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狗》 正文 第一章 市井狗屠 如果说东城大月坊是兰陵城达官显贵千金买歌笑的头号销金窟、南郊舞雩台是文人骚客纾解性灵的首选温柔乡那么西市桂花巷就是贩夫走卒、升斗小民们挥汗如雨、甘心掏空钱袋的无上圣地了。 身心舒坦之后在夕阳的余晖抑或散发着暧/昧光晕的红灯笼映照下晃晃悠悠穿过歪歪斜斜四通八达的巷子溜达到巷口的百年老茶楼点上几样吃食沏上一壶半旧不新的茶嗅着茶香和各色吃食的馥郁香气听上一段儿老白头的神魔故事当真是神仙般的日子呐。 “列位上回说到轩辕圣皇东征途中有恶龙作祟阻挠王师。圣皇大怒派大将巨灵擒拿不料那恶龙油滑得紧自知正面不敌巨灵大将的神力便四处袭扰让大军苦不堪言。姜圣人上表言道大荒之东有一神人名屠龙氏可擒此枭。且说这屠龙氏头顶日月手托泰山一生擒杀龙蛇无数最爱吃煎饼卷大葱……” 老白头摇头晃脑吐沫横飞正说到妙处冷不丁有人插嘴道:“老白你又胡诌那煎饼卷大葱只是咱这般苦哈哈才吃别说神人就是城东的贵人们都不吃的。” 老白头一瞪眼扭头指着角落里一个少年骂道:“又是你这杀猪骟驴的腌惫懒小子你知道甚么屠龙氏的煎饼卷大葱以黄龙皮为饼、青龙筋为葱岂是寻常的吃食?” “还是老白的见识广这屠龙氏真不愧是上古神人!” 四下的茶客听了啧啧赞叹性子急的更是吵嚷起来“狗屠子你打什么岔老白你快接着说屠龙氏如何擒杀那恶龙?” 被称作狗屠子的少年生得还算秀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闻言他也不恼咧开嘴笑笑露出一口白牙:“杀龙杀狗还不都是个屠子偏他是神人小爷日后也混个神人当当!啥名号呢?嗯就叫屠狗氏!” 茶客们轰然大笑。 没等奔去后厨拎擀面杖的老掌柜追杀出来狗屠子就如同一尾快活的游鱼般穿过拥挤的老茶馆大堂逃之夭夭了。 兰陵城是方圆万里数得着的大城商旅往来、百业兴旺尤以西市为最。 狗屠子昂首阔步走在街上不论是开店摆摊的商贾还是走街串巷的小贩都亲热地跟他打着招呼当真是无人不识。 狗屠子越发飘飘然仿佛真成了当世神人一般咧着一口大白牙招摇过市。 他爹娘死得早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挣扎着长到十岁就操着老爹留下的杀猪刀放倒了不肯引颈受戮冲到街上撒泼的三百斤大肥猪。 自此继承祖业成了西市年纪最小的屠子顺便挡下了觊觎爹娘可怜遗产的贪婪视线。又因为尤其擅长屠狗几年下来街坊们便都叫他狗屠子了。 狗屠子知恩图报常省下肉食接济街坊不动刀的时候便在街上胡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也逍遥自在。 天色渐晚兰陵城被夜色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在渐次亮起的点点灯火下更添妩媚。地处安宁繁华之地绝少战火波及城中宵禁已废弛多年此时人流不减反增。 狗屠子心中思量白老头的故事是听不得了往哪里去厮混一晚才好呢? 忽然远处有人一声大喊:“兰陵王进城了!大伙儿快去看呐!” 本就人声鼎沸的西市这下如同开了锅鸡飞狗跳狼奔豕突人潮如洪流般向西城门涌去。 狗屠子也是精神大振恨不得肋下生翼立刻飞到城门。 尤其不能容忍的是他看到老白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竟是冲到了他前头当下一猫腰往人缝里钻去引得大姑娘小媳妇一阵惊呼叫骂。 当今天子陛下最疼爱的幼子受封兰陵的消息一年前就传得满城皆知。 听说这位七皇子的生母薛妃娘娘因梦见一颗长星划破青天而有孕又怀胎十三个月方才诞下麟儿。是故民间都传说七皇子上应天星乃是神人降世。 既然都是神人自当亲近亲近狗屠子很是开心。 赶到城门已是人山人海一只只巨大火把将道路照的亮如白昼。 狗屠子费了杀二十头猪的力气方才挤到前排再往前可就是隶属兰陵郡军的红衣甲士们森然的刀锋了。 看着那一柄柄透着雪亮寒光的战刀狗屠子很是羡慕心说虽然比不上本神人的屠狗灭猪刀却也威风得紧啊。 入城的队伍不见头尾全是清一色红袍银甲的威武骑兵。 众人伸着头等了半天不知谁嗷唠了一嗓子:“来了”! 由城门洞开始人群由远及近渐次传来无法抑制的躁动惊呼。 狗屠子揉了揉几乎被银光闪闪的铠甲晃花的双眼定睛一看也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看见了一只赤红色的大爪子。 多红他说不好反正绸缎铺王大娘给闺女留做嫁衣的上等红缎子拍马难及。 多大他也说不好比皮毛行李掌柜当作镇宅传家之宝的猛虎爪子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估摸着肯定能一把抓起他十岁时捅死的大肥猪。 两头通体赤红的巨虎互不相让争抢着从城门口挤了进来随后又是两头。 四头巨大赤虎身后拉着一辆形制古朴的青铜辇车被一群金甲持戈的卫士簇拥着行进。 如此声势当真不凡。 人群中有人惊呼:“赤虎辇!金戈卫!” 赤虎辇论制当配王爵但一般的王爷那是想都不要想。 金戈卫那可是天子陛下亲军能得他们护卫左右更是天大的荣宠。 吸气声、喝彩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平地起风雷震耳欲聋。 四头赤虎躁动不已目露凶光恼怒非常。其中一头离狗屠子不过五步扭过头来裂开血盆一般的大嘴作势欲扑。 气浪翻滚众人只觉一股腥风扑面那四根如枪如剑的獠牙可足有常人手臂长短。 道旁的甲士和百姓骇得齐齐后退人人都生出下一刻就要葬身虎口的绝大恐惧一时间少不得拥挤踩踏、呼疼叫苦。 唯独狗屠子硬挺着不曾后退一步。 笑话一只畜生而已纵然肥壮了些依然是畜生。若敢招惹小爷说不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他只觉手脚冰凉脸上倒出了一层油汗这身侧火把上跳动的火光竟是格外炙热。 驾车的御手是个须发斑白的老者虎目虬髯、狼腰猿臂虽是坐着却也能看出体格魁伟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骇人气势。 他抬手狠狠一振缰绳低喝道:“孽畜休得放肆!” 这一声低喝如同重锤击鼓、惊雷炸裂! 众人耳中轰鸣不由得个个噤声。 街上的风似乎大起来吹得火焰猎猎作响。 老者扭腰侧身如一头卧虎欲起虽爪牙深藏而百兽知其威。 “殿下百姓拥挤道路惊扰赤虎为殿下安危计当驱散之。” 声音铿锵如刀剑相击语意冷冽似寒风扑面。 此言一出人群就有些躁动纵然无人敢表露出不满心中却都不免腹诽老者的霸道。 “惊扰百姓已是不该怎忍驱赶。”青铜辇车中有人回应道声音清朗虽略带稚嫩却不失沉稳。 那声音顿了顿又道:“有燕老将军在小王稳如泰山。” 老者面露激昂之色躬身道:“敢不为殿下效死!” 礼罢老者缰绳轻抖顾盼自雄旁若无人。 赤虎辇继续缓缓前行。 老者看向路旁孤零零站在人群最前方的狗屠子虎目中带着几分赞许:“少年郎倒有几分胆色!可愿从军杀贼博个前程?” 狗屠子被这一眼看得心动神摇却鬼使神差答道:“我只杀畜生没想过杀人。” 老者大笑:“世上多有禽/兽不如之人杀之何妨!不为大将亦当为大侠。我辈男儿岂可终老田园与草木同朽!” 此语一出群情耸动众人对燕姓老者的观感又自不同。先前只道他蛮横霸道、目中无人现在却觉其慷慨壮烈着实可敬可佩! “老将军真英雄也!” “真英雄也!” “男儿生当如此!” 原本寂静的长街突然沸腾万人同呼震动天地。 那红袍似血那银甲如龙那刀锋夹道那火光冲天。 那一夜须发斑白的老将军壮心激烈。 那一刻十四岁的狗屠子热血沸腾。 这个激起了无数人壮志雄心的夜晚让兰陵百姓津津乐道了很多年然而除此之外这座城在其后的日子里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这也难怪世上从不缺乏真知灼见、煌煌大言却少有肯一步一个脚印去知行合一的寻道者。 当然如果真要找出点儿不同也不能说一定就没有至少兰陵西市就不见了一个少年狗屠。 狗屠子考虑再三终究没去投军。 因为若是投军便成了兰陵王的手下。本来大家都是神人平白矮了一头面子上可不好看。 也罢小爷还是做大侠吧狗屠子很快就下了决心。 要做大侠先得有行侠仗义的本事。市井之间多的是高来高去劫富济贫的侠盗事迹也不乏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剑仙传说。可说到底谁也没见过大侠剑仙们在大街上飞来飞去。 兰陵城虽称得上富庶但在大周的辽阔版图上只是个偏居一隅的乡下小地方闭塞的很。纵有些神仙妖魔的事迹传来也只被当做老白那些远方同行们的新奇段子了。 所以继续待在兰陵西市做屠子是万万不成的。 于是毫不拖泥带水狗屠子变卖了爹娘留下的三间破房子盘缠、衣物、腌肉和干粮装进包袱屠狗灭猪刀别在腰上就这么潇潇洒洒地出了西城门。 兰陵王从这个门进来万人空巷。 狗屠子从这个门出去孑然一身。 正文 第二章 屠狗少侠拜野狐 山林幽静不闻人声。 阳光被浓密的树冠挡住让林间显得有些昏暗。 狗屠子灰头土脸地走在密林中满眼都是一人无法合抱的参天古树。脚下并没有路全是多年落叶堆积腐烂成的黑泥踩上去软绵绵的深一脚浅一脚。 按照老白的说法高人都猫在高山大泽躲清静。故此要学为侠为将的杀人术也非得钻深山老林子不可。 狗屠子可没有什么逢林莫入的江湖经验凭着与生俱来的那股二愣子劲儿哪儿僻静往哪儿钻也亏得入山不远几十天下来小命竟然还在。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江湖少侠得有个响亮的名号这也是老白说的。狗屠子这名字实在不够庄重只好忍痛舍弃自己取了个大名刘屠狗听着就正式多了。 一路风餐露宿刘屠狗见闻渐广心里不知骂了老白几万遍。可惜已经迷了路没法立刻杀回兰陵城教训那老货。 他在老林子里艰难跋涉着心中只盼着早点儿离开这个鬼地方起码在天黑前找个猎户木屋或者山神庙之类的地方好好睡一宿。 老林中的光线越发昏暗渐渐连鸟鸣和风声都消失。 刘屠狗猛地警觉一股寒气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他慢慢向腰间屠刀摸去脚步也逐渐放轻放缓。 没等刘屠狗完全停下脚步一棵格外粗壮的古木后猛地扑出了一只黑色巨狼。 刘屠狗一刀劈向狼头黑狼来势缓了一缓远远跳开没有硬拼。 这头狼全身黑毛连肚子上的毛也不例外只在眉心有一簇白毛很是奇特。它个头很大像一头小牛犊似的却出奇瘦弱露出了巨大的骨架是一头风烛残年的老狼。 刘屠狗咽了口吐沫心说狼和狗杀起来该没啥不同吧? 老狼不知是太过老迈还是饥饿的缘故凶猛程度与身材完全不相符。一扑不中之后缓缓地再次逼近。 刘屠狗眸光一闪注意到黑色老狼的右后腿竟是瘸的。 对于这类凶残畜生身为市井狗屠子的他并不畏惧。 他盯着老狼的眼睛突然挺刀往老狼身体左侧扑去既然右后腿瘸了这畜生向左转向扑击的速度必定大打折扣。 不知是不是错觉老狼似乎看透了刘屠狗的想法眼中竟闪过愤怒和伤感的情绪立刻毫不示弱地向左前方跃起。 一人一狼狠狠地撞在一起。 老狼的两爪分别搭在刘屠狗左肩与右肋抓得这两处血肉模糊原本奔着刘屠狗咽喉而去的血盆大口被屠刀阻挡立刻扭头咬向刘屠狗握刀的右手。 然而瘸腿终究是让它的速度慢了半拍没能将猎物一扑毙命。 断手继而死亡的危险就在眼前刘屠狗顾不得身上两处钻心的疼痛握刀的右手竟不躲避反而大喊一声猛地将屠刀连同整个小臂都狠狠捅进了老狼的口中。 瘸腿老狼的双眼猛地瞪大鼻子和嘴中溢出了血沫与那柄屠刀一起将它的惨嚎堵在了喉咙里。 一人一狼保持着紧紧相拥的亲密姿势摔倒在地老狼沉重的身体压在了刘屠狗的身上鲜血染红了他的胸膛。 这回刘屠狗看清了老狼的眼睛里果然有人类才能具有的情绪似痛苦、似遗憾、似解脱似一位老人临死前对往事的追思。 他愣了愣仍然牢牢握住刀柄的右手在老狼口中一搅打散了老狼眼中最后一点生命的光芒。 一番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之后瘸腿老狼那身十分罕见的纯黑皮毛成了刘屠狗的意外收获。 虽然老狼临死前的眼神让刘屠狗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却不妨碍他心中升起拿这身皮毛做件暖和衣裳的愉快遐想。 剥皮连同处理伤口花费了半天时间刘屠狗知道这片邪门的老林子不可久留强忍疼痛继续跋涉。 昏昏沉沉地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有说话声传来刘屠狗心中大喜。 他紧走几十步隐约便看见影影绰绰,人数着实不少。光线也突然亮起来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这片林子的边缘了。 刘屠狗没有轻举妄动从小的坎坷经历和这段时间的遭遇让他朦朦胧胧意识到有时候人比狼还可怕。 凑上前去趴在一丛灌木后小心地屏住呼吸只听一个粗豪的大嗓门叫道:“你这和尚莫非得了失心疯?是爷爷们看上了你的包袱你怎的还要俺们放钱进去?到底是你打劫还是俺们打劫?” “南无野狐禅师诸位施主莫慌贫僧只劫财不害命的。些许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弃之何妨?若为此丢了性命岂不可惜、可怜、可悲、可叹!还望诸位施主明察。” 山贼们大怒:“秃驴找死!” “南无野狐禅师!” 刘屠狗只听得一阵刀砍斧剁、人仰马翻接着便寂寂无声了。 刚想探头看个究竟突然后衣领一紧眼前一花他就已经站在了林子前的空地上。 山贼们不知去向只一个老和尚安静地站在面前,端的是慈眉善目、宝相庄严手持一串白玉念珠身上一袭大红袈裟金丝织就、宝光灿烂。 老和尚双手合什向刘屠狗道:“南无野狐禅师!于此荒境得见施主岂非有缘还请施主布施一二贫僧感激不尽。” 刘屠狗后退两步笑道:“大师如何当得‘贫’字我就一杀猪的真没钱。” 老和尚白眉一抖笑道:“南无野狐禅师施主莫慌贫僧只劫财不害命的。些许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弃之何妨?若为此丢了性命岂不可惜、可怜、可悲、可叹!还望施主明察。” 刘屠狗头皮发麻伸手便往腰上摸去。 老和尚恍若未见依旧轻声细语:“施主可知刚才那些施主的去向?” 刘屠狗手按刀柄硬着头皮回道:“这个还请大师明示。” “几位施主乐善好施、福泽深厚已经明心见性得大解脱了。” 刘屠狗叹了口气松开刀柄伸手去解背上的包袱纵然里面放着全部身家连同瘸腿野狼的一身皮毛也顾不得了。 “南无野狐禅师!施主果然有慧根。”老和尚笑得越发灿烂。 若是往这贼秃脸上捶两拳不知还笑不笑得出来。刘屠狗心中咬牙切齿剑影刀光脸上却是愁云尽散阳光明媚。 “大师不知这野狐禅师是哪位菩萨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惭愧惭愧这野狐禅师正是贫僧。” 老秃驴当真无耻! 刘屠狗脸上愈发恭敬:“我家乡寺庙里的师傅们皆拜佛主与伽蓝、龙相诸位菩萨大师竟然拜自己果然是高僧丫。” 野狐禅师和颜悦色:“施主有所不知贫僧这一脉只参禅、不拜佛更无需香火是以俗世中多不听闻。贫僧见施主良才美质特有大机缘相赠还请不要推辞才是。” “啊小子有眼不识真佛还望大师赎罪。只是仙缘虽好奈何我与家中两头肥猪感情深厚日夜思念这就回家宰杀去了。大师若有空来西凉城我一定好好招待酒肉管够!” 刘屠狗报了一个假地址转身就跑。他左手拎着包袱一口屠狗灭猪刀提在右手握得紧紧的。 想他刘少侠十岁当街屠猪一生杀戮无数绝非浪得虚名怎肯束手就擒。 没跑出百步只听身后野狐禅师一声朗笑:“今日良辰正该共参大道。施主宿慧当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话音未落狂风袭脑刘少侠早已蓄势良久回手就是一刀狠狠捅出可惜眼前空空荡荡哪儿有老秃驴的影子? 屠刀坠地刘屠狗只来得及抬手往喉咙间摸了摸大好头颅便掉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儿。 等停下时他的双眼正对着自家鲜血喷溅的脖颈子当真是白嫩嫩红艳艳十分醒目。 刘屠狗心中叹息了一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刘屠狗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趴在一丛灌木下包袱在背上刀在腰上前方一个粗犷的大嗓门叫道:“你这和尚莫非得了失心疯……” 他恍若梦中耳听得又是刀砍斧剁、人仰马翻一咬牙提刀在手冲了出去。 这回山贼还在地上躺了几个还剩几个呼喝着狂舞兵器在阻挡一个快的看不清的红色身影。 刘屠狗再不迟疑举刀加入了战团。 只抵挡了片刻野狐禅师的毫毛都未碰到一根脑后风起刘屠狗再度颈血喷溅头颅咕噜噜脖颈子白嫩嫩红艳艳…… …… 刘屠狗趴在一丛灌木下包袱在背上刀在腰上前方一个粗犷的大嗓门叫道:“你这和尚莫非得了失心……” 刘屠狗二话不说冲出去提刀便砍。 “哪个山头的敢在俺们黑风寨虎口里夺食剁了他!” 刘屠狗眼中满是惊愕神情眨眼就被众山贼乱刀分尸。 刘屠狗趴在…… 无数次死去活来刘屠狗二杆子劲儿上来了反正死去总能活来还就跟这老货较上劲儿了。 他倒也没一味地硬拼总能拿山贼当挡箭牌原本还想救助下山贼毕竟唇亡齿寒可惜有心无力。 然而虽然每次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野狐禅师却依然毫发无伤。 终于刘屠狗决定破釜沉舟。 他从灌木丛里爬起来将刀横在自家脖子上待山贼死干净后咬牙切齿道:“老秃驴小爷宁死不屈再捉弄小爷小爷就抹脖子大家一拍两散!小爷就不信自杀你也救得活。” “施主果然良才美质看出这是幻境。不错施主若自杀便是真死了死得透透的说不得要永世沉/沦不得解脱。唉可惜了如此仙缘。” 刘屠狗听罢把刀往腰上一别解下包袱递给野狐禅师道:“便舍了这包袱又如何小爷拜你这老秃驴为师就是只是磕头奉茶那是想也别想。” “南无野狐禅师!” 野狐禅师双手合什:“善哉啊善哉!” 正文 第三章 禅门广大,只度有缘 刘屠狗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拜在了禅门野狐的门下据说还是开山大弟子。 禅门如何老和尚没有细说刘屠狗也一直没搞清楚老和尚选徒弟的标准是啥用野狐禅师的话说就是“禅门广大只度有缘”。 周天之下有生灵亿万世代繁衍代谢更新。 刘屠狗一直以为人们之所以把天下称作周天是因为大周朝的缘故。 谁知便宜师傅告诉他先有周天后有大周朝。而且既然有天下自然就有天上;既然有周天内自然也有周天外。 刘屠狗似懂非懂但总算知道原来世界比想象中还要辽阔无边想领略天外胜景唯有老老实实修行正所谓大道如青山一步一登天。 刘屠狗对天外胜景没什么兴趣一心想学为将为侠的杀人术他日回到兰陵城也如燕老将军一般万人欢呼就心满意足。 若让这周天下的豪杰俊彦知道刘屠狗这般糟蹋世间难觅的仙缘必定要顿足捶胸了。 谁知野狐禅师一拍大腿:“好!咱就学杀人术!我野狐一脉外表坦荡有仙佛气内里幽深是妖魔心参的是野狐禅修的是妖魔念生不能祸国殃民死不能万人称快何其无能也哉!” 刘屠狗听得冷汗直流。 老狐狸毫不拖泥带水当下手指往刘屠狗眉心一点以心心相传的心印之法传给他一套《破戒刀》一套《同归步》一篇《心血淬刀经》。 破戒杀生同归舍身心血淬刀、刀气锻体。 杀己杀人杀众生端的是杀气腾腾毫无半点慈悲。 要说这用刀还真是个技术活儿看着就那么几个横砍竖劈的动作可角度如何、用力几分、手肘腰腿如何配合知道是一回事真用起来就困难重重不经千百次习练别说对敌时无法得心应手站那里让你随便砍都不知道该如何下刀。 好在刘屠狗纵横屠界多年算是个用刀的熟手堪堪越过了第一个门槛更何况老狐狸又是心授免去了记忆的过程。 待到刘屠狗囫囵吞枣似地初步领悟老狐狸便随手将他丢进幻境与山贼对战说什么时候能做到信手出刀、衣不染血才算小成。 刘屠狗嚷着要学杀人术与瘸腿老狼搏命时下刀也绝不含糊可哪里杀过人即便明知是幻境也做不到心平气和。他可不是黑风寨的好汉做熟了谋财害命的买卖。 杀人和杀畜生完全两样试想一个人如果宰杀同类如猪狗他还算一个人吗? 刘屠狗几次身首异处懊恼之余不禁又想起屠龙氏的传说想起当日与燕老将军的对答心中就不免激荡翻涌。 也罢既然选了这条路小爷就杀出个万人欢呼杀出个当世封神让屠狗氏的大名再无人敢笑! 谁说日复一日为生计奔忙的平庸人生就养不出滔天的戾气? 从前的狗屠子浑浑噩噩、命贱如草但当日见到兰陵王车驾的那一刻听到燕老将军豪言的那一刻今日舍财求道的这一刻挥刀杀人的这一刻刘屠狗涅重生! 雪亮的斧刃劈来刘屠狗不退反进合身撞入斧子主人的怀中毫不理会重重砸在肩上的斧柄。 刀锋钻进山贼心窝又透体而出血水喷涌淋了他满头满脸浇灌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 酣畅淋漓! 刘屠狗站在原地默然良久突然咧嘴笑道:“原来杀人和杀狗杀狼没什么分别或许还更简单些。” “雄于内绝于外。” 幻境外的老狐狸双手合什、目绽精光。 “天生一杀胚!” 山中岁月轮转忽忽便是数月林中已然积了薄薄一层落叶有了些萧索的意味。 刘屠狗立在林中长发披散精赤着上身只下身穿了条狼皮做的裤子除了皮肤依旧白生生的与野人无异。 彪悍的形象让人不自觉地忽略掉他还是个尚显瘦小的孩子。 禅门并不强制剃度刘屠狗也无意出家。任谁见到他与老狐狸也决然想不到他们是师徒。 这样的变化除了幻境里的杀人与被杀主要归功于那篇《心血淬刀经》。 据老狐狸说这是一门用于筑基却不局限于筑基的高深法门。 所谓心血倒用不着剜心取血指的其实是指尖与眉心之血。 这两个地方一个十指连心一个滋润元神其中蕴含的灵气最是充足不过。 每次修炼需选择清晨日出紫气升腾时和正午阳气最盛时分别从指尖和眉心取血涂抹整个刀身以血液为媒配以心法与口诀与刀建立起玄妙的联系。 外淬刀身内养刀魂。 这第一步最是伤元气天资差或者与刀不相契合的人不但无法筑基反而要气血大亏折损寿元。 刘屠狗足足用了一十八天方才感应到刀中那一点儿微弱的灵光整个人虚弱无比面色苍白四肢无力连刀都提不起来。 亏得他胆大心硬屠刀又常年在手熟悉得很这才侥幸成功。 在这过程中老狐狸始终冷眼旁观刘屠狗毫无怨言全凭包袱里的余粮撑着水倒是不缺山溪就在不远处最虚弱的几天干脆就抱着刀躺在溪边渴了翻身喝一口然后继续挺尸。 熬过了这一关终于能引动刀中一缕细微金气反哺入体。金气锋锐以之锻体几如刀割痛苦可想而知。 尤其是头几回刘屠狗疼得死去活来当真是宁可幻境里断头千次也不想让那一缕如针如锥的金气在自己身体里横冲直撞一回。 疼得狠了刘屠狗大汗淋漓满地打滚之余不忘大声诅咒老狐狸头顶生疮脚底流脓随即就被老狐狸冷笑着一脚揣进山溪里。 完事儿后老狐狸总是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瞧着浑身瘫软咬着牙从溪水里爬出来的徒弟嘴上不忘落井下石。 “知足吧这篇刀经不知有多少人愿意豁出性命去换有力气骂师傅还不如专心引导金气。万一走差了筋脉俱断变成废人都是轻的说不得要粉身碎骨到时为师可懒得一小块儿一小条儿地满山头给你收尸……” 如此日复一日刘屠狗初步筑基跌跌撞撞地踏上了修行路。 因失血过多而亏空的身体日渐强健甚至日晒风吹的黝黑肤色也回复了白皙。 因为经常取血他的两手手指连肉带指甲都有些不正常的红晕眉心更是留下了一道嫣红色的竖痕看上去很是妖异。 而那把屠狗灭猪刀被心血日夜淬炼更具锋锐同时又不失坚韧当真一把好屠刀。 他用这把屠灭刀杀了那群山贼无数次也被杀了无数次直到漫步刀斧丛林如闲庭信步。 舍身舍身出刀时只求杀敌不求自保先舍命再存身;同归同归行动时只管狂飙突进不闪不避虽同归却殊途 不曾被思维禁锢的刘屠狗并没有意识到便宜师傅那信手出刀的要求让他于无知无觉间达到了无招的境界虽然与由简入繁后又返璞归真的真正无招境界相比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但在这个年纪也是个了不得的成就。 多少人百死余生也不得其门而入的刀道刘屠狗已然叩开门踏进半只脚。 这与没有师承不得不在杀戮中自悟的野路子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有刀谱和师傅指点避开了无数足以致命的弯路当然这样做有利有弊未必就能比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苦行者早登巅峰。 幻境能提供近乎真实的磨练除了不会真的死亡其他体验一模一样断手断脚、开膛破肚任谁也不愿连续品尝千百次。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传出去不知多少人要眼红。 当然幻境并不是万能那些山贼确实真实存在过据说是作恶多端又不巧一头撞进幻境里或力竭而死或崩溃自尽或相杀而亡魂魄被老狐狸拘禁起来权当废物利用了。 老禅师娓娓道来颇觉理直气壮小杀胚随耳听来满脸理所当然。 野狐一脉有其师得其徒合该大兴! 只可惜山贼终归是山贼与沙场老卒、武林豪杰毫无可比性更别提修者了。拿来练胆尚且马马虎虎练刀练成伪无招纯属刘屠狗人傻命好。 当小杀胚得知虽然老狐狸出于某种顾忌不能随意收取魂魄但在行走天下过程中见过无数高手时就屁颠儿屁颠儿跑去问老狐狸如今自己与燕老将军对杀胜算几何,结果老狐狸毫不客气地泼了他一大盆冷水。 “燕铁衣百战老将当年定襄一战单骑冲阵斩首八百那才是真正的杀人刀。之后又有精进纵然此生绝难迈步大宗师境界杀你三刀足矣。” 原来他叫燕铁衣刘屠狗满心欢喜。 当日老燕一个不含杀意的眼神就让自己心动神摇如今杀自己竟需三刀数月来心血淬刀、刀斧加身之苦值了! 老狐狸瞥了沾沾自喜的小杀胚一眼似是来了兴致打击道:“你这重术轻道的夯货坐井观天不识天下英雄。那燕铁衣虽也是一员难得的猛将但放眼周天只算得上二流人物。” 刘屠狗低头抚摸着自家屠刀冷冽清亮的刀身问道:“斩首八百才二流高手?那杀八千呢?” 老狐狸哑然失笑摇头道:“高手不是这么论的。不过你这个标准倒也新奇万人敌的话马马虎虎可以跻身一流吧。” 刘屠狗抬头道:“天气渐冷那张狼皮只做了这条皮裤子上身儿还没着落。” “东面八十里的山头上有条吊睛白额虎想来皮毛很是厚实。” 刘屠狗霍然而起。 “好徒儿取了虎皮就下山去吧山野荒境终不是男儿存身之所。那兰陵城如今杀机重重、危如累卵你若有心回去切不可存半点慈悲之念。” 刘屠狗摆摆手渐行渐远。 老狐狸眯眼瞧着突然开声:“大兄你看我这徒儿比吴家的哑巴如何?” 静默良久无人应答。 “呵呵满心仇恨的天杀星怎比得上心不染血的市井狗屠?吃穿皆自屠刀取不教红尘染赤心。” “比之屠龙氏也不差分毫啊。” 正文 第四章 上山杀虎 此时的兰陵城安宁繁华一如往常丝毫不见老狐狸口中的杀机重重、危如累卵。 城中少了一个狗屠子然而猪狗们依旧难逃一死倔驴烈马也躲不过胯下一刀。 桂花巷灯笼日日高悬老茶楼高朋夜夜满座。大半年前老白的段子里加入了有关当世神人屠狗氏的新鲜笑料回回都能博得茶客们开怀一笑。这便是能证明狗屠子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据了。 城中多出的那座兰陵王府可惜除了入城当日就再没人见过那架煊赫逼人的赤虎辇。 只偶尔燕老将军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满载山中射杀的野物由铁骑簇拥着穿城而过时人们才恍然记起兰陵太守与兰陵郡军都统已不是这城中最具权威的人物。 说到太守与都统许多人在兰陵王入城后才后知后觉当日满城迎王驾城中虽也出动了红衣甲士护卫道旁却独独不见一干权贵。 不说郊迎三十里从兰陵王进入西城门穿过半个城市直到最后进入城中心那座终于迎来主人的新建王府那些权贵们就始终不见踪影简直是无视了皇家尊严与朝廷礼制。 更耐人寻味的是一路西来的赤虎辇也并没有选择距离最近的东门而是特意绕过整整半座城池取道小民聚居的拥挤西市避开了权贵扎堆的东城。 偏居一隅的兰陵城远离朝堂的波诡云谲剑影刀光除了最初听说陛下最宠爱幼子竟主动请封兰陵这个小地方时的不解与惊诧寻常百姓不明白也懒得猜测其中的深意终日忙碌挣得全家三餐温饱已是不易哪管官府与军中如何暗潮汹涌。 至于燕老将军身边那个穿着气质毫无特异之处的年轻俊朗护卫除了怀春少女与多情少妇也绝少有人会往他脸上多瞧一眼。 如往日一样老将军拥百余银甲白马铁骑外出游猎。一出城便策马狂奔掀起老大一阵烟尘。待深入山中不见人烟时那年轻俊朗护卫已被百余铁骑簇拥护卫在中心。 显然兰陵城中能得王府亲卫如此保护的年轻人只能是那位满城人津津乐道却只闻其名未睹真容的兰陵王了。 这位在外人看来形同发配的年轻王爷看上去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身材修长抓握缰绳的手沉稳有力。 他眉峰如剑眼角与唇线也有着刀削般深沉的轮廓五官虽与俊美无缘但胜在棱角鲜明显得刚毅果决。 据传当今大周天子陛下生就一副让人望而生畏的虎狼相貌兰陵王显然继承了父亲硬朗的线条却并没有丝毫阴鸷霸烈的气质。 纵马踏上一座山丘他勒住缰绳回身看了眼落后一个马头护卫在侧的燕铁衣人如其名将军百战碎铁衣虽老而风姿不减一如当年单骑冲阵时那般刚猛无俦。 “老将军一身武勇不去战场觅封侯却虚耗在这荒野林泉小王之过也。” 未着甲胄一袭黑色劲装的燕铁衣忙躬身道:“殿下说哪里话若非殿下外祖薛侯末将早已是冢中枯骨了娘娘与殿下也是恩遇有加如今末将骑得烈马、开得硬弓饥有肉、渴有酒还有什么不知足呢!只是可惜了殿下……” 兰陵王摇摇头燕铁衣便也沉默。王爷虽然年幼却是个有主见的人不需他一个只会弯弓挥刀的武夫指手画脚。若非如此称病不肯来拜见的兰陵太守且不论那个武勇只够做一卫校尉的兰陵郡军都统早就让他收拾了。 虽说他燕铁衣也只是勉强可称将军的都统衔离着大宗师境界尚有此生无望的一步天阶但要捏死这个缺编严重战力存疑的小郡卫军的最高长官着实费不了多少力气。 远方狂风催黑云阴影遮住了大片茂盛林木连绵山峰天地间满是风雷欲来的躁动生机。阴冷萧瑟的山风裹挟着氤氲水汽卷过山丘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来。 大雨将至。 *************** 日头已偏西阳光毫不刺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刘屠狗走在山路上手中屠刀隐隐散发着寒气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这是灵性渐生的征兆。 老燕和老狐狸一个言传一个身教让曾经的狗屠子脱胎换骨。一个是忠勇无双的军中宿将一个是诡诈莫测的禅门野狐他们似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在理念上就格格不入。 然而刘屠狗偏偏就有种海纳百川的特质是以老狐狸虽不轻不重的批了一句重术轻道也并没有要纠正他的意思。归根到底所谓道谁能说自己就是对的。 术练到了极致如屠龙氏般道自然就在脚下了。 刘屠狗走在只有他自己的山道上一心想他的虎皮袄。有了一个目标他就不爱想旁的事。说他浑噩也好赤子心性也罢听凭自己的心意行事这是他十岁那年独自提刀对上疯狂冲来的肥猪时就有的觉悟。 山道并不好走藤蔓野草肆无忌惮蛇虫鼠蚁防不胜防免不了要小心翼翼、披荆斩棘也只有浅尝辄止甚至只愿远远眺望的文人才看得出诗情画意。 还好狼皮裤够厚实坚韧挡下了刮刮蹭蹭、疼疼痒痒的小麻烦这也让上身还光着的刘屠狗心思更加迫切至于那头吊睛白额虎是否愿意乖乖奉上皮毛他压根就没有考虑过。 终于在天擦黑时赶到了地头是一座无论高度还是景致都并不出众的山丘甚至无需他费心寻找正主就卧在山腰空旷处一块平滑的大青石上懒洋洋的看着他从山脚攀爬上来。 刘屠狗爬到近前用自小练就的与面对砧板上肥猪肉时一般无二的挑剔眼光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很有些失望。 这老虎个头不大远不及给兰陵王拉车的那四头赤红色畜生皮毛雪白却没有光泽病怏怏的没精打采对他这个提刀的凶人视若无睹。 叹了口气刘屠狗扭头下山。 他暗自提防着走出近百步身后毫无动静。 刚刚下意识松了口气就听见身后一个戏谑的声音道:“你小子真是有眼无珠怎的看不上大爷这身皮毛?” 刘屠狗寒毛倒竖止步、转身、横刀一气呵成见那病虎正好整以暇的蹲坐在青石上看着他忍不住怒道:“奶奶的小爷最恨有人冷不丁在背后说话!” 不用说这是老狐狸给他留下的阴影。幻境里老狐狸在他身后说了几次话他的头就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多少回当真刻骨铭心。 “哟本事不大脾气不小。野狐老鬼没告诉你见到大爷我时要恭恭敬敬的吗?还‘小爷’?大爷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么个白痴兄弟。” 刘屠狗傻眼猛然想起老狐狸某次轻描淡写提到过的妖族脱口而出道:“你你是灵感境大妖?!” 只见虎大爷虎躯一震傲慢得一抬下巴露出瘦得能看见排骨的前胸傲然道:“哼洒家病虎石原是也!” 老狐狸自己把禅参的邪气凛然教导起徒弟来更是乱七八糟。他教给刘屠狗淬刀杀人的入世法谈境界时却不用武夫们皮肉筋骨膜那一套也不用让初入门者一头雾水的禅宗晦涩法门反而引用道家的说法。 用他的话说就是法有万种道有千条从没有一个标准可以适用于所有修者而各家的说法比较起来反倒是那帮修飘渺天道的牛鼻子们难得地平实中肯了一回。 筑基练气灵感神通天人。 道家称之为人间五境。 筑基意为建筑道基途径有很多种冥想、锻体、吞丹、炼器……方法五花八门最终殊途同归使肉体能够容纳灵气从此立下求道的根基。 练气纳天地灵气为己用功法亦是繁多效用不一。 灵感灵气积累终于量变于冥冥中生出感应非达此境界不知玄妙。 神通灵感天地返本还源诸般法门孕育化生出大神通翻江倒海也是等闲是真正意义上的万人敌。 天人用老狐狸的话说若能成为天人就完全可以横行周天想杀谁就杀谁。 妖族筑基时通常并无灵智仍是野兽故而能成妖者多为天生体魄强健的猛兽。 懵懂筑基之后或天地眷顾机缘巧合或前辈垂怜神通点化侥幸得以通灵从此迈入炼气境界能主动吸食精气自行修炼称为小妖。 那头瘸腿老狼已经是筑基境界的猛兽百岁而毛发尽黑只余眉心一缕代表慧根的白毛已经渐渐通灵。 可惜时运不济不能更进一步最终年老体衰加上有伤在身教刘屠狗捡了个便宜当真是死不瞑目。 等到艰难修行至灵感境便可称大妖而口吐人言正是灵感境以上才具有的能力。 灵感境放在武林便是宗师足以开宗立派;放在军中便是一郡一军都统麾下甲士万人。 换句话说这病虎是堪比燕铁衣的彪悍存在对上刚踏入筑基门坎的刘屠狗简直抬抬爪子便可轻易镇压了。 于是刘屠狗冲着王霸之气四射的病虎石原灿烂一笑道:“吓小爷一跳原来也不过是个二流人物!” 正文 第五章 病虎石原 落日余晖山林随之添了几分阴森。 病虎石原脚踏青石背靠深林居高临下虎视刘屠狗。 晚风吹起它胸前白色的绒毛终于显露出几分山中之王的威势。 刘屠狗提刀站在石原的巨大阴影里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天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就算眼前的病虎与老狐狸是旧识也未必会容忍卑微弱者的挑衅。 所谓修行所谓求道从来知易行难。太多的艰难险阻横亘在前让人知难而退一旦一退再退大道便只是蹉跎岁月的梦幻泡影。 要说刘屠狗有以身殉道的大智慧大毅力纯属扯淡反不如说他此时被胸中的滔天戾气烧得理智尽丧更恰如其分。 他宁死也再不做命贱如草庸碌平凡一狗屠。 仍横在胸前的屠刀微微颤动起来因为兴奋因为恐惧如坠迷梦却又真实无比地颤动着。 刘屠狗对时间的感觉模糊起来也许只是一霎那的静默又像是历经了千万年的等待。 一只虎爪突兀地出现在刀身上向下轻轻一按。 重如千钧。 *************** 刘屠狗做了一个美梦梦中有繁花院落、柳絮池塘。一位看不清面目却又美如天仙的白衣女子轻舒皓腕纤纤玉指伸向一朵盛开枝头却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儿。 那花儿红艳艳的就像喷溅而出的血液却芳香扑鼻让人情不自禁被吸引住。 没来由的刘屠狗想起翰墨斋刘掌柜视若性命的那副美人扑蝶图梦中景象也随之一变。 他已然化身一只通体晶莹的白色玉蝶栖息在枝头那朵血花上而那暖玉般同样晶莹洁白的拈花妙手正轻轻拂来姿态优美有种说不出的温柔慵懒。 紧接着那纤指上突然冒出了白色的绒毛指甲也变得尖利泛着金铁般的光泽。 有些眼熟似乎有点像石原的爪子! 那满是温柔慵懒风情的一爪便如美人扑蝶般点在屠刀上。 魔音灌脑火星四溅! 刘屠狗恼恨地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地上刀紧紧握在手里。 坐起身他摇了摇有些昏沉的头才完全清醒过来。 刘屠狗记起了石原那重如千钧的一爪当时他双手下意识地死死顶住刀身咬牙挺直差点直接跪地的双膝臂上青筋暴突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把小脸涨得通红。 说到底他还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只坚持了一瞬虎爪如赶苍蝇般轻轻一弹刘屠狗连人带刀也真就如苍蝇般被扇得横飞了出去昏迷之前尚在空中的刘屠狗很是狂吐了一大口鲜血。 皓月高悬病虎石原正蹲坐在青石上抬头望天双目炯炯有神。 一道匹练般的月光投射下来将它笼罩着。这时的病虎便如一个经历了岁月红尘洗礼的安详长者沉静而智慧深藏。 可惜这世上最缺的就是表里如一。 “哟耍刀耍到吐血的爷们儿醒啦?”石原瞟了一眼刘屠狗戏谑道。 刘屠狗面色古怪当即决定对梦中所见只字不提。 他索性也不起身在地上爬了几步靠着石原所在的大青石坐下望着沐浴在清辉中的群山叹口气道:“唉!啥时候才能无敌丫?” 他已经确认石原没恶意因为在吐出口老血又睡了一觉之后不仅没有丝毫的不适反倒通体舒泰血气顺畅原本练刀练出的暗伤竟也都没了。 “还不明白野狐老鬼的苦心?过刚易折不是说你道心如铁石就真能勇往直前了以后碰上不可力敌的对手撒丫子跑路就是了不丢人。要是逃都逃不掉反正也要输得精光再拼命不迟。非等到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后悔?大爷我活了几百年多少敌手都生生被大爷熬死了这才是王道呐。” 刘屠狗听不出石原感叹中流露出的些许坎坷心酸他只觉自己的刀还不够利离阵斩八百差得太远。 他可不希望没等到他刀法大成燕铁衣就老死了更不希望等屠狗氏名震天下时老白那一干老茶楼的旧识全都早早入了土。 毕竟只要不夭折修士活得远比凡人长久。 修士口中的寿命指的是停驻于巅峰状态的时间一般情况下筑基有成可享百年寿练气享年一百八十上下灵感以三百岁为大限神通寿五百天人比较特殊不能以常理揣度但称一声千岁绝对不是拍马屁。 摇摇头将这些念头抛开刘屠狗问道:“老狐狸骗我赶了八十里山路就为了让我挨你一爪好舒筋活血?” “自然不是这一爪是我看你顺眼白送的。” 石原抬起右爪晃了晃爪尖在月华中闪着寒光:“先前你装傻扮愣偏偏拔刀拔得那么痛快爽利想来野狐老鬼跟你提过虎妖一族最出名的血脉天赋喽?” “你是说役鬼为伥?猛虎杀人后将其魂魄化为伥鬼永远奴役的恶毒法术?” 被点破心思的刘屠狗没有掩饰荒山野径遇到修成大妖的猛虎不拔刀难道等死不成更何况很可能要生不如死。 “恶毒?恩你们人类怎么说来着对了为虎作伥。我活了这么久虽然不喜欢吃人可也积攒了些仆役。他们生前身份各异多少总有些后人和遗产可以为你所用免得你一穷二白出去折了野狐老鬼的面子。 刘屠狗狐疑道:“你是说老狐狸毛都肯不给我一根却让我找你打秋风?你欠他很多钱咋的?” “哼哼那老货奸猾似鬼来头大所谋者更大只说让我想法子磨砺磨砺你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总不至于是穷疯了吧。”石原不屑道。 刘屠狗撇撇嘴老狐狸造个幻境也是在打劫连山贼都不放过确实是穷疯了。 以老狐狸的腹黑狡诈再加上制造幻境的手段动动嘴就能玩弄人心于鼓掌间。之所以没有出山兴风作浪祸害人间恐怕是有什么顾忌。 人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成熟起来的结识了同样有喜怒哀乐的妖魔鬼怪看到了世人一辈子无缘一见的光怪陆离景象尤其被老狐狸折腾得死去活来临走还摆了他一道把他骗进吃人不吐骨头外加玩弄魂魄的天大虎口刘屠狗再不会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而是学着自己思考和判断再不是只在市井间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的土包子。 “老狐狸说虽然大道茫茫我辈修者从来是秉心持念踽踽独行但地侣法财这些外物也还是多多益善。小弟刘屠狗拜见石大哥不知石大哥你都有啥好东西给兄弟我?” 刘屠狗没问石原与老狐狸到底是啥关系免得辈分太高让他叫师祖师爷师伯师叔。 石原玩味地看了一眼初生牛犊乱攀关系、自封为虎家二爷此山二当家的刘屠狗道:“我见你昏死过去都死攥着那把破杀猪刀不松手还以为你不知天高地厚想着一刀破万法走那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疯魔路子。不成想原来和野狐老鬼一样师徒俩都是财迷。” 刘屠狗眼睛一亮继而皱眉道:“还能这样?听着挺霸道就是太无趣了些。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刀不过是吃饭的家伙又不是爹妈婆娘。” “刀不过是吃饭的家伙?”石原诧异道。 “你小子还真是个怪胎。对了你怎么选了把杀猪刀作兵器?” 刘屠狗嘿嘿一笑眼神瞄向石原胯下道:“小弟本是兰陵城西市屠子自小靠这把神兵杀猪屠狗骟驴骟马!” 病虎石原双眼微眯抬爪轻轻拂来说不出的温柔慵懒。 叮!火花四溅! 刘屠狗应声而飞。 病虎山二当家刘屠狗刘二爷再度苏醒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红霞。 石原依旧蹲坐在青石上被天亮前林木最后的阴影所笼罩猛然看去宛如一块嶙峋岩石。 刘屠狗招呼一声:“石大哥早啊!坐了一宿累不累啊?” “自己去找吃的不用管我。”石原连个眼神都欠奉一贯懒洋洋地回答道。 病虎对刘屠狗随口挑衅抬手动刀转身又笑脸迎人的市井无赖做派并不反感混没有一点儿身为大妖的傲气风骨。 其实刘屠狗在兰陵时顶多有些油滑这种无赖的做派是没有的。 人在孤苦无依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地选择自己熟悉的强大个体的行事方式来保护自己比如父兄师长之类。 而对自幼在市井厮混的刘屠狗来说除去悍妇最为可怖可畏便数地痞们最能如鱼得水当然这一点二爷是绝不会承认的。 不想让石原久等刘屠狗胡乱寻了几个野果去山间小溪灌了几口山泉权当早饭了。 回到大青石二爷没再骚扰石原而是在清晨的微风中扭臀摆胯身躯似羊癫疯般抽动起来,姿势说不出的别扭怪异。 二爷这一抽抽就是小半个时辰石原也就眯眼瞧了小半个时辰。 等天边云霞中跳出一轮红日病虎终于开口。 正文 第六章 刘二爷下山 “你倒有些小聪明胃口更是大得很只不过想就这么轻易学会舒经通脉的本事那是做梦。” 病虎石原讽刺道。 “这类养性修命的根基法门在那些江湖武夫和兵家将门眼里恐怕比他们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真让你挨上几爪就顿悟了大家伙儿还混不混了?” 刘屠狗闻言呵呵一笑倒也不恼看上去竟让人觉着这孩子十分随和腼腆。 石原接着道:“我的仆役里不乏落魄权贵子弟、没落小门派的最后独苗你若不嫌辱没祖宗不妨冒充一二不管是投军还是去哪家书院、宗门起码有了资格再加上你现在的根基不至于从马夫书童之类做起。” 高爵显贵往往只生于高姓大名、世族豪阀之中。 神通大能也只会隐逸于名山大川、古老教门之内。 别看周天之内鱼龙混杂所谓的修行人多如过江之鲫可真能得到真传的实在凤毛麟角绝大多数人只是在白白地蹉跎岁月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梦幻。 仙俗两道犹如两座互相遥望、彼此艳羡的巨峰看似各有奥妙、差异巨大其实说到底都绝不是一个没有根基的穷小子可以触及乃至攀爬的。 老狐狸曾说他只负责把刘屠狗带到山脚能不能登顶他不会管也管不了。 而这对刘屠狗来说已经足够了。 刘二爷闻言只是洒然一笑:“我觉着现在这名字就挺好将来还要用它威震天下。” 石原点点头:“既然如此我这里还有一封大周军部给朔方将军的推荐信是一个伥鬼生前犯了案买来做后路的尚未署名你可以拿去。” “这倒奇了,犯了案还能从军?在坊里做个巡夜的更夫还要身世清白军中反而不审查来历身份吗?” “朔方苦寒百战之地兵员总是不足不少作奸犯科之辈走投无路才狠狠心去那里挣军功求活命军部乐见其成私下贩卖推荐信从中牟利这都是各方心照不宣的事。” 刘屠狗开怀道:“好一个虎狼之地看来我的刀不会寂寞了。额大哥恕罪是豺狼之地才对。” 石原不禁莞尔乐道:“你小子戏文评书听得多了吧明明粗鄙不文偏偏还能偶尔咬文嚼字。不过朔方确实是个好地方黑戎白狄时时兴兵犯境身边袍泽又都是些残忍狡诈之徒九死一生九死一生哇!” 刘屠狗站在半山望着已化作金黄光轮的朝阳只觉得满目光辉灿烂。 他豪气道:“世上多有禽/兽不如之人杀之何妨!不为大将亦当为大侠。我辈男儿岂可终老田园与草木同朽!” 剽窃自老燕的豪言壮语刚一出口刘屠狗冷汗就下来了刚想回头重新解释一下禽/兽不如的含义就觉右肩膀上搭了一只爪子不用看也知道这一爪定如美人扑蝶般温柔慵懒。 二爷只觉石原爪子上劲力一吐便身不由己咕噜噜一路朝山下滚去。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二爷灰头土脸地爬起来远远瞧见半山腰大青石上的病虎正爪搭凉棚朝下瞅于是扯着嗓子大喊道:“小爷的推荐信呐?” 石原拿爪子掏了掏耳朵便自顾自伏下身去一如初见时那副半死不活行将就木的样子。 刘屠狗无奈刚想再放两句狠话便听身后一人轻声道:“二爷!” 刘二爷闻声当即吓得一个激灵转身、横刀一气呵成。 只见一个仆役打扮脸色发青的中年汉子站在身后手里捧着一把刀、一件皮衣和一个包袱躬身道:“小的奉老爷之命给二爷备好了行囊计有东海沉铁打造长刀一柄、百年黑狼皮衣一件、书信一封、典籍三卷、金百两、肉干十斤。” 刘屠狗心中感动转身喊道:“大哥保重!小弟下山杀人去啦!等小弟发达了一定给大哥多寻来几只母老虎!” 声音回荡在山间惊起无数鸟雀。 称呼由“石大哥”换做“大哥”不管石原是否在意其中的差别刘屠狗自己铭记在心。 向伥鬼问明道路病虎山二爷一身黑狼皮劲装潇潇洒洒地出山了。 兰陵及刘屠狗所在的山区均在大周偏西南一带因为多山向来闭塞周边蛮夷又不成气候免去了很多战乱之苦。 朔方城却正正经经在大周北部边境两地相去不下万里之遥。 好在不急着赶路刘屠狗决定一路行侠仗义过去先取道中原看看繁华大都再一路向北前往朔方。 石原送了他三卷书幸好老狐狸用心印传他功法时顺带教会他识字不然还真看不懂。单单是这点就可见老狐狸当真是深不可测。 这三卷都不是什么练了就天下无敌的神功秘籍其中两卷甚至是不涉修行的俗世书籍。 一卷《山川风物志》记载各地山川物产、历史人物、世家名门等等信息。 一卷《圣贤章句集注》记录先贤言论其中就有老白故事里的姜圣人。 最后一卷倒是修行法门《乙木诀卷一》。 这本名字烂俗一点儿都不霸气的功法没有写明出处只在扉页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八个字。 “演尽万法镇压诸天!” 瞧瞧这口气简直大得没边儿了。 刘屠狗倒没有丝毫鄙夷毕竟从老狐狸那里听到些秘闻的他知道包括周天在内的诸天并不是虚指而是真实存在的乱说话没准儿真要天打雷劈。 这卷书敢这么吹想必多少有些门道可惜只是卷一仅仅是筑基的法门有些鸡肋。 山路难行即使以刘屠狗现在远胜当初离开兰陵城时的身板儿没有一两个月的跋涉也休想走出大山。 休息的时候他照例在每日清晨与正午各进行一次心血淬刀、刀气锻体的痛苦修炼。 其余空闲除了早起例行抽疯演练二爷自创的“病虎锻体式”刘屠狗手不释卷。 不是他多好学只是觉得这样很牛气。 要知道整个西市除了一个屡试不中的落魄秀才便只有各大铺子的掌柜才识字就连说书人老白竟也是不识字的。 刘屠狗不无得意地想:“若是老白见了小爷这识文断字的本事定要目瞪口呆、纳头便拜!” “嘎嘎!” “粲粲!” 渗人的笑声在寂静无人的山林间回荡久久不绝。 正文 第七章 屠灭观想法 三卷书之中要数《山川风物志》最为有趣被刘屠狗当做老白的有趣段子看来解闷。 《圣贤章句集注》则最为艰深开篇头一段写道:“王者初兴皆先建根本广立藩屏以自树党而强固国基焉。是以轩辕圣皇扫荡大荒未下舆而封尧、舜、夏、殷诸圣之后及同姓亲属、功臣、贤德以为羽翼佐助鸿业永垂于后嗣。” 这篇总领全书的《封建论》是前贤对轩辕圣皇封地建藩的评论写的雄浑深阔令人信服。 二爷琢磨了半天才领悟到这说的是打下地盘后圣皇与手下人坐地分赃的故事。 其余文章风格各异虽然不乏质朴平实通俗易懂的章节但更多的是年代久远用词玄奥的古文体式单个字他还认识放一起就不知所云即使有后人作注释看起来也很是费神。 至于《乙木诀卷一》顾名思义是木系功法记载了一种奇特的筑基法门。 大意是通过观想在丹田气海种下一株心根以吸纳天地灵气。心根成则自然筑基迈入练气境。那时心根甚至可以外放出体外有种种妙用。 心根观想的对象首选草木盖因木性柔和蕴藏生机普通人容易承受。 草木有高下之分观想越是高级的草木对心神和身体的负担也就越大即使寻来天地间的灵根未修行的普通人也承受不了当然天赋异禀者又另当别论。 刘屠狗看得兴趣盎然他已有了霸道的淬刀锻体之法即使痛苦也不愿改种心根。草木嘛总感觉绵软无力一点儿也不霸气。 不过其中疗伤养身的部分学学倒是无妨想必石原也是这个意思免得他过刚易折。这让刘屠狗很是感激。 只是有一点石原没有考虑到那就是二爷从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实本分孩子。 区区一卷打根基的筑基功法二爷照样敢玩儿出花儿来。 刘屠狗盘膝坐在一个山洞里原本这里的主人是一头健硕野猪被重操旧业的二爷三刀了账肉质上乘远胜家猪。 刘屠狗闭目凝神尝试着进行观想而观想对象正是横在膝前的屠狗灭猪刀。 草木可以观想屠刀自然也可以反正二爷是这么认为的。 屠狗灭猪刀原本还有些锈蚀和血痕刃口也少不了被硬骨头崩掉的缺口积年屠戮让刀身总带着洗刷不去的血腥气。 然而经过几个月心血淬炼刀身如今变得雪亮冷冽缺口有变小甚至愈合的迹象血腥气也淡了。 二爷对这种变化很不满意这还是杀猪刀吗?这还怎么体现出刘二爷在屠子行当里的老资格? 原本刘二爷提刀往畜生面前一站甭管多凶的狗多横的猪多倔的驴立马吓得屎尿失/禁、眼泪横流乖乖地挨刀。 所以刘二爷观想的是杀猪刀原本的模样血痕、血腥气都是必不可少。 幸好是自小吃饭的家伙熟悉的很很顺畅地在丹田用辛苦积攒下的微薄灵气构筑了一口屠刀的模糊轮廓。 这些灵气都是锻体后不再锋锐的残存金气转化而来攒地辛苦十分珍贵。 也就是二爷小有根基又傻大胆儿人家《乙木诀卷一》里的法门是从根茎开始一枝一叶的逐步添加哪里能一口吃成胖子。 接下来就没那么简单了每一处细节都要力求精细逼真这时候恶果就来了往往细致观想一小截刀身就累的二爷头昏脑胀恶心欲吐。 尤其还不能中途停止否则灵气一散便要重来。须得整把刀都观想完毕才能休息算是一次修炼完成。 就这样在山洞里猫了一月有余野猪肉吃了大半幸好天气渐冷不曾腐烂。 成果是显而易见的在刘屠狗全力观想时丹田里的屠刀总算能堪堪聚敛成型有了本体的三分神韵。 这柄心刀血痕斑驳、刃口也遍布大大小小的缺口教人看一眼就好似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不止如此二爷还别出心裁地在刀身两面各刻了一个字。 一个“屠”字一个“灭”字。 其实他本想刻“屠狗”“灭猪”四个字的结果不知是心力不够还是灵气不足只能观想出两个字再多就头疼欲裂、气血翻涌原本的刀形都维持不住立时崩溃。 这种刀形崩溃不同于修炼结束时的自行消散每次刘屠狗都要大大地吐口血把膝前的屠刀染个鲜红。 一来二去刘屠狗心血淬刀时那刀身上竟也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些血痕和字迹极淡看不分明。 总算艰难迈步筑基中境二爷出得洞来见满山林木或深红或金黄更有一些没羞没臊的已经迫不及待地脱了个精光。 看来得赶紧出山了不然等大雪封山就不妙了。 刘屠狗赶紧挑拣了些野猪肉干塞进包袱连同沉铁刀一并背上向着中原方向心情愉快地上路了。 一身黑狼皮衣腰悬利刃背负长刀长发披肩显得野性十足与昔日的狗屠子判若两人。 又在山中辛苦跋涉了半个多月刘屠狗攀爬上一座光秃秃矮山的山顶终于见到了道路人烟而且一上来就是场精彩的打劫大戏。 眼前是一个小盆地一条官道从中穿过。 官道上有支百十来人的车队簇拥着二十几辆载满货物的骡车。车队首尾分别被二三十号拿着各色兵刃的山贼堵着进退不得。 车队虽然人数不少也有十几个镖师护卫可惜剩下的都是老实本分的伙计有老有小能有胆量拼命的恐怕不多。 山贼在人数上虽处于劣势但是个个精悍其中不少袒胸露腹故意教人看见一身的壮硕肌肉和伤疤显然是积年的悍匪。 车队前方站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由两个镖师护卫着正在跟山贼头领交涉。 刘屠狗咧嘴一笑心说自打遇到老狐狸小爷就跟昏迷啊吐血啊山贼啊什么的特别有缘。 当下刘二爷扯开喉咙鬼嚎了一声身子一躬一窜直直地向山下跃去。 正文 第八章 负刀踏山剪头颅 听到啸声正在跟山贼头领交涉的中年人抬头望去。 只见远处一座矮山的上顶上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背刀男子正笔直地跃下远远看去简直形同自杀。 那座矮山虽不怎么高却极为陡峭面向官道一侧的山体均是极为光滑的石壁斜坡。 偏偏那男子一无所觉往往脚尖在石壁上一点人就如一支箭般迅捷地飞下数丈。 男子的满头长发被气流吹地冲天而起其来势之猛恶只要不是瞎子都晓得来者不善。 车队和山贼中同时起了骚动双方都以为对方来了援兵虽然只有一个但只看这位显露的一手轻功绝对的高手哇。 那山贼头领生得鹰鼻豺目一看就是狠辣无情之人当下面色一变拔刀就向中年人砍去。 护住中年人的两个镖师显然是老江湖几乎在山贼头领拔刀的同时其中一人果断拉着中年人后退另一个抽刀快步迎上挡住了山贼头领。 自来不论江湖厮杀还是庙堂政争都讲究个先发制人擒贼先擒王最能省时省力一锤定音。 不过一旦不成就只剩下彻底撕破脸大打出手一条路可走。 一众山贼见当家的擒王失手纷纷鼓噪着一拥而上车队中人自然不肯坐以待毙双方立时战做了一团。 等二爷落地的时候官道上已是鲜血与残肢齐飞狞笑声、怒喝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想一时的得意忘形竟造成了这样惨烈的局面。 二爷惊愕之余杀心大起分明一个个都没将出山试刀的病虎山二爷放在眼里啊! 几十丈的距离几个呼吸间就轻飘飘跨过刘屠狗拔出腰间屠灭刀径直往厮杀最激烈的方向冲去。 一旦出手绝不容情。 屠灭刀相比武林中人的佩刀短了许多但更加险诡难防山贼们往往只觉一阵猛恶的黑风刮过已然脖颈中刀、身首异处。 从中刀的部位来看二爷很愿意把自己经受的苦难与人分享。 只可惜二爷的手艺不到家一刀切过头颅就风吹浮萍般四处乱飞。 劲力不纯离着刀法大成遥遥无期即便早有预料二爷心里依旧很不痛快连带着刀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而在旁人看来刘屠狗所过之处那当真是头颅滚滚如劈波斩浪般势不可挡。 温热的颈血已开始四处喷溅无头的尸体却兀自不倒仍要手舞足蹈一番才会颓然栽倒在自己血液汇聚成的血泊中。 “死来!” 毕竟是悍匪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突然暴喝一声迈开大步几下就冲到刘屠狗前方双手抡动一柄开山大斧上来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 斧柄很长因而这一扫波及的范围着实不小连同挡在刘屠狗与壮汉之间的一个山贼也被囊括在内。 壮汉显然知道以来人的速度力劈华山一类的招式很难凑效为确保将刘屠狗拦下不惜误伤同伙。 以往也不是没遇上过这种自恃手段高强的好汉要替天行道还不是给他的大斧拦下继而被大伙一围给乱刀分尸了? 持斧大汉狞笑一声手中大斧横扫的速度再增一分。 刘屠狗没少在老狐狸的幻境里打群架深知以自己的斤两只能一鼓作气万万不能陷入缠斗否则一个微小失误就要玩儿完。 他一肩膀顶在那名被殃及池鱼正极力避让的山贼胸口硬生生将他撞飞向横扫而来的开山大斧。 他自己则冲势不减屠灭刀紧贴着大斧的长柄向内猛突雪亮刀锋如毒牙般咬向壮汉的双手与胸腹处。 眼见大斧因为深深钉入倒霉同伙腰间而去势放缓壮汉脸色大变以往那些使剑的少侠可没这种不要命的凶狠决绝。 他稍一犹豫靠前的右手从虎口开始连同半截小臂就传来剧痛竟已在一瞬间被斜斜地切成了两半! 好快的刀! 吃疼之下出了一头冷汗的壮汉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后撤自保。 他眼中闪过厉色右臂猛地向前一顶右肘顺势死命上抬做出了一个看似普通的肘击动作。 只是这记肘击用在此时分明就是打算宁可舍去一臂也要用骨头将刘屠狗的刀锋卡死。 凶悍如此即使是二爷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壮汉的左手也没闲着早已同一时间弃掉斧柄朝刘屠狗腰间抄去身随臂走就要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这下若是抱实了周遭早在壮汉怒喝时已经隐隐合围过来的数个悍匪肯定不介意落井下石。 这也是刘屠狗江湖经验浅没想到区区山贼不但身手不弱还能有这样的血性。 刘屠狗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将已切入壮汉骨肉中的刀身一卷在掀起一蓬血雨的同时反手一抹在壮汉喉咙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线。 壮汉的身躯立刻僵在原地随即被姗姗来迟的数柄刀剑横劈竖斩瞬间变成了一堆面目全非的烂肉。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早已先一步就地一滚从壮汉的腋下钻过远远地躲了开去。 遇上二爷这样丝毫不讲究风度一心杀戮的高手任谁也要头疼。 不只头疼更要脖颈子疼简直无一处不疼。 反正二爷砍着砍着渐渐除了重伤者无力的**整个山谷再没有一丝杂音人人仿佛都被掐住了脖子般作声不得。 残余的山贼全部弃械跪地伏在血色尘埃里瑟瑟发抖。 车队的幸存者也用惊恐的目光看着那个黑色的修罗丝毫没有获救的喜悦。 在那双包含凛冽杀意的凶残眸子注视下没人有胆量动弹更别说逃跑长眼睛的都看到了这位爷的轻功之高可不比刀法逊色。 刘屠狗见没人再厮杀也停了手毕竟自己也有过错不好意思赶尽杀绝。 他走到那个中年人面前没事儿人似的咧嘴笑道:“这位掌柜的请了在下刘屠狗不知这是什么地界儿离兰陵城有多远?” 中年人原本手里握刀背靠骡车做困兽之斗衣服被溅上了不少血迹而原本保护他的镖师已经横尸在地。 他到底有些见识定了定神赶忙扔下刀上前两步的同时不忘迅速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黑衣刀客。 真是越看越心惊这位砍头不眨眼的修罗竟然是个红口白牙的少年郎眉眼谈不上多俊俏可在那白生生额头上的眉心位置一道形似刀疤的嫣红竖痕分外妖异惹眼。 若非亲眼瞧见谁能相信眼前这位浑身上下没沾得半点血迹的小爷如此心狠手辣?别指望获救的中年人能够感激涕零保不齐就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再不迟疑中年人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恭敬道:“小人庆有商行管事韩山多谢恩公搭救!但有差遣必结草衔环以报!” 刘屠狗反倒一愣扭头四下环视了一圈儿挠了挠头转过头来冲韩山赧颜一笑道:“咦?那个跟你唠嗑的山贼头头呢?” 二爷是真不好意思了放虎归山这种事儿自己倒不怕反倒是把人家给害了。 韩山也反应过来心中暗暗叫苦看来这条官道今后没万全准备是走不得了。 二爷随手拎起一个山贼笑眯眯地问道:“这位兄弟你们当家的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抛下兄弟们到哪儿逍遥去啦?恩就是长得特别禽/兽的那个。” 那可怜山贼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颤颤巍巍道:“爷小的不知道啊真不骗您!” 二爷不愧是老狐狸的开山大弟子二话不说手起刀落。 把滴血不沾的屠灭刀插回腰间刘屠狗又从地上拎起一个笑眯眯问道:“这位兄弟你们当家的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抛下兄弟们到哪儿逍遥去啦?” 第二个山贼骇得面无人色道:“爷别杀我我全招!” 二爷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兄弟莫怕二爷不是不讲理的人。咱们一个一个来先说说你们当家的叫啥名字?” 谁想这山贼涕泪横流哭道:“爷小的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啊!” 刘二爷不愧是病虎山二当家闻言双眼微眯轻轻抬手往腰间摸去那姿态说不出的温柔慵懒。 这一刻连同第二个倒霉蛋儿不知多少山贼屎尿横流。 一番拷问山贼们对贼首竟都一问三不知都道一个月前那人带着开山斧大汉在内的几位好手来山寨入伙拜见几位当家时却突然暴起给一网打尽随后清洗了几位当家的死忠又许下好处顺顺当当接管了山寨。 之后新当家几次率众下山做无本的买卖很是啃了几块硬骨头在周遭绿林中凶名渐盛。这次下山只跟来开山斧壮汉一个好手没想到就栽了大跟头连心腹大将也折了。 随后刘屠狗又问过韩山才知道此地位于阳平郡辖内距离兰陵城已有数百里之遥。 因为这支商队的目的地阳平郡城正好是前往中原的必经之地再加上一时大意让贼首逃脱刘屠狗便决定跟随着车队一起上路。 韩管事喜忧参半忧的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尤其这股山贼明显不同寻常喜的是有这么个大高手坐镇沿途自然稳当至于万一同样心狠手辣的恩公忽然狂性大发顺手摘了自家人头这种冤枉事儿如今已经顾不得了。 至于幸存的山贼刘屠狗出于心底某种神秘的好感和同情全都给放了。 韩管事本有心撺掇恩公干脆端了山贼的老巢也好挽回些损失尤其要把那个鹰鼻豺目又奸猾无比的山贼头领斩草除根否则实在不能放心。 可当他看到刘屠狗跟山贼们依依惜别时的留恋不舍就立刻掐死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江湖上的血色拼杀便如天边那蓬艳丽的火烧云远远的瞧上一眼即可不是他这等普通的生意人能亲近的。 正文 第九章 两小卒闲话江湖 一支车队缓缓行进在官道上车轴吱吱嘎嘎作响拉车骡子身上散发出臭烘烘的气味。 “恩公前面再有三十里就是阳平郡城小人已差人先行备下薄酒还望恩公赏脸。” 韩管事见盘坐在车上的刘屠狗睁开了眼睛忙上前低声几句又躬身退下临走还拿眼瞟了一下随行在车边的一个年轻后生。 差点儿害的人家人财两失又给埋下天大隐患刘屠狗反倒被当成大爷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韩管事更特意腾出来一辆骡车供他乘坐还一副战战兢兢生怕他不满意的可怜模样。 一路上风平浪静刘屠狗奇怪之余颇感无趣那走脱的山贼头领一看就非善类想来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而且原本还想再与沿途的其他好汉们亲近亲近来着。 韩管事等一干商行车队中人倒是心知肚明既然那伙吃了大亏的山贼在道上颇有名声此刻怕是方圆几百里的绿林中都已经传遍黑衣修罗的凶名想必没谁会吃饱了撑的再来触霉头。 得了韩管事眼色的年轻后生身量不高、皮肤黝黑小眼肥头大耳嘴唇尤其肥厚教人觉得憨实忠厚一副小镖师打扮。 他凑到刘屠狗身边笑道:“恩公这回俺可要沾您的光喽韩管事订下酒席的泰和楼可是传了三代的老字号了。” 二爷闻言左边儿眉毛一挑有些要眉飞色舞的意思却又生生忍住乐道:“小三儿你老子好歹也是开镖局的吃顿酒席至于开心成这样?” 被叫做“小三儿”的富态少镖头哈哈一笑:“咱这小门小户的身手又差押镖怕是走不出阳平郡就给人大卸八块了也就只敢在附近二三百里的太平地面儿上赚点儿辛苦钱哪敢大鱼大肉地败家不得让俺爹打断了腿?” 刘屠狗鄙视道:“没志气跟你说过几回了我辈男儿岂可终老田园……” “是是恩公呦您就让俺老死在家中床上跟草木一块儿烂了吧!”小三儿连忙回应道。 “恩公俺这样的小鱼小虾就不去大江大湖里争食吃了能平平安安得个善终就是万幸喽!” 刘屠狗摇摇头这个少镖头跟从前的狗屠子都是得过且过的惫懒性子跟他算是最能聊得来不像车队其他人那样对他敬而远之。 韩管事见他在二爷面前说得上话颇多倚重而镖局行尤其是这类小镖局全靠老主顾们帮衬少镖头也乐得做个人情帮着说几句好话。 刘屠狗出身市井对这些浅显的弯弯绕倒是很清楚也并不反感这类别有用心的亲近热情有个能聊天解闷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小三儿是不是真这么知足常乐刘屠狗犯不着深究指望救人一命就能换来掏心掏肺凭啥?真那样这个小镖局才是真的开到头了。 刘屠狗曾问过小三儿想知道自己在江湖中是个什么水平。他自觉筑基尚未圆满想来是彻彻底底的小鱼小虾。 结果这位少镖头的回答让他哭笑不得:“恩公小的虽然见识浅但好歹跟着父兄闯荡了些年头却从没见过恩公这样高的身手。估摸着恩公跟那传说中腾云驾雾的陆地真仙也相差不远了整个阳平郡怕是除了有数的几个大帮派的掌门再也寻不着对手。” 说这话时少镖头一脸的不可思议与掩饰得很好的深深畏惧。 这便是最底层江湖的以讹传讹了真正的陆地真仙可是天人境界的无敌强者放眼周天也属凤毛麟角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 至于腾云驾雾灵感境界的修士都能做到提一口真气腾空而不坠真气化为真元的神通境界更是追风赶月瞬息百里。 怪不得老狐狸总说夏虫不可以语冰。 对于江湖他与小三儿两个小卒一个只是听说却不曾亲见一个更是听说都没听说过撑死不过是教岸边的浪花溅湿脚面。 不真正下水摸摸深浅能懂得什么江湖? 可惜无论老狐狸当初如何死劲儿地诱/惑他去看天外胜景刘屠狗依旧一心想着在眼前的小池塘里兴风作浪且不急着离开这熟悉亲切的凡尘俗世呢。 当然了说是凡尘俗世一样藏龙卧虎。 燕铁衣那般宗师境界的兵家将门丝毫不弱于灵感境修士何况一日不成神通就一日抵挡不了千军万马的洪流。 可见大周朝能始终屹立不倒自有其道理若是毫无抵抗之力还不早被大神通者随手倾覆了? 说起来刘屠狗资质尚可可毕竟心性未定修道亦不及一年。 以他当下浅薄的修为冒充下江湖少侠绰绰有余去军中当个统领百人的小旗也完全够格单论杀人甚至勉强摸得着千人校尉的门槛可真要敢自称神仙招摇过市纯属自己找不自在。 想明白自己的斤两后他也就按下了躁动的心老老实实待在骡车上修行没敢去惹是生非。否则依着二爷的脾气就算好汉们不来他也定要找上门去切磋刀法。到时万一真有个大隐隐于山寨的几百岁老贼头蹦出来可没人救得了他。 骡车上无遮无拦、众目睽睽刘屠狗自然不会切手指、割眉心给韩管事等人演一出自残的大戏反正屠灭刀灵性已生短时间内不喂养也饿不死顶多壮大得慢些罢了。 “病虎锻体式”就更不行了那可是二爷自创的绝学绝不轻易示人的。 漫漫路途百无聊赖之下他只好闭目凝神琢磨那同样是自创的铸心刀法门。 丹田气海里孕育一口屠灭刀刘屠狗每次观想时刀身形体已经越发稳固精力更多地放在对细节的雕琢上。 唯一的遗憾是一直没办法如《乙木诀卷一》中所说那般外放于体外也不知是自创的功法有缺陷还是因为筑基未圆满而力有未逮。 即便如此每次观想时拉车的骡子也会变得躁动不已走起路来腿都在打颤行程因此延误了许多。 起初韩管事不明就里连续换了几头骡子结果都是如此暗中留心观察了几次才明白八成是这位爷修炼神功杀气外放造成的。 他也不敢多嘴只好将整个车队的速度都放慢了。 比预计的行程晚了三天阳平郡终于遥遥在望。 说起来兰陵也是一个统辖周边十万里的繁华郡城只是阳平作为连通中原与西南、西北的枢纽重镇地理位置比起兰陵就重要了许多。 用韩管事的话说就是不管往西南多么崎岖难行往西北多么荒芜少人烟过了阳平便是一马平川直通中原的坦途。这使得阳平理所当然地比居于西南四面环山盆地里的兰陵更受朝廷重视。 因为若没能将时叛时附的百万里西域纳入版图阳平最西的玉阳关连同一长串钉子般深深扎根的堡寨便是阻挡西域诸蛮的最后屏障。 说来也奇本是从兰陵西门外进山的刘屠狗兜兜转转数月却误打误撞跑到兰陵东北方向来了。 刘屠狗无心欣赏昔日边陲重镇今日繁华郡城城墙上那些经年战火留下的斑驳痕迹赶在天擦黑的时候他坐着骡车优哉游哉进了阳平郡城。 见到候在城门处的自家伙计韩管事吩咐了副手几句除了刘屠狗的那辆骡车车队其余人就自行前往货栈只留下自己与少镖头一并陪着自称姓刘、家中行二的恩公。 韩山一边儿陪同二爷往泰和楼行去一边儿思量着如何跟东家分说。 东家没有如自己期望的那般亲自来接而是在泰和楼坐等显然存了轻慢之心可莫要惹得恩公不快生出事端才好。 他又转念一想这恩公年纪小纵然武功高强与人情世故上自不会太明白未必瞧得出轻慢何况郡城也不是谁都敢撒野的地方。 刘屠狗自然不知道韩管事片刻间已经转过了这么多念头即使知道也不会在意。 他从进城开始就感受到一股独特的气息这气息他熟悉得很曾经十几年耳濡目染正是那熙熙攘攘柴米油盐的市井味道。 这让他变得有些冷硬的心灵突然活泼起来连腰间的屠灭刀也隐隐传来一股兴奋的情绪似乎灵性大增。 很快刘二爷就把泰和楼忘在了脑后在路过一家挤满了听书喝茶起哄的市井小民的破旧茶楼时突然从车上一跃而下三两步就窜了进去把韩管事等人撇在了大街上。 与恩公同行多日韩山与小三儿已经多多少少习惯了二爷的特立独行相视苦笑之余只得也跟了进去。 刘屠狗一进这间容纳了三教九流的茶楼就感觉一股更为浓郁的市井气息扑面而来教他从心底里升腾起一股由衷的愉悦舒畅似乎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仿佛又变回了狗屠子刘屠狗如一条游鱼般踩着满地的瓜果皮熟门熟路地从或坐或站满身汗臭味的老少爷们中间穿过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寻个空位子坐了下来。 似乎一如往常然而刘屠狗又分明感受到了不同。 如果是狗屠子像他刚才一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那些被撞到的粗豪汉子肯定要骂娘的可今天这些爷们看见刘屠狗着皮衣背长刀的一身行头以及身后跟随的韩管事和少镖头愣是没敢吭声原本坐在角落里的茶客更是早早让出了位子。 刘屠狗回头看了一眼一起闲话过江湖的小三儿这位少镖头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丝毫没觉得抢人座位有何不妥。 这一刻刘屠狗恍然大悟。 原来这也是江湖原来这就是江湖。 而他早已身在江湖。 正文 第十章 在下刘屠狗,活阎王刘屠狗 这破旧的市井茶楼里果然也有老白那样的说书人刘屠狗不理会身边的异样眼光只管竖起耳朵听书。 说书人是个笑容温和的年轻书生头戴逍遥巾着一袭青衫腰间却没有任何佩饰显得手头并不宽裕。 只单论这相貌风度比老白可强多了。 “诸位父老在下南史椽乃是南方人士近日游学至此盘缠用尽承蒙掌柜的照顾允我设案说书在下才疏学浅若说得不好还请诸位见谅。” 年轻书生自称南人口语却是中原的官话。 当下茶客中就有人应道:“南先生俺们都是特意来听你说书的您要是说的不好满阳平郡就找不出一个会说的书的啦!快快开讲吧!” 顿时就有不少人出声附和。 南史椽听了起身向四方团团作揖施礼才又坐下道:“今天在下要讲的既不是神魔传奇也不是前朝旧事而是当今江湖上的一件奇闻。前不久湘西地面儿上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血案那横行湘西三十年的绿林巨匪胡九豺被人单枪匹马追杀进山寨上下三千余口不分老幼统统给屠了个干净轰动江湖呐!” 全场哗然刘屠狗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心说三四千人的山寨除去老弱妇孺能抡刀杀人的想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那些山贼本领低微比不上老燕阵斩八百来得货真价实这人怕是少说也有练气大成甚至灵感初境的修为了。 当下凝神细听就听那南史椽接着道:“据说这位单枪匹马挑了三千人大寨的好汉是个年纪轻轻的白衣剑客一人一剑尾随着仓皇逃回山寨的胡九豺上山从寨门向里杀进去一言不发见人即杀。初时群匪仗着人多还敢上前围杀谁知白衣剑客年纪不大剑法却是绝顶。任你多少人来他只是一剑当之杀人如割麦剪草。群匪被杀得胆寒满山寨逃窜更有数百漏网之鱼拼死逃出山寨又被那少年剑客衔尾追杀尸体从山顶一直铺到了山脚。” 南史椽稍稍停顿接着道:“他白衣上山入寨等出寨下山时从头到脚就如同在血水里泡过的一般把闻讯而来正好赶到山脚的湘西武林群豪惊得目瞪口呆。当下就有自恃辈分高要主持公道的老前辈上前责问他为何滥杀无辜老幼。” 这下可彻底激起茶客们的兴趣了没等刘屠狗习惯性插嘴就有人抢先问道:“那少年剑客是咋回答的?快说快说!” 一边催促一边就有人掏钱袋。 南史椽卖个关子微笑着收了赏钱心满意足继续道:“他初时一言不发群豪只当他是个哑巴有几位老前辈不依不饶便要动手拿下这个杀星。这下可了不得那少年剑客拔剑就刺但凡逼问过他的竟是一个不留又给杀了个干净。偏偏他剑法诡异莫名无一人可挡!” 人满为患的破旧茶楼里鸦雀无声人人都感觉心底发寒这少年剑客难道是天杀星降世不成? 只有南史椽的声音幽幽传来:“那少年杀星见到场的湘西武林群豪再没人敢吱声终于首次开口只说了一句话‘吴二三今日为报灭门血仇而来多言者死!’说完想是杀累了竟然倒头就睡,鼾声如雷。群豪面面相觑再细看这杀星身上血染的白衣可不就是一身缟素的孝服么!众目睽睽之下那吴二三就这么躺在满地的死人堆里安睡群豪却没一个敢动手的最后只得散去。” 茶客们听得毛骨悚然若是神魔故事里仙人打架倒还罢了再惊天动地也理所当然。搁到自个儿身边就太过骇人听闻这是人能干出来的?很多人心里头恐惧本能地不愿意相信。 于是有人出言质疑:“都说你这书生说的好今天一听却净是瞎编胡诹地来唬人。既然那山寨上下都被杀了个干净你咋知道地这么详细什么山贼先是围杀后来又满寨逃窜的就好像你亲眼看见似的。” 众人一想对啊剑客在山脚杀人倒是有人证之前在山寨里却没人亲眼看见真就能以一当千杀得鸡犬不留? 南史椽却没如众人想象中那般恼羞成怒而是一敲桌上的醒木待茶客们议论声停歇不慌不忙道:“列位说的是不光列位就是在下头次听说也不敢相信呐更别说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豪侠们了。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手辣心狠还在其次毕竟出来行走江湖身上背几条人命算不得啥可谁肯相信一个年纪轻轻从来没听说的后生能有这般通天彻地的本事?” 这番话说得茶客们纷纷点头按捺住性子听南史椽继续分说:“有那去晚了的各路好汉既没亲眼看见他杀人也没看见他在尸堆里酣睡自然都不信邪沿着一路血色就上了山顶大寨果然见到那堆满大寨的几千尸首。寨门附近的尸首密密麻麻全部面向寨门排列想来死前都在门口拒敌再往里就是一个尸体围成的大圆圈尸体重重叠叠越往圈里死的越多到最后干脆堆成了一个小山丘这些尸首倒都是正面中剑而死。除此之外越往寨子深处走尸体就越是分散剑伤大多在后背想来都是逃跑时被撵上去刺死的。” 南史椽的描述十分细致合理茶客们眼前仿佛浮现出一片尸山血海的可怖景象。 “这还罢了最凄惨的就是寨中的老弱妇孺不管藏得多么隐秘统统难逃一死有怀抱幼儿的妇人被一剑穿心也有紧攥孙儿半截身子的老汉死不瞑目下跪的钉死在地逃跑的血溅院墙。这些好汉们眼见为实可再没人敢吭声了。自此这吴二三名动江湖因为他寡言少语和那句多言者死便得了个不语剑魔的名号也有心存同情的叫他哑巴剑客他杀人所用的诡异剑法倒是被武林中人一致认可称作难言剑法。” 南史椽说到这里禁不住叹息一声道:“唉这正是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啊!” 哑巴剑客难言剑法。 苦到深处不可言当真实至名归。 满座默然众人的想法又较先前不同。 滥杀无辜固然可恨可如果是为了报仇就又另当别论。灭门血仇不共戴天虽然手段激烈了些可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家身上却让这些生活在底层备受欺压的平民百姓们从心底里有了种不能明言的隐秘快感。 毕竟谁没摊上过敢怒不敢言的窝囊事谁没品尝过受了欺负还要笑脸对人的苦涩滋味更别说如此血仇了。 仇敌势大苟活已是艰难真能侥幸报仇的丧家之犬能有几人? 经过了初闻此事的震惊与恐惧不少人对吴二三起了自己也不愿承认的同情之心反倒从心底里希望这是真的了。 恐怕也只有哪天真遇上了才会突然记起对方不仅仅是个身世凄惨的可怜人同时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那时反倒要屁滚尿流唯恐避之不及了。 人心就是这么复杂红尘过眼几人能看分明? 刘屠狗自然没能大彻大悟听故事听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更何况自家手上也沾了血日后未必就比吴二三杀得少了反倒觉着这世间的山贼当真可怜混口饭吃着实不易。 见气氛有些低沉南史椽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湘西远在南方消息传过来颇费时日一路上被在下的同行们添油加醋也是难免众位信不信都可。说起来就在这阳平郡却也出了一位替天行道的少年高手数日前一人杀退了数百山贼据说这位少侠刀法如神杀了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众山贼连逃都不敢逃全都跪地求饶才侥幸活命。如今阳平郡的绿林里给这位少侠起了个“活阎王”的名号当真也是声威赫赫啊!” 刘二爷吃惊地张大了嘴“活阎王”?这说的是他? 不止是俗气简直就是个匪号比吴二三剑魔的名号可差远了这是哪个混蛋给起的? 再说了哪儿来的数百山贼啊明明只有几十号而已就这还险情迭出呢几百号不得要了二爷的小命儿? 然而有了吴二三一剑斩三千在前“活阎王”一刀退数百这同样非人的战绩竟是无人质疑了茶客们反倒觉着这位“活阎王”本领一般远比不上哑巴剑客。 不过毕竟是本乡本土的出彩人物当下就有人十分关心地问道:“南先生这活阎王叫啥名字是哪派神仙的高徒啊?” 南史椽似有些不好意思犹豫道:“名字我也不十分清楚据传这位少侠曾对投降的山贼说过一次似乎是姓刘家中行二大名叫屠狗呵呵想来做不得真。” “刘屠狗?活阎王刘屠狗?” 有茶客念出声来莫名地一股轻松愉悦的气氛在茶楼中飞速地酝酿驱散了之前压抑凝滞的空气突然就有人捧腹大笑起来。 南史椽也是一笑很满意自己对众茶客情绪的掌控这意味着高超的技艺、更大的名气和更多的收入。 “名号虽俗了些但据说这位少侠长发披散、眉心生眼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背负长刀、腰悬利刃谈笑间便杀人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这话仿佛有着魔力将渐渐起来的笑声又压了下去或者说是刘屠狗有着魔力从他所在的角落开始一片人仰马翻可除了茶客掉下凳子、茶杯摔在地上的声响竟没人再吭一声。 随即这沉默如疫病般迅速向外蔓延让看不到这边角落情况的茶客和南史椽深感诧异。 很快他们就明白缘由了从那个安静的角落开始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一个一身黑衣的负刀少年走了出来冲南史椽和众茶客灿烂一笑,露出两排细密的白牙。 “在下刘屠狗活阎王刘屠狗。” 正文 第十一章 有天杀星大放光明 阳平郡城的夜市同样热闹繁华刘屠狗与南史椽勾肩搭背在人流中穿行。 韩山与小三儿一个在前引路一个身后跟随既不远离也没有凑到近前十分识趣。 此前刘屠狗自角落起身之后一众茶客就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作声不得吓的。 刚刚还捧腹大笑的几人尤其面如土色这可真是飞来横祸喝杯茶听段儿书而已竟然撞上这么个杀星。 南史椽愣了半晌见二爷始终笑吟吟地看向自己既无恼羞成怒兴师问罪的意思也不像是要大度地一笑了之。 他只好苦笑一声起身一揖到地请罪道:“南史椽巧言弄舌冒犯虎威不胜惶恐还望少侠海涵。” 谁料二爷更是开怀:“哦?二爷我果真有虎威吗?哈哈南兄快请起!” 南史椽直起身脸上表情十分精彩硬着头皮道:“不管如何都是在下的不是不如在下做东治一席酒菜与兄台赔罪如何?” 刘屠狗哈哈一笑上前搂住南史椽肩膀一副狐朋狗友做派道:“哪能让南兄弟破费走二爷请你喝酒!” 南史椽才要拒绝肩上一股大力传来双腿就身不由己跟着迈动只好听天由命道:“刘兄其实在下复姓南史不姓南……” 就这样在两个哭笑不得的跟班陪同之下说书先生南史椽被活阎王刘二爷裹挟着往泰和楼而去。 “南史啊你讲的这些江湖事都从哪里听来的?难不成你有很多绿林道上的朋友?” 刘屠狗好奇地问道这位南史先生倒真是消息灵通。 南史椽除了一开始有些尴尬愧疚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沉稳闻言笑道:“刘兄想必没听说过我南史氏吧?” 刘屠狗心头灵光一闪道:“你这么一说我在《圣贤章句集注》里读过一篇《焚史录》是一位叫南史令的圣人所写难不成这位圣人也是复姓?” 南史椽闻言转头惊异地看了一眼刘屠狗似是不相信二爷这样的刀客竟然看过《圣章集注》而且还颇为熟悉。 “士可杀而志不可夺书可焚而史不可改。不错这位南史令正是在下的一位先祖。” 南史椽神情肃穆昂然道:“先祖本姓南史令是官职。南氏世代著史到了写《焚史录》的先祖这代天子昏聩不仁另一史家大史令秉笔直书不肯删改一字天子杀之。大史令的弟弟继承遗志依旧一字不改天子又杀之。继任者再不改天子再杀之如此往复大史氏竟至灭族。先祖听说后执简而往尽录其事天子无奈只好作罢。自此南氏以南史为姓立志为周天著信史绝不阿附天子一人一姓。先祖最后便是因此而成圣。” 南史椽娓娓道来语气看似平淡却掩不住刀光血色。 史册上寥寥几行字其中渗透了多少惊心动魄、兴衰荣辱? 刘二爷听得入神想不到这真实的历史比故事更故事比传奇更传奇。虽然不怎么明白大史氏与那位南史令为何宁死不肯改一字但对于敢跟天子叫板的人物说不得要竖个大拇指赞一声好汉子! 于是二爷由衷地赞叹道:“阿椽你这位先祖真是厉害尤其是眼光毒辣既借刀灭了大史氏又拼死一博赚得大名声成就了圣人大位想来如今写史书的是你南史氏一家独大吧?” 此语一出换来南史椽怒目而视。 亏得韩山与小三儿隔得远没有听到不然定要因二爷百无禁忌的恶意揣测目瞪口呆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小老百姓远离朝堂却不妨碍他们发挥想象力尽情揣测大人物们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二爷的这个另类说法没准儿会很符合他们的胃口。 不得不说老狐狸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所思所想确实大异常人起码是能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 二爷见南史椽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正色道:“阿椽莫恼我就是开个玩笑南史圣人不畏天子宁死也要贯彻心中信念虽然他用笔我用刀道理却是一样的可见正是我的榜样。” 南史椽见刘屠狗语气真诚不似作伪也消了怒气轻轻挣脱开刘屠狗的胳膊拱手道:“险些又为怒气所控在下养气功夫不到家让刘兄见笑了。” 行礼罢南史椽突然展颜笑道:“其实在下与刘兄英雄所见略同在下从小读史书又从家中长辈那里听来无数秘闻他人能做出那么多不敢教人知道的龌龊事我家圣人连同其余列祖列宗恐怕也不能免俗否则也攒不下保不住这么大的家业。” 语气十分真诚自然却与所说的内容严重不符这南史椽哪里还是方才那个循规蹈矩的守礼读书人了连祖宗都敢如此编排大逆不道的程度稳稳压过刘二爷一头。 好在二爷不是常人挠了挠头哈哈一笑道:“阿椽我与你真是一见如故!对了你消息那么灵通想来是家族为了著史在周天广布耳目喽?” 南史椽赶忙摆手:“我南史家不过是写史书的哪敢做这么犯忌讳的事情刘兄莫要害我!反正我是不会承认的。” 二爷露出一个了然的坏笑道:“那你不在家好好读书写史跑到阳平郡来做啥?这个总能说说吧?” 一同编排了一番南史氏列位祖宗之后两人就亲近了很多南史椽也不再端着读书人的架子一脸轻松的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家里太闷年初加冠之后我就跑出来了打算见识见识真正的江湖。” 刘屠狗蔑视道:“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儿也敢跑江湖?这么的吧我看你很顺眼你叫声二哥以后我罩着你。” 南史椽也光棍儿点点头就要行大礼可惜被刘屠狗一把按住只好无奈道:“那小弟也不矫情了南史椽见过刘二哥!” 他正值弱冠之年虽摸不透这凶残狡猾的刘二哥多大年纪但比他小是确定无疑的可谁叫二爷拳头硬呢? 南史氏很少有人修炼无非是因为避嫌二字。 一来笔墨本就杀人于无形再有了武力实在让人忌惮厌弃二来修行之后寿命就会大增又亲身接触了那么多秘闻哪个天子能放心境界再高也难得善终。 只有早早死了大家才都安心至于记在史册上的既不详细又没了人证也就仅仅是故事而已。 南史椽不会把这种事情到处宣扬刘屠狗阅历尚浅再聪明也想不到其中奥妙。 两个人出身与经历都迥异却莫名其妙地臭味相投虽然各自都有很多保留也不得不教人感叹缘分二字的奇妙。 身为世家子南史椽自然不是因为盘缠用尽才去说书的实实在在是想过些耍嘴皮子的瘾南史家世代著史慎言慎行是最基本的品行说书?败坏门风呀! 也许在外人看来南史椽的性子没什么要紧甚至还会觉得他有些木讷迂腐可放在南史家族那种环境里就是毫无疑问的跳脱浮躁。 有外人质疑南史家祖宗的人品都能点头称是说他离经叛道一点都不冤枉。生来是这样的性子又憋了一肚子的故事无人分享那可着实心痒难耐、不吐不快啊。 跟刘屠狗这么一说二爷眼神儿就变了:“讲故事?那吴二三的事情几分真、几分假?” 如此惨事要是作假那二爷可就看不上这南史大嘴巴的人品了。 南史椽忙指天发誓道:“千真万确啊可没半分虚言的,当时小弟我……” 刘屠狗听南史椽话说一半就没了下文奇怪地扭头看去只见南史椽手依旧指着天嘴巴张得老大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二爷顺着南史椽手指的方向看去。 南方天际上一颗暗红色的诡异星辰正绽放出夺目的光辉连明月和街市上的灯火都无法掩盖。 ************* 湘西一座无名小山丘。 小丘光秃秃的通体泛着赤红色。小丘上密密麻麻砌满了坟茔却又不像乱葬岗那般杂乱无章而是一圈儿一圈儿地从丘底修到丘顶。 披麻戴孝的少年剑客手提一个被血水浸染成黑红色的包裹踉踉跄跄走到丘底。 他面对着眼前无数坟茔颓然跪倒泪如涌泉。 十年前数百悍匪明火执仗闯入与世隔绝的山村。 不分老幼尽遭屠戮凡是女子俱被凌辱。 非但如此匪徒还动用种种酷刑逼问山村中人从未听说过的陵墓宝藏的下落。 剥皮剜眼、碎骨抽筋山民日夜哀嚎非受尽无边苦楚求一死而不可得。 藏身夹壁的八岁幼童在无数族人的凄惨哀嚎中度过了形同炼狱的七天七夜。 直到全族死尽只余下一人独活。 尸山血海有余孽那十年前侥幸逃脱的幼童成了今日血染白衣伤心人。 十年挣扎、十年亡命。 十年前的今日他用一双稚嫩手掌收葬族人指甲崩断心血横流使荒丘化为赤冢。 终于为每位族人都挖下一座坟共一百九十二座 给每位族人都敬上一碗水共一百九十二碗。 在每座坟前都磕下四个头共七百六十八下。 十年后的今夜有天杀星大放光明。 正文 第十二章 活阎王试刀泰和楼 南史椽指天失神、喃喃自语。 刘屠狗隐约听见了“荆湘”、“天杀星”、“劫数”等等支离破碎的词汇。 自从出了兰陵稀奇古怪的事情没少遇上二爷见怪不怪何况事不关已更加懒得询问安静陪着突然疯癫的阿椽一同观星。 那暗红大星出现时毫无征兆消失地也十分突兀只绽放了片刻就迅速的隐匿无踪。至少在刘屠狗眼中是如此。 南史椽又凝视了再无异状的星空片刻才不甘心地收回目光神情略显复杂地道:“若是小弟没看错这分明是天杀星入世虽比不上可教天地反复的七杀贪狼破军三星汇聚但史书上凡有记载也莫不是一场人祸杀劫。只是一闪即逝似乎隐隐自南而北与书中记载并不相同小弟在星象命理上连粗通皮毛都算不上就实在琢磨不透了。” 刘屠狗倒没放在心上边走边好奇地问道:“这世上真有上应天星一说?” 老狐狸还真没跟他提过这个即便真的有老家伙也一定是要嗤之以鼻不肯老老实实听天由命的。 南史椽本已渐渐恢复读书人的淡然气态闻言突然做贼般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没人注意连韩山与小三儿也自觉地再次退开几步之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二哥你还别说这事儿小弟还真知道一点儿。你可知天外有天?” 刘二爷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秘闻一听是这个斜眼冷笑道:“不就是上下内外诸天万界么?” 南史椽闻言惊异地看了一眼刘屠狗继而恍然大悟道:“我倒忘了二哥是看过《圣章》的想必师门也非寻常小门小户知道诸天也属寻常。” 他倒没问刘屠狗师从何门这天下可没有称兄道弟两声就掏心掏肺的道理。 “我家先祖圣人曾言天地有虚实之辨气运在有无之间。” 刘屠狗瞪眼道:“这不跟没说一样?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啥叫在有无之间?这些圣人咋都跟个娘们儿似的说话写文云山雾罩的半点儿都不爽利。你老祖宗就没句痛快话儿?” 南史椽算是领教了二爷的彪悍这话他可不敢附和讪讪地笑道:“王者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那等境界可不是咱们凡夫俗子可以妄加揣测的。” 如此这个话题就告一段落刘屠狗只是出于尚未转变的市井凡人心态有些好奇而已不管气运命数存在与否修者只管向着山巅攀爬就是了。 当看到立在泰和楼门前匾额下的东家时韩山总算松了口气庆幸终于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向刘屠狗告罪一声快步前行几步给双方做引荐。 因为不知南史椽的身份只当是个普通的说书先生他也就没有多做介绍。 庆有商行的东家韩庆有三十出头相貌衣着气度都没什么出奇之处寻寻常常一个小商贾。 好在商人都讲究和气生财纵然他并不如何重视韩山十分忌惮在意的少年刀客以至于没有到城门口迎接此刻真见了面仍是十分客气热情没有表露出对刘屠狗姗姗来迟的不满。 “在下韩庆有见过刘少侠先前韩管事传信对少侠拔刀相助的义举万分推崇今日一见果然是英姿飒爽、少年英雄!” 韩庆有拱手为礼又指着左手边一位中年武者向刘屠狗介绍道:“这位是冀总镖头。”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与韩庆有一同出现的冀总镖头正是小三儿的父亲父子俩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样的肥头大耳、富态憨厚若不是穿着劲装又确实有功夫在身还真是更像商人多些。 冀总镖头同样抱拳拱手正要寒暄两句就见二爷豪气地一摆手道:“两位无须客气几百毛贼而已还不放在咱活阎王刘二爷的眼里!” 咋说呢刘屠狗少年心性还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一路上小心谨慎忍得辛苦现在进了城可就有点儿憋不住了。 只是二爷话音才落就听二楼临窗有个女子发出一声轻笑清晰地传进楼下几人的耳中:“师兄怎么还有人肯用这种名号的活阎王真是有趣!” 这声音倒很是清脆动听。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回应道:“师妹不要造次平白得罪了人。须知市井间藏龙卧虎楼下这位兄台的名号虽说俗气了些但能将几百毛贼不放在眼中想来是有真本事的。” 这位师兄说话谦虚却也只是教导师妹并没有现身给二爷致歉的意思。 刘屠狗抬头笑道:“何须想来二爷有没有真本事试试便知。” 一个少女从二楼窗口探出头来杏眼圆睁柳眉竖起娇憨斥道:“真是小气无礼才说一句话就要动粗!” 待她看清楼下被众人环绕当中的刘屠狗怒气却又瞬间消散噗嗤一笑道:“哎呀呀师兄快看我当这活阎王是什么样的凶神恶煞原来是个小屁孩儿!” 这般转嗔为喜其变脸之快楼下诸人看在眼中都觉得十分有趣反而不会去计较少女的天真无礼。 因着少女的话大家才突然发现其实二爷看上去比这十足美人胚子的少女还要小一两岁。 只听小屁孩儿刘二爷哼了一声恼怒道:“小丫头片子小爷不跟你计较叫你师兄出来!” 少女柳眉再次立起也不说话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向楼下刘屠狗眉心一指一支描金彩饰的凤尾锥从袖口钻出向下飞射。 驭器?这少女竟是一位灵感中境的宗师老妖婆不成? 筑基即有百年寿数其上练气、灵感两境自不待言总不至于二爷倒霉至此随便碰到的少女就是个修行的绝世奇才小小年纪已攀入多少修行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灵感妙境? 刘屠狗心中一惊脸上却沉静如水抽刀运气护住前额四周都是人他只能硬挡。 少女狡黠一笑手指偏转外表花哨杀伤力也毋庸置疑的凤尾锥转头射向南史椽。 刘屠狗举刀劈去被那小锥子轻松躲过空中一个灵巧的翻身又折向刘屠狗眉心。 声东击西二爷只好回刀自保。 如此周旋了数次刀与锥始终没有正面交锋这反倒使刘屠狗安下心来知道这少女无意伤人。 只是二爷从不知道啥叫退让服软趁着交手的间隙不知死活地扬声笑道:“老妖婆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装嫩冒充黄毛丫头也不知羞!” 这下可惹恼了少女一张俏脸气得绯红也不知是因为“老妖婆”还是因为“黄毛丫头”。 她怒道:“你这欠打的小屁孩儿气死我啦!” 刘屠狗哈哈一笑低头躲过突然加速的凤尾锥猛地向上一窜一个旱地拔葱伸手攀住了二楼边缘稍一借力就往窗口跃入。 少女吓了一跳等下意识后退闪开后才反应过来对于把小屁孩儿放进来这事儿感到十分气恼。 恨恨地一跺脚少女挥手召回凤尾锥正要再次出手教训小屁孩儿却被一旁的一位青年阻止:“师妹不要胡闹这位兄台已经手下留情了。” 这青年二十多岁长相也算不俗戴进贤冠着白色云锦儒袍单论行头却是比南史椽的落魄秀才模样强得多了。 儒袍青年拦下凤尾锥少女转身面向窗前的刘屠狗也不行礼语气平淡道:“虽说我这师妹勉强驭器兄台慧眼自然看得出是取了巧。如此捉弄一个堪堪踏入炼气境的小姑娘兄台若不给个说法在下不才倒要讨教几招。” 刘屠狗给气地一乐道:“她嘲笑在先、动手在后小爷还没讨要说法呢!再说欺负她又如何?你还不是要恃强凌弱!” 那儒袍青年轻笑道:“既然兄台承认欺负了在下师妹那在下倚强凌弱欺负一下兄台又有何不可?” 儒袍青年三言两语把二爷给饶了进去欺负人还欺负得理直气壮这等颠倒黑白、谈笑阴人的手段和脸皮当真教二爷开了眼界。 师妹就已经练气境界了已经加冠少说也要年长五六岁的师兄还用说?可怜二爷筑基都未大成只是个筑基中境的小修士纵然根基雄厚战力甚至可比练气初境也必定难敌这阴险的儒袍青年。 仿佛又回到初次提刀面对病虎石原的那个时刻一个很简单的选择战斗而死或者苟且未必能偷生。 刘屠狗洒然一笑这次的对手比大哥差远了自己也有所精进难不成反倒没有出刀的勇气了吗? 屠灭刀发出阵阵兴奋的颤鸣刘屠狗猛然掀飞身侧一桌酒菜紧跟着踏步而上藏身桌后向着儒袍青年撞去。 南史椽等人上到二楼时正好看到这幅惊心动魄的画面在漫天飞溅的汤汁菜叶中二爷以堪称蛮横的姿态撞破横飞的饭桌桌面未被束缚的长发被气流吹得飞起手中锋锐刀刃划出一道夺目的轨迹狠狠向下斜劈。 儒袍青年虽惊不乱面对着如此猛恶的一刀从容向右前方跨出一步。 他左臂微抬竖掌如刀斜切屠灭刀刀身右手握拳如毒龙般猛地钻出直捣刘屠狗肚腹。 一步、一掌、一拳轻松将攻守之势逆转。 刘屠狗根本没指望一击建功左手前探在对方袭来的拳头上一搭整个身体借力如车轴般凌空旋转右手刀锋顺势化作一轮旋转的刀扇剐向儒袍青年左掌。 力不如人只能猛打猛冲争夺那一线先机! 正文 001 汗,发错章节了,已修改 错把第十二章发成了第十三章的内容重新发了一下等于多发了一章好不容易存的稿哇手残脑也残的废柴怎么破心疼丫。 正文 第十三章 你道二爷摧花不摧花 攻守再次转换儒袍青年果然撤掌只是依旧不退又向右前方迈出一步堪堪避过刀锋屈指成爪回身抓向身体尚在空中的刘屠狗小腿。 指甲并不锋利泛着玉色光泽却让刘屠狗心中警兆大起。这一下若是被对方抓实了只怕小腿不保。 他看得分明儒袍青年不但修至练气中境比他高出两个小境界真气运转之下拳掌不逊色于兵刃而且临敌经验丰富出手狠辣着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心思电闪之间刘屠狗深吸一口气刀尖往地板上一点硬生生止住身体旋转两腿向后乱踢的同时身体下坠将屠灭刀压成了一个弓形。 儒袍青年用爪一方面是真气集中指尖杀伤力最强毕竟练气中境做不到大成境界的真气遍布全身能省则省另一方面也是防着刘屠狗再次借力。 果然刘屠狗不敢把脚底板往儒袍青年如枪尖箭头般的爪锋上踩只得四处乱踢教青年抓不到饶是如此被狼皮裤包裹的小腿也被划出数道血痕鲜血淋漓。 屠灭刀被压得几乎快要对折刘屠狗手上劲力一松刀身噌的一声瞬间弹直将他如弓箭一般猛地向前射出。 飞射的方向正是凤尾锥少女站立之地。 儒袍青年终于动容怒喝一声:“小贼找死!” 在儒袍青年的怒喝声中从抢攻开始就始终未曾落地的刘屠狗挺刀直刺没做好被殃及池鱼准备的少女吓得双目圆睁下意识放出了凤尾锥。 这漂亮得可以拿来当簪子用的小锥子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却失去了之前那股转折如意的灵性。 刘屠狗手腕翻转屠灭刀迅疾画出一个微小弧度。 叮!刀锋轻轻一格凤尾锥就被轻而易举地击飞。 刘屠狗心中大定果然是样子货若是这小娘儿真的如此年纪就入了灵感那还让不让二爷混了? 二爷倒是忽略了即使少女只是练气初境境界上也依旧要高出他一头哪怕灵气不能附着在体外或兵刃上单单加持拳脚也仍有寻常筑基修士难以匹敌的巨力。 只是在刘屠狗的心目中境界什么的都是虚的杀得了人才是真本事。 空有境界却明显不懂搏杀之术的少女微微低头看了看架在自己雪白脖颈上的雪亮刀锋又抬头看了一眼尾随追击而来又硬生生止住身形的儒袍青年有些茫然无措。 想必这种情形她从未经历过江湖在这一刻撕去了侠骨柔情快意纵横的温情面纱变得陌生而真实起来就像这颈上的刀锋一样冷。 她从未见过性子淡然的师兄如此暴怒狰狞的面容也从未听过他用如此冰冷愤怒的语调说话。 “放开我师妹我保证今日不再对你出手若伤了她半根毫毛固然在下唯有一死你这小贼却必定想死都难!” 说起来儒袍青年除去高傲和以力压人确实自有风度修养如此情境也没有失去冷静地破口大骂也或许他根本就不会更恶毒的言语。 刘屠狗不为所动疑惑道:“兄台手段狠辣不像是才出江湖的雏啊?哼哼伤半根毫毛就以死谢罪?要么这老妖婆比兄台的地位高多了要么就是兄台看上这黄毛丫头了兄台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小爷怎么敢放?” 儒袍青年冷笑道:“我看你这小贼才是初涉江湖不知晓其中利害。在下怕的就是你不明白手里人质的分量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如今话已言明在下死不足惜若伤了我师妹别说你整个阳平郡城也要立成齑粉!” 儒袍青年不遮不掩直陈利害随后就决然转身走到二楼一角找了桌椅坐下如没事儿人般闭目不言反倒把劫匪刘二爷和人质凤尾锥少女晾在了一边儿。 整个二楼一时间安静无比落针可闻。 一番兔起鹘落外加言语交锋把围观诸人看得眼花缭乱、目眩神驰。 这场面十分诡异刘屠狗用刀架着少女独立场中本该最受众人瞩目却被安静闭目坐在一角的儒袍青年轻易抢去了全部风头。 刘屠狗暗呼厉害对方以退为进一言一行皆有章法连消带打三两下便将劫匪刘二爷的气焰打压殆尽。 眼下看似主动示弱坐等他刘屠狗做决定可只要还稍有理智的劫匪都该知道如何选择。 刘屠狗好不容易败中求胜为此还险些被废掉小腿没想到反被逼入尴尬境地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一刻他还真觉得自己是个啥都不懂的小屁孩儿了。 老狐狸碰到这种事儿会咋办?明智地退让还是干脆撕票大家一拍两散?那封可以免罪避祸的推荐信这么快就要用上了? 心中有些烦乱刘屠狗未握刀的左手突然抓出凭空捉住一抹金红相间的光华赫然是方才不知被弹飞到哪里去的凤尾锥此时犹如一尾陷入渔网中的彩鲤般兀自在他指间扭动挣扎不休。 刘屠狗警惕地看了一眼几丈外的儒袍青年发觉对方毫无异动心里一松是了当下的情况对方犯不着冒险多此一举。 之前为了防备儒袍青年暴起突袭刘屠狗将大半身体都藏在少女身后他岁数小并不比少女高多少稍稍低头就能碰到少女的耳朵。 刘屠狗凑近少女在她耳边儿轻笑道:“小娘儿你道二爷摧花不摧花?” 少女娇憨是娇憨却不傻知道自己一时羞怒做了傻事儿破坏了师兄营救自己的计划。若是真惹恼了这个喜怒无常的小魔头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感受着耳边小魔头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似乎只差一丝就会被对方亲到少女一动不敢动耳朵却开始泛红。 她低声道:“摧折易难再得……你把凤尾锥还我我劝师兄不再为难你你说好不好?” 刘屠狗移开少女颈上刀锋把屠灭放回腰间乐道:“你当真不会做买卖只说还锥子却没提让我放了你还只是保证劝你师兄他如果不同意我岂不是死得很难看?” 刘屠狗说话间退后几步却没有要还东西的意思因为看样子绑架凤尾锥比绑架这小娘儿还管用。 这师兄妹倒都是实诚人在意什么毫不遮遮掩掩。 少女没理会刘屠狗的调侃也没有获救的喜悦回身盯着刘屠狗指缝间的凤尾锥丧气道:“原来江湖这么的不好玩……” “这是你那一肚子坏水的师兄给你的定情信物?” 刘屠狗拿着凤尾锥晃了晃。 少女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另一边儒袍青年从容起身走到少女身边安慰道:“没了就没了与我并无什么挂碍。” 不理会少女的欲言又止儒袍青年向刘屠狗拱手一礼说起来这还是他首次行礼。 但也只是行礼儒袍青年似是有些意兴阑珊一言不发下楼去了。 少女最后看了一眼凤尾锥不舍道:“什么时候你不爱玩儿了就来京师北郊万柳庄还我。我叫青篱我师兄叫凤九记住啊!” 她说完追着儒袍青年也匆匆下楼去了。 刘屠狗收回视线挠了挠头这一架开头打得轰轰烈烈有点儿老白故事中江湖豪侠们一言不合就抡刀动剑的意思结局却莫名其妙敷衍了事老白的故事若敢这么收尾定然没人愿意给钱。 愣了片刻刘二爷鄙视道:“凤九?大男人怎么起个女人的名字?” 南史椽凑上来道:“刘二哥错了凤凰凤凰凤是雄的凰才是雌的。” 刘二爷一巴掌拍在阿椽肩膀上不理会他的呲牙咧嘴大言不惭道:“管他是雄是雌等二爷神功大成定要去找回场子教他万柳庄变成无柳庄!” 哼哼摧折易难再得。不能摧花还不许二爷砍树了? 刘屠狗初次学着故事里的豪侠快意恩仇却险些被教训个灰头土脸也如少女般领悟到江湖不好玩儿的一面。 不同之处在于他并没有如少女般垂头丧气反倒依旧精神抖擞。 生来就是无人问津的浮萍野草能跟世家子南史椽勾肩搭背跟一看就来历不凡的那对师兄妹分庭抗礼再不知足就真有点儿不知好歹了。 刘屠狗在拼斗中处于下风还挂了彩韩庆有与冀总镖头等一班人却不敢半点儿小瞧了刘二爷反倒在亲眼看到他的身手与机变后充满敬畏。 几人相视一眼心中了然。 这样的少年高手他们可从没见过也许那些大帮派大家族里会有却不是他们这等人可以接触的到的眼前这位必须抓住机会交好。 好饭不怕晚这顿饭虽说吃得一波三折最终却是宾主尽欢。 谢绝了韩庆有等人的殷勤好意刘屠狗跟着南史椽回他寄住的城南破败神祠。 僻静无人时南史椽打着饱嗝调侃道:“二哥你撞破桌子那一刀真是威猛小弟一时间竟忘了喝彩。” 刘屠狗哈哈一笑:“屁!当时只想着先下手为强冲得太快又不敢半途停下不得已硬着头皮撞破了桌子哪里是威猛了?” 南史椽一愣:“不会吧?那你掀桌子干啥?” 二爷得意道:“这都不懂桌子扔过去对方要么招架要么躲闪还手时就要慢一线最不济也能遮挡对方的视线二哥我就可以从容出刀占得先机啊。” 刘屠狗话是这么说真要再来一次他可未必会先扔后撞了。 天杀的老白! 在他的故事里打架前都要掀桌子、砸凳子然而如今看来并不实用要抢先机还不如直接出刀快些。 再说了但凡是个正常人就算修炼得再皮糙肉厚也没谁乐意撞木板不是?反正在此时的刘屠狗想来哪怕以后学会飞了他也肯定不会隔三差五跳崖玩儿。 此刻充满怨念的刘二爷忘记了当初是谁自杀般从山上跳下来杀得可怜山贼们屁滚尿流。 正文 第十四章 何人座上称天尊 南史椽自称囊中羞涩寄居在城南一个破败神祠的后院。 刘屠狗嗤之以鼻却也有些好奇所以决定跟阿椽一起住顺便看看是个什么神祠入了这位世家子的法眼。 那神祠位置十分偏僻外墙斑驳墙皮多有掉落可见平日香火不旺以致无钱粉刷修缮。 正门上悬挂有一匾金漆暗淡写着两个大字瘟庙。 刘屠狗从没听说过瘟庙不知是供奉哪位神灵的。 他与南史椽一同步入前殿烛光昏暗无人添油守夜。 只见殿中有一神像黑面虬髯、手持白幡腰间挂着五个颜色各异的口袋跨坐一头狰狞黑虎黑虎周遭环绕着五个相貌丑陋的恶鬼身体颜色与那五个口袋正好对应。 神像前的供桌上有一神位上面写着尊号正是“救苦济难威德广布瘟神天尊之神位”。 刘屠狗啧啧称奇:“竟还有供奉瘟神这种恶神的嫌死得太痛快么?” 南史椽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闻言笑道:“二哥有所不知阳平郡古来便久历战火兵连祸结之下往往瘟疫流行死伤甚重。郡中军民因此对瘟神天尊畏惧得很特地修建神祠供奉恳请天尊垂怜眷顾。如今和平日久、瘟疫不兴这神祠也就破败至此了。” 说罢南史椽摇了摇头对于世人的势利健忘既有不屑也有怜悯。 刘屠狗听得明白道:“若是真能救苦济难这天尊二字倒也当之无愧。那五个恶鬼又有什么说法?” “那是五瘟天鬼为瘟神天尊座下大将所以又叫五瘟将军。” 刘屠狗又盯着看了片刻便觉得无趣他对这个瘟神天尊并无偏见恶而为神让他想起了老狐狸那句“生不能祸国殃民死不能万人称快何其无能也哉!” 毫无征兆地他突然手指瘟神天尊的神像脱口而出道:“他日我终当坐此!” 咔嚓! 殿外不知何时变得漆黑一片的天幕上突然划过一道巨大闪电照亮了神像与恶鬼狰狞的面容也照亮了刘屠狗稚嫩却坚毅的脸庞。 风雷声自天际滚滚而来如擂鼓、如奔马、如大潮水激荡奔涌撼人心魄。 大雨倾泻而下。 南史椽勃然变色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卷书快速翻开其中一页大声诵读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诵读声清朗激越回荡在神殿中纵是大雷霆大风雨也无法掩盖。 诵读良久直到雨势稍缓南史椽才停下。 刘屠狗难得好心情耐心听了半晌见他停下好奇问道:“阿椽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好好的念什么诗?这是《圣章》里的《浩然正气歌》吧?” 南史椽没好气地瞪了刘二哥一眼又喘了口粗气才道:“我的二哥呦亵渎鬼神不怕天雷劈死你么?” 刘屠狗更好奇了:“就算我亵渎了瘟神天尊而他老人家又是个有怨必报的小气性子也该是叫我瘟疫缠身暴病横死吧?再说你不是没修炼过么念几句诗文有用?” 南史椽闻言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不是说浩然正气鬼神难侵么只盼瘟神天尊看在文圣人的面子上莫要殃及我这条小鱼。至于刘二哥你当然是自求多福喽!小弟可没道行救你。” 刘二爷听罢拍手笑道:“果然我与阿椽臭味相投可称知己,哈哈哈……” 笑声未绝二爷脸色一变目露凶光:“刚才那卷书呢拿出来!” 南史椽哀叹一声老老实实从怀中取出一卷书赫然也是一本《圣章集注》。 刘屠狗一把抢过来就着昏暗的烛火一页页地翻阅好在修行有所得依旧看得清楚。 他发现手中这本与得自大哥的那本有很大差异比如相同句子中所用字词却有差别断句也不一样而更多的区别在于注释很多地方都标明“南史令曰”的字样。这在刘屠狗那本中是没有的。 南史椽低声解释道:“这是我南史氏世代流传的族中秘本上有历代南史令的注释。” 刘屠狗狐疑道:“秘本?同是《圣章》为什么会有不同?” 这下反倒是南史椽有些奇怪了:“二哥你不知道?各家各派均有藏本秘不示人啊难道你师门尊长没叮嘱过吗?” 刘屠狗打个哈哈道:“我从来是一心练刀只这次出门才随手拿了一本路上解闷子不知道这些师门尊长也没提过啊。” 南史椽不疑有他释然道:“这倒也是从来只有偏向碧落宫诸圣道统的各家才把《圣章》视为珍宝以二哥的行事风格恩反倒是肯用心读这本书更令我惊奇。” 南史椽很明智地没对刘二哥的行事风格做出具体评价也没问明显不是一个路数的刘二哥师门的名号不然没准儿朋友都没的做。 他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因为世事推移和后人各自的不同解读流传于世的圣人文章大多有以讹传讹的毛病。尤其是出过圣人的宗门肯定藏有从未流传出去的绝密章节即便流传也必定在关键处有所删改。这类章节往往是这一派修行的核心大秘是其存世的根本绝不会与外人分享。至于历代祖先的独家注释更是不可多得的经验之谈。若不是我南史家不重修行处世之道也不是谁都有能力且愿意效仿换做别家是绝不可能容许子弟带出来的。” 其实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南史椽才会坦然相告。 以刘屠狗及其师门对待《圣章》的随意态度就是给他看了南史氏秘本也没什么打紧没准儿能度化了刘屠狗这少年魔头也未可知啊。 刘屠狗自然不知道南史椽的小心思即使知道了也绝对一笑了之他刘二爷有个屁的师门自己那本《圣章》还是大哥手下某个可怜伥鬼的遗产。 那入了虎口的倒霉蛋出身恐怕不高因为书中既没有所谓不示人的绝密章节也没有一脉相承的独家注释而是由年代不同的文人与收藏家陆续做注乃是被彻底阉割过只在凡人权贵中流传的世俗版本涉及修行的一句都没有。 刘屠狗贪心不足明知道既然带出家族恐怕南史椽这本也是做了手脚的犹自不肯罢休地一页页翻过去。 哼哼这些世家宗派一个个奸猾似鬼。 南史氏不重修行可不等于不修行更何况还出过圣人呢一个大世家没点自保之力能屹立至今?骗鬼哟! 可惜任凭二爷横看竖看也没看出朵花儿来。 当然也并不是全无收获比如某段写在页眉的南史令曰说理时用曾经亲眼见证的一次彪炳史册的刺杀做例子简略提到了几句刺客出手时的情形。 南史令曰:“义之所在不顾其身。其威也浩然彗星袭月;其气也刚正白虹贯日;其兆也广明苍鹰击于殿上。” 刺杀都能如此光明正大、惊天动地与之相比刘二爷掀桌子的小伎俩就实在不值一提了。 抛去那些浩然刚正之类由南史令主观添加的赞颂字眼刘屠狗更关注彗星袭月、白虹贯日、苍鹰击于殿上这三句。 在他看来这虽不是修行法却是实实在在的心灵境界其中透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决绝意志其至大至强至刚比杀人杀己的《同归步》和《破戒刀法》要高出不止一筹。 当初刘屠狗一心想学杀人术这两门武技便被唯恐天下不乱的老狐狸随手丢给了他实际上并非禅门正法。 究其根底不过是佛门中走了杀道的下乘法门本意是除魔卫法所渡者只在一人一教终究是有着私心。 而那刺客一击分明已经抛却一切不论内外亲疏欲渡尽天下无量众生却唯独不渡自己。 如此境界不是佛门更似佛门简直是以杀入道了。 当然以刘屠狗的修为见识他是无法将这些道理想得如此透彻分明的。 他只是朦朦胧胧地地意识到这几句简单的描述为他打开了一条门缝让他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更加壮美的风景。 其实刘屠狗多少已经悟到即便想明白了恐怕自个儿也不会走这条路。对二爷来说手中刀锋从始至终就只是吃饭的家伙罢了而不是什么贯彻信念的大道钥匙。 二爷将阉割版本的《南史氏圣章》初步翻过一遍随手塞进了自己怀里。 他又从包袱中拿出石原那本满不在乎地扔给南史椽道:“给这是俺病虎山的《圣章》秘本这样咱俩就皆大欢喜两不相欠。” 南史椽接住所谓“病虎山秘本”先是面露震惊疑惑但立刻就被喜色掩盖以为二哥这是要投桃报李了。 他顾不得道谢忙小心翼翼地捧起手中一看就上了年头、多有破损的秘本在二哥笑吟吟目光的注视下如饥似渴地翻阅起来。 烛火摇曳大殿中只有翻书时的沙沙声殿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细不可闻。 过了半晌南史椽缓缓抬起头来哭丧着脸道:“我就说怎么从没听过病虎山的名号本以为是我孤陋寡闻看完这‘秘本’才明白二哥是在诓我。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自家的做了手脚却没想到刘二哥这本更是阉了个干干净净。” 刘屠狗语气郑重地对阿椽道:“阿椽二哥不骗你二哥真的是病虎山的啊排行第二所以才是你二哥的啊。” 南史椽二话不说抬腿就往后院厢房走要来个眼不见为净。 刘二爷叹口气无奈道:“二哥我堂堂的病虎山二当家骗你做啥?” 他一边说一边跟上南史椽往后院走去。 片刻后前殿中便只剩下瘟神天尊那跨虎持幡五鬼环绕的狰狞造像依旧高居神座俯瞰着殿外众生。 今日座上称天尊却不知他年坐此又何人? 正文 第十五章 有魔头黑衣白马自西来 清晨刘屠狗与南史椽走出瘟庙小三儿不出意料守在门口憨厚的脸上满是恭敬。 刘屠狗稍稍犹豫取出《乙木诀卷一》随手撕下前半卷又特意剔除了书皮和写有“镇压诸天”的那张扉页扔给了小三儿。 至今没被刘屠狗记住大名的小三儿下意识接过半卷筑基法门看了几行便愣在原地。 南史椽看在眼里知道肯定也是刘二哥随手带出宗门的解闷书籍却故作惊讶地感叹道:“小弟虽不知二哥给了他什么法门但想来足够他在俗世中出人头地兴盛家族了若是天分足够甚至能踏上修行路这份恩情太大了。” 小三儿如梦初醒忙重重跪下除了双手高高举起将半卷书捧在头顶整个人近乎匍匐在大雨后的泥泞里瞬间成了一个泥人。 刘屠狗咧嘴一笑对南史椽道:“你的好意二哥心领了我不过是一时兴起算是酬谢他一路上的陪伴解闷了。” 