笑话我了” “祖父!” “别哭哭什么?那年你十岁蒙哥十万大军压境你都没哭过今日哭什么?” 小孙子还是哭个不停王坚也不再管他看着落日自顾自地用那沙哑的声音呢喃自语。 “后来非瑜说要打到阴山敕勒川他与君玉都快打到河套了。我要是能再去与他们并肩杀敌哪怕只有一场” “等祖父的腿养好了便可以请命挂帅了。” “是啊我还不老李可斋公刚收复了兴庆府他与我同岁。”王坚终于是笑了笑。 远处的落日仿佛是照到了阴山敕勒川草原上他与李瑕、张珏正在纵马狂奔望到远处那杆敌旗消失在天际三人遂哈哈大笑。 ~~ 与此同时有人正哼着歌走在王坚府邸的前庭。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贾似道走起路来施施然眼神里却带着些难以遮掩的悲哀。 这是他以前没有的神态。 活到了五十二岁尽管他倔强地认为自己依旧是个走鸡斗狗的少年但岁月无情而残忍摔了贾似道一巴掌又一巴掌让他知道老了就是老了。 “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 轻轻哼着歌到这里贾似道停下脚步看到站在前面的那个少年。 “你是王坚的孙子?多大了?” “你来做什么?别打搅我祖父。” “我来告诉他一些真相。”贾似道摊开了手道:“我和他一样这次都输了。” “请你出去别打搅我祖父。” “一点礼数都不懂。” 贾似道挥了挥手自有护卫上前摁住了那少年他则继续哼着歌继续往前走。 哭喊声在身后喊起。 “贾相别告诉他求你了呜呜呜” 贾似道毫不理会走过一重院门便看到了坐在那的王坚。 ~~ “官家调平章公回朝也好。” 与贾似道对坐相谈了一会之后王坚道:“非瑜的为人我是知晓的他要收复中原那在此之前必不会背叛大宋。” “我知道。” “平章公果然能看得清那就好那就好。” 贾似道默然了一会道:“很多事不是看清就够了我早看清了这大宋的积弊亦看清了革弊之法凡事我都看得清。” 王坚没有回答他已经很疲惫了。 “只怕有时看得清但做不到。”贾似道叹息了一声道:“这件事一开始我就知道斗不赢那些人。” “斗不赢吗?” “上个月淮西战报传来阿里海牙集重兵于淮河直逼蔡州。” “咳咳蒙元不会在此时开战。” “我们都看得清但夏贵是支持吕文德还是支持你?”王坚又在咳嗽了。 贾似道起身道:“有个道理是别人教给我的今日我送给你们得到圣眷没用你们千辛万苦求得官家的支持空中楼阁而已。” “咳咳咳咳” 王坚一下子没顺过气似要把肺都咳出来。 贾似道视若不见已转身向外走去。 “说得再简单点官家就是个傀儡、废物靠他点头你们就想阻止议和异想天开。这件事我们的区别在于我看清了你们没看清徒抱幻想。” 那穿着官袍的身影走远。 院中的老人低下头。 血从他嘴角而下一滴滴落在草地上 正文 第978章 西藩 “吁!” 一辆由城郊入城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了下来。 “平章公到了。” 车夫连续唤了几遍车厢里的人始终没有回应。直到掀帘一看却见贾似道犹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感受到了有风吹进来他睁开眼扫视了宫城一眼目光懒散中又带着些锐利。 显得不像以前那么有干劲了。 入了宫改乘小轿辇往复古殿君臣对奏。 殿内诸臣已经在等着了见到贾似道来纷纷行礼恭敬至极。 他们从来不是对贾似道有什么意见只是这次议和干系了太大的利益哪怕贾似道反对也没用。 好在贾平章公体贴、没有为难他们那当然还是一团和气。“平章公请。” 有官员上前用袖子擦了擦一把摆在御座边的黄花梨椅子。 “官家今日龙体不适不便前来奏对凡事还请平章公定夺。” 这是常例了莫说朝会就连这种君臣奏对赵禥也不常参加通常都是由贾似道替代他主持。 前些日子贾似道还乡朝堂上主战派主和派争得厉害大概也是愁死赵禥这位皇帝了。 现在称臣的表文一写、大印一盖果然把事情都解决了他的师相也回朝了他终于又可以躲在后宫花天酒地其乐融融。 一切都回到了本该有的平静模样。 多好。 贾似道大大方方坐下目光掠过了站着的众人吴坚、文及翁、留梦炎……最后落在吕文福身上。 “何时到临安的?” 吕文福连忙答道:“今早到的先到恩相府上拜会听说恩相不在便一直等着。直到恩相派人来唤我入宫向官家奏事。” 他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甚至更加的恭敬。毕竟吕家想要的是襄阳榷场而非脱离贾似道。 “我去探望了王老将军。贾似道的目光从吕文福身上移开落在了殿上的几个宦官们身上。 “竟劳平章公亲自走一趟王老将军身体还好吧?” “王老将军大功于国威望素著啊那日在左阙门一人便震慑住了一营御前军” 殿上的官员们纷纷唏嘘起来。 “是威望素著。”贾似道漫不经心道“可惜身子骨不太好怕是行将就木了。” 有小宦官听了便退出了复古殿。 贾似道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了一下。 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早已学会了做妥协这次的妥协换来了这些人继续支持他使他没有像王坚、江万里一样满盘皆输。 他还有机会。 有些事也许李瑕是对的比如兵权该掌握在自己手里更妥稳。 “议事吧。” “是平章公今日要定下章程的事有这几桩一则是左阙门闹事者的处置一则是襄阳的榷场…” 贾似道摇了摇头。 他回朝不是为了来给这些人擦屁股的他要做的是正事。 “本相不管你们这些鸡毛蒜皮只问你们这称臣的奏表一递可想过如何应对西藩?” 以往逆贼逆贼的叫得起劲如今真感受到李瑕也许要反了他反而叫起“西藩”来。 事已至此他才真正发现李瑕若能一直是大宋的“藩”才会是一桩大好事。 只不知晚了没有。 慈元殿。 全玖手里捧着茶杯思虑着缓缓道:“其实我思来想去认为贾相一开始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低头站在那的主事宦官曹喜听了暗道妇人就是没有主见被人一劝就动摇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太后如此、皇后亦如此。 “请皇后不必过于忧虑。依奴婢看贾平章公说的再有道理也没有阻止议(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彩继续) 和呀现在事情了结了再忧虑也无用了。” 全玖并不理会曹喜的提醒自顾自地想着事情道:“当时那些臣子们一闹我只顾着害怕胡虏反倒忘了西藩那边。” 她也是称李瑕为“西藩”。 总之是两边她都怕既怕蒙古、也怕李瑕。只盼着睦邻友好藩镇不乱。 每次想到李瑕全玖都有种莫名的情绪隐隐有些烦燥起来。 她自认为十分了解他又喃喃自语道:“他那人素来狂傲还能跟着我们向蒙古人称臣吗?” “皇后放心相信吕太尉一定能平定李逆。” “你懂什么。” 曹喜低下头暗道这话就是官家说的没来由挨了一顿骂。 正此时又有一名小宦官匆匆跑上前来低声道:“奴婢方才从太后、官家处过来贾平章公说王坚王将军怕是时日不多了。” 全玖微微一愣心想连王坚都死了往后更不知该由谁来阻挡李瑕叹息了一声道:“王将军那日着实是吓到官家了。” “是平章公一回来官家就能安心了。” “查了吗?全玖放下茶杯缓缓又问道:“太后那日为何会被江万里说动?” 曹喜站在一边听了暗道皇后又问了个没用的问题没主见的太后被劝一劝就改主意了不是很正常吗?妇人做事就是太细了过分细了。 不想只听那小宦官答道:“禀皇后查到了当日江公给了太后一封信。” “信呢?” “奴婢收买了太后身边的宫人松嫦想办法将那信抄录来本想得手后再回禀。 一直到了夜里全玖才终于得到了她要的信。 信是松嫦抄录的字迹一般全玖看到了第二列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竟是惊得一下站了起来。 她似乎还有些惊恐不安地向后看了一眼又扫过窗外抬手捏了捏衣领。 深吸了一口气她拿着信纸凑近烛火似想从那白纸黑字里看出些什么。 直到看完了整封信她睁大了眼依旧有些不可置信地样子。 为什么?贾似” “皇后想向贾平章公问什么?” 全玖摇了摇头眯着眼道:“我要看原件想办法拿给我。” “是。” 殿内有几人退了出去全玖转头扫视了一眼从主事宦官曹喜到几名宫娥她忽然发现身边能做事的奴才还是太少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这样的? 似乎正是从当年赵衿死了之后不更准确地说是自己小产之后慈元殿里明能干的内侍就渐渐少了有被官家调走有被太后调走也有死了的…总之换上了一群废物。 “澜物细无声贾似道你好手段。可惜也只会与我一个深宫妇人斗……… 临安府钱塘县牢。 夜深牢役们正聚在那喝着酒、嗑着瓜子。 因今日县牢里来了新人此时众人闲聊便由牢头刘丙说起那些他早已说过许多遍的故事。 “小昂兄弟还不知吧?秦王李瑕就是从我们这里走出去嗝从我们这往北面立功的。” “真的?新来的牢役周昂兴奋起来“这些年我可总听抗蒙的说王老将军孤守鱼台张副帅长驱汉中秦王设伏祁山反攻长安总听就好听这些哩。” “那秦王是怎地走出了牢房又立功成了官身的事没听过吧?” “没。”周昂连忙央着刘丙道:“牢头多与我说说吧?” 他虽是新来的却也是懂事又支了些钱添了些酒食刘丙这才嘿嘿笑起来指了指铁栅栏那边的一间牢房。 “那间现在里面住着那杀人进士的那间。” “哇。” “哇什么(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彩继续) 本牢头与你慢慢说当时秦王还不是秦王在青楼与人争风吃醋对了和哪个争风醋来着老子每回说到这便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哎哟忘了就忘了嘛牢头谁在乎当年秦王打死的是哪个你往下说便是。” “对当时就是在那间牢里” 坐在那间牢里的邓剡偷瞥了一眼见牢役们没看这边遂挤到了木栅边向对面牢房里盘膝端坐的闻云孙招了招手。 “宋瑞。” 闻云孙正听着刘牢头隔着铁栅栏说故事闻言转过头来。 邓剡道:“你就答应他们吧议和之事已经结束了已然奉表称臣了如老师所言你再闹也无用不如韬光养晦。” “道理我都明白。闻云孙道:“但这等偷安忍耻的和约一出若无人反对世人只当我大宋朝连一丁点的骨气也无。 邓剡无奈地闭上眼。 他失手杀人了证据确凿出不了狱;闻云孙其实可以朝堂上有不少重臣不论立场如何都对其十分欣赏且愿意施予援手。 但闻云孙每一次出去却都固执地又到左阙门伏阙上。 他说他愿意像当年陈宜中、黄镛等贤关六君子一样被流放。 “朝堂有乱政必须有人仗义执言。” “宋瑞我不是担心你被流放你该知道那些人什么都做得 忽然有铁链敲击的声音响起。 那边说故事的刘牢头忽然停住了嘴。 邓剡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果然见一队人气势汹汹地进了钱塘县牢 “近日在左阙门闹事杀人者何在?!” 看《终宋》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979章 流放 刘牢头正喝到醺醺然突然见有人来了牢里吓得不轻唯恐被追究一个玩乎职守之罪。 当然在临安已经少有人真的追究这种罪名。若是有也必是用来排除异己。 此时只见这队人虽穿着黑衣但脚下蹬着皂靴显然是公门中果然一枚令牌很快就怼到了他面前。 「枢密院调令人呢?我要带走。」 刘丙定眼一看不由吃了一惊。 眼前这赫然是贾平章的令牌。 他不敢怠慢连忙便掏出钥匙打开牢门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邓剡第一时间又看向了闻云孙。 他心知那些当权者终于再也受不了他们这些愤慨又脾气死倔的年轻人这是来下杀手了也许会先流放他们谪建昌军、或编管于崖州也可能在路上杀掉。 邓剡伏阙闹事并杀人案判了夺职、革去功名编管于崖州;经查闻云孙未参与杀人系为帮凶迁为郴州司户参军。「邓剡并没有为自己遗憾只是看向闻云孙的眼神愈发悲哀。 他们二人是同乡又是白鹭洲书院的同窗一向最为交好而邓剡一直认为自己比闻云孙差得很远。 他对闻云孙既有友谊还有一份敬佩、仰望之情。 「宋瑞我……」 不等邓剡告别那一队前来管押他们的官差已经上前了。 「带走!」 「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邓剡大喝道:「为何是深夜前来?」 那些官差并不说话显得十分沉默上前铐上了两人便走。 至于为何深夜前来?邓剡问的时候便明白无非是夜深才隐秘不至于激起众怒。 他还想说什么嘴上已被塞了块布头上有个麻袋罩了下来。 黑暗中也不知被带到了哪儿待到头上的麻袋被拿开邓剡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避开烛火的光亮。 烛火不算太亮很快他便能看清屋中的形势。 闻云孙头上的麻袋和嘴里的破布都先一步被取下了却是安安静静坐在那儿从容镇定。 邓剡心中暗道这个宋瑞啊此时再镇定又有何用。 「你们这是想杀了朝廷命官不成?宋瑞可是状元」 「状元好了不起。」 这次说话的却是位女子。 随着这句话她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身姿显现在烛光之中手还按在腰前的佩刀上颇为英武。 「是你?!」邓剡惊道。 闻云孙则是彬彬有礼地一颔首道:「多谢王小娘子出手相助。」 「叫我王翠就好小娘子多怪啊。」 「那便叫恩人吧。」邓剡终于回过神来行了一礼问道:「不知恩人这是…… 王翠道:「我家主人是贾平章府的侄女方才用来接你们出来的令牌与判书都是真的。」 「真是朝廷的判决?谪宋瑞为郴州司户。」 「对。」 「可是……」 起手一挡道:「与我说没有用我可管不了这些。我只是担心如果是别人押送你们路上会对你们下手所以让贾平章安排人手先行押送。」 「贾平章没有想要杀我们?」 「他说若你们有威胁前两次他便杀了。能留你们到现在因他早就知道书生做不成事。」 哪怕只是转述邓剡也能感觉到贾似道话语里那令人厌恶的傲那「王翠和这些读书人是两种人就不耐烦听他问个不停再次抬起了手。 「我家主人问你们如今朝廷已经向蒙古人奉表称臣了怎么办?」 这次是闻云孙先开口反问道:「问的是什么怎么办?」 「社稷怎么办?」 「国事一团乱麻须一桩一件慢慢地解。」闻云孙沉吟道:「 奉表称臣带来的坏处长远而摆在面前的第一桩便是秦王李瑕对议和的态度。」 尽管他已经用了最简单的语句王翠还是没有听懂。 「什么意思?」 「议和之事朝堂没有问过秦王李瑕的态度」 「那为什么不问?」 「因为秦王必定不同意朝中和主派怕他阻拦迫不及待就奉表称臣了。」 王翠终于明白了惊道:「你是说他要造反?那他的将士们不是全都成了反贼?」 「此为眼下社稷之急病。」 说到这里王翠忽然做出了一件让二人十分惊讶的事。 她竟是从袖子里一摸摸出了另一枚令牌啪的一下盖在桌上。 「那既然这样你们去劝一劝秦王。」 「什么?」去啊去劝一劝他。议和才刚订下他还没得到消息你们现在出发还来得及再慢就晚了。「邓剡惊呆了只觉这事好生荒唐啊。 他愣愣看着桌上那一枚纹理复杂的令牌暗想为何贾府的护卫会有李瑕那边的令牌。 只有一个可能。 ————贾似道与李瑕有合作。 这念头一起他忽感到一阵可怕的战栗心道若是这般那这大宋社稷岂非是要亡了? 闻云孙却没有太大的反应语气依然平和道:「朝廷称臣于胡虏不可无人因反对而受惩还请王小娘子允我贬谪郴州。」 「都说了不要叫王小娘子。」 闻云孙笑了笑他了解李瑕知道李瑕极有主见不会轻易听人游说却还是转向邓剡。 想到从小到大的同乡之情、同窗之谊闻云孙终于还是在法理之外庇护了本该被编管于崖州的邓剡一回。 「就请光荐兄往长安去一趟吧为了大宋社稷劝一劝秦王。」 天一亮两队人早早便出了临安城门分别称是往郴州、崖州押送犯官。闻云孙去的是郴州先走陆路往西南方向;邓剡去的是崖州乘船沿运河向南。 闻云孙其实很清楚王翠的所做所为哪怕不是出自贾似道的安排那也是贾似道默许的。 这么做贾似道一方面成全了他那位「侄女」的想法另一方面无非是多一个人去劝说李瑕。 哪怕不能成功他们这些人于贾似道也不过只是蝼蚁亏不了什同一时间往长安的路途上有好几拨人。 邓剡行路最艰苦却不是最慢抵达的。 事实上在舆情司的探子把宋廷向元廷奉表称臣的消息送到长安城后的第七日邓剡就到了。 时值五月中旬长安虽没临安那般锦绣繁华却也别有一股太平祥和的景象。 远远看去长安城比临安包括外城在内的城廊还要大些。 城郊多植柳树赏心悦目。 进了城门只见街边盛开着许多牡丹花显得十分雍容或许已隐隐有几分唐时风采。 依微香雨青氛氲腻叶蟠花照曲门。 邓剡递了王翠给的令牌很快便被带到秦王府前院候着。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被带到了一间议事堂。 「王上邓剡到了。」 「请他进来。」 邓剡目光瞥去见堂上并不仅是李瑕一人而是有诸多文武围着一张大案正在商讨着什么。 他们不忌讳人看甚至是有意让他在此时进来的。 于是邓剡瞥了一眼只见大案上摆着的是一张地图。 凝神看了看上面的内容却是让他大吃一惊。 因为那赫然是攻打大宋的战略鲜红的箭头一道道指向汉水、指向长江似怒龙出水将要顺流而下直取临安。。。 书阁进行查看 正文 第980章 说客 邓剡这一路来长安整整赶路二十八日虽说有王翠派了人护卫却也吃尽了苦头。 人在这种疲惫的情况下状态并不好尤其还是处在陌生的环境之中面对一群气场强犬之人。 他无意识地缩着脖子微微弯着背双臂下意识地收在一起整个人显得十分地不自信。全然不像是三年前登科时的意气风发。 其实他本也是天之骄子三十岁中进士想要富贵安逸很简单只需要什么都不做。不成想将自己弄成了牢囚逃犯千里迢迢跑到这里被反贼们环伺。 “犯官邓剡邓光荐见过大宋秦王。” 因为紧张邓剡行礼时有些不自然也未敢细看端坐在上首的李瑕。 他这第一句话还是用了点小心思的。 没想到李瑕却是直接顶了回来。 “不是大宋的秦王了没耐烦再侍奉这孱弱偷安的小朝廷。” 邓剡抬起头张了张嘴却忘了言语。 “再说了狗朝廷待他没甚坏的?都流放到那外来了他是犯人你们是反贼天造地设。” 转头一看见说话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武将正瞪着牛铃般的小眼看着那边。 “没些事一错过不是一百年、两百年。他要让几代人活在下面、屈辱、卑微之中去保他这赵氏皇帝能坐我的龙椅下纸醉金迷是吗?” 目光再一转那堂下众人下臂同样都挂了麻布。 “如犯官猜得是错秦王没小志向。” “是错那正是你想与秦王说的眼上秦王一旦称帝战事必起到时……” 忽然一个颇为粗莽的声音打断了赵宋的言语。 “话虽如此然情况是同今秦王也正需要休养生息。” “王坚王将军病逝了。” “是放。”李瑕道:“户籍在此分了田地怎能放了。今日放那一个明日又要放几个。或者我想要小金天兴皇帝你还能立国称‘小金是成?” 赵宋本以为李瑕是要带我到军营中以展示军威有想到上了马车一看眼后却是个普特殊通的村子。 百年的屈辱与当今官家夜夜笙歌一对比让我的血气一上就涨到了脑外连脖子都没些红。 “屈辱吗?”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李瑕得到议和的结果也就在这几日哪怕此时说要造反必定还不是与所有臣属商议的最终结果。 赵宋顺着我的手指看去看到的似乎只没一个见是到儿子的老人、一个见是到父亲的孩童但谁知道像我们那样的人天上又没少多? 我停了一会儿再开口说出的话却是又让赵宋感到难堪。 “邓剡想要太平不能理解。”李瑕又道:“但你想要小一统邓剡阻挡是了。” “随你到城中走走……” 赵宋是由又想那一个大男子到底是何身份都参与到那样的国家小事外来。 …… 那是背的绍兴和议时的盟约南人归南北人归北的具体执行方略。 李瑕抬手指向田间的老汉又道:“你来告诉他你要做什么你要在那个老农的没生之年攻上河南让我们父子团聚。” 赵宋一愣。 赵宋良久有言。 两人走过田埂。 “是与你说话是要含蓄婉转直接说你想称帝一统天上。”李瑕道:“你的志向就在这十八字的宣称外。” 果然李瑕反了。 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结果就这么直接干脆地抛出来倒让邓剡有些不知所措。 但仅仅在随着李瑕走出小门的短短时间内我也对李瑕升起了一些敬佩之意原因很奇怪或许是因为李瑕身材低小让我没种在气势下被死死压住了的感觉。 “于是他来劝你接受那屈辱劝你陪着叶钧朝廷再一起跪上去?” 李瑕那才搁上笔眼神显得没些遗憾。 “然而眼上绝非称帝的坏时机。” 终究是底蕴是足草台班子的气质未褪。 有过少久马车停上。 心头才起那些感受肩下却已被这武将一搂。 李瑕站起身先是向堂中众人道:“他们先议吧议定了再谈。” “秦王治理得坏。”赵宋附和着应道。 叶钧本以为这孩童是在玩耍但马虎一看却发现我竟是真的以一根木棍挖出了一条排水沟。当然更深的原因还是李瑕过往的功绩。 “说啊他喊你刘将军就不能没什么话他说了你才坏反驳你。” “秦王何是放我回洛阳?” “隆兴北伐晚了。”李瑕道:“前来的再少次北下比得了岳飞朱仙镇小捷吗?” “依你来看他那犯官与其要‘直言这些婆婆妈妈的破事是如随你们造了叶钧鸟朝廷的反。” “你知道。”李瑕道:“时机是对实力是足且蒙元虎视眈眈绝是是你该与小宋翻脸的时候。” “这老汉是是长安人是洛阳人。我一家人是十少年后才到长安的但兄弟亲友还全都留在洛阳。后些年我儿子回去探亲结果长安被你占了。我们父子分隔已没七年。” 我本该是来劝说李瑕的但此时此刻却发现自己在还有防备的时候却是被李瑕先说服了…… 李瑕道:“你以后想得很坏想让那样小的孩子都能下学堂读书……前来发现根本是异想天开。供是起啊供是起。” 赵宋那辈子最敬佩的人是我的挚友闻云孙。 “看到这个老汉了吗?” 肯定是闻云孙在场凡事看得更透彻更没主见自然能识破李瑕的话术从那世间的规矩与个人野心方面与李瑕讨论。 昨日上过雨田地十分泥泞走得一脚深一脚浅。 赵宋毕竟官大只经历过两次庄严肃穆的朝会有见过小宋官家君臣奏对时如何一时便觉得李瑕的议会果然是是够庄严。 赵宋一惊倒是是因为对方的言语而是实在被搂得太紧一抬头便近看到那低壮小汉满脸胡须外密密麻麻的伤疤颇为骇人。 显然王翠还让护送我来长安的人带了信给李瑕。 我脑子很乱总是那样走神。 “这老汉算是幸运的是幸的人更少。”李瑕问道:“那世下天南地北与亲眷远隔我乡的人少了。没几辈人至死都见是到自己的血脉至亲一面。” “秦王是说所没的孩子?”赵宋试探地问了一句只觉得李瑕那个愿望实在太过疯狂了。 叶钧话到一半才留意到李瑕并有没管那边正俯案写着什么。 “秦王那是气话恕犯官直言……” 李瑕掀帘看了看随口闲聊道:“出门还是骑马方便。是过近来关中道路刚修整过一遍乘马车感受一番。” 叶钧听了那句话只觉心外莫名地颤了一上。 “你……” 南与北的分割几代人的亲情永隔就在绍光年间的一纸称臣之表当中。 长安那边竟然是在为某人治丧。 赵宋张了张嘴前面的话就那样噎住了。 “到了。” 赵宋叹了口气道:“如秦王所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其前我向叶钧招了招手。 “嘿!他那人王下说的是气话是是要他来定?他是王下肚子外的蛔虫是成?” 七月中旬的天气还是算太冷这老汉却光着个膀子身下小汗淋漓而一个孩童正拿着一根木棍在田边挖 沟。 那样乘车出门说话我自然了许少是再像刚才在王府小堂下这般拘紧略略沉吟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下。 两人下了马车叶钧恭敬地在车帘远处坐上。 就在其案头还摆着一封信信纸与信封正盖在王翠所给的令牌上。 心外没了那种感受我就会觉得秦王如此身份出门还如此重车简从真是难得…… 但赵宋是是闻云孙马下便被李瑕话语外的弱烈对比煽动了情绪。 “那位将军……” 叶钧意识到那也许会是劝说李瑕的一个突破点遂肃容问道:“犯官冒昧请秦王节哀……” 出乎意料的是长安的道路竟然也颇为平整马车的车轮下似乎也没是同行驶起来并是太颠簸。 赵宋默然片刻道:“屈辱。” 顺着李瑕的手指指去只见一个老汉正佝偻着身子在田间除草。 我没些讶异此间虽然豪华但终究是王府议事居然还没那样口有遮拦的汉子小声喧哗。 李瑕抬手止住了赵宋的话道:“那些你比他更了解。但他记住你们做选择的时候是能只看容易。” “今前下国捕亡之人有敢容隐。寸土匹夫有敢侵掠。其或叛亡之人入下国之境者是得退兵袭逐……” 还有种不真实之感。 耳边这粗莽的声音又响起但叶钧并是想与那位刘将军争辩目光往下一抬忽发现李瑕袖子下还挂着一条麻布。 “秦王其实只要两八年光景待小宋急过了那口气废除和约北伐中原亦非是可能。”赵宋道:“当年虽没绍兴和议但也没隆兴北伐。” 还有机会劝。 正文 第981章 李元昊 从城郊归来李瑕又带着邓剡去了城东的军营。 这次他们没有再乘坐马车而是骑马而行沿着河道与渠道可见到处都是柳树。 也有一些新挖的渠边只插着一根根柳枝也许再等十年长安的风景会更好。 有很多类似于这样的小细节让人觉得往后的长安会更好带来了生机勃勃之感。 相比起来就会发现临安的暮气沉沉…… 军营坐落在灞水以东的临潼才进大营便能感觉到一股肃穆的气氛。 目光看去只见许许多多的士卒正站在校场上排着长队。 校场上立了一个木台挂着一个“奠”字两边则是两条白布黑字的挽联。 “英灵永存、四海齐缅。” 李瑕翻身下马道:“王将军的死讯是前几日传到长安的军中有不少他在川蜀时的旧部也有来自天南地北敬佩他的人都想祭奠一下他因此布置了一番。” 邓剡道:“一个多月前我在宫门伏阙上书见过王老将军一面真英雄也。” “我听说他在临安这几年身体不是太好上柱香吧。” “正有此意。” 李瑕今日穿的是便衣也没有宣扬身份由几个随行的护卫亮了令牌便排在队伍的最末。 他是日理万机的秦王平时接见臣子时也不忘批阅些公文此时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既没与邓剡说话也没处置别的事务。 很快也有别处的军士赶来排在他们后面。秦王就被湮没在人群中与一个普通小卒别无二致。 邓剡时不时看李瑕一眼知道李瑕一定是在回想当年在钓鱼城与王坚并肩杀敌的日子。 不论谁有那样的一段经历都足以骄傲一生。 邓剡也很向往。 一直排到了天色暗下来才终于轮到他们登上木台。 只见台上摆着一口棺材棺材中竟是摆着一幅铁甲铁甲上满是刀枪剑戟痕迹颇为残破。 李瑕上了香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转身就走。 只有后面的邓剡隐约听到“收复河山以慰将军在天之灵……” 夜里李瑕才进长安城候在城门处的姜饭便迎了上来。 “王上。” “何事?” “我们的人查清楚了王老将军死前的详情……”姜饭说了一会儿李瑕似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了。” “若如王家小郎君所言贾似道着实可恶。” “也许吧。” 李瑕对贾似道的所做所为没有太大反应反而思忖了一下换作是自己在临安是否会对王坚如实而言。 很快前方又有侍从赶来。 “王上回来了有临安来的信使求见在王府大门处候了一日…… 有些出乎李瑕意料的是这次贾似道没有派人来来的这个信使竟是皇后的人。 “见过秦王。奴婢曹喜乃是皇后殿中的管事宦官奉的是官家圣谕。” 曹喜长得有些男生女相也不知是否因为他是个宦官的原因。 这人有些机灵劲看起来颇讨喜对李瑕也恭敬。 但什么“官家圣谕”李瑕是不信的。 贾似道没派人来赵禥更不太可能这么做。“你一路远来不容易吧。” “奴婢多谢秦王体谅一路都是坐船到了荆湖时见了杨太后的侄孙杨镇杨将军。” 杨镇是李瑕在临安时一起蹴鞠的朋友。 先帝贺崩那一夜杨镇或是受了些李瑕的激励一改往日纨绔习气跑到荆湖军中当了个将军且做得不错。 做得不错的意思是荆湖将领多做些生意杨镇交友广阔这方面是长项。 这些年也常与蜀地走私。 曹喜是故意提到杨镇的意思是他是打通了门路过来的。 果然李瑕对他的态度就好了一些。“原来你与杨兄关系不错?” 曹喜连忙笑着答应又递了给李瑕的礼单其后才神秘兮兮道:“可否请秦王摒退左右奴婢有一事望能单独敬禀秦王。” 说罢不等李瑕作答他已举起了双手又道:“奴婢已经被搜过身了混身上下没有一个硬东西。” 堂上有护卫没忍住笑了一声暗骂这阉人是有些会打趣的。 “是。” 曹喜眼珠子转了转见旁人真退下去了才道:“不知秦王是否还记得皇后娘娘?” “有话就说。” “皇后这次派奴婢来不敢向秦王提条件只告诉秦王一件事贾似道、吕文德已做好了开战的准备甚至正在联络蒙元……” “威胁我?” “不敢绝不敢威胁秦王皇后真的只是想提醒秦王小心因为……她得罪了贾似道。” 李瑕看了一眼自己案头的信件那是王翠托人送来的。 此时他明白了全玖说的“得罪贾似道”指的是何事。 但还是问道:“为什么?” “具体原由不便告之秦王奴婢亦不知晓但请秦王相信皇后。” 李瑕有些不耐径直道:“她要什么?” 李瑕此时才明白全玖想要做什么。 派人做个接触拿贾似道、吕文德的军事布置做个顺水人情能吓住他那边境相安无事;不能下住那便借他的势来打击贾似道;同时还有一种笼络之意博取他的好感。 妇人考虑问题的方式还真是与男人不同。或者说是全玖本身没有实力只能像这样在权力场上周旋。 李瑕看不上她这种手段小打小闹没多大意思。 “你们这宋朝廷真让我开了眼我已准备兴师征宋了竟还在内斗。” “还请秦王三思。只要不起战火伤及百姓秦王有何要求皇后都可想办法…… “够了。” 李瑕忽然断喝一声道:“别当你宋朝廷是个左右逢源的女人哄完了蒙元又来哄我想要太平想疯了是吗?” 曹喜脖子一缩被吓得心惊胆颤。 但等他缓了一会却又暗道李瑕这比喻真是贴切。 其实曹喜也不太明白全玖的心思报怨皇后派他大老远走一趟。 现在李瑕一说他才完全理解这件事。脑子里甚至都有画面了…… 全玖一边说着“忽必烈哥哥别来打奴家嘛”转头又向李瑕求情“奴家和忽必烈就是玩玩你别生气好不好?” 无非是想要拉着这两个男人坐下和和气气的。这般理清之后全玖交代的那些话语曹喜说起来就更顺了。 “皇后知道秦王战功赫赫但考虑年战事连绵亦要休整这才未阻止和议助秦王韬光养晦。” 他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依旧想的是那男人女人的画面仿佛看到了全玖在说“奴家还不是看你受伤了想让你养好了伤再动手你却要冲奴家发火哼。 曹喜越来越理会这意思说得也越来越起劲觉得自己真要成功平息李瑕的怒气化解一场干戈了。 然而李瑕已招来了秦王府护卫。“带他下去。” “秦王息怒奴婢真是为秦王好啊。”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她的千里送鹅毛我体会到了临安城破之日……我报答她。” 曹喜又是一惊。 他虽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宦官但这一路而来还是能感觉到两个政权的不同之处。 尤其是李瑕与官家赵禥之间的天壤之别让他隐隐觉得“临安城破”不是一句虚言…… “真要开战吗?” “不会。” 临安城中贾似道正在与廖莹中下棋谈论到国事贾似道很笃定。 “官家其实是皇后沉不住气真当李瑕会兴师而下。但兵力、钱粮、船只李瑕有吗?没有他打不了无非是在造势。” “但称帝是真的。” “是真的。”贾似道下了一步棋道:“所以他虚张声势是为了吓唬我们为称帝做准备。” “走一步却装出要走三步的样子。” “是这意思。” “但若是真开战了又如何?” “我们敢打、也能打。大宋不是谁都能来捏的软柿子辽、金、蒙每次以为能灭宋却都要大败而归。” 贾似道说到这里摇了摇头又道:“当年李元昊称帝与大宋经三川口、好水川、麟府丰、定川寨四场大战与辽国经河曲之战方才得以巩稳三分天下的格局至于李瑕……实力远不如李元昊路还远着。” “李元昊?”廖莹中沉吟起来。“我的判断不会错。” “李瑕的路远归远可是当初我们拿他比余玠、比吴曦如今竟已比李元昊了这才几年光景? 正文 第982章 国号 “王上若如今称帝与当年李元昊建西夏的情况最为相似。” 五月三十日长安秦王府主持议事的韩祈安正找了个例子为众人说明当前时局。 “李元昊的祖上是北魏鲜卑后裔出自党项八部中的鲜卑拓跋部。贞观初年被唐太宗赐为李姓。” “黄巢之乱后党项李氏平乱有功占据夏州号”定难军“。历经五代更替仕唐、仕后唐、后晋、后周……赵宋取代后周之际党项李氏已在西北割据世袭六十余年。” 堂上一部分人其实都非常了解西夏立国之事不时也补充上几句。 简单而言宋继承了后周党项李氏一开始也是宋的诸侯。直到李元昊的祖父开始开始了叛宋自立的道路时战、时降最后形成了“依辽附宋”的战略。 “宋明道元年辽重熙元年李德明病逝。宋、辽分别遣使封赏李元昊宋封其为西平王辽则封其为西夏王” “李元昊对宋、辽的封赏并不感兴趣。他在招待使节时不以臣礼事之对诏书遥立不跪拜且故意让宴厅后传出锻造兵器的铿锵之声…” “相比而言王上虽更年轻却更沉得住气。” “李元昊并非沉不住气以此试探宋廷的反应罢了。” “我亦非不懂以此在称颂王上罢了。” 奚季虎说了一句俏皮话堂上众人都笑了起来。 李瑕听他们说到了李元昊称帝的情节了放下手中别的事务参与到议事中。 “奚公哪是在夸我是提醒我莫忘了试探宋廷的反应。先接着说李元昊吧我先学学这位前辈是如何做。” 众人皆笑气氛颇好。 奚季虎遂补充道:“李元昊还当着使节的面与左右人言我父王糊涂有如此大国犹臣服于人耶几乎是明着宣告异心而宋使不敢诘问。” “话虽如此其父李德明其实已做好了称帝的准备万事俱备突然去世。” “李元昊有三代积累方敢称帝立国。” “是啊。”韩承绪开口叹道:“我最担心的便是王上起势至今犹不到十年积蓄远不及李元昊。” 如今最期望李瑕称帝的人本应该是韩承绪、杨果。他们年纪最大追随李瑕最久能等的时间不多了且封赏功臣时能得到的利益最大。 然而韩承绪与杨果反而在此事上表现得极为慎重。他们考虑的不是利益而是如何做才是对李瑕最好。 韩祈安则更果断些道:“王上虽比不了李元昊三代积累今日之赵禥却也比不了当时之宋仁宗。” 韩承绪对赵禥不以为意道:“宋廷真正做主的人是贾似道。但议和之后贾似道并未派使节来安抚王上此事出乎我的意料。” 杨果道:“表明贾似道已做好了开战准备并不害怕王上称帝。” “看来宋廷联盟了蒙元底气很足啊。” “底气?狐假虎威罢了。” “说气话无用西夏建国靠的是依宋、附辽而非让宋辽联合灭西夏。”李瑕道:“宋廷并非没有派使节前来。” “王上说的是曹喜?曹喜名义上虽为使节但一个并不懂政事的皇后派出的宦官并不能代表宋廷。” “我知道。“李瑕道:“我说的不是曹喜。” “邓剡?邓剡只是逃犯。” “能让一个逃犯逃到长安可见贾似道心底里还是想要有说客来劝我。表面上他与吕文德准备好了开战其实心底就是怯了。” 杨果捻着稀疏的胡子想了想道:“但宋、元的虚实试探得还不够。” “没打上一场再试探也猜不准。”李瑕道:“那就不必瞻前顾后了……” 这场议事众人借着李元昊谈论着如何试探宋廷越谈论 越犹豫之际李瑕一句话直接改变了议事的节奏。 “议个国号吧。” 时近傍晚高明月在后院花厅招待几个官员家眷。 依她的性子承担***的责任其实是不习惯的。每日既要听人奉承也要听人抱怨叽叽喳喳的自然也感到疲倦。 好不容易那些妇人们告退了她独自坐在那儿发着呆享受难得的清静。待一回头见李瑕正站在廊上高明月不由惊喜起来。 她不自觉笑着提着裙子快步到李瑕面前。“你回来了怎也不说声在看什么?” “在看你很漂亮。”李瑕拉过高明月的手问道:“累吗?” “有一点尤其是这种关头这些官眷们的心思最是复杂……嗯看到你就不累了。” “为什么?” “因为我的夫君长得好看啊虽说是看久了但这也是很重要的。”高明月莞尔道“今日柳娘便和我说呢每次刘金锁犯浑她就是看他长得太丑了才更容易恼火呢……” 她与李瑕成亲多年了但私下相处时还是带着少女的青涩感叽叽喳喳地说些无聊的小事。这也让李瑕不必总关注着国家大事心情轻松下来。 “对了今日怎这么早回来?还以为你要议事到很晚呢。” 李瑕道:“本来他们在议该不该称帝分析称帝后的各种情况。我没让他们说完直接决定下来了。” “决定了?” “最终都得决定的。”李假低下头看着高明月的眼睛道:“你要当皇后了。” 他从前院回来的路上想到这句话自以为颇为浪漫。 没几个男人能对妻子这么说。 高明月却没因这种极难得的许诺而高兴反而是担忧地问道:“这三年从郡王到亲王再到称帝是否太快了?” “世上的事不能都等到我们都准备好了再去做。” 高明月想了想松开李瑕的手在他面前站定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因为心情颇好好一会她才把笑容敛好然后十分端庄娴淑地行了个万福礼。 “陛下。” “免礼。” 高明月才直起身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我的陛下习惯吗?” “不习惯。” 两人继续拉着手往前走李瑕道:“帝王的威风我还摆不来要的是个做事名正言顺。” “我也不习惯母仪天下做得不好你可得包容我哦。”高明月难得撒娇道。 “你一直做得都很好我两世努力修来的福有你这样贤惠的妻子。” “才两世哼。” 李瑕笑了笑知道自己不是在开玩笑说的是正经的。 “想个国号吧?” “嗯?诸公没有想好吗?” “倒是想了很多只是意见不一。”李瑕道:“起名之前我总觉得名字不过是小事。但真讨论起来却又十分纠结。” 高明月深以为然现如今李瑕的孩子越来越多每次到了起名之时她都十分发愁。她拉着李瑕在庭院里的秋千上坐下听李瑕细说。 “奚公他们说国号以我的封爵以及如今统治的地域而言应以秦为国号。” “很有道理啊。”高明月道;“那有何不妥呢?” “韩老他们则认为以大唐李氏之名复兴大唐更能得天下人心面对赵宋、蒙元时也更能占据法理因此该以“唐“为国号。” “这也好有道理。” 秋千开始摇摇摆摆高明月的意见也开始摇摇摆摆。 她双足并着没有落地裙摆随着秋千微微飘动母仪天下的准皇后挑选国号时还是一副少女姿态。 “李公他们则说纵观历代重复过往朝代国号的往 往是短命王朝或割据政权。该起个新的国号才对。” 李瑕道:“我是不信这种玄学的无非是因为往往越小的政权越需要借前朝的势故而难以成就大事。” 高明月长长的“嗯”了一声却是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问道:“夫君不在意这种玄学所以是更倾向于用唐吗?” 李瑕与众人议论了半个下午已有些懒得想。 他本就没有太在意这些只不过得给众人讨论、纠结的时间才能让他们觉得严肃、正式。 “你有好听的国号吗?” “我只想到一个国号为“中“的话是否不妥?” “中?中国?”李瑕愣了愣。 “哦我不是因为私心。”高明月忽然又想到什么连忙停下秋千道:“我是想到上次你说比“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主“更正统这才……” “我知道。” 因为高明月的先祖曾经篡了大理段氏的国建立了“大中国”。她一时脱口而出却是忘了这事此时不愿李瑕误会连忙摆手。 “妇人还是不要干政的好夫君还是与诸公商议为好。” “我觉得不错的。” “不错吗?会不会有点奇怪?” 李瑕安抚了高明月想了想道:“封建王朝用这样的国号……是有些怪。” 一时踌躇难定他起身道:“这几个国号都不错但于诸公而言此事重大不可轻断需等他们吵够了、吵累了我再定夺。走吧吃饭吧。” 夫妻二人于是走过小径。 若只看他们手牵手的背影与寻常人家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丝毫看不出是即将当皇帝、皇后的人…… 正文 第983章 后会有期 六月初三长安廉访司。 傍晚时分才听得外面的钟声响起李昭成马上便站起身来准备散衙还家。路过陆秀夫的公房他想到近来陆秀夫似有心事敲了敲门。 “君实今日到我处小酌几杯如何?“ 埋首于文牍之间的陆秀夫起头来客气地婉拒了李昭成的提议。 “今日恐是不便我想将这些文书带回家中批阅。” 李昭成没有马上转身离开而是犹豫了片刻问道:“君实近来可有为难之事?” 陆秀夫摇了摇头道:“并无为难之事这几月秦王调动了不少官员我只是忙于核查他们的卷宗。” 李昭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陆秀夫已低下头继续做事。 “好吧那明日再会。” “明日再会。” 廉访司设立还只有一年多官吏不多、事务也不多许多事务还得与舆情司合作办理。 李昭成这个主官一走小小的衙门很快就安静下来。 陆秀夫叹息了一声搁下笔收拾着剩下的公文带回家中批阅。 他平素极为勤勉常常亲自主持调查官员是否贪腐。但若以缉查出多少贪官作为政绩考核的标准廉访司的政绩其实不算太好。 李瑕起势至今都还不到十年治下官员都是经过仔细筛选的又有严密的制度在监督贪官着实是不多。陆秀夫说不上自己当这个官是什么感受偶尔也觉得白费力气。但更多时候他其实明白这是在开国定制。 只是没想到开国的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陆秀夫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晚间用饭时也是安安静静的。 直到他搁下碗时妻子才提醒道:“官人今日秦王府送来了周岁礼。” “知晓了请夫人看着打点辛苦夫人了。” 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妻子陆秀夫也显得彬彬有礼。 他并非所有时候都这般拘泥其实心情激荡时也会欢呼雀跃。 近来他显然是有些心事显得格外沉默。 回到书房点燃烛火继续处理着公务没多久便听门外有人通禀称是邓剡来了。 陆秀夫与邓剡本就是至交好友近来在长安常常见到却也让人唏嘘不已……对宋廷晞嘘。 “君实我今日得秦王授官了。”邓剡一进门便道“礼部员外郎。“ 见面这一刻陆秀夫看到邓剡脸上有些兴奋之态微微讶然须臾点头道;“恭喜光荐兄。” “你呢?秦王一旦登基你便是朝廷重臣吧?” 邓剡笑着落座等了一会却没听到陆秀夫回答这才意识到什么声音低落了不少道:“我太过喜悦了吧?我并非醉心功名只是……” “我知晓。”陆秀夫道:“只是见关中百废待兴生机勃勃不由自主便斗志昂扬” “不错。文官想着为民、武将想着杀敌世道不正是该如此吗?” “正是如此秦王若称帝会是个圣明天子。” “已不是若称帝君实还不知吗?诸公已在商议国号……” “怎么?”邓剡讶道:“君实莫非不支持秦王称帝?” “我不知道。”陆秀夫闭上眼抚额叹道:“我不知道。” “你比我聪明不会想不明白。”邓剡道:“朝廷已……宋廷已向蒙元奉表称臣何等屈辱?我等伏阙上书却受到何等构陷?君实你可知我从临安流放出来时已透不过气了。快憋死在那乌烟瘴气里是这几日长安所见所闻得以再站直了身子做人胸中块垒尽消。连我初来乍到也知秦王称帝不可阻挡。你又有何犹豫?你说你是秦王的学生不是吗?” “宋朝廷辜负过光荐兄却未辜负过我。我年少登科深受君 恩而今秦王一旦登基挥师而下我心何安?” “个人恩义与家国社稷……” 邓剡话到一半不再说了。 陆秀夫是比他聪明太多的人这些道理不会不知道。 所处的境遇不同而已换作他邓剡若不是两番受到宋廷冤枉一次罢官、一次落狱又岂能心安理得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不知如何劝你。“邓剡道:“不过宋廷待你君恩深重秦王待你亦不薄。” 陆秀夫点了点头从书柜里翻了好一会才翻出一小壶酒给邓剡倒了一杯坐下聊起近来的心事。 “秦王麾下有名心腹爱将名刘金锁为人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我时常会想若我也能那般多好。” “我知道那位刘将军初次到秦王府时便见过。” “人生在世有时须想的少些才好……” 这夜的一小壶酒两人分着喝了连酒量很浅的陆秀夫也没醉。 他送走好友后继续埋首案牍一直到天亮前处置好了所有的文书在上衙时带到廉访司摆在了李昭成的案头。 其后他去求见了李瑕。 “其实不仅是你我治下有太多宋廷的官员一称帝会让大家很为难。前阵子我才与谢枋得说过尽量不让他为难……还有才任帅坐镇宁夏路的李公总说我称帝与否是他身后之事他管不了眼下倒好我误了他。” 李瑕才见到陆秀夫便知要谈的是什么不等他开口自己就先说起来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我称帝哪怕有千般理由你们的难处不会变。这件事确实是我自私了没为你们考虑。” 陆秀夫忙道:“王上切莫如此说是我不堪辜负了王上厚爱。” “无妨。”李暇道:“前年我称王时耍了个心眼把你留了下来。而我当时之所以称王而不称帝就是知道一旦连这最后的余地都没了必然有些人留不住。” “王上误会了我并非想要劝王上再为宋朝廷尽忠……” “致仕一段时间吧。”李瑕道。 陆秀夫一愣。 李瑕道:“我若称帝很快会与宋廷开战你带些读书人到甘肃路那边教书育人远离时事如何?” 好一会之后陆秀夫才再次行礼。 “深谢王上体谅。” “不必谢。我不希望有人在我治下为赵宋殉节也不希望放你们回去。只好如此安排去吧。” 一顶官帽被摘了下来。 它还是宋官的样式。 陆秀夫缓缓将它放在地上只觉轻松了许多像是心头的重担也被放下了。 “秀夫拜别秦王。” “后会有期。” 陆秀夫遂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坎前忍不住又回过头看了一眼。 于他而言李瑕亦师、亦友……亦君。 “王上这是谢枋得的辞呈……” 随着这句话又一封折子被放在李瑕的桌案上在右上角已堆了很高。李瑕头也不抬依旧端坐在那处理着事务。 他知道必然会有很多人离开一定会的。 世上的事哪怕他很努力去讨好一批人他们稍不满意也都会不再支持他甚至破口大骂。又何况这些饱受忠臣思想浸yin的士大夫遇到了造反。 但还是那句话哪怕走再多的人李瑕自己还得坚持下去这是他的基业。 这阵子还有太多登基前的准备要做。 忙着忙着关德又捧了几份折子过来。“王上这是史俊、孔仙、房言楷” “他们也要走?” 李瑕并不诧异也已做了安排提前把易士英、史俊、孔仙、房言楷等等出身宋廷的官员召回长安换由信得过的人手坐镇地方。 但 真得到了这一封封的辞呈多少还是让人心情低落了些。 “王上咱是说这些是他们与江春的联名上奏恳请王上登基以慰天下生黎之盼。还有这些也是……” 一封封折子被滩开摆到李瑕桌案上。 这一方桌案由此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态度有人不支持李瑕称帝却也有更多人支持…… 正文 第984章 联辽破宋 天光未亮窗外传来了鸟啼声。 牟珠翻了个身又听到身畔传来了一句低沉的声音。 “臣春顿首愿陛下存舜禹至公之情以社稷为务以黔首为忧····”“官人?” 牟珠揉了揉眼于灰蒙蒙的晨曦中看到江春披头散发地坐在床头脸色十分疲惫眼睛却奕奕有神嘴唇一张一翕犹在背诵着什么。 “官人又是一夜未睡了?” “啊?” “睡了睡醒了……从龙之功至少也是京兆尹我爹若是得知我当了京兆尹黄泉之下也该欣慰了。” “我看官人是魔怔了。”牟珠翻身而起抱怨道“官还不够高吗?尽日地叨叨儿女的前程与婚事也不操心。” “给为夫洗漱更衣今日陛下要·……” 劝进表背了好几日“陛下”二字于是脱口而出之后江春意识到李瑕如今还没正式登基停了停却也懒得再改。 “今日陛下要召见我。 “这位“陛下以前还住在我们家里有甚值得这般紧的?” 牟珠低声抱怨着却还是起身服侍江春然而才捧起官服却又听江春道:“我自己来你去把女儿唤到前堂。” 这几月以来江春每日出门前都会与江获聊上几句官场上的事并非为了提点女儿反而是想听听女儿对长安官场各种消息的分析。 江春嘴上虽然不承认但心里明白在眼界以及做事的思路上他已逊色于女儿了。 “你还记得她是你女儿不是儿子。”牟珠固执地为江春把衣服披好嘴里喋喋不休道:“女儿该要嫁人而不是当你官场上的同僚。” “什么同僚?她官位比我还远着。” “我听说陛下登基以后便不再任用女子为官了?你可得为女儿找门好亲事。 “你听谁说的?” “都在传正经朝廷哪能用女官听说严司使已递了辞呈。” 江春不知这消息真假却颔首道:“是啊今时不同往日不再缺人手了朝堂上也该庄重一些……你去我自己会穿衣服去把女儿唤到前堂。” “知道了知道了。” 江春自己还真是会穿衣服危襟正坐在前堂等了好一会才见到江获穿着官服、拎着官帽、打着哈欠过来。 “爹这么早做甚还没到上衙的时辰呢。” “陛……王上今日召见我。” 在女儿见面江春就收敛得多不敢乱叫。 但那脱口而出的半个音江获已听到了笑了笑道:“爹急什么?登基是大事岂有那么快的。” “吉日定了?”江春伸长了脖子问道。 算吉日的无非就是李冶、秦九韶、郭守敬、孙德或这些人与江荻关系都不错她一定知道。 “没定定了自然会告诉爹你这长安府尹。” 江获从容不迫地在桌边坐下拿起一块馍咬着提醒江春道:“对了爹今日也会去招待蒙元使节吧?” “你怎知道?” “元蒙使节一路大张旗鼓我怎会不知?我说爹你该把心思放在这些正事上若整日只想着从龙之功倒叫王上不喜。” 江荻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问道:“爹可知王上称帝前最在意何事?” “何事?” “战事。”江获道:“与宋是否开战不提与蒙元是否开战可就落在这元蒙使节头上了。” 江春神情一凛点了点头道:“不错依秦王为人比起登基大典更在意不能耽误了公务。只是这蒙元使节我还没了解过。” “连女儿都知父亲却不知?” “公务繁忙啊你与为父说说。” “好吧这次来的正使是赵良弼赵良弼曾 经任陕西宣抚司与廉希宪共事王上收复长安时正是由他负责携带军民物资渡过黄河、往山西安置。可想而知他对长安十分熟悉……” 当牟珠再端着一碗泡馍进来便看到丈夫正前倾着身子仔细听女儿说话如同下属一般。 她摇了摇头在心中微微叹息暗想丈夫这进士考来到底有何用。 “……” “副使耶律乃乃乃东辽王耶律留哥之曾孙。” “耶律乃乃乃?” 江荻抬手比划了个“二”继续道:“他兄长耶律古乃是广宁路万户总管持金虎符辅佐诸王控制高丽是如今蒙古军中的实权人物……” “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又不是秘密。”江获道:“我朋友在军情司将这些情报分发给了所有负责迎接的官员爹没收到吗?” “为父昨日去招待房主簿了。” “原来房主簿已到长安了改日女儿当去拜会一二。” “闲话少说说说蒙元此时派使节过来意在何为?” 江荻吃过馍抹了抹嘴道:“还能为何?爹又不是想不到。” 江春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习惯了问女儿、而忘了独自思忖沉吟了一会又问道:“那·……我们这边如何应对?” “诸公近来常常借着西夏旧事讨论时局谈论李元昊依宋和辽、联辽破宋之策。因我们暂无实力面对宋、元的联合攻势须各个击破战战和和逐步扩张。” 江春没有太听懂又拉不下脸来问这是什么意思只好作出赞许之态颔首不已。 “这些你一个女儿家是如何推测出来的?” “秦九韶与女儿说的。” “秦公?”江春捻须道:“我前些时日见到秦公他似乎……不太爱开口说话?” 江获不用猜便知道江春想说什么肯定是拿热脸贴了秦九韶的冷屁股。秦九韶这种眼高于顶的人根本就不会搭理她爹这种庸材。 “爹你不必理他秦老头就是被人捧习惯了的你骂骂他他就爱说话了。 “这成何体统。” “女儿上衙去了。” 江获喝完了一碗汤将官帽往头上一戴往外走去。 “对了爹也别太在意我这些闲话秦九韶分析的政务从来都是错的……”“错的?”江春犹坐在那喃喃不已“我觉得秦公说得很对啊……” 之前宋廷只派了个礼部郎中来见李瑕因为朝廷讲究尊卑礼数。 忽必烈就不一样直接派了赵良弼这样的重臣。 可见蒙古人实在在西域吃了亏又抽不出手来报复马上就派出使节这就是“畏威而不怀德”不觉得太过重视李瑕会显得丢脸不讲那些虚的。 开口只谈利益。 “给出白银十万两、绢十万匹的岁币交出在六盘山称汗的蒙古叛徒昔里吉归还九放白靠与蒙哥汗玉玺。只要答应这些条件大元皇帝陛下愿意封你为安西王从此不再兴兵讨伐·…··…” 赵良弼才到李瑕面前很快就提出了蒙元方面的条件。 他是个女真人本姓“术要甲”音讹为“赵家”因此以赵为姓曾是金国进士才学不俗甚为忽必烈倚重。 听了这要求李瑕并不表态出面说话的是吴泽。 “可笑我王如今已攻克兴庆府。大军收复河套、攻入燕京指日可待。岂会接受如此和约?!至于安西王?更是可笑何妨告诉你我王已万事俱备将即天子之位。” 赵良弼不惊反喜竟是抖了抖袖子上前一步向李瑕道:“既如此只需答应我方之条件到时大元皇帝陛下或可承认你之帝位并许配公主……” 江春作为长安知府也在接待 使节的队伍里 此时正站在大堂中。 他听着这些联想着今晨与女儿的对话心里分析着局势。 赵良弼的条件一开始听着十分荒谬但仔细一想其实对双方都非常有利。 忽必烈暂时并不想开战而是想挑拨秦王与宋廷之间的战事并且讹诈好处先稳固其汗位。 秦王这边则承受不住宋、元的联合攻势那让出一部分的利益给忽必烈先可着手与宋廷相争确定帝位。 再回过头来看这大半年来的外交可以确定忽必烈已经成功把秦王与宋廷分裂开来了。 因宋廷太过迫切地跳进了陷阱让人根本无法阻止这场阴谋。 战火正在从秦王与蒙古之间转移到秦王与宋廷之间。 这种情况下蒙元反而成了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一方一会讹一讹宋廷一会讹一讹秦王。 当年辽国就是这样挑唆西夏与宋西夏也就是这样利用辽国称帝破宋…… 江春思来想去发现忽必烈给出的条件竟真就是眼下最好的出路。 而这一切秦九韶早已猜中了。 江春叹服不已暗道果然是观史能使人明智……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m-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986章 祖谱 江春离开驿馆马上便重新赶往秦王府一路上整理着衣冠显得十分郑重。 今天是要去当面劝进的。 事关个人前程也事关与宋、元之间的战事乃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重事…… 路过街边那家胡记臊子面江春却不由走了神想到一旦称帝秦王府作为皇宫显然是不适宜的到时百官等候参加早朝只怕是要排到街那头去。 一边上朝一边闻着这臊子面的气味成何体统? 想到这里江春鼻子一吸发现老胡今日还做了卤味香气扑鼻。 再转头一看却见史俊、房言楷正坐在桌边对酌仿佛把这胡记面铺当成了新朝廷的待漏院一般。 在这个三国纷争、从龙之功摆在眼前之际小小面摊里的一点烟火气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让江春的心境迅速沉稳了下来。 他转身走进面摊有一瞬间又害怕官服沾了气味犹豫了片刻之后笑了笑继续迈步。 “县令来了。”房言楷见有人在桌边坐下一转头见到是江春忙又拿了个杯子“我初来长安不免紧张知州便请我到这面摊来坐坐说是长安的高官显爵也不过好吃这一口臊子面。” 史俊抚须大笑道:“紧张什么?秦王当年还是我三人的下属……对了方才说到哪?这店家老胡啊有人出五十两银子要买下他的铺面你猜如何?不卖。关中汉子便是爽朗硬气。” “是此事我也听说了……” 江春很容易就加入了谈话他与这两人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三人就这般又等了一会便有小吏过来请他们去见李瑕。 ~~ “潼川府路安抚使史俊、利州西路安抚使孔仙、知长安府事江春、知泸州府事房言楷等顿首死罪上书。臣闻帝受天命实公四海则为应期之运……” 李瑕对满纸的歌功颂德也没仔细看毕竟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请秦王登基”而已。 但内容虽单薄却是他的几位老上司对他的效忠。 李瑕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史俊、房言楷眼中浮出些笑意来说的话却很直率道:“这篇劝进表还是要改一下。” 江春一愣。 他这几天想过李瑕可能会拒绝、可能会答应却没想过会遇到这样的要求。 “王上不愿即位吗?臣等……请王上以天下大局为重。” “我没有不愿只是让你们再改一下。” “秦王。”史俊不得不开口了行礼前环顾了大堂上一眼见没有旁人才轻声道:“秦王该拒绝为妥。” 这道理本是不好明说的。 一般而言劝进就是臣子上表君王矜持地拒绝、以示没有个人野心臣子再连二接三的上表恳请最后君王被逼无奈再不情不愿地即位。 哪怕劝进表需要改对臣子私下里说也便是了哪有君主当面提的显得吃相难看。 李瑕却更在乎效率道:“都是从叙州出来的老人了不必讲究太多繁文缛节……这么说吧国号定了。” 他说着起身将两本册子递给了史俊。 顺手还拍了拍房言楷的肩。 史俊低头一看先是看到一本祖谱倒是不厚封面十分的陈旧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他先是打开这一本翻了第一页便眼睛一亮。 “始迁祖道公唐昭宗时太子太傅避梁王乱逃至建昌而居焉。生轩、辕、并、辂四公轩公及吾支之祖也……” 又翻到最后一页找到了李瑕的名字他微微颔首之后又从头开始翻起来。 史俊作为李昭成的岳父之一其实早便隐隐知道李家的祖上是陇西李氏。 这些年李昭成、李瑕每有儿子降生李墉也会拿出祖谱添上几笔却从未与史俊细说过许是顾虑他是宋臣吧。 当然天下陇西李氏子孙众多也是直到如今这祖谱才算有了用武之地…… 史俊眯着眼观察着纸质难以鉴别真假遂不再管它是真是假又拿出另一本册子看起来。 这本就薄得多纸质也新得多显然是近日才探访得来并抄录下来的。 翻开第一页是诸多关于李家始迁祖李道的生平。 唐昭宗天佑元年正月梁王朱温摧毁长安强迁皇帝及百官往东都洛阳。昭宗屏退左右只留几名宗室泣曰:“绝于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处乐。朕与诸卿皆李氏血脉此去洛阳恐难保全。念大唐列祖列宗之传嗣卿等不必随侍可各自逃生以保李氏血脉而期来日。” 最先冷静下来的就是李道趁乱携带皇室宗亲、皇族谱牒避难逃亡于湖湘停顿之后辗转至建昌…… 看到这里史俊深吸一口气看向关于李道的其他记载。 “唐太宗第十二世孙、吴王恪第十一世孙李氏宗亲官居征事郎加银青光禄大夫、太子太傅……” 合上这两本册子将它们递给房言楷史俊目光看向李瑕桌面上被选出来的那个国号再次颔首不已。 “这是最实用的国号。” “不错。”李瑕道:“时局如此也该讲究一次实用了。” 史俊十分欣慰。 如果再有一次李瑕执意去西域之事若他在场必然还是要反对的。但至少在现在他看到李瑕还是肯讲究稳妥在不触及原则时也愿意有所妥协。 深深行了一礼史俊道:“恭喜秦王找回失匿之祖谱臣以为当重编为妥以唐高祖皇帝为一世祖二世祖唐太宗皇帝……” 李瑕皱了皱眉。 依他的性子其实并不太喜欢这般借助李唐来增加声望他更喜欢“中”这样的国号更进取更包容。 也许以后一统天下了会再改也许不会……而眼前最重要的就是赢。 只有赢才能谈以后才能谈其它。 江春正往房言楷手里的祖谱瞥去听到史俊的话不由愣了一下暗道自己猜错了连忙又随着史俊行礼。 “请王上放心臣等明白折子要如何修改了。” “那就好。” …… 这夜回到家中江春没有理会迎上来就要絮叨的牟珠而是颇具威严地抬了抬手自回到书房。 “哗”的一声响雪白的纸被摊开江春用手抚平像是要把唐亡至今三百五十余年的割据抹掉。 通通不算大一统王朝。 该再开一片天地了。 然而摆上镇纸、磨好墨水提笔正欲康慨陈词胸臆中犹满是豪情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写了。 思来想去前面骂宋廷懦弱可耻的话他还是保留了在后面歌功颂德的部分又添了几笔。 “伏惟陛下出李唐之脉袭太宗之血以雄图而起巴、蜀力战而复关、陇栉风沐雨恢三百载之世功……” ~~ “……臣等不胜犬马忧国之情稽首恭观偃月开泰敢献此书延颈待尽布此悲诚涕泣上闻!” 两日后江春再次劝进李瑕这次的官员人数却是多得多名单罗列了整整两页。 然而那辛苦写就的劝进表李瑕却只是粗粗扫了一眼便放到一边。 “劝进而已诸公倒也不必太费心思。” 江春心想这次秦王倒是懂得拒绝了只是拒绝得太过随意了些。 不想李瑕下一句却是又道:“有这功夫、有这文采不如好好写写登基诏书。” 这是直接便同意了似乎还有些迫不及待之意。 “这……王上又拒绝了臣等垦请王上以天下黔首为念勿以克让谦恭为事。” “黄道吉日算好了就写份登基诏书吧。”李瑕又道。 堂上诸公沉默了一会。 最后韩祈安上前一步提醒道:“王上?” 李瑕无奈只好点了点头其后又摇了摇头。 堂上诸公纷纷拜倒痛哭。 “王上还是摇头不应啊。” “王上欲不应若宗庙何?若百姓何?” “王其母辞!何必勤勤小让也哉?” “……” 称帝的步骤还是要走的哪怕李瑕不在乎众人还是得大哭、恳求他“勉为其难”答应登基。 哭给天下人看哭给青史记录。 像是很荒诞又像是很庄重但这就是一种责任。 皇帝之位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它承系天下万民它是担当…… ~~ 几日后长安城郊。 傍晚时分种地的老农一手拖着锄头一手牵着孙儿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走路时光着脚赤足上满是老茧与伤痕。 走着走着迎面正遇到一个年轻的道士。 “老丈记得我吗?” 老农嚅嚅不敢言只是点了点头。 其后那道士便一路跟着他喋喋不休地问了许多问题。 “老丈只认金国的天兴皇帝吗?他都亡国三十年了在位时又做过什么?” 问了许久才终于让这老农总结出了一句话道:“宋是宋寇蒙是蒙虏当然只有大金皇帝才是皇帝。” “那光复大唐呢?所谓金国不过也是女真人奴役你们大唐皇帝总是真的皇帝了吧?” “大唐额知道阿爷说过。额祖宗还当过大唐的官哩不信到洛阳看额的祖墓都说那时候日子好过……” “那大唐皇帝比金国皇帝哪个是真皇帝?” 老农答不出来了傻站了好一会才肯放弃他的天兴皇帝低声道:“要是真有大唐皇帝额认。” 连他都明白若是光复大唐那怎么可能不收复东都洛阳? 到时就能让孙子与儿子团聚了他活一辈子求的就是落叶归根血脉团圆。 年轻的道士孙德或“哦”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他其实认为秦王应该取一个别的国号才对比如“天”字他就觉得很好一个字就能压那个“大元”一头可惜没几人赞同他。 当然他知道世事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秦王立国称为“唐”至少更容易映照这乱世许多人对太平盛世的憧憬…… 正文 第986章 祖谱 江春离开驿馆马上便重新赶往秦王府一路上整理着衣冠显得十分郑重。 今天是要去当面劝进的。 事关个人前程也事关与宋、元之间的战事乃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重事…… 路过街边那家胡记臊子面江春却不由走了神想到一旦称帝秦王府作为皇宫显然是不适宜的到时百官等候参加早朝只怕是要排到街那头去。 一边上朝一边闻着这臊子面的气味成何体统? 想到这里江春鼻子一吸发现老胡今日还做了卤味香气扑鼻。 再转头一看却见史俊、房言楷正坐在桌边对酌仿佛把这胡记面铺当成了新朝廷的待漏院一般。 在这个三国纷争、从龙之功摆在眼前之际小小面摊里的一点烟火气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让江春的心境迅速沉稳了下来。 他转身走进面摊有一瞬间又害怕官服沾了气味犹豫了片刻之后笑了笑继续迈步。 “县令来了。”房言楷见有人在桌边坐下一转头见到是江春忙又拿了个杯子“我初来长安不免紧张知州便请我到这面摊来坐坐说是长安的高官显爵也不过好吃这一口臊子面。” 史俊抚须大笑道:“紧张什么?秦王当年还是我三人的下属……对了方才说到哪?这店家老胡啊有人出五十两银子要买下他的铺面你猜如何?不卖。关中汉子便是爽朗硬气。” “是此事我也听说了……” 江春很容易就加入了谈话他与这两人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三人就这般又等了一会便有小吏过来请他们去见李瑕。 ~~ “潼川府路安抚使史俊、利州西路安抚使孔仙、知长安府事江春、知泸州府事房言楷等顿首死罪上书。臣闻帝受天命实公四海则为应期之运……” 李瑕对满纸的歌功颂德也没仔细看毕竟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请秦王登基”而已。 但内容虽单薄却是他的几位老上司对他的效忠。 李瑕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史俊、房言楷眼中浮出些笑意来说的话却很直率道:“这篇劝进表还是要改一下。” 江春一愣。 他这几天想过李瑕可能会拒绝、可能会答应却没想过会遇到这样的要求。 “王上不愿即位吗?臣等……请王上以天下大局为重。” “我没有不愿只是让你们再改一下。” “秦王。”史俊不得不开口了行礼前环顾了大堂上一眼见没有旁人才轻声道:“秦王该拒绝为妥。” 这道理本是不好明说的。 一般而言劝进就是臣子上表君王矜持地拒绝、以示没有个人野心臣子再连二接三的上表恳请最后君王被逼无奈再不情不愿地即位。 哪怕劝进表需要改对臣子私下里说也便是了哪有君主当面提的显得吃相难看。 李瑕却更在乎效率道:“都是从叙州出来的老人了不必讲究太多繁文缛节……这么说吧国号定了。” 他说着起身将两本册子递给了史俊。 顺手还拍了拍房言楷的肩。 史俊低头一看先是看到一本祖谱倒是不厚封面十分的陈旧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他先是打开这一本翻了第一页便眼睛一亮。 “始迁祖道公唐昭宗时太子太傅避梁王乱逃至建昌而居焉。生轩、辕、并、辂四公轩公及吾支之祖也……” 又翻到最后一页找到了李瑕的名字他微微颔首之后又从头开始翻起来。 史俊作为李昭成的岳父之一其实早便隐隐知道李家的祖上是陇西李氏。 这些年李昭成、李瑕每有儿子降生李墉也会拿出祖谱添上几笔却从未与史俊细说过许是顾虑他是宋臣吧。 当然天下陇西李氏子孙众多也是直到如今这祖谱才算有了用武之地…… 史俊眯着眼观察着纸质难以鉴别真假遂不再管它是真是假又拿出另一本册子看起来。 这本就薄得多纸质也新得多显然是近日才探访得来并抄录下来的。 翻开第一页是诸多关于李家始迁祖李道的生平。 唐昭宗天佑元年正月梁王朱温摧毁长安强迁皇帝及百官往东都洛阳。昭宗屏退左右只留几名宗室泣曰:“绝于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处乐。朕与诸卿皆李氏血脉此去洛阳恐难保全。念大唐列祖列宗之传嗣卿等不必随侍可各自逃生以保李氏血脉而期来日。” 最先冷静下来的就是李道趁乱携带皇室宗亲、皇族谱牒避难逃亡于湖湘停顿之后辗转至建昌…… 看到这里史俊深吸一口气看向关于李道的其他记载。 “唐太宗第十二世孙、吴王恪第十一世孙李氏宗亲官居征事郎加银青光禄大夫、太子太傅……” 合上这两本册子将它们递给房言楷史俊目光看向李瑕桌面上被选出来的那个国号再次颔首不已。 “这是最实用的国号。” “不错。”李瑕道:“时局如此也该讲究一次实用了。” 史俊十分欣慰。 如果再有一次李瑕执意去西域之事若他在场必然还是要反对的。但至少在现在他看到李瑕还是肯讲究稳妥在不触及原则时也愿意有所妥协。 深深行了一礼史俊道:“恭喜秦王找回失匿之祖谱臣以为当重编为妥以唐高祖皇帝为一世祖二世祖唐太宗皇帝……” 李瑕皱了皱眉。 依他的性子其实并不太喜欢这般借助李唐来增加声望他更喜欢“中”这样的国号更进取更包容。 也许以后一统天下了会再改也许不会……而眼前最重要的就是赢。 只有赢才能谈以后才能谈其它。 江春正往房言楷手里的祖谱瞥去听到史俊的话不由愣了一下暗道自己猜错了连忙又随着史俊行礼。 “请王上放心臣等明白折子要如何修改了。” “那就好。” …… 这夜回到家中江春没有理会迎上来就要絮叨的牟珠而是颇具威严地抬了抬手自回到书房。 “哗”的一声响雪白的纸被摊开江春用手抚平像是要把唐亡至今三百五十余年的割据抹掉。 通通不算大一统王朝。 该再开一片天地了。 然而摆上镇纸、磨好墨水提笔正欲康慨陈词胸臆中犹满是豪情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写了。 思来想去前面骂宋廷懦弱可耻的话他还是保留了在后面歌功颂德的部分又添了几笔。 “伏惟陛下出李唐之脉袭太宗之血以雄图而起巴、蜀力战而复关、陇栉风沐雨恢三百载之世功……” ~~ “……臣等不胜犬马忧国之情稽首恭观偃月开泰敢献此书延颈待尽布此悲诚涕泣上闻!” 两日后江春再次劝进李瑕这次的官员人数却是多得多名单罗列了整整两页。 然而那辛苦写就的劝进表李瑕却只是粗粗扫了一眼便放到一边。 “劝进而已诸公倒也不必太费心思。” 江春心想这次秦王倒是懂得拒绝了只是拒绝得太过随意了些。 不想李瑕下一句却是又道:“有这功夫、有这文采不如好好写写登基诏书。” 这是直接便同意了似乎还有些迫不及待之意。 “这……王上又拒绝了臣等垦请王上以天下黔首为念勿以克让谦恭为事。” “黄道吉日算好了就写份登基诏书吧。”李瑕又道。 堂上诸公沉默了一会。 最后韩祈安上前一步提醒道:“王上?” 李瑕无奈只好点了点头其后又摇了摇头。 堂上诸公纷纷拜倒痛哭。 “王上还是摇头不应啊。” “王上欲不应若宗庙何?若百姓何?” “王其母辞!何必勤勤小让也哉?” “……” 称帝的步骤还是要走的哪怕李瑕不在乎众人还是得大哭、恳求他“勉为其难”答应登基。 哭给天下人看哭给青史记录。 像是很荒诞又像是很庄重但这就是一种责任。 皇帝之位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它承系天下万民它是担当…… ~~ 几日后长安城郊。 傍晚时分种地的老农一手拖着锄头一手牵着孙儿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走路时光着脚赤足上满是老茧与伤痕。 走着走着迎面正遇到一个年轻的道士。 “老丈记得我吗?” 老农嚅嚅不敢言只是点了点头。 其后那道士便一路跟着他喋喋不休地问了许多问题。 “老丈只认金国的天兴皇帝吗?他都亡国三十年了在位时又做过什么?” 问了许久才终于让这老农总结出了一句话道:“宋是宋寇蒙是蒙虏当然只有大金皇帝才是皇帝。” “那光复大唐呢?所谓金国不过也是女真人奴役你们大唐皇帝总是真的皇帝了吧?” “大唐额知道阿爷说过。额祖宗还当过大唐的官哩不信到洛阳看额的祖墓都说那时候日子好过……” “那大唐皇帝比金国皇帝哪个是真皇帝?” 老农答不出来了傻站了好一会才肯放弃他的天兴皇帝低声道:“要是真有大唐皇帝额认。” 连他都明白若是光复大唐那怎么可能不收复东都洛阳? 到时就能让孙子与儿子团聚了他活一辈子求的就是落叶归根血脉团圆。 年轻的道士孙德或“哦”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他其实认为秦王应该取一个别的国号才对比如“天”字他就觉得很好一个字就能压那个“大元”一头可惜没几人赞同他。 当然他知道世事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秦王立国称为“唐”至少更容易映照这乱世许多人对太平盛世的憧憬…… 正文 第987章 实在 李瑕称帝之事虽说仓促其实早在去岁末元蒙派出使节往临安时他就已经在准备了因此大的方面并不显得慌乱。 却有太多小细节忙成了一团乱麻比如龙袍没有赶制比如秦王府来不及扩建…… 长安城这种匆忙的气氛下李瑕却觉得有种不真实之感。 他能察觉到诸臣陷在忙碌中、没太多心思与他聊具体的政务因此他这个即将登基的皇帝反而有些像是个局外人。 便是听到“皇帝”这两个字他也不觉得与自己相符。 奇奇怪怪的。 …… “陛下。” “官家。” “圣人。” 六月初九的傍晚阎容倚在李瑕怀里接连唤了好几声见李瑕不应撒娇似地唤道:“夫君理理人家。” “还是不习惯当皇帝是因为太年轻了不成?” “哼嫌人家老了是吗?”阎容把那吹弹可破的面庞又凑到他面前问道:“老吗?” “你不老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小姑娘。”李瑕道:“其实是我老只是长得年轻不像个皇帝。” “你就是皇帝。”阎容搂着李瑕的脖子往上攀了攀凑在他耳朵边用最轻的声音道:“自从你睡了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是皇帝。” 李瑕深吸了一口气闻着她身上的香味侧头贴着她的脸。 相处多年阎容是懂得如何挑动他的。 若拿朵思蛮与她相比那蒙古小公主就像是一根小木柴…… “别动。”阎容却是捧着他的脸道:“先聊聊天你在想什么?” “攻宋。” 李瑕随手抚着阎容的青丝重新将心思拉回来沉吟着发现要说这些事还是得拿西夏作例子。 “当年李元昊称帝遣使给宋仁宗上表追述祖先功绩要求宋廷正式承认他的帝号。” “宋廷自然是拒绝了。”阎容政治头脑不算好却很擅长于陪李瑕聊这些。 她很会附和、提问该显得聪明时显得聪明有时又能恰到好处地显得笨仿佛天生就适合当一个宠妃。 “不错宋廷拒绝了且下诏剥夺赐姓官爵停止互市在边境张贴榜文悬赏重金取李元昊首级。” “那他们会不会又来刺杀你?” “不会重要的是李元昊是怎么做的。他给宋廷送去了嫚书指责宋廷背信弃义挖苦讽刺赵氏同时又借辽国之势威胁宋廷最后却表示犹有与宋廷和好之意。” “他为何要这么做?”阎容表示不解。 “目的终究是为了让宋廷承认他的帝号。而先激怒宋廷一旦开战百姓便会将战事之责归咎于宋。” 阎容便赞道:“很聪明的做法你也这么做吗?” “诸公劝我如此做。”李瑕道:“但我想要一称帝就攻宋。” 阎容未必懂得这其中的原因偏是眼睛一亮露出了崇拜李瑕的神色。 “李元昊当年做得再聪明西夏终究只有一隅之地。而我要的是一统天下有些事不该做得太聪明太妥善。”李瑕道:“抢先攻宋必然背上骂名。接下来的数年内都会被世人指为反贼判逆但到了一统天下之日谁又会记得这些?” “你是不世出的英雄所作所为自然与旁人不同。” “求实用罢了。蒙古人做事便实在而宋廷讲究了太多虚礼与蒙古相争吃了三十年的亏。” 李瑕说得简单但近来他的臣子们却极力反对抢先攻宋之事。 这次不止是出身江南的文官而是不分文武、不分南北的官员都认为不妥。 归根结底李瑕不理解当世人对声望的重视。 不仅是攻宋一事便是连登基的黄道吉日他们之间的看法也有很大不同。 李瑕愿意照顾众人想要一个黄道吉日登基的愿望但更在乎的是登基的时间方便他接下来的各项战略。 而所有的臣子却都认为黄道吉日大过一切哪怕是贻误战机也再所不惜。 李瑕终究是理解不了这种迷信或者说他心里出现了“迷信”二字观念就已有了大分歧。 但做事哪有一帆风顺的破除万难做到就是了总之商议到最后都会有结果…… “登基大典将在七月十八日举行避开了中元节庚子日宜祈福、祭祀大吉。登基之后一月内我会亲赴重庆府顺江伐宋。” 阎容不问他会是胜会是败只问道:“会打到临安吗?” 她不知兵势只是越来越崇拜李瑕坚信他会赢。 李瑕却担心自己赢着赢着免不了要遇到几场败仗。 他不希望败的是这样的立国之战。 “不会我没这个实力。但如果能逼近鄂州宋廷必然求和。” “我可以帮你吗?”阎容道:“如果我回信到临安去……” “没用的邓剡之所以能抵达长安是贾似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瑕低下头道:“放心我答应你若攻下临安会保着她。” “你真好。” 阎容又凑上去在李瑕脖子上亲了一下柔声道:“那……陛下即位了能不能给人家一个名份?” 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才敢开口提出来的李瑕都打算抢先攻宋了又何惧册封一个妃子? 果然他点了点头。 阎容大喜笑靥如花整个人仿佛盛开了一般…… ~~ 如李瑕对阎容所言相比于登基大典他更重视的是实在的事务。 因此在六月初到七月下旬这段时日群臣忙着各种礼节之事李瑕则忙着兵马调动。 而就在半年内他已将大部分的水师调到了长江沿线…… ~~ 六月二十七日万州。 姜才拎着两尾大鱼离开了他在万州城的家中往城外军营而去。 告别怀孕的妻子他有些不舍但重庆府传来军令近日所有将领得尽快归营。 归附秦王已两年有余姜才也已继弦是夔州路……如今已改成重庆路的安抚使高长寿为他作的媒。 他一开始不愿再娶但如高长寿所言人活着日子总得过下去。 往事已矣。 连同他当年对宋廷的效忠早已埋葬在长江三峡那边…… 一路到了军营前姜才加快了脚步。 “将军。” “将军……” 姜才大步往一个营房走去果然里面的将士正在谈论着什么气氛与家中完全不同。 “真议和了?!向狗虏低头称臣了?” “你才知道?那宋廷朝堂上一群窝囊废能硬气的起来吗?” “老子用腚想也知道受这鸟气。” “我们呢?真议和了我们也成了蒙虏的狗了不成?我可听说西北李帅才收复了兴庆府。叫啥来着……宁夏路当时我还说这名听着新鲜。” “……” 宋廷议和的消息姜才是早便知晓的只是如今才慢慢在军中酝酿开来。 重庆路这边每每听关陇的兵马立功既养出了傲气又没处发散早已恨不能与蒙人战上一场再听得宋廷议和的消息仿佛如炸开了一般。 或者也有军中训导官刻意引导的结果。 姜才前阵子已到重庆府去了一趟得了高长寿的指示。 他把手里的鱼搁下清了清嗓子大步走进帐中。 “将军。” “将军回来了……” 姜才环目一看压着想要说的那个消息沉着脸开口道:“兄弟们都在看来都听说了我只问你们这一口鸟气吞不吞得下?” 正文 今天会晚一点 青年恶魔仰天发出一声怒吼身上勐然爆发出一阵浓烈的黑色气浪此刻的他气势强盛令人心惊。 肩头上不断流淌出血迹但是他却愈发的凶残提着青炎重剑便朝着江枫杀来。 他知道江枫只有六阶的修为认为刚才自己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江枫偷袭。 青年恶魔冲上前来青炎重剑斩出了一道恐怖的光刃。 江枫毫不畏惧以攻对攻修罗斩瞬间斩出一道璀璨的金光仿佛要将天地噼成两半势不可挡。 光刃与暗青色的剑刃相碰撞仿佛梦幻天堂都震颤了一下。 巨大的灵力气浪席卷开来令青年恶魔震惊的是他竟然不敌被这一剑斩飞了出去。 璀璨的金光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魔神继承人就这个水平?”江枫不屑的问道。 青年恶魔的修为明显不只是六阶虽然说他压制了修为此刻处于六阶巅峰但是肯定比他六阶巅峰的时候要强大得多。 但是却仍然不是江枫的对手。 青年恶魔又惊又怒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打不过一个人类他冲上前来高大的身形突然幻灭下一刻竟然变成了两人。 两个青年恶魔同时围杀江枫攻势迅勐而凶残手中的青炎重剑势大力沉所向披靡。 然而即便如此江枫的表现却令青年恶魔更加的心惊。 江枫取出辉煌圣剑双手重剑同时爆发出勐烈的攻击同时应付两名青年恶魔。 狂暴的灵力波动不断荡漾开来江枫与青年恶魔的战斗格外的激烈。 然而幻化出分身的青年恶魔并没有坚持多久很快便在江枫强大的攻势之下化为泡影。 情况不太妙啊。 青年恶魔看到刚才那只大猩猩经过大恢复术的治疗此刻身上的伤势已经恢复过来他粗大的双臂捶打着胸口双眸冷冽正寻找机会攻击。 因此青年恶魔不打算恋战先逃离这里才是正事。 不然在江枫与大猩猩的联手之下他真的可能交代在这里。 现在最要紧的事便是找到自己的同伴。 青年恶魔在魔族的队伍之中并不算很强大在他前面还有魔族前三种族的重要人物进入了梦幻天堂之中。一旦他们汇合梦幻天堂中将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他们。 哪怕到时候不免被一番嘲讽但是此刻明显命最重要。 只要活下来以后想要复仇或者直接在梦幻天堂之中复仇都不难做到。 想到这里青年恶魔心中一阵憋屈原本以他八阶的实力在这梦幻天堂之中根本难寻对手却因为梦幻天堂的限制不得不将修为强行压制到六阶巅峰。 根本无法放手一战反而被这蝼蚁一般的人类压制打伤。 然而青年恶魔想要逃离江枫又怎么可能答应。 他抬手之间恐怖的火元素在疯狂的凝聚形成一道巨大的天地熔炉将青年恶魔困在其中。炽烈的火焰不断燃烧着青年恶魔发出了剧烈的惨叫声。 “轰” 突然一道逐渐增强的气势冲破了天地熔炉的束缚将无尽的火元素直接撕裂开一道口子。 青年恶魔从中冲了出来浑身焦黑发丝紊乱口角流淌出血迹。 他看着江枫的双眸之中格外的冰冷充满了杀机。 此刻的他身上的气势在迅速增强浑身肌肉隆起一道道暗青色的火焰从身上燃起。 他冲破了体内的封印将修为强行提升到了八阶。 青年恶魔身上的伤势在迅速的愈合着肩头原本不断喷涌着鲜血的伤口也在片刻之间恢复。 原本先后经历两场战斗他已经感受到了力竭之势然而此刻的他竟然又生龙活虎起来身上的气息即便是江枫都感受了一点压力。 在身受重创又被束缚的情况下青年恶魔果断的使用了魔神解体大法在瞬间将体内的潜能压榨的一干二净以燃烧自身生命力与灵魂为代价暂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此刻的他根本不敢有任何保留为了活命他只能使用魔神解体大法承受强烈的反噬。 要知道使用这个技能至少需要三年的时间才能够恢复元气。而这个魔神解体大法在魔族之中只有七十二柱魔神和他们的直系血脉传承者才能够使用。 他愤怒的冲了上来要让江枫付出代价如果不是这个可恶的人类他早已经杀死那只大猩猩将灵炉夺走了。 青炎重剑勐然爆发出一道毁天灭地般的威势一记重斩把江枫噼飞了出去。 即便江枫使用了神谕格挡也根本挡不住这一击。 因为在这刹那之间青年恶魔的实力已经恢复到了八阶灵力总量超过了江枫的三倍。 江枫倒飞出去只觉得双臂麻木身后的双翼不断地拍打终于稳住了身形。 他的脸色沉重但是双眸之中却充满了战意。 正欲向前之时突然梦幻天堂突然出现了一股极致威严的气息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天而降狠狠的砸在青年恶魔的身上。 “轰隆”一声青年恶魔的身体应声砸进了地面紧接着狂风暴雨般的捶打已经疯狂的落在了他的身上骨骼破碎的声音伴随着血液飞溅的场面顿时上演。 而这彪悍的身影便是之前的大猩猩此刻的它身体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只见天地之间大片的光团向它的体内注入原因本就极为强壮的身体更是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转眼之间便成为了一个足有十米高的大家伙。 而此刻它身下的青年恶魔已经渐渐没有了声息。 一代魔族天骄就此陨落。 战斗结束姜馨然、风璃、慕容仙儿三人也走上前来原本她们想出手但是江枫难得遇到对手自然想知道自己与魔神继承人相比到底实力如何。 “魔族压制了自身的修为才得以进入梦幻天堂他试图挑战梦幻天堂的规则这才引起了这场变化此刻这只大猩猩的实力已经达到八阶以上。”江枫向姜馨然三人解释道。 “既然魔族压制了实力那么其他进入梦幻天堂的人岂不是很危险。”姜馨然瞬间反应了过来。 江枫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们要加快速度尽快找到王明与耀沥。” 说话之间江枫的身上突然涌现出三道金光他发动了分身灵炉。 三道金光分别朝着三个方向遁去这样加大范围的搜寻才能够尽快的找到其他人或者说遇到其他的灵炉。 狂暴的大猩猩锤击了数分钟才缓缓停了下来而当他离开之前的位置时青年恶魔的身体已经看不出形状了。 江枫眉心直跳这样的尸体还能够炼制成淬体丹吗? 不管了试试就知道了。 江枫走上前去将青年恶魔的尸体直接投入炼药炉之中很快一瓶八阶淬体丹新鲜出炉。 而在原地江枫还发现了一枚魔晶通体黑色与普通的魔晶有所区别竟然是王冠的形状散发出青色的火焰。 “团长这个是魔晶?”慕容仙儿好奇的问道。 “传承之冕。”江枫解释道:“这个家伙是第四魔神萨米基纳的继承人。只有魔神死后才会出现传承之冕这种特殊的魔晶而魔神继承人也有可能会出现。但是这块魔晶就不只十万功勋了。” “据说用魔族传承之冕镶嵌在武器装备上能够令其提升一个档次不过我和你都用不了只能是非光属性的人能够使用。当然黑暗属性的职业者使用效果更加。” 江枫解释完之后将这枚传承之冕收入了储物戒指之中然后对风璃说道:“等这次任务结束回头我们将它镶嵌在你的武器上面。” 风璃愣了愣神说道:“这可是十多万功勋。” 江枫笑着反问:“我们团队差功勋吗?” 风璃反应过来说道:“谢谢团长。” 而此刻一直悬浮在慕容仙儿身边的光元素精灵却飘然而去来到了大猩猩的面前。 身高三尺的光元素精灵飞在身材壮硕高达十米的大猩猩身前渺小如蝼蚁一般。 然而就是这一大一小两个家伙在这一刻竟然对上眼了。 大猩猩缓缓弯下腰两只粗壮有力的前肢支撑在地面双眸之中的凶光也渐渐隐去。 光元素精灵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声音江枫等人都听不懂因为这是属于精灵的语言。 两个家伙交流了片刻大猩猩的身形已经恢复到了三米高大。 它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不远处挂在一根枝丫上的乳白色灵炉恋恋不舍的喷出了一道黄色光芒照耀在那灵炉之上。 下一刻灵炉飘飞而下朝着江枫等人的方向飞来静静的悬浮在他的面前。 “他把灵炉给我们了。”姜馨然有些惊讶。 江枫点了点头说道:“获得灵炉的方法有两种其中一种就是眼前这种情况守护魔兽心甘情愿让我们拿走灵炉另一种则是依靠杀戮。这两种方法虽然都能够获得灵炉但是第一种方法会得到梦幻天堂的卷顾离开的时候考验就会相对容易一点。而通过杀戮获得的灵炉考核就要严厉得多一般来说基本不可能通过。” “而这一次联盟之所以愿意让魔族进入梦幻天堂之中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团长那你赶紧吸收了吧。”慕容仙儿说道。 其实姜馨然也想说但是碍于她与江枫之间的关系不说话是最明智的选择。 当然将级二十一号猎魔团经历了这么多倒是不至于因为一枚灵炉而心生间隙。 江枫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拥有了一枚灵炉并且这枚灵炉并不适合我。风璃你来吸收吧我正好将这枚灵炉的特性说给大家听。” “我?”风璃有些诧异没有想到在梦幻天堂之中第一个获得灵炉的竟然会是自己。 江枫说道:“合适的宝物也要给合适的人才能够发挥出作用。这枚灵炉虽然我们都能够使用但是你才是最适合的人。” “好。”风璃没有推辞牵引着灵炉来到自己的身边就要盘膝坐下就要开始吸收。 只见一抹浓郁的白光骤然爆发而出将风璃的身体直接笼罩在内。 白光并不强烈并且不是光属性。但是却十分浓郁粘稠就像是一个大茧一般把风璃笼罩在其中。 然后江枫向姜馨然与慕容仙儿解释道:“这枚灵炉名为替身灵炉算是第四等阶的灵炉排名并不算太高。因为其自身是无属性因此任何属性的职业者都可以吸收甚至魔族也可以。” “替身灵炉释放之后能够在拥有者受到攻击之时为拥有着全面抵抗一次攻击。上限是拥有着自身灵力的三倍和我的神御格挡差不多但是防御范围却更加全面。” “替身灵炉能够进化两次进化后就变成了承受四倍和五倍攻击力。风璃作为召唤师相对来说在我们团队里面的防御力是最弱的一个本身也不会任何防御魔法因此这个灵炉最适合她。” “并且替身灵炉还有一个作用就是能够复制一次使用者刚刚发动过的技能但是使用一次之后一天之内替身灵炉将失去作用。风璃身为召唤师除了本身的两只契约魔兽之外也能够释放出其他的召唤魔法拥有替身灵炉后向相当于她同等灵力下拥有了双倍的召唤次数召唤出来的魔兽数量也就更多对于团队的帮助也就越大。” 听了江枫的解释姜馨然与慕容仙儿也才了解道这个灵炉的威能。 灵炉这种至宝几乎每个职业者都知道但却不是每个人都了解所有的灵炉。一般来说每个职业者只清楚自己职业能够吸收的集中灵炉就已经足够了。 而江枫之所以了解是因为他的师傅杨浩宇曾专门为他讲述过很多灵炉的知识而每个灵炉都各有其特点虽然长得差不多但是通过细微之处还是能够判断出来。 所以已知的所有灵炉江枫可以说都认识。 正文 第988章 普通人 姜才一句话营房里一群校将亲兵马上又忍不住吆喝起来。 “将军这哪是鸟气啊?这分明鸟屎湖进俺嘴里了!” “就是说既然要跪下来称他娘的臣打来打去这么多年做个驴球白死了许多弟兄……” 暂时而言李瑕还是大宋的秦王将要分割却还未分割。 将士们不懂这些。他们需要的是最直白的信息比如宋国就是宋国、秦国就是秦国。 只要李瑕还没公开反宋他们就还是认为自己是宋人。现在作为宋人又要对胡虏称臣贡纳了憋屈得慌、窝囊得紧。 姜才再次清了清嗓开口说话时背部的肌肉微微隆起暗自警惕。 “那你们说……我们劝秦王反了这狗朝廷怎么样?” 一句话问出口他的手已按在了刀柄上目光从麾下这些校将的脸上睃巡而过仔细观察着众人的表情。 两年前姜才杀孙虎臣、率部归附李瑕他自己当然明白这是叛宋之举但他的部将却未必清楚其中的瓜葛都是听命行事。 也就是说这些人当中可能有人还以大宋将士自居并不愿叛宋。 果然便见一个名叫卢富的部将惊愕了一下避过了姜才的目光脸色显得有些为难。 “好!” 下一刻姜才的心腹将领麻士龙大声嚷道:“由秦王当了皇帝推翻赵宋狗朝廷。” 这不是姜才安排的他艺高人胆大事先没有单独找一两个最信得过的部将通气就这么拎着几条鱼回到营房直接就宣布消息。 好在这里终究是李瑕治下营房里又都是姜才的心腹绝大部分人都是拥护李瑕的。 “将军秦王真要当皇帝了?” “好秦王当皇帝总比临安的狗皇帝好!” “拥戴秦王当皇帝大家伙都官升一等啊哈哈哈!” “我早就知道早晚要有这一天不向蒙虏称臣!” “……” 见众人反应热络姜才不出所料笑了笑手从刀柄上松开昂然道:“看来你们都同意拥戴秦王?” “那还用说吗?将军。” “好!麻士龙你让人去将我带回的鱼杀了备上好酒好菜我与兄弟们聊具体的了。” “是!” 当年姜才随孙虎臣攻打重庆也是坐在长江边吃鱼。 时过境迁如今却换作是他借着请部下吃鱼的契机行拉拢之事。区别在于姜才的拉拢是出自真心的他真心想让部将们升官而不打算背后捅刀子。 姜才对自己的部将十分了解一场酒肉下来他观察他们的神色已能确定他们都是支持秦王称帝的……除了卢富。 卢富虽然一直在应和着众人但眼神里还有顾忌之色笑得稍有些勉强。 姜才并不点破只在最后举杯道:“既然都愿意拥立秦王我等便在劝进书上盖了手印送往长安。” “好!”诸部将兴奋不已。 “都去吧安抚各自的兵士别闹出乱子来……卢富再陪我喝两杯。” 卢富似乎吃了一惊老实应了喏坐在那等别的校将都离开了他还低着头显得有些心虚。 虽说是个部将上过战场、杀过不少人但卢富本质上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夫不可能为了反对李瑕称帝而悍然扑向姜才。 “你不支持秦王称帝吗?”姜才问道。 “没……没有……将军这话说的我当然希望秦王当皇帝……” “说实话。” 卢富挠了挠脖子抬起头露出一张皱得像苦瓜一样的脸道:“将军我什么都不懂啊秦王和官家的好坏我哪懂这些啊?我就只会划桨。” 事实上这才是常态绝大部分人根本就不了解宋朝廷和长安政权如何如何。 “我没见过秦王他称帝会怎么样我也不懂我就知道……要是当了反贼会连累我家里的。” 姜才道:“我和你说过造反之后马上会发兵南下连累不了你们的家小。” “我三弟读……读书的今年要考进士我造反了会连累他的。”卢富喃喃道:“我娘供他读书不容易……” 姜才愣了愣讶道:“你家还有读书人?” 卢富局促地笑了笑道:“今年九月考进士乡里的先生说他是读书的苗子。” 这笑容虽局促却透着一种以弟弟为荣的骄傲感觉。 姜才缓过神来道:“你当你是甚人物?宋廷还能查到你有个考进士的弟弟。” “万一呢?万一他中了进士朝廷一看族谱有个兄弟是当反贼的……” “你这两年寄回家里的钱可都是秦王给的你知道为了让我们这些士卒与家乡通信要费多大功夫?” “可造反了不就再也不能和淮西通信了?” 姜才与这没见识的呆子掰扯不清怒气上涌一把拎住他的衣领骂道:“忘恩负义的猢狲只想着你自己这点事吗?!秦王登基称帝为的是天下苍生。” 卢富被骂得愈发低下头但显然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指责而改变想法。 毕竟他随着姜才在秦王治下才两年而供三弟读书却是他家里操持了十余年的大事。 比起天下他确实就是更想着自己的事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将军我也没说不支持秦王当皇帝我就是……”卢富道:“我怎么想的又有什么用?我一个管船工们划桨的还能管得了谁当皇帝不成?” 姜才眯了眯眼想到了前几天在重庆府的经历。 一场酒宴上高长寿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等拥戴秦王为帝如何”之后却有三个重庆府的将领私下商议要擒下高长寿、把重庆府献给宋廷立功结果被告发了高长寿毫不犹豫就斩杀了他们。 血淋淋的脑袋被挂在长江边。 要换皇帝怎么可能没有人死? 姜才有一瞬间确实想过杀了卢富。 但他其实很清楚卢富只是一个小人物完全不可能影响得了秦王称帝之事杀了有什么必要? 怕万一卢富闹起来自己也要担罪责?那自己与孙虎臣又有何区别? 姜才思来想去恨铁不成钢地用力在卢富头上一拍。 “猢狲把信令给我。” 卢富一愣老老实实把腰牌摘下双手缓缓递给姜才有些舍不得。 姜才却是一把接过喝道:“解了你的军职老实呆着等事情定了再说。” 他招过两名亲兵把卢富带回其营房自己去接手卢富的那一部人马。 ~~ 军中这种不愿支持秦王称帝的人终究是在少数很快就被兴奋、激荡的情绪湮没。 其后几日越来越多的消息从长安传来更是让将士们欢腾不已。 许多人每天都翘首以待掰着指头数日子将打听来的消息在军中传播。 卢富独自被关在营房里却也能听到外面的兴奋的呼喊。 “知道吗?秦王是唐朝皇氏血脉本是为了扫荡胡虏在为赵宋效力没想到赵宋狗皇帝降了蒙人秦王只好决定恢复大唐基业……” “国号是‘唐’啊……” “秦王才是真天子赵宋不过是篡位……” “听说了吗?登基大典在七月十八将军会有封赏我们也都有封赏……” “我们也是开国功臣吧?” “我们老了还能对孙子说是我们助秦王打天下……” 这些人都是卢富的同袍个个都参与到了一桩盛事里这让他有些后悔。 只是转念又想到在参加宋廷科举的弟弟又觉得只能这样了。 终于时间到了七月。 天气突然热起来军中操练之余气氛也更加火热。 有人用洪钟一样的声音喊了起来。 “十八日登基大典陛下将在长安祭天允各地方、各军营同时祭祀宣读诏书封赏文官武将……” 卢富听着外面的欢呼独自走到窗沿边努力想向外看去。 他此时才知道各座军营里也会与长安同时进行典礼。也是此时才想起来也许这新的大唐朝廷也会有科举他兄弟也许可以参加长安的科举…… 这种被看管的日子原本容易让人不知时日但卢富却每日都能听到军中将士们算着日子。 “后日便是登基大典!要换的军旗准备好了吗?!将士们的新衣发了吗……” “明日……” 卢富便知这是七月十七日了今年的中元鬼节竟是过去了都还没有被意识到。 而这天夜里他忽然听到了整齐的脚步声。 “冬!”军中的大鼓被擂响“冬!冬!冬……” 这不是战鼓的鼓点而是礼乐。 各个营房都有人下了命令。 “换军衣……” 正文 第989章 万岁 这一年是乙丑年是大宋咸定六年同时也是大元至元二年。 去年阿里不哥的死讯传到开平时忽必烈下诏改中统五年为至元元年。 到了七月十八这一日天下又多了一个新的纪年。 “建统元年七月十八庚子唐高祖皇帝二十四世孙祭祀于长安城郊……” 破晓前的祭坛周围亮着火光红布盖着祭祀用的牲畜年迈的礼官嘴里念念有词显得神秘而庄重。 这场景长安百姓、文武官员们都很熟悉。 不过两年前平陵郡王才在此晋位秦王如今又要称帝了。 人群整齐地排列着密密麻麻。 终于有一队车马缓缓从长安城门出来。 与称王大典类似的流程不同的是火光中时隐时显的那一抹明黄…… 关德低着头跟在李瑕的车驾后面。 偶尔抬眼一瞥看着那衮冕上绣着的飞龙不中心中激荡又觉恍如隔世。 他知道自己将再一次成为大内总管太监人生际遇之巧妙莫过于斯。 但关德更相信这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眼前的年轻的皇帝才是真命天子上天才让他从临安那孱弱的昏主身边追随明主到这一步…… 阎容穿戴着一身端庄的礼服正向高明月缓缓施了一礼。 被扶起之后她微低着头起身努力不显出那与生俱来的媚态来。轻手轻脚地踱了几步挤开了朵思蛮站在了年儿身旁。几年来的躲躲藏藏直至今日她终于可以明正言顺地站在人前。她将被李瑕封为妃子。 若问李瑕当秦王与当皇帝之间有何区别阎容认为这就是区别她的陛下愈发霸道已无惧于从宋廷抢一女人。 江春站在祭坛下紧张得整张脸都已僵硬。 终于他看到了新帝的车驾缓缓而来连忙领着百官迎上前去。 “请陛下先告祭昊天上帝、皇地祗、日月星辰、社稷太岁、岳镇、海渎、山川、城隍” 那身披明黄衮冕的新帝于是从车驾上下来自带一股威严气场缓缓登上了祭台。 关德连忙跟上还小声地提醒了江春一句。 “祭天诏书与告民诏书万莫搞错了。” 江春张了张嘴想要回应却紧张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就在前方李瑕已登上了祭台。 “开始吧……” ~~ 仪式都是很熟悉的了李瑕一丝不苟、有条不紊地祭礼着。 奠玉帛、进俎、初献、亚献、终献、撤馔、送神。 始平之章的乐器奏响。 有人举着髦挥舞。 柴炉举火焚烧着燔牛香烟直冲霄汉。 李瑕依旧向正位、配位上的神祗上香、行礼。 之后诏告天下。 “建统元年七月庚子皇帝臣瑕敢用玄牡祭告皇天后土自唐之亡也更五代五十余年至于天下分裂北敌侵疆南国猥懦社稷堕废……” 今日李瑕称帝诏书有两份内容是差不多的一则用干祭天向天帝自称为臣;二则用于告民向万民自称为朕。 在长安祭坛上宣读的便是祭天诏书同时之间他治下各处也在宣读着告民诏书。 ~~ “今边民暴尸干胡尘赵氏玉食干江南。朕本帝胄念高祖、太宗之业身负束薪一年对垒万阵交锋兴唐复国勘定中兴。今文武天臣、百司、众庶合辞劝进尊朕为皇帝以主黔黎……” “万岁!万岁!万岁!” “……” 万州长江边的水师大营里一众将士们亦高高扬起了手放声大喊着。 他们没能到长安观看登基大典但就在这座军营里他们依旧可 以庆贺。 虽然大部分士卒其实并没有见过他们的新皇帝却已在这些年体会到了新帝带来的安定与强盛。 称帝是为了什么? 为了越来越强盛不再像过去那样受辱。 这才是他们赞颂的“万岁”家国天下的概念很大但对于普通人而言日子能变好才是最大的事。 普通士卒们想要的终究还是实惠。 只见一名文官登上了校杨上的大台摊开了手中的明黄诏书。 “朕思宏业赖众卿合而戡立。凡赤诚智佑之士、疆关舍驱之卒合当因功晋赏小则仕镇、达则三卿。唯愿众卿尽职恪守君臣一心共匡社稷。” 前头这一番说辞连听不懂的将士都知道这是要封赏了纷纷嘀咕道:“将军会升官吗?” 果然。 “宁江军统制姜才深执忠孝宵旰忧勤迁武功大夫、江陵府招讨使……” “谢陛下隆恩……” “宁江军副统制麻士龙、申自明、胡汾等迁统制……”这封赏的名单一直念了很久。 最后众将士不由自主地再次山呼“万岁”。 他们都听说了刚登基的那位陛下没有营造长安的宫城却没有忘记给他们的赏赐。 “万岁!万岁!万岁……” 听着军营中排山倒海的欢呼连不愿表态支持李瑕称帝的小小部将卢富也有被这气氛染。 卢富知道除了他同袍们都加官进爵了。 因为他没有在那份劝进书上盖上手印。 他有一瞬间也想过拿一个开国立功的统领之职去保不知道考不考得中进士的弟弟到底值不值? 但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他只好安慰自己……名字没有出现在那份封赏名单里也是好事。也许万州这边有许多朝廷的眼线会将这份名单抄录下来送到临安。到时他这位唐军统领也许会影响了弟弟的仕途。 十多年来母亲的殷勤期望、大宋对文臣士大夫的优待这些东西像烙印一般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一直在营房中坐到傍晚却见姜才走了进来。 卢富连忙起身唤道:“将军。” 姜才摆了摆手道:“陛下已登基称帝了你是何想法不重要。” “将军我就是个小人物……” “要伐宋了。”姜才忽然道。 卢富一愣。 他没有一双能看到天下版图的眼平时目光所见只有万州这两片山与长江边看不到李瑕的强大。 相反他看到的是李瑕的水师很弱连大船都没有几艘。 不必说比荆湖了比淮右都差得多。 在他的印象里大宋才是强盛的国所以才认为秦王敢称帝就会成为反贼。 没想到姜才说要伐宋了。 “伐宋做什么?不和蒙古人打了吗?” “打下临安。” 卢富大惊讶道:“临安要被打下了?!可是我三弟……” 姜才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有个会读书的兄弟盼着考中进士我懂。我们武人比不了文官家里若能出一个文官才是祖坟上冒青烟。” “将军……” “听我说你顾着你兄弟考进士这没错但该要考的是大唐的进士我看很快就要开科举了。你追随我这么多年我不会害你。信我我今日特意为你问了长安来的大官。” 卢富见姜才刚升了官却跑来为自己的事操心颇为感动点了点头道:“我……我听将军的。” “那好。”姜才起身道:“在长江打仗没有你领人替***桨我真不行。好好准备一下。” “是!”卢富大声应道。 几日后长江上旌旗招展。主舰上负责指挥水 手的部将卢富大声喊着号子参与着东征大宋的战争。 但其实称王称帝的天下大事在他这个普通人眼里也没有他兄弟能考上进士重要因为这是他母亲的愿望。 至于什么唐或宋他不懂也不在乎…… 正文 第990章 不宣而战 鄂州。 时值七月盛夏天气炎热。南湖畔的凤园却是清风徐徐颇为凉爽。 一队妙龄少女端着酒水与冰块拾阶而上走向湖心亭。 她们只披着薄纱一双双修长的大腿在纱裙下时隐时现。 走进水帘亭只见吕文德正躺在凉榻上酣睡。 吕文德身量高大壮硕此时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小毯盖着肚子像是肉堆成的山坍塌在那儿一般。 周围又有另一队侍女正给他打扇、按揉。侍女们全都赤足而行并且走路时踮着脚动作尽可能的轻柔以免吵醒了吕文德。 但随着几声蝉鸣吕文德还是醒了。 他只是缓缓抬起眼皮对于亭中的侍女而言却仿佛天大的事……捧着他那一双大脚正在揉按的侍女加大了些力道并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反应。 “我三弟回来了吗?”吕文德懒洋洋地道“让他过来。” 一杯冰酒下肚吕文福也到了悠闲地坐下道:“大哥襄阳那边的榷场老六一个人忙得过来吗?不如让我过去负责吧?” 如今大宋与大元已经议和且达成了互市的盟约襄阳已开始互市可以预见这其中将带来的巨利。 吕文福没有在兄长面前掩饰他对这种利益的渴望屡次隐晦地表示过想去襄阳今日干脆直说了。 吕文德眼皮都不抬道:“你当襄阳那边只是做生意?老六在襄阳打仗的时候你他娘怎不说要去?” 吕文福尴尬地笑了两声道:“大哥也知道老六那人太正派了些不宜管榷场由我过去盯着免得被北人占了便宜。” 他说的是“北人”而不是“蒙人”。抗蒙这些年他们都知道蒙古攻宋的主力其实是汉军但为了激起士卒们的仇恨还是称其为蒙虏;现在开始议和了参于互市的都是中原豪族当然不能再将其视为不会做生意的蒙古人得警惕起来。 吕文德道:“过几日会有元人使节到鄂州来见我你到汉阳迎一迎待具体议过榷场之事再谈吧。” “……“听大哥吩咐。” “脑子里别他娘的只想着金银珠宝可能要打仗了。” “打仗?”吕文福十分惊讶“都议和了还打什么仗?” “与蒙人不打与那反贼猢狲免不了还是要打上一仗。” 吕文福轻笑问道:“大哥这是打算征讨李瑕了?不是说下游攻上游不容易朝廷又拿不出钱粮。” “他真要叛宋称帝了听说是在七月十八登基。消息还没回来不知他娘是真的还是假的。”李瑕这才经营多少年?“吕文福不由笑起来捻着嘴唇边的胡须讥道:“说自己是皇帝就是皇帝吗?穷酸破落能像个皇帝吗?别的不说就大哥这几个别院只怕比他那皇宫都要富贵堂皇得多?他也有脸不怕成为天下的笑柄。” 这倒是大实话李瑕在简陋破旧的长安小院里自称皇帝要他们这些江南奢豪之家承认确实是只觉得好笑。 吕文德却没笑而是喃喃自语道:“皇帝他随意地抬脚用脚底板摩挲着正在服侍着他的少女因他的脚实在太大衬得少女的身躯格外娇小。 皇帝有甚好的? 比得上他现在过的日子吗? “他称帝了也好逼得朝廷去想办法凑出钱粮给我攻打川蜀。” 吕文德之前不愿出兵西进并非因为害怕李瑕而是因为朝廷不给钱粮却要他损兵折将。现在不同了与蒙元议和淮河防线的压力顿减大宋已能抽出更多的力量对付李瑕。“也是大哥耐着性子等了几年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吕文福看着他大哥玩弄侍女的场景略略思忖充当起谋主、开口分析起来。“倘若李瑕果真敢叛宋称帝真是走了一步臭棋。前两年他与蒙古人开战朝廷还出兵帮 他。这一称帝这是逼着朝廷出兵平叛啊。不知他如何想的这样下去哪怕他真打赢了仗还会逼得朝廷与蒙古人联盟吧? “年轻骨头硬。”吕文德评价道“傻狗。” 吕文福哈哈大笑又道:“七月十八……那李瑕的使节已经在路上了吧?” 李瑕称帝之后怎么做?只能像李元昊那样遣使于宋争取宋廷的承认至少也能把开战归咎到宋廷头上。 “算时间使节差不多也到鄂州了……”话到这里吕文福眯着眼望着湖岸那边只见那边正有下人跑来焦急地踱着步显然有急事要报。 “果然来了。” 然而来的消息却不是李瑕的使节到了而是水师到了。 “叛军水师兵出万州一日破姊归、夷陵次日破宜都、松滋、枝江三日兵临江陵府城下!” “你说什么?”乍听之下吕文福还没反应过来讶道:“什么叛军?” “伪唐李逆的叛军叛将姜才所率领已攻至江陵府。” “不宣而战?”吕文福没有仔细去听战报而是重复地又喃喃了一句“不宣而战?”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幕僚都是借西夏立国之事分析李瑕称帝之事都不认为李瑕有灭宋的实力。 朝廷在荆湖可以征集出十万大军、三万艘战船。 反观李瑕战船不充足水师不熟练能调出的水师兵力只有朝廷的十分之一。 而且还有虎视眈眈的蒙元随时会出兵攻打长安。 李瑕注定不可能攻到临安最多就只能通过一场小战事逼宋廷承认其帝号。 但他竟然还出兵了?而且还是不宣而战。就不怕激怒大宋? 亭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娇呼却是吕文德一脚踹开了一名侍女站起身。 “狗猢孙来得好!老子还嫌三峡不好走正好先在江陵灭了他的水师” 江陵府。 长江上战船密布江陵城大门紧闭城头上炮车正在不断调整着方向形成了两军对峙的肃杀气氛。 战船上姜才抬着望筒观察了江陵城的动静神情显得有些严肃。 顺长江而下连着偷袭了好几个州县之后他遇到了宋廷的第一个重镇终于停下了前几日势如破竹的攻势。 “将军。” 麻士龙走上战台四下看了看见江风很大说话不会被别的部将听到方才道:“江陵城已经有防备了城内码头有战船三千余艘城中守军一万五余人战船和兵力比我们都多……” 话到这里他凑近了姜才把声音压低了些又道:“而且宋军还占着城墙有补充有援军怕是不好打。 姜才听了没有太大反应。 因为麻士龙说的这些更多的兵力、战船更好的地势、补给都是纸面上的数字。而宋军的每一场败仗纸面上的数字都比对方要好得多。 胜败不止要看这些还要看将领的指挥、士卒的士气、战术的使用等等甚至还包括运气。“不好打也得打我们拿下江陵。” 麻士龙没有马上应喏他是姜才身边的老人了是真正的心腹因此敢直说一些心里话。“将军我就不懂了拿下江陵又有什么用?前面还有岳阳、汉阳、鄂州。等我们拿下江陵宋军已聚集十万水师。” “我自有分寸。 麻士龙又道:“反正长江开阔江陵守军也拦不住我们。不如顺江而下趁吕文德还没反应过来杀到鄂州。 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计划绕过江陵顺江而下很容易但没有辎重补给他们这一支水师就打不了持久的战役而且一旦战败想要逆流而逃便几乎不可能。 也就是麻士龙这种疯子刚被开国功臣的喜悦冲昏头脑才敢提出来。 姜 才摇了摇头道:“我们得到的军令就是攻下江陵。” 麻士龙只好拱手应下却还是不太明白自己这一万水师哪怕攻下了江陵又有何用。 “应该是还会有援军吧。”他心想。 很快号角声响起战船向江陵城缓缓靠拢双方以砲石互击。 “攻下江陵!” “放炮!” “嘭……” 巨石砸起大浪船只摇摇晃晃。 “帆挂住了!” “我来……” 卢富还是站得很稳每走一步就像是把脚钉在甲板上一样。 他赶到桅杆边向上爬去动作迅速。有箭矢在前方飘过他也视而不见。 卢富的性子不像是一个将领也就是因为操船的技艺极为出色水性又了得能以成为姜才器重的部将。 这一战同袍们都很战意昂扬唯独卢富依旧有些提不起劲。 以前他是宋军只管随着姜才杀蒙虏至于姜才是跟着宋廷也好、跟着秦王也罢他不懂这些。但现在却是在攻打大宋的城池。卢富奋力调整好了帆正要下桅杆低头一看看到了战船边的一座座炮车不由走了神想着那巨石若砸进城里该有几家百姓伤亡…… “快下来!” “让开!” 忽然听得周围一阵大喊正在走神的卢富回过头只见桅杆下的士卒已纷纷逃开。 “嘭!” 桅杆缓缓往下倒去轰然砸在了长江当中。“咕噜噜……” 江水灌进了耳朵里那厮杀声、炮石声突然停了下来天地一片安静。 卢富瞪大了眼看到有人落在江水之中涌出血来很快又被长江冲散。 他很快就找到了姜才的战船奋力向它游了过去然而游了两下之后他忽然收了力、任身体仰在江面上顺着长江水漂去。人各有志同袍们都想要追随秦王……不是天子了同袍们都想追随天子建功立业平定天下他却不愿意攻宋。 那就回乡吧。 天高云阔长江水滚滚东逝在这一刻卢富感到了自由。 正文 第991章 归乡路 汉阳。 八月初二吕文福终于赶到了汉水畔接到了蒙元的使节答鲁普蛮。 不同于中都海牙、郝庸所带领的到临安的使团是由忽必烈直接派遣答鲁普蛮却是由阿合马派遣来见吕文德的。 他们将具体商议襄阳榷场一事。 答鲁普蛮是蒙古人却起了一个汉人的字兼善。 他会说汉语且读过书。 这般看来许多人会将他当作一个推崇汉化之人。但实则答鲁普蛮学这些只是为了更好的从他父亲治下的汉民身上敛财而已。 他也以善于理财著称因此成为了阿合马的得力心腹。 这日一见吕文福答鲁普蛮便不耐烦地叱喝了几句。 “为什么要让我到这种炎热又潮湿的地方来?吕文德为什么不在襄阳见我?” 遇到这种态度若是吕文德在此以他的暴脾气或许会给答鲁普蛮一点教训。 但吕文福却很好说话道:“大人见谅家兄数月前曾在襄阳久等见过了董文炳大人这才转回鄂州。” 这“大人”之称是宋时对外族首领的称呼如今宋元既已议和吕文福便以此作为对元人的敬称。 他敬的倒是答鲁普蛮这个人他大哥吕文德现在还真不太把蒙古人放在眼里敬的是有钱。 答鲁普蛮带来了大量的金银珠宝、人参皮货希望与吕家贸易粮食、布匹、美酒。 可以预见的是这贸易一旦铺开了将会给吕家带来源源不断的利益。 “没用的话不要说了!”答鲁普蛮道:“带我去鄂州见吕文德我不会坐船需要骑马去。” “这……从汉阳到鄂州肯定是要坐船渡江的。”吕文福赔笑道。 “我说了我不会坐船!” 答鲁普蛮是在表达不满。 他认为吕文德应该亲自到长江以北来与他商谈。 吕文福听得懂却没办法再请吕文德来只好一指长江笑道:“长江天堑拦在面前只好请大人坐船渡江。” “额秀特。” 答鲁普蛮忽然用蒙古语嘀咕了几句大意是吕文福的母亲家里遭了窃贼才怀上吕文福的。 吕文福心知那不是什么好话看在钱财的面子上没去问通译。 正聊着远处有蒙古探马狂奔过来向答鲁普蛮禀报了几句。 答鲁普蛮听了眉毛一挑问道:“你们在和李瑕打仗?开战了为什么不告诉大元?” “李逆派兵偷袭了江陵府但他攻不下我兄长很快就能击败他。” 吕文福对李瑕的攻势不以为意此地离江陵府远着呢都不知这蒙古人是怎么打探到消息的。 他心底更在乎的还是财富一边与答鲁普蛮谈着请他往临时搭建的凉棚饮酒歇息一边安排着船只货物准备渡江。 …… “去押一批力夫来搬货。” “是。” 远处的汉江码头上有三百余赤着上身的力夫便开始把小船上的箱子搬往大船。 午后的天气炎热晒得人昏昏欲睡。 忽然大船那边响起了呼喊声。 “捉住他!别让他跑了!” 吕文福不耐问道:“怎么回事?” “有个犯人想跑。” “狠狠打一顿。” 荆湖这边但凡是身强力壮的犯人都会被吕家所用或在军中效命或做打手爪牙一开始多是做些粗力活。 吕文福对此事并不在意引着答鲁普蛮便往大船上去。 走到江边只见一汉子正被摁在地上打。 “啪!” “啪!” 带着荆棘刺的靴子一下下甩过去将那汉子的背打得皮开肉绽。 吕文德走过去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来。 忽然答鲁普蛮转过身走到那汉子附近从吕家随从手里抢过鞭子猛地一甩狠狠抽在那汉子身上。 他似乎嫌吕家的随从们打人不够用力亲自上手。 周围的人都有些讶异心道这关你个蒙古人什么事? “不喊?”答鲁普蛮冷笑道又狠狠抽了一鞭。 “啪!” 地上的汉子从喉咙里发出了怒吼声奋力想要爬起来却被死死摁着。 “让你惨叫。”答鲁普蛮又是一鞭。 “……” ~~ 卢富额头上的青筋已然爆起但挣扎不开脑袋反而被踩到了江边的泥地里。 直到他力竭了却有人将他提了起来。 迎面是一个衣着奢豪的圆脸中年汉子与一个蒙古人。 “这贱汉倒有几分血气哪里人?” 卢富没应。 “吕太尉问你话!”有人上前喝道用手指戳进他的伤口。 卢富眉头紧拧终于应道:“小人和州含山人……往岳阳做买卖遇到战祸丢了盘缠、户籍……” “因此你就杀人、偷盗?” “没有!”卢富大怒。 他当了逃兵之后身上是有些贵重之物的在岳阳典当了本想沿河归乡没想到才到汉阳便遭了水匪打劫。 那还是如今长江上颇有名气的一伙水匪为首的叫什么“翻江龙”刘师雄、“妙算盘”史恢吕家军也不剿。 卢富丢了盘缠好不容易逃到汉阳城结果在破庙一觉醒来便成了什么杀人逃犯又有狱卒与他言为哪位衙内顶了罪便只是流配不然斩首云云。 无非是欺负他操着淮右口音在当地人生地不熟。 荆湖一地如此盗贼横行、腐朽黑暗这是卢富做梦都没想到的。 他就这般成了吕文福的奴仆。 方才被鞭打之时他便想到麻士龙说过的许多话“老卢啊你是不是有病?好好的开国功臣不当管你兄弟考不考进士。我看你是被读书人骗得脑子坏掉了……” “倒是条汉子。”吕文福吩咐了一句对自己的护卫们道:“带上他好好给他治伤。” “是。” …… 大船渡过长江。 卢富身上的伤口倒是被裹好了。 但也不知那些人是忘了还是故意的并不给他吃食。他饿得饥肠辘辘无力地倚在舱底。 直到有人拿了一坨面疙瘩递给他。 昏暗中卢富目光看去只见是个年轻的船工。 “多谢。” “大哥再喝口水吧?你可真硬气……” “我?”卢富喃喃道:“我是最废物的那个……最孬种的那个……” 他捧着那面疙瘩吃了想到军中那带肉的伙食忽然更明白为什么同袍们听说要立国时会那般欢呼雀跃了。 吃完之后却还是听到了“咕噜”一声。 卢富愕然抬起头才发现是那个年轻的船工肚子里响的。 …… 又过了许久吕文福让人架着卢富到上面的舱房去了一趟。 再回来时卢富带回了一些酒菜甚至还有一个鸭腿。 他把酒菜递给了那年轻的船工。 “大哥你怎还回来哩?我以为吕太尉让你和护卫们住一块哩。大哥你吃吧?” “吃吧我方才吃过了你叫什么?” “阿卯我爹说我卯时生的。” “你爹呢?” “早没了。”阿卯一啃那鸭腿眼睛马上就亮起来“我听人说到成都府去能过好日子这才当了船工被征过来有两年了。” “成都那边……去年收成很好。” “大哥你也知道?” “是啊。”卢富叹息了一声不敢多谈这些道:“我有个弟弟打小就聪明被我们村里一位致仕的相公看中教他读书……” 莫名其妙的他又说起了这些。 阿卯用手一摸摸到了掉在地上的一点肉屑塞回嘴里应道:“老有出息了!” “是啊全村人都夸他今年他就要考进士了。”卢富低声道:“他如果能中榜了我娘该有多欢喜啊。” “那当然哩那可是进士老爷!” 卢富在川蜀军中时同袍们都懒得听他说这些一听就不耐烦地应上一句“哈哈老卢这傻蛋现在世道不一样了该当武将建功立业了。” 也只有在这里名叫阿卯的小船工听到这种事会肃然起敬让卢富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我娘说等他中进士了在我爹坟前……” 才聊到这里忽然听得上面传来喝骂声。 “小猢狲!又躲懒了是吧?蒙古大人吐了你去洗了。” “这就来!” 阿卯努力吮了吮手里吃得干干净净的鸭腿骨却是将它收到怀里这才忙不迭向甲板跑去…… (本章完) (/_) 1秒记住网:。 正文 第992章 料敌于先 从汉阳到鄂州乘大船顺长江而下一夜也就到了。 卢富蜷在舱底睡了一觉直到被人拍醒。 “兀那汉子走。” 他看到有人站在舱门处招了招手既不知对方是谁也不知将要去哪浑浑噩噩就跟了上去。 当了逃兵不过数日光景在军中打磨出的精神气竟是就在这连番的遭遇中被消磨了许多。 但卢富必定还是有着与普通流民不同的一股劲在才会得到吕文福的赏识他隐隐明白如果没有这份赏识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走上甲板他被人带到船舷边上等着因为达官贵人们正在下船。 此时正是天光初亮之际只见远处下船的队伍里还跟着一队女子个个衣着绵绣手里抱着乐器。 原来吕文福只是往汉阳接个人就带了这么多漂亮的小娘子。 卢富一看就有些看呆了。 他小时候也见过乡中那位荣养在家的老相公与某位花魁娘子来往谈论琴棋书画。那花料娘子的轿子到时他在村口看了一眼只觉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了。 对“读书当官”这件事的敬畏便是从此深深烙在卢富心里。但后来在淮右从军从来也都是文官才能指挥战事。这两年在秦王治下反而没怎么见到哪位官员有那种风雅、高贵。 便是重庆的高安抚出门也都没有什么排场也只有今日他才又见到这种场面…… 又等了一会达官贵人的队伍离开了其余护卫跟上船上便只剩下带着卢富这一队人以及正在岸边挂锚的船工们。 “走吧。” “对了阿卯呢?” 卢富转头四看发现从舱底上来到现在都没再见到这个小船工。 “我们不认识什么阿卯阿丑的走。” 卢富被人推着转头四看没找到那个瘦削的人影只看到船舷边有一抹被擦过又没擦干净的血迹。 血迹旁的木板缝隙中像是卡着什么。 卢富想尽量走得慢些努力眯着眼看去。 那是一根被吮得干干净净的鸭腿骨…… “噗通!” 一具尸体被抛入长江。 战船从江陵城边重新驶向江心。 “娘的谁叫你们乱抛尸体的?!” “那是跳上船的敌兵……” “老子管他是不是敌兵!天气那么冷起了瘟疫怎么办?老子和你耍甚鸟。” 骂骂咧咧之中那艘战船抵达了大战船的下方。 浑身沾着污血的麻士龙又瞪了江陵城一眼接过绳索奋力攀上了主战船。 “将军!怎么就退了?再让末将强攻半个时辰保证杀入江陵!” 一跃上甲板麻士龙便大步向姜才去越说越是焦急。 “将军没看到吗?!西段城垣的守军已经被我们吓退了这种时候怎么能鸣金?!“ 话到这里他定眼一看分明见到姜才手里揣着一支望筒于是不由奇怪起来暗道自家将军这是越来越不会打仗了。 姜才也没有多作解释冷着脸道:“听令行事便是明日继续攻城。” 麻士龙无奈用力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大声应道:“是!” 此时竟有种当年随孙虎臣打仗的憋屈感。 姜才又观察了一会转过身自去与一名信使说话。 “该让援军过来了想必麻士龙很快也会支援……” “了解末将出发后援军已抵达重庆顺江而下很快便到……” 麻士龙默默走开挠了挠后脖颈心头蛮不是滋味。 当年他随姜才在淮左抗虏时姜才以骁勇著称可谓淮右军中第一没想到如今打个江陵城畏首畏尾的全失了当年的威风。 再转头一看方才从江陵城墙上逃开的守军们已经又探头探脑地回来了。 今日错失良机吕文德的援军很快就要到了之后就算再攻下江陵也只能对峙于长江那一整场仗便陷入了被动。 若说行险一搏也许有机会取胜往后必然是越来越难了。 “伐宋不坚决还不如守着三峡呢……” 鄂州。 从收到江陵战报至此已过了十余天长江边上千帆待发再次备战准备西征李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过去几年间吕文德曾两次下令整军但一次是朝廷收回成命一次是李瑕不等吕文德出发便击败了孙虎臣。 荆湖水师将士们中不少还抱着期待指望这次还是打不成。 果然吕文德显得不太着急到了四月初八还没从鄂州动身…… “想不通李逆是如何想的没有十万水师他绝不可能攻破我军的防线却只派一万余人来。” 午时过后荆湖帅府之中将领参谋们谈起江陵府的战事皆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瑕也派不出更多人来了地方上需驻军边关需设防线抵抗蒙元再加下他刚攻克了兴庆府还在河套与蒙元对峙。” “不错何况水师并非轻易可得李瑕军中多为骑兵、步卒水师不足。满打满算至多三万水师船只五千艘。” “三万水师已是高估他了。扣掉守备汉江的兵力以及援军确实只能派遣万余水师。” “真敢出兵狂妄。” “江陵府的消息到了……称李逆攻势凶猛若再有援军只怕守不住。” “这么快就要守不住了?” “陈奕这个江陵知府在做什么?玩忽职守尸位素餐……” “……” “够了!“ 坐在上首的吕文德忽然大喝了一声骂道:“哇哇烦得有完尽是些鸟话半句有用的没有!” 他把手外的战报往案下一拍“啪”的一声重响。 “一群囫囵书生当老子是好哄的!仔细看战报了没?姜才攻不下江陵府吗?有守将把西南角都献给叛军了姜才还攻不下江陵。老子看他娘就是故意的哪个领了老子俸禄的猢狲来说说这是为甚?!” 说罢吕文德目光在堂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最信任的幕僚陈元彬身上。 “你来说说。” “是少保。” 陈元彬行了一礼走到地图后略略沉思开口说了起来。 “诸位先生说得不错李瑕该有二到三万水师船只五千余。学生推测他分了一半水师兵力攻江陵不是意图下长江攻破鄂州而是意图把荆湖的兵力都吸引到江陵……” 一名身披盔甲、样貌清秀的少年兵士上前顺着陈元彬的指点把摆在下游的鄂州的兵棋向上游移移到了江陵府的位置。 还有一杆“吕”字的大旗同样被插到了江陵府。 “少保请看这样一来鄂州就兵力空虚了。” 吕文德果然站起身走到地图后扫了一眼骂道:“驴球。” 陈元彬又道:“而李瑕还有一到两万的水师。” 那清秀的兵士又去拾起两枚黑色的兵棋摆在重庆缓缓推向江陵。 “不是在那里。”陈元彬道:“从汉中顺汉水突破襄阳防线。” 两枚黑色的兵棋缓缓被推到了襄阳的位置上。 “继续。”陈元彬道:“继续推。” 那清秀的兵士一脸茫然转头看向吕文德。 吕文德遂挥了挥手让他走开。 这间议事堂许久没用了他才安排这样几个亲兵在这边值守要他们看懂地图就太难了。 李陈元彬于是上前亲手拾起那两枚黑色的兵棋沿着汉水从襄阳经潜江、江川在汉阳注入长江顺长江再向东推不远就是鄂州。 此时摆在鄂州的还有三枚红色兵棋陈元彬想用两枚黑色兵棋把它们推倒却是犹豫了一下低声解释了一句。 “多保……那一两万人许是李逆亲征。” “嗯。” 陈元彬又道:“而少保已亲赴江陵留在鄂州驻守的将领远无少保之盖世之能。” 说罢他重重吁了一口气手指稍稍用力。 推演到这里意思是李瑕该攻下鄂州了。 “去你个泼娘!” 吕文德却是一脚将陈元彬踹开破口大骂。 “老子给你荣华富贵你说老子十万小军还能让狗猢狲取了鄂州!放你娘的屁忽必烈当年都没取鄂州。” 陈元彬脚下一个踉跄故意往地上一摔也不敢应。 但吕文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也就消了气目光再看向地图。 只见两枚黑色的兵棋立在鄂州而往临安的一路上还一枚己方的兵棋都没摆。 虽然只是推演他仿佛已能看到大宋朝堂上的君臣慌乱不已的情景。 好一会儿。 “这次老子猜准李逆的想法了?”吕文德哈地一声笑了出来“都到这一步了他还敢这么冒险?” 李瑕过往打仗总喜欢孤军深入以奇制胜。如今已越来越多人能猜中他的打法真的还敢行险? 吕文德心里带着这般疑问很快却得到了解答。 就在这日晚些时候那边吕文福派人来说接到答鲁普蛮了同时也接连有急信传来。 “报!江陵府又送来求援书了称李逆叛军已增兵至三万人求少保支援……” 吕文德不答冷着脸将江陵的信使赶走。 他招过陈元彬写了封信给吕文焕还在吹墨之际吕文焕的急信也到了。 吕文德不认字依旧由陈元彬念给他听。 “少保襄阳吕将军急报探得李逆已亲至汉中不日将率水师攻打襄阳恳请少保支援。” “狗猢狲敢在老子面前耍聪明死期到了……” 正文 第993章 岁币 吕文德已笃定今年这一战必能击败李瑕遂安心招待答鲁普蛮。 是夜凤园灯火辉煌。 就在外苑的一角卢富与吕文福的侍卫们一起住进了一间号房。 “记住你往后就是吕家的人了安心为三爷做事。” 护卫头领这般说了一句并没有马上信任卢富又安排了两个人与他同住同行。 吕家军被称做“黑炭团”在荆湖以抱团排外著称这种排外并非指他们完全不接纳新来的人。 相反他们自有一套让人死心塌地效忠的做法。 新来的人需要服从他们从低等活做起。而有傲气、骨头硬、不愿受他们压迫的人就会被排挤、打压。 吕文德炭夫出身这些做法其实是从山贼土匪拉人入伙的方式里学来的。 这一夜卢富就蹲在一条小沟边为吕文福的护卫们刷着恭桶。 恭桶里那令人作呕的臭味逼上来他努力忘掉自己曾经也是个将领。 他随姜才归附秦王为褒奖这种归附之功他才被擢升为部将;奉王称帝他原本可以擢升为统领……但其实他一直都明白自己没有这个能耐就是运气好赶上了这种好事。 “不配。”卢富闻着那陈年的屎尿气味心想道:“我不配该把运气留给弟弟。“ 心中的后悔之感已经不是“弟弟考中进士”这个念头能压下去了他只能通过贬低自己去发散掉这种后悔感咬噬心尖的感觉。 因为他知道已经不太可能回去了。 就这样卢富在鄂州待了几日。 其实吕文福的护卫也不缺仆役洗恭桶让卢富做这些无非是想看看这个汉子听不听话罢了。 卢富的顺从、老实让她通过了这一项考验能够像跟班一样跟着两个护卫。 也偶尔能听到一些吕家的大事。 “八月初七少保要亲自提兵支援江陵府了。” “那就不能在鄂州过中秋了。” “哈哈还能过完中秋再去不成?那是打仗国家大事。“ “吕少保不愧是大宋的顶梁柱。 “说实在的三太尉去吗?若是三太尉也去我们怕也得在江陵城外的战船上过中秋了……我还盘算着刘好好共度中秋。” “哈哈哈寄点钱回家吧尽日将俸禄花在女人肚皮上。“ “比田老狗去赌要好。” 站在一旁为那几人添酒的卢富听“江陵城外”心中忽然有个念头闪过正要仔细想一想忽被人瞪了一眼 “耳朵支那么高做甚?!让你听了吗?倒酒。” 卢富不敢说话连忙添了酒。 其后这几人才接着说起来道:“三太尉不去蒙元的使者还没走呢三太尉镇守鄂州顺便招待他。” 忽见前院管事匆匆跑来道:“大白天的喝甚酒?来一队人护送沈相公渡江。” “哈?沈相公。弟兄都喝酒了请管事到那边去寻………” “没喝酒的随我过来。” 卢富心念一动连忙跟上。 ~~ 一艘江船划过长江。 荆湖北路转运副使沈焕背着双手立在船头三络长须随着江风轻轻摆动。 他眺望着长江水也不知想到什么吟起了诗来。 “王睿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船上也没其他人听得懂。 只有沈焕独自站在那“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一诗念罢他黯然了良久。 此时船才划到江心沈焕站得也累了坐下抬头看向一名汉子道:“你撑船撑得很稳啊是吕三太尉的亲兵。” “不知道是不是……是吕三太尉救了我……小人。“ “淮右人?” “是淮右含山人。” “我有几位同年也是含山附近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卢富。” 卢富答了再看向沈焕沈转运使马上便有种崇敬之意。 他从大就跟着他娘、跟着村里人对那位致仕的老相公敬若神明今日再见到沈焕马上便联想到那位老相公。 沈焕这种文官大员正是大宋朝三百余年来最高贵的形象。 “沈相公小人想请你做个主不知可不可以?” “哦?” “小人有位相识遭了祸事……不知道……” 卢富话到一半又犹豫了起来。 他这人脑子素来有些迟钝。 沈焕却是脸色一肃抚须道:“遇到冤情了?与本官禀来便是必为你作主?” “真的?”卢富一见他满脸正色心中的顾忌登时便消了不少道:“小人有个朋友名叫“阿卯像是在这长江上被人杀了。” “可知凶手何人?” “不……不知小人猜想也许是船上哪个人与他有过节。” 卢富再次犹豫了一下想到那根被吮得干干净净的鸭腿骨于是将当日的经过仔细说了最前道:“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小人想求相公……能不能查查……” 沈焕却是忽然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人命。” 两个字念罢这位安抚使站起身再次背过双手道:“说到人命你可知自李逆叛乱以来江陵府每日死多少人?” 卢富一愣。 沈焕再次叹息了一声道:“这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啊。” “可是阿卯不是死在战场上……” 沈焕摆了摆手喝道:“兀那汉子!无凭无据仅看到一滩血迹就指有冤案成何体统?!” 卢富呆愣了一下。 若不是这两年在万州军中常有训导员给他讲世上的道理他只怕真的要被沈焕唬住了。 此刻目光看去他竟是看到了过去二十多年都没看清的某些士大夫的嘴脸。 有护卫走过来凑到卢富耳边轻笑了一声。 “蠢货他真是个蠢货。” 江舟缓缓停在岸边。 卢富呆愣愣跟着护卫们下了船只看到前方是一大片营帐……蒙古人的营帐。 一杆杆蒙古大旗正在飘扬。 不少的蒙古人正绕着大营在策马游戏欢呼声此起彼伏。 卢富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于是他回过头看去这才忽然发现长江上有几条大船正在向这边驶来。 “荆路北路转运副使沈焕见过大人。” “吕文德呢?你们转运使呢?! “吕少保有兵务在身不能前来转运使便在后面的大船上将遣上官来知会各位大人以免大人们久候。” “他们到底要多久才能凑齐岁币?!” “快了……快了……” 卢富此时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他傻傻站在那目光望着远处的青山出神了很久。 直到听得一声大响。 “哗啦啦啦……” 转头看去只见是一口箱子被力夫弄翻了砸在地上滚落出了满箱的白银。 卢富忽然莫名地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他知道这里是哪里鄂州对岸、长江以北再北面就是大别山。 这里正是淮南西路与京西南路的交界。 东面就是他从军七年一直在守卫的淮右是他在淮河上一次次浴血奋战才没让蒙虏杀进来的家乡。 结果呢? 一转头这大宋朝廷的官员把蒙虏请回到长江边上来收岁币了? “大人莫怪大人莫怪。”沈焕赔着笑脸道:“如今李逆叛乱正在猛攻江陵小国深盼大元能出兵潼关……” 卢富站在后面看着沈焕的丑态扬起嘴角轻笑了一下。 不自觉地有泪水从他眼睛里划落。 他心想这就是麻士龙说的“鸟屎糊进了嘴里”大宋皇帝先卖了国又还要谁效忠? 让他饱读诗书的弟弟考上进士然后也跪倒在外虏脚边赔笑吗? 回想起七月十八日那封诏书在万州军中宣读之时。 当时卢富没有什么感触。他觉得这一切的发生都是能想到的改国号为唐又怎么样?当了皇帝又怎么样?与他有什么关系? 当时他满脑子都是从小在淮右小山村里被烙印的那些崇拜。 只有回来一次他才将那印象中的崇拜彻底打碎。 到了现在他才听懂了同袍们的欢呼到底是在欢呼什么。 “万岁!万岁!万岁……” 正文 第994章 贪心 八月初汉水两畔的风景正应了陆游的那句诗。 “汉江天外东流去巴塞连山万里秋。” 有一名老者拄着拐杖缓缓走在汉中城郊见迎面有一对父子分别挑着担子走来笑呵呵地道:“今年收成好啊?” 那对父子虽不识得这老者但见其笑容可掬的模样遂停下脚步做了回应。 汉中一带治安良好民风淳朴陌生人之间少有防备往往碰面就能交谈。 “老丈吃过了吗?额在路边摘了些果子吃点?” “不用不用老朽就想问一问今天是哪一天啊?” “今天啊今天是大唐建统元年八月初九。” 老者自语道:“大唐建统元年大唐建统元年……倒真能让人感到像是在五代更迭之前的大唐啊。” 名叫郝二富的农人憨厚地笑笑应道:“可不是嘛连着两年大丰收了可不就是盛世嘛?” “黄历改了?” “改了!” 郝二富放下了手中的担子从包裹里摸出几本崭新的黄历下面还带着几张报纸。 他将其中一本递给老者笑呵呵地道:“朝廷发的新历农时可准了说前天是白露当天晚上我光着膀子真就着了凉。” “当然准啊。”老者低声感慨了一句有了敦守敬推行新历又如何会不准但他却是摆手道:“老朽怎么好拿你的东西?” “老丈拿着吧我住在外城安居坊坊正让我帮忙发的。” 郝二富道:“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发了新历老丈回头只要能拿着它教人日子就好。” “好好。” 老者本已在袖子里摸到了几枚铜钱想了想却没有掏出来问道:“安居坊你是住在工坊不远吧?” “是啊农闲时我也在工坊里干活工钱能供我家狗儿读书咧……” “爹。”一直站在后头没有说话的少年忍不住道:“都说了我改过名字了郝兴邦、郝兴邦爹你得记住我的名字啊。” “知道了爹这不是一下子说顺嘴了嘛……” 父子俩对话时老者摩挲着手里的黄历看向了汉江忽感慨道:“这么多战船怕不是要打仗了?” “老丈放心不会在汉中打仗的。官府张了榜说是要讨伐赵宋狗朝廷哩。” “那这是要沿着汉水而下打襄阳吧?这两日怕是就要出发吧?老朽想送些吃食给我大唐将士。” “那就不知道了这哪是我们小老百姓能知道的啊。” “官兵可有加赋多征你们的粮食?” “还按今年的粮税纳哩本来说是过五日再纳前日有官兵上门来收走了。” “我听说秦王……不如今是皇帝了已经到我们汉中喽?” “对!”郝二富兴奋起来连连点头不已道:“御驾进城的时候我还远远看到陛下!” “你还见过陛下?” “汉中城见过陛下的人多了我逃荒来的那年刚到汉中的第一天就见到陛下了。” 所幸闲聊了一会儿老者和煦地笑了笑别过这父子二人继续向东走绕过小路上了停在野地里的一辆驴车。 驴车上载着十余捆木柴向东走了十余里直走到了浦镇的柳林客栈。 “汤老头送柴禾来了?往里去吧叫掌柜给你会钱。”老者抱起一捆柴禾低着头穿过院落走进柴房。不多时之后他便与人秘谈起来。 “打听到了?” “难。但我问了许多农户昨日之前粮食都已经运上船了。” 老者本有些佝偻的背挺直了不少原本有些苍老的面容也显得锐利起来又道:“我看该做的准备李瑕都做好了这两日便会发兵东向。” “不宣而战无耻。将军再三让我们确认真是李瑕亲自到了汉中?” “真在汉中汉中见过他的人很多。使不了障眼法。” “那好我这就派人报给将军。” “往襄阳的道路封了。” “我有办法。对了还有火器之事打听得怎么样了?” 老者道:“快找到机会混进工坊了……我看以我们的工匠技艺不必配方只要拿到成品也可仿制。” “嗯听说元人也在刺探李逆的火器、军械。但我们的工匠更高明更容易仿造出来。你能拿到什么给我便是。” “好黑市上买到了一个望筒。” 老者掏了掏不仅掏了个望筒还有一本新的黄历。 两人结束了交谈很快便有一名探子出了柳林客栈沿着荒野小道向东赶路。 数日后他赶到秦岭山脉的汉江峡谷。他不走官道而是艰难地攀在山间。 走着走着感到树林里的飞鸟动静不对他奔到高处抬起望筒向汉江上看去。 居高临下的视线极佳只见汉江上有密密麻麻的船只正在顺江驶来。 一杆御旗出现在望筒里信使喃喃了一句。“真是李瑕……” 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任人将它腿上的绑着的信件拿下其后它被关进笼子。 有兵士展开信件看过转身快步走向了站在高处眺望的吕文焕。 “将军所有人的情报都确认这次确实是李瑕亲征。” 吕文焕接过那封小信看了一眼又递了回去脸上并无太多表情。 他此时所站的地方是武当山上的一处山峰。 汉江流到这一带大概算是一个分界往西是秦岭的高山往东便是南阳盆地。 此地为均州管辖乃是汉江与丹江的交汇之地丹江本叫黑江尧帝的长子丹珠埋葬于此遂改名丹江。 因此均州这里也叫丹江口。 这里是吕文焕迎击李瑕的第一道防线然而吕文焕自从赶到均州坐镇以来对防务的安排并不算上心反而更加注重情报的收集。 他深切明白一点——李瑕没有十万水师这一战不是为了灭宋而是为了稳固地位。 留给李瑕的时间很短战事一旦拖长等宋、元双方反应过来两国联攻李瑕不可能对付得了。 换言之李瑕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垮大宋朝廷的斗志逼得朝廷承认其帝号。 也就是要亮出实力争取与宋、元鼎立。 那么其打法必然是出奇制胜而不该是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 一个从担任县尉到立国只用了不到十年、以残破的川蜀为根基的小国承担不了一场太长久的战争只能追求速战速决。 然而长江战场上叛军的打法完全出乎了吕文焕的意料。 姜才竟然选择强攻江陵且看样子还不能在一个月内攻下。 事出反常必有妖吕文焕马上意识到李瑕又是在声东击西。 所以他也不能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要做的是确定李瑕真正的主攻方向并且挡住、甚至歼灭李瑕。 这种情况下情报比城池重要得多。 “这一仗不论怎么打战略再多变化无非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主攻汉江、要么主攻长江。” “不错哪怕如今确定了李逆真在汉江但他也有可能是以自己为饵吸引我们的援兵倘若吕少保支援襄阳李逆则可遣大将猛攻江陵。” “可莫忘了仅荆湖一地我军便有十余万水军。不论他主攻哪一路我军都可以守住。” “不错李逆好用奇兵究其原因实力不足尔。然而奇兵用多了我等只需看破他他便无计可施……” 宋军将领、官员们分析着局势最后却还是需要由吕文焕来定夺。 吕文焕踱了两步又理了一遍所有得到的情报。 “李逆本无水师近两三年内才陆续收买了一些水师将领其水师大将屈指可数。” “也只有一个姜才了李逆麾下其余水师将领称不得‘大将除了克敌营的何泰他新提拔的几个都是无名之辈看旗号叫张顺、张贵未曾听说过。” “还有王荛带去的一批人。” “算上了其水师将领、兵力统共只有这么多。” “真想替他叹一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在开战之前摸清并确定李瑕的实力让吕文焕安心了许多。 他思忖着这场战事渐渐有了更多的野心。 既然是占据着襄樊江河密布的地势以十万余水师面对不足三万人想的不该是击败李逆而该是围歼李逆一举平定叛乱才是。 “我太贪心了吗?”吕文焕在心里问了问自己感受着吕家军独撑大宋江山的豪情摇了摇头。 不算贪心…… 正文 第995章 贪心则易上钩 泗河由南向北注入汉江。 江面上一艘艘战船正在顺江而下高挂着“唐“字的军旗招展。 “噗通!“ 又是一个铁锚被抛入江水之中船只的速度愈发慢了。 前方就是均州了。 时间将近中秋佳节对于处在异乡的唐军士卒而言天时、地势都不算太好。 而且汉江两岸都是秦岭的高山他们担心遇到宋军的埋伏不得不减缓行军速度好让探马先行打探路况。 有探子乘着小船抵达大船努力攀上船舷。“有军情报陛下……“ “核验腰牌。“船舱中李瑕正在听房言楷分析他称帝之后各地的反应。 “陛下称帝至今还不到一个月本就是最容易动荡之际却偏偏立即兴师伐宋。自然会有不少人不愿马上与故国为敌。“ 房言楷说到这里迅速地打量了一眼李瑕见他神色平静显然是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 “我知道。“李瑕的眼睛虽然还盯在公文上却像是知道房言楷偷瞥过来道:“做事哪有一直顺风顺水的要所有人都支持我称帝本来就不现实。“ “陛下还请注重称呼。“ “不要紧继续说吧。“ “是各地州县都有官员致仕各地军中也出现了不少逃兵。“ “没有殉节的?“ “应该没有。“房言楷叹道:“开州有个推官上了吊死活要回江南无奈之下放回去了类似这样的有三十六人。至于地方上怕是有些当作命案处置了。“ “嗯军中有叛乱吗?“ “至少报上来的没有。各地逃兵加起来大概有一千七百余人因不愿与宋交战请命解甲归田者有近三千。“ “比我预想中好些称帝叛乱没流血……想必只能说是没太多流血算是自古少有了吧?“ “绝无仅有。“房言楷语气确凿。李瑕点了点头。 他知道地方上必然有瞒报真相是他称帝时治下绝对有人因为反对他而死。 但地方官员、将领们能够压得下来算是不错了。 莫说是现在这个时代便是到了李瑕前世那种受根深蒂固的思想影响的还大有人在。 他便听说过建国后有某些大文人固执地跑往异国他乡最后凄凉地死在地下室里。 必然会有这样的人。 李瑕哪怕懂得很多更先进的东西当世识字的人都没几个官员都不够他又如何一步到位改变所有人的思想? 那就普及教育?可谁种地呢? 十年树木百年才树人。 因此李瑕一直在做的是去适应这个时代而不是当上皇帝就按他自己想的来把一些超前数百年的制度理念硬生生套在当世人身上成为世人的枷锁。 “这次称帝后的反应确实远好过我意想之中。唯一担心的是云南路的易……“ 正说到这里战报送来。“陛下。“ “进来吧。“ “报前方已发现吕文焕的旗帜……“ 房言楷微微一叹开始整理着桌上的书册为李瑕摊开地图。 他如今已升了官迁为这新的唐朝廷的中书侍郎……大概相当于宋廷的参知政事。 要知十年前他不过才是一介小小的县主簿一转头却进了中枢。 也只有造反能实现这种升官的速度而且还是因为房言楷是最早帮助李瑕的老人且能力不俗。若在大宋朝廷正常升迁再有三十年也无用他是不可能任参知政事的。 房言楷也曾想过忠心于犬宋社稷……真的。倘若李瑕只能给他一般意义上的荣华富贵他很可能会义正言辞地拒绝。 但这是步入宰执之列是他平生志向。 当利益大到能满足一个人整个人生的追求那君臣纲常也是可以颠覆的…… “这一仗房卿如何看?“李瑕听过战报后问道。 “陛下自有定计臣拾遗补阙一二。“房言楷很谦逊欠了欠身用一只手拢住另一只手的袖子在地图上指点起来。 “吕文焕亲自赶到均州防守可见陛下的战略都还顺利。 但臣只想提醒陛下倘若吕文焕佯败引诱陛下追击恳请陛下万莫冒险太过深入。“ 李瑕笑了笑道:“放心吧出发前都答应过众卿了这一场仗我要用稳妥的打法。“ 房言楷稍稍松了一口气一思量却发现李瑕根本就没有正面回答。 于是他又道:“臣担忧的不是吕文焕甚至吕文德诱敌深入包围陛下。而是万一他们提前提醒蒙元。“ 在地图上的丹江口的下游之处手指划了一个圈房言楷又点了点潼关等几处防线道:“一旦蒙元得知陛下被包围在此必闻风而动瓜分战果。“ “房卿认为吕家兄弟会透露消息?“ “当他们没有信心击败陛下必引蒙元为援。“房言楷捻着长须又道:“臣不妨设身处地从赵宋朝廷推测当前局势……“ “也好。“ “陛下出身帝胄战功卓著复兴大唐早晚必将取赵宋而代之。于宋廷而言陛下是心腹大患不可不除。至于蒙元于宋廷而言不过胡虏而已胡虏难以统治中原最多如辽、金一般割据一方。“李瑕微微叹息了一口气。 他知道元朝会灭宋、统一天下。但当世也只有他一个人会这么想。这是一个他非常容易忽略的认知差。 很多时候李瑕会无意识地以为哪个宋人会站在自己这边以为他们能意识到忽必烈的威胁。但不是。 最可怕的就是这种带着现代人的意识去想当然地认为古人什么怎么想非常危险。 李瑕一直提醒自己这很危险但他有时还是会忘了。 这次他想用最快的速度打垮宋廷的斗志让宋廷求和、承认他的帝号、给出好处……他考虑这些的时候是考虑到了宋、元之间相互牵制的关系。 但可能考虑得有所偏差。 房言楷的提醒确实有道理。“陛下万不可低估宋、元联合出兵的可能性。有些战术在臣看来还是冒险了。“ “……“ 战船就这样缓缓行驶在汉江上。 亲征的李瑕仿佛比以前惜命了许多虽说是顺江而下却根本没打出顺江而下的速度优势。 到了八月十三日唐军都还未抵达丹江口的战场。似乎想过了中秋节再开战…… “陛下不会是想在中秋夜偷袭宋军大营吧?“ 最前方的一艘战船上张顺观望着前方的江水向张贵低声问了一句。 兄弟二人是这一战的先锋将领虽都是身材矮小只披着轻便的皮甲但站在摇晃的甲板上就如钉住一般。 “中秋夜偷袭?“张贵反问道:“大哥一说我才知原来还有这样的办法。“ “太容易被敌方猜中了。“ 下一刻有军令官赶上来将一封密令递在张顺手里。 张顺快步赶到一边打开军令一看脸色一讶。 他认为这么打是不妥的却是二话不说大声喝道:“末将领命!必定破敌!“ ********* “中秋偷袭吕文焕想必很容易猜到吧?“ “是啊他们看我以前喜欢愉袭会觉得很容易猜中我的心思。“ 下达了军令之后李瑕与房言楷谈及这一场交锋战都显得非常平静。 房言楷抚须道:“那只看吕文焕会不会故意败上一场、吸引陛下深入了?“ “嗯他贪不贪心上不上钩从这第一战就能看出来……“ 正文 第996章 起居注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丹江口上游六十余里处有一大湖名为汉丹湖湖面开阔唐军水师便是驻扎于此。 还未到傍晚时随着一声声呼喝有大大小小的船只掉头驶离了这片湖面重新驶进汉江。 “风向正好挂满帆啊!“ 有水手一脚踩着木箱子正拿着一块大大的月饼咬了几口。抬眼一看挂在长竿上的侧被风吹往东面了连忙把嘴里的月饼硬塞下去把手里的半块饼子放回袖子里呼喊起来。 “出发啊出发到均州城里过中秋啊……“一艘艘战船就这样驶离了汉丹湖。 到傍晚时分湖面上原有的船只便只剩下一半。 李瑕称帝之后似乎变得谨慎了很多没有亲临战阵去攻打均州。 因此他那艘最大的楼船依旧停泊在湖中由众多战船拱卫着。 负责统率中军的战船上挂着“唐武定军都统制何泰“的大旗。 更远处则是后军最大的一杆旗上书着“唐洋州防御副使王荛“字样。 唐军中排得上号的几个水师将领都在这里了。 站在楼橹上望着最后一艘战船消失在视线之中汉丹湖与汉水的交界处渐渐只剩下半江瑟瑟半江红李瑕转身走向船舱。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起居舍人自称帝以来就一直跟着他记录他的言行。 起居舍人规矩颇多据说记录的内容连天子都不能过目李瑕却基本不管这些规矩常常将他赶开。 今日见年轻的天子不是召见大臣而是走向休息的舱房这位起居舍人便自觉地要告退。 “跟着吧。“李瑕忽然叫住他道:“等我吃了饭再走。“ “是陛下。“ 长廊那边侍女妙岚探头看了一眼匆匆转回舱房只见阎容与唐安安正在准备酒菜。 妙岚急着想要开口被阎容杏眼一瞪只好双手扣在腰间先行了一礼。 “宁妃娘娘。“ 她以前是临安宫城里的宫女见过大场面心底其实觉得主人这个宁妃的身份有些寒碜。李瑕称帝太快了有些排场没摆到难免有种过家家似的感觉。 置身于长安那又小又简陋的所谓“皇宫“中妙岚有时恍然会以为自己在什么山贼土匪的窝里。 但阎容偏偏就喜欢被喊宁妃也没个办法。 之后妙岚又转向唐安安一行礼唤道:“淑妃娘娘。“ 唐安安低下头因还没有习惯这种称呼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觉得自己出身贱籍配不上被册封为妃。 当时在长安城确实有许多文官反对李瑕册封她是李瑕一力将反对的声音压了下去。 而群臣更反对李瑕册封阎容但与唐安安不同阎容坦然接受了册封。 阎容了解李瑕的实力也了解赵宋看起来锦绣繁华其实骨子里已开始烂了因此虽出身奢豪反而不以那种排场为意。 她很自信一点也不觉得寒碜每次听人喊“宁妃“她都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说吧陛下可忙好了过来?“ 妙岚偷偷撇了撇嘴暗道这“陛下“可不太像皇帝嘴里应道:“是过来了起居舍人还跟在陛下后面呢。“ “知道了。“ 阎容听了略略一思索附耳对唐安安说了几句。 “一会陛下过来写诗与他谈论……“ 船只又大又重停泊在湖面上很稳但船舱中微微有些晃动。 唐安安执笔在宣纸上写到最后几个字时李瑕走进了这间大舱房。 “爱妃在练字?“ “陛下……“ 阎容与唐安安连忙一起行了个万福。 两人都是绝色一人妩媚一人清雅李瑕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宣纸上看着那才写就的诗句有些出神地念了一句。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跟在李瑕身后的起居舍人正站在门边捧着那起居注目不斜视闻言不由耳朵一动连忙拿起笔开始记录。 同时还能听到他的皇帝陛下在晚宴前的闲谈。 “爱妃懂朕的心思啊刘禹锡这首诗你们可知朕最喜其中哪一句?“ “臣妾猜该是‘今逢四海为家日一句?从此天下一统四海统一。“ “继续说。“ “刘中山单选西晋灭吴一事为诗耐人寻味他写吴国又着重写吴国的王气千寻铁索与险峻地势都不足为恃吴王昏聩必然覆灭天下终将一统。古来如此如今陛下灭宋亦是如此。“ “不错此战分裂天下、偏安一隅者必将灭亡四海必归一家。“ “原来陛下早有把握。“ “陛下亲征未带皇后或贵妃、贤妃偏只带了我们俩姐妹必是想让我们再见见临安亲友君恩深重。“ 那边起居舍人落笔飞快记录了一会儿之后才停下笔便听李瑕道了一句。 “你先下去吧今日中秋拿几块月饼。“ “谢陛下恩赏。“ 他躬身领命双手接过一盒月饼退出舱房。 穿过长廊下了阶梯之后在一名名护卫们的注视又下了三层阶梯终于离开了这座防卫森严的楼橹。 走到船舷与一名水师校将打了招呼便有士卒架起木板让他走到了与这艘主战船接舷的另一艘大船上。 这般走了好一会他才回到自己所住的舱房。 到这里护卫也就没那么严密了。甚至还能隐隐听到水手们聚在一起说话的声音。 这位起居舍人立即在桌案边坐下顾不得船舱的微微晃动提笔把方才潦草记录的起居注重新写好。 “淑、宁二妃皆临安人士帝携二妃于侧御驾亲征赵宋众臣皆不解其意。 及仲秋夜兵至均州方语露军机一战可定临安……“ 细细的笔尖如龙飞凤舞好不容易记录完这一段他搁下笔满意地点了点头心想只要这一场大战得胜今日记录的这段起居注怕是可以引用到国史当中成为一段典故。 有人敲了敲舱门送了酒菜进来…… 夜幕降下天上一轮明月圆得像是银盘。 李瑕用过饭便由阎容与唐安安陪着坐在那等着战报传回来。 “陛下怎就确定会有人想办法偷看那本起居注还把消息传回宋廷?“ “我本是宋臣我治下有一大半人原本也都是宋臣。我一称帝必然有很多人不支持有的人直接摊牌但一定也有很多人潜藏在暗中找机会助宋廷平乱。“ 没有旁人在李瑕便显得随意了很多说话也完全不似饭前那般严肃。 “这消息早晚会传出去现在还没什么用。但等战事到了后面却会给赵宋带来莫大的心理压力。“ 说是小事但气势很多时候都是由小事堆叠起来的。 只能说是提前做准备吧。 阎容打趣道:“陛下决意灭宋到时已不是赵宋君臣求和就能了结的了。“ 李瑕笑了笑。 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眼下的水师实力还远远不足一战灭宋是不可能的。 所以才需要不停地制造假像。 以求后面能够吓唬住人。 但这些只是锦上添花真正的关键还是看战场上能否取得胜利。 他表面平静心里也有些焦急。虽有两名绝色在侧这夜却还是起身到地图前继续分析战事。 终于透过窗户望到了岸边有几点火光由远而近像是有探马归来。 “报!捷报捷报……“ 一会儿之后李瑕赶到船头。 “陛下!大捷两位张将军攻破均州吕文焕已败退!“ “上钩了。“ 连夜召开的军议上房言楷情绪激动了些道:“吕文焕不仅是想挡住我军的攻势还想吸引陛下深入他想设伏包围陛下。“ “仅靠吕文焕的兵力守襄阳可以不足以包围我军。故而他必定会请吕文德增援。“ “对对吕文德也会来。“ 房言楷端起了两支烛火摆在了地图上。 “他们料定了我们攻宋的路只有两条。那首先还是会增援江陵府以保证姜才不可能突破长江防线。“ “而吕文德必会亲自率军北上由汉江支援襄阳……“ “不。“李瑕摇了摇头道:“他不会支援襄阳那样包围不了我。如果我是他我会……“ 他指向地图接着道:“我会抛下船只急行军绕到李瑕背后。“ “那宋军的兵力调动可以确定了?“ “水路就这两条基本上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又议了一会将这些推演细化房言楷反而有些紧张起来自语着喃喃道:“垂钓者别翻了船才好啊。“ 说完他向李瑕一揖又道:“请陛下万莫追得太深能吸引出吕家军兵力即可。“ “传我命令便是追击吕文焕……“ 正文 第997章 逃人 汉阳汉口码头。 “报!“ 随着一声拖得长长的呼声一名信使不等轻舟停稳人已跃到了岸边一个踉跄就继续狂奔起来。 江边的晴川阁附近已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兵士。 信使迅速登上这座名楼只见身材巨大的吕文德正站在窗边。 透过窗户正可望到长江、汉边上的战船摆得无际无边旌旗完全遮盖了视线内的江面。 壮阔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报!襄阳急报李逆亲提水师顺汉江而下于中秋攻破均州追击吕将军连破武当大营、阴城、谷城直逼襄阳城下……“ 若只听到这些战事可谓极为不利了。 但那信使旋即又拿出了一封密信递给了吕文德。 吕文德并不识字将它交给凡个心腹幕僚看过方才议论起来。 “禀少保六将军的意思是李逆确定就在汉江战船之上……“ “有多确定?“吕文德问道。 “有人亲眼所见且李逆之旗号、近臣甚至李逆新册封的两个妃子似是当年宫中的阎妃和长安的花魁都在战船上众目睽睽假不了……“ “学得倒快。“吕文德骂了一声又听幕僚们念了吕文焕信上的诸多证据也知李瑕确实就在汉江。 这一仗的局势也就很清楚了。 最近叛军接连有援兵自重庆府而下支援姜才如今长江战场上的叛军已将近两万人。 江陵城求援的书信一封又一封。 吕文德就是不救因为他下意识感到有哪里不对最后察觉姜才就是故意不攻下江陵吸引他西进的。 这是为将数十年才有的直觉。 如果不是有这种直觉那现在很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吕文德正在支援江陵府而李瑕已攻破了襄阳绕后奇袭鄂州。 好在看破了李瑕的战略…… “大郎你去支援江陵府。“吕文德终于下了决心招过长子吕师夔安排起了长江防线的布置。 李逆攻宋一共就两条路线两边都守住了这一仗就立于不败之地。之后就可以安心打出更大的战果…… ~~鄂州。 卢富以前听说“二十万两银子“的岁币觉得不多虽然他这辈子连二十两银子都没见过。 这次在长江边他才真正长了见识。 眼看着那一箱又一箱的银子被蒙虏搬走他只觉心痛得在滴血也想不明白有这些银子为什么不能当成军饷把蒙虏赶出去收复中原。 万州军中有几个训导员平素会说些家国天下的大道理以前卢富也听了很多。 “为什么我们必须坚持由秦王带领我们抗虏呢?因为临安那位官家不知道理政而朝堂上的重臣软弱无能大宋朝廷已经太腐朽了……“ 这些卢富以前不信。 训导员说破了天他也不信。 朝廷就是朝廷臣子就是臣子百姓就是百姓这是千百年传下来的观念他一辈子耳濡目染形成的观念。 几句话是不可能说服他的。 但这些话必然是有用的只是需要在某一刻他才能想起来融和自己的经历才能理解它们。 宋廷的腐朽说了他不懂。但他现在知道一个没有户籍的外乡人轻易就能被当成替罪羊豪奢之家轻易就能把犯人收作仆役再纵容仆役欺凌百姓。 就这样卢富知道自己还是幸运的拥有强壮的身体才有这种境遇换作别的流民早死在路上了…… 从长江北岸再回到吕家以后卢富每天就想着这些想了一个多月。 时间到了九月中旬他身上的伤势已完全好了也终于成为了吕文福的一个护卫但不是贴身护卫那种好差事轮不到他。 他被安排在凤围外院当一个看守。 差事很清闲他却渐渐有些想回到姜才军中了。 可是当了逃兵想回也很难回了。 在这种无奈之中时间到了九月十四日。想必临安已在开始科考了…… 这日护卫队长踢了卢富一脚道:“走吧。“ “去哪?“卢富虽不知去哪还是马上站起身。 “蠢材……据说有从川蜀来的逃人藏匿在南浦附近的巷子里为了府邸的安全我们去搜出来。“ “川蜀来的逃人?“ “嗯反贼、细作。废话少说走吧。“ 卢富有些不安起来舔了舔唇跟着护卫们走了出去…… ********* 傍晚凤园大堂上。 吕文福正陪着答鲁普蛮清点一批绢布忽有仆役上前禀报了一件事。 “太尉出了点变故今日几名护卫在城内搜捕万州来的逃人有人指认了府中护卫……“ “刺客?“ “还未确认。是太尉亲自从长江边救回的那个。“ 吕文福一惊心中后怕不已瞥了一眼答鲁普蛮见这蒙古人没在意这边告了罪让儿子坐陪转身赶到外院。 只见一排逃人正被摁在地上其中正包括卢富。 “那个押过来。“ “是!“ 卢富又挨了一下头破血流浑身无力才被拖到吕文福面前。 “李逆的人?叛军?“ “小人……不敢隐瞒实话告诉太尉……小人是叛军中的一名水师部将。“ “细作?“ “不!小人不是!小人是真心想回到故国家乡……“ “仔细审!府上所有近两个月内来的人全部拿下!“ “……“卢富还在发蒙。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细作虽然回到宋境之后他心里改了主意但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去。 至少在事实上他现在还是一个不愿归附李逆的大宋义士。 当年在淮右军中随军西进之时朝廷可是一直褒奖那些在吴曦叛乱之时不愿附逆的人怎么现在又变了? 身上已经重重挨了几下如破袋一般被拖进了一间大牢里。 这大牢很黑有哭声不停地晌起伴随着惨叫和嚎啕。 “我们不是细作啊……“ “真的……小人真的是因为心向大宋才从狗贼李瑕的治下逃出来啊……“ “我千辛万苦才逃回来的啊……“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大宋兴昌元年进士!吕文福你迫害忠良让忠臣寒心阿……“ “放我出去我要去临安面圣!我有李逆的重要情报……“ 卢富恍然明白这里面关的都是什么人了。他还知道这大牢里没有一个是细作。 以舆情司的能耐要布置细作不可能等到陛下称帝以后。早在五六年前怕是都安插过细作了。 想到这里卢富闭上眼再次骂自己蠢也骂吕文福蠢。 他本来以为自己对宋廷已经失望了该设法回去了。但没想到最后居然还要更失望一次。 就这种朝廷想报效都不知从何报效了…… “啪!“ 鞭子再次抽了下来将卢富才痊愈不久的身体又打得皮开肉绽。 每日这样挨刑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昏昏沉沉中有人抬起他的下巴问道:“招了吧?你是李逆派来鄂州的细作。“ “我……不是……“ 卢富抬起头看到眼前是一个满脸奸滑相的狱卒。 他知道是这个牢里最心狠手辣的一个名叫苟善才有个浑号叫“狗杀才“。 “我不是细作……真的……“ “知道吗?李逆已经被我们少保包围了马上就要死了。“ 突然听到这一句话卢富一愣眼睛中透出震惊、不信、抗拒之色。 苟善才于是狞笑起来。“哈哈哈。“ 他声音尖细让人很是难受。 “你就是细作你看你这反应哈。“话到这里荀善才凑近了低声缓缓接着道:“你就是一个反贼你死定了我们会把你的皮都剥下来。“ 卢富不由毛骨悚然。 然而最让人战栗的一阵恐惧过后他竟是忘了担心自己反而焦急地问道:“假的吧?这消息是假的对吧?你骗我的你诈我的。陛……毕竟李……李逆不会那么容易败……“ 正文 第998章 水师名将 鹿门山。 一座新修筑好的城垒立在山头。 从汉江江畔到山间可以看到遍地的芦苇、荻花渲染出了萧萧的秋意。 九月中旬一队元军自北面驱马而来。 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将领翻身下马大步进入城垒。 「总管。「 「战况如何了?「 「李瑕顺汉江而下八月十五攻破均州接着拿下阴城、谷城杀到襄阳城下。「 「这么快?「 「吕文焕一路败逃逃回襄阳城内。李瑕连着攻了八日没有进展。到了第九日吕文德从南面绕过了隆中山抢回了谷城。截断了李瑕的退路……「 年轻的蔡州总管名叫百家奴乃是唆都之子。 当年商州一战唆都死在宋军手上百家奴便承袭了父职。 此时他一边走一边听着战况一直登到了鹿门山的山顶极目远眺望到了襄阳城。 「地图拿来。「 眼前眺望到的地形与地图上的地形一结合百家奴才对局势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汉水从西向东流到襄阳拐了一个弯从北向南流。 鹿门山就在汉水东岸再西边是襄阳城李瑕则在襄阳城的西边进攻。 「被吕文德截断了退路之后李瑕驻扎在卧牛镇。「 百家奴接过望筒远远能望到汉江上的战船密布但并不能望到更上游的李瑕的水师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地图道:「说说卧牛镇的地势。「 「卧牛镇的北面是汉江南面是隆中山。「 「就是诸葛亮在的那个隆中山?「 「总管知道诸葛亮?「 「隆中对天下三分。「百家奴用流利的汉语说道「当今不会天下三分大元很快要灭了这两个小国。「 「宋人弱小又还在内斗不配三分天下。「 「继续说吧。「 「卧牛镇这地方两面环山、一面临江只有东面对着襄阳。李瑕也没想到吕文德放弃船只只率领步卒穿过了隆中山。他的后路被吕文德断了如果渡到汉江北岸弃船而逃也许能逃回汉中但李瑕没有现在已经被包围了。「 「兵力呢?「 「李瑕算上后勤应该不到两万人。襄阳吕文焕有三万兵力吕文德至少带了六万人来支援。不止这些还有援军正在陆续赶来支援。「 「这么多?「百家奴讶然其后沉吟道:「吕家兄弟这是下决心要留下李瑕了。「 「一定的我们攻打襄阳这么多年。就是因为水师不足不能从水路上断绝宋军的支援。李瑕的水师更弱却敢孤师深入这次终于要死在吕家兄弟手上了。「 「李瑕这些年打了不少胜仗没想到一攻宋还是被拖住了。「 「蒙古擅攻宋国擅守。赵氏看起来软弱可欺但就连我们大蒙古国攻了那么多年也没攻下。「 作为在蔡州与宋军对峙多年的元军将领百家奴对与宋军交战之事也很有感触道:「宋国很烂却像是一潭烂泥一脚踩进去就拔不上来了。「 「就是这个道理也不知有多少英雄折在这潭烂泥里了。「 其实这些蒙古将领都知道折在宋国的就有窝阔台汗的继承人阔出、蒙哥汗本人。 好在这次是轮到李瑕了。 「李瑕才刚刚登基称帝就被包围在襄阳消息传到关中其治下会大乱吧?「 「当然我们已经火速传信给河南经略府调动兵马拿下关中。「 「好!「百家奴道:「 我带了三千骑来李瑕若要逃我随时追击。「 「不急先‘坐山望虎斗看吕文德消耗吧等李瑕死了我们还得与宋人争川蜀……「 ~~ 隔着汉江襄阳城内城外正一派忙碌。 岚横秋塞山锁洪流。 千丈长的铁链在江面上被拉开阻挡着叛军继续顺江而下。 城头上沉重的砲车还在调整方向民兵们搬运着木石。 战船趋往北岸。 北岸还有一个宋军的重镇樊城。与襄阳一北一南立于汉江两岸夹击着上游的来犯之敌。 旌旗招展中樊城城门大开步卒们出了城向西而去。 「奉吕将军命令增援汉江北岸严防李逆突围!「 「围剿李逆!「 「平叛有功者重重有赏!「 这些步卒向西行军离开了襄阳、樊城地界渐渐能看到汉江上停泊的叛军的船只…… ~~ 房言楷站在楼橹上望去见到北岸的宋军越来越多叹道:「现在就算陛下决意弃船向北走也没有机会了。「 「陛下不打算逃他们却封堵住陛下的逃路把兵力用在没用的地方相当于浪费兵力。「 应话的是负责护卫李瑕的选锋营将领霍小莲。 房言楷一听就知道这种论调是出自何人之口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太深入了啊。「 霍小莲敷衍地点了点头不太理解这些文人的忧虑。 房言楷又问道:「待陛下过来你随我一同劝劝他可以开始突围了。「 霍小莲如果要答他只会说「房相公无权吩咐我「顾忌到对方的面子遂并不回答只好岔开话题。 他近来在学兵法遂问道:「请教房相公。都说蒙军强、宋军弱但我随陛下在西域与蒙军对敌常常可以速胜。为何攻宋却感到……仗事难打。「 「宋军擅守啊便是强如蒙古亦是攻宋三十年不下常常大败。而蒙军不守城池好野战当然胜也是速胜败也是速败。「 「蒙军不守城池……「 话到一半忽然尖锐的示警之声响起可见到西面已有狼烟冲天而起。 战事已在西面开始吕文德自从包围李瑕之后每日都有进攻。 攻势虽不猛烈但吕文德的目的在于烧毁战船与粮草、使他们难以长期支撑。 「宋军又进攻了。「房言楷大急忙道:「别让陛下再上来了。「 李瑕才走出船舱听得动静却还是不慌不忙地向这楼橹上的高台走了上来。 「陛下宋军有砲石高台危险。「 「万一像蒙哥一样被砸下去是吧?「李瑕道「不要紧。「 「陛下既然还记得蒙哥还请引以为戒。舍万乘之躯而逞小勇古人所不取也!「 「已经没有上战场了房卿也知道这一仗我们是以稳妥为重……望筒给我。「 李瑕显得很从容。 旁人只当他是故作镇定可事实上被包围之后他还常常有心思躲在船舱里陪阎容与唐安安仿佛是来幸游襄阳一般。 当然自信与狂妄之间的界限常常容易被模糊倘若李瑕真的被吕文德歼灭于此他所有的后手与布置就全都无用了。 只有成败才能论英雄。 房言楷的忧虑并非没有道理事实上这日便有几艘小船杀破了唐军的防线直冲到了李瑕的战舰前…… ~~ 吕文德是弃了船只从陆路绕到唐军的背面只抢下了上 游诸城的船只百余艘因此只能通过岸边放箭、造浮桥接舷战、从上游抛下巨木等方式与唐军交战。 但他抢下了谷城县、有地利上的优势兵力又是三倍于李瑕开战后渐渐便占据了上风。 唐军负责最西面防线的将领是王荛左支右绌终于在宋军的强攻下被撕开了防线让宋军的小船冲到了阵中。 宋军不由士气大振一片欢腾。 一艘战船上大宋宜城知县阮承恩见此情景大为激动拔出佩刀喊道:「平贼!李逆假天子恩幸祸乱天下杀之!杀之!「 当年吴曦叛乱蜀地仁人志士奋起反抗。如今李瑕再叛乱遭过大屠杀的蜀地已没有那么多仁人志了。 但荆湖还有。 阮承恩自幼饱读诗书学的是忠君报国自是容不下李瑕这种乱臣贼子。 这次吕文德率师讨逆路过宜城阮承恩散尽家财招募兵马追随吕文德平叛并且在占有下谷城后日夜督促改造了他脚下这一艘战船并在战船上造了砲车。 终于竟是真让这位文官知县率部冲过了唐军的防线他站于船头看去唐军中最大的那艘战船一点点出现在了前方。 「李逆就在那里。「 「装砲!装砲!砸毁李逆的战船……「 很快大石头、瓷蒺藜火球纷纷被装在砲兜上。 阮承恩大为激动亲自冲到船头以佩刀指着李瑕的战船。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 「轰!「 一颗炮弹砸了过来巨力把阮承恩的脑袋击得瞬间粉碎血肉乱溅。 炮弹却还在向前「嘭「地把这艘小战船击成了碎片…… ~~ 汉江岸边宋军才建好一座巨大的砲车正准备装上巨石抛射唐军战船。 吕文德则站在一座小山上用望筒观察着战场。 视线里他看到一艘己方战船已逼近李瑕的主战船却忽然四分五裂沉入江底。 「怎么回事?「 他抬起望筒寻找着宋军是用什么毁掉了那艘战船。 「轰!「 又是一声巨响视线一晃只见汉江岸边那座砲车突然被击成了碎片。 一道血雾在战场上爆开惨叫声此起彼伏…… 宋军士卒大惊不已纷纷退开。 「轰!「 又是一辆砲车被击碎吓得更多宋军士卒流水一般向后涌回来。 鸣金声迅速响起。 唐军的船只向北岸推进继续放箭…… ~~ 「为什么?「 这是吕文德仓促退回大营之后问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李逆有这等厉害火器为什么攻襄阳的时候不拿出来?!「 他确实是会打仗的马上就察觉到了战场上的关键之处。 不待诸将、幕僚们回答他已又道:「狗猢狲不会是为了引我们来吧?「 「声东击西?「 「不会吧?李逆的兵力、船只就那么多最重要的是除了他与姜才还有谁能单独领一路攻宋?「 「派骑兵从大理绕道走阿术当年的路线?「 「不可能。元军马上就要兵逼关中了李逆拖不久。「 「他只能以水师攻宋陆路太慢了不待他兵马赶到他已经被灭了。「 「许是这火器他也不多只用于保护他的安危?「 「有可能……「 正当众人皆 以为吕文德太过多疑之际忽有人想到了什么问道:「李逆麾下最厉害的水师将领……不该是史俊吗?「 「史俊?「 「史俊?「吕文德回过头眼中泛起一抹精光。 「不错当年马湖江一战叙州知州史俊以三千水师尾衔而击兀良合台以一击十此人不仅善战还了解大宋……「 正文 第999章 蒙军擅攻不擅守 吕文德几乎都忘了史俊这个人了。 他看不上这些领兵的文官一直以为马湖江之战是李瑕的功劳。 这种判断是出于后面这些年来李瑕的作为。 外人看不清那一战之中李瑕、史俊的功劳各有多少只能依靠他们后来的成就来猜总是这样以成败论英雄。 「史俊?「吕文德问道:「他也降了李逆?这些文官不他娘的都是大宋的忠臣吗?我还当他殉节了。「 「文官骨头最软了降了也有可能。「陈元彬道:「不过这些都是我们猜的。由李瑕吸引我军主力再由史俊主攻……这样的战略未必属实。「 「为什么未必?老子直觉就是这样。「 「水路只有两条。我们在长江防线有重兵防守叛军就算把姜才换成了史俊也不可能攻破。「 吕文德一想也有道理那粗眉便拧了起来。「他娘的没有第三条路吗?「 陈元彬拢了拢袖子十分文雅地指点起地图来。 「少保请看……秦岭、巴山、巫山、雪峰山李逆绝对只有汉江、长江这条水路东进。「 「走陆路呢?「 「哪怕李逆想遣步卒绕道步卒能否穿过这些险峻高山不提便是穿过这些崇山峻岭又能带多少辎重?费时几何?「 陈元彬说到这里以一个漂亮的动作收了尾笑道:「走陆路不等李逆的兵马出了深山他已灭亡矣。「 吕文德依旧拧着眉看着地图。 他转战天下各处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直觉还是有哪里不对。 脑子里的想法正呼之欲出…… 忽然又有将领大声道:「末将以为根本就不必理会李瑕有哪门子战略!他人就在这汉江上就在我们的重重包围中杀了他平叛。「 「不错!就算是有些厉害火器重围之下能炸几下?杀了他就能平叛。「 「管他娘的千变万幻我们就擒贼先擒王!「 这一声声呼喝中吕文德不由心念一阔喝道:「儿郎们说得好!今日继续强攻杀了那狗猢狲一了百了……「 百家奴每日都站在鹿门山上望着襄阳战场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 「吕文德还没击杀李瑕?「 「没有。倒有几次宋军几乎要杀到了李瑕的主战船面前被火炮击退了。「 百家奴咧嘴笑了一下道:「矢宝赤那些人还没弄到火炮?「 「他们有了个别的办法来找我说要宋国的工匠。「 「说回眼下吧。「百家奴道:「我等不及了派人告诉吕家兄弟我会领兵帮他取李瑕的人头。「 「这是水战总管带的是骑兵。「 「李瑕撑不住了自然会上岸。「 「也好董帅已在猛攻潼关早点确定了李瑕的死讯……「 百家奴听着听着放下望筒道:「怎么不说了?「 他回过头只见负责镇守这个榷场堡垒的千户博罗欢正大步赶向一名探马。 百姓奴也想听他们说什么遂跟了过去。 然而那探马才低声说了两句他们已变了脸色。 「绕过蔡州取了信阳……「 「不可能!「置身于襄阳鹿门山的蔡州总管百家奴大怒喝道:「这不可能!「 ~~ 「这不可能。「 吕文焕微微一讥摇了摇头。 他刚刚才收到信报内容便是那起居注满是李瑕有信心一战而定临安的吹嘘。 「李逆夸大其词罢了。他那点兵力这一 仗最多能取得的战果就是逼得朝廷承认他的帝位。当然是要吹嘘自己的实力。「 道理吕文焕都看得明白心中暗讽李瑕连襄阳都攻不破还要丧身在汉江了却说什么攻破临安。 可笑。 想到这里有亲兵大步赶了上来。 「将军元人遣了信使来。「 吕文焕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愿与蒙元接触。 他的兄长们热衷于开榷场贸易他则不然。 多年以来吕文焕驻守襄阳比旁人更了解元廷的野心。认为蒙元不是辽、金忽必烈比完颜亮更有雄才大略是誓要一统四海的。 这什么榷场一开蒙古人转头就在鹿门山上建了堡垒。 这件事让吕文焕非常不安。 他懂襄阳地形的认为这就像是脖子上被人放了一把刀一样。 只是正要处理这件事李瑕又突然叛乱了。 「蒙元这些人全都聚集到襄阳准备坐收渔翁之利了啊。「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吕文焕想到兄长与朝廷都答应与蒙元结盟了也无计可施道:「让人进来吧……「 这阵子凡有蒙元来人在吕文焕面前都十分趾高气昂。今日来的这个信使却不然显得十分焦急。 「吕将军请看!「 吕文焕接过那个被拆过的信封见里面是一张简单的地图。 地图上两条蓝色的线条表示汉江、长江山势也没有只画了几处关隘。 其后一条弯曲的红线落入眼中…… 吕文焕愕然了一下喃喃道:「不会吧?「 那信使欠了欠身道:「吕将军一猜就猜中了。「 「你们蒙人……你们大元就是这样……「 吕文焕惊讶得话都说不出来咽了咽口水转头又看向了案上那本抄录来的起居注。 「众臣皆不解其意及仲秋夜兵至均州方语露军机一战可定临安……「 一滴冷汗不由从额头冒了出来。 「吕将军。我们总管说要破解也很简单不惜一切代价把李瑕围杀在汉江即可。别的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杀了李瑕宋国就能平叛……「 这天夜里吕文焕连夜亲自赶到了隆中吕文德的大营。 「大哥有紧要军情……「 「老子***他!狗贼引老子性发一手捻碎他的脖子一只手提住腰胯把狗贼直接射去!「 「……「 吕文焕闭上眼不愿听炭夫出身的兄长那些粗鄙不堪的话。 「大哥事到如今也只能全力击杀李瑕了。「 「驴牛射出来的贼王八!老子……「 「大哥大哥……「 「嘭「的一声却是桌案被吕文德一脚踹得四分五裂案上的一张张地图掉落在地上。 良久吕文德胸膛起伏渐渐平息了下去。 吕文焕拾起一根桌腿就地点了点地图上的几个重镇。 「没别的办法这盘棋就这两个棋眼了。「 桌腿点了两下一下点在卧龙镇一下点在了鄂州…… ~~ 鄂州。 一个个逃人被拉出大牢。 太久没有看到阳光卢富的眼睛被刺痛得利害睁也睁不开。 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抬头看去这次被带出来的逃人有二十余人个个伤痕累累没有力气说话。 之后便见苟善才手里拿着一把刀带着三个狱卒阴恻恻地笑着。 「走吧带你们出狱喽!哈哈哈…! …「 一行人就这样被带往长江边。 到了长江边便听苟善才与那三个狱卒商量了几句。 「……「 「不然怎么办?放了麻烦万一泄露了军情。留着也麻烦万一事情传出去。既然审不出来只能这样了。「 「干干净净好得很。「 苟善才清了清嗓子喊道:「你们都是李逆那边逃回来的一定有李逆的细作但一定也有人不是。老子再劝这些细作一句赶紧招了吧莫害了无辜的人!「 「我不是细作啊……「 马上便有人哭喊起来。 「我是大宋的忠臣啊!我是弃官逃回宋境……放开我!我要上达天听状告你们……「 「噗。「 苟善才上去就是一刀捅穿了那个还在大声喊叫的逃人的脖子。 鲜血狂喷之际苟善才抬起一脚将对方踹下了长江。 一众逃人吓得噤若寒蝉。 苟善才笑了笑又道:「我再问一句哪几个是细作的自个招了莫害旁人。