没再理会打算长跪不起的小三儿刘屠狗以狗屠子曾经梦想过无数次的洒脱豪迈姿态抱拳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阿椽咱们有缘再会!” 南史椽北上中原后又转道西行扬言要西出玉阳关追随二百年前那支卷土西向的大周铁骑的足迹亲自丈量史册中“马踏连城、灭国七十、封侯十、异姓裂土者二”的荆棘血途与东去的刘屠狗正好南辕北辙。 雨后清晨大周西陲繁华郡城一个破败神祠的门口西去书生与东行刀客拱手为礼身旁泥泞中有一人跪倒沉默不语。 金色的光线斜斜照来三人同沐光辉。 ************* 一场大雨洗净了青山刘屠狗孑然一身出阳平东门一如他孑然一身出兰陵。 城门处熙熙攘攘有担菜挑柴起个大早进城来卖的穷苦人也有满载货物趁着天气凉爽早早赶路的商旅马队。 还在兰陵的时候刘屠狗就见惯了这类场面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真正走出城门甚至离家远行千万里。 只是刘屠狗并没有多少感慨的情绪与这些为了生计不得不奔波的人不同他是个并不急着赶路的闲人晃晃悠悠溜达的同时手里还抓着两个热乎乎的烧饼开怀大嚼。 这下就完全破坏了原本二爷那背长刀跨利刃长发披散黑衣裹身的凶恶形象。 尤其右小腿被凤九划开的几条口子还在皮肉倒没什么大碍一夜过去已经止血结痂只是变成一条条的几乎被撕烂的裤腿却变不回来了。 身后马蹄声急刘屠狗没回头叼着烧饼轻轻一跃躲到路旁。 五骑快马狂飙而过丝毫未因城门附近人流车马汇聚而有丝毫减速。 此时刘屠狗才后知后觉似乎刚刚只有他一个人赖在官道中间来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头涌起的一丝怒气也就瞬间消散了。 路边车队中的几个年轻汉子原本幸灾乐祸地远远瞧着想看看这个敢于横行霸道的刀客是不是真的艺高人胆大没想到这么没种一个屁都没放就认怂了纷纷失望地移开了目光。 然而那五匹撒欢儿奔跑的快马却很快被勒住缰绳不仅被骑手驱使着去而复返更是径直停在了那名年轻的黑衣刀客面前。 去时五骑排成一线回返时却是一个半环形隐隐将刀客包围了起来。 附近的行人立刻散了个干净远处却投来更多兴奋的视线。 马上骑手俱是着皮甲带钢刀的红衣军士大周以火德而兴尚红是以军卒皆着火红袍子百姓私底下称呼他们为赤佬 这五个红衣骑士显然就是赤佬。 为首者生得鹰鼻豺目极容易给人留下狡诈凶残的印象。他腰间插着一支红底银边儿的小巧木制令旗这说明此人是军中的最底层军官官职是百夫长民间俗称小旗。 这个由山贼摇身一变而成官军的老相识居高临下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刘屠狗一只手已经按上了腰间刀柄。 刘屠狗抬头笑道:“旗总大人找在下有事?” 被尊称一声“旗总大人”的百夫长表情不变视线从刘屠狗眉心的殷红竖痕向下移动在他腰间的屠灭刀上稍稍停顿又飞快扫过他右腿上的烂裤腿终于注视着刘屠狗平静的眸子开口道:“阁下便是如今江湖上盛传的活阎王刘屠狗?” 不同于张扬醒目的相貌此人说话时十分平静内敛。 他说得郑重其事语气中虽没有敬意却也听不出嘲讽如对一个素不相识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倒是身后四名骑卒面露不屑看向刘屠狗的目光便越发地不怀好意想必是对“活阎王”这个匪号十分反感只是在上司面前不便发作罢了。 刘屠狗也很认真地点点头却不说话。 一名骑卒见上司的眉头微微皱起终于按捺不住怒道:“大胆!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也敢在旗总大人面前放肆!” 刘屠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低声道:“这位军爷息怒小人从来胆子小又哪里敢放肆。小人只知道出门在外最重要的就是……” 他顿了顿继续道:“就是与人为善该杀就杀!” 这话一出口周围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瞬间安静。 出言训斥刘屠狗的那名骑卒也是一愣眼前这个落魄游侠儿明明已经服软低声细语言辞谦卑不成想最后一句话却说得斩钉截铁、森然无比如平静江水突然汇入湍急峡谷大浪排空要将人撞得粉身碎骨。 那骑卒恼羞成怒噌的一声战刀已然出鞘。 他看了上司一眼见阴沉着脸的上司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于是双腿一夹马腹越众而出朝着刘屠狗头顶就是一刀劈下。 刘屠狗侧身轻松避过屠灭刀自骑卒胯下战马的右前腿一切而过。 那匹健壮战马发出一声悲鸣陡然跪倒随即右眼被一把雪亮利刃刺破直贯入脑。 快得不像话的短刀狠狠一搅继而微微向上一挑战马的头盖骨便给卸了下来脑浆流了一地。 嘶鸣声戛然而止。 马上骑卒猝不及防重重跌落在地他倒是硬气一声不吭挣扎了一下却爬不起来一张泛着铁青色的脸瞬间涨的通红。 刘屠狗弯腰一把将灰头土脸的骑卒拉起不顾他的挣扎与怒视将他轻轻倚靠在倒毙战马的身上呵呵笑道:“军爷小心些即便军爷骑术高超偶尔马失前蹄也是有的。” 百夫长挥手制止了拔刀出鞘作势冲锋的另外三名手下用依旧平静的语调道:“好胆!好杀心!” 皱皱眉便能教手下毫不犹豫当街伤人出师不利仍然能心平气和刘屠狗不由得对眼前这个曾临阵脱逃的小军官刮目相看:“旗总大人才是好手段!好心胸!不像在下心眼小的很总不愿意委屈了自己。” 时而是天真烂漫的赤子心性时而如狠辣奸猾的江湖老狐狸狗屠子与活阎王是刘屠狗的一体两面。 仿佛没听出刘屠狗话语里的夹枪带棒含沙射影百夫长松开按刀的右手在马上抱拳道:“在下阳平右卫麾下小旗薛渭臣自从前次与刘兄狭路相逢不仅在下十分想念校尉大人更是慕名已久。这回刘兄可要随我回营小住几日好让阳平右卫尽一尽地主之谊。” 刘屠狗为难道:“薛兄太客气了不是小弟不愿意实在是怕诸位兄弟的战马再有什么损伤何况小弟这就要出发去中原闯荡再也没有机会与阳平右卫的弟兄们狭路相逢还请薛兄向校尉大人转告小弟的歉意。” 薛渭臣闻言稍一沉吟很快摆手道:“刘兄太客气了既然刘兄去意已决渭臣也不便挽留这样吧这匹战马脚力尚可便赠予刘兄以壮行色!” 说罢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递向刘屠狗。 刘屠狗也不推辞大方接过笑道:“薛兄盛情小弟愧领。” 薛渭臣转身骑上部下让出的战马等三名部下带上那名受伤骑卒五人三骑立刻纵马回城期间再没有向刘屠狗看上一眼。 刘屠狗瞅了瞅静立身侧的白色健壮骏马虽有些不纯的杂毛但已经很是难得。心说这位“薛当家的”倒是知情识趣见二爷我当真敢在城门附近开杀戒便知道只有让二爷安心逃命他才可能免去一死。 可是二爷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扭头四下一扫骑马?爷们儿不会啊! 远远围观的各色人等连同几个一直不曾有所行动的东门卫兵纷纷移开目光生怕也如地上那匹可怜马儿一般给一刀掀飞了天灵盖儿。 待刘屠狗转回头这些视线又好奇地瞥了过来。这位爷此时还不上马逃遁莫非要等那位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旗总大人领着大军来围剿么? 偏偏这位爷原地琢磨了半天怎么竟然还干脆闭上了眼? 紧接着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那匹白色骏马突然发出一声悲鸣前腿弯曲自行跪在了地上头颅低伏如同跪拜。 在无数人敬畏的目光中黑衣刀客不紧不慢地跨坐上马鞍然后轻轻拍了拍白马的脖子白马就温驯地站起来沿着官道缓缓行去。 行了几十步白马渐渐由缓行变成碎步小跑最后更干脆扬蹄飞奔起来载着长发随风狂舞的黑衣很快消失在道路远方。 随着白马一骑绝尘的不只是那位负刀黑衣和一旗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追兵还有一则在民间流传甚广的奇闻。 有魔头黑衣白马自西来。 正文 第十六章 追追逃逃杀杀 清晨时分发生在东门外的这场冲突因为目击者众多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全城其中尤以白马跪黑衣的一幕最为摄人心魄。 如此异象绝非凡人而既然那位黑衣心狠手辣不似圣贤那么无疑就是邪魔转世。 无数人赌咒发誓说虽然当时魔头闭上了双目其眉心却张开了一枚血色竖眼任谁被那血眼看到立刻就得魂飞魄散。 平民百姓只把这件奇闻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当冲突的另一个主角据说刚刚调进阳平右卫不久的百夫长薛渭臣的凶残相貌也随之传开时庆有商行连同冀家镖局不可避免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虽然阳平郡城不似一般小城那样只有一个甚至常常不满编的千人卫驻守但麾下千人的右卫校尉仍旧是城中为数不多的十几个实权人物之一绝非他们可以得罪。 一身淋漓泥水的小三儿如饮美酒醉汉般踉踉跄跄地走在街上整个人尚且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 可没等他回到镖局就给冀总镖头的心腹伙计拦下生拉硬拽向早有人接应等候的西门。 前一刻还踌躇满志准备光大门楣下一刻就不得不背负着延续家族香火的重任仓皇逃亡人生的大起大落莫过于此。 在镖局中人想来虽然在马队回城途中的不短日子里镖局并没有被报复和灭口右卫校尉也肯定做不到一手遮天可难保不是在等马队归城再一个不落地斩草除根。 如今既然已经捅破了窗户纸那位鹰鼻豺目的小旗又被当众落了面子难免要迁怒于人形势就愈发地危如累卵。 总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商行或许还能破财买命小小的冀家镖局却没有心存侥幸的资格。 许多人的命运因一人而骤然改变而此时此刻那在江湖传闻中愈发被夸大据说凶威可令百兽跪拜的黑衣白马大魔头刘屠狗正在逃命身后足有一旗百人在紧追不舍。 这百人可都是装备有强弓硬弩的彪悍骑兵正面对上刘二爷不死也要脱层皮。 筑基境意在锤炼肉身同境界中武力其实差别很大如刘屠狗这般走暴烈杀道的路子甚至可以跟练气中境没有全力出手的凤九过几招。 可毕竟不是练气即便灵气不是全用在筑基上也做不到调用自如对敌时仍旧只能靠血肉之躯体力恢复缓慢难以长久。 因此虽然笼统来说筑基足够以一敌十练气更能力敌百人可真要与一百精锐骑兵正面厮杀无疑是杀敌一百自损八十的败家买卖。 大魔头刘二爷对老燕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单人独骑冲向敌阵还能从容斩杀八百人真不知该是何等凶威。 说到凶威所谓的白马跪黑衣不过是刘屠狗灵机一动闭眼默默观想屠灭刀杀气煞气外露吓住了白马。 换做其他做久了的屠子凭借屠刀和言语气势同样能让牛马哀鸣流泪跪地引颈就戮。 因此刘二爷平白被说成大魔头降世实在冤枉屠子祖师爷投胎还差不多。 距离灵感宗师境界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二爷也只能哀叹一声:“啥时候才能无敌丫?” 然后继续专心逃命。 这场要命的追追逃逃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凭借快马先发积累的一点儿优势渐渐被精锐骑军的追踪技巧和人数优势抹平双方已经数次隔林隔山相望。 更为糟糕的是阳平越往东就越是无法迂回游走的一马平川而对于身后那一百追兵来说前方渭水谷地那片无遮无拦的茫茫旷野就是那胆大包天抢劫军马的该死魔头的葬身之地。 紧急翻阅《山川风物志》而对附近地形有了大略印象的的刘屠狗也深知不妙三天三夜的停停跑跑已经让白马疲惫不堪等到了谷地就完全没有歇马蓄力的机会了。 ************* 天色将晚暮色已生。 五骑隶属于阳平右卫的红衣骑兵微提缰绳纵马自一个土坡缓缓下行。 土坡是堵被废弃不知多少年的城墙的遗址顶部坍塌出一个仅能容二骑并行的缺口久而久之就被当地人踩出一条便捷小路。 这五骑就是沿着这条偏僻小路搜索而来。通过缺口时带队的伍长还小心翼翼怕被伏击了结果风平浪静毫无异状。 五个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也不急着继续搜寻看看天色薛大人很快就会吹号集结觅地休整了。 夕阳的昏暗光线自背后的缺口照过来映得坡上黄土更添金黄骑兵们的红衣也越发鲜艳宛如血色。 背对夕阳的土坡斜面是阳光无法触及的昏暗领域越往下光线就越发暗淡。 走在最前方的伍长正好踩在光与影的界线上人与马的前半截已经投入黑暗。 他立刻又警惕起来一边睁大眼睛努力适应光线的变化一边低声道:“大伙儿打起精神来别阴沟里翻了船。” 其余四骑纷纷答应各自凝神戒备。 深秋傍晚山风呜咽鸟兽渐渐绝迹并无一丝不妥。 一个年轻骑卒笑道:“伍长那魔头逃命都怕来不及还敢埋伏咱们右卫铁骑?” 伍长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谨慎了将始终出鞘的马刀插回刀鞘回答道:“对这种敢光天化日抢劫军马的亡命徒小心些总不会错。” 话音才落风中就传来一声战马的嘶鸣悠长而愉悦。 五人同时回头因为光线瞬间的转换立刻被晃花了双眼。 但他们在一瞬间就已经清楚地看到坡顶立着一匹白马马上是一袭黑衣。 那身影仿佛融化在夕阳里居高临下一骑冲五骑。 伍长反应最快迅速回马的同时马刀再次出鞘。如此近距离的狭路相逢弓弩的作用已经不大。 方才说话的年轻骑卒本来位置靠后现在却首当其冲甚至已经来不及掉转马头。 他尽量扭转身体右手迅速抬起挂在腰间的青铜弩左手摸出了一只弩箭。 可惜那黑衣魔头没有留给他更多时间弦还未上好白马已近。 年轻骑卒寒毛倒竖生死之间福至心灵地把青铜弩竖起在身前至于能否格挡住那口雪亮刀锋只能听天由命。 刀锋并未如期而至白马一冲而过马背上那袭黑衣却猛然冲天而起如大鸟展翼遮蔽住越发昏暗的夕阳。 骑卒眼中只剩下一片在风中舞动的黑暗以及黑暗中那一抹夺命的亮光。 一只脚重重踏在年轻骑卒手持的青铜弩上巨力加持之下青铜弩狠狠砸在他的胸口咔嚓一声胸骨立刻碎裂塌下去一大片。 年轻骑卒口鼻中鲜血狂喷拼尽力气把左手弩箭奋力上刺却刺了个空。 他眼中的光彩立刻暗淡身体重重跌落在黄土坡上砸起无数烟尘。 右脚一个蹬踏借力再次跃起的持刀黑衣毫不留情躲过垂死骑卒最后一刺的同时刀锋快速划过另外一名骑卒的咽喉而左脚已经顺势踩在了第三骑战马的头顶。 马的头骨远比人的胸骨坚硬这匹可怜战马眼角开裂溢出鲜血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再次上演了一出跪黑衣的戏码。 而这名原本反应迅速已经回马出刀的骑卒猝不及防被掀下马背就地滚了一圈儿后毫发无损地站起竟是意外地逃过了一劫。 只可惜他的好运道已经无关大局。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那位恐怖黑衣已经再度借力跃起身体前冲的同时如车轴般快速旋转。 一抹璀璨刀轮凌空绽放摧枯拉朽般将连同伍长在内的两名骑卒扫落。 鲜血飞溅滋润黄土。 幸存的骑卒眼睁睁看着一向小心谨慎也确实严阵以待的老伍长被轻易斩杀眼睁睁看着一柄原本属于同袍的马刀向自己飞射而来眼睁睁看着那杀人如剪草的黑衣跨上马背消失在远方的沉沉暮色之中。 集结的号角终于响起在深秋的野外显得格外浑厚悠远。 骑卒颓然倒地却是再也无法与同袍汇合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同样的情景一再上演又有十余人被干脆利落地斩杀。 这旗追兵再也不敢大模大样地追杀甚至不愿再分散搜索以免落单时撞上那名凶残狡诈的黑衣魔头。 薛渭臣保持了难得的冷静并没有怪罪他们这剩下的八十余骑是他立身的本钱不敢稍有挥霍。 他将余下的骑卒分成三队其中两队各三十人其余二十几人由他亲自统领拉开一张稀疏猎网再不给刘屠狗可乘之机。 好日子就此到头抓住追兵因为几次被截杀而明显放慢速度的有利时机稍稍出了口恶气的刘二爷极其干脆地溜之大吉。 渭水谷地素来肥沃可惜常有战乱导致人烟稀少即使经过近二百年来大体平稳的生息繁衍依旧是地广人稀。不得不说渭水既是这片谷地肥沃的根源却也阻隔了中原与西北的交通往来。 兰陵位于盆地之中纵然富庶却少有大面积的平坦地势只可惜刘屠狗无暇观赏眼前这从未见过的几百里沃野风光。 黑衣白马一往无前。 正文 第十七章 左岸枭雄尚落魄 滔滔渭水浊浪翻涌。 河岸边孤零零生长着一株十分粗壮的老柳树树下不远处一匹健壮白马正悠闲地低头吃着草。 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草木老槐树丝毫不像南国的同类那般妩媚婀娜反倒十分丑陋臃肿掉光了叶子的柳枝如同一头乱糟糟的枯发尽显老态。 刘屠狗倚坐在老柳树背对河水的一侧以免被溅上岸的水花打湿手中的《山川风物志》。 这卷原本只是用来解闷的旧书对他此次逃出生天功不可没。 河对岸一队三十人的彪悍骑兵赶到河边隔河望见白马当即有人朝天上射出一支响箭不久就听到远处雷声隐隐。 这队骑兵奉命出城追杀那抢劫军马的黑衣魔头时尚有一旗百人陆陆续续被杀死十几人之后再不敢分散寻敌分成三队拉开一张稀疏的猎网。 面对几十张强弓硬弩那魔头便再不肯主动现身挑衅只是一心逃遁。只可惜最终功亏一篑教那魔头逃过了渭水这已是出了阳平郡的辖境了。 左岸是迅速合流的八十余骑右岸却只有一匹悠闲白马。 红衣骑卒们的目光向中央一人的脸上汇聚有轻松释然有疲惫犹豫却惟独没有跃跃欲试的求战欲/望。 在他们看来这场持续数日夜长驱几百里的的追杀与反追杀终于结束。即便不顾擅自越界的严重后果眼前这个偏僻渡口也绝对找不到足够将八十余骑运过河的船只甚至现在渡口上一只船都看不到。 城府幽深如薛渭臣也不禁有些懊丧。 出身低微武功也不出众他经营多年才不过是一个小旗其中多少辛酸血泪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好不容易被贪得无厌的校尉大人引为心腹派出去做些见不得光的缺德事却撞上刘屠狗这个魔星。 先是坏了一笔本该收获颇丰的无本买卖连亲信手下也被斩杀继而在城门外被当众夺去坐骑于公于私都容不得他置身事外。 生长在渭水边的人常常被长辈赋予“渭臣”“渭卿”一类的名字薛渭臣便是如此。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渭水反倒成为阻挠薛渭臣洗刷耻辱的天堑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言表。 不等他有所动作就见对岸老柳树后走出一个黑衣少年郎披散长发背负长刀腰间悬着一口明晃晃的利刃。 八十余骑卒群情耸动本应急急逃命如丧家之犬继而被无情捕杀的猎物却用他锋利的爪牙轻易撕扯去十几位同袍的性命反差之大教他们羞愤之余更多的却是敬佩甚至畏惧。 而对于刘屠狗来说这种时候老白的江湖故事就又派上了用场天知道写书的那些落魄秀才为啥如此执拗总要往刀口舔血的野蛮汉子口中硬塞进文绉绉酸掉牙的漂亮话仿佛大侠们随时准备着用文章扬名。 他很开心地咧嘴笑道:“二百年前大周西征铁骑派出一支偏师五千人从此偷过渭水给大军争取渡河时间结果无一生还。事后宣威王俞达在此遍植柳树陪伴英灵最终却只活了这一株可见这老柳渡不是留人之所。” 引经据典显摆了一番刚从书上得来的见识刘二爷心情舒畅忍不住大笑道:“薛兄一路相送几百里的盛情高义小弟受之有愧丫日后定要报答。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二人就在这小小渡口分别吧。可惜渡船都被小弟吓跑了不能接薛兄过河喽!” 薛渭臣气极而笑语气却极为阴冷:“西征中功劳最大以异姓裂土封王的两位王爷武成王戚鼎族灭宣威王俞达虽被褫夺了封地却仅仅降爵一等不失一个怀德侯的封号武侯之位未尝不是因这种柳之义而得英灵庇佑。如此福地刘兄何忍速去?” 本是洋洋得意的刘二爷一愣不好意思地笑道:“原来俞达已经不是王爷了吗?唉书上说的也未必是真嘛!” 这下反倒是薛渭臣有些惊愕了自己就是让这么个没心没肺率性而为的半大小子给整得灰头土脸?还是对方真是个返老还童的老魔头城府深的连自己都看不出来? 刘二爷既然稍稍找回了场子也就再没兴趣跟薛渭臣依依惜别。 他翻身爬上马背轻拍了拍相依为命数日的白马:“阿嵬走喽!” 明显瘦了一圈儿又被取了个怪僻名字的白马阿嵬不满地打了一个响鼻发泄一般地张嘴从老柳树上扯下一截枝条这才溜溜达达地往东而去。 在左岸几十铁骑的沉默注视下黑衣白马洒脱而去。 就这样轻飘飘地把那恩怨生死把那前尘往事把那尚显落魄的枭雄与野心给统统抛在了身后。 ************* 黄昏时分兰陵王府。 若非门前匾额上写得明白大门口又立着两名煞气隐隐的银甲近卫这座并不如何奢华的府邸瞧着真不像是亲王居所。起码并没有霸道地圈占去所在的长街也没有立下传说中文官下轿武将下马的煊赫石碑。 一位青衫书生缓缓行至王府大门前先是抬头细细打量了一番据说是天子陛下亲题的王府匾额才在银甲近卫警惕的目光注视下拱手抱拳朗声道:“在下南史椽求见兰陵殿下还请通传!” 守门甲士并无一丝身为亲王近卫的傲气虽然此时天色已晚来人的言语也不够恭敬仍然叩响门环低声向门内说明情况随即又站回了原位。 南史椽静立了片刻就有一个管事从侧门出来恭敬延请。 回头望了望昏暗的天色一弯残月已经挂在了天际。 南史椽整理了一下因为包裹棉衣而有些臃肿褶皱的青衫昂然入府。 他并没如自己料想的那般被引到书房一类的静室甚至也不是会客的偏殿反而一路穿廊过屋直往后殿而去。 王府规模不大片刻即到。 后殿灯火通明却只有两人在。 殿前石阶上倚坐着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袒胸赤足右手支着头左手按住一只酒坛鞋子被踢落在石阶下可谓放浪形骸。 老者面色红润却无醉态炯炯双目中神光一逼立刻教南史椽背上生出一层细汗。 如对狮虎。 南史椽面上不露声色抬头向石阶顶端迎风而立的那人看去。 那是一位着月白色单薄锦袍的十六七岁少年郎身材修长却矫健并无文弱之感脸上棱角鲜明剑眉斜飞眼角与唇线有着刀削般深沉的轮廓显得格外狭长。 少年双手倒持一柄形制朴拙的青铜古剑向下轻轻一按咚! 并不锐利的剑尖与石阶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南史先生懂舞剑吗?”按剑少年开口。 南史椽摇头:“一窍不通。” “先生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少年再按剑咚! 南史椽再摇头:“一无所知。” “先生何以教我?”少年三按剑咚! 南史椽三摇头:“一言也无。” 石阶上下陷入了无声的沉默晚风习习无人的殿中无数烛火跳动殿外已不见夕阳却依旧有着藏蓝色的天光。 燕铁衣猛地举起酒坛灌下一大口酒水淋漓打湿了乱糟糟的胡须与袒露的胸膛。 他吐出一口浊气瞪眼问道:“后生此时此地你是南史椽还是下一任周天南史令?” 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南史椽却轻笑道:“游学士子南史椽见过燕老先生。” 他又向石阶上轻轻拱手:“见过姬兄!” 按剑兰陵王随手抛去古剑降阶而下走到南史椽面前同样拱手道:“姬天行见过南史兄!” 燕铁衣同样起身下阶侍立在少年身侧待两人见礼后道:“殿下南史先生不是修炼之人耐不得殿外寒气不如入殿做长夜之饮岂不快哉!” 姬天行微微颔首笑问:“南史兄以为如何?” 南史椽欣然从命。 三人走上台阶见到被姬天行随手掷于地上的青铜古剑剑身古朴上面雕刻有古老的文字图形。 南史椽弯腰拾起笑道:“看其形制该是古籍上记载的八侑之舞所使用的礼器其名舞雩。” 姬天行点头道:“正是此剑由宫中巧匠依古籍所制方才先生还说对舞剑一窍不通那八侑剑舞不就是上古君王才能观赏的至正之舞吗?” 南史椽摇头道:“世事变迁早已礼崩乐坏我可不懂什么八侑之舞反倒听说这兰陵郡城南郊有座舞雩台是文人骚客趋之若鹜的温柔乡。” 他顿了顿故作疑惑道:“却是不知这座舞雩台与上古圣贤借之奉天承运的那座有没有区别。说不得在下也要效法先贤去台上天人交感一番才是啊!” 此语一出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忽地放声大笑。 这笑声快意之极响彻大殿直入长空。 浩荡周天最多失意之人不论是蝼蚁般努力向上攀爬的薛渭臣还是外人看来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南史椽、百战老将燕铁衣即便是生在天子家依旧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与不可免俗的野心。 太多的心照不宣尽付与这一笑。 礼崩乐坏喜煞多少落魄枭雄? 正文 第十八章 右岸赤子是修罗 天空碧蓝如洗粗粝的西北风并没因为隔着一条渭水就有所收敛反倒随着冬季的日益临近而越发骄狂。 离着官道不远的旷野上刘屠狗挥刀斩下最后一枚头颅环视四顾周遭百步内倒毙着七八具不那么完整的尸体其中有人也有马。 他走近一匹逃过一劫的无主马儿从马身上扯下一只水囊打开瓶塞闻了闻是寒冷干燥的西北风也驱不散的辛辣酒香。 刘屠狗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一股快意的火焰从胸膛中腾起越烧越旺。 如果说渭水西岸是跋扈边军的势力范围东渡之后的天水郡就是地方豪族与大帮派的乐土。 天水郡民风彪悍尚武尤以盛产马帮和刀客闻名大周。前者半商半匪有本无本的买卖都做得;后者更是以刀口舔血为生只要雇主出得起价钱行事从来毫无道义可言。 这些马帮和刀客大多依附于地方豪族宗派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同时极度排外一同把持了东西往来的商路。 他们向西勾结边军做走私贩奴一类的勾当向东巴结中原权贵豪商凭借地头蛇的地位在商贸往来中牟取巨利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是难以撼动。 薛渭臣不愿渡河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一旦被不对盘的势力指摘他捞过界群起发难之下校尉大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弃卒保车把他交出来平息众怒。 不渡河不代表就要忍气吞声阳平右卫在天水郡同样有利益往来密切的代言人。 于是有关黑衣白马魔头的种种事迹被添油加醋大肆宣扬而天水郡最不缺的就是急于出人头地的潦倒刀客。 这条路上刘屠狗注定不会寂寞。 ************* 定襄地处湘州宁国郡南端与北面荆州隔着一条湘水支流宁清河是连接南北的大城。 近二百年前趁着铁骑西征、中原空虚的大好时机湘西荣王起兵反叛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占据整个湘州。 派出偏师掠地的同时叛军主力云集定襄意图乘胜渡河直捣京师。 仓促拼凑的平叛大军很快南下先锋营一个燕姓校尉率先渡河正撞上前来抢占宁清河南岸渡口的数千叛军。 此时渡过河的官军极少危急之时那燕姓校尉单骑冲阵一柄大关刀斩杀近千竟将几千人一举击溃。 此后数场大战双方死伤极重数万将士埋骨宁清河畔。 荣王一败再败最终坐困定襄城为部下所杀。因这荣王与天子是一母所出虽然看在太后面上死后仍葬以亲王之礼却被朝廷赠了一个恶谥湘戾王。 据说那弑主的部将自知不为太后所容为了保全家人于下葬当天跪在王陵前自杀谢罪了。 近两百年过去那场染红宁清河水的连天血战渐被遗忘一骑破数千的传奇故事也早被说书人口中更新鲜的段子所取代。 只有一些路过渡口的文人骚客才会指点感慨一番留下几句凭吊诗文。 其中最出名的一句“可怜宁清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连城中小儿也会唱。 但也仅此而已了人都是善忘的哪一年这宁清河畔不又多上百十条无人在意的冤魂? 就像今天一大早南岸渡口就人头攒动除了不愿招惹事端而远远躲开的赶路人几百号人俱作江湖豪客打扮。 不少粗豪的汉子旁若无人地席地而坐钢刀直直插在土里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议论纷纷。他们可不怕城中官府没见来查看情况的捕头和小旗都被几位武林大豪请走了么? “李三哥那毛都没长齐的什么剑魔真有那么厉害?依小弟看凭三哥的身手就妥妥地料理了他!”一个独眼的粗豪汉子叫道。 被称作李三哥的是个中年汉子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据说是因为早年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抓起一块熟牛肉丢进嘴里边嚼边道:“不是哥哥长他人志气待会儿兄弟千万别往上凑否则死了可别怨哥哥没提醒你。没见西湖剑宫的高手都来了三个?” 说着他指了指飘在河中被一条长长缆绳拉住的小船。 独眼汉子似是对李三哥极为信服听得张大了嘴半晌才道:“怪不得兄弟我听说那剑魔幼时被胡九豺灭了满门为的是逼问戾王宝藏的下落这是真是假?” 这话一问一旁的其他江湖客也纷纷竖起了耳朵不少人眼露精光。 李三哥摇摇头道:“据说这个湘戾王就是二百年前造反被杀的荣王当初的封地就在湘西还有人说胡九豺落草湘西就是为了找这个宝藏。可这荣王都死了快二百年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有我看也早被人得去了。” 独眼汉子一拍大腿:“嘿呀!听三哥你这么一说我看这十有八九哇就在剑魔的手里不然他一个孤儿怎么能活到今天又是怎么练出一手惊人的剑法?” 不少人显然也是如此想法原本乱糟糟的小圈子突然安静了下来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有些人干脆和别人拉开了距离。 李三哥见状果断起身抱拳道:“我劝诸位莫趟浑水告辞!” 他说罢转身就走既不过河也不回城沿着宁清河往东而去。 独眼壮汉张了张嘴有些犹豫然而终究没有开口挽留。 南岸渡口依旧人头攒动。李三哥前脚才走后脚就有一骑从定襄城方向飞速赶来临近河边时马上骑士还冲河中大喊了一声“人来了”引得群豪纷纷回头。 声未歇河中那艘小船的船舱中立刻出来一青两黄三名剑士。 两名黄衣俱在壮年一个高而干瘦手中剑短而细显然走的是轻灵诡变的路子;另一个稍矮而魁梧剑身长且宽分量明显不轻。 两人高高跃起中途在不住晃动的斜长揽绳上轻轻几次借力很快跃上了岸一看就是练气境界的高手。 剩下一名中年青衣剑士更是不凡足尖在船头一点整个人轻飘飘如同一只大鸟横穿水面十余丈直接飞上了岸。 河边数百游侠儿看得清楚纷纷倒吸了口凉气不少识货的已经脱口而出:“宗师!西湖剑宫好大的手笔!” 两名炼气境的武士也还罢了在江湖中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灵感境界的宗师就绝对稀罕了小派未必有大派也必定是长老尊位不是寻常武者想见就能见到的。 人群自动分开三名西湖剑宫的大剑士走到众豪侠最前方面南默然而立。 数百游侠儿丝毫不觉受到轻视反而因为即将看到宗师出手而兴奋异常。传说中登萍渡水、罡气护身甚至百步外驭器取人性命的陆地真仙啊! 这又是底层江湖的以讹传讹了若是深山遇“名师”的好运二爷在此定会对这些见识比小三儿强不了多少的游侠儿哭笑不得。 宗师境界是厉害真气外放那是轻轻松松驭使法器也不是不行可跟陆地真仙的天人境界相比那简直判若云泥中间儿还隔着整整一个神通境界呢! 几百人等了一炷香的工夫好多游侠儿已经有些不耐烦官道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十七八岁的瘦弱少年白衣头发被最最简单普通的逍遥巾束起如果没有手中那一柄长剑就像一个出来游学的寒门士子。 无人疑惑也无人露出轻视之色因为来人看似闲庭信步实则速度极快随着对方的越发临近众人甚至产生了狂风袭体的错觉。 站在最前方的青衣宗师剑士境界最高感受也较常人不同。 他没有感到狂风却隐隐看到南方天际上一道浩大血光正飞快向北蔓延而来。 青衣宗师神情凝重:“不是宗师却有远超寻常宗师的巅峰气象!” 杀心大盛青衣大剑士拔剑而起而本该束手就擒或者仓皇逃窜的白衣少年也不约而同拔剑前冲。 此时二人相隔尚有近二十丈。 不止数百游侠儿连同两位黄衣剑士都吃了一惊齐声惊呼:“长老!” 连句场面话都没交待上来就下死手? 唯一没有吃惊的只有即将交手的两人。面沉如水的青衣宗师本就存了速战速决的心思宝藏的消息一旦散播开来西湖剑宫在偌大江湖上可做不到一手遮天更何况还有朝廷在。而早在白衣吴二三感受到渡口诸人恶意的一瞬间这几百人在他眼中已经全部成了死人。 两道炫目剑光亮起是真正的剑光而非剑身对光线的折射。 一道白中泛青长十余丈形如长带水流般席卷而出这是西湖剑宫青衣长老的手笔。 另一道通体浅红长度却只有三尺上下细窄如线气势完全被白青剑光盖过。 胜负已分在睁大了眼睛观看宗师出手的诸人看来那个惊才艳艳的新晋年轻宗师恐怕下一瞬间就要身死道消。 可没等他们升起赞叹和同情场中形势骤变。 正文 第十九章 冤冤相报一剑了 剑意生光被看作剑士踏入灵感境界的标志。 作为剑术与剑意初步相合的体现剑光的载体是附着于剑身的那层微薄灵气生灭只在一瞬间。 是以剑光远远比不上有充足灵气支撑的剑气那是灵感中境以上的宗师才有的手段。 青衣大剑士的白青匹练纵然声势浩大依然还是剑光而不是剑气。 白青匹练摧枯拉朽撞上浅红细线的一瞬间双双飞速湮灭场中两人的距离也在极快地拉近。 青衣宗师面色大变只有他与对面的白衣剑魔知道自己的白青剑光并非自然消逝而是被那根浅红细线硬生生击散的。 不容细想两人一触即分。 背对青衣的剑魔依旧沉默他的左肋下被切出一条直达腰际的长长伤口鲜红血液汩汩而流迅速染红了左腿和脚下的土地。 但无疑他还活着。 青衣宗师慢慢转过身来脸上满是疑惑没头没脑地问道:“你还不是宗师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吴二三没有回答只稍停顿了片刻突然再度前冲直奔那名身长剑短的干瘦黄衣剑士人还未到原本指地的剑尖已开始勾画出一道斜斜的锋锐弧线。 干瘦剑士猝不及防惊怒交加之下迅速后退身法灵活之极。 在他看来只需数百游侠儿组成的险恶人群稍稍阻上一阻就大可以轻松游斗待援拖死眼前这头重伤发狂的困兽! 吴二三毫不犹豫挺身直进杀气凶性有增无减。 剑光再展! 没有之前剑上飞红线的奇诡气焰剑身两面突然各自亮起一道不怎么起眼的浅红血槽瞬间让一柄并不出众的铁剑化作择人而噬的凶兵。 一道浅淡的血色弧光轻轻划过最先被当做挡箭牌的两个游侠儿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随后跟进的白衣剑魔轻轻一撞四片大小不一的残肢就各自飞起瞬间腾起的薄薄血雾转眼又被迟来的劲风吹散。 电光火石间的一进一退陡然化作一场腥风血雨。 随风飘散的血色雨珠打湿了无数人的脸颊人群立刻大乱 意图远离免遭殃及的有之围向战团中央想着浑水摸鱼的有之近水楼台抽刀阻止他人染指的有之乘乱报仇或者害人的亦有之 无论是顺势而为还是身不由己绝大多数游侠儿几乎同时加入了这场血腥的盛宴。 另一名魁梧黄衣大步奔向始终静立不动的青衣长老以他朴拙钝重的剑路除非也如白衣剑魔那般大开杀戒否则根本无法在拥挤人堆里有所斩获。 青衣大剑士见他过来缓缓闭上双目低声道:“我懂了剑意生光并非是只有宗师才能涉足的剑道妙境他不及我浩大长久我却没有他的决绝纯粹。” 静默了片刻青衣宗师继续道:“你可还记得祖师遗训?” “长老!” 魁梧黄衣虎目含悲他已经注意到青衣宗师心口处那个前后透亮无血无肉的细小孔洞知道这位师长命不久矣但还是恭敬低头沉声道:“祖师遗训以剑求道纵死无悔!” 青衣宗师怅然一叹:“唉利欲熏心七十载一朝顿悟道已空。逃命去吧!不孝弟子愧对祖师请宫主不必为我报仇。” 魁梧黄衣低头遵命再抬头时这位朝闻道朝即死的青衣大剑士已然气绝。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么一会儿工夫一袭显眼黄衣已经倒在尘埃。真要说那位练气已大成的名门剑士与同样横尸就地的潦倒游侠儿有什么不同只能说相比满地四分五裂的肉块干瘦黄衣幸运地留了一个全尸。 重伤的白衣剑魔不想陷入被缠斗围杀的绝境于是两黄衣一横死一偷生道理简单却残酷。 死了干瘦黄衣厮杀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越发地激烈了。 魁梧黄衣突然大吼:“吴二三!今日西湖剑宫认栽了!今后也再不会与你为难!这些游侠儿罪不至死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必再造杀孽?” “哼!” 人群中传来一声冷哼一道颜色似乎深了些的血色弧光闪过紧跟着就有无数惨叫声响起。 战团中央被这一剑清理出一小片空地显露出一个浴血持剑的单薄身影若非亲眼看见谁能相信这个看似瘦弱的少年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剑道修罗! “冤冤相报何时了?”吴二三反问了一句。 剑光急转伴着无数濒死的惨嚎,那是一曲夺人性命的死亡之舞。 白衣剑魔自问自答道:“杀干净就是了!” 字字冷入骨髓。 不再犹豫魁梧黄衣就近寻了一匹健马稍一沉吟沿着官道径直向南方逃去再没向身后多看上一眼。 与此同时那位远比西湖剑宫三位大剑士和无数横死的游侠儿明智先一步果断抽身的李三哥已经一步不停走出了十多里。 直到远远瞧见一位枯黄头发、孤零零独坐河边的老道士他才肯停下轻声道:“前辈交代的事情已了宋渔告辞!” 老道士一动不动两人相隔太远该是没有听到。 化名李三哥的宋渔却再不停留转身就走。 狂奔出三四里早已看不到老道士的影子宋渔右脚狠狠跺地身躯猛地向上窜起数丈却不再下落轻盈如柳絮一般往北飘去不及片刻就消失在宁清河对岸的旷野里。 此等轻功竟是远超那位已经死在吴二三剑下的西湖剑宫青衣长老。 这位藏头露尾的“李三哥”赫然也是一位宗师。 ************* 发生在定襄城北宁清河南的一场惨烈屠杀虽然必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轰传江湖却也无法在短期内波及相对封闭独立的天水绿林。 天水郡是贫瘠的然而财富权势又似乎唾手可得。对于在这片地界儿上讨生活的刀客们来说一个黑衣白马自西来的无名少年成了他们出人头地的绝佳踏脚石哪怕已经有无数人在这块石头上撞了个头破血流。 无定县天水郡广袤地域上诸多贫瘠小县中的一个因临近一条时常改道的无定河而得名。 县城西门城墙根下靠坐着一个明显上了年岁的老卒闭眼假寐百无聊赖地晒着太阳。 城门外那荒凉的景色他已经看了很多年实在提不起兴头。 远方马蹄声声不用睁眼他就能听出这支马队大致的规模。恩总得有七八十骑吧。 待蹄声近了老卒才缓缓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睁眼细看时却不免有些吃惊。 七八十骑马的数目没错人却只有一个。 这是一个骑白马穿黑衣的半大小子他腼腆地朝老卒笑笑扔过来一小块碎银子道:“军爷小的到县城贩马还请行个方便。” 老卒收了碎银懒懒地一挥手道:“过去吧这卖马啊西市就成。” 虽说这孤身一人就敢带着如此多马匹上路的后生怎么瞧都不像贩马人反倒跟那些野草般死了一茬又一茬却怎么也死不完的刀客马匪很相似马匹的来路也多半不正但这关他一个守城小卒啥事儿?能在这片穷山恶水活得滋润的从来就没有一个本分人。 黑衣白马后生笑着道了声谢这点儿倒是比那些蛮横的刀客强多了老卒也就额外多瞅了几眼。 恩在老卒看来算是挺俊秀的眉眼虽然头发乱糟糟脏兮兮脸却很是白净跟个公子哥儿似的看不出来胆子倒挺大。 七八十匹健马依次缓缓入城中途老卒不经意瞥了一眼突然发现这些马都配了鞍蹬辔头而且式样并不相同还挂着水囊等诸般杂物。再细眼观瞧就发现不少马儿的皮毛上都有大小不一的黑红斑点。 老卒在这天水郡活了几十年别的不认识一看见这些黑红斑点就仿佛能闻出其中浓重的血腥味。 他扭头看了一眼白马黑衣后生的背影有些愣怔。 那后生似有所觉回过头来又朝老卒和煦地一笑。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上头顶此时的老卒可一点儿都不觉得这后生俊俏和善了。 他又看了看正从眼前经过的这些出奇沉默老实的马匹心里一叹每匹马上都驮着一条横死的冤魂呦! 刘屠狗可没有年迈老卒那一肚子的唏嘘感慨起初他还吃惊于一路上不开眼打他主意的匪徒咋多成这样一个个前仆后继哭着喊着要被二爷替天行道这天水郡还归不归大周朝廷管了? 二爷也不含糊砍瓜切菜那叫一个爽快。他觉得自个儿挺厚道能一刀毙命就绝不砍两刀临了还把死鬼的佩刀留下陪葬。 本来财大气粗的刘二爷连马匹也不愿带上当累赘的谁知阿嵬跟了二爷之后威风和脾气都大涨嘶鸣一声那些无主的马儿就老老实实地跟上渐渐形成了这么一支奇怪的马队。 后来终于从几个活口那里问出缘由就真的是有火无处发了总不能杀回阳平跟薛渭臣拼个你死我活吧?二爷如今还真没掀翻一座郡城的本事。 无定县城很小没走多远西市就到了。 土坯茅草木板搭成的店铺与马棚衣着破旧蓬头垢面的人比兰陵西市差出几百条街去。 马队一进入西市周遭就有无数绝非善意的视线投注过来让刘屠狗突然有种置身屠宰场中的错觉。 挠了挠乱成鸡窝般的头发刘二爷杀心大起。 正文 第二十章 狗屠贩马,乞儿捧刀 野狐一脉称得上魔气森森老狐狸从来就没跟刘二爷说过什么屠戮过重必生心魔之类的屁话。 在老狐狸看来太多的条条框框都是对刘二爷这个天生杀胚的绝大束缚。 绝好的璞玉不需要费心费力雕琢只待表面石皮剥落就有绝世的风采。 刘屠狗没觉得杀心有什么不妥他只是有些苦恼因为不怀好意朝他围拢来的不是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持刀汉子而是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乞儿。 虽然以二爷不怎么和善的装扮没有乞儿敢太过靠近却不妨碍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满怀着希冀之色将马队隐隐包围。 二爷是个心善的人所以他温和地笑道:“甭跟二爷来这套领头的滚出来!” 没人回应。 刘屠狗从马鞍上取下一个鼓鼓囊囊系紧了口的小口袋用腰间屠灭轻轻一割布袋上立刻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无数红色的小物件儿从口袋里掉出瞬间撒了一地。 小小西市上的绝大部分视线全被吸引很快就有无数人倒吸凉气。 因为那是一只只人耳。 二爷笑道:“领头的出来其他人散了吧若是少了一匹马儿、一个水囊可莫怪二爷刀子快。” 一群乞儿面面相觑突然有人大喊一声:“跑啊!”一群可怜孩子立刻四处乱窜滚做一团眨眼就跑了个干净。 说都跑掉了也不尽然还剩下一个。 这是一个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小乞儿但绝对要比刘屠狗小好几岁皮肤黝黑瘦骨嶙峋的脑袋大得有些畸形一双眼睛也是出奇的大。 小乞儿满身尘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膝盖上鲜血淋漓脸上透着绝望的神情。 刘二爷笑眯眯问道:“你是领头的?” 小乞儿犹豫了下抬头道:“只求大爷赏口饭吃。小的人小力弱怕是报答不得却一定记在心里。” 挺有趣儿小乞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刘二爷乐了他方才瞧得清清楚楚这个小乞儿分明是被人踹倒在地留下来顶缸的。 “记在心里有个屁用大爷像是心善的人吗?”刘二爷把玩着手里的屠灭刀饶有兴致地问道。 小乞儿似是豁出去了梗着脖子大声道:“我娘说一饭之恩死也知可后来她就生生饿死了。我今年十一吃了无数口剩菜剩饭才活到今天这么多活命大恩哪能一口一口都去报答!” 小乞儿一双大眼睛狠狠盯着刘屠狗手中的雪亮刀锋“真要让我卖命也容易我一条命换你一把刀让我能自己挣饭吃。这才是一饭之恩死也知!” 刘屠狗笑了他解下背上的沉铁长刀随手向着小乞儿抛下。 小乞儿始终紧紧盯着刘屠狗的一举一动见到突然朝自己飞来的长刀一双大眼睛瞪得更大了。 下意识伸手去接没想到那长刀太沉了整个人被带得扑倒在地膝盖再次重重地砸到地上然而自始至终小乞儿抓住刀的小手就再也没有松开。 刘屠狗笑得很灿烂:“二爷没你命好死鬼老爹只给留下一柄好刀。你却有一个好娘亲告诉了你一句千金难买的好话。可千万别忘了!” 小乞儿费力地捧着刀一声不吭地爬起来默默站在刘屠狗的白马边泪珠儿一滴滴掉在土里化作无数颗小泥丸儿。 “去把马贩子找来。”不等想娘的小乞儿哭个痛快刘屠狗吩咐道。 小乞儿赶忙大声应了依旧双手捧着刀飞快跑了出去。 那长刀竖起来跟小乞儿差不多高只能横抱让这可怜孩子的背影多少显得有些滑稽。 滑稽却不可笑。 一柄好刀在天水郡尤其价值连城多少野草般顽强生长的乞儿拿上一把称不上刀的铁片就敢去荒凉原野上挣一碗血饭吃更别提这样一把东海沉铁打造多少人梦寐以求甚至死后还要传给儿孙的宝刀了。 如小儿持金行于闹市在刘屠狗的视线所及小乞儿安如泰山。 也许这一幕多年后仍能让许多亲眼目睹的人津津乐道但更大的可能是很快被掩埋进滚滚黄沙再不会被人提及。 太多如无定县这样的偏僻角落穷尽一代人也没几个能攀爬到足够醒目的高度甚至一个都没有。然后这一代人也就渐渐化作尘埃如云烟般消散无踪。 小乞儿能活多久能爬多高没人知道更没人在意。 跑来千里之外小县城贩马的兰陵狗屠同样如此。 一个真正贩马为生也许还有其他兼职的矮小黄脸汉子被小乞儿带到刘屠狗面前脸上赔笑道:“大爷要卖马?” 刘二爷咧嘴笑道:“你是领头的?” 黄脸汉子脸色一变强笑道:“乡下地方没见过真佛教大爷见笑了。” “这些马你吃得下吗?”刘屠狗心情很好难得地小人不记小人过。 汉子一愣见这位爷似乎真没计较的意思为难道:“不是小的不识抬举这些马买回来可是有些烫手……” 刘屠狗突然闭上了双眼。 贩马汉子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紧接着让他乃至整个西市都作声不得的诡异画面出现了。 除去那黑衣刀客胯下白马其余马匹竟一匹接一匹跪倒在地头颅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二爷睁开眼抬脚踢了踢小乞儿的肩膀见他仍然吃惊地张大了嘴笑道:“去杀马!” 小乞儿合上嘴满是疑惑地看看刘屠狗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屠狗不再搭理小乞儿只是笑吟吟地看着面色大变的贩马汉子。 小乞儿咬咬牙先将沉铁长刀平放在地上才一点点儿将长刀抽出来双手奋力将刀竖着举起。 身黝黑刃雪亮寒气逼人。 二爷下山以来此刀还是头一回出鞘甚至绿林里已经隐隐传说之所以黑衣白马魔头从不用背上长刀是他还未遇上值得拔刀的对手。而真实情况是这样的长刀二爷不会使。 小乞儿鼓起勇气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长刀举过头顶狠狠下劈! 长刀劈在一匹可怜黄马的细长脖颈上鲜血四溅。 不知是小乞儿力气不够还是刀刃不够锋利马颈只被砍开一半。 黄马蹄子乱蹬却因为颈上压着一把沉重长刀而无法再站起被自己的血染红皮毛的可怜马儿死命挣扎很快就奄奄一息。 依旧双手紧握刀柄的小乞儿再次看了刘屠狗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只好回过头缓缓抽刀。 刀身与血肉筋膜摩擦发出令人极不舒服的奇怪声响。 许是之前血肉模糊的场面太过惨烈再次举刀的小乞儿选择了一匹黑马。 毫不犹豫一刀断颈。 刘屠狗点头笑道:“好!” 小乞儿三举刀。 贩马汉子突然出声:“慢!大爷这些马小的全要了!” 小乞儿仿佛没有听见长刀狠狠劈落。 这次离得近立刻被马血喷了满头满脸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大眼睛却一眨不眨。 再抽再举。 “可以了。” 黑衣白马恩公的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听在小乞儿耳中格外飘渺遥远。 小乞儿止步就那么举着刀先是看了看刀身没有染上丝毫血迹这才缓缓转身找到刀鞘将长刀一点点塞回重新捧起刀站回刘屠狗马边。 这个距离恩公抬脚就可以踢到自己肩膀小乞儿想道。 刘屠狗仿佛看到了十岁时的自己。 他长出了一口气除了一开始这次存想屠灭刀大半时间是睁着眼的这对刘屠狗而言并不轻松。 幸存的马匹仿佛突然从梦魇中惊醒一匹匹猛地跳起来鼻息粗重十分狂躁。 白马阿嵬一声长嘶颈上鬃毛随风舞动威风凛凛。马群很快安静下来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模样。 贩马汉子又惊又羡难道这匹是传说中的马王? 刘屠狗踢了踢一直愣神的小乞儿:“去选匹马死了的自己处置。欠了好多口救命之恩?简单得很……” 他低头看向抬头看来的小乞儿笑道:“一口还一口。” 小乞儿狠狠点头。 他走进马群一身血腥气立刻引起了马群微微的骚动。 没有费神挑选小乞儿很快牵出一匹较为矮小纤细的黑色马儿那马儿十分顺从没有丝毫反抗。 刘屠狗点点头转向那汉子道:“其他的都卖你该多少钱就多少咱们呐和气生财!” 贩马黄脸汉子苦笑一声点头道:“都听您的!” 他犹豫了下终于还是问道:“敢问大爷如何称呼小的回去也好交代底下的村汉免得再冲撞了真佛!” 刘屠狗哈哈一笑豪迈道:“在下刘屠狗恩忝为病虎山二当家人称活阎王的便是我!” 如此生猛恶俗的名号让原本洗耳恭听的贩马汉子瞠目结舌、作声不得小乞儿却把这个名号给牢牢记在心底。 把这个真正肯给他一口饭吃教他记住自己娘亲的好话教他一口还一口黑衣白马杀伐果断却爱笑的恩公的名号给牢牢地记在心底。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病虎吞天 只在无定县城略作逗留刘屠狗就再次上路。 二爷终于不再孑然一身不止有了白马阿嵬还有了无名小乞儿和他的小黑马。 刘屠狗没问小乞儿的名字却让小乞儿给小黑马取个名字。 头回骑马的小乞儿闷头琢磨了半天差点就从马背上栽下去最后才仿造恩公白马的名字想出一个叫阿槐。 据小乞儿说他小时候家门口有一颗老槐树生的张牙舞爪很是怕人娘亲说那是龙爪槐。 阿嵬和阿槐刘屠狗恩了一声名字就算定了。 因为有了一个还不能纵马飞奔的拖油瓶二爷的行程就慢了下来。 好在不急着赶路刘屠狗自残练功之余教了小乞儿《乙木诀卷一》的入门功夫想看看他能不能练出什么门道然后再教刀法之类。 开始时小乞儿被刘屠狗又是割皮割指取血又是打坐吐血的练功景象吓了一跳然后就渐渐习以为常某次露宿野外时小乞儿还壮着胆子摸了摸刘屠狗眉心那道殷红竖痕。 至于“病虎锻体式”虽然瞧着怪模怪样却因为名字中有“病虎”二字教小乞儿想起了恩公“病虎山二爷”的匪号学起来很是卖力。 自从可以睁眼观想屠灭刀刘屠狗的境界就越发精进凭借腰间屠灭吸纳天地灵气和将之转化为锻体金气的速度同时暴增结果非但没有摆脱日日呕血的窘境反倒吐得越发声势浩大惨不忍睹。 某日又一次痛快地大吐特吐之后刘二爷神清气爽地站起身来仰天狂笑。 刘二爷终于筑基大成! 所谓筑基大成就是主要经脉全部贯通体魄足以承受灵气的流转。 完成这一步看似简单但对于那些挣扎在最底层的绝大部分游侠儿来说终其一生也绝难达成。 即便是大宗门的子弟也往往需要耗费数年乃至十数年光阴与无数财力刘屠狗不到一年就做到虽然确实有机缘奇遇但更多的还是他日日自残行险、拿命换来的成果。 大成之后修士吸纳灵气的速度远超初入门时有余力在继续滋养肉身的同时临时用灵气强化身体使拳脚具有远超筑基境的大力。 接下来就是积攒灵气壮大修为同时习练灵气的运用之法这也就是练气境界的修行。 二爷的便宜师傅老狐狸并没有传授练气境的功法似乎打定主意任由二爷自己折腾。 刘屠狗也确实争气提前误打误撞琢磨出屠灭观想法和不知道有没有实效的“病虎锻体式”虽然是近乎魔道的野路子居然不死还一只脚踏进了练气境界。 吐血之后突然发现经脉已经基本畅通刘二爷心情很是欢畅却也没有太过得意忘形毕竟出兰陵后的这大半年已经收获了不少教训体悟着实开阔了眼界。 狂笑之后他依旧像历次修炼一样静坐之后运起了动功“病虎锻体式”。 一直耐心等候的小乞儿立刻精神抖擞地在旁模仿。 在经历无数日夜的琢磨之后这门光明正大偷学自病虎石原又掺杂进《乙木诀卷一》法门的奇葩爪功在疗伤锻体方面已有当初那一爪的三分神韵。 才一伸展腰肢就有风从平地起。 这是筑基大成前从未有过的异象。 第一次刘屠狗清晰地感受到了天地间躁动的灵气桀骜不驯各行其是。 刘屠狗福至心灵立刻做出已经模仿了千百次的病虎姿态双腿弯曲挺胸松腰右臂轻抬五指作爪凌空虚按。 一股神意自指尖而生沿手指、手臂、肩膀、大椎直达尾骨刘屠狗一个激灵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排挤出了体外。 紧接着无数热流从身体的穴窍中生出流向全身筋骨血肉麻麻痒痒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 与此同时丹田内辛苦积攒用来观想屠灭的灵气轰然散入四肢百骸转眼跑了个干净。 这股特殊的灵气不复先前热流的温驯道道如刮骨钢刀甚至比锻体金气更加霸道锋锐。 如果说以往一道金气入体就如同刀割如今便是千刀万剐一般的凌迟! 没有痛极之下的发狂喊叫刘屠狗猛然仰头向天身体却依旧保持着病虎坐青石的姿态一动不动。 若不看他遍布血丝的双眼甚至会教人生出沉静安详之感这种气质一如当初望月的石原。 平地刮起的风开始狂暴起来逐渐发出了猎猎声响。 在风中静默良久刘屠狗终于动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身遭盘旋肆虐的大风化作一股有形的猛烈气流冲天而起如一条蜿蜒长蛇腾空直上在爬升数丈之后又猛然俯冲而下。 刘屠狗张开嘴巴灵气长蛇立刻倒灌入口被二爷一口咬断。 他开始大口吞咽每吞一口咽喉处就浮现一个圆球状的突起顺着咽喉、食道、胸口迅速下沉。 圆球每次落入腹中便会发出一声如重物落地般的轰鸣接着又在如连绵雷声的闷响中彻底消失无踪。 刘屠狗一连吞咽了九口方才如吃撑般打了个大大的饱嗝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丹田内也头一回被灵气填满。 小乞儿已是瞧呆了二爷今天习练的所谓“病虎锻体式”不仅多了望天吞气的花样声势更是非同寻常。 恩带着“病虎”二字果然是病虎山的绝学哇! 小乞儿怀着满心的感激和喜悦之情扭腰摆臂更加地卖力了。 “病虎伸腰!” “病虎按爪!” “病虎吞天!” 刘屠狗当日贪心不足的小把戏竟真的给他玩出了花样儿。 “伸腰式”兴风“按爪式”锻体“吞天式”纳气循环往复已然自成一体。 不止如此“病虎锻体三式”与屠灭观想法简直珠联璧合“按爪式”辅以屠灭刀气虽然痛苦非常但有锻体奇效“吞天式”又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补充损失的刀气。 两套功夫交互使用不仅锻体更具神效灵气积累也必定一日千里。 迈步练气灵感可期! 刘屠狗心怀大畅感觉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简直想立刻跑回山中跟老狐狸炫耀一番如今老燕要杀二爷不得多砍上三五刀? 似乎被刘屠狗的一口吸气引动了天象天气开始阴沉起来天空上黑一块灰一块地明暗交缠瞧着雾蒙蒙的。 空气中满是寒冷氤氲的水汽仿佛张张嘴就能吃进一口冰凉的水珠。 收功的小乞儿在寒风中瑟缩着身子嘴唇已经有些发紫捧在手中的刀鞘越发冰凉。 他紧紧贴在阿槐身上一声不吭。 刘屠狗笑道:“既然捧刀吃穿都从刀中取。” 说这话时远方雷声隐隐。 已经入冬雷霆十分稀罕只能是马蹄声。 主仆二人眼巴巴瞅了半天终于等来一支雄壮马队不是荒野里横行的刀客马帮也不是渭水西岸那些跋扈边军。 马上骑士清一色白裘袍子胯下也都是通体无一丝杂毛的白马良驹堪称财大气粗。 马队与主仆两人隔开一段足够安全的距离呼啸而过丝毫没有找麻烦的意思。 刘二爷有些悻悻然自觉在小乞儿面前失了面子。 他摩挲着屠灭冰凉的刀脊咧嘴笑笑自家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眼中还真算不得什么。 白马阿嵬不知是感受到主人的情绪还是不满一群白马在它眼前大摇大摆地跑过突然仰头长嘶了一声马鸣响彻四野。 已经远去的马队中一阵骚动白马们纷纷发出嘶鸣遥遥地应和着阿嵬的长嘶。 这个变故使得马队为之减速几乎同时马队靠前的位置突然有一骑奔出掉头转向。 整个马队紧随在后迅速摆开雁翅阵型朝着主仆二人包抄而来。 整个过程流畅自然没有一丝的勉强。 刘屠狗顿时头大如斗。 马队很快围拢头领是个年轻公子哥儿被两翼隐隐拱卫除了头上华贵的束发紫金冠穿着配饰与其他骑士无异。 他面如冠玉身形有些柔弱整个人包裹在白裘里若非亲眼看见很难与方才单骑突出能自如统领一支马队的彪悍骑士联系起来。 唯有一双细长眸子眼神清亮灵气非常。 白裘公子哥儿略微打量了刘屠狗二人一眼眼神就停在阿嵬身上再也移不开审视中带着狐疑。 经历了连日奔波白马阿嵬身上皮毛早已成了难看的灰色更没了当初的肥硕健壮看上去就是一匹毫无特异之处的劣马。 被一群不速之客围起来瞧着又是居高临下刘屠狗心中很是厌恶翻身上马就要离开。 那白裘公子哥儿开口道:“兄台的坐骑有些神异不知能否割爱?” 刘屠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与马儿相依为命它性子又烈怕是伺候不好公子。” 白马阿嵬很是配合地打了一个响鼻朝着一众白马龇牙露出鲜红的大牙床。 白裘公子哥儿漂亮眸子中流露出些许失望的情绪却没有再开口求取。 他见一旁的小乞儿满脸戒备温和地笑了笑忽然伸手解下了身上的白裘露出内里华贵的白色锦袍。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看兄台这位仆从衣着甚为单薄这里有雪狼裘一件虽比不上兄台身上的百年黑狼皮倒也能抵御寒气就赠予这位小兄弟还望莫要推辞。” 白裘公子哥儿语态真诚不似作伪。 刘屠狗洒然一笑道:“公子善心。”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公西少主 小乞儿鼻头冻得通红却正眼也不瞧那白狼裘。 二爷踢了踢他笑道:“咱病虎山的爷们可没这般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恩仇在心日后相报便是。” 小乞儿这才走上前手中却依旧捧刀。 那公子哥儿见状翻身下马亲手将白狼裘给小乞儿披上系好。 他笑着问道:“好一个刀仆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儿回头看向恩公。 刘屠狗尴尬道:“你娘没给你取名字么?” 天水郡多的是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小乞儿摇摇头道:“我没有姓打小儿身子弱我娘就叫我病奴。” 刘二爷挠挠头:“病奴是小名跟着二爷总该有个大号没有姓就姓刘名字嘛我看就叫去病!” “刘病奴刘去病俗中见雅趣好名字!” 公子哥儿闻言笑道:“兄台自称出自病虎山刀仆却叫去病兄台真是妙人!” 刘屠狗闻言心中一动:“大哥病恹恹的真能去病病虎山改作威虎山那可威风多了。” 想到得意处刘二爷哈哈大笑。 公子哥儿微微拱手一礼随即翻身上马。 他摇头拒绝了下属递来的白狼裘只着一件单薄锦衣掉头纵马疾奔马队紧随顷刻东去。 刘去病裹着温暖的白狼裘把长刀小心地挂在阿槐马具的刀扣上费力地跨坐上小黑马随即看向恩公。 这位恩公可是给他取了一个连公子哥儿都要赞叹的好名字呢。 黑衣白马的刘屠狗此刻正抬头望天怔怔出神。 刘去病抬头望去只见漫天晶莹今冬西北的第一场雪终于降下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天水郡的旷野一片苍茫。 远方只着一袭单薄锦袍的俊俏瘦弱公子哥儿纵马狂奔大雪还未及身就被公子哥儿头顶一层无形屏障阻挡被远远地挡了开去。 之前脱下白狼裘要递给公子哥的骑士依旧袒露着上身他闷声道:“公子家主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在外人面前显露修为。” 公子哥儿皱了皱眉:“所以依你看那主仆俩该死?” 骑士慌忙低头:“我等唯公子马首是瞻。” “我又没怪你。” 公子哥儿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说道:“咱公西家的白狼裘不是谁想穿就能穿的你们心里有怨气公子我知道。” 他突然勒住了马缰胯下白马极有灵性地四腿弯曲矮身在雪地里滑行了数丈方才停下。 一众白狼裘骑士同样急急勒马。 “明说了吧这回突然拐道向东为的是救朋友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公子哥儿顿了顿声音蓦地冷下来:“我爹对此并不知情你们白狼的人金贵不愿意去的现在就滚!” 之前开口的骑士几乎是从马上一跃而下毫不犹豫地匍匐在地:“愿为少主效死!” 一众白狼骑士纷纷下马伏地顿首:“公西铁骑白狼死战!” 公子与少主看似没有区别代表的意思却绝然不同。 公西少主点点头挥手道:“出发!” ************* 刘屠狗兴致盎然地抬头看了很久他深深地呼吸着没有施展“吞天式”时的惊人声势却有着同样深邃的气息。 他的眼神明澈纯净带着好奇与兴奋如同初生婴儿睁眼后第一次看到这神奇的世界。 哪怕冬日的灵气饱含冰冷无情的躁动肃杀也是难得的胜景。 那在青冥高天之上无声咆哮的狂流像是在不断冲击着天上的门户似乎再加把劲就要冲入更加高远辽阔的世界。 “去病啊你可曾听说哪家哪派有这样一支穿白狼裘骑白马的私军?” 刘去病摇摇头:“没有而且我也从没听说过一个有这样善心的公子。” 刘二爷笑道:“这样的大财主拔下一根寒毛就比咱穷娃子腰还粗可等哪一天要你还的时候那就是要命喽。” 小名病奴的乞儿叹了口气:“我的命已经卖给恩公了这可怎么办那位公子想必是不缺马肉吃的。” 刘屠狗一脚把刘病奴踹下了马背笑骂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人家连二爷都没放在眼里还会稀罕你的知恩图报?” 病奴噌地一下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把沾在白狼裘上的积雪与泥土掸掉撅嘴道:“我看二爷是见着有钱有权有本事还能心眼儿好的公子哥儿嫉妒的。” 刘屠狗闻言又是一脚正揣在小黑马的屁股上惊地阿槐撒开蹄子狂奔。 “今天二爷心情好教你一门绝世轻功。听好喽!” 刘屠狗说着一夹马腹白马阿嵬就向东一溜小跑把病奴丢在了原地。 裹着醒目白狼裘的刘去病撇撇嘴一声不吭地跟着奔跑脸上带着没心没肺的笑容。 这一跑就是三天除去吃饭睡觉等必要的休息刘去病始终在用双腿赶路。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主仆俩遇到了几具死尸这在天水郡的旷野里很平常不平常的地方在于几具死尸身上穿着的是白狼裘。 刘屠狗立刻叫病奴上马两个人追着马队厮杀的痕迹往东疾驰。 这一追就是五天两人追赶的方向渐渐偏向东南一路上不断出现倒毙的白狼裘骑士与白马也有不少没有任何身份标记的骑士穿戴更是五花八门看上去是天水郡再寻常不过的马帮。 只是寻常马帮可没这样的身手和胆子之前粗略看去那队耗费巨大的骑兵里不乏筑基甚至练气境界的人物那位俊俏公子哥儿更是深不可测。 荒野里的痕迹越发杂乱显然猎物与猎手都分成了数路让主仆二人很是挠头。 好在他们很快就看见了一个人静静立在冰雪里一件单薄破烂的白色锦袍上满是血污更显得身量有些瘦弱。 他周围立着四个蒙面人两人握刀两人空手。 刘屠狗朝病奴摆了摆手叫他老实待着自己缓缓下马朝五人走去。 四个蒙面人中立刻分出一个刀客身法灵动拦在刘屠狗面前二话不说就是一刀劈下。 刘屠狗用一个难看之极的懒驴打滚躲过刀锋大叫道:“我只是路过见到这位好心的公子要还他一样东西还完就走!” 蒙面人依旧一言不发举刀再劈。 公子哥儿双眼一眨不眨盯着一个空着双手的蒙面人虽然狼狈仍然笑着开口:“兄台三个练气你吃得消吗或者这个灵感宗师更合你的胃口?” 刘屠狗仍旧闪躲没好气地道:“灵感个儿太大我怕撑死三个小的勉强还吞得下。” 灵感境界的蒙面人哼了一声:“韬光养晦不稀奇可没想到传闻中资质平平尤其贪恋女色的公西少主竟已迈步灵感这就太稀奇了。” 他挥了挥手剩余两名练气中立刻又分出一人围杀刘屠狗:“可惜公子的这个朋友只会满地打滚白白添上一条冤魂公西少主可忍心吗?” 公西少主一言不发。 刘屠狗在灵光一现九口吞天之后气海充盈几乎一口气就入了根基虚浮的伪炼气巅峰可惜很快就在修行屠灭观想法时耗了个干净现在看上去不过是筑基大成的境界。 吞气锻刀、散刀锻体、锻体吞气。 如此循环往复修炼得神光内敛叫人看不出底细。 他早在筑基未大成时就与练气境界的凤九交过手如今更是扎扎实实迈步练气面对两个同境界敌手丝毫不惧。 又一次狼狈打滚后刘屠狗猛然跃起扑向那名仍然站立不动的练气刀客。 “不知死活的东西!” 被挑衅的刀客怒喝一声唰唰唰闪电般劈出三刀刀势迅捷猛恶显然有独门的运气发力手段。 不同于之前两个炼气初境只是力量大些的敌手此人是实打实的炼气中境已经能够灵气外放附着在拳脚兵刃上。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使用消耗巨大的灵气外放。 刘屠狗不闪不避因突然前窜缩成一团的身躯借助双腿前蹬的力量猛然伸展整个人如花朵绚烂绽放一抹刀光向上蛮横一架将三道刀影齐齐斩断! 一同被斩断的还有一颗双眼中透着惊愕的大好头颅。 身后劲风响那名空着手的练气初境蒙面人一爪抓来竟比另一名刀客的长刀还快上一分。 这一爪直奔仍在半空的刘屠狗腰眼阴毒无比。 一股麻痒从腰眼处沿脊椎而上刺激得刘屠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心中暗骂一声毫不犹豫气沉双脚左腿如蝎子摆尾斜斜向上猛撩。 蒙面人手腕先是一缩避过这凶恶的一脚紧接着五指如毒蛇扑击猛然咬住了刘屠狗左脚脚踝瞬间鲜血淋漓。 刘屠狗趁机借力以被抓住的脚踝为支点上半身扭向身后探胸收腹如猛虎下击右手屠灭狠狠劈下。 蒙面人冷笑一声紧抓刘屠狗脚踝不放空着的一爪斜抓屠灭锋利的指甲上泛着细微的冷芒离着灵气外放也只差一线。 刀身与指锋狠狠碰撞的一瞬间屠灭刀上隐隐浮现出斑驳的纹路薄薄的一层渐有脱离刀身的趋势不太像灵气附着更像是…… “刀光?”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败家子与穷光蛋(上) “刀光?” 一声错愕的惊叫迅速演变成惨嚎雪地上多出了三截滴血的断指。 刘屠狗终于落地没受伤的右腿飞起一脚将面目扭曲的断指蒙面人踢飞方向正好是最后一个蒙面刀客的刀锋所在。 刀客招式已老猝不及防之下将断指蒙面人捅了个对穿两个人亲密地抱在了一起。 刘屠狗似乎是对懒驴打滚这招情有独钟他乐此不疲地又一次就地一滚屠灭横扫雪地上立刻又多出了四只断脚。 不等喷溅的血液把积雪染红远方一股气浪冲击过来使得周遭地面重新露出了冻得硬邦邦的黑土。 “刀光剑光都是宗师的手段二爷可做不到尘尽光生。” 刘屠狗专心致志割下两个废人的人头又低头瞅了瞅这下好了两腿裤腿都给撕烂了:“练爪功的果然惹人厌恶那个名字娘们儿的凤九爱抓人裤子你这个死鬼也是。” 二爷跟练爪功的家伙简直仇深似海只是他明显忘了自个儿也练爪。 刘屠狗抬头往两位真正宗师的战场看去不知刚才那道波及十数丈的霸道灵气是谁释放但拼斗的结果倒是显而易见。 公西少主仍旧站着蒙面宗师就躺在他脚下一个及膝深的土坑中只差填土立碑。 公西少主对二爷笑了笑抬脚迈出已经躺了一个死人的新坟一步一步挪到几丈外的一个厚实雪堆上费力地躺了下来然后才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刘屠狗迈过土坑走到公西少主旁边老实不客气地并排躺下一身懒腰发出了一声满足的**。 一切厮杀与纷争都远去了两人大张着四肢躺在大雪堆上谁也没说话。 清冷纯净的空气被吸入肺腔转又从口鼻化作氤氲的雾霭载着灼热蓬勃的气息向上升腾。 这一刻极静极幽远极乐极空灵。 当面对宇宙时空人只是浩荡青冥下的一粒微尘。 公西少主抬手抹了一把脸结果脸上眉毛上的雪粒更多了:“娘的碎了几根骨头连肠子都断了万幸不是剑道宗师否则根本不会给我死缠烂打的机会。” 刘屠狗之前曾瞅了一眼躺在土坑里的尸体全身浴血似乎全身的血管都崩裂了。这可是头一个活生生出现在他眼前的宗师也是头一个脆生生死在他眼前的灵感强者。 那死鬼想必是个走拳脚锻体路子的武者结果遇上同样体魄强健擅长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白裘公子哥儿两个人画地为牢在一丈方圆内辗转腾挪最终给硬生生耗死。 也不知这位公子哥儿是怎么练的明明外表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我姓公西名小白公西小白。” 公西少主两眼无神地瞪着天空微微喘息着报上了自家姓名。 刘屠狗噗嗤一乐又立刻绷起脸:“刘屠狗江湖朋友抬爱人称活阎王的便是。” 公西小白哈哈大笑:“活阎王?有我害死的人多么?我公西家最忠心的白狼死士因为我的愚蠢一口气死了三成。” 刘屠狗斜眼道:“心疼了?” 公西小白摇摇头:“死士么本就是要死的公西氏的家底一时半会儿也败不完。” 他侧过身背对刘屠狗把脸埋在臂弯里面朝着雪地轻声道:“只是有些伤心我本以为即便是我这样的人也是能有几个朋友的。急吼吼地来救人却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没说没想到什么但刘屠狗完全能猜个大概。 “那就是后悔喽?因为一个所谓朋友的求援没搞清楚真假就傻乎乎跑来结果给人狠狠扇了一个大嘴巴子可怜呦!”刘屠狗鄙视道。 公西小白呵呵一乐抬起头露出一张平静的面庞眼眸中看不出丝毫的沮丧。 “再坚硬的心底都会有一处最为柔软的地方或者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件事当这个死穴被人一剑狠狠刺透不只有痛苦还会有一种莫名的快感教人疼得心甘情愿所以世人开心时会说痛快啊痛快所以我不后悔啊不后悔!” 公西小白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真的很痛快真的不后悔。 刘屠狗静静听着突然没头没脑地道:“你的紫金冠看着挺值钱的我要了。另外把病奴安全送到朔方。” 公西小白一愣深深地看了刘屠狗一眼:“西面北面南面想必都是杀机重重或许往东还有一线生机。” 刘屠狗笑了指着公西小白的心口道:“还是太软公西氏真是家门不幸生了你这么一个败家玩意儿。” 公西小白认真点头道:“幸好遇到你这个只剩下一条命却愿意拿命还债的穷光蛋。” 刘屠狗爬起来后只对立在一旁的病奴说了一句话:“你欠二爷两条命可别死了。” 送别了冒充病虎山二爷的公西小白和哭成一个泪人儿的刘去病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着病奴那件白狼裘的刘屠狗与白马阿嵬似乎又回到了当初死命逃亡的日子。 他轻声对阿嵬道:“给小乞儿御寒的一件白狼裘就换我一次亡命出手让小白护住病奴一条命又换了一次你说我是收了个刀仆还是供了一个大爷?” 刘屠狗摇摇头对于只有一条命的穷光蛋来说本小利大多少都有的赚。 天水郡位于甘州中部而公西氏是甘州北部的最大家族不同于南史氏这种出过圣人的高姓世代养马为生的公西氏远离大周的庙堂核心虽然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树大根深也只被视为暴发户这类家族被称为大名。 整个大周有多少高姓争议不多但大名就往往要争地打破头辉煌时威凌高姓却只是昙花一现迅速崩塌的大名着实不少曾经煊赫一时的武成王戚鼎就是一位。 刘屠狗没有依附大名公西氏的想法只是单纯的不愿意欠人情既然冒充高人如此这般教导了一番刘去病自然要说到做到不然二爷可没脸皮混江湖了。 也许在刘屠狗内心深处还存有这样一丝希望即便是他这样的人或许也能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正文 第二十四章 败家子与穷光蛋(下) 没有了病奴跟随一直装高手扮深沉的刘屠狗又恢复了少年人的活泼灵动。 首次束发又裹上了比黑衣华丽许多的白狼裘就像一个独自出外赏雪的风/流贵公子。 雅士赏雪最厌恶俗人打扰倘若这些俗人还要动刀子就更加大煞风景唯有以三尺白雪做宣纸一腔颈血画梅花才能稍稍弥补。 刘屠狗很快画了两朵又非常不小心地放走了一个恶客安静的大雪原上很快就再度喧闹起来。 有大人物发出巨额悬赏要一条过江龙的项上人头。 据说是个龙游浅滩的白狼裘公子哥儿不但部属死绝更加身受重伤若是在茫茫雪原里出了意外那可再寻常不过绝无后患。 许多封刀歇马准备猫冬的马帮立刻倾巢而出丝毫不在意已经开始肆虐的大风雪。 而传闻中那个黑衣白马自西来的魔头竟没胆子来趟浑水而是带着一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小刀仆转向北去。 那名小刀仆连件冬衣都没有是以魔头为了一件皮袍还在北去的路上顺手砍翻了几条好汉。 这样一个欺软怕硬的孬种立刻让很多原本想去找麻烦的刀客失去了兴趣。 异常顺利地跑出几十里地之后丝毫不知自己即将臭名远扬的刘屠狗迎面撞上了一伍天水郡骑卒斥候。 只是片刻五袭火红的军袍滚落雪原。 尸体散发出的热气很快就消弭在严寒里只留下几捧由积雪融成的血泥。 二爷搭手远望天地被大雪相连已经不分彼此东面天际影影绰绰出现无数骑兵的身影。 天地良心二爷可从来没有起过造反的念头相反还想着从军立功来着无奈却总是要被被官军围剿。 刘屠狗嘿嘿一乐喃喃道:“练气境界该能以一敌百了吧?” 一阵大风自北而来原本缓缓飘落的鹅毛雪也突然凶狠起来扑头盖脸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刘屠狗长啸一声纵马狂奔。 远方的骑军听到啸声微微骚动后立刻加速西来本应是火红色的军袍因为风雪的遮盖呈现出朦胧的暗红教人看不分明。 在对冲的两方看来对方的身影如同放置于白色帷幕后的雕像只有大概的轮廓。 这种视线距离感几乎丧失。 数十个呼吸的漫长等待之后等到双方几乎撞在一起那张白色大幕才突然被一把扯去。 冰冷的瞳孔下意识地收缩映照出对方那陡然鲜明生动起来的陌生容颜以及那近在咫尺的、同样冰冷的刀锋。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响起又迅速被风雪声掩盖一串血珠在没人在意的角落飞舞。 迅捷果断地挥刀数次刘屠狗眼前只剩下一片风雪织就的厚重苍白再看不见飞舞着的冰冷火红。 身后有人大喊:“公西!公西!是愚兄啊!” 刘屠狗毫不停留继续东奔。 “愚兄之心周天可鉴!公西啊非我负义是有小人作梗……” 喊话声连同不知真假的真相很快便被风雪和杂乱的马蹄声吞没。 ************* 青阳城,不但是青阳郡的郡府更以偏居甘南的不利位置成为甘州首府。 其原因在于在一马平川、浩荡北风可以一路南下的甘州青阳城却因着一座奇峰突起盛产温泉的青屏山阻挡往往在甘北、甘中银装素裹时还能有绿树浓荫自然颇受州牧等一众权贵的青睐。 青屏山在武林中赫赫有名自打三百年前一位几乎封王却功成身退的军中万人敌在山上结庐隐居数百亲族部属陆续上山青屏山大鹿庄便成为江湖上声名远播的武学圣地鹿氏几代家主行走江湖往往被人尊称一声青屏山主。 大鹿庄后山别院有一眼被鹿氏独占的温泉据说有神妙效用只有极少数外姓贵客有幸受邀踏足。 天气渐渐寒冷别院外依旧是绿树成荫、碧草遍地。 院墙内虽有房舍泉池却是露天而设然而雾气迷蒙无法一览究竟。 “灵韵姐姐这泉池高低深浅无不如意方圆形状纯出天然当真是鬼斧神工。” 一个美丽少女慵懒地泡在泉池中语声清丽犹如凤箫声动十分悦耳。 少女对面的雾气中传来一声轻笑那里同样有一个端丽脱俗的女子声音略显沙哑却更加温柔可亲:“慕容妹子这张小嘴可真甜既然喜欢就多留几日这温泉水不但能纯化灵气更有护肤养颜的功效妹子本就水灵灵地叫人垂涎出水芙蓉之后定能让甘州的公子哥儿色授魂与。” 美丽少女晶莹剔透的脸颊更加红润:“都说青屏山主的掌上明珠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可依小妹看幸而姐姐不是男子否则定能与公西小白并驾齐驱!” “哦?妹子至甘州不过一旬已听说公西小白的恶名么?”鹿灵韵柔和温暖的嗓音中透着惊奇。 美丽少女一双妩媚的丹凤眸子越发清亮:“姐姐没听说过?眼下青阳城中已是传遍了说是公西小白住在好友家中好友外出他在园中闲游偶然听到好友之妻对窗吟诗他就推门而入言道‘韶华易逝青春几何岂如……岂如偷顷刻之欢?” “好不知羞的妮子!从哪里听来这样的放浪言语?” 鹿灵韵温和的嗓音中也有了一丝羞意好看的柳眉却是微微蹙起:“公西小白虽然风/流/好/色却最是重情怎会做出这等负义背友之事?” “那小妹就不清楚了只听说他犯了众怒被天水义士追杀部属尽丧孤身逃命不知所踪了。” 美丽少女突然眸子一转促狭道:“咦?姐姐似乎对公西小白很是关切莫非?” “我把你这口无遮拦的坏妮子!” 鹿灵韵笑骂一声足尖轻点一具洁白如玉的玲珑娇躯在雾气中惊鸿一瞥。 她一把搂住美丽少女的纤腰笑着伸手往少女腋下挠去。 “妹子天生丽质真是我见犹怜!” 美丽少女嘤咛一声连忙矮身一缩钻入水中整个人如一尾美丽的白鱼眨眼就游出数丈远远地逃了开去。 正文 002 分类强推了,唠叨几句,请进来看看 屠龙氏是一名老书虫记得入门书是诛仙从此对仙侠乃至一切网文的热爱就一发而不可收就想着也创造一个衣带风/流、剑光绚烂的玄妙世界现在回头再看当年才写了个开头就放弃的所谓小说真是幼稚的很。网文一直在发展我的口味也越来越刁越来越看不下去小白文终于忍不住动笔。 屠龙氏是真正的粉嫩新人一个什么都不了解甚至签约后还没跟责编天佑说过一句话然后推荐来了所以真的十二万分的感谢尽管我仍然还没联系他。 屠龙氏有稳定的工作也有事业上的雄心所以这本屠狗从一开始就不是冲着钱去的之所以愿意挤出休息时间码字更多的还是因为心中的梦想人总得留下点儿什么哪怕只是一本很快就褪色的网络小说。 新书需要更多的人知道单机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不可免俗地求点击求收藏求推荐至于打赏和那些需要钱的票就算了(对于这些不太懂我会说我从来是可耻地看盗贴?)比起这些屠龙氏更希望看到一条认真的书评那才是我最大的精神享受。 感谢1dè、あ紫衣爵あ、白一多等书友们一直以来的支持你们是我坚持写作的最大动力! 所以今天晚上加更了一章(我会说我是把一章拆成了两章?)你们要知道对于一个工作很忙的手残党来说看着存稿减少是多么的痛彻心扉! 那么请随着屠龙氏去看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正文 第二十五章 鹿妹子秀色可餐 青屏山下来了一个白裘白马的刀客裹挟着北国森然的寒意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白裘破破烂烂白马马瘦毛长。 刘屠狗寻找公西小白时就已经偏向东南一路转战逃亡不知不觉就跑到了甘南。 远远望见一座奇特雪峰如同银白色的屏障在正午的阳光下格外晶莹圣洁。可等他绕到南坡才惊奇地发现雪峰向阳的一面竟仍是一片青绿。 找到一片青葱草地刘屠狗席地坐下掏出了书皮磨损得不成样子的《山川风物志》翻找起来想弄明白自己身处何地。 阿嵬撒了欢地大快朵颐东咬一口野草西嚼几株山花满意地直哼哼。 明亮却不灼热的阳光照射下来给一人一马镀上一层柔和而温暖的光让人心底里最阴暗的角落都通透明亮起来浑身都暖洋洋的。 可惜这难得的静谧时光很快便被喧闹打破几辆装饰华贵的马车连同十几个仪表衣着均不俗的年轻骑士出现在山道上。 途径刘屠狗身边时一位穿锦绣蓝衫的年轻骑士居高临下看了二爷两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刘屠狗几乎同时抬头见是个素未谋面的富贵公子哥儿只瞟了一眼就失去兴趣继续埋头翻书。 蓝衫公子身侧跟着一位十二、三岁的黄色劲装少年见状脸上露出怒色哼了一声就要发作却被蓝衫公子抬手拦下 黄色劲装少年仍是忍不住开口喝道:“你是哪个破落户家的在这里惺惺作态竟也妄想得到慕容家小凤凰的垂青么?” 刘屠狗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翻过一页书奇道:“这里应该是青屏山吧?山主似乎是姓鹿哪儿来的慕容家?” 黄色劲装少年冷笑道:“哦?原来是奔着鹿家明珠来的选这个时候来给鹿姐姐壮声势你倒是有心了可惜也太自不量力了些。” 刘屠狗嘿嘿一乐:“兄弟明见呐哥哥我还听说鹿家有一眼上好温泉?” 少年两眼立时一瞪却听蓝衫公子道:“既然兄台也要去大鹿庄不如同行如何?公西家的白狼骑即使是鹿家也会以礼相待。” 刘屠狗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轻轻招了招手被打断进食的阿嵬不情愿地踱步过来这匹因为肚子饿瘪而显得毛格外长的白马冲着蓝衫公子和黄色劲装少年狠狠呲牙。 “我虽然也穿着公西家的特制白狼裘还恰好骑着一匹白马却不是白狼死士更加不是公西小白公子说鹿家还肯管饭吗?” 刘屠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蓝衫公子微微一笑:“阁下这般打扮出现在青屏山下又与我等不期而遇是去是留如何处置自然要遵从鹿山主的意思。” 刘屠狗首次细细打量蓝衫公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相貌平平但十分注重修饰鬓角裁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梳理得十分仔细衣着配饰更无一处不精致尤其腰间一柄名贵长剑剑鞘上镂空勾画着复杂玄奥的图案连同剑柄一起都镀了银通体雪亮十分耀眼。 “在下乌天然家父青阳郡守这位是袁节袁四郎青阳军都统家的小公子今日与诸家公子小姐前来大鹿庄访友斗胆请兄台一道上山讨杯水酒。” 蓝衫公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却不容置疑。 与他同来的马车与其余骑士并未停留显然身份与留下的这两人相当甚至犹有超出毕竟州府也在青阳郡守与都统远远做不到一言九鼎。 依二爷惯常的脾气此刻定然是要翻脸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个乌天然不该狗拿耗子把闲事管到二爷的头上。虽然他的风度教养都不差连威胁起人来都这么含蓄温和仍是让二爷产生了在他脸上捅上几刀踩上几脚的冲动。 刘屠狗尚未答话一旁的袁节已是满脸的不耐烦嚷嚷道:“我们好意相邀你若是问心无愧大家上去吃喝玩耍一番运气好还能见到袁姐姐和慕容家的小凤凰要是有什么坏心眼小爷现在就料理了你大家都爽利!” 刘屠狗一愣见惯了人心险恶惺惺作态历经了多场亡命搏杀却绝少听到这般直来直去不掺杂心机的言语就如同二爷的刀一般痛快。 他突然由衷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翻身上马往山上行去。 纵然是龙潭虎穴狗屠子二杆子劲儿上来了也敢闯上一闯更别提只有几百只“鹿”的大鹿庄了哪怕这些“鹿”很少有人惹得起。 三人很快就追上了车队继而在刘屠狗与袁节的你追我赶之下跑到了车队最前方随后一行人就缓缓而行。 好在山路修得十分和缓平整并不难走。 峰回路转之后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庄园露出了真容山庄大门已经打开十几个仆役在大门两侧列队守候。 门前石阶上立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柳叶眉、鹅蛋脸水绿的裙装。 初看并不惊艳却给人温柔亲切之感。并非不美相反很是端丽脱俗是那种顶顶耐看的内秀女子即便年老也无色衰之虞反而会因着岁月的雕琢而愈见味道。 刘屠狗不知自己为何会生出这种感觉未及细想就见袁节急吼吼跳下马背边把缰绳扔给一旁的仆役边惊喜大叫道:“鹿姐姐四郎看你来啦!鹿伯父可好?” 鹿灵韵眼中满是宠溺温柔笑道:“四郎有心了你鹿伯伯昨夜有事离山却是不能考校你的修行了。” 她说着又向陆续赶到的诸位世家子弟郑重致歉道:“佳客远来家父却不能亲自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诸位世兄姐妹海涵。” 乌天然忙施礼道:“我等冒昧登门已经连累世妹门前久候又怎敢劳动鹿伯父大驾。”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一一下马回礼。 袁节喜道:“鹿伯伯不在?再好不过了正好与姐姐说话。” 他转身指着身后众人道:“这些人都是冲着慕容家小凤凰来的我与天然哥哥却是专程来看姐姐的。” 刘屠狗咧嘴一乐心说这二位才是来给鹿家明珠撑场面壮声势的在山下时竟是先倒打了二爷一耙。 鹿灵韵的目光落在袁节身侧的刘屠狗身上这位不但面生得很打扮在众人中也算得上奇装异服。 没等她开口相问一个锦衣公子上前施礼道:“鹿家妹妹今日我等冒昧登门实则是给正在赶回青阳的殊道公子打前站不知慕容家的小凤凰可否赐见?” 这话就有些无礼了任谁也不会欢迎这样仗了他人之势就轻视主家的不速之客。只问凤凰不敬明珠遇上心胸窄的无异于**裸地打脸。 袁节大怒右脚狠狠一跺地就要暴起却被鹿灵韵伸手按住肩膀竟然跃不起来。 “慕容妹子早上才到一路舟车劳顿现下不愿见外客小妹也是无可奈何。” 鹿灵韵依旧柔声细语脸上并无半分愠色:“山庄已经备下宴席招待各位佳客。” 诸位世家子对视一眼就要入内。 袁节大叫:“难道姐姐不知郑州牧已经上书天子要在青屏山上建甘泉行宫么他郑家咄咄逼人如今郑殊道更是欺负到了家门口姐姐还理会这些混账做什么!” 刘屠狗看得津津有味袁节年纪虽小却有练气初境的修为鹿灵韵轻轻抬手就把他按住无一丝一毫的烟火气可见这瞧着温柔可亲的鹿小娘儿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于是二爷咧嘴笑道:“主人不愿失了礼数只好由我这个来混吃混喝的恶客代劳喽。” 他向着众人踏出一步拔出了腰间屠灭森然道:“吃白饭有在下一个也就够了若还有谁想进去且先问过这把杀猪刀!” 二爷现在全身上下也只有这把刀一尘不染。 先前出言的那位锦衣公子怒道:“杀猪刀?竖子安敢欺辱我等!” “好个乌天然你是何居心?” “小小郡守之子也敢纵奴行凶阻挠殊道公子吗?” 诸位出身显赫的公子纷纷怒喝少有的几名世家女子也是脸色难看却都明智地没有把火烧到鹿灵韵身上而是把矛头对准了一直与眼前凶徒同行的乌天然。 至于二爷本人并没有被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放在眼里。 刘屠狗深深呼吸空气中散发着山中草木的清新味道甚至就连眼前这些怒形于色的狗腿子们身上也同样留存着温暖活泼的气息。 而那连天的大风雪那只有鲜血与死亡的枯寂原野那曾弥漫在刀锋上、渗透到骨子里的森然寒意已经分不清是真实还是梦幻。 所以二爷心情很好笑得也很是诚恳任谁都看得见他那一口细密的白牙:“诸位即便是狗腿子那也都是见识不俗的世家狗腿就算不认识公西小白想必也能认出这件白狼裘我在天水替他砍下百八十颗大好头颅所以他一定不介意我再多砍几个。” “哼好/色无义的公西小白也想染指慕容家的小凤凰?真是可笑!” 有人不屑道但嗓门明显已经不如之前大了。 公西小白的恶名比二爷的刀更有说服力虽然并不甘心但是一群世家子中并没有人强出头似乎生怕有一群白狼死士突然蹦出来把他们给咔嚓喽。 “一群孬货!” 刘屠狗有些遗憾地收起屠灭揉了揉瘪瘪的肚子转身看着鹿灵韵道:“虽然鹿妹子秀色可餐恩这个词儿真带劲可酒肉也必不可少哇!” 他指了指同样肚子瘪瘪的阿嵬:“给我这可怜兄弟也来一份有肉它就不吃草。”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万物负阴而抱阳 没人在意一匹马怎么会有肉它就不吃草因为刘二爷说鹿妹子秀色可餐。 乌天然沉默无语在眼前这些脸色难看的世家子心里注定要给他这位郡守之子记上一笔无奈这个生冷不忌的猛人还就是自己带上山的说破大天也没人相信不是他的指使授意。 如今这猛人又不知死活地调/戏鹿家明珠乌天然已经是债多了不愁了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拔剑火并吧还要不要脸面了? 倒是袁节听得一愣:“鹿妹子?鹿姐姐明显比你大啊!不对你敢调/戏鹿姐姐?” 咬牙切齿的率性少年噌地跳起来看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摆明是要跟二爷拼了。 鹿灵韵脸上依然带着温柔的笑却并没有再次出手阻拦。 毕竟是练气境界袁节的身法极其迅捷如老猿纵跃同时手臂骨节噼啪一声脆响竟陡然长了半寸有如长枪突刺猛恶拳风直扑刘屠狗面门。 他用的是大周军中盛行的通背拳看似普通其威力却与寻常军卒使出有着天壤之别。 刘屠狗不认识通背拳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出袁节拳法的厉害。 迈入练气境界灵气加持之下再普通的拳脚都会有筑基境难以匹敌的大力往往就能化腐朽为神奇更何况通背拳这种本就千锤百炼刚猛实用的拳法。 刘屠狗会拳脚吗? 如果说“病虎按爪式”也算拳脚的话二爷会一招。 刘屠狗双腿微曲同样跃起前扑凌空虎踞的同时挺胸松腰、右臂前探做了一个抬爪虚按的动作。 在旁观诸人眼中袁节与刘屠狗明明是一前一后动手却几乎同时做出了兽类扑击的动作。 只是袁节模仿的猿类尚有人形而刘屠狗虽也凌空踞坐但更像四肢着地的虎豹形体。 这动作可绝不能说是好看却打骨子里透着一股睥睨百兽的浩荡凶威。 而此刻刘屠狗的骨子里正有神意生起于指尖沿手指、手臂、肩膀、大椎直达尾骨。 两人拳爪相接的一刹那刘屠狗浑身一个激灵身躯如打寒颤般剧烈一抖就感觉有一股灵气由指尖瞬间倾泻到对方的拳头之上。 袁节一张小脸猛地涨红浑身骨骼噼噼啪啪地乱响原本前扑的身躯立刻向后横飞口中还吐了血在空中洒下一团血雾。 鹿灵韵急忙抬手将袁节接住原本温和含笑的脸上现出怒容。 乌天然踏前一步脸上却看不出喜怒:“剑名银缕衣请阁下赐教。” 落地后的刘屠狗挠挠头头回不太情愿拔刀。 恰在此时袁节突然**了一声随即惊叫道:“好舒服!天然哥哥别动手小弟没事。” 乌天然错愕回头见袁节已经站了起来正在活蹦乱跳地挥拳踢腿。 鹿灵韵一张俏脸上也满是古怪再看向刘屠狗时眼神中已经带上了饶有兴致的探究。 这神态比较起她先前的端庄娴雅另有一种活泼灵动的风韵。 “四郎你这是?”乌天然问道。 “哈哈全身舒泰筋骨都梳理了一遍我竟不知身上还有暗伤吐了口血之后也全好了!” 袁节说着走到刘屠狗面前恭敬拱手:“哥哥以德报怨今后就是袁四郎的朋友啦哎呀还不知道哥哥的名字呢!” 在袁节眼里已经把二爷看做高深莫测的大高手了明明看上去才筑基的修为却轻轻一爪就将自己击飞不但不伤人还能治伤不是大高手是什么。这样的高手来助拳即便调侃了鹿姐姐一句似乎也可以接受? 刘屠狗暗道侥幸亏得在大雪原上挣命时没用病虎山绝学不然敌人越打越强那可就槽糕透顶。 “在下刘屠狗病虎山二当家人称活阎王的便是我!” 刘屠狗双手背在身后眉心一道殷红竖痕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着破烂白狼裘腰间一柄明晃晃的杀猪刀口中报着自家匪号好一个少年英雄! 鹿灵韵抿嘴一笑豪爽抱拳道:“原来是活阎王当面久仰久仰小妹备下酒宴给二当家接风洗尘不知可否给个面子?” 袁节瞧瞧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看向唯一正常的乌天然道:“天然哥哥咱俩不是在做梦吧?” 乌天然没理他而是同样向刘屠狗抱拳道:“在下对刘兄此前的事迹有所耳闻却不知兄台竟然瞒天过海不声不响就与公西小白把天水搅了个底朝天如今更是对我等直言不讳好修为!好胆色!好心胸!” 说罢他又躬身一揖神情肃穆。 刘屠狗知道乌天然这是在为山下的猜忌威胁致歉。 至于称赞他直言不讳什么的这么多天过去了公西小白与病奴要么已经脱险要么早就挺尸了。二爷做了什么即使自己不说也会有大把的聪明人能猜到 如今的天水郡中黑衣白马魔头绝对是凶名远播仇家遍地。 袁节才不管那么多不耐烦地叫道:“哎呀太酸!鹿姐姐、刘二哥咱们进去说话。” 乌天然哑然失笑:“你们三个倒都是真性情反显得我虚伪做作、不似天然了。” 四人当下说说笑笑一同入庄留下一群世家子在大门外面面相觑。 穿过大门迎面是一座雕刻彩绘有青屏山景的巨大影壁山景奇特一面翠绿一面雪白影壁上有四个大字青屏阴阳。 绕过影壁眼前的景色又自不同。 山庄建筑并不华丽只是依山势而建一律白墙黑瓦墙边多植松竹松竹下多有山溪蜿蜒流过许多梅花鹿在林间溪边与孩童嬉戏毫不怕人。 鹿灵韵笑着解释道:“我家先祖见青屏山负阴而抱阳欣喜之下结庐定居其后山庄建筑也均以黑白二色为主。” 刘屠狗点点头万物负阴而抱阳《圣章》上却是有这句的。 他突然想到方才与袁节对拳的那一爪急切之间打出去的是存于穴窍中掺杂了《乙木诀》特性的温和灵气如果换成锻体金气或者干脆是屠灭心刀只怕一般人承受不住这种“疗伤法”吧? 阴阳转换之间生死亦只差一线。 这个极肤浅的感悟在刘屠狗脑海中一闪即逝远远谈不上禅门最为推崇的顿悟但他隐约意识到或许突破灵感的契机就在其中。 灵感灵感如何做到通灵又该感悟些什么各家各派均不相同实在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否则灵感境界的人物也不会被称为宗师了。 当然纵使刘屠狗当下能九口吞天吞出个伪练气巅峰距离突破到灵而感之的境界依旧十分遥远仍需继续锻体纳气夯实根基。 他琢磨着啥时候能一口吞天周身灵气源源不绝啥时候这练气才算练到家。至于锻体和铸心刀前者锤炼肉身后者打磨心意元神还能锋锐灵气渐渐显露出诸多妙用更是要持之以恒。纵然有些痛苦可二爷啥时候怕过疼来? 无数念头从刘屠狗心头流过鹿灵韵与乌天然见他若有所思也就沉默相陪。 袁节却突然哈哈大笑开口道:“刘二哥你方才骂那群孬种是世家狗腿竟然一个敢反驳的都没有真是大快人心!” 乌天然也笑道:“今天来的都不是什么能做主的重要人物这些人摇旗呐喊可以真要入局出力那就要瞻前顾后顾虑重重没准儿其中有些人巴不得这话传到郑殊道耳中他们也就算没白跑这趟。” 刘屠狗摆摆手道:“那个什么殊道公子是何方神圣?” 鹿灵韵一面引着众人拾阶而上一面侧身道:“郑殊道是甘州牧郑夔大人的长子拜在西湖剑宫宫主门下年纪轻轻已是灵感境界据说得到了当朝敖执政的赏识。” 袁节闻言叫道:“我看是郑殊道胡吹大气敖执政何等人物哪里能瞧得上他?” 二爷目光闪动手指摩挲着腰间屠灭的刀脊安静地听着三人说话。 山道蜿蜒野趣横生渐渐拐向一处僻静雅致的院落。 院落不大柴扉半掩门上挂有一方匾额上写着“窳斋”三字。 门两侧各有一联:无事莫生非牢骚枉断肠。 二爷挠挠头奇道:“鹿妹子我读书少这匾上仨字儿只识得一个这里是个什么所在?” 鹿灵韵刚要作答就听门内传来一声轻笑声音轻灵悦耳:“鹿姐姐可是你的情哥哥来啦?” 鹿灵韵脸上闪过惊讶的神色略一犹豫还是轻轻推开柴门摇头笑道:“妹妹猜错了方才在山庄门前这位爷可是打发了好些追着妹妹上山的世家子呢想必心中是爱极了妹妹的。” 说话时她向刘屠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脸上全是促狭的笑意。 乌天然与袁节默默对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听见。 唯独刘二爷点了点头昂首迈步表情自然平静。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美的背影头上呈扇面插着三支碧玉簪子梳成一个简单却独特的发髻满头柔顺黑发如水一般流淌至腰际淡紫色的衣裙在腰间收束出一个柔美的弧度。 那定是个极娴雅的少女此刻正安静坐在院中石凳上面前一张小巧石桌上摆放着一套精致茶具茶烟袅袅。 刘屠狗迈步转到紫衣少女的对面坐下咧嘴笑道:“你一定就是慕容小娘儿喽?” 紫衣少女缓缓抬头十四五岁年纪瓜子儿脸琼鼻樱唇一双狭长的丹凤眸子格外惊艳眼波如水眉间轻染春烟。 她并不说话只是将刘屠狗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见刘屠狗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也并不生气皓腕轻抬左手挽起右手的衣袖右手轻轻提起石桌上的茶壶。 刘屠狗毫不见外很是配合地摆好四只茶杯招呼道:“都来喝茶喝完好开饭呦!再美的小娘儿也不能当饭吃不是?”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我见姑娘多妩媚 一共只四个石凳鹿灵韵与乌天然分别坐了最后两个。 袁节性子飞扬跳脱本就不是个有耐心喝茶的自觉地跑到屋前回廊上坐下。 回廊上缠绕着葫芦藤藤上生着许多白玉般的葫芦大小各异圆润可爱。 鹿灵韵冲紫衣少女笑道:“妹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不等少女回答她又转头看向刘屠狗:“好教这位好汉知晓门外匾额上前两字音同紫雨意为懒惰所以窳斋也叫懒人居这里曾是我族一位长辈的书房已是闲置多年。小妹觉得还算雅致本想安顿二当家的在此住下不想却被这妮子捷足先登了。” 与刘屠狗对视半晌紫衣少女的脸上既并没有小女儿家的羞恼娇嗔也同样没有孤高自赏的不食人间烟火既不是漠不关心又的确毫不挂心。 这样的气质和行事刘屠狗还是第一次见到直让他有些怀疑院外听到的那句娇憨调/戏之语到底是不是出自对方之口。 “公西小白果真如传闻一般是个色中饿鬼?” 紫衣少女的眼神纯净清亮思路却是天马行空。 刘屠狗认真想了想而后重重点头道:“他偷偷跟我说他常对着族中的貌美姐妹流口水甚至不舍得把她们嫁给别人。” “哦?那你怎么不杀了他为民除害?” 紫衣少女伸出手掌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手掌修长而白皙脖颈白皙而修长。 刘屠狗咧嘴一笑道:“因为他是个大大的败家子而我……却是个大大的穷光蛋。” 乌天然若有所思鹿灵韵秀眉微蹙。 紫衣少女眸光一转点头道:“虽然有些出人意料细细想来却又十分合情合理然而你竟不知老实人往往并不讨喜么?” “姑娘是说我不但一味贪财、不分善恶而且还没有廉耻之心喽?” 刘屠狗端起茶杯茶汤清澈翠绿倒映出自己陌生了许多的面庞。 这是一个褪去了稚嫩的少年眉心一道殷红竖痕让整张脸多了一分秀气阴柔却冲不散那已经刻入骨髓的冷冽刚强。 看着自己的杯中倒影刘屠狗温和地笑了笑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他突然想起了兰陵狗屠子想起了桂花巷老茶楼的喧闹场景想起了老白讲述屠龙氏与煎饼卷大葱的段子时吐沫横飞的模样。 其余三人惊异地瞧着他不明白这个杀人无数的年轻刀客为何只是喝了一杯茶就气质大变竟宛如一个心地澄澈的邻家少年浑身散发着午后阳光般的温暖味道。 紫衣少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轻轻叹息道:“原本想用一桩大富贵换你如对公西小白一般为我卖命一次现在看来金银财货之类的东西怕是不能入你的眼。” 她虽然叹息丹凤眸子中却彷佛流淌着某种奇异的光泽看上去十分美丽:“我很好奇公西小白是怎么做到的?” 刘屠狗至今仍保留了一些孩子气的小习惯他挠了挠头咧嘴笑道:“他除了是一个败家子还是一个不懂得后悔的蠢蛋恰好我也是。” 紫衣少女“啊”了一声以手抚额道:“原来如此还真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鹿灵韵插言道:“你们两个快打住罢就不能好好说话偏要这么神神叨叨的?” 紫衣少女笑着起身潇洒地一甩衣袖抱拳拱手道:“慕容春晓见过两位兄台!” 娴雅如画端庄自持的美人固然令人神往却不及巧笑嫣然活泼灵动的姑娘更让人心生亲近慕容春晓这一含笑抱拳将小院中原本略显拘束的气氛一扫而空。 乌天然与刘屠狗同样还礼轮到二爷自报家门时憋了半天的袁节窜过来大声道:“刘二哥姓刘名屠狗病虎山二当家人称活阎王的便是他!” 他临了还不忘补充一句:“慕容姐姐小弟袁节唤我四郎便是!” 慕容春晓含笑点头又朝鹿灵韵皱眉道:“鹿姐姐也太小气了些小妹上山都大半日了只喝了一肚子清茶饭菜却不曾见到一碟半碗。” 鹿灵韵笑骂道:“分明是你这妮子自己作怪反倒编排起姐姐的不是了?” 她拍了拍手门外就有许多山庄婢女拎着食盒进来。 这座取了一个古怪生僻名字的小院说是书房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自有宴客的小厅。 鹿灵韵指挥着婢女们将酒菜布置妥当将四人迎了进去。 菜肴不算名贵都是山中常见之物鹿灵韵一一介绍蘑菇松子、飞鸟走兔不一而足。 “鹿妹子你是说这盘是鹿肉?” 刘屠狗有些迷糊如果二爷请大哥喝虎骨酒不知大哥会不会一爪子拍死自己这个二当家? 鹿灵韵只是笑吟吟地点头慕容春晓却已经笑出声来:“难道依你看姓鹿便不吃鹿肉了么那姓牛姓朱姓苟姓鱼等等又该如何?” 刘二爷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反驳。 鹿灵韵笑着解释道:“大鹿庄这个名字除了庄主姓鹿更因为大量养鹿而闻名甘州。鹿肉鹿皮鹿角也还罢了鹿茸麝香均是十分名贵这些可是山庄的重要财源呢哪里能因噎废食。” 鹿灵韵说着说着竟少有地走了神儿抬眼见众人都看着她哑然失笑道:“我才想到二当家那匹据说有肉就不吃草的神骏白马不知肯不肯吃鹿肉?” 袁节哈哈大笑乌天然也是笑意盎然。 刘屠狗禁不住莞尔道:“我那阿嵬兄弟可威风得紧寻常马儿在它面前大气都不敢出所以这个脾气也大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了无肉不欢的毛病。鹿虽四蹄毕竟与马不同想来他是不会介意的。” 于是几人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且第一筷子都不约而同地伸向了那盘鹿肉。 慕容春晓樱唇绣口可吃起肉来却毫不含糊。 她将那双象牙打磨的精致筷子弃置不用直接挽起了袖子白皙程度绝不逊色于象牙的修长玉指微微一动骨头上的筋肉就老老实实变成长短粗细相同的小窄条落在她面前的盘子里被她轻轻拈起优雅地送入口中。 这手神乎其神举重若轻的分筋错肉把袁节看得直冒汗才知原来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慕容姐姐也是一个大高手。 天知道怎么这些个妖孽都让他袁四郎碰上了以后可再不敢小觑天下英雄。 刘屠狗哪里肯让慕容春晓专美于前他抽出腰间一尘不染的屠灭雪亮刀尖一卷手中的鹿骨就被剃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肉末和断筋。 袁节哀怨地看了一眼刘二哥然后恶狠狠地闷头大嚼把骨头嚼得嘎嘣响却没发现露了一手的刘二哥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鹿腿和狗腿也没啥分别嘛!”刘二爷如是想到。 这场小小宴席几人谈不上相见恨晚也算言笑晏晏十分融洽。 酒足饭饱之后乌天然与袁节就主动告辞山庄早就收拾出休憩之所。既然是壮声势正主郑殊道还没到他俩自然也不急着下山。 鹿灵韵看向慕容春晓又瞅了一眼刘屠狗。 慕容春晓笑道:“姐姐自便我与这位二当家有几句话要说晚些时候妹子自回别院就是。” 鹿灵韵笑着点头被慕容春晓与刘屠狗送到门口两人人一直看着鹿灵韵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 “看上鹿姐姐啦?可惜已经许了人家了人家未来夫君英明神武你惹不起的。” 刘屠狗笑道:“虽然与你们这些世家子同桌食同桌饮我也从不会傻到以为真能平起平坐了。公西小白部属死光依旧有翻身的本钱我就只有一把刀而已。” 他顿了顿接着道:“何况虽然鹿妹子秀色可餐却不及姑娘你妩媚多姿。” 慕容春晓斜睨了二爷一眼:“这位玩儿刀的爷们不止匪号响亮胆子更大想必是有真本事的。” 刘二爷嘿嘿一笑:“好说好说都是江湖朋友抬爱。” 慕容春晓回身走到小石桌前坐下如同初见时那般背对着刘屠狗留给他一个美好的背影。 “病虎山我没听过病虎石原倒是知道的委实不知他什么时候认下了一个二弟。” 慕容春晓抬手摘下头上的一支玉簪搁在手里细细把玩。 刘屠狗心中一动也如初见时转到慕容春晓对面坐下疑惑道:“什么病虎石原我怎么从未听说过?竟然敢冒用我病虎山的名号!” 慕容春晓似笑非笑地盯着刘二爷:“谎话都说不好你若去唱戏只怕要饿死!若只是名号上的巧合我当然不敢就此认定然而你朝袁四郎递出的那一爪确有病虎之风那可是半点做不得假的。” 刘屠狗无奈道:“本来也没想隐瞒怎么你听说过我大哥?” 慕容春晓扑哧一笑得意道:“好好好我才一诈你就不打自招了!我哪里知道什么病虎之风呦!” 刘屠狗一愣知道上当了耳根不免就有些发热转移话题道:“原来我上山时你躲在一旁偷看来着。” 慕容春晓点点头理所当然道:“不然呢你以为任谁来我都肯见的吗?” 刘屠狗恍然大悟。 “莫不是姑娘瞧上了在下?别别别我可扛不住那一群群的世家狗腿。” 慕容春晓将玉簪插回发髻敛容正色道:“刘二哥小妹有一事相求。”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慕容姑娘念头通达 如果有一位出身高贵、修为高深的少女软语相求更别提这名少女极其美丽恐怕没有几个男人能够忍心拒绝更何况是刘屠狗这般渐渐长大情窦初开的少年。 于是二爷很果断地摇头摆手脸上的表情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不说慕容氏是圣人高姓累世的高爵显贵就是姑娘你恐怕也有灵感境界的修为我何必自不量力强出头。” 只是他虽然拒绝却又禁不住心中好奇问道:“莫不是你想找个生面孔偷偷截杀了郑殊道?” 慕容春晓无奈地一拍额头道:“虽说郑家新近投效的靠山与慕容氏一直明争暗斗但朝堂政争自有底线郑殊道好歹也是州牧之子哪能说杀就杀?” 说着慕容春晓还瞪了刘屠狗一眼哀怨道:“原来在二哥心中小妹竟是如此蛇蝎心肠的女子么?我自幼拜师道门并不太理会族中事务二哥大可不必把小妹和那些世家子等同看待。再者周天之内听说过病虎石原的人本就不多能惹得起的就更少了小妹可不敢随便害你。” 于郑殊道是不能杀而非不想杀不敢杀于二爷是不敢随便害而非不会害这又哪里是个善良女子了? 刘屠狗禁不住暗自腹诽。 自二爷出道以来遇上的不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粗俗汉子就是看似真诚恳切实则城府幽深不见底的世家公子头回遇上慕容春晓这般狡黠美丽的女子深深知道即便自己硬不下心肠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不见那《圣章》上连圣人都感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果然是至理名言! 慕容春晓见刘屠狗并不回答反倒满脸你就是蛇蝎心肠的表情禁不住会心一笑道:“好了此事先不谈。小妹要回京师一趟二哥若是顺路结伴同行可好?山高路远二哥侠义心肠定然不忍心我这样的柔弱女子孤身上路。” 尽管知道一旦同行麻烦来了不帮也得帮刘屠狗依旧有些舍不得眼前这袭淡紫色的衣裙那是见惯了大风雪之后才能体会到的极美丽极温暖的色彩。 这种少年人都爱犯的错误任谁都会原谅的。 “什么时候走?”他问道。 “立刻!” “不准备见见郑殊道?”二爷挑了挑眉毛。 慕容春晓眸光一闪压低嗓音故作神秘道:“咱们去截杀他!” ……女人心海底针。 慕容春晓给鹿灵韵留书一封和刘屠狗两人偷偷溜出山庄僻静处早有慕容氏的家仆牵着阿嵬和一匹枣红马在等候。 阿嵬对于被陌生人牵出来十分不满又咬又踢吓得那匹枣红马远远地躲开。若非那名慕容氏家仆也有练气的修为早就被无肉不欢的凶残白马挣开束缚逃之夭夭了。 慕容氏家仆上前将缰绳递给二人向刘屠狗躬身道:“冲撞了公子坐骑还望恕罪。” 刘屠狗摆摆手表示无妨。 慕容春晓赞叹道:“怪不得刘二哥这匹白马爱吃肉如今看来已是迈进筑基的门槛是堪比虎豹一般的猛兽不知吃了什么天材地宝?” 刘屠狗没来由地想起渭水东岸那株丑陋的二百年老柳树若说天材地宝也只有当初阿嵬随口扯下的一截柳枝年头够久况且老柳树是宣威王俞达那等超拔人物亲手种下、用以告慰英魂的有些灵异也属正常。 他随口跟慕容春晓一提心中也并不确定当真。两人上马并辔而行。 慕容春晓拍了拍胯下的枣红马感叹道:“俞侯确实是个厚道人当初铁骑征西大胜先皇亲手刻下两块写有‘文官下轿武将下马’字样的煊赫石碑赐予西征二王武成王戚鼎欣然受之俞侯却坚辞。结果先皇在西征之后禅位之前的二十年时光中只做了最后一件大事……” 她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厌恶与敬佩兼而有之的语气接着道:“先皇以‘跋扈’‘结党’二罪杀武成王戚鼎顺势一并剪除了西征六武侯中的四位只有相对恭顺且自立门户的四位西征封号武侯得以幸免。” 听到这里刘屠狗禁不住赞叹道:“这位先皇可真够狠的我只听人说过二王的下场却不知这其中有如此曲折生动的故事。既然如此俞达是怎么活下来的?别跟我说什么西征英灵庇佑。” 慕容春晓嗔了他一眼笑道:“至于俞侯与依附他的其余二位武侯当时有人参他们圈地害民罪大当死因俞侯素来与人为善百官纷纷上表求情。若非我祖父坚持奏请天子杀他剩下的二侯也趁机倒戈举告俞侯罪状就不仅仅是褫夺王爵降位怀德侯了。” 大周武职笼统来说一旗百人百夫长、一城一卫千人校尉、一郡一军万人都统、一州诸军兵马总管再往上是数位权柄熏天的朱衣军机和历来虚悬的太尉。此外还有三等紫衣荣衔:武侯、封号武侯、异姓王。 刘屠狗颇觉有趣皱眉问道:“这是为啥?听你的意思合着求情有错请天子杀人反而是救人的善举?” 他虽然聪明却一时想不透彻其中的缘由因果。 慕容春晓似乎并不急着去截杀郑殊道由着枣红马缓缓而行悠然道:“你说说看两位异姓王一个跋扈骄横人人畏惧一个谦虚谨慎人人亲近在先皇看来哪个更该死?” 刘屠狗恍然笑道:“明白了不叫的狗咬起人来才狠。越是有人求情先皇就越是不放心俞达也就越该死。可既然如此你祖父为何还要救人不怕被先皇看出来也定成‘结党’大罪?” 慕容春晓摇头道:“谁说我祖父是要救人的?” 她看了一眼满脸讶异不解的刘屠狗嘴角不由地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道:“高姓与大名历来不合在我祖父看来俞达死了才好。” 刘屠狗这下可真是糊涂了揉了揉头发道:“既然想他死也跟着大伙儿求情就好啦?” 慕容春晓刚要回答刘屠狗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咦不对高姓与大名不合你祖父求情反倒惹人生疑先皇一瞧咋的你一个高姓也要给他求情分明是想激我帮你们除掉碍事儿的绊脚石哇!其实先皇真正怕的是有人一家独大自然不会不防着你祖父俞达反而死不成了。” 慕容春晓惊异地看了一眼刘屠狗似乎是吃惊于二爷的悟性。 她点点头道:“所以还是要坚持杀他一来符合慕容氏一贯的立场不会让先皇生疑俞达死了就最好;二来一旦俞达死不了就必定与慕容氏结下生死大仇连同那四位封号武侯也会兔死狐悲而与慕容氏疏远如此双方制衡先皇才能放心。大名毕竟根基浅圣人高姓才是姬家的心腹大患给慕容氏添堵的机会先皇英明绝不会错过的。” 慕容春晓口中称赞先皇英明语气很是诚恳没有半分讥讽之意。 抛开家族利益不谈在她这样的真正世家子眼中也只有如此枭雄天子才配享有社稷神器才配凌驾于圣人门庭之上。 “世家门阀能屹立不倒果真不是侥幸。” 刘屠狗叹息一声转头看着慕容春晓的侧脸丹凤眼眸无论琼鼻樱唇均有着优美的线条白皙的皮肤淡紫的衣衫在阳光下有着别样的美丽。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用个书上的词儿那就是交浅言深。” 二爷可不会自作多情以为眼前这个天之骄女、慕容家的小凤凰真的看上了自己这个出身卑微的穷小子。 “因为虽然我自幼入道门志在追随先祖超脱周天但既然姓慕容就逃不开这些世俗博弈争夺。何况家族兴盛对我也有不小的助力若能为慕容家延揽一位少年英才再加上你背后的病虎石原于公于私都百利而无一害。” 这种诚恳的态度让刘屠狗想起了公西小白这些杰出的世家子在某些方面有着惊人的相似。 刘屠狗点点头不置可否知道比起自己对方更为重视自家那个病怏怏的大哥。 他问道:“那你还去截杀郑殊道?就算由我出手而且能走狗屎运捅死一个灵感宗师可他既然是死在去大鹿庄见你的路上慕容氏能逃得了干系?” “只要我还待在大鹿庄郑殊道就不会上青屏山。郑家虽然靠上了如日中天的朝中执政敖莽但鹿氏也不是好惹的。” 慕容春晓笑道:“鹿家老祖宗三百年前就是实打实的神通大宗师即使很多年没露过面只要一日没有传出确凿死讯大鹿庄就一日无人可欺。今日那些不知死活的所谓世家子都是些新起的小官宦家族子弟纵然甘愿给人当狗腿也绝想不到他们挑衅的是何等庞然大物。” 在慕容氏的眼中这些在一郡乃至一州都能呼风唤雨的世家全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也只有鹿家这样有神通老祖宗坐镇的家族才能被圣人门庭高看一眼。 “既然你早就知道郑殊道不会上青屏山躲在一旁看戏也就罢了怎么偏偏又吃饱了撑的去劫杀难道只因为郑殊道手下狗腿们的愚蠢就要拐骗我这个无辜的局外人去趟浑水?” 这个拗口的问题问完刘屠狗已经忍不住以手抚额这娘们儿的脑子到底是咋长的真他娘的有病。 不过说起来二爷以手抚额这个动作还是吃饭时跟脑子有病的慕容姑娘学来的。 谁知慕容春晓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在马上伸了一个懒腰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反驳道:“你都在山庄门前亮刀子了还有脸说是局外人?再者谁说我拐骗你是为了杀郑殊道本姑娘事务繁忙那顾得上专程去料理他?当然了若是一不留神给咱们遇上……” 说着慕容春晓抬起下巴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手掌修长而白皙脖颈白皙而修长。 “那自然就无须客气否则本姑娘的念头如何通达?”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万古刀开天门山 (感谢书友青天云水的打赏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手残党厚颜求点击求收藏求推荐最后说一句这章我写得爽歪歪啊爽歪歪。) ************* 慕容姑娘念头通达不通达刘屠狗不清楚但二爷的念头却始终通达得很哪怕他并不知道自己要被拐骗到哪里去。 他甘愿随慕容春晓踏上一条注定危险的旅途并非是被美色迷了心窍相反他的内心始终清醒如屠灭一般明亮无尘。 狗屠子出兰陵起因固然是老燕那句我辈男儿岂可终老田园与草木同朽更多的还是源自早就埋藏在他心底的不平之气那因为日复一日为生计奔忙的平庸生活而渐渐郁积起来的滔天戾气。 所以他尽情杀戮所以他快意恩仇他可以因为公西小白的一点善意与真情就舍生忘死自然也可以陪着慕容春晓再一次拥抱前路上未知的危险。 因为危险往往也意味着精彩和远离平淡。 两人下山之后一路南下青阳郡城再向南五百里就是那条即使周天最偏僻角落的小民也必定听闻过的大河。大河两岸人烟稠密有无数繁荣的城市和肥沃的农田是大周的精华所在。 大河的名字就叫河水就如同另外一条同样闻名周天的大江叫江水。其实渭水就是河水的一条支流就如同宁清河注入的湘水是江水的一条支流。 天门山是河水上游的一道门户巍巍高山被滔滔河水冲开一条狭窄门缝万水争道浊浪排空。 刘屠狗立在天门山下耳中听着河水击山的巨大轰鸣脚底传来大地水脉那无可抵御的沛然脉动心中忽地涌起无边的安宁喜乐。 河水对岸有十数个和尚和数以千计的百姓。和尚们在岸边山下指指点点有些甚至还手舞足蹈说是做法事却又不像着实有些奇怪。 刘屠狗正要多看几眼突然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扭头看去见慕容春晓正抬起一只手臂遥遥指向天门山顶。 刘屠狗点点头他知道那里有一座小道观是他们此行的第一站。 天门山直上直下山道也是奇陡无比刘屠狗与慕容春晓一路纵跃攀爬而上些许陡峭崖壁于他们而言自然无碍换做平常人可就要吃尽苦头。 沿途老藤霸道、飞鸟筑巢唯独见不到半个香客信众。 山势虽陡其实并不高两人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成功踏足绝顶。 山顶虽然出人意料地平整但可惜地域狭窄逼仄只容得下一座孤零零的小道观虽然规模比起阳平郡城的瘟庙还要不如却取了一个口气极大的名字飞仙观。 观门洞开其中只有一个头发枯黄的老道士盘膝而坐。他目光浑浊如泥塑木雕一般对上山的刘屠狗与慕容春晓不闻不问。 慕容春晓止步于蛛网百结的门框前凝视了脸上爬满深深沟壑的老道士片刻开口道:“青史刻书三两行不及谪仙帖一封。” 听到慕容春晓莫名其妙的两句话瞧上去昏昏欲睡的老道士缓慢抬头用沙哑低沉的嗓音道:“当初在如此绝顶修建飞仙观不知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如今却信徒寥寥、香火断绝已是许久没有年轻人来拜山了。” 刘屠狗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腐朽味道的老道士好奇问道:“道长您这飞仙观里空空荡荡不知原本供奉的是哪路尊者?” 老道士呵呵一笑道:“飞仙观中从无神灵座位只供奉一刀一剑剑曰天门刀名万古。” 慕容春晓双手交缠结出一个繁复手印恭声道:“尊驾可是谪仙帖秉笔执事?” 老道士神情微动点头道:“老朽正是鲁绝哀。天门剑二百年前就送上了灵山万古刀也早已灵性蒙尘如同废铁姚太乙那老东西不亲自登门耀武扬威派你一个女娃子来做什么?” 慕容春晓施礼道:“祖师派弟子来其事有三一是靖安知县于获麟前些日子险些遇刺身亡其人命格甚贵不当早夭祖师问此人是否已在谪仙帖上录名?” 鲁绝哀冷哼了一声道:“孔圣人曾有‘绝笔于获麟’之语我身为谪仙帖的秉笔执事这个小小知县敢用这个名字就该死!” 刘屠狗听得眼皮直跳这老东西当真霸道连人家取什么名字都要管?要都这么不讲理那满天下姓苟姓朱的不全得找二爷拼命?哼哼心胸如此狭窄比起鹿家可差远了。 他在一旁胡思乱想就听鲁绝哀接着道:“告诉姚老鬼于获麟既然侥幸逃过一次我就不会再与他为难。命格一说狗屁不通有没有帖上录名的资格飞仙观自有主张。” 慕容春晓点点头接着道:“第二件祖师说剑客吴二三的难言剑法是否出自飞仙观灵山并不关心然则纵使其人背负天命也不可拔苗助长以免获罪于天。” 鲁绝哀勃然大怒双目开合之间小小道观内如同亮起两道刺目的闪电:“好个姚老鬼你灵山当真是要朝堂江湖一勺烩?可别撑死了!” 在刘屠狗看来虽然前两件事涉及的人不同性质却差不多都是慕容春晓背后的灵山拿天命说事儿对人家谪仙帖飞仙观指手画脚。 对于第一件鲁绝哀三言两语就服软揭过了可对第二件却有这么大的怨气当真有点儿莫名其妙。可见原因并非他嘴上骂的那样只是反感灵山管得太宽。 鲁绝哀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很快就敛去怒容冷声道:“吴二三背后牵扯甚大飞仙观可没插手的资格你叫姚老鬼好自为之可别肉没吃到倒崩了他的牙!” 慕容春晓表情依旧平静点头道:“三是依照两家旧约祖师请飞仙观为万古刀择一真主宝刀蒙尘已久如今天象有变正该入世以完劫数。” 鲁绝哀这回不急着表态了他扫了一眼刘屠狗又将目光停留在屠灭刀上良久才嗤笑道:“这小子就是人选?” 刘屠狗被鲁绝哀看得心中一跳舔着脸笑道:“嘿嘿老前辈看我行么?” 鲁绝哀很干脆地摇摇头道:“万古刀早就形同废铁配不上配不上。” 刘屠狗满脸鄙视道:“总说废铁废铁不舍得给就直说配不配得上二爷这样的天纵奇才先亮出来瞧瞧再说啊。” 慕容春晓禁不住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道:“鲁前辈的意思是你配不上万古刀万古刀是周天神兵历代主人莫不是超卓人物说一句有德者居之毫不为过。” 这下二爷不乐意了拍了拍腰间屠灭道:“金刀银刀比不上咱家的杀猪刀什么狗屁万古刀胡吹大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鲁绝哀突然呵呵一笑笑声中却听不出丝毫欢愉之意。 他冷冷地道:“事不过三飞仙观既然答复了姚老鬼头两件事这第三件我就偏不如他的意。” 他站起身来晃悠悠一步迈出下一刻已经出现在飞仙观外。 刘屠狗蓦然转身只觉得遍体生寒。 明明他与慕容春晓两个人将飞仙观小小门户挡了个严实竟不知鲁绝哀是如何出去的。 慕容春晓要镇定得多她拉了一把刘屠狗两个人走到山崖边立在鲁绝哀的身后顺着这位秉笔执事的目光望去。 山下一条大河奔腾咆哮如一头发怒的蛟龙在以头颅撞击天门。 天门已经被撞击开一条细缝蛟龙却仍然不能通过越发暴躁凶狠吼声如雷。 岸边上人如蝼蚁一般渺小在蛟龙的淫威下瑟瑟发抖。幸好有巍巍天门庇护苍生有些蝼蚁就得意忘形起来在天门后手舞足蹈。 刘屠狗依稀认出那些似乎是上山前见到的和尚和百姓。 鲁绝哀指着那些蝼蚁般渺小的人影笑道:“这些秃驴欺我飞仙观无人不但妄图夺我基业居然还异想天开要在天门山雕刻一尊大佛镇压水蛟当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刘屠狗道:“小子灵山要我交出万古刀我就偏不交但我却要教你万古刀意日后若是有所成就须记得这是我谪仙帖的人情与灵山无关!” “看好了!万古刀开天门山!” 鲁绝哀一声暴喝声音雄浑如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浑不似是从那具干枯老迈的身躯里发出。 整个天地都随着这一声暴喝颤动起来刘屠狗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绝大的危机感如同天灾来临前走投无路的野兽充满了狂躁的杀戮欲望。 他喘着粗气看向鲁绝哀的右手那一切危机感的源头。 一道璀璨无匹的刀光冲天而起瞬间遮盖住了鲁绝哀的身影不与其说是刀光倒不如说是一股打破万古青天的绝强意志。 苍老却豪迈的笑声从刀光中传来在天地间激荡回响。 “万古是牢笼青天是牢笼刀身是牢笼握刀的人也是牢笼万古刀啊万古刀与其代代易主被碌碌庸才亵渎倒不如斩破一切得大自在!” 鲁绝哀说罢竟将手中那柄看不清形状的刀轻轻向山下抛了下去。 万古刀化作一道流光斜斜撞向对岸的山峰那是天门山两扇门的另外一扇。 刘屠狗与慕容春晓的眸子瞬间睁大瞳孔中映照出一抹惊艳绝伦的光华。 下一刻天门山崩。 乱石如雨下大地断裂而成深谷。 有滔天大河登岸。 正文 第三十章 一刀摧破善恶心 这世上再无天门山了因为如果天门山两扇门缺了一扇那么这座天门就再也关不住任何东西。 脱去牢笼的不只是万古刀中的浩荡刀意更有被挡在天门山之西千万年积聚了无穷愤怒的大河之水。其力量之宏大比万古刀意还要凶猛霸烈瞬间就冲上河岸侵吞了无数土地和生灵。 身处山顶的刘屠狗等人曾隐隐约约听到风中传来充满悲悯与愤怒的佛咒梵音然而瞬间就在河水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湮没无闻。 鲁绝哀冷笑道:“本想等这群秃驴千辛万苦雕刻好大佛后再一剑平掉便宜他们了。” 慕容春晓一脸苍白如同经受了最彻骨的寒冷原本粉红娇嫩的嘴唇已成了紫色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刘屠狗握住她的一只手冰凉掌心全是滑腻的冷汗。 鲁绝哀看了一眼两个吓坏了的孩子温和笑道:“放心碎掉的山石很快就会筑起一道大坝除了山下和附近郡县的倒霉蛋淹不死几个人的我还没活够不会干出让天下神通共讨之的蠢事的。” 他笑得很开心脸上的褶子都随之绽放有这样笑容的老头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做出刚才那种伤天害理事情的人啊?跟鲁绝哀一比刘屠狗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杀的人还比不上人家的一个零头。 想他刘二爷刚刚还在如此凶残的老怪物面前自称二爷来着刘屠狗的手掌心就开始发热、冒汗竟突然有种想放声大笑、挺刀一搏的冲动。 鲁绝哀的目光移过来笑眯眯地盯着刘屠狗的眼睛。 老燕说世上多有禽/兽不如之人杀之何妨但想必即使老燕在此也不会真就拔刀相向。那不是行侠仗义那是作死。 刘屠狗咧嘴笑笑道:“好一个万古刀开天门山晚辈受教了。” 鲁绝哀冷笑一声不屑道:“看得懂算你的造化看不懂怨你福薄连善恶二字都勘不破也配说受教?” 他说着向山崖外纵身一跃道袍于风中鼓荡如一只大鸟般御风攀云径直飞入青冥没入那奔腾激荡的灵气之海几个呼吸间就已消失无踪。 “天门寂寂无言千万年今日始吐气开声。吐气开声兮何所言?善乎哉善乎哉从此大道如青天……” 刘屠狗仰望苍穹耳边若有若无地回荡着鲁绝哀的低声吟唱可当他想逐字逐句细细辨认分明时那吟唱声却又迅速地杳杳无闻了。 他喃喃道:“神通?这就是神通?” 相比惊世骇俗的抛刀摧山绝云气负青天反倒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神通一怒生灵涂炭人祸即是天灾。 他突然想起了瘟庙对于天门山附近的百姓生灵来说神通大宗师鲁绝哀又何尝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瘟神?或许今日之后还会有无知百姓因为山神发下了雷霆之怒反而要上山祭祀让飞仙观成为香火鼎盛的道门福地。 这世界无分善恶只有强弱! 神灵无分善恶大神通者无分善恶因为善恶只是凡人的看法而无论是被凡人崇拜还是被凡人畏惧强者不损分毫。 既然如此…… 刘屠狗神情平静地看着慕容春晓轻声问道:“人有善恶吗?刀有善恶吗?” 他只觉心中有些领悟又似乎一无所得。 慕容春晓眼神复杂地看着刘屠狗半晌才抽出被刘屠狗握住的手摇摇头道:“大宗师的境界岂是一时三刻能悟得透彻的?你还是想想咱们该怎么下山吧。” 刘屠狗朝山下一看山峰四周汪洋肆恣已是一片泽国。 他猛地一拍大腿又惊又怒道:“坏了阿嵬!” 刘屠狗语声未绝人已经跃向山道。 他简直气急败坏了只顾着琢磨狗屁的善恶竟然把留在山下的阿嵬忘了面对如此大水阿嵬一匹刚刚开始筑基的白马毫无反抗之力必遭灭顶之灾。 刘屠狗的动作与当初跃下山峰绞杀山贼时如出一辙却更加凶猛迅捷一口气就冲下了数十丈。 然后他又突然急急停下差点儿被随后跟来的慕容春晓撞个正着。 慕容春晓灵巧的一闪身轻松将下冲变为横移落在山道旁的一块山石上。 她没有埋怨刘屠狗因为她看见了一匹白马。 阿嵬正四蹄并用它的马蹄不是勾着山道边的小树枝干就是踩进台阶或岩石的凹陷缝隙甚至嘴里也奋力咬住了一条老藤。 它在爬山。 见到刘屠狗白马阿嵬的眼睛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可惜四肢连同嘴巴都被占用只得哼哼了两声鼻孔中喷出了两道白气可见着实累得不轻。 刘屠狗见阿嵬没事儿心中顿觉轻松自顾自哈了一口气肉眼可见地也化作一团白烟。 他抬头望天看见了纷纷扬扬的白雪。 …… 接下来的事情很是顺理成章刘屠狗卸下了飞仙观的两扇门板稍稍加工就做成了一个勉强可用的木筏。 虽然慕容春晓是灵感初境已然能够做到提起一口灵气在胸后短暂腾空而不坠但面对数里甚至数十上百里波涛依旧只能望洋兴叹。 她见到逐渐成形的木筏眼中也是一亮。 沿着山道直到下无可下刘屠狗将木筏掷入水中两人一马顺流向东。 木筏虽然简陋幸而刘屠狗与慕容春晓都能以灵气轻身乃至以手足作桨从河水中借力只有阿嵬才实打实将躯体重量压在木筏上短时间内倒也能承受得住。 他们有意识地将行驶方向偏向东北离山五六里之后水位已经骤降渐渐无法负载阿嵬的重量。 泥泞的水洼里横七竖八散落着人畜尸体和各种杂物其状之惨烈难以言表。 刘屠狗在阿嵬屁股上轻拍了一记白马不满地打了个响鼻稍稍犹豫后小心翼翼地踩进淤泥里。 幸好山崩后大地上出现一条幽深裂缝肆虐的河水被其贪婪吞噬了大半余下的也大多冲上了南岸北岸灾情要轻得多。离岸数里之后淤泥已经不深阿嵬稳稳地踩在其中。因为终于能脚踏实地它愉快地发出了一声嘶鸣。 刘屠狗跳上马背回头道:“你的枣红马怕是凶多吉少了眼下就将就一下?” 慕容春晓没有半点儿扭捏犹豫足尖一点轻轻飘上马背侧身坐在了刘屠狗身后。 一位还算俊俏的少年游侠儿一位淡紫色衣裙长发飘飘的绝色少女两人共骑一匹白马。 这原本是最能引动少年男女懵懂情怀的温馨画面然而此时此刻任谁也不会有丝毫的愉悦和温情。 二人一马缓缓越过一张张失去生命光彩的苍白脸孔越过一只只徒劳地伸向苍天的手臂。 阿嵬已经尽可能不去打扰这些未能瞑目安息的可怜人但仍然不可避免地踩断踏碎一些被黑色淤泥掩盖住的的残缺肢体。 “谪仙帖……鲁绝哀……” 刘屠狗轻声将这两个原本陌生的名字念了一遍问道:“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所在?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容春晓抬手取下一支玉簪搁在掌心细细端详不去看泥沼中凄凉的景象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如你所见谪仙帖是一个极神秘的宗门其根底无人知晓在外行走的门人也极少一位主事的秉笔执事之外据说还有若干位观风使与送帖人。” “虽然名字取的有点儿怪异倒也形象通俗想必是观风使踩点儿秉笔执事拍板儿送帖人下手作案。你之前说青史刻书不及帖一封什么的什么人才有资格在谪仙帖上录名?”刘屠狗问道。 “谪仙帖每次出世都会掀起腥风血雨所杀之人却身份各异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论是名传周天的高官显爵、江湖豪雄还是不为人知的山林隐逸、贩夫走卒都有可能收到一封索命的谪仙帖。然而次数多了终于被有心人发现了一些端倪。” 慕容春晓换了一只玉簪在手接着道:“在接到帖子的人中声名不显者且不论有名者大多忠义信勇。久而久之朝堂中不少清流私下里都以接到谪仙帖为荣因为史书未必真谪仙帖却从不做假。传闻一百多年前武成王戚鼎在狱中接帖后暴毙其部下甚至以此为理由为武成王喊冤请求先皇平反昭雪。” 刘屠狗多少有些不可思议杀人前得先考察资格之后更是光明正大地上门送帖被杀者反而要深感荣幸杀人杀到这种境界二爷想不服气都不行。 “至于鲁绝哀我也是因为要代传我灵山一位老祖宗的法旨才首次听说这位当代谪仙帖秉笔的姓名。” 大概是因为涉及灵山机密对于刘屠狗的第二个问题慕容春晓回答得极简略。 至于灵山与谪仙帖有什么旧约天门剑为何被送入灵山鲁绝哀与他口中的那位姚老鬼又有什么恩怨纠缠不论慕容春晓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刘屠狗都不打算刨根问底。 他还没能想明白善恶的问题所以他也没能想明白鲁绝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明前一刻还是只因一个犯忌讳的名字便要杀人却又能为了宗门委曲求全的枭雄后一刻偏偏又近乎儿戏地赌气毁刀崩山全然不顾山下无数生灵的死活与可能成为天下公敌的严重后果。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心智扭曲的魔头却能领悟打破万古青天乃至一切牢笼的万古刀意居然还毫不藏私地给刘屠狗演示了一刀。 那一刀摧破的不止是天门山还有一个少年刀客的善恶之心。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莲花峰上莲花僧 (感谢存在警长的打赏感谢白一多的评价票分强一周了这本书获得了许多书友的支持和鼓励屠龙氏拜谢!本书的风格不会变大家放心收藏养肥再杀。) ************* 豫章郡位于周天江水之南物阜民丰、鱼米之乡。 郡中有一小县名靖安人口税收在郡内诸县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县尊姓于治政四平八稳既不是两袖清风也不过分盘剥扰民官声尚可。 只是一个月前的一个中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县衙后边儿于县尊的私宅里突然传出一阵打雷般的轰鸣瞬间传遍了全城。 随即院门前一株很有些年头的龙爪槐轰然折断砸塌了一段院墙。 事后住在附近的街坊全都信誓旦旦说当时于县尊家里除了雷鸣还传出了兵器的碰撞声、念咒声、怪叫声。 这之后县尊老爷闭门谢客已经一个月没有坐堂理事。 院墙自然已经重新砌好倒下的老槐树则被劈成了柴火。 然而在全县城百姓心里那座宅院连同住在宅院里的县尊老爷统统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有好事者称于县尊是鱼妖所化被世外高人发现出手给打回了原形所以无法见人。 也有人传说于县尊才是得道真仙用飞剑和神雷打杀了年久成妖的老槐树精结果自己也元气大伤所以才闭门修养。 不管真相如何在县尊老爷不理事的这一个月里县城里的治安竟是出奇的好。 这一天日上三竿天朗气清。 一个身穿白色粗布衲衣、脚踩芒鞋的年轻和尚进了城。 年轻和尚长相普通但眉眼很是顺眼五官分开来看并不见得好合在一起就很协调让人觉得善良可亲。 他的皮肤很好这里说的很好不是指女人和孩子那样白里透红的水嫩反而有些泛黄但是很柔和像暖玉般温润像月光般皎洁明彻。 他先从街边的一间店铺里讨了碗清水喝跟着问明了县尊老爷的居处才不慌不忙地往县衙的方向走去。 每当路边的百姓向这个气质特异的年轻和尚投注来好奇的目光他都会报以温和的微笑脚下却绝不停留。 要在一座小小的县城里找到县衙后宅并不困难年轻和尚很快来到了一座宅院前院门前留有一个挺新的大树墩。 他蹲在地上盯着树墩看了半晌才去轻轻叩响院门。 不知他跟门内的老仆说了些什么片刻之后连前来探望的县内官吏和豪族富贾都一概挡驾的老仆就打开了院门。 年轻和尚一路跟着老仆进到内堂静室见到了几乎被靖安县百姓捧上神坛的于县尊。 于获麟三十出头面容清癯有文气身上穿了一件旧青衫相比之下更像一位教书先生而不是享一县供养、掌百里水土的靖安县父母官。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眉宇舒展、目光平静上下审视了一番年轻和尚温和道:“听闻小师傅来自伽蓝寺号称周天丛林中神异第一?” 年轻和尚双手合十:“小僧正是伽蓝寺僧人法号十二鄙寺乃是伽蓝菩萨道场却并不敢妄称神异。” 于获麟微露惊讶之色摆摆手道:“十二小师傅不必多礼今日登门不知何事?” 有个古怪法号的十二和尚微笑道:“为施主门前老槐中所藏之物而来。” 于获麟脸色大变似是想到了什么怒道:“你们还敢来!” 他把青衫长袖一卷就见一道青光从中飞出直射十二和尚眉心。 十二和尚飞身而退同时右手在身前画了一个圆其圆如镜泛着清白色的光芒一如他的肤色般明彻。 当! 声如撞钟。 于获麟怒哼一声青光再次飞射钉在凭空出现于空中的圆月上。 十二和尚腾空而起双手抱月。 圆月泛起水一般的波纹如泥沼般包裹住绿光任凭于获麟如何催动青光都动弹不得。 失去速度的青光显露出了真实形体是一柄小巧的青铜戈长仅一寸造型古朴戈身上满是积年的铜锈。 十二和尚犹有余力张口赞叹道:“一个月就能驭器威力也堪比灵感中期的宗师真是了不得!可惜施主不懂修行强行以精血催动只会后患无穷。” 他缓缓落地看着脸色更加苍白的于获麟微笑道:“施主不要误会贫僧无恶意。” 说着他双手轻轻一合如搓面团一般将那轮圆月收拢在掌心只轻轻一拧圆月便消散无踪瞧着十分神奇。 于获麟有些意外抬手一招青铜戈便倒飞而回钻入了衣袖。 他向十二和尚长揖一礼满是歉意道:“于某孟浪了十二大师恕罪。” 传说中的灵气化形乃是佛门宗师无疑称一声大师实至名归。 年轻的十二大师侧身避过于获麟的一礼笑道:“佛法未明不敢称师。然而今日厚颜登门特来为施主说一说缘法。” 于获麟若有所思并未迫不及待开口相询而是延请十二和尚落座。 待二人相对而坐老仆奉上清茶又退下后他才不动声色地道:“还请大师开示。” 十二道:“小儿独自持金于闹市乃是取死之道施主以为然否?” 于获麟点点头问道:“何以解救?若弃之于地岂不可惜?” 十二笑道:“不如择真主而献之一本万利岂不快哉!” 于获麟眸光湛湛逼视十二和尚:“真主何人?或当献于天子?” 十二目直不避坦然道:“敖莽!” 于获麟拍案而起怒极反笑脸上泛起了一丝病态的潮红:“于某不过一小小知县竟引得江湖高人与庙堂巨擘纷至沓来实在是可笑。毋须再言和尚动手罢!” 十二却笑了道:“施主可听说过谪仙帖?” 于获麟一愣不知十二和尚为何不杀自己反倒提及谪仙帖但还是点头道:“自然听过不过是士林野史中的无稽之谈。” 十二摇摇头道:“经历了月前那件事施主还如此认为?” 于获麟恍惚了一瞬迟疑道:“月前刺杀我的人就是谪仙帖?可我一个毫无作为的小小知县又没收到谪仙帖为何杀我?” “以小僧猜测那人原本只是来查看老槐中温养的碧血戈却正巧听闻了施主的姓名这才起了杀心。然而神器有灵不知为何护住了施主。”十二和尚答道。 于获麟一愣奇道:“于某的姓名缘何引来杀身大祸?” 十二和尚很是感慨地笑道:“谪仙帖主事者称作秉笔执事施主的姓名确实犯了忌讳。” 毕竟《圣章》在俗世也有流传于获麟微微思索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关键又气又怒道:“当真可笑!当真霸道!却不知他们何时再来取于某人头?” 十二摇摇头道:“神器有灵虽未真个认主却任施主驱使这便是一道护身符谪仙帖会有顾忌。而且在小僧看来施主有望在几十年后接到谪仙帖恐怕施主将来大限到时谪仙帖便会将施主的性命与碧血戈一并取回。” 于获麟有些错愕实在想不明白这些古怪修士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唯一清楚的是命暂时保住了而眼前的十二和尚却明显是敖莽的说客。 他再次坐下低头沉吟了半晌才抬头看着十二和尚道:“不管你是自作主张还是得了敖莽的授意今日之事于某发誓绝不对第三人言。然而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附逆之事于某死不敢从!” 十二和尚遗憾起身向于获麟点了点头在对方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径直离开没有再说一个字。 正午将近冬日暖阳明亮得耀人眼目。 十二和尚走出于获麟私宅的院门抬头看着那轮煌煌大日喃喃道:“师父你说在莲花峰上看周天如掌上观纹弟子下了峰才知那天的遥不可及。” 一副年轻人相貌却成就宗师的十二和尚没有离开靖安县而是来到县城北郊一座曾歇脚的小庙外。 这座甚至没有名字的小庙里供奉着一尊石刻的卧佛小庙狭窄逼仄卧佛头顶东墙脚踩西墙十分辛苦委屈。 建庙的年代已不可考乡民习惯把庙内卧佛称之为自来佛因为老人们都说先有佛后有庙这佛是自己跑来的咱可没请他。 望着庙门年轻和尚突然转身面向县城方向合十为礼轻声道:“前辈恕罪神器唯有德者居之小僧绝不敢染指。于获麟不听我言日后劫数多有小僧愿护其三年以赎罪孽。” “不敢染指?碧血戈是神器江山社稷更是神器!你们这些贼秃可是越发长进了。” 一道惊雷般的怒哼在十二和尚耳中炸响。 “三年就想免死?小和尚读经书读傻了?” 十二和尚依旧平静恭敬道:“就三年。” 三字出口他的面色骤然苍白眼中流下嫣红的血泪全身气息却如大海涨潮飞速攀升。 “莲花峰上果然都是一群疯子也罢就给妙珠贼秃一个面子三年就三年!” 十二和尚全身气息又如潮水般退去径直转身踏入庙门。 庙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和尚靠着微薄的香油钱艰难度日。之前庙外的一番对答丝毫没有传到他的耳中。 十二和尚迈步而入和善可亲的脸上犹自淌下两行殷红血泪直如一尊悲悯世间疾苦的佛陀不觉丝毫凄厉反添几分慈悲。 他向老和尚合十为礼随后左手捏法印捏出一朵栩栩如生的白莲右手凌空画圆凭空画出一轮皎洁的圆月。 老和尚震惊地站起向着十二和尚噗通一声跪下五体投地膜拜顶礼。 “小僧通诚恭迎师叔祖白莲法驾南无伽蓝菩萨!”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心刀沉浮心自安 (发了这章该是满十万字了为自己贺!裤衩推果然不给力可谁让咱手残一更流呢这本书我会慢慢写保证质量。梦想杯的话当然要凑个热闹大家随意。征文开始了不会马上被新书淹死吧?) ************* “敖莽是个什么样的人?” 刘屠狗好奇问道能与慕容氏掰手腕的人周天下可没有几个。 他与慕容春晓从天门山上下来赶到最近的县城买马、吃饭短暂休整一夜后再次上路。 “此人出身寒门不懂修行却极具政才不过四十多岁已经爬上了执政的高位虽然只位列几位副相之末但若无意外首辅之位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 谈及敖莽这个慕容氏的政敌慕容春晓的评价却很高。 天气渐渐寒冷她在淡紫色衣裙外披了一件白狐皮毛的披风整个人更添俏丽。但在二爷看来这通体雪白的名贵披风除了臭美之外没啥用远不及包裹严密的白狼裘暖和也只有慕容春晓这样出身豪门的败家娘们儿会乐意掏几倍的钱去买人家的镇店之宝。 她一双丹凤眸子看着刘屠狗脸上神色莫名:“丞相之位历来虚悬实际上就是几位执政在总理政事。敖莽能这么快攀爬到顶峰着实坏了许多规矩必会对你这样的人青眼有加投靠他比入我慕容氏这样的门阀要有前途。” 刘屠狗一愣不知这小娘儿怎么会跟他说这些说好听点儿是资敌难听点儿就是脑子有病。 他怒道:“什么意思?你是讽刺二哥也爱坏规矩与敖莽肯定臭味相投?” 慕容春晓笑吟吟地望着官道远方却没有回答。 刘屠狗却转怒为喜大大咧咧道:“见识了老鲁那一刀以后想守规矩都难还是不去慕容阀受气了。” “接下来去哪儿?”刘屠狗问道。 慕容春晓皱了皱眉摘下一支玉簪搁在掌心沉吟道:“原本想请二哥陪我去个地方现在想来还是太草率了我们直接回京师回家前我带你去见敖莽。” 刘屠狗不置可否没问对方哪儿来的底气敖莽一定会见你一个慕容家的小辈而且还能收下一个你推荐的无名刀客。 他瞥了一眼慕容春晓手中的发簪心道这小娘儿一口气孕养三柄飞剑灵气着实充盈。而那个行事比谪仙帖还霸道的灵山想来也不是一般的宗门少说也得有三五个神通大宗师? 如此说来能让慕容小娘儿高看一眼的自家大哥、病怏怏的石原难不成是传说中神通境界的凶残妖王? 是了从一开始就只有刘屠狗自己先入为主把病虎当作灵感境大妖石原却从没点头承认过。 再往深里想一层虽然大哥与自己莫名其妙地很是投缘但老狐狸的面子却是他能活着爬上病虎山甚至挑衅后也没被一爪子拍死的前提。 难不成老秃驴也…… 刘屠狗后知后觉心中涌起的并不是背靠两座大山的欣喜反倒是恨得牙根儿痒痒的悲愤。 天杀的老秃驴境界那么高就只给了自己筑基境界的功法天底下竟有这样不着调的师父。不知道二爷天生奇才定能一路高歌猛进么?也不预先传他百八十门神功绝艺反倒得二爷自己抢自己悟危险不说太耽误事儿了。 他出了会儿神突然拔刀在眉心一割鲜血顺着刀尖向下流淌。那种生命精华从身体里流逝的奇异感觉很快压下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 慕容春晓见怪不怪两人相处数日彼此的修行不可能尽数瞒住。 刘屠狗知晓了她发髻上呈扇形插着的三支玉簪其实是一套飞剑需要时时孕养就等迈步灵感中境后大杀四方。 她也大概知晓刘屠狗在练一篇霸道凶险的刀经是近似魔道的血炼法门。至于那门奇特的病虎山爪功倒是从未见刘二爷练过。 割完眉心又取指头血如今刘屠狗的十个手指虽然不如眉心的殷红刀痕那样醒目却也染上了一层血色的红晕。 以血淬刀的同时屠灭观想法也在同时运转而刘屠狗在这过程中始终睁着眼。 他观想屠灭刀早已不需要闭眼最近也不再吐血身体之强健即使与专一锻体的同境界武者也毫不逊色甚至要超出。 相应的观想屠灭时的气机也能很好的收束在体内连慕容春晓都没有丝毫觉察。 发现这一点后刘屠狗立刻尝试一心二用时时刻刻都运转起屠灭观想法贪心不足地想让那柄心刀长存气海不再溃散成灵气。 他在见识过鲁绝哀那一刀后曾询问过慕容春晓当日天门山上冲天的光芒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神通。 结果慕容春晓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带着敬仰的神色回答:“那不是大宗师才有的神通甚至不是灵感中境以上的宗师才能驾驭的剑气刀罡仅仅是刀客初入灵感的标志刀意生光。” 也就是说鲁绝哀摧山凭借的仅仅是心中刀意。虽然是借助了万古刀中深藏了无数年的绝强意志未免有取巧的成分依旧惊世骇俗。 刘屠狗震撼莫名不禁想起在天水雪原面对炼气初境蒙面人时那有如神助的一刀。 当屠灭刀与对方指锋狠狠碰撞的一瞬间刀上曾隐隐浮现出斑驳的纹路轻易就削断了对方被灵气加持的三根手指甚至那名蒙面人还错愕地喊了一声:“刀光!” 那时候一心搏命刘屠狗顾不上深究也没觉得刀光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后来偶然记起他跟慕容春晓一请教才知道自己区区炼气竟然已经能刀意生光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因为唯有将成熟刀意注入灵气才有可能使灵气化形成为无坚不摧的刀气这是宗师境界才会涉及的修行。 心意到了用刀就是刀气用剑就是剑气若用病虎锻体式没准儿就能显化一只以神意为经络骨骼以灵气为血肉皮毛的虎爪。 所以别看刘二爷在修行上一向胆大包天练得乱七八糟其实始终没有偏离修行的正道。 一来要感谢老狐狸给他打下了坚实的根基二来得益于二爷那近乎直觉般的悟性天资刘屠狗不但没有拐进尽头是悬崖断壁的死路里摔个粉身碎骨反而一路勇猛精进小小年纪就已经显露出冲击灵感境界的潜质。 有了这点对自己清晰的认知刘二爷心中才兴起一丝小得意却又立刻被慕容春晓关于鲁绝哀的评价打击得体无完肤。 相比起那位飞仙观观主摧山填河一般的刀意刘二爷那点微弱刀光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刘二爷知耻而后勇每天看似平静地骑马赶路或是割血淬刀或是听慕容春晓评点朝堂巨擘江湖大豪其实早已疯魔暗暗下定了决心。 既然能生刀光刀气自然也不是遥不可及只要刀意成熟灵气充盈二爷凭啥不能立地成就宗师?即便没有那个境界也要有那种威能。 他仔细琢磨发现自己化生刀光的那丝稚嫩刀意其实就是丹田气海中的心刀或者说是自己十几年里与相依为命的屠灭刀之间建立起来的复杂情感。 在他看来使这种情感升华为成熟刀意的最好方式无疑就是自己误打误撞琢磨出来的屠灭观想法。当然这也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一柄血痕斑驳、烙印有屠灭二字的心刀在丹田气海内上下沉浮刘屠狗洒然一笑低头轻轻揉了揉眼睛不想让慕容春晓瞧见自己微微充血的眼睛。 将心刀上散发的杀气煞气尽数收敛在体内并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慕容春晓向北望了一眼突然道:“算算日子公西铁骑该已经南下了吧。” 刘屠狗一瞪眼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慕容春晓嘴角翘起笑容中透着一丝狡黠:“你可还记得我在大鹿庄跟你说过鹿姐姐的未来夫君英明神武?” 笑靥如花刘屠狗却无心欣赏不耐烦道:“有话直说!” “如果我所料不错她的未来夫君就是那个传说中好色如命的公西小白。公西少主若真能娶了青屏山主的掌上明珠甘州早晚要姓公西也难怪公西小白差点儿死在天水。” 不理会瞪大眼睛的二爷慕容春晓自顾自低头把玩发簪头上青丝柔顺如绸缎。 她手中这支取名“出水莲”的发簪玉色圆润、玲珑剔透内里泛着一层浅浅的红晕。屠灭刀上散发出浓郁的寒气刘屠狗的眸子里却跳动着炙热的火焰。 仿佛能猜得出刘屠狗的心思兀自低着头的慕容春晓道:“晚了等你到了想必已是尸山血海胜负已分。” 刘屠狗眉头微皱还是坚定道:“我与公西小白顶多算是一面之缘并不欠他什么。然而我虽然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但总不甘心错过这种大场面。” 至于刘去病刘屠狗丝毫不担心。既然决心捧刀入江湖祸福自招若是爷们儿命硬日后自有再见的机会。 慕容春晓懒地深究刘屠狗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这位爷明明穿着白狼裘招摇过市来着。 她将玉簪轻轻按在眉心静静地感受了片刻接着道:“公西氏与青屏山联姻两家在甘州根基深厚只要稍稍谨慎足以立于不败之地。你若还不放心不去战场也能助公西小白一臂之力。” 刘屠狗没有急着追问如何助一臂之力反倒因为慕容春晓的几句话迅速冷静下来狐疑道:“你这小娘儿一贯能惹事不会憋着坏要坑二哥吧? 慕容春晓斜睨他一眼笑道:“二哥这么说真令小妹伤心就算你恼怒鹿姐姐名花有主也不该迁怒小妹啊?” 刘二爷鄙视道:“慕容家的小凤凰在这样的当口跑去青屏山不是专程到大鹿庄泡温泉的吧?说吧又想整啥幺蛾子?”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公西氏当霸西戎(上) (德意志战车好猛就是优势确定得太早了让比赛简直没了悬念所以这本书我会认真挖坑把伏笔各种深埋桀桀!) ************* 一身破烂黑衣的公西小白带着刘去病向北逃命。 刘去病穿着一件抢来的皮袍子袍子很大几乎把他营养不/良的大脑袋小身子埋住连皮帽都省了。 说是逃命其实俩人十分高调保持了二爷一贯的嚣张气焰。 可惜公西小白毕竟伤势沉重许多次拼杀比斗赢的并不光彩。 于是在甘州江湖里尤其是甘中甘北一带刘二爷除了嗜血魔头之外还被打上了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标签。 好处是后半程路途上的绿林好汉们闻风丧胆再没人主动寻衅说到底还是恶人就怕恶人磨。 一路艰难一路血色但好在有惊无险公西小白与病奴终于踏入了甘州最北端的落霞郡。 此郡因天下雄关之一的落霞关而得名是公西氏的世袭封地经营得固若金汤。 到了郡城门口公西小白才不再遮遮掩掩立刻被守军认出了身份。 不多时一旗白狼死士就赶到了城门。 见到静立在城门口的公西少主领头的中年骑士并未下马而是在马上抱拳道:“公子家主已经准备好三万铁骑听凭公子调遣!” 公西小白似是早有预料对白狼头领的不敬视而不见淡然道:“虎符何在?” 白狼头领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取出了半枚虎符三万铁骑啊这可是公西氏摆在明面上的一大半家底。 他正要下马冷不防公西小白抬手一抓那半枚虎符立刻脱手飞出落到了公西小白的掌中。 一众白狼骑士微微骚动这些直属家主的公西死士此刻方知眼前看上去甚至有些瘦弱的少主竟然是位至少灵感中期的宗师! 公西小白站在只效忠于父亲的百余骑死士面前看着他们悄然变化的神色沉声道:“虎符在此白狼听令!” 百余死士轰然应诺:“愿听少主调遣!” 公西小白转身看向站在身后的刘去病:“你先在我家住下等我回来再亲自送你去朔方。” 小名病奴的乞儿依旧捧刀闻言摇了摇头坚定道:“二爷叫我跟着公子我有刀也能杀人!” 公西小白笑着点点头右手向外伸出掌心向上摊开立刻有一名死士恭敬递上缰绳。本就是迎接少主自然带来了宝马良驹。 落霞城北郊群山耸峙山下是平坦原野、肥沃河谷。 大雪盖枯草却有连绵营帐、森严壁垒令人望而生畏。 大风吹旌旗震慑西北边地千余年的九尾白狼大纛旗在大营中央猎猎而舞。 有百余骑自南来为首者是个一身破烂黑衣的青年一双细长眸子澄澈如水、寒冷如冰虽然身形稍嫌单薄瘦弱却将长发如西北蛮夷般随意披散遮住了双耳和小半脸颊平添了几分彪悍之气。 营门当值校尉见到来势汹汹丝毫不见减速的马队毫不犹豫就要拔刀。 刀刚抽到一半校尉突然双眼圆睁神情复杂地任由百余铁骑直入大营。 即使是公西少主与白狼骑也绝没有在公西氏北山大营纵马喧哗的特权。 校尉没有动手只因他看见了半枚虎符听见了一声冷冽如冰雪的军令:“擂鼓!聚将!” 雄浑激越的鼓声震荡四野唤醒了沉睡的凶蛮巨兽雪山巍峨依旧沉默。 一柱香烧尽三万事先就从郡中各地收拢来的铁骑齐集校场。除护卫点将台的白狼骑外一律着大周制式的火红色战袍无边无沿如燎原之火危险而热烈。 值日校尉很快点卯完毕三大骑军都统、三十校尉、三百小旗无一人迟到不到。 整个校场除了风中马儿的嘶鸣不闻人声。 公西小白纵马登上点将台雄姿英发睥睨四顾。 “连落霞郡里还拿不动刀的娃娃都知道北山大营中军大纛上的九条白狼尾每一条都代表了一个戎人王帐部族的覆灭。你们每个人心里也都清楚公西铁骑称雄西北是你们、是你们的列祖列宗拿命挣来的。这其中没有公西小白半点功劳。平日里我穿着白狼裘招摇过市我知道你们很多人私底下都说虽然我是少主但是白狼裘……我不配!” 声音似乎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得清韬光养晦的公西少主第一次在家族铁骑面前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些沙场百战的骄兵悍将也不得不第一次正视他们的少主因为无人可以忽视一位宗师的声音。 公西小白停顿了一下右手从怀中掏出了半枚虎符微微举起与眉齐平。 “你们可以看不见我但必须看得见我手中的虎符!” “你们可以瞧不起我但必须瞧得起自家的列祖列宗!” “你们可以对不住我但必须对得住公西铁骑的威名!” “有人说我见色忘义淫人妻女怨我恨我叛我杀我!只是他们忘记了公西氏有仇必报!” “这回出兵没他娘的什么大道理只需你们跟着我你们的少主一起去杀男人抢女人!” 公西小白猛地将虎符高举过头顶黑发在风中舞动:“儿郎们可敢死战?” 白狼死士齐齐跪地:“报仇!” 三大都统齐齐跪地:“死战!” 三十校尉、三百小旗、三万铁骑齐齐跪地:“公西当霸铁骑死战!” 群山应和振聋发聩。 千年前公西氏先祖迁徙于此披荆斩棘、浴血搏命终于从西戎人手中夺下脚下这块立足之地。 自那时起无年不血战无月不牺牲。 自那时起一句预言被永远铭刻进公西铁骑的血液里甚至所有的边地士卒百姓都深信不疑。 公西氏当霸西戎! 三万杀气腾腾的公西铁骑即日南下所过之处烟尘蔽日甚至那让西北戎人切齿痛恨却又闻风丧胆的九尾白狼大纛旗也罕见地一同南移这个消息如狂风卷席震动甘州。 沿途郡县严守城池的同时一面向青阳告急一面派出使者询问公西氏的意图然而没有一个使者能见到统兵将领得到的也只有无声的沉默。 使者们不敢阻拦大军只好赶去落霞郡一探究竟。 接待这些使者的是一名白狼骑的百夫长官职虽然低微却没人感到不满。 众所周知这支闻名甘州的铁骑只向公西氏嫡脉重要人物效忠公西氏刀锋所指便是他们死战埋骨之地。 面对诸位使者的质问这名直接听命于公西氏家主的百夫长轻描淡写道:“公西氏永远忠于大周天子陛下此次不过是少主带些许家丁到天水郡剿匪罢了。杀男人抢女人?公西少主杀几个男人抢个把女人也值得大惊小怪?” 消息传到青阳甘州总兵梁腾勃然大怒下令天水军准备迎战青阳军即刻北上其余各郡兵马限期赶赴天水平叛失期者斩。 一件原本上不得台面真假难辨的丑闻一个蛮横到不讲理的理由竟可能酿成糜烂一州的兵灾让原本就被天门山洪灾搞得焦头烂额的甘州大小官员措手不及。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公西氏当霸西戎(下) (书友白一多说俺笑的太贱了所以打赏了一百还有谁想要俺给他乐一个的?不需要千金买歌笑投张推荐票就行呦亲。。) ************* 青阳军都统袁弘烈的幼子袁节头回随父出征他骑马跟在父亲身边眉飞色舞地前后打量了一番手下军卒颇有些踌躇满志。 七千步卒、三千骑兵这一万精锐是他袁家立足青阳的最大本钱。 袁弘烈身披重铠右手提着一杆大铁戟两只猿臂格外粗壮他虽然境界只是炼气巅峰但是天赋异禀臂力惊人曾在战场上生生挑杀灵感境的宗师是闻名甘州的猛将。 他看了一眼儿女中武道天分最高的幼子轻轻一勒缰绳从甲袍内摸出一枚令箭肃容道:“前卫校尉袁节听令!” 袁节闻言抬腿跃下马背单膝跪地抱拳雀跃道:“末将在!” 虽然前卫校尉是只是临时的杂号与封号校尉不可同日而语但在如此年纪就当上校尉一来靠的是家族扶持二来还是因为他自己的天资与修为。 “命你带骑兵一千为全军先锋。畏缩避战者斩!冒进失利者亦斩!” 袁弘烈居高临下眼中没有一丝温情手腕猛地一抖将令箭扔在幼子面前。 “我知道乌家的小子就混在后头辎重营里本都统已经委任了他一个押运粮草的差事你就不要惦记了。我袁家的汉子何需他人指手画脚!” 袁节神色一凛低头看了一眼砸在尘土中的令箭猛地一把抓起咆哮道:“末将遵命!” 一千骑兵很快脱离大军队列袁弘烈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远去的烟尘暗暗握紧了手中冰凉的铁戟。 一名长衫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悄然出现在他身边悠然道:“虎父无犬子长公主殿下知道了必定十分欣慰。” 袁弘烈没接对方的话茬:“甘州有一个横行霸道的郑夔还不够?怎么连自诩敖相门下走狗的宋渔先生也闻到了肉味?” 宋渔的面色呈现异样的病态苍白他对袁弘烈的讥讽置若罔闻眯眼沉默半晌方才答道:“鹿元神数日前离开青屏山后就不知去向其女鹿灵韵闭庄不出据说是在招待慕容氏子弟?” 袁弘烈轻蔑地撇了一下嘴角不屑道:“且不说鹿公可能尚在就是那鹿元神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小心鹿肉没吃到反倒给你家主子招灾引祸。” “鹿将肥天下磨刀霍霍者不知凡几即使是长公主殿下恐怕也不能免俗吧?” 宋渔的话中似乎另有所指他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阴郁脸上却带着笑:“听说都统的幼子与鹿灵韵交好?” 袁弘烈冷哼一声说道:“既然敖相连你这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犬都放出来了想必已经知道大鹿庄秘而不宣的未来姑爷是何许人了吧?” 宋渔闻言叹息一声脸上的笑容却真诚了几分:“那位殿下邀宠心切手段却着实不高明敖相也只好亡羊补牢想必长公主殿下也是这般想的?” 袁弘烈眉毛一抖狞笑道:“既然公西氏摆出了声势浩大的迎亲仪仗本都统自然要替殿下送上一份大礼!” ************* 青屏山鹿氏数日前宣布封山虽然鹿元神被江湖中人敬称为山主大鹿庄却从未霸道地将偌大一座山划为私产。 仅凭大鹿庄内几百号人想封锁青屏山绝无可能。然而近在咫尺的青阳郡上下蓦然发现大鹿庄竟然不声不响豢养了数千私兵!别说封山居高临下碾碎兵力空虚的青阳城都是轻而易举。 这数千人平日里人吃马嚼的自然不可能瞒过有心人的耳目然而大鹿庄家大业大消耗大些本就平常这些人又分散在山中甚至山下各处想必不缺瞒天过海的手段和渠道一朝聚集着实令人大吃一惊。 甘南甚至甘中各郡县的卫军原本已向天水进发又被甘州总兵幕府的一道军令调往青阳不知是负责起草军令的幕府长史一时疏忽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调兵令上唯独遗漏了最早出发的青阳军。 不提因为后院起火而流言四起、一日三惊的青阳城封山闭庄的大鹿庄内却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封山第一天时庄内少了一些丫鬟仆役山中少了若干讨生活的樵夫猎户多少给庄内人的生活带来了些许不便除此之外整齐罗列在青屏山下的那几十具尸首并没人太过在意。 鹿灵韵端坐在鹿氏议事厅的宽阔前厅面前一张长桌长桌两侧端坐着十几个鹿氏宗族内的重要人物。 “少庄主现在青阳城内空虚一战可定若只是封山自保早晚要坐困而死啊!” 说话的是一个身披甲胄的中年人长着两道浓眉眼睛却不大声调铿锵有力。他的意见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纷纷出言附和。 鹿灵韵轻轻抬手厅内立刻就安静:“十六叔莫急父亲离庄时曾嘱咐侄女无论发生何事只需谨守门户其他一概不理。” 这话一出再没人提出异议话题立刻转向如何封山守庄粮食可支撑多久兵甲是否齐备诸如此类。 正议论时有家将进来禀报:“甘州牧郑夔之子郑殊道前来拜山。” 鹿灵韵眸光一闪问道:“他带来多少兵马有无西湖剑宫的剑士随行?” “禀少庄主他孤身一人自称代表其父而来欲拜见庄主。”家将答道。 十六叔冷哼一声:“明目张胆来试探虚实青屏山主岂是他一个小辈想见就见的?” 又有一人出言道:“西湖剑宫很了不起么?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咱青屏山鹿家怕过谁来?等咱鹿家姑爷一到……” 鹿灵韵却突然站起身来笑道:“父亲不在庄内的这些天全族安危就烦劳诸位叔伯兄弟了今日议事就到此为止吧。” 一众族人纷纷起身拱手鱼贯而出被鹿灵韵送到议事厅门口。 待众人散尽鹿灵韵对仍跟在身后候命的家将道:“请郑殊道上山我亲自去庄门外迎候。” 家将领命而去。 时间不长一个青衣长剑的年轻人就徒步上山面容俊朗神态沉静。 风采卓然的年轻人远远看到静立在大鹿庄门前的婉约女子一改上山时散淡疏懒的步伐快走几步拱手笑道:“劳鹿家妹子亲迎久候殊道惶恐。” 这是一个极容易给人好感的年轻人尤其当他身着西湖剑宫中只长老才可用的朴素青衣时就更加无人可以轻视。 鹿灵韵笑笑礼数做足却并没有请对方入庄的意思:“郑世兄来得不巧家父远游未归鄙庄又恰好在修缮不周之处还请世兄见谅。” 郑殊道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妹子大喜之日不远修修房舍正当其时。听说妹夫为了迎亲三天前还特意屠堡灭族捎带脚用千颗‘马贼’头颅摆了一座雄伟京观轰动甘州呐!” 鹿灵韵没有理会郑殊道带着讥讽意味的调侃直截了当说道:“鹿家只求家宅安宁绝不使一人一马入青阳城一步。” 郑殊道闻言点点头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他走出数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在下师门派了一队人马来甘州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带队的是我师尊新收的入室弟子虽说是我师弟我这个做师兄的却使唤不动。” 既然是西湖剑宫宫主的入室弟子那必然是一位灵感宗师。 鹿灵韵闻言皱了皱眉微微颔首却没有说话。 郑殊道扭头迈步意态悠然如同一个看山景的旅人登顶后心满意足地下山而去。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男儿握刀心如铁(一) (压了荷兰让一与西班牙让一结果……默泪……) ************* 官道旁的小酒肆里刘屠狗与慕容春晓对面而坐。 有凳无桌两人面前架着一个红泥小火炉浊酒已温香气氤氲。 小酒肆里并无其他客人兼职跑堂的掌柜缩在柜台后面昏昏欲睡。 刘屠狗剥开一颗花生顺手扔进嘴里不满地嘟囔道:“我在大鹿庄门前几乎将甘州的世家子得罪了个遍让你免于被那些狗腿烦扰怎么说也算帮了你一个忙现在又叫我去截西湖剑宫的人?”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认真道:“二爷看上去很好说话么?” 慕容春晓像是有些怕冷紧了紧身上的白狐披风十足的弱质小女子模样。 “我之前说过你不用回天水战场也可以助公西小白一臂之力。” 她盯着炉上开始沸腾的酒液美丽的眸子始终一眨不眨似乎在看什么十分有趣的事物。 “如果公西小白和鹿姐姐成婚朝廷对甘州的掌控就要大打折扣有这么一个勉强能拿上台面的理由本就想掌握甘州的敖莽于公于私都绝不会坐视可惜他在甘州只有郑夔一个心腹而西湖剑宫与敖莽关系密切。” “就算这些吃撑了的西湖剑士里有宗师领头真的有必要阻拦?几个剑士能奈何得了身处数万大军中的公西小白?” “自然不能但鹿元神已经被人拖住明面上缺少高手坐镇的大鹿庄却未必挡得住西湖那些为剑生为剑死的疯子。即便庄内还有高手一旦露了底除非鹿家老祖宗蹦出来否则必定挡不住八方风雨。这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八方风雨?还有哪家势力可能搀和一脚?” 刘屠狗好奇问道甘州只是大周诸州中并不怎么起眼的一个没想到这么乱乎。 慕容春晓如数家珍:“总兵梁腾是陛下的人灵感巅峰实力最强私心最少但顾忌也最多;州牧郑夔是敖莽的人这个你已经知道;天水郡是三皇子的地盘之前暗算公西小白的就是他的人至于青阳郡守乌肃慎与都统袁弘烈虽然都是靠着长公主的举荐起家但袁弘烈出身青阳本地士族与鹿家向来亲厚。” 刘二爷头大如斗。 正在此时小酒肆那由棉被改成的厚门帘被人一把掀开寒风裹着细小的雪花灌了进来。 一个青衣中年人低头迈进门槛。 此人身量不高却极魁梧国字脸面庞微紫方鼻大耳虎鬓虬髯。 他背上一柄长且宽的巨剑尤其显眼剑身中正平直通体呈黄铜色刻有古朴繁复的云纹。 青衣人身后跟着进来十几个黄衣剑士神完气足、举止有度均是炼气境界的高手。 酒肆低矮狭窄没有多少桌椅。青衣人进来后扫视了一眼对身着白狼裘的刘屠狗微微注目随即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十余黄衣都恭敬侍立。 慕容春晓站起身拱手道:“可是西湖剑宫的前辈?” 刚刚坐下的青衣人忙起身还礼:“在下裴洞庭姑娘何人?” 西湖剑宫的青衣长老放在江湖上足以与一般门派的掌门分庭抗礼此人相貌虽粗豪言行却极有涵养之前亲手撩门帘不说对江湖后辈竟也如此谦和。 慕容春晓心中惊异刘二爷却不觉得有啥了不起。 他扯了扯白狼裘的领子坐在原地大大咧咧道:“公西白狼在此恭候多时了!” 呛啷啷! 二爷话音未落小酒肆里已多了十几柄出鞘的利剑。 “退!” 裴洞庭大喝一声竟是没有丝毫犹豫浑然不似外表那般木讷憨厚。 喝声未绝这名青衣大剑士已经纵身前扑人尚在半空右手就已完成了拔剑和下砸两个动作一柄巨剑在他手中轻如鸿毛。 十几名黄衣剑士听到命令均是不假思索地向四面飞射显然对裴洞庭十分信服。 小酒肆不过是木板与茅草围成几乎瞬间就被撞得粉碎。 若被铁骑围在这狭窄的酒肆里再高的剑术也难施展。手中若无人质被乱箭射死也是活该。 慕容春晓在裴洞庭跃起的同时就向后飞起一把提起了老掌柜。 她轻轻一抛老掌柜就横飞出去在木墙上撞出了一个大洞。 慕容春晓足尖轻点如一只雨燕轻松从洞上掠出。再回头时背后尘土飞扬小酒肆已成废墟。 紧跟着废墟中央传出一声打铁般的巨响肉眼可见的尘土气浪平地升腾散落一地的木板骤然碎裂成更小的碎片如箭矢般朝八方射出。 一道白色人影冲天而起一袭青衣稳稳地站在原地。 冲出酒肆的十几名黄衣剑士并没有见到想象中的强弓硬弩、铁骑钢刀只有自家拴在酒肆外的马匹在受惊后乱跑。 他们微微错愕之后立刻回身想将酒肆废墟连同慕容春晓围起来结果立刻被木块砸了个灰头土脸。虽然不至于受伤看上去却十分狼狈。 慕容春晓反应极快一层紫色罡气笼罩全身将木块等杂物尽数挡下雪白披风依旧一尘不染。 老掌柜被砸了满头满脸后才终于回过神来如见鬼般吓地大吼了一声爬起来就跑结果很快就被一柄恼羞成怒的利剑逼了回来。 完成包围的黄衣剑士们静默无言分出三人合击慕容春晓一人刺肩一人斩腿一人抹喉。 面对三名黄衣的默契一击慕容春晓轻叱一声抬手一抹脑后发簪便悄然少了一支。 她只是灵感初境虽已开始孕养飞剑但还做不到驭器用的仍是近战腾挪的剑法。 一支玉簪在手剑光流转激荡一道玉色光华在三名黄衣剑士的瞳孔中骤然亮起。 叮叮叮! 只是一瞬间慕容春晓已与三名黄衣各拼了一剑地上立时多了三截断剑。 剑折人未亡的三名黄衣剑士手持剑柄踉跄后退慕容春晓却没有赶尽杀绝。 西湖剑士以剑求道尽管门中并没有剑在人在剑折人亡的规矩也多半很难迈过这道坎儿。 幸而因为彼此境界上显而易见的差距这三个倒霉蛋儿不会绝望颓丧到要自我了断但肯定不会继续死缠烂打。 余下的黄衣没有再轻举妄动静等长老一锤定音慕容春晓也就懒得理会开始弥散在空气中的敌视与仇恨右手修长的五指合拢遮住了那一抹玉色光华。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男儿握刀心如铁(二) 刘屠狗简直欲哭无泪姓慕容的小娘儿才安分守己没几天自个儿怎么就记吃不记打? 青衣裴洞庭是货真价实的灵感初境一把江湖上少见的重剑不以锋锐杀人也不以剑招取胜以堂堂正正一记势大力沉的砸击清楚明白地告诉二爷西湖剑宫大剑士就是要以力压人就是要欺负你境界低。 面对压顶巨剑二爷咧嘴一笑不闪不避挺刀揉身而上。 他敢保证在巨剑砸烂自家脑袋的那一刻屠灭也必定能捅破对方的心窝。 早在病虎山时石原就给刘屠狗上了血淋淋的一课力不如人的情况下若还不知天高地厚地硬挡硬架那就真是活腻歪了。 然而不能硬挡不代表不能硬拼若总是知难而退借用慕容姑娘的话说就是二爷念头不通达哇。 裴洞庭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眼前的少年刀客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同样年轻同样不怕死的可怕剑客。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道令他刻骨铭心的血色弧光手中足有寻常剑器三倍宽的巨剑却没有丝毫犹豫下砸猛地改为横扫重重击打在少年刀客手中那柄短得过分的利刃上。 不是每个少年修士都叫吴二三哪儿来那么多越境杀人的奇才? 少年刀客双目赤红他有着令人侧目的凶残血性却没有可以滋养这血性的修为境界整个人瞬间被这一记横扫击飞。 只是不是如裴洞庭意料中的远远抛飞最后关头那口坚韧得不像话的短刀上渡过来一股柔劲少年刀客以极快的速度冲天而起既让黄衣剑士们守株待兔的算盘落空也暂时躲过了青衣大剑士要命的追击。 裴洞庭静立在原地抬头向上看去天幕上铅云低垂细密的雪花被少年刀客短暂冲开后复又合拢。 仍旧在向上飞的少年前襟上染上了一抹醒目的猩红眸光却依旧桀骜不驯冷冷地向下望来。 不论何种境地从未离手的屠灭刀斜斜下指刀身由刀柄至刀尖渐次泛起斑驳的血痕没有夺目的光芒却散发着无人可以忽视的危险气息。 慕容春晓白狐披风、紫色裙摆与一众黄衣剑士遥遥对峙。 她一双好看的眸子望向半空紧紧盯着那个开始下坠的身影与那口普通却奇异的短刀。 刘屠狗曾说过那口从小赖以糊口的杀猪刀名屠灭。 裴洞庭目光平静巨剑倒持因为身材魁梧一袭青衣没有穿出飘逸的味道反倒像独卧山巅的巍巍青岩任凭八面风来我自岿然不动。 白鸟坠青岩眼看下一刻就要翅断颈折。 刘屠狗深深呼吸心道:“大哥你可要保佑小弟呦我死了事小丢了病虎山的脸事大到时你面子上也不好看不是?” 在黄衣剑士们眼中刘屠狗的气质瞬间大变一股凶蛮之气扑面而来。 慕容春晓与首当其冲的裴洞庭感受更深在两位宗师眼中刘屠狗头顶虚空中突然钻出一头斑斓猛虎摇头摆尾狰狞咆哮。 虎爪下按与刀锋重合。 虎动风从周遭原本随意飘散的雪花全部沿着刀锋方向加速下坠劈头盖脸朝裴洞庭砸下。 宗师气象? 一丝疑惑在裴洞庭的心头泛起死在宁清河畔的青衣长老没来得及跟他描述吴二三头顶的漫天红光所以即使他曾亲眼目睹白衣剑魔催生的犀利剑光也不敢想象有人可以在炼气境就如大成宗师一般心意生气象。 真这么容易还划分境界做什么? 不过如果是二爷面对这个问题可能就会觉得理所当然。毕竟老狐狸一早就言明境界划分各家不同谁规定不能另辟蹊径? 可惜刘屠狗对头顶的异象毫无所觉他看似浑然忘我实则全部心神都放在气海中沉沉浮浮的那口心刀上。 他可是牢牢记着跟袁节交手时的情景自然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以心刀催动病虎按爪式总不会再给人治伤了吧? 只是虽然练气境可以运气于身体乃至兵刃他却从未试过将心刀在维持形体的情况下整体挪移到真实的屠灭刀身上。 生死之间一试刘屠狗才发现自己太过想当然了。 由轻飘飘的灵气所组成的心刀竟然沉重无比死活不肯挪窝。 此时此刻没功夫跟心刀死磕刘屠狗转念间就决定孤注一掷。他立刻停止几乎变成本能的观想将心刀还原成一团锋锐的刀气。 再一试尽管过程痛苦无比幸而刀气终于顺利地流入了经络之中。 气海中传来剧烈的空虚之感叫刘屠狗憋闷地想吐血。 尽数传入屠灭的刀气再次在刘屠狗的意念指挥下聚集成形如此观想对心神的消耗何止十倍刘屠狗眉心血痕鲜红欲滴。 奇特而斑驳的刀光附着在刀身上屠灭刀肉眼可见地变大了一圈就像套上了一个沾满血污的刀鞘再不复之前的雪亮。 尽管晦暗依旧是刀光。 尽管只能脱离刀身丁点儿距离依旧是刀光。 刘屠狗一身所学尽数融合在这一刀。 裴洞庭蓦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就陷入了与宁清河畔青衣长老极为相似的处境。 一招不慎就会死。 然而……以剑求道纵死无悔! 剑何名?秦王照胆! 裴洞庭缓缓举剑似乎手中剑重逾泰山。 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此剑有王者之威故冠之以上古君王之尊号。 剑光无形也没有丝毫声势然而在刘屠狗眼中却如奇峰突起天柱撑穹顶! 朝裴洞庭兜头砸下的漫天雪花为之一空全部附着在那醒目的巨大剑身上。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故名照胆! 在慕容春晓看来两人的交锋实在凶险至极。 刘屠狗身具血腥刀光、猛虎气象以高凌下雷霆一击。裴洞庭则神华内敛引而不发带给人极大的危机感。 她看不到刘屠狗眼中的天柱奇峰却分明感觉到只因这突兀的擎天一剑裴洞庭的气势已经隐隐高出刘屠狗一筹。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握住玉簪飞剑的指节已经发白。 是秦王终伏虎还是猛虎踏山天柱倾?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男儿握刀心如铁(三) (下周裸奔求票求安慰果然一更党不值得同情么。。) ************* 天水雪原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公西铁骑已经筑好南下后第三座雄伟京观用料考究是三千余“马贼”的首级。 至于这些“马贼”为何聚居在一座看似寻常的堡寨里既然眼前的匪徒巢穴已被付之一炬那就毋须公西少主再去操心。 他纵马登上一个雪丘漠然望向南方那是天水郡城的方向城里有他已经反目的挚友那也是青屏山的方向山上有他将要迎娶的妻子。 刘去病依旧骑着他的小黑马阿槐背上背着那柄沉铁长刀。他来到雪丘下神情兴奋中又掺杂着些许遗憾抱拳道:“公子为难过咱们的三族已经诛灭可惜有几人不知去向。” 经历了南下路上的征战杀伐、灭族屠堡昔日的小乞儿以惊人的速度成熟起来眉宇间再看不到一丝柔弱稚气。 见到这个曾共患难的孩子公西小白脸上露出了醉人的微笑毫不在意地摆手道:“无妨不过是些小虾米罢了。” 他双腿一夹马腹奔下了雪丘。 外表看上去依旧是个弱质俊美的年轻人凶名却能止天水小儿夜啼的公西少主笑声爽朗:“走去接你嫂子顺便会会我那位肝胆相照的好兄长!” “公子咱们一路上杀了这么多人嫂子会不会不高兴啊?” 公西小白露出了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无赖嘴脸咧嘴乐道:“你说杀人如麻和**如命比起来哪样更让你嫂子恼怒?” “那……那当然是**呗。我娘说女人都欢喜自己男人只喜欢她一个。”刘去病很是认真地回答道。 如今所有的公西将士都知道少主身边有个来历不明的年幼侍从既不着白狼裘更是骑了一匹不算健壮的小黑马。 每次屠杀时这位侍从既不抢劫财物也不掳掠女人而是带领着一队白狼十分细致地搜查每一个可能藏匿有余孽的地点对于那些“马贼”首脑的尸首更是要一一过目杀起人来那叫一个狠辣果决令人侧目。 “那不就行了。” 公西小白拍手道:“大不了以后本公子只爱你嫂子一个她肯定不计较咱多杀几个人。” 刘去病总觉得这里边儿有哪里不对劲但既然想不明白也就不再费脑筋。能让**的公西公子守身如玉那位没见过面的嫂子肯定是个极厉害的女子吧。 浑厚悠远的号角声吹彻四野雪原上马蹄奔腾如雷鸣。 对于生活在更南地方的人们来说那从北方渐次逼近的烽火狼烟预示着热烈而盛大的死亡。 ************* 死亡的阴影同样笼罩了刘屠狗在虎爪踏上天柱的一瞬间那种冷彻心扉的绝大恐怖让他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没有天地风雪没有肉身皮囊没有明明就握在手中的屠灭刀。 只有一座天柱巨峰巍峨耸立通体晶莹如冰雪日月穿行群星环绕俯瞰无量众生。 刀呢? 刘屠狗发出了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疑问不是人言而是猛虎啸山般的怒吼。 吼声未歇就见一口横亘古今、长不知几万里的血腥屠刀破天而出拦腰斩向巍巍天柱 日月崩碎星河倒卷! 无边血海淹没大地众生永世沉/沦! “看刀!” 这是刘屠狗的暴喝他恢复了感知眸子中却依旧是一片混沌。 “孽障受死!”裴洞庭脸上首次现出了怒容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剑柄双手擎天柱! 刀剑交击火光四射! 刘屠狗重重向后跌飞滚落在冻得硬邦邦的泥土里身上沾满了雪泥一动不动如同死人。 裴洞庭双足埋入了土中双手拄着秦王照胆剑仍旧屹立不倒却半天都没有动弹。 慕容春晓飞身轻掠落在刘屠狗身前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抓起手腕粗粗把脉皱着的眉头才渐渐舒缓开来。 她一指头点在刘屠狗的殷红眉心渡去一道温润灵气继而一巴掌拍在他脸上道:“别装死了。” 刘屠狗发出一声痛苦的**睁开双眼虚弱道:“二爷就是命再硬也迟早得让你这狠心的娘们儿玩儿死。” 慕容春晓不理他起身看向裴洞庭。 这位青衣大剑士已被两名黄衣搀扶出脚下土坑微紫的脸庞变得有些发黑可见受了严重内伤但同样没有性命之忧。 裴洞庭没有理会慕容春晓哪怕紫衣少女是位剑意生光的宗师手下剑士无人可以阻挡对方取走自己的性命。 他死死盯着依旧在地上挺尸的刘屠狗杀意溢于言表。 这名青衣大剑士毫不犹豫下令道:“西湖剑士听令此子已入魔道必杀之!” 十余黄衣剑士凛然遵命:“谨受命!虽折剑殒身弟子等义无反顾!” 慕容春晓微感诧异面对死志萌发面带慷慨之色的十余位黄衣剑士稍稍犹豫后抬起双手在胸前交缠迅速结出一个繁复法印。 裴洞庭目光一凝失声道:“灵山行走!敢问是哪位老祖门下?” 慕容春晓收起法印拱手道:“祖师姓姚名讳不敢擅称。” 裴洞庭闻言咬了咬牙神色几度变换终于颓然摆手道:“既然如此洞庭当退避三舍。此子日后若犯下大罪孽在下纵然叛出西湖也要诛杀邪魔!” 挺尸半晌的刘屠狗突然咳嗽了一声出言道:“哎爷们儿咋就成邪魔了?谁爱当魔头谁当去再污蔑二爷小心爷们儿抽你!” 他一边儿说一边儿从嘴里往外吐血沫牙齿早被染成了猩红对黄衣剑士们的怒目而视一无所觉。 慕容春晓没好气地扶起他冲着神色恢复平静的裴洞庭说道:“甘州各方势力互相制衡很难爆发大战郑殊道身不由己且不论西湖剑宫还是不要去掺和了。” 裴洞庭苦笑一声:“灵山果然名不虚传有姑娘这样杰出的世俗行走不说还有小哥这样的混世怪胎洞庭真是小觑天下英雄了。自当回门中苦修他日再向小哥讨教。” 刘屠狗面色雪白闻言嘿嘿一笑点头道:“裴大哥剑法惊人小弟受益匪浅哦对了小弟刘屠狗……” 他脸上露出傲然神色继续说道:“忝为病虎山二当家人称活阎王的便是我!”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男儿握刀心如铁(四) 病虎山?不是灵山中人? 裴洞庭暗暗记在心中勉强抬手一抱拳算是告辞。除留下一人前往青阳报信外西湖剑宫其余剑士尽数东返。 慕容春晓点点头将刘屠狗扶到阿嵬背上扔给被遗忘的老掌柜一锭银子两人与同路的西湖剑士拉开一段距离向东慢行。 刘屠狗抱住阿嵬的脖子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麻痒剧痛心中烦恶欲吐。 他勉强打起精神尝试了一次屠灭观想法发现心刀刀气已经耗尽浑身灵气也散乱不堪根本聚敛不起来不说反而还要借机造反也只好明智地放弃了努力。 他乐呵呵问道:“慕容妹子你灵而感之时悟到了啥?” 慕容春晓瞥了他一眼轻抚头上玉簪玩味道:“这是灵感修士的立身大秘轻易连父母师长都不会告诉的你想知道?” 刘屠狗讪讪一笑眼中却放着炙热的光芒语出惊人道:“我那个可能……大概……嗯突破到灵感境界了!” 被人打了个半死竟然还能破境还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何为灵感? 筑基既成炼气有得冥冥中对天地大道有所领悟心意生光是为灵感。 刘屠狗先得神意又生刀光已将半只脚踏进了灵感境界的门槛只需一个契机立刻就能顿悟。 然而也正是这个契机不知难住江湖中多少英杰直教少年头白、青春蹉跎。 刘屠狗在与裴洞庭拼死一战中突然五感皆失于识海中见到了屠刀斩天柱的奇景。 他事后思量那口横亘古今击破青冥的屠刀似乎就是自己的道? 可既然早就掌握了本该灵感初境才能领悟的刀光又如何判定自己现在是否突破了炼气境? 原本除了气海心刀他对其余灵气的操控十分粗糙连炼气大成境的护体罡衣都用不出来难道就能直接灵而感之了? 可惜现在浑身灵气散乱没办法尝试运气劲出体刘屠狗只好向慕容小娘儿求助想问问她当年灵感时是怎么个情形结果碰了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只好说出了自己并没有多少信心的猜测。 慕容春晓轻哼了一声很好地掩饰住眼中的震惊之色口中却毫不留情地打击道:“我辈修行最重根基一味勇猛精进最是容易出问题。一旦大厦倾颓悔之晚矣。” 刘屠狗一愣沉默半晌炙热的眸子渐复清明丧气道:“说的也是不管突破与否我还是继续锤炼对灵气的操控吧刀光什么的能不用就不用。” “嗯还算清醒没有被力量所迷。”慕容春晓难得地赞许道。 “我与裴洞庭交手时曾见到幻象他的剑如一道巍峨天柱其高不知几万里通体被冰雪覆盖日月星辰如腰带般环绕山下居住着无数生灵。” 刘屠狗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他微微停顿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道:“我琢磨着那根天柱应当是裴洞庭的宗师气象虽然他明显没有大成论理还不能心意生气象但凡事总有例外不是?反过来既然我能看到只有宗师才可见的气象自然已经是宗师……” 慕容春晓猛地扭过头盯着他眼神诡异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刘屠狗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惴惴不安道:“难不成我看到的不是气象而是走火入魔产生幻觉了?” 慕容春晓神情复杂地摇摇头嗓音低沉道:“当然不是气象心意动天方成气象你所说的天柱可是连天都捅破了还叫什么气象?怕是上古圣人都没有这等神威再说我并没有看到什么天柱。” “啊?死了死了……果真走火入魔了么……”刘屠狗伏下身子开始挺尸。 “不是气象却可以是灵感。”慕容春晓话锋一转道。 刘屠狗闻言立刻来了精神抬头问道:“怎么说?” 慕容春晓似乎并不是不太肯定思索一下才回答道:“我听祖师说过一个人在突破灵感境界时会获得天地大力加持使突破之人得以感悟大道、预见前路在这种悟道至境中如果其身边恰好有宗师主动灌注心意灵感便能被其用心眼看到。” 她看向已经咧开嘴偷着乐的刘屠狗语气中竟罕有地带着一丝恶狠狠的味道:“灵感何以能称宗师?就因为这突破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独特感悟。裴洞庭的大道被你用歪门邪道偷窥了去难怪宁死也要诛杀邪魔。” 刘屠狗闻言得意地直起身嘿嘿一乐。 他心底并不完全赞同慕容春晓的猜测既然裴洞庭能有那般博大浩瀚的灵感其胸襟眼界就绝非常人可比被他偷师也不至于那般暴怒再说二爷的灵感不也让他瞧见了大家都不吃苦不是? 恐怕真正让那位西湖青衣大剑士起杀心的是二爷灵感中令众生沉/沦的无边血海。 现在想来那宛如灭世般的景象连刘屠狗自己都有些不寒而栗。 好在二爷并不是个喜欢自寻烦恼的人很快就驱散了心头不安的阴霾变得沾沾自喜起来。 他信口胡诌道:“男儿握刀心如铁从此二爷是宗师。” 刘二爷喜笑颜开之余竟鬼使神差地学着老狐狸的模样双手合十道:“善哉啊善哉!” “天门山上倒还罢了只能说是有惊无险这回可是真真正正生死一线不怪我?” 慕容女魔头难得自省她试探道:“为什么总是作死一般地拼命难不成你有个极厉害的的仇敌着急报仇雪恨生怕对方舒舒服服地老死?” 二爷翻了个白眼莫名其妙道:“谁说非得有大仇才能视死如归?我呐出身低微心眼儿也小谁看不起二爷二爷就剜了他的眼珠子!谁让二爷不痛快二爷就叫他痛快地掉脑袋!” 听到二爷的豪言壮语慕容春晓禁不住以手扶额道:“裴洞庭哪里惹你不痛快了?你跟公西小白真有这么深的交情?” 二爷咧嘴笑道:“老裴人不赖我心里佩服得很公西小白家大业大也用不着我操心。可既然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为啥不打一架?刘屠狗命贱如草却不敢稍弱于人。” 他坦然迎上慕容春晓美丽的眸子轻声道:“我现在一闭上眼就看见天门山上冲天的刀光就看见大河登岸时的滔天浊浪就看见那位扶摇而入青冥的飞仙观主。当日没敢动手但总有一天刘屠狗必与天下豪杰一较短长!” 不敢稍弱于人! 必与天下豪杰一较短长! 慕容春晓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握刀少年默然回首目光仿佛穿透了天空上厚重的云层穿透了岁月时空。 那里有兰陵城有病虎山有瘟神庙有大雪原。 那里有青屏阴阳、天门飞仙有铁骑纵横、杀声震天。 他日我必归来一较短长!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逆流而上 天门与青屏之北天水雪原南端一个青衣长剑的年轻人正徒步顶着风雪北行。 他面容俊朗意态悠然步伐散淡而疏懒如同一个仗剑去国的游学士子极易让人心生好感。 这一路上他已经不止一次被沿官道南奔躲避兵灾的好心人拦住却只是摇头笑笑在对方不解和痛惜的目光中往北而行。 他自然也不止一回撞上闻名甘州的天水刀客这些逃命路上仍不忘顺手劫掠的好汉在这位和善年轻人面前无一例外地撞了个头破血流。 然而年轻人也算不得路见不平慷慨拔剑的正道英侠只要这些绿林好汉不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他也就识趣地对路途上的血色视而不见。 甚至他往往还会饶有趣味地驻足片刻细细端详那一张张被恐惧与痛苦扭曲的脸庞细细品味那一声声包含着不甘与悔恨的哀嚎。而行凶者被杀戮与财货女色刺激得发红的眼眸、鼓起的青筋、狂热的神情同样吸引了他的目光。 当殷红温热的血液流淌当死不瞑目的头颅滚落当带着不同意味的嚎叫将这条官道变成惨绝人寰的鬼蜮他既不厌恶也不迷醉只是带着单纯而温煦的笑意就像一个孩子发现了某种新奇而有趣的事物。 这笑意本身并没什么特殊的力量只因年轻人一剑在手就成了无人可以忽视的黑色光芒照彻他目光所及之处带给人冷彻心扉的平静。 数十万人南下唯一人一剑逆流而上。 青衣年轻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一路笑穿过无人的堡寨城镇越过仍驻扎有数千兵马的青阳军大寨终于看到了天水郡城的高大城墙以及城墙下无边无沿的公西铁骑。 城将破。 城门摇摇欲坠城墙上已浇灌了足够多的血。 天寒地冻城内城外数万人口鼻中呼出的白气似乎不约而同粗重了几分。 城外人是因为兴奋城内人是因为绝望。 攻守双方在人数尤其是高手数量方面的绝对差距使这场原本可能吞噬无数血肉的攻城战显得有些虎头蛇尾。 青衣年轻人远远地观望战场上千奇百怪的死状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队在战场外围警戒的游骑包抄而来没有问询没有审判几十支闪着寒光的弩箭如雨般攒射而至。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密集程度哪怕修成护体罡衣的练气巅峰高手也绝难全身而退。 然而青衣年轻人甚至有闲情逸致仔细端详这些游骑脸上的神情或彪悍或嗜血或凝重。 直到弩箭临身他才不知死活地舞动双臂将自身护在青衣袍袖之下。 密集的弩箭击打在青衣年轻人的长袖上竟发出刀剑相击才有的金铁之声无一例外被看似单薄的衣袖阻挡最终无力地坠落在地。 游骑头领是一名练气初境的小旗这种修为在同级军官中已算得上出类拔萃完全可以在寻常军伍中捞个校尉当当也只有大军斥候和白狼骑这类最精锐的部队才能这么奢侈。 带队小旗见状毫不犹豫拔出马刀低喝道:“杀!” 虽然青衣年轻人一手铁袖功出乎意料的强大几十名游骑脸上却无半分动容随着百夫长一声令下纵马冲锋的同时齐刷刷顺势拔刀。 没有呼喝没有言语只有锋利而沉默的刀丛。 箭雨中毫发无损的青衣年轻人悍然出剑。 即便是境界最高的百夫长也没能看清那剑的模样因为伴随着青衣年轻人出剑的动作从剑鞘中被拔出的并不是雪亮的剑刃而是一条黑灰色的灵气长蛇或者说是……剑气! 貌不惊人的灰蛇迎风就长瞬间蜿蜒十余丈蛇身如长鞭般猛地横空一扫冲得最快的十几名骑卒首当其冲直接被黑灰色的蛇形剑气扫成了两段 除去带队小旗及时从马背上跃起后排剩余的数十人措手不及没等躲避就被死去同袍的尸体或者活人身躯硬生生撞飞。 无主的马队立刻就炸了窝几十匹军马紧紧挤在一起向着青衣年轻人所在的方向猛冲。 青衣年轻人手腕一抖挽了一个剑花那道黑灰色蛇形剑气如活物般灵活转向如一条绊马索横截在发疯的马群前方。 剑气何其锋锐十几匹军马的前腿瞬间就被削断随即被身后赶上的同伴撞得骨断筋折哀鸣着步了主人的后尘。 一队精锐游骑被这一道剑气直接灭杀了三成余下的也摔了个七荤八素战力大减。 直到此刻跃起在半空的小旗才堪堪落下。 他仓促之间将灵气集于双腿勉强卸去了巨大的冲力一个趔趄后就地一滚总算安然无恙而一连串的惨叫声几乎在同一刻响起。 他顾不上站起伸手掏出腰间的玉质令旗毫不犹豫地一把捏碎。 一股灵气从碎玉间升腾而起如箭矢般窜上高空炸成了一团血红色的流光。 这是精锐斥候旗队在最紧急时才会使用的传讯手段一旦使用往往意味着难以抵御的强敌也意味着传讯旗队的覆灭。 见到头顶的血红色流光还活着的游骑们眼睛瞬间就红了不管事后是否还有人活着他们这一旗算是从公西铁骑里除名了。 被人毁去令旗从来是公西男儿最难以忍受的耻辱而由百夫长主动毁去则意味着他们已经切断了自己最后的退路意味着死战意味着玉石俱焚! 既然肩负着护卫大军侧翼乃至保卫中军的重任他们就绝不允许敌方的一兵一卒从他们身前通过哪怕对方是一个剑气冲霄以一敌千的灵感宗师。 中军号角响起大旗摇动三支千人队在一名灵感境界都统与三名练气境校尉的带领下从军阵中奔出直扑位于主战场边缘的这处小小战场。至于这三千人中是否还藏有高手那就不得而知了。 青衣年轻人脸上带着赞叹神色挥剑横扫将誓死缠斗的十余步战骑卒割成了两段。 他低头躲过凌空激射而来的一把钢刀缩成一团的身躯猛地窜起如脱兔纵跃一脚踩在悍勇掷刀的小旗的头顶。 不再理会被一脚踩塌颅骨而毙命当场的悍勇百夫长青衣年轻人借力高高飘上半空朗声长啸道:“郑殊道求见公西少主无恶意。” 传遍战场的长啸声余音未绝轰隆一声天水郡城的南城门突然崩碎成无数碎片整个门框轰然倒塌。 一位披重铠提大铁戟的猿臂将军纵马撞烂了残破城门当先杀出身后铁骑如潮水般汹涌而出。 如此猛将正是名闻甘州的青阳都统袁弘烈。他挥戟扫飞原本在攻击城门的公西士卒大吼道:“儿郎们援兵已至随我杀!” 围城敌军阵型松动此时不突围更待何时?留下步卒于十里外扎营只带骑兵来援的袁弘烈一开始就没打算与天水共存亡。梁腾想借刀除去听调不听宣的青阳军也得看他老袁愿不愿意伸脖子。 虽说宋渔代表敖莽在甘州的势力与青阳军暂时结盟但袁弘烈对那条只会躲在暗处择人而噬的恶犬根本没有一丝的信任。不管孤身前来的郑殊道有何依仗先将自家立于不败之地才是正理。 甘州大小官员将领私底下提到父亲都统儿校尉的青阳军多有称之为袁家军的。这话不能说错但多少有些夸大。 毕竟袁家只是个本地的小士族比之公西氏这般拥有封地私军的大名不可同日而语。一万步骑真正是袁家下了血本能够牢牢掌控的其实只有战力最强的三卫骑兵。 至于那纯粹是鸡肋的七千步卒没了可惜带在身边又嫌累赘被袁弘烈扔在十里外大寨内自生自灭跑不跑得掉全看造化。反正只要保住三卫骑兵袁家就能继续屹立不倒。 负责给这三千袁家精锐断后的是一名年轻的校尉黄袍银甲提一杆亮银大枪身量虽小招式却大开大合侵略如火一套破军枪法深得战阵冲杀的要旨。 首次随父出征耳濡目染不提袁节先是担任厮杀最多的先锋官又被父亲指派为全军断后毛躁少年的眉宇之间多了几分煞气。 如果说三千袁家骑兵是一尾拼命想逆流而上的鲤鱼袁节就是那条正在奋力击水的鱼尾。 前方被鱼头鱼身撞开的急流迅速合拢狠狠击打在鱼尾上立刻碎成了无数血色的浪花…… 正文 第四十章 顺势而为 (裸奔啊裸奔收藏竟然还能涨推荐票也是不断不胜感动欣喜喜欢本书的同志们不要吃独食啊呼朋唤友组团来呦!为啥总觉得求票是不务正业的行为捏?好吧我其实是来卖萌的。) ************* 天水郡城西南方向有一个略高于周围原野的丘陵公西氏九尾白狼大纛就矗立在丘陵上。 大纛之下公西小白与一众将领正立马观战近百白狼死士环绕于丘下。 公西小白望了一眼城南方向立刻又将视线转回城墙。 “传我军令放袁弘烈离去各部全力攻城。入城后胆敢扰民者杀无赦!约束部下不力者贬为庶人!” 诸将凛然遵命纷纷拱手告辞亲自去前线领兵。 独立小丘的公西小白略微沉吟片刻同样运气远远传音道:“请殊道公子过来说话沿途诸营放开道路。” 主帅在战场上如此不计消耗地隔空喊话除了以此示威来鼓舞士气更主要的还是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诚意毕竟战场上数万人亲耳听闻不至于赴约谈判时有人下黑手。 当然宁可不要脸也要坏规矩的统帅大有人在这就跟门锁一样防君子不防小人。 袁弘烈与郑殊道几乎擦肩而过双方在电光火石间对望了一眼。 青阳军都统面沉如水州牧之子脸上则带着微笑那笑容里流露出淡淡的讥诮意味换来了前者一声满是恼恨的冷哼。 郑殊道手中的黑灰色长蛇已经消散于无形露出了这柄剑的本来面目。 那竟然是一把断剑泛青的剑身上刻有玄奥的雷符只可惜纹理已经模糊不全剑锋也是暗淡无光看上去毫不起眼。 他将断剑插回鞘中离开官道转而西行饶有兴致地从军阵中缓缓穿行而过。 公西小白居高临下望着徐徐走到丘下继而被白狼死士拦下的郑殊道开口道:“漫步刀戟丛中如闲庭信步殊道兄好胆色。” 他口中称赞眼睛却看向郑殊道背后探出的剑柄:“可若是郑兄以为仅凭半截上古法剑就能在我公西军阵中来去自如恐怕今日这荒丘上便要埋下一副新骨。” “此剑原名春雷乃家师所赐曾经是一位天人剑仙的随身法器号称‘万里乘风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如今虽然剑断神消仍是不可多得的利器。” 面对公西少主时郑殊道敛去了那令人心悸的由黑暗与纯净交织而成的矛盾气质就如同一个有傲气有城府却并不出格的寻常世家子温文尔雅道:“比起这半截断剑其实殊道更相信公西少主的胸襟气度。” 公西小白微微一笑温和道:“哦?只因你有个厉害师父又拉下脸来赞我一声肚量大刚刚欠下我公西男儿的几十笔血债就能一笔勾销?” 郑殊道摇头道:“恩师是恩师郑殊道是郑殊道。拍公西少主的马屁是一回事欠债不还又是另一回事。在下只知心雄万夫、攻城拔寨殊道不如少主……” 他环顾周遭对他横眉冷对的白狼死士淡然道:“方寸争锋、血溅五步少主不及在下。” 公西小白很是光棍儿地点点头道:“这点我承认你也不必激我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公西小白已经犯了回傻哪敢再立于危墙之下?” 郑殊道哑然失笑:“你这样胆小好色之人竟也能灵感当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既然如此殊道斗胆敢请公西铁骑止步天水。” “我也不问你不止步又如何你若回答不止步大家就一拍两散我同意吧显得我怕死不同意吧这买卖眼瞅着就得亏。” 脸皮越来越厚的公西小白笑道:“我只问你有啥好处?” “敖相放弃甘中甘北转而与公西氏结盟如何?” “你爹郑州牧都做不了这个主吧?更何况你郑家当真愿意为敖莽做这么大牺牲?” “我不是做主只是帮敖相做出一个最明智的选择仅此而已。至于郑家与我何干?与敖相何干?” “透彻!” 公西小白抚掌而笑:“我听说那个自诩敖莽门下走狗的宋渔也在甘州不如我替你做了他?免得他担心你有朝一日取而代之先向你下毒手。” 郑殊道不置可否反而莫名其妙地由衷赞叹道:“殊道生也晚敖相真枭雄我当以师礼侍之。” 他看着脸上露出困惑之色的公西小白耐心解释道:“可知殊道因何灵感?自得春雷后敖相送给我两句诗闻而有感立地成就宗师。” “哦?愿闻其详。” “但将版图移颜色何惜江山付劫灰!” 公西小白勃然变色:“敖莽当真要造反么?” 郑殊道恍若未闻继续自顾自说道:“敖相说枯枝虽断而新芽未发不如付之一炬从劫灰中见生机此剑当有个新名字不如就叫劫灰……我游历天下所见尽皆腐朽敖相此言振聋发聩殊道岂敢不效死力?” “难怪……难怪你的剑气那般晦暗却又不见一丝阴邪原来是有这样的心意在胸。如你这等乱臣贼子天下人皆可言杀唯独我公西氏没这个资格。” 公西小白忽然明悟感慨道:“你既是敖莽心腹他却仍派来宋渔制衡你可见他深知你的性情料定你不但不会因此心生异志反而会深表赞同对他更加的死心塌地。枭雄手段不过如此。” 郑殊道笑笑默然无语。 他知道公西小白还有几层意思并未言明。 恶犬宋渔选了利益一致的袁弘烈他郑殊道却选了公西氏这个原本最大的敌手虽有因为西湖剑士莫名其妙东返而不得不做出妥协的缘由在但谁更高明显而易见。 更何况从今而后远有敖相在朝遮风挡雨近与公西氏在甘州狼狈为奸郑家才真正能跟手握兵权的梁腾分庭抗礼。至于甘州是否会成为公西氏裂土称王的霸业之基为官一任的郑夔郑州牧想必不会在意。 郑殊道固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又何尝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枭雄?只不过因为年纪太轻未及伸展罢了也难怪他要感叹说“殊道生也晚”了。 心照不宣的两人都失去了交谈的兴致静静地面东而望。 远处厮杀声渐息天水城中却突然升腾起不详的浓烟。 巨大烟柱在空中翻滚不休喷吐出无数暗红色的火星。 很快有一骑飞马来报:“禀少主郡守府府门紧闭院中突起大火、哀嚎震天却无一人逃出。” “刘去病呢?” “刘侍卫长带人大索全城说这次决不让一人漏网。” 郑殊道插言道:“这把火干脆狠辣很像是宋渔的手笔……” 他的语气中带着些微的遗憾摇头道:“空有宗师的修为却偏偏只热衷于这些阴诡酷烈的谋算我要杀他一剑足矣。可惜啊……” 公西小白则默然良久等到城中火势渐熄才开口下令道:“大军交由子车统领其余二都统副之除不得扰民外一切便宜行事白狼骑随我南下。” 他扭头看向郑殊道:“这回再去见我那困守家中正望眼欲穿的可怜媳妇儿该没人会阻拦了吧?” 郑殊道很是认真地点点头笑道:“坏人姻缘难免要福德大损天水郡新鲜出炉的几大捧劫灰可都还热着呢。” 他话锋一转接着道:“只是殊道听说朝中有人对公西氏在落霞郡一家独大颇有微词奏请天子仿其他边州体例增设一名加节度使衔的落霞将军从禁军中选拔忠勇之士充任。” 公西氏的落霞郡其实就是一个国中之国连大周禁军都没有贸然派兵驻扎只有一万有名无实的地方郡军挂在总兵梁腾的名下。 “哦?让他们来我公西氏与白戎人连年血战朝廷早该帮一把手。” 公西小白毫不在意的说道拨转马头呼啸南向。 不同于袁家军一路血色的逆流挣命同样的方向公西小白的再次南下如顺水行舟。 面对瞬息扭转的流向聪明人都选择了顺势而为。 公西少主如此州牧之子如此恶犬宋渔也是如此。 劫灰虽未冷甘州乱已平。 已经离开甘州的刘二爷并不知道他那场在外人看来更像是一时兴起的血战不仅成就了自家的宗师境界还对甘州局势产生了不可估量的深远影响。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儿戏。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总把新桃换旧符 刘屠狗独自一人惬意地坐在一家僻静的小酒馆里眼前摆着两只菜碟。 一盘翠绿欲滴、晶莹鲜亮的竹笋色泽鲜艳的红辣椒点缀其中在这色彩单调的冬日里尤其让人眼前一亮。 一尾刚从结冰的河水中捕获而后新鲜出锅的蒸鱼鱼身上浇了厚厚一层鲜美的浓汁。 他低头深深嗅了一口只觉香气扑鼻胃口大开。 “如此佳肴岂能无酒?” 刘屠狗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豪迈道:“小二上酒!” 他与裴洞庭硬拼一剑虽没有缺胳膊少腿但周身灵气乱窜脏腑经络皆受重创着实伤得不轻。 不得已就近找了个小县城修养刚有好转狠心的慕容小娘儿就借口有事抛下了可怜二爷快马加鞭直奔京师而去当真丝毫都不拖泥带水。 重伤未愈的刘屠狗独自上路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倒也逍遥自在。 对于有卸磨杀驴之嫌的慕容春晓他其实并无不满。本来就是各取所需真说起来刘屠狗虽然冒了些风险却实打实换来了多少修士梦寐以求的灵感妙境还有啥不知足的? 身边没了那貌美腹黑心思难测的紫衣小娘儿二爷又过起了信马由缰的懒散日子。 这个小酒馆是熟悉市井的狗屠子穿街走巷时的意外发现店里每天做啥菜全凭大厨个人的喜好而且只用最新鲜的食材若是没买到干脆就关门歇业。 店中藏酒更好掌柜的却生怕巷子不够深似的从来不乐意多卖。 刘屠狗左右无事又财大气粗没事儿就来小酒馆吃喝厮混。 小二很快递上一坛泥封的陈年老酒刘屠狗很有豪侠风范地伸手接过一巴掌拍开小酒馆里立刻酒香四溢。 不理会一旁赖着不走陶醉地嗅着酒香的小二刘屠狗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酒水淋漓而下沾湿了衣襟。 曾几何时这就是只存在于狗屠子想象里的快意江湖。 别看活阎王在天水乃至甘州凶名远播在更加渊深难测藏龙卧虎的中原江湖里病虎山二爷依旧只是个无名小卒。 即使是前些日子西北白狼公西氏大动干戈,几乎动摇偌大一座边州也并没引起中原百姓的太大兴趣。 巍巍大周坐拥五十四州甘州在其中并不起眼甚至很多平民百姓还是头回听说公西氏的名号。 这也是大名豪族与圣人高姓之间最为直观的差距没有出过圣人影响力就只能局限于一隅号令不出自家领地。 刘屠狗大闲人一个一路穿州过郡屁股后头没人追杀也没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遇上不平事。 于是在没机会祸祸人也没机会被人祸祸的懒散日子里二爷心中一种名为寂寞实为犯贱的情绪如野草般疯长。 连通后厨的门帘被人从里面撩开小酒馆老王掌柜迈着悠闲步子溜达了进来。 他六十多岁的年纪颔下留着一缕稀疏胡须后背已有些佝偻腿脚倒还利索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绸缎衣裳掌中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紫砂小壶。 刘屠狗知道这枚小壶是老王的心头肉咧嘴一笑故意调侃道:“老王啊说你啥好又不是金又不是银几两土也宝贝得跟亲儿子似的?” 老王掌柜不出意料地吹胡子瞪眼道:“二十年的西凤老酒也堵不住你的嘴?真真是暴殄天物。” 他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掌中紫砂壶满脸的褶子都舒展了开来看得刘屠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这夯货知道甚么我这可是曼声大师的手笔岂是金银那等俗物可比?” 老王掌柜在刘屠狗对面坐下得意道:“说多了你也不懂单只瞧瞧这壶身上的铭文‘注以丹泉饮之延年’字好意思更好!” 刘屠狗嘿嘿一乐端起酒碗豪迈道:“嗯嗯老王你一定能长命百岁。来我酒你茶咱爷俩走一个!” 刘屠狗说着就要碰杯老王掌柜可舍不得连忙伸手拦住面颊上已经泛起了红潮气急败坏道:“小兔崽子你再敢使坏以后别说陈年老酒清水都没得喝!” 一老一少打打闹闹倒也其乐融融。 “屠狗啊眼瞅着这就到年根儿了你既然不急着赶路不如留下跟老头子一起过年?” 老王掌柜如同看待自家儿孙一般满脸慈祥地问道。 刘屠狗有些恍惚放下酒碗拿筷子夹起一片冬笋放进嘴里道:“这城里我待得都有些腻了过年时节能有啥新鲜玩意儿不?” 老王掌柜闻言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答道:“那当然有了别的不说过年时候城中的庙会最是热闹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有。尤其啊今年的谷神大祭将由一位红衣神官亲自主持不瞧瞧就太可惜了。” “红衣神官?真的假的?”刘屠狗惊讶道这消息他倒真是头回听说。 谷神是整个大周都要建庙祭祀的正神掌管周天万物繁衍威能广布仁爱普照在大周百姓心里其地位几乎与天子并列。 甚至大周皇城中都有一座谷神殿殿中除去德高望重的大祭司与左右祭酒就属为数不多的红衣神官最受世人尊崇。 不同于不涉红尘的三位巨头这些着大红袍的虔诚神侍偶尔会出殿巡视地方只要出现一个必定被百姓视为神灵的地上行走而竭力供奉连州牧总兵这样的封疆大吏都不敢稍有怠慢。 而新年谷神大祭作为一年中最为盛大的祭祀谷神的典礼上到朝廷下到百姓都极为重视通过祭祀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本固邦宁。 若能请来一位红衣神官主持地方祭祀当真算得上一件难得的盛事甚至会被写入地方志里永久纪念。 老狐狸曾说过野狐一脉不拜佛不求香火禅门对神道教派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作为老狐狸的开山大弟子刘屠狗见到瘟神天尊神座时尚且大逆不道地口出狂言道“他日我终当坐此”就更加不会对所谓的神使顶礼膜拜。 只不过说起这谷神大祭他虽然从小到大在兰陵城参加过许多次却从没见过传说中的红衣神官心中难免有几分好奇。 于是刘屠狗勉为其难道:“留下过年也不是不行只要老王你把那坛六十年的……” “没门儿!” 刘屠狗话还没说完老王掌柜就以绝不符合他年龄的敏捷蹦了起来怒道:“那坛状元红是镇店之宝你想也别想……” 见老王掌柜气得跳脚刘屠狗乐得哈哈大笑。 恰在此时一个伙计模样的小厮走进了小酒馆手里捧了一个包袱。 他张望了一下看到刘屠狗时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了过来脸上已经乐成了一朵花:“小的见过二爷您要的衣裳做好了小的去客栈没找见您都说您来这儿了。” 小厮说着将包袱放在桌上顺手打了开来。 老王掌柜闻言不由地看了一眼刘屠狗的衣着虽然华贵却已经破旧不堪一副落难世家公子的打扮。 他又看向摊开的包袱里面是一套最普通不过的粗麻布衣甚至没有染色半白不黄的说好听点儿叫月白色此外还有两双黑布白底的千层底布鞋样式简单而质朴。 这套行头别说与刘屠狗身上的白皮裘相比连自己这个小掌柜的衣裳都比不上。 刘屠狗笑笑道:“有心了二爷先上身儿试试看看你家的手艺如何若是好少不了你的赏钱。” 不提小厮满口称谢刘屠狗拿起包袱自来熟地进了小酒馆后堂。老王掌柜孤家寡人一个让一个后生小子随便进出后堂倒是没啥忌讳。 不多时焕然一新的刘屠狗就回来了。 他摘下了束发紫金冠不输女子的飘逸黑发随意披散再加上眉心那道嫣红竖痕虽不见了世家子的富贵气却多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潇洒不羁。 他身上月白色的粗麻衣裳式样奇特介于劲装与袍服之间下摆较短利于腾挪;袖口却很宽大是一个椭圆形的截面既不影响出刀又能将屠灭的刀身藏在其中。 此外他在腰间系了一条青色的腰带脚上是一双简单的黑面布鞋。 一身新衣的材质虽然粗陋但胜在针脚严密、剪裁得体配上少年挺拔而略显瘦削的身形竟穿出了一种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清新味道。 这样一打扮刘屠狗原本算不上如何俊俏的脸庞骤然生动起来让老王掌柜与裁缝铺小厮都是眼前一亮。 刘屠狗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问道:“如何?” 在绸缎衣裳里裹着棉袍的老王掌柜乐呵呵应道:“屠狗啊你不冷?” 刘屠狗还真就不冷一来中原不及西北寒冷二来以他的境界本就不需要穿得那么臃肿当日入甘州的裴洞庭不也一袭青衫就顶风冒雪面不改色? 刘屠狗倒没跟不懂修行的老王掌柜吹嘘大大咧咧地摇头道:“正好正好不冷不冷。” 他很爽快地打赏了小厮赏银之巨充分体现了二爷的财大气粗也让老王掌柜确信这位小爷不是没钱明显是锦衣玉食腻了想换个口味。 刘屠狗给冷清的小酒馆带来了许多生气他自己也很享受这种淡淡的温馨。 随手将旧衣服扔给当铺一身新衣迎新年。 爆竹声声欢声阵阵万家皆团圆总把新桃换旧符。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布劲成罡 除夕辞旧迎新之日同时也是谷神大祭典礼举行的日子。 令全城百姓望眼欲穿的红衣神官终于现身一身大红龙虎纹罗袍头戴玉叶冠脸上覆盖着狰狞的黄金面具。 他手握缰绳驾驭一辆双马青铜战车身侧站着一名披大红铠甲的武士同样黄金面具遮面背负银弓箭筒中放着三支金箭手拄一根锈迹斑驳的青铜长戈。 七十二名全身裹金甲、双手擎金戈的甲士环绕在青铜战车周围组成一个传承久远的战车方阵。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红衣神官既是神灵祭祀的主持者也曾是战争征伐的司礼官一身装扮华贵神秘带着浓烈的上古先民遗风。 青铜战车所过之处满脸敬畏神情的百姓跪地如山倾。 在卫军的簇拥下大小权贵官员的车驾恭敬地跟随在青铜战车之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谷神殿是得到大周朝廷承认的护国教门信众无数地位尊崇无比。 耐人寻味的是大周各地的谷神庙实际上都是由地方官府代为管理而非并无出身神殿的神官。对于各地神庙的事务偶尔出巡的红衣神官只能是走马观花更别提对地方军政事务产生什么直接的影响了。 这无疑确保了天子至高无上的地位大大限制了神权。 刘屠狗默默坐在一处僻静的墙头远远看着那肃穆而又狂热的景象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 曾几何时他也如那些伏地不起的百姓一样从未真正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去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祭坛方向的灵气突然产生了剧烈的波动其雄伟浩瀚令人侧目即使是不懂修行的肉眼凡胎也能看到那犹如实质的绚烂灵气如五颜六色的漫天花雨流光溢彩浇灌全城。 城中原本只有庄严礼乐响彻而不闻人声却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大欢呼。 数十万生灵喜极而泣、手舞足蹈在赞美天地的大恩在歌颂神灵的慈爱在感激神官的善行。 刘屠狗面带悲悯地笑了笑手指轻轻摩挲着屠灭冰凉的刀脊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 神灵显圣万类仰望。 那绚烂的灵气光雨如山巅白雪融化后汇聚的纯净泉水流淌入这座城每个角落。 无论是高楼朱户的檐上瑞兽、佛塔道阁的金钟铜鼓还是平民宅院角落里的狭窄狗洞、阴暗胡同墙根下的雪泥青苔在这一刻无分贵贱不论高低。 坐在偏僻墙头上的刘屠狗同样沐浴在流光里尤其有一缕彩带般的灵气流淌过来从他的头顶飘过晶莹灵动宛如实质。 他伸手一抓一捞轻飘飘的彩带立刻断成了两截。 刘屠狗轻笑一声如同一个贪玩儿的孩子再抓再捞将彩带搅成了漫空灵气如雨点儿般轻轻落下湿淋淋地浇了刘屠狗满身满脸。 他下意识地伸手在脸上一摸却发觉脸依旧是干的。 屠灭刀突然颤动起来向刘屠狗传达过来一种模糊的情绪似是极不情愿置身灵雨之中。 刘屠狗一愣微微沉吟突然平伸出手掌掌心向天做出了一个接雨的动作。 他的手掌上泛起一层铁青色的暗淡光华如同戴上了一只陈旧的手套。 炼气巅峰布劲成罡。 刘屠狗曾经在迈步宗师后心生狂喜但很快就被慕容春晓点醒意识到了自己修行中潜在的巨大危险。 进境太快根基不稳。 不能做到将气劲遍及全身形成护体罡衣无疑就是这个巨大隐患最直接的体现。 如今能将手掌裹进一个稳定的罡气手套里算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罡气一出原本祥和安静的神灵气突然如投石入水泛起了危险的波纹。 周遭的神灵气开始朝着刘屠狗汇聚缓缓飘落的灵雨突然加速坠向刘屠狗伸在半空的手掌。 一滴灵雨入掌滴落到铁青色的罡气上。 滋滋! 竟如冷水中滴入了一滴沸油再也不能相安无事。 这滴“沸油”很快便被冷水剥夺了热量被消解殆尽似乎难损“冷水”分毫。 然而“沸油”不是一滴不是两滴而是无穷尽。 如同油锅打翻光雨突然狂暴起来。 铁青色罡气瞬间被侵蚀得千疮百孔如枝上残红被雨打风吹去余势未歇的灵雨将刘屠狗的手掌扑击得血肉横飞。 刘屠狗眉头皱起抽回已散去罡气的手掌反手将淋漓的鲜血抹在了屠灭刀身上。 然后他缓缓伸出了另一只手。 同样是铁青色的暗淡罡气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只新手套上有着如同掌纹一般的暗红色纹络其中隐隐有光华沿着纹络流转散发出奇异的美感。 刚刚因为失去目标而恢复平静的神灵气再度躁动如飞蛾扑火般冲向刘屠狗的手掌。 火焰可以烧死飞蛾但飞蛾多了未必不能扑灭火焰。 没等神灵气击破明显坚固了许多的罡气刘屠狗咧嘴一笑猛地从墙头跃起身上已经多了一层铁青色的罡衣。 这层罡衣色彩斑驳说是衣其实就是一团扭曲的灵气看不出衣裳的式样有些地方布料奇厚、色深如墨有些地方却只有薄薄一层几尽透明。 跃起在半空的刘屠狗如一个巨大无比的火把瞬间被暴动的神灵气淹没。 幸好他所在的墙头十分偏避远离主街大道与祭坛也隔着老远流淌过来的神灵气已经很是稀薄才没被立刻活活淹死。 身上这件罡衣粗制滥造已让刘屠狗烦恼了很久按照他的估计没有几个月的水磨功夫休想修炼圆满。 然而与裴洞庭硬拼一剑后境界的急剧攀升无疑让本就胆大包天的二爷尝到了甜头。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哪怕这个人是自己找死这种大恐怖足以榨干一个人的全部潜能。 既然如此何不从磨砺中出精神在生死中觅灵光? 神灵气裹身刘屠狗身上压榨全身灵气才拼凑出的罡衣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磨。 而其中最先消失的反而不是那些几乎一捅就破的薄弱处这些明显的弱点被刘屠狗重点看顾有意识地调配输送灵气始终坚韧。 而那些用料实在的部位却很快坐吃山空老底用尽穷得要当裤子。 这神灵气如同一个巧手裁缝三下两下就将一团灵气布料裁剪成一套合身的衣裳总体看去竟与二爷身上那套十分相似。 “哈哈哈……散!” 心中努力记下此时罡气分布流转的感觉身在空中的刘屠狗猛地发出了快意的大笑。 他笑得疯狂豪迈动作却完全相反整个人猛地缩成了一团用手臂胸腹牢牢护住了头脸。 这一瞬间他竟主动散去了全身罡气一件好好的罡衣被撕扯成无数由灵气织就的布条投入如火般熊熊燃烧的灵雨里眨眼就被烧成虚无连灰烬都未留下。 寻常炼气巅峰的修士绝不敢如此挥霍化天地灵气为己用很容易吗?太败家了。 然而不得不承认二爷此举实在果断而明智再迟片刻化成虚无的恐怕就不止那套罡衣了。 饶是如此二爷刚上身不久的新衣裳同样被撕成了布条装四肢与脊背上鲜血横流如同一个血人看上去无比凄惨。 他呲牙咧嘴地站起来疼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屠狗轻轻将手按在腰间屠灭上这把刀始终被罡气重点保护没有伤到一丝一毫。 刀灵孕育脆弱懵懂尤其是二爷方才自保尚有不足根本无法分心淬炼。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看向胡同口又转身面向这条狭窄阴暗胡同的深处皱眉道:“这不是条死胡同么?” “这自然是条死胡同换句话说就是死路!” 刘屠狗身前身后几乎同时出现了一个锦衣刀客年纪都不大约二十几岁的模样身上衣裳价值不菲刀鞘更是镶金嵌玉刀柄上也财大气粗地缠着金丝富贵气十足与二爷想象中黑衣蒙面的形象大相径庭。 他注意到两名年轻锦衣刀客袖口上都绣着一柄金色长刀显然是同门。 刘屠狗咧嘴一笑问道:“咱们有仇?”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一爪之威 “嘿嘿若是平日遇上你这么一个炼气巅峰的大高手咱们哥俩自然是有多远就躲多远可现在么……” 站在刘屠狗身后堵住胡同口那一头的刀客笑道。 他长了一双轻佻的桃花眼很有些风流佳公子的模样。 刘屠狗轻叹一声才要说话突然捂住嘴巴狠狠咳嗽了几下接着朝地上吐了一口浓浓的血痰。 他虚弱道:“也罢本就生无可恋但求一死。可叹本座身无长物这把刀也只是留作念想的凡铁唯有能成就灵感的神功一篇实在不忍妙法失传不知你哥俩谁有兴趣?” 又是桃花眼刀客开口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讥讽:“尊驾还是收起这二桃杀三士的可笑挑拨吧既然生无可恋何不横刀就死?” 站在胡同深处的那名刀客首次开口:“阁下年纪轻轻就有这么高的修为我二人敬佩得紧实不忍亲手扼杀英才。” 这名刀客年纪比桃花眼稍大体态也算魁梧许是为了增添稳重威严年纪轻轻就留了一脸的络腮胡子瞧上去正气凛然说出的话却十分无耻。 刘屠狗闻言撇了撇嘴不忍亲手扼杀难不成真叫二爷横刀自裁不成? 他斜倚在胡同的墙壁上闭眼虚弱道:“其实本座是宗师高手你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桃花眼刀客发出了一声嗤笑络腮胡刀客已经拔刀前冲身法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金刀出鞘刀刃顺势上撩似是要将刘屠狗自胯下向上一割两半堪称阴损歹毒。 刘屠狗没有退因为伴随着桃花眼刀客笑声的还有一道直透脊背的森然气息。 起码练气中期!来自背后的危险还要超过面前看似凶猛狠辣却没有附着灵气的阴毒刀势。 说起来虽然刘屠狗在境界上一路势如破竹在功法上却是野路子居多。若非有些天赋能在对敌时机变百出又肯拼命恐怕尸体早就腐烂多时了。 此时面对明显是大门派培养出的两名练气境高手的前后夹击刘屠狗能选择的应对手段其实十分有限。 但是有时候一招鲜就可以吃遍天。 所以刘屠狗只做了一件事。 他……抬头望天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吸气声之大如同猛虎啸山。 诡异的举动让两个刀客的刀势不约而同微微缓了一缓紧接着异变陡生。 一道依稀呈现虎形的灵气洪流从天而降这洪流凶狂霸道甚至直接就冲散了三人头顶稀薄的神灵气。 原本蛮横的神灵气并没有反噬不含神意的无主灵气但也没被灵气洪流裹挟而是依旧我行我素向远方随意飘散。 瞬间在这条偏僻小巷周遭出现了一个神灵气的真空地带刘屠狗心念急转看来虽然神灵气可以碾压炼气境修士可一旦遇到灵感宗师威力恐怕就要大打折扣。 瞬间补充了部分灵气刘屠狗迎着络腮胡刀客上撩的刀锋向右前方迈出一步堪堪将其避过这招错步与当日泰和楼上凤九用来对付二爷步法如出一辙。 当日凤九爪功犀利如今二爷也会一招病虎按爪的绝学。 这一刻刘屠狗福至心灵想起了老白常常挂在嘴边的行走江湖必备绝学“黑虎掏心”。 他的左手掌再次戴上了一只铁青色的手套手套只有前半截指尖呈现锋利爪锋看上去更像指虎。 匆忙间吸入的灵气毕竟有限二爷也只能偷工减料。 他一爪掏向面色大变的络腮胡刀客心窝呈现依稀虎形的灵气洪流如影随形。 只一爪就将这个大汉捅了个通透! 桃花眼刀客倏然止步那声势惊人的虎形灵气洪流与骤然喷溅的血肉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螳臂当车会是怎样的下场。 刘屠狗也没料到这一爪竟然如此凌厉感受着手上那绝对称不上美妙的触感他心中腻歪得要死禁不住狠狠一脚蹬在络腮胡的小腹上左手顺势一缩从血窟窿里拔了出来。 原本还没死透的络腮胡刀客立时气绝死不瞑目。 刘屠狗甩了甩手以气劲抖落了挂在爪锋上的内脏碎片虽然明明还隔着一层灵气但他依然能感觉到手掌上那让人抓狂的滑腻。 也因如此从手掌移开目光的刘二爷看向桃花眼的眼神变得越发不友善起来。 桃花眼刀客花容失色颤声道:“这厮冒犯尊驾虎威死不足惜只是还望尊驾看在相州金刀魏家的面上饶过小人日后定有厚报!” “相州金刀魏家?什么来头没听过。” 刘屠狗眯眼稍稍回忆确信没有在《山川风物志》上读到过。 桃花眼面色涨红硬着头皮道:“我魏家虽也算兴旺但真正兴起不过两代数十年尊驾没听过也是寻常。只因家中二爷有着灵感巅峰的修为又爱结交天下英雄在周遭州郡倒还有几分薄面。我等魏家弟子出门不免就胆大妄为了些……” 刘屠狗闻言微笑道:“哦?你这是在威胁本座?” 桃花眼忙低头道:“小人不敢只是小人与这个死了的庶出子不同若是……若是骤然暴毙就在城中观祭的族中长老是定然要过问的难免会惹尊驾不痛快。” 桃花眼说着明目张胆攥住了腰间玉佩决然道:“这是传讯玉符若是尊驾不肯息怒小人也只好玉石俱焚。” 刘屠狗这才认真审视眼前的青年刀客除去稍嫌轻佻的桃花眼面目算得上俊俏神情称得上坚定绝不同于大鹿庄前那些外强中干的世家子。 即使是已经死掉的络腮胡刀客在同辈人中亦是英才子弟如此难怪这个魏家能自微末中崛起。 稍稍沉吟刘屠狗咧嘴笑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这样吧把你的刀留下回去告诉你家那个二爷就说病虎山刘屠狗刘二爷改日自会上门讨教。” 桃花眼刀客的脸上一瞬间失去了全部血色。 看着对方阴晴不定的神色刘屠狗问道:“怎么魏家有人刀不离之类的规矩?” 桃花眼刀客点点头道:“对于魏家这样的寒门士族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也一刻不能露出虚弱之态否则定会被那些世家和希望往上爬的其他寒门吃得骨头都不剩。” 他虽然这样说却竟然松开了腰间玉佩将还握在手中的长刀插回刀鞘恭恭敬敬地举起横在低下的头颅前。 刘屠狗毫不犹豫地伸手接过好奇道:“好歹是嫡脉该有一线生机吧?” 失去了佩刀的桃花眼刀客笑容苦涩回答道:“我父英年而殁而魏家的嫡脉也未免太多了些被落井下石后一蹶不振甚至不明不白横死的族中子弟也不是没有若不想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一字一句道:“唯有放弃继承权以罪人的身份成为卫护家族的影子。” 刘屠狗默然他发现原来杀人不一定要用刀桃花眼刀客人虽未死但大好前程其实已被二爷一念斩绝。说起来这个规矩森严、对自己族人也如此狠的家族还真是让人心生忌惮。 然而二爷脸上并没露出半分同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更何况桃花眼刀客未必需要他的怜悯。 因为他发现对方在说出“放弃”二字之后神情气质就突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不再惶恐不再浮躁不再畏惧满是复杂算计的眸子也变得清澈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枷锁在这一刻轰然破碎。 “你叫什么?”二爷问道。 桃花眼一愣仍是开口答道:“魏卞。”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此生饮酒三百斤 刘屠狗点点头脸上突然绽放出诡异的笑容:“魏卞本座明日就要孤身入京或许你还能有一个选择?” 桃花眼魏卞目光闪动微微沉吟后很是认真地回答:“这次魏家来观祭的长老不是尊驾的对手若是因我而折损一位宗师魏卞可就真的百死莫赎了。” 刘二爷有些无趣地摆摆手悻悻道:“你们这些大族子弟呀一个二个都是奸猾似鬼绝不肯做亏本买卖的难不成那些评书里的蠢材纨绔全是编出来的?” 魏卞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说话间弥漫城中的神灵气逐渐暗淡消散不知何时远方那庄重的祭祀乐音连同百姓的欢呼声已经湮没在呜咽的风中。 依据古礼红衣神官在主持完谷神大祭之后会左手捧记载占卜结果的神谕龟甲右手持代表征伐诏命的先王令箭作为出征大军的先导前驱。 虽然如今谷神殿不再参与戎事只余祭祀祈福之责红衣神官仍然会依礼径直离城而信众往往会追随其后其中依依不舍竟至送出百里的情况也属寻常事。 既然是出征自然不能走回头路红衣神官顺理成章地选择了与进城时相反的方向连带着引走了城中大半百姓。 一时间满城俱寂仿佛之前的种种喧腾鼎沸只是一场幻梦。 刘屠狗的目光隔着无数墙壁楼宇仿佛看到了青铜战车上那袭鲜艳的大红龙虎纹罗袍。 隐藏在面具之后的那张脸上此刻该是怎样的神情? 他忽然又想吃老王店里的冬笋与蒸鱼了。 …… 谷神大祭是城中百年难遇的盛事本就僻静的小酒馆更加门可罗雀。 店里的掌勺师傅和跑堂一早就被老王掌柜放了假却是没人给二爷做菜了。 老王掌柜慢悠悠踱步到后院桂花树下亲自挥锄刨出了一坛埋了六十多年的状元红然后捧着不大的酒坛回到前厅看着已换上相同款式新衣的刘屠狗笑道:“衣服做了不少坏得更快。” 他见刘屠狗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直盯着他手中的酒坛不由得莞尔一笑语气却有些伤感:“人老了再不喝怕以后想喝时却找不到合适的酒友。” 刘屠狗没理会老王掌柜的唏嘘起身接过酒坛还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老王掌柜的肩膀不成想竟把老头拍得眼圈微微泛红。 “哎哎至于么?” “心疼我的老酒。” 刘屠狗倒酒用的是碗也难怪老王掌柜心疼。 老酒醇厚浓烈劲道十足回味绵长。 一口酒下肚整个人就仿佛被温水从里到外浸润了一遍。 刘屠狗指了指桌上的一碟生花生米鄙视道:“也就靠这东西下酒了我说你这后厨里怎么连猪头肉都没有?” 老王掌柜伸筷子缓缓夹起一粒端详了几眼后送进嘴里细细咀嚼临了又啜了一小口老酒这才一起咽下。 “美得很……美得很……” 他满足地感叹着脸上是陶醉之色。 “简单的东西未必不好这平淡中呐自有真滋味。若换了那等腌俗物哪里还能品得出这老酒的清醇甘冽?” “老王你不是咱江湖人不晓得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妙处。” 刘屠狗懒得用筷子伸手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大嚼一口下去酒就没了半碗看得老王掌柜不住摇头直说如此牛饮鲸吞实在是暴殄天物。 爷俩不知不觉痛饮了大半坛后劲上来就都有些放浪形骸看见不知何时闻香而来登堂入室的阿嵬不由地哈哈大笑。 刘屠狗轻轻抚摸着阿嵬满是讨好之色的瘦长马脸遗憾道:“可惜了这大好头颅若是有趁手的烹鼎滋味不见得比猪头肉差。” 对于这匹喜好酒肉的灵驹异种老王掌柜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把自个儿的酒碗递到白马的嘴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阿嵬用灵活的舌头卷走碗中酒液。 这货虽然一脸急色的发情模样每次却只肯喝一点儿然后还要咂咂嘴很是幸福地回味一番这点倒像极了老王掌柜。 老王掌柜拈须微笑道:“要依我说啊它比你小子懂酒。” 刘屠狗也不反驳干脆又去后厨取来一只碗算是承认了阿嵬酒友的地位。 到得最后刘屠狗与老王掌柜喝下大半坛剩下的倒全便宜了阿嵬。 一夜欢饮…… 等两人一马酒醒时屋外晨光熹微竟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盛筵终散场先前难得真情流露的王老头此时倒很豁达也抬手拍了拍刘屠狗的肩膀:“屠狗哇老头子知道你不是凡人这老话说的好龙不与蛇居老头子就不留你吃早饭了。” 刘屠狗点头笑道:“除了抠门这个恶习屡教不改王老头你的眼光倒是了得可惜你没闺女不然我给你做个女婿也不错我可知道你还藏了一坛好酒。” 王老头一瞪眼骂道:“你这兔崽子少惦记那坛酒。闺女?老头子要是有闺女外孙都跟你一般大了你做老头子的外孙女婿还差不多。” 他骂了两句忽又松口道:“不过你还别说状元红、女儿红说到底是一种酒两个名儿将来哪天你要娶媳妇了就回来看看老头子把酒取出来给你贺贺。” 刘屠狗笑着点头:“那你得多寻摸几坛备着了。” 王老头笑骂道:“你这兔崽子倒挺贪心当心将来后院起火整你个焦头烂额那老头子做梦都要笑醒。” 刘屠狗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见阿嵬还赖在地上装死抬腿照着它的屁股狠狠地来了一脚把这夯货疼地噌一下就蹦了起来。 王老头笑眯眯瞧着轻声道:“当年有位老神仙说我命中注定此生饮酒三百斤当时还觉得挺多没成想才三十年就喝完了再想多喝自己都觉着太贪心。” 刘屠狗回头微笑道:“那就等我回来喝最后那坛你这老头子可别死太早了。” 王老头摇了摇头抬手指着头上的白发道:“唉你们这些整日舞刀弄剑的年轻后生哟终日厮杀到底为个啥?让自己个儿过得舒坦些不好?” 刘屠狗闻言哈哈大笑。 烈酒如刀刀亦如烈酒万坛在窖不如一杯入喉千愁积心只待一刀斩却。 “他人不足论至于我该也是为了尝尽此生天下美酒三百斤?”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这一曲,只给山川听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所以刘屠狗给自己找了一个离开的理由。 再不走恐怕就要忍不住留下给王老头养老送终天知道这个精明了大半辈子的老头子哪根筋不对竟会对二爷青眼有加说不了几句话就感慨连连就差哭天抹泪。 这种刘屠狗从来不曾期盼却突如其来的温暖情谊着实让他受宠若惊。 然而他既然已经踏足江湖就已经与这样的平凡幸福彻底无缘留恋不去只会给王老头带来杀身之祸。 