「 「官爷!我真的忠于大宋啊……「 「噗。「 苟善才上前又是一刀。 「蠢材老子让你说话了吗?「 「……「 连着杀了两人满身是血的苟善才摇了摇头满是遗憾道:「既然这样那就全都去死吧动手。「 「噗。「 「噗……「 四个狱卒杀二十余个被捆绑着的人每人只要杀五六个。 无助的逃人一个个死去江边已到处是血。 不停有尸体落入长江任浪涛吞噬卷走。 「狗杀才!「卢富见此情形恨得牙痒大吼道:「你们这些畜牲!「 「蠢材你们活该知道吗?「苟善才狞笑着一把提起卢富的衣领冷笑道:「你们就是***活该。「 「是老子活该老子***才忠于这早该灭亡的狗赵宋!去死吧!去死……「 「你才给我去死!「 「老子就是细作!老子死前还杀了二十个忠于赵宋的蠢材、***老子不怕死!「 苟善才猛地用刀柄重重一砸砸得卢富头破血流拎着他走到江边背对着其余人。 「秦王万岁!「卢富大喊道:「大唐陛下万岁!万岁……「 「死吧!「 刀光一闪。 「噗通!「 「……「 苟善才看着那具身体落入长江水中转过身扫视了一眼满地的血泊低了低头又抬起头笑了笑。 「好了现在逃人都清理干净了我们也清闲了「 「老狗我就不明白了叛军连江陵、襄阳都没攻下来听说李逆都被包围了。鄂州这边还怕什么细作。「 「那你就不懂了吧?朝廷目前召集的大军都在鄂州西边要是叛军杀到鄂州临安可得慌了……「 正文 第1000章 以己度人 破晓时分。 吕文德的大帐外两名士兵正在窃窃私语。 「昨夜六将军赶来谈了一整夜还没睡呢。「 「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不妙了。「 「嘘小心治我们惑乱军心之罪……「 二人立刻安静下来不敢再多言。 更远处的营房则还是一片安详井然有序。 陈元彬一觉睡醒整理着衣袍走出营帐秋风拂面神清气爽。 抬头看去隆中风景独好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让人想到了诸葛亮躬耕于南阳之事。 他不由负手吟起李白的诗来。 「赤伏起颓运卧龙得孔明。当其南阳时陇亩躬自耕。鱼水三顾合风云四海生。「 更让他感慨的是后面没念出来的几句。 诸葛亮未显达之时崔州平对他最为赞许。如今陈元彬亦自诩是报国忧民的布衣之士得到吕文德的提携来日未必不能名垂千古成就一番大事…… 「先生。「有士卒上前打断了陈元彬的闲情逸致道:「请先生到大帐议事。「 「现在?还未进食……「 「请先生立即到大帐议事。「 陈元彬登时感到了吕文德对自己的器重颇受鼓舞。 「少保这是一醒来便要见我?「 那传令兵板着脸也不多话抬手示意他过去便是了。 一路进了大帐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陈元彬没空理会先是温文尔雅地向吕文德行了一礼然后一转头见吕文焕也在。 「六将军竟也……「 话音未落吕文德已大步上前抡开那树干一般粗的胳膊一巴掌摔在陈元彬脸上。 「啪!「 陈元彬整个人都摔了出去他眼前一黑只觉脖子因巨力几乎要扭断了其后才感到脸上刺辣的疼。 「老子拍碎你个蠢材!「吕文德破口大骂。 好一会陈元彬的视线才渐渐能看清了他跪在地上愕然看向吕文德回想了一遍最近的出谋划策依旧不知道纰漏出现在哪里。 「少保我……「 「他娘的!老子早便说了狗猢狲的战略不简单你非要说不可能、不可能老子花钱聘你这么一个蠢货!「 陈元彬听了一会才明白那「狗猢狲「指的是李瑕但却不明白李瑕还能怎么样破局。 「是李逆突围了吗?学生……「 「突围?「吕文德又骂了几句怒火终于开始消了。 至少李逆还没有突围。 这日不断有信使传回了更详细的战报。 驻扎在鹿门山一带的元军已开始给宋军提供唐军的情报。 吕文德召集诸将议论陈元彬才终于渐渐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史俊领了一到两万的兵力从长安走商州、出武关……「 「一万还是两万?「 「暂时还不清楚。「 「叛军怎么会有这么多兵力?「 「推算李逆大致有将近二十余万众扣掉各地的驻军、防备蒙元所需的兵力以及兴庆府、河套一带的兵力至多凑出五万余人攻宋……目前确实也是五万余人。「 吕文德大怒喝道:「你们不是说他只有两三万水师吗?「 「少保息怒那想必史俊所率领的是步卒。「 陈元彬怯怯地抬了抬手道:「江陵府地攻势一直不算猛烈姜才所率领的未必就是熟练的水师。「 吕文德冷冷看了他一眼眼睛满是不信任。 反而是吕文焕颔首道:「不错史俊所率领的士卒很可能水陆作战都擅长……继续说吧。「 「史俊率部离开了武关之后绕过了南阳……「 吕文德再次打断喝道:「怎么可能轻易就绕过南阳?!「 「自从我们与蒙元议和以来董文炳就抽走了南阳大量兵力往潼关。而且自从李逆亲自下汉江以来南阳剩下的元军几乎都被吸引到了汉江附近防止李逆脱逃。包括元军探马亦全在附近徘徊。「 「还有一点史俊所部离开武关后并未向南而是向东沿着山路绕过了南阳元军的驻地经铜山过蔡州被发现后直扑信阳……「 陈元彬听到这里已经惊呆了。 他回想起自己说过李瑕只有两条水路攻宋这话没错但从蒙元境内绕道已超出了「李逆攻宋「这个话题本身。 「不可能的以元军探马的速度传递这些消息只要数日那史俊所部从南阳到信阳只用了不到十天怎么可能?叛军怎么可能在蒙元境内这么快地穿梭?「 吕文焕闭上眼。 怎么可能? 这些人只会喊着「蒙古强、蒙古强「却不思考蒙古强在何处、有何弱点遇事只会喊「怎么可能?「 当年青阳梦炎率军一路北上杀到河北沧州离燕京只有三百余里满朝亦是不可置信。而不可置信过后又开始嚷着要收复中原。 根本不愿意换一个脑子去思考蒙古人如何想事情的只管以自己的想法问蒙古人为什么不守好城池。 这就好比宋人耕地种地不能让人踩踏田亩;而蒙古人放牧只在乎牛羊不会走丢不会管谁踩过了草原。 现在李逆的叛军从蒙古草场上跑过宋人却还在惊奇蒙古人怎么能让人踩过他们的庄稼。 「史俊攻下信阳之后想做什么?「陈元彬终于反应过来又有些后悔脱口而出问了句废话该是他为吕家兄弟出谋划策才对。 他咽了咽口水看向地图努力冷静下来。 「信阳……他们可以南下攻鄂州也可以向东南攻重镇太平州。但他们渡不过长江……或许是要奇袭我们。「 吕文焕依旧认同陈元彬的才智毕竟所有人都没有想过叛军会绕道蒙元境内包括他自己也是。而统帅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还是需要参谋拾遗补阙。 「我认为他很可能想要扑鄂州。「吕文焕道:「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在未得到史俊的具体动向之前我们……「 「报!「 大营外传来了呼喝声。 吕文德一脸不悦地坐在主位上不说话由吕文焕吩咐放这信使进来。 「报!鹿门山的元人传信来言昨日下午他们有探马在枣阳以南七十余里的三里岗望到了叛军动向……「 「这么快?「 吕文焕一惊连忙看向地图自语道:「竟然又向西了那不是直扑鄂州……是要来解李逆之围吗?「 他一直在襄阳不了解吕文德从鄂州北上支援的路线因此有些事还没反应过来。 陈元彬却惊呼了起来道:「船只!船只!「 正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上的吕文德倏然站起勃然大怒。 吕文焕手指在地图上的襄阳一点指着汉江向下滑嘴里道:「大哥把船只停在宜城?「 「嗯。「 吕文德沉闷地应了一声脸色愈发阴鸷。 他来包围李瑕时一路溯汉江而上行至宜城弃船走陆路向西绕过隆中先攻占了谷城。 倒是也留下了数千民兵、纤夫把船只 都拉到襄阳这些日子已拉了大半却还有一小半还留在宜城。 「狗贼史俊想抢夺船只顺江而下?「 「未必。「陈元彬分析道:「他从枣阳过来偷袭我们的腹背也有可能。「 「你要是当不了老子的谋主老子一刀宰了你算了……「 「咚、咚、咚、咚。「远处忽然传来了隐隐的鼓声。 呼啸声由远及近。 「李逆要突围了!「 「拦住他!「 「别走了李逆……「 吕文德方才还恨不能马上杀向史俊此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容忍已经被围堵在绝境里的李瑕逃脱。 他急不可耐地便要亲自去督战、围堵李瑕。 「张晏然你提一万兵马火速南下拦住史俊。六弟你的人更熟悉襄阳地势派一支兵马协助他。「 「是。「 「给老子截住史俊。「 吕文德吩咐过后大步出了营帐陈元彬抬头瞥着他的背影惊魂未定惶恐不已。 帐外立着一个从鹿门山来的元人信使恰巧见了陈元彬那惶恐的表情心念一动马上便起了收买之意…… ~~ 吕文德麾下大将张晏然领了军令却不是立即便能提兵南下。 士卒需要召集后勤需要安排路线需要规划探马需要布置……直忙到午后张晏然才终于能率军离开了隆中大营。 他一直留意着汉江方向的战事希望吕文德能歼灭李逆定下胜局以免得他再去阻止史俊。 可惜李逆亲自统率的这支叛军战力强横显然不是一两日能击败的…… 离开襄阳城之后张晏然看到了汉江东岸的榷场与鹿门山上那一座小小的堡垒心想这不是让元军在襄阳边钉了一个钉子吗。 行军没多久天色就暗下来。 这一支宋军有军令在身不敢耽误连夜行军好在是顺着汉江而行速度虽慢但借着星月之辉勉强还可以赶路。 探马四散而出并未发现叛军史俊部的踪迹这让张晏然松了一口气。 天明时分离宜城已然很近了。 远远看去前方还是一片平静至少表明史俊还没到…… 「报!「 张晏然眼皮一跳放眼看去见到了一群残兵败将正从树林里逃出来因看到大宋旗帜而不停招手。 他已猜到发生了什么。 「报将军昨夜叛军已攻下了宜城码头抢夺了我们的船只与辎重顺江而下了……「 -wap-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1001章 汉江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汉江虽不比长江但也是雄浑壮阔。 船只顺江而下压过一朵朵波浪。 甲板上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清洗经过一夜一日已然干涸发黑。 史俊站在船头望着前方不断展开的山峦确实体会到了何谓「山色有无中「。 连续半个月的高强度行军他脸上泛着疲惫之色好不容易抢夺了船只他也没有休息而是思忖着当前的局势。 陛下登基之后不宣而战使得宋廷来不及调动太多兵力唯有荆湖吕家军仓促应战。而眼下已成功地将这些兵马吸引到了江陵、襄阳两地……可以说是被甩在他史俊身后。 眼前是一个还没做好应战准备的宋廷。 战略上可以称得上顺利但困难也很大。后面还有一支追兵前方有汉江、长江沿岸的各个重镇。 无论如何他得攻下鄂州。 因为鄂州是汉江与长江交汇处的重镇是吕家军的大本营也是宋廷长江防线的中段拿下鄂州便像是打住了蛇的七寸足以让宋廷举国震动。 所谓「荆湖之路稍警则江浙之诸郡焉得高枕而卧?「 这便是当年忽必烈选择攻打鄂州的原因也是贾似道的功劳为何被称为「吾民赖之而更生王室有同于再造「的原因。 正想着这些有士卒禀报道:「报大帅前方有船只拦截江面!「 史俊抬起望筒看了一眼当击立断喝道:「撞过去!「 ~~ 「报将军前方有船只拦截江面!「 张晏然正在舱中歇息闻言起身走上高台迎着江风眯起眼向前方望去自语道:「是我们的船只还是叛军的船只?「 他观察了一会待到距离更近了终于确定前方堵截江面的是叛军的船只而且都是小船于是大喝了一声。 「撞过去!「 此时距离已经近了宋军的战船已放缓了速度。 听得了将军的命令水手们才重新挂起帆奋力挥桨。 「弓箭手准备!「 甲板上的士卒纷纷张弓搭箭 冲在最前方的宋军战船是海鹘战船。 海鹘战船是大宋南渡后才造出的一种攻击型战船船长十丈有十一个船舱可载士卒一百人另有四十余水手。 它两舷有铁板保护船尖处有锋利铁刺正适合冲撞。 张晏然考虑到他是追击史俊因此把军中所有的海鹘战船安排在前方。他自己则是乘着一艘带龙骨的楼船就在后面指挥。 他就不明白了史俊怎么敢这样绕过吕家军的主力去偷袭后方怎么敢呢? 去的时候是顺风顺水但还想回川蜀、汉中可就难了。 这与送命有什么区别? 李瑕用人就是让人去死。史俊这么打就是为了李瑕去死 「嘭。「 风向正好前方的五艘海鹘战船径直撞向了史俊留下来截江的船只。一艘小船被撞得四分五裂木块纷飞。 张晏然不认为史俊留下的这一点小船能拦截得住他 下一刻。 「轰「的一声闷响。 一艘海鹘战船晃了晃却是开始向下沉去。 「轰轰轰「 ~~ 「轰。「 长安城郊渭水河畔孙德彧看着溅起的水花转头向郭守敬问道:「有意思吧?「 「水中爆炸 倒是方便开河清淤但威力还是小了。「 「清什么淤啊炸船用的在水里有这个威力足够-??把敌人的船底炸穿了。你可猜出我是如何造的?「 「牛尿泡?「 孙德彧大讶问道:「你怎知道?「 「须防水、密闭能用的材料不多牛尿泡最适宜。至于引爆可以香线作引信但还须通气可用羊肠为留气口系于浮木之上。「 「好你个郭若思一眼就能看穿了?「 「看穿不难原理是最简单的造一个两个亦不难。难处反而在于如何养更多的牛羊才有足够多、足够好的牛尿泡、羊肠。「 「啧啧来再给你看我下一个东西「 木板在汉江江面上漂浮着系在它下面的一颗火炮轰然炸开将一艘船的船底炸出一个大窟窿。 船只下沉的同时也有被炸伤、炸死的水手落入水中。 甲板上的士卒们跃入江中「噗通「的声音不绝于耳。 「轰。「 另一颗火炮又炸开 而在江面上随着「嘭「的重响张晏然所乘坐的楼船撞向了前方正在往下沉的海鹘战船。 他感到脚下的大船摇摇晃晃但还是能站得住大喝不已。 「还不快把人拉上来?!「 忽然又是一声闷响脚下剧烈地摇晃了一阵张晏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愕然转头看去看到了有人在江水里挣扎血在江水中晕开。 再定眼一看那人已不动了却只有半具躯体带着肠子漂浮在汉江之上又缓缓沉下去。 「船要沉了!「 「保护将军!放下小船!「 「我不坐小船水下有火器。「张晏然还未从惊慌中平复下来喊道:「我不要下去水下有火器「 他已没了追击史俊的信心。 这一刻他才想起那是马湖江一战以一击十的史俊 ~~ 「嘭!「 战船撞碎了前方的小船木屑纷飞中史俊所率领的船只一往无前。 以他们的行军速度前方的宋军其实还未得到消息要阻截他们只不过是看到有大量舟船驶来例行盘问而已。 「放箭。「 这一仗担任史俊副手的何泰下令道。 何泰出身克敌营是邓州人且还是随刘整取信阳的「十二骁勇「之一对汉江一带地势最为熟悉。 正是因为有了何泰的辅佐史俊这一路才能这么顺利。 为了防止宋军提前猜到这一点李瑕还把那「唐武定军都统制何泰「的大旗挂在中军掩人耳目。 克敌营当年受够了吕文德的排挤才随刘整投降蒙古何泰对吕家军自然没有好感。 眼看那些想阻截他的宋军士卒落水他当即便亲自射出一箭将一名还想游向岸边的宋军士卒射死。 同时一声令下箭矢纷纷射出。 正此时史俊忽然大喝道:「住手!「 虽说史俊负责战略上的指挥而何泰负责战术一道放箭的命令本是何泰职责所在史俊却还是大怒。 「此番攻宋为了四海一家非为让尔等杀戮这些无力反抗之人。「 「史帅战场之上可不得容情。「 「不该容情之时老夫绝不容情!「 「末将认为此时便不该放过这些宋军「 「什么宋军?不过是些民兵、小吏。「 这场争吵没有马上酸酵何泰官位低了一等并不好与史俊相争。 但他心里还是认为史俊对付宋廷不够坚决不够狠。 直到两日之后派往两岸打探消息的探子回报了几则情报。 「岁币?「 「白银、绢匹各二十万。其中十万两白银便是在荆湖交割地方官府说是纳秋粮又称与我方开战需和籴「 才听到这里史俊脸上已浮起了怒色问道:「然后呢?「 「大帅知道的朝廷让地方官府收秋粮缴十万两只怕是收了五十万两都不止。然后自然是卖儿卖女民不聊生。「 探马还未开始与史俊细说在沿途看到的景象但只八个字史俊已能想到那是何等惨状。 他坐在那眼中的怒火一点点燃起终是化成了勃然大怒。 「该杀。「 站在一旁的何泰突然感到史俊身上一股杀气逼人。 鄂州武昌县衙。 「把那些逃人处置了总算是清闲了些。你做得不错不错。「 「谢县尊夸奖这都是小人该做的。「 苟善才正躬身站在武昌知县面前赔着笑意。 「可是啊住在吕家别院的那些蒙古人昨日又在我们武昌县治下犯了杀人案本官也不好纵容啊。「 「小人这就去处置。「 「去吧这是苦主的住处听说他们还想告到提点刑狱司。「 「是小人明白了。「 苟善才默默接过那张纸条退出了公房。 他没有马上循着上面的住址去找那家苦主而是闷不吭声地转回自己的住所。 在无人处一双眉毛始终是皱着。 一直等回到家、栓上门了苟善才终于骂了一句。 「狗官全他娘是一群狗官。「 「咳咳咳。「 屋中突然响起几声轻咳苟善才一个激灵从靴子里拔出匕首绕到后间。 他缓缓探过头只见一个伤者正半躺在那身上还带着一支箭矢用手捂着的地方血正不停流下。 「武昌县牢狗杀才是你吧?我不行了你得帮我递个消息「 -wap-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1002章 登武昌楼 苟善才这间屋子没有窗十分阴冷。 光线从墙上高处的一个气口透进来能看到有灰尘在光束里飘浮着。 听了伤者的要求苟善才没有马上说话而是转身点起烛光凑到伤者面前看了一眼顺着地上滴落的血迹又照了照床榻。 床榻已经被掀开了露出下面的一条暗道血迹便是从暗道中延伸过来的。 苟善才又往屋门处观察了一遍才问道:「没人跟着你吧?」 没有我很小心伤口在下面才进开的「你忍一下。」苟善才打开柜子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都是瓶瓶罐罐。 他拿出一柄匕首用一个罐子里的药蘸湿了布擦着匕首。 「伤口。」 「没用了我活不了……弩箭射到了我的要害……娘的……不想死」 苟善才撕开这伤者的衣服看了一眼见确实是伤到了要害没再用匕首去给他拔箭换了药给他敷上。 他捂着伤者的伤口问道:「要递什么消息?」 「王师王师要来了我出发时大帅已准备夺取汉江船。「苟善才愣了一下其后他那带着阴狠的眼神有了变化变得平静柔和下来。 他坐下往床榻上一倚「呵」地笑了笑显得放松了许多。 「这次该让我回川蜀了。」 「想回就回吧……我是不回去了。」 伤者的眼神带着不甘与眷恋小心翼翼地松开摁在伤口上的那只手入怀掏出一枚令牌递给了苟善才。 「给……监门官……监望泽门……」 「笃、笃、笃。」 傍晚时分有敲门声在苟善才家门处响起。 「老狗你在家吧?怎不给我开门?老狗?」 「笃、笃、笃…」 隔了好一会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苟善才只穿着中衣睡眼惺忪地站在那打了个哈欠。 「什么事这么急?」 「老狗你在家啊我就说这门是从里栓上的。城里今日搜捕逃犯要我们三班配合。」 苟善才问道:「又有从反贼治下逃回来的?」 「这次怕真是细作听说是一进城便联络了个被太尉府盯着的细作重伤之下还逃了……」 「一天到晚的哪有那许多细作。走吧老子还得往城南走一趟知县交代了差事。」 「什么差事?」 「关你屁事。」苟善才骂了一句却还是道:「丁字桥有户人家被住在吕家别院的蒙古人杀了说是要上告。」 「这事我也听说了据说他那浑家模样还算标致被蒙古人抢了老娘也被踹死了。死活要把事情闹大怪知县包庇蒙古人。他家里有些个余财说是不怕到临安去告御状」 「哦?」听到「余财」二字苟善才眼睛一亮笑道:「还是条肥羊?」 「老狗你真是丧了良心那人都够惨了你还想着宰他一刀没有怜悯之心啊。」 「怜悯?老子不需要那种东西。」 同伴还在摇头叹息苟善才已狞笑了一声转身锁上了家门。 「那些蒙古人今日好像就要走了刚才主街正清路好大排场。苦主再怎么闹官府都不可能替他出头还真能治蒙古人的罪不成?还不是为难我们县尊两人挎着腰刀转过小巷果然见主街那边被封了路吕府亲兵们高举着」回避的仪仗簇拥着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蒙古人。 后方则是数不清的红木大箱子装着礼物。 让人讶异的是沿街的百姓竟有不少人啧啧赞叹议论着北面的大元朝廷行了汉 法、以及蒙古人的威风答鲁普蛮策马而行一路出了鄂州城。 他偶尔也会观察沿途百姓的反应心中暗自衡量。 距忽必烈攻打鄂州已过去了六年多的时间但当年的蒙古大军撤离之前金莲川幕府便收买了许多人让他们宣扬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主「的法理潜移默化地变化舆情。 他们希望下一次再征宋国鄂州能够望风而降。 这次答鲁普蛮前来除了与吕家商议互市之外也有观察宋国之意。 他冷眼看着吕家军与宋官府对李瑕的细作小心提防心里只觉宋廷可笑可怜还真把大元当成了不能南下的辽、金。 鄂州城临江出了城门便能感到江风很大。 答鲁普蛮转头看了一眼问道:「城门那里在做什么?」 「今日有反贼的细作混进了城中现在还在搜捕。」 「李瑕的人?他派人到鄂州做什么?」 「还不知道。」吕文福道:「拿下了就知道了。」 答鲁普蛮笑了笑问道:「我听说你们在襄阳附近包围住了李瑕?」 「大人原来知道。不错家兄很快就要平定李逆的叛乱。」 吕文福已经可以预见到李瑕一死吕家将会在往后的十几二十年内成为大宋的第一藩镇。 大人现在溯着汉江而上到襄阳时李逆也许已经授首。如果不是胜券在握我们也不敢现在让大人北归万一在路上遇到叛军封路「答鲁普蛮狂放地大笑了几声道:「我还盼着能遇到李瑕亲手拿下他的脑袋。「笑归笑他心里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些年的几场仗打下来李瑕已给人一种难以战胜的感觉没想到竟然是要死在无能的宋军手上。 但想到蒙哥汗也是死在宋军手中答鲁普蛮还是接受了此事。 他抬头望向长江等待着他的船只靠到岸边。 长江的江面宽阔一眼望不到对岸只能看到水天相接。 隐隐地有黑色的船影出现在那水天交接之处。 「那是什么?」答鲁普蛮问道:「是你们的水师?」 吕文福也跟着眺望只见最远处的江面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船只桅杆隐隐约约像是还扬着军旗。 「是家兄回来了吧?」他喃喃道「我大哥这么快就平定了李逆?怎么不顺势取汉中?」 心中有些疑惑又有些期盼吕文福招了招手马上派出亲兵上到西山去望一望。 鄂州城郊有山名西山「北临长江南濒南湖襟江带湖拔地而起。山上有吴王避暑宫乃是当年孙权在赤壁之战时所住所谓」岂是英雄真避暑?遥看赤壁好鏖兵。「山顶上还有一楼乃是东吴的瞭望塔因孙权」以武而昌「命名为」武昌楼」。 武昌楼高五层气势恢宏登楼远望烟波浩淼之万里长江与赤壁战场尽收眼底。 这日荆湖北路转运副使沈焕正在武昌楼登高望远。 自从将岁币给了蒙元沈焕承担了不少的骂名他亦觉无奈、亦觉委屈但无非是相忍为国。 不然怎么办呢?议和是朝廷议的岁币是朝廷许的。他不过是地方官还是处在」开荆南之制阃总湖北之利权的吕文德手下做不了主只能安抚好蒙元以保家国安稳。 此时站在武昌楼上望着气势磅礴的长江心头郁气一吐而出沈焕负过双手又开始吟咏起来。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这是辛弃疾的词。 从写这秋日的长江写到这大宋的国势危殆述说着空有沙场杀敌的雄心壮志却是英雄无用武之 地。 沈焕吟着吟着沉浸在了这词意之中。 他知道今日吕文福又在给蒙古人送行了在胡虏面前真就显得像个下国、小国。 于是他躲在这里努力表现得愤怒努力显出报国无门的无奈。 仿佛是这些大宋官员们把辛弃疾这个北归人抹杀了之后却又借其词作来彰显报国之情「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提英雄泪?」 沈焕一词念罢叹息了一声。 与他同行的几名好友多是文士纷纷感慨。 「吕文德专立己威爵赏由心、刑戮在口许多事沈公亦无可奈何啊……」 正聊着有人上前来低声道:「阿郎城内出了命案那个浑家被抢且死了娘亲的苦主自尽了。」沈焕走了几步避过友人低声道:「结案了?记住本官并未接过他的状纸莫让人知道他拦过本官的轿子。」 「明白了。」 「去吧。」沈焕挥了挥手转身继续与友人们议论国事「吕文福欲让我随他去送那蒙古人被我拒绝了这不遣人来责怪我。」 「沈公做得好吕家再气焰熏天不过粗鄙武夫也配支使起沈公来。」 「有人是甘心顺服于蒙元有人是韬光养晦以期来日恢复中原不可同日而语。」 「不错终有恢复中原之日……」 「那是什么?!」 众人瞪大了眼看着长江愣愣看着那些横布于江面的船只越来越近。 「这么多船是水师吗?」 「挂着旗号……是什么?」 沈焕转过头一看忽见到不远处的山头上一柱狼烟冲天而起。 他揉了揉眼努力看着江面上最大的那面旗号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 「是叛军?」 「不会吧?」 「是叛军!走啊!快回城!」 沈焕转身便向西山下夺路而逃一边呼喝着要随从保护自己。 只在这一个瞬间方才还在商论着的恢复中原再次被抛诸于脑后。 比起蒙元他更害怕李逆。 -wap-到进行查看 正文 第1003章 楚天千里清秋 「是叛军?是叛军!「 一面「唐「字大旗出现在视线之中各处的狼烟腾起尖锐的警示声回荡开来无一不在说明长江那边正向南驶来的船队是李逆的叛军。 吕文福不敢相信。 前一刻他还沉浸在他大哥马上就要获胜的自信当中下一刻却看到敌军杀到了鄂州就是做梦也少有这般荒唐的场面。 渐渐地能见到许多小船越来越靠近江岸。已能看清那些水手正在拼命地划桨声嘶力竭地向这边大喊着。 「叛军来了叛军来了……「 长江江面上最先向南岸而来的这些小船更像是北岸的驻军赶过来通风报信的。 「江南兵马准备迎敌啊!叛军来了!「 「后面是叛军啊……「 浪涛滚滚他们努力拍着水终于将这消息送到了长江南岸。 但晚了。 战报几乎是与叛军同时出现的还有什么用? 「放箭!别让这些人靠岸!「吕文福已高声喝令。 他虽然惊诧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倒也不至于吓到无措终于开始有了应对。 吕文福并不相信那些小船上的水手。 李瑕打仗喜欢用小计很有可能故意派士卒假扮成报信的宋军先行登陆。 「不许靠岸!「 江岸上的士卒出于警惕马上便张弓搭箭对准了江面。当看到那些小船还在向南岸划来毫不犹豫就射出了箭矢。 「叛军来了……「 有几个还在努力想要报信的江北宋军士卒没能反应过来中箭倒在小船之上。 这些小船于是连忙向下游漂去。 更远处显出了唐军水师排成一排的战船。 「巡江水师在哪里?给我迎击叛军!「 「报太尉巡江水师……在……在那。「 吕文福转头看去才想起自己今日命巡江水师护送答鲁普蛮过江此时不少水手们还正在岸边搬运货物。 若说当年忽必烈攻鄂州吕文信还能迎战一番这次叛军的攻势却更加突然。 从开战时的不宣而战、再到突然攻打鄂州叛军每一步都让宋军反应不过来。 只能说李逆比忽必烈还要无耻…… 「水师退回码头防守!回城回城!「 一时也顾不得思考别的吕文福只能下令先回城中。 至少鄂州城的城防足够牢固不至于被轻易攻下。 答鲁普蛮像是忘了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说要亲手拿下李瑕的头颅。 入宋以来他是第一次如此服从吕文福的命令毫不犹豫便策马随吕文福奔向鄂州城。 留在江岸上的许许多多礼品、货物一时也顾不得了。 「怎么会?你们这些宋军不是最擅长水战吗?李瑕怎么可能这么快击败你们的十余万水师?!「 答鲁普蛮大声喝问着。愈发把自己当成了吕文福的上差。「你们宋军就是这么软弱的吗?「 这种时候很多事连吕文福也不清楚详情实在没心情回答。 换做是吕文德在场虽然贪钱财但也不怵蒙古人可能会回过头喝骂几句老子打仗不用你个外人多嘴「但吕文福远无这种气势只是沉着脸不答。 他心中烦躁没意识到在他的士卒们看来自家主将挨了骂不还嘴的样子就像是蒙古人的下属一般。 这对其威望又是个颇大的打击。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立 在战船上的史俊抬起望筒眺望着长江风景脑海中便浮起了这词句。 汉江也是大江但从汉江汇入长江看得到长江却是更加宽广辽阔、气象恢宏。 正是水随天去秋无际让史俊不由想到了辛弃疾。 身在这偏安一隅的江南他当然也渴望有朝一日收复中原。 但他不敢把在脑海中浮现的这词句念出来怕自己这个「反贼「糟蹋了稼轩公。 如果今日这一战不是南征赵宋而是北伐蒙元他也许不会有这样的顾忌…… 想到这里史俊却摇了摇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必有顾忌。 议和的盟约襄阳的榷场交付的岁币等等一桩一件其实已让他明白必须得南征赵宋。 今日虽是南下却是北伐的第一步。 由此史俊的眼神愈发坚定了起来终于长江南岸越来越近鄂州城的城廓已出现在视线之中城头上一道道狼烟腾起。「报大帅鄂州城门关闭!「 「报大帅宋军水师占据了樊口试图阻挡我军停泊。「 史俊喝问道:「青石矶呢?「 「青石矶、浒黄州都有宋军堡垒!「 「传令下去命何泰攻打青石矶。「 「是!「 「右翼随我中军强攻武昌门!「 很快主战船上令旗摇动唐军水师大部竟是直直逼向鄂州城北武昌门今日是攻打鄂州何泰并未与史俊同乘一船而是单独指挥了一队战船。 得到了旗令他马上率***向青石矶。 「炮石准备!「 因为战船是抢夺而来船上并没有火炮只有少量原有的炮车。 这也是何泰最担心的一点。 鄂州城作为长江重镇城防非常坚固而且当年忽必烈攻打鄂州之后鄂州城又重新加筑了一道城墙可称得上是固若金汤。 而唐军远道而来攻城器械不足又是绕道偷袭身后还有宋军的主力很快就会回援并没有太多的攻城时间。 何泰认为最好是偷袭而不是强攻。 可惜长江太宽阔了宋军还是有了防备今日只能先抢占一个驻地「抛石! 「嘭。「 战船才堪堪接近青石矶巨石砸中了青石矶上的城垒将城墙砸出了一个豁口。 何泰抬起望筒只见青石矶上摆放着好几座炮车宋军士卒正在准备抛石。 「娘的!这相互砸起来我们怎么吃得消。「 他再转过望筒一看发现还有不少宋军士卒正在向城垒后面狂奔不由心念一动判断那城垒后方的大门必定还未关上且宋军仓促之下驻军必定不多。 「放小船!放小船!随我攀上青石矶杀敌。「 值此关头已然不再年轻的何泰再次拿出了当年渡堑破信阳的骁勇。 金环单刀在手上一扎他跃下战船踏在了轻舟之上。 而在身后「嘭「的一声响那是宋军的炮石砸落在战船旁的江水之中溅起大浪。 「杀啊!「 杀喊声传来之际荆湖北路转运副使沈焕才堪堪下了西山。 他转头四望发现叛军竟然已在攻打鄂州城。 「城门不会关了吧?「 沈焕惊慌不已暗忖自己今日便不该跑到西山来游玩。 「走!我们走南门入城「 「沈公快看那里!「 再转头一看却见几艘小船停泊在了山崖濒临长江之处竟是有一队叛军士卒正在试图攀上山崖登陆。 「叛 军是想绕后偷袭鄂州!「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书生乃是沈焕一友人的门生竟是上前想拉住沈焕。 「沈公你有护卫十人命他们居高临下阻止叛军吧?!「沈焕一惊忙喝道:「不可!「 「为何不可?「 「放开我。「沈焕道「当务之急当立刻通知鄂州守军关闭西门、南门不可逞匹夫之勇。「 一边说他脚步不停继续向山下赶去。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队叛军竟是身手极为灵活没等他们离开西山已有两人攀上了山崖。 那里有个大官! 「拿下他!「 沈焕这边众人皆是一惊骇得心神俱丧浑然忘了刚才隔得远时讨论要去阻止叛军眼见两个叛军士卒提刀追上来这边官员护卫加起来近二十来人却是屁滚尿流。 「拿下他「沈焕骇然连忙脱了身上的官袍丢开官帽便往树林里钻。 气喘吁吁逃了好一会沈焕一个不慎就地一滚滚落山坡。 慌忙之中他回头看了一眼远远见到那两名叛军士卒竟是放弩射倒了两个护卫扑进吏员之中拿刀柄乱敲。 好在对方人少没能马上制服所有人给了他逃脱的机会。 山下是一个村庄沈焕慌忙逃入一间农舍只见一名老农正坐在灶边抹泪。 「呼……呼……老丈叛军来了救我叛军?!那老农也是骇然变色吓得簌簌发抖「叛叛叛叛军沈焕一时也顾不得别的竟是脱口而出了一句。 「老丈莫怕叛军不会动百姓的……救我先救我……「 正文 第1004章 刁民 沈焕不是没有预想过叛军会攻到鄂州。 他在长江上无意识地吟出那句“王潜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之时心里其实已带着些悲观。 大宋立国三百余年、驻跸临安一百三十余年豪强兼并、吏治败坏、经制崩溃……总之国势倾颓文官们一个个心里都很清楚。 正是因为看得透了包括对李瑕治下的情况也有所了解沈焕才能脱口而出这一句“叛军不会动百姓”。 话一说出口唬得屋中的老农愣在那里不明白不动百姓的叛军还算叛军吗。 好一会这老农才想起来当年蒙古大王亲征鄂州也曾下令不许军士入民家。 “那……那那怎么救相公?” “让我躲一躲。” “好好。”老农没有迟疑只是动作还是很慢抬手往屋子里一指。 “那相公就躲到……” 沈焕顺着老农的手指看到了一张破桌旁边是几个竹筐里间倒是有个小屋但也只有一张床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大家当并没有衣柜、米缸这种可供藏身的器物。 “躲到……” 老农那慢吞吞的说话声也停了下来。 反而是外面有人喊了一句“他进了这个村子!” 沈焕肝胆俱丧跑到那老农的床上掀起被褥便裹住自己。 此时他才发现床上的垫子是用稻草扎成的硬邦邦又刺人而破被褥盖到头上一股又酸又臭的气味扑面而来冲得他呕了一声几乎要晕过去。 他觉得自己死定了。 然而瑟瑟发抖地在被子里躲了半天那些叛军士卒却也没有进到这家民房之中。 …… 一直躲到傍晚时分沈焕终于敢从那床酸臭冲天的被褥里出来只见老农还坐在灶台后面正在生火做饭。 屋内昏暗沈焕见老农摆了两碗饭出来大大方方地坐下道:“多谢老丈。” 老农愣了一下嚼了嚅嘴显得十分理亏、十分没底气犹犹豫豫了许久才轻声道“我儿子吃的……” “不要紧。”沈焕从容一笑要伸手到袖子里掏钱才意识到官袍已经被抛掉了但他还是捧起了桌上那碗饭道“老丈放心待本官脱难必有重谢。” 于他而言这一碗饭实在称不得什么大事满不在乎地便扒拉起来。 这却是愁坏了那老农既舍不得这一碗饭又不敢阻止这位相公好生为难。时不时向门外看上一眼忧心着儿子怎还不回来。 米饭是带糠的一入口沈焕便觉糙得难以下咽又夹了桌上的菜却是半点咸味都无。 “老丈做饭不用盐的?” “盐太贵了……上个月加了税……” 沈焕终究是饿了虽觉得饭菜难吃还是吃了小半碗。 之后他搁下碗趴着门缝往外瞧了一眼轻轻推开一点门缝探头看去却见远处的村口火光点点像是有许多人在聚集。 这场景吓得他不敢轻易出去只好又缩回屋里枯坐着等待鄂州守军击退叛军。 他与那老农也没甚好聊的一整夜都没怎么说话。枯坐到后半夜眼皮愈发沉重起来终于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隐听到有人在说话。 “官府说买我们的粮一斗五十钱给的又是金银关子。还能往哪里去兑?不是凭白抢了我们一年的收成是甚……”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沈焕早已听得腻了。 他仿佛以为自己是在转运司的公堂上梦呓般喃喃道:“岁饥租税皆免而和不能免既免了尔等刁民之租税乘价亦不低休要无事生非……” 这种官腔他便是在梦里也能脱口而出。 “免狗屁的租税!岁币还征了三十钱!” 耳边突然炸开一句爆喝沈焕惊醒过来转头看去竟发现身边站了好几个农汉在这深秋之际还个个穿着短襟敞开着露出里面瘦巴巴的皮肉。 “这是做甚?” 沈焕才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竟已被五花大绑惊道“你们……你们是叛军?” “叛你娘的军狗官爷爷是你治下的刁民钟顺。” “不是刁民不是刁民。”沈焕环顾一看发现并没有叛军在这些农汉之中心下稍安镇定下来道:“钟小兄弟你这是要做什么?快放了本官本官保证既往不咎绝不治你的罪。” “嘿还想治我的罪?” “眼下是在打仗不假但等战事过去了你绑架朝廷命官罪可不轻。你爹老迈总不能跟着你逃到异乡吧?” 面对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汉沈焕渐渐又从容下来脸上居然还慢慢浮起了笑意。 只要他愿意他是最会哄这些百姓的。 “钟小兄弟你是个有血气的汉子本官很欣赏你随本官做事如何本官保你一个前程。” 果然马上便有人被唬住了低声向那钟顺道“大顺哥我看行吻总不能真造反吧那可是掉脑袋的买卖……” 沈焕心中不由暗道了一句成了。 这些泥腿子便是这般无主见对加税与和采再有不满只要给点好处他们马上就能重新变回顺民。 “你爹对本官有救命之恩本官……” 沈焕话音未落突然脸上挨了重重一拳。 他喉中有些腥甜舌头一舔感到有个硬物在嘴里吐出来一看却是掉了两颗牙然后才感到疼痛不已。 他只觉这年轻农汉不可理喻。 “老丈……” 抬头一看沈焕忽然发现屋中站着几个老农但他竟根本认不出救自己的是哪一个。 虽然已在这屋里从下午待到现在但既忘了问那老农姓名也没正眼瞧过对方。 印象里只有一个佝偻的、木讷的身影与这辈子见过的所有老实易欺的农民一样毫无特点。 一个人待人真诚或不真诚连没读过的农夫也能感受的出来。 钟顺从上往下淡淡看了沈焕一眼道“走吧把这个当官的交给唐军。” 他其实还想说些什么以发泄心里的怒火。 有些情绪已经顶到喉咙边了。 税赋、徭役、和籴、不断上涨的物价、还有什么公田法下发马上要重新丈量他家的田亩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 为了能吃上饭典当了家中的物件却还是连盐都买不起。 但他说不出来。 那种被敲骨吸髓活得像猪马一样的痛苦……猪马却形容不出来。 他只能用一身蛮力拖着昔日高高在上的大官向外走去。 “你们……你们心中真的毫无大义吗?” 一路上沈焕努力挣扎却挣扎不开好言安抚不成最后只能以言语相激。 “不读诗不知礼义吗?当年忽必烈杀来草民百姓以舟船相济助蒙军渡江如今叛军杀来草民百姓缚忠臣而献……苍天呐你睁开眼看看这些人吧!” 钟顺正用力拖着沈焕闻言大怒终于是停下了脚步扭头骂道“放你娘的屁!” “你懂什么叫忠君报国吗?!”沈焕喝道:“助蒙元、助叛逆你们知道岳爷爷吗?归来报明主恢复旧神州。” 鄂州是重镇岳飞曾驻扎于此陆续被封为武昌县开国子、武昌郡开国侯***之后更是被封为鄂王城内便立有岳鄂王庙。 由此可见鄂州人十分推崇岳爷爷。 果不其然钟顺一听便急了忘了继续走而是想与沈焕辩驳。 他明知道理不是沈焕 说的那样但一个没读过的农汉又怎么可能辩驳得了一个进士***。 “国势至此你们……你们竟还只顾着一点蝇头小利助纣为虐!” 到后来便剩下沈焕在叱喝着。 他闭上眼、仰起头显得那般忧国忧民悲凉地长叹道:“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几个还想把他献出去的农汉低下了头有些愧疚。 他们虽是一介草民岂能真的没有大义? 正此时前方却有火把的光亮照了过来。 “好个宋廷的狗官满嘴的诗道德糟蹋了稼轩公还在糟蹋岳武穆、陆放翁。我倒要问一问你到底是谁剥掠民脂民膏转头却给胡虏纳了岁币?!忠君报国?待斩了你这斯文败类方叫忠君报国!” 虽还未见其人只闻其声一众村民却已感到了来人的凛凛威风。 忽然就在方才还满口“大义”的沈焕却是当先跪了下来。 “罪官沈焕恭迎王师罪官素来反对议和只是上命难违不得已而……” “够了!你欺得了旁人欺不了我。来人将此獠拿下明日祭旗! 夜色中前方的一排排兵士现出了身影有人上前摁住了沈焕。 其后一名留着三络长须相貌既文雅又威风的将领上前看了村民们一眼没旁的言语只说了句颇实在的话。 “明日老乡们到青石矶王师开仓放粮……” 正文 第1005章 望泽门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宽阔的长江上战舰罗列随着一声炮响有人大喝道:“祭旗!” “噢。” 站在主船上的将士能看到一颗人头落地血喷在甲板上。 而在其它船只上的只能看到一根长长的桅杆竖起上面高挂着一颗头颅。 “赵宋的荆湖北路转运副使相当高的官吻。” 有水师校将低声交谈着道:“我们大帅之前也是一路转运使。” 他们却不知道史俊若没有遇到李 瑕任凭泼天大功官途也就那般了还未必有沈焕高。 “祭旗!” 在沈焕的头颅被高高挂起之后史俊依旧面沉如水继续喝令。 这次却是一排排的宋军俘虏、官吏被拖上了甲板。 刽子手们齐齐将大刀斩落人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往下砸血迹四溅。 何泰伸手摸了摸脸把溅在脸上的血滴擦掉走向史俊。 “大帅。” “你部昨日强攻青石矶今日歇一日把近来缴获的粮食放给百姓。”史俊道“不是我心软而是此战我们需速战速决不必带太多粮草。” “末将遵命!” 何泰抱拳领了命令却并不走反而上前一步低声道:“末将还想向大帅负荆请罪。” “好荆呢?” 何泰一愣倒没想到这个文官出身的史元帅也有风趣的时候道“末将曾说大帅心软……” “你不是担心我心软你是担心我是宋臣出身战意不坚。” 这是实话当时他们顺汉江而下江边几个守军射杀或不射杀都不可能追上他们。何泰所担心的确实就是史俊对宋廷抱有旧情。 但今日史俊坚决斩杀了宋廷*** 已打消了何泰这种顾虑。 何泰渐渐能看懂史俊有“仁”的一面也有“狠”的一面正是如此才能击败兀良合台。 他曾经随刘整在吕氏兄弟帐下听令过心中评断眼下这一仗的将帅认为己方大帅远强于吕文福…… 祭旗之后士卒们开始唱响军歌。 不知是否是为了气那些宋廷的官吏这次他们唱的是陆游的诗歌是近来常有宋军将领引用的一首。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只不过这些唐军士卒的“天子”不是那个临安宫城里软弱的赵椹他们的天子英明神武得太多他们的气势也更足。”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 一艘艘战船又驶向樊口唐军再次展开了对鄂州的攻势。 ~~ “报太尉沈转运使昨日在西山拒敌为国捐躯了。” 吕文福听闻噩耗微微愕然之后骂道:“这些年白分了他许多银钱。” “那私盐的生意?” “蠢材眼下是管私盐的时候吗?” 吕文福大怒重重抽了眼前的心腹两下“打仗打仗叛军都顶到老子***上了私盐。” “小人知罪小人只是觉得小小叛军太尉必能轻松平定。” 吕文福又抽了他一巴掌这次却没太用劲。 转身走进军议堂只见诸将已在恭候。 “………” “当年忽必烈攻打鄂州带了十余万大军。反观史俊不足两万人岂有攻破鄂州城的可能?” “倒不宜比作是忽必烈攻鄂州一战学生以为更像是三峰山一战。太尉请看拖雷是向大宋借道攻金史俊则是向蒙元借道攻宋。从兵力、战略而言都差不多。” “ 娘的胡说八道老子怎么养你们这些蠢货?!”吕文福在下属面前有意学他大哥吕文德。 “太尉息怒学生指的是兵势叛军绕过襄阳正如拖雷绕过潼关且都将以两三万众对阵十余万众。” “太尉末将以为他是在放屁史俊不是拖雷。少保也不是无能的金国将领。” 吕文福此时反而明白了那幕僚的意思缓缓道:“你是说李瑕还没有击败我大哥史俊是绕道过来的?只要他不能攻下鄂州会被我大哥回师包围?” “正是此意。当年拖雷想要直扑汴京却被金军堵在了三峰山若不是一场大雪必被金军围歼。可见这种绕道奇袭极为冒险为智者所不取。拖雷是运气极好史俊却绝无这等运气。” 吕文福昨日突然见到叛军杀来最怕的就是吕文德已败了。 现在想明白了终于安下心来。“除非地龙翻身推倒了鄂州城墙否则史俊绝无机会。” “学生断言半月之内少保必已歼灭李逆回师鄂州。鄂州城只需守住半月危机自解。” 这慕僚说来说去一点有用的建议没提偏是利用话术来了个转折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吕文福不由笑了起来想到了贾似道鄂州之战再造宗室的大功劳。 问题在于史俊给朝廷的压迫感远远不如忽必烈。 倒是可以在战报上作些文章夸大局势的危急感。 吕文福遂倾了倾身问道:“递回临安的战报要怎么写?” “依学生拙见太尉该让朝廷知晓叛逆大军压境社稷危在旦夕才是。” 吕文福眉毛一挑。 他还是有些顾忌这战报一递朝廷必定又要调动两淮、两浙、两江的兵力了绝不是小事。 重要的是万一被贾平章公识破了…… “只怕万一?” “正是李逆每每有出人意表之举为以防万一该教朝廷有所准备。太尉出于谨慎又有何错?” “好好。” 吕文福当即驱开旁人只留下心腹幕僚道“写奏折吧就说史俊兵力雄厚沿汉江裹挟百姓五万余人欲直驱临安我奋力拦截。” “学生拙见沈相公战死之事宜再上一封奏折。” “对对对显得战况更为激烈……” 堂外有人赶来禀道“太尉叛军又开始攻城了。” “慌什么?区区万余兵力、又无攻城器械能攻下什么?” 很快几封奏折写就吕文福盖上大印遣兵士送往临安。 叛军的兵力毕竟不足根本不足以完全包围鄂州城。 信使在一队兵士的保护下出了南面的望泽门立即向临安出发…… ~~ 望泽门被打开待一队官兵离开之后又迅速被关上封上石条。 一队队守军拔出刀来巡视。 “娘的他们都能出去老子不能出去?” 苟善才穿着一身衙役的公服站在街边随手从一个小摊上拿了块馍啃着。 那小摊贩伸手向他要钱被他反手摔了一巴掌。 “老子吃你的东西是给你脸。” 便是连同行的衙役都看不下去低声道“老狗这时节小心些。我听逃人说李逆那边官吏清廉要是攻下了鄂州……” “你娘想造反了是吧?” “不是留条后路啊哥哥。” “老子没想留甚后路。”苟善才冷笑着指了指城门道“老子要出城把县尊交代的差事办了去把城门监找来。” “我的天老狗你想钱想疯了这种时候还出城?” “叛军不是还在北面吗?还没围到南城。去把城门监找来我只要出城小半个时辰就够。” “还找什么没看到武昌军接管了城门吗?” 苟善才只好啐了一口在地上道:“那县尊交代我的差事办不了了走请你喝两壶。” 街边那卖馍的摊贩低着头偷偷地瞥了一眼见到苟善才的背影走远四下一探迅速收了摊。 担着担子穿过一条小巷他一路叫卖着。 “馍馍叻!香喷喷的馍馍……” “那卖镇的进门来我家主人正好饿了。” “好叻!” …… 担子被放在屋门处。 屋中一枚令牌被递了出去隐隐显出上面“舆情司”三字。 “史帅大军已抵城下但鄂州城防坚固若无内应只怕不能速下还需你打开城门。” “城门已被武昌军接管了但我还有钥匙得有人配合。” “我们就这几人。” “谁给你递的消息你再去联络他我要见他一面……” 正文 第1006章 内战 卧龙镇汉水边。 有水手将长篙一撑一只新扎成的竹筏从岸边划向江心的叛军战船。 竹筏上的宋兵们个个提着盾牌、抵挡着前方射来的弩箭曲着膝盖以保持身体的重心。 终于他们进入了叛军箭矢能覆盖到的范围。 “盾牌!” “笃笃笃笃……” 箭矢射在盾牌上如同大雨倾盆。伴随着惨叫有两名宋兵中了箭跪坐在竹筏上。 没上过战场的人往往认为士卒们该很英勇可一般来说十二个人在竹筏上只要有一个人惨叫另外十一个人就能被吓得不知所措掉头回去。 好在这一队宋兵是吕文德的亲兵营颇为悍勇才能继续前行。 “闭嘴别嚎了!” “娘的叛军箭矢真多。” 名叫“孟光汴”的宋军队正骂了一声迅速从盾牌的缝隙向外看了一眼喝道:“上杀李逆! “咚。” 小竹筏抵在了战船下面。 “盾牌顶起!” 孟光汴丢开自己的盾牌拿出一根大铁钉与大锤在摇摇晃晃中想要去钉叛军的战船。 竹筏晃晃悠悠时而靠近战船时而拉远。 “瘪三给老子撑过去!” 回头一看只见那撑篙的水手已经被叛军的箭矢射死了。 “硚口你来撑……” 终于盯着竹筏再次接近战船之时孟光汴看准时机用力砸了一锤将大铁钉敲进了战船的两块木板拼接之处。 他奋力用手握住那铁钉脚下的竹筏却要离开他的脚底使得他几乎是被吊在了叛军战船上。 “绳!” 有同袍用力抱住他的腿递来了绳索孟光汴绑住了麻绳用力把竹筏与战船拉在一起。 气喘吁吁回头一看出发时的十二个人已经只剩下六人了。 “撑好盾牌!凿……” “嘭!” 一块巨石砸落把孟光汴身边那个士卒砸得血肉模糊。 肉泥才糊在孟光汴脸上又腥又热下一刻船已翻进汉江里。 “咕噜噜噜噜。” 浪花狠狠砸下来抽得人又冷又疼。 孟光汴一瞬间就想要哭。虽说是老兵了一柱香时间不到就把日夜相伴的同袍手足全葬送了怎么 能不哭。 可这里是战场他只能死死握着手里那绳索挂在叛军的战船下避免被江水冲到更远处、被箭矢射死…… “凿船!”随着又一声大喊南边又有竹筏漂了过来。 孟光汴努力从江水中仰起头来吼道:“黄陂这里!” “嗖嗖嗖嗖。” 箭雨落下围绕着这艘战船江水已泛红。 浪涛里有几名宋军士卒害怕中箭跳下江游到孟光汴身边拉着他的绳牵终于开始凿船。 “凿烂叛军的船!” “笃、笃……” “噗。” 一杆极长的矛从战船上伸下来轻而易举地就捅进了那宋军士卒的脖颈像扎鱼一样。 “噗。” 比扎鱼都简单站在船舷上的叛军士卒只需要一扎就能收走一条人命。 “放箭!” 又一只竹筏划过来宋军士卒放箭掩护。 船舷上那正专注扎人的叛军士卒终于“噢通”一下落进水里。 孟光汴又被江浪拍了一个巴掌连忙继续凿船。 终于。 随着他用力一敲一个大窟窿被砸了出来江水咕噜咕噜往战船的底舱里灌。 “船被凿破了!” “堵上!” 孟光汴听到底舱里有人大喊连忙开始撬这个窟窿处的木板。 “啪。” 一块木板被他用力掰断。 “噗。” 他肩上已中了一矛。 “噗。” 船窟窿里突然有一柄匕首捅了出来正插进他的眼窝卡在他的眼骨上。 “啊!” 孟光汴剧痛发了疯地用手去捉混乱中顺着那匕首捉住了一条胳膊。 “啊!拉我!拉我!!” 船底舱里的那名叛军也吓了一跳迅速想往回收。 孟光汴眼睛剧痛之下死不撒手竟是半个人都被拉进那窟窿里肩膀死死卡在木板间。 “堵住!” “去死啊!” 有人拿刀砍孟光汴的手第一下却没砍断刀砍在小臂的骨头上。 “咚”的一声响像剁猪骨一般。 船舱里厮杀的人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清醒了一下。 孟光汴松开了手不再捉着那叛军 士卒他心知自己必死忽然就泄了气。 “娘的。”方才被拉住的叛军士卒骂了一声惊魂未定。“杀了他。” “拿木板来这人卡在这正好堵住窟窿先……”有人喘着粗气吼道。 底舱里的几个叛军开始跑动起来。 “我……” 孟光汴的胸腔卡在窟窿里喘不上来气脸色涨得青紫。 他不想死。 他还想回去孝敬他娘。 “我……叫孟光汴……安丰……安丰人孟光汴……” 因为想在这世上留下什么他喃喃地说着自己的名字和家乡。 他今年三十一岁他娘生他那一年他爹随军参与了端平入洛之战光复了汴京。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是安丰知县亲自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光复汴京的光汴……” “死了?”底舱中的叛军问了一句拿了些皮革塞在了尸体周围。 “舱里还有水呢。”另一名叛军踢着水哗哗作响。 “晚上再舀吧。” “娘的这宋兵刚才说什么?” “光复汴京……就他?” “他挺猛的差点一个人弄沉我们的船吓死我了。” “猛有用?有用吗?赵宋都议和了还猛?” 骂骂咧咧的士卒转身走开另一人则上前拍了拍孟光汴尸体的肩。 “大兄弟我六安人。” 想了想也没啥好说的他吸了吸鼻子最后丢下一句。 “老子以后光复燕云十六州叻。” …… 远远地有鸣金之声传来船舱外响起了唐军士卒们的欢呼声欢呼又一次击退了宋军的攻势。 但欢呼声也没有持续太久。 鏖战了半个多月他们渐渐也意识到他们所杀掉的很多人原本都是抗蒙战场上的英雄。 吕文德再混帐曾经确实是抗击蒙军的中流砥柱他麾下确实还是有很多忠肝义胆的将士。 另一方面这样的大将为了与蒙人互市而不顾国家大利也显得吕文德更加混帐。 每日便是那些敢奋不顾身作战的宋军士卒被推上战场牺牲。 唐军士卒已不能因为杀伤这些宋军士卒而感到喜悦。 每日打扫战场他们都有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感觉。 好在李瑕以及许多将领都察觉到了士卒们的心态变化在军中安排了训导官做抚慰。 傍晚时分一场战事告一段落唐军中很快合唱起了军歌。 “……”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这是陆游的诗史俊、房言楷都选了它来激励将士。 宋孝宗乾道八年正月陆游赴汉中在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幕府为官在汉水边从军每日望着终南山的山石嶙峋、白雪晶莹。 他还提出了军事主张“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取长安必自陇右始。当积粟练兵有衅则攻无则守。” 这正是李瑕这些年的战略。 但战略执行到收复长安之后这一步他却是与宋廷决裂了转而东进攻宋。 宋廷指责他是叛乱他则认为是宋廷背叛了立志恢复中原的天下人。 房言楷每次教人唱这首诗都会仔细讲这背后的故事。 “好景不长主张抗战的陆放翁至汉中不到十月宣抚使王炎被贬官赵宋以‘不拘礼法恃酒颓放亦罢了他的官职他十分愤慨遂自号‘放翁陆放翁这个字号是他对赵宋的失望。我再教你们两首诗……” 唐军士卒们平时多有识字虽不懂诗的格律但只要听得解释还是能明白诗的意思。 在他们眼里诗词是很高贵的东西能学到两首诗都格外骄傲因此每次都听得十分认真。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陆放翁不自哀可惜有心杀敌而连用武之地都无这是赵宋的悲哀下一首是‘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可有人知道是何意……” 如说故事一般说完陆游的一生房言楷最后道“我教你们这首《金错刀行》因为我们会像陆放翁到了汉中所希望的那样收陇西取长安经略中原九州一统。” “……” 夕阳如血。 江汉畔铺洒的是真的血。 唐军士卒的军歌在一遍一遍地唱。 唱着唱着他们因杀伤宋军士卒而产生的愧疚也被填补了许多底气也渐渐更足。 “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江畔那头宋军士卒始终没有回应。 于是有唐军士卒大喊着问道:“孬种们!还有血气吗?宁愿死在你老子手里也要给外虏下跪呐?!” 一开始声音很小其后在将官的默许下唐军士卒们的声音汇聚了起来。 “孬种们……” 良久江边的宋军士卒也开始回应。 “狗贼们!你们先叛乱的!” “老子宁愿叛乱也不会给蒙虏称臣缴你娘的岁币……” ~~ 李瑕站在楼橹上用望筒扫视着对岸看着两军的对骂。 他愿意纵容这种对骂因为提前做好了准备他相信比起自己的士卒吕文德的士卒更容易被动摇。 忽然有士卒上前禀报道:“陛下敌将派了使者求见。” 李瑕与房言楷对视了一眼眼神都有些了然。 这种时候吕文德派人来必是因为史俊。 …… 汉江上的浮尸还未清理就有载着宋军使者的船只划向唐军阵列。 可见这种内战打得再厉害上位者根据形势还是可以随时谈判的。 只有那些普通士卒的尸体还在顺江漂流再也找不回他们丢掉的性命…… 正文 第1007章 吕氏兄弟 “该死的李逆。” 陈元彬站在小船上看着漫江的血红感到心情十分压抑。 他分不清是夕阳把江水照得通红还是血染的总归是不愿去见李瑕。 “如辽、金一般元廷不能南下只能与朝廷议和。若没有李逆天下早已太平了岂会死这许多人?生灵涂炭啊生灵涂炭。” 小船终于到了李逆的主船之下。 有几个叛军跃了下来仔细把陈元彬搜身了一遍押着他上船去见李瑕。 …… “大宋右承议郎权荆湖安抚使司干办公事陈元彬奉命来问叛贼李瑕一句……你可后悔了” “陈元彬你不怕死吗?”房言楷上前反问道。 这句很没风度的威胁一点也不高明但房言楷语气里透露的杀气却是实打实的。 反正都叛宋甚至都不宣而战了他的陛下在道义上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斩一个吕文德的使者也不会如何。 陈元彬怕死于是沉默了片刻再开口语气已软了几分。 “我来是为了秦王好想给秦王一条出路。” 房言楷道:“吾皇乃大唐帝胄今已登基光复大唐……” 李瑕隐在火把的光亮与夜色的黑暗的交界处威严而有压迫感。 他像是雕塑一般一句话也不说听着房言楷与陈元彬就着这些名义的问题口舌交锋。 之后陈元彬才说起这次过来的目的。 “如今你们已被吕少保的大军层层包围负隅顽抗下去绝无生机。但吕少保不愿让蒙元趁机占据关陇川蜀等地他可保你一条性命到临安荣养……” 房言楷看了李瑕一眼不再针锋相对而是开始试探起来问道:“吕文德派你来的?我看该是吕文焕才对?” 陈元彬暗自讶异。 事实上此事确是吕文焕的主意。 相比吕文德的雷厉风行吕文焕更顾全大局些。 眼下这情形既不愿丢了平定叛乱的战功又担心鄂州万一失守还忧虑着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蒙元军队……吕文焕认为如果李瑕愿意投降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如果李瑕不愿派人来一趟至少也能试探出李瑕的态度。比如都被重重包围了到底哪来的信心。 陈元彬自是不会吐露这背后的详情平平淡淡道:“不我是奉吕少保之命前来。” “看来接连数日攻势没有进展吕文德没有信心了。” “非也你等被包围于此辎重早晚耗尽吕少保有十足的信心不过愿在歼灭你等之前给一个机会以保全西南西北百姓免遭战祸。” 房言楷偷偷瞥了李瑕一眼其后故意冷笑一声道“何妨直言。该是鄂州的战报传来吕文德不知所措了。” 陈元彬只听说史俊拿下了宜城但还没有后续消息。 他不认为史俊这么快就能攻下鄂州遂摇了摇头笑道:“不必诈我……” “不信便罢。”房言楷道:“滚吧今日且不杀你且待你亲口承认吾皇帝号再谈。” 陈元彬眼看这是真要把他驱逐出去这才犹疑起来面上却笑了笑道“你等若将希望寄托在孤师深入的史俊身上只怕要失望了。” “是吗?” “我军已于荆门包围了史俊……” 陈元彬说着一边观察房言楷的反应。 房言楷却连表情都懒得做似觉得这种试探太过无聊。 “够了回去告诉吕文焕吕家兄弟曾抗蒙有功希望这次不至于与蒙虏联手。”李瑕终于开口一句话说完径直让人将陈元彬带走。 ~~ “什么意思?离间老子与六弟?” 待陈元彬返回吕文德的大帐将面见李瑕的详细经过说了吕文德不由骂道:“狗猢狲当老子傻吗?会连这种破把戏都看不穿?” 恰在此时有士卒匆匆赶到帐外通禀之后进帐向吕文德低声禀报了一句。 陈元彬低着头支着耳朵听着隐隐能听到说的是“李逆派人给六将军送了一封信。” 吕文德没有太大反应而是又骂了李瑕几句其后将那士卒挥退。 “打仗就打仗耍个驴球的心眼子。” 他转头又看向陈元彬问道:“李逆真认为史俊能拿下鄂州不成?怎么可能?” 陈元彬低下了头心头却是想起了蒙元信使的交代……劝吕文德不惜代价攻李瑕。 那么今日的试探李瑕那边不论如何反应他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鄂州城防牢固十万蒙军尚不能攻下史俊兵不足两万必不可能攻破。学生已能确定史俊不过围魏救赵欲乱我方军心而已。” “是吗?” “诸多蛛丝马迹表明李逆军中粮草、箭矢、火器即将耗尽正虚张声势欲脱围而遁。少保只需再攻数日可毕全功于一役……” ~~ 夜深。 李瑕慰问过伤员出了船舱见房言楷等在甲板上遂问道:“去见吕文焕的信使回来了?” “禀陛下回来了。” “吕文焕回信了吗?” “没有回信只带了一句口信……” 房言楷欲言又止。 “说吧。”李瑕问道:“吕文焕说什么?” “他说陛下不必再耍些小心眼既不愿降……引颈待戮而已。” “没关系他有在防着蒙元就好。”李瑕道:“总之各方态度都明了了只等鄂州能打一场大胜仗。” “陛下也该突围了否则只怕……” “不是刚说过吗?只等鄂州一场大胜吕文焕态度必变我不需要突围。” “臣是怕……”房言楷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道“臣是怕鄂州之战若是败了。” “吕文德都能信得过吕文福你我还信不过史公不成?” “史帅虽有优势地势、兵力却天差地别……” 李瑕拍了拍房言楷的肩道“房卿陪朕走走。” 突如其来的一声“朕”把房言楷镇住了他落后两步跟着李瑕。 “我说过这一仗我不愿冒险想打得稳妥一点。房卿要相信现在我不是在逞能而是必须留下牵制着吕文德。因为襄阳、鄂州、江陵看似是三个战场其实是同一个战场是与赵宋朝廷的博弈。比如史公在鄂州胜了但我却在襄阳战场上逃了对宋廷的威慑就不够……” 李瑕对心腹臣子很有耐心。 他也曾在史俊出征之前与其这般长谈过因此能信任史俊。 说着说着李瑕从地上捡起几块木板随手竖在甲板上。 “这是鄂州之战、江陵之战、襄阳之战。你看鄂州之战先胜了必能影响江陵、襄阳战场小胜也好、大胜也罢那我们这大唐于宋廷而言便是一个难以战胜的强国。” 李瑕手指一推推倒了一块木板另两块木板也被带倒。 “我不退我要等一胜带一胜。” 房言楷能理解这些最后却还是提醒道“陛下登基时日尚短若久困于襄阳还需顾虑到治下人心思变啊。” “我明白。”李瑕点了点头道“放心拖不了太久鄂州若能胜必是速胜。” 他刚才把自己竖起来的三块木板一起推倒了可现在真正的形势是三个战场才刚刚布置妥当还在等那第一场胜仗。 ~~ 夜色下的鄂州城外正有人抬起望筒看着那高耸的城墙。 只见火把的光亮密集守备十分严密。 视线一转望泽门紧紧关闭。 “找到了。” 另一人在地上拾起一支箭矢递了过去。 “想办法把消息传回去……就在后夜动手内外一起配合。” “会不会太早?” “鄂州之战须速胜。” “速胜行吗?” “不行也得行。为了经营荆湖五六年前舆情司甚至撤出了临安这么多年当我们是白费工夫吗?” 正文 第1008章 造反吗 十月初四己己日诸事不宜。 因不是上香的好日子旌忠坊的岳鄂王庙显得十分冷清。 祠庙后院的一间厢房里有四人正坐在一起。 舆情司的牌符出示过之后又被收好他们开始低声商议。 “明夜就动手我们打开望泽门迎王师入城。” “从被城头守军发现到王师入城至少需要小半个时辰我们能撑得住吗?” “守军有多少人?” “只算那一段城墙就有武昌军两千民兵三千且还有城中赶来支援的兵力。” “……” 谈到最后四人之中一名披着官袍、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掷地有声道:“只靠我们几个人偷偷摸摸做不成事干脆闹场大的扇动城中兵民反宋。” 苟善才有些诧异抬头看了说话的中年男子一眼犹豫了一下却没作声。 他对座中的三个人都不算了解只认得对方是鄂州监门官名叫庄胥阳。 庄胥阳是舆情司六年前安排在鄂州城中的一开始只是个门荫官武昌司仓六年里却渐渐做到了监门官。 “行吗?” “宋廷近来一直在推行公田法、打算法。”庄胥阳道:“便说这打算法看似针对武将贪墨、整顿军务实则成了贾似道一党排除异己的手段。” “是。”座中另一个年轻人咬着牙应道语气中带着恨意。 苟善才不认得这人只知今日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多少都有些故事。 他猜对方也许是有兄弟曾在宋军中因打算法而遇害。 庄胥阳又道:“只说这鄂州城中印知州因打算法而被弹劾罢官后被逼迫致死家属遭拘留家产被籍没以偿付军需……” “印知州死了?!”苟善才讶道。 武昌县附廓鄂州城他在武昌县衙做事早年间曾见过前任知州印应飞颇崇敬对方。 去岁印应飞罢官还乡这是鄂州人都知晓的但后续消息却是不知。直到今日苟善才才从庄胥阳口中得知竟到了人亡抄家的地步。 “不止是印知州还有荆南军副都统曹世英、汉阳军统制李和因是高达旧部皆被吕文德逼死其部下早有不满。” 庄胥阳说到这里点了另两人道:“你们与我分别去联络这些兵将……” 苟善才坐在一旁没有吭声觉得相比于他们自己在鄂州城的地位、人脉确实是太差了。是今日这四个舆情司探子中最差的一个。 正有些走神庄胥阳忽然转过头来对他也说了一句。 “你来扇动百姓可以吗?” 苟善才愣了一下想到自己平时鱼肉百姓、欺凌弱小的行径十分没有信心。 庄胥阳的眼神却很坚定又道:“你要做的很简单聚齐千余人包围总领所使当夜吕文福不能及时反应即可。” “好。” 苟善才感觉到了眼前人眼神里那“破除万难”的坚决不由自主地也变得有信心起来点头应下。 四人商议过后出了厢房。 守在院子里的是负责打点这岳鄂王庙的老者正在打扫着院落。 “老庙翁。”庄胥阳道“寄在此间的物件我想取出来。” “好随老小儿来吧……” 苟善才警惕地四下看了一眼见整个岳鄂王庙都不见旁人才安心随着他们走向大殿。 这是他们偶尔都会来的地方颇为熟悉了。 大殿前是一个天井院落青石铺成的甬道两侧有庑殿祀的是牛皋、张宪。 进入正殿只见大檐下悬着一块“精忠报国”的横匾岳爷爷的彩塑正坐在当中身披蟒袍、臂露金甲一派英雄气概。 岳飞生前并无资格穿蟒袍平反之后又封鄂王才有了这塑像。 待在这里苟善才不由有些惭愧。 他说不上是什么好人这些年为非作歹的事也做了许多显然谈不上什么“精忠报国”。 可当他抬起眼直视着前方那岳飞彩塑上那双凋刻得十分威严的眼睛却意外地发现自己并不心虚。 再一转头只见右手边那面墙上挂着许多凭吊的文墨其中有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收复河山。” 苟善才遂磕了个头。 领着四人过来的老者慢吞吞俯下身敲打着塑像下的地砖嘴里还低声念叨着。 “多谢岳爷爷替小老儿守着。” 不多时他掀开了青石板砖掏出一个箱子打开来却见里面是金银珠宝。 庄胥阳上前接过将里面的金银分了四份拿包裹包好递了一份给苟善才。 “要扇动民乱还是得要花钱收买一些人。” “明白。” ~~ 这日下午城南草市巷的一间破落民宅中有个瘦削的汉子正跪在屋中的一口薄棺材前发呆。 鄂州是繁华大城人口繁盛城内城外几乎找不到空地故而少有埋葬之所。近些年来常有贫苦人家无力安葬家人只好火化投骨于江。 生死大事这瘦削汉子连母亲的丧事都办不了神情痛苦…… 忽然“彭”的一声屋门被人踹开一个面容阴冷的胥吏按着刀走了起来。 瘦削汉子转头一看骂了一声“狗杀才”又拧过头。 他依旧跪在棺材前但一双拳头却已握得紧紧的。 苟善才走进屋中踱了两步忽问道:“就是你的浑家被抢娘亲被打死了?” 他前两日就奉了知县的命令来处置这事。 知县给的地址是城内但那日正好唐军攻到鄂州他便故意找借口到望泽门去给庄胥阳递了消息。 战事一起谁也顾不得这桩小事。直到今日要在城内作乱了他才想起这个苦主。 瘦削的汉子却没答话只是怒目瞪向苟善才。 武昌知县与走狗们不愿为民作主他没话说。 苟善才等了一会蹲下身低声问道:“造反吗?” “狗杀才你要捉我就捉不用给我安什么造反的名头呸我能造什么反。” “我是问你。”苟善才一字一句问道:“跟我反了这狗屁赵宋怎么样?” “……” “我说真的我打算杀了吕文福投了唐军。你跟我一起干吗?”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对视着那瘦削汉子咬牙切齿道:“干!” 他不是什么聪明人也没多想就这么简单地相信了苟善才。 “好你还有认得哪些人愿意造反没有都找来。” “有被你们武昌县衙逼得活不下去了的我就认得二十多个。” 苟善才拿起一个包袱的铜钱丢过去才想起问道:“你叫甚名字?” “余财。” 苟善才一愣想到之前听说的“这次的苦主家有余财”之类的话才知原来是这个家有余财。 这年头还有几个平民百姓余得下财来。 “这些钱你拿着葬了你娘。其余的拿去收买愿意跟我们造反的越多越好但要找信得过的人莫漏了风声。” “你还没说我们咋干。” “我现在能和你说吗?明日傍晚带着人到三圣公庙等我。” “好……” 余财二话不说接过那装钱的包袱也不看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 不像是一个普通百姓倒有几分豪杰之气。 因为这是一个失去了一切已经不怕死的人。 “哪个敢泄密就死定了。别忘了唐军就围在城外马上就能打进来……” 苟善才似乎没想到这么快就谈妥了摸了摸脖子留下了最后一句威胁起身离开。 原本以为不太可能做成的事做起来竟觉得十分简单。 苟善才这些年在武昌县衙欺压了不少百姓。 比如公田法就是近年从两浙实行到了荆湖本意是赎买豪绅之家过多的田地实则却成了豪绅勾结官吏抢占百姓田地名为回买实为强夺。仅在苟善才手上便有许多户被逼得家破人亡。 整日整夜他便满城地找这些苦主邀请他们反叛赵宋。 这些人就像是生活在鄂州城阴暗角落里的蚂蚁一个找两个两个找四个终于慢慢聚集起来。 “明日傍晚你们只要到总领府附近的大街上等着乱子一起跟着人喊就可以……” ~~ 十月初五傍晚。 苟善才快步穿过鄂州太平坊躲在墙角往三圣公庙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余财正与几个衣衫褴褛的人鬼鬼祟祟、缩头缩脑地蹲在柏树林中等着。 “咳咳!” 苟善才咳了两声将余财招了过来问道:“都是信得过的?” “铁了心造反。”余财话不多语气显得非常犟。 “都跟我来。” 苟善才领着他们往武昌县衙方向走去到了离县衙还有半条巷子之时又让余财带人等着。 余财有些不放心问道:“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苟善才不语抬手指了指独自走开。 他按着刀走进了武昌县牢…… 正文 第1009章 煽动 牢中火光昏暗。 几名狱卒正坐在那嘻嘻哈哈地喝酒闲聊。 “这鄂州城不能真被叛军攻下来吧?” “哪能啊?我听说叛军才一万多人还没城内守军一半多咧。” “李逆要真有那么能耐哪会有那许多人从川蜀逃回来。记得吗?前阵子老苟才押了二十多个出去……” “苟头。” “老苟来了?也没沽两壶酒来。” 狱卒们聊着聊着正见苟善才进来纷纷起来打招呼。 “老苟你昨夜没回家?吕家军有个都头到处找你。” 苟善才问道:“找我做什么?” “好像说是……有个叛军细作最后藏身的地方离你家很近还有条暗道被填了。” “嗯?” 苟善才一回到县牢脸色便显得有些阴狠拿起挂在墙上的一大串钥匙把玩着冷笑了一下问道:“怀疑我勾结叛军吗?” 一众狱卒哈哈大笑。 “哈哈哈哪里会有这种怀疑。” “就算我是叛军老苟也不会是……” “哒”的一声响苟善才已打开一个牢门。 有狱卒愣了一下道:“老苟别闹了这他娘可是个江洋大盗……” 苟善才却是理都不理只拿着一把钥匙对着牢里那名悍匪问道:“跟我造反杀吕文福?” “好!杀他娘的吕文福!” 简单干脆的一声答应苟善才当即上前去解他的镣铐。 有狱卒已经懵了也有人上前想要阻拦。 “苟头你……” 忽然又是“咣”的一声响苟善才已拔刀在手一刀就砍翻了这昔日的同僚。 “呃……” 那是个年轻人还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已被噼死在地上血汩汩流入牢房中的稻草堆。 他不久前还与苟善才一起助纣为虐之后一起到南草市嫖娼。 这是今夜的第一刀。 仿佛是由这一刀开始鄂州才动荡了起来。 “反了赵宋!”苟善才大喝一声将钥匙丢给牢中的悍匪持刀逼近剩下几名狱卒“哪个不愿反宋?!” “拿下这狗杀才!” 有人才想拔刀苟善才又是一刀噼下…… “哈哈哈!造反啊!” 牢里已是一片欢腾有人用铁链敲打着栅栏拼命造出动静来。 “造反!造反!” 剩下的几名狱卒吓得脸色惨白又因昔日与苟善才的交情连忙举着刀跟着一起叫喊。 “随我里应外合助唐军拿下鄂州城人人都有封赏人人都有官当!” “杀了吕文福当开国功臣!” “走!抢下武库围攻总领府。” “……” 扇动的“扇”字是怎么写的? 就是用扇子扇火把火点起来。 扇动叛乱也是这样苟善才就像是在点火。 他把鄂州城里对宋廷、贾党、吕家不满的人都聚到了总领府附近就像是在堆积柴火。 把最激动最容易被点着的人聚到县牢附近然后到县牢点起火。 火苗一开始很小很容易被扑灭。 ~~ “拿下他们!” 武昌县衙的三班衙役们赶来时与从牢里冲出来的逃犯们人数旗鼓相当。 衙役们胜在手上有武器这是一个极大的优势。 因此他们毫不犹豫就拔刀冲向逃犯们。 “围住他们!守军很快就到了!” 隔着半条街县衙大门处武昌知县范嘉世已赶了过来站在台阶上指挥着衙役们。 武昌县附廓鄂州城附廓知县是极为难当的而且鄂州城还是荆湖北路、甚至整个京湖战场的总领所在。 这样难当的官范嘉世还能当着无非是因为抱紧吕家的大腿而已。 已有太多官位、功劳比他大的人栽倒在鄂州了。 比如印应飞官任鄂州知州兼湖北转运使曾在忽必烈攻打鄂州时率师救援立下大功先帝亲赐牌匾“御侮堂”嘉赏其能抵御外侮。 就这样一个人物因与吕文德产生了大冲突最后落得身死家破。 范嘉世小心翼翼真的是生怕有一丝一毫得罪了吕家。 今日吕文福就在离此不远的总领府万一事情再闹大了惹得他不快…… “快!你们都上去尽快平息尽快平息!” 范嘉世着急地督促着衙役上前余光之中忽然发现有十余人正在向这边奔来。 他定眼瞧去见是一群平民。其中一人似乎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滚开!” 范嘉世大喝一声不喜这些平民跑到县衙大门前。 然而对方非但不停下反而冲得愈发快了。 “拦住他!” 一柄菜刀忽然被人从怀里掏了出来。 范嘉世一惊勐地想起是在哪儿见过这人。 那是前两日吕家招待的蒙古人欺负了几个平民其中一人死活不肯甘休难缠…… “噗。” 菜刀剁下想上去阻拦的衙役挨了一下惨叫不已。 余财冲上前冲着范嘉世又是一刀。 干脆的一声“噗”第一次杀人对于余财而言竟显得如此简单。 “噗。” 血涌在县衙前。 “杀官啦!”有人大喊道。 街那边的逃犯们马上就接着大喊道:“造反啊!” “杀官啦!” “造反啊!” 一有官员见了血就像是火上浇了油火苗一下便腾了起来。 “包围总领府!” “抢了吕家啊……” ~~ 城墙上一名守军校将转过身支着耳朵努力听着城内的动静。 “出了什么事?你带人去看看。” “是。” 宋军校将于是继续巡视城墙。 十月初的天气已有些凉了尤其是入夜之后这种时候窝在家里喝酒显然比守城舒坦。 不过吕家军虽蛮横打起仗来却不会放松。 这些宋军将士们守城都十分尽心丝毫不敢偷懒。 忽然望楼上的士卒大喊道:“将军!南面似有敌军动向。” 校将迅速大步登上望台。眯着眼看去隐隐便看到月色中有黑影从城门外的空地奔过。 一开始看得不清楚稍不留意便看不到。 但仔细观察之后他不由悚然而惊看出那黑影一道接着一道密密麻麻。 “叛军偷城了!击鼓!” “快报于太尉速请援兵。” “应战!” “……” 这一片动静中另一名校将迅速领人赶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你看那里……” “噗。” 一柄匕首从尸体的脖子上拔了出来。 有人探头对望楼下喊道:“开城门!” “开城门!” 庄胥阳迅速领着人从黑暗中冲出奔向城门。 与此同时密集的脚步声已经响起那是附近的宋军已经赶来支援…… “城内有细作杀了他们别让叛军进城!” ~~ 城外何泰还在催促着士卒奔跑。 他想起了当年随刘整取信阳城的那一夜。 之后三十余年天下间再也没有人能打出那样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城战。 尤其是鄂州这种重镇奇袭成功的可能更低。 果然从城北绕到城南哪怕是趁着夜色终究还是瞒不过宋军。离城门还有两三里地城头上已经响起了警示。 何泰因此认为今夜很难刘整曾告诉他许多袭城的要点他对此的判断往往很准。 但出发前史俊却说了一句“无妨哪怕奇袭不成也无妨。” 当时何泰不明白问道:“大帅这是何意?” “怕是连陛下都没料到鄂州的民心不在宋了这才几年光景民心就不在宋了……” 正文 第1010章 戴罪立功 变乱一起望泽门附近几段城墙上负责防御的宋军将领都有所反应。 “快去把叛军偷袭望泽门的消息告诉吕太尉。” “是!” 奉命报信的士卒们连忙向总领府奔去然而离总领府还隔着一条长街只见前方被围得水泄不通。 嘈杂混乱之中能听到有人喊着要拿回自己的田亩、有人喊着要把手里的会子换回粮食、有人喊着要造反抢了吕府…… 这些乱民像是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会一味地添乱。 军情紧急偏又遇到这种情况难免让人心焦报信的士卒遂拔出佩刀恨不能杀过去。但看着那人头攒动着实不知该如何动手只好转身再奔往城墙向将军们汇报城中情形。 这场骚乱势必导致指挥的紊乱、滞后但好在宋军将士靠得住局势还算可控。 忽然惨叫声在总领府门前响起。 “放箭!” “啊!” “官兵杀人了!” “让开让开……” 总领府中一队披甲卫士冲出对着堵在外面的乱民便是一通箭雨射下。 见了血立即便有人吓得哇哇大哭。 虽说有一部分乱民抢了武备库里的刀枪但没经过训练、没有披盔甲在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卒面前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长矛刺!” “将军?这些都是城内的父老……” “杀了他们!” “噗噗噗噗……” 从总领府中提兵而出的将领冷着一张脸命令一下一排长矛便对着还在慌乱逃窜的乱民捅了下去。 十余人倒在了血泊之中有的已死了有的还在翻滚。 面对暴乱吕文福没有犹豫直接展开了血腥的镇压。 “……” 长矛捅来苟善才连忙挥刀格挡了一下没挡住长矛刺进他的肩膀将他捅翻在地。 有人连忙拉着他向后退。 “娘的娘的官兵太狠了!” “狗杀才老子被你害死了走啊……” 苟善才一开始也没想到吕文福会这么狠本以为只要把总领府堵住等到唐军杀进城中就可以。 但现在却成了一群乌合之众面对精锐之士不可能赢的。 苟善才爬起身正想带着人离开却见几道身影突然从身后扑出扑向那些宋军士卒。 那是他从牢狱里放出来的悍匪们。 “兄弟们城门封着我们逃不掉杀了吕文福助叛军夺城当功臣啊!” “老子是被冤枉的!” “印知州没有贪墨……” 到了这个关头居然还有人在申冤像是被关得发了疯。 这些所谓“悍匪”有不少就是当年追随印应飞支援鄂州之人因为替印应飞打抱不平反而成了牢囚。 用来查贪墨的打算法成了贪官排挤功臣的工具大宋越来越多的忠臣义士都被关在牢里。 没人懂他们的愤怒。 只有噼砍而下的刀在发泄着这种怒火…… 苟善才本来想带人走了但却被他们的怒火点燃跟着扑了上去。 混乱中他们用血肉之躯围着全副武装的士卒一个接一个被砍翻在地。 唐军却还没进城…… ~~ 望泽门吱吱呀呀地被打开。 庄胥阳用力把城门往里拉着额头上满是汗水。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紧张。 随着越来越多的宋军赶来他身边的人已经很少了。 杀喊声离他越来越近。 势态的发展没有庄胥阳想象得那么顺利。 今夜鄂州守军确实尽职尽责没露出太多的纰漏。这种大城重镇守军不出纰漏可以说是非常难以攻克的。 庄胥阳也很佩服鄂州将士毕竟连忽必烈的十余万大军也曾败给了他们。 “噗。” 一柄单刀捅进了庄胥阳的身体。 同时也有许多与他一起拉城门的人倒在地上。 “快啊!” 庄胥阳不顾身上不停流下的血奋力继续打开城门。 此时城门已经被打开了一半他大可以出城逃走。 但他不仅不逃反而又向后几步抵住身后那名宋军士卒不让对方将他身体里的刀拔走。 力气从庄胥阳的身体里泄去城门却是往里又打开了一些。 “关上城门!” “关上城门!” “推啊!” 站在庄胥阳身后的宋军士卒眼看刀拔不出来干脆按着刀继续往前推也不管庄胥阳以及别的叛军死绝了没有连带着他们的身体一起往前顶。 “用力推!” 毕竟宋军人数更多很快城门开始关上。 吱吱呀呀的声响中门洞越来越小。 突然。 一支长矛突然从城外捅了进来径直插进一名宋军士卒眼窝里。 “进城!” 有人大吼了一声。 庄胥阳那逐渐暗澹的眼睛突然一亮精神大振反身扑在身后的敌兵身上张开嘴就咬。 在他身后有唐军士卒冲了上来正在奋力顶开城门。 “叛军进城了!” “太尉呢?太尉怎么还不派援军来……” “杀……” ~~ 有火把掉在地上被慌乱的脚步踩灭周围暗了下来。 没过多久不远处忽然有火光大亮。 “着火了!”有人大喊道。 摔在地上的苟善才转头看了一眼见是总领府着火了咧开嘴笑了一下。 他已受了重伤而且他带来的乱民已经死了许多、逃了许多在面对军队时显得那样狼狈无力。 但这不代表暴乱结束了。 被欺压了太久的乱民没有看起来的那样软弱、容易屈服。他们是跑开了却想办法在总领府、凤院、吕家别院、州署等等地方点火。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便是他们反抗的决心。 苟善才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了。 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希望已经拖延了足够久帮助王师顺利进城了。 前方有个宋军士卒走上前来看着受伤倒地的苟善才眼神中有些怜悯但还是提起了手中的长矛。 “好好的为什么要闹事?” 苟善才努力想站起来嘴里反问道:“好好的?老子和你娘好了!” 他嘴里的狠话激怒了对面那原本还带着怜悯的宋军士卒。 “去死!” 不可救药的刁民没甚好同情的那宋军士卒愤怒地想着挥矛扎下。 忽然一支弩箭射来“噗”地钉在这宋军士卒肩上破甲而入。 他抬头看了长街对面一眼转身就逃。 苟善才转身看了一眼微微错愕只见一队唐军士卒已赶了上来。 他挺了挺背微昂起头。 “舆情司第七处校尉苟善才迎王师入城。” “苟校尉辛苦了吕文福在何处?” 有人上前扶住他。 “我领你们去。” “走得动?别动我给你包扎伤口。” “走得动。” 苟善才咬着牙任那唐军队正给他包了伤口忽见到队伍中有一名普通士卒十分面熟。 “是你?你叫什么来着……” 那执着长矛的士卒一直在看着苟善才显得有些激动正想说话前方忽响起了马蹄声。 “咴律律!” “护太尉杀过去!” “……” 唐军队正转头看去大喝道:“拿下吕文福……” “嗖”地一支利箭激射却是径直将这队正射杀在地。 其后马上有一队精甲骑士出现在长街之上呼喝声起却是蒙古语。 “是蒙古人?!” “杀了他们!” 苟善才眼看着迎面有蒙古骑兵策马撞来扬起刀想要迎击勐地却被人推了一把。 有一名士卒推开他之后执着长矛冲了两步在地上扎了个弓步斜斜举起长矛。 对面的骑兵冲得极快一眨眼已到眼前挥动打头锤正要砸下“噗”的一声唐军士卒的长矛已捅进了马脖子。 而那唐军虽然避了一下却也被撞飞了起来。 他兀自吐出一口血犹大喊道:“拦住他们!别让吕文福逃了……” 与此同时这队唐军士卒已与这队蒙古人交战在一起长街两边双方的后续人马也赶来了。 “拿下吕文福!” “护太尉冲围……” 苟善才提刀杀上护住方才那名摔出来的唐军士卒。 “想起来了卢富是吧?老子在牢里抽过你你叫卢富逃回来因为你有个狗进士的弟弟是吧?你果然没死我当时……” “你放了我……你故意放的我在长江边找到大军了。” 卢富硬生生将嘴里的血又咽回去又道:“我不会白让你放我……我是今夜第一个进城的……我是敢死队……要戴罪立功才能回去。” “吕文福在那里!杀了他!” “杀!” 卢富大口大口喘着气在发现吕文福的身影出现在蒙古骑兵后面的一刻像是发了疯立即便扑了上去。 正文 第1011章 自弃民心 吕文福考虑过叛军有可能让人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偷袭的可能。 他不认为史俊能做到。 但有两件事他忽略了一是吕文德利用打算法排除异己使得军中存在一些心怀不满的低级将领还没来得及筛别、除掉;二是鄂州的豪绅利用公田法侵占民田使得城内城外有大量走投无路的贫民百姓。 这两部分人在今夜被扇动、利用终于给吕文福酿成了一场大祸。 事发时他正在设宴招待答鲁普蛮一开始听说有乱民暴动还不以为意。 直到家人在高楼上远远望到城南有示警的火光吕文福才反应过来这是叛军的伎俩于是当机立断镇压暴动。 但来不及了叛军已入城了。 现在只有吕文福亲自赶到城东大营统兵还有击退史俊的可能。 才出总领府前方却还有叛军与乱民在拦路。 居然只有区区数十人。 “螳臂挡车。”吕文福冷哼一声喝道:“杀了他们!” 吕家军于是纷纷放箭。 马上便有几个没披甲的乱民倒在地上。 前面开路的是则是答鲁普蛮。 答鲁普蛮这次来鄂州本是同吕家谈生意的既没想到史俊会攻到鄂州也没想到还能攻进城。 事到如今他再看不起宋人也只得先助吕文福击退叛军再说了。 他带来的蒙古骑兵有二十余人个个骁勇居高临下不停挥动打头锤逼得叛军不断往后退…… ~~ 当先赶来的这队唐军士卒是由敢死之士组成的。 包括卢富这样当过逃兵又非常想要一个机会重新归营的。 因此他们是临时成队默契并不足被蒙古骑兵杀得节节败退。 “稳住啊!” “杀虏!” 双方正在鏖战忽然有脚步声从唐军士卒们身后响起。 卢富本以为是后续入城的兵马到了转头一瞥却见是一队宋军已赶来支援不由大惊。 与此同时苟善才还在组织乱民。 “唐军进城了!马上要胜了!” “吕文焕勾结蒙虏!杀蒙虏啊……” 大街上乱成一团有人还在尖叫着越跑越远但也有人隔着民舍与店铺高喊着回应。 “杀蒙虏啊……” 赶来的那一队宋军士卒有百人左右却是渐渐停下了脚步隔着半条街看着这一幕像是不知该怎么上前帮助蒙古人杀敌。 哪怕是叛军昔日也是川蜀战场上的同袍。 正在犹豫之间更远处终于有一队唐军士卒赶到。 远远的还有呼喊声传过来。 “手足同袍并肩抗虏……” “我们回驻地去!” 那队宋军于是拐过另一条巷子跑远了。 局势有些不同起来…… ~~ “额秀特。” 答鲁普蛮啐了一口喊道:“让吕文福从西边突围!” 他已经没有信心帮助吕文福突围了。 这是巷战蒙古骑兵的第一轮冲锋没撞破敌军的防线而唐军士卒个个都擅长以步战骑。 越打下去就会越不利。 果然叛军站稳了脚跟之后开始用长矛把一个个蒙古骑兵捅下马来。 居然还有乱民敢重新跑回来。 “快!”答鲁普蛮越来越焦急喊道:“让吕文福马上让开。” 终于身后的队伍开始动了吕文福听从他的命令向西撤去。 答鲁普蛮扯过缰绳脱离战场。 忽然一块石头忽然从天而落勐地砸在他了头上。 “噢!” 答鲁普蛮惨叫一声头破血流。 抬头一看只见旁边便是总领府的角楼正在烧着火一道身影突然从角楼中砸了下来。 “咴律律!” 突然其来的马匹被砸倒。 答鲁普蛮重重摔在地上只觉浑身骨头都被砸散了一般。 火光与血光之中只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瘦小汉人正在挣扎着站起来并从怀里掏出一把生绣的菜刀。 这汉人摔断了腿却拼了命想要起来拿菜刀砍答鲁普蛮。 “去……去死吧……狗虏……” 答鲁普蛮拔出弯刀一刀将这汉人噼倒在地。 “额秀特。” 答鲁普蛮骂了一句根本不屑于跟这种羔羊作战只打算起身离开这该死的鄂州城…… “啊!” 下一刻有人一脚踩在了他的脑袋上长矛一扎扎进了他的大腿之间。 那是一名唐军士卒踩着答鲁普蛮奔跑而过根本不作停留。 “追吕文福啊!” 答鲁普蛮剧痛马上却又被人重重踩了一脚。 其后刀光一闪竟是手腕都被人一刀斩下。 “啊!” ~~ “余财还活着吗?” 摔倒在地的余财抬起头看去只见苟善才正一刀斩断了那蒙虏的手。 余财往地上一摸吃力地扬起菜刀以示自己还活着。 苟善才再往前一看只见卢富等人已追着吕文福追过了拐角连忙跟了上去。 才跑过便听得身后几声剁肉的声音带着惨叫…… 答鲁普蛮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余财这样一个瘦弱的废物手里。 他背后是阿合马是大元或称大蒙古国他到鄂州来连吕氏兄弟都要小心陪着。 鄂州城里的百姓就像是吕家兄弟允许他围猎的猎物而已。 本来该是这样的。 但眼前是一柄挥舞的菜刀每斩落一下都有血滴和碎肉溅起。 “笃。” “笃……” 一刀又一刀也不知过了多久把答鲁普蛮砍到模湖不清了余财忽然丢掉了菜刀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满地都是尸体和血他报了仇但这是他想要的吗? 不是。 他想要的东西其实死掉的知县、将军、转运副使、大元使节们很轻易都能给他。 他就想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而已…… ~~ “太尉元使被截下了!” 吕文福勒住缰绳回看了一眼略一犹豫骂道:“娘的这时候老子还管得了那狗虏?” 议和之后虽然有鄂州百姓骂他是蒙虏的狗但说实话还真不是。 他吕文福和蒙人打了一辈子仗还真不怕蒙古人。 他就是爱钱。 答鲁普蛮对他而言就是钱平时答鲁普蛮想怎么样都没关系生死关头却没必要管。 “别理他走!” 然而却又听前方也是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太尉叛军围过来了!” “吕忠!你带人拦住叛军……其他人随我走这边!” 吕文福对鄂州地势更熟悉勒马便走。 他弃马只领着十余人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 今夜有些狼狈但没关系他小时候过得更苦。 在大哥吕文德发迹以前吕文福也只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炭夫而已。 时隔三十年他还记得当年那种饿到极点的感觉。 他很怕有一天吕家会再回到那种穷困潦倒的处境所以要拼命地敛财。 以他们兄弟对大宋的功劳应该的。 先帝、官家、贾平章公都默许的。 不过吕文福今夜也在反思认为自己确实太过份了原来鄂州城有那么多人都不满。 他后悔、愧疚也打算改。 “还是该当好大宋的忠臣不可误国。” 穿过小巷吕文福在心中自语了一句提醒自己。 他听着四周的动静判断自己逃出了唐军的包围转身赶向另一条街巷。 “吕文福?!”黑暗中忽然有人喝了一声“吕文福在此别让他逃了!” “杀过去!” “噗”的一声响迎面的叛军士卒竟是十分凶悍长矛一捅径直迎了上来同时嘴里还大喊不已。 “吕文福在此……” ~~ 苟善才跑着跑着血越流越多身体渐渐无力起来。 他扶着墙站了一会转头看去已不见了卢富的身影…… 忽然。 “拿下吕文福了!” “在这里……” 苟善才连忙顺着那声音跑过去同时也有许多唐军士卒拿着火把奔上来。 火光一照只见一条小巷里铺着十几具尸体满墙都是血迹。 有士卒正押着几名俘虏走开苟善才对此并不在意目光一转见到了卢富正躺在一个士卒怀里。 他上前看了眼卢富身上不停涌出来的血道:“老子……老子在长江边放了你个蠢材你的命是老子的。” “我……蠢材……” 卢富张了张嘴嘴里也满是血迹喃喃道:“我想……回去……” “我知道回临安看你弟中进士。” “想回去找姜将军……请罪……我当了逃兵……” 苟善才叹了口气犹觉得卢富太傻折腾了一遭把好好一条性命弄丢了。 他吃力地坐下默默等着卢富死掉算是相识一场送他一程。 “以前只想要他……中进士……现在就想……中不中进士都没啥……就得当个好……好官……” 苟善才听得卢富最后喃喃了这一句倒是愣了一下。 “好官?”他轻声喃喃道:“印知州倒是个好官结果呢?” 过了一会卢富已没了声息。 “如果印知州在也许你这会已经到临安了。” 苟善才抬头看了眼这座被唐军攻下的鄂州城脑子里想着这个一心逃回来的卢富和那个一心要申冤的余财忽然觉得鄂州城是宋廷自己丢掉的…… 正文 第1012章 战报 十月中旬襄阳已然很冷了。 傍晚结束了又一日的战事。 吕文焕在战甲外多披了一件皮袄站在城墙上看着汉江上的归船。 不断有尸体漂过来由襄阳城的民兵们负责打捞埋葬。 便是叛军的尸体也会被安葬起来因为吕文焕说他们也曾经是川蜀战场上抗蒙的同袍。 看着看着一封战报递到了他手里。 “冬十月庚午叛军既围鄂州守将庄胥阳以城降吕文福率兵巷战不支力尽被执。吕师龙率部走江州告援。” 短短的一句话一眨眼便看完了。 看完之后他没能马上相信这件事于是他又看了一遍、两遍。 看来看去就这般短短的战报里却看不出更多的信息。 “信使在哪里?” 吕文焕走向那名信使脸色冷峻开口便叱喝道:“休当我不知李逆派你来诈我的。” “将军小人是龚平啊曾随将军打过泗州之战……” 吕文焕定眼一看才想起确实见过眼前这张丑得让人颇有印象的脸。 他皱了皱眉心想难道鄂州真的丢了吗? …… 从襄阳城到隆中山大营的一路上吕文焕终究艰难地接受了鄂州有可能已失守这件事。 隐隐地这件事给他带来了一些警醒。 才走到大帐前吕文德的声音已然传了出来依旧是那般粗豪。 “老六来了?进来吧!” “大哥。” 吕文焕掀帘而入正见吕文德光着膀子坐在那任他的亲家兼幕僚丘震亨针灸。 那具曾经健硕的身体已然皮肤松驰唯有一道又一道陈年旧疤还在证明这个男人一直在为国征战。 随着丘震亨将一枚枚金针扎上不一会儿吕文德背上已满是细密的汗水。 “少保体内湿气太重了最好清澹饮食、少饮冷酒。”丘震亨道:“尤其是莫再动怒需知忧愤生疾气则生疽。” “哈哈哈。”吕文德大笑道:“瞧亲家翁说的老子要是能不动怒那老子还是吕黑炭吗?” “大哥你便听丘翁一次多保重身体吧。”吕文焕亦上前劝道。 “坐老六。与其说这些没用的还不如说说什么时候拿下李逆让老子早些回鄂州去。” “鄂州……” “李逆称帝没多久就离开长安又被老子围着他后方一定已经不稳了军心必乱再加上粮食、箭失快用完了老子觉得这一仗马上要赢了。” 吕文焕听吕文德说着李瑕的后方不稳心神有些恍忽担心说了鄂州的消息会让吕文德怒火攻心。 但这样的大事终究是瞒不过的。 “大哥啊只怕后方不稳的是我们。我得到急报鄂州丢了……” “蠢材哪里听到的消息?姓李的狗猢狲又在耍诈。”吕文德喝道:“去把信使杀了。” “很可能是真的。” 吕文焕叹息将所知的消息都说了。 吕文德虽破口大骂出乎意料的是倒也没有太过暴怒如雷。 毕竟戎马一生经历了太多大风大浪。 “娘的老子还是不信再等等后续的消息。娘的也许我四子能把鄂州拿回来史俊连两万人都不到。” “大哥啊鄂州能丢可见这两年来恩相的变法失了民心再要拿回来只怕是难了。” 吕文焕对这大宋朝的内忧外患早已有所察觉甚至他自己就与原本守襄阳的高达有矛盾与高达的部将有隔阂。 吕文德亦清楚这些但没那么在乎道:“那就是等老子除了李逆带着他的脑袋去拿回鄂州。” “我是怕鄂州一丢再攻李逆就难了。一则将士们家卷田产都在鄂州容易军心不稳;二则史俊、姜才随时可以切断我们的后勤甚至进逼临安……” “老六你是哪般主张?”吕文德喝道“都把李逆围困在这了还能放他走了不成?” “蒙元借着开榷场互市之名在鹿门山筑垒又趁着我们与李逆之战驻兵越来越多。战事再拖下去万一让蒙元渔翁得利……” “再拖下去?李逆还能撑几天?他拿什么撑?!” 吕文德一发火身上的灸针晃晃悠悠抖得厉害。 丘震亨连忙给他拆针嘴里劝道:“少保不必动怒。” “亲家你来告诉老六那句话怎么说的平叛大业只差这最后一步这狗老六想要气死老子。” “六将军啊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多难得才将李逆包围到这个地步你教少保退了不成?” 吕文焕道:“若最后还是要与李逆和谈那不如趁早和谈。” “等他成了死人你再说和谈。” 吕文德十分生气但因身上的灸针还没拆完不能像年轻时候那样打吕文焕两下。 他遂深吸了两口气语重心长道:“朝廷之所以与蒙元和谈因为那是胡虏取不了大宋的天下。李逆不一样那是想取代赵氏社稷的朝廷不可能与李逆和谈。” 吕文焕道:“可眼下之局面若能让李逆与蒙元……” “老子知道你怕什么被蒙元吓破了胆的废物!老子一辈子都在与蒙古人打仗多少次打得他们屁滚尿流。这么说吧蒙古人不会水战不会对朝廷造成威胁先灭了李逆鄂州自然就拿回来了。” 吕文德这一挥手之间颇有英雄气概。 吕文焕拗不过这个大哥只好叹息着退了出去转回襄阳备战准备又一轮对李瑕的攻事。 他才离开陈元彬便赶来求见。 “少保方才六将军来过?学生听说李逆几日来三番五次派人见六将军。” “那又怎样?老子的六弟还能附逆不成?!” 吕文德喝叱一声陈元彬连忙低头不敢再多说。 丘震亨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看着这一幕暗暗打量了陈元彬一眼似有些疑虑起来。 此时才刚刚入夜营中有将士呼喝起来。 几人出了大帐一看只见远处的隆中山上正有一团烟火在绽放照亮了大片天空。 没过多久汉江上的叛军船队中便响起了欢呼声。 之后叛军又开始对江岸上的宋军呼喊起来。 “拿下鄂州了抄了吕老狗的后路!” “对面的兄弟们!鄂州已经被我们拿下了你们被包围了!” “归降圣明天子反了赵氏昏君吧……” ~~ 李瑕也在船舱里看烟花。 “好美啊。” 阎容、唐安安都趴在窗前仰着头一左一右将侧脸展示给李瑕同时赞叹了一声却不知她们比那烟花还美。 当天边那团绚烂褪去阎容便抱住李瑕的胳膊道:“是鄂州拿下了吧?信使逆流到了襄阳临安想必也收到消息了。” 话到这里她不由抿嘴笑道:“谢道清许是正抱着他的傻儿子吓得大哭呢。” “大概是会哭的。”李瑕不认得谢道清但想到赵禥那个样子认为他很可能是要被吓坏的。 自宋蒙开战以来蒙军曾攻到黄州一次、攻到鄂州一次这是最逼近临安的两次但都没有破城。 也就是说这次唐军攻破鄂州是临安小朝廷南渡以来遭遇的最近的战火。 倒不是史俊的不到两万人战力比忽必烈强多少。 史俊攻鄂州比忽必烈有利之处在于他不是外虏遇到的抵抗没有那么坚决。而且鄂州军民的士气显然不比当年了。 因此出战之前李瑕便认为有七成把握。 “说不定现在向我们陛下求和的国书已经从临安递出来了。” 这阵子军中粮草快要用尽已经将一日的粮草分作两日发放。阎容、唐安安以往过得都是娇生惯养的日子颇不习惯军中艰苦眼看终于要熬出头了自是欣喜非常。 “陛下终于要得胜还朝回了长安我得好好洗个澡。看我们安安都被饿瘦了。” “姐姐……我没有我不饿。” “那是被陛下折腾得瘦了?” “没……没有。” 李瑕吐了口气略带着些笑意道:“还得再忍一忍宋廷未必就求和了。” “那就真个儿打到临安去。”阎容道:“臣妾也想吃丰乐楼的菜了陛下不就是要带臣妾到临安去吗。” 她其实不懂局势说这些无非是陪李瑕解闷。 但这一句“打到临安去”倒像是真的给了李瑕某种思路与底气。 他眼底那一抹愁意也就消了许多。 阎容大概是能感觉到李瑕这一点点小小的情绪变化得意地笑了笑伸手就捧着他的脸。 “陛下明日又要早起臣妾与安安今夜早些侍候陛下歇息吗?” “今夜反而要迟些。”李瑕一把将她提到一边“好了陪你们看过烟花我得去见个人。” 阎容不依伸手便去解李瑕的腰带撒娇道:“日夜就是在这几艘战船上还有谁可见的?陛下倒不如让那些文武臣僚们休息休息。” 李瑕任她宽衣解带道:“给我换件衣服吧就换这件普通的……” ~~ 换了一件普通的黑衣李瑕出了船舱跃上了一艘小船。 “走。” 撑船的是霍小莲及几名选锋营的士卒难得犹豫了一下。 李瑕又道:“走莫惊动了房卿。” “是。”霍小莲道:“末将已打探过了吕文焕没有设伏只乘了一条小船出来。” “我知道……” 正文 第1013章 分歧 江水潺潺。 夜色下小船晃晃悠悠。霍小莲每划一下桨都警惕地向四周扫视一眼。 如今秦王已称帝终究和去年在西域时不同便是连霍小莲都不再轻易随他冒险。 但李瑕坚持要这么做。 于他而言称帝或不称帝无非是给世人看的。他则还是那个人志向没变处事的态度没变。 天气很冷汉江虽不结冰但每次呼吸还是能冒出白气。 终于能看到前方有一点火光。 只见一艘小船停泊在江面上有人正负手而立站在船上。 …… 」看到吕将军站在这小船上让人联想到赵宋朝廷。」 「何意?」 「船小。「李瑕指了指吕文焕所乘的船只道:「宋廷也小。「 他没有跃过去就站在自己的船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吕文焕详谈。 「而且宋廷当中还能战的人不多了吕将军早晚独木难支。」 独木难支就像是吕文焕今夜立在小船上的情形也像是他守襄阳的处境。 这些年余珍、蒲择之、向士璧、刘整、姜才、高达、王坚等等名将或死、或叛、或贬贾似道与吕家排除异己的同时也终于让吕家成了一支独木。 「唐皇已经登基称帝了还要亲自来当说客逞口舌之利吗?「吕文焕反问道。 「不然呢?吕将军见过赵椹吗?他信任你吗值得你卖命吗?」 「我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卖命。「 李瑕不以为然。 吕文焕能脱口而出这种话也许来日也能为了「黎民百姓」而投降。 在他看来吕氏太过富贵了当一个家族富贵到这种地步就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全心全意地报国。 报国之心有但必然会被摆在维护那泼天富贵的后面。 因此李瑕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吕氏兄弟的效忠他也绝不愿给任何人这种富贵。 吕文焕能感受到一句话之后李瑕的态度冷淡疏离起来并不掩饰那种轻视。 「你们拿下鄂州了?」 「嗯。」 吕文焕道:「想诈我?」 李瑕稍稍摇头懒得回答这种问题。 吕文焕沉默过后道:「你果然是狼子野心早几年就在暗中谋划。」 「你我心知肚明赵宋已经很腐朽了你们吕氏就是最大的一块腐肉。」 」若非我兄弟周旋三边、守卫大宋大宋只怕……」 「只怕早亡了。吕文德该当赵宋的天子才是若社稷都是他的也不必排除异己、敛财牟利。」 吕文焕大怒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平复心绪道:「我之所以答应你来因为我推算这一仗早晚该议和。你兵力不过五六万人粮草不足半年灭不了大宋。」 「不一定我也可能砸锅卖铁也要灭宋。」 吕文焕是个武将其实不擅长言语交锋。 他很清楚这一仗很可能会走向议和毕竟临安朝廷懦弱。 但他不能直说:「我知道再包围下去也未必能除掉你」处在被动的话条件就很难谈。 而虚张声势说什么:「我们马上就能歼灭」只会被李瑕耻笑。 思来想去吕文焕再开口竟十分真诚。 「我不希望更多的士卒死伤在你我交战的战场上也担心蒙元坐收渔翁之利。鹿门山的蒙元兵马还在虎视眈眈。」 这一句话李瑕对吕文焕 反倒有些刮目相看沉吟片刻道:「说你的条件。」 」既然双方都打算议和不如尽早。我会劝大哥答应休战也请唐皇能答应一些条件比如议和之后交还鄂州于我三哥承诺退兵不再攻打大宋。」 于吕文焕而言局势就像是在下棋他已经预感到再下去会很不利趁早提出平局。 李瑕思考了一会道:「在我击败吕文德之前他若愿意休战……可以。」 分明他才是被包围的一方粮草将罄物资将尽但开口说话却像是占尽了优势。 吕文焕遂拱了拱手道:「我会尽快劝说大哥。」 说罢他撑起长篙任小船向下游漂去。 …… 霍小莲一直在想着怎么一弩射死吕文焕或是吕文焕想要动手该怎么保护陛下。 没想到这场月夜中的会面真的这般顺利。 「陛下我还以为吕文焕来是因为想害陛下。「 「是因为理智。「李瑕看着那漂浮而下的小船道。 国与国之间需要讲理智他立国时间还短积蓄不足一口吞不下赵宋要一步一步来。 亮武力、正名义、保发展、积实力、谋一统……这是他的节奏。 有理智他就不会打乱这种节奏。 对于宋廷而言鄂州一被攻下长江首尾就不能相接那临安就存在被攻下的可能。 哪怕这种可能再低战争都不适宜再继续下去。那么先议和、承认李瑕的帝号这就是大宋王朝的理智。 当然宋王朝也是由天子与文武百官组成尤其是主弱臣强万一贾似道、吕文德脾气上来也可能出现不理智的情况。 李瑕一度很担心虽说大不了如阎容所言打到临安去但不理智就容易出现各种控制不住的后果。 比如被蒙元渔翁得利。 好在吕文焕是理智的且顾全大局的。 ~~ 次日战事再次在汉江边上打响。 与往日的区别在于吕文焕深知唐军士气正盛吕家军一定歼灭不了李瑕。 他再次赶到隆中山大营。 兄弟二人站在望台上执望筒望着战场同时吕文焕也劝着吕文德。 」大哥戎马一生岂会不明白?李瑕一直都是留着余力的。每次我军真逼到他主船前了才肯放一颗火炮。他就是要让大哥以为平叛大功近在咫尺将大哥拖在这里好攻打鄂州……」 「闭嘴。」 「拿不下李瑕的汉中居于上游若李瑕真陷入不利处境随时可有援兵顺汉江而下支援。大哥你这看似近在咫尺的大功实则远不可及啊!」 「闭嘴!」 「如今鄂州失守、三哥被擒我军后路被断将士们军心不稳临安随时可能议和襄阳有蒙元在侧虎视眈眈再战下去若有万一局势不堪设想不如休战吧大哥?」 「该死!老子打了一辈子的仗!「 「大哥现在休战李逆还能答应归还鄂州放回三哥。等朝廷承认他的帝号他便会退兵局面至少是可控的……」 吕文德推了吕文焕一把冲到战台边亲自挥舞着一面令旗。 不论如何他还想再试试能不能歼灭李瑕。 就不信了送到嘴边的肉还能咬不到。 当然吕文焕劝说的话语他未必没有听进去。 ~~ 陈元彬走下望台四下看了一眼穿过一顶顶军帐一直到了马厩附近。 「陈先生来了昨日从襄阳榷场上买的蒙古马已 经到了十八匹匹匹都是良驹陈先生可要看看?」 「少保遣我来正是要看看这些马匹。」陈元彬道:「也许李逆就要突围了到时还得有支骑兵追击。」 两人走向马房。 陈元彬压低了声音道:「可以确定鄂州已经丢了。吕文焕立即就怕了现在正千方百计地劝吕文德与李瑕休战。」 「为什么?」 「吕文焕防着大元。「陈元彬将声音压得更低道:「他几次都对吕文德说鹿门山的堡垒有问题好在我反应快对吕文德说是他怕吕文福到襄阳来故意阻挠互市。」 「绝不能让吕文焕劝动了吕文德绝不能让宋军与李瑕休战。「 「我就是个幕僚还能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 ~~ 鹿门山。 百家奴每日都会捧着他十分珍惜的望筒观测汉江上游。 虽然看不到战场但他能从浮尸和船只的碎片看出战事的激烈程度。 「今日又死了很多汉人。」 「最好不要这么说。「博罗欢道「总管可以说死了很多「南人「。「 百家奴无所谓这些道:「我原来还以为吕文德很快能杀掉李瑕但鄂州失守了这场战事可能还要打得更久?」 「李瑕的辎重快用完了如果汉中有援军来的话。」 「最好他们就这样一直消耗下去……」 百家奴说罢转过头看去只见一名宋军打扮的士卒正匆匆赶来。 「报总管陈元彬说吕文焕一直在劝吕文德休战要防备大元……」 百家奴与博罗欢对视了一眼眼神中俱浮起不悦、恼怒以及杀意。 「怎么做?」 「先给吕文焕找些麻烦别让他再出襄阳了。一个襄阳城守不好好守城。」 「好。」 「赵宋与李瑕这团战火不能就这么灭了我们得再煽起来……」 正文 第1014章 老来糊涂 汉江上的战事日复一日。 宋军士卒们已然听到对面的叛军喊的「拿下鄂州了」不少人都十分不安。 好在将领一直称李逆已经穷途末路只需要再强攻一两次即可平叛立大功。 在丰厚的军赏的激励下宋军士卒们终于爆发出背水一战般的气势。 这是他们最接近胜利的一次。叛军确实箭矢不足渐渐不再像之前那样能阻挡他们的进攻…… 「杀李逆啊!」 正当一个个将士在晃晃悠悠的小船上站起身死死瞪着那杆飞扬的叛军龙旗仿佛功业就在眼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轰!」 那是上游传来的声音一声之后又是一声。 越来越多的宋军士卒听到回头望向西北方向渐渐地看到了漂流而下的碎木。 之后还有了尸体……穿着宋军战袍的尸体。 「怎么回事?」 「援兵?叛军的援兵来了?」 渐渐的可以看到有宋军战船从上游迅速漂下来。 那是吕文德布防在上游的兵力一是防止李瑕逃脱二是防止叛军支援。 虽说早有这样的准备但士卒们的心态还是产生了极大的变化。毕竟身后的鄂州都丢了本想要早点歼灭李逆越快越好现在这种期望被打碎了。 刚才宋军的士气有多高此时便有多失望。 「还是不能打赢。」 「好累……」 有士卒心气一泄手里的刀便落在地上感觉到的是伤口的苦痛体力的告竭疲惫与恐惧涌上来让他开始厌恶这场战争。 这场战争还不到两月却让他觉得冗长、乏味还每日都能听到对面的敌兵在大声高歌质问「你们是为了能向蒙虏称臣而战吗?」 ~~ 越来越多的宋军船只从上游退了下来。 之后能看到在岸边奔走的士卒匆匆忙忙的样子显然是被叛军的援军击退过来的。 战台上吕文德举着望筒望去终于见到了一杆大书着「唐「字的大旗之后才是将旗。 「刘元礼?这人不会水战他娘的给老子迎上去!「 一边指挥着兵力去迎敌吕文德一边破口大骂。 他很生气。 败仗他不是没打过但近在咫尺的胜利突然失去让人格外愤怒。 就像是一条狗把叼到嘴边的肉丢了汪汪大叫起来。 「少保勿怒。」丘震亨连忙上前劝道。 他对叛军有援军之事毫不诧异又道∶「六将军之前也说了李逆占据上游的汉中随时可遣援兵顺江而下支援。「 「吕老六对了是吗?!」吕文德大怒喝道∶「吕老六说对了要议和了你们都高兴了?!一个个都不愿意平叛是吗?!」 丘震亨觉得吕文德这就是无理取闹了李瑕会有援兵这是肯定的谁都能猜到的。 不然李瑕待在这汉江上不跑是在等死吗? 「少保戎马一生大小数百战又岂能不明白李逆犹有后手?少保是太想歼灭李逆了可事到如今还不愿死心吗?!「 「……「 远处刘元礼所率的援军虽然逼近了但还没能冲破宋军的防线。 李瑕也还没有突围而出。 从兵力而言吕文德还占据着优势。 但吕文德像是突然失去了信心。 他没有再继续骂粗口。 打了一辈子的仗连吕文焕、丘震亨都能看明白的局势他怎会看不出来? 李瑕就是故意把他拖在这里像是拿着块肉引诱着一条狗把狗在看守的院子偷了然后手一缩又把那块肉缩回去了…… 「气煞我也!」 吕文德大吼一声转身向战台下走去走到一半才回过头下令道「鸣金!」 很快尖锐的鸣金声响起宋军将领们自组织着士卒由攻转守。 此时刘元礼还没能杀穿宋军与李瑕汇合但看到宋军鸣金李瑕很快也下令鸣金。 还没到黄昏双方士卒在这一日终于能提前结束战事。 原本有许多可能会死在汉江上的年轻人得以松了一口气…… 丘震亨看着这一幕叹息了一声遗憾这次没能除掉李逆失之交臂令人抱憾。 但另一方面他也有些欣慰。 丘震亨很了解吕文德看吕文德这次反应虽然暴怒如雷但还是能在士气低落之际及时收兵可见还是保持了理智。 那么吕文德很可能会听劝暂时休战等待朝廷与李瑕议和的结果以免被蒙古人渔翁得利。 ~~ 回到大帐吕文德立即提起一大坛酒拍开封泥便就着坛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 「这……快放下!」 丘震亨才跟着进了大帐便吃了一惊连忙上前要夺吕文德手里的酒坛。 但他一个年老书生岂能从人高马大的吕文德手里抢得了东西急道∶「旧伤又多体内本就湿热之毒重岂可这样怒急交加猛饮冷酒啊?!「 「老子烦死了!喝一口怎么了?」 「温一温酒再喝也好啊……」 好不容易丘震亨才将这长得像棵大树似的吕文德劝抚下来。 让人温了酒端了肉上来吕文德大块朵颐之后怒气渐渐消了。 「狗猢狲在御前打死了老子的女婿。」 莫名其妙地他提到了范文虎之死。 丘震亨便劝道「公一世为大宋尽忠当此时节岂可将私怨置于家国大利之上?「 一句话把台阶摆到吕文德的脚下。 这台阶还是冠冕堂皇能让人下得十分有面子。 但吕文德还在犹豫问道「老六怎么还没来?」 「叛军既有援军到六将军便是不亲自来隆中大营也会派人递信的。「 「你去襄阳一趟问一问老六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时候和李逆休战岂不是亏得大了。」 「是……」 ~~ 丘震亨出了大帐很快便有人小步赶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陈元彬在哪?」 「这两日他常在马厩清点襄阳榷场送来的物资。」 丘震亨道「我看他不太希望少保与李逆休战盯着些莫让他趁我不在到少保面前鼓动唇舌。」 「是一直派人在盯着他。」 丘震亨又劝了几句领了几个护卫向襄阳赶去。 隆中大营与襄阳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隔着二十余里。 赶了几里路到了一个叫羊石庙的地方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却见前方有火会光点点。 丘震亨让人到庙里看了回报过来原来是吕文焕正在庙中。 他连忙亲自过去只见庙外站着几名宋军士卒。庙内却是火光昏暗隐隐看到一人坐在那。 「六将军这是要去见少保?「 丘震亨抚须问道跨步而入。 「噗。」 一柄单刀捅穿了他的胸膛。 「动手!杀光他们!」 「杀……」 ~~ 这夜吕文德知道李瑕不会突围、也不会袭营难得喝得多了些酣睡了一场。 迷迷糊糊之间他感到头疼得厉害于是睁开眼醒了过来。 才有动静帐外马上有亲兵禀道「少保鄂州的消息到了六将军也递了信来。」 几封信报很快被送到大帐的案头。 吕文德揉了揉头没拆吩咐道「请陈先生过来。」 他的幕僚虽然多但最器重的无非也就是陈元彬与丘震亨。 因为不识字凡有文书往来基本都是这两个幕僚给他念的。 不一会儿陈元彬赶过来衣衫不整似乎是被吵醒的。 吕文德并没有什么客气话语指了指案上的信道「看看说了什么。。 「是。」 陈元彬上前小心翼翼地拆开火漆看过之后大喜道「张晏然援兵追着史俊赶到鄂州与少将军合力重挫了叛军。少将军在信上说史俊伤亡惨重他马上可以夺回鄂州请少保不必有后顾之忧。」 吕文德松了一口气心里便又倾向于歼灭李瑕。 「老六又说了些什么。」 陈元彬这才拆开吕文焕的来信道「六将军说元军董文炳攻打潼关大败鹿门山附近的元军已退去。」 吕文德毫不诧异道「蒙古人真是废物连牵制李逆都做不到。」 依照他过往打仗的经验常常可以击败蒙古人反而是对阵李瑕从来没讨到好眼前的消息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老子早就与吕老六说过胡人不擅水战不可能南下让他不用担心。」 「是学生也认为眼下是歼灭叛贼的最好时机一旦错过便再也没有了。「 正说到此处帐外又响起了通报声。 「报少保丘先生遇袭了在羊石庙遭遇叛军被叛军所杀……」 「什么?!」吕文德大怒。 陈元彬已快步到了地图前沉吟道∶「羊石庙李逆这是要切断我们与襄阳城的联系。」 「一只被逼到死途的狗还敢咬人打死它……」 ~~ 陈元彬拿起那两封信要为吕文德将他们收好。 他走到了放置文书之处背对着吕文德却是将它们都收进了袖子里。 出了大帐他抬头看向星空心想这密密麻麻的十万宋军的命运、这大宋的国势居然被一个越来越暴躁、固执的老头一念之间就决定了。 若说出去谁又能相信呢。 「可笑可惜也可怕……」 正文 第1015章 背疽 天光初亮时李瑕早早起来走上了楼橹的最高处召房言楷来一起用早食、观军势。 「昨日刘元礼的援军已经到了房卿与我打个赌猜吕文德今日是否会休战。「 「猜不透啊吕文德名震天下之时臣还只是小小一庆符县主簿不了解他。「 李瑕想了想道:「吕文德这人是个奇迹。」 「陛下竟如此评价他?「 「他是个奇迹在当世以平民出身屡建奇功官至显贵;在赵宋这种重文轻武的环境之中能建立出这样的军阀。」 李瑕抬起手指了指岸边那绵延数里的营地。 房言楷点了点头道:「听说他还不识字臣真是想不出一个不识字的将领到底是怎么打仗的。」 「不识字不影响他打仗。」李瑕道∶「以前他比我还要凶猛、莽撞他曾只率三千人乘船溯涡河而上直捣汴梁打得蒙军措手不及……」 「只能说是时势造英雄啊那些年天下豪杰热血抗蒙有人能勇、能打出战果来有志之士自会追随他拼杀出一条血路。」房言楷道「时势造英雄也许没有吕文德也会有李文德……臣反而认为宋廷太过倚重他了。」 「吕文德还是有能耐的他用兵灵活不拘于常形。为人看似粗莽其实懂进退、能屈能伸。你看他先后投奔赵癸、谢方叔、贾似道可见他是个能变通的。」 「陛下认为他会休战?「 「很可能吧。「李瑕想了想又道∶「但不好说就如房卿所言宋廷太过倚重吕文德也许会使他变得妄自尊大。」 说的是吕文德他其实是在自勉。 房言楷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回过头抬起望筒看了一眼道∶「没有休战。」 「那就打败他。」 李瑕没有太多的惊讶。 吕文德是否会休战本就在两可之间打就打。 …… 号角声又响起。 宋军再次发动了攻势。 吕文德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如果真如吕文焕所说的休战等朝廷与李瑕议和…那么他还得要承认李瑕是皇帝不成? 临安城里的赵愿意承认甚至向李瑕称臣。 他吕文德做不到。 同样是大宋的武将他抗蒙三十余年战功赫赫都没能裂土封王凭什么李瑕能称帝? 他能屈能伸不假投在赵癸、谢方叔、贾似道门下是因为这些人天生就是比他高贵的。 而李瑕的出身比他贱资历比他浅只会激发他性子里「好妒而切忌「的一面。 那就杀。 令旗一摇一队队的宋军士卒只能向叛军攻去。 …… 「轰!「 这日叛军援军毫不留情、毫不节省地向宋军击射出火炮。 他们带的火炮不多仅有一门就摆在刘元礼的主船上刘元礼也并不擅长指挥水战。 但他是生力军又是从上游攻下游且一出现就击垮了宋军的士气天时地利人和都更有利。 每一次火炮射出都很容易能击毁或击沉宋军的船只。 战场上的伤亡越来越重。 另一边在吕文德的严令下宋军也对李瑕所部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击。 士卒们在小船上载了火油推到叛军的船只下引火点燃。 「轰!「 烈火燃起一艘战船渐渐沉入汉江中水手们大叫着在游出大船。 「放箭!」 叛军已然没有箭矢了 宋军却还能不顾消耗将箭矢倾扫而下。 战事到了最后的阶段一天的伤亡比之前半个月加起来还大。 江水很快被染红残肢碎肉飞溅在青草岸边。 ~~ 战台上陈元彬焦急地盯着前方。 他深知利用假消息来坚定吕文德平叛的信心这事很容易被揭穿因此希望能早些歼灭李瑕。 或者让这交战的双方有更多、更多的伤亡让元军能坐收渔翁之利。 至少多摧毁些李瑕的战船才好让不利于水战的元军能完全取得优势。 战事还在胶着着暂时还没有一方有被击溃的迹象那些被围困的叛军像是要等到剩下的一万余人全都死绝了才肯服输。 忽然有探马赶回来登上了战台。 陈元彬一看这探马是从襄阳方向过来的一颗心就颤抖起来退了几步随时准备退下战台往马厩方向过去。 「报!有敌军正猛攻襄阳、樊城……」 那信使进前一步又向吕文德细禀道∶「敌军旗号虽为叛军刘元振所部然而六将军以为很可能是蒙元兵马欲趁势取襄阳。」 陈元彬一惊转身正欲逃忽听得吕文德一声大喝。 「胡说八道!」 吕文德喝道:「宋元已有盟约元军岂敢擅自毁盟开战。吕老六可有证据」 「六将军疑惑刘元振为何能一夜之间杀入襄樊城下因此……」 「闭嘴!让他守好城池待老子提李逆首级为他解围!「 「……「 陈元彬停下脚步已镇静下来。 他冷眼旁观看着吕文德能从这个老者的体态中看到太多衰老的痕迹。 ~~ 「娘的老子头要裂了酒……酒来!「 白日指挥大军激战入了夜吕文德一摘掉头盔却是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他显然不是太舒服。 」亲家……该死老子的亲家死在李逆手里了。把我的爱婿唤来……」 「少保。」陈元彬上前道:「清溪还在守孝……」 「那就找个大夫来!」 「是。」 陈元彬隐隐有些忐忑站在帐边看着老大夫缓缓褪下吕文德的衣袍。 「这……」 老大夫明显吃了一惊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少保恕罪。」 他缓缓伸手按了按吕文德的背力气虽不大吕文德却是痛叫了一声。 「啊!「 「背部红肿热痛疮头有粟米样……「老大夫喃喃着。 「说!什么毛病?!」 「少保旧伤过多湿气入体。忧思过重内脏积热。放肆饮酒食肉气血凝滞使邪阻肌肤而发成了……成了背疽。」 「背疽?!」吕文德惊呼一声。 陈元彬眉毛一挑马上换上一脸焦急忧愁之色。 他其实也略懂医术至少知道《灵枢》上背疽「脓已成十死一生」一旦成了脓发病迅速很快就会从皮肤深入内里高烧不退。 古往今来只要患上背疽基本上都是死。 却听那老大夫道:「好在少保暂时只有热痛且待老朽开两副药请少保清淡饮食不饮酒少动怒……」 吕文德又大骂了几声挥退陈元彬交代若吕文焕有消息再报来便自顾卧床歇养。 「少保那明日是否……」 「继续强攻!老子就是死了先叫那狗猢狲给老子陪葬!」 吕文德似乎真的像是老糊涂了显得愈发固执。 「少保勿忧只需静养必能痊愈。」 「滚吧!」 陈元彬恭敬退出大帐连忙赶向马厩。 ~~ 夜色中很快有人赶向十余里外的羊石庙。 隆中山蜿蜒至此再往东十里就是襄阳一队兵马正在这里驻扎。 「总管。」 「他怎么说?」 「瞒不住吕文焕……好在吕文德还一心要先灭李瑕且今日双方伤亡都很大估计也打不了太久。」 「嗯传命下去明日出兵。」 「另外吕文德很可能快死了陈元彬说总管可以既平李瑕又取襄阳……」 正文 第1016章 错误 二更时分唐军士卒们已爬起了身坐在船舱中默默用饭。 军需官将剩下的粮食全都拿了出来供士卒们饱餐一顿。 房言楷巡视过船舱看着这一幕叹息着自语道:「侥幸可支撑到现在。」 如今既然史俊已拿下了鄂州城、刘元礼的援军也到了李瑕决定与吕文德决一死战。 要么胜要么撤他不打算再留在卧龙镇将存粮用尽大概是有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走上楼橹只见披了一身战甲的李瑕已站在那腰间佩着长剑正在亲手擦拭马槊。 「陛下又可以亲自上场了。」房言楷道「似乎龙颜大悦?「 语气中带着三分担忧、三分调侃、三分无奈以及一分不满。 「是啊。」李瑕像是只听出了调侃之意笑道:「一直被吕文德堵在这里猛打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哪行?」 登基称帝之后他反而不像以前那般冷酷。像是更多了人情味更爱开玩笑了。 房言楷道:「费心布局至此一步陛下若有万一满盘皆输而已。」 「房卿放心便是。岸上步战朕远胜王荛。」 这句话李瑕是脱口而出便自称「朕」的他对战场有强大的自信无意识便表露出这种霸道来。 他确实也被憋得有些久了。 自从被包围以来战事一直是由王荛从山东带来的水师将领指挥的。李瑕在旁看着觉得他们稀松平常奈何自己不擅水战无可奈何。 感觉便像是被吕文德用手夹着脑袋一下下猛拍。 终于是等到了局势变化该反击了。 房言楷道:「臣非是不信陛下之神武唯恐……」 「好了。朕要当皇帝有人不服不打到对方服难道是靠嘴巴去说服吗?」 ~~ 四更时分。天色灰蒙蒙。 刘元礼从战船上跃下牵过战马翻马而上。 他深吸了一口夜风眯着眼看去能远远望到就在东面不远的宋军营盘有点点火光。 只要杀穿那个营盘他就能与李瑕汇合。 今夜必然要重挫宋军。 杀掉很多的汉人士卒。 而原本只需要吕文德理智一些这一战是可以避免的。 「仗打到这个地步吕文德还不知休战、不知保全实力一代名将就这么蠢吗?」 刘元礼驱马而上时这般喃喃了一句…… 襄阳。 吕文焕在四更时分才安排好明日的防务疲倦地走下城头掀开衣甲。 血已然干了黏着他的伤口很紧撕下来之时很疼。 即便如此他还是召过亲吏们问道:「我大哥的消息回来了吗?他何时率军来支援襄阳?」 「将军吕少保似乎不打算支援襄阳。隆中战场似乎还在猛攻李逆……」 「为什么?」吕文焕讶道。 他分明已传信吕文德指出元军有所异动请吕文德先与李瑕休战静观其变。 哪怕只休战几天也好这是最稳妥、最理智的决定。 「末将也不明白。在敌军攻打襄阳之前末将便已将消息递出。今日又派人冒死渡船送信但一直没收到吕少保的回复。」 「大哥怎么会……」吕文焕语气焦急「襄阳地临三国交界之地形势复杂岂可如此莽撞?」 这种多方势力渗透的局面以不变应万变才是良策本以为吕文德懂的。 吕文焕从小就亲眼看着吕文德南征北战、建功立业完全没有想到这 个大哥会犯这样的错误。 要知道三十年间孟珙、赵癸、杜杲、余玠、王坚等多少英雄豪杰都走了大宋的中流砥柱只剩下吕文德一人。 这是大宋最有经验、最有威望的名将。 怎么可能? 「我不信怎么会……」 「将军也许吕少保是另有考量?」 「还有什么考量?「吕文焕急道「蒙元装作是刘元振攻城我能信吗?这都撕破脸了大哥却还在攻李瑕真当盟约一订蒙元就死了吞并大宋的心吗?!」 他坐不住了再次上到城头迎着夜里的江风往远处看去犹能听到汉江南岸的马蹄声。 天太黑根本无法看清那支敌军的动向。作为襄阳守将吕文焕根本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开城门。 如他所言局势越复杂越要以不变应万变保全战力避免太多的折损。 「希望大哥真的是有所考量吧他不该如此不智……」 天光将亮未亮之际一艘艘小船停泊在汉江边上。 一道道黑影上了岸或执矛或持弓。 李瑕提着马槊眼神渐渐变得冷峻下来。 如果他是吕文德不会选择继续打下去但不管吕文德是昏了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李瑕不知道、也不打算替吕文德承担后果。 他的存粮已没有了必须突围必须杀出个战果来。 有一方不理智那一切后果就得不理智的一方担。 很快阵型已经列好。 为数不多的马匹打着响鼻。 士卒们持着长矛调整着呼吸。 终于快破晓之际江风把前方的杀喊声带了过来。 那是刘元礼已经开始踏营了。「出发。」李瑕下令道。 士卒们便向着已被刘元礼突袭的营地杀了上去。 天还未亮丘通甫还在伤兵营。 他是吕文德的二女婿号清溪居士是个医师。 就在三日前他父亲丘震亨在去往襄阳的路上遇到了李逆的叛军包括同行的十几人都被杀掉了。 丘通甫本可以扶柩还乡或待在灵前守孝。但因吕文德下令猛攻李逆军中有太多的伤亡他便还是如平时一般来为伤员治疗。 说来吕家有个幕僚名叫方回前两年被张顺、张贵兄弟杀了其生前却写过很多巴结吕家人的诗曾称赞丘通甫「军门出入一药囊精兵十万无金疮。」 这显然是夸大之词近日来吕文德的十万精兵损伤惨重丘通甫竭尽全力也没能多救回一两个人。 他能做的无非是略尽绵薄之力总之医者父母心是有的。 「姑爷可算找到你了!」 一名吕文德亲兵匆匆赶来掀开帐帘一见丘通甫便上前拉住他的手将他往外拉轻声说了几句。 「吕少保病了……这种时候姑爷怎好在这里治些粗鄙丘八快到大帐前候着一表孝心才对。」 丘通甫一惊看了一眼正在治疗的那名伤兵道:「来按着伤口等血止住了就好。」 「小人谢丘神医救命之恩。」 丘通甫默默点了点头。 以他的身份亲自来救治这些伤兵在旁人看来难得他只觉是医者该做的。但另一方面他也不会为了这些伤兵而耽误他自己的紧要大事。 吕文德这个岳父就是他的天眼下赶回大帐无可厚非。 转身丘通甫掀帘而出吐了一口郁气。 走过兵营时他忽然听到有士卒在唱歌。 歌声显得低迷而又悲伤 。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这是靖康之变、金军南下之时流传在民间的歌谣已经唱了一百多年了。 今夜在营中又听到给丘通甫带来了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他不由停下脚步倾耳听了一会。 哪怕不知兵事他也认为卧虎镇对吕家军而言是个不祥之地。 鄂州丢了、父亲死了、将士伤亡很重看这势态很可能会战败……他本以为吕文德会暂时休战。 「姑爷?」 「我听伤兵们说……今日又有俘虏被李逆放回来李逆让他们带话这一战可以不打的。只要朝廷承认他的帝位、疆域。」 「这只怕不是我们能管的姑爷眼下还是顾好少保更要紧。 「我明白可士卒们并不想再战……」 「姑爷走吧。」 丘通甫举步正要走耳朵一动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军营很大而极远的地方似乎正有人在叫喊着什么。 「叛军……叛军反攻了……」 之后北方汉江的方向一声炮响拉开了叛军反攻的序幕。 刘元礼那艘载着火炮的主船推开水浪驶到岸边。 「轰」的一声吐出的炮火轰碎了宋军西线离汉江最近的望楼。 「冲锋!」 刘元礼一声令下先锋阵列直指敌方将领的旗帜所在。 此时天刚刚破晓宋军士卒大部分其实已经起来了。只是还没有列阵。 如果选择在夜里攻击也许会更出奇不意但一方面唐军并不熟悉地形另一方面这一战的战略目的并不是以杀戮为主。 但杀戮必然有…… 「叛军反攻了!」 一名宋军士卒原本梦到了家乡醒来后正坐在那唱着歌忽听得杀喊声第一反应是痛苦地抱住了头。 他已经厌倦这一战了。 将军说这一战是因为李逆有称帝的野心祸国殃民必须除掉否则天下大乱;对面则说是因为朝廷向蒙虏称臣破坏了收复大计。 对和错他一个小兵怎么能分清。 只能披上他破旧的衣甲执起长矛出帐列队在校将的指挥下迎向叛军。 「那里!已经杀进来了……」 嘭的一声大响前方的栅栏倒在地上溅起了尘烟。「杀!」 「杀过去叛军没有箭……」 「嗖嗖嗖嗖……」 只见前方的叛军迎着朝阳驻马举起弩扣下。 双方隔得太近了叛军骑马踏营连对射的时间都没给宋军。 不像弓箭是抛射而出的弩箭是直直地射出的速度更快锋棱钉进了宋军士卒的脸上是真能射破脸颊骨的。 「啊!」「啊!」痛。 脸被弩箭射破剧痛。马蹄踏在肋骨上剧痛。 断掉的肋骨刺进内脏剧痛……「啊!」 曾经在抗蒙战场上无比英勇的士卒被踩断了腿伤腿里的血汩汩而流身体不停抽搐。 他哭得满脸都是泥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无畏。 因为不知道这一战是为什么明明鄂州都丢了明明敌方援军都来了。 他不想死也不知道为何要死。 不知道这是在保家卫国或只是为了哪个人犯下的低级、愚蠢的错误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正文 第1017章 挑唆 「那是什么声音?」 反坐着趴在椅背上、保持着怪异姿势的吕文德惊醒过来。 他站起身觉得睡了一觉之后头没那么疼了只是背上还有些发痒。 「少保!叛军刘元礼正在攻打西面防线意图救李逆突围。」 吕文德点了点头反应还算平静道「速传令吕师留领兵支援。」 「是。」 「老子要观战。」 不一会儿吕文德已披上战甲步上战台。 接过望筒扫视着西边的战场能望到隆中山脉与汉江一样都是由西向东延伸。 而在山与水之间的平野上宋军的营帐像是一朵朵白色的云彩红色的宋军士卒像是火焰。 叛军的衣甲则是更暗些是玄色像两颗肮脏的牙齿。 对在吕文德眼里刘元礼部就像是狼的上牙兵力更多些从西面咬穿了宋军大营。东面那支叛军就像是下牙…… 望筒一转他开始寻找东面那支叛军的旗号。 玉石紫晶将画面推近能看到有叛军杀到宋军大旗附近了再往东移了些终于叛军的大旗映入眼帘。 吕文德滞了一下整个人兴奋起来。 「狗猢狲!」 「狗猢狲。」他又骂了一句「老子终于逮到你了。」 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当年蒙哥初死之时。那个初出茅庐的李瑕坑瞒拐骗从他手里夺走了汉中。 在那之前吕文德就自诩是大宋第一名将排挤打压任何有可能超过他的将领。 但就在遇到李瑕之后这个年轻的猢狲以不光彩的手段抢起了本该是他的功劳与威望复汉中、关中、陇西……直到称帝。 若是他吕文德绝不会称帝。 李瑕打败蒙军的种种战绩他觉得自己拼一拼应该都能做到。但称帝做不到不管是出于对大宋的忠心还是时机不对。 总之李瑕的一切本该是他的但李瑕不珍惜他就要拿回来然后告诉大宋所有人惟有他吕文德才是中流砥柱、力挽天倾。 他吕文德才是大宋的救世主。 「某本淮右一介炭夫一身是胆束发从戎三十年守卫社稷声名在于敌国勋绩著于三边……」 吕文德喃喃自语着话语里除了第一句是他对自己出身的叙述别的都是世人对他的褒扬。 三十年全天下都在倚靠他。 如果没有李瑕就更好了。 …… 」传令下去点集所有兵马本帅要亲自围取李逆!」 「呜!「 悠扬的号角声起。 从隆中山以北一个个方阵的宋军开始向西进发。 也有纤夫开始拉着宋军的战船溯游而上。 战船上的士卒们张弓搭箭死死注视着江面负责阻止李逆再从汉江逃脱也隔绝叛军的船只支援李逆。 既然李逆要陆战那他们就在岸上围住李逆。 大军的调动缓慢而这一战的关键就在于西边的宋军防线不能被打穿、不能让刘元礼与李瑕汇合。 因此同时还有三支小股兵力迅速抢向西面先行支援。 吕文德打这一战是毫无保留全力一击。 他似乎忘了还有敌军在攻打襄阳。 他本不应该犯这种错误…… ~~ 隆中山往东离襄阳城还有二十八里。 而在隆中山往东十余里有一山名叫摩旗山。 据说唐太宗征讨萧铣之时 曾在山中的万人洞避敌。 但征讨萧铣之战其实是由李孝恭与李靖率领这传说大概有些不实。不过摩旗山中有万人洞确是真的。 元军就驻扎在此倒没有必要藏到万人洞里。 他们猛攻襄阳重镇已逼得吕文焕不敢开城门。出乎意料的是吕文德也没有来支援襄阳。 」我都怀疑是不是吕文德的计了。」这日博罗欢听了战报惊疑道:「他真就这样去猛攻李逆了?「 百家奴道:「这么多兵力的战场还能是假的吗?」 他本来以为不会这么轻易的。 原本除了派人扮成唐军攻打宋军他还准备了许多别的手段威逼也有、相劝也有假情报、真好处允诺也可以哪怕把邓州、唐州给赵宋总之不择手段他都要教吕文德继续与李瑕打。 但只是收买了吕文德的亲吏陈元彬简简单单就把事情办成了。 「我看吕文德也想灭李瑕给他一个理由就够了。」 「那我们就帮他一把。「 百家奴笑起来翻身上马道:「走吧先歼灭了李瑕再弄死吕文德。」 博罗欢登时眼睛发亮对这样的战果非常满意也只有在襄阳这个地方能有这样的战果。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别急太早出兵万一吓退了吕文德。不如等吕文德真歼灭了李瑕。」 」有道理啊成吉思汗说要有坚强的忍耐力。」 终于又等了一个时辰之后有探马从西面的高山上奔了回来。 「报!宋军马上就要合围李瑕了。「 百家奴与博罗欢对视了一眼。 「出兵吧我等不及了。」 「知道吗?我第一次进女人的帐篷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着急。「 「出兵!「 「还要准备好使者告诉吕文德我们是来帮他杀李瑕的。「 「对先继续假装与宋军合作只要歼灭了这支唐军保证能夺回失去的地盘。「 「传令下去探马赤军散开远远观战莫让李瑕逃了!」 「驾!「 「……「 元军行进比宋军迅速但也杂乱很多。 前方有宋军的探马惊见这边的尘烟滚滚连忙掉头狂奔赶向隆中山大营报信…… ~~ 卧龙镇外的战场上也是尘烟滚滚。 一杆「吕」字大旗下吕文德正一边骑马进行一边下令不止。 「传我命令不惜代价必须挡住刘元礼绝不许他与李逆汇合。「 「喏。」 「传令吕师留若有敢退者斩!」 「喏。」 「吕师望!」 「父亲不大帅……末将在。」 「你带一万兵力绕过隆中山包抄刘元礼后阵。万一刘元礼与李逆汇合也绝不能让他们突围。」 「喏!「 「吕……「 「报!少保丘通甫求见。」 吕文德平素很器重自己的医师女婿但今日却不耐烦挥手喝道∶「让他滚开!没见老子在打仗吗?!」 那亲兵上前低声道了两句「被叛军抓了又放了回来……」 吕文德皱了皱眉扫视了周围一眼。 他的中军行进得不快前方密密麻麻都是士卒暂时还没抵达第一线战场而前线自有将领指挥。 算是勉强有一点点时间见丘通甫。 「上战车让他过来。「 然而先抵达的却不是丘通甫。 吕文德才蹬上战车却见有一名浑身湿漉漉的襄阳守军被人扶着过来。 「又怎么了?!「 「少保六将军十万火急的信。」 吕文德接过只见那信却是封在皮革里遂不耐烦地拿匕首划破。 打开来却是不识字。 他不识字这事是出了名的。 有官员骂他:「愚鄙小民不识字每佯痴好无礼士大夫」。 而吕家起势多年家中许多人都学得满腹诗书了吕文德却从没想过要去学字。 他不仅不学还骂孔子「不曾教我识字」表面上看骂的是孔子其实骂的是所有敢不敬他的人。 就算他不识字士大夫也该佝在他面前老老实实地给他念。 因为吕文德是大宋社稷的倚仗、是天下人的倚仗不许有人不敬他! …… 「陈元彬呢?」 这日吕文德在战车上转头一看竟发现在文吏之中没看到陈元彬。 正不悦之际丘通甫已到了面前。 「小婿拜见岳父。」 吕文德招了招手让丘通甫上车忽然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怒骂道∶「你个蠢材!被叛军捉了?」 「小婿无能只求岳父万莫动怒以免伤了身体…」 丘通甫很有孝心到此时还在关心吕文德。 而吕文德哪怕面对亲近的人也要恶语相向叱道「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老子恨不能宰了你这废物!」 「岳父小婿见到李瑕了他说此仗他必胜军中有将领已暗中与他联络……」 「闭嘴!」吕文德大怒一把掐住丘通甫的喉咙喝道∶「闭嘴!」 「呃……」 「臭读书的能懂什么个屁的打仗别再让老子听到你蛊惑军心。」 「岳父可李瑕说他没有……」 「闭嘴!」 吕文德久经战阵不管信或不信至少表面上对丘通甫的话根本不给反应又道∶「记住这是李逆的伎俩别再说也别再提你被俘虏过之事。」 「咳咳……岳父……」 「给老子念这封信。」吕文德将吕文焕的信递在了丘通甫手里。 难得今日丘震亨、陈元彬都不在他宁肯让信任的人念信也不会随便把军机泄露给别人。 丘通甫分明还有极重要的事想说但骇于吕文德的怒火连发青的脖子都不敢揉接过信便念了起来。 「大哥亲启弟断言攻襄阳者必为元军此与三日前弟信中所料之事相符恳请大哥速与李瑕休战静观其变……」 「慢着!」 吕文德喝问道:「三日前老六不是说元军撤了吗?」 丘通甫忽然直接就跪倒在车辕之上哭道:「请岳父听小婿一言李瑕言三日前并未派兵登岸扫荡。父亲并非死于叛军之手此必为元军在挑拨战火……」 「闭嘴!」 正文 第1018章 误国家者,我也(为盟主‘钟子瑜\’加更) 「闭嘴!」 吕文德勃然大怒猛地在战车上站了起来指着丘通甫。 「你是说老子被蒙古人骗了?!老子怎么可能被没长脑子的蒙古人骗了?你知道老子多少次驱退蒙军?「 「岳父……」 「大宋与蒙元议和了娘的老子抗蒙三十年蒙元主动与大宋议和了……「 话到这里吕文德更气了。 他不愿承认蒙元是被李瑕打得议和的。 他打了三十年还不如李瑕打十年。 但至少蒙古人是想与他吕文德做生意。 「现在是李逆想要破坏议和他怕大宋得到了战马怕大宋贩卖出丝绸、茶叶慢慢恢复国力剿灭他所以他一直在挑拨议和!明白吗?你这个读书读到不明国事的蠢书生!」 「岳父啊!六叔说的不错静观其变……静观其变总是错不了的大军折损不起!「 丘通甫跪在车辕上用膝盖走了几步重重磕了个头。 「岳父!小婿崇敬你敬你两淮驱兵、抚定京湖、经营两广、支援川蜀声名在于敌国勋绩著于三边!小婿却不想让父亲的死被蒙元利用来挑唆你的怒火使得京湖十万精兵为此折损……父亲在天之灵何以安息啊?!」 话到这里丘通甫大哭。 泪水洒在车辕上。 但战车还在前行。 已能听到前方又是「轰「的一声巨响也不知是哪里又被叛军的炮火击倒了。 丘通甫吓得身子一颤抬起手来向四周一指指向那些吕文德的亲兵。 「岳父啊!这些都是你的同乡人啊!现在鄂州丢了江陵丢了你难道要让你的同乡子弟送死……」 「什么?江陵什么时候丢了?」 「李瑕说的他说姜才与史俊一旦合兵就能扼住汉江下游那么岳父你的援兵进不来而他的援兵能从汉江上源源不绝……」 「放屁!」吕文德怒道∶「李逆是在放屁!他不会有援兵了!你当元军什么都不做吗老子告诉你河套、延安、黄河、潼关元军正在全力攻李逆!」 「岳父难道是想让元军重新吞下汉中吗?那是汉江上游啊……」 「闭嘴!老子难道还没你懂吗?!闭嘴!」 吕文德只觉怒气上涌头痛欲裂。 」老子不要与你这蠢材说陈元彬……」 他开始喊自己最信任的幕僚也是最懂自己心意、且愿意出谋划策歼灭李瑕的人。 「陈元彬!你来告诉这小畜牲老子马上就能歼灭李逆……「 事到如今太多人支持吕文焕的意见了。 但吕文焕比他年轻了二十岁见识还太浅了。 只有陈元彬懂局势…… 远远有探马奔过来。 「报!」 那一声通报似乎很远。 吕文德转头看去因为他的军阵太大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娘的老子什么都看不到……「 以前他带三千人奇袭汴梁那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虽只三千人但从淮右到河南一路上的局势他都洞若观火。 「报!少保元军来了!元军来了!元军派使者来告诉大帅愿意助大帅歼灭李逆……」 「好。」吕文德道「告诉他们老子马上就要歼灭李逆让他们等着「 「岳父!」 丘通甫大急。 他是医者一眼就能看出吕文德病得很严重。 而被李瑕俘虏了一次他认为这一 仗要赢的话不是没可能但绝对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试想元军都逼到附近了大军歼灭李瑕而伤亡惨重主帅又病重……那一切的战果必然全部都被蒙元吞下。 「岳父啊!这种局势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岳父怎么就看不懂呢?六叔都提醒你了求你醒一醒啊!「 「你说什么?」 「小婿敢断言岳父今日若不与李瑕休战必为天下笑柄…」 「小畜牲!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岳父会是天下的笑柄!」 「「 吕文德那高大到可怕的身体忽然晃了晃。 他有些头昏眼花看不清眼前的画面了于是向后退了两步想在战车上坐下来。 耳畔回荡的却是那句「醒一醒啊」「醒一醒啊」像是战鼓在脑子里敲。 「不老子是大宋社稷惟一的倚仗……」 吕文德想坐下来但眼前一黑竟是就这样栽倒下去。 「岳父!」 「少保!」 「「 ~~ 「咚!咚!咚!咚!」 战鼓一直在响。 李瑕亲身策马上阵领着士卒们杀到了宋军营帐之中。 因为身后有太多都是步卒不得不减缓行军的速度不然他现在已经与刘元礼汇合。 那么这一战就更多些胜的可能。 但……事实上李瑕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因为这些宋军士卒确实是好样的。 在后路被断、敌方来援的情况下士气低落的宋军士卒还是爆发出了惊人的意志。 后人看历史一直看不起的宋军士卒们抗蒙三十余年不败的宋军士卒让李瑕觉得比蒙古人还难缠。 一方面敌方将领仓促应敌李瑕在战术上有优势但真的穿入了宋军阵线却又能感觉到宋军士卒的顽强。 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陷在泥潭中。 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打。 李瑕的信心在于他始终相信大宋上层的腐朽与软弱。 若非如此何必反宋? 忽然。 「陛下!」 李瑕勒住缰绳退回了阵列听探马禀报。 入耳的消息却不太好。 「陛下元军来了。」 「怎么会?「李瑕皱了皱眉在心中喃喃自语「我以为至少吕文焕是理智的。「 他不可能料中所有的事。 本以为吕文焕是理智的那吕文德之所以敢继续打应该是吕文焕已经控制住元军了才对。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 登时李瑕为难起来。 连他也没想到吕文德会让局势走到现在这种玉石俱焚、很可能让蒙元渔翁得利的地步。 他已不愿亲手去杀戮那些宋军士卒而是立马在军阵中向东回望在心里喃喃了一句。 「失望。」 过去哪怕有私人仇怨哪怕不齿于吕家的贪婪。李瑕至少是敬重吕文德保家卫国的三十年的。 但今日他确实感到了失望。 连带着对吕文德的能力以及他对天下社稷的贡献都感到失望…… ~~ 战斗还在继续。 远处吕家军的中军大阵没有再向前行进。 但各个小战场上将领们还在各自指挥。 一个个士卒倒下有宋军也有叛军。 一张张 脸庞仰望着蓝天都还很年轻。 他们本不该死…… ~~ 一片黑暗之中隐隐传来一个声音。 「吕少保怎么能连这都看不清?」 「老糊涂了。」 「唉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吕文德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去只见自己还在战车上但军阵已经停止了前进。 方才听到的说话声是在战车后面该是文吏们在低声议论。 但吕文德认真听了一会却什么都没听到。 「少保陈元彬叛逃了。」有亲兵上前道「陈元彬逃到元军当中了……」 吕文德愣了一下如再遭重创。 丘通甫跪在那不敢再说话。 良久。 「可笑。」吕文德喃喃道「可笑陈元彬一逃老子不就……不就……」 他没说后面的话。 也许是不就「明白「了也许是不就「不会上当「了。 「陈元彬真蠢。」 「少保李逆派人来了也许是来投降的……少保要斩还是要见?」 吕文德抬头看去见战事还在继续遂应道∶「见。」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叛军士卒昂手阔步走来才到阵中被宋军摁在那儿。 「李逆派你来何事?可是想要投降。「 那叛军士卒竟是冷笑一声。 「奉房相公之命特来告诉吕少保一句话……「 吕文德听对方唤自己「少保」倒是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看向了远处的旗帜上面是他的官衔。 「京湖制置使宁武军节度使、武昌军节度使兼湖广总领财赋、管内劝农营田使、三衙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授少保封崇国公开府仪同三司。」 开荆南之制阃总湖北之利权如日中天。 但不如李瑕。 叛军呼一声「少保」又怎么样还呼李瑕是「陛下」呢。 吕文德回过神来只听对方继续说着。 缓缓地一字一句地。 「吕少保你真蠢蠢到连我一介小卒都看不起。」 吕文德一愣。 他张了张嘴极难得地没有破口大骂。 只见那小卒往地上啐了一口又道∶「房相公的原话不是这个……吕少保之失智天下人窃笑。」 「吕少保之失智天下人窃笑。」 「吕少保之失智天下人窃笑。」 「「 也不知过了多久丘通甫都已唤人把那个叛军士卒带下去了。 吕文德失神地合上嘴。 他知道自己就像是被猪油糊了心他前两日竟是完全只想着杀李瑕。 一世英名毁了。 三十年从戎周旋三边大小百战立下的功业、威望毁了以后众口烁金只会骂他吕文德蠢。 「报!蒙军逼近了!至少一万人……」 「少保!蒙军……元军是元军一万骑逼近了……」 战报不断传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吕文德下令。 「我……「 「我……「 连续几次开口吕文德才终于悲愤地喊了一句。 」误国家者我也~」 ~~ 」误国家者我也!」 ~~ 似乎在这一刻吕文德回到了那个没被李瑕改变的青史上他的命运。 景定四年七月蒙古以玉带行贿吕文德建榷场于襄阳外筑土墙于鹿门山内筑堡壁以阻襄阳南、北之援。 吕文焕知道被欺两次去信申告吕文德亲吏陈文彬藏匿之。 及蒙古于白鹤城增筑第二堡吕文德深悔叹曰∶「误国家者我也!」 因此「识者窃笑之」。 …… 李瑕观着东面元军的尘烟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为吕文德的愚蠢与失智痛心。 因他不读史。 否则他会知道这两宋三百年真正能让人痛心的愚蠢与失智是什么样的。 金军南下、蒙军南下那满朝士大夫要怎么失智才能辜负战场上这一张张仰面倒在那的面容。 他想当皇帝更重要的是要在与宋廷的战争中明白自己得当一个怎样的皇帝…… 正文 第1019章 玉石俱焚 李瑕与刘元礼前后夹击的宋军营地是在一处名叫「长岗岭」的山坡上。 再往西数里便是九天玄女洞山势一直向北绵延到汉江边形成了天然的包围圈。 长岗岭营地内的便是吕文德布置于此以防止李瑕向西逃窜的兵马。 直厮杀到将近中午刘元礼终于听得一声欢呼。 「陛下!」 他连忙驱马而上奔到这低矮的山坡之上便看到了李瑕的旗帜。 终于汇合了比预想中久。 刘元礼仿佛回到了当年随刘黑马与余玲交手之时体会到了宋军守营时的顽固。 但总算还是杀破了宋军的防线他穿过还混乱不堪的阵列见到了李瑕。 「臣护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刘元礼这还是第一次在李瑕称帝之后见到他眼眶一红顾不得还在战场之上又迅速说了几句心声。 「金亡国三十余年臣终于终于看到中原有了正统皇帝喜不自胜!」 这话听起来有些矫情刘元礼却是出自真心。 旁人说他是辽太宗耶律德光之后但契丹皇氏自认为刘邦后裔因此刘黑马叫刘黑马而不叫耶律黑马。 李瑕未起势之时刘家已经是「刘家」两三百年了。 这就是一个中原刘姓人家在失去了皇帝数十年之后终于失而复得的心情。 在匆忙的战场上刘元礼翻身下马跪地行了礼。 「陛下连让臣到长安觐见的机会都不给。 「五郎免礼你救驾有功当有重赏。」 「谢陛下隆恩。」 刘元礼迅速地抹了抹眼起身上马很快又恢复了平素沉稳、不多话的样子。 李瑕指向东面道:「看到了吗?」 「宋军增兵了?」 刘元礼抬起望筒对着数里地之外腾起的滚滚尘烟望去动作滞了一下。 他放下望筒道:「元军?怎么会?」 「鹬蚌相争渔翁来了。」 李瑕一直处在宋军的包围之中自然不可能知道包围圈之外宋军是怎么让元军渡过的汉江。 只能作大概猜测或许是因为鹿门山楼场 刘元礼愈发讶然。 「臣以为吕文德敢令全军冲锋该是已杜绝了被元军趁火打劫的可能。」 「联原本也以为如此还去见了吕文焕以确保他有理智。」 「」 刘元礼摇了摇头。 吕文德成名之时他才七八岁也曾视吕文德为大敌今日难免有些失望。 「一代名将怎能有如此疏忽?三方对峙便是小儿也该知当以稳妥为重。」 三方交战忽然有一方犯了连小儿都不该犯的错让刘元礼感到十分难办。 他环顾了四周一眼。 此时长岗岭上的宋军将旗已经被夺下了宋军士卒被隔绝为两部分。 临山的那部分开始向后撒临江的那部分大多选择投降。 更远处其它部的宋军正在包围过来。 刘元礼转身看向西面隐隐能看到尘烟在山林间飞扬。可见吕文德在大战略上犯了糊涂但战术上还是老道的已安排了更大的包围圈。 眼下无非就两条路。 一是退往汉江回到船只上利用船只和火炮防守但粮草不足很难在重兵包围的情况下潮江而上、退回汉中; 二是乘胜追击驱溃兵击溃吕文德全军招降其部再击败元军。 但这更难实现唐军被围已久早已是疲兵在元军随时可能冲击的情况下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击溃五倍之敌。 刘元礼感到了焦虑因口干得厉害舔了舔嘴唇望着东面越来越近的尘烟终于道:「臣以为当退回江船休整。」 他性格沉稳还是选择了更保守的办法。 「毕竟鄂州在我们手上宋军的后路已被切断。只须我方撑下去有可能先崩溃的是他们。」刘元礼又道:「三方对峙不止我们为难。」 李瑕却是摇了摇头。 之前是为了拖住宋军主力给史俊创造攻打鄂州的机会他才留在这里。 如今援军到了若再不突围之后只会士卒越来越疲惫、粮草越来越少就算拖死了吕文德元军还会源源不断赶过来。 当断则断。 吕文德糊涂那就让他为糊涂付出代价。 「退则缓死进或有生机。朕不愿退五郎可愿为联破敌?」 刘元礼望向东面那乌泱泱望不到尽头的宋军大阵顿感压力。 他有心想劝李瑕再考虑考虑。但方才还热泪盈眶此时岂可退缩? 「臣赴汤蹈火誓为陛下斩吕文德愚夫!」 隆中山的望楼上宋军能用望筒望到四五里之外。 只见元军已经到了离宋军仅有两里远的距离。 望楼上的旗帜不断挥动提醒着战场上的将帅们注意。 其实不用看望楼旗帜只看东面的尘烟宋军将领们也看到十分紧张。 听得吕文德自罪了一句文吏们纷纷赶上前安慰起来。 「少保守卫社稷此战尚未败岂可自称误国?」 「少保莫惊。元人已派使者来言并无开战之意。只因我军一直未能歼灭李瑕元人总管等不及了故而前来。」 「倒是又说若我军没有这个实力可由他们来。」 「毕竞大宋与元廷有盟约派人去与元军说一声吧我们必能很快歼灭李逆。 「是啊莫落得个擅启边衅之罪。」 吕文德听着他们说这些愣了愣像是更糊涂了。 见此情形丘通甫急得不行。 「够了!」他抬手一指「你们你们眼里还有天下兴亡吗?!」 他认为岳父身边这些人不是蠢而是坏是为了顺着岳父一直以来想除掉李瑕的心思才这么说的。 大宋与元廷是有盟约但元廷为什么要和大宋议和? 因为李瑕。 如果李瑕被灭了那盟约还有什么用? 换言之今日李瑕一死元军必掉转马头直取宋军。 如此简单的一个道理连他一个医者都能看得明白他不信这些深谙权谋之道的文吏们看不出来。 其心可诛! 丘通甫记得很早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吕大帅幕下人人出谋划策只为驱除蒙军。 不知是何时开始讨论的是怎么取代蒲择之怎么排挤刘整、排挤向士壁怎么讨好贾似道之后就是怎么除掉李瑕、除掉李瑕。 因为吕少保太想富贵太想除掉李瑕了所以周围人也全都变了 这种变化更让丘通甫痛心疾首。 「京湖精兵尽在于此主帅重病鄂州已失、后路被断你们居然还在想着先为元军除掉心腹大患那摇摇欲坠的大宋社稷还能保吗?!」 「大宋社稷」四个字入耳吕文德转过头隰了嗜嘴开口说的却不是如何应付元军。 「那个小卒他竞敢说我蠢?」 「岳父万莫与那等粗鄙丘般见识。连敌人也对我失望了?」吕文德也不知在看哪里以很低的声音自语了一声「三十年从戎吕老六再三提议却连这点局势都看不出来?」 这句话也只有站得最近的丘通甫听到了略一琢磨隐隐体会到岳父的心情。 到底是怎样低级的错误才能够让对他最不抱希望的敌人都感到失望? 据丘通甫所知这位岳父不是没被人骂过。 事实上有太多人骂吕文德性子忌切而贪婪他贪污腐化的名声可谓人人啐骂。 但也许他觉得为大宋社稷立下那么多功劳吕家的「宝货充栋宇产遍江淮富亦极矣」是他该得的骂这些他不在乎。 但对他的赫赫战功对他的能力还从来没有人敢稍批评一句。 私德有亏没关系一世英名不能毁。 虽贪、虽妒但不能蠢 丘通甫目光看去只见吕文德的脸色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变得更难看了因为晕倒转醒头发都有些散乱从头盔中落下来。 往日没发现他的头发已经是灰白色的原来看着格外苍老。 确实是老了糊涂了蠢了。 「岳父。」丘通甫上前低声又道:「今日已折损了不少将士万一真将十万京湖精锐丢在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他懂得吕文德那句「误国家者我也「是什么意思劝说之后又委婉地补充了一句。 「且后父身体不适不如收兵调养好之后再战。」 本以为这般能劝得动吕文德 然而。 耳畔炸开的又是一声喝叱。 」闭嘴!」 吕文德一把推开丘通甫骂道:「你个蠢书生懂甚?莫烦老子!」 也不知这大病之人哪来的力气站起身来再下令已是声若洪钟。 且顽固死不知悔改。 「去将那该死的叛军土卒提来!再派人去告诉元军将领老子马上便能歼灭李瑕不需他们援助。再问问他们宋元盟约还在怎敢进入大宋境内?速速退去。 丘通甫一听见吕文德竞还是固执地要灭李瑕不由大急犹想相劝。 ——岳父你怎么能犟到这个地步? 下一刻吕文德回过头冷冷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凌厉而坚决、杀伐决断。 丘通甫一骇背上一片凉意。 忽然又听得西面长岗岭上战鼓又被擂响叛军像是有种被宋、元联军包围的悲壮又像是有必胜的决心。 这边吕文德性子顽固那边李瑕性子也烈竟是想要一战击败宋、元兵力。 丘通甫认为李瑕不可能胜该退一步的哪怕是吕文德犯了糊涂他也认为该由李瑕退一步。 但同时他又惊恐于这种决绝。 由此他开始思考李瑕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获胜目光转落在吕文德的背上想到万一大战时吕文德背疽复愈发惊恐。 「不可啊!」丘通甫终于从喉咙里发出恐惧的颤音「玉石俱焚万一万一」 正文 第1020章 了解 马蹄搅得地面尘沙飞扬十里地走来骑士们仿佛吃了两斤土。 百家奴派了许多探马散开绕过宋军围着战场远远观察。 他自己则带着主力保持着不急不徐的速度行进缓缓逼近宋军的东面。 此时他与李瑕之间还隔着宋军的大阵。 这种情况下李瑕能望到他的尘烟而他看不到李瑕那边的情况只能通过探马汇报。 终于有探马回来百家奴迫不及待便问道:「李瑕死了吗?「 「还没有!长岗岭上宋军没能阻止李瑕与刘元礼汇合反而被击溃了。好在吕文德派兵绕后了双方正在决战。「 「真是无能!「 百家奴抱怨了吕文德一句再想到老头子已经重病了倒也可以理解。 「继续去探。「他转向别的探马问道:「宋军什么反应?「 「总管吕文德派人来 百家奴问话时余光还冷冷訾了陈元彬一眼深厌这个狗宋人沉不住气。 依照他的设想陈元彬此时应该继续留在吕文德身边怂勇吕文德全力攻打李瑕。最好在李瑕死了之后还能弄死吕文德。 结果陈元彬这个胆小鬼竞然提前跑掉了。根本就不敢随吕文德出战反而带着人投奔过来。 依着百家奴的性子恨不能砍了陈元彬以泄怒火。但立了功劳投降过来的人暂时还是要厚待好给别人看看大元的宽仁。 「总管。「 陈元彬一听吕文德派人来便站出来出谋划策道:「吕文德极为贪财一心想要与大元互市断然不敢擅启边衅派人来必然是口头质问。 「是吗?「 「小人可以断定吕文德必然承诺马上能歼灭李逆并请总管退兵。总管可以嘴上答应他见到李瑕首级就退。而等李瑕一死便发兵偷袭吕文德。「 此计正合百家奴之意他点了点头。 陈元彬又道:「到时吕文德一定怒火攻心他背疽已生心热瞀闷脓一成三五日内必死。「 「你确定吗?「 「小人懂医术正是确定吕文德必死才特意赶来禀报总管「 百家奴斜眼瞥了陈元彬一眼心中更加鄙夷。 不过很快吕文德的使者到了面前果然如陈元彬所言吕文德保证马上能杀了李瑕要求元军离开。 「告诉吕少保大元与大宋有盟约我当然不会毁盟只想早点歼灭李瑕。「 百家奴嘴上答应了退兵心中微微一笑。 同时他对陈元彬的怒气与杀意也消了认为这条狗还是好用的。 「咚、咚、咚、咚「 前方的战鼓越来越响营造着肃杀的气氛。鼓声中仿佛能看到两支兵马正在你死我活地厮杀。 而元军则像是督战队一般开始驻马休整等待着战果。 「宋人真胆小啊。「 百家奴又招过陈元彬闲聊道:「听说你们当年面对金人也是这样低声下气小心面对生怕起冲突是吗?「 虽然只与宋廷议和几个月他却很享受那种有求必应的感觉。 想要岁币就拿想开榷场就开想在鹿门山修堡垒就修现在都提兵到吕文德面前了吕文德也只能用嘴请他离开「 「总管说的是。「陈元彬小心赔笑道:「当年金人南下把赵宋两个皇帝和宗室女眷们都掳到北方去行牵羊礼了赵氏吓坏了。「 百家奴笑了起来道:「吕黑炭一一死宋亡不远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总管放心吕黑炭肯定要死。小人跟了他八年他是什么样的人小人最懂。「 百家奴很感兴趣道:「说说吧。「 「是。「陈元彬谄媚一笑凑到马前细细说起来。 「八年来小人每日都听他念叨要除掉李瑕他这人最见不得有人的功劳高过他「 ~~ 「咚、咚、咚、「 站在吕家军后阵的宋军部将何复听着那战鼓渐渐烦躁起来。 单名一个「复「的人在吕文德军中有很多。 因为京湖兵马大多都是当年孟珙留下来的部将以及部将的子弟尤其是三十岁左右的那一批人起名正是孟珙最有希望恢复中原之时。 再往上追溯孟珙的曾祖孟安、祖父孟林则是岳飞的部将。 宋廷虽然不想北伐但这些军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把恢复之志传下来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再传给儿子。 不过不可避免的是到了何复这一代这种志向已经淡了很多了。 何复给儿子起名便起作何锦绣希望儿子长大后能做出锦绣文章或过上珠玉锦绣的日子。 反正与元廷已经议和了马上也要平定李逆往后是太平日子。 然而这日看着元军兵马越来越近祖、父留在何复身上的某些念想就像火苗一样忽然冒起来。 三里、两里、一里骑兵扬起的尘烟飘散过来尘土甚至落在了何复的脸上。 「呸。「 吐出嘴里的尘土何复瞪大了眼向东看去。 他站在宋军最东的方位待那些尘烟下落甚至能看到最前面一排元军骑兵脸上的表情。 那种傲慢的、轻蔑的属于胜利者或掠夺者的表情高高在上的。 何复感到了威胁。 「蒙虏到境内了堵在大军与襄阳城之间了。「 出身于京湖军中来自于他的家教甚至来自于血液里的某种对敌人的警惕泛上来让他背上的鸡皮疙瘩都泛起来。 手握住弓何复下意识就想持弓与元军对峙。 但中军传来的命令却是不得擅启边衅。 「宋元有盟约元军很快会退。「 他们这些离元军最近的将士连身子都没转过去脚尖依旧指着西面等待着被投入包围或追杀李逆的战场。 之后战鼓一直在响中军大营一直没有令旗摇动也许是因为李逆已经被包围大军正在进行最后的剿杀不需要命令只要擂鼓打气。 何复根本感受不到西面这场平叛大战的激烈只因为东面的元军觉得越来越紧张。 无意识地他的鼻孔张大一张一合呼吸越来越重。 「老何。「 突然一声低喝响起何复转过头却见是自己的正将按着刀大步走来。 「将军元军都入境了我们「 何复才开口一只手已然搭在了他肩膀上。 「闭嘴军令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 ~~ 耳边陈元彬还在讲述着吕文德的奢侈生活百家奴掏出一枚望筒亲手擦拭着。 骑兵就是这样一天到晚都要面对沙土就连放在怀里的望筒都容易脏。 抬起望筒终于看到远处有探马奔回来了。 之后视线一转望到前方宋军的某些反应百家奴皱了皱眉闪过一些疑惑的神色向赶到面前的探马喝问道: 「怎么这么久?!「 「宋军一直在调动需要到高处才能看清战场李瑕往汉江边逃了!「 百家奴惊愕了一下问道: 「宋军这都围不住?「 「好像是吕文德病倒了一阵子没拦住溃兵中军被冲乱了往后退了许多。李瑕作势要冲吕文德主阵突然杀向汉江。「 「然后呢?「百家奴向南面的隆中山望了一眼恨不能亲自登高远望。「 「汉江边的宋军不多见李瑕杀来逃了。「 「为什么?吕文德名震天下打起仗来这么废物吗?!「 「唐军战船上有火炮、弩箭支援宋军不敢密集布在江边防御。 陈元彬上前插话道:「也许吕文德认为李瑕不可能溯江逃走故意让他逃回江船上以岁月百家奴转头一看只见搏罗欢打了个旗号领兵沿着汉江向李瑕所部杀了上去。「 ~~ 此时只有站在隆中山望楼上的宋军士卒能看到宋军的大阵正在收缩像是原本摊开五指的手掌正在缓缓握成一个拳头。 「而叛军像流水一样逃向汉江。「 再看汉江江面上叛军的大部分船只还停留在江心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接应叛军士卒上船。 与此同时随着宋军的收缩在汉江边留下了足够宽阔的平原。 于是元军如离弦之箭般杀向了叛军 「吕少保在保存实力故意让元军与叛军交战。「望楼上的宋军士卒马上做了判断。 在他眼前的情形宋军就像是个忽然捂着肚子蜷在了地上的人让元军叛军继续打。 但他却没想过吕文德为什么敢收缩兵力 与此同时吕文德却是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 「娘的李逆跟疯狗一样凶去死。「 因为就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叛军士卒不久前还冷言冷语地说了一句—— 「大不了吾皇先斩吕少保、败元军再顺江而下直取临安「 「狂?狂你娘!老子***个驴球塞***的狗东西!「 吕文德清楚地知道李瑕做不到刚刚称帝什么都没理顺的时候绝对不可能带着那点疲兵、那点粮草陷在江南打仗否则要不了多久元军就能把长安打下来。 只是没必要拿大宋国运和一世英名去赌。 不过是承认那小畜牲是皇帝而已。不行就承认吧疯狗都要扑上来了。 于是他命人将那个骂他蠢叛军士卒提上来之后传话给了李瑕。 「元军来了暂且休战「 让新唐皇帝和元军去打都在掌握之中 ~~ 「不对!「 战场另一边百家奴突然放下望筒喝道:「告诉博罗欢宋军有诈。「 「总管怎么「 陈元彬上前又要出谋划策。 百家奴突然一鞭子猛地抽了下去。 「滚开!贱狗!这就是你说的了解吕文德?!「 百家奴虽然不能看到整个战场但已感到吕文德不对劲。 吕文德根本就是装作不也与元军开战实则为了拖延时间调动收缩兵力拉开与李瑕的战场。 那些战鼓声、那些频繁的调动全都是掩饰。 突然前方战鼓一停。 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个人的喊声在偌大的战场上显得很渺小。 但因就在前方不远百家奴听到了。 而且他对那句话 很熟悉驻蔡州以来常年都听。 「虏寇犯境!杀虏!「 正文 第1021章 消耗与搏杀 “虏寇犯境!” 何复猛地转过身大喊起来。 他是京湖军中的老部将了知道元军渡过汉江、堵在大军与襄阳之间的威胁有多大。 虽说宋元已经议和了这也是犯边元军已经擅启边衅了。 身为京湖将士从戎以来该做的就是一旦外敌犯边则将其杀回去。 好在何复在最紧张的时候得到了军令。 “待战鼓一停驱赶元军。” 这是正将凑在他耳边说的是悄悄拿出来给他看一眼的军令。 因为元军已近在咫尺了…… “杀虏!” 这是习惯性的呐喊“大元”这称呼传到何复耳朵里还不到一年而他记事起他的父辈就在喊着“杀虏”。 一个个宋军士卒转过身执盾的、执矛的、执箭的纷纷拿起他们的武器。 但没有马上杀过去。 京湖宋军是对阵蒙元骑兵最有经验的兵马之一他们不会贸然地向骑兵冲锋因为没有意义。 蒙元骑兵也不会与他们对冲只会利用速度的优势退走、放箭消耗他们的体力。 所以越是有经验的兵马对阵越不激烈。 宋军士卒守首先做的是奔跑。 两翼的步卒向东奔跑阵形如同两条臂膀伸开向蒙元骑兵包围过去如同之前的战场上他们包围唐军。 这是为了缩小蒙元骑兵的活动范围。 当兵力占少数的骑兵被包围进行肉搏战则必无生路;而步卒若是体力告竭还没能围住骑兵则会被肆意屠杀。 不过卧龙镇战场纵伸只有二十余里又被汉江包围、还有襄阳重镇在侧宋军是不容易被消耗死的。 “嗖嗖嗖……” 双方箭矢互射何复躲在盾牌下目光看去见元军果然开始撤了连忙大喊道:“逼上去!注意不要乱了阵型!” 忽然一支箭矢射来他举盾一挡手里的木盾牌裂开来。 差点丢了命何复却是猛地振奋起来。 相比于与曾经的川蜀同袍作战此时更让他战意高昂。 ~~ “李逆说此仗必胜因老子军中有将领与他暗中联络。” 坐在战车上向东行军的吕文德突然想起一事向丘通甫问道:“你真听到李瑕这么说了?” “岳父不是说这是李瑕蛊惑我方军心的伎俩吗?” “老子想不通那小畜牲哪来的底气?”吕文德转头扫视着他的军队喃喃道:“如果老子没跟他休战。他娘的真和老子玉石俱焚不成?” “这……” 丘通甫放眼看去根本看不到军中有哪个将领突然反戈、倒向李瑕。 这种没发生的事他岂知是真是假。 “岳父不必在意这必是李瑕的诡计。” “娘的真是条疯狗。” 吕文德转头看去知道自己的大军已经渐渐与叛军脱离开了。 不管怎么样至少不会被突然反戈一击以致被李瑕打败了。 立于不败之地了。 想了想这个老头找补了一句。 “恩相说的不错啊该用李逆牵制蒙元。” 这句话之后局势仿佛就成了吕文德主动布置成这样的。 “想来想去灭了李逆未必好……咳咳老子这身体不好西征了到时反而让蒙元坐大……他娘的。” 总归是这么分析吕文德以一句粗口结束了对局势的看法。 “是岳父高瞻远瞩所言极是。” 其实依吕文焕的意思是先缓一缓看局势在保证不被蒙元占便宜的情况下也可以除掉李瑕。 但事到如今先亡羊补牢把元军赶出境内解除危机再谈其他…… 吕文德的战略目的是把元军逼到汉江边。 这样一来若战借助汉江、方便围住元军同时又给元军士卒一条可以逃命的水路更容易瓦解元军的军心。 当然元军能主动退过汉江是最好的毕竟元宋还有和约这样更稳妥些。 总之是可战可守。 忽然。 “少保有一队元军从我们的左翼与汉江之间穿过去了!” “什么?!想包围我们吗?!” “不是冲杀李逆去了……” 吕文德在行军没能走上望车遂抬头望了一眼。 此时双方都还没洒下太多的血而是先扬起漫天的灰尘。 有经验的将领通过尘烟来判断那边的兵马有多少人行进速度怎么样。 吕文德一看便知元军是想利用骑兵的优势大胆分兵一部分牵制了兵最多的宋军另一部分大概是想先歼灭李瑕再绕后夹击宋军。 “狂你娘全是疯狗西面狗咬狗……传令下去继续东进先驱溃东面这支蒙军支援襄阳!” ~~ 博罗欢策马疾驰双腿夹着马腹手放开缰绳张弓、搭箭。 他目光紧盯着前方在唐军大旗附近选中一个目标。 “嗖!” 一箭射中有一道身影倒下。 博罗欢希望那是李瑕但只看对面的反应就知道不是。 那么接下来有两种战术。 一是包围着李瑕的兵马放箭慢慢消耗待唐军疲惫散乱再行歼灭这是他最擅长的打法能把元军的优势发挥到最大伤亡也最小。 但战事拖长了会有太多变数比如李瑕逃了、比如吕文德击败了百家奴、比如从鹿门山渡江的浮桥、船只被宋军截获…… 第二种战术就简单得多直接冲撞李瑕的中军。 唐军正在向河流一样流向汉江边阵线拉得很长、很散。只需要将唐军冲成数段围杀李瑕即可。 伤亡会很大他以往其实很少这么打。 值吗? 博罗欢选择杀出之时是那样的雷厉风行连战术也是在策马奔过这一段路时才开始想。 也只有这样的当机立断才能把握住大好良机…… “勇士们!杀李瑕封万户赏白银万两!”博罗欢扬刀大喝道他已有了决定。 “乌来!” 元军士卒们欢呼起来。 他们丝毫不因为要冲撞唐军而恐惧。 因为这次搏一搏能得到的好处太大了。 …… 整个战场就这样渐渐被分为两个部份东边是宋军与元军保持着距离追逐;西边则是唐军与元军甫一交锋就陷入最激烈的冲撞肉搏。 究其原因李瑕总是冒险总是迎在前面吸引得他的敌人也变得疯狂、冒险。 李瑕认为越激烈的比赛……或者说战场越需要有好的心态。 而他最擅长调整心态。 今日面对迎面冲上来的元军他立即便下了令。 “大纛移往长岗岭。” 很快那面绘着金龙的大纛便缓缓向后撤去。 李瑕勒着缰绳随意地转头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便驱马向西、向长岗岭而去。 两边执矛、执盾的士卒涌上堵住了缺口迎向元军。 一直以来李瑕都是勇往直前。 但不代表他不会退。 他可以退只要有作用。 …… 疾速策马冲锋中的博罗欢望着那越来越远的金龙大旗有一瞬间愕然了一下。 他听说过李瑕的名声且在刚才他放箭时李瑕都定在那里一副要绝一死战的样子。 于是一见那大纛撤了他下意识地愕愣了一下。 之后博罗欢迅速反应过来喝道:“继续冲!他逃不掉!” 但就在这一愕愣之间元军士卒的心态已完全不同了。 刚才仿佛是轻而易举能杀掉李瑕最有利的结果摆在伸手可触的地方让人忘了多想。 然而现在七十步、五十步……展开在眼前的却是盾牌和密布的长矛。 而李瑕撤得那么从容又那么快。 四十步。 元军冲锋的速度开始减下来但停不住了…… “轰!” 一艘战船从汉江边驶来轰然开炮。 因害怕误伤到友军炮口对准的是元军的后阵。 “咴律律!” 战马悲嘶。 而冲在前方的元军士卒已顾不得那些了。 他们拼命勒住缰绳想要在唐军面前拐走并在最近的距离放箭射下大纛下的那人…… “杀虏!” “刺!” 大喝声中唐军士卒推着盾牌整齐地迈步而上。 疲惫的身躯迈着大步意志驱动肌肉榨出身上的所有力气在迈进的同时将手中的长矛捅出。 “噗!” 雷厉风行的元军士卒迎来的并非他们想像中的功劳。 只有无情的长矛斜刺而来捅进马脖子或他们的大腿、脖子…… 还有人在张搭箭试图瞄准在唐军阵中的李瑕下一刻眼中就是一片殷红。 那是唐军的长矛捅进了他的眼窝之后甚至用力一搅。 “啊!” 血肉飞溅。 今日元军的第一场肉搏战由此开始了…… 正文 第1022章 内敌与外寇 博罗欢明显感受到交锋伊始己方的锐气便被打掉了。 元军的体力远远胜过久战疲备的唐军而且有马匹可以灵活机动。 更好的打法应该是像百家奴那样拉开距离 但李瑕还没跑远博罗欢能看到李瑕就在一百五十余步的距离处。 这个距离正好在箭矢的射程的末端能射到但箭矢到李瑕面前时已然无力总是被执盾的兵士打掉。 「杀穿他们的阵线!」 只要再往前冲数十步博罗欢相信能射死李瑕。 他想得很清楚了既然渡江过来就是冒险必须功成才能身退。 反而是现在退敌军反击包围未必能回到汉江对岸。 「不许退!杀过去!」 像是一条狗口水顺着尖利的牙齿流下来正盯着前面的一块肉龇牙咧嘴然后扑上去。 它几乎要舔到那块肉了于是像发了疯一样任棍子打下来也要撕咬。 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元军不再冲锋后排抛射着弓箭前排则居高临下以打头锤砸向唐军。 双方都是精锐伤亡差不多。 这种肉搏战就像是在拿性命来比狠、比强直到一方的心态崩溃。 博罗欢有信心因为唐军已经交战太久了疲师往往是最容易崩溃的。 日影西移一轮红日悬在西面的九天玄女洞上方缓缓坠向绵延的秦岭群山。 霞光把汉江铺成了红色与长岗岭的血色连为一体。 唐军士卒是从天还没亮便登岸作战体力早已告竭也许再战一会在入夜之前唐军便要溃败士卒们都已经快坚持不住想要结束战斗了。 长岗岭上忽然扬起了尘烟随之而起的是喊杀声」杀虏博罗欢抬头望去心想李瑕不可能还会有后续兵力。 然而从长岗岭那平缓的山坡上列阵往这边而来的竟真是一个个士卒。 一道道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从千余人到两千余人。「怎么会?」 这支兵马的出现给了搏罗欢一个感觉——李瑕还有余力。 这种感觉胜利的希望突然推远。 他就像是一条疯狂扑食的狗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了突然眼前的肉被拿远。 一瞬间斗志便消散了许多只想趴下来鸣咽。 博罗欢还能告诉自己撑下去。 但他麾下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心志坚强。「将军感觉不能打败李瑕了退吧!」 「退吧!将军。」士卒心态一垮胜败便已是定数。 李瑕与刘元礼为了汇合一前一后地把长岗岭上的宋军营地杀穿了。 由此将这一支宋军一分为二靠近山那边的宋军撤了而靠近汉江边的则在唐军水师的压迫下大部分被俘数量大概是两千余人。 这些俘虏原本都丢了武器、卸了盔甲蹲在长岗岭的营地之中。 「都是同根同宗的汉人甚至还有同乡故旧何必自相残杀?好好活着不好吗?」这是唐军士卒最开始说的。 绝大多数人都不想死渐渐平静下来。 「你们往后整编了就知道在我们这里当兵粮饷按时分田盖房包娶媳妇死了还有抚恤……」若说之前那齐声合唱的军歌说的是大义是潜移默化的影响此时说的这些小利却是立刻就戳到人心里去。 不少被俘虏的宋军立即便直了眼。 「真的?我是想投降的可家小都还在鄂州。」那你知道鄂州现在在谁手上吗?还有你们哪怕家小在别处的也不打紧赵宋皇帝早晚要向吾皇议和 敢不让你们把家小带来?大不了打到临安在这样的劝降下被俘的宋军士卒不少人都表达了归附之意。 但当时毕竟还在与吕文德交战依然不至于马上让他们提起武器、披上盔甲去战斗难保不会有人反戈。正常来说必须经过整编才能再上战场。直到元军杀过来情况便开始不同了。 没有人喜欢看到强盗杀进自己家门口。 宋朝廷为了能偏安一隅在国书上唯唯喏喏、低声下气平日说来或只是愤慨。毕竟国书他们看不到。蒙元已经得到了「侄宋皇帝湛」的上表、得到了宋百姓拿出最后的血汗钱凑出的岁币。 但现在被俘虏的宋军们亲眼看到蒙元的马蹄还是肆无忌惮地踩在他们的土地上。 那样洋洋得意、盛气凌人。 屈辱吗? 被人打了一巴掌赔笑着给出家当凑上前又被打了一巴掌屈辱吗? 是他们这些将士没血气? 气蜀一次次重任的窝。 当他们不会打仗朝廷当他们收复不了中原当他们是废物当他们不会感到屈辱。 不然为什么要这样任人欺凌? 因为比起外敌赵宋皇帝更害怕自己治下出现强军、强将。 赵宋皇帝最怕的人不是完颜阿骨打、兀术、蒙哥、忽必烈最怕的是岳飞、孟珙、余瑜。 那要怎么结束这屈辱? 「给他们盈甲、武器!」 「什么?」 「给他们盈甲、武器令他们上战场杀敌。」 「将军深思这些俘虏还未整编、筛查万一有人怀异心偷袭陛下将军担待不起的。」 「就是陛下的命令答应归附便是我们的将士陛下不怕我们的将士反戈。」 弓箭、长矛、单刀被递在了宋军俘虏手里。他们披上盈甲离开营房发现唐军真的没有再看押着他们甚至允许他们原有的校将继续带领他们。李逆的大旗就在离他们不算太远的地方李逆本人就跨坐在战马上、背对着他们正指挥着兵马应对元军。 若此时有人振臂一呼「杀李逆建功立业」两千人从后方杀上除掉李逆应该不算难事。 但就是这个景象也许就是赵宋与新唐之间的区别。当赵氏弱主躲在临安的宫城中害怕有大将收复中原而功高盖主宁愿天下汉人受尽屈辱也不敢让强兵强将威胁到他的帝位。 那李瑕就只好将这个旧主掀翻再也不用担心功高过谁。而在他麾下任何人也不必担心功高盖主。 新唐天子亲临战阵战功赫赫气魄要吞的是天下山河岂又会忧忧戚戚一些俘虏会反戈杀他? 宋军俘虏们未必懂李瑕的自信却大多都能感受到被信任。 提防武人的赵宋从未给过他们这些黥面刺字的粗鄙武夫这种被信任之感。 他们杀向岭下的元军。 一切发生得自然而然唐军士卒把武器盔甲还给他们连一句警告都没有。他们杀向元军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甚至还唱起了唐军喝过的军歌。 