那个金刀魏家可不是什么良善讲理的门庭焉知不会杀个回马枪?趁如今与老王头牵扯不深早早离开才是正理。 他没有骑马任由阿嵬跟在身后迤迤然出了东城门。 再三小心确认无人盯梢刘屠狗悄悄松了口气心中对魏卞倒真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无事一身轻刘二爷哈哈一笑突然撒足狂奔。 他甚至没动用灵气只凭借日渐非人的强健躯体就这么酣畅淋漓地奔跑起来。 充满未知的前路总要靠着年轻的脚步去寸寸丈量。 天气寒冷出行不易出城东行的人照例不多西去的车马行人却十分反常地络绎不绝。只要稍稍打听便可知晓这些人倒有大半是追着那位红衣神官的足迹而去的。 有马却不骑、逆着车马人流向东狂奔的怪异少年尤其显眼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 一口气跑出三十里大汗淋漓的刘屠狗停下脚步身上肌肉有些许酸软胀痛却依然充满澎湃的力量。 这种来自本身且可以完全掌控的力量比外来的灵气更让他喜爱信赖也更有满足感。 他眉眼含笑默默运转之前被尽数塞进丹田气海的灵气无数令人迷醉的暖流飞速布满周身经脉皮肉内连骨髓、外接天地简直飘飘欲仙。 仔细品味着内外灵气的流转刘屠狗禁不住回想起那场与神灵气的凶险交锋。 他蓦然回头遥遥望向西方那视线不可及之处。 …… 远方西去的官道上铁骑如龙甲光耀目。 郁郁如林的长戈丛中一辆双马青铜战车缓缓前行。 战车上端立着一身大红龙虎纹罗袍的谷神殿红衣神官狰狞的黄金面具已经摘下露出一张与其煊赫身份相比年轻得过分的脸庞。 他看上去还不到而立之年身材匀称笑容自信而祥和周身散发着大德长者才可能孕养出的智慧宁静配合他仍旧朝气蓬勃的容颜气质矛盾而富有魅力。 这位称得上年轻有为的红衣神官左手轻握缰绳右手食指很有节奏地轻叩身前的青铜栏杆遥望西方眸光深邃。 那名披大红铠甲的武士始终立在红衣神官身侧仍旧以黄金面具遮面。原本负在背后的华丽银弓被他取在手中以修长却力道惊人的手指轻轻拨动着弓弦。 “嘣……咻……” 弓身形如二龙抢珠弓弦不知以何种材质做成一紧一松之间发出了异常清脆响亮的颤音。 随着红甲武士如操琴般轻重缓急各不相同的拨动那弓弦声竟形成了简单而别有风情的曲调。 若是仔细辨别就会发现一旁红衣神官的每次轻叩都敲击在弓弦曲调的节拍上两人若合符节相得益彰。 金戈甲卫作为专司天子仪仗护卫的精锐禁军习惯组成严密方阵进行步战但其实骑战水准同样不低除了士卒修为远超普通军队胯下一水的西河龙驹在周天之下也堪称神骏。 这些产自北地腾州西河郡的龙驹头角峥嵘、高大雄健素来以凶猛聪慧著称此刻行走间竟也依着弓弦节拍迈步丝毫不乱。 整支队伍沉浸在奇妙的韵律之中浑然一体。 一曲将终红甲武士猛地将银弓拉成满月又一点点缓缓松开。 “昂……” 弓弦竟发出一声悠长浑厚的龙吟。 红衣神官脸上露出赞叹的笑容轻声道:“听说在北地负有盛名的射雕者李家有一套压箱底的箭技名唤神弦曲季奴岂有意乎?” 红甲武士闻言重新将银弓背回身上,沉默半晌才摇头道:“狄季奴曾在大祭司面前盟誓此生不论恩仇不逞己欲心魂尽归神座身躯奉为牺牲。” 红衣神官哑然失笑指着狄季奴道:“换做别人回答这类问题一定不假思索偏你还要深思熟虑一番怪不得总有人说你信念不坚既不愿老实听话更加不肯废去原本修为改练《谷神经》劝我换掉你。” 狄季奴没有辩驳只是微微低头道:“端木大人其实大祭司心知肚明狄季奴首先是端木一族的家臣成为护殿武士也仍是为了报答老大人的救命之恩‘不论恩仇’这一条我多半做不到能信守者也只有‘不逞己欲’这四个字了。” 对于眼前这名强大武士表露出的忠诚复姓端木的红衣神官不置可否反而叹息道:“原本我们该快马加鞭地赶路如今却不得不去主持那些盛情难却的祭祀典礼说到底还是利益使然罢了。人有私欲与天下大利相比神殿的利益就不是私欲了?不逞己欲能做到这四个字已可称圣人了你狄季奴又何德何能?”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西湖剑宫那个原本默默无闻无人看好的裴洞庭在剑魔吴二三手中逃得一命后非但没有一蹶不振竟然还一鸣惊人悍然破境据说剑宫之主百里情不仅破格收其为关门弟子还说出了一句震动江湖的评语。” 即使看不到黄金面甲后的表情红衣神官依然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成功吸引了狄季奴的心神。 果然狄季奴问道:“百里情说什么?” “西湖之大容不下洞庭。” 狄季奴默然。 “你可知道裴洞庭晋位宗师后的第一战就败给了西北甘州一个无名刀客?据说那是个自称活阎王刘屠狗、病虎山二当家的少年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这事儿虽只在极小的范围内流传却是千真万确。周天江湖藏龙卧虎你真不想亲眼去看看?” 红衣神官脸上笑容里竟有些许奸诈的味道似乎很乐意逗弄性格内敛、大多时候都沉默寡言的狄季奴。 “是猛虎就该呼啸山林是蛟龙就该潜翔大海大鹏振翅扶摇而上九天。神殿虽大亦容不下你狄季奴。” 狄季奴反手握住背上的银弓闷声道:“赐少爷这一曲沧海龙吟季奴今后只奏给天下山川听。” “小家子气何不予万姓众生?” “弓弦响处即是杀人之所。死人无知又能听出个什么!”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上刀山,下刀山(上) 自一个多月前那场死伤无数的天崩地裂之后天门山就成了只在地方志上才能查到的古迹。 如今这个地方已经被当地幸存的百姓改了名字叫做“镇蛟峡”希望那座由半扇天门倒塌而成的石坝可以真正挡住峡中凶威滔天的河蛟。 万幸的是似乎百姓的虔诚祷告终于抚平了山神的愤怒河水始终没再漫过坝顶加之那道凭空塌陷而成的峡谷足够幽深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而狭长的湖泊再没有之前怒蛟触天门的凶险景象。 只是河谷中原本肥沃的田地遭了水灾恐怕再怎么祭祀来年谷神也不会赐予半粒粮食偶尔来灾区巡视的官老爷曾说天子派来的红衣神官已在路上大家只盼望着这位谷神的仆人能多带些粮食来。 甘州中北部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乱牵扯了官府太多的精力导致灾区的百姓只能自生自灭若非轻壮人丁实在死伤太多如此天灾肯定要演变成遍地烽烟的人祸。 然而那位红口白牙官员提到的红衣神官一直不见踪影反倒有一队穿黄衣的剑士不请自来为首的是一个青衣汉子背着一柄瞧上去很有分量的巨剑。 青衣汉子虎鬓虬髯、身躯魁伟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刚来的时候偶尔还会吐上一口两口血触目惊心似乎命不久矣。他手下的黄衣剑士倒是个个精悍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锋锐逼人的神采。 他们趟过如沼泽般泥泞的路途却没去瞻仰那座据说有山神栖居的飞仙观而是在石坝附近安营扎寨。 这些一看就不好惹的江湖人对当地百姓不闻不问瞧着倒不像是要来占山为王的意思。 石坝高耸如矮山因为是山岩堆砌而成坝体上有大大小小许多缝隙形成了千百道形态各异的流泉飞瀑迷蒙的水雾在阳光照射下映射出斑斓的色彩颇有些云蒸霞蔚的壮丽景致。 坝顶视野极好向西可观湖水涨落面东能看大河奔腾低头处瀑布如银河流泻水雾似紫烟升腾抬头时半扇天门山一座飞仙观日月星辰轮转不休。 负巨剑的青衣汉子会在每日清晨独自上坝随意拣选一块山石或倚靠或盘坐可能一柱香的工夫就下来也可能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睡地枯坐。 时间一晃就是半月有余。 临近正午一名黄衣剑士悄然登上坝顶行动矫健迅捷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轻轻将手中提着的干粮和清水放下在一旁垂首默立。 青衣大剑士此刻正盘坐在一块临湖巨石上只留给黄衣剑士一个魁梧的背影。 “即刻驱散周遭香客百姓连同你等在内至少退避十里无论发生何事不准接近。” “诺!” 黄衣剑士低头领命没有任何多余话语。 这位青衣长老瞧着面容粗犷心思却极为细腻性子也是安静沉稳绝少会发出如此没有余地的命令然而一旦发出势必无可更改。 黄衣剑士又静等了片刻见长老没有额外的吩咐才一声不响地躬身后退。 裴洞庭之前身体上受的伤倒没什么大碍反而是在最为凶险的灵感交锋中被刘屠狗一刀斩断天柱给实实在在伤到了心神险些从宗师境界跌落回凡尘。 对于这种心灵层面的打击其实他已体验过一回。 当日定襄城外血流成河宁清河畔剑意生光不论是朝闻道朝即死的西湖宗师还是冤冤相报一剑了的白衣剑魔都给了侥幸不死的他太多的震撼。 所谓的以剑求道终于不再只是一句空话而是首次以一种血淋淋的狰狞残酷面容真实地呈现在他眼前。 那时的裴洞庭还只是西湖剑宫一名练气境的普通剑士就像如今跟随在他身后的这些黄衣剑士一般投在某位青衣长老门下小心服侍、劳碌奔走只求得观宗师修行能一朝有所悟而得窥大道。 剑宫中的底层剑士并不重视师徒名分从来就是以剑为师多凭自悟。 至于这些黄衣后辈的修行进境乃至死活对以剑求道而成就宗师的青衣大剑士们来说通通都微不足道。 不合则去仅此而已。 而那些连黄衣都不配只许穿灰衣的外门剑仆就更加地不值一提。 当然也有例外剑宫中同样存在着极其罕见的师徒传承裴洞庭就是一例。 因着非但大难不死更加悍然破境的心性与天资终于得了西湖之主的青眼被破例收为弟子。 这是真正的道统延续在西湖中意义尤其重大。 西湖这座巍巍剑道圣地对门人的培养方式可以说与江湖上大多数门派迥异历来都是毁誉参半。 然而不管世人投以何种目光事实是很少有人能惹得起这群使剑的疯子。 天门山突然崩塌一峰导致大河上岸涂炭生灵这则消息很快传到了东返途中的裴洞庭耳朵里立刻引动了他的注意不顾伤势下令折返向西。 心中巍巍天柱折、一切有情众生**血海这使他境界有缺若不想办法圆满别说不能在犹如逆水行舟的修行路上更进一步想保住宗师境界都是件极其艰难的事。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亲身观摩山崩地裂洪水肆虐后的现世景象无疑对裴洞庭极其有益。 每每念及那名叫刘屠狗的少年刀客裴洞庭既惊且佩小小年纪修成宗师倒在其次委实不知该是何种际遇竟给他孕养出那般可怕的灵感。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日天灾发生时那少年就站在天门山上亲眼目睹了那如同末日般的景象。 摧山刀意刻骨铭心。 身为宗师裴洞庭自然能感受到残留于这山河之间的恐怖刀意而且尤以那座仍然屹立的孤峰顶端最为浓烈。 他已知道那里有一座寂寥无人却在灾后香火鼎盛的飞仙观。 铁峰如刀那是属于神通大宗师的领域不是凡夫俗子可以触及。 如今西湖青衣欲上刀山一观。 四野已无人裴洞庭从容起身几个纵跃就飘到石坝底端。 缓步来到天门之下这位青衣大剑士躬身一礼肃容道:“剑士裴洞庭斗胆借前辈宝刀一观。” 语罢剑意冲霄!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上刀山,下刀山(下) 秦王照胆剑古拙无华却可照得内外明彻。 举剑照空天上云朵如水一般流散露出湛湛青天。 揽剑自照肝胆通透晶莹如同冰雪。 漫山刀意本已无主只待时日一长就要自然消散此时突然受到如此霸烈纯粹的剑意刺激登时暴动。 罡风四起山石轰鸣。 大地开始微微震颤无数细小碎石自山体上脱落翻滚而下泥土被无形的刀风犁出千万条纵横密布的沟壑群鸟惊飞在凄惶的叫声中漫天四散。 只是一瞬之间这半扇天门就化作了一座真实不虚的刀山。 山间微风是刀石隙野草是刀阶上藤蔓是刀林下流泉是刀…… 刀意无形不拘形体破灭天地牢笼凛然充塞虚空。 与之相比西湖青衣灵感妙境中的半截天柱显得无比渺小。 顶着漫天锋锐无匹的刀意裴洞庭缓缓向上踏出一步天柱立高一千里! 吧嗒…… 一滴血珠坠落在石阶上立刻摔成数瓣如一朵血花绽放。 天柱下的无边血海随之向上涨潮八百里。 裴洞庭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映照出无数刀影迈步再登一阶。 如同画笔勾勒他的左肋下蓦地多出一条直达腰际的长长伤口鲜红血液汩汩而流迅速染红了左腿和脚下的石阶。 西湖大剑士憨厚一笑这伤口让他想起当日白衣剑魔的剑法两者何其相似? 天柱再高三千里血海退散六百里。 裴洞庭举剑上指如对黑衣少年那破境一刀。 “裴洞庭恭请周天日月星斗!” 言出法随立生感应。 一条璀璨长河裹挟亿万星辰浩浩汤汤流转不休。 有煌煌大明光轮自血海中腾跃而出悬挂周天日月齐辉。 裴洞庭顺势再登一步秦王照胆剑飞腾而起剑光玄黄厚重无比。 随心驭器灵气化形这赫然是灵感中境的威能。 天柱怒增万里血海暴泄三千里。 半扇天门峰上突然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没有罡风没有落石野草静立不动泉水停止了呜咽。 天门周遭的灵气却如百川灌河无声地汇聚向半空中一点浇筑成一截若隐若现的刀锋。 仿佛终于被得寸进尺的天柱剑意惹怒万古刀意在无声无息中悍然化形沐浴在夺目的灵气光芒之中散发出狂放的杀意。 那光芒虽不及当日璀璨却因为在瞬息间汇聚了山间全部的灵气威力仍旧不可揣度。 这一击之后天门山上残留的万古刀意势必盛极而衰与曾束缚它的刀身一起烟消云散。 然而也只需一刀裴洞庭就会毫无悬念地被连人带剑一并击成齑粉! 天空中秦王照胆剑呼啸盘旋在时隔无穷岁月后这柄传世古剑终于重新焕发出昔日的光辉。 只可惜不成神通终为蝼蚁。 陷入必死境地的裴洞庭轻轻叹息仿佛认命般将这柄古剑招回重新背负于身后。 他从怀里取出一柄寸许长的墨色玉剑歉然道:“弟子莽撞恳请师尊垂怜。” 小巧玉剑光华内敛却极有灵性地从裴洞庭掌中蹦跳而起弹射向空中的化形刀气。 裴洞庭只匆匆抬头看了一眼果断转身飘然跃下。 上刀山时他曾艰难踏出三步此时一步便下刀山。 稳稳踩在山前泥土之上颇有虎头蛇尾嫌疑的西湖青衣面容平静不见丝毫恐惧也无半分遗憾。 他那微微泛紫的脸庞上彷佛流动着明悟的宝光微笑道:“天道有缺天柱又何必孤峰自赏?今日起我心中这座山就叫它不周山。” 一语才毕天地响应。 一座玄黄大山虚影横空出世绵亘天地间。 山高四万八千里血海如尘了无踪。 大山不周似乎曾经折断顶部是座宽广无比的平台其上供养日月山川栖居亿万生灵。 灵感大成气象自生首次突破时的气象显化声势总会格外煊赫。但即便如此此等气象也堪称惊人。 三步浴血直入中境一步回头已是巅峰。 轰! 沦为背景却实实在在威能无穷的玉剑与刀气蛮横互斩几乎同时粉身碎骨漫天灵气裹挟着刀剑神意的碎片如海啸般扫荡四方。 半扇天门巨石崩裂在天地间的怒涛里摇摇欲坠。 正在此时巍巍不周山的气象虚影升腾而起如一座巨大的黄钟恰好将半扇天门给严严实实包裹进山腹之中。 灵气大潮瞬间撞上了不周山内壁结果非但没有冲破那道尚未凝实的虚影反而几乎立刻就倒卷而回再次冲击向半扇天门。 任河水山风冲击亿万年仍然巍峨屹立的半扇天门在短短时日内竟轮番遭劫终于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重达万斤的巨石裹挟着泥头草木四下乱飞如顽童投掷向池塘的小石子般在不周山内壁上砸出一圈圈水样的波纹。 无数道灵气波纹在彼此的相撞中湮灭又有无数道新的波纹在碰撞中产生。 直入灵感巅峰假借神通境界刀意行摧山之举的裴洞庭抬腿就跑。 身后不周山大钟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传百里撼人心魄。 堪堪跑出二三里被反震地七窍流血的裴洞庭已然力竭。 他双膝一软用尽最后的力气纵身一跃跌入河水之中。 不周山轰然破碎! 因为被不周山内壁阻拦而堆积起来的碎石发生了第二次崩塌。 失去最后束缚的亿万斤尘土迅速布满了方圆数里的空间。 待尘埃落定已是地覆天翻。可怜天门二峰短短一月之内已俱成过往。 顺流而下的裴洞庭被十里外的黄衣剑士打捞上岸被河水洗净的面庞显得格外苍白。 他背靠着一块被冲上岸的岩石如同乡下田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粗俗庄稼汉一般分开双腿箕坐在岸边瞧着十里之外的石坝愣愣出神。 等到日影西斜他才终于回过神低头十分不雅观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那泥土立刻带上了浓浓的血腥气。 随即裴洞庭挣扎着站起身来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到石坝下。 他拒绝了黄衣剑士的搀扶手脚并用缓慢却坚定地攀到了坝顶。 脚下这座拦河石坝陡然高了一倍顶端平坦如天台两侧各有一道深峡分流河水二龙环山地势奇绝。 残阳晚照笼罩着这世间罕见的奇景。 这位性格沉稳的西湖青衣罕见地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他抬手指点江山道:“此是天台山那是二龙峡。”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做鹰还是做犬 (感谢书友521asd的打赏感谢所有一直在支持屠龙氏的朋友们你们是我坚持写作最大的动力!一更党惭愧无地最近更是经常2k简直是作死奈何实在太忙还好今天拼死码出一章3k送上哎?这也拿出来说事儿俺是不是太无耻了?) ############# 冬雪初霁空气寒冷而清新。四野白茫茫西安府西门外官道上却见不到太多的积雪。 尤其是离城十里处的长亭因为是各级官员迎送同僚时的必到之地打扫地格外洁净用心。 天光正好长亭内外尽是挥别的衣袖尤以占据了亭心的一群绿袍官员最为引人注目。 大周官制七品以上四品以下着绿袍一县之县令、一郡之太守乃至州郡属官均在此列。 大周官员里京官地位超然其次又以“平宁安定”四州的官员最为显赫特殊。 在泱泱大周五十四州之中京师所在的中州自然是最核心紧接着便是平、宁、安、定四州。 此四州分列中州东南西北四方地广人多、物阜民丰城池壮阔、甲兵坚利共同拱卫着天子龙庭。 安州在西州府设在函谷郡的郡城西安是以民间百姓提起安州总习惯以西安府呼之其余东平府、南宁府、北定府亦复如是。 西安府城是大周第一等的雄城号为西京陪都建有规模不输京师大内多少的庞大行宫官府设置也远超寻常州府除了名衔不可僭越可以随时拉出一套五脏俱全的六部班底以在天子巡幸驻跸时辅佐政务。 如此一来西安府的官吏也就格外地多升迁转任十分频繁可以说是这十里长亭的常客毫不稀奇。 只是今日亭中的情形有些微妙这群绿袍官员既不赋诗留念也无人高歌送别竟是格外安静。 亭中众人泾渭分明有一人独自立在一角身上袍服虽也是绿色官袍却无标示品级的补子与纹饰佩刀却不着甲既非文又非武显得不伦不类。 此人三十多岁的年纪长相倒很普通没什么特异出众的地方在气势上却隐隐与人多势众的一众官员分庭抗礼 他只是静静地面西而立浑不在意旁人眼中流露出的忌惮之意。 远方官道上一匹惫懒白马迈着懒洋洋的小碎步背上驮着一个身着麻衣、始终闭眼假寐的惫懒少年一人一马悠闲前行。 尤其惹人侧目的是那名麻衣少年整个人竟是完全侧卧在白马背上的。 他将上身压在白马宽阔的背臀上曲起手臂当作枕头两脚交缠在马颈上任由白马不满地扭动着脖颈。 脚下这条横穿大周东西遥遥与河水平行的官道越往中原便越见宽阔平坦赶路的行人车马也越发地多起来。 前方不远处一辆马车的车窗上探出一个小脑袋是个稚嫩圆润的七八岁小胖子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在好奇地打量着白马和马背上的麻衣少年。 可怜白马被主人双腿绞住脖颈耷拉着脑袋消极怠工平整的路面上竟连株草根都找不到这让它情难自禁打了一个满是沮丧和愤懑的响鼻。 圆润的小胖子觉着挺有趣呵呵直乐。 白马似乎感受到了小胖子的注视猛地抬起头咧开一张大嘴露出一口渗人的尖利槽牙和大片血红血红的牙龈甚至还吭哧吭哧地从口鼻中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瞧上去凶恶非常。 小胖子立刻惊讶地瞪圆了双眼等他的目光对上白马那两颗凶光四射的大眼珠子才猛地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妖怪啊”碰的一声拉上了车窗。 白马原本凶恶的表情立时不见怪模怪样地呲牙咧嘴像是在无声地坏笑与某人咧嘴而笑时的促狭模样倒颇有几分神似。 这么一耽搁前行的速度就越发地慢了。 麻衣少年眼皮都没抬一下张嘴抱怨道:“阿嵬啊咱们最后一囊酒已经被你喝光了与其在这儿使性子还不如早些赶到西安府到时候要酒有酒、要肉有肉。” 阿嵬双眼大放光芒步子却依旧有气无力纵然心中无限渴望但对于二爷一路上望梅止渴般的蛊惑它早已不放在心上。 “二爷想喝酒吃肉又何须入城?”道旁有人插言道。 麻衣少年翻身而起盯着正从路边长亭中走下来的绿袍人咧嘴笑道:“你要管饭?” “刘屠狗江湖人称活阎王自称病虎山二当家数月前现身在阳平郡城西郊山区甫一出手即屠戮山贼近百人接着于郡城东门外杀伤、抢夺军马各一匹击杀追剿郡军十七骑又于天水郡屠戮马帮无算仅在无定县即卖出赃物马匹七十七匹月前更与西湖剑宫青衣大剑士裴洞庭一战据说最终两败俱伤凶名哄传江湖。” 刘二爷双眼微眯静静听完而后斜睨了一眼绿袍官员慢吞吞道:“说完了?” 这名相貌普通却气焰凌人的绿袍官员微微一笑回答道:“以上诸事俱有人证物证确凿无疑余下倒还有些黑衣换白裘之类的江湖传言可惜的是并无实证。只是在下身为诏狱勾录为天子看守家院乃是职责所在总归是宁可错杀不敢错放。” 自称诏狱勾录的绿袍官员语调平淡叙述中并没有多少感情色彩可字里行间却均流露出一股森寒肃杀的意味。 诏狱不同于地方官府和刑部的大牢实际上是只听命于大周天子的大内密谍因为可以越过上述这些衙门行缉拿审讯之权行事素来残忍霸道百姓官员俱是深恶痛绝谈之色变。 而勾录正是诏狱分派到地方的大头目着绿袍并无明确品级在官场上堪称人憎鬼厌。 他今天出现在长亭着实让那些绿袍官员倒足了胃口。 刘屠狗灿烂一笑继而正色道:“这位勾录大人杀山贼不犯王法吧?” 绿袍勾录摇摇头:“自然不犯王法反而可以去官府领取赏银。” “我与薛小旗一见如故那匹军马实属误伤抢夺更是无从说起分明是他送给在下的。” 刘屠狗面不改色一股脑推了个干净:“至于什么郡军十七骑、马帮七十七匹马什么黑衣、白裘在下当真是一句也听不懂。” 话是这样说脸上也是不动声色可在二爷心里那漫天白雪之下、遍地黄沙之上的夺目血色却是鲜活无比如同昨日。 两相映照眼前这名大特务头子的面容竟也平添了几分亲切。见惯了大风大浪眼前不过些许波澜甚至连二爷今天的好心情都影响不了半分。 绿袍勾录闻言淡然一笑道:“真相如何其实并不重要是黑是白全凭我诏狱一言而决道理嘛也很简单只因我等是大周天子的鹰犬。” 这话说得很有些意思既霸道不讲理又十分的心安理得。平心而论其实挺对刘二爷的胃口当然前提是别把这话对着二爷说。 刘屠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不知大人是做鹰的还是做犬的?” 绿袍勾录“哈哈”一笑道:“我还没问你你倒先来问我既然如此刘二爷做鹰还是做犬选一个吧?” 刘屠狗微微一愣这位勾录倒是毫不拖泥带水没说两句话就要招安。 他好奇问道:“做鹰如何做犬又如何?” “我诏狱之中除去一位大统领哦也就是镇狱侯爷明面上便是我这样没有品级的绿袍勾录说白了不过是些跑腿的刀笔吏。具体做事的有两种人青衣鬼卒与赭衣捉刀奴区别显而易见狱卒和阶下囚前者是忠犬后者是饿鹰。” “呦呵诏狱果然不同凡响即便是条狗穿衣打扮都比得上西湖剑宫的宗师长老了。” “鬼卒里本就不乏声名不显的灵感境高手不然怎么镇压得住那些桀骜不驯的捉刀奴?要知道鹰这种凶禽饥则噬主饱则远扬。” 刘屠狗依旧端坐在阿嵬背上右手按在腰间食指在屠灭冰凉的刀脊上来回摩挲。 “既然大人是有备而来该明白二爷可做不来忠犬更加不愿意饥一顿饱一顿以大人不过堪堪筑基的修为想必也不是来找我玩刀子的……说吧到底想要二爷做啥?” “自然是有求于二爷。” 绿袍勾录仰视二爷这话也说得谦卑而且听不出一丝嘲讽的意味仿佛确实是真心实意只是脸上的神色却很肃然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他盯着刘屠狗的眼睛嘴唇微动喉咙里却并没发出任何声音。 二爷低头看得分明对方说了三个字。 “慕容氏。” 刘屠狗心中一动蓦地想到了某位貌美腹黑的紫衣小娘儿。 说实话这些日子以来他甚至已经渐渐记不清楚慕容春晓的容貌却总在不经意间想起天门山上飞仙观前那只全是滑腻冷汗的冰凉手掌。 手掌线条优美、修长而白皙大多数时候总是在把玩着一支玉质的发簪飞剑。 记得慕容小娘儿曾得意地跟二爷炫耀她头上的三支发簪其实就是拿那柄取自飞仙观的天门剑炼制而成。 她已经给三支飞剑取好了名字。 一曰“出水莲”二曰“枉凝眉”。 最后一支唤作“忆故人”。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父如蛇,子如龙 既然眼前这位绿袍勾录说话干脆爽利刘屠狗也就懒得再做无谓的抵赖。 毕竟大鹿庄前众目睽睽之后与慕容春晓一同不告而别也绝算不得什么机密。 于是他坦然道:“若说我与慕容氏其实连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大人肯定不信可真要说有什么极深的牵扯别说大人我自个儿都不信。” “不错若非如此也就不会有你我今日的相逢。” 绿袍勾录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叫人摸不清到底诏狱对二爷持何种态度。 一位仆役牵过一匹瘦马缰绳递在绿袍勾录的手中。 这位始终没有自报姓名的诏狱头目翻身上马不忘朝二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屠狗目光闪动对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十分不喜心中琢磨着是不是找个僻静地界儿手起刀落一了百了。 他不怀好意地盯着绿袍勾录的后背如同看案板上的肉突然开口道:“大人一直叫我二爷该是有些猜测倘若我背后并没有站着一位病虎山大爷又当如何?” 这话看似坦诚直接其实暗藏狡黠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石原的存在二爷跟这位绿袍勾录现学现卖那是半点亏都不吃。 “二爷背后站着谁并不重要只因诏狱背后站着的是大周天子。”绿袍勾录回头答道。 似是对刘屠狗的回答方式有些欣赏他的语气中竟带了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二爷听说过吴二三么?” 刘屠狗闻弦歌而知雅意:“自然听过不语剑魔嘛怎么也被诏狱惦记上了?” “吴二三杀人虽多名声虽大但也只限于江湖纷争死的多是些不知深浅的地方豪强论起闯祸的本事可远远不及二爷搅动一州风雨这么惊世骇俗。” 刘屠狗暗暗警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甘州的兵灾确实有他一份功劳。 他又不免有些按捺不住的得意二爷这一路经历又岂是搅风搅雨那么简单山崩地裂都见识过了。 刘屠狗拍了拍阿嵬的脖颈叫它赶上前去与绿袍勾录的瘦马并辔而行。 “我听说吴二三走的是北上进京的官道所过之处腥风血雨江湖人都在拭目以待想看看这位少年剑魔能不能一路杀入京师。” 提起路上听来的江湖传闻刘屠狗着实有些好奇很有些关心地问道:“诏狱分管南宁府的那位勾录大人还活着吗?” 既然剑魔一路北上朝着京师方向而来诏狱自然不可能不闻不问那还不得杀个人仰马翻? “嗜杀不代表愚蠢就像二爷杀性比吴二三也差不到哪里去不也要按捺着性子跟在下东拉西扯?” 刘屠狗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倘若吴剑魔再暴虐无脑几分毫无顾忌地一剑剁了南宁府的绿袍勾录二爷自然就可以有样学样还不用担心做出头鸟。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进京的各路好汉到底什么脾气秉性诏狱自然要做到心里有底免得放恶客进门惊扰了主人。” “就是先打个招呼嘛我读书少但先礼后兵的道理还是懂的。”刘屠狗点头道。 “看在大爷的面上只要二爷稍稍安分守己诏狱自然会承病虎山的情。至于在下之前的请求二爷倒不妨考虑一下。” 做鹰做犬乃至慕容氏什么的看来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刘屠狗若是意料之中的不答应诏狱并无损失若是答应了给诏狱做个通风报信的探子那就是意外之喜。 这类虚虚实实的言语交锋着实不是刘屠狗的强项远没有拔刀就砍来的爽利。 与这位诏狱头目相处犹如毒蛇缠身滑腻中暗藏凶险让人浑身说不出的烦恶难当直想一刀捅过去方才痛快。 刘屠狗当然不会应承夹在两个庞然大物之间那是既愚蠢又危险的行为。 他拒绝诏狱勾录的底气并非来源于自身而只是因为病虎石原那个他死皮赖脸认下的大哥。 倘若当日只是随便选了一个假身份出来招摇撞骗只怕今天诏狱不会这么好说话以二爷的性子就必然是个鱼死网破的局面。 刘屠狗给自己取“病虎山二爷”这个诨号时一半是出于对石原的感激另一半根本就是随性而为的瞎胡闹万没想到竟会有这么复杂的牵扯。 “有靠山就是好哇!下山时答应给大哥找母老虎来着咱一定说话算数恩!” 刘二爷嘴角微翘心情也突然愉悦起来乐道:“其实你说的那件事儿吧也不是没的商量。” 他隔空一把揽住绿袍勾录的肩膀神秘道:“前些日子二爷买了张给朔方将军的推荐信可去了就只是个小兵不是?诏狱有军部的路子不能不能帮二爷买个朔方将军当当?” 始终占据上风的绿袍勾录终于目瞪口呆。 大周军制中地方郡军是没有将军一职的只天子禁军里才有。将军是禁军中的最高常设武职通常统帅一师万骑各位将军互不统属直接听命于天子。 禁军中的半数拱卫中州龙庭另一半轮值戍边边军辛苦品级一律视为高出中州禁军半级。是以“朔方将军”这类驻边实职将军的地位就更是尊崇正正经经的一品大员。 须知小州的总兵才是三品升迁大州或是立下功勋会后授二品“车骑将军”才能与中州禁军的将军相敌非得再加大司马衔才能升到一品与边军将军分庭抗礼。 无论诏狱暗地里再怎么权势滔天也断然不敢在明面上插手军方将军一级的人事任免。 是以短暂吃惊之后这位诏狱头目对于二爷不坏好意的揶揄调侃也只好装作没听见。 换了旁人今日这场并不愉快的会面已经可以结束毕竟这些诏狱“竹叶青”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任谁也不愿和他们多待片刻。 “大人方才说要管饭二爷这一人一马可都是挺挑食的主你甭想随便找个地方就过关。” 绿袍勾录闻言扭头盯着刘屠狗看了又看才确定二爷不是在说笑话。 于是他一本正经地道:“刘二爷我本姓魏魏卞是我儿子。” 这回轮到二爷瞠目结舌怎么着遇上仇人他爹了? 打了小的惹出老的老白故事里常见的段子终于叫二爷碰上了! 刘屠狗一路行来虽然惹祸不少但要么对方鞭长莫及要么就是手尾干净真正留下后患的也只有桃花眼魏卞。 他闲着没事儿时没少浮想联翩猜测魏家会在何时何地使出何种毒辣手段来报仇雪恨唯独没料到今天这一出更没想过能与桃花眼的老子对坐饮酒。 地方很清净酒菜很雅致倒也符合魏勾录的身份和性格。 “既然魏大人是诏狱勾录魏家总不会真的难为桃花眼……哦魏卞吧?”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不提了总之魏家除了少数几个装聋作哑的知情人都以为我这个魏家大爷已经死了。” “那你还光天化日地瞎蹦个啥?”刘屠狗闻言暗自腹诽。 这魏勾录咋能如此云淡风轻多好的公报私仇的机会呀二爷都替他可惜。 “年轻人不经历些挫折坎坷如何成器?我今日来除了职责所在也是想看一看让我儿栽了一个大跟头的少年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魏勾录淡然道:“若只是徒有勇力在下固然会想办法杀了你以后也就不会再对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有什么指望。” 这条诏狱“竹叶青”此刻终于真正露出了锋利的毒牙让刘屠狗见到几分天子鹰犬的真颜色。 刘二爷洒然一笑道:“那你大可以放心了魏卞虽有些世家子都有的精明世故性子却着实坚韧也没你这般矫情阴鸷的城府。” 魏勾录喝酒始终是小口微抿边听边低头喝了一口杯中酒几乎不见减少。 他闻言微笑道:“说在下阴鸷算是贴切矫情么这个评价倒颇有新意。” 说罢他摇了摇头感叹道:“家族倾轧二弟一直冷眼旁观但是我知道他早就有意把家主的位子传给魏卞只看这孩子能不能熬过来。可连你这个外人也看出来了魏卞的性子宽忍有余、狠毒不足并不适合待在那个没有人情味儿的地方。” 刘屠狗仰脖把一杯酒喝干抹抹嘴道:“这跟我有啥关系?” “诏狱最近要押送一批重犯前往北地的剑州我可以力保你做这个押送官到了地头起码是个百夫长以你的修为校尉也不是不能商量。何必要去幽州朔方那种九死一生的险恶地方?” 魏勾录还真就出人意料地抛出了一个香饵。 “就算咱们勉强一笑泯恩仇可无事献殷勤……” “一来眼不见为净你去剑州之后再能惹祸也跟诏狱无关。二来万一你成事了帮衬一把魏卞就好毕竟你们还有份不打不相识的情谊在。三来若是你死在战场也算为我儿出了一口恶气。” 魏勾录说到得意处也禁不住心怀舒畅罕见地自顾自干了一杯。 此情此景刘二爷真想恶毒地问一句:“魏老爹你长得这样普通怎么就能生出桃花眼那样的俊俏孩儿?” 正文 第五十章 狼虽瘦,羊已肥 落霞郡北山大营。 云厚天低四野荒凉九尾白狼大纛在呼啸的北风中旗猎猎而舞。 中军帐内却是温暖如春不仅点起了十数个大火盆更有大釜煮肉、铜炉温酒烤架上羊肉金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公西小白歪坐在帅位上脚踩酒坛油乎乎的手中正举着一支烤羊腿准备下嘴洁白的狼裘上满是酒渍没有半点世家子该有的教养风范。 距离他脚边最近的一张软垫上刘去病盘腿而坐膝前横着一柄沉铁长刀。他面前小几上放着一坛酒、一碟肉同样在大快朵颐。 自这两人而下公西铁骑的将领们均是薄袄轻裘、随性而坐酒酣耳热、嘴眼歪斜之际有人甚至脱得只剩了一件单衣敞胸袒怀、呼兄唤弟。 一时间帐内人声鼎沸场面热闹非凡。 这样不分尊卑不讲礼仪的放浪形骸与戎狄几无差别。 也正是这个原因公西氏一直为许多大周贵族所诟病被视为半开化的蛮夷始终游离于甘州大名的核心圈子之外。 公西小白扭头撇了一眼刘去病这个孩子从来言语不多此时正聚精会神地对付一根大骨头。 他啃地很仔细不愿放过一丁点儿筋肉那根大骨头上已被咬地满是齿痕。 无奈地笑了笑公西小白道:“病奴啊你说刘屠狗这会儿在哪儿逍遥快活呐?该不会是把咱俩给忘了吧?” 听到恩公的名字刘去病果然把注意力从手中的羊腿上移开了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 “等帮公子击退白戎病奴就去朔方找恩公只要恩公活着就一定会去那里。” “白戎……从斥候传回的消息来看一直在内斗的白戎七姓在没有选出新任大单于的情况下竟然联合起来了而且恐怕一开春就要大举来犯。” 公西小白闻言沉吟道:“只是还不清楚他们这么大动干戈究竟是因为天灾还是人祸。天灾倒还罢了若是因为西域不稳而引起的连锁动荡恐怕连带着整个北方都要不太平了。” 他又扭头看向刘去病却发现这孩子根本没有在听而是在愣愣出神手指还下意识地抚摸着沉铁长刀的刀鞘。 公西少主当真有些嫉妒刘二爷了怎么就能捡到这么忠心的刀仆? 他突然又有些幸灾乐祸坏笑道:“真要是西域有变北方草原肯定要杀成尸山血海不仅仅是腾、甘、凉、并四州的白戎七姓会有异动东北边儿的狄三王帐恐怕也要狗急跳墙。” 见刘去病终于肯扭过头来看着自己公西小白开怀道:“刘屠狗选这个时候去朔方从军还真是火中取栗、血海捞金啊。” 刘去病白了他一眼大声道:“恩公说过既然捧刀吃穿都从刀中取。我辈男儿岂可终老田园与草木同朽!” 大帐中蓦地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都朝着帅位看过来。 公西小白霍然站起朗声道:“公西氏的儿郎们都听到这孩子说的话了吗?” 他清朗的声音在大帐中响起带着因居帅位掌大兵而渐渐孕养出的铿锵。 “我公西氏称霸西戎靠的就是胯下马、手中刀!” “甘州诸军不堪一击有些人就不乐意再待在落霞郡跟白戎人拼命这也是人之常情。可不管南边儿给你们许下了多少好处……” “都别忘了自己的祖宗!” “是纵横草原、亲手挣下一碗香甜的血饭还是被关进笼子、等着主子喂食吃你们自己选!” 他缓步走下帅位目光锐利如刀与所有人一一对视。 大帐中落针可闻。 人们能轻易分辨出釜中煮肉的咕嘟声、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的滋滋声、火盆中火焰的舞动声还有帐中几十条彪壮汉子那渐渐粗重起来的呼吸声。 公西小白猛地转身留给众人一个挺拔的背影只听他轻声问道:“白戎七姓里哪家最肥?” 这话问地很是突兀一时间无人应答。 “白戎七姓里哪家的人口、钱粮最多?” 公西小白又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他瞟了一眼唯一能看到他脸庞的刘去病好看的眉毛向上轻轻一挑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刘去病眼珠一转猛地大声答道:“西戎王帐!” “哎呀不正是咱们落霞北边儿这家么?有些太肥怕是一口吞不下。那么隶属西戎王帐的部落里哪个最肥?”公西小白又问。 彷佛意识到了什么帐中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更加粗重。 没等刘去病接口这次有五个人同时大声答道:“曲水部!” “恩可不就是这个又有钱又懦弱的曲水部么?曲水部离着咱落霞郡多远来着?” “三百里!” 有更多的人大喊出声吼声如狼透着贪婪残忍的血腥气。 公西小白的语调平淡中带着几分戏谑仿佛一个公子哥儿在谈论风月:“人口多了野心也就大了。家底厚实了骨头也就软了。你们说……怎么办?” “踏平曲水部!” 公西铁骑的头领们异口同声简直要欢呼雀跃。 公西铁骑雄视甘州但为了向大周天子表示恭顺从不敢轻启战端、肆意扩张。 南下放马归来之后公西小白正式入主北山大营然而上任一月有余只是日日置酒高会没有任何力图振作的迹象。 这让军中少壮派对这位狠辣果决的少帅深感失望毕竟势如破竹的南下一趟这些白狼只是稍稍果腹反而因此更加饥饿难忍。 在他们眼里一再示弱的甘州府已经不足为虑正是该大展拳脚的时候。 公西小白转过身来看着这些眼中燃烧着炽热火焰的将领微笑道:“传我将令……” 众将齐齐单膝跪地低头领命。 “明日拔营踏平曲水部但有私自劫掠财货人口者杀无赦!” 诸将齐齐变色有人抬头欲言又止。 公西小白恍若未见继续道:“该部所有财货人口我公西氏与诸位有功将士平分决不食言!” “谨遵将令!” 所有人都将头颅深深低下轰然应诺。 “但有畏战不前者立斩!” 只安静了一瞬中军大帐内突然爆发出如雷吼声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蔓延全营最终汇聚成山呼海啸激荡雪原。 “公西铁骑称霸西戎!”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愿者上钩(上) 刘屠狗与魏老爹转道向北前往诏狱一处关押重犯的秘密囚牢。 对于没能去中州龙庭长长见识二爷深以为憾只好安慰自己说早晚有一天要名动大周让天子陛下请自己去京师太和殿里坐坐。 魏勾录大人对于刘屠狗的壮志豪情不置可否实际上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不语。 “魏大人诏狱既有忠心耿耿的青衣鬼卒又有幡然悔悟愿意卖命的赭衣捉刀奴又何必脱裤子放屁找我这个不知底细的押送官?你要是不给颗定心丸吃二爷这心里还真是有些不得劲。” 刘屠狗眼神清亮瞧着远方道路尽头的一株老树懒洋洋地问道。 自他出兰陵除了一个惟命是从的小乞儿刘病奴、一个莫名其妙掏心掏肺的败家子公西小白一路所遇之人全是些城府幽深、心思诡谲的难缠人物。 南史椽、薛渭臣那样的枭雄且不提老狐狸、病虎石原、慕容春晓这样萍水相逢却与他牵绊甚深的人精妖精更是摸不透。 裴洞庭倒是条光明磊落的汉子偏偏视他为邪魔恨不得杀二爷而后快这又上哪儿说理去? 千头万绪、命运交缠比起狗屠子曾经的平淡生活何止精彩百倍而其中绞尽脑汁、拼上性命的危险艰难亦多出何止百倍。 如今就连魏老爹这个与二爷有仇怨的家伙都来锦上添花真当二爷只长个头不长脑子不成? 他可不是生而富贵、万事顺遂的世家子他只是个吃百家饭长大、艰难求活的市井狗屠。 绿袍勾录似乎早料到刘屠狗会有此一问抬手指着远方答非所问道:“在诏狱里头待久了就像那颗老树浑身都透着股阴郁凉薄的气味儿碰上鼻子灵的很容易教人给闻出来。” 刘屠狗没好气道:“那又如何二爷既不做鹰也不做犬别想让我给你们卖命。” “二爷多虑了诏狱确实只想请你做一回押解官。只不过么……是以被押解的重犯这个身份来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 “愿者上钩、以防万一罢了。” “果然阴险!除了二爷这只黄雀后边儿不会还有弹弓吧?” “谁知道呢二爷也莫要太过高看自己就是了。” 这话的意思就有些含糊了到底是在说根本无需浪费弹弓来牵制二爷这只小小黄雀还是在警告刘屠狗不要乱来否则就要弹弓伺候呢? “送到地头就两清?”刘屠狗沉声问道。 若不是天大地大天子最大二爷才不会揽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破差事。毕竟石原这张虎皮再大也没法立刻扯来做大旗不是? “其实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二爷两眼望天置若罔闻。 魏勾录突然勒住马以一种刘屠狗从未见过的恭敬表情认真道:“囚犯里有个陈姓犯官原是相州别驾因为弹劾敖莽不成被问罪流放还请二爷在路上照应一二尤其别透露是在下的托付魏大在此拜谢了!” 说罢这条时时处处占据上风的诏狱“竹叶青”竟然就在马上深深地弯下腰去向刘屠狗躬身一礼。 恐怕这才是魏勾录的真实目的。 魏家的根基就在相州也不知那名犯了事儿的相州别驾跟这个“魏大”有啥关系竟让他如此殚精竭虑不仅把跟刘屠狗的仇怨揭过甚至不惜得罪敖莽这个二爷久闻其名的跋扈权臣。 如此再一回想这位魏老爹之前一连串明显不合常理的举动就都说得通了。虽然这一去必定凶险重重刘屠狗的一颗心反倒是放下了。 “二爷要装成囚犯短刃好藏马却是骑不得了到了朔方自然会有人将宝驹奉还。之后二爷只管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的事儿闯闯祸、杀杀人均无不可。” 这句话说完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阿嵬不满地打了一个响鼻在寒风中撒开四蹄将魏勾录的瘦马甩开了老远…… ************* 在西安府靠北的地界儿有一片群山自来没什么名气。 因为植被稀少往往只在山顶位置才有几株草木因而被当地的山民叫做光腚岭子。 某年县里丈量山上耕地时领头的一个师爷觉得太过粗俗给改了个“青头山”的名字从此就沿袭下来。 青头山脚有一条曾经的官道经过这条近乎废弃的官道旁有个半死不活的小小驿站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官员往来。 驿站里有间给官员仆从准备的大通铺这天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这间并不算大的屋子里已经人满为患。 炕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条壮汉占据了所有能躺着睡觉的地方也让这间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味儿。 一个皮肤黝黑的干瘦汉子蜷缩在角落里眼神如狼一般警惕凶狠。他在盯着对面一个纨绔公子哥儿做派的青年眼睛一眨不眨。 公子哥儿靠墙坐着正饶有兴味地瞧着干瘦汉子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离青年挺近的炕沿上则挨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老者在低垂着脑袋打盹儿下巴已经埋进了乱糟糟的斑白胡子里。 这些人无一例外地穿着囚服戴着东海沉铁打造的脚镣和手铐显而易见都是些身陷囹圄的倒霉蛋。 大通铺只有一扇直通驿站大堂的门门外站着两名身着火红战袍的军卒。 公子哥儿模样的青年先是轻轻扭动身躯伸了个懒腰然后将双臂后背两手交叉靠在墙上将头枕在手掌和镣铐上。 换成这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后他有气无力地朝门外嚷嚷道:“门口的军爷各位爷都在大堂里吃香的喝辣的咱不眼馋可好歹也得赏个馒头垫垫底哇!” 一名军卒头也不回地冷笑道:“沈公子说笑了真要给你们这些人吃饱喝足咱兄弟们脖子上的吃饭家伙恐怕就不太稳当了。” “军爷说笑了有许、高两位在我们这些倒霉蛋儿还能跑了不成?” 被叫做“沈公子”的青年叹息一声耍无赖道:“再不给吃的爷们就不走了我咋觉着自个儿要死在陈老头子的前头?” 说着他右脚突然灵动地踢出脚尖点在正打盹儿的老者背上脚上镣铐抖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潦倒老者的头猛地下坠了一下又飞快地抬起瞌睡顿时就醒了。 他张嘴轻呸了一声把伸进嘴里的胡须吐出来睡眼惺忪道:“这些亡命之徒也就罢了沈小子你可是名门之后怎么也惫懒放纵、毫无教养?” 沈公子不以为然地嗤笑道:“狗屁的名门之后富贵荣华一朝尽旧日的恩情念想也就如云水般流散剩下的不过是些破坛烂罐搁在那儿都嫌碍眼。” 老者闻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他垂下眼帘瞅着自己手掌上的纹路愣愣出神。 沈公子却不乐意放过沉默不语的老者打击道:“瞧瞧你这乱七八糟的掌纹活该晚年孤苦潦倒、客死异乡!” “副使大人!”守门的军卒蓦地恭声道。 沈公子和老者同时扭头就见一个身穿赭衣的青年正迈步而入。 这青年有着浓密的须发眼窝深陷身材高大却并不如何壮硕就如同一副巨大的骨架更显得手长脚长。 他的脚上蹬着一双草鞋在腰间别有一根翠绿欲滴的竹杖。 世所共知诏狱豢养有三种凶神恶煞“绿袍蛇”、“青衣犬”、“赭衣鹰”。 勾录、鬼卒尚有朝廷定额捉刀奴的详细数目却从来是个秘密恐怕就只有天子与镇狱侯才能知晓。 越是机密就越是肆无忌惮。 “赭衣鹰”俱是接受朝廷招安愿意戴罪立功的罪囚高手行事亦如同饿鹰几乎没有底线名声极臭。 赭衣副使的目光先是看向潦倒老者又扫过沈公子和缩在墙角的黑瘦汉子确认无恙后这才让开被他高大身躯遮挡住的房门。 门口处静静地站着一个手脚同样戴着镣铐的少年一头飘逸的黑发随意披散眉心处有一道嫣红竖痕为他并不出彩的相貌增色不少。 少年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粗麻衣裳式样奇特介于劲装与袍服之间下摆较短袖口却很宽大是一个椭圆形的截面此外腰间系着一条青色的腰带脚上是一双简单的黑面布鞋。 一身衣裳的材质虽然粗陋但胜在针脚严密、剪裁得体配上少年挺拔而略显瘦削的身形竟穿出了一种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清新味道。 沈公子“咦”了一声嚷嚷道:“高副使这位兄弟可是得罪了你么怎么连囚衣都不发他一套诏狱也未免太过小气了吧?” 他这话明显是反着说的这位公子哥儿显然对身上的囚服很不待见大家都一样倒还罢了如今居然有人搞特殊那怎么能忍? 姓高的副使看了沈公子一眼开口道:“哪有闲工夫回去给他换囚服!一个才被缉拿的小贼罢了自然是比不得沈大少爷的。换成是您何止囚衣连棺材都要准备地妥妥当当的。” 沈公子被这话噎地不轻不再自找没趣去撩拨这位高副使按理说要论心黑嘴毒沈大公子自认绝不会输给这只“赭衣鹰”可人在屋檐下也只好低头了。 他立刻把矛头对准了新来的麻衣少年狐假虎威道:“小子听到高副使的话了没巴结好本公子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麻衣少年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点头道:“那是小弟懂规矩公子爷你就瞧好吧!”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愿者上钩(下) 高副使并不理会新老犯人间如何的暗潮汹涌他老实不客气地跳上土炕一脚一个将熟睡的人全部踢醒。 这些个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在成为阶下囚后反倒能安安心心地睡个踏实觉了。 高副使跟众人简单交代了几句无非就是些连坐重罚的规矩之后就退了出去并没有对二爷这个临时加塞进来的小贼表示出额外的关注。 刘屠狗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有些拿不准这位赭衣副使的境界总觉得对方不应该只有明面上练气巅峰的修为。 沈公子在一旁咕哝道:“甭看了既然被抓了就死了逃出生天的心思。” 刘屠狗回过头来目光灼灼:“怎么讲?” 沈公子不知死活道:“过来给爷揉揉肩巴结地好自然告诉你。” 明显正是魏勾录口中陈姓犯官的老者皱眉道:“小哥儿无须理会他老朽虽不是江湖中人但这些日子听得多了倒也足够为你解惑。” 沈公子右脚再次踢出准备给这个多管闲事儿的陈老头一个教训突然眼前人影一闪自己的右腿小腿已经落在了麻衣少年的掌中。 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想把脚抽回来只是诡异的是明明没有感到对方发力右脚就是纹丝不动连续试了两次都没能得逞。 沈公子的语气立时就有些软了轻声道:“这孩子公子是叫你揉肩洗脚还是留到上灯的时候吧。” 刘屠狗笑道:“公子走了一天的远路这脚定是乏了正好松快松快。” 二爷不待对方回答掌上劲力一吐五指合拢轻轻一捏立刻教这个纨绔公子哥发出了一声凄楚的惨叫。 沈公子边叫边死命向土炕里侧挪动身体想把右腿抻出来。这回倒是出奇的容易他的右小腿从刘屠狗的指缝里一点点抽出直至脚踝上的镣铐处。 惨叫声吸引了所有囚犯的注意十几双眼睛看过来不乏有人下意识惊呼出声又立刻自觉地截断在喉咙里。 大家伙儿看得分明沈公子整条右腿已经因为剧烈疼痛而产生了痉挛。他右小腿处的裤子仍旧完好无损却有鲜血顺着裤管流了出来。 好在刘屠狗不为己甚很快就松开了手。 一众囚犯看向二爷的目光立时就变了沈公子固然是个脾气乖张的讨人嫌却也是实打实的炼气境高手竟没在这个麻衣少年的手上走过一招尤其是那诡异的放血手法着实让人摸不清深浅。 也只有沈大公子明白发生了什么刚刚那一瞬间他只感觉五道如刀一般锋利的灵气隔着裤子直透骨髓其疼痛简直无法忍受所以他立刻拼了命地想远离麻衣少年的魔掌。 这下更是糟糕没想到对方手上突然劲力全无让他轻易就抽动了右腿连带着犹如给瓜果去皮般被那五道灵气剐去了一层皮肉。 尤其令他惊惧的是吃疼之下全力堆积在右小腿经脉皮肉之中的灵气与那五道锋利灵气甫一接触立刻就被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根本没有起到应有的防护作用。 “你这是什么灵气厉害像剑气一样!” 一句语调怪异的问话打破了屋中的压抑沉默众人扭头看去发现说话人是那个始终蜷缩在角落里的黑瘦汉子。 沈大公子“啊”了一声惊喜之情竟暂时压过了右腿的疼痛他呲牙咧嘴道:“原来你会说话啊公子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 黑瘦汉子没理他陈老头则恨铁不成钢地叹息了一声低头继续端详自己的掌纹。 刘屠狗抬手一镣铐拍在沈大公子的肩膀上咧嘴笑道:“二爷可真有点儿欣赏你了你到底是怎么活蹦乱跳地活到今天的嗯?” 沈大公子扯开嘴角笑笑只是这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怎么活到今天答案挺简单因为拳头硬。 其实刘屠狗从一进屋就注意到这群囚犯虽然身上血腥气十足但境界普遍不高大多只是筑基的层次那个似乎还没睡醒的老头甚至只是个不懂修行的普通人。 练气境界的有两人看似玩世不恭的沈大公子就是其中之一估摸着只差一丝就要迈进中境而极不合群的黑瘦汉子还要强悍得多至少是中境只是看不出是否大成圆满。 黑瘦汉子说话时语调古怪五官的细微之处也与周人有着诸多不同应当是周边的异族。只是以刘屠狗的见识并不足以分辨出究竟是哪一族。 这汉子一开口就询问二爷的功法底细显见得并不通晓人情世故这类人往往执拗地让人头疼。 见刘屠狗不理他黑瘦汉子站起身走到了土炕边缘居高临下瞪视着二爷道:“怎么做到的不炸碎身体?” 刘屠狗没打算跟黑瘦汉子废话他是来当黄雀的不是来和这些江湖渣滓们融洽相处过日子的。 所以他很干脆地向前递出一爪扣在了黑瘦汉子的左小腿上。 气机交锋那汉子的小腿外立刻腾起一层蓝汪汪的护体劲气却被刘屠狗摧枯拉朽般一抓而破随即顺着对方小腿向下一抹直至脚踝镣铐处。 鲜血很是爽快地顺着裤管淌了下来。 黑瘦汉子恍若未觉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疑惑开口道:“你这是……虎爪?我挡不住……南天竹愿意拜你为师!” 他又拍了拍胸膛坚定道:“除了铁笛子打不过其他的你让我杀谁谁就死。” 刘屠狗真有些头疼了能感受到虎爪的意蕴就说明境界悟性都着实不低几乎要摸到宗师的门槛可境界这么高怎么脑子就不好使呢诏狱究竟是从哪儿找来这样一个武痴加白痴的? 他扭头看向另一位“高手”沈大公子:“铁笛子是谁?” 沈大公子神情痛苦却不敢有丝毫犹豫怠慢连忙道:“是诏狱此次派出的押解正使、青衣鬼卒许逊乃是成名已久的宗师高手以一支铁笛做兵器江湖人称‘铁笛吹云’。” “呦好大的名头就是有些文绉绉的那个赭衣副使呢?” “高子玉做捉刀奴前在江湖上并无名声投靠诏狱后反而出了名因为善使一支翠绿竹杖是以江湖人送外号竹杖撑天。” 一犬一鹰一正一副互相监视制衡那自己又是什么当真是一只躲在暗中以防万一的黄雀么? 刘屠狗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恐怕接下来的路途可未必能顺顺当当地走完。 莫非真要应了魏老爹那句话“愿者上钩”?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不教红尘染赤心 既然犯人之间的互掐并没闹出什么大乱子这间临时囚牢的守门军卒也就没有试图阻止反而乐得看戏权当打发时间的消遣了。 刘屠狗不再理会沈大公子和武痴南天竹他挨着陈老头坐下也摊开手掌端详起来心中却是在默默运转屠灭观想法。 如今盘踞在他丹田气海里的心刀已经完全稳固尤其在他灵而感之成就宗师之后更是渐渐生出了神奇的变化。 原本平凡无奇的刀柄上纹路天生暗红色的线条交织成一头仰天咆哮的下山猛虎一只虎爪向前伸出爪锋径直探入了刀身之中与之前观想出的斑驳血痕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刘屠狗初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屠灭观想法里可从没这么一出啊。 惊讶之余他反复体察赫然发现这头红纹虎既是病虎三式所孕生出的神意也是因天人交感而成的宗师气象在他心湖中的投影。 至于下山猛虎脚踏之山并非病虎山倒与当日灵感交锋中被屠灭斩断的那座天柱极其神似。 非但如此万古刀意也莫名其妙地融汇进那只前伸的虎爪之中注入了刀身之内使得这柄心刀的意蕴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吃穿皆自屠刀取不教红尘染赤心”的屠灭刀意为主干病虎神意与万古刀意为枝叶。 刘屠狗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毕竟纯粹如一和融汇百家是南辕北辙的两条路。 本来以二爷的脾气自然是哪条路威力大能杀人就选哪条路可惜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始终无法做到让这柄心刀如《乙木诀卷一》中所描述的心根那样具现于体外也就无从知晓和比较心刀的真正威能。 好在并非一无所获多少也给他摸索出一些应用之法抓破沈、南二人小腿时所用的爪法就是。 那一爪看似寻常直来直去缺少变化实际上是将上述诸般功法、神意融汇于一炉自悟的病虎按爪式为形、大杂烩的屠灭心刀气为里还掺杂了当日与谷神灵气对抗时领悟的灵气操控手法只在手指表层覆上一层稀薄至肉眼难见的刀气才最终造成了那样匪夷所思的效果。 也因如此在一众囚犯和诏狱军卒的眼里二爷露的这一手固然诡异难防也只是胜在出其不意、灵气锋锐并没有超脱出练气境的层次。 十几岁的“练气境高手”堪称惊艳在高门大阀里却也算不得太稀奇奇功秘法多的是堆出个所谓的天才并不难唯有宗师这道坎儿才是天骄与庸才的真正分水岭。 若非有了这样错误的判断南天竹也不敢那般不知死活地强硬“拜师”妄图窥探刘屠狗锻体纳气的秘法毕竟人家只是武痴又不是傻子。 诏狱的押送队伍在明面上只有许逊一个宗师高手若是知道这方小池塘里混进了一条翻江倒海的大鱼只怕也要焦头烂额可不会像现在这样悠闲地看戏。 对于刘屠狗来说这样的误会再好不过等他这只黄雀暴起绞杀螳螂时若有人想出头做那只弹弓二爷定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功法好练境界难求。不成宗师终是凡俗汉难登大雅之堂。 刘二爷不说话一众囚犯无人敢作声。 沈大公子扯掉裤腿给鲜血淋漓的小腿做了简单包扎缩在墙角小声哼哼打定了主意要离二爷远远的。 站在土炕边缘的南天竹则原地蹲下一动不动地盯着刘屠狗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脚下的席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长时间被人这么盯着是件很不让人愉快的事儿不少囚犯都在心里暗暗期待等着要看暴怒的麻衣少年再次使出那门犀利无比的爪功把这个脑子不正常的异族人撕成碎片。 可这位小爷的耐性竟是出奇的好始终不动神色浑没有之前谈笑出手的狠辣劲儿惹得陈老头也几次抬头仔细观察刘屠狗的神情。 天光渐渐暗淡驿站大堂内亮起了烛光。 五名军卒抬了两个木桶进来一桶米粥、一桶馒头、每人一套木制碗筷。驿站太小只有一个伙夫好不容易伺候完诏狱的诸位凶神恶煞终于轮到临时牢房里这些倒霉蛋儿了。 所有人都看向刘屠狗无论任何族群势力分配大权理所当然地归属于最强者。 刘屠狗做惯了切肉的屠子见状洒然一笑对陈老头道:“这里您老最年长就劳烦您老给大家分分吧。” 陈老头深深看了刘屠狗一眼也不推辞自嘲道:“自打穿上这身衣服德高望重、忠厚长者这些词儿就再也用不到老头子身上别的不敢说陈洪玉必定尽量公平。” 于是一众匪徒头一回能消消停停地吃顿饭没有破口对骂更没有头破血流秩序井然。 刘屠狗并没能比别人多分到半个馒头要说陈洪玉这个性子果然是敢跟当朝权相打擂台的主儿。 二爷一边儿腹诽一边儿又对这个不开窍的倔老头有些佩服他嘴里大嚼凑到正在细嚼慢咽的陈洪玉身边笑道:“犯了啥事儿一大把年纪给发配北边?” 陈洪玉眼皮低垂不咸不淡地答道:“这支队伍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不知道老头子得罪了敖莽的恐怕还真没有。” 刘屠狗难为情地咧嘴一笑讪讪道:“见笑见笑学艺不精叫您老给看出来了。” 他的脸色猛地一变压低声音森然道:“敖相要你死!” 这回陈洪玉却呵呵一笑笑得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干枯的脸上也彷佛有了光泽他看着二爷道:“敖莽不会杀我所以你不是敖莽的人。” 刘屠狗诧异道:“这是什么道理?” “敖莽其人实乃不世出的枭雄有天大野心亦有经世雄才。说他沽名钓誉也好宰相度量也罢总之他……不屑杀我。” 陈洪玉的话中既有激赏赞叹也有苦涩自嘲偏偏听不出半分对敖莽的仇视愤恨。 看到刘屠狗眼中流露出的惊讶陈洪玉摆摆手道:“若有一天你能见到敖莽自然明白我为何这样说。老头子得罪人不少即便他不杀我未必没有别家你随时都可动手。只是老头子自认相人极准却有些看不透你总觉得你一举一动均有深意又似乎只是毫无机心的率性而为。” 刘屠狗大言不惭道:“陈老头你果然有些门道不错二爷行事向来是不违本心、暗合天道!” 陈老头闻言一愣脸上忽然露出缅怀的的神情。 “老头子当年得中进士后曾有幸聆听上代天子师孟夫子的教诲有两句话印象最是深刻。其中一句是……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他看着刘屠狗道:“若有赤子之心自然一言一行皆合天道可是这万丈红尘谁能做到丝毫都不沾惹?佛主尚惧业力因果又何况我等凡人。” 刘屠狗浑不在意陈洪玉的感慨他没心没肺地笑道:“好一个赤子之心暗合天道只冲这八个字二爷定保你一路平安!” ************* 驿站大堂烛火通明除去四名当值的看守军卒只有高子玉在独自饮酒。 他对面另外摆放了一套碗筷显然在等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壶酒已少了半壶驿站大堂正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一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坐在了高子玉对面。 那人身量不高方脸浓眉看面容不过中年两鬓却已染上白霜让人无法确定他的真实年龄。 他解下腰间挂着的一根铁笛放在桌上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看着高子玉道:“我不在的时候上面又送来个人?哪位勾录送来的什么来路修为如何?” 他径直问出一连串的问题语气咄咄逼人显得极为强势。 高子玉笑道:“许逊我不会问你为何擅离职守自然也不会打听新来囚犯背后是谁。” 押解正使许逊面色一沉寒声道:“高子玉诏狱不养废物和闲人这一点你要记清楚!” 高子玉身材精瘦颀长坐下要比许逊高出一头他伸了个懒腰看上去宛如一只长臂猿猴。 “诏狱什么德性我比你清楚既然你敢抛下弟兄们失踪这半天定是有上峰要向你面授机宜说罢什么事情要出动凶名赫赫的‘铁笛吹云’外加我这个半吊子宗师?” 许逊目光闪动起身道:“你背后是哪位大人大家心知肚明就不要装模作样故作不知了我只有一个章程到了地头大家携手办差个人恩怨事后再论!” 高子玉抬头看着站起身的许逊笑道:“正该如此。你这个人总喜欢高别人一头这可不好活不长的……” 许逊冷哼一声却没有反驳:“少喝点酒办砸了差事大家一起死!我先歇了下半夜换你。” 他说罢就往后堂走去丝毫没碰桌上的酒菜。 高子玉瞟了一眼守门的几名军卒仍是开口轻声道:“今天来的新人似是为陈洪玉而来朝中巨擘斗法咱们还是别搀和的好。一个炼气境在你我手里翻不起什么大浪。” 许逊脚步不停仿佛没有听见。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出人意料的蝉 天气依旧寒冷却没有风雪算是难得的好天气。 为了方便赶路囚犯们被去除了脚镣。只是手铐就别想了还得老老实实戴着。 陈老头身子骨还行想来不会累死在路上。 他和刘屠狗并肩而行甚至有心情跟二爷谈古论今:“小哥儿可知道‘解手’这个词儿的来历么?就发端于囚犯们的流放途中。” 接连赶了小半个月的路什么意外都没发生二爷也是无聊的紧正在心中怀念天杀的老白闻言很感兴趣地道:“怎么讲?” 陈老头微微一笑下意识地想抬手捋一捋胡须却发现手上戴着镣铐不免又有些许尴尬悲凉忙打起精神道:“犯人在路上也得拉屎撒尿这就不得不央求差役打开手铐。” “求大人解开手铐小人要上大号……求大人大人解开手铐小人要上小号……求大人……大人不用了小人……小人已经尿完了……” 陈老头在路上会时不时讲些奇闻故事今天再次开讲早就吸引了一众囚犯和军卒的注意听到这里都忍不住轰然大笑。 “你们想啊这么说多麻烦性子急的不等说完就要拉裤裆里喽!” 队伍前方高子玉笑着拦住了与他并骑而行、已然怒气上冲的许逊:“稍安勿躁又不是第一回了听完再惩处不迟。” 许逊也就是做做样子闻言也就顺坡下驴。 记吃不记打的沈大公子挤到了刘屠狗和陈洪玉身边笑着凑趣道:“那可咋办?” 陈洪玉也不卖关子笑道:“久而久之这句话就被犯人们简化了大人解小手……大人解大手。后来不知怎的解手这个词儿就流传开来连普通百姓也开始使用了。” “老陈你这口才不去说书真是屈才了我认识一个南史氏的后人也爱说书可口才还及不上你。” 刘屠狗想起了阿椽想必那家伙如今正在西域某块旮旯角落里探访古迹吧。 众人一路行进除了陈洪玉需要刘屠狗搀扶助力一把大多都身强力壮、有些修为在身行进速度很是不慢。 临近中午的时候队伍途径一座山谷谷口路旁立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三个字迷狐谷。 刘屠狗见到碑文心中一动这地名可跟二爷的师门犯冲丫。 他朝谷中望去见谷中多生参天巨木入眼处均是一片氤氲的绿意在这深冬时节的北方有此景致着实罕见。 不过他已见过负阴而抱阳的青屏山倒也没特别在意这山谷的古怪。 有山有林自然就有水源。 许逊下令停止赶路安排了几名军卒去山间溪流里取水其余人就在道旁的树荫下歇息不许随意走动。 刘屠狗和陈老头席地而坐取出驿站给准备的干粮准备先祭祭五脏庙。 沈大公子毫不见外地挪到二爷旁边一屁股坐下讨好道:“二位爷可听说过这迷狐谷的传说?” 刘屠狗斜睨了沈大公子一眼道:“你知道?” 沈大公子立马眉飞色舞得意道:“本公子不才略知一二。” 刘屠狗哼了一声道“二爷不想听一边儿待着去。” 沈大公子讪讪地站起身来四下瞅了瞅看到独自坐在远处的南天竹眼睛一亮就要迈步过去。 南天竹除了每日一次请求拜师余下时间仍是习惯离群独处。 他显然也看到了沈大公子黑瘦的脸立刻绷紧眼神警惕。 这两个天生犯冲的家伙也照例要每天闹上一闹虽然事后总免不了被许逊狠狠教训打得两人遍体鳞伤沈大公子依旧乐此不疲。 而南天竹这个执拗的家伙也从来不肯吸取教训说来也怪本来除了二爷他就只听许逊的话唯独在与沈大公子死磕这件事儿上却是个例外。 只是今天南天竹的反应似乎格外的大。 他噌地站起来怒喝一声双手猛地一挣沉铁打造的手铐竟然咔嚓一声断裂开来被甩飞到了地上。 骤然脱困的南天竹毫不迟疑转身就往迷狐谷中飞掠而去速度惊人几个纵跃就钻入繁盛的林木丛中让人追之不及。 第一只冒头的肥蝉竟然是南天竹这个看似头脑简单、性子执拗的黑瘦汉子。 许逊怒吼一声人已经飞身而起如一头暴怒的蛮熊般气势汹汹地撞进了林中。 “高子玉看好这些混蛋凡有异动者杀!” 大多数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南天竹与许逊已经接连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高子玉面色铁青起身下令道:“众军士听令!” 此次押送除去正副二使另有两名什长和二十名军卒此时见到一路上待人宽厚的副使发怒才突然记起这只“赭衣鹰”的凶残名声都知道情势不对不由得个个凛然齐齐答道:“在!” “每人看住一名罪囚但有异动不必请命立刻诛杀!” “诺!” 二十名军卒飞速散开抽刀在手各自抵住一名罪囚的后心就连手无缚鸡之力的陈洪玉也不例外。 军卒人数要多于罪囚余下的人便将刘屠狗和沈大公子这两个练气高手团团围住两名筑基境巅峰的什长亲自带队看押。 被数柄长刀架在脖子上刘屠狗和沈大公子顿时动弹不得。 为防止两名练气境罪囚联手高子玉随即下令将沈大公子带离刘屠狗十丈开外。 得令的什长着实不客气拽起沈大公子的衣领就走。 沈大公子被拉扯地跌跌撞撞心中不免恼火。 他张嘴刚想说话忽觉空中一暗猛抬头时就见右侧道旁一株大树上窜出一道黑色人影向着他身后的刘二爷直扑而下! 军卒将罪囚分隔包围同时自身也相当于被罪囚分隔了开来。此时刘屠狗身边只有一名什长和三名军卒。 那名什长反应极快几乎不假思索手中长刀反手上撩掀起一股刀风后才喝问出声:“什么人?” 其余三名军卒齐齐抬头观瞧手中刀却已然慢了一线。 这便是精锐老卒和新兵蛋子的区别战场交锋生死只在瞬息之间哪容得你看清辨明总要先下手为强才能活得长久。 高子玉简直要急怒攻心他猛地抽出腰间竹杖飞扑向以刘屠狗为中心的战团气急败坏之余口中怒喝连连但很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空中的人影之上反倒忽略了被作为目标的刘屠狗。 不甘寂寞的刘二爷霍然抬头一双眸子极其明亮璀璨。 张口、吸气、吞天!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好大一只黄雀 众人耳中仿佛听到了一声虎啸平地风起一头罡气化形的猛虎从天而降飞扑空中那道身影。 地上的少年踢出一脚把正提刀上撩的那名什长蹬飞了出去同时双手一分手上镣铐立时打开竟是没有锁实。 少年随即向天探出一爪爪风大作比什长那一刀的威势强出何止十倍! 这一连串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少年轻描淡写就将自身的危局消解还反客为主教那道黑色身影陷入了被上下夹击的险恶局面。 黑色身影斜斜飞出一脚踏在一名红衣军卒头上。 咔嚓!头骨碎裂声中黑色身影倏然转向横飞了出去。 罡气猛虎轰然撞上刘屠狗瞬间崩散成无数道灵气继而以他为圆心冲向四方吹起了满地烟尘。 那看似威力绝大的罡气猛虎竟然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黑色身影横飞进了人群里这时众人才看清楚他的真容是一个穿黑色皮衣的短发青年头上围了一条白狼尾制成的抹额目光如鹰隼般慑人。 他甫一落地立即顺势伸手一把揽过一名军卒的右肩双爪一撕就将军卒整只右臂扯了下来。 抹额青年顺手抽出还被断臂攥在手中的长刀紧接着身形一矮回身横扫干脆利落地将断臂军卒连同一名罪囚腰斩。 两人的肠子瞬间流了一地血腥味儿弥漫全场。 直到此时高子玉才堪堪扑到刘屠狗身边挥动竹杖就是一记同样凶猛的横扫攻击的目标赫然是刘屠狗和剩下的两名军卒! 这一下变生肘腋就连刘屠狗也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勉强挥出藏在麻衣长袖中的屠灭刀。 铿!火星四射! 刘屠狗只觉一股巨力从刀身上传来人已经不由自由向后跌飞一股甜腥味从喉管蹿升出来直冲口鼻。 那两名军卒都是初步筑基的修为搁在军中也算好手此时青光一闪竟然瞬间就被切成了四段儿。 一柄长刀猛然破空而来裹挟着刚刚斩杀过两条性命的凶威直指骤然遭创的刘屠狗。 刘屠狗心中一惊不待落地自胸中强提起一口气把屠灭刀尖往地上一点身体再次变向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夺命的长刀。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诏狱派出的赭衣副使竟然是内鬼还另有一个身手高绝的抹额青年里应外合再联想到之前冒死引走许逊的南天竹许多人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凉气。 谁知道对方还有没有后手如此情势实在凶险至极! 刘屠狗一着不慎差点折在高子玉与抹额青年精心营造的杀局里心中不免有些羞恼。 怎么着二爷这是成了螳螂了?这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黄雀? 当真是他奶奶的好大一只黄雀呦! 从一开始就瞠目结舌的沈大公子终于回魂突然一脚踹翻身侧一名军卒大叫道:“大伙儿快逃命哇!” 喊罢不等众人反应他已经如一只发狂的兔子般抢先一步窜入了道旁密林之中。 一众囚犯如梦初醒如鸟四散很快就与意图阻止的军卒们纠缠在了一起把原本敌我分明的厮杀变成了一场各自为战的疯狂乱战。 场中情形之混乱竟让高子玉与抹额青年不能乘胜给刘屠狗致命一击。无奈之下两人扑入人群大肆屠杀无论囚犯还是军卒一律斩杀毫不留情。 一片混乱之中刘屠狗一把提起陈洪玉边挥刀开路边向密林的方向艰难退去。 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北方官道上突然扬起了大片沙尘地面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不等杀红了眼的众人反应过来一支着大周边军袍服的马队已经冲到眼前。 红袍如火、骏马如龙雪亮的刀锋狠狠劈斩进血肉骨骼轻易抹杀掉一条条鲜活的性命。 仅仅几个呼吸几名差点儿就逃出生天的囚犯就被尽数砍翻在地。 诏狱军卒绝处逢生纷纷欢呼起来已经退到密林边缘的刘屠狗停下了脚步他带了陈洪玉这个累赘很难逃得掉更何况他们本就不想逃跑。 至于高子玉与抹额青年早在骑军开始冲锋时就已经警觉跟着就奋力摆脱了诏狱军卒的纠缠毫不犹豫地逃窜进了迷狐谷中。 一场突如其来的血战又因这支神兵天降的边军轻骑而迅速平息。 大周的边军体系十分复杂但主力历来是由轮值戍边的京师禁军充任是以正规边军的军制与禁军相同而有别于地方郡军。 那个曾追杀二爷数百里直到渭水之滨的薛渭臣其所在的阳平右卫虽然也号称边军其实只是作为边军补充的地方郡军。 不同于薛渭臣所担任的百夫长正规边军的小旗称作百骑长修为也要普遍高出前者一头。 刘屠狗轻易找出了眼前这一旗百骑的首领与薛渭臣一样这位百骑长腰间同样别了一枚令旗只不过郡军是红底银边儿的木质令旗边军的则是黑底金边儿若是最最紧要的亲卫或斥候旗队则一律是可以传讯的玉质令旗。 这位百骑长腰间赫然是一枚玉质令旗! 他年纪不大约莫有二十五、六岁红袍铁甲、手握长枪眉宇间英气逼人尤其一对长眉斜插入鬓、翩然欲飞。 他勒马枪朗声道:“我乃剑州云骑校尉麾下、百骑长张鸢尔等隶属哪一卫领兵者何人?” 战马急转停枪尖尚滴血。 从边疆沙场中磨砺拼杀出来的百骑长自有煞气威严远非薛渭臣那类更像文官政客的地方军官可比。 诏狱军卒群龙无首一时无人敢应答。 陈洪玉见状走上前道:“老朽乃是原相州别驾获罪流放这些都是诏狱押解罪囚的军卒。” 张鸢闻言眸光闪动眉宇间显露出一丝厌恶问道:“既是诏狱所派押解使者何在?” 陈洪玉苦笑一声答道:“正使入谷缉拿逃犯副使包藏祸心意图不轨为小将军的军威所震慑已然连同帮凶一并逃遁入谷。” 刘屠狗咧嘴一笑谁说连权相都敢弹劾的陈老头只会刚正不阿? 瞧瞧这马屁拍的。 百骑长张鸢被陈老头尊称一声小将军面色果然和缓了许多点头道:“诏狱果然是乱七八糟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收。” 他扫视全场很快盯住服饰特异、气质出众的刘屠狗狐疑道:“你又是何人?” 刘屠狗从袖中掏出一块小巧令牌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道:“诏狱押解副使混在罪囚里以防不测。” 他环视全场故意不去看陈洪玉的复杂目光心中不免有些悻悻然:“明明二爷才是黄雀来着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迷狐谷中(上) 百骑长张鸢见到刘屠狗的令牌冷笑一声:“鬼蜮伎俩不可见天日!” 他并没看到刘屠狗从两位宗师联手之下近乎全身而退的一幕也就并没太将二爷放在眼里。 也怪刘屠狗自己全身灵气都用在雕琢心刀和以病虎三式锻体上需要时仰头吞天即可是以在外人看来不过筑基巅峰的修为即便隐藏了气息撑死练气境而已。 结果就是练气境界的沈大公子和南天竹各自平白挨了一爪高子玉与抹额青年两位藏拙的宗师功亏一篑。 “围起来!” 张鸢突然一声令下原本就已将现场包围的一百云骑卫铁骑立刻挺刀举枪对准了场中诸人。 被围众人均是一惊方才从容出言的陈洪玉也忍不住色变心道:“要糟!” 刘屠狗既然表明了“身份”自然要站出来他皱眉道:“张旗总这是何意?” 张鸢目光凶狠沉声道:“本人可不认得什么诏狱令牌尔等所言太过离奇又无旁证急切间难辨真伪。现将尔等全部收押交由云骑校尉定夺!” 这局面当真一波三折刘屠狗有伤在身又要护着陈洪玉当下默不作声准备先看看风头再说。 张鸢见这位“副使”不吭声讽刺道:“诏狱人物果然识时务。” 他长枪一挥下令道:“全军下马留下一什看马余下随我入谷缉拿逃贼待云骑卫全营开到一并交予校尉大人!” 这个并不合常理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诏狱军卒连同幸存的罪囚在刀枪的威逼下缓缓往迷狐谷中行进。 陈洪玉偷偷传递给刘屠狗一个复杂的眼色低声道:“军部竟然也来插上一脚。” 二爷当下恍然局面可真是越来越乱了而吸引各方纷至沓来的真相恐怕就在这迷狐谷中。 谷中植被生长极盛草木氤氲视线难以及远。初时还有路径可寻进得深了就需要披荆斩棘。 被允许保留佩刀的诏狱军卒倒了霉在云骑卫军卒的驱赶下走在队伍最前方负责开辟道路。 只是这样一来速度太过迟缓除非这山谷没有旁的出路再以大军搜山否则定然找不到先一步窜入谷中的五人。 百骑长张鸢却丝毫不见着急除了往山林中撒下十名斥候就任由大队人马一步步向前挪动。 这种态度越发证实了陈洪玉的猜测。 刘屠狗已经可以确定他陷进了一个牵扯几方势力利益的巨大漩涡之中稍不留神就要粉身碎骨。 到底还是被魏大狠狠算计了一把只是恐怕连诏狱也没有想到局面会混乱到这种程度。 好在对刘屠狗来说不需要费神去分辨都有哪些势力插手也无须理会谁是谁的人。 要想活下去举目皆敌人人可杀! 时间缓缓流逝这一走就是三个多时辰直到夜幕如期降临。 一支支火把被点燃队伍却并未停下脚步。 十名斥候一个都没回来百骑长张鸢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队伍最前方突然有名军卒停了下来他的手臂高高举起。就着火把的光焰人们能清楚地看到他手上举着的东西那分明是一副完好无损的手铐。手铐上面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沈大公子果然也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总算发现了蛛丝马迹在山林里跋涉了一下午的众人不免精神一振。 百骑长张鸢当即下令停下修整同时向四周撒出数十名军卒搜索贼人踪迹。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陆续有人回报在不同地点分别发现了三具斥候的尸体或被利器斩断或是被人徒手硬生生撕裂肢体死状凄惨很明显行凶者是两名训练有素的高手。 刘屠狗见状心中暗暗思量如此凶残高效的杀戮明显是高子玉与抹额青年的手笔。至于那只手铐是被沈大公子随意扔下的还是有意设下的圈套尚不得而知。如果是后者那么沈大公子显然也是如二爷一般混在罪囚中的黄雀了。那么他跟高子玉又是什么关系? 不提二爷在一旁胡思乱想百骑长张鸢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自身只有练气初期的修为放到地方军或可领一卫千人在高手如云的精锐禁军中就只能是个小旗即便依仗马力也不过能匹敌练气中期如今却一下子蹦出两个凶残狠辣的高手实在是棘手。 他略一沉吟下令收拢军卒由罪囚负责背上阵亡斥候的尸体全队不许休息继续前进。 此时包括陈洪玉在内侥幸从乱战中活下来的罪囚只余九人。 为了方便背尸八名年轻力壮的罪囚被取下了手上镣铐然而背尸的命令不出意外地遭到了他们无声的抵制。 九个人站在原地彼此间眼神交汇最后都看向其中一名有些威信的壮汉。 壮汉则看向刘屠狗问道:“大人您怎么说?” 刘屠狗冷漠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悲悯他看着大汉如同在屠宰场里看着那些待宰的牲口。 张鸢一个纵跃落到壮汉身后毫不犹豫地挥刀直刺一刀将猝不及防的壮汉捅了个对穿。 他一脚踹在壮汉后腰将这个已经没力气惨叫的将死之人踢翻在地就势回手挥刀劈飞了一颗面容惊恐的头颅。 “渣滓就是渣滓卫护英烈血躯何等荣耀尔等尚敢犹豫简直死不足惜!” 他嗜血的目光扫向其余几个罪囚杀意溢于言表。 被张鸢眼神一逼剩下的罪囚再也不敢违逆连滚带爬奔到尸体旁边小心翼翼地捡起或背或抱如奉至宝。 队伍再次缓缓前移刘屠狗很敏锐地感觉到几名罪囚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敌意和怨恨就好像是那些屈辱与死亡是眼前这个软蛋“副使”带给他们的。 跟他走在一起的陈洪玉低声道:“人心如此不必放在心上。” 刘屠狗咧嘴一笑唇齿间仍残留有淡淡的血腥气他同样低声道:“形势比人强怨不得他们。陈老头若是二爷此刻撂下一句狠话说日后定要如何如何恐怕你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肯定要笑话二爷是也不是?” 陈洪玉闻言不由地看了一眼刘屠狗回应道:“色厉内荏之辈不都是如此么?空有大言既不能欺世更不能欺心。” 刘屠狗嘴角的弧度越发的大了这个陈老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讲什么欺心不欺心的是在含沙射影讽刺二爷明明是副使还要混迹在罪囚里耍他陈老头玩儿么…… “那个劳什子副使给本将站下!” 刘屠狗停步回头就见张鸢一脚踢开身旁一名罪囚大步走了过来边走边道:“听说你身手不错就不要躲在一旁和个老头子窃窃私语了头前探路!” 刘屠狗耸耸肩摊开手道:“还请旗总大人赐一柄刀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张鸢哼了一声劈手从一名诏狱军卒手里夺过长刀手腕一翻抛了过来。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迷狐谷中(下) 刘屠狗一把接过长刀掂了掂分量笑道:“张旗总可听说过这迷狐谷的传说?” “你知道?”张鸢反问道。 “不知。” 不等张鸢发怒刘屠狗扭头就走他挥舞长刀用刀背赶开两名在前开路的诏狱军卒大大咧咧地走在了队伍最前端。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除了火把光线所及黑暗中已经分辨不出单株古树的枝干形体只能看到如泼墨般勾连在一起的诡异轮廓。 刘屠狗挥刀斩断一根横拦在胸前的长藤回头望了望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跳动而队伍的四周同样是浓郁的黑暗和让人压抑的寂静。 他走出几步突然心潮起伏。 这感觉似曾相识不知怎的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当初躲在灌木丛后听老狐狸和山贼对话时的情景。 刘屠狗心中一动突然把左手食指按在长刀的刀刃上轻轻用力指尖血就渗了出来。 刘屠狗将蘸血的手指点在额头上沿着眉心竖痕向下一抹在这一刹那他的眸子中绽放出异常璀璨的神采。也只因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的脸骤然变得苍白起来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然后看向眼前的黑暗突然禁不住惊咦出声。 一直紧盯刘屠狗的张鸢见状走到一名抱了条死人大腿的罪囚身后挥刀照着其肌肉紧绷的左臂就是一划皮肉立时崩开鲜血喷涌而出。 倒霉罪囚骤然挨刀手臂一软差点将手中的残躯扔到地上赶忙使劲儿抱住。他的脸色刷得一下惨白一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 不理会罪囚痛苦的闷哼张鸢伸手在那道伤口上抓了一把往自己额头上一抹睁眼定睛一看…… 晚风习习黑暗依旧与之前并无二致。 停顿了几个呼吸这位百骑长突然间血气上涌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刘屠狗轻笑了一声看着怒发冲冠的百骑长道:“张旗总你慧眼无差这里确实是个幻境。” 张鸢勉强压住怒气咬牙切齿道:“如何破解?” 刘屠狗叹了口气向众人亮了亮自己刚刚止血的食指讲解道:“这是我大半辈子以来第二次遇到幻境头一个破解起来倒是极简单的。” 他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十分笃定地道:“只要入阵之人自杀幻阵就会不攻自破。” “竖子安敢欺我!” 张鸢再也无法忍耐怒啸一声一个箭步前冲挺刀直刺。 刘屠狗把才到手不久的长刀往地上一插脚尖在刀柄上一点身体向后飞掠整个人凌空贴在了他身后的一株古木上。 这株古木极其粗壮高耸树冠绵延黑暗中竟看不出到底有多高。 刘屠狗不等落地左脚脚跟在粗壮的树身上一磕整个人借力向上一窜。 呲的一声闷响一柄夺命长刀一头扎进了树干之中。 张鸢紧随其后弃刀伸手想抓住刘屠狗的小腿。 刘屠狗右腿一缩躲过张鸢一爪的同时又是一脚蹬在树干上整个人再次向上腾起。 他的行动实在是古怪张鸢见抓不到这个滑溜的副使而对方并不像是要逃跑索性把刀从树身上拔出来拄刀抬头想看看刘屠狗到底要做什么。 其余众人早已停下脚步此时也是仰头观望看着那个在火光中越升越高的身影。 刘屠狗胸中一口灵气不散连续几个蹬踏转眼间就腾起数丈。眼看树干越来越细枝干越来越多他一个轻盈灵巧之极的翻身双手牢牢吊住了一条粗枝如猿猴般攀爬而上。 他很快就爬进了茂盛的树冠之中若非枝叶的摇动树下众人已经很难找出刘屠狗的身影。 普通人的血对于幻境当然毫无效应可二爷是谁那可是敢将一身屠灭刀煞都尽数锁在体内的疯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这刀煞中还糅杂进了万古刀的破灭之意哪怕只是二爷自己领悟的皮毛也自有其威能。 宗师的真正可怕之处正在于此提升了多少战力尚在其次重要的是多出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玄妙手段。 是以灵感境界被看做是修行者真正入门的标志下一步就要发掘自身宝藏窥探乃至触摸大神通者的无上威能。 现在就修成天眼通一类的神通那是妄想所以刘屠狗用了一个取巧的办法。他以蕴含刀煞之血刺激眉心去引动那只闻其名、未知其妙的识海使得心湖灵感在一瞬间得到增强扑捉到了这幻境的一点蛛丝马迹。 刘屠狗进入树冠后就不再向上按照记忆横移了几次位置后终于停下。 他没有用以血破妄的老办法因为那样做实在消耗巨大他苍白的脸色就是明证短时间内再来一次肯定要元气大伤。 寻常时节还好眼前这么做无疑是在找死毕竟他还要保留足够的战力来应付情理之中的血腥厮杀。 袍袖一抖屠灭刀滑落到手中隐隐散发着寒气。 刘屠狗的脸上仿佛有了一丝血色握住了这把刀不等于就握住了整个世界而是抓牢了自己的心。 一刀挥出金铁交鸣! 整座山林都仿佛随着这一刀震颤了一下树下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重新站稳。 铿!又是一刀劈出。 众人眼中突然一黑所有的火把在一瞬间尽数熄灭。 数息过去众人终于适应了光线的转换。 张鸢刀横身前、举目四望惊讶地发现众人正立身在一条林中甬道上道旁的树林虽然茂密两树之间却间隔颇大远不像之前那样还需要自己开出一条路来。 山林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清亮如水的月光铺展下来被雾气晕染呈现出朦胧的暗黄色但依旧能将树木和甬道照得清清楚楚。 甬道尽头隐隐有着建筑的轮廓。 队伍中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呼众人骇然地发现之前用来照明的火把竟全都是未曾点燃的枯枝。 对了那个年轻地不像话的“副使”呢? 张鸢再次抬头才发现前方道边不远处立着一根极高的青铜旗杆。 旗杆顶端蹲着一个人手中一面被砍断系绳的旗子在迎风飞舞。 人是刘屠狗旗子上则写着四个字“灵应侯封”。 正文 第五十八章 灵应侯封 刘屠狗收起阵旗三两下就从雕刻有古怪花纹的青铜旗杆上跃下。 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百骑长张鸢就听见陈老头在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 “灵应侯封?这迷狐谷竟是一位封号武侯的封地?” “只是怎么从未听闻过这位侯爷?” “若是正经的爵位封土又为何要用幻境来掩人耳目?” 没有理会这个爱较真儿的老头儿刘屠狗看向张鸢道:“张旗总我们这么多人大模大样地进去不大合适吧?” 百骑长面对二爷时的神色明显郑重了许多语气却仍是不容置疑:“我此来是奉了云骑校尉军令半途回转绝无可能!” 他看向一众部属斜插入鬓的长眉翩然欲飞大声道:“什么灵应侯本将从未听闻竟然还装神弄鬼、以妖术惑人定然不是天子亲封。且随本将进去若真是矫诏自立的逆贼待剿灭之后人人都能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哪怕是你们这些罪囚也定能蒙恩赦免也免得再去边关送死化作孤魂野鬼不能还乡!” 张鸢寥寥几句话说完无论军卒还是罪囚每个人的神情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陈洪玉年老而书生意气不减闻言更是点头赞叹道:“巍巍大周英杰何其多也!” 刘屠狗看在眼里心道这位百骑长当真是个人物。只可惜眼前这些用来探路的可怜人多半等不到建功立业、衣锦还乡的那一天了。 他手握已经暴露在人前的屠灭刀转身前行安静地走在最前方。 只过了片刻就有十名云骑卫军卒在一位什长的带领下越过了刘屠狗他们神色兴奋显然对于能捞到先锋的差事十分激动。 刘屠狗没有阻止他可没忘记已经先一步进来的那五名高手虽然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但既然是早有预谋这座幻阵肯定挡不住他们。 幻境一破道路就总有走到头的时刻。 行不多时一座宏伟庄园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一对价值连城的墨玉麒麟镇守阶前两侧两扇黑漆兽首大门赫然洞开门前静静地悬挂着两只大红灯笼内中却无烛火点亮。 浓重的黑、静默的红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门上出人意料地没有牌匾门内情理之中地立着一座巨大影壁只是上头并无用以装饰的壁画已经泛黄的白墙上沾满经年的尘土遮掩住几行颜色暗淡的草书朦朦胧胧地教人看不真切。 暗黄色的月光下大门被淡淡雾气萦绕深沉静谧形同鬼蜮。 先头探路的军卒立在石阶上看着门口的景象裹足不前后续赶到的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张鸢目视刘屠狗:“诏狱的逃犯就在里面此时不进更待何时?” 二爷闻言洒然一笑抬腿迈过门槛进入到门厅中月光不能触及的阴影里。 他抬头看去连蒙带猜地依稀辨认出影壁上的字迹: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 你意已决我复何言? 看到这两行仿佛是两人在对话又好似一个人在呓语的潦草行书刘屠狗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落寞。 他使劲儿摇了摇头迈步绕过了这座奇特的影壁。 入眼处飞檐斗拱、楼阁连绵。宽阔的院落当中是一间正厅雕栏画栋富丽堂皇确实是侯门高第的气象。 院中以青石铺地石缝间已经野草横生正厅前台阶下有两座花池里面种满了月季左侧池中的花瓣是罕见的绿色右侧则为粉红。 因为长久无人修剪花池中的月季已经长成了茂盛的花树足有两人高枝叶伸展如绿壁、粉墙绚烂热烈又泾渭分明连接成一道很不规则的拱形花门。 花门下站着一个人一身囚衣不掩贵气赫然是那个深藏不露的沈大公子。 二爷咧嘴笑道:“呦这不是沈大公子么?还真是巧遇。” 沈大公子却没有笑拱手一礼取出一块跟刘屠狗那枚大同小异的令牌认真道:“诏狱客卿沈约在此恭候诸位多时了。” 刘屠狗一愣:“诏狱客卿?” 说话间张鸢、陈洪玉等人已经陆续走进了院子中。 最看不得这类阴谋算计的边军百骑长冷笑道:“想必你比这个狗屁副使知道的要多此地是什么地方诏狱又有什么图谋?要是还想耍花样本将不介意多宰两条狗!” 沈约自嘲地一笑道:“我出身一个没落世家自幼熟读野史懂些偏门方术可惜家道中落被诏狱找上门来不得已做了这个客卿。” 他转身背对众人看向身后的正厅继续道:“灵应侯乃是二百年前封爵的人物因为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缘由并未被记录在朝廷金册之中。这迷狐谷便是他的封地被他以无上神通隔绝内外隐世至今。其人早已故去但据说他在死前曾有遗言说留下了一件至宝于此当于二百年后出世。” 沈约住口不言但话中的意思已经讲得很明白他就是个给诏狱跑腿的。 刘屠狗在脑中过了一遍沈约所言虽不知真假倒也能自圆其说于是他问道:“你故意引我们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迷狐谷灵应侯封现世其实并无太大凶险本来诏狱的打算是以押送犯人的名义掩人耳目途径此地时秘密进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至宝。可不知为何先是南天竹异动在前又有高子玉反叛在后整个谋划都被打乱。” 他看着刘屠狗和张鸢苦涩道:“许逊去追杀南天竹高子玉却突然反叛且有一名强援相助靠我自己已经很难完成使命只能把你们引来先把水搅浑再说一边寻找机会一边等待援兵。我逃跑后其实并未走远意外发现了你这个许、高二人连同我在内都不知道的副使至于军部怎么也插手进来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刘屠狗看了一眼张鸢笑道:“有那个什么云骑校尉在诏狱的援兵恐怕是来不了了。” 张鸢没接二爷的话茬儿诏狱的援兵来不了就等于他的援兵也来不了至少不能很快来。 他看着沈约道:“南天竹原本也该是你们的人罢?” “他祖上数代都是诏狱的捉刀奴不知为何总不肯拔擢为鬼卒至于是不是我们的人我此刻是真不敢断言了。” 他又看向刘屠狗:“就像这位二爷说自己是副使我同样无法分辨真假。” 诏狱与军方掰手腕南天竹、高子玉与抹额青年立场不明再加上真真假假难辨虚实的沈约沈大公子莫名其妙被卷入其中的刘二爷头一回觉着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这可当真是一团乱麻! 刘屠狗指着一旁的陈洪玉很不厚道地笑道:“别说你我即便是这个没有丝毫修为在身的老头子谁又敢保证不是某个势力的棋子?” 陈洪玉冷笑道:“说起来还是二爷藏得深忍到最后一个才蹦出来!” 刘屠狗冲陈老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二爷又不是来杀你的用得着这么苦大仇深么?” 陈洪玉冷哼一声不说话了想来是懒地再跟二爷浪费唇舌。 张鸢不耐烦道:“既然如此暂且合作如何?宁可错杀不要错放先料理了那几个不知根底的搅局人之后各凭本事说到底今日只不过是诏狱和军方之间的小小龌龊罢了。” 沈约闻言笑道:“痛快二爷怎么说?” 刘屠狗正色道:“我只是副使一切还要许逊做主不过高子玉必定是叛徒无疑你们要杀这位‘竹杖撑天’我可以助一臂之力。” 二爷一番话说得很是得体沈、张相视一眼、各自点头。 先是留下人手看马又有三名斥候死在了路上再刨去注定凶多吉少的另外七名斥候张鸢手下尚有七十余精锐军卒可用。 诏狱这边儿先是有四名军卒被抹额青年与高子玉袭杀又在随后的短暂混战里死了六个倒霉蛋儿如今只剩下一名什长和十一名军卒。 除去高子玉与抹额青年手段凶残之外不得不说这些罪囚个个都不是善茬下手之狠辣竟连个重伤的活口都没留下。 只是他们也没讨到便宜先被高子玉腰斩了一个因为双手活动不便在混战中当场死了七个又被张鸢杀了两个来立威只剩下陈洪玉与七个背尸的得以幸存。 这样的渣滓用来探路都难放心只好被重新上铐尽数留在这个院子里。 刘屠狗难得善心大发下令残存的诏狱军卒尽数留下名义上自然是看管罪囚私心里也是不想这些人去送死还能保护一下陈老头。 诏狱幸存的什长正是之前被刘屠狗一脚踹飞的那个二爷那一脚可以说是救了他。也因如此这些军卒都愿意听从‘刘副使’的命令而丝毫没有理会沈约这个客卿。 如此安排落在百骑长眼中不可避免地让这个看似脾气暴躁实则心细如发的家伙生出了某种疑虑。于是张鸢特意提出要留下一什人马协助看管也算是断后的接应人马。 大家相视一眼俱是心照不宣。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铁笛吹云、竹杖撑天 灵应侯府邸深处一道幽深的长廊内高子玉与抹额青年手举火把正并肩而行。 长廊以青石砌成湿气很重头顶天花板上时常有水滴坠下溅落在两人脚边的小水洼里叮咚作响。 高子玉用袖子擦拭了一下手中潮湿的竹杖开口道:“大师兄这个鬼地方的阴寒之气怎么如此浓重快赶上咱们阴山北边儿那座万人窟了。” 他的身材本已十分高大与抹额青年相比却仍旧矮了半头凸显一副巨大骨架的偏瘦身形更是远不及后者壮硕。 一身黑衣的白狼尾抹额青年脖子上戴着一根以白色兽牙制成的项链身形高大雄健呈现完美的线条尤其一双臂膀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宛如一头行走在黑夜里的猎豹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闻言微微点头嗓音低沉而嘶哑:“从这座侯府的种种布置来看这位灵应侯修行的该是鬼神之道只不过与我族中的巫师走的并不是一个路子。” 高子玉笑着奉承道:“狄巫师的手段可是非同小可不然师父也不会与伯颜大巫结为好友还破例允许师兄带艺投师。” 抹额青年扭头看了高子玉一眼道:“我贺兰长春本是狄中的一位小王在你们这些人心里恐怕时刻都记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个字。” 高子玉被这一眼看得眼皮直跳忙低头道:“师父闭关前早有吩咐阴山玄宗一应事务俱由大师兄处置。” 贺兰长春冷笑道:“要不是师父他老人家把自个儿的师兄弟杀了个干净哪里轮得到我?” 高子玉心中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脸上却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应道:“不识时务的蠢物在阴山是活不长的师弟们总是要以大师兄马首是瞻的……” 贺兰长春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高子玉忙停住话头凝神细听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起长廊里开始回荡着微不可察的笛声虚幻飘渺不知其所从何来。 他面色一变低声道:“是许逊的搜魂笛音应该是在寻找南天竹的踪迹此刻怕是已经发现了我们。” 贺兰长春眉毛跳动嘴角大幅度地翘起脸上肌肉随之牵动露出一个野性十足的笑容轻声道:“有意思。” 他突然仰头发出了狼嚎一般的吼叫悠长凄怆透着自亘古延续至今的对血腥与杀戮的永恒渴望。 那笛声受到挑衅亦随之陡然洪亮了起来中正平和、意境雄浑闻者如见明月高悬飞腾碧海潮声冲霄而流云四散。 其曲意之阔达大有不与狼嚎相争而自然压过一头的气魄。 铁笛吹云名不虚传。 高子玉被这笛声一激竟禁不住心潮起伏脑海中多少计较筹谋、谨小慎微在这一刻被尽数压下。 他低喝一声全身气息暴涨掌中竹杖泛出碧油油的光芒璀璨晶莹如水波般流转。 他的灵感大道宛如竹节中空无物而节节攀高不争时厚土深埋不让时倾尽泰山之泥、四海之水亦不能饱腹。 贺兰长春笑道:“原来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大器’二师弟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器量能撑天否?” 高子玉的气质突然就发生了匪夷所思的巨大转变或者这才是他的真面目、真颜色。 他闻言不卑不亢地笑道:“惭愧且看师弟撑天!” 高子玉说罢举起手中竹杖向着头顶狠狠刺出一道碧绿剑气喷薄而出无锋无刃、枝叶蜿蜒宛如撑天之竹初破土! 天花板上的青石板应声碎裂随即石块被剑气顶飞形成一个数丈方圆的大洞。 洞外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一小块地方但明显是一间富丽厅堂。 青竹剑气犹有余韵再度穿破厅堂的屋顶甚至一破而再破最后硬生生掀起一层琉璃瓦直入长空与天上月轮交相辉映。 被高子玉一剑洞穿的赫然是一座七层楼阁! 楼顶本有一人对月吹笛被这道剑气一逼不得已横飞数丈自高空一跃而下。 笛音袅袅渐渐湮没无闻。 月光照进石廊贺兰长春抬头看着那道包裹在月辉中的人影笑容灿烂:“虚怀若谷的竹节大器果然不凡借天地之气充盈己身后竟能由剑气而成气象虽只片刻亦是弥足珍贵。二师弟这样年轻就已经大成有望当真不怕师兄毁了你么?” 所谓气象是宗师方可见的奇特景象但并不等同于灵感而只是灵感大道的一种外化。两者或许一致或许看上去毫不相干比如二爷的灵感是屠刀斩天柱气象却是一头下山猛虎。 一言以蔽之凡是宗师皆可见他人气象而灵感唯有自知。 气象并无实体最大的作用也不在于杀伤而是能凝聚己道、压制敌手的气势。灵感境界最重心境若是在气象的比斗中落在下风胜负就基本没有了悬念。而没有凝聚气象的宗师遇上大成灵感甚至可能被压制地无法出手任人宰割。 知道的越多畏惧之心越重。道不如人轻则遭创落败重则跌境身死。 高子玉刺出这气象雄浑的撑天一剑此时已然力竭浑身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苦笑道:“果然是有借有还天地之气不偏私人是师弟孟浪了。” 他又摇了摇头看着贺兰长春道:“我知师兄志不在江湖又怎会毁了我?正因有了这样的心思师弟才敢弄险。现在看来思虑不纯至此于我的修行不但无益反而有害。师父曾说若是悟不透器量二字我此生无望神通。” “擅离职守、攻击同僚、心怀诡诈、勾结外贼!高子玉你该死!” 半空中许逊手握铁笛踏月而下声色俱厉威势惊人。 贺兰长春叹了口气道:“何人能心如赤子?二师弟且坐看师兄折笛!” 狄小王、阴山玄宗大弟子贺兰长春黑袍挥展、拔地而起! 一头啸月贪狼的虚影浮现裹挟着一个黑色身影撞破楼阁一层的大门悍然向上腾跃而起。 那贪狼通体乌黑、眼珠血红一只巨爪如长枪大戟狠狠拍向许逊。 宗师气象灵感大成! 正文 第六十章 图穷匕见 数百丈外相隔数重院落有数十人分散开搜索前行。 一连串的轰然巨响隔空传来仿佛大树折断、房屋倒塌跟着就有人怒喝出声震耳欲聋。 众人抬头望去远方某个院落内烟尘大起一座楼阁顶端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翠绿色的阔大剑气破顶而出随后剑气迅速湮灭隐约可见有两道人影在半空中纠缠。 刘屠狗扭头看向百骑长与沈约在诏狱与军方的队伍里只有他是灵感境界也只有他才真切地看到了那根撑天竹杖和随后暴起的黑色贪狼但这并不妨碍众人对局势的判断毕竟即便看不见竹杖也看得见破顶的剑气。 沈大公子面沉如水:“恐怕许逊有麻烦了高子玉身边那个狄人竟然也是位宗师!” 张鸢向着那处院落一挥手低声吩咐道:“弩上弦用破甲箭!” 他身后的几十名军卒纷纷打开腰间布囊从中取出一把小巧的青铜猎弩又摸出一根箭簇上泛着森冷蓝光的弩箭三两下上好后端在手中。 这种青铜猎弩虽比不上威力更盛的连弩但胜在简便易携、出其不意用来伏击猎杀无往而不利是大周轻骑兵的标准配备倒也算不上稀罕。 真正难得的是破甲弩箭近距离攒射之下即便是宗师在猝不及防之下也极可能饮恨历来是只配属给禁军精锐的军/国利器也是张鸢敢挑战宗师的底气所在。 之前剿杀逃犯时一来怕误伤二来没有必要所以并没有拿出来使用如今既然对手是宗师自然就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沈约面色微变刘屠狗也自凛然心中暗想道:“若非答应了魏大哪用得着在这儿与虎谋皮?如今陈洪玉被押在前院二爷我也要及早脱身才是。那不知究竟的劳什子至宝再好也得有命拿才行呦。” 刘二爷心中计议已定大义凛然道:“待会儿我先去助许逊一臂之力你们集中全力将高子玉格杀如何?” 他看向张鸢道:“你云骑卫的破甲箭不会招呼到诏狱的头上吧?” 张鸢冷笑一声反问道:“那个南天竹呢?要是混战中不小心死了诏狱也别怪罪到云骑卫的头上。” 沈约忙打个哈哈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听命行事犯不着结私仇。南天竹祖上与灵应侯有旧知道部分秘辛所以这次才会派他来咱们能不杀就不杀。” 张鸢闻言瞟了一眼刘屠狗轻描淡写道:“你这个客卿知道的可真是不少。” 他不等沈约回答反手提刀前冲动作极快的同时却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几十名云骑卫军卒立刻跟上。 刘屠狗拍了拍沈大公子的肩膀边跑边道:“甭理他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挑拨咱们走!” 沈约苦笑一声也忙迈步跟上压低声音道:“其实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但如果副使愿意相信我那么请小心许逊此人跟诏狱未必是一条心。南天竹的异动和许逊不管不顾的追杀必定都是有原因的。” 刘屠狗心中暗骂:“但凡二爷的身手或者脑子差劲些立刻要被你们这些混蛋玩死!” 几十号人的行动不可能瞒过宗师的灵觉好在众人都是身手矫健之辈跑不多时就已经来到了那座楼阁所在的院墙外。 张鸢目视刘屠狗二爷咧嘴一笑也不废话飞身跃入院中。 院墙不高张鸢随即一声令下云骑卫的几十名军卒干脆利落地翻上了墙头将索命的弩箭对准了院落中央他自己与沈约则紧跟二爷一起跃入了院中。 此时院中只有一人身量不高方脸浓眉中年面容却两鬓白如霜雪手中握着一支铁笛正是诏狱此次的押解正使许逊。 方才与他交手的狄人宗师已经不见踪影显然已经被众人惊走。 沈约喜悦道:“许大人这位乃是本次隐于暗中的押解副使亦是位灵感境界的宗师这位是边军云骑卫的张旗总午间助我们平息了罪囚的暴乱都是自己人。” 南天竹和高子玉的反叛显然让许逊很是警惕此时听到沈约的一面之词脸上连个表情都欠奉。 他突然举起笛子放在唇边吹出了一连串不成曲调音符彷佛磨刀砸铁异常地刺耳。 众人只觉耳中一疼就见十几弯弦月般的灵气飞刃激射而来布成一个玄奇的阵势尽数切割向刘屠狗而许逊本人更是飞身扑来! 身后百骑长张鸢怒喝一声:“放!” 数十支破甲弩箭应声离弦目标却不是许逊竟同样是刘屠狗刘二爷! 形势变化之奇诡、刘屠狗处境之险恶当真前所未有! 好在因为沈约之前的提醒刘屠狗始终不曾放松警惕几乎就在许逊举笛欲吹的同时他与沈约就一先一后飞身而起。 极为耐人寻味的是两人都没有向两旁闪躲刘屠狗奋力退向身后的院墙沈约则是不合常理地径直前冲。 大部分弦月飞刃瞬间击打在刘屠狗之前所站立的地方将那里用来铺地的青石板打成了粉碎! 碎石迸溅、尘土飞扬之中仅有三枚月刃及时凌空转向不依不饶地追着二爷而去。 云骑卫的几十具青铜弩原本已经封锁了刘屠狗前方和左右两侧的空间却因二爷这突兀的一退而尽数落空。 夺!夺!夺!夺! 几十支破甲弩箭狠狠地扎进了石板下的泥土里更多的青石板被弩箭上巨大的力道炸裂院中一片狼藉。 没有被特别针对的沈约幸运地躲过了差点殃及他这条池鱼的炫目月刃却没有躲开全部的破甲弩箭。 一支偏离原本目标格外远的流矢击中了他练气境界的体魄保住了他的性命却没有保住他的右腿。 “蓬”地一声鲜血混合着骨骼碎片向四下里飞溅沈约的一条右腿瞬间面目全非已是彻底废了。 沈约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他口鼻溢血显然是被弩箭巨大的力道震伤了内腑。 许逊看都没看倒地的沈大公子一眼径直越过了他冲向前方的麻衣少年。 沈约的神智仍旧清醒他咬紧牙关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座不但没了大门还被开了天窗的破烂楼阁。 大周的建筑均为坐北朝南这座多灾多难的七层楼阁也不例外。 这一刻沈约北逃刘屠狗南奔。 轰! 二爷撞破了南墙! 正文 第六十一章 猛虎衔刀杀灵感 刘屠狗在向后跃出的一瞬间里突然想通了许多事。 其一许逊当真如沈约所言是个叛徒而且他竟然是军方的人。想想也是军方既然要插手进来自然不可能只派来能打能杀却不擅长阴谋诡计的军汉有内应是必然的。张鸢并不是先锋而是援兵。 其二捉刀奴南天竹或许就是因为发现了第一点才铤而走险想先一步将至宝拿到手而沈约沈大公子自始至终要帮助的人都不是许逊而是南天竹。沈约通过假装未识破许逊的真面目或者许逊认为沈大公子还有利用价值暂时逃过了一劫。虽然废了一条腿但毕竟成功由明转暗凭借他和南天竹掌握的秘辛未必没有成功的机会。至于这两人是不是诏狱的人乃至高子玉和狄人宗师又是哪路神仙二爷不知道也不关心。 其三刘二爷已经怒火中烧必须要用酣畅的杀戮和淋漓的鲜血才能平息! 刘屠狗一退再退终于撞破了南墙。 墙上两名云骑卫军卒猝不及防从墙上坠落等落地时已经变成了两具温热的尸体。 一抹璀璨刀轮凭空绽放连院墙倒塌后腾起的烟尘都不能掩盖。 附近墙上的军卒纷纷跳下墙头稍有犹豫者立刻就被刀轮绞成了碎肉。稍远一些的军卒仍能沉得住气以最快的速度再次给猎弩上弦。 转过身来的张鸢这回没有出声而是抬起长臂向下狠狠一挥。 嗖嗖嗖!破甲弩箭向着烟尘中那道模糊的身影疯狂攒射而去。 天地间有大风起。 刘屠狗自烟尘中腾跃而出全身都包裹在一件铁青色的罡衣之中。 罡衣的样式与他身上所穿的麻衣如出一撤不同之处在于罡衣的颜色同时其表面布满暗红色的纹络隐隐有光华沿着纹络流转通体散发着霸道狰狞的奇异美感。 云骑卫精锐轻骑射出的箭阵层次分明半空中自然也布下了兜头而下的夺命罗网。 刘屠狗没有用罡衣硬抗极力躲避的同时举刀护在额前气海中那柄心刀光华大盛刀柄上烙印的暗红色下山猛虎忽然奋力一跃纵身跳入了刀刃之中。 在场众人仿佛听到半空中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以刘屠狗手中的屠灭刀为中心一只几丈大小的暗红色虎爪自虚空中探了出来。 不是气象而是实打实的灵气所成是以人人可见。 这一刻刘屠狗扎扎实实跻身灵感中境刀气化形映照当空! 由刀气织就的巨大虎爪似拙实巧当空横向一拨轻松撞偏了大多数破甲弩箭的轨迹不少弩箭擦着刘屠狗激射而下将他的护身罡衣削得七零八落。 偶有漏网之鱼虎爪猛然探出的爪尖轻轻一弹弩箭便在四溅的火星中倏然崩飞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铁青色的罡衣表面灵气喧沸如水随破随补使罡衣始终维持着基本的形体不用说这是二爷当日硬挡谷神灵气时练就的技巧。 箭雨过天晴、月白、风清。 刘屠狗手中屠灭挥斩爪疾如风、血涌如浪! 只一刀院墙尽毁斩尽云骑卫劲卒三十余人张鸢手中长刀崩碎、呕血跌飞。 仰面躺在地上的百骑长面色灰败之前诸般狐假虎威、合纵连横面对宗师的含怒一刀是那么的滑稽可笑! 撞墙、刀轮绽放、跃起布罡、虎爪连弹、挥刀一斩以两次箭雨之迅猛无俦以上诸般变化不过是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的事。 许逊身为宗师飞速掠过区区数十丈的距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用时亦是极短竟然还是错过了刘屠狗杀戮盛宴的开场。 他禁不住须发皆张、怒吼出声:“妖人受死!” 随着这一声怒吼虚空中蓦地涛声震天。 一道巨大剑气如碧海潮生、银河倒灌一个刹那间就奔涌而至! 而在刘屠狗眼中有一轮明月猛地自那重重剑气大浪中跳跃而出砸向自家头顶! 如同之前所见的那道撑天竹杖眼前海上升明月的奇景也是由剑气与气象虚实叠加而成的灵感巅峰一剑。 挡无可挡、避无可避擎天虎爪悍然捞月欲将那轮明月抓在掌心。 在残存的云骑卫军卒和张鸢眼中半空中那只暗红色虎爪对滔天剑浪视而不见反而抓向了空无一物的虚空。 刘屠狗在下意识地做出反应后也很快醒悟气象无形无质只作用于灵感心湖用刀气虎爪怎么可能拦得住? 他将手中屠灭刀一横虎爪倏然转向一个翻掌狠狠地拍击在剑浪之上水花四溅! 而那轮气象明月几乎同时狠狠砸在刘屠狗的头顶撞入了他的灵感心湖! 灵感交锋涉及宗师根本其中凶险不问可知交战之地又是供奉灵感之心湖、成就神通之密地稍有不慎就要变成痴呆、身死道消。 许逊本意只是想以气象压人却没料到刘屠狗竟敢不闪不避要与他这个巅峰宗师比拼灵感道悟。如此一来双方均是骑虎难下成了一个不死不休之局。 刘屠狗的灵感乃是屠刀斩天柱、血海吞众生的灭世景象其可怖可畏让老实人裴洞庭都动了杀心。 许逊的大明月轮甫一落入刘屠狗的心湖立即被无边血水淹没天柱山镇压而下屠灭刀拦腰便斩两大灵感珠联璧合! 同样是两重灵感裴洞庭选择了明彻己心破而后立刘屠狗则选择了兼收并蓄海纳百川。 许逊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是在以一敌二心中没有畏惧灵感便不减威能。 大明月轮猛然膨胀万倍照彻刘屠狗心湖的每一个角落无论屠刀血海、天柱众生纷纷退散俱在月轮光辉普照之下纤毫毕现、无所遁形。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刘屠狗气海中的屠灭心刀微微一晃竟是分出一道猛虎虚影虎口中衔着一柄血痕斑驳的屠刀轻轻一个纵跃亦是径直撞入了灵感心湖。 猛虎虚影跃入心湖仰天咆哮一声朝着灵感屠刀飞身一扑二者瞬间融为一体。 屠灭刀身立刻暴涨不见其头不知其尾刀身光辉灿烂杀气浓烈犹如实质。 刀月争辉!两者的威能几乎不分伯仲。 横刀再斩! 咔嚓!大明月轮立时发出碎裂的巨响紧接着猛然崩散成无数碎片纷纷坠落进血海之中。 屠刀刀刃上亦同时出现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缺口明显是受了重创。 刘屠狗眉心竖痕崩裂鲜血顺着额头淌下来看上去凄惨无比。 他勉强挥动手中屠灭向前斜斜一斩。 伴随着这轻飘飘的一斩军方密谍、诏狱青衣鬼卒、灵感巅峰宗师许逊……头颅滚落已然身首异处!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合纵连横 许逊的大好头颅滚落在地双眼圆睁无神地望着天空名副其实的死不瞑目。 他两鬓的白发沾满了血水与烂泥污浊不堪再不复灵感宗师的风采。 刘屠狗一屁股坐在许逊的无头尸身上低头看着脚边的人头只感觉自己头痛欲裂真想也给一刀割下来才痛快些。 四周数丈开外仍有三十余云骑卫劲卒幸存张鸢已被部下扶起靠着一柄长刀支撑住身体。 众人望着坐在墙体废墟中的那个身影铁青色罡衣已在分出生死的一瞬间崩解重新显露出来的月白麻衣纤尘不染与遍地的瓦砾格格不入。 麻衣少年眉心淌血在脸上画出一道鲜艳的血痕。他双目闭合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决之事。 场中静默了了片刻刘屠狗突然咧嘴笑道:“张旗总好手段不动神色就将我和沈大公子带进了这个必死的杀局。” 他将屠灭冰凉的刀身贴在面颊上轻轻几次摩擦之后脸上血痕就神奇地消失无踪只是双眼依旧没有睁开。 “你年纪轻轻就能杀得了许逊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只不过还是有些嫩了。要你死的不是我是沈约!” 张鸢边回答边悄悄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云骑卫残存军卒见了纷纷将手探入腰间布囊。 “哦?怎么说?”刘屠狗闭目问道。 “沈约从一开始就已经讲明引我们来此就是为了把水搅浑而南天竹与许逊的行动到底是意料之外的横生枝节还是根本就在原本的计划之内全都是沈约的一面之词。原本我也没多想……” 张鸢看了看部下手中已经再次上好弦的猎弩笑道:“可如今看来恐怕沈约跟我们所有人都不是一条心所以他要挑动各方相斗好坐收渔翁之利。咱们不死完以他的身手根本就带不走至宝。不论他是否已经猜到许逊军部职方司大谍子的身份你的出现都足以让他临时起意用出挑拨离间、驱虎吞狼之类的毒计只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他没猜到许逊动起手来这么果断让他也措手不及?” 刘屠狗也笑了起来他记起了沈约要他提防许逊的事果然如张鸢所说沈约看似是在以客卿的身份提醒刘屠狗这个副使其实分明是要挑起诏狱的内斗乃至挑起诏狱与军方的争斗。 至于从半路上加入进来的刘屠狗到底是不是诏狱的暗子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灵感境的宗师已经足以左右至宝的最后归属。 张鸢再次掌控了局面又恢复了之前的凶狠沉着回答道:“可惜你这个年纪轻轻的宗师要死在此时此地!” 刘屠狗猛地一个翻身将许逊的尸体挡在身前虽然肯定挡不住破甲箭总归是聊胜于无。 然而意料之中的箭阵却并没有降临。 二爷沉默片刻突然抛开手中的尸体笑道:“用陈老头的话说巍巍大周英杰何其多也!” 张鸢双目中满是戾气声调却仍然平稳应道:“许逊死了沈约一个残废玩不出太多花样南天竹至今没有现身且不论无论你我哪个单独对上高子玉和那个狄人只怕都要下场凄凉。为今之计我愿意暂且放下两方的仇恨大家携手合作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刘屠狗嘿嘿一笑道:“如今我的小命都在张旗总手上哪敢说个不字?只是你说的是暂且放下这价码未免太低。” 张鸢冷笑道:“同袍血仇不可不报只是张鸢军令在身绝不敢片刻稍忘。” 刘屠狗站起身来笑道:“好!” 他倏然睁眼看向张鸢身后张鸢亦跟着回头。 那里空无一人沈约早已不见影踪断腿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直指数十丈外的那座楼阁。 月光下七层楼阁的顶层已被掀飞大门也是破碎内里如同一个幽深难测的洞口静谧得让人心底里发寒。 ************* 仍是那条位于地底的青石长廊高子玉已能行走无碍但脸上仍带着虚弱的苍白。 他身形微滞突然叹息了一声道:“师兄许逊死了?” 贺兰长春脚步不停闻言点点头嗓音低沉嘶哑道:“如果我灵觉无差许逊当真是死了灵感才出、眨眼幻灭实在可怖!我与他短暂交手自问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拿不下他。除了他的灵感气象和另一道陌生剑气我并没感觉到其他高手的气息。” “竟连气象也动用了?果然我的根基不稳现下又贼去楼空灵气全无竟没有感应到。” 高子玉脸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随即又释然道:“之前以为来的是许逊的援兵恐怕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军阵威力不可小觑又有宗师居中主持突然暴起发难的话倒也并非不可能。” 贺兰长春显然深有同感点头道:“所以师兄劝你不要把眼光只局限在江湖上师父那样以一敌万的神通大宗师又如何了还不是顾忌重重要看大周朝廷和草原王帐的脸色?否则他也不会想方设法送你进诏狱了。” 高子玉可没胆子在背后议论自家恩师尴尬道:“今天之后诏狱我是回不去了倒也正合我意那虚无缥缈的天人境界才是我心之所向。” 贺兰长春嗤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是虚无缥缈。”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道:“你偷听了这么久自己也该现身说两句了吧?十丈开外都能闻见你那一身血腥味儿。” 沈约步履蹒跚地出现在二人身后不远处的拐角手里拄着一根深红色涂漆的木棍分明是从某个立式花架上拆下来的。 他的右腿齐膝而断断口处用布作了简单包扎已经被鲜血浸透。 高子玉讶然道:“沈客卿这般狼狈倒是不稀奇稀奇的是你竟然能活下来。” 沈约苦笑道:“事到如今也不用再打机锋许逊是军部的人多半是职方司里出来的厉害人物外面还有数十云骑卫劲卒那个半道加入的麻衣少年自称诏狱副使如今只怕已经死了。” 他说的全是实情却唯独没有提及破甲弩箭半句。 高子玉闻言笑道:“当真有趣正使、副使全是细作怪不得要在囚犯里再藏个副使这诏狱何时已经被人渗透成筛子了?” 贺兰长春则盯着沈约:“你想求我们庇护你?” 沈约摇了摇头答道:“不是庇护而是合作!” “凭什么?” “就凭我和南天竹知晓此地虚实就凭我们是敖相的人!” 正文 003 更新时间调整 昨天生日没顾上码字今天这章改在晚上发大概在十点之后以后更新也干脆改为晚上好了省得中午有事来不及。。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半朵血花儿 刘屠狗仍沉浸在刀斩宗师的余韵之中。 至今他还清晰地记得在天水郡的大雪原上公西小白拳拳到肉用蛮力硬生生将一名拦路宗师捶死的情景。 那名宗师躺在被两人踩踏出的深坑里浑身血管崩裂鲜血涂满肌肤当真凄惨无比。 那时的二爷不过是个刚刚迈步练气境的小虾米心中虽然震撼于两名灵感高手挖坑的效率却并没觉得杀死一位宗师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直到今夜亲手格杀许逊才知道其中的凶险艰难。 宗师交锋已经渐渐脱离好勇斗狠的层次却更加的残酷和令人绝望悟了就是悟了哪怕只差一丝就足以分出高下生死。 若非二爷的灵感不能以常理揣度又或者许逊能再谨慎些如今变成尸体的只怕就是兰陵狗屠了。 使劲儿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刘屠狗知道自己是因为心神受损才会如此神思不属。换做平时他绝不会如此悲观多愁。 许逊躺下了二爷还站着愿赌服输仅此而已。 他纵身跳进楼阁一层正厅的破洞里张鸢紧跟其后。 石廊的两头同样的幽深黑暗百骑长咬咬牙正要下令分兵却见二爷拿鼻子嗅了嗅然后指着一个方向道:“这边儿走我能闻到沈约身上的血腥味儿。” 张鸢有些讶异地看了刘屠狗一眼然后毫不迟疑地一挥手立刻就有几名军卒举着火把先行探路众人随后跟进。 这条地下长廊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一路上竟没见到一条岔路也不见机关陷阱着实有些奇怪。 刘屠狗禁不住问道:“沈约就在前头南天竹至今不见踪影高子玉和那个狄人对许逊出手前应该已经在这条通道之中了怎么好像你和许逊却都并不知情?那个什么职方司就这点儿道行?” 张鸢看了一眼刘屠狗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而是扬了扬翩然欲飞的眉毛突然加快了步伐几步就冲到了队伍最前方边跑还边高声下令:“这条长廊并无凶险众位兄弟随我冲!” 于此荒郊鬼园又经受了如此惨重的伤亡即便是边军精锐也已经血气尽丧。 张鸢的身先士卒鼓动起这些幸存军卒们最后一丝余勇纷纷跟在自家百骑长身后奔跑起来麻木地冲向未知的命运。 刘屠狗也跟着奔跑起来他是不得不跑身后十余支寒光闪闪的破弩箭正时刻锁定着他的后背。 在如此狭窄的长廊内闪转腾挪的余地太小很容易被射成刺猬。 他心里暗骂一声脚下生风也冲到了队伍前头这些惟命是从的军汉总不能连他们的百骑长也一起射死。 也在此刻刘屠狗才注意到张鸢握刀的手掌不知何时已被自己的指甲扎破鲜血正顺着长刀流淌下来…… 又奔跑了一柱香的功夫眼前突然一阔众人进入了一个椭圆形的小厅。 小厅正中立着一座高大的黑色无字石碑底座并非常见的老龟而是一座色彩绚丽的石台。 刘屠狗走到近前才发现那石台竟是中空的被雕刻成了一座神殿的模样阶梯廊柱尽皆具备门窗栋梁无不精妙。 神殿石阶前甚至种了两棵青铜柳枝条纤细柔顺巧夺天工。 殿前廊柱上的楹联再熟悉不过正是灵应侯府门内影壁上的那两句话: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你意已决我复何言? 不同之处在于这几个字是朱红色鲜艳浓烈几乎要放出光芒来不知是以何种颜料所写。 侯府门前并无匾额这座小小神殿门前倒是悬了一块上面写着五个漆黑无比的古篆字灵应神君祠。 一旁的张鸢冷笑道:“装神弄鬼我看这里不像什么藏宝密室分明是座阴宅!” 此语一出不少军卒的脸色倏地惨白显然被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人素来崇信鬼神不然谷神殿红衣神官出行也不会万人空巷。 初时仗着人多气盛又是连番血战自然没人顾得上多想。 此刻下到地底又见到这么一座诡异的碑祠不少人突然就觉得自个儿的脊背不那么舒爽了。 阵阵阴气袭人彷佛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捏住了脖颈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刘屠狗蹲下身子探头朝神祠殿内看去神龛中所坐的并不是意料之中的神鬼造像而是半朵开得红艳艳的花儿那浓郁夺目的红在这诡异的地下碑祠中热烈地绽放就像喷溅而出的血液。 刘屠狗忍不住“啊”了一声瞬间记起了被石原击晕后的那个奇特梦境。那朵自己化身玉蝶停在花瓣上被看不清容貌的白衣女子探手采摘的血花儿分明与眼前这朵一模一样只是不曾闻到梦境中那种浓烈的花香。 只是这花儿怎么只有半朵而且明明枝叶根须一概没有却仍然是盛开的见不到半点枯萎的迹象。 张鸢闻声也蹲下来朝神祠内看了看冷笑道:“什么鬼东西?” 说罢他举起刀来就想把那花儿捣烂却被刘屠狗抬手将他拦住:“这半朵血花儿有些诡异还是不要乱动为好。” “什么血花儿不就是半朵红海棠花儿么供养在这么个阴气深重的鬼地方多半化作了妖精鬼物留下它害人不成?” 张鸢嘴上这样说手中的刀却是放了下来。 这位百骑长可不是徒有勇力的莽夫心中自然明白既然先前进来的几个高手都没有动这半朵妖花多半是其中有着绝大的凶险。 虽然平日里多有伪装但张鸢并不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方才却陡然从心中腾起一股怒火让他恨不得把眼前的碑祠砸个稀巴烂。 那怒火无比真实全部源自于被他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情感源自于那一路上失去袍泽手足的悲痛和被迫与敌人合作的耻辱。 被刘屠狗一拦张鸢于刹那间醒悟立时怒火全消惊出了一身冷汗。 刘屠狗直起身子看向张鸢认真地问道:“死鬼喜欢把宝贝放在哪里?” 张鸢长出了一口气扭头看向石碑后的廊道狞笑道:“当然是和自己的尸体作伴!”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渔翁是一匹白马 月辉如水照在院中每个人的脸上抚慰着罪囚与留守军卒们那躁动不安的内心。 陈老头靠坐在影壁下望着远方那座面目全非的楼阁回想起方才楼破墙塌的壮观场面和巨大声响头一回正视起那些总喜欢以武犯禁的粗鄙武夫。 原本在他看来这些人个个都做着快意恩仇、笑傲王侯的痴梦做头来难逃被人豢养起来的命运干的都是些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的勾当。 可方才那道阔大的剑气让他有一瞬间的沉浸其中书生意气不减的他没来由地想起当年时光那个青衫磊落的书生何尝没有过一剑尽平天下事的天真梦想? 沙沙、沙沙…… 有极轻的脚步声自那座月季花拱门内响起在这无人言语的静默里却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留守的二十几名军卒纷纷抽刀陈洪玉也情不自禁地站起。他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来人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干瘦汉子眼神如狼一般警惕凶狠赫然是那自逃跑后就消失在众人眼前的南天竹! 距离他最近的五名诏狱军卒立刻围了上去却没敢立刻动手。 比起那几位扎堆出现好像大白菜一般、实际上却遥不可及的宗师高手这位出身蛮夷的汉子才更符合他们心中的高手形象。 练气境界意味着无匹大力、以一敌百意味着罡气护体、刀剑难伤意味着理论上百骑长乃至校尉的官位与富贵。 南天竹扫视了这五人一眼突然抬手一扬当空撒出一团碧绿色的粉末。这些粉末被他的掌风一催快速地向着四周蔓延。 五名军卒离他最近当即被沾了个满头满脸。 这几人赶忙抬手去擦在脸上狠狠抹了几把之后才发现手上已经鲜血淋漓皮肉尽皆消融已经能看见白色的指骨。 有人恐惧之下张嘴要叫却惊觉自个儿已经满嘴漏风慌乱之中与身边人对视都看见对方脸上只剩下了鲜红的牙床和空空的眼洞。 这还不算那硕果仅存的牙床也紧跟着化成血水裹带着一颗颗脱落的牙齿从下颌骨的空洞中向下淌落一股脑流到了地上。 接着便是残缺不全的眼珠和混杂着污血的脑浆。 如此诡异而血腥的一幕让正在冲过来的其余军卒霍然止步无论是云骑卫悍卒还是诏狱罪囚全都疯狂地后退躲避想极力远离那股催命的碧绿色毒烟。 南天竹继续迈步踏过泡在脓血里的白骨径直向陈洪玉走去对于那些连滚带爬绕过影壁跑出府门的可怜虫丝毫不加理会。 当此危局惊骇之下背靠在影壁上的陈洪玉突然自嘲地一笑站直了身体道:“我啊这来的一路上不止一次地期盼希望自己能死于一次卑鄙的刺杀如此不但能名留青史还能给敖莽沉重一击。” 他最后看了一眼南天竹闭上眼睛道:“可自从你逃走之后老头子才渐渐发现一个已经不是相州别驾的陈洪玉根本不会有人关心他的生死。既然如此何处不是归处何人不可送终?” 南天竹走到闭目待死的陈洪玉面前猛地挥出一掌狠狠击打在老头儿身后的影壁上。 砰! 尘土飞扬沾了陈洪玉满头满脸。他颤巍巍地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低头一看没有淋漓的鲜血却只看见满手的灰尘。 陈洪玉惊愕抬头就听南天竹用再纯正不过的中原官话说道:“敖相托我给原相州别驾陈某带句话。” 陈老头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死里逃生的激荡心情语气中却仍旧夹杂着某种极微妙的忐忑问道:“什么话?” 南天竹犹豫了一下才用一种敬畏的语气说道:“天命在我!” 陈洪玉沉默半晌有心骂一句果然狼子野心然而此时此地生死操于一个武夫之手骂出来也只是苍白无力的对牛弹琴。 他突然想起背后的影壁叹道:“天道苍茫亦是吞恨者多又有何人真能自知天命?” 南天竹露出一个带着讥讽意味的僵硬笑容一把将陈洪玉推到一旁狠声道:“所以我来了。” 他再次狠狠击出一拳拳头上裹着一团浓郁却不成形体的罡气轰击在那座材质普通的影壁之上。 轰隆! 墙体瞬间动摇被这一拳轻松穿透破出一个不太规则的大洞。大片的墙皮脱落露出内里的青砖。 南天竹神情专注眼神中闪动着凶狠的光芒毫不犹豫继续挥拳。 咚!咚!咚咚!一拳狠似一拳一拳快过一拳。 拳上罡气甚至来不及补充一拳下去飞扬的尘土中有鲜血迸溅! 血珠儿向后飞起雨点般打在南天竹的脸上让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眨了眨。 恰在此时影壁轰然倒塌! 一片混乱中有一页纸自那影壁的某个夹缝内飘然落下。 月光下、尘霾中那张如书页般大小的纸泛着洁白的柔光材质奇异如同绸缎荡漾起弧线柔软的波纹。 南天竹眼中露出喜色纵身一跃就要将那页纸抓在手中。 一道玉色流光凭空出现当空一晃下一刻就出现在南天竹额头在这个黑瘦汉子的眉心轻轻一弹立刻折飞向空中眨眼间就失去了踪影。 南天竹先是突然定在半空随后缓缓落地距离那张就要落地的书页尚有一半的距离。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正有鲜血喷溅如同绽开了一朵凄艳的莲花。 “好快的飞剑。” 南天竹软倒在地仰面朝天临死前的呢喃已无人能听清。那飞剑虽只在他眉心一点剑气却已深入没有灵感守护的识海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哒哒、哒哒…… 有马蹄声自门外响起是披星戴月的归人还是踏月而来的佳客? 陈洪玉将目光从南天竹的额头移开纷至沓来的变故让他麻木只怕不管再发生什么也无法让他动容。 一匹白马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身躯雄健鬃毛飞扬头颅高高扬起眼中闪动着智慧的辉光。 马鞍上空无一人。 白马迈着优雅的步子迤迤然走到地上的那张书页前低头嗅了嗅突然毫不犹豫地伸出舌头一卷将书页卷进了口中。 随即它的脖子一个上扬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它……竟然吃了它!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刘二哥别来无恙 “这算什么灵应侯的书房?” 张鸢望着眼前一排堆满了各种材质书籍的书架只感觉才平息的怒火又要中烧。 断了腿的沈约正在故纸堆中疯狂地翻找着什么将一本本古籍扔的到处都是丝毫没有理会涌进最后一间石室的云骑卫人马。 高子玉坐在一堆散乱在地上的竹简中背靠着一个书架闭目调息。贺兰长春则站在他身侧一脸事不关己的淡漠表情。 至少在至宝被找到之前双方其实并不需要立刻分个生死毕竟至今为止这两人并没跟军方发生过冲突。 他们似乎也并不担心跟军方发生冲突说到底大家都没有必胜的把握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除非诱/惑太大否则没人愿意做。 张鸢与刘屠狗合作所求的不过就是这种并不牢靠的平衡若是大利当前没准儿第一个就要跟二爷翻脸。所谓联手实在不值一晒。 贺兰长春朝刘屠狗点了点头开口道:“你我未曾谋面但我已记住你的气味儿你的灵感可也是一头凶兽?” 刘屠狗兴趣大起点头道:“你那头黑狼很厉害比我曾遇到的那头厉害百倍。” “你杀了许逊可见并不是军方的人我不问你的来历你也无需知道我的根底南天竹不在这里想必至宝也不在大家各寻机缘如何?” 刘屠狗很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因为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不会做出让二爷头疼的事。 二爷的头疼了有人的脖颈子就要跟着疼这样不好。 张鸢脸色微变生怕这几个狠人谈着谈着就联起手来赶紧插言道:“我人微言轻并不知道此行究竟是为了什么不知哪位可以为我解惑也好让我那些战死兄弟的冤魂死个明白?” 刘屠狗也点头道:“最无辜的就是俺了当个罪囚都这么不省心在我看来这一路上也就神祠里那半朵血花儿有些灵异。” “什么神祠?什么半朵血花儿?你在哪里看到的?” 沈约猛地转过头来盯着二爷问道。 刘屠狗一愣下意识道:“你没看到?就在外面的石碑底下压着啊。” 这下就连贺兰长春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高子玉也睁开了眼睛开口道:“那块黑色无字碑我们见到了碑底下只有驮碑的老龟并没什么神祠血花儿。” 刘屠狗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冒上来扭头就朝前一间石室走去。 张鸢缓步退到石室门口就停下脚步向手下一名什长使了个眼色仅存的三十几名军卒并没全部进来留下一半封锁了上一间石室。 贺兰长春与高子玉对视一眼眼中虽有些疑惑却都没有妄动。 那名什长紧跟在刘屠狗身后在先一步跟门外军卒对过暗语之后悄悄松了一口气知道至少不用担心刘二爷借机掀起又一阵腥风血雨。 刘屠狗走到石碑下绕过去一看神祠还在内里的半朵血花儿也还在他心中稍定想了想还是抽出屠灭刀向半朵血花儿捅去。 “如果我是你就绝不这这么做。” 一个声音蓦地响起这声音轻灵悦耳犹如凤箫声动。 蹲在地上的刘屠狗惊愕回头看向一路进来时走过的石廊。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淡紫色的倩影十四五岁年纪瓜子儿脸琼鼻樱唇一双狭长的丹凤眸子眼波流转眉间春烟轻染。齐腰长的黑发柔顺如丝绸发髻上呈扇面插着三支碧玉簪子淡紫色的衣裙在腰间收束出一个柔美的弧度。 这……这不是腹黑难缠、四处招灾惹祸的慕容姑娘么? 二爷张大了嘴却见慕容春晓一声轻笑看着他道:“刘二哥别来无恙?” 刘屠狗胸中充满了重逢的喜悦于是他噌地一下从地上蹦起来气急败坏道:“原来又是你这个小娘儿在捣鬼!” 他说的如此笃定倒让慕容春晓有些微微的错愕水一般的眼波在刘屠狗身上流转了一遍突然豪爽地一抱拳道:“二哥谬赞小妹愧不敢当!” 在看到慕容春晓的一瞬间刘屠狗就蓦地想起大鹿庄中她还没开口就被自己拒绝的请求突然间有了某种明悟。 二爷简直悲愤莫名瞥了一眼慕容春晓笑吟吟的俏脸猛地回头蹲身一刀就捅在了那半朵血花儿之上。 慕容春晓见状抬手一拍额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屠灭一穿而过半朵血花儿如同幻影。刘屠狗奇怪地“咦”了一声没等他细看异变陡生! 那血色的半朵海棠花突然飞起飞速划过屠灭冰凉的刀身瞬间就触到了刘屠狗的食指指尖。 二爷还没来得及惊愕那半朵血花儿就沿着他的指尖钻了进去速度依旧飞快由手指而手臂、肩膀、脖颈直入眉心识海! 而此刻刘屠狗的识海灵感之中屠刀高悬天柱浮沉于无边血水之上血海中隐隐可以看到几块属于大明月轮的碎片。 半朵血花儿甫一进入屠刀上突然浮现一只山岳般的猛虎低低的咆哮了一声虎视眈眈。 天柱山则毫无动静日月众生自成世界神通具足不假外求。 那血花儿稍稍迟疑随即一头扎进了血海之中扎根在一块最大的月轮碎片之上。 一道血浪涌来浪花四溅而半朵儿血花儿连同那块月轮碎片俱都消失无踪。 如今二爷识海灵感中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多了刘屠狗冷汗直冒闭着眼睛使劲儿感应了半天才无奈地放弃了徒劳的寻找。 慕容姑娘秀眉轻扬只说了一个字:“该!” 话音未落地动山摇! 咔嚓!一道巨大的裂纹将黑色无字碑一分为二随即无数细密的裂纹布满整个碑面。 刘屠狗赶忙跃到一旁避开了崩塌而下的沉重石块。 一道肉眼可见的黑气自废墟中升腾而起如烟似雾弥漫当空。 原本迷狐谷中料峭如早春、草木茂盛更似入夏与谷外冬景截然不同。 此刻黑气一现石室中骤然寒冷几乎与谷外一般无二甚至更加阴寒。巨大的反差登时刺激地二爷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刘屠狗苦笑连番厮杀屡屡受创想不到内里已经虚弱至此。 慕容春晓一把拽住二爷的胳膊娇叱道:“愣什么神儿呢想死么?” 说话间碑室顶上的青石已经开始向下砸落。 刘屠狗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碑室内发生如此异变内室中竟没人出来查看。 他摇摇头跟着慕容春晓往来时路上跑去。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上) 刘屠狗与慕容春晓跑过青石长廊跃出七层楼阁的正厅越过坍塌的院墙和身首异处的许逊穿过月季花树搭成的拱门见到了被轰击成一地碎砖的影壁残垣、额头绽莲花的南天竹、沉默地坐在墙角的陈洪玉。 以及……一匹似乎吃撑了的白马。 阿嵬见到刘屠狗一双大眼睛里发出喜悦的光芒本想张口嘶鸣一声却被一个饱嗝给噎了回去。 它有些懊恼两个大鼻孔向外喷出两道炽热的白气长达半丈仿佛传说中吞吐云霞的神龙 刘屠狗诧异道:“还有没有天理了这好吃懒做的夯货竟然筑基大成了?”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阿嵬的脖颈发现阿嵬竟是一脑脖子的汗彷佛是刚刚才进行了剧烈的奔跑。 “汗血?”慕容春晓盯着二爷的手掌声音里有些惊奇。 刘屠狗低头一看见手掌上的汗珠儿竟然是血红色的也吃了一惊。 他赶忙将手掌凑到鼻尖闻了闻确定不是血惊讶道:“书上说滕州西河郡盛产军马其中最优良者称作西河龙驹汗液就是红色的这夯货竟也是龙种?可从前分明不是啊慕容家到底是拿啥草料喂的?。” 慕容春晓冷哼一声道:“惫懒成性且不提见了母马就上去又踢又咬除了能吃还真没什么用处了。” 她瞪了阿嵬一眼脸上泛起狐疑洁白修长的手掌向上摊开问道:“那页纸呢?藏哪儿了总不会也让你给吃了吧?” 阿嵬露出一个心虚的表情慢慢后退几步紧接着又打了个大大的饱嗝 “真吃了?怪不得……”慕容春晓瞪大了好看的丹凤眼眸。 刘屠狗闻言拔刀说道:“现在开膛还来得及不?” 阿嵬撒开蹄子就跑来不及也不敢转身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两人中间的空隙穿过直冲向那座月季花树拱门。 它在逃命途中仍旧死性不改在路过那树罕见而名贵的绿色月季时忍不住顺势张嘴咬下了一朵。 花茎上有刺扎得他呲牙咧嘴。 刘屠狗咧嘴一笑轻声道:“呦果真是成妖了胆子肥了许多。” 说这话时一股无形的煞气从二爷身上散发出来铺天盖地看上去比阿嵬更像妖魔。 几乎同时阿嵬四蹄一软打了个趔趄差点儿跪倒在地。 它喘了口粗气再不敢向前一步老老实实站住。 眼看无法逃出二爷的魔掌白马小妖阿嵬嘴上却不肯闲着仰头又肯下一朵枝头粉花。 慕容春晓眉头微皱下意识地屏住气息后退一步抬手摘下了头顶发簪上的一支玉簪。 刘屠狗斜睨了慕容女魔头一眼心中滋味难明。 “只顾着看阿嵬还没恭喜慕容姑娘迈步中境可以驭剑杀人了。看南天竹这凄惨模样用的可是你掌中这支‘出水莲’么?” 慕容春晓摩挲着掌中玉簪这支玉簪玉色圆润、玲珑剔透内里泛着浅浅的红晕。 她神情坦然地看着刘屠狗道:“这是我第一次出手布局手中几乎没有可用的棋子收官更是勉强而恰好顺路的二哥你本来只是我心血来潮的一招闲棋现在看来却成了谁都没有料到的杀手锏。” 刘屠狗转过身来盯着慕容春晓看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道:“你能指使得动诏狱勾录能挡住云骑校尉的援兵能黄雀在后一剑杀了瞒过了所有人的南天竹还有什么料不到的?料不到这些人个个都以假面目示人、根本难分敌我料不到我能杀得了许逊还是料不到你百般谋算的那页纸到头来成全了一匹马?” 慕容春晓转过头不去看二爷冷冽刚强的脸轻描淡写道:“慕容家要保下陈别驾诏狱自然在打点之列我也只是在魏大面前提起过你并没指使他做什么。你的境界很怪灵感之下没几个人能看透。最重要的是从公西小白的事情可以看出你重义守诺只要答应保护陈别驾就肯定不会分心去争什么至宝也就不会遇上太大的凶险。” 她说话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身负戍边重任的云骑卫也不是我拦下的内情如何还要问过阴山玄宗的贺兰师兄。灵山慕容春晓奉姚祖师之命拜谒阴山不知晁山主可在家么?” 刘屠狗霍然转身抬头看向花树后那间堂屋的屋顶。 贺兰长春与高子玉现出身形灰头土脸显得有些狼狈。 阴山玄宗的掌门大弟子脸色难看双眼绽放寒芒透出一股慑人的杀意:“灵山?你叫我师兄我却不认得你这个师妹!小姑娘当真好算计呀分明什么都没做可若不是这位兄弟杀掉了许逊只怕眼下我师兄弟二人已经跟军方拼得两败俱伤了。” 高子玉则苦笑一声叹息道:“是我先要剪除了刘兄弟这个来历不明的‘练气境’高手现在看来反而是弄巧成拙了。这倒还罢了许逊勾搭军方也不算什么万没想到那沈约和南天竹竟然是敖莽的人身手虽不如何高明心智却是超绝竟将各方的谋划尽数打乱。” 刘屠狗听得明白心中邪火却越烧越旺咧嘴笑道:“那名百骑长想来是死了可他有一句话说的好‘鬼蜮伎俩不可见天日。’” 他走到阿嵬身边飞身跃上马背举刀一一点指三人掷地有声道:“刘屠狗命贱如草却有一颗真心!你们高高在上内里却早就烂了!” “慕容小娘儿不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鲁绝哀算一次裴洞庭算一次刘屠狗能入灵感要承你的情。今天保下陈洪玉算是偿还一次日后若是有事可去朔方传信给我二爷绝不推辞。” 说完他又看向坐在墙角始终一言不发的陈洪玉道:“老陈我受人之托护你一路周全不如还是跟我一起上路?” 陈洪玉闻言起身先是向着刘屠狗长揖到地随后起身指了指南天竹的尸体道:“他只是敖莽的一条狗尚且不屑杀我老朽此去并无危险就不耽误少侠行程了。” 当真是敖莽的人?刘屠狗微微吃惊却并不愿多想这些真假难辨的破事儿。 他挥起刀背在有些不安分的阿嵬的屁股上狠拍了一下骑着它穿过花树拱门和堂屋向里面的院落行去。 贺兰长春目光闪动、暗自戒备刘屠狗和慕容春晓在事实上形成了对他师兄弟二人的包夹之势可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更多的举动。 “你去做什么?”慕容春晓幽幽地问道。 “去给一条好汉收尸他只是个百骑长他不是好人但他有心。”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下) (感谢书友放肆的夜怎么办、z1789057425还有尚不知本尊的屠狗小说吧务今天才知道当初听朋友建议随手申请后就放养的贴吧竟然被挖出来了不胜感谢!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逛逛目前大水弥漫的屠狗小说吧。另外他们说要去别家串门俺已经允了。) ************* 刘屠狗确实心中愤懑说出的话也确实是心中所想但他的心却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要平静得多。 见惯了人心险恶其实他并不愤懑于慕容春晓的利用也不愤懑于各方博弈却将他牵连其中他只是不想自己变得跟他们一样这种变化是如此可怕甚至比他由杀猪改为杀人更可怕。 他拍了拍阿嵬的脖颈叹口气道:“唉!啥时候才能无敌丫?” 阿嵬打了个响鼻有些垂头丧气跟着二爷就甭想天天吃香喝辣还有母马可以欺负了。 刘屠狗呵呵一笑突然有些理解裴洞庭的灵感了为天下一切有情众生建立一片安宁乐土胸怀何其博大! 只是这众生真的需要么? 他摇了摇脑袋既然没有答案就不需要自寻烦恼。 原本的地下石廊已经尽数坍塌废墟中弥漫着黑色的雾霭刘屠狗使劲嗅了嗅却感觉到处都是血腥味儿根本找不到张鸢等人的尸首。 他只好估算着脚程从地面沿着塌陷一路寻找。七拐八绕了约有一刻钟的功夫刘屠狗轻提缰绳示意阿嵬停下。 他翻身下马手掌上铁青色光芒闪动已是戴上了两只罡气手套。 脚边是一片基本完好的青石板在四周的泥土瓦砾中格外显眼。 刘屠狗一爪下去青石板立刻碎裂成细细的粉末竟似泥土一般松软紧接着又是一爪地面猛地一震被他掏出一个幽深的洞口。 咕嘟嘟…… 那种诡异邪祟的黑气突然从洞口喷涌而出其浓郁紧密好似一眼黑色的泉水。 刘屠狗视若无睹探爪往泉眼里一捞空的。因着这些黑气脚下的空间并没有坍塌反倒被腐蚀成一个更为宽大的洞穴。 他毫无迟疑地将罡甲附体起身抬脚狠狠跺地地面瞬间塌陷整个人立时掉了下去。 咚的一声刘屠狗落到了某种坚硬的物体上。他低头挥手将黑气稍稍驱赶发现自己正好落在那座色彩艳丽的灵应神君祠上。这神祠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竟没有如青石一般被黑气腐蚀。 突然一支手攫住了他的脚踝! 刘屠狗不惊反喜忙矮身探手一拉。 黑暗中彷佛响起一声痛哼只听咔嚓一声刘屠狗手中一轻竟然只拽起一只腐烂见骨的手掌! 他不敢再莽撞跳下去两手环抱着一捞回身在神祠上狠狠蹬了一脚整个人冲天而起跃回了地面。 刘屠狗将抱出的人放到地上借着尚未被黑气尽数遮掩的月光一看不由地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沈大公子?” 沈约此时几乎已经不成人形头皮连同头发都大半脱落眼窝深陷鼻尖已经烂掉下嘴唇少了一大块一道豁口直咧到下巴脖颈以下衣衫破烂浑身那腐烂的皮肉上有无数水泡破裂流淌出黄绿色的脓水断腿处干脆就只有白森森的骨头碴子。 他瞪着一双没有了眼皮的大眼珠子看向二爷下巴开合惨笑着问道:“南天竹呢?” 刘屠狗反问道:“张鸢呢?” 沈大公子重伤之身都能撑到现在更何况那位彪悍的边军百骑长? 沈约不答瞪着二爷一字一句道:“南天竹呢?” 刘屠狗皱眉道:“死了……敖莽到底给了什么好处竟能让你这样的人甘心效死?” 沈约闻言突然“嗬嗬”一笑略有些得意道:“这是我灵机一动编的谎话没想到竟能骗过高子玉那样的宗师我们可不是敖莽的人。” “可南天竹死前承认自己是敖莽的人了。” 刘屠狗细想之前的情景高子玉明明比自己和慕容春晓晚到一步更是没提此事半句也只能是南天竹亲口对陈洪玉所说陈老头才会那么笃定。 沈约闻言脸色大变脸上血淋漓的肌肉剧烈抖动狰狞如恶鬼。 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又哭又笑道:“好好好!好一个南天竹竟被你这狗贼蒙骗了!” 这声哀嚎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生气目光呆滞地瞪着天空喉咙中发出吭哧吭哧的怪异声响。 刘屠狗反倒被勾起了好奇心踢了沈大公子一脚问道:“别装死说说看你背后到底是谁把心中的秘密一吐为快总好过带进幽冥说完了二爷给你个痛快。” 沈约闻言将大眼珠子转向二爷给了他一个极恐怖的笑容低声道:“不说带进棺材而说幽冥可见你并不准备安葬我连一个将死之人都不愿欺骗么也是痛快一死已是极好了又何必再奢求其他?” 刘屠狗没有说话眼神看向黑气渐渐稀薄的洞口心中已经有些不耐烦。 “我身后没有什么权势滔天的大人物真要说有个什么势力也只是二百年前侥幸不死的一群孤魂野鬼……你可听说过湘戾王?” 刘屠狗眸光闪动回忆道:“前些日子吴二三在宁清河大开杀戒据说由头就是什么湘戾王的宝藏?还传说被他灭门的湘西巨匪胡九豺就是湘戾王旧部的后人孤魂野鬼么……难道你也是?” “嗬嗬不错我和南天竹都是只是他骗我出山说……” 沈约突然一顿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改口道:“没想到却是为了向敖莽邀功献媚!我一路谋划更不惜以身做饵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那页无心纸被谁得到了?” 刘屠狗指了指阿嵬无奈道:“被这夯货吃了。” 沈约一愣蓦地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却流出了浑浊的眼泪眼泪很少渐渐变成血色。 沈大公子笑声不停简直要喘不上气来边笑边道:“也罢也罢一页无心纸百年有情~人俱是死得其所!” 笑声戛然而止刘屠狗拔出插在沈约心脏的屠灭挥刀斩下他一片衣角盖在沈大公子永远无法瞑目的脸上。 二爷叹息一声突然觉得自家的日子其实过得不坏他朝洞中大喊一声:“张旗总再不出来就不用出来了!” 洞穴中某块黑色无字碑的碎块被人从下方一把推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的土坑张鸢鲜血淋漓地从坑里爬了出来除了右脸上一道腐烂的伤口几乎再看不出大的伤势。 他抬头看向洞口一眼就看到了正朝洞里张望的刘屠狗登时满脸怒容道:“害死我这么多兄弟张鸢今日不死必定杀你而后快!” 看着双腿都几乎站立不稳还兀自嘴硬的百骑长刘屠狗耸耸肩无所谓道:“二爷此来本就是要去朔方从军的还是那个专收魔头的炮灰营你想报仇?下辈子吧!日后相见咱们爷们就是同袍了你说好不好?” 张鸢一愣原地站了半晌终于坚持不住颓然坐倒嚎啕大哭起来原本双眉欲飞、英气逼人的脸上满是刻骨的伤痛。 刘屠狗看着他涕泗横流的脸听着那狼嚎一般的哭腔却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如雨后出现在天际的七彩虹霓绚烂无比。 正文 第六十八章 雄兵十万,为大王贺 云州兰陵城西门。 城门外建筑起一座圆形高台黄土垒成其上供奉三牲。 台下兵甲云集、旌旗舞动更远的地方数万兰陵百姓翘首而望。 身穿紫蟒袍、冠冕堂皇的兰陵王姬天行首次出现在城中百姓面前。 十六七岁年纪身材修长却矫健并无文弱之感脸上棱角鲜明剑眉斜飞眼角与唇线有着刀削般深沉的轮廓显得格外狭长。 燕铁衣一身重甲手持一柄大关刀落后兰陵王三步。 姬天行一步一步缓缓登上高台面对祭台跪下三跪九叩。 一拜周天厚土、二拜大河山川、三拜天子黎民。 礼罢并不起身姬天行仍是跪着开始大声诵读祭文。 “大周天子第七子、封兰陵王、奉旨代行云州总兵、加剑阁节度使臣姬天行诚心祝祷封疆不靖、山蛮逞凶臣为封主惭愧无地。决意即日发兵平蛮上以报天子下以安黎庶虽刀斧加身而义所不避。” 诵到此处姬天行长身而起自腰间抽出长剑在自己左手心一划鲜血立刻涌出。 祭台上放了四只盛满酒的碗他分别将鲜血滴入其中端起一碗洒向祭台东方大声喝道:“苍天鉴之!” “苍天鉴之!”最终没有登上高台、扶刀侍立在倒数第三级台阶上的燕铁衣吼声如狮虎台下数万云州兵马齐声应和。 姬天行再向南方撒出一碗血酒:“黄土鉴之!” 台下应和如雷。 “大河鉴之!” 有些观祭的百姓也跟着小声念道。 “万姓鉴之!” 声浪陡高数倍云州军民已成一体。 “擂鼓!”燕铁衣大吼一声雄浑有力的战鼓声随之响起。 兰陵王举剑向天身上紫蟒袍在风中舞动伴着鼓声慷慨作歌。 是何年青天坠长星。 是何年虎辇入兰陵。 是何年铁骑平蛮征。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紫袍予汝裂土而封! 年少兰陵王一曲长歌不知唱动了多少军中男儿的热血雄心。 以长枪大戟立不世之功着紫蟒袍封王封侯可不正是大周武人的最高梦想? 燕铁衣单膝跪地大吼道:“神人降世天佑我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数万大军纷纷跪倒同声呼应千岁之声直入云霄。 高台下几乎尽数跪倒的军阵最前方赫然还立着七十二名全身裹金甲的甲士一手擎金戈一手揽着坐骑缰绳甲光耀日辉煌灿烂。 这些金戈甲士的坐骑俱是产自腾州西河郡的龙驹头角峥嵘、高大雄健。他们环绕在一辆双马青铜战车周围组成一个古老的轻兵方阵。 青铜战车上站着一名身着大红龙虎纹罗袍的神官神官身侧立着一名披大红铠甲的武士背上背着一张形如二龙抢珠的华丽银弓两人都戴着形貌狰狞的黄金面具。 山呼声渐止台上兰陵王一声令下:“出兵!” 以青铜战车为首数万人的军阵在远处百姓的欢呼声中缓缓向西移动。 狄季奴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端木大人这位野心勃勃的兰陵王竟听信那个薛校尉的进言不许你上台主祭为何你却甘愿做他出征仪式的大军先导?” “我为的不是他而是云州的百姓。神威始于人心与站位高低并无关系。再者如今大周内有权臣党争外有九边敌患眼见得要有一场大乱你既然要出殿从军姬天行未必不是一个选择。” 端木赐温和的声音传来在嘈杂的欢呼声中依然清晰范围却只限于他与狄季奴两人之间。 “大人的意思是叫我留在云州军中?姬天行实封不过一郡往大了说也只是虚领一州之地兵马还不到十万真能成气候?” 端木赐一声轻笑道:“欲平非常之乱必先得非常之人。今日云州半主他日未必不能总理北地山川气运到了更进一步也未可知。更遑论那燕铁衣是狄大将军旧部必会善待于你。” “好我听赐少爷的狄氏若能恢复往日荣光全赖少爷谋划之功!” 金戈方阵之后不远处兰陵郡军的队伍中新近成军的兰陵前卫才是大军真正的先锋。 前卫校尉亦是云州军中的新面孔生得鹰鼻豺目一看就是狠辣无情之人。 军中传闻薛渭臣能以区区初入练气的修为身居要职还抢来大军先锋的差事全因他拐弯抹角攀附上了王爷的舅舅同样姓薛的薛侯长公子至于是认作爹还是叫爷爷就不得而知。 只有寥寥几位王爷的身边人才知道这位薛渭臣着实是个角色武功虽不如何出众带兵治军、收拾人心的手腕却极高还常常出入王府为王爷出谋划策。 就比如今天这个出征仪式薛渭臣力主王爷单身上祭台而将神殿的红衣神官拒之于台下日后功成百姓感念的当然会是兰陵王而非谷神殿。 这建议不可避免要得罪神殿是以薛渭臣主动派人散布消息四处宣扬此事是他在王爷面前一力主张。 忠心如此薛校尉自然得到了王爷的宠信引为心腹委任要职。 同样骑着一匹西河龙驹的薛渭臣顾盼左右心中豪气顿生比起阳平郡那个毫不起眼还每每要干些脏活儿的百夫长当真是时来运转了。 他如今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已经仅次于燕老将军以及那位隐居在王府深处从未显露过真容的神秘谋士。 一想到那个人那个当着王爷的面质疑他的忠心的王府首席谋士那个逼得他不得不通过得罪神殿来递交投名状的阴险小人薛渭臣意气风发的脸上就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抹阴翳。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所以他很记仇如今在他的仇人名单上又添上了一个哪怕薛渭臣并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与相貌。而排在这个人前面的是一个黑衣白马的少年刀客。 他还是个果决狠辣的人所以他不仅当了先锋还请求王爷将战书交给他他会亲自送入云州之西十万蛮山的深处交到蛮王的手上。 信的内容他已看过一遍文字不多是这样写的:“欣闻蛮王寿诞孤特带来雄兵十万为大王贺!” (有兴趣的书友们去屠狗小说吧冒个泡呗给俺提提意见虽然俺不一定会听哈哈!)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一剑南归,一剑北来 江水之南有江州江州之北有豫章郡靖安县名列其中。 县城北郊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庙小庙里供奉着一尊石刻的卧佛卧佛头顶东墙脚踩西墙卧得十分辛苦委屈。 佛前除了原本的住持老和尚不知哪天起又多了一个年轻和尚。自他来后这座自来佛庙的香火竟陡然兴旺了许多。 年轻和尚的眉眼分明都极普通可任谁见了都觉其仪容脱俗有佛气甚至有人说十二大师乃是佛经上有明文记载的明月莲花相。 据说十二大师的佛理极为精深吸引得周边数县的信众纷至沓来。不说本县于县尊与十二大师时常往来就连郡城的老爷们也多有来访高僧的。为此地方上的士绅已经在奔走联络要筹款将这间小庙扩建为寺了。 冬日的某一天于获麟照例带着家中老仆赶往北郊自来佛庙。 让他有些奇怪的是十二和尚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早早地在庙门外等他毕竟对于一位佛门宗师来说碧血戈的气息是那么特立出群不可能隐瞒得住。 庙门外只有那名称呼十二为师叔祖的通诚老和尚面上带着几分凄惶之色见到于获麟后忙双手合十道:“见过于施主。” 于获麟问道:“怎么十二大师竟不在庙中么?” 通诚老和尚闻言竟有些犹豫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于获麟怒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师叔祖说要去江边见一个人若是没有回来自不必等他。他走得急详情如何小僧并不知晓。” 于获麟面上一惊毫不犹豫地回头向老仆说道:“你速速回去取我的官服官印用官印将三班衙役捕快连同那三十马步弓手尽数调来。” 不等老仆答应于获麟抬脚就往江边赶去。他一个弱质文官竟然行走如飞丝毫不比江湖中的武夫稍慢。 他急急地赶到江边却没有看到十二和尚喋血横尸的情景四下一望就见江边一块青石上坐着一名身穿白色粗布衲衣的年轻和尚头顶并未及时打理已长出了一层青茬。虽是如此却并没给人邋遢之感反觉这年轻和尚率真可爱。 十二和尚身边站着一个穿青衣背巨剑的魁梧汉子一张国字脸上微微泛紫方鼻大耳虎鬓虬髯。 于获麟心中暗赞一声:“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十二和尚结交之人真真不是凡类。” 他正心中踌躇不知是否该上去见礼就听十二和尚笑道:“于施主来得正巧我恰与裴施主谈起你呢。” 于获麟闻言清癯的面容上也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走上前道:“十二大师走得洒脱倒让我与通诚老和尚一场虚惊。” 他看向青衣汉子拱手道:“在下于获麟阁下容貌奇伟令人心折不知高姓大名?” 于获麟是诚心相交是以并未提及官位。 青衣汉子郑重回礼答道:“在下江湖剑士裴洞庭出身寒门虽得门中师长扶持亦不敢妄称高姓大名。方才十二师傅正与裴某说起言道于公乃是神器半主他日必定谪仙帖上有名裴某钦佩之至。” 于获麟闻言面色剧变失声道:“可是一剑摧破天门第二峰立天台山、开二龙峡的剑王裴洞庭?青衣……那自然是了!” 他蓦地想起一事不待裴洞庭回答继续问道:“裴兄超拔不群听说是出自西湖剑宫这等名门今日一看又与十二大师有旧可也是尊奉敖执政么?” 此刻于获麟心中已是闪过无数念头:“裴洞庭能从十二和尚口中得知碧血戈与谪仙帖的事可见二人关系匪浅敖莽何德何能竟能收服如此人物?” 裴洞庭闻言一愣见于获麟眸光清正坚毅竟是文官之中极罕见的刚烈性子于是坦然答道:“在下恩师与敖公有旧门人多有奉命助其成事者。” 于获麟看向十二和尚问道:“十二大师敖执政位高权重江湖中人供其驱策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在下一直不明白以伽蓝寺之超然为何也要卷入这世俗纷争?” 十二和尚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看到的只是表象伽蓝寺支持敖莽只因他对我师做了一个承诺换成其他权臣其实也是一样的。此事牵扯太大我亦只知晓冰山一角幕后的下棋人是那些只见于《圣章》之类古籍中的上古圣人乃是真正的仙佛人物。周天之大不过是一子之地而已。” 于获麟闻言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微而有趣的差别那就是裴洞庭称呼敖莽为敖公十二和尚却是始终直呼其名而自己只是礼貌性地以官位称呼其为敖执政。 三人立场如何其实已经一目了然。 他皱眉道:“由今日上溯数千年遍翻史册亦不可见上古圣人现世的记载人力有时而穷当真能长生久视么?” 十二和尚眼帘低垂、双手合十良久方道:“是二是一我佛无说。” ************* 中州龙庭郡之南雁丘山。 最高峰罗浮顶上种着十二颗青松终年青翠。每年开春自南方归来的大雁至此山而止待更北方真正解冻后才肯继续北上。 天气尚寒大雁不见踪影。 罗浮顶上陈尸十九具第七株青松下吴二三血染衣冠。 他旁若无人地靠在树下手中铁剑的剑身上有两道血线在蜿蜒游走。 这柄原本无名的凶兵如它的主人一般沉默无言却无人可以忽视已被江湖中人起了一个狰狞形象的名字赤螭剑。 剑魔周遭数十丈外尚围着不下百人单论服色可分辨出六七家不同宗门。 “莫师叔这剑魔竟能一口气杀死十七名练气高手难不成已经成就宗师?” 一名年轻弟子面带惊恐地看向门中长辈。 那位莫师叔面容苍老手持一柄蛇形奇门剑有着练气巅峰的修为闻言摇头道:“以杀入道哪里是这么容易灵感的?诸位此子魔性已成若是成就宗师必将酿成江湖浩劫!一起上杀了他!” 说毕他手腕一翻已握住一柄寒光闪闪的飞刀。 另外几名领头的年长人物相视一眼又向门人使个眼色不约而同掏出自家的独门暗器。 大家伙儿互相瞅瞅有飞刀、利锥、袖箭、七星镖、毒针还有些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号的各自心底都禁不住升起一阵寒意。 莫师叔眼珠一转低声道:“先把碍事儿的松树砍掉!” 众人纷纷点头一手持兵刃一手扣暗器以一个半环形缓缓逼近几位练气巅峰高手更是不计消耗地为自己套上罡衣。 待离得近了半环顶端两人连挥数刀将两头的两颗松树砍断。 包围圈继续缩小又是两颗老松遭了无妄之灾。 吴二三身形向右轻轻一晃又立刻回到原地身体残影存留的那个方向立刻暗器如雨下将一颗老松撕咬得体无完肤。 即将坐困而死的剑魔终于开口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天不杀吴二三必大兴杀戮以报天!” 赤螭剑红芒大盛两道仅有三尺长短的猩红细线离剑而出如蛇一般当空蜿蜒扭动以极快的速度绕过这百余人的脖颈即便是几位练气巅峰高手的罡衣也没能迟滞那两条猩红细线片刻。 莫师叔睁大了眼喉咙中嗬嗬有声终于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词句:“既有……剑气……何不早……早……用?” 吴二三看了他一眼冷然道:“剑气甚利杀人太速心中怨恨难平!” 莫师叔发出了一声似哭似笑的短促鼻音颓然倒地颈血染红了胸膛。 吴二三身背数创、剑气耗尽也跟着颓然坐倒。 恰在此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凶戾鸟鸣一道黑影自云头直扑而下。 已提不起剑的剑魔闭目待死。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子区区灵感初境能一路杀到雁丘山还算不枉费老夫一番顺水推舟的摆布安排。” 吴二三霍然睁眼寒光四射。 天空中那道黑影已经清晰可辨不是凶禽竟是一个头发枯黄、脸上皱纹深深的老道士。 “摆布安排?” 吴二三轻声重复了一遍赤螭剑剧烈振动起来。 老道士落到一颗松树顶端原本鼓荡的袍袖垂落显出他瘦弱的身形。 他居高临下盯着吴二三的眼睛嗤笑一声道:“莫会错了意这些湘戾王余孽本就要杀你老夫不过是在江湖中广布消息引来利欲熏心之辈给你这一路上添些可杀之人罢了。” 吴二三挣扎着坐起语气冰冷:“我这一生遭遇疑点重重老前辈若是知晓吴二三身无长物唯手中一柄剑还算锋利。” 老道士摇摇头挥手掸了掸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我不能说但有个人或许会告诉你这也是你的机缘。” “谁?” 老道士不再说话突然飞身而起探手向下一抓。 吴二三眼神一凝才要反抗全身竟已动弹不得。 年轻的剑魔被老道士如老鹰攫兔般一把抓住肩膀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离开地面。 两人越飞越高竟是直入青冥! 正文 第七十章 曲水之殇(上) 曲水河畔炊烟袅袅。 一朵朵白色毡帐连绵奶茶与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白戎人的营地里叫醒了圈中牛羊与毡帐前卧着的猎犬。 健壮结实的孩子们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袍在毡帐间互相追逐着奔跑。 远方突然响起一串凄厉而急促的口哨声引起了营地中戎人的注意。 一个年纪稍大的半大小子噌地翻上马背双臂一撑稳稳地站立在马鞍上手搭凉棚向着远方张望。 远方雪丘上一个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的年轻女子正骑马从丘顶往下跑边跑边不断地把马鞭狠狠抽在坐骑身上。黑斗篷上的连体兜帽被风吹落露出女子满头的乌发。 地面微微震动起来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冬日的草原上。 “是奕朵儿姐姐!她一定带来了冬月草!” 马背上的半大小子惊喜地喊了一声两腿一分屁股落在马鞍上顺势弯腰三两下解开缰绳就要迎上去。 一只修长的手掌攥住了缰绳本已蓄势前冲的马一甩脖颈却没有撼动那只手分毫身不由己地前腿一曲只得硬生生停下。 半大小子吃了一惊慌忙抱住马颈防止自己掉下来。他扭头一看怒道:“你干什么?” 攥住缰绳的是一个白白净净的青年,额头很宽眉毛很淡修长的身躯在五大三粗的戎人之中显得极为高挑。他身上虽然是白戎人常穿的厚实皮袍皮袍下却还裹着一件白色的麻布长衫头上戴的亦不是毡帽而是周人才用的束发木冠。 青年没有回答半大小子的问话而是眉头紧紧皱起盯着远方那名纵马飞奔的女子。 半大小子有些恼怒这个寄住在部落里的周人平日里不干活到处游荡也就罢了空有个大个子腿细胳膊细的性子也是软弱可欺肯定做不来纵马杀敌的勇士怎么今天竟然有胆子拦下他的马? 只是他也不傻从刚才青年露的一手就可以看出对方的力气着实不小。半大小子心里掂量比较了一下明智地选择了先忍下这口气。 他心头忽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慌乱不由自主也抬头朝远方看去。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几乎与此同时地面的震颤忽然大了起来这下营地里所有的戎人都知道不妙了。不少青壮不等摸清情况已经先一步钻进毡帐里扯出弯刀拼了命地冲向自己的战马。 半大小子的脸色突然煞白因为他已经清楚地看见了就在那白色的雪丘上突然蔓延上来一层黑压压的人影。 一杆描绘有九条白狼尾的黑底大旗猛地树立起来在雪丘上猎猎而舞。 虽不是那杆震慑西北边地千余年的九尾白狼大纛依然令所有见到大旗的白戎人脸色大变。 “公西人!” 营地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凄惶的喊叫紧接着代表敌袭的号角被蓦地吹响整个营地顿时就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 密密麻麻的骑兵群中有一人微微前突慢条斯理地自箭筒中拈出一支羽箭搭在手中的巨大长弓上。 弓弦一寸寸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声崩的一声羽箭离弦飞射向那名骑马示警的女子。 这是一支报信的鸣镝此刻却用来攻击。 它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尖叫不是射人而是射马。 年轻女子听到身后弓弦响立即机警地一个伏身藏在了坐骑右侧。不想那只怪叫着的羽箭根本就没有从头顶越过而是径直击中了坐骑的右后腿。 那马儿前腿与左边后腿仍然前跃右后腿却使不上力一脚踩空登时失去平衡向着右前方跌飞出去。 年轻女子的马术着实精湛临危不乱顺势往马腹下一钻轻巧地一个翻身整个人就转到了坐骑的左侧避免了被倒地的坐骑压断腿的危险。 她伏在马肚上匆忙间侧头看了一眼只见坐骑的右边儿后腿上被一支羽箭射穿了骨头又在倒地时被自身重量压断了一条前腿鲜血流淌到马儿的肚皮下伤势十分沉重。 鸣镝即是冲锋的命令手举黑底白狼尾大旗的旗手纵马前移没有多余的杂音黑压压的公西铁骑从丘顶俯冲下来。 此时不少白戎人的战士也已经反应过来在一名头人的大声呼喝下乱糟糟地汇合在一起向着年轻女子冲了过去。 “小子不想死就赶紧跑你的族人挡不住公西氏多久。” 青年松开了手中缰绳双手向后伸进棉袍里一阵掏摸。 在半大小子的注视下青年竟然从背后掏出了两柄青绿色的手斧! 斧柄约有青年的小臂长短斧刃呈现优雅的半月形极长极薄闪着寒光。 这倒还罢了尤为引人注目的是用来砸击的斧身。 那里并非是锻造齐整的坚实铁块而是被雕刻成了一头墨绿色的麒麟鳞爪飞扬、栩栩如生立刻让这两把俗不可耐的凶器拥有了某种华贵神秘的韵味。 半大小子张大了嘴眼睁睁地看着他眼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周人小白脸轻飘飘地腾空而起手中还举重若轻地拎着两把杀气腾腾的狰狞利斧。 那青年一步越过半大小子的头顶飞快地在营地中腾挪纵跃每每足尖在栓马桩、旗杆等处轻轻一点人就跃出数丈。 他并不骑马出了营地就发足狂奔竟然快逾奔马十几个呼吸间就后发先至挡在了那名年轻女子的身前。 以他二人为中心公西铁骑与白戎骑士很快就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持两柄墨绿麒麟斧的青年挺立潮头迎面是纵身有十余骑的厚实阵型从青年的角度看去简直黑压压地看不到头。 “不要乱跑。”青年温和道。 他双足狠狠跺地将冬日坚硬的泥土踩出了两个深坑牢牢地扎下根来。 年轻女子身量苗条肤色在草原女子中称得上白皙透着健康的红晕与额头上红宝石做成的抹额交相辉映包裹全身的黑袍斗篷下显出一小圈白色的裙摆是典型的白戎贵族女子装扮。 有胆量冒着被追杀的危险孤身报信性子自然极为刚强。 她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走到青年身后不远处坦然看向公西氏铁骑砍来的刀锋。 持斧青年微微侧头心中简略估算了一下知道白戎少女的站位极好既不妨碍自己挥斧也不会因为离得太远而被绕过自己的敌人攻击。 他放下心来大喝一声:“开!”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曲水之殇(下) 两柄麒麟斧同时挥出斩出的方向路线却完全迥异在空中划出两道诡异刁钻的弧线。 嘶啦! 几乎不分先后两骑公西氏骑兵与他擦肩而过一骑连人带马被从头至尾劈成了整齐的两半另一骑的四只马腿被齐齐削落马身与骑手兀自向前冲出了三五丈远才砰地一声狠狠摔倒了在地上。 斧影倏忽化作一道密闭透风的网拦下了所有妄图染指青年与白戎女子立锥之地的公西氏骑卒。 更多的白戎战士向这个方向冲杀过来作为占据着这块土地上最肥沃草场的部族人丁兴旺的曲水部从不缺乏军马、弯刀以及可以纵马持刀的勇士。 崩!弓弦声动一支致命的羽箭自无数奔腾的马蹄间飞掠而过极其刁钻地射向持斧青年的心窝。 青年猛地把两柄麒麟斧交叠于胸前两头麒麟爪牙交错斧刃也各自嵌入另一柄的斧身立时成了一面造型奇特的厚实斧盾。 想来他就是用这种方法将两柄斧头塞进背后的皮袍之中的。 羽箭狠狠击打在斧面上巨大的冲击力顶着青年向后滑行那名白戎女子来不及躲避原地轻轻一跳抱住了青年的脖子一头乌发垂落下来盖住了青年的左肩。 持斧青年滑行一段距离后两柄麒麟斧猛然分离挥刃将摔倒在地的那名公西骑卒枭首同时右脚向后伸出恰好蹬在倒地马儿的身上硬生生止住后退之势。 他双腿微曲随即就是一个有力的弹跳背着身上的美丽姑娘高高跃起跃上了一匹冲击而来的战马额头。 青年抬手就是一斧跟着一脚踢出马上骑手的头颅与身躯就一上一下各自跌飞。 他轻松一个转身落在马鞍上右手斧一个反手上撩以麒麟牙勾住缰绳顺势猛地向上一提将被他一脚压地将要跪地的马儿拉起。 青年双腿一夹马腹顺着公西铁骑的洪流向着营地方向冲去迎面遇上的白戎战士被他毫不犹豫地尽数挥刃斩杀。 坐在他背后的白戎姑娘涨红了脸嘴唇已被自己的牙齿咬破终于忍不住恨声道:“哥舒东煌你真是个没有心肠的邪魔!” 青年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两手斧落无情根本没将背后姑娘的话放在心上只要她脑子没病就应该知道此时此刻该做出什么选择。 公西铁骑无可阻挡火红色的洪流以一种极其令人恐惧的速度向着这片白戎人的营地蔓延。 不可见的远方同样传来大队骑兵厮杀的声响如果青年估计的不错只怕栖居这片河谷两百余年的整个曲水部落已经覆灭在即。 名叫哥舒东煌的持斧青年一马当先冲入营地他在实际上已经成为公西铁骑冲锋的刀尖。 那名领军的可怕箭手没有再出手比较之下哥舒东煌活着的价值反倒更大一些完全可以先坐享其成。 至于被持斧青年救下的白戎贵族女子既然曲水部都将在今天烟消云散反而变得无足轻重即使抓住了也不过是个玩物连赎金都找不到人去要。 哥舒东煌看见了仍然傻愣愣待在原地的半大小子随即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左手斧。 白戎姑娘一拳擂在哥舒东煌后背如同隔靴搔痒连让对方晃一晃都没能做到。 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张口咬住了哥舒东煌没有厚实袍服遮挡的后脖颈她咬地是如此用力鲜血顺着她的嘴角向下流淌与她早先咬破嘴唇后流的血混合在一起无分彼此。 哥舒东煌的左手斧划过一条跳跃的曲线绕过半大小子一斧背敲在半大小子坐骑的屁股上麒麟爪牙锋利疼地那匹马疯了一般向着营地外的公西铁骑洪流冲去。 他笑容阴冷语气却很温柔:“单于奕朵你此刻还活着只因你是西戎王帐的公主那个自封的大单于的掌上明珠。哪怕这个小营地乃至整个曲水部都死绝了只要能换你活命这买卖就划算得很。” 白戎人号称七姓其实有三家都姓单于号为王帐有资格竞逐大单于的宝座。 直属王帐的部族便被称作王帐部族而曲水部就是隶属于西戎王帐的一个大部族。 单于奕朵不用回头就可以想见那孩子的命运不甘心地松开嘴恨声道:“你放屁!不管你从哪里得知了我的身份但你的图谋必定要落空!即便再美的明珠也只是不能吃不能穿的死物在我父王眼里又怎么能与一个大部族相比?” 哥舒东煌讶异道:“你看的倒是透彻。” “我的亲卫都在那边儿的营地你送我去你想做的事未必不能商量。”单于奕朵指着一个方向道。 “才夸你一句就犯傻公西氏倾巢而出咱们过去就是找死。” “……那你说怎么办?” “咱们往东去那边儿是金帐单于的地盘儿公西氏不会同时挑衅两家王帐的。” 冲入营地后身后的公西氏骑卒就分散开了两人一番兜兜转转后甩掉大部分尾巴复从营地东侧冲了出去只要趟过冬日水浅多冰冻的曲水河就有望逃出生天。 曲水河谷外九尾白狼大纛旗迎风而舞彷佛早在千百年前就伫立于此冷漠地注视着肥沃河谷内的杀戮与烽烟。 公西小白骑马立于大纛下被一众将领环绕当中神色平静遥望远方。 一名传令兵跪在他的马前恭敬道:“禀少帅子车都统传信曲水部大部已被歼灭少量戎人越过曲水河向东逃窜是否要派人追击?” “自生自灭即可犯不着为他们费神。” “诺!” 一位校尉笑道:“少帅灭了曲水部这个王帐部族我公西氏的中军大纛上可以再添一道白狼尾了吧?” 众将神色兴奋纷纷附和。 公西小白笑着摇头道:“你们无需奉承我如此不堪一击有什么资格称作王帐部族?曲水部不配留在我公西氏的旗帜之上。” 他的目光投向更远的远方天高野阔顿觉豪气满怀朗声道:“等灭了那名存实亡的西戎王帐再添不迟!” 更远的远方兰陵王挥军西指十万蛮山处处烽火。 更远的远方吴二三仗剑入京一剑结仇一剑了怨。 更远的远方裴洞庭摧山开峡王道之剑震动江湖。 更远的远方十二和尚长坐自来卧佛前掌指间莲花绽放。 更远的远方骑白马的少年刀客在向北进发。 他要去完成为将为侠、万人欢呼的伟业。 清晨的阳光斜斜照在他的侧脸上让他冷冽刚强的面庞添了几分柔和。 或许会有一个捧刀的小乞儿在望眼欲穿地等着他? 正文 卷尾语 第一卷就写到这里吧不知大家看的还过瘾么? 关于主线偏弱的问题因为没有选择常见的套路没有以仇恨或者死亡威胁来推进剧情不少书友反映不知道俺到底想写什么俺只能说刘屠狗的见识是一点点增长的最初真的就只是因为燕铁衣的一句话而已后来随着他遇到越来越多的人和事他从里到外都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但总的想法没变想要个精彩的人生如他对慕容春晓所说不敢稍弱于人要与天下豪杰一较短长。 这卷《江湖》其实志在天下挖了许多坑布了很多局或正面浓墨重彩或侧面多笔勾勒地描绘了许多人物和故事你们会慢慢发现这些人物和故事最终织就了一张复杂的大网所有人都身在其中各有关联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只有深思熟虑后不得不为的艰难取舍。周天是个完整的世界并不是只属于刘屠狗一个人的苍白线条。 下一卷会将绝大部分笔墨聚焦在刘屠狗身上第一卷人物作为二爷成长养分的任务已经完成在第二卷中多数只作为一笔带过的暗线伏笔会在今后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再出场。 新的一卷写的是属于刘屠狗的边关战场与第一卷正相反看似全是俗世的政治军事骨子里却反而更切近江湖另外这本书的定位真的是仙侠屠龙氏可没有偏离主题呦请慢慢看下去吧。 以上。。 正文 第一章 持刀剑州 (此一卷名为《黑鸦》三千黑鸦夜带刀其中几人衣紫袍?) ************* 大周北疆自拱卫中州的北定府而北狄所居大草原之南有剑、幽、蓟、青四座雄壮边州城坚兵利雄视北边数千年。 刘屠狗自西安府北上越过北定府一小片辖境直入剑州。按照大周历法此时已是初春时节只是剑州处于北地风吹到人脸上时依旧凛冽如针。 剑州之西为大周西北军州之一的并州东面是同为北地军州的幽州二爷要去的朔方就在幽州的最北端。 剑州地盘不大位置却极重要盖因它的北面同时与白戎、狄接壤极容易被战乱波及乃是兵家必争之地。 驻扎剑州的大周军队常常自顾不暇逼迫得州中豪强只能抱团自保是以州中堡寨林立、绿林势力极盛天子权威虽重朝廷政令亦不能全然畅通无阻。 这一日剑州城南门外人头攒动。 城墙上贴了一张巨大榜文铁钩银划、笔力虬劲。 榜文下十名着火红战袍的边军士卒一字排开按刀而立目不斜视。 十人前方并肩站着一名边军什长与一名军中书吏。 边军什长亦称甲士多为筑基境的披甲人职同九品。 那名书吏穿着七品以上文官才可穿的绿袍袍外罩轻甲当是一名兵马从事单论军中品级尚在什长之上。 他看着聚集在面前的百姓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朱衣执事军机、加禁军大将军、拜六师大夫总理剑、幽、蓟、青四州平狄事曹公钧令……” 说到此处这位兵马从事停顿了一下向北拱手以示恭敬然后才开始大声宣读榜文。 “狄寇边已非一日天子怜贫悯愚未加挞伐而贼愈猖獗杀掠成性动荡北边。今雷霆天降、王师云集、诛除凶顽、扫荡妖氛此诚天下豪杰伸展之机也。宪之愚鲁奉承天恩而出统六师夙兴夜寐犹恐不及。特表奏天子蒙恩允准即日大集义兵、广纳英才、充实幕府、佐助兵戈。拳拳之心天地可鉴!功成之日天子何吝封侯之赏……” 字字铿锵不知引得多少北地男儿心潮澎湃。 刘屠狗站在人群中伸手捅了捅身边一个满脸通红的读书人模样的青年问道:“这是要招兵吧?你激动个屁啊?” 那名读书人立刻对二爷怒目而视挥袖挡开刘屠狗的手斥道:“你懂什么!岂不闻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二爷很干脆地摇摇头咧嘴笑道:“你做不来百夫长。” 他想起了分别多日的张鸢却是不知那位城府深沉又不失本色的百骑长现下如何了。 读书人脸上愠色更浓只是他瞥见了刘屠狗腰间挂着的雪亮刀锋后明智地没有跟二爷死磕到底。 他轻轻冷哼一声鄙夷道:“听你这口音显见得不是本州人士但也该听过剑州士子好剑任侠的名头在下不才即便做不来百夫长做一马前卒还是胜任的。” 刘屠狗不禁兴致大起冲这名明明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一拱手夸赞道:“兄台豪气小弟早就听说剑州武风极盛人人都会两手剑术这才能以区区一州之地抵挡住白戎狄的轮番侵扰。兄台和能否跟小弟说说这剑州都有哪些剑术名家?” 读书人脸闻言愠色稍霁面露自豪之色如数家珍道:“这你还真问对人了要说剑术名家最具盛名的自然是本州牧守陆东隅陆公和总兵骆春亭骆公二位大人陆氏、骆氏均是本州书剑传家的大名豪族族中子弟充斥各郡衙门和郡军高手极多。在下不才便是陆氏旁枝。” 这位陆氏子弟颇以自己的姓氏自豪忍不住炫耀了一句果然眼前这个外乡人脸上露出了仰慕的神色他矜持地微微一笑又接着道:“至于剑州绿林在江湖中更是被称作剑林山头林立千峰竞秀一时半刻也说不完我只提一家总领北四州绿林的盟主公孙龙就是起于剑州。只是曹宪之曹公这篇雄文怕是贴错地方了剑林向来排外加入郡军或许还有可能肯入朝廷边军的恐怕寥寥无几。” 刘屠狗点点头连连向陆姓读书人致谢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陆、骆两家的头面人物这名字都是文绉绉的毫无北地男儿的豪阔绿林中人也是固步自封当真一点儿也不大气也难怪所谓“剑林”的名气远远比不上南方的西湖剑宫了。倒是那不肯坐困一州的公孙龙有些意思。 陆姓读书人谈兴渐浓指了指城墙上的榜文品头论足道:“曹公动手倒是够快人还在中州招贤榜文已是先一步到了。据说西北边儿的白戎同样大举兴兵总理腾、甘、凉、并四州平戎事的那位军机至今也没什么动静反倒是甘州的公西氏已经与白戎打起来了。” 剑州紧邻并州关于西北的消息自然灵通刘屠狗一路上有所耳闻却不知详情忙问道:“兄台可知甘州战况如何?” 陆姓读书人只是个旁枝哪里知道其中究竟自然不愿多谈敷衍道:“兵危战凶传言也是真假难辨……” 此时那名兵马从事刚好将榜文念完坐到了一旁的书案后等着登记应征之人陆姓读书人也就顺势闭口不言。 簇拥在城墙下观榜的人虽多一时竟然无人上前。 刘屠狗略略犹豫放弃了在剑州从军的念头仍是决定赶去幽州朔方城。 这倒不是他死脑筋不知道临机应变也不是他对诏狱魏大许下的好处有什么念想而是张鸢所属云骑卫的驻地就在剑州最北的狼胥城从剑州参军必然要直面云骑校尉甚至狼胥将军的怒火人在屋檐下总归是要低头的这让二爷的念头如何通达? 是以那支正式名称叫做先登卫、只要进入就可将前债一笔勾销的险恶所在仍是刘屠狗的首选。至于其中的凶险生死刘屠狗并不在乎。 幽州自然也有曹宪之的征兵榜文似乎未必一定要去先登卫。但只要稍有见识的人就该明白从民间征召的散兵游勇可谓龙蛇混杂怎么可能真的摇身一变就与遴选极其严格的朝廷禁军比肩?既然到哪里都是一样当然要选个更“好”的出身。 至于多由本州子弟组成的地方郡军二爷压根就没考虑。 只是二爷犯下的事儿大多不足为外人道帮助公西小白与杀了宗师许逊这两件是绝对不能承认的与裴洞庭一战目击者极少也不会有人到处宣扬注定只会在极小的范围内流传。诏狱魏大能知晓还是慕容春晓透露给他的其他诸如在天水杀了几个马匪的战绩哪里能镇得住那里边儿的凶神恶煞? 刘屠狗摩挲着腰间屠灭刀看了一眼陆姓读书人心道:“似乎入朔方之前还应该再做下几件大案?” 正文 第二章 本座平生两大绝学 (好好的周末用来给领导写材料了俺感觉马上就要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请允许我在本章里宣泄一下喜悦之情!) ************** 剑州绿林既然号称剑林各座山头不免要别苗头是以剑州武人间斗剑之风极盛向来讲究个剑出无悔死伤无论。 一名新人想出头最简单的法子莫过于将成名前辈踩在脚下。只是有一条既然走了这条路就不得拒绝他人同样的挑战。倘若这新人后台不够硬必然要倒在前辈所在家族连绵不绝的挑战之下。 即便刨去这一层刘屠狗仍旧不具备挑战的资格。原因很简单二爷是个刀客。以刀挑战剑州剑士无异于挑衅整座剑林必定会被群起而攻之。 刘屠狗看了一眼无人应征的榜文正准备转身返回暂住的旅店他今天出来本就只是想看看剑州街头的风土人情与《山川风物志》的记载印证一番看见街上人流都涌向城门才跟着来看看热闹。 后方的人群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一条大汉挤了进来边挤还边叫道:“剑州号称有剑侠十万怎的今日一个有种的也无?从军报国算俺一个!” 刘屠狗回头看去心中先喝了一声彩。 只见那壮汉脸上白白净净眉目清楚身形却大异常人身量奇高奇壮比裴洞庭那个魁梧汉子还要壮硕许多。 他一双胳膊总有陆姓读书人腰一般粗细更别提宽阔的肩背和岩石般隆起的胸肌直接将一件本来十分文雅的白锦儒袍撑得鼓鼓囊囊半点儿都不像一名读书人换身衣服肯定比二爷更像个屠子。 他这一声叫喊显然犯了众怒剑林豪杰最受不得他人挑衅当下就有一人跃出人群站到空旷处怒哼出声:“哪里来的泼皮?来来来叫你看看我剑州人是不是有种!” 书生壮汉翻了一个白眼扯了扯有些发紧的衣领斜眼看着那名出言挑战的剑士笑道:“早听说剑州人喜欢街头械斗场面要多惨烈就有多惨烈今天倒要见识见识!” 他挥动起肌肉虬结的胳膊一把就将身前看热闹的闲人们拨拉到了一边儿气势汹汹地朝着那名剑士冲去。 刘屠狗“咦”了一声看这壮汉沉重无比的脚步竟是个没有丝毫修为在身的还当真只是位书生意气的读书人不成? 那名剑士也是一愣不好意思欺负壮汉书生手无寸铁当下并不出剑而是抬脚踹向对方小腹。 壮汉书生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一脚白锦袍上立刻多出一个大脚印。 他将自己蒲扇般的巴掌当空一抡一耳光就把那名剑士扇地跌飞了出去连带着打掉了那名剑士的几颗槽牙! 白面壮汉书生这一巴掌着实骇人刘屠狗一咧嘴心道二爷当初天天放血才九死一生侥幸筑基那时都不见得有这般大的力道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呦! 说要让壮汉见识见识剑州人有没有种的剑客恼羞成怒一个翻身爬起来当下就要拔剑。 壮汉两眼一瞪大步流星赶上前去学着剑客之前那般也是一脚蹬出。 他的个头实在高大足足比剑客高出两个头去是以这一脚就不是踢向小腹而是实实在在的一记窝心脚! 那倒霉剑客被结结实实踹中心口噗地喷出一口火辣辣的老血打着横儿地倒飞了出去。 不等他落地又被壮汉不依不饶地追上给一把攥住衣领向下一掼! 砰的一声剑客脸着地摔在地上死人般一动不动。 人群中无数人倒吸凉气。 白面壮汉书生迤迤然站起身伸出脚尖将剑客的身躯轻轻挑起给对方翻了个身。 他把手指放在剑客血肉模糊的鼻尖一探脸上如释重负蒲扇般的手掌在自家胸口拍了拍咚咚有声。 这个凶人仿佛心有余悸庆幸道:“幸亏没死差点儿要被你这厮害地去吃牢饭想我一个文弱书生哪里受得了大牢里的苦楚?” 众人闻言都不禁绝倒这凶人长相斯文身材又像极了无脑的莽汉没想到一肚子坏水儿将人打个半死还要倒打一耙。 那剑客看似不堪一击其实亦有筑基大成的修为在本地游侠儿中颇有几分名气不然也不会冒然出头。此刻虽然看着十分凄惨倒还真无性命之忧。 他既然是剑州的地头蛇就不可能是孤身一人当下又有五名穿着相似的剑客跃出人群拔剑冲向壮汉个个神情激愤。 当先最年长的那名剑客怒道:“贼子猖狂!打伤了人还要逞口舌之利当真欺我剑州无人么?” 铁剑森寒个个都不是庸手。 壮汉见状狞笑一声扭头就跑。 他奸猾得很不向外逃反倒专往人多的地方跑如一头蛮牛般横冲直撞吓得众人纷纷躲避。 只要跑到城墙根儿下不怕这些人还敢当着边军的面喊打喊杀。之前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那位什长被层层人群阻隔实在鞭长莫及。还未来得及做什么那名出头的剑客已被一掌一脚一掼给打翻在地了。 刘屠狗眼前突然就空旷起来了那名白脸壮汉直挺挺地冲过来所过之处哀鸿遍野。 二爷咧嘴一笑也不闪避只是抬手轻飘飘地递出一爪那姿态说不出的温柔慵懒。 白脸壮汉二话不说就是一拳头捣过来口里还叫道:“当真有不怕死的给你爷爷死开!” 他臂膀上的肌肉猛地隆起几乎要撑破袖子硕大的拳头被赋予了极其可怕的冲力狠狠轰击在刘屠狗的爪尖上! 只是下一瞬间他猛烈前冲的硕大身躯就突兀地由极动转为极静整个人竟被眼前这少年的一爪给死死顶在了半空。 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叹声尾随追击的几名剑客硬生生刹住脚步死死盯着那个立地生根的麻衣少年脸上神情疑惑中夹杂着几分惊骇。 白脸壮汉书生闷哼一声顺势将自己沉重的身躯死命下压空着的左拳狠狠砸向右拳下那五根泛着诡异红晕的手指。 刘屠狗呵呵一笑屈指一弹渡过去一丝屠灭心刀气同时飞起一脚照葫芦画瓢给了这厮一记漂亮的窝心脚! 这一脚灵巧之极全然不似壮汉那记蛮牛踏山反让人联想起大草原上野草丛中兔子蹬鹰的画面。 那白脸壮汉也就真如一只硕大的肥鹰给麻衣少年蹬地冲天而起。 围观众人眼花缭乱抬头看着那白脸壮汉越飞越高足足腾起两三丈才止住去势复又重重地砸落地面跌了个狗吃屎。 只是这厮并未如那名剑客一般半死不活而是立刻就挣扎着爬起脸上除了血迹竟还爬满了豆大的汗珠。 他抹了一把脸直将自己抹成了一个大花脸瞪眼道:“小子你这是什么妖法?” 二爷一拍腰间屠灭刀咧嘴笑道:“本座平生两大绝学一是屠狗神爪你刚才已经尝过滋味了二是杀猪魔刀比神爪还要厉害十倍怕了吧?” 花了脸的白脸壮汉书生一拍大腿叫道:“好厉害!大侠俺要拜你为师!” 正文 第三章 杨雄戟 刘二爷笑容僵硬当真是头回遇到比自己还跳脱不羁的家伙。 若不是刘屠狗方才刻意留手在那记窝心脚中蕴藏了乙木诀的温润灵气单单那一丝心刀就够这厮喝一壶的哪里还能够活蹦乱跳? “你这鸟人刚刚不是才说要从军么?” “那是自然!岂不闻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那白脸壮汉面带鄙夷之色似是有些瞧不起身怀绝技却不思报国的刘二爷随即话锋突然一转:“不过磨刀还不误砍柴功不是?等俺学会了你这猫猫狗狗的绝学再去混个狼胥将军当当到时候先灭了戎狄的王帐再顺手掀翻这座跟个娘们儿似的狗屁剑林!” 二爷呵呵一笑好奇道:“难道从来没人跟你说过你这厮很混蛋?” 壮汉闻言冷笑道:“呦你又是什么好东西?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正是因为只会窝里横的鼠辈太多了大周才有这么多的外患。俺虽是个文弱书生偏要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他说罢就要去榜下报名却冷不防被刘屠狗一把拉住下意识地一甩膀子却是纹丝不动这才想起面前这个少年是个大高手仍是瞪眼道:“你还要怎的?” 刘屠狗笑道:“好汉不学俺的绝学了?” 壮汉一愣狐疑地打量二爷问道:“你当真肯教我?” 刘屠狗松开手转身就朝城门处走去轻飘飘地道:“爱学不学!” 壮汉脸色一变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谄媚道:“大兄弟我只瞧了一眼就看出来你是个心忧天下、志在万里的少年英雄!那什么猫猫狗狗的功夫我看一般肯定是你拿来诓人的有没有屠龙术哇?” 俩人都没再去瞧那几名剑客一眼旁若无人地边走边聊。 “还屠龙术?你这厮评书听多了吧?跟二爷说说你叫个啥名字?” 壮汉一拱手憨声道:“西安府士子杨雄戟见过师兄!敢问师兄高姓大名?师从何门?师父他老人家又是哪位老英雄?” 二爷没好气道:“你这辈分涨得倒快我啥时候说过要代师收徒了?说起来以你这蛮牛般的体格怎么一开始没去习武?” 体如蛮牛、心如狡兔的杨雄戟正色道:“我家世代耕读不许子弟习武练道我此番坚持要来北地从军已被父亲一怒之下开革出族了。杨雄戟这个名字还是离家后自己取的。” 刘屠狗诧异地瞧了杨雄戟一眼问道:“想出人头想疯了还是活腻了?” “师兄可听说过二百年前的铁骑西征么?” “自然是听过的。” “二百年前大周国力远不如现在鼎盛先皇却力排众议劳师远征甚至还因为中原空虚引发南方的一场大叛乱师兄可知道其中的缘由?” 再次听人提及湘戾王的叛乱刘屠狗眸光一闪心中闪过沈约临死时那可怖的模样有些心不在焉道:“二爷我读书少却是不知道这西征因何而起。” “当年戎人称霸北边狄刚刚开始兴盛仍然困居东北一隅先皇拉拢狄人甚至简拔一位狄人中的豪杰做了大将军不但亲族俱入周籍还赐其狄姓。有一回戎人进犯剑州北部数十万周人南奔狄大将军奉命击北谁知接应不成南奔周人几乎悉数被杀被掳朝中有人趁机攻讦狄族那位狄大将军在撤退途中闻讯心灰意冷之下自刎谢罪他的部属失去指挥几乎全军覆没。” 杨雄戟叹息一声接着道:“不论是死伤数十万周人还是折损一名大将军与数万精锐禁军都是捅破天的大事以先一步剪除戎人西域羽翼为目标的西征也终于无人再公开反对。” 刘屠狗听得入神却仍是翻了一个白眼道:“嗦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这跟你有关系?你可不要告诉我说你就是那位狄大将军的后代不惜被开革出族改名换姓也要违背祖训再上战场。” 杨雄戟摇摇头道:“那位狄大将军的族人在史书中湮没无闻有没有不许后代习武从军的祖训不得而知。正相反我家先祖是那为数不多幸存下来的南奔周人中的一员我本就姓杨只是改了名字。” 刘屠狗嗤笑一声道:“出身异族的大将军舍生忘死被救下的周人却不许子孙从军报国当真可笑!难怪你看不惯窝里横的剑州人原来是祖上有切肤之痛啊当年被迫南奔多半也有自己人的功劳吧?” 杨雄戟蓦地涨红了脸难得这厮竟也有脸嫩的时候。 他看着二爷认真道:“不愧是俺认定的师兄看在师弟不惜家丑外扬的份上师兄可要多传授师弟两手绝学哇!” 刘屠狗冷笑道:“要是哭天抹泪扮可怜有用还要脑子和刀子做什么?你当二爷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棒槌?” 杨雄戟耍无赖道:“可惜师弟不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否则一定给师兄自荐枕席!我知道修行大秘珍贵无比不敢奢望飞仙成圣的大道只求几手下乘的杀人术就心满意足。” 刘屠狗一咧嘴笑道:“飞仙大道还真没有不过巧了二爷别的不会就懂杀人术。入我门来祸福自招生死无论!” 杨雄戟大喜再次问道:“师兄那俺怎么也算是个外门弟子了吧?现在可以告诉俺咱们师门到底是个啥名号了吧?” “关你屁事!” “那师父他老人家怎么称呼?外人问起俺都说不出来岂不是大大地丢脸?” 刘屠狗斜睨他一眼悠然道:“老混蛋一个理他做什么!” …… 杨雄戟被噎得不轻半天没吭声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二哥咱爷们儿去那儿?” 刘屠狗已经答应教两手杨雄戟也知道自己没脸没皮硬认的师兄只是句玩笑话还真不如叫二哥来的亲热。 这厮改口顺溜无比换成别人或许就要生厌听在刘屠狗耳中反倒添了几分好感。 毕竟叫过他二哥的人可不多南史椽是头一个第二个是袁节袁四郎第三个是慕容女魔头。这些人与他说不上多么臭味相投总归或多或少有些情分纠葛在。 于是刘屠狗摆摆手道:“反正也是从军你跟我去幽州吧。只是这去之前先教你入门的功夫再找件趁手兵器路上若是有不开眼的东西凡是练气大成以下的就都由你来料理。” 杨雄戟大乐问道:“二哥是什么入门功夫厉害不?能速成不?” “二哥我自创了一套杀人杀己杀众生的杀生大术名字还没想好是一套外淬兵刃、内养兵魂的法门威力么自然是没的说进境也是极快就是修炼时有些小小的苦楚你可要想好喽练死了可别怪我。” 杨雄戟听地眉飞色舞叫道:“练!为啥不练?都要从军了还怕个毛!” 他瞟了一眼刘屠狗腰间的短刀不知死活道:“兵刃么……当然是越威猛越好都说人如其名俺就选大铁戟了! 正文 第四章 寒铁长钺戟 正如二爷所说如果哭天抹泪扮可怜有用还要脑子和刀子做什么? 真正打动刘屠狗的并不是杨雄戟口中不知真假的故事而是这厮天赋异禀的体质。 刘屠狗想看看自己冒着绝大危险摸索出来的屠灭观想法到底只是自己机缘巧合才侥幸成功还是可以让其他人也能按部就班地修成? 这部功法实在凶险连他自己也有许多不明之处当初没教给孱弱的小乞儿刘病奴可见二爷还多多少少有点儿良心。 刘屠狗突然有这样的念头并非偶然说到底还是发端于他在迷狐谷中的孤掌难鸣既然从军日后必然会有自己的部曲若能有一套速成且极具威力的功法拿来培养部下、收买人心想必会有不小的助益。 杨雄戟遇上刘二爷当真是祸福难料。他并不清楚自己所学功法的根底即便知道以这厮的秉性只怕也会毫不犹豫地搏命一试毕竟他的年纪已经不算小已经没有时间拜入某家宗门慢慢从头学起。 杨雄戟说了要练大铁戟还真就花费整个下午跑遍了全城的兵器铺硬是在一家摆满剑器的店铺角落里寻到了一杆黝黑的大铁戟。 这是种名为长钺戟的凶器顶端是一寸半长的圆锥状尖刺尖刺两侧则是月牙形的利刃刃极薄两角外翘尖而锋利。 戟身为寒铁打造极其沉重故而不为善剑术的剑州豪侠所喜一直都无人问津。 这厮一路将这杆心肝宝贝扛回刘屠狗所住的客栈准备作为二哥口中绝学“屠灭锻兵术”的本命兵刃。 不料才进客栈大堂就见刘屠狗正对着店门独坐一桌桌上除去酒菜外搁了一个醒目的大包袱鼓鼓囊囊的还冒着热气。 大堂内食客们的谈笑声突然变小很快就微不可闻。 正低头吃饭的刘屠狗只觉光线一暗下意识抬头就见一条铁塔似的大汉堵住了店门肩上斜扛着一根看不到顶端的黝黑铁棍笑道:“呦哪里来的行脚僧?” 杨雄戟狞笑一声蓦地后退两步两手取下肩上铁戟自门外将大戟一横如同一夫当关的猛将般给二爷来了一个极威风的亮相。 随即他左边儿手腕、手肘、肩膀齐动带动铁戟前端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握住戟身中后段的右手跟着向后一撤已是将戟尖遥遥对准了二爷。 下一个呼吸间杨雄戟的左手闪电般撒开戟身右脚猛地向前进步右肩一晃右肘如射出羽箭的弓弦般瞬间绷直推动着单握大戟的右手向前奋力一捅那模样狰狞的戟头就如同蛟龙出海一般朝刘二哥飞刺而至。 招式其实很普通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单臂抬戟前刺今天之前尚没摸过这种兵器的杨雄戟根本就是拿戟做枪纯属一时兴起的照猫画虎。 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刺竟浑然天成彷佛浸淫此道许多年的大高手虽是纯以身躯蛮力推动就已经压下无数破绽竟有着堪比练气中境的威能。 面对这一记凶猛刺击刘屠狗双眼精光爆射! 两道眸光宛如实质、透着击破一切的锋锐杀伐之气先铁戟一步投射进杨雄戟的眼中让他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这蕴含刀意精神的一眼真如神来之笔也是刘屠狗修为越发精深的真实写照。只是在周遭被这场变故吸引的食客们眼中那个下一刻就要被铁戟扎穿的麻衣少年除了眼神依旧明亮根本已经在劫难逃。 宗师手段由剑光而剑气而气象雄浑瑰丽自不待言可对于不能见气象真容的所谓“下愚之人”来说反而是越到极致处就越是悄无声息所以才有返璞归真这个词在凡俗间流传。 这不能说错但对于才刚刚凭借微末灵感敲开大道之门的所谓宗师来说距离“真”还有无穷之远。 刘屠狗独自在这条路上摸索偶尔胆大包天揽住头顶一株长在山壁上的孤松攀缘而上之后发现有路就尝试着走下去竟给他避开了连他自己也不知晓的许多弯路。 这种机缘说是不怕死也未免太过侥幸说是天数使然也太瞧不起二爷的胆略和天资倒还真应了南史圣人那句模棱两可的箴言的后半句:“气运在有无之间。” 被刘屠狗蕴含刀意的眸光一瞪杨雄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刹那的恍惚随即便被激起了深藏于骨髓中的蛮性自心底里腾起一股愤怒之火。 他大喝一声长戟狠狠扎向刘屠狗竟是再不留丝毫余地。空有天赋却不知修行之法亦未经历挣扎搏命恐怕这厮也不知道什么叫余地。 当真是个浑人! 刘屠狗暗骂一声扬手就是一刀劈下击打在戟尖一侧的月牙薄刃上。 叮的一声脆响下盘不稳、脚下无根的杨雄戟当即一个踉跄长戟已经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眼看锋利的戟尖就要砸破二爷吃饭的桌子仍坐在原地的刘屠狗又是一个反手上撩屠灭刀击打在另一侧的月牙薄刃上硬生生将戟尖挑向了空中。恰到好处的力道顺着戟身向后传递立刻止住了杨雄戟失去平衡后的笨拙前扑。 这厮面不改色地挺直腰板竖起铁戟将柄端往地上一戳咔嚓一声砸碎了地上青砖。 他刚要说几句胜败乃兵家常事的豪言壮语却见刘二哥站起身来拎起桌上的包袱向上一抛将其挂在了大戟的尖刺上。 “这是啥?”杨雄戟问道。 “几十个馒头是你的口粮。” 说话间刘屠狗已经豪爽地结了账手面之阔绰让掌柜瞬间忘记了被打碎铺地青砖的不愉快。 “这天都要黑了非得现在就赶路?” “此时不走难不成要等城中卫军来围剿你这个擅自携带长兵器招摇过市的狂徒?” 杨雄戟已经饥肠辘辘可实在拗不过刘二哥也只好扛着一杆沉重的长戟汗流浃背地跟在身骑白马的刘屠狗身后。 那一大包袱馒头仍是挂在他所扛的大戟的尖刺上在挑/逗着他肚里的馋虫。 “二哥不许俺骑马俺认了因为你说与兵刃沟通就如同与人相处总要共同经历过艰难困苦才能生出最真的情谊。可是二哥呦你有官道不走偏要走山间小路这又是为啥?” “自然是为了观赏剑州城外的夜色山景啊。” 刘屠狗指了指远方一座最高的山峰轻描淡写道:“看见那座山没?咱们今夜须得爬上去正好明天一早瞧一瞧剑州的日出顺便传授你‘屠灭锻兵术’的修行!” 正文 第五章 屠灭锻兵术 清晨的山巅红日初光、紫气升腾。 刘屠狗静坐一夜头发已被露水打湿。 他睁开眼看向一旁兀自伏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杨雄戟突然就想起了病虎山与石原。 刘屠狗送给杨雄戟一份不知结果如何的机缘却想不明白大哥又是因为什么才对自己另眼相看? 二爷摇了摇头当日刘病奴一句“一饭之恩死也知”让他心生认同不但舍刀相赠更灌输给小乞儿许多粗浅却少有人能做到的道理。 对于这些很多时候要用性命去填的道理刘屠狗不改初衷始终奉行不悖。 老狐狸和大哥无论他们当初是出于何种目的才愿意垂怜眷顾一个市井狗屠都实实在在成就了今日的灵感宗师刘屠狗再造之恩日后总有相报的时候。 想到这里刘屠狗心中一片清明。 他长身而起一脚踩在杨雄戟的屁股上气度雄浑如病虎踏山! 杨雄戟被人从美梦中惊醒顿时怒气勃发也不睁眼翻身的同时就是一拳挥出。 二爷忍住笑轻轻一个闪身避过对撒过起床气后已经清醒过来的杨雄戟道:“时辰到了。” 只这四个字杨雄戟立时怒气全消连滚带爬地站起身谄媚笑道:“二哥慈悲快跟小弟讲讲这锻兵术有何玄妙?” 刘屠狗轻咳一声极其严肃地告诉了这厮第一步的法门。简单的很趁着清晨天气凉快阳气上升的好时光放血就是了。 杨雄戟一张白脸立时就绿了狐疑道:“二哥真不是开玩笑?” 刘屠狗板起脸训斥道:“没有必死之心就想胜人一筹在战场上砍瓜切菜?” 杨雄戟不说话了他看了看二哥额头那道诡异的殷红竖痕一咬牙索性迎着朝阳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倒拖寒铁长钺戟用戟头的尖刺往额头上一划拉鲜血登时就淌了下来。 这条壮硕如蛮牛的汉子眯眼看着自眉心延伸至鼻尖的醒目血线鼻头一酸两眼竟有些泪汪汪的。 二爷幸灾乐祸道:“头一回果然流得多可别浪费了。” 这厮体魄雄健血气着实旺盛很快就涂满了戟上尖刺之后竟还有富余杨雄戟赶紧将大铁戟的一枝月刃紧紧贴在额头任由眉心血涂抹刃面同时闭眼认真呼吸感应去捕捉大戟中那玄之又玄的灵性。 不同于当初二爷盲人摸象般的全凭自悟杨雄戟还被传授了一门配套的内修观想法门辅助他孕养心意灵光。 当初那卷《心血淬刀经》毕竟只是筑基法门霸道之余在内修方面涉及不多也粗陋得很已被刘屠狗去芜存菁融入了屠灭观想法之中。结果就是原本屠灭刀中艰难生出萌芽的兵魂器灵被生生扼杀一切灵性都内化进了丹田气海中的那柄心刀成为他刀意的一部分。 虽不知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刘屠狗自己倒是很满意在他想来刀就老老实实做把刀好了何须有自己的意志?强如万古刀又如何还不是借鲁绝哀之手逃之夭夭了哪里能始终跟主人一条心? 血淬法与观想法一内一外合起来就是二爷临时命名为“屠灭锻兵术”的修行法门。这门霸道功法只要入门必定进境极快但并无多少养生增寿的功效若是一味勇猛精进反而要消耗气血、折损寿元。 若不想盛极而夭非得再与“病虎锻体三式”搭配修炼方可。 意识到这一点后刘屠狗才真正明白石原所说养性修命功夫的重要性才切实懂得当日大哥赏给他的销魂一爪和那卷《乙木诀卷一》有多么珍贵。 随着时间的推移杨雄戟眉心的伤口已经止血伤口周遭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脸色却越发地白了。 刘屠狗冷眼旁观始终不发一言一如当日老狐狸的做派。 杨雄戟睁开眼叹了一口气却并不如何懊丧。他自觉刚刚开始修行找不到门径实属寻常但仍是忍不住问道:“二哥你筑基用了多长时间?” 刘屠狗眼皮一翻回忆了一下才道:“我用了一十八天至于你么天知道。” 杨雄戟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幽怨地看着刘二哥道:“死了死了我说我的好二哥呦你咋不买上百八十只烧鸡哇小弟身板再好馒头吃得再多也补不回流的那么多血啊!” 他话音未落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骏马的嘶鸣其中还夹杂着砰砰砰的巨大撞击声。 杨雄戟侧身低头望去就见半山腰上有一匹神骏的白马它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扑进一处枯败的灌木丛中。 断枝尘土飞扬那处灌木丛之前已被某种东西撞散了一大片可以看见其中有个硕大的黑影。 白马将前蹄高高扬起向着灌木丛内的黑影狠命一踢。 砰!又是一声大响。 灌木丛中立刻传来一声痛苦的嚎叫一头圆滚滚的东西被踢了出来一路翻翻滚滚疯狂地向山下逃窜。 杨雄戟看清了那赫然是一头肥硕的黑毛山猪。 白马见状咧开大嘴发出吭哧吭哧的声响似是在嘲笑。 它撒开四蹄飞快地追了上去一口咬住山猪的脖颈处马头一甩力量极大竟又将山猪扔回了刚才的灌木丛。 山猪身不由己再次压倒了不少灌木鲜红的血液从脖颈处流下来染红了一大片枯枝败叶。 白马赶上前去抬腿就是一阵毫不留情的迎面大踢。 杨雄戟仿佛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响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一张大嘴怎么也合不拢。 刘屠狗轻笑道:“这不就有肉吃了么?” 杨雄戟看了看二爷没问那匹叫做阿嵬的白马为何如此威猛反而有些说不出口的感动。 他突然向着刘屠狗一揖到地。 二爷不闪不避坦然承受。 杨雄戟直起身来复又两腿一曲直挺挺地单膝跪地抬头看着刘屠狗道:“刚才那一揖为的是昨日那个志不得伸的西安府士子因为二哥给了他一个脱胎换骨的机会。” 接着他又深深地低下头去沉声道:“现在这一跪为的是今日的杨雄戟从军报国之外二哥但有驱策俺无有不从!” 正文 第六章 山中有青牛 刘屠狗并没因为杨雄戟的纳头便拜心生得意也并不指望这厮一定说到做到但他仍不可避免地有些终于要一展抱负的踌躇满志。 轻易就将一身绝学传授他人二爷非但不觉得有什么可惜反而有种与人分享的喜悦。 他一路走来无论是授业启蒙的老狐狸与病虎石原还是恰逢其会为他展示万古刀意的鲁绝哀没有一个告诉他应该敝帚自珍,也只有那些阉割《圣章》的豪阀世家才惦念着法不可轻传。 其实任何一名宗师都能明白学法易、得道难求道之路从来是只属于一个人的漫长跋涉。 正因如此若是不能打破屠灭锻兵术的条条框框而自出机杼杨雄戟就永远也追不上刘二爷的脚步。 对于此时的杨雄戟来说流点儿血还算不得什么无非是不怕死、肯舍得心中观想寒铁长钺戟就要难出太多毕竟他不像二爷那样与屠灭刀日夜相伴了数年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再加上筑基未成也实在没有灵气供他雕琢心中戟。 这厮并不知道刘二哥有拔苗助长之嫌反而以为进境缓慢是自己资质太低的缘故。他倒也不沮丧只是更加地刻苦拼命。七八天下来人已经瘦了数十斤原本一条昂藏白脸大汉眨眼就成了一个面容憔悴的黄脸瘦高个儿。这也就是他底子好换做普通人早就要一命呜呼。 刘屠狗每日只是如老僧入定般闭目打坐一点一滴地孕养神意、雕琢心刀毕竟他之前不是在奔波厮杀就是在老实养伤少有机会这样无忧无虑地夯实根基。 阿嵬则日日在山中呼啸奔跑已成了这方圆数十里内的霸主虎豹豺狼也要避其锋芒不敢轻易招惹。 只是它偶尔也会带点儿小伤回来明显是吃了亏二爷惊奇之余说要给它报仇雪恨这夯货却极爱面子死活不愿带着二爷去寻仇。 阿嵬的态度让刘屠狗懒得再管任由它隔三差五消失一会儿然后或是得意洋洋得胜归来或是带着些伤口灰溜溜地回山修养。 忽忽一月过去山中天气转暖竟有了些春日的气息。 日上三竿结束了清晨的修炼之后刘屠狗骑白马出山杨雄戟扛着大戟紧随其后。 “二哥日后你要是开宗立派俺岂不是掌门师弟副宗主?” 这些日子里刘屠狗给这厮旁敲侧击去不少无关紧要的秘密两人说话时也亲热随性了许多。 “屁就你这熊样也想做二当家?哦错了说你熊样还是太抬举你了瞧瞧你现在这张瘦长马脸哪里还有当日教训剑州游侠儿、横戟堵门时的风采了?” 阿嵬不乐意了一声闷哼自鼻孔喷出两条长长的白气。 说起来这夯货自从吞了那页不知来历的无情纸不仅汗液变成了血红色修为也是涨得飞快隐隐有些要迈步练气中境的意思。 刘屠狗后来曾以灵气仔细探查了阿嵬的经脉骨骼除了一股极诡异阴寒的灵气在它体内运转并没发现其他异常彷佛那页纸已经被消化成粪便排出体外了。 “二哥你看俺这么威猛的跟班竟然连头坐骑都没有出去了丢的可是你的脸。” “嗦你看你人是瘦了可还扛了杆大铁戟呢除非是成了妖的否则哪匹凡马驮得动你?你当阿嵬这样的神驹是大白菜不成要不……咱先买头牛凑合着骑?” 没等杨雄戟出言反对阿嵬反倒突然愉悦兴奋地嘶鸣一声撒开蹄子换了一个方向狂奔。 二爷心知有异也不阻止只是回头喊了一声:“快跟上若是二哥我没料错你这厮的机缘到了!” 用了将近一个月杨雄戟完成了初步筑基虽然看上去仍有些憔悴虚弱其实已经称得上脱胎换骨。 如今别说是如当初进山时那般扛戟登山就是让他荷戟满大山奔跑也并不太为难。他听见刘屠狗的招呼虽然不明就里脚步早已下意识地跟上。 有好处可捞的时候杨雄戟这厮绝不会落后于人。 一口气跑出十里荒山野岭之中的一条小溪涧内二人一马真的见到了一头牛。 那是一头百无聊赖的青牛在才复苏解冻不久的溪水边上卧着尾巴在身上胡乱抽打。 它一身青皮油光水滑肌肉虬结头上是一对黑漆漆的牛角牛角尖泛着铁器般的森冷寒芒。 见到不请自来的二人一马确切的说是见到白马阿嵬青牛警惕地站了起来一边后退一边将头上铁角对准了阿嵬。 原本见到阿嵬的目标真的是一头牛杨雄戟的马脸顿时一垮刘屠狗还有些幸灾乐祸。可等这青牛起身后二人均是眼前一亮。 那对铁角还在其次这青牛四腿颀长身量之高大竟不下于高头骏马更难得的是体态匀称并无一般牛类的臃肿之感。 “咦这牛通体青色唯独四蹄却是一片雪白当真有些神异。若非头上长角我险些以为这就是书上所说的踏雪青骢马了。” 杨雄戟多少还有些书生意气盯着青牛猛看的同时还不忘引经据典。 二爷咧嘴一笑道:“屁!你看它满嘴的尖牙哪里还能以牛马论?” 杨雄戟突然反应过来狞笑道:“管它是兽是妖能当坐骑就好!” 他将铁戟向前一按戟尖对准长了四只白色蹄子的青牛妖暴喝一声悍然踏步前冲! “昂!” 青牛妖不甘示弱微微将牛角调整方向迈动粗壮长腿凶狠地迎面撞击而来。 咚咚咚!只这一个势大力沉的腾跃冲击它的四只蹄子就在地上刨出了两列深坑。 牛角与铁戟瞬间撞击在一起铿!声如金铁交击才能发出的轰鸣! 铁戟尖刺两侧的月牙薄刃被牛角挡住竟不能将其削断。 青牛妖挨了一下戟击吃疼之下愤怒地一甩头却也没能将勾住牛角的月牙薄刃甩脱。 戟与角一时难以分开就这么一僵持一人一妖转而都打算在力量上将对方压倒立刻你来我往地开始了毫无花巧的角力。 刘屠狗看出来了这青牛妖虽然凶蛮但只是堪堪筑基大成还没有真正摸到练气的门径境界只比当初给二爷贡献了一件皮裤的那头百年黑狼高出一点儿与刚刚踏足练气的杨雄戟几乎不相伯仲却远远逊色于阿嵬。 这么一来青牛妖有强蛮的身躯和一对铁角杨雄戟初步懂得运使灵气又有兵器之利大家算是半斤八两。 昂!青牛妖低喝一声牛眼圆睁肌肉如岩石般块块隆起猛烈发力! 在这紧要关头二爷突然出声问道:“雄戟啊你这坐骑到手之后可得有个响亮的名字不如就叫阿青如何?” 杨雄戟面色涨得更红额头青筋暴跳死命从牙缝里挤出十几个字。 “屁!起的什么破名字叫啥俺早就想好了!” 他咬牙切齿道:“就叫它……雪蹄绿螭兽!” 正文 第七章 杨雄戟骑牛出山 “雪蹄绿螭兽”猛烈前扑杨雄戟却突然撤力几乎带了这畜生一个跟头。 他顺势改顶为挑硬生生将一颗狰狞头颅掀向空中雪蹄绿螭兽前腿骤然离地慌乱之下向前乱踢。 杨雄戟哈哈大笑狠命往寒铁长钺戟的戟杆底端一踹立刻入地数寸牢牢钉在地上。 他松开手大步流星扑到雪蹄绿螭兽身前一个矮身让过两条乱蹬的前腿一肩膀撞上这畜生柔软的腹部疼得它昂昂直叫。 杨雄戟不依不饶探手抱住雪蹄绿螭兽的肚腹全身用力向前猛扑。 蓬! 大戟仍斜斜插在原地一人一兽却抱在一起摔入溪水之中雪蹄绿螭兽背部着地砸起无数水花。 杨雄戟竟是将雪蹄绿螭兽整个儿翻了个身! 这还没完这厮不等这被摔得有些昏沉的畜生反抗抢先一个伏身虎扑两只蒲扇般的大手牢牢攥住了雪蹄绿螭兽的两只铁角奋力一扭将这畜生的牛鼻子浸入冰凉的溪水。 雪蹄绿螭兽又惊又怒四蹄狠命地扑腾却因为脖颈连带颈椎被制住怎么也无法翻身。 认真观战的阿嵬很是有些兴奋咧着大嘴露出了鲜红的牙床。 想必这些日子给它添了许多伤口的正是眼前这头雪蹄绿螭兽虽然阿嵬的境界要远远高出这头牛类小妖可对方天生一对铁角自然占了极大的便宜让吃过亏的阿嵬忌惮不已。 本来颇为好面子的白马只想着日后再来寻仇直到听说二爷要给杨雄戟买头牛当坐骑才灵机一动干脆公报私仇。如此不但立了功报了仇还不会被二爷和杨大个子这厮嘲笑当真是两全其美。 杨雄戟死命按住雪蹄绿螭兽的硕大头颅一人一兽僵持了总有半个时辰期间雪蹄绿螭兽几度突然发力将牛鼻子拱出水面才险之又险没被淹死却始终没能挣脱一直严阵以待的杨大个子。 雪蹄绿螭兽终于服软再不挣扎口中发出哞哞的柔顺叫声。 杨雄戟汗湿重衣一个翻身跌进溪水之中任由冰凉溪水浸透他的全身。 雪蹄绿螭兽终于能翻身站起低头伸出牛舌在杨雄戟的脸上舔了舔竟是极其温驯的模样。 杨雄戟哈哈一笑有气无力地道:“二哥小弟这头坐骑威猛不?” 刘屠狗看得挺过瘾闻言嗤笑道:“你这厮明明平日里奸猾狡诈做起事来却怎么总爱蛮干硬来?” “奸猾狡诈他人便不能害我力所能及又何须那许多的筹谋算计?” 杨雄戟从溪水里爬起来抖了抖头上的水珠抬腿轻轻踢了身旁的雪蹄绿螭兽一脚又指了指自家的肚子道:“斗了这半晌饿了!” 雪蹄绿螭兽既已成妖自然通了灵性牛眼眨了眨已经明白过来。它低低地叫了一声转身朝溪涧外奔去。 它在与阿嵬擦肩而过时猛地一个停顿作出要攻击的模样。阿嵬一惊猛地往旁边一蹿却发现雪蹄绿螭兽只是虚晃一枪随后就昂昂叫着跑远了。 阿嵬羞恼之极刚要赶上去找回场子就被刘屠狗一巴掌拍在马头上只好不甘心地停下了脚步。 正午时分溪涧中的背风处升起了篝火杨雄戟脱得赤条条的将湿衣架起来烤火。 刘屠狗握着屠灭刀干起了老本行在用心对付一只山羊。 带进山来的调料几乎用尽幸好雪蹄绿螭兽不知从哪里搞到一个巨大蜂窝蜂浆甜美烤肉时涂抹上正好去除羊肉的膻腥味儿。 这样聪慧强悍的骑兽当真是便宜杨雄戟这厮了。 “二哥果真要去幽州先登卫?” “咋了瞧不上?” 杨雄戟看看时刻拽过寒铁长钺戟抱在怀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割过去将连心血涂抹在戟刺和月牙薄刃上手法十分自然熟练。 他边涂边摇头道:“若非北边突然大乱让朝廷措手不及边军也不可能破例放开口子就地征兵新起的营头成色如何谁也不敢说先登卫反倒要更加货真价实。” 刘屠狗笑道:“那就是名头太臭让你这个曾经的读书人不喜?” 他知道立志从军的杨雄戟并不喜欢被提及昔日读书人的身份是以总爱拿这个揶揄他。 这厮果然不乐意了撇嘴道:“二哥你这就不厚道了什么喜不喜的俺这样被开革出族的孤魂野鬼哪里还能挑三拣四?虽说这支凶名在外的卫军是出了名的易入难出也基本绝了上进之路可俺本就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至于些许危险俺还怕这个?” 刘屠狗开始烤肉涂了蜂蜜的羊腿香气四溢毫不意外地吸引了阿嵬和雪蹄绿螭兽的注意立在不远处虎视眈眈。 二爷眼睛盯着羊腿嘴上漫不经心地应道:“那就是觉得幽州不好喽?” 杨雄戟嗅了一口弥漫在空气中的肉香味儿更觉饥肠辘辘:“虽说幽州需要直面狄中最为强大的贺兰王帐但州内军民向来勇于公战比起更好私斗的剑州要强出太多幽州总兵霍师度、朔方将军常兆清也都是当朝名将确实是从军的好去处。只不过……” “只不过坏就坏在两位军方大员都是名将?”刘屠狗眸光一闪接口道。拜慕容春晓所赐二爷对于庙堂人物之间的那些破事儿有着极为敏锐的直觉。 杨雄戟对于二爷的一点就透颇为惊异随即这惊异就转化为了某种欣喜的情绪他开怀道:“不愧是俺二哥心智与武功俱足即便是入了先登卫也定然有出头之日。” “才说不为升官发财没说几句话就原形毕露了。”刘屠狗鄙视道。 不着寸缕的杨雄戟嘿嘿一笑长身而起豪气干云道:“二哥俺如今可也算学成文武艺、慨然出深山的大侠士、大豪杰?” “大侠士大豪杰有骑牛的?” 二爷指了指不远处眼巴巴盯着烤肉的雪蹄绿螭兽不屑道:“你给它起的名字再唬人那不还是头牛么?” 杨雄戟闻言居然很是入神地思索了片刻才突然坏笑道:“骑牛就骑牛他日咱兄弟二人名留青史上头该是这么写的……” 只听这厮豪气干云道:“某年月日北边大乱刘屠狗并杨雄戟慨然出山一骑白马一骑青牛牛马出而天下平!” 刘屠狗将目光从羊腿上移开抬头看了一眼光着腚的杨雄戟咧嘴一笑。 他只说了一个字:“屁!” 正文 第八章 戾气深重 “时来天地皆同力俺算不算傻人有傻福?” 杨雄戟肩扛铁戟、骑着脊背宽阔没有鞍却仍旧平稳的雪蹄绿螭兽对身骑白马并肩而行的刘屠狗道。 刘屠狗瞥了志得意满的杨雄戟一眼寻思是不是也如大哥教训自己那般给这厮好好上一课。 两人离了那片山林重新拐回官道优哉游哉往东北方向行了大半个月。 这一路上杨雄戟的坐骑极其惹眼却因他肩上那杆一看就十分沉重的铁戟虽也有壮着胆子问价的却始终并没有不开眼的人意图强抢。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两人进入幽州辖境才有了变化。 “二哥这些人遮遮掩掩地跟了一路今天格外肆无忌惮俺估摸着是快动手了。” 刘屠狗点了点头无所谓地道:“想来是幽州的地头蛇进了家门就有些肆无忌惮。不过只要不是宗师我就不会出手你自求多福吧。” 杨雄戟如同一个弃妇般看了二爷一眼幽怨道:“原本只要二哥小露一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蟊贼肯定知难而退如今俺武艺未成能发不能收说不得只好尽数打杀了。真要论起来虽然是俺动的手这些可怜人却都是因你而死。” 对于这厮的诛心之言刘屠狗不为所动冷笑道:“你也知道自己武艺未成?如今有人送上门来试刀还不情不愿想着挑肥拣瘦看似是为他人着想的仁心其实愚不可及!这些人你不杀难道留下害人么可不是谁遇上他们都能全身而退的。你若是还存有半分伪善的念头不如趁早滚回家读圣贤书去!” 杨雄戟一愣突然发现一直以来都习惯用刀说话的二哥竟还有几分辩才他笑道:“孔圣人也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岂非与二哥的教训不谋而合?俺还看啥圣贤书哇全听二哥的就是了。” 这厮的马屁拍得响亮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暗讽二哥草菅人命可见他从来也不是个秉性善良之人。 刘屠狗咧嘴一笑轻声道:“似乎出来时随身带了一卷南史氏秘藏的《圣章》来着放在哪儿了呢?” 杨雄戟顿时两眼放光当下提戟在手掉转牛头边跑边扯开喉咙喊道:“哪家不开眼的蟊贼敢打你杨爷爷的主意?滚过来受死!” 他纵牛冲向的是一支小型的车队仅有三辆马车和十几骑护卫像是大户人家出行时的队伍。 见到杨雄戟主动捅破了窗户纸那十几骑护卫毫不犹豫地各自亮出寒光闪闪的兵刃分散开冲杀而来。 双方很快就撞在一起杨雄戟狞笑着挥动大戟一个横扫瞬间就将对方打头的两人击飞。两个倒霉蛋鲜血喷溅身体尚未落地就已成了温热的尸体。 缓缓跟进的刘屠狗摇了摇头杨雄戟这厮只是一味仗着力大来欺人实在浪费了手中那柄可刺可割变化无穷的凶兵。 他移开目光整个人向前方腾跃而起在阿嵬背上轻轻蹬踏一步就越过了所有人的头顶。 屠灭刀当空向下轻轻一划甩出一道铁青色的刀气。 这道刀气长短粗细均不出众也无骇人的声势看不出有多大威力。 打头的马车车厢中有人暴喝出声:“尊驾何人为何无故出手?” 伴随这着这一声质问车厢的木顶轰然破碎一个包裹在昏黄色罡衣内的汉子冲天而起挥刀硬扛铁青色刀气。他身上罡衣乃是铁甲的样式看上去十分不俗。 刘屠狗咧嘴一笑刀尖向着那汉子一指铁青色刀气上瞬间布满暗红色的纹理摇身一变竟然化作了一只巨大的虎爪。 练气大成的汉子本就是硬着头皮想撞散这道看上去威力并不算大的刀气之后再想办法脱身骤遭此变不由地大惊失色。 他才要说话下一刻就被那只巨爪罩住作声不得。 刘屠狗毫不犹豫轻轻挥刀那只刀气虎爪的爪尖便向着掌心狠狠一攥。 咯吱! 奇异渗人的声音响起有嫣红的血液从虎爪掌心流出在半空中形成了几道红色的珠帘。 虎爪在数息后消散几大块分辨不出形状的残肢自空中跌落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在这几息之内对方十几骑护卫只来得及发起一次冲锋只此一个回合便被杨雄戟杀了小半。 残余八九人正要回马再战却见到这么个恐怖景象立刻斗志全消愣在了原地连逃跑都不敢。 他们可没把握从一名宗师手中逃得性命。 一位练气中期的护卫跳下马背双膝跪下额头触地恭敬道:“尊上恕罪!还望看在……” 他还没说完就被二爷打断:“别忙着用后台靠山压人爷们不是幽州人谁都不认得。” 刘屠狗扫了片刻间就跪了一地的几人一眼轻声道:“想活命也容易杀了这个把戟当大铁棍使的白痴就行他的坐骑也归你们。若是杀不了就全都去死好了。” 原本已经停手的杨雄戟幽怨地看了一眼二爷双腿一夹雪蹄绿螭兽猛地一个前冲斜刺将那个仍然以头触地之人生生钉死。 其他几人顾不上犹豫连滚带爬逃离铁戟的攻击范围隔得远的立刻上马缓缓将杨雄戟包围起来。 不理会场中再起的厮杀刘屠狗转身走向后面两辆马车一一用刀挑开车帘里面都是空空如也。 他撇撇嘴回身观战。 杨雄戟正将寒铁长钺戟抡了一个半圆把围攻他的几人尽数逼开怒吼一声道:“凭啥不能把大戟当铁棍来使?” 这厮身上被人不轻不重地割了几刀满身鲜血却仍旧能活蹦乱跳厮杀之余不忘反驳刘屠狗几句。 刘二爷闻言哈哈大笑道:“当然能只要杀得了人就好。只不过仅仅能狠下心肠杀人再有几分蛮力可做不到大杀四方。遇上比你修为高比你招式妙的对手咋办?” 杨雄戟一个凶狠竖劈用月牙薄刃将一名护卫切成两半回答道:“招式不行就练修为不高就多放血还能咋地?” 二爷点头道:“知道为啥二哥吃饱了撑的传你功法么教你一个乖为的正是你胸中那股不平之气你可要养好喽若是消磨了这辈子别想灵感。” 杨雄戟闻言狞笑道:“俺啥都没有唯独戾气深重要做那惊世之鸣!” 正文 第九章 何谓礼崩乐坏 (最近太忙更新乏力剧情推进缓慢思路也一再被各种事务打断写的痛苦断章断的各种无节操大家不爽这收藏也就一直在掉确实是让许多书友失望了俺只能说声抱歉。这本书发端于我的自娱自乐却意外有好多人喜欢会一直坚持写下去的大家先耐心养着我也会调整好心态认真写。以上。。) ************* 可算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刘屠狗闻言暗笑只是这片刻功夫场中对方已被这厮杀得只剩一人二爷忙开口道:“别都杀了啊留个活口!” 杨雄戟闻言铁戟急忙转向月牙薄刃掠过那人面门削掉了对方的发髻。 刘屠狗笑道:“爷问你答可以活命。” 那人忙跃下马背披头散发、扑通跪倒:“小人不敢有半句欺瞒。” “藏在马车里的那个死鬼是什么人?” “回爷的话我家老爷是幽州大旗门的外门二执事偶然见到了这位爷所骑的异兽就想着或买或抢弄到手好献给门主做进身之礼。” 刘屠狗看向杨雄什么戟问道:“你可知道这个大旗门什么来路?” 杨雄戟摇摇头道:“俺只知道是幽州绿林一座大宗门具体如何就不清楚了。” 他将铁戟的月牙薄刃贴在跪地之人的脖颈上一边儿轻轻摩挲一边儿问道:“可也是大旗门的弟子?你来跟爷们儿说说!” 那人忙道:“小人等只是那死鬼雇佣的打手帮闲他只是外门里靠前的执事无权支使门中弟子。这大旗门乃是幽州最大的武道宗门之一功法霸道行事酷烈据说创派祖师曾是军中的猛将边军常年轮换不敢说与本地郡军却是多有勾连势力极大。” 刘屠狗眸光一闪接口问道:“门中修为最高者是谁?” “自然是本代门主张宝太张老爷子是已成名数十年的宗师修为深不可测。” “那位创派祖师呢?” 那人不解道:“大旗门创派总也有小二百年了那祖师怎么可能还在?” 刘二爷有些无奈知道这种小角色不可能知道更多点点头道:“瞧你言语清楚、谈吐不俗就这么死了不免可惜滚吧!” 那人如蒙大赦连马也不敢再骑扭头飞也似地跑了。 杨雄戟看了刘屠狗一眼见二哥微微摇头半是忧虑半是松了口气道:“二哥咱们才进幽州就得罪了这么一条地头蛇就算入了边军只怕以后多少会有些麻烦。” 他嘴上这样说脸上神色却并不是太在乎不知道是没心没肺还是因为即将背靠边军这颗大树而有恃无恐。 “屁!二爷就不信一个练气能代表得了整家宗门再说区区一个连神通都没有的宗门算哪头蒜?要说最大咱们要投奔的边军才是就算不是总瓢把子也是最顶尖儿的山寨。” 杨雄戟初涉修行并不清楚神通大宗师的威能自然不知道二哥有多么大言不惭反倒是对他最后一句话兴致盎然问道:“哎?此话怎讲?虽说官匪一家可官就是官、匪就是匪怎么能混为一谈?” 刘二爷老神在在、侃侃而谈:“不管是哪片山头自然是拳头最大的说了算周天之下可不就是天子拳头最大大周境内朝廷的律法哪个敢不遵?” 杨雄戟脸上浮现出混杂着惊骇与欣喜的神色他是一点就透又有些离经叛道的聪明人顿悟道:“二哥是说朝廷才是最大的山寨天子是大当家的律法就是最大的规矩?” 他自幼熟读经史一旦打破了心中禁忌立刻就想到了更多:“律法是约束上下臣民的一旦失去了作用立刻就要礼崩乐坏即便不会改朝换代也定然有一场泼天大乱。公西少主在天水险些被人明目张胆地刺杀当真是开了一个坏头啊……” 刘屠狗不禁扭头打量了扛铁戟骑妖兽的昂藏大汉一眼有点儿不相信这番话是从这个更愿意打打杀杀的夯货嘴里说出来的二爷可不会忧国忧民地想得这么深远。 他只是高深莫测地点点头顺着杨雄戟的思路道:“没错失去了律法约束朝廷也只不过是个大一点儿的土匪窝罢了!” 杨雄戟罕见地沉默了闷声不吭地走了半晌才开口道:“若真是又一场百年祸劫某当持此戟诛杀奸邪、戡平乱世绝不使南奔之事重演!” 声音不大字字如铁。 刘屠狗看着他突然想到:“这厮有如此心意在胸人品又是极奸猾极不要脸该能在边军这座大山寨里做出好大一番事业吧?” 于是他飞起一脚将杨雄戟硕大的身躯踹下牛背冷笑道:“什么时候能行走坐卧随意观想什么时候再骑在牛背上装大爷!” 英雄了得的杨雄戟幽怨地看了一眼二哥又故意看着自己身上刚刚止血的小伤口不言不语如同一个受了公婆气却敢怒不敢言的小媳妇儿。 可惜白马背上那个喜怒无常的家伙不为所动他也只好识时务地忍气吞声。 杨雄戟眯着眼睛缓步而行才走出十几步就口鼻流血。 他举起袖子抹了一把脚步不停只是速度更加缓慢。 又走了七八步他猛地站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刘屠狗赶上来一刀背拍在杨雄戟的肩膀。 杨雄戟只觉一道极磅礴极温润的灵气流入经脉周身暖洋洋的很是舒服自家散乱的灵气也被收束住避免了走火入魔的危险。 他才要道谢不料那道灵气陡然一变竟然锋锐如刀扭曲游动着往他周身皮肉骨骼里钻去。 杨雄戟一张白脸瞬间雪白失去了全部血色条条青筋剧烈跳动大汗如雨下。 他的嘴唇无意识地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刘屠狗忍住丹田气海之中的空虚之感深吸一口气后咧嘴笑道:“我刚才心急了些咱们还是循序渐进的好。不想疼死的话就集中心力观想!” 他一提杨雄戟的衣领抬手把这个可怜汉子扔回了牛背。 杨雄戟跟死了一样趴在牛背上一动不动。 刘屠狗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谁让他没有教徒弟的经验呢原本以为这厮的资质比自家要强来着。 杨雄戟突然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如同一个从宿醉中醒来的酒鬼张嘴吐出一口黑色的淤血虚弱地咬牙切齿道:“要被二哥你害死了走路观想俺就不说啥了这些如刀般的灵气是怎么回事儿跟活的一样俺炼化不了。” 刘屠狗一愣不确定道:“这是二哥加了疗伤灵气的心刀气杀不了人却能锻体。哎?是了你不是宗师怕是化解不了其中蕴藏的那一丝神意。” 杨雄戟欲哭无泪虚弱道:“那咋办俺岂不是要日日夜夜受这凌迟之苦?” “放心吧时间一长自然就消散了你就拿筋骨血肉做磨刀石好了过些时日自然就知道其中的妙处。” 杨雄戟闻言咬牙道:“幸亏这些刀气磨一点儿少一点儿不能自我壮大否则俺不是只有自戕一条路了?” 刘屠狗眼睛一亮:“着啊我怎么没想到!” 杨雄戟一个激灵赶紧闭嘴闭眼装死。 感受到这厮周身隐隐散发出来的锋锐之意二爷嘴角悄然上翘信马由缰向东而去。 正文 第十章 大旗门先礼后兵 刘屠狗与杨雄戟一路追赶着冬天向北退去的足迹又被春天温暖的气息追赶。 两人所选的路线远远地绕过了幽州中部的繁华地界一路上并没有看到太多人烟入眼处俱是刚刚解冻还残留着些许积雪的原野。 不同于那座夹在白戎黑狄大周三家交界的“剑林”大兵云集的幽州才是传统意义上的边地军州并不适合普通江湖门派生长。 毕竟占山为王、走私贩盐之类的活计边军郡军自己就干了至多扶植几个听话的帮派就好哪里容得外人分一杯羹? 是以那次无惊也无险的拼杀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里也无人再来搅扰但两人心里都明白既然留下了活口就一定会事发不过是早些晚些的区别罢了。 尽管如此两个家伙从未因一时的意气用事而生出半分后悔自家的小命儿固然容不得挥霍胸中戾气更加忍受不了欺瞒人生不得任情恣意压抑苟活还不如立刻死了来得痛快。 这种默契让两个家伙看彼此时都觉顺眼了许多。 终于在一个薄云蔽日、光线惨白的黄昏刘屠狗看见了朔方城。 空旷的草原上才刚刚露出一丝绿意一条小河从远处蜿蜒而过河水明亮如一柄弧度极大的软剑。 眼前这座严整高耸的石头城却没有傍水而建而是伫立在一个高出四野的山丘上。 斜斜向南的城墙在五百丈上下城头多设箭楼口青色的筑城石头在并不明亮的光线里显得有些阴暗透着肃杀的气息。 这就是朔方周人楔入北方草原最深处的尖刀朔方将军的帅帐英雄用武之地。 刘屠狗轻笑道:“走从军去!” 两人催动坐骑向着那座青色的小城奔驰而去黄昏湿冷的微风吹在脸上胸中却只觉畅快已极。 城门渐近已经可以看见城头林立的旗帜枪戟火把熊熊却在墙根儿下投下一片阴影。 城门几乎合拢只留下可通行一骑的空隙。 刘屠狗的脸色忽地郑重起来他已经看见城门前立着一位体格魁梧的白发老者一头白发打理地一丝不苟梳成了一个简单的圆形发髻身上穿的是大周军中最最普通的半身铁甲磨损严重甲光暗淡唯独系甲的红绳鲜艳夺目像燃烧的火焰。 他站得笔直给人立地生根之感双手托了一只碗捧在胸前脚下地面上则插了一柄钢刀。 阿嵬很有灵性地放缓脚步脸上露出忌惮之色。 头回如此靠近人族城郭的雪蹄绿螭兽则是不管不顾朝前走被见机极快的杨雄戟扳住头上铁角极不情愿地停下了脚步。 老者见状笑道:“小崽子们只当这牛妖是奇货可居却不知真正的龙驹从来不能全看形体。” 二爷咧嘴笑道:“张宝太?” 如此人物此时此地刘屠狗能想到的人屈指可数也只能是刚刚结下梁子的大旗门主。 老者笑道:“正是老朽看到尊驾想不服老都难。” 杀大旗门外门二执事时二爷显露了剑气化形的修为妥妥的灵感境大高手偏偏又极嚣张地留下了活口大旗门若是想找回场子除去靠着人多势众围杀就只能由同为宗师的门主亲自出手。 杨雄戟也反应过来瞪着眼不知死活道:“我说一路上没动静呢感情儿在此守株待兔呢怎么着又是酒又是刀老家伙这是要先礼后兵?” 张宝太哈哈一笑他举起手中酒碗盯着刘屠狗的眼睛道:“这一碗接风酒还请尊驾赏脸。” 这位白发老兵痞嘴里说的极客气手上动作却全然不是一回事话音才落他已经一脚狠狠跺在地上整个人保持着托碗的姿势向上腾起周身气息厚重沉凝罡衣罩体却含而不露径直撞向刘屠狗。 赫然是大周军中盛行不衰的通臂拳法霸王举鼎! 这一拳出其不意倒在其次关键是化用巧妙却又不含一丝烟火气杨雄戟或许看不出门道刘屠狗可看得极清楚那只碗上剑光剑气均不显却蕴含着一股极其纯粹凝练的神意威力绝不可小觑。 当日鲁绝哀仅凭刀意就摧山裂谷虽说张宝太这一拳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但已经有了一丝雏形老一辈宗师靠着岁月千锤百炼的高深境界显露无遗。 刘屠狗哈哈一笑双腿一夹马腹阿嵬立刻迈步低头将刘屠狗暴露在张宝太眼前。 他探手就是一爪却不是惯于硬碰硬的病虎探爪手掌以极快的速度攥紧后又松开掌心蓦地绽开一朵血红色的海棠花儿。 娇艳的花瓣儿韧性十足稳稳托住了沉重如大鼎的酒碗。 虽然因为有了霸道纯粹的心刀无法再修炼《乙木诀》中种心根的法门但触类旁通以刀气观想织就一朵血海棠并不如何为难。那半朵儿沉入刘屠狗灵感心湖的血花儿也当真不凡观想出来一丝神韵竟有如此威力。 张宝太叫了一声好突然撒手后撤飘然落地后笑道:“好一手俊俏功夫!这碗酒你喝得。” 刘屠狗接住酒碗后翻身下马轻笑道:“比不得张门主举重若轻可将神意随意寄托用评书里的话说那可是摘花飞叶皆可伤人的高深境界。” 岁月锤炼了张宝太的技艺也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他一张老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几乎以为刘屠狗是在恶意调侃宗师高手论道哪有用评书戏言作比的? 可当他看到刘屠狗清澈的眸子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叹息道:“二十多年前老朽在阴山脚下遇到一位带了个孩童的道人他说老朽此生无望神通若想更进一步只能另辟蹊径或可在‘于无声处听惊雷’这几个字上下功夫二十年来虽有所得终究是资质浅陋不得成就。” 刘屠狗赧颜一笑罕见地谦虚道:“比起张门主意在气先刘屠狗已经输了一筹不是输在境界而是输在想法。” 他端起手中酒碗一饮而尽只觉甘冽无比 张宝太笑眯眯地拱拱手道:“既然接下了大旗门的酒大家便是朋友。之前恩怨一笔勾销可好?” 二爷洒然一笑这个老头子虽说一大把年纪仍然绿林气十足玩些非友即敌的把戏终究还愿意讲理哪怕讲的是看谁拳头大的歪理。 他忍不住问道:“这天下哪有这么多一笑泯恩仇的皆大欢喜若是和解不成拳头又没对方硬张门主的大旗门又会如何应对?” 上了年纪、身板却依旧站得笔直的张宝太哈哈大笑:“自二百年前创派至今大旗门能牢牢扎根幽州这块埋骨浸血之地靠的从来都不是一团和气。老朽虽已是冢中枯骨却也知道江湖二字从来是旧泥生新草半点不由人。” 他正色道:“大旗男儿江湖生江湖死当生则生、当死则死!” 正文 第十一章 道理要讲,恩仇要报 张宝太一番话慷慨激昂流露出边地军州大帮派掌舵人的几分真颜色。 二爷眸子发亮笑道:“张门主说的极是!刘屠狗平生最敬佩英雄好汉既然如此大旗门挑衅在先拦截在后发觉俺骨头太硬不好下口就想和气收场江湖里可有这样的便宜事?” 杨雄戟恍然怒道:“俺就说怎么觉着不对劲凭啥要战要和都由你这老匹夫说了算?” 他不知不觉间被张宝太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就将自己摆在了后学晚辈的角度。这便是士族读书人的知见障了从小在森严等级与圣贤书中耳濡目染对于先贤前辈、大人长者太过信赖推崇很容易被其影响自己的判断即使是离经叛道的杨雄戟这厮也不能完全免俗。 张宝太闻言也收起了前番的惺惺作态眼中寒光闪动:“倒是小看二位了。既然阁下不想要这层一团和气的遮羞面皮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老朽只问一句要战要和?” 二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这样多爽利大家都省心。不过是一个外门执事见财起意犯不着两家拼个你死我活。我二人来朔方是要从军不是来寻江湖朋友的晦气的。” 张宝太盯着刘屠狗看了半晌突然笑道:“尊驾这样的人当了军头对我们这些人怎么看都算不得好事何止是晦气简直是乌云盖顶。” 杨雄戟突然大喝一声:“和又不和战又不战絮絮叨叨的烦人不?” 刘屠狗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刘屠狗回礼!” 二爷猛地前冲同时五指成爪攥住空碗缓缓向前轻推一快一慢、一动一静矛盾得让人想吐血。 张宝太面色凝重抬脚一勾伸手揽过地上钢刀一手握住刀把一手扶住刀身刀尖向上纯以刀面顶在了那只碗的边沿儿。 刘屠狗掌爪继续前伸钢刀渐渐被压成了一个瞧着就十分危险的弧度。 张宝太血气上脸面皮上泛起不正常的光泽那只刚刚被他当作鼎来举的脆弱瓷碗仿佛一座会移动的大山要碾碎他这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你小小年纪怎么可能有如此厚重的神意?” 白发老兵痞惊骇莫名被推得一连后退数丈险些就要撞上城门。 城头上突然有人咳嗽一声一名披甲人出现在城头扬声道:“下面的人听了即刻住手否则以持械作乱论处!” 一直对城墙下的拼斗不闻不问的朔方城守军突然冒头插手不用想也知道是蛇鼠一窝官匪勾结的戏码。 话音刚落城下突然传来锵的一声大响弯折到极致的钢刀猛然崩碎四下乱射甚至有一枚碎片飞上城墙在青石垛口上划出一溜火星吓得那名披甲人赶忙一缩脖子。 刘屠狗收回三分天柱神意将瓷碗递到手无寸铁的张宝太面前,咧嘴一笑。 “二爷跟你们讲道理你们跟二爷抡拳头二爷才要掏刀子你们又跟二爷讲道理?” 场中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张宝太接过瓷碗光棍儿道:“道理要讲恩仇要报这是大旗门立身的规矩。阁下没打碎大旗门的碗便是赏了天大的面子老朽感佩。” 对着这个规矩气派都极大的倔老头子刘屠狗当真有些哭笑不得点头道:“我们二人要入先登卫却只有一封军部荐书不知大旗门可有门路?” 张宝太闻言脸上露出一种极微妙极古怪的神情却只是点点头道:“这个容易明日就能办妥。如今天色已晚大旗门忝为地主不知可否聊表寸心?” 二爷大大咧咧一挥手豪迈道:“正要与幽州豪杰亲近亲近。” 白发老兵痞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发自肺腑的笑容。一次寻常的试探演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固然是眼前这位麻衣少年行事出人意表又何尝不是张宝太人老心不老的缘故?老头子事后细细想来也觉得是十分难得的奇特体验真要回回千篇一律不免也太无趣了一些这世上的妙人终究是少数。 他先是向城头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然后回身推开掩上大半的城门解释道:“朔方位置特殊不等天黑就会关闭四门除去一个勾栏酒肆扎堆的城南坊市宵禁均是极严。” 不知何时夜色已浓月光凉如水城中灯火点点。 刘屠狗与张宝太并肩而行下了牛的杨雄戟紧随其后三人身后跟着一匹白马一头青牛在不见普通行人往来的朔方城中漫步。 一队骑卒策马而过对三人两骑视而不见。 沉默着走了半晌张宝太开口道:“我不问两位因何要去先登卫那个鬼地方说起军部荐书虽然传说中只要肯花钱就能买到手但其实不管是别有所图的过江龙还是真正走投无路的丧家犬真正拿着荐书来朔方的人寥寥无几。” 刘屠狗眸光一闪问道:“这是什么道理?因为太过引人注目?” 张宝太闻言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管名声如何不堪先登卫始终是边军的先登卫而边军也始终是天子的边军。” 杨雄戟对老头子的故作高深嗤之以鼻不屑道:“真是如此你老也就不会有这许多的特权了。” 张宝太笑笑没有反驳他看向刘屠狗神色很是郑重:“朔方虽小卧虎藏龙阁下的年纪和境界太过惹眼纵然有天大靠山凡事还请三思而后行。” 天可怜见二爷还真没啥不可告人的图谋出兰陵以来所行大多是随性而为除了一个为将为侠的模糊志愿就再也无牵无挂。 他可绝料不到自己会在不知不觉间攒下这一身不俗修为只是如此一来恐怕从军的愿望当真无法顺顺当当实现了。 当个寻常军卒人家会觉得你别有用心直接从符合修为的校尉甚至将军做起?任谁都知道是异想天开。这还如何与天下豪杰争锋?非得回去找老燕依附兰陵王或是投在慕容阀之类的高姓大名门下做鹰犬么? 至于投个大宗门或者干脆自己开宗立派二爷想都没想过除非成就至今也没摸到门径的神通境界变成鲁绝哀那样的非人否则还及不上封侯拜将坐拥万夫来得威风煞气没瞧见即便是西湖剑宫那样宗师都不值钱的圣地一样要为敖莽这等权贵奔走? 刘屠狗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几乎压抑不住胸中喧沸的戾气不由得咧嘴笑道:“除了杀你灭口有啥办法可以请大旗门闭口不言?” 正文 第十二章 朔方将军 没等张宝太回答前方蓦地有一人开口道:“很简单说服我。” 说话间三人一牛一马已经接近一座灯火辉煌的坊市。坊市被一扇巨大的木门和围墙阻隔内外犹如一座城中城。 木门后隐约传来箫管歌舞之声门前则是钢刀如林、铁衣如墙。 一众披甲人气息连成一体宛如一道会呼吸的山岭。 刘屠狗停下脚步看向当前一人笑道:“尊驾是?” “大周朔方将军常兆清。” 大周边军的军制与禁军等同精锐老兵为主的普通军卒之上十骑为一什设什长;十什为一旗设百骑长;五旗五百人为一营设校尉;两营千人为一卫设封号校尉;六营三千人为一旅设都统;三旅万人为一师设将军或者封号将军。其中封号校尉、都统和封号将军并非常例只在最精锐的军队里才有。 各将军互不统属直接听命于天子。再往上则尽是虚衔总理北四州平狄事的那位朱衣军机曹宪之在被拜为战时才设的六师大夫之后才得以统带六师代天子征伐。 而在这些数目本就不多的将军之中出镇边地的封号将军无疑更为显赫每座军州也只有一位足可以与州牧总兵两位封疆大吏分庭抗礼。 想攀爬乃至坐稳封号将军的位置绝非易事只看燕铁衣那等人物仍然只是一个校尉就可见一斑。 朔方将军常兆清中年模样面白而脸瘦眼睛不大泛着幽深难测的点点寒芒眉毛浅淡却蓄了浓重的山羊胡。 他身量不高、肩窄若刀削足登浅履着一身三品以上才可穿着的绯红锦袍却没有穿出几分煊赫富贵气势。若不是刚刚自报家门简直比诏狱魏大更像一名刀笔吏。 刘屠狗才升起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辛酸感慨转眼就见到朔方将军亲迎当真有些啼笑皆非。可见二爷的境界攀升太快根基又实在浅薄仍然难脱市井狗屠的小家子气。 他笑道:“江湖传言实不可信今后谁要再说先登卫什么牛鬼蛇神都收刘屠狗头一个要啐他一脸吐沫。” 常兆清笑笑:“若不是朔方的池子够深还真容不下小兄弟这等过江龙扑腾几下的。” 刘屠狗嘿嘿一乐:“我二人立志报国还请将军收录。” 朔方将军目光炯炯突然道:“慕容氏虽然势大在幽州却无根基先登校尉已经有人了。” 刘屠狗眼皮一跳心中了然慕容女魔头当真是阴魂不散但此时此刻却由不得二爷不在心里说个谢字。 他脸上仍是一派从容答道:“愿从军卒做起。” “哦?这倒不像是高门大阀的做派既然如此本将只有一个章程争权夺利可以误了军国大事难逃一个死字!” 刘屠狗咧嘴一笑:“俺省得。” 常兆清点点头从锦袍袖口掏出一封信札抬手一抛轻飘飘飞到刘屠狗眼前。 二爷伸手接住见信封上盖了朔方将军府的火漆抬头看向常兆清。 “这种信札我原本准备了两封一封如实书写委你暂领一营校尉之职没有封号也不是先登卫。另一封写的是你乃筑基巅峰修为准你入先登卫当一名甲士什长。既然你愿意从军卒做起便给你第二封这位小兄弟也可一并前往。” 说罢这位在朔方城稳坐头把交椅的军头拱了拱手独自转身向着城中走去那个方向比之他身后坊市灯火明显暗淡了许多。 三人一起看着那个并不伟岸的背影踽踽独行终于渐行渐远。 刘屠狗咧嘴一笑与校尉之职失之交臂哪怕只是常兆清红口白牙未必是真的戏谑之言仍让他感到一丝遗憾和愤懑。人么一旦心存侥幸也就很容易生出这类患得患失的情绪。 好在二爷也非常人一笑之间便将这种情绪尽数斩尽。 自常兆清现身后始终只听不说的张宝太松了一口气抬手一引笑道:“两位请!” 杨雄戟憋了半天终于可以放开顾忌说话:“这就完了?” “还想咋的非要咱爷们儿跟朔方将军撕破脸当街械斗?” “二哥你当真出身圣人门庭?其实你本名叫做慕容屠狗对不对?” “屁!”刘屠狗一脚踹出却被早有准备的杨雄戟这厮灵巧躲过。 被晾在一旁的张宝太轻咳一声开口道:“老朽说句不当说的话新任的先登校尉来头颇大常将军肯让二位入先登卫未必存了什么好心思总归不会脱离鹬蚌相争的俗气套路。” 杨雄戟一瞪眼狐疑道:“怎么你这老匹夫竟不是老常的人?那他怎会许你在一旁与闻机密?” 老兵痞笑得意味深长却并不开口。 刘屠狗懒得理会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抬腿往坊市中走去。 之前堵路的披甲人已经让开道路防卫如此之严密的坊市在整个大周估计也是屈指可数。 张宝太边走边介绍道:“朔方是抗击幽州北部狄人的桥头堡同时也是方圆千里南北货物的集散地因而一样有着堪比中原大城的富贵旖旎光景。” 他将刘、杨二人引到一座占据绝好地段儿的三层楼阁前笑道:“这便是朔方最负盛名的酒楼大旗门做东招待两位贵客。” 楼阁前两名跑堂打扮却绝无奴颜婢膝的汉子迎上前来看了一眼白马与青牛又看向张宝太微微欠身道:“张老太爷您看?”。 张宝太看向刘屠狗二爷点点头道:“少许干草酒肉管够不需栓绳你二人前面带路即可。” 两名汉子很好地掩饰住眼中的惊讶转身引着这两头神骏坐骑离去没有半句废话。 刘屠狗抬头打量起眼前这座楼阁发觉并没有名字只在檐下悬了几百柄形制阴柔的狭长钢刀有些还被绸缎包裹住刀身这哪里像酒楼说是兵器铺子还差不多。 酒楼正门前两根廊柱上挂着一幅楹联: “塞马、秋风、渭川西一柄绣春一颗头。” “杏花、春雨、湘水南两处柔肠两世人。”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纵横意气、悲凉怅惘。 面对这副绝无俗气的楹联杨雄戟默默读了两遍抬手指点着几百柄寒光闪闪的长刀转头问道:“莫非这些就是史书上昙花一现的绣春刀?” 张宝太点点头道:“背厚而锋薄脊直而刃弯长柄可双手持马步利器、一刀断头说的正是此刀。” 刘屠狗一咧嘴笑着问道:“二爷读书少这刀很有名么?” 正文 第十三章 绣春衣冠风尘冢 老兵痞仰头望着那柄柄钢刀感怀道:“有名的不是刀而是用刀的人。二百年前铁骑西征曾有一支偏师五千人强渡渭水。当时打头的便是幽州绣春卫左营五百壮士口衔此刀冒着箭雨操舟而渡最终连同绣春校尉与左营校尉在内全营尽殁。” “恩这上联说的就是这件事吧?下联又所指何事?” 张宝太接着道:“湘戾王叛乱糜烂湘州正巧入卫京师的绣春卫右营南下平叛在一名燕姓校尉的率领下抢先渡河那名临危受命的校尉单骑冲阵、斩杀近千绣春卫右营五百人紧随其后顶住了叛军最猛烈的反扑事后仅余残兵十一人绣春卫就此除名。” 杨雄戟闻言也是叹息一声:“可怜宁清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刘屠狗没这许多感慨看向张宝太问道:“既然绣春刀如此有名如今更是连区区一间酒楼都能拿来做装饰又为何说是昙花一现?” “当时此刀乃是新制只装备了绣春一卫且并未命名结果绣春卫竟然很快全军覆没这刀虽利却再无人肯用就此成为绝响。也有传闻说其中涉及朝堂争斗具体因由到如今已经湮没于岁月风烟之中了。别看这些刀光亮如新其实都是当年旧物若是细看就能发现许多刀剑斩击而成的缺口。” 张宝太指着眼前数百柄刀感叹道:“一千余英烈将士死在他乡尸骨多数就地掩埋有军中亲友的也是将骨灰各自运送还乡。唯有这几百柄不曾断折的绣春刀连同一些甲衣被送回幽州原本是要立一座千人衣冠冢不知为何不了了之最终尽数给丢在武库中蒙尘。还是此间主人寻来于十年前建了这座私下里被叫做绣春衣冠风尘冢的无名酒楼。幽州人尚武敬英雄这座有些出格的酒楼不但没有门可罗雀相反成为一个极有名气的所在常有人一掷千金求一柄绣春刀而不可得。” 刘屠狗突然对眼前这座杀气腾腾的酒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与杨雄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迈步而入。 酒楼内的陈设与屋檐下几百柄绣春刀如出一辙堪称粗犷无匠气。 没有书画文玩一类附庸风雅的点缀而是在正堂当中平放了一只巨鼓宽阔的鼓面足可供数人在上起舞巨鼓之外还立了一圈普通规格的铁鼓。 鼓后并不是惯常的酒楼柜台而是一面巨大的木架。从地上延伸到天花板见不到墙面。 木架上无数方形凹格内放了许多或完整或残缺的头盔兜鍪木架前甚至还摆了一张香案焚着一炉香火。 柜台设在东墙下西面也是一个巨大木架格子内摆满了大大小小贴了各色明目年份的酒坛总算有了几分酒楼的样子。 大堂内此刻已坐满了人推杯换盏、呼朋唤友多是穿着火红袍子的军汉还有些平头百姓以及少数容貌与周人迥异的胡商。 语浪嘈杂热闹非凡。 只是在二爷一行人进门后这声浪就渐渐的低了。不少见到张宝太的军汉恭敬起身有些还想上来见礼可一瞟张老太爷身边麻衣少年和扛戟大汉的跋扈气焰就纷纷识趣止步。 掌柜的迎到门口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纪亦是身躯笔直拱手道:“张老太爷三楼的英雄阁已经收拾妥当请。” 张宝太斜睨他一眼温和笑道:“听说公孙盟主也在朔方却始终缘悭一面可是瞧不起我这把老骨头?” 掌柜的脸色不变答道:“东家说了张老太爷一切花销都算他的有一位才出师的舞剑娘子恰在楼内正好一舞以飨贵客。” 张宝太闻言笑意更胜:“哦?只看这间小小酒楼便知公孙盟主座下确有能人总能别出机杼。” 他转向刘屠狗与杨雄戟道:“两位想必听过北四州绿林公孙盟主的名头他出身剑州自然懂剑随手创制的几套剑舞已是非同凡响今日倒是有眼福了。” 刘屠狗当真烦了这个心眼儿多多尤其偏爱煽风点火的老兵痞先前既然已经承了自己的相让之情来这一出又是为何?既有那么点儿带着二爷这个愣头青过江龙来砸场子的意思又似乎是要借公孙龙之势压人一时还真看不透他意欲何为。 二爷倒没急着发作他抬头看了看一楼二楼上下打通二楼沿着游廊栏杆被分成了十几个隔间拉开门可以清晰看到大堂的景象。除了楼梯三楼的景象则根本看不到那类私密雅间本就不必经由大堂而入。 老兵痞进门前啥也没说当真其心可诛! 见眼前这名麻衣少年突然咧嘴欢笑老神在在的张宝太心中莫名一突。 只听二爷笑道:“咱们算啥英雄我看二楼就挺好那个舞剑娘子何不就在这面鼓上舞一曲也好叫大家伙儿同乐?” 话音不大但足够传遍只余窃窃私语的大堂当下就有好事之徒叫道:“公子盛情我等谢过!” 一时间欢声四起。 趁着这个工夫杨雄戟捅了捅刘二哥低声道:“咱们既然接了朔方将军的信札就该有所取舍总不能各方都讨喜。” 刘屠狗微微点头心中恍然:“这是要投名状了。” 毕竟自家名义上算是慕容氏的棋子与朔方将军及大旗门的首次接触也并不算融洽若自己真是大门阀中人早就应该有所表示、交割清楚而不是什么立志报国的虚言。 也难怪常兆清交待两句扭头就走张宝太不厌其烦再三试探。 细细想来还是刘屠狗的心态一时间没有摆正仍是之前穿州越县时的过客心境说话做事并不太计较后果。 酒楼掌柜脸上变色不冷不热道:“舞剑娘子算是东家的不记名弟子并非寻常歌舞姬。” 张宝太还未开口杨雄戟却已经先一步瞪眼。 这厮可不管掌柜的这话是冲着谁听了对方狗眼看人低的言语立刻怒发冲冠把大铁戟向下一压刃尖与对方脖颈仅有一线之隔:“怎么着当了婊/子还想着立牌坊?这是看不起谁?” 酒楼掌柜面色铁青当下闭口不言。 到此话不投机各方都有些骑虎难下江湖中的意气之争大抵如此起于微末由鲜血浇灌结成仇恨之果。 杨雄戟的愤怒自然是半真半假刘屠狗也不怪他的自作主张既然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分量被老兵痞试探之余其实二爷也存了借机试试深浅的念头。 感觉到大堂中暗潮涌动刘屠狗不由地轻笑道:“老张你这就不地道了此类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一多也难怪这境界上就止步不前。奈何二爷平生最不喜欢欠人情今日也只好欺人一回。” 他又看向酒楼掌柜,歉然道:“我这兄弟有些鲁莽但话糙理不糙若能请动舞剑娘子一展绝技自然皆大欢喜。” 正文 第十四章 一舞剑器动四方 酒楼掌柜虽不知这麻衣少年是谁但既然能由大旗门主陪着前来说话又硬气无比自然非同小可饶是以他这罕有的不惯逢迎的性子也有些犯嘀咕没有立刻回绝。 杨雄戟越发像个狐假虎威的狗腿趁势鼓噪道:“没听到俺二哥发了话?说与大伙儿同乐就是同乐那舞剑娘子既是要充作江湖儿女就甭摆弄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扭捏做派。” 张宝太笑吟吟地看着心道眼前这兄弟二人当真都是妙人、浑人自己独赏剑舞多好竟是要为了这大堂里的贩夫走卒与这掌柜的为难。偏偏对方还真不好开口拒绝真个得罪了满城良贱与边军赤佬这座贩卖英雄豪气的酒楼那当真是不用开了。 这老兵痞已然忘了最初事端是何人挑起他也并不清楚把二爷当枪使是件多么危险的事儿。 掌柜的抬手招过一个跑堂耳语几句那名跑堂就沿着楼梯直上三楼。二楼至三楼仍是一架楼梯不同之处在于尽头隔了一扇木门从下面看不到其中景象。 不多时跑堂再度出门下楼禀告道:“俞大家说了若是张老爷子发话也就罢了现下既是远客相邀固不敢辞只是还请露一手给她个台阶才好下楼。” 张宝太目视刘屠狗笑道:“如何?” 刘屠狗不免有些为难他只会干脆直接的杀人术这可怎么露一手?虎爪与血海棠倒是足够炫目唬人只是一旦使出岂不是试探不成倒先让对方查了个彻底? 身处朔方城这等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凶恶之地没摸清门道之前还是不要太张扬为好。难得常兆清肯在信扎中代为隐瞒修为刘屠狗还想闷声发大财来着。 更何况张宝太这老兵痞敬了一碗酒也才只知道了个大概楼上的娘们儿面都没露就敢想这美事儿? 病虎山二爷平生最讨厌的莫过于受那些自以为是之人的摆布必定要用最利的刀锋撕扯去他们的面皮。 他眸光闪动蓦地挥出一爪将食指搭在那名跑堂的肩膀上。 跑堂的亦有功夫在身身体一僵却没有闪避任由刘屠狗动手施为才要挤出一个笑脸脸色就突然煞白一片。 掌柜的见状面有怒气冷笑一声:“公子果真要跟公孙家为难么?” 他用的虽是问句拳头却已经毫不迟疑地砸向刘屠狗的手腕想逼迫二爷收手避让。 刘屠狗伸出另一只手掌食指轻轻往对方拳锋上一点想要将其拦下。 那只拳头上立刻腾起一层罡气不成形状却足够凝聚。 “咦?一个掌柜竟也有练气境界的修为?” 刘屠狗姿势不变食指向前一戳轻松捅破了那层罡气。 指尖终于搭在了对方的血肉之躯上掌柜的同样面色煞白与跑堂如出一辙。 刘屠狗笑道:“这一手如何?” 掌柜的勉强还能开口说话:“是小人慢待贵客了这就去请俞大家下楼。” 他很聪明地没有叫破刘屠狗的修为眼中尽是浓浓的忌惮眼前少年的指尖上竟带了一丝自己堪堪摸到门径却苦求不得的神意! 原本静观其变的酒客们轰然叫好他们看不懂那简单一指头所蕴含的真正门道却清楚地知道过不了今晚全朔方城都会知晓有这么一位不怕死的少年高手才进城就狠狠削了公孙盟主的面子。 身为正主的刘屠狗反而有些意兴阑珊头回尝试扮恶人主动挑事儿偏偏只是欺负了两个小喽远比不上向着裴洞庭、鲁绝哀这类人挥刀来得痛快。 三人连同掌柜的和那名跑堂登上二楼占据了视野最好的隔间酒菜很快摆满了一桌。 掌柜的离开了片刻楼上楼下都在翘首以待。 当通往三楼的木门再次拉开人人都产生了满室生辉的错觉。 一柄剑流淌了出来。 用流淌这个词儿形容一把剑并不算恰当可用在此时却无比贴切。 这柄剑长得惊人宽阔剑身明亮如水弧线圆润有种奇异的美感。 剑出如电然而映在众人眼中剑身的细微震颤、每一寸的轨迹变化却都清晰可见在烛火中宛如一湾波光粼粼的溪水。 一只纤手握住了剑柄那修长白皙却无比纤细的手指散发着莹莹光芒瞬间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 下一刻人们终于看清那柄剑、那只手的主人。 白衣如雪、裙带飘飞是一位极出彩的女子。 她的五官极精致只是过于棱角分明额头略宽、鼻梁亦是女子中少有的挺拔修长加之眼神清冽失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这倒有些出乎刘屠狗的意料常在兰陵西市桂花巷厮混的他自然知道楼子里教养花魁纵然是只舞剑弹琴不卖身的所谓清倌人真个选择这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相貌的也极少实在太过偏门很容易弄巧成拙。 纤手握长剑白衣当空舞。 只知道是姓俞的舞剑娘子凌空递出一剑后飘然下坠悄无声息地踩在大堂正中的宽阔鼓面上一双晶莹如玉的赤脚在裙摆下一闪而没。 她改做双手持剑犹如握刀。剑尖斜斜上指正对刘屠狗。 二爷咧嘴一笑俯首问道:“剑舞何名?” 那白衣女子仰头而视眸光清正、目直不避朗声道:“剑名一泓秋水曲名《大将军舞剑歌》俞应梅斗胆请以剑和之!” 杨雄戟收起了嬉皮笑脸低声在刘屠狗耳边道:“曲中的大将军指的是二百年前的武成王戚鼎他曾担任北边大将军,位列九边之首自他之后九边大将军职衔便被废除连带着所有禁军大将军都成了虚衔。知道这首曲子的人很多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乃至演奏的却寥寥无几。此女……啊!” 这厮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是了俺想起来了,当年的绣春卫就是戚鼎起家的本钱之一也因此才有了几乎算是以死明志的两次渡河。” 刘屠狗无意深究公孙龙的来历背景虽然无论是铁骑西征、湘戾王叛乱抑或是灵应侯府的神通封印两百年前旧事的种种影响至今都没有消除但对连二十岁都不到的病虎山二爷而言仍显得太过久远。 他笑道:“请!” 俞应梅举剑齐眉。 赤足纤纤落在鼓面上却如重锤踩出激昂的鼓点。 雄浑矫健之舞不带一丝媚态俗气。 “冲天烟尘在西北铁骑辞家破胡贼。” 俞应梅且歌且舞一拧身、一错步身随剑走满室生寒。 “千营转战十万里一剑破国七十余。” 剑器轮转光华耀目白衣女子单手挽出一朵璀璨剑花。 “甲光向日映如虹杀气如云降作雨。” 堂皇瑰丽大气磅礴观舞众人为其威势所慑一时都作声不得。 刘屠狗按刀而坐遥想那铁骑西征时的壮阔场景亦不禁心动神摇。 “剑外山河应自许匣内蛟龙乘风去!” 好一柄一泓秋水剑好一曲《大将军舞剑歌》好一个舞剑娘子! 杨雄戟笑道:“二百年风流尽散二哥该咱们了!” 正文 第十五章 半山之教 (最近主站点击有些低啊贴吧的同志有号的没事儿去点点投个推荐票啥的多谢!) ********** 挂满冰棱的山壁上开凿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道一黑、一青、一紫三道人影正在石道上蹒跚而行。 慕容春晓一袭紫裙外仍旧裹了那件白狐裘眉眼水润清丽脱俗。 她稍稍驻足抬眼向着远方望去。入目处除了少量裸露的黑色岩石尽是皑皑白雪、皎皎冰霜。 左侧冰峰与右侧雪谷间弥漫着白蒙蒙的雾气近一些的峰峦只能看见朦胧的轮廓再远些就都是与白色天光不分彼此的白茫茫一片。 脚下的石道曲折蜿蜒一头扎进那笼盖上下四方的氤氲雾气不知通向何方。 “朔方雪花大如席阴山更在朔方北。慕容师妹头回来阴山怕是还没见过雪国景致吧?只可惜此时已经入春雪花难觅只余这些恼人的雾气了。”贺兰长春也停下脚步回头笑道。 “我至今还忘不了第一次随师父入山时的情景大雪如山崩满山满谷都是奔腾的雪流声如波涛时有巨石断裂、砸落深谷。” 高子玉脸上露出追思的神情附和道:“师父将我抱在怀中凭空虚渡如登天梯将万千雪峰尽数踩在了脚下。我当时看着头顶愈来愈近的白晃晃日头心想师父莫不是住在那天上?” 慕容春晓莞尔一笑道:“祖师曾言晁山主当世奇人阴山亦是形胜之地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可揣度的神仙居所。” 贺兰长春笑笑并没将慕容春晓的恭维放在心上倒是高子玉谦逊道:“灵山才是执周天道门之牛耳三位祖师功参造化我等不胜钦慕之至。” 慕容春晓才要说话忽然闭口不言抬头看向上方飘动的雾气。 一个中正温和的声音在三人耳中响起:“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已是久不闻灵山故人的消息了。” 伴着这声音三人头顶天光乍现雾散云开。 一个身穿褐色粗麻道袍的中年道人翩然而下无冠而披发卧蚕眉颔下三缕长髯形貌高古逸逸出尘。 贺兰长春微微低头右手握拳横在胸前恭敬道:“恭喜师尊出关。” 中年道人先是看向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的高子玉微笑道:“这些年辛苦徒儿了。” 他微微抬手扶住了要跪下见礼的二徒弟眼中神光湛然看向慕容春晓:“你的来意我已尽知天下之事天下人了晁鬼谷既为神通他人不动我亦绝不出手。” 慕容春晓闻言看了贺兰长春一眼心知师父安坐山中徒弟却肯定是要下山的别看这位晁山主一副得道高人的飘逸模样那可是实打实将同辈师兄弟斩尽杀绝的盖代凶人。 她罕见地敛裾一礼仪态华贵典雅尽显高阀仕女的风姿柔柔地道:“山主宽宏六十年论道之期将至灵山三位祖师扫榻以待高贤。” 晁鬼谷点头微笑道:“一约既订重山无阻。” 他伸出修长的食指指尖在高子玉腰间竹杖上轻轻一点那竹杖立刻腾起碧色的柔光。 晁鬼谷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道:“终是将‘器量’二字悟出几分百年内神通有望可是把你大师兄比下去了。” 高子玉赧然一笑他好歹是在诏狱中打滚过的拔尖人物可见了眼前这位和蔼道人就不由自主做回了当日那个蜷缩在道人怀中的孩子。 “天门山一事灵山可有定论了?”晁鬼谷问道。 “祖师传讯说无关大局随他去。” 晁鬼谷哦了一声看向两个徒弟道:“贺兰长春你我缘分已尽部族兴衰是你的执着这就下山去吧。” 高子玉有些吃惊欲言又止贺兰长春却毫不意外点头道:“阴山大恩小王铭感五内。” 这个才攀登到山腰、以贪狼为心意气象的狄小王转身就走没有流露出一丝留恋。 晁鬼谷接着道:“灵感易得神通难成。如今各家的杰出传人都入世寻缘法你意如何?” 他问的是二弟子。 高子玉微微沉吟回答道:“弟子这些年来重术轻道心无根而气虚浮立志苦修不愿出山。” 晁鬼谷点点头道:“既然把握未定正宜绝迹尘嚣使此心不见可欲而不乱。凡俗之事就交由你师妹吧。” 高子玉垂首道:“弟子惭愧。” “那迷狐谷中被镇压二百年的阴气邪物已然脱困虽是早有前尘因果终究是个麻烦。如今周遭地脉皆有感应阴山左近也生了些动荡你上山住些日子便去万人窟镇守吧。” 听到阴山玄宗师徒二人提起虎头蛇尾的迷狐谷之行慕容春晓禁不住有些莫名的惆怅羞恼,顺势开口问道:“灵应侯其人其事实在迷雾重重知道内情的前辈祖师又都是讳莫如深我们这些做小辈的瞎折腾可也在诸位大神通者的算计之中么?” 晁鬼谷看了慕容春晓一眼仍是和颜悦色:“神通不及天数哪里真能料事如神。无心纸出世倒还罢了凭你们几个竟能窥破神通大阵而引动地脉定然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兹事体大本座这才不得不提前出关。” 慕容春晓知道不可能问出更多忽地想起一事好奇道:“却不知是哪位师姊入世行走?” 晁鬼谷笑道:“小姑娘何其好胜!你二人自有相见之日又何必急于此刻?” 说罢他大袖一卷人已经腾空而起隐没入那云深之处数息间就消失无踪。 慕容春晓叹息一声道:“看来今日是无法一窥阴山玄宗的山门了小妹这就下山去了。” 高子玉忙拱手为礼歉然道:“家师行事向来高深莫测阴山招待不周还望慕容师妹见谅。” 慕容春晓摇了摇头眉宇间闪动着智慧的灵光:“山主说贺兰师兄执着又何尝不是在点醒小妹?晁师半山之教小妹谨记。” 这位紫衣小娘儿眸光流转突然狡黠一笑道:“高师兄有暇可来灵山我家祖师可也极喜爱超迈不群的后辈子弟呢。” 高子玉忙笑着答应却从心底里泛起一阵莫名的寒意来他扭头看向云雾深处心中叹息一声:“到家了!” 正文 第十六章 入寨(上) 朔方之北三十里另有一座小小堡寨亦是坐落在一个高耸的土丘上。 堡寨原本无名只因寨中驻扎了一支凶名卓著的卫军久而久之就被叫做先登寨。 寨门紧闭吊桥拉起刘屠狗与杨雄戟骑着坐骑站在寨外仰头看着角楼上的先登卫守门军卒。 这军卒圆脸方鼻、大耳厚唇唯独眼睛狭长破坏了原本该是憨厚的相貌反倒给人凉薄之感。 他身上并非大周军队的火红甲袍而是披了一件黑色丝绸薄褂在春寒料峭的时节里袒胸敞怀蹲在角楼的木制外檐上居高临下笑容阴冷。 “新丁?一个是才断奶的毛头小子一个明明是个悍匪却偏要冒充士子的傻厮鸟偏偏赶在爷当值的时候来送死真是晦气。” 他虽是语带不屑地对着下方二人说话目光却只在两人的兵器和坐骑上来回游移脸上并没半分轻视之色。 一副无害少年模样的刘二爷咧嘴笑道:“这位爷俺们兄弟两个得罪了人不得已走了这条路还请通融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抖手一扔轻飘飘的信封就射向那名黑衣军卒。 军卒微微动容这手举轻若重的功夫起码是练气中境的修为。 他没有用手去接而是保持着蹲下的姿势踢出一脚用脚尖截下书信眼睛一扫那上面分明盖着朔方将军府的火漆。 他点点头脸上多了几份慎重与和善笑道:“先登寨的门只为两种人开一种是活着的寨里人另一种是死掉的寨外人你们现在两种都不是要么自己想办法上来要么滚回家吃奶去!” 刘屠狗看了看高耸的寨墙虽不像朔方城那样全由坚硬的青石所筑只是夯土为城但由于作为地基的土丘本就不低硬是造就了距离地面十余丈的险峻高度。人倒还罢了坐骑进出就只有放下巨大的吊桥才行。 “没得商量?” 黑衣哨卫打了一个呼哨原本空荡荡的墙头立刻冒出十几个同样穿黑色劲装的汉子齐刷刷举起手中极其巨大的青铜弩。 不同于云骑卫所用的轻巧猎弩这些汉子手中俱是寻常军中两三人合力才能使用的大型神臂弩平伸的弩身足有一人身长所用弩箭也有成人手臂长短、拇指粗细。如此近的距离甚至无需破甲箭之类的特殊箭矢只要射中三五箭下去练气高手也要饮恨。 “你说呢?” 二爷咧嘴一笑道:“好家伙个个是筑基有成的好汉拎到地方郡军百夫长也能当得先登卫果然不凡。” 他突然一巴掌拍在阿嵬头顶这匹妖马的双眼立刻血红一片长嘶一声向上飞腾一头撞向厚重的木制吊桥。 嘣! 吊桥实在太高白马的冲势不可避免渐渐放缓在一人一马异动的第一时间仍旧引而不发的十具神臂弩终于射出夺命的弩箭从不同角度攒射向已经无处借力的白马因为时机把握得极其精准仿佛有人轻轻拨动了一根琴弦十声弦动连成了一个余韵悠长的颤音。 黑衣哨卫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心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可惜了这匹好马。” 不出意外一人一马就要如同往日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一样被威力绝大的弩箭炸成寨墙下一摊红艳艳的碎肉。 刘屠狗屠灭在手袍袖挥展在空中画出几道极迅捷又极清晰的弧线。 黑衣哨卫瞳孔收缩眼睁睁看着那名麻衣少年不但轻描淡写将射向自己的几支弩箭尽数磕飞还在马背上重重踩了一脚在将白马压下躲过弩箭的同时人已经借力腾跃斜飞朝着角楼飞掠而来。 黑衣哨卫虽惊不乱狞笑着将两臂前挥甩出两枚银线一般的奇形飞刀紧跟着就从脚下拎起一柄雪亮长刀毫不犹豫跃出墙头迎着麻衣少年的来势逆冲而下。 阿嵬安然无恙重新落回地面后冲着刘屠狗直呲牙若不是二爷蛮横地将一缕刀气拍进自家经脉早已通灵的白马妖哪可能突然发疯? 那十名黑衣弩手半数开始重新上弦半数扔下大弩抽出兵器在手观看战况的同时不忘朝杨雄戟投去警惕的视线这厮不但扛着一杆一看就是凶器的大铁戟胯下坐骑的模样更加不凡有那匹看上去顶多雄壮些却能爬山的白马做对照即使这头口生獠牙的青牛下一刻就飞起来都毫不稀奇。 杨雄戟没动他不过是筑基大成的修为上去找死不成。 刘屠狗微微抬头从来都是猛虎下山的二爷被人以上凌下心中万分不爽利。 他一个凌空旋转如蚯蚓在泥头中掘进瞬间改上扑为前冲让过两枚飞刀后猛地一个翻身变成正面朝上探手钳住黑衣哨卫的脚踝灵气轻吐制住了对方经脉。 黑衣哨卫大惊才要举刀下扎就觉一股锋锐至极的刀气入体浑身剧痛灵气立刻散乱如麻。 刘屠狗轻笑道:“去!” 他手臂如风车般向下向后一抡带动身躯凌空翻了一个筋斗将黑衣哨卫掷向吊桥却是拿这个倒霉蛋当做攻城锤来使了。 这一下大出所有人的意料轰隆一声厚重的木板几乎立刻就被硬生生撞出了一个大洞。 刘屠狗并没顺势从大洞中穿过而是借那一掷之力冲天而起跃到吊桥顶端一角。 入眼处是一条由数根扭结交缠的铁链拧成的粗壮铁索。 他手起刀落砍断其中一根铁链。 断裂的铁链如鞭子般猛地崩回狠狠抽打在寨墙上打掉了一层黄土。 铁索震荡吊桥却依旧纹丝不动。 五根弩箭飞射而至封锁了刘屠狗周身却被二爷灵巧避开四根漏网的一根直射二爷眉心差点儿就要贯脑而入却硬生生被一柄后发先至的短刃挡下。 巨大的力道将刘屠狗整个人击飞二爷翩然落地后着实有些懊恼抬头看向寨墙上射出这刁钻一箭的人物。 那是一个同样着黑衣的青年除去浓眉大眼容貌倒并不出众只是脸上泛着一股淡淡的青气显得有些诡异。 此人出现在墙头后随手抢过一把大弩于电光火石间扣动扳机虽然没有造成杀伤却也将二爷成功击退。 随后刚刚做了一回攻城锤的黑衣哨卫就顺着城头垂下的绳索爬上寨墙表面上看去几乎毫发无伤。 他看向刘屠狗的目光中充满了戒惧不止是因为那让他疼痛地动弹不得的刻骨刀气还因为在那一瞬间附着在他背上的一层薄薄罡气若非如此只怕此刻他已经重伤不起了。饶是如此他也已是受了不大不小的内伤。 那名青年手中拈着朔方将军府的信札细细看了两遍抬手道:“放下吊桥迎两位兄弟入寨。” 正文 第十七章 入寨(下) 吊桥缓缓放下寨门洞开刘屠狗和杨雄戟催动坐骑踏上破了一个大洞的桥面在城头诸人与早已重新上好的五张神臂弩的注视下缓缓进城。 “你们且随我去拜见李校尉不要乱走乱闯否则死了不要怪我没有提醒。” 刘屠狗一拱手笑道:“多谢这位兄弟不知高姓大名?” 就听墙头那位黑衣哨卫道:“这位是第三旗百骑长张金碑那可是……” 面带青气的青年摆摆手止住黑衣哨卫的话头从寨墙上一跃而下看了二爷一眼浅笑道:“叫我张三就好到了先登寨没人在乎这个更不会有靠着姓氏家族狐假虎威的蠢货。” 进了寨下了马的二爷哦了一声看向张金碑的腰间却没看到百骑长的令旗。 张金碑身量与刘屠狗差不多一身材质普通的黑色劲装小腿上裹着豹皮做的绑腿小臂上也是同样的套袖一双青黑色的手掌尤其显眼应该是练了某种拳掌功夫。 正仔细端详白马青牛的张金碑注意到刘屠狗的目光举起攥紧的青黑色拳头笑道:“这里只认这个。” 二爷笑了笑没说话杨雄戟脸上倒是露出兴奋的神色狞笑道:“那个什么鸟校尉是何修为?若是不济事这寨主之位说不得要让给二哥来坐坐!” 这厮一副山贼土匪的做派不知底细的人当真要被他骗过。 张金碑不以为意答道:“你见了便知。” 刘屠狗也是有些好奇问道:“听说先登卫军官的折损是边军中最多最快的而且其中大多数的致命伤在背后是不是真的?” “我来此不到两年李校尉已经是这期间第三个来履职的校尉了。” 这话说的含糊内里却很有些血淋淋的意味。 杨雄戟大喜笑道:“那这个校尉二哥倒还真可以做一做不像别的军中要慢慢爬。” 刘屠狗哭笑不得斥道:“屁再怎么说也是大周的边军哪里就真能无法无天了?” 二爷可是清楚地记得老兵痞张宝太的言语只是他虽是这么说却明显也没有多少敬畏之心。 张金碑看了二人一眼笑道:“朔方将军已经十二年没换过人了。” 刘屠狗点点头道:“我这兄弟性子鲁莽三哥莫要放在心上。” 说话间三人顺着寨中道路走过一间间绝不精致却肯定厚实的土坯房路上能看到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几个精壮的黑衣汉子在门前和墙根底下或坐或站侍弄着手中的各色兵刃偶尔抬头向三人传递来冷漠的一瞥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堡寨并不大远远就看见中心一间少有的以石头建筑而成的小楼形制与边州常见的烽火敌台相同可以俯瞰整个堡寨乃至堡寨周边。 三人走到烽火台下就见门洞顶端的石匾上只简单刻了两个字:“先登。” 张金碑朝门口两名守卒点头示意:“新来的校尉大人可在?” 这两名守卒均在黑袍外罩了一套烂银盔甲系着黑色披风腰后斜插两柄长刀不但穿着与普通军卒迥异修为更是达到了练气初期。 其中一人从张金碑手中接过朔方将军的信札转身走进先登台。 另一人同样一言不发目光只在三人身后的白马青牛身上打转这两匹坐骑一看就凶性十足偏偏都没有缰绳。 刘屠狗笑了笑回头道:“你俩老实些不要闹事。” 阿嵬打了个响鼻给二爷做了个呲牙咧嘴的鬼脸青牛理都不理二爷有些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 这时进去禀告的守卒再次出来冷漠道:“校尉大人说了既是张三亲自带过来的也就不必见了两位兄弟归在第三旗下便好。” 杨雄戟把铁戟往地上一杵怒道:“什么鸟人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么!” 刘屠狗拦住他看向张金碑笑道:“今后还请三哥多照应。” 张金碑笑笑才要说话就听那名传话的守卒道:“张三校尉大人是看你第三旗前些日子折损得厉害特意将两位兄弟调拨给你你要明白这当中的意思今后可要管束好底下的人不要教这些浑人坏了规矩。” 张金碑淡淡答应了一声扭头就走。 守卒脸色阴沉又看向怒气勃发的杨雄戟冷笑道:“若不想死的不明不白还是不要骑着这样扎眼的坐骑为好。” 刘屠狗咧嘴一笑道:“俺们省的。” 他拽了一把杨雄戟两人溜溜达达跟上了张金碑。 “德行!拐弯抹角不就是想让咱把坐骑双手奉上?俺算是知道为啥当官儿的死得快了。” 张金碑点点头道:“刘屠狗、杨雄戟今后两位兄弟就一起在第三旗的锅里吃饭了有些话要说在前头。将军府的录名信札里只说你二人是筑基巅峰的修为这点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我不管你们有何来历、目的为何多快的刀子就有多大的脸面多高的道行就有多大的饭碗先登寨里李校尉军令如山却不乏力能搬山的货色之所以没变成匪帮山寨全因先登卫仍是大周边军的缘故。” 杨雄戟不耐道:“三哥你就说何日能上阵厮杀便好俺和二哥来这儿可不是争权夺利养大爷的。” 他这二哥三哥一通乱叫生生让张金碑比刘屠狗矮了一头。 张金碑倒并没有露出不愉之色淡淡一笑道:“明天轮到第三旗出去打草谷。” 杨雄戟勃然变色:“大周边军也干这种勾当?” 二百年前他杨氏祖先连同几十万周人南奔其实就是起因于戎人一次大规模的“打草谷”。 张金碑脚步不停随口回道:“朝廷的那点儿补给不够给寨里爷们塞牙缝儿的不想饿死就自己想办法。至于是抢商队平民还是大部族的领地全凭自己本事。” 杨雄戟转怒为喜呵呵一乐后却没再开口。 以二爷对这厮的了解只怕真敢去寻戎狄大部族的晦气若是碰上滥杀无辜的也绝对不介意黑吃黑。 “第三旗的多数人都住在寨西其他方位也有一些。如今无大战空房子不少你们自己随意若是看上别人的可以跟房主商量商量。只是死人能免则免底线是别留下缺胳膊少腿剩半口气的既让执法的兄弟为难还没多余的粮食养废物。明日拂晓出发别误了时辰。” 张金碑说完摆摆手就自顾自走了也不知这先登卫对军士的管束是当真就如此松散随意还是另有未曾摆在明面上的手段。 刘屠狗与杨雄戟大眼瞪小眼。 “二哥咱住哪儿?”杨雄戟问道。 二爷回头看向先登台手指摩挲着屠灭刀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道:“初来乍到的合适吗?” 正文 第十八章 边圣门下走狗 刘屠狗与杨雄戟是赶了个大早就从朔方出发入寨跟张金碑交接完尚不到中午。 被扔在寨中道路上的二人都是有些挠头这先登卫当真是名不虚传硬是没半点儿大周边军该有的样子。 眼见得人生地不熟几乎两眼一抹黑二爷四下一看就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间不大的房子虽也是土坯房却刷了一层白漆门前还竖了一根旗杆不是酒旗而是写了一个“医”字。 两人对视一眼迈步走了进去。 前堂无人除去一张方桌几把木椅就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方桌桌面上蒙了一张皮子细腻无毛很是有些奇特。 杨雄戟不确定道:“这……是人皮?” 后院里有人咳嗽了一声道:“买药还是治伤?” 刘屠狗当先穿过后门就见院中摆了许多晾晒草药的竹筐一个穿黑色长衫的白发人背对二人立在当中不知在做什么。 等二人进来这人头也不回地道:“新来的?又是两个练魔功的蠢货外头看着是烈火烹油殊不知内囊里已然渐渐空了。你们没伤没病的来我这儿做什么?” 刘屠狗皱着眉头看了白发人的背影片刻突然咧嘴笑道:“你还不是一样用了移花接木一类的法子巧取豪夺本源虽足却失了天然不怕哪天这些死鬼的怨气作祟生生炸死你么?” “哦?”白发人转过身来面色如婴儿般细嫩红润眼神中却带着一种沧桑冷漠他的手中赫然握着一个白生生的人头骨光滑圆润想来方才正在细细把玩。 “我倒看走眼了你明面上是筑基巅峰的修为实则远远不止全身穴窍毛孔统统闭合竟将一身精气神锁得死死的不像这个蠢物一般生怕死得不够快。只不过刀藏鞘中忍得很辛苦吧?” 二爷笑了拱手道:“他功力还浅早晚也会走到我这步。在下刘屠狗今日才入寨归在第三旗见过先生。” 黑袍白发人点点头算是回了一礼道:“我姓陆名厄寨里人都叫我鬼医。能练到起码练气巅峰的境界还没亏空而死却又不像兵家将门那些人一样满身药味儿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若能教我条件随你开。” 杨雄戟撇嘴道:“鬼医?医术如何俺不知道杀人倒一定是把好手。” 陆厄看着刘屠狗道:“我潜心医术六十年二十岁以给人换皮易容为业三十岁能够接续断肢四十岁截肠换心到如今六十又七精研续命之法而小有心得兵危战凶你们自然有求到我门前的一天。” “方才张金碑还说寨里私斗的底线是不致人伤残你却说有本事接肢换心续命?”刘屠狗惊讶之余质疑道。 陆厄面色不变温和道:“断肢再续即便不死也是个废人换心也仅有两成把握更何况往往救一人便要杀一人至数十人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赌也不是什么人都赌得起。” 杨雄戟咕哝道:“早听说先登卫里多魔头没想到才来就碰见一个。” “哦……何谓魔?” 陆厄轻柔地抚摸着手中的头骨开口问道:“残忍好杀满手血腥者可谓之魔?如此古之名将皆不能逃。断情绝性不尊伦常者可谓之魔?如此舍家求道之辈尽在此列。为一己之私而荼毒天下者可谓之魔?如此天子以天下为私库万姓为家奴其罪大当诛!” 刘屠狗微笑道:“曾有人对我说禽/兽之人不妨杀之也有人教我窥破后善恶无分别我不知谁对谁错但如今我心中善恶已被一刀杀却如此可算魔么?” “杀却之后如何看人心?” “善我者为善恶我者为恶。” 陆厄闻言笑道:“原来魔便是你!” 刘屠狗点头道:“是极魔是我我却不是魔。” 杨雄戟不知二哥哪根筋不对竟学着寺庙里的和尚跟人打机锋心中升起几分隐隐的不安故作不耐道:“老陆啊俺不管什么善恶这晌午就要到了到哪里去祭这五脏庙哇?” 陆厄抬头看看天色突然道:“弃疾今日添两副碗筷。” 刘屠狗心中一惊在院中交谈了这么久他可并没发觉还有第四个人在。 “先生门外还有一头青牛一匹白马管饭不?” 一个稚嫩的声音自刘屠狗与杨雄戟身后响起两人猛地回头就看见一个七八岁的童子小脸白皙红润、灵气非常。 他穿了件明显裁剪过却仍是有些肥大的破旧道袍头上挽着道髻插了一根白骨簪子手中正捧了一小捆干柴一对乌黑的大眼珠子盯着刘屠狗腰间的屠灭刀在看。 尤为妖异的是这孩子的呼吸极为悠长简直细不可闻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修炼了独特的吐纳功法。 陆厄看向两位客人刘屠狗咧嘴笑道:“随便给点儿吃的就行。” “那便牵去马厩若是草料不足就拣选些性温的草药好了。” 小药童应了一声然后自顾自走进了一侧的伙房没再看三人一眼。 二爷看着这个孩子的背影突然展颜一笑轻声道:“弃疾?这名字倒是跟去病很有缘啊。” 陆厄展袖一引让出往后堂去的道路道:“请!” 两个先登寨新兵丝毫不见外抬脚就进。 后堂房檐下挂着一串角铁没有风静寂无声。 刘屠狗注意到每片角铁上都刻了一行字上写着:“边圣门下走狗。” “陆先生躬行圣道着实令人感佩。只是在下也算熟读《圣章》这位边圣的教诲却从未见过。” “哦我少年时有奇遇得到一部前人遗著虽对修行法门所涉不多却记述了许多一位边姓圣人的惊人之语令我眼界大开获益匪浅自此就以边圣门下走狗自居。至今想来这位边圣怕是周天外一位魔门大贤。” 杨雄戟虽是读书人却最看不惯这般神神叨叨的矫情姿态闷声道:“魔门也能称贤么?” 陆厄看了他一眼答道:“魔门号称断情绝性其意只在斩断修道束缚放开心怀去攫取天地有用之物成就己身此乃非常之道而非生性残忍。” 刘屠狗突然就想起了老狐狸细想却又似是而非当日种种谜团至今也没法开解。 他问道:“周天之内可有魔门?” 掌托人骨、黑袍白发的鬼医微微一笑。 “你我便是。” 正文 第十九章 拦路剪径 先登卫各旗其实都有自己的伙房虽没多少油水却能管饱。去吃大锅饭的全是混得不如意的家伙但凡舍得钱财或自己动手或是雇人都能吃上小灶。 寨中除了先登卫的大爷另有不少铁匠、兽医、马夫、缝补婆子、小商小贩乃至赌棍、明妓暗娼等各色人等往来但只有每月十五和三十才能进寨其他时候一切事务要么自己来做要么想办法找人做。 这是陆厄告诉两个新兵大爷的虽然这条规矩几乎形同虚设但每年总有倒霉蛋在这上头丢掉性命。 说是形同虚设倒不是总有人暗度陈仓而是寨里爷们儿大都选在打草谷时将一切琐事都顺手料理了来这里的没几个良善百姓和一根筋的蠢贼都知道怎么选择才最为妥当有利。至于某些自恃过高非要连累大家伙儿的货色向来是活不长的。 以上这些都是陆厄在饭桌上的泛泛之谈刘屠狗和杨雄戟却都牢牢记下。 同陆厄主仆二人吃了顿简单的午饭刘屠狗与杨雄戟心中已经大概有数。两人出门后寻摸了半晌终于从某处酒坛堆里拎出了满身酒气脑满肠肥的第三旗军需官。 这厮几乎醉得不省人事好容易睁开眼后迷迷糊糊地报起价来却顺溜无比丝毫没将浑身跋扈气焰的杨雄戟放在眼里。 二爷细细听完又问了几句终于知道为啥寨里人热衷于打草谷。实在是关山路远支应艰难想多些活下去的本钱兵甲马匹荤素饮食又丝毫马虎不得只靠微薄军饷只怕要饿死。 好在刘屠狗眼下不缺钱直接财大气粗地订下一月的肉食和草料还托对方找人来比照自己的衣裳样式做几套换洗的颜色也入乡随俗一律染成黑色又置办了些桌椅被褥锅碗瓢盆用二爷的话说就是好歹有个安心落草的样子。 见到真金白银这厮自然满口答应直说他这里虽然一个铜板一分货、百个铜板才能买到两份货但绝不敢坑骗弟兄们的血汗钱自己这里的兵甲弓弩都是出自京师匠作监的上等货色只买些零碎实在是太过愚蠢真真是入宝山空手回云云。 杨雄戟立刻给了这个聒噪不已的军中奸商一个大嘴巴然后扔给对方一个大金锭说道给咱爷们两柄上好的神臂弩比寨墙上哨卫们所用的只能好不能差立刻就让嘴巴已经肿得说不出话来的军需官转怒为喜。 刘屠狗与杨雄戟初来乍到终究没好意思去抢校尉大人的先登台原本依着二爷的意思两人准备先在寨西寻一处清静无人的院落住下毕竟与张金碑才混了脸熟总不好就去抢他手下兄弟的屋舍。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两人刚在街上转悠片刻就一眼瞅见了一个熟人迎面走来。 圆脸方鼻、大耳厚唇、眸子狭长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一身黑色绸缎面儿的褂子长裤袒胸敞怀腰带上别了一溜儿银线模样的奇形飞刀身后另外背了柄长刀刀柄上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 正是那名黑衣哨卫。 他远远瞧见两人眸子微咪笑容骤然阴冷微微犹豫后就继续前行跟刘屠狗打了一个恶狠狠的照面。 二爷笑道:“兄弟是哪一旗的?” 黑衣哨卫翻了一个白眼冷笑道:“甭套近乎听说你们跟了张三我是第二旗的咱们犯不着太熟。” 刘屠狗咧嘴一笑当着张金碑的面时这家伙可是恭敬得很呢背后就敢叫“张三”了。 “咦张旗总你咋来了?” 黑衣哨卫脸上变色愕然回头才发觉身后空无一人。 刘屠狗趁机伸手想要揽住对方肩头只是下一瞬就倏然变招一个弹指扣在黑衣哨卫朝自己腋下捣过来的拳头上甚至那拳头指缝间还露出一截银色的寒芒。 一击不中的黑衣哨卫嘿嘿一笑紧跟着一脚撩出直奔刘屠狗下三路。 二爷屈膝一顶将这一脚撞了回去同时五指成爪捏住对方的拳头后极随意地一甩就将这条十分健壮的汉子抛飞了出去。 黑衣哨卫飞在半空几次扭动身形却始终卸不掉被施加于全身的奇诡力道彷佛所有骨骼都散架了一般。 啪! 这家伙如一只麻袋般被平平地拍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瞧得杨雄戟眉毛直跳心说二哥这套爪功当真奇妙霸道。 刘屠狗走上前去蹲下身子拎起黑衣哨卫的衣领笑道:“我瞅你挺有钱的住的想必不错走带爷们儿瞧瞧去!” 杨雄戟良心未泯不忍道:“二哥当街拦路剪径不太好吧?” 刘二爷瞥了这厮一眼不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二哥我打劫了?明明是跟这位兄弟好好商量来着。对了兄弟你叫啥?” 黑衣哨卫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狭长的眸子里布满血丝兀自嘴硬道:“第二旗桑源便是我老子的院子大收留你俩也算不得什么就怕你们不敢住……敢在第二旗头上动土当真是活腻歪了!” “好汉子俺若是不表示表示岂不是辜负了你这身铁骨?” 杨雄戟气极而笑伸出蒲扇般的巨大手掌卯足了力气给了这家伙一个大嘴巴立刻就让他步了第三旗军需官的后尘只是这回事后不但不给金银还要霸占了这家伙的房舍。 这一巴掌极狠极重却也将桑源打回了魂。他蓦地发现自己能动了挣扎着爬起来却既不逃跑也不还手而是慢慢挪动脚步边走边道:“走不是想抢老子的房子住吗正好在院儿里给你俩挖个坑!” 这家伙倒也光棍刘屠狗与杨雄戟对视一眼均是神情古怪饶是二爷灵感通透、杨雄戟粗豪外表下心细如发也并未从桑源身上感受到一丝愤怒怨恨甚至这家伙从头到尾都异常冷静。 也正是因为太过冷静才有了暴露其真实心境的蛛丝马迹。 刘屠狗不由得兴致大起才跟陆厄论及魔门就马上遇到一个极可疑的角色正好见识一番。 那所谓断情绝性到底是求道之基还是真真正正走上了邪路? 桑源的住处竟不在第二旗扎堆的寨东而是在寨中主街偏西的一处院落跟陆厄那间相仿有个带马厩的后院。 白马阿嵬和青牛阿眉是绝不肯跟凡马同槽的原本养在其中的一匹健壮青鬃马连同马主桑源本人都十分干脆地搬了出去并没有如同之前叫嚣地那般给两人挖坑。 阿眉是雪蹄绿螭兽的小名天知道杨雄戟这厮为啥给满口渗人利齿的妖兽取这么个妩媚名字明明是公的来着更何况在二爷看来也并不比之前取的阿青强到哪里去。 这里就要提起一个小小的细节也不知小药童弃疾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能将白马与青牛带到马厩吃草不论怎么看那个灵秀童子都该比草料更符合两头妖物的口味才是。 不管怎么说两人就这么近乎儿戏地在先登寨落草为官军了。 正文 第二十章 光杆百骑长 傍晚的时候先登寨内外突然一片喧沸有雷鸣般的马蹄进寨。两人出门看热闹发觉是寨北一带有人欢笑有人在大声咒骂热闹非凡。 陆厄背着药箱从屋顶上腾跃而过一头白发在夜色与火光中极其醒目。 几道浓重的炊烟渐次蜿蜒向深蓝色的夜空很快就有肉香酒香随风飘散。 寨北突然响起一阵欢呼接着就有数人纵马穿街边跑边呼喝出声:“蒙校尉大人恩准第一旗请各旗的兄弟同饮同食!” 火光映红了寨北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躁动而热烈的气息对刘屠狗与杨雄戟来说这气息是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地令人快活。 桑源早已不见影踪两人步行出门慢悠悠向着人声鼎沸的寨北行去发现一路上俱是早已人去屋空想来这样的狂欢在先登寨是惯例。 越往北去道路就越发宽阔最终在北门内圈出一个圆形的广场篝火熊熊人头攒动。 数百人泾渭分明。 正北背对寨门的人数最多俱是风尘仆仆不少人还系着黑色披风四仰八叉地席地而坐环绕簇拥着两位容貌极相似的光头汉子尤为惹人注目的是其中一个右耳穿金环、赤~裸着上身的汉子歪斜而坐身后靠着的竟是一头金黄色的巨大狮子。那头金狮正按着一只鲜血淋漓的羊腿在伏地大嚼吃得十分香甜。 东面人数次之或坐或站姿态各异气氛却相对沉默一位青铜面具遮住左脸的中年人独自坐在所有人前面举着手中酒杯自顾自饮酒。桑源站在他的身后手中拎着一只酒壶。 西面人数最少声势却不弱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却坐得十分齐整张金碑就在第一排正当中。 另外有不少汉子在奔走忙碌切肉搬酒忙的不亦乐乎。 陌生面孔在这种时候总是分外惹眼靠坐着金狮的光头大汉在举着酒坛痛饮并没将两个新丁放在眼里。他身侧那名与他相貌相似却披了一身黑袍铁甲的光头汉子斜眼看向刘屠狗开口道:“才回寨里就听说今儿来了两个新兵还没进寨就差点拆了南门就是你们?要不要二爷帮两位兄弟把毛捋顺喽?” 东面那名戴了半块青铜面具的中年人闻言立刻将森寒的目光投射过来同时头颅微微后仰。 桑源立刻猫下腰在中年人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 刘屠狗咧嘴一笑竟有人在二爷面前自称二爷? 只是没等刘二爷说话就听张金碑道:“余二我第三旗的人还轮不到你教训别说没拆拆了也就拆了有什么要紧?” 余二嘿了一声盯着刘屠狗目不转睛道:“大哥三旗可是越来越霸道了。” 倚靠金狮的余老大放下酒坛用手背胡乱抹了抹嘴右耳上晃荡的巨大金环在火光中十分醒目。 他看向面具中年人开口道:“二旗的崽子们是越发的不长进了门都看不好了?任老哥可得好好操练操练。” 面具中年人沉默以对他身后第二旗众人的脸色却变得十分不自然似是有一种发自心底的厌恶恐惧。 正在此时刘屠狗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他转过身去一眼就看见白天先登台那两名一身银甲的练气境守卫。跟两人同样装束的还有两个境界也是相仿四名守卫各自骑了一匹高头骏马簇拥着一名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二十多岁模样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着深蓝锦袍戴暖玉朝天冠骑了一匹火红如炭的骏马。 三名百骑长带头场中众人纷纷起身。 “参见校尉大人!” 刘屠狗已经打听清楚眼前这名少年得志的校尉名叫李宋麒中原人士据说来头甚大接替横死的前任尚不足三月。 境界么练气巅峰在边军校尉里也算中规中矩放在先登卫这样的虎狼营里就有些压不住场面。别的不说眼下场中三个百骑长尽是练气境的修为。 好在李校尉家底厚实身边跟来八名练气护卫足以压下所有胆敢公然叫板的狂人。至于私底下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刘屠狗可不相信偌大一个先登寨只有陆厄一名半步灵感的高手。 刘屠狗一路行来所见俱是天资超拔的人物本不觉宗师有多么难得等见到胡吃海塞几乎要走火入魔的陆厄才突然醒悟暗叹自己的灵感境界来的何其侥幸。 天下豪杰不知有多少人在半步灵感这个坎儿上蹉跎终老。 李宋麒并不下马环视场中一周后将目光定格在刘屠狗身上笑道:“可是才到朔方就得了俞大家青眼的刘兄弟?怎么不声不响就到了先登寨常军门信札中只许了一个什长之位实在太过埋没英才。” 刘屠狗面容古怪青眼云云绝对是往二爷脸上贴金不声不响这四个字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上。 三位百骑长听在耳中看向刘屠狗的目光中立刻多了几分玩味他们的感受又是不同毕竟公孙龙与常兆清的分量谁都清楚。 刘屠狗笑道:“校尉大人谬赞了刘屠狗可不敢当。若是甲士什长不好安排做一名普通军卒俺就心满意足。” 李宋麒目光深沉微笑道:“刘兄弟说笑了本校尉唯才是举先登卫缺编严重不堪大战我早有心振作一二不知刘兄弟可愿相助一臂之力?” 不等刘屠狗回答李宋麒已经再次开口:“刘兄弟就暂任第四旗百骑长罢等立下战功本校尉自当向常军门保举。” 边军之中封号校尉的稀罕程度比之封号将军亦是不遑多让权柄同样也是极重在卫中人事任免上几乎一言九鼎。 他看向其余三名百骑长振奋激昂、意气风发:“诸位也是一样虽说眼下全卫兄弟尚不足一营之数然而大战将起先登卫必有重振声威之日左营校尉与右营校尉可是空悬已久了!” 李宋麒说完抬手伸出手掌大拇指弯曲其余四根手指朝天继而弯曲下小指与无名指剩余两指指了指自己。 他见三位百骑长默然点头微微一笑随即带着四名彪悍护卫打马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等他离得远了余二望着李宋麒的背影冷笑着呸了一声道:“什么东西先登校尉还常常空悬呢。” 刘屠狗看向唯一相熟的张金碑挠头道:“先登寨里有第四旗么?” 面对白天还是下属、晚上就平起平坐的刘屠狗张金碑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异样一本正经道:“原本没有现在有了。” 熊熊火光中几百条心思各异的汉子哄然大笑。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开碑 (修改了上一章张宝太是灵感不是半步灵感。) *********** 任谁也看不惯初来乍到的刘屠狗一步登天李校尉给了官职却没提兵员的事儿半句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渣滓们心里如明镜一般。 震天的哄笑声中二爷面对场中数百杀人如麻的先登卫悍卒不轻不重地吐出三个字。 “笑个屁!” 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笑声渐渐止歇代之以沉默的注视那环绕四周的灼灼凶光让杨雄戟有置身狼群之感。 他看向身前一人独面数百人的二哥这个一身谜团的少年。 未曾染色的粗麻衣裳遮掩不住他睥睨四顾的雄姿一如那套霸道爪功般戾气滔天充满野性的长发随意披散腰间悬着一柄雪亮短刃。 在山中搏命筑基的日子里杨雄戟曾不止一次对着二哥发誓说那短刃的形状会变虽然每天的变化几乎微不可察但确实在变。 二哥却只是咧嘴笑笑浑不在意地回答这不过就是一把杀猪刀。 余老大目露奇光头回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语带戏谑:“方才你说你叫刘屠狗?杀过几个人?屠过几条狗?” 他伸了个懒腰舒展开了的巨大身躯肌肉虬结几可与杨雄戟比个高低然而气势要强出太多。毕竟杨雄戟读书人出身再天赋异禀也缺乏血与火的细细打磨雕琢。 刘屠狗环顾四周所见尽是桀骜不驯的脸庞不禁心怀大畅嘿嘿一笑道:“这可记不得了在江湖行走总归是要与人为善该杀就杀!” 面具中年人闻言首次开口:“在下任西畴忝为第二旗百骑长。凭你这句话这个百骑长尽可坐得。我只问你桑源这个废物阻你入寨在先又被你抢去屋舍在后新仇旧恨为何不杀?” 二爷愕然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桑源突然一笑:“任老兄这位桑兄弟身手过人杀了太过可惜小弟这个百骑长还是个光杆就把他调拨给第四旗可好。” 三位百骑长闻言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其他人的眼神中看到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意味儿。 余老大豪爽笑道:“刘兄弟新来做哥哥的自然要帮衬一二。咱第一旗足有一百五十余人太过臃肿就拨给第四旗四十人如何?” 不等刘屠狗答应任西畴接过话茬道:“第二旗人少加上桑源给你二十人。” 刘屠狗不置可否扭头看向张金碑:“张三哥怎么说?” “第三旗六十六活人、三十二死鬼与我情同手足绝不予人” 张金碑摊开一双手掌掌上缭绕青黑之气一如他的面色:“三哥我穷得很别无长物只好请你参详一招开碑手。” 此言一出人群立刻往外退去给张金碑和刘屠狗留出一块足够腾挪的空地无言的嗜血躁动弥散开来。 余老大重重坐下往金狮身上一靠拾起酒坛狠狠灌了一口狞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动不动就要请人参详张三你就是个假武痴、真小人这就按捺不住要清理门户了?” 余二站在自家大哥身侧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张三的心眼针尖儿似的三旗可是出了名的人鬼难出。 余老大闻言抖手泼了余二一脸酒水瞪眼道:“没大没小张三也是你叫的?” 余二抹了一把脸嘿嘿一笑甘之如饴。 刘屠狗看着肃容作势的张金碑笑道:“我在朔方城听了一曲《大将军舞剑歌》不知张三哥这碑上刻的又是何等样的雄文?” 张金碑淡然道:“塞马一声撕残星拂大旗!” 话音才落人已如奔马腾空一只掌纹青黑如暗夜的手掌映入刘屠狗眼帘迅速遮拦住二爷全部视线。 如当空一点残星孤照来势飘忽如狂风卷旗。 “姓张……大旗……” 刘屠狗反应过来心中暗笑:“是武痴技痒还是想给宗门找回场子?老张家果然个个都是犟种。” 不过这刻碑之法倒是别出机杼境界相差还远却隐隐有了一丝神意的萌芽日后当比张宝太那个老兵痞走得更远。 张金碑说要给刘屠狗看一招开碑手二爷果然也看了个通透见猎心喜之下压制自身境界隐去灵感加持后毫不犹豫以一记病虎爪投桃报李。 围观众人尽被这一爪吸引自指尖至掌心均隐隐有暗红色的纹络流转晶莹剔透望之不似血肉。 张金碑怒喝一声:“开碑!” 一击势大力沉的开碑手狠狠印在刘屠狗虎爪之上。 刘屠狗咧嘴一笑:“为你碑上添几个字免得辜负开碑二字、大旗之名。” 话音才落鲜血飞溅。 张金碑手掌上赫然多出五个血洞深可见骨。他脸上青气愈盛哑声道:“什么字?” “二百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张金碑终于动容二百年流不尽的英雄血说的是功高震主身败名裂的戚鼎是那两次争渡而埋骨他乡的一千绣春卫壮士也是开派二百年来当生则生当死则死的大旗男儿。 他深深地看了刘屠狗一眼开口道:“我门中欲送来第三旗数十子弟填补空缺都给你如何?” 刘屠狗笑着点头对三位百骑长一拱手道:“小弟先谢过三位哥哥好意除了桑兄弟其余人就不必了第四旗内小弟定要一手遮天。” 如此直言不讳又展露了足够硬扎的身手三位百骑长再次对视一眼默然无语。 “既然都不言语小弟就当哥哥们同意了。” 任西畴轻哼了一声冷冷道:“还不拜见刘旗总?” 第二旗数十人齐齐拱手:“拜见张旗总!” 桑源放下酒壶走出二旗队列后跪地给任西畴磕了一个头爬起身走到刘屠狗身后整个过程中始终一言不发不见半点情绪起伏。 二爷、奸猾似鬼的杨雄戟、心思难测的桑源这便是第四旗的全部人马。 余老大被拒绝后面容阴鸷:“刘兄弟老子不管你是哪里来的过江龙大家心里明白李校尉没提起第四旗兵员之事既是使绊子也有放任自流的意思既然你瞧不上哥哥们的好意今后怎么招兵就看你自家的本事。” 他说着一挥手:“来都跟一手遮天的刘旗总打个招呼。” 第一旗百多号汉子轰然应诺:“第一旗拜见刘旗总!” 张金碑低头往受伤手掌上撒了些伤药撕下衣角简单包扎一番抬头道:“三哥技不如人但说过的话绝对算数明日第三旗邀请第四旗的兄弟一同打草谷刘旗总意下如何?” 刘屠狗再次笑着点头拱手道:“多谢张三哥!多谢第三旗众位兄弟!” 既是先登军士又是大旗门人的第三旗悍卒齐刷刷回礼:“拜见刘旗总!” 刘旗总…… 曾在某位薛姓旗总追杀下仓皇逃窜的刘二爷望向西南方向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正文 004 闲扯几句,可看可不看 好久没发个作品相关唠唠嗑了。 发书以来更新就是个渣渣所幸每天坚持水一章没有一天断更。与此同时竟然还能有不少书友坚持追看和每天投票简直比俺更有节操屠龙氏拜谢! 裸奔一个多月了除了感觉有点儿白瞎了编辑之前的那些推荐其实对俺毫无影响因为俺是每周上传七章自动更新然后每天看看有没有书评和被和谐的词其他时间就完全顾不上的。没有任何宣传也不跟本就不多的忠实读者互动没有建啥扣扣群之前申请了就自生自灭的贴吧还是被书友挖出来救活的如今关注竟然要破百了实在是感谢。最近书评区的广告太疯狂了表示无法理解这些作者为啥要把精力和金钱消耗在这些意义不大的事情上这种广告真的有人看吗?归根到底还是要看更新和书本身的质量吧。 当然盼着大火但不火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只是兴趣所致不靠这个生活。以俺目前时间精力之有限是不可能另起炉灶的更加舍不得太监这点儿大家尽管放心等得不耐烦的书友俺也不强留养着养着就拾不起来这种事俺经常做非常理解。等过个三月五月的万一想起这本书还请回来瞅瞅还能不能入眼俺就非常知足了。 话说这周的数据有些诡异同样是裸奔会员周点击远远超过前几周甚至也远远超过本周的周点击偏偏收藏和书评都毫无动静这是要闹哪样?除了经常投票的同志们真的还有这么多每天看而不是选择养的书友?俺自己都不信要不大家在书评区或者贴吧冒个泡呗满足一下俺的虚荣心? 嗯无病呻吟和自作多情就到这里吧周末加班的人伤不起睡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打草谷(上) 拂晓时分晨星寂寥天边儿上一抹鱼肚白才露端倪。 桑源牵着马身上穿了一件皮甲系了一件黑披风抬手敲响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家门。 院门应声而开刘屠狗与杨雄戟已经站在院子里。 两人均是闭目而立鬓发已被初春仍嫌冰冷的露水打湿。他们的打扮一如进寨时的模样唯独额头那道竖痕显得格外鲜艳。 一匹白马与一头青牛老老实实地站在两人身后在暗淡的天光中有种凝固了的朦胧美感。 桑源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立在门外。 刘屠狗蓦然睁眼笑道:“桑兄弟跟二哥说说这打草谷的个中究竟。” 眼前这人站在门外的阴影中除去狭长双眼仍是极为深刻其余圆润的五官并不清晰。 桑源微微低头说出的话却不如何恭敬仍带着那股欠揍的轻佻:“打草谷只是军中爷们儿私底下流传的说法毕竟这词儿出自戎狄人之口沾染了无数周人的鲜血怨气。先登卫被扔在这么一个说死就死的晦气地界儿说好听点儿是作为大军斥候要将好钢用在刀刃上其实唯一的用处就是死之前能给朔方城的老爷们争取片刻备战的时间。” 刘屠狗与杨雄戟相视一笑:“原来如此不过总不会比当年绣春卫的处境更加险恶吧” 桑源嘴角上扬摇头道:“这可得分人除了新建的第四旗原有三旗里一旗余老大余老二出身马匪向来是欺软怕硬二旗的百骑长是个喜怒无常无从琢磨的魔头第三旗打草谷从来是一路向北是以每次的损失也最惨烈指不定哪次就回不来了。” 说话间寨西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原本静悄悄的街面上开始响起细碎的马蹄声。 刘屠狗翻身上马疑惑道:“如此乱遭遭的住法别说全卫一旗之兵都分散各处真要有强敌突袭岂不是要措手不及连人都凑不齐就被人各个击破?” 桑源嗤笑一声:“才说了先登卫不过是摆在最北边儿的活靶子还真想着杀敌立功了?先登寨里从来没什么令行禁止大家不过是搭伙儿过日子罢了真要有人攻寨自然是就近抵抗生死各安天命。都是死人堆里滚过来的老油子都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捅刀子什么时候必须互相依靠。三名百骑长你都见过了可曾见过一人佩戴有百骑长令旗?” 他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先登台的所在讥讽之色一闪而逝:“至于所谓军纪军法大伙儿之所以还愿意遵守无非是想活得更久些罢了。可惜总有些自恃过高的货色想把先登卫牢牢抓在手里死了也是活该。” 刘屠狗对桑源的大逆不道毫不在意他将这家伙从任西畴手里要过来并不是对桑源那点儿断情绝性的小把戏有多看重而只是单纯地喜欢对方身上的这种野性若真是可造之材二爷并不介意造就第二个杨雄戟。 这种信手落子毫不挂心的态度与他自己被老狐狸收徒的经历有直接关系其根源则是刘屠狗由绝对压倒性的修为实力而生出的气度胸襟。 以一介宗师屈尊百骑长刘屠狗既不觉委屈不满也丝毫没有视为儿戏。修为高又如何即便能杀光眼前这几十条汉子却得不到他们由衷的服从敬畏。 刘屠狗自觉灵感越发精进就越能感受到神通境界的遥不可及差的不是灵气不是功法亦不是天赋。 十几年的短暂人生能积累下多少真实不虚并为之深信不疑的感悟资粮? 老狐狸说深山老林不是男儿存身之所要他出山要他生不能祸国殃民死也要万人称快并不是信口开河而是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 人道尚不通达不能超拔于天下众生之上如何可见天道? 不求天外胜景只愿万人欢呼。 刘屠狗一开始就坚定不移地走在这条人人可踏的通天之路上将来如能有所成就谁敢说就不是发端于眼前随手播种下的杨雄戟与桑源不是发端于这小小的先登卫第四旗不是发端于那即将开始的头回打草谷? 从寨中无数角落涌出的骑兵逐渐聚集在昨日夜宴的北门广场早已熄灭的篝火显现出一种异样的冰冷那曾经跳动的炙热火苗已成了宿醉后模糊的回忆。 张金碑立马在寨门前一只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白纱布沉默地看着同样沉默的部属。 没人穿碍事的铁甲一身轻盈皮甲一袭全黑披风连同他在内六十七活人三十二死鬼。 哦还有第四旗全旗人马。 张金碑朝刘屠狗点了点头抬手抛过来一团黑色的物事。 刘屠狗接过来一看是两件黑色披风。黑袍黑披风看来这是先登卫的一致装扮了幽州军民私底下把先登悍卒称作黑鸦听说这还是从狄人那边儿传过来的称呼想必缘由在此。 二爷咧嘴笑笑正好与杨雄戟一人一件。 张金碑看着两人系好披风正色道:“我跟校尉大人禀告过了这次要走得远一些向北直达阴山将沿途几百里内属于熟狄的草原巡视一遍力求摸清开春后熟狄是否有所异动,凶险不小不愿去的不勉强。” 汇聚成整齐队列的第三旗轻骑默默无语无一人提出异议。 刘屠狗咧嘴一笑:“我也不问什么不怕回不来么之类的废话小弟初来乍到并不熟悉北边形势此行听凭张三哥调遣只做事不说话。” 张金碑看了刘屠狗一眼点点头道:“如此最好但愿你说到做到否则自己死了不要紧还要连累这几十号兄弟。” 杨雄戟无声地嘿了一声低下头去伸手握住了挂在牛背一侧的寒铁长钺戟。 带了一柄笨重长兵器的骑牛大汉在一众轻骑中尤其惹眼好在凭这些老卒的毒辣眼光自然瞧出雪蹄绿螭兽的不凡更何况若是这厮敢拖后腿自然有无穷无尽的狄武士不辞辛劳地追上来料理了他。 寨门缓缓开启吊桥随之落下刘屠狗与张金碑并肩出城。 先登寨之北天地寥廓牧野苍茫。 黑色的波浪在草原上奔涌远方晨曦中有山岭显现出深沉的轮廓如一道雄伟的脊梁岿然不动力量深藏。 张金碑扬鞭指去轻声道:“阴山大周边界之山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阴山。” 正文 第二十三章 打草谷(中) 望山跑死马阴山抬眼可见相距先登寨却有数百里之遥。 路上刘屠狗问起张金碑为何不在山上筑城立寨、据险而守这位张三哥也颇觉困惑只是开玩笑般提及朔方军中一个流传多年的传说。说是阴山非凡人可以染指否则必遭天谴不只是大周就连贪婪的狄人也从未起过将其占据的念头。 先登寨与阴山之间并不是无人的荒野一些亲附大周的小部族占据了这片肥沃土地。这些所谓的熟狄向北忍受着狄人王帐永无止境的侵夺骚扰向南要向周人缴纳沉重的税赋身处膏腴之地却只能勉强糊口以阴山为界在周人和王帐之间摇摆不定挣扎求存毫无忠诚可言。 余老大连同手下大多数悍卒在投入先登卫之前就曾游走于这些小部族之间呼啸劫掠杀人如麻成为大周边军后凶名更上一层楼杀鸡儆猴之类的事情做得不亦乐乎。 是以但凡一路上遇到的出来放牧的熟狄只要见到迎风舞动的黑色披风便会立刻下马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一下。 张金碑的第三旗从来不屑做改头换面劫掠熟狄的勾当每每在沿途经过的部落略作修整只是补充足够的食物和饮水后就继续北行。 尽管如此刘屠狗并没从这些熟狄的眼中看到半分感激却也没有仇恨只有略带恐惧的麻木。 熟狄的习俗文化与王帐狄人并无分别身穿兽袍头发被梳成无数细小发辫脖颈上佩戴着各种材质的项链多为白色的兽骨贵族会在额头多围上一条抹额皮毛与宝石皆有。 狄人发源于大周东北的黑土为了与以白狼为图腾的戎人区分也自称黑狄却实实在在是以白为美也难怪他们不喜欢散布恐惧与死亡的先登黑鸦。 因为是巡视数十黑鸦走得并不快少不了走走停停甚至绕上几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去寻找逐水草而居的熟狄部落 落日余晖一条玉带般的小河蜿蜒流淌。 刘屠狗蹲在水边掬了一捧清澈河水微微扬手水珠自指缝间流泻而下。 张金碑与杨雄戟蹲在二爷身侧瞧着二爷那异常红润的掌指出神滴滴水珠仿佛都被染成了红色。 三人身后是牵马而立的六十六名三旗悍卒一水儿的黑色披风在风中舞动。 小河对岸遥遥可见有一支长长的车队迤逦向北行进路线与小河大致平行。车队中总有一二百人护卫森严几名骑手举着旗帜纵马往来那蓝色三角形旗帜上描绘的似乎是一只白色大鸟只是看不清是何种类。 车队中人显然发现了河这边儿静默的黑鸦那一袭袭黑披风便是最醒目的旗帜。走在前头的车马已经停下且有渐渐回头与后队合拢的趋势。 一名举着蓝旗的骑手向着黑鸦们飞驰而来。 刘屠狗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扭头笑道:“没想到张三哥也会公报私仇。” 张金碑看了刘二爷一眼站起身来淡然一笑:“公孙龙出身剑州作为根基的海东帮却兴起于北四州里最东面的青州吞下青幽之间的小小蓟州尚不满足终于是把爪子伸进了幽州。” “这倒也无妨毕竟他是盟主大旗门也不至于这么小气。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海东帮不该如此明目张胆地给狄人输送铁器等大宗违禁货物。单眼前这一支车队就不知要多填进去多少朔方边军男儿的性命。” “怪不得老兵痞张宝太见不到公孙龙就那样儿的阴阳怪气对了这位绿林盟主不会亲自押运吧?” 张金碑淡然道:“张宝太是我爹。” 二爷面色古怪杨雄戟更是咧开大嘴直接朝张金碑竖起一个大拇指道:“老爷子真是老当益壮!” “这支商队虽大却只能算是用来试探幽州地方态度的鱼饵吞下无妨公孙龙不会为这点儿蝇头小利出手。” 杨雄戟恍然大悟道:“所以不怕有漏网之鱼喽?我说三哥你怎么就敢如此大模大样。唉大家伙儿为啥不能坐下来吃吃饭、喝喝茶和和气气地商量着来呢?” 刘屠狗鄙视地瞥了一眼杨雄戟这厮最痛恨的就是里通外国的乱臣贼子生怕周人南奔之事重演这会儿嘴里惋惜不已实则早已兴奋得满脸通红。原本因为绣春刀与《大将军舞剑歌》而对公孙龙升起的好感已经丁点儿不存。 “没什么好谈的这支商队要试探的并不是幽州地方势力对海东帮的态度而是咱们真正贯彻这种态度的力度和决心这是任何言语交锋都试探不出来的。” 张金碑说罢翻身上马轻轻抽出了腰间长刀这柄狭长而略微弯曲的利器据说脱胎于绣春刀而更胜一筹只是被取了一个毫不相干的粗犷名字幽州斩马刀。 先登第三旗百骑长、大旗门少主张金碑驱马入河。 水位很浅河床内布满青青红红的鹅卵石马蹄踩进石间的细沙将清澈河水搅成浑黄一片。 更多的马蹄踏进河水水花四溅沉默而欢快。 对面奔驰而来的骑手急忙掉头仓皇逃向围作一团的商队。 刘屠狗与杨雄戟也融入了过河的黑鸦群中沉浸于那渐渐轰鸣如雷的马蹄声中手中铁器森寒周身却涌动起莫名的热流。 以马车仓促围成的圆阵里传来惶急的喊叫几十名弓箭手已经将弓拉满甚至还出现了军队才可使用的劲弩箭镞牢牢锁定那团沉默的黑云。 就一支商队而言此等护卫力量已经严重违制足以被边军里跋扈的将军们扣上一顶谋反的帽子继而绞杀殆尽吞咽入腹背后苦主亦只能哑巴吃黄连。 换个角度来看公孙龙此举成功了固然今后畅通无阻被人劫了未必不会让边军吃人嘴短根本就是一次另类的公然行贿。 拿到好处的军头兵痞们不仅绝无后患少不得还要在军部记上一笔战功再能鸡蛋里挑骨头的言官御史也寻不出半点儿错处。 啥?幕后主使?不好意思反贼决死不降只好尽数斩杀背后黑手只能由他暂时逍遥法外不过天网恢恢总有疏而不漏的那一天。 刘屠狗看了一眼出寨前还慷慨激昂一心报国的张金碑嘴角噙上了一抹冷笑。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打草谷(下) 既然公私两便张金碑大义凛然之余当然是有恃无恐。 刘屠狗现在想来那晚三旗夜宴一旗、二旗两位百骑长外加李宋麒亦早已预定下该有的份额。 校尉大人四指朝天恐怕是要将四成上缴常兆清二指指自己意思是独占两成余下四成三旗来分出力的张金碑想必多占一成甚至更多,余老大和任西畴撑死各得一成。 也难怪之后余二口出怨言毕竟按照这个规矩人数最多的第一旗每每是要吃亏的。 阿嵬紧随在张金碑的坐骑之后白马背上的刘屠狗咂巴着嘴犹有心情胡思乱想确实也渐渐品出了其中几分味道。 说第一旗吃亏也不过是分到每人头上的少一些罢了算来算去真正吃亏的只有这支车队中人。 只是不知眼前百多号替死鬼又是公孙龙从哪里坑蒙拐骗或是威逼利诱来的倒霉蛋? 数十黑鸦渐渐逼近海东帮商队一箭之地刘屠狗已经能看清对方旗帜上的图案。 那是一只极神骏的白色大鸟凶戾的眸子活灵活现两爪渐次腾空振翅欲飞想来便是那产自青州、名唤海东青的神鸟了。 冲在最前方的张金碑猛地一扯缰绳身下坐骑极有默契地转弯向左身后六十六骑毫不迟疑裹挟着第四旗三人随之转向。整片黑云如同被狂风席卷迅速偏离了原本的路线。 几乎同时从海东帮车队中射出的几十只箭矢密密麻麻钉在了黑鸦马队的右侧不远处。 张金碑呼啸一声又是一扯缰绳整团黑云随之再次飘向商队方向。 沉默的冲锋队列中有人狂笑出声豪迈枭戾充满嗜血的味道。 二爷扭头看去正是桑源这家伙右手握刀狠狠拍打坐骑左手举起一张青铜猎弩狭长眸子里透着残忍快意的光芒。 崩!随着一只寒光闪闪的弩箭离弦而出前方那名几乎就要成功逃回本阵的旗手应声而落。 更多的笑声响起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连绵弓弦声。 其余黑鸦悍卒几乎不分先后张弩扣下扳机黑云未至死亡之雨却先一步降临。 一直被刘屠狗刻意压制的阿嵬终于可以肆意奔跑仰头长嘶一声在一瞬间就将张金碑超越。 杨雄戟骑着雪蹄绿螭兽紧随其后横戟在手狠狠一拨挡下数支歹毒刁钻的弩箭。 海东帮车队中的弓弩手在被箭雨覆盖前咬牙射出了十余支弩箭几乎尽数被冲在最前的刘屠狗和杨雄戟挡下可惜仍有漏网之鱼两只黑鸦滚落下马瞬间摔得骨断筋折。 短促的距离被一冲而过海东帮最靠前的射手纷纷丢弃弓弩抽刀跳上马车。 刘屠狗率先冲到爬山撞门无一不精的白马阿嵬纵身一跃轻松自挡在身前的马车顶端飞过。 刘屠狗俯下身去顺势伸手一捞屠灭刀迅捷划过车厢顶上一名来不及反应的海东帮护卫。 刀快力匀那名护卫的双腿齐膝而断却仍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他低头看见喷溅的鲜血和白生生的骨茬才要张嘴惨叫整个人连同脚下车厢便被一对锋利铁角撞得四分五裂上半身挂在雪蹄绿螭兽的牛角上肠子从腹部大洞中快速流出。 杨雄戟挥动长戟仪仗蛮力横扫千军将自左近车顶跃起的三名持刀护卫当空切成两半单论这短暂一瞬间杀人之多、手段之烈尚无人出这厮之右。 黑鸦们闻腥而至疯狂扑向刘屠狗与杨雄戟打开的缺口更多的马车被撞开甚至撞碎为此搭上了三名黑鸦和十几匹军马的性命。 骨骼碎裂声中夹杂着短促的闷哼惨叫马车围成的乌龟壳已形同虚设向黑鸦们袒露出它柔软的腹部。 骑兵冲击步卒阵列打头猛将的作用可谓举足轻重一旦找准机会顺利撕开一个口子接下来就是以不断撕咬将伤口扩大直至形成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挡在前方的几十名海东帮护卫很快就死伤大半余下的一百多号人尽是些商队的伙计马夫眼见大势已去要么跪地乞命要么吓怕了胆疯狂地四向逃窜。 整个车队如同一朵正绽放开来的血色花朵向四周散布着浓郁的恐惧与死亡。 在车队的最中心形同花蕊的所在一名护卫打扮的白发老者面容悲愤左手拎着一颗人头右手边的地上倒了一具商人打扮的尸身。尸身腹部插着一柄刀鲜血正自刀身血槽中向下流淌。 老者抬头看向前方浑浊的老泪溢出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那匹最先破阵的神骏白马正踏着小碎步悠闲而来依稀可辨马背上是一名气质特异的麻衣少年。 老者张开嘴笑了笑突然横刀在脖上一割随即颓然倒地死得无声无息。 刘屠狗默然回头环顾四周找到了站在不远处默默观战的张金碑后者向他轻轻点头致意扬声下令道:“一什、三什追杀逃走的漏网之鱼其余兄弟清点战场。” 杨雄戟早已停下杀戮他挥戟砸烂一辆厢车顶棚向下一划切开其中码放好的木箱。他探手进去一摸抓出两把质地优良的皮鞘短刀刀身黝黑分明是掺杂进了青州独有的东海沉铁虽不及二爷给刘去病那柄纯以沉铁打造仍是极佳的利器。这厮冷哼一声“果然是乱臣贼子”然后老实不客气地将两柄短刀揣进了自家怀里。 更远处桑源正挥刀沿着一排排跪地的俘虏砍过去手起刀落人头滚了一地。 他砍得正兴起突然身体一僵如临大敌般缓缓回头正好与二爷的视线交汇微微犹豫后终是有些不甘心地收刀而立。 张金碑皱起眉头道:“刘兄弟切不可有妇人之仁虽说不怕走漏消息但终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刘屠狗看向杨雄戟笑问道:“杨秀才怎么说?” 杨雄戟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一向爽利的汉子半晌不曾开口。 刘屠狗没有理他走向被聚拢成一堆的俘虏指着那名自杀老者的尸身开口问道:“那是谁?被他枭首的又是谁?” 残存的护卫里有人抬头青年虽已极力掩饰仍是压不下眼中夹杂在恐惧中的刻骨仇恨:“那是我飞鱼镖局的总镖头被杀死的是海东帮负责这支车队的一位管事。” “镖局?为啥举着海东帮的海东青旗却不用自家的镖旗?”刘屠狗好奇问道。 跟过来的张金碑站在一旁淡淡地道:“问这作甚不过又是一个迫不得已的心酸故事总离不开人为财死四个字这就是心存侥幸的下场。” 刘屠狗咧嘴一笑:“倒忘了张三哥的出身果然是行家!” 张金碑懒得搭理刘屠狗带了三分讥讽的调侃对着一众俘虏开口道:“听好了眼前有两条路一是被卖去熟狄为奴二是立刻就死!” 话音才落方才答话的那名青年护卫突然暴起自袖口滑出一截锋利的短匕狠狠刺向张金碑的心口。 “我选第三条!”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喂刀 (最近太水所以良心发现水了一章3k的瞬间感觉自己萌萌哒。) ************* 张金碑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立掌如碑青黑罡气缭绕狠狠拍下。 困兽犹斗的镖局青年不闪不避伸臂直捅死命将短匕掼向对手心窝同时一头撞向那记劲风扑面的大开碑手摆明了要跟眼前的黑鸦首领同归于尽。 短匕捅不穿有罡气保护的手掌但只要对方还没有练成罡衣就绝不可能处处周全青年于电光火石间做出当下的选择说不上最佳却极尽果决狠辣之能事。 刘屠狗在旁边看得分明咧嘴一笑打定主意袖手旁观张三哥几十号兄弟都看着呢哪能抢人家的风头? 张金碑手腕一翻势大力沉的开碑手如大旗席卷一掌拍碎噬心的短匕余势不衰裹挟着匕首碎片拍进镖局青年头颅。 咔嚓!绝强的巨力加身青年的头顶立刻塌了下去两颗眼珠夺眶而出。 青年被这一拍硬生生打落在地整个人瞬间矮了一截脖颈尽数没入胸腔却竟然没有折断还留有一口气。 张金碑毫不留情根本没打算给青年留下遗言的机会一甩披风遮住身躯同时再次狠狠补上一掌将青年沾满血迹脑浆的干瘪头颅拍得粉碎。 挥手将披风甩回背后张金碑环视四顾飞溅的血浆碎骨溅了附近的俘虏满身却无一人敢动。 早早躲开的刘屠狗叹息一声死状凄惨的青年其实挺对二爷的胃口当初在老林子里与黑狼亡命相搏乃至之后在幻境里与山贼相杀与方才的情景何其相似。 只可惜这青年没二爷命好能有个真正的世外高人上赶着收徒。 第三旗悍卒随即砍杀了十数个俘虏泄愤却再没有一个人反抗。 丰盛“草谷”很快被清点完毕除去常见的青州盐、茶叶、瓷器、绸缎等狄人喜爱之物余下大部分都是质地优良的青州铁器仅是打造时掺入了寒铁的箭簇就有数万枚足以武装起一支千人队。 如此恰到好处的数量当然意味深长。 张金碑分出一什人马押解俘虏和用不着的财货前往附近的熟狄部落用以换取真金白银、肥羊良马余下众人清点归拢出十几车优良兵刃等军用物资大摇大摆原路返回先登寨。 第四旗三人遥遥落在后面勉强没有掉队。 同杨雄戟一样刘屠狗在战利品中拣选了两柄寒铁短刀却不是打算自己用而是要拿来给屠灭刀喂食。 迭经大战甚至还跟秦王照胆剑那样的神兵利器硬拼过屠灭刀自然不可能毫无损伤。因为曾经孕养出稚嫩刀灵再加之常被屠灭心刀加持这柄刀竟然可以渐渐自我修复只是修复时所用的材质不可能凭空出现整柄刀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薄。 杨雄戟说屠灭刀会变化还真不是信口开河尤其当二爷的灵感或主动或被动地掺入了猛虎、天柱、大月、血海棠等乱七八糟的神意随着心刀加持次数的累积同样渐渐对这柄材质普通的杀猪刀产生了微妙的影响。 刘屠狗先给一双手掌穿戴上铁青色罡气手套继而从皮鞘中抽出一柄短刀双手用力将刀柄掰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 并骑而行的杨雄戟瞪大眼睛落后一个马头的桑源亦是目不转睛边走边看刘二爷如何进行两人闻所未闻的“喂刀”。 刘屠狗嘿嘿一笑握住无柄刀身两头双手向中央渐渐合拢成球状已经看不见刀身的两手间发出如铁器碎裂箭矢激射的恐怖声响却统统被那双铁手压下。 杨雄戟倒还罢了桑源目光凛然寻常炼气高手的罡气可绝没有如此恐怖的防御力。他眼睁睁看着如今的顶头上司如磨面一般将掺杂了寒铁的短刀研磨成了铁粉情不自禁想起张金碑凶威赫赫的开碑手相比之下眼前所见才是真正开碑裂石的硬功。 刘屠狗收回右手取过屠灭刀攥拳左手的指间露出一条缝细密的铁粉纷纷扬扬飘落而下铺在屠灭刀雪亮的刀身上。 他右手上的罡气手套如水一般流淌向屠灭刀构筑出一个与原本形状有极大差异的轮廓更宽、更长更加贴近灵感中拦腰斩天柱的亘古屠刀细节之处则带了几分绣春刀和幽州斩马刀的神韵背厚而锋薄脊直而刃弯。 一个血红色的屠字隐隐烙印在刀身上但越是仔细观看那字的笔画反而越是看不真切线条扭曲似一只猛虎奔腾跳跃又似山岳屹立、明月升腾、花朵绽放端的是神妙无方。 杨雄戟咦了一声方知二哥所授的功法还有此等玄奇变化。 刘屠狗伸出一脚将这厮踹下牛背杨雄戟猝不及防再次中招爬起身跳脚大骂。 这厮倒是不敢骂二哥而是指着停下脚步回头来寻自家主人的雪蹄绿螭兽的牛鼻子悻悻道:“再敢让爷爷掉下来定要把你这夯货烤了来吃!” 雪蹄绿螭兽眨眨牛眼继而恼怒的哞叫了一声果断转身留给杨雄戟一个硕大的牛屁股。 桑源根本没注意到杨雄戟和坐骑人兽情深的戏码他一双狭长眸子始终死死盯着屠灭刀神情中带着一股诡异的癫狂。 看着看着他突觉眼前血红一片下意识伸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血泪满眶。 桑源大惊失色这分明已经不是炼气高手单纯聚气于兵的手段而是灵气化形的宗师境界! 边地军州最不缺的就是沙场宗师大将以霸道刀气匹敌千军的传说故事他虽没有亲眼见过但那些侥幸从修罗场中捡回一条性命的老卒们信誓旦旦也由不得他不信。 只是老卒口中的刀气拳罡虽然强横却缺少变化与眼前所见颇有不同。 难不成是传说中灵感宗师以意杀人的所谓通灵之术?可又有些说不通毕竟江湖传说那宗师所通之“灵”,不成就宗师根本无从得见。 连看见的资格都没有不然怎么说是不成宗师、终是凡胎俗物呢? 自己既然看见了那就不是通灵虽然也因此受了些许内伤却也见得威力并不出众。或许眼前所见只是某种能致人幻觉的炼气秘术?不过才十几岁的刘旗总再天才也不可能是名宗师啊。 桑源伤及精神一时间有些气动神浮心中胡思乱想脸上阴晴不定。 等他心中勉强有了个能让自己接受的解释整个人才慢慢恢复冷静只是看向刘屠狗的目光中多出了几分慎重畏惧与二爷的距离由落后一个马头悄然变成了落后一马之地。 哪怕只是炼气境界也是能压下整个先登寨的大高手。这种震撼远比刘屠狗“侥幸”抓破大意轻敌的张金碑的手掌来得更加深刻。 刘屠狗没心思理会桑源的死活对于这个性情叵测的家伙二爷心中不存一丝怜悯对其心中凭借以讹传讹的江湖传说做出的结论也丝毫不感兴趣。 他全神贯注在尝试的并不是杨雄戟所认为的屠灭锻兵术的固有变化而是实实在在的摸着石头过河。 以心刀为模具意在主动引导屠灭刀的形变沙场征伐不同于江湖比斗杀猪刀已经越来越无法满足马上交锋的切实需要若不想舍弃相依为命的老友回炉锻造势在必行。 “屠”字上到刀身并非单纯的心刀显现而是真正凝聚了猛虎踏山的厚重神意灵感试图将铁粉硬生生压入屠灭刀中促使屠灭刀加快形变的速度。 与此同时刘屠狗疯狂压榨周身灵气狠狠往屠灭刀中注入这些蕴含了乙木诀特性的温和灵气堪称神奇屠灭刀微微震颤似是极度欢愉。 终于屠灭刀发生了十分缓慢却肉眼可见的变化细微的缺口在渐渐愈合原本格格不入的铁粉在不经意间减少。 没等二爷露出一个欣喜的表情随着他体内灵气耗尽屠灭刀突然一个剧烈的震颤如吃坏了肚子一般将之前吞噬的铁粉吐了大半出来非但如此许多有所愈合的缺口再度崩开倒比之前还要触目惊心似是连原本刀身中所蕴含的杂质一并弃如敝履了。 刘屠狗翻了个白眼也不管合适不合适将屠灭胡乱塞入空出的短刀皮鞘挂回了腰间。随后二爷扭头不怀好意的看向一旁正咧开大嘴偷着乐的杨雄戟这厮重新爬上牛背后显然没能吸取教训。 杨雄戟连忙摆手求饶顾左右而言他道:“二哥若想锻刀找个铁匠就是了何苦这般浪费力气。” 二爷一窒情不自禁挠挠头心道自从修行有成越发的依赖灵气倒渐渐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呆傻“仙气”了这可不好。 不过杨雄戟这厮的一句话确实点醒了二爷灵气锻刀虽然可行却太过事倍功半起码在灵感境界是如此。那么何不以世俗常用的火炼再辅以灵气模具? 想到得意处二爷眉开眼笑从怀里扯出另一柄寒铁短刀抬手抛给杨雄戟如兰陵城中纨绔少爷们一般挥金如土道:“说的有理该赏!” 正文 第二十六章 白首如新复如旧 朔方城将军府正厅。 春景已现天光晴好。常兆清端坐主位虽是会客却只穿了身普通的居家常服宽袍长袖越发显得肩窄体瘦。 他脸颊干瘪、小眼聚光、眉毛浅淡绝非富贵相好在总算因为特意蓄下的浓重山羊胡增添了几分庄重。 在朔方将军位子上坐了十二年而屹立不倒的封号将军正捧着一盏茶低头轻嗅时不时啜饮一口悠然自得。 客位坐了一人体格魁梧、白发圆髻身上一件大周军中最最普通的半身铁甲陈旧暗淡正是大旗门主张宝太。 “常军门叫我来不会只是为了喝茶吧?老头子是粗人不爱茶只爱酒。” 常兆清此时并无当日面对刘屠狗时的冷峻笑道:“今日本将要待客这位客人恰好是张门主的老友所以请你来作陪。” “哦?老头子交游广阔可惜时日一久就不免分道扬镳没几人能称得上老友。嘿嘿白首相知犹按剑倾盖如故者能几人?”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低沉浑厚透人心脾:“能说出这番话哪个敢说老哥哥是粗人?” 一位中年剑客走了进来鹤背猿臂额头较常人而言略显隆起双目炯炯有神。 他身穿褐色长衫背了一柄长剑径直走到张宝太对面坐下随手将身侧桌几上的茶杯挪开将长剑解下置于其上向常兆清歉意一笑:“在下只喝酒不喝茶。” 材质普通的木头剑鞘毫无雕饰剑柄以寻常青色麻绳缠绕褪色严重。 老兵痞神色复杂轻声道:“是你?” 剑客看了一眼张宝太笑容和善:“老哥哥白首何必如新一面之缘再意气相投真能敌得过几十载相知?今次百颗反贼首级的军功外加三万两银子的缴获尽数便宜了你的小儿子怎么谢我?” 听其声口这名中年剑客赫然是北四州绿林盟主公孙龙。 张宝太哼了一声道:“早知今日当初就该让你死在剑州骆家剑士手里……” 老兵痞说着脸上突然泛起促狭的笑:“如今阴差阳错你与骆家竟为同一个主子效力滋味如何?心中是否受用啊?” 公孙龙眯起眼睛笑容渐渐变淡:“听说老哥已将‘于无声处听惊雷’悟出了七八分小弟还真想见识见识。” 张宝太闻言腾地站起身拍桌子瞪眼道:“老子还怕你?甭以为得了青州练气士的传承就天下无敌了未必胜得过老子的乡下把式。” 常兆清咳嗽一声放下手中茶碗道:“都是当爷爷的人了就别玩这种佯怒装疯的把戏了不嫌烦?” 张宝太哈哈一笑突然怒容尽敛重新坐下道:“我就是看不惯这老小子摇尾乞怜的狗腿劲儿怎么着一攀上高枝就忘了生养你的北地父老了?做的都是啥缺德事儿连蓟州边军那套收血贿的把戏都搬到幽州来了常军门就不怕手底下连根都烂了?” 公孙龙微微一笑:“我就不信幽州从前不纳血贿这回先登卫就很是驾轻就熟、干脆麻利么。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反过来也是一样只看金碑的手段就知道你是什么德行。” 常兆清摆摆手一锤定音道:“好了好了想来两位打情骂俏也够了现在说正事儿。” 他看了看表情变得严肃的两位绿林宗师将目光停住在公孙龙脸上继续道:“公孙帮主远来是客背后却靠着长公主府这座大庙依着东宫的意思自然是欢迎的。只是海东帮的手段有些过了明明青州已在两位殿下掌握何必如此急功近利?再急着要将青州物产尽快变现也不该跟狄人交易本将会向殿下言明利害。” 公孙龙眸光转动不置可否。 常兆清又看向张宝太道:“李宋麒是那位殿下安插过来的这一点大伙儿都是心知肚明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虽然自视过高终究是有些手段他把功劳给了金碑是想促成那位殿下与大旗门乃至背后几位大人的联手针对的自然是东宫和长公主府。” 听到此处张宝太嘿嘿一笑道:“你俩现在是一伙儿这点老头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那位殿下固然名声不好可一旦到了紧要关头大旗门说不得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 常兆清对张宝太的威胁不以为意摇摇头道:“张门主何去何从本将不干涉只是有一宗庙堂上的事情咱们做下人的插不上嘴但底下的事情也不能尽由着他们毕竟他们看的是天下全局幽州不过一隅而这一隅却是咱们的全局。” 常兆清看似絮絮叨叨其实句句直指要害听得两位绿林宗师连连点头。 张宝太一脸赞同道:“这话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确实中听要我说剑州那群娘们儿虽然矫情在这种事情上却抱团得紧咱幽州可不能总是一根肠子通到底。没见李宋麒把那个刘屠狗提拔成百夫长了?常军门才给个什长可是被人家比下去了。” 老兵痞是坐地户始终把话往幽州人身上引分明是打着孤立公孙龙的主意让这位海东帮帮主眉头微皱饶是如此当他听到张宝太把剑州豪强称作娘们儿仍是禁不住会心一笑疑问道:“刘屠狗?” 常兆清真是拿张宝太这个老兵痞没辙正好转移话题道:“就是前些日子看俞丫头舞剑的那个少年慕容氏举荐来的宗师不输江湖上新近冒头的那几人如今是先登卫一个光杆的百骑长。” “哦?慕容氏不愧是圣人高姓底蕴确实不凡可惜了。” 公孙龙摇头叹息道:“如此人物寒门中实在太少。” 张宝太不以为然道:“这你就错了我看他根本就是寒门出身。常军门虽不知刘屠狗在打什么主意总归不会蛰伏太久何不帮他把兵员凑齐也算结个善缘?” 常兆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摇头失笑道:“他跟金碑打了回草谷回来就把自己得的那份儿送到了我府上。善缘?你若是知道这个光杆百骑长跟我提了什么要求就不会这么想了。”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堵门募兵 朔方城北有一条横持大铁戟的昂藏大汉堵住城门身上一件极普通的黑袍铁甲愣是给他穿出了坚如磐石厚重如山的气势。 城门外大路上一名黑衣披发的少年坐在不知何处搬来的一块方正青石上身前插了一柄刀刀身直没入土。 少年坐得大马金刀右腿蜷缩着用脚踩住刀柄右肘拄在膝上手掌托住半边脸颊另一条腿则舒服地伸直整个人斜斜坐着正在闭目养神眉心一道竖痕殷红如血。 这种做派若是放在真正大人物身上还可赞一句气韵独具闲适之中带几分邪异霸道放在眼前这无名少年身上就让人觉得太过做作若非有那名持戟大汉做陪衬早被作风彪悍、谁都不惯着的朔方军民打翻在地了。 一名穿黑绸褂裤、敞胸袒怀的汉子侍立在少年身侧一双狭长刻薄眸子将原本憨厚的相貌破坏殆尽。 城门内外聚集起了极多百姓与军卒气焰唬人的堵门三人衣着鲜明先登卫黑鸦不讨人喜欢多年来积攒下的赫赫凶名却无人敢忽视尤其城门守卫乃至将军府始终都无动静更加没人轻举妄动。 随着人数越来越多暗潮涌动、群情汹汹几乎难以压制麻衣少年终于睁开双眼扭头看了身侧汉子一眼。 汉子微微躬身随即向前迈出三步大声道:“朔方城的老少爷们儿听了总理平狄事的曹军机在北四州招兵的事情大家伙儿想必都知晓了只是咱朔方却一直没动静。眼前这位是新近上任的先登卫第四旗百骑长他听说朔方多豪杰特地在此聚众募兵有想杀敌建功者请上前来!” 敞胸袒怀绝不像好人的汉子将最后一句一连喊了三遍却无一人应声。这也难怪但凡良家子从军绝不会选臭名远扬的先登卫。 那堵门的持戟大汉哈哈大笑:“我当朔方人如何英雄了得原来一个二个尽是孬种!” “晦气!出个城都能碰上这些黑厮鸟!” “什么东西快些滚回先登寨孵蛋去吧!” 人群大哗不乏有人怒骂出声穿火红袍子的赤佬军汉们更是喝起了倒彩人潮涌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惊涛拍岸。 麻衣少年站起身咧嘴一笑当着所有人的面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他的整个动作极缓慢、极清晰全身筋肉骨骼一寸寸扭曲舒展如猛虎舒腰、弓弦拉伸。 伴随着这个动作自少年头顶开始无数奇异的殷红纹络蔓延开来凭空勾勒出一件样式奇特的铁青色罡衣渐次笼罩住少年全身纹理逼真如同实质。 城门处渐渐鸦雀无声竟然是绝少见到的气甲罩身但凡有此手段足可在这朔方城中扬名立万。 只是如此年轻的“甲将”简直闻所未闻即便是高手遍地的朔方城里也找不出几个仅在常军门之下的那十几位实权校尉够牛气吧?可也不是个个都有这等手段的。 刘屠狗很是满意地点点头韬光养晦从来不是病虎山二爷的风格该用拳头说话时绝不会含糊恃强凌弱也好自不量力向更强者挥刀也好二爷我行我素从不在意旁人眼光。 刘屠狗入先登寨时差点儿就拆了寨门打草谷时也是悍然破阵却并没在人前显露出太高的修为自问已算得上十分低调。 毕竟大周军伍自有制度不是谁境界高拳头大谁就一定能居高位掌大兵否则与匪窝山寨何异?若是干翻常兆清就能立刻坐上朔方将军的位子刘屠狗哪里还会跟那个拿两封信札戏弄自己的家伙废话? 给多大的饭碗就出多大的力气余下的就只剩待时而动这四个字。 比起虽然诱人却虚无缥缈的天道眼前百态横生且能立竿见影的俗世攀爬反而更让市井狗屠欣喜向往。 正因为需要用心经营这为将为侠的修行事业才有意趣。 作为精锐卫军的百骑长练气巅峰的修为已经足够出挑再高了反而不美。即便如此等消息传到现任先登卫校尉耳中还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就算李宋麒器量大也免不了心中忌惮。 至于还未从大旗门泄出口风的宗师手段要么太过惊世骇俗要么就根本无法让灵感以下的普通人眼见为实反不如罡衣这等练气手段更有效果刘屠狗要的是可用之兵不是奔着他少年宗师之名而来的别有用心之人。 “诸位我今天在此招兵可不是来求各位大爷赏脸老弱病残也就罢了但凡是精壮汉子想要进出城门的说不得要在本百骑长这里过过筛子。” 此语一出当下就有悍勇军卒鼓噪:“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们堂堂戍边禁军与你先登卫互不统属同受常军门节制难不成你一个小旗真敢私自截拦?” 刘屠狗循声望去见对方甲衣鲜明是一名甲士什长身旁还有几名普通军卒围绕。站住了情理一个什长也敢向别营的百骑长叫板朔方军中风气之彪悍可见一斑。 “哦?不知几位兄弟是哪一营校尉麾下?” 那什长眼睛一瞪:“咋的想找老子们的麻烦?我劝旗总大人还是快些让开道路否则官司打到常军门那里只怕大人脸上不好看……” “就是哪有堵门招兵的先登卫未免太霸道了。” “快快让路!” 什长身旁军卒纷纷附和。 刘屠狗笑了笑道:“哪敢找几位兄弟的麻烦我就是想问问诸位的上司先登卫还是不是大周边军你一个小小什长见了本百骑长非但不行礼还敢自称老子更兼口出恶言到底……该不该死?” 先登卫始终游离在朔方边军的边缘连服色都与赤佬们迥异战力虽然没的说私下里却从来没被一视同仁过。 但也只是在私下里那名什长可不敢说先登卫就不是大周边军他闻言脸色一变微微沉吟后极不情愿地抱拳行礼:“左卫三营什长王豹见过旗总大人!” 二爷点点头道:“好今天的招兵便从这位王什长开始吧。” 王豹见逃不过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没等开口已经被刘屠狗一巴掌拍在肩头。 他吃了一惊下意识才要反抗浑身已经动弹不得剧烈的疼痛自肩头蔓延全身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黑鸦当街杀人了!” 围观人群立刻向后退去,王豹手下军卒纷纷抽刀直扑刘屠狗。 刘屠狗身形晃动随手拍在几名军卒身上立刻教这几人步了王豹的后尘。 堵门的持戟大汉暴喝一声:“鬼嚎什么人没死!” 听到杨雄戟的暴喝围观众人半信半疑但总算勉强没有酿成大乱。 刘屠狗探手提起王豹随手向城墙根下一丢摔得这名披甲人发出一声无意识的闷哼。 二爷连续几次挥袖如掸灰尘一般将其余几名军卒尽数扫到了墙根底下摞成了一个人堆。 面善手黑的先登百骑长神情遗憾:“可惜了这几位兄弟还达不到入我先登第四旗的要求。” 他看向面前黑压压的人头突然抚掌一笑:“本百骑长已得常军门允准在朔方城自行招兵但有合格者一律征召入先登第四旗在册军卒亦在此列无正当情由推拒者以抗拒兵役之罪论处!”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傅羊倌 朔方城出了件闻所未闻的稀罕事儿一位小小百骑长每日堵住一座城门作征兵之用一连六天每天三个时辰不但不许人通行还扬言但凡精壮汉子都要一一过筛子。 虽是这样说其实主要针对的是各营军卒、帮派弟子、镖师和游侠儿对不愿意当兵的平头百姓倒不强求。 但凡上述孔武有力者不论背后靠山如何硬扎、本人情愿与否统统被那位身手极硬的年轻“甲将”一掌放翻每回城门处都要躺倒一墙根儿不信邪的倒霉蛋。 如此跋扈的百骑长可不多见偏偏还得到了朔方将军的默许就更加让人浮想联翩。 这倒还不算最稀罕怪就怪在那位少年百骑长对兵员的要求太过奇特竟是要人挨他一掌不要求屹立不倒能爬起来就算合格若能面不改色、行动自如就更好。 谁想一连六天竟无一人可以做到不论是以武勇出名的军中披甲人还是靠武艺吃饭的各路好汉无一例外都如垃圾般被丢到了墙根底下。 这下可愈发引动了朔方男儿的好胜之心遇上征兵真正急着赶路的自认倒霉之余不惜绕路而行却会有更多的人赶去被堵的城门。 这些人中绝大多数是扎堆儿看热闹的好事闲人但上赶着要挨这一掌的好汉同样与日俱增几天下来竟渐有万人空巷之势。 到了堵门招兵的第六日刘屠狗三人照例摆下摊子得到消息的人群很快自朔方城内外聚集而来。 照例有不信邪的好汉挤到近前其中不乏有连续数天被拍翻在地的每出现一个就会引发围观军民的一阵哄笑。 也实在是这些每日必到的好汉脸皮奇厚丝毫不怕在家乡父老面前丢人现眼当被相熟之人问到为啥天天来找揍时却不约而同地守口如瓶不肯露出半点儿口风。 时间一长人人都看出其中必有猫腻原本朔方人对黑鸦百骑长欺负本地人颇有不满渐渐就习以为常日日围观以此为乐。 二爷照例一掌拍过去统统来者不拒。每倒下一个围观军民立刻大声喝彩。 等轮到一名穿破旧长衫、怀抱一只小羊羔的中年人围观军民更是兴高采烈声浪陡高。 此人四十多岁身板瘦弱是朔方城中唯一的秀才考举人屡试不中又没有其他谋生手段除去为人代写家书终日给大户人家放羊来贴补家用。 他自称出身名门只是家道中落三代前机缘巧合流落北地就此扎根城中人大半都认得他。 “傅秀才你这读书人的脑袋咋还不灵光天天上赶着来挨揍?” “啥秀才就是个穷酸羊倌真要是名门士子咋不去恩荫个一官半职用得着考科举?” “傅羊倌儿就你这身板儿就别逞能喽。” 傅羊倌儿笑笑放下怀里的小羊羔冲刘屠狗一拱手:“刘旗总多日来获益良多请!” 话音才落他眼前就是一黑已经被一掌拍在头顶头颅无碍却感觉到有一大捧刻骨钻心的钢针凭空出现在胸口瞬间刺遍全身。 傅羊倌儿冷汗直冒却头一回没有立刻昏厥硬是摇摇晃晃挺立了数息才轰然倒地。 小羊羔眨了眨眼似乎也是习以为常凑到跟前伸出舌头舔了舔主人的脸颊。 傅羊倌儿睁开眼虚弱道:“刘旗总傅某可是合格了?” 刘屠狗微微点头人群中立刻欢声雷动。 恰在此时城中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百多号军卒涌到城门将门洞内的百姓尽数驱赶出城。 杨雄戟放过这些百姓后铁戟一横拦住继续往城外走的军卒怒道:“给爷爷站下!”。 这百多号军卒铠甲鲜明、行动如风都是难得的精锐并没因杨雄戟的阻拦而放缓脚步。 杨雄戟再不废话保持着横持铁戟的姿势踏步前冲三五步后已经势如奔马。 向前猛冲的大汉跺地有声一步踩出一个深深脚印两只臂膀肌肉隆起令人联想起蛮牛野猪一类野兽那宽阔雄健的肩膀脊背。 与雪蹄绿螭兽的那场艰难角力让杨雄戟受益匪浅。 这位凶蛮大汉自从跟随刘二哥后所遇都是高手一身旺盛精力无处发泄。少有的两次大开杀戒无论是与大旗门外门执事的护卫以死相拼还是蛮横碾压海东帮找来的镖局替死鬼均是才开个头就到了尾声总是颇有不尽兴之处。 他杨雄戟怎甘心永远站在二哥的羽翼之下只做些锦上添花的无聊琐事? 手中寒铁长钺戟的戟身向前横推下一刻便是令人热血贲张的凶蛮碰撞。 挡在第一排的几名军卒瞬间向后跌飞狠狠撞在背后同袍的身上。原本为驱赶百姓而形成的松散队形被挤压成密集的方阵。 方阵中军卒们羞辱恼怒的呼喝声此起彼伏热血同样上涌渗透在他们骨子里的骄狂野性被激发。 凡轻视朔方悍卒者必将得到惨痛的教训! 没有人拔刀密密麻麻的手掌同样抵住铁戟戟身排山倒海一般的力道反推回去。 蛮牛一般汉子的冲势不可避免地渐趋缓慢向前奔跑的动作放缓了数倍肩脊肌肉的每一次收缩隆起腿上腱子肉的每一次剧烈跳动都清晰可见。沉重浑浊的呼吸声大如风鸣即使在无数人的呼喝中仍旧可以清晰听闻。 刘屠狗呵呵一笑这厮倒也不笨单靠偷师就能勉强摸到一点儿病虎吞天式的皮毛可惜境界太低借不到多少天地灵气之力倒是摸索出一门吐纳换气的粗浅功法把自家胸腔练成了一个大风箱使得劲力格外悠长。 终于以铁戟为界城门洞被分割两半双方陷入了杨雄戟极为熟悉的耐力比拼。 “一群废物!” 伴随着这声怒哼的除了清脆的马蹄还有一声弓弦崩响。 一支并不算快的羽箭掠向杨雄戟面门打定主意要逼杨雄戟撒手躲避。 杨雄戟奋起余勇拼尽全力将戟身猛地一个旋转在将不少握戟军卒的双手搅得血肉模糊的同时找准机会迅速后撤。 几十名军卒也不追击而是向两侧一让为方阵后方的骑兵腾出道路。 骑兵不多约有十数骑均是身着鱼鳞细甲、背弓挎刀、腰悬令旗赫然是十几名百骑长联袂而至! 如此阵仗这些个百骑长摆明了是要跟那名飞扬跋扈的先登卫同僚好好亲近亲近登时引发了更大的轰动。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百骑长中狂妄第一 杨雄戟退回刘二哥身后这厮看似粗豪实则奸猾入骨该横行霸道时绝不温良恭让力不如人时也知道避敌锋芒反正天塌下来有大高手刘二哥顶着。 