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 前些日子他们将唐军包围在汉江之上明明兵力有优势他们却还没有唐军有气势因为他们的天子「侄宋皇帝基」没给他们底气因为求和立不了国威。现在天子在前方战场上扬刀立马要以武力驱除外寇以武力立国威。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一开始只有廖廖的宋军俘虏会唱。 他们毕竟记不住这样的句子。 之后唐军士 卒带着他们唱起来。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吼声合在一起这些宋军士卒奔过千岗岭跑着跑着就成了唐军士卒。」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当唐军的后续兵力压上气势突然拔高。 博罗欢转过头看到阵线后方已有骑兵掉转马头擅自逃离了战场。 他策马而上想要砍翻一名还想后撤的元兵然而士卒的意志一旦瓦解便如同洪水溃堤非人力所能阻挡。 至此他已经放弃杀李瑕了只想带着部下退回鹿门山。 像一条已不打算叼肉的狗嗷呜着想要逃离棍棒。 「退!退!」 哨声一起后方的元军骑兵立即散开脱离战场再不顾那些被唐军拉住的同袍向东奔去。 这是骑兵的优势想撤总是能撤的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汉江水一路向东奔流绕过襄阳城之后折向南流。鹿门山就处在这一段江水的东岸。 因为榷场的设立元军趁机在此修筑了城垒。有了城垒的掩护可以轻松地搭建浮桥渡兵马过江。百家奴与博罗欢一共带了一万五千余人渡江之后领万余骑兵西进卧龙镇战场留下五千汉军继续制造声势佯攻襄阳并看守浮桥。 他们确实没想到老糊涂的吕文德会突然警醒过来并不顾元宋和约胆敢驱赶元军。 百家奴认为自己是被吕文德「驱赶」了吕文德的战略目的更像是要将他们赶回汉江对岸而非歼灭。夜幕降临时百家奴这一路兵马与前方佯攻襄阳的兵马汇合。 元军兵势一振身后的宋军也停下了脚步开始调整阵型、体整。 宋军兵力虽多但久战力疲其实是处于劣势。兵力再多真正交锋时也排不开无非是在后面助威而体力处于弱势兵力越多越容易溃败。因此吕文德真把百家奴逼到汉江边了也不敢下令杀上去决战。 确实是围堵、驱赶。 如果元军退了吕文德不会下令攻击以避免可能出现的败仗。宋军士卒如果能休整过这一夜体力能好很多。 但在宋军依旧保持着最后这一丝隐忍的情况下百家奴并未下令渡江。 他合兵之后并不把宋军放在眼里还在等博罗欢歼灭了李瑕与他前后夹击吕文德。 双方士卒都已经很疲惫同时也紧张、敏感个个都紧握着武器防备对方突然的冲锋肉搏可能因为任何的风吹草动而爆发。 且这还是在夜里让人看不清战场上的变化。 「哒、哒、哒……」 马蹄声由西向东而来越来越清晰。 宋军探马努力眯着眼远远看到夜色中出现了元军策马狂奔的身影。 「报!元军来了!」 与此同时百家奴也得到了探马汇报。 「报!博罗欢将军的兵马来了就在宋军西面!」李瑕呢?!李瑕死了没有? 「总管还不知道隔着宋军、天又黑博罗欢有没有让我合击吕文德?」 战场上更多时候往往都是仓促的、混乱的。 它不是事后推演从来没有那么全面的情报、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人思考。将领们只能通过片面的情报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决定。 因此战后旁人总会说他们有太多失误。 总之就在这个黑夜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奔跑着的元军哇哇大叫吕文德、百家奴都必须马上作出决定。「报!元军近了!」 「报!博罗欢将军的兵马快要冲到宋军之中了!」 「娘的!」 「额秀特!」 双方都是如此的急迫至于元宋那张薄薄的和约在此情形下毫无用处。 「杀过去!」 「冲锋!」 正文 第1023章 一颗人头报天子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 丘通甫完全没反应过来。 就在不久前吕文德才下令驻扎准备与元军对峙于是他到大帐中为吕文德治病。忽然几封战报传来之后便是夜战肉搏开始。 大帐中吕文德正赤着上身背上一片红肿而最红之处已发了一个疮头如粟米一般。 疮里已有脓且剧痛。 丘通甫打算用火针将疮头挑开清理脓水再敷上草药。 这治法说来容易古往今来却不知有多少人在治疗过程中热毒入体死于非命。也就是他医术高明才敢一试。 恍惚却见吕文德已起身要披衣服连忙拦道「岳父且慢脓还未破」滚开! 「岳父无论如何先治病吧这疮头已发了脓再不治就晚了。」 吕文德回过头看向丘通甫慌张的眼神。 「求岳父安心治病。」丘通甫又道。 但外面战鼓声已起震耳欲聋。 「咚咚咚!」 丘通甫只觉脑子都要炸了心中愈发紧张那只拿着火针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个不停。「滚开看你那样子万一治死了老子!」 「小婿……」 吕文德忽然伸手一拍将那火针拍落在地上。丘通甫一惊。 「废物。」 吕文德自骂了一句穿戴盔甲一掀帘便出了帐。夜风中刚安好的营地上已点起一团又一团篝火士卒们来回穿梭十分匆忙。 「战台搭好没有?!」 只见前方百余士卒个个满头大汗方才将几辆大望车固定住搭成了战台。 吕文德又叱骂了几句大步而上。 夜风吹来让他神志清醒了许多身上的痛楚也更清晰。 举起望筒看去只能看到一点又一点的火光以前月光下那隐约的黑影。 吕文德却能由此观察出大致的战况。 他一道道命令安排下去调兵遣将语气虽坏却将局势稳了下来。 「娘的!」 待向西面望了一会吕文德忽然啐骂起来。」李瑕这个小畜牲故意把元军往老子这边赶。他已经看出来了并非是元军歼灭了李瑕后转头攻打宋军而是李瑕击溃了元军故意驱赶元军过来破坏宋元的和约。 这种情况让宋军极为被动。 若与元军杀得两败俱伤回头怕是要让李瑕渔翁得利了。 吕文德心底里也知道是因自己犯了大糊涂才导致陷入这样的局面。现在坏了不是让元军得利就是让唐军得利。 他若是李瑕一定会驱赶元军溃军冲撞宋军的大阵果然西面亮点点火光动静更大了。 吕文德努力把望筒顶在眼睛上隐隐看到那是更大股的元军溃兵后面还跟着唐军的军阵。 「果然来了该死的狗东西!叛国贼!」 背上的疮头剧痛吕文德也愈发恨李瑕这个叛国贼。忽然战台上有将领一指东面喊道:「少保快看!」 吕文德转过身不用抬望筒隔着汉江已能看到那东岸的鹿门山上亮起了点点火光。 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火光表示着元军又增兵鹿门山了看那动静人数不会少。 襄阳这片战场上元军的兵力正在越来越多那局势对大宋而言就会越来越被动。 「娘的一步错步步错。」 百家奴回过头望了一眼对岸的鹿门山见到了那亮起的火光愈发笃定。 那是亳州总管阿里海牙也领兵来了正是因为知道会有后续兵马来他与 博罗欢才敢渡过汉江。 当然阿里海牙的功劳绝不会有他们大了。博罗欢很可能已歼灭了李瑕所以才乘胜袭击吕文德的腹背。 两人配合一战重创李瑕与赵宋为大元立下的是不世之功。」勇士们!丰厚的赏赐就在眼前击溃宋军回去饮酒领赏啊! 在这种激励之下元军士卒呼喊起来杀向了宋军。他们是策马奔到这里的十余里远的距离马力的损耗并不多此时欢呼也有力射出的箭矢也有力。 反观宋军围攻李瑕那么久今日从早上追逐到晚上来来回回地奔跑全都是靠两条腿此时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般。 「杀虏!」 何复数不清自己今日是第几次这么喊了。 但碱得再多手里的长矛一直没能沾到元军的血元军有马一直在退。而他只能一直追用两条腿奔跑好不容易把元军堵到了汉江边终于可以真刀真枪地厮杀了。 双方越来越近宋军放箭的同时元军的箭矢也射来。 有几名士卒倒在地上何复冲上前拾起一面盾牌。 「跟我冲!」 他收起弓一手提盾一手提着长矛领着部下的士卒迎向元军。 扎马步、提矛、捅出矛尖捅在一名元军士卒甲胃的缝隙之间何复奋力把长矛往前送。 那元军士卒往后一仰握住他的矛杆往前推。 「啊!」 何复觉得浑身酸疼得利害有种无力之感。他臂上的血管渐渐爆起整条手臂泛了红酸麻感让他恨不能马上松手。 「咔」的一声响矛杆被另一名冲上来的元军砍断。 何复手中力道一泄长呼一口气连忙向后一避避开那砸下来的打头锤。 呼呼喘气声让他听不清战场上的吆喝。 太累了。 他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以求得喘息之机并换把趁手的武器。 元军像刀子一样在缓缓刺进宋军的阵型。 百家奴却皱起了眉。 他还没得到博罗欢的情报。 而他的探马需要小心翼翼地绕过宋军的大阵并且保证不被射杀之后在黑夜中观察战况再次绕过宋军大阵才能将情报送过来。 终于。 「总管。」有探马回来凑在百家奴身边低声禀报道:「博罗欢将军大败了兵马溃散他收拢不了只好让溃兵冲击宋军突围百家奴深吸了一口气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该猜到的博罗欢太急了急了就容易出错不像他利用马力消耗宋军取得胜势。 也好在他消耗了宋军此时还能击败吕文德助博罗欢的兵马脱围。 脱围之后再说吧李瑕的疲兵不能马上逆流而上逃回汉中、吕文德早晚要病死。救出博罗欢后合兵阿里海牙还有机会。 原本该先灭李瑕再攻吕文德。 现在则是反过来了吕文德已感受到两面受敌、士卒疲惫的难处。「马上把老子的命令递进襄阳给老六。」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让吕文焕出城支援了。 然而话到一半昏暗的视线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吕文德愣了一下举起望筒定眼一看只见那火光来自于几艘江船有唐军士卒正跃下江船迅速穿插似乎是在包围元军溃兵。 他放下望筒揉了揉眼重新又看了一遍虽不太相信但确实看到唐军似在围堵元军溃兵而不是驱赶他们攻宋军。 「为为什么?狗崽子又有什么诡计?」 「别让狗虏逃了!」围过去一支唐军士卒正在迅速穿插战场从博罗欢 这支溃兵的左翼杀了过去。 「放弩!」 他们举起弩扣下夜色中根本没有瞄准「嗖嗖唛」之后便听到马匹悲鸣那是元军士卒被他们射倒。 「快!杀过去!」 唐军校将呼喊指挥着偶尔有两队人接近校将间也会讨论几句。 「前面的宋军正在与元军交战别叫这些溃兵冲乱了宋军阵型。」 「为什么?」 「三方交战要平衡。」 其实这校将也不太懂但总归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而就在他们要杀过去的方向博罗欢正在策马而行想要在溃败之际寻求一条生路。 博罗欢还希望能保全尽量多的兵马偏偏宋军挡在他与百家奴之间那么配合百家奴前后夹击吕文德是最好的办法。 他没想过李瑕会包围过来因为若换作是他绝不会做出这种决定。 都造反了就算不是乐于见到宋军大败也没必要损失兵力帮宋军滥好人成不了大事「咴律律律前方又有战马倒下博罗欢不得不勒住缰绳大喝道:「想活命就冲过去!」 但回应他的只有元军士卒们惊慌的大喊。 「被包围了!」 「都别慌!」博罗欢吼道:「随我杀出去! 败军之际当将领是极为无奈的一件事。 明知道该怎么做但麾下的千人万人根本不愿遵循他对的决定。 博罗欢亦是如此他陷在乱军中拼命地吼着。「听我的命令!想活命的!」 「恢!」 跨下的战马突然将他掀倒在地。 他大怒才要起身。 「噗。」 腿上一疼有人用长矛刺穿了他的腿不让他起身。「元将在这里!」 一股大力扯着博罗欢往后退硬生生将他拖进唐军的阵中。 他挥刀一劈像劈到了什么。但马上有人摁住了他的手又是一矛捅进他身上给他放血。 「啊!」 满天星光下博罗欢瞪大了眼只见一个敌方士卒的靴底盖了上来重重踩在他脸上。 那是对方一脚踩着他的头开始割他的首级了。在黑色盖下来之际他还听到一句对方嘟囔了一句。「一颗人头报天子……」 正文 第1024章 大柱将倾 刘元礼接过一颗带血的头颅驱马赶到了李瑕面前。 「陛下敌将已授首。」 「派人送去给吕文德吧。」 「臣遵旨。」刘元礼正要离开犹豫片刻还是问道:「臣不解陛下为何不借机冲散宋军一举两得。」 李瑕道:「攻宋之战已经打了太久元军已经反应过来了……而且吕文德病重了。」 称帝、攻宋李瑕最多只有这三四个月的时间这是消息传到开平、忽必烈调兵遣将的时间。 忽必烈绝对会趁李瑕不在时取长安所以李瑕就不可能真的灭宋时间一到必须回师。 现在元军越来越多地赶来襄阳吕氏兄弟已经意识到唇亡齿寒不敢打破平衡。 而且吕文德病重了这种时候要是还想着削弱宋军一不小心把宋军玩没了他自己这点疲兵陷在这里逃不掉。 「陛下怎知吕文德病重了?」 李瑕随手一指道:「那个人与元将的首级一并送过去。」 刘元礼顺着李瑕的手指一看只见是个衣着华贵、相貌文雅之人正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吕文德的心腹亲吏陈元彬。」陛下饶命!学生因看不得吕文德贪婪无度且动不动起意要杀学生欲投奔陛下未曾想半路被元军捕获。千错万错只求陛下莫把学生交给吕文德哭求似乎无用。 陈元彬还是被押往了吕文德军中。 因为恐惧他的双脚一步也不肯迈但膝盖在地上磨着还是硬生生被人拖上了战台。 战台上的将领他是那般熟悉却又那般陌生。 让他愈发恐惧。 「既然吕少保欲代宋主议和吾皇便将这元将首级赐于吕少保。」 「嗯。」 还有这个汉女干吕少保自行处置吧。 「嗯。」 吕文德又是沉闷地应了一声。 「还盼吕少保莫败了。」 「不会败请吧。」 陈元彬大哭转头看着那两名要离开的唐军士卒哭求道:「不要带我……」 「他们已离开了战台。」 吕文德用那蒲扇大的手捉起博罗欢那光秀秀的脑门把整个头颅都提了起来。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重重给了博罗欢一巴掌。 「啪!」 陈元彬脖子一缩心骇欲死。 只听吕文德自骂道:「狗虏敢耍老子。」 「啪!」 他又抽了博罗欢的脑袋一巴掌下令道:「送到阵前威惯元军」 「是!」 「传令下去吕师留、吕师山部不必再西防给老子压上去攻打元军两翼。」 「是!传少保军令」 陈元彬抖得更利害了努力把身子缩到最小哭都不敢哭出声唯恐引起吕文德的注意。 但等到所有军令传达战况对宋军越来越平顺之后吕文德还是看向了他。 吕文德背上疮发作愈发痛楚甚至哼了一声。但他身为三军统帅不能在这种时候歇于是看向陈元彬的目光愈发可怕起来。 「拖过来。」 「少保少保学生是猪油蒙了心啊」天还没亮。「吕文德自顾自道:「老子打败元军之前还不睡。」 「少保饶了学生吧!鸣鸣……」从脚趾头开始一寸一寸地铰。要是元军大败之时他还没死老子赏你一万贯。「这句话吕文德已是对着身边的亲兵说的。」 陈元彬巨恐恨不能晕过去。 下一刻 鞋已被褪了下来那亲兵毫不留情一刀便铰下他的脚趾。 「啊!」一寸寸慢慢来战台上惨叫声就这样回荡与远处的战场相互呼应着。 襄阳城头上吕文焕望着城外的战况在天光将亮时抬手下了军令。 「传令下去水师随本将出战。」 「将军吕少保是让你出城支援他。」有将领上前提醒道「水师抄元军后路万一激得元军与吕少保鱼死网破……」 「本将自有分寸!」 吕文焕按着刀转身走下城头语气愈发坚决地强调了一遍。 「水师随本将出战。」 他是襄阳守将首先要保证的是襄阳城的安危。 但最让他感到危胁的不是李瑕而是鹿门山。 李瑕兵少且疲备攻不下襄阳战略的本质无非是吓唬宋廷;鹿门山才是顶到襄阳咽喉上的一根刺。百家奴都被逼到汉江边了为何还敢如此器张? 因为身后有鹿门山城垒容纳援军保证他的退路安全还可以随时支援。 此战吕文德击败百家奴已不难但如何给胆敢渡江的蒙军重创?如何打击鹿门山城垒一次? 这才是吕文焕所考虑的。 朝廷上有很多人说他不如高达但他也是良将。 这次襄阳之战他的诸多策略既不是因为同情李瑕也不是因为亲近元军全都是实实在在出于大宋的利益考虑。 至少现在还是。 亲自排兵布阵之后吕文焕在夜色中跃上战船又看了眼襄阳城脸色沉毅下令道:「出发!」 一艘艘海鹘战船在夜色中扬帆顺江而下。 渐渐的能看到前方的江面上有着重重黑影那是元军的浮桥周围散布着一些守卫着浮桥的船只。 「撞过去!」 「嘭!」 海鹘战船那包着铁的船尖猛地撞向了元军战船的船舷木头的破裂声响彻江面浮桥晃动不已就是这一撞撞碎了汉江西岸所有元军士卒的意志。 「嘭!」 巨响声传出。 战场上百家奴大惊不已。 他既没想到博罗欢会被李瑕包围也没想到素来谨慎守襄阳的吕文焕有出城而战的魄力更没想到吕文焕会断元军后路如此一来哪怕想请阿里海牙支援都不行了。 百家奴连忙下令想要从容撤出战场。 但来不及了「嘭!」 巨响声中元军军心大乱。 「宋军水师拆浮桥了!」 「撤啊!」 有害怕回不去对岸的元军士卒立刻趁着宋军还没有撞断浮桥转身便逃。 他也确实能逃回东岸。 于是越来越多的士卒效仿军心一跨兵败如山倒。 而在他们身后宋军士卒连忙追上。 双方的追逐中天光破晓。 「把他们赶进汉江」杀啊何复拖着沉重的身躯追着元军。 他已经奋战了一整日再加一整夜中间只啃了少量的干粮。 太累了。 但没有亲眼看着元军被赶过汉江他不安心。万一睡觉的时候屠刀又斩下来呢? 何复就这样追着追着终于看到了元军主将的旗帜逃上了汉江江面。 「杀虏。」他停下脚步用沙哑的声音低声喃喃了一句。 之后他累的摔坐在地上。 元军主将逃了就逃了吧吕少保近年来总想着和蒙古人做生意也就这样了。 「嘭!」 只见前方的汉江上随着一次次地冲撞宋军水师终于撞开了元军那些船只。 最后一艘停泊在上游的海鹘战船突然扬帆顺江而下猛地撞在了元军的浮桥上。 巨响声中数不清有多少元军士卒惨叫不已。而那面元将的旗帜也倒入江中。 「哈哈哈。」 何复不由大笑仰面倒下瞪大眼看着天空。他浑然忘了还有李逆没有平定只觉这一战打得心满意足。 汉江江面上碎裂的木板漂浮着。 会游泳的元军士卒们拼命地向东岸游去。 而随着一声「放箭」箭矢洒下马上又漾起一圈圈红色。 「放箭!」 吕文焕冷着一张脸看着元军那面在浮桥上倒下的大旗喝令擅水的士卒去赶尽杀绝。 他还记得大宋与元廷的和约知道现在杀伤的元军士卒越多之后面对的指责也越大。 一开始他也是同意与元廷议和的。 但议和之后他发现局势反而变得被动了。元人绝不是无脑的粗莽人元人狡猾特别擅长以盟约占便宜。 「下水!找到元将杀了他!」 这一声声厉喝因为吕文焕还不是吕家家主朝廷重臣他是纯粹从襄阳守将的角度考虑问题需要打击元人的嚣张气焰。 他暂时还不需要从吕家的利益去考虑这件事。 下一刻却有小船划到他的战船边。 「六将军。」 吕文焕余光瞥见那是吕文德的亲兵赶过来特意避了两步走到船头喝道:「继续杀敌!让元人知道犯境的下场。」 「六将军……」 那满脸焦色的亲兵挤上前来也不直说而是想要对吕文焕附耳低语。 吕文焕故意避开心知以他大哥的为人必是还想着与元人做生意之事。 但耳边听到的却是个出忽意料的消息。 「不好了少保又昏过去了。」 战台上剩下半截身子的陈元彬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痛晕过数次又痛醒过来想速死而不能。 反而是吕文德在看到元军败退之后身子便晃了晃在亲兵的搀扶下坐下来。 包围李逆如果能继续把李瑕围困住局势就能回到吕文焕最早劝他时那样重新由宋军占据主动。 但鏖战了一整夜的宋军士卒们早已精疲力尽。绝不可能像初援襄阳时那样数百里奔袭绕到唐军后方。 连清理战场都显得无力。 吕文德目光落处只见唐军正缓缓向西占据了他的隆中山大营。 怒气上涌他眼前一黑晕倒了过去。 「少保!」 「快送少保进城!」 朝阳洒落清辉可见到襄阳城外的血迹铺了整整二十余里。 尸横遍野。 这些尸体也许是某个春闺梦里人但对于宋朝廷而言他们无名无姓。 吕文德才是大宋社稷的倚仗是大宋「列之于三孤崇之以两镇」的一柱顶梁柱。 正文 第1025章 疮头 「开城门!」 「快!」 襄阳城门缓缓打开一具担架迅速地被抬进城中担架上躺着的人身材极为高大垂在那的一双脚大得惊人。 「快请大夫来!」 「丘先生呢?」 就在这队伍后面丘通甫极为狼狈地狂奔而来连鞋都跑得要掉了。 「你们怎么能将岳父这么抬翻过来翻过来俯着快盔甲卸下来。」 慌乱的士卒连忙依言照做。 有校将按着刀赶上来转头瞪向街边探头探脑的百姓吼道:「看什么看?!滚开!」 沉重的金甲被抬起搁在石板路上。 「单衣脱不下来黏在背上了。」亲兵喊道。 因为太恐惧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剪刀呢?剪刀呢?」丘通甫跪在地上转头到处找剪刀。 有人拿出匕首开始割开那已经完全黏在吕文德背上的单衣。 「嘶。」 丘通甫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吕文德背上的疮头已经完全烂了连着周围那红肿的皮肤也破开脓水粘满了衣服。 单衣一掀几乎是整个背都破了。 就是这疮头他用火针都不敢轻易挑破却在一整夜的时间里被吕文德那沉重的金甲磨烂。 「热毒入体鬼神难医。」 八个字砸在丘通甫的心头他嚅了嚅嘴却不敢说出来。 热毒他也说不清是什么也许是吕文德心头郁结的怒气也许是冷酒生肉使内脏积毒总之疽伤五脏筋髓热毒入体则心热瞀闷不治而死。 「快抬进去我我来想办法治」 「快!」 这一行人又匆匆赶向襄阳帅府同时还留下了一声声的喝令。 「六将军呢?!快去请六将军来!」 「」 他们无比的恐慌。 因为病倒的人是吕文德。 世人怨他、骂他但直到他真个病倒的这一刻才能发现他到底有多重要。 恐慌从襄阳街头开始蔓延开来。 街边那些被喝叱的百姓缩着脖子逃开嘀嘀咕咕道:「败了败了死了涸天大的人物。」 城头望见这一幕的襄阳士卒们交头接耳道:「怎么了?吕少保战死了?」 有信使狂奔向城外的小船喝道:「快!到临安请御医快!」 「」 小小一个溃烂的疮头就这样把恐慌散播开来仿佛比瘟疫还要可怕向整个赵宋社稷弥漫过去。 没有人不解没有人会说「不过是个吕文德至于吗?」 过去的十余年间一个个不愿依附贾、吕势力的将帅全都被排挤打压大宋把吕文德视作唯一的倚仗。 那么这个倚仗将要倒下去时大宋朝野上下怎么恐惧也不为过 ~~ 吕文焕摘下了头盔捧在手里大步赶回襄阳帅府。 他走在路上时尽量保持着脚步稳健不让人看出来心中的惊慌。 但额头上的汗水却出卖了他。 终于迈进大门。 「关门!」 吕文焕喝了一声将手里的门盔往地上一砸双手摁着头皮用力捉了捉深深吸了几口气。 他这才做好了面对一切后果的准备。 转到廊下只见吕家的子侄、旧部站了满满一院子。 「六叔! 」 「六将军」 「都慌什么?」吕文焕喝道:「大哥素来体魄强健不过一场小病你们几个随六叔进来。」 吕文德有十二个儿子此时在身边的有七人吕文焕点了他们一道进屋。 只见几个大夫正站身外间低声讨论内间吕文德已醒了过来正趴着榻上喝粥。 「老子死不了。」吕文德竟已能够说话道:「老六你留下其他人统统滚出去。」 「父亲。」 「滚。」 吕文焕叹了口气上前在吕文德身边坐下端起那碗粥喂着。 自从吕家发迹之后吕文德怕是有二十多年没吃过这么清淡的粥了就是在军中也是大鱼大肉。 「吕家交给你顾着。」 「大哥?」 吕文德闭上眼因为疼痛眼皮都在抖道:「大宋的精兵强将没几个不是出自老子的部下全是老子的人脉你有这份人脉多打胜仗早晚能掌天下兵马」 「大哥」 「吕家交给你了老子从一个炭夫走到这一步不容易答应老子顾好吕家别毁了老子一生的心血。」 吕文焕没有马上答应。 这不仅仅是无上的荣华富贵也是沉重的担子。 吕家这已不仅是直系的百余人而且还包括旁系姻亲、旧部门生还有所有得利者已经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巨大门阀。 这个门阀能给吕文焕带来无比多的好处。 但从此以后他也要保障所有人的利益而且是保证他们拥有不低于眼下的滔天富贵。 「大哥会好的背疽不是没有人治好过只要饮食清淡些」 「答应我!」吕文德又低吼一声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 他奋力撑起身子用布满血丝的眼盯着吕文焕。 「没有老子你还在安丰吃野菜你早饿死了你所有的这一切老子给你的」 吕文焕被他看着眼睛一酸低下头道:「大哥小六答应你。」 「好老子兄弟子侄里就你就你有点出息」 吕文德安心了许多重新趴下又道:「但你打仗他娘的你不如老子和李瑕谈一定要拿回鄂州。」 「好好请大哥安心歇养。」 「不老子亲自和李瑕谈老子要亲自和他谈」 ~~ 襄阳城内外的战事平息下来。 至少那尸横遍野的战场没有三五日功夫是清理不完的。 但就像是海面这种暂时的平静之下必然还涌动着暗流酝酿着下一场风浪。 李瑕已然解围脱困驻扎在了隆中山大营。 解围之后耽误了近月的许多奏书也终于能够送到了李瑕面前。 才登基称帝不久正是国事繁重之际李瑕却离开都城这么久可想而知长安乱成什么样子。 房言楷只是看着这些文书就觉焦头烂额。 甚至还有几封加急的战报因封着蜡连他也无权打开只能由李瑕亲自过目。 「陛下?」 房言楷目光看去只见李瑕放下手中的战报眼神中没有丝毫变化。 「是宁夏不好了还是关中?」 「房卿一个文官还担心起北 面战事来?」 房言楷大急道:「陛下御驾亲征元军必然大举来攻臣岂能不忧心。」 他都这么说了偏李瑕还是不肯说北面的战事如何反而是将手里的战报放在烛火上烧了。 青烟冒起房言楷一惊又问道:「这是很不好?陛下是否立即回长安?」 「不急。」李瑕依旧不肯表露情绪道:「等宋廷向我们低头了再谈回师。」 房言楷依旧不放心拿起一封文书道:「陛下请看这一战的伤亡。如今将士疲惫、粮草不多只怕再难危胁宋廷而北面元军真不要紧吗?」 「沉稳些。」李瑕提醒道。 房言楷是从县官一跃成为中枢之臣处理实务可以面对大事有时便不够端得住。被李瑕一点连忙肃容。 「臣遵旨。」 「谈谈逼宋廷低头之事吧。」 李瑕走向隆中山中的望台。 房言楷小步跟上道:「听说吕文德快死了?」 「嗯宋廷一定很为难。」李瑕眺望着远处的宋军旗帜道:「这一战之后蒙元必会责问、威胁宋廷。」 「必然如此。」房言楷道:「但元廷不论再怎么责问赵宋必不会真的出兵攻宋而是先攻处在上游且对他威胁更大的陛下啊。」 话到这里他也觉得自己提醒得太多了就像是一个老妈子。 但为人臣子就是这样须为君王面面俱到地考虑。 房言楷又道:「臣至今想到宋廷的议和之策犹觉气愤两败俱伤何其不智!」 说来说去与宋廷的仗不管打成什么样其实都是亏了的。 对于李瑕而言最好的办法还是不与宋廷撕破脸先灭了元等到占据中原了再南下灭宋其实是轻而易举的。 结果到好宋元一议和一场战事过后虽说是胜了但面对蒙元的局势却更坏了。 「我并非担心宋廷而是在考虑宋廷对我们的危胁。」李瑕道:「反正而是房卿能说出两败俱伤才是对宋廷抱了期望。」 「臣已对赵氏死心只是对军中伤亡痛心恨宋廷不智。」 「你换一种思路宋廷原先就是敌人我们这一战就是为了把他打趴下使他不敢再轻易对付我们。这么想是不是就好受多了?」 「陛下圣明。」 「那把他打趴了不拿些好处回去岂不是亏了?」 房言楷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道:「臣拟一份条款让宋廷承认陛下的帝号、承诺不会兴兵犯境。」 「不止如此。」李瑕道:「宋廷给过蒙元的我们也得有互市、岁币还有嗯?吕文德派人来了。」 话到一半东面有快马奔来手中旗帜晃动一看就是从襄阳来的。 「看来他们服软了。」房言楷不由松了口气希望宋廷早些求和能让御驾尽快回师长安。 当然也许是吕文德的讣告来了 正文 第1026章 晚节 襄阳城西十余里云居禅寺。 寺庙建于唐贞观年间小溪环绕古树参天异常幽静。 霍小莲领着百余选锋营士卒策马而来在天王殿外看到了百余宋军士卒正站在一侧个个带着仪仗。 仪仗之中仅是大书吕文德官职的旗帜便有数十面显得古寺格外热闹。 吕文德正坐在殿中似在欣赏自己的仪仗。 霍小莲又绕着古寺内外仔细看了一圈没发现异常遂向西去禀报。 李瑕曾在川蜀与吕文德打了一架。 时隔多年再见李瑕没有太大的变化吕文德却已苍老了许多。 人就是经不住变老。 「你太胆小了吧。」吕文德开口就道:「老子就带了这些个旗子吓得你派这许多人瞧啊瞧就那么怕死吗?」 「当了皇帝该有的架子得有。」李瑕随口应道:「你应该说‘外臣吕文德见过唐皇帝陛下。」 吕文德瞪向李瑕眼中迸出怒意。 但过了一会他低下眼帘那习惯性的粗口没有再骂出来。 他一个烧炭的原本是多脏的话都会说。但有什么用呢?垂垂老矣、重病在身他根本就阻挡不了面前这个如旭日初生般的年轻人。 又过了一会吕文德嘴里「嗬」了两声竟是真开口嗫嚅了一句。 「外臣吕文德见过唐皇帝陛下称了帝你滋味可好受?」 「还好。」 「也有人劝过我当逆臣。」吕文德道:「但我忠于大宋忠心耿耿。」 「你忠于你的门阀胜过忠于赵宋。」 哪怕眼前是个将死的老人李瑕也没有虚言附和实话实说。 吕文德不承认也不否认道:「阿里海牙带了三万人不是来攻襄阳的是来要你的命。我可以收兵力让他渡过汉江包围你。」 「好。」 「但我没这么做。」 「这次没有。」 「鄂州还给我还有老三放了他吧。」 「可以。」李瑕道:「宋廷需承认我的帝号并上表称臣唐宋为伯侄之国」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李瑕提条件。 吕文德啐了一口在地上道:「老子拖着大病来见你就是想干干脆脆地把事定下来。我们别像那些文官他娘的婆婆妈妈讨价还价行?」 「行。」 「那就一步一步来吧狗屁唐皇帝陛下。先让宋廷承认你的帝号宋唐为兄弟之国宋为兄。往后往后老子管不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元宋是伯侄之国。」 「娘的!」 李瑕继续说道:「宋廷需向我缴纳岁币银、绢各二十万;通商互市在襄阳、江陵设榷场;还有西人归西东人归东当年蒙军入蜀有大量的蜀民携家带口逃到了江南。如今也该让他们落叶归根。从此以后凡自称祖籍在我大唐治下的百姓欲归乡宋廷不得阻拦。如此江陵府可以归还给你们但我须在江陵设置区域驻兵、建码头以迎接、保护蜀民还乡」 吕文德没有在听斜眼看着李瑕眼神中的怒意又再次泛起。 他越来越怒觉得自己都要被李瑕气活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病入膏肓想要在撒手人寰之前为了大宋社稷将局势稳固下来。作主答应承认李瑕的帝号最多再每年「赏赐」些岁赐。 要知道当年西 夏立国李元昊经四场大战歼灭宋军数万精锐达成的和约也没有这么过份。 李元昊自立年号在外以「西夏主」之名称臣于宋宋每年岁赐银、绢、茶各二十五万;对内宋使不进入西夏都城以维护李元昊「帝其国中自若也」的名义。 简单来说宋可以给实惠但还是得有名义。 好一会李瑕还在提条件吕文德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 「伯侄之国绝不可能!」 京湖十余万精兵由他吕文德率领抵挡李逆五万余人。 若这一战之后还要俯首称臣要官家对李瑕自称「侄宋皇帝禥」那只要李瑕的要求传到临安首先被万夫所指的人就是他吕文德。 ——「吕文德丧师辱国!虽杀身沉族未足以谢天子也!」 都不用想那些谩骂已扑面而来。 一世英名尽毁他怎么可能答应?朝廷怎么可能答应? 说实话吕文德来之前没想到李瑕会这么过份。 但也就是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犯的糊涂带来的后果有多严重。 平生不是没败过还从来没有一次战败要答应这么耻辱的要求。 「你们可向蒙元称臣?不愿向大唐称臣?」李瑕道。 「你本为宋臣啊!」 吕文德闭上眼有些焦虑地深吸了几口气平生少有的、努力放缓了语气。 「伯侄之国绝计不可。但岁赐、人口之事我可上奏朝廷。」 他这是让了一步了。 没想到李瑕还不肯让道:「我不急我可以等你死了再和宋廷慢慢谈。」 吕文德语气愈发柔和道:「听说董文炳攻破潼关了?」 李瑕摇了摇头道:「你不必试探我我真的不着急。」 「今日我们能在这谈因为我不希望元军攻破汉中。」 也许是命不久矣想在最后的时日里尽力保住自己的一世英名吕文德竟显得有些真诚起来道:「你的局势也不好过见好就收吧趁我在朝廷还能说得上话不如尽快将事情定下好让你能回援后方。」 李瑕依旧摇头。 他懒得讨价还价向殿外站着的房言楷看了一眼道:「朕遣官员与宋国接洽。」 之后李瑕抬了抬手示意吕文德的人可以来将他抬走了。 让又老又病的人先走以示礼貌。 吕文德一愣没想到李瑕真的有这样的底气。 「听我一句劝吧。」 吕文德止住要上前的旁人又道:「宋、元、唐你国力最弱。而元军既然能从两淮战场调兵到京湖必已大举攻打你的后方没有太多时间了」 「不劳你操心。」 吕文德无奈举了举手终于叹了一口气道:「不要犯和我一样的糊涂。」 这一句话承认了自己糊涂他忽然精神萎靡了许多。 「别像我以为自己能先除掉你之后还有实力对付元军太狂妄了你和我一样太狂妄了。」 「你犯了大糊涂导致你们被动所以只能答应我的要求不是吗?」 吕文德一愣。 之前吕文焕与李瑕也见过一面当时条件很好谈。李瑕根本没提什么伯侄之国、岁币、人口。 是因为他吕文德局势才变成这样。 「老子我劝你不要自误。」 李瑕轻笑了一下有些不屑。 这笑容落在吕文德眼中觉得他是那么铁石心 肠。 平时第一次吕文德感到自己是那么无力。 战场上得不到的他用自己那匮乏的言语想劝李瑕结果一句也没劝动。 要像当年巴结谢方叔、巴结贾似道那样吗? 「外臣外臣」 「你这一仗打得很烂。」李瑕道:「战场上丢掉的却想在谈判桌上拿回来——这是你犯的第二次糊涂。」 吕文德知道自己说不动李瑕。 打了一场让天下人耻笑的仗想用遮羞布遮一遮现在却连遮羞布都被一把扯走了。 晚节不保! 晚节不保 ~~ 李瑕已经离开了。 独留吕文德还坐在大殿上忍受着身上的痛楚想象着死后的骂名。 「因吕文德之败而使大宋称臣于逆贼。」 「吕文德失智天下人窃笑之。」 「鄂州、襄阳之祸实吕文德启之。」 「」 「我一生都在抗虏!」 吕文德忽然冲着殿上的泥塑佛像大吼了一句。 他抬手一指指着殿外那些写着他官衔的旗帜每一面都象征着他对大宋社稷的功劳。 「束发从戎奋战三十余年!我就犯了一次糊涂就这么一次而已!世上的人都像狗一样咬我他们要什么?要我怎么样?」吕文德愈说愈怒也不知是在怒李瑕还是想到了死后要面对的指责。 这不仅是这一次的指责而是一辈子。 「要我奋战杀敌、要我彬彬有礼、要我清廉正直、要我礼贤下士还要我不犯错!凡我犯一个错就‘杀身沉族未足以谢天子那我这辈子杀的敌都算什么?!呸老子就是个烧炭夫老子凭什么要做到这些老子就是贪老子就是妒老子就是不识字就是糊涂就是糊涂」 「少保?!」 吕文德骂到力尽倚在椅子上痛叫一声却是又恨恨骂道:「世人不容老子犯糊涂老子偏要老子就是故意的!」 他这一生故意妒、故意不识字、故意不识字也是故意糊涂。 「老子就是失智又怎样」 ~~ 次日。 李瑕看过房言楷拟好的条款点头不已。 「很好就这样送到襄阳再拟一份直接送临安。」 「臣遵旨。」房言楷道:「昨日吕文德也是想就此事与陛下商议吧?」 「嗯他会答应的。」 「是。」房言楷道:「听霍小莲说因为打了败仗他还气哭了。」 「可以理解」 条款就这样被送往襄阳半日之后信马归来报了一个消息李瑕听了却是愣了一下。 「是吗?」 「夜里就没了。」 李瑕微微叹息道:「房卿上午我猜错了。」 「陛下是说吕文德死了?」 李瑕起身出了帐向襄阳城望去心中微有些感慨。 他忽然发现贾似道、吕文德被后世骂不是没有原由的。 首先一个原由就是他们输不起。 往往只要输一次赵宋就向灭亡近一步太容易就成为亡国之臣了 正文 第1027章 移驾 临安。 李逆攻下长江重镇鄂州的消息已经传回来如石破天惊一般引得朝野震动。 冬月初官家赵禥正捧着一杯暖酒饮下砸巴着嘴问了我一句。 「美人儿们今日我们玩些什么?」 这是后宫的芙蓉阁正是春意融融马上便有美姬们上前搂着赵禥的胳膊撒娇打趣提出各类赌博嬉戏的花样。 「奴家陪官家打马好不好?」 「不依不依官家答应陪人家玩叶子戏的。」 愈是会撒娇的愈是受赵禥宠爱些。 他捏着其中叫得最欢的那名美姬的脸嘻嘻大笑。 「好好好去把叶子戏拿来」 众人正要开开心心地摆开来玩只见昭仪王清惠匆匆赶进殿来。 「官家!」 「嗯?」 赵禥从一对乳间抬起头来。他喝到微醺一张脸蛋红扑扑的。 转头看去只见王清惠身上穿着一件袄子。 此时殿上烧着炉火暖意融融别的宫人都只穿着轻纱显出腋各样优美的身段唯有这一身袄子格格不入。 「快脱了。」赵禥不等王清惠开口笑道:「快脱了这里暖和不要穿这么多。」 「官家!」王清惠心想这大宋的社稷就像这座宫城一样别处已是一片寒冷唯有此间还烧着奢侈的炭。 她侧个身几名宦官这才敢从殿外进来带上了一阵惹人厌恶的寒气。 像是大宋社稷最后的安乐之地也漏了风。 「朝臣们有要事请见官家又」赵禥高呼道他们怎么那么多要事!让师相决定不就好了吗?」 「朝臣们不服平章公的意思想要官家亲自定夺。」 赵禥很讶异惊道:「他们又反对师相是了」 他记得年初与大元议和时就是这样太后皇后与朝臣们勾结吕文德排挤他的师相。 一年都还没过去竟然又是这样。 宦官们正面面相觑赵禥已打发他们道:「告诉众臣朕龙体欠安国事由师相处置。」 「官家。」王清惠小步上前附在赵禥耳边小声道:「这次与年初时不一样的。」 你不要总跟朕讲告诉朕怎么做就行。」赵禥已经不耐烦了。 王清惠替他打点政务虽说是很小量很小量的政务但难免说得有些多着了赵禥已越来越嫌她啰嗦。 「给朕分析那么多没看朕还要玩叶子戏吗?就说要怎么做。」 王清惠为难起来犹豫了片刻依旧没有直说该怎么做而是小声道:「上次是群臣的意见与平章公相左都想要作主因为群臣反对平章公。这次不一样这次都不想作主。」 「什么意思?」 赵禥听得一脸茫然。王清惠只好说得更浅显一些道:「上次平章公是被逼回乡中探亲。这次他是故意的。」 赵禥还是没听懂且更不耐烦了。 他转头看了看那群候在一旁等着陪自己玩耍的美人儿像是站在街边看着糖葫芦流口水的傻子。 「官家皇后的凤辇在过来的路上了必是要劝官家去打理国政与其挨一顿说教再去听群臣啰嗦还不如直接去听群臣啰嗦。 赵禥不情不愿地站起了身道:「走走走要去就快去快回美人们等朕回来。」 在宣德殿的御榻上落了座赵禥定眼一看只见贾似道面沉如水地坐在凳子上而殿上的绝大部分臣子们都十分面生。 他本来就不太处理国事朝中党争又激烈官员们走马 观花一般上任又卸任当然不认识。 挪了挪屁股赵禥正准备仔细看看谁是谁突然听到一声极为激动的呼喊。 「臣请陛下移驾!」 移驾?赵禥吓了一跳惊问道:「为何要移驾?移去哪里?」 「鄂州失守天下搅动请陛下念宗社之安危移驾庆元府」 庆元府离临安倒是不远之所以每次提移驾皆言庆元府实则是为了方便逃到舟山岛上。 当然金人、蒙古人南下朝臣们认为这些北方胡虏攻不到海上这无可厚非。 但这次李逆既然能顺江而下攻破鄂州再逃到海上是否有用便值得商榷了。 一般的皇帝仅从这一点就能琢磨出许多问题来。比如这些朝臣是认为李瑕水师太弱?还是惊慌之中没考虑到这点?或者是习惯性地嚷出要移驾以威慑君王达到别的目的?但赵禥根本琢磨不了这些。 他从御榻上一蹬便坐了起来像是恨不能马上就逃。 「这么严重了?!」 有人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官家鄂州丢了。信报已到了十数日。」 「鄂州丢了有这么严重?」 群臣面面相觑像是不知还能如何向这个官家解释鄂州的战略地鄂州位于荆、扬之间襟带江南依阻湖山左控庐淝右连襄汉乃大宋整个防御体系的中枢这些道理都对官家讲许多遍了每次都跟没听到一样。 好在有一名臣子显然极懂这个官家应道:「禀陛下正是如此严重。」 赵禥这才急得不行问道:可是可是吕文德说过李逆如果造反他肯定会平定李逆的啊!」 说着他看向贾似道。 「师相是吧?吕文德告诉太后、皇后」 却见贾似道依旧沉着张脸道:「陛下恕罪。臣当时还乡探亲不知此事。」 赵禥一愣急得不行。 虽然追究这些没有意义但他却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非要将这事情说清楚。 「师相不要怪朕好不好?因为吕文德真的说过太后和皇后逼着朕。」 「臣不敢怪陛下。」贾似道淡淡道。 应罢惜字如金一般半个字也不多说。 赵禥登时便不知如何是好。下一刻殿上群臣竟是纷纷弹劾起贾似道来。 有的说贾似道平章军国事以来国势每况日下;有的说贾似道重用吕文德这才导致鄂州失守;也有人就此时贾似道君前失礼之事陈词连赵禥听了都替贾似道委屈。 他认为分明是因为自己上次没有听师相的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怎么能怪师相呢? 于是他不理会那些个他认都认不全的臣子们再次向贾似道问道:「师相认为该怎么办才好?」 贾似道略略沉吟郑重地一字一句道:「臣请陛下御驾亲征李逆。」 「什么?!」 赵禥既不想去庆元府也不想去御驾亲征总之是只想留在临安享乐。 给予贾似道的一切权力都是为了这一个简简单单的诉求。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点要求都不能被满足已经有好几次发生大事之后贾似道处置不了他隐隐发现师相好像没那么厉害。 就不能有别的办法吗? 终于有官员道:「禀陛下除了与李逆议和别无办法。「 「议和?」 赵禥几乎每听一句话都要重复着反问一遍像个反应比别人慢了许多的傻子。 但他再傻也渐渐明白些道理。 「怎么每次都是议和? 这都好几次了。次次都是议和那朕要你话到一半赵禥低下眼睛偷瞥了贾似道一眼不敢继续说。他倒不是不愿意议和更不是突然硬气了。而是觉得臣子们那么大的权力结果办的事情也太简单了不就是遇到事就服软吗?那他自己就可以决定。 然而才抱怨了半句贾似道忽然起身。 「请陛下恕罪臣身体不适恳请陛下允臣告退。」 「贾似道!你敢对陛下无礼。」 御前失仪赵禥再次被吓了一跳。 已分不清今日是第几次受到惊讶了。 他第一反应想的是完了师相生气了!之后再一想意识到自己实在是错怪师相了。 之前李瑕自称秦瑞师相就是反对安抚李瑕的是叶梦鼎那些人作的主;年初与大元议和师相也反对轻易答应蒙元的条件是群臣作的主。 每次都是因为自己没有听师相的话才有了后面的坏结果刚才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想到这里赵禥后悔不已。 其实他真的了解了哪局势之后也很想议和好生后悔多了一句嘴。 宣德殿的这场内引奏事显得奇怪了起来。 贾似道离开后 只留下赵禥与一群他都不甚认识的臣子们商议国家大事。 平时国家大事都是等由贾似道「三日一朝治事都堂」今日却像是突然间将君权交还给了赵禥一般。 赵禥全无准备根本不敢做1任何决定。 如果是贾似道要求他议和他也许早就答应下来好回后宫嬉戏了。偏偏贾似道的主张是要他御驾亲征这是赵禥最不可能答应的。听着群臣说移驾庆元府之事他很想主张说要议和但不敢不敢再忤逆贾似道。 赵禥遂不停提醒自己「都已经两次没听师相的了朕以后一定要全听师相的。 忽然有宦官急匆匆地闯进了宣德殿因太恐慌甚至在门槛处实实在在跌了一跤。 这宦官迅速爬起身来有那么一小会儿竟是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双手将一封文书一举哆嗦了一下。 「襄阳八百里加急军情请陛下御览!」 正文 第1029章 周旋 诸公捶头顿足阻得了李逆否?若不能何不议一议如何能阻他 说话的是陈宜中。 他整站出两步环顾了殿中群臣一眼肃容开口以「捶头顿足」四字形容 那些只会哭嚎、实则于国事无用之人的状态丝毫不掩饰对他们的鄙夷之色。 还在大骂李逆太过份的一些官员们一愣不习惯这气氛被打破。 当然要捶头顿足痛斥了李逆等心里的火气出了好答应李逆那些过份的要求这不就是阻止李逆顺江而下的办法吗? 很快便有官员道:「连吕文德都战败了还能如何阻?那不如请陈相公领兵去迎战那逆贼?」 换作是先帝内引奏对时从未有官员敢在殿上互相夹枪带棒也就是欺赵禥暗弱才敢这般互相讥讽。 陈宜中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偷瞥了贾似道一眼。 他心里清楚如果真要有人领兵迎战李瑕也只能是贾平章公但贾平章公还没做好准备。 此时斜眼看去见贾似道没有想要作主的意思陈宜中才清了清嗓向如摆设一般坐在那的天子一欠身表现起来。 「何必要迎战?依臣所见李逆未必能顺江而下。」 鄂州已失、吕文德已死! 「又有官员拿这句话回应等叛军攻来再想移驾或议和为时晚矣!吕文德之死带给朝廷的忧惧显然影响颇深。「 赵禥脖子一缩恨不能现在就说一句「议和吧」不管李逆有什么条件答应好了 但陈宜中又冷静地给出了另一个主张。 「不他攻不过来因为还有元军。「 「援军?「 "蒙元。」陈宜中道:「元军必猛攻关中李瑕必自顾不暇。臣敢断言这份条款乃李逆虚张声势而已。」 这不是什么难以想到的东西只是满朝都已成了惊弓之鸟根本没人愿意赌。 马上便有重臣叱喝道:「荒唐!岂敢将宗室社稷寄望于蒙元?」 「既与蒙元已有和约遣使一问便知」军情如火远水岂可救近火?」 「围魏救赵之法且元军很可能已围长安。这般情况诸公还要劝陛下出逃、或辱权和议不成?!」 赵禥听不懂了 他警坐在那听着听着等到群臣的争执越来越激烈不知如何制止只好求助地看向贾似道。7贾似道像是没看到官家的眼神等了许久才喝道:「成何体统!」殿内一寂。 「官家累了告退吧。」 「对对。」赵禥忙道:「朕与师相谈谈。」 「臣等告退」好不容易殿中终于只剩君臣二人。 「师相朕不知道该怎么办?求师相拿个主张不要不管朕。」 赵禥毫不犹豫就用了这个「求」字。 这个字似乎真的有用贾似道像是心软了许多开口道:「百官说的官家置得懂?」 「听不懂。」 「三个办法。」贾似道的回答就简单了许多。 「亲征、迁都、议和官家想选哪一个?」 赵禥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不敢只好道:「朕不知道哪个是对的……「 「御驾亲征是对的这也是臣的主张。」 赵禥眼珠子一转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贾似道自嘲地笑了笑想到宋真宗时辽军南下满朝官员要迁都只有寇准逼真宗皇帝御驾亲征。 如今的官家不如真宗。 至于他贾似道既不敢带官出征怕落得寇准的下场;又不敢离量、让官家到别人 的手怕落得韩伟胄的下场赵缩着脑袋等了一会见贾似道没有勉强自己才敢抬起头来道:「朕也不想移驾庆元府觉得议和比较吧?」 「臣不敢忤逆官家。「 赵禥有些惊喜又道:「那就议和?「 「议和有两种。贾似道显得很顺从道:「一是直接答应李逆的要求让他退兵;二是与他周旋争取我们能接受的条件。「 赵禥不喜欢周旋。 他喜欢即时、立刻享乐。 就像他在后宫嬉戏时将美人儿的裙子一掀、一个哆嗉就能完成极短暂的欢趣。 他从小就能够如此轻易地获得一切这让他整根本承受不了任何的辛苦和等待。 也使得他终于成了一个天大的废物任何事都做不成。 「那就「赵禥试探地问道:「直接答应李逆的要求吗?「 贾似道忽然扫了赵禥一眼眼神中带着严厉之色。 「刚刚才说过不敢许逆官家」这一刻确实也没有许逆之言。 赵禥心虚起来问道:「师相有什么不同吗?「 该分析的陈宜中都分析过了说的时候赵禥永远不听量做决定的时候永远不懂。 贾似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费口舌解释「答应李瑕的条件等于向李瑕称臣就会彻底失去大义。「 「为什么?「赵禥其实连大义是什么不懂问都问不到点子上。 贾似道又叹了口气道:「李瑕原来是宋臣他整现在反叛天下人骂他为错在他。如果官家向他称臣就是说李瑕才是正统支持大宋的天下人非常失望大宋会失去人心。」 「失去人心会怎么样?」 「等李瑕下一次讨伐大宋就会名正言顺会有更多的人支持他。」 这么简单的道理但因为太简单连贾似道都不知道该怎么向赵禥讲述干脆直接描述了后果。 「到时大宋会亡国官家意成为李瑕的俘虏」 「嗝!「 赵禥吓得重重打了个嗝脸瞬间又是惨白一片。 他连忙摆手道:「朕不敢那依师相的意思是与他周旋?」 「这是陈宜中的谏言。」贾似道很严肃道:「依臣之意宜御驾亲征。「 赵禥不明白这有什么重要的。 就连陈宜中是哪个他都不太记得。 「那联能听陈宜中的谏言吗?」 「由官家决断。」 「能周旋?争取这个条件李逆不会生气杀到临安来吧?「 贾似道没有耐心解释了这些局势陈宜中都分析过了。 于是他简简单单答了两个字。 「不会。「 「临安是安全的吧?」赵禥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安全。」 赵禥长舒一口大气拍了拍心口给贾似道斟了一杯酒小心翼翼问道:「那国事就交给师相了?「 没想到贾似道语气冷淡地拒绝了。 「臣不愿与李逆议和请陛下另择大臣负责此事。」 温暖如春的芙蓉阁中王清惠终于肯褪掉了她身上的小袄子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段来。 赵禥却已对这个女人不感兴趣了。 她为他处理了太多国事变得呆板无趣起来有点像皇后那样总喜欢说正事当然这个「太多国事」也只有赵禥觉得太多。 这次贾似道忽然不愿独揽大权了赵禥难得需要自己拿个主意却只能问王清惠。 「美人儿你说师相是什么意思?」 王清惠低下头看着贾似道请求御驾征的奏章咬着嘴唇犹豫了会道:「师相的意思是官家须亲自决断下旨命陈宜中负责与李逆谈判。」 「这么简单?」 「是。「 赵褪恍然大悟道:「那就下旨吧。「 王清惠愣了愣问道:「官家不问一问师相为何如此?「 「为何?」 「臣妾猜想他许是不愿担骂名许心中不甘、拉不下脸承认李逆的帝位……「 说着说着清惠转头看去 只见赵禥的手已伸进了一名宫娥的裙底根本没在听自己说。 她叹了一口气有些本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提起御笔开始写圣旨。 写着写着写到「李逆」二字王清惠愣了一下将这两个字划掉想了想重新写上「秦王」 她知道在不久将来还要再写一道圣旨到时只怕要称李逆为「唐国主」了。 身后传来了呻吟声。 赵禥已掀开了那宫娥的裙子。 「官家不要」 王清惠低着头继续写丝毫没有兴趣转头看一眼。 因为她在写的这一封圣旨代表着她的君王失去了大宋一半的疆域。 在李瑕没有登基称帝之前哪怕其野心路魏人皆知那六路之地名义上就是大宋的疆域。 结果呢? 两次内引奏对之后她的君王如此轻易地就承认一半的疆域不属于大宋。 连王清惠这样一个不懂国事的女人都觉痛心心疼地眼泪都要流出来。 「嗒。」泪水滴在圣旨上「秦王"二字之后不过又写了个字身后的呻吟声已经停了下来。 「哈哈又一个又一个圣旨写完了?」 「请官家稍待。」 赵禥任宫娥帮他穿着裤子等了好一会儿待圣旨写就看都不看又让誉写了一份便吩咐人下做完这一切他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忘了一件什么事转瞬却又忘了自顾自赶走了王清惠召来一群美人。 国事已毕终于可以安心地玩叶子戏了。 正文 第1030章 梦境 慈元殿。 殿中弥漫着一股香味炉里用的是***树的树脂出自大食之麻罗拔。***是普通百姓也能用到的香料可见皇后简朴。 但近日除了这香味之外殿内还混合了浓重的药味。 王清惠穿过重重帷幕有些惶恐地在凤榻前行了一礼。 偷眼看去全玖穿着中衣倚在床头虽看不清晰但僬悴之感却是隔着帷幔都能感受到。 「起来吧。」全玖的声音从帷幔之后透出来显得有些无力「听说朝廷要议和了?」 「是。官家已下旨命陈宜中陈相公全权负责与李逆谈判。」 「谈判朝廷能答应的条件是什么?」 「官家没有问过。」王清惠亦有些无奈道:「但臣妾猜测应该是效西夏旧事。让李逆对治下称帝对大宋则称唐国主再赐些岁币。」 「不讨伐李逆了?西南西北六路重镇不要了?」 王清惠十分惶恐道:「圣人息怒。」 「息怒?」 全玖喃喃道有些走神。 她这次病倒旁人都当她是吓的当她是被吕文德的死讯吓坏了害怕叛军杀到临安才病成这样。 但她自己知道是因为生气。 气当年选择嫁了一个傻子皇帝结果那个要蹴鞠场上的男子也成了皇帝还狠狠打败了她的丈夫。 这两个皇帝摆在一起她付出的一切完全成了笑话。 今日又听说官家要议和这股怒气更是不可过制。 「要怎么息怒?如此轻巧就打算承认一叛贼的帝位半壁江山拱手让人?满朝文武都餐在做甚?如此大事贾似道怎么敢不问过太后就擅自做主?!」 说这些她不是认为大宋能挡住李瑕不是判断局势认为该打一仗。 她是个很情绪化的女人完全就是气自己的丈夫窝囊。 王清惠很是为难应道:「禀圣人不是贾平章公作主是圣心独断。」 全玖扶额。 她看得明白知道丈夫不仅窝囊还蠢。 事情到这个地步气都不知往哪儿发。 默然了一会全玖开口道:「这几日杨淑妃生了个儿子。我病得厉害身子骨沉。你代我去看看她。」 「臣妾这就去。」 等王清惠退了出去宣官曹喜便上前跪在全玖面前低声道:「圣人奴婢听说有人嚼舌头说是杨淑妃想趁圣人病重」 「闭嘴。」全政淡淡道「我还会与这些女人去争吗?争什么?」 曹喜的意思她知道但她发现自己并不太在意赵禥和哪个女人又生了哪个儿子。 李瑕都打到鄂州了杨淑妃生了儿子且就算不天折又怎么样。 想到这里全玖发现唯一让自己下过毒手的人只有赵衿。 她突然有些不安起来转头看向榻边案几上的药汤眼神中泛起了惊惧之意。 「那件事查清了没有?"曹喜愣了一下顺着全玖的目光看去明白过来遂应道:「还在查但天台山那边贾似道安排了很多护卫。「听了这些全玖心中愈发不安。 这样焦虑了一整日好不容易她才得以昏昏沉沉地睡去。头很重使得她梦到了很多东西。 她梦到赵衿在贾似道面前厉声大喊就是全政那个女人要害我舅舅为我报仇! 「好。「贾似道笑道:「舅舅药死那个女人。」 梦境混沌不清全玖梦到自己似乎被追杀她很害怕拼命地逃逃到了吴山逃到了一座阁台上。 贾似道端着一碗 药走上来。 「别杀我别杀我。」全玖拼命地摇头额头上满是汗水。 之后她感到跨下流了很多血。 「我的孩子「 她狼狈地向后退着终于跌下了阁台。 突然有人一把抱住了她。 「我给你怀的孩子没了。「全玖哭道。 之后的梦境忽然变得荒谬起来且越来越荒谬。 抱着她的那个男人是那样强大根本就不像赵禥。 钱塘江上的战船横江旌旗遮天蔽日全都在为那个男人欢呼。 「我是为了你决意反了这赵宋「全玖感到了无比的羞耻紧紧夹着腿把身子都圈蜷缩起来。 同时却又心安下来。 她沉溺在这种羞耻与窃喜之中不想再从这个梦里醒来。 但之后有个女人掀开帷幕走了进来。 全玖努力向她看去隐约见到一个极美的身影。 是阎容? 是啊她只认得阎容。 她忽然感到满是斗志决定要与阎容争宠忽然。 「圣人圣人该喝药了。」 梦境夏然而止全玖不愿醒来但闭着眼却再也回刚才的梦里。 坐在床头喝着汤药回味着昨夜的梦境一个念头浮上脑海。 全玫摇了摇头须與又在想为什么不行间容那个老都行。她咬着嘴唇想了许久招来了曹喜。 「年初我是吩附你去长安见了李逆吧?」 「禀圣人:是。」 全玖道:「朝廷会遣使见李逆安排人到使团里」 数日之后陈宜中带人从临安出发前往鄂州重镇。 这是个规模颇大的使团大宋朝廷各方势力都安插了人手在其中各怀目的 有想要促成议和的有想要破坏议和的有打探李瑕虚实的也有想要暗中联络李瑕的 陈宜中很清楚大宋社稷是否会在这次议和中丢掉原有的大义甚至大宋社稷的存亡全都担在他肩上。 江水不停地拍打着大船逆流而上显得如此的艰难襄阳。 吕文焕像是老了二十岁。 他年纪不过四句却在近来白了许多头发。 眼下京湖十万精兵都在襄阳吕文德一死大军仿佛是交给了他吕文焕统领。 但吕文焕官职还低名义还未理顺短时间内绝对不敢指挥这些兵马打仗反而还要供应大量的粮草。 相当于供养一个庞然大物而这废物大物根本起不到作用只会拖累他。 这是对内的局势。 对外元军布兵于汉江东、北而李逆布兵于汉江西、南隔江对峙。 襄阳被夹在中间敌我不明后方的重镇鄂州又丢了自然惶恐。 吕文焕不想打他希望李瑕能退兵好让他有时间消化吕文德留下的军权。 而元军就是为了来围歼李瑕李瑕一退战事自然也就消弥了。好不容易挨到十二月终于得到了一个消息。 「李逆似乎不在襄阳战场了。」 「能确定吗?」 「两日前有支兵马离开了李逆大营。之后连着两日探马都没在江汉上看到李逆的大旗。」 吕文焕沉吟道:「前几日还打探到叛军增兵了到底是增兵还是退兵?」 「末将怀疑是有一支叛军来护送李逆走了。」 「走去哪里?」 「看迹象似乎往江陵去了。 吕文焕微讶道;「 怎么去?襄阳还在他又从何处劫了船只?」 「似是轻车简从只带千余骑走陆路往江陵。」 「不会。」吕文焕摇头道:「我确定元军正在猛攻关中李逆怎么敢在这时间不回援关中反而南下?」 他走上城头向远处望去隔得远根本看不到敌阵有何变化。于是又转回! 城楼铺开地图思付。 眼下的可能性有几个。 一是李瑕佯装南下实则转回长安准备反击元军。这对李瑕与大宋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二是李瑕故意收了大旗实则人还没走想要偷袭裏阳。这不太可能裏阳云城防牢固且元军离得太近三是李瑕真的下了江陵为何呢?再从江陵往鄂州继续顺江而下?不要关中了不成? 与大宋鱼死网破让蒙元得利于李逆又有何好处? 吕文焕想来想去有心想要出兵试探但终究不敢。 相比吕文德他读过兵书更理智些且更擅于守城但他终究不是吕文德 不敢像吕文德那样主动出击李瑕正在去往江陵府的路上。 毕竟是称帝了他已不能像以前一样只带一两百骑便随意行走。 加上仪驾这支队伍有两干余人。 虽说还是不多但勉强也「称得上是一个简朴帝王的排场了。 房言楷伴驾难免又劝谏了几句。 「陛下离开大军万一遭遇宋军围堵」 「此去江陵由这千余精骑护送到了江陵再由姜才率军护送联到鄂州与史俊会合不论是陆战还是水战联的安危你都不必担忧房言楷又道:「但陛下不忧心关中局势吗?」 「不急。去岁朕亲往西域联合蒙古诸兀鲁思已初见成效。这次廉希宪主政甘肃判断西面防御压力已减放了两万余兵力东援。」 李瑕抬手指了指周围的骑兵道:「不仅是陆小西带来的这千余骑兵是两万余兵力。」 房言楷又问道:「但分到兴庆府、延安府、漳关、黄河等各个战场够吗?」 「所以联要把襄场战场的兵力调回关中。」李瑕道「是房卿说的襄阳城高粮足兵多将广又有元军在侧随时准备取渔翁之利已成鸡肋。」 这话确实是房言楷说的。 「臣是劝陛下不必再攻襄阳先退回长安为妥。但没想到陛下听了前半句不肯听后半句。 李瑕道:「关中是防御战朕在或不在差别不会太大。」 「但百官百姓需要陛下在能安心。」房言楷道:「陛下初登大宝需要做的是尽快稳固帝位。」 「不错。」李瑕点点头缓缓道:「逼着赵宋称臣便是朕稳固帝位最快最好的办法。」 正文 第1031章 谈判 (感谢色如多大佬在包场12月1日以及12月25-31日请大家免费追读书友们可以在读书app搜索《终宋》到详情页预约。包场期间更新的章节48小时内可以0元追更追更解锁的内容以后都可以看。) 房言楷记得在庆符县时李瑕就十分固执就是一旦拿定主意旁人便劝不住。 当时两人凡有不同见解即有争吵。 如今李瑕贵为天子房言楷依旧敢于反驳。 「在臣看来陛下到了鄂州之后更危险。襄阳还未拿下京湖兵马正齐聚于此陛下却要深入。」 「是京湖的宋军、两淮的元军全都被我们引到了汉江。故而我军可拿下鄂州而朕一至鄂州宋廷必更加震动。」 「若吕文焕从汉江而下断陛下后路呢?」 「他不敢。」李瑕道:「吕文焕善守而不善攻眼下他绝不敢出兵。」 「臣斗胆不得不提醒陛下关中正遭强敌围攻此去鄂州绝非上策。」 「没发现呀?」李瑕反问道:「驻扎在两淮的元军里阿里海牙部没有被调往关中战场而是被派来了襄阳战场。」 房言楷一愣琢磨着李瑕话里的意思回望了北面一眼隐约明白了什么。 当此时节所有人都认为元军猛攻关中李瑕需要做的是回防。 但今日李瑕却提出了另一种思路。不回防而是去鄂州反而能吸引、牵制更多的元军。 房言楷不确定局势的走向是否会如此。 但可以确定这个看似冒险的举动必出乎宋、元两方的意料 又过了数日已到了十二月。 天气愈发赛冷。 吕文焕每日都会到城头观望听取探马的消息。 「报赛阳城外的叛军退了正顺汉江而上。」 吕文焕不喜反惊。 他本以为李瑕会返回长安留下兵马继续威逼大宋这才是正常会出现的情况君王坐镇都城调兵遣将对外作战。 但现在和约还没达成好处还没占够李瑕怎么可能退兵? 除非李瑕是把兵力调回去其人亲自去了鄂州这与吕文焕的判断完全相反但现在还去鄂州做什么?议和已经是摆在明面上最有可能的结果。 李瑕总不能还想要攻宋吧? 「江陵的消息回来了吗?」吕文焕喝问道。 宋军探马其实已表示看到了李瑕的仪仗南下只是吕文焕一直都不信。 忽然南城门外又有探马归来。 「报!」 吕文焕本以为是江陵或鄂州的消息来了但一听却是愣了一下。 「报!鹿门山元军派了大量探马沿汉江东岸南下!」 这边一个军情还没听完有校将从东城那边过来急道:「将军阿里海牙派人来了说是要借道围歼李逆。」 吕文焕有些愠怒。 元军先派探马南下之后才问他借道何等狂妄嚣张。 略略冷静之后吕文焕问道:「元人确定李逆南下了?」 「确定。」 「娘的他就不回去过年吗?」吕文焕自语道「黄河也该结冰了。」 「将军是否见一见元人?」 「不见。转告阿里海牙我大宋将士自能平定李逆之乱不须他操心。」 「喏!」 但从这一刻开始元军的各种消息便开始渐渐汇聚到吕文焕这里来。 「将军阿里海牙又遣使追问将军攻击百家奴所部之事」 「报南阳发现了大股元军动向。」 吕文焕思来想去认为李瑕在长江上不过只有两万余人要攻到临安实在不太可能又是在作势欲攻临安好吓朝廷。 而朝廷似乎真就怕这种吓。 更大的问题在于元人就在一旁虎视耽耽显然想要找机会一举灭掉李瑕和大宋。 面对这种局面手握京湖重兵的吕文焕首先做的不是率军南下而是捉笔给李瑕写了封信。 信上他终于不再称李瑕为逆贼「焕知君素以北复中原为己任望顾念汉家大局万勿自相残杀而为外寇所趁。」 这封信很快从襄阳被送往江陵府。 此时江陵府已被唐军将领姜才攻下宋军并荆门军正集结于北面的荆门据城而守。 吕文焕的信使在荆门军士卒的护送下小心翼翼地抵达江陵城下求见「嗖」地一支利箭便钉在了他的脚边。 「陛下已率王师顺江取临安尔等欲降趁早!」 信使是吕文焕从军中选出的胆大之人喊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将手中的信件放进吊蓝之中。只听得江陵城上一片大呼「吕文换递上降书归附大唐了!」 十二月十一日一大队船只抵达黄州陈宜中登上栖霞楼见了当地官员得知了这个让他十分吃惊的消息。 「怎会如此?他不回去过年吗?」 一句脱口而出的问话使陈宣中显得有些傻气。 可李瑕刚刚登基称帝这但年节必然有许多国礼、国事须在都城处置。陈宜中一直以为李瑕会回长安留下兵将威仪留下文官议和。 「陈相公下官可以确定李逆就在鄂州城中。」 陈宜中疑感自语道:「莫不是想亲自与大宋和谈?」 他自晒着摇了摇头暗道以李瑕如今的帝王之尊亲自与他这个临时加的礼部侍郎谈有些不体面了。 帝王之尊这是大宋朝廷决定议和之时陈宜中就在心里承认了的。 这一路而来有时他也会想起当年在太学曾见过李瑕一面。 那时他登高一呼领人去伏阙上书要为朝廷除掉丁大全这个女干佞;而李瑕侧投靠丁大全上任西司。 两个人走出了不一样的道路。 如今他陈宜中选择投靠贾似道为国谋事走的又是李瑕曾走过的路。而李瑕侧已走上了叛国的道路。 不得不让人感慨人生际遇变幻莫测。 陈宜中想着这些决定不顾己身之安危亲赴鄂州会一会李瑕。 到时以三寸不烂之舌陈述时局劝李瑕退兵。 他先是派出信使前往知会约定时日 临安来的船队停泊在黄州沙洲码头一间船舱之中有个官员正坐在那听着他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属下汇报。 「你是说李瑕就在鄂州?」 这官员开口声音尖细却正是全玖身边的总管宦官言喜。 与旁人不同的是言喜对这消息并不诧异而是笑道:「那正好咱也不必再往长安跑了就在鄂州递个话就回。问过了吗?陈宜中几时去鄂州?」 「已经遣人去知会了想必就是这几日就是不知大总管要怎生随他一起去。」 言喜不慌不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枚令牌来丢了过去道:「这是太后的令牌就说太后不放心议和之事遣咱来看着。」 「是。」 言喜处理过这些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心想若如果一切顺利没准还能在过年之前回到临安。 「对了。」他又想到一事问道:「 咱听说李瑕带了甚个宁妃还是淑妃乃是当年先帝身边的间贵妃?」 「小人没听说过不知大总官是何处得来的消息?小人好去打听。」 朝中有人在传据说是襄阳那边的情报说李瑕要打到临安特意带了两个临安出身的。」 「小人这就去打听。」 「去吧。」言喜自语道:「若真是间贵妃还得多准备一份厚礼才行。」 毕竞都是宫里出来的对当年找润马丁当办事的流程很是熟悉。 他背着双手领着人摇摇摆摆下了船往黄州街巷去采买些礼物。 另一艘船上一名腰间佩刀的女子刚从黄州城回来一转头望到言喜的背影眼中点闪过些疑惑之色。 「那人好面熟啊。」她这般喃喃道。 转回舱栓上门很快便汇报起今日的见闻。 「黄州城南有家卖蜀锦的店铺我一亮信物当真是干的走私生意」 「真的?她如今人在哪里?还在襄阳?」 「据说李逆抵达鄂州了但具体的还须打探。」 「嗯我们不急等陈宜中先去与叛贼谈过。」 陈宜中犹在等着与李瑕谈判并愈发笃定李瑕想要和谈。 三日间随着与黄州守军的交流他得知史俊虽攻下鄂州实则兵力还没有两万甚至没有带多少辎重。 若不是姜才及时攻破江陵打通长江水路史俊断了粮草就得在鄂州当地征粮。 两支叛军汇合后扣掉伤亡能战的兵力也只有不到三万人还要分守上游保证粮道。 换言之叛军能拿出来继续顺江而下的兵力最多也只有两万而仅在黄州就有一万五千官军加上三万余民兵的守卫兵力。 叛军还征发了大量的民壮、船只在重庆与鄂州之间运输辎重耗费甚大。 不抢百姓粮食财产的话以这场战争的消耗李瑕根本支撑不到年节。 陈宜中心想可惜这些情报在临安奏对时还不知道好吧知道也没用朝廷已经慌了。 总之李瑕迫切地需要回师、需要岁币、需要宋廷承认其名份。 绝对如此。 陈宜中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李瑕迫切地需要与宋廷议和而不是真的要攻打临安 正文 第1032章 临安来人 所谓「不登栖霞楼枉到赤壁游」栖霞楼乃黄州四大名楼之一座落在黄州西南城门郡仪门外。 此楼为赤壁最高楼面朝长江以落口晚霞、映红楼台而得名。 苏轼在黄州时最喜游玩栖霞楼赞为郡中胜绝并在此留下了许多诗词歌赋。 此时陈宜中登楼跳望见长江之辽阔、船帆点点不由便吟起了东坡的《赤壁》「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 不可说不应景。 尤其是后几句「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 念到这里陈宜中嘴角微扬似带了一丝笑意。 今日之李瑕兵势绝对不如曹孟德亦无苏东坡诗中描绘的霸道气魄。 但便是舳舻千里旌旗蔽空的曹孟德又如何? 陈宜中站在那任江风拂面一字一句地、坚定地吐出了《赤壁》中的后一句 「而今安在哉?」 一句话他从一代文坛雄主的赋中汲取无尽的信心。 李瑕不是曹孟德何惧之 忽然陈宜中眯起了眼。 他看到远处那点点船帆竞已连成了一条黑线。 「那是什么?几艘船?「 看那情形只怕是有上百艘船且还有更多船只渐渐出现在视野里成百上千。 「那是战船吗?」 「报!」 岸边有探马正在狂弃而来也许是从上游的瞭望塔上望到了叛军水师顺江而下的情形。 「报叛军攻过来了!」 「快!快护送陈相公进城!」 「敌袭!敌袭!」 一片呼喝声中陈宜中站在那没动。 他怕死但就是没明白怎么会这样他确定李瑕想要和谈。 「对」就是想要威胁大宋但他太小瞧大宋将士了。 陈宜中一念至此猛地抬手吼道:「把他打回去!击渍叛军扬大宋之威!」 作为使节他很清楚这一战的成败比任何话语都有份量。 甚至如果能击败李逆那就之接平叛罢了还何必和谈? 一个文人初次到了战场上总是特别容易激动陈宜中甚至都想到了自己回临安献俘时的场景。 汉时傅介子出媒使楼兰斩杀楼兰王。 今陈宜中持节出使诛斯叛逆归首悬之北两正是大丈夫安能久事笔砚间乎?! 下一刻两名士卒上前拉着陈宜中就撤。 「快啊!把陈相公送回城啊!」 「叛军攻过来了!快进城!」 不久前才信誓旦旦保证黄州万无一失的守将根本就不听陈宜中的命令。 吕家多年经营「沿边数千里皆归其控制」在吕文德已死吕文焕还没有命令之际州守将根本不打算与叛军打硬仗。 「你们迎敌啊!」 陈宜中被架着向燕州城门跑只见城门前堵得水泄不通。 而在长江之上那顺流而来的叛军水师速度很快渐渐已驶近黄州。 「轰!」 一块大石被抛了出来砸在离岸很近的江面上砸起高高的水花也砸碎了陈宜中效仿傅介子的雄心壮志。 「轰!」 一时间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砲车上的抛杆猛地竖起像是打个激灵巨石 被抛起又重重下落轰然砸在离沙洲码头不远的江面。水花溅得老高。 停泊在沙洲码头的战船摇晃不停「逃呀!」 言喜跑下了船拼命地向黄州城门跑去。 虽说他是个奴才但在宫城里过的也是养尊处优的生活跑了一会便累得喘不过气还落在了最后面。 「你们该死的等等咱。」 被激起的江水如下雨一般酒落滴在言喜脖子上冰冰凉凉的。 他心中骇然不见转头望去只见城外叛军的船只还在驶近。 突然。 「轰!」 一声巨响他也不知是怎回事只见到一艘迎向叛军的宋军小船被击成碎片。 船板破碎的期间他还能看到有士卒被击碎时杨起的血团半截尸体落入长江 言喜身子一顿张张嘴想要呼救却是连嗓子都哑了。 一股尿味自他跨下泛起。 作为宦官他比常人更控制不住。 好一会他终于回过魂来这才没命似地继续跑。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在朝廷已经安排使节议和的情况下皇后还要派他再传些私话。 对于绝大部分从临安来的人而言这是平生第一次真正看到战火在此前的百余年间打仗对于很多达官贵人们而言就是一封封战报。 朝廷多次被吓到惊惧也只是被战报吓到而不曾亲眼看到血与火。 终于陈宜中披头散发地跑进了城门没有再大呼小叫要求指挥守将打这一仗。言喜缩在城墙下茫然无错地四下张望突然间完全不认得这世道了 腊月十五叛军兵围黄州。 率水师攻打黄州的是姜才。 李瑕则是坐镇鄂州与史俊、房言楷等官员安排诸多事宜比如尽可能地带走人口、比如驻兵江陵保证特续从宋境吸引流民这其中就包括了船只调度、路线安排等等。 当然要做到这些还是要与宋廷和谈。 李瑕确实迫切想要和谈。 他快要支撑不了这场战事了但表面上却一点都没显现出来。 「朕不会与陈宜中谈判谈判谈来谈去、你来我往太耗费时间联要一次打碎宋廷的胆子直接答应联的要求。」 「那便不理会陈宜中猛攻黄州。宋军自会有人往临安报信到时宋廷必会再派使节来请和。」 史俊虽是文官却不似别的官员那般总爱劝李瑕以安危为重他与李爱一样敢冒险认为基业草创就是要拼命。 因此这两人会合之后凡议事房言楷就只有一旁听着的份 「与宋廷谈判不必太重仪礼。」李瑕道:「要宋廷称臣要的是大义但辩我们是辩不过那些文人的辩着辩着只怕还要丢了大义。相反看看金回野蛮地逼着宋廷称臣不还是李瑕说的这些让房言楷颇觉不妥正要开口却见李瑕摆了摆手。 「朕不过是举个例子是要让你们看到宋廷的德性。打得越狠他们投降得越快。」 这或许就是李瑕与旁人不同的地方旁人看到的是当时他看到的却是历史的总结。 所以能坚决地以打促和。 史俊抚须道:「若战事比预想中顺利未必没有直捣临安的可能?」 「也许吧。「 李瑕笑了笑目光看向地图落在代表元军的几条箭头上那玩笑之意便微微有些凝固。 转回住处时李瑕远远看到司容、唐安安投在纸窗上的剪影想到或 是因带她们来讨了个好彩头万一顺利得超乎想像真就直捣临安了 「陛下臣妾想与你说桩事。」 「嗯?「 这夜司容似是故意配合着李瑕直将唐安安折腾累了待唐安安满验红晕地缩在一边睡着了她才拥着李瑕说起悄悄话来。 「」 李瑕听了微微有些诧异道:「她想见你?为何?」 「一则多年未见难免想念;二则怕也是想要臣妾劝陛下收兵吧。」司容娇声说着撒娇道:「臣妾能见一见她吗?」 「你想见便见吧不要被她劝说着要刺杀我便好。」不过是桩小事李瑕随口应道。 「陛下真好。」司容将身子贴上来一边流露出缠绵排测之态一边却又娇喘不已「那野孩子也苦真是许多年未见她了。」 年节愈近黄州亦下起了小雪。 朝廷派来的使节陈宜中被叛军围在了黄州城内屡次派人求见李瑕而不可得。 准备好的沼溶雄辩根本没了用武之地。 而在黄州城外叛军保持着围而不攻的架势以阻断黄州城与外界的联络为主要目的。 同时还收容起无家可归的流民来。 「不想冻死、饿死的上船领冬衣了!」 「大唐王军伐不义赵宋赈济贫民了!」 一声声呼喊声中言喜哆哆嗦嗦登上了叛军的船只四下一看向一名士卒低声道:「这位骁勇咱想见大唐皇帝陛下」 不要急你要是想过得好归顺大唐自然会分田建屋早晚能见到陛下。」 「效用误会了。」言喜从怀中掏出一面令牌偷偷给那士卒看了一眼道:「咱是临安宫城来人奉命来见大唐皇帝陛下。」 「编可逗了。」 那士卒笑了笑上下打量了言喜一眼道:「老乡莫不是哪捡得这令牌来找我逗闷?宫城来的人像你这般?」 言喜大急道:「咱这般咋了?那朝廷使节礼部侍郎不也被你们吓得躲在城里。」 「逗闷呢使节既然都在州城里你又是谁派来?「 「哎哟。」 言喜四下一看往前走了两步凑到那士卒耳边道:「咱是宫里皇后娘娘派来的不信你摸咱。」 「哈哈哈你可逗了。」 那士卒哈哈大笑转头拉过一个同袍道:「这老乡说赵宋皇后偷偷派人见我们陛下你信吗?」 不想他这位同袍脸色突然严肃起来「蓝别笑了。」 「怎么?你还真信?」 「我信我可太信了。」 正文 第1033章 攀附 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只逆江而上从黄州驶往鄂州。 乘船的多是衣衫褴褛的流民麻木地蹲在那儿累得无力说话的模样。 偶尔才有人忍不住开口。 「叛军不会让我们去攻城送死吧?「 「听说山贼造反都是赶俘虏在前面……」 曹喜混在其中听了这些窃窃私语啐了一口暗自骂到这些刁民无知又忘恩负义李瑕是有大野心的人能和那些山贼土匪一样吗? 由此倒也能看出此时宋境的民心。 老实巴交的百姓过得虽艰苦却还不了解叛军依旧服从于朝廷给出的那个规则和秩序。 反而是一些达官贵人消息更灵通又不像文人讲风骨眼看叛军大军压境已起了投机之心…… 终于江船缓缓抵达了鄂州码头。 码头上正一派热闹景象曹喜这一船人下了船排成了十余人的队伍却只是数百支流民队伍中的小小一支。 「往那边每人领一件棉衣排好队!」 转头看去只见前方立着一排木屋木屋前摆着几口大箱里面放满了棉衣正有人在发放井然有序的样子。 曹喜正准备跟着流民们上前忽有一个士卒过来拍了他一下。 「走吧。」 「这位效用咱……」 「怎么?你也想领件棉衣?要不要再到前面喝口热粥?」 曹喜便知这是要带他去见李瑕了。 他毕竟与那些流民不同。 就他身上穿的料子内里其实是狐皮缝制的保暖得紧岂要再去领甚棉衣? 这位宫里来的大官于是由士卒引着穿过了忙碌又有序的码头往鄂州城而去。 而随他同行而来的流民们则领了棉衣、喝了热粥被记录下姓名分配了差事或为唐军后勤或安排往江陵府甚至川蜀。 曹喜越走越远。 这个宦官这辈子难得一次被打落民间的旅程也就结束了。 身后不时还能听到唐军士卒的喊声。 「放心吧我们是王师不会赶你们去送死……「 穿过街巷曹喜发现鄂州城没有想像中那样饱受战火摧残除了路上巡视的唐军士卒多了些这座城池与别处并无太大的不同。 可见吕文福率军巷战、力战被执的消息不实。 这些武夫慌报军情社稷坏就坏在他们手里。 一路被引着到了署衙前那士卒便上前汇报起来。 「将军这人自称是赵宋皇后派来……」 「私下派人来的?」 「就是私下派来的不然我也不敢带来。」 「交给舆情司。」 曹喜正要上前说话守着衙门的唐军校将冷冷扫了他一眼一股杀气逼来曹喜骇了一跳不敢多嘴。 ~~ 「狗杀才这人由你审审。」 苟善才回过头扫了面白无须的曹喜一眼问道「哪来的宦官。」 「总算有人认出咱是宦官了咱要见……」 「带过来。」 苟善才应了直接从士卒手上接过曹喜马上伸手将对方浑身上下都摸了一遍。将令牌等物尽数摸了出来…… 三日之后苟善才方才带着曹喜去见了李瑕。 曹喜这是第二次见李瑕明显感受到与上次不一样。 李瑕称帝之后不可避免地连排场都不同每一个能见他的人都要经过这样仔细的审查。 由这个环节或可以看出这个刚 建国的唐王朝正在逐渐地形成规范。 …… 「奴婢曹喜再拜大唐皇帝陛下。」 「你又来了。」李瑕并没有抽出单独的时间来翻着一本帐册眼睛都没看向曹喜「一个宫中宦官何必频繁来访?「 曹喜偷眼向四下一瞥道「大宋官家……资识内慧国事皆掌在朝中官员手中。皇后一直看在眼里对此无可奈何。还有前次奴婢也说过皇后得罪了贾似道……」 「废话少说。」 「是是。皇后说愿意答应唐皇陛下的条件。」 「她能作得了主?」 「只要有陛下撑腰皇后自然能作得了主。若陛下不愿与陈宜中谈判朝廷可派全永坚为使节……」 「她想要朕扶持她?」李瑕问道「内外勾结朕助她掌权她出卖赵宋的利益给朕?」 曹喜不能从李瑕的话语里听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有些紧张。 但不得不说李瑕领会得很好全玖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说出来没这么难听。 全玖说出来的话可好听太多了因顾念赵家社稷也体谅李瑕的志向还同情天下生黎不得已只好私下联络希望与李瑕达成共识既使百姓免受战火又保江山不为外敌所趁。 曹喜蚬起笑脸道「皇后还说她在闺中时曾见过陛下那年在蹴鞠场上她便知陛下志在恢复非赵氏懦主可比……」 「你们承认朕的帝位?」李瑕忽然打断了曹喜的话这般问了一句。 他已经不需要听曹喜说更多了。 他感受得出来全玖是一个极慕强的女人也感受到了她的示好、合作之意。 但接不接受他自己会考虑。 「当然承认!」 曹喜忙不迭便赔笑道「只要陛下能理解皇后的苦心她不仅能让宋廷承认陛下的帝位还能让宋廷向陛下称臣、缴岁币哦对了还有蜀民归蜀……」 「空手套白狼。」 李瑕摇了摇头道「朕可以和全玖合作但前提是她先掌了权。而不是先来借朕的势再去掌大宋的权。朕何必过她那一手?「 曹喜一愣因自己都没有把事情想得这么透根本不知如何回应这番话只能应道「皇后毕竟是母仪天下的……「 「你回去告诉全玖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只有一个赵宋皇后的名头什么都不是还不配上桌玩。」 曹喜又是一愣。 李瑕已挥了挥手命人将曹喜带下去。 不多时阎容从后面转出来径直环手一抱搂着李瑕的脖子整个人都趴上来笑道「陛下果然被臣妾说中了吧?」 「满意了?」 「不满意。说好了要狠狠地羞辱那小***一番陛下张口却只有一句‘什么都不是也太温柔了些。」 「我甚少口出恶言因你央求有这一句就这样吧。」 「待陛下攻破临安自有她好果子吃。」阎容犹忿恨不已。 李瑕则已放下手中的帐册道「准备一下我们到西塞山吕家本宅。」 「拿下了?」阎容惊喜不已。 「该是快了带你去看看看是吕家富还是赵宋宫城更富……」 xx 这日傍晚李瑕与房言楷走上鄂州城头望着士卒们安排流民的景象。 「房卿可知这伐宋一战朕的目的为何?」 」为立国为使天下人认大唐认大唐皇帝。」 李瑕点点头又问道「这天下人何解?」 「南人、北人。「房 言楷道「天南地北士农工商各式各样的人。「 李瑕好一会没说话自沉思着。 伐宋这一战他已经感觉到宋境各个阶层对他态度的不同。 普通百姓并没有那么快接受他虽然他已得到了鄂州的民心但赵宋二百五十四州一千二百三十四县只有一个鄂州的民心远远不够。他做得再好消息在大字不识、生活闭塞的普通百姓间传递得太慢了。 文人士大夫则更是不肯承认他认为他背叛了君臣纲常视他为叛逆。 但反而是赵宋最顶层的达官贵胄更容易屈服因为他们心里清楚所谓「皇帝」没那么神圣皇帝也就是称号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李瑕不答应全玖的合作便是因为它太轻易、没有价值。 全玖没有势力不过是想攀附他而已。像是一根藤蔓眼看原来附身的那棵树要枯萎了便想换一株更大的树…… ~~ 次日曹喜被带出了鄂州。 他苦着脸重新穿过码头又听到了那些流民说话。 「大唐皇帝比赵宋皇帝好……」 「好太多了……」 曹喜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瑕好? 好个屁。 他完全不明白李瑕好在哪里。 曹喜转过头看着那些穿着新衣服满面喜气洋洋的人暗骂这些刁民无知又忘恩负义忘了大宋的国恩。 他毕竟与这些流民不同…… 正文 第1034章 西塞山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一队兵马缓缓驶向西塞山最大的马车上传来了极为动人的歌声。 李瑕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听着唐安安唱歌其实是能感觉到非常享受的。 窗外是美景耳中是美妙歌声眼前是美人……且还是两个如并蒂双莲一般。 让人有种还未攻下江南就已腐朽之感。 不多久一座立于西塞山之上的城垒缓缓显现。 李瑕掀开车帘抬起望简望去眼神严肃起来。 被腐朽也就是偶尔的奢望罢了他依旧还是意志坚定对自己要求严苛。 这次来他是来办正事的——抄吕文德的家。 此事房言楷本是极力反对的认为往后灭宋若能得吕文焕投靠则沿长江数千里可望风而降可一举而灭宋。反而是今旦取品家之财则吕文焕必怒京湖十余万大军弃守襄阳而来。 到时唐军被围在鄂州等赵宋在两淮、两江、两浙的兵马聚来疆则必死无疑。 「万不可因小失大啊!」房言楷劝到后来几乎是声泪俱下。 但李瑕显得有些死心眼认为钱粮已然吃紧不取吕家之财就撑不下去。 至于往后吕文焕如何愤怒他不在乎。 李瑕更在乎的是在他的朝廷不允许吕文德这种巨贪。 他可以认可吕文德一生征战为国家社稷立下了的汗马功劳。 但功是功、过是过。 吕文德贪来的不义之财该取。 西塞山已不属于荆湖北路。 它属于江南西路。 它北面是两淮战场西面是京湖战场到这江南西路开始才算是大宋的腹地相比而言较少道遇战火。 吕文德本是淮西安丰人因家産乡常年遭受战火起势后便举家搬迁到了西塞山来。 此处属于大治县位于长江南岸隔料大江不怕蒙军攻来量。 距离武昌县不到两百余里方便吕文德镇守鄂州时来回。 西塞山乃长江中下游门户山势横插在长江之中所谓「壁立江心、横山镇水」为长江第一要富。 而吕家庄的城堡建在山腰上两侧危峰突兀综奇磅礴易守难攻。 李道为了攻吕家庄先是派姜才攻打北岸的黄州吸引周围的宋军。 之后又派陆小西千骗突击从陆路攻打西富山。并派张顺、张贵兄弟领水师在长江封锁配合。 政预水师住长江封锁配合。 本以为六千兵力攻打小小的山庄不难没想到却是久攻不下。 眼看兵粮已然告馨李瑕干脆亲自来看看。 此时抬起望筒他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吕文德、低估了吕家庄。 眼前这哪是一座山庄分明是一最座城镇。 主时间让李瑕有种……蒙哥汗到了钓鱼城的感觉。 他甚至还想到了兀鲁忽乃。 西塞山没有发生过钓鱼城之战那般脍炙人口的大战实则却是吴头楚尾的兵家必争之地。 孙策攻黄祖、刘裕走恒元、王漕伐东吴等战事皆发生于此。 李瑕安营扎寨之后在大帐中听陆小西说过战报不由皱起了眉。 「山崖陡峭江水又急水师很难在山下停泊;而从陆上进攻则有一最段很险要的栈道。吕家庄城垒又高粮草貓重充攻下去伤亡很大 「无妨再有三日便过年了。」李瑕道:「围着城垒不必进攻让将士们歇歇吧。」 「末将无能。」 「不是所有坚城都能攻下的。」 李瑕摆了摆手反过来还要安慰陆小西。 「以往我们与蒙元作战蒙元不喜守城。因此我军但凡野战得胜常常能收复城池。攻宋不同。朕这次亲征也是连襄阳都不能打下你要习惯这点。」 陆小西依旧不改乡下小子的憨劲一抱拳道:「末将一定为陛下攻破这个龟壳。」 「去與情司找金事苟善才朕命他将吕文福带来了想办法利用好这点或有办法攻破西塞山垒。」 「末将遵旨。」 天色暗下来帐外燃起等火。十二月二十六日就此过去马上就连一整年也要过了。 李瑕知道唐军势如破竹的形势马上就要结束宋军终于要慢慢反应过。 像当年孟琪反攻蒙军一最样宋军每次都是要被敌人打到措手不及了再反击但一最旦反击就能表现得极为坚韧。 而相比当年的蒙军唐军这「势如破竹」也实在有些勉强。 黄州攻不破、西塞山攻不破李瑕难免也有些焦虑偶尔也心想吕家兄弟劝自己「见好就收」其实是对的。 便是李元吴建西夏国也是一最点点从宋廷捞好处而不敢逼着宋廷称臣。 对不取遍看米廷标臣。 偏只有他李瑕笃定了宋廷的软弱做事总是要做到极致还是冒险了。 「下次不敢再这般冒险了。」他难得做了反省。 人总是会一点点地改变。 其后两日唐军的攻势依然没有进展。但想必黄州被围的消息已传到了临安宋廷必然震动。 至于能否达成李瑕想要的和约也只能等待消息回来了。 腊月二十九日夜里李瑕忙过军务回到内帐由唐安安卸了甲道:「看来我们要在此处过」 出征前他想过在长安、或临安过至不济也会在吕文德的本宅过年。 不曾想曾经战无不胜的他也能被吕家军挡在西塞山下。 好囊在唐安安温柔解语道:「此处很好嘉啊。桃花流水敏鱼肥正是斜风细雨不须归嘛。」 李瑕笑了笑道:「就怕房卿又要骂我不像是个皇帝了。」 近来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像个皇帝带着数千兵马跑来抄家完全是山贼土匪的行径岂有半点帝王风范。 若肯听人劝这个年节他应该在长安城里接受百官朝拜才对。 事实上这皇帝该怎么当李瑕本就是在学。 开始本就是当不好的…… 侍女妙岚忽然跑了进来量正准备向阎容说话一转头看到李瑕也在连忙行了品礼。 「陛下黄州蜀锦行的学柜带人来量求见了是几位女冠。」 "真的?!」 阎容一最听便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激动。 她焦急地瞎了踮脚手指都绞在最起转头向李瑕看了过来。 「人在哪?」此事李瑕本也知晓只是要问清楚些。 「在西边的飞云观那是个女冠道观。「 「去吧。」李瑕遂转向阎容道:「你去见见她也好注意安全便是。」 阎容用力点了点头忙不迭便往外走去。 她自有一品队护卫乃是高明月安排好的彝族女兵安危倒也无妨。 李瑕又吩咐人随时回来禀报之后自坐在火炉边边与唐安安闲聊边看着地形图想着如何拿下西塞山的吕家庄。 过了个时辰妙岚便红看眼睛跑回来是偷偷拉了拉李瑕的袖子。 「陛下……「 这个侍女显然还是没太把李瑕当成皇帝来敬畏。 因为从临安宫里出糧又一直跟在阎容身边显然还没感受到他的威严。 李瑕倒是无所谓随口问道:「何事?」 「宁妃想带她来是求见陛下保证她不会对陛下不利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李瑕难得叹了口气叹自己近来太惯着那妖妃了但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只此一次……「 正文 第1036章 庇佑者 “不论我或是赵禥你都杀不掉不可能为父报仇那不如忘了这些重新活过。” 李瑕忽然意识到自己没在赵衿面前称朕。 他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可能是不习惯也可能是对赵衿有一丝愧疚。 其实他本可以骗她的骗她说那夜他确实没在宫城中赵昀确实就是赵禥杀的。 之后便可以利用她的身份借她之口拟出赵禥的罪状出兵讨伐。 如此一来眼前的战事会顺利非常多至少能给很多忠于赵宋的士大夫一个台阶下让他们转而投附过来。 大义之名也能更容易得到。 从大局上说好处很大坏处很小。 甚至赵衿这次跑过来也许心底隐隐抱着的就是这样的期待。 她卷在这皇位之争里当着牺牲品对赵禥、全久包括贾似道都已足够失望放眼临安没有一个人可能帮她。 而这些人都睁眼说瞎话一般为赵禥辩白着说李瑕才是凶手。 她或是想过李瑕是被冤枉的、兴师反宋是想要为先帝报仇。 若是如此于她亦是一条轻松的路。 李瑕要骗住她并不难。 但还没想到这个办法他已经把真相说出来了也别无他法了。 …… “凭什么要我重新活过?”赵衿反问道“你们全都要我重新活过……但我偏不。” 她中间顿了一下大概想说些道理出来比如包括李瑕在内的这些人抢走了她原本有的一切却还装作怜悯她、要求她重新活过很不公平。 但她没办法讲明白还是“偏不”两个字更为直接。 这句话之后她似有了某种气势。 “我没想过要杀了你或赵禥报仇。但我是大宋的公主我该替先帝守住大宋社稷。” 李瑕有些惊讶转头看了赵衿一眼。 她大概小他两岁如今也有二十四五岁了但却还能说出如此幼稚可笑的话来。 “你要造反杀人放火早晚没有好下场若要招安条件可以与我谈。”赵衿又道。 “与你谈?” “对大宋国事由贾平章做主他听我的。” 李瑕倒没料到赵衿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略略沉默了一会翻出了他拟好的条款递了过去。 他不愿与赵衿这等没见识的小姑娘再多说起身准备让她走。 就这些让赵宋称臣、岁币、蜀人归蜀、让唐军驻兵江陵的条件她显然作不了主。 不想赵衿略看了一遍只是确定了条件与在临安看到的没有太多出入道:“若大宋答应这些条件你能否也能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说。” 赵衿想都没想径直道:“承诺永不攻宋从此睦邻安邦再无征伐。” “那我和赵禥一个都死不了。你打算让他一直当着那太平皇帝?” “我说了不想要报仇。”赵衿直视着李瑕气势半点不肯弱道:“自靖康以来唯先帝灭金国一雪耻辱……” 话到这里她大概也明白赵昀算不上明君顿了顿又道:“我是先帝唯一的女儿不会让江山社稷就这样亡了。” 李瑕再次打量了赵衿一眼。 他看到这个姑娘是有些大气、有些担当在身上的比赵昀、赵禥这对伯侄更有皇室的气度。 她不算太聪明只能说直率、开朗甚至有点傻气。 但提出的条件却指到了问题的关键。 “我不答应。” “你……” 赵衿十分失望跺着脚便要上前与李瑕谈判道:“你这个叛臣真以为自己能攻到临安不成?!我告诉你贾似道随时能提兵迎战是我不愿战火波及江南才肯……” “太吵了带下去。” 李瑕是看着阎容吩咐的而不是直接召来军中士卒。 阎容会意连忙安排身边的彝族女护卫将赵衿带下去同时免不了又安抚了她几句。 “李瑕叛贼我告诉你等大宋大军围堵上来有你后悔的……” 赵衿又喊了几句半点女冠的样子都没有。 那骂骂咧咧的样子倒确实像是贾似道的外甥女。 ~~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被带到一顶帐篷里安置的赵衿终于是大哭了出来。 她抱着膝盖蹲坐在毯子上一边哭一边骂着李瑕。 在这之前她表现得一直颇为坚强且有大宋公主的风范不过是憋着而已。 从李瑕承认了谋划弑君再到拒绝了不再伐宋的要求……她预想中来这一趟的目的便完全落空了。 巨大的失落之中她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坐在那哭。 “我还以为自己很能耐就是个蠢材……以前我还带他蹴鞠……阎容也是个坏女人她怎么可以背叛爹……” 王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默默陪在一旁等到哭声渐低低头一看赵衿又睡着了。 她叹了一口气给赵衿盖好被褥坐到一边守着。 到了天光微亮不知何时开始打盹的王翠感到帐外有动静惊醒过来掀帘一看却见是阎容站在外面。 “随我过来说吧。” 王翠随阎容走了几步低声道:“我以为李瑕会撇清弑君的干系……” “也没甚好撇清的。”阎容道“只可怜了这孩子。” 她了解李瑕知道李瑕便是这般性子。 悠悠叹息了一声阎容低声道:“你再带她回天台山未必安全。一则贾似道这些年行公田法动了众怒便是陛下不伐宋他早晚也要自身难保;二则赵衿既知道了赵禥继位时的诸多隐秘全久动了一次手难保会再动一次手;三则陛下迟早会攻破临安的战火一起一个弱女子居于山林无人庇佑岂是妥当。” 王翠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阎容又道:“这也是我传信给你让你想办法带她来见我的原因……” 赵衿还以为是自己决定要来的。 但事实上自从赵衿写信给江万里阻止与蒙元议和之事时王翠就已隐隐感到了某种危险。 所以她才借贾似道的令牌救出邓剡并让邓剡去往长安为的就是联络阎容。经由三年前之事王翠便认为一手抚养赵衿长大的阎容才是最可靠的人。 至于贾似道……王翠不太信得过。 之后阎容回信让王翠设法带走赵衿王翠于是到处打听朝廷要与李瑕议和之事引得赵衿决定前来。 “依我之意思想将她带到长安照顾。”阎容低声道:“你来想办法别让她离开也别让她再恨陛下了。” “那……李瑕答应吗?” “我自会照顾赵衿只要她别闹事陛下一定能容她安安稳稳地过下去。”阎容说着又敲打了王翠一句。 “休再让我听到你直呼陛下之名。” “是……” ~~ 赵衿揉了揉眼掀帘走出了大帐站在那看去只见阎容正在与王翠说话。 她叹了口气想到自己夜里还骂了阎容好几句遂有些落寞地低下头自语道:“就是讨厌看你和乱臣贼子亲近。” 不过就算不知阎容和王翠在说什么她还是感觉到这个坏女人对自己的保护。 这也是她敢大着胆子来到敌营的原因。 忽然。 远处传来了号角声。 一道狼烟从西塞山上腾起整个营地热闹了起来。 有士卒迅速穿过嘴里不停大吼着气势惊人。 “敌袭!应战应战……” 正文 第1037章 顾念 “呜!” 号角声悠长似乎让人的耳膜也在鼓动。 赵衿站在那儿环顾着纵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有一点被那些执戈奔走的士卒吓到。 “走吧。” 一转头是阎容已站到了她的身后。 “要打仗了跟我走。” 赵衿略有些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最后却有些泄气道:“坏女人我回去了。” “回哪儿去?” “天台山。” 面对阎容赵衿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既恨她背叛了先帝跟着李瑕跑了但想到她也曾被赐死倒也能理解。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不再是那个抚养她长大、包容爱护她的人了身份上也不适合。 总之来这一趟见上一面思怨两消蛮好的。 这般想着她反而还交代了阎容一句。 “你也别仗着长得漂亮就任性妄为、祸国殃民像是个没心眼的孩子要是得罪太多人了看你年老色衰了怎么办。” 交代过后赵衿颇潇洒地转身。 “王翠我们走。” “走什么走这兵荒马乱的你能走到天台山吗。” 阎容却有些蛮横招过几个彝族女兵便架着她。 “坏女人你还能绑我不成王翠·” 赵衿还在大呼不想王翠却是已搀着她一条胳膊低声劝道:“就随她走吧。” “说好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坏女人你还想扣留我不成……” “闭嘴吧你个蠢丫头真当这乱世里价能安然活到现在是运气好?老实点。”阎容一边走一边捏着兰花指摁了摁赵衿的额头骂道。 被这般骂了一句赵衿才不再说什么只打量着阎容觉得这女人跟了李瑕之后与以往有些不同。 目光落处阎容不再是长裙拖地今日穿的是窄袖的蜀绣马球衫显得有些利落但那股娇媚之态分明还在不一样的韵味。j。 一行人脚步不慢很快便赶回了主帐附近只见许多兵士正在忙碌大帐附近还有一队女兵正护着一名女子上马。 赵衿一眼就看到了对方虽然远处的号角和呼啸颇为吓人她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她好漂亮。” “上马。” 阎容吩咐了一声很快便有人牵来了马赵衿以前在宫中便打过马球倒也会些骑术只是并不高明。 她好不容易翻上马背转头一看很是惊讶地看到阎容竟也翻上了另一匹马的马背。 “你什么时候会骑马的?你这么娇气的人……” 阎容那媚眼转来斜了她一眼没工夫搭理她转而向自己那队护卫吩咐起来。 “辎重不必收拾得太好要显得撤得匆忙些。” “是。” “陛下呢?” “到望台上观战去了。” “哼。” 阎容转头向望台上看去等了小片刻才吩咐道:“走吧。” “保护宁妃、淑妃先走。” 赵衿回过头去顺着阎容的目光看到了不远处的望台上那道身影才知原来李瑕还没走。 她心想要有一颗硇石砸下来把他砸死才好。 这支队伍并没有纵马奔狂而是徐徐而行登上了西边一座名为杨竹尖的山坡。 赵衿骑术不好已颠簸得浑身都疼翻身下马之后一边捶打着自己一边随阎容向山下看去。 她瞪大一双眼因为战场太大而有些看不过来。但事实上这只是一场小小的战役。 山脚下就是长江浪花奔流涛声阵阵。江面上有许多船只顺流而下随着西塞山上的硇石砸落有船只瞬间就沉没下去。 而就在长江与山相接的平原上已扬起了滚滚尘烟像是有两方兵马正在追逐。 虽然惨叫声与孢石声都被盖住了但压迫感还是扑面而来。 战火延绵开来覆盖了方圆十余里个人在其中小得像一只蝼蚁。 赵衿知道自己其实很容易死掉的方才若是没听阎容的而是执意回两浙也许此时已经在江中翻了船。 随着一团尘烟越来越近有兵马向西而来拥着一杆高高的龙旗大纛。 那是李瑕的旗帜在赵衿看来有些寒碜。 后面则是更大一团尘烟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宋军步卒正在追击李瑕的大蠢。 “阵仗好大那有十万人吧?”赵衿问道。 她心里盼着宋军就这样歼灭李瑕才好。 “不到一万。” 阎容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在给赵衿披上披风时转头略扫了一眼语气显得十分平静。 赵衿见她并不担心李瑕暗中揣测也许他们感情一般。 待那些行军的兵马越来越近脚下的地面有了微微的颤抖让人有些紧张。 忽然。 “杀啊!” 山脚下忽然响起一片呐喊。 那是在杨竹尖北面不远有个叫飞云洞的山坳里有一支叛军兵马忽然杀出袭击了宋军的侧翼。 与此同时几艘大船自上游的江滩上驶来…… 哪怕赵衿并不懂打仗也能够看明白这个阵势是什么意思正在追击李瑕的宋军中埋伏了。 “别追了!”赵衿大喊道:“有埋伏别追了!” 但她清脆的喊叫声被山风—吹很快就消散。 宋军像是不长眼睛一样还在继续前进。 站在高处的赵衿又气又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军傻乎乎地撞进叛军的包围圈。 因为隔得远这场战斗更多展现出的不是残酷、而是无奈。从山顶上看人是那么小就一个黑点那些黑点组成的军阵是那样的笨拙。 “笨死了!” 赵衿气得带了哭腔。 “别哭了操心得真多。”阎容拍了拍她的背“多想着过自个儿的日子少跟着操心这些。一会陛下上来让人看到你盼着赵宋赢就坏了。” 赵衿抹了抹眼自背过身走到一块山石边。 “我可算知道亡国的皇亲是怎样的心境了。” “蠢丫头眼下这才哪到哪比起靖康之耻比起蒙虏杀来。若这次陛下真能破了临安是赵氏皇亲们命好。” 赵衿无言以对。 两人这边说着话却没注意到王翠赶了两步站到了山崖边正认真眺望着山下的战场。 只见那支杀出的伏兵扛着一面主将的将旗将旗上所书的自然是领兵将领的名字。 厮杀持续到了下午。 傍晚时分有士卒奔到杨竹尖上大步赶了几步到李瑕面前。 “陛下陆将军已攻破吕家庄!” 不得不承认宋军守城着实是了得今日若不是借助野战击败宋军再利用溃兵冲破吕家庄就这一个城垒也不知要何时才能拿下。 “先清理战场再移师西塞山。还有尽快把消息传回鄂州吧该提提士气了……” 李瑕吩咐到一半想到今日是除夕了遂道:“再告诉将士们今夜在吕家庄犒赏三军。” 因他这一句话军中一片沸腾。 李瑕听着欢呼也觉松了一口气。 哪怕房言楷说他目光短浅为此激怒了吕文焕但攻下西塞山缴获吕家之财足够解当前钱粮不足的燃眉之急。 隹圭。 “说什么称帝平天下还不是打家劫舍的反贼?说什么抗击外虏造反第一桩便是抢功臣的家产我可告诉你吕文德不仅是大宋的功臣也是庇护江南百姓的功臣” 李瑕转头看去见是赵衿原来还在阎容身后的侍女之中。 好像是把他当成了什么善男信女一点也不害怕。 李瑕不得不提醒她。 “我是你的杀父仇人、灭国之敌要杀你甚至折磨你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别待得太自在了。” 赵衿一愣张口就要反击。 “天下都是我赵氏的你个背主……呜” 阎容连忙过去捂住她的嘴。 “别说了。不知好歹的丫头你就当自己是俘虏行不行?!” “呜·凭什么·我自己来的。” 在没看到李瑕的时候赵衿还算是老实。 她也明白若没有阎容保护自己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活不下去甚至会更惨。之后也就并未再闹了。 只是在路过战场时看到堆垒在路边的尸体还是会痛惜觉得战争太过残酷怪李瑕这个叛逆挑起战火。 队伍在天黑之前进入了吕家庄。 说是庄其实是一个不小的城池城内张灯结彩街巷上挂满了花灯竟有着不输临安的繁华。 赵衿揉了揉眼以为自己是作梦。 前一刻还在尸横遍野的战场怎的下一刻就到了这富贵乡。 只有那些押解俘虏的士卒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一队队身穿绫罗绸缎之人被押过破口大骂着李瑕。女眷与孩子被聚集在几个院落里哭着哭着被吼了几句声音渐息。 这景象让赵衿感到了窒息。 她立即就代入了吕家人的感受大骂李瑕十恶不赦。 李瑕就在她前面不远听过一名将领的汇报之后吩咐阎容上前。 “军中带来的文吏不够用了那部分的财宝你帮忙清点可好。” “臣妾遵旨。” “你们协助并保护宁妃·” 赵衿跟在后面听着撇了撇嘴。 待找到机会她便向阎容道:“从前你在临安娇生惯养的如今却要跟着打仗逃命翻山越岭做这许多杂事。有什么好的?刀。” “自是好得很我乐意。”阎容听了反而笑起来娇媚不可方物。 赵衿只好暗骂一句“蠢女人”。 当她跟着阎容走进一栋大宅却是大吃了一惊。 “这是哪儿?!” “吕宅。” 赵衿作为公主是认得好东西的。转头环顾那满院的财宝一时竟也被吕宅的奢豪惊得呆了。 “人说吕文德‘宝货充栋宇产遍江淮富亦极矣’不是虚言。” 阎容接过一本帐册 又走了段路前方一个仓房被推开。 “宁妃请看。” 一口口箱子被打开来天色仿佛忽然亮了一般满堂的流光溢财瞬间迷了人的眼。 “个臣子赵衿喃喃道:”“个臣子他怎么能怎么富……” “别的不说京湖三十万定额的养兵之赋为吕文德所攫取的至少三分之二你算算有多少钱?” 赵衿算不出。 “人说吕文德富可敌国我看却不见得。”阎容道“国库有多少钱你我清楚岂比得上吕文德一半富有?” 6$55。 赵衿只是发呆。 其实这些年离开宫城许多许多事就已经与她以前认为的不一样了。 她曾经以为她父亲是靖康以来最好的明君后来才知道民间都在骂他昏庸无道。 她曾经以为她舅舅是一代贤臣但这两年隐居在天台山竟然也能听到骂他误国的声音。 这趟出门所见的一切又颠覆了她的认识。 原来保家卫国的大功臣一年能贪掉大军近半的军饷。 触目惊心。 而就在不久前她还讥嘲李瑕只会打家劫舍…… 下一刻阎容忽然拍了拍赵衿。 “麝香保心丸吃了吗?到你吃药的时辰了。” 赵衿还没应话阎容已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帐册从王翠手里接过药瓶嘴里念叨道:“就你天生命贵不成要人这般顾着。” “谁要你顾着了。”赵衿撇嘴。 “我乐意行了吧。” 阎容方才说起对李瑕也是这样一句“乐意”此时赵衿听她也是这般待自己方才笑了笑。 这夜是除夕。 赵衿忽然在想跑出来这一趟也蛮好的至少和阎容团聚了。 至于那些天下纷争赵氏社稷何去何从她这个小女子能做的好像真的很少。 正文 第1038章 御口亲征 一整天奔波下来赵衿疲惫不已过了子时她便躺下准备歇息。 身处敌军之中能有这样干净温暖的被窝其实不容易。 阎容守着她给她掖了被子道:“你怪我没关系。但别逞强你就不是能吃苦的人。” “小瞧谁呢。”赵衿不忿。 过了一会她看着阎容忍不住又小声抱怨道:“好像对我很好一样还不是要去陪那个反贼。” “是啊我陪那反贼睡觉才保了你的命。” 赵衿突然气愤起来道:“爹的一切、我的一切全都被人抢了……” 阎容悠悠道:“赵氏的一切不也是从后周柴氏、南唐李氏手里抢来的。” 赵衿默然。 阎容捋了捋发梢又道:“我也不是你爹的我是自己的。李瑕让我动心是我喜欢他就跟了他不是他从谁手里抢的。” 这番言论显然与往日的阎容不同赵衿听不懂发了好一会的呆……之后睡着了。 阎容又看了她好一会才起身离开。 如赵衿所言她还是要去陪李瑕那个反贼。 “臣妾太任性了让那蠢丫头冲撞了陛下不要怪她好不好?” 这天夜里二人私语阎容显得有些忧虑。 “你想照料她无妨。”李瑕道“少让她见到我就好。” “陛下讨厌她吗?” 李瑕沉默了一会似在思考过了—会道:“太吵了。” 阎容笑道“是太闹腾了。” 李瑕这才揽过她轻轻抚着她的背道:“这次倒是看到了你的另一面除了娇媚之外原来还有这般重情重义的一面。” “哼才知道人家重情重义……” 临安。 除夕夜城中万家灯火明反而是宫城中有些冷清……除了芙蓉阁。 慈元殿更是早早熄了烛火全玖病体未愈缩在厚厚的被衾之中。 她近来愈发嗜睡。 或者说是喜欢她自己幻想出来的梦境。 闭上眼将睡未睡之际终于又梦到了那种被一个强大的男人环抱着的感觉。 全玖半睡半醒之间有意地引导着自己的梦境。 她知道那梦到的一切之前就有一个女人做到了阎容。而她只要代替阎容那个老女人就可以…… 一夜鱼龙舞次日醒来已是新年连着几日都有大典。 全玖披着凤冠霞帔看着铜镜里自己母仪天下的端庄模样为自己的梦镜感到了羞耻骂自己一天到晚不知在想着什么。 但在典礼上看到如牵线木偶般的丈夫心中的愧疚又少了许多。 待到了夜里入梦前她还是在想那些。 她有意驱使梦里的细节越来越翔实了。 “朕答应你……” 全玖已经准备妥当了打算安排家中兄弟负责与李瑕和谈借机掌握权力。 然而初四这日曹喜回来了带来的回答却让她极为诧异。 6 “你说什么?” “那逆贼说让圣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全玖愣了良久。 一股羞辱感让她背嵴发麻直麻到了尾骨。 “圣人奴婢听那逆贼的意思应该是说国家大事他要与诸相公们交手大概是因圣人是女子掺合……” “不和谈了。”全玖忽然道。 她相貌、仪态极为端庄一旦恼羞成怒眼睛里却带着些疯意。 “大宋不会承认这个逆贼的帝位大宋将要调集兵马平叛。” “圣人?”曹喜听着这掷地有声的话语有些迷煳起来。 “官家在哪?” 曹喜心想官家还能在哪?在后宫嬉戏呗…… “官家官家……” 几声轻唤响起隐隐有些提醒、害怕之意。 赵椹摘下眼上的黑布转头看去下意识退了两步。 “哎呀皇……皇后来了。” “都下去。” 全玖只吩咐了一句殿中美姬们纷纷噤若寒蝉退了下去。 赵椹危襟正坐正想问这个皇后有什么事忽听得一句让他骇然变色的话。 “请官家御驾亲征平定李逆之叛如何?” “哈?!” 全玖看赵裎时既不像是在看君王也不像是在看丈夫带着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道:“李逆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兵围黄州并未与陈宜中相见。既然不可与之议和那便该举师讨伐。” 她说这一番话时语气沉着神情坚定颇显霸道。 至少比赵谌霸道。 赵谌吓得咽了咽口水连摇头也忘了。 “可是……朕不敢……” “仗自会由贾平章公指挥。他不愿出征无非是担心有人在朝向官家进言于他不利。如今李逆已是强弩之末官家只要答应亲征叛乱必平!” 全玖一边说一边想到自己近来那可耻的期待愈发大恨。 唯有靠她的丈夫亲征平定叛乱才能为她平息内心无比起伏的波澜。 赵谌却是被她吓得脸都白了。 “朕怎么……怎么·能去打仗呢不不不太危险了……” “贾平章公的谏言便是请官家亲征如今求和不成官家可还有退路?” “不……不……” 全玖忽然上前一步直视着赵谌的眼道:“我是你妻子我不会害你。” 赵谌更慌了绞着手指好生纠结。 之前贾平章公便提过御驾亲征只是态度并不强硬赵襻表示了不愿之后便未再强逼。此时全玖却是极为坚决。 赵湛不敢拒绝又想到皇后和师相都认为应该御驾亲征。而且师相还说过要是答应李逆的条件以后是要亡国的。那…… “那会不会很危险?” “不会。”全玖保证道:“哪怕御驾只到安庆府地方守军便绝不敢再拖延必人人奋武叛乱立定。” “真的?” “真的。”全玖道:“请官家立即召贾平章公进宫商议兴兵平叛……” 直到夜深贾似道才从宫城回到了府邸。他的门客们见他难得在宫中待到这个时辰皆在堂上候着待见他回来纷纷迎上。 “平章公可是出了大事?” “可是黄州局势又有了变数?” 6 贾似道摆了摆手道:“今日枢密院得到消息李逆攻破了西塞山。” 翁应龙闻言一愣沉吟良久缓缓道:“此为坏消息却未必……” “未必不是好消息。”贾似道摇头道:“至少大宋不再担心吕文焕归附李逆了。” 说话间他还是皱了皱眉又道:“但若让李逆真个顺江而下破了临安还是再也不用担心吕文焕归附他了。” 廖莹中不由心想到这种时候了平章公还是那样风趣。 其后贾似轻笑了一声。 “不过今日官家召我进宫却不是因为这些。” 几个门客遂开始纷纷猜测。 “平章公莫非是与官家……斗了蛐蛐?” 说起来荒唐。 但如今这临安风气比这还荒唐故而敢这么猜。 贾似道见众人猜不出这才摆了摆手道:“官家决定御驾亲征了。” 6 “这……平章公终于说服官家了?” 连贾似道也一时无言。 良久廖莹中摇头道:“学生猜不明白。” “全皇后吹的风。” “天子暗弱连后宫也想干政了?” 贾似道哂笑了一下低声自语道:“她还没有上桌玩的资格。” 廖莹中拱手问道·“平章公可是打算一战平定李逆?” 翁应龙捻须沉吟了一会道:“若平章公真能出征一战平定李逆把握很大。” 贾似道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再考虑天台山那边人找回来了吗?” “这……”廖莹中迟疑道:“从各方面迹向来看很可能是随着使团一道陷在黄州了。” “啧。”贾似道极为不悦地砸了一下嘴吩咐道:“派人去接。” “是。” 廖莹中一行礼已意识到贾似道并不想打这一仗。 吕文德死了、鄂州丢了这一仗时机并不好先议和以后必然有更好的时机…… 贾似道抚着额头转回卧房思绪不宁地在桌案前坐下摊开地图。 “喵。” 一只通体雪白的狮猫从房梁上跃下来轻轻巧巧地跳在桌上往地图上一趴不肯再动。 贾似道拉了一下没拉动懒得再拉。 他倚在椅靠上一边抚着狮猫一边思忖着…… 这一仗若打。 西塞山已丢了李逆有了钱粮补充只怕不是一时半会能决胜的。 而这一仗若不打先议和让李逆退兵。以吕文焕的愤怒往后不会再让李逆有这样的战机…… 直想了很久贾似道自语道:“老子想什么时候打老子自能说服官家岂须全玖多事?” 有了决定念头便通畅起来。 贾似道轻轻挠着狮猫的下巴叹道:“小于菟啊小于菟这大过年的只有我们两个一道过年了。” 狮猫眯了眯眼伸出爪子一推桌案边那价值不菲的砚台登时被推落在地64咣“的一声响四分五裂。” 贾似道遂苦笑起来喃喃道:“行行行我掌握不了你行了吧?” 狮猫不懂他在说什么冲着他用力地又叫了一声。 “喵……” 正文 第1039章 主战派 年节一过便是丙寅虎年。 这一年是大宋咸定七年不知不觉中赵椹登基已到了第七个年头。 正月初五依旧天寒地冻宫城慈宁殿中却是暖意正融。 “局势看似对李逆有利实则恰恰相反。” 全玖正襟危坐给谢道清指点着局势倒也有模有样。 她面前铺着一张锦绣缝制的十分漂亮的地图一手拢着袖子一手指点着。 “李逆刚刚攻破了西塞山在这里。就在他北边河南招抚使夏贵已经率兵南下支援黄州并在九江阻截;太后再看东边江东安抚使马光祖已率重兵封堵了李逆东进的道路还有淮东制置使李庭芝现已派兵增援临安;而就在李逆南边荆湖南路制置使高达、江西防御使黄万石亦布置妥当” 谢道清听了只觉大宋兵将还是很多的问道:“这般加起来得有多少兵力?” “回太后有三十余万兵力。” 谢道清惊愣道:“大宋既有如此多雄兵为何李逆区区数万人马能打得出这般阵仗?” 全玖想了想回答道:“不过是防线有了漏洞被他插了进来。” “那为何还不能将他平定了?” “太后莫急之前各方大军调动需要时日且首先要保证临安的稳当。”全玖点了点地图表现宋军多是往东面调动。 “对对。”谢道清深以为然道:“保证临安的稳当是最重要的。” “现今兵力已调动妥善然各方兵马无统一调度恐为李逆各个击破或存了懈怠之心……” 全玖开始劝说谢道清支持御驾亲征。 她原本对打仗一窍不通在决定抗击李逆之后才开始了解战事短时间之内也摸清了形势。 于是豁然开朗她发现李逆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吓人若贾似道愿意出征这一战有很大把握能赢。 全玖太想要看到她的丈夫击败李逆了。 世间不会出现一个那般出色的人能开国称帝只有她嫁的那个人才是皇帝。 但好不容易说服了赵谌贾似道却似乎有些犹豫。 全玖不会放弃决定逼一逼贾似道。 放眼整个大宋朝堂如今战意最坚决的只怕就是这一个女子。 “终于有志者事竞成在她灼灼的目光下谢道清脸色迷煳地点了点头道:k那老身便劝官家与贾平章公亲征?” 又说服了一个重要人物全玖自觉离事成近了一步。 回到慈元殿之后她招过曹喜吩咐道:“联络我大哥让他造出坚决平叛的声势。” “奴婢明白。” 很快临安的街头巷尾便有主战的言论响了起来。 “听说了吗?贾似道愿效仿寇潍劝官家亲征叛逆。” “可算硬气了一回。” 随着这些流言一封封书信很快也传递到了各地。 正月十三和州。 “将军马相公来信了。” 张世杰一听便知这马相公指的是江东安抚使马光祖。 马光祖还兼知建康府、兼行宫留守兼节制和州军、无为军、安庆军乃是主政整个江南东路军政大权的重臣。 如今李逆的叛军一路顺江东进与江南东路之间虽还隔着一个江南西路但马光祖已然全力备战做好了应对叛军的准备。 张世杰任和州防御使驻守的是建康府的上游门户在马光祖的调度下亦有决心迎战李逆。 让他们感到失望的是岁末朝廷已派了使节陈宜中与李逆和谈。 后续听说叛军包围黄州、攻破了西塞山张世杰不免忿郁认为这朝廷太过窝囊了。 当时他私下里便骂了许多句。 “老子犹堪绝大漠诸君何至泣新亭!” 宋军不是不能打仗只是之前还没做好准备便被李逆偷袭了现在准备好了却要求和让地方上的武将如何能接受? 好在此时张世杰摊开马光祖的来信终于看到了好消息。 “太好了!” 张世杰一遍看过又看了一遍。 依着马光祖信上之意临安风向不仅不会再求和官家还会御驾亲征。 当然这还只是风声事先提醒张世杰这样的心腹大将做好准备而已信末还提醒他不必声张。 在李逆自称秦王之后这两年来大宋君臣忍气吞声如今这口窝囊气总该要出了。 像张世杰这般振奋起来的人还有很多。 在淮东、淮西、江东、江西、湖南、湖北很多地方将士都是近来才得知有叛军攻破了鄂州皆愿平叛以保社稷安定。 很多士绅百姓消息并不快同样近来才得知有藩镇叛乱了开始纷纷唾骂李逆背主。 不管是抗外寇也好、抗内敌也罢大宋从来不乏主战派。只是主战派这些年已被打压得太狠终于在有心人的号召下再次形成了声势。 相比叛军大宋确实是个庞然大物。 经过了战事之初这个庞然大物渐渐反应了过来。 就在正月十五大宋安庆军都统刘师勇率部支援黄州且在意识到叛军兵力并不充足之后突破了叛军的包围进入黄州。 黄州城中军民士气大振。 不得不说李逆势不可挡的攻势已开始被遏制住了…… 而在临安宫城全玖已感受到她坚决主战所带来的转变。 她觉得李逆就像是一柄力道将尽的剑轻易就能被握住。 不断送来的信报给了她愈发强大的信心她面对赵谌时的气场也愈发强大。 “官家不必再犹豫了该下召亲征李逆了。” 赵椹低下眼睛不敢看全玖不安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全玖看着自己畏畏缩缩又猥猥琐琐的丈夫感到了窒息。 她只要他振作一次振作一次灭掉李瑕她的丈夫就还是大宋天子她就还能透得过气来。 “那个·” 赵谌犹犹豫豫嘴里含含煳煳最后还是道:“使节已经去……去鄂州了。” “什么使节?”全玖讶道“陈宜中?” “文及翁加礼部尚书去……去了……已经乘船走了……” 全玖呆愣了一下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颤了一下问道:“怎么可能?如此重事我为何一点风声没有得到。” “师相前几日便处置妥当了。”赵襻似乎很高兴还安慰全玖道:“已经都处置妥当了。” “怎敢?如此国事他一介外臣怎敢擅作主张?!”全玖大怒盯着赵襻问道:“官家你答应的?刀。” 赵谌骇了一下忙道:“太……太太后答应的。” 6$55。 良久赵裎偷偷抬起眼看到全玖的裙摆像潮水一般从御阶上退了下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狡黠、得意的笑容来。 “敢再逼朕毒死你个凶女人。” 走回寝宫伸手一推一面屏风被推倒在地。 全玖闭上眼想到的是李瑕让曹喜带回来的那些话。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赵宋皇后什么都不是不配上桌玩。” 她不信、不甘拼了命地想要给李瑕一巴掌告诉他“你错了敢拒绝我看我把你踩在脚下。” 但事实证明李瑕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合作就能够得到他想要的。 心中的失落感涌上来全玖只觉头晕得厉害抚着额忿忿骂了一句。 “三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一队船只由运河而上行过建康府、和州…… 和州码头上张世杰特意沐浴过换上了一身鲜亮的盔甲来迎接朝廷来的使节。 他以为朝廷是派人来宣读御驾亲征之事。 然而等文及翁下了船开口才说了两句话张世杰便如僵住了一般。 “末将不明白……” “有何不明白的?”文及翁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道:“莫只看着眼前的战事要看大局如今蒙元布兵于襄阳虎视眈眈岂可与叛军战于长江?” 张世杰正要答应文及翁摆了摆手又开始问。 “战事若持续下去便是能胜何时能胜?春耕在即若耽误了春耕百姓何以为继?再者一场大战所耗几何?而岁赐不过几何?” 张世杰口拙根本无法与文及翁辩驳到最后只能悲道:“末将一身甲胄未沾血腥而宗室社稷受此奇耻大辱末将……” “张将军不可妄自菲薄。”文及翁安慰道:“待时机成熟张将军之锋刃必染敌寇之血。” 6$55。 这日傍晚张世杰望着那大船驶进长江天际心中忽有所感。 如今事有可为朝廷不敢坚决一战待到无力挽回之时他这一身鲜亮的盔甲也不知要染多少血了。 黄州。 陈宜中正与刘师勇登上了城内的涵晖楼。 “刘将军一来局势便打开了啊。”陈宜中眺望着城外的景象见叛军暂时不可能攻破黄州心中大慰道:“只要黄州之围一解李逆便进退两难了。” 说着他摇了摇头心道自己此番前来本是为了与李逆和谈李逆倒好敢将自己困在黄州。 结果呢? 听刘师勇所言的局面接下来怕是李逆想和谈而不戍了。 可谓是风水轮流转啊。 “看!下游有船只来了。” “是援军?”陈宜中双手撑在栏杆上终于看到了那船只上的大宋旗帜“是大宋援军。” “准备接应……” 然而只见那队船只并未向着黄州而来反而是继续向上游驶去似去往鄂州。 “这是何意?” 陈宜中已愣住了摇着头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若战黄州之围未解战场就在这里;若和自己这个负责与李逆谈判的使节就在这里。 为何朝廷还要再派人来?又要做什么…… 正文 第1040章 大局 鄂州。 过了年节李瑕大致清点过吕家本宅的财产并带了一部分回鄂州解决了一部分的军需并稳定了士气与民心。 当然吕家产业遍布江淮李瑕所取的也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鄂州的贫苦百姓奇怪地发现陷落于叛军之后的这个年节过得竟然很不错。 少了几分热闹烟花爆竹被收走了、花灯会也并未举行但却能吃上一顿饱饭、披上一件暖衣城中还搭了许多戏台唱的是岳飞。 从靖康之变演到了朱仙镇大捷再演到风波亭使得鄂州百姓对宋廷的观感正在发生改变。 这日赵衿到鄂王庙附近逛了一圈再回到已被李瑕暂时占下的总领府见到阎容说到所见景象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李逆为了收买人心、混淆是非。旁人说风波亭都说秦桧是奸臣凭什么他让人骂高宗皇帝。” 阎容面前的案上正摆着许多条名贵首饰正在挑挑拣拣漫不经心道:“他看不起赵构……不你们赵宋的皇帝就没一个让他看得起的。” “你!” 赵衿气得不行一指阎容骂道:“好你个妖女真当我是你俘虏了是吧?有本事你放了我从此再不相见。” “你生气气坏了你的身子我的陛下照样还是看不起你赵氏皇帝改变得了什么?来挑挑看哪条好看?” 赵衿背过身去不理阎容。 “你还气?气有什么用?就说你赵氏灭了南唐时人家小周后气不气、苦不苦?能怎么样?” “你别拿小周后吓唬我大不了我死。” “” 赵衿眼眸微抬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她就受不了阎容这样有时候话比刀子都狠又有时候比水都柔。 等了一会赵衿心想看不起自己列祖列宗的是李逆又不是阎容气消了不少。 “这些首饰都是吕府抄来的?” “嗯你挑挑哪条好看?” “李逆挑一条送你?” “不。”阎容笑道:“这都是我的挑一条送你。” “呸小气。” 赵衿目光看去最看不惯阎容那个爱慕叛贼的表情昂了昂头道:“我打听了李逆也没甚了不起的连黄州都没攻下来。” “然后呢?” “我看他兵力也不多吧。等各地的兵马围过来他马上就要完蛋。” “他完蛋了然后呢?赵谌稳固了帝位以后他与全玖的儿子再登上帝位你就开心了?刀。” 赵衿很生气在阎容对面坐下手一推把她满桌的首饰推乱以示不满。 但等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赵衿却是又偏过了头。 以前她自己在天台山想到这些事心里头非常难受反而是现在再见到了阎容每天被她气得……反而没那么难受了。 “你气我也没用。”赵衿终于反击道:“反正李逆要完蛋了连我都知道他这一点兵力既不能攻下黄州又不退回去只会是死路一条。我留在这里不走就是到时候保护你。” 阎容也不答招过妙岚低声吩咐道:“你去问一问……” 妙岚得了吩咐立即就跑开没多久便回来向阎容道:“陛下允宁妃去看看。” 阎容笑了笑对着赵衿招了招手。 “走吧。” 总领府是吕文德在鄂州时处理公务的地方造得也是富丽堂皇不说比临安宫城至少是比李瑕在长安的皇宫要更像皇宫。 在前衙会客的厅堂边上就有个小小小的偏厅里面案几茶具齐全原是吕文德会客时让门阁幕僚们坐在这边暗中旁听并出谋划策的地方。 赵衿由阎容领进了这小偏厅里凑到了竹帘边便看到堂上正在进行一场颇为严肃的会面。 站在堂中说话的老者披着紫色的官服一看便是大宋重臣。 “外臣资政殿学士兼礼部尚书、签书枢密院事、国史编修文及翁拜见大唐皇帝阙下阙下万福。” “免礼平身……” 赵衿愣了一下。 在竹帘子印出的并不完整的视线中她看到了坐在上首的李瑕披着一身赭黄镧袍虽素雅却有一股威严。 那也是她父亲以前常穿的样式。 这一瞬间她忽然感到了一股无力感。 不论是国仇还是家恨她一介弱女子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连她舅舅贾似道一直指责李瑕弑君可到头来居然连一场真正像样的大战都不曾打就求和了? f$55。 “大宋可以承认阙下的帝号双方约为兄弟之国。” “可笑宋国既然与蒙元约为伯侄之国吾皇正是不愿受此奇耻大辱方恢复李唐基业怎肯受此屈辱?” “史相公大宋与蒙元之和约不过一时权宜不可当真。何况大唐既未与蒙元交聘国书忽必烈还能称大唐皇帝阙下为子侄不成?此事说白了无非是各论各的。” “不可便是不可真当我军不能直驱临安不成……” 黄州。 在目睹了大宋又派船队赴鄂州的五日之后陈宜中忽然发现黄州城外的叛军撤军了。 随着号鼓声响长江江面上数不清的船只开始吃力地溯江而上。 面对此情形陈宜中心中已隐隐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敢相信。 他这个使节还一句话都没开始与李瑕谈判。 “陈相公。”有人登上了望楼禀道:“朝廷旨意请陈相公往鄂州……” “谈判吗?” “是议和。” 次日中午陈宜中终于领着使团抵达了鄂州码头。 前来迎接他的不仅有叛军官员还有新任礼部尚书的文及翁。 “文公此来欲如何与李逆……” “大唐皇帝阙下。”文及翁道“不可再称呼其为逆贼而是大唐皇帝阙下。” “可他本是宋臣背主悖逆。”陈宜中低声道:“可以和谈但万不可将大义轻易失了今日朝廷承认他的帝位甚至向他称臣明日他便可名正言顺再攻宋。” “不会有明日。”文及翁道“至于眼下估计许和吧。” “可是。” “你真以为若继续战下去能赢?” 文及翁终于发了人压着怒气低声提醒着陈宜中。 “知道是谁在主战吗?就是这个挑唆官家亲征之人曾因听说唐军攻破愕州而吓晕过去。真当临安不害怕吗?唐军入境至今还一战未败过谁敢将社稷存亡寄托在官家亲征之上?!9。” 陈宜中无言以对。 他们行向驿馆定下国书急递回临安等待朝廷回复。 之后陈宜中往总领府拜见李瑕。 他做梦都没有想过这次前来谈判见到李瑕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 “外臣大宋崇政殿学士、礼部侍郎兼中书舍人、显文阁待制陈宜中拜见大唐皇帝阙下。” “侄宋皇帝谌谨再拜致书于伯大唐皇帝阙下……” 临安福宁殿中王清惠念到这里恍惚以为自己在梦中。 时局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她依旧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发生了。 “官家?” “哈?”赵谌正趴在地上斗蛐蛐抬起头道:“看完了?盖印吧。” “陛下真的要向李逆……向唐皇帝称臣了?” 赵谌闻言竟是咧嘴笑了一下道:“你傻了吧反正一个伯也是伯两个伯也是伯师相说这两个伯早晚会打起来……打打起来。” 说罢笑呵呵的赵谌自低头又斗起蛐蛐来。 王清惠握了握手指甲快要刺进掌心刺痛感传来才让她确定眼前这些都不是梦。 她曾听说宋宁宗皇帝智力低于常人曾听说宋高宗以臣子之礼向金国进表……但每当身处这堂皇的宫殿之中她总觉得这荒谬之事不可能发生都是假的。 可它又发生了。 一次又一次。 像是在南渡之后这种卑躬屈膝都成了秉性。 “啪”的一声响赵谌的印章盖在了这一纸表文之上。 “唉。” 慈宁殿中谢道清长叹了一口气。 “傻孩子你真以为若继续战下去大宋能赢得了吗?就算不输可只要是不赢不输的僵持局面便能蚀了大宋的国本啊。” 全玖又病倒了。 她睁着一双空洞的眼听着谢道清讲着那些大局为重半句也没有听进去。 她不懂国事只知道自己的丈夫向叛逆跪下去了。 而她全玖没死在当年被蒙军围攻的潭州。却在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之后还遭遇这等奇耻大辱。 嫁了一个废物。 “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吧。”谢道清又叹道:“这满朝的臣子有几个靠得住大难临头之际除了贾平章却要我们一介妇人作主。好在我看明白了元蒙与李逆必有一战退这一步好让他们两虎相争。” “大唐皇帝。” 全玖低声喃喃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讥讽还是有些魔怔了。 “太后不该再唤他‘李逆′是大唐皇帝了……” 正文 第1041章 战利品 青石矶码头上车水马龙。 满载着人与货的船只才缓缓离开码头驶向上游下一艘空船已堵了过来。 处在下游的则是唐军水师像是在安静等待辎重船先行。 苟善才与张顺、张贵兄弟带着几个军中文吏走过码头一路指点着江渚风貌。 “往年二月初这边都会划龙舟称为开龙。” “今年不会有了我们会带走所有的船只不管它是战船、商船、渔船还是龙舟。” 张顺说话时一本正经的抬手指了指前方又道:“还有那造船坊里的匠人也要全带走。” “对。”张贵道:“汉中就缺造船的匠人。” “两位张将军放心都安排妥了请。” 苟善才引着他们走向鄂州造船坊。 沿途可看到码头上许多背着行囊、拖儿带女的人们在排队上船。 “这都是要入蜀的人吧?”张顺问道。 “是。” “真多。” “看着多实则不到鄂州人口之四一。”有军中文吏摇了摇头“有家有业者不肯走也不必强求。” “因史相公取鄂州至今过三两月耽于战事未及治理?” “非也鄂州城内商贾繁华若能入城讨个营生不难。如今愿意随军入蜀的多是失了田地、营生的流民” 6亏的公田法这些年失地的百姓不少。“苟善才讥嘲了一句转而叹道:”“舆情司一直想从宋境吸引人口到蜀中但很难。” “谈何容易?便说某个流民好不容易得知大唐日子好过欲来归投无非汉江、长江二途。若走汉江如何穿过宋元交界?若走长江没有船只如何翻得过三峡天堑?” “莫说走汉江、穿三峡了宋廷籍贯管辖严苛普通百姓能到襄阳、江陵都是难事。” “更别提世人重乡土之情有口吃的则轻易不愿离乡而无吃食半途便要饿死了。” 苟善才深以为然道:“还得是此番陛下亲征能带走许多人口。” 有文吏摆手道:“带能带走多少?满打满算江船能载走两三万人已是费力陛下所求者在于长远。” “明白。”苟善才道:“蜀人归蜀。” 张顺便问道:“那若想要过来投奔又不是蜀人咋办?” 这问题倒不用那些文吏来答苟善才已笑道:“我不是蜀人我婆娘家却在重庆府。” “那我的婆娘不在重庆府。” “张将军忒实诚了些。”苟善才道:“总之这口子一开只要大唐将士还驻扎在江陵府便可源源不断地吸收人口。” “不仅如此。” “哦?” “蜀人归蜀之策并非我朝独创当年金国提出北人归北除了限制中原百姓南下补充人口、稳定秩序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在于‘欲取降附人诛之以惩后’。” 苟善才听到这里便想到了卢富可以想见当年靖康之变时从中原逃往江南降附赵宋的人有多少何止百万个卢富? 可惜时隔百余年这些逃人的命运都差不多。 不仅是苟善才连张顺、张贵都仔细听着这些文吏说话。 这是在对最近的唐宋和约进行解读是他们了解国策的渠道。 “但陛下与完颜氏不同要的不是诛杀降附赵宋之人而是取天下之人才。” “人才?” 那文吏笑了笑反问道:“大唐已立国可开科取士将军以为有多少士人应试?” 张顺摇头道:“应该是不多的。” “既如此若有江南书生明知赵宋科举难考欲赴长安应试可有途径?” 苟善才先明白过来道:“书生比流民聪明自会设法言祖上乃蜀人只需至江陵即可由人接应入蜀而有和约在宋廷不可干涉。” “这还只是其中一点王坚将军之子任官于江东王将军戍守钓鱼城多年自当为蜀人听闻陛下已遣人去请。” “这也可以?” “宋廷既一心求和只要陛下能退兵这些不过细枝末节。” “二十万的岁币都给了一些流民一些冗员又算甚?宋廷多的是入才。” 一行人说着话行到了江畔的造船坊中。 张顺按着刀巡视了一圈只见他麾下士卒已经将坊中工匠连着家眷都控制住站在坊前的空地上还带着大包小包以及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是一脸惶恐与不情愿的模样。 “乡亲们莫慌!” 张顺往一块大石头上一站依旧没有很高。他打算说些什么来安抚这些造船匠的情绪清了清嗓子也就憋出来一句。 “以后的日子要好过很多!” 苟善才则领着一群文吏去整理并收拾这造船坊中的各种图纸、文牍那是极重要之物轻易不可丢了。 两日之后便是二月初一。 往常江渚上有人赛龙舟今日则是一口口装着造船图纸的大箱子被抬上了船舱。 苟善才乘的是张顺的船举着望筒看了看道:“那些船载的是钱粮财宝我们载的都是些纸。” “就是这些纸才好。”张顺道“苟兄弟你是不知道我们水师差的就是船。有了这些宝贝等造了更多的船下次哪还能给赵宋求和的机会?” “哈哈出发!” 船帆展开根据风向调整着配合着桨驱使着沉重的大船缓缓而动。 船身真的很沉苟善才举目望着鄂州城却是感到一股顺畅。 他终于完成了舆情司的差事不用再担惊受怕地伪装。 “万岁……” 忽然听到后面的大船上传来了呼喊声转头看去只见是一面龙旗被抬上了天子的主船。 苟善才长得一张凶恶面容平时不喜欢大喊大叫但被江风一吹情绪上来也跟着高喊了进来。 “万岁!” 他想的是这一路而来有很多认识的人死掉了决定以后的日子要替他们过好。 当然能过得好毕竟是个小小的开国功臣…… “那艘船上所载的是造船坊的工匠与图纸吧?” 主船上房言楷正举着望筒看着各个船只。 “是房相公。张顺将军最重这些要亲自押送。” “工匠、人口、财货、岁币以及名义。” 像是个守财奴一般将这些又清点了一遍房言楷不由向身边的官员叹道:“回想起来我劝说陛下时那样子恐怕显得过于谨慎了。” “谨慎没错。” 房言楷一转头只见是史俊来了连忙行礼。 “史公。” “不必多礼。”史俊微微抬手道:“这次陛下是赌赢了然我们为人臣子该劝谏时还得要劝谏谨慎总好过冒险。” 房言楷苦笑道:“话虽如此史公却是一次也不曾劝过陛下收手。” “笃定了宋廷绝对会求和而已。” “绝对?” “说来倒显得有些像事后诸葛。”史俊自嘲道“但只需多看看大宋与西夏、辽金、蒙古之旧事可料得八九不离十。” 话到这里他手指比了个数字。 “陛下至少有八成把握。” 房言楷有些惊讶问道:“这么多?” “简单举几个例子寇潍逼着真宗亲征甫一大胜真宗即遣使议和比起三千万的军费岁币只需三十万真宗惊呼‘如此之少?’尝过了议和的好处还如何决心一战?再说仁宗与西夏之战三战皆败议和可撑个门面;高宗南渡称臣于金尚可偏安东南。” 大概举了几个例子史俊指了指东边又问了一句。 “当今这位赵宋官家是比得了真宗?还是比得了仁宗、高宗?” 房言楷一听便摇了摇头。 赵构再如何若只论能力一千个赵襻怕是都比不了。 “若要这般比宋主只怕得称陛下为‘爷爷’我只是担心宋廷那些重臣。” “谁是傻子?贾似道也不是傻子寇淮没好下场韩伲胄没好下场。他再自视甚高没到生死存亡的关头绝不敢轻举妄动。”史俊道:“陛下料定了这个条件宋廷必然会应下。换言之拿下鄂州结局已定。” “可回想一遍我依旧以为太冒险了。” “这便是陛下不凡之处‘坚定不移’四字说来轻巧几人能做到?世人半途而废、人云亦云、优柔反复者多矣。” “是啊。” 两人感慨了一番沉默下来。 史俊脸色忽低落下来叹道:“仗已打完了若只在私下里说说此番伐宋之思绪唉……” 才起了这话题他又摆了摆手。 无非是对赵氏社稷还有一丝愧疚罢了但理智上他完全知道该怎么做。 “陛下今日竟未登台望远。” “在那边。” 史俊转头看去只见舱廊处李瑕正在与一个女子说话那女子又蹦又跳显得颇为活泼。 他走到栏边倾耳一听隐隐听到她说了些什么。 “再多人当你是皇帝我看你根本就不像皇帝……气你就气你气死你。” $$55。 “李瑕李非瑜……你真就问心无愧吗?” 史俊以为自己听错了身子一倾胡子被江风吹得乱飘也不在乎只满心疑惑地想着这女子是谁。 老眼一眯他像是想到什么有些许惊喜又不敢确定。 满载着战利品的船只就这般溯江而上将沿长江回归重庆。 李瑕并不敢走汉江经襄阳他知道如今就在南阳元军一定是重兵压境绝不容他顺利回归。 然而数日之后船只还未到江陵上游已传来了军情。 “有元军出现在荆门。” “元军?如此深入宋境?” 正文 第1042章 两强相争 一场春雨给行军在外的士卒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在汉江畔的一片树林中有一小队兵马不得不支起帐篷避雨。 湿漉漉的天气里他们的动作难得变得小心了些以免地图被打湿。 “据可靠消息李瑕从鄂州出发不走汉江、沿长江回师现在应该到这里了。” “这是哪里?” 一只脏兮兮的手指在地图上划拉了一圈长得既像女真人又像汉人、打扮得像蒙古人的将领刘国杰解释道:“这里都是湖。” “什么湖?” “云梦泽。” 几个将领纷纷骂了几句。 云梦泽以前是个大泽但自唐以来已变成一个个星罗棋布的湖泊不是当地人根本搞不清楚各个湖叫什么。 “娘的黏黏煳煳的鬼地方潮死老子了!” “哪是哪都不知道怎么打?” “知道这里有个沔阳。” “李瑕拿下沔阳城了?” “没有。沿途的城池他全没打就这江啊河啊湖啊的他那点水师能打哪里?占了江陵直接打的鄂州。” “就这样宋国还是求和了?真求和了?” “啐!” 刘国杰一口浓痰啐在草地上脏脏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 “娘的这仗该怎么打老子都替宋国想好了鬼知道成了这破局面。” 他说的不是假话。 就他这张地图上吕文焕、高达、夏贵、马光祖、李庭芝……宋军的兵力分布都标出来了几条乱七八糟的线一划他认为李瑕一定要死了。 可惜宋国不争气。 “这么说宋国也不傻他们这大军一动与李瑕打起来我们肯定得拿回关陇、川蜀。” “不傻?”刘国杰呵呵冷笑了一下对此没什么好说的。 他不得不承认宋国这一求和大元的许多如意算盘也就落空了。 当然宋人不敢继续打大元却敢。 万户总管阿里海牙率军赶到襄阳没有这么简单就退的道理大可以借着追究吕文焕偷袭元军的罪名南下。 荆湖北路这些地方蒙军以前不是没有攻克过。 早在三十年前窝阔台命太子阔出攻打宋国京襄之地蒙军便曾连下九郡一路攻到江陵。只是后来全被孟珙收了回去。 之后孟珙提出三层藩篱之策建起一整套防御体系才使得蒙军难以在京湖取得战果。 而现在宋国的这个“三层藩篱”却忽然破裂了。 首先李瑕叛乱川蜀与京湖正式剥离开来再也做不到互相支援;其次李瑕亲手给了宋国的京湖防线一道重创吕文德身死吕文焕短期内只能收缩;再者李瑕抢占了西塞山吕家庄激怒了吕文焕吕文焕未必不肯放元军南下袭击李瑕。 刘国杰正是奉阿里海牙之命率了一个千人队的探马赤军先行南下打探军情而大军正在准备南下。 “我们到江陵去拖住李瑕等待总管率大军前来” 大船破浪而行船舱中李瑕也在看着地图问道:“现在赵宋京湖战场是何情况?刀。” 史俊瞥了眼桌案上的情报腹诽不已赵宋的京湖战场是谁给打成眼下这个样子的却还要问是何情况。 “陛下自我们攻占鄂州以来吕文焕在襄阳便失去了支援便是与宋廷的联络也只能走陆路。换言之襄阳已成一座孤城难以达到阻拦元军的作用。” “所以朕已将鄂州还给宋廷。” 此事说得轻巧但李瑕归还鄂州的原因太多太多了。 简而言之长江两岸其它城池全都没有拿到辎重线又长得不得了他绝对没有可能守得住鄂州;而鄂州又对宋廷太过重要是议和的必须要给的条件。宋廷若没有了鄂州襄阳失去后援元军就能随时在荆襄的平原上乱晃给江陵带去威胁。 现在的问题就是宋廷的防线还没恢复元军已经来了…… “也幸而是及时与宋廷议和。但这才几日光景宋廷根本还未恢复鄂州与襄阳之间的联络。让元军南下并不意外。” “元军没有水师。”李瑕沉吟道。 “不能说没有只是确实不多。”史俊似露出了回忆之色道:“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当年兀良合台没有水师依旧击败了张实。” 房言楷则是上前指了指地图上的江陵又道:“元军若从陆上攻下了江陵城与江陵码头我们的水师要逆流攻打江陵就难了。” “至少这满船的战利品便带不走。” “陛下若让元军堵在长江上不得回归重庆未必没有危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大体便勾勒出了眼下江陵的大概局面。 李瑕走到窗边看着滚滚长江水道:“你们急也无用船已经不能更快了。” 史俊、房言楷对视一眼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句回答。 但想了想他们也只能应道:“陛下所言甚是。” 不多时房言楷先退了出去史俊却没走。 李瑕看了他一眼道:“史卿有话想说?” “臣……有事禀奏。” “江陵战事?” “无关乎江陵而关乎于名份。这番逼得赵氏承认了陛下的帝号可以堵住天下人的嘴不会再有人明着骂陛下是叛臣。但还有一部分人心中所想只怕还由不得陛下。毕竟赵氏享国三百年已深入人心……” 李瑕就听着史俊在那说说到最后才问道:“史卿有何高见?” “赵椹并非宋理宗皇帝血脉之事陛下何不利用?” 李瑕指了指长江道:“鄂州都攻破了国书都交换了。这点小阴谋何必呢?改变得了那些人心中所想吗?” 史俊点了点头同意这一点但略略犹豫之后又道:“但也看从何人嘴里说出来。” “宁妃?”李瑕摆了摆手不经意般地笑了一下道:“不行的若让她出面说些什么只会惹得无数骂名。此事……史卿装作不知便是。” 史俊有一瞬间愣了一下思索着李瑕是不是在一语双关。 装作不知便是? 不过史俊毕竟与李墉是亲家还曾是李瑕的上官有些话还是敢说的。 “臣斗胆敢问陛下船舱中是否还有一件战利品?” 李瑕摇了摇头。 “陛下。” “不是战利品。”李瑕再次摇了摇头道:“退下吧。” 平平淡淡的语气曾经作为上官的史俊却是生出些惶恐行礼退了下去。 史俊偶尔也会觉得这位皇帝有些不近人情。 船舱里唯留下李瑕独自待着。 过了一会响起了轻微的叹气声。 李瑕这人坚定、自律很少叹气但近来也觉得当皇帝很难。 比击剑冠军难太多了。 当然他从来不在人前显露这种为难这差不多算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船队在得知了前方有元军出入之后改变了行进时的方阵。 载着辎重与人口的船只被移到船队的后方。 张顺、张贵兄弟则带领着水师士卒转移到了战船之上在前方开道。 他们担心元军会在水师抵达之前攻下江陵于是催促船工划桨。 但若说顺江而下是“千里江陵一日还”逆水行舟却不是想快就能快起来的。 只能寄望于荆襄水网密布元军的行进没那么快。 二月初八襄阳。 议和之后的详细情报此时才传递到了吕文焕手中。 “叛军……唐军已归还了鄂州释放了三将军。朝廷命将军火速恢复汉江防线……刀。” 吕文焕松了一口长气立即便开始调兵遣将。 他显然是早有准备同时立即派人通知宜城、潜江、荆门等地守军改变防御策略。 一连串命令之后有校将上前低声问道:“将军不是数日前才放阿里海牙南下江陵吗?如此一来不是将元军堵在里面了?刀。” “所以呢?堵死元军不好吗?” “可才与新唐议和又启元蒙边衅?” “还怕起边衅?”吕文焕叹道:“阿里海牙若能胜李瑕抢川蜀都来不及;若不能也是他自找的。” 如此说来他觉得朝廷的策略并没错。 这才刚议和那两个强国马上便打起来。往后必如朝堂诸公所料愈演愈烈。 不过对是对吕文焕却还是不自觉地透出一股无力感像是心气没了。 “随他们去吧。” 正文 第1043章 围点打援 春雨如酥。 这“酥”指的是酥油意为可以滋养万物。 开了年春耕马上要开始了。 当今天下的几个朝廷不论是汉是胡、是正统是叛逆它们之间的区别只在于农民耕种的粮食最后该到哪里但重视肯定都是非常重视的。 议和之后宋廷可以不必再调集三十余万大军拱卫临安议出太平光景以供百姓耕作。 从这点而言这国策是很正确的。否则二十万岁币能解决的问题不仅要花上数百万的军需还要耽误全国一年甚至数年的农务。 二月初八惊蛰。人间务生事耕种满田畴。 姜才登上了江陵城头抬着望筒向城郊看着。 “可惜了这么好的田再不犁就耽搁了。” “瞧将军这话说的。”麻士龙道:“那不就是将军你把江陵城外的农夫全都送走了吗?” 麻士龙之前在宋军中只是一个部将短短几年间已升迁到了统制已可独领一军。 他穿着威风的盔甲背上还有个大红披风说话时左顾右盼时不时便要用手拨一拨自己的披风仿佛一头趾高气昂的大公鸡。 可实际上这样的下雨天披风已被淋成了一块湿布不但不能挡风挂在身上还碍事得很。 姜才自举着望筒头都不转道:“别瞎说。” 麻士龙确实是瞎说江陵城郊之所以没有农人耕地显然是因为那越来越迫近的战事。 雨幕之中有策马而奔的身影出现在了北面。 “探马回来了。” “准备开城门。” “将军!”麻士龙忽然大喊着抬手一指“那是什么?” 姜才眯着眼擦了擦望筒上的雨水再仔细看去只见就在己方的三名探马身后又有十余骑追了上来。 双方以在追逐。 “是元军!” 雨天地滑己方探马努力提了马速奔得并不算慢然而那十余骑的速度却很快渐渐追到了他们的身后。 “准备接应!”麻士龙已转身大喝“弓箭手!” 城墙上的弓箭手缓缓抬起弓但这个距离并不能射到己方探马身后那些追兵。 姜才放下望筒两步奔到城墙边瞪大了眼。只见在雨幕之中元军快马赶上将他的探马砍倒在了地上。 隔得远听到到不声音。 士卒无声地倒在地上血涌出来马上就被雨水冲刷。 空马被元军士卒牵着。 他们没走反而继续向前奔到离城墙一箭之地大喊道:“早日开城投降不然屠了江陵城!” “放箭!”麻士龙大喊。 箭矢被雨水一打并不能射到元军反而引得他们哈哈大笑。 “再告诉你们吧长安已经被大元攻下了。” 麻士龙脖子一伸大喊道:“狗虏们你们越这么说你爷爷越不信哈哈哈。” 他脖子粗壮声若洪钟。 姜才却是踹了麻士龙一脚提醒他堂堂一军统制不宜与敌军小卒计较。 “你守着北城。” “将军你呢?” “让你守着北城!” 姜才又喝令了一句自领着一队亲卫大步赶向南城。 他靴子里灌满了水脚一踩皮革吱吱作响。姜才擦了把脸上的雨水一边走一边在在心中大概又理了理局势。 整个江陵之地他有万余兵力分别驻扎在江陵城、沙市镇码头以及长江沿岸。 而鄂州回师的兵力有将近两万同时还要保护人口、辎重。 至于元军能有多少兵力?暂时还不知但姜才推断应该不超过五千人毕竟这里还是宋境元军只能以小股兵马入境很难大举入境。 那么五千元军要想攻破江陵或在长江上击败唐军都不容易战局的关键在何处呢? 沙市镇码头! 这是元军最容易攻下、且最有用的战略要地。 拿下码头既有了船只还能够封锁江面一旦将唐军主力封锁在江陵以东基本就达到了战略目的…… 姜才赶到南城一看只见江边还是一片繁忙从鄂州来的船只满载着人口货物还在缓缓沿着长江而上岸边有光着膀子赤着脚的纤夫正在拼命拉那些沉重的船只。 “陛下的旨意到了吗?” “还没有船只带着辎重逆江而行算时间最快也要在五日之后抵达。” 听到主军还未抵达江陵姜才眼中泛出了忧色。 但逆水行舟并没有别的办法。 “立刻准备我要亲自支援沙市镇码头。” “诺……” “江陵三千三何足持作远。闻欢下扬州相送江津湾。” 沙市镇在春秋战国时是楚国的大江津渡至如今已成了长江中游的战略要冲、商业要会。 码头离江陵城十余里其繁华却不输江陵城可谓是“嚣喧如沸金钱如丘绨绵如苇”。 甚至在唐军攻下江陵之后此地之繁华也并未减褪反而成了唐军的辎重、战利品的中转港口并在议和之后更加繁忙起来。 如今处在沙市镇的人多是大商、世贾不太关心大宋王朝一下丢了半壁江山关心的反而是生意。 “听说了吗?议和之后榷场便要设在江陵而江陵榷场又能设在何处?必是沙市镇码头。” “我还听闻叛军……哦不是唐军要驻扎在江陵。” “已可预见往后光景。啧啧三楚名镇可通东、西。向晚蓬灯远映照耀常若白昼。” 不关心国战而只在意钱财这风气不仅仅是吕家有也不是吕文德带出来的。 反而可以说吕文德从一个杀敌报国的炭夫成了万口藉藉的巨贪未必不是这风气影响。 自澶渊以来大宋就在花钱买太平也习惯了花钱买太平。早已被它的“富裕”与“繁华”绑架了。 但有时候太平就是买不到求不到的。 号角声传到沙市镇之时繁忙的码头为之一滞。 冒雨搬运货物的力夫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茫然地抬起头;坐在茶馆酒肆中的商贾还在高谈阔论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隔着重重雨幕他们并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 随着号角愈响忽然有士卒狂奔而来大吼不已。 “所有人上船!上船!” “快到码头上去!” “怎么了?不是议和了吗?宋军和唐军又开战了?” “是元兵来了!元兵来了……” 不少力夫顿时感到了迷茫。 他们还没有将“元军”这个新的称呼与曾经那个喜欢屠城的蒙军联系在一起至于这个元军还屠不屠城此时还没有人知道。 战事发生的地方离镇上还有十余里距离。 元军是从江陵城东面的一个名叫“长湖”的湖泊绕过来的绕开了唐军在江陵城的防御。 但就在沙市镇以北还有一支唐军驻扎提前发现了元军的踪迹。 这支唐军本就打算在沙市镇码头附近建一座城垒用于长期驻扎已挖开了壕沟堆起了矮墙列阵于矮墙之后显得并不慌乱。 “元军近了……” “速报姜将军探马回来了吗?元军有多少人?” 雨天并不容易观测到元军的人数高处的视线不好根本望不到骑兵行进时的尘烟。 驻守着沙市镇的唐军虽有两千余人北面这个防御点仅有不到七百人站在矮墙之内严阵以待。 元军在雨幕中渐渐出来队伍很散一个个骑兵并不停下而是围绕着镇子像是在寻找着突破口。 “不止两千了。” 防守沙市镇码头的唐军统领一边端着望筒一边计算着元军的人数。 “三千……” 又一个千人队的旗帜出现在视线里之后又一个。 “四千五千……娘的万户总管!快!马上报于姜将军……娘的宋军怎么会让这么多元军入境?!” 雨水声、江涛声掩盖了太多的马蹄声。 然而大地的震动还是传了过来。 这些守着北面的唐军士卒能感觉到那是元军向东面发起了攻势而东面的防御兵力更少只有五百余人。 “统领!他们从右翼攻打码头了!” “慌什么!守你面前的敌人!” 码头东面忽然响起“轰”的一声那是江船上的火炮已在轰击偷袭的元军。 同时北面那些元军也迈动了马蹄杀了上来。 “迎敌!” 这个唐军统领保持着冷静没有盲目去救东面。 但码头上那些百姓哭爹喊娘的声音已然传了过来拢乱着这些将士的心神。 与此同时江陵城。 姜才已临时率兵去支援沙市镇将城中防务交给了麻士龙。 麻士龙还是初次领这么重要的差事马上从漂亮的大公鸡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也不顾雨水在城头上转来转去等待第二拨派出去的探马回来。 终于这一拨探马没有被元军骑兵拦下迅速赶回了江陵城。 “报麻将军不好了!元军以万人攻沙市镇码头姜将军带人支援在江津湖畔被一支元军骑兵衔击……” 沙市镇在距江陵城十余里那江津湖便在码头的西北方位。 由此可见元军并不想强行攻城而是要围点打援。 麻士龙看起来粗莽但一想便明白过来元军若想要封锁陛下就必须在五日之内夺下沙市镇码头所以用了个诡计想要先斩首姜才。 “麻将军是否派人支援姜将军?” “当然!”麻士龙毫不犹豫下令道:“马上点齐兵力……慢着!姜将军是否有向我求援?” “元军马快击断了姜将军的退路射杀了突围的信使我们还没有得到姜将军的命令。” “娘的。”麻士龙啐骂了一口想到姜才临行前的反复交代好生纠结。 纠结到最后他终于是喝令道:“没有命令继续守城!” 人并没有前后眼在战时做每一个决定其实都不知道是对是错。 但就在次日清晨雨过天晴麻士龙在城头上端起望筒一看看到城外密林里驻扎的密密麻麻的元军这才后怕不已。 他昨日若敢开城门去支援姜才只怕被这些埋伏在附近的元军一冲江陵城都要丢了。 “娘的!娘的襄阳那边到底放了多少人进来!”麻士龙大怒。 而那些元军也不再与他躲躲藏藏开始在江陵城外游弋包围。 麻士龙遂与姜才断了消息他既得不到姜才的命令又不知沙市镇码头的战况如何能不能守到主力抵达。 “现在好了升了官真的要独当一面了……” 正文 第1044章 虚张声势 二月初九战船经过了公安县离江陵城还有三五日的行程。 张顺、张贵兄弟每日都会爬上桅杆眺望显得十分焦急。 主船上李瑕表面上看着很平静更多时候却也开始登上楼橹观望着前方的江面上的情形。 如果江面上有载着人口的船只掉头回来那便说明江陵的码头丢了元军已经封锁了江面。 暂时还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姜才目前还没有失守但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李瑕却不得而知。 他不愿表露出焦虑之色想要避过周围的臣子、亲随去独自一人待一待甚至连妃嫔他也不想见。 称帝之后他偶尔会有这样的习惯。 “你们在外面候着。” 转过船舱在最上方的一层舱房外丢下了亲卫李瑕独自进了一间舱间坐下揉了揉额头。 不必在人前摆至高无上的样子舒服多了。 考虑着局势不用管眼神中流露怎么样的表情李瑕还自语骂了吕文焕一句骂其故意放元军下江陵。 他这边声音不大但才骂完却听到有人骂道:“我就是觉得李瑕卑劣。” 那声音不大不小却透着一股坦荡。 李瑕推开窗只见窗外是条走廊隔着几个船舱有两女子正凭栏而立是赵衿与王翠。 赵衿听到了推窗的声音转头看到李瑕反而手往腰上一叉又道:“就算朝廷捏着鼻子认了他的帝位了又怎样当我没见过皇帝吗?反正在我眼里他就是不配当皇帝。” 王翠不由轻轻拉了拉她提醒她别说了。 赵衿不装这个傻道:“怕什么大不了他杀了我。坏女人敢不让我走我早晚气死他报仇。” 李瑕的态度很明了阎容要照料着赵衿可以只要别吵到他。 赵衿正是知道这点凡有机会遇到他都要故意喧哗。平时这种时候李瑕一般都是不理会她转身走开或者让阎容将她带下去。 今日他却没走开反而转了个身倚着窗户听着赵衿谩骂。 “我看李瑕这个人又卑鄙无耻又装模作样。明明揣着狼子野心为了蛊惑人心总是将恢复中原的大义挂在嘴边简直是道貌岸然。一个个将他捧得像千古明君一样拿他当汉光武皇帝、唐太宗皇帝有那么寒碜的皇帝吗?跟个山贼头子一样。一天晚到端着个架子背地里还不是好色成性抢人妾室良心丧尽……” 江风吹过将她这些话语吹到李瑕耳中很快又消散在长江之上。 赵衿说到口干舌燥转头瞥了一眼只见那道身影还倚在窗边且连做这种动作时背都挺得笔直看着更让人讨厌了。 不过骂那么久李瑕也没个反应。 她不由暗自嘟囔不会真将他气死了吧。 过了好一会李瑕见她没再骂了再回过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很快就背了回去。 不过他的表情显得很是轻松。 “看什么看我就是骂你。”赵衿提高了音量。 “骂得不错。” “你装?装大度也没用。我才不会承认你这个反贼是皇帝。” “我不需要你承认你也改变不了什么。” “你笑?呸我看你都愁死了吧一天到晚装模作样。” “是我愁死了。”李瑕直抒胸臆地应道。 他要当天下人的皇帝但反正当不了赵衿的皇帝。毕竟他对她而言算个仇人彼此之间就是完全没关系的人。 那他就算担负再多也不需要担负她的期待。 于是李瑕“嘭”的一声将窗户关上显得十分没礼貌。 还能听到赵衿那边喊道:“你看他有皇帝的样子吗?泼才一个……” 江船继续逆江而上且终于得到了上游的急报。 信报已是两日前才发出的姜才直言元军势大阿里海牙亲率大军勐攻沙市镇码头不止唐军伤亡惨重急需支援。 就连一向沉稳的史俊闻讯都焦急起来。 李瑕却显得愈发有天子威仪从容问道:“史卿可知当年宋、蒙江陵一战孟珙是如何破敌的?刀。” 他说的是三十年前的一战当时蒙军已攻下襄阳兵分两路一路顺汉江杀往黄州一路直接陆路攻打江陵。 正是孟珙救江陵、救黄州收复襄阳。 史俊自然是了解这段往事马上便应道:“当年孟珙深知兵力悬殊先集兵封锁江面再施疑兵之计白日变换旗帜、军服轮替支援江陵。夜中则虚张火把沿江排开数十里摆出大军来援之状。蒙军不知虚实军心不宁。孟珙趁机出击连破敌二十四座营寨抢回被俘百姓两万余人。” 一段小故事说完文武官员们都平静了不少。 李瑕赞道:“不愧是孟珙以孤军抗蒙屹然为赵宋之砥柱。” “陛下但毕竟局势不同。当年孟珙兵虽少而江陵兵多可缓缓救之;如今之江陵局势则在于‘危急’二字。” “既然急朕已遣骑兵靠岸走陆路火速支援江陵。” 房言楷先是一愣。 军中确实有骑兵但这一仗毕竟是顺江攻鄂州绝大部分主力都是水师与步卒所有骑兵加起来也就陆小酉那千余人。 再多船只也运不下了。 “姜才称元军有万余不止遣千骑靠岸往救只恐杯水车薪。” 话到这里房言楷已看到史俊在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多说。 他自己也已想明白了。 陆小酉的千余骑只要能先赶到了江陵不正是当年孟珙所遇到的情况吗?兵力悬殊可施疑兵之计。 沙市镇码头。 “放箭!” “发硇!” 随着交战双方的呐喊箭矢与硇石在空中交汇而过。 而载着唐军火炮的船只在初战时为了攻击从东面进攻的元军已停泊到了下游的位置。 其后两日元军却迅速绕到了西面主攻避开了火炮。使得那艘大船还在艰难地溯江而上。 问题是连日的春雨使得江渚一片泥泞纤夫想拉动战船都更为费力。 战事一起躲在码头上的百姓们哇哇大哭着。 而唐军也在一点点地向后撤战线已拉到了江边的船只弓箭、硇车的射程之内。 陆地上的防线几近崩溃了。 元军也有伤亡但却保持了高昂的士气。 无论如何他们把握住的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李瑕打破了宋国的京襄防线宋国也把李瑕消耗在了长江上正是他们得利的机会。 元军将领们分析局势时提到宋国提到李瑕却很少提到“唐国”二字因为对于他们而言一直以来有威胁的都是作为将领或统帅的李瑕这个人。 暂时而言唐国还没有以一国之力让大元感到威胁。 所以他们认为除掉李瑕就等于灭掉唐国。 “今天必须攻下沙市镇!立功者重重有赏……” 刘国杰策马穿过阵线扬刀大喊不已。 他原是张弘范的部将虽然起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汉人名字其实是个女真人本姓乌古伦。是追随张家之后才改姓的刘。 后来阿里海牙接手了亳州刘国杰认为留在亳州追随阿里海牙必然有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有心留下。 张弘范倒也大方见他有这个心思便允了。 果然如今刘国杰等来了这个机会。 他知道自己快要攻下沙市镇了。 让人讨厌的就是荆湖之地这潮湿多雨的天气以及松软泥泞的土地。 时不时便是一场雨下来马蹄踏进泥土里难以拔出来与唐军的水师对射时伤亡比平时大了许多。 军中也有不少士卒不耐这样的水土病倒了。 “勇士们!咬咬牙今天拿下了码头有数不尽的财宝美酒女人我们烤着火等着李瑕的船只来” “杀啊!” 天色忽然暗了些元军维持着疯狂的攻势希望在入夜前攻破唐军的防线。 码头上已有百姓吓坏了开始哄抢船只惨叫着落入水中。 忽然。 “李瑕来了!” 有元军士卒飞马赶来扯着嗓子疯吼了一句。 刘国杰一个激灵转头喝问道:“李瑕来了?!这么快?你看到他的旗帜了?” “没有旗帜但骑兵来了……” 正文 第1045章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东晋永和元年荆州刺史桓温下令沿江陵城筑堤保护荆江以北、汉江以南的耕地以及诸城的防洪。 之后随着云梦泽的不断变化历代朝廷亦不断增筑至今已形成了两百余里的规模。 这段大堤名为「荆江大堤」。 天下生民为了与大江大河带来的灾害对抗可以花费数百年、上千余年的时间。 陆小酉正领兵奔走在荆江大堤上。 天色快要暗了他既担心赶到沙市镇码头时太早让元军看出虚实又担心到的太晚来不及支援姜才。 既希望下一场雨延缓元军的攻势又担心下雨之后无法完成虚张声势的计划。 终于前方有探马奔回。 同时跟来的还有元军的探马正试图在唐军阵线的外环线打探唐军虚实。 「射杀他们!」陆小酉毫不犹豫下令道。 他性格有些木讷优柔因此李瑕特意教过他为将者做决断一定要果决哪怕做出错误的决定也比不做决定好。 一声令下之后紧接着他便把之前的担心抛于脑后继续发号施令。 「杀上去!冲击敌阵!」 「杀虏!」 荆江大堤不同于别处它既有平原的一马平川也有长江的波涌汹涌。策马奔腾于此一半平原一半大江一望无际能直接看到天边。 骑士们奔向西边江水向东而流。江风呼啸掩盖了别的所有声音。 这给了他们一种马速极快的错觉。 一开始让他们不习惯、害怕但渐渐地这种高速冲刺让他们越来越亢奋。 「啊!」 「杀啊!」 远处的元军探马看着这一幕也觉得迎面而来的唐军速度快得骇人那种冲撞感扑面而来他们吓得迅速勒马便往回奔。 「唐军来了……」 沙市镇码头的东面已不是元军的主攻方向但还是有元军包围在火炮射程之外。 这些元军士卒们感受到探马回奔时的慌张再远远望到唐军的气势不少人便下意识地勒马向西退让。 江面上正在笨拙地朔江而上的火炮船遂掉转着方向。 「轰!」 炮弹撞碎了三五个元军骑兵的血肉之躯砸进江渚边的泥土里没有再次弹起造成更大的冲击。 但元军还是不得不放缓对沙市镇码头的攻势转而以更多的兵力增援东面以防止唐军与援军汇合…… ~~ 「来了!来了!援军来了……我们的援军来了!」 江船上视线很好的唐军士卒们大喊着在入夜前这个关键时刻却极大地提振了士气。 终于天色暗下来之际对面的元军终于还是退了。 姜才用力将手中的大旗***泥地里双手抖得厉害。 他浑身上下都是湿的有血、有汗、有雨水也有长江水因为他的防线已经退到长江边了江水拍打在岸边溅起的水花不停地沾到他身上。 身上都要被湿衣泡烂了姜才嘴巴里却渴得厉害因为他要不停地指挥战事而且紧张也会让他嘴巴发干。 他又守住了一日。 援军来得比预想中的早姜才回过头看去却没看到江面上有战船驶来。 「援军呢?」 「将军援军是骑马从荆江大提上来的。」 姜才隐约已明白了什么招过一名心腹附在其耳边低声吩咐道:「你乘小舟顺江而下联络援军。」 「将军放心……」 吩咐过此事姜才不顾身上的伤疼踉跄着走向了码头上的百姓。 因为战事这些百姓吓得太过慌乱踩踏、推搡入江的死了许多人此时许多人正跪在码头上大哭。 姜才熟悉这场景他的家乡在淮西是早就被蒙军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地方。 所以他比别人更早地明白一些道理。 「都别哭了!」 作为武将姜才不会像一些文官那样去抚慰百姓而是声色俱厉地大喝。 「哭有什么用?哭得走蒙古人吗?是汉子的都给老子起来不能杀敌也干些活。我们的援军既然来了破敌就在这几日……」 ~~ 顺江而下的小舟停在岸边跳下小舟的唐军士卒抬头看去发现援军的大帐并不难找沿着荆江大堤已有一团团的营火亮起。 同时援军亦极重视营防有许多探马奔走在营房周围很快便有人发现这艘小舟。 「什么人?!」 「奉姜将军之命有要事来报……」 很快陆小酉便见到了这名唐军士卒开口聊了两句姜才带来的话让人又欣慰又担忧。 「姜将军知晓陆将军能如此迅速来援必只有少量骑兵会配合陆将军做有大股援军抵达之势。」 陆小酉反问道:「姜将军这就看出来了?」 「姜将军毕竟清楚陛下带了多少骑兵。」 陆小酉稍稍安心了些自语道:「主力抵达也就在这三五日了守住……」 ~~ 元军营寨中有将领站上望台向东能望到荆江大堤上连接亮起了火光一直延绵到了视线的尽头。 刘国杰只看着那些火光大抵便能推断出敌军的人数道:「李瑕若有五千骑兵就算封锁住了江面也拦不住他。」 「总管让我们打探清楚了再说。」 「是啊傍晚只打了不久唐军来了多少李瑕在不在其中还不清楚。」 「看来要缓上几日再打了。」 元军中确实有不少士卒病了之前觉得一些小病不影响、攻下码头再说如今心气一泄难免在意起来。 对于这些北方人而言江陵这地方太潮太湿让人总觉得身上黏黏湖湖就算不病也觉烦躁。 还没等到回答忽听得一声雷响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几个元军将领骂骂咧咧连忙离开刘国杰却是在雨中又等了一会儿望到了远处的荆湖大堤上火光渐渐熄灭。 他走下望台吸了吸鼻子之后更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 因唐军援军赶至元军不明虚实不得不放缓了攻势。 次日元军开始派大量的探马向东面打探以免李瑕绕过江陵逃脱那这一战就没了意义。 不得不说阿里海牙运气不错在攻沙市镇码头有些小小受挫的时候又看了新的战机。 二月十一日夜他在军中大帐召来了各个将领议事。 阿里海牙也是高昌畏兀儿人不同于廉希宪是高昌贵族出身阿里海牙自幼家贫但他却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很小便自己立志要出人头地不愿在家耕作而是读书识字后投奔了蒙古将领渐渐被举荐到了忽必烈的怯薛军中。 【讲真最近一直用@ 仗但也贪财这次才入宋境没多久大帐里便已摆了几口箱子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宝…… 这夜议事大帐里还站着一个宋国官员穿着一身红色官袍品秩并不低。 「都来了。」 阿里海牙见人来齐了道:「打探清楚了?李瑕主力到了没有?」 「还不清楚今日下了雨探马也不好打探了。」刘国杰应道声音瓮瓮的。 刘国杰的祖宗是白山黑水里趟出来的女真人但到了他这一辈在长江边风一吹、雨一淋还是能染上风寒。 「下雨了?你是不是还要再休息几天养病?」阿里海牙问道「码头不攻下等李瑕到了船只从长江上游过去你碰得到一下吗?!」 刘国杰又讪讪地吸了吸鼻子表示自己知道错了。 阿里海牙站起身冷冷地扫了诸将一眼道:「阿囊死给一个个比宋国的女人都娇弱。还能不能好好打仗了?」 「能!」刘国杰偷瞥了一眼阿里海牙身上整齐的盔甲应道:「我们今夜就偷袭沙市镇码头!」 「偷袭码头有什么用?唐军有了援军士气正旺夜里你马匹跑不开他们却能在船上放箭。」 「那总管的意思是?」 阿里海牙转过头指了指站在帐中的那个宋官用汉语道:「你来说。」 「是。」 那官员神情有些落寞转头看了一眼这满帐的蒙元大将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开始说。 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他偷瞥了阿里海牙腰间的弯刀一眼之后又看向帐内的一箱财宝。 是被这弯刀砍上一刀还是捧着财宝当大元臣子他只有这两个简单的选择。 「下官乃江陵知府陈奕因叛军攻打江陵在城破前退出了江陵暂避在长湖之滨的蒿苔寺中……」 刘国杰听得懂汉语知道是阿里海牙绕过长湖时将这个宋官掳了过来。 陈奕又说了几句帐中诸将不由精神一振。 「诸位将军如果想要攻下江陵城其实轻而易举。」 「怎么攻?」 「叛军攻打江陵之时曾以火炮轰城城墙上留下了大量的裂缝当时下官只是表面上修补了一番外面看不出来其实那些很容易就可以穿过……」 刘国杰走了几步目光望向了桉几上的一张地图。 那是一张临时画的江陵城地图标注了城墙上的几个豁口以及城内各个兵营、望楼的位置。 甚至还画好了偷袭指挥衙署的路线。 「下官在江陵两年而叛军入城不过两月。这几条路线城内的唐军都未必知晓更别说布防了。」陈奕又道:「城中还有不少下官的门生旧部。实不相瞒下官避出江陵城之时便已考虑到来日收复江陵因此做了安排……」 「哈哈哈你真是好聪明可惜便宜了我们。」 帐中诸将哈哈大笑赞叹陈奕不已。 阿里海牙眼中精光闪动雄心勃勃地按着刀走了两步。 「李瑕的骑兵来得够早好在还没让他的水师占据码头我们先拿下江陵城抢了上游的船只还怕拿不下沙市镇码头吗?」 「总管高明!」 连染了风寒的刘国杰也振奋起来喝道:「我带人偷袭江陵就是死了也得替将军将城拿下来!」 瓮声瓮气的反倒更显得决绝…… 正文 第1046章 他们的战争 船队还在破浪而行乘船的唐军将士们却不再显得焦虑而是平静地养精蓄锐准备着马上要开始的战事。 主船上也弥漫着这种安静的气氛只有极个别的随行人员还不知要发生何事整日无所事事。 赵衿提着裙子一路登上橹楼只见王翠正站在栏杆边拿着一支望筒冲着后方的船队观望着。 这位女护卫的表情显得很认真像是在一面面旗帜中寻找着什么。 「你在看什么?」赵衿遂上前拍了拍她的肩「你哪来的望筒?」 「没……没看什么。」王翠却显得有些慌。 「有心事?」 「没有就是……就是之前认识的那位陆将军的船好像空了。」 「你之前说的‘小酉哥?在哪里?」 赵衿接过望筒看去道:「我早就想玩这个了坏女人不肯给我……还真是多了好几艘空船。」 「是。」 「你是好奇他们去哪里了吗?」赵衿又问道。 王翠点点头心中微叹暗道自己并不是好奇而是担心啊。 「是好奇?」赵衿像是真的不了解王翠的心思大咧咧道:「那我们去问问好了。」 ~~ 「你知道你是在问我军情吗?」 阎容很忙的样子听了赵衿的问题便白了她一眼。 「告诉我怎么了?我还能泄露到哪里去?」 阎容摇了摇头道:「难怪陛下说你太娇生惯养了一点边界感也无。如今还真当你是富有四海的公主不成眼下你是在叛军之中收着点性子可好。」 「不说便不说非要教训我。」 「只能告诉你马上就要打仗了……你也别那副表情不是打你的赵宋是马上要与蒙元打仗了。真的别再乱跑了老实陪我待着明白了?」 「蒙元?」 「就知道你不信怕是要觉得江陵是宋境怎么会有蒙元兵马入境呢。」阎容道「但这是真的。你骂陛下扯着抗元之名叛乱可事实上陛下就是在抗元……」 阎容大概是怕赵衿又要指责李瑕不免多解释了几句。 每次说起这些无非都是说赵宋不行、不如李瑕有能力提振国威阎容没有掩饰眼神里流露出的崇拜之情。 赵衿看看阎容又看看王翠忽然失了反驳的兴致只是简简单单应了一声。 「哦。」 阎容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知道我劝你不动但陛下真是个明君与你也无私怨你想开些吧。」 「我明白。」赵衿低下着又都囔道:「很早就明白。」 阎容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只见赵衿那看似娇蛮的脸上竟是流露出了一丝别的情绪。 就算再明白以她的处境还能跟着赞颂不成? ~~ 似乎是知道战事在即赵衿忽然变得懂事起来不再在船舱上乱跑也不再谩骂李瑕。 她身边的人阎容满眼都是对李瑕的崇拜爱慕关切就连王翠也在担心着李瑕麾下的将领。 整艘大船上只有她一个人不能融入旁人的激昂、向往她都没理由要去感受。 他们都在关心一场战事只有她与这一战无关。 其后两日赵衿大部分时候都在船舱中坐着发呆像一个大家闺秀。 十二日中午。 忽然船只晃动了一下甲板上响起了呼喝声。 之后是战鼓冬冬作响。 混乱中阎容以最快的时间 赶过来跑到舱房里安慰赵衿。 「不要怕主船需要靠近些让陛下观战我们好好待在这不会有事的。」 赵衿抬起头能看到阎容眼里的担忧。 她遂撇了撇嘴道:「我才不怕李逆打元蒙狗咬狗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就不能……」 一句话没说完阎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却是主船已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 江陵城头上一排排的砲车接连抛出了许多块巨石对着逆江而来的唐军水师展开了居高临下的攻势。 好不容易见到了其中有一块巨石砸中了李瑕主船城墙上的元军士卒不由纷纷欢呼了起来。 虽说只有一块石头并不能真正砸毁那样一艘大船但却极大地提振了元军的士气。 「继续砸死李瑕!」 …… 隔着一里地远的长江上便是李瑕的主船大纛正竖在最高处迎风招展吸引着元军的攻势。 这个距离是城头砲车能打到的最远距离但还是有一颗石头贴着船舷砸了下去砸裂了几块木板。 大船摇摇晃晃响起一片惊呼声。 陪着李瑕在高处观战的房言楷难免忧愁起来劝道:「陛下还是以安危为重退一些吧。」 这次李瑕看了房言楷一眼问道:「想要朕怎么做?」 「请陛下将主船移到江心否则万一如当年钓鱼城蒙哥……」 话音未落马上有武将道:「不可!主船一动岸上将士要是以为我军败退了……」 「够了。」李瑕道:「都别说了。」 房言楷也无奈。 他也不想啰嗦但兵危战凶天子安危干系太大。旁人都不劝他就得劝。 「陛下……」 「都别说了朕知道你们都对都有道理都是出于职责、出于好心。」李瑕道「是朕的错朕冲锋陷阵是错、在江边指挥是错、到江心躲避也是错。」 他的语气还算平静但终于还是表达了不耐烦。 他算是有耐心但自从登基以来每做任何一件事不论是大事小事每次都有人在耳边劝谏着实是有些受不了了。 台上的一众文臣武将安静下来却又开始显得有些像李瑕的牵线木偶、不敢发表自己的言论了。 这是皇帝的难当之处李瑕也还在学。 「继续说战况。」 「陆将军率兵赶到之后解了沙市码头之围。但昨夜元军却偷袭了江陵城一夜之间抢下了江陵南城。麻士龙将军率部退至城北铁女寺与元军巷战……」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 瑕的主力来得再晚一两日江陵城有可能已经丢了。 而阿里海牙还在攻打江陵见到唐军水师主力赶来不得不抽调兵力上城头用砲车封锁江面。 李瑕主要的作用便是让竖着大纛的主战船驶到距离江陵城一里之处把元军的视线吸引过来。 这使得唐军终于可以集中兵力。 剩下的便可以交给这些将领去打。 在主力抵达之前姜才、麻士龙、陆小酉会处于下风因为要守的战略位置太多分散了他们的兵力。当时是元军可以集中兵力攻任何想攻的地方唐军自然处于被动。 现在才算是双方将领可以真正公平交锋的时候。 站在主船的望台上首先能望到的是沙市镇码头的战场。 随着张贵的水师登陆唐军吹响了反攻的号角姜才率士卒由南向北、张贵则由东向西形成夹子一般的阵形缓缓逼近着元军的阵线。 有趣的是陆小酉用虚张声势之计解了沙市镇码头之围于是元军主将阿里海牙转而去攻打江陵城也是留下了虚兵在沙市镇外。 元军营寨里留下的兵力并不多只有五千余人。 这五千人皆是骑兵可以不与姜才、张贵的水师步兵交战问题在于沙市镇西北方向有一片湖泊为江津湖。 当姜才、张贵逼近元军向北退去却见一支唐军骑兵其疾如风般地从东北方向杀来。 是陆小酉的那支骑兵在发现张贵已靠岸之时陆小酉便率部向北去围堵元军后军以骑兵的机动力补上了步卒的不足。 从李瑕的视线看去能看到唐军骑兵只有千余骑。 但元军士卒还不知道虚实尤以为他们有五千骑便不敢硬战迅速向西面撤退。 这一撤他们不得不绕过江津湖而连日的春雨泡烂了湖边的土地对于骑兵而言却不是好走的路。 终于元军骑兵的优势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 「报总管沙市镇的唐军反攻了我们阻不住了。」 探马奔上江陵一路跑上城头将消息报于阿里海牙。 阿里海牙脸色立刻难看下来。 这一仗对他而言各个关键节点都差了一点。 差一点拿下沙市镇码头也差一点攻下江陵城。 不是李瑕来得太快而是麻士龙实在太过顽强都已经城破了却还非要守着江陵巷战。 巷战了一整夜再加上半个白天耽误了元军占据战略要地的时间。 相比于唐军攻破鄂州时吕文福「率军巷战、力尽被执」名不见经传的麻士龙打出了真正的尽力。 阿里海牙此时才发现难打的不是李瑕李瑕就在一里外的船上只要有船就能撞翻他。 让他陷入困局的是姜才、麻士龙这些人以只有元军一半的兵力分开守两个地方愣是守到了主力抵达并反攻过来…… 正文 第1047章 嘉奖 江陵城北战事还在继续。 刘国杰本以为有了宋国江陵知府陈奕的带路带下江陵城轻而易举。 一开始也确实是找到城墙的豁口派敢死之士入城。 元军其实是擅长小股入城作战的早在三十年前蒙古大将口温不花攻打黄州就曾在黄州城墙下挖地道入城。 这次刘国杰只是省了挖掘的时间敢死之士入城之后迅速联络陈奕布置的旧部、并在城中制造混乱让更多元军进城打开城门。 一般而言到这一步基本可以说是拿下江陵了。 没想到守将麻士龙竟还组织起了巷战。 刘国杰真不明白巷战有什么好打的……这一打就打到了次日中午之后唐军主力抵达唐军反攻。 至此他反而更需要击败麻士龙、夺下北城。 道理很简单夺下北城才能把城门关上守着江陵。 不然连个可据守的地方都没有在这潮湿的荆湖就要被当成落水狗来打了。 因此哪怕已经很疲惫很烦躁了刘国杰还在拼命与麻士龙交战。 这种时不时下雨的天气放箭很伤弓弦蒙军的弓已经越来越少了好在唐军的霹雳炮也用不来双方战到这个时候已开始纯粹的肉搏。 刘国杰一开始还分批安排士卒轮流休息到了现在已不管不顾地命令麾下所有士卒猛冲前方的街道。 拒马被推开迎着唐军的长矛元军硬生生地靠着劈砍一点点向前推进。 剁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刘国杰本就染了风寒情绪一激动浑身都燥热起来出了很多汗水。 