刘屠狗看向来势汹汹的十几位百骑长发觉都是年轻气盛之辈并不比自己大几岁浑身洋溢着阳刚青春之美杀气却有些绵软不足。 这让二爷想起了了一个人袁节袁四郎青屏山上那个将门虎子就是这般气质当下对眼前这些人的来历就有些了然。 十几骑中打头一位手中还提着长弓显然是方才放箭之人圆髻无冠铁盔挂在坐骑一侧。 他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面庞却微黑泛红应是常受风吹日晒唯有一双手掌通体洁白如玉掌心掌背的颜色竟然没有差别两个大拇指上各戴了一枚黄褐色扳指。 这种扳指多为鹿角所制侧面呈坡形在军中十分流行与此人白玉一般的手指两相映衬十分醒目。 刘屠狗五感通幽看出此人并不是本身肤质如此而是手掌上长了一层奇异的角质老茧若只是因为练箭还不至如此应当是练了某种能改变体质的奇异功法与张金碑的开碑手有异曲同工之妙。 提弓少年居高临下开门见山道:“我叫董迪郎越骑校尉董允是我爹听说有人占下了朔方第一百骑长的名号特意带兄弟们来瞧瞧。” 一师万余骑的朔方军中只有两位封号校尉不同于名不副实的先登校尉越骑校尉是事实上的二号实权人物仅在朔方将军之下所部越骑卫两营千人是精锐中的精锐。 当日张鸢所在的云骑卫也是如此战力非比寻常。是以封号校尉这类重要官职的任免尽数操之于上连所属将军都不能干涉。 惹来董允那出了名跋扈的儿子二爷早有预料算不上无妄之灾。说实话这帮在朔方城后台硬实无人敢惹的少爷们能忍到第六天才出头已经让刘屠狗刮目相看。 他负手而立豪爽道:“既然出了城就该依着我的规矩本百骑长说话算话哪个能挨住一掌便许他入我先登第四旗做一名什长!” 董迪郎一滞身后百骑长们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谁起了个头蓦地哄然大笑起来。 有人边笑边竖起大拇指:“果真是第一百骑长狂妄第一!” 二爷才懒得再费口舌抬脚往地上轻轻一跺整座城门仿佛都因这一脚晃了一晃当场有两匹马受惊暴起如同遇到了某种天敌。 马上两名百骑长都不是庸手大声叱骂一声扯住缰绳狠狠一勒硬生生将惊马定在原地。其余人也是手忙脚乱极力安抚住自家坐骑。 一片混乱中刘屠狗已经跃上董迪郎坐骑一脚蹬向这位少年胸口。 才说是一掌怎么用脚? 董迪郎怒气上涌、脸色更红抬手就是一拳轰出狠狠砸向刘屠狗脚心。 二爷轻笑一声改蹬为踩如同登梯在董迪郎拳上借力轻飘飘跃上对方头顶。 董迪郎一张脸已经黑成锅底另一只白玉手掌并指如刀反手上撩切向刘屠狗小腿。 这一掌看似普通却有一股千锤百炼的锋锐意境刺激得刘屠狗腿上寒毛直立。 名门子弟就是有这般好处所习都是一等一的绝学即便先天禀赋做不到自出机杼灵而感之单凭着家传绝学的意境假以时日达到半步灵感的准宗师境界并不算太为难。 掌白如玉用掌如用刀正是越骑校尉董允的看家绝学切玉刀法! 刘屠狗咦了一声心中欣喜走了一条融汇百家之长路子的二爷最喜爱这等奇功绝艺。 他倏地一个翻身头重脚轻倒栽下来朝着董迪郎的掌锋一爪抓下。 爪尖与切玉刀掌一触即分刘屠狗再度冲天而起。 没有灵气外放更加没有附着神意的病虎爪无功而返董迪郎手掌上那层厚厚角质坚韧非常甚至还能一定程度上将二爷爪上的力道反震回来攻守兼备确实有独到之处。 董迪郎屁股离开马鞍挺直身躯才要趁势反击突觉头晕脑胀、浑身剧痛左右摇晃了一下翻身从马上掉了下去。 大旗门刻碑之法在老兵痞张宝太手中朴实无华很难看出门道。换做张金碑则气势煊赫不但能催生掌风更能凭借一丝微末意境令人产生天地一掌间而避无可避的错觉被刘屠狗从容偷师之后推陈出新发扬光大看似无声无息却是实打实的宗师手段。 之前一掌拍在傅羊倌头顶刀气却出现在对方胸口就是运用了这个法门。 这可与隔空打牛一类的下乘手段不可同日而语因为二爷隔空所刻的不只是灵气更有离体后仍能聚散如意的真正神意对于宗师而言这种技巧说穿了并不高深却能直观反映出刻碑人对自身体、气、意、灵的掌控程度。 老兵痞张宝太碗上刻碑令一只脆弱瓷碗如大鼎搬坚硬沉重堪称在此道上登峰造极。 刘屠狗与之相比尚缺几分圆熟老辣所以当日才会用碗将老兵痞的钢刀压成碎片若是再精纯几分那柄刀只会断为两截。 但他胜在年富力强可以及远如今周身一丈之内心意聚散、神鬼莫测可在虚实之间伤人于无形大可以去乡野之间招摇撞骗、装神弄鬼。 只是要对付血气旺盛、意志坚定的武夫仍是以接触对方肢体的效果最佳隔得越远就越是难以奏效碰到同样灵感境界的宗师这类小手段更是收效甚微。 说到底刻碑之法的最大功效还在于凝练神意而不是打斗伤敌。 董迪郎区区练气初境单打独斗连杨雄戟都未必拿得下输得毫不冤枉。 年轻人沉不住气见到领头的越骑校尉之子掉落马背生死不明当即有人面色惨白更多的则是怒目圆睁齐刷刷抽刀在手。 刘屠狗毫不在意再次下落后在董迪郎坐骑上蹬了一脚纵身扑入马队之中。 董迪郎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家传切玉刀终究不凡一双手掌抵住了二爷的部分神意。 他回头望去眼神惊诧莫名。 半空中正有一道黑色身影在左冲右突掌影纷飞将十几位年轻气盛的百骑长挨个打下马背。 若说原本先登卫军卒被朔方百姓叫做黑鸦只是因为服饰的颜色今日二爷所为则让这个称号名副其实。 黑袍挥展扫荡同侪。 朔方百骑长中狂妄第一! 正文 第三十章 什长与马前卒 桑源这些天来看在眼里每每对躺在地上的倒霉蛋感同身受。 当初也是被刘屠狗随手一抓整个人就身不由己做了攻城锤的在他看来自己尚且如此这朔方城中真能扛住张旗总一掌的人绝对有但一定身居高位湮没无闻被埋没的恐怕是凤毛麟角。 城门外密密麻麻躺了一地的人二爷挥刀轰开十几匹无主的健壮军马不免有些失望。 躺在地上的这些人可谓朔方军新一代里的大部分精华除了董迪郎竟再无一人能挨住自家一掌这让二爷禁不住暗叹一声心道当初能捡到杨雄戟实属异数。 至于那些未到场的老资格百骑长乃至校尉肯定不乏境界高深意志坚定的人物却绝不可能放弃半生事业来先登卫做个什长刘屠狗也没兴趣整天跟那些老兵油子斗心眼儿。 所幸还有傅羊倌和董迪郎这两个意外之喜也不枉二爷枯等六天。 再加上杨雄戟和资质心性尚可的桑源总算能勉强搭起第四旗的小半骨架至于堂堂越骑校尉之子、本身也是百骑长的董迪郎愿不愿意做一名黑鸦什长二爷咧嘴一笑这可就由不得他了他老子来了都没用。 在场一百多名军卒几乎只静默了一瞬他们并没被大发神威的黑鸦百骑长吓住反而个个舍生忘死地冲上前分作十几伙儿要抢回自家百骑长。 没有朔方将军的虎符令旗根本无法调动一旗以上兵马这百多名军卒都是各位百骑长从家族里带出来的心腹亲兵才能时刻跟随忠心亦是非比寻常。 刘屠狗并不阻拦只是回身踏出几步盯住不远处的董迪郎。 以他为界限身后手忙脚乱抢人救人的一百多军卒没有一个敢越过刘二爷董迪郎的亲兵也不敢。 “听说越骑卫都是皮甲轻装的精锐斥候你却穿鱼鳞铁甲既然老子是董允,为啥不去越骑卫?” 董迪郎翻了一个白眼:“要是你有个霸道不讲理还死活打不过逃不掉的老爹在家里被管教也就认栽了乐意上赶着去军营受他的军法?” 刘屠狗撇嘴不屑道:“就你这熊样儿怕是你想去你老子都不肯要你。” 董迪郎黑着一张脸不说话了一副要打要杀随意的无赖模样。 刘屠狗不再理他看向立在一旁耐心等候的傅羊倌笑道:“羊倌儿秀才你真名叫啥?” 重新将小羊羔抱入怀中的傅羊倌才要拱手作答却发现双手给占用了歉意一笑只得又把小羊羔放下郑重行礼道:“卑职姓傅名阳关。” 末了他又特意强调了一句:“玉阳关的阳关。” 刘屠狗眨巴眨巴眼睛促狭道:“听着都是一个样你这辈子是逃不过被人叫羊倌儿了。” 他快活地拍拍手大声道:“朔方的老少爷们儿本百骑长原打算招足七日可如今看来多个一日两日差别不大今日就此收摊儿喽!” 围观的朔方军民倒还罢了十几个日日来挨一掌的汉子都面露失望之色其中一人壮起胆子问道:“刘旗总我们几个资质差入不了您的法眼可您总共也只招到两名什长总也需要执鞭坠镫的马前小卒吧?” 刘屠狗看向他是个每天必到的熟面孔不由笑道:“但凡有胆大志坚的好汉子都可来我先登第四旗混碗饭吃只是有一条你们想学的东西要拿命来换不是换给我而是想有所成就必须冒绝大风险一时不慎死了也是寻常。” 这十几人闻言个个脸上变色都有些踌躇不决刘屠狗也不勉强:“想通了便来找先登卫找我。” 沉默半天的董迪郎突然张嘴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却红润了几分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惊讶:“我算是知道为何有人天天来挨揍了听你的意思你愿意教给麾下所有军卒?” 刘屠狗含笑点头他拍人的那一掌倒没什么玄虚不过就是蕴含了一丝杂七杂八的特异灵气姑且可以称之为锻体乙木心刀气入体后足可让人感受到凌迟之苦体质稍差或是心智不坚者猝不及防之下好些的全身暂时瘫痪更多的直接疼晕过去。 只是醒来之后自然能发现其中的妙处有修为在身之人感受尤为明显。此等秘术,不论在哪里都是极上乘的绝学、不传之秘。 董迪郎倒是兴致缺缺毕竟家传切玉刀也有类似功效而且循序渐进根本没这么痛苦仅仅被种了一丝灵气就疼得掉下马背真修炼起来那还得了?难怪说是要拿命来换。 二爷轻声道:“想真正在你老爹面前站直了不来先登卫还能去哪儿?” 董迪郎一凛冷哼道:“我最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之辈真以为自个儿能算无遗策、直指人心?这个什长我当了你可得小心了别被我取而代之!” 他转而冲着眼巴巴看着他的亲兵一摆手:“你们回去告诉老头子就说老子去当黑鸦了早晚有一天要与他平起平坐!” 刘屠狗摩挲着腰间屠灭对董迪郎的挑衅不以为意他边迈步进城边道:“真到了那天再耍横不迟既然现在是俺部下有两件事需要你办。” 董迪郎牵马跟上戏谑道:“呦嘿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啊?说吧好歹我也是朔方的地头蛇。” 刘屠狗也不客气:“第一件打听一下最近发配朔方的囚犯啥时候到、从哪条路来。” “晓得黑鸦向来喜欢收容穷凶极恶之徒嘛这些罪囚说白了就是给咱披甲人为奴的能当兵算是福气。我还没干过截留罪囚为私用的勾当这回正好可以抢几个人玩玩儿。” “第二件给本百骑长找到朔方手艺最好的铁匠我有大用。” “嗨朔方城的武库里什么好东西没有我带你去选几件就是了。” 刘屠狗停下脚步盯着董迪郎看了半晌后悔道:“才见你时还觉得挺爽利没成想竟是个话唠。” 说话间杨雄戟、桑源、羊倌儿都跟了上来还有五个神色坚定的汉子亦步亦趋领头的正是方才开口要做马前卒的那人。 那人领着其余四人半跪在地抱拳道:“我等愿追随大人!” 刘屠狗居高临下向他点点头道:“先说好生死各安天命若是依着江湖宗派那一套你们如今算是不记名弟子啥时候真有所成啥时候再恢复本来面目从今天起你叫阿大其余人依次往后排。” 阿大连忙大声应了站起身后突然道:“大人我爹就是这城中最好的铁匠!” “哦?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屠灭重铸 一位百骑长、四名什长、五名军卒这便是如今第四旗的全部人马。 阿大带路引着其余九人前往自家的铁匠铺。 那是位于东城墙根儿底下的一座院落与四邻隔开一段空旷的距离院门前种了一棵桃树树下开了一口水井。 桃花已开了大半很是绚烂不少花瓣飘落在井沿上。 树下井旁放了一把躺椅一个上身赤~裸的老汉躺在上面假寐头顶和仍然十分强健的胸膛上也零零散散落了些花瓣却懒得拂拭身后院落中传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听到脚步和马蹄声老汉睁开眼睛见领头的是自家儿子就有怒色上脸才要发作突然看到刘屠狗等人愣了一瞬脸上怒色更浓更有许多悲凉惊恐人已经不由自由的站起身来。 “几位军爷可是我这不孝子惹了大祸?” 阿大怒道:“爹你瞎说啥这位是先登卫的刘旗总不但收下儿子在马前听用还要教儿子真本事!” 他说着说着已经不由自主咧嘴而笑丝毫没留意到自家老爹额头暴起的青筋和颤抖的双手。 横行霸道惯了的董迪郎上前一步自来熟道:“原来是曹老匠师你做的刀剑极好连我爹都说不输京师匠作监只可惜产量有限。” 这位越骑校尉之子服制鲜明一身甲兵皆非俗品曹老汉只略微扫了一眼就心中了然然而即便是如此人物也依然以那名刘姓黑鸦百骑长为首这却是极不寻常的事。 老头脸上挂满谦卑微微躬身道:“回大人的话小人确实姓曹些许微末技艺却是当不得大人的夸赞。” 刘屠狗拱手一礼温和笑道:“老人家令郎已入我旗下为大周效命疆场事先没有知会老先生是我的不是刘屠狗在此赔礼了!” 他说的文绉绉戏文评书里大将大官礼贤下士都是这个做派如今对人说来感觉十分奇异。 曹老头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声音中已带上了哭腔:“小人家中还存有一柄古剑器愿献于大人只求大人给小老儿留个后。” 阿大吃了一惊连忙也跪下不解地叫道:“爹你这是做啥!” 刘屠狗上前几步挥袖一拂曹老头便身不由己站了起来。 “老人家这是做什么?” 曹老头抹了一把脸上浑浊老泪哀求道:“这朔方城来来去去了多少将军校尉如大人这般行事的只要不死定然能立大功、享大名脚下不知铺了多少儿郎的白骨曹家人丁单薄折腾不起请大人高抬贵手。” 这一幕可绝让刘屠狗意想不到想起方才抹去五名军卒名姓、由阿大排至阿五的无情举动不禁汗颜。 他们每一个人身后又何尝没有曹老头这样有情有泪的家人?如自己这样无牵无挂寄情修行的终究是少数。 二爷洒然一笑:“就依老人家的刘屠狗绝不勉强令郎就是了。” 曹老头喜道:“当真?大人稍待小老儿这就去取剑!” 刘屠狗连忙摆手:“且慢我来是为了请老人家帮我铸刀并不贪图什么古剑器。” 曹老头露出疑惑之色:“从来是以千锤百炼之法锻刀只有箭头才以模子铸造这铸刀二字从何说起?” 刘屠狗笑道:“可不正是有模子么老人家只管开炉融铁余下的事情我自己动手。” 曹老头微微躬身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既然如此还请大人入内。不知大人准备以何种铁料铸刀?” 他嘴上说着转身前狠狠踹了仍跪在地上的儿子一脚力道极大将阿大蹬了一个跟头。 阿大爬起身来一声不吭地跟在自家老子身后。 “主料已经备下分量却极少此外我带了一些青州短刀其中掺杂了许多东海沉铁请老人家帮我滤出来也不知够不够不知老人家这里有没有?” 一说到兵器铸造曹老头脸上就有了神彩:“大人这兵器选料不一定就越纯越好东海沉铁固然厚重坚韧却也太过沉重在锋利上也不及南方铸剑师最喜爱的龙泉铁再者刀剑一类兵器每打一仗就需报废回炉造的太坚韧用处不大。” 他看着刘屠狗意有所指道:“那些真正传世的名剑能够经久不坏除了保养得当更多是因为剑身铭刻有玄妙符文或是落在那有大本领的陆地神仙手里练成可与血肉合一的本命神兵只是这都是历代先人留下来的说法不知真假。” 说话间众人已经进了院落迎面就是一座极宽敞的铸造间。 炉火升腾、热浪袭人几个学徒模样的年轻汉子正在其中忙碌或是拉风箱照顾炉火或是挥锤锻刀也有打磨兵器的个个汗出如浆。 曹老头在学徒面前极有威严:“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全去帮着添煤生火师傅要亲自动手。” 董迪郎看着细细吩咐手下学徒的曹老头大声道:“哎我说曹老匠师方才还说要献出家中所藏古剑这么一会儿就忘了?” 曹老头摘下腰间挂着的一串铜钥匙从中取出一枚递给阿大:“去我床下青砖下有个暗格把里面的剑匣取来。” 阿大脸上吃惊似乎并不知道自家老爹还有藏得如此隐秘的宝贝当下答应一声接过钥匙往后院去了临走不忘跟刘屠狗躬身行礼。 刘屠狗看着阿大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后院的厚厚帘幕之后探手取下腰间屠灭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才道:“我虽然不懂上古练气士的符文之道也不会陆地神仙的玄妙手段却决心打造一柄传世之刀主料便是此刀请老先生过目。” 曹老头郑重其事接过屠灭刀细细端详片刻脸上渐渐露出吃惊的神情。他屈指弹了弹刀身又用手指在刀锋上一抹鲜血沿着刀锋滑落到地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是什么铁?如此多的伤痕还能依旧锋利坚韧怎么可能?” 刘屠狗笑笑:“是我独门修行法里的小手段以后会教给麾下所有兄弟。” 他身后众人闻言脸色都发生了微妙而各不相同的变化。 曹老头并不接刘屠狗的话茬而是伸头向炉内瞧了瞧几名学徒忙得团团转炉火已经比才进来时炙热的了许多。 他回头看向刘屠狗道:“既然大人有秘法老头子就不多废话了。曹家铺子打出的兵器坚韧锋利靠的其实就是这炉子如今火候已到可以将主料投入其中了。大人您看?” 刘屠狗微微沉默终于点点头。 曹老头一抖手屠灭刀便被掷入了炉中瞬间被肆虐的火蛇吞没。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神虎入炉 刘屠狗怅然若失。 屠灭刀微微颤动起来发出若有若无的哀鸣炉中跳动的火焰上陡然增添了一抹鲜艳的血红血腥味儿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曹老头嗅了嗅感叹道:“小老儿回炉了无数刀剑还没有一把吞噬的血气能及得上大人的配兵。这把刀该是尸山血海里捞出来的吧?如今血气脱困以此为主料重新冶炼之后不知会变成何等样的凶兵。” 刘屠狗嘿嘿一笑没有过多解释:“既然老先生认为纯用一种铁料不算上佳辅料该如何调配?” 正巧此时帘幕被撩开阿大捧了一个剑匣进来曹老头伸手接过边打开边道:“既然要铸传世之刀自然要用久历岁月之料。” 众人的目光都被曹老头手中的通体漆黑的木匣吸引看其形状与其说是剑匣倒不如说是剑棺掀开后还另有一层木椁再次打开之后刘屠狗凝神看去只见里面躺了一截无柄的断剑。 剑身的断口处十分平滑似乎是被另一柄利器生生削断。 泛青的剑身上刻有鬼画符一般的暗黄色纹理只可惜已经残缺不全剑锋也是暗淡无光看上去毫不起眼。 刘屠狗拈起断剑发觉分量不轻细看剑身上的纹理时忽然心有所感灵感心湖中似有波澜生起。 他连忙凝神内观发觉心湖中有半朵血海棠浮出湖面花瓣摇曳向二爷传递着一种极复杂的情感似恐惧又似欢喜。 刘屠狗眉头皱起这诡异的半朵血海棠扎根在自家灵感后就渐渐销声匿迹此刻终于肯冒头必然是因为这半截断剑的缘故。 都是残缺之物难道相互之间有什么联系?只是不论真相如何有这么头妖株盘踞心湖要害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曹老头见他皱眉还以为是不满意忙道:“这剑看似是青铜所制实则是由多种珍稀材料混合而成又曾被刻上玄妙符文我家祖上猜测是上古练气士的法剑威能无量这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且不谈单论坚韧锋利这柄断剑已经远超当今大部分兵刃只可惜具体的配料合金之法早已失传了。” 刘屠狗闻言一笑:“符文磨灭无法揣测这法剑的真正来历和威能但毕竟是古器久存而意生做配料绰绰有余老先生当真舍得?” 曹老头叹了口气:“小老儿从祖上继承下打铁的手艺和这座铁匠铺子原本还想重现上古剑器的风采可惜不懂修行始终摸不着门径也实在是暴殄天物还留着它作甚。” 说完曹老头转过了身背对炉火。 刘屠狗微微沉吟心道既然这半截古剑对血海棠有抑制之效倒不妨融进屠灭刀中或可以此压制妖株心魔。 他抖手将断剑扔进炉中想到方才屠灭被曹老头扔进炉中的情景竟感受到几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快意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轰隆! 炉火中竟有雷鸣之声响彻一声压过一声滚滚而来声势远比屠灭入炉时强出百倍。 火舌自炉口喷涌而出反过来包裹炉身铸造间内气温陡升令人生出即将炸炉的强烈危机感。 众人连忙齐齐后退曹老头的白发都变作焦黄脸上露出极惊骇又极期待的复杂神情。 刘屠狗站在原地一爪探出巨大的铁青色气爪凭空而现生生堵住炉口封住了肆虐的火焰。 众人松了一口气等看清眼前的异象或不可置信、或了然、或惊讶狂喜却没人发出声响。 那只封堵住炉口的铁青色虎爪纹理鲜明如血管一般的鲜红纹络光华流转在火焰烘烤之下将整只虎爪渲染得越发艳丽。 虎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稀薄渐渐通透起来可见看见炉内情景。 火焰越发汹涌那半截断剑诡异地悬空而立周身几处符文较为清晰的地方有紫色光华缭绕将火焰驱散而符文模糊暗淡之处则已经变得通红。 屠灭刀不见踪影。 刘屠狗额头见汗问道:“还差点儿意思怎么能再提高炉温?” 曹老头眼睛已经有些发直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敬畏即便他再不懂修行也瞧得出眼前这名百骑长非同凡俗:“小老儿已经无能为力了传说上古练气士炼气更炼器想来还要大人从‘气’这个字上着手。” 他说得绕口刘屠狗却听懂了。 二爷左爪探出又是一只虎爪成形硬生生将之前那只撞入炉中。 空出的右爪一收一探第三只虎爪又将第二只撞了进去。 炉中火焰一瞬间化成了浓稠的血红色包裹住紫光闪烁的半截断剑。 刘屠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毫不留余地一连拍出九爪最后双手齐出一对通体血红的巨爪再度封住了炉口。 杨雄戟带头董迪郎紧随其后桑源随手拽了有些木讷的羊倌儿秀才除了曹老头实在舍不得这一生难见第二次的锻造奇景其余人尽数退出了铸造间生怕火炉炸裂来个凄惨身亡。 期间曹老头回头看见儿子要留下陪着自己不禁怒火中烧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老拳最后一脚将儿子踹了出去:“混账东西非要老子绝后?” 拼命压榨周身灵气的刘屠狗闻言不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原本负责鼓风的学徒早跑得没影曹老头亲自拉动风箱边拉边叫道:“老子不过了大人再加把火!” 刘屠狗猛地抬头轻声喝道:“来!” 话音未绝漫天灵气垂落院落中狂风骤起将众人衣袍吹得猎猎舞动。 董迪郎瞠目结舌:“乖乖我要是学会这本事真可能把老爷子拉下马。” 他看着额头同样有一道殷红竖痕的杨雄戟,眼神炙热。 无数灵气在院中汇聚成一个肉眼可见的旋风气团稍一酝酿从那气团中跃出一头有如实质的猛虎在半空中腾跃奔跑。 炉火中突然传出一声清越的颤鸣那猛虎一个急停纵身跃入铸造间中朝着炉口狠狠撞去。 刘屠狗顺势松开双手放灵气猛虎入炉。 猛虎庞大身躯挤入炉中低头一咬衔住一柄通体血红、周身如波浪般涌动的短刀。 猛虎衔刀曾显现于刘屠狗灵感中的奇景真实不虚地再现于天地之间、洪炉之内!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心意为模凶刀成 猛虎入炉衔刀威风霸道不可一世。 一侧的半截断剑仿佛受到了挑衅紫芒大作由竖直悬空变作横飞剑尖刺向猛虎头颅。 猛虎不甘示弱抬爪合身一扑抱住断剑张嘴便咬。 几乎不成刀形的屠灭柔顺如水如一条血蛇般缠上断剑剑身所过之处暗黄色的符文被尽数磨灭。 失去符文保护的剑身随即融化化作青紫色交缠的金液继而与血蛇融汇为一体。 到了此刻已不再需要添气加火曹老头松口气之余不忘提醒二爷:“大人火足够了可莫要再招神虎否则小老儿这座炉子真得炸了。” 刘屠狗顾不上回答已是拼尽了全力。 半截断剑每被屠灭吞噬一分衔刀猛虎便缩小一分。 正因有了刘屠狗的神意灵气支撑凡铁血炼不过一载的屠灭才能渐渐压过具备千百年雄浑底蕴的上古剑器完成蛇吞象的壮举。 刘屠狗真切地感觉到猛虎缩小的同时蕴藏在那些被消耗灵气中的神意同样有去无回。 这种心神修为的损耗十分惊人灵感心湖宛如退潮水位正以极恐怖的速度下降。 刘屠狗脸色有些苍白飞速攀升的境界终究不够稳固看似如无边血海一般的心湖其实虚有其表。 横亘在天际的亘古屠刀一阵晃动形体变得有些浅淡。 沉淀在湖底的月轮碎片蠢蠢欲动渐有重新聚合的趋势最大的一块碎片上半朵血海棠摇曳身姿无声无息中许多较小的碎片被吸引而来附着融汇在一起。 刘屠狗暗自警惕无论是不请自来的血海棠还是包裹着许逊全部心意攻入心湖的大月光轮统统属于短时间内无法炼化无法驱除的异物自己力量稍弱保不齐就要造反。 和最早融入的天柱山不同后者完全是在灵而感之的过程中因见而悟借助了天地大力虽来源于裴洞庭的他山之石却早已变成刘屠狗的本山之玉没有任何隐患。 此刻若不是天柱山镇压血海只怕血海棠与大月光轮会更加肆无忌惮。 心中给老裴记上一笔恩情刘屠狗顾不得心湖异变再加理会因为此刻屠灭刀的重铸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半截断剑已经被屠灭吞噬二者融汇一炉成了一团红紫青黄四色缠杂的金液青色最多红色次之紫黄二色如细缕整团金液被缩水成手臂大小的猛虎按在爪中。 曹老头在院内诸人的身上扫视一遍着急地叫道:“大人可以用来铸造了模具在哪儿?” 刘屠狗笑道:“在我心中!” 炉中猛虎应声而动小巧身躯轻而易举钻出炉外浑身如一颗小太阳般散发着光热爪中金液之球更加璀璨夺目令人无法逼视。 “如我心意屠灭化形!” 小巧猛虎在半空中一个翻滚崩散成一大团灵气将金液之球包裹得严严实实随后逐渐伸展拉长勾勒出一柄长刀的模样。 形体优美背厚而锋薄脊直而刃弯带了几分绣春刀和幽州斩马刀的神韵却更宽、更长。 一体成型的刀柄为一头下山扑食的猛虎虎口大张、獠牙毕现腰身略弯呈现一个便于持握的弧度形神俱妙。 长刀通体呈现出古剑器才有的古朴暗青色刀身上布满奇诡的红色线条靠近刀刃的部分红中带紫扭曲奔放如一只猛虎奔腾跳跃临近刀背的线条则寓玄黄之意蜿蜒厚重如大岳屹立端的是神妙无方。 那半截上古法剑所蕴符文剑意分明是春雷动而大地复苏的博大意境在熔铸过程中被刘屠狗尽窥堂奥虽不能立刻尽数占为己有且断剑符文本就残破却有了推演补全的一丝可能。 紫雷霸道、黄土厚重刘屠狗灵机一动将二者分别与猛虎和天柱融汇为一竟然出乎意料地极为契合。 至于不曾真正掌握而徒具其形的血海棠和大月光轮则没有如当日喂刀时那般显现虚妄如泡影。 刘屠狗灵感中拦腰斩天柱的亘古屠刀终于在尘世间显露真形虽与真正的灵感之刀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依然撼人心魄美丽不可方物。 众人叹为观止曹老头更是目不转睛激动得浑身发抖口中不住地喃喃道:“气炼之法原来真的有气炼之法……” 刀身渐渐冷却终于彻底成型未经打磨而锋刃自开森寒迫人。 刘屠狗抬手握住刀柄血肉相连的奇特感受透过五指直入心间人刀之间的玄妙契合不但之前日日心血淬刀的苦功没有白费更因亲手以神意铸刀而再上一层楼。 二爷叹了口气:“从今而后屠灭刀再也无法挂在腰间了。” 杨雄戟直翻白眼继而舔着脸道:“二哥啥时候也把俺的铁戟回炉炼一炼俺不要猛虎最好能在戟身上盘一条天龙!” 二爷鄙视道:“惫懒的夯货自己的兵刃自己炼看你近日的修行横戟冲撞百人时形与意皆如蛮牛该是跟阿眉学的吧?天龙那是没影儿的妄想炼头雪蹄绿螭兽上去倒是有可能。” 杨雄戟闻言若有所思。 阿大走到曹老头面前重重跪下一言不发目光坚定。 曹老头神色几度变幻终于颓丧地摆摆手:“家门不幸唯一的儿子终日只爱舞枪弄棒曹家世代相传的技艺算是绝了。你若是还有良心日后侥幸学成气炼之法豁出命也要多炼几柄传世之兵算是了了你老子毕生心愿。” 阿大狠狠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抬起头大声道:“儿子跟着刘大人不但要学成真本事炼传世之兵还要立大功掌大兵让曹家的绣春刀重现天下!” 曹老头泪落如雨。 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常兆清连同一名中年校尉跨步而入。 中年校尉相貌与董迪郎有几分形似只是肤色洁白如玉、眸光清冽如刀虽然年纪大些又刻意蓄胡却比董迪郎要俊朗许多。 刘屠狗横刀在手咧嘴一笑道:“先登第四旗百骑长刘屠狗见过军门!” “刘百旗弄出好大的声势风起云涌、猛虎天降若非这曹家铺子够偏僻只怕要惊动全城。我等驱赶开这附近的闲杂人等可着实费了一番手脚。” 常兆清微微侧身向刘屠狗介绍道:“这位是越骑校尉。” 刘屠狗抱拳施礼道:“见过董大人。” 正文 第三十四章 低下头是人间 董允微微拱手算是回礼眼睛盯着刘屠狗手中屠灭刀赞叹道:“好刀!” 他眼中只有面前宝刀对自己儿子视而不见。 董迪郎似乎习以为常也丝毫不理会自家老子笑嘻嘻道:“常伯伯好!” 常兆清点头微笑道:“听说董大少栽了跟头连自己都赔了进去要给人当一名什长?” 董允闻言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他将视线从屠灭刀转移到刘屠狗身上正色道:“先登卫有名无实太久了正需豪杰之士振作更新也好让我越骑卫的兄弟们喘口气。” 这话分明未将现任先登校尉李宋麒放在眼里即便是真心赞赏听在众人耳中亦不免听出些许挑拨之意。 重铸屠灭除去未曾见血其实已经无异于一场酣畅大战血气尚未平复的刘屠狗手持利器胸中戾气不免胜了几分大言不惭道:“待第四旗练成摧城拔寨不过寻常事到时越骑卫的兄弟们便知何谓先登。” 董允闻言眉毛一挑:“那本校尉就拭目以待了。” 常兆清静待两人暗潮汹涌完毕插言道:“边军体制所限除去入营你今后在先登卫的升迁我不好干涉若有其他要求尽可提出。” 刘屠狗才不相信常兆清无法影响到先登卫这位坐镇朔方十二年的宿将可不是简单人物只不过如今对方如此示好是当真恶了李宋麒的缘故暗示自己作为卫中人可以取而代之? “属下想在朔方所有壮年罪囚中选拔士卒一旦入选则准其以军功赎罪还请军门允准。” 常兆清哈哈一笑:“怎么终于嫌堵门募兵事倍功半了?” 刘屠狗也笑道:“本想宁缺毋滥不成想缺到了如此地步这对曹家父子让我彻底醒悟想在良家子中寻觅心无牵绊的赤心之人实在太难即便以利诱之以威迫之亦不能降服一切人心。只好退而求其次得体魄野蛮、精神强健者而用之。” 常兆清摇摇头似是对少年宗师的随性而为颇为无奈不轻不重地点了一句:“人可以给你自己去牢里即可只是别又跟选徒弟似的那般挑剔治军与个人修行完全是两回事不能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临出门时忽然想起一事回头道:“公孙龙送给我一张东海蛟鲨皮回头送你一块做刀鞘也算物尽其用。对了还不知此刀何名?” “原本想起个猛虎踏山刀一类的威猛名号想想还是算了刀名屠灭。” 跟随在常兆清身后的董允再次细细看了屠灭刀一眼这位风采卓然的老男人开口道:“若换做二十年前我初登灵感妙境之时定要与你过几招看看屠灭能不能胜过董家切玉刀。” 刘屠狗咧嘴一笑没有回应往往数十年砥砺之功亦难在宗师境界有所寸进神通境界所需积累之雄厚尚在其次最难之处还在于难持勇猛精进之心。 说到底灵感重在修心玄妙幽微之处大可一日起高楼也能一朝大厦倾。 董允锐气已失再修行二十年也不放在刘屠狗眼中只是这种伤人之语就没必要说出口了总得给董迪郎面子不是? “杨雄戟把带着的青州刀留下给曹老先生做酬劳。” 他看着手下四什长、五军卒意气风发道:“走给你们选同袍去可别被人家比下去了。” 百骑长雷厉风行众人并无异议一行人离开曹家炉径直赶到朔方狱。 典狱在得到将军府回话之后放众人入内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刘屠狗毫不挑剔凡是健壮囚徒尽数带走条件只有一个要没有修为在身的顶天了不能入练气境界。 如此宽松条件人选充足刘屠狗当即在名册上勾选了百人多是受株连被发配朔方、与披甲人为奴的犯官亲友及家仆、也不乏小偷小摸之辈谈不上多么穷凶极恶。 自始至终面容冷峻的典狱明显松了一口气被选出的人加起来也没有剩余那些手段高强的匪徒和朝廷要犯能折腾进了凶名卓著的黑鸦肯定翻不了天不必对今后吃挂落的情形太过担心。 朔方狱是一个独立的坊市高大的木制围墙上有供守卒居高临下的平台。 二爷此时就蹲在平台上向下望去一览无余颇有桑源当日风采。其余九人站在他身后多少有些困惑不解。 在他们眼中墙下畏畏缩缩挤作一团的一百人有着百样神情同时却也可以归纳为一种那便是对暗淡无光未来的麻木恐惧。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为悍勇无畏的战士? 上下前后一百余人的目光交汇于刘屠狗身上刘屠狗也同样在审视他们他的目光深邃却又浅薄与其说是在瞩目于这些人即将与自己捆绑在一起的莫测命运还不说是屠夫在选择待宰的牲畜、菜农在寻觅适合采摘的瓜果。 挥手召天虎、神意铸屠刀之后将目光从浩荡苍穹与飘渺天道上收回二爷所需面对的仍是眼前众生。 低下头便是人间。 …… “你们不该如此活着你们活该如此活着。” “一旦习惯了身上镣铐便只能永远沉~沦。” “我年纪不大也没经历过超出常人的困苦但我总觉得人不该一日复一日重复昨天的碌碌无为。” “他人可以嘲笑我不知足我把他人嘲笑当放屁。” “上古有位屠龙氏我一个小小屠子偏要做那屠狗氏让这个名号流传百世、千世、万世!” “哦有人笑了有这样笑容的人你为自己设了一个囚笼远比这座朔方狱更加可怕的囚笼。” “你落到这般田地多半是受人连累当然可以怨天尤人可以一直以这个理由为你落魄悲苦、毫无光明的人生开脱然后心安理得地死去无人记得你是谁。” “我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我的刀永远比我的嘴皮子更利索我跟你们絮叨这些也没指望谁会听进去。因为在我眼中你们不过是能走能动的死物。因为今日起你们已是我手中刀无论生死俱属于我刘屠狗。” “有些刀利有些则钝这没关系我愿意慢慢磨磨断了磨废了也毫不可惜。你们同样应该把自己当做死物这样便不用理会我将加之于你们的痛苦。” “所谓修者踽踽独行。虽然天道便是如此可也未免太过无趣。” “只希望有朝一日你们可以和我一起真正的活。” …… 刘屠狗低声絮叨了许久这从未现于人前的一面连对二爷相知甚深的杨雄戟都觉得十分奇诡。 只是听着听着这百多号人从开始的麻木、不以为然甚至鄙夷渐渐变成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的寂静沉默。 那蕴藏在少年百骑长胸中的滔天戾气以这种毫不显山露水的方式呈现在众人眼前却同样撼人心魄。 何妨低头将那众生俯瞰。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剑骨与刀心 一百身穿赭衣、镣铐加身的囚徒招摇过市领头的是那位堵门募兵足足六天的黑鸦百骑长沿途百姓驻足观望之余已经多少有些见怪不怪。 得到消息的曹老匠师打开了库房凑足了五十柄精心养护的好刀是朔方人熟悉又陌生的种类绣春。 刘屠狗还没来得及为剩下的缺口苦恼又有人截住队伍。 俞应梅一身白衣背负一泓秋水剑俏生生立在街心身姿矫健、剑胎天生。 毫无疑问这是位极出彩的女子五官精致只是棱角稍嫌分明额头略宽、鼻梁亦是女子中少有的挺拔修长好看的眸子清冽如水无媚气而有媚骨。 她身后有一车绣春刀、一车残破盔甲。 董迪郎显然认识这位剑舞大家调侃道:“呦嘿是公孙盟主要清理存货还是俞大家仰慕我家旗总自作主张?只是这嫁妆也太过寒酸。” 俞应梅眸光清澈却不含冷意:“什么时候练成切玉刀什么时候再来耍嘴今日没空料理你下次再犯即便董允来了也扒你的皮!” “到底是谁在耍嘴你打得过我爹?” “打不过但盟主可以。” 董迪郎一窒随即怒道:“他可未必是我家旗总的对手。” 俞应梅眸子一转轻声道:“哦?” 董迪郎猛地闭上嘴巴他已经感受到刘旗总不怀好意的目光。 二爷咧嘴笑道:“多谢公孙盟主和俞姑娘盛情刘屠狗如今穷得叮当响就盼着有人雪中送炭。” 杨雄戟伸出手指捅了捅二爷轻声道:“小心吃人嘴短。” 刘屠狗笑道:“不妨事俞大家高义刘屠狗别的不敢说下回打草谷再撞上少杀几个海东帮小喽就是了。” 说这话时二爷并没有刻意避着俞应梅许诺少杀人却没提及财货半句。 在朔方狱只顾着先把人凑齐刘屠狗可从没考虑过甲兵粮草马匹等等琐碎事情别的先不提粮草实在是重中之重。 要喂饱这帮大爷尤其是百余人以屠灭锻兵术筑基时必定会产生的巨大消耗恐怕不是先登卫那点儿微薄粮饷可以吃撑的。 即便大半人注定熬不过筑基也总得剩下几十口子要吃喝不是? 刘屠狗苦恼地笑笑唇齿间却分明荡漾着血腥的意味儿。 俞应梅始终毫不避忌地看着二爷目光中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 这已是两人第二次见面第一次是在有着“绣春衣冠风尘冢”之称的酒楼。当时刘屠狗按刀高坐俞应梅舞剑作歌匆匆几次对视彼此却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刘屠狗是因为那一曲《大将军舞剑歌》天生剑骨之人绝不可能只是一名舞剑娘子。 只是那时的二爷初来乍到才刚见过心思难测的朔方将军身边儿又是难缠的老兵痞张宝太还带着他进了公孙龙做后台的酒楼当真时刻提心吊胆。 张宝太与公孙龙之间的复杂关系刘屠狗并不知晓也就无从揣测。 一番半真半假顺水推舟的试探之后刘屠狗没有见到公孙龙却意外欣赏到一曲惊艳剑舞。 当夜清冷女子一曲歌罢、剑光收敛在满堂喝彩声中飘然离去不曾跟刘屠狗说过只言片语却并不妨碍二爷对俞应梅的欣赏那是见到极纯净极美丽的事物后的心生赞叹。 俞应梅也是一样天生剑骨遇到一位心刀在胸的赤子宗师当然会生出玄妙感应这一点即使是就坐在一旁的张宝太和杨雄戟也毫无所觉。 这才是真正的倾盖如故无关情爱只是最单纯的物以类聚。 至于今天的雪中送炭到底是俞应梅自作主张还是得了公孙龙的授意刘屠狗仍没有理顺各方错综复杂纠葛自然是无从分辨也无需分辨。 来日方长恩仇有报。 听到二爷恬不知耻的许诺俞应梅点点头转身就走。 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剑士步出如剑、行走如风转眼消失在街角。 阿大等五人自觉去接过两辆装满旧刀残甲的推车跟在队伍的后方。 兵器有了坐骑还无。 从百骑长与百夫长的称谓差别便能轻易看出禁军边军之所以比郡军强大除了士卒修为差异以骑兵为主是重要原因。 朔方地处草原是大周北边重要的军马产地所谓越骑兵员大多是归附的戎狄武士他们本身就是最好的牧马人。 董迪郎拍胸脯说一定为刘旗总要来足够的好马这要是搁从前素来跟越骑卫不对付的先登卫可是想都不要想同时董允这位越骑校尉的权位之重也可见一斑。 刘屠狗对董迪郎的狗腿嘴脸很是欣赏心道还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是也。 董迪郎说这话时第四旗已经出城。 当白马阿嵬与雪蹄绿螭兽带着一匹畏畏缩缩的军马突然出现时饶是这位见过无数好马的越骑校尉之子亦是两眼放光。 什长里只有羊倌儿秀才没有坐骑翻身上马的刘屠狗目视董迪郎朝着傅阳关努了努嘴。 一直陪着自家旗总安步当车的董迪郎终于也能骑上马背他闻言虽有些不情愿仍是向傅阳关伸出了手,道:“上来吧。” 换做从前他可懒得搭理这个城里出了名的穷酸读书人。 傅阳关笑了笑却没有接受校尉之子的好意歉意道:“在下腿脚还算矫健就不劳烦董什长了。” 董迪郎讨了个没趣禁不住哼了一声:“呦还瞧不上咱想跟士卒们同甘共苦?军官就该有个军官的样子道听途说来的这套不好使。也罢爷们儿立马离得远远儿的不拦着你收买人心。” 傅阳关面不改色抱着怀里的小羊羔迈步前行。他虽是羊倌羊群里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却只有这只灵气非常的小羊羔。 在他身后便是发出叮叮当当声响的罪囚队伍。 二爷没有大发善心打开一百名罪囚的镣铐他可不指望自己说几句掏心掏肺的话就让人感同身受也不相信失去枷锁后这些人真能感恩戴德誓死效命而不是时刻准备逃走。 既然如此何必要为了虚伪的仁义而做傻事? 刘屠狗唯一能做的便是不会直接驱赶罪囚们上阵让这些可怜人白白枉死。 一百余人没有径直返回先登寨而是沿着朔方城外的小河溯流而上跋涉了十几里选了一块平整的河湾地驻扎下来。 刘屠狗闭目感应了片刻并没发觉周遭有人跟踪和窥视。 他睁开眼居高临下看向眼前面露疲惫与茫然之色的罪囚们唯有他与神情复杂的杨雄戟知道接下来便是那凶险无比的屠灭锻兵术的修行。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美人背上血痕湿 春草生马蹄急。 皎洁的月光下贺兰长春在纵马飞奔千余部族精骑紧随其后不时有人甩动马鞭在清脆的响鞭声中发出快活的呼喝。 这位一身黑衣、头戴白狼尾抹额的黑狄小王高大雄健周身呈现完美的线条宛如一匹在星光下奔跑的狼王散发着优雅而危险的气息。 在他视线可及的远方无数热烈燃烧的篝火指引着方向。 两侧不远处的小山丘上有人影一闪而逝那是部族营地最靠后的暗哨之一。 马队很快停驻在距离营地五百丈的地方不同于路上的神采飞扬此刻千人极沉默约束着马匹停驻在原地。 如此近的距离对于飘忽迅捷的骑兵来说简直可以一跨而过。 贺兰长春单独纵马奔向营地与迎接他的一百轻骑会和。 “贺兰长春你这整日跟巫人鬼混还拜周人为师的鬼东西来做什么?” 率领一百轻骑的是一位同样年轻的狄人贵族剃了一个光头体型肥硕脸上满是横肉却意外地十分矫健。 他身上袍服佩饰比之贺兰长春要奢华许多远远看去花花绿绿的极其醒目。粗壮脖颈上所戴的虽然也是狄人中常见的白色兽牙却是将大块兽骨打磨成许多同等大小的酒杯骨杯外壁上涂满金粉以金链穿起贵气逼人。 “贺兰金盏我也是父王的儿子还是一部的首领他宴请各部头人我怎么不能来?” 更外围的游骑早就将消息传回贺兰金盏是明知故问他特意带人出来本就是冲着贺兰长春而来。 瞥了眼贺兰长春身后不远处的千人骑队肥硕青年扬鞭指去质问道:“你部族里的精锐战士拢共也不足两千人吧怎么赴个宴就带了这么多人?” 贺兰长春笑道:“趁我不在你属下的部族屡屡侵占我部的草场不多带些人怎么能给你个深刻的教训?” 贺兰金盏哈哈大笑笑声刺耳如豺似枭久久不歇。 他笑了半晌猛地板起脸道:“这笑话可一点儿都不好笑。” 说罢贺兰金盏拨转马头留给贺兰长春一个肥硕油光的后脑勺:“跟我走父王要见你叫你的手下滚远些不要碍了头人们的眼。” 贺兰长春骑马跟上随着贺兰金盏直入营地中心。 大帐前两人下马进帐眼前所见是一副奢靡景象。 一群妖娆舞姬薄纱遮体扭动着纤细而富有诱人光泽的动感腰身那水波般荡漾的曲线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各部的头人们已经脱下昂贵美丽的皮袍手中挥舞着金光耀眼的酒杯任凭葡萄美酒洒落在怀中女~奴赤~裸的身体上口中发出酒酣耳热之际无意识的欢笑喧闹。 正北方放置了一张高大而宽敞的座椅被整张雪熊皮包裹熊头在靠背上正好可以将人的脖颈靠在上面。 座椅里一位须发乱糟糟的老者正在饮酒座椅前的雪狼皮地毯上跪了两名赤身裸~体的貌美女~奴娇嫩白皙的皮肤与身下的洁白皮毛交相辉映。 老者赤着双脚硕大的脚底板分别踩在两名女~奴的背上。 他粗糙干裂的脚趾在女奴光滑水嫩的脊背上来回摩擦刺激得两名女~奴的皮肤上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却死死咬住红艳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有些年轻头人的眼睛都看得直了纷纷大声夸赞王爷实在会享受。 老者哈哈大笑得意道:“我听说中原周人里有个大官据说相当于汗兄帐下的长老每天睡觉都要将脚丫放在美人怀中睡得既暖和又香甜如今一试拿美人背当脚凳的滋味儿也不差!” 他抬眼看到入帐的两人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些:“金盏你是嫡子怎么能跑出去迎接你的臣弟?” 不等贺兰金盏回答贺兰长春已经抢先笑道:“父王怎么忘了您自己就是庶子纵然雄才大略丝毫不比贺兰汗差也只能屈居他之下。” 帐中完全安静下来老者脸上不见怒容脚下女~奴身上却传出骨骼断裂的声响。 其中一名女~奴应声扑倒在地毯上口鼻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雪狼毛皮。 另一名女~奴吓得大叫了一声紧跟着就被一柄蓦然出现的弯刀划过粉嫩脖颈给干脆利落地一刀枭首。 头颅滚落在地毯上满溢着恐惧的眼睛无法闭合。 “贺兰金盏你身旁这个胆大包天的兄弟带来了多少人马?” 贺兰金盏脸上横肉抖动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只有一个千人队眼下应该已经被老东冉的万人队围起来只差下刀宰杀了。” 他话音刚落营地外已经传来厮杀之声弓弦连绵、马蹄如雷。 贺兰长春淡然一笑:“我弟我父恩义深重。汗帐的大人们若是听闻想必也是极赞赏的。” 老者摆摆手:“汗帐?祁连王帐和渤海王帐可承认贺兰汗的名号么?碧眼元帅拥立的那个小孩子才是真正的狄汗血脉!贺兰一姓的汗可真是个笑话!” 贺兰金盏狞笑道:“王帐忌惮咱南原不是一天两天了却始终不敢动作还不是怕父王起兵。我跟父王说拥戴你贺兰长春的部族不少可莫要咱南原也重蹈王帐的覆辙。” 贺兰长春叹了口气:“既然知道心向我的部族不少就该更谨慎些一个万人队怎么够总该调来三五个也免得发生意外。” 说这话时营地外的马蹄声越发迫近竟似有大队人马奔袭而来,营地最边缘的几座毡帐已经被火箭点燃。 贺兰金盏惊怒交加:“是老东冉?他怎么敢他的两个儿子都事先送来做质子了啊?” 老者一巴掌扇在贺兰金盏的肥脸上:“蠢东西为什么不让老东冉把他的雪雕也送来儿子没了可以再生谁不知道老东冉最在意他那只雕?” 这一巴掌是如此沉重贺兰金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父王的手劲儿什么时候这般大了?” 他一边儿如此想着一边儿伸手去捂住必然红肿了的脸庞同时准备张口辩解两句。 可不知是什么原因贺兰金盏竟感觉不到手的存在连忙疑惑地低头看去恰好看见贺兰长春两手成爪正将一具极眼熟的无头尸体撕作两半。 鲜血四处喷溅涂抹在雪白的地毯上洒落在两名死去女~奴的粉背上留下十分娇艳的斑痕。 他甚至还看到残忍无情的父王挥舞着弯刀在大声怒吼帐内的侍卫们冲向贺兰长春要将他乱刀砍死。 再之后他的光头就滚落在雪狼皮地毯上跟那名被枭首女~奴的头颅并排亲密地依偎在了一起。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大愿魔神(上) (起床才发现昨晚上竟然把贺兰金盏写死了本来后面还有这个胖子的戏份来着唉死就死了吧谁死不是死。) **************** 营地外风雨欲来欢宴的大帐内先一步化作杀戮修罗场。 贺兰长春狠下杀手以极其残忍的手法杀死了贺兰金盏这个狡诈凶残丝毫不输于自己的兄弟其果断狠辣令人侧目。 他嘴角带笑竟在这一刻想起了阴山上的那位恩师不也是靠着杀尽同门师兄弟才最终执掌道统山门?不同于高子玉和小师妹那两个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天性如豺狼的贺兰长春始终对晁鬼谷抱有浓重的戒备心哪怕对方始终一视同仁、悉心栽培。 贺兰老王曾是贺兰山南原部族里拔尖儿的刀手即便养尊处优多年一把金柄弯刀也从不离身只不过动刀的机会越来越少这把锋利凶器所沾染的也不再是战场上勇猛战士的鲜血。 被手中刀所吞噬的只是如方才被枭首女~奴一般的可怜人这对于一名刀手而言是可怕的堕落。 贺兰老王怒吼连连疯狂地挥舞着金刀将残杀血亲的忤逆庶子逼退。 帐内为数不多的侍卫纷纷冲向贺兰长春乱刀崩落如雨。 参加宴会的头人们来不及吃惊随着贺兰金盏头颅落地他们中间也是血光乍现! 突然就有数人推开怀中女~奴猛地站起身拔刀向着身边人猛砍猛刺一场更大范围的杀戮盛宴也随之拉开了序幕。 一名叛乱者手中尖利刀锋毫不迟疑地洞穿了可怜女~奴又钻入下一个脆弱的身体将她连同背后尊贵的头人一并钉死。 反应过来的几名头人有样学样猛地将怀中女~奴推向叛乱者锋利刀子紧随其后透过女奴的粉背带着深深的恐惧和愤怒将刀尖送入叛乱者同样脆弱的身体。 原本一起饮酒谈笑、玩弄女奴的头人们毫不犹豫拔刀相向混战作一团。 忠于贺兰老王的头人在人数上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一阵凶狠的乱刀下去惨叫声中几名倒向贺兰长春的叛乱者被斩杀殆尽。 不等众人松口气异变再起! 上一刻还同仇敌忾的伙伴里再次有人背后捅刀猝不及防之下造成了更大的混乱和更惨烈的伤亡。 属于胜利者的笑容还未消散许多头人愕然倒地再也没能起来。 信任的基础顷刻崩塌每个人都是各自为战再不敢与人并肩。短促的激烈交锋之后杀戮反而因此暂时停止没人愿意继续这不辨敌我的混乱血战。 彼此警惕的目光中叛乱者们无声地汇聚在一起站到了贺兰长春身后为他挡下来自两翼与背后的威胁。 只这片刻功夫扑向贺兰长春的侍卫们已都横尸在地。 以他为中心无数大大小小面目全非的残破肢体散落一地饶是头人们见过死人无数也难免触目惊心。 “嘿!看来你的周人师傅也不是一无是处。” 贺兰老王扫视一眼目光从许多熟悉的脸上划过有死人的有活人的有忠于自己的有悍然叛乱的最后定格在眼前自己庶子的脸上。 “贺兰长春我的儿子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力量。既然贺兰金盏死了那么你就是我天然的继承人。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跪下向你的父亲和王上宣誓效忠!让老东冉的人马退走不要让部族战士的血浸染祖先留给我们的土地!” 大帐的四壁突然被无数把弯刀切开帐外密密麻麻站满了侍卫个个身披重甲目光如狼。 不等贺兰长春回答贺兰老王一声令下:“除了我的儿子其余尽数杀了!胆敢胁迫我的儿子向我挥刀我不要任何有嫌疑的人活着!” 铁卫们悄无声息越过形同虚设的帐壁无数刀锋将或认命受死或拼死抵抗的头人们统统砍倒在地凄惶的惨叫和求饶声中为数不多从方才厮杀中活下来的女~奴无一幸免。 贺兰长春杀掉贺兰金盏和帐内侍卫后就沉默地站在原地对贺兰老王的话语置若罔闻。 当舍生忘死的部下在铁卫们的紧逼下节节败退当忠诚的奴仆将失去生命的躯体匍匐在他的脚下贺兰长春终于开口:“父王要不要比一比看看是您的侍卫先杀死我还是我先摘下您尊贵高傲的头颅?” 贺兰老王叹了口气挥手制止了铁卫们的行动开口道:“我当年也曾被大汗赐予金刀品尝过那种境界的强大美妙如今虽然伤了、老了但眼睛不瞎。在这块狭小的地方你的力量已经足以掌握命运不论是你的还是我的。说罢你想要什么?” 贺兰长春微微躬身:“请父王退位然后带上您这一百铁卫和老东冉的万人队去南原之南阴山北麓的万人窟。我的蒙师伯颜大巫和部族的巫者们会在那里等您。” 贺兰老王一怔随即恍然而颓唐地一笑浑然没有之前脚踩美人背、手掌杀人刀的意气风发:“先前我还纳闷那些整日上蹿下跳的巫者们此刻为何如此沉默伯颜终于将他们收归萨满教了么。原来你的入教蒙师竟是他嘿!那条贺兰王帐的忠犬早晚会亲手倾覆贺兰氏的基业!” 他摆了摆手:“看来伯颜这一系终于在元老中占了上风怪不得老东冉也愿意听你的话亲手养大萨满教这条恶狼呸!王帐里的胆小如鼠的废物们糊涂!该死!你从小聪明又是被什么蒙蔽了双眼?” “父王您老了爪牙已经不再锋利雄心已经日渐衰竭您睿智的目光已经无法洞彻草原上的风吹草动更不要提命运的轮转。” 贺兰长春站直身体他面无表情眼中却闪动着璀璨的光:“有些事我看到了有些事必须要由我去完成成为贺兰山南部草原的王只是开始。” 他说完昂然迈步走到手握金刀的贺兰老王面前在贺兰老王的耳边轻声道:“伯颜大巫会帮助我获得堪比元老的力量足以继承您半途而废的英雄事业。” 下意识握紧刀柄的贺兰老王微微错愕以看疯子般的眼神盯着贺兰长春:“他为了获得足够的用来攫取权柄的力量放弃了贺兰的姓氏放弃了真正成为元老的可能和令人嫉妒艳羡的悠长寿命你也要走他的老路吗?” 贺兰长春微微沉默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老路未必走不通。在周人那里高于大巫低于元老的境界被称作半步神通伯颜师傅大巫之身却拥有匹敌元老的力量比半步神通更加强大我把这种境界叫做大愿魔神!”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大愿魔神(下) “大愿魔神?” 老王禁不住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贺兰长春说罢突然出手一手攥住贺兰老王右手手腕一手按住其右肩肩窝狠狠一扯便将那条仍旧充满力量的臂膀撕下。 两人依旧保持着附耳密语的亲密姿态只有这对父子才能听清的细微语声传入贺兰老王的耳中。 “我的誓愿很简单贺兰汗会是草原乃至天下唯一的汗而你的儿子将成为总揽周天的贺兰汗!成功之日便是我成就天人之时!” “天人?何其狂妄!你竟敢觊觎元老们都无法触及的至高王座那独属于神灵的权柄?” 失去了右臂和金刀贺兰老王终于忍不住发出孤狼啸月一般的痛苦嚎叫。 最忠心最强大的几名铁卫立即扑了过来却被贺兰长春的部下拼了命挡住。 贺兰老王猛地伸出左手从还握在贺兰长春手中、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右手里夺过金刀踉跄跃出一刀狠狠劈下竟将一名忠勇铁卫的铁盔连同头颅一并砍成两半。 “贺兰长春再卑贱依然是我的儿子。没我的话都不许动!” 不知是因为贺兰老王令人措手不及的疯癫行为还是因为骨子里渗透的忠诚与服从几名扑出的铁卫悄无声息地后撤同时抬臂压制住了他们身后错愕不解、蠢蠢欲动的同袍。 帐内陷入了更加深沉的静默也同时弥漫着令人坐立不安的狂躁融汇成极其矛盾而诡异的气氛。 然而几乎下一刻这种气氛就被打破众目睽睽之下贺兰长春抛下老王的右臂毫不留情地再次出手干脆利落地将其仅余的左臂撕下。 他的声音清晰无误地传到所有人耳中:“不能握刀的您才会真正失去东山再起的机会所以请原谅儿子的无情。” 英雄陌路的贺兰老王似是早有预料再失去一臂后只是闷哼一声失去了血色的脸上竟升起一抹鲜艳的红晕。 “让老东冉的部下收起屠刀我会如你所愿!” 他说着跌跌撞撞地走向帐外。 两臂俱无伤口处却没有多少血液流出一层极薄却极坚韧的罡气封住了他的伤口无穷聚散变化在竭力而徒劳地修补着每一处细微的创伤。 身为上代大汗亲封的金刀领主、贺兰王帐南原之王、贺兰王族纯血后裔这个穷奢极欲的衰朽老人曾拥有无上荣耀以及足以匹配这份荣耀的力量。 此刻那曾历经生死才得到又在多年荒~淫无度的生活中失去的玄妙境界似乎又回来了。 整座大帐寂静无声仿佛与营地中的惨叫哭嚎、厮杀搏命毫不相干。 贺兰老王看向帐外怒哼一声依然威严:“都滚开不要碍我的眼。” 排成密密麻麻阵列的铁卫们如波浪般向两侧分开让老王可以看得更远。 坚决却各自为战的仓促抵抗如一块块孤独的礁石老东冉的万人队如海浪般涌向大帐一浪高过一浪越发汹涌连绵。 老王看了一眼部族战士以鲜血渲染描绘出的凄艳浪花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自身和他人的痛苦都不能让他动容。 他缓缓回头在终于倒下之前他轻声却坚定地说道:“我的所有血肉都应当用来铺就通往贺兰一族辉煌顶点的道路。记住你的话我的儿子父王在地狱里等你!” 血液终于喷溅出来他的血隐约透着一抹澄澈的碧色。 贺兰长春抬了抬手大帐外蹿入两人面皮上刺满青紫色的繁复花纹、披发赤脚。 他们均着样式庄重的藏蓝色长袍衣襟袖口的红底上绣着五彩斑斓的图案。两人各自拄了一根木杖杖头一刻蛇首、一刻鸟头。 帐外两侧的铁卫微微骚动最终却无人阻拦这两人是草原上极受狄人敬畏爱戴的巫者。 随着一部分灵感境界大巫竭力传播的萨满教遍地开花在狄人心中巫者与萨满教渐渐变成了同义词。 这个词不仅代表着神灵的救赎更意味着煊赫的权势。 王帐血脉、金刀领主、萨满教大巫构成了如今狄人权贵的最上层在他们之上则是传说中如魔神一般的所谓“元老”。 他们坐镇在贺兰、祁连二山和渤海深处神岛这三大祖地绝大多数狄人终生难见一面。 而入帐的两人是较为常见的持杖巫者炼气境界的修为已经具备传教资格。他们平日里经常行走于各个部族之中向上至领主头人下至普通牧民的所有狄人传教。 巫者往往在治疗伤患上极有效验是以极受尊敬这也是萨满教赖以拉拢信众的最重要手段。 两名持杖巫者蹲在地上略微查看了一眼贺兰老王的伤口因为两臂都是齐根而断骨骼肌腱、筋络血管均裸露在外瞧上去触目惊心。 蛇杖巫者掌指变幻、具有止血截脉功效的复杂手印拍打在贺兰老王身上有效缓解了伤口血液流逝的速度这套挽救伤患无数的手印被狄人称作活人手。 鸟杖巫者则摸出大量颜色各异的药膏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后细细涂抹在贺兰老王的伤口上他取下腰间一枚银酒壶将壶中烈酒洒在药膏上随即抬手一抹酒液就燃烧起来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老王已经昏迷过去下意识皱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待火焰熄灭药膏已变成黑色。 两名巫者以洁净白布将老王的伤处包好抬头道:“王上身体强健死不了。” 铁卫们微微躁动互相传递的目光中显露出欣喜的情绪贺兰老王若是就此一命呜呼即便老王有过不准妄动的命令他们也难逃殉葬的命运。 “你们都听到了父王已经准许你们放弃抵抗追随他前往南方的阴山。” 此刻铁卫们才惊觉不知何时起营地内的厮杀声已经十分微弱。大帐不远处到处是沉默着的看不到头尾的精锐骑兵。 贺兰长春的声音在营地上空回荡:“王上已经答应让位于他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我贺兰长春!” “老东冉约束你麾下的战士南原的子民们放下手中的弓箭刀枪不要再毫无意义地流血!” “凶猛无畏却得不到一柄金刀的将军们拼命挥刀却换不来全家温饱的战士们改变一切的时代来临了。我不要你的效忠我只要求你骑上马向南用手中的弯刀去得到你应得的一切!” 巨大的欢呼声在营地四周响起更多的人则望向眼前遍地的火焰与亲人的尸体在沉默中舔舐着伤口。 他们没有太多的怨恨因为弱肉强食本就是草原自古传承下来的规矩他们也没有生出喜悦因为依着规矩在真正的曙光来临之前总是最深沉的黑暗。 贺兰长春的宣言并无新意草原上的贵人们也从来不知信义为何物。 新王已经在血色中诞生虽然他的根基并不稳妥但他依旧没有宽恕任何人的任何或者存在的或者不存在的罪行。 贺兰长春低头扫视了一眼地上身份尊贵的尸体缓缓走向雪熊皮包裹的王座。 如他所说这不是终结。 实现魔神大愿的前路上障碍重重一场大清~洗即将开始。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屠刀、血海棠与春草(上) 大草原上黑云低垂春雷阵阵。 杨雄戟与董迪郎并骑而行身后是一支载满粮肉果蔬等物的车队。 杨雄戟抬头望了望天色朝赶车的民夫喊了一嗓子:“大伙儿加把劲儿别被大雨浇在半路上。” 董迪郎额头新添了一道竖痕但他的面色本就黑中泛红是以并不是太显眼。 “我说骑牛的你不是天天嚷嚷自己是外门弟子非要我们这些记名不记名的废物师弟叫师兄么。那你给我透个底咱们大人到底是从哪座深山老林里蹦出来的?” 董迪郎下意识摸了摸额头刀痕语气莫名道:“要说那些大门阀大宗门也是有人数不等的私兵护卫的可都是拿些二三流的功法出来教习绝不可能连根本法门都普传广授啊。大人不会是要造反吧?” “屁!造你娘的反呦!” 杨雄戟骂了一句又突然压低嗓音、高深莫测地道:“你还真别说我曾问过二哥师门的名号二哥回答说……” 董迪郎竖起了耳朵急切道:“说啥?” “关你屁事!” 董迪郎大怒:“好你个骑牛的竟敢消遣老子!甭以为叫大人一声二哥就真能骑在老子头上!” 他手按刀柄洁白如玉的指尖已经晕染了几分红晕想来没少放血:“来来来咱们过过手!” “二哥当时就是这么说的爱信不信。你这厮比俺多练了十几年家传刀法又学了二哥屠灭锻兵术的绝学才堪堪到练气中境还有脸大言不惭?” 杨雄戟在雪蹄绿螭兽的背上扭了扭壮硕身躯换成一个歪歪斜斜的舒服坐姿看也不看黑着脸的校尉之子一眼。 董迪郎闻言嘿嘿一笑变脸如翻书道:“那是老子不愿丢了切玉刀的修行否则早就心刀成就、练气大成了。说起来大人也真是不着调竟然撺掇我把切玉刀跟屠灭锻兵术掺合着练他倒不怕我走火入魔。” “咋说话呢啥叫撺掇分明是你这厮贪心不足。二哥不过是顺嘴一说可以不要他的屠灭刀气灌顶而自铸心兵你就打定了主意要观想自家切玉刀进境自然快不起来。真要走火入魔给练死了那也是你活该!” 杨雄戟撇撇嘴道:“这样也好能少张嘴吃饭如今旗里所吃所用可都是二哥自己掏钱等着上面拨粮一个二个早就饿死了。” 董迪郎突然哈哈大笑:“你选了这么一柄大铁戟来观想更加愚不可及好意思一百步笑老子五十步?” 杨雄戟恼怒道:“都怪二哥当初也不提醒我这得多放俺多少血?” 两人说话间雨点已经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溅在春日草原那松软的泥土里泥土的腥气混合着清新的青草味儿在空气中弥漫让人感受到勃勃生机。 两人眼前已出现了一片小小营地帐篷外的空地上近百人盘坐在一起静默的身影在稀薄的雨幕中有些模糊诡异。 刘屠狗回头看了眼开始卸货的车队又将目光收回。 距离他最近的是傅阳关和桑源两人膝上各横着一柄绣春刀额头血痕鲜亮脸上神情痛苦身躯微微颤抖。 小羊羔卧在不远处百无聊赖地嚼着青草。 刘屠狗盯了两人半晌突然出手一掌拍在傅阳关头顶渡入一丝心刀气。 傅阳关瘦弱身躯剧烈抖动了一下满脸涨得通红嘴角流出殷红的血眼睛却始终紧闭未曾从深沉的入定观想中醒来。 小羊羔抬头看了主人片刻又垂下头去对付还剩一半的草根。 两人身后是阿大等五人同样人手一把绣春刀入定观想额头却没有血痕。 他们的资质心性都差了些刘屠狗退而求其次传授了《乙木诀》毕竟种心根筑基相比心刀要缓和许多。 至于选择何种心根天地灵根那是妄想以刘屠狗的见识最佳者只有一种当然是半朵血海棠。 这不请自来入住二爷心湖的奇诡花朵奥妙无穷至今也不能一窥究竟正好借此机会集众人之力解析一番这是二爷的一点儿私心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传授方法同样是灌顶如此观想起来易于速成虽是取巧日后恐怕灵感难成但毕竟不是谁都如二爷一般悟性超群随随便便就触类旁通举一反三阿大几人颇有自知之明能得宗师灌顶已是感恩戴德。 刘屠狗灌顶的血海棠其实根子仍是刀气不过其中神意则大半是攫取来的血海棠的气息较为阴柔更利于筑基。 一百罪**性难测无论资质如何一律只传授了《乙木诀》头几次灌顶倒是一视同仁饶是如此仍有十七人承受不住血海棠的气息受了严重内伤只能躲在帐篷里静养。 剩余八十三人进境不一偷奸耍滑者大有人在只是因为舍不得如此机缘又慑于旗总大人的酷烈手段仍旧老老实实跟着修行。 队伍最后方躺着一人十八九岁年纪两颊无肉、嘴唇薄而少血色有一双女子般纤细浅淡的眉毛是大周江南人士常见的消瘦体型说起话来也是温声细语名叫徐东江是十七名体质最差者之一。 这个少年同样有一股子南方人的坚韧不拔每日都坚持修行渐有进展每每一边筑基使得旧伤有所缓和一边又受新伤继续吐血。 徐东江躺在湿漉漉的草丛里任凭愈来愈急的雨水淋湿衣服和脸颊。 青草被雨水压得低垂如有灵性一般在少年脸颊上挠来挠去痒痒的。 徐东江实在没有力气去拨开恼人的湿润春草只是睁眼呆愣愣的看着看天、看云、看雨、看草不知为何今日的他总有点儿自己也说不清辨不明的感触让他的思绪纷乱又沉静。 不知看了多久终于他有了些力气慢慢坐起身来同时下意识抬手抓住一蓬湿滑的青草用力一拔。 草叶湿滑而坚韧一根也没有断而是顺着他的指缝溜走将气味难闻的绿色草液留在他的掌指间。 这从青草身上流出的汁液仿佛它们的血。 徐东江微微一愣抬起手掌凑到鼻尖闻了闻仿佛闻到了青草们痛苦的哀嚎和愤怒的呐喊。 他微微一笑许是伤的太重终于伤到了脑子? 想到这儿徐东江闭上眼睛轻轻叹息接着就又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混乱思绪。 正文 第四十章 屠刀、血海棠与春草(下) 刘屠狗在近百人中间往来巡视他所学有限做不到因材施教这些人能不能有所成就亦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天柱山上有众生刘屠狗却从未真正见过众生。 这几日只不过俯瞰百人却已让他生出一种真实不虚的满足感仿佛握刀的手都更加地有力量。这种满足是如此奇特新鲜竟让他的心湖都泛起了涟漪。 泛起涟漪的不只是心湖还有他脚下的草原。 方圆十几丈内的野草突然向着某个方向倒伏在刘屠狗眼中无数极其细微的浅绿色光点儿自草叶间升腾而起向着某个中心汇聚。 灵气的变化微妙地引动了天象小小营地上空的雨水骤然增多渐有滂沱之势将入定的近百人生生浇醒。 他们睁眼看见了唯一站立的身影那位年纪不大修为却深不可测的黑鸦百骑长他们如今的顶头上司。 一身黑麻劲装的百骑长体表覆盖着一层微不可察的铁青色罡衣雨水从罡衣上滑落难沾麻衣分毫。 刘屠狗没有理会罪囚们的目光而是一脸严肃地望向众人的身后。 他的感染力是如此深刻引得近百罪囚下意识回头望向身后。 转头时有些人蓦地想起那里应当只有一个连最基本的灌顶都承受不了却依旧咬牙做着无用功的可笑少年。 那里果然只有那个少年但一点儿都不可笑。 徐东江身旁的青草没有倒伏而是在雨中跳着奇妙的舞蹈仿佛在欢呼雀跃。 罪囚们境界低微看不到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少年身上的绿色光点儿却能看见那少年身上竟散发着微弱的光仿佛一只萤火虫在渐渐漆黑的雨幕里格外显眼。 野草的舞蹈只持续了十数个呼吸就恢复原状徐东江身上的异象也是转瞬即逝直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刘屠狗知道那不是灵感不是练气甚至也没有筑基大成。 只是心根初成却不知为何引动了周遭数目无尽的野草。 也是这一刻徐东江醒了。 他的眼皮微微抖动雨水沿着睫毛滚落到脸颊上。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神迷茫了片刻才终于看清眼前近百道幽幽的目光以及那道任谁都无法忽视的身影。 少年吓了一跳忙站起来躬身轻声道:“大人。” 刘屠狗咧嘴一笑:“你种下了最最卑微软弱的野草心根。” 听到旗总大人的话语气氛为之一松许多罪囚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继而变幻成不屑、嘲笑乃至怜悯。 草原上无穷无尽随处可见的野草一个小孩子都可随意扯断果然是最最无用的东西。 不等还有些迷糊的徐东江细细咀嚼这话的含义二爷接着道:“所以我任命你为什长!” 滂沱的雨水让整片草原陷入了漆黑深沉的夜一道雄伟电光勾连天地骤然照亮所有人的眼眸。 近百姿态各异回首而望的黑鸦卫士卒仿佛雕塑百样神情尽数凝固在电光与雨水里让徐东江乃至所有在场之人终生难忘。 刘屠狗并不懂带兵之道然而在这场盛大的春日雷雨里在任命徐东江为什长之后他敏锐地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所有人心头酝酿如同春草自冬雪融化后的松软泥泞里萌芽、破土。 徐东江是第一个被从罪囚中拔擢的什长在此之前所有罪囚身份相同也并没多少人对未来有所期待。 被株连发配的罪囚大部分出身于小富即安的殷实良善人家真要是大富大贵出身早被当做主犯看待了也就等不到被刘屠狗选走而重见天日的一天。 这些人被发配之后无人问津处于不须死亦不能生离的尴尬处境。 他们自小吃喝不愁虽有向上攀爬的渴望却没有肯豁出一切的决心这样的人即便因为刘屠狗而脱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牢狱之灾也并不会立刻心生感激毕竟谁都知道兵危战凶说不得还没有在牢里活得长久。 至于那少数大恶不作、小恶不断的小偷小摸之辈心性更是不堪学功法倒是踊跃真正上阵时能不能顶用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此刻这些人盯着脸上由懵懂转为震惊喜悦的徐东江终于做不到无动于衷。 由大周子民变作阶下囚又被硬拉入边军最臭名昭著死人最多最快的黑鸦卫强制修行那极血腥极诡异的功法原本以为此生注定要悲惨落幕死在无人知晓的草原深处。 可在眼前这名一如春草般卑微柔弱的少年身上他们竟看到了一丝希望? 这丝念想一闪而逝没等他们细细思考董迪郎突然大声道:“旗总大人赏罚分明你等只需勤勉修行、服从军令未必没有脱去罪籍生还故土的一天当真立下功勋还有一份封妻荫子的前程!” 这些日子以来杨雄戟与董迪郎明里暗里总是在互相别苗头有点儿争夺第四旗第二把交椅的意思。 他闻言暗自撇了撇嘴因为校尉之子说的是“你等”而不是“我等”可见难脱将门子弟的傲气根本没有将二哥之外的同袍放在眼里但终究是自小耳濡目染知道该如何鼓动士卒这又是他杨雄戟所不能及的。 不提两位什长之间无伤大雅的小心思出身南方小士族、读过几卷史书的的徐东江则福至心灵猛地重重跪下声嘶力竭道:“徐东江牢中枯骨、旋踵即亡大人拔我出苦狱在前、传业授职在后恩同再造小人愿效死命!” 桑源嘴角升起一抹冷笑,这个娘们儿般柔弱的小子倒有些玲珑心思可不是如外表那般无害的实诚人。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傅阳关这个中年落魄秀才抱着如儿子一般亲的小羊羔脸上面无表情手背上却是青筋毕露疼得怀中小羊咩咩直叫。 功利之心害人不浅。 桑源脸上笑意更浓哼都是一般无二的货色还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刘屠狗传道解惑 清晨朝阳初升。 帐篷外的青草叶上还沾着昨夜的雨珠。 董迪郎钻出帐篷一眼就看见那个沐浴在金红色阳光中的身影。 刘屠狗转过身对着校尉之子灿烂一笑:“练练刀法?” 不等董迪郎回答二爷已经悍然前冲以掌作刀狠狠扎来。 他的掌刀表层罡气不显繁复掌纹却骤然亮起宛如流淌着凝如实质的殷红血液。 诡异红芒经掌纹蔓延上手背迅速将手掌晕染成整块晶莹剔透的红玉。 董迪郎早在旗总大人露出笑颜时就如受了惊的兔子般疯狂后撤同时猛然想起自己出帐篷时并没有带刀这个悲惨事实校尉之子立马露出了慷慨赴死的壮烈神情。 面色扎向自家胸口的红玉刀锋他微微曲臂一双通体无暇的白玉掌刀泛起晶莹的微光交错间一掌斜劈一掌上撩使出一招如封似闭想要将刘屠狗的手腕和小臂同时绞断。 突破至练气中境董迪郎的切玉刀已经更上一层楼。 刘屠狗哈哈一笑并不与董迪郎练了十几年的掌刀硬拼而是手腕猛地一缩一伸脱出双刀牢笼的同时屈指为爪反手咬住对方一只手腕血气之光向着董迪郎手掌上迅速蔓延。 爪间劲力一吐立刻让董迪郎劲力全消刘屠狗用力向后一带一拳锤对方脸上将措手不及的校尉之子打翻在地。 董迪郎爬起来揉了揉脸庞脸上既不肿也无淤青可见脸皮之厚非同凡响只是微黑泛红的脸庞仿佛又黑了一些。 校尉之子一脸悲愤道:“不是比试刀法么?” 得胜之后心情大好的刘屠狗斜睨他一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啊看到你刀法大进就改主意了。你也是真憨说啥都信我看也就是个什长的命。” 董迪郎倒也光棍儿深知惹不起躲得起的至理回身钻回帐篷盘膝坐下抽出刀来向着额头一割看样子是准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他的刀比绣春刀要宽出一倍且越到刀尖越宽明显不利于捅刺而是适合劈斩据说是家中那柄切玉刀的仿品。 杨雄戟乐呵呵地扛着寒铁长钺戟从董迪郎帐篷前路过边走边喊道:“小的们都给爷们儿滚起来可别错过了修行的好时候没见董什长不自量力跟旗总大人叫板都被打趴下一回了么都学着点儿!旗总大人手把手教授的机会何其珍贵可莫要错过喽。” 大周军中有通行的武技普通军卒都可习练拳脚里以刘屠狗极为熟悉的通臂拳最为常见刀法则是侧重实战的百炼刀法 所谓百炼除了在战场中千锤百炼而成之意更在于各军各卫的刀法大家都会做出自己的改动代代传习下来招法还是大同小异偏僻风格就迥异颇有百花齐放的繁盛景象。 据说当年绣春卫就有一套极为锋锐亡命的刀法卫中自己的叫法是过河刀法。这名字粗听毫不霸气细细琢磨就觉不凡。 过河之后唯有背水一战、拼死向前。 锻体筑基的通臂拳因为效果一般即便在民间也多有流传杀气极重的百炼刀法则控制较严许多老兵返乡之后不再动刀而是略作变通、化为掌法来使用在帮派争斗中屡见不鲜譬如大旗门的开碑手便脱不了这个路子董家切玉刀更是成了世代相传的绝学。 第四旗里懂百炼刀法的只有桑源一个教习新兵的伙计自然便交给了他。 桑源如今也有了练气初境的修为身上更有些许魔门的影子教授通臂拳倒还称职毕竟全旗都修炼了更为玄妙的观想法门能内外相得益彰是最好练不出名堂也无伤大雅。 可等他教授刀法时就有些关碍先登卫既名先登传习的百炼刀自然也极为凶狠最擅长速战速决、以少胜多只是传习到如今因为兵员的良莠不齐渐渐就失了夺城争先的堂皇大气而掺杂进了许多迂回狡诈的味道在桑源手中越发显得阴诡毒辣有余、凌厉不足。 两个词似乎差别不大但就是这一点儿不同便会造就两套风格迥异的刀法日后若是有人侥幸凭借刀法得了一丝天地灵感成就的意境亦只会天差地远。 于是刘屠狗只得亲自下场将破戒刀法普传广授力图将两套刀法融汇在一起。 这是二爷一贯的套路至于最终是互相扬长避短创出一套不输传说中过河刀法的百炼刀还是整出一个虚有其表的四不像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即便是二爷自己也始终是摸着石头过河而已。 “大人究竟何谓筑基?何谓练气?” 结束了清晨的观想修行徐东江睁眼问道。 少年的位次已经挪到了刘屠狗面前第一排人人都觉理所当然。 他的境界正好介于筑基与练气之间心中不免困惑:“既然如大人所说筑基境界锻体修身、练气境界吞吐纳气二者明明并行不悖为何强要分出前后强弱?筑基时亦有灵气流转为何不是练气练气时可还需锻体?” 刘屠狗微笑道:“筑基、练气其实绝无止境永远说不上修成之所以会被道家修士拿来命名这两个境界并广为流传连军中武夫都愿意引用除去划分明确通俗易懂实在是因为太过重要的缘故。但具体到各家的修行因为手段不同反而并没有统一的标准……” 他看向同样认真听讲的士卒心中微动既为宗师应该不算误人子弟吧? 这念头一闪即逝刘屠狗很快回神继续道:“比如我手创的屠灭锻兵术便是通过心血淬刀来引入金气锻体同时观想心刀收纳刀气堪称筑基炼气同时进行其中凶险难以言表。盖因这法门虽然速成但对身躯强健程度与悟性天资的要求都是极高锻体与铸心刀的进境很难齐头并进稍有不慎便要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这就不得不提及刘屠狗自身的修行看似破境如吃饭喝水般简单随意实则早已危机重重。 由筑基而练气是因为锻体有成加之顿悟病虎吞天式一口气冲破全身大脉而成就还算积蓄足够却并不充分所幸随后日渐完善的病虎锻体三式功效显著可以徐徐查漏补缺。 突破灵感则太过侥幸病虎吞天效果神奇可以一口吞出个伪练气巅峰的气量却不能被身躯尽数吸纳除去炼化为心刀的部分其余只能再次逸散出体外但总算能在短时间内勉强达到触摸灵感层次的积蓄。 而感悟方面刘屠狗才受了鲁绝哀万古刀开天门山的强烈刺激紧接着又与裴洞庭搏命相拼生死之间升华出的些许模糊虚幻感应相比起日月星河、天柱众生的灵感压迫纵然裴洞庭同样根基不深也仍是不堪一击几乎陷入必死绝境。 偏偏二爷触景生情拼尽对刀开天门意境的浅薄感悟化为屠刀斩天柱的狂暴灵感而临阵突破实在是命运之奇、种种机缘巧合而成就。是以二爷的灵感说到底仍是严重缺乏底蕴积累犹如空中楼阁并不稳当。 当初与许逊拼斗灵感屠刀加天柱仍是差点儿被许逊掀翻亏得关键时刻平日感悟最多、使用最为频繁的病虎神意衔刀入心湖才正如将许逊的大月光轮绞碎。 刘屠狗一路跌跌撞撞走来境遇之奇之险当真无法言表。 ******************** (这章主要是解答贴吧书友关于二爷境界和书中修炼体系的问题所以请原谅我水得如此丧心病狂。)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拈花授记 听刘屠狗讲解完屠灭锻兵术的究竟经历过山中筑基的杨雄戟还算镇定只是嘴角抽搐一副不堪回首的模样可其他人就不是这么淡定自若了。 “啥?老子没听错吧这种高深法门竟然是大人你手创?” 惊诧于如此令人惊悚的事实董迪郎第一反应不是敬佩而是深深畏惧一门创立不久的功法将筑基练气一勺烩其中之艰难凶险不言自明。饶是他根基深厚修炼起来相对容易此时也禁不住想要骂娘。 至于桑源与傅阳关已经面色煞白。 “怕个屁有我护法只要来得及救治你们想死都难。” 刘屠狗浑不在意地撇撇嘴接着道:“别打岔听我讲法。反观种心根之法心根成便是筑基成功其中锻体反而少而重在观想搬运、灵气成形到时心根反哺身体随之强健才算得上筑基成功之后练气却能一蹴而就、毫无难度甚至可以说是先练气后筑基。” “啊!”徐东江有些惊讶按照大人的说法他竟然不知不觉间轻易将筑基练气两道门槛迈过灵感前的修行似乎会一马平川? 刘屠狗笑道:“也别高兴太早不提天下才智高绝的修士何其多即便资质驽钝只要有人领进门又肯用功这两关殊途同归总能迈过关键还在于灵感一关才见真颜色。” 修行种心根之法的阿大开口问道:“按照大人所言这《乙木诀》除了危险较小难度竟也丝毫不差我等不如徐什长资质高绝修行此法会不会枯坐几十年也无法成功?若是如此还不如行险一搏改铸心刀。” 刘屠狗惊异地看了一眼阿大想不到此人竟有如此心志。 他霍然起身走到阿大面前一把将想要起身的阿大按住另一只手掌间刀气纵横从无到有织就半朵血海棠展现在阿大眼前。 阿大睁大了眼睛不肯放过一丝一毫冷不防二爷抬掌一推将半朵血海棠按在他眉心。 那刀气瞬间崩散化作殷红的气团将刘屠狗手掌与阿大的额头笼罩。 而在阿大的感应中有某种无法耳闻目见却真是存在的东西进入了自己头颅。 “既然要搏练什么都是一样。想想你家中老父要么降服此花神意要么痴傻甚至横死别无他路!” 阿大根本没有余力回答二爷那一掌不仅将三分血海棠七分屠灭神意拍入其额头还将他拍入了最深沉的入定之中。 原本围坐在阿大身边的几人连忙挪开生怕干扰了他也有躲避二爷依法炮制的意思。 此刻正在不远处悠闲吃草的阿嵬突然停嘴抬起头朝刘屠狗这边儿张望了一下见到仍萦绕在二爷手掌边儿的血海棠刀气禁不住眼前一亮。 它奔跑了过来将嘴凑到二爷手掌边儿深深一吸竟将那股殷红色刀气吸入了鼻孔之中。 刘屠狗禁不住脸上变色不是因为阿嵬莫名其妙的举动也并不担心阿嵬会被刀气伤到毕竟这夯货早就迈入了练气境界又是皮糙肉厚。 他惊诧的是一直扎根在他心湖月轮碎片上的那半朵真正血海棠竟然主动冒头飘飘荡荡出了心湖沿着当初不请自来的老路自刘屠狗额头经脖颈、肩膀、手臂直达指尖蓦地在他掌心绽放。 不等二爷有所动作一旁意犹未尽的阿嵬大喜毫不犹豫张嘴一咬竟将半朵血海棠吞了进去! 刘屠狗禁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夯货先私吞了各家争夺用途不明的无心纸此刻又不知死活吃了更加诡异的半朵血海棠当真是要成妖作怪了。 都是出自灵应侯府这两者有些关联倒是不稀奇没准儿口味都是相似也难怪这夯货爱吃。 然而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都以为这头具有罕见灵性的白马竟是要不避生死主动修行这一点比见到一头活生生的妖物更让他们惊讶。 “畜~生尚有向道之心生而为人情何以堪?” 盘膝而坐的傅阳关突然起身复又朝着刘屠狗郑重跪下叩头三次仍是以头触地道:“大人授业护持之恩傅阳关铭感五内敢请大人收我为徒弟子愿附骥尾!” 此举实在出人意料连番变故第四旗上下均是动容。 二爷默不作声眸光如刀盯着傅阳关脊背。 桑源在旁冷笑一声:“到底是立下道心还是坚定了功名心人心隔肚皮实在难知。” 杨雄戟奇怪地看了桑源一眼本就不受待见还如此公然树敌真不知这家伙在想什么难不成是想通过自我孤立来表明自己没有二心? 傅阳关身躯颤抖却没有一丝动摇的迹象。 二爷蓦地笑道“每个人我都教了难不成都收做徒弟?起来吧不论是向道之心还是功名心但凡积累和心志到了我都会一视同仁绝不藏私!有了必死之心大可以来找我灌顶。” 他说完回头对杨雄戟与董迪郎道:“你哥俩负责给这一人一马护法直到醒来。” 两人答应了各自走到一边隔空大眼瞪小眼。 傅阳关见刘屠狗意志坚决只得直起上半身仍是大声道:“大人胸襟似海属下感佩愿效死力!” 如此情景所有人不由自主大声附和道:“愿效死力!” 杨雄戟与董迪郎亦不例外徐东江尤其大声。 唯有桑源一人闭口不言待众人喊罢才不阴不阳地轻声道:“大人我瞧着不少人都不以为然呢。升米恩、斗米怨当心日后有人认为您厚此薄彼反而生了不堪的心思。” 这话一出口很多人脸上都不太自然。 这也是人之常情旗总大人说绝不藏私云云其实没几人相信胸襟再大是人总会有私心。 可既然说出了口日后若是不兑现纵然刘屠狗已经给了众人天大的机缘也必定有人要心生不满觉得受了冷落。正因为给的太多多到无力偿还反而才能心安理得乃至贪得无厌索求更多。 这些思量桑源并没说透聪明如刘屠狗却听懂了他现在已经确定桑源的出身并不简单没准儿那位自诩边圣门下走狗的魔门鬼医会知晓? 刘屠狗微微一笑:“也许我现下不算一个合格的统帅但我已是一个合格的刀手一切烦恼只需一刀斩却!” 说罢刀光曜日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截马 灿烂刀光中刘屠狗拈花而笑宛如神魔。 教学相长传道讲法亦是自修徐东江的雨中悟道让他感触颇深。 麾下百样人有百样心思反观自照刘屠狗忽然发现自身修行的缺陷所在那便是虽有戾气却无偏执。 家仇国恨、个人荣辱一概皆无是真真正正的无牵无挂。这种心境固然可以勇猛精进却绝无可能真正成就神通。 这世上从无不沾红尘因果而得大道的修行法。 可真就如老狐狸怂恿的一般去祸国殃民纵死也要得万人称快?二爷杀人不少却自认做不到屠戮无辜。 细数十几载短暂平淡光阴狗屠子不怨恨早早抛下他独留世上的爹娘也不在意老白等市井人物的嘲笑轻视修行之后与形形色色人物往来从不觉得低人一等却也从未把那些出身显赫的超卓人物当成同类。 因为他从未遇到一个可以真正称之为侠的人哪怕力能摧山、哪怕出身显赫、哪怕惊才绝艳、哪怕智计过人却都同样的漠视他人甚至自己的性命。 也许养出天柱众生灵感的裴洞庭算半个却还是要为了宗门利益奔走做些并不光彩的勾当。 这样的活着这样的周天何其无趣! 所以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事让刘屠狗引以为憾只有一件便是当日天门峰上他没有向鲁绝哀挥出那夹杂着愤怒、兴奋与恐惧的一刀。 有时候刘屠狗真的想跟众生讲讲道理哪怕是用手中的杀人屠刀。 也许这可以算作他的偏执? 这种偏执当然幼稚可笑因为他的刀并没有让众生心悦诚服的力量。 身已入世心却出世是最罕有的天资也是最大的知见障。 所以刘屠狗愿意伏下身子去攀爬。 所以他将自己的刀传给立志戡平乱世的杨雄戟传给麾下士卒要为即将到来的乱世增添几分残酷的血色。 只是一旦伏下身子便是自筑藩篱本心一旦迷失便又是一个被名缰利锁束缚的可怜人。 一路上见过了波诡云谲的各方争斗近墨者黑出身市井的刘屠狗渐渐熟稔了那些庙堂人物江湖雄杰的做派再不认同亦不可避免有所艳羡模仿乃至表面上的和光同尘一来一去就难免要压抑本性难脱小民的市侩奸猾少了几分堂皇大气。 换做初下山时的刘屠狗才不会刻意隐瞒修为跟人虚与委蛇遇到张宝太这类人物也定要先砍翻再说。 这种改变既理所当然又滑稽可笑说不上是沐猴而冠还是白龙鱼服。 “大人您到底是啥境界?如此景象也太过唬人了一些。” 董迪郎试探着问道这问题憋在他心底许久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问出口。 刘屠狗毫不犹豫道:“宗师境界灵感大成。” 重铸屠灭的动静太大想瞒也瞒不住二爷也不想再隐瞒即便入世修行也该诚心正意、勇猛精进才是。 手中新刃本就是为割破天下而生。 一众士卒难掩心中震惊心思又自不同。 董迪郎一拍大腿:“大人也忒低调了些有这么高的修为大可以横行朔方。缺兵员缺兵器马匹跟常军门要就是了除去越骑卫径直到各营抢人也没人敢说个不字儿堵门募兵也太那个……那个啥了。” 言下之意这位校尉之子是在鄙夷旗总大人太过小家子气了。 年轻的旗总大人微微一笑突然转身看向朔方城的方向。 静立片刻所有人都觉察到地面的微微颤动有一支马队正奔驰而来。 马队很快接近营地几百匹马均配全了鞍鞯辔头等物却只有十数名骑手。 董迪郎笑道:“是军马监的人咱们的坐骑到了。” 他迈步迎过去马队却丝毫未曾减速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校尉之子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颇有些气急败坏,喊道:“和老四着急去投胎啊?” 马队中领头的那名什长听到喊声扭头一看忙勒住缰绳招呼手下一声独自往营地赶过来。 待到得近前和老四忙滚鞍下马笑道:“小的该死竟没瞧见您在这里。” 他圆滚滚的脸上从左耳至嘴角有一道显眼刀疤笑起来分外狰狞。 董迪郎斜眼道:“和老四和大嘴怎么的得了军马监的肥差就忘了越骑卫的出身了?眼神都不好使啦?” 和老四忙叫屈道:“可是冤枉小人了都知道您到了先登卫小人们哪敢怠慢。这回出来就是给先登卫送马的常军门亲自吩咐说是那边儿刚刚重建了右营眼前这是第一批五百匹上等良驹您不知道?” 董迪郎眸光闪动转头看向刘屠狗。 刘屠狗则是看向桑源后者会意道:“李宋麒一直有心恢复先登卫的规模原本四个旗都受左营的管辖只不过左营校尉的位置始终无人右营更是只有个空壳子。” 杨雄戟闻言幽幽地道:“果真要起大战了。” 才被属下鄙视就从天而降一个飞扬跋扈的机会刘屠狗点了点头轻笑道:“大战将起有备无患。什么右营左营的既然肥肉都到了咱们嘴边儿没有不咽下去的道理。” 董迪郎心领神会回头看着和老四:“既然是给先登卫的交给咱们第四旗就行了你回去吧。” 和老四慌忙跪下哀求道:“您可行行好这私拦私送军马可是不好玩儿的常军门军法无情说不得小人就要人头不保。” 董迪郎哪肯废话手一挥:“绑了!” 和老四脸色一变才要起身就被董迪郎一脚踹翻在地。 因为什长不足眼下第四旗五名什长各管二十人当即有隶属董迪郎的四五人出列将和老四按住。 和老四也不敢当真反抗老老实实并不挣扎只是一个劲儿地连声哀求。 刘屠狗回身看向所有属下:“每人两匹其余也都带上拔营回寨!” 和老四突然暴起挣脱开几名军卒面色狰狞朝远处的属下喊道:“不要管我赶快把军马赶回马场!” 几名军卒有些恼羞成怒扑上去将和老四按倒在地。 “咦倒有些血性胆量。” 刘屠狗看向和老四温颜道:“犯不着撕破脸玉石俱焚既然怕常军门拿军法治你不如索性都入了我先登卫我手下正缺几名善于养马的好手。” 和老四一呆傻傻地看着二爷半晌回过神来咧开大嘴笑道:“大人莫要说笑话要将这五百军马连同十几名军马监军卒收入囊中也先得拦得下才行我瞅着您这儿可没几匹马。” 二爷亦是咧嘴一笑:“有一匹就够了。” 远方十几名军马监军卒赶着五百军马兜了一个圈子正要原路返回。 草原被昨晚春雨浸透颇见泥泞。数千只奔跑起来的马蹄如奔雷急雨踩得黑色的泥块儿在空中乱飞倒不见多少烟尘。 第四旗营地中突然冲出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以惊人的速度奔向远去的马队 它额头烙印有半朵血海棠花儿殷红如血极为妖艳醒目。 奔跑中白马蓦地迎风长嘶声如龙吟传播数里。 马队瞬间出现了混乱速度大降且有无数军马嘶鸣回应甚至调头转向。 十几名军马监军卒呵斥鞭打都是无用反被马群裹挟着再次兜了一个圈子转而朝着第四旗营地而来。 和老四瞠目结舌声音绝望中还带着一丝惊奇:“即便是马王也没有这样的威风否则也不用厮杀了搜罗几匹马王就能让戎狄不战而溃。” 他看向刘屠狗突然道:“大人这是妖马太过珍贵留在手里是要招灾惹祸的杀了太过可惜不如献给常军门想来啥罪都能给免了。” 刘屠狗哈哈大笑:“这话可不能给它听见否则它肯定不介意把你生嚼活吞喽。” 马鸣如龙仍在定中的阿大若有所感躯体猛地一震面皮涨得通红。 刘屠狗仔细瞧了几个呼吸见阿大颤抖得越发厉害脸上血色太过浓郁猛地拔出挎在腰间的屠灭长刀下劈在阿大额头切出一个小口。 伤口中鲜血粘稠并不喷溅而是汩汩而流半朵血海棠自伤口处一闪而逝甫一见光便崩散成无数道红色刀气回旋交织如线渐渐消散于空中。亦有部分更加细碎的刀气坠落地面将阿大身前草地击打出无数细密浅坑。 虽是花形实为刀气刘屠狗也说不清阿大修成的是心根还是心刀但肯定比纯粹的心刀柔和便是了。可以说实实在在走出了一条新路让那些天资不足的军卒也有可能成功筑基。 二爷心中欣喜开口道:“好本百骑长现在任命……呃阿大你叫什么?” 阿大睁开双眼微微张口口腔连同牙齿尽作猩红周身一丈内立刻弥散开浓烈的血腥气。 “属下大名唤作曹春福大人仍唤我阿大即可。” 刘屠狗微有些尴尬地一笑:“春雨……绣春刀……曹春福虽然一点儿也不霸气不过还真是应景。今日起你便是什长了!” 阿大也就是曹春福微微抬腿姿势由盘坐改为半跪:“是!” 瞥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和老四年轻的旗总大人一挥手:“拔营回寨!”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回寨 兵未必强马却十分壮第四旗百余人半数不会骑马只算是骑马的步兵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好在距离不远几里地一晃而过。 再次站在先登寨的寨门前刘屠狗看着吊桥上那个已经修补好的大洞禁不住会心一笑。 寨墙上守门的却不是当日的第三旗大弩手而是笔直站着几名黑甲剑士桑源低声道:“大人都是生面孔。” 待刘屠狗微微点头桑源仰头叫道:“第四旗全旗回寨哪位当值速速打开寨门!” 几名黑甲剑士目不斜视其中一人居高临下问道:“可有凭证?百骑长令旗何在?” 桑源一窒怒道:“先登卫哪里来的令旗?” 一名年轻黑衣剑士出现在墙头看了看寨外众人笑道:“可是左营第四旗刘兄弟?在下右营第一旗百骑长陆丙辰。刘兄弟出外多日可能不知眼下先登卫重整旗鼓诸般制度皆是新创我等不敢逾越得罪之处还请恕罪。” 刘屠狗仰头眯眼看着陆丙辰咧嘴一笑道:“不妨事只是不知第四旗何时可以入寨?” 陆丙辰笑容谦和:“我已派人去禀报校尉大人待与刘兄弟交割了百骑长令旗自然通行无碍。” 二爷懒得再废话只是点点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都别闲着”说完便闭目养神。 陆丙辰的笑容不免有些僵硬仔细再看墙下第四旗发现竟然人人都闭上了眼睛。 这可是赤~裸~裸的目中无人了陆旗总的脸上终于笑意全无。 等了片刻前来交割百骑长令旗的人便到了倒是个熟人张金碑。 第三旗百骑长神情阴郁看也不看陆丙辰一眼从寨墙上一跃而下。等他看清了眼前第四旗的人马脸色终于有些缓和。 刘屠狗睁开眼边翻身下马边笑道:“张三哥别来无恙小弟才离开半月怎的这先登寨就变了个样儿?” 张金碑抬手扔给刘屠狗一枚令旗他仍是一贯的淡然语气倒听不出什么情绪:“这是你的令旗至于先登卫如今已将空额尽数补足你我头上多了一个左营校尉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 刘屠狗抬手接过低头端详一眼令旗是碧玉制成内里微微有红芒闪动是禁军边军精锐才有的传信玉旗出自京师匠作监宗师境界的术士之手。 二爷不禁笑道:“李校尉倒真肯下血本。” 他朝陆丙辰扬了扬手中令旗后者很干脆地挥手放行吊桥放下寨门开启。 “张三哥这五百匹军马本是给右营的小弟给截下了准备留下两百匹自用其余分给一、二、三旗不知第三旗要多少?” 张金碑扬了扬眉毛首次露出笑容:“一百匹便好一、二旗想必也舍不得如此肥肉大家正好一同下水。” 刘屠狗哈哈一笑:“谁是左营校尉?” “李校尉手下一名心腹护卫练气中境身手很是不弱寨里都称呼他为李左尉。” “哦?想必还有一位李右尉喽?” “还真不是右尉姓骆跟陆丙辰同为剑州子弟。”张金碑话中意有所指。 “还真是一台大戏先是青州海东帮现在又是那座娘们儿般的剑林竟都把手伸进朔方来了常军门好大的肚量。” “这些事情就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了如今左右营分立以先登台为界北面是左营的你让桑源带着他们找地方安顿下来余氏兄弟和姓任的都在正好分赃。” 刘屠狗向身后跟随的几名什长挥了挥手跟着张金碑先行入寨。 两人脚程快倒比大队人马先一步过了先登台一路左拐右绕进了一座不大的简朴宅院张金碑解释说这是自己的住处。 余老大的金狮卧在院子里晒太阳发觉有人进来眼皮抬了抬便又合上对两人爱搭不理。 正厅的门敞开着余老大与任西畴各据一张方桌左右在相对饮酒。 张金碑进门后径直到主位坐下刘屠狗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 张金碑开门见山:“刘兄弟给你们各带了一百军马是截的右营的补给敢不敢要?” 余老大张嘴乐道:“有这好事儿?都听说刘兄弟攀上了常军门的路子连朔方城门都敢堵住如今一看果真是阔起来了这次回来是要大干一场?” 任西畴则是干脆利落只说了一个字:“要!” 刘屠狗不置可否除去堵门募兵、苦狱提囚屠灭刀成后常兆清更是亲自到场这都是瞒不住的事情说没有投靠将军大人也得有人信才行:“剑州子弟是李宋麒引来的?” 张金碑点头道:“眼下已经明了剑州牧陆东隅前些年倒向了三皇子殿下剑州总兵骆春亭则是长公主殿下的人。既然陆骆两家都派了人李宋麒的出身就脱不出京师那两座贵人门庭没准儿还是两位殿下联手。” 任西畴接口道:“传言长公主与太子亲善与三皇子则只是一般如今看来并不确实。” 余老大不耐道:“说这些远在天边儿的东西作甚刘兄弟既是常军门的人大家就是自己人眼下咱们都算是被人排挤的本乡人尤其是你张三大旗门可还要在常军门眼皮底下过活呢。到底怎么办大家出个章程!” 刘屠狗头回参与先登卫诸位百骑长的分赃私会颇觉新奇除去个人修为身后百余部属才是他得以坐在这里的底气手握权柄与手握刀柄的滋味各有千秋但都能给人奇异的满足感。 他才要说话院门突然被人敲响:“大人第四旗被李左尉带着第五旗拦下了说是要还给右营眼看要打起来了!” 张金碑等三人齐刷刷看向刘屠狗二爷咧嘴一笑:“倒先让人家打上门来了。小弟刚回来还没拜见左尉大人上官不喜也是该当的这便去知错就改。三位兄长可有兴致同去?” 任西畴起身道:“自然同去。” 余老大嘿嘿一笑:“刘老弟真是一肚子坏水儿只怕截马时就打定主意闹上一闹了吧?” 他从桌上捡了一根肉骨头扔给正在小憩的金狮:“越发惫懒了走了!” 张金碑道:“我去召集第三旗的人马前几日已经补足正好练练手。” 刘屠狗一拉他胳膊咧嘴笑道:“用不着劳动第三旗的兄弟咱们赶紧去晚了恐怕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四人出了院门一路拐到正街上老远就看见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第四旗的马队被围在当中人喊马嘶喧闹异常。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喧哗众人如退潮般纷纷推搡着向四方退去接着便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刘屠狗率先跃上房顶一阵飞檐走壁接近了人群中心。等看明了场中情形二爷禁不住一乐。 董迪郎脚下踩着一人头颅不屑道:“就这么点儿道行也敢挡爷们儿的路?你说军马是右营的就是右营的?亏你还是左营校尉真是让兄弟们寒心!来来来我瞅着你这身铠甲不错一定是私吞了给我第四旗的补给快快脱下来物归原主!” 杨雄戟手中攥着一枚玉旗脚下也放翻了一人见到刘屠狗赶到一张脸拉得更长了:“出手慢了一丝就只捞到个废物连自家令旗都保不住也配当百骑长?” 张金碑等三人也赶到刘屠狗所站房顶看清了董迪郎的容貌和他所背的奇形长刀都禁不住有些吃惊朔方将军和越骑校尉这两位巨头竟联手了? 再看刘屠狗手下领头的几人修为不等除去一名初涉练气的少年其余五人额头都有一道殷红竖痕与刘屠狗如出一辙。 若不是董迪郎也在其中几人绝不相信这几人是刘屠狗堵门捡来的而该是师出同门才对。 紧接着三人又被第四旗军卒腰间所挎刀具吸引了他们都去过朔方城中那座酒楼自然认得绣春刀显而易见公孙龙也插手其中了这可当真让人摸不着头脑看向二爷的目光更增添了许多莫名的意味儿。 刘屠狗看向手下几名什长杨雄戟和董迪郎都是既聪明又跋扈的主儿事前就得了自己的授意自然是半点儿亏都不肯吃桑源等四人不知内情不管心中是否有所猜测能毫不怯场地站出来也算合格。 二爷心怀舒畅笑道:“一个二个杵在街上做什么留下三百军马然后都滚蛋!” 众人闻言以杨雄戟、董迪郎两人为首一百余人裹挟着和老四等十几人朝街西涌去左营第五旗群龙无首象征性的阻拦被一冲而破。 五百匹军马随后被驱赶着跟上铺满整条长街专门有军卒数着。 其余三旗均有不少人在场围观听到各自百骑长下令喜笑颜开地围上前分马都觉得这位刘旗总实在是够意思。 几名百骑长则聚到一起将仍旧昏迷不醒的李左尉与第五旗百骑长围在当中。 余老大啧啧赞叹:“刘老弟你手下兄弟下手真黑瞧这面目全非的可怜模样可不是要毁容了么。” 任西畴面具后的眼睛也放出愉悦的光彩:“如何善后?现在就跟李宋麒正面对上可不妥当他毕竟占着大义名分。” 张金碑看向刘屠狗:“你说呢?” 二爷想了想问道:“要不第三旗和第四旗再出去打回草谷?” 正文 005 请假一天 中午还在加班午饭都是泡面解决的坐个出租车还把手机丢了补卡买手机中间还跑了一趟银行所幸网银没出问题晚上总得过个节所以很没节操地请假一天。 正文 第四十五章 三足鼎立 余老大闻言愕然:“这就怂了?李左尉和第五旗不过是拦一拦正主还没到呢。难道不应该等骆右尉带着全营杀过来抢马大家放开手脚来场轰轰烈烈的内讧?然后刘兄弟你一时兴起把勃然大怒赶来兴师问罪的李校尉也给放翻大伙儿推举你接任?” 二爷闻言咧嘴一笑看向这个右耳穿了一个硕大金环、光着上身的魁梧汉子道:“小弟可没余老大你这么威猛这便去向校尉大人请罪。” 三位百骑长拿自己当枪使的心思二爷不傻自然看得出来也乐得装一回傻。 只是小打小闹争权夺利无妨可要是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李宋麒不足虑真当朔方将军是泥捏的不成?先不说能不能把常兆清也放翻这军伍可就算混到头了。 刘屠狗一手一个各捞起李左尉与尚不知姓名的第五旗百骑长的一条腿拖着两人往先登台走去。 先登台南面已聚集了不少黑衣剑士然而寂静无声与喧闹的寨北形成鲜明的对比。 任西畴紧随其后毫不犹豫的态度倒是让刘屠狗心中好生惊讶。 张金碑却微微沉吟了一瞬才迈步跟上。 余老大咬咬牙朝正指挥着手下分马的弟弟喊了一声“老二你在这儿盯着”随即也跟了过来。 无论三人先前有何种心思不论是为了面子还是里子此刻都是不得不来。 右营的队列中亦有六人出列四名是打扮相类的黑衣剑士其中就有早前拦下第四旗的陆丙辰剩余两个则黑袍银甲、系黑色披风是原本李宋麒的贴身护卫。 先登台作为寨中枢纽所在地域是个大致呈圆形的小广场。南北相对而行的双方不约而同绕到先登台的西门面对面站定。 这场面让刘屠狗没来由地想起兰陵西市的青皮们在夜里约架械斗的场面感觉实在相似禁不住会心一笑。 “呦本校尉未及下令两个营的校尉和百骑长倒是一个不落的先来了只不过左营这边儿怎么有两个是躺着的?” 李宋麒出现在先登台的垛口上仍是戴暖玉朝天冠着一袭深蓝锦袍居高临下虽语带嘲讽戏谑目光却森寒无比不复当日温和的世家子模样。 他朝两名做了百骑长的贴身护卫怒哼一声:“还不滚过去看看那两个废物死了没!” 两名黑袍银甲的炼气境百骑长早就咬牙切齿闻言飞身抢了出来一人一个将兀自昏迷不醒的李左尉与第五旗百骑长抱了回去不忘回头对刘屠狗怒目而视。 那无声的杀意只要不是瞎子都瞧得出来只是碍于自家少主未曾发话没有贸然动手。 黑衣剑士中为首一人拱手道:“大人属下等亲眼目睹左营第四旗聚众哗变围殴上官将李左尉连同第五旗百骑长打成重伤还请大人明察。” 李宋麒朝刘屠狗看来皱眉道:“刘屠狗骆右尉所说可属实?” 二爷咧嘴笑道:“大人何必明知故问眼下左营来了我们四个练气右营算上您的两位护卫有六个听说您从家里带来八个练气境护卫这里已经趴下了两个那就还有四个十对四怎么看都是胜券在握。” 他不顾李宋麒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彷佛真的把眼前场景当成了街头青皮械斗继续道:“我们四个识时务听凭您处置只不过军中切磋较技误伤了两位同袍是有的聚众哗变、围殴上官云云纯属扯淡!” 眼下先登寨里三足鼎立李宋麒通过护卫直接掌控三旗剑州子弟占据三旗原有四旗自发抱团虽然以排外抱团闻名的剑州人应当是李宋麒的盟友可真要打起来肯定达不到十对四。即便校尉大人不顾脸皮亲自下场后果也不见得好闹大了难免大家一起滚蛋。 说到底这跟街头械斗有着根本上的不同牵一发而动全身除非李宋麒能以一人之力压下所有反对者否则就仍要依着制度规矩。 “左营原有四旗确实也该添些家当但抢夺右营的补给确实不该延误了右营尽快成军这个罪名你们逃不掉。眼下春暖花开、狄人异动熟狄也不免有些不安分就罚你们原有四旗作为斥候出外巡边至阴山方可回返。此外所有缴获八成上缴两成留为自用。” 李宋麒看向左营四名百骑长沉声问道:“你四人可服?” 四人对视一眼默默无言。 长驱数百里巡边随时可能被狄人的羽箭夺去性命还要被拿走绝大部分进项这可不比海东帮送血贿那种肥差缴获未必有多少其中凶险却是极大。 然而平心而论这等堪称苛刻的条件作为惩罚就颇为恰当甚至张金碑等人也会承认即便此行要搭上些人命能换来百匹优良军马也值了更别说所谓的八成会有多少水分了。 既然李宋麒没有过分压人四人也就只能领命。 刘屠狗拱手一礼回身就走以宗师之身屈居百骑长面对先登寨内外的勾心斗角他经常有种看到小孩子在争抢吃食而自己也加入其中的荒谬感。 然而这种可见世间百态的公门修行确实有益是以规矩能守就守稍稍逾越还可掀桌子就不可取了。 余老大咕哝道:“刘老弟看在你那一百匹好马的份儿上哥哥们就陪你走上一遭这先登寨就留给校尉大人折腾好了。” 任西畴难得多说了几个字:“且让他们先争上一争好了。” 刘屠狗看了一眼第二旗百骑长心道这任西畴倒是个明白人只是心思太过幽深今日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一直对自己鼎力相助竟比交情最深的张金碑还要果断有机会倒要单独聊聊。 张金碑点点头赞同道:“我看那几个剑州人虽然是以姓骆的为首却属陆丙辰最为出彩两人都是大族出身相互间未必肯谦让也许能从这方面着手。” 四人走出不远正路过一间刷了白漆的土坯房房前还插了一根旗杆挂着一面写着医字的旗子。 其余三人都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刘屠狗心中一动不禁想起了陆厄和那个叫做弃疾的小药童下意识扭头向门内张望。 上回进去时空旷无人的前堂竟然有人白发面色如婴儿般细嫩红润眼神中却带着一种沧桑冷漠望之不似生人。 正是自称边圣门下走狗的魔门鬼医。 他靠着椅子坐着双手搭在那张疑似是用人皮蒙住桌面的方桌上两手之间摆放着一个光滑圆润的人头骨。 陆厄笑道:“刘旗总别来无恙可否进来一叙?”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你不是魔谁是魔 刘屠狗回头看向三位百骑长张金碑摆了摆手:“晚间再去我那里详谈。” 二爷拱了拱手笑道:“一定到。” 待三人走远刘屠狗转身走进医馆。 窗明几净虽然主人的做派与魔头无异这间前堂却无丝毫阴森之感。 “刘旗总在先登寨这个小水潭里扑腾了半月可还尽兴?” 在刘屠狗的灵觉中陆厄整个人宛如烈火烹油在肆无忌惮地熊熊燃烧那火焰却并不灼热而是透着一股无可挽回的颓败腐朽。 “你还能撑多久?”二爷答非所问道。 陆厄毫不避讳地答道:“近来血食吃得越来越多能留住的血气却越来越少若无意外寿数不足三年。” 当说到“意外”二字他加重了语气直勾勾地盯住刘屠狗的眼睛。 “你那些手下我看到了功法玄妙、进境神速看似是佛道玄门的内观之法与兵家将门壮大血气外炼筋骨之法走了相反的路子却在锻体筑基上有霸道奇效。尤其妙在既不用枯坐诵经也无需泡在药罐子里无两家之短却兼有两家之长这一点实在有悖常理。只不过……” 刘屠狗哈哈一笑搬了一把椅子坐下:“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既然不是内观、外壮这两条路子之一在绝大多数修士眼中便是不折不扣的魔道!不是说不能兼收并蓄另辟蹊径然而那是宗师慎之又慎才敢涉足的领域。从筑基就如此离经叛道稍有行差踏错便会根基不稳骂你一句误人子弟都嫌轻了分明就是害人道基毁人成道希望其中歹毒更甚于杀父夺妻。” 二爷挠了挠头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有一丝赧然:“想必你也听说我是如何募兵的喽除了少数资质心性足以承受我所传功法的良家子再就是身陷苦狱的可怜人不就是不想随便害人嘛。至于毁人道基这周天之下能成道者才几人?” 鹤发童颜的陆厄展颜一笑竟颇给人仙风道骨之感:“可怜人?你可曾告诉这些可怜人如此筑基固然速成且极有威能前提却是要折损寿元?除非迈步灵感以天地灵光徐徐挽救否则越是修炼有成寿数越短。哦你并无此弊想来是有秘法的有你护持他们既死不了也必定忠心耿耿。只是这样一来你练的就不是兵而是死士!” 二爷置若罔闻又自顾自回答起陆厄第一个问题:“先登寨这个水潭虽小却可以养龙。陆厄你可见过神通境界的大能么?那是真正的飞龙在天打个喷嚏都要地动山摇。” 他站起身转身望向门外的一方天空:“你怎么看我我不在乎世人怎么看我我亦不在乎我只是不想不明不白死在大神通者一个不经意的喷嚏之下如果可以我还要替那些因飞来横祸而死的真正可怜人讨还一个公道!” 陆厄也站起身走到二爷身边也望向浩荡青冥问道:“敢问刘旗总意欲何为?” 刘屠狗嘿嘿一笑再次答非所问道:“你可听过轩辕圣皇与屠龙氏的故事么?所谓上古圣道在我看来与世俗争夺并无分别屠龙氏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操持贱业的屠子罢了。” 白发鬼医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是答道:“自然听过那些所谓神人杂居时代的上古逸闻多是无聊文人的牵强附会、痴梦臆想若真有那等大能何以今日圣人不显、天人不闻?” 二爷习惯性将手摸向腰间却发觉已经没有那冰凉的刀脊可供他摩挲悻悻然垂下手臂道:“陆厄我打听过了你虽是医官却未入军籍仍是自由身若是我帮你续命甚至更进一步可愿入我第四旗?” 没有料想中的欣喜若狂纳头便拜陆厄淡淡一笑:“刚刚才着眼万古圣道更迭熟料话头一转就只盯住了眼前三亩薄田刘旗总若是做了先登校尉陆厄自然拱手听命若只是个百骑长想必其他旗总也不答应。” 刘屠狗毫不意外自嘲一笑:“我不过堪堪收下百人竟就养出几分欲集天下英才于掌中的小癖好选出几个好苗子细细栽培真是颇有看着圈中猪羊日渐肥壮的喜悦之情见笑见笑。” 他扭头看着陆厄向自己摊开的手掌愕然问道:“怎么?” 白发鬼医笑道:“既然想收买人心自然要先下足本钱养猪养羊还得喂饱喂足呢。” 刘屠狗哈哈大笑蓦然出手攥住陆厄手腕刀气蓬勃引而不发。 陆厄体内灵气立刻如开了锅的沸水般剧烈涌动骨白色的罡气喷薄出体外化作一件纤毫毕现宛如实质的道袍隔绝开笼罩周身的凌厉刀气。 这件罡气道袍上甚至通过灵气的不同薄厚而勾勒出许多符纹饰显得华贵无比。 陆厄不愧是在练气巅峰停驻数十年的人物能以老迈身躯锁封住如此多的灵气也当真是了得。虽然他的血气寿元不断流逝一身灵气却积攒得雄浑无比固然在所蕴神意上比不得二爷量上却是远远超出以至于能在护体罡衣上如此挥霍。 刘屠狗啧啧赞叹了一声笑道:“别误会就是帮你调理一下说不得会有些疼。” 陆厄神情一松方才只是身体千锤百炼的本能反应反应过来后便主动散去了那件华丽罡气道袍。 “看不出你这老魔还一心向道。” 刘屠狗边说边将心刀渡入陆厄体内不是其他人的一丝一缕而是整柄。 若是有宗师在场便可看到猛虎衔刀的神奇气象。只是这头猛虎并不像绝大部分宗师的气象那般有着遮天盖地的威势反而具体而微只有人的手掌大小不显狰狞反觉可爱。 陆厄看不到但能感受到那道刀气中所蕴含的恐怖威力只这一道刀气足以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紧接着那道刀气猛地散作成千上万根细针钻入陆厄四肢百骸。 无边的疼痛席卷全身所有筋骨血肉都发出无声的哭喊在向他描述即将死亡的可悲命运。 千锤百炼的巨量灵气再也约束不住轰鸣着争先恐后向着那无数根细针围剿过去甚至因此离开了赖以存身的窍穴经络蔓延向周身每一块血肉而那每一块血肉里也疯狂涌出许多连陆厄自己也不曾留意的精纯灵气一遍遍洗刷着周身百骸要将异种刀气驱逐出去。 白发鬼医咬牙狞笑道:“竟有如此霸道不要命的锻体法门你不是魔谁是魔?”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爷孙俩 刘屠狗闻言笑道:“是魔是佛与我何干?” 他心随念动气象猛虎过陆厄荒芜的心湖识海而不入自白发鬼医的眉心跃出。那无数细碎如针的刀气也钻出其体表将早已不受控制而再次浮现、混沌成一团浓郁白光的罡衣刺了个千疮百孔。 陆厄汗湿重衣勉励收束住周身灵气苍白的脸色恢复几分红润。 “多谢!我竟不知血肉内还有这许多精华受此一激寿数立添三五载春秋。” 刘屠狗点头道:“不必谢我你那藏风纳气的法门我看了个七七八八当真奇妙只不过你的灵气太过驳杂纯化起来并非易事远非靠自身血肉温养出来的灵气精纯有用。” “我这套纳气法门本是道门延年益寿的心法唤做‘温吞水’靠的就是一点一滴慢慢纯化灵气待得不冷不热才真正吞入腹中用来筑基虽嫌太慢却最是温和稳妥不过。我少时自负才高又受到那部记载有边圣言行的前人遗著启发便将自幼修习的这套法门胡编乱改变成一门不折不扣的魔道功法起了个名字叫做‘蛇吞象’其后境界突飞猛进却生生卡在灵感的坎儿上四十年不得动弹。” 刘屠狗闻言暗道侥幸自己当日在大雪原上病虎吞天九口吞出个伪练气巅峰与陆厄的情形何其相似。 幸而自己没有沉浸在那驳杂灵气带来的虚幻境界里而是继续勇猛精进将所有灵气都用来一遍遍打磨心刀不留一丝杂质在气海之中尤其机缘巧合在与裴洞庭的拼斗中灵而感之避免了成为又一个陆厄的可悲命运。 修行之路当真步步艰险稍有差错就道基尽毁。 他忽而想起一事问道:“我上回见到弃疾那孩子时就发觉他的呼吸极为悠长简直细不可闻猜测他要么天赋异禀要么便是修炼了独特的吐纳功法如今看来便是那‘温吞水’了你这人虽然不是好人在教导弟子上还真是挺有良心。” 陆厄点点头道:“弃疾资质极佳宁可慢些也绝不能再走我的老路。” 刘屠狗灵光一闪道:“我一见他便觉有缘你若不介意我愿意传他一门筑基功法也许有相辅相成之效。” 陆厄回身向后院内招呼了一声并不见回音过了片刻后门处蓦地探出一个小脑袋小脸白皙红润、灵气非常。 小药童弃疾仍穿了那件有些肥大的破旧道袍头上挽着道髻插了一根白骨簪子一对乌黑的大眼珠子盯着刘屠狗看了片刻张口道:“你腰里悬的短刀怎么没了。” 二爷拍了拍斜插在背后的屠灭刀刀柄:“融了铸成这把长刀了。” “哦?那可惜了那柄短刀傻乎乎的挺可爱不像这把长的太凶恶像头老虎。” 刘屠狗很是惊奇说刀傻乎乎的自然是因为灵性被扼杀融入心刀的缘故至于如今这把像老虎自然是神虎入炉造成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弃疾答了一句终于想起陆厄扭头问道:“先生你有什么事?” “这位刘旗总要传你一套功法你要认真学。” “哦。” 弃疾答应一声又看向刘屠狗一双大眼睛眨了眨问道:“你的功法可以让刀跟我说话吗?” 刘屠狗摇头道:“你还太小气血不足以养刀但你可以选一种花草练得好了就能跟花草说话了。” 弃疾闻言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晒干了的草药问道:“这些行吗?” 二爷不确定道:“天知道要不你练着试试?” 弃疾鄙视地瞪了一眼不着调的二爷抬手指着头上的白骨簪子道:“刀也行花草也行那这个呢?” 小药童意犹未足另一只手又指向桌上的圆润头骨:“这个呢?” 二爷怒道:“小孩子不要贪得无厌!” 他伸出手掌掌上绽放半朵凄艳血海棠果然吸引来小药童的惊艳目光。 “我要教你的法门唤作种心根一旦修成就可以像这般现于体外妙用无穷选哪种花草随你的便而且正好可以拿‘温吞水’纯化出的灵气来浇灌如此有趣儿要不要学?” 弃疾歪着脑袋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刘屠狗如释重负当下便将《乙木诀》的入门心法传给小药童丝毫没有避开陆厄的意思。 白发鬼医默默听着这种心根之法固然奇特却没有超出佛道内观术的窠臼于他虽有启发但也仅此而已。 弃疾十分聪慧将入门心法听了两遍就已经一字不落地记下。 随即这个小药童向刘屠狗道了声听不出多少诚意的谢便从桌上取了那枚头骨自顾自跑回后院儿去了。 刘屠狗不以为意地笑笑比起当日跪在瘟庙前泥泞中的那位少镖头他反倒更喜欢这个心思单纯的小药童。 他也学着弃疾的样子向陆厄道了个别很是潇洒地扭头出了医馆的门。 陆厄看着刘屠狗的背影眸子中没有一丝情感静立半晌突然开口道:“那半朵红花可不是他嘴里所说的什么心根而是真正的灵气化形惹了如此年轻的宗师高手是不是有些后悔?” 后门处再次闪出一人黑衣、长剑赫然是剑州过江龙里极为出众的陆丙辰。 “李宋麒背后家族与陆氏虽然同为殿下效力却各有自家的小算盘不然也不会把右营校尉交给骆家那个小小旁枝来压制我除了向长公主示好可不就是怕我反客为主?殿下要的是掌握先登卫的结果由谁来掌握反而不重要。我若不有所作为难有出头之日。” 他看向陆厄微微迟疑道:“六爷爷的意思是?” 陆厄嗤笑一声:“骆家来的是无足轻重的旁枝你这个主家的庶子又能强他多少?我当初离开剑州就是见不得那些口口声声家族利益实则各怀鬼胎的族中争斗你既然被发配到这里,眼界不妨放开些。族里没多少根基何不借一借外力?” 陆丙辰笑道:“六爷爷不就是我的根基?既然您发话了我自然知道怎么做。” 白发鬼医点点头:“从今天起夹着尾巴做人一时得失不算什么总有出头之日。” 他摸了摸隐隐作痛的眉心幽幽道:“这先登寨怕是要变天了。” ******* (晚上还有一章补更。)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余波浅淡(补更一章) 刘屠狗独自回到只住过一夜的宅院才进院门就见和老四正灰头土脸地站在阿嵬不远处胸口甲片上有个极明显的马蹄印的凹陷他两眼放光却不敢凑到白马的跟前。 二爷笑道:“这夯货脾气不好再招惹它就不是只疼不伤的一蹄子了。” 他看了一眼和老四圆滚滚的脸上、那道从左耳延伸至嘴角的显眼刀疤这名什长老卒满面风霜之色估不准确实的年龄除了也穿甲带刀气质举止却更像牧马人而不是边军披甲人。 见到刘屠狗和老四脸上神色变幻但最终还是行了个马马虎虎的军礼低声问道:“不知旗总大人要如何处置我和手下兄弟当真要把我们扣在先登寨?” 刘屠狗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咧嘴笑道:“你们失了军马、误了军令不待在我这儿难道还要回去受军法处置不成?” 和老四扯了扯嘴角却没再说话默默行礼后躬身后退出了院门显然已经意识到无论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二爷摇了摇头非得经历几次血战才有可能将手下人心真正凝聚。 他看向阿嵬这匹原本普通的坐骑迭逢奇遇这修为是蹭蹭往上窜额头半朵血海棠煞是鲜艳夺目、妩媚多姿。 “灵应侯府两件宝贝都便宜了你可越是如此那些没得逞的势力就越不会放过咱俩早晚还会因此生事。我离着神通境界太远手下这么点儿势力也不堪用你若是不想被人抓到大卸八块就更努力些成了灵感境大妖才能有些自保之力。” 阿嵬眼中流露出思索之色低声嘶鸣了一声垂下脖颈拿额头去触碰刘屠狗的手掌。 刘屠狗轻轻一翻掌拈住半朵血海棠这可不是被阿嵬吃下的那半朵诡异花朵的本体而是实实在在的刀气织成其中神意也与本体似是而非算是屠灭观想法结合了乙木诀的一种变化筑基之种子。 他抬手将刀花按进白马额头或者说是按进它额头的血花里。 白马的眼睛瞬间血红一片额头血花毫不客气地将刀花吞噬随即竟散发出淡淡的光华通体流光溢彩。 刘屠狗可以感觉到阿嵬的气息强了一截但离着练气大成罡衣罩体的境界还差了一些也不知是因为身躯强健庞大需要的灵气也更多还是兽类天生修行进境就比不得人类。 