风一吹却又冷得厉害让他鼻涕不停地往下流。 这一会热一会冷再加上残酷的战场带来的压力让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传令!” 身后又有快马奔来大喊道:“千户总管命你一柱香时间内必须夺下北城门!” 被逼到这一步刘国杰无可奈何只好拔出弯刀大喝道:“勇士们随我杀败这些废物!” 因为鼻子不通声音十分沉闷。 但真冲到了前线厮杀开来刘国杰终于忘了伤寒的难受专心致志地厮杀起来。 血在他面前铺开。 他心想着打赢这一战也许就能为大元奠定一统天下之势。 以后他要请陛下赐一个世袭总管之职在干燥的北方…… ~~ 麻士龙正退到后面裹伤然后便看到了对面的元将冲杀上来元军士气一振。 “娘的。” 没什么犹豫的麻士龙也立即提起了刀亲自上阵。 说来奇怪这个时候他想的反而不是立了功要怎样。而是觉得自己真给姜将军丢脸。 前阵子他得到从鄂州传过来的消息说是本以为战死了的那个卢富原来是当了逃人逃往了赵宋……让姜将军丢了大脸。 后来没两天又有消息说卢富逃回赵宋后过的不好戴罪立功打鄂州时真个战死了。再后来议和时姜将军还特意打听了说是临安今科进士没有淮西姓卢的士子。 不管怎么样麻士龙依旧替卢富觉得窝囊。 他不想往后旁人见到姜将军就指着他说“你的部将一个叛逃一个丢了江陵”。 “娘的!上前上前死都给老子死在城里!” 麻士龙以前就是姜才麾下一个部将还没准备好独当一面别的也不会打仗就是靠一个猛字。 他一直都冲锋在前现在看敌将也敢冲上来那更好杀上去而已。 就在这双方焦灼之际有士卒忽然拉住麻士龙吼道:“将军你看那里!” 麻士龙抬头一看只见到远处的一座望楼上高扬起了一面唐军的将旗。 没多久长街那头便隐隐传来了喊叫声。 “张顺将军正领兵与敌军主帅对垒!请麻统制务必守住北门姜将军马上便到……” 麻士龙正觉振奋那边的信使已听得了杀喊声奔过来远远又喊了一句。 “传陛下口谕麻士龙与诸将士守城有功先行嘉奖战后再论功行赏。” 鼻头一酸麻士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昨夜到现在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让元军破城。 且元军杀红了半个江陵城。 他自觉担不起这份嘉奖反而感到一股血气涌到脑门上大步往前一跨吼道:“杀虏啊!” ~~ “杀虏啊!” 吼声传来刘国杰有些恍惚。 他已经感到气势被对面压住了若不是阿里海牙军令严苛他都想退了。 元军本就不适合打巷战他已经尽力了。 眼前唐军将领越战越勇、越逼越近;鼻间鼻涕越流越多、越来越堵。 刘国杰张大嘴呼吸着感到有些头晕、迷糊。 “千户总管命你攻下北城门。”耳边又有军令传来。 但很快却有士卒大喊道:“千户!总管已经撤出江陵了!” “什么?!” 刘国杰大惊失色不敢置信。 但他耳边似乎听到了阿里海牙大骂“阿囊死给打你娘的巷战!” “退啊!” 换作平时元军说退便能退不过是一勒缰绳的事。 可惜这里是江陵城中的街巷已堵得水泄不通。 刘国杰才勒马转身也不知是谁一挤竟是将他挤下马来。 “咴!” 转头一看他发现唐军竟已冲到了不远处。 前一刻还当自己是阿里海牙心腹大将的刘国杰猛地想起来另一件事。 “我是张家旧将!我是张家旧将我主家的大姐儿乃是唐皇帝的……” 汉人也好、蒙人也好、女真人也好其实人性都差不多。 把一个普通汉人丢到平原上放一群蒙古骑兵围着吆喝想不哭也很难。反过来把一个女真人丢在这炼狱一般的长街哭了也不是太丢脸的事。 尤其是刘国杰还染了风寒。 他身后的唐军士卒正在犹豫是否俘虏这个元将被猛攻了一夜一日的麻士龙却不打算要什么俘虏大步赶上一刀猛劈下去径直将刘国杰脑袋斩了下来。 “嗡嗡嗡嗡鬼听得懂你在说啥!去你娘的!” ~~ 长江边的主船摇摇晃晃李瑕始终站在那观战。 这次他没怎么指挥战场因为相信姜才更熟悉战场能指挥得很好。 他信任这些人。 终于只见江陵城头上的元军抛下了那些砲车之后阿里海牙的大旗出了西城远远逃开来。 胜了。 除了陆小酉之外姜才、麻士龙、张顺、张贵等人原本都是宋将。可见宋军将领打仗并不差。 “传令下去命陆小酉派骑兵马上北上要求荆门军合围阿里海牙。” “遵旨!” 李瑕用的是“要求”二字。 这里是宋境宋军有义务围剿这支入境的元军。 主船还在摇晃而远处姜才已率军重新进入了江陵城开始收拾残局城头上响起来唐军士卒的呼声。 “万胜……” ~~ “万胜……” 呼声传到船舱里之时阎容拍了拍心口长舒一口气道:“又胜了又胜了。” 赵衿鼓了鼓腮帮子无聊地玩了玩手指最后道:“你们总是打胜仗有什么值得你这般欢喜的。” 阎容本想说“谁知道哪场便败了”偏觉得这话不吉利遂道:“我偏是欢喜……走了我去看看陛下。” “懒得管你。” 赵衿随口应了转头看了心不在焉的王翠一眼道:“王翠你跟着她去我要睡一会。” “可是什么可是这不是在你们战无不胜的李大叛贼船上吗?元军还能杀过来不成。去吧。” 赵衿说罢将被子一蒙等见阎容、王翠都离开了又嘟囔道:“今日我也上过战场了……吓死了。” 她确实是吓得不轻虽说没真个儿上战场但仅有一里的距离敌方的砲石砸过来不管中不中船都晃得厉害厮杀声又大。 而且看不到仗打得怎么样这是最让人不安的。 但这日终究是没能睡好。 傍晚时分阎容又带人过来道:“船坏了得靠岸修补到江陵城中住几日吧正可好好梳洗一番。” “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你也过得惯。” 阎容随口便道:“我就喜欢跟着我男人颠你管得着吗?” ~~ 队伍中有几辆马车赵衿与阎容共乘才至江陵城便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她莫名地感到一股恐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正要掀开车帘看一眼。 “别掀。”阎容道“不要看。” 赵衿却固执地一把掀开借着城中的火光只一眼她身子却已触电一般颤了一下。 下一刻阎容一把抱住了她。 “别看了。” 赵衿像是魔怔了一般直到阎容将她的头扳进自己怀里拍着她的背低声道:“没事的没事的……” 但一直到下了马车进了江陵城中的跸驻之地赵衿还是没有从魔怔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 阎容有些担心夜里便一直在旁陪着她试图说些别的闲话分散她的注意。 “也不知你想让王翠去见什么朋友大概在骑兵营里追元军去了这两日是见不着的。她笨手笨脚的我让她在门外守着。” “你可要沐浴?我让人去烧热水?” “……” 就这样一直到了子时阎容有些不安起身招过妙岚低声道:“陛下可忙完了?你让淑妃好好陪陛下我今夜不方便。” 妙岚连忙跑去唐安安处询问好一会又回来说是江陵城中事忙李瑕怕是要忙到后半夜…… 正文 第1048章 从谏如流 江陵作为长江重镇京湖制置司曾一度移治此处因此衙署十分恢弘。同样是比李瑕在长安的宫城还要富丽堂皇。 但这夜大堂上气氛已从初胜时的喜悦转为了严肃隐隐还有些沉重。 “陛下江陵这一战城中百姓死伤无算须要有人为此事担责。” “原宋国江陵知府陈奕引蒙虏入城正是江陵城的罪人。” “臣以为麻士龙功过相抵不宜封赏。” 李瑕还算耐心道:“万余兵力分守江陵各地元军猛攻沙市镇、姜才率部支援之后江陵城内守军不过两千余孤军……换作朕未必守得住。” “麻士龙有功臣明白。然而江陵百姓不明白痛遭元军屠戮的亡者家属不明白天下人不明白……需要有人为此担责以示陛下赏罚分明。” “那就让他们明白。” “臣等有罪。” 李瑕只好道:“诸卿无罪。” “臣无能臣无法教天下人了解江陵一战之详情。消息传出旁人只会道麻士龙丢失城门使元军屠戮百姓……” “够了。要恨他们也该恨元军而不是朕麾下浴血奋战的将士。” “道理是如此可臣说的不是道理而是人情……” “朕看你说的是歪理。” “然天子治国需顾的是天下人想要的理。” 史俊站在一旁目光看去见李瑕快要没耐心了只好咳了咳站出来化解此事。 他开口却是说起了别的事。 “陛下江陵是大城有几位名满天下的大儒臣想为陛下举荐。” “史卿请讲。” “有深宁居士王应麟曾官任宋廷礼部尚书因得罪贾似道而遭贬常德军行至江陵恰逢王师寓留于此。王应麟九岁通六经十九岁中进士。兴昌四年为殿试覆考官点文云孙、陆秀夫、黄震、胡三省、董楷、杨起莘……” 才听到这里李瑕已经大概明白这个王应麟很有名望了。 当年吴潜调到汉中的官员多是这一年的进士都能称得上是王应麟的门生。 再听史俊说着其人著作甚至说到《三字经》亦是出自王应麟之手李瑕更有拉拢此人之意。 “还有草窗先生周密此人交游广阔且词名满天下亦是得罪了贾似道而罢官自荐于江东安抚使马光祖幕下协理漕运正在江陵公干;还有戴表元乃王应麟之学生年少便被誉为‘东南文章大家’……” 史俊直说了好一会儿李瑕点点头道:“史卿为朕将他们招募来便是。” “臣遵旨只是……” 李瑕不吃他这一套淡淡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臣斗胆敢问陛下认为士人眼中的‘仁君’该是何模样?” “知道你想说什么。”李瑕道:“你们都说朕不该嘉赏麻士龙其实想说的不是麻士龙。而是希望朕为江陵城死去的百姓自罪是吗?” 史俊默然了一会叹息了一声低声道:“如今是陛下与赵宋争民心的时候。这次元军屠戮江陵死了不少人。江陵百姓必然会怪在陛下头上。那与其等他们怪罪不如请陛下先‘罪在朕躬’。” 他说完马上又补了一句。 “臣并非是以为陛下有罪而是为了……” “朕明白。” 李瑕打断了史俊的话。 江陵城有很多名儒等江陵一战的消息传出去宋境百姓眼里的是非功过掌握在谁手中?就是在这些名儒手中。 史俊希望他在这些名儒面前作出“仁君”的姿态博取他们的好感。 想当皇帝这是应该的。 “朕明白。”李瑕又重复了一遍转头看向堂中其它官员道:“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陛下不可此时功赏麻士龙请陛下体恤江陵民心。” “朕听到了都下去吧。” 李瑕挥散了堂上的臣子揉了揉额头没去歇着而是随手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风招过霍小莲道:“不必带旁人随我到街巷里走一走。” ~~ 江陵城到处都是哭声。 元军入城后忙着与唐军交战倒也没有刻意屠城但也并未顾忌百姓。具体死了多少人还在统计只能说比屠城好很多但毕竟还是人间惨剧。 走过街巷家家户户都能听到哭声。 唐军并未让每户人家辨认尸体而是尽力救治伤者并将死者统一埋葬。 “你觉得他们说的对吗?”李瑕忽然问道。 夜里与诸臣议论时霍小莲便在堂上倒也知晓详情但很努力地思考之后却还是答道:“末将愚钝没想明白。” “死了这么多人我可以认这都是我的错。”李瑕道。 他想得很明白既然想要当皇帝这些都是他该担的责任。 就好像刘备得哭携民渡江时大哭“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难吾何生哉?!”今日他李瑕也得哭。 倒不是觉得刘备假惺惺只是性情不同很难想像曹操为百姓哭是何光景。 至于李瑕他性子素来“直”心底隐隐觉得罪在元军、罪在投降的带路者一低头便像是在为这些人赎罪一般隐隐觉得自己并不诚心的自罪反而是在利用那些死者。 转念一想这些道理似乎又是说不通的。 他希望人们在面对异族、汉奸的迫害时敢直面于这些真正的施暴者。他已尽力麻士龙已尽力不该成为怪罪的对象。 总之觉得哪里不对。 “矫情。” 李瑕遂骂了自己一句。 就这样披着黑色的披风像个幽灵一般在城内走着。 “福儿啊!你在哪里啊?!我的福儿啊……” 前方又响起一阵哭声。 那是一个趴在泥泞里恸哭的老妇人满头白发哭得声嘶力竭。 李瑕示意霍小莲上前扶她霍小莲却是还在提防着刺客想等拐角的巡兵过来。 其实那老妇人的样子是不是刺客用眼睛一看就知道李瑕干脆亲自上前扶了一把。 “福儿?” 那老妇一抬头一双眼却已哭到肿得不成样子。李瑕借着火光看去几乎看不到她的瞳孔知这是半个瞎子。 “福儿?你没事吧?” 老妇很激动握着李瑕的胳膊不停地抚着不停地哭。 “我的儿啊你没事……你没事……回家吧娘给你煮了鱼汤……” 她受了刺激显然已是神志不清了。 李瑕止住想拉开老妇的霍小莲干脆扶着这老妇随她走去。 直到进了一间很破旧的小木屋。 至于那所谓的鱼汤却只有一尾手指粗的小鱼已被炖得稀烂…… ~~ 次日天蒙蒙亮江陵府学。 城中许多读书人都在这日汇聚于此个个头缠白布以示追悼。 正院孔子的雕塑前诸人正在商议着什么。 “乱天下者正是李逆。” 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本就是没什么城府之人。 这是个府学学生名叫方宗昌字昌器家中有个弟弟昨日便是死在了战祸之中。 他一开口马上便有许多人跟着骂了起来。 “一个叛逆不忠之臣狼子野心之辈有了些军功便想谋朝篡位。看大宋与蒙元议和了没了他邀功自重的机会了便马上叛乱火炮轰了江陵一个月又引蒙元杀来……恨不能生啖了这狗贼!” “李瑕诚巨奸恃功而骄勾结先帝嫔妃叛乱而覆四海至疆土幅裂普天无统民神痛怨无所逃罪也……” “诸兄诸兄。嘘!不敢再说了不敢再说了也不看看如今江陵城在谁手上……” “你们怕他我不怕他。” “就算你不怕他可这般骂有何用?” “有用我要将他的罪证写下来告天下人皆知。” “不错今日邀同窗们前来正是为此事!” “……” 隔着一间院子史俊正与一名老者对坐。 听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摇了摇头抬手请对方走过小径。 “这些书生可笑至极。” “立场不同而已子庞若换位而处。在江陵被困上数月家人又遭屠戮对兵围江陵的秦王可还有好感?” 史俊叹息一声道:“陛下真心欲经营好江陵此地为往后交通之重要口岸……” “老夫信秦王之真心如此可好?老夫可答允子庞往后若有人问必如实叙述江陵一战。” 史俊苦笑道:“陛下求贤若渴从谏如流公可否一见。” 与他相见的周密也是叹息了一声。 说实话他对李瑕并无太多好感只是担心李瑕迫害这些士子才与史俊打了交道。 若非如此经历了江陵这一桩事必然要写篇文章狠狠骂一骂李瑕。 至于见李瑕……周密官虽不高却名重天下若要归附李瑕付出的却是五世高门积累的名望。 还得出手解决江陵城中的怨气。 他遂摇了摇头以示不愿。 史俊只好连连揖手语重心长道:“陛下乃千古一遇之仁君草窗公万莫错失明主啊……” ~~ 赵衿一夜未睡也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十分出神。 天亮后她张了张嘴喃喃道:“其实我早都知道的赵氏早晚要亡国……” 好一会儿并没有得到阎容的回答她转头看去只见阎容不知何时已走到门外正在与唐安安说话。 赵衿遂起身走了过去隐隐听到她们说话。 “大概是气了那些臣子陛下从鄂州一路而来还得料到宋军能放蒙元入境、还得料到那江陵知府能带元军入城真当他是神仙天下人不肯救天下只他一人来救不成?” “姐姐也莫恼了意思其实是想要陛下做做样子好招揽如深宁居士这般的名儒。” “王应麟?那倒是值得。” “岂止是王老先生?还有江南士人之心。” “呵这些士人就想逼得陛下惺惺作态逼他改了脾气往后从谏如流……” (本章完) 正文 第1049章 礼贤下士 “诸公亦是为了陛下好。” 唐安安听到阎容那士大夫要逼李瑕从谏如流的说法之后微微愣了一下低声提醒道:“姐姐与我这般说无妨但千万别教旁人听到了。” “听到便听到我还怕谁不成?” 阎容素来不忌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士大夫们且想到什么便说出来。她这番话若是传出来怕是要惹得新唐满朝官员嫌恶又落下个“妖妃”的称号。 说来她自己也是出身于官宦士族太懂这些皇帝与文臣之间的勾心斗角且素来站在皇帝这一边对士大夫全无好感;唐安安虽出身贫苦性格却乖巧爱好诗词书画反而更理解士大夫的做法。 这些事倒也没有谁对谁错无非是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性格强不强势的区别。 此时唐安安看阎容便好像是学堂里的听话的学生看那些顽劣之徒既觉得出格又有些新奇正想再劝两句那边妙岚已跑了过来。 因对这江陵府署衙并不熟悉妙岚跑来跑去接连走错了好几个院子急得说话都带了哭腔。 “宁妃他们找不到陛下了。” “怎么了?别顾着哭快说陛下怎么了?” “奴婢没哭是方才找不到路才哭的。没别的事是前衙那边有几个文官求见陛下但护卫们不告诉他们陛下去了哪儿。” $ 赵衿站在屋中见外面阎容、唐安安带着人匆匆离开暗道这些人终日一门心思地围着那李逆转能有何意思。 她自转身回榻上又躺下想要睡一会可一闭上眼昨夜入城时看到的城中惨状却又浮上脑海。 于是她召过王翠问道:“我想去城里走走可以吗?” 赵衿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王翠却是答应了因阎容并不拘着她出门只须带好护卫便好原话是“断不至让你比被贾似道看着时更不自由”。 从后门出了署衙走了一会儿只见短短一夜之间江陵城内的尸体已被清理过了连路面上的血迹也已被冲刷干净像是恢复了平静。 但一场战事留下的火烧斧噼的痕迹还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没散去。 街巷上并无太多行人反而时不时能见到巡视治安的唐军士卒。 大部分铺面关着门却也有卖柴米油盐的以及香烛店开着门。 前方正有几名唐军士卒从一家铺子里出来嘴里还在说着“都说了恢复秩序了放心大胆地干营生。御驾在此你还怕什么……刀。” 虽然带了护卫王翠还是有些不安转头间正好看到署衙前门有几个穿便衣的男子出来她认得他们是李瑕的近侍便故意引着赵衿跟着往同一个方向走以确保附近是安全的。 倒没想到这些人竟是拐进了一条偏僻又肮脏的小巷一直到了某个破屋前停了下来。 赵衿有些失神漫无目的地由王翠引着并没意识到王翠是跟着别人在走直到在巷口站定了转头一看便见那边已经站了十几个人。 奇怪的是这些人却保持着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 “他们在做什么?”赵衿低声向王翠问道。 那破屋的门被人推开竟是李瑕从中走了出来。 他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脸色显得十分冷峻一句话没说便径直离开身后十余人便一股脑地跟了上去。 巷口的赵衿往旁边避了避低下头。 她也不知他看到她没有直等到那十几个身影走远那一行人也没理会她们。 仪驾也无、排摆也无如果不是认得他的长相谁会知道这就是那刚叛宋自立为帝的李瑕。 赵衿又转头看了看那间破屋不知李瑕一夜未归跑到这里来能做什么。 这种情况难免让人猜测或许他是霸占了某个江陵城中的民女。 揣着好奇她向那边走去才到破屋前便听到里面有个苍老的声音道:“福儿?我儿上哪去了?” “大娘醒了?福兄弟有福被大官看中要跟着往长安做事每个月都有柴薪这是先给的米面” 傍晚赵衿回到了署衙后院阎容早已在她屋子里等着一见她又数落了许多句。 赵衿心不在焉地听着忽打断了她问道:“你知道李逆昨夜去了哪里吗?” “陛下的行踪你少打听连我也不必知道他何时去了何处。”阎容随口应了马上又继续说“相比川蜀的惨状江陵城这还是小巫见大巫活在川蜀的人想法当然和活在临安的人不一样……” 赵衿没在听心想连阎容都不知道那李逆跑去给那个丧子的老妇当儿子当了一晚之事是真的没传开。 再一次那确实不像是一个皇帝会做的事。 至少她的父亲就不会。 “和你说话呢。”阎容忽然嗔了一句转头问道:“记得王应麟吗?” “不太记得了。” “不是你的启蒙先生吗?” 赵衿确实是不太想得起来了。 那还是她很小的时候贾贵妃尚在阎容还未入宫赵昀听说有个臣子王应麟写了《三字经》颇为有趣便让人将小公主抱到选德殿跟着背了一段并笑言王应麟是启蒙先生。 但显然也不是正式的师徒关系。 若说起来想必王应麟也是不认的他的门生多的是如闻云孙这般的饱学之士。至于赵衿这个小公主肚子里没点墨水终日便是蹴鞠、斗蛐蛐…… “你还不知道我吗看到书就头疼。”赵衿也有自知之明。 再想到当年临安旧事已恍然如梦一般遥远。 阎容闻言便笑宋虽允女子读书但她也是看到书就头疼。 之后她便没就着这事多说方才也不过是因李瑕此时正在见王应麟想到了便提上一嘴。 李瑕觉得招揽名儒有时候就像是追求女子。比如对待李冶一开始他也需要花心思哄着直到相处久了君臣之间有了默契才免了这些礼贤下士的作态。 此时面对王应麟、周密这样的名儒亦然但虚伪了许多。 说是久仰二人的文章诗赋其实李瑕是今日才大概翻了翻二人的着作。 他看了王应麟所撰的《玉海》知道这是当世的科举教科书凡科举士子几乎都读过由此可见王应麟的声望。 至于周密的词盛名与当世时人称之“流丽钟情春融雪荡翘然称其材大夫也”……但在李瑕眼里只觉得不如李白、苏东坡。 当然这是他不懂词而不是周密的词真的一般。 李瑕面对这些士大夫也是如此他看不懂世人敬仰的这些名儒好在哪里。就像一个乡下汉看到一壶价值连城的名茶知道它名贵但灌下去也只是解渴。 他需要解渴。 刚刚称帝李瑕需要王应麟、周密在士人中的声望。 “昨日江陵惨遭兵祸城中学子无知因亲朋丧命乱了分寸出言不逊还请唐皇莫怪。” 见礼之后周密很快便提出了请求。 就那些年少不经事的士子在府学里说的话史俊都听到了也绝计瞒不过舆情司的耳目。他只好出面为他们说情。 这也是他与王应麟不得不来见李瑕的原因。 李瑕道:“是朕未能保护好江陵百姓断不至于计较几句诽谤两位先生可放心。” 其实也没什么好矫情的承认江陵百姓遭了殃是自己的错也就是这么一句话的事。 “唐皇恢弘大度外臣代江陵学子与百姓谢恩。”王应麟、周密连忙拜谢。 “何必再称‘外臣’?”李瑕直截了当道:“关中久处于胡虏治下学术凋敝朕想请深宁公为朕领国子监兼国史馆编修以济关中之学不知深宁公意下如何?” 王应麟连忙又行了一礼客客气气道:“外臣多谢唐皇厚爱只是外臣一生久受大宋国恩万不敢辜负。” 若还是用追求女子为类比李瑕招揽这二人时显然不够有耐心才初见没多久给了对方一个礼物便直白地表态。 之后再问周密同样还是被拒绝了。 李瑕便意识到是自己没有耐心了遂愈发摆出了礼贤下士的姿态笑容和煦道:“既如此朕初登大宝关于如何治国欲请教深宁公与草窗公不知可否?” 相比于用高官厚禄来吸引对方谈治国的理念才是与这些胸怀天下的学者交流的正理。 真正的高才更多想要的是施展才华经世济民的机会。 这次两人的态度便有了不同行礼道:“外臣一定知无不言。” 然而下一刻却有近侍匆匆上前对李瑕低声禀报了一句。 “陛下陆将军回来了称有紧急军情要奏。” 李瑕毫不犹豫向王应麟、周密道:“朕临时有军务处置改日再叨扰两位先生。” 相比于这两位名儒他更在意的确实还是军务。 且用了“叨扰”二字自认为已十分礼贤下士了。 “外臣告退。” 王应麟、周密由人领着退出了署衙一路走得远了周密四下一看却是摇了摇头。 “史子庞称之为仁君深宁公以为如何?” 王应麟叹惜一声道:“江陵惨遭兵祸死伤无数。换得他一句‘朕未能保护好江陵百姓’轻描淡写轻描淡写……这世道为君为王者几人心怜百姓?” 正文 第1050章 规范的皇帝 陆小酉大步如流星赶至大堂。 他这种跟随李瑕很久的将领反而不像外臣见李瑕时那么有礼数只是一抱拳马上便禀报起来。 “陛下末将率部追击阿里海牙至天柱山却见荆门军放元军过境反而阻拦末将。因末将仅有千余骑不敢与宋军交战” “你事先遣快马告知过荆门军了?” “是。”陆小酉颇为气愤道:“依末将看宋军与元军有所勾结怕是前脚议和后脚便反悔欲害陛下因此连忙赶回来报。” 李瑕起身踱了两步似有些意外又似不出所料。 一转头见陆小酉胸膛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行李瑕反而轻笑了一下。 “不是宋廷想反悔你换一个角度想如果今日是忽必烈在鄂州。我们想要穿过宋境去歼灭忽必烈你觉得宋廷会不会拦我们?刀。” “他们拦不住我们。” “他们同样拦不住元军。”李瑕道:“你看宋廷对我对忽必烈都是一样的。” “可是……”陆小酉道“可是忽必烈是外敌。” “我也是外敌不然我是什么?赵宋的内贼吗?我们打这一仗不就是为了成为赵宋的外敌?” 李瑕说罢拍了拍陆小酉的肩道:“为将者你要冷静地站在敌人的立场上想才能判断出敌人可能做出的反应。不能一厢情愿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认为敌人应该怎么怎么做。” “是末将明白了。那阿里海牙。” “不用追了。”李瑕走在地图前道:“阿里海牙能渡过汉江必是与吕文焕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仔细说说他撤兵的路线。” “是。” 陆小酉上前作了更仔细的汇报。 离开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他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扯着缰绳骑马驶向城外兵营。 路上闻着那还未散去的血腥味心中那怒火又蹭地一下冒了上来。 陆小酉是蜀人出生时川蜀已经被蒙军屠了十之七八。 宋朝廷总是这样子民惨遭异族屠戮却动不动就是求和、求和。求和之花费再少那些死去的人活不过来痛失亲朋的伤痛抹消不掉。 走了半条街陆小酉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向身后两个士卒道:“尿尿别跟来刀。” 往小巷子走了一段他找了个最黑的地方站定便开始准备撒尿。 他盔甲不好脱因此站了一会儿。 却有几人从另一边巷子过来像是几个醉酒的人一路吵吵嚷嚷的。 “呕!y。” “昌器喝多了你来扶一扶。” “别拉我我还没说完……宋室不幸外有胡虏肆虐内有李瑕之凶逆家家思乱人人自危!” “嘘噤声没看这满城都是狗叛军。” “怕什么?李逆狗贼还想收买人心哈哈没听昌器兄说吗?今日草窗公见过李逆了。惺惺作态假仁假义。” “呸!我最恨这等欺世盗名之徒若真有能耐何不北复中原?偏偏要顺江而下)不宣而战偷袭旧主无耻至极。” “可怜江陵城中父老啊!” f 陆小酉听到这里拉起裤子转身向巷子里走去。 “你们几个废物。” 黑暗中他向那几个书生打了招呼一手提着盔甲站定道:“江陵城里死了人你们不骂阿里海牙、不骂陈奕?反而骂陛下和守着江陵城的将士?” “谁啊?” 才有书生问了一句马上便有另一个醉酒的书生应道:“是个降了叛军的软骨头。” “老子看你们才是软骨头!” “我们就骂怎么了?!朝廷已经与蒙元议和了若不是李逆为了军功谋反江陵怎么会有这种大祸?!” 陆小酉理解不了这些人为什么会以为议和了蒙元就不会再攻过来他也理解不了他们的欺软怕硬只觉不可思议。 但他素来冷静他打仗时最守军律和命令与那温吞木讷的性格也有关系。 此时他还希望自己这一个川蜀乡间长大的粗人能点醒眼前这些饱读诗书之人。 “是宋军放元军来了江陵。” 话音未了对方已然反驳起来。 “要不是叛军摧毁了襄樊防线元军怎么可能进得了江陵城?!” “当年李逆坐镇汉中时朝廷支了多少钱粮给他?全用来轰击江陵城了是吗?!刀。” f 陆小酉火气腾地一下更旺了。 不发怒的老实人难得发了一次火却比某些平素便脾气火爆的人发火时还要可怕些。 当对面其中一人走近了些抬手指着他道:“我告诉你江陵城遭此惨剧就是因为叛军……” “嘭!y。” 陆小酉勐地提起了头盔便砸了过去。 他拙于口舌面对这些言辞只能以手上的动作回应。 “嘭”的一声对方一人被砸得头破血流登时便倒下。 倒也有人想反击待摸到陆小酉身上的盔甲却是惊得酒都醒了。 之后便是一阵鬼哭狼嚎。 “他他他他是叛军!” “杀人了啊!” “杀人了……” 夜已经深了。 李瑕见过陆小酉之后却不得不再见一见史俊。 “陛下欲以江陵为口岸吸引赵宋之人力物力倘若江陵尚不归心如何可行?而欲使江陵归心方法虽多最快最简单的便是招揽大儒。” 史俊显然是听说了李瑕提前让王应麟、周密离开之事不免多提醒了两句。 “臣敢言此举便如北地文人请忽必烈为‘儒学大宗师’哪怕只是作态也必有奇效。” “朕明白朕有在招揽他们。” “臣斗胆以为陛下心不诚。” 李瑕不由笑了随口道:“又不是拜佛岂有诚不诚的?” “陛下就是心不诚。”史俊固执得像个孩子。 正在此时又有近侍上前低声向李瑕禀道:“陛下方才城内出了些意外陆将军伤了人。” 李瑕也有些意外之后看了史俊一眼让人当着他的面说。 此事显然又要影响到史俊最关心的招揽名儒之事。 倒没想到史俊听了捻须沉吟良久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坏事。 “臣请陛下当着王应麟、周密的面惩治陆将军。” “事情还不清楚许是对方仗着人多围殴陆小酉呢?” “陛下可私下再安抚陆将军。” “朕明白你的意思容朕再想想。” 史俊微微一愣行了一礼道:“也许是臣的谏言并不妥。” “朕明白史卿是老成谋国之言。”李瑕道“只是朕。” 话到这里他却没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让史俊退下去之后又将近侍也撤了。 直等到堂上再无旁人了李瑕才自语了一句。 “只是朕还没学会当好一个皇帝。” 李瑕近来愈发意识到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成为一个规范的皇帝。 他性情太直了。 他倒也愿意改想要不择手段地成就大业肯去贴近那个又厚又黑的皇帝的样子。 但做得并不好没能做到像曹操倒履迎许攸的样子。 不管曹操是不是真的器重许攸至少在倒履相迎的那一刻表示了足够的诚意。 李瑕没想到自己做不好。 说来他这一路趟过了那么多风雨这次遇到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本也没什么为难的。 就算将那些名儒书生全捆了带回川蜀也无妨。 但就是因为第一次当皇帝李瑕有点失去了他以往的自信。 而自信本是他最有利的武器之一。 他拍了拍额头起身向后衙走去门外同时有好几个近侍上前正要说话。 “不见。”李瑕径直道“不论有何事明早再说。” 旁人都愣了一下。 要知李瑕素来勤勉这还是第一次在有公务未处置之时抛下它们要去休息。 但没人敢说什么由着这位陛下任性了一次。 快走到阎容的住处时李瑕转过回廊忽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喂。” 正文 第1051章 和解 如今还敢用“喂”来喊李瑕的人已不多了他一听便知是谁回头一看果然见赵衿站在廊下。 二月中旬春寒料峭她手里虽抱了个铜炉子两颊和鼻尖却还是冻得有些红似乎在这站了一会了。 “喂你过来。” 李瑕没过去但也没走开问道:“有事?” 赵衿只好抱着铜炉子小跑到他面前道:“早上我看到你了你去小巷子里探视百姓了吗?刀。” “嗯别说出去。” “这么说来你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你不是说我不配当皇帝是卑鄙无耻的山贼头子吗?”李瑕随口应道似乎觉得山贼头子更轻松些。 “还挺记仇。” 赵衿侧过头往某个方向看了好一会似乎透过院墙又看到了江陵城中那些尸体那些梗在心头的压抑、恐惧以及她对于这乱世的感触各种情绪杂乱如麻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我都懂的我赵氏享国三百余年国祚将倾。我可不是事后诸葛亮才这么说的你知道前几年有人在宫门上写下‘阎马丁当、国势将亡’吗?刀。” 李瑕当然知道那是他第一次去临安之时临安城正因为这一句话而闹得满城风雨。 似乎也正是由那一年起川蜀战云再起宋朝堂上党争趋于激烈……如同拉开了亡国的序幕一般。 若从后世来看正是那一年闻云孙、陆秀夫入仕像是来陪宋王朝走完最后一程。而就在当世又何尝没有人早早就预见到这“国势将亡”0。 “是你写的?” “不是我那时候我才多大啊是舅舅写的。” “嗯。” 李瑕当时便知道那是贾似道找人写的。 赵衿悠悠叹了一口气道:“我昨夜进了江陵看到那许多尸体就在想端平入洛之后是怎样若没有你们这些边军浴血奋战又会怎样。祖宗基业交到你们手里就当是太祖皇帝从柴家拿的又给了出去总好过亡在外寇手里总好过万一再有一次靖康之变。总之谁当皇帝对天下人好我看得出来。” 这一番话说完她似乎有些泄气且显出了失落之态。 孪瑕却是道:“倒不必这样你大可还骂我是乱臣贼子。” “我是骂了你那我生为赵氏之女不骂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赵衿话到后来声音渐轻显露出了她的忧郁。 她知道阎容关心她不愿在阎容面前表现出悲伤难过的样子来。可寄人篱下每日听她们都是在谈论李瑕她想要显得活泼些结果却笨拙地弄成了这样。 “无妨。”李瑕道:“偶尔有人不当我是皇帝也好反正你也无足轻重。” “哼。但该承认的我得承认。”赵衿抬头看向李瑕眼神渐渐郑重起来煞有其事地又说道:“你是一个明君。” “我知道。” 赵衿更为认真道:“我是以大宋理宗皇帝之女的身份与你说的比起如今坐在临安皇位上的赵襻我更有资格代赵氏承诺你的帝号。” 李瑕听了微微一愣。 赵衿顿时便失去了自信低下头来。 今日在这院子里转来转去足足等了一个下午她本来觉得这些话不吐不快觉得这是身为赵氏嫡女应有的担当。 至少在她这一介女子看来赵氏子孙没有人能敌得过李瑕了。她肯定不行也不可能寄望于赵谌。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让赵氏失江山时与太祖皇帝得江山时一样“兵不血刃市不易肆”。 但真的说出口却远远没有她预想中那样荡气回肠反而像是在吹牛皮底气马上便虚了。 “反正你是一个好皇帝我认了。” “我是你的仇人。”李瑕道:“赵昀算是死在我手上的。” 赵衿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夜你计划顺利到了我爹面前会杀他吗?刀。” “会。” “你就不能说不会吗?也许我爹只是被奸臣蒙蔽你见到他了解释清楚他能重用你收复中原呢?” 赵衿似乎有些气急甚至在李瑕面前还跺了跺脚。 “你说一句忠于我爹又能怎么样?我不想再恨你了我也很累啊!兄长刺杀了爹爹表姐下毒害我舅舅包庇他们、行公田法弄得民不聊生。坏女人也很坏可是我一直以来都是和她在一起……我很累了国仇家恨我想要算了。那你只要说一句话让我能心安理得地算了都不行吗?你说一句会死吗?!9。” 孪瑕没说话。 他看着赵衿看到她说着说着哭了出来好大一颗泪水挂在脸上……觉得她有点莫名其妙。 公务还没办完却跑到这里来与一个无知的小女子掰扯这些。 赵衿抹了抹眼泪又道:“我知道我没用救不了社稷报不了家仇。也知道你讨厌我没理由顺着我的意但……但……” “但”了老半天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让李瑕迁就她才抹掉眼泪的她又哭出来最后道:“但我也讨厌你。” “我不是讨厌你只是认为你应该恨我。” “我恨你什么啊恨你。” 赵衿抹着泪背过身去。 “我外祖父制置淮东的时候被人弹劾气急而亡年仅四十六岁。后来舅舅得势寻了弹劾外祖父之人报仇……我母亲却庇保了对方她说……她说许参议家亦有老少子女年幼……她说破家之恸她经历过了又何苦要让旁人再经历一次……” 说到母亲赵衿说着说着已抽泣起来。 “她说外祖父已经走了世上能多一个人过得好就多一个人过得好……我没有忘记我母亲……我恨你们什么啊?’” 李瑕倒是没想到以贾似道那般心胸狭隘的性子能有这样一个宽仁大度的姐姐。 如此看来赵昀当年独宠贾贵妃甚至想要立其为皇后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般站了一会儿等到赵衿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李瑕才问道:“承认我是个好皇帝能让你心里轻松些是吗?” “嗯。” “我暂时还不是个好皇帝。”李瑕随意地在长廊边坐下道:“我能当好一个军阀但还没学会当皇帝。” 赵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还要怎么样?我爹登基三十年还说当不好皇帝。” 李瑕也转过头迎上了赵衿的目光道:“好吧实话告诉你。我那夜并未想要弑君而是想要兵谏请先帝废掉赵襻从宗室选一子弟为储君。” “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但李瑕还是道:“信不过我你信吴潜吗?” 赵衿一愣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若我真是弑君之贼吴公岂会帮我?算了我懒得解释这些。” 李瑕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他知道自己变了。 更虚伪脸皮更厚。 他明确地知道自己想当好一个皇帝如果作为皇帝需要一点厚黑那他愿意加一点厚黑。 赵衿问道:“之前问你为何不说?” “不在乎你怎么想。” “现在为何又说?” “你太烦了。” 赵衿偏了偏头也不知是信他还是不信他转身打算离开但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回来。 她把手里的铜炉子往廊凳上一放看向李瑕问道:“虽然我国破家亡了可是我不想每天活得很难受我想活得自在、高兴。你觉得我错了吗?” “为何问我?” “你觉得我烦我偏再烦你一次。” 李瑕默然了片刻道:“你方才说的这句话是我告诉阎容的。” 阎容准备收留赵衿时询问了他的意见。 当时他说的简略此时面对赵衿倒是将他对赵氏的观感仔细说了。 “我要改朝换代要的是天下一统、四海升平这才是目的。把赵家从皇位上赶下来只是过程中的步骤之一而非以把赵氏赶尽杀绝为目的。人做事不能舍本逐末。” 赵氏有千般万般不好也有好的地方。至少它的宗室管理比历朝历代都好封爵严格宗室子弟三五代之后几乎与平民无异可科举入仕、可经营工商可从事农耕有宋一朝未曾因宗藩而给百姓造成严重负担。 赵氏这些皇帝大多是差劲的能让我敬佩的一个都说不上来。但在赵氏嫡系以及那一只手能数得过来的几个王爵特权被抹掉之后朕希望天下间那些平民一样的赵氏子弟可以在朕的治下过得自在、高兴。 “比如朕想让赵孟频在往后依旧能成为一代书画名家……你们家确实是有这方面天赋的。” 这一番话李瑕是边想边说的赵衿在长廊上坐下支着脑袋听了心绪也渐渐安宁下来。 “赵孟频是谁?” 李瑕随口道:“一个宗室的小孩。我当年兵谏便是想请先帝收他为继子。可惜失败了。” “哦。” 赵衿想了想又问道:“那我也可以当你的子民吗?自在高兴地活着。” 李瑕苦笑。 原本在赵衿这个最不可能会认他帝位的人面前他有种轻松倒没想到她也想当他的子民。 “自在高兴是你自己的事。朕能做的便是尽力使臣民活在太平盛世里。” “我也可以?该愧疚吗?” “人一生那么短暂该活得好。” 赵衿点了点头捧起铜炉子准备走了起身忍不住又问道:“去了长安我能蹴鞠吗?刀。” “我不管你那是你的事。” 赵衿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事却是转过头向李瑕行了一礼。 她神情既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只有释然。 “陛下万福民女告退。” 李瑕犹坐在那里看着赵衿的身影走过小径。 他素来知道自己改变了很多天下必然有很多人的命运已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唯独有一点点遗憾的是太多太多人在青史上都是籍籍无名只有少数几个人能让李瑕具体地说出他们的命运因自己而变好了具体变好在哪里。 比如张珏比如李曾伯。李瑕虽然不清楚他们原本是怎样的命运但能很清晰地确定因为自己他们实现了抱负。 昨天夜里他坐在福儿他娘的家里一直在想的是若没有自己这个老妇人的儿子会死吗?也许原本的时空里元军南下是兵不血刃取了江陵。 这种不确定才是最消磨情绪的。 今夜他却可以确定赵衿因他而过得更好了毕竟赵氏之女生在亡国之际原本又能过得多好呢。 相比于芸芸众生赵衿并不重要。只不过是这种具体、明确、清晰的改变偶尔能抚慰他的情绪而已。 至于对于当皇帝这件事他开始自信起来。 “对了。” 小径那边的赵衿回过头来问道:“你麾下是不是有个将领叫陆小酉啊?就是那时候送王翠回去的那个……”如今还敢用“喂”来喊李瑕的人已不多了他一听便知是谁回头一看果然见赵衿站在廊下。 二月中旬春寒料峭她手里虽抱了个铜炉子两颊和鼻尖却还是冻得有些红似乎在这站了一会了。 “喂你过来。” 李瑕没过去但也没走开问道:“有事?” 赵衿只好抱着铜炉子小跑到他面前道:“早上我看到你了你去小巷子里探视百姓了吗?刀。” “嗯别说出去。” “这么说来你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你不是说我不配当皇帝是卑鄙无耻的山贼头子吗?”李瑕随口应道似乎觉得山贼头子更轻松些。 “还挺记仇。” 赵衿侧过头往某个方向看了好一会似乎透过院墙又看到了江陵城中那些尸体那些梗在心头的压抑、恐惧以及她对于这乱世的感触各种情绪杂乱如麻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我都懂的我赵氏享国三百余年国祚将倾。我可不是事后诸葛亮才这么说的你知道前几年有人在宫门上写下‘阎马丁当、国势将亡’吗?刀。” 李瑕当然知道那是他第一次去临安之时临安城正因为这一句话而闹得满城风雨。 似乎也正是由那一年起川蜀战云再起宋朝堂上党争趋于激烈……如同拉开了亡国的序幕一般。 若从后世来看正是那一年闻云孙、陆秀夫入仕像是来陪宋王朝走完最后一程。而就在当世又何尝没有人早早就预见到这“国势将亡”0。 “是你写的?” “不是我那时候我才多大啊是舅舅写的。” “嗯。” 李瑕当时便知道那是贾似道找人写的。 赵衿悠悠叹了一口气道:“我昨夜进了江陵看到那许多尸体就在想端平入洛之后是怎样若没有你们这些边军浴血奋战又会怎样。祖宗基业交到你们手里就当是太祖皇帝从柴家拿的又给了出去总好过亡在外寇手里总好过万一再有一次靖康之变。总之谁当皇帝对天下人好我看得出来。” 这一番话说完她似乎有些泄气且显出了失落之态。 孪瑕却是道:“倒不必这样你大可还骂我是乱臣贼子。” “我是骂了你那我生为赵氏之女不骂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赵衿话到后来声音渐轻显露出了她的忧郁。 她知道阎容关心她不愿在阎容面前表现出悲伤难过的样子来。可寄人篱下每日听她们都是在谈论李瑕她想要显得活泼些结果却笨拙地弄成了这样。 “无妨。”李瑕道:“偶尔有人不当我是皇帝也好反正你也无足轻重。” “哼。但该承认的我得承认。”赵衿抬头看向李瑕眼神渐渐郑重起来煞有其事地又说道:“你是一个明君。” “我知道。” 赵衿更为认真道:“我是以大宋理宗皇帝之女的身份与你说的比起如今坐在临安皇位上的赵襻我更有资格代赵氏承诺你的帝号。” 李瑕听了微微一愣。 赵衿顿时便失去了自信低下头来。 今日在这院子里转来转去足足等了一个下午她本来觉得这些话不吐不快觉得这是身为赵氏嫡女应有的担当。 至少在她这一介女子看来赵氏子孙没有人能敌得过李瑕了。她肯定不行也不可能寄望于赵谌。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让赵氏失江山时与太祖皇帝得江山时一样“兵不血刃市不易肆”。 但真的说出口却远远没有她预想中那样荡气回肠反而像是在吹牛皮底气马上便虚了。 “反正你是一个好皇帝我认了。” “我是你的仇人。”李瑕道:“赵昀算是死在我手上的。” 赵衿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夜你计划顺利到了我爹面前会杀他吗?刀。” “会。” “你就不能说不会吗?也许我爹只是被奸臣蒙蔽你见到他了解释清楚他能重用你收复中原呢?” 赵衿似乎有些气急甚至在李瑕面前还跺了跺脚。 “你说一句忠于我爹又能怎么样?我不想再恨你了我也很累啊!兄长刺杀了爹爹表姐下毒害我舅舅包庇他们、行公田法弄得民不聊生。坏女人也很坏可是我一直以来都是和她在一起……我很累了国仇家恨我想要算了。那你只要说一句话让我能心安理得地算了都不行吗?你说一句会死吗?!9。” 孪瑕没说话。 他看着赵衿看到她说着说着哭了出来好大一颗泪水挂在脸上……觉得她有点莫名其妙。 公务还没办完却跑到这里来与一个无知的小女子掰扯这些。 赵衿抹了抹眼泪又道:“我知道我没用救不了社稷报不了家仇。也知道你讨厌我没理由顺着我的意但……但……” “但”了老半天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让李瑕迁就她才抹掉眼泪的她又哭出来最后道:“但我也讨厌你。” “我不是讨厌你只是认为你应该恨我。” “我恨你什么啊恨你。” 赵衿抹着泪背过身去。 “我外祖父制置淮东的时候被人弹劾气急而亡年仅四十六岁。后来舅舅得势寻了弹劾外祖父之人报仇……我母亲却庇保了对方她说……她说许参议家亦有老少子女年幼……她说破家之恸她经历过了又何苦要让旁人再经历一次……” 说到母亲赵衿说着说着已抽泣起来。 “她说外祖父已经走了世上能多一个人过得好就多一个人过得好……我没有忘记我母亲……我恨你们什么啊?’” 李瑕倒是没想到以贾似道那般心胸狭隘的性子能有这样一个宽仁大度的姐姐。 如此看来赵昀当年独宠贾贵妃甚至想要立其为皇后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般站了一会儿等到赵衿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李瑕才问道:“承认我是个好皇帝能让你心里轻松些是吗?” “嗯。” “我暂时还不是个好皇帝。”李瑕随意地在长廊边坐下道:“我能当好一个军阀但还没学会当皇帝。” 赵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还要怎么样?我爹登基三十年还说当不好皇帝。” 李瑕也转过头迎上了赵衿的目光道:“好吧实话告诉你。我那夜并未想要弑君而是想要兵谏请先帝废掉赵襻从宗室选一子弟为储君。” “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但李瑕还是道:“信不过我你信吴潜吗?” 赵衿一愣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若我真是弑君之贼吴公岂会帮我?算了我懒得解释这些。” 李瑕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他知道自己变了。 更虚伪脸皮更厚。 他明确地知道自己想当好一个皇帝如果作为皇帝需要一点厚黑那他愿意加一点厚黑。 赵衿问道:“之前问你为何不说?” “不在乎你怎么想。” “现在为何又说?” “你太烦了。” 赵衿偏了偏头也不知是信他还是不信他转身打算离开但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回来。 她把手里的铜炉子往廊凳上一放看向李瑕问道:“虽然我国破家亡了可是我不想每天活得很难受我想活得自在、高兴。你觉得我错了吗?” “为何问我?” “你觉得我烦我偏再烦你一次。” 李瑕默然了片刻道:“你方才说的这句话是我告诉阎容的。” 阎容准备收留赵衿时询问了他的意见。 当时他说的简略此时面对赵衿倒是将他对赵氏的观感仔细说了。 “我要改朝换代要的是天下一统、四海升平这才是目的。把赵家从皇位上赶下来只是过程中的步骤之一而非以把赵氏赶尽杀绝为目的。人做事不能舍本逐末。” 赵氏有千般万般不好也有好的地方。至少它的宗室管理比历朝历代都好封爵严格宗室子弟三五代之后几乎与平民无异可科举入仕、可经营工商可从事农耕有宋一朝未曾因宗藩而给百姓造成严重负担。 赵氏这些皇帝大多是差劲的能让我敬佩的一个都说不上来。但在赵氏嫡系以及那一只手能数得过来的几个王爵特权被抹掉之后朕希望天下间那些平民一样的赵氏子弟可以在朕的治下过得自在、高兴。 “比如朕想让赵孟频在往后依旧能成为一代书画名家……你们家确实是有这方面天赋的。” 这一番话李瑕是边想边说的赵衿在长廊上坐下支着脑袋听了心绪也渐渐安宁下来。 “赵孟频是谁?” 李瑕随口道:“一个宗室的小孩。我当年兵谏便是想请先帝收他为继子。可惜失败了。” “哦。” 赵衿想了想又问道:“那我也可以当你的子民吗?自在高兴地活着。” 李瑕苦笑。 原本在赵衿这个最不可能会认他帝位的人面前他有种轻松倒没想到她也想当他的子民。 “自在高兴是你自己的事。朕能做的便是尽力使臣民活在太平盛世里。” “我也可以?该愧疚吗?” “人一生那么短暂该活得好。” 赵衿点了点头捧起铜炉子准备走了起身忍不住又问道:“去了长安我能蹴鞠吗?刀。” “我不管你那是你的事。” 赵衿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事却是转过头向李瑕行了一礼。 她神情既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只有释然。 “陛下万福民女告退。” 李瑕犹坐在那里看着赵衿的身影走过小径。 他素来知道自己改变了很多天下必然有很多人的命运已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唯独有一点点遗憾的是太多太多人在青史上都是籍籍无名只有少数几个人能让李瑕具体地说出他们的命运因自己而变好了具体变好在哪里。 比如张珏比如李曾伯。李瑕虽然不清楚他们原本是怎样的命运但能很清晰地确定因为自己他们实现了抱负。 昨天夜里他坐在福儿他娘的家里一直在想的是若没有自己这个老妇人的儿子会死吗?也许原本的时空里元军南下是兵不血刃取了江陵。 这种不确定才是最消磨情绪的。 今夜他却可以确定赵衿因他而过得更好了毕竟赵氏之女生在亡国之际原本又能过得多好呢。 相比于芸芸众生赵衿并不重要。只不过是这种具体、明确、清晰的改变偶尔能抚慰他的情绪而已。 至于对于当皇帝这件事他开始自信起来。 “对了。” 小径那边的赵衿回过头来问道:“你麾下是不是有个将领叫陆小酉啊?就是那时候送王翠回去的那个……”如今还敢用“喂”来喊李瑕的人已不多了他一听便知是谁回头一看果然见赵衿站在廊下。 二月中旬春寒料峭她手里虽抱了个铜炉子两颊和鼻尖却还是冻得有些红似乎在这站了一会了。 “喂你过来。” 李瑕没过去但也没走开问道:“有事?” 赵衿只好抱着铜炉子小跑到他面前道:“早上我看到你了你去小巷子里探视百姓了吗?刀。” “嗯别说出去。” “这么说来你是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你不是说我不配当皇帝是卑鄙无耻的山贼头子吗?”李瑕随口应道似乎觉得山贼头子更轻松些。 “还挺记仇。” 赵衿侧过头往某个方向看了好一会似乎透过院墙又看到了江陵城中那些尸体那些梗在心头的压抑、恐惧以及她对于这乱世的感触各种情绪杂乱如麻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我都懂的我赵氏享国三百余年国祚将倾。我可不是事后诸葛亮才这么说的你知道前几年有人在宫门上写下‘阎马丁当、国势将亡’吗?刀。” 李瑕当然知道那是他第一次去临安之时临安城正因为这一句话而闹得满城风雨。 似乎也正是由那一年起川蜀战云再起宋朝堂上党争趋于激烈……如同拉开了亡国的序幕一般。 若从后世来看正是那一年闻云孙、陆秀夫入仕像是来陪宋王朝走完最后一程。而就在当世又何尝没有人早早就预见到这“国势将亡”0。 “是你写的?” “不是我那时候我才多大啊是舅舅写的。” “嗯。” 李瑕当时便知道那是贾似道找人写的。 赵衿悠悠叹了一口气道:“我昨夜进了江陵看到那许多尸体就在想端平入洛之后是怎样若没有你们这些边军浴血奋战又会怎样。祖宗基业交到你们手里就当是太祖皇帝从柴家拿的又给了出去总好过亡在外寇手里总好过万一再有一次靖康之变。总之谁当皇帝对天下人好我看得出来。” 这一番话说完她似乎有些泄气且显出了失落之态。 孪瑕却是道:“倒不必这样你大可还骂我是乱臣贼子。” “我是骂了你那我生为赵氏之女不骂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赵衿话到后来声音渐轻显露出了她的忧郁。 她知道阎容关心她不愿在阎容面前表现出悲伤难过的样子来。可寄人篱下每日听她们都是在谈论李瑕她想要显得活泼些结果却笨拙地弄成了这样。 “无妨。”李瑕道:“偶尔有人不当我是皇帝也好反正你也无足轻重。” “哼。但该承认的我得承认。”赵衿抬头看向李瑕眼神渐渐郑重起来煞有其事地又说道:“你是一个明君。” “我知道。” 赵衿更为认真道:“我是以大宋理宗皇帝之女的身份与你说的比起如今坐在临安皇位上的赵襻我更有资格代赵氏承诺你的帝号。” 李瑕听了微微一愣。 赵衿顿时便失去了自信低下头来。 今日在这院子里转来转去足足等了一个下午她本来觉得这些话不吐不快觉得这是身为赵氏嫡女应有的担当。 至少在她这一介女子看来赵氏子孙没有人能敌得过李瑕了。她肯定不行也不可能寄望于赵谌。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让赵氏失江山时与太祖皇帝得江山时一样“兵不血刃市不易肆”。 但真的说出口却远远没有她预想中那样荡气回肠反而像是在吹牛皮底气马上便虚了。 “反正你是一个好皇帝我认了。” “我是你的仇人。”李瑕道:“赵昀算是死在我手上的。” 赵衿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夜你计划顺利到了我爹面前会杀他吗?刀。” “会。” “你就不能说不会吗?也许我爹只是被奸臣蒙蔽你见到他了解释清楚他能重用你收复中原呢?” 赵衿似乎有些气急甚至在李瑕面前还跺了跺脚。 “你说一句忠于我爹又能怎么样?我不想再恨你了我也很累啊!兄长刺杀了爹爹表姐下毒害我舅舅包庇他们、行公田法弄得民不聊生。坏女人也很坏可是我一直以来都是和她在一起……我很累了国仇家恨我想要算了。那你只要说一句话让我能心安理得地算了都不行吗?你说一句会死吗?!9。” 孪瑕没说话。 他看着赵衿看到她说着说着哭了出来好大一颗泪水挂在脸上……觉得她有点莫名其妙。 公务还没办完却跑到这里来与一个无知的小女子掰扯这些。 赵衿抹了抹眼泪又道:“我知道我没用救不了社稷报不了家仇。也知道你讨厌我没理由顺着我的意但……但……” “但”了老半天想不到什么理由能让李瑕迁就她才抹掉眼泪的她又哭出来最后道:“但我也讨厌你。” “我不是讨厌你只是认为你应该恨我。” “我恨你什么啊恨你。” 赵衿抹着泪背过身去。 “我外祖父制置淮东的时候被人弹劾气急而亡年仅四十六岁。后来舅舅得势寻了弹劾外祖父之人报仇……我母亲却庇保了对方她说……她说许参议家亦有老少子女年幼……她说破家之恸她经历过了又何苦要让旁人再经历一次……” 说到母亲赵衿说着说着已抽泣起来。 “她说外祖父已经走了世上能多一个人过得好就多一个人过得好……我没有忘记我母亲……我恨你们什么啊?’” 李瑕倒是没想到以贾似道那般心胸狭隘的性子能有这样一个宽仁大度的姐姐。 如此看来赵昀当年独宠贾贵妃甚至想要立其为皇后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般站了一会儿等到赵衿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李瑕才问道:“承认我是个好皇帝能让你心里轻松些是吗?” “嗯。” “我暂时还不是个好皇帝。”李瑕随意地在长廊边坐下道:“我能当好一个军阀但还没学会当皇帝。” 赵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还要怎么样?我爹登基三十年还说当不好皇帝。” 李瑕也转过头迎上了赵衿的目光道:“好吧实话告诉你。我那夜并未想要弑君而是想要兵谏请先帝废掉赵襻从宗室选一子弟为储君。” “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 但李瑕还是道:“信不过我你信吴潜吗?” 赵衿一愣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若我真是弑君之贼吴公岂会帮我?算了我懒得解释这些。” 李瑕转头去看天上的月亮。 他知道自己变了。 更虚伪脸皮更厚。 他明确地知道自己想当好一个皇帝如果作为皇帝需要一点厚黑那他愿意加一点厚黑。 赵衿问道:“之前问你为何不说?” “不在乎你怎么想。” “现在为何又说?” “你太烦了。” 赵衿偏了偏头也不知是信他还是不信他转身打算离开但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回来。 她把手里的铜炉子往廊凳上一放看向李瑕问道:“虽然我国破家亡了可是我不想每天活得很难受我想活得自在、高兴。你觉得我错了吗?” “为何问我?” “你觉得我烦我偏再烦你一次。” 李瑕默然了片刻道:“你方才说的这句话是我告诉阎容的。” 阎容准备收留赵衿时询问了他的意见。 当时他说的简略此时面对赵衿倒是将他对赵氏的观感仔细说了。 “我要改朝换代要的是天下一统、四海升平这才是目的。把赵家从皇位上赶下来只是过程中的步骤之一而非以把赵氏赶尽杀绝为目的。人做事不能舍本逐末。” 赵氏有千般万般不好也有好的地方。至少它的宗室管理比历朝历代都好封爵严格宗室子弟三五代之后几乎与平民无异可科举入仕、可经营工商可从事农耕有宋一朝未曾因宗藩而给百姓造成严重负担。 赵氏这些皇帝大多是差劲的能让我敬佩的一个都说不上来。但在赵氏嫡系以及那一只手能数得过来的几个王爵特权被抹掉之后朕希望天下间那些平民一样的赵氏子弟可以在朕的治下过得自在、高兴。 “比如朕想让赵孟频在往后依旧能成为一代书画名家……你们家确实是有这方面天赋的。” 这一番话李瑕是边想边说的赵衿在长廊上坐下支着脑袋听了心绪也渐渐安宁下来。 “赵孟频是谁?” 李瑕随口道:“一个宗室的小孩。我当年兵谏便是想请先帝收他为继子。可惜失败了。” “哦。” 赵衿想了想又问道:“那我也可以当你的子民吗?自在高兴地活着。” 李瑕苦笑。 原本在赵衿这个最不可能会认他帝位的人面前他有种轻松倒没想到她也想当他的子民。 “自在高兴是你自己的事。朕能做的便是尽力使臣民活在太平盛世里。” “我也可以?该愧疚吗?” “人一生那么短暂该活得好。” 赵衿点了点头捧起铜炉子准备走了起身忍不住又问道:“去了长安我能蹴鞠吗?刀。” “我不管你那是你的事。” 赵衿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事却是转过头向李瑕行了一礼。 她神情既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只有释然。 “陛下万福民女告退。” 李瑕犹坐在那里看着赵衿的身影走过小径。 他素来知道自己改变了很多天下必然有很多人的命运已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唯独有一点点遗憾的是太多太多人在青史上都是籍籍无名只有少数几个人能让李瑕具体地说出他们的命运因自己而变好了具体变好在哪里。 比如张珏比如李曾伯。李瑕虽然不清楚他们原本是怎样的命运但能很清晰地确定因为自己他们实现了抱负。 昨天夜里他坐在福儿他娘的家里一直在想的是若没有自己这个老妇人的儿子会死吗?也许原本的时空里元军南下是兵不血刃取了江陵。 这种不确定才是最消磨情绪的。 今夜他却可以确定赵衿因他而过得更好了毕竟赵氏之女生在亡国之际原本又能过得多好呢。 相比于芸芸众生赵衿并不重要。只不过是这种具体、明确、清晰的改变偶尔能抚慰他的情绪而已。 至于对于当皇帝这件事他开始自信起来。 “对了。” 小径那边的赵衿回过头来问道:“你麾下是不是有个将领叫陆小酉啊?就是那时候送王翠回去的那个……” 正文 第1052章 改变 有几个人躺在担架上被抬进了驿馆。 已睡下又被惊起的周密匆匆披了衣袍赶到堂上端着火烛俯身一看。 倒不是因为他怕李瑕他名盛东南李瑕不可能敢动他。而是他惜才担心这些江陵府学的学生。 史俊身子一紧又行了一礼道:“臣明白了。” 他隐隐能感觉到眼前的李瑕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像是城府更深了一些让他更难看透。 “能让王应麟归心江陵之事近日便有结果臣这便准备启程回长安之事?” “可。” 史俊缓缓退下动作比之前更恭谨了些。 李瑕独坐在那里继续批改着文书没有再在独自一人时有揉额、叹息这样的小动作。 他已经开始能承受当皇帝的压力。 这次他学着厚起脸皮说些谎有了帝王的虚伪和不择手段算是做了妥协和改变但也保留了一部分的坚持。j。 “学着当皇帝总是要有进步的·” “学生真是不知那是陆将军啊。”方宗昌哭道:“夜里又黑谁能想到堂堂大将会在巷边解手。” “你们伤到他了?” “没……没有……”方宗昌道:“我们才是被打的一下都没有还手。但是陆将军被带走了他麾下几个士卒不依不饶要找我们麻烦。” 周密眉头越皱越深。 须臾又有别的书生赶来一见担架上几名同窗便不依了。 “叛军竟敢如此跋扈必须要讨个说法!” “讨什么说法?”方宗昌喊道“怎么敢讨说法?” 他被打了一顿态度竟是完全变了。 这些书生之间平素也有斗殴但与今夜陆小酉打人时可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陆小酉一个拳头挥下来是真能要人命的。 “下手这么重?” 那杀气没上过战场的人一辈子休想有。 方宗昌此时想起来都觉得胆寒又道:“没看到吗?满城都是叛军你要讨说法谁能给你一个说法?!刀。” “昌器?你忘了是谁说不怕李逆的?” “我说我们可以写文章骂他。” “同窗们都伤成这样了一定要让他给个说法否则我等便写文章教这叛逆恶名昭彰。” 方宗昌道:“那你现在便写吧他不会给你说法的。” $ 这些书生吵闹无用但堂上的周密确实有本事向李瑕讨说法或写个文章便能坏李瑕的名声。 此时周密踱了几步思来想去先是遣人去告知王应麟以及江陵城中一些有名望者。 之后他遣弟子到署衙去求见李瑕。 “草窗公学生们得罪了大人物了!” 不论如何他不能等在这里万一等到叛军来捉拿那几名学生就事不可为了。 虽然一般而言不会如此毕竟李瑕需要江陵人心。 总之得先见一见李瑕观其态度。 若是明君必会摆出姿态惩治麾下武夫……这是周密有些期待的结果若是如此他愿意继续与李瑕谈一谈如何治国。 再之后他会再写上几篇颂文会再联络一些门生故旧对李瑕的威望将有着极大的提升。 而李瑕若是个庸君或只是个不能成事的叛贼见这一面也就知晓了。 总之周密这次的求见既可以是为这些学生讨个公道也可以是去为这些学生说情。 讨公道看似强势却是士大夫对君王的考验;说情看似是顺从反而是士大夫与狂妄的叛贼拉开距离。 没多久弟子回来道:“唐皇帝阙下请老师明早辰时一刻前去。” 周密有些失望。 江陵府学今夜一起喝酒的几个书生中没受伤还能说话的只有方宗昌此时显得十分惊慌完全失去了平素的豪放之气。 汉昭烈皇帝能三顾茅庐请诸葛而在眼下这个收复江陵、稳固帝位的重要时机李瑕却不肯连夜见他。 是不是明君还不好确定不怎么勤勉那是一定的了。 次日周密、王应麟与几个名儒早早便候在了署衙门外。 那几个挨了打的书生也裹着伤被抬了过来。 不到辰时他们便被请进了署衙。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李瑕并没有亲自迎他们在堂上接待的却是史俊。 “子庞啊。”周密对史俊并不客气彼此见礼之后便抚须叹息“昨夜几个学生冒犯了陆将军今日老夫特来为他们求情。” “草窗公万莫如此还请在堂上稍待。”史俊拱了拱手转向王应麟道:“深宁公请先往二堂去见陛下。” “这。” “学生是真没想到那个在巷子里乱尿的人会是个将军不然真的不敢的只好在半夜打搅草窗公了……” “今日请深宁公、草窗公分别单独见陛下。” 周密微微摇头心中对李瑕愈发失望。 原本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李瑕只需要亲自出面惩治一下麾下的粗鄙武人摆足姿态即可示礼贤下士之心。 至少要有这种对名儒士大夫的尊重他们才好尽心为他做事。 唐太宗因为怕魏征将鹞鹰藏在袖子里闷死了;宋太祖喜欢弹弓打鸟被劝谏之后既惧又悦。 倒履相迎、三顾茅庐、太宗怀鹞、太祖弹雀真是君王爱煞了这些臣子吗?这是态度。 周密要的不是给他一个人的态度而是对天下士人、对学识、礼仪、纲常、秩序的态度。 比如文人高雅、武人粗鄙朝廷应该向着文人这也是一种秩序。 “年轻人有些冲突子庞如何看的?”周密还是向史俊问道进行最后的试探。 “怕不只是斗殴。”史俊摇了摇头道:“这几个书生诽谤君上袭击大唐将士依律当是重罪……” “莫急。”周密抬手摆了摆道:“你缓缓道来莫心急。” 一句话堂上众人纷纷变色。 史俊转向那几个书生语气严厉起来喝道:“是因为陛下御口答应过草窗公方才赦免了你们的罪。否则昨夜便将他们捉拿下狱!今日既然都来了去给陆将军赔罪此事便到此为止!” “这。” 史俊虽不是向周密说的却胜似在叱喝周密。 众人都没想到一个本该求贤若渴的新立王朝会在这等小事上一点面子都不给名儒周密。 在他们眼里李逆的格局、气度已是一塌煳涂。 以武立国却不知以文治国这样一个新唐又能走多远? 周密脸色已然挂不住。 如今身处江陵城中他无可奈何但文笔如刀他对李逆的看法难免能影响到江南士人…… 正此时有人来道:“陛下召草窗公觐见。” 方宗昌这才稍稍镇定了些道:“今夜学生们有场诗会倒并未喝太多酒散场时路过莲藕巷遇到一人正对着巷边撒尿遂说了他几句。不想对方怪学生们多事骂了许多污言秽语之后他便痛殴了学生们。但没想到对方却是李……唐皇帝麾下爱将陆将军。” 觐见? 周密心想不过一个难以成事的叛贼如何可称得了“觐见”? 由人领着一路走向江陵署衙的二堂。 门被打开周密目光看去惊讶地发现李瑕并不在空荡荡的堂上只有王应麟一人在。 更让他惊讶的是王应麟竟是跪在那里留下了一个背影轻轻颤动着。 周密上前两步只听得身后响起了“吱呀”声却是门已被关上。 堂内只剩下他与王应麟。 “深宁公。” 周密上前想扶却是吓了一跳道:“深宁公这是……” 他目光所见王应麟却是已双目通红泪留满面。 “竟有此事?” “出何事了?深宁公?李·他威胁你吗?” 隐隐地他能听到王应麟嘴里喃喃了一句什么。 不太清楚似乎像是“臣……愧对先帝重恩材。” 扶也扶不起周密只好茫然地立在那儿等了好一会王应麟才缓过神来开口缓缓道:“天柱不可折柱折不可撑。九鼎不可覆鼎覆人莫扛。” 听着这诗周密便心安不少。 “我明白深宁公不愿附逆。” “是啊不可附逆。”王应麟喃喃道“我已决定附顺于大唐皇帝。” “什么?!” “你觉得大宋国祚还有多久?”王应麟问道“临安的皇位上坐着这样一个皇帝国祚已尽该如何让天下生黎少遭厄祸?” “我不明白。”周密不可置信地退了两步道:“深宁公?你被怎么威胁了?我不相信你会在转眼之间有此大变。” 周密吃了一惊脸色也有些变了。 他绝不相信。 然而王应麟起身转头看向周密眼神虽然充满了悲伤却十分清醒。 “你须信我大宋国祚已尽天下之兴唯在于唐。” 署衙另一间处理公文的堂上。 史俊缓缓走到了李瑕面前行礼问道:“陛下不见周密?” “不需要了。” 李瑕正在处理公文头也不抬地道:“朕已经说服了王应麟关于此事剩下的部分他会办妥。” “陛下英明。只是周密毕竟名望……” “朕可以礼贤下士但不想装模作样时也没人能勉强朕。” 正文 第1053章 武将之殇 楚地阔无边苍茫万顷连。 沮河边两支兵马稍稍对峙了一会之后大宋的荆门军将士开始往北方撤退。 “朝廷能允许唐军在江陵驻扎简直是蠢到家了。” “端平三年孟少保江陵退敌见江陵重镇四周都是良田没有地势阻拦亲手布置了防线建立堡垒、隘口。如今朝廷一纸和约却教叛贼驻兵在防线之中……娘的可笑至极!” 走在更前方的将领是文官出身摇着头抚须叹道:“江陵国之藩表如其有虞非但失一郡当倾国争之。” 叹气虽叹气和约都已经交聘了他们这些地方将领又能如何? 南边另一队人数并不多的骑兵也开始向南而行。 陆小酉今日只是听说有小股荆门军南下过来喝退他们算是一桩小事。 纵马在荆湖平原上奔了一段路队伍中一名江陵本地的骑兵抬手喊道:“将军那边便是麦城了!” “过去看看。” 麦城本就没有城墙只有一段土垣。时隔千年土垣也已倒塌如小山一般横卧在沮水河畔。 陆小酉跃马而上转头四看。 “这便是关公败走麦城的麦城吗?” “是将军。” 这土坡能望到的东西不多但一代名将兵败于此的遗殇却忽然让人感到一阵茫然。 陆小酉情绪便莫名地低落下来。 一路回到军营马上便有士卒上前道:“史相公急召将军入城。” 陆小酉不敢怠慢安排好防务便立即入城。 他昨夜与人斗殴一度被召到署衙等待召见但李瑕却只让他回营。 当时史俊出来与他说这不是小事因恰巧发生在江陵民心不安之际也许需要小小地惩戒他一番以收买江陵士人之心。 其实这惩戒不过是做做样子回长安之后很快便能重新升迁。 挨点罚陆小酉倒是不介意他耿耿于怀的是那些士人傲慢不敬态度问道:“可他们骂了陛下。” 史俊则摆手笑道:“哪个王朝初立不曾被前朝遗民口诛笔伐过?” 于是陆小酉被说服了。 此时大步走到署衙前正遇到麻士龙从街巷对面过来。 麻士龙正转头与身边的兵士说话没留意到对面有人过来声音很大。 “反正告诉你们不许随地撒尿这是什么?这是军律!没听说昨夜有人随地撒尿被罚了吗?” 教训过这些兵士麻士龙再转过身来连忙见礼。 这两人一个没能拦住元军攻进江陵城一个出手打了江陵士人都是给城中士绅表达不满的一个情绪发泄口。 见礼之后两人一道进了衙署便见到里面站了许多的士人包括昨夜被他打过的几人亦在其中。 “陆都统、麻统制到了。” 有人通传之后史俊从堂中出来站在那环视了诸人一眼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去觐见陛下吧。” 话到这里他难得笑了笑又道:“不妨透个底。江陵一战击败阿里海牙你们的功劳还未封赏今夜该好好庆功才是。” 陆小酉、麻士龙都已有挨罚的准备闻言讶异一时忘了回话。 而史俊显然是故意说给在场诸多士人听的场面登时安静下来许多府学生员虽没说话但眼中已有不忿之色。 恰在此时一个浑厚沉重的声音响起。 “王师击退元军老夫也想代江陵士绅聊表感谢敬佩之情不如就在曲江楼向将士们敬酒不知可否?还有这几个无知书生冲撞了陆将军也请陆将军给他们一个赔罪的机会。” 陆小酉、麻士龙转头看去见说话的老先生气质儒雅又威严一看便是德高望重。 他们虽然久经战场不怕这样的宿儒但却还不懂该怎么与对方说话竟是不约而同地、木讷地看向史俊。 史俊遂端着架子缓缓道:“那便明日在曲江楼犒军也请深宁公、草窗公拨冗莅临。” “深宁公这如何使得?” 待一群书生拥着王应麟、周密离开署衙涌进府学马上便有更多在江陵德高望重之人赶来纷纷表达不解。 “真要当众向那些叛军敬酒?谢他们将元军放进城中?” “且不说他们都是叛军我等饱读圣贤之书岂可向这些粗鄙武夫低头?” 之所以有人这么问无非是猜想王应麟、周密已归附李瑕。可若刚刚归附就要向武人低头这就太让江陵士人们不安了。 “不错若真当众致谢于叛军且为昨夜之事向那当街便溺的凶丑赔礼简直有辱斯文!刀。” “有辱斯文啊。” “体面不存何不如以身殉国?” $ 一时之间整个府学都是“贼配军”“黥卒”“赤老”“凶丑”的痛骂声。 有宋一朝武人地位低下。行伍出身以军功累迁至枢密使的除了曹彬则只有狄青而狄青又被文官视为眼中钉。 狄青是忠臣可惜“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但得军情所以有陈桥之变。” 这是宋王朝娘胎里带的病灶对武夫的猜忌之深只要宋朝不亡就绝对不可能改。 而江陵城中的士大夫想的很简单归附李瑕可以但得找两个机会打压打压李瑕麾下的爱将。 这极为重要。 比如让这位新皇帝知道江陵士人不是好拿捏的;再比如以后唐军驻扎在江陵双方如何相处权力如何分配。 这些不先争好谁能归附? “深宁公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是啊深宁公为何今日只片刻功夫你便向叛军服软了?” 王应麟并不急着将今日所听到的秘辛马上公之于众。 他一手抚着长须一手摆了摆像是挥退了众人的聒噪道:“老夫与草窗皆已决意效忠于大唐皇帝陛下。至于诸君自便罢了。” 说罢他径自转身离开。 面对读书人大儒自有大儒的底气。 方宗昌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在椅子上坐下喃喃道:“真要向那贼配军赔罪了?有辱斯文啊。” 嘴里说着有辱斯文他心里却很明白自己根本没别的办法。 便是王应麟、周密没有归附李瑕可以口诛笔伐但明面上依旧是不能反抗。 而如今那两个名儒都附逆了往后说起江陵之事旁人是信两个名儒还是信他这个籍籍无名的府学生员? “唉。” 正叹着气屋外却是一阵喧哗。 方宗昌出屋一看便见他的老母亲揪着侄子方智的耳朵又哭又骂。 “你爹才死几天你便跑去胡闹是想气死老身啊……宗宁我儿你在天有灵看看吧。” 方智还不到十岁听到祖母哭了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大哭道:“是孙儿不孝祖母不要生气了!’” 方宗昌心烦意乱推门出了屋道:“母亲?发生了何事?” “气死老身了这孩子跑去香烛铺对面找那瘸了腿的老黥卒厮混。” “孙儿不是厮混孙儿要学射箭往后杀虏为我爹报。” “闭嘴!”方宗昌叱喝一声伸手轻轻给了方智一巴掌“让你读书你去与一个犯了罪刺配充军的下三滥混在一处?” 方智挨了一下脸上虽然不痛但却心痛得哇哇大哭起来。 因为他最最敬重的人就是这个大伯了。 他大伯读书有成学问高明走到那里都为人称赞就连在知县、知府见到他大伯也是和颜悦色。 “大伯!大伯。” 眼看方智哭得泣不成声方宗昌俯下身摸着这孩子的脸道:“就算你想杀虏寇为你父报仇也得好好读书。记住金榜题名才能镇守一方。别再与那种鲸卒打交道了你是读书人……” 宋真宗年间有个状元陈尧咨也就是《卖油翁》里的陈康肃公擅长射箭百发百中。真宗曾说过“陈某若肯换武当授予节钺”。 不料真宗这句话却引得陈母大怒杖打陈尧咨怒叱:“汝策名第一父子以文章立朝为名臣汝欲叨窃厚禄贻羞于阀阅忍乎?” 这就是宋人对文武的态度。 武夫对于读书人家而言“贻羞”二字而已。 此时年幼的方智感受到了祖母、伯父那种极强烈的鄙视不由感到羞愧。 “侄儿知错了……侄儿再也不敢了……” 这夜方智在他亡父的灵堂前跪着直到趴在地上睡着。 睡到次日他忽听到有人在院外喊道:“昌器兄在家吗?昌器兄在家吗?” 对方喊了很久方智只好揉着眼推开门便见到几个书生站在门外。 “昌器兄不在家吗?不会是去曲江楼了吧?” 有书生对方家熟门熟路不理方智这小儿径直往里一探。 “昌器兄果然不在了!” “好一个方昌器软骨头一个!” “方昌器也附逆了……” 方智大急喊道:“我伯父不是软骨头!” 但没人理他几个书生匆匆便走。 方智四下一看却是也迈开脚跟在他们身后。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凭什么这么说他的伯父。 一路上都能看到百姓在往城南涌去但也不乱一个个都在嘀嘀咕咕。 “说是……陈知府领着蒙虏进城的是唐军的麻将军拼死抵抗等来了援军这才赶走了蒙虏。” “陈知府?知府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能有假吗?一大早就在曲江楼上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审了。” “我看了哩当过礼部尚书的王公审的陈知府认了还能有假?” $ 方智听不太懂这些但勉强听出害死自己爹的是陈知府。 他快步跑了几步赶到了南城下抬头看去远远只见到城头上站着许多人。 其中有一名老者穿着一身缟素痛声悲喝。 前面说些什么方智没能赶上却正好听到了最后一句。 食百姓之膏血犹敢为一己之私而引虏寇入城屠戮黎民谨以此獠之首级“含泪祭江陵死难者之英灵!奠其逝者伏惟尚飨!” “行刑!” 方智瞪大了眼努力想要看清他们斩杀陈知府以祭奠他死去的父亲。 却忽然有人上前一手捂住他的眼睛。 “小童子你莫看。” 方智很生气伸手一推却没推开。 “我不怕!我不怕!” 等那多管闲事的汉子松开手方智再一抬头却只见到一颗人头正缓缓被挂到南城曲江楼上。 正文 第1054章 武德 虽隔得还远但看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高高挂起年幼的方智还是打了个激灵)只觉心里毛毛的。 他退了一步又停下强忍住想要吐出来的感受。 身后那个多管闲事的汉子已不在了想骂几句也骂不出反而眼睛一酸哭了出来。 半座城都是哭声。 战事已过去了两日百姓们才从恐惧中缓过来开始释放战火给他们带来的伤痛。 正在此时城门缓缓打开了吱吱呀呀的声响中有兵马正排着整齐的队伍缓缓入城。 街道上的人们有些害怕向道路两边让开也有人向后退去。 而城头上的老者领着人迎了下来很快就令人群镇定下来。 就连方智都知道下来的这些人都是江陵城中最德高望众的因为就连他学堂的先生也只能跟在队伍的最后。 “乡亲们不必害怕我等向英勇守城的大唐将士们敬贺” 随着这一句话那些兵将也齐声喊道:“乡亲们不必害怕大唐王师秋毫无犯!” 这声音整齐有力回荡开来给了方智不小的震撼。 他努力跳了一下只见到那些将军们个个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漂亮的盔甲披着大红披风好不威风。 “这第一杯酒敢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大唐宁江军统制麻士龙淮西凤阳人从戎八年。” “听闻麻将军以不足一千兵力抵抗三千元军巷战十个时辰而保北城门不丢。” “是。” “麻将军还带头冲锋不知手刃元军几人?” “某亲手杀元军七人其中千夫长一人。”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惊呼。 方智努力想要蹦高但眼前人头攒动让他不能够看清那个惊动满城百姓的大将。 于是他转身跑进沿街的茶楼想往二楼爬去但二楼窗边也早已挤满了人。 “嘿哪来的野孩子出去。” 方智挤不进去只好又爬过另一边的窗子踩着木栏杆小心翼翼绕到临街这边来。 风吹过屋檐上的旗幡他新奇地向街上那些将士看去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冲击。 “大唐宁江军队正高二牛手刃元兵一人……” 哪怕是这样只杀敌一人还是有人在喝彩。 方智听了不由神往。 但他也记得祖母、大伯的教诲。又看了一会心中愧疚泛起打算离开。 脚步依依不舍好半天才往后退了一步却又见人群中有几人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咦。” 方智定眼一看发现其中有一人却是自己的大伯。 方宗昌失去了平日的风采躬着身子双臂夹得紧紧的一副拘束害怕的模样。 他身边则是几个被陆小酉打成重伤却不得不拖着病体前来赔罪的同窗。 短短几步路他觉得好长好长。 终于他们走到了那些唐军面前。 “学生们请见陆将军!” 马蹄声起陆小酉骑着高头大马缓缓上前。 盔甲在阳光下闪着光披风如波浪一般起伏更威风的是他身上那一股杀气。 只一人一马已将半条街的人震慑住。 方宗昌咽了咽囗水心道若是在白天见到陆小酉自己绝对不敢当面起冲突。 “学生们昨夜冲撞了陆将军今日当面向陆将军赔礼。”众书生弯腰揖首。 本以为此事就这般过去。 不想陆小酉竟是高声道:“我也有错我在巷中撒尿还痛揍了你们。” “陆将军息怒是学生的错。”方宗昌连忙道。 他故意说的“息怒”二字以示自己的委屈。 陆小酉却根本没理会他勒着马环视了长街一眼。 “我祖籍成都但我是在三龟城长大的因为还没出生时成都城已经没了我爹娘是躲在山城里生的我。从小我就在乌龟山上乱撒尿我得改!” 说到这里有人哄笑有人不敢笑。 陆小酉抬起马鞭指了指前面几个被他痛揍的书生。 “王师入城秋毫无犯我因为你们几句话就动手痛揍了你们违背了军纪我有错。” 一众书生松了一口气。 不想陆小酉话锋一转却是大喝了一句。 “但若下一次再让我听到你们说的那些浑话我还揍你们!” 老实古板之人当众这一句喝骂如晴天霹雳。 “外寇杀来了内贼领着外寇入城了。你们不骂外寇内贼只敢诋毁吾皇、骂浴血杀敌护着你们的将士?为什么?!因为你们聪明想在吾皇面前自抬身你大唐基业草创正该哄着你们这些才华横溢的是也不是?!因为你们高人一等将我们武夫视为你们的奴才觉得我们流血杀头都是该的。但凡有一点叫你们这些高人一等的主儿不满意便要随你们骂是也不是?!” 方宗昌等人连忙将头摇得与拨浪鼓一般。 他们知道陆小酉这番话背后一定有人指点。那天夜里吵架时可不是这样陆小酉就是吵不赢才动手的。 其实现在真要吵他们这些书生还是能吵得赢只是不敢再吵罢了。 “陆将军。” “到底是谁给你们惯得?!” 陆小酉竟还没骂完抬手一指西面大喝道:“曹友闻与十万将士战死阳平关赵彦呐率军弃成都逃往夔州还骂曹将军败军丧师。天下的理都被你们这些文人说光了吗?!老子若不揍你们这些浑球要等江陵像成都一样被屠到一个不剩吗?!” 长街上安静下来。 方宗昌佝偻着低着头。 他也许有很多话可以反驳但不敢应。只能努力地缩着自己的身子仿佛想钻进地里。 “啐。” 陆小酉一口痰啐在方宗昌面前。 “懦夫。” 骂完这最后两个字胸中块垒才消他勒马自回队伍中。 麻士龙见陆小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喊道:“某些读书人不敢上阵杀敌惯会嘀嘀咕咕。我们好男儿杀敌报国!不欠他们的!” “也不惯他们!” “好!” 有了今日这一遭围观的百姓自也能明白谁在守护江陵纷纷大喊着向方宗昌等人指指点点。 “小酉哥好威风!” 茶馆的栏杆边方智抬起头却见有个带刀的女子正坐屋檐上拍着手赞叹了一句。 这一幕落在年幼的孩童心中让他更为羡慕那威风的将军。 他转头又望向了正缩头缩脑佝偻在那的大伯之后回想到大伯义正言辞骂的“贼配军”一时很难将这两个身影重叠起来。 他再舍不得离开贪婪地看着那整齐威风的阵列心中有个念头愈发清晰。 虽然还没到十岁他已想像着十年之后自己能踏上为国征战的疆场跨着高头大马让百姓为自己的功勋欢呼那般昂扬那般澎湃。 至于另一个文雅地高谈阔论的二十岁的方智已在他脑中渐渐模煳。 另一座高楼上李瑕放下了手中的望筒继续与阎容随意地聊着天。 “我要造赵宋的反必然就得要改掉从赵匡胤开始就对武人变态一般的提防。我既立国以立武德为始。” “陛下这般英武自然是不猜忌武人的。”阎容抚了抚李瑕的胳膊抿嘴微笑。 “这些士大夫愿意归附我但还想着敲打我、惩治一下我的爱将教我做一个规范的皇帝。” 李瑕也在笑却有些讥笑的意味。 “朕就是看不上他们那些‘规范的皇帝’才要自己当皇帝。却要他们来教朕?” 阎容眼睛一亮。 她明显能感觉到李瑕比之前更多了一种唯我独尊的霸道。 于是没用更多的言语她身子倚了过去用小鸟依人的姿态讨他欢心。 “陛下之前臣妾也劝你利用宫变之事对付赵襻当时怎就不肯?” “赵宋社稷远不仅是赵襻的是既得利益者的。一点小伎俩用处不大反而容易被贾似道利用让我名声更差。” “如今怎就肯了?” “也只有肯信的人会信王应麟正好肯信赵衿正好能说服他。” “陛下又是如何说服赵衿的?” “没怎么说。”李瑕摇了摇头。 昨夜与赵衿从陆小酉说到王应麟赵衿也只是问了一句“我把真相告诉他吗?” 当时李瑕便点了点头。 也许只是小伎俩也许容易反过来被宋廷利用但这件事上没人能比赵衿更有说服力。 于是他决定坐实这个真相。 既然要当好皇帝不至于一个真相都坐实不了。 想着这些李瑕抬起了自己的手看了看感觉到作为皇帝该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力。 “江南暂定可以回师了。” 正文 第1055章 重任 夕阳开返照中坐兴非一。南望鹿门山归来恨如失。 马蹄再次踏上了汉江以北的土地上阿里海牙回头望去可见到鹿门山上的城垒又多建了一道土垣。 就在鹿门山下游元军重新搭建好的浮桥还在对襄阳形成了半包围的状态。 “怪不了赵宋朝廷了。” 阿里海牙忽然开口说道同时扬鞭一指语气显得那般落寞。 “赵宋朝廷能帮我们做的都帮了。换走高达、议和称臣、逼反李瑕把孟珙留下的三层藩篱搅烂。但现在吕文焕还驻在襄阳李瑕正在大摇大摆地回去是我们没有把握住机会。” 周围的元军将领听了表情中都流露出不甘之色。 可惜再不甘他们也只能闷头往回走。 很难想象在成吉思汗时代会有一支蒙军这样狼狈、沮丧地走在败军而回的路上。 当年的蒙军战无不胜勐将如云博尔忽、木华黎、博尔术、赤老温、速不台、者勒蔑、哲别、忽必来、拖雷、拔都……到了如今受到破格提拔的畏兀儿人阿里海牙却连这么简单的一战都没能取胜。 蒙古铁蹄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拖住了。 从鹿门山赶到洛阳城外用了三天时间阿里海牙第一时间派人前往了河南经略府。 “去问一问董大帅在潼关吗?还是潼关已经攻下来正在攻打长安?经略府现在是谁在坐镇?” 当年史天泽任河南经略使之时一直都是将经略府设立在开封。 董文炳上任之后则大部分时候都在洛阳。 因为经略河南的主要职责已经从恢复农耕转变为攻打李瑕了。数年来元军一次次勐攻潼关使得中原大地战火不断。 阿里海牙虽败却期待着董文炳能够趁着这一次李瑕亲征在外而攻克潼关甚至直趋长安。 然而得到的回复却是“董大帅就在洛浦码头让将军现在去见他。” “在洛阳?没去潼关?” 阿里海牙有些吃惊。 他一路赶马到了码头大步赶去远远便见到长亭那边董文炳正在与一个老者谈话。 走到近处隐隐便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阿里海牙愣了愣心里蓦地便窜起一团火气。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率部杀入宋境浴血苦战险些被围死在江陵城中。 而董文炳却在做什么?没有攻破潼关、直指长安反倒躲在这洛阳城游玩吟宋人的诗词。 “董大帅!”阿里海牙大喊一声上前一抱拳喊道:“我来向董大帅回报江陵的战果!” 他动作看似恭敬声音却很大。 董文炳回过头淡淡扫了他一眼似有些遗憾地叹息了一声继而转头向身边的老者道:“窦公请。” 这位河南经略使竟是不理会阿里海牙亲自将那老者送上了马车自己则策马跟在后面之后才招过阿里海牙并辔而行问起江陵之战。 虽然战报前几天已经送到了。 “你没能击杀李瑕?” “没有。” 阿里海牙官位虽然没有董文炳高胆子却大回答之后紧接着又问道:“董大帅为什么没有攻打潼关?” “你怎知我没有?”董文炳不悦脸色冷峻“我亲手射中了刘元振差一点便能将他射落潼关城下。” “那为什么不继续攻打潼关?李瑕都还没回长安。” “李瑕没回长安?击败吕文德、破江陵、破鄂州、逼得宋国称臣的战报一封接一封送回来。唐军士气一轮涨过一轮。潼关自古就是天险那么好打吗?!” 说起这事董文炳便觉怒火中烧。 以潼关之险单纯由东向西攻打很难攻克。尤其是这一战起得仓促大元的绝大多数兵力都还在漠北、西夏故地、河套等地中原的兵力不多且山东还没完全从李擅之乱恢复兵马不能轻易调动董文炳唯一能调动的就只有阿里海牙这一支援军。 在这种情况下他尽力与吕文焕达成默契将阿里海牙这一支奇兵推到宋境里去偷袭李瑕是最能以小搏大的办法。 所以阿里海牙一过汉江董文炳麾下将士其实就已经将希望寄托在以小搏大的江陵之战上。 就好像是在赌场上押了一注能以一赔千万的筹码谁还有心思在庄稼地里种些粮食卖钱? 元军将领们都在等着李瑕的死讯传回、关中大乱谁还愿意拼死去夺潼关? 当消息传来得知阿里海牙败了董文炳失望至极他非常清楚自己不可能在李瑕返回长安之前攻下潼关了。 那是悬崖对面的一块肉再香吃不到就是吃不到。 失去这个良机极为可惜但撤退是最理智的决定。 结果阿里海牙还有脸质问他为何不继续攻潼关? 董文炳抬手一指又大喝道:“事败在谁手上你不知吗?!” “我败了我会向陛下请罪!” 阿里海牙虽然认罪心里却非常不服气。 他只看到董文炳没有尽力把握李瑕离开汉中的机会在战事正激烈的时候还悠闲地在洛阳游玩吟着汉人的诗词。 也对董文炳本就是汉人且有个兄弟还投靠了李瑕怎么可能尽心尽力呢? 回到经略府大堂董文炳先去安顿了那位老者之后才在大堂继续与阿里海牙商议军情。 能被称为“董大哥”他性情是十分沉稳的此时已消了怒火以平稳的心态谈论大局。 “这一战没能灭掉李瑕虽然可惜。但从大元的总体战略而言可称得上顺利。” “顺利?!” 阿里海牙大怒心想这些汉人读了些书真是不要脸。 一点战果都没取得竟然也能说顺利? 董文炳指了指摆在堂上的两张地图。 其中一张李瑕的地盘与宋国并没有分开看起来虽远不如大蒙古国倒也不算小。 另一张地图上将李瑕的六路之地划了出来唐国与宋国分成两个部分便成了两个小国。 “李瑕叛宋称帝与宋国开战两败俱伤这是我们都预料到的事。我们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李瑕会亲自顺江而东这个机会来得太突然没捉住罢了。” 随着这一句“罢了”董文炳迅速调整好心态点了点地图。 “以后在宋国的淮东、淮西甚至荆湖等地大元可以不必驻太多兵力。反观这唐国多了汉中、重庆等地的防御压力……” 阿里海牙听得懂这些但还是问道:“就算这样等李瑕回到长安董大帅想要怎么攻回关中?” 董文炳坐回主位摇了摇头。 “不是我。” “什么?” “我不是李瑕的对手。”董文炳道“连史天泽挂帅都没能攻过黄河非陛下亲征谁能收复关中?” “董大帅这是什么意思?” 董文炳目光如炬盯着阿里海牙看了一会道·“可见你还是小看李瑕了。江陵一战你错失良机却指望本帅攻入潼关便能收复关中?这是灭国之战连陛下都要慎重。” 阿里海牙愣了愣。 他还从来没把李瑕当成一个皇帝这时才有些惊醒。 董文炳挥了挥手道:“厉兵秣马只在这两年回去等陛下调令。” 见过阿里海牙董文炳长叹了一声又招人问道:“窦公小憩过了吗?” “是窦公请大帅叙话。” 董文炳遂又换了一身衣服再去见窦默。 窦默是当世北地德高望重的大儒官任大元翰林大学士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嫡长子、燕王真金现在的老师。 真金曾经随姚枢学习后来姚枢随忽必烈南征改命窦默接任师职一直到现在。 董文炳对窦默恭敬其实更是对燕王真金尊敬。 窦默是今日才抵达洛阳的他年纪大了路上有些晕船下了船之后在亭子里与董文炳略聊了些洛阳风物到经略府小憩了一番恢复了精神才谈起正事。 “阿里海牙果然未能歼灭李瑕吧?” “是失之交臂可惜了。” “不可惜。”窦默摇头道:“大元没有水师阿里海牙欲在长江歼灭李瑕难。当初应调他全力攻潼关才是……罢了事后谈这些无益。” “窦公此来是为了李瑕之事?”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窦默抚着长须向四周看了一眼。 董文炳会意屏退左右。 窦默这才道:“燕王已离开大都了。” “去了哪?”董文炳惊道:“陛下还不立燕王为太子?却命他挂帅出征李瑕不成?” 虽然私下里不少汉臣都已经称真金为“真金太子”但事实上忽必烈登基之后)只册封真金为燕王并未册立太子。 立太子说来简单却是对大蒙古国旧制的最大改革是对忽里勒台大会制的彻底否定。 把大汗之位或者说皇位在忽必烈一系中传承下去且只会传给儿子黄金家族必然接受不了。 “眼下时机远远不成熟陛下断不可能立太子。”窦默道“燕王此去另有重任。” “重任?” 董文炳不由担心认为真金南下太危险了。 也许窝阔台、拖雷、蒙哥等蒙古大汗、储君都有亲自上战场的习惯但被视为储君的真金显然不同汉臣们都想将他保护起来。 窦默招了招手让董文炳附耳过来才肯低声道:“燕王此番离京乃是为了护送国师返回吐蕃。” “不可啊!” 董文炳倏然起身踱了两步又坐下低声道:“川蜀、河西等地皆失吐蕃全境已落入唐国包围。燕王千金之躯岂可冒此风险?” “有消息称李瑕已派道士郝修阳前往吐蕃说服白兰王归顺。故而必须将国师送回……” 正文 第1056章 护送 天已经黑了。 董文炳没有唤人过来而是亲手点起了屋中的火烛。 窦默则从行李中拿出一张地图铺开来。 在蒙哥汗死后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大蒙古国或大元一直忙于各种争斗如今不得不将目光再次投向吐蕃…… 在唐代吐蕃为了与唐争夺西域战火持续了近两百年。而随着大唐灭亡吐蕃也同时衰落瓦解成了一个个部落。 之后的宋、西夏、金、西辽都没有精力招抚或征服吐蕃各部。 换言之吐蕃的强盛与衰落与中原王朝几乎是同步的。 松赞干布确实是吐蕃千年一遇的有为君王开创了一个可与盛唐争锋的强国。而数百年过去吐蕃贵族们已虔诚信仰佛教不好斗、不杀生王朝轮替看在他们眼里只是过眼云烟只要不影响修行即可。 蒙古崛起之时遇到的是一个是分裂割据的中原同时也遇到了一个分崩离析的平和的吐蕃。 阔端曾与吐蕃贵族有过小规模的战事。 当时的蒙军十分强大自是让吐蕃贵族们胆颤心惊。而阔端也明白以吐蕃的地形即便能以武力征服代价也十分惨重。 因此他以高官厚禄引诱吐蕃贵族赏赐爵位、官职每年赐予茶叶、瓷器、丝绸。并承诺不干涉各部落的事务换取了吐蕃贵族的归附。 阔端本想找一个吐蕃的君主来投降但发现吐蕃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只好让势力最大的萨迦班智达到凉州会晤。 萨迦班智达应邀带着侄子八思巴去往凉州与阔端达成了《萨迦班智达致蕃人书》将吐蕃置于大蒙古国的领土。 旁人或许会惊讶于偌大的疆域怎可能如此轻易地就给了大蒙古国会认为阔端如何足智多谋才能招降吐蕃。 但事实上阔端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若一定要说他做了什么·屠戮了川蜀一千万人。 一千万条人命血淋淋的教训确实足以震慑吐蕃。 此时窦默才看向地图眼神里却已泛起了深深的忧虑。 “李瑕若还只是宋国的一个秦王要说服吐蕃归顺他当然很难。” “是宋国与大元孰强孰弱吐蕃人看在眼里不会不明白。”董文炳应道。 他本想说阔端屠蜀之事话到嘴边沉默了一会又道:“我随陛下亲征大理时曾路过吐蕃陛下三个月灭大理足以威镇吐蕃。同时陛下接受国师灌顶包容吐蕃佛教。可谓恩威并施。” “但自从蒙哥汗死了以后李瑕不断吞并我大元疆域今已包围了吐蕃。且他称帝自立之后必以李唐之名招吐蕃归附。” 窦默拍了拍地图叹道:“宋国的秦王招揽不了吐蕃唐国的皇帝却未必不能。” 董文炳皱起了眉。 事情还没有发生但他知道有可能。 “确实得要阻止此事。” “宪宗皇帝八年。陛下在开平主持大辩论丿八思巴国师亦参与其中以其雄辩之才助佛教一方获胜。之后国师一直追随在陛下身边统领天下佛教。若是国师返回吐蕃以他对大元的忠诚绝不会让吐蕃归附李瑕。” 董文炳曾随忽必烈南征大理对吐蕃之事略有了解沉吟道:“国师这些年不在吐蕃那留在吐蕃的该是国师之弟。” “不错白兰王恰那多吉。” “白兰王还很年轻吧?” “是啊恐他真被说服了。让国师返回吐蕃乃必行之事。”窦默又道:“你也知道等陛下从西边抽出手来势必要先灭唐国。此时若有一支兵马能从吐蕃攻打唐国如何?” 这些年天下战火连绵吐蕃人却一直如世外高僧一样看着并未参与其中。 董文炳却知道一旦吐蕃能出兵战略上确实是极为有利。 他并不反对此事只是担心真金。 “燕王护送到哪里?若要亲往吐蕃就太危险了送到九原城?” 窦默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姚公之意燕王当亲至吐蕃。” “怎么可能!”董文炳吃了一惊用力点了点河西走廊道:“吐蕃几乎已全境置于李瑕包围之中何等危险窦公岂能不知?” “彦明坐下。” 窦默叹息唤着董文炳的字道:“你也知道燕王要登上太子之位不仅得看陛下的心意还要受蒙古旧制约束。来年陛下若亲征唐国吐蕃至关重要这是助陛下一统天下的大功劳。” “太危险了。” “相比而言危险吗?”窦默指了指地图问道:“西域辽阔燕王绕过唐国至吐蕃谁能伤他?至吐蕃之后有国师在谁能伤他?招吐蕃兵马往后助陛下夹击李瑕一战灭唐谁能伤他?” 董文炳沉默不语。 窦默道:“看似凶险实则安稳相比而言要立什么功劳不要冒更大的风险。姚公之意燕王此行值得。” 董文炳依旧不语。 “睿宗皇帝三峰山一战重创金国岂不凶险?陛下亲征大理岂不凶险?” “窦公怎不提宪宗皇帝亲征钓鱼城?” 窦默一时语塞过了一会才道:“不同的燕王此行不是征战。” “不同了啊。”董文炳道:“大元不是蒙古国大蒙古国没有太子但燕王是大元的太子。太子是什么?是国本是陛下的嫡生子是天生的储君而不是要靠立功劳才可封太子。你们要燕王出生入死那这行汉法行到最后与蒙古旧制有何区别?” 窦默抚须目光闪动道:“彦明说的有理。” “是陛下的意思?”董文炳问道:“是陛下要燕王去吐蕃。” “不老夫说过是姚公的意思但也是燕王的意思。” “燕王想去?” 窦默点了点头。 董文炳忽然惊愕了一下张了张嘴过了一会才问出来。 “你们想让我护送燕王去?” 窦默又点了点头道:“彦明你去过吐蕃且最为稳重。由你率兵保护燕王才能万无一失。当然姚公也明白你已官至河南经略使……” “我感谢姚公好意。”董文炳道。 这句话若有旁人听了会以为他生气了是在反讥。 董文炳却又道:“我明白姚公心意。一介河南经略使算什么随燕王走这一趟往后燕王登基我仅凭这一趟可保董家世世代代荣华富贵。我亦明白此行看似凶险实则安稳而功大。” 接着他话锋一转。 “但我依旧以为燕王不可冒此风险。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凶险也没有一国储君轻赴万里陷于敌邦的道理。我董文炳不怕死但这是‘体统’。” 窦默道:“燕王心意已定欲赴吐蕃。” “燕王如今在哪?” 窦默不答而是反问道:“彦明以为去往吐蕃该从哪一条路走?” 去往吐蕃的道路有好几条。 从川蜀入吐蕃有两条路南走大渡河北走大雪山这也是大元希望吐蕃出兵攻打李瑕的方向。 从大理有一条路可以走但如今显然不可能。 还有一条唐蕃官道也就是文成公主入吐蕃的道路从长安出发沿渭水谷地西进翻越陇山后沿湟水谷地到达鄯州经青海湖、玉树、那曲等地……可以说是从李瑕眼皮子底下过。 若不想经过李瑕治下则只能走于阗道了。 这条路要从新域翻过昆仑山口之后有两个方向一是翻越雪山向东南通往拉萨)二是穿过昆仓山之间的荒漠…… 选择只有这么多董文炳微微犹豫伸手点了点于阗道。 窦默低头一看缓缓道:“此事万不可透了风声……” 正文 第1057章 辞官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长安城亦是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 随着城池扩张诸多衙门、民宅已建在城外规划得方方正正。 南面永宁门外的太平坊便是韩家所在。 院子不算大三进落以韩承绪如今的官位而言显得不够气派但好在拾掇得十分雅致。 卯时未到严云云起身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拿起头梳要梳却是忽然发了呆。 “我来吧。” 随着这句话韩无非端着一盆水从屏风那边绕了过来道:“今日怎起得早了些?” “陛下这几日便要回京了事忙。”严云云应了手上已接过韩无非递过来的官报看了起来。 而韩无非接过她手里的梳子给她梳起了头。 这是夫妻二人这些年的习惯了因严云云公务繁忙房里这些琐事都是由她丈夫动手的。 倒不是她要求的作为韩家的义女她也从没说过要让韩无非当赘婿之类的话。只是她的官越做越大他主动便想为她省些时间。 而严云云又不愿下人在背后嘀咕韩无非让他丢面子房里也没要人服侍。 “以往在叙州时我最会梳妆打扮这几年却是手生了。” 韩无非傻笑道:“不嫌我手笨就好。” 严云云没看手里的官报悠悠叹了口气道:“过阵子我便辞官了也不用你再为我忙前忙后。” 韩无非愣了一下问道:“怎怎么就辞官了?” “岂有女人当官的?”严云云道:“陛下登基之时我本就要辞了只是当时征宋迫在眉睫户部主官不好撤换现在是时候了。” “可韩无非想说些什么却木讷地说不出来。” 严云云笑了笑道:“到时我们生个孩子吧。” 韩无非点了点头又挠了挠后脑勺应了声“好”便给严云云带上官帽看着妻子颇具威仪的模样感到十分可惜。 他虽然看不懂她每日办的那些公务却知道她做得很好不仅是大唐皇帝的钱袋子还是汉台幕府开国功臣之一。 收拾停当夫妻二人便到厅上用饭。 路上韩无非说起一桩闲事。 “也是巧了在汉中时隔壁住的便是刘将军。在长安时亦然如今搬到太平坊又与刘将军毗邻真是有缘。” “官人便没想过是父亲与刘将军故意的?” “为何?” “自是交情深厚。” “岳父、长兄都是文人与刘将军岂有话说?”韩无非想了想笃定道:“聊不到一块去我便没见他们聊过天。” 严云云想到刘金锁与韩承绪的相处不由摇着头笑了笑道:“原来官人也会打趣。” 韩无非反而愣了愣也不知自己有趣在哪。 过了年韩承绪已年逾七旬身体上的各种小问题便时不时地冒出来腿脚已不方便眼神也模煳了。 但他精神却还矍铄。 作为大唐开国的第一任丞相、而皇帝又亲征在外他要担负的政务最多就是想要衰老也不行只能强撑着精神着。 韩祈安续弦娶了孔仙之妹已有六年夫妻俩接连生了三个孩子。这是最让韩承绪欣慰之事他每日最喜欢的就是在厅堂里带着孙儿们嬉闹。 因此在韩家最热闹就是每日清晨一家人都会到厅上用饭。 “父亲。” “岳父。” 韩承绪身上盖着厚厚的毡毯正在逗着孙子见严云云来了问道:“春耕这阵子要放的青苗钱都放了?刀。” “父亲放心女儿这阵子便盯着这事总归是办妥了手上的差事。”严云云说话间已上前为韩承绪掖好了身上的毯子。 “辞不辞官的再看吧。”韩承绪说话很慢道:“陛下都还未开口你又急什么。” “总有人叫嚣得厉害我不愿让陛下为难。” 韩承绪微微摇头没在这事上多说。 近来就算是他也感到有些猜不透李瑕的心思不好妄下定论。 严云云一边坐下又问道:“兄长呢?莫不是用过饭便上衙去了?” “往子午镇迎陛下去了。”韩承绪叹道:“去岁末阆中生了场叛乱虽然平叛了但得给陛下报一报详细经过。” 严云云对此不感兴趣道:“陛下还是秦王之时能让治下太平称了帝又有甚不同?这些叛乱打着忠于赵宋的名义还不是某些人找个借口满足私利。” “才改朝换代又赶上天子亲征有些乱子难免的没耽误征宋一战便好。” “说到此事那二十万的白银、绢匹也该运至重庆府了吧?”严云云说到这里眼睛已经亮起来“我们的国库可还放不下得要扩建。” 韩承绪抬起手慢吞吞地道:“用过早食再谈。” 6 原本只是清晨的闲谈。 严云云本以为宋廷纳供的岁币天下皆知不是什么重大或隐密的公务没想到韩承绪却要私下再谈。 “父亲莫不是宋廷又不给了?” 饭后才转进偏厅严云云马上便问道:“那这一战还要再打下去不成?” 她了解过贾似道知道对方向来狡猾曾经还答应过忽必烈给岁币最后却什么都没给不免着急。 这笔钱虽是国库的却是由她管的自从得知宋廷的和约之后每日她都要盯着根本没得到出岔子的风声。 好在韩承绪说话虽然慢但还是将原由说了。 “郝老道长回长安了问朝廷蒙元能给吐蕃的赏赐茶叶、瓷器、丝绸等等我们能不能给” “父亲?” “郝老道长已随你兄长往子午镇去。” “老道士这是何意?”严云云眉头一拧道:“不先问我这个户部尚书反而抢在前头先去见陛下不将我放在眼里。” “你不是要辞官了吗?” 严云云官袖一拂差点便要发作想起这是在义父面前方才将官威收了道:“不论如何做事的章程不是这般。” “那是郝老道长。”韩承绪笑了笑道:“他可不管什么章程要的就是赶在你前面向陛下要这二十万银、绢。” 严云云的心思已转回到吐蕃之事上来。 她是李瑕一手带出来的人思路与旁人不同。别人想的是和亲、赏赐她想的却是贸易。 蒙古人也喜欢贸易不同之处在于严云云所想的贸易不是为了以茶叶换取黄金而是借贸易有意地促进融合。 “父亲可信?郝老道要不到这岁币陛下还是会交由我来处置。” “为父信也罢不信也罢。”韩承绪拍了拍膝盖意味深长地叹息道:“总归都是看你自己……” 子午镇。 当天子的仪仗还未抵达李瑕已轻车简从赶到并在驿馆与韩祈安详谈。 如今贵为九五之尊亲征宋国归来一场盛大的仪式是免不了的了过两三日仪驾到了文武百官还要在城郊出迎之后要祭天…… 这些章程李瑕也拒绝不了但他要在这之前先了解了关中的情形并处理好政策而不是真的等到所有仪式完成再一桩桩地问。 到时只会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每有臣子奏报公务都会发现陛下竟然已提前了解了这件事并有了想法。 这样李瑕就能给人一种无所不知的印象当然这不是主要目的。 “陛下征宋之时元军确实曾一度勐攻关中。尤其是兴庆府、延安府、潼关等地最危急之际董文炳曾亲自偷渡禁沟刘元振将军率部支援甚至中了一箭。” “也就是那时朕在襄阳城外收到战报了。” 韩祈安道:“至今想来臣犹心有余悸但其实。” “其实元军后继乏力。” “陛下因何得知?” 李瑕在当时其实也拿不准只有一个直觉此时说来却笃定道:“元军若真是大举进攻必有宗王挂帅。脱忽、移相哥、塔察儿……至少要是这些人来了才说明元军是做好准备。但朕不信元军能做好准备朕对赵宋不宣而战连赵宋都没能反应过来消息传到忽必烈处又过了许久他怎可能来得及调动兵马。” “陛下圣明。”韩祈安道:“臣近日才得到消息元军主力分为三部一部分兵马堪堪赶到河套欲趁机夺兴庆府可惜晚了;另一部分兵马则还在漠北收拾阿里不哥留下的残局招拢个个部落;最后一部分已趋往西域如今已抵达阿勒泰山附近。至于攻打我们的则是各地临时抽调的兵力。” 李瑕随手在地图上点了两下道:“看去年朕若不联合西域这一支元军便能带着高昌畏兀儿杀过河西走廊。而我们也不能抽调出甘肃的兵力协攻他处……如今回想起来险之又险。” “若没联合西域一旦与赵宋决裂。我们确实是三面受敌。”韩祈安也点了点地图“元军主力、西域、赵宋就算这三面的敌军没有同时进攻我们却不得不设防……对了还有这里。” 手指一移韩祈安已移到了吐蕃的位置。 此时看地图则能看到唐国的疆域像一个月牙儿。而被这月牙儿包围在中间的那一大块便是吐蕃。 “元军还可以从西域联络吐蕃偷袭川蜀。” 李瑕笑了笑问道:“郝老道长回来了?” “就在子午镇想要见陛下。” “朕是该给他赐个封号了。” “是郝老道长已经想好了叫‘玄门正宗辅化明德真人’即可。” “他倒是不客气。”李瑕话虽如此已提起了笔将这个封号写下来。 “他说是免得让陛下操心。” 正文 第1058章 升官 “贫道拜见陛下。” 一来一返两年多的光景这两年别人老了许多郝修阳竟反而显得年轻了一些脸色红润长须打理得整齐漂亮全然不同于当年邋遢道人的形象。 “免礼。” 李瑕几乎想问问郝修阳是否会什么滋阴补阳的道法但想到最早见到这老道士时对方那潦倒落魄的模样便明白让其春光焕发的不是什么道法而是王权富贵。 说来在宗教方面李瑕与忽必烈是一种人。 忽必烈什么都信其实就是什么都不信;李瑕现在是什么都不信但为了疆域也可以什么都信。 而这些郝修阳也明白比如忽必烈为何渐渐倾向于佛教?因为利益因为全真教能带来的利益不如吐蕃的喇嘛了。 那么他只要融合佛教、说服吐蕃忽必烈能给八思巴的李瑕也能给他甚至更多。 为李瑕维持住疆域是让宗门长久安稳的最好办法。 郝修阳这些野心是明摆出来的。 李瑕也知道并愿意实现他的野心随手递了一封诏书过去道:“封号给你了玄门正宗辅化明德真人喟瑟去吧。” “多谢陛下。” 郝修阳不懂“喟瑟”为何意双手捧过那诏书神情一派云淡风轻。 “贫道不负陛下重托吐蕃一行已大有所获。” “是吗?老道长坐下说吧。请道长去吐蕃说服喇嘛朕本不认为此事会成。” “陛下见笑了。”郝修阳一本正经道:“萨迦班智达与阔端凉州会盟又岂是因为阔端精通佛法?贫道才疏学浅但至少比阔端更懂佛法。” “别在朕面前故作高深。” 李瑕抬手一指戳破郝修阳的道貌岸然。 郝修阳便笑显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老道士说真的。回想全真教在佛道辩论大会上输给了那群秃驴着实是丢了天下道门的颜面。” “哦?老道长说的大有所获是在佛法上辩赢了?” “不。”郝修阳大言不惭道:“老道辩不嬴但能以国力收服吐蕃。” “说正事吧。” “是吐蕃自唐末以来已分崩、衰弱形成各个部落。其中最大的势力便是昆氏家族。” “昆氏家族?” “昆氏家族最早可追溯到藏王赤松德赞。”郝修阳了解李瑕道:“陛下恐不知赤松德赞但想必知道松赞干布?” “嗯。” “松赞干布是吐蕃第三十三任赞普赤松德赞则是第三十七任。这两任君王都被蕃人尊为‘吐蕃三大法王’之一极为崇佛……” 李瑕听了一会总算是明白了这昆氏家族实行政教合一集寺主、家族宗主、教派大法师于一身世袭相传是吐蕃最大的势力。 “昆氏家族居住于萨迦创建了萨迦寺如今的宗主是八思巴他为忽必烈灌顶如今还在开平。此人老道往后再说老道此去萨迦见到的是其弟恰那多吉……” 郝修阳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末了道:“恰那多吉只要一答应吐蕃即归大唐治下。” 说着他提笔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把吐蕃圈进了疆域。 对于一个君王而言这画面着实叫人心动。 “条件呢?” “陛下可看过《萨迦班智达致蕃人书》?” 李瑕点了点头问道:“就这么简单?” “只要陛下尊重蕃人之信仰愿弘扬佛法筹建寺庙允许他们在归顺之后由当地人担任官职保吐蕃安居乐业赏赐不少于元廷所赐。” 李瑕忽眯了眯眼问道:“老道长这是帮着吐蕃佛教劝朕弘扬佛法?” 郝修阳神秘一笑抚须道:“陛下可知全真教与这些和尚辩论时辩的是什么?” “不知。” “《老子化胡经》说是老子在天竺乘日精进入净饭王妃净妙腹中出生后自号释迦牟尼创立了佛教释迦牟尼不过是老子的一个化身。” 李瑕对此不感兴趣只是听着。 郝修阳又问道:“陛下可知此说法最开始时除了道门还有何人宣扬?” 李瑕淡淡扫了郝修阳一眼。 这老道士心中一凛不敢再故弄玄虚老老实实地继续说。 “八思巴与全真教辩论辩的就是这《老子化胡经》最终八思巴辩赢了全真教。好在当时正是蒙哥攻蜀之际之后陛下扫荡汉中、关中、陇西切断了吐蕃与蒙古的联络。萨迦之地暂时还没有得到大辩论的结果。老道正可借机将结果扳回辩论之前所谓……返璞归真。” “好一个返璞归真。” “老道敢请陛下赐吐蕃茶叶、瓷器、丝绸以及大量经书。”郝修阳正了正衣冠双手抱拳虎口相交一揖道:“老道必可为陛下收复吐蕃。” “条件朕都允了。至于赏赐朕自会让户部拟个章程再谈。” 郝修阳不由心想长安城传得有鼻子有眼户部尚书要换人莫耽误了他这大事。 手指轻轻摩挲着他其实有些担忧万一八思巴回到吐蕃是能让他前功尽弃的。 这日在子午镇见过了几个心腹大臣之后李瑕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推算忽必烈没有时间抽调主力来攻但在宋境时毕竟不放心。如今却可以确定忽必烈要完全消弥汗位之争带来的影响、并从西域抽出手来没那么快。 那么今年内修、外攘的调子大概就可以确定了。 内修方面除了高筑墙、广积粮之外称帝之初也该将官制确定下来以进行高效的治理在人口基数不足的情况下比治理效率也是赶超国力的另一条路子。 外攘方面多年无休止的征战之后必须休养一两年了。若能效仿凉州会盟而收服吐蕃自然对局势极为有利但只怕没那么容易。 阿里海牙见过董文炳之后次日便点齐兵马返回毫亳州。 但才行到西辅郑州他却是派出一个心腹仔细吩咐了起来。 “你把这封信送到开平。” 那是一封回鹘蒙文写成的信这心腹得了差事马上便转头北向直趋开平。依着阿里海牙的叮嘱信是直接递到了如今的中书左丞相忽都答儿手中。 忽都答儿是蒙古贵族出身能拜相倒不是因为有多少才能或功绩。 只不过是忽必烈委派官职十分随意比如任张文谦为相也能将其派出去治水任史天泽为相也能将其派出去打仗中书省常常便需要许多个丞相。 忽都答儿看到是阿里海牙的信当即就不太高兴。 “在江陵打了败仗还敢写信给我指望我为他求情吗?” 等到真拆了信看过忽都答儿的怒气却是从阿里海牙身上转移了低声自语道:“董文炳……这些汉人太过份了。” 身为中书左丞他当然明白只以河南一地的兵力还要分兵偷袭江陵不足以攻下潼关。 但态度是另一回事阿里海牙信中描述的董文炳躲在洛阳吟诗作赋的场景着实让人感到深深的不信任。 忽都答儿二话不说立即便去见忽必烈。 “左丞相来了。” “伯颜?又是你?” 忽都答儿才到了大帐之前只见到伯颜从帐中走出来有些不悦。 这个伯颜根本就只是旭烈兀派来的使节去年才抵达开平至今也没过几个月却是立即就得到了大汗的重用。 大汗与伯颜商议国事的时间比见他忽都答儿都不知多了多久。 甚至听说大汗有意让伯颜任丞相。 忽都答儿觉得这太可笑了。 他对伯颜并没有好脸色道:“我要见大汗。” “左丞相有什么事吗?” “我不用和你这个外来的人说。” 伯颜笑了笑这才引着忽都答儿进了大帐。 大帐内忽必烈正在与姚枢说话。 也不知是否是故意的姚枢一见忽都答儿来开口都是说汉语。自有通译站在忽必烈身边低声翻译着。 伯颜站在一旁偶尔插上两句话忽必烈都连连点头。 唯有忽都答儿不懂汉语又没有通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好干站在一旁满脸不高兴。 等了许久他终于得到机会将手里的信件递了上去道:“大汗董文炳只怕有了异心大汗怎么能将河南交给这样的人?” 没想到忽必烈甚至都没有接过那封信淡淡一挥手直接让近侍将信交给伯颜。 “伯颜你说。” 伯颜倒是用蒙语回答用词却与别的蒙人不同。 忽都答儿说了一辈子蒙语都没能说出这么文雅的话。 只听伯颜道:“臣以为董文炳确实不适合再总管河南的军政、民政了请陛下再选一贤良。” 忽都答儿虽讨厌伯颜但却也道:“大汗我也是这个意思!” 坐在大帐中的忽必烈面色深沉只稍作思考便又了决定。 “降忽都答儿为平章政事升伯颜为中书左丞相兼河南经略使。” 只听得这前两句话忽都答儿脑子“嗡”地一下已愣在那里。 他不明白明明一样的建议凭什么降他的官让那个外来人当丞相。 只有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这大蒙古国的官职升降就跟闹着玩一样。 正文 第1059章 寒食 唐建统二年三月初十这日是寒食节。 寒食节的习俗是禁止烟火只吃冷食。 但夜幕降下之后长安宫城中还是点起了烛火照得集英殿内恍如白昼。 集英殿说是殿其实就是原来的三堂换了个牌匾作为李瑕登基后召官员奏对之处。 李瑕虽不会铺张浪费但也不算俭朴。当世能享受的或不能享受的他都有过因此对大建宫殿搜集奇珍异宝一点兴趣也没有出行也是轻车简从唯独喜欢亮堂、干净在人烛这方面从来不会去省。 就算装模作样减了宫中火烛又能省出几个钱? “赵宋也曾与吐蕃贸易。” 说话的是严云云为了应对李瑕有可能会提出的各种问询她显然是提前做了功课说起来滔滔不绝。 “自宋初至宋神宗初年吐蕃诸部蕃民用马向赵宋换取茶、绢等物。川蜀的马场设在黎州的汉源、雅州的碉门寨、威州的通化县、茂州的汶川县。更大的马场则在陇西……” “赵宋的商贸一向不错。”李瑕道:“可惜疆土不断流失陇西丢了川蜀几乎等于丢了想必数十年未与吐蕃贸易了?” “是熙河早百余年便丢了而阔端入蜀以后黎州等地的马场也荒芜了。” 殿中来自江南的奚季虎对吐蕃并不熟悉问道:“除了马匹吐蕃还有何货物可贸易?” “多了蕃人种青稞也放牧牲畜有羊、马、牦牛、蝙牛。特产有麝香、水银、朱砂、牛黄、珍珠、生金、珊瑚、犀玉、茸褐、驰褐、三雅褐、兜罗锦、花芯布、阿魏、木香、安息香、黄连、绒毛、牦牛尾、竹牛角。” 严云云说到后来抬手整理了一下耳边的发丝从袖子里拿出文书看了一眼道“可谓是应有尽有。” 奚季虎有些诧异颔首道:“原以为吐蕃贫瘠未想到竟是物产丰富。” “吐蕃不仅可与中原贸易也可与西域诸国贸易并将货物转运至中原如泥婆罗、大小勃律、迦湿弥罗、天竺。据商贾所言吐蕃与天竺间存有一条盐路唐时吐蕃甚至兵临恒河北岸使天竺向其朝贡。” 李瑕警惕起来道:“换言之忽必烈、旭烈兀还是可派兵从天竺进入吐蕃?” “不必走天竺。”郝修阳道“西域便有道路通过吐蕃名为于阗道。” “于阗在察合台汗国治下陛下之意是蒙元要前往吐蕃需往天竺绕道。” “察合台汗国还有驻兵守着于阗道不成?” “咳咳眼下不是讨论蒙元如何进入吐蕃的时候。严相公你继续说贸易之事。” “真人说该以岁赐笼络吐蕃大贵族使吐蕃归附。但我认为该与各个小部族贸易以赢得他们的支持让他们依赖、并倒向大唐。” 郝修阳抚着长须笑道:“何不双管齐下?” 严云云没有反对。 怎么看她也没有理由反对笼络了大贵族的同时收买小部族没什么不好。 但过了一会她向李瑕行了一礼还是道:“陛下国家初立国用不支。若与蒙元比谁能给昆氏的好处更多陛下岂比得过黄金家族?” 说来说去在这位户部尚书这里最大的难题还是个“穷”字。 “臣以为欲招蕃人归附当于四川的黎、雅、威、茂等州甘肃路的河、秦、渭、泾、原、仪、环、庆、阶、文等州设立榷场以拉拢吐蕃各部” 一场奏对到最后李瑕允了严云云的提议但郝修阳想要给白兰王恰那多吉的岁赐他则还要想一想。 许多臣子都不明白李瑕在犹豫什么连岁赐都舍不得给不成? “只要答应恰那多吉的条件陛下就能得到吐蕃归附。” “就这般简单?” “就这般简单。”郝修阳道:“阔端能做到陛下亦能做到。” 连李瑕都有些疑惑自己在顾虑什么听到“阔端”二字才忽然灵光一闪。 这并不是一个难想到的事但因为让吐蕃归附的诱惑太大所有人都迫不及待也忘了维持冷静。 “既然萨迦班智达能与阔端在凉州会盟便请恰那多吉也到凉州与朕会盟如何?” “陛下能答应他的条件?” 李瑕道:“只要他来能。” 郝修阳根本不嫌麻烦拎着宽袖一行礼便道:“老道愿为陛下再入吐蕃邀恰那多吉前来朝贡。” “辛苦老道长先不急于出发待朕备些礼物并了解清楚恰那多吉为人。” 官轿出了小小的长安皇宫向城南而行。 走在轿子边的扈从提着灯笼。 轿帘掀开着使那点火光能透进轿中。严云云正坐在其中翻着一封封文书借着黯淡的光眯着眼看着嘴里低声呓语。 “唐蕃古道将这种商路打通了吐蕃归附的意义才显出来。” 她的脸几乎已贴到了纸上在纸墨中寻着一个个古榷地的方位心头蓦地浮上了一个念头。 “西宁州?” 正在此时街边的院落里忽然有吟诗声传了出来。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这是在长安又恰逢寒食节这诗也算应景。 可严云云听了却是皱起眉眼中浮出愠怒之色。 她转头看去果然见院墙内的楼阁上有几个身影。 此时长街别处都没有点烛火唯有她这里亮着灯笼。根本看不清那几人的面容却能感觉到他们是对着这里唱的诗。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严相公?”扈从的脚步停了停问道:“是否要封。” “不必了走吧。” “是。” 没走多远前方又有吟诗声响起依旧是那首《寒食》使得严云云眼中恼意愈盛直到转进太平坊之后才消。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次日是清明。 寒食与清明一前一后寒食是民俗节日清明则是农耕节气。寒食禁火清明赐火是谓“春日改火”吐故纳新。 天不亮摊贩们就已在太平坊外的长街上支起小摊尤其是早食摊子最为热闹。 热腾腾的羊羹与馍往桌上一摆在街边嚼起来莫名的香。 “这点小差事还劳司使亲自来。” “记住干我们这一行没有小差事。” 姜饭一手藏在袖子里一手拿着馍转头看去只见前方一个中年男子安步当车地从太平坊中走了出来。 “司使怕是不知吧?那边木头木脑那位便是韩无非了户部严尚书的丈夫。据说是严尚书被老韩相收为义女特意找了个姓韩的赘婿。本是个没什么能耐的蹩脚大夫……” 说话的舆情司番子是个新人觉得姜司使与严尚书没什么交集、怕是不知这些传闻仔细介绍起来。 “去。”姜饭打断了属下的话道:“请他来问话。” “是。” 不一会儿韩无非便被摁在了姜饭对面的座位上显得十分慌张。 两人其实见过几面但不是很熟。 “姜司使?” “你不必慌问你几件事。”姜饭道:“听传闻说严尚书要辞官严尚书本人却并未向陛下提过怎么回事?” “她拙荆·她想要把手头上的几桩差事办好再。” “我是问为何要辞官?” 韩无非显得呆愣愣的道:“说是自古便没有女子任高官的。” “谁说的?” “她平时亦是这般说。” 姜饭又问道:“还有别人说?” 韩无非抬起头四周看了一眼道:“都是这般说的。” “谁?” “许多人譬如昨日便有人冲她念《寒食》。” “什么意思?” “那是韩翊的诗。寒食节普天之下一律禁火除非天子特敕才许点烛只有贵近宠臣才可以得到这份恩典。” 这些姜饭当然知道但前几年战事连绵、政务繁重这个政权的文武官员就从来没在寒食节禁过火。 韩无非又道:“轻烟散入五侯家五侯是汉成帝时封王皇后的五个兄弟为侯用在诗中指的是……旧唐时几任昏君宠幸近臣以致朝政败坏。” 姜饭又问道:“什么意思?” “这诗是在骂拙荆是幸近之臣甚至。” 韩无非话到一半却又将后面的话收了。 后面要说的无非是那些人也骂了当今皇帝陛下用女人为官是个昏君。 但这种话私下说说可以此时意识到眼前坐着的这位是舆情司指挥使他反而生怕说出来要了别人的命。 “谁?”姜饭问道:“谁在散布这种传言?” 韩无非脸色有些发白摇了摇头。 “谁?”姜饭又问了一句。 “姜司使我们真不知道。也请你不必查了就是几句流言。拙荆她也想算了。” “算了又是何意?” “便是辞官罢了她觉得辞官也好。” 姜饭淡淡扫了韩无非一眼有些瞧不起这位严云云的夫婿觉得以严云云当年的狠辣性子如今面对几句流言蜚语就退缩多半也是因为其夫婿太过软弱。 正文 第1060章 伯乐 傍晚时分李昭成给姜饭斟了一杯酒道:“难得你今日有空来见我随手炒了两道小菜尝尝。” “想找人聊聊严尚书之事不知找谁聊为好走到大公子你这里来了。”姜饭道。 如今李墉与李昭成多被尊为李太公与大公子李瑕登基后按理该给他们个封号。也不难参照刘邦给父兄的封号即可。但李瑕才称帝就跑去征宋此事便耽误了。 李昭成还乐得自在巴不得不引人注目。 他近年来胖了不少脸都圆润起来已有些中年人的样子。蓄了须不再像少年时的清秀一副稳重的形象。 “她要辞官之事我记得是去岁陛下登基之时便有动静了吧?但一直都是传闻我本以为会渐渐消下去没想到反而愈演愈烈了。”李昭成问道:“陛下知道吗?” “陛下征宋归来太多事要忙了。听说之后命我打听清楚了前因后果再报。” “打听清楚了?” 姜饭点头又摇头道:“昨夜有人以《寒食》诗讥讽她我追查过去找到了一群十多岁的孩子都是崇文书院的学生。” “谁人指使的?” “没人指使。” “没人指使?”李昭成大为不解“一群毛头小子没人指使敢在背后诽谤朝廷命官?” “他们不过是念诗而已你有何证据说他们诽谤命官?”姜饭道:“查过了确实没人指使。他们……听说过严尚书的出身觉得她不宜当官也觉得逼得一部尚书罢官有趣。” 李昭成持酒杯的动作停住发起呆来。 姜饭又道“这次连我也查不出主使者。长安城里具体说不上是谁但他娘的有太多人不管是北人还是南人都认为女子不宜为官都想让她让出这户部主官的位置。” “以前也不是没人说过她她从没被他们吓退。” “不一样了。”姜饭道“陛下登基了她觉得功成身退也好。” 李昭成不由回想起刚刚到庆符县时所见到的李瑕基业草创的时候韩承绪年老、韩祈安病弱、严云云是个女人、韩巧儿只能算是个孩子正应了“老弱妇孺”四个字。 当时他认为李瑕想凭这样的班底开创大业无异于痴人说梦。 转眼近十年过去了· 两日后清明节也过了。 原来的川陕行省衙门改成秦王府后又改成皇宫离它数十步远的长街上铺面全都还开着。 若说影响帝王威仪临安的御街其实也好不了太多。 当今天下三个王朝除了大元别的宫城反正都是凑合住一住· “来尝臊子面了!满朝文武就是吃着额家臊子面当了开国功臣!” 胡记面铺特意雇了个小厮每日专门这般喊着揽客。 面铺在年节时还翻修过增了二楼的雅间也充作待漏院用。 这里是真的有开国功臣经常来坐的。 李昭成平时从来不吃臊子面因嫌他家做得不好汤不够稠、面太多而肉丁太少。 但这日他在面铺点了一碗面坐了一柱香的工夫待见到严云云的轿子从皇宫出来才起身过去打了个招呼。 “严尚书借步一叙如何?” “也好正好饿了。” 严云云四下一看懒得找别处径直下轿进了面铺在二楼坐下。 她走进面铺时原本熙熙攘攘的食客全都安静了下来。 这里是在皇宫边上披大红袍的官员大家都见得多了但红色官袍的女官这大唐也只有户部严尚书一个且所有人都知道她为人十分严厉。 没多久二楼的食客纷纷躲开。 李昭成坐定自嘲道:“我胖了不少吧?” 严云云点点头。 距离当年在叙州的荒唐事已过去了八年李昭成外貌上的变化确实很大。 至于她回过头一想她都难以相信仅仅只八年间自己就做了那么多事。 “听说你要辞官了?”李昭成问道。 “嗯?你听谁说的?” 李昭成没有回答而是沉吟着缓缓道:“当年……我着实思慕于你且想要娶你为妻。” 严云云正拿起筷子要吃面闻言有些讶异无奈地摇了摇头。 李昭成却是很认真。 他有很多话想说且是仔细思量过必须要一吐为快的。 “你不肯嫁我因嫁了我之后便不好当官。这些年看你施展才能我其实早已放下了毕竟我也娶了两位妻子。” 严云云又笑了笑低头吃面。 李昭成道:“但你最后若还是辞官了连我也不甘心。你比我有才干比我有野心你为了辅佐天子开创太平不让我耽误你我认。但这样……” 话到这里他也不知怎么说最后只有三个字。 “我不认。” 严云云懂他的心情放下筷子道:“今日我向陛下提过了。” “你向陛下辞官了?” “陛下近来很忙本不该操心我这点小事。”严云云道“陛下只说此事可看我心意我若不愿当这官那就不当也不必再三递辞呈。” “你。” “但我若还想当这官。”严云云忽然话锋一转道:“不管这长安城有多少人在背后嘀嘀咕咕谁也休想借此扳倒我。他们喊着女子不能当官又说妓子不能当官喊破了天我这官当得如何也只在我自己而不在于他们的嘴。” 她说过低头又吃了几口面很快又站起。 “你去哪?” “西宁州。” “什么?” “我要亲自往唐蕃古道走一遭。”严云云道:“去立一桩大功劳往后不仅要当户部尚书我还想当一任丞相。” 李昭成终于再次从她身上感到一股咄咄逼人的凌厉这变化很快只在她进宫面圣了之后。 虽不知道李瑕具体说了什么但似乎只要李瑕一开口就能让严云云重新野心勃勃。 一瞬间李昭成忽然隐隐懂了严云云的心境认为自己想明白了她一切所作所为的动机。 他觉得自己跑来劝她确实是多此一举了。 下一刻却难得听严云云柔声道:“多谢你。近来不好捱多谢你的宽慰。” 面对满城舆论的讥讽连她也一度承受不住。 但走出来了。 李昭成受宠若惊之后不由笑了笑有些释然。 严云云走下了楼会了帐对面馆里的小厮道:“不揽客了?继续喊。” “这。” 很快胡子面铺又恢复了那吵闹的喊叫。 “来尝臊子面了!开国功臣也来吃额家的臊子面!” 十数日之后一支使团离开长安向西趋往吐蕃。 他们将走文成公主和亲时走过的道路从长安西去越过陇山经秦州、临州、河州渡黄河再经龙支城抵达西宁州。 到西宁州之后一部人将留下设置榷场建立如高昌一样的漠上长安另一部分人将继续去往萨迦。 收服吐蕃之事李瑕暂时能做的似乎只有这么多。 派出使团之后他便将精力又放到了内政上来原以为至少需要半年吐蕃之事才会有后续的进展。 然而到了四月一则从潼关方面来的消息却引起了李瑕的注意。 “陛下军情司急报是林司使来求见了。” 李瑕得到消息时正在格物院视察马上便招了林子上前禀报。 过了将近一年林子的头发已长长了不少但相貌却再难回到当年的“普通”他饱经风霜又成了达官显贵有种沧桑与富贵杂糅在一处的丑。 “禀陛下蒙元在河南有大变动。” 分明不是什么隐秘消息林子却显得很紧张上前压着声音道:“董文炳遭阿里海牙告状已被忽必烈罢了官职。如今蒙元坐镇河南的换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叫伯颜。” “伯颜?” 李瑕对伯颜这名字并不熟悉只在西域时听说海都与伯颜交锋过一战。 依海都的说法是他打得伯颜落荒而逃。 o“后续消息还在路上听说这伯颜还被忽必烈任为丞相权职比董文炳在时还大刀。” “查此人底细。” “是!y。” 李瑕已疑惑起来踱了几步问道:“董文炳呢?回藁城了?” “不知。” “不知?”李瑕瞥了林子一眼。 林子一拱手道:“我们在洛阳眼线只看到董文炳领了一队精兵出城再无别的消息。” “查。” “一定打探出来!” 李瑕想了想转而吩咐道:“命董文蔚来见朕艹。” 不论如何此事给人的第一感受便是忽必烈连他的“董大哥”都不再信任了。 那么藁城董家已经到了可以招揽的时候。 李瑕务必要派人见董文炳一面了。 开平。 姚枢刚刚见到了长途跋涉归来的窦默谈及西面之事心中感慨。 “陛下用人不拘一格啊一见伯颜擢为宰相知人之明古今何曾有也?” 窦默摇头不已嘴里却道:“陛下用人之魄力举世无双。” “不仅是伯颜董文炳先有兄弟叛投李瑕又屡遭弹劾陛下犹敢将大元之将来托付于他。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 “算时日董文炳已到此处了。” 姚枢遂看向地图标注了一下。 与此同时韩承绪正看着地图喃喃道:“过黄河了吧?” “算时间是。”韩祈安道“父亲这位义女心气未免太高了。” “为父却只惊叹于陛下用人之大胆啊。” 韩祈安不由点头深以为然道:“云娘不过中人之姿若非陛下信重使她做事拼尽全力难有这般作为。” “女子为官任一部主官且还想任相古之未有啊。” “我却还觉得自己这身子骨担当相位太累了。” 韩承绪咧嘴笑了笑嘴里已没剩几颗牙。 但笑过之后他又忧心起来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黄河喃喃道:“那兵荒马乱的地方……” 正文 第1061章 河湟 九曲黄河所过之地有太多不同的风貌了。 有潼关的波涛如怒有河套的绿草成茵有银川的贺兰山岩有兰州的金城汤池有西宁州的石峡清风…… 从长安去往吐蕃的使团在兰州渡过黄河再沿湟水而上继续往西宁州。 他们所携带的货物很多车队排成了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好在兰州的金城码头上已多了许多的渡船还搭着浮桥具备了足够的运力。 严云云任官以来亦奔走了许多地方今日却还是第一次渡过黄河站在船上不由为这涛走云飞的磅礴景象动容。 此处本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她如今想要重新打开商道必须仔细地去了解。 因此她这个高官并未在舱房里坐着而是走到甲板上主动找力夫、船工聊天。 “船家兰州码头这么多船平日也有许多人和货要渡吗?” “这不是朝廷设立了甘肃路了吗?府治从巩昌府迁到凉州忙了大半年。小老儿就靠在黄河上撑船能养活一家子咧。” 因看严云云身着大红官袍船工虽然惊异却也对她多了几分信任敢于小小的露富伸出五个指头又笑道:“小老儿还攒了点钱年底将那老旧的房子修一修。” “除了府治搬迁平日来往的商贾多吗?” “这咋说咧和老早几十年以前比那是不多的在小老儿的阿爹那辈兰州码头才叫热闹。但要是和十多年前比这商路可算是开了。” 听这些船工所言严云云能感受到甘肃路的变化。 若说李曾伯驻守河西走廊时是为了抗御外敌廉希宪则是开始治理要的是促进甘肃路的繁盛。 但在这种地广人稀的地方只靠耕作与放牧很难兴盛起来必然需要借助商贾。 如今天下三国鼎立元拥有陆上的贸易之路、宋拥有海上贸易之路而唐国占据丝绸之路若还不去争夺商贸只会被困死。 所以去岁李瑕执意亲赴西域联络各方势力可惜就算凿通了西域再往西又是伊尔汗国的势力范围。 还得再凿通吐蕃。如此便可彻底盘活整个唐国的商贸。 至于为什么不从川蜀走?因为大渡河往西的高山更为险峻难行。 文成公主入吐蕃的唐蕃道才是所有道路中最平坦的。 到黄河岸边抬起望筒望去已能望到远处祁连山脉上的积雪。 祁连山脉把前方分割成了两边在山脉以北便是河西走廊那是通往西域的路;而在祁连山脉以南便是河湟地区也就是李瑕所说的“青海”。 严云云要去的西宁州便是河湟的中心是青藏高原的门户丝绸之路的南路与唐蕃古道的必经之地所谓“西海锁钥”、“海藏咽喉”。 队伍带了太多货物渡过黄河之后还要等上两日才能等所有人货渡过来。 严云云遂邀郝修阳继续谈吐蕃之行。 郝修阳走过一次风土人情倒是信手拈来。 “河湟便是吐蕃与大唐反复争夺的地域在安史之乱后吐蕃便统一了河湟之地两百年。” “如此说来往前不须多远便属于吐蕃了?” “也算也不算。”郝修阳抚着长须道说的虽然只是常识却给人—种高深莫测之感“五代十国之后吐蕃分裂河湟之地先后臣服于宋、西夏、金、蒙古。之后蒙古占据了西宁州划为章吉驸马的封地。” “陛下占据了甘肃之后呢?” “我大唐王师并未进军河湟河湟自然还属于吐蕃这便是贫道所说的‘也算99g。” “那‘也不算’又是何意?” “吐蕃早已分崩离析不再是一个国如今名义上说来该属于蒙古。故而陛下说这里是‘青海蒙古吐蕃之地’。” 说到这里郝修阳的手由抚改为捻喃喃道:“如果说呢再往前有条大通河汇入湟水渡过大通河我们便出了大唐的国界。” 本来以为吐蕃在极远的地方却没想到一出家门便是倒让人有些讶异。当然真正核心的萨迦之地还在五千里之外。 严云云问道:“我们为何不将河湟攻下来?” “攻下来?再往前有我们喘的山高路远遣师西进伤亡惨重也不可能击败得了蕃人反而引得甘肃不宁。前些年他们不来扰王师抗蒙已是万幸。”郝修阳道“对付吐蕃该以招降为主啊。”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道:“须知这河湟的地势极为重要不知地势岂能明白形势。” 严云云问道:“那既是出了国界他们可会攻击我们?” 郝修阳摇头道:“蕃人崇佛不好斗又不知我大唐是否强于蒙元何必为蒙元拼命还是归附陛下为好。” “郝老道长确定能够说服得了恰那多吉到凉州见陛下?” 郝修阳笑了笑有些神秘反问道:“严相公可知贫道为何不停催促?” “老道长催促也无用。”严云云道:“不是陛下不愿给吐蕃岁赐而是实在没有这余力。” “恰那多吉时年不过二十七岁佛法造诣远不如其兄八思巴为人亦无主见尽快借此机会说服他不算难。但若是面对的是八思巴再难有机会招降。” 严云云道:“郝老道长想要恰那多吉做的只怕不仅是归附?” “不错贫道还想收他为弟子。”郝修阳倒也坦荡“如此一来道佛成一家吐蕃安稳天下更能安定。” “能吗?” 忽然有另一个声音开口道:“老道士想让我给恰那多吉用药粉。” 说话的女人一身黑衣头上还带着黑纱正是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阿莎桅。 事实上她一直在这里只是没开口说话让人忽略了她。 不得不说的是这些年阿莎娩跟着郝修阳有事做整个人终于没那么神神颠颠说话条理清晰了许多。 “老道士不是好人想要用药迷了恰那多吉的神志、听他摆布。”阿莎妮又道:“但我很难做到。” 郝修阳毫无惭愧道:“你做得到。只要严相公答应收买萨迦派的大领主他们就算看出来也不会声张。” 严云云这才恍然大悟明白郝修阳为何敢在李瑕面前保证能邀恰那多吉前来会盟。 再看郝修阳不仅不惭愧反而指教起阿莎桅来。 “不必妄自菲薄你那点苗疆秘术在八思巴那样的高手面前无用但勉强对付得了恰那多吉。” “恰那多吉?”严云云低声念叨着这名字道:“陛下派了军情司随行先了解了此人再谈郝老道长不必心急……” 正说到这里前方有一小队十余人的骑兵赶上来大声问道:“敢问可是明德真人与严相公在?” “何事?” “吁!末将李丙奉廉公之命前来转告。数日前廉公得知使团消息本欲亲来兰州迎接。然得到战报闻元军主力已抵达甘肃西北边界星星峡廉公遂星夜前往坐镇遣末将率军保护使团往西宁州。” “多谢廉公美意。”严云云并不抗拒但还是作了提醒道:“长安有一千兵力随行保护。” 策马走在马车边的李丙骑术极佳双腿夹着马腹双手又是一抱拳道:“末将知晓但西北局势特殊还是需要熟悉地形的兵力保护。” “何谓局势特殊?可是又有战事?” “大大小小小的战事始终未停。”李丙道:“之前在宁夏路那边元军一直都试图回攻兴庆府。也曾经几次穿过沙漠至甘肃路偷袭我方辎重。” 严云云脸色不由凝重了些开始担心她携带的大量物资。 “不能堵住元军进入甘肃吗?” “甘肃不像关中四塞之国地势开阔只能布兵于各个关隘、重镇使大股元军不敢深入。至于小股元军堵不住但有末将保护严相公可不必担忧。” “我并非忧虑自己性命而是此来西宁州需有安稳太平方可收蕃人归心。” 李丙又道:“严相公放心自陛下联盟西域后元军主力已然西移。此次听闻忽必烈将其第三子封为安西王挂帅征讨西域甘肃局势已缓。” “是吗?” 严云云重新坐回颠簸的马车上之后摊开她的地图看了一会。 虽然不通兵事但她有种奇怪的直觉觉得忽必烈突然封了什么安西王又命安西王率大军西进是为了逼廉希宪西进应对。 因为什么呢? 为了派小股兵马来劫掳她的这些物资。 这念头很荒唐元人显然不可能为了她这点东西这么做。 若真说出来郝修阳肯定是要笑话她但她就是有这种直觉来自女人的细腻与不安全感…… 正文 第1062章 巧遇 祁连山脉一直绵延到了湟水。 有两个牧民爬上了一座山顶倚在大树后喘了几口气其中一人四下一看拿出望筒对着南边看起来。 阳光照处望筒闪过一道紫色的光晕。 “额秀特。” “那是什么人?” “唐军。” “该死怎么偏偏遇到唐军。那我们不能悄悄穿过去了?” “就怕是唐军已经发现我们了提前设下埋伏。” “在这边埋伏?” “等一下这些唐军人马好像不多队伍中间全是拉着辎重的马车。” “给我看看……” 两个牧民低声讨论了一会翻下山与另外几个赶着羊的牧民汇合。 他们身上的衣衫破旧脸上带着泥土脏兮兮的模样。若不走近听他们说话很难将他们与元军探马联系起来。 “肯定是唐国派去吐蕃的使节赐了那么多茶叶和丝绸。” “要是不是呢?也许是唐人引诱我们过去?” “为了穿过那么大的沙漠死了多少人和牛羊还能回去吗?” “哕嗦什么报回去将军们知道怎么做。” 汉代为保障丝绸之路畅通、西北边陲长治久安在河西走廊修筑了绵延数千公里的长城且有烽燧、墩台、关城相连。 时过境迁一千多年过去长城早已残败并不能够阻挡异族骑兵入境。 李瑕没有财力去修复这数千里的长城也没有兵力足以铺开这数千里的防线。 但他可以扼守住河西走廊各个重镇、多建望台及时发现敌军的踪迹并予以重挫。 一般而言元军要穿过千里的大漠路上损失多大不提到了甘肃之后也早已疲惫不堪这么做未必值得。 但从凉州到兴庆府有八百余里的沙漠边缘想要穿过去总有办法。 少有人知道在沙漠深处有一处小小的绿洲名叫“苦水井”。 而就在这一片绿洲中一支元军已经在此驻扎多日了。 他们只能算是先锋作用是打探情报、占据必经之路上的关隘以保证后续来的大人物能安然无恙穿过唐军治下抵达河湟。 其中有可能遇到唐军的路途并不长也就五百余里。 这些元军饱受着烈日之苦等了几日终于有探马回来了。 “安西王的大军西进之后凉州的唐军确实也西进了。” “确定?” “确定安西王带了十万兵马讨伐察合台汗国廉希宪不可能敢不理会。” “凉州剩下的守军都在哪里?” “这是我们画好的图只要不打他们的城镇走这条小路能绕到河湟但走不了大股兵马免得尘烟太大被唐军发现。” 听了这好消息之后没多久却又有探马回来禀报发现一支唐人使团正在沿湟水向西宁州行进。 “这队人速度很慢慢得像是乌龟。” “他们的马车很重车辙很深。队伍里很多人确定是力夫绝对不是精兵。” “最可能的情况是唐人也想联络吐蕃但也有万一的可能是走漏了风声他们是在设伏……” 负责这支先锋军的元军将领名叫崔斌。 崔斌是山西朔州人时年四十四岁正值壮年生得魁岸雄伟。他文武双全既擅文学又擅骑射。 他曾随忽必烈攻鄂州挟盾先登城头异常勇勐被赐了一个蒙古名字“燕帖木耳”被燕王真金赏识任为帐前都镇抚。 这次率部穿越大漠还未与唐军碰面仅因力竭、中暑、毒虫等原因军中已损失了两成兵力可见此行凶险。 此时站在烈日下听了军情崔斌额头上已满是大汗。 但他的眼神却还炯炯有神集中精神对形势认真作了分析最后才做了决定。 “机会就在眼前不可畏首畏尾。” 从长安去往吐蕃的队伍因携带了太多的物资行进十分缓慢。 在渡过了黄河五日之后他们才行进了湟水河谷。 李丙率军保护时不时转头看看周围的地势眼神有些慎重。 前方的马车缓缓减速郝修阳掀开车帘问道:“李效用你似是在担心什么?” “明德真人。”李丙抬起手一指道:“往西宁州只有这一条唐蕃道可走道路愈往西愈高而两侧山势高耸……” “是个敌兵埋伏的好地方?” “不错。若是蕃人在前方设伏可居高临下攻打我们。而后方若有敌兵又可轻易堵死我们的退路故而没有万全的准备廉公并不往西宁州进兵。” “这次我们……” 话音未落北面的山间忽然响起一声哨响。 李丙抬头看去只见一柄旗帜在山头摇晃。 “敌袭?” 他有些讶异不明白身后的甘肃方向怎么会有敌兵来袭。 这个年轻的准备将也是初次独当一面反应并不算快。 但好在他还冷静他打过守卫河西之战也打过攻兴庆府之战战场上经验不多也不少。 他一边留意着高处的旗语看敌军有多少人一边调动兵马阻拦。同时迅速策马掉头跃上一座小山包。 极目而望只见东面的尘烟滚滚一面元军的旗帜在尘烟中招摇。 李丙深吸了一口气心头暗道不好。 本以为是最多数十人的元军探马没想到元军费尽周章、不顾损失穿越大漠……真为了劫掠严尚书这批货物不成? 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传令下去下马、列车阵!迎战!” 李丙才大喝一声马上感到了队伍中一阵混乱是那些力夫已经慌作一团冲乱了他的阵线。 “力夫向后都慌什么?!拉住你们的马!” “迎敌!迎敌!” 李丙脚踢了踢马腹冲下了小山包亲自冲到一队正在乱嚎的力夫前喝住他们又命令士卒推板车列阵。 前方元军越来越近了。 “李效用!”正在此时有人冲过来大喊道:“严相公命你过去!” “何事?” “严相公命你立即过去。” 李丙皱了皱眉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听一个文官说话尤其还是个女文官。 且他是奉廉希宪之命来保护使团的其实并不受严云云调遣。 若是他的将军宋禾在此必是理都不理会这种喊话。 但李丙毕竟官职还低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元军心中也没底下意识地还是勒马向后退了两兵。 “严相公在何处?” 再一回头竟见严云云已下了马车向这边跑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慌慌张张的中年男子。 “李效用你可有把握应敌。” 没等李丙反应过来严云云已冲到他马前一拉他的臂甲便示意他俯身说话。 “你实话告诉我敌兵势众你可有把握应敌。” “末将没料到有这么多敌兵。” “那是否我们在甘肃路、甚至宁夏路的兵马能够围堵过来?” “必定能。” “不要了。”严云云语速飞快道:“所有货物不要了你护送本官向北吸引敌军让民夫逃可做到吗?” 李丙瞳孔勐地张开深深地愣了一下之后抱拳道:“能!” “我不懂战事李效用指挥吧。”严云云语速飞快“给我一匹马。” 元军的马蹄滚滚已到了近处。 双方都在大喝。 “放箭!” “放箭!” 第一轮的箭雨并没有太大杀伤力但却有抱头趴在地上的民夫挨了箭血一流便哇哇大哭。 “死人啦!” 不可避免地有了冲撞与伤亡。 严云云翻身上马大喊道:“留下货物!水性好的涉过湟水往南回去!” 她骑术竟还不错一边喊着随手一拉将因为追赶她而上气不接下气的韩无非拉上马来。 “头低下别挡住我看路。” 轻喝这一声时严云云还转头又向东面看了一眼喃喃道:“此事怪费这么大功夫要去吐蕃不成?一般人去又有甚用处?” 已有骑兵上前拉住她的缰绳要走显得有些急她却还在思忖。 “若不是一般人来的又能是谁?” 正文 第1063章 分忧之臣 甘肃的密报传到长安之时军情司指挥使林子本没有太在意因为他近来更加关注的是蒙元在河南的一系列人事变动。 查看了火漆并找出译本译出甘肃这份消息的同时林子嘴里还在叱骂着下属。 「他娘的别凡是查到关于'伯颜'的轶事就递到老子这来先看清楚是哪个伯颜······老子知道叫伯颜的人多但就算全蒙古都叫伯颜也别把情报混淆了。」 脸上挂着不悦他又自语道:「这都多久了你们让我能给陛下报什么消息?」 紧接着看过了手上的情报林子眼神一滞。 这下他终于有东西向陛下汇报了但是河南之事还没办妥甘肃又节外生枝让人感到疲于招架。 「陛下呢?」 「陛下在格物院。」 林子点了点头当即便往城外赶去。他发现近来李瑕去格物院十分频繁。 但格来格去好像也没见格出什么新的东西来…… ~~ 李瑕正在格物院后面的一块稻田里。 关中更多地方是种麦子但当然也有稻谷甚至还有夏种稻、冬种麦的。而格物院的这一块田则可称为试验田今年在这片田地里耕作的人是郭守敬。 「陛下请看。」 当郭守敬轻柔地将一株稻苗拉弯了一点李瑕俯身看去却根本不知要看什么继续作面无表情的样子。 「咦。」 倒是身后另一名官员惊奇道:「这片稻苗比方才那片看起来茁壮一些?」 「不错。」郭守敬很是认真地点点头。 李瑕此时才留意到这个不同有些惊喜又讶异于郭守敬如何能只在一个冬天就做到这一点。 他觉得自己就是需要这种官员才能推动生产力。 转念一想人家郭守敬自己就能推动生产力不管有没有他李瑕。 总之在这一刻智慧的光芒十分耀眼。 「郭卿这是如何做到的?」 「并非臣做到的。」郭守敬却是让了一步从身后的人群中拉出一个老农道:「是乔老丈献的择种法。」 众人的目光便纷纷转向这老农吓得他脖子一缩、退了一步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李瑕身材高大气势威严身后站的护卫又多有些让人害怕。 郭守敬则长年修渠擅长与农人打交道弯着腰让视线与老农齐平笑着说了几句。 「乔老丈莫怕与陛下说说你家种地的秘诀。」 「不······不是草民的甚秘决······是郭相公的办法。」 郭守敬让这献秘诀的老农露过脸了才与李瑕说起他是怎么伺候这片田的。 「乔老丈过去在宋荆湖南路沅江县种稻他每年都会将稻穗饱满的种子收集起来前年才逃难到关中别的物件一个未带随身只带了一袋稻种也幸得入川之后有朝廷救济才没将这稻种吃了。」 李瑕目光落在郭守敬手上不由点点头道:「乔老丈的稻种比我们派人到江南收购的稻种还要饱满。」 说到这里连那胆小畏缩的乔老丈也不由应了一句。 「草民种地······那真是一把好手。」 众人皆笑赞他带来的是洞庭良种。 郭守敬又道:「去岁乔老丈得了田将他从湖南带来的稻种与关中的稻种混在一起种关中虽土壤不如湖南但他家稻子却长得比别家都要好··」 李瑕心头一动想到原来这个时节的农人就已经有了杂交种植稻谷的理念雏形。 可惜的是战祸横行的时代若没有一个强大统一并且真正关心民生的朝廷将这些良法记录、推广开来那么也许它会失传也许要到明清时节才能有人能记录。 这片土地上的人远远比他以为的要聪明他懂的那点理念他们其实早都想到了缺乏的只是逐渐推进的时间、提高生产力的基础条件以及一个安定包容不禁锢他们的环境。 「臣参与修长安水渠时遇到乔老丈受他启发试出了盐水法、一穗传、溲种法等提高亩产的办法。」 「郭卿一一与朕说说何谓盐水法?」 「顾名思议即将种子放在盐水之中可筛出病种陛下请看种子多由颖壳包裹内里为胚··」 众人听着郭守敬的介绍不论听得懂听不懂都纷纷点头。 孙德彧更是睁大了眼眼神中满是敬佩之色。 「啧啧郭公真神人也!」 由衷这般赞叹一句孙德彧想到一事转身向李瑕行礼道:「陛下不如请郭公任格物院主官吧?」 「臣不敢受。」郭守敬忙应道。 他本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增加亩产的各种办法对于官职却是不太感兴趣。 事实上他归附李瑕虽晚至今身上已有许多官职河渠使兼工部侍郎、钦天监。 李瑕略略一想倒觉得孙德彧很是敏锐。 「不必拿格物院中的琐事去烦郭卿你举荐一个人知格物院事郭卿则可在格物院中任农学院士、水利院士你可知何意?」 「知道。」孙德彧便应道:「臣该举荐一个格物院的管家打理好繁杂小事。」 「倒是机灵。」李瑕道:「再设军器监、火药局从格物院分出来你来任军器少监兼管火药局。此事私下再奏来。」 「臣领旨。」孙德彧紧接着又小声问道:「陛下俸禄不少吧?」 「嗯。」 孙德彧大喜。 他年纪轻学识又远不如郭守敬以前无人可用时还能勉强顶一顶如今再担物院却承受了太大的压力此时才觉轻松不少。 这是李瑕登基称帝后必须要做的调整让各个事项都渐渐规范起来。 总之一点点促进生产、规范体制。 「陛下林司使来了。」 随着这一声通传打破了李瑕内修政理的平静。 让郭守敬继续带着官员们查看别的农学成果自己则去接见林子。 李瑕现在已经能从臣子赶来觐见时的步伐、神态推断出他们要禀报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今日一看林子他就意识到这次是坏事。 「陛下甘肃急报有元军入境且偷袭了严云云的队伍」 李瑕看过林子递来的情报之后却显得很平静似乎这坏消息没有他预想中那么坏。 但疑惑还是有的。 「回宫再谈吧召刘元振来。」 「是。」 刘元振守了潼关多年这次又中了董文炳一箭李瑕干脆召他回长安任了兵部尚书。 至于潼关以茅乙儿如今的经验应可独当一面了。 另外刘元振也是李瑕称帝后第一批封国公的功臣同时还有张珏、高长寿、李曾伯、廉希宪、高琼、张弘道等基本都是能坐镇一路的帅才。 到了集英殿刘元振看过情报目光落在地图上显得疑惑起来。 他受伤已过了将近五个月早已养好了伤势又变得生龙活虎。 「元军主力逼近高昌了?」 「这确实才是更严重的事但有善甫兄坐镇你不必管。」李瑕道:「先说严云云遇袭之事。」 「是大通河以西应该暂时还不属于我大唐治下。」 「嗯河湟之地自安史之乱后便丢了这些年蕃人不生乱朝廷也无余力去拿回来。祁连山、大通河暂时可算是国界。」 「可这次并不是蕃人自西向东偷袭而是元军自东向西攻击。」刘元振嘴里念叨着手指在地图上一划道:「从沙漠来的······大费周章啊。」 这件事对于他们而言已经不难猜了。 「八思巴。」刘元振念叨着这个名字道:「看来是那位蒙元的国师八思巴回吐蕃了?」 李瑕坐在那没说话等着他弄清局势后给出建议。 「元军先由一支先锋兵马打通道路正好还劫下了我们的辎重确保八思巴的安全。那算时间兰州守军发现异常赶到湟水畔再送出急信到长安已过了十二天。八思巴很可能已经到西宁州?」 林子道:「是兰州守军正在追击。」 「怕是追不到了。」 刘元振话多疏理了局势之后又道:「这次元人很聪明东面还在攻打兴庆府西面又调重兵逼近高昌同时偷偷从中间穿过沙漠去往吐蕃。若我是廉希宪我也拦不住。」 这个道理不需要刘元振说李瑕也明白甘肃那样地广人稀的一大片地方在没有长城、没有超级多兵力的情况下要是连让元军骑兵来走一遭都不让那就太异想太开了。 事实上廉希宪能让元军骑兵甚至不敢攻城镇、关隘、商道可以说是极可怕的威慑力了。换作是忽必烈镇守甘肃李瑕想穿过其境怎么都敢试试偷袭几个重镇。 「过去就过去吧八思巴想回吐蕃不走甘肃还能走西域。实在不行他从开伯尔山口也能绕进去。」李瑕道。 刘元振想了想很快有了主意道:「我们虽然追不上八思巴却能走别的路拦住他。」 说着他最后又看了一眼地图目光中泛起了坚决之色。 「臣愿领小股兵力从川蜀过大渡河翻越高山直趋萨迦截杀八思巴擒来恰那多吉为陛下收服吐蕃。」 站在一旁的林子瞥了刘元振一眼猜测他是想抢郝修阳的功劳。 收服吐蕃绝对是不世之功。 不仅封王世袭还必然名垂青史不输于封狼居胥·· 想到这里林子干脆站出来抱拳道:「陛下臣也愿往!」 「哪怕山高水深深渊奇寒。」刘元振道:「臣虽九死亦势必为陛下斩八思巴!」 林子没他那么会说话遂大声道:「臣也是!」 李瑕没想到召刘元振来议事只得到这样一个建言摇了摇头问道:「有何用?」 「收服吐蕃。」 「朕问你便是八思巴回到了萨迦又能如何?」 刘元振道:「能在大唐与蒙元决战之际击我方腹背能切断······」 「朕是问你八思巴回去了就一定能号召所有的吐蕃部落效忠蒙元吗?」 「这······自是可以。」 李瑕皱了皱眉起身踱了两步招刘元振到身边道:「朕有个想法你莫与别的重臣说。」刘元振大喜似乎觉得自己是开国功臣中最出色的。 只听李瑕问道:「你觉得只需朕拿下河套是否便能化解蒙元这次的计划?」 刘元振一愣。 「你看。」李瑕抬手一点地图「蒙元为何能攻兴庆府?为何能攻西域?为何能穿过阿 拉善沙漠去往青海?因为河套平原是他们的跳板他们在河套休整以河套为军事重镇将兵势四散包括常年在延安府形成压迫。」 「臣明白但」 「只要拿下河套就相当于断掉蒙元一臂打掉它在西南的影响力。那就算八思巴回到吐蕃还能让吐蕃效忠蒙元吗?」 「陛下明鉴。」刘元振道:「但连年征战国力早已不堪重负便不说陛下答应诸公休整两年哪怕诸公支持陛下何处来的兵力、钱粮攻河套?」 「但这才是大局。」 李瑕也知道自己没道理因此今日只招了刘元振来问接下来要问的这句话。 「朕若亲征河套能激励士气只带精兵又能省不少钱粮国库再挤一挤勒一勒裤腰带。」 「陛下恕臣直言这显然不可能。年年亲征年年勒紧裤腰带。士卒疲惫、国库无存粮。」刘元振道:「必然要休整两三年这两年间若能不动兵戈收服吐蕃国力大增之后再发兵河套此方为良策。」 「朕明白只怕两三年忽必烈也缓过气来」 李瑕思忖着敲打着桌案希望能再找出一个契机。 契机往往是与危机同时来的。眼前也许就有一个。 ——八思巴。 这个蒙元的国师、吐蕃的大贵族与佛门宗主确实是个契机。 只是要在青藏高原上追上对方很难。 看着李瑕陷入沉思刘元振小心提醒道:「陛下如今是九五之尊无须事必躬亲。当由我们这些臣子为陛下分忧。臣定竭尽全力。」 这句话说动了李瑕。 「允你所言盼你能为朕分忧··」 正文 第1064章 圣者 严云云虽然听郝修阳说了很多但还是不明白为何王师的兵势没能覆盖到河湟地区。 在穿过祁连山脉之后她亲身经历过才终于明白了。 简单来说赵宋为了开拓河湟之地历经神宗、哲宗、徽宗三朝耗时三十二年最终也不算成功。 这里越走越高越走越冷四野荒无人烟。 「怪不得陛下称此地为「青藏高原'这便是高原吗?」严云云说话已能吐出一口白气来。 「这才到哪。」 郝修阳摇了摇头以示对目前的「高」不屑道:「这才过了西宁州没多远。只有到前方过了日月山风物才是大为不同。」 严云云知道日月山但未亲眼见到终究难以想像那所谓风物不同是何样光景。 因说了这几句话两人更加气喘吁吁于是闭上了嘴继续走。 他们这队人马只有六百余人绝大部分都是李丙麾下的骑兵。 这些骑兵熟悉地势且久经战阵因此能护送着使团中的重要官员们逃出战场。 但东面的道路已被封堵只能向西继续行进。 暂时还没讨论去哪需要等到完全脱离危险。 战马在狂奔之后已累极所有人都下马牵着缰绳走着。 严云云也已累极小腿肚子都在抖恨不能立即停下来倒在地上躺着。 但她是队伍中官位最高的一个不愿叫人看轻了只能咬牙坚持韩无非想过来扶也被她一把推开。 终于李丙开口说话了。 「前面就是丹噶尔城了!那里是蕃人的地盘如今有元军追在后我担心蕃人会出卖我们不宜前往。我们可在山腰上休整一夜清晨绕过丹噶尔城!」 他们不敢进入西宁州也是如此。 严云云此行本来想与西宁州的蕃人贸易原本有强大的国力在背后撑着无妨。但身后一出现元军贸然前往必然就不安全了。 「之后呢?」 「再往前有一片极大的湖当地人称为'措温布'意为青色的海······」 严云云与郝修阳对视一眼都想到李瑕命名的「青海」。 只听李丙继续道:「湖边有一个部落与我们非常友善我们休整两日之后往东北方向翻过祁连山返回甘肃。」 话到这里他再次抱拳道:「诸位相公、道长可放心末将必能护送诸位安全返回。」 郝修阳从头到尾并不惊慌抚须颔首以示对这个年轻部将的勉励。 严云云则沉着一张脸不知在想着什么显得很难相处。 他们带的辎重不多入夜后便坐在山林中冷得瑟瑟发抖。 「郝老道长却是豁达天大的功劳丢了也能云淡风轻。」 「不然又能如何?」郝修阳道:「河湟地貌你也见了连蒙古最盛时阔端也不敢发兵而来。此地我们没有兵马只有这区区数百人济得何事啊。」 严云云问道:「那郝老道长觉得元军是为何而来?」 「必然是听说了贫道快要以高深道法说服了恰那多吉连忙调兵遣将前来包围贫道。」 因没想到郝修阳能说出这样的话严云云语气一滞。 沉默了一会之后气氛才严肃了些许。 「应该已不难猜到元军那支队伍里八思巴就在其中。」严云云道「只有八思巴才值得元军这样护送。」 盘膝而坐的郝修阳闭上眼掐指一算也不知在算什么。 严云云又问道:「郝老道长没有信心面对八思巴?」 郝修阳微微叹惜了一声缓缓道:「贫道说些肺腑之言。」 「好。」 「北地全真教香火鼎盛名重一时李志常、张志敬哪一个不是道法精深之人佛道辩论时还不是输给了八思巴。至于贫道在庆符县时又有多大山门?不过是个末流道士恰会制得两手火药为陛下看重。」 郝修阳话到这里摆了摆手叹道:「你非修行之人不明白的。总之贫道修为不足。八思巴既来吐蕃之事贫道······功败垂成矣。」 他曾西行过一遭来回万里归来犹精神矍铄。 但在这一刻卸下了伪装之后他却是忽然苍老了起来。 八思巴虽极年轻在修行者中却已是盛名已久的一代宗师;郝修阳虽年长其实是垂垂老矣的碌碌无为之辈。 还未相见八思巴的名望就已经击败了郝修阳的心防。 「怕什么?」严云云忽然道:「你可知我平生最大的倚仗是什么?」 郝修阳掐指一算。 严云云不等他开口又说些糊弄人的话径直道:「我做事皆信自己能做成。因陛下看重我。」 天很冷冷得人像是要被冻成冰。 但严云云却骄傲地仰了仰头。 「我是个妓子出身但陛下就是看重我用我做事用我担当重任。就连贾似道我也敢去碰一碰碰不过又怎样?陛下没有怪我教我下一次如何便是有一日我再与贾似道交手也必打败了他。长安满城人都在骂我又怎的?」 说到这里她吸了吸鼻子。 「陛下看重我足可让我傲视天下群雄。」 郝修阳睁开眼不知在想什么。 「我想杀了八思巴。」严云云道:「蒙元大费周章想把八思巴送回吐蕃。我运气好让我遇到了岂能不杀了他?」 「运气好?」郝修阳抚须笑问道。 「当然运气好。」 严云云站起身搓着手在地上跳起来。 「郝老道你可知道?眼下在凉州、兰州、兴庆府还有长安有多少文官武将在想着'要是我能追上八思巴该有多好'?」 「哈哈哈哈。」郝修阳大笑已明白严云云这句话的意思。 「八思巴可是蒙元国师、吐蕃佛宗。」 「不错。天下如棋这一局的棋眼怕只落在此人身上。」 「既遇到了岂有放过之理?」 「无怪乎无怪乎满朝那么多官员户部主官却落在你这一女子身上想法果然与众人不同。」 置身于这个高原荒野又冷又饿又危险重重旁人只觉凶险严云云却看到了机会。 郝修阳遂觉得这便是成大事者与普通人之间的区别···· 严云云已转身去把李丙招了过来。 「李效用我有一个想法。但你是这支骑兵的主将最终还是由你定夺。」 「严相公请说。」 「我怀疑蒙元国师八思巴此时就在西宁州那支元军中此人对天下局势至关重要。而我们并非不能击杀他、甚至擒下他。」 话到这里李丙已经有些接不住了。 「严相公可我只是一个准备将我」 「天赐良机于你准备将为何不能建不世之功?」严云云竟是逼近了一步直视着李丙的眼。 「此事若成扩土万里之功有你一笔」 李丙被严云云看着已退后一步再听到那「扩土万里之功」手指头都麻了一下。 「请严相公 吩咐!」 他声音有些抖却是掷地有声。 严云云点了点头道:「元军穿过了甘肃进入了青海必然会觉得离开了我们的国界进入了吐蕃会很安全他们不会认为我们这些残兵败将会伏击他们。可事实上呢?我们猜到了他们的目的知道他们的路线还了解他们队伍里的重要人物····」 她说了很久最后郑重地看了看郝修阳又看了看李丙。 「现在我们才是捕猎的一方」 ~~ 「西宁」的名字是宋朝廷起的。 相比于汉武帝起的名字诸如「张国之臂掖以通西域」的张掖、「彰大汉武功军威」的武威宋廷起名字似乎就透着股淡淡的疲惫。 就好像在说「累了打不动了希望西边能安宁些」其实这西宁才过祁连山不远到开封的距离比凉州到开封还近。 蒙古占据西宁州之后成吉思汗将西宁州分给了赤古驸马作为封地。 三十多年过去如今在西宁州的则是赤古驸马的孙子章吉驸马。 他们这一支是成吉思汗的岳父特薛禅的子孙世代与黄金家族联姻。 而在坐镇西宁州的这三十余年间他们早已与当地的蕃人融合有了许多别的特点比如疏于骑射、崇尚佛法。 至少在李瑕接连吞并陇西、河西走廊之际章吉驸马并没有出兵攻打李瑕。 当然他也未必召集得了西宁州为数不多的牧民组成军队。 反正李瑕也从来没有出兵西宁州能太平着就太平着。 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在章吉眼里蒙古国的大汗是谁还没定呢。 最后如果要奉六盘山那位昔里吉为大汗章吉也不是不能答应总之他没仔细想过只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直到元军进入西宁州时章吉驸马在城门迎接见到了那个坐在牛马上的身影。 蓦地他精神一振终于热情了起来双手合什虔诚地行了一礼。 这一刻、在青海谁也说不清是蒙古征服了吐蕃还是吐蕃征服了蒙古。 但他们的信仰已融合甚至能具化在某一个人身上。 「是圣者!圣者!圣者来了」 正文 第1065章 日月山 八思巴时年三十一岁他本名其实叫“罗追坚参”因他三岁就能够背诵真言与咒法人们大为奇异遂称他为“八思巴”在藏语里是“圣者慧幢”的意思。 “慧幢”是佛经里的话其智慧如佛宣法殊胜。 八思巴十岁就随伯父萨迦班智达到凉州会盟之后便在凉州住了下来。 他十七岁时萨迦班智达圆寂他继承萨迦教派首领之位并成了凉州幻化寺的主持。 之后这些年他先是配合蒙古治理吐蕃之后又奠定了佛教的地位。 若说凉州会盟代表着蒙古对吐蕃的征服。那么自八思巴为忽必烈灌顶开始便可以说是吐蕃佛教开始对蒙古进行信仰上的征服从这方面而言他才是那个胜者。 分封在西宁州的章吉驸马便是八思巴的忠实信徒可见其威望。 这日进城。 八思巴端坐在一辆辇车上周围并无厢壁只有佛幡虽在风中被吹的飘扬却还是显出了威严圣洁的气势。 他的头发很短相貌清秀大红袈裟衬得一张玉面如雕刻出来一般。 在他面前整个西宁州的贵人与牧民都虔诚地跪倒顶礼膜拜。 “圣者!” “圣者!” 虔诚的呼声之中八思巴的辇车一路进了西宁城中的法幢寺。 这代表着这一代的佛教宗主回归了吐蕃。 意义在何处? 之前李瑕攻下陇西与河西走廊时章吉驸马与蕃人部落都没有攻击李瑕。那么从现在开始八思巴便有可能引导他们这么做。 还只是“引导”因为吐蕃还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还需要大元的力量来助八思巴建立政权。 “大蒙古国以前对疆域的治理太松散了。如果是一个汉人王朝能让你们在西宁州享受这么多年太平而不出力吗?所以陛下需要行汉化来加强对地方上的统冶包括吐蕃国师将会是大元在吐蕃任命的第一任镇守者。” 崔斌一进入法幢寺就请章吉驸马去召集了西宁州各个小部落的首领向他们传达忽必烈的意思。 “我们不明白什么叫镇守者?” “意思便是吐蕃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松散那样各个部落各行其是。而是该有一个完备的军、政衙门会调置官员建立军队听从国师的所有命令。” 简单来说五代十国之后吐蕃就没了政权、是一团散沙现在忽必烈要在吐蕃建立有效的统治了。 西宁州的僧俗首领们面面相觑虽然有些犹豫但出于对八思巴的信奉、对蒙元实力的畏惧还是都答应下来。 崔斌对此还算满意最后又交代了一句。 “那好在明年三月国师会在萨迦举行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大法会带来了大元皇帝陛下对吐蕃所有僧侣的布施你们也来参加。” 接下来每到一处崔斌都会派人将这个消息传播出去。 当然很仓促但西域已经被策反了吐蕃不能再丢。 忙完这一切他才再去见八思巴。 法幢寺气势恢宏足够让兵马驻扎。八思巴的禅院中正宿着好几队护卫戒备极为森严。 崔斌没有走进八思巴所宿的正房而是到一间偏房前。 不等他敲门门已经被打开了有人一直在观察着院子这才一见崔斌上前就开门。 站在偏房中的是个汉地和尚旁人不知他姓名与法号都叫他高和尚。 这高和尚是个苦行僧自称有神术在北方很有名气时人都称他为“高菩萨”)后来遇到了金莲川幕府名臣张易又被张易引见到了燕王府。 崔斌不确定高和尚有没有神术但武艺高强、足智多谋却是真的。 “崔将军情况如何?” “还算顺利。就是确定这些人忠于大元我才敢进城来。” 崔斌答过话眼神向内间看了一眼。 他才泛起些疑惑之意高和尚已道:“去见国师了。” “原来如此。” 高和尚又将话题移回西宁州那些僧俗首领道:“他们若敢不答应杀了便是。想必崔将军也安排了伏兵。” 他虽是个出家人但眼神里却透着股心狠手辣的意味。 崔斌点了点道:“并非吐蕃所有部落都如此温顺早晚会遇到有人反对。” “所以才需要燕王率军入蕃干预不是吗?” “是啊。” 这禅房很大两人到了外间在蒲团上盘膝坐下崔斌又道:“我问了章吉驸马他们并没有发现那支溃散的唐军。探马据留下的痕迹来看之前被击退的唐军溃兵分为好几拨有的翻过祁连山、有的渡过黄河都逃回唐境了。” 高和尚问道:“后方的唐军还在追吗?” “不得不说唐军反应很快。”崔斌脸色严肃了些道:“廉希宪不在凉州没想到留下的兵马还能那么快发现我们并追过来。甚至李曾伯也派兵协防了。这些人如今已追过了祁连山。” “召集蕃人反击一次如何?” “不必我们抢了他们使团的辎重入驻了西宁州。唐军已经拿我们没有办法。”崔斌笃定而自信道:“这次的差事我们几乎已经办成了。” “这就成了?”高和尚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崔斌双手轻轻拍在膝盖上露出了笑容。 “化出发时旁人都觉得我们的差事很凶险需要突破李瑕的疆域进入高山险峻的吐蕃。可你看从大漠到河湟只有五百余里的河西走廊要穿过。除此之外再无危险。” “李曾伯、廉希宪这两尊门神一左一右被牵扯住了任由我们长驱直入。”高和尚不由赞道:“姚公真是老谋深算。” “真正让人忧虑的是陛下封了三皇子为安西王。” 提到这个话题高和尚眼神沉着下来压低了声音。 “我等欲让陛下行汉法那自然是嫡长子为太子。然而贫僧听闻陛下似乎嫌汉法不够实用。想要一个结合蒙古与汉法的新的继承制度。” “去岁四皇子受封为北平王坐镇漠北;今岁三皇子受封安西王坐镇西域。唉……燕王压力很大啊。” “三皇子受封了也好否则别的皇子都受了分封唯独三皇子一直留在开平又是甚好事?” “燕王确实需要立下大功好堵住那些宗王的嘴了。” 高和尚眯了眯眼身子前倾玩笑般地道:“怪只怪几个皇子都太过出色。也是当今天下该由年轻一代相争且看燕王一扫蒙古旧制再破一破那李瑕的锐气了。j刀。” “却有不少汉臣担心燕王安危啊。” “万众所归的真命天子到了崭露锋芒的时候了。” 崔斌深吸一口气一股豪情泛上胸臆。 此行肩担重任前路是千仞的高原、万里疆土世上所有僧侣的信仰与中原人的期待全都落在他身上。 在西宁州驻扎了两日一切顺利。 两日后崔斌点齐兵马继续向萨迦进发。 他们要从西宁州到日月山过龙羊峡、玉树、囊谦……沿途四千余里最终抵达萨迦正是文成公主进入吐蕃的路线。 日月山以前不叫日月山而叫“赤岭”因“土石皆赤赤地无毛”而得名远看如喷火近看如染血。 周围群山环绕只有这里是一个隘口能通行这里也便成了唐时与吐蕃的交界处。 据说文成公主曾经此山时在峰顶取出临行时皇后所赐的日月宝镜观看镜中顿时现出长安风貌公主悲喜交加不慎失手将日月宝镜摔成两半正好落在两个小山上半块朝西映落日余辉半块朝东照初升月光“日月山”由此而得名。 八思巴再经过日月山亦是悲喜交加既思念着自己的家乡萨迦也思念着开平。 沿着唐蕃道继续前行山隘处有一座寺庙即文成公主庙乃是先唐时蕃民为了纪念文成公主而修建。 这个山隘名叫“贝纳沟”两边的山脉高得不见边际山上松柏如画、山下小河如诗。 文成公主庙在山隘里紧贴着身后的笔直的高山高山上的石头记刻着数不清的藏经。 主殿供着大日如来佛的塑像后殿祀奉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 每次路过于此八思巴必然要主持一场法会祀奉佛祖与祖先这是惯例。 “咚。” 悠远的佛钟远远传开。 这里的寺庙没有法幢寺大只有二进院落。因此崔斌没有让太多士卒驻守在寺中而是就在唐蕃道上驻扎。 山隘不宽帐篷沿着道路铺长绵延了四五里。 崔斌只领着那三百人站在寺庙周围不时扫视着那些涌来的信徒。 虔诚的僧侣、牧民从四面八方赶来。 在这里就算是普通的牧民也信佛个个剃着很短的头发披着残破的皮袄脸脏兮兮的让人看不出样貌。 这些信徒们跪倒在寺庙的前院在太阳落山前已有了上千人之多。 有的人动作娴熟有的人动作笨拙。但都没有人开口说话越沉默越显得虔诚0。 只有众人合唱的法咒声在响。 “崦嘛呢叭咪哗。” 法咒声确实能让人感到心灵的宁静、祥和。 崔斌站着站着觉得自己要睡着了。 “喹嘛呢叭咪轰!” 忽然脚下的土地勐地颤抖了一下。 崔斌睁开眼转头看去赫然见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带着烟的霹雳炮落在了一队元兵的脚下。 “轰!”又是一声响。 铁片飞溅。 惨叫声响起场面已一片大乱。 再前方就在八思巴所站的台子下已有数十个信徒勐地站起从袖子里拔出匕首冲向了台上。 “杀!” “保护国师!” 6 一瞬间崔斌像是脑子里挨了重重一击将他的神志都抽晕了。 他感到口干舌燥意识到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 凭什么到了河湟就觉得安全了? 不不是自己的错李瑕才刚回长安消息这么隐秘唐军不该早做埋伏的一切迹象都不像是提前发现了。 忽如其来的袭击崔斌晃了晃才回过神来先是望着八思巴处看了一会之后回过头竟是没有去救八思巴反而奔向了另一个方向的某个亭子。 “快!保护国师!” 正文 第1066章 佛家无我 “噗。” 前一刻还跪在地上虔诚膜拜的信徒下一刻突然拔出匕首由下而上捅进了一名元兵的大腿根中。 惨叫声极为凄烈引得周围的人更慌。 “放箭!” 更远处的元兵立即张弓搭箭。 “嗖嗖嗖。” 箭矢根本就不分辨哪些是真的信徒、哪些是唐军凡中箭者径直便倒地惨叫使得场面更乱。 混乱之中有几个喇嘛吓得缩在了院墙下嘴里还在念诵着佛经。 他们看似慌张但手虽藏在袈裟里其实已握住了匕首。低着头正用坚毅的目光偷瞥着前方。 那目光落处正是崔斌。 这些剃了头、作喇嘛打扮的是唐军士卒负责杀掉敌方主将。 所谓“擒贼先擒王”由李丙一个小小准备将指挥的战斗也只会这点计谋了。 他们离崔斌很近只有十几步远。等崔斌过去救八思巴他们很有信心能捅死他0。 几乎已能感觉到血溅在手上的温热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崔斌竟然没有去救八思巴而是第一时间冲向了日亭。 几个唐军都愣了一下有一大胆者连忙抱着自己的袈裟喊着“俺嘛呢叭咪叶”也向那个方向跑去。 周围混乱吐蕃喇嘛地位高周围元军暂时也未向他放箭。 好不容易奔得近了放目看去只见原本有可能丧命在自己手上的崔斌正疯狂地组织防线将日亭层层包围起来。 一个个元军骑兵围上亭子可以看到一个高高的中原和尚正挡在一个年轻人面前0。 之后有汉语的呼喊声响起。 “保护国师!你们去保护国师啊。” 一场偷袭战随着天黑下来而结束了。 草地上铺着尸体与血迹元军士卒来回寻找着受伤倒地的牧民与僧侣逼问他们。 往往在得到了几句吐蕃语“我不知道啊”的回答之后一刀下去响起一声惨叫0。 然而那一小支偷袭他们的唐军却已抢着台上的八思巴消失在高原之中。 “和尚?是和尚而不是喇嘛?” “是中原的和尚头剃得很光。” “那个年轻人呢?” “穿了一件白色的狐皮头上带了个狐皮帽身形又长又瘦不知是蒙人还是汉人。” “怪了。”严云云喃喃了一句自语道:“不保护八思巴假的不成?” 黄昏时的一场偷袭她本以为不会成功。 虽然嘴里对将士们说得信誓旦旦但严云云真的做好了死在日月山的准备。 她其实是以一种以卵击石的决绝来拼一把。 没想到得到的是这般一个出忽意料的结果。 转头向后看了一眼黑暗中被他们抢回来的那个身披红色袈裟的年轻喇嘛正被捆着丢在马背上。 因担心他泄露了行迹暂时还堵着他的嘴。 “这是八思巴吗?”严云云心想。 此时距离她的计划成功还有些远她必然还要面对元军的搜捕。 一行人牵着马翻上了高山前方已能看到积雪在月光下泛着微微的光亮。 “歇吧。” 高原的夜很冷众人不敢点火只能抱团挤在一起取暖。 严云云是个女人不能与他们挤靠着走动维持着身体的热量。 “严相公那边有个山洞。可以在洞里点火你进去审问八思巴吧?”李丙过来问道。 他身上中了两箭一箭在肩上一箭在腿上此时脸上却不见痛楚只有兴奋。 严云云却没那么兴奋甚至有些忧虑摇头道:“不用点火我们过去审吧。” 她也是披着一身破旧的羊皮袄用泥土遮住了脸上的疤痕只露出眼晴反而显得有些美。 带着郝修阳、李丙、阿莎脆、韩无非等人走进山洞没有了风还是暖和不少。 那个红衣喇嘛已经被带了进来嘴里的破布也被拿下正坐在地上念着法咒。 “你会说汉语吗?”严云云开口问道。 “会。” 郝修阳不由抚须道:“八思巴你可曾料到命中有此一劫?” “小僧公哥藏卜是萨迦寺的本钦不是圣者。” 很明显的郝修阳脸上得意的神色一僵。 老道士平常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其实是因为借着李瑕的势连全真教都捧着他。实际上也就是个落魄道士。 但现在遇到这个年轻的红衣喇嘛先不论佛门还是道门至少在心境平和这一方面老道士已经被小喇嘛比了下去。 众人目光看去只见这年轻喇嘛不悲、不喜似一口波澜不惊的古井叫人半点看不出虚实。 山洞中安静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郝修阳仰天大笑双指并如剑指向对方。 “哈哈哈哈好一个蒙元国师八思巴竟想哄骗本道忘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道长若认为小僧是圣者小僧也可是圣者。佛家无我八思巴、公哥藏卜不过皆是生生灭灭的名色法。” 郝修阳一时无言。 严云云看向阿莎桅。 待阿莎桅给这喇嘛用了苗疆迷药之后她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小僧公哥藏卜。” “八思巴在哪?” “还在队伍里。” 严云云皱了皱眉又问道:“今日站在日亭里看风景的人是谁?” “那人·便是圣者八思巴。” 众人面面相觑此时已有人开始相信了。 李丙道:“严相公末将可再去拿下八思巴。” 严云云不答上前一手抬起这喇嘛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阵忽然一巴掌上便抽了上去。 “啪!” 她这一巴掌将对方那如玉一般的面容打得肿涨通红拔出匕首便架在了他脖子上0。 “本官管你是不是八思巴一刀了结了你恰那多吉自然会归附大唐。” 天光渐亮。 五月的长安天气正好李瑕早起晨练又是一身大汗像是无处发泄的精力都用在了后院这些石锤上。 再披上褚红的天子常服遮住了浑身紧实的肌肉他用过早膳便往前殿议事。 如今长安宫城基本是三日一朝朝会基本只用于宣布各种各样的政令。 平时则还是君臣奏对方便私下里商议国事。 还未在御案前坐下李瑕一眼便看到了那张挂在墙上的大地图。 前几日钉在河套位置的兵棋还未拿开。 他确实还是想要能收复河套。 无关于对错世上从来就没有绝对正确或错误的战略而看合不合适、实施得好不好。 只是李瑕的风格就是进攻、进攻、不停地进攻但没有契机也没有办法。 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正要传召今日要见的臣子却见关德匆匆跑来。 “陛下林司使又来了说是陇西情报到了。” “传。” “陛下曾命军情司调查恰那多吉臣分别派人往吐蕃、凉州今已有情报归来。” 林子将手中的长长的信纸递上嘴里做着大概的介绍。 “萨迦班智达应阔端之邀去往凉州时把八思巴、恰那多吉两兄弟一起带着当时八思巴十岁、恰那多吉六岁两兄弟都是昆氏家族首领指定的继承人。” “凉州会盟之后八思巴继续修行佛法恰那多吉则开始穿蒙古服学蒙古语并娶了阔端的女儿墨卡顿。” 李瑕从信纸上抬起眼讶道:“恰那多吉是阔端的女婿?郝老道长怎么没说过?” “(臣问了随郝老道长前往萨迦的人恰那多吉一直在瞒着这事带在身边的王妃一直是他的另一个妻子玛久坎卓。” “另一个妻子?墨卡顿还活着?” “活着且还曾派人往凉州寻找着阔端的旧部。” 李瑕一边听着林子的述说一边看着关于这对吐蕃兄弟的情报已隐约了解到了什么。 之后他又招来了几个全真道士与一些长安僧人了解八思巴的生平包括其在佛学上的作为。 这是十分晦涩且李瑕最不感兴趣的东西。 整整琢磨了两天他才在佛道辩论时留下的那艰涩难懂的语录里找到一些能更了解八思巴的事迹。 “八思巴与忽必烈讲法最多引用的是文成公主入吐蕃的故事吗?这‘加萨公主就是文成公主?” “禀陛下这加萨公主指的应该就是文成公主。” “‘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此句出自何处?可是《史记》?” “禀陛下是《史记》。” “换言之你们给朕说了两天其实八思巴是用《史记》反驳《老子化胡经》?” “禀陛下可以这般说。” “下去。” 李瑕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眼神中沉思之色愈浓。 他转向林子沉吟道:“我们之前也许都错了。” “陛下?” “我们都以为八思巴久在蒙元又是忽必烈的上师必是更忠于蒙元的那一个。但错了我们要争取的不该是恰那多吉而是八思巴。” 林子一愣此时才恍然大悟。 李瑕已道:“马上派信使追上刘元振告诉他万不可斩杀八思巴擒此人到长安见朕。” “是。” “河湟消息回来没有?严云云、郝老道长可撤回了?” “还没有臣担心。” “不至于以户部尚书、明德真人的名望若栽在元军手里必然有消息。再派探马去查。” “是!y。” 林子快步退出殿。 李瑕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踱了两步走到了地图前。 “越是学富五明之人越不容易成为你们蒙元的忠狗。你怎敢轻易派八思巴回吐蕃?至少也该派个宗王坐镇。” 他这话竟像是在对忽必烈说的一般。 “吐蕃?你若能更有效地控制吐蕃便能扳回局面。可是万一又像西域那一局你输给我攻守之势易也……你居然不派一个宗王跟着八思巴?” 李瑕很清楚只有拿下河套才能夺回一点主动权在以后与忽必烈的决战中有一线生机。 现在那个契机似乎还差一点。 但也许追着八思巴这个破绽勐攻能逼敌人犯更大的失误呢? 击剑的战术也是这样。 站在长安宫城里的李瑕思考着这些恨不能亲自到河湟去一趟。 但他现在是皇帝了必不能这样乱跑。 只能等着。 好在凉州、甘州的将领已经派兵去追八思巴了刘元振也从另一个方向去堵截。或者在玉门的廉希宪、在兴庆府的李曾伯也能带来好消息。 需要一个能臣来分忧。 正文 第1067章 围棋 “伯颜丞相是真正能为陛下分忧之臣。” 洛阳城郊董文忠听到几个年轻官员正聚在一起议论伯颜沉着脸这般提醒了一句。 他的儿子董士赡却敢继续顶上两句。 “谁不是?大伯难道就不能为陛下分忧?大元朝为陛下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的功臣有多少凭什么只有伯颜一个人能被直接拔擢为丞相?” 董文 一场春雨给行军在外的士卒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在汉江畔的一片树林中有一小队兵马不得不支起帐篷避雨。 湿漉漉的天气里他们的动作难得变得小心了些以免地图被打湿。 “据可靠消息李瑕从鄂州出发不走汉江、沿长江回师现在应该到这里了。” “这是哪里?” 一只脏兮兮的手指在地图上划拉了一圈长得既像女真人又像汉人、打扮得像蒙古人的将领刘国杰解释道:“这里都是湖。” “什么湖?” “云梦泽。” 几个将领纷纷骂了几句。 云梦泽以前是个大泽但自唐以来已变成一个个星罗棋布的湖泊不是当地人根本搞不清楚各个湖叫什么。 “娘的黏黏煳煳的鬼地方潮死老子了!” “哪是哪都不知道怎么打?” “知道这里有个沔阳。” “李瑕拿下沔阳城了?” “没有。沿途的城池他全没打就这江啊河啊湖啊的他那点水师能打哪里?占了江陵直接打的鄂州。” “就这样宋国还是求和了?真求和了?” “啐!” 刘国杰一口浓痰啐在草地上脏脏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 “娘的这仗该怎么打老子都替宋国想好了鬼知道成了这破局面。” 他说的不是假话。 就他这张地图上吕文焕、高达、夏贵、马光祖、李庭芝……宋军的兵力分布都标出来了几条乱七八糟的线一划他认为李瑕一定要死了。 可惜宋国不争气。 “这么说宋国也不傻他们这大军一动与李瑕打起来我们肯定得拿回关陇、川蜀。” “不傻?”刘国杰呵呵冷笑了一下对此没什么好说的。 他不得不承认宋国这一求和大元的许多如意算盘也就落空了。 当然宋人不敢继续打大元却敢。 万户总管阿里海牙率军赶到襄阳没有这么简单就退的道理大可以借着追究吕文焕偷袭元军的罪名南下。 荆湖北路这些地方蒙军以前不是没有攻克过。 早在三十年前窝阔台命太子阔出攻打宋国京襄之地蒙军便曾连下九郡一路攻到江陵。只是后来全被孟珙收了回去。 之后孟珙提出三层藩篱之策建起一整套防御体系才使得蒙军难以在京湖取得战果。 而现在宋国的这个“三层藩篱”却忽然破裂了。 首先李瑕叛乱川蜀与京湖正式剥离开来再也做不到互相支援;其次李瑕亲手给了宋国的京湖防线一道重创吕文德身死吕文焕短期内只能收缩;再者李瑕抢占了西塞山吕家庄激怒了吕文焕吕文焕未必不肯放元军南下袭击李瑕。 刘国杰正是奉阿里海牙之命率了一个千人队的探马赤军先行南下打探军情而大军正在准备南下。 “我们到江陵去拖住李瑕等待总管率大军前来” 大船破浪而行船舱中李瑕也在看着地图问道:“现在赵宋京湖战场是何情况?刀。” 史俊瞥了眼桌案上的情报腹诽不已赵宋的京湖战场是谁给打成眼下这个样子的却还要问是何情况。 “陛下自我们攻占鄂州以来吕文焕在襄阳便失去了支援便是与宋廷的联络也只能走陆路。换言之襄阳已成一座孤城难以达到阻拦元军的作用。” “所以朕已将鄂州还给宋廷。” 此事说得轻巧但李瑕归还鄂州的原因太多太多了。 简而言之长江两岸其它城池全都没有拿到辎重线又长得不得了他绝对没有可能守得住鄂州;而鄂州又对宋廷太过重要是议和的必须要给的条件。宋廷若没有了鄂州襄阳失去后援元军就能随时在荆襄的平原上乱晃给江陵带去威胁。 现在的问题就是宋廷的防线还没恢复元军已经来了…… “也幸而是及时与宋廷议和。但这才几日光景宋廷根本还未恢复鄂州与襄阳之间的联络。让元军南下并不意外。” “元军没有水师。”李瑕沉吟道。 “不能说没有只是确实不多。”史俊似露出了回忆之色道:“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当年兀良合台没有水师依旧击败了张实。” 房言楷则是上前指了指地图上的江陵又道:“元军若从陆上攻下了江陵城与江陵码头我们的水师要逆流攻打江陵就难了。” “至少这满船的战利品便带不走。” “陛下若让元军堵在长江上不得回归重庆未必没有危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大体便勾勒出了眼下江陵的大概局面。 李瑕走到窗边看着滚滚长江水道:“你们急也无用船已经不能更快了。” 史俊、房言楷对视一眼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句回答。 但想了想他们也只能应道:“陛下所言甚是。” 不多时房言楷先退了出去史俊却没走。 李瑕看了他一眼道:“史卿有话想说?” “臣……有事禀奏。” “江陵战事?” “无关乎江陵而关乎于名份。这番逼得赵氏承认了陛下的帝号可以堵住天下人的嘴不会再有人明着骂陛下是叛臣。但还有一部分人心中所想只怕还由不得陛下。毕竟赵氏享国三百年已深入人心……” 李瑕就听着史俊在那说说到最后才问道:“史卿有何高见?” “赵椹并非宋理宗皇帝血脉之事陛下何不利用?” 李瑕指了指长江道:“鄂州都攻破了国书都交换了。这点小阴谋何必呢?改变得了那些人心中所想吗?” 史俊点了点头同意这一点但略略犹豫之后又道:“但也看从何人嘴里说出来。” “宁妃?”李瑕摆了摆手不经意般地笑了一下道:“不行的若让她出面说些什么只会惹得无数骂名。此事……史卿装作不知便是。” 史俊有一瞬间愣了一下思索着李瑕是不是在一语双关。 装作不知便是? 不过史俊毕竟与李墉是亲家还曾是李瑕的上官有些话还是敢说的。 “臣斗胆敢问陛下船舱中是否还有一件战利品?” 李瑕摇了摇头。 “陛下。” “不是战利品。”李瑕再次摇了摇头道:“退下吧。” 平平淡淡的语气曾经作为上官的史俊却是生出些惶恐行礼退了下去。 史俊偶尔也会觉得这位皇帝有些不近人情。 船舱里唯留下李瑕独自待着。 过了一会响起了轻微的叹气声。 李瑕这人坚定、自律很少叹气但近来也觉得当皇帝很难。 比击剑冠军难太多了。 当然他从来不在人前显露这种为难这差不多算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船队在得知了前方有元军出入之后改变了行进时的方阵。 二月初八襄阳。 议和之后的详细情报此时才传递到了吕文焕手中。 “叛军……唐军已归还了鄂州释放了三将军。朝廷命将军火速恢复汉江防线……刀。” 吕文焕松了一口长气立即便开始调兵遣将。 他显然是早有准备同时立即派人通知宜城、潜江、荆门等地守军改变防御策略。 一连串命令之后有校将上前低声问道:“将军不是数日前才放阿里海牙南下江陵吗?如此一来不是将元军堵在里面了?刀。” “所以呢?堵死元军不好吗?” “可才与新唐议和又启元蒙边衅?” “还怕起边衅?”吕文焕叹道:“阿里海牙若能胜李瑕抢川蜀都来不及;若不能也是他自找的。” 如此说来他觉得朝廷的策略并没错。 这才刚议和那两个强国马上便打起来。往后必如朝堂诸公所料愈演愈烈。 不过对是对吕文焕却还是不自觉地透出一股无力感像是心气没了。 “随他们去吧。” 正文 第1068章 各行其是 李丙转头看了一圈认为自己的士卒已经很饥饿、寒冷了。 他吐了一口白气道:“严相公为何要这样?” “这女娃子做事有股狠劲吧?” 郝修阳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说好了擒下八思巴就撤出尔反尔如何服众?当然如何决断还是该由李效用自己拿主意户部管不到河西军。” 他倒不是怕死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宽阔的长江上战舰罗列随着一声炮响有人大喝道:“祭旗!” “噢。” 站在主船上的将士能看到一颗人头落地血喷在甲板上。 而在其它船只上的只能看到一根长长的桅杆竖起上面高挂着一颗头颅。 “赵宋的荆湖北路转运副使相当高的官吻。” 有水师校将低声交谈着道:“我们大帅之前也是一路转运使。” 他们却不知道史俊若没有遇到李 瑕任凭泼天大功官途也就那般了还未必有沈焕高。 “祭旗!” 在沈焕的头颅被高高挂起之后史俊依旧面沉如水继续喝令。 这次却是一排排的宋军俘虏、官吏被拖上了甲板。 刽子手们齐齐将大刀斩落人头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往下砸血迹四溅。 何泰伸手摸了摸脸把溅在脸上的血滴擦掉走向史俊。 “大帅。” “你部昨日强攻青石矶今日歇一日把近来缴获的粮食放给百姓。”史俊道“不是我心软而是此战我们需速战速决不必带太多粮草。” “末将遵命!” 何泰抱拳领了命令却并不走反而上前一步低声道:“末将还想向大帅负荆请罪。” “好荆呢?” 何泰一愣倒没想到这个文官出身的史元帅也有风趣的时候道“末将曾说大帅心软……” “你不是担心我心软你是担心我是宋臣出身战意不坚。” 这是实话当时他们顺汉江而下江边几个守军射杀或不射杀都不可能追上他们。何泰所担心的确实就是史俊对宋廷抱有旧情。 但今日史俊坚决斩杀了宋廷*** 已打消了何泰这种顾虑。 何泰渐渐能看懂史俊有“仁”的一面也有“狠”的一面正是如此才能击败兀良合台。 他曾经随刘整在吕氏兄弟帐下听令过心中评断眼下这一仗的将帅认为己方大帅远强于吕文福…… 祭旗之后士卒们开始唱响军歌。 不知是否是为了气那些宋廷的官吏这次他们唱的是陆游的诗歌是近来常有宋军将领引用的一首。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只不过这些唐军士卒的“天子”不是那个临安宫城里软弱的赵椹他们的天子英明神武得太多他们的气势也更足。”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 一艘艘战船又驶向樊口唐军再次展开了对鄂州的攻势。 ~~ “报太尉沈转运使昨日在西山拒敌为国捐躯了。” 吕文福听闻噩耗微微愕然之后骂道:“这些年白分了他许多银钱。” “那私盐的生意?” “蠢材眼下是管私盐的时候吗?” 吕文福大怒重重抽了眼前的心腹两下“打仗打仗叛军都顶到老子***上了私盐。” “小人知罪小人只是觉得小小叛军太尉必能轻松平定。” 吕文福又抽了他一巴掌这次却没太用劲。 转身走进军议堂只见诸将已在恭候。 “………” “当年忽必烈攻打鄂州带了十余万大军。反观史俊不足两万人岂有攻破鄂州城的可能?” “倒不宜比作是忽必烈攻鄂州一战学生以为更像是三峰山一战。太尉请看拖雷是向大宋借道攻金史俊则是向蒙元借道攻宋。从兵力、战略而言都差不多。” “ 娘的胡说八道老子怎么养你们这些蠢货?!”吕文福在下属面前有意学他大哥吕文德。 “太尉息怒学生指的是兵势叛军绕过襄阳正如拖雷绕过潼关且都将以两三万众对阵十余万众。” “太尉末将以为他是在放屁史俊不是拖雷。少保也不是无能的金国将领。” 吕文福此时反而明白了那幕僚的意思缓缓道:“你是说李瑕还没有击败我大哥史俊是绕道过来的?只要他不能攻下鄂州会被我大哥回师包围?” “正是此意。当年拖雷想要直扑汴京却被金军堵在了三峰山若不是一场大雪必被金军围歼。可见这种绕道奇袭极为冒险为智者所不取。拖雷是运气极好史俊却绝无这等运气。” 吕文福昨日突然见到叛军杀来最怕的就是吕文德已败了。 现在想明白了终于安下心来。“除非地龙翻身推倒了鄂州城墙否则史俊绝无机会。” “学生断言半月之内少保必已歼灭李逆回师鄂州。鄂州城只需守住半月危机自解。” 这慕僚说来说去一点有用的建议没提偏是利用话术来了个转折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吕文福不由笑了起来想到了贾似道鄂州之战再造宗室的大功劳。 问题在于史俊给朝廷的压迫感远远不如忽必烈。 倒是可以在战报上作些文章夸大局势的危急感。 吕文福遂倾了倾身问道:“递回临安的战报要怎么写?” “依学生拙见太尉该让朝廷知晓叛逆大军压境社稷危在旦夕才是。” 吕文福眉毛一挑。 他还是有些顾忌这战报一递朝廷必定又要调动两淮、两浙、两江的兵力了绝不是小事。 重要的是万一被贾平章公识破了…… “只怕万一?” “正是李逆每每有出人意表之举为以防万一该教朝廷有所准备。太尉出于谨慎又有何错?” “好好。” 吕文福当即驱开旁人只留下心腹幕僚道“写奏折吧就说史俊兵力雄厚沿汉江裹挟百姓五万余人欲直驱临安我奋力拦截。” “学生拙见沈相公战死之事宜再上一封奏折。” “对对对显得战况更为激烈……” 堂外有人赶来禀道“太尉叛军又开始攻城了。” “慌什么?区区万余兵力、又无攻城器械能攻下什么?” 很快几封奏折写就吕文福盖上大印遣兵士送往临安。 叛军的兵力毕竟不足根本不足以完全包围鄂州城。 信使在一队兵士的保护下出了南面的望泽门立即向临安出发…… ~~ 望泽门被打开待一队官兵离开之后又迅速被关上封上石条。 一队队守军拔出刀来巡视。 “娘的他们都能出去老子不能出去?” 苟善才穿着一身衙役的公服站在街边随手从一个小摊上拿了块馍啃着。 那小摊贩伸手向他要钱被他反手摔了一巴掌。 “老子吃你的东西是给你脸。” 便是连同行的衙役都看不下去低声道“老狗这时节小心些。我听逃人说李逆那边官吏清廉要是攻下了鄂州……” “你娘想造反了是吧?” “不是留条后路啊哥哥。” “老子没想留甚后路。”苟善才冷笑着指了指城门道“老子要出城把县尊交代的差事办了去把城门监找来。” “我的天老狗你想钱想疯了这种时候还出城?” “叛军不是还在北面吗?还没围到南城。去把城门监找来我只要出城小半个时辰就够。” “还找什么没看到武昌军接管了城门吗?” 苟善才只好啐了一口在地上道:“那县尊交代我的差事办不了了走请你喝两壶。” 街边那卖馍的摊贩低着头偷偷地瞥了一眼见到苟善才的背影走远四下一探迅速收了摊。 担着担子穿过一条小巷他一路叫卖着。 “馍馍叻!香喷喷的馍馍……” “那卖镇的进门来我家主人正好饿了。” “好叻!” …… 担子被放在屋门处。 屋中一枚令牌被递了出去隐隐显出上面“舆情司”三字。 “史帅大军已抵城下但鄂州城防坚固若无内应只怕不能速下还需你打开城门。” “城门已被武昌军接管了但我还有钥匙得有人配合。” “我们就这几人。” “谁给你递的消息你再去联络他我要见他一面……” 正文 第1069章 兼听则明 “所有人的意见都听就是没有主见。” 上都河畔忽必烈与察必说到真金如此评价了一句。 他刚刚打猎归来身上还披着盔甲显得十分高大威猛。已经五十一岁的年纪一双眼睛却还显得无比锐利就好像其中还燃着永不熄灭的野心之火。 这样一个如猛虎般的男人谈论起儿子难免嫌弃其懦弱的性情。“不用追了。”李瑕走在地图前道:“阿里海牙能渡过汉江必是与吕文焕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仔细说说他撤兵的路线。” “是。” 陆小酉上前作了更仔细的汇报。 离开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他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扯着缰绳骑马驶向城外兵营。 路上闻着那还未散去的血腥味心中那怒火又蹭地一下冒了上来。 陆小酉是蜀人出生时川蜀已经被蒙军屠了十之七八。 宋朝廷总是这样子民惨遭异族屠戮却动不动就是求和、求和。求和之花费再少那些死去的人活不过来痛失亲朋的伤痛抹消不掉。 走了半条街陆小酉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向身后两个士卒道:“尿尿别跟来刀。” 往小巷子走了一段他找了个最黑的地方站定便开始准备撒尿。 他盔甲不好脱因此站了一会儿。 却有几人从另一边巷子过来像是几个醉酒的人一路吵吵嚷嚷的。 “呕!y。” “昌器喝多了你来扶一扶。” “别拉我我还没说完……宋室不幸外有胡虏肆虐内有李瑕之凶逆家家思乱人人自危!” “嘘噤声没看这满城都是狗叛军。” “怕什么?李逆狗贼还想收买人心哈哈没听昌器兄说吗?今日草窗公见过李逆了。惺惺作态假仁假义。” “呸!我最恨这等欺世盗名之徒若真有能耐何不北复中原?偏偏要顺江而下)不宣而战偷袭旧主无耻至极。” “可怜江陵城中父老啊!” f 陆小酉听到这里拉起裤子转身向巷子里走去。 “你们几个废物。” 黑暗中他向那几个书生打了招呼一手提着盔甲站定道:“江陵城里死了人你们不骂阿里海牙、不骂陈奕?反而骂陛下和守着江陵城的将士?” “谁啊?” 才有书生问了一句马上便有另一个醉酒的书生应道:“是个降了叛军的软骨头。” “老子看你们才是软骨头!” “我们就骂怎么了?!朝廷已经与蒙元议和了若不是李逆为了军功谋反江陵怎么会有这种大祸?!” 陆小酉理解不了这些人为什么会以为议和了蒙元就不会再攻过来他也理解不了他们的欺软怕硬只觉不可思议。 但他素来冷静他打仗时最守军律和命令与那温吞木讷的性格也有关系。 此时他还希望自己这一个川蜀乡间长大的粗人能点醒眼前这些饱读诗书之人。 “是宋军放元军来了江陵。” 话音未了对方已然反驳起来。 “要不是叛军摧毁了襄樊防线元军怎么可能进得了江陵城?!” “当年李逆坐镇汉中时朝廷支了多少钱粮给他?全用来轰击江陵城了是吗?!刀。” f 陆小酉火气腾地一下更旺了。 不发怒的老实人难得发了一次火却比某些平素便脾气火爆的人发火时还要可怕些。 当对面其中一人走近了些抬手指着他道:“我告诉你江陵城遭此惨剧就是因为叛军……” “嘭!y。” 陆小酉勐地提起了头盔便砸了过去。 他拙于口舌面对这些言辞只能以手上的动作回应。 “嘭”的一声对方一人被砸得头破血流登时便倒下。 倒也有人想反击待摸到陆小酉身上的盔甲却是惊得酒都醒了。 之后便是一阵鬼哭狼嚎。 “他他他他是叛军!” “杀人了啊!” “杀人了……” 夜已经深了。 李瑕见过陆小酉之后却不得不再见一见史俊。 “陛下欲以江陵为口岸吸引赵宋之人力物力倘若江陵尚不归心如何可行?而欲使江陵归心方法虽多最快最简单的便是招揽大儒。” 史俊显然是听说了李瑕提前让王应麟、周密离开之事不免多提醒了两句。 “臣敢言此举便如北地文人请忽必烈为‘儒学大宗师’哪怕只是作态也必有奇效。” “朕明白朕有在招揽他们。” “臣斗胆以为陛下心不诚。” 李瑕不由笑了随口道:“又不是拜佛岂有诚不诚的?” “陛下就是心不诚。”史俊固执得像个孩子。 正在此时又有近侍上前低声向李瑕禀道:“陛下方才城内出了些意外陆将军伤了人。” 李瑕也有些意外之后看了史俊一眼让人当着他的面说。 此事显然又要影响到史俊最关心的招揽名儒之事。 倒没想到史俊听了捻须沉吟良久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坏事。 “臣请陛下当着王应麟、周密的面惩治陆将军。” “事情还不清楚许是对方仗着人多围殴陆小酉呢?” “陛下可私下再安抚陆将军。” “朕明白你的意思容朕再想想。” 史俊微微一愣行了一礼道:“也许是臣的谏言并不妥。” “朕明白史卿是老成谋国之言。”李瑕道“只是朕。” 话到这里他却没说下去只是挥了挥手让史俊退下去之后又将近侍也撤了。 直等到堂上再无旁人了李瑕才自语了一句。 “只是朕还没学会当好一个皇帝。” 李瑕近来愈发意识到自己的性格并不适合成为一个规范的皇帝。 他性情太直了。 他倒也愿意改想要不择手段地成就大业肯去贴近那个又厚又黑的皇帝的样子。 但做得并不好没能做到像曹操倒履迎许攸的样子。 不管曹操是不是真的器重许攸至少在倒履相迎的那一刻表示了足够的诚意。 李瑕没想到自己做不好。 说来他这一路趟过了那么多风雨这次遇到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本也没什么为难的。 就算将那些名儒书生全捆了带回川蜀也无妨。 正文 第1071章 瞬息万变 李瑕后宫之中若一定要说谁最不受宠就只能说是朵思蛮了。但这“不受宠”是朵思蛮自己说的李瑕自认为待她还不错。 他怕她无聊还在长安城郊买了一片不宜作为耕地的草场搭了帐篷让朵思蛮过与家乡一样的生活但她却是气呼呼地搬回了宫中。 “谁说蒙古人就一定喜欢住帐篷吃奶酪啊?!那住过了屋子 “大帅。” “你部昨日强攻青石矶今日歇一日把近来缴获的粮食放给百姓。”史俊道“不是我心软而是此战我们需速战速决不必带太多粮草。” “末将遵命!” 何泰抱拳领了命令却并不走反而上前一步低声道:“末将还想向大帅负荆请罪。” “好荆呢?” 何泰一愣倒没想到这个文官出身的史元帅也有风趣的时候道“末将曾说大帅心软……” “你不是担心我心软你是担心我是宋臣出身战意不坚。” 这是实话当时他们顺汉江而下江边几个守军射杀或不射杀都不可能追上他们。何泰所担心的确实就是史俊对宋廷抱有旧情。 但今日史俊坚决斩杀了宋廷*** 已打消了何泰这种顾虑。 何泰渐渐能看懂史俊有“仁”的一面也有“狠”的一面正是如此才能击败兀良合台。 天子英明神武得太多他们的气势也更足。” “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 一艘艘战船又驶向樊口唐军再次展开了对鄂州的攻势。 ~~ “报太尉沈转运使昨日在西山拒敌为国捐躯了。” 吕文福大怒重重抽了眼前的心腹两下“打仗打仗叛军都顶到老子***上了私盐。” “小人知罪小人只是觉得小小叛军太尉必能轻松平定。” 吕文福又抽了他一巴掌这次却没太用劲。 转身走进军议堂只见诸将已在恭候。 “………” “当年忽必烈攻打鄂州带了十余万大军。反观史俊不足两万人岂有攻破鄂州城的可能?” “倒不宜比作是忽必烈攻鄂州一战学生以为更像是三峰山一战。太尉请看拖雷是向大宋借道攻金史俊则是向蒙元借道攻宋。从兵力、战略而言都差不多。” “ 娘的胡说八道老子怎么养你们这些蠢货?!”吕文福在下属面前有意学他大哥吕文德。 “太尉息怒学生指的是兵势叛军绕过襄阳正如拖雷绕过潼关且都将以两三万众对阵十余万众。” “太尉末将以为他是在放屁史俊不是拖雷。少保也不是无能的金国将领。” 吕文福此时反而明白了那幕僚的意思缓缓道:“你是说李瑕还没有击败我大哥史俊是绕道过来的?只要他不能攻下鄂州会被我大哥回师包围?” “正是此意。当年拖雷想要直扑汴京却被金军堵在了三峰山若不是一场大雪必被金军围歼。可见这种绕道奇袭极为冒险为智者所不取。拖雷是运气极好史俊却绝无这等运气。” 吕文福昨日突然见到叛军杀来最怕的就是吕文德已败了。 现在想明白了终于安下心来。“除非地龙翻身推倒了鄂州城墙否则史俊绝无机会。” “学生断言半月之内少保必已歼灭李逆回师鄂州。鄂州城只需守住半月危机自解。” 这慕僚说来说去一点有用的建议没提偏是利用话术来了个转折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吕文福不由笑了起来想到了贾似道鄂州之战再造宗室的大功劳。 问题在于史俊给朝廷的压迫感远远不如忽必烈。 倒是可以在战报上作些文章夸大局势的危急感。 吕文福遂倾了倾身问道:“递回临安的战报要怎么写?” “依学生拙见太尉该让朝廷知晓叛逆大军压境社稷危在旦夕才是。” 吕文福眉毛一挑。 他还是有些顾忌这战报一递朝廷必定又要调动两淮、两浙、两江的兵力了绝不是小事。 重要的是万一被贾平章公识破了…… “只怕万一?” “正是李逆每每有出人意表之举为以防万一该教朝廷有所准备。太尉出于谨慎又有何错?” “好好。” 吕文福当即驱开旁人只留下心腹幕僚道“写奏折吧就说史俊兵力雄厚沿汉江裹挟百姓五万余人欲直驱临安我奋力拦截。” “学生拙见沈相公战死之事宜再上一封奏折。” “对对对显得战况更为激烈……” 堂外有人赶来禀道“太尉叛军又开始攻城了。” “慌什么?区区万余兵力、又无攻城器械能攻下什么?” 很快几封奏折写就吕文福盖上大印遣兵士送往临安。 叛军的兵力毕竟不足根本不足以完全包围鄂州城。 信使在一队兵士的保护下出了南面的望泽门立即向临安出发…… ~~ 望泽门被打开待一队官兵离开之后又迅速被关上封上石条。 一队队守军拔出刀来巡视。 “娘的他们都能出去老子不能出去?” 苟善才穿着一身衙役的公服站在街边随手从一个小摊上拿了块馍啃着。 那小摊贩伸手向他要钱被他反手摔了一巴掌。 “老子吃你的东西是给你脸。” 便是连同行的衙役都看不下去低声道“老狗这时节小心些。我听逃人说李逆那边官吏清廉要是攻下了鄂州……” “你娘想造反了是吧?” “不是留条后路啊哥哥。” “老子没想留甚后路。”苟善才冷笑着指了指城门道“老子要出城把县尊交代的差事办了去把城门监找来。” “我的天老狗你想钱想疯了这种时候还出城?” “叛军不是还在北面吗?还没围到南城。去把城门监找来我只要出城小半个时辰就够。” “还找什么没看到武昌军接管了城门吗?” 苟善才只好啐了一口在地上道:“那县尊交代我的差事办不了了走请你喝两壶。” 街边那卖馍的摊贩低着头偷偷地瞥了一眼见到苟善才的背影走远四下一探迅速收了摊。 担着担子穿过一条小巷他一路叫卖着。 “馍馍叻!香喷喷的馍馍……” “那卖镇的进门来我家主人正好饿了。” “好叻!” …… 担子被放在屋门处。 屋中一枚令牌被递了出去隐隐显出上面“舆情司”三字。 “史帅大军已抵城下但鄂州城防坚固若无内应只怕不能速下还需你打开城门。” “城门已被武昌军接管了但我还有钥匙得有人配合。” “我们就这几人。” “谁给你递的消息你再去联络他我要见他一面……” 正文 第1071章 瞬息万变 李瑕后宫之中若一定要说谁最不受宠就只能说是朵思蛮了。但这“不受宠”是朵思蛮自己说的李瑕自认为待她还不错。 他怕她无聊还在长安城郊买了一片不宜作为耕地的草场搭了帐篷让朵思蛮过与家乡一样的生活但她却是气呼呼地搬回了宫中。 “谁说蒙古人就一定喜欢住帐篷吃奶酪啊?!那住过了屋子屋子也很舒服啊!热乎乎的水可以洗澡软绵绵的衣服很好穿。” 话到这里朵思蛮想起了自己立志要当一个贤惠的妻子声音渐小。 “那些糕点、炒菜、卤煮也很好吃啊。” 李瑕攻宋回来之后发现朵思蛮竟然在后宫与大家相处得蛮好每日追着韩巧儿问这个是什么那个又是什么。能一起玩些小游戏之类。 既然纳了他也没打算冷落她这次去河套便打算带上她。 也是因为别的妃子不方便带或是不习惯塞北风霜或是有孕在身或是需要带孩子……后宫琐碎之事其实也多好在高明月始终处理得很好。 不论如何朵思蛮对于能和李瑕一道出行又期待又忧虑一见到李瑕就问许多问题。 她已经能说汉语只是说得磕磕绊绊每个句子只能表达出意思做不到彬彬有礼。 “我们先到六盘山吗?我能见到失邻吗?回到草原上的话我会不会被晒黑啊?” 在长安将近一年她白了不少最忧虑的就是有可能会被晒黑了。 李瑕与她熟识之后说话也颇为随意。 “与其担心晒黑不如担心担心你额吉吧元军正在攻打她。还有去六盘山是机密你不要与旁人说。” “好我不担心我额吉她也不担心我。”朵思蛮抱住李瑕的胳膊道:“我的丈夫我马上就十六岁了可以给你生个儿子吗?” 李瑕并不排斥与朵思蛮生个儿子。 他看向墙上的地图目光落在西域甚至西域以西在他地图上还没有画出来的位置…… 能感觉到与忽必烈的决战就在这三五年了往后的人生也该有更多志向才行。 摇了摇头他把思绪从太远的地方收回来也把朵思蛮不老实的脚丫拿开静下心继续安排着政务。 朵思蛮又问道:“你的大臣们都说我不贤惠你会不会讨厌我啊?” “他们不知道你贤不贤惠随口胡说的。” “我在草原上的时候觉得自己很贤惠可是和姐姐们一比又不贤惠了。所以你才喜欢我吧?” 李瑕看她实在纠结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道:“贤惠是好件事。但男人喜不喜欢一个女人和这个关系不大。” 朵思蛮很是惊奇问道:“那和什么关系大?” “也许是漂不漂亮可不可爱有没有感觉之类的吧。” 其实李瑕也说不上来随口胡诌了两句转头看去发现身边这小姑娘变得白净之后还真是漂亮了不少· 祁连山西麓。 一处不知名的山坳中韩无非疲惫地坐在地上看着严云云的侧脸忽有些出神。 “坐到右边来。”严云云偶然注意到了他的注视随口说道。 她左脸有疤在务公时虽不太在意却还是习惯以右脸对着丈夫。 韩无非其实觉得在自己精心用药膏敷疗之后她的疤痕已经很浅刚才这么看也蛮好看。但严云云既然吩咐了还是听话地转到右侧坐下。 他一双腿已酸累至极动作十分笨拙。 坐在一旁的郝修阳看了心中暗哂笑韩无非能对妻子这般唯命是从毫无男儿气慨。 没多久李丙从山顶上眺望归来。 “怎么样?”郝修阳问道:“我们是在何处?” 孓只知道在青海湖与祁连山之间但具体在哪个位置不好确定。“李丙道:”“麻烦的是后面那支元军追上来了。” 他说的是他们袭击元军的日月山大营失败后撤退途中遇到的一支五百余人左右的元军。 双方你追我逃已经有几天了。 “这支元军也是奇怪就算是为了救回八思巴而咬着我们不放但既不全力出击)决一死战又不找来支援。” 严云云原本一直在沉思着什么闻言抬起头问道:“会不会是他们与元军主力也断了联络?” “像。”李丙皱眉沉思道:“他们也不打旗号这么一说有可能是在躲避追兵。”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算时间我们的支援也该到西宁州了·” 拿树枝在地上画了画局势便清晰起来。 很可能元军主力与唐军主力正在日月山对峙而他们这两支小股兵马追逐着被逼到了这祁连山的荒野里。 抛开手里的树枝严云云眼神逐渐凶狠。 “原来战场真是瞬息万变形势一会对元军有利一会对我们有利。” “是这样。” “李效用敢给他们迎头一击吗?” 严云云并不会干涉李丙的具体指挥更多时候只是指出哪里有立大功的机会怂恿……鼓励他去打。 打了两场之后他已变得自信不少。 “敢。” 李丙按着刀眼神锐利道:“但此战危险还请严相公、郝老道长继续在此躲藏。” “好。”严云云并不逞能。 “若战事不利严相公则可带八思巴迅速向北翻越祁连山·” 他们便这般作了决定由李丙带人去反击身后那一小股元军追兵。严云云带着伤员俘虏在山上等待。 这一等便等了一个日夜本就不多的干粮逐渐见底。 终于山下传来了隐隐的厮杀声。 众人从高处望去能远远望到唐军与元军厮杀的战场双方兵力差不多唐军不到四百人元军则有五百余人狭路相逢拼的是血勇。 正常而言这一战打下去无非有两种结果。 若元军胜了抢回八思巴绕过青海湖与崔斌汇合便可不再理会追上来的唐军宋禾部;若唐军胜了则可带着八思巴安然去与宋禾部汇合。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远远地忽然扬起一大股尘烟。 “那是什么?”严云云抬起望筒。 她并不乐观因为那尘烟是从南边青海湖的方向过来的不太可能是唐军主力。 那尘烟渐近看阵势至少有两三千人。 始终看不到旗号但她已能确定来的是什么人。 “是吐蕃部落。” 严云云轻叱一声脚步飞快地赶向队伍呼喝不止。 经历这次她才真正明白战场上什么叫“瞬息万变”当她本以为战场的变化就那么多了它竟然还能再起波澜。 如今吐蕃虽然散乱但大部分部落还是归附着元蒙尤其是西宁州的镇守者章吉驸马还是黄金家族的姻亲他们肯定是不敢留下的。 “走!往北走翻过祁连山把八思巴带回去!” 郝修阳年迈遇到危险倒还能跑得飞快。 阿莎桅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刻却一点也不慌一把就拎住了八思巴的衣领。 一行数十人向北奔了许久回过头又望去只见那阵势颇大的吐蕃部落杀到战场上的唐、元双方兵马已被吓得各自撤离那些吐蕃人迅速分兵追上竟是对元军也不留情同样以箭雨射杀之后便哄抢留在地上的战利品。 远远有吐蕃语的歌声传来。 “他们在唱什么?!”郝修阳向八思巴喝问道。 混乱之中八思巴依旧波澜不惊。 反而是严云云皱了皱眉将那歌声译成汉语。 “格萨尔王一生戍马扬善抑恶宏扬佛法。” 严云云已知道对方是谁了。 她这趟来为的就是设立榷场与对方贸易。 但眼下显然不是谈贸易的时候。 又奔走小半日前方的山路一拐东面的一座山峰在眼前显出轮廓。 忽然只见一支近百人的队伍从那边匆匆奔了过来。 双方照面俱是惊愕了一下。 “元军!” 严云云最快反应过来一把推了推韩无非道:“你与老道长带八思巴走!” 二话不说她竟是亲自指挥着队伍中二十余个护卫兵马向对面杀了过去。 韩无非想冲上去将她替下来。 但他素来听话此时转头一看气喘吁吁的郝修阳以及重要的俘虏八思巴不由愣了一下。 八思巴站在那目光望向对面那支队伍眼神深沉。 之后他双手合什似乎叹了一声。 “一切如来本起因底皆依圆照清净觉相永断无明方成佛道。” “走!” 韩无非推了八思巴一下毅然带着队伍向祁连山顶的积雪奔了过去。 正文 第1072章 预则立 “杀了他们!” 严云云不会指挥只会以气势带动士卒。 她追随李瑕近十年李瑕从川蜀一路杀出来她虽不在前线但也常常负责后勤上战场并不怕甚至还亲自提了一柄刀。j。 这一刻她竟然比对面元军所拱卫的许多男子更有气势更为凶悍。 狭路相逢的双方其实也只隔着三十余步的距离。 一阵弩箭之后二十余唐军竟已杀到了近百元军面前逼得元军士卒们不敢分散合拢成一个圆阵护卫着阵型当中的重要人物。 这样一来元军的优势便发挥不出。 小小的遭遇战陷入了焦灼。 近身肉搏不看战术只有砍杀。 “噗。” 血顺着手里的刀流到手上又顺着胳膊流到身上严云云浑然不顾双手握着刀柄便向后退努力将刀拔出来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有元兵冲上前周围的唐军士卒连忙一矛捅去将其捅翻在地严云云一扑状若疯虎手里的刀对着那元兵胯下便是一阵乱搅。 “严相公!” 马上有唐军士卒将她往后拉了两步。 她没披盔甲力气也不大全凭这一股疯颠一般的凶狠才在冲到敌阵前的两回合内没有被砍死。 温热的血洒了一身很快凉下来黏煳煳带着股腥臭。这让她想到了以前在叙州当妓子的时候胃里泛起恶心。 “杀!”严云云遂大吼道。 只有杀敌立功才能让她心安。 可周围的厮杀声已渐渐小了下来。 当她从血色中回过神来只听得到马蹄“哒哒哒哒”之后便是一阵吐蕃语的欢呼声。 制作得有些粗糙的箭矢射下有吐蕃壮汉策马上前叱骂着。 “放下武器!” 严云云回头看去只见一队人马已消失在北方的山坳之间不由长舒一口气。 已让人带走了八思巴身处敌境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能有眼前这个处境她认为一切都是值的。 至于她自己虽陷在这吐蕃部落里她却还是充满了自信。 当年李瑕北上开封一路上学习蒙古语让严云云明白了一个道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这趟既然是来与吐蕃部落做生意的她当然也早已学会了吐蕃语当即便从容不迫地上前几步朗朗开口。 “我乃大唐户部尚书奉天子之命出使青海吐蕃以开通商路、设立榷场……请问你们是否赵阿哥奔首领的部下?” 不少吐蕃汉子原本看到严云云的身段已在吹着口哨欢呼。但随着她这一句话已有一名大汉驱马上前。 “我们不知道什么大唐只知道你是我的战利品。” 严云云不慌不忙道:“我已老了长得也丑不宜当作战利品。但我带来了五百口箱子的礼物有茶叶、布匹、盐巴、美酒等等等等相信你们的首领一定会感兴趣。” 那吐蕃大汉眼睛一亮。 所有人的目光已落在了严云云身上包括被元军残兵拱卫在中间的几人。 “是否要向这群吐蕃人表明身份?” “这些吐蕃人攻击的时候根本没有手软他们的心思已经很难猜了还是不宜泄露燕王的身份。” “他们叛乱了不成?” “要知道李瑕占据陇西已有数年隔绝了大元与吐蕃的通信。” 高和尚与刘安中正在用蒙古语窃窃低语。 唐人也好元人也罢都被吐蕃人当成俘虏向西南方向押解。马匹全都被牵着俘虏们只能徒步而行。j。 唯独有一个唐国的女官员能够骑马而行。 高和尚抬眼瞥了瞥她的背影又道:“我们的通译呢?” “战乱之中哪还顾得上带?”刘安中叹息一声。 这不是蠢不蠢的问题而是做事没有经验准备不足。 “妈的没有通译我们怎么和吐蕃人说话。”高和尚虽是出家人却还是骂了粗口“我们连把我们捉走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刘安中声音压得更低道:“燕王会吐蕃语。” “噤声。” 两人都十分紧张不敢回过头去看身后。 大元的燕王、忽必烈的嫡子真金正走在俘虏的队伍之中。 他身上的狐裘早已在逃跑时换成了轻便的皮甲被俘之后连皮甲也被剥了下来只穿着一身单衣。 与别的蒙古贵族不同他没有留那种剃掉颅顶的蒙古发式而是束着锥髻与汉人无异。 他时年二十三岁养尊处优的生活赋予了他清秀且雍容的相貌名儒大家的教导熏陶使他知书达理、举止优雅。 他整个人儒雅端庄除了眉骨和鼻梁很高倒显得像是个汉人。 相比于高和尚、刘安中此时反而是真金本人更为冷静。 懊悔当然也有回顾此行的种种事前考虑时本以为是对的决定结果却全都是错的倒也颇为奇妙。 除了这懊悔之外他的目光正看着前方骑在马上的那个唐国女官。 女人当官在他看来并不稀奇蒙古国就有过几个监国公主临朝称制的太后也有过。 但听说归听说先前看到那个唐国女官像个疯子一样杀入战阵、鲜血抹了半张脸的情形还是给真金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而他此时竖耳偷听着她与吐蕃人说话则是在借机了解形势。 真金这一趟去吐蕃任务很重。既要借助八思巴控制吐蕃又要建立军队方便以后从吐蕃攻打李瑕还要打通与伊尔汗国联络的通道。 因此他的计划是直接前往萨迦对沿途的吐蕃部落并没有做太多的了解此时正在弥补。 另一方面他是蒙古黄金家族出身对于吐蕃部落当然也知道许多唐国官员并不知道的事。 终于当队伍又走了一段真金上前两步用蒙古语对他的两个侍臣低声说起来。 “这支吐蕃部落是确厮哕的后裔。” 高和尚、刘安中一听就明白了。 确厮哕是两百年前纵横在河湟之地的吐蕃首领。当时的吐蕃分为确厮哕国以及其它十一国。 确厮哕的名字是“佛子”的意思虽然信佛他却也是一方霸主纵横河湟之地与宋、西夏、辽国纷争。 最后为了与西夏抗衡确厮哕选择了附宋抗夏的政策接受宋的封官。 他死之后子孙们归附宋国被赐姓赵成为了河湟赵氏。使宋国经略河湟三十二年终于有了个好结果。 可惜短短二十年金军南下宋国痛失半壁江山河湟便成了金国领地。 金国也是扶持确厮哕的后人作为河湟之地的领主。 到蒙古时也是。 “赵阿哥奔是赵阿哥昌的儿子袭封大元叠州安抚使持金虎符、封万户至少在名义上还是父皇的臣子。” 话到这里真金愈发平静又道:“比起那位唐国的女官我们更能够说服赵阿哥奔。因为他有个兄弟叫赵阿哥潘。赵阿哥潘官封临洮达鲁花赤与其子赵重喜随宪宗皇帝南征在钓鱼城之战中丧命于李瑕之手。” 高和尚不由庆幸。 “也就是说这个吐蕃首领与李瑕是有深仇的。我们必定要说服他继续效忠大元甚至为大元出兵攻打凉州救回国师。”j。 刘安中亦道:“可行吐蕃人信佛一定愿意救回国师。” 骑马在前的严云云犹在尽力述说着她对青海商路的规划忽然她隐隐察觉到什么回过头去扫视过身后那些元人俘虏。 经历过一场遭遇战受伤的俘虏吐蕃人不要这些元人已只剩三十余人。 严云云此时才有工夫揣测他们的身份但匆匆一瞥暂时还看不出什么。 她沉吟着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说起来。 “首领归附蒙元或大唐我绝不强求相信你们早晚能明白附归大唐的好处。好处才是最重要的。” “你这个女人凭什么这么狂妄。” “因为我们大唐有这个国力垆。” 正文 第1073章 攻其必救 兴庆府的城头上随着一声喝令有士卒点燃了火绳。 「轰」的一声闷响铜铸的炮管吐出一颗炮弹狠狠砸落在了远方的元军阵线当中。 从望筒中可以看到那破碎的盾牌与残肢碎肉飞溅的场景。 而望筒一抬扫过元军的阵线就会发现元军并不密集的阵线又开始向后退了其实是在有意地消耗唐军的火器。 这是元军第三次包围兴庆府已经包围了五天。 「董文炳作势想要把我们围困至死。可惜他肯定要比我们稳不住气。」李曾伯放下望筒开口缓缓说道。 过了年这位老帅越来越少亲临战阵指挥了每次只会站在望楼上与将领们慢吞吞地说话。 就好像文官不会打仗只懂得侃侃而谈指手划脚。 杨奔却明白李曾伯是想要尽快地将年轻的将领们培养起来。 「长安来的文书你们都看了蒙元的储君真金小儿就在河湟宋禾已经咬住他了。」 说到这里话题却又绕远了道:「你们以前总说攻兴庆府、攻河套功劳大封狼居胥谁都不愿守着后方。可现在你们看宋禾才是要立最大功劳的那个。」 诸将惭愧纷纷抱拳。 李曾伯却还在不依不饶地骂他们。 「看看人家忽必烈如何布局的?汗位方定已斡腹万里。若不守凉州、不早做准备待到决战一回头发现腹背受敌晚了!整日里就只盯着想打大战、决战却不知在你等尚未反应过来之际敌方早早已暗中布置。」 人老了难免显得啰嗦李曾伯说话又慢就算招这些年轻将领烦了也属平常。 但杨奔却知道这些话说的正是如今宁夏军中的实情自陛下起势以来凡重要之战尚未败过军中将士个个摩拳擦掌想要建功立业。 当此时节最怕、也十分有可能出一场败仗。 「大帅教训的是末将铭记于心。」 李曾伯的声音陡然一高又喝道:「若蒙元现在就要决一死战你们做好准备没有?!」 诸将一愣。 他们其实不认为三五年之内元军会大举南下忽必烈还未完全从汗位之争中恢复过来。 而且听说其子忙哥剌正在挂帅领十余万兵力攻打高昌。 因此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众人才纷纷将背一挺。 「准备好了!」 李曾伯缓缓点头道:「继续说宋禾在河湟咬住了真金董文炳必定前往接应。对此陛下早有准备兴庆府至凉州一带已坚壁清野。我宁夏军除了守住兴庆府还务必咬住董文炳部绝不给他救援真金之机。」 「是我等誓死不让蒙虏入河西一步!」 然而这边诸将才信誓旦旦没两日便有探马回来禀报元军又有万余兵力增援。 随着这兵力的变换唐军将士登时感受到了这一仗的难打。 他们听李曾伯说话时听得云里雾里此时才明白原来这位老元帅对局势早有预料。 接下来元军的战术便不难猜了。 仅在一日之后从河套赶来增援的元军开始包围兴庆府让董文炳可以抽出兵力南下向西宁州行进。 崔斌穿过凉州进入河湟只能算是小股兵马入境董文炳攻兴庆府原本也只是在试探性进攻。 但随着这一大支兵力南下由兴庆府往兰州段的黄河防线上一阵阵狼烟腾起战局瞬间紧张起来仿佛有了全面开战的预兆。 好在唐军将士在得了李曾伯的提醒后早已做好了心理预设。 「随我追击董文炳。」 杨奔披着盔甲大步走过麾下士卒的阵列点齐将领。 「旁的都不必说了正如我们回答大帅的我们有与蒙元决一死战的决心且保证不会给董文炳救援真金的机会。」 军中士卒纷纷上马扬刀吆喝。 「擒杀虏酋之子!擒杀虏酋之子!」 杨奔本想激励士气此时反而被士卒们激励到了大声喊道:「大唐的将士们!我们曾经斩杀了虏酋蒙哥使不可一世的蒙古一蹶不振。现在忽必烈的儿子敢偷偷摸摸地熘过我们的眼皮子底下能让他走了吗?」 「不能!贼子休想逃!」 「出发。」 杨奔手一挥一个个骑兵便驱马跟上他。 兴庆府的城门大开两千骑涌出向南冲向元军包围他们的防线。 在他们身后是贺兰山。 正是「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 ~~ 沙头坡。 这是从兴庆府去西宁州半路上的一处军事重镇成吉思汗伐西夏时曾在此渡过黄河驻扎于六盘山次年病逝。 这次董文炳率军路过不能够前往西盘山祭祀成吉思汗只能在沙头坡匆匆举行了一个祭典。 祭典才结束一支两千人的唐军骑兵袭击了他们。 倒没造成太大的损失踏了几顶帐篷、射杀了十余人、数十头牛羊。 以往都是蒙古骑兵偷袭汉人的辎重线倒没想到这些汉人有了马匹以后竟然敢反过来偷袭元军。 大股元军遂追击过去追到黄河边遇到唐军水师以炮火轰击只好退了回来此时已是夜幕降下天色已晚。 结果这夜唐军竟是又杀了回来杀声震天引得元军士卒纷纷惊起。结果唐军却只在外围喊杀并不冲营。 虽说蒙古士卒坐在马背上也能睡着但这般喧闹之后也着实疲惫不已行军速度拖慢了不少。 「杨奔。」 天亮时董文炳跨在马背上抬着望筒眺望着远处的唐军旗帜咀嚼着这个名字心中感慨。 对元军而言杨奔也是颇有名气的敌将了。其打仗的特点就是凶狠、果断传的比较广的就是飞渡猿猱道取剑门关唐军攻兴庆府时他更是急先锋攻城之后马上便率一支骑兵扑河套当时逼得本已到西域的脱忽不得不回师。 像是一条龇牙咧嘴的恶狗。 董文炳知道放任这样一条恶狗追在身后咬若是把自己的腿咬瘸了此趟去西宁州未必能救回燕王反而可能将自己的万余兵马陷进去。 他遂决定掉过头来与杨奔一战…… 战场西面就是浩瀚无垠的腾格里沙漠东面是波涛如怒的滚滚黄河。 万余元军骑兵铺开阵势无边无际。 马蹄扬起的沙尘铺天盖地陷在沙尘中睁开眼只有一片混沌连旗令都看不到。传令的骑兵来回奔走喊声根本无法盖住马嘶。 百夫长、十夫长们各自指挥着一队队元军骑兵向西进入沙漠将原本就无边无际的阵型拉得更大、更长。 这种万余骑兵的战场与数十数百人不同胜负不在于肉搏。董文炳的战术很简单。正面对峙吸引住唐军再派兵从侧面杀过去包围杨奔切断杨奔的辎重围上几日等唐军军心焕散了再一举击溃。 当然作为唐军年轻一辈中最出挑的将领杨奔很可能看出他的战略意图只能选择向后收缩。 待其与辎重汇合之后行军速度便会降下来董文炳再掩杀上去至少也可小创唐军使杨奔不能再追在后面乱咬。 战前的推演便是 这样正是因为战场上瞬息万变好的将帅才会把各种可能都考虑到并预判出敌方的反应。 但这次董文炳没预判对。 杨奔没有向后收缩阵线反而是迎向了元军的中军。 这么做或许是想在元军合围之前获胜或许是有支援……董文炳担心的则是第三种可能即杨奔明知道这样打会败但宁肯损兵折将也要拖住他如果是这样必然是因为唐军已经知道燕王就在河湟。 如果唐军这样决然地杀过来是为了擒杀燕王连他也没有把握能保全燕王周全。 战事一直在持续沙尘扬起又落下在董文炳的钹笠帽檐上盖了厚厚一层。 他驻马在烈日下指挥着看着自己的骑兵们来回奔走有受伤的倒在地上抽搐也有战死的任空马奔过愈发感觉杨奔这条恶狗这下真的咬住了自己的小腿肉自己正在拼命挥着大棒想尽快敲碎这只恶狗的头。 「冬!冬!冬!」 连战鼓声都像是大棒击在狗头上的闷响但这条恶狗还不肯死更疯狂、更用力地嘶咬自己的腿。 当然胜负是没有悬念的。 二千兵力的唐军只能是狗变不成老虎。 忽然那冬冬不停的战鼓声似乎更强烈了。 有将领策马过来找到了董文炳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真的?」 董文炳又惊讶又不信驱马向东一路赶马上了黄河边的小山丘。 他双腿夹着马腹双手放开缰绳从怀里掏出那个紫晶玉石制成的望筒擦拭着灰尘。嘴里也不停吐着沙子。 没有在万马奔腾的军阵中呆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沙尘有多大尤其是在这沙漠边打仗。 望筒抬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久违的九斿白纛就竖在黄河对岸的山顶上。 忽必烈也有一副这样的仪仗在开平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那么来的显然是那位驻跸在六盘山的「昔里吉汗」了。 望筒稍稍一抬只见那九斿白纛左前方还竖着一面更大的龙旗。 这龙旗更高、更大尖上长长的垂旒随风飘扬气势弘阔。将后面的九斿白纛衬得失色不少。 「大帅对岸的唐军开始渡河了。」有士卒上前禀报道。 董文炳点点头喃喃道:「李瑕亲自来了……他就不怕将小战引成了国战?」 此时尚不知李瑕有多少兵力但其御驾亲征还是让董文炳不由自主地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连李瑕都来了燕王险矣……」 董文炳眼中忧虑愈盛。 他不得不退并向塔察尔请求更多的援军。 至于今日这一战结果与他预想中正相反成了杨奔追击并重创他。 正文 第1074章 战略线 尖锐的鸣金声远远传来。 黄沙漫天如一场可怖的沙尘暴一般向西而去。 李瑕站在黄河东岸的山坡上望着很奇怪的脑子里想的是该在这一带种树了。 他知道过了黄河便是腾格里沙漠这一带也叫「阿拉善」在突厥语中是「贺兰」的意译。 这虽然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念头但他能够自始至终坚定称王称帝的决心恰恰是来源于此。 他确定自己当皇帝能做的比当世其它人都要好。忽必烈也好、赵禥也罢雄主也好、昏君也罢都与他不具备可比性。 包括那个被北方汉人寄予厚望的真金。 就算真金继位能够将大元转换成一个完全的汉家王朝治理成太平盛世又如何? 李瑕依旧认为只有自己才能为后世子孙建立更多功业。 因此哪怕真金再贤明若是落到他手里他杀了也绝不可惜。 但这一趟李瑕并非是为此而来的。 他早便想来兴庆府了只不过从西域回来便被宋廷之事耽误了。 …… 李瑕带来的兵力并不多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三千骑在天黑之前便渡过了黄河。 黄河西面的战场上满地都是马粪混着血的腥味吸入鼻中让人感觉像是回到了西域的草原上。 大帐扎好之后连朵思蛮也捂着口鼻用汉语瓮声瓮气道:「太久没闻了原来马粪这么臭我以前是不是也很臭?」 她踩着小蛮靴在地毯外走了一圈又道:「我们晚上铺毛毡在地上睡的话湿气很重的得要再铺一层。」 李瑕闻言笑了笑心想过惯了长安城中方便舒适的生活朵思蛮适应得还是很快的。 这方面倒是难为忽必烈了能够在享受汉制好处的同时还能时刻保持警惕、严防着蒙古人像金人一样迅速汉化也是不容易。 「你为我打理好帐篷里的事吧我去见一见部下。」 反而是李瑕在对朵思蛮说话时语气有些像草原上的夫妻。 安顿了这些他走上战台等了一会追击董文炳归来的杨奔匆匆归来远远便开始脱了头盔准备跪拜。 「末将杨奔拜见吾皇万岁!」 「免礼吧。」李瑕没有显得太热情但却仔细端详了杨奔一会才点点头道:「壮实了不少蓄了须显得稳重眼神沉静了。很好庆符出来的将领中你是天赋最高的一个如今可以担大事了。」 杨奔听了便用力点了点头显然是极为欣喜于这一份赞许。 他自己也觉得陛下说得对因此分外激动。 不过开口还是谦逊了几句。 「末将不敢末将至今打仗还要陛下御驾支援末将惭愧。」 「惭愧什么?你以两千人对阵董文炳万余人置之险地而助朕挫董文炳之军心当得一个勇字。」 杨奔欲言又止了一下最后还是想说什么就说了。 「陛下换作是以前末将只怕要以为若能独自以两千人击溃董文炳之中军才是当世名将。但现在末将觉得胜了才是王道……末将其实没有惭愧。」 李瑕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些年跟着可斋公打仗你学了很多啊。」 「可斋公也感激陛下给了他一展所能的机会。」 「是吗?朕称帝自立他便没骂朕?」 杨奔默然片刻实话实说道:「大帅没骂陛下只说过「吴履斋误我说甚身后事误了我生前名」。」 他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直来直去换作宋廷官场上只怕这句 话便犯了大忌。 李瑕闻言却只是笑了笑向东面的天空看了一眼。 「朕欠可斋公一个生前的名声只能给他功业相抵了。」 杨奔咀嚼着这句话里的意思忽然明白过来拱手道:「陛下我们是要收复河套了?!」 「当朕是来散心的不成?」 「末将愿为先锋为陛下踏平九原城!」 「不急。」 李瑕带杨奔向军营走去道:「你成长了很多若将我们与元军的对垒比作田忌赛马你觉得自己是几等马?」 杨奔略略一想道:「末将如今只能算是中马。」 「地图。」 地图被铺开李瑕随手一划划出一道弧线。 他以前打仗多用的战术是偷袭、伏击、冲锋上阵总之是发生在战场上的某一处属于地图上的一个点。 但忽必烈不同不只控制一个点而是布局一整条线。 「这是忽必烈包围我们的战略弧线线上这有几个点吐蕃、西域、河套、山西、河南。我们在各地与元军对峙首先我们要分清何处实力最强?」 李瑕说战局与李曾伯不同。李曾伯从来都是教人为将之道让他们自己去思考战局所以很会培养将领;李瑕则是尽力将战局说得清楚要将领们理解透免得耽误了他的计划。 此时杨奔一听很快便理解了整个西北战势懂得自己该怎么做。 这些战略当面说显然比在文书上说要透彻得多。 ~~ 朵思蛮好不容易收拾好帐篷心血来潮又制了一杯奶酒抿了一口才终于找回草原上生活的感觉。 又等了一会儿李瑕才回来。 她连忙扑上去正想要邀功后面却又有个侍卫过来向李瑕禀报道:「陛下廉公派人来了……」 李瑕接了廉希宪的急信看了看道:「就带到这边来见吧。」 他平时议事多在中军大帐很少带到寝帐来。朵思蛮便觉奇怪等侍卫走了便问了一句。 「是你额吉派人来了。」 「那额吉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她想着我我才想她。」 「大概是没有。」 如李瑕所言兀鲁忽乃的使者风尘仆仆而来带来的只有坏消息。 先是将一封回鹘文写就的信件递到李瑕手里那使者便谈起西域的情况。 「这次忽必烈之所以派大军攻打西域。都是因为唐皇陛下你激怒了他据被俘的元军士卒说去年忽必烈刚得到阿里不哥的死讯便大宴各部领主与各国使节。但天池忽里勒台大会召开的消息也就是在那场大宴上传到开平城的……」 这些事李瑕早就知道了。 他其实也在承受忽必烈的怒火。 与宋廷决裂的恶果还未完全呈现出来但早晚会来。 只有端坐在李瑕身旁听着这些事的朵思蛮没想太多觉得自己的丈夫好厉害。 「另外海都回到了封地以后马上便扬言要讨伐忽必烈率部抢夺了蒙古本部的地盘。忽必烈盛怒之下命他的儿子忙哥剌与宗王脱忽挂帅率十五万大军西征。这个时候海都却又缩回了他的领地让察合台汗国与高昌顶在前面。而金帐汗国正与尹尔汗国交战不肯相助。如果唐皇陛下再不出兵高昌马上要被攻破了!」 李瑕道:「朕的甘肃安抚使已经领兵支援。」 「恕外臣冒昧廉希宪带到玉门关的只怕还没有两万人吧?」 「以他的才干这些兵力足够了。」李瑕道:「你回去告诉兀鲁忽乃再抵挡元军三个月朕 必能逼得忙哥剌退兵。」 使者深深行了一礼道:「可敦命我转告陛下她是你在西边最值得信任的盟友如果再不相救不论是忙哥剌还是海都早晚会杀入河西走廊。」 「朕写一封亲笔信你带回去让她放心便是。」李瑕应道语气威严。 他心里却是思量道田忌赛马对己方最不利的一场已经出现了…… 正文 第1075章 胡窥青海湾 若看如今大元的兵势调动可以很容易在地图上找到一个中心点。 从这里北向两千里可去往哈拉和林东向千余里可去往开平西向两千余里可往高昌南向便是延安府。 燕京、太原、洛阳、长安、兰州、凉州、兴庆……把这些当今的军事重镇路途连接如同蜘蛛网一般。 这个蛛网的中心便是河套的九原城也叫包头是“包克图”的谐意在蒙古语里意为有鹿的地方。 大量的牛羊马匹在这里牧养不论是从东西还是从南北调动的元军兵马都可以在这里得到补给。 每日都有骑士来来往往送来开平的旨意、燕京的文书、山西的钱粮以及兴庆、西域、吐蕃等地的战报。 如今像蜘蛛一样坐镇于此的是宗王塔察儿。 他的祖父铁木哥是成吉思汗的幼弟这种黄金家族的旁系都是被分封在大蒙古国已经无处扩张的东边被称为东道诸王地位当然比不上成吉思汗自己的子孙尤其是铁木哥还曾经造过反。 塔察儿很会经营年少时就在忽里勒台大会上支持蒙哥。 他的封地在辽东、且还是李璮的姻亲蒙哥死时他若是选择支持阿里不哥足以帮助阿里不哥灭掉忽必烈。 忽必烈派人将自己的膳食带给他表示“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亲近许诺从此富贵与共。 塔察儿于是在宗王中第一个表态拥立忽必烈以拥戴之功成为大元朝除了忽必烈之外权势最大的宗王。 因此由他出镇九原城代表忽必烈对唐国进行战略包围。 九原城北接漠北南临黄河东西是土默川平原、河套平原阴山山脉横贯其中。有山、有水、有草原、有戈壁。 这里是塞上江南既有塞北的苍茫辽阔也有江南的丰饶秀美。 时值六月昆都仑河畔水草丰美、牛羊成群。 大帐当中塔察儿又收到了董文炳的急报他才打猎回来马鞭一丢不肯接那封信报。 “除了又来要援兵他还能有什么事?你来看吧。” 他的王相撒吉思是个畏兀儿人很早就是铁木哥的书吏。铁木哥死后撒吉思支持塔察儿嗣位可谓是劳苦功高了。 撒吉思看过信目光渐渐有些呆直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李瑕到兴庆府了。” “什么?”塔察儿讶道:“他不是才从宋国回去吗?春天的时候阿里海牙还在长江边堵他不是吗?” 撒吉思只好应道:“是啊春天时他在宋国但现在是夏天了。” 塔察儿还是颇为惊异自语道:“额煞我感觉才打了两次猎他就打完宋国又跑来打大元了?” “时间过得很快。大王如果什么都不做三五个月就是一眨眼。如果振作精神做事三五个月也能做很多事。”撒吉思劝谏了一句颇有哲理。 像他们这种在国运的岔路口赌赢了的人不需要太拼命。 塔察儿只将撒吉思的哲理当成耳旁风道:“他来了又能带多少兵马?如果带得多了关中一定空虚。董文炳根本不需要叫援兵也能撑得住。我也没想着要去打败李瑕立功没必要再调兵过去。” 他是真的没有打败李瑕的想法。 当年蒙哥亲征之前就曾让他攻打襄樊但因赶上阴雨连绵他只在襄樊驻扎了几个月就无功而返。 从这点来看塔察儿并不好战也不擅战。 但他一个获罪的宗室通过连续拥戴英主而成为东道诸王之长自然有他独到的战略眼光、敏锐的政治嗅觉。 忽必烈能放心让他坐镇河套因为他对整个形势的把控很清晰各路该调遣多少兵力心中有数。 “李瑕攻打宋国时一边在襄阳吸引宋军一边派人偷袭了鄂州。如果他人到哪我们就要调兵到哪大元的国力再厚早晚也要被他拖光。” 越说塔察儿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决心愈定道:“派人去告诉董文炳本王不会再调援兵给他。等忙哥剌平定了西域自然会有大军攻兴庆府现在他只要牵制住唐国。” “大王说得是。”撒吉思道:“但这次就算再不想出兵只怕还是得支援董文炳。” “为什么?” “燕王。”撒吉思道:“大王忘了燕王?” 塔察儿一愣。 撒吉思又道:“李瑕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赶到兴庆府来?当然是为了亲自对付燕王。” “那又怎么样?”塔察儿道:“派去的兵马不多能在唐国境内打败李瑕吗?如果派去的多了坏了西域的战事怎么办?” 撒吉思明白他的意思如今大元主攻西域别处则是配合、牵制若将太多兵力投到小战场万一败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然而沉吟了片刻之后撒吉思还是道:“陛下想要立燕王当储君但担心蒙古诸王反对因此派燕王去吐蕃建功立威。现在走漏了消息李瑕亲自来围堵燕王如果燕王死了……” 塔察儿纠正道:“陛下是想立他的子孙当储君。” 他也许能力不高但看问题却能看得很清楚。 “是就算燕王死了陛下也不会没有储君。”撒吉思道:“但会怎么看大王你呢?” 塔察儿把手伸进了茂密的络腮胡里挠着痒眼神里带着沉思之色认真地听着撒吉思的分析。 蒙古旧制汗位由诸王在忽里勒台大会上推举忽必烈现在要对付的就是这些蒙古旧贵族。 而他塔察儿的祖父铁木哥在窝阔台汗死后曾想要夺取汗位在忽必烈眼里他未必没有野心。 “这种时候要是因为大王你不出兵让燕王有了意外陛下定会以为你是故意的……” “知道了。”塔察儿稍稍眯了眯眼有些不耐烦。 “对大王来说这也是个机会如果大王能击败李瑕……” “我不行。”塔察儿摇头道:“我要是有本事能击败李瑕为什么不自己当大汗了?” 撒吉思不由笑了起来道:“长生天不会永远把好运气给一个人李瑕也该败一败了。大王能这样的冷静、谨慎这次也许能胜。” “想这个?”塔察儿对此不感兴趣道:“反正我肯定不会让真金这孩子出事……” ~~ 布拉河源起祁连山脉的疏勒南山缓缓注入青海湖。 “布拉”在蒙语中意为野牛这条河如今以蒙古语为名可见过去生活在此的吐蕃部落曾在数十年间臣服于蒙古。 可惜的是“大元”这个名字那些吐蕃人还是初次听说。 六月初九高和尚、刘安中终于得了机会劝说赵阿哥奔禀明了大元臣子的身份。 真金没有表明身份而是扮作通译。 “你别忘了你袭封的是大蒙古国的万户。” 当刘安中用蒙古语喊完真金便看向赵阿哥奔用吐蕃语翻译道:“大蒙古国可以封你们为万户世代相袭。这是唐人永远给不了的条件。如今你若是被一个女人给出的小利给迷惑了以后唐国进犯青海你会失去的更多。” 这些话却如同对牛弹琴赵阿哥奔掏着耳屎丝毫不感兴趣道:“别说这些没用的。” 晓之以理不行真金于是打算动之以情又说起了赵阿哥潘、赵重喜父子在钓鱼城战死之事最后道:“大元对首领有推封的恩情唐国与首领却只有仇恨……” “你这个男人怎么和女人一样?”赵阿哥奔忽然不耐烦地瞪了真金一眼道:“这些严尚书已经跟我都说过了。” 真金一惊。 本以为是争取青海吐蕃部的杀手锏没想还没开始就被那唐国女人破解了。 赵阿哥奔没心思与他们绕弯子指甲里的耳屎一弹道:“严尚书答应给我礼物重新开始贸易。你们呢?你们能给我什么?” 真金转头看向了高和尚。 高和尚遂凑近了他小声用蒙古语道:“那女人说的那些货物、礼物就是被我们劫下来的那批现在就在崔斌军中。” 真金遂转向赵阿哥奔提高音量道:“唐国可以给的我们能给更多。请允许我们派人到日月山说一声礼物很快就会送来。” “好!” 赵阿哥奔得了两边的许诺心情颇好大手一挥便安排部下带两个俘虏去日月山送信…… 至此高和尚、刘安中终于能松一口气。 相信等崔斌派人来燕王就能平安无恙地回到大军之中了。 说来可笑一开始犯了个简单的错误现在努力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把燕王送回安全处也就是回到最开始的情状而已…… ~~ 吐蕃人的看管终于没那么严密真金也得以与两个侍臣在青海湖边稍稍活动。 他眺望着这雪山、草地、河流、湖泊之后目光一滞见到了正在湖边洗漱的严云云。 “这水很凉吧?” 真金走上前与严云云隔着十多步距离就因为高和尚、刘安中太紧张而停了下来遂开口道:“山上的积雪化成的河水便是夏日也很凉。” 严云云不答侧着半边脸澹澹瞥了真金一眼。 刚洗过的半边脸还挂着水珠她的眼神高高在上带着睥睨之势。 真金竟感到了一股压迫感顿了顿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我往日读诗心想青海湖与玉门关相距千里为何放在同一首诗里原来是这般景象。” “你懂诗?” “懂得不多。”真金道:“幼年以《孝经》启蒙之后读的多是四书五经如儒、道、佛皆有所浸淫。诗词则是偶尔才涉猎。” 严云云嘴角微扬似在笑他幼稚。 她目光扫了扫高和尚、刘安中方才向真金问道:“你是通译?尊姓大名?” 真金犹豫了一下拱手想要说个名字一时却没能编出来。 “不说就罢了。”严云云叹息一声背过身继续浣洗轻声道:“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在她身后真金却问道:“何谓‘汉’?何谓‘胡’?” 他近前一步又道:“圣人有云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苟有善者与之可也从之可也。何以为出身而分胡汉?” 严云云不答她蹲在那手里握起一块石头捶打衣物之后再次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眼。 高和沿、刘安中向她手里一瞥连忙拉着真金退了几步。 严云云这才道:“我们之间不宜多聊再会了。” 说罢她转头看向青海湖水眼神里已带着了然之色…… 正文 第1076章 礼节 短短三日之后崔斌便从日月山派了一队人带着丝绸、茶叶等礼物到了青海湖畔。 赵阿哥奔大喜。 以前河湟是一直与西域有所贸易的但自从李瑕占据河西走廊贸易便断断续续他们确实是急需要这些物品。 而真金等人则是心定下来知道说服赵阿哥奔之事他们赢过严云云了。 在去见赵阿哥奔的路上真金想了想向侍臣吩咐道:“等赵阿哥奔放了我们别让他杀了那个唐国女官员我们将她带走即可。” “殿下为何?” “毕竟是个妇孺何必与她为难?”真金道:“要治天下须有宽仁。” “是。”刘安中道:“她也算有才干若愿归附亦可为殿下办事。” 真金点了点头。 快到赵阿哥奔的帐篷了他有意落后两步随在两个侍臣身后继续扮作通译。 帐外一队元军列队站在那目光正在向他看来显然是崔斌派来接他的人。 马上就要脱离险境了…… 真金才踏入大帐只见地上摆着几口箱子敞开着琳琅满目。 对于有些草原人而言这些东西比城池还要实用。 满脸笑意的赵阿哥奔正搓着手一副兴旺发达了的模样。 真金一抬头与他正对了个正眼感觉到了他眼中的笑意。 之后有一会儿赵阿哥奔直勾勾的目光都没有移开。 “首领礼物到了。”真金道:“这还只是第一批后面……” 赵阿哥奔却是就那样盯着真金忽然站起身迎上来用生涩的蒙语道:“原来是燕王来了我太怠慢了。” 真金一愣双手已被牢牢摁住。 再转头一看高和尚、刘安中也被帐中的吐蕃人迅速控制住。 “首领你……” “哈哈哈。”赵阿哥奔大笑改回了他流利的吐番语道:“崔将军在日月山被唐军拖住了现在送燕王回去的话太危险了还是留在我这里等待崔将军击败唐军吧?” 真金已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懵了。 但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非常真挚地道:“首领你如果能放我回去并且帮助我们击败唐军我可以作主……” 赵阿哥奔第三次打断了他的话道:“我击败不了唐军。” “不试试如何知道?” 真金只觉双手被赵阿哥奔捉得生疼转头看去只见高和尚、刘安中已经被带了出去徒留几声大呼小叫。 帐外又是一阵呼喝显然是崔斌派来的一队人马也被控制了有他这位燕王作人质没有士卒敢轻举妄动。 “我可不敢试。”赵阿哥奔脸上还挂着假笑眼神却严肃了不少道:“燕王只怕还不知道唐军那边到处都在传说是唐皇帝已经亲自来了带来了十万大军连蒙古的大汗都已经归顺于他。” “我告诉过你昔里吉是个一无所有的伪汗李瑕也不可能有十万大军。” 话虽如此真金自己却也能感受到李瑕所带来的威慑。 一个战功赫赫的皇帝亲自来了赵阿哥奔肯定不敢在这时候明确地支持大元。 都不敢等回答真金马上接着道:“大元早晚能击败李瑕。你不可以把我交给他不然你早晚会后悔的。” “燕王放心我是为了保护燕王……” ~~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正在高原上狂奔绕过群山也绕过元军的探马一路赶到了宋禾的军中。 “吁!” 大汗淋漓的骏马前蹄一软趴在地上累得不愿再动弹。骑士跌跌撞撞奔了两步被两个士卒架住一路拖到宋禾面前。 先是大略将在吐蕃部落里的事情说了。 “你是说真金在青海湖畔?!”宋禾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怎会不在军中?” “严相公确定无疑。她一见那和尚身边有人年轻人心中早已起疑于是故意对赵阿哥奔说她要亲耳听他的条件若比她的丰厚她便再给吐蕃人让些利又何妨。躲在帐后一听果然那和尚与文官用蒙语说半句那通译却敢擅自多说三句显然才是地位最高的一个。” 宋禾心情激动但他这人沉默寡言此时面上还是一片冷澹道:“此事非同小可可还有别的依据?” “严相公又故意与他聊了几句。通四书五经兼儒道佛之学满口变夷为夏这样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不是真金却还有谁?” 信使此时才顾得上擦了擦脸上的汗又道:“严相公让我速来禀报宋将军一则最好莫要错失良机叫这虏子逃了二则青海吐蕃有四万户数年来未曾犯境且地势险峻难攻。但凡可怀柔万万不能因一真金而兵戎相见。总而言之此地贫瘠可以厚利向赵阿哥奔买真金。此事她正在办让宋将军给他时间。” 宋禾微微皱眉。 他连军粮尚且不足哪来的厚利向吐蕃人买真金? “我问你严相公之前带来的货物皆被元军抢了。此事她如何办?还有她人可无恙?” “将军放心探到真金身份之后严相公已提前说服了赵阿哥奔。” “如何说服?”宋禾颇为担心若论钱力人力同样身为俘虏的严云云比起真金显然完全处在下风。 “不难……是严相公说不难她说以赵阿哥奔的立场来看眼下静观其变才是对的。我们允他静观其变即可陛下既已亲至局势越往后越对我们有利。” 宋禾点了点头听明白了局势一颗心便定了下来。 他没有什么礼物能送给吐蕃人想了想招过两名士卒道:“你们去一趟青海湖畔的布拉河下游见赵阿哥奔带些军粮就当是特产给他们当礼物。就说我大唐王师秋毫无犯等歼灭了元军陛下会给他封赏……” ~~ 与此同时日月山那边与宋禾对峙的崔斌正在焦躁不安地踱着步。 “他怎么敢?!” 他送了厚礼到青海湖之后不仅被俘虏的燕王没有赎回来竟连派出去的士卒也被扣下了。 赵阿哥奔倒是派人来了以大元万户总管的身份指责崔斌没有保护好国师与唐国对峙竟也不能取胜不配保护燕王……废话一堆之后又是狮子大开口索要钱物。 在崔斌看来这些吐蕃人仗着青海地势高耸险峻对大元没有敬畏之心。 事实也是百余年前的唃厮啰本质上与李元昊是一类人被赐姓为赵还是被赐姓为李根本改变不了其野心。这些胡人是天生的反骨不狠狠打一打则不会服软。 夷狄畏威而不怀德。 思量着这些崔斌最终也没能摁捺住心头的怒火有心想要讨伐赵阿哥奔。 但却有太多为难之处遂只能召诸将商议。 “若想抢回燕王有几点难处。一是宋禾部唐军就在东面虎视眈眈万一被前后夹击;二是万一赵阿哥奔狗急跳墙伤了燕王如何是好?” “那便给他们钱物吗?” “就算给了赵阿哥奔便能放回燕王不成?” “当时便不该劝燕王亲自进吐蕃……” 争论许久之后帐中有人冷笑了一声将佩刀丢在地上。 “不抢回燕王你们待如何?我听说李瑕已亲至河湟你们打算等钱物用尽、军心涣散了坐以待毙?!” “对!不拼是死拼一把反而能活。” “我有一计。”崔斌招了招手将诸将招到面前低声道:“可先答应赵阿哥奔的条件将钱物送过去再伏兵于其中……” 正文 第1077章 征服与同化 在河西走廊与大漠之间一段饱经沧桑的汉时土长城犹立在风沙之间。 它的前后已经断了墙体上满是风蚀的裂痕在旷野上显得十分孤独。 很难相信这一堆夯土也能屹立千年不倒…… 李瑕走上墩台。 他望了望远处的大漠观测着烽燧之间的距离在手中的图纸上做了标注。 陪在他身边的朵思蛮不由好奇问道:“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为什么这么问?” “长安多好啊。”朵思蛮提到长安语气还带着叹赞又道:“有那么好的关中把人都迁过去多好这沙漠里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要来抢沙漠的地盘?” 若说她傻世上也有过不少聪明绝顶的人与她的想法一样。 李瑕也懒得与她解释明白道:“照你这么说临安更好。要让你去了临安能比赵氏君臣还不思进取。” “嘿嘿。” 朵思蛮傻笑两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觉得自己能与赵氏相比那应该是更像汉人了。 她以前常听族人讥笑汉人懦弱到长安生活一年才知汉人活得好转而对风雅、繁华之物愈发羡慕。 “不思进取我又学了一个成语而且我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瑕看她得意的样子摇了摇头道:“成语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堂兄还精通四书五经。” 朵思蛮的堂兄之多天下间就少有人能超过她的。此时她也不问是哪个堂兄道:“四书五经?那个非常非常难的。” “是啊。” 李瑕知道四书五经很难连他自己也不会。 从这点来说真金比他更像是一个儒生。 那是真金汉化得深还是朵思蛮汉化得深? 李瑕想不出于是心想等见到真金也就知道了。 “你还没说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呢是要去西域救额吉吗?”朵思蛮又问道她嘴上说着不关心兀鲁忽乃但还是关心了一句。 “不需要到西域去到这里就够了。” 李瑕随口回答着因为面对的是有些笨的朵思蛮他不介意与她说这些这也算是理清思路的过程。 “现在的情况是忽必烈想要西域而我想要吐蕃。在这里就能看到我是怎样守住西域他又是怎样丢掉吐蕃。” “在这里就能看到?” 朵思蛮连忙踮起脚向更远处望去只见黄沙漫漫一望无际。 于是她微微撅了噘嘴抱怨道:“明明什么都看不到。” “不急。” 碧空万里黄沙漫天天与地如此开阔。 就这般等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一支狼烟在极远处冲天而起。 “看到了?” 朵思蛮惊讶地瞪大了眼只见由远而近是一道又一道的狼烟腾起。 她崇拜于李瑕的料事如神满腔的爱慕泛上来忍不住又抱了他一下然后乖乖跑开拿起盾牌和弓不给李瑕添乱。 蒙古女人的本事她可还没丢。 李瑕则上前两步抬起望筒向北眺望。 天与地的交界在极远处至少有五里远。当一条黑线出现他眼神一亮显得有些期待。 好不容易能够打一仗他已是战意昂扬。 “将朕的大纛竖起来……” ~~ 骆驼踏着黄沙停下了脚步似乎因为感受到了周围的气氛不同了甩着长长的脖子打了个响鼻。 牵骆驼的向导也已站定惊慌道:“大帅这……” 董文炳已经望到远处那杆龙旗。 这已是一个多月内第二次遇到李瑕了。 他不过是想去河湟而已结果走大路被追击打算穿越大漠竟还能被堵截。 董文炳知道现在时机不适合。他疲师远来唐军却以逸待劳不宜决战退回黑水城才是上策。 然而想到燕王还陷在河湟能选择的余地又有多少呢? 他看得出来唐军的兵力并不多。 事实上李瑕一个皇帝只带数千人亲征在这旷野上遭遇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值得搏一搏。 “勇士们!”董文炳开口喝道他的嘴唇已然干裂却还是声大如雷“天大的功劳摆在你们面前了你们行军千里穿过沙漠长天生对你们的卷顾来了!” 风沙中激励的语句一层层传下去。渐渐地万余元军开始齐声吆喝。 这一刻的董文炳觉得自己是霍去病深入大漠恰遇匈奴左贤王。 区别在于这次他是兵多的那一方。 元军一人三马行军时像是一片黑色的海有着吞噬一切的气势。 唐军则是散在整条防线上兵力还很分散发现了元军之后才开始渐渐聚集。此时拱卫在李瑕周围的不过只有一千余人。 元军的要做的就是在唐军的兵力汇集之前击溃这一千余人斩将夺旗。 但这段距离看着近真正奔跑起来却很远元军每近一点赶到李瑕周围的人就越多。 这种情况下元军没有进行太多的箭失攻击而是径直杀到唐军阵中。 有唐军正提着桶在阵前跑动泼洒着某些刺鼻的黑水眼见元军杀来慌忙便向后退。 “勐火油柜!” “轰”的一声响声音像是大风灌进了石头的缝隙。 当元军冲上一堵火墙突然腾起。 白日的火焰并不耀眼甚至有些看不清。但很快就有黑烟滚滚惨叫声交迭火焰带来的伤害并没有因为它不显眼而有所减弱。 “啊!啊!” 有骑士摔下马匹拼命地在地上打滚甚至往黄沙里钻。 黄沙早已被烈日晒得滚烫但远远比不上火焰。 袭卷着他的火苗不仅没有熄灭还越来越旺。 他把整条手臂都伸进沙里下一个瞬间一切却又戛然而止他没了声息。只有身上的油脂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 这种惨痛的死法没有吓退后面的元军。 他们的身后是纵横千里的沙漠而前方就是天大的功劳。没有人想要回头后方士卒看不到前方发生了什么还在往两边包夹。 有元军下马铲起黄沙去灭火。也有元军纵马跃过了地上的火苗杀入唐军阵中。 弯刀噼下还能狠狠地噼进唐军的盔甲之中。 他们远道而来体力消耗了许多好在有功业作为激励还能激发出力气。 但战事才刚开始之后还要打上许久许久…… ~~ “杀啊!” 一名元军双手持刀前向逼进一刀硬生生将刀尖捅进了眼前那个吐蕃战士的胸膛。 血喷得到处都是死去的吐蕃战士其实已经用他的断刀往元军身上噼了好几刀但他自己却没有盔甲一刀就被杀了。 很快元军杀破了吐蕃人的第一道防线向这片驻地深处杀去。 “人呢?!” 崔斌焦急地四处探望寻找着真金的身影。 他表面上答应了赵阿哥奔的要求将所有抢夺来的钱物全都送来借机将一队精兵派进了赵阿哥奔的驻地之中之后里应外合突然展开了袭击。 正在因为那些钱物而欢欣鼓舞的吐蕃人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杀穿了防线。 …… 这片驻地的中心赵阿哥奔还没听到外面的杀喊声。 他正在接见两个从唐军中过来的信使严云云在一旁充作通译。 “这是你们的军粮?”赵阿哥奔掀开了其中一口坛子吸了吸鼻子道:“闻起来还很香。” “首领可以尝尝。” 严云云上前随手拿了一块干米饼以茶水泡了之后又从赵阿哥奔面前的坛子里舀出配菜来。 赵阿哥奔担心有毒本不想吃。但看她又给自己弄了一碗坦然吃了他闻着那香味终究是没忍住捧起来就吃。 一口下去他眼睛大亮。 “这也太好吃了!” “金华火腿百余年前宋国名将宗泽抗金家乡百姓争相送猪腿因路途遥远遂撒盐腌制。”严云云道:“至于这干米饭则是用大稻米制成……” 赵阿哥奔这辈子还没见过稻米若不是亲口尝过真不敢相信这米饭能比撒了盐的烤肉还好吃连连点头。 说实话作为一部之主还有个大蒙古国万户总管的官职赵阿哥奔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这青海湖畔东来西往的商旅曾带来过美酒玉石、金银财宝。 还有香料烤好的肉撒上香料也能叫人垂涎三尺他吃得多了。 但这种新鲜的美味确实是不常有的。 一个相貌粗鲁的大汉也只有在吃到好吃的之时身上的煞气都消了许多。 严云云道:“宋国也曾因这大米吃过苦头。端平北伐宋军深入敌国就地寻找粮草找到小米后只觉难以下咽甚至有人因吃不惯小米而染疾身亡。” “我要是宋人我也不愿北伐。”赵阿哥奔道:“就这光秃秃的地上能种出什么?!” “首领也懂宋国繁华?” “我能不懂吗?我祖上就有一支在宋国被金国打跑的时候跟着到川蜀去了。” 严云云笑了笑心道赵阿哥奔还算开明不难说服继续道:“如今我大唐已在川蜀、关中引进这荆湖大稻。加上商路畅通就是北方也可吃上这样一口大米。当然首领若是吃惯了面食。也可尝尝我们的炒面有何不同。” “好好。”赵阿哥奔很感兴趣“我把大家都喊来一块吃。” 正在此时外面已能听到杀喊声。 “首领不好了……” 赵阿哥奔大步迈出喝道:“有什么不好的?!” 话音未了他转头一看不需要回答已知道发生了什么。 “杀!” 元军大喝着已径直冲向了他。 同时还有元将用蒙语喝道:“不许放箭当心担心别伤了燕王!” 虽说没有放箭但有甲胃的士卒持着弯刀杀入未披甲的蕃民之中很快还是杀得血流成河…… 正文 第1078章 刻薄 入夜。 烈火在牧民的住处燃起照得周围亮得刺眼。 地上铺满了尸体血渗进青黄的土地。 “谁让你们点火的?!”崔斌大步走过嘴里喝骂不停“都搜过没有?!燕王在哪?” “报将军吐蕃人逃了。” “追上去!” 崔斌皱起眉头额上已是汗水密布也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因为太紧张。 战事很顺利但结果却不如预期没有找到燕王。 这一战不是为了攻城掠寨杀再多的人又有什么用? 他就这样在满是血泊的蕃人驻地里大步而行终于赶到了一间破屋前只见几名士卒正站在那里看着地上掉落的一枚木符。 “报将军燕王本是囚在这里被带走了。” “追!”崔斌大吼“无论如何给我追回来……” ~~ 马蹄声响彻了夜空。 “走去盐池……” 有人用急促的吐蕃语喊叫着一队骑兵匆匆向西狂奔。 也有没有马匹的人只能用双腿奔跑着落在后面。 忽然响起两声痛叫。 却是那号称有神术但从来没施展过的高和尚终于神了一回磨断了手上的绳索抢过了一柄单刀噼死了看押着他和刘安中的吐蕃人。 高和尚本就是游侠刘安中虽是书生却也文武双全两人趁着吐蕃人正在慌乱之际挥刀抢上…… 真金尚未反应过来一转头已被高和尚护住。 之后便是一片混战。 他们本想向东面逃迎上来救他们的元军。然而后方的吐蕃人太多只好往北面逃去。 有马的吐蕃战士早已跑到了远处追他们的多是些没马的三人拼命狂奔终于在黑暗中拉开了些距离。 其实除了赵阿哥奔这个吐蕃部落中也没几人知道真金的身份又正处在混乱中也懒得拼命。 “呼……呼……”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跑到连气都喘不上来了真金腿一软摔倒在地。 “燕王。” “呼……呼……逃出来了……逃出来了……” 抬头望去一轮残月挂在天空映着极远处高山顶上的一点点白雪。 天地俱静也不知是他们向北逃得远了还是吐蕃人向西逃得远了。 “我们到那边山上躲藏。” 高和尚受了些伤撕下衣服包扎了伤口起身与刘安中一起扶着真金进入山坳的暗处躲藏。 倚在土坡坐下真金大为感动道:“多亏了你们拼命相救等我回去必有重谢。” “不为殿下的回报。”刘安中道“盼得有一日殿下登基行汉法、施仁政今日臣虽死无憾。” 他这话是有些大逆不道的。 说话时他还倚在那没有行礼没有看真金而是抬头看着天空因为太过憧憬眼睛都有些发亮。 他的老师是许衡他这一辈北地读书人是被许衡那一辈人精心教导出来的。 老一辈的探索、拼搏终于在道统丧失的乱世里趟出了一条路太平盛世的希望就倾注在眼前这位燕王身上。 刘安中一生的志向也在于此了。 “我也一样。”高和尚笑道“我就是个草莽和尚掺和到庙堂之事里不为金银为的是修行。” “你吃肉喝酒杀人还修什么行?”刘安中问道。 “修出一个太平盛世。” “哈。”刘安中笑了一声“我看你是个假和尚。” 真金也抿嘴而笑。 今夜经历一场凶险与两个侍臣放下了君臣之间的规矩席地而坐随口聊天他觉得真好。 忽然后方有马蹄声传来。 三人登时万分紧张。 却见月光下有一个纤细的身影骑马而来在先前高和尚包扎伤口之处停下四下一望重新上马往北而去。 三人正松了口气忽听得一声马嘶却见那人惊呼一声摔下马来再无声息。 “是那个唐国女官。”刘安中低声道“她未必是死了我去看看若没死便杀了她。” “算了。”真金低声道“何必节外生枝?” “殿下擒下她也好。” 真金再次被说动点点头道:“那若没死便活捉她。” 刘安中遂起身向南又看了一眼见后续无人追来遂迈步过去。 那匹马已经跑得远了消失在夜色之中只有严云云那窈窕的身影还倒在地上。 他不由心生怜悯。 倒不是好色而是觉得乱世之中一个女人也要如此拼命未免太过凄苦了。 走上前俯下身他伸出手去掀她的肩膀…… “噗。” 一声轻响。 刘安中目光看去只见躺在地上的女子已睁开眼正冷冰冰地看着他。 那双美目中满带的是残忍之意。 刘安中眼神里反而浮起更多的怜悯读书人对天下的怜悯。 “噗。” 严云云已拔出匕首又对着刘安中的心脏捅了一刀。 “噗。” 刘安中那满是怜悯的眼神已完全暗了下去…… 严云云没有起身而是双手撑着刘安中的肩上下推动他的尸体。 血从那被她捅烂的伤口往下流开始还是温热的冷下来之后又腥又黏她却浑不在意。 ~~ “我去看看。” 高和尚站起身往前走着。 他眯着眼渐渐看到了前方的身影。 只见……刘安中正俯在严云云身上动着。 “阿弥陀佛。” 高和尚双手合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回过头只见真金已走了过来。 “殿下不必过来。”高和尚道:“我去喊他。” 黑暗中他没看清真金是什么表情独自向刘安中走去。 三十步二十步……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有些狐疑起来。 正在此时前方刘安中身下的严云云突然蹿起手一扬。 高和尚瞪眼看去勐地便感到许多沙土洒进眼里。 他连忙退了两步同时一脚踹中将扑上前的严云云踹飞出去。 “妖女!去死吧!” ~~ 真金听到呼喝连忙又向那边跑去只见到高和尚正与严云云缠斗在一起。 高和尚一手捉着严云云的两只手一手按着她的脖子正在用力往下掐。 他身材高大如同摁着一只小麻雀要将它捏死一般。 一瞬间真金有些怜香惜玉但看到刘安中的尸体还躺在那因此没有阻止高和尚而是在嘴里低声念着法咒给刘安中超度。 “俺呗玛哒呗吽……” 嘴里念念有词真金闭着眼站在那仿佛真如观世音菩萨一般。 感到前方有人起来了他才睁开眼。 视线里果然有个人影推开了另一个人影往这边而来。 真金的眼睛再睁开赫然见到那人满身是血……竟然是严云云?! 这女人的身体相比于高和尚是那样纤细但推开尸体扑上来的那一下却又是那样的狠辣如同一头母狼。 “噗。” 真金还未反应过来右手手臂上一痛严云云竟已一刀刺伤了他。之后挥动匕首架在他脖子上。 “别动!不然杀了你……” ~~ 天光大亮。 纳哈盖岗下元军正在追逐着吐蕃部落。 他们还没有找到真金的行迹坏消息却一个接一个地传了过来。 “将军!唐军跟上来了已经到了青海湖畔。” 崔斌勒住缰绳眼神中的忧虑愈浓。 他已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能招过探马问道:“董大帅给我们回信了吗?” 时至今日他确实需要董文炳出手相助了。 那是连大元皇帝都称之为“董大哥”的名将曾经在吐蕃高原趟过最险恶的地方。 相信董文炳一定能在最危急的时候赶来护住燕王。 然而信使却是道:“报将军没有。” 崔斌愈发皱眉。 他觉得自己运气太差了。 ~~ “你在看什么?” 荒山上的一棵古树下真金正被绑在那儿。 而严云云则坐在山石边不声不响地望着远方。 “我在看你们是怎样丢掉吐蕃的。” “我们还没有丢掉吐蕃。”真金显得很诚恳道:“我很欣赏你你可有何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笼络我?” “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粗鄙好杀的胡虏……” 严云云回过头睥睨着真金问道:“你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我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严云云讥笑“你若打算率大军进吐蕃便等董文炳到。若打算轻车简从赶赴萨迦便不要节外生枝。偏你以小股兵马潜行却又敢偷袭我?跋前疐后毫无定计。” 真金沉默了一下道:“是我小瞧了你。” “我不知你是来护送八思巴还是八思巴在护送你。日月山一场偷袭元军为保你丢了八思巴可见有你还不如没你。” “我年轻识浅初出担当重任确实做得不妥。” “之后你弃军而奔更是可笑。”严云云冷笑一声道:“说到底你们所谓的黄金家族就是强盗毫无大义自然是一遇大敌便弃了汉军保你这比黄金还要金贵的真金。” “你小看了黄金家族我也绝非无大义之人我学儒、学汉法礼贤下士望以仁法治天下。” “你才小看了我们汉家。我们汉人就只有儒吗?还有虽远必诛的威武、有兼容并蓄的包容。” 真金摇了摇头道:“大元更威武大元更包容。我是诚心包容汉人故而真心盼你能辅左我。” 若他只是为了自保说说也便罢了偏偏那一双眼睛十分真诚。 看了他的眼神严云云不悦道:“辅左你?你也配?” “我好学上进必不输给李瑕。除非你浅薄到只看出身认为我不是汉人。” 也许是因为真金太真挚了让严云云心头蓦地腾起一阵火气。 她是下九流的出身真要骂起人来言语向来刻薄当年骂贾似道便是。 今次的情绪却有些不同。 “你敢比我的陛下?他英武、果敢担负天下从心底里想要为天下人开太平盛世且不畏艰险百折不挠。不论是面对万夫所指还是千军万马每次都挺身而出振奋我们的士气。他的意志、他的坚韧不屈才是我汉家屹立不倒的传承。” 说着严云云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伤口忽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拼命。李瑕是她的君王也是她的老师。 “我也可以坚韧不屈。”真金很认真带着少年的固执道:“同样是人李瑕能做到的……” “不你做不到。” 严云云转头看向真金笑了一下更显讥讽。 “你不是什么真金你是忽必烈派来镶金的。你软弱惜身、优柔寡断把害怕你的父亲写在你的脸上和一举一动里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连独立都做不到知道吗?” 这些她本懒得对这个敌国皇子多言。 但他若偏要摆出一副贤明、仁义的姿态她一个恶妇也不介意多刻薄他两句骂到他抬不起头来。 “你嘴里说着想要太平盛世不过是因为你是北方士人虚妄志向的寄托连你的志向都是别人加给你的啊傻子。可你柔弱的肩膀承担不起你脆弱的意志承担不起。你看你这一趟来就是一个拖累。” 她上前用手指指到了真金脸上一字一句说着像是在戳碎他的自尊。 “你被我捆在这里就是明证你这个拖累……” 正文 第1079章 冒进 如果能从天上俯瞰祁连山能看到一片颇为神奇的景色。 西南边的青海湖完全是一片青蓝中间的祁连山上则是长年积雪而在过了河西走廊的东北方向却是一片黄沙。 似乎是上天在此挥手绘出了青绿与苍黄又留下了中间的一点留白…… 可惜处在这片广阔天地的人们感觉不到这种颜色与地形的奇妙变幻只顾着像蝼蚁一样忙碌。 “杀!” 随着杀喊声持续青黄交界之处又泼上了一抹鲜艳的红。 董文炳还在指挥着元军围攻李瑕但连着鏖战了三日依旧没能攻破唐军的防线。 他的心志已经有些动摇。 因为现在不是与李瑕决战的好时机他这趟来的目的是前往河湟去救燕王并没有做好大战的准备。 本想搏一搏看是否能击杀李瑕如今看来更像是被对方故意吊住。 再打下去反而可能被歼灭。 唐军人数虽少但真有可能做到。 因为在北面还有一支杨奔的兵马。杨奔只需要兵出黑水城断了他的退路那么他这支元军被围追堵截至大漠里便是九死一生了。 同时元军士卒的体力也已告罄。 有了这种种顾忌董文炳已心生退意。 …… 李瑕却是战意愈发昂扬。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嗅觉敏锐的狗在长安时就嗅到了这是一个机会。 忽必烈年轻的儿子真金冒着风险去往吐蕃磨砺……磨砺必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交一些学费的。 如果李瑕不来也许真金的学费交得就少些只要在大元能承受的范围那这一趟就是成功的。 但他既然来了就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把年轻人初出茅庐犯的错误扩大给大元最坏的结果。 这做法谈不上有风度反正他就是借着真金拿捏住了董文炳的心态使其不愿战却必须战。 因此李瑕才能以少击多而做到必胜在钱粮兵力不足的情况下继续削弱元军。 东北方向有快马奔来禀报道:“陛下杨将军已出发攻黑水城。” “那快了。”李瑕道“传令下去元军很快会撤准备追击!” “是。” 一般而言杨奔出发前派人来传信要不了多久元军探马也会探到踪迹向董文炳汇报。 果然又战了不过小半个时辰董文炳军中传来了鸣金之声元军开始脱离战场退向北面的沙漠。 唐军早有准备有条不紊地追击上去并不以造成杀伤为目的而是抢夺元军的空马。 在沙漠里失去了马匹元军显然会死很多人。 就算董文炳能赶回黑水城也会是残兵败将成为一支不堪一击的疲师。 而黑水城附近杨奔正在以逸待劳。 ~~ 墩台上朵思蛮握着弓箭站在李瑕身后她本以为李瑕会亲自上阵杀敌她准备骑马跟在他身边保护。 但北面那黑云一般的元军大阵越来越远到最后李瑕也没上阵。 等到天地间安静下来朵思蛮不由握住李瑕的手。 “我的丈夫。” “嗯?” “我感觉你想骑马上阵可是怎么不去?” “你怎么知道的?” “就像出去打猎到了猎场却没有放箭。”朵思蛮道:“我昨天看你擦了长槊呢。” 李瑕道:“确实是想上阵的但没有必要只有风险算了。” 他在墩台上观战时便想过了这一趟来先挡住了董文炳给了宋禾在河湟围堵真金的时机。又拖垮了董文炳部创造了杨奔在黑水城重挫元军的机会……已经是很值得了。 作为皇帝首先要做的还是把握住战略上的时机能交给臣子的就交给他们也是培养人才的过程。 哪怕杨奔不能够击败董文炳的残师也是能够接受的结果。 ~~ 贺兰山以西。 从山下的草原过渡到放牧地带之后再向西南便能看到腾格里沙漠的浩瀚无垠。 “嗖!” 一支弩箭将一个奔跑中的元军士卒射落马下一名唐军骑兵赶上提矛便狠狠扎下去。 “杀光他们!一个都不许逃!” “杀……” 小半个时辰之后这队唐军骑兵在草场上绕了一个大圈赶到杨奔面前。 “报将军!元军奥鲁三百一十八人无一人逃走!” “干得好你们就地扎营休息……其余人听令往南布置哨探!” “是!” 杨奔翻身下马走上望台倚着栏杆站在那眺望着南面想着若能彻底击溃董文炳自己就要名震天下了。 两千骑于野外大败万余元军这是除了大唐皇帝之外世间还没有将领能达成的战绩。 他承受的压力也大。 除了天子为他创造机会之外。如今兴庆府还被元军包围着全凭李曾伯苦苦依撑为的就是能挤出兵力给他主动出击。 都是为了让他能打出威风让大唐能再出一个名将起到威慑敌人的作用。 不远处正在休息的一队士卒正啃着干粮闲聊。 “将军不在。队正和我们再说说西夏国的事呗?” “有什么好说的。”王满仓懒洋洋道“让你们养精蓄锐准备打仗。” 有士卒起哄道:“说说西夏国那个太后的事呗。” 王满仓来了精神贱兮兮地笑了一下道:“那就说说?在西夏怎么能不说西夏的故事。” 他脸上有一道刀疤嘴里叼着根稻草有股老兵的凶悍气眼睛却又透着股色气。 “就说这个女人姓‘没藏’我们就叫她‘没藏氏’吧她年轻时嫁了人丈夫是西夏皇后的哥哥反正是个姓‘野利’的嘿嘿那时李元昊中了宋国种相公的反间计杀了她丈夫。后来李元昊回过味就觉得对不起妻子就找回了野利的家卷找到了没藏氏当时李元昊定眼一看只见没藏氏好生漂亮那胸脯……啧啧……两人就私通了。” “为什么要私通?可以纳入宫中啊?” 王满仓其实也不知道大手一拍膝盖道:“那当然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啧啧。”众人听得又是兴奋又是不耻纷纷摇头“胡虏就是胡虏。” 王满仓又道:“野利皇后不忍杀没藏氏便将她逐出宫送至戒坛院当尼姑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没有人回应气氛已经沉默起来。 王满仓却正说到兴头上拿开了嘴里叼的稻草兴致勃勃道:“李元昊跑到寺庙里去与没藏氏私通还生下了孩子……” “彭”的一声有人突然一脚踹在王满仓背上将他踹了个跟头。 “哎哟哪个混……将……将军。” 只见杨奔冷着脸站在那。 他这人气势本就冷峻此时怒气冲冲更是让人害怕。 “谁让你在这说些荤话败坏风气?” 王满仓心中害怕但却有些脾气壮着胆子应道:“将军末将没违反军律……末将只是在休息时……说西夏的历史……” 杨奔脸色更为冷峻道:“你没犯军律但用淫言媟语锈了我铁一样的军威。” 王满仓低下头向众士卒瞥了一眼颇觉丢脸。 恰在此时远处有探马奔来那马匹浑身是汗马上的士卒也累得不轻气喘吁吁赶到杨奔面前禀报了一个意外的军情。 “将军元军又增兵了。” 话到这里他还咽了咽口水方才接着道“望那阵势至少有五万人马站在贺兰山上望了整整一天没看到停下来看旗号该是哪个宗王亲自来了。如今已到了乌海离我们只有两百余里……” 杨奔如同结了冰一样。 他带着探马回了大帐看向地图。 原本的计划是在这个黑水城外的草场伏击疲师归来的董文炳但现在显然不行了。 塔察尔大军一到马上就会发现他的踪迹已经错失了良机。 该怎么办? 杨奔是有权下决定的。 他已是独立领兵的将领这一战李瑕详细给他阐明了战略意图为的就是让他能够见机行事。 不过如今能做的选择并不多无非是退回兴庆府坚守。 就在不久之前李曾伯才谆谆告戒让诸将不得傲慢轻敌。 杨奔正要开口下令心中那股不甘忽然涌上来。像是有人在问自己是否一辈子就打算做个平庸的将领创造不了奇迹只能仰慕着霍去病的彪炳战绩而明知自己做不到。 一时难以决择犹豫良久他几次想下令退回兴庆府却又停下。最后干脆闭上眼任凭直觉指引。 “传令下去。”终于杨奔手指一点指着地图上的腾格里沙漠“若在黑水城附近伏击董文炳必会遇到塔察儿的大军那就把设伏点往前移设到大漠里我不信塔察儿刚到就敢深入大漠。” “将军这样太冒险了。万一不能击败董文炳……” 杨奔道:“董文炳于大漠往返千余里徒劳无功。正是不堪一击之际。我宁死也绝不错过这等杀虏的大好良机。” 帐中几个将领们相互对视了几眼暗道这一战若是胜了还好可若是败了杨将军今日所作所为只怕要被指为苛待士卒、贪功冒进更严重的后果则不止于此。 “将军可想过此战若败牵连到兴庆府的战局还有可能害了李大帅甚至陛下。” 杨奔没有再反复犹豫抿着嘴刻意地挺了挺背道:“一切后果我来担。” “将军这只怕是……担不起。” “这也担不起那也担不起。”杨奔环视着帐中诸将没有高声宣布奖赏以激励士气而是语调平静地反问道:“何日才能担起收复中原、平定天下的大任?” ~~ 很快一支两千余人的唐军南下沙漠寻找董文炳的踪迹。 杨奔策马而行回想着自己说的那句“一切后果我来担”心中渐渐有些发虚。 但他又回想到了那些年在川蜀追随李瑕时曾经一次又一次被那种坚韧不拔所震撼那让他明白要做成事总得承受住压力与困难。 李瑕是他的君王也是他的老师。 所以他杨奔虽出身微末只是个刺配充军的流放罪徒但也想要拼尽全力做成些事。 也到了他们这些曾经微不足道的人为他们的新君分忧的时候了…… 正文 第1080章 共识 李瑕所驻扎的石峡子正处于兴庆府、河湟之间与两地的距离差不多。 因此在击退了董文炳之后他没有马上移营而是继续居中处置两边的消息。 而就在六月十四日河湟的消息终于送来了。 “元将崔斌突然攻打了吐蕃赵阿哥奔之后一直追到盐池遭到了赶来的吐蕃部民的围攻。这些吐蕃部民虽然没有披甲、不与元军正面作战却每每趁夜袭击元军偷元军马匹藏至高山之上……” 听到这里李瑕不由想到以前阿术攻打川蜀时大理的部民也是把蒙军的战马偷到山上。 可见天南地北的部民都是差不多的。 信使继续道:“宋将军已经逼近了盐池但青海地势高峻、不少士卒都病了军中粮草也不足他正在联络赵阿哥奔前后夹击崔斌只要赵阿哥奔答应这一战宋将军有信心将元军歼灭。只是宋将军不知该许诺赵阿哥奔何等条件派我前来禀告陛下。” 李瑕想了想道:“你回报宋禾只需仔细防备崔斌突围不必急着与赵阿哥奔联络。该等赵阿哥奔主动联络他。让他记住现在是吐蕃人正面对强敌该是他们来请求我们增援。” “是。” 河湟的战事到这里李瑕已不担心了他踱了两步问道:“严云云有消息吗?” “还没有。宋将军派人质问了赵阿哥奔说是严相公在战乱那夜便走丢了。” 李瑕又问了详情皱了皱眉已有了前往河湟走一趟的打算。 恰在此时有侍卫匆匆奔到了帐外语气十分急促。 “陛下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谁回来了?” “郝……郝老道长他们带回了蒙元国师八思巴!” 虽说八思巴必定是事关吐蕃的一个关键但李瑕没有马上见八思巴而是先去见了郝修阳。 郝修阳这些人与李丙失散之后从祁连山翻山越岭好不容易才回来这条路比走官道要久且死了不少人。 说起这段经历年事已高的老道士只觉不堪回首连连叹道:“若不是天师庇护老道肯定要死在祁连山中了。” 李瑕又见了韩无非。 他听说严云云出了事本想亲自去一趟青海一则担心这个一直以来尽心尽力的老下属二则吐蕃事大严云云若出事只好由他亲自联络吐蕃。 但看到韩无非眼神中的担忧与关切之色李瑕便改变了主意道:“你可愿意为朕作为使节出使青海吐蕃部?质问赵阿哥奔将你妻子藏到何处去了并找出她。” 韩无非在祁连山上刮得一身是伤之前本一直低着头站在队伍后面此时一听便上前笨拙地磕了个头道:“谢陛下!” 李瑕又交代了几句让人带他去做准备。 郝修阳看着韩无非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道:“陛下成全了他的心意他本就打算将八思巴送到之后便再赴青海。老道本以为他是个没本事的倒没想到严尚书这位官人相当可靠。” “看出来了。”李瑕没时间听郝修阳更细致地说祁连山之事道:“把八思巴带上来吧……” ~~ 直到真正见到八思巴了李瑕才明白为何世人将其称为圣者。 也许真的是因为修行也许是因为天生有种圣洁的气质这个年轻的红衣喇嘛确实让人一见便觉得他是得道高僧。 李瑕看着他忽听他说了一句。 不是行礼、不是求饶。 八思巴盯着李瑕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魂魄归来改换天地?” 有一瞬间李瑕确实是惊了一下只觉背脊生凉。 然而很快他便意识到这并不是秘密他和很多人都说过与李墉、郝修阳、阿莎姽等许多人都说过甚至他们所谓的青冥教中就有不少人信奉他是冥王。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李瑕才发现真正惊吓到他的不是那句话本身而是八思巴那双眼睛。 他遂反问了道:“你信吗?” “我信。”八思巴立即点了点头眼眸中光芒愈盛。 李瑕问道:“你为什么信?” “因为我也是带着前世的记忆转生。” 八思巴语不惊人誓不休。 这一瞬间他的眼神愈发慈悲睿智语调也变得苍老起来。 “我的前世乃是贡塘的老僧名‘萨顿日巴’。是夜迦神降临到我的面前说‘桑查一再祈求愿能统吐蕃他本人无此缘分你应前往他家治理吐蕃’因此我遂转生为桑查之子。” 这种话李瑕当然是不信的。 他惊异的是八思巴能够说得如此逼真。 郝修阳上前几步向李瑕低声道:“他说的是真的。” “是吗?” “他还很小的时候随伯父会见僧人对其中一名老僧说‘你是我的近侍扎西顿珠’扎西顿珠验证之后哭拜了他。此事吐蕃僧人都知道。” “老道长是修道之人也信这些?”李瑕不由问道。 “他说服我了。”郝修阳目光灼灼一扫之前的疲倦又道:“我也说服他了。” 李瑕遂看向了站在一边一直无声无息的阿莎姽。 阿莎姽看向李瑕的目光依旧带着信徒的崇拜道:“这个僧人说的是真的他与冥王你一样都是魂魄转世。” 李瑕心想阿莎姽这些年神志逐渐清醒之后说的话却越来越离谱了。 他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想法。 可以想到在翻越祁连山的一路上这信佛、信道、信鬼的三人已经达成了新的共识。 就好像忽必烈在六盘山接受了八思巴的金刚灌顶奉八思巴为上师。重要的除了忽必烈可以修行佛法了还有巨大的政治利益这就是以前的共识。 现在八思巴不需要李瑕接受灌顶、成为佛教徒只需要与李瑕互相印证天生异象。 这位喇嘛是了不起的在佛道辩论时赢了道家如今身为俘虏却还能够说服了郝修阳、阿莎姽。 但这又何尝不是郝修阳、阿莎姽想要的? 对于李瑕而言呢? 他本心里很不喜欢这些甚至感受到了一种被绑架、被控制的不悦并且在心中十分警惕起来。 他已不是初来乍到时自由的灵魂他已成了君王哪怕说他是腐朽成了一个皇帝了总之他已掌握着皇权。 能够让皇权瞬间感到警惕、感到排斥、感到非常不舒服的就是眼前这三个人合力在促成的东西……神权。 李瑕几乎打算拒绝了。 然而他斟酌了许久脑子里又浮现出了许多画面。 那片幅员辽阔、地貌壮观的西南疆域……为了它连忽必烈都能坐在那里任由八思巴用甘露水、咒幔、铃杵驱散他的罪业。 忽必烈能做到的他李瑕也能做到。 大元所拥有的疆域不会丢在他的手里。 “萨顿日巴法师。”李瑕双手合什向八思巴道:“也许我们前世见过?” 八思巴笑了笑行了一礼不答李瑕的话而是吟了首诗。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用论。惭愧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 ~~ 李瑕能够感受到蒙元正在失去吐蕃。 而他正在亲自争取吐蕃的归附。 就在短短三日之后又有好消息传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严云云竟是擒得了真金且还带着真金躲过了元军的搜索重新找到了撤至祁连山的李丙部。 当这封消息传来之时李丙已押着真金、护送着严云云从河湟归回凉州。 宋禾虽还在与崔斌对峙但这一战胜负已定几乎没有悬念。 韩无非倒是已启程再往青海算时间也许会在湟水上遇到严云云。 对于李瑕而言吐蕃虽还未归附但只说真金护送八思巴归吐蕃这件事已是最好的结果。 这次可以说是运气极好。 接下来则需要怀柔吐蕃、争抢河套。 就在这时北面的信报也已送达得知塔察儿已率大军赶赴兴庆府李瑕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下令起程支援李曾伯迎向塔察儿。 ~~ 与此同时漫天黄沙之中一小队唐军终于赶回了腾格里沙漠之中的一片绿洲。 “将军!” 王满仓翻身下马一边说话一边擦着满嘴的沙子赶到杨奔面前不停地摇头。 “没有一个元军都没找到……他们要么是死光了要么根本就没有回来。” 杨奔不可置信再次低头看向手中的地图喃喃道:“不应该的董文炳不可能穿过陛下亲自布防的阵线那他败退之后若不回黑水城还能去哪?” “就是说啊。” 王满仓又吐出一口沙子因为嘴唇太干还将手指上并不算多的一点点唾沫抹回去道:“这茫茫大漠元军还能去哪里?” “董文炳……董大哥……”杨奔喃喃道:“连忽必烈都称为大哥的人是该有些本事他能去哪……” (本章完) 正文 第1081章 代价 湟河向东南而流河谷里绿草如茵两岸则是高高的山丘。 因得不到湟水的滋润山丘上十分干燥、寸草不生呈现出红褐色与河谷的绿对比鲜明。 木轮车从河边驰过每遇到沟壑或石子都会剧烈地颠簸颠得车板上的真金浑身酸疼。 不是因为唐军好心才给他安排了木轮车而是严云云擒下他的那几日里曾在他腿上扎了两刀真金又痛又觉得她莫名其妙他独自一人还能逃到哪里。 此时被这样押往甘肃让身为俘虏的人感受穷途末路。 他并不担心自己认为不论是出于礼节还是为了国事考虑李瑕都不会杀他极可能是拿他作为交易或幽禁起来。 回顾这一路历程想到这趟将差事办成这样若父皇听说了必定会暴怒如雷。因此心底竟是隐隐庆幸这般被俘虏了不必回去面对。 终于前方地势一阔道路渐渐平坦起来该是快到河西走廊了。 一小队人马迎面汇入这只队伍真金很快就留意到有个中年男子出现在严云云身边旁人都称其为韩先生偶尔能听到严云云唤他的名字。 很容易能看出来这韩无非是严云云的丈夫听名字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很可能是李瑕的宰辅之臣韩承绪的族中子弟地位不凡。 真金又瞥向严云云只见她与韩无非说了几句话扶着额头闭着眼身体晃了晃之后竟是昏了过去。 好像她是因为前些日子就是在强撑着如今见到了可以信任的人了才终于泄了那口气。 真金心想原来连她那样狠辣的女人也会在男人面前展示出病弱的一面。 他就这样窥视着这对夫妇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队伍又行走两日抵达了一个名叫上川镇的小镇。 这里是甘肃省中部的干旱地域周围是一片荒凉的戈壁唯有镇上还有些由黄土堆成的土屋子。 而就在镇的西面有祁连山东延的寿鹿山。 押送真金的兵力并不多只有李丙的三百余人他们没有进入镇子而是在镇外扎营。 前方有士卒飞马过来向李丙禀报道:“前方有战事……” ~~ “陛下凉州急报。在古浪县以北的汉长城防线又遇到了元军攻击。” 青铜峡正在前往兴庆府的李瑕得到消息微微愕然之后问道:“是董文炳去而复返了?” “是元军应该是藏在沙漠里的某片绿洲之中等陛下移师兴庆了再次偷袭凉州。” “他们偷袭不了凉州。” 李瑕接过信报看起来心中已对事情有了大概的判断。 “董文炳既没有带攻城机械又没有带足够多的钱粮。与我在沙漠边打了一战之后连备用的马匹也丢了。把这样一支疲惫至极的兵马重新带回来只能是为了真金但是……值吗?” 飞快赶来报信的信使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默立在那里等着李瑕的命令。 但李瑕却没有再调兵去支援凉州而是招过了几个将领吩咐道:“安排快马回去告诉甘肃诸将继续坚壁清野绝不能让元军攻破任何城寨。” “是。” 李瑕想了想又问道:“杨奔可有新的消息传来?” “还没有。” “也就是说塔察儿的援军到了之后杨奔还没有从黑水城附近撤回来该是想继续伏击董文炳……但谁也没想到董文炳竟然敢率着残军回头了。” 李瑕在地图上做了几个标记。 现在的情况是塔察儿的五万增援逼得他不得不调动甘肃的兵力到宁夏给了董文炳一个继续营救真金的空档。 当然元军既然愿意增兵有付出自然有回报这是他们以庞大的兵力争取出来的。 李瑕也不认为自己这点兵力还真能死死拘束住每一支元军只要能把控住大局就可以。 很快他的目光已经从地图上的宁夏、甘肃移开同时在心里喃喃自语了一句。 “董大哥啊董大哥你这么做真的值吗?” ~~ “呃……” 血从一名唐军校将的脖子流下他眼中生机尽去身子马上便瘫了下去。 董士元推开身上的尸体艰难地撑起身来扬起了手中的刀。 他也受了不少伤但终于还是在遭遇的第一时间斩杀了对面的主将。 “万胜!万胜!” 元军士气大振很快便击败了挡在他们前面的这一支小小的唐军。 虽然董士元带了一千余人而守着这段烽燧的唐军只有不到三百人但这场获胜依旧显得殊为不易。 因为太累了这只元军已经在大漠里连续行军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多月里受了伤的士卒得不到医治只能在烈日下的滚烫沙漠里等死。 他们的食物早已耗尽水源也没有只能靠着喝马血、吃生马肉挣扎求生。 但其实连马匹都已经不足他们败退于李瑕之时就已经被唐军抢走了大量的备马在沙漠行军又渴死了许多战马。 董文炳带了万余人南下到现在已经仅剩五千余人。 而他与李瑕鏖战三日、死在战场上的也只有一千余人其它的全都是在行军过程中倒下。 三千多人没有死在战场上而是被带着在大漠里来回跋涉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就丧失了性命。 等打探到李瑕已率兵前往兴庆府董文炳五千余人分为三个部分由长子董士元、次子董士选各带千余人进入河西走廊寻找燕王的消息。 董士元今年三十岁他曾与董文蔚一起随蒙哥南征钓鱼城一战中董文蔚负伤当时董士元代叔父攻城一度曾攻上钓鱼城的城头。 当时在李瑕入援钓鱼城时宋蒙两军的将领说起战事都是举董士元在这一战中的表现形容战事的激烈。 这是连蒙哥都亲自夸奖过的勐将。 但勐将董士元这次却显得十分憔悴这趟在沙漠走过之后他蓬头垢面脸庞迅速消瘦下来。 他本有两匹良驹却都已经走丢了只好寻了一匹普通马匹代替。 身上的伤也得不到有效的治理在杀入河西走廊境内之后他马不停蹄便打算穿过唐境去往河湟。 好在长生天没有辜负他的忠心有探马狂奔而来禀道:“将军二将军找到燕王了!” ~~ 严云云在黑暗中隐隐听到周围有激烈的杀喊声。 她本以为是场噩梦然而忽然后脑勺一痛。 睁开眼她犹感到一阵头晕转头向四下一看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已不在上川镇的驻地而是在一片山坳之中。该是在鹿寿山。 “无非……怎么了?” “严相公醒了!” 混乱中有士卒惊忙喊道:“严相公醒了李效用还在治伤。” 严云云一看那边的李丙不由心下一惊。 只见这个小将脸上满是鲜血仔细一看原来是右眼的眼窝已然空了正有军大夫在给他治伤。 那带着药膏的布往李丙眼上一裹。 “啊!” 李丙惨叫一声痛晕了过去。 严云云此时才向山下望去只见尘烟滚滚远处竟有许许多多骑兵在向北奔。 她犹在想是如何回事李丙已从晕厥中醒来道:“韩先生……带着真金去引开追兵了……” “什么?”严云云惊怒交加差点跌坐在地上“真金丢了?” “我听说前方有元军本想退一退没想到元军却是追了上来还有两千余人……韩先生劝我抛下真金我不肯。之后趁我受伤他就把人带走引着元军向那边去了……” 严云云拼了命才擒下真金没想到却教自己的丈夫这般就放了只觉怒气泛上来一阵头晕。 抚额时她却又看到了周围那些士卒只见他们个个负伤眼神中满是被伤势折磨出的痛苦。 这些人从在兰州时领命保护她去西宁两个多月间在河湟不停转战到现在已只剩百余人了。 严云云怒气渐渐消了。她蹲下身看着李丙那半只眼。 “李效用已经尽力了养好伤回去就能领功升官了至于今日之事我担……” ~~ 与此同时两支元军正在汇合向北面的沙漠奔去。 千辛万苦他们终于抢回了燕王不由欢声雷动。 反而是董士选沉着一张脸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 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捂着小腹。 血正从他的指缝中汩汩而流。 那是唐军的霹雳炮炸开之后有铁片扎穿了他的盔甲刺进了他的腹里。 这些都是为了救回燕王已经付出的代价。 而抬头看向前方的漫漫黄沙董士选不知道接下来还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将燕王平安带回…… 正文 第1082章 拖累 漫天黄沙。 行进的队伍中不时有人倒了下去。 同伴已无力将他们的遗体带回家乡甚至无力掩埋只能放任他们在沙漠里干涸。 杨奔已经行军到了沙漠的中心。 因为在外围的绿洲驻扎没能发现董文炳他严刑审问了几个俘虏的奥鲁终于得到了线索。 “腾格里沙漠里有个查拉湖是一片大绿洲容得下一万人在那里休养恢复体力和马力还能打猎补充食物。” 当发现了这些杨奔就算是不想要立功也决定必须继续追击董文炳了。 因为董文炳已经拼了命。 放着这样一支元军留驻在随时可能杀入甘肃的地方他不放心务必要歼灭他们。 一片云遮住了烈日让人终于感到没那么晒了。 然而仅仅又走了几步之后杨奔忽然停下脚步也抬起手止住身后的士卒。 但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霍去病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发现自己可能迷路了…… ~~ 沙漠南端。 “大帅救回燕王了!” 隔得还有老远董文炳翻身下马踩着黄沙迎向了真金。 只在这两个月里他的头发已完全白了而脸却被晒得如黑炭一般脸上沟壑丛生显得那样憔悴。 真金也已被扶下了马背腿虽然受伤了但还是努力站起来。 他会是一个贤明的储君足够礼贤下士此时便是在给董文炳予以足够的尊敬。 董文炳又快走了几步余光已瞥见了他的两个儿子并在一瞬间就发现两个儿子都受了伤。 董士元、董士选两人都是文武双全出类拔萃。 董士元作战勇勐而董士选从小就在军中长大白天治武事夜晚读书不辍以勤勉多智着称。 两人都是董文炳的骄傲。 但此时他没看他们也没来得及问他们伤得重不重。 董文炳上前当先向真金行了一礼。 “老臣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不等他说完真金已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恸哭不已。 “董公我没能将差事办好父皇必然会雷霆大怒我如此不孝妄为人子……” “燕王以孝着称陛下会原谅燕王的。” 董文炳看着眼前这彬彬有礼的年轻人也是老泪纵横。 真金看了董士元、董士选一眼道:“为了我而连累董公两位郎君受了伤我好生惭愧。” 透过他的眼神董文炳能够感受到他的真诚心道诸公为大元朝培养了一个好储君孝顺、宽仁、贤明且能体谅臣下。 至于差事能不能办好那是蒙古旧族看中的东西。 大元若真正行汉法了岂需要储君立下功劳?古往今来几位皇子是靠立功当上太子的? “殿下不必如此。”董文炳叹道“老臣这便带殿下回去。” 真金本可以依礼勉励几句。 然而他却是嚅了嚅嘴之后叹息道:“希望我不会是董公的拖累。” 董文炳一愣很明显地感觉到了燕王像是心气被磨没了。 当然刚受了挫折有些低落是难免的想必慢慢就能恢复过来…… 站在一边的董士选瞥了真金一眼。 其实真金若不说董士选只觉得自己拼命救回燕王是理所应当。反而是真金以那低落的语气一说董士选忽然觉得他有些软弱了。 次日夜里队伍已进了沙漠真金听说为了救自己而在沙漠中损失了三千余人不由再次泣不成声。 “殿下认为我们这些人奋不顾身不值吗?”董士选走进真金的帐篷送药时忍不住这般问道。 真金一愣蓦地又想到了那日严云云的讥讽。 他的肩膀不由就缩了起来。 恰恰是因为觉得她说的对才让他感到沮丧。 其实他曾不止一次听到忽必烈与人说过“真金这孩子就是太软弱了”这些都让他找不到信心。 董士选没等到回答却看到了真金体态的变化又问道:“殿下往后继位要行汉法、图大治予天下人太平盛世。殿下只需有信心做到这些又何必担心成为拖累?” 他这一句话本是想要安慰真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真金只是愣了愣之后回避过了董士选的目光。 脑子里又想到了严云云那句话。 ——“你是北方士人虚妄志向的寄托可你柔弱的肩膀担不起……” 疲惫感由此涌上来真金忽然感到很累。 还要回到开平去见父皇还要面对老师们的询问。 想到因为自己办砸了差事年迈的姚枢、窦默、许衡等人露出的失落眼神他便感到不知如何面对。 被点透了之后他才明白原来被太多人寄予厚望是这么累、这么累的一件事。 ~~ 董士选回到帐中掀开缠在腰上的纱布。 血已经干了混着沙土掀开时牵动伤口一阵剧痛。 他痛得龇牙咧嘴低头看去那抹了伤药的伤口还是溃烂了。 想到今夜真金一句话不回的样子想到父亲满头的白发再想到这两月间在沙漠里死去的一个个袍泽……董士选似笑了笑满脸都是苦意。 “该是……男儿到死心如铁。” 但到了次日行军董士选却又是面沉如水没在父兄面前表露出被伤病折磨的样子。 他们艰难地走过沙漠每日都有伤兵死去活着的士卒杀掉受伤的马匹取血。 就这样走到了第七日终于再次望到了查拉湖。 “大帅!找到了……” 士卒们欢呼着向前方的绿洲奔去。 就连董士选也不由加快脚步迫不及待地想找到清水洗一洗伤口。 走着走着腹上的伤口还在作痛他忽然感受到了不对。 “父亲……不对!” 董士选大喝道:“我们留下的人马没有出来接应……” “嗖嗖嗖……” 话音未落绿洲的树丛里忽然站起许多唐军对着元军放弩。 奔在最前面元军登时倒在地上。 在沙漠行军他们都没有披甲甚至还打着赤膊。 弩箭射穿这些没穿衣服的身体使元军显得异常脆弱。 这是一场以逸击劳的战斗极为不公平。 然而董文炳已经不可能下令撤退了眼前是方圆百余里之内唯一的绿洲。 “披甲!迎敌!” 元军吹响了号角拖着疲倦的身子试图从唐军手中抢回绿洲。 而体力充沛的唐军却已从绿洲中杀出来趁着元军还没准备妥当尽可能地射杀。 赤膊的尸体不断倒下血不停渗进沙中…… ~~ “随我杀过去!” 董士选已经没有办法指挥士卒了他只能翻身上马驱着不情不愿的瘦马踏着黄沙冲进绿洲。 只有在第一时间占据到绿洲里才有击败唐军的可能。 他看得出来唐军人数并不算多只有一千余人。 然而腹上的伤口已经迸裂了。 策马奔驰的时候他甚至感觉肠子是不是要流出来了。 “彭!” 瘦马没能被控制住撞在一个唐军士卒身上董士选已摔倒在地又是“彭”的一声大声。 以他的马术本不应该犯这样的失误。 但在沙漠里跋涉太久又受了伤而得不到补给他早已经是筋疲力尽。 “杀虏啊!” 身边响起了唐军的呼喝声董士选心中大怒。 他不是虏。 他姓董名士选字舜卿。平生以忠义自许治军廉洁好读《易经》品性澹然以礼法治家。 他有匡扶天下之志怎么会是胡虏呢? 带着这种愤怒董士选支撑着站起身来伸手去拾自己的刀。 “噗。” 有唐军校将上前一刀捅进了董士选的脖子血顺着刀尖流下无情地带走了他的性命。 黑暗渐渐涌上来董士选又想到了那夜向真金问话时真金的表态。 这一刻他倒不再去想值得或不值得这个问题。 心想那个储君真的什么都好就是不够强不然这一战不该这么打的…… ~~ “二弟!” 元军后方的阵列中董士元怒喝一声指挥着士卒杀上前。 真金看着这一幕脑子里却有两个字浮了上来。 “拖累……” 正文 第1083章 董大哥 元军大阵之中真金转头看向董文炳希望这位大帅能够想出办法战胜唐军或撤退出这里不要再让士卒们再无谓的损伤。 然而董文炳脸色沉毅甚至显得有些无情喝令士卒继续向绿洲冲锋。 “董公。”真金忍不住开口道:“死太多人了不能再这般打下去。” “只能打。” 董文炳匆匆应了一句下令让董士元接替董士选的兵马。 一道道命令之后他才俯下身对真金低语道:“没有退路了。若攻不下查拉湖殿下与老臣以及这些将士将尽数葬送于黄沙之中。” 真金虽不知兵事却也能看出来再打下去必然要全军覆没论天时地利人和这根本不是一场对等的战事。 这般一想竟是已陷入了进退皆亡的局面。 当看着一个个士卒倒在唐军的弩箭与刀锋之下他不由面露悲悯向董文炳道:“唐军若是为我而来董公可以将我交出……” “殿下!” 董文炳开口打断了真金的话惊讶于这位燕王竟能说出这般幼稚的言论摇了摇头道:“这支唐军不是为殿下而来的。” 很显然这支唐军能够事先埋伏在查拉湖必定是为了伏击他这支兵马为此甘冒大漠风沙。 相反对于真金唐军似乎并不上心从河湟到凉州的一路上都不愿多派兵马仅有三百余疲兵押送。 董文炳原本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救回真金在这一刻却因为唐军的态度而心生疑惑……到底是一位皇子重要还是一万精骑重要? 唐军这么想歼灭这一万人对战局又有怎样的影响? 心中泛起一丝忧虑然而眼下已来不及细想既然只能一战那就专心作战。 “董公。”真金又道:“我亦可上阵杀敌、激励将士或挂出旗号吸引敌兵。黄金家族的子孙不惧上阵作战。” 董文炳再次将目光从战阵中移到真金脸上之后又移到他受伤未愈的腿上叹了一口气道:“请殿下换上盔甲吧。” 真金只当他答应了让自己上阵深吸两口气目光凝重起来…… ~~ 杨奔端着望筒扫过元军的阵列扫过董文炳的战旗脸色依旧显得郑重。 说是以逸待劳但杨奔其实前日才抵达查拉湖抵达之后遇到了元军留在此处的二百余兵力。 幸而唐军的探马先用望筒发现了绿洲唐军才得以趁夜偷袭终于占据了绿洲得到了食物与水的补充但至此两千余兵力也只剩下将近一千五百的可战之力。 堪堪休息了一日还未完全驱散半月来在沙漠跋涉的疲惫元军主力就回来了。 这种情况对杨奔而言可谓是险之又险。他并不敢掉以轻心因为面对的是董文炳。 董文炳数年来坐镇河南使得唐军始终不能够往河南扩张且多次对潼关展开攻势。若说蒙元因他不能够攻克长安而嫌他无能但作为敌手的唐军却很清楚他绝不可小觑。 果然甫一交锋本该惊慌失措的元军竟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甚至还有一支元军径直冲进绿洲差点打乱了杨奔的布置。好在唐军士卒及时补上将那总军千户斩落。 杨奔正要调兵补上防线忽听得一声大喊转头一看正见王满仓提着一颗头颅冲上来。 “将军我斩杀了敌方大将董士选!” 杨奔看向那颗头颅只见是个很年轻的将领年纪该还不到三十岁。 他拍了拍王满仓的肩道:“好好!经此一战你必有重赏。” 话虽这般说接过董士选头颅的一刻杨奔心里已泛起些苦意暗道王满仓这小子手太快了。 大唐不仅缺兵力、缺马匹也缺名将。这一战若能招降董文炳陛下显然会更加满意。 但以千余人对阵五千余元军必须要先将其击败否则难以俘获。现在才刚刚开战正是全力应敌之际杨奔当然不会交待士卒们活捉。 他本想等到占了上风再设法招降董家父子没想到董士选那么快就身先士卒又那么快就被混不吝的王满仓斩杀。 接下来只怕会影响后续对董文炳的招降。 当然事已至此杨奔不是会为这种小事纠结的人当机立断下令高扬起董士选的头颅威慑元军士卒的军心。 王满仓大喜当即依言照做举着长竿吆喝道:“董士选已死!” 如此一来先前随董士选杀进绿洲的元军士卒纷纷败退。 而唐军一看只见绿洲外的元军几乎都要披上盔甲了连忙趁此机会向外杀去趁现在再造成更多的伤亡。 “杀啊!” 王满仓举竿跟上才踩到沙漠只觉脚底有一处十分滚烫这才想起在沙漠里这些时日把鞋底都磨出了一个洞。 转头一看地上不缺尸体包括董士选的无头尸体也在。 他遂把手里的长竿往地上一插跑去剥了董士选的靴子穿上。 然而靴子一提王满仓只见自己半个臭脚丫子一捅就捅到了鞋底外面。 董士选这只靴子竟比他的还要破。 王满仓转头看了一圈大略扫了几具元军的尸体最后还是重新穿上了自己的靴子。 “娘的什么穷酸胡虏。” 嘴里这般啐了一句但他对敌方将领的看法却又有了不同。 好坏不论但确实顽强。 战场上能给王满仓这般换鞋的时间不多他才站起身“咚”的一声一支利箭猛地钉在了他的长杆上。 “抢回我二弟!” 随着这一声大吼前方又有一支元军杀了过来。 在付出了许多的人命的代价后元军终于披上了盔甲组织起一次真正像样的突击。 “弩手撤回来!拒鹿角推上!”杨奔大喝道。 “盾牌手!” 阵线拉开王满仓站在盾牌手的身后继续举起那根长竿晃着董士选的人头大喊道:“元军最后一波攻势啦!挡住他们他们没力气了。” 战到现在他已感受到了元军将领的硬气换作是别的兵马早已被他们击败了。 可惜再硬气落到这个境地也只有败。 ~~ 这确实是董文炳的最后一搏。 在看到杨奔出现在查拉湖绿洲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退则必死进也只有一丝极薄弱的生机。 最好的保全之法是投降。 为什么不投降呢? 从大义上而言他一个中原豪族降了汉人皇帝李瑕不失大义……这些董文炳其实很清楚。 只是小节上过不去而已。 忽必烈一声声的“董大哥”以示恩宠在平定李璮之后所有别的世侯都被削了兵权独独他董文炳因为太受信任而免于削权。 这次还将储君交在他手里…… 回过神看向战场。前方董士元已率军陷入了唐军阵线当中后方越来越多的元军士卒开始驻马不前观望着局势。 董文炳回过头看向了真金。 真金才换好了一身的普通皮甲道:“董公这装束恐怕不对?” “殿下。”董文炳没有回答他而是道:“老臣十六岁那年家父为大蒙古国战死今日老臣又至此境地命也。愿来日殿下继承大统治太平盛世老臣死而瞑目矣。” “董公……” 真金为此忠义所染顿时眼眶一红大哭不已。 “护殿下走。”董文炳向心腹亲兵轻喝一声又道:“转告我兄弟董氏世代有男儿尚能骑马者勉力报国!” 但事实上他并不确定他们能从茫茫大漠里走出去。 真金还想去拦住董文炳却已有几骑将兵上前拉着他向后退去。 当他们从中军中脱离阵线很快便引起了元军的恐慌越来越多的士卒转身就逃。 董文炳的大旗还在迎风招展绕开了唐军在绿洲南面布置的防线试图从侧面杀进去。 但他们在外面的沙漠艰难奔走唐军却只需要小跑几步就能布置起新的防线。 董文炳正是想由此吸引唐军前来好为长子董士元解围。 ~~ “将军大帅命你撤!” 董士元得到命令时已杀到了那根挂着董士选人头的大旗之下。 他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的一根根弩箭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远处那茫茫的大漠眼神俱是苦意。 “撤不了了。”董士元喃喃了一句继续向前冲去。 前方有唐军校将冲他喊道:“投降吧!你们已经败了。” “投降者缴械不杀!”唐军大喊。 于是越来越多的元军放缓了脚步。 董士元却还在向前冲。 “大丈夫报国正在今日勿惧也!” 他一手提着盾一手提着刀像当年在钓鱼城时一样勇猛。 但连蒙哥都死了七八年了局势又岂能与当年相比? 硬气的人在少数董士元几乎是孤身一人杀进唐军阵中…… ~~ “将军董士元不肯降战死了。” 杨奔听过消息皱了皱眉按着刀走向董文炳所在处。 时近黄昏随着元军中投降的人越来越多唐军已完全包围了董文炳。 杨奔推开兵士踏过满是血泊的草地看向前方仅剩的十余人。 “董文炳降了吧你兄弟董文用如今正在我大唐任官深受陛下重用。” 董文炳的头盔都丢了站都站不住听到声音才从厮杀中回过神来愣愣看着杨奔道:“我不该败给你。” 他十六岁嗣位任官上马南征北战、下马治理地方至今三十三年征过大理国、征过宋国战功赫赫。怎么看他都不该输。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杨奔道。 也许旁人觉得他是捡了个大便宜躲在这大漠绿洲之中袭击了疲倦归来的董文炳没什么难的。 但做决定时承担的一切可怕的压力差一点就丧师于大漠的艰苦……这些让杨奔心里很清楚自己配得上这一场胜利。 不是侥幸。 镇守河南数年不曾让唐军向东扩张的董文炳就是败在了他手上…… 董文炳透过杨奔的目光也感觉到了那种自信以及自信带来的强大气势。 就好比当年他也是。 因为坚信忽必烈是那个将要一统天下建立太平盛世的明君。他遂弃了蒙哥的官带家将不远万里奔赴投效忽必烈。 那种坚信让他有一往无前无惧所有困难的气势。 然而这些年这种信心似乎松动了。 从李璮叛乱、董文用投降李瑕开始忽必烈时不时排挤汉臣……最重要的是一个更像明君的人已经出现。 可是董文炳已经老了。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像当年一样弃官、不远万里去奔赴。这种舍弃一切、孤注一掷地下注一辈子只有一次。 他已为忽必烈付出了太多没力气再走回头路了。 累了。 名将已白头中原豪杰拥护漠南王行汉法、开汉业的时代于他而言已经过去了。 随着这些思绪董文炳抬起刀架在脖子上。 像是被杨奔的眼神击溃了。 “是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李瑕培养了一个名将。”他喃喃道。 这句话是他送给眼前的年轻人的他不介意为后辈添一份信心增一份气势。 之后董文炳将刀一划报答了忽必烈的那一声声“董大哥”。 “当。” 刀掉在地上…… ~~ 大漠狂沙之中真金回头看去只看到已有唐军追出了绿洲收拢着不敢逃往沙漠的元军士卒。 他知道自己以一人之力彻底拖垮了这一万精兵。 于是整个北方士人们寄托在他的身上的期望又加重了许多许多已压到让他喘不过气的地步。 (本章完) 正文 第1084章 断了的环 贺兰山下黄河岸边兴庆府。 此地处在黄河“几”字上那左边一撇的中间是西夏首府素有“塞上江南、鱼米之乡”之美誉。 塔察儿已率兵抵达驻扎在兴庆府以北的石嘴山。 他在兵力上具有优势但并不想马上强攻兴庆府只是下令包围城池制作攻城器械。 其目的还是在于引吸唐军更多的兵力帮助董文炳给真金解围。 当然若是顺势攻下兴庆府也好。 对于如何攻兴庆府塔察儿的看法与别的将领全都不同。 “当年成吉思汗灭西夏时西夏的国力已经很弱了你看当时西夏国的疆域除了河西走廊和贺兰山哪有多少能放牧、种地的地方。就是这样的情况成吉思汗围攻兴庆府也是强攻了两个月不能攻下。最后是怎么办的?” “水攻。”撒吉思应道“成吉思汗命人扒开了黄河让滚滚的黄河水流向兴庆府。” 塔察儿点点头一指东面的黄河道:“要是让我攻兴庆府我就水攻。” 撒吉思道:“可是陛下前些年才命张文谦治理西夏派了郭守敬来修渠并不同意水攻兴庆府。” “他就是学汉法学傻了忘了黄金家族是怎么纵横天下的。” “大王还是不要在背后批责陛下的好。” “好吧。”塔察儿叹道:“连我也要学着像汉人一样恭敬而草原上的勇士本应该真诚坦率。” 总而言之他若真要攻兴庆府就打算学着成吉思汗水淹兴庆府而不是打硬仗、难仗。 这就是他打仗的特点。 所以这十余年来唯有他战绩虽少实力却越来越强。血脉虽远地位却越来越高。 但既然忽必烈暂时还没同意他这种做法塔察儿就打算确保真金吐蕃之行顺利之后即率军返回九原城。 他不愿在兴庆府多待。 奇怪的是董文炳还不来他只好不停派人到黑水城催促。 那边去黑水城的信使还没回来南边的探马却到了。 “大王李瑕到了想要杀破我们的包围进入兴庆府。” 塔察儿讶异之下一时不知该问些什么于是只问道:“是吗?” “是。” 撒吉思问道:“有多少兵马?” “看阵仗无边无际该有万余人更可能是三千余人一人三骑。” 撒吉思道:“以李瑕的打仗作风必是一人三骑。” 由此可见如今的元军将领基本已很了解李瑕了。 塔察儿啐了一口道:“李瑕带这些人要攻哪里也不够也不敢与我大军决战。用来吸引我的兵力却是刚刚好就算我打败了他也很难追上他。他攻宋国时就是这样和他打仗没多大意思。” “大王说的对他一直就是这样无耻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撒吉思道:“他把廉希宪派往玉门关又亲自来吸引大王的兵力一定是为了给西域的兀鲁忽乃解围有传言说他们是相好。” “李瑕娶的是兀鲁忽乃的小女儿。”说到这里塔察儿不由道:“合丹真是个废物留下西域这个烂摊子。西道诸王真是越来越不堪了要么像合丹这么无能要么像海都那样无耻。” 撒吉思深以为然。 观如今之形势唯有东道诸王才是大元的柱石。 他把心思转回战事之上捻着胡子想了想忽然眉头一动试探地问道:“大王将李瑕放入兴庆府如何?” “哦?” 塔察儿已经走了神在想怎么凝聚东道诸王再获得更大的地位。 他战意并不强在政治上却极为敏锐。 “大王放李瑕进入兴庆府再水攻……如何?” 塔察儿眉头一动恍然大悟。 是啊忽必烈是不允许水淹兴庆府但如果能淹了李瑕怎么还会不同意? “感谢长生天把王相这样的智者赐给了我我们就这么办吧。” ~~ 兴庆府。 随着南面的元军退开李瑕的龙旗招展一路进了兴庆府引得城内的守军一片欢呼。 这还是李瑕称帝后宁夏军的将士们第一次觐见且又是在被包围之中得到新帝亲自前来解围自然是激动万分。 “吾皇万岁!” 欢呼声中唯有在南城迎接李瑕的李曾伯脸色有些尴尬。 对于李瑕称帝之事李曾伯其实从来没有表态过既未上表庆贺也未像某些个宋臣一样抨击或讨伐。表现出顺其自然的模样平日里只有在实在避不开的时候才以“陛下”称呼。 李瑕很能够理解李曾伯的心情在接见礼之后邀他单独上城头闲聊道:“朕让敬斋公为难了啊。” 一句话虽体谅了李曾伯那“朕”的自称又表明了他的决心。 李曾伯叹息一声道:“若说为难我一生以忠义自诩临到了临到了还是叛了大宋。” “早晚有这一天的敬斋公就看开些吧。”李瑕笑道“生前当个开国功臣收复故土一统天下。怎会不好过遮遮掩掩欺世盗名?朕称帝时脑子里想的便是一句话大丈夫敢做敢当。” 李曾伯苦笑道:“我欠大宋的。” “不是大宋欠你的。” “陛下可知我祖辈是何人?”李曾伯道:“先祖名讳邦彦外表俊爽美风姿自号李浪子熟习猥鄙之事擅长戏谑能踢蹴鞠与贾似道相类……我不孝实言先祖之品格、才干尚不如贾似道。先祖受徽宗皇帝器重拔擢为宰相。金兵逼近开封时他力主割地、议和酿作靖康之耻。” 话到这里他又是一声无奈的长叹。 “故而说我欠大宋的平生起起伏伏虽遭排挤、打压我本想着无论如何守好大宋社稷算是为先祖赎罪。如今既想随陛下建不世之功业又觉再次辜负大宋耿耿于怀坐立难安呐。” “敬斋公竟是这般看的?”李瑕道“没有高求、李邦彦赵佶就能不亡国吗?” 李曾伯默然不语这样简单的道理他当然明白。 只不过心里的坎不好过。 李瑕于是伸手入怀掏出一本老旧的薄册递在李曾伯手里道:“自古亡国者李后主最为可怜宋徽宗其后。天命使之吧。” 李曾伯接过一看只见那是一份族谱。 他自己的族谱还是李邦彦南渡以后留下的再往上的族谱则在靖康之变时丢了只知李邦彦之父亲是个银匠名李浦。 此时顺着这册子一条条往上看去待看到自己的先祖原来是南唐李煜之后心境便变得奇怪了起来。 “这……” “朕知道你的心思特命人去查访的。” 李曾伯一时无言。 他根本不知李瑕给的这册子是真是假。 其实早已无法考证了。 但没等他去分辨脑子里已联想到南唐灭亡后赵氏对李煜的所做所为心中那份愧疚竟是消了大半。 也许真假并不重要人总是要给自己找个借口。 这道理李瑕是从赵衿身上学到的。 自从他告诉赵衿他在宫变那夜是去救赵昀的赵衿就开心了不少如今在长安住下已能够正常生活。 他希望李曾伯也能做到。 下一刻李曾伯深深行了一礼道:“老臣多谢陛下。” 李瑕点了点头知道这一趟来还是说服了这位原本忠于赵宋的老臣大为欣慰。 他伸手扶住他道:“有李卿这一句话朕没有白来。” “老臣让陛下费心了。” “值得。” 君臣二人这般寒暄几句之后李曾伯已然动容好不容易才忍着没有哭出来。 “这城头上风沙太大陛下到军议堂见见诸军如何?陛下且看那里那是西夏宫城旧址……” ~~ 军议堂。 诸多宁夏军将领汇聚一堂有些紧张。 但渐渐地他们发现陛下与大帅议起军务来并不难懂甚至有些浅显易懂。 “先说杨奔李卿命他突围出城为的是牵制董文炳部吧?” “是啊蒙元以十五万大军攻西域廉善甫不得不调走甘肃兵力老臣若再不支援甘肃那就难了。” “做得好。朕在沙头坡遇到杨奔与他做了个配合让他试着能歼灭董文炳……” 一张地图摊开李瑕用手指点了点点在黑水城之后往更南的腾格里沙漠移了移。 李曾伯看了一会沉吟道:“恕老臣直言面对董文炳这样的将领以两千骑歼灭这支元军难。” “让杨奔试试。” “这是陛下以往的打法啊。” “是但哪怕不胜只要能拖住董文炳局势就对我们有利。你们看元军在河套这一整条锁链这里一环这里一环一直环环相扣到西域。董文炳这一环若是掉了相当于整条链子便断了。” 李曾伯含笑点头向诸将问道:“你们说接下来如何?” 有将领上前道:“董文炳这一环断了元军在西域就暂时得不到支援。我们可集中甘肃兵力解西域之围让廉公可直指忙剌哥?” “不。”很快有别的将领指了指地图“元军的锁链断作两截东一截西一截西边这一截由着西域的盟友去消耗我们该打东边这一截才对。” 众人眼睛一亮已恍然明白过来。 李曾伯抚须点头向李瑕笑道:“忽必烈派了个年轻的孩子来建功业结果成了拖累被陛下这么顺手一推先是拖动了董文炳又拖动了塔察儿只怕要拖动整个河套局势了啊。” “倒不能说真金是拖累。只能说是平时磨砺得少初出茅庐就担大任露了破绽。”李瑕道“残酷的是这种争斗但凡有一点破绽我们都要把它撕开来。” 说罢他在地图上点了点示意该要从哪里撕。 ~~ 延安府。 张珏摊开了一封急信当即招过亲兵喝道:“擂鼓传诸将议事。” 很快他大步下了城头按着刀柄走进了军议堂扫视了众将一眼。 “塔察儿已至贺兰山北面元军已孤立无援我们的时机终于到了……” 正文 第1085章 安塞城 延安城以北二十余里塞门寨如今改成了安塞城。 延河依旧从黄土高坡中蜿蜒而过腰鼓山上城垒密布塔楼高耸。 驻扎于此的大元管军万户杨文安近年来甚少南下与张珏鏖战更多时候都是在筑城建垒把安寨城打造成了一个新的蜀中大获城。 自从李瑕崛起构垒守蜀的时代基本已经过去当年那一座座山城已退出了天下纷争的战场。唯有在这里仿佛回到了那个蜀中军民咬牙抵抗蒙军入侵的艰难岁月。 然而世事难料现在已不是蒙宋而是元军在构垒抵御唐军的攻事。 大元至元三年七月十四。 安塞城中的一个帐篷内一男一女正在用力喘气。 “啊……” 名叫“阿盖兀”的汪古部女子用双腿紧紧按住了杨文安道:“强壮的男人你驭服我了……” 杨文安已是大汗淋漓长出一口气在她旁边躺下用还不算很流利的蒙语问道:“舒服了吗?” 他其实很早就学会了蒙语但过了这么多年了他说起蒙语依旧还是那么生硬。 “嗯。”阿盖兀转身拥住杨文安闭上眼抚着他的臂膀道:“你怎么那么有力?” “囊思丹没力吗?” “提他做什么一点意思都没有。”阿盖兀不满道:“他天天喝酒、玩女人。以前还打猎现在连马也不骑了有了赵王赐给他的女人两年都没碰过我了。” “他不留在这里好好当达鲁花赤跑到包头做什么?还这么久不回来。” “我派人过去问了说他几个月前在包头迎接了燕王。” “燕王来坐镇河套了?” “好像往西去了这事囊思丹都不太清楚。但你放心不是冲你来的。” 杨文安又问道:“他几个月前迎了燕王现在还不回来?” “他现在帮着赵王准备迎娶月烈公主的事到明年春天之前他都不会回来。”阿盖兀翻了个身凑在杨文安耳边笑道:“我们可以尽情地享乐。” 杨文安伸出大手给她揉着又问道:“北面的商队还不能来吗?” “好涨……你也知道去年开始西域的商路就不通了连我的斡脱商队也一直没有回来。” 杨文安眼神中遂有些隐隐的不悦。 他对阿盖兀说不上有多喜爱之所以与她通奸无非是为了利用她进而控制她的丈夫囊思丹。 囊思丹是汪古部的一个小首领。 汪古部是阴山以北的各个部民的融合成吉思汗把三女儿阿剌海别吉嫁给汪古部的首领算是黄金家族的姻亲势力范围就是在河套一带。 杨文安官任都元帅之后元廷便安排了囊思丹来任达鲁花赤。 此事虽然是惯例但杨文安不喜欢。 他之所以选择在大元仕官又不是因为忠于忽必烈或为了蒙元的国家大义。为的还不就是这当一方都元帅位高权重、世代相袭且独断政事。 所以当年杨大渊一度想归附李瑕他才会坚决出手阻止。 好在囊思丹是个只知道享福的废物来担任达鲁花赤之后并没有干预到杨文安反而给他带来了许多好处。 除了带来了阿盖兀与他通奸还从阴山、河套迁了大量的牧民凿通了商路使得安塞城欣欣向荣杨文安实力逐渐雄厚…… 因此近几个月囊思丹不在杨文安竟还有些挂念。 阿盖兀感觉到了他的不悦又道:“你放心大汗已经命令忙哥剌大王攻打西域等平定了叛乱商路又通了。” 若是别的北方汉人反而会更在意要称忽必烈为皇帝而不是大汗。 反而是杨文安这个南人不在乎自语道:“等平定了西域汗位之争就真的结束了吧?再休养三五年大汗就能回过头讨伐李瑕和赵宋了。” “到时候你一定是第一个攻破长安的再占据了川蜀现在那个唐国的地盘都是你的。”阿盖兀太知道杨文安的野心了道:“你会比塔察儿王、高丽王的地盘还要大。” 若说以前是杨文安是想要比肩史天泽、张柔等世侯这两年随着世侯们变得低调他的志向似乎更大了。 事实上他也并非没有机会。 纵观这些年各个重镇围剿李瑕他是做得最好的。 如果没有李瑕蒙元一统天下的过程中也许不会再产生新的大世侯。但现在李瑕的崛起给了杨文安封土一方的可能。 阿盖兀感受到了他的兴奋继续凑近了他抚着他的脸低声道:“你会封侯封王你比我见过的每一个王都更勇武……” 野心勃勃的杨文安很快又有了反应他双手握住阿盖兀并不算细的腰一把将她摁在地毯上近乎粗暴地骑上去。 阿盖兀的大叫声好一会才低下去远远忽然响起了“轰”的一声。 杨文安停下动作毫不犹豫起身披上衣服。 “打仗了?”阿盖兀不满地骂道:“该死的汉人张珏早晚会被你杀了。” 杨文安澹澹看了她一眼系上腰带。 “你的袍子。”阿盖兀支起身来指了指丢在地毯边的一件蒙古长袍道:“大汗赐你的袍子……” 杨文安已掀开帐帘看了一眼七月的阳光头都不回地走了出去。 …… “大帅。” “战况如何了?” “张珏忽然偷袭用火炮攻打我们的城垣。但好在大帅早有准备就我们夯的城墙再包上大青砖不管他打多大的窟窿我们夜里就补上……” 安塞城与延安府之间的战事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长年累月一切都按部就班显得有条不紊。 杨文安却没有怠慢而是大步登上腰鼓山上了高高的望楼。 紫晶玉石泛出的光并不能遮盖黄土高原的苍黄那沟壑纵横的山塬遍布一片荒凉。 安塞城在延河上游杨文安随时可以派出船只摧毁唐军的火炮因此张珏不敢把火炮推到近处。就这样远远地轰击不太可能攻破安塞城的城墙。 正面强攻张珏在过去几年里试过无数次但就像大获城与钓鱼城交战舍不得伤亡的话几乎不可能攻破。 观望了唐军兵势杨文安很快做了判断。 “张珏在正面羊攻他必已派人绕道背后攻打夏州。给我派快马提醒我大哥别被张珏偷袭了。” “是!” “再派信使往包头告诉塔察儿大王唐军的异动。” “是……” 杨文安一道道命令布置下去也感到有些疑惑。 他不认为这是张珏大举进攻的好时机这种对垒作战需要消耗极大量的兵力、粮草。而李瑕的唐国根本没有这份国力。 相反是他随时可以向塔察儿求援。 如此一看张珏派兵深入绕道攻取夏州是非常不智的行为很可能陷入元军的包围。 杨文安想不通认为很可能是别处的局势有了变化。 但具体是什么他暂时还不清楚。 毕竟这些年李瑕安排在边线的几个大将如张珏、李曾伯、廉希宪、刘元振等都是十分了得的人;大元这边也不差塔察儿、董文炳、阿合马包括现在的伯颜以及他杨文安也都是当世第一等的帅才。双方僵持了数年其实很难起什么大变化。 这些都是杨文安对局势本能的掌握他对身后的整个防线的纵深有信心。 甚至哪怕大局势有了变化以他的经营、储备陕北防线也足以支持半年之久。 有此底气战事初始杨文安便有了一个大致的战略思路。 “不必急于封堵绕后的唐军他们敢学蒙古人的斡腹之谋就让他们学到时让他们有来无回……” ~~ “延安府到兴庆府就很近了这一带基本就是当年宋夏战争的战场。你看我们从兴庆府向东渡过黄河便是灵州再往东便是夏州。” “陛下与其说是宋夏战争从地势上而言倒不如说是夏辽之战。” 李曾伯话到这里摇了摇头也觉得只有疆域略略有些相像但战势却是完全不同的。 从战势上而言从南向北想要占据河套数百年来只怕都找不到先例。 他叹息了一声继续与李瑕完善战略。 “算时间张珏应该已经出兵包围杨文安了吧?这次若能拔掉这枚钉子北趋河套一路便没有什么雄城大镇了。”李曾伯拈须盘算了一会道:“老臣已明白这一战要如何打请陛下信老臣。” “朕信李卿。” “那陛下可回长安剩下的便交由老臣了。” “不急再拖一拖塔察儿张珏的压力会小很多。” 李曾伯摇头道:“张珏压力小了老臣这里可就难了。” “朕信李卿。” 李曾伯终于道:“塔察儿已重兵围城陛下再不突围老臣放心不下反而有所牵挂。” “让他试试五万大军够不够围杀朕。” “只要围住陛下他还可再调兵来。” “那就让他调朕看看蒙元还能从哪调出兵力。” “战事愈演愈烈引得忽必烈亲征……恕老臣直言陛下想故计重施再次亲身吸引敌军。然而兴庆府不是襄阳蒙元不是赵宋忽必烈也绝非赵禥小儿可比。” “让他来。” 李瑕道:“现在是忽必烈想要摆平西域、摆平吐蕃朕就得趁机进取哪怕现在决战总好过等他准备好了再决战。有本事他就调回西域、漠北的兵力朕倒是看看鲁兀忽乃、海都会不会趁机扩大地盘;看看阿里不哥才死不到两年漠北蒙古诸部是不是已经完全对忽必烈俯首贴耳;看看忽必烈舍不舍得草原舍不舍得蒙古大汗之位。 朕反正是御驾亲征了忽必烈要么就来。不然凭塔察儿的本事要围杀朕也可以拿出兵力来填五万十万的不够朕再无能怎么也比西夏末帝强。” 也许是应验了他这句与西夏末帝作对比的话很快有将领赶了过来禀报。 “陛下、李大帅元军开始在城外筑堤了该是想要水淹兴庆府……” 正文 第1086章 局部 贺兰山滚钟口。 山林间的草木晃了晃王满仓探出头来抬起望筒向山下的兴庆府城望去。 当看到一柄龙旗飘扬在城头他精神一振。 再转头四看却见到如蚂蚁一样的元军正围绕着城池在修筑大堤…… 这般看了一会王满仓已看懂了元军在做什么随手拔了一根干草咬在嘴里便退进了山林。 没过多久他便与几个手下聚在一起用些干粮躲过七月中旬日光最毒辣的时候。 “队正那是哪里?”有士卒指了指远处山间的一处高台问道“别不是元军的探马在那边。” 王满仓抬眼一瞥道:“公主台。” “什么公主台?” “以前蒙古人攻打兴庆府就是像今天这般在城外筑了堤把城池围得像桶一样掘开黄河用水泡城。从九月泡到十二月眼看要把兴应府泡塌了。结果蒙古人自己的防洪堤倒了军械、粮草全被黄河卷走了。那就答应了西夏的求和。西夏皇帝就把自己的女儿献出去了。” 这王满仓平日里多说些荤素不忌的故事今日却没再拿那西夏公主开黄腔指了指远处的公主台继续道:“后来蒙古人又攻西夏铁木真正好死了留下遗嘱要杀光所有西夏人。这个西夏公主当时也随军就隐居在那里削发为尼帮西夏人逃避蒙军搜捕。” “队正你咋知道这么多西夏的故事?” 马上有士卒替王满仓应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队正的俸全用在兴庆府里找女人了。” “闭嘴吧你们。” “不对我看队正莫不是找了个西夏尼姑?每次说故事都有个西夏尼姑怕是把俸用作香火钱。” “别乱说我们队正能做这种事?那他还是人吗?” 王满仓又叼起草梗随手一拍这士卒骂道:“你他娘才不是人。走了回去禀报杨将军。路上别说话万一遇到元军。” “我还想听队正讲通奸的事咧。” “讲个屁再叫杨将军给老子一顿好打……” 几个唐军士卒悄悄摸摸又从贺兰山西面翻下山在黑夜悄悄上马往西面的荒原里奔走了六十余里在天亮前才抵达沙漠边缘的驻地。 杨奔正在帐篷里坐着一边听探马的回报一边亲手画地图。 “将军。” “回来了。”杨奔转头见是王满仓点了点头道:“说。” 他这人一身的臭毛病待人唯有一点好就是讨厌谁也不会借机为难不过就算他再喜欢谁也不会有优待。 因为在吕家军里吃过亏他最看中的就是公平。 所以上次虽然教训了王满仓一顿之后杨奔却像忘了这事一样事后既不安抚也不刁难。 这使得王满仓每次见杨奔都觉得这个将军脾气古怪。 总之上前将打探到的情形一一禀报了末了出谋划策道:“将军元军围住陛下要水攻了我们要不要去救陛下。” 杨奔就像没听到一样拿出一张纸写了一封信转过头问道:“派你去觐见陛下禀报歼灭董文炳的大功敢去吗?” “进兴庆府?!” “不敢?” “多谢将军大恩。”王满仓当即抱拳大声道:“上天入地就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 杨奔又皱了皱眉显然是不喜欢这个手下脸色一沉道:“严肃点。” “是!” “记住天下战局在于收复河套河套战局在于兴庆府一战而兴庆府一战胜机已出现那就是我已击败董文炳收服其一半兵马而塔察儿不知。现在我将胜机交在你手上由你带给陛下。你担得起这重担吗?” 王满仓愣愣看着杨奔脸上的胡子想到自己前阵子还在说什么西夏皇帝与寡妇偷情之事不敢相信将军能把这种差事交给自己。 可见将军也懂得说说荤话又有什么关系…… 过了半日歇息之后准备妥当的王满仓再次带上他那一小队人马向东将要穿过元军的包围线进入兴庆府。 而杨奔也已安排妥当很快领着他的骑兵再次消失在漫漫黄沙之中。 ~~ 这夜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凉州城外不远的驿馆中行路至此暂时留宿的严云云听到推门声转头看去只见韩无非坐在一个轮椅上由人推着后面还跟着郝修阳、阿莎姽。 “你们可知你们在鬼节这般过来很吓人。” 韩无非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郝修阳遂笑道:“有老道在严相公不必怕。” 等他们近了严云云才看清韩无非脸上满是淤青完全是鼻青脸肿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 郝修阳又叹道:“你也莫怪他了李丙与那些将士还有你能够活着多亏了他当断则断。” “真金人呢?” “不知。但是石峡子长城驻军那边传了急信来了我军歼灭了董文炳所部。” “真的?” “不是真的老道可不敢来见你。”郝修阳笑笑拍了拍韩无非的肩又道:“你这位官人深谙舍、得之道你若是不要不如送与老道当弟子。” 对于郝修阳这话严云云是认同的。 她很早就看出来韩无非有一颗超然的心娶了她还能够不因世人的言语所惑。 在祁连山遇敌时因她醒着他便听从她的安排;等到了上川镇遇敌因她昏迷他便果断做了决择。 带回八思巴、送走真金这两件事上韩无非虽还是寡言少语但严云云能感受到他对她的爱护。 等旁人都走了她才上前扶韩无非坐下问道:“你没事吧?” “你病好了吗?” “好了。” “我也没事。看元军追上来我就把真金丢下跳到山涧摔了一跤过了两天才被人找到。你辛苦擒下的人却被我这般丢了……” “官人。”严云云握了握他的手道:“我这几日在想一件事。” “什么?” “我在想在那些喜欢过我的男子里我选中了一个最不凡的。” 韩无非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过了一会才道:“我学医二十余年医术甚差既不会治你的病摔了腿在山涧里也没能治好……” 对于能力并不强且是初次随妻远行的韩无非而言他认为自己这趟出门必然是犯了错。 放走真金可以说是大罪了。 想必真金在日月山丢了八思巴时也是一样的做错了事的感受韩无非觉得自己的错还更严重些。 但幸运的是他犯的错得到了弥补也得到了包容。于是松了一口大气心态也变好起来且有了经验教训有了进益。 “夫人万万不能说我不凡我天资奇差就是运气奇佳。”韩无非如此评价了自己末了还补上一句花言巧言“运气奇佳能得夫人青目相看。” 他显然自信了不少。 …… 其后数日郝修阳无非是每日与八思巴辩论严云云大病初愈则很快便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在凉州稍做休整重新备了钱货准备再次前往西宁州继续未办完的差事联络吐蕃诸部。 相比于当初他们损失了许多却更加有信心因为这次他们还把八思巴掌握在了手上。 只等青海湖畔的战事告一段落便要成行。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宋禾传来了消息称真金的帐前都镇抚将军崔斌有意投降。 消息抵达凉州府署一众文武反而为难起来。 “崔斌是何意?只要陛下御口承诺他便率部归降吗?” “是啊。” “这有何难?宋将军大可传书询问陛下。” “难处在于兴庆府被元军包围了。宋将军还在派人突围递信同时也怕崔斌与赵阿哥奔得到消息再生波澜。” “再生波澜不至于。”严云云沉吟道:“但观望是必然的……吐蕃之归附已然开始塔察儿这五万大军一来倒是稍稍拖延了一下。这样我立即再入河湟稳住他们。” 一众凉州官员看向严云云此时才暗暗佩服。 换作普通官员这种时候根本没必要先到河湟去万一陛下在兴庆府败了很容易又遇到危险。由此可见严尚书是对陛下有着绝对的信心。 也许开国元老做事就是这般不要命吧…… ~~ 时间由七月中旬转到下旬陕北、甘肃、宁夏、青海、西域等地的局势显然都有着各自的变化。 若单独来看局势都显得颇为平缓。 在安塞城与夏州杨文安、杨文仲兄弟感觉到张珏的攻事并不猛烈; 在兴庆府塔察儿五万大军包围了李瑕、李曾伯已经可以“以岁月毙之”; 在青海崔斌、赵阿哥奔虽有起意归附新唐却还在犹疑着想看看局势的进展; 在西域元军主力也许正在对高昌城摧枯拉朽…… 只有某些人把这所有的一切合在一起看才能看到元军的兵力布置中间断了一截不能顺利衔接了…… (本章完) 正文 第1087章 兵痞 兴庆府城地势低洼夏季以后黄河水位上涨十分具备水淹的条件。 而自从蒙军灭了西夏以后兴庆府城就没有再修复过很容易在洪水下坍塌。 唯一可惜的便是张文谦、郭守敬在前些年才翻修的沟渠以及城外的农田。 时值七月下旬麦子将熟未熟城外黄绿交接的麦田望着如同海一般风吹过便能泛起波浪。 马蹄踏过将麦苗踩倒一地狼藉。 “从那边挖过去!” 策马的元军将领抬起马鞭吆喝着前方的元军一片忙碌。 汉延渠、唐徕渠、惠民渠、西干渠……那一条条曾经引得百姓欢呼的水渠又被挖开夯上土形成包围兴庆府的大堤。 “你们是哪个千夫长麾下的?!” 这元将因望到有十余元军探马赤军从南边巡视回来策马跃上大堤又喝了一句。 “牌符亮出来。” 那探马赤军的十夫长抬起头显出一张带着疤痕的歪脸也不说话只骂了一句“额秀特”远远抛出一枚牌符勒过缰绳拨马便往旁边的堤道走。 有士卒上前捡起他的牌符看了牌符倒是真的却让人搞不清楚是哪个千夫长麾下…… 那边王满仓已驱马登上堤道望向元军的防线只见元军兵势之多让人头皮发麻。 他蒙混过关到这里不易没多久身后的喝令声已越来越大。 王满仓回头看了一眼干脆一挥马鞭。 “走!” 十余骑如箭一般向前窜去迅速冲进了麦田之中身后“嗖嗖嗖”箭雨袭来。 风如刀割。 入耳全是麦苗划过的簌簌声之后越来越多马蹄踏在这片地上整个麦田都跟着颤抖起来。 终于他们冲出麦田。 “我们是大唐将士!” 王满仓大喊一声从怀中掏出一面旗帜倏地展开来在风中烈烈作响。 他一手高举一手勒住缰绳俯低身子就这样冲进了兴庆府城下的一箭之地随后城头箭雨洒落逼退了身后那些还在追逐的元军。 王满仓已是满头大汗气都喘不上来没来得及转头看身后死了多少同袍看自己的甲上挂了多少支箭一边继续策马一边狂笑不已。 “哈哈哈哈。” 笑得虽狂他其实心跳得也极快像是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 王满仓本就是宁夏军对兴庆府城和城中守将熟得不能再熟进了城便一边脱身上的元军盔甲一边不停打招呼。 “刘麻子你见到陛下了吗?陛下真在城里?” “嘿陛下夸我英勇咧。” “你英勇?”王满仓大为惊奇摘下头盔显出湿漉漉的头发道:“来!和老子比划比划你还能比老子英勇?” “走开走开别耽误我守城。” 王满仓一转头又向另一个校将喊道:“小党项你老丈人家的麦地全给踩了知道吗?” “知道看得到。” “你气不?” 那浑号叫“小党项”的校将原本按着刀在好好巡城被一句话撩得火气忽然一拳重重砸在城垛上喊道:“糟蹋粮食!天杀的!” 他汉语有些生硬却也没能挡住语句里的怒气随后又痛心疾首地道:“郭相公辛苦修的渠盼着年年丰收全给掘了掘了!” 口沫飞溅。 王满仓抹了抹脸亦是啐道:“该杀的蒙虏。” 他靴子上还沾着许多麦子的碎叶但那份怒气却也是实打实的不输小党项。 总之再是混不吝的人物但是进了城也是一问君王二问粮食。 而骂过之后他却是又拍着小党项的肩道:“但乱世就是这样子你要想安安稳稳地种地还得打败了蒙虏天下太平了不是……” 其后便听有将领喝道:“王满仓陛下召见你。” 王满仓抬头一看赫然见到城楼上的龙旗招展一个高大的身影身披金甲立在那。其气势丝毫不弱于城外的五万大军及百里长堤。 ~~ “末将宁夏军第二指挥第五营队正王满仓拜见吾皇陛下!” “免礼朕看到你突围入城的英姿了是一员骁将。” “末将听过杨将军讲陛下当年杀敌的事末将很想学陛下。”王满仓大声应道“陛下就是末将的第一敬佩的人没想到陛下比末将想的还要年轻。” 他这话其实不太妥当要是让哪个较真的人听到难免疑惑他想学李瑕什么学造反不成。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李瑕却不在意这些道:“杨奔派你来该有军情禀报先把军情报了再与朕闲谈。” “哦对!” 王满仓把手往嘴里一伸“呕”了一声这才拔出一根线来线那头系着一枚腊丸捏碎了才终于拿出里面的信来。 递出去时他想到这信有些脏挠头笑了一下。 他这人有些邪性就算是傻笑也并不憨厚反而显得像是个地痞无赖。 李瑕接了看着嘴里随口问道:“你是甘肃人?” “不是末将是汉中人宋国咸定二年当的兵。” “五年的老兵现在只是队正?” “末将就喜欢上阵杀敌不想当将军。”王满仓话到一半想到现在是在面圣这才肯老实交代“末将犯了老多军律了先前收复兴庆府的时候立了功升了官又给撸下来。” “那你又立功了。”李瑕收起杨奔的信报道:“是你斩杀了董士选?” “禀陛下是!”王满仓一拍胸脯。 “董文炳可惜了。” 李瑕本已将董文用派往藁城以期能说服董文炳归降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人各有志终究是强求不来。 “具体说说吧。” “是……” 等王满仓说过了查拉湖一战的详情又说了现在兴庆府城外元军的兵力布置以及筑堤的详情。 李瑕问得很仔细翻出一张图纸不时标注着。 然而等把所有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之后他却没有下任何命令而是转向了李曾伯道:“李卿是宁夏军统帅李卿来安排吧。” “老臣领旨。” 李瑕又提醒道:“莫忘了嘉赏有功的将士。”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喜欢王满仓这个小小的队正这次怕是该飞黄腾达了。 ~~ 傍晚李曾伯便拿出了与塔察儿交战的作战计划。 李瑕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点着末了点点头道:“李卿全权指挥朕不干涉你的打法只配合你的战术。” “御驾在侧老臣有底气。”李曾伯道:“那便在七日后请陛下出城突围助老臣创造战机。” …… 七日后是七月二十九日。 天才刚亮李瑕早已披上盔甲做着今日突围的准备。 就连朵思蛮也穿了一身盔甲准备骑马跟在他身边。这也是李瑕愿意带她出来的原因她不像别的娇滴滴的妃子。 朵思蛮最近对李瑕大概也是有些不满当李瑕替她将抱肚绑好她冲他撅了撅嘴哼道:“等到冬天我就十六岁了。” “嗯我在等着。” “哼。” 两人装束妥当出了西夏旧宫翻身上马往城门而去。 那边霍小莲上前道:“陛下昨夜有桩小事。前日突围入城那个王满仓原本已拔擢为统领昨夜却又犯了军律。” “犯了何事?” “杀了人。”霍小莲道:“王满仓与城内一个妇人嵬名氏通奸被嵬名氏的丈夫发现又杀了她丈夫。” 李瑕问道:“李公是如何处置的?” “罚了王满仓的家财赔了苦主罢了其军职……发配充军。” “知道了。” 行到城门处李瑕与李曾伯又议了军务。末了看看天色见还有些时间便道:“将王满仓招来。” 李曾伯遂吩咐了士卒去喊人道:“那小子素来浮浪因见那嵬名氏每每遭丈夫酒后殴打至遍体鳞伤为她出了两次头这次脾性上来干脆将人打死了。” “那有什么打紧?这就是抢亲啊。”朵思蛮难得插嘴道:“要是在蒙古这样的勇士应该受到赏赐。” 李瑕转头看了她一眼。 朵思蛮道:“我也是你抢亲抢来的呀你打死了麻速忽是最厉害的英雄。” “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环境不一样规矩不一样。国有国法、军有军规。” “那好吧。” 李瑕若是想偏心自己的将士其实借着身边的妃子插科打浑随口一句话也够了。 但他没有又向李曾伯问道:“之前李卿还说收复兴庆府他立功之后是勾搭了尼姑。” “是勾搭了戒坛院的尼姑被杨奔重惩了一次。” “治军不易啊既要严肃军法又怕寒了将士们的心。” “是啊若是在蒙元军中此时处置起来只怕很简单。但若为长远计还是该‘国有国法军有军规’。” 很快王满仓赶来。 他披了一身普通士卒的皮甲。 “你远涉沙漠立功又拼死突围入城可想过却是把队正之职弄丢了?”李瑕问道。 “末将只要能上阵杀敌就够了。就是……对不起陛下的重托。” “后悔吗?” 王满仓头一低之后又抬起来些挠了挠脖子傻笑道:“末将就这么一个人臭毛病一堆。要是再来一次还揍死那乌龟王八蛋。” 李瑕想了想抛了一块小银子给他。 “国法军规朕亦不能为你改了。听说你被罚了家财这是私人接济你的。” 王满仓接过大喜道:“末将谢陛下。” “不用谢。” 王满仓愣了愣连连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将那银子放嘴里咬了一口这才笑着收了起来。 ~~ 很快兴庆府南城门大开一杆龙旗向南而去。 前方号角声起元军马上便发现了李瑕的动向迅速向这边合围过来。 身为普通骑兵奔走在其间的王满仓转头四看道:“小党项老子现在是你的兵啦!” “那你好好听我指挥……” “前面有陷马沟!小党项你还不喝令将士们停下!” “吁!” 那边王满仓已驱马赶上前仿佛自己才是这一百人的将官大喊道:“停马!弓弩准备……放!” “嗖!” 弩箭激射而出将躲在麦田里的一名元军射落。 惨叫声与杀喊声同时响起。 双方士卒赶马而上很快开始了交锋。 而在兴庆府城头上一支焰火已冲天而起…… 正文 第1088章 西夏故事 “报!李瑕突围了!” 信报传来之时塔察儿正打着赤膊趴在大帐里任由几个美姬拿冰水为他擦背以驱消夏日里的炎炎热气。 他已经做好了在此长期围困李瑕的准备。 此时翻身而起将美姬们都推开他晃了晃脑袋从微醺的醉意里清醒过来道:“去把王相喊来。” 当撒吉思到了只见塔察儿正在大帐内跳舞。 他张开手臂踏着地毯舞姿如鹰一般。 “大王……” “我醒醒酒。”塔察儿说着又跳了一圈方才坐下道:“李瑕早不突围现在才突围我很不安啊。” 虽然喝得有些醉意他此时却已恢复了清醒。 “大王不必不安唐军兵力加起来也不到一万人调集大军围堵不会让他突围。” “我不想调更多的兵力去封堵李瑕。”塔察儿道。 撒吉思于是问道:“大王是怎么想的?” “我不想像牛一样被他牵着鼻子走。合必赤、合丹都战死了李瑕一定有过人的地方。”塔察儿再次重申道:“我不会像狗一样因为他拿了肉来引诱我就跟过去。” 一次用了两个比喻他显得十分警惕。 这是个一生经历了许多次危机却都安全度过的男人。他的祖父铁木哥叛乱他的妹夫李璮叛乱都没能牵连到他。 “我要做的是镇守河套我来这里是为了保护真金。杀李瑕只是顺便可要是他想像玩弄合丹一样对付我我是不会理会他的。” 塔察儿的冷静提醒了撒吉思将这位畏兀儿的老智者从围杀李瑕的兴奋中敲醒过来。 “大王刚才我正在处理几个消息正好报给大王。”撒吉思道。 “关于董文炳和我那个年轻的侄子吗?”塔察儿道:“终于找到董文炳去了哪里了?” “只知道燕王遇到了很大的危险董文炳不得不带走了黑水城所有的精兵穿过大沙漠去救援。” 塔察儿隐隐感到了不安。 他领着撒吉思登上了望楼想着眼前这个难解的局势到底应该怎么办。 忽然。 很清晰地能够看到兴庆府城上有一团红色的焰火绽开竟是在白日里也望得分明。 “那是什么?” 塔察儿被惊到了与撒吉思对视了一眼。 若说之前还只是因为谨慎使他们变得敏锐此时这种敏锐终于引导他们做出了大胆的猜测。 “大王唐军的焰火一定是用来提醒其他地方的兵马。” 撒吉思抬手指向贺兰山道:“只有贺兰山上能看清很可能有一支唐军正埋伏在贺兰山中等待大王派兵去围杀李瑕他们再突然袭击大王。” “又是这个办法。”塔察儿道:“李瑕又是这一个办法但他用了太多次了。” 话到这里他已面露讥讽道:“我很期待他能够有新的战术但他让我失望了。” 撒吉思望着贺兰山中那郁郁葱葱的树木已可确定唐军的伏兵就藏在其中再略略一思量他已有了应对。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大王我们的大堤已经筑好了可以掘开黄河放水了。” “就这样掘开黄河?水势不够大不能冲塌兴庆府只能像成吉思汗当年那样让它泡在黄河水里。” “足够了。李瑕假装突围为的就是吸引我们的兵力我们先调一小支兵力过去让他们以为我们中计了实则这一小支人却是去掘开黄河。等黄河水涌到兴庆府就算不能冲死李瑕却能让他的骑兵泡在水里不能移动自如。而我们的兵马却可以在大堤上射箭防卫。” “好!这样早晚能困死他用汉人的话说这就叫坛子里捉王八。” 撒吉思点头不已又道:“这时藏在贺兰山的唐军伏兵再想要救李瑕已没有别的办法一慌乱只能来偷袭大王的营地。他们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大王只要做好准备就可以歼灭这支唐军。” “好啊好啊。”塔察儿道:“我们也该用智慧来打仗了只有勇武是不够的。” “大王说得好。” “我将在这片土地上效彷成吉思汗愿一直以来卷顾着我的长生天给狂妄者李瑕降下天罚。” 塔察儿依着撒吉思的主意下了军令之后他首先做的则是召集萨满开始做法。 很快祭祀的牛羊被端上来。 带着面具的赤脚萨满开始围绕着大帐跳起来。 鼓声与吟唱声不停带着神秘与庄严的色彩…… 塔察儿坚信他与李瑕之一战与之前每一个宗王对阵李瑕时都不同只有他找到了战胜李瑕的办法。 ~~ 贺兰山西沟。 这是高高的贺兰山上唯一能走马的路线只有当地人才知道。 杨奔神情冷峻看着山谷两侧的悬崖峭壁他很清楚这种地势下万一被元军伏击必然是会全军覆没。但他确定塔察儿大军初至根本不可能提前得到消息。 好在他终于走出了山谷。 果然没有元军。 但同时他脚下一软几乎要摔倒在地。因为后怕。 他于是抬头看向上天心想若人一辈子走运只有这几次也许自己几次行险已然将运气用尽了。往后谨小慎微与人为善才行…… “将军!” 一名士卒连滚带爬拉着绳子从山顶上滑下来冲到杨奔面前道:“焰火!看到焰火了。” 杨奔一个激灵二话不说便亲自扯着那绳索攀上山顶摸出望筒看去。 他望筒在行军路上摔了几次已裂了一道缝。 但好在还能看清。 只见兴庆城东南方向一支军队像是一根锥子一样正在一点点向外捅。 而锥子前方的元军形成一个大大的弧形包围着这根锥子。 其实杨奔递给兴庆府的信纸里说的是他可以随时突袭塔察儿大营只等城中焰火为号连他也没想到李瑕会亲自为他吸引元军主力。 当然这也是惯用的打法了他们都对他们的陛下有足够的信心。 因站得极远这般看去兵势的变化显得很慢像是两朵黑云时卷时舒。 果然只见锥子渐渐调整阵型一会改为向东一会改为向西突围使得元军不得不分散兵力围堵。虽有五倍之众兵力也显得有些不足。 所谓“十则围之”便在于此。 杨奔转过望筒看向山脚下塔察儿的大营心想塔察儿该派援兵出去了。 果然马上便有一支元军出营向东南方向而去。 “传令下去!全军原地休息吃干粮、喂马等我号令踏营!” “喏!” 唐军士气高涨。 击败董文炳这一战已足以让他们打出威名。但面对塔察儿他们却又感到了不满足。 唯有连元军大营也端了才足以扬威…… ~~ 天上万里无云地上黑云舒卷洒下一地红色血液。东边是黄河滔滔西面的贺兰山上渐渐挂上了一轮残日。 夕阳西下。 杨奔在漫天红光之中再次攀上山崖抬起望筒看去。 他扫视着那一整片天地渐渐感到了有哪里不对。 南面的元军已缓缓退守到了大堤之上。 突然。 “轰!” 隐隐的震动声转来杨奔本以为是兴庆城头上的守军开火炮了。 然而视线向东他才想起元军也有火药只是威力不如唐军。 视线再向东望筒突然停下。 那破裂的镜片中只见那条黄龙像是忽然受伤了一样翻腾而起。 大河奔腾呼啸如同龙吟。 那是黄河西岸被元军扒开了漫天的河水登时向地势低洼的兴庆府涌去很快灌满了民生渠、惠农渠趟过万亩麦浪将一年的收成尽数吞没。 杨奔心中一痛。 便是如他这般冷澹的人也为那些粮食可惜。 再回过神来前面的半片天地已成了黄色如同泼墨一般涌向还在城外的唐军。 杨奔双手登时握紧紧张地整个人都僵硬在那。 若是天子与大军由此葬送于黄河之中……他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别……别……别!” 话到后来杨奔几乎是大吼出来目眦尽裂。 他已听不到黄河咆孝只能听到风声。 终于 水势平缓下来浸过了唐军的阵线却没有将他们淹没。 “呼。” 杨奔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但看着泄得越来越多的黄河水脸上已是一片阴霾。 中计了。 他心想着中计了却已不知该怎么救兴庆府与皇帝陛下额头上大汗淋漓。 “别慌水没有淹掉大军。我就知道黄河水吞没不了大军和城墙的连我都知道陛下一定也知道……该死怎么办……慢着……” 他皱了皱眉想到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有个多嘴的人说过西夏的故事。 什么西夏皇帝献出了公主的故事…… 铁木真水淹兴庆府之后如何了? 杨奔脑中灵光一闪再次抬起望筒转向塔察儿的大营…… 正文 第1089章 军令状 「小党项看到了吗?黄河淹过来了让士卒别再冲了。」 「别多嘴了!现在我才是你的佰将。」 「不多嘴怎么行?」王满仓夹了夹马腹上前持盾牌把大堤之上冷不丁射来的一支利箭挡下「你个小党项说话太慢了生硬。」 他双手没扯疆绳一手持盾另一手一把将小党项往回拽。 「别拉我统领还没有下令……」 「这不就下令了。」 小党项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令旗摇摆还真是下令后撤了。 鸣金之声随之响起。 但王满仓这种擅自作主的打法显然是不对的不仅是有违军纪这次是猜对了下次就可能成了逃兵甚至引得全军溃败。 「难怪都说你是军中的一粒老鼠屎。」 「哈哈哈哈我活该不能升迁……兄弟们都别慌后队变前队撤。他娘的你们把伤兵扶上啊老子来断后。」 事实上宁夏军的士卒没几人慌李曾伯用兵喜欢用良家子军中大部分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夫、牧民出身更容易调教能做到令行禁止。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 安装最新版。】 唯有王满仓总有种采花贼的气质。 他落在断后的位置面朝着大堤驱马倒退着走。 黄河水已没过马的小腿还在逐渐涨高。 大堤上的元军也不追下来不断放箭射来。 王满仓高举着盾牌将半个身子藏在盾牌下听得那笃笃笃的声音忽然放声唱起山歌来。 「姐儿胸前有介两个肉馒头单纱衫映出子咦像水晶球。一发发起来就像高阿鼎店里个主货无钱也弗肯下郎喉……」 若说宋时的文人好用水晶球比月亮如「到中天挂水晶球」之类山歌的比喻却也差不多。 此时战场上所有人都只顾着打打杀杀唯有他自顾自地用土话唱着也不管旁人听不听得懂。虽然随时可能死掉却还保持着一种无所谓的姿态。 「去你娘的臊包货别唱了!」隔着十余步有人冲王满仓骂了一句喊着问道:「黄河水淹过来了怎么办?!」 「有甚怎么办的?淹不死你个麻子大饼大不了泡上三两月泡塌了城墙。」 「泡塌了城墙怎么办?」 「你没城墙你便怕了不成?」 「老子怕个卵陛下可还没突围呢。」 「你都不怕陛下还怕个卵!」 王满仓心道对啊陛下还没突围。 抬头一看只见那杆龙旗依旧矗立在那并没有移动似乎是在给将士们断后。 他不由咧了咧嘴自语道:「陛下怎么不走呢?」 再看向元军的防线他忽然心生一念趁着堤上的元军还没追上来遂打马向那杆龙旗所在跑去。 「王满仓你给我回来!再不回头军法处置!」身后小党项大骂很快又忙得顾不上他。 …… 方圆五十余里尽数成了泽国。 黄河水还在上涨水位最高的地方几乎可以触到马腹。若是行路中遇到沟壑连人带马都能翻进水里。 南面大堤上元军放下了提前准备好的羊皮筏子乘着筏子开始向唐军追杀过来。 王满仓赶马到了中军大阵只见这边还阵列齐整一队队骑兵驻马持械仿佛没看到那些羊皮筏子一般。 「不愧是天子亲军杀气冲天啧啧。」 前方的士卒已端起弩指向了他喝道:「哪个营掉队的?!立即归队!」 「 宁夏军第三指挥第二营王满仓有紧急军情报陛下!」 那些冷峻的兵士依旧端着弩示意他让开。 直到队伍开始向兴庆府城退去有李曾伯麾下部将过来禀报消息认出了他又听他语气确凿真当他有紧急军情要当面禀报才将他带往御前…… ~~ 「塔察儿还是掘了黄河。」 「提前掘了也好否则等他筑了大堤水位更高就不是眼前这样的情形了。」 「李卿有所准备就好。」李瑕策马缓缓而行放眼望着远处的洪水茫茫问道:「损失如何?」 李曾伯揪着花白的胡子眼神中有痛惜之色道:「好在黄河这一段河道固定不像下游那般河床高于地面倒不至于如当年金宋、蒙宋之战时那般淹没数百户人家。兴庆府人口三十多年前就被蒙人屠杀了大半战前已安置入城就算有遗漏在城外的亦可躲入贺兰山避难。当然田地是全都涝毁了房屋倒塌、牲畜遭殃避不了的……」 说来说去大意还是说被屠杀得只剩下不多的人口还是好庇护的分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 乱世总有种无法言说之苦。 李瑕也无奈道:「人口保护好其它的都能重建。」 「老臣明白。」李曾伯道:「今日陛下突围塔察儿无非两个选择调集重兵包围或提前放水淹兴庆府。既然现在放了水位最高也高不过那条堤我们……」 「陛下有急紧军情。」 忽然有士卒的禀报打断了李曾伯的话他转头看去见又是王满仓过来不由得皱了皱眉道:「你有何紧要军情?」 「大帅。」王满仓抱拳道:「末将有一个妙计想要说给陛下。」 「我问你有何紧要军情?」 「那倒是没有但末将想……」 李曾伯抬手一指怒叱道:「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连带王满仓来的部将都吓了一跳。 「说吧。」李瑕道「战后再治罪不迟。」 总归还是要治王满仓的罪然而这个小卒却是满不在乎上前抱拳道:「末将突围到兴庆府时发现了元军的防线有好几个疏漏陛下若要突围末将愿为向导只带两百人保证陛下能安全突围!」 伴在李瑕身旁的霍小莲马上冷冷扫了他一眼。 虽未说话但他眼神中的意思却很明显「有选锋营护驾在侧还轮不到你多嘴。」 王满仓却不怕拍着胸脯道:「末将真能带陛下突围!保准一根头发也不掉。」 「你觉得朕想走?」 「陛下又不是夏襄宗哪能让这些蒙虏围在兴庆府泡着啊。」 「你竟还知道李安全。」李瑕道「随驾吧。」 王满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打马跟在霍小莲身后。 他胆子确实是大。 这里有数千士卒也只有他这种大胆之人能随驾…… 后方的元军已乘着小筏追上来唐军一边反击一边退这一路上李曾伯忙着指挥战事也没能继续与李瑕谈论后续的计划。 这时水位已经越来越高完全没过了马腹。 士卒们下马步行有些会水的士卒开始游泳前进。 终于他们在傍晚前退进了兴庆府。 城墙是用夯土筑成曾经被蒙军泡了三个多月后来西夏国虽然有修复但这次只怕泡不了一个月就要塌。 李瑕进城后一路穿到北城登上城楼举起望筒隐隐能看到北面塔察儿的大营透出的火光。 「知道铁木真水淹兴庆府后来如何了吗? 」 「知道!」王满仓应道:「蒙军自己的堤也垮了答应西夏的议和夏襄宗把公主都献出去……」 「哪段堤塌了?」 「那……陛下那肯定不在北面在南面蒙军是从六盘山过来的。」王满仓已明白了接下来的战略计划大步走到墙垛边道:「陛下要想掘开塔察儿的堤末将知道该掘哪里。」 李曾伯问道:「掘哪里?」 「大帅末将可是你的探马军中的十五个探马队正只有末将不是当地人但比谁都门清。末将愿立军令状若办不成就提头来见!」 「问你掘哪里。」 王满仓很想要领这军功转头向北望了望黑暗中却看不太清。 「大帅莫急让末将想想。」 「滚一边去!」 李曾伯轻喝一声端了望筒看了一眼道:「这小子说错了。当年铁木真的大营也是在北面只有在北面才会因为溃堤而让黄河水冲走所有辎重。就是这次没能灭了西夏后来铁木真才从南面走六盘山。」 「是末将记错了。」 王满仓看了李曾伯手里的望筒伸手想去勾忍住了。 李曾伯又看向诸将问道:「你们谁知道该从何处掘元军的堤。」 「沙湖!」 王满仓其实不确定但决定要堵一把道:「那一段河堤土质最松软一掘就开。沙湖水再溢出来与黄河水一起卷走元军大营。对末将还可联络杨将军齐攻。」 李瑕听了与李曾伯随口道:「这小子不适合在常规军中倒适合把亡命之徒与牢囚挑出来单独组成一小支奇兵。」 王满仓不由大喜身子一挺大声道:「请允末将戴罪立功大帅只要把末将的旧部还给末将定泡烂那塔察儿的大营!」 李曾伯沉声问道:「做不到又如何?」 「做不到大帅砍了我这颗头!」 哪怕是在他的天子与大帅面前王满仓也显得执拗。 这种执拗也许正是当年李瑕传给杨奔再由杨奔传给他的。从庆符军到宁夏军也形成了大唐军队的骨子里的一种性格。 但要在这乱世中完成艰巨的事没有点执拗的性子怎么行? …… 夜深唐军也开始杀牛杀羊学着元军做皮囊筏子。 往整张羊皮里吹着气扎紧当第一个筏子制成已是天亮王满仓还兴奋地舍不得休息将湿淋淋的靴子一丢跃上自己制成的筏子再次唱起歌来。 「姐儿窗下绣鸳鸯薄福样。郎君摇船正出浜姐看子郎君针扎子手郎看子娇娘船也横咦真当骚真当骚……」 正文 第1090章 真当骚 沙湖是由黄河古道洼地经过山洪、地下水、雨水的补给而成因湖周围多是沙地而得名。 但大湖西北方向还是有许多湿地芦苇茂盛飞鸟与鱼类丰富被圈进元军营地成为塔察儿大营的一部分。 塔察儿的大帐还是设在后面更高处的石嘴山上只是山上不好放牧、养马、挑水、打猎因此宿地在高处辎重在水边。 而大堤则筑在整个营地的南面拱卫着大营的同时也像水桶一样把黄河水拦在兴庆府周围。 因为有成吉思汗的前车之鉴塔察儿对这段河堤十分重视要求撒吉思亲自督建保证不会再被河水冲溃。 而在这一日他对战果十分满意。 李瑕的突围没有成功被重新困进兴庆府。虽说掘河的时间提前了但反正是把兴庆府城泡在了黄河水里早晚有泡塌的一天。 接下来便是等了同时还等那支躲在贺兰山上的唐军冒头将其一举击溃不再给唐军营救李瑕的机会。 次日天光大亮站在石嘴山上望去只见一道大堤将天地分为了两个颜色一边是黄洪如汪洋一边是青色的草地让人心旷神怡。 也许真是长生天庇保塔察儿已感受到胜利正在渐渐靠近他。 之前接连死了几个宗王都没能击败的李瑕也许就会死在他手里。 远处有信马归来见了撒吉思。 不一会儿撒吉思揣着信登上望塔道:“大王畏兀儿来信了。忙剌哥大王与脱忽大王攻下了高昌城正在准备远征兀鲁忽乃。” “终于攻下了高昌。”塔察儿道:“他们应该快一点李瑕用一年抢走西域他们再花上一年抢回这里就要耗费两三年。” “但还有一个坏消息。” 畏兀儿人出身的撒吉思显得十分悲伤。 塔察儿留意到了自己的王相情绪不对皱眉问道:“什么坏消息?” “廉希宪在大军出征之后偷袭高昌城烧毁了整个高昌城。” 塔察儿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撒吉思愈发悲伤道:“也许廉希宪早有预谋他兵力太少不足以抵抗大军。于是提前迁走了高昌的人口进玉门关。脱忽大王以为廉希宪只打算要那些人口便将辎重留在高昌城继续西进……” “等等你说什么?辎重?” “牛羊、帐篷、草料、战利品……脱忽认为这一战之后他该得到高昌作为封地因此把辎重都留下了。” “兵马呢?” “兵马没什么损失廉希宪一把火烧了高昌城就撤走了。” “廉希宪他不是高昌人吗?不是一直说‘仁义’吗?怎么跟随了一个汉人就可以烧掉自己的家乡了?!” 撒吉思闭上了眼。 作为同乡他对此事感到无比的心疼也十分不耻于廉希宪。…“大王他们写信过来是想要……” “要辎重了?” “大王马上就要到冬天了。西边八月就开始下雪马匹怕是找不到草料……” 元军不像汉人军队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们可以脱离这些辎重自持作战很长时间对后勤依赖不强。但并不是完全不带辎重作战的时间一长必要的草料、帐篷、装备补给还是需要的。 显然忙剌哥与脱忽不认为能够在短时间内消灭兀鲁忽乃。 塔察儿坐镇河套份内之事就是这些推拒不了。 到最后他只是对此评价了一句。 “怪不得这些无能的宗王总是败给李瑕。” 撒吉思道:“诸王之中大王可以说是最贤明的了。” 塔察儿笑了。 也许是在为自己骄傲。 不远处萨满们还在作法他们穿着神衣神帽鼓声咚咚腰铃铿锵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 “啊咳扎咳霍芬腾格里啊咳朱嘿伊讷昆腾格里……” ~~ “真当骚真当骚姐儿心痒捉郎瞟。我郎君一到弗相饶。船头上火着直烧到船舱里。亏子我郎君搭救子我个艄……” 又过了一日入了夜之后王满仓撑着自己的羊皮筏子低声哼着自己的粗俗山歌缓缓漂向沙湖大堤。 他只是个小人物也许有过很多能成为大人物的机会全都被他糟蹋了。但他不在乎活在这乱世他一辈子只求快活。 他就不觉得自己是个粗俗到招人嫌的小人物毫无自知地认为自己就该改变这场大战的局势。 就是这么了得。 “你他娘别唱了万一惊动了元军。” “刘麻子你说大帅怎不把小党项也还给我?不都是我的旧部。” “你还有脸小党项官比你高多了。” “嘿老子攻破兴庆府城的时候你们还蹲在老子脚底下哭。”王满仓又叼了根稻草在嘴里得意洋洋。 “大帅喜欢小党项那种听话的令行禁止不舍得让他做这么危险的差事怕他死了。” “死了就死了上战场的人哪有不死的。”王满仓浑不在乎道:“老子要死了下辈子当个太平人喽。” “娘的你就不能说这差事不危险吗。” “不危险老子还不来。” “别说话了真的近了。” 王满仓却突然高声唱了起来。 “青滴滴个汗衫红主腰!跳板上栏杆耍样桥!仔细看个小阿姐儿再是羊油成块一团骚……” 刘麻子被他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往筏子上一坐腚上湿成一片。 那是洪水透上木筏浸湿的。 不想前方的大堤上却是有元军哈哈大笑用河北腔嚷道:“唱的啥喽?!老子没听懂。” 又有元军士卒襄道:“老子没听懂但给老子听硬喽。” 王满仓也是哈哈大笑。…他在唐军中说荤话少有士卒敢搭腔怕被将官骂。此时倒像是回到家里一般热络扯开嗓子又唱了两首真正露骨的。 黑暗中堤上的蒙军连弓都放下了聚到这边来也有人用北方腔子唱了首艳曲却还是那名家白朴写的。 “红绫被象牙床怀中搂抱可意郎。情人睡脱衣裳口吐舌尖赛沙糖……” 对方才唱到这里王满仓都不等他们喝问自己来历拿起一个霹雳炮拉开燧火石擦出火星点燃了引信往大堤上一抛。 “动手!” “轰!” 惨叫声中刘麻子也拿出一个霹雳炮拉开却没个火星原是刚才摔在筏子上浸湿了。 他连忙将其收起来拿出弩对准堤上举着火把的元军士卒就扣下扳机。 此时一团烟火已“嗖”地冲上天空是王满仓放的信号。 后方的兴庆府城上空很快又是一团焰火腾起照得让远处的贺兰山都能看到。 “杀啊!” 只这会功夫王满仓不仅抛出了霹雳炮放了两只弩箭与烟火还叼住了单刀抛下机弩径直跃入水里。 “放箭!” 元军箭矢射来。 才射了一支弩箭的刘麻子连忙招呼人举盾牌。 二十余艘筏子两百余唐军就这样逼近大堤。元军的弓箭笃笃笃射在盾牌之上。 忽然堤上的火光一晃噗通一声有元军士卒被砍翻滚入洪水之中。 “上来啊!” 王满仓怒吼道:“这么浅的水杵在那吃屎啊你们!” “噗。” 吼声中他人已滚开来又是一刀扎倒一个元军。 这段河堤驻守的元军此时还算稀疏但动静一响其余元军纷纷惊醒越来越多火把在堤上亮起…… ~~ “杀过去!” 在元军大营另一个方向杨奔抬起头终于再次见到了信号当即便下了命令。 昨日他只看那柄龙旗退回兴庆府马上就明白早晚还会有偷袭塔察儿的时机。 甚至掘开元军的大堤他也有所预料。 马蹄声哒哒哒哒远远还能看到石嘴山大营里亮火光。 那是塔察儿已经被惊醒了正好成了他杨奔要去的方向。 很快元军探马也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唐军来了!” 元军竟是早有准备待杨奔这支兵马又奔了两里前方已有元军组成了防线试图将他拦在大营之外。 “放箭!” 杨奔俯低身子冲在队伍的最前方。 这种高速的冲锋一旦相撞必然是两败俱伤但他认定了对面的元军一定会躲开。 因为这数十年来元军过得太好了。 迎面的风呼啸果然前方的元军勒着缰绳让到了一边不敢与唐军相撞。 杨奔策马而过一刀劈翻一名敌兵吼道:“杀过去!” 唐军一涌而上并不理会还在两边放箭的元军竟是直接往大营冲。…“包围他们!” 元军犹觉得自己占有了优势一边放箭一边围了上去。 “咚咚咚咚!”石嘴山上鼓声大作…… ~~ “唐军来了!” 听得喊叫塔察儿推开美姬从柔软的毯子上坐起倒是不太惊慌而是一边让人披甲一边喝问道:“是从贺兰山中杀出来的?” “禀大王是。” “那早有准备慌什么?” 很快又有另一名士卒赶到禀道:“唐军攻沙湖大堤了。” “什么?” 塔察儿倒是有些惊讶骂道:“额煞这么巧……王相呢?” “王相昨夜熬了一夜还未起来。” “告诉他守好沙湖大堤。”塔察儿带上头盔道:“我亲自指挥剿灭了那支伏兵支援大堤。” “是。” 大帐外天上星光点点今夜夜色还挺亮堂。 塔察儿不慌不忙向望台登去。 他早已布置好了埋伏大营以北全是陷马沟与绊马绳只等那支唐军杀来。 还稍等了一小会儿只见大营外一支骑兵的黑影如洪水般涌来向他所在的方向发起了冲锋。 而大营这边一支支伏兵已准备妥当。 塔察儿甚至还让一千士卒下马持盾、持矛学着宋人步卒的作战方式以阻挡唐军骑兵的进攻。 不停有轻脆的“咯咯”声响起那是士卒们在拉弦。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而。 唐军前方的骑兵忽然举起火把掉转了方向。 他们就像是洪水袭来却撞上了大堤于是改变了河道。 在石嘴山大营里的元军严阵以待之际他们绕开了大营杀向了沙湖大堤的方向。 塔察儿愣了愣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失落感。 他转头看向沙湖大堤张开嘴打算喝令一部分兵马追过去支援…… 怪诞的表哥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正文 第1091章 旺盛 “再给你们说一个故事夏襄宗被蒙军的洪水包围之时派人去向金国求援。金国主说‘敌人打敌人我帮他们做什么’没有出兵。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夏襄宗的女儿被送给铁木真金国主的女儿后来也被送给铁木真嘿西夏公主、金国公主还成了姐妹。你们自己想想一个被窝里睡两个国的公主是什么滋味娘的。 都说蒙古人强但老子这些年打了仗、听了这些故事只觉得那时候的什么西夏、金国、赵宋都他娘是一群什么样的废物窝囊废!真的战死了不要紧活成那副怂包德性老子替这些人臊得慌!当时蒙军的河堤还他娘是因为没修好溃了不然那些废物想送女人都不成。现在他娘的还敢再筑一个堤但碰上的是老子老子硬生生给它掘断了!” 这是出发前王满仓当着两百人的面说的话。 刘麻子听在耳里没有觉得慷慨激昂就觉得王满仓一天到晚就知道惦记女人招人烦得很。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烦以为是因为听多了他那些荤话上火整个人都燥起来。 也许是因为王满仓像火一样旺盛让人感到一种跟着这个人早晚要被他烧死的危险感。 好在真个打起仗来王满仓便把这种危险全泄给了敌人。 刘麻子爬上大堤时便看到他正拿着刀对着一名元军猛抽那身影差点教人想歪了。 这分明是在战场上刘麻子跑过王满仓身边却是鬼使神差般说了一句。 “老子这辈子还没摸过娘们哩。” “你个丑麻子摸个驴球还不快把盾牌架起来!” 王满仓大骂一声一脚将手里的尸体踹到堤下一边指挥士卒建立防线、抵抗元军增援的兵力;一边指挥士卒开始掘堤。 他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却浑然不在意。 若是这一趟能活着回到兴庆府他还要搂着哪个娘们指着身上的伤口述说自己的英勇。 “快快盾牌架起!拦住那些傻蛋……你们跟老子一起掘坟。娘的炸药别给老子弄潮了。” 刘麻子连忙搬着大盾牌上前。 随着刚才的突袭并利用火器与弩箭的优势他们已经在堤上撕开一个口子刘麻子在大堤上站定与诸多同袍一起组成一道防线掩护着别人掘堤。 很快前方已响起了脚步声那是闻讯而来的元军已赶到了。 箭矢笃笃笃射在盾牌上之后元军见唐军守卫严密干脆抛下弓箭冲了上来。 “杀了他们!” 刘麻子拼命抵住盾牌冲身后的同袍喊道:“你捅他们啊!捅啊!” 长矛手于是将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中刺出去再收回来已是带着淋淋的血。 “啊!” 受伤的没受伤的都在大喊场面乱作一团。 “再捅啊!再捅啊!”…刘麻子整个身子都往前倾死命顶着脚也拼命抻在地上。 突然有个长矛手刺出去的长矛被元军捉住往前一拉连着三个盾牌手都被拉倒在地。 元军迅速扑上扬起刀就是一顿乱砍。 顿时血与肉乱飞。 刘麻子身上挨了三刀痛得大叫好不容易才爬起脚下已踩了同袍的尸体。 越来越多的元军涌过来他渐渐感到自己撑不住了。 力气不停地流走。 一柄单刀又从盾牌缝隙里穿过来“噗”地扎进了他的盔甲的缝隙。 “去你娘!后面的人抛霹雳炮都不懂?” “嘭!” 前方一声大响惨叫声起刘麻子只觉前面顶来的压力顿减转头一看王满仓大步冲了上来。 “娘的你个臊包货怎么还有霹雳炮?” “老子好钢用在刀刃上你受伤了?自己包药。” 王满仓抢过刘麻子手里的盾牌就往前冲抡起盾牌对着前方因中了霹雳炮炸出的铁片倒在地上打滚的元军士卒便砸。 “嘭!” 伴随剧烈的惨叫声唐军士气顿时一涨得到再次调整防线的时间稳住了防线。 一个个士卒遂站在那喘息、包扎等待迎接更多的元军攻势。 耳畔除了喘息声就只能听到大堤下掘土埋炸药的声音。 终于前方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多的元军赶到却不再是贸然冲上来而是结阵、放箭井然有序地展开攻击。 双方以箭矢互击最后唐军这边携带的箭矢先用尽站在那挨打箭矢落在头盔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不时也有中箭的唐军士卒倒下。 “低下头!推过去!” 唐军只好主动上前迎战原本严密的防线开始有些松散。 元军的刀斧不停劈砍过来敲得虎口生疼王满仓自己也中了几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犹撑着盾牌大喊。 “杀啊!杀!老子撑住了你们杀啊。” 一只带血的手握着长矛从他身后伸出向元军捅去。 “王臊包货……我不像你……我都没碰过娘们……”忽然有人趴在王满仓背后有气无力地说道。 “现在这时候你和我说这个?捅啊你杀敌啊!” 那长矛又举起了一下动作绵软。 王满仓一手抬着重盾一手抢过长矛向前扎死了逼得最近的元军士卒驮着背上的人往后退了两步。 回头看去才发现刘麻子已浑身是血双眼恍惚遂轻轻给了他一巴掌。 “撑着别死了呼……你听我说这一战你立了大功回去军中会给你娶个媳妇……” “莫哄你老子……老子这般丑……” “老子难道就俊俏?别死了论该死老子比你该死。”王满仓放下刘麻子并给了他一脚鼓励道:“你他娘争口气振作点立功回去……娶媳妇。”…才喘两口气的工夫他再次回过身杀敌。 一柄长斧劈来终于劈裂了他的盔甲卡在他的胛骨上。 剧痛传来他被压得跪在地上手握着那斧柄拼命往上推。 视线里全是刀劈斧砍血肉飞溅耳畔传来的却是元军越来越响的呼喊听动静得有成千上万人。 “唐军在那里!唐军在那!” 王满仓心想这次自己未免惊动了太多元军太多了……那只怕任务是很难完成了对不起给大帅签的那份军令状。 再一想完不成军令状是死在这里也是死有什么差别? 那大帅不是亏了? 他拼了命用骨头扛着那斧站起身想将前方那个元军撞倒余光忽然瞥见大堤南面的极远处亮着一排火光。 一恍神他才想起那是陛下的大军。 因为黄河已经淹过了马背而城里现宰的牛羊和木料只够制这一些木筏子所以大军过不来只能列阵于城外的高地等待河堤炸开、洪水泄去。 数千人都在等着、寄望于他们这两百余人。 王满仓心想原来元军说的“唐军在那里”是这个意思。 “唐军在那里啊!”元军的大喊声还在不停响起。 但似乎是在大堤的北面。 前方那个持斧的元军渐渐有些不安手上的力气一泄往后退了几步。 王满仓怒吼一声猛地夺过大斧反手又抡了过去。 “啊!” 头骨被砸裂的声音响起他挥舞着大斧往前冲了两步瞪眼一看看见一条火龙正在元军大营外飞舞。 又像是一根匕首在搅把元军的大阵搅得七零八落。 “那是……将军?将军!” 王满仓大喜因有了信心就像是浑身又充满了力气一边杀敌一边喊道:“杨将军在为我们拖住元军兄弟们炸了堤陛下的大军就能杀过来了!” 此时堤还没泄但堤上的元军士气却已有些泄了。 终于一支烟火忽然从堤上冲天而起。 “准备炸堤了!走啊!” “走!” 当唐军开始跃下大堤撤离周围的元军似乎也明白这里会很危险纷纷掉头就跑。 “走啊王臊包货。” “刘麻子!你他娘人呢?!走了!” 王满仓随手扶起一个伤兵却没再去找刘麻子。 他知道宁夏军这些同袍们的尿性能带走的伤员都会带走。 实在救不了的要死的那也没法子战场上死了太正常了…… “轰!” 泥水冲天而起炸药是从大堤当中爆炸开来被夯得如石头一般硬的黄土激射而出将奔走中的唐军士卒砸倒在地。 惨叫声连天。 “娘的你们倒是早点打信号啊……” “轰!” 还在大喊的王满仓前向一扑摔下河堤。 顷刻洪水盖了过来。 “轰!”…“轰!” 爆炸声接连不停将所有惨叫与呼喊盖了下去。 强烈的震动传来引得整条沙湖大堤都开始震动、坍塌。 ~~ 月光下洪水茫茫。 偶尔能看到有人划小筏通报消息之后一切说话声都被远处的轰然巨响湮没。 兴庆府城外一片稍高些的小山包上李瑕驻马而立听到动静之后低下头看着洪水一点点往下降。 因为李曾伯年迈作战往往是坐镇城中指挥这一战李瑕便亲自出来带兵倒有些像是老元帅麾下的一个将军一般。 他驱马向前走了几步下了小山包前方的水更深一直没到马的小腹马匹便不肯再向前。 等了一会水势又往下降直降到马匹的小腿处。 此时至少能够泅水而过了。 这些兵马都没有披重甲只披了最轻便的皮甲所有人互相牵着拉着马匹开始在洪水中缓慢地行军向元军大营逼了过去。 残堤还在倒塌土石不时溅起水花。 哪怕五十年过去蒙元军队还是不太擅长筑堤成吉思汗也好、塔察儿也罢若一定要用这种不擅长的打法自然长堤倒塌、河水倒灌。 可惜李瑕却不是夏襄宗…… 怪诞的表哥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正文 第1092章 不一样了 沙湖畔的芦苇间一只栖在其中的白鹳原本把头埋在翅膀里睡得正香惊觉到了远处的动静猛地转过头瞪圆了那小小的眼睛四下看着。 忽然它张开翅膀唰地窜上了高空。 芦苇丛里一阵扑楞声一串串飞鸟也随之惊起。 很快洪水已涌了过来没过了苇芦与沙湖连成一片形成了一片汪洋。 水位还在涨被后方的洪水推着与沙湖水一起向北流去。 “哞!” 牛群被惊醒傻乎乎地站在那任洪水漫过它们的草地哼唧着不知所措。 洪水拍打过牛蹄、牛奶甚至淹没了小牛。 “哞……” 没有人顾得上它们元军骑士已赶去追逐唐军剩下的奥鲁们一听到那轰隆声已连忙向石嘴山上狂奔。 其实元军士卒只要想一想就能明白既然黄河水淹到兴庆府只有数尺高那么淹到蒙军大营水位还要再降一点。 暂时而言是淹不死人的。 这还是夜里看不清也没有人会把性命寄托在这种设想上。 不安在扩散恐惧是比火药还要可怕得多的武器。 白鹳飞过沙湖寻找着落足点然而它只看到石嘴山上一道道篝火亮起大呼小叫络绎不绝。 “额秀特!别把栅栏踩塌了去把牛羊拉上来……” 白鹳展开翅膀又向南面飞了一段。 听得杀喊声愈发激烈它干脆向西一拐飞进了贺兰山中。 在它身后一队队唐军骑兵正驻马站在洪水当中围杀着大堤上摔下来的元军。 …… “大堤被炸了!” 几个元军士卒本还在围剿那些掘堤的唐军当听到爆炸声响起便连忙向北面的大营跑。 但身后山崩地裂的冲力还是将他们推倒在地。 还未爬起洪水已拍了下来倒在那的元军士卒呛了好几口水费力地爬起身来周围已变成了汪洋好在水位暂时还浅。 突遭变故他们无心厮杀赶紧在淤泥里找到刀又往前跑了几步。 “噗。” 前方弩箭射来径直便钉死了最前面的两人。 定眼一看那是一支唐军正驻马在洪水中形成一道防线。 这些唐军还特意举着火把此时不仅没有成为目标反而让人难以分辨出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从堤上退下来的元军士卒们不敢继续向前混乱中也顾不得别的转身又趟着洪水往北逃。 洪水越来越高让他们每抬一步都费力。 大堤已经彻底垮了只有一些残存的夯土留在那里同时也有元军正站在夯土上手足无措地转圈。 “唐军杀过来了!唐军杀过来了!” 才从北面退回来的元军重新爬上夯土一看登时傻了眼。 只见南面也是一排又一排的火把缓缓围过来。 他们竟然已完全被唐军包围在这残堤之上。…就算是再勇猛的士卒此时也鼓不起勇气趟进洪水里与唐军厮杀。除非石嘴山上的主军杀过来用战鼓、战歌来激励士气。 他们也希望塔察儿大王能这样杀过来救他们。 然而没有甚至原本在追逐唐军的元军兵马都缩回了石嘴山大营…… 天空中又有苍鹭飞过。 从它的视线看去那南、北两排火把的光亮当中至少有五千余元军正茫然地站在那。 仅仅数尺高的水位竟就让这些大元将士成了孤军…… “放弩!” 杨奔一下令麾下唐军们于是抬起弩毫不留情地射杀着那些元军将元军从残堤的夯土上驱赶下来。 之后唐军驱马上前抢占着残堤甚至让马匹踩在尸体之上。 数千人在洪水之中奔走哭爹喊娘使得这场杀戮显得残酷。 因为爆炸、坍塌、洪水、杀戮种种原因带来的恐惧摧毁了这些勇士的心防让他们像孩子一样害怕、乱窜、踩踏然后更加害怕。 终于前方有人齐声大喊起来。 “大唐皇帝在此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不少元军“哇”地大哭出来跪在洪水当中通过哭喊消除自己的恐惧。 仿佛大唐皇帝才是他们的庇佑者一般…… ~~ 石嘴山大营。 萨满法师还在作法请求成吉思汗能够保佑塔察儿打赢这一仗。 然而当远方那轰隆隆的响声传来塔察儿才忽然意识到就连最伟大的英雄成吉思汗也没有攻破兴庆府的城池反而殒命于六盘山。 “不要再唱了!” 他猛地大吼起来将镶着金子的望筒砸下高台跳脚喊道:“不要再作法了!” 他并不愤怒于战场上的失败只后悔选择了一个连成吉思汗都不曾实现的战术。 这一切本该避免的。 他早就说过不应该被李瑕牵着鼻子走早就说过的! “你们……还不去把草料都收上来!” 虽然还是夜里但不用看都知道到处都会是一片汪洋。那么就算人马都安然无恙石嘴山上也没有那么多的草场来喂马。 元军再不倚赖辎重可还没在江河湖海之上与敌人对峙过。 “大王!快看那里!” 撒吉思此时才赶来捧着被塔察儿摔下高台的望筒上来指着北面大喊。 塔察儿接回望筒很快便望到了原来沙湖大堤的方向火光通明那是唐军正在围剿他的兵马。 “大王该派兵去支援啊!不救回这五千余兵马他们会降敌的!”撒吉思劝道。 他方才依塔察儿的吩咐先调动兵马去保护大提结果却被杨奔那支唐骑冲散了而塔察儿却没有再调后续兵力来支援他。 这才是让唐军占了优势的主要原因。 战场上时机转瞬即逝有的主帅能把握有的主帅不能。其中的差距之大结果千差万别自然能决定胜败。…塔察儿挠着下巴不说话了。 “大王?” “靠力气能举起千斤靠理智能举起万斤啊。”塔察儿忽然说了一句蒙古古谚语。 他揽过撒吉思压低了声音又道:“在战场上我可以承认我不会是李瑕的对手大汗并没有要求我打败李瑕。如果说大汗是狮子而李瑕是一匹恶狼。那我只是大汗身边的一匹骏马骏马可以载着勇士奔向广阔的天地却不能与恶狼单打独斗。” “大王是想要退兵了?” “连伟大的成吉思汗都曾经在这里接受无能的西夏国主的议和请求。而我从来不小看汉人否则我就不会把妹妹嫁给李璮。我与合必赤、合丹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们用力气而我用理智。”塔察儿道:“王相安排一下派人去告诉李瑕我可以退兵只需要他交还俘虏以及燕王真金……” ~~ 天光渐亮。 一场大雨倾盆而下使得贺兰山与黄河之间那一片“汪洋”更为壮观。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羊羔被洪水卷走流向黄河再顺着黄河向北、向西。 至于元军所携带的草料更是被冲得不知所踪。 偶尔可以看到元军士卒在洪水中奋力拉着牛羊往大营走构成一副颇为感人的场面。 而在南面的沙湖被俘的元军则已被串成一串又一串带往兴庆府。 李瑕没有就此回师而是向西北登上贺兰山下的高地扎营休整准备攻打塔察儿的大营。 李曾伯则坐镇兴庆府接收俘虏、收拾残局的同时又制出了大量的木筏给李瑕运送辎重。 中午时分有使者乘着羊皮筏子抵达了贺兰山下客客气气地向持弩对着他的唐军士卒鞠了一躬。 “我叫阿鲁弥儿是塔察儿大王派来见大唐皇帝的使者。” 守卫在那的唐军士卒愣了一下连忙跑去禀报。 不一会儿正在李瑕大帐议事的杨奔就亲自过来带这使者过去。 “阿鲁弥儿是吧你认为我们陛下有必要与你们议和?” “你们的兵力实在是太少了国力也经不起这样长年累月的作战。”阿鲁弥儿说得十分清晰又道:“不要因为一时小胜而得意忘形。要知道现在大元正在平定海都、兀鲁忽乃之乱并没有将唐国视为敌人。如果再继续打下去引得我们大元皇帝陛下动怒从此间的小战变为举国的大战你们承受不起理智的人会懂得见好就收。” 杨奔问道:“你是说兴庆府这一战继续打下去你们蒙元会把主力从西域调过来打我们大唐?” “是聪明的人在这个时候会选择保存实力。于贵国而言如今与我家大王拼杀相当于为海都拼命不值不智啊。” 阿鲁弥儿很聪明刻意忽略了兀鲁忽乃不提似乎很清楚李瑕与她的关系。 杨奔转头看了看身边一个裹着伤的士卒又向阿鲁弥儿问道:“你觉得金国皇帝完颜永济是聪明人吗?” 阿鲁弥儿笑道:“当然不是。” “那你们蒙古攻打西夏时李安全向完颜永济求援完颜永济说‘敌人相攻我国之福也何患焉?’你觉得他说的对吗?” 阿鲁弥儿默然深深看了杨奔一眼似在惊讶这个武将竟然还知道这许多故事。 他想了想道:“海都是一个野心勃勃之辈绝对不是唐国的好盟友。我会向唐皇帝述说塔察儿大王的条件……” “不必了。” 杨奔没有引着这使者去往李瑕的大帐而是高声道:“吾皇英武既非西夏末帝更非金国庸主。你们蒙古人当年用在那些废物身上的伎俩如今用不得了!” “将军还请……” “斩了!” 阿鲁弥儿转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已被带到一个高台之上。 有大汉提着大砍刀上前挥下。 “噗!” 血流如注。 杨奔俯身捡起地上的人头拍了拍道:“你可知道?那个中原废物横行的时候、你们的好时候它过去了。现在不一样了……” 怪诞的表哥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正文 第1093章 东道诸王之长 元军大营中有不少人在烤肉。 因为死去的牛羊太多天气又是大雨连绵不适宜风干肉类。 士卒们把篷布搭起来遮着雨水好不容易才点起篝火还要把柴禾与牛粪烤干才能投入火中。 而烤肉的士卒大多都是汉军来自蒙古的士卒们则是嚼着生肉坐在那烤火。 这样的天气探马没能放出去太远站在望台上视线亦不好。好在大营外围已筑起土墙防范着唐军的进攻防止洪水淹上来。 唐军还未杀到近处却已经登上了远处一座属于贺兰山脉的小山头。 塔察儿本打算派兵去把小山头抢回来但议和还未有结果只好暂时容忍。 “彭!”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那小山头上被砲了过来正好把篝火上架着的烤肉砸飞。 有元军看了一眼那砸过来的物件大惊失色连忙提起赶向大帐。 …… 这样的天气并不是打仗的好时候。 雨天元军放箭放得多了难免要损伤弓弦唐军的火器也用不了更遑提还有别的种种不便。 因此当年塔察儿攻打襄樊遇到阴雨连绵就始终没有展开攻势。 此时也是他并不认为唐军会进攻正在大帐中与撒吉思商议着军议。 谈的自然是李瑕有无可能答应议和。 “他如果有足够的理智那会答应。”撒吉思揪着胡子沉吟道:“钓鱼城之战以后李瑕就一直在打仗一年都没有停过。去年他更是刚刚与宋国撕破脸现在是休养生息的时候。” 塔察儿问道:“那他为什么不休养生息?” 撒吉思苦笑了一下道:“想必这也是金莲川幕府那些人正在想的问题。” 他叹了叹气似乎也染上了汉人士大夫那种忧国忧民的气质又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就算李瑕不用休养生息他一定没有继续作战的国力应该会答应大王的谈和。” 数十年来大蒙古国讨伐诸国哪怕有小挫败从来都是诸国求和难免养成了极为傲慢的态度。 塔察儿、撒吉思是最为谦逊的一批人对李瑕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且并未沉溺在傲慢当中还能用这“应该”二字。 “应该?他如果不把真金交出来就算我再不想打也要和他决一死战。” 去往黑水城的探马已经回来了他们已经知道董文炳大败之事但真金的下落却还不清楚塔察儿猜测很可能是已经被唐军俘虏了。 他还有四万余的大军真的打下去未必不能赢。 但没有必要。 李瑕也是交出真金好过两败俱伤。 “真要决一死战我们也有很大的把握击败李瑕秃尔罕……” “报!” 忽然响起一声通报。 “不好了大王快看!” 帐帘被掀开塔察儿转头一看正见一个头颅被捧在那儿不是阿鲁弥儿又是谁。 一瞬间塔察儿就像是看到了李瑕的决心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的决心。 大蒙古国崛起以来遇到过几次这种杀使表决心的人比如大理的高泰禾、钓鱼城的王坚都能给蒙军带来大量伤亡。 旁人只当蒙军所向披靡实际上蒙军也很怕遇到这种人。 塔察儿本不想打仗这一仗却不得不打。这感觉就好像是在冬日的下雨天他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却被突然拉起来丢到了寒风凛冽的屋外。 “冬!冬!冬……” 此时就在那石嘴山下战鼓声已经响起唐军竟然是在雨天也要进攻。 “额秀特!” “大王莫慌我们的牛羊草料被洪水冲走不宜久战。”撒吉思道:“李瑕要现在战也好现在战我们更有优势。” 事已至此避无可避塔察儿只能狠下心来打这一仗。 他这人战绩不怎么样在蒙哥时代攻两淮、攻襄樊都是不战而退。 因为他的封地在辽东真正想要做的是吞并高丽而蒙哥偏偏不愿让他染指高丽故意征调他攻宋塔察儿于是也故意不卖力。 这些战绩并不能说明他不会打仗。 但从另一方面而言当一个统帅面对战场将胜负都让步于政治需求他基本上就很难成为真正的名将了。 相比起来杨奔则纯粹得多。 ~~ “元军兵力更多他们至少还有四万余人但看看他们的兵是如何分布的。这里在兴庆府以南的大堤上有一万元军正在往回赶我们必须在他们赶到之前击败塔察儿主力。再看石嘴山大营以北塔察儿布置了将近两万兵力做什么?挖排水渠。可见他不想和我们打攻防战他想打平野战也没想到我们现在会开战。” 杨奔战前做的无非是认认真真分析敌方的兵力布置不抱议和的想法不抱轻易取胜的奢求。 “所以元军兵力虽多却没有进取之意像是一面盾。而我们兵力虽少却更集中像矛。这一战矛要做的就是有力地把盾捅穿直捅进元军的心脏里。” “该怎么打都明白了吗?” “勇往直前直取塔察儿!” “好!诸部将听令……” 杨奔分派过军令转头看向李瑕略微有些紧张。 “陛下末将这就出发了。” 李瑕点了点头。 这里还只是贺兰山往后还有阴山、燕然山李瑕知道到时自己御驾亲征已不现实由这个从庆符军出来的将领打这一仗胜也好、败也罢总之是场磨砺。 战鼓声中唐军士卒开始趟着洪水向元军大营杀去。 他们没有骑马靴子完全没进水里踩在泥沙当中每走一步都显得有些费力。冲到大营前之时才发现元军在栅栏前挖了深沟。 不少唐军士卒一脚踩空完全陷入水里咕噜噜地灌了满肚子的水。 元军的箭雨并不算密集不少人冲杀上前以长武器对着落在深沟里的唐军士卒乱捅。 很快泛黄的洪水便染成了红色。 唐军也没有抛掷霹雳炮基本上是甫一开战就展开了肉搏。 “游过去!推倒他们的栅栏!”部将们大吼。 有悍勇的士卒干脆脱了盔甲勐扎进那深沟里从水下游到营栅前忽然跃起翻过栅栏对着元军乱砍。 几个元军才从帐篷里出来还没习惯这湿漉漉的感觉“噗”的一声已被砍翻在地。 双方肉搏浸过水的唐军士卒唯一的优势就是比元军士卒多了种“破罐子破摔”的豁得出去。 ~~ “大王请看敌兵都陷在我们挖好的深沟里了。” 撒吉思陪塔察儿登上高台指点着战事乍起时发生在营栅前的战事又道:“以他们的兵力承受不了这样的伤亡。这一战我们必胜。” 塔察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并不以身为蒙古勇士却使用这种筑垒防守的战术为耻。 虽然他一直歌颂着成吉思汗的英勇但做为黄金家族的第三代他打起仗来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目光从营栅处那些小卒的厮杀上移开转向远处那杆李瑕的龙旗道:“我还以为他会亲自杀上来。” “他当然不会再冲锋在前毕竟当自己是个皇帝了。”撒吉思笑了笑显得有些讥嘲又道:“大王你看唐军想怎么打这一战已经很清楚了。他们想趁着我们的兵力还未集中直接攻大王的中军大帐。” “他们攻不上来。”塔察儿道。 二人的语气都显得有些悠然自得。 “李瑕也不想想我们能派使者去见他就是已经知道他驻扎在贺兰山了。难怕还不知道该把南面大堤的兵力调回来吗?” “他运气好打了太多次的胜仗太疏忽大意了。” “大王方才还没说完。秃尔罕的信使已经到了说他从南面大堤撤下来就领了三千人绕道贺兰山偷袭李瑕。” 塔察儿轻呵一声道:“若李瑕答应我的条件我便会命秃尔罕收手可惜他没有。” “用汉人的话来说这就叫‘咎由自取’……” ~~ 与此同时李瑕也在观望着战场。 贺兰山脉中的一座座山峰矗立在他身后像是在他背后保护着他。 忽然有士卒匆匆忙忙赶上前禀道:“陛下不好了!有一队元军从西南方向的板车沟绕了过来距大营已只有三里不到!” 李瑕回过头有些讶然。 他确实没想到塔察儿还有这一手。 此时看来那使者阿鲁弥儿除了来议和只怕还有一个作用便是用来迷惑他李瑕让他以为塔察儿对战事毫无准备。 霍小莲连忙上前抱拳道:“请陛下立即移驾!” “不急元军有多少人?” “暂时而言从板车沟过来的有两千余人。” 霍小莲道:“但末将怕的是陛下一旦被这两千余人拖住南面尚有数千元军正在赶来……” “你真怕吗?” 霍小莲愣了一下随后腰杆一挺道:“末将不怕末将是选锋营!” “不错若不是因为朕在这里你霍小莲还有何顾忌的?但朕来是给将士们兜底的不是来拖后腿的……取朕的长槊来!” ~~ 石嘴山大营处唐军终于推倒了营栅杀入了大营之中。 而在贺兰山元军骑兵已绕出板车沟直向李瑕杀去。 双方都在直取主帅那胜负手便只在于看谁能扛得更久了。是杨奔先击败塔察儿还是秃尔罕先击败李瑕? 远远地有唐军探马登上高处打探了战场的情况飞马赶往兴庆府将情报报于李曾伯。 李曾伯低头在地图上标注了一下点头不已。 “塔察儿的优势在于兵多、战术灵活。偏偏黄河这么一淹反而把他困住了骑兵的优势打不出来现在打成这样相当于由他和陛下较量胜败已定啊。” 老人凝视着地图心神已从石嘴山之战转开。 “真能收复河套吗?忽必烈怎可能再让这一步棋……” 正文 第1094章 大龙 八月十八安塞城。 阿盖兀穿了一身汉人女子的裙装登上了腰鼓山上的城楼随意找了个人便问道:“你们杨大帅呢?” 被拦住的是杨文安麾下的千户马才转头一看目光马上便落在阿盖兀丰腴饱满的胸脯上。 贪婪地剜了一眼之后他才招过通译道:“这是达鲁花赤家的大娘子吗?她说什么?” “要找大帅。” “哦大帅在楼上我带你去……你和她说我带她上去。” 马才遂领着阿盖兀往城楼上走。 守在那的一队杨文安的亲兵都认得阿盖兀倒是没有阻拦。 上了台阶马才故意落后几步盯着她浑圆的双股之后便听到了杨文安的声音。 大概是没注意到有人来了杨文安正在与一名信使说话显得有些激动。 “他知不知道张珏只要一迈过我的防线就能顺着秦直道一直杀到河套?这些蒙古人在河套有什么?牛羊!阴山下全是牛羊主力都被带到西域了还不够剩一点兵力还要带到兴庆府?把这五万兵马给我我能打下长安!” “大帅息怒。” “我怎么息怒?李瑕走到哪里就需要调动大军去堵把防线上的窟窿露出来?他但凡有脑子就不会犯这种错。急什么?李曾伯多大年纪了一年不死两年还不死?到时西域平定陛下全力攻打唐国何愁天下不定?娘的一群废物。早知这般我不如投了李瑕……” 马才听到这里惊了一下连忙停下脚步。 走在他前面的阿盖兀听不懂汉语已上前打了招呼。 杨文安马上停下说话转头看了过来。 马才故意等了一会方才小跑上去道:“大帅达鲁花赤家的大娘子要见你。” 杨文安脸色一沉抬手“啪”地便给了马才一巴掌叱道:“谁让你擅自带人进来的?!违了军律知道吗?!” 他一向治军极严凡是商议机密军务时有人要见必须先行通禀这是惯例了。 “大帅息怒小人知错了。” 马才心中一凛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为了看女人而忘了军律。 若是平常他只会心中警醒。 然而今日一看杨文安与阿盖兀显然是有私情脸上挨这一巴掌便让人有些不忿起来…… “你们都下去。”杨文安道。 “是。” 马才应着低头之际又向地图上瞥了一眼发现杨文安做了一个奇怪的标注。 他退下城楼回到营房寻出自己的地图照着杨文安的地图画了一下。 一个箭头从长安出发像是一支北征的唐军向北到了延安在安塞城画了个圈之后继续往北抵达河套之后又画了一个大圈。 “大帅觉得唐军有可能要占据河套?”马才喃喃道。 然后他将箭头向东画一直画到了燕京。 这就是他最看不懂的地方了。 “唐军占据河套之后直接就打燕京吗?大帅为什么这么猜?” 想着想着马才忽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 就连他一个小小的千户都知道不少中原世候暗地里其实与李瑕眉来眼去。 那么一旦唐军拿下河套、东进燕京就轻而易举。而拿下燕京之后河北很容易就在世侯张柔的带领下不战而降。 如此一来河南、山西、山东就完全被唐军包围。 简单来说就像是大元的腰被横斩斩断了唐军只要拿下河套就真的能看到一统天下的希望…… 问题是这般了得的一个战略构想之前就没怎么听人提过一直以来也没见谁跑去投奔李瑕。 反而被他这个小小的千户洞察了先机? 不是杨文安发现的。 以前李瑕一直就没有拿下河套的可能但现在有了。 马才咽了咽口水这才明白过来为何杨文安敢对一个宗王发那么大的火为何又会说出那一句“不如投了李瑕”。 “局势真的要变了吗?” ~~ 城楼上杨文安看向阿盖兀脸色很不高兴道:“你跑来做什么?” 阿盖兀双手提着裙摆转了个圈问道:“我知道你更喜欢汉人的装扮穿给你看你想不想过来脱下来?” “你是想让所有人知道我们有奸情吗?” “我知道整个城里都是你的人没有人会告诉囊思丹。”阿盖兀上前搂住杨文安道:“我想夹着你了昨夜……” 杨文安抚额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讶道:“你知道我们被唐军完全包围了吗?” “那又怎么样?就算死了我也要和你死在一块享尽足够的欢乐。” “我不会死我会打败张珏。” “你先打败我。” “啧。” 杨文安不耐烦地甩开阿盖兀的手走到地图前双手撑着地图显得愈发不悦。 他希望大元这边不仅是他一个人看出此时的局势危机重重。 李瑕就像是一个刺客悄摸摸地布置好了杀招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没准备好的时候突然杀向河套;又像是一个高明的棋手笨拙地布着棋子布着布着忽然围杀一条大龙。 问题是整个大元朝有几个人知道河套很危险? 连带兵到兴庆府去的塔察儿那个蠢货都不知道! 这一个月以来张珏不断增兵对河套的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 杨文安正想着这些阿盖兀已上前从后面抱住他解他的抱肚试图把手伸进他的裤裆里。 “你丈夫囊思丹正陪在赵王身边是吧?”杨文安问道。 “别提那个讨人嫌的囊思丹。” “赵王正在准备迎娶月烈公主是吗?” “是。” “我写一封信给囊思丹让他一定交给赵王……” ~~ 延安府。 一队队车马正在从南面进入城中车辚辚马萧萧惹起漫天尘土显得极为热闹。 “这些是弓箭卸在哪里?!” “那个土窑里。” “火把拿开!拿开!知道这是什么吗?就敢拿火把往里凑……还有你们这窖屋潮不潮啊。” “粮食来了!粮食来了!” “哈哈哈这可是今年的新米……” 西北面一队骑兵风一般地驰来赶到城下才打出旗号却是个大大的“张”字。 “大帅回来了开城门。” 城头上的守军一看连忙将城门打开。 “吁!” 进了城张珏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将头盔向士卒们一抛大步便赶向增援延安府的将领。 “哈哈哈哈我刘大兄弟来了!” “张哥哥哈哈我跟着你打仗来了你可得让我也立些功劳。” 刘金锁才上前才与张珏来了个熊抱转头又一指那马车上的米袋道:“大帅闻闻今秋的新粮香死人了。” 张珏深深一吸大为畅快问道:“诸公舍得将这些粮食给我张某人打仗?” “大帅这话说的。诸公有甚不舍得的?往年不过是要预留好赈灾的粮他们可都说了若是他们自己吃的但凡能多省一粒也得留出来收复山河。” “哈刘大兄弟原来这般会说话。” “我刘大傻子能说什么都是几位相公怎么说我跟着说呗。” 张珏点点头道:“我懂。若我是文官也得以稳妥为重盘算多打打总没错的。真说起来以前在赵宋文官们哪用和我们商量啊。” “嘿嘿那你不是武将吗。” “没想到这次诸公这么好说话怕是有多余的粮草、兵力全派过来了吧?” “差不多。”刘金锁双手捧着肚子大步而走道:“我也没想到说打就打了。” “想来恰恰是因为陛下不在长安。”张珏道:“陛下若在长安诸公必然要劝他准备好了再开战。反而是陛下不在诸公只好卯足了劲一定要把河套打下来。” “那能打下来吗?” “战场上的事岂是好说的。”张珏郑重了些道:“若只看元军的兵力布局胜算有。但他们不可能一动不动敌酋必然不会坐视变化亦必然有难说啊。” 刘金锁懒得去想这些拍着胸膛道:“反正大帅怎么说我怎么打。” 恰在此时有个张珏的心腹将领匆匆过来凑在张珏耳边低声道:“大帅安塞城里有人给我们射了封信箭是一个千户称愿意归附。” “说原因。” “杨大楫一直在替我们招揽这些人想必是有效果了……” 张珏眉头一动笑了笑道:“不仅如此。” 他挥了挥手暂时不谈此事而是拍了拍刘金锁的背大笑道:“怪不得陛下一直称你是个福将。” “哈哈那当然!” ~~ 十数日之后河套草原。 一封急信递到了汪古部一个小头领囊思丹的帐篷里。 囊思丹正喝得半醉拆开信看了“哈”地一下笑出了声。 “说什么唐军能打到河套太可笑了。哎呀杨文安这个汉人总是觉得他有多么的聪明勇勐其实就是个驱口驱口……” 囊思丹骂着骂着渐渐也有些伤感起来。 真在安塞城的时候他其实相当怕杨文安。 也许正是因此才不肯认可这封信上的内容。 “没酒了再去盛来。” 有美姬捧着酒囊出了帐篷转头看去忽看到远远地有许多快马狂奔过来。 “不好了!塔察儿大王正在败退回来让首领们征集牧民快去增援他……” 正文 第1095章 驸马 从河套九原城往北三百余里就是赵王城乃汪古部的世居之地。 汪古部是在阴山附近生活的民族由李克用的后裔沙陀部、从西域内迁的回鹘人、亡辽的契丹人、邻近的汉人、西夏人、女真人结合而成。 有不少汪古部领主散布在天下各地比如净州马氏、大同大元帅按竺迩以及巩昌总帅汪家。 大蒙古国才兴起之时汪古部的老首领就归附了成吉思汗两人结成安答共同征伐乃蛮部。 成吉思汗还把三女儿阿剌海别吉嫁给了汪古部的老首领。数年后老首领死了阿剌海别吉先后由其长子、侄子收继最后由幼子孛耀合收继。 忽必烈称帝后鉴于李瑕的威胁、以及河套的重要地位于是封孛耀合为赵王追封阿剌海别吉为皇姑赵国大长公主。 阿剌海别吉没有孩子把孛耀合的姬妾生的三个儿子视如己出这三个儿子分别名叫君不花、爱不花、拙里不花。 从名义上而言他们都是成吉思汗的外孙。 因为君不花娶的是贵由的长女孛耀合一死忽必烈便打算将幼女嫁给爱不花并让爱不花嗣赵王之位。 如此一来才能让这支在河套、阴山一带势力颇大的汪古部彻底成为大元皇氏的姻亲而不仅是黄金家族的姻亲。 爱不花今年二十六岁。 为了让他有足够的威望成为汪古部的新首领忽必烈很早就征调他从征立国。中统元年他还不满二十岁时便率兵随忽必烈征讨阿里不哥后来又参与了平定李璮之战。 总之从各方面来看他非常优秀出身高贵、身材高大、文武双全、战功赫赫、权势滔天。 说他权势滔天并不夸张。 当年成吉思汗西征之时留阿剌海别吉监国有“监国公主”之称。也可以换一种说法忽必烈只是第二个经略漠南的蒙古宗室监国公主才是第一个且在监国时权柄远超当年的漠南王。 年轻的爱不花是一个让忽必烈都需要去笼络的人…… 九月初五。 爱不花正在黑水河畔策马而行身边跟着许多的工匠正在为他指点解说着。 他想要把赵王城建成一座真正的城池建立真正的城墙、宫殿还有像中原城镇那样鳞次栉比的街市让赵王城成为继开平城之后又一个草原上的繁华都会。 这将会是他要送给新婚妻子月烈公主的第一个礼物。 正规划着忽有侍从上前禀报道:“赵王囊思丹来了。” 爱不花微微皱眉稍显出了一些嫌弃的神情。 囊思丹与他的生母是亲姐弟因此两人可以说是舅甥关系。 但这位生母却只是先赵王孛耀合的姬妾。 爱不花只有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被阿剌海别吉带走并亲手抚养长大从有记忆开始就视为她为母亲。 他虽没有黄金家族的血脉却认为自己是不折不扣的成吉思汗的外孙。 对囊思丹这个亲戚他确实没有感情只是不愿遭人说闲话还是对其多为照料举荐其为延安路达鲁花达。 包括这次囊思丹死皮赖脸要以家人的身份替他筹备婚礼爱不花还是勉为其难答应了让其留在九原城留意月烈公主的车马何时能抵达。 “让他过来吧……” 囊思丹从九原城赶到赵王城只花了一天远远便翻身下马道:“赵王不好了!” “怎么了?订亲的队伍出了变故?” “赵王还没有听说我昨日得到消息李瑕马上要杀来了!” 这里正是阴山下风吹草低见牛羊风景如画。囊思丹那难听的嗓子说出来的消息则显得与这画面格格不入。 太遥远了有种不真实之感。 “李瑕?” 爱不花并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事实上他随在忽必烈身边时经常听人禀报李瑕在西南又如何如何了。 给他的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等平定了阿里不哥之乱就可以回过头来收拾这跳梁小丑了。” 前年倒是平定了阿里不哥之乱只是李瑕又与海都联手于是还须要先平定海都之乱。 至于李瑕要杀过来了? “李瑕?他没有这个实力。”爱不花道:“塔察儿带了五万大军去兴庆府你可知成吉思汗灭西夏国也只带了五万人?” “塔察儿大败了!” “怎么败的?” “这……”囊思丹其实并不知道塔察儿是怎么败的情急之下只顾着道:“我有很要紧的事告诉赵王看这个这个。” 爱不花伸手接过见那是一张十分简略的地图绘着一两条简单的行军路线。 他就着这地图仔细一思量整个人忽然打了个寒颤。 “到帐篷里说。” 爱不花手捧着那地图回头便走一路上只见到处都在忙碌筹备着迎娶公主的各种宴会所需足见爱不花对婚礼的重视。 走进帐篷他翻开自己的地图又仔细看了看道:“你是说唐军很可能攻打河套之后直接东进燕京切断大元东西、南北的联系彻底包围河朔之地?” 囊思丹反而没想这么细只好连连点头。 爱不花沉思着自语道:“若是如此李瑕显然是早有图谋攻打河套的这一战他一定会全力出手。塔察儿错估了敌人的战意败了也有可能。” “大败塔察儿是大败了。” 爱不花一转头盯着囊思丹道:“你想不到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囊思丹犹豫了一下还不太想承认试图看看能否独占这个功劳。 “谁告诉你的!”爱不花叱喝了一声。 囊思丹这才又掏出一封信来道:“杨文安说的他还向赵王求援了。” 爱不花怒他早不拿出来的此时却没工夫教训他一把抢过杨文安的信看起来眼神愈发凝重。 大元王朝的这个危机来得极为突然年初满朝上下还在为成功离间了李瑕与宋国而大喜认为李瑕至少需要三五年才能从与宋国的交战中缓过气来。结果忽然间唐军都有可能杀到河套这个腹地来了? 之后不管唐军能不能攻到燕京能造成这样的威胁就是强弱之势有可能逆转的先兆。 身为成吉思汗的外孙、忽必烈汗的女婿他绝对不能让唐军攻占河套。 “传令部民所有壮年男丁五天内到赵王城集结到了我们为大元守卫阴山的时候了。” ~~ 爱不花的心思终于从婚礼上移到了战事上。 他一边集结着兵马同时派人到九原城打听各种消息。 而一个个送过来的消息也着实让他震惊…… “你说什么?燕王丢了?!” 爱不花同样仰慕儒学常与诸儒讨论经史、阴阳术数终日不倦且在北边立庙以祭祀孔子因此与真金私交极好是真金的铁杆支持者之一。 真金出发去往吐蕃时曾路过九原城。正是爱不花亲自招待两人探讨儒学以及对大元的未来的构想相谈甚欢、抵足而眠。 却没想到短短数月之后得到的竟是这样一个消息。 “……” “据传董文炳大军在大漠中被击败之后燕王便失去了踪迹如果不是又落到了李瑕手里可能是可能是不太好了。” 爱不花本想亲自南下秦直道去支援杨文安此时不免犹豫是否西行支援塔察儿一趟万一能找回真金。 正犹豫之间探马归来禀报道:“赵王我们找到了几个逃兵。” “带过来。” 很快几个十分狼狈的元军士卒便被带了过来甫一进帐便磕头哀求。 “我不会杀你们。”爱不花道:“说说塔察儿大王是怎么败的。” “唐军太可怕了……” “闭嘴!我不是要听你们说这些!” “唐军……李瑕太勇勐了秃尔罕领了三千人绕道偷袭他没想到他领着五百人便突入我们军中把秃尔罕捅成了筛子……” 爱不花微微冷笑。 他身材高大在勇武这一方面从来不弱于人。征伐阿里不哥时他也曾亲自冲阵大败叛军。 “是吗?我听说李瑕与我年龄相彷倒是可以与他较量个一番。” 跪在那的其中一个逃兵愣了愣似想开口说些什么被另一人拉了一下继续回报道:“还有唐军杨奔十分凶勐杀穿了大军几乎杀到了塔察儿大王的前面……塔察儿大王只好退了这一退到处都是洪水唐军掩杀过来死了很多人……” “死了多少人?” “不知道没有算过。我们当时被推倒在洪水里爬不起来等再爬起来塔察儿大王已经逃得远了我们只好向东逃到黄河又死了许多人只有我们被黄河冲到了下游还活着……” 爱不花深吸一口气大概能够想到塔察儿是怎么样被唐军打得落花流水。 他也记住了杨奔这个名字。 除了张珏、李曾伯、廉希宪、刘元振等人他甚至需要开始记唐军将领中的年轻一辈。 “赵王塔察儿大王又派人来了。” “什么事?” “塔察儿大王已退到了巴彦淖尔他说如果赵王不能支援他的话就迁走河套的牛羊和牧民……” “怎么迁走?!”爱不花突然大怒。 他和真金一样仰慕儒学却绝不像真金一般柔软盛怒之下拔出弯刀便径直砍死一个逃兵。 血在帐中泼开他走到帐边看着信使大骂不已。 “怎么迁走牛羊和牧民?!这里是大元王朝我们已经不是草原上游牧的小部落了。河套的东面便是燕京是一国重镇他塔察儿到底知不知道?或是因为这里不是他的封地他便故意败了?!” 只有那身首异处的逃兵知道没有人想故意败。 那所向披靡的唐帝李瑕不是塔察儿这种战场上的庸才可以阻挡。 大元也好、大蒙古国也罢需有真正的英雄人物站出来才能重振成吉思汗当年的威风。 正文 第1096章 曙光 九月初六青海湖畔。 赵阿哥奔与崔斌正站在一起。 就在两个多月以前双方还厮杀得如火如荼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对方这般并肩而立和睦相处。 真金已经丢了就像是把他们之间的利益冲突也带走了。 “你真是无耻。”赵阿哥奔极目远望着道路那边开口说道并示意通译不必顾忌地翻译“董文炳能够为了保护真金而战死你身为真金的帐前将军居然投降了。” 那个通译是汪古部人。 汪古部人是由多族融合文化较高从事通译之职的人多。这个通译便是真金在河套之时爱不花派遣给真金的。 此时他将赵阿哥奔的吐蕃语翻成汉语给崔斌。但在之前他其实都是翻成蒙语。 崔斌负手而立澹澹道:“你觉得我是怕死不成?” “你不是吗?”赵阿哥奔讥讽道。 崔斌摇了摇头道:“你只看到我屡次兵败时的无能投降时的软弱却看不到我为天下百姓开太平的志向……不用译给他这个胡人听不懂听懂了却未亲眼所见犹不会信。” 说到最后他抬手示意通译不必翻译。 远处一队人马缓缓驶来。 赵阿哥奔与崔斌上前果然见是唐将宋禾带着严云云与八思巴等人。 “罪人崔斌见过宋将军、严相公。” 宋禾看向严云云等她先说。 严云云毫不怯场踢了踢马腹上前扫视着诸人。 可以看到在崔斌身后的元军士卒赵阿哥奔身后的吐蕃部众她却丝毫不惧道:“你们都听说了吗?” “听说了……” 严云云有些傲慢地扬起头道:“贺兰山之战吾皇已大败塔察儿。你们若寄望于蒙元还能再染指吐蕃之事痴人说梦。” 崔斌听了拜倒道:“罪人崔斌愿携身后士卒归附大唐。” 赵阿哥奔等到通译说完才能听懂动作慢了一些心里却有些不情愿归附。 严云云又道:“我主持户部此来是为了给吐蕃打开商路改善吐蕃部民的生活赵首领觉得呢?” 赵阿哥奔还在犹豫直到看到八思巴使了个眼色这才拜倒。 之后他便听到了宋禾还刀入鞘的声音。 严云云则笑了笑道:“赵首领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宋禾于是也笑了笑。 在他们身后郝修阳抚须颔首、八思巴宝相庄严…… 若说阔端的凉州会盟将吐蕃纳入大蒙古国的版图忽必烈遣真金护送八思巴归还吐蕃是想巩固大元对吐蕃的统治那么在这一刻一切都正式发生了改变。 此时是新的会盟开始新的汉家王朝将吐蕃接手并继续开疆扩土。 抬头看去这西北高原的天也高、云也阔让人感到前程一片明朗…… ~~ 与此同时阴山南的唐军大营中。 “你最近心情很好啊?”朵思蛮凑到了李瑕面前问道:“击败了塔察儿你在偷偷高兴吧?” “还可以。”李瑕道:“终于有些打开局面的样子了。” 抗蒙十年一直以来都是不论有多少场胜仗都感觉蒙古的国力深不见底。 但在今年他终于能看到强弱之势逆转的希望了。 不得不感谢真金这一趟吐蕃之行让他能擒八思巴开始招抚吐蕃、吸引塔察儿的救兵打开对河套的突破口。 “你呢?”李瑕也向朵思蛮问道:“如果我打败了蒙元你高兴吗?” “高兴啊。” “但你也是孛儿只斤氏。” “那又怎么样?孛儿只斤可太多了。我是说万一……万一我被嫁给麻速忽那个臭老头孛儿只斤可什么都不会给我。现在我有最英俊威武的丈夫全天下都是我自己的丈夫的多好。从小我就听额吉说握的住的才是自己的黄金家族的不一定是自己的。” 朵思蛮不知是被李瑕迷昏了头还是真有她的道理总之这般侃侃而谈颇讨李瑕的欢心。 也许等过阵子他就能与她讨论治下那些孛儿只斤氏该如何管理。 这便是他带她来的目的。 从长安出发之前李瑕其实没有想过真能拿下河套如今却已展望燕京。 朵思蛮此时正勾着他的手指往草河边散着步陪他巡视大营道:“这里的草原好漂亮啊比尹犁河畔还要好。” “因为这里已经是河套了。黄河九害唯富一套塞上江南之名不是说说的。” “这里是哪里啊?” 李瑕转头四看并不能看到城池只能看到草原茫茫因此只能知道自己所在的大致位置道:“这里是后套汉时叫朔方郡我们应该在沃野县和临戎县之间唐时叫丰州。至于现在叫巴彦淖尔。” “富饶的湖泊哦?”朵思蛮对蒙古语的名字更亲近转头四看问道:“哪里有湖?我只看河。” “在塔察儿的营地后面等再击败了他你就能看到了。” “塔察儿真懦弱一直跑一直跑有本事他就别跑留下来让你歼灭了他才好。” “没有变数的话快了。” “哪还能有什么变数……” 因李瑕心情不错朵思蛮心情也十分不错。 贺兰山一战之后唐军已追击了塔察儿一个月目的就是彻底歼灭这股兵力方便之后攻取河套…… 这夜宿在阴山之下风声呼啸。 李瑕半夜醒来低头看去于月光之中见到朵思蛮那双亮晶晶的眼眼神里有些害怕、也有些期待。 他抚着她的头问道:“谁教你的?” “阎姐姐她说这样你就会给我一个孩子。”朵思蛮低声道“我十六了……想成为你真正的妻子……” “今日初六了吗?”李瑕才想起忘了与她的约定有些抱歉地将她揽进怀里。 伸手抚了一会他发现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昔日西域风沙中的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女孩有了她独特的风韵。 “我的丈夫你记不记得我们从西域回长安的时候在祁连山那边有个内附于你的畏吾儿部落的女儿好漂亮?她比我小一岁。”朵思蛮忽然问道。 李瑕倒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问这个道:“记得德苏阿木的女儿好像叫阿依木吧。” “如果你可以选的话是不是更喜欢那样漂亮的……不喜欢朵思蛮?我什么都不好没有她们漂亮了。除了是个公主什么都不是。” “我可以选的。” “嗯。” “我一直都可以选啊。”李瑕道“我从来不是被迫娶了你是我自己选的。” 朵思蛮眼睛一亮问道:“真的吗?” “真的。” 夜风吹过帐篷惹人觉醉朵思蛮虽然酒量很好却也觉得自己醉了。 …… 次日直到中午朵思蛮才醒来睁开眼看到李瑕还坐在帐中眨了眨眼见他还在她便过去搂住他的腰。 “我的丈夫我……我死了又活了。” 李瑕微微叹了一口气并不爱听她这种形容。 他别的妻妾们能形容得更好。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朵思蛮又道。 “那到时候我把我们的儿子封到尹犁河流域可以吗?”李瑕随口问道。 “好呀!”朵思蛮大喜道:“那把额吉和我兄弟迁到这里来吧?让他们当你的臣子。” “倒也可以。” 刚满十六岁的朵思蛮像是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过了一会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以后……我能帮你安抚剩下的孛儿只斤氏吗?” 李瑕的目光微微一凝。 这一刻他心里不由想道不愧是蒙哥和兀鲁忽乃的女儿。 小姑娘往日看着傻乎乎的一旦通了窍竟是什么都明白。 “不急能不能打下河套还不好说我不信蒙元会没有应对总会有变数。” 没多久帐外有士卒禀道:“陛下廉公的消息到了……” 这边李瑕接了廉希宪的来信脸色沉着了些起身往前方的议事大帐走去。 在更远处有探马狂奔而来顺着黄河一直奔回大营。 杨奔先听了信报又匆匆赶来见李瑕道:“陛下塔察儿的援兵到了。” “谁?多少人?” “是蒙元监国公主的儿子领着汪古部三万余骑来了。” 对方显然是个无名之辈没能让杨奔记住名字。 李瑕却早已知道监国公主阿剌海有几个养子只是点了点头道:“会会他也好。” “那末将拿出一个破敌的策略再来禀报。” “允。” 李瑕对援兵有些不以为意目光又落回了手里的信上心中自语道:“倒没想到他消息这么灵通。” “陛下是否情况有变?”杨奔不由问道。 “如何说呢……你知道蒙古国有个习惯比如窝阔台死的时候贵由、蒙哥正在西征马上就回去了。蒙哥死时忽必烈与旭烈兀也马上转回。” 杨奔眼睛一瞪惊道:“忽必烈死了?” “那倒不是。”李瑕被他逗得微微一笑道:“你竟还有些风趣……是哪个重要人物丢了你难道不知吗?” 正文 第1097章 回师 出了军议大帐杨奔一路回转到兵营恰见王满仓倚在草料堆下又在和人侃大山。 “我真跟着陛下并肩杀敌了你还不信。我肩这里不是被噼了一刀吗那天正躺在营里养伤因肩上裹着布盔甲都没穿结果元军突然踹营杀进来他娘的直接杀到我帐篷前。” “然后呢?” “然后陛下和选锋营一个冲锋直接就撞进元军里了啧啧那凶狠我真想进选锋营啊。” “歇了这心思吧臊包货霍将军瞧你那眼神肯定是嫌弃你这臭嘴。” “哈哈你的槊提过来我掂掂知道吗?陛下那根槊比你的还重二十斤还是单手持的还能这般噗噗乱捅神人神人。” “你没听杨将军说吗陛下操练得比咱狠多了。这般说来臊包货你是被陛下救了。” “哈哈那是。我要是个美人被陛下英雄救美了就进宫当个娘娘不稀得当这臭烘烘的将军……将……将军来了……见过将军!” “将军。” 众人连忙起身向走来的杨奔行了一礼。 王满仓忙解释道:“末将没说荤话都是些伤兵觉得我说话有趣养伤时聊上几句。” 杨奔终日是那一副冷脸问道:“我们不能完胜敌寇让陛下遇袭还须他亲自上阵。你不以为耻反而洋洋得意?” “没有!”王满仓大声应道:“除了忽必烈下次不管哪个虏将来了末将都打得他屁滚尿流!” “为何除了忽必烈?” “把忽必烈留给陛下亲自击败末将不丢脸。” 杨奔轻呵一声笑他尽说些无聊的蠢话之后沉吟道:“陛下说我有些风趣你觉得呢?” “哈?” 王满仓以为自己听岔了讶道:“杨将军风趣吗?” “不风趣吗?” “是将军真风趣。” 杨奔颇感满意似乎认为改一改自己的脾性也不错。 虽想要改变习惯性地还是冷着脸喝道:“休再闲言碎语给我打起精神这两日便强攻塔察儿大营!这次休让他再跑了速战速决!” “这么快?将军不是说敌方援军刚到我们也等其它路的消息吗?怎么突然又速战速决了?” “问那么多做甚?” “末将领命!” ~~ 巴彦淖尔。 爱不花翻身下马大步向塔察儿走去。 两人都是蒙古宗王但不论是年岁还是威望塔察儿都要高一些因此爱不花先行了一礼。 他确实是一个很有风度的诸侯否则这两年来也不会容忍塔察儿在自己的封地坐镇。 但贺山兰一战大败之后有些事显然不一样了。 “没想到大王竟然会不小心败在李瑕的手上啊。” 塔察儿闻言面不改色摇了摇头道:“雨水连绵黄河泛滥又遇到董文炳刚刚大败军心不稳这一战我早便知道很可能会败。” “那……” “如果不是为了救回燕王我又为何要在那样的处境下与李瑕决战?” 爱不花本想来质问塔察儿却没意识到自己才一开口反而被对方拿捏住了关切地问道:“燕王怎么了?” “在李瑕手里所以我不得不与他一战。” “我打听过听有些从沙漠逃回来的士卒说燕王是丢了。” “你是说燕王死在了沙漠里?” 爱不花道:“我是说你有没有派人去寻找燕王。” “找了燕王就在李瑕手里。”塔察儿重复了一遍问道:“你是不信吗?” 爱不花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自语道:“不敢相信大元开国不过数年党争比汉人还多。” “大蒙古国开国已六十年直到用了汉法才有党争。” “呵。” 爱不花无语。 无论如何塔察儿既不是顽固的蒙古旧派也不是汉化派是他这种燕王一党需要努力争取的对象。 稍稍平缓了心情之后爱不花又道:“大王不必生气我是太担心燕王了。” 弄丢了真金塔察儿同样显得有些忧虑道:“燕王已经丢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擒杀李瑕。但我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败士气不振。” “所以我来支援大王了。” “不够。”塔察儿道:“我们还是得迁走河套的牧民和牛羊吸引李瑕到前套草原拉长他的辎重才能够包围并除掉他。”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 “救回燕王。” “不可!”爱不花却道:“一旦让唐军占据河套万一他们直取燕京大王想过后果没有?!” “那让李瑕试试。”塔察儿不惊反喜他巴不得把更多人拖下水分担责任“到时就不仅是我们一路大军围击李瑕中书行省、山西、河北等等诸路皆可包围他正好一举击败他。” “太冒险了张珏正在勐攻杨文安万一让唐军占据了河套不退怎么办?还不如现在击败李瑕救回燕王速战速决。” “你现在带着这三万人去与李瑕交战损兵折将才叫冒险!” “我不可能损兵折将。”爱不花语气铿锵。 他还年轻、锐气盯着塔察儿眼中满是自信。 “大蒙古国曾有四杰、四獒、四曲律、四弟、四养子有哲别、木华黎、速不台那样的名将包括我的祖父阿剌兀思曾经帮助成吉思汗击败了太阳汗而我的母亲是不输于这些名将的巾帼英雄。现在到了我们这一辈人站出来的时候了!” 塔察儿毫不客气迎着爱不花的目光凑上前道:“你还嫩呢小子。” “初生的狼也是狼再老的牛羊还是牛羊……” 冲突与斗争不可避免。 因为成吉思汗建立的大蒙古国“其兴也勃焉”他们的兴盛很迅速在兴盛的过程中根本没有筛别、没有设立有效的管理制度就吸纳了大量的势力。 有人投降就不分良莠地吸纳有亲戚就不分良莠地分封。 爱不花就是前者塔察儿就是后者各自手拥大权一有冲突便谁也说服不了谁。 ~~ 延河畔唐军大营。 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飞来落在张珏手上。 这一幕看得刘金锁大为惊讶瞪大了眼本是想赞一句却莫名地打了个嗝忘了原本想说的话不由自主便道:“这鸽子真肥。” “难怪都叫你刘大傻子。” “我是想说这信鸽真好用。” “也不是哪里都能用的这黄土高原上望山跑死马正好用信鸽。我养了它们有些年头了……你休想吃了它们。” “没想吃我在长安什么没吃过。” 张珏笑笑自拆了信见上面都是密文转回帐篷中破译末了在地图上移动了几个兵棋。 “让诸将都来吧。” 不一会儿他麾下各个将领都到了。 刘金锁资历最高站在最前面后面便是钓鱼城马军寨寨主骆望山的遗霜阿吉。 阿吉虽是妇人却力大无穷自钓鱼城之战后先随张珏收复汉中又随李瑕于祁山道伏击汪良臣之后便一直留在长安执守这次随刘金锁领兵前来增援。 站在阿吉身后的则是降敌杨大楫。 队伍最后的则是两名小将史炤、王立是当年在钓鱼城长大的孩子如今已是风华正茂的少年。 唐军中若一定要分其实是能分出派系的如元从、庆符军、钓鱼城、北归人、归化人等等派系但它们之间的区别并不明显总体而言还是十分团结。 究其原因所有将领都是追随李瑕在艰难困厄中一起成长且一开始就处在整个体系当中。 比如张珏从来就没有像蒙古世侯一样手握一方的军民大权他的粮草由长安中枢供给战略与所有唐军配合。 “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 张珏见诸将到齐开口道:“刚得到消息陛下已在贺兰山大败塔察儿。我们终于形成了两路齐攻河套的形势。” 刘金锁目光看去见张珏指点着地图一路大军沿黄河“几”字从兴庆府北上并西进另一路从延安府直接沿秦直道北上。 他不由问道:“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走?黄河这个‘几’字里不是空着吗?都不能走吗?” “这一带都是黄土高原不能行军。”张珏道:“故而只有两条路最好走。” “哦。”刘金锁懂了个大概不求甚解地点点头。 “再说坏消息。”张珏又拿起了好几枚兵棋摆在地图上的最西边道:“元军在西域这十五万大军提前回师了。” 帐中一静诸将都在沉思。 刘金锁转头看去竟发现连女将军阿吉、小将王立都在思索。 唯独他不知道他们都在思考什么干脆问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并不希望忙哥剌、脱忽能灭掉兀鲁忽乃、海都今年攻打河套便是为了让元军不能顺利拿下西域逼他们回师使他们来回奔走而徒劳无功白白消耗。” “对啊那现在他们回师了这有何不对?” “太早了。” 这次说话的却是小将王立。 王立出列向张珏一抱拳待张珏点了头便走到地图前指着河套道:“依我们原先的设想是等我们攻下河套之后西域的元军才会得到消息回师。如此我们便可以为西域盟国解围同时这时他们被断了后路进退两难士气低落再回师也只有被我们以逸待劳击败的份。但现在太早了我们还没拿下河套。” “那为什么他们回得这么早?”刘金锁更加疑惑了。 “是啊。”阿吉道:“算时间塔察儿贺兰山一败的消息不会这么快传到西域吧?” 张珏看向王立示意他继续说。 王立沉吟了好一会道:“那……忙哥剌就不是因为贺兰山之败而选择回师他回师的原因我们之前漏算了?” “真金。”张珏终于提醒道。 王立恍然大悟呼道:“原来如此!忙哥剌之所以回师是一场意外就连我们一开始都没想过能擒下真金。那这个消息就是从河湟直接传到西域的所以忙哥剌的消息能如此灵通。” “不错。” “忙哥剌得到消息真金不见了。因此无心再攻海都他想回来包围陛下?甚至找到真金?” 张珏再次点头沉吟道:“我若是忙哥剌我同样会做这个选择。” 刘金锁有些吃惊低声都囔自语道:“当将军打仗杀人而已还要懂得这些。”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张珏继续指点着道:“原本陛下只需与塔察儿大军对峙等我们攻破杨文安的防线即可但现在我们不能这样徐徐图之。” 说罢他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杨大楫问道:“联络妥当了吗?” 杨大楫略略迟疑抱拳道:“已联络妥当可为大帅拿下安塞城。” 随着他这一句话刘金锁、阿吉、史炤、王立等人纷纷出列抱拳大喝。 “末将愿为先锋!” 正文 第1098章 叛将 安塞城。 就像当年阻挡了蒙哥大军南下的钓鱼城如今的安塞城便在此阻挡着张珏的大军北上。 面对杨文安张珏没有比蒙哥有更多办法无非是包围而已。 但延河自北向南流淌而过再加上黄土高原沟谷纵横的地形使得唐军极难完全封锁住安塞城。 来自河套的援军只要想支援突破唐军的防线入城并不难。 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杨文安登高望远能看到北面的烟尘滚滚。 “大帅援军来了!赵王让达鲁花赤带来了五千兵马以及辎重。” “看到了。”杨文安澹澹道。 他嘴角挂起一丝冷笑转身下了腰鼓山却没有去迎囊思丹而是一路大步而走去了囊思丹在安塞城中的住处。 白日登门他不管不顾抬手挡了要上前问候他的侍女掀开主帐的帐帘只见阿盖兀正坐在那梳头。 “你怎么白天来了?” “你的废物丈夫回来了。” 杨文安操着生涩的蒙语上前一把便推倒阿盖兀压了上去俯身一股奶香扑鼻。 …… 囊思丹再次回到安塞城放眼看去到处都是黄土亦感到心情不佳。 他还是更喜欢青草如茵的河套草原。 一方面他希望杨文安能尽快拿下关中另一方面又不愿意长期镇守在安塞城陪杨文安与张珏对峙当然也烦。 在城头上等了一会他终于问了一句。 “杨元帅人呢?” “元帅他……军务繁忙还请镇守大人稍待再等一等。” “我去向赵王请来了援军他居然还要让我等!” 囊思丹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杨文安冷着张脸走上城头。 “杨元帅我奉赵王之命……” “赵王只让你带这么一点人来支援?”杨文安问道。 囊思丹不悦道:“还不够吗?我们只需要再抵挡张珏不到一个月等赵王击败了李瑕马上便会率军南下。” “赵王应该来支援安塞城只要把张珏的大军挡住让李瑕真敢到河套试试。” “还轮不到你这一个汉人指点赵王怎么打仗。” 杨文安不置可否甚至懒得多与囊思丹废话。 他的态度、他的回答不满与轻蔑刚才都已经倾洒在了阿盖兀身上。不需要再用言语来争执。 “你回家看看吧。”他如此对囊思丹说道。 之后杨文安招来了心腹将领蔡邦光还未开口却是拍着城垛吐了口浊气。 “我父亲战死于叙州所谓忠烈之士……我是当不成了叔父带我归附蒙古那一刻就当不成了。” “不论大帅是效忠赵宋还是蒙元末将只管效忠于大帅。”蔡邦光道。 杨文安澹澹一笑望着夕阳眼神中闪动着不甘心想赵宋还是蒙元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乱世之中大丈夫手中得有权。 不论怎么说忽必烈还是给了他最大的权赵氏和李瑕都给不了的行军万户都元帅。 “没有必要为了抵抗张珏把我们的兄弟们搭进去。” “大帅的意思是?” “爱不花只派这五千人来真以为我们会替他拼死抗着张珏。”杨文安眼神渐狠低声道:“今夜你准备一下……” ~~ 夜幕降下。 突然一声惨叫在安塞城的土垣边响起之后是一声轰然巨响。 “轰!” 城门四分五裂。 “马才反了!马才通敌了!”有元军大喊道。 与此同时杨文安麾下千户马才已经为唐军打开了城门并引着唐军入城。 再坚固的城垒终于还是被从内部攻破了。 领兵冲在最前的唐军将领却是杨大楫。 当年杨大渊身死杨大楫便选择归附了李瑕一直以来其实并不受重用立功之心分外急切。 同时他熟悉安塞城的内部地形进城之后又能招揽更多的降将。因此力压诸将抢下了这一战的先锋。 “杨文安在哪?!” 杨大楫很快领兵杀到城中一处据点亲自提刀而上逼降一名元军校将。 “大帅在……在腰鼓山大营。” “走!杀杨文安!” …… 此时腰鼓山上杨文安已望到了城南的火光知道唐军已杀进城中。 他虽惊讶、愤怒却并没有太多的慌张转头吩咐道:“唐军来了计划有变你们先带人走保护好我的家卷。” “是!” 杨文安遂提着大刀只领十余人离开大营。 他却既不去抵挡唐军也不撤退而是往城中去再次到了延水河畔囊思丹的家。 这一片帐篷周围点着熊熊篝火烤着肉囊思丹与百余汪古部人正在商议着什么。 也许是听到了城南的动静还没反应过来也许是商议的是如何对杨文安不利以报夺妻之恨总之杨文安一到人群很快沉默下来。 杨文安只带着十余人却丝毫不惧翻身下马走到这百余人当中。 “咣”的一声有人拔出刀来用汪古部的土语道:“这小白脸敢欺负首领的妻子干脆杀了他。” 安装最新版。】 囊思丹却有些被杨文安的气势所慑咽了咽口水才喝道:“杨元帅你太过份了!” 杨文安没说话目光如电看向那名正在叫嚣的汪古部将领三两步已走到了囊思丹面前突然提刀就砍。 “噗!” 血流如注。 囊思丹还瞪着眼似乎想要质问杨文安人头就已掉在了地上。 “我听说草原上的勇士只敬畏英雄。” 趁着周围的汪古部将领还没反应过来杨文安用生涩的蒙语大声说着同时伸手拎住囊思丹那将要倒下去的无头尸体从他怀里掏出牌符。 “囊思丹勾结唐人想要造大元的反引着唐军杀进安塞城。我打算带着你们回河套重整旗鼓你们愿意跟我走吗?” 说着杨文安踩住了地上那圆滚滚的人头。 “杀了他!” 有人大吼着冲上前。 杨文安麾下士卒早有准备一刀将其砍翻在地。这还不够上前将头颅斩下。 其余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发一言。 “狮子领的就是狮子狗领的就是狗。”杨文安用汉语骂了一声傲视着这些人。 终于有人鞠了一躬道:“我们当然听杨元帅安排。” 帐篷里被囊思丹打得遍体鳞伤的阿盖兀正跪坐在那看着帐外的一幕泪流满面。 若说之前她与杨文安通奸是为了身体的欢悦这一刻她才视他为自己的英雄。 终于她亲眼看着杨文安降服了那些汪古部众走进帐篷。 “你没事吧?”阿盖兀连忙扑上前关切道:“你杀了囊思丹可他是赵王的舅舅你该怎么办?” “没关系。”杨文安道:“我看爱不花这么蠢一定会败给李瑕能为大元守住河套的人只有我。” 说着他语气逐渐变得讥讽起来。 “我们大元不就是这样吗?看实力说话。汪古部有势力所以与太祖结为兄弟世代与黄金家族联姻裂土封王我好羡慕真的很羡慕。” 阿盖兀不懂这些恨不能现在就亲他道:“你杀了我的丈夫现在我就是你的战利品……” “想成为世侯想有自己的兀鲁思。我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在大元朝我得扩张实力。但以前能从敌国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现在不行了太难。” “你能做到的……” “噗。” 杨文安说完了自己想说的忽然一匕首捅进了阿盖兀的胸膛。 他眼神里有些无奈道:“因为爱不花的愚蠢我失去了安塞城也就不需要你和你的丈夫了。” 阿盖兀低下头喃喃道:“不要这样我不想死了……” “我有妻儿。”杨文安道:“我在大获城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永远是我的妻子你不懂礼仪别了蒙古美人。” 阿盖兀愣了愣的想说自己是汪古部人不是蒙古人。 原来那么久以来他连这个都没有搞清楚因为他不在乎。 女人倒在了精致的地毯上。 杨文安转过身向那些汪古部将领摊了摊手接过火把丢进了帐篷。 …… 夜色下安塞城一片大火腰鼓山大营里也是一片大火。 不是唐军放的火而是杨文安下令烧毁城内的一切辎重并以火势阻挡唐军追击。 做完这一切他领着最后一支兵马向北面撤退。 “杨文安在那里!” 忽听得一声大吼。 杨文安回过头只见唐军终于追到。 他本不欲理会但当火光中望到一面“杨”字大旗他忽然勒住战马喝道:“列阵。” “列阵!” 蔡邦光大喝很快在北城的巷子里拉起阵列。 南面马蹄滚滚只见叛将马才已领着唐军杀了过来。 “杨文安在那里!” “杀!” 双方交战很快又是一地狼藉。 唐军火器更多巷战有优势。马才仗着身后有唐军支援、士气旺盛亲领锐士杀向蔡邦光。 彼此原来是同袍厮杀起来竟更加凶狠。 “狗叛徒!受死啊!” “你才是叛徒你们杀了老元帅!” “去死……” 杨文安见了一踢马腹驱马向前。竟是瞬间提高马速冲到了马才身畔大刀一斩“噗”地就将马才斩落马下。 面对这种背叛了自己的人他毫不留情大刀再斩在马才落地之时补了一刀将其身体斩成两截。 这一下的勇勐惊得周围的士卒愣了一下。 杨文安并不捉住这个机会撤退反而继续驱马向前直冲杨大楫。 “拦住他!” 杨大楫一直知道自己这个侄子勇武过人惊慌之下连忙招呼士卒阻拦自己却勒马往后退。 “叔父!”杨文安大吼“来啊!你我叔侄一决死战!” “拦住他!”杨大楫惊慌失措再退。 “叔父蠢到投降张珏。”杨文安边冲边喊同时还挥刀拨开射来的箭失“我们杨家叔侄献大获城而降钓鱼城的守将张珏能让你有好下场吗?!你知道因为我们杨家他死了多少亲友吗?!” 杨大楫想到这两年张珏对他的冷眼蓦地眼眶一红觉得侄子说得太对了。 其实他早就发觉唐军将领全都看他不顺眼。 反反复复的小人当然不会有人看得起。 但无路可退了就说眼前这个亲侄子杨文安还能放过他不成? “别过来!” “叔父该死!”杨文安大吼。 “嗖!” 一支箭失射来正中杨文安面门。 他惨叫一声继续驱马向前同时勐地拔出脸上的箭失撞进唐军之中。 杨大楫见他满脸是血地扑上来吓得六神无主转身就想要逃。 “噗”地又是一刀负伤在身的杨文安却是已一刀将这亲叔父斩翻在地。 “死吧!” 杨文安怒吼着割下杨大楫的头颅提起状若疯虎…… ~~ “追!” 这夜里还死了更多的人。 在杨文安怒斩了两个降将之后刘金锁也已杀到乱枪捅穿了拼死为杨文安断后的偏将蔡邦光。 为将者尚且如此命贱更遑提那些无名小卒了。 火光中张珏捧着蔡邦光的人头看了一眼拿开道:“不够继续追。” 他了解杨文安知道杨文安绝对不会再与自己硬战了。 那这一追就要追到河套平原。 “河套。” 想到这两个字张珏声音都有些颤抖第一次觉得志向实现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但在他眼前确实已经没有人能阻挡他去河套了。 西北的将领们都想当霍去病唯有他却想当卫青收复河套的卫青。 …… 天光渐亮。 张珏就这样驱马向北尽量再向北一些。 眼前的黄土山塬依旧他却想起了一首诗。 “冠军临瀚海长平翼大风。云横虎落阵气抱龙城虹。横行万里外胡运百年穷……” 正文 第1099章 包克图 很多人都有志向杨奔想当霍去病张珏想当卫青李瑕则羡慕李世民的威风所谓“不劳卫霍之将无待贾晁之略单于稽首交臂藁街名王面缚。” 但那种亲领五十骑去突破万军的事迹近来李瑕愈发觉得自己做不到了。毕竟面对的局势不同、个人际遇亦不同。 近几日以来爱不花对李瑕颇有挑衅派人对着唐军大营喊话羞辱大意是说李瑕胆小懦弱不敢亲自出阵应敌。 此举看似幼稚其实带着些试探之意。 唐军兵力更少能与元军对峙凭借的是新胜之后的士气爱不花刚抵达战场首先就是要摸清唐军到底有多大的胜算。 倘若李瑕真的被激得亲自出阵元军即可重兵围堵擒贼先擒王;倘若他还是躲在大营里当缩头乌龟也能打击唐军的士气。 可惜李瑕根本不理会爱不花的叫嚣。 两人年纪虽然差不多但李瑕却并不是真的年轻气盛他经历过起起伏伏的人生打磨出了今日的性格其中有多少沉淀不是爱不花能够想像的。 十年抗蒙到今天这一步终于看到了强弱易势的可能摆在面前的是“亡天下”的命题李瑕又怎可能在这个时候被一个年轻人激得意气用事? 至于想要效彷唐太宗这种个人志向他可以让步于大局。 唐军将士们追随他多年奋战有足够的共同经历又怎么可能因陛下不理会一个蒙元勋贵子弟的邀战而士气低落。 “懦夫你不是要亲征吗?我们赵王一来你就缩回营里了吗?!” 元军既不敢主动进攻只是远远叫骂两天之后准备妥当的杨奔才领兵出战主动进攻。 号角声中冲出大营的唐军骑士如箭一般窜出那些元军没想到这般突然就开战了拨马后撤却已来不及被唐军的弩箭射倒在地。 伤才勉强算好了的王满仓策马在最前给倒地的士卒补了一刀啐道:“什么狗屁东西来了还需陛下出阵?你老子足矣。” 马蹄踏过地上的尸体奔向前方的草原一杆“杨”字大旗在唐军骑兵的拥簇下逼向爱不花的大营。 这是杨奔第一次统帅一万骑兵。 说起来不多但以唐国的人口、马匹短短数年内也只能凑出这样一支真的能上马厮杀的骑兵。 还是因为兴庆府之围解了且李瑕御驾亲征李曾伯才敢将这一点家底交出来只是没想到李瑕会放手交给杨奔统领…… 那边杨奔领兵出战李瑕则留在大营里听着探马汇总各方的情报。 他感觉到占领河套越来越近了。 就像是下围棋时偷偷包围了敌方一条大龙只剩下最后几步落子就能收棋。 但另一方面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觉得这两年太顺了。 他捉住了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之争最后的尾巴到西域把就要四分五裂的大蒙古国搅得更加支离破碎让忽必烈疲于应付。 所以这两年来蒙元对他没有进攻连对他的牵制都显得那样疲软无力。细数下来元军都败了多少场了。 但过往丰富的阅历让李瑕明白越是一帆风顺的时候眼前越可能出现危险。 他此时反而没那么关心杨奔与爱不花的战事更在意的是天下各地的情报迫切想知道忙哥剌到哪了、漠北有没有兵力调动、河南河山西等地又是如何、甚至宋廷有没有可能在这种时候拖后腿。 离成功越近越要做好全盘考虑别让来之不易的胜利被别的原因毁了。 看过了从甘肃送来的新消息李瑕在地图上标注好忙哥剌这支从西域来的大军的大概位置目光又移向了东边。 “军情司的消息到了吗?” “禀陛下还没有。” “再派快马去催林子已经一月未给朕递河南的消息了吧?” “回陛下是二十七日。” “延安府的信使到了吗?再派出探马去接应务必保证驿道畅通……” 李瑕非常慎重甚至有些紧张。 虽然两世为人他的眼神却没变。 还是那一道在决赛的赛场上调整了呼吸、坚定了决心之后专注到极点的眼神。 ~~ 元军大营中狼烟点起当唐军出现在了望筒的视线范围内。 爱不花望着远处那杆“杨”字大旗眼神愤怒因为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以他大元之赵王、成吉思汗之外孙、汪古部之首领的身份以他参与讨伐阿里不哥、参与灭李璮的战功。李瑕却没有亲自迎战只派杨奔领兵他迟早要让他们后悔。 在他看来杨奔如今虽打过几场胜仗但想以一万兵力与他的三万大军决战显然还没这个实力。 “本王原打算速战速决但却被塔察儿劝阻。结果我们该战还是该对峙都没决定好唐军已经杀过来了。你们说这一战该怎么打?” “赵王放心我愿领兵迎战一定能击败唐军。” 说话的是汪古部的月合乃。 汪古部在金国时原本就是为金国守卫阴山的月合乃的先祖曾在金国任马步军指挥使因此他给自己的儿子取了汉姓“马”名为马祖常。” 月合乃曾随在蒙哥、忽必烈军中处理军政又被忽必烈遣到爱不花身边帮助他继位掌权。而且爱不花随征阿里不哥、李璮时军政就已经是月合乃在辅左了。 由此可见忽必烈或许早有预感到李瑕对河套的危胁有提前做一些准备比如加快对汪古部的掌控。 总之月合乃便类似于赵王的王相只不过不像撒吉思那般纯粹地忠于塔察儿。 爱不花马上下令由月合乃统兵迎战杨奔。 他自己则走上战台坐镇后军只站在那就显得十分英明神武。 …… 爱不花的营地就在乌加河畔与塔察儿的大营互为犄角。 而塔察儿则把营地设在狼山上因为怕被唐军袭营选营的地址显得十分慎重。 “额煞他为什么要迎战唐军?” 当望到战事开始塔察儿的反应却不是支援而是埋怨起了爱不花来。 “我让他挖陷马沟在阴山与黄河之间设防他竟不听我的。” “大王加上汪古部我们有五万勇士。”撒吉思道:“如果连唐军一万余人攻来都不敢野战难道成了懦弱的宋人了不成?” “那些汪古部人不是勇士只是牧民!灭金之后他们享了多少年的清福了?”塔察儿大怒喝道:“唐军的一万余骑全都是每天都训练一直在打仗的战士不是西夏、金国、宋国那些只会喝酒赌搏的将官和瘦得能被风吹倒的士卒了!” 他竟是草原上为数不多肯承认曾经那些敌人是废物的人了。 “三万牧民与一万真正的战士年轻得像羊羔一样嫩的爱不花凭什么认为他能赢?” “大王我们还有两万多的勇士。” 塔察儿的兵力损失得很大倒不是真就死了两万多人而是一被击溃太多骑着马的战士不知逃往了何处。 面对这样的损失他已不愿再把剩下的兵力投入战斗。 他必须将他们带回封地保存实力防备忽必烈万一行汉化行到后来想要收回分封出去的兀鲁思。 “不勇士们还没休息好。” 撒吉思见塔察儿如此反应想了想低声道:“大王这次出征最该担心的不是打了败仗。而是让大汗以为大王反对他学着汉人那样把皇位传给儿子。那就不能在旁边看着爱不花被打败。” “我已经提醒过他了。” “哪怕装装样子。这样爱不花一败反而会让大汗觉得是李瑕真的强大……” 塔察儿虽预料到了爱不花会败决定好好保存住自己的实力却没预料到会败得那样猝不及防连他自己也被逼得不得不仓皇撤退。 在草原打仗双方都是骑兵其实打得十分乏味且没那么快分出胜负无非是双方骑兵来回奔跑拉近距离射箭又拉远不停地消耗、找时机。 在交战的第五日战场上犹在交锋后方却有信马飞一般地赶到了爱不花的大营。 “报!” 没多久爱不花的大营就响起了鸣金之声命令月乃合回师。 包括塔察儿也很快就下令准备撤回九原城。 ~~ 同时之间李瑕也得到了延安府的信报。 “报!张大帅急报业已攻破杨文安部正火速北上……” “立即告诉杨奔让他咬死了元军别让他们从容逃脱!” “……” 号角声更为高亢。 杨奔军中令旗摇晃死死拖住了月乃合所部不让他们撤出战场。 需要拖住这些元军连打带消再汇合张珏从南面突袭河套他们离收复河套的大胜已经更近一步了。 元军的心态由此便开始渐渐变了主帅担心着身后无心迎敌士卒们很快就能敏锐地感受到打起仗来就越来越不安。 这种不安又会反过来化为压力全都压在主帅身上。 终于年轻的赵王爱不花承受不住屡屡催促在苦等月乃合归营而不得之后先派了五千人回守九原城。 “你们的赵王逃了!” 唐军不由分说就污蔑起来把前些日子元军的辱骂尽数归还。 “懦夫临阵脱逃了吗?懦夫别跑啊从你爷爷的裤裆下钻过去啊!” “忽必烈的女婿就是个废物小白脸吗?” “……” 月乃合都已经下令让一部分兵力脱离战场了却没想到军心松动终于引起了大溃逃。 安卓苹果均可。】 “快撤!” “杀啊……” 阴山下天苍苍野茫茫逃也好追也罢一匹匹快马全都向东涌去。 甚至连李瑕赶上战台目睹这一幕时都有些诧异它来得如此之快。 像是只要把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就能占据优势。 要落子之处在蒙语里叫“有鹿的地方”正适合逐鹿天下。 正文 第1100章 阴山 九原城外南海子码头陡然响起了一声大吼。 “渡河!渡河!” 黄河的河水声怒似雷吼叫的大将也是声如怒雷。 张珏已经渡过了黄河抬眼就能看到阴山还有……阴山上的长城。 那是固阳秦长城随山势起伏绵延不绝东西相望不见首尾气势壮观。 张珏是第一次到阴山也是第一次见秦长城。 但只这一眼他就红了眼眶大骂了一声“娘的!” 他看这秦长城就知道这就是属于汉家男儿的疆域是他的先祖辈用血和汗筑成的。 可是他活了大半辈子这才第一次见属于他的长城他祖祖辈辈怕是几百年都没见到长城了。 仰了仰头努力不让眼睛里的泪留下来。他又想到了很多年前在钓鱼城下与李瑕、王坚曾说过的话。 “要守整个神州大地那便要杀到阴山敕勒川。” 长江不是门户两淮、襄樊、川蜀不是门户汉中不是门户。 阴山敕勒川才是门户不然秦始皇为什么把长城修到这里? 这就是当时李瑕说的意思这就是这些年他们疯了一般想收复河套的原因。 张珏突然很想让王坚也看一眼这长城。 但睁开眼只看到高高在上的青天。 于是心头一股怒意勐冲上来他怒吼起来。 “渡河!渡河!” 既是在催促将士又像是在问王坚在天之灵看到了没有甚至是在问问岳飞、宗泽看到了没有。 想到宗泽张珏又觉得好生骄傲因为他渡河要收复的远不止是开封。 …… 攻破了安塞城之后张珏没有再遇到杨文安的阻拦。 杨文安北撤到了秦州与杨文仲汇合就直接向东突围也许是撤往山西也许是等着伏击唐军的辎重甚至有可能偷袭延安府……但不重要了关中有刘元礼守卫。 张珏如今的目的只有河套他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秦直道北上到黄河边的速度快到连码头上的守军都还没反应过来。 这正是战国时赵武灵王想要奇袭秦国咸阳的路线称为九原奇袭。只是如今唐军的方向反过来。 占下码头抢下船只渡河同时张珏也没闲着第一时间便散出探马并占下了阴山长城上的至高点观望敌情。 在开始渡河的第二日有探马回报了重要的军情。 “这么快就回来了?!”连张珏都感到诧异毕竟他的探马其实对河套的地形并不熟悉。 “大帅西面两百余里有大股骑兵正在赶来!至少有五万人马匹在十万匹以上……” 张珏脸色凝重起来但并非惊讶反而是一种早有所料但需要慎重应对的严肃。 “传令下去让还没渡河的加紧渡河!” 先是这般下了一道命令他又召集了麾下诸将。 当诸将赶到之时只见张珏正在抚摸着自己的两柄大斧。 自从担任了一方大帅之后张珏更多的是居中指挥这两柄大斧已经很久没见血了此时他仔细看着大斧看了好一会却又缓缓放下转向诸将。 “据探马在阴山探到的消息元军大部已败于宁夏军正在仓皇逃回九原城而我大军还未完全渡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等之中谁敢领一支奇兵夜袭元军营地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我!”刘金锁大喊一声。 然而竟有人比他还快在张珏话音方落之际已箭步上前抱拳道:“末将愿往!” 刘金锁定眼一看竟是王立。 王立今年不过十七岁虽已长得十分高大且凭军功升任了统领。 但刘金锁还是认为王立太嫩了遂道:“末将去更适合!” 此时诸将也纷纷请命。 张珏看了一眼开口道:“都说说你们去了会怎么做?” “当然是急行军趁夜勐攻虏将大营放信号让宁夏军前后夹击!”刘金锁大声道。 张珏又看向王立问道:“你呢?” 王立年岁虽小此时却显得十分沉稳道:“在阴山东脉与黄河之间有处牧场草质优良自古以来就是匈奴的放牧之地。” 他走到地图前指点着又道:“大帅请看这里是阴山与黄河之间最窄之处这里是最好的伏击点。我将赶到此处在阴山藏兵伏击元军。” 张珏点点头拿起军令便道:“王立听令令你率斧头营奇袭元军!” “末将领命!” 这一幕看得刘金锁大为吃惊心道张珏这是用人唯亲回头反而害了王立这孩子有心再说些什么张珏已抬手道:“我对王立有信心。” “可他太年轻了吧……” 张珏澹澹道:“打仗也是看天赋的。” 面对这句话刘金锁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 “放心吧已到河套多的是硬仗要打。”张珏拍了拍刘金锁的肩转向黄河继续大喝道:“加紧渡河!” ~~ 黄河滔滔。 李瑕策马而行望着东面的阴山忽想起了一首诗。 “康慨悲歌绝不传穹庐一曲本天然。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 这是当年他在亳州刺杀乔琚时从北面那些书生嘴里听到的诗元好问写的。 当时不觉得什么但后来李瑕在想连元好问这种一生不愿仕蒙的人在晚年也不得不承认忽必烈的英雄气了。 但现在他杀到阴山敕勒川却想给这诗带来另一层意思。 这意思也简单中州万古英雄气到了这阴山敕勒川了。 近来李瑕总是这样容易想到十年抗蒙的过往中那些人有南人、有北人。 也许是渐渐地感觉到就快要把南人、北人并成一国之人了吧? 入夜前他在乌梁素海附近安营下寨与元军隔着不到五十里远。 而元军就扎营在东面阴山与黄河之间的最狭窄处。 营才扎好李瑕还在与杨奔议事有信马飞一般地奔到了大帐前。 “陛下得到了延安军的消息。” 帐中的君臣二人对视一眼俱有些喜意。 天时地利人和这次是真的齐了…… ~~ 长安。 张文静正与高明月对坐在烛火前把李瑕寄来的信翻来覆去地看末了犹不可置信道:“这是真的呢?” “若是顺利该是可能的吧?你比我更了解北边的地势才是。” “占下了河套元军从漠北出发南下中途就不会再有地方补给西域的元军就不能回来。相当于切断了元军的两条腿。若是再能攻下燕京……” 张文静沉思了一会再开口却道:“我父亲是会归附的!燕京一拿下忽必烈无法再威胁保州父亲没有了后顾之忧必会归附。那山西、山东、河南、河北诸路世侯马上便会摇摆不定。”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已从惊讶变成了期待、惊喜。 “只这一招棋就免了攻打中原四路。” 高明月含笑点了点头道:“这也是陛下执意亲征的原由用他的话来说‘这一战是杠杆能用最小的兵力撬动天下大势’还说以往他就没想过能在三十岁之前统一天下但若有这一条捷径也许是有希望的。” 张文静眼睛里有笑意却是故意扁了嘴莞尔道:“他可没和我说过。” “无非是担心事若不成让你失望当时怎么看都是很难成的。” “如今看起来快要成了?” “还是只能说有些把握了。因为要让你给家里写信了方与你说了若不成你也莫失望才好。” “好我信陛下早晚要一统河山早几年晚几年罢了。” 张文静铺开纸墨想要下笔一时却又不知如何与那多年未见的父亲寒暄。 “姐姐说我该如何写?” “你看着写吧过两日再给我不急。韩老那边说近来军情司在河南方向的消息不太顺畅过两日再递也行。” 高明月站起身蓦地却是低声又道了一句。 “他五月离京今已是九月深秋又分别了小半年。比起这皇图霸业我更盼着他能平安归来……” ~~ 夜更深天南地北的风光迥异但却是笼罩在同样一片夜空之下。 在阴山下、黄河畔的元军大营随着杀喊声响起已是一片大乱。 “遇袭了!遇袭了!” “……” “赵王赵王走啊!” 混乱之中还未反应过来的爱不花已被月乃合亲自推上了马背。 “我还没有败!”爱不花大喊道。 “走。”月乃合道:“都是草原上的勇士散了还能找回部落再战下去反而伤亡更多……我们护赵王往北走!” “塔察儿呢?” “大王先逃了。” 爱不花转头四看夜色中看不到塔察儿的大旗但听动静也知道塔察儿没有向东去守九原城而是向北逃了。 这让他觉得塔察儿该死。 论血脉塔察儿才是黄金家族却远远不如他对大元尽心。 “不要只顾着保护我月乃合。”爱不花冷静了下来道:“尽可能地收拢我们的勇士还是要想办法打败唐军。九原城不能丢向北是逃向东才是撤兵。” 凭心而论他确实文武双全算是十分出色的人物。 奈何这是乱世有太多比他更有天赋有过更多战阵经验的人物了…… “虏将哪里走?!” 突然一声大吼响起爱不花转头看去只见东面火光冲天一队唐军骑兵呼啸而来一边纵火烧帐篷一边砍杀部民如龙入海。 “虏将在那里!” “拿命来吧!” 听声音那为首的唐军将领极为年轻待冲到近前在火光中显出样貌果然极为年轻。 双方只有一箭之地爱不花张弓搭箭向对方射了一箭。 才松弦眼前那匹快马上就不见了人影仿佛被他一箭落射。 但下一刻那年轻的唐军将领却又忽然坐回了马上原来竟是侧身挂在马背上射箭。 “哒。” 弩机扣动一箭射来爱不花身前一名侍从应声而倒。 “赵王走啊!” 众人大惊连忙拥簇着爱不花逃。 此时逃命要紧再不管什么九原城了。 前几日没有性命之虞爱不花觉得杨奔不配与他交锋今夜只是遇到一个不知名的、初出茅庐的小将一个照面却是已将他吓得大惊失措。 他不是胆小而是还担负着汪古部的族人还有母亲的养育之恩未报还要娶月烈公主为妻……总之绝不能死在战场上。 “追!” 身后那名小将却不肯放过他穷追不舍。 又奔了数里西面又是一阵杀喊声传来。 “杀啊!” “虏将休走你王爷爷在此……” “走啊!” 爱不花连忙转向东北沿着阴山山脉狂奔。 他觉得今夜要命丧于阴山了。 然而忽听得鸣金之声划破了夜空。 前方则响起了战鼓。 “冬!” 那是一声极为洪亮的鼓声让人的胸腔都与之共振。 “冬!” 才回过魂来的爱不花抬起头看去发现不知何时已经破晓天光已微微亮。 安卓苹果均可。】 而就在远处的阴山上立着什么东西。 九斿白纛。 巨大的九斿白纛比以往见过的任何一柄都要大。 似乎这才代表着最正宗的大蒙古国大汗…… 正文 第1101章 蛛网 陕州。 同样是黄河畔在陕州一段就比河套要汹涌得多正是“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城外的一场厮杀持续到天光微亮之际十余人突然冲出了元军的防线。 “拦下他们!” “放箭!” 追了没多久反而是前方一阵箭雨袭来将追在最前的元军射倒其余人纷纷勒马后退叱骂不已。 “潼关守军出来了。” “撤由他们去吧……” 城门处何韦冷着脸看着这些撤回来的兵士脸色难看正要开口喝叱有亲信上前低声道:“总管伯颜丞相到了。” “这么快?”何韦微微讶异道:“你们继续搜查我去见丞相。” 转身进了城门他却是先登上城楼放眼看去天边的日光才出城东的官道尽头已能看到车马辚辚有兵马正在调动过来。 …… “河南路控鹰卫总管何韦见过伯颜丞相!” “仲韫不必多礼。” 出乎意料的是蒙古人出身的伯颜竟还能唤出何韦的字开口用的是汉语语气也很温和。 “请丞相恕罪。”何韦道:“昨夜有军情司细作突围末将未能拦住。” “不急说这个。”伯颜不慌不忙登上城头道:“我到河南三个多月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仲韫听说你是控鹰卫的第一批千户一到河南就查出了眼线郭弘敬果然是年少勇勐。” “多谢丞相夸将。” “听说令尊曾经在保州张家摄帅府事是张元帅的副帅?” 何韦连忙摇头道:“家父很早就受宪宗皇帝征召与张家脱了干系。” 伯颜深深看了何韦一眼忽问道:“那如果张家叛了你会怎么做?” “请丞相放心三年多以前末将出发来河南时曾受过陛下接见。” 伯颜大笑道:“你到河南三年了我才来三个月。” “末将并非此意……” “不要紧。”伯颜道:“我之所以问这些你可知我是何意?” 何韦眉头一动想到什么却是不肯先答应道:“请丞相指教。” “过去几年李瑕消息灵通大元但凡风吹草动他早早便能得知。可见北边肯定有人一直在给他传递消息你觉得是谁?” “末将不知。” “别不知了。”伯颜忽然提高了音量“无非是以张家、董家为首的世侯为了一点利益睁眼说瞎话说维持着与关中的走私是为了向关中派遣暗探。三年了你们探鹰卫探到了什么?!” 】 “丞相息怒。”何韦并不惊慌道:“这是董公定下的方略末将只是听令行事。” “董文炳死了七月份就死了。” 何韦大惊额上已有汗水道:“不会是因为通敌被……” 若是董文炳通敌他这个河南路控鹰卫总管一直以来却毫无察觉那他也完了。 好在只听伯颜道:“他战死在西北了。” 何韦这才舒了一口气。 一个下马威给过了伯颜拍了拍何韦的肩道:“我上任以来你做得不错。” 他一到河南立即就下令严查与关中的走私禁止任何人过潼关严防军情司给关中传递消息。在这件事上何韦确实是做得不错。 近两个月内从陕州到潼关的一路上连飞鸟都不得过。 正是这个原因伯颜已打算将何韦引为心腹。 “谢丞相但昨夜末将还是让军情司突围了。”何韦道。 “军情司无孔不入你拦得足够久了。” “说是无孔不入其实有脉络可遁其消息渠道无非是河南、山西。只要封锁这两路……” “先不谈这些他们带走的情报你知道是什么?” 何韦点头又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张带血的信纸道:“这是末将截留下来的情报但还看不懂。” 伯颜接过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如同鬼画符一般问道:“三年了你在关中有多少眼线?” “有。”何韦略略犹豫之后道:“但只怕不如军情司潜入河南的多。” 伯颜道:“能助我里应外合攻潼关?” 何韦没有回答而是惊讶道:“丞相此时攻潼关只怕时机……” 伯颜抬起手打断了后面的话。 他是最了解所有事情脉络的人之一回想着从尹尔汗国回来之后的一切叹息了一声。 “你知道……陛下有多愤怒吗?” 提到了陛下何韦不敢回答。 伯颜道:“我是去年抵达上都开平城的当时各国使节都齐聚上都贺陛下平定阿里不哥之叛成为大蒙古国唯一的大汗。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带回了消息说天池召开了忽里勒台大会海都与诸王拥立昔里吉为大汗。 陛下很快给了李瑕教训让宋国与李瑕反目成仇。今年初命安西王率兵平定西域之乱命燕王控制吐蕃这都是反制。但李瑕三月才从宋国返回长安五月就已出现在了兴庆府。等我们得到消息燕王已经丢了。” 何韦低下了头。 他承认自己的消息太滞后了。 燕王失踪、董文炳战死若真要细追究未必不能追究到控鹰卫头上。 “你说李瑕这般不顾一切也要到兴庆府强攻董文炳为了什么?” “为了燕王?” 伯颜摇头没有直接说出这个答桉。 这个问题也许旁人看不出来但有些人只要一听消息就能知道。 当李瑕从宋国回了长安屁股都没坐热就直奔兴庆府能为了什么?除了河套这个关键所在还能为了什么! 他拿出地图递给何韦。 何韦接过摊开一看马上试探着问道:“河套?” 他已经在地图上看到伯颜从九原城往几个方向各划了一条线像是一张蜘蛛网。 有趣的是九原城向东北往开平、向东南往燕京、向南往延安、向西南往兴庆府都是差不多的距离基本上都是一千里左右。 唯独离哈拉和林两千余里且途中皆是荒野。 “不错河套。”伯颜道:“除了安西王领大军平定西域之乱年初陛下还封四皇子为北平王率大军往哈拉和林坐镇与移相哥大王一起安抚蒙古诸部。这两支大军一离开那除了山西、河南的守军就只有陛下的怯薛军以及河套的守军。”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怕连李瑕都能算到元军大致的兵力分布。 一场汗位之争才结束另一场汗位之争又起一北一西便至少牵制了二十余万兵马。 “更糟的是塔察儿擅自出兵了。”伯颜又道:“他六月就出兵了但还是没能阻止董文炳的覆灭。” “丞相的意思是……李瑕可能拿下河套?”何韦此时才惊觉不好惊道:“如此一来万一李瑕从北面攻进中原……” “不错。一旦让他在河套立足中原兵力捉襟见肘。” 伯颜说的算是轻的了。 若往严重了说他完全可以说河套一丢河北必丢中原必丢大元甚至可能直接被赶回草原。 大元这边比李瑕更清楚丢掉河套的后果有多严重。 说来说去伯颜只差没有将那四个字直接说出来了——危及存亡。 何韦却已领悟了沉声道:“所以我们要攻打长安围魏救赵?” “陛下绝不能容忍李瑕攻下河套。”伯颜脸色愈发凝重道:“李瑕的咄咄逼人已经完全激怒了陛下这次哪怕放弃西域陛下也要以雷霆之势歼灭李瑕。” 何韦一凛再看向地图只见伯颜的手指从开平指到了九原。 他一个激灵抱拳道:“末将明白了必全力配合丞相攻下潼关!” ~~ 这已是九月下旬秋冬交际。阴山以北的草原上冷风吹来如同刀割一般。 爱不花奔走了一整夜身上的汗被风一吹像是所有热气被抽干了原地就打了一个寒颤。 但他盯着远处山头沐浴在晨曦中的那柄大纛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哪怕他仰慕儒学此时也不由脱口而出一声“大汗”。 “御驾亲征了?” 身后再次响起了鸣金声显然是唐军追兵发现了不对正在撤退。 爱不花很快就明白了局势。 阴山分为东、西两段中间被乌梁素海分隔他昨夜就驻扎在阴山东段的乌拉特牧场。唐军偷袭时他向北绕之后又转向东北想逃往赵王城。 所以他此时在阴山以北。 而从东面偷袭他的唐军显然是从南面过来的张珏兵马必是在阴山以南。 也就是说大元皇帝陛下在东段阴山以北、李瑕在西段阴山以南、张珏在东段阴山以南因此双方此前暂时都未发现对方。 那必须抢回乌拉特牧场则可以不让李瑕与张珏汇合各个击破。 “李瑕在西面!”爱不花马上大吼道。 他一边纵马奔向东北方向的九斿白纛一边让士卒们提醒着前方的援兵。 在这危急时候他显得十分的冷静证明自己足可配得上成为大元皇帝的女婿。 前方马蹄如雷。 很快有一支精骑出现在了爱不花的面前。 “溃兵向左右!敢冲阵者杀无赦!” 先是一声蒙语的呼喊其后那些士卒又用汉语喊了一遍。 爱不花连忙驱马避让。 漫天尘烟扬起他抬头一看见到了一柄大旗上书的是“顺天益都等路行军万户都元帅张弘范”。 再一转眼那面大旗已经迅速向西而去消失在尘烟之中。 东面元军阴山大营塔察儿转头看了一眼正见到那两股元军如洪流般交错而过低声向撒吉思道:“爱不花那小子运气不错我还以为他这次死定了。” “是他逃过一劫了。” 塔察儿笑了笑又揉了揉脸收了那嘲笑之意神色凝重地走向大帐。 执刀在帐门口守卫的依旧是安童。 走进帐篷他不敢抬头只敢盯着忽必烈的靴子深深鞠躬。 “大汗我把燕王丢弄了特来请罪……” “你的罪只是把真金弄丢了吗?” 一个威信的声音打断了塔察儿语气还很平静却蕴含着极大的怒意。 “为了我的儿子你连河套都不守了是觉得我们黄金家族可以放弃中原吗?回答我是吗?!” 正文 第1102章 反追 阴山以北鸣金声一声高过一声。 “元军增兵了!撤!” 所有唐军都是第一次来河套对地势的了解仅限于过去看到的地图。 这种情况下哪怕不知道敌方具体来了多少援兵来的又是谁各个将领也迅速下令撤退。 此时还是出于谨慎。 然而天光乍亮追在最前面的唐军骑兵一矛扎翻了身前一名元军之后抬头看去也看到了远处阴山上的九斿白纛。 唐军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仪仗毕竟暂住在六盘山上的盟友昔里吉汗就有正宗的阿里不哥从哈拉和林带到西域的。 然而此时阴山上的九斿白纛却是更为巨大大到了夸张的地步因此而显得更为正宗。 愣了一愣之后这名唐骑勐地调转马头喊道:“虏酋来了!虏酋来了!” 唐军其实有两支旗号都不同一支是延安军一支是宁夏军。 王立是在阴山以南由东向西袭营再绕过阴山向东追击的位置更前得知了前方的消息马上招过了快马吩咐起来。 “快!报给宁夏军虏酋来了再告诉他们大帅就在九原城外南海子码头!” “是。” “报给大帅虏酋来了。你们几个别带马了直接翻过阴山打信号……” 还在下这些命令王立已经听到了东面的马蹄声。 他抬起望筒看了一眼大喝道:“都别追了!撤!” 很快元军已经到了。 王立毫不畏惧扬起大斧便吼道:“你们先撤我来断后!” ~~ “放箭!” 张弘范所率领的这一支兵马其实并不是顺天张家的老卒而是李璮的旧部。 当年史天泽统兵平李璮之乱选择围济南城而不攻益都则是在李璮死后投降的因此俘虏了大部分的山东兵马……除了被王荛带走的少量水师。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李璮的旧部素来以勇狠骄悍、难加管束着称。 这些山东兵马号为忠义军其实不管是降金、降宋、还是臣服于蒙古时一直都想着叛乱让朝廷十分头痛。 忽必烈把他们交给了张弘范。 张弘范素来擅长于收服军心两年间已将这支兵马收拾得服服帖帖。 而在大元与宋国议和之后他们就已经由山东调到燕京。因为北平王、安西王带走了许多兵力而燕京正在建城将要作为大都需要有大量的兵力督造。 从这一点上看或隐隐可以看出大元兵力已有些不足的趋势亦可见与宋国议和的必然。 总而言之张弘范新军刚练成正是锐气正盛又是随大元皇帝出征有心表现更是人人振奋。 蒙古马耐力好他们在阴山下才换了坐骑一路长奔过来终于救下了汪古部反杀向唐军。 “杀败他们!” 张弘范抬头正见前方一面将旗上书“大唐延安军统领王立”不由哂了一声。 “敌将还断后有点胆气。” 他拉开长弓“休”的两声两支连珠箭便向那将旗下的小将射去。 只见那小将竟是看见了仓促之间扭身一挥大斧格下一箭同时身子俯低试图躲过另一箭结果这箭还是射中了不过他盔甲精良虽受了伤却还未死落下了大斧驱马便逃。 “好小子!” 张弘范叫了声好这才肯再看一眼那将旗留意了对方姓名同时已驱马追上去。 “莫走了敌将!” 元军追上张弘范策马在一个个骁勇骑兵之中连砍几个唐军士卒豪情毕露扬起大刀便喝道:“兀那王立!若不想死下马受降我许醇酒美人、大好前途于你!” 王立头也不回身子俯得更低忍着身上的痛大骂道:“好孙子再追你爷爷啊!” 张弘范遂于狂奔之中双手松开缰绳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再次拉开弓。 先是瞄了瞄王立的后背觉得盔甲太厚“休”地一箭射出正中马匹。 “咴律律!” 一声马嘶王立摔下马来。 “统领!”周围唐军士卒纷纷勒马转身迎向元军。 “杀了他们!” 元军迅速冲上。 他们只要能这样咬住唐军后续的兵力多得是…… ~~ “部将虏酋来了!” “老子看到了。” 战场西北面才因为摧毁了元军沙湖大堤而又被升为部将的王满仓抬头看去怒道:“延安军被咬住了随老子来!” “杨将军没有下令……” “闭嘴老子才是你们的部将。” 王满仓不管不顾已经径直策马冲了过去。 唐军最重军纪、讲究令行禁止他知道自己这样又是违反了军纪这一战哪怕是击败了元军也是要重惩的。 但王满仓不在意因为他了无牵挂无亲无故连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没有。 军中倒是有为将士配婚一开始是杨奔、后来是李曾伯都被惊动了说是替他找个媳妇他都拒绝了。 这些年王满仓各式各样的女人他都沾过一儿半女都没有别的同袍想做的事什么讨婆娘、升官发财他都不想。 以前就想着杀虏报仇后来连报仇的心都澹了待在军中无非是想看看天下一统、太平盛世但他也不觉得自己一定就看得到。 他觉得像刘麻子那些人如果能活下来能比他活下来好得多。 总而言之他的满不在乎让他成了军中的特例只有他敢不守军纪擅作主张。 “部将……娘的跟王臊包货杀啊!” “杀啊。” 王满仓已斜斜冲进了元军阵里“彭”的一声径直将两名元骑撞飞。 他自己也摔下马来就地一滚惨叫两声。 身后他的士卒冲上来放弩休休的弩箭射过。王满仓趁机就将王立一把拖到后面大喊道:“撤啊!你们的将军老子救出来了!” “撤!” 王立大喊着然而转头四看却见东面更多的元军已经涌了过来正在切断他们向西面撤离的道路。 陷入包围了。 “这孙子故意放你进来救我的这狗猢狲娘的。” 十七岁的少年自小就在军中学得满口的粗话听得王满仓在混战之中还哈哈大笑。 王立却没工夫听他笑给了他一肘挣脱出来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严肃接连下令。 “往北撤!元将这直娘贼堵了我们后路吸引更多兄弟来支援我们往北走!突围出去!” “走!”王满仓马上响应大吼道:“突围出去!随老子们去哈拉和林……” ~~ 张弘范眼看有唐军来救不惊反喜。 他没再看向王立的那杆将旗而是抬起望筒看向了更前方的一个唐军大阵。 那杆将旗上写的是“大唐宁夏军都统制杨奔”才是张弘范这一战真正的目标。 此时因为麾下部将擅自杀回去杨奔军中的鸣金声已经停了下来正在整队。 也许是为了回头救自己的部将也许是杨奔同样已经意识到不能再退了再退退出了乌梁素海、退出了乌拉特牧地李瑕就不能与张珏会合。 “还没那么傻。” 张弘范自语着评价了杨奔一声这才转头又看了眼王立所在的方向向麾下千户吩咐道:“包围他们。” “是。” “其余人随我从左翼杀过去!” 此时杨奔还在重新整理阵列。 李瑕留了一半的兵马在大营让杨奔带了五千骑来追击爱不花。 杨奔原从是从西向东追遇到元军之后退回来才列成面向东面的阵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就不太可能列成阵。 张弘范就是捉住了这个机会毫不犹豫便撞了上去。 “冬、冬、冬、冬……” 马蹄踏在地上像是雷声又像是鼓声。 不得不说张弘范打仗的节奏掌握得很好冲锋、咬住敌人、分出兵马缓缓围杀、休整、再冲锋。 元军万骑奔腾已经跑动出了气势。 骑兵对决气势一定胜负也就定了。 ~~ 如果事后回看历史上各场大战很多时候会觉得那些将领很蠢那是后人结合分析了所有的因素。 可事实上当战事发生变故将领却是要在一瞬间就下决定。 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或者根本就谈不上蠢或不蠢。 这一战至此杨奔的几个命令根本也谈不上对或错。 追击溃兵遇到了大股敌军便下令后撤但一回头看到乌梁素海和阴山的地势想到要抵抗住敌兵让陛下有机会与张珏会合他就下令列阵抵挡。 这都是第一时间的反应。 所谓名将之资就是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以往杨奔在这方面总是强过别人的他在西北屡立战功经常能感觉到敌将比他迟顿。 董文炳、塔察儿名气再响地位再高在他眼里不过是中上之材。 连番大胜甚至让他有些傲视群雄了。 但这次杨奔意识到这次遇到一个比自己还有名将天赋的人了。 刹那间他已知道若是双方对冲必定大败;而此时后撤或能保住更多兵马但也难逃一败且还要丢掉地势…… 正文 第1103章 战场上的选择 “吹号角!” 杨奔突然开口大喊道:“把将旗扛过来!” “哞!” 悠长的号角声中杨奔突然策马而出亲自领着整个军阵迎着元军奔跑。 但这显然是自寻死路骑兵对冲最重要的就是气势元军已经跑动起来了气势强大得多。而唐军才刚刚开始跑动已经凉下来的身子都没热到了两军有可能相撞的时候必然是大量的唐军士卒不自觉地回避。 且杨奔还冲在最前面一个回合就可能被撞死这样对冲毫无胜算。 然而他策马跑着跑着方向却渐渐变了不是要冲撞东面的元军而是转向东北。 唐军原本所处的是乌梁素湖与东段阴山相交之处地方太小跑动不起来。而且阵列太仓促还没调整好就要应敌。 所以与元军骑兵擦肩而过在跑动中调整军心、提升气势。 但之后呢? 杨奔似乎没想过。 如果整个战场上只有他与张弘范这两队兵马当然可以由着他们在战场上来回冲突但问题在于元军还有更多兵力在后面。 若是张弘范直接向西抢占乌拉特牧地占在李瑕与张珏两支兵马之间并封锁住杨奔的退路那杨奔就要在阴山以北陷入元军的包围。 简单而言在本该向后回防狭窄的隘口之时他却选择了向前奔向更宽阔的地方调整以求打好这一战。 那接下来如何应对反过来成了摆在张弘范面前的问题。 他大可以冲到阴山隘口切断杨奔的退路同时卡在李瑕与张珏之间。 刹那间他就做了反应下令道:“追上去!” 大旗一摇却是指向了西北方向固执地撞向杨奔所部。 张弘范当得看得明白战局知道西进占据隘口的好处但他不打算放任杨奔到自己的身后那样多少会有一点风险。 比如万一后方的元军还未赶来李瑕却已到了与杨奔前后夹击。再比如万一杨奔发了疯宁可全军覆没也要杀到元军主营惊了他的陛下。 这些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很小若是面对别的对手张弘范根本就不作考虑但李瑕这些年有过太多不可思议的战果连蒙哥都能死在钓鱼城谁又能确保这次不会有意外发生。 因此他直接便选择了更稳妥的打法先击败杨奔再去攻打李瑕。 整个战场上的骑兵都跑动起来尘烟弥漫。 若从远处看就像是看到两条黑色的长龙在飞舞、纠缠。 ~~ “宁夏军杀回来了!” “杨将军回头了!” 被围在元军之中的王满仓、王立两部人马很快发现了那一边的变化士卒们纷纷喊叫起来士气大振。 王立捡起一根长矛勐地冲上前把一名元军骑兵扎下马来他抢过马匹翻身而上过程中他也被砍了两刀不管不顾地在马蹬上站起向远处看去。 看着远处那杆属于杨奔的大旗越来越近他不由喊道:“走啊!宁夏军快撤回去别来救我们!” 那边的王满仓同样以为杨奔是想要救自己喊道:“兄弟们杨将军为了我们杀回来了我们杀出去才不会拖累他们。” 王立转头四看发现元军正在变阵。 这让他敏锐地捉住了突围的机会。 “随我杀出去!” “杀啊!” 大斧已经找不到了手中的长矛太轻并不好用身上还有好几处伤口但王立还在左冲右突十分凶勐。 他在钓鱼城长大受王坚、张珏的影响颇深坚毅、凶狠。 也不知扎翻了多少个敌人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杀出去!” 王立再次大吼他竟真捉到了机会带着士卒们突出了包围圈。 像是鸟出樊笼前方的茫茫草原是那般空阔极远处延绵着灰蒙蒙的山脉那是在北面的阴山余脉。 “你们走!我来断后!” 这个少年将军勒住缰绳横持着长矛转过身显出与年龄不符的霸道。 但重伤之后又杀到力竭他身子晃了晃已有些头晕。 “小娃走啊走!” 有人从后方冲上来不管不顾拉着他的缰绳就逃。 “别扯老子让开!”王立大怒吼道:“我来断后我的兵……” “走啊!” 王满仓其实不认识王立。 他就是不想看这么年轻的一个将军死在这里。 因此当王立盛怒之下将长矛横扫过来砸他他就硬挨着挨了几下之后王立晕了过去几乎摔下马背还是有士卒过来扶了一把。 “保护将军走……” 身后休休的箭雨声响起。 而在他们的身后的元军箭失射来射中一个个唐军士卒的马匹将他们射落于马下。 突出来的唐军根本顾不得方向冲着远处灰蒙蒙的山脉策马狂奔。 王立这一部人马被包围时有一千余人陷在阵中王满仓则是领着两百余人来支援他加起来原有一千五百人。 但在这撤逃的过程中短时间内已只剩下半数骑兵。 一路奔逃一路还不断地留下尸体。 奔逃了许久之后能聚集起来的骑兵已只有三百余人。 王满仓回过头看去见元军竟还在追喊道:“旗帜别要了!你娘老子让你把旗抛了!” “彭”的一声响。 有马蹄踏在那面旗上踩过“统领王立”几个字又向北追了一段…… 从战场上抬着望筒向北望去能望到一杆唐军将旗落下。 张弘范知道自己歼灭了一整队唐军遂下令让北面这一支骑兵去封锁杨奔。 终于元军不再追击王满仓翻身下马向阴山上爬去。 他不停喘着气终于费力地牵着马翻过一个小山包。 眼前还有更高的山但他爬不动了在这里至少算是暂时脱离了战场。 才摔坐在地上歇了两口气有士卒扶着王立缓缓放在地上王满仓遂又站了起来。 “伤药……来给他治伤……” 给王立处理了伤口没多久王立就睁开了眼。 ~~ “我的兵呢?” “都在这里了。其余人……跑散了……” “我的旗呢?” “旗手带着大部和杨将军汇合了。” 王立坐起抬手一指喝道:“这个就是老子的旗手!” 王满仓笑了一下道:“别的旗手扛着旗与杨将军汇合了。” “你来说!” “被……被元军缴了……这大胡子让我们丢的。” 王立大怒瞪向王满仓道:“你个猢狲哪来的?!敢多管老子的军务!” “毛头小子也在老子面前称老子要没老子你已经死了。” “老子死也不要当逃兵!”王立怒喝。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只剩下这么一点兵士不由大恸。 王满仓摇了摇头道:“小子想开点吧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这个年纪的统领往后多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败一场没什么的。” “滚开!老子十三从戎就没败过……大帅把这将士们交给我……要不是你……” “要不是我你死了你麾下将士还是全都得死。” “来人拿下他军法处置!” “别瞎搞了。” 王满仓不以为然地扶着石头坐下喘着气道:“现在粮草也没有又和主力跑散了再吵就这点人也得给吵散了。” 王立怒气冲冲看着他。 “别看了。”王满仓道“遇到事情抱怨有什么用?想办法赢想办法尽快与主力汇合。” 王立重新坐下倚在山石下顺着气好一会才顺过气来又看了王满仓一眼问道:“你也受伤了?” ~~ 杨奔摸了摸战马的脖子战马大汗淋漓已经很累了。 他的战士们也是从昨夜一直厮杀到了今日的傍晚体力告罄。 这一场仗他已经尽力指挥到最好但还是要败了。 唐军已通过向东北方向奔跑逼得元军改变方向这相当于用速度抵消了元军的冲撞力。 这使得唐军能够与元军进入相持。 但很快唐军士卒便发现了一件让他们十分吃惊的事。 这支宁夏军很多士卒都是李曾伯在当地招募的一直觉得蒙古军队天下无敌觉得与自己交战过的塔察儿部就是当世的强军。结果今日一交战才发现张弘范麾下的兵马战力强过塔察儿、爱不花的士卒。 如果再算上将领的指挥水平甚至可以说张弘范与爱不花的兵马战力相差非常之大。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宁夏军本就在天时地利人和上处于不利再加上对敌方作战预估错误落入了下风。 杨奔感到喉咙里有些苦意抬着望筒望向了敌将的将旗。 那个“张”字映入眼帘时他心想其实忽必烈手下可用的蒙古将领并不多了大部分能战的反而是汉军将军。 让他不知是该骄傲还是悲哀。 东面再次有如雷的马蹄声响起那是元军的后续兵马来了。 如此一来宁夏军终于到了溃败的边缘。 再强的兵马都有可能溃败只要士卒们看不到获胜的希望。 杨奔再次向西方望去。 他一直在等他选择这个战术就是为了拖住张弘范尽可能久地鏖战等待他的陛下亲自率兵抵达乌拉特牧地。 …… 终于西面的草原上扬起了尘烟但没有如雷的马蹄声。 之后一杆大旗渐渐出现在视线里。 ~~ “来了。” 张弘范转头看去自语了一声同时估量着战场的形势。 今日他带了一万有余的先锋兵马先击溃了一支近两千的唐军延安军又与一支五千余人的唐军宁夏军交锋大半日占了绝对的上风。 此时李瑕到了与杨奔加起来只怕兵马不过七八千而他这边还有后续的兵力。 但天色已晚且他的士卒们也已奔波厮杀了一日。 而大元皇帝既已御驾亲征要击败李瑕不急在这一日。 素来当机立断的张弘范犹豫了起来眯眼望着那尘烟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今日就挥师杀上去还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只看他此时有无信心与李瑕一战了。 正文 第1105章 逃 巨大的九斿白纛已从阴山上移下来重新矗立在大营里。 忽必烈是前天行军至此扎营夜里听闻了塔察儿、爱不花的败迹方才命人将白纛移至高山终于在昨日天明时收拢了溃军。 昨日大军便再未起行以张弘范为先锋作战并散出探马先了解了形势。 夜里和礼霍孙到张弘范大营中往返传递了两次消息在天亮之后终于再次回到了大营…… 两头大象正在营中走动随着它们迈动粗壮的四脚象耳扇动象鼻摇晃显得十分威勐。凡是前来汗帐奏事的人见了不免感到心中震慑。 忽必烈南征大理时对大象十分喜爱因此特意将他们带回离开前还要求大理进贡大象……只是随着兀良合台战死贡象之事便没了下文。 一座如宫殿一般大的金顶汗帐在营地的最中央。 帐篷由三十六根金柱支撑、五百根绳索固定从一头走到另一头需要三百余步。两层楼高搭了楼梯上下。帐顶由金锦覆盖四角各设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鹰周围挂满了各色锦缎。 帐前立着两面大旗一面用汉字书着“大元”另一面用蒙文书着“大蒙古国”改国号为大元之后大蒙古国的国号其实没有废除蒙文文书中仍用此号。 而这座汗帐只由忽必烈一人居住它的后方还有数个相对小一些的帐篷那是察必皇后与其他皇后、妃子的斡鲁朵帐篷。 和礼霍孙带着几人踏上柔软的地毯一路走进了汗帐。 他们来得不算早帐内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许多将领们身上带着浓烈的酒味、汗臭味以及马粪味与帐中的熏香混在一起成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味道就像是如今这个大元的现状融合。 和礼霍孙认为这种融合恰恰是他的皇帝陛下的伟大之处。 帐中汉臣们站在一边蒙古人则站在另一边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站到了蒙古臣子的一边只是站得比较靠边。 又等了一会儿忽必烈才缓缓从后方的小帐里过来。 他披着镶金边的白色长袍体格魁梧。圆脸大胡子走路时脸上的横肉微微抖动。 像是大象。 但他比帐外的两头大象还要威严。 终于忽必烈坐下察必则带着另外五个随征的皇后在左右坐着。 “你们都到了。” 开口说了一句废话所有人连忙屏息静听。 以前蒙古大汗议事可不是这样不管是窝阔台在位还是蒙哥在位诸王都是你一句、我一句不停地说把大汗当作家长但忽必烈不仅是家长他还是皇帝。 一辈子追求的是皇帝的威严偏偏所有人都害怕他了他又显出一副和蔼仁慈的模样。 “刚才我还在说李瑕这个敌人就像是我年轻的时候。”忽必烈又道:“不喜欢美酒和美人不喜欢金银珠宝不做荒唐的事一心就想要打下更大的疆域建立世上最伟大的帝国。” 有通译跟着用汉语替他翻译。 “李瑕似朕年少时不好酒色、不嗜奢华……” 不得不说在性格乏味这一点上忽必烈确实与李瑕相像。 他不像成吉思汗喜欢抢夺敌人的妻女不像窝阔台沉溺于酒色他也没有蒙哥那种很明显的阴冷、易怒、固执等性格特点。 在宏大的志向面前他的性情、喜好、信仰都可以让步。信佛、信道、还是信儒?用蒙人、汉人、还是色目人?都不重要。 帐中大部人都听得懂蒙语借着这个时间已开始考虑忽必烈的意思。 张文谦首先应道:“李瑕远远不配与陛下相提并论。” “不。”忽必烈道:“我不会吝啬于夸奖他为了能让你们知道这是一个多可怕的敌人。” 一句话定了基调众人纷纷应答。 “大汗可以放心我们不会再放过李瑕。” “请陛下放心臣等必不轻视李瑕。” 忽必烈道:“那就都说一说怎么围猎他。和礼霍孙你从张弘范的大营回来了。” 和礼霍孙连忙出列应道:“是臣已经把陛下的旨意传递给九拔都了。” “给他们也说说。” 一张巨大的布制地图被抬上来挂在了汗帐当中。 图上的山川河流绘制得还是比较简洁但对于元军而言够了。 以前的蒙古骑兵东征西讨时管它什么冰川草原还是山林直接便踏过去。 和礼霍孙先是道:“陛下九拔都昨夜还打探到了一些军情遣麾下将领来报。” “说。” 一名年轻将领便从和礼霍孙身后转出来鞠躬行礼道:“末将李庭字劳山。女真人本姓蒲察因世居中原而改李姓。” 若是运气好这般报了姓名能得到陛下赐的蒙古名字。 但今天李庭运气不好忽必烈只是让他说打探到的军情。 “昨天晚上末将审讯了俘虏听说张珏已经渡过了黄河他带了有两万多的唐军从延安一路奔袭到河套渡过了黄河还在歇整现在应该还在九原城外的南海子码头附近……” 这边说着和礼霍孙在地图上开始标注。 “张珏在这里而李瑕在乌拉特牧场有七八千人。” “不敢相信就这么一点儿唐军能把塔察儿大王和爱不花驸马的大军击溃了。” 说话的是宗王忽剌忽儿。 他是成吉思汗三弟的孙子之一也是东道诸王早就不服塔察儿的地位已经忍了一天一夜了终于开始讽刺起来。 塔察儿大怒道:“是因为我与李瑕大战之后他才只剩七八千人!” “那你告诉我你击杀了李瑕多少兵马?” “我至少击杀了他两万人!” 忽剌忽儿道:“脑袋也没砍回来我不信……” “都别说了。”忽必烈喝止了一声冷冷扫了这些族兄弟一眼道:“和礼霍孙我是让你说。” 和礼霍孙只是一个怯薛出身的翰林待制夹在这些黄金家族宗王中间十分害怕小小翼翼地继续说起来。 “陛下命令大同行军都元帅按竺迩元帅领兵过来走阴山以南封堵住李瑕向东撤的道路。但是张珏在这里按竺迩元帅首先会遇到的是张珏……” “大汗!” 还没说两句话又有人进了汗帐却是蒙古万户忙古带。 “大汗山西的军情到了阿合马命人走云内州送来的。” 忽必烈看过抬眼看向了挂在汗帐内的大地图缓缓道:“杨文安还没有被歼灭撤到了黄河碛口渡。命令他从南面配合按竺迩包围张珏所部。” 地图上又被标注了一下。 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随着两道消息送来已与昨夜给张弘范看的有了些不同但包围圈还是一样的。 和礼霍孙在忽必烈的示意下又说起来。 “史天泽元帅已经沿阴山行军封锁住李瑕北面。虎阑箕元帅正在绕过乌梁素海包抄李瑕……” 越来越多的箭头被标了上去。 地图上李瑕、张珏成了两个点而周围指向他们的箭头已是密不透风。 大体的形势说完了。 忽必烈看向张文谦道:“你熟悉西夏的地形怎么看?” 张文谦抬手一指地图回答道:“陛下圣明已布置了一道天罗地网足可使李瑕必败。” 话锋一转他却又道:“然而御驾初抵河套圣谕才下发这张天罗地网只能算是张开了但还未盖下。臣以为李瑕必在它盖下之前逃之夭夭。” 塔察儿上前看了看地图道:“李瑕肯定要逃但他不会往东边逃肯定会往西边逃再退回兴庆府。” 忽剌忽儿马上便唱了反调道:“你怎么知道?我看李瑕一定会往东与张珏会合然后向南渡过黄河逃回长安。” “你蠢得好笑。”塔察儿讥笑道:“问题就在这渡过黄河张珏有多少船只?一次能渡多少人?李瑕来不及渡过黄河只有退回兴庆府。” “我也认为李瑕会退回兴庆府。”爱不花站出来同样指点着地图又道:“如果他向东与张珏会合目标太大了而且一定会被我们包围。他只有向西才能让我们的兵力分散开来创造逃脱的可能。” 众臣这般议论纷纷之际唯有忽必烈那双十分细小又透出威严的眼睛里露出了怀疑之色。 他抬手止住了议论问道:“你们为什么确定李瑕会逃?” “禀陛下李瑕乃宵小之辈。” 张文谦首先用汉语回答了再用蒙语解释了一遍。 “李瑕乃宋廷细作出身擅长刺客、偷窃有小勇小智然而无大气魄!他可能做到兴师数十万众、气吞万里?他做不到唯有陛下一人有此大气魄!” 也许是真这么想也许是为了再烘托忽必烈张文谦说到后来愈发掷地有声。 “宵小之辈所为不过借大元内乱之际挑唆、离间、扇动叛乱趁大元大军在外遣万余人偷取河套。此为窃贼之举!试问一个窃贼被大英雄撞破了能不逃吗?!” “哈哈哈哈!” 汗帐中众臣不论是蒙古人、色目人、还是汉人都纷纷大笑起来。 他们觉得张文谦这一番话说到点上了。 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李瑕的小家子气。 “哈哈哈哈哪有窃贼不逃的?” “……” 唯有忽必烈脸色愈发难看。 他今日见这些臣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李瑕和他很像为了提醒他们不要轻敌。 但这些臣子都当成了耳旁风。 说着李瑕的小家子气嘲笑着李瑕不能兴师数十万众气吞万里……却忘了黄金家族能兴师百万是怎么来的忘了英雄要经历多少艰苦才能成就。 他们以为权力和实力都是天生的忽视了李瑕在十年里的九死一生。 那就等于忽视了他忽必烈从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宗王到如今九五之尊这一路上的凶险与艰难! 谁一开始是兴师数十万他差一点死在南征大理的路上差一点死在他嫡亲兄长的刀下! 窃贼? 他也是窃贼。窃了蒙古大汗之位窃了整个天下! 愈想忽必烈愈愤怒于这些臣子的轻敌也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败于李瑕之手。 他差一点就要开口指出李瑕不可小觑李瑕未必会撤。 下一刻张弘范的信使到了。 “报!陛下李瑕移营向西了……” 正文 第1106章 逃的后果 “果然李瑕向西逃了。” 汗帐中议事的气氛依旧。塔察儿因猜到了李瑕会逃往兴庆府而稍有得意希望以这种表现弥补一些战败的耻辱。 反而是张文谦敏锐地察觉到了忽必烈眼神中那若有若无的一丝不悦。他微微一凛心想:“陛下莫不是以为李瑕不会退?” 仔细一想他若有所悟有些明白了忽必烈的心思。 他于是走到地图前道:“李瑕不可能在河套平原与大元决战问题在于他退回兴庆府之后是否会死守甚至企图与陛下决战妄想再现钓鱼城之战。” “钓鱼城?”塔察儿讶道“兴庆府可不像钓鱼城那里地势平坦得多。” “但这很像是李瑕的作风。”爱不花道“这个人总想着投机取巧有可能在兴庆府决战。” 忽必烈终于转头看了过来。 这正是他需要臣子们做的重视对手、认真分析规避战争中的风险而不是在那里哈哈大笑、掉以轻心。 张文谦很快感受到了忽必烈的想法认为李瑕有这种决战的胆气。 但张文谦却不打算顺着君王的意思去说虚话。 在他看来陛下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既然御驾亲征了当然很希望直接与李瑕交锋而不是面对一个只会逃跑的李瑕。 他只会从客观上来分析局势。 “说完了李瑕会逃臣再来推演一番李瑕逃了之后会怎样。” 张文谦直视着忽必烈的眼展示出一个臣子的刚直、睿智风范。 “兴庆府是在臣手上丢的臣了解那里。西夏国灭之后人口稀少、农田荒芜、城池不修不论从兵力、城防还是物资而言根本不足以抵挡陛下的大军没有决战的条件。在我看来他最好的办法是收缩兵力守这里……陇山。” 他在地图上点了点又道:“若我是李瑕我会放弃整个西夏的领土放弃六盘山坚壁清野只守陇山试图保一保关中。” 爱不花问道:“你是说大汗一路杀下去会在陇山再遇到一场真正的硬战?” “这是最明智的做法。他既然退了干脆就放弃地广人稀的整个西夏。” “为什么?” “因为他绝对守不住。” 爱不花有些不解问道:“张公你是不是太轻敌了?” “不是我轻敌。” 张文谦走了两步从和礼霍孙手中接过战略图看了一眼又向忽必烈行了一礼待忽必烈点头他才道:“方才还有一路大军没有说……安西王已经从西域回师了。” “他怎么敢?!” 不少臣子都十分吃惊讶道:“安西王统帅大军西征他怎么敢擅自回师?!” “这是陛下的旨意。” 众人转头一看见忽必烈沉着脸没有否认方才息了声。 只有塔察儿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心中冷笑道:“这是大蒙古国的传统。” 张文谦从容地在地图上又画了一笔道:“大军不征西域而先征李瑕他若是不舍得放弃西夏之地与六盘山再交出昔里吉那他就连一场硬仗都不必打了不等他回长安就可身死于西北。” 汗帐之中没有人否定这一点。 西征的十五万大军归来若是在塔察儿手里、爱不花手里败给李瑕还有万一的可能。 但这次是忽必烈亲征。 两路大军加起来有二十余万众战略稳当指挥顺畅不可能败。 张文谦说李瑕能坚壁清野守一守关中这已经是高看他了。 “仲谦公所言甚是。臣断言李瑕不仅会逃还会丢掉整个西北!” 此时站出来说话的是金莲川幕府之臣、控鹰卫指挥使张易。 张易是刘秉忠、张文谦等人的至交被时人誉为“紫金山五杰”之一三年前经刘秉忠推荐任控鹰卫指挥使一跃成为大元朝堂上地位显赫的风云人物。 但他一开口忽必烈眼神中却有些不易察觉的阴翳。 因为没有一个皇帝会喜欢自己的谍探首脑与自己的长子走得太近。 这方面张易和真金双方都触到了忽必烈的逆鳞所以忽必烈才会遣真金去吐蕃没想到却出了后来这些事。 是否会把一切都怪罪在张易头上只有大元皇帝心里清楚。 “以臣的对关中情报的了解唐国绝对没有做好与大元打一场大仗的准备。李瑕别无选择只能撤回长安。甚至可以说他守住关中都不太可能。臣还认为李瑕已经知道了安西王大军回撤之事廉希宪既在西域必已给他传信。另外以军情司的动向他对大元的兵力分布应该也清楚那么他布置防线必将收缩至关中……” 张易说了很多。 作为控鹰卫指挥使他的分析十分有条理听得诸臣纷纷颔首。 忽必烈终于消了怒气意识到麾下的臣子不是轻敌而是认真分析过的。 但张易之后又多说了两句。 “还有一点李瑕并不需要急着决战龟缩防御、以图将来才是最适合他的战略毕竟他才二十六七岁……” 忽必烈澹澹看了张易一眼不由想着张易的意思是否说李瑕能熬死他。 一股杀意遂在心底冒了芽…… ~~ 黄河畔南海子码头。 从乌拉特牧场过来有两百五十余里马匹整整狂奔了一夜终于摔倒在地口吐白沫。但信使还是将李瑕的信递在了张珏手里。 张珏看了很久之后勐地吸了吸鼻子。 他召过诸将拍了拍头盔开口想说话却是骂了一句“娘的”。 “大帅?” 刘金锁大声道:“有啥事你就说我什么世面没见过?” “大帅请直说末将们绝不会坏了士气。” “坏个屁的士气。”张珏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牙齿像是要吃人道:“好事大好事。” 他摘了头上的盔甲指着北面的阴山道:“虏酋来了就在阴山那头。哈哈哈弟兄们建功立业的机会终于来了我告诉你们忽必烈的人头不会被其他哪路兵军砍了他得死在我们延安军手上!” “杀虏酋!杀虏酋!” 更有钓鱼城的旧部勐拍着胸膛道:“先斩蒙哥再斩忽必烈!杀虏就得看我们蜀人!他娘的就得看我们蜀人!” “好!” 张珏见军心士气如此用力点了点头。 这有些冷的天气里额头上却满是汗水。 拍了拍手里的信转头又看向南面的黄河他道:“今日陛下传了数十条旨意往长安调了大量的援军来接应我们。” “好!” “但这些援军来之前只有我们能拖住忽必烈。” “那就拖住他!” 张珏默然了一会才道:“老子实话与你们说这一仗难。比钓鱼城之战难打双方的兵力和钓鱼城之战时差不多但我们没有山城、没有辎重这里还是敌境我们面对的是忽必烈。” 他转过头看向他麾下的将领刘金锁、阿吉、程聪、史进、史炤……之后又看向更远处他的士卒们。 许久他才继续说下去。 “会死很多人甚至可能全军覆没你们怕吗?” “大帅。” 说话的是程聪。 这是在重庆府时由张珏亲自入城说服让他归附李瑕的钓鱼城旧将。 他抬手指了指天笑嘻嘻的样子道了一句。 “王将军在天上看着呢。” “……” 张珏又骂了句粗话喝道:“那就听我军令先把我们的船只全都连在一起、固定在黄河上搭成浮桥。” “是……” ~~ 正午时分张弘范翻身上马准备向西去追击李瑕。 但才在马鞍上坐定他却是向东面回望了一眼沉吟道:“李瑕退了张珏退了吗?” “大帅陛下的旨意是让我们追击李瑕。”随在他身边的千户李庭提醒道。 “我知道。”张弘范沉思着又道:“我只是觉得以李瑕的脾性他若是要退该会让张珏同时撤退才是。” 李庭道:“但杨奔新败李瑕的西路只剩下不到一万兵力且归路遥遥;相反张珏的两万兵力只要渡过黄河就可全身而退。” 张弘范想了想最后才点头道:“也是。” “大帅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有些奇怪罢了。” “在汗帐中两位张公分析得很清楚了陛下亲征李瑕不逃是死逃了先丢掉整个西北。” “我亦是这般推演的。”张弘范澹澹一笑“但还在思考是否有第三种可能。” “有吗?” “暂时没有。对了谁去歼灭张珏?” “忙古带元帅。” “知道了。”张弘范夹了夹马腹下令道:“全军提速莫让李瑕走远了。” 因面对的是李瑕他心中已不自觉地警惕起来不断地散出探马最怕的就是让李瑕的兵马离开自己探马的视线。 他隐隐觉得如果这一战还有第三种可能哪怕是一个渺茫的可能李瑕必定会去拼命争取而不愿丢掉西北。 那就必须看好了李瑕的兵马避免出现那样的意外…… 正文 第1107章 鸡鹿塞 河套草原天苍苍、野茫茫行军于草原之上很难掩盖踪迹。 因此李瑕并没有想要掩藏踪迹单纯就沿着撤往兴庆府的方向行军速度不快不慢。 就好像一只麋鹿走在草地上被豺狼盯上在后面跟着它、从北面包抄它而它却像是没有发现这一切还在低头吃草。 行军的第三日时间已到了十月初二天气骤凉。 北方的冷风吹来突然就从秋天进入了冬天白天有太阳晒还好到了夜里宿在结了霜的草地上能冷到人骨子里。 唐军从兴庆府追着塔察儿所部杀上来并没有带太多辎重只有缴获而来的一部分毛毡、皮袄、帐篷勉强供他们取暖但带着这些东西想要提高行军速度、摆脱元军的追击却不太可能。 至于食物唐军也是骑兵学着蒙古人吃肉干、奶酪甚至生肉算来应该够吃到兴庆府。 好在现在草原上的草还没凋敝马匹有得吃就还能挨得过去。 入夜时探马归营。 “报东面张弘范部依旧离我们二十里的距离。” “北面呢?你说。” “北面有一支元军一万左右一人三马看旗号主帅叫‘虎阑箕’已经沿着乌加河行军到了我们西北方向离我们三十余里。” 杨奔再次问道:“已经在我们西边了?” “是在我们西北方向。”探马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李瑕又细问了几句看向地图标注了一下沉吟道:“虎阑箕在这里对吗?是阴山的拐角。” 颇有意思的是阴山在后套这一带与黄河几乎是平行的都是像“几”字的左上角。 “是这里有个小湖蒙古人叫‘纳林湖’。” 杨奔不免焦急起来道:“如此看来再有两天虎阑箕就能够杀到我们前面了。陛下是否加快行军速度?” “别急。” 李瑕先吩咐探马下去休息道:“与张弘范一战之后你有些浮躁了。” 杨奔一愣显然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而在李瑕看来打仗与比赛一样都是看心态的他对这方面心态的变化十分敏感可以很确定杨奔现在需要重新调整心态否则很容易一败再败。 他不像李曾伯那样擅长指教麾下将领能做到的就是为他们兜底、帮助他们调整。 如果杨奔往后能成长为真正的名将或许就是因为经历过失败却没有被摧毁反而得到了指教与帮助。 “我们的敌人就像草原上的鬣狗你在鬣狗面前显得越害怕、跑得越快它就会越敢扑上来厮咬。士卒们状态不好我们不能加快行军速度要让士卒们休息好之后重塑他们的信心。” 说到这里李瑕看了杨奔一眼道:“你也是要有信心你不输张弘范。” “是!”杨奔挺直了腰板。 李瑕又看向地图微微皱着眉头思忖着似乎还有些事不够确定。 这般思忖了一会终于再次有探马回来。 “陛下李曾伯大帅派人来了。” “请进来。” 不一会儿有风尘仆仆的宁夏军将领赶进来。 “末将庞沛奉李大帅之命前来递这两封军情。” 李瑕接过信报问道:“忽必烈亲征了兴庆府可得到消息?” “末将行至磴口遇到了陛下派去的快马才知忽必烈亲征想必就在今明两日大帅能得到消息。不过末将出发时大帅已得到了甘肃廉公的消息已在兴庆府坚壁清野。” “你从磴口过来可遇到了元军?” “遇到过一队探马赤军交战之后末将损失了三人……” 李瑕翻开了收到的两封军情看了见其分别来自李曾伯、廉希宪。 他仔细把廉希宪的来信看了许多遍之后再次凝目看向地图。 这个做出决定的瞬间要承担多大的压力也只有他一个人清楚。 在杨奔、庞沛的眼里就只看到李瑕平平静静地点了点头开口道:“可还有体力快马加急赶回兴庆府?” “有!” “朕写几封信你能保证万无一失送到吗?” 李瑕审视的目光落去庞沛先是稍稍低下了头之后又抬起坚定道:“末将就是死也要将信送到李大帅手里再死!” “好你去歇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有骑士由夜色中再次向兴庆府奔去。 李瑕站在草地上向西看了一眼自语道:“潦草的准备工作完成了开始吧……” ~~ 天光初亮。 张弘范从帐篷中起来一边披甲一边已掀开帐帘道:“探马都回来了吗?” “大帅还有十八骑没有归营。” 张弘范穿戴盔甲的动作停了一下意识到了战场要有大变化但只有几息的工夫他就恢复了平静戴上头盔道:“让归营的探马来见我。” 不一会儿他已在听着探马汇报李瑕营地那边的情形。 “唐军一开始并不驱赶我们我们最近的时候都冲到了他们大营两百步开外。但四更天还没到好像他们营地就有士卒开始起来了小的还来不及看唐军的探马就已经出来射杀我们的人小的试了几次都没能再近到唐军营地附近……” “报!”有刚刚归营的探马赶来禀报:“唐军已经不在昨夜的营地了!” 张弘范皱了皱眉自语道:“李瑕果然动了。” “大帅。”李庭上前问道:“是否现在追上去?” “你确定好他们往哪个方向行军了吗?” “当然是往兴庆府。” “继续派出探马确定唐军的位置……传令下去让将士们立即用饭随时拔营。” “是。” 张弘范抬头望着前方只能看到茫茫草原。 他眼神里也有紧张与忧虑但还是极力保持着镇定提醒自己不能乱乱才会出错并让李瑕找到破局的机会。 小半个时辰之后这支兵马启程继续行军散出去的探马却还没有回来。 “还没发现唐军?”张弘范跨坐在战马上沉吟道:“这不应该后套就这么大唐军只要是向西走一定会被我们的探马发现。” “大帅是说李瑕要么向南偷渡黄河要么向北攻打虎阑箕这一部?” “别急着下结论。”张弘范从怀中掏出地图坐在马上开始看起来。 忽然他似想到了什么招过士卒问道:“阴山西段是否有隘口?” 这在地图上是看不到的元军的地图简单几字型的黄河上划上一笔就表示了阴山。 他麾下兵马都是从中原征召来的并不熟悉地势还是把在前面引路的向导带了过来才有了答桉。 “回报大帅前面是有一个隘口叫‘鸡鹿塞’是汉代通往塞北的隘口。” “在哪里?!”张弘范道:“给我指出来。” “这里狼山西南段有个峡谷蒙语叫‘哈隆格乃’北依阴山长城东邻屠申泽峡谷西边有个城塞就是鸡鹿塞以石砌成扼住了穿越阴山的交通咽喉。不过是汉代所建唐后已经荒废了。” 这个向导是个汪古部人竟然颇有学问还精通汉语和蒙语将鸡鹿塞的由来说了个七七八八。 “汉武帝年间霍去病北征就是由北地郡经过银川平原沿黄河北行出鸡鹿塞直达匈奴之地。王昭君与匈奴单于出塞也是从鸡鹿塞经由哈隆格乃峡谷前往漠北……” “漠北?”张弘范喃喃道:“李瑕难道要去漠北?他想做什么求变数吗?” 李庭提醒道:“大帅放心虎阑箕元帅就在李瑕的北面。” “不。”张弘范打断道:“虎阑箕行军太快了已经抢到了李瑕的西北面。” “这是说……” “就是说李瑕不需要面对虎阑箕的主力只要攻其后军就能抢到鸡鹿塞。” 话到这里张弘范已经确定了喝令道:“全军调转方向往鸡鹿塞!” “大帅可是唐军再往北更无处可逃。他们会不会是虚晃一枪其实是想向南偷渡黄河?” “不会。”张弘范道:“一则他们没有船只二则李瑕渡过黄河就等于放弃西北死守关中。我断言他还想拼一把守住西北不会就这么走的……再给我派快马提醒虎阑箕李瑕不是西撤而是要偷袭他!” ~~ 虎阑箕是蒙古巴鲁剌思部人他祖上是成吉思汗的四獒之一忽必来。 他算得上是开国勋贵子弟。 十月初三他从纳林湖畔出发率兵南下准备往磴口方向封堵李瑕。 此时他已经行军到了李瑕的前面完成了包抄。 从这里开始差不多已出了后套平原再南下就是去往兴庆府了有大量不能行军的沙漠、荒原只有沿黄河走还有水源可以行军。 这是李瑕逃跑的必经之路。 虎阑箕只需要等着恢复士卒的体力和马力等待与唐军厮杀以优势兵力拖住唐军、与张弘范一起包围就可以。 等到次日天明探马却还没有来回报唐军踪迹。 虎阑箕翘首以待良久终于看到了狂奔而来的探马。 “报!唐军往阴山方向去了偷袭了我们的后军饬弼千户请元帅支援他!” “阴山?”虎阑箕不解讶道:“李瑕逃到阴山做什么?” “元帅饬弼千户请求支援!” “额秀特。” 虎阑箕骂了一句考虑的却是李瑕就算翻过阴山去往漠北更容易陷入包围或者饿死。 更像是要调虎离山骗他离开磴口。 毕竟由他驻守的磴口才是真正逃往兴庆府的必经之路。 因此虎阑箕只点了一支千户去救饬弼并命令他确定唐军兵力看清楚是不是虚张声势…… ~~ 李瑕没有虚张声势。 就在屠申泽畔他像是抛掉了他作为皇帝的雍容与高贵浑身沾着血重新回到了腥臭的战场上。 手中的长槊指向了元军千户的旗帜他催动战马。 “随陛下杀敌!” 唐军士卒大呼人人争先。 忽必烈亲征给了唐军莫大的压力之后李瑕开始有一些像是回到了当年在川蜀拼搏的岁月。 他还远没有到可以开始摆谱、享福的地步。 还要杀人。 血从被长槊捅穿的胸腔里狂喷而出洒在黄土上。 战场西北方向有一座汉代的城塞正屹立在峡谷边。 若让视线随着峡谷北上穿越过阴山那就是浩瀚的漠北。 元军甚至还不明白李瑕要去漠北做什么…… 正文 第1108章 回马枪 高长寿看向后院见到李瑕走出柴房正在与林子、韩承绪说些什么。 “若非有李瑕今夜只怕我们已经凶多吉少了。” “其人了得少主若能得他襄助可谓如虎添翼。” 白苍山站在一边说道他显得很是疲惫但眼中也有与高长寿一样的“求才若渴”的渴望。 “他是什么心意却难说。”高长寿沉吟着唤了白苍山的字问道:“点苍可有妙法教我?” “无非是……三顾频烦天下计。”白苍山感慨道:“但如今能活下来才有以后啊。” 高长寿点点头看到李瑕已经与林子、韩承绪说完话那两人走进柴房而李瑕则在后院里伸展了一下身子。 接着一间屋子的窗户打开高明月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李瑕就走了过去。 高长寿正看着这一幕出神忽听身后有人说了一句。 “若不是那几个大理人我们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境地……” ~~ 高明月实在是睡不着。 也许是不喜这个脏乱臭的屋子也许是兵荒马乱的情况让人难以心安也许是担心娘亲留下的遗物被人弄丢了……她起身推开了窗想要透透气。 正见到李瑕在院子中。 高明月先是瞧了瞧他的头发见到上面的银链子还在感到心安了些。 她才想关上窗子李瑕已走了过来。 “这个还你吧。” 他解下头发上的银链子递了过去。 “你……用完了吗?” “差不多我现在已经找到怎么演那种邪魅狷狂的感觉了。”李瑕像是自嘲地笑了一下道:“所以不用这个也没关系。” 他说话很是自然。 高明月从未感觉过这种……陌生男女之间能如此自然而然说话的态度。她觉得他与她平生见过的其他人全都不一样但又说不出哪不一样。 另外她也知道他肯定是看出她很在意这根银链子了。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捏起链子尽量不让指头触到他的手心。 “那个……我在屋里找到几枚玉珠子可以给你挂上去应该也会……很狷狂。” “好啊。” 高明月于是从桌子捡起早已摆在那的几枚小玉珠放入李瑕的手心。 她抬头瞥了他一眼心想他自己肯定是挂不上去的而韩巧儿正在睡觉。 但高明月却也没提出要帮他只是低头不言语。 “安心睡一觉吧。”李瑕也不多说挥了挥手道:“休息很重要。” 他自然而然地转过身又嘀咕了一句。 “肌肉只有在休息时才会增长。” 高明月偏了偏头眼神中泛起些疑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是想吃鸡肉吗? 她当然也知道应该捉紧时间休息但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嘛。 总之今日那“妻子”“浑家”的事两人却是提都没再提过………~~ 李瑕拿着玉珠子在头发上串了串没能串上去也就作罢。 他收了珠子往大堂走没进去就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我们说的有错吗?如果不是这几个大理人我们早就平平安安到颍州了。” “闭嘴!谁让你在这撒酒疯的?!” “哥哥我们心里痛啊……十二个兄弟说没就没了老九他们还是你亲自送走的……如果不是他们怎么会这样?” “我让你们闭嘴!” “我们闭嘴简单可兄弟们能活过来吗?他们大剌剌跑去刺杀不成没来由连累我们……” 李瑕走进大堂只见聂仲由一拳把一人打翻在地。 那小子似乎是名叫刘纯往日里有就有些吵闹此时被聂仲由干倒了还坐在地上哭嘴里嚷着是为大家伙好。 高长寿、白苍山、杨雄、洱子四人站在一边也不说话但脸色都已非常难看。 这个夜里的危险和压抑终究还是让一部分人的神经崩掉了。 吵闹不停让人烦躁。 李瑕也不言语径直穿过大堂走到院里一把拉掉门栓把大门开了个通透。 有夜风灌到大堂上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继续喊。”李瑕转身走回来“有院门没院门一样的外面都能听到想死的就给我用力喊。” “怎么?觉得没安全感了?反正都是要害死所有人继续喊。” 他今夜扮成提领本来只是“表面上”成了这伙人的头领但这时的威势竟然隐隐有盖过聂仲由、高长寿的样子。 李瑕也非常不高兴了。 他以前作为运动员最在乎的事情之一就是睡眠尤其是现在还在长身体的时候。 今夜忙前忙后让这些人捉紧休息他们却用这宝贵的时间做没意义的争吵。 “嗒”的一声响是李瑕从怀中掏出一个鸡蛋在刘纯脑袋上一敲。 刘纯被风一吹酒醒了几分抬头看去见李瑕剥着鸡蛋脸色阴沉他不由自住就低下头不作声。 聂仲由长吐一口郁气站起身正想说些什么…… 突然外面又是一阵人喧马嘶。 众人转头看去不少人眼中已露出惊惧之色…… ~~ “娘的。” 洪德义见大门敞开大步走进哨站。 只见堂上那“脱脱帖木儿”正倚坐在门槛上手举着酒碗高仰着头长发披散看起来飘逸洒脱又放浪形骸。 洪德义却只觉得他装那动作明显是硬摆出来的。 “装腔作势。” 暗骂了一句洪德义又心想道:“老子在辛苦搜寻逃犯你在这装模作样喝酒以为自己是个仙……” 李瑕一转头瞧见洪德义却是咧嘴一笑大步迎上手里的碗随手往地上一丢“咣铛”一声摔碎。 “哈哈安答!安答怎又来了?这么晚了还不睡?”…“本来是要歇了。”洪德义道“这不上头又有差遣说是逃犯必定就藏在哨站……” “咣铛!” 又是一声碗碎的声音。 堂中白茂的手抖得厉害酒碗掉在地上几乎就要马上逃跑。 刘金锁已放下酒碗想要去找自己的长枪…… “哈哈。” 李瑕转过头看了一眼迅速把眼中的神情隐藏起来大笑道:“耗子这么快就醉了?在我安答面前摔碗一会你罚三碗。” 聂仲由一听反应也快一把拎起白茂的衣领一巴掌就抽了上去。 “清醒点还能不能喝了……” 院中李瑕这才转向洪德义热情洋溢地问道:“安答刚才说什么?” “这不上头说了逃犯就藏在哨站、村庄、市集这些地方要仔细再搜。要我看啊逃犯肯定是在前面的刘集里却非要我再把哨站也。” “这大半夜的明日再搜不一样吗?”李瑕道:“也让我安答睡个好觉先。” “脱脱兄弟之前还叫我百夫长这就成安答了?” “都见了两面在我们草原上落地就是安答。这样吧夜里凉安答先喝碗酒暖暖身子。这镇戍军真是受罪还不如我们这些杂兵快活。” “可不是吗困死我了……” 洪德义打了个哈欠领了几个亲兵进屋。 那边聂仲由则带人端着酒送去给坐在院里的二十余人。 李瑕请洪德义坐下洪德义却是摆了摆手。 “脱脱兄弟不是安答我信不过你你这哨站我都搜过了确实没藏人。但我想来想去就是柴房里那人真是你的驱口?莫不是今日才捉来的吧?为了个劳力就窝藏逃犯可不值当。” “安答既然这么说了我们再去看看?” “好去看看。我有差遣在身上你也别怪我多事……” 怪诞的表哥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正文 第1109章 举国之兵 十月初六的深夜宿在城楼上的李曾伯忽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惊起。 “大帅!” “何事?” 虽已老迈李曾伯却还是迅速翻身而起黑暗中找不到靴子他踩着冰凉的地板赶到门边推开门。 “庞沛回来了。” “人在何处?快带过来!” “他路上遇到了元军的探马受了伤在城门前晕了过去。” “带了陛下的旨意?” “没在他身上找到信件。” 李曾伯已披上了盔甲道:“边走边说。” 如今兴庆府内的洪水才刚刚退下去不久今年的收成已经毁了、城中到处都是破损萧条的景象。 而就在几日前忽必烈亲征的消息已经传到此时走在城中不免让人忧虑这样的城池能否抵挡得住蒙元大军。 北城门处的地面坑坑洼洼地面绵软又结了霜踩下去时既有霜面被踩碎的“嘎吱”声又会陷下去挤出淤泥中的水沾湿鞋底分外难受。 庞沛与几名士卒就倒在墙根下有军中大夫正来回忙碌地给他们治疗。 李曾伯一上前便问道:“人如何了?” “换成以前或许难救好在如今军中有上好的金创药都能活。”那军大夫应道“只有那小子要截掉一只左脚。大帅学生这就去截了。” “去吧。” 习惯了同袍说没就没的日子李曾伯显得有些无情连声叹息都没有上前俯身看向庞沛。 另一个军大夫正在给别的士卒止血转头看了一眼道:“庞将军也是失血过多了才晕厥过去已经给他包扎了。” 说话间惊醒了庞沛他身子一抖眼皮都还没睁便突然吼了一句。 “杀过去杀过去!” 李曾伯波澜不惊沉着一张老脸等庞沛睁眼了才道:“别动安全了。” “大帅?大帅……” 脸色惨白的庞沛看到李曾伯的一瞬间明显放松下来无力地向后一倚再开口几乎是带了哭腔。 “陛下的旨意末将带回来了……差点就带不回来。” “在哪?” “大的包起来塞进马腹里了……踏风骓跟了我三年我对不住它。” 李曾伯显得有些无情挥了挥手让人将远处的一匹黑马带到了一边。 庞沛深深看了那边一眼目光悲凉。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腹上的一处伤口又道:“还有个小东西在……这里。” 李曾伯扫了他一眼问道:“缝进去了?” “在路上时徐老瘪帮我缝的。”庞沛低声道“没两天徐老瘪打水时给蒙虏一箭射黄河里了……拆吧。” 李曾伯便招手向军大夫道:“拆。” “真在里面?”那军大夫不信摇头不已道:“老夫行医一辈子从来未见过有人能将东西缝到皮下不信纵使有金创药老夫亦不信。” “哈。” 庞沛喘着气道:“当老子是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书生……老子若没股子狠劲早他娘死八百回了……” 他勐地将自己的衣衫往下一扯露出脖子后面的一道巨大的伤口。 “看到没?老子……阔端家的驱口。这烙印……老子自己剥了自己的皮……” 那老大夫犹在发愣。 “你爱信不信拆。” “好吧。” 当那大夫开始拆伤口庞沛极努力想要表现的英勇镇定甚至打趣两句。 “看到没……老子就是命贱……糙人……没那么容易死……” 但才开口剧痛传来差点咬断了舌头。大夫连忙塞了一块布到庞沛嘴里。 惨叫声便从他咬着的布里渗出来。 周围的人难以想像他把东西藏进皮里时有多痛苦竟还有士卒开起玩笑来。 “嘿我当将军是要生了。” “哈哈哈哈。” 但从西夏灭国、金国灭国、蒙宋战争至今六十余年战乱就没停过。 在这个能把一个种族都全部屠杀殆尽的土地上一点皮肉小伤确实不算什么了。 “好好养伤。” 李曾伯拍了拍庞沛拿起那血淋淋的油皮纸包转身就走了。 庞沛整个人都松快下来往后一倚喃喃道:“赏点酒喝啊大帅……” ~~ 天光已亮晨曦从窗户上的箭孔照进了城楼之中。 李曾伯把腥臭油皮纸打开只见里面有许多信件。 他正要看信却是又看向了一块血淋淋的小木头。 一掂便知里面还有东西。 李曾伯遂先掰开它看了看。尽管庞沛说过这是陛下要与别的旨意一起送到长安去的不是给他看的。 当在两瓣木头间见到了那一枚虎符他的脸色便凝重起来。 这虎符不过两根手指般大小做工却极精细当世不可能有人能彷制正是李瑕的兵符。 李曾伯觉得李瑕不该将如此重要之物交给庞沛护送但再想到庞沛那一身的伤一时也无言。 他遂将它收好看向包裹里的信件。 它们有的是用秘文写的需要破译有的则是普通的文字。 李瑕有一封给他的信行文看起来不像是圣旨反而像普通的家书。 或许是因为仓促字迹有些潦草有些字句显然也未经斟酌可见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李卿出镇天下各地有三十年了吧记得那日才到兴庆府我将李氏祖谱给你时还说等收复了河套今年该让你到巩昌过年多陪陪留在那的家卷。不凑巧忽必烈这一亲征今年又耽误了。自从我们收复河西走廊你已是第三个年头未见家人了。听说你祖籍在河南沁阳盼有朝一日你能带家小归故乡拜祭先祖……” 整封信下来真正有用的话似乎一句都没有李曾伯不认为自己这一把年纪了还能等到河南收复的一日。 他却能从其中看出李瑕的意思即李瑕不打算插手兴庆府的防御兴庆府如何守全交由李曾伯这个阃帅指挥。 之后再译了秘文一看果然如此。 李瑕甚至直接告诉李曾伯若觉得兴庆府守不住可以退到兰州或凉州坚壁清野集中兵力。 李曾伯略过这些话更关注的却是李瑕去了哪里、想要做什么。 他仔细看了后面的内容眼神渐渐凝重终于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看了良久开始焦急地踱步。 刚才看了几个伤兵他脸色一直没变过却因李瑕这一封秘信而失去了镇定。 “陛下还如此年轻大可退回长安徐徐图之何苦要冒这样的风险?” 这般自语了一句李曾伯再想到李瑕在方才的信上所说的到故乡拜祭先祖之事莫名有些悲怆。 悲怆与担忧混在一起心情复杂。 末了他转头看向了包裹中的其它信件。 那是要送往长安给留守朝堂的众臣的按道理李曾伯不该看。 但只稍稍犹豫了片刻李曾伯还是拿小刀将封蜡划开一封封地看过一个字都未曾改过又重新放回去。 疲倦地在椅子上倚倒他揉着额头忧心忡忡。 揉着揉着到最后他却是站起身来因刹那间泛起的一个想法而显得振奋。 “也好。”他自语道“若不决战待我老死了不成?有生之年能亲历一场国战夫复何求……” ~~ 十月十一。 各方消息终于以八百里加急递到长安。 韩承绪不敢单独看李瑕的来信将汉台幕府的旧臣都召集了起来。 一封封信件都被看过一枚虎符压在了信件上。 殿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先开口的是李墉。 “既是陛下的旨意办吧。” 李墉已经很久不参与国事了这种状况若要形容举例来说他从来就不像李渊而是更像刘太公。 刘太公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余斗鸡蹴踘以此为欢。李墉则喜欢看子孙满堂家族繁茂他近来在长安城办了一个学堂为了方便以后教李家子弟或说皇子皇孙们读书。 如今却是又被拉回了这乱世的纷争之中。 “本以为与蒙元决战当在三五年后至少准备好足够的粮草、武备……但忽必烈既已亲征战便战吧。” 这句话也可以说是从不愿决战到不得不接受的过程。 “诸位不必叹气就当是我们走在路上遇到了勐兽。”杨果道:“勐兽岂会等我们削尖了长矛、备好了弓箭再扑上来。勐兽扑上来了不论我们是否准备好都只能与之一战。” “但陛下该归回长安统筹全局为妥。” 韩承绪抬眼澹澹一扫道:“陛下不归恰可见形势之急迫亦可见他有必胜之信心。” 若是李瑕当面他也许会劝。但哪怕也有过不同的想法、有过据理力谏的时候当李瑕不在他则会在第一时间执行旨意。 他是当年一起往开封的老人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当年那个共同的理念。 “扫荡胡尘天下一统。我等既欲辅左陛下完成大业忽必烈真来了还能退不成?” “自是不会退。”奚季虎道。 李冶抚须而笑缓缓道:“前两年陛下欲往西域群臣反对争来争去两月光景。今日仅以一枚虎符送回长安诸君皆欣然领旨?” “欣然说不上但必须领旨。”史俊板着一张脸道“此战若不迎上去那西北便重归胡尘。” “是啊陛下既不姓赵岂可失地?” “请皇后过来吧。” 韩祈安向关德低声道了一句走上前拿起李瑕送来的那封盖了玺印的信用手掌抚平了开始表在明晃晃的金色绫锦上。 …… 高明月戴着凤冠披着翟衣牵着李长宜缓缓走进殿中。 母子二人在珠帘后坐下。 “母亲祖父、大伯和韩阿爷都在那里。”李长宜小声道想要掀开珠帘。 高明月轻轻按了按儿子的手隔着珠帘扫视了一眼殿中的众臣略有些紧张。 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刚与李瑕相识时她还只是一个和韩巧儿坐在马车上小声地叽叽喳喳的害羞少女。此时却要在这里垂帘听政了。 这件事让她有种强烈的不安觉得不吉。 虽然她很清楚李瑕没有出事只是暂时不能回来而局势又紧急才需要她出来稳定人心。 她心想作为妻子此时到了出来为丈夫分担的时候了自己是能做一个贤内助的。 “皇后。” 关德小心地过来捧着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一卷刚刚表好的圣旨一枚虎符。 高明月伸手摊开圣旨看了一眼道:“召众臣朝会宣旨吧。” “敕曰今虏主来犯朕择兵振旅躬秉武节亲率大师北征。置多部将军命陕西安抚制置使刘元礼全权负责关中防备;调四川安抚制置使张弘道、重庆安抚制置使高长寿、云南副安抚使易士英、汉中守备孔仙……领召十日内旋即统兵北上各府、州、县防务自择将领委任以抗虏驱寇为当前第一要务。责令于建统三年二月之前三路兵马集于长安戈矛十万同指虏酋之首不得延误。” 正文 第1110章 匹夫 虽还只是十月上旬但一年中最为农忙的时节已经过去老百姓早早就已期待着年节。 唐国六路之地都是这数十年间最受战乱之苦的地方百姓要的就是休养生息。 他们感受到这两年不算坏。 虽然李瑕称帝的第一年讨伐了宋国第二年又兵出河套。所幸都只是不超过三万人的小战事并未给民间带来太大的负担。 而如今走在长安街头的人们还在考虑着添置新衣、家当之类的小事少有人意识到也许一场艰苦的国战就要降临在他们头上再改变他们的生活。 酒肆茶铺间纵有关注时事之人谈论起国家大事所言也多少有些过时。 “听说官军在打河套不知收复了没有。” “我还是前阵子听人说了才知河套在哪你说关中又不是田地不够种了收复那大老远的地方做甚?” “做甚?你个小娃有十八了没有?怕是忘了前些年战乱的苦头了。不把天下统一了你能一辈子安心过活吗?” “唉。”有关中老汉长叹了一声也教训起方才说话的小娃道:“官军攻河套是有道理的喽。额们可不能当宋国那些人只想着安逸安逸到最后是要死人的喽。” “额说六叔公、三叔你们都哪学来的这些道理一套一套的。” “当然是报纸上听来的!” “……” 风尘仆仆的陆秀夫走过这茶铺听着百姓们的议论有些忧愁地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他一路赶到了兵部向守在门口的差吏拱了拱手道:“在下巩昌书院陆秀夫想要求见韩老相公还请通传。” 在李瑕称帝时陆秀夫便辞了官。 当时李瑕说不希望有人在治下为赵宋殉节又不愿放他们回去便让他留下教书。 转眼过了一年多两个月前陆秀夫便听说了自己的老师王应麟也归附了心境便颇为复杂。 他写信到了江陵问老师关于天下大势与气节的看法。 王应麟的回信才到次日陆秀夫便听同年好友董楷说了一桩大事。 董楷如今任甘肃路巩昌府知府消息颇为灵通直接告诉了陆秀夫忽必烈亲征的消息。 “君实巨变将起目前陛下犹在河套国家正在用人之际你该起复了。我不能予你高官让你发挥才干回长安去吧你是当世人杰当有一番大作为。” 当时陆秀夫确实还有犹豫但他仔想一想还是来了。 …… 才回忆到这里陆秀夫眼前人影一晃却是那小吏已回来道:“韩相公不在刘元帅请陆相公进去。” “不是相公了。”陆秀夫走进兵部一板一眼道:“陆某如今不过一匹夫。” 小吏不解与这读书人也无甚可说的。 一路到了大堂远远便听到了刘元礼的喝骂声。 “那就调粮!本帅不是户部主官只管要粮两月之内军饷必须备齐……” 说到这里意识到有人过来了刘元礼停下话头目光看去微微眯眯眼。 他当然认得陆秀夫。 曾经他还是李瑕的敌人时率兵奇袭汉中在阳平关前正是陆秀夫一声火炮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你来做什么?” 待陆秀夫到了眼前刘元礼澹澹开口威风十足。 过去他曾两次受俘于李瑕当时陆秀夫是李瑕的左膀右臂两人一个是俘虏一个是高官天差地别。 如今一个是白身一个是元帅又是天差地别。 “见过刘元帅。”陆秀夫行了一礼道:“陆某想为国出力方才到中书求见韩相公听说韩老相公来兵部了。” “韩老相公已经走了。”刘元礼道。 “敢问他去了何处?” 刘元礼忽然问道:“你想为国出力?” “是。” “当大唐朝堂是什么?不高兴了便辞官想当官了又回来。” 陆秀夫默然了一下道:“陛下曾与我说过一番话今日与刘元帅共勉如何?” “愿闻其详。” “有亡国有亡天下。”陆秀夫回想着李瑕的话因嫌其太过白话不免又换成自己遣词造句的风格“亡国者易姓改号。而礼义不存率兽食人、荼毒生灵谓之亡天下。” “所以呢?” “那是保天下还是保国?陛下说保国者君君臣臣肉食者谋之。而保天下者……” 陆秀夫说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我已不是宋的臣子只是一介匹夫那天下有难该便站出来。” 刘元礼轻呵了一声道:“书生。” ~~ 一个时辰后长安城外关中军大营里召开军议。 精锐士卒们已在大帐外站了一排严防死守根本不让人靠近。 看这架势像是飞鸟都不能落到帐顶听里面在说什么。 诸将汇聚之后没等多久便见刘元礼手按大刀大步进帐。 “大帅!” “地图摆上。” “是。” 有将领再一回头见到刘元礼身后跟着的一人却是愣了一下。好心上前小声提醒道:“大帅今日军议非同小可还是不带新来的幕僚为好。” “他不是本帅幕下。”刘元礼道:“陆秀夫刚起复的相公官位还没定。” “末将听说过陆秀夫之名担心此人是赵宋细作。” 刘元礼澹澹道:“他战场上的本事是陛下亲自教的。” 一句话帐中诸将不再就此事多言。 很快地图已经摊开。 刘元礼走上前扫视了诸将一眼再次确定了一遍都是可信得过的心腹。 “河套局势陛下已经传信回来了虽说如今忽必烈亲征事实上元军兵力最多在十万左右。那不管是顺秦道南下还是先攻兴庆府他必须要分兵。那关中只要再派两万援军北上也许暂时可守到后续的援军抵达。如今陛下已抽调全境兵力与元军并不悬殊。” 说话的工夫刘元礼已在地图上标注好了大概的兵力分布之后下意识地看了陆秀夫一眼。 陆秀夫感觉到他目光看来问道:“刘元帅还未说陛下在何处?” 刘元礼却又不理会他了道:“继续我方才说的既然我们与蒙元的兵力不算悬殊忽必烈亲征最大的威胁在何处?” 他点了点西域画了一条从西域到兴庆府的箭头。 “这里是元军的主力整整十五万大军。到时元军兵力有二十五万再加上山西、河南的兵力举国之师三十余万就算将大唐六路之地兵马全调出来也难以取胜。” 陆秀夫看着地图有些发愣。 他随李瑕打过祁山道之战十分了解李瑕心里已隐隐猜到了李瑕想要怎么打。 太冒险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但他晃了晃脑袋又想到既然祁山道一战能打为何今日这一战就不敢打。 昔日的那位李大帅已成了今日的陛下还能连战力也丢了不成? 陆秀夫没有意识到自己心里也许已愿意称李瑕一声陛下只是紧紧盯着地图上的一个方位等待着刘元礼继续说。 他有些期待也许是期待自己猜准了也许是期待别的什么。 果然只见刘元礼抬起手在地图上那个位置点了一下。 “我们需要做好准备如果陛下于此先击败了那十五万元军……” ~~ 烈风呼啸。 大漠之上千里荒芜。 忽必烈之子、大元安西王忙剌哥策马行走在从西域返回的路上。 他年轻英气逼人肩上还停着一只海东青。 随着一声呼啸海东青冲天而起向东飞去。 远远地它锐利的鹰眼似看到了什么东西遂俯冲了一段。 那是在红色的山峦另一边有一支兵马也在行军。 这支兵马说大也大论马匹有近两万匹奔腾起来也是尘烟滚滚算人数却只有七千余人称不上什么大军。 那飞在天上的海东青还是感觉到了些不同似乎连它也能意识到那股冲天杀气对自己的主人并不友好…… 正文 第1112章 唐军踪迹 “发现唐军了?” 张弘范迅速向西北方向看了一眼犹只能看到那绵绵群山讶异于消息回来得这么快问道:“在哪?” “在乌梁素海北面。” “那里?”张弘范更惊讶眼神中有些怀疑之色自语道:“李瑕真要偷袭陛下不成?” 史杠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抬手一指张弘范道:“这就是你追击唐军的结果。若不是我父亲警觉差点便让唐军惊扰了陛下。” 张弘范犹不太相信道:“之前我击溃过一支唐军有溃兵逃到那附近是否是这些溃兵?” “据探马回报这支唐军成建制至少有五百人袭击了我们一个千户队不太像溃兵因此担心是李瑕的先锋兵力。” 这消息让张弘范一时忘了刚才想到的李瑕有可能执行的战略开始思忖起此事。 史杠则已迫不及待要回史天泽军中立功连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走。 转身之际远远望到了一个颇独特的风景他抬起望筒一看不由“咦”了一声讶道:“那话?” “人根峰。”张弘范澹澹道。 那是一根巍然耸立的红褐色巨大石柱直指苍天。 “哈哈这也太像了吧?”史杠道:“和我的一样大。” “据说是伏羲和女娲造人之后留的保你子孙绵长。” “有趣。” 史杠笑了一句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 乌梁素海北面。 一支残兵正牵着马匹在苇芦丛中穿行。 “你还是个雏?”走路时犹在与人闲聊的王满仓忽然这般讶然问了一句之后笑了笑又道:“在后套那边有两处奇观一名人根峰二名母门洞都说啊伏羲与女娲在那里生娃然后把那话留了下来回头你可以去看看有趣得很。” “我没想看我只说了一句还没讨婆娘……再说了女娲娘娘留下的……那……那也不能看吧?” “当地人瞎说的罢了哄着无儿无女的人过去祈福。”王满仓默然片刻道:“骗人的没用。” “好吧。” “活下去都会有婆娘的。” “别说话了。”王立终于不耐烦回过头低声道:“不怕被元军发现了?” 他们在被张弘范击溃之后收拢溃兵勉强才拉起了这支近五百人的队伍。 但基本上人人都带着伤战力并不高如今想要做的就是回归到主力大军之中。 他们本是向西走的两日前遭遇了一队元军探马好在当时是他们先发现了对方入夜之后偷袭了一次抢了些辎重。 审问了俘虏之后得知西面已经被史天泽的大军堵死了他们便决定转道向南再想办法渡过黄河回陕西。 走着走着前方隐隐传来了蒙古语的歌声。 王立马上警觉起来抬起手示意所有人噤声。 他与王满仓对视一眼王满仓做了一个让他在原地等着的动作蹲下身缓缓迈步向前走去。 拨开苇芦能见到有十余个牧民正在湖边捕猎个个带着弓箭。 又观察了一会并未发现周围有元军的踪迹。 王满仓于是以手势招呼了同袍抬起弩箭展开了一场杀戮。 “噗噗噗噗……” 惨叫声中忽有人道:“将军这有个孩子。” 接着便有稚嫩的声音用蒙古语求饶起来。 “别杀卓里克卓里克是你们的驱口是你们的财产……” 王满仓转头看了一眼见旁人都没去砍那个跪在地上的孩子提起刀便上前。 结果却是王立先站在了那孩子面前用蒙语问道:“你们在这里打猎部落的驻地在哪里?” “在那边的素察纥坦。” “南面?”王立又问道:“南面有元军吗?” “有!” 卓里克年纪虽小看起来却很懂事马上道:“有很多很多的元军在我们部落里是来寻找汉人皇帝的。” 王立一愣。 他不明白元军为何会在这里寻找李瑕但再问卓里克却已不知道别的了。 “砍了他吧。”王满仓上前道:“这小虏娃看着年纪小狡猾得很为了保护他的部落骗我们南面有大量蒙军。” “没有骗你们你们打败了主人卓里克就是你们的驱口不会骗你们……” “驱口?你的父亲在哪里?” “我的阿布以前被大汗征兵了为了买马鞍卖了额吉额吉后来生下了我……” “别信他的他是蒙古人。”王满仓道:“走吧我们没时间在这听这小虏娃讲故事了。” 王立想了想道:“但南面有大量元军。” “你能信他?” “我们当将领的就是得从各种真真假假的战报里找出真的消息。”王立道:“信我我能分辨真假消息。” 王满仓踱了两步道:“行你说怎么办。” “我们往北走。” ~~ 鹰唳声惊空遏云。 “雄库鲁回来了!” 忙哥剌出了帐篷正见自己的海东青停落在了养鹰人的肩上。 他锐利的眼睛微微一眯马上便泛起了怒色。 “大王雄库鲁受伤了!” 养鹰人并不是像南边人以为的马夫之流他们属于怯薛军且是怯薛军中身份最尊贵的兵种名为失宝赤。 忽必烈为了应付李瑕的军情司甚至把“失宝赤”的名字赐给了自己的谍报机构就是因为这个名字尊贵。那些谍探将失宝赤译为控鹰卫便是对此感到与有荣焉。 连养鹰的人都有这样的地位何况鹰本身。 此时停在那的海东青便显得极为不满又唳了两声。 忙哥剌目光落处只见它的爪子被划破了被一支箭……箭? 他走上前接过那支箭仔细地掂量了一会突然大喝道:“探马回来了吗?!” “还没有。” “再派探马往东!”忙哥剌喝道:“前方必然有唐军。” “殿下何以确定?” 一名汉人文士从篝火边起身走了过来。 此人不过三十余岁身材相貌俱是不凡乃是忙哥剌的王相李德辉。 李德辉十六岁便为官。十余年前汪德臣屯兵于利州之时其军粮便是靠他调度供给彼时他才年纪轻轻就已崭露头角甚至引起阿蓝答儿的注意钩考时将他下狱。 忽必烈即位后李德辉官任燕京宣抚使不可谓不位高权重。 他还是真金的老师之一但忙哥剌被封为安西王之后奏请以李德辉为辅臣忽必烈遂命其为忙哥剌的王相。 “老师请看这支箭。” 此时忙哥剌本顺手要将箭抛过去见是李德辉过来又改成了双手递出用汉语道:“我们前面似乎有唐军。” “唐军?” 李德辉接过箭端详了一会望向东面道:“殿下不妨下令慢些行军吧待我们的探马与陛下的信使到达再做打算。” 小心肯定要小心的但李德辉是持重之人不会因为看到一支箭就大动干戈提出的是稳妥的主张。 “我听王相的。”忙哥剌应道语气显得有一点文雅。 但其实他并不像真金那般好儒学。 他更像忽必烈勇武、英气。 他快二十三岁了可其实是到了二十岁才有了自己的第一个汉人老师是真定名士李盘。 因李盘曾当过阿里不哥的讲师忙哥剌选择王相时选了更擅实务的李德辉。 可见他爱好的并不是汉学而是那皇位。 这些李德辉当然能够看出来平素只觉为难。但前不久传来的消息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燕王真金失踪了甚至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而忙哥剌愈发表现出亲近汉臣的倾向并提议东归。 原话是“大元该先平中原再安西域。我不愿当一个只顾着占领自己的兀鲁思的安西王愿当我父皇的秦王先复关中再定江南开一统盛世。” 这个年轻人已懂得如何打动北地士大夫而且他比真金更为英武、更得忽必烈欢心。 李德辉已越来越用心地辅左他。 “殿下认为东边的唐军会是谁?” 忙哥剌踱了两步思考起来前几日他已经得到了忽必烈亲征的消息由此往下一想…… “莫非是被父皇击溃的唐军溃兵?” “这是一种可能。”李德辉道等了一会见忙哥剌没有更多想法了才继续道:“还有一种可能唐军不愿让殿下率大军与陛下汇合遂在前方伏击。” “哈?”忙哥剌讶然道:“会吗?” “李瑕能有今日之势不可以常理度之。”李德辉道:“不过我们只要行军有章法不掉以轻心不疏于放出探马、不急功冒进定不至于在这大漠之上中伏。” “王相说的好我会听王相的话。” 见安西王有这样的态度李德辉不由颔首。 …… 征西域的十五万大军其实并不是一股脑地调回而是心急的忙哥剌领着五万人在前面脱忽领着包括奥鲁在内的七万人在后面还留下了一部分暂驻在高昌的兵马随时可以抽调。 忙哥剌行军不算慢两日内又行了百余里。 这日忽有探马回来禀道:“大王找到唐军了……” 正文 第1113章 年少英武之王 「果然。」忙哥剌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伸手轻轻地摸了海东青一下道:「雄库鲁立了大功。」 海东青不耐烦地发出了「咕咕」声但相比之前的鹰唳可谓十分温顺。 「唐军在何处?」 「在前方五里的草勒木山。」 「有多少人?」 问这句话的同时忙哥剌与李德辉对视了一眼意思是现在可以看看前方的唐军是溃兵还是伏兵了。 只听那探马答道:「看踪迹应该只有一百余骑。」 忙哥剌笑了一下转向李德辉问道:「那是父皇亲征击败了李瑕的主力有溃兵逃到这里了?」 李德辉摇了摇头道:「殿下可觉得此事有蹊跷?」 「蹊跷?」 野日罕想了想又道:「那件事他是能告诉毕学园。」 忙哥剌道:「前来唐军知道真金跑了派了一千人追赶在一个大部落找到了那件狐裘没个年重人用它换走了两只骆驼和食物。」 「别打你把你赐给别他别打了」 鞭子重重抽在美姬的臀下显然是真的很痛你却是敢哭出来「呜」了一声便弱忍着是出声泪水滚滚而上。 忙哥剌微微眯了眯眼沉吟道:「你是知道。」 忙哥剌心念一动忽然间已意识到了什么点了点头。 忙哥剌下后要抢野日罕手外的鞭子过去时却是挨了一上。 忙哥剌皱了皱眉。 那日便是再行军以免士卒、马匹过于疲惫遭到了唐军的偷袭。小军安营上寨只等着后方的战报回来。 我十分震惊怒瞪着妻子便道:「他敢打你?」 「是是说我是见了吗?说是在南面的沙漠外是见的所以毕学来找我是吗?」 「他那疯男人还是一定是。王相说没可能毕学是伏兵。」 野日罕那才消气抽出手捶了忙哥剌一上伸手便去解我的盔甲嘴外道:「他们都上去。」 彻彻秃海见我是耐连忙先将-件雪白的狐裘拿了出来道:「唐军在找那件狐裘的主人。」 反而是野日罕拥没一座由十七头牛拉的大帐篷还没许少天有见到忙哥刺了。今日终于是火气下来到小帐那边来小闹。 忙哥刺笑了一上任由你解开我的盔甲 「放开你忙哥剌你给他生了两个儿子你敢欺负你?你告诉小汗。」 「这里是大漠如何会有唐军渍军能逃这般远?」李德辉道:「若说是被大元兵马一路追赶至此我们却根本未得到信报。」 「记得他回来是做什么的吗?」野日罕又捶了我一上提醒道:「就算是没一点点的可能还是慢派一队人马去搜。」 「父皇亲征击溃了唐军没唐军出现在了后面。」 比如阔阔真从来都是大心翼翼地侍奉察必让忽必烈偶尔称赞;野日罕却敢向忽必烈提要求争取更少的权力和财富。 那些老牧民说些事云外雾外听得忙哥剌心烦意乱。 李德辉反复提醒道:「务必要谨慎那百余毕学极可能是诱饵少派探马别让我们吃了你们那支千人队」 野日罕虽是男人但性格十分彪悍与真金的妻子阔阔真完全相反。 ~~ 「你明白。」忙哥剌道:「你就是是坚强的人你期又命令人去办了。」 「你知道。」忙哥刺应道。 「真金?」 「别动了现在还是白天。」 「是知道唐军就带走了那个部落的人遇到人就捉来当作向导。」忙哥刺话到那外声音高沉上来又道:「我们坏像找到真金了。」 我年重、英武显得果断而坚决「就在你们南边。」 话到那外我有意识地把声音压高了一些又道:「带回来了几个俘虏小王是否要见一见?」 是一会儿竟然是几个老牧民打扮的蒙古人被带了过来。 「有没有可能他们是迷路了?」 「额秀特。」 周围的侍从是敢帮忙且早已见怪是怪连忙将帐帘拉下。 彻彻秃海连忙审问道:「他们对小王说唐军捉他们做什么?」 「别打了」 话到那外你把忙哥剌往上一拉凑在我耳边重声道:「派信得过的人去找到真金以前杀了。」 我的妻子名叫野日罕出自弘吉刺部的特薛禅家族。其家世代与黄金家族联姻生男为皇前、生女尚公主。 我嘴下却是道:「他是用想这么少真金期又死了。」 「坏。」 「小王你们是达勒图部落的牧民是是唐军你们也是被唐军捉去的啊。」没一个胆子小些的老牧民说到那外想到了对方问的问题连忙又道:「我们捉了你们当向导带我们找人。」 那美姬是我攻破低昌时从低昌王宫外挑选的侍男之一是个极漂亮的畏兀儿人。因有没属于你的帐篷行军路下一-直都住在忙哥刺的帐篷外。 野日罕瞪小眼仿佛恨是得给忙哥剌一巴掌又道:「汉人说的谎话他能信吗?他这个王相向着他还是向着真金他能是知道吗?我给他分析了这么少为什么有猜到没可能唐军是来找真金的。就算是是我猜也该猜到。」 「找蒙古人找几个月后在南边的沙漠外被击溃的蒙古勇士「 「唐军将领叫杨奔在腾格尔沙漠的查拉湖击败了董文炳。这时杨奔是知道真金就在董文炳军中有没追击溃兵。这些溃兵绝小部分都是可能活着走出腾格尔沙漠渴死、饿死了。 那夜夫妻七人谈到那外野日罕已站起身来踱了两步对忙哥剌道:「他是能坚强从窝阔台汗到阿外是哥坚强就会死的道理他还是明白。」 「他是那么想的?」忙哥剌小讶道:「打仗了。」 傍晚时分彻彻秃海归了营求见忙哥剌。 「真金也活着走出来了?」野日罕又问道。 那日上午忙哥剌回到自己的帐篷只见野日罕竟也在正拿着鞭子在抽一个我从西域带回来的美姬。 野日罕一听就问道:「来找真金的?」 「那王相的意思是?」 忙哥剌遂招过千夫长彻彻秃海命我率兵去追击并且作为先锋开路。 「杀败他们捉几个俘虏来问问便知道了。」 ~~ 「迷路有可能但不会西行这般远对方将领在溃败之后还能收拢百余人连东西方向都不能分清吗?」 这两个字对于忙哥刺而言有些艰涩。 「小王你击败了唐军占上了我们的营地。「 蒙古男人下马能作战上马能牧羊蒙军出征时偶尔把妻)l带在身边忙哥剌亦然。 那让忙哥剌没些发怒热热看了彻彻秃海一一眼认为那个千户是为了战功慎重捉些人来糊弄自己。 「打他就打他!」 「唐军。」 李德辉亦不确定沉思道:「或是伏兵或是因其它我们尚未想到的原因导致唐军至此。」 野日罕干脆直接往忙哥剌身下挥鞭忙哥剌挨了第七上便扑下去与你缠斗起来。 肯定我愿意绝小部分时间都期又在帐篷外一边烤火、饮酒一边处置些军务。也不能偶尔与妻妾享受欢娱。 因此野日罕的话就像是一颗种子落在了忙哥剌的心外静静发了芽。 「那小漠下一个敌人都有没他和谁打仗?」 说实话忙哥剌觉得李德辉太过随便了但再一想毕竟还是知道唐军到底没少多兵力谨慎就谨慎吧。 由此可见那次西征虽然跋涉万外忙哥剌并有没吃太少风餐露宿的苦头。 「白天他就让队伍停上还是是想回帐篷和色目男人欢慢。」 忙哥剌小怒向野日罕喝道:「住手!他那个是通教化的野蛮男人从本王的帐篷外滚出去! 「你想让他当下小汗。」野日罕抚摸着忙哥剌的脸道:「他该当小汗比起他这个像汉人一样的兄弟他才是英雄。」 「他信汉人?!「 「呼呼」 「真金?」 私上外忙哥剌说过「也不是你娶了野日罕那个像老虎一样的男人换成你这个坚强的兄弟早被你打死了。」 理智下来说我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有脑子的论智慧根本有没与李德辉相比的资格。但我也明白真到了选择的时候李德辉一-定会选择真金只没野日罕才会期又地选择我。 坏是困难忙哥剌终于摁住了野日罕却也累得气喘吁吁。 那夫妻俩虽然时常争吵打架但终究还是利益一致忙哥剌没事也会与野日罕商议。 野日罕是甘逞强又挥鞭小喊道:「他今天肯定是把那个色目男人赶出去你打死了你! 忙哥剌抬了抬手吩咐人到帐篷里守着那才继续问道:「找谁?」 我们夫妻俩是真的打架。 「但还是没溃兵穿过了沙漠?」 安西王的帐篷也很小平素行军时是用拆它是安在一块巨小的木轮车下行军时由整整七十七头牛来拉着。 「在哪?「 正文 第1114章 凋零的传统 “来了。” 从名叫陶勒盖的荒山向北眺望终于在天与地的交界处望到了元军骑兵腾起的尘烟。李瑕抿了抿干裂的唇开始下达一道道命令。 军中粮草已经耗尽多日来只能饮马奶连他都感到饥饿难捱。 胡子许久未刮真有跳蚤在里面爬身上也散着一股馊味夜里歇时连最喜欢贴着他的朵思蛮也说他太臭了。 李瑕有时心想就不该带她本以为能让她招降些蒙古人没想到她已被长安水土惯得太过娇气。不过好在她还知道如何在这种行军途中照顾马匹、挤马奶等等后勤之事这是她从小兀鲁忽乃就教她的。 伏击忙哥剌的计划并不顺利于是李瑕再次想到了利用真金。 真金对他而言是一个拿到手也作用不大的角色却是蒙古旧派与汉臣派之争的焦点能时刻撩拨着蒙元皇室的神经。 他做的非常简单无非是让士卒们在附近寻找真金遇到牧民就捉起来作为向导询问是否有看到一个年轻且举止优雅的蒙古人。 再补充好细节比如从战利品中挑一件狐裘告诉士卒们这是一个月前真金在某个部落与人交换时留下的。 当牧民们真的以为唐军在找真金忙剌哥自然会以为真金就在这一带。 至于元军之中会因真金而产生哪样的勾心斗角那就不是李瑕所考虑的了。 但他相信一定会有从窝阔台死后黄金家族就一直热衷于互相争斗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他更希望忙剌哥能分一些兵马过来让他完成一次伏击掠夺一点物资让士卒们恢复一些士气。 果然。 “真的来了?” 朵思蛮十分惊讶低声道:“你就留下几个牧民真的能把忙哥剌的兵马骗过来?怎么会这样。” “我比你了解黄金家族。”李瑕道。 他不急起身漠北这种地势用一句话形容就是“望山跑死马”唐军继续在山的南面歇息让元军骑兵再继续奔跑。 “元军探马没有散出太远这次他们没有前天那么谨慎了。” “那就好。” 李瑕感受得出来敌方将领多少还是有因为真金而有了心态上的变化简单来说就是没那么专注于打仗了。 杨奔不慌不忙地举着望筒算元军的兵力道:“不超过三千人他们像是要散开了。” “把真金给他们吧。”李瑕道。 杨奔笑了一下道:“臣领旨。” 军令下达之后军中有个年轻的声音应道:“我来扮真金。” 不一会儿几个穿着元军甲胃的士卒便绕过了陶勒盖山向元军奔去待奔到近处似因看到元军的旗帜忽然勒马便向南逃。 元军很快派人追上。 陶勒盖山南面唐军终于不慌不忙地翻身上马开始跑动冲刺…… ~~ 在西北方向的草勒木山元军大营李德辉不得不提醒忙哥剌道:“殿下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该启程去觐见陛下了。” “不是王相说唐军很可能是要伏击我们吗?”忙哥剌道:“我们要慎重一些。” 李德辉苦笑道:“慎重并非是驻扎在此处只要在行军途中不会疏于防备即可。我们留在高昌的辎重都被廉希宪烧了军中牛羊不多只有肉干与奶酪。马上要下雪了到时马匹吃不到草料……” 尽心了难免就显得啰嗦。 忙哥剌皱了皱眉眼中稍显出了怀疑之色。暗自想了想大军先走只留一队人手寻找真金也是一样的遂道:“那就听王相的明日一早便启程。” “也好臣这便安排。”李德辉又问道:“殿下彻彻秃海还未归营吗?昨夜殿下又派了两个千人队出营?” “哦王相不必管我让探马散远一些。” “是吗?” 忙哥剌微微侧过身避开李德辉的目光并不与自己的王相吐露实情…… ~~ 战马长嘶。 李瑕侧过身避开了射来的箭失踢着马腹勐冲至元军阵中长槊扎进了一名百夫长的身体。 只这一轮冲锋七千唐军以逸待劳对阵三千奔走而来的元军骑兵直接杀穿了元军的阵线。 一个个元军士卒早已掉头就跑逃得慢的便这样被唐军刺在马下。 很快就有鸣金声响起元军马上便退了只留下满地的鲜血、尸体以及还惨叫着在地上翻滚的伤员与伤马。 有唐军士卒欢呼着想要下马补刀剥战利品。 别的不说至少今夜能多几顶帐篷避风能烤马肉可以敞开了吃。 然而李瑕却立即下令继续追击。 杨奔领了军令还不忘大喊着补了一句。 “小党项你带队清理战场把马肉烤上等我们杀敌回来庆功!” 这是一句很重要的提振士气的话。 唐军将领们纷纷大喊道:“把肉烤上杀敌回来再庆功!” 同时为了激励将士李瑕已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 他把龙旗扬起。 号角再吹士卒们终于将心思从马肉上移开纷纷呼啸。 “驱着逃兵冲他娘的大营啊抢他一轮再回来庆功……” ~~ 元军大营。 忙哥剌勉强把李德辉应付过去感到有些忧虑于是连夜去找他军中的万户都元帅玉昔帖木儿。 玉昔帖木儿是蒙古开国四杰之一的博尔术之嫡孙今年才二十四岁却是在二十岁时就继袭了父爵。属于勋贵中的勋贵。 忽必烈对玉昔帖木儿非常欣赏很早就将他招到身边担任怯薛将领称之为“能官”。 忙剌哥与玉昔帖木儿关系颇好进了帐篷也不拿架子笑道:“你的帐篷里太冷了我送几个美人来给你暖暖帐篷。” “我有妻子不需要美人。”玉昔帖木儿道:“我需要战功而且我马上就要击败兀鲁忽乃了你不该从西域撤回来。” “你知道为什么吗?” 玉昔帖木儿道:“我不管为什么。我只知道你这大军之中只有我还能在战场上厮杀其他人都是一些啃着祖宗遗骨的废物。” “我当你是我的兄弟。”忙哥剌上前道:“比起我父汗生下的那么多兄弟你才是我真正的兄弟。” “别的不说真金和那木罕和你是同胞的兄弟。” “你看真金像是一个草原上的英雄吗?你觉得他应该当大汗吗?” 说着忙哥剌上前揽住了玉昔帖木儿的肩。 玉昔帖木儿没有抗拒。 “我有件事想让你帮我。”忙哥剌道:“李德辉劝我起行了但有一件事我需要信得过的人留下来帮我盯着。” “……” 没多久几名畏兀儿的美姬便被送到了玉昔帖木儿的帐篷里。 玉昔帖木儿有些不耐从地图上抬起头扫视了她们一眼看向其中一人道:“你是前阵子陪在大王身边的那个?” “是。” “叫什么名字?” “纳曼干……这么久以来大王都没问过我的名字。” 玉昔帖木儿因后面这句话微微一愣再仔细一看发现她确实是最漂亮的遂把另外几人分给了麾下将领独留下这纳曼干。 他自躺下准备由着她服侍。 她很乖巧动作也很轻柔将他臭烘烘的靴子脱了下来。 帐篷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味纳曼干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强壮、气势不凡的大元帅竟这般不好洁净愣了一下。 “呵。”玉昔帖木儿澹澹道:“我是草原上正统的蒙古人珍惜水源不像高昌王、大王他们就洗得很干净。那些人啊越来越不遵遁祖宗的传统了。” 正捧着他另一只靴子的畏兀儿美人愣了愣想开口说些什么终于是没说。 好传统可以留着好生活也该过……她心里想道。 下一刻更浓烈的酸臭味堵得她呼吸不过来。 那是玉昔帖木儿用脚抬起了她的下巴道:“你确实很漂亮。” “我服侍大元帅。” “盔甲不用解我睡觉也不卸甲你爬过来……” 忽然。 玉昔帖木儿停下了动作转头望向了帐外。 “大帅?” “滚开!” 两只牛皮靴子又被套回了那双臭脚上被一巴掌打倒在毯子上的纳曼干转头看去只见那个年轻的元帅已拿起大刀出了帐。 夜风吹来带来了一阵冷冽而又清爽的空气让她得以缓了口气。 又一会她才听到了杀喊声。 ~~ “李德辉谨慎又谨慎还是让唐军袭营了。” 玉昔帖木儿心中冷哼着翻身上马没有马上杀向正在厮杀的地方而是开始喝令自己的将领们马上去把士卒喊起来。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该做的。 可惜的是有一句话他说对了……这个大营里只有他这个统帅能打仗。另外四名万户全是些躺在祖宗功劳薄上混吃等死的。 平时没什么真正遇到硬仗了这种坏处才显现出来。 很快不远处的营帐里已传来了慌乱的惊呼声。 “拦住溃兵!” “别让溃兵冲过来……” 突然号角声一扬有汉语的大吼声传来。 “杀啊!” “杀啊!” 气势惊天。 刹那间这种双方士气的对比让玉昔帖木儿脑中懵了一下想到忽必烈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你相信吗?除了你与少数几人如今的蒙古将军们不太好打胜仗了啊所以本汗才不得不靠汉军……” 正文 第1115章 余晖 蒙古战士们没有俸禄。 因为成吉思汗说过要想坐收渔翁之利是不可能的唯有勇敢地杀戮才能得到财富。 这能够在开疆扩土的时候极大地激起了他们的斗志。 可惜征西域的战事才打到一半忙哥剌就要东返。 换言之大军之中的蒙古战士一年没有照顾家人、没有放牧长途跋涉走了个来回除了一身的疲惫并没有任何收获。 少有人考虑过他们的心情。 在西夏、金、宋以及各个国人的眼中他们是屠夫、是侵略者是凶狠的、可怕的是一个一个披着盔甲、举着弯刀的残暴的形象。 而在黄金家族与其姻亲贵胃眼里他们是千篇一律的战士是麻木的牧民是数字。 这天夜里当从南面溃逃回来的骑兵不管不顾地纵马冲回营地、帐篷被点燃、马匹受惊嘶叫着踩踏过来当唐军紧随其后杀来弩箭乱射长矛乱捅。 当这一切发生被视作数字的士卒们有不少终于崩溃了。 “别杀我!” 一个名叫那日松的元军士卒才冲出营帐只见撞倒了自己帐篷的溃兵已经逃得远了而与自己同帐一起睡的四个人已逃了两个死了一个。 剩下的一个受了重伤正倒在地上打滚血从脖子上狂喷不止。 那日松低头一看自己没有披上盔甲马匹又不知逃到那里去了只好跪在地上。 周围各种声音都很大他喊话时用尽了全力根本没有想过敌人能不能听懂他的蒙古语。 “别杀我……我不想打仗了!” 这一喊几年来所有的苦难涌上了心头。 他家住在乌拉盖河畔他的祖父是个英勇的战士追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曾经也带回了很多的家当但在第二次长子西征时再也没有回来。他的父亲有三个儿子死后三兄弟各分了一百头牛羊。 七年前那日松被征召讨伐阿里不哥。 为此他卖掉了所有的牛羊置备马具、武器。 但这已不是他祖父的那个年代就算打了胜仗战利品也少得可怜。从乌拉盖河到开平再到漠北河套西域……他的足迹走遍了万里有胜有败却毫无收获。 三年前他受了伤又失去了战马只能骑着几匹劣马回到了乌拉盖河畔到家才知道母亲与二哥早就死了。 幸运的是没多久他那伤病缠身的大哥也死了。 他收继了兄长的妻子还有仅剩的二十头牛羊。 好景不长去岁他又被征召为了重新置备马匹他卖掉了他的妻子。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木其日直接被人带进了帐篷临走时转头看过来的眼神是那样麻木。 一个男人把骏马与皮甲交在他手里转身就走进了帐篷故意大声喘气。 当时他心想像祖辈一样去征战、去抢掠失去的一切都会回来。 没有! 这一路西行全都是被祖辈杀烧抢掠、屠戮一空的土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抢。 好不容易快要打败兀鲁忽乃了安西王却又下令东归。 骏马饿成了瘦马青壮的战士已到中年伤病疲惫交加、体力衰弱。 祖孙三代人为黄金家族效命了三辈子最后一无所有。 今夜他卖掉妻子再换来的马匹不见了皮甲没有披眼前只有无情的唐军士卒策马冲过来…… “别杀我!我是乌拉盖河畔的那日松!我只想回草原上放牧再也不愿拿起弯刀打仗了!” 当打仗不能再带来无尽的财富只能带来无尽的苦难曾经的骁勇的蒙古战士也会厌战。 厌战就会求饶、投降。 …… 李瑕策马而过时正见到了这一双双哀求的眼。 他手里架着的长槊微微往里收了一些没有杀他们。 他已经能感觉到蒙古军队的战力衰退了尤其是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夺汗位这几年之后。 大蒙古国之崛起在于铁木真以强大的统治能力建立了一个简陋又有效的政权这个政权又遇到了腐朽至极又非常富饶的几个中原政权于是通过掠夺能极大地激励蒙古战士们。 可以想见那数十年间原本饥饿的战士跨马站在一座座富饶的城池前该有多想攻破它。 这让蒙军强大到无人可挡。 但还是那句话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就算没有李瑕那么简陋的政权也只能在没有外敌的情况下维持百年。就算没有李瑕黄金家族也一直在不停地内斗。 最近这两年的战事中很明显就能感觉到蒙古军队的组织能力不足以应付战场的变化了。 蒙军的管理非常粗糙在面对管理腐朽的敌人时它越粗糙越强大简单来说就是以力破巧。但斗志不足就相当于力不够了一旦处在下风越粗糙越没有韧性。 所以李瑕避过了张弘范的一万汉军骑兵转头却敢对上忙哥剌这五万大军甚至加上脱忽有十万余大军。 偷袭更有胜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确实是认为蒙古军队不如汉军。 这种情况下唐军不需要再去杀那些没有战意的蒙军士卒任由他们把恐惧传开就可以…… ~~ 马蹄从眼前过去抱着头跪在地上的那日松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唐军已经从自己眼前跑过。 他舒了一口气庆幸长生天保佑。然后爬起身来往另一个方向跑。 这一刻他决定了他要去偷两匹马离开军营回到美丽的乌拉盖河畔。 前方有马蹄声响起。 那是隔壁营地的玉昔帖木儿元帅的兵马赶来了。 策马而来的元军将领冲着那日松等人就喊道:“你们这些逃兵还不马上转身随我们杀敌!” 那日松没有犹豫转了个身往东面跑去。 他才不打算去杀敌。 因为他答应了唐军不再打仗唐军也饶了他的性命。这是承诺而草原上的汉子最重承诺。 他要去带回木其日哪怕是把她偷出来。 之后呢? 也许是给别人放牧至少他们是在过日子的是有名字的…… “噗!” 奔跑中的那日松的头颅忽然一整个掉落在地上。 血从他脖颈间喷出他的脑袋在地上滚了滚就此死去。 他没有死在唐军手上却被当成了逃兵死在了元军大将手中。 他又成了千篇一律的战士、麻木的牧民、一个数字。 不过是个数字数万、十数万人里的一个而已。 ~~ 马蹄踏在血泊之上。 玉昔帖木儿驱马上前看着这个被唐军踏成一团乱的营地。 他手中的弯刀还在滴血。 “敢逃跑的杀了。” “噗。” “噗。” “噗……” 周围的逃兵立即被砍倒在地。 玉昔帖木儿从来不相信汉军能比蒙古军队更能战。 蒙古人是亘古以来最强大的战士才能建立起亘古以来疆域最广的大蒙古国。 至于汉人在他看来比色目人还要懦弱。 “勇士们看到了吗?汉人敢杀过来隔壁的脱里察和他的废物们被汉人杀的哇哇大哭了。让他们看看按台部的勇士们是怎样杀敌的!” “杀敌!杀敌!” 玉昔帖木儿麾下的将士多少还有得到战功的赏赐因此还保持着斗志。 “这些逃兵忘了大蒙古国的荣誉他们让成吉思汗的荣光像黄昏一样暗澹但我们将要再现大蒙古国的荣光!” “杀!” …… 前方的唐军将领听到杀喊声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喊道:“马木合拦住他!” “是!” 马木合立刻掉转马头组织起麾下骑兵列成防线以免被这支元军从后面撞乱了。 眼看对方越冲越近他不由破口大骂道:“蠢货还大蒙古国的荣光?你们都是元军了。” 马木合便是之前射伤了海东青的那名从蒙军归正唐军的将领此时这句话也许道尽了对面元军如今处境的矛盾与尴尬。 但此时面对面厮杀的双方却都没有意识到。 “给我拦住他们!放箭!” 说话间马木合也立即射出一箭。 他是神箭手一箭正中元军一名百夫长。 玉昔帖木儿大怒一马当先便冲上前去。元军士卒见主帅如此大受鼓舞纷纷跟上。 唐军断后的兵力终于不支。 前方杨奔已下令吹起了号角。号角声短促却又密集意思是断后的兵马可以跟上往东面再冲锋一轮就可以离开了。 七千人想一次冲溃五万余大军的营地不容易元军已然反应过来可以见好就收了。 马木合一听勒马便想走。 忽然跨下战马一声长嘶却是将他掀翻在地。 玉昔帖木儿竟已亲自冲到了唐军阵中发现为唐军断后的将领竟是一名蒙古人不由愈发怒不可遏手上大刀勐噼向马木合。 “叛徒!去死吧!” 正文 第1117章 牵制 九原城的城池最早是战国时的赵国修建的是秦汉唐时的军队、粮草集结之地。 这里是秦直道的北止点也是秦始皇生前最后想去的一个边疆重镇。它最近一次重修还是在唐朝时称为“受降城”。 城垣高二丈底宽三丈顶宽一丈分南北两城呈双菱形名曰“凤凰双展翅”北城东西长两里南北长一里;南城与北城相连稍小些两城占地一共十五顷左右。 就这样一个不大的城池却是贯通东西南北的交通枢纽、军事重镇。 张珏得知了忽必烈亲征的战报之后不仅没有退。反而烧毁了船只借此击败了元军万户忙古带之后趁胜追击尾随着溃兵杀入九原城中。 收复汉中时也是张珏率先杀入城中杀敌夺城。这次九原城正是他北上的目标最后还是让他以这样的方式占据了。 可惜意义已完全不同当前这种形势下此举不是收复而是坐困孤城。 忙古带败走没多久更多的元军重新包围上来将城垣围得水泄不通。 若说张珏在南海子码头还有退路可以选择到这时候算是把自己陷进了绝境。 而元军也是没想到他会这样才会被他打乱了布置。 之后二十余日间元军一直在持续攻城。因知道唐军无路可逃元军没有不顾伤亡地强攻才使唐军能够勉强支撑。 到了十月下旬河套草原上下起了大雪天地间一片白雪茫茫。 唯有城垣上始终没有积雪只有透红的、肮脏的冰面。 每天傍晚唐军士卒都会把同袍的尸体拖下去安葬把敌兵的尸体剥干净摆在城头浇上水。 到了次日水就会冻结成冰让城垛更高一点。 “呕!” 一名唐军士卒正在拖着尸体终于吐了出来之后萎靡地倒在墙根。 站在不远处的刘金锁见了连忙上前扶起他嘴里道:“别躺这里多冻人。我说你都是老兵了见了尸体还能吐。” “将军……我不是犯恶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是太累了。离乡在外水土不服心里焦急难免不舒服。”都统制程聪走上前来让人将那士卒扶下去道:“先去歇着吧今日火头军弄了些米面一会就开饭了。” “谢将军。” 刘金锁闻言便笑道:“米面?那可太好了!尽日吃马肉整得我肚子老不舒服。” “刘将军来搭把手我俩把这点活干了。”程聪道。 这个出身钓鱼城的将军身材粗壮如同木桶年纪虽大性格却颇直率一边与刘金锁搬着尸体一边道:“刘将军还真是到什么时候都乐呵呵的。” “那不然。”刘金锁笑道“眼前这又不算什么难捱的时候。程将军知道吧?当年我从开封回到临安满以为立了大功要升官咧结果给老子弄进了那黑漆漆的地牢里将老子的刺青都给剥了一块他娘的。现在有这么大一城守着还有上万的兄弟们一起怕个驴球。” “哈哈哈哈。” 程聪大笑不已也举例几个平生艰险的经历。 “现在这情形就好比当年蒙哥刚到钓鱼城的时候。不过呐这九原城可没有钓鱼城那么好守。” “那不一样。”刘金锁道:“说钓鱼城那是蒙军攻到我们的川蜀现在可是我们攻到河套来了。程老哥莫觉得我看着傻气我是懂战略的。我与你说忽必烈都着急忙慌地跑来守了这一战我们若赢了那离陛下一统天下的日子就不远了。” “刘将军还真是懂战略的但不赢又怎办?” “不赢就退回去再守三五年呗。都不打紧乐乐呵呵的。” “要我说那得赢。” 两人放下尸体浇了水。程聪挠了挠长了冻疮的手道:“除了陛下张大帅就是我老程眼里最会打仗的。哪能打不赢呢?” “那是我也服张大帅。”刘金锁道:“以前在宋国人家总说大宋最能打仗的是吕文德、刘整嘿放屁。不说陛下反正我认识的就张帅最能打比蒙元那些强得多。” “哈哈和刘大将军聊天心里就是畅快啊。” 程聪笑着笑着再次想到了那日刘金锁与王立争着去偷袭爱不花之后王立去了一整支兵马被歼灭了。 他眼中就再次泛上了悲色心疼这钓鱼城出来的孩子同时也觉得自己对不住王立的父亲。 “走吃点米面去呗。”刘金锁意识不到程聪的心境自顾自地道:“我与你说今日张大帅难得吩咐把那点米面蒸了肯定是有硬仗要打信我刘大聪明的……” 果然。 这夜军中不仅有米饭配马肉每个将士还有一口烈酒喝了。 那是张珏从城中的商旅手上抢的。 到这种时候他才不管什么李瑕要求的各种纪律。他是大唐军中第二人打这一仗是愿意为了与李瑕的共同志向去死的不在乎这点小节。 这夜军议喝过了那一口酒张珏意犹未尽将酒壶递了出去提出了他的想法。 “之前我烧船的时候元军没想到。他们肯定心想这狗汉人把船烧了要怎么回去?我多的是办法回去。” 诸将皆是神色一振。 他们看得明白局势知道被围困下去必死无疑此时听张珏如此一说那便是有了活路。 唯有刘金锁十分不解问道:“大帅我们不是要去攻打忽必烈吗?这咋又回去了?” 张珏白了他一眼道:“本来有这么想。但我派探马冒死往乌拉特牧地看过了忽必烈大营附近兵力太多防备森严。” “他是知道我们打算去袭击他不成?” “当然不是。我们被团团包围他还不至于这般防着我们。”张珏道:“忽必烈是害怕陛下绕出阴山是为袭击他故而有所准备。” “那陛下绕出阴山是为了什么。” “别打岔了。我方才说到多的是办法回去。” “是大帅英明!”刘金锁大喝道。 诸将不再管他目光已齐齐看向张珏。 却见张珏敲了敲地图道:“黄河要上冻了。准备一下我们先突围……” ~~ “张帅真是妙啊先烧了船给元军一下狠的再拿下九原城把虏酋在河套拖住一个月等关中有了准备黄河一上冻嘿又从黄河冰面上走回去哈哈哈!” 两日后的夜里刘金锁才琢磨出张珏战略中的想法连连叫好。 此时唐军士卒正在把城门处堵着的木料搬开砸裂用来封住城门的冰面。 马匹已经喂过了草料随时准备突围履冰过黄河。 刘金锁骑术不佳所领的兵马也不像延安军被安排在队伍的后段。 他们络绎出了城。 这是雪夜依稀能够视物。 向南奔了几里前方便传来了杀喊声那是最前面的兵马已经开始突围了。 刘金锁命令士卒保持体力等待张珏的命令随时可以上去支援。 幸运的是突围还算顺利前方战报传来大军已经穿过了元军的防线开始履冰过河。 等刘金锁到黄河边其实已经到了寅时三刻只是冬天天亮得迟久久都不见太阳。 “把棉布包在马蹄上过河!” 走在黄河冰面上冷得厉害走了小一会后知后觉的刘金锁才感受到军中气氛比平时更热烈些。 “终于回程了。” “回程有什么好的?击杀了虏酋才好。” 话到一半刘金锁才明白过来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么乐观很多士卒其实已经太疲倦了。 哪怕有棉甲他们也适应不了北方的严寒手上长满了冻疮每次握刀都很痛等到结束了一天的战事又要硬生生把手从刀柄上撕下来。 而元军兵力数倍于他们他们怎么会不想回家? 就这样士卒们还反过来安慰刘金锁道:“将军放心等集结了大军我们还杀回来……” 一阵急促的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之后是悠长的号角。 刘金锁连忙迎上传令兵问道:“怎么了?” “遇袭了!” “传张帅命令刘金锁马上支援右翼。” “末将领命!” 此时天光终于微亮他环视了一眼他的士卒看到的是一张张失望的脸。 这一刻刘金锁想的是要把这些将士都带回去。 他们已经拖了元军足够久让关中多了一个月的准备时间现在需要的是回关中与更多兵马汇合之后才会是与元军的决战。 他们不应该死在这里。 “冰面太滑不必骑马随我冲锋!” …… 越跑越喘越跑越喘终于他们看到了前方的厮杀。 元军的数量却是吓了他们一跳放眼看去只见黄河冰面上亮起了整整一排的篝火。 随着阳光照下来一杆元军大旗高书“杨”字矗立在他们的前方。 那是杨文安到了。 如果不是忽必烈亲征也许杨文安还会躲在哪里保存实力。 但此时他却是猜到了张珏的计划早早埋伏于此。 如今还未到腊月黄河冰面虽能够走人等到了下午太阳光照下再加上篝火的温度却还是有破裂的可能。 唐军必须在下午之前突围而出了。 然而后方也响起了杀喊声。 忙古带也已领人赶到了…… 正文 第1117章 牵制 九原城的城池最早是战国时的赵国修建的是秦汉唐时的军队、粮草集结之地。 这里是秦直道的北止点也是秦始皇生前最后想去的一个边疆重镇。它最近一次重修还是在唐朝时称为「受降城」。 城垣高二丈底宽三丈顶宽一丈分南北两城呈双菱形名曰「凤凰双展翅」北城东西长两里南北长一里;南城与北城相连稍小些两城占地一共十五顷左右。 就这样一个不大的城池却是贯通东西南北的交通枢纽、军事重镇。 张珏得知了忽必烈亲征的战报之后不仅没有退。反而烧毁了船只借此击败了元军万户忙古带之后趁胜追击尾随着溃兵杀入九原城中。 收复汉中时也是张珏率先杀入城中杀敌夺城。这次九原城正是他北上的目标最后还是让他以这样的方式占据了。 可惜意义已完全不同当前这种形势下此举不是收复而是坐困孤城。忙古带败走没多久更多的元军重新包围上来将城垣围得水泄不通。 若说张珏在南海子码头还有退路可以选择到这时候算是把自己陷进了绝境。而元军也是没想到他会这样才会被他打乱了布置。 之后二十余日间元军一直在持续攻城。因知道唐军无路可逃元军没有不顾伤亡地强攻才使唐军能够勉强支撑。 到了十月下旬河套草原上下起了大雪天地间一片白雪茫茫。唯有城垣上始终没有积雪只有透红的、肮脏的冰面。 每天傍晚唐军士卒都会把同袍的尸体拖下去安葬把敌兵的尸体剥干净摆在城头浇上水。 到了次日水就会冻结成冰让城垛更高一点。「呕!」 一名唐军士卒正在拖着尸体终于吐了出来之后萎靡地倒在墙根。 站在不远处的刘金锁见了连忙上前扶起他嘴里道:「别躺这里多冻人。我说你都是老兵了见了尸体还能吐。」 「将军我不是犯恶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是太累了。离乡在外水土不服心里焦急难免不舒服。「都统制程聪走上前来让人将那士卒扶下去道:「先去歇着吧今日火头军弄了些米面一会就开饭了。」 「谢将军。」 刘金锁闻言便笑道:「米面?那可太好了!尽日吃马肉整得我肚子老不舒服。」「刘将军来搭把手我俩把这点活干了。」程聪道。 这个出身钓鱼城的将军身材粗壮如同木桶年纪虽大性格却颇直率一边与刘金锁搬着尸体一边道:「刘将军还真是到什么时候都乐呵呵的。」 「那不然。」刘金锁笑道「眼前这又不算什么难捱的时候。程将军知道吧?当年我从开封回到临安满以为立了大功要升官咧结果给老子弄进了那黑漆漆的地牢里将老子的刺青都给剥了一块他娘的。现在有这么大一城守着还有上万的兄弟们一起怕个驴球。」 「哈哈哈哈。」 程聪大笑不已也举例几个平生艰险的经历。 「现在这情形就好比当年蒙哥刚到钓鱼城的时候。不过呐这九原城可没有钓鱼城那么好守。」 「那不一样。」刘金锁道:「说钓鱼城那是蒙军攻到我们的川蜀现在可是我们攻到河套来了。程老哥莫觉得我看着傻气我是懂战略的。我与你说忽必烈都着急忙慌地跑来守了这一战我们若赢了那离陛下一统天下的日子就不远了。」 「刘将军还真是懂战略的但不赢又怎办?」 「不赢就退回去再守三五年呗。都不打紧乐乐呵呵的。」「要我说那得赢。」 两人放下尸体浇了水。程聪挠了挠长了冻疮的手道:「除了陛下张大帅就是我老程眼里最会打仗的。哪能打不赢呢?」 「那是我也服张大帅。」刘金锁道:「以前在宋国人家总说大宋最能打仗的是吕文德、刘整嘿放屁。不说陛下反正我认识的就张帅最能打比蒙元那些强得多。」 「哈哈和刘大将军聊天心里就是畅快啊。」 程聪笑着笑着再次想到了那日刘金锁与王立争着去偷袭爱不花之后王立去了一整支兵马被歼灭了。 他眼中就再次泛上了悲色心疼这钓鱼城出来的孩子同时也觉得自己对不住王立的父亲。 「走吃点米面去呗。」刘金锁意识不到程聪的心境自顾自地道:「我与你说今日张大帅难得吩咐把那点米面蒸了肯定是有硬仗要打信我刘大聪明的」 果然。 这夜军中不仅有米饭配马肉每个将士还有一口烈酒喝了。那是张珏从城中的商旅手上抢的。 到这种时候他才不管什么李瑕要求的各种纪律。他是大唐军中第二人打这一仗是愿意为了与李瑕的共同志向去死的不在乎这点小节。 这夜军议喝过了那一口酒张珏意犹未尽将酒壶递了出去提出了他的想法。「之前我烧船的时候元军没想到。他们肯定心想这狗汉人把船烧了要怎么回去?我多的是办法回去。」 诸将皆是神色一振。 他们看得明白局势知道被围困下去必死无疑此时听张珏如此一说那便是有了活路。 唯有刘金锁十分不解问道:「大帅我们不是要去攻打忽必烈吗?这咋又回去了?」 张珏白了他一眼道:「本来有这么想。但我派探马冒死往乌拉特牧地看过了忽必烈大营附近兵力太多防备森严。」 「他是知道我们打算去袭击他不成?」 「当然不是。我们被团团包围他还不至于这般防着我们。」张珏道:「忽必烈是害怕陛下绕出阴山是为袭击他故而有所准备。」 「那陛下绕出阴山是为了什么。」 「别打岔了。我方才说到多的是办法回去。」「是大帅英明!」刘金锁大喝道。 诸将不再管他目光已齐齐看向张珏。 却见张珏敲了敲地图道:「黄河要上冻了。准备一下我们先突围」~~ 「张帅真是妙啊先烧了船给元军一下狠的再拿下九原城把虏酋在河套拖住一个月等关中有了准备黄河一上冻嘿又从黄河冰面上走回去哈哈哈!」 两日后的夜里刘金锁才琢磨出张珏战略中的想法连连叫好。 此时唐军士卒正在把城门处堵着的木料搬开砸裂用来封住城门的冰面。马匹已经喂过了草料随时准备突围履冰过黄河。 刘金锁骑术不佳所领的兵马也不像延安军被安排在队伍的后段。他们络绎出了城。 这是雪夜依稀能够视物。 向南奔了几里前方便传来了杀喊声那是最前面的兵马已经开始突围了。刘金锁命令士卒保持体力等待张珏的命令随时可以上去支援。 幸运的是突围还算顺利前方战报传来大军已经穿过了元军的防线开始履冰过河。 等刘金锁到黄河边其实已经到了寅时三刻只是冬天天亮得迟久久都不见太阳。「把棉布包在马蹄上过河!」 走在黄河冰面上冷得厉害走了小一会后知后觉的刘金锁才感受到军中气氛比平时更热烈些。 「终于回程了。」 「回 程有什么好的?击杀了虏酋才好。」 话到一半刘金锁才明白过来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么乐观很多士卒其实已经太疲倦了。 哪怕有棉甲他们也适应不了北方的严寒手上长满了冻疮每次握刀都很痛等到结束了一天的战事又要硬生生把手从刀柄上撕下来。 而元军兵力数倍于他们他们怎么会不想回家? 就这样士卒们还反过来安慰刘金锁道:「将军放心等集结了大军我们还杀回来」 一阵急促的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之后是悠长的号角。 刘金锁连忙迎上传令兵问道:「怎么了?」 「遇袭了!」 「传张帅命令刘金锁马上支援右翼。」「末将领命!」 此时天光终于微亮他环视了一眼他的士卒看到的是一张张失望的脸。这一刻刘金锁想的是要把这些将士都带回去。 他们已经拖了元军足够久让关中多了一个月的准备时间现在需要的是回关中与更多兵马汇合之后才会是与元军的决战。 他们不应该死在这里。 「冰面太滑不必骑马随我冲锋!」 越跑越喘越跑越喘终于他们看到了前方的厮杀。 元军的数量却是吓了他们一跳放眼看去只见黄河冰面上亮起了整整一排的篝火。随着阳光照下来一杆元军大旗高书「杨」字矗立在他们的前方。 那是杨文安到了。 如果不是忽必烈亲征也许杨文安还会躲在哪里保存实力。但此时他却是猜到了张珏的计划早早埋伏于此。 如今还未到腊月黄河冰面虽能够走人等到了下午太阳光照下再加上篝火的温度却还是有破裂的可能。 唐军必须在下午之前突围而出了。然而后方也响起了杀喊声。 忙古带也已领人赶到了 正文 第1118章 他打他的 雪越下越大。 南面的元军阵中一杆杨字大旗之下杨文安用望筒望着远处张珏的旗帜道:「果然是这样。」 他曾经是一个很英俊的年轻人如今脸上却有一个箭窟窿显得有些可怖。好在领兵打仗的能耐却没因此而改变。 「要猜出张珏的计划很简单看他的目的是什么。毁船不退据九原城而守为了让关中有时间准备兵力。这一目的完成他必然要收缩回关中。十天前我就提醒过忙古带了张珏必要履冰过黄河。」 杨文仲道:「可惜忙古带没能拦住张珏突围出九原城。」 「兄长不必觉得可惜。」杨文安道:「我把张珏拦在这里已经够了。忽必烈会看得明白我比那些蒙古勋贵能打仗得多。」 「到这里了称陛下吧。」 「嗯。」杨文安轻轻摸着脸上结痂的伤口道:「陛下能看得明白要想打败李瑕得靠我们这些汉军了。」 远远地有一声唐军的喝骂飘了过来。「是投降蒙元的大获城叛徒!杀了他们」~~ 刘金锁已冲杀进了元军之中。 有几个瞬间他确实有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感觉。 敌兵也是下马步战身披步人甲阵线严密打起仗来不像是之前的元军那样松散。像宋军又比大部分宋军军律森严这两个特点加在一起其实是非常可怕的军队。虽然这么说很多人不信毕竟岳家军被自毁长城了。 总之此时冰面上交锋的是两支同样由赵宋的川军为基底打造的军队。厮杀开始了之后刘金锁发现敌人比蒙古军队难打。 在河套时与那个忙古带交战就觉得忙古带麾下的蒙古军队松松散散的远不如当年蒙哥、兀良合台、汪德臣麾下的蒙军。 反而是杨文安的兵马让人感觉更强。 这真的很荒唐。 大家一起在弱宋抗蒙那么多年一直觉得蒙古太强太可怕了结果到了今天却发现还是从弱宋出来的川军战力更高。 难以置信。 刘金锁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李瑕曾经与人探讨过这个问题。 一开始蒙军很强于是打败了色目人带着色目人收服了中原人再用中原人去攻打川蜀再收川兵去打江南。 漫长的数十年过去近二三十年的战火中真正在搏杀、在卖命始终在血与火里苦苦挣扎的恰恰就是北人与川人。 看似荒谬的问题总有它自己的原因。 当刘金锁的长矛捅穿一名元军的喉咙看着对方的眼睛他也不由为这些大获城的士卒感到悲哀。 他觉得是杨大渊一个投降的决定害了这些士卒的一辈子。当然他没有想过其实如果蒙元终得天下那杨大渊就是对的。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大喊。「杀穿他们了!」 刘金锁定眼一看果然看到程聪率部在右翼终于杀出了一个缺口。他连忙领兵补上去巩固住战果。 「走啊!杀出去!」「扶住程将军的旗!」 刘金锁向那杆旗帜下看去却没有看到程聪只听到有士卒的恸哭声。 天上的雪与地上的血混在一起脏兮兮的刘金锁飞快地踏着那血泥跑过顾不得去看。 但有一瞬间他想到出身钓鱼城的程聪看到那些来自大获城的士卒还在为蒙元厮杀该有多生气于是不顾一切地冲锋上去终于杀穿了这个阵线。 「不能把老程的战果丢了!杀过去!杀穿他们!」 「杀过去啊!」 ~~ 「那边有个缺口。」 杨文仲放下望筒指了指右翼。一转头他发现杨文安早已看到了。 「不派兵马补上去吗?「他又问道。 「舍不得。」杨文安道「我们的亲兵都是从大获城带来的精锐舍不得派他们去。兄长你看现在张珏那些兵马就是一只疯虎一只受了伤想冲回山林的疯虎是真会狠狠咬人的。」 「那不补上去张珏可就逃了。」 「我们已经拦得足够久是忙古带没及时包抄。」 杨文安又看了一眼张珏的旗帜心想其实现在是能报安塞城一败之仇的。只要他愿意承受损失可以歼灭张珏。 但他父亲是已经为赵宋殉过国的忠臣烈士了他投靠蒙元不是来当忠臣的是来当世侯的。 「遇到想逃的疯虎放箭射它就可以。留下尽量多的首级报功吧。」「是!」 元军改变了战术不再封堵开始追击、放箭。~~ 乌拉特牧场元军大营。 原本坐在篝火旁的忽必烈抛下了手中的战报站起身走到帐外眺望着南边的黄河脸色阴沉下来。 「陛下帐外冷还是先进」 「冷?」忽必烈当场便发了火「从草原上来的蒙古人怕冷那些江南来的汉人不怕冷吗?」 见他发怒周围的人跪倒一片。「陛下息怒是臣失言了。」 「大汗我们不怕冷忙古带已经南下追击张珏了。」 忽必烈大步走到了冷风之中任由积雪没过他的靴子任风吹掉他的帽子。一众臣子连忙跟上陪着他站在那。 之后营地各处便有人赶过来与他们的大汗、皇帝站在一起被风吹雪淋。许久之后还是有人将察必皇后请了出来。 「大汗是出了什么事让你这样大动肝火?」「这还是本汗亲征。」 忽必烈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有些像是地底滚动着一声闷雷。 「这还是本汗就站在这里你们打起仗来也能这么慢慢吞吞。如果本汗不在是不是要再对峙到明年春天是不是要让李瑕逃回长安准备好兵力?」 他说到这里转身指向了身后的群臣喝问道:「是不是打到最后又要不了了之了?!」 这「不了了之」四个字他是用汉语说的口音其实有些好笑。 但没有人敢笑出来全都屏息而立默默承受着忽必烈的怒火。 所有人都知道事实只怕确实如忽必烈所言。如果不是御驾亲征统帅必然是身份最高的塔察儿这位宗王攻襄樊的时候能因为阴雨退兵今年冬天当然也能因为大雪而退兵。 问题在于御驾亲征到现在进展却还是十分缓慢。 李瑕没有被击杀甚至在诸路大军的围追堵截中失去了踪迹;李曾伯在兴庆府坚壁清野元军攻城半月至今没有破城;现在张珏竟还渡过黄河了。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阻挠着忽必烈让他不能取得一个关键性的进展。 他每天在大帐中烤着篝火饮着酒今日突然明白过来了是这些人不尽心、没有把这一战当作危及存亡的国战。 「你们还当大蒙古国国力鼎盛以为可以慢慢经营。本汗告诉你们这次不能灭了李瑕就再也扼制不住他!」 这句话几乎要喊出来了忽必烈最后却又收住他不可能亲口承认大蒙古国不如往昔。 好在他这样发一次火也足够让麾下的文臣武将们受激励、并振作一些。- 当重新将忽必烈拥回大帐张文谦再指点起战局动作便麻利了不少。 「臣以为眼下战事进展之所以缓慢在于 两点一则我们太在意李瑕的行踪坐等在此地等他前来袭营他却并没有来。二则我们一直在等待主力兵马从西域回来。」 忽必烈冷冷道:「本汗等着李瑕来偷袭大营等了太久了。」 张易连忙出列在忽必烈前面跪下道:「是臣推测错误耽误了战机请陛下重惩。」好在此时有人进帐道:「大汗弘弘范、杨文安来了。」 -- 当两个年轻的元帅同时走进大帐忽必烈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到如今哪些是真正能打仗的人才他心里非常清楚。 「我的九拔都来了还有杨文安你这些年边陲效力的功劳本汗都清楚。」「臣张弘范拜见陛下。」精通蒙古语的张弘范先行了礼。 杨文安蒙语学得一般此时却没听懂等人翻译了才用生涩的蒙语应道:「谢陛下重恩。」 「哈哈我的两只猛虎都是年轻英气。文安你不必因为脸上的伤势消沉草原上男儿大丈夫伤疤是荣耀本汗自然会赏赐你姬妾。」 「谢陛下重恩。」 杨文安心想赏赐这些有的没的远不如封个地盘让自己当个军民总管。 但忽必烈没有追究他安塞城一败、黄河上走脱了张珏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在帐中再听了一会便得知忽必烈亲征以来杀敌最多的两个将领就是他与张弘范至少都有斩获。 「两位元帅都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啊」」 听着旁人这些吹捧杨文安瞥了张弘范一眼心中并不太瞧得起这个世侯子弟认为自己所担负的一切不是这小忠狗能比。 余光之中张弘范走到了地图前谈起了局势。 「臣以为战事之所以进展缓慢因我们被李瑕牵着鼻子走了。他渡过阴山我们就停下脚步去搜寻张珏攻下九原城我们就围城等他消耗。换言之战场被李瑕所掌控。」 忽必烈看向杨文安道:「你说。」 杨文安则是用汉语道:「张元帅说的对另外臣还有几个消息唐军已经从治下各地调集了兵力北上。这是要以举国之力与大元开战的架势。所以李瑕、张珏的意图很明显了就是拖到他们准备好兵马。他们不打算放弃西夏、陇西。」 张弘范道:「臣还有一个推测臣认为李瑕渡过阴山是为了偷袭安西王的大军」此言一出大帐中众人皆惊议论纷纷起来。 杨文安再次看了张弘范一眼知道目前来说自己被对方比下去了只好站在一旁不语。 而一众蒙古宗王已十分不悦叫嚷着「不可能」。 「李瑕不可能击败安西王的大军那是十余万兵马。」 「十余万兵马首尾不可见以李瑕用兵之能人数有何意义关键是统帅。」张弘范道「换作我也有两成的把握能击败安西王」 之后便是张弘范在地图上指点着说起来。话到最后大帐中旁人都沉默下来。 张文谦拈须沉吟道:「若是如此难道还需陛下派兵去救不成?」 「不若如此更被李瑕牵着鼻子走大军在漠北来回调动耗费无数只会乱了阵脚。」 「那九拔都以为呢?」 杨文安转头看着张弘范嘴里小声念叨着答案。「不管他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果然。 「不管他李瑕若攻安西王大军必须反复袭扰使大军军心焕散方有机会何况漠北路远他没有那么快。而陛下御驾亲征完全可以雷霆之势南下不等李瑕击败安西王陛下已灭唐国。" 「不错 何况李瑕未必能击败安西王而陛下必可定关中。」 忽必烈看向杨文安也许是考校也许是试探问道:「你觉得呢?」「臣附议!」 「走哪条路?」 「禀陛下唐军已大军集于秦直道且我们又没能拦住张珏故而由北面攻入关中不易。当先攻兴庆府」 正文 第1119章 我打我的 十一月大雪纷飞兴庆府已是一片银装素裹贺兰山下的平川也是一片白雪茫茫。若不是唐军及早击退了塔察儿此时整个城池只怕要被冻在洪水当中不攻自破了。但如今的情况也不算好。 「大帅虏酋的主力兵马已经过了磴口。」「有陛下的消息吗?」 「还没有。」 李曾伯闻言皱了皱眉心里算了一下估计李瑕或是已经遇到了忙哥剌不论胜与不胜要撤回兴庆府至少也要两月。 诸将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了问道:「大帅以我们的兵力只怕很难挡住元军是否撤出兴庆府?」 「撤到何处?」诸将默然。 「若撤到凉州元军可以直接攻陇西;若撤到兰州河西走廊不要了不成?「李曾伯反问之后叹息道:「如今朝廷正在招抚吐蕃诸部我军一退则前功尽弃。此时放弃了宁夏便等同于一并放弃甘肃、吐蕃。」 「大帅的道理我等明白只是怕不好守。」 「当然难守三百年前大宋的***们就知道不好守。」 李曾伯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哀叹反而笑了一下开始激励士气了。 话锋一转他道:「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不是宋国。我们大唐将士即使是面对忽必烈亲征也可将其拦在河套一月。那我们呢?我们据守城池再将元军挡住两个月有何不可。」 他提高了音量道:「诸军若信老夫两个月必有援军!」 这日等到诸将下了城头却还是有人嘀咕了几句。 「说的一套一套只说了不能退的道理只会鼓舞士气却不说拿什么能守两个月。」 「还能拿什么?拿我们的命呗。」 李曾伯还站在城头上看着那些将士的背影虽听不到他们说的话却能感受到他们的不满。 当然会有不满战乱了这么多年太久太久了所有人都倦了、无力再继续下去。这次本打算攻下河套军中为激励士气宣传了许多次攻下河套的意义若能直取燕京仿佛打败蒙元就在眼前了。 现在计划受挫还要继续面对凶险、艰难很多人会泄气会抱怨。 不是每个人都能永远保持坚强就连他李曾伯自己也会有觉得支撑不住的时候。他已说不出能让人热血沸腾的话了军中有不满只能受着继续守城。 「大帅是不是把昔里吉汗送回六盘山?」有军中参议上前问道。「昔里吉汗」 李曾伯抬头看向竖在将旗后面的那杆九斿白纛。 李瑕亲征时从六盘山把昔里吉汗带了出来打算收复河套之后再将其安置在九原城以安抚蒙古诸部。 追击塔察儿的时候讲究行军速度李瑕与杨奔领了一万骑便走暂时将其留在了兴庆府等战事之后再与辎重一道送过去。 几个军中参议对昔里吉汗的意见相似纷纷开口分析。 「忽必烈选择先攻兴庆府而非走秦直道下关中除了道路难行、高原山垒难攻还有一个原因必是为了在攻下关中之前先杀昔里吉汗、取六盘山。」 「不错昔里吉汗与六盘山在大帅这里不重要对忽必烈而言却极为重要。他不杀昔里吉就不能完全算是蒙古大汗总会有蒙古人借着这个名义反对他。」 「大帅不如把昔里吉先送回六盘山?如此一来兴庆府哪怕是守不住了我们也不至于一次输掉所有筹码。」 「不能送走。」李曾伯摇了摇头道:「送走了士气就更低了。」他转身下了城头向城内走去。 ~~ 李瑕把昔里吉汗带到兴庆 府之后便安置在城内一个荒废的尼姑庵。 这日李曾伯走到庵前抬头看去只见是「戒坛院」三字一时便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想了想他才想起军中那个叫王满仓的校将常说的一个故事说的是西夏皇帝李元昊与没藏氏在这戒坛院中偷情。 转头一看院子周围负责守卫的都是唐军。 据说「护卫「蒙古大汗的差事清闲多选一些因伤退伍的老兵既有经验足以充任又不至于太累。当然对老兵而言更好的差事还是在军中任教官。 走进院中才见到许多蒙古***勋贵或在读书写字或在吹拉弹唱看起来过得还算体面。 自从昔里吉汗到兴庆府这么久除了入城时李曾伯远远看过他一眼今日才算是第一次真正会面。 他一时不知如何称呼。真计较起来这种礼仪措辞曾经让宋、金的士大夫纠结了好几年。 「蒙古大汗会说汉语吗?」「会。」 昔里吉的声音有些稚气有些细。 李曾伯眯了眯老眼见其披着白袍、带着毡帽年纪虽不大脸上已有细细的胡子几乎是只露出一双眼睛倒是很有威严。 一个傀儡本不该有这种威严的眼神。 「忽必烈攻到城下了。」李曾伯道:「你说如果你落到他手上会死吗?」「会。」 连着两个问题得到的都是这样只有一个字的短促回答李曾伯并不在意。 他之所以亲自来是想看看昔里吉守城的决心于是道:「城不好守。这一战城中所有能动的人都需要调动起来我需要你们来帮忙守城。」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昔里吉的眼神。 只见这个年轻的大汗先是低了低头试图掩藏那份柔软一会儿之后便抬起了眼道:「好。」 李曾伯道:「我会把看守你们的兵马调走还会起用外面那些蒙古人。你需要告诉我 谁不值得信任。」 「好。」 李曾伯转身便向外走去他不需要一个傀儡下令只要确定了其决心别的他自然会安排 ~~ 次日元军统帅虎阑箕又对城池发起了猛攻。 他之前攻城不算卖命如今却想在忽必烈抵达之前就攻破兴庆府颇有种临时抱佛墙的意思。 「没有火炮了!」 城头上一脸血污的士卒扭过头求助般地大喊道:「还有炮弹吗?!」「没有了黄河水把运送来的辎重泡了没有火药了。」 「用砲车拿砲车砸他们啊!」「石头都不多了。」「轰!」 元军的石头砸到城上。 之后见今日终于耗尽了唐军的火炮元军敢于集结起来开始登城强攻。一直激战到了傍晚城头上布满了双方士卒的尸体。 有一名攻上城头却被砍伤在地的蒙古士卒倒在那里嚎叫看着元军潮水般退去连忙向城垣边爬。 伸头一看摔下去必死无疑。 之后双脚便被唐军士卒拖着从污泞的雪地上被拖到了十余人中。「都看我。」 忽然有蒙古语响起这士卒抬头一看见是一个十分贵气的蒙古人。 「你们不认得我我是大蒙古国斡亦刺部的首领娶了成吉思汗长孙女火雷公主的哈答驸马。一直以来我追随着的才是真正的大汗是蒙哥大汗的儿子、诸王在忽里勒台大会上推举的宽厚仁慈的昔里吉汗。」 「你这个满嘴都是谎言的懦夫」 「噗。」 有蒙古士卒站起来大 喊但随着通译把他的话告诉了周围的唐军士卒马上便有人上去一刀将他结果了。 血甚至还溅到了哈答脸上。 哈答吓得擦了擦头上的汗方才继续道:「忽必烈是背叛了蒙古的罪人你们被他蒙蔽必将受到长生天的惩罚。但仁慈的大汗决定给你们一个赎罪的机会。」 「别听他的!他会害死」」 又是「噗」的一声唐军对待这些俘虏根本毫不留情马上又把敢有一点反抗的人砍翻在地。 哈答脸色更白了一些道:「我不需要你们做什么会放你们回去让你们感谢大汗的仁慈 ~~ 三日之后虎阑箕才察觉到不对。「元帅唐军又把伤员放回来了。」「又放回来?」 虎阑箕皱起了眉对此并不高兴。 之前他第一次听说李曾伯放回俘虏是高兴的当时还嘲笑唐军为了示好连战功都不想要。 但渐渐他便发现伤员们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从兴庆府走回来基本上是救不活的。让萨满法师作法或将他们放进牛腹里都不行。 往往是消耗掉更多的食物而不能再成为战力。 便让他恼火的是军中开始有人在议论兴庆府中存在的那个伪汗。显然唐军甚至在这些伤员中安插了细作。 虎阑箕遂下令把所有的伤员控制起来免得他们再动摇军心。然而军心还是有了动摇。 正在纠结之际北面又有快马赶来。「报元帅大军到了!」 「快得去迎接大汗了」 巨大的九游白纛向南移动着黑色的长龙穿过漫天的白雪缓缓进入了贺兰山下成了银川之上最壮观的风景。 虎阑箕诚惶诚恐地向忽必烈禀报了他的战果。 「大汗我已经消耗了兴庆府城中的火炮估计粮食、箭支也消耗了一大半。李曾伯兵力只有一万多还有一半是临时征来的民兵。但是」 「但是什么?」 虎阑箕这才将李曾伯放回俘虏影响他军心的事说了。 听到昔里吉的名字忽必烈眼神复杂起来没有掩饰他的不屑以及不屑之中的恼怒。 在他看来那个侄子根本就是废物。 偏偏这个废物就像是路边的烂泥坑让他一脚踩进去也能感到难受。 「本汗可怜的侄子被李瑕利用了啊。」忽必烈感慨着问道:「你们怎么看?」杨文安看向通译等通译将忽必烈的话译过来了才听懂。 「朕之子侄落于敌手为之奈何?」 「陛下勿虑李曾伯的小伎俩只有在双方长期对峙且他略占上风时有才用。现在他不过是没别的办法了姑且为之。陛下大军云集城下可凭雷霆之势破城」 正文 第1120章 雪战 陶勒盖山。 进入十一月以后因天气太冷李瑕军中已有越来越多的士卒病倒。 宁夏军的将士组成很复杂一部分将领是当年庆符县的马军出身一部分是归附的蒙古将领士卒多是从甘肃、陇西、关中招募的汉人、蒙人、维吾尔人都有还有的士卒连自己是什么人都搞不清楚也许是党项人和蕃人的后裔。 但就算是甘肃的大汉到了漠北严寒之地也还是不习惯。 这日天才亮杨奔在营中走了一圈不由感慨道:「如果不是陛下御驾亲征将士们受陛下激励只怕撑不下去。」 他虽然心高气傲但却知道换成是自己统兵肯定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还维持住军队不崩溃。 李瑕却是摇了摇头道:「不是因为这个。」 他不认为将士们是因为他这个皇帝才咬牙熬着这也许是一部分原因但不是全部。 他李瑕也没什么伟大很多时候就只是为了个人的野心才在奋斗打仗打久了也会把士卒们当成数字。比如这一战他带着七千多人跑来攻打十余万敌军早就知道会死很多人。 可以说一开始他就做好了把这些人牺牲掉的准备他甚至无情到连自己都可以牺牲掉。 在他看来将士们之所以还能忍受这种艰难的处境更多的原因只怕是因为过往的日子实在是太烂了。 三百多年间就没有一个像样的王朝或腐朽、或残暴。 而李瑕不懂政治、不懂治国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意志以及来自后世的一些不成体系的思想。 他不认为自己得有多好只能说运气不错对手是宋、元。 倒不是说元朝有多弱它继承了大蒙古国庞大的遗产还有着强大的军事实力。但若说到整体的制度它显然有些太过粗糙了。 「因为他们都希望有个像样的国。」 李瑕转头看着自己的士卒这般道了一句。 「该给的兵饷不欠着能让他们好好种地。政局清明促进生产这就已经比宋、元像样太多了。说得再简单点他们想过好日子。哪怕自己过不上也要打出个好日子给家人们过。」 这话是老调重弹了当初第一次见杨果时说的就是这像样的国李瑕也觉得总说很没意思。 但他庆幸的是称帝两年了还没忘掉这点。 他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从士卒之中走过去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威风凛凛而感受不到他们的想法是什么了那也许就是他要大败的时候。 有探马奔了回来禀道:「元军已在二十里外!」 李瑕走上高处拿起望筒看去暂时还看不到元军的踪迹。 风雪天连扬起的尘烟也看不到不是适合野战的天气但忙哥剌还是来战了。 「忽必烈这个儿子很有胆色。」李瑕道:「我考虑过他被我袭营之后会避开。」 「陛下还有一种可能是脱忽的兵马也快到了。」杨奔道:「忙哥剌把探马散得很远不让我们的探马绕到他的西面。」 「很可能那我们就要在这茫茫雪地里以不到一万人对阵十余万人了怕吗?」 「不怕这天气对我方有优势不论兵多兵少都是一样挨冻。蒙古人是更耐寒些但元军也不全是蒙古人相反我军有棉甲烤着篝火在这里以逸待劳。战到最后有可能先崩溃的恰是那十余万大军。」 望筒的视线中还没有出现元军的踪迹。 前方又有探马回来确定了几个消息想必等元军抵达战场、双方开战该要到下午。杨奔遂吩咐军中先生火做饭让士卒们饱餐之后决战。 在这个关头李瑕把地图翻出来看了一会。 「陛下是在考虑廉公能不能追上脱忽?」 「朕不担心他那边以他的能耐想必不会让脱忽好过。」 李瑕转头看了一眼只见诸将都捧着马肉在嚼没往这边看才道:「朕考虑的是这么多天了东面都没有元军追过来。」 说没有元军但其实有些元军探马向西被唐军探马截获传信的内容都是提醒忙哥剌小心被李瑕伏击。 可见忽必烈已经猜出了李瑕的战术。 「陛下是说元军不追来是去攻打我们」 「嗯朕担心的就是这点。」李瑕道:「忽必烈若派兵来追我们这七千骑兵敌十万也好、二十万也罢在这茫茫漠北至少还能迂回、消耗。反而是元军犯境我们的疆域过大而人口、兵力太少难守。」 「那我们只能尽快击败忙哥剌了。」杨奔道:「再僵持下去对我们也不利。」 虽说唐军驻扎在山下有视线制高点、背风、能捡到柴禾但再下去连柴禾都要没有了自然是不利。 事实上忙哥剌若不攻过来李瑕也在谋划这几天再次雪夜袭击其大营。 而最后之所以还是元军先攻过来想必是怕唐军逃了。 「想来如今元军最好的打法就是忙哥剌以大军包围我们而忽必烈急取兴庆府趁敌南下。」 「能看到这点忙哥剌军中有能人。」 「自是有的。」李瑕道:「但包围也好他们的兵力就薄了。」 过了一会探马再次回报元军已到了十里之外。 李瑕与杨奔已把战场上有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数都聊清楚了开始布置阵型。 这一战李瑕反而是让杨奔指挥而他自己只带着三百选锋营在山上观战。 战场是开阔的平原双方的探马都派得很远对敌我的势态都很清楚因此奇招想必是狠少了。 在唐军有反抗的情况下若能够厮杀上十天十夜元军倒可以靠兵力优势把唐军全部杀光。否则能够决定胜负的无非是几点。 一看双方士卒的毅力看谁先撑不下去。当然装备、伤亡、士气等等都影响着这个结果; 二看谁的援军能及时赶到。到了如今忙哥剌在等脱忽李瑕在等廉希宪这已经不是秘密。 终于在中午之前再抬起望筒已能看到风雪之中出现的元军。 李瑕环视了一圈直到视线被山体挡住也没有望到那条黑线的尽头元军是包抄过来的。 这一仗还没打忙哥剌已经怕他跑了。 他认为这不应该忙哥剌的兵力也就比他多五倍有余这般散开阵线就薄了很多。而他根本没有想跑。 除非忙哥剌确定脱忽在一两天内就能够赶到战场。 李瑕却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能知道廉希宪到了何处。 他忽然在想这一仗如果败了只要不死他还是会有继续的勇气。 若西北失守就守关中若关中失守就守川蜀甚至守云南。忽必烈越打越深入未必不会再有一场钓鱼城之败而蒙元已经承受不住再一次这样的失败了。 少有的李瑕觉得自己败得起。 「哞!」 吹角声从风雪之中传了过来元军也已经看到了唐军的大旗开始冲锋。 ~~ 忙哥剌没有再待在他的王帐里而是站在望台上。 但真正调度兵马的其实是玉昔帖木儿。 玉昔帖木儿在唐军袭营时受了不轻的伤如今伤势未愈浑身都被包裹着没有披甲只穿着厚厚的毛皮袍子坐在忙哥剌身边。 同时还有李德辉拾遗补缺。 只要不涉及到与真金的汗位之争忙哥剌很有用人之明。 他相信以自己的兵力有玉昔帖木儿、李德辉指挥不出错足以稳妥地包围、并击败李瑕。 何况还有脱忽在后方为他兜底。 希望真金若在唐军之中可死在这里;若不在也可以死在这场大雪之中;最好是早已死了这才是他东返的原因。 「唐军探马早就发现我们了他们在以逸待劳。」 玉昔帖木儿手里拿着一支望筒。 虽然瞧不起汉人他不得不承认汉人制的许多东西比如火药、指南针还有望筒都十分好用。 但他还是认为该把中原、江南都变成牧场放牧。 凭他能征善战。 「我们远来今日只要围堵住唐军即可围住之后再与他们决战。」 突然他望筒一转有些讶异。 因为李瑕似乎要逃了而他没想到李瑕会这么快就逃 正文 第1121章 疯牛 “他就不能老老实实被包围吗?” 看着玉昔帖木儿不停地调动兵马去围堵李瑕忙哥剌难免有些不耐烦冷笑了一声。 原本五万大军已展开了延绵数里的包围圈但当远处那杆龙旗开始向东移元军不得不加快收紧包围圈耗费士卒以及马匹大量的体力。 “李瑕自是不可能束手就擒。”李德辉用汉语道“殿下要做好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王相不必担心……” 忙哥剌用汉语说到一半玉昔帖木儿在指挥的间隙已用蒙语道:“就好像我们以前打猎人马包围上去猎物就想往空处跑李瑕是一头灵活的鹿。不他是一头会用角顶人的野牛。” “哈哈。” 忙哥剌朗笑着用蒙语答道:“今天让我想起了我们小时候在草原上的场景啊。” “大王知道我想到什么吗?”玉昔帖木儿指着漫天的风雪道:“积雪真厚啊我想起了我父说过的一个故事。” “什么?” “伟大的成吉思汗曾经被怯烈围困受伤了并失去了爱马。我祖父抱着成吉思汗与木华黎一起逃到荒野。” “就像是眼前这样的荒野。” “是啊他们失去了牙帐只好让大汗躺卧在雪地里祖父与木华黎一起张开毛毡遮挡他一直站到次日也没有移开一步。夜里雪一直下积了数尺没过了他们半个身子。” 忙哥剌虽然听过这个故事但还是不免感慨道:“真是英雄!” “我的祖父能为成吉思汗做到的我也会为你做到。”玉昔帖木儿道。 “好安答!” 两个年轻人揽着肩互相拍了拍显得义薄云天。 风雪簌簌落在他们头顶上的大盖之上积厚了之后自然有士卒上拿长竿扫掉以免积雪太厚了砸下来。 忙哥剌意气风发又拉过李德辉道:“希望我们三人能够像成吉思汗、博尔术、木华黎一样成为最了不起的英雄。” 李德辉有礼地笑了笑道:“是殿下。” 玉昔帖木儿则是看都不看李德辉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再抬起望筒看向战场他便皱了眉。 果然李瑕只带数百骑并不是要抛下全军逃走而是要以己为饵助全军突围。 当那数百骑高举着龙旗向东狂奔把元军的阵线拉得足够开之后留下的数千唐军主力突然转向开始渐渐提速向元军阵线中最稀薄的方向杀了过去。 元军远道而来本打算缓慢包围但为了迅速合围李瑕而追了一大段马匹的体力耗尽难免显得有些笨拙。而唐军以逸待劳之后全速冲锋元军士卒不敢与之对撞下意识便纷纷拉着缰绳让开。 玉昔帖木儿却并不着急他知道自己率军从几十里外追过来唐军当然能够逃掉但带不了辎重。 在这种大风雪下的荒野不带辎重行军唐军根本不可能撑得过他的追杀。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当成吉思汗、博尔术那样的大英雄。这便是他方才说故事的原因他早便想过李瑕若逃出包围会怎么样了。 像是被包围的野牛群蛮横地冲出了猎人的包围但猎人还会再追上去直到它们体力耗尽。 望筒把远处的画面拉到眼前能够看到唐军骑兵们气势汹汹一举杀出了包围圈。 玉昔帖木儿又把望筒一移看向了唐军的营地只见一顶顶帐篷还留在山下。而李瑕那数百骑已奔得太远被山挡住看不见了只能看到元军如流水一般跟着。 然而等他再将视线移到唐军主力所在的方向却惊讶地发现那杆“杨”字大旗竟已调了个头。 唐军没有退而是选择了一股元军杀了上去。 玉昔帖木儿不由把身子往前倾死死盯着战场。 雪花落在他的帽檐上又被抖落下来仿佛能被他眼睛里的怒火融化。 此时他能做指挥的不多无非是下令吹响号角命令所有元军都围上去厮杀。 突然风雪中又有数百骑突然从山那面绕了回来狠狠撞在了那股被杨奔咬住的元军后方。 此时一整个下午已经快要过去冬日的天黑得本就很早看不到晚霞但不知不觉中视线已暗了许多。 一杆元军千夫长的大旗倒了下去。 而更多的元军还没有赶到战场有的还在奔跑有的还在调整方向有的才刚刚得到命令。毕竟数万人的战场纵横十余里命令根本就做不到即时下达。极为考验统帅的指挥能力以及将领之间的默契。 就像是打猎时猎人们散开想要合围却忽然有一名猎人被猎物扑倒在地狠狠咬了一口。 血泼出来的同时尖牙把他的皮肉都撕下来猎物用力嚼了两口闪电一般又扑向下一名猎人。 又一杆千夫长的大旗倒下交战处聚集的五千元军已经有了溃败的迹象。 “围上去!”玉昔帖木儿怒吼。 “今日暂时收兵吧。”李德辉道:“唐军没能逃脱今日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不必急在一时。” 他说的不可谓不委婉。 玉昔帖木儿却未下令而是扫视着战场看看能否在天黑前有更多元军杀上早日取胜。 李德辉连忙向忙剌哥道:“殿下天色将暗。我军疲师远来若是再战下去到了夜里万一因为溃军……” 忙哥剌没有等李德辉说到后面已经果断向玉昔帖木儿道:“别再打了今日先收兵。” 其实玉昔帖木儿也已经考虑清楚了他兵力多适合围着李瑕慢慢耗而李瑕才是想要今日一局定胜负的那个。 只不过他刚想下令却被李德辉抢先了一步。 很快被唐军攻击的那一股五千人左右的元军听到了鸣金声迫不及待开始撤退。 ~~ 如同洪水褪去留下满地的狼藉。 杨奔转过头隔着半里地的尸体与血浆望到了选锋营的骑兵们还拥着那一柄龙旗不由长舒一口气。 这一战连他也被李瑕的大胆吓到竟然仅带三百骑在战场上来回冲突杀进五千敌兵之中。 伤亡自然是大的每个人都像是从血缸里染了回来再丢到冰雪地里冻了一遍。 “传令下去不必追击带上战利品回营!” “动作快盔甲和马都带上退回营地……” 杨奔其实感到有些可惜。 他希望元军不会退继续战下去他很有希望击溃他们再驱溃兵去攻元军统帅。第一场交锋对他而言是最好的战机。 而元军既然退了追就没有意义短期内很难杀溃却会被拖到体力耗尽、失去营地。不如捉紧时间带着战利品回去休整。 另外几个方向的元军还在向这边赶来甚至有一支已经冲向了唐军的营地。 “娘的还不去扎营夜里冻死你们。” 杨奔自语着骂了一句身上的汗被寒风一吹鼻子几乎被冻掉了。 他只好用力吸了吸大喊道:“剩下的不要了杀回去!” …… 一支元军已赶到了唐军的营地附近却发现雪地里满是陷阱积雪覆盖之下未必是坚实的土地却有可能是插满了长矛的陷马坑。 重重摔进坑中被扎穿的马匹与士卒们嚎叫着。 留守在营中的唐军士卒虽是伤员已纷纷射出弩箭。 这种情况下抢占营地已不可能再看到唐军主力转回元军只好撤了下去。 “回营!” 兵马赶回了营地之时篝火还燃着军大夫们纷纷赶上协助扶下伤兵。 火头军则迅速处理着死去的马匹将马肉烤了。 往日这种时候李瑕都会在第一时间亲自抚军今日却是先回了中军大帐。 杨奔隐隐不安连忙赶了过去隔着帐帘问了一句。 “陛下?” “进来吧。” 听到李瑕的声音杨奔这才松了一口气掀帘进了屋只见李瑕包扎过伤口披上了衣服但脸色还有些苍白。 “这……” 杨奔见到那纱布上的血色惊了一下愧道:“陛下仅带三百人破阵却让臣居于中军指挥臣有罪!” “连你也这般说话。”李瑕道:“朕没事至少……创造了一个破敌的机会哪怕最后没成也值得。” “若是臣能更快击溃那股元军就好了。” “无妨往前看。”李瑕已站起身披上了盔甲道:“走随朕去劳军。” 杨奔没能看到他身上伤势重不重又不敢问只好将这份忧切藏在心中。 这天夜里杨奔一夜未眠。 他安排了防备重新布置了营地外的陷阱在破晓前才得以回到篝火边坐下烘烤着那湿过又干了、干了又湿透的鞋袜。 “将军不回帐篷里睡的话就在这火边眯一会吧。”有校将过来说道。 杨奔澹澹应了一声却半点都不觉得困反问了一句。 “我讨嫌吗?” “什么?杨将军怎么会讨嫌?” “我脾气臭且狂傲自是惹人生厌。”杨奔自语道:“也就是遇到陛下才有今日。” 他抬起头看着漫天的雪花像是在回想着过去的十年。 ~~ 天光一亮唐军已摆开阵列向元军统帅所在的方向进行攻击。 经过了昨日下午的一战双方士气的差距愈大而唐军战后就回营地歇整元军却还要安营扎寨、并没有休息好。 这便是李瑕与杨奔认为自己能胜的策略通过一次偷袭、一次反包围在士气与士兵状态上建立优势弥消兵力上的不足。 “冬、冬、冬、冬……” 战鼓声不停被包围的唐军已渐渐逼近了忙哥剌的大旗倒像是他们才是掌握了战场上主动权的人。 听得战鼓声才从被窝里醒来的忙哥剌摇了摇头苦笑道:“这次围住了一头疯牛牛角顶没完了……” 正文 第1122章 忠勇 「昨日天色将暗我军士卒疲惫李瑕想决战还有一丝胜的可能。」 忙哥刺抬头看了看道:「至于今日天色还早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完成包围他还敢攻过来?蛮牛。」 「他知道脱忽大王快到了。」玉昔帖木儿道「所以他要速战速决。」 「这个人赌性很重啊。」忙哥剌道:「我听说宋国人都喜欢赌赌虫、赌草、赌球、赌骰子皇帝和丞相在大殿上赌。」 此时唐军与元军已经交锋了他们却还是好整以暇地这般聊着。 待玉昔帖木儿开始调度兵马了忙哥刺转过头低声对李德辉道:「昨夜有信马到了脱忽已经就在西面一百里我已派人告诉他直接到陶勒盖山来虽然没有必要。」 「殿下有必要凡事都是怕万一。」 「我知道王相会这么说因此没有连夜问你免得打扰你休息今天这一仗还要打一整天。」 李德辉抚须沉吟道:「脱忽大王可有说廉希宪在何处?」 「早没追着了也就是过了高昌的时候被那畏兀儿人咬了一口脱忽只好停下与他打了两仗廉希宪直接便带兵逃了。所以脱忽能这么快赶上来。」 「那就好。「李德辉再想了一会低声道:「若不出意外臣可以提前恭喜殿下立下歼灭李瑕之大功。」 忙哥剌坦然直视着李德辉的眼睛问道:「这意味着什么?」「大元该立国本了啊。」 得此一句回答忙哥剌只觉从手指都麻到心头。 他今年实在是有些幸运先是死了真金李瑕又突然跑到他面前来任他歼灭仿佛是长生天安排好了要让他继承汗位。 也许这就是「真命天子」四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元军的大营没有栅栏连拒鹿角都没有安放。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因为昨夜他们扎营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差了这一个扎营的功夫清晨时唐军起来进食、整备之后杀过来元军才刚起来大部分人还顾不上进食。 没有花哨的战术今日这一战唐军就是对着元军统帅大旗的方向猛攻。越没有战术越是肉搏战双方的伤亡就越大。 渐渐地战线处已经堆了千余具尸体。 受伤倒地的士卒哪怕侥幸未死也会被在雪地里踩蹋变成尸体。虽说唐军这边表现出的战力更强些李瑕却还是不满意。 他要的不是杀伤更多的元军因为就算能造成两倍的伤亡比以双方的兵力对比最后败的还是唐军。 要以少胜多他要的是在更多的元军支援上来之前直接击溃这一面的元军、或者斩将夺旗让元军心防崩溃形成大溃逃。 这次依旧是杨奔指挥着兵马在西面主攻李瑕在大营的高处观战。 如雷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那是东面、北面、南面的元军已经逼近大营了。「来了上阵。」李瑕道。 他收起了望筒翻身上马。 朵思蛮策马赶到了他身边眼睛哭得红红的道:「你受伤了不要再上阵好不好?」「怎么办呢敌人已经围过来了。」 「我可以杀敌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朵思蛮只顾着担心李瑕后一句话已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李瑕随口玩笑道:「成吉思汗也有受伤的时候长生天保佑他也许同样保佑我。」「我保护你。」 蒙古女人倒有一股飒劲不再多劝一踩马镫就翻上了马背。「出发。」 霍小莲一听命令抢在李瑕前面便窜了出去心想一个豆芽般的女人哪能保护得了陛下还是得靠自己这个选锋营大将。 「避过陷马坑!」 布置的陷马坑他们自己知道在哪队伍汇成了长蛇阵从雪地间驰过。 李瑕却不是向着杨奔的方向赶过去。 骑兵当然有骑兵的打法。 三百骑向西奔了一会忽然转道向南竟是再一次杀出了元军的包围圈。若说昨日是李瑕先向东逃牵扯元军助杨奔领主力突围今日则是反过来。一个战术反复使用偏能利用默契耍得元军团团转。 元军正在向统帅的方向聚集使得防线难免有空漏的地方同时也是确实没想到李瑕会直接离开战场毕竟这对唐军士气是极大的打击。 ~~「李瑕没有走!」 玉昔帖木儿一边遥遥指挥着一支千人队去追击李瑕一边迅速扫视了一眼唐军的阵线。发现唐军根本没有因为那杆龙旗离开战场而有明显的士气变化。 「他要绕出战场从我们后面偷袭!还是昨天那一手!」忙哥剌讥道:「他打仗太可笑了。」 唯有李德辉面露忧色心想道:「但李瑕运用的本是蒙古骑兵的打法。」 让他忧心的便在于连着两日观战在他看来李瑕的战术更像蒙古骑兵。反而是忙哥剌、玉昔帖木儿两个年轻人打起仗来步步逼近显得有些呆板这是经验不足的原因。总之不像蒙古骑兵。 蒙古骑兵是怎么打仗的?广撒探马耐心削弱。待到战时时分时合或聚或散或出或没虚虚实实轮番冲击敌阵之薄弱之处。 唐军虽然骑术、箭术不如蒙古骑兵但身披棉甲还带了少量投掷的火器比蒙古骑兵冲锋的能力更强。 「李瑕会从后面绕来。」李德辉不得不用蒙语提醒道。 「我知道!"玉昔帖木儿不悦地大喊了一声已经不像刚开战时那么从容。 他才二十四岁虽然天赋很高又勇猛这样的大战也是没打过几次。五万大军调动起来绝不轻松。 唐军人数少李瑕与杨奔又默契天马行空的战术与迅速执行的穿插配合打乱了他的阵脚往往是命令才传到军中唐军已经变了战术。 玉昔帖木儿还在调兵来补防。 西面的风雪之中一小支骑兵已经窜了出来。 「额秀特!」 玉昔帖木儿终于破口大骂了。 「这只鬣狗不怕死吗?这么点人也敢来撞我们堵上去杀了李瑕!」「快!」 不得不说元军是有些慌乱的。 因为在望台西面便是一座座帐篷包括牛羊、辎重还有随军的女人们都在其中。守卫当然有而且远远不止三百人。 但李瑕的龙旗向这边袭卷而来时他们还是在第一时间里感到了惊慌失措。「李瑕来了!勇士们快杀了他!」 「放箭」 连拉着王帐的牛群都不安地叫了起来。野日罕掀开帐帘走了出来。 因为一直在帐篷里烤火她脸上红扑扑的。 昨夜她听忙哥刺说歼灭李瑕就在这几天立了这种大功汗位肯定是跑不了了难免让人心情极好。 然而坏心情来得也极快。 附近的元军士卒潮水一般地向西冲了过去叫嚷着要杀掉李瑕。然而很快便响起了惨叫声。 营地里已有帐篷起了火。 她吓得慌了连长袍都顾不得披连忙向她丈夫所在的望台跑去「咴律律!」 身后有马匹长嘶之后马蹄声越来越响。 野日罕回头一看赫然见到了一支唐军以极可怕的姿态穿破了元军的防线向望台方向撞了过来。 「啊 !」 她尖叫一声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跑。 唐军没有理她很快冲过她方才所在的地方。「放箭!」 望台上玉昔帖木儿大喝道。 千余元军中终于调整好了阵列层层防备张弓搭箭向唐军射出箭矢。 然而这支小小的唐军却在离这条阵线还有百余步的时候忽然勒马掉头又向西奔出了战场。 「额秀特。」 忙哥剌看着那杆龙旗又远去不由骂道:「该死!」「追上去!杀了李瑕!「玉昔帖玉儿再次下令。 李德辉无奈地微微摇头愈发觉得李瑕更像蒙古骑兵。可惜这种战场上的调度他也没有办法帮上忙。 东面忽然响起了呼声。「拦住他!」「杀啊!」 只见元军终于已经赶到了完全把数千唐军包围住。 然而这支唐军也已经杀到了距离忙哥剌仅有百步的地方甚至于那柄「杨」字大旗也在前移。 杨奔已经放弃了指挥身先士卒地杀了上来。 漠北寒冬玉昔帖木儿额头上却已有汗水流了下来。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把这一仗指挥成这个样子。 他却又非常明白这一仗成了这样完全就是因为他指挥得不如李瑕与杨奔。「勇士们!保护你们的大王!我们已经包围了唐军」 「哞!」 长长的号角声打断了元军望台上的呐喊。 李瑕带着选锋营去而复返再一次从后方向元军的统帅大旗发起了冲锋。 这一小支唐军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为了杀敌多少而是打乱元军的指挥。而玉昔帖木儿已经不需要指挥了因为望台下已经是一片混战。 他忽然转头向忙哥剌道:「大王我们下去。」 「为什么?我下了望台会让勇士们以为我要逃了。」忙哥剌深呼吸了一口气道:「留在这里我不怕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打到这个份上元军已经完全包围了唐军。只要统帅大旗还立在那里唐军已经很难获胜了。 但若是这里出了点意外元军士卒以为统帅出事先行溃败也有可能。所以忙哥刺愿意站在这里让人都看到。 「殿下忘了宪宗皇帝吗?」李德辉已这般问了一句又道:「唐军必有留下火器护殿下走!」 不等忙哥刺反应精锐怯薛们已匆匆护送他下了望台。 唐军还在百余步外偶尔有箭矢落过来被怯薛们用盾牌挡下。 玉昔帖木儿用手捂着身上的伤口走下望台四下一看已感到了一股慌乱的氛围。「给本帅披甲。」他道。 这边还在披甲李德辉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嘭!」 唐军果然还有剩下霹雳炮在元军密集处爆开惨叫声一片。有人用蒙语大喊着「忙哥刺死了!忽必烈的儿子死了!」 抬头看去只见一杆大唐龙旗就在不远处摇晃。「去死吧。」 玉昔帖木儿骂着系紧了盔甲翻身上马。仅这一个动作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裂开。 但他脑子里想到的只有关于博尔术与成吉思汗那个故事、英雄的故事。今日正是大雪正是荒野他当然要成为与祖父一样的英雄 与此同时杨奔也在拼命杀向前。 他的忠诚与勇敢却不是因为想要模仿 正文 第1123章 踩云归 李瑕跨下这匹战马名叫「踩云归」。 这名字是高明月起的取自晏几道的一首小词。「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大概是三年多以前了当时小马驹才一岁是胡勒根千挑万选的神骏特意派人送到长安。李瑕闲暇时亲手喂它高明月便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还被张文静笑话了一通。 回想那时的静美光景与眼前的地狱形成了天壤之别「咴!」 战马猛地抬起了前蹄重重踹在前方的元军身上一声闷响马蹄铁带着巨大的力道将对方的肋骨硬生生踹断。 然而同时间马匹也悲鸣了一声倒在了地上。 李瑕摔下盔甲砸进了雪地里溅起血与泥雪混合而成的冰冰点点。他看到一杆长矛已经刺进了踩云归的前躯。 它痛苦地悲鸣着饱含眷恋的眼睛还在看着李瑕像是在问他为什么会这么痛。 之后前方的元军列阵杀上来周围的选锋营士卒不顾一切冲上来拖着李瑕就往后退。 只有一瞬间倒地的踩云归就湮没在了人潮当中。 等李瑕爬起来目光所见处就只有浑身浴血的同袍与敌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失去战马十年来他身边倒下的不仅是一匹匹的骏马还有一个个的同伴。漫长的战争消磨着他们连他都感到了疲惫。 厌战的情绪在滋生眼前却还是战场。 有人盼着他平安归还而这个战场上倒下去的哪一个不是春闺梦里人。那能怎么办?把漫长的仗打到最后直到打出太平日子。 「保护陛下!」 霍小莲带着人驱马冲上把李瑕护在后面。 有士卒翻身下马想把李瑕扶上自己的战马李瑕却不退反而上前两步挥动长槊 将前方一名元军士卒捅翻马下试图去抢那匹战马。 他很清楚的是今日这一战到了这个时候其他的都不太重要就看他与忙哥剌谁先退缩谁的士卒就会溃败。 但背上的伤口已经破开大量失血让他开始头晕。他抬头看去东面百余步外便是忙哥剌的大旗。 但更多的元军向他这边涌过来而他只有两百人的选锋营已失去了破敌的能力。没关系他这一小股人只是用来打乱敌方指挥的。真正破敌的还得是唐军的主力。李瑕信任那些士卒。 在他看来这世上更多的人都是散漫、自我的不会再有一个国家的人们能像他的民族一样拥有强烈的集体意识、守秩序、坚韧、勤劳、诚恳所以遇到再大的困难都能够团结地挺过去才能在时光长河里不断地传承而未失去其文明。 换言之他拥有世上最可靠、最强大的人们组成的军队。越战到艰难的时候越是散漫的一方先溃败。 元朝还没有融合没有完全形成完整的文明有人想要汉化它、有人只想在自由的草原上放牧。 这样的军队没有了可以掠夺的目标没有了战胜之后能获得的财富。人数再多也一定会先溃败 ~~ 厮杀已持续了将近一天所有人都没有进食。 一只海东青发出了愤怒的鹰唳声在抱怨养鹰人今日忘了给它喂食。它遂高高飞起盘旋于天空之上。 可以看到在下面的战场上每个人的动作都已经变得缓慢。其实已经有人提前离开了战场策马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海东青很快在战场的边缘落下停在一个倒地的伤员身上用嘴一啄从被箭矢刺破的伤口中啄出肉来。 血还是热的。 高傲如它不会像秃鹫一样去食冷凉的尸体。 那伤员惨叫着试图驱赶走停在自己身上的恶鸟但不等他艰难地拿起刀又被快速地啄了几下终于断了气。 在尸体完全凉下来之前海东青已停止了进食它站在那似乎因为听到了什么声音而疑惑地偏了偏头再次展翅高飞。 这次它向西飞了一段路尖锐的目光透过雪花见到了从西面而来的、绵延不尽的大军。 ~~ 杨奔有个预感留给他击败元军的时间不太多了。在他前方五十余步就是忙哥剌的大旗。 这杆大旗没有向后移因为远处不知道情况的元军士卒只要看到旗子一退就会以为是统帅要逃了。 在忙哥剌大旗西边一百步左右就是李瑕的大旗。 这让杨奔又骄傲又惭愧骄傲于他有这样的君王冲锋陷阵神武如同唐太宗;惭愧在于他领六千主力杀到敌将身前五十余步却还要让他的君王以三百骑牵制同样还杀到了敌将附近。 杨奔遂觉得今日这一战若还要让陛下亲自斩将夺旗那自己就是个废物。他一定要亲手把忙哥剌那杆旗推倒。 凭的不是他一人的勇武他只是冲锋在前鼓舞着数千唐军把他们的意志化为破军的利剑。 「看到了吗?」 一个个唐军士卒顺着杨奔所指的方向看去同样看到了前方的两杆大旗。「陛下就在那里等我们破敌!」 「破敌!」 箭矢如雨般落下来后方的将士高举着盾牌焦急地大喊着:「杀过去杀过去啊!」每一步都是血路他们离忙哥刺的大旗渐渐只剩三十步、二十步。 忽然有元军统帅亲自反攻了过来领着精锐的怯薛士卒组成了更坚固的防线。蒙古语的叫嚷声响起让更多的蒙古士卒随之呐喊提振士气。 「杀光他们人人都有赏赐!」 玉昔帖木儿已经调动了又一支精兵往后方去围杀李瑕自己则亲自上阵保护忙哥剌。 才鼓舞了一下士气唐军杀到了他面前。 他已没有退路身后二十余步就是忙哥剌所在干脆迎着唐军就上手起刀落很快将一名唐军校将斩杀在地 杨奔眯了眯眼看向玉昔帖木儿的帅旗很快便想到了那个袭营的夜里倒在元军大营的马木合。 当时他下令撤退了。 今日杨奔却是催马上前等士卒迎面挡住了杀向他的元军穿到了玉昔帖木儿面前冷不丁便是一枪。 「叮!」 火光四溅有元军士卒为玉昔帖木儿挡了一下枪。「死!」 杨奔大怒一枪戳倒这名士卒再刺向玉昔帖木儿对方却是已反应了过来躲过杨奔退入阵中。 不是玉昔帖木儿胆怯而是身上带伤干脆命令士卒围攻杨奔免得其逃了。果然杨奔一见他逃便想驱马上前追。 几名元军士卒趁机抢上纷纷挥动武器招呼杨奔唐军士卒来不及抢上位置已让他们劈中了他。盔甲破裂了几处血涌而出。 更有一刀是劈在杨奔脸上与头盔相交又是「叮」的一声把凤翅劈断。也就是这凤翅挡着使他侥幸未死但满脸鲜血显然伤势不轻。 玉昔帖木儿已退了数步见状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长兵器拿起背后的弓搭箭准备瞄准杨奔那血淋淋的面门。 电光火石之间却听「噗」的一声一柄长枪径直贯进他的眼中。「崩。」 弓弦崩裂直接将玉昔帖木儿的手掌切开。 杨奔竟是在重伤之下不退反进猛将手里的长枪掷向了玉昔帖木儿。 他一辈子都想成为名将早早从军磨砺了一年又一年从广西到宁夏、再到这阴山以北很多次他都以为自己担得起一个常胜将军了。 但不久前还是败了。 天意总是不让人轻易成功还要他继续磨砺。那就来。 他就是功业心重就是想封狼居胥以赫赫战功在青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带着这种怒气一枪掷出。 其后他纵马而出拔出腰间的佩刀斩下玉昔帖木儿。「噗。」 大量的鲜血从断掉的脖颈上喷出。 杨奔高举起手中的头颅向天空看去。博尔术的孙子终究不是博尔术。 成吉思汗的曾孙终究不是成吉思汗。 胜利属于勇者而不属于胜者的子孙后代。英雄的传说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会有。漫天的雪花落下落在杨奔那沾满了血的脸上。 他已经累得动不了了哪怕周围的元军要杀他他也要把这首级举高了让士卒看到鼓舞他们推倒那杆将旗。 ~~「杀了唐军啊。」 在战场东面一些元军士卒才刚刚赶到嘴里大喊着然后张弓搭箭对着数十步外的唐军大阵射上几箭。 此时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并不能看到只能看到远处高高立着的两杆大旗。忽然其中一杆大旗摇了摇径直向北面奔去了。 「啊这是什么意思?」 东面的元军士卒们放缓了手里的动作感到了疑惑。 没有号角声也没有鸣金声。 而天色将暗统帅却离开了战场。 不安开始发酵但士卒们还保持着理智只是在没有人催促他们取胜的情况下因为惜命而向后撤了一些。 等到唐军的旗帜汇合在一起开始对着忙哥刺的大旗追击越来越多的声音便开始让人更加不安。 遍地的伤员在呻吟已有唐***头杀向元军。 原本冲在前方的士卒已不愿再拿命去换功劳转身就退。「安西王已经逃了快走啊!」 「是不是败了?要不要逃啊?」「逃啊」 若说兵败如山倒此时元军这座高山已经开始摇晃好在山还未倒若有擎天巨人来扶一把还能扶住它。 与此同时在西面已经出现了一队探马望见了这边的情形迅速掉头就走。「快!回报脱忽大王安西王快要败了」 一声鹰唳也响起回荡在天地之间像是在为它的主人而焦急地催促。 正文 第1124章 先回防 天色将暗未暗经历了一天的混乱胜负将要决出。一杆龙旗已立在了高高的望台上。 李瑕正坐在忙哥刺原本所坐的位置由着朵思蛮给他包扎伤口。 而杨奔已因重伤昏厥了过去军中大夫说能不能活下来得看能不能熬过今晚。 李瑕于是亲自接过了军中的指挥发号施令将兵马派遣出去趁胜追击他要彻底击败忙哥剌而不是让元军从容撤退。 战机稍纵即逝必须抢占这最关键的时机。为此连选锋营他都派了出去。「陛下已抢回我们的大营。」 「留一千人守营你亲自带人去协助霍小莲追击忙哥刺」 李瑕说完眼前黑了一下几乎要晕倒。他往身后倚了一下等缓过来转头一看只见朵思蛮已满脸是泪憋着没有哭出声。 「别哭了让将士们看到。探马回来了吗?」「还还没有」」 「让人把那几个俘虏带过来你来审问问脱忽到哪里了。」 「好你穿这个好不好?这个暖和。」朵思蛮吸了鼻涕给李瑕披了厚厚的毛毡又给他喂了水起身安排。 首先被拖过来的是安西王的王妃野日罕。 李瑕闭上眼稍稍倚在牛车的轮子边听着朵思蛮审她。「说!知不知道脱忽到哪里了?!」 「小贱丫头你是个不要脸的叛徒。」「啪!」 朵思蛮在李瑕面前只流露出活泼开朗的一面对待野日罕却十分凶狠反手就是一巴掌把野日罕半边脸都打肿。 「说不说?!」 「给汉人当驱口的贱丫头你去死吧!「野日罕尖叫着大骂。 朵思蛮拿起一根鞭子又抽了她几下同时威胁道:「再不说我把你这张脸割烂!」「你不能这么做!草原上从来不会这么对待女人和孩子!」 「你以为我不敢吗?!」 尖叫声中李瑕睁开眼看着朵思蛮道:「告诉他们你的身份。」 「好。」朵思蛮转过头来就变了脸上的表情回答李瑕时语气还有些甜美。 之后她背过手仰起头道:「我是大唐皇帝之顺妃也是察合台汗国哈刺旭烈汗之女成吉思汗之玄孙女。」 「你是兀鲁忽乃那个***的女儿?」野日罕闻言不屑破口大骂道:「黄金家族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朵思蛮不是这个身份」 李瑕开口说到一半西面忽然有探马回来迅速上前。「陛下!」 「你过来说。」李瑕一见探马的脸色便预感到了什么遂抬手招了招。 待听过那个消息沉默了片刻对朵思蛮道:「不必审了把朕的盔甲拿来。」~~ 这夜李瑕再次翻身上马时转头环顾了一圈发现士卒们已经伤病交加疲惫不堪。 一万余骑北上河套七千余骑偷渡阴山好不容易快要战胜五万余敌军在这关头敌方的八万大军马上又要赶到战场。 当然让人感到绝望。 连李瑕自己都失去了能战胜的信心。 唯一的希望就是今夜能先擒下忙哥刺并且廉希宪能够及时赶到。另一方面他不得不开始郑重考虑撤回关中。 他不是经不起失败的人。 事实上两世为人他经历的失败与低谷比成功的时候要多得多他有失败之后从头再来的勇气。 无非是冷静理智地分析一遍如果真的没有胜利的可能了就该撤兵了。 这其中还包括对身上伤势的预计李瑕没告诉别人自己的伤势有多 重但必须得考虑还能不能撑到指挥完这一仗。 他想着这些策马走进了漠北的风雪之中~~ 转眼到了十二月十五日。 忽必烈已围攻兴庆府整整一个多月。 元军将领们都未曾想过李曾伯能够凭借着那一点兵力守这么久。好在城中的粮食、物资已经耗尽破城指日可待了。 这日军议张文谦极为笃定地便开了口道:「臣观兴庆府局势今日便是不破城明日也必定破城。」 忽必烈看得出来对此并不怀疑开口却是道:「世上只有一个大汗只有一副九游白纛可以立着。」 「大汗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让昔里吉逃脱!」蒙古将领们纷纷应道。忽必烈微微点头问道:「忙哥剌行军到哪里了?」 「还没有信马回来有可能是安西王的信马还不知道陛下抵达兴庆府了跑到河套去了。」 「一个月多了大军很可能遭遇了李瑕?」 「便是遭遇李瑕十五万大军必定不会败。想必是大雪封路消息慢了。」张易道:「可以确定的是唐军已经慌了他们一直以来都没有李瑕的消息。」 「唐军确实是慌了。眼下是因李曾伯死守着兴庆府只等兴庆府城破大军南下则可知李瑕治下六路早已人心动荡。」 「不要拣好听的说。」忽必烈道:「一个多月都不能攻下兴庆府。本汗问你们李瑕还有没有击败大军的可能?」 「大汗放心当然不可能。」诸王纷纷大笑。「他那点兵力怎么可能击败十五万大军?」忽然冒出了一句让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的话。「有。」 张弘范思考着忽然眼神一动出列道:「当年睿宗皇帝以三万余兵力击败了金军十五万大军」 他举的又是拖雷的三峰山之战的例子。 「当年武仙成功逃脱走南阳还能收拢溃军十万人可见以少胜多求的是击溃而非歼灭。以李瑕的打法必然利用其战场上的经验优势通过绕走侧击战术伺机击安西王中军」 杨文安听了一会道:「他兵力不足做不到。」「若是安西王与脱忽大王分兵了呢?」 「那时间便不足。」杨文安道:「要击败十五万大军至少也需三万余人。」 「我担心的便是唐军有这三万人。」张弘范道:「李瑕不是疯子据我了解其人实则谨慎异常。他之所以敢渡过阴山只有一个可能廉希宪。」 这日议到最后元军中不论蒙古人还是汉臣不得不承认张弘范的说法有道理。 在攻打兴庆府一个多月后却还没看到唐军调动甘肃的援军来支援显然是因为甘肃的唐军主力不在。那基本上便可以确定李瑕的战略。 杨文安走出大帐时回想到张弘范说李瑕谨慎不由摇了摇头。「谨慎?根本就是疯子。」 他不认为李瑕与廉希宪合击元军十五万大军就是谨慎。 那不过只是从不可能到有一丝可能而已实则还是一场疯狂的冒险。 不过对抗大元一开始就是从不可能当中寻找一丝可能杨大渊降了李瑕不降无甚好说的。 远远地有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传来。「报!报!」 有快马从南面奔回了大帐马上的骑士不等下马就高嚷起来。「攻破城池了攻破了北面的城墙塌了!」 「破城了!」 杨文安愣了一下遥遥望向兴庆府冷笑了一下暗想李曾伯不容易苦守这么久还是被破城了。 很快忽必烈再次召集诸将下达军令。 一方面调兵遣将迅速杀入兴庆府中先打掉唐军在西北最重要的屏障;另一方面派出大量的骑兵南下封堵住唐军南逃的道路。 不仅是为了防止李曾伯南撤还是为了除掉昔里吉。 正是为了这个昔里吉汗元军才选择与李曾伯在城下苦战而不是绕过贺兰山南下攻打更空虚的甘肃。 好在苦战终于有了回报。 一个个元军将领得了军令带领着骑兵出营踏过积雪与淤泥向南。杨文安奉命取青铜峡。 那里有个唐军的堡垒东面是黄河西面是沙漠占据着地利是从兴庆府南下后的第一个钉子。 若是让李曾伯率兵逃到那里难免又要守上半个月一个月。元军一路南下有侵略如火之势。 杨文安任雪花打在脸上考虑着接下来的战事只怕会太轻易。 如果李瑕死在了漠北那接下来忽必烈亲征攻取关中就算不是易如反掌也是不太难。 如此一来只怕是不会再给他裂土封候的机会了。 那也无法可想唯有在灭唐、灭宋的战事中多立战功赢一个***厚禄了让人微有些遗憾。 行军一整日终于杨文安这一路兵马在天亮时赶到了青铜峡。连李曾伯都还没退出兴庆府还在他北面。 「休整一夜探明敌势明日攻城!」安营下寨一夜无话。 次日杨文安登高而望望着青铜峡的地势准备攻垒。望筒一抬他却是愣了一下。 只见那堡垒西面竟然还有一支唐军在火速行军似乎是连夜而来支援青铜峡的。 良久等那支唐军抵达一柄大旗便立在了堡垒上方。赫然是一个「廉」字。 杨文安眯起了眼看向了边上的将旗上面确实是「大唐甘肃路安抚制置使廉希宪。」怎么会? 他不由疑惑。 他是认同张弘范那个忠狗的说法的。那廉希宪既已直接回防甘肃算时间不可能去过漠北如此一来跑去漠北的李瑕岂不是毫无生机? 「这就是谨慎吗?」杨文安摇了摇头似在感慨李瑕就此兵败身亡 正文 第1125章 亲人 元军已攻入了兴庆府城将旗帜插在了城北的门楼之上只差将城中的唐军赶尽杀绝。哈答驸马赶到戒坛院径直撞开门冲了进去。 “快带着大汗走!城墙坍塌了叛军杀进城了。” 在他呼喊时一队唐军已经过去带出了昔里吉汗倒真像是在听哈答驸马吩咐一般。 一行人匆匆赶进内城转头一看只见李曾伯早已筑了一道木墙泼水结冰还在阻挡着从北面杀进城的元兵。但估计阻挡不了多久了。“大帅人带来了!” 李曾伯正在眺望南面的形势等到麾下某一路将领能够突围成功了再把昔里吉汗送出去。他回头看了一眼指了指摆在桌案上的一套衣物道:“大汗把衣服换了准备出城吧。”“李老元帅你要送走本汗?”“是啊 城破了守不住了。” “已经守得足够久了李老元帅是英雄。”昔里吉汗说着拿起那套衣物见是女子装束问道:“李老元帅知道我的身份?” “蒙哥的女儿失邻公主。”李曾伯道“女娃子不容易扮大汗扮得很像。 我也多谢你助我们守城 守到如今。” 失邻沉默了一下再问道:“马上就是新年了为什么李瑕还没有回来支援?”“我从来没有说过陛下会来。”“你守了快两个月不就是在等他吗?” 李曾伯从南边的窗子走到北边的窗子已看到有元军爬上了内城墙。这种情况就算有援军也不可能再守兴庆府除非来十万人能把忽必烈吓走。 他这才回答失邻道:“我在等但陛下未必回来。我等着为了给陛下创造战机为了给甘肃、陕西争取兵马调动的时间。” 失邻摇了摇头道:“我听不懂你们汉人的话太难懂了。”“听不懂便罢了扯了胡子、换了衣裳准备逃吧。”“那你呢?” “老夫快七十岁了逃不动了。” “报!”两句话的工夫有士卒赶来禀道:“庞将军能突围请元帅速往。”李曾伯当即下令道:“你们带这个大汗走。” 失邻却是突然冲到窗口将手里的衣物往窗下一抛道:“我不会穿这个。”李曾伯淡淡扫视了她一眼。 “我是蒙哥汗的后人。”失邻抬起了头道:“我不是为了权力才当李瑕的傀儡他答应过我他会尊重蒙古人的习俗、善待我的牧民允许我们在六盘山祭祀成吉思汗我一直都没有丢掉黄金家族的尊严更不会穿你们汉人的衣服。” 李曾伯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道:“随你吧反正……都未必走得脱。”失邻还想再说些什么已被带了下去。 哈答驸马等人已经在望楼下等着了由唐军护送着向城南赶去。 失邻会骑马她策马走在队伍的中央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只见那杆属于李曾伯的大旗还竖在城池的最高处那位老迈的汉人将军不肯逃要守到城陷的最后一刻。 她对这一切都感到失望。 前阵子住在戒坛院的时候她听说了一个故事讲的是西夏的开国皇帝李元昊与没藏氏在那里偷情具 体到在哪个院子、哪间禅房、哪一尊佛的面前她都听说了。 当时便有一些想法冒出来。 她想要复国想要真正拥有大汗的权力但没有实力只能借助别人的实力。 世上最有权力的两个人一个是忽必烈另一个是李瑕。忽必烈是她的叔叔可是恰恰成为了她的敌人李瑕是她的杀父仇人反而恰恰有可能让她汲取到实力。 “你们说没藏氏是怎么把李元昊迷住的?” 刚刚十六岁的失邻对这样的问题很感兴趣她甚至计划好了这辈子该怎样做她想学会如何把李瑕迷住。 在兴庆府这一战之中她努力帮了李曾伯等李瑕率着大军赶到忽必烈军中就会有很多蒙古士卒倒戈。她会帮着李瑕控制他们。 慢慢地她会成为李瑕统治草原的工具十年、二十年她知道自己反抗不了他但渐渐还是能拥有实力。她甚至可以为他生几个儿子那四十年五十年之后她的儿子将带着蒙哥汗的血脉重新成为草原上的力。观古主问以为世士广泛下几乎那四十年、五十年之后她的儿子符合看家司什的血脉里别成为早原工时 大汗… 可惜现在城都破了李瑕没有带着大军赶回来也许他需要更多时间。在西域见识过他的能耐失邻相信他晚一些还是会到。 现在她要做的是建立威严在战乱中表现得从容让随行的蒙古王公们见识她的坚强勇敢渐渐服从于她。 她虽然是女儿但能比昔里吉更像个英雄……“有埋伏!” 前方忽然混乱起来失邻勒住了战马。 她不懂打仗本以为自己是被长生天庇佑的那一个但此时看起来不是。~~ “陛下九拔都回来了。” 元军大帐之中忽必烈本在听兴庆府的战况有士卒匆匆赶来禀道:“九拔都已带回了伪汗以及九族白赤。” “让张弘范进来。” 显然比起兴庆府忽必烈更在意的还是此事马上便抬手止住关于兴庆府的汇报。不一会儿张弘范大步进到营中。“臣叩见陛下臣不负使命已擒得伪汗!” 这般行了一礼他又上前两步声音压低了一些道:“陛下还有一桩趣事昔里吉早已死在西域这两年来李瑕一直是用失邻公主来欺骗世人。” 两息工夫之后忽必烈开口问道:“真的吗?” “陛下可以审问那些被俘的蒙古王公。”“带进来。” 不久之后大帐中响起一连串的惨叫。负责主审的是怯薛长安童。 他过完年才十九岁因受忽必烈的喜爱他十三岁就当上了怯薛长、十六岁就当上了丞相。如今已是极为成熟的一国重臣出将入相。 “哈答驸马你把头顶的头发也留长了不怕长虱子吗?”“啊!” 哈答驸马惨叫着双手想要去摸头顶却又不敢只感到血从额头不停地流下。就在刚才安童一把将他头顶的头发硬生生扯了下来痛得他几乎死在这大帐中。“你们想问什么我都说啊……别再这样了求你了……”安童又扯住了哈答的头道:“大汗亲征了。”“别……别别别……大汗求你饶了我吧!” “大汗亲征你居然还敢帮着李曾伯守城?你是以为大汗连小小的兴庆府都攻不下了?”“我没有啊!”哈答的声泪俱下哭道:“全都是李曾伯逼我的 啊……”安童这才开始问了失邻公主之事末了看了忽必烈一眼吩咐怯薛将哈答带下去。 “当众杖刑一百!” “只打九十七下够了。”忽必烈道“哈答看在你与我有亲的份上天饶你一下地饶你一下我饶你一下。” “大汗!”有宗王不满道“失火烧了草原的都要全家处以死刑。哈答犯了 这么大的罪怎么能只罚杖刑?还减三下……” 这边没说完一众汉臣已齐声道:“陛下宽仁!”“陛下宽仁!” 唯有满脸血淋淋的哈答抬头看向忽必烈已是愣在那里泣不成声。 “★汗……求你……求你……故过我1”“大汗……求你……求你……放过我吧!” 大帐里很快审下一个人而帐外传来了哈答的痛呼之声没多久便有人向安童禀道:“哈答驸马在汉人 手上受了太多苦没捱过杖刑死了。” “可惜了。”~~ 失邻被带进大帐之前回过看了一眼只见帐外的雪地上已铺了十多具尸体。 她低下头努力眨着眼让自己哭出来。再一抬头便见到了高高在上坐在那的忽必烈。 “呜……叔叔……” 忽必烈眯了眯眼眼角便有了深深的皱纹。他已经很多年没见到这个侄女了。 “我的侄女上次见到你还是兄长派阿蓝答儿南下勾考我从开平回到哈拉和林向他赔罪时吧?我记得你才这么一点高还为我求了情。” 失邻眼泪不停往下掉跪倒在地毯上显得十分柔弱。她脸上粘的胡须已经扯了下来。 粘的时候很仔细扯的时候便很疼使她的脸现在还有些发红。“近前来我的侄女。”忽必烈向她招了招手。失邻哭得更加厉害缓缓走上前。 忽必烈将她揽在怀里拍了拍道:“可怜的孩子。”“叔叔呜呜我终于逃回来了……”失邻哭着耳畔忽然响起了低沉而又可怕的声音。 “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孩子。”失邻一愣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如坠冰窟。仅仅见一面她已经被忽必烈看穿了。 事实上在天池昔里吉被毒死之后她表示愿意当李瑕的傀儡李瑕也看穿了她。但当时李瑕没有这么强的杀意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就是那一笑让十四岁的失邻误以为世上的事就是这么轻松。 “你的眼睛真像我的兄长。”忽必烈拍着她的背缓缓道:“实力是李瑕的你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 眼睛里的野心了。记住人要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是我的兄长、你的父亲告诉我的道理。” 正文 第1126章 结束与开始 「叔叔别杀我好不好?」 失邻大声地哭了出来。 她被忽必烈揽着小巧的身子仿佛是被铁钳夹住一般只能这样自救。 「失邻公主不要害怕大汗是不会杀你的。」 大帐内的诸王纷纷笑了起来安慰着她。 「大汗仁慈怎么会和自己的亲侄女计较呢?」 忽必烈也笑了又拍了拍失邻的背满脸和蔼地笑道:「不要再害怕了本汗知道你受的苦没关系的本汗会杀了李瑕为你报仇。」 失邻隐隐觉得这话不太对但不知怎么回应只好哭着作为回应。 「去吧去可敦那里。」忽必烈终于放开她。 很快有侍女过来把她带往察必皇后的帐篷。 张易出列道:「陛下方才杨文安的战报送来称鲁忽乃出现在了青铜峡以南。」 「开始了大汗汗位之争还没在今日开始了。」 忽必烈坚定了一下。 天明时忽必烈召集众人痛心疾首地宣布了失邻的死因。 那八年知道内情的会说李瑕弄了个假小汗在八盘山;不知内情的免不了就要传唐军的儿子昔外吉得到西道诸王的支持成了小汗。 随着那一句话察必没有再劝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失邻不是战利品。」忽必烈道:「他是仇人他脑子里的想法全都是两年来李瑕给你的。」 有蒙古将领冲退小帐摔跪在地毯上道:「大汗脱忽大汗缓报兀李曾伯「 「好。「 又没人奔到了帐里小声禀道:「张弘范弃城向西突围了虎阑箕元帅请求派兵围截。」 「所以离开前套草原之前他就没有再来过红潮了?」 「多少人?」 你也许是没些装的但至少在表面下完全没有把那件事当作没什么小是了的。 是是李瑕回来了探马跑遍了方圆数百外根本有没蒙哥的踪迹。 「你信吗?把她留下来。一旦李瑕占了上风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帮李瑕甚至蛊惑你身边的人。那些日子张弘范做的事他没看到吗?有多少人与本汗离心了?」 可惜权力的争斗并是会因为谁在花特别的年纪就怜悯谁。 朵思蛮满是在乎道:「继承很重要吗?」 只有你明白从至元元年到那至元八年的年底八年来忽必烈又花了多少心血在汗位之上。 贺兰山西面又是一片荒漠蒙哥有没辎重绝对有法穿越除非与李瑕会合那又绕回来了鲁忽乃没有带兵去接应李瑕李瑕只怕还没覆灭在沙漠里了。 察必依旧是放开道:「他不是在保护你而是在保护大汗啊。大汗是世上最伟大的英雄不需要与一个小男孩计较那么做毁掉的是大汗一直以来的「 比起中原皇帝的龙椅我还是更喜爱那一杆乌黑、神圣的白纛。而皇帝之位唯一让我在还的只没继承制度。 「花在还的年纪。」你感慨道想起了自己的男儿。 帐中众人一凝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大汗说什么?」 「你是含糊你的丈夫给什么不是什么。」 塔察儿、忽剌忽儿等宗王听了心想那根本就是是草原下的风俗既然怀了孩子生下来不是一个人口。是李瑕的种这就更该死的没用得很。 蒙哥一共就那么多兵力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不成? 察必闭下眼又睁开走下后深深端详 了失邻一眼。 「臣领旨。」张文谦深深叩首。 察必忽然跪在了忽必烈面前拉着他的衣袍惊道:「为何要这样?她只是一个孩子还是女儿。」 你是在还这段过往。 「理由你还没找好了放开。「 兀李曾伯讥笑了一上眼神极为不屑。 察必的语气有些像是安慰。 一整夜元军大营之中的重臣们都在忙着向天下各地诏告还没平定昔外吉之乱。 这只能是冉亚宁派人传话给张弘范了传了什么能让一个想与城共存亡的人弃城而逃? 忽必烈没有发怒而是道:‘‘冉亚宁是个帅才谁去招降他?」 「没有几天不是至元七年了。你知道你为什么把国号改为‘至元吗?因为终于平定了阿外是哥你成为了唯一的大汗大蒙古国终于能开始内斗。但在你心神刚刚松下来的时候这些西道诸王伙同李瑕又开了一场忽外勒台小会让内斗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小帐内一时无言。 入夜。 母男七人于是沉默了下来。 草原将迎来一个新的时代。 此时却还没有一个人明白忽必烈的杀意是为何 你掀开帐帘只见失邻倒在了地毯之下胸口插着一柄剪刀鲜血还在泪泊而流。 「暂时还是在还但很可能是甘肃的蒙哥主力都在。」 忽必烈闭下眼又道:「你一看到你眼睛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是你害死了唐军你想要和李瑕生儿子。那是个大贱婢留着你一定是个祸害。「 忽必烈双手按住了察必的肩长叹了一声。 「他别在你眼后装作天真的样子。」兀李曾伯似乎很是在还那个男儿语气愈发冰冷「他心里含糊他的儿子能继承什么。」 忽必烈倏然转过头阻止了这句差点要被吐露出来的战报只留下一个名字让众人猜测 「是为了继承。」 「不会吧? 兀李曾伯掀开了头下的毡帽勒住缰绳郑重地告诫了朵思蛮一句。 我一生都在为此挣扎坏是困难冉亚死了与阿外是哥又战了八年八年之前又是八年。 「好带上你的假意让我明白你的志向。」 「臣愿意去。」张文谦出列道。 刹这间廉希宪打了个激灵几乎是脱口而出。 忽必烈走出了帐篷伸出手重重地抚着我刚缴获的四族白纛。 ~~ 之后众人才想起了战事。 「是缓着说。」 「没关系。」朵思蛮道:「就算是男儿我也厌恶你们那么年重总能生出儿子。」 「报!「 我没有请命去追击冉亚宁而是看着地图陷入了沉思。 一杆小旗上披着白色皮裘的骑士回过头淡淡地看了一眼与你并辔而行的朵思蛮。 是想朵思蛮应得十分干脆。 当此时节那是非常没助于安定人心的事。 但等我开口还是这冷冰冰的语气。 「兴庆府拿上了吗? 「」 「可大蒙古国从来有没那个传统啊大汗。」察必劝道:「草原上从来不杀男人和孩子」 「你的父亲是唐军。」朵思蛮道「你是真正的蒙古大汗的男儿。」 「可诸王会怎么想?」察必问道。 「他生孩子是仅是为了在还。「 雪还在下像是有没停歇的时候就算今年停了明年也还会上。坏比旧的汗位之争过去新的汗位之争又更可气的是这些知道内情却别没用心的部落以此为借口时而叛乱时而讨要封赏。逃也有没意义小军围堵之中根本是可能让张弘范与鲁忽乃汇合最少是让多量蒙哥能向西躲退贺兰山。 良久兀冉亚宁没些突兀地道:「他和木四刺沙是是一个父亲。」 「希望是个儿子。 想着想着廉希宪瞥向忽必烈之前我随着忽必烈的目光向帐里看去看到了缴获来的这杆四族白纛。 总之现在唐军的所没子男都死了汗位之争终于开始了。 也不是说变化是在昨夜发生的。 「他们既然知道免得你说了告诉你真金和忙哥刺的事。」 「是杀你你心不安。」 那个蒙哥老元帅显然是做坏了与城池共存亡的准备否则昨日便利用失邻逃了。 张弘范为什么会逃? 「是啊。」 从风雪中望去后面和前面的队伍都看是到尽头那是你的丈夫、母亲所拥有的实力给你带来了微弱的危险感使得身世的秘密还没伤害是了你也许吧。「 「臣领旨。」 「你被李瑕欺侮没了身孕回来之后觉得愧对祖宗一时想不开」 大帐中忽必烈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下来冷冷道:「李瑕杀害了我的兄长又玷污了我兄长的女儿我一定要把他的皮剥下来。」 「报!脱忽大王急报!「 ~~ 「唐军的儿子死绝了连男儿都归顺大汗了有没人能再威胁大汗的位置。「 一片议论之中冉亚宁皱起了眉头。 「臣之前猜错了。」廉希宪还在琢磨着杨文安递来的消息沉吟着道:「如今看来李瑕有没击败西域小军的可能。这穿过阴山是为了绕道返回是成?我可能会偷袭安西王的奥鲁补充辎重」 「你知道。「 忽必烈站起身目光在我的小地图下来回睃巡沉声道:「再派探马去阴山之后的探马回来了马下报给你。」 「冉亚宁他怎么看?」 察儿只能伸出手温柔地替失邻合下眼。 汉臣们想的则是怎么将此事掩饰一上以免好了小元皇室的体面。 也许李瑕自己都是含糊这一个假小汗给忽必烈带去了少多麻烦。 漫天风雪之中行路的队伍延绵不绝。 「他以为你是狠心的豺狼吗?肯定是是被李瑕逼到那个地步你能忍心向亲生的侄女下手吗?」 「禀陛下还在巷战。」 正文 第1127章 老将行 因贺兰山天险不可逾越仅有几个关口能供穿行如贺兰口、三关口、滚钟口等。当时杨奔偷袭塔察儿走的就是大武口。 从大武口往南行便是贺兰口俗称「豁了口」山口中景色幽雅顺着结了一层冰的泉水向西可见奇峰叠障。 再往南则是滚钟口地势如同横卧的巨钟口内三面环山面东开口中间有孤立的小峰曾是李元昊的行宫。从路线上而言元军认为李曾伯会逃入滚钟口。 十二月十七日李曾伯踉跄而行牵马走进贺兰口。 谷内到处都是山岩石壁石壁上都镌刻着岩画是党项人用石头、骨器在岩石上刻出来的。其中内容包括狩猎、畜牧、舞蹈、繁殖、战斗虽粗犷浑厚却可谓是一部西夏史诗。 李曾伯没去看这些风景在山泉边蹲下身来用冻得发红的手捡起一块石头去敲击冰面。 敲了两下却敲不开。 反而是冰面映出了他的倒影让他感到一股憎恶。 「数千将士丧生这无用的老废物还未死。「他低声这般自语了一句颓然摔坐在山泉边。 「大帅点火吧?逃到了山间元军一时半会追不上来。」「嗯。」 李曾伯应了一句转头看去身边已只有数百残骑。兴庆府是在他手上收复的也在他的手上丢了。 忙来忙去一忙又是数年除了让本就残破的城池更加残破、让好不容易修复的河渠毁掉、让百姓多遭受数年战乱还带去了什么? 李曾伯摇了摇头将这些悲观的念想驱散。 他很清楚这边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对蒙元同样是极大的消耗。国力的逆转或许只在这两年了这种时候不该颓废下去。 「你来。」 「李元帅。」 「之先在城中来不及细问于你。我再问你廉希宪真到了青铜峡了?」「真到了我随廉公一道过了沙头坡廉公便命我快马传信。」 李曾伯点点头又问道:「黄河他可守了?万一让元军渡过黄河。」 「李元帅放心峡谷那段全是激流不能履冰过去。元军渡河要么击败他走沙头坡要么从北面走但关中已调兵至定边寨防御」 「好好如此我便放心了。还未问你叫什么名字?」「艾山。」 「艾山?这是你的汉名。」 「既是我的汉名也是我的维吾尔名是吉祥的意思。」名叫艾山的维吾尔人笑道「我两年前迁到肃州黑河的」 「我知道那里你是德苏阿木的族人。」李曾伯问道:「你汉语说得好。」「嘿嘿我喜欢看唱大戏看着戏台学的」 李曾伯又问了几句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他本想战死在兴庆府就是这一封信让他改变了主意一路奔逃到这里。在城中时虽已看过一遍此时再看则更为仔细。 拆开信封首先拿出的是一张简单的地图。 地图最西边伊犁河畔被划了个圈上面有小字写道「脱忽大胜木八刺沙中箭而亡」这是好几个月前的消息了毕竟西域路远廉希宪显然也是后来得知的先前的信报上并未说过。 李曾伯在城中之时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此时才开始琢磨此事是好是坏。未必是坏事。 因为地图上还有两个箭头一个是从阿勒泰山向北边上的小字写着「海都出兵哈拉和林」另一个箭头则是从阿里麻亚向东写的是「兀鲁忽乃率兵三万追击脱忽」。 第三个箭头则是廉希宪他从高昌追击脱忽到星星峡遇到兀鲁忽乃合兵追到弱水 古城之后他沿弱水南返河西走廊兀鲁忽乃则继续东进。 有将士在李曾伯身边点了火堆。 李曾伯恍若未觉掏出一支细笔在这张地图上添了几笔。 「八月廉善甫在此递回消息报了忙哥刺东归的路线十月初陛下决定西进拦截十二月兀鲁忽乃该抵达了」 再拆开随这地图一起送来的信李曾伯看了一会又喃喃道:「廉善甫了得啊。」 廉希宪之所以派快马递回元军东归路线便是想提醒李曾伯派兵阻止哪怕小挫元军也好。只是当时谁都没有预料到忽必烈会亲征更没预料到李瑕会亲自去攻忙哥剌。 这之后一系列变故传到廉希宪这里他却还是在千里之外做出了判断。 他认为以李瑕之能必能从漠北归来大唐真正的危机在于忽必烈这一路大军长驱直入果断回援欲救兴庆府。 行军至沙头坡确定兴庆府不可守立即守青铜峡并请李曾伯西进 李曾伯不由回想到自己最初受宋廷之命到陇西与廉希宪共事时的情形当时真是看不起这个从蒙古投降过来的色目人。 到如今却是廉希宪请他活下去。 入了夜逃出生天的数百唐军反而灭掉了火堆。艾山始终不敢入睡一直看着李曾伯的身影。 他来送信之前廉希宪曾叮嘱过他们说李元帅没能守住兴庆府怕是想要殉城得要劝他活下去。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忽听到李曾伯念着什么艾山不由走近了些问道:「李元帅怎么了?」「睡不着啊看着这贺兰山想到了一首唐诗。」 「唐诗?」 李曾伯虽是元帅却没有因这维吾尔士卒的打扰而感到冒昧叹道:「就像是你们那的歌。」 艾山用力点点头道:「我知道诗!我知道李白!」李曾伯难得笑了笑问道:「知道王维吗?」 艾山摇了摇头问道:「李元帅念的就是王维的诗吗?是什么意思?」 「《老将行》说的是一个老将一生东征西战结果却落得个无功被贬。但等到边境烽烟再起他又请缨报国。」 李曾伯说着又叹息了一声。 「若不是陛下横空出世。这诗啊只怕说的便是我的一生。若这般回想起来败一场又算什么?」 话虽如此他眼神里还是落寞。 艾山便问道:「李元帅能教我这首诗吗?」「好。」 没有火光没有星光的黑夜里睡不着的一老一少就随口聊起些诗文来。 「这诗前八句说的是老将年轻时的智勇少年从军能夺得敌人战马能射杀白额老虎。后面是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末了李曾伯呢喃着那一句「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没有再解释。 他终于是与诗中的老将不同的没有人嫌他。他还有机会只看能不能一战取功勋了。 只是前途茫茫穿过了贺兰山口便是茫茫雪原谁都不能确定李瑕能不能回来会不会走这条路回来。 ~~ 天明时分史杠驻马立在贺兰口等待着探马先进去探明白。 有百户上前问道:「少将军你说为何还要再追李曾伯?唐军只剩下那一点兵马能济得了什么事?」 「那一点兵马?」史杠道:「那你带一百人进入山谷将李曾伯的人头带给我。」 「这」那百户连忙赔笑道:「小人是说李曾伯熟悉地势。我们跟在后头 追一时半会也追不上。等追上了也许唐军已经饿死、冻死了。更何况一个七十岁的老头能在冰天雪地里捱多久。」 「你也知道可能会有埋伏。」史杠皱了皱眉头道:「大军已占据了兴庆府马上要南下了若是让李瑕与李曾伯在阴山那面会合。」 对于很多元军将领而言仗打到现在最让人头痛的问题反而是始终找不到李瑕。 越是不知他在哪越是忍不住担心。 一些低级的校将则没有这么深远的考虑这百户便问道:「我就不明白了李瑕就算来了还能打败我们的大军吗?」 史杠其实也想不明白遂淡淡道:「知道有多少认为李瑕不可能胜的人最后死掉了吗?」 「小人不知小人多嘴了。」 他们又等了一会没等到探马回来终究不敢轻易进入山谷险地于是继续聊了起来。 「少将军我怎么觉得陛下好像更信任我们这些汉军呢?」「你为何觉得?」 「这次攻兴庆派去取青铜峡的是杨文安派去取伪汗昔里吉的是张弘范布防阴山防线的是我们大帅。都是汉军。」 「没有伪汗昔里吉。」史杠先提醒道:「昔里吉在西域时就被李瑕杀了一直以来的伪汗都是假的是李瑕让失邻公主假扮的。」 「小人知道了说起这事啊军中有不少蒙古人暗地里嘟囔尤其是当时李曾伯放回的俘虏都说亲眼见到」 「闭嘴!不要命了?」史杠低喝道「过去了就别再提了大汗只有一个。」「是!」 史杠轻呵一声语气一转问道:「知道陛下为何更信任汉军吗?」「小人不知。」 「汉军有两种一种是像杨文安那样投降过来的。再投降李瑕也肯定得不到重用只能死心塌地为大元效命。一种是像我父亲太祖时的开国功勋往后是要封王爵的投降李瑕永远不可能会有在大元的地位。自然都是忠心耿耿。」 话到这里史杠转身一指道:「反而是有些蒙古人不读书不知忠义。他们若投降李瑕了心里想的是草原那么远李瑕根本管不到他们最后还是只能怀柔、放纵他们明白了吗?哪有那么多忠义情怀都是想着好处打着自己的算盘。」 「小人明白又不太明白。」 「你只要记住陛下最恨有人动摇他在草原上的威望然后把你那张该死的嘴闭牢。」 正文 第1128章 入场 一支东归的兵马速度遂减慢下来下午天色才暗即开始扎营。 连日以来白日不见太阳、夜里不见星光于是连最熟悉路途的向导也找不到方向。唐军士卒们安顿了伤员有校将又喊道:「让俘虏也到那边烤火别冻死了。」 「俘虏也不多了都是些金贵的。」「呵。」 忙哥剌加快走了几步终于能在篝火旁坐下来休息。 兵败被俘当然悲惨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吃这样的苦头 那日在雪地里与唐军决战因玉昔帖木儿战死军心大乱差点有了溃败迹象忙哥刺只好下令暂时撤出战场。 不久之后脱忽的大军便赶到了战场差一点就能击败李瑕。 这差的一点便是兀鲁忽乃就咬在脱忽大军的后面在关键之时给了元军重重一击脱忽眼看溃败只好仓皇北撤。 忙哥刺却没那么幸运连着苦战数日、人困马乏便被俘虏了。 此时等到湿漉漉的衣服鞋子都被烘干、浑身都泛起了暖意之后他忽然有了个想法。只要把被绑着的双手往那火苗里送一送烧断了绳索双手就能够自由活动了再夺下一匹马冲出包围。 想到这里忙哥刺一抬头发现一个唐军士卒正边啃着烤肉边盯着他那眼神仿佛已将他的想法完全看穿了。 他这才意识到有些事想想很简单但若真要逃了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丧命。就算能逃出去这饥饿乏力的状态又能在茫茫雪地里活多久? 「想逃就试试吧。」那唐军士卒道说话时嘴里还嚼着肉肉沫纷飞。忙哥剌下意识地避开还是让肉沫喷到了衣领上。 他嫌脏却觉得闻着有些香口水都要冒上来了又被压回去。 高贵至极的身份居然馋着一个***士卒嘴里的肉让他感到无比的羞耻。 「不逃就算了。」那唐军士卒蹲下又道:「我听说宋国的徽宗、钦宗两个皇帝被金人捉了以后在铁锅上跳舞?」 忙哥刺转头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你看我做甚?莫不是觉得我懂得太多了。嘿我们营里每几天都看大戏戏台里就是这么演的两个皇帝在铁锅上跳得嗷嗷叫金人看得哈哈笑。那金人的头发和你一个样式的。」 这唐军士卒带着一股浓重的四川口音。 忙哥刺会汉语勉强能够听懂尤其到了最后一句话头上的帽子被一下掀开露出他剔短了的头顶凉嗖嗖的让他感到一股恐惧。 「我不是女真人我们没那样对待过宋国皇帝。」 「嘿你会说官话啊。我没说你是金人啊我也不是宋人我就是说你们头发样式一样。我就奇怪了是不是越金贵的人跳舞越好看?」 周围别的唐军士卒大笑起来。 「要不叫这个大元皇子给大伙跳一段。」 忙哥剌低下头不知在想着如何奋起反抗还是想着一会该跳哪支舞。 幸运的是有个唐军将领路过骂道:「孙大柱谁让你在那多嘴了?不许与俘虏交谈!」 「是!」「给他喂点吃的。」 「为啥?饿着这狗虏不好吗?」「将军答应了那个老书生」 忙哥剌偷偷听着知道一定是李德辉降了。 李德辉本就是汉人现在兵败被俘怎么可能不顺势投降李瑕? 想到自己在这里被几个小卒欺凌取笑、而那个曾经辅佐自己的臣子攀附了敌人忙哥剌心中不由大怒暗骂那些汉人无耻。 然而下一刻他因听到了周围的动静转过头看去更是吃了一惊。他 看到了自己麾下两个万户元帅正一脸恭敬地跟在兀鲁忽乃身后。「术真伯?脱里察?」忙哥刺张了张嘴有些不可置信。 术真伯、脱里察都是弘吉刺部的首领与他的妻子野日罕算是有些血缘的兄妹。当然也都是黄金家族的姻亲。 这两人在大战之后分明是向南面逃了并没有被俘虏甚至还收拢了不少的溃兵。那怎么会来到这里? 他们当然不应该、也不可能背叛大蒙古国。 那是想要来和李瑕谈判想要救回自己吗?忙哥刺这般想着。~~ 「还让那个小子烤火。」 术真伯走路时也瞥见了忙哥剌向兀鲁忽乃道:「大唐皇帝与可敦真是仁慈啊。」「是啊。」脱里察也赞道:「真是仁慈仁慈又慷慨。」 「那你们觉得当如何呢?」兀鲁忽乃问道。 脱里察笑得很是爽朗道:「应该好好地惩罚他。」「也许可以让他在烧红的铁锅上跳舞。」 兀鲁忽乃不置可否冷笑了一声带着他们走进了李瑕的帐篷。 李瑕一直没有表现出伤势很重的样子端坐在那里时背还是笔挺着只是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术真伯、脱里察表现得有些夸张一进帐篷便深深鞠了一躬。 「英武的大唐皇帝陛下恳请你原谅我们过去的愚蠢败给了你以后我们已经悔悟。盼望你能够慷慨地分出牛羊与帐篷让我们的勇士能够度过寒冬。」 「朕不会拿出战利品去接济敌人。」 「我们当然不是皇帝陛下的敌人。」术真伯、脱里察既然来了很多事情其实早就已经谈好又道:「我们也会像可敦一样成为皇帝陛下的朋友。」 兀鲁忽乃淡淡笑了笑绕过帐中的火盆走到李瑕身旁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随手端起奶酒敬了敬李瑕自抿了一口。 她似乎被那「朋友」二字逗乐了。 李瑕道:「你们没有资格成为朕的朋友你们败得很惨随时可能饿死在雪地之中。」「我们还有两万勇士」 「我们还有战马。」术真伯打断了脱里察的话道:「如果得不到陛下的帮忙勇士们就只能杀掉战马来饱腹。但他们最后还是会死在草地里。这太可惜了他们原本应该成为陛下的助力。」 「投降了?」李瑕问道。 术真伯道:「是这样的我们认为昔里吉汗才是在蒙哥汗之后真正的蒙古大汗忽必烈才是背叛了大蒙古国的叛徒。我们感激陛下能够收容并帮助我们的大汗我们愿意为大汗而战」 这是借口。 但世上很多事如果没有借口就办不成。 接连与忙哥剌、脱忽打了仗之后除掉伤员李瑕带出来的兵马只剩三千余战力。现在还能摆威风借助的反而是兀鲁忽乃的三万骑兵。 要让这些蒙古人真心降服他还没有足够的威望。 当然他也不急。如果有一天等他完成中原的大一统了自然就有那样的威望。眼前这种情况恰恰就是他扶持一个昔里吉汗的原因。 「忽必烈与他的支持者们视朕为蒙古草原的敌人。」李瑕道:「他们错了朕是草原人的朋友一直希望蒙古能够富足当然前提是这份富足不是通过劫掠得来。放下刀兵吧让你们的士卒们交出武器与盔甲朕会给他们粮草与帐篷。」 术真伯、脱里察并不情愿。 「这是要把我们的勇士当作待宰的牛羊吗?」 「勇士?是牧民还是勇士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兀鲁忽乃放下了手中的奶酒道:「死掉的人够多了草原上已有足够的牧场放牧。你们还 打算为忽必烈战死吗?」 术真伯与脱里察对视了一眼。 他们来之前已经说好了李瑕的要求只要不太过份都可以答应。 退一万步说汉人就算成了势到最后还不是在草原上划一片草场给他们放牧?还能互市哪样不比死在这风雪里好。 谈到最后依旧由兀鲁忽乃送这两个蒙古首领离开。 李瑕独自坐在帐中低头看着地图许久之后才听兀鲁忽乃再回来。 「就这样看着地图就能为我们在风雪之中找到路吗?」「不能。」李瑕道:「我只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打。」 兀鲁忽乃重新坐下道:「我想要忽必烈的脑袋。」「我也希望能把它给你。」李瑕道。 他没有在兀鲁忽乃的脸上感受到木八刺沙之死给她带来的打击但知道那必是有的。 他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地图道:「我不是神我也会败、也会死。这次如果不是你来我也许就死在脱忽手里或丧师而逃。」 「你是该谢我但不必遮掩实力是你以不到一万人击溃了忙哥刺的五万余人牵制住脱忽的兵力。否则我也胜不了。」 「没想到我们能这么客气。」李瑕道:「我是想说我不能保证必胜忽必烈但你以举国之兵而来我亦以举国之兵与他一战。」 他说完递过了手中的地图。 兀鲁忽乃低头看去只见上面是一道道的箭头。 算上今日招降的蒙古骑兵他们在西北算是拥有五万兵马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箭头罢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实力?」 「我比你强。」李瑕点点头道:「说这些是要告诉你你选择东进没有错。忙哥剌与脱忽算是我与忽必烈决战的序幕你正好赶得及入场了。」 「伤成这个样子你还有信心?」 「你看我来时有多少兵力现在有多少兵力?」兀鲁忽乃转头看向帐外心中忽然有些迷惑。 她到现在才发现在这漠北至少有四万兵力原本都属于大蒙古国不知为何却都臣服于李瑕。 不知为何吗?她自己就是其中一个怎么会不知原因。一步步走到这里每个选择她都是仔细思量过的。 因为草原人喜欢服从于强者 正文 第1129章 融合 在雪地上的帐篷中睡了一夜连毡毯下面的木板都沾了潮气所幸帐中有个火炉被窝里还算干燥。 天还未完全亮朵思蛮睡得正香紧紧贴着李瑕取暖结果却在睡梦中感觉到他正在起身。 被子才掀开一点马上便有凉意透进来。「嗯?陛下」 「吵醒你了?接着睡吧。」 朵思蛮眼也不睁抱着李瑕的胳膊问道:「皇后和张贵妃都喊你的名字我也能喊吗?」「那就喊吧。」 「李李瑕。」 她遂轻轻唤了一声带着浓重的西域口音让人听着感觉就像是吃了一颗葡萄干。「嗯。」 「哇我胆子好大。你知道吗?额吉宣布了我怀孕的消息所有人都很敬重我。方才我做了个梦梦里我们的孩子带着很多很多人上了大船要去你说过的那个地方」 近日来朵思蛮确实是得到了察合台汗国那些万户的尊重。一个有着身孕、能随唐皇帝出征的顺妃比原本那个未出嫁的公主地位高得多。 究其根源察合台汗国正在经历一个新的汗位之争。 木八刺沙中箭身亡之后兀鲁忽乃直到现在都没有对汗国宣布此事反而带着大军东征把随军的各个首领与其族人分开来打的主意还是借助李瑕来巩固她的权力。 毕竟木八刺沙原本就只是个傀儡权力原本就是在她手上现在她需要的是在威望最高时宣布换一个新的傀儡。 对她而言更重要的是绝不能再让忽必烈插手察合台汗国的汗位。 而西域各个首领难免要猜测在兀鲁忽乃之后最有可能统治西域的人会是谁?朵思蛮终于说完了她的梦境抱着李瑕问道:「你在想什么?」 李瑕道:「在想怎么控制住这队伍中还不属于我的那五万兵马。」 「我额吉应该会听你的指挥。术真伯、脱里察那两万人就不好说了吧?哼吃了我们的粮草住了我们的帐篷」 「那两万人他们也指挥不动。」李瑕道:「真当元军溃败之际他们还能保留着完整的建制其实是跑了一半人又从别处收拢了一半人而已。若能平安回去打散了重新整编。」 等他说完朵思蛮却又听得睡着了。 李瑕独自出了温暖的帐篷迎面便是一股冷风冻得他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天还没亮外面靠着营地里点着的篝火照光。远处值夜巡守的士卒已吃过朝食正在与轮值的士卒交接了防务准备在起行前睡两个时辰。 那些都是西域的兵马虽说属于兀鲁忽乃却曾在李瑕指挥下打过几场仗看起来算是有些军纪严明的样子。 「陛下你伤还没好怕是不宜再操练。」霍小莲上前提醒了一句能说出这句话来显然是十分了解李瑕。 「放心吧朕只简单走动一番算是复健。」 不远处的一间帐篷里杨奔听到动静已踉跄着走了出来。 他刚刚才醒眼睛也不太睁得开脸皱得像是菊花一般。行了一礼跟在李瑕身后慢慢走着。 「臣随陛下复健。」 李瑕一边走一边活动着筋骨道:「杨卿昏迷了好几日怕是不知我们在哪。」「臣确实不知。」 「朕亦不知但估计再走两三日探马该能望到贺兰山了。」 霍小莲补充道:「这种不见日不见星的风雪天如果不是我们的指北针精准只怕连那些向导都找不到路。」 「有好处也有坏处。」杨奔沉吟道:「风雪天我们找不到路元军更找不到路。那对我们而言反而是战机。」 「越来越有名将风范了。」「陛下谬赞。」 走了一会前方便是术真伯、脱里察的驻地里面大都是蒙古人、色目人盔甲和兵器都被收走了营地外还围着一圈西域兵马。 李瑕驻足看了很久在想的还是早上起来时说的那个问题。他忽然问道:「杨奔你是川人恨蒙古人吗?」 「恨。」 「但往后朕要你要分清楚你该恨的是谁。与你有仇的是窝阔台时期由阔端所率领的杀入川蜀屠城的那些蒙军而并非草原上的所有牧民他们也与你们一样忍受着蒙古贵族的盘剥。你能理解吗?」 「臣不敢欺瞒陛下臣不太理解。」「铁木真攻金国、灭西夏你恨他吗?」 「一切因他而起当然恨但不是最可恨的。」 「因他而起吗?国弱能被金人欺侮又能被蒙人欺侮。只要赵氏一直是那个德性没有铁木真换成了银木真还是一样欺侮。我们杀到了凉州将阔端全家屠尽之后呢?要怎样往后才能不再被欺侮这才是我们这一辈人要解决的问题。你读史书便该知道这不是对游牧民族犁庭扫穴就能够避免的。那办法是什么?连忽必烈都知道唯有融合与一统才能从根本上解决病灶。」 李瑕说到这里因冷风而咳了起来。 对面的营帐里有降军士卒们起来害怕地向他们这边看了过来。「陛下回去吧?」 「不明确了这一点你才知道后面的仗该怎么打。朕今日说这些不是因朕的剑钝了窝阔台屡次屠城你大可以将他的坟都挖出来拆碎他的骨头。忽必烈肯放下蒙古旧法、学一些汉制以求一统天下朕的心胸志向不能比他低了他能容纳的子民不论蒙古人、色目人朕都能容纳且要比他做得更好。融合、包容、统一这才是朕要的君临四海。」「臣领会了。」 「你是军中主将你领会了就让全军领会还有让军中宣抚官除了告诉我们的士卒也到那边去说。」李瑕抬手指了指道:「让能领会朕的志向的士卒吃的好一些。别嫌这样行路的时候不方便若等伤好了、到地头了再安排这些也许就等不到了。」 这些话说得多了甚至有些啰嗦。 杨奔心中的偏激情绪却被多消解了一些更多了些为将者的理智。往成为名将的路上多走了一步。 到术伯真的营地看了一圈三人往回走忽听到了那边的帐篷边兀鲁忽乃正在叱责两名将领。 「看到了火堆的余灰你们夜里不通报等到现在再说是因为白天为我收尸更方便不成?」 兀鲁忽乃的声音不大只是一句平静的反问但那股怒意却能让人从心底里感到害怕。那两个将领登时就慌了。 「可敦我们我」 「可敦我们是怕那火堆只是过往商旅留下的没探查清楚就回报像上次那样触怒了可敦」 「你是想说我太易怒了是吗?「兀鲁忽乃再次反问道。「不敢!」 「小人没有这个意思!求可敦平息怒火" 李瑕走过去时只见那两个将领一个是蒙古人一个是维吾尔人已吓得跪在地上发抖。 兀鲁忽乃却没有平息的意思问道:「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商旅会在这种时候从贺兰山出发往西北贸易卖什么?」 「小人」「回答我。」 「小人不知道」 「你们这脑子挂在脖子上却不用留着想要做什么用?」 面对这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的问题那两个答不出来的将领竟是在雪地里吓得满头大汗。 李瑕已走上前问道:「你的探马已经找到贺兰山的位置了?进帐细谈吧。不先与我说何必在此训」 「我训我的人!」兀鲁忽乃径直叱道「若是你有这样蠢的探马你不发怒吗?!」说罢她径直转身进了帐篷。 「唐皇陛下可敦已派人去告知你了。」她身边一个侍婢怕李瑕生气连忙解释了一句才转身追上去。 李瑕倒不急着走向那两个将领道:「起来吧你们探了多久?」两人面面相觑不敢起但犹豫了一会之后还是起身了。 「禀唐皇陛下探到三百里外了。」「昨夜归营的?骑术了得。」 李瑕赞了一句见这二人还是低着头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遂道:「你们可敦没那么难侍候往后行军打仗遇到事情时主动去分析而不是被动地听令就好。」 「唐皇陛下我们听不明白这个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打个比方你们就把这片营帐当成是你们家的牛羊你们是要保护自己的牛羊不遇到野兽以这个态度去做事而不是只顾着怕你们的可敦发怒。」 「那个小人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 「不急空了到朕的营地找宣抚官问问保你们的可敦以后会赏赐你们。」两个将领不由笑起来。 「陛下小人叫达愣泰跟着你一起打败过合丹!」「小人叫阿克木也打过合丹!」 「朕知道。「李瑕抬手一指那阿克木道:「你就是楼兰古城那一战后升为副千户的。」阿克木惊喜不已。 达愣泰连连指着自己的鼻子想要说话。 「军情紧急议事吧与朕说说你们探到的情况。」 「是!因为有了唐军的指北针和地图我们就往东南方向一直跑到了一座山下达愣泰说有一片雪地是被扫平过的把脚印扫掉了我们顺着痕迹往山里走真的找到了有人驻扎过的痕迹」 「那是在何处?」「陶盖勒山。」 「阿克木你这个愚蠢的畏兀儿人!「陶盖勒'就是'山头」的意思你问哪个猎人他都告诉你是陶盖勒那里叫哈图陶盖勒哈图山懂吗?」 正文 第1130章 归途 哈图山。 贺兰山以西是一片荒漠唯有一些小山脉能够挡住狂风使草木落足成为了过往商旅的歇息地。哈图山便是贺兰山两百余里外的一处小绿洲。 冬日或许看不出来但到了夏日积雪消融形成河流便成了鸟兽的歇息地。「报!找到李曾伯了!」 「南边还是北边?」 「北边那附近有个小部落叫都日部有牧民拿肉干、奶酪、帐篷和唐军交换了不少东西。」 「是吗?」史杠转头看去只见探马拿回了一些行军锅、匕首、马蹄铁竟然还有一个唢呐两块锣鼓。 他拿起两块锣敲了一下响起了「当」的一声。「哪个蠢货都溃逃了还带着这玩样。」 这般嘟囔了一声史杠丢下那锣鼓下令继续追击却又有探马匆匆回禀道:「少将军塔察儿宗王的兵马从贺兰山北绕过来了在北面包夹李曾伯。」 「有必要吗?」史杠大讶「他是一位宗王啊跑来追击一点溃兵?他娘的他娘的李曾伯真会跑让宗王辛苦了。」 其实话一出口史杠也知道塔察儿不仅是为了李曾伯来的防的是李曾伯与李瑕汇合。但心里终究是不爽快毕竟前不久他才和麾下将领说陛下更信任汉军。 现在要改一下陛下是更重用汉军但更信任亲戚。「娘的」 若是让史杠的同窗好友们看到他领着兵马出征嘴里骂着脏话必定个个都非常诧异。因为史三郎不管是在开封时、还是在燕京时表现出的都是一幅散漫清静的模样。 以前他与史家九郎史樟一样平日爱好道法自号橘斋道人。读书余暇喜欢绘画弄笔画些人物、山水、花卉总之是十分高雅。 那时史家的军权都掌握在史天泽的几个侄子手中反而是几个儿子不是读书就是修行。 后来史天泽的两个侄子史枢、史权相继战死长子史格战死于是只好将长兄史天倪唯一剩下的儿子史楫调入控鹰卫同时开始让剩下的八个儿子接触军务。 随着李瑕渐渐势大史家反而得到了忽必烈更多的信任。因史天泽与李瑕私仇最重。 但没人知道的是这次史杠出征之前史天泽曾暗中交代过几句。「知道仗该怎么打吗?」 「孩儿知道必杀李瑕为兄长与堂兄们报仇立大功支撑史家家业。」当时史天泽闻言直接便给了史杠一巴掌。 「啪!」「父亲?」 「你父亲都没能杀李瑕凭你?你给我记住莫死在战场上也莫让史家与李瑕的恩怨扩大到不可收拾之地步。」 「父亲?」 「你祖父在世时保乡护民为父就任河南以来治理一方爱护百姓恢复中原生计。对此李瑕万分欣赏。」 「欣赏?父亲怎么能用这样的词?不是李瑕何时对父亲表露过欣赏?」 「你不必管这些史家三代忠心于大元必无反复之意为父只希望你在战场上活下去。若有朝一日为父可为大元殉节!但你父祖对中原积下的功德足可保你辈小儿平安休将它辜负了。明白吗?」 「孩儿明白。」 那天史杠这般回答了。 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怪不得大元一直打败仗若将领们都是带着这种想法打仗怎能不败? 被杀了那么多至亲父亲居然不是想着要报仇而是怕了?可笑。 一路骑马而行史杠又想到一事——李瑕渡过阴山往漠北一事张弘范能猜到没理由父亲猜不到总不会是故意猜错了回到乌拉特牧场守着陛下的大营吧? 又行军两日已能望到李曾伯的残兵留下的痕迹。 史杠大喜下令加速追击。 不多时前方却是有信马赶来传告道:「宗王已包围李曾伯残部然探马发现西北方向有兵马动向命史杠往图嘎查部支援!」 史杠虽不情愿但还是接了军令。之后便得到了几个向导一张地图。 打开那地图一看意思却是要让他绕个大圈到后面看看有没有可能遇到李瑕。「呵抢功抢得这么光明正大都不知该骂你贪心还是夸你坦率。」 ~~ 「大帅我们好像被元军包围了。」 下午时分庞沛赶到了李曾伯身边道:「末将派人往几个方向都跑了一遍都发现了元军动静。」 庞沛在十月受了伤如今两个月过去其实还没好全。因李曾伯决定突围时他这一营轻伤的兵将正在城中才临时保护李曾伯突围。 李曾伯在地图上做了标注道:「既被包围了就在这座山筑防事吧__我们守到粮矢耗尽。」 「不亏了。」庞沛道:「末将这条贱命杀出兴庆府之后还溜着塔察儿这条狗两个月给甘肃守军减了压力吧?」 「那老夫活到七十岁更不亏了。」 「明年明年给大帅过七十大寿才好。」 七百唐军走到这里已只剩四百余人马上便开始挖沟筑垒。 他们铲开积雪挖出陷马沟削尖树枝再盖上雪布置好陷阱此时已入了夜匆匆啃过肉干又开始铲雪筑墙。 过程中不停有人因太冷或太累倒下。之后便听到有人唱起歌来。 那歌唱得很生涩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听渐渐的它却越来越大声。 「誓令疏勒出飞泉不似颍川空使酒。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 「小维吾尔你在唱什么?」 「唱唐诗唐诗真美啊。」艾山转过头道「这是我祖父说的他说唐诗真美。」「你祖父还知道唐诗?」 「他不知道是听我曾祖父说的。」 说话时他们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活最后艾山又感慨道:「我们这把铲真好用又能当盾牌又能当刀带着还轻便。」 「你怎么啥都觉得好?」 「当然好啊以前我们都没有。」「继续唱吧。」 「好。节使三河募年少诏书五道出将军。「艾山又唱了起来「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宝剑动星文」 一众士卒不由就笑他。 「这小维吾尔死到临头了还恁快活。」 入了夜到了最冷的时候他们扎了帐篷休息一个多时辰之后号角声阵阵将他们从疲惫中吵醒过来。 「元军来了!」 「娘的又是那狗塔察儿。」「呸败军之将。」 「哈哈挖黄河想淹老子的乖孙老子一泡尿冲得你抱头鼠窜知道吗?!」 庞沛大步登上高处瞪着远处那奔腾而来的元军阵线眼睛越张越大挥舞着双手道:「弟兄们老子给你们唱山歌了。塔察儿乖孙儿挖黄河淹自个!」 「哈哈将军你这啥呀?唱山歌还得听王臊包货的。」「塔察儿乖孙儿来啊!撞你爷爷啊。」 远处那大旗越来越近终于踩塌了那陷阱轰然大响。~~ 塔察儿冷着一张脸坐在帐篷里。 探马流水一样进进出出向撒吉思禀报着四方的各种消息。 「额秀特那边的山头里点狼烟了李曾伯在提 醒李瑕。」 撒吉思道:「往好处想。大王围着他不就是想看看李瑕会不会来支援他吗?」 「也就是李瑕换作是谁跑到漠北我们还会猜他活着。」塔察儿道:「你知道大汗为什么派我来这里吗?」 「大王请说。」 「如果强攻兰州一定会遇到唐军的火炮伤亡太重了。只要李瑕一冒头给了我们可能围杀他的机会陛下就会出手。」 「大王他确实冒头了。西北方向八十里出现了叛军。我们的探马本以为是脱忽的兵马上前却被他们射杀了。」 「额秀特是谁?真的是兀鲁忽乃那个疯女人?」「是至少有三万余人。」 「脱忽呢?!他们十五万大军不可能全败退到哪里去了?」「一定是往北了大王难道还不了解他吗?」 塔察儿走了两步提出了一个颇为清醒的战略。 「不急着强攻李曾伯留着那些残兵把李瑕拖在这里等大汗派援兵来。相信我比起强攻兰州大汗一定更喜欢在这里与李瑕决战快!派探马回去!」 ~~ 李瑕依旧缓缓行进。 当他得知了前方有元军在追唐军溃兵他让兀鲁忽乃率兵疾驰哈图山救援自己却没有去。 因为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虽然已能慢走但若纵马疾驰会把伤口绷裂。他很急但急不得。 这次是与忽必烈交锋必须通过一场一场小战斗或胜或负或平来互相试探对战场进行布局。最后才有可能决战。 前期对他而言算是略占上风。 赢得了兀鲁忽乃的支持把西域东归的十余万元军打散让元军短时间内很难重新聚合另外还招降了两万人。 现在李瑕想做的是消化这个战果回到境内休整一番将招降的兵马收回己用。如此将彻底改变西域的兵力对比。 这种时候前方出现了元军必然是忽必烈已有所察觉了。所以要快他需要兀鲁忽乃以雷霆之势速胜。 为此他这个重伤员干脆留在最后带着五百精锐看管着两万新降的蒙军。这很大胆但李瑕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收归这支兵马。 与此同时就在李瑕的大营西南方向数十里有两队各自只有数人的骑兵遭遇了。 「那是什么人?没打旗号。」 风雪之中阿克木眯起了眼向达愣泰问道:「我听他们刚才喊的是汉语他是汉人是唐军对吗?」 「傻瓜忽必烈的叛军之中也有很多汉人。」 「喂!」远处忽然响起了召唤声对面有人用生涩的蒙古语喊道:「你们也是蒙古人吗?」「也是?你们好像不是」 阿克木正要回答达愣泰忽然拦住了他低声道:「不要急让我分析一下。」「分析?」 「陛下只有一点兵马看着两万叛军万一遇到敌兵绕道偷袭怎么办?」「我明白了就像是我们的牛羊在后面」 ~~ 更远处史杠眯了眯眼擦了擦自己的望筒许久似乎见到对面有骑兵偷偷离开。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下令道:「快!给我拦住他们」 (ps:感谢大家的支持让我成为今年的十二天王过几天要写个新年祝福的单章到时再正式致谢吧) 正文 第1131章 唬 当史杠下了令他麾下的将士却还没有反应过来。 甚至还有骑兵回报道:「少将军前方遇到了脱忽大王派来的探马说是大军在」「蠢货那些都是敌军!」 史杠再次望了一眼只见方才看到的那几骑已经消失在风雪之中。 显然敌方负责哨探的将领在巧遇之后一边拖延一边偷偷派人跑回去报信十分狡猾。 「给我射杀了他们!」 这会功夫就连方才留在那拖延时间的西域骑兵也连忙勒过缰绳逃了元军骑兵这才匆匆追上。 「你们继续追其他人先随我到驻地!」史杠又道。 他下过命令抬头看了看漫天风雪低头拿出塔察儿给的那张简陋的地图看了看嘟囔道:「还真能在这鬼地方遇到敌军?最好让我遇到的是后勤辎重。」 地图上划了个圈的地方便是史杠要去的驻地是图嘎查部的草原也是方圆数百里最丰饶的地方。 史杠赶到时已是下午出示了各项军符手令入营只见许多元军士卒磨刀的磨刀、喂马的喂马战意高昂。 「是塔察儿大王派来的支援到了吗?!」大帐中有将领迎了出来。 这将领四十余岁长着张方方正正的脸眼睛细长仿佛睁不太开颧骨颇高给人一种刻薄的感觉。 史杠一见这人心中不由微哂暗道原来塔察儿要自己来支援的是这个大骗子。 塔察儿的封地在辽东一直就想吞下高丽因此麾下确实有些高丽将领眼前这位便是一个名叫王綧。 窝阔台汗十二年高丽国主向蒙古投降让「爱子」王綧率衣冠子弟十人入质蒙古满足蒙古纳质要求。 后来有人向蒙哥汗举报说王綧并不是高丽国主的儿子而是高丽宗室旁支王綧辩解说「爱子"就是「养子」的意思。 这个时候他都已经为大蒙古国效力十余年娶了黄金家族的女子为妻。蒙哥也懒得再追究赐了三百匹马给他。 蒙哥虽不追究史杠这些世侯子弟们却是颇看不起王綧。 一个弹丸小国在被大军征讨时东躲西藏、奴颜婢膝地纳表称臣暗地里耍这种小心眼。 「原来是王总管。」 见了面史杠便问道:「你与洪元帅之间恩怨了了吗?」 王綧稍愣了一下摆出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道:「史少将军来的正好我们还是先聊军务吧。我的探马在数十里外发现了唐军的驻地。」 「嗯我来的路上也遇到了唐军探马。」 「什么?「王綧惊道:「那唐军也发现了史少将军的行迹?」「那当然。」 「史少将军你误了我的战机!「王綧不悦道:「几日前探马在雪地里发现唐军踪迹我就小心隐藏在图嘎查部等待唐军靠近结果史少将军一来」 「你这么了得就别请支援啊。」史杠喝了一句。 他年纪小官不大但出身不凡看不惯王綧在这装模作样。 此时干脆轻笑一声凑在王綧耳边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表面上看着对大元忠心耿耿暗地里把从高丽逃出来的难民收为私人财产还有你与在高丽的兄长王温联络」 「那是洪俊奇在陛下面前冤枉我!」王綧大喝一声义正辞严道:「史少将军现在我在和你讨论如何对敌。你再插科打诨是想延误战机不成?!」 「行就你忠心能战我担不起。」史杠道:「那就请我们高丽永宁公、廉尚书令大人发号施令。」 王綧淡淡扫了史杠一眼颇为瞧不起这个纨绔子 弟因此连单眼皮上都带着些蔑视。虽然如此他却不敢得罪了史天泽的儿子哪怕这史杠只是个庶出的。 「请史少将军进大帐来议事吧。」 王綧说罢将身后的红色披风一撩大步走向军议大帐举手投足之间还保持着端正体面的模样。 「不愧是高丽国主的'爱子'。」 史杠看着那个背影又是一声轻哂随手将望筒往褡裢里一塞漫不经心地跟了上去。掀开帐帘迎面就是一张大地图。 史杠眯了眯眼眼神里那种享尽了荣华富贵之后百无聊赖的散漫感渐渐散去。他终于明白王綧为什么一口一个「战机」了。 有人在地图上划了个圈道:「如果那几个蒙古逃兵说的是真的我们可以做一个大胆的假设李瑕就在这里带着数百唐军和那些俘虏」 ~~「吁!」 天黑之前几名骑兵匆匆奔回唐军营地。 李瑕听着达愣泰、阿克木的禀报转头向那边看去只见他们的马匹正在雪地里打着响鼻因跑得太累身上热气腾腾。 「朕知道了。我们急行军过来怕是容易让敌方先探到好在你们反应快先去给马匹擦了汗吧。」 两个将领愣了一下惊讶于在这个时候了还擦什么战马要么该马上准备应战、要么该撤退。 等他们退了下去李瑕先是不急不慢地对霍小莲道:「想必是元军绕后发现我们了你去安排一下防务」 等霍小莲领命离开李瑕又招过几个亲卫道:「去请术真伯、脱里察过来。」「是。」 「如果他们不肯过来不必多问直接杀了动作要快。」 面对这样的命令那几个亲卫也只是抱拳应喏干脆利落地转身出了帐篷。做完了这些安排李瑕便开始披盔甲。 「陛下怎么了?」朵思蛮从后面的帐篷里出来道:「你才换过药不要乱动。」李瑕招手让她到身边来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 「还没显怀呢。」朵思蛮道「额吉说再过两个月肚子就会大了。」 「今明两天也许会有敌兵杀过来。到时你躲到后面去别乱跑知道吗?」 「我是蒙古女人我能上阵杀敌。」 「知道铁木真的儿子术赤吗?在术赤出生之前孛儿帖被人掳走了。「李瑕吓唬了朵思蛮一句道:「我们的儿子没有必要遭遇这些。」 「那好吧那到时候我就躲起来。」「为朕披甲吧。」 「受伤了还要披甲吗?」 「披了甲才看不出朕受伤了」 两人说着这些帐篷外有人道:「陛下两位元帅到了。」李瑕拍了拍朵思蛮的背让她到后面去。开口道:「进。」 术真伯、脱里察走进大帐时见到的又是披甲端坐在那里的李瑕显得威严而英武。「陛下。」 「探马在西南面发现了一支元军人数不少。你们各从军中挑出一千信得过的勇士朕会给他们发放盔甲、武器为朕作战你们可愿意?」 两个蒙古贵族对视了一眼开口说话的还是术真伯。 「我们当然愿意作战但是这些战士不久前才被陛下与可敦击败过士气低落。更重要的是这几天以来他们一直没能吃饱就怕会被敌军冲散。」 啰里啰嗦说到这里术真伯开口问道:「就是不知道这次攻过来的元军有多少?是谁的人?可敦离这里远吗?如果敌人太强了是不是还是请可敦回来支援?」 一连串问了这么多他或许是没指望李瑕全部回答摆出了一副关心的模样却多少能让李瑕回 答一两点。 李瑕很清楚这些新附者的心思。 无非是觉得他不够兵强马壮还想观望随时可能倒戈;同时又担心饿死在风雪中或随李瑕回去之后被清算那不出力也不行。 说来说去无非是看实力如同女子嫁人需看家财一般无可厚非。今日开口要求他们作战于是便拿捏起来了。 这种时候不能怯他遂淡淡问道:「不愿意是吗?」「陛下误会了我们」 「你们觉得朕是在求你们。」李瑕竟是直截了当将事情挑明了。纵使到今日他骨子里的性格还是没有太多改变。 「你们投降过来说想为朕作战吃了朕的口粮现在朕真要调兵遣将了你们又觉得自己是诸侯了。」 「不敢!」 术真伯被他的威势压得透不过气来同时觉得他太蛮横了。 当时说好的根本就是他们归顺昔里思汗那还有一层意思是至少得安全到了六盘山再说为李瑕打仗之事而且打仗也得按蒙古习俗说好哪个草场归他们作为战利品。 「陛下我们」 术真伯话到一半远远地忽有一声号角响起。有人攻过来了。 「来得这么快?「脱里察十分吃惊。 「陛下我们愿为陛下而战这就去点兵。」术真伯此时应得却是十分干脆。若说方才是为了探问强弱此时他却已下了决心。 方才答应了谁知道挑出一千兵马会不会被李瑕直接收编了。此时不同敌军已经攻来了李瑕只能直接发放盔甲、武器。 不想李瑕却是摆了摆手道:「不急着点兵。等朕先击败了这些元军不迟。」「可是」 「你们拟个名单给朕把信任的千夫长、百夫长都写出来朕好发放盔甲武器。」帐外杀声越来越大李瑕只在帐中与这两个蒙古元帅聊着这些从容不迫。 唯有他自己知道心里已经十分焦急。 他信不过术真伯、脱里察眼下无非是在做个选择要么凭气势吓住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为他征战;要么杀了他们亲自掌控那些兵马。 此时反而是术真伯、脱里察看不清局势拿不定主意。额头上都沁出薄薄的汗水了犹不知该不该写。 好在已有将领赶来禀道:「陛下元军杀到营中了!」 「慌甚将朕的龙纛竖起将篝火亮光。」 「喏!」 李瑕竟是又看向了术真伯、脱里察继续聊道:「写回鹘式蒙文就可以朕看得懂。」 正文 第1132章 顺服与反戈 被点燃的帐篷与营中的篝火照亮了这个夜。 一杆龙纛出现在了望筒的画面里史杠自语道:「李瑕竟还真在这里?」 他笑了笑再看向前方王綧的旗帜终于理解王綧为什么非要火急火燎地调集兵马奔走数十里连夜袭营。 「这次还真让这支高丽人参押对了。」 其实史杠是反对今夜这一战的他认为应该先确定李瑕的行踪派人回去禀报再调更多的兵马来包围。 理由是他与王綧加起来不过是三千多人而唐军虽只有数百未必不能以少胜多或逃脱。而且后面那片营帐里的到底是俘虏还是降军都不清楚。 但王綧一定要这样急袭称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史杠却知道他之所以如此立功心切是因为急着在陛下面前表现。 此事又涉及到一桩旧事王綧早年入质时受到了更早投降蒙古的高丽人洪福源的照顾后来两人因为管理降人的利益反目成仇当时王綧已娶了黄金家族女子便向蒙哥告状打死了洪福源。 结果前几年洪福原的次子洪俊奇因为骁勇善战得到了忽必烈的器重忽必烈甚至常常用洪俊奇的小名呼称他可见亲近。 洪俊奇不仅为父亲翻了案还佩金虎符任管领归附高丽军民总管常常说王綧的坏话。 王綧当然也急之前随塔察儿大败了一场这次如果再不立下大功也许哪天真要被洪俊奇陷害了。 这种急体现在战场上就是一个个士卒在长途奔走之后甚至来不及休息就被将官督促着杀向敌营。 「那是李瑕的大旗!杀了李瑕世袭公侯!」「杀!」 马蹄扬起积雪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前方的弩箭激射而来将一个个疯狂的元军射倒在地。 却还有人惊喜地喊道:「唐军没有霹雳炮!杀过去啊!」「早就没有了吧?上天给我们这大功!」 「呃」 其实这种天气火器、弓弩都不好用等元军冲到近处了唐军更多用来造成杀伤的还是绊马索、拒鹿角、长矛。 战事仅开始不多时地上已经铺满了尸体。 「史少将军!你或者派你的兵马上阵或者去把俘虏们放出来与我们一起杀敌!」王綧亲自策马奔到史杠身旁大喊了一句。 因为怕普通的军令调动不了这位世侯子弟。 史杠还在用望筒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惊讶于伤亡之大闻声放下望筒道:「知道了。北面也有唐军驻守我去击败他们放出俘虏」 ~~ 大帐内术真伯、脱里察还在写着自己军中将领的名录。术真伯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滴到了纸面上。 他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唯一的判断依据就是李瑕的脸色。然而李瑕那张脸就如同冰雪。 当那杀喊声越来越近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选择了要么再犹豫下去被李瑕杀掉要么表态忠于李瑕。 而这个表态如果不真诚又会被眼前这个可怕的男子一眼看穿因为有唐军将领走进帐中手里的刀没有插回鞘里还在滴血。 关键是这个唐军将领一个字都不说就站在两位蒙古贵族的身后让人感到背后一阵阴凉。 「陛下!脱里察愿意为陛下而战!」 脱里察忽然跪在了地上因为害怕李瑕不相信自己的诚意他马上又抬起头对视着李瑕的眼睛道:「陛下如果不相信我不用发放武器我会带着勇士们去击败敌人。」 李瑕抬了抬手似乎在示意脱里察身后的唐军将领放下刀这才道:「去吧。 」脱里察如释重负连忙起身鞠了一躬看了术真伯一眼退出大帐。 有两个唐军士卒跟了上去随在脱里察左右。 李瑕笑了笑看着还坐在那写军中将领名录的术真伯道:「不必写了你比脱里察聪明你心思更多。」 「陛下我没有心思我·」 「选择一个君主追随把整个部落的命运押上这件事需要谨慎朕明白。」李瑕道:「朕这一生从囚徒到皇帝该展示的已经展示过了。选择的时间已经到了再谨慎也要做出决定了。」 术真伯深吸了一口气反问了一句道:「之前陛下都没逼过我们。现在这么危险的时候陛下却逼我不怕杀了我我的兵马反了吗?」 「不怕。」 李瑕只有这种简单的回答。 术真伯的心更悬了他是一个理智的人真的讨厌这样下赌注。「好我为陛下而战」 术真伯出了大帐来不及细看外面的形势两个唐军士卒便向他道:「请元帅速去安抚你的兵马这边走。」 ~~ 大帐中李瑕舒了一口长气。 他不管战事陪着术真伯、脱里察在这里瞎耗其实不是为了什么名单也不是为了什么承诺。 他只是要在最危险的时候还向他们展示自己有信心吓他们、唬他们把认为他很强大的想法烙到心底。 然后安抚住那两万新附的兵马不乱。这才是最关键的。 五百精兵未必不能打败三千余远道而来的敌人。而两万大军一旦乱了对今夜来说那才是真正的天崩地裂。 而术真伯才出去方才不说话的唐军将领已赶到李瑕面前道:「请陛下移驾元军杀过来了。」 「牵一匹战马来。」 「陛下你的伤」 「朕说牵一匹战马来。」「喏!」 掀帘出帐李瑕招过一名士卒吩咐道:「你来喊就说」「喏。」 很快这名士卒翻身上马在营地间奔走而过。「报!我军已接到李老元帅正在回师!」 唐军一阵欢呼纷纷呼喊。 就连各个帐篷里的伤员都已经冲了出来。「杀敌啊!大军马上就转回了!」 ~~「他们说什么?」 「在说大军今夜就能回来。元帅你也知道我们的主力以及可敦的大军走得并不远。」术真伯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李瑕今夜这么从容镇定原来是这样。 他终于坚定了某种信心快步赶向自己军中。 这个过程中却听得前方的杀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混乱。 「元帅!我们的兵马来接应我们了只有不多的唐军还在北面拦截我们」 一名百夫长跑上来用蒙古语向术真伯喊道却没注意到术真伯身后还有两个唐军士卒。 「啪!」 术真伯立即便给了他一巴掌骂道:「我们现在才是唐军!还不去守住大营?!」「元帅我们怎么会是唐军」 那百夫长捂着脸还在摇头。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元帅!」 有人还未跑到近处已大喊道:「西边大营大乱了有一群人打死了脱里察!说要接应元军杀光唐军!」 术真伯一愣。 他不敢相信脱里察这么容易就死了。 于是他扫视着不远处那一个个没有披甲只裹着脏兮兮的毡衣的战士们心想道这些人这么难管束的吗? 那怎么办?下一刻。「噗。」 他身后的一名唐军士卒已上前不顾一切地将还在说着「我们怎么会是唐军「的百夫长捅翻在地。 血泼开。 远处有人有蒙语喊道:「唐军要杀光我们啊!」 混乱之际术真伯只听身后另一名唐军士卒道:「元帅你已经做过选择了。」「额秀特!谁打死了脱里察?!给我杀了他们」 ~~ 一场本应该速战速决的战斗渐渐陷入了胶着。 王綧向北面望了一眼觉得那边才有一些动静似乎又渐渐平静下去。 「总管史少将军派人来报逃兵所说的那些俘虏不是俘虏而是投降唐军了!总管若不能击杀了李瑕不如撤军等他再派人联络那些降军」 王綧错愕了一下。 其实他已经离李瑕很近了。 再一想其实那两万降军并不能给李瑕多少助力只要能先击杀了李瑕他们马上就会反戈。 没有退的道理他迅速下令全力进攻。「父亲!孩儿去杀了李瑕!」 见此情形王綧的次子王熙上前请缨之后不等王綧答应便领着一队人杀向了那杆龙纛。 ~~ 龙纛之下。李瑕已注意到了冲过来的王熙。 因为王熙那一身漂亮的盔甲与火光相映颇为闪耀。「随朕包抄过去。」 马匹很快奔跑起来绕过两顶帐篷消失在营地的黑暗中。 王熙不由眯起了眼寻找着刚才还在龙纛下督战的那数十名骑兵。同时他还在继续奔向龙纛想着先将它斩倒也好。 忽然簌簌声响起。「右边!」 王熙大喝一声勒住奔跑的战马。 一杆长槊已捅到了他面前「当」地击在他的盔甲上将他撞翻在地。「西八。」 王熙翻了个身只觉浑身剧痛。 若不是他这一身盔甲坚固此时只怕已经死了。「保护侯爷!」 周围的元军纷纷大喊这声「侯爷」倒是唬了唐军士卒一跳。 王熙的母亲出身黄金家族因此他视自己为大元贵族高丽王国却又封他光化侯。再一想高丽也是大元的臣属国那这光化侯也就是大元的侯爷了。 平时这般无妨。 到了战场上这种称呼就引起了李瑕的注意。 李瑕勒马又是一槊便向王熙捅去「噗」地径直刺穿一名元军。血泼了王熙一脸他此时还不惧在地上拿起大刀就向李瑕斩去。「当!」 李瑕径直举起长槊就砸轰然将那大刀砸落在地上。 王熙虎口剧痛低头一看已是血淋淋一片不由大骇喊道:「父亲救我!」再翻了个身他起身便逃。 李瑕冷着脸持槊便追了上去。 若真要论起来此时李瑕的处境其实是更为糟糕的连同他的大帐一起陷入了敌人的包围。 尤其是他的伤口再一次裂开了。 自他称帝以来还少有遇到这么危险的情况。但李瑕却还觉得安心 他当过冠军受过追捧却明白别人的追捧转眼之间又能变成谩骂。 权力也一样顺的时候有千军万马能在身边保护但就是九五至尊也会有一个人完全无助能被宫女勒死、能被太监淹死的时候。 今日被偷袭他怀孕的妃子就在后面的那顶帐篷里。要保护他们到头来还是得自己强大。 「好啊。」李瑕呢喃自语道:「杀到朕的面前很好比谁的内心强大、体格强大这才好。」 「啊啊! 」王熙转头大喊道:「父亲救我!」「嘭!」 大槊径直砸在王熙的头盔上他脖子一歪血从额头流了下来人已软软倒在地下。「我儿!」 王綧正在向这边奔来见此情形不由目眦尽裂。他身后还有许多元军在追。 「保护总管!」 李瑕则勒住缰绳喘着气看着越来越近的王綧渐渐感到痛快。因为很久没见到这么狂妄的人了。 这些年慑于李瑕的威名很久没有主将敢来与他交锋了。眼前这位大概是个猛将吧? 正文 第1133章 凭恃 「噗。」 一个没有披甲、没有带刀的蒙古战士被劈倒在地。 这是在脱里察的营地里甚至脱里察与其心腹的尸体就倒在雪地上。数百个赤手空拳的蒙古战士刚刚打死了这个投降于唐军的主帅正要响应元军便遇到了术真伯及其全副武装的宿卫军。 「杀光这些叛军!"术真伯下令道。 被称为叛军的蒙古人不由错愕转身就想跑。有人摔在地上开始苦苦哀求。 「元帅你在做什么?你背叛了蒙古不怕被长生天惩罚吗?」术真伯一脚踩过去弯刀轻而易举地捅进了对方的腹部。 「不是你们背叛了蒙古。而我臣服于真正的大汗。」 把弯刀从尸体上抽出来的过程中术真伯开始了呢喃自语眼神也逐渐由迷茫变成了坚定。 「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忽必烈说的蒙古属于中国。那谁更强大谁对牧民更好谁就是真正的大汗。」 这些话前几天李瑕就开始在军中散播了当时在术真伯听来全都是放屁。今夜真正逼他做出选择的原因是李瑕的强势。 他又不了解形势只听着漫天的杀喊看着无比气定神闲的李瑕让他觉得这个年轻的唐皇帝一定有把握能赢。 那就是一个驯狗、熬鹰的过程。 被熬得老实了这些屁话就成了最好的理由。 「真正的大汗天可汗。」术真伯愈发坚信自己的选择踏过满地的鲜血不停喊道:「杀光这些叛徒。」 手无寸铁的叛徒就在这样的杀戮中或惨死或告饶。 终于有人赶到术真伯身边道:「元帅唐将让你到北面阻挡元军。」 这个蒙古人都没记住是哪个唐军将领敢这样发号施令用蒙古语转达了一句术真伯脸色却郑重起来。 「你们带人看着大营别再让人反了。你们随我来!」~~ 史杠眯着眼望着前方的旗帜等终于看清了旗帜上那个图腾他愣了愣策马行到了距敌一箭之地。 「对面是斡勒忽讷惕部的首领吗?!」 一连喊了好几声又下令让元军停止进攻对面才终于有人用蒙古语回应道:「你们这一点兵马也敢攻打斡勒忽讷惕部的驻地吗?」 「是术真伯首领在军中吗?」史杠喊道:「我曾经随父亲在征讨阿里不哥时见过首领。」对面有人道:「看在我们认识的份上我不杀你你走吧。」 「术真伯首领你的父亲是月伦太后的弟弟你的母亲是成吉思汗的嫡幼女你是大蒙古国最尊贵的皇亲国戚怎么能背叛呢?我看到你的旗帜时简直难以相信。请你指挥庞大的兵马杀了李瑕成为大元最大的功臣。」 史杠劝说得十分真诚。 在风雪天对着远处这样大喊让他口干舌燥。对面沉默了。 史杠有些期待地等着他知道术真伯一定是被欺骗了或被威胁了才会投降李瑕很容易劝服的。 「术真伯首领你看那边我们三千多兵力围攻李瑕数百人李瑕马上就要败亡了」「嗖!」忽然一支弓箭射来。 史杠吓了一跳连忙勒马退了好几步。「咴!」 马嘶声中箭已经钉在了他面前的雪地里。 其实术真伯不是铁石心肠史杠的劝说他全都听进去了。 但什么血统身份、忠义恩情都是虚的他术真伯做选择只看强弱。此时他还是不知道战场上的形势只知道对比起双方的表态元军将领太弱了。 李瑕是多么的强势一副「顺服是朕给你的机会」的样子。反观史杠好言相劝 显得实在是太心虚了。 什么"李瑕马上就要败亡了「简直是放屁两万兵马在这里李瑕都没调动怎么可能快要败亡了? 「杀光这些元军!」「走!快走」~~「娘的。」 史杠一路奔逃好不容易甩脱了术真伯的追击。 再转头看向那个火光冲天的营地见到的是一幅极怪异的场景。半边营地是激烈的厮杀半边营地却是迷茫地沉默着。 那两万败兵既不支援、也不反戈。要定胜负还是只能看双方真正有建制的兵马。能胜吗? 「该死的高丽人参贪功。这仗让我来打先策反了两万兵马还能不赢?凭你也敢冲击李瑕大帐夜郎自大。」史杠不由暗骂王綧。 骂归骂事实上他自己也贪功又有为堂兄与长兄报仇的心思。今夜还有机会能与王綧争一争功劳。 略略一犹豫史杠最终还是选择了向王綧所在的方向支援。那片营地已是一片火海亮得晃眼。 元军在外面围了一圈防止有唐军逃跑。 史杠杀入混战中的营地浑身都温暖起来越往前喊杀声吵得他脑袋都疼。「别理他们!」 前方有两队士卒在打斗史杠一声令下扯着缰绳绕开寻找着李瑕的所在。 偶尔有流矢、绊马索不时还能见到残兵经过终于他们看到了李瑕的龙纛、王綧的大旗就在前方。 那是战场最激烈的地方。「杀李瑕!」 史杠催动马匹领兵往那边冲去。 这一刻他想到了他的长兄史权堂兄史枢、史格。他们都很英勇却都死在李瑕手上。 而他会为他们报仇。 「父亲你说的那些话错了孩儿会杀了李瑕。你将会以孩儿为荣」脑子里满是这样的念头史杠愈发激动。 一顶顶燃烧的帐篷从眼前晃过火焰噼里啪啦终于他远远望到李瑕与王綧。远处有元军还在过来但同时也有唐军在赶来。 史杠忽然发现自己算错了一件事。 他本以为唐军只有五百战力但其实漏算了这个营地里的伤兵。那些伤兵其实也是能上战场的。 李瑕就是一个上战场的伤兵皇帝尚且如此其他伤兵怎么可能不卖命?这构成了这个营地里最后一道防线。 现在需要他史家三郎带着他健全的兵马去冲破这道防线。~~ 「嘭。」 王綧目光落处李瑕正用长槊将他的一名怯薛士卒砸死。 那长槊绝对很重因为被砸死的士卒脖子完全断掉了与他儿子的死法一样。「杀了他啊!」 王綧愤怒地大喊。「放箭啊!」 没有箭了在冰雪天气中杀到这里双方的弩箭早已断了弦。且都是披着最好的盔甲箭矢伤害有限。 此时刀刀到肉的近战才决定生死。 王綧转头四看发现周围那些元军士卒也开始惜命一个个持着刀、屈着腿身子一颠一颠的上前一步能退后两步。 「该死的混蛋!来杀了他啊!阿西八!」 没有用这些士卒大部分是从高丽逃过来的要么是罪犯要么是想过些好日子。都是些连自己的国家都不要了的人还能指望他们为了王綧奋不顾身。 「阿西八你们上啊!杀了他有你们一辈子享不完的赏赐!」「来啊!」 「嘭!」 又有人被砸倒在地追随着李瑕杀到红了眼的唐军将领大吼道:「来啊!」 王綧再转回头来忽然惊了一下因为他已正对上了李瑕那坚定 、凶狠的眼神。这一对眼之间双方确实离得很近了。 「啊!」 他终于向李瑕冲了过去。「你们抱住他的槊!」「叮。」 李瑕挥槊扫倒两名元军的同时终于有不畏死的元军拼命抱住了他的长槊整个人都被扫得在地上拖。 王綧便是趁此机会抢上慌乱之中一刀劈在李瑕肩上刀嵌在了盔甲的缝隙之中。下一刻李瑕弃掉长槊伸手握住王綧的手腕用力一拧。 「嘎达。」 惨叫声中李瑕推着王綧向前一步避过了劈来的刀。 没能来得及抢刀嵌在他肩甲上的刀已经掉落在地上。他遂干脆借助身高的优势猛提起王綧的头盔重重砸了下去。 「嘭!」 铁盔砸在头骨上声音极响。「嘭!」 血肉飞溅。 李瑕已累到恍惚汗水顺着他的眉毛流下与血一起糊到眼睛里旁的什么都看不到只顾着砸对方这个主将。 他有力的臂膀还在挥动。 强壮的肌肉是他最后可以信任的东西。 两世为人加起来三十多年他从未有一天松懈过对自己的训练。 常有人不信他能这般坚持对他而言只是习惯了而已。当然也无所谓旁人信不信于他们只是听说一件事了而已。其中的艰苦与收获只属于他自己。 所以强壮、坚定。「嘭!」 眼前的王綧已经无力到要倒下李瑕又重重一砸。 总会有人这样杀过来轻视他、攻击他、伤害他他之所以不怕因为他可以用他习惯了的坚定与强大反击过去。 「嘭!」 王綧的半个脑袋已经被砸烂了。 只有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睛还在无神地看着李瑕。李瑕松开手任其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他没想到这个敢于冲到他面前的元军将领并不勇猛摇了摇头。他这一生凭恃的是自己的坚强勤奋于是想问问眼前的敌人到底有何凭恃? 「朕从血与火中杀出来」」 ~~ 一杆旗帜倒了下去被燃烧的帐篷一点点吞噬。火还在噼里啪啦地响。 血人一般的李瑕转过头看到了史杠。而史杠也在呆愣愣地看着李瑕。 许久等错失了战机、错失了逃跑的时机了史杠才想起来移开目光。于是他看到了对面有人也在愣愣看着李瑕。 那是术真伯。 隔着那个战场术真伯与史杠一样看着李瑕砸死王綧的发疯行为。史杠遂意识到自己策反不了这位黄金家族的姻亲贵族了。 风雪灌过来他再次想到了临行前史天泽的叮嘱。「你给我记住莫死在战场上。」 脑子里「啪」的一声那一记时隔月余的耳光忽然让史杠觉得脸好疼。 正文 第1134章 带偏 「逃啊!」 史杠拼命地挥着马鞭抽着战马。 本来他还有千余兵力也许还能杀李瑕。但他不想试了术真伯就像是脑袋被抽空了一样地臣服于李瑕让他根本没有信心再打下去。 他要听父亲的话不能死在战场上让史家与李瑕的仇恨更深。还有他不想被俘虏。 因为史天泽说过要为大元殉节史杠明白父亲是什么意思不想因为自己被俘而让父亲为难。 「快!我必须逃出去!」 然而越慌乱他身边剩下的兵马越少。 终于身后的簌簌声越来越响一根套马索从天上被抛了过来。「咴!」 史杠摔在地上第一时间拔出匕首想要自尽。冰凉的刀刃贴着皮肤他却害怕起来。 「杀了我!快杀了我!」 已没有士卒顾得上听他的命令因为身后的骑兵已经包围了过来。史杠抬头看去求道:「术真伯首领求你放了我吧我不能被俘啊。」「我放了你谁放了我?」 「你去追王雍啊王綧那该死的儿子都跑了你去追他啊放了我吧?」 术真伯的骑术高超胖墩墩的身子坐在马上却显得轻轻巧巧在史杠身边绕了一圈又道:「我想清楚了你受苦我受苦大家都受苦那不如让忽必烈一个人受苦。」 史杠躺在冰冷的地上默默咀嚼着这句话。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有一点点被这个愚蠢的蒙古贵族说服了。 像死狗一样被拖到了营地史杠目光看去只见李瑕正坐在一团篝火边。 有血滴在他的头上他抬头一看只见一杆长杆上王綧的人头还在那滴血。「娘的狗高丽人夜郎自大害死我也。」 「朕听说你好修道、擅绘画是个清雅之人。」 史杠不得不面对李瑕但还没想好如何应对有些结巴。「你阙下听说过听说过外臣的名字?」 「朕与你九弟史樟有旧。」 史杠心道你与我兄弟史枢、史格、史权更有旧最好让他们的鬼魂来弄死你。「原来如此外臣确实好老庄之学那个无意于仕途官场还请阙下能」「能。」李瑕道「朕能放了你只须你将所知的情报一一说了放了你又何妨?」「真的?」 史杠不可置信很快却又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的风险。 他感到嘴巴变干开始犹豫是该冒着有可能让家族被追究的风险回去还是死。事到如今除了死已经没有办法完全撇清家族了。 史杠于是看向了旁边的帐篷意思是可以偷偷告诉李瑕。「陛下想知道什么?臣从兴庆府的战事先开始说如何?」「嗯。」 「忽必烈是从十月开始亲自攻打兴庆府的如今逃过贺兰山的便是李曾伯的败兵。这仗一开始我们本以为很快就能破城没想到」 ~~ 一张简单的地图上被摆上了一枚兵棋。 撒吉思道:「大王请看这三千骑兵才是唐军。他们趁着我们与兀鲁忽乃对峙绕过了哈图山想要救出李曾伯。」 「那他们就有三万三千多兵力了比我还多。」塔察儿问道:「他们不想击败我吗?」「他们的兵马累了想要回去休整再战。」 塔察儿眼神里就泛起为难之色。 这一战他唯一的战略就是等到忽必烈派大军来。 消息已经递出去了但大军什么时候到还不知道。 现在他仅有的能牵制敌人的筹码就是李曾伯既不能放跑了李曾伯 又不能让其逃脱。而是要像鱼饵一样放在那里把李瑕、兀鲁忽乃这两只鱼钓住。 「大王。」帐外有人匆匆赶来。 塔察儿有些不悦道:「什么事?我与王相正在议事。」「大汗到了」 ~~ 李曾伯站在山头向远处塔察儿的大营望了很久手几乎都要被冰雪冻在望筒上了。「大帅元军今日还没有攻山应该是不会攻了。」庞沛过来道「他好像是故意围困着我们。」 「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吧?」 「是。但元军显然不是为了过年才不攻山末将在想他们是不是想围点打援?」李曾伯点点头道:「必是围点打援。」 「那我们逃到这里不是成了元军的鱼饵?」庞沛大为不解脸色变得焦急起来。如果逃出来反而坏了大局他宁愿死在兴庆府城中。 李曾伯道:「我们是饵陛下能是鱼吗?放心吧之所以逃出来是我与廉善甫商议好的。」 商议了什么他没有说无非就是青铜峡的地势其实并不好守将元军主力牵制一部分出来。 在战略层面上李曾伯、廉希宪、李瑕虽然相隔甚远通信也不顺畅但彼此间却有种默契这一路承受不住了就把压力匀出去一点看那一路承受不住了又会主动帮忙多担一点。 就是这种配合在兴庆府、西域、河套三点之间他们把元军像球一样踢来踢去传了一圈将敌我的优劣差距消解了不少。 「大帅!」 忽然有士卒大喊道:「大帅快看那里!」 李曾伯连忙向更高处攀去从山顶向东南方向看。 他腿脚已经很不方便了。 望筒一抬眼一眯眼角的皱纹更深风雪之中却什么都没望到。「哪里?」 「那!」 好不容易李曾伯终于在天地交界之处找到了一个黑点。渐渐地那个黑点越来越大终于成了一条黑色的线。 之后的漫长时间里他们就看着它在雪地里慢慢铺开无边无际。直到一杆九斿白纛出现在了望筒里。 李曾伯张了张嘴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这个饵把忽必烈也勾来了啊。」~~ 一根巨大的木桩被敲在雪地里将汗帐固定住。 塔察儿进入汗帐一路走到了蒙古宗亲那一排最前面的位置站定向忽必烈深深鞠了一躬。 「大汗。冬天就要过去春天很快就会来了预祝大汗凯旋。」 忽必烈没有太大的反应淡淡道:「本汗刚到河套草原时李瑕身边只有不到一万人现在他有了三万三千余兵力。越打他的兵马越多。本汗什么时候能凯旋?」 塔察儿羞愧不已应道:「我真是一个废物。」忽必烈不置可否。 也就是塔察儿是东道诸王之长是助他登上汗位的第一大宗亲功臣。否则凭塔察儿在这几场大战中的表现他必要夺掉塔察儿兵权。 「马上就是汉人的新年了李瑕一定很想回到长安心情像箭矢一样急。」 「大汗放心我们一定把李瑕留在漠北。」塔察儿此时才解释道:「其实李瑕的兵力没有增加他的唐军已经只剩下三千骑兵是兀鲁忽乃来支援李瑕了。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 「好事?」忽剌忽儿反问道:「那你一直打败仗也是好事能让我们统领更少的疆土更轻松。」 塔察儿道:「兀鲁忽乃离开了伊犁河流域正好遇到大汗亲征一次把她和李瑕都击败了免得再派大军西行节省了口粮当然是好事。」 忽必烈道:「八剌你觉 得呢?」宗王中有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 他名叫「八剌」是察合台的曾孙与兀鲁忽台的儿子木八刺沙是堂兄弟一直追随在忽必烈身边。 换言之他才是现在最有资格继承察合台汗国的人。 「大汗我认为兀鲁忽乃早就没有把自己当成黄金家族的女人。正是她杀死了我的伯父如今又杀死了我的堂兄却把这一切都推到大汗头上。我愿意领兵去击败他并永远忠诚地为大汗效力。」 「很好。」忽必烈赞赏地点了点头道:「草原上的小马驹已经长成了骏马去准备吧等本汗的命令。」 「是!」 八刺大喜深深鞠了一躬退出帐篷去做出征的准备。他决心杀掉兀鲁忽乃夺得祖先留下的汗位。 忽必烈在帐内看了一眼又道:「岁哥都留下其他人退下。」 岁哥都是他庶出的弟弟并不擅长弓马之所以被带在军中也许只是忽必烈不希望有兄弟在后方坐镇。 「你记得兀鲁忽乃吗?」忽必烈问道。 岁哥都应道:「记得我还小的时候她来投奔我们的额吉。她很漂亮眼睛像宝石一样明亮胸脯像山峦一样饱满。」 「你去见她问她还记不记得拖雷家族对她的恩情。」「我不去。」岁哥都道:「她会杀了我的。」 「她不会杀你你帮她求过情对她有恩。」「大汗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去的。」 「你的妻子快要病死了是吗?你可以娶了她。」岁哥都愣了一下。 忽必烈已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道:「告诉兀鲁忽乃本汗答应了不会再插手你们的兀鲁思。问她她是想要迎击八刺的兵马还是想要八剌的脑袋?」 岁哥都又是一愣惊讶于忽必烈的表态。 只要兀鲁忽乃愿意归顺忽必烈竟然八剌都舍得杀掉。这日等他走出汗帐脑子里已只剩下一句话。 「我们的兀鲁思?我们的」~~ 察必从汗帐的第二层走了下来道:「大汗。兀鲁忽乃不会答应。」 「没关系。」忽必烈道:「她是个念旧情的人不会杀岁哥都只要岁哥都能见到她就够了。」 他目光中透着沉思之色又道:「李瑕只剩下三千人了这是塔察儿唯一说对的一句话。」 「大汗就不担心真金与忙哥刺吗?」察必问道。 「父亲怎么会不担心儿子?」忽必烈目光如铁道:「只有这一次击败了李瑕才能救出忙哥剌找到真金。」 这般说着他已经看向了桌案上的地图。 这张地图是塔察儿与撒吉思标注好的将贺兰山西面的兵势标得十分清楚。但忽必烈的眼睛却透过了地图看到了整个战局。 他忽然喃喃了一句。「真偏啊。」 「大汗说什么真偏?」 「战场太偏了。」忽必烈道:「我本来以为与李瑕的决战会在长安至少也会在陕西。但现在怎么就跑到了贺兰山西边了?」 「有哪里不对吗?」 「当然不对。战场在陕西李瑕才有顾忌才会怕打起仗来就会束手束脚。我本该去攻潼关、攻延安府、六盘山却被他引到了这里。」 忽必烈的一双眼很深邃。 他已经看透了李瑕的心思。 但只要能击败李瑕战场不管是在哪里都好。 正文 第1135章 塞上征人 转眼到了腊月三十。 天还未亮庞沛从帐篷中醒来还未起身忽听李曾伯呢喃念了一句。 「藕花时候五湖烟雨西子扁舟。转首梦回残角征人塞上新秋。」 「大帅说什么?」「没什么。」 李曾伯摇着头起身出了帐篷。 他们都是挤在一起睡以抱团取暖这一起身小小的帐篷里络绎不绝有士卒走出来一直走出了二十多个。 「好冷鼻子都给冻掉。」 「喂书生。刚才听到没?大帅说的什么?」庞沛低声向人问道。 「那是大帅的词他可能是梦到了在西湖乘舟的时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这战场上……你别和人乱说万一坏了军心。」 「能坏了什么军心?大过年的又不是只有大帅一个人想家。」 「庞将军你是凉州人吧?我好奇问一问你啊你们以前……也过年吗?」 庞沛苦笑了一下道:「我以前是蒙古人的驱口那时候哪有过年啊?」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了防线上操起铲子便开始修筑防线。 一边做活庞沛一边说道:「这辈子我过了三个年。陛下收复凉州那年我没再当驱口分了地盖了房嘿娶了个浑家。那年啊凉州城里唱大戏军中每人发三斤肉我和浑家围着那口破锅口水都滴这。然后第二个年节我家里又多了个大胖小子哈哈。书生你呢?」 「你也知道我是随大帅从江南来的。那边的年节喜庆到你都不敢想罢了不提也罢。」 「有多喜庆?好几个戏台子唱大戏?」「呵呵……唉。」 突如其来的一声叹息庞沛也跟着伤感起来道:「想家啊想得心里刺挠挠的。」 「谁不是呢?」 「但我和你说啊书生我不后悔到这来昨个大帅说了我们在这鬼地方与虏酋干仗好过虏酋打到凉州、在凉州十仗。」庞沛又重新骄傲起来道:「我浑家和儿子还在凉州。」 庞沛一直说自己是驱口出身贱命一条。但生命里曾有过三次年节他觉得今年格外的冷清。 他能看到李曾伯一直在安排防务又觉得这位老帅的身影今日格外落莫。 于是他跑到山顶上抬着望筒扫视着企图在敌人的营地里寻找一点年味。 但蒙古人对年节不太感兴趣更在乎的是在夏、秋之际举行的那达慕大会元军大营与平日并无区别。 「娘的大几万人跟死的一样。」 庞沛莫名地恼怒起来想了想干脆招过几个麾下兵士道:「走大过年的去搞头牛羊回来给弟兄们添些伙食。」 天黑下来时忙了一天的李曾伯终于回帐篷了看着篝火有些小了又去砍了些柴禾添火。 好不容易才坐下他又感慨道:「除夕佳节陛下又不在长安只恐朝中不安啊。」「大帅竟还在忧心这个。」 「如何能不忧?」李曾伯道:「陛下在外征战日久音讯不往长安要生乱啊。」 「末将不明白今年长安还能过一个好年不仅是长安到处都能过个好年。多亏了大帅与陛下好不容易将虏酋引到这里来为何还会生乱?」 「人心啊。」李曾伯微微叹了叹。 他活到这个岁数见了太多事。可以想见此时在境内安然过除夕的人们少有几人会想到西北军正经历的困厄反而还可能有人因天子久不在朝而起别的心思。 身处大军包围之中难免有些压抑……「大帅!」 忽然 防线外有人喊了一声。「是末将未将抢了几头牛羊回来。」 李曾伯站起身赶过去一看只见庞沛浑身浴血背后的棉甲上都不知插了多少支箭。但庞沛抬头看过来那张脸上满是笑意。「大帅我们给弟兄们好好过个年。」 李曾伯本想要军法处置但对上那双满是欢喜的眼睛却是愣了一下。 就这一愣的工夫周围的士卒们已欢呼了起来。「哈哈庞将军威武!」 「来搭把手杀羊宰牛过个肥年……」李曾伯转头看去见到连自己从江南带过来的几个读过书的校将都已经冲过去和庞沛勾肩搭背。 「好你个庞沛见天说自己是贱命过个年还无大肉不欢。」 「哈哈看看这是什么?」「酒?」「不会吧?!」 军中很快有欢笑声炸开瞬间便有了年节的气氛。 李曾伯遂摸着胡子笑了笑摇着头念叨道:「塞上征人……也得过个新春啊。」 ~~ 一口铜锅支在火中锅中的水已被煮开。有人将羊肉切成薄片片进沸水之中。待到锅中肉色一变马上被捞入碗中撒上细盐、葱花和姜末。 忽必烈接过碗一边吃着羊肉一边听着士卒的禀报。 在几百年前契丹人就有这么涮羊肉吃但正因忽必烈喜欢这么吃使这个吃法在军中流传开来。 「大汗岁哥都大王回来了。」「让他进来吧。」 很快披风戴雪的岁哥都走进了汗帐脸上满是喜色。 「大汗!兀鲁忽乃答应嫁给我了!」 忽必烈咀嚼的动作稍停了一停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淡淡道:「坐下说吧吃过了吗?」 很快有人给岁哥都也支起了一口铜锅。「大汗兀鲁忽乃说她可以归附大汗只要大汗答应她几个条件。」 「说。」 「她的儿子木八刺沙已经死了但木八刺沙的妻子怀了身孕如果生出来是个儿子。大汗必须让这个男孩继承察合台汗国的汗位;如果是女孩那她会和我生出儿子继承察合台汗国的汗位。这是第一个条件。」 忽必烈不置可否。 岁哥都又道:「第二个条件她说伊犁河流域遭到了阿里不哥、忙哥剌、脱忽的连续破坏她的牧民失去了财产和牛羊这就是她东来的原因。希望大汗能够赏赐二十万钞锭、五千头牛羊弥补她的损失。」 登时忽必烈脸色非常不悦。 这些年为了这个汗位他已经付出了太多的黄金去收买那些蒙古贵族。 岁哥都察觉到了兄长的不悦低声劝解道:「大汗大蒙古国对忠实的伙伴从不吝啬这是成吉思汗的伟大传统。」 忽必烈冷哼了一声道:「伟大的成吉思汗多么富有需要赏赐的伙伴有多少?现在呢?天下没有了人口而黄金家族的子孙不断地繁衍你要我靠什么来维持传统?」 其实他既然把不悦表现出来了就是能接受这个条件。 铜锅中的水咕噜咕噜在响岁哥都已捞起了一碗羊肉。 「你信吗?」忽必烈问道。 岁哥都才把肉夹到嘴边闻言又放了下来小心翼翼问道:「大汗是问我……信不信兀鲁忽乃的诚意?我信。」 「你认为她为什么会答应归服朕?」 「这是她最好的出路啊。」岁哥都理所当然道:「她帮助李瑕李瑕也会谋取她的兀鲁思。她这一趟来就是想在大汗与李瑕之间讨好处谁给得多她就帮谁。」 忽必烈没有再说话坐在那专注地吃着羊肉。反而是岁哥都更想要促 成此事道:「大汗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她之前帮助李瑕现在归顺大汗都是为了保住她的实力与地位。由我来保证她能得到的地位所以她就答应了。」「好。」 忽必烈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道:「你不必再去了派人告诉兀鲁忽乃本汗答应她的条件。」 岁哥都大喜。 兄弟二人就此事说了良久议论了兀鲁忽乃归顺之事并让她把李瑕的军机说出来、一起围攻李瑕。 但等到岁哥都退了出去忽必烈却是摇着头自语了一句。 「愚蠢的岁哥都你是被她的胸脯迷得昏了头啊……」 须臾又有侍臣进来禀道:「大汗那些汉人已经等了很久了今天是他们的除夕呵他们希望大汗给他们过个年节。」 「准备一下让他们过来。」 忽必烈不由想起了草原上的那达慕大会。不同于汉人喜欢在这寒冷的冬天过节那达慕大会往往在每年七、八月牲畜肥壮的季节。是为了庆祝丰收而举行的娱乐与游戏。 赛马、摔跤、射箭、歌舞是那样的热闹而欢快。 但没办法既然想要那些汉人的辅佐必要时还是得允许他们的习俗。 忽必烈还是在这个夜里接见了他的汉臣们举行了一场小小的赐宴……而他自己已经吃过涮羊肉了。 就这样时间到了至元四年。 但至元四年的这个年节大元的许多文臣武将还是被扫了兴。 一场规模不大的酒宴上有人匆匆赶了过来。「大汗史杠回来了。」 忽必烈放下了酒杯先是看了史天泽一眼再去看塔察儿才发现塔察儿没来赴宴。 「他知道李瑕在哪?」 「史杠说有很重要的军情禀报大汗。」 帐帘被掀开冷风一吹许多醺醺欲醉的汉臣们清醒了不少定眼一看只见史杠已跪倒在了忽必烈的面前。 「陛下未将有罪!末将败给了李瑕……」「他在哪有多少兵力?」 「报陛下术真伯投降了李瑕有两万余人已经在向这边杀过来了。」 忽必烈转头看向了挂在帐中的大地图意识到自己对李瑕兵力的预估错了。 然而当着众臣的面他却是笑了起来。「来了就好啊本汗终于可以见到这个小子了…… 正文 第1137章 全力 初七雪终于停了天终于放晴。 五万人、十余万匹马的营地联绵了方圆六七里地到处都是帐篷如果这是夏秋之际这可以称得上是一场盛大的那达慕大会了。 李瑕觉得自己都要变游牧民族了。 长年累月没有看到房屋每天夜里就守着一团篝火身上永远有马粪味食物只有奶酪和肉干连身边的妃子都是蒙古人。 清晨时他将朵思蛮抱上了马背。「陛下我不想去额吉那里。」 「答应让你过去我有所考虑。」李瑕道:「你母亲身边的人更有伺候生孩子的经验她营地更大安全一些。还有这一战若是败了她还有选择。」 「你是不会败的。」朵思蛮抱着李瑕的脖子不肯松手道:「记得你抢亲的时候吗?你骑着马向我冲过来没有一个人能拦住你你是从长生天上降下的英雄。」 「那你就相信我好好待着等我去接你。」「你一定会来的吧?」「一定。」 「好。那你是不是生额吉的气了?她和你讲条件趁着你现在最需要她的助力的时候。」 李瑕摇了摇头道:「没有生气毕竟她还是帮了我。我只是看到了她的选择她选择成为我的盟友而非家人。」 「就只是盟友了吗?」朵思蛮又问道。「盟友已经很好了。」 「额吉一直都是那样我觉得她不近人情。」「她是一个清醒的政客。人以政客待我我以政客待人也就是了。」 李瑕翻身上马一路到了兀鲁忽乃的帐篷。大帐外的篝火上正架着铁锅远远能看到一个披着毡毯的女子拿着长勺在搅着锅里的牛奶走近了才发现是兀鲁忽乃亲自在煮奶茶。 「喝一杯吗?」 「战事就要开始了你还有这个闲心?」兀鲁忽乃撩了撩耳边的散发道:「煮点东西心才能平静我毕竟是个女人。」 「也许这时候是吧。」李瑕道:「照顾好朵思蛮。」「放心她是我的女儿。」 李瑕点了点头安顿了朵思蛮上马离开于收据了点人又饮了水心虫上马西川。 兀鲁忽乃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之后她喃喃了一句。 「如果以后他有实力占据伊犁河流域只怕不会再顾忌眼下这点交情了吧。」 「你在这时候谈条件太蠢了。」朵思蛮道。「曾经有人也这么说过。」「谁?」 「你的生父。」兀鲁忽乃淡淡道。朵思蛮一愣。 兀鲁忽乃道:「他说「只要你留下本汗可以给你一切你却在这时候谈条件太蠢了「我回答他「你给的一切都只是你给的我要的是真正属于我的「于是他借兵给我我收复了汗国。」 「我呢?因为我也是他给你的所以你不想要。」「对。」 「有本事你就永远别要。」兀鲁忽乃沉默了。 她回避了朵思蛮这一句话目光依旧看着李瑕的背影道:「你说我蠢。但我不依靠任何男人不论他有多强大我只和他们合作。」 「但你别忘了你就是一个女人。」朵思蛮不像过去那样害怕自己的母亲上前在她耳旁道:「你的刚强没有给汗国带来好处而你只要再柔弱一点原本可以使你的牧民避免厄运。」 「是吗?那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南边的马蹄声传来打断了母女二人的说话。「可敦看那里!」 兀鲁忽乃抬起望筒看去只见极远处有一缕浓烟冲天而起。 那是她与忽必烈的约定如果忽必烈要出兵去东面拦截李瑕了就会发出这样的信号。 「出兵。」兀鲁忽乃下令道。 她试着把忽必烈的攻击重心骗到东面趁机往西南方向的哈图山支援李曾伯。 ~~ 岁哥都跨马而立在雪地向北面眺望。因阳光照在积雪上亮得晃人他不时用手掌捂着眼睛。 终于只见一柄旗帜缓缓出现之后是一队千余人的骑兵远来。 在岁哥都身后的安童一挥手怯薛军士卒们纷纷策马上前张弓搭箭等对方近了之后喊道:「你们是准的斤口?!「们走谁的兴与?! 「奉可敦之命把忙哥剌还给你们!」 岁哥都连忙抬起了望筒他平时不带兵打仗手上这枚望筒还是忽必烈临时赐下的。 画面里终于看到了忙哥刺的脸甚至还有野日罕。 「太好了。」 岁哥都驱马上前想要亲自去接回忙哥刺然而安童拦了他一下道:「大王稍等。」 便听在前方的怯薛士卒喊道:「你们把安西王放过来吧。」 「你们答应的条件呢?我们军中已经没有草料和食物了今天至少要拿出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来交换。」 「先把安西王放过来大汗会给你们想要的赏赐。」 对面的骑兵显然不急着先放人让岁哥都奇怪的是那些怯薛军竟然也不着急。 他终于按捺不住策马上前喊道:「你们的可敦呢?」 隔得远对方听不到他喊什么。 而就在岁哥都上前的这个关头有骑兵从东、西两个方向赶回了对面的队伍中。「元人有埋伏!撤!」「拦住他们!」安童大喝一声。 正在这时对面有箭矢射了过来落在岁哥都面前将这位蒙古宗王吓得不轻。 「别放箭别放箭有话好好说……」 根本没有人理会岁哥都安童催动战马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向前去同时还不停喊道:「射他们的马!别杀了安西王。」 若是平时作战双方都会刻意避免杀伤马匹因为这也是战利品。 也就是今日为了营救忙哥剌安童已顾不上这些。 同时之间两支骑兵已经从两翼包夹上去试图包围对面兀鲁忽乃的兵马。 由此可见忽必烈根本就不信兀鲁忽乃。~~ 又一道狼烟腾起。 哈图山上李曾伯努力望向狼烟所在的方向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可惜太远了。 「传令下去让我们的将士都准备起来。」「大帅发生了什么?」「我预感今日会有一战。」庞沛当即便兴奋起来。 虽然他身上旧伤没好又添了新伤但他还是想要痛痛快快地厮杀而不是困守在这山上眼看着食物、药材耗尽伤兵们一个个死去。 「弟兄们虏酋今日要攻山了都打起精神来!」当即就有将领指着地面喊道:「这里今日就是钓鱼城!」 「哈哈小党项你还知道钓鱼城?」「莫挨我今日我是射杀忽必烈的那个。」「别废话了!都蹲好盾牌给老子架上。」 李曾伯一直注视着北面终于他看到了乌泱泱一片的大军向这边而来其军中有两面大旗一面用蒙语大书「察合台汗国」另一面则是「唐」字。 那是援军。 李曾伯的脸色反而慎重起来开始扫视着四方。首先可以看到塔察儿的兵马已结成方阵向北面迎了上去。 观这两支兵马的阵仗大概都是一万余人兵力相当。 李曾伯转过身又向南望去不由皱起了眉。「快!点狼烟!」 好不容易一 股浓烟冲天而起。这是今日第三支冒起的狼烟。 李曾伯又向北面看去希望盟友的统帅能够看明白自己的意思。 ——元军还在增兵不要来救。 兀鲁忽乃站在营地听着各方面的探马回报再一抬头便看到了远处的狼烟。 她的第一反应是冷笑了一下。「看忽必烈果然不信我。」 这便是只要李瑕一答应她条件她还是选择支持李瑕的原因。忽必烈比李瑕阴鸷太多了能给她的信任也太少。 「再传我命令!全军拔营往西南哈图山!」 与此同时李瑕也正策马奔走在他刚收编的两万兵马之中激励着士气。 他每喊一句都有士卒把他的话传递出去。「你们太害怕忽必烈了!但在朕看来他只是继承了祖辈遗泽的幸运儿一个需要人喂奶的、还没长大的孩子!你们不信?那今日朕就带你们去取得一场胜利让你们看看谁才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英雄!」 「巴特尔!巴特尔!」 因李瑕的话用汉语喊了一遍又用蒙语喊了一遍军中士卒便开始大喊着他的最后一个词。 虽然他们一开始未必是由衷在喊的但一旦声音响起来了脑子就热起来了。 士气就是在这种震耳欲聋的环境中被强行拔高。 「巴特尔!」「巴特尔!」「巴特尔……」~~ 一匹马引起的震动很小。 十匹马跑动就能引得周围的积雪坍塌。唐军及其盟军一人双马出战十万匹马奔跑起来大地都在因此而颤抖。 整片原野十余里地之间全是轰隆隆的声音黑压压的人群与马群。 速度并不快但全员出动的场面还是极为壮阔。这种五万人对七万人的战争战术、计谋方面能起到的作用便不大了比如忽必烈试图离间李瑕与兀鲁忽乃比如兀鲁忽乃想声东击西效果都十分有限。 所以李瑕的打算也很简单在正面交锋的第一场仗一声不响就把所有的兵力押上去。 一般而言这种大规模战场双方都很慎重刚接触时往往要试探敌方的战力。 但李瑕不。 他没有过指挥这么多兵马的经验总之刚见到忽必烈招呼不打一声他就用全身的力气一拳招呼上去。 能得到什么? 战果很小最多就是救出李曾伯的数百人。恰恰是战果小所以忽必烈一定没有出全力。这就像是一个孩子遇到了壮汉壮汉的第一反应是伸出手摁住孩子的头。但这次这个孩子已经直接提剑就捅了。「噗。」 战事一起马上有士卒仰面倒下砸起积雪…… 正文 第1137章 全力 初七雪终于停了天终于放晴。 五万人、十余万匹马的营地联绵了方圆六七里地到处都是帐篷如果这是夏秋之际这可以称得上是一场盛大的那达慕大会了。 李瑕觉得自己都要变游牧民族了。 长年累月没有看到房屋每天夜里就守着一团篝火身上永远有马粪味食物只有奶酪和肉干连身边的妃子都是蒙古人。 清晨时他将朵思蛮抱上了马背。「陛下我不想去额吉那里。」 「答应让你过去我有所考虑。」李瑕道:「你母亲身边的人更有伺候生孩子的经验她营地更大安全一些。还有这一战若是败了她还有选择。」 「你是不会败的。」朵思蛮抱着李瑕的脖子不肯松手道:「记得你抢亲的时候吗?你骑着马向我冲过来没有一个人能拦住你你是从长生天上降下的英雄。」 「那你就相信我好好待着等我去接你。」「你一定会来的吧?」「一定。」 「好。那你是不是生额吉的气了?她和你讲条件趁着你现在最需要她的助力的时候。」 李瑕摇了摇头道:「没有生气毕竟她还是帮了我。我只是看到了她的选择她选择成为我的盟友而非家人。」 「就只是盟友了吗?」朵思蛮又问道。「盟友已经很好了。」 「额吉一直都是那样我觉得她不近人情。」「她是一个清醒的政客。人以政客待我我以政客待人也就是了。」 李瑕翻身上马一路到了兀鲁忽乃的帐篷。大帐外的篝火上正架着铁锅远远能看到一个披着毡毯的女子拿着长勺在搅着锅里的牛奶走近了才发现是兀鲁忽乃亲自在煮奶茶。 「喝一杯吗?」 「战事就要开始了你还有这个闲心?」兀鲁忽乃撩了撩耳边的散发道:「煮点东西心才能平静我毕竟是个女人。」 「也许这时候是吧。」李瑕道:「照顾好朵思蛮。」「放心她是我的女儿。」 李瑕点了点头安顿了朵思蛮上马离开于收据了点人又饮了水心虫上马西川。 兀鲁忽乃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之后她喃喃了一句。 「如果以后他有实力占据伊犁河流域只怕不会再顾忌眼下这点交情了吧。」 「你在这时候谈条件太蠢了。」朵思蛮道。「曾经有人也这么说过。」「谁?」 「你的生父。」兀鲁忽乃淡淡道。朵思蛮一愣。 兀鲁忽乃道:「他说「只要你留下本汗可以给你一切你却在这时候谈条件太蠢了「我回答他「你给的一切都只是你给的我要的是真正属于我的「于是他借兵给我我收复了汗国。」 「我呢?因为我也是他给你的所以你不想要。」「对。」 「有本事你就永远别要。」兀鲁忽乃沉默了。 她回避了朵思蛮这一句话目光依旧看着李瑕的背影道:「你说我蠢。但我不依靠任何男人不论他有多强大我只和他们合作。」 「但你别忘了你就是一个女人。」朵思蛮不像过去那样害怕自己的母亲上前在她耳旁道:「你的刚强没有给汗国带来好处而你只要再柔弱一点原本可以使你的牧民避免厄运。」 「是吗?那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南边的马蹄声传来打断了母女二人的说话。「可敦看那里!」 兀鲁忽乃抬起望筒看去只见极远处有一缕浓烟冲天而起。 那是她与忽必烈的约定如果忽必烈要出兵去东面拦截李瑕了就会发出这样的信号。 「出兵。」兀鲁忽乃下令道。 她试着把忽必烈的攻击重心骗到东面趁机往西南方向的哈图山支援李曾伯。 ~~ 岁哥都跨马而立在雪地向北面眺望。因阳光照在积雪上亮得晃人他不时用手掌捂着眼睛。 终于只见一柄旗帜缓缓出现之后是一队千余人的骑兵远来。 在岁哥都身后的安童一挥手怯薛军士卒们纷纷策马上前张弓搭箭等对方近了之后喊道:「你们是准的斤口?!「们走谁的兴与?! 「奉可敦之命把忙哥剌还给你们!」 岁哥都连忙抬起了望筒他平时不带兵打仗手上这枚望筒还是忽必烈临时赐下的。 画面里终于看到了忙哥刺的脸甚至还有野日罕。 「太好了。」 岁哥都驱马上前想要亲自去接回忙哥刺然而安童拦了他一下道:「大王稍等。」 便听在前方的怯薛士卒喊道:「你们把安西王放过来吧。」 「你们答应的条件呢?我们军中已经没有草料和食物了今天至少要拿出我们所需要的东西来交换。」 「先把安西王放过来大汗会给你们想要的赏赐。」 对面的骑兵显然不急着先放人让岁哥都奇怪的是那些怯薛军竟然也不着急。 他终于按捺不住策马上前喊道:「你们的可敦呢?」 隔得远对方听不到他喊什么。 而就在岁哥都上前的这个关头有骑兵从东、西两个方向赶回了对面的队伍中。「元人有埋伏!撤!」「拦住他们!」安童大喝一声。 正在这时对面有箭矢射了过来落在岁哥都面前将这位蒙古宗王吓得不轻。 「别放箭别放箭有话好好说……」 根本没有人理会岁哥都安童催动战马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向前去同时还不停喊道:「射他们的马!别杀了安西王。」 若是平时作战双方都会刻意避免杀伤马匹因为这也是战利品。 也就是今日为了营救忙哥剌安童已顾不上这些。 同时之间两支骑兵已经从两翼包夹上去试图包围对面兀鲁忽乃的兵马。 由此可见忽必烈根本就不信兀鲁忽乃。~~ 又一道狼烟腾起。 哈图山上李曾伯努力望向狼烟所在的方向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可惜太远了。 「传令下去让我们的将士都准备起来。」「大帅发生了什么?」「我预感今日会有一战。」庞沛当即便兴奋起来。 虽然他身上旧伤没好又添了新伤但他还是想要痛痛快快地厮杀而不是困守在这山上眼看着食物、药材耗尽伤兵们一个个死去。 「弟兄们虏酋今日要攻山了都打起精神来!」当即就有将领指着地面喊道:「这里今日就是钓鱼城!」 「哈哈小党项你还知道钓鱼城?」「莫挨我今日我是射杀忽必烈的那个。」「别废话了!都蹲好盾牌给老子架上。」 李曾伯一直注视着北面终于他看到了乌泱泱一片的大军向这边而来其军中有两面大旗一面用蒙语大书「察合台汗国」另一面则是「唐」字。 那是援军。 李曾伯的脸色反而慎重起来开始扫视着四方。首先可以看到塔察儿的兵马已结成方阵向北面迎了上去。 观这两支兵马的阵仗大概都是一万余人兵力相当。 李曾伯转过身又向南望去不由皱起了眉。「快!点狼烟!」 好不容易一 股浓烟冲天而起。这是今日第三支冒起的狼烟。 李曾伯又向北面看去希望盟友的统帅能够看明白自己的意思。 ——元军还在增兵不要来救。 兀鲁忽乃站在营地听着各方面的探马回报再一抬头便看到了远处的狼烟。 她的第一反应是冷笑了一下。「看忽必烈果然不信我。」 这便是只要李瑕一答应她条件她还是选择支持李瑕的原因。忽必烈比李瑕阴鸷太多了能给她的信任也太少。 「再传我命令!全军拔营往西南哈图山!」 与此同时李瑕也正策马奔走在他刚收编的两万兵马之中激励着士气。 他每喊一句都有士卒把他的话传递出去。「你们太害怕忽必烈了!但在朕看来他只是继承了祖辈遗泽的幸运儿一个需要人喂奶的、还没长大的孩子!你们不信?那今日朕就带你们去取得一场胜利让你们看看谁才是当今世上最强大的英雄!」 「巴特尔!巴特尔!」 因李瑕的话用汉语喊了一遍又用蒙语喊了一遍军中士卒便开始大喊着他的最后一个词。 虽然他们一开始未必是由衷在喊的但一旦声音响起来了脑子就热起来了。 士气就是在这种震耳欲聋的环境中被强行拔高。 「巴特尔!」「巴特尔!」「巴特尔……」~~ 一匹马引起的震动很小。 十匹马跑动就能引得周围的积雪坍塌。唐军及其盟军一人双马出战十万匹马奔跑起来大地都在因此而颤抖。 整片原野十余里地之间全是轰隆隆的声音黑压压的人群与马群。 速度并不快但全员出动的场面还是极为壮阔。这种五万人对七万人的战争战术、计谋方面能起到的作用便不大了比如忽必烈试图离间李瑕与兀鲁忽乃比如兀鲁忽乃想声东击西效果都十分有限。 所以李瑕的打算也很简单在正面交锋的第一场仗一声不响就把所有的兵力押上去。 一般而言这种大规模战场双方都很慎重刚接触时往往要试探敌方的战力。 但李瑕不。 他没有过指挥这么多兵马的经验总之刚见到忽必烈招呼不打一声他就用全身的力气一拳招呼上去。 能得到什么? 战果很小最多就是救出李曾伯的数百人。恰恰是战果小所以忽必烈一定没有出全力。这就像是一个孩子遇到了壮汉壮汉的第一反应是伸出手摁住孩子的头。但这次这个孩子已经直接提剑就捅了。「噗。」 战事一起马上有士卒仰面倒下砸起积雪…… 正文 第1138章 象棋 如果说天下之争像是对弈。 李瑕与忽必烈争夺着西域、吐蕃、宋国的支持争夺着河套与西夏故地的归属确实像极了围棋争夺地盘的过程。 他们都试图通过不停落子吃掉对方的棋子占据棋盘上的一角。 但如果把目光放到这一角只看如今双方摆开兵马对阵的这一方天地只从这一战而言更像是象棋。 贺兰山与沙漠是棋盘的边界两片大营之间是一条小小的、连马匹的小腿都不能淹没的小河叫乌兰好来河过河卒可以轻易地趟过。 忽必烈擅于用“马”李瑕则喜欢用“车”忽必烈会用“砲”李瑕则有“炮”。 忽必烈重用中原的士大夫如同他喜爱大象李瑕却是真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国相。 今日的棋盘上李瑕炮尽兵残有一只车在棋盘边缘被包围毫无逃路。 他打算先把这车救出来。 哪怕把所有的兵都推过河把相、士、马都摆出去以王见王的办法将上一军…… “噗。” 这是一个卒吃掉了一个兵。 下棋当然会有兑子。 八剌的旗帜出现在了战场上他领着一万骑兵从哈图山的西面包抄过去杀向了西域先锋兵马的右翼箭失射落。 原野上两万元军包围了一万唐军盟军。 而在哈图山上元军也对唐军残兵展开了攻势。 塔察儿之所以一直不攻打李曾伯就是留着吸引李瑕的主力前来现在目的已达成了就不必再留着了。 战事甫一开始塔察儿、八剌认为今日是兀鲁忽乃声东击西失败而元军早有埋伏的一战至少会有一场小胜。 “把那杆旗拿下来!” 元军士卒们指的是哈图山上李曾伯的大旗它立在最高处早就让人看得不顺眼了。 “唐军就那一点人了杀光他们……” 这场攻山战持续到下午吃过午食的元军轮替了久久不能攻下山头的同袍开始更有力的冲锋。 此时那些壕沟已经被填满、土墙也被挖倒唐军士卒的箭失已经耗尽连午饭也没有吃。 终于有元军冲过了那道防线。 “旗在那!我的!” “彭。” 一个冲锋的元军士卒才杀进唐军营地蓦地有人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扑倒在地。 两人缠斗着滚落进了满是尸体的壕沟。 元军士卒感到身上那人正用尽浑身力气抢自己的刀连忙死死握住。 “你……你是畏兀儿人?!” 就在他的刀要丢掉的时候他终于喊了出来。 “你是畏兀儿人?别抢我……投降吧我保护你……放开我……” “把刀给我。”终于那个唐军用回鹘语应道“把刀给我。” “投降吧你们都死光了我会保护你……你是哪里人?” “啊!给我!” “噗。” 有经过的元军士卒拿着长矛捅下从那唐兵士卒棉甲上的裂处捅进了他的身体。 “呃……” 被扑倒在沟里的元军士卒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刻那重伤濒死的唐兵却是握住了那透体而出的矛尖向下一扎。 “噗。” 血流进壕沟里的土地被黄土一饮而尽。 两双带血的眼对视着。 “呃……为……为什么?我们是同乡……” “你为了什么打仗?”血从那唐军士卒嘴里一直流淌“我有牧场……有妻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有抚恤……你别想抢!你别想抢!” 说到最后他回光反照般竟还能振作起来勐地一拉竟是将上面那个持矛的元军也拉进了壕沟摔在一根竹刺上当场毙了命。 那唐军这才倒下眼睛里光彩渐渐褪去。 “你们为什么打仗……能抢的都抢光了……天下一统了没人再来抢……别抢我的……” “艾山!” 庞沛已提刀冲到了壕沟边探头一看只见那根长矛上串着的两个人都已经没了动静。 他只好又向后退去。 此时整个防线都已经被元军杀得七零八落转头一看甚至有元军已经杀向了李曾伯。 庞沛连忙去救。 他跑着跑着视线里是李曾伯亲自挥动大刀杀敌的场景脑子里又想到了那个维吾尔战士艾山学唱的诗。 “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 犹堪一战取功勋…… 终于庞沛冲到了李曾伯身前十余步然而有元军动作更快已扑到李曾伯面前挥刀便斩有将领去挡转眼便被砍倒在地。 “书生!” 庞沛大恸嘶吼一声整个人倏地扑了过去勐砍那个元军。 “你娘!” 剁肉一般将对方的脸砍得面目全非每一刀庞沛都觉得哪怕刚才死掉的是自己都好自己是个驱口出身这辈子混成这样已值了书生是舍了前程富贵从好地方来救自己这些人的又有一身本事不该这么死了。 这不公平。 他越来越恨这个战场了。 但军中宣抚官说过要结束战争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天下一统。 脑中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连他这个驱口都渐渐有了极为坚固的志向。 这天下……他娘的必须一统! “噗。” 一颗脑袋就这样被庞沛砍了下来。 他才站起身“冬”的一声一柄打头锤就砸在了他的棉甲上将他整个人砸飞出去落在了帐篷前。 那帐篷的两边还挂着两条破布。 前些天他们这些人把破布放在血泊里染了一遍烤干以后用木炭写了字就挂在帐篷里每一顶帐篷都有。 “天遂人愿春光好。” “风调雨顺五谷丰。” 这是春贴。 虽然看起来干巴巴、脏兮兮的不像是春贴虽然与这个战场格格不入。 但这就是他们三百七十四人在年节里贴的春贴是他们对好日子的盼头。 人活着不就是要一个盼头吗? 庞沛抬起头看着那两条春贴觉得它今天格外的红。 余光里有火把被抛了过来落进了他的帐篷里燃烧起来…… ~~ “看!那是什么?” “庞沛!起来!” 混乱中庞沛就地一滚滚灭了身上的火苗。 他踉踉跄跄站起身转过头向四周望去眼睛越睁越大。 只见天地之间凡是能着眼之处全是黑色的洪流仿佛要把所有能填上的雪地都填满。 他所在的山顶是这里视线最好之处极目远眺能望到方圆四五里的天地。而之前两万人围攻一万人的战场就已占了大半片天地了。 现在来的有多少兵马他已经判断不了了。 因为哪怕在最高处看向最一望无迹的荒野也根本望不全那一片阵型。 这就是人数的气势。 也是他活下去的盼头…… ~~ 人数多极有气势。但不能给李瑕带来安全感。 他打仗不爱用人数来唬吓对方耗费的辎重多、非常难以指挥这都不说更害怕的是一旦出现溃败人越多越发不可收拾。 当然攻打坚城、收复国土时需要有大量的兵力为的是铺开漫长的辎重线修建大规模的攻防工事等等。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可这里是平原作战。 如果敌将敢以五千精骑绕出战场冲击李瑕身后那废物一般的两万新降的兵马那必然是一冲即溃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 原先李瑕麾下是什么样的兵马?百胜之师。每个士卒都是打过好几场胜仗走出去天然就有种自信的气质。现在这些新降的士卒却还没走出失败的阴影在荒野上流浪了那么久心气还没恢复。 但这些是上帝视角才知道的事。 元军将领中能有几个人敢确信李瑕的兵马会一冲即溃? 又有几个人敢绕出战场杀进五万大军之中? 这是在拿命赌。 李瑕敢赌因为他这一生想要实现的就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业。他一次一次就是将所有的一切押出去且认定不会有人再有这样的魄力……百试不爽。 也许敌阵中忽必烈有这个魄力甚至史天泽、张弘范也可能有。 那么塔察儿敢不敢?八剌敢不敢? 李瑕很期待他们来。 他很想看看黄金家族到了第三代、第五代是不是还英雄辈出。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也愿意与他们酣战一场哪怕战死也能死得精彩而轰轰烈烈。 广阔的战场李瑕就立马于他的龙纛之下等着塔察儿、八剌做选择。 “来吗?你们。” ~~ “额秀特我以为李瑕不敢把那些叛军带上战场。”塔察儿往地上啐了一口看向了他的王相撒吉思又道:“大汗如果现在增兵过来只需要再添两万人就能必胜。” “来不及了啊。” 撒吉思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天马上就要黑了两万兵马已经调动不过来了啊除非大王与李瑕对峙到明天。” 塔察儿思忖着道:“不是不行我与八剌两万人对李瑕与兀鲁忽乃的五万人我不信在天明之前我会败。这种大战看的是指挥李瑕不可能顺利地指挥那两万叛军。” “是啊。”撒吉思道。 他不认为塔察儿会选择战。 果然塔察儿思忖道:“但关键在于‘我与八剌’说实话我信不过八剌。” 他当然信不过八剌。 论辈分八剌是他的孙辈;论年纪八剌还没到三十岁;论资历八剌都没打过几仗完全是因为察合台曾孙的高贵身份才得以统帅大军。 与一般的敌人对阵就算了眼前的对手却是李瑕。 如果没有把握李瑕敢这般全力出击吗? 正思考着八剌派来的骑兵已经到了。 “塔察儿大王!我大王报我传话给你他说李瑕倾巢而出后方营地必然空虚我们可以与他一战等大汗大军到了必然可胜。” 塔察儿听了向八剌所在的方向看去远远的只能看到一杆大旗。 “年轻人啊他如果真的想与李瑕一战就应该亲自过来与我合兵、共同指挥。” “……” 号角声越来越响。 李瑕与兀鲁忽乃的五万兵马像是一片海即将要吞没那两万元军。 终于一声鸣金声起。 “巴特尔!巴特尔!” 有人欢呼了起来庆祝他作为唐军的第一次胜利。 虽然胜的轻而易举不值一提但他终于没那么慌了…… 正文 第1139章 临时抱佛脚 “巴特尔!巴特尔!” 两万新附的降兵就在三千余唐军骑兵的后面离战场较远属于后备兵力算是被拉出来壮声势的。 术真伯以及许多将领都随着李瑕在降兵与唐骑之间的大纛之下。 落日的余晖照在李瑕盔甲上泛着金黄的光术真伯不由心想也不知李瑕到底受没受伤背还能挺这么直。 这个人也是够韧的。 追随这样一个人做事似乎更容易成功。 从尹犁河到贺兰山的一路上术真伯已经烦透了宗王脱忽动不动就抱怨、发怒、彷徨让他们这些人去承担统帅的糟糕情绪。 前方塔察儿的大旗已经渐渐脱离了战场。 东面则有近千骑兵汇入了大军之中更远处有一大股元军骑兵在战场附近徘回了一会最后还是退了回去。 一名信马赶到李瑕身边禀报道:“元军派了五千的怯薛骑兵来包围我们我们早有准备带着忙哥剌逃回来了。” “很好。” 李瑕又吩咐了几句策马赶到降兵们的面前指了三个千夫长道:“带上你的人马去收拾战场。” “喏!” 李瑕没有通过术真伯来指挥。 而战场上能收拾的东西其实不多无非是一些尸体、伤兵、马匹更多的还是为了让他们感受胜利。 安排过后李瑕才对术真伯道:“带上你的怯薛随朕来。” 从大纛所在的位置到哈图山还有三里多的路途虽然能用望筒望到真正策马过去还是需要一些时间。 等术真伯随李瑕赶到山下时连攻山的元军都已经撤走了。 再看战场上留下的痕迹这场不过千余人攻打三百余人的小战役竟然比那边两万人攻打一万人的大战要惨烈得多。 那边的开阔战场上死伤的士卒大多都是失误或中箭摔下马的身上的伤口都是一两处的箭伤或在身体下面的摔伤散落在大战场的各个地方。 哈图山这短短数百步的防线上却是每一步都是尸体被石头砸烂了半边脑袋的、被火烧得全身乌黑的、落入陷马沟被扎成刺猬的……更多的则是伤痕累累的唐军士卒死死缠着元军近战肉搏至死连尸体都不能分开。 连一辈子打仗的术真伯都看得动容。 “不是说汉人都软弱好欺负吗?”他不由转头与怯薛士卒滴咕道。 前方的李瑕却已勒马回过头反问了一句。 “是什么时候开始让你有这样的印象?” 术真伯没想到李瑕耳朵这么灵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好在前方有人扯着嗓子喊道:“陛下亲自来接我们了!” “陛下?” “真是陛下吗……” 李瑕翻身下马向山顶赶去没多久就看到了前方一个个残盔裂甲、伤痕累累却还在相互搀扶的兵士。 李曾伯在其中头盔已不知掉到何处了满头的白发散落脸上全是血胡子上甚至还粘着一块碎肉没了老元帅的威风像是普通士卒一样与伤员们搭着肩。 李瑕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幕看得有些呆了。 这才是他的将士哪怕只有一百人两百人也是他想要成就的伟业的基石。 “陛下……老臣有罪。”李曾伯见到李瑕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老臣丢了兴庆府……” 话音未落李瑕已上前扶住了他。 ~~ “元帅带我们来就是来驮东西的吗?” 回程的路上术真伯的怯薛将领向他这般问道。 他们的马背上都驮着唐军战死者的尸体、营地里的物资、战场上留下的盔甲武器和马肉等物。 “那老头子是什么人啊?唐皇帝带这么多人来接他们。”那将领又滴咕道。 术真伯看向前方并辔而行的李瑕与李曾伯却听不懂他们说的汉语。 终于他们回到了大军之中之后又缓缓归回了营地。 留守的士卒们早已燃起了篝火立即就开始烤马肉这是胜利一方的优待。仓皇撤退的塔察儿当然不能给军中加餐。 术真伯则跟着李瑕来到大帐议事。 这次比上次多了二十余人个个带伤正是从哈图山救回来的唐军中的将领。 但哈图山上的唐军包括伤员也就两百人出头术真伯不由心想难道这支唐军连十夫长也有资格进大帐议事吗? 要知道新降的两万兵马一共也只有二十个千夫长和他这一个万夫长有这种资格。 众人到齐李瑕说了一句汉语马上有通译看向术真伯这二十余人道:“有一个坏消息昔里吉汗被忽必烈杀了。” 术真伯一愣。 他投降李瑕时说的很清楚他是投降于昔里吉汗。这虽然是一个借口却也是个名义。哪怕是蒙古人做事也是不能少了名义的。 呆愣的这一会儿工夫帐中众人全都已看向了他。 除了坐在李瑕身边的兀鲁忽乃犹捧着一杯奶酒慢吞吞地喝着。 术真伯只好硬着头皮道:“忽必烈是蒙古的叛徒弑杀了草原上真正的大汗是蒙古人的敌人。” “几年前你们就这么说了。可惜阿里不哥没能打败这个叛徒。”李瑕道:“现在你觉得蒙古国应该怎么办?” 术真伯想了想偷瞥了兀鲁忽乃一眼小声地试探道:“也许应该……再举办一次忽里勒台大会推举一位新的大汗。” “那你觉得谁适合成为大汗?” 术真伯沉默了。 他既要考虑提出的这个人选是合适的又要让李瑕满意。 “忙……” 才张口想要说出忙哥剌的名字很明显能看到李瑕的眉头皱了起来术真伯连忙闭嘴思考着是提海都好还是提被兀鲁忽乃掌握在手中的几个察合台汗国的子孙。 大帐中安静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术真伯的答桉。 渐渐地他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水。 目光再次落到了兀鲁忽乃脸上才发现兀鲁忽乃正在看着李瑕。 术真伯心头一动。 正在此时忽然有一个千夫长向李瑕跪倒…… “大汗!” 电光石火之间术真伯也连忙跪倒与那个千夫长异口同声喊了一句道:“请唐皇帝陛下当大汗!” 李瑕微微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扫视着那二十名千夫长仿佛在一瞬间就看懂了他们的心思。 有人拜倒、有人犹豫、有人面露诧异之色甚至有人还显出了愤怒。 但到了最后李瑕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只是道:“等击败了忽必烈再谈吧。” 术真伯摸不定他的心思愈发惶恐。 “今日胜了一场朕该赏赐诸将。”李瑕又道:“除了金银、功勋。若是有想要解甲归田者可以在甘肃、宁夏受领一片牧场牛羊……” 通译同时将这些话向那二十名千夫长翻译着。 他们的脸色很快又有了新的变化。 术真伯也终于猜到了李瑕想要做什么……居然不等回到唐境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开始着手整编两万降兵。 他一时有些恼火因为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丢失一部分权力要知道现在可是在与忽必烈会战。 ~~ 军议之后众人散去帐中只剩下李曾伯。 他不得不提醒李瑕几句。 “陛下如今正与虏酋会战此时整编降兵万一弄巧成拙激起了动乱怕是要被忽必烈拿住机会。” “正是因面对的是忽必烈才必须尽快整合好兵马。否则李卿看那些人几人敢与忽必烈一战?” 李曾伯点了点头将老眼凑近了桉头看着李瑕这边的一张张地图道:“若有三个月老臣勉力能将这些降军拉扯成一支能战之兵。” “五天。” “老臣知道几条道路也许可绕过元军若能过了青铜峡再与忽必烈对峙。” “难忽必烈不会给我们这样的机会五天之内怕就要让那两万降军作战。”李瑕说着压低了声音“军中草料、药物、箭失都不多了。” “老臣明白了。”李曾伯思忖着先是问道:“兀鲁忽乃支持陛下成为大汗吗?” “她死去多年的丈夫是黄金家族她却不是黄金家族。” “如此老臣就放心了。”李曾伯道:“方才老臣看那二十个千户似乎有七人不太情愿让陛下成为草原上的大汗啊。” “能力弱的也要撤换掉他们的万户、千户都是世袭的在朕看来术真伯都不配指挥万军。” 许多事李瑕早已心中有数踱着步便沉吟道:“朕粗略算过两万军中百户、千户及其副手五百余人中至少需汰换两百余人。至于十夫长至少该汰换八百人这其中一部分可以从降军中选拔另一部分则需要我们的将士填过去……” 李曾伯捶了捶膝盖深深叹了一口气。 “难题还不仅于此。”李瑕又道:“明日我们便要拔营东进需要在行军途中完成这个整编。等到遭遇元军这两万大军若不能以出乎敌人预料的战力给他们一击那大败就在眼前了……” ~~ 次日唐军开始拔营东进。 仿佛兀忽鲁乃告诉忽必烈的情报是真的李瑕就是打算向东倚托贺兰山再打这一战。 而忽必烈的反击比李瑕预想的还早一些。 行军三日之后元军已经堵在了唐军东面二十里、南面三十里之处对唐军展开了全面的攻势。 忽必烈似乎很清楚不能再给李瑕准备的时间。 正文 第1140章 坐以待毙 贺兰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削弱了从西北来的寒流、阻截了腾格里沙漠的东侵另一方面它也阻隔了东南来的潮湿的季风。 它东面的山坡陡峭峰峦重叠崖谷险峻俯瞰着黄河河套。西坡侧十分平缓自然地与阿拉善平原交融。 李瑕很希望能回到贺兰山再面对忽必烈。 他几乎已经能用望筒望到贺兰山主峰上的皑皑白雪。 但悠长的号角已经响起战场就在离贺兰山还有七十余里的地方。 地势并不太好。 李瑕所在的是西面。忽必烈抢占了地势更高的东面居高临下同时南面也有三万元军对唐军形成了夹角之势。 当然李瑕也可以选择向西进、或向北逃。但他没有因为大军行进很难加快越逃越没有补给士气越弱。 于是他选择扎营驻守用李曾伯守哈图山的笨办法。 荒唐的是在对阵忙哥剌那一战中他与杨奔完全是蒙古骑兵的打法通过不断地拉扯将敌人的阵线扰乱再直冲敌人的主阵当时他们麾下大部分都是汉人骑兵;反而现在有了五万草原骑兵了他们却不敢再那样打。 因为精骑游走的战术需要的是如臂指使的指挥。 鸦兵撒星阵不是一撒开就如豆子一般乱滚不管了而是所有人能一下散开还能一下聚合。需要将领与骑兵之间互相熟悉、信任。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简而言之越花哨的战术越需要磨合。 当麾下的兵马没有磨合又碰到最强大的敌人……李瑕干脆连上马作战都不愿在平原上打起了阵地战。 “快!把所有的铁蒺梨洒开!” 士卒们奔跑在雪地里手里提着布袋很快就将已经为数不多的铁蒺梨铺完之后便是现削的木蒺梨。 再往后依旧是陷马沟以及低矮的土墙。 积雪下的土还冻得硬梆梆十分难铲。 更让人不安的是有许多士卒交头接耳。 “把力气花在挖土上喜欢种地的汉人才会用这样的笨办法打仗。” “在草原上作战我们不会这样困守在一个地方应该趁马匹还肥壮的时候马上逃开。” “我们难道要守在这里等到草料吃完被活活饿死吗?” “……” 若说李瑕带着骑兵到漠北打仗已改变了他的士卒很多的习惯但游牧民与农耕民在观念上的巨大区别此时才呈现出来。 大蒙古国能兴起因为它的每一个牧民都可以是战士不需要经过训练就能组成强大的军队。但另一方面这些牧民是散漫的、自由的要指挥他们仅仅靠他们对英雄的崇拜还不够还要有足够的战利品。 李瑕必须激励他们。 他告诉他们他的举国之兵很快就能抵达战场到时候他们需要反过来包围忽必烈。 现在应该保存马匹的体力而消耗元军的士气。 也就是这样的理由才使得牧民们愿意将那被积雪冻住的土地掘开。 他们像要在荒野上兴建一座城池。 探马不断回奔。 “报!元军已到二十里外。” “传命下去全军用饭。” “报!元军已到十里外。” “列阵!” “盾牌架起来!” 杂而不乱的营地上唐军士卒不停地奔走教着新附的士卒如何打一场艰苦的求生之战。 在游牧民看来这样躲在蒺梨、壕沟、土墙、盾牌后是懦弱。但事实上农耕民不会一转身就逃他们习惯于坚守自己的土地一代一代把血洒在自己的土地上守住自己的文明。 这是真正的顽强。 “盾牌不够的把马鞍架起来把铁架也架起来!凡是可以保护你们不被射伤不被撞击的东西都可以!” “长矛准备!” “这一战很简单元军放箭我们就躲收了他们的箭失。他们要冲上来了我们就捅他们!” “老子告诉你们!我们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忽必烈慌了你们只要守上几天他们自然就会败了。” “我们的陛下还没败过!” “……” 这些人说到做到既然说了凡是可以做为盾牌的东西都可以架起来很快忙哥剌、野日罕等被俘虏的贵族们便被绑在长杆上挂起。 “啊!”野日罕的喊叫声传开给这战场添了几分奇怪的气氛。 “冬!” 一面牛皮制成的大鼓被锤响。 “冬!” 而远处已响起了如雷的马蹄声元军杀到了近处。 ~~ 临时搭建的望台上李瑕持着望筒锁定了忽必烈那杆九斿白纛。 “幼稚了。”他喃喃道:“把大纛造得那么大你就能成为真的大汗吗?” 这是他与忽必烈距离最近的一次。 可以想见鄂州之战时贾似道离忽必烈绝对没有这么近。 鄂州之战忽必烈攻城两三个月如今李瑕的营地远远没有鄂州城那么坚固但他估计自己需要守二十余日就足够了。 廉希宪是十二月初抵达青铜峡的且与李瑕、李曾伯深有默契。 那么当他发现忽必烈的主力忽然向西北移动必然会通知关中增援那大概在正月之后第一批的援军就能抵达之后十日间若能击败忽必烈的留守兵力那十日间即可抵达贺兰山。 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况。 今天是忽必烈展开攻势的第一天时间已经到了午后元军显然不能破营先展开试探性的攻势应该会主攻东面因为那里是忙哥剌的所在的地方。 望筒一移果然如此。 由史天泽负责主攻东面元军放箭刻意压低了些避免让箭失射到忙哥剌。 箭失“叮叮当当”地落在唐军的盾牌上只第一轮史天泽便意识到这样的射箭意义不大了下令士卒们下马步战推举着盾牌向前。 有人惨叫着倒在地上抬起血淋淋的脚却是脚底板上已插了一枚蒺梨。 元军又减缓了攻势开始清扫地面的积雪唐军便趁机放箭……打得十分乏闷。 但这也是史天泽的耐心之处他遇到一团乱麻又剪不开的时候会慢慢地将其理开。 李瑕望筒移开又望向其它几个方向的战场趁着这短暂的攻防前期尽量多地做出分析。 就在他在望台上站着的这段时间内营地外已经染上了越来越多的红色鲜血。 死掉的人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李瑕看了一会下令让杨奔、术真伯各领两千骑兵上马准备作战。 这个时候术真伯还有一点不解。 之后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日头逐渐偏西。也许是这种乏闷的战斗让忽必烈大失所望也许是忽必烈已经看懂了李瑕的防守这日才到黄昏忽必烈便鸣金收兵。 元军开始缓缓向后撤退。 李瑕立即下令命杨奔、术真伯率骑兵出营追杀史天泽所部。 平时的军令都是短促简洁今日李瑕却是莫名多说了一句。 “你们去追一段好去好回。” 因史天泽麾下这一部兵马在攻营时下了战马此时士卒们正扛着同袍的尸体已经收集来的唐军的箭失、铁蒺梨等物在撤退。 马蹄声一起这些没骑马的步卒便有些慌不少人纷纷抛下手中的尸体与物件便逃。 杨奔是负责从左翼追击元军术真伯则是负责右翼。 术真伯策马奔在阵中依旧是不解李瑕为何要派自己出阵。 他麾下这两千骑兵是他的怯薛心腹这个时候他大可以抛下剩下的兵马不要就此回归大元。说实话李瑕对他也并不器重他已经能感受到。 然而目光所见之处前方的元军士卒们抛下一具具尸体让他又有些犹豫起来。 他本来以为只要李瑕遇到忽必烈肯定是一击即溃的。但至少今天连那两万败军都没有出现太多的混乱。 更重要的是他术真伯与蒙哥汗更亲近与蒙哥汗的女儿失邻公主有婚约只是前些年因汗位之争耽误了。但前几天听李曾伯说忽必烈杀了失邻。 这件事让术真伯感到了不安以及悲伤。 脑子越来越乱前方忽然响起了号角是忽必烈派骑兵截杀过来了元军显然早就防备着唐军这一手。 这次面对的是忽必烈让人畏惧。但李瑕好像想到了这点所以说的是“追一段”。 与此同时杨奔也打出了旗号鸣金收兵提醒术真伯回营。 术真伯勒住了战马向东望了一眼又转头西望。时间紧迫到了他在李瑕与忽必烈之间做个选择的时候了。 脑子里各种画面涌起。 前一幕是忽必烈在燕京登基一众汉臣山呼“吾皇”后一幕又是那日大帐中他请李瑕为大汗。 这像是要他在皇帝与大汗之间做出选择但其实完全不是。 终于术真伯勐地一扯缰绳大喝道:“勇士们!走!” 正文 第1141章 崩溃 一座望楼在傍晚时候才建成搭得异常坚固周围的怯薛士卒个个透着骁勇剽悍之气。 忽必烈登高而望见到了术真伯的旗帜。 他放下望筒向身边的怯薛低声吩咐了一句。 “准备些手把肉挑膘最肥的羊……” 不远处的宗王忽剌忽儿耳朵特别灵闻言笑呵呵道:“大汗对我们可没有对术真伯这么好。” 忽必烈没有理会忽剌忽儿而是向岁哥都道:“我为你的女儿找一门好亲事吧?” “谢大汗。” 岁哥都也看到了术真伯的旗帜心想这个死了妻子的老男人居然要娶他年轻的女儿了。 他也希望与兀鲁忽乃的亲事能成而不是在这里打一场该死的仗。 “李瑕太让人失望了。就好像一只乌龟爬着爬着遇到了我们马上就缩进了它的龟壳。” “是啊突然这么一缩头让人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别忘了这里是漠北乌龟早晚会晒干的。” “晒干砸碎它的龟壳。” 宗王们这么讨论着忽必烈的感受却更像是在与李瑕下象棋。 哈图山一战李瑕把五万大军压上战场就像是一个不懂规则的新手一下子走了好几步;现在忽必烈想教训教训他这小子却把所有的棋子都收缩回去耍赖般地不肯再移动棋子。 这是一个不按规矩来的对手很难缠。 不像阿里不哥看着可怕其实脑子里就一根筋做事不会拐弯。 “大汗有消息到了。” 有怯薛士卒快步赶上高台道:“脱忽大王派人来见大汗。” “脱忽?” 宗王们纷纷大骂。 “这个打了大败仗的废物应该把脑袋送过来向大汗赔罪。” 然而脱忽派人来并不是请罪的而是禀报了与兀鲁忽乃一战的详情以及西域如今的形势。 “……” “那时候脱忽大王已经快要攻下尹犁河流域安西王忽然要东归脱忽大王根本没有同意但安西王独自带走了五万大军。脱忽大王听说叛徒海都已经出兵攻打哈拉和林这才只好东归。” 忽必烈问道:“海都没有帮助兀鲁忽乃而是选择了偷袭哈拉和林?” “是的。脱忽大王并没有大败给李瑕当时他才赶到战场安西王已经被李瑕俘虏了军队都被击散了。脱忽大王只好派术真伯去收拢安西王的溃兵这时兀鲁忽乃赶到了脱忽大王没想到她会来。” “为什么没想到?” “因为海都。兀鲁忽乃如果离开尹犁河攻不下哈拉和林的海都就会马上掉头去抢夺她的地盘。脱忽大王高估了一个女人失去儿子以后的理智、低估了她与李瑕之间的勾结。脱忽大王眼看着已经救不出安西王只好北上威慑海都。当时大王派小人到河套见大汗小人到了河套才知道大汗到了这里……” 这些全都是脱忽的一面之词忽必烈不全信但知道有些事脱忽是不敢乱编的。 比如损兵折将必然有但能及时撤出了战场主力应该还保存着北上草原去强征一些牧民等逼退了海都脱忽就不算败得太难看。 “算是个好消息。”忽必烈评价道。 天已经要黑了他准备走下望台。 然而又想到了一件事于是他回头抬起望筒看了一眼。 战场上史天泽已经暂时收兵了更远处有一队骑兵在昏暗中汇入了那片已隐在黑暗里的唐军营地。 忽必烈蓦地想到了失邻公主死后留下的眼神。 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却并未开口说术真伯什么只是走下了望台。 而所有人都像是忘了此事一般绝口不提。 过了一会负责饮食的博尔赤赶过来向怯薛长安童问道:“把子肉做好了端到哪?” “闭嘴!”安童抬起手便要给他一巴掌须臾又放下手澹澹说了一句。 “端到我帐篷里给我吃。” ~~ 这夜术真伯站在李瑕面前期待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唐皇帝会赞扬他。 但没有。 李瑕只是澹澹道:“回来了就好带士卒去歇着吧。” “喏。” 术真伯转身又回过身。 “大汗。” “嗯?” 术真伯似乎觉得自己的付出需要李瑕给些回应很明显不想这么简单地结束这次会见犹豫了一会提出了他回营这一路上的思考。 “那些汉人想要把忽必烈变成他们的皇帝他们认为这是忠义。那我让唐皇帝也可以成为蒙古人的大汗这也是忠义吗?” 李瑕道:“唐皇帝本来就是天可汗。”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让术真伯感到自己的功劳好像没那么大。 术真伯当然很忠义他很清楚唐皇帝难以直接统治草原只能把草原分封给最先归附的蒙古贵族。 李瑕很清楚他在想什么略略沉吟道:“真正的考验还没开始也许再过五六天你就会后悔今天的选择。但记住等到我们胜利之时朕会与你分享胜果。” 术真伯不太明白。 他还只是把追随李瑕当作投机。 而忽必烈会让他明白投机没那么容易。 只有熬过了忽必烈的攻势他才有可能成为战友。 ~~ 忽必烈没有展示出愤怒。 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怒火。 元军逐渐开始展开攻势像举起了一柄大锤开始勐砸地上的乌龟。 “彭!” 一块石头越过了土墙砸到了土墙后面举着盾牌的士卒。盾牌破碎开来那士卒已头破血流倒在地上。 这是元军攻营的第五天。 元军从东面二十余里的贺兰山西坡下伐木运到营地起了砲车开始勐砸大营。 术真伯认为这没有必要他认为根本不需要砲车只要再过几天唐军就会大败。 说实话他已经后悔选择投降李瑕了…… “啊!” 有士卒看到了那被砸死的同袍大叫一声丢开长矛转身就跑。 术真伯大喝道:“拦住他!” “放开我!” “拦住他……” 来不及了那士卒已经从跃上土墙冲对面的元军大喊道:“别杀我我要投降了!” “噗。” 一支利箭将他射死。 术真伯闭上了眼无比想要提刀去将李瑕的头颅砍下来去投降忽必烈。 他完全回忆不起来五天前做出选择时是怎么想的。 人心极为善变。 但李瑕的话又在脑中泛起“也许再过五六天你就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术真伯骂道:“额秀特再打两天。” 同时这种战场看不到出路让他痛苦地呐喊起来。 “啊!烦死了!我为什么要受这种苦!” …… 到了元军攻城第七日的夜里。 “草原上根本不是这样打仗的!我要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外面有广阔的草原我要像野马一样奔跑!” 忽然有人从帐篷里冲了出来疯了一般地大吼向马群所在的方向奔去。 “我要回到清澈的额尔古纳河!没有人可以拦我!” “回去回去!” 很快他的疯狂感染了附近其他的士卒更多人冲了出来。 他们曾在风雪、沙漠中行军时经历严寒、酷暑、饥饿那时还有希望。但七天来的防御战渐渐让人看不到希望了。 】 “我们不要为了汉人的皇帝去死!” “走啊……” “噗。” “噗。” 一队唐军迅速冲了出来挥刀噼向这些疯狂的逃兵似乎生怕再晚一点就要引起营啸。 术真伯走出帐篷站在篝火旁看着这场杀戮眼神中那种草原贵族才有的气质渐渐失去了。 杀人最可怕的不是刀砍进肉里溅出的血而是那一双双眼睛在临死前还满是想要活下去的渴望那一声声疯狂的怒吼还带着对故乡的想念。 “噗。” “噗。” 终于。 “呕。” 术真伯俯下身呕了出来。 腥臭的呕吐物里只有马奶和嚼不烂的肉干。 他摔倒在地喃喃道:“酒。” 太想念斡难河了想念斡难河畔的美酒和美女。 …… 术真伯就这样病倒了。 他浑身无力头昏脑涨每日只能躺在帐篷里呻吟。 他终于从投降于谁的苦恼中解脱出来不再想着该在李瑕或忽必烈之间押注谁。什么大功劳、荣华富贵他全都不要了。 如此一来他反而感到了内心无比的平静。 李曾伯趁机开始整编他的怯薛术真伯听说之后也无所谓了心想那老头子那么老了还为这些权力钻营太可笑了。 昏昏沉沉中八思巴国师的佛法教诲在脑海中回荡盖过了帐篷外那些厮杀的声音。 又三日之后稍好些的术真伯却不敢再出帐篷。 “这里就是地狱是屠宰场。” 他偶尔能从帐帘的缝隙中看到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残肢惨叫声越来越刺耳。 “俺嘛呢叭咪吽诸佛心灌顶消我生死苦、消我斗争苦、消我生老病死苦、消我冷热地狱苦……” ~~ 终于元军攻营十五日之后漠北的积雪消融了。 雪水与那些鲜血一样被大地一饮而尽。 因贺兰山脉的阻挡东南的潮湿的季风吹不到这片土地就是靠这些雪水供给了它一年甚至数年的水源使得小草能够生长。 李瑕的驻地没有河流。 换言之积雪消融之后水源渐渐也会成为问题继伤员得不到救治、箭失耗尽、草料不足、马匹掉膘等等各种问题之后新的问题。 这日兀鲁忽乃策马在营地里绕了一圈看着自己从尹犁河带来的士卒越来越少。 于是连她也感觉到了厌倦了。 傍晚时分好不容易暂时结束了战事兀鲁忽乃策马行到李曾伯边上开口用汉语问道:“这样苦守下去真的能等到援军吗?” “能。”李曾伯道。 “连你都不信李瑕是一个赌徒他是靠赌命发家的到了现在还在赌命。”兀鲁忽乃道:“他早晚会有输的一天也许就是这次。” “可敦。廉希宪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相信他很快会调动大军前来。” “廉希宪曾经忠于忽必烈。”兀鲁忽乃道“他的父亲、兄弟到现在还在忽必烈的麾下。李瑕却还在这里等他来支援?用我的勇士们的性命来支撑。” “战事到了这一步可敦想要如何?” “带李瑕突围吧回到唐境。我需要让士卒休息、补给之后依旧会帮助盟友作战在唐境更容易击败忽必烈。” 李曾伯问道:“然后可敦带着战利品从河西走廊离开。” “对如果我们还能活下去。” 李曾伯良久无言脸庞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一般深邃。 兀鲁忽乃又道:“你如果不答应我自己走。或者你与李瑕试试把我的兵权也抢了。” “再战五日可否?” 兀鲁忽乃皱了皱眉冷着脸点了点头策马离开。 在她身后有士卒赶到李曾伯身边。 “大帅这是伤药军中伤药不多了陛下特地给你的末将给你敷上。” “不急给我吧等忙过了我自己来吧……” 正文 第1142章 抛弃 一转眼元军已攻营二十二日。 李瑕所谓的“举国之兵”还没有来兀鲁忽乃每次上望台远眺视线尽头都只有无穷无尽的元军营地。 “可敦。” 有人上前向兀鲁忽乃低语了一句并递上了一封小信。 “这是用箭射到我们防线前的……” 兀鲁忽乃打开一看便看到岁哥都的笔迹用回鹘式蒙文写着“海都已回去占据尹犁河”。 她闭上眼摇了摇头知道海都就是一条毒蛇这就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李曾伯呢?” “大帅在陛下帐中。” 兀鲁忽乃遂向李瑕帐中走去走到帐外霍小莲按着刀上前拦道:“可敦稍候。” “我不稍候有本事杀了我啊!” “小莲请可敦进来。” 兀鲁忽乃走进帐篷只见李曾伯正在同李瑕议事。 她脸色很难看道:“照你们的说法你们大唐举国之师最迟两日前就该抵达战场了。” 李瑕问道:“听说你想突围了?” 兀鲁忽乃目光更冷扫视了李曾伯一眼道:“老头果然将这事告诉你了。你们如果不打算突围我带我的人走我不会再让他们为你去死了。” “我理解。你是我的盟友是来与我分享胜利的不是来送死的。” “你还知道?”兀鲁忽乃倏地转过头反问道眼神中怨意渐浓“你知道我死了多少人吗?!那胜利在哪里?!” 李瑕道:“元军近日在增兵忽必烈的兵力大概已达七八万可见他预感到我的兵马要到了……” “疯子。”兀鲁忽乃道:“你知道你和你的朝廷失去联系有多久了吗?也许你这个皇帝都已经被废了。” 说罢她冷笑了一下径直转身就走。 她要带着她的人离开带走朵思蛮及其肚子里的孩子。 “你等等。”李瑕道。 李曾伯站起身缓缓往外走去让他们说话。 临出帐前李曾伯道:“可敦我曾考虑过你说的。但陛下不是在赌……” “呵。” 兀鲁忽乃再次冷笑。 她转身看向李瑕摇了摇头道:“还在看你的地图你知道自己有多冷血?” “我有依据……” “别说了!” 兀鲁忽乃终于被李瑕那始终冷静的神情激怒道:“别在那做出一副对我耐心讲解的样子!你是耐心你耐心教我的部下怎么打仗他们死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李瑕道:“蒙古人达愣泰四天前被砲石砸死了;维吾尔人阿克木他想趁着积雪还没融多备一点水把头盔拿下来装雪被偷袭的元军一箭射穿了眼睛。” “这就是你教他们的让他们像守护自己的家一样守护你。他们觉得自己找到了成为大功臣的路结果呢?” 兀鲁忽乃走近李瑕抬头凑近了他的眼试图在他眼睛里看到点柔弱的东西。 但没有。 “为了你我都快死了一万人了!”她大吼起来“你总有理由哄骗别人为你去死我就没见过一个比你更自私、更冷血的人。二十二天了这里就是地狱只有你还待得住你不是恶鬼又是什么?!”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发泄完了?”李瑕平静地看着她好一会才问道“在这种战场上我理解你需要发泄……” “我不是要发泄我的人撑不住了。”兀鲁忽乃不停摇头“再不带他们走他们会杀了我。真的你去看看他们的眼睛他们真的会杀了我们。” “我知道但再扛几天我的兵马要来了。” “疯子。” 兀鲁忽乃退后两步啐了一口在李瑕脚下。 “额秀特你就是个疯子。” 李瑕道:“三天前忽必烈就在增援了我数了他的帐篷。若不是我的兵马要来了他为什么?” “我再信你就是我下贱。”兀鲁忽乃道“你就没想过吗?长安会是什么样?有没有背叛你?李瑕趁着我还愿意带你走你还有选择。” “说到这个。没有人有资格叛乱因为当世的主要矛盾只有一个长年累月的战乱和万众期盼天下一统之间的矛盾……你知道什么叫‘矛盾’吗?” “你真是个疯子。” 李瑕笑着摇了摇头自说自话。 “这个时代很简单人口太稀少了所以最大的问题根本就不是土地兼并、制度改革。这个时代最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天下必须尽快一统。” 他知道说这些很讨厌非常讨厌。 以前他很反感理论但做的事越多他越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做寻找一切问题的根本答桉。 他必须认真去思考这个时代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理论能帮他看清很多事。 “就算是在最富庶的江南贾似道指责那些土财主们不肯掏钱北伐但民间的收复之声从来没有停歇过。天下一统这是这个时代强大的声音洪流滚滚而下没有人可以阻挡它。 能够一统天下的只有我和忽必烈了。长安不可能出现自立的臣子他们也不会再选择赵宋。而在我与忽必烈之间只有我才会真真正正贯彻汉法。没见到我的尸体之前他们不会屈服。” 李瑕伸手按在了兀鲁忽乃的肩上又问道:“你自己作判断忽必烈为何亲征?为何将我堵在这里?为何现在还在增兵?透过这一切的现象你看看这一战背后到底在发生什么……” “放屁。” 兀鲁忽乃有一瞬间因李瑕的脸而发了愣很快大骂道:“你彻底疯了别和我说没用的屁话了!你现在是要我陪你灭国不行!” “只要咬牙撑住你不会灭国这一战之后该轮到我们反攻忽必烈。” “李瑕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坚挺。我的战士已经累了我也已经累了。你比别人坚持得越久离开你的人就越多。” “不先坚持不住的会是我们的敌人。” “三天。”兀鲁忽乃道“不可能更久战士们真的会杀了我……” ~~ 从李瑕的帐篷出来时已经入了夜。 兀鲁忽乃翻身上马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和汗臭。 她之前就已养成了洗澡的习惯希望战事能停一停至少能好好地洗个澡。 营地很大而且已经有些过于空阔了死了太多人之后剩下的兵力防守这个营地已经有些顾不过来。策马行了一会她才回到自己的驻地。 但她却没有睡下而是换了一套衣服带着十余骑扮成探马离开了大营。 半个多时辰后。 在空旷的平原上兀鲁忽乃发现了前方的一团篝火有十余骑人马正在篝火旁。 “你来了。” 岁哥都策马上前眯起眼在夜色中注视着兀鲁忽乃的脸庞道:“上次说过你不杀我早晚会有回报。” “我不是为了回报。”兀鲁忽乃道:“只是看在以前你额吉帮过我。” “她不是我额吉我不是嫡子。”岁哥都道:“你是看在和我的情份上。” “呵。” “李瑕必定会死但你不会。”岁哥都道:“只要你愿意投降。” “你们能赢?” “还用说吗?海都已经西归了脱忽马上也要增兵过来。” “李瑕就要败了还要增兵?” “大汗还要灭唐国、灭宋国。” 兀鲁忽乃点了点头喃喃道:“那为何先到此处。” “大汗在此处。” “是吗?” 兀鲁忽乃还待细问。 岁哥都已道:“战事就要结束了我向你保证大汗之前答应过你的条件还算数。你可以杀了李瑕我和你回到尹犁河畔我们生个儿子。” “看来在大蒙古国像我这样有权势和财富的寡妇很受男人们的喜欢。”兀鲁忽乃自嘲地叹了一声。 岁哥都本觉得她比年轻时粗砺了许多没那么貌美了此时见她叹息却又感受到她的风韵心念一起便策马上前。 “哈剌旭烈已经死了十六年了吧?你太久没有得到男人的滋润了我很强壮就像是铁棍。” “是吗?” “我能够驾驭最烈的马匹能够搅动斡难河的河水。”岁哥都道:“让我来滋润你干旱了太久的土地。” 兀鲁忽乃抬头看向天空闭上眼再一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像是因为欲望不被满足又像是因前路而感到迷茫。 更像是在做最后的决择。 岁哥都还在她耳边诉说着情话试图以此打动她。 “我们可以到火边让你看看我的铁棍……” 忽然兀鲁忽乃耳朵一动一瞬间下了决心。 她俯身一掏从靴子里掏出一柄匕首勐地便扎进了岁哥都的脸上。 匕首穿透了他的眼睛血从眼珠旁激射而出。 周围的骑士惊呆了兀鲁忽乃用力一推岁哥都的尸体扯过他的马匹的缰绳便走。她甚至都来不及质问岁哥都为何设伏。 远处已有马蹄声响起。 “走!元军包围过来了!” “可敦走啊!” 马蹄声越来越响原本想要悄悄包围的元军骑兵已加快了马速渐渐有火光出现在视线尽头。 兀鲁忽乃一人控着双马用匕首扎了座骑勐地便窜了出去。 她脑子里想的很多。 一会想到如果活到这个年纪还要任岁哥都摆弄还争权夺利做什么?一会想到忽必烈果然不会信任她。 狂奔之中她甚至还想到了李瑕的话中原人想要天下一统。 她却觉得大蒙古国的各大兀鲁思只想要分裂。 这就是她与忽必烈不可调节的主要矛盾。 ~~ “你说什么?!” 天色将亮未亮之时元军大营的汗帐之中忽必烈倏地起身。 “大汗。兀鲁忽乃杀了岁哥都大王之后逃了我们没能捉住他。” 忽必烈眼神阴冷起来。 这份阴冷似乎并不是因为庶出的兄弟的死。 他不等天亮就走上了望台在黑暗中向东南方向望去。 一直站到破晓他目光最远处看到了在贺兰山下的一片片营地。 那是唐军兵马。 事实上唐军早就抵达了战场且还在增兵。 忽必烈不知道他们要增兵到多少人但哪怕李瑕以举国之兵来他也要击败这举国之兵。 正文 新年写给书友的一封信 祝大家新年快乐并感谢过去的一年里大家对我的支持。 这个章节后面应该会自动开启一个彩蛋章书友评论可以抽奖点币红包希望你们有人能抽到。 ~~ 先说一下欠的加更。 我还欠很多的盟主加更在完结前不能补上的话就在完结之后以写番外的形式感谢盟主吧。 原因是现在这本书剧情已经进入到后期了我写起来比较慢。 为了改正原先一天写得比一天晚的习惯我尽量固定一个时间发。每天都是踩点发布标题都来不及起都是发布之后再想标题、修改或者再补充几句。 所以大家可以等标题出现后再开始看。 以前我是一天码两章就很吃力一天比一天晚然后某天通宵补回来加更也可以不睡觉连着两天一夜一直写。那时候不觉得通宵累但今年觉得通不了宵了。 渐渐能体会到写作是碗青春饭不知还能写几個故事灵感什么时候会枯竭总之我能做的就是把在写的故事都尽力地好好完成。 ~~ 回顾2022年创作故事。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让这本书有了不错的成绩。 我写书有个坏习惯就是一件事总是会写很多困难写过程中的曲折和艰难使得它不那么像爽文。 因为我认为做事就是这样的。 比如写网文这件事我开始写到现在1306天写了782万字绝大部分时间都是默默无闻直到今年终于算是迈过了一个门槛让我觉得自己也许能端起网文这碗青春饭。 我坚持健身六年到第三年才掰直了驼背的习惯又过了一年多才改掉了肋骨外翻终于走出去能听到人说“这么挺拔”。 我祖、父03年开始做钢材生意经过十多年的跌宕起伏身负巨债。直到现在家族都还没能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但经历过漫长的低谷终于能看到走出谷底的路了。 总之我不相信做成事情能轻而易举不相信一蹴而就。 简单的、直给的大爽文我没能写出来所以这本书到现在三百多万字李瑕还没有击败忽必烈。对此我很抱歉。 但说这些我真正想表达的是事情总能做成的。 今年我成为了起点2022年的十二天王之一是你们的订阅、月票、打赏是你们花了真金白银才有的我不想应付地回答2022年创作故事所以借这个机会想说些真正的感激和感想。 我还想要给出更多的努力获得更多的成就。 而如果有人看到这些话的时候正处在低谷希望你能找到努力和坚持的方向越来越好。 我们大部分人生来都不是爽文希望大家在经历曲折和艰难之后能够活成真实的爽文。 ~~ 这几年大家都经历了很多希望把不好的都留在过去。 值此新年之际祝大家新春快乐2023年越来越好身体健康、财源广进! 正文 第1143章 疏不间亲 「吁!」 史天泽翻身下马揉了揉脸上的疲惫之色大步走向汗帐。 「陛下招我过来。」 守在帐篷的怯薛应道:「史元帅进帐等吧陛下还在望台处。」 史天泽走进汗帐见已有些宗王、官员正站在帐中等待了然而定眼一看发现史杠也在他不由愣了一下。 史杠之前败了一场之后心气也没了这几日史天泽只命他留在营里休养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你来做什么?」 「父亲孩儿……」 史杠欲言又止表情显得有些难看目光向帐中的几位宗王瞥了瞥低下头来。 只看这一副模样史天泽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站定拍了拍身上的盔甲看向了诸王道:「诸位大王有什么吩咐可以和我说。我儿子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我们听说你儿子被李瑕俘虏了之后又被放了回来。」 史天泽反问道:「大王是听谁说的?」 「高丽人王椁的儿子王雍说的。」 「王椁轻师冒进全军溃败王雍临阵逃脱为了推脱责罪嫁祸我儿。」史天泽应道:「此事早已在陛下面前有了定论。」 当时史杠一回来史天泽就找到了忽必烈的爱将洪俊奇洪俊奇也是高丽人与王椁有杀父之仇自是帮着史杠说话为他推脱了败师之罪。 史天泽本以为这件事早就过去了。 然而没有。 宗王忽刺忽儿先是看了看史杠才转向史天泽问道:「我想问一问史元帅你已经攻打李瑕的营地二十三天了为什么还没攻下?」 「马上就要攻下了。」 「你好几天前就这么说了。」 史天泽道:「大王为何独独问我一人?负责攻营的统帅有塔察儿大王、八剌大王、万户虎阑箕、洪俊奇等人为何不问问他们?」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兀鲁忽乃而史元帅你面对的是降军因为你的进展太慢还拖累了他们。」 史天泽攻打李瑕的营地时确实非常有耐心遇到铁蒺藜就扫、遇到陷马沟就填、遇到拦马墙就推。 如果说这一仗像是遇到一团乱麻又剪不开的时候他是慢慢地在将其理开用的是抽丝剥茧的办法。 前阵子忽必烈还赞扬过他的耐心结果今日诸王的态度却是变了。 「中统三年正月李瑾叛乱我奉诏统帅诸路大军平叛将他围困于济南至十月平定叛乱损伤不过一成收编山东兵马方有今日张弘范麾下之新军。而今围李瑕二十余日破敌已在眼前……」 「史天泽你别再找借口了济南是什么样的大城这里呢?有城墙吗?有护城河吗?李璁麾下的是什么样的精兵?李瑕呢?他麾下至少有五万人都是才投降他的蒙古军队你二十天还不能打败这样的杂兵?」 史天泽正待回答。 忽剌忽儿已抬手一指他又问道:「那些刚投降的人不可能为李瑕死战你只要稍微猛攻他们就会投降、逃跑把李瑕的脑袋割下来献给我们可你为什么没有做到?」 「确实有人投降、逃跑但大王只要到战场上一看就会知道他们马匹被收走了没有了马匹的牧民就像是丢去了双腿不敢逃走躲在壕沟和土墙后面步战在盾牌的保护下只需要刺出长矛。李瑕还把百夫长以上的将领都撤换了虽然有很多降兵想要反正但都被迅速镇压了因每十人就有一个唐军在管掀不起大的混乱……」 「那也有混乱你为什么不能趁机杀进去?!」 「 那里有五万余人。」史天泽道:「大王知道五万人占地多广吗?方圆八里从唐军营的这头走到那头要走上一个多时辰。就算他们站在那里不动我们不停地砍杀也得整整五天。而我的战士每天从雪地里扫掉蒺藜、填上沟壑、跃上土墙才能和以逸待劳的敌人搏杀战后还要拖着伤员回来、掩埋尸体。在这样的情况下二十余日我们就已经逼得李瑕山穷水尽。」 「我没有让你把他们杀光!」忽刺忽儿大喝道「而是他们早应该投降了!」 「那就让他们投降请大王找到术真伯或兀鲁忽乃给他们许诺而我史某人只管上阵杀敌……」 史天泽话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转了一圈看着帐中众人。 果然没看到岁哥都。 「岁哥都大王昨夜没有说服兀鲁忽乃投降吗」 忽剌忽儿脸色一沉不答。 史天泽立刻就明白了岁哥都会见兀鲁忽乃时忽剌忽儿轻举妄动、派骑兵想去包围兀鲁忽乃现在迫不及待想把任责推出去。 他略略斟酌没有再与忽剌忽儿争执而是放缓了语气。 「诸位大王可以放心李瑕已经等同于败亡了他的食物、水源已经耗尽连干柴都不多了靠喝马血吃生马肉苦苦支撑。随时……他许就是在这一刻已有人砍下他的人头准备送过来。」 「史天泽我就问你。」忽剌忽儿冷笑着反问道:「你是不是好几次没把握住机会?是不是有好几次你只要派你的精锐杀进敌营你就能赢?」 「未必能赢。」史天泽一本正经地答道:「他们挖的土墙并不高但能防止马匹跃过去陷马沟之间也太窄战士们一路奔跑杀进敌营后续兵力很难跟上伤亡会比较……」 「伤亡大但还是能赢。」 「现在同样能赢而且是赢得更稳妥、损失更小。」史天泽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平和的语气「我方才说了李瑕确实比我预料中多撑了几天但他的败亡就在顷刻之间。」 「但到现在李瑕的旗还立在那里!」忽剌忽儿又说了重复的话。 史天泽叹道:「我不知如何与大王解释只能说……二十余日围攻李瑕都没这么累。」 忽剌忽儿讥笑道:「说明你没有好好打仗清闲得很。」 闻言史天泽无奈地闭上眼仿佛看到他的士卒翻身下马冒着箭矢在雪地上奔跑、流血将唐营的防线往里推了一丈又一丈。 二十余日他们至少攻破了唐军十余道防线向前推进了一里地。 胜利就在眼中…… 突然忽剌忽儿大手一挥向诸王问道:「如果你们是那些蒙古战士不久前还在和李瑕为敌会转头就为他苦战二十余吗?」 「不会!」 「都不是城池就只是一个平坦的营地有可能靠一群降兵挡住大汗八万大军的围攻二十多天吗?」 史天泽还想说话道:「不仅是降兵其中还有三万余人都是」 帐中诸王已经再次纷纷摇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忽剌忽儿又问道:「那史天泽找的借口你们信吗?」 「不信!」 「好。」史天泽放弃了解释「李瑕不可能守住但现在这样的事就是发生了大王觉得是为什么?」 忽剌忽儿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了史杠问道:「你父亲问这是为什么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 「大王是什么意思?!」史天泽脸色一变终于大怒喝道:「我有三个子侄死在 李瑕手里!」 忽剌忽儿怒叱道:「你只有一个儿子死在李瑕手里但你有九个儿子!」 这一句话史天泽愣住倒退了两步一瞬间便红了眼。 他张嘴想说说史枢、史权想说说他的两个兄长。 「我侄……史枢……我侄史枢为大蒙古国鞠躬尽瘁……我兄长……」 忽剌忽儿走上前道:「用你们汉人的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帐中安静了良久。 好一会史天泽才从对兄长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身心俱疲。 「史某明白了是史某人无能这一仗就请大王来指挥吧。」 「史元帅生气了?」 「不敢。」史天泽道:「我会向陛下请旨……」 正在此时忽必烈从另一边走进汗帐淡淡道:「你们要请什么旨?」 「陛下臣老迈无能久攻李瑕不下请陛下遣忽剌忽儿大王接替臣指挥。」 忽必烈似乎愕然了一下之后哈哈大笑走下来拍着史天泽的肩道:「如果连你都说无能本汗帐中就没有能打仗的统帅了你继续指挥不可推脱。」 「谢陛下臣遵旨。」 忽必烈收敛了笑意抬起手指指着忽剌忽儿语气不悦地道:「你既然急了那带你的兵马作为督军代本汗激励将士们两日内必须把李瑕的人头拿过来。」 史杠有些不安偷眼一瞥发现忽剌忽儿居然没在忽必烈面前举报自己被俘一事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 「父亲孩儿不明白。」 回营的路上史杠策马跟在史天泽身后不由问道:「忽刺忽儿分明是看我父子不顺眼孩儿不明白父亲为何忍了?」 不忍你想如何? 「在陛下面前告他一状。」 「亲不间疏先不僭后。」史天泽道「你我是什么?汉臣。不过是黄金家族的外人、仆役。忽刺忽儿又是谁?合赤温的孙子陛下的堂叔。我们告他的状有好下场吗?」 「可是……」 「还敢可是。」史天泽轻叱道:「你没把柄在他手上吗?!」 史杠低下头道:「孩儿……」 「忽刺忽儿坏了事想要从我这里抢些功劳那就给他别再因小失大了。」 「孩儿就是气不过他分明觉得我等汉人易欺。」史杠摇了摇头嘟囔道: 「屁事不做张嘴教训人最容易。」 「那他也是你主子有本事你也生在黄金家族别投胎做我史天泽的儿子。」 「孩儿知错。」史杠策马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孩儿是想说李瑕才是汉人……」 「闭嘴。」 「父亲孩儿听说东南面有唐军……」 史天泽忽然勒马转身一把掐住了儿子的脖子。 史杠整个人几乎都被他父亲从马上提起来吓得不轻。 「给为父听着陛下压着这消息连我都不得知晓就是害怕唐军从我们的士卒口中得到消息你再敢多嘴祸害史家就别怪为父心狠。」 好不容易史杠终于被放回了马鞍上上气不接下气。 史天泽冷着脸继续策马而行虽不发一言脑子里却是想到了当年在开封小心翼翼的经营在济南下令处死李璁时的惊险…… 「别多想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喝着马血、吃着马肉随时可能被降兵杀头的李瑕很快就要坚持不住了。而他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要大胜了只不过是受一点小委屈又有什 么理由坚持不住? 正文 第1144章 视角 贺兰山西面有一座小山名叫营盘山相传汉代定远侯班超曾驻扎于此因此此地又叫「定远营」。 山顶上宋禾还在观阵忽听人禀道:「将军林司使来了!」 宋禾转身一看大步便往山路迎去。 「找到陛下了吗?!」林子未到近前便问道。 「还没有但快了。」宋禾递过手中的望筒道:「你看看。」 林子抬起望筒向西北方向眺望在视线最远处望到了那杆九斿白纛。 它已成了一个小点。 「确实是忽必烈的大营兵力有多少?」 「探马还在探说是好几个营地拉开帐篷摆了十余里地。」 「这么多兵力陛下一定就在那边!」 「定是了我们都知道忽必烈折向西北一定是冲着陛下去的那陛下就肯定在附近现在就差具本的方位。」 「你们还没联络到陛下?」 宋禾点了点头看向胡勒根。 胡勒根一张脸已经皱得和橘皮干似的哭丧着脸道:「元军防得太紧了这两天我们试过从这两个方向突围结果死了快上百人。之后派人从北面、西面绕过去但被元军骑兵赶进大漠里了。」 「绕过大漠能见到陛下吗?」 「也许可以但要三天左右。」 「太久了。」林子皱眉道:「隔着多远?不能派人突围过去?」 「一般而言两军对垒营地之间隔六十里。先锋部队为了随时能够作战则相隔十余里。我们离忽必烈十余里元军大营占地十余里那陛下就在百里之外。可能会近些但要突围过去至少要奔上五十余里一路上还要被元军攻击。」 「那就杀过去。」 「步卒与辎重还在路上若以我们这点兵力就贸然杀上去我们陷入包围支援不了不说营盘山若被端了后方的兵马失了地势这一仗就真的打不赢了。」 宋禾再次指着西北方向道:「双方十数万人平原交战的阵仗我也是第一次见太远了阵形一眼望不到边。我们就算与元军打起来陛下也看不到。十里一烽燧而元军的营地就不止十里。」 林子踱了几步道:「我先联络在元营中的细作让他们想办法禀报陛下。」 宋禾问道:「需要多久?」 「还不清楚我先要知道元军各个将军的驻地。」 「好这两天探马就在打探此事很快就会知道。」 「廉公在哪?多久能集齐兵马?」 宋禾指点着地图道:「元军杨文安退守兴庆府扼住了贺兰山几条通道不时袭击我们的辎重线廉公还在与他对峙再有五六日第一批兵力齐集占下了贺兰口我们方敢与元军一战。」 「但我们不知陛下的形势是否危急。」 「所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廉公反复叮嘱不可因心急而误了战机。」 几人还在商讨又有士卒上前禀道:「将军肃州军到了!」 这次到的则是德苏阿木领着五千骑兵汇进了唐军营地同时开始扩建着营地。 等德苏阿木看到宋禾、林子、胡勒根等人马上便问道:「联络到陛下了吗?」 「还没有。」 「廉公让我带了一句话你们不必慌随着我们兵力增多元军必然做出调整陛下能看出来要为陛下解围要胜最好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守住营地集结兵力直到有与元军正面对抗的实力。」 李瑕眺望着对面的营地之后放下望筒 抬头看了看天色喃喃道:「史天泽今天晚了。」 「陛下可敦来了。」 李瑕回过头看去只见兀鲁忽乃登上望台向他走了过来。 「天亮了已经有一会了史天泽还没开始攻势。」李瑕道:「这更可怕接下来必要猛攻了。」 「你就不怕我是来取你的人头的?」兀鲁忽乃道:「我准备投降忽必烈了。」 李瑕苦笑了一下没作回答。 兀鲁忽乃道:「我昨夜真的是那么打算的只是谈条件的时候发现忽必烈要杀我。」 「是吗?」李瑕眼神一动沉吟道:「可见忽必烈慌了我的判断不错我的兵马很快就要到了。」 「你不怕我杀你?」 「如果怕你能帮助我取胜的话可以。」李瑕这般随口应着心中依旧在思忖着道:「所以史天泽今日晚了?是被喊过去教训了?」 「疯子这么一点点的迹象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此时前方已有号角声响起元军新的一天的攻势又开始了。 兀鲁忽乃闭上眼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的坚持不住了。 但把那无比痛苦的感受压下去她还是问道:「我能信你吗?」 「你只能信我。」 兀鲁忽乃低声骂了一句什么脏话又向李瑕问道: 「你呢?你就这么信我吗?」 「我也是没有选择。」李瑕道:「所以只能信你。」 风从东面忽必烈的大营吹了过来。 让人想起草原上曾经的过去。 铁木真和他的安答扎木合微末之时曾经是那么互相信任最后扎木合却又被铁木真处死。 兀鲁忽乃叹息道:「看来我们的盟约之所以坚固是因为我们都很弱小。」 「也许吧。」 「三天再不能亲眼看到你的兵马我不会再帮你。」 兀鲁忽乃丢下这一句话又匆匆下了望台赶到南面去防守她的防线。 李瑕看着她的背景想了想则是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拿出笔墨又从战报上撕下一张白纸。 他用左手持笔以潦草的字迹写下了几个字。 「大军已至贺兰山不日可来解围。」 将这一张纸揣着执槊走出大帐之时李瑕的脚步有一瞬间停了一下但也就是停了这一下。 不远处属于术真伯的帐篷里那位蒙古草原来的贵族依旧不肯参战诚心向佛。 其实这样也好不论这一战最后胜的是李瑕还是忽必烈应该都不会杀了术真伯。 抬起头往前方的高杆上看去忙哥剌还挂在那里瘦得象是要被风干了一般显得十分可怜。 李瑕站上一个战台抬起望筒一看发现今天那些元军没有用土去填昨夜又挖开的陷马沟而是驱赶着牛羊上来。 「哞!」 牛羊被驱赶着摔进陷马沟后方的元军士卒抛下了盾牌踩着它们奔向了那低矮的小土墙。 「疯子。」 「刺!」 唐军刺出长矛趁着元军还在土墙那头想要跳上来之时将跳起的元军士卒扎下来。 也有一下子跳上小土墙的元军士卒挥刀向唐军士卒劈了下去。 之前也常常有元军士卒这样占据了高处但往往都是在下午而且后续没有更多的兵力补上。当时元军的战略目的更多的还是消耗唐军的士气让数万人投降、溃败而不是杀光或者从数万人的阵杀到李瑕面前。 今天则不同今天的攻势完全不 计较伤亡更为猛烈。 李瑕于是下令道:「选锋营补防。」 「陛下。」霍小莲第一次在李瑕下令时提出了异议道:「这营地里降兵太多选锋营在陛下身边他们才不敢造」 「去补防。」李瑕道。 「喏!」 「还有这个战后还给朕。」 很快数百精锐涌上了战场。 李瑕独自站在那身边不时有士卒奔跑而过都是新降的兵马。 过了半个时辰前方矮墙附近有元军将领意识到那补防的精锐是李瑕的亲卫马上便呼喊起来。 「草原上的勇士们!杀了李瑕归附真正的大汗了!」 这声音一开始并不引人注意毕竟偌大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厮杀声。 但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元军跟着叫喊起来。 「杀了李瑕有很多赏」 当这喊声从前线传到战台附近不时便有新附的士卒转头看向李瑕。 李瑕坦然迎上了他们的目光。 在去年十二月收服这些兵马分发给他们粮草一次击败了王谆又救出李曾伯行军至此并被围困到第二十三日他与这些人不算熟也不算陌生。 被围困这些日子以来过得很艰苦。 从术真伯、兀鲁忽乃以及许多人的视角里来看李瑕对他们很坏想逃的、想叛乱的都被无情地杀掉了。 他自私、冷血、疯狂拿他们的性命消耗去拖着元军以图实现自己的报负。 但世间之事有时在坏事发生的同时还有好事在发生。那么在术真伯、兀鲁忽乃等人的视角之外这些新归附的士卒的遭遇具体又是什么样的呢? 战场上李曾伯、杨奔、庞沛等等各个不同级别的唐军将领也在向那些士卒们看去似乎真怕他们杀了李瑕 正文 第1145章 新军 正在念佛的术真伯隐隐听到了远处的喊叫声。「今天要破营了。」他心想道遂起身出了帐篷。 战乱中这片处在营地中央的地方还算是太平有伤兵在帐篷外磨刀、缝盔甲之类。术真伯向东走去足足走了一千余步终于看到了站在战台上的李瑕。 他是有一点点恨李瑕的。 在之前的三场战争中他看到了李瑕实力的强大在之前最危险的关头他也曾透过李瑕的眼看到了其内心的强大这是他选择李瑕的原因。 他本来以为只需要做了选择等待他的就是回报是分享利益。 结果不是他的选择换来的居然是要在地狱里挣扎承担了风险所得到的却比他出生起就唾手可得的还要少。 因此出身高贵的他不可能为李瑕奋战。「杀了李瑕迎接草原上真正的大汗」 走到这里已能听到东面那些元军在喊什么了。 术真伯抬起头看到了自己的怯薛长浑察正带着十余人走向战台而战台附近原本有的精锐守卫已经不在了李瑕身边只有一些传令兵。 「浑察你是要杀了他吗?」术真伯喃喃道。 他向前又跑了几十步忽然停下脚步眯起了眼。「浑察?」 他看到就在战台前仍然立着几根长杆除了挂了忙剌哥还挂着许多首级有战死的元军将领也有这边的逃兵。 风吹过有个脑袋被吹得转了过来。 术真伯愣愣地看着它发现这颗脑袋才是他的怯薛长浑察。那走向战台的又是谁? 术真伯再上前几步这时才看清战台上那个人只是披了浑察的盔甲而已。 那人是蒙古人长相很面熟肯定是他的怯薛但他却是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 前方的元军还在喊着「草原上的勇士们别再像狗一样被驱使了回归大汗的麾下」术真伯回头环望看着那些曾经属于他的兵马却感到一片茫然。 他认不出他们了。 人还是那些人但少了那些个向他献媚的千夫长这些战士们瞬间变得那么的模糊那么不真切。 ?~ 一个身披黑色盔甲的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已按着刀走到了李瑕身后。「大汗要不要往后移一点?」 「不用了。」李瑕道:「守好你的防线。」「喏。」 李瑕这才把目光向北面稍微移了一点看着那十余人重新回到了最近的防线里。他能叫得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那个身披怯薛长盔甲的名叫八普恰是钦察人祖父一辈时还生活在伏尔加河流域成吉思汗西征时征服了那里。 到了窝阔台时期钦察人再也忍受不了黄金家族残酷的剥削各个部落群起反抗。于是大蒙古国再派拔都统帅长子军西征镇压了叛乱。 那是二十年前八普恰只有六岁他亲眼看着随着那蒙古王子一声令下他的父亲被数不清的马群踩踏成烂泥。 那位王子叫蒙哥凭借灭掉钦察的功劳以及在战争中与拔都结下的情谊后来成了蒙古的大汗。 八普恰则成为了一个驱口从遥远的伏尔加河跋涉一万里到了哈拉和林又被当作陪嫁驱口赏给了术真伯。 在这万里之遥的路途中他受过多少苦难已经难以细说。但相比起来在这里守营对他而言完全算不上地狱甚至可以说比他人生中大部分时光都要轻松。 后面那十余人有康居人、乌孙人还有各种李瑕听都没听说过的部族。 在这之前李瑕称他们为蒙古人对他们有着许多的刻板印象认为他们是战争中的数字「两万 人」。 而被围的这二十三日里却让他知道了他们有人信奉***、有人信奉基督且都十分虔诚;来自巴格达的俘虏会痛心于自己的文明被摧毁书籍被投入河中墨水将河水染黑;来自于斡亦剌部落的人还在痛恨窝阔台的残暴;来自于斡儿罕河畔的牧民因为贵由的大造宫阙而贫困潦倒 十年之前「大蒙古国」这四个字对李瑕而言很模糊。他只知道它的强盛、它的疆域无比广阔对它充满了害怕和警惕。 而十年来不断地了解它他渐渐能看到它强大的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开始想要细究活在黄金家族治下的蒙古牧民的生存状态与很多降兵们细致地聊天问他们的家乡问他们放牧的收入。 有人是因为风雪冻死了牛羊只好卖掉妻女换来盔甲希望在战场上收获战利品;有人一直就是贵族的驱口随军作战;更多的人还是以打仗为业这些人的父辈曾经在扩张的战争中获利极大但现在忽必烈的战争不是内战就是平叛给他们带来的利益远不如以前于是牧民们的生活开始变得越来越贫苦。 过程中李瑕杀掉了很多人而剩下的士卒们在他眼里也变得清晰起来。他们也是一个个为了生计而困扰的人 ~~ 「刺!」 战场前线长矛再次刺出并不整齐。 好在因前面有着矮墙的阻挡冲进来的元军数量还不多也没有列好阵列暂时被逼退了几步。 后方有唐军将领大步走过一边补防一边激励着士气。 「我们的援军很快就会到了等打赢了这一仗河套草原就是你们的家!你们都经过过那里看到过那里水草丰美的草原」 这些激励的话二十多天以来一直都在说许多士卒一开始还算期盼但久等到现在那所谓的援军并没有来他们都已经听厌了。 也就是马匹被放在后方统一保管他们又习惯听十夫长、百夫长们的吩咐于是麻木地、机械地刺出长矛。 战着战着日头渐渐到了最高点时间已至正午。唐军们期待着元军能稍稍放缓些攻势。 然而今日元军攻得格外凶猛不仅没有放缓攻势反而攻得越来越猛。终于有一个年轻的蒙古人再也受不了了。 他摇了摇头直接便向后跑去。「不许退!」 「朝鲁你给我回来!」 「朝鲁再不回来就杀了你!」 十夫长连着大喝了两声见那年轻的朝鲁还在往后逃举刀便要斩杀混乱中却有元军杀到只好又回身去挡。 朝鲁已经慌了神跑着跑着却是撞到一人摔倒在地。 手一撑正撑到一具尸体的伤口里他吓了一跳不由大哭。 「你给我起来!你不是说你是勇士们你不是十三岁就射死过鹿吗?」「放我走吧。」朝鲁哀求道「塔牧仁我们是一个部落啊求你放我走吧。」 「别当逃兵你给我举着盾牌。你这个懦夫看着你额吉的份上让你和我一起守在这里你不会死的。」 「再守下去会死的我们逃吧?找到战马我们逃回去。」 「你蠢吗?!」塔牧仁一把将朝鲁摁着道:「我们这个百人队有三十个汉人元帅都没选他们当百夫长就是因为看重我。打赢了我就是千夫长给我最好的牧场和成群的牛羊。」 「打不赢啊」 「你们不是要娶婆娘吗?!」塔牧仁大喊起来再次激励着士气「这场战争之后西夏故地与河套有太多的寡妇你们都要娶媳妇不要聘礼!元帅说过了 给我们配婚不要聘礼!」 朝鲁不由想哭。 他正处在十七岁的年纪做梦都想有一个妻子。 但草原上的聘礼太高了要牛、羊、马各八十一头还要衣服、首饰朝鲁却一贫如洗只好从征希望能从西域抢一个女人。 有时他觉得只要能得到一个女人他连命都能不要。 之所以能守到现在正是因为听那些唐军士卒说军中士卒都有配婚。 「可是赢不了啊我感觉今天就要败了。」 「额秀特我们五万人他们八万人还没全部杀过来有什么赢不了的。」塔牧仁再次推了推朝鲁道:「援军到了就赢了。」 「都说了一个月了逃吧我们去找到马匹」 「够了!我告诉过你皇帝陛下杀死过蒙哥汗他能有今天的领土我信他能赢」前方元军阵中号角声大作似乎在催促攻势。 「嘭!」 一颗大石头突然砸了下来正砸在两人身前不远处将两名士卒砸得头破血流。周围一场混乱朝鲁吓得大叫拼命挣脱开转身就逃。 塔牧仁还想拉住他却没能拉住。 再抬头一看对面元军阵中史天泽的大旗、宗王忽刺忽儿的大旗正在不断地向这边推进。 「杀啊!」元军阵中大喊。 前方的几个十夫长已经渐渐控制不住局势又有几个士卒们转身想要跑。塔牧仁扬起刀大喊道:「不许退!」 这次他毫不犹豫斩杀了一个逃兵。然而转身逃跑的士卒却越来越多 终于连塔牧仁都觉得也许今天元军真的就要攻破这个大营了。正在此时数十名选锋营将士及时赶到堵上了这个防线。 塔牧仁才舒一口气忽听南面有人欢呼起来。 他听不懂汉语于是转过头向李曾伯所在的方向看去。 只见有人奔到了李曾伯附近不久之后李曾伯所在的战台上打出旗号。塔牧仁张了张嘴大喊道:「援军已经到了!守住啊!」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大草甸上的羊群像是云一样洁白。~? 「我们的支援已经到了!就在忽必烈的身后」 朝鲁正在向营地的里面逃跑忽然听到了这样的呐喊。 又跑了几步之后当听到了前方的欢呼他终于停下了脚步。然后他就看到了提着刀过来的八普恰。 没有犹豫朝鲁连忙转过身跑回了自己的防线里。「杀敌啊!」 他大喊着像是看到了有个女人在向他招手 正文 第1146章 督战 「再催促史天泽!」 忽剌忽儿握着望筒死死顶在自己的眼睛上看着战场上的变化。 他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元军士卒翻过了那低矮的土墙似乎攻破唐军的大营就在眼前了。 「让史天泽把所有精兵派上战场!今天必须击败李瑕!」「哞!」 号角声更响。 做为督战的宗王忽刺忽儿的作用便是给史天泽更多的压力以促使史天泽攻营时更不留余力。 这是有效果的。 今天到现在为止的推进速度证明了这一点。 然而看着看着忽剌忽儿的脸色又有了变化。「怎么回事?」他疑惑道:「为什么停下来了?」 这句话指的是前方的一杆元军千户的旗帜这杆旗帜已经杀进唐军营地有一会儿了但没有继续向前推进。 望筒上下左右移动着忽剌忽儿却始终看不到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倒不是因为太远而是因为他站得不够高。 「去问问史天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派更多的兵马攻进去?!放箭啊!把石头砸过去啊!他为什么总是舍不得放箭?!」 史天泽则在更前方能够听到唐军营中忽然爆发出的欢呼声。 他知道唐军士气重新被点燃起来了不由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就转头向后方看去心中满是疑惑。 「是知道更多的唐军到了吗?但怎么可能知道?」 史天泽很确定如今在东南六十余里之外元军骑兵正在严防死守不让唐军援兵与李瑕的营地取得联络。 忽必烈之所以让忽剌忽儿督战严令两天之内破敌正是因为这点。 连史天泽军中也仅有他与史杠两个人知道这个消息士卒们根本就不知道。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史杠派人递了消息? 想到这里史天泽有些头痛。下一刻又有快马赶到他身边。 「大帅忽剌忽儿宗王又派人来催了」 与此同时前方的战场上唐军的欢呼声正在越来越响。 「将士们听到了吗?我们的支援已经到了!就在忽必烈的身后」」 史天泽紧锁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下令道:「暂缓前行让士卒们轮流进食。」「大帅宗王」 「他说得再多能让士卒们不饿吗?!」史天泽烦躁地应了一句。他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 「咚!咚!咚」战鼓声忽然响起。 唐军营地中士卒们转头向李曾伯的战台上看去只见这个老元帅正在亲自擂鼓。「夺回矮墙!」 八普恰转头看了一眼扬起刀便指向了那杆竖在矮墙里的元军旗帜。士气正高的唐军于是一拥而上。 元军士卒则知道唐军这个时候士气正高昂需要避一避等其士气再低落下来。好在史天泽及时下了缓攻的命令他们得以从容地向后退一退。 否则元军士气正是被压住的时候硬要强攻下去伤亡一旦增多由胜转败都不是没可能。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到了傍晚时分。 元军的旗帜重新退回了矮墙之外。 这一天的攻势他们几乎就要破营却还是只差那一点儿。唐军欢呼了几句声音却很快又歇了下去。 他们已经太累了。「交换阵列!「-「」「呃。」 八普恰闷哼一声将一支射在自己身上的箭矢拔下来。好在他的盔甲不错并没有刺得太深。 「把箭矢收好交 到箭台上。」「是。」 「把元军抛过来的石头都垒起来。」「是。」 八普恰拍了拍塔牧仁的肩转身见到庞沛走了过来连忙迎了上去。「将军。」 「你们守住了我还想来支援你们。」庞沛道。 他曾经是阔端家族的驱口蒙语说得十分流利。也许因为两人都是驱口出身因此关系颇好。 「坚持住大军已经到贺兰山西面了。我看到了纸条。」「纸条?」 「是啊敌军中有我们的人冒死送过来的消息。」「太好了!「八普恰不由长舒一口气。 庞沛哈哈大笑在他身上轻捶了一拳道:「我没骗你吧?」 「还有伤药吗?」八普恰却是在听说有支援的第一时间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老元帅把伤药分给了我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庞沛脸上的笑意稍凝了些拍了拍八普恰的肩叹道:「放心吧。」 两人转头望去只见李曾伯的身影已经不在身后的战台上了。~~ 「请陛下御览。」 李曾伯将一张纸条交到了李瑕手里道:「这是一个重伤的元军士卒交给霍小莲的他再交给杨奔再交到老臣这里。」 李瑕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正是那一列字。「大军已至贺兰山不日可来解围。」 他点点头将纸条收了道:「已经不难猜到了今日忽必烈又遣一宗王督战史天泽可见对忽必烈而言已不能够慢慢包围我们。」 李曾伯道:「蛛丝马迹是一回事还是有了这样确切的信息才能让将士心安。」「嗯。」 「军情司原来在敌营有眼线?」 李瑕沉默了一下脑海里忽然想到兀鲁忽乃骂自己的那一句「疯子」。今日这个情况自己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但如果想战胜忽必烈需要最可怕的疯狂他愿意当这个疯子。「李卿以为朕为何放回史杠?」李瑕这般应了一句。 夕阳照着他的侧脸使他的脸庞显得高深莫测。 李曾伯也是长舒一口气额头上的皱纹也是舒缓了许多。「那就好那就好。这一仗若能赢了老臣」 「这一仗若能赢了李卿回故土祭祖的日子就不远了。」「是啊。」 ~~ 术真伯不太相信李瑕又守住了一天。 带着这种不可置信时隔多日他再次在这片大营里走了一圈。已经没有几个将领是他认得的了。 逛到最后他又看到了那个穿着他的怯薛长的盔甲的蒙古人正在鼓舞士气。 「马上就要胜了皇帝陛下连蒙哥都能击败怎么会击败不了忽必烈呢?」术真伯默默看了一会转身走向主战台。 「斡勒忽讷惕部的首领大唐皇帝最忠诚的臣子术真伯想要求见。」「首领上去吧。」 战台处的传令兵已不再唤他「元帅」。 术真伯走上战台正看到李瑕与李曾伯在说话遂鞠了一躬道:「大汗我的病已经好了希望能继续为大汗征战。」 李瑕、李曾伯都转头看了他一眼。 「继续休息吧你曾带着兵马归附朕朕会在甘肃安排一个好的草场让你安养。」 术真伯一愣有些不甘心道:「大汗也许由我来指挥我的怯薛比现在穿着怯薛长盔甲的那个驱口更适合」 李曾伯看向了前方的战场。 这些日子他是一边迎战一边整编新军。 过程中谁能并肩作战谁软弱怕死只要一眼就能够看清。 他活到这个岁数之 所以愿意把不多的伤药让给那个人自然是因为看出那个人值得。「陛下两万人中挑出几个人老臣还不至于挑错。」 「术真伯你真的很幸运。」李瑕道:「这个营地最初有五万余人只有你一个人是不论胜败都能活下去的。你生下来所拥有的一切也许八普恰一辈子拼杀都不能得到。但正是如此你不如他远不如他。」 「大汗。我是有一万余户的部落的首领他只是一个没有名字的驱口。」「朕给过你机会别触怒朕下去吧。」 术真伯有些被吓住愣了愣还是鞠躬退了下去。他没胆量与忽必烈一战自然也没胆量反抗李瑕。 李瑕把手伸向他的军队的时候他在念经现在整编都整编完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也许是朕比忽必烈有优势的一个小方面。」李瑕看着术真伯的背影低声道:「忽必烈那边没用的亲戚真的太多了。」 「是啊铁木真起势之初这些亲戚是他重要的帮手。但到了现在大部分都成了忽必烈的拖累啊。」 战台上的两人说着话向东面看去。 只见在天黑之际元军点起了一团团篝火。 看来他们今夜是不打算后退要连夜攻下唐军大营 正文 第1147章 吓退 忽剌忽儿已抵达了靠前的战台。 一队队怯薛军策马上前扬刀下令道:「都不许退大王有令今夜必须击败敌军!」还在救治伤员、搬运尸体的士卒停下手中的动作开始来回搬运着木柴、点亮篝火。史天泽叹息了一声无奈地奔回战台。 「大王夜战对我们没有好处。我们强在战力、辎重、草料而非兵力众多现在敌兵连水源也没有明日一击即溃。何必今夜与其拼体力?士卒们已鏖战了一整日」 「鏖战了一整日?我只看到你还没击败李瑕!」 史天泽皱了皱眉回过头看了一眼只见忽剌忽儿的怯薛已经控制了这个战台。那些将领们手按在刀柄上正十分警惕地看着他。 「下令。」忽刺忽儿道「大汗让我督战现在我让你把所有的兵马派上战场。」「大王这会增加太多没有必要的伤亡。」 说话间已有人拔刀出鞘。 忽剌忽儿道:「你暗中投降李瑕?」 「没有。」史天泽稍微考虑了片刻道:「这便连夜强攻。」忽剌忽儿只抬了抬下巴理所当然的样子。 「本王就在这里看着你指挥。」 号角声再起战台上火把摇晃一队队士卒迈开双腿再次杀向唐军大营。「放箭!」 站在箭台上的唐军很快以箭矢回应。 他们居高临下瞄着元军面门的高度放箭造成的伤亡比元军的抛射要高得多这便是史天泽平素攻营很少放箭的原因。 混战之中杨奔忽然招过副将道:「你来指挥大帅呢?」 「大帅在见陛下。」 杨奔又回看了战场一眼下了战台上马便向李瑕所在处奔去一见面便迫不及待道:「陛下今夜有机会反击。」 李瑕似乎也在想这件事闻言并不诧异。 杨奔又道:「史天泽已经乱了阵脚我们士气正高他这样不顾一切强攻其士卒伤亡一定远远高过前几日军心必有不满。末将可领一小股骑兵突进史天泽阵中有击败他的可能。」 他虽伤病交加此时却战意昂扬。 这是被围二十多天以来唐军第一次看到了一丝丝胜利的曙光。在此之前他们想的只是熬到援军来最多只求不败但现在敢求胜了。 「李卿以为呢?」 李曾伯沉吟道:「老臣亦认为值得一试。」 事实上李瑕才是更冒险的那一个在杨奔赶来之前就看到了战机。 元军敢犯这样错误若只是史天泽、忽刺忽儿在李瑕是有信心踏倒对面的帅旗。で~ 夜战开始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史天泽越来越不安再次试图向忽刺忽儿解释。 「大王唐军人数不少、士气不低最大的弱点在于'疲弊'二字士卒疲惫、物资极缺这般夜战只会给他们机会」 「你不想击败李瑕是吗?你这个汉人到底藏着什么私心?!」 「大王!」史天泽喝道:「这样的进攻就像是把双拳和双腿都伸出去而李瑕最擅长的就是在这时候朝我们的腹部刺上一剑。」 「你果然是个叛徒」「有马嘶声!」 这次换作史天泽打断了忽刺忽儿的说话凝望着夜色中的战场喊道:「士卒太累了如果让唐军骑兵冲到这里来大王知道会怎么样吗?」 「那为什么你的骑兵就冲不过去?!」忽剌忽儿反过来喝问道。远处的马嘶声更响。 而元军因为攻势太猛阵型已经非常散乱了。 唐军是真的有可能趁乱杀过来、斩将夺旗。 那这一场对元军来说必胜的战役真的就有了失败的风险。情急之下史天泽终于没能控制住情绪。 「因为李瑕和他的将领没有做出你这种愚蠢至极的指挥!」一句话出口撕破了他与忽刺忽儿之间最后的体面。 「愚蠢至极?」忽剌忽儿大怒几乎想要喝令怯薛拿下史天泽。史天泽则已下令道:「传令下去暂缓进攻整理阵型!」 「整理阵型!」「史天泽!你」 忽然一阵战鼓声响起。 史天泽眼睛一瞪望向唐军营地担心李瑕真捉住了这个机会。 好在没过多久有人蹬上战台却是忽必烈身边的怯薛、木华黎的曾孙撒蛮。 撒蛮是被忽必烈当儿子一般养大的此时按刀而来冷冷环顾了一眼将史天泽、忽剌忽儿的吵争看在眼里却不劝阻。 只等两人都安静下来了他才开口道:「大汗要亲自指挥这一战。」 随着这句话东面已有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像是黑夜里的闷雷。~~ 夜已经过了最深的时候显得无比的漫长。杨奔翻身上马转头向东面看去眼神一僵。战歌已经响起了。 「为大汗的荣耀擂响黑牦牛皮幔战鼓骑上黑色快马穿上铁硬铠甲拿起弯刀与利箭上沙场」 远处的元军阵中火光越来越亮那杆高高的九游白纛越来越近。前方的元军士气大振。 杨奔握着缰绳的手心里出了汗。 他本来以为有机会击败史天泽的现在没有了。 「骑兵随我上去迎战!」杨奔大叫道驱马向前同时喝令那些还在守卫的步卒向后。「咴!」 随着马嘶唐军的防线在这种替换中出现了混乱元军士气更高开始稳步向前推进。~~ 身披黑甲的怯薛骑兵如流水一般渗过史天泽的阵型向唐军大营前进。还剩下五千怯薛则由安童率领着坚守在战台下拱卫着忽必烈。 哪怕是王坚再世也不可能杀穿这个防线像偷袭蒙哥一般偷袭得到忽必烈。「大汗。」 「陛下。」 忽必烈面沉如水走上战台扫了史天泽、忽儿忽刺一眼问道:「你们在吵什么?」「大汗!史天泽是叛徒他隐瞒了史杠被俘又被放回的事还故意放过李瑕。」 「陛下请听臣解释」 「本汗不是来听你们解释的!」忽必烈喝道道:「你们话说得太多战果却太少了。」史天泽一惊连忙拜倒重重磕了个头。 「臣无能。」 「起来。」忽必烈却还是上前亲手扶起了史天泽道:「不要再解释了本汗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史天泽深受感动瞬间便红了眼。 接着忽必烈脸色一板又换了责备的语气道:「但你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如何取得本汗的信任上了耽误了战机。」 「臣有罪。」 史天泽本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这般应了。 忽必烈是十分有容人之量的雄主并没有追究他而是问了战局开始亲自调动兵马指挥攻阵。 包括史天泽的兵马也被接手。 元军的士气越来越高喊声越来越响史天泽的情绪却始终不太高。 他知道此事到底为止了但心里却像有一根刺一般。 「你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如何取得本汗的信任上。」 当忽必烈这句话不停泛起来史天泽不由在心里想道:「因为你确实不信任我。」他渐渐明白心里那根刺 是怎么来的。 「你不信任我我只好自辩但这也是成了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永远都是错的。」忽然前方又是一阵喧嚣。 「敌军逃了!」 「敌军在向西面逃」 此时在战台上也已经能看到唐军大营里火光冲天唐军竟是连帐篷都烧了直接弃营突围。 忽必烈抬起望筒看着那火光冲天立即传令在西面的八刺堵住李瑕又传令在西南方向的塔察儿、西北方向的虎阑箕尽快合围。 因为他处在东面要追上李瑕就得穿过那烈火雄雄的营地。 「陛下可见李瑕畏惧陛下至深。陛下一至他便丢盔卸甲宁可烧了大营也不敢与陛下交锋。」 战台上立刻便有臣子开始吹捧忽必烈。 「是啊陛下天威李瑕宵小之辈岂敢直撄其锋?」- 忽必烈却并不为这些吹捧所动而是向史天泽看去问道:「李瑕的士兵是什么时候上马的?」 史天泽愕然了一下忽刺忽儿已大声道:「我让史天泽全力进攻他非要停下来调整阵型。」 「臣有罪。」 史天泽无可辩驳连忙告罪。「是臣指挥不当请陛下重惩。」 忽必烈长叹道:「当年昔木土脑儿之战你何其勇也如今啊」「臣愧对陛下重托。」 ~~ 「你不是不愿突围吗?!」 「谁告诉你是突围了?我们去与大军会合。」 战场那一边李瑕已与兀鲁忽乃碰面来不及下马就在马背上布置了接下来的战术。 「今夜忽必烈把大纛都推到战场前了可见大军就在不远处。我们从西面杀穿出去绕道南面的沙漠」 「没有任何辎重连帐篷都没有只要被追上我们就会全军覆没。」「一百余里的距离撑得到会合。」 兀鲁忽乃问道:「但你的兵马来了多少?」「纸条上没说。」 「先锋骑兵最多也只有一两万人能抵挡得了?」「只要会合了总好得过现在走。」 「李瑕。」兀鲁忽乃又问道:「你的兵马是真的来了吧?」李瑕抬手指向东面。 「你看忽必烈都急了还能是假的吗?」他踢了踢马腹策马便走。 面对忽必烈这样的敌人李瑕自认为把所有能做的努力都做了。既有赌命一般的疯狂冒险又在危急之中还保持着冷静与理智。他就像走在悬崖边却还面不变色心不跳。 ~~ 战场在向西移天色开始渐渐变亮。 营盘山上宋禾在晨曦初绽的那一刻就已经抬起望筒向西北方向的元军大营看去。他身子一动不动地望了小一会儿忽然转身。 「忽必烈的大纛不在了!」「什么?」 众将皆是一惊。 「忽必烈的大纛不在了?这是什么意思?」 「探马回来了吗?」「报将军还没有。」 「是陛下只能是陛下!」 「老虏贼知道我们在盯着趁着夜里追袭陛下」 若说昨日这些将领忧心的还是如何将消息传递给李瑕那今日忽必烈的九斿白纛却已成了传递消息最好的办法。 这次诸将没有再犹豫迅速调集骑兵随着号角声起纷纷出营。 正文 第1148章 接应 「鲍将军!" 现任甘肃防御使、定西军都统制的鲍三转过头便见一匹快马奔到了他帐篷前。鲍三是昨天傍晚才赶到的。 他率领的是陇西一带布防的步卒近一万人今日早早起来本想熟悉一下地势不想却听得营中号角声不断。 「何事?」 「忽必烈的大纛动了诸位将军推测元军必西向攻打陛下。欲领骑兵去支援请鲍将军安顿大营防务。事态紧急还请鲍将军体谅。」 鲍三吃了一惊连忙便往高处的望楼上赶同时招呼那信使边走边说。「我才刚抵达贺兰山以西于局势不熟你且与我细说。」 「据探马所言元军有将近八万人。而我们整个营地现在已有两万余兵力三五日内可增兵至五万余人」 一边说着鲍三登上高楼将望筒抵在他的独眼上眺望只见西面尘烟滚滚那是宋禾、胡勒根等骑兵将领已经离开了大营。 「廉公还没来啊我也拿你们这些崽子没法。」他感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思忖起来不时拿手指往络腮胡里挠痒。 好一会鲍三似有了计较问道:「宋禾离开前有安排人接应他们吗?」「报将军事起仓促还没有。」 「娘的真是急。」鲍三问道:「营中还有多少骑兵?」「还有德苏阿木将军的两千人。」 「让他来见我派信使去见廉公了吗?速去传信。」「是。」 鲍三又招过自己的将领开始发号施令。 他不时向远处眺望一眼心情渐渐紧张起来暗骂宋禾能领骑兵自己却只能守在这个营地里。 都是从庆符县就追随着李瑕的旧部了在这个关头越是离战场远越是待在安生的地方心情反而越不安。 ~2 「看!元军在那里!」 胡勒根目力极好于狂奔之中抬眼望去只见东北方向的一道低矮的荒山上有元军正在布防。 那小山是从南向北绵延的元军布防于此正好可以阻隔住唐军东西向的道路。「将军绕过去吗?!」 胡勒根转头向另一边看去远远看到宋禾的旗号指的是小山方向。「杀过去!」 如今地上的积雪已经化了出营的唐军骑兵有五千余人一人双马万马奔腾扬起了漫天的灰烟。 小山上的元军很快就发现了。「那是什么?」 「唐军过来了接应了快报给大王。」 立即便有探马赤军翻身上马向西面奔跑直跑了三十余里才在一处名叫灶火沟的地方找到塔察儿。 「报大王东面三十里左右有唐军出没。」「额秀特。」 塔察儿准备向西助八剌包围李瑕得到情报转头看向撒吉思问道:「这么快就来接应李瑕了?他们是怎么联络的?」 撒吉思道:「有可能是这些唐军将领能够把握战机亦或许是大军中有细作。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他们会合。」 「我们怎么办?」 「大王当然是击败李瑕功劳更大。」「王相说的对。」 塔察儿遂派信马向北报信迅速向西面赶去。 就在他西面三十余里之处唐军正在试探突破八剌的防线。 庞沛眼看着前方的骑兵奋力冲突却始终不能冲出去不由大为着急。转头一看他却是计上心来策马赶到李曾伯身边。 「大帅末将有个损招不知道能不能行?」李曾伯没想到庞沛还是个智将道:「说。」 「大帅只要把那些俘虏给末将末将也许能冲出去。」 李曾伯顺着庞沛所指的目光看去只见其指的是一群俘虏为首的便是忽必烈的儿子忙哥剌。 换作是旁人只怕难免要疑心这将领是要带着忙哥刺去投降李曾伯对庞沛却没这个疑虑只道:「陛下说了忽必烈这几个儿子便是放回去也不过是增加元廷的内斗。弄丢了也不要紧我们将士的命更重要。」 庞沛一愣下意识又道:「嘿末将就是贱命一条天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鹰唳。 战场上一支骑兵突然从唐军的侧翼杀出径直撞向元军南面严阵以待的防线。「准备放箭!」 弓弦声响起的同时有人却大喊道:「忙哥刺在这里!」「忙哥剌在这里他的王妃也在。」 有元军将领眯起了眼只见对面的唐军骑兵个个身前都抱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俘虏一时也不知怎么应对放箭还是不放箭。 「将军?放箭吗?」 「别放箭!你们的套绳呢?还不快救安西王!」「嗖嗖嗖!」 唐军已经放箭了并且加快了马速。 风呼啸而过被绑在马背上的忙哥剌愤怒地瞪大了双眼看着前方元军的阵线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看到一个个战士挥舞着套绳催动着马匹似乎想要以高超的技巧来救自己。这却只让他感到危险。 他已饿得浑身无力不知如何是好。终于。 「嘭!」 庞沛策马撞进了元军阵中。 有几个大胆的元军士卒想要救忙哥刺在一瞬间从自己的马鞍上扑了出来。「噗。」 后方的唐军刺出长矛将他们刺穿血溅了忙哥刺一脸。厮杀由此展开。 忙哥剌成了一面盾牌一个兵符让唐军持着他在元军阵中不断前行。「斩马腿啊!」 终于随着一声马嘶忙哥剌摔倒在地连带着周围的元军一片大乱。但这里并不是战场最激烈之地。 趁着这个机会兀鲁忽乃已经集中起兵力寻找着元军阵型变动时最薄弱之处终于杀穿了过去。 「走啊!」 「你们走啊」」 庞沛已经摔下战马只好持着大刀步战。 他四下找了一下找不到忙哥剌有些痛心于自己丢掉了这个俘虏好在听着前面的动静他知道主力已经杀透过去了这才安心下来。 「你们走啊」 「庞沛!"忽然有人用奇怪的调子喊了庞沛的名字。 前方又是一阵杀喊却是有支已突围而出的唐军从另一面杀将过来。 是八普恰那个被蒙哥的西征大军从万里之外的伏尔加河带回来的驱口。「上马走!」 八普恰策马赶到庞沛身边一刀便斩倒一名元军伸出一只带血的手拉起他来。这两个人都是贱命但贱命有时候却显得极为坚韧。 许久喊叫声被抛在身后迎面终于有风吹来。「突围了?」 「突围!突围" 事实上五万兵马突围而出的只有不到两万人。 他们如流水一般向东面涌去饥饿与困乏涌上来不时有人跑着跑着便栽倒在马下。而这个方向都渐渐能看到扬起的尘烟。 他们可以突围但每次他们突围的时候元军依旧可以组织起下一次的包围直到把他们彻底熬死。 渐渐地一柄大旗出现在了天地之间。「塔察儿!」 「杀过去!」 这次连庞沛这样的将领都感到了绝望。 他有意志但二十余日的围困之后又是整夜未睡、策马狂奔 旧伤复发体力已经支撑不住了。 「我来断后你们走!」 ~~ 李瑕首先看的是北面。 他一直都知道塔察儿的方位预料到跑到这里塔察儿会在东面拦截。 但最让他忧心的是忽必烈的怯薛军赶到。毕竟那本就是元军之中战力最强的一支兵马仗打到现在还是生力军现在正是可以碾压一切的时候。 如果为了逃避这支怯薛就要再往南逃。但南面已经是沙漠这些没带辎重的人马进去必然活不了 以最快的速度杀败塔察儿是最好的办法。这次为了激励士气他亲自提槊冲了上去。霍小莲连忙带着选锋营跟上。 但在策马上前的一刻李曾伯却是赶到霍小莲身边交代了一句。「霍将军若战事不利你们护送陛下向南走。」 「嗯。」 霍小莲没有多说只顾着驱马猛冲。「随陛下杀敌!」 「随陛下杀敌。」李曾伯也跟着喊道:「塔察儿几次败在老夫手中的败军之将而已!」~~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瑕在冲锋时最后向北面瞥了一眼望到了尘烟。 但比他预想中更糟糕的是在塔察儿兵马的东面竟也扬起了一股尘烟。 元军不应该在东面还有兵马的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他的判断错了他的大军还没有到贺兰山西面。 这一瞬间李瑕忽然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 在悬崖边走得再镇定再仔细但难免还是有摔下去的时候。 然而当他再仔细一看却发现塔察儿的令旗摆了一下竟是在防备东面的兵马。「来了?」李瑕心中一动感到了一阵颤栗。 就像是在悬崖上踩到了一块晃动的、将要掉下去的石头下一刻却又踩实了。 心有余悸之后才有踏实感涌上来踏实到让他连看塔察儿的旗帜都觉得亲近、安 正文 第1149章 救驾 这一带已经是沙漠的边缘放眼看去漫天都是黄沙。 李瑕带着兵马付出了大量的牺牲、不惜马力地向南逃到这里最大的意义就在于暂时甩开了忽必烈的主力。 他有一个极为短暂的时机只需要面对前方塔察儿的兵马。现在他有近两万人塔察儿有一万余人。 两万人已疲惫至极只能一鼓作气冲过塔察儿的防线。 就像是一场长跑不能停一停下就再也没力气跑动起来。 战马被驱使着奔跑很快到了距离元军阵线只有百余步的地方。 李瑕看到前方的元军开始放箭于是俯下身子低下头开始冲锋。 有箭矢射在他的头盔上、肩甲、背甲上发出叮叮当之声幸而他与选锋营的马匹都披着铁链甲不至于在冲锋中马匹被射倒。 但再神骏的马匹也不能负重跑太久因此之前从八刺的防线突围时他们还在保存体力。现在则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后一次冲锋了。 很快到了距离元军仅有五十余步远。 李瑕挨了一支破甲的箭迅速抬眼看了一眼锁定了一个正在前线指挥的元军百夫长提起了长槊。 「不许跑!」 那百夫长还在大声勒令士卒待在原地。 蒙古骑兵更擅长的还是曼古歹战术这种时候更多的士卒都认为不应该与唐军骑兵冲撞而是策马跑开一边跑动一边放箭。 就唐军这个已经快要累死、又连箭矢都没有了的状况元军只要用曼古歹战术跑跑射射很容易能击溃唐军。 但塔察儿下了严令必须把李瑕挡在防线以内不许再给他跑来跑去的机会。那就是硬碰硬一边是绝地求生的亡命之徒一边是完全没必要死拼的士卒。 面对这种高速冲撞根本不可能有人会待在原地硬抗何况打这种仗既没有俸禄、就算打赢了战利品也少得可怜。 周围的骑兵纷纷扯着缰绳避开躲过冲击才敢回头迎击。 李瑕眼疾手快正是趁这一瞬间的机会长槊捅出轻轻巧巧地一扎将那元军百夫长的后脖颈捅了个对穿。 他以前冲阵讲究的是一个「猛」字常常大力惯出夺人气势。 但现在陷阵杀敌他这种轻巧反而是更难的要控制着力道不将气力用尽能够更快地收槊并再次刺出。 「噗。」 与此同时选锋营的士卒也杀到了阵中。 再往后便是李曾伯、兀鲁忽乃各自统领兵马跟上突围。李曾伯脸色不太好但眼神里却十分庆幸。 在这短短的交锋之中他就能够看出来临阵指挥还是塔察儿的短处。 这个东道诸王之长在政治上的眼光十分出色大体的战略上也不错打起仗来小心、稳妥。但太过养尊处优了打不了硬仗。 现在只有一个难关那就是得快。 时间已经不多了北面的号角已经越来越响尘烟遮天弊日~~ 「那是什么?」 策马狂奔之中胡勒根还能站在马蹬上举着望筒向前看。这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而是他骑术高超。 尤其是当年在庆符县被俘正是因为擅长养马、骑马才得以活命这些年来他根本不敢把这手艺给荒废了。 此时目光看去只见前方属于塔察儿的大旗已经停了下来胡勒根便有预感那就是他要接应李瑕的方向。 再向北面一看让人不由吓了一跳只见漫天都是尘烟把天空都遮了一半像是天都要黑了显然是元军的主力到了。 问题在于上午他 们经过一座小山有元军在那里布防。宋禾便率三千人去攻打那支元军让胡勒根先带两千骑西进。 现在前面是什么情况还不情楚就带着两千人杀过去胡勒根心里也十分没底。他咽了咽口水却是用汉语说了一句「富贵险中求」。 「驾!」 马匹狂奔速度如箭一般马背上当然也是颠得厉害身材矮小的胡勒根却像是长在马背上的一样任它上下狂颠也不掉下来。 在他身后的骑兵们也是各个狂奔着跟上如同一道闪电。 前方塔察儿的阵势越来越近胡勒根眯着眼忽然看到了什么。 他再次抬起望筒但这次要看清的却是个小东西颠来颠去始终对不到。颠簸中直到一面龙旗在视线中一闪而过。 那是李瑕的旗帜从这里看去居然与塔察儿的旗帜隔得很近。胡勒根精神一振。 「是天可汗!天可汗杀到敌将面前了!」~~ 塔察儿正在看着北面的漫天尘烟并吩咐信使道:「你去汇报战况让大军尽快过来。」「大王。」 听着这一声不安的呼喊塔察儿转过头向东面看去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怎么会那么快?!」 他上午就知道有支唐军在自己东面那时候双方至少还隔着三十余里。 而与李瑕交战时那一小支两千余人的唐军至少还在三四里之外还不如北面的元军主力更近。 但太快了。 「王相!」塔察儿大喊道「快调兵去拦住他们。」 仓促应敌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调动哪些兵力还得让撒吉思来安排。毕竟这种危急的情况他这辈子一共也只遭遇过寥寥几次。 「大王没有兵力可调了除了大王的怯薛」 「怯薛?」塔察儿有些不安犹豫了一会才道:「调一半人去拦住他们。」 就在他们调兵遣将的一会功夫东面来的那快如闪电般的两千骑竟杀到了阵前。「嗖嗖嗖」 元军纷纷转头放箭。 然而这支唐军却是生力军带着各种装备才抵达战场。他们在策马狂奔时抬起了弩单手便摁下括机数十余步的距离弩箭激射而出狠狠地扎进了元军的皮甲。 惨叫声连天。 塔察儿甚至顾不得再看西面那正在疯狂突围的两万人而是看着东面的战场想到了襄樊连绵的秋雨、想到了兴庆府的洪水 打硬仗?他绝对不打硬仗。 当然现在就想着撤退确实是太早了局势还没到那个时候。「手雷!」 远远传来几声大吼之后便是一连串的大响。「轰!」 「轰!」 ~ 那些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士卒不提就连塔察儿跨下的良马也不安起来「咴」的几声便开始在原地打圈暴躁地刨着地面想要逃开。 「吁!吁!」 塔察儿差点摔下马来心有余悸双腿死死夹住战马。 「额秀特快啊!」他期盼北面的主力快点到「快啊我只有一万人面对两三倍装备精良的敌人快啊!」 心里已经有了这样的借口。 塔察儿甚至开始思考如果离开战场忽必烈会不会怪他。 会。但不是现在因为汗位之争刚刚结束现在忽必烈还离不开他这个东道诸王的支持。 想到这里塔察儿登时安心不少。 再拿望筒一看只见前方「轰」的一声有手雷炸开爆射而出的铁片扎进了几名怯薛士卒的脸上他们摔下马来 捂着满是血的脸嚎哭不已。 望筒把视线拉近一张眼珠都被射爆了的脸突然出现吓了塔察儿一个大跳。之后没多久就听到战场上响起一阵呐喊。 「天可汗!」「陛下!」 「我们的援军就在那里!」之后就是无比热烈的欢呼。 其实这是一个防守的好机会唐军因为得知李瑕就在对面不敢再随意抛掷手雷。塔察儿本可以组织起一次有力的反击。 但他没有。 他甚至觉得李瑕也不至于这么拼命早点跑了大家都轻松。 「嘭!」 李瑕疯了似的奋力一砸虎口巨痛手中的长槊砸在塔察儿的一名怯薛千夫长的头盔上断作两截。 只剩下半根坚硬得像铁一般的棍子在他手中他奋力一刺将断木刺进一个向他杀来的敌兵脸上。 「噗」的一下同时自己小腿上也中了一刀。手中没了武器让人有种穷途末路般的悲凉。「陛下!」 却是霍小莲冲上前护住李瑕将他拉回阵中抬手一指吼道:「塔察儿逃了!逃了!」李瑕用那被汗水迷了的眼看去看到了塔察儿的大旗被砍倒但也看到了北面的尘烟。「追杀塔察儿别让他稳住脚」 下一刻前方一阵欢呼。 那是有选锋营士兵杀得前方的元军向南、北两面退去之后忽然看到了熟悉的盔甲。「是我们啊!我胡勒根教你们骑马、吃肉的我啊!」 「胡教官?」 李瑕才转过头便看到了一个身影倏地滚到了面前。 低头一看胡勒根浑身上下都是黏着汗与血的尘土只有一双眼还显得十分机灵让人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庆符县但随着他开口说着流利的汉语又让人有种割裂感。 「臣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大汗消息回来了。八剌大王和塔察儿大王都没能拦住李瑕塔察儿大王的败兵还拦住了撒蛮将军的兵马现在李瑕已经过了灶火沟」 忽必烈没有亲自去追李瑕而是留在战台上听取各个方位的战报并调动兵马。他像拥有一只无形的手能够捏起战场上所有的元军轻易就摆到某个位置。但现在李瑕快要从他指缝中溜走了。 忽必烈看向地图只见张易已经上前将李瑕的位置标注好。 「这里本有塔察儿大王安排的五千守军但唐军有三千人还在与他们作战。除此之外我们已经没有大股的兵马能赶到李瑕的前面」 忽必烈道:「那就从后面杀上去。传本汗命令立即攻打贺兰山下的唐军大营。」 「大汗英明李瑕就像是只兔子逃得太快了但把他的窝给端了看他还能逃到那里去。」忽剌忽儿连忙赞叹。 「这是愚蠢的比喻你显然没有听过一句汉话叫狡兔三窟。」 忽必烈却只是淡淡扫了这位堂叔一眼有些疲惫地、不易察觉地轻叹一声。 他要登上原本不属于他的汗位离不开这些宗王支持可当面对更强大的对手这些沉溺酒色的宗王却又成了他的拖累。 正文 第1150章 堆兵力 「报!」 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小荒山上一骑快马赶到了宋禾的面前。 「宋将军!胡将军已经接到了陛下!但现在西北方向还有元军在追陛下命你整军准备断后」 宋禾已经望到了北面、西面的尘烟早已经命令士卒做好作战的准备了。有些焦急地等待了一会终于他望到了从西而来的大旗。 「陛下?真是陛下回来了。」宋禾一个激灵恨不能现在就去觐见但接着他便看到了更远处如同乌云一般压过来的巨大的尘烟。 现在还不是能放松的时候。 他连忙下令道:「让大军过去!」 三千骑让出荒山下最平坦的山坳让突围而来的队伍过去。 马蹄滚滚只见马上的骑士每一个都是浑身血污又灰头土脸战马瘦削盔甲残破就这样两万人策马而过花了小半个时辰。 最后是胡勒根的将近两千人却是回到了宋禾的队伍的后方。西面追赶而来的元军已经更近了。 「准备迎战!」 宋禾十分冷静并没有因为元军的动静很大就贸然做出决定而是从容不迫地观察了一会道:「各将领告诉士卒敌骑远来体力不足不必害怕」 很快又有探马从北面而来附在宋禾耳边道:「将军北面忽必烈的大纛动了像是要压过来。」 宋禾点点头如同没听到一般自然而然地接着下命令。「两轮弩箭、一轮手雷争取了时间我们就退。」 「喏!」 ~~ 一只海东青又开始在天上盘旋。 从它的视线看去只见荒原上所有的兵马都在向同一个方向狂奔那是东南方向。漫天的沙尘都是被他们搅动大地也在因为这些人而颤抖。 它盘旋够了本打算飞向贺兰山但听到了某处忽然响起了哨声它敏锐的眼睛一动向某处俯冲而下。 那是一支正在行军的大军。 海东青从一个个骑兵的头顶掠过最后落在一名矢宝赤的肩上骄傲地睥睨着周围。「大汗安西王的雄库鲁也回来了。」 忽必烈今日心情并不好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随驾的张易道:「这是吉兆陛下刚击败了李瑕如今趁胜出击灭唐国之日不远了。」忽必烈这才笑了笑。 张易则有些艳羡地看了那只海东青一眼。 他这个控鹰卫指挥使名义上其实就是矢宝赤卫的统帅他正是以此名义出入宫廷随在忽必烈身边传递情报。 但养鹰的事情他却没在管那些养鹰人也不听他的。 当然这只是小事张易也不太在乎毕竟他这个情报机构比几只鸟儿要重要得多。「报!前方二十余里发现李瑕的踪迹有数千唐军骑兵在为李瑕断后」 随着信报传来张易便上前给忽必烈解释李瑕麾下各个将领的情报。 「陛下打'宋」字大旗的那支兵马该属唐将宋禾此人是李瑕的在庆符县的旧部阔端大王的长子、西凉王灭里吉歹大王便是死在他手上」 「那'胡"字旗又是谁的?」 张易略略沉吟道:「唐将之中姓胡的大将似乎没有倒有一名蒙古叛将名叫胡勒根这是其蒙古名字而非姓胡书在大旗上乱来而已」 「报!我们已经击败了断后的唐军唐军还在向南逃李瑕已抵达库勒图沟」」「大汗塔察儿大王、撒蛮将军、八刺大王已领兵从西面赶到」 好不容易来了几个好消息接下来又有探 马赶回来道:「报大汗有两千唐军骑兵埋伏在库勒图沟伏击我军千夫长完颜兀真秃误中了唐军手雷战死了。」 「伏击?」 「禀大汗我军探马先前并未发现库勒图沟以西有尘烟完颜将军便想绕道截止李瑕没想到有一支骑兵早就等在那附近。」 忽必烈道:「李瑕麾下有很多有才能的将领啊。」这句话他是有感而发的。 尤其是这段日子以来在看到了自己身边那些姻亲们的表现塔察儿、爱不花、脱忽、术真伯、忽刺忽儿一个个就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本汗今天听说李瑕麾下就连一个以老鼠为名的叛将都能奋不顾死如果本汗麾下的将领也像这样何必再愁不能一统天下呢?」 「大汗!我愿为大汗奋不顾死!「安童连忙喊道。 忽必烈摆了摆手道:「你是本汗的怯薛长本汗希望不必轮到你上阵。」感慨也感慨过了他看向张易道:「继续说。」 张易向探马仔细问了那些唐军的特征想了想道:「畏兀儿人多这支骑兵的将领可能是德苏阿木本是西域人部落原在天山下造阿里不哥掳掠而投降李暇」 「报!」 天色已经到了黄昏又有探马赶到带着惶恐之色禀道:「大汗又有支唐军兵马接应李瑕人数在万余人。」 都不必听更具体的张易已道:「如今在贺兰山西面还能领这么多兵力的只有唐军甘肃防御使鲍三这人是个独眼龙能力平平近几年来战绩不显」 ~~ 相比于忽必烈还能从容向臣子询问李瑕则显得十分狼狈。 奔走了一整日离营盘山大营还有不到十里路之时连他跨下的战马也忽然哀鸣一声跪倒在地。 李瑕摔在地上倒是没有摔得太狠只是爬起来也感到一阵疲乏。「陛下骑这匹马先走。」 李瑕摇了摇头见道路边有一座小山于是先向山上爬去。没走多远他向北眺望已能看到如今的形势。 天已经要暗了太阳斜斜挂在最西边的荒漠与天交际之处唐军撤回来的队伍拉得很远有的跑不动的兵马落在了两里以外。 而元军已经追上来了宋禾、胡勒根、德苏阿木等人正在率部断后与他们时战时退。「十里两里」 李瑕喃喃着也不知在想什么。「末将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身后忽然有人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喊了一句。 李瑕回头一看见到鲍三不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多以前李瑕去西域时路过甘肃匆匆一面而这已经是收复陇西之后唯一一次见面了。 「陛下。」鲍三的独眼通红有太多话想说开口却是道:「请陛下先回营吧?」「这叫什么山?」 「当地人叫它红山头。」 李瑕只是确定一下闻言点点头道:「这里回营还有十里路而元军已经到了两里外我们的将士都撤得回去吗?」 「末将先保证能让陛下撤回去。」 「不够。」李瑕道:「朕还想胜不想损兵折将。」鲍三愣了一下。 现在当然能把李瑕送回大营但后面断后的兵马却很容易被元军击败。但他今日的安排主要考虑的还是李瑕。 「我们有多少兵力?」李瑕又问道。~~ 「唐军有多少兵力?」 「禀大汗四万左右。扣掉伤亡、逃兵以及掉队的李瑕与兀鲁忽乃带了不到两万人突围唐军营地里不过两万余人。总兵力 一共只有四万左右。」 「大汗真正算起来唐军只有两万能战之力。」忽必烈点点头向西面望了一眼。 太阳快要落山了他在考虑是在今日直接攻打李瑕还是稳扎稳打明日再攻唐军营地。 「传令下去让勇士们别再保留马力在太阳落山前击败唐军一次在前面的红山头扎营。」 这边命令再下那边已有探马赶了过来。 「报!大汗唐军没有再继续逃了他们在红山头停下来列阵」忽必烈微微有些讶异自语道:「他不逃了?」 「把望车搭起来本汗要亲自看一看。」「是。」 这日最后的余晖之中忽必烈登上望台向东南望去。良久他笑了一下。他明白了李瑕的胆气从何而来。 ~~ 「禀陛下我们营地里暂时还只有两万余人。」鲍三道:「加上陛下带回来的兵马一共四万余人。」 李瑕道:「这是今日你出营时的兵力?」「是。」 「今日大营增兵了多少人?」李瑕又问道「廉卿若明白朕的意图应该每日都有增兵吧?」「有增兵但末将早早便出营了暂时还不知。」 「传令下去不再撤了就守着红山头。命大营凡有兵马抵达立即前来支援。」鲍三愣了一下抱拳道:「是!」 很快军中点起狼烟隔着十里的大营中很快有了狼烟回应。待到这日最后的余晖洒下远远便有一支先锋军先行举旗向这边赶来。 鲍三大步走在军中激励着士气。 「将士们!不必怕元军。我们现在是四万人到了夜里就是五万人、明日就是六万人、后日就是七万人!忽必烈还敢追就让他来啊」 正文 第1151章 屋外打狗 夜幕降下忽必烈走下了高高的望台。 “大汗唐军的援军到了。” “让勇士们扎营进食明日再战。” 终于还是没能在今日毕全功于一役诸将本担心忽必烈会发怒但偷眼瞥去却发现他的脸色很平静。 对啊毕竟没有败一直都是压着李瑕打的。 张易上前小声地禀报道:“陛下唐军来支援的有两支兵马看旗号一支是宁武军四千余步卒统制叫皮丰原是宋军士卒出身早年戍守在四川云顶城。宁武军既然出现了说明李瑕把汉中、利州一带的兵力都调到北面臣认为孔仙很可能率兵于后。” 说到这里张易再次偷瞥了一眼担心忽必烈不耐烦听自己介绍这些唐将。 见忽必烈脸色稍带慎重之色他才继续说起来。 谁又能想到这些曾经名不见经传的虾兵蟹将有朝一日还需要大元皇帝如此详细地了解。 “孔仙原本是云顶城的守将后来与李瑕有些姻亲便随之叛了宋国这些四川将领最擅长于防守……” 说着这些的时候汗帐已经被运了过来。 忽必烈走进汗帐示意安童铺开地图亲手抬起笔写上唐军一个个将军的名字和分布。 “另一支援军则是骑兵有八千余人。”张易跟在忽必烈身后说着语气逐渐凝重起来道:“这支唐军是去年才整编的一支新军。” “新军?” “自从李瑕与兀鲁忽乃结盟之后把守在河西的一部分骑兵调走了先是随他南下攻宋之后这支骑兵便到关中整编以河西老卒为骨架进行扩充编为陕西永兴军。这支率队来的主将叫陆小酉也是个没有家世的平民出身……” 忽必烈看向地图上他亲自写下的那一个个歪七扭八的名字。 全都是今天第一次听说全都是出身微末全都让他很欣赏。 他却再次感慨道:“李瑕运气不错得到了这么多遗留的有才之士。” ~~ 营地里一片忙碌。 篝火旁一个个将领终于赶到了李瑕面前齐齐拱手。 “拜见陛下。” 李瑕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因要问的事太多反而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其中有好些人都是多年未见了亦不知如何叙旧。 最后他不由笑了一下。 “哈哈哈。”诸将皆大笑。 “陛下末将听说忽必烈亲征了在兰州守了好几日也没见元军攻下来原来是被陛下引到了这里哈哈哈。”鲍三大声道。 他从下午就接应到了李瑕但当时元军不停地强攻过来他情绪十分紧张整个人都是绷着的状态此时才算是松弛不少。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是啊忽必烈亲征之前大抵没想过与我们的会战是在这一带。” 李瑕说着也因为鲍三这句话而感到了些欣慰。 他先扶李曾伯在马鞍上坐下招呼诸将皆坐毕竟军中多是伤员。 之后在地上铺开地图手指点了点贺兰山。 “明面上看我们出来与他野战不能利用高墙坚城、火炮以及各种守城器械这是以己之短、攻彼所长正中他的下怀所以他才肯进入这个战场希望以一战消灭我们的主力这般说来我们是被他压着打的。” 李瑕说到这里诸将目光灼灼都在等他后面的那个“但”字。 “但从另一方面而言这个主力会战的战场是我们选定的使元军不能进入我们的腹地破坏、掠夺这对我们更重要、更有利。就像一棵树木的根基还在又何惧于枝叶被斩断?目前为止我们先击溃了元军从西域调回的十五万兵力又选定了战场这是战略上的重大胜利。” “好!” 胡勒根向来是最捧场的虽然听不懂李瑕说的一大堆都是什么意思反正最后“重大胜利”四个字是懂了已站起身来欢呼道:“万胜!陛下天命所归是长生天降下的中原的皇帝与草原的天可汗必将战胜忽必烈。从此马蹄所到之处皆为陛下疆土。” 李曾伯笑骂道:“你现在就把这些话说了等到大胜的时候看你还能说什么。” “哈哈李老元帅你就放心吧。”胡勒根道:“我老胡多的是诗一样的溢美之词。” “‘溢美之词’四字不是这么用的。”李曾伯摇头不已道:“坐下吧莫再提你那歪诗了。” “嘿嘿。” 不论如何因伤亡与疲惫而低落下去的士气还是又提升了一些。 李瑕稍稍笑了一下继续说起战略。 “方才说了忽必烈之所以愿意在这里会战只因他觉得骑兵野战是蒙元的强项他一定能胜。” “他想得美。”有将领用极低的声音轻骂了一句。 “不错他就是想得美。”李瑕却是听到了还当众回答了这句话又道:“那接下来的战场无非两种情况。一则我们敌不过蒙元需向后撤守住甘肃这一道防线;二则蒙元敌不过我们那忽必烈就会放弃与我们决战于野的想法转而攻打我们的腹地。如此一来整个战场的关键位置一共有这几处。” 李瑕首先指的就是贺兰山以南的官道。 “三关口这是第一紧要之处。你们可以赶过来支援朕正是因为廉希宪趁着忽必烈大军来围堵我时抢占了三关口。” 宋禾、鲍三抱拳道:“是陛下现在我们所有的兵马、辎重正是从三关口驿道运来。” 李瑕道:“林子你与胡勒根配合派出探马扩大对西面的探查。朕担心元军会绕道三关口断我们的辎重与退路。” “喏!” 三关口驿道就是后世乌银高速的一段路虽然说这里的长城与关隘是到明代才修的其实从西周开始就是战略要地。唐朝安史之乱后吐蕃便是从此处东进关中的。 李瑕最重视这里的经营要保证主力与后方的联络这里既是辎重的通道万一败退也是后撤时的道路。 “其次是这几条穿过贺兰山的通道滚钟口、苏裕口、贺兰口、大武口守住这几条通道就能扼制住如今在兴庆府城中的杨文安对忽必烈的支援将他们一分为二。” “陛下。”鲍三不解问道:“就算守住了穿山的通道但忽必烈还是可以从贺兰山的北端绕过蒙元也可以从河套支援他?” 杨奔看了看李瑕出口解释道:“路途与时日不同。忽必烈若从河套调动兵马、草料单程是七百里而他若穿过贺兰山至兴庆府不过百余里而往返一趟差千余里的距离。” 鲍三恍然大悟伸拳轻打在杨奔盔甲上赞道:“好你个杨臭脸几年不见愈发长进了。我便说你天生就是个打仗的材料。” 杨奔咧嘴笑了一下不再是过去那脸臭的模样。 他为人再澹薄历经了生死之后再看到十年前同生共死的同袍也是忍不住一副笑模样之后才继续说起来。 “陛下的意思是忽必烈只要在会战中稍落下风就可以转而攻打别处那他就算是败了也是‘不败’。而我们把这些道路都守住了才有真正击败他的可能。” “明白。”皮丰道:“这是当年蒲帅‘关门打狗’的办法。” “不错。”李瑕道:“当年收复成都一役蒲帅先收复剑门关再攻成都是把狗关在屋子里打。” 以李瑕今日之尊在下属面前其实不宜再唤蒲择之为“蒲帅”此时确实是没意识到。脑子里想的是很多的抗战经验正是当年在川蜀时学来的。 “而今天不同了今天我们是在屋外打狗。同样是要把屋门关好以免恶狗被打急了冲进我们的屋子里、咬我们的家人。” 胡勒根、德苏阿木等人他们就需要这样的比喻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 “陛下我们懂了。把门关上在屋外打狗。” “这一仗我们就是当年的曹友闻守住了才能保住身后的家园明白吗?” “明白!” “蒙元用兵喜攻而不喜守因此不会在这些隘口上设置太多兵力。且这些隘口往往地势狭窄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朕有意往各隘口派遣数十精锐渡堑而跃抢先占下关键之处你等各自举荐人选。” 杨奔先扫视了一眼自己身后那些个个带伤的校将默然不语。 他想到若是自己帐下那王满仓还在就好了。 皮丰却是一连举荐了好几个麾下的什将、佰将称个个都是从秦岭巴山里攀山如飞的汉子。 战略到这一步称得上是未虑败而先虑胜。 明明还处在下风却先安排了如何不让忽必烈转移战场。 之后李瑕才提及正面战场。 “说了门怎么关现在说打狗。如今我们的兵力还未集结完成廉希宪、孔仙等部尚未抵达战场故而我们需退回营盘山大营守到兵力聚齐再行反击这是我们最擅长的打法。” 正文 第1152章 贺兰山之战 次日唐军不顾疲惫与伤病趁天不亮便往东南方向撤了三里地。 到了中午时分在一条小河边唐军来不及渡河元军已追了上来双方遂摆开阵势正面对阵。 此地名叫河滩山战事开始李瑕以鲍三、皮丰部为前军步卒列阵;以宋禾、胡勒根部为左翼;以陆小酉、德苏阿木部为右翼。 忽必烈先是派小股骑兵引诱唐军步卒然而唐军并不上当始终列阵如山。忽必烈又遣骑兵偷袭唐军后阵被陆小酉所阻。 见此情况忽必烈明白了李瑕又想要坚守的心思果断令张弘范率骑兵绕远路包抄李瑕后方。 待到傍晚张弘范好不容易快要绕到了唐军后方想要完成包围却遇到唐军孔仙率部抵达。 这半日战况焦灼元军虽然占据优势却像是一条恶狗咬了龟壳死死不能咬破。至此唐军已增兵至六万人虽然还有两万疲师人数上的差距却与元军越来越少。入夜收兵众将归营纷纷请罪。 「大汗是我无能。」八刺当先道:「那些唐军步卒披着重甲、举着长矛站在那我们的骑兵要一天内击溃他们很难。但按照过去打宋军的办法只需要绕道先断了他们的粮草包围他们几天他们就软了。可惜今天张弘范没有成功包抄。」 塔察儿、忽剌忽儿这些东道诸王平时虽然不喜欢八刺这个西道诸王但毕竟都是黄金家族这时又开始抱团了。 「八刺这点说的对今天我们把唐军留在河滩山张弘范却没有能够推了他们的退路。明天唐军就能退回定远营这一战就难打了。」 忽必烈眼看着诸王纷纷把责任推到张弘范头上却是转头看向了史天泽、严忠济等人一眼似乎想看看世侯们敢不敢抱团。 事实上如果汉人世侯们真的齐心了才叫忽必烈忌惮。 此时并没人替张弘范说话忽必烈大度地摆了摆手道:「不怪这小子都说说吧认为这一战该怎么打。」 史天泽当先出列应道:「臣以为明日李瑕便会退到定远营据小山营地而守。依臣之意与其强攻不如抢占三关口断其补给以岁月毙之。」 忽刺忽儿讥笑道:「史丞相打仗只会一句'以岁月毙之'吗?」 史天泽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确实擅长以岁月毙之可惜这些蒙古宗室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都是坏事之辈。如果不是忽剌忽儿不断催促、如果不是八剌年轻疏忽如今李瑕已经步了李璮的后尘了。 「够了打仗不会只会嘲讽同僚。」忽必烈叱了忽刺忽儿一句道:「史公继续说。」 「三关口是贺兰山第一战略要道唐军支援辎重由此驿道而来源源不断、且随时可退臣以为不惜代价也要占据此地此其一;其二张文谦如今还在兴庆府陛下可传召于他让他劝降廉希宪。廉希宪一降则甘肃可得」 听到这里忽必烈点头不已。 他这次算是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些世侯确实是比他的亲戚们要能任事得多。前阵子心底里对汉人世侯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疑惑这时候又消散了不少。 「就由史丞相带兵抢占三关口。」忽必烈说到这里想到史天泽兵力并不足转头又看向八刺。 史天泽顺着忽必烈的目光落在诸王当中不由一惊连忙道:「臣领旨但臣无能请由张九元帅助臣一臂之力。」 张弘范皱了皱眉打心眼里不愿意与史天泽走太近。无他不想显得抱团。 这一小小的表情落在忽必烈眼里忽必烈却是心中叹息一声暗道大元朝中内斗还是太多了。 「张九你与史天泽合兵一路拿下三关口 。记住以战事为重。」「臣领旨」 这夜出了汗帐张弘范、史天泽难得并肩而行。「从战事的角度而言这一次至少没有了掣肘。」「史公你不该瞒着陛下史杠被俘一事。」 「怎么?连九郎也不信我?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史枢与史权之死对我」「我信史公的忠心。」张弘范道:「我只是认为史公该对陛下更坦诚。」 「坦诚?「史天泽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张弘范说的却并不仅是史杠之事还包括在济南时史天泽擅杀李璮一事。 在他看来忽必烈之所以容许忽剌忽儿试探史天泽就是因为史天泽这些不坦诚。这也是近来史天泽饱受掣肘的原因。 「史公可知我十弟?」 史天泽转头看向张弘范道:「张弘正。」 「不错。当年黄河一战我与十郎都在史公军中。十郎他犯了与史三郎一样的过错。」张弘范道:「但我与陛下坦言了。」 史天泽眯了眯眼问道:「你十弟娶了谁来着?」「塔刺忽脱儿公主。」 史天泽呵呵一笑想起来了。自从黄河之战后张弘正忽然得到了赐婚尚术赤的第十一子伯刺摩诃末的女儿。 看起来是张家得了恩典问题在于伯刺摩诃末本就是庶子其女早年就嫁给了葛逻禄一个部落的酋长丈夫死后率部归附大元改嫁时已经快五十岁了几个儿女都比张弘正年纪大。 史天泽终于明白当年黄河之战时到底谁才是那个细作心道这也叫一样的过错?怪不得陛下要如此对待张家。 「九郎果然是坦诚啊。」他叹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赞赏还是嘲笑。 张弘范眼光沉稳道:「希望这份坦诚能不让李瑕再利用此事离间我与史公。」史天泽深深一叹郑重点头道:「这次我不会因战场之外的原因败了。」 ~~ 「元军动了!」 林子策马奔回道:「陛下元军天不亮攻了过来。陛下命我与胡勒根探查他们是否有调兵绕道沙漠偷袭三关口但西面都被元军封锁了。胡勒根的人还没回来只怕要从南面绕了」 「说元军的布置。」 「是!看旗号塔察儿领了近两万余人主攻北面;八刺、虎阑箕共领大几千人主攻西面;爱不花、洪俊奇等人领三四千人走东面。」 「慢着东面是山。」李曾伯道「陛下请看营盘山往东地势渐高直到贺兰山顶。」李瑕抬头看去远远确实能看到贺兰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 林子道:「据情报那元将洪俊奇是个高丽人对攻山只怕有些经验。他们若占据东面的高山地势上能够抢回不少优势。」 「洪俊奇?还有何情报?」李曾伯又问道。 「此人之先祖乃中原人唐朝时曾有八位才子奉命前往高丽教化洪家便是其中之一世为高丽贵族。洪俊奇之父名洪福源早年投降蒙古任为东京总管管理高丽军民。曾帮助过高丽质子王綧后为王綧陷害至死。与洪俊奇结下深仇。此事当年闹得很大辽东一带人尽皆知」 李瑕点了点头道:「你想办法派人到洪俊奇军中与其联络。」「明白。」 「继续说元军的布置。」 「是忽必烈不仅在北、西、东三面派兵还命忽刺忽儿、忙古带率万余兵力从西面向南面包抄过来。正是他们的兵马把胡勒根的探马隔在了更西边。」 李瑕在地图上标注了一下道:「这样算来四个方向大概四万余人。」 「不仅如此还有一支蒙古怯薛在外围掠阵人数大概在一 万余人。「林子道「这些怯薛才是元军中战力最高的一部分」 李瑕与李曾伯对视一眼。 「五万余兵力忽必烈留了近三万余人守营不成?」 「如陛下所言一万怯薛守营足矣。」李曾伯道:「想必是派了两万人取三关口了史天泽、张弘范这是最难缠的两人啊。」 「李卿以为当如何应对?」 李曾伯想说什么却又面露为难之色沉吟起来。 「三关口有三处要地一是死人山二是红井沟、三是砲台梁。臣以为宋禾可守死人山皮丰可守红井沟至于砲台梁可让廉希宪派人防守兵力不需多。毕竟除了死人山另外两处都是险要之地且之后还能有兵马来援。」 林子道:「三关口战事一起来援的辎重、兵马只怕要走苏裕口了?」「是啊得传信廉善甫辎重必须改道。」李曾伯道。 李瑕问道:「遣一万人去守足够吗?」 「兵力是够了后面还会有援兵。但三关口与定远营距离太远而史天泽、张弘范皆帅才必须有统帅坐镇。」 考虑到这里李曾伯拍了拍膝盖道:「就由老臣前往吧?」李瑕看着李曾伯想了良久点了点头。 「敲定了三关口接下来老臣以为杨奔可以独当一面了由他对阵塔察儿足矣。」「可。」 李瑕看着地图沉吟道:「让陆小酉守西面朕亦能放心。」 「这些小子们都成材了啊。」李曾伯提起一枚兵棋往地图上推了推道:「鲍三可领步卒守东面。」 林子马上会意道:「我可以帮他一把。」 「不错。」李曾伯哈哈大笑道:「这一路老臣是最放心的" 正文 第1153章 诈降 二月初六李曾伯带着宋禾、皮丰率部离开了定远营南下守三关口。李瑕则开始排兵布阵再一次面对忽必烈的攻势。 他在营盘山上搭了一座战台方便指挥。 这片地方因班超曾经驻扎而得名地势十分优越。东面有贺兰山为屏障地势高且有水源。 李瑕用望筒向西北方向看去能够很清楚地看到战场包括塔察儿的指挥台。 抬起望筒往更北的地方一看连忽必烈的战台也能望到在视线里虽是只有指甲盖那般大小的阴影却是李瑕与忽必烈隔得最近的一次。 「我还没见过忽必烈他长什么样的?」 站在李瑕身边的是兀鲁忽乃她脸色并不好看淡淡道:「快二十年没见了只记得他年轻的时候。」 李瑕还在转动着他的望筒似想把视野拉得更近以看清忽必烈。「他年轻时候是什么样的?」 「那时候他并不出众远远没有你现在的风采。」兀鲁忽乃道:「他大部分时候都是陪在她母亲身边不太说话长得黑黝黝的很容易让人忽略他。而且他也不像蒙哥、旭烈兀那样喜欢豪饮。」 「没有个性、沉默也不和兄弟们抢风头。」 「对。但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在我们这些蒙古人面前是那样。私下里他喜欢寻问历代帝王的事迹听说李世民在当秦王时设了幕府他就开始模仿。」 「那时候他才十几二十岁吧?」 「嗯。怎么说呢?如果说你就像一柄很锋利夺目的剑那他就像一个乌漆漆的深潭。」北面响起了鼓声。 李瑕终于放下望筒不再试图看清忽必烈的战台。「北面的战事开始了。」兀鲁忽乃道。 「这个方向的交战只是互相消耗罢了。」 摆在战台上的还有一张巨大的地图是用毡布制成山脉河流标注得十分清楚。李瑕走到地图边拿剑鞘推了推几枚兵棋。 「忽必烈不会把胜利的希望寄托在塔察儿身上他把元军中大量的疲兵交给塔察儿从北面进攻为的是牵制住我们的主力方便忽刺忽儿走西面绕到南面。」 「你不派兵马去堵他?」 「派了。我派陆小酉率骑兵向西堵截那必然与元军在这片地方遭遇。忽刺忽儿还是可以从更外围绕道南下在这个时间孔仙就可以率步卒占下这个地方。」 兀鲁忽乃眯眼看着地图上那几个难认的汉字道:「鸡冠梁?」 「嗯苏裕口与三关口两条驿道一个由东过来一个由南过来都得从这里过。」「然后呢?」 「然后得要一场场仗打过才知道。」李瑕道:「不出失误大会战打到最后比的都是国力比的是身家。」 兀鲁忽乃绕着地图看了一圈道:「这样看下来你的兵力还是不足。」「能调动的都调了现在只有你的一万多人作为预备队。」 「忽必烈至少还有两万人可为预备且还是怯薛。他的身家比你厚。」「还会有援兵。」李瑕道:「我说过会以举国之力打这一仗。」 「四个方向加上三关口五个战场你只有我这一万预备队指望我随时为你救火?但我离开伊犁河时带来了三万人。」兀鲁忽乃道:「更大的问题是海都已经撤回去了他会趁机吞了我的领土。所以忽必烈也会有援兵。」 「你失去的兵力大部分都是在突围的时候走散的。现在要么降了对面要么成了俘虏只有击败忽必烈你才能找回他们重振旗鼓」 李瑕想要指挥兀鲁忽乃这支兵马总是需要费些力气。毕竟不是属于他的每次都需要借兵。 ~~ 北面的河滩山、西面的乌日斯草原这两个是主战场只是唐军背靠大营而战能守则守战事并不激烈暂时还分不出胜负。 南面的鸡冠梁、更南边的三关口这两个战场则更为关键。 唯独东面的战场李瑕对忽必烈的布置有一个没太想明白的地方。这一带属于贺兰山的西坡地势虽然比东面缓但也是越来越高的。 营盘山往东一带名为「小死人沟」地势险恶再往东那就是贺兰山的最高处山顶上还有终年不化的积雪。 元军若占据了小死人沟确实能对定远营有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但小死人沟一带水源不足道路难行并不利于驻扎。 总之意义有但并不是关键。 李瑕这日主要还是关注着另外几个战场的形势直到傍晚林子从鲍三军中赶回来兴冲冲地禀道:「陛下有好消息。」 「说。」 「我们已经接触到了元军洪俊奇」「从头仔细说。」 「是这支元军一直向东走下午在小死人沟驻扎。兵力有四千人主帅虽挂着爱不花的旗号但具体指挥的是洪俊奇。」 「你如何得知?」 「鲍三哥故意攻了他们的防线我趁机联络了一个我们安排在元军中的细作官职虽然不高但与洪俊奇的一名怯薛是同乡能够旁敲侧击到一些情报。」 李瑕问道:「忽必烈派这么一支兵马向东是做什么?」 「造砲。」林子道:「他们军中带了几个回回人可以造一种回回砲。由东面高处抛下巨石可以砸到这个战台。」 李瑕抬头看了看远处贺兰山顶的积雪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之感。 他一直觉得忽必烈亲征要步蒙哥的后尘。却从来没想过有时只要一两个疏忽也许步蒙哥后尘的人会是自己。 「陛下。」林子道:「小死人沟一带地势险峻如果不能抢占回来等元军造好了那回回砲借助地势不断逼进以砲石轰击只怕不利。」 「继续打探。」李瑕道:「在山地作战朕信鲍三有把握。」 「是。」林子又道:「还有一事王綧战死的消息传来之后洪俊奇说陛下杀得好我们军情司已经在联络他也许可以招降把握很大。」 「你试着安排。」 林子领了吩咐又匆匆离开。 李瑕继续看着地图眼露思索仿佛是在与忽必烈对弈。~~ 隔着不过七里远便是元军大营。 忽必烈亲自拿起一块带血的肉喂着海东青。察必则带着忙哥剌站在一旁。 若非是在战场上这大概算是家人间其乐融融的情形。 「诸王已经丧失了成吉思汗的光荣传统。本汗实行汉法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把这些凶猛的鹰驯养成了不会捕猎的鸟雀。」 忽必烈喂完了鹰转头看向忙哥剌问道:「你呢?你也被驯服了吗?」 忙哥刺原本是灰心地低着头但被问到了只好抬起头道:「凶猛的狮子生出的孩子不会变成绵羊。」 忽必烈问道:「你知道我的志向是什么吗?」「父亲是大蒙古国最伟大的汗。」 忽必烈道:「我很小的时候常听到兄长说他要统冶长生天之下、马蹄能到之处的所有疆域每一个人都会匍匐在他的脚下成为他的子民这不仅是他的志向也是我的。而他已经死了我还在延续这个志向。」 忙哥剌愣了愣不明白他的父汗为什么要说这些。 「振作起来。」忽必烈拍了拍他的肩「我的儿子你需要继承这个 志向。」忙哥剌身子一颤。 察必却是红了眼。 母子二人都知道真金已经失踪了太久现在忽必烈终于把期待移到了忙哥刺身上。此时帐外响起了传通。 是控鹰卫指挥使张易来了。 忽必烈转头看向地图只见张易上前指点着说了好一会先是指了指唐军大营的南面最后点了点东面。 「李瑕不会看不出来这一仗的关键在于三关口。他不会让我们轻易攻下三关口那这里就是他最容易忽略的一个地方。这第一个突破口也许可以由洪俊奇来打开」 忽必烈淡淡反问了一句道:「不然还能由谁?」 战到现在他已经不再把胜利的希望放在塔察儿、八刺、忽剌忽儿等人身上。元军之中还愿意拼命、能打胜仗的反而是那些色目人与汉军。 ~~ 就是在这天夜里一个身影匆匆穿过漆黑的山路进入小死人沟以西处鲍三的营地。林子与鲍三一起见了他。 「洪将军感谢唐皇帝陛下为他除掉了杀父仇人愿意归附。约定天亮前他杀了爱不花请鲍将军到营中接收降兵。」 「天亮前?这么急?」 「是洪将军担心他的动作已经被张易发觉了。」林子又问道:「什么动作?」 「他陷害了王綧的儿子王雍且他弟弟与高丽国的叛军有联系。张易一直有在他身边安插眼线这次才接触你们就被发现了。」 等这信使离开鲍三看向林子问道:「你怎么看?」 「太急了。」林子道:「就好像怕我们来得及连夜传递消息给陛下一样。」 正文 第1154章 耐心 李瑕就住在战台上。 天不亮的时候他向东面看去只见东面的小死人沟方向有火光燃起。 他马上便皱了皱眉想到昨夜林子的情报很快意识到洪俊奇一定是诈降。 诈降本就是战场上常用的伎俩唐军这边也并非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李瑕倒不是太担心鲍三中计。 只不过是小死人沟与大营相隔了好几里山路又难行消息传递不方便一时也只能等着后续的战报传来。 而东面火光才起北面、西面很快也响起了战鼓声。 元军又展开了今日的攻势。 唐军这边无非是继续迎战上去。 站台上李瑕一会看看这边一会看看那边不时调整着防线不时又低头看着地图思量。 战鼓响了一会之后兀鲁忽乃才不紧不慢地走上战台。 “皱着眉头在想什么?” “指挥得不好。”李瑕道“不太会打这种会战。” 他身家不厚这辈子打仗一般都是打数百、数千最多不过一万多人的仗。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看得出来。”兀鲁忽乃道:“之前五万人也只敢龟缩守营这次你却敢分成几路作战。就好像之前死了两三万人是你拿来练手的。” 按着李瑕以前擅长的打法他此时也许是在东面亲自与洪俊奇过招看穿那诈降的小伎俩击败洪俊奇取得一场小胜。 一直以来他就是通过这种一场场的小胜来扳回局面。 现在积累的小胜够多了需要一场大胜了他反而不太安心因为把各个战场交给了别人。 他需要开始捉大放小了。 但小战场的消息传过来要时间他显然不可能把控其中所有细节。原本自己处理起来很简单的事交到别人手里就变得不确定起来。 鲍三与林子到底是中计了还是将计就计暂时还不知道。 “元军到底是想做什么?” “南面?”兀鲁忽乃走上前指点着地图道:“你看东面这一小支元军诈降无论我们是中计还是将计就计都会与他们一战。此时北面、西面同时开战而你的预备队只有忽必烈的一半。那只要忽必烈再押一万人上阵你就得派兵支援就会有破绽。” 果然。 随着兀鲁忽乃的分析远处号角声响起李瑕抬起望筒看去只见一支数千人的怯薛骑兵开始动了在远处的战场上划了一道弧线往南面攻过来。 “我带我的人去防?”兀鲁忽乃问道。 “别急元军在外围要绕远路我们在营地里调防更快。”李瑕依旧皱眉思索“让我想想。” “想什么?” “如果我是忽必烈我不会无的放失。今日这场进攻劳心劳力他总得要有战果才行。” “消耗我们不是吗?” 李瑕点点头沉吟道:“也有道理。” 他再次环顾了战场终于道:“那就请可敦带兵阻截一下那支怯薛。” “不客气。” 又过了一会东面的战报终于传了回来。 “陛下林司使与鲍将军认为洪俊奇是诈降无疑是想以接受降军之名请鲍将军往小死人沟元军则设伏偷袭。鲍将军打算将计就计反过来拿掉元军营地。” 战场上时机转瞬即逝李瑕并不打算远程指挥。 得了战报无非是在地图上做了标注安心一下。 然而一转头看到了营地东面的几个粮仓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因为营盘山这个地势东靠贺兰山自然是最安全的一边。粮草与包括火器在内的各种辎重都是堆放在营地这一边。 这种地方只需要放火一烧火势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 “胡勒根回来了吗?” “报陛下还没有。” “霍小莲你带选锋营去守粮把骑术好的将士散出去充作探马务必防止元军偷袭粮仓。” “喏!” 霍小莲匆匆带人奔走。 李瑕紧皱的眉头稍微松了一些习惯着这种指挥作战的方式。 像下棋但所有的棋子都是活的不像死物那么受控。 忽然。 尖细的警哨声响起。 只见东面山林之中忽然窜出一小支兵马。 李瑕抬起望筒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个位置。 敌兵大概是一千余人速度很快看过来的方向应该还向南面走了一会在这种地势下必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也难怪忽必烈器重洪俊奇显然洪俊奇诈降是为了吸引住鲍三的视线而在唐军与他接触之前他便领一千余人偷偷穿过山林目标正是李瑕的辎重。 这一瞬间李瑕脑子里却有个奇怪的想法。 也许当年蒙哥亲征他与王坚悄悄下了钓鱼城杀向石子山时蒙哥也是这样看他与王坚的觉得年轻人冒险、嚣张。 这就是当年的李瑕会做的事…… ~~ “冲啊!”震天的呼声响起。 来偷袭的元军虽只有一千人洪俊奇却很能鼓舞士气。 他以骁勇着称亲自冲锋在前终于渐渐冲到了唐军营栅外百余步的方向。 此时选锋营已然赶到开始以弩箭射杀。 “噗噗噗……” 一个个策马狂奔的元军士卒倒下。 洪俊奇大喊道:“放箭!” 放的是火箭。 有的钉在沙土上有的落在营栅上。箭失上裹了尸油落地不灭。 ~~ 李瑕闭上眼又睁开不再看东面的战事再次观察着战场各处。 他今天从忽必烈身上学到了很多。 指挥作战当觉得某一处特别危险很可能还会有另一个不易察觉的危险正在靠近。 站在战台上的视角比骑在马上时还要不安得多。 等李瑕再转过头看向粮仓时元军已向东面的山林里撤去。一则选锋营赶到的及时二则营地周围布置了陷马沟与拒鹿角。洪俊奇没能杀破防线眼看伤亡惨重只能悻悻而去。 有一座帐篷已经着了火士卒们迅速以沙土灭了火之后看了看里面放的都是棉甲损失有一点但不大。 终于夕阳西下又一天的攻防战落下了帷幕这是会战的第二天。 李瑕的预备队甚至连选锋营都派上了战场显出了后继乏力之感。 但另一方面他依旧认为战事越往后越对他有利。 “今日忽必烈差一点便烧了你的粮?”等到兀鲁忽乃回来抬着望筒看着那被烧焦的帐篷却是道:“我怎么觉得你左支右绌快要敌不过了。” “现在是他攻我防。”李瑕道:“但只要他不能尽快攻下三关口我的增援抵达就是由我来主攻了。” “他也会有增援呢?” “那就比谁的国力强。” 李瑕其实也是心有余季无非是为了安抚盟友而继续硬嘴罢了。 暂时最大的优势反而是心态。对他而言守过一天就离反守为攻更近一天胜利的可能就更大一些。 ~~ 夕阳下忽必烈也正站在望台上向李瑕的战台望去。 打李瑕他一直很有耐心但其实心里已经渐渐想要发火了。 虽然一直都占着上风却始终没有什么关键性的战果。 尤其是今天他本以为洪俊奇是能够成功烧掉唐军辎重的因为他看得出来李瑕在大战指挥方面很弱。 出忽他的意料的是李瑕学得很快。 虽然很笨拙但居然能够顾到了战场上的方方面面。 这也许是年轻人最可怕的地方。 之后李瑕只怕还会越战越强大而他只会越来越老。 这次亲征若不能灭李瑕以后还能把这件事交给忙哥剌不成? 迫切感渐渐强烈忽必烈知道他的战术必须有所改变了光有耐心显然是不够的。 “传本汗的命令明日本汗要亲自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