总算这夯货灵智大开听懂了主人的忧虑终于知道主动修行想必能加快进境。 基本理顺了第四旗上下刘屠狗颇有些踌躇满志。 这些日子尽做些没什么趣味儿的琐事嘴皮子用得最多刀子却总没机会染血远没有当初在渭水谷地和大雪原上搏杀挣命来得酣畅痛快。 琐屑红尘是把软刀子固然能磨砺出真正能隐忍待时的枭雄更多的时候却只是在不知不觉间就消磨掉人的奋进之意。 刘屠狗可不想在灵感境界上蹉跎几十年而勇猛精进之心便如磨刀一般不可有一日懈怠。 或许左营老四旗这一趟北巡阴山能让自己再度快意挥刀? 想到此处刘屠狗几乎迫不及待要出发了。 他拔地而起跃上墙头环顾四周立时看到许多院落中第四旗军卒的身影。 借着左右营分立各旗重新划分了地头总算有了几分军营的规矩而刘屠狗所住宅院周遭的房舍便都留给了第四旗。 左营几位百骑长能主动让那帮桀骜不驯的大爷们尽数搬家对刘屠狗来说是份不大不小的人情。 二爷微微一笑很快便找到了相隔不远的的桑源一张憨厚圆脸一对无情狭长眸子一道眉心鲜艳刀痕。 因为这厮熟悉寨中情况的缘故刘屠狗便把回寨后办理军需的差事交给了他此刻正忙得不可开交。 全旗出巡数百里需要准备的东西实在不少事无巨细都要考虑周详绝不是轻松的差事。 感受到刘屠狗的目光桑源扭头看来见是自家百骑长忙微微躬身:“大人!” 注意到动静的军卒纷纷停下手中活计目光汇聚过来其中却蕴含了一点儿不同以往的东西。 刘屠狗微微分辨却也分不清那究竟是到了地头终于认命的麻木不仁还是在认命后重又生出了一丝可有可无的念想。 人总是如此一旦目标无法达成不甘心之余总能退而求其次地安慰自己。 想到这些人里有不少甚至不会骑马真厮杀起来恐怕还要下马步战二爷就有些头疼好在巡边旷日持久路上稍稍耽搁些日子倒也无妨。 更远些的地方其余三旗的院落里也是忙碌异常打磨刀剑、修理弓弩、养护马匹、准备干粮饮水伤药等一应行军必备之物比之第四旗这边儿相对有条不紊了许多。 刘屠狗看到北面不远处又有一人跃上墙头朝这边儿挥了挥手仔细一看是任西畴。 他轻笑一声足尖轻点从房顶墙头飞掠而过几个呼吸间便飘落进任西畴所在的院落。 以半块青铜面具遮住左脸的第二旗百骑长站在院中见到刘屠狗进来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刘屠狗笑问道:“任老哥找我有啥事儿?” “魏大托我向你致意感谢你对陈别驾的一路护持。还说若是路上有什么额外花费可由我将账目明细转给他绝不让你吃亏就是了。” 二爷愕然才刚吓唬完阿嵬就有正主之一找上了门竟还毫无顾忌地在这隔墙有无数只耳的院子里说出口怎么想都有些诡异。好在任西畴似乎与魏大是一党应当不用动刀动枪。 至于所谓的额外花费、账目明细以及绝不吃亏云云是暗示自己编一套说辞把事情都推个干净还是在隐晦地威胁二爷交出无心纸? 毕竟除了当时在场的几个人可没人知道那张神奇纸页被一匹马给吃了。 偏偏这几个人要么身份不凡要么根本就找不到踪影即便是二爷背后也极可能有个病虎做靠山处理此事的又是有些交情的魏大难怪这么久都风平浪静。 而军方的势力刘屠狗至今都不知道张鸢背后是谁但既然当初慕容春晓能绊住云骑校尉事后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后患天塌下来自然有那个小娘儿顶着。 这么一来那场交织了无数阴谋背叛、至今仍有些扑朔迷离的厮杀争夺原本应该沸反盈天的余波竟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了。 兴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突然又翻作滔天巨浪带给刘屠狗灭顶之灾? 这世上终归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刘屠狗略略一想也就将这事儿彻底搁下眸光重新回到任西畴的脸上。 “我确实是从魏大那里得知了你的真正修为和脾气秉性一位恩仇必报的少年天才宗师。对你这样前途无量的人物能在尚未闻达时帮衬一把不敢说雪中送炭但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是以今日才毫不犹豫地支持你。” 刘屠狗哦了一声脸上有些小得意心中波澜却只是一闪而逝。 仿佛知晓二爷心中所想任西畴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是诏狱中人只不过与魏大有些淡如水却称不上君子之交的浅薄交情罢了。他也只告诉我关于你以及陈洪玉的事情内里究竟如何他不说我也不问。” 刘屠狗不置可否相隔千里替人传达机密哪怕这机密非当事人不可能明白这交情又能浅薄到哪里去? “你跟魏大如何我不管第二旗助我在先我自然要投桃报李。任老哥可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 “谈不上效劳不效劳只是想跟刘老弟做笔买卖。我是野路子出身在江湖上也做了几年人人喊打喊杀的魔头不愿去给诏狱做鹰犬就只好托庇在先登寨里。那些个昔年仇家一日不死绝我这心里便一日不得安宁。” 任西畴看着二爷斩钉截铁道:“助我灵感供你驱策!” ******** (补更一章是不是很有节操?尽管不尽如人意刘屠狗的小小势力终于初步经营完毕略显沉闷的种田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该放下手脚大砍大杀了欧耶!)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灭族百骑长(一) 长风卷春草马蹄奔腾急。 春日温煦明亮的阳光中一支扎眼的黑披风骑兵在草原上驰骋。 这是一支百余人的轻骑兵大部分人没有着甲长兵器极少几乎人人都背了一柄弧线阴柔的狭长钢刀许多长刀还被色泽艳丽的绸缎包裹给人一种肃杀而妩媚之感。 这支骑兵明显马比人多却称不上精锐骑兵才可驾驭自如的一人双马大部分无主马匹被十几人驱赶跟在大队后头。 杨雄戟望了望身后第四旗军卒的军容扭回头对着刘屠狗不满地咕哝道:“俞小娘儿送刀就送刀吧咋连裹刀的那些绸子也一并送了华而不实的玩意儿哪里还有点儿强旅劲卒的彪悍劲儿?” 刘屠狗哈哈一笑:“本来就不是这些日子有多少人从马上栽下来摔得鼻青脸肿我都懒得数了。” 董迪郎也凑上来惫懒道:“都是些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大人上赶着给他们授记传功这是多大的福分居然还有人怕死怕疼出来这七八日也才一半人开始筑基了吧?” 这家伙黑披风下是一身精致鱼鳞甲兜鍪挂在身前除去背上一柄分量不轻的切玉大刀铁枪硬弓箭壶一应俱全幸好胯下也是匹难得的良驹不然还真驮不动校尉之子这身家当。 刘屠狗没搭理他而是自顾自回头望了一眼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 半数人的额头上都多了一道殷红刀痕这些人均如阿大曹春福一般陆陆续续接受了二爷那神乎其神的拈花授记次数与接受刀气的多寡各不相同限于资质五十来人全都停留在筑基境没有一个迈入炼气境界。 只是即便是有刘屠狗在旁护持仍是陆续有十一人因体质不合经脉碎裂而死。原本因为和老四等人加入而越发壮大的第四旗又恢复了百人规模。 这十一人死相凄惨周身被刀气开了无数血洞个别几个更是连头颅都炸裂全尸都没留下。 自愿授记的士卒立刻锐减生怕步了那十一个倒霉蛋的后尘。 刘屠狗的目光停驻在徐东江的身上这个江南破落士族出身的瘦弱少年在以春草心根筑基后犹不知足生怕被曹春福等领悟了更高等血海棠心根的人后来居上自愿修习屠灭锻兵术还咬牙请刘屠狗直接给自己灌顶屠灭心刀。 这可是连杨雄戟与董迪郎两人都经受不住的刻骨疼痛刘屠狗慎之又慎将蕴含屠灭心刀神意的一缕精纯刀气按入少年额头只此一缕已堪比十朵血海棠刀花。 原本用不着挨刀受罪的少年当即七窍流血额头竟然自行开裂鲜血流了满脸满胸。 紧要关头那株并不被旁人看好的春草心根突然浮现在少年头顶莹莹绿色微光垂落缠绕住少年的心脉与识海将周身皮肤已经呈现大片可怖血斑的徐东江护住片刻给刘屠狗回收刀气争取了几个呼吸的短暂瞬间。 经此重创饶是徐东江筑基后身躯日渐强健仍是形容枯槁、气血大亏。 面色苍白的少年注意到刘屠狗的目光嘴角微翘向旗总大人展现了一个发自肺腑的温暖笑容。 刘屠狗也是愉悦地一笑因为他已经感觉到在这个少年颓败的外表之下正涌动着一股顽强蓬勃的生机。 这股生机之中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寂灭肃杀的锋锐刀气存留其中这种感觉与屠灭刀上那些掺杂了紫雷神意的血色虎纹有些神似。 刘屠狗收回视线朗声道:“桑什长还有多远?” 在最前方充当向导的桑源急忙减速待刘屠狗赶上恭敬答道:“回大人咱们距离赫伦部的皮市大概还有十几里。” 阴山南麓栖居有熟狄十万大小部族一十九个半农耕半游牧与阴山北麓的南原狄人声息相同常有联合或者争斗。 老四旗北巡阴山势必要将十九部都过一遍为了照顾成军时日尚短的第四旗刘屠狗分到了一条最为轻省的路线。 虽然这条路线距离阴山不是最近要兜出一个明显的弧线但沿途只有四个较为恭顺的小部族既没有太大危险又能让第四旗的蹩脚新兵练练马术。 一路磨磨蹭蹭且走且停了七八天在携带的干粮告罄之前总算能保证所有人都能顺利跟随大队行动而不至于落马掉队第四旗终于开始正正经经履行起巡边的职责。 赫伦部是第一站这个小部族大概五六千人口战力马马虎虎在十九部中不上不下除去放牧种地以制作售卖精美皮具而闻名营地三里外设立的皮市吸引了许多熟狄牧民和北地客商往来算是受周人影响较深的熟狄部族。 渐渐靠近目的地路上已经可以零零散散看到一些毡帐和牧人。 这些身穿兽袍头发被梳成无数细小发辫脖颈上佩戴着白色兽骨项链的狄人见到随风飞扬的黑色大披风无一例外跪伏在地表示恭顺。 刘屠狗向着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熟狄挥了挥手那名过路的汉子愣了一愣有些不情愿地爬起身牵了马走了过来。 二爷冲他笑了笑又回头向徐东江招了招手:“下马过来。” 等这个同样不明所以的少年下马走到近前刘屠狗突然开口道:“徐东江杀了他!” 少年一怔那名牵马的熟狄汉子却脸色大变猛地探手自皮袍里掏出一柄雪亮弯刀向着徐东江劈头盖脸砍下。 徐东江终于反应过来可惜已经太迟无法反击连忙下意识向后退去结果忙中出错左脚绊右脚身体扭曲着摔倒在地。 少年耳中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接着就见到一道炫目的刀光亮起旗总大人那柄华丽至极的长刀掠过他头顶的天空将那柄凶狠的雪亮弯刀连同持刀人的手掌、臂膀乃至脖颈一挥而断。 鲜血喷溅到徐东江的脸上这让他的脸有些灼热仿佛在发烧。 少年顾不上擦拭血迹一骨碌爬起身就听旗总大人道:“隔着几里远就能闻见血腥气赫伦部怕是出事儿了。等会儿都拿出点儿狠劲儿来谁敢怯战本百骑长先料理了他!” 董迪郎手中弓弦响动一支迅捷羽箭将百步外一名突然上马逃窜的狄人射落。 徐东江感到一股热血蓦然间涌上心头忙跑了两步手忙脚乱跨上马背。 他发觉自己的呼吸比往常粗重了许多然后他看到那位如鬼神一般的大人一挥手斩钉截铁道:“出发!” 正文 第五十章 灭族百骑长(二) 肃杀凝重的气氛在奔驰的骑队中弥散开来风仿佛大了些舞动在风中的大黑披风也彷佛沉重了些。 身后沉默跟随的军卒那连绵可闻的粗重呼吸连同马蹄踏地的激越声响都变得格有力。 刘屠狗右手握住刚刚染血的屠灭手指用力虎形刀柄带给他厚重坚实的触感人刀如同一体。 数里之地转瞬即逝呈现在第四旗上下眼中的是一座死尸遍地、安静异常的边地集市。 无数沾满血污的皮子胡乱扔在地上被马蹄践踏得变了形而这些皮货的主人也如破皮子一般无二形容凄惨地倒毙在各处。 并没有太多反抗厮杀的痕迹甚至散落一地的银钱都没人捡拾一场突如其来的高效杀戮在极短的时间里终结了这座皮市的繁荣景象。 桑源靠过来禀报道:“大人不太对劲这些死人都是客商和普通狄人其中并没有几个赫伦部的战士。” 刘屠狗点点头扫视一眼满地尸体总有一二百具。 寒冬已过皮市并不兴旺要杀光这点儿毫无防备的平民百姓倒是用不了多少人手和时间。 莫不是赫伦部监守自盗?只是这丝毫不加掩饰清理的做派又不太像。 “赫伦部的营地在哪个方向?前面带路!” 桑源低头应了拨转马头向着北方疾驰百余黑鸦紧随其后。 还没跑出多远迎面传来无数马蹄声一支千余人的狄人骑兵黑压压地冲了过来带着不加掩饰的刻骨敌意。 没有丝毫犹豫和问询这支狄人骑兵已经抽出了形制不一的马刀发出了意义不明的狂野呼喝。 那扎眼的刀丛和嘈杂的声浪让刘屠狗皱了皱眉这对刚成军的第四旗而言可真是个严峻的考验。 桑源喊道:“大人他们说的是狄语听口音不像是熟狄怕是从阴山北边窜过来的南原生狄!竟敢跑这么远当真是胆大包天!” 刘屠狗咧嘴一笑道:“那就是没得谈了?” 狄大多懂周人的语言生狄就完全没法沟通再者也无需用言语沟通在这里遇上还是用刀子说话吧。 刘屠狗不再犹豫双腿一夹阿嵬马腹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方。 白马的速度非比寻常直接将对方射来的稀稀拉拉的箭矢抛在了身后。 在狄人骑兵的惊叹声中刘屠狗横刀撞入了对方的阵列。 强壮到不可思议的妖艳白马径直将身前两匹狄马撞开且余势不歇地一路凿穿。 屠灭刀那带着华丽繁复纹路的刀身格外显眼将一路上十几匹狄马连同马上骑士都一割而断千余人的密集冲锋队形被撕扯开一个难以愈合的巨大伤口。 察觉到周遭的狄骑变得稀疏刘屠狗猛地将屠灭一抡当空划出一道圆弧状的璀璨刀气。 红青紫黄四色交缠的艳丽刀气依稀呈现一个被拉长的虎形头尾绵延十数丈如一道彩色匹练擦过周遭所有狄骑。 数十道血色喷泉不分先后几乎同时开始喷溅景象壮观而凄婉。 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厮杀震天以坐骑速度仅次于刘屠狗的杨雄戟为锋桑源与董迪郎两个最有沙场经验的什长为副沿着刘屠狗撕开的缺口涌入。 寒铁长钺戟将那缺口进一步扩大长戟打横锋锐戟尖凶残地将沿途的狄骑腰斩戟尾则如铁索横江将逆流而来的狄人生生撞离马背甚至早在落地继而被践踏成肉泥之前这些倒霉蛋就已经内脏碎裂而死。 董迪郎手握长枪一口气将三名狄骑穿成一串后毫不犹豫地弃枪拔刀比绣春刀宽大沉重了许多的切玉刀在灵气加持下简直无坚不摧仅仅依靠马力就将沿途狄骑的壮硕身躯斩得四分五裂。 在那道可怖刀气横空出世的一瞬间所有额头有刀痕的黑鸦都觉眉心微微刺痛接着就不由自主从丹田气海涌出一道质、量各异却气息相似的精纯灵气融汇入他们手中的绣春刀。 黑鸦们来不及惊讶为何突然获得了练气境界才有的玄妙手段也来不及细细感受丹田气海传来的空虚之感因为身侧狄骑已经如潮水般涌来。 到了生死关头挥刀成了无师自通的绝对本能。 比绣春刀的主人们想象中更加迅捷有力的刀锋砍入血肉发出奇异的闷响带给大地鲜艳的血色带给天空凄厉的惨嚎。 “大人神威!犯我先登卫者杀无赦!” 桑源又发出了豪迈枭戾的狂笑与平日判若两人。 “大人神威!” 更多的声音响起在这些或嘶哑低沉或凄厉高亢的吼声中第四旗凿穿了千余狄骑的阵列重新见到了空旷的草原和蔚蓝的天空重又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气。 而在他们身后与第四旗反向奔驰的狄骑们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 这九百狄骑实力尚存但竟然吓破了胆丝毫没有回马再战的意思竟然一路向南逃跑了。 惨重的损失还在其次仅有一旗的黑鸦也不存在绝对的威慑力但是那位刀气煌煌、堪比草原上金刀领主的百骑长实在可怖让他们生不出丁点儿勇气。 第四旗军卒追上刘屠狗跟着这位至少杀死五六十骑的旗总大人掉转马头。 刘屠狗看了一眼身后只这一个交锋便少了七八人。 “桑源、董迪郎、和老四带三十刀卫、多带些马追上去弄清楚怎么回事就最好弄不清也没关系死死咬住我要赶尽杀绝!” 刀卫指的是那些额头有刀痕、已经开始筑基的黑鸦算是正兵地位自然而然高出那些未入门的辅兵。 这些人在刚刚的短暂交锋中一个未损此时被刘屠狗调出一多半交给三位什长。 和老四带来的十几个手下都是老卒已经大半成了刀卫又擅长马术再加上生性狡诈的桑源和家学渊源的校尉之子应当不会出事。 剩余六十多名黑鸦可以相对从容地缀在后头不至于太过消耗人与马的体力。 徐东江骑着马默默跟在刘屠狗的身后嘴唇已经被他咬破鲜红夺目。 当初朔方城外跟徐东江一样无法承受灌顶的其余十六人在少年成功筑基后便隐隐以他为首不论是存着学春草心根的小心思还是只是单纯地亲近弱者总之这十六人与他最为相熟。 等旗总大人展示了更为神奇的拈花授记这些修炼乙木诀不成更加不敢修行屠灭锻兵术的懦弱之人壮着胆子随大溜接受了授记结果熬不过那凌迟剧痛立刻死了大半。 幸存的几个吓破了胆只是每天混日子再也不愿修行。 在刚刚的冲锋中这几人只敢紧跟着唯一对他们友善的少年什长讽刺的是等到跟着大队凿穿敌阵这些人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尽数做了狄人的刀下之鬼。 徐东江眼中有些茫然以他如今的境界和身体状态自保已是勉强实在无力保护那几个更弱者。 存在感更加薄弱的傅阳关靠了过来悠然道:“实在可惜若是假以时日这些人起码可以种下春草心根到时候就是你的心腹如今却早早死了。” 既有对对方冷血无情的愤怒也有心事被戳穿的羞恼徐东江禁不住对这个终于没有抱着小羊羔的家伙怒目而视。 傅阳关血染衣襟已经褪去了几分落魄秀才的酸腐气对少年的愤怒视而不见自顾自道:“大人的手下不需要弱者如果你只有这点儿不堪的小心思早晚也跟那些人一样成为马蹄下惨不忍睹的一摊肉泥!” 徐东江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正文 第五十一章 灭族百骑长(三) 一连串的交锋其实极其短暂只因有着刘屠狗这名宗师高手在竟迅速演变成九十余黑鸦追杀九百狄骑的惊人局面。 刘屠狗忽然能体会到几分燕铁衣当年单骑冲阵斩杀八百的豪情也深深知道其中的凶险。 刚才那道绚烂刀气是以刘屠狗的屠灭心刀所激发满打满算挥出三五刀就要刀气枯竭即便能病虎吞天借来驳杂灵气也无法在战阵之上瞬间提炼精纯真实杀伤力只怕立刻就要跌到练气境界而一名练气高手如果对方执意死战显然无法在九百狄骑的围攻下全身而退。 幸而当日燕铁衣身后有一营绣春卫二爷身后也有近百黑鸦。 难怪浩荡周天唯天子可称至尊而非由那些高手辈出的宗门大阀奴役众生。数万数十万大军碾压之下任你门中有多少高手也终成齑粉。 “大人对方毕竟还有九百骑固然能斩尽却不知要搭进多少兄弟的性命。不如回头去看看赫伦部到底发生何事再联络另外三旗共同围剿。” 傅阳关纵马凑到刘屠狗身侧小心翼翼地劝谏道。 刘屠狗摆了摆手没有说话。他周身气息涌动虽没有太明显的异象实则时刻都在暗暗吞吐积蓄刀气。 杨雄戟眼睛一横斜睨傅阳关道:“屁!皮市都给人屠了还没动静那些生狄又是从营地方向过来赫伦部多半凶多吉少有啥好看的。你怕死就滚蛋反正爷爷是要跟着二哥杀狄人免得他们窜入幽州祸害百姓!” 这厮恨不得杀尽戎狄听到傅阳关所言立刻就反唇相讥让这位羊倌儿秀才瞬间涨红了脸。 徐东江会心一笑自从当上什长又见过了血这个腼腆少年性子反而开朗了许多开口道:“大人傅什长说得不无道理总该派人通知其余三旗和先登寨单靠咱们未必能追得上杀得完。” 刘屠狗吐出一口浊气摇头道:“不是我不想除了桑源你们有谁能在草原上找到其余三旗?即便能找到草原这么大一时半刻也赶不过来这趟出来本就是练兵只要敢拼命一口一口吃掉这股生狄并不为难。” 曹春福落后几人一个马身这个话语不多的汉子提着祖先亲手设计打造的绣春刀自厮杀之后脸上始终带着兴奋的笑容闻言狠狠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咱们这些黑鸦游骑历来便是朔方乃至幽州的第一道屏障全凭自己的本事挣命根本不用指望有什么后援。换做其他边州边军只在城池附近游弋哪儿敢深入这么远?” 徐东江叹息一声:“史书上惯常的一句烽烟连天幼时读来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就知道这烽火狼烟的要紧之处可惜幽州最北边儿的烽火台便是先登台咱们想传个消息都没办法。” 刘屠狗再次摆了摆手道:“这些都交给大人物们来操心吧咱们只管拿这些狄人做磨刀石。” 远方忽然烟尘滚滚众人停下话头都极目远眺似乎是桑源等人在往回跑。 刘屠狗呼啸一声阿嵬骤然加速毫无顾忌地扬蹄飞奔身后六十余黑鸦随之狂奔。在草原这样一个只有抱团才能生存下去的地方一个强有力的首领可以得到最大的服从。 两支分开不久的黑鸦再度汇合桑源脸色阴沉和老四嘴角伤疤扯出一个狰狞的苦笑董迪郎也跟见了鬼一样:“前头竟然还有一支狄人的骑兵约莫五六百骑被那九百狄骑迎头撞上两家合兵一处胆气大增这还罢了那五六百骑后头还缀着一支人马隔得太远看不清人数一千多狄骑没有理会我们兜头杀向了那第三支人马两家杀成一团我们才逃过一劫。” 刘屠狗点点头问桑源道:“看清第三支人马是什么人了吗?” “当是赫伦部的人马我估摸着是中了生狄的调虎离山之计。生狄先以那五六百骑屠了皮市然后引走赫伦部的战士咱们遇上的那个千人队趁机屠了空虚的赫伦部营地再掉过头跟兜了一个大圈子的诱饵合兵吃掉猝不及防的赫伦部战士。” 不愧是常年在北地草原挣命的黑鸦老卒桑源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顺虽未曾确认但合情合理可能性极大。 “赫伦部大概有多少战士?” “刨去老弱妇孺和留守营地多半凶多吉少的能出动一个千人队便是极限事实上肯定没有这么多。” 刘屠狗咬咬牙宛如火焰燃烧般的目光在几位什长脸上滑过。 杨雄戟狞笑道:“莫说还有赫伦部几百战士帮忙即便没有咱们第四旗也吃得下!” 如此凶悍不要命登时人人侧目再加上之前长戟破阵的威风即便不提他称呼刘屠狗二哥的特殊地位这厮也已是实至名归的第四旗第一什长。 似乎被他的豪情感染黑鸦们脸上少了几分忐忑担忧多了几分沉着坚毅。尤其是那些刀卫体内分外活泼灵动的刀气总让他们有种不吐不快的振奋而此刻宣泄胸中情绪的最好方法当然是挥刀染血。 刘屠狗敏锐地察觉到了刀卫们的微妙情绪这不是偶然接受了二爷的拈花授记宛如于土中播种收获的心根自然而然与屠灭心刀气息相通相互间产生了谁也未曾预料到的玄妙呼应。 这些刀卫无论是体内修炼的灵气还是更为隐晦的情绪、心志都受到了二爷潜移默化的影响连自身性格都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顾不上深究这种变化的利弊刘屠狗当机立断:“第四旗随我杀!” 九十余骑大黑披风如一朵乌云以极快的速度毫无掩饰地飘向远处战场的边缘。 生狄与赫伦部的战士已经厮杀成一团在场外旁观或许还能勉强区分真要杀进去肯定敌我难辨至少第四旗的绝大部分人分辨不出来。 刘屠狗蓦然大喝一声如虎啸龙吟巨大的声音在战场上空回响:“大周边军先登卫全军在此愿与赫伦部的朋友们并力杀贼!” 他压下嗓音回头向部下低喝道:“只管跟着我冲千万不要停下来缠斗也千万不要手软管他生狄熟狄但有反抗者杀无赦!”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灭族百骑长(四) (点娘一直抽刚刚登上后台另外昨天那章应该是五十一章已更改。) ************ 以刘屠狗为锋九十余黑鸦向着战团中生狄较为集中的部位冲杀而去。 阴差阳错被卷进一场狄人间的血腥争斗二爷却没有要当个看客的意思。意识到了世俗军阵的威力刘屠狗已下定决心要练出一支绝顶的强军至于什么样的才叫强军怎么着也得压过公西小白的白狼吧? 第四旗军卒胯下的军马都在喘着粗气奔跑的速度已经明显不如上一次冲锋然而比起狄人胯下经过长途奔袭追逃近乎力竭的坐骑已经强出太多。 近两千狄人厮杀成一团打成了一场你中有我的乱战许多骑士干脆已经下马步战激烈的生死搏杀中根本没听到刘屠狗的呼喊更加没有注意到突然杀出的第四旗只有首当其冲挡在黑鸦们前方的狄人们发出了临死前的怒喝惊呼。 匹练般的绚丽虎形刀气再度展露狰狞的爪牙不是牵连甚广的横扫而是一头扎入刘屠狗前方人群将一条直线上的人马尽数撕碎。 杨雄戟与董迪郎各持枪戟护在二爷两翼其余黑鸦紧随其后组成一个大致的尖锥阵型算是有了几分正经边军骑兵的模样。 随着刀气弥散整个冲锋的黑鸦阵型里都开始隐隐充斥着刀气。只是这些细碎刀气太过微弱微弱到根本没有杀伤力然而在刘屠狗的灵觉中正是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刀气九十余黑鸦特别是刀卫们渐渐生出了几分融汇为一的玄妙意境如一柄正在成形的锋锐长刀。 而刘屠狗自己便是这把刀的主人。 不及细想小小黑云蓦地撞入有再度合拢趋势的战团只因凡是阻挡在前者都被二爷刀气斩杀九十余黑鸦轻松突进如投石入水泛起毫不起眼的细微波纹。 无数柄一沾即走的绣春刀在这个庞然大物上剐蹭下新鲜的血肉亦有两名黑鸦被巨大的反震力道带飞狠狠摔进遍地的尸堆里被砍开一条通路的同袍们抛在身后。 不乏有面露喜色的赫伦部战士被无差别地杀死这一部经营皮市大多数族人都能说一点儿周人的语言当即有人惊怒交加地喊道:“黑鸦的大人们莫要错杀了朋友生狄头上的发辫更粗大胯下的马更瘦弱!” 刘屠狗丝毫不加理会领着调转马头的部下再度杀回仍是刀气开路从另一个方向再次将战团杀了个对穿。只此两个来回斩杀狄人恐怕超过百骑。 他特意自之前两名黑鸦坠马的地方通过却不出所料只见到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从残留的气息来看两人中有一名刀卫这让二爷心疼得够呛。 生狄中忽然有人发出愤怒的吼叫一名衣着普通、额头围了一条豹尾的雄壮汉子一马当先挥舞着一根狼牙棒砸开挡在身前的狄骑朝着黑鸦们的右翼扑了过来。 他身后紧跟着数十名彪悍骑士似是准备有样学样将黑鸦的阵列凿穿。 之前太过混乱刘屠狗竟没注意到这名壮汉如此凶悍应当是生狄的千夫长。 此人并不在最先遇到的那一千骑里想来之前便是他带着其余几百骑调虎离山。 有如此智计和胆量这位千夫长倒也是个人物。 黑鸦们的右~翼是徐东江与傅羊倌所辖两人都自觉位于最外侧以最大限度保证右~翼的兄弟不掉队。 这两人都是初经战阵唯一一点儿倚仗便是成功筑基后的微末境界在如此混战里并不比别人安全多少面对骤然来袭的生狄难免手忙脚乱。 傅羊倌第一个出手绣春刀大开大合、狠狠劈在对方横扫过来的狼牙棒上。 在实力不及的情况下如此应对堪称愚蠢中年羊倌儿秀才被一棒扫落马背手中长刀崩碎成数截。 徐东江因为距离较远慢了半拍他没有理会傅羊倌的死活而是趁着生狄千夫长抡动狼牙棒导致空门大开的机会合身从马背上跃出挺刀直刺撞向对方胸口。 面对如此不要命的打法生狄大汉脸上却露出嘲讽之色脏兮兮的兽袍上蓦然浮现一层斑斓罡气挡住了徐东江手中刀锋。 他右手撒开狼牙棒探手抓出一柄雪亮弯刀狠狠朝着徐东江劈下。 散发着莹莹绿色光芒的春草心根悠然浮现在徐东江身前却瞬间被狠辣刀锋劈散化作成漫天的光点儿实际上并没能迟滞弯刀一丝一毫。 反倒是生狄大汉被中看不中用的春草心根唬了一跳生了犹豫之心才教刀势缓了一缓。 徐东江眼中的世界仿佛放慢了数倍他看到一只铁青中泛着血红的巨大虎爪被凭空勾勒而出一笔一划堪称玄妙那虎爪成形后便一把攥住了那名练气巅峰的生狄千夫长。 千夫长眼中露出一抹惊恐哇哇大叫着拼命挣扎他身边几名彪悍护卫毫不犹豫地挥刀就砍弯刀剁在坚硬虎爪上砍得火星四溅。 被生狄千夫长率领的几十名狄骑拦腰一冲黑鸦们的速度骤降尤其在两名什长与对方缠斗连同旗总大人也飞身出去救人之后整个冲锋队伍便近乎停滞。 董迪郎边打马前冲边怒喝道:“想死啊别停下!” 他的铁枪已经再度穿在数名狄骑身上而无法守回手里已经换上切玉刀这柄一看就十分沉重的宽背大刀锋利无比每次与狄骑相遇都会造成人马俱裂的可怖景象。 杨雄戟则毫不犹豫地回身救人大戟连挑带削杀人如砍瓜切菜将围绕在生狄千夫长周围的忠心护卫斩杀大半。 因这两个最具威望的什长完全相反的行动还在马背上的黑鸦们瞬间分成两股一半随着杨雄戟留在原地大砍大杀一半则下意识跟着董迪郎继续前冲。 被虎爪攥在手心的狄人千夫长满眼赤红嘴里发出狼一样的嚎叫只不过他比起大旗门那个外门执事要强悍太多纵然被爪中刀气割得遍体鳞伤仍有力气挣扎急切之间竟然无法拿下。 刘屠狗一心二用单手挥刀狠狠砍断冲到身前的狄骑马腿马上狄人滚落下马被二爷反手往脖颈上一剁惨叫声戛然而止。 他百忙之中环顾周遭见到杨雄戟带领的人马已经被团团围住再难有纵马冲突的机会禁不住怒骂出声:“蠢货!谁让你们停下来的!杨雄戟用你的铁戟和坐骑开条路出来!” 杨雄戟闻言舞动铁戟分离将身前的围上来的狄骑逼开仰天暴喝一声:“得令!” 正文 第五十三章 灭族百骑长(五) 雪蹄绿螭兽低下头颅闪着寒芒的铁角笔直指向前方无需助跑就地狠狠刨了几下浑身肌肉剧烈一抖壮硕沉重的身躯已经以惊人的速度跃起猛地撞入狄骑群中。 碗口粗的铁角深深洞穿一匹狄马的前胸直透马背奄奄一息的狄马被雪蹄绿螭兽硬顶着不由自主向后倒退将身侧同伴尽数撞开。 杨雄戟持戟一个横扫将马上骑士的头颅扫落徒留一具鲜血喷溅的尸体重重跌落。 无头尸体的一只脚被挂在马镫上无法挣脱被倒拖着前进在地上洒出一条血色溪流。 雪蹄绿螭兽蛮横平推出五六丈硕大牛头狠狠一甩便将角上马尸甩到一旁再次低下头颅不管不顾向前猛冲。 牛妖杀马杨雄戟杀人一人一妖配合得亲密无间。 一条生路被迅速开辟滞留原地的黑鸦紧随在后冲了有数十丈后董迪郎率领的另一半黑鸦突然从侧面杀了进来两股黑鸦合流将附近的狄骑冲了个七零八落。 然而要么因为位置靠后要么就是坐骑遭创无法冲锋终于还是有十几名黑鸦没能及时跟上在原地做困兽之斗。 没经历过战阵的劣势显露出来三名黑鸦瞬间被四面合围的刀锋砍下马背。 “曹春福带着你的人下马步战!” 一声怒喝响彻方圆数十丈刘屠狗做抓握状的左手向着十几名黑鸦的方向狠狠一挥半空中那只虎爪连同爪中血人一般的生狄千夫长便如同一枚大得过分的流星锤呼啸着撞了过去将沿途两名狄骑击得大口喷血、骨骼尽裂。 听到命令的曹春福连同幸存黑鸦连忙下马他们都是新卒不谙马战借助马力砍人都可能反把自己撞下马更别提一旦停止冲锋被人围攻了。 第四旗的黑鸦都被传授过刀法是破戒刀法与先登卫百炼刀法的大杂烩拼起命来极为管用比起在马上砍人反倒还没黑鸦们下马步战的威力大。 逃过一劫的徐东江在尸体堆里找到了傅阳关这位穷酸秀才被扫了一棒除去虎口开裂竟然只是被摔晕了如此凶险情境说是毫发无伤也不为过。 两人也挺刀加入了曹春福的步卒战阵不过十一二人竟然有三名练气高手在其中彼此掩护着如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般下砍马腿上割人腿一时间竟然斩获颇丰。 刘屠狗端坐马背、信马由缰以罡气虎爪握着一个人当流星锤使且走且战将沿途十丈内所有骑士扫落。 三名什长率领的小小步卒刀阵解除了被骑兵冲击的后顾之忧紧紧跟在旗总大人的身后遇到跌下马背的狄人二话不说就是一顿乱刀伺候。 刘屠狗背对着这些黑鸦额头竖痕猩红如血面色却格外苍白。 屠灭刀气的消耗过大已经接近枯竭以罡气虎爪擒拿了对方的千夫长非但没起到擒贼擒王让对方投鼠忌器的效果反倒将生狄的注意力尽数吸引过来陷入了被疯狂围攻的窘境。 原本计划中是要步步蚕食可不是眼下这样的硬拼只怕杀尽了这些狄人第四旗也要减员大半了。 生狄人中突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吼叫刘屠狗虽然听不懂狄语却能感受到这吼叫声中蕴含的惶急与愤怒。 显然主帅被俘已经引起了所有生狄人的注意无数生狄战士舍弃自己的对手向着刘屠狗扑了过来。 刘屠狗连同十几人的刀阵瞬间成了整个战场的中心瞬间被层层叠叠围困千百重如一叶随时会倾覆于风浪里的小舟在腥风血雨里艰难前行。 极目望去满眼皆敌换做心志不坚之人只怕立刻就要心生绝望。 然而莫大凶险之中也蕴藏取胜之机生狄与熟狄的分野渐渐分明演变成生狄围困中心十几人的刀阵熟狄与董、杨率领的大部分黑鸦在外围撕咬生狄大队的局面比的就是谁先击溃乃至杀光对手。 这对人数太少、死一个少一个的第四旗尤为有利前提是刘屠狗能在人潮中屹立不倒。 经过一阵乱战尤其是刘屠狗率领彪悍黑鸦一通蛮不讲理的大砍大杀生狄的数量竟然锐减五成只余六七百骑熟狄亦损失惨重不足二百之数已是没了一大半。 刘屠狗身处局中无法一览战场全貌也顾不得深思此刻当真是从未遇到过的凶险绝境四周的狄人简直杀之不尽。 他悠然止步脚下已经倒毙层叠尸身身后只余九只黑鸦俱是筋疲力尽、伤痕累累。 刘屠狗将只剩一口气的千夫长踩在脚下手中屠灭宛如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粘稠的暗红血液沿着刀身上的复杂符纹络流淌下来洒落在千夫长的脸上糊满了他的口鼻。 “难不成真抓了条大鱼?你是谁?” 二爷脚上用力一缕病虎乙木灵气渡入千夫长体内。 千夫长呻~吟一声旋即被口鼻处的鲜血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却被刘屠狗用脚踩住不得动弹原本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雪的面容泛起一丝潮红似乎下一刻就要窒息而死。 刘屠狗轻声笑了笑高高举起屠灭刀绚丽刀身在日光下绽放出夺目光辉虽不及当日鲁绝哀那般浩大刀光仍然震撼人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刀光吸引哪怕语言不通仍然可以感受到那刀光中的绝强意志。 天地间虎啸如雷一头活灵活现、身躯庞大的斑斓神虎现于天上云端却不曾踏云而是张开巨口将天上云彩尽数吞咽入肚腹。 这不只是人人可见的病虎吞天异象亦不只是灵感才可见的幽深宗师气象而是两者珠联璧合将心中丘壑具现于天地之间、众生眼内的玄妙手段至此二爷距离神通只差一步难如登天的一步。 神虎昂然下顾巨大眼眸中倒映出屠灭刀的真形更显得眸光冷漠无情如刀。 千人仰头观看哪怕那些一心救主的生狄也不例外天威浩荡非凡夫俗子可以抵御。 刘屠狗已经竭尽全力浴血举刀、宛如鬼神的身躯摇摇欲坠。 他咬牙笑道:“成不成就这一锤子买卖了第四旗听我号令杀!”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灭族百骑长(六) 随着刘屠狗一声暴喝半空中的神虎应和如雷在虚空中一个强有力的蹬踏猛地合身扑向地面。 身还未到一阵凶恶的狂风已将方圆数十丈内幸免于马蹄践踏的野草吹得尽数倒伏。 位于中心的刘屠狗大袖飘飞长发在空中狂舞举向空中的屠灭刀向着身前狠狠一划压榨出最后一道杀人如剪草的刀气先于神虎一步在狄骑中掀起腥风血雨。 有了地上的人马做比越发临近地面神虎的身形就越显得巨大无比。 它的一只前爪当先落下轻而易举将五六名狄骑压成碎肉另一只爪子则向身前狠狠一捞轻松抓碎三人两马、顺带将十几骑扫飞的同时已经牢牢将那道刀气攥住。 神虎将刘屠狗护在身下后爪甫一落地立刻人立而起原地转身的同时爪握刀气扫出一个巨大扇面。 与此同时神虎的身形急剧缩水刀气则骤然壮大虽不及先前精纯凝练但波及的范围更广瞬间清空了刘屠狗方圆十丈。 这一击堪称石破天惊虽然最后的庞大刀气因为追求广度而威力不足许多被扫落马背的狄人都只伤不死仍是将这近千狄人的胆气摧破。 原本被无数人马阻隔的阿嵬冲了过来刘屠狗将奄奄一息的千夫长扔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 他张开大口深深吸气周身散乱刀气如飞鸟投林聚成一个晶莹剔透的红色小球飞进他的喉咙。 那肉眼可见的圆形突起沿着他的脖颈下落最终发出咚地一声闷响响彻这片被鲜血浸润的寂静草原。 仿佛也收到了吸引只余一丈高的神虎合身一扑化作一件奇特狰狞的虎形罡衣将二爷和阿嵬尽数罩住。 “杀!” 屠灭刀、神虎骑散发无穷煞气的一人一马杀向数百狄骑后者则如惊弓之鸟溃散如雪崩。 熟狄的战士也无一例外地向北亡命奔逃眼前这名黑鸦首领境界高到没边儿杀起人来更是不分敌我被那头神虎杀掉的可有许多是赫伦部最勇猛、敢冲进生狄堆里拼命的勇士。 见到自家大人如此神威黑鸦们士气大震给不管不顾逃命的狄骑让开道路后在几名什长的带领下衔尾追杀一路砍瓜切菜竟无一个狄人敢停下来反抗。 和老四留了个心眼带着几个人留下用最快的速度收拢起战场上的无主马匹聚集起一个庞大马群才驱赶着向大队人马追去。 二爷遥遥缀在黑鸦们身后一边儿勉力维持着渐渐稀薄的神虎罡衣保证给逃命的狄人以足够的威慑一边儿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件罡衣不过是个样子货可是连普通的弯刀和箭矢都无法抵挡的。 他虽未受伤、体力也足屠灭心刀和识海心湖却近乎干涸不单气海传来阵阵空虚之感头颅更是疼痛欲裂。 此刻的二爷连真正的罡衣也无法凝聚别说遇上宗师高手再来一个练气巅峰就要凶多吉少。 三五百群龙无首的狄骑下意识抱团一路向北奔逃。 实际上狄人仍有一拼之力然而败亡已成定局虽说无法被人数太少的黑鸦们杀尽但也逃不出太多。 几十名黑鸦追亡逐北连杀带赶割肉般一刀一刀将抱团的狄骑削减到不足三百人。 鲜血和尸体点缀着沿途风景为和老四的马群指引着方向。 不少因马力不足而渐渐掉队的生狄与赫伦部战士干脆下马请降丝毫不敢向同样掉队的孤单黑鸦挥刀。 赶上来的和老四一声令下这些俘虏便乖乖弃了刀箭、交出马匹老老实实走在放慢速度的马群前方。 走了半个时辰中途再次经过了那个满是死人的皮市还遇到了董迪郎率领的接应人马越发壮大的马群和俘虏队伍最终止步于同样死伤狼藉的赫伦部营地。 刘屠狗和黑鸦们站在营地外面前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狄人有青壮亦有少数老弱妇孺。 凡是能赶上乃至俘获的生狄都已杀尽眼前这些都是赫伦部仅存的族人。 那名千夫长已经被割下头颅尸体倒毙在草丛里无人理会。 一名上了年纪的狄人跪在最前方干枯褶皱的老脸上刺满已经变了形的青紫色花纹披散开的稀疏而雪白的头发上沾满泥污显得十分狼狈。 头回见到狄人里的巫者刘屠狗不免多看了几眼脸上刺青倒还罢了那双赤脚更为醒目脚掌很宽很厚与常人的脚差异很大应当是常年没有鞋子束缚和保护的缘故 他开口道:“刚才你们都听到了南原狄人已经大举南侵先锋至少是一个万人队。他们刚刚熬过一个寒冷冬天人饿马瘦头一个就要拿你们这些依附大周的熟狄开刀。” 那名年老巫者伏下身体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以示恭顺然后才敢抬起头道:“感谢旗总大人为赫伦部报仇雪恨可以让这些孩子安安心心去投靠别的部落。” 刘屠狗闻言微微有些吃惊仔细一想就心中了然在生狄与黑鸦的共同努力下损失了大部分人口的赫伦部已经失去了自保之力早晚要被人吞并。 二爷下令和动手杀人时毫不犹豫此刻倒有些赧然抬起手抚摸着眉心竖痕有些自嘲地想道:“这回怕是要在草原上落个灭人一族的坏名声吧虽说很威风就是了。” 一旁的杨雄戟血染征袍他今日凭借雪蹄绿螭兽的超卓脚力往来冲杀、斩杀极多很是添了几分煞气神采此时禁不住开口道:“二哥若是那个死鬼千夫长没有说谎南侵的生狄万夫长以阴山为中心撒下了九千人马麾下不过一个千人队要不要来把大的?” 之前那名死鬼千夫长嘴硬得很刘屠狗二话不说便大刑伺候。一边儿给他渡入乙木灵气吊命一边儿又用刀气让对方尝试一番千刀万剐。 千夫长本就深受重伤有些浑浑噩噩意志力已经大为降低哪里能熬得住这样的痛苦? 一番审问之下第四旗众人纷纷大骂晦气草原这么大怎么偏偏就给第四旗撞上了这两支最为胆大包天的生狄千人队? 所幸其中一支在深入阴山南麓的途中折损了小半否则黑鸦们必然要多死上几个。 至于另一名千夫长竟是还没来得及使用罡气护体便被刘屠狗第一道突如其来的刀气斩杀这才导致了那支千人队的迅速溃败转而去投奔那位正在率领部下调虎离山的千夫长。 桑源很是惋惜地看了一眼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故意叹息一声道:“这种有王室血统的实权军官可是能换来天价的赎金的可惜了。” 刘屠狗哈哈一笑:“不是还有个万夫长么?” 他环顾还活着的七十多名部下几乎个个带伤所幸都是轻伤没有断胳膊断腿的。 但凡在刚才的乱战中受了重伤的黑鸦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在二爷眼中普通黑鸦士卒倒还罢了几名什长个个斗志昂扬。 毕竟以不足百人击破两千人纵然刘屠狗所杀就要占到三至五成仍然是极骇人的战绩。 万夫长? 因了二爷一句话七名什长乃至许多刀卫的面容愈加振奋狰狞功名之心大盛煞气杀心也与战前有天壤之别。 刘屠狗笑道:“怎么一个二个都如此急不可耐几十个人就想奔袭千里去取大将首级嚼得碎、吃得下么?也不怕被崩了牙!” 正文 第五十五章 阴山下(一) “蠢材!马这种畜生何其娇贵哪能这么一味不惜力地鞭打?冲锋之前更是要充分休息积蓄马力宁可你下马扛着它……” 和老四的大嗓门在黑鸦们的行进队列中回响作为七位什长之一又是为第四旗收获二百匹骏马的功臣自然而然显露出几分在军马监中带兵养马的火爆脾气。 刘屠狗闻言笑笑心中却并不如何愉悦。 一场算不得救人的厮杀之后第四旗的黑鸦们损失了四十多位同袍刨去一位百骑长、七名什长后只剩六十七人其中辅兵死了大半刀卫亦损失十几人堪称惨胜。 若是一般的百人旗定然已经崩溃即便是禁军边军的精锐遭到如此惨重伤亡也势必士气全无。 可由于二爷在近乎绝境之中做出了举刀招神虎的惊世之举其不可匹敌的神威已经深入人心尤其是修行入了门的刀卫情绪、意志均受到那头神虎的感召心中迟疑恐惧被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粹的战意。 拈花授记是刘屠狗模仿老狐狸心传之法又结合自身功法机缘巧合下摸索出来的虽然与后者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但仍不失为一种练兵的妙法。 如今二爷已经彻底确定拈花授记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被授记人的心志。 身处令人热血喷张、神魂激荡的战场刀卫们很难察觉到这种影响只会以为那战意便是自己的真实想法更别说身边同袍个个如此久而久之自然会习以为常把自己当做天生的英雄好汉。 随着二爷境界的攀升这种影响的程度明显在增大尤其在神虎成形显化后更加显著。 或许有一日真的能将手下刀卫们炼成不惧生死的傀儡死士? 当然了以二爷的心性即便真有那一天也断然不会抹去刀卫们的神志但这些刀卫的生死却实实在在已经攥在二爷的手里。 刘屠狗所忧心的地方并不在此而是一个野路子的拈花授记已经如此神奇二爷的天资真的能高成这样随随便便就创造出此等绝学? 那比这高妙出无数倍、认字学法易如反掌的禅门心传之法呢? 那位心思难测的野狐禅师真的没在其中夹带些私货? 二爷一路所思所想在武道上无数天才般的想法和创造真的只是因为天资过人与机缘巧合? 二爷一路所为真的全部出自本意? 如此想来刘屠狗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阿嵬头顶那半朵血海棠无数疑团浮现心头纷乱繁杂令人头疼欲裂。 他看向杨雄戟眼神中竟也带上了从未有过的狐疑审视把这厮看得毛骨悚然。 “二哥你看我作甚?要我说让赫伦部给咱做做刀鞘也就罢了常军门送的东海蛟鲨皮就那么放着确实可惜弟兄们也不能总是用绸缎裹刀可把这十几个赫伦部的战士收进第四旗就有些那个了咱们可是宰了他们好些族人呢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刘屠狗下意识看向最前方被自己神威所慑、自愿投靠的十五名熟狄战士有了这些对生狄仇恨入骨的战士加入第四旗不但恢复了百人规模还有了能说狄语的向导算是一举数得。 董迪郎凑过来反驳道:“越骑卫里大半都是异族不一样拼死为大周效力?这些熟狄从来就是有奶便是娘打疼了就摇尾巴有大人镇着不敢耍花样的只是……大人的功法要不要教?” 杨雄戟瞪眼道:“那还得了!” 刘屠狗眸光一闪笑道:“教!为啥不教?” 这下连董迪郎看二爷的眼神儿也有些不对了叹息一声道:“草原上强者为尊上层权贵间阴谋诡计一样不少但普通牧民就要淳朴得多能被传授神功绝艺这些狄人一定会对大人死心塌地的。” 听到“死心塌地”四个字刘屠狗眉毛一挑抬头看向浩荡青冥口中呢喃声音细不可闻:“师傅那咱们就拭目以待了最好不要有这么一天。” “二哥你说啥?” 刘屠狗低下头用力按了按眉心然后抬眼笑道:“没啥。” 片刻间他已将心中阴霾驱散对于无法捉摸把握的人和事原也不必费心。 第四旗在赫伦部的废墟上不止补充了人手还备齐了聊胜于无的粗坯刀鞘、可撑半月的干粮以及诸般杂物马匹有两百余匹刀卫们已经开始学着同时驾驭双马。 绣春刀断折碎裂了不少做不到一人一柄只好凑合着用狄人的弯刀不少黑鸦都打定主意日后要准备两柄以上留下一柄作为本命刀来淬炼其余作为消耗品使用。 幸存的辅兵终于知道了刀枪无眼、生死无常咬牙恳求刘屠狗再次授记事后结果堪称喜人。 毕竟经历了一场真正命悬一线的大战这些人的心性都有了不小的提升先前几次筑基虽然不成锻体的效果却也多少有些两相叠加终于成就。 草草埋葬了战死同袍之后这支已经有了些精悍模样的百人旗继续北上不去理会另外三个需要巡视的部族而是绕开一切人烟和可能存在的阻拦。 前方横亘于天际、在大地之上播撒下大片阴影的雄伟山脉已经遥遥在望。 朔方雪花大如席阴山更在朔方北。 这座传说无数的山脉首次在刘屠狗的面前展露一角真容。 还没真正登山草原上的野草已经迥异草叶的高度陡增渐渐漫过了马匹小腿。更北的地方草丛甚至开始遮挡视线若在其中展开厮杀当真要杀人如草不闻声了。 再往上便是接天连地的蜿蜒山脊光秃秃的不见丝毫绿色只看见积雪皑皑。据说除了少数几个天然隘口高手还好普通大军则根本无从逾越。 刘屠狗看向校尉之子:“这么险要的地方为啥不建筑雄关来守护?若把先登寨立在此处足可当十万兵了。” 这问题他曾问过张金碑后者只告诉他一个荒诞无稽的传说。 董迪郎摇头道:“董家在朔方已历四代我对阴山却知之甚少。事实上千百年来不论大周还是戎狄都曾数次派兵想要占据阴山却无一例外折戟而回。其中因由从来秘不示人史书中更不见半句记载。朔方军民间倒是有传说说是阴山乃鬼神居所非凡夫可以窃据。” “哦?张金碑跟我说是神仙居所你说是鬼神这话你信?” 董迪郎摇了摇头:“其实我爹应该知道可他不说。” 刘屠狗目光灼灼:“张宝太说曾在阴山下遇到一位道人教他于无声处听惊雷要不咱们上山看看也撞一撞仙缘?” 正文 第五十六章 阴山下(二) 阴山脚下第四旗一百黑鸦披荆斩棘在已经变得齐腰深的野草中行进。 所谓撞仙缘自然只是二爷的戏谑之言换做才出兰陵的狗屠子还可能无知者无畏地上山瞅瞅如今修为愈深、见识渐广自然不会再那么莽撞。 阴山上若真有传说中的神鬼极有可能是鲁绝哀那样能移山填海的人物。 二爷可不会忘记灵应侯府中遇到的那对灵感境界的师兄弟好像就出自一个叫做阴山玄宗的门派吧?弟子尚且如此若说师傅是个神通境界的老怪当真没啥好奇怪的。 从对方的行事和跟二爷的过节来看贸然带兵上去找不到还好真要见到了多半没啥好下场。 是以越是靠近阴山刘屠狗的心神就越是绷紧生怕倒血霉正巧遇上老怪物发神经突然就天崩地裂把这一百条小命给葬送喽。 长风烈烈吹得野草时而倒伏、时而起舞黑鸦们的大黑披风也是翻滚如浪。 天上传来一声凶戾鸣叫其中透着冷漠与威严引得众人纷纷抬头。 只见一只白色大鸟在众人头顶的山岭上空盘旋双翼展开能有一丈宽硕大无朋赫然是一只草原白雕。 董迪郎啧啧赞叹道:“孤飞一片雪百里见秋毫。这白雕虽还比不上神鸟海东青仍是难得一见的灵物普通狄人敬之如神。” “哦?我听说西北凉州有一个豪族大名李氏以擅射闻名人称射雕李岂不是天生与狄人犯冲?” 刘屠狗仰头看着暗自松了一口气跟董迪郎提起自己东来路上听到的轶闻。 唉不知何时自己也能如这大雕般出入青冥? 腾云御剑那可是神通境界才能做到的。 那闻名西北的射雕李又能不能射落大神通者? 董迪郎笑道:“大人真是广博射雕李原本是幽州大族与绣春卫齐名的射雕卫便是他家的。二百年前的铁骑西征绣春卫只去了一个营由李氏子弟组成射雕卫却是全员皆动堪称举族从征。因为先皇要重用新兴起的东北狄人就命李氏不必返回原籍扎根凉州去防备西戎了。” 刘屠狗点点头感叹道:“又是铁骑西征这二百年来的周天大势尽由此中而来。” 董迪郎哈哈一笑:“如今大周正当盛世然而狄人坐大后不复恭顺西戎也恢复了不少元气眼瞅着就是连年大战。我爹说要不了多久要么是铁骑征北要么就是第二次西征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时。” 二爷眸子明亮心中涌动起一股豪情若真是如此说不得今后二百年乃至更久远的周天大势便要在自己这代人手中开创。 凭着手中屠灭刀未必不能封王裂土! “山上有人!” 负责开路的一名黑鸦突然叫道抬手指向前方的山岭。 半山腰上巨大而陡峭的山壁上赫然开了一个月亮形状的洞口鬼斧神工、如同拱门是第四旗此行翻越阴山的必经之路。 因为年代久远、岁月剥蚀桑源和董迪郎也不清楚这拱门到底是纯出天然还是人为开凿拱门并不大不足以供大军快速通过却正适合第四旗这样的小股斥候进行渗透。 刘屠狗随着那名黑鸦的手指望去因为角度问题透过拱门只能看见山那头明亮的天光而在天光的包裹中拱门正中站着一个青色的模糊人影依稀可以分辨是个女人。 还真是活见鬼了可千万别是阴山里的老怪物。 没等黑鸦们做出反应青衣女人突然拔出背上长剑向身前一抛紧接着轻轻一跃竟踩着那柄泛着青光的长剑向山下飞来。 “备战!没我的命令不许擅自出手!” 刘屠狗深吸一口气自背上的东海蛟鲨皮刀鞘中抽出屠灭刀凝神静气压下心中一股莫名的兴奋。 青衣女子居高临下几个呼吸间就跨越三十余丈冲到黑鸦们的头顶。 这下众人看得分明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洁白如玉的瓜子儿脸上娥眉淡扫、樱唇红润尤其一双大眼睛中星光点点、水波涟涟似泣非泣、宛如含露。 她穿了一件式样极其简单的青色长裙纤腰束素、乌发如云也如二爷一般披散着直至腰臀。 除去额头一条镶嵌碧玉、银线织就的抹额青衣女子全身上下再没有任何雕饰一双藕色绣花鞋一闪而逝隐没于裙底。 她飞到刘屠狗近前从碧光湛湛的长剑上腾跃而起长剑则余势未歇嗤地一声直没入土只露出晶莹剔透的紫色剑柄。 青衣女子飘然落下单脚踩在剑柄上一双动人心魄的水润眸子先是在屠灭刀上短暂停留然后才看向刘屠狗樱唇轻启道:“你们从南而来可曾见到生狄的千人队?” 语声轻柔却听不出一丝感情。 刘屠狗松了一口气这剑仙一般的小娘儿不过是在借山势取巧并没有超出驭剑的层次看上去玄妙非常其实压根儿就不是神通御剑之术。 他仔细端详着对方那双前所未见的奇异眸子仿佛有无数剔透琉璃蕴藏其中焕发着迷离的光彩。 除去抹额青衣女子的装束与狄人迥异说的亦是极纯正的周人言语刘屠狗也就直言不讳:“见到两支都死了。” 青衣女子点点头看向刘屠狗身后:“借我一匹马。” 二爷咧嘴一笑还是决定与人为善毕竟如青衣女子这般年轻的宗师不但自身前途无量身后也一定有极硬实的后台能结下善缘就最好不过最起码不能平白无故地结怨。 他向着和老四挥了挥手后者则赶紧牵过来一匹骏马通体乌黑、没有一丝杂色是那名死鬼千夫长的坐骑。虽是好马却因为有些晦气一直没人愿意骑。 二爷看着对方召回宝剑后骑上马背试探着问道:“姑娘可知道阴山玄宗?” 青衣女子勒住缰绳仍是轻声问道:“阁下出自何门?从何处得知玄宗?” 刘屠狗哈哈一笑:“在下是朔方先登卫的百骑长野路子出身无门无派。” 青衣女子微微皱眉:“看在大周边军和这匹马的份儿上我不杀你若不想死就不要到处宣扬玄宗的名号。还有若不想死也不要去阴山北麓。” 女子说完便打马上山不多时便穿越了那道圆月拱门消失在明亮的天光里。 刘屠狗站在原地眯眼瞧着待青衣女子消失许久才拍了拍手掌将屠灭向前方一指:“上山!” 正文 第五十七章 阴山下(三) (感谢书友t0801150063、书友焚梦断想的打赏感谢每天坚持投推荐票的朋友们乃们好有爱好有毅力比俺这个废渣一更党人有节操多了膜拜顶礼!) ****************** “二哥那娘们儿着实唬人到底什么修为阴山玄宗又是啥很厉害么?” 杨雄戟看着当先开路的刘屠狗不解地问道。 “可不光是看着唬人人家是正经的灵感境界。至于阴山玄宗连同刚才那小娘儿在内我虽然只遇到过这个宗派三位门人却个个都是宗师高手你说厉害不厉害。” 杨雄戟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思议道:“这样的宗门放眼周天都是庞然大物怎么以前从没听闻。难不成真像那娘们儿说的胆敢乱传就要死?” 二爷咧嘴笑笑:“你还别说真要打起来且不论我能不能胜她你们这些人绝对活不下来几个。” “那她还说不许去到阴山北麓呢咱们咋办?” “你说呢二哥我是吓大的?” 说话间两人的坐骑沿着一条依稀可见的山路而上。虽然年深日久、无人修缮这条山路并不好走却仍可供骑兵通过。 等两人登上山腰通过了那个圆月拱门杨雄戟放眼朝门外望去去眼珠子瞬间瞪得滚圆情不自禁道:“啊!” 群山苍茫天高云阔山间草甸浓密茂盛因着颜色上的浓深浅淡划分出无数块形状各异的草场极是好看。 然而让杨雄戟发出惊呼的并不是眼前难得一见的美景而是从自己所在拱门向下沿着山道躺满的密密麻麻的尸体以及随处散落的无数兵刃和箭枝。 人马皆有总能有一千多骑俱是倒伏在登山的路上。鲜血汇成的溪流已经凝固可以看见当时血水自山道上流淌而下的路线最下方则是被染红了一大片的草地。 “是生狄!这可不止一个千人队了谁杀的刚才那个娘们儿?” 刘屠狗拍了拍阿嵬的脖颈这夯货便撒了欢儿地顺着山道跑下去。 自从上了战场白马小妖的情绪就一直无比亢奋血红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特别是在被神虎罡衣罩体之后这夯货仿佛开了窍体内灵气蠢蠢欲动、喷薄欲出眼瞅着就要突破一个重要关口。 刘屠狗仔细观察了沿途的尸体无论人马都是被一剑斩杀或割喉枭首或穿心透背干脆利落、毫不留情竟无一个活口。 回想了一下青衣女子所驭长剑的模样又以灵觉仔细感受了一番空气中残存的剑意二爷赞叹道:“瞧着那般俊俏美丽竟也是个狠心的主儿。阴山玄宗果然不凡这手驭剑术硬是要得。论起杀人的效率我可比不上。” 身后陆陆续续过山的黑鸦们也发出阵阵惊呼饶是也刚刚杀了个尸山血海仍是被眼前的惨烈景象所震撼。 尤其听到旗总大人说这都是一人所为第四旗上下个个凛然才因以少胜多的大胜而升起的些许骄纵之心立刻淡了。 一行人无声地越过众多沉默而姿态各异的尸体沿着这些死鬼来时的路线反向而行。 桑源看了半晌开口道:“大人看这路上的痕迹该是有几百骑残兵败将逃走了。算上咱们斩杀的那个生狄万夫长的手下已经折了将近四成。北边这个方向应当没有生狄的大队人马了。” 刘屠狗点点头:“我之前还奇怪怎么一路上再没遇到生狄的大部队原来全死在这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了。如此一来就更有把握了兄弟们打起精神杀了生狄的百夫长不说加官进爵起码能让朔方乃至幽州都过一阵儿消停日子喽!” 众人都是振奋唯独校尉之子可没这么好骗董迪郎暗自撇了撇嘴腹诽道:“跟着这位胆大包天的大人还妄想过消停日子?做梦去吧!” 他看着刘屠狗的背影嘿嘿一笑心道:“不过话说回来只要不碰上生狄的主力或是那名青衣女子一般的剑仙小小百人旗里有大人这样的宗师坐镇还真是没啥大危险只管砍人立功就是了。” 眼界开了这心自然也就大了。 经历过一次大战淬火的第四旗已经渐渐褪去了先前的青涩稚嫩模样如在战场上重见天日的绣春刀一般有了些许独有的锋芒。 这阴山之中既有白雪皑皑的巨峰也不乏高高矮矮生满草木的小丘陵想找出条路来还真不容易。 在半山腰上还好能轻易找到大队生狄人马行路和逃跑的痕迹可等黑鸦们全数下山进入了比山外更加茂盛的草甸没走出多远就有些茫然无措了。 那名青衣女子早就不见踪影想必已经绕到某座山岭的后面或是隐没在某处茂盛的林木之中了。 也幸亏如此否则才从军不久的黑鸦新卒们恐怕会丧失继续向北的勇气。毕竟在他们看来即便是鬼神一般的旗总大人也不一定能打得过那名一剑斩千甲的青衣女子。 刘屠狗看向桑源后者惭愧道:“大人我从来没到过这么远的地方并不认识路。” 桑什长又指了指新投靠的赫伦部战士补充道:“我刚刚问过了他们也没来过毕竟赫伦部的草场离这里太远而且更多的是依靠皮市贸易为生不注重弓马游牧的。” 二爷挠了挠头那名死鬼千夫长所知不多得了一个向南进发、翼护中军的命令就兴高采烈地南下打草谷准备教训教训被视为叛徒的熟狄部族而且不辞劳苦地盯上了极靠南方、又弱又富庶的赫伦部。 他是姓贺兰的王室血脉根本不怕因为擅离职守被顶头上司责罚还拉上了一位唯他马首是瞻的千夫长同僚。 剩下的他就只知道顶头上司去了一个叫做万人窟的险地去做什么就完全不知。 刘屠狗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大致的方位随即手起刀落给了这个在重伤和折磨之下奄奄一息的家伙一个痛快直到此刻才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该留他一命的。 正在一筹莫展的时候阿嵬突然嘶鸣一声声音中透着一股子得意和兴奋劲儿额头的半朵血海棠红光湛湛娇艳非常。 二爷狐疑道:“你知道该怎么走?” 白马骄傲地扬了扬头颅已经迫不及待向前走去。 刘屠狗抚摸着下巴想了想笑道:“也罢就信你一回。” 正文 第五十八章 万人窟 在草原之民的传说里阴山之北有一座万人窟其中尸骨无数、妖物横行人进去了十死无生至于里面死的都是何人却没人能说得清楚。 不是没有胆大的青壮牧民去寻访过但都无一例外地有去无回。 久而久之部落里的巫者们总会告诫初生的小马驹们千万不要靠近那座幽深不见底的巨大石洞实在好奇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此刻这个凶名远播的巨大石洞前却整整齐齐布列了一千南原精骑还有无数狄骑从四方汇聚而来身上多多少少都有厮杀过的痕迹有些悍卒的马前还挂着几颗人头。 一名身材肥硕、膀大腰圆的狄人大将立马在阵前身穿一件褐色皮袍头戴一顶与大周军队里风格迥异的牛角铁盔右手提了一柄巨剑左臂上挂着一面青铜兽面臂盾臂盾边缘满是锋利的锯齿。 他凝视着眼前犹如被生生削去一半的小丘陵山体中空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穴风从洞口灌入发出凄厉怪异的叫声。 狄人大将把手中的巨剑向前一指立刻有一支百人队下马一手提刀、一手举着火把在百夫长的率领下向洞口走去。 洞口很大斜斜向下足够十几人并行若是再平整一些简直可以跑马了。 狄人不明情况不敢纵马一百人排成了七八列小心翼翼地行进。 然而才进去两三列就有惊呼和惨叫声从洞里传出。 还没进洞的几十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见一道碧绿气柱自洞内喷薄而出无锋无刃、枝叶蜿蜒宛如撑天之竹破土! 三五丈粗细的巨大翠竹猛地抖了抖枝干便将拥堵在洞口的几十人尽数绞碎之后还余势未歇直入长空足有十余丈高在半空中展露撑天之貌。 碧玉般的叶子上有灵气凝结而成的莹莹露珠垂落连结成线显得水润灵秀、生机盎然。 狄人大将脸色一变以狄语大声道:“是哪位大巫在此修行?我是南原狄帐万夫长老东冉奉了贺兰长春王爷的命令来此还请出来一见!” 在草原上有灵感修为的除了手握封地大权的金刀领主与麾下万骑的将军们就是同样地位尊崇、深受狄人爱戴与畏惧的大巫贤者金刀领主和将军们即便是要隐世也会去二山一岛三大祖地跟随元老们修行绝不可能选择万人窟这种鬼地方。 那么洞里就只能是某位特立独行、喜欢与妖魔和死人打交道的大巫了。 至于周人老东冉根本没有考虑这种可能性 果然洞内一个晴朗的声音回应了万夫长的问话说的是纯正的狄语:“难道你不知这里是禁地?为什么要带着这些孩子来送死?” 回声很快消散在呜咽的风中那人说罢就了无声息显然既不愿意透露姓名也不准备现身一见。 一株撑天的翠竹渐渐消散只在半空留下浅淡的轮廓宛如梦幻。 老东冉冷哼了一声显然对洞内人藏头露尾的行为很是不满:“这是南原王者的命令不论你是谁如果不想死在王帐金刀之下就离开万人窟!” 他并不认得竹子也没听说过贺兰王帐的领地内尤其是萨满教中有哪位大巫拥有这样古怪的异象而对于这类没有大根基的苦修士打杀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后患。 是以老东冉再次挥剑同时左手无声地做了一个手势。 这回剩余的九个百人队中有三个出列却不是再次进洞送死甚至没有下马而是从箭壶中取出特制的火箭点燃分成三个波次从洞外飞驰而过将火箭向洞中射去。 燃烧的箭雨顺着风势飞入洞内照亮了洞口附近大片空间可以看见洞壁上生长的湿漉漉的苔藓然而光明之内仍然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因为洞口是斜斜向下的缘故许多箭枝装在洞壁上铿锵作响却没有任何可供引燃的事物。 尽管如此仍有许多箭矢飞进洞穴深处许多光怪陆离、奇形怪状的岩石在微弱的亮光中一闪而逝。 反倒是那渗人的黑暗中亮起了一道翠绿的光晕被箭矢击打出无数火花。 身为南原狄帐金刀领主麾下的精锐万骑长老东冉赫然也是一位宗师高手凭借远超常人的目力已经居高临下看清了洞内的虚实。 就在洞内距离洞口不远的地方有座高出地面的石台石台上盘坐着一个人。 老东冉脸上浮现愤怒的神情洞内以一道剑气绞杀他手下一个百人队的根本不是什么大巫而是一个周人青年! 青年的面貌有些模糊看不分明但能看出对方有着浓密的须发长发披散身材高大却并不如何壮硕就如同一副巨大的骨架更显得手长脚长。 他身上穿了一件褐色的古怪袍子像是周人里一种叫做道士的萨满所穿的法袍手里则拎着一根翠绿欲滴的同样透着古怪的手杖。 老东冉怒喝一声:“奸猾的周人竟敢欺骗我你要付出代价!” 没有装备火箭的六个百人队也开始轮流向洞内射箭一轮又一轮的箭雨永不止歇简直要将那个被翠绿色光晕包裹的人影淹没。 有了确切目标的攒射极具威力叮叮当当声中周人青年所坐的石台被击打得坑坑洼洼许多细碎的小石块从石台上裂开向着洞穴深处翻滚坠落。 草原狄人对付落单的宗师高手自有其章法先是万箭齐发箭尽则以铁骑冲杀待用铜铁刀箭和千百条血肉性命将对方的灵气耗尽再由己方的宗师高手一锤定音。 这法子自然极为冷血残酷但也十分划算有效毕竟一名宗师远比普通士卒要珍贵有用得多。 关键点就在于士卒能承受多大的伤亡。 换句话说胜负只取决于在承受不住伤亡而终于崩溃之前己方士卒能否最大限度地消耗掉对方宗师的灵气在对方宗师灵气枯竭准备拼命或者逃跑时是否还有足够的兵力将其拦下。 这是极简单亦极复杂的庙算最能考验士卒的精锐程度乃至带兵人的心性与能力。 所谓精兵与乌合之众所谓名将与庸才已经尽在其中了。 万人窟外逐渐汇聚的数千狄骑显然都是弓马娴熟的精兵而老东冉这位万夫长也丝毫没有以麾下士卒性命为念的慈悲心。 洞口对大军来说过于窄小称得上易守难攻真要耗死堆死洞内的周人青年只怕要多搭上数百人命。 然而等到这个千人队所携带的箭枝耗尽老东冉仍是毫不犹豫地举剑一指:“儿郎们冲进去杀了他!”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高子玉一夫当关 (感谢书友逗逼在哪里呃……的打赏又一位被骗入坑的好同志哇咔咔。) 甚至等不及让所有的部下都耗尽箭枝性命与剑气的残酷交换就在老东冉的一个命令之下开始了。 在老东冉看来只要能杀死那名周人青年宗师顺利完成主上交付的使命付出一两个千人队的代价是值得的。 将万人窟周遭清理干净已经用去不少时日踏着遍地鲜血登上王位的南原新王就要率军赶来留给这位万夫长的时间并不宽裕。 这些悍不畏死的狄骑连马都没下而是疯狂地推动着战马向着黑咕隆咚的万人窟洞穴内冲锋。 那根才消散不久的撑天竹杖不出所料地重新冒头从无到有伸展出令人敬畏的枝干摇摇晃晃间再次将胆敢越界的狄骑连人带马绞成碎肉。 远比人体巨大的马尸碎块不是被撑天竹杖挤到一旁就是被顶上了天远远抛飞到数十丈开外在狄人头上下了一场血风肉雨。 只这一剑便又抹去了百八十条性命。 竹杖消散得远比上次要快纷纷扬扬的血雨落下倒有大半汇聚起来裹挟着小块的碎肉倒灌入那择人而噬的幽深洞口。 除此之外洞口依旧通畅风声呜咽如鬼泣。 老东冉眉头都没皱一下抬手挥出一道要逊色太多的剑气将方才临阵退缩的十几名幸存狄骑斩杀。这些人位置靠后见势不妙打马后退才逃过一劫却依旧没能免死。 “再上王爷说了这座万人窟关系到南原狄人的生死兴衰必须拿下!” “敢后退者杀无赦!” “取周人宗师首级者赏千金!” 伴随着老东冉冷酷的命令一支明显更加精锐的千人队弯弓搭箭逼向自己那些惊惧的同袍。 到了这个地步任谁都知道万夫长大人打定主意要用勇士们的性命开路了。 军令如山不容拒绝。 负责进攻的千夫长红了眼睛咬着牙纵马出列周身已经泛起耀眼的罡气。 他的举动仿佛是一道无声的命令所有还活着的百夫长、十人长自发汇聚到千夫长的身后然后才是普通士卒。 这是狄人在决一死战时惯用的手段也正是凭着这些悍不畏死的贵族军官带头死战狄人才能从东北一隅崛起与不可一世的白戎分庭抗礼。 有力的马蹄声再次响起没有蓄力和过渡所有骑士从一开始就死命地以刀背拍打马臀甚至有人用了刀刃在心爱战马身上砍出浅浅的血痕。 吃疼的战马疯了一般狂奔再也顾不上畏惧洞内的黑暗。 老东冉敏锐地观察着洞内周人青年宗师挥出剑气的速度已经明显比之前慢了几分想必体内灵气已经捉襟见肘。 虽然翠绿色的剑气一如既往的犀利无匹瞬间便将打头千夫长的坐骑撕扯成碎片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奈何得了千夫长身上的罡衣。 只不过整件罡衣仍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补充则根本跟不上消耗最多几个呼吸仍是难逃衣破人亡的下场。 千夫长身后的军官们没有罡衣罩身却大都披甲举盾同时拼了老命运转灵气护体虽然在第一轮的冲击中尽数成了步兵丧命当场的却没几个。 依旧骇人的翠绿剑气被明显坚硬了许多的人墙硬生生抵住为后续援兵争取到了几个呼吸的宝贵时间。 短暂而漫长的几个呼吸之后千夫长踉踉跄跄冲进洞内终于力竭而被剑气绞杀。 失了最坚硬的盾牌千夫长身后的军官们瞬间死了大半。 潮水般的狄骑涌进了洞中前仆后继不畏生死将相对狭窄的洞口彻底封堵。 撑天竹杖再也不能维持清晰的形体而是被过多的血肉稀释被搅散成难以聚合的无数道细碎剑气。 除去最前排首当其冲撞上大股剑气的勇士依旧难以幸免后方战士则大多只伤不死将战线缓缓向洞内推进。 洞内的周人青年果断放弃了杀伤力巨大的竹杖异象剑气而是揉身跃下石台三两步就冲到进洞的狄人近前。 他挥动手中竹杖使出一招蛮横不讲理的横扫千军纤细短小了许多的翠绿剑气拦腰一斩将数排狄人切成上下两片。 更加凶险的近身厮杀开始了终于看到获胜希望的狄人勇士们不得不再次止步。 人墙被一层层削去死人的速度实际上丝毫不逊色于先前然而带给狄人战士们的恐惧却大大降低毕竟被堵在后面的人根本看不到前方的惨像。 周人宗师身前的尸体渐渐堆积起来形如矮墙。 因为入洞的通道是斜斜先下尸墙往往刚一筑起被后续的狄人一撞便都轻易倒塌一具具残破的死尸伴着血水向着洞穴深处滑去。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眼看洞外滞留的战士越来越少洞内的厮杀和惨叫声却仍旧不绝于耳老东冉再次挥手:“再上去一个千人队!” 随着这道命令万人窟洞口又恢复了人头攒动、刀枪如林的景象。 一名中年巫者出现在老东冉身旁披发赤脚没有持杖 除去衣襟袖口藏蓝色长袍上的大多数部位都描绘有五彩斑斓的图案有日月星辰有飞禽走兽有魔神怨鬼头上还戴了一顶插满五彩羽毛的高冠。 这身装扮比持杖巫者更为华丽显然地位也更高。 他面皮上的青紫色花纹反倒只是隐约可见仿佛是褪了色又像是已经刻画渗透进了皮肤之内。 中年巫者一出现靠近中军的狄人纷纷弯腰行礼显得十分恭敬。 “都退下不要妨碍我与伯颜大巫说话!” 等护卫们退出十丈开外老东冉面无表情地瞥了中年巫者一眼在马上微微躬身道:“够了么?” 大巫伯颜盯着万人窟的洞口微微一笑道:“不够。老东冉你是见过祖地祭祀的场面的既然我今天穿上了这套花里胡哨的帽袍不死上三五千人怎么行?” “祖地祭祀死的都是战俘和奴隶这些可是最精锐的勇士整个南原都找不出三万人就这么耗掉几千人实在可惜了。” 老东冉的眼中浮现一抹阴霾显然心中并不怎么痛快。 大巫伯颜猛地高举双手宽大的袖子如扇面一般展开显露出袖子上描绘的两位魔神一位人头蛇身一位鸟头人身俱是威严狰狞。 他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双目绽放出惊人的神采轻声道:“不如此怎能引动万人窟中沉睡的鬼军英灵?不如此怎能助贺兰长春登上神座?不如此怎能让萨满教的光辉笼罩周天?” 正文 第六十章 青衣剑仙一剑八百甲 “单凭洞里那个小子能拼掉两千勇士就顶天了这还是占着地利的缘故。你让我怎么办?这一万人里不少人心里还念着老王爷做的太过明显会有人闹事的。” 老东冉对萨满教的野心丝毫不感兴趣而是给伯颜泼了一盆冷水。 伯颜放下手臂哈哈一笑脸上肌肉移位牵动得那些繁复刺青也跟着发生了奇妙的变化瞧着十分神奇。 “还会有人来帮忙的不然贺兰长春还真怕你一时兴起假戏真做把洞里的周人杀了那他可就不好跟他的周人师傅交待了。” 老东冉冷哼一声显然心里根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些周人的体质天生就要弱于黑狄的勇士若只是同样数量的士卒争锋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可他们偏偏在修行上人才辈出尤其是宗师的人数之多要超出咱们一大截若非如此这中原早就是狄人的了。” 伯颜点点头感慨道:“灵感境界偏重于悟性咱们的孩子从小只懂得放牧和厮杀心智见识自然比不上文教昌盛的周人这也是巫者们建立萨满教的初衷。” 他的脸色严肃了起来郑重道:“信仰也是文教中原的谷神殿就是个庞然大物里面高手极多说明这条路是可行的而且牧民们本就信奉各种魔神接受起来十分容易。如今教内已经发掘出许多好苗子将来很有希望迈步灵感成为魔神们的使徒。到了那时周人、戎人都无法阻挡黑狄的马蹄了。” 老东冉嘿嘿冷笑:“应该是萨满教的马蹄吧?三大王帐都不会允许萨满教无止境地扩张的祖地的元老们更加不会。” “王帐会服从元老们的决定至于元老们他们真正在乎的东西与我们这些凡人并不相同。” “他们在乎什么?” 伯颜摇了摇头没有要给老东冉细细解释的意思而是猛然抬头看向远方眯眼道:“来了!” 老东冉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脸上豁然变色:“飞剑?” 他的话音刚落天地间突然响起一道刺耳的呼啸声似雷声又仿佛某种鸟兽的鸣叫却与草原上任何一种鸟兽的声音都不同。 那呼啸声由远而近宛如雷霆自天际滚来几乎瞬间便盖过了战场上的人喊马嘶盖过了万人窟洞穴内的厮杀喊叫。 莫名的寒意自所有人的心底里泛起唤醒了上古祖先留给后世子孙们的某种古老记忆那是沉淀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对天敌将至的强烈预感和绝大恐惧。 万众瞩目之中一道青紫色的流光闯入战场裹挟着九天雷音飞临万人窟上方。 那道流光蓦地一顿在一瞬间便完成由极动到极静的转换毫无征兆地悬停在半空光辉灿烂不可逼视。 紧随而来的狂风压盖四野将数千狄人的衣袍吹起大旗半卷野草低头。 直灌口鼻双耳的狂风将无数惊呼堵在狄人们的喉咙里天地间陷入了极喧嚣又极安静的诡异氛围每个人只能听到风声以及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没等仰头望天的狄人们看清那道流光的真容后者突兀地一个闪烁便消失无踪只在众人的眸子里留下一片耀眼的残影。 等被晃花了眼睛的狄人们视线恢复阵列里已经血光弥漫扬起了一大蓬凄艳的血雾。 死亡来得如此迅速而不可捉摸原本聚集在万人窟洞口、随时准备厮杀的第三支千人队顷刻间人仰马翻。 那道青紫色流光在这千人阵列中往来纵横如彗星般拖出一条流光溢彩的长尾蜿蜒曲折、无穷消长瑰丽不可方物。 虽不见一丝杀气收割起性命来却是毫不含糊。 被流光圈起来的大片空间中无数闷哼与凄惶的喊叫此起彼伏而在光圈之外则是数千人目瞪口呆动弹不得的无声哑剧。 老东冉握紧了手中刀柄苦苦压抑着心中的愤怒躁动。 伯颜则面带赞赏还下意识摸了摸脸庞那青紫色流光在半空中织就的美妙线条配合着凄艳的血色渐渐演化出无数光怪陆离、氤氲迷离的图案让他联想起自己脸上的刺青。 “在哪里?”老东冉闷声问道。 伯颜指了指万人窟顶端一块毫不起眼的岩石:“驭剑之术当真杀伐无双长剑离手当可睥睨鬼神却也是剑士自身防御最弱之时。” 老东冉纵马前冲此时第三只千人队已大半被杀所余不过一二百骑。 那位尚未露头的无双剑士一剑斩杀八百甲。 恼怒已极的万夫长从马背上飞身跃起手中长刀狠狠劈下斩断无数条流光残影。 他并不跟神出鬼没的青紫色飞剑纠缠而是在眨眼间劈出十几刀将飞剑可能的路线尽数封锁救下了幸存的不足两百名战士。 仿佛有默契一般那柄飞剑也没有跟老东冉硬碰而是一个灵巧的转折砰地一声弹射向远方的狄骑阵列吓得那个方向的狄人战士慌忙逃散。 老东冉大喝一声:“死来!” 他人随刀走合身撞向之前伯颜指出的那块岩石声势与飞剑相差甚远却极其凝练的刀气喷薄而出人还未至那块岩石已经四分五裂露出后方一道盘坐的身影。 青衣、长发闭目而坐面容秀美如莲花令人见之忘俗。 少女额头上一条银线织就的华美抹额尤其显眼抹额正中一块鹅蛋形状的美玉氤氲碧绿看一眼就知道价值连城。 老东冉目光微动大刀斜指直直扎向少女眉心。 他有把握一刀下去既不损坏美玉还能轻松震破对方的识海将这个美貌的女娃子宗师变成痴傻懵懂的玩物。 刀尖飞速迫近盘坐在山石之后的青衣少女霍然睁眼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宛如无穷的星光蕴藏其中直直照入老东冉的眼眸。 万夫长微微一怔手中刀不由自主慢了半分下一刻他的眼中同样爆发出骇人精光已是回过神来一闪念便想清楚前因后果竟是差点儿着了这女娃子的道儿了。 无边愤怒涌上心头老东冉须发皆张。 他的吼声响彻半空:“好胆!” 吼声未歇老东冉才要出手咔嚓一声身下的山石已然轰然炸裂! 万人窟洞口顶端并不算厚的石顶被开了天窗一道通天彻地的翠绿色剑气破壁而出直扑向身处半空无处借力的生狄万夫长。 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老东冉匆忙之中刀锋转向与眨眼间便迫至脚下的竹杖剑气硬拼了一记随即借力抽身向自家中军的阵列飞退。 那道竹杖剑气不依不饶如影随形追击而去沿途所有狄骑尽数了账才逃过一劫的那一二百人受了池鱼之殃几乎死绝。 算上洞内被活埋的残部以及在这片刻功夫里被那柄无人制约的飞剑斩杀的倒霉蛋不知不觉间这一男一女两名周人剑士宗师已经合力斩杀精锐狄骑三千余人。 老东冉总算安然退入中军追击他的竹杖剑气已是强弩之末被伯颜大袖一挥轻松挡下。 看了眼灰头土脸的万夫长这位萨满教大巫呵呵一笑满意道:“够了。”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半步神通差半步 不提损兵折将、亲自出手依旧铩羽而归的老东冉一道人影自万人窟底冲天而起正是那名周人青年宗师。 青衣少女身前山石全无由平缓丘陵变成了陡崖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她眸光灿烂向着跃上来的周人青年展颜一笑:“颜瑛见过高师兄。” 一剑给万人窟开了扇天窗的高子玉点头微笑他面色有些发白气势却越发雄浑浓烈。 “你来时我便发现了着实没想到几年不见师妹的修为竟这般精深了只是这剑意太过决绝霸道于人于己都不留丝毫余地。” “若不是师兄在此颜瑛还真不敢如此孤注一掷如刚才那一剑小妹拼尽全力也只能用出一剑。” 高子玉愕然微微苦笑道:“你就这么信得过师兄?师父的宗主之位是怎么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颜瑛抿着嘴浅浅一笑:“见了那根翠竹小妹就知道师兄跟师父不同了就是换做大师兄在此我也不敢如此托大。” 高子玉闻言微微皱眉本想替贺兰长春说几句好话但转眼看到山下纷乱的数千狄骑终于还是作罢。 颜瑛收敛笑容也低头朝山下看去平静道:“这几千人都是大师兄的部属他倒是真舍得。” “想来是师父跟大师兄的谋算吧咱们只管奉师命行事就好了。对了南边儿山上是你带来的人?我感应着大部分都是筑基境界练气高手也不少至于有没有灵感就说不好了。” “不是是大周边军的人一个个气息都很是奇特从阴山南麓就一路尾随我而来。领头的是个小旗修为更加古怪我看不透。” 高子玉哦了一声便没再放在心上他收回视线坦白道:“最后那一剑师兄也是拼了命的如今外强中干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齐跃下陡崖就近挑了两匹无主的骏马大摇大摆向南而去。 狄骑中立刻起了骚动死伤近半却仍旧没有鸟兽散也当真是少有的精锐。 说宗师能以一敌千若是准备充分、善用地利又不死扛硬拼大多数宗师确实能击溃千人之敌。 但这跟正面斩杀一千精骑完全不是一回事能做到的无一不是天纵之才这么做的也无一不是被逼入绝境才会选择的无奈之举。 在万夫长和麾下军官、士卒们眼中那两名周人剑士能小小年纪迈步宗师肯定不是头脑发热愿意死缠烂打的蠢蛋此刻扬长而去显然是灵气枯竭不敢再拼命了。 他们这支被南原狄帐倚为柱石的万人队可不是头一回绞杀宗师高手了坚韧和血勇都非比寻常。 因为惨烈伤亡和刻骨仇恨红了眼的士卒精骑们已经自发恢复了齐整的队列纷纷看向中军将旗。 老东冉自然感受到了数千部下的目光他坚信即便遍数辽阔周天真正敢用、肯用、能用性命堆死宗师高手的千人队也不会太多。自己麾下的勇士无论放在哪一股势力当中都是无比珍贵的财富。 他皱着眉头看了半晌有些犹豫不决这种情绪对于他这样的宗师大将来说是很罕见的。 因为距离太远他并没感觉到什么大周边军的人马而是在为了一个简单的计算和要比前者复杂得多的利益纠葛而烦恼。 伯颜轻咳一声提醒道:“即便再死伤一两千人拿下这两人又能如何?周人是杀不尽的更何况他们实际上是帮了我们有贺兰长春在日后还有可能再帮。” 他的笑容里仿佛带了那么点儿幸灾乐祸接着道:“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被士卒的情绪裹挟同时获得他们更多的拥戴二是服从新王的命令同时得到他真正的信任你选哪一个?” 万夫长终于叹了口气摆摆手下令道:“不许拦截放他们走。” 他盯着伯颜一字一句道:“南原勇士的鲜血不能白流现在该告诉我了吧你跟王爷……到底要干什么?” 伯颜再次笑了笑只是这回的笑容里没有丝毫愉悦温暖之意而是充满了无情与冷厉:“你该听过某种传言吧说我这个背弃贺兰姓氏的败类投入了魔鬼的怀抱因而获得了堪比元老的力量。” 老东冉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清楚地表达了一切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对这位萨满教大巫抱有任何的好感更别提敬意。 “为了这种力量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除了尊贵的姓氏和继承权还有我本该拥有的漫长生命与无限可能即便如此我获得的力量也并不能真正跟元老匹敌甚至也不是真正的大愿魔神。如果用周人的划分来描述我现在的境界那就是半步神通差半步。” “半步神通差半步?” 老东冉简直想要发笑这是什么狗屁境界只是他笑不出来因为伯颜那看似平淡的话语里所浸透的是刻骨的寒冷和绝望是足以焚烧一切的不甘与愤怒还有更加不可理喻的……疯狂与野心! 他甚至有预感如果自己真的笑出来会立刻被伯颜击杀没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作为一名灵感宗师老东冉对自己的预感深信不疑。 “我失败了但贺兰长春可以成功!我已经找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一定可以帮他成就大愿魔神日后若能成事未尝没有可能更进一步。” 北方忽然响起如雷的马蹄声一杆王旗在高高飘扬那是属于南原之主的旗帜。 “是时候了。” 伯颜一展大袖人已经轻飘飘地离地而起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飞向万人窟。 “这座万人窟便是贺兰长春与萨满教万世辉煌的起点这里必将成为狄人的圣地!” 身着斑斓艳丽衣袍的萨满教大巫如一只传说中雍容华贵的神鸟绕着万人窟不断盘旋在空中做出各种奇妙难言的动作宛如神鬼在舞蹈。 数千狄骑尽数下马虔诚地匍匐在地许多人口中念念有词。 对于他们而言掌握苍天权柄的元老便是活着的神。 正文 第六十二章 两王入窟,贪狼啸天 当万人窟内外的血战尘埃落定贺兰长春终于拥万骑姗姗来迟。 南原王帐麾下三个最精锐的万人队除去留守腹心之地的一个其余尽数云集于此可见新王对此行的势在必得。 待贺兰长春来到唯一还直挺挺站立的老东冉近前这名万夫长将手中长刀重重往地上一插顺势拄刀单膝跪地恭敬道:“王上!” 贺兰长春依旧是原本的打扮并没因登临王座而有半分改变或者也是因为这个王位并没得到贺兰王帐承认的缘故。 他坐在马背上点点头一振缰绳继续朝着万人窟行进。 老东冉抬起头才发现贺兰长春身后跟着一辆四匹马拉的马车车厢密不透风虽看不到是谁坐在里面但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他站起身正要跟上去却被一人拦住待万夫长看清马背上人的面容不禁怒道:“忽术赤你这个卑贱的马奴竟敢阻拦我?” 马背上是二十多岁的青年相貌普通皮肤粗糙黝黑头上大部分头发都被剃光只在两鬓各留下一块圆形青皮这是狄人中奴仆的标志他们不配拥有发辫。 忽术赤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牙齿洁白、笑容纯净如雪山上的清泉般不含一丝杂质只这一笑便好似换了个人。 他在马上微微欠身开口道:“尊贵的老东冉万夫长我已经被王上任命为侍卫长也同时是这支万人队的万夫长。” 老东冉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又惊又怒道:“什么时候马奴也能做侍卫长和万夫长了?凭什么就凭你从小给王上养马?” 忽术赤收起笑容以一种十分认真的态度一字一句道:“王上有命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老东冉回头看了看发觉除去那辆马车跟随贺兰长春而来的万人队都已不再跟进而是逐渐分散开来拉出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侍卫长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儿:“请万夫长下令命您的部下退到这个圈子之外。” 老东冉只觉一股邪火窜上心头险些忍不住拔刀将面前狐假虎威的马奴砍死这个该死的下贱胚子竟敢质疑自己和勇士们的忠诚! 他狠狠朝地上呸了一声黑着脸翻身上马带头往包围圈外奔去。 擎着中军将旗的壮汉旗手紧随其后所有隶属老东冉的狄骑纷纷向着将旗汇聚士气不免有些低落。 贺兰长春没有理会麾下大将间的小动作他走到万人窟前先是皱起眉头看了看已经坍塌的洞口然后才抬起头望着悬停在半空、手中不断变幻着繁复手印的大巫伯颜。 “伯颜师傅可以了么?” 伯颜在空中的一番舞蹈和手印并没引动一丝灵气更别提有什么异象此时却已是大汗淋漓气色也宛如大病初愈、几乎虚脱这对一名在灵感巅峰上再度迈出一步的修者而言有些不可思议。 是以他根本没有余力开口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贺兰长春见状翻身下马走到身后拉车的四匹马跟前甫一站定便毫无征兆地挥出一拳击打在一匹马的额头。 咔嚓! 无缘无故挨了一拳的马儿吭都没吭一声立时倒毙。 其余三匹马吃惊不小可还没等它们有所动作已被贺兰长春连挥三拳分别击中额头、耳侧瞬间便步了同伴的后尘。 贺兰长春连毙四马若无其事地走到车厢旁边掀开厚厚的窗帘朝里面看了一眼。 片刻之后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窗帘双腿猛地一沉微微屈膝两臂一抬托住了车厢底部。 在有限的几个人眼中一头通体乌黑、眼珠血红的贪狼从无到有自空气中挤了出来。 这头贪狼的体型倒不大还不到一丈高但周身透着残忍无情的气息令人侧目。 贪狼仰头向天无声地咆哮了一声随即向下一扑附着在贺兰长春身上一对如枪如戟的前爪同样托住了车厢。 贺兰长春奋力朝上一抬连同拉车的四匹马在内硬生生将整辆马车带离了地面继而低喝一声身躯一晃便将一车四马整个举过头顶。 如此神力在草原上并不罕见只是这位南原新王接下来的举动就有些惊世骇俗。 他就这么举着马车屈膝一跃轻轻松松离地数丈径直跃上山腰而后通过那扇新开的天窗轻飘飘坠入万人窟幽深的洞穴之内了。 一万多人睁大眼睛紧紧盯着万人窟方向草原上不知从何时起竟是万籁俱寂连一丝风声也没有。 亘古的寂静之中唯有一座幽深洞穴以及洞穴上空那只华丽的大鸟。 不知过了多久半空中的伯颜突然抬头看了看天色若有人凑近了看便能看到这位大巫脸上无悲无喜一双眼睛空洞无神。 陷入某种诡异状态的伯颜右手成掌向下方遥遥一按。 伴随着这一按幽深洞穴中突然传出一声苍凉的大笑然而戛然而止听不分明。 有一道恶风自窟内腾入高天其色如墨其凝如浪在空中奔腾冲刷呼啸不休。 伯颜几乎是自杀般从空中坠下险之又险躲过了那道恶风黑浪落地后更是发足狂奔一口气跑到了狄骑组成的包围圈之外。 他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犹自喘息着哈哈大笑欢畅无比。 这位萨满教大巫抬手指着万人窟道:“万事俱备只欠此风!贺兰长春此时不登神座更待何时!” 伯颜余音未歇万人窟的山体猛地剧烈摇动起来岩石崩裂造就一个更大的缺口。 这回人人可见一头长十几丈、高数丈的庞大贪狼钻出洞口仰天咆哮凶威赫赫。 肉眼可见的碧绿色光华自四方大地升起尤以被三千战死狄人横尸之地为最纷纷汇聚向万人窟中。 那座幽深洞穴内更是绿光莹莹化成白天亦可见的幽冥火焰宛如鬼蜮。 “咦是他!” 南方某座山头上有人轻声道。 “二哥你认得那个生狄贵人?” 刘屠狗朝杨雄戟点点头疑惑道:“他是那劳什子阴山玄宗的掌门大师兄方才放翻了三千来人的那两名剑士也是阴山玄宗的怎么自家人打起自家人了?” 二爷当然认得出那是贺兰长春那头仰天咆哮、腾云追雾的贪狼便是最响当当的招牌。 说到腾云追雾那名萨满教大巫是咋回事儿?不是说只有神通境界才能出入青冥么可在对方身上刘屠狗并没感受到太过危险的气息比起鲁绝哀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就算是在全力作法这灵觉也不会比高子玉那竹竿儿差吧? 但刘屠狗可以肯定对方并没有发现他。 既然没发现自己这个宗师其余最高不过练气的一百乌合之众自然不会被对方放在眼里。 若非如此二爷早就撒丫子溜了。 他盯着万人窟上空的恶风黑浪眸光闪烁陷入了沉思。 正文 第六十三章 白马妖吞云吐雾 不提猫在远处看戏的第四旗众人万人窟中一个宏大的声音响彻天地却又像是从在场每个人心头响起。 “谨以王者碧血、英魂忠骨上仰苍天奉为牺牲!贺兰长春与天盟誓此生秉承兴衰之道不求超脱!” 贪狼张开巨嘴当空一咬咔嚓一声竟将那道恶风黑浪咬掉一截长舌一卷硬生生吞咽入腹。 “谨以龙脉为权杖、阴山为根基下依厚土高铸灵坛!贺兰长春与地盟誓此生礼敬荣枯之理不求长生!” 贪狼探爪一捞又抓断一截恶风黑浪丝毫不忌口地塞进喉咙连嚼都懒得嚼一下。 “天人之际大道是根心中大愿加诸众生!贺兰长春与众生盟誓此生肩负狄人荣辱狄族昌则我昌狄族亡则我亡!虽万鬼加身此志不渝殒身不恤!” 纠纠贪狼纵身一跃爪牙并用狠狠扑向空中尚存十之五六的恶风黑浪。 那恶风黑浪迭遭削割宛如受了伤的野兽边发出愤怒恐惧的呼啸边向高空逃遁。 可惜贪狼的速度要更快一筹几个呼吸便追上张开血盆大口向着恶风拦腰咬去。 如此奇景古今罕见一万多人俱是目眩神驰。 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南方数里外突然传来一声马嘶如龙啸于野天地合鸣。 马鸣声中恶风剧烈一颤竟是没等被贪狼咬到已经自动断成一长一短两截短的一截向下坠去正好堵上了贪狼的巨嘴。 长的一截则化作一道黑虹如飞鸟投林一般向着南方掠去。 万人窟内传出贺兰长春愤怒的吼声:“何人抢我道果?” 那道黑虹的速度迅捷无比与之前被贪狼肆意宰割时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径直落向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头。 小山头上猛地立起一匹白马额头印着半朵红艳艳的血海棠那颜色新鲜得简直要滴出血来。 它咧开大嘴一吸一口便将约有原本黑风恶浪三成上下的黑虹吞进了肚。 远远地看到这一幕一万余狄人蓦然失声他们原本就已被眼前奇景惊得失去了思考能力此刻更加不知所措。 伯颜也禁不住愣了一瞬一群理都懒得理的蝼蚁竟然横插一杠子坏了萨满教的千年大计? 他疯了一般连飞带蹦冲向万人窟边冲还边喊道:“老东冉一定要杀了他们!忽术赤率军保护王上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刘屠狗瞠目结舌半晌才拿手指着一脸陶醉之色的阿嵬恼怒道:“这天下事坏就坏在你这张嘴上!” 他骂完就翻上马背抬手一招:“风紧扯呼!” 一百黑鸦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爬上马背跟随二爷沿着来路向南疯狂逃窜。 他们身后几里外几乎同时响起了隆隆蹄声漫山遍野都是奉了贺兰长春严令、誓死追杀的三千精骑为首者还是一名一看就彪悍绝伦的宗师大将。 第四旗的士卒们忙里偷闲回望一眼个个脸色发苦。 才经历一场大战不久的黑鸦们心知肚明真要硬拼旗总大人或许有机会逃出生天其他人则注定难逃一死。 刘屠狗简直要气疯了这夯货的一张嘴真是能惹事万人窟上空那道恶风黑浪别人不认得他心里可是清清楚楚。 那与灵应侯府中被镇压在神君祠碑之下的黑气根本就是如出一辙! 灵应侯府中的黑气缺乏灵性大概是半朵血海棠的缘故而那半朵血海棠连同一样脱不了干系的无心纸此刻尽在阿嵬的肚子里! 否则单凭这夯货怎么可能发出方才那般响彻数里的马嘶龙吟竟连那道充满灵性的黑虹都能**了来? 现在好了一下子就抢去人家三成道果如此仇恨当真要比杀父夺妻更甚了。 若不是贺兰长春未竟全功需要那一万心腹精锐护法此刻衔尾追杀的恐怕就不止这么点儿人马了。 至于那个能飞天作法的大巫师可真是想想都让人肝颤儿。幸好作法引动气脉让那名大巫修为大损又急着进洞查看贺兰长春的状况否则第四旗连跑都不用跑了自己抹脖子还痛快些。 那一男一女两个杀千刀的剑士早就不见踪影原本还指望着硬拉上他们垫背呢。 刘屠狗摇摇头从脑海中驱散这个无稽的念头停下来背水一战不是不行可辛辛苦苦攒下的这点儿家当就全要打水漂了赔本儿的买卖二爷是不做的。 他朝身后部下大喊一声:“一个二个都机灵着点儿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只要过了那道月亮门咱们就能据险而守。青衣小娘儿都能办到的事儿咱一百多大老爷们儿怕个啥?” 紧跟在二爷身侧的杨雄戟闻言撇了撇嘴心道人家那可是一剑下去能放翻七八百人的主儿二哥你可未必是对手哇。 他倒是十分明智只是腹诽没敢说出来讨打。 暮春时节人迹罕至的阴山里草木繁盛不是可以把人都埋了的草甸便是遮天蔽日进去就再难找到出路的千年老林。 亏得有识途的白马带领否则别说甩脱追兵了这一百号人可未见得能活着出去。 不得不说这夯货既是害得黑鸦们仓皇逃命的罪魁祸首也会是带着第四旗脱离险境的最大功臣。 尤其在吞了那道黑虹之后再次入山的白马像是进了自家后院简直如鱼得水。 它跑了片刻便开始自行其是在刘屠狗的默许下带着第四旗七拐八拐、绕来绕去走出一条极为诡异曲折的路线明明许多回眼看就要穷途末路偏偏总能峰回路转。 后面那些红了眼的生狄始终拼命追赶开始还能死死咬住第四旗的尾巴可时间一长这距离就越拉越大这时候已经看不见踪影该是被甩在某个山坳坳里转圈儿呢吧。 白马阿嵬溜溜达达地小步跑着不忘快活地嘶鸣一声左右顾盼好不得意。 它口鼻中发出吭哧吭哧的古怪声响像是在发笑突然冷不忙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竟从鼻孔中喷出两道丝带般的黑气随风飘荡着将一人一马环绕起来鲜活灵动宛如活物。 阿嵬瞪大眼睛显然是吃了一惊连忙使劲儿一吸又将两道黑气吸回脸上这才露出放心的神色。 刘屠狗拍了拍白马的脖颈笑道:“越发成了气候了。”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大雪夜阿嵬开口 阴山酆都峰通体被冰雪包裹内里却凹陷如深谷繁花生树、落英缤纷。 源自雪峰的清泉流淌入谷渐渐声势浩大汇成一条银练般的瀑布撞入谷底一眼深潭。 以浪花四溅的银瀑和冰寒刺骨的深潭为背景一座以整块玉石开凿雕琢而成的小小宫观仿佛已矗立千万年。 青白二色交缠、再无任何纹饰华彩的宫观上悬挂一匾大玄天。 晁鬼谷静立在玉观前一身褐色粗麻道袍无冠而披发卧蚕眉颔下三缕长髯形貌高古逸逸出尘。 阴山玄宗之主双目微合似睁非睁神思飘忽不定周身散发着难以揣度的道韵。 除他之外这座山谷竟再无旁人。 轰隆!原本晴朗蔚蓝、不知其高远几许的天空上突然乌云密布、雷霆大作。 晁鬼谷温和笑道:“神主驾临酆都峰可是为了阴山龙脉气运?” 云中浊浪翻滚豁然露出一只巨大的眼球重瞳深目透着几分愤怒之意。 “阴山主为何纵容狄人窃取地脉使贪狼为患?” 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酆都峰压过了飞瀑轰鸣。 这咆哮如千人百声、繁复无比全然不似人的喉咙可以发出。 谷中以花果为食的猿猴惨叫着从树上坠下其中大半落地后便没了声息。 群鸟惊飞也如猿猴一般坠地犹如雨下。 晁鬼谷神色不变拱手道:“神主息怒贪狼乃我座下首徒算不得龙气外流他又上应天星理当掀起混世杀劫。” 不理会头顶越发翻滚涌动的乌云他接着道:“龙脉有灵自会择主。当今周人退避阴山尽为狄土大周能保下三成气运已是天幸。天道往还归根到底还得看人道兴衰。” “当真可笑北地兴衰竟要着落在一匹马妖的身上你们这些人真是越发肆无忌惮了。” 空中那只巨眼怒意稍敛不知何处传来的咆哮声也不再咄咄逼人:“要争气运可以但别忘了本座才是五十四州都土地百万里中总城隍!阴山主大玄天若是再有出格之举真当我不敢毁你道统么?” 晁鬼谷忙微微欠身低眉道:“不敢。棋子既已布下阴山自当离席作壁上观。至于那匹阴差阳错走了大运的马妖大道玄妙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揣度。” 天上那位所谓的“神主”闻言陷入了沉默雷声消弭天地俱寂。 等待良久晁鬼谷直起身来睁眼抬头一望天空已经碧蓝如洗。 他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大袖一拂自平地掀起一阵狂风将满地的鸟兽尸体尽数卷上了高天径直吹到山外去了而原有的花草树木却全都诡异地纹丝不动。 打扫干净庭院被“神主”称作“阴山主”的中年道人再次仰头望天盯着飘渺浩荡的青冥出神片刻突然冷笑一声转身快步走进玉观中去了。 经此一劫这酆都峰大玄天虽少了几分生气却仍不失为遗世独立的仙居神乡之前发生的一切当真如同一场幻梦。 而此时此刻那匹被两位仙佛一般的人物提及、一口气吞下三成阴山龙脉气运的白马正在崇山峻岭间跋涉。 暮色沉沉大片阴影洒进某处静谧的山谷远比山顶更早迎接夜晚的来临。 黑鸦们逃了大半日到天色将晚的时候终于确定已经彻底摆脱了三千生狄精骑的追杀。 这可真是神奇! 毕竟若是比骑术初创的第四旗显然还不是生狄精骑的对手那可都是能在马背上翻跟头的主儿。 长途奔袭最考验骑手对马力的控制何时该将养马力何时该冲刺可不是这些新嫩黑鸦们一时半会儿能摸清的领先几里路压根算不得什么优势。 虽然大伙儿都知道走的并不是来时的路线一路上也着实辛苦疲惫可这心里却安稳得很毕竟在月亮门决一死战的谋划肯定是用不上了能全须全尾地回去谁不乐意? 是以虽然身处虎豹横行、绝无人烟的深山老林第四旗的士气却很是不错。 阿嵬妖孽般的表现固然引人侧目作为其主人的旗总大人就更加高深莫测、令人敬畏拜服了。 在他们看来第四旗这趟甘冒奇险翻越阴山到南原生狄的地盘上虎口夺食一定早在旗总大人的谋算之中了。 手握大军的狄王和能飞天的狄人神仙又如何还不是白白为旗总大人……呃……的白马做了嫁衣? 心态一变看向二爷的目光就有了微妙的不同。 刘屠狗的灵觉何等敏锐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却并不准备纠正部下们的想法。 他坐在白马背上仰头望天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头顶昏暗的天空中落下声势不小若非谷内满眼尽是氤氲的绿色几欲让人以为此时正值寒冬。 看来这阴山的气候也随着地气泄露而大变了。 二爷对地气龙脉的学问一窍不通也就无从推测贺兰长春所作所为的前因后果只是在逃命之前隐约感觉到对方借助这个法子进入了一个更高的境界虽然肯定无法成就神通却仍是强大得不合常理恩跟那名飞天的大巫差不多吧或者更强? 他不确定地想着天下果然不乏心智超拔的英杰与贺兰长春的大手笔相比自家那点儿另辟蹊径的野路子实在算不得什么。 当然也不必妄自菲薄二爷相信只需假以时日自己一定可以练出一支横扫天下的强军。 多了不敢想起码能拼凑起千八百名灵感宗师吧?就是碰上神通大能也不惧哇而且到了那个时候二爷自己也肯定已经成就神通了。 想到此处刘屠狗就不免有些眉飞色舞。 他哈哈一笑下马走到一棵松树下坐了下来看着黑鸦们在几位什长的带领下安营扎寨、生火做饭搭不上手的则都跑到附近林子里捡柴打猎去了。 刘屠狗静静看着部下们忙碌心湖中有无数纷乱的念头在浮浮沉沉。 眼前的处境是明摆着的不管乐不乐意他已经在一张网罗周天的大网中越陷越深。 灵应侯府和阴山万人窟都是这张大网上的一处节点而且全都因为自己的介入变得面目全非。 尤其是血海棠和无心纸这两样必定十分重要的奇物此刻都在阿嵬的肚子里哦现在还要加上三成阴山地气。 这肯定已经引起了幕后织网人的注意说不准哪天就要祸从天降。 真的是天降要收拾背靠边军、羽翼渐丰的二爷大军围剿的情形不大可能出现最可能的便是被几名宗师围杀或是干脆由神通大能亲自出手在二爷头顶降下雷霆之怒。 刘屠狗现在最盼望的就是老狐狸与石原也是织网人之一那样还能多活上几年没准儿二爷就成就神通有了自保之力了。 他喃喃道:“血海棠、无心纸、地气……军部、诏狱、慕容氏、阴山玄宗还有狄人肯定还有诸多隐藏在幕后的人物和势力这周天可真是越来越让人感到陌生了。” 没有人敢打扰旗总大人的思考他坐在树下思索良久仍然毫无头绪干脆心刀一横将诸般杂念尽数斩尽闭目凝神入定观想。 大雪将刘屠狗头顶的松树树冠染成雪白除去几道篝火附近谷内已是银装素裹微弱昏暗的天光映照在积雪上让谷内的景物依旧清晰可见。 不知过了多久将黑气吸回肚内后就悄无声息宛如雕塑般静立在刘屠狗身旁的阿嵬活动了一下脖颈开口道:“饿了。” 刘屠狗霍然睁眼。 拿着一只野兔腿啃得正香的杨雄戟张大嘴巴手中野兔腿无声地滚落在地。 卧在一旁的雪蹄绿螭兽瞪大了牛眼。 这一刻整座山谷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练气好得,灵感难成 (不好意思今天发晚了。三千字的大水章俺果然还是节操满满掉收藏什么的都是浮云第一是俺写的爽第二是大家看得爽厄第一条俺能保证第二条就无能为力喽。) ************* 一夜过去满谷晶莹。 漫天大雪毕竟只是因为地气泄露造成的一时异常并没能如冬日白灾一般将第四旗所在的山谷封堵掩埋。 每日清晨雷打不动的修行时刻一到第四旗的黑鸦们纷纷从树下、山岩下的凹陷等避雪的地方醒来。 许多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那株松树树下人依旧盘膝而坐一柄美丽凶残、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长刀横在膝头。 只不过再神奇的人和事物看得多了也会习以为常黑鸦们的目光大半都集中在那匹白马身上。 昨夜之前即使这匹名叫阿嵬的白马再怎么有灵性再怎么如人一般有着喜怒哀乐在众人眼里也只不过是头聪明强壮得有些过分的猛兽罢了。这样的小妖虽然不多但连普通人也总有机会听说甚至亲见。 譬如若是哪座山林里出了猎户们对付不了的虎狼妖物自然会有江湖乃至军中的高手去为民除害充其量就是伤几个人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甚至很多都会被收服成为大将们最珍爱的坐骑或者宗派的看门犬一如杨什长那匹雪蹄绿螭兽一般。 可一旦这妖物能口吐人言那就立刻成为让人闻之色变的天大祸害据说这类大妖都是有着数百年道行、吞吃人脑无数的邪魔巨擘寻常宗师都万万不是对手。 在民间众口相传的奇事轶闻里有不少诸如猛虎披袈裟盘踞寺院、狐精幻化美少年迎娶新娘一类的怪诞故事更有虎狼大军攻破城镇大肆屠戮的惊悚消息。 虽不知真假但京师禁军和谷神殿红衣武士每年都会进山围猎将京师附近山脉中的猛兽或杀或赶却是人尽皆知的事。 而就在黑鸦们眼皮子底下就出现了这样一头活生生的妖王饶是白马阿嵬从没对谁的脑子表现出兴趣仍让大伙儿有些不知所措。 至于昨晚旗总大人第一时间驱散众人压低声音跟开口说话的阿嵬谈论了些什么大伙儿虽然着实好奇得紧却没人敢瞎打听。 这好奇的人中又以杨雄戟为最这厮仗着跟阿嵬交情最深倒并不是十分忌惮。 再者他也看出来了天下要大乱而这乱世最是出妖孽。 跟着二爷必定会遇上各种匪夷所思的事物又有阿嵬的带领提携他的雪蹄绿螭兽没准儿哪天也突然来上一句人言就更加要先一步摸清底细了。 “恩阿眉这牛脾气可不小我今后须得小心些。别有啥伺候不周的地方到时候让怀恨在心的牛妖造了反那可真就是死不瞑目了。” 杨雄戟胡思乱想着面皮上已挂上了谄媚的笑小心翼翼地朝阿嵬走去。 沐浴在晨光中的白马显得格外高大雄健怎么瞅怎么有天龙之相额头那半朵血海棠花仿佛被露水浸润显得栩栩如生、格外娇艳。 看似粗豪、实则细腻奸猾的杨雄戟瞧得真切阿嵬的呼吸绵长有力有着奇妙的韵律鼻孔处隐隐有黑气缭绕。 平日里他没太关注过二哥这匹坐骑此时才后知后觉原来阿嵬早就走在修行的路上了可不是阿眉那般只靠着天赋异禀和胡吃海塞夯货可比的。 怪不得能修成大妖这下杨什长在第四旗的修为排名又要往下掉一名了。 杨雄戟心中哀叹脸上却笑容依旧热情道:“嵬爷早啊!” 阿嵬闻声睁开双眼红宝石般剔透的眸子中各有一道黑气在上下游走看得杨雄戟一愣。 白马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杨雄戟又默不作声地闭上眼睛压根没有要答话儿的意思。 早就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的黑鸦们不免有些失望同时看向杨大什长的目光就带着那么点儿幸灾乐祸的意味儿了。 杨雄戟讪讪一笑锲而不舍道:“嵬爷……马爷!兄弟知道往日慢待您老了您大人有大量可别往心里去。” 阿嵬依旧没有睁开眼眼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翘嘴巴也咧开了露出鲜红的牙床。 刘屠狗提刀站起身没好气道:“大清早的杨什长不去督促部下修行好生清闲啊!” 杨雄戟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道:“二哥早知道就不选大铁戟了这观想起来也太费劲了你说要是阿眉也比我早一步灵感我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二爷咧嘴一笑:“瞧你这点儿出息你以为宗师是大白菜啊哪儿有那么好成就的。至于阿嵬虽说会说话了但还不是正儿八经的宗师两只后蹄还在门外没迈进来呢。” 刘屠狗说着自个儿也有些不可思议最后也只能归结为有其主必有其马了。 阿嵬当然不曾灵感正如二爷所说修行可不是喝水吃饭更加不可能播下种子就一定能长出点儿啥来。 妖物修行最难的不在于体魄血气难在智慧不足。 产生灵智、明悟真我是第一关往往需要绝大机缘这一步阿嵬倒是异常轻松地过了。 除了当时二爷以初见雏形的屠灭刀意刺激最大的可能便是渭水渡口那株老柳树的枝条有古怪阿嵬也是吃掉那根枝条之后才越来越神异的。 之后二爷的种种修行虽然另辟蹊径、几乎无迹可寻但究其根本莫不是从心刀神意着手阿嵬始终跟在身边潜移默化、耳濡目染多少有些感悟。 等到灵应侯府中吃了无心纸又被诡异无比的半朵血海棠当做了新家阿嵬就当真脱胎换骨了体质已经远超寻常练气高手。 只不过这个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连刘屠狗也没有太过在意。 北巡阴山这一路上阿嵬对战场中的血煞气和死气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尤其竟能感应到万人窟的具体位置在二爷想来当然是无心纸与半朵血海棠的缘故。 意识到这一点刘屠狗就有意推波助澜没指望能立下什么不世功勋更多的还是想挖掘出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真相。 结果阿嵬竟遇上天上掉馅饼儿的好事儿虎口夺食吞吃了窟中三成地气这灵气积蓄的关节亦被打通。 更兼此前虎形罡气加身带给它某种触动灵感境界那是妄想练气巅峰的关卡却不再是障碍。 重重机缘巧合之下如今的嵬爷已经是实打实的练气巅峰、半步灵感第四旗第二高手! 但刘屠狗和阿嵬这一人一马都心知肚明白马的宗师之路依旧艰难难在明悟天地造化之灵。 天下鸟兽何其多不知几倍于人其中根骨强健者不知凡几奈何天生无知无觉、难生灵智即便通灵也比不上人族得天独厚、智慧通达能参悟万物之奥妙。 一日不得那玄之又玄的感悟就一日不能窥视灵感妙境的奇景。 刘屠狗只是不清不楚地说了一句阿嵬不曾灵感随即便朝一头雾水的杨雄戟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怕被阿眉超过了?既然知道害臊就赶紧修行去不要一大早就来我这儿聒噪。” 他扭头看向阿嵬笑道:“除了灵感无法言传身教昨天我已经把修行之法都尽数传给你了虽然肯定没有那张无心纸所化灵气的运行路线适合你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要不咱试试?” 阿嵬闻言从树下走了出来转身面朝太阳仍是闭着眼静静地呼吸吐纳除了不给自己放血几乎与黑鸦们的修行如出一辙。 刘屠狗低声提醒道:“先尝试种心根之法看看能不能以血海棠为心根让它浮现于体外?” 第四旗上下一百多双眼睛都投注在白马身上想要看出朵花儿来。 半晌过去什么也没发生。 二爷倒是早有所料那半朵血花儿隐藏了绝大秘密当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参透的。 白马阿嵬也懊恼地嘶鸣一声又赌气般打了一个响鼻突地从鼻孔中喷出两道黑气。 两道黑气甫一出现并没像昨日那般四下飞舞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分散开来大致均匀地覆盖在阿嵬身上形成了一件马甲罡衣。 因为灵气异常充沛阿嵬犹有余力对罡衣进行雕琢。 整件罡衣渐渐成形如同一件线条简洁硬朗的甲胄狰狞甲片覆盖全身唯有一对红宝石般的眼睛裸露在外。 身披纯黑厚甲罡衣的白马如同从幽冥中走出的魔马令人望而生畏。 黑鸦群中不少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屠狗点点头道:“无心纸的功法练了也就练了虽然鬼气森森但不想被地气侵蚀而死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所幸修炼容易战场上有的是血气死气。可血海棠终究是外物不能过分依赖顺其自然好了至于心根之法就不要特意修炼了免得这花儿整出什么幺蛾子。” 他走上前用手指敲了敲阿嵬的黑甲罡衣脸上露出满意之色。 “你这件罡衣挺不赖不如专门修炼罡衣好了当下你感悟太少不妨先参照我的屠灭刀上的符纹理试着把它们篆刻上罡衣日后再把自己的感悟也加上把地气真正炼化成自己的灵气没准儿能炼成一件威力绝大的心甲呢。” 阿嵬闭目凝神恍若未闻。 刘屠狗咧嘴一笑抬手往阿嵬背上一拍。 只听砰的一声大响阿嵬背上的罡衣甲片应声而裂重又碎裂成黑气四下飘散。 漫天黑气缭绕中阿嵬给二爷的巨力拍得膝盖一软四条腿同时跪地彻底给打回了原形。 眼瞅着那只沉重如山的大手又要拍下差一步就成就大妖的白马又记起了主人的淫威顺势低下头颅做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一个异常怪异稚嫩的声音响起惹得黑鸦们的表情也有些诡异起来。 “阿嵬遵命!”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一笔买卖 (感谢书友黄昏血色的打赏感谢在俺请假期间还给俺投票的同学们你们太有节操了。四千字大章算是补了一章欠账还欠一章。) ***************** 大周西北设有腾、甘、凉、并四座军州与北地剑、幽、蓟、青四州并称于世再加上临近西域、名义上囊括蛮族十万大山的云州合称北九边。 凉州之北是戎人所谓金庭王帐所辖之地金帐单于是这片水草丰美之地无可争议的主人。 金庭王帐腹地的辽阔草原上一支戎人的千人队正沿着河流行进。 在他们路途的远方是望不见边际的草场、连绵不尽的白色毡帐隐隐传来悠扬的牧歌和马群的嘶鸣。 虽然此时王帐的南方边境上大战一触即发白戎勇士们与周人边军游骑的小规模交锋更是频繁但肯定波及不到此处。 是以这支队列严整、士卒精悍的队伍里上上下下都显得十分轻松甚至还洋溢着某种喜悦的情绪。 “单于奕朵你说金帐单于会出多少价钱来买下你这个西帐公主?” 问话的是一名骑在马上的白净青年,额头很宽眉毛很淡身躯修长而矫健。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麻布长衫头上戴的不是戎人的毡帽而是束发的木冠这是周人士子才有的惯常打扮。 但他显然不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因为在他的后腰上还赫然别着两柄墨绿色的手斧。 斧刃呈现优雅的半月形极长极薄闪着寒光彼此交错在一起内敛藏锋的同时形成了一面造型奇特的斧盾。 斧身上雕刻了两头墨绿色麒麟鳞爪飞扬、栩栩如生让这面斧盾增添了华贵神秘的韵味。 “我当真看错了你!哥舒东煌你这个没有心肠的邪魔注定会被贪婪的毒火所吞噬!” 哥舒东煌身旁一位同样骑马、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里的年轻女子答道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愤恨与失望也有着令人侧目的刚硬倔强。 女子身量苗条肤色在草原女子中称得上白皙透着健康的红晕与额头上红宝石做成的抹额交相辉映包裹全身的黑袍斗篷下显出一小圈白色的裙摆是典型的白戎贵族女子装扮。 “白戎号称七姓其实里边儿有三家都姓单于号为王帐有资格竞逐大单于的宝座。” 两人交谈都用周人言语不怕被环绕在四周的戎人战士听到。 哥舒东煌笑容阴冷、语气温柔掰着手指头谋算道:“你那个糊涂爹爹不知是发了什么疯竟敢自封大单于。金帐单于的势力远不如你们西帐这心里恐怕早就七上八下了。即便甘州那边儿都打成了尸山血海仍旧不敢大举发兵南侵。” “那又怎么样?我说过再美的明珠也只是不能吃不能穿的死物即便我落入金庭王帐的手里我爹爹也根本不会有什么投鼠忌器的顾虑更加不可能舍弃珍贵的草场来赎我回去。” 没有单于奕多想象中的恼羞成怒哥舒东煌淡淡一笑似是已经胸有成竹:“你除了能当金庭王帐的人质还可以做金帐单于的阏氏!西帐的草场不能做赎金却可以当嫁妆!” “什么?”单于奕朵吃了一惊。 “这是草原上千百年的规矩恐怕你爹爹手下最野蛮好战的领主和将军们都不会反对因为他们心里一定打着相同的主意。毕竟你只是西帐单于最喜爱的女儿却不是唯一的女儿。” 单于奕朵终于恍然大悟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凄然:“除去强取豪夺如你所说靠婚姻和继承获得草场和部众亦是草原上的规矩。如果你想要这些继续戴着虚伪的面具娶了我便是你一定很清楚凭你的才干和我对你的好感这是有可能的。那么哥舒东煌你到底想要什么?” 哥舒东煌沉默片刻答非所问道:“戎人都天真地认为白戎七姓之所以还没有陷入内乱是因为有元老们的压制但我可以告诉你那些元老的想法根本与我们这些凡人不同否则单于氏也不会分裂成三个导致势力大减从而让周人和狄人趁虚而入了。”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温柔扭头看着单于奕朵轻笑道:“奕朵儿你是个好姑娘却不足以拴住我的心。作为补偿我会让你成为名副其实的白戎大阏氏你知道的我有这个能力缺的只是个机会罢了。” 单于奕朵终于控制不住情绪眼中噙泪斜睨着哥舒东煌冷笑道:“名副其实的大阏氏?那先得有一位名副其实的大单于即便你真能做到你可知道会有多少戎人因此而死?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她并没奢望得到回答拿手背抹去流淌到脸上的泪水咬牙切齿道:“好嫁给草原上的某位贵人本就是我的宿命我会去做这个大阏氏到了那一天你一定会后悔!” 戎人女子就是如此敢爱敢恨全无周人女子的矫情做作、要死觅活。 听出了单于奕朵话中的愤怒威胁之意哥舒东煌丝毫不怀疑这个刚强女子的决心之前的那点儿微末情愫此时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他扬了扬眉毛笑容中竟有一丝残酷的欢愉。 “到了那时候白戎大单于的势力恐怕还不如现在任何一家王帐大保证你这个大阏氏衣食无忧不成问题其他的还是不要有所妄想。” 说话间队伍已经接近了金庭王帐的核心营地盛大的欢迎队伍开始集结一位穿金色锦袍的身影出现在最大的那座毡帐门前。 单于奕朵不再说话马鞭往坐骑臀上狠狠打了几下很快冲到了队伍的最前方把哥舒东煌抛到了身后。 毡帐前的身影渐渐清晰金帐单于年过四十、仍在盛年身材高大而健壮极具王者威仪。 单于奕朵始终不曾下马径直骑到了金帐单于的面前以丝毫不加掩饰的审视目光看着对方。 西帐一个公主就敢对金帐的单于如此不敬陪伴在单于身边的部落首领和头人们都有了怒色。 金帐单于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挥手制止了要上前拦马的侍卫欢颜道:“美丽的奕朵公主你的到来让金帐生辉。” 他走到单于奕朵的马前伸手拉住了缰绳竟转过身来牵着马向金帐内走去。 金庭王帐有资格站在单于身边的贵人们纷纷露出震惊之色等为西帐公主牵马的单于走近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恭敬地弯下腰去问候道:“欢迎您尊贵的公主您的到来让金帐生辉。” 单于奕朵在马上微微点头仍旧不发一言而是仔细打量起自小听说却从未见过的金帐。 这顶金帐大如山丘与其说是毡帐不如说是座宫殿。 金帐内里是由砖木垒成而后在顶上和四周包裹上美丽的毛皮以及金色的绸缎还以风格各异的华美屏风分出了许多区域珍贵的宝石和精美的瓷器随处可见。 单于奕朵瞟了一眼巨大高耸的柱子上以黄金镂刻出的花纹只觉得绚丽耀眼之极。 正厅中央摆放了一个巨大的王座纯以黄金铸成椅背很高形如正在开屏的孔雀。 王座前的台阶上铺了红黄等色为主的艳丽地毯一头通体雪白的豹子卧在台阶上抬头警惕地盯着马上的单于奕朵而后疑惑地看了一眼牵马的单于重又俯下头去。 金帐单于显然对西帐公主的美貌十分满意小心翼翼将单于奕朵扶下马背。 执鞭坠镫算得上殷勤备至。 他牵着单于奕朵的手一同走上王座坐了下来。 贵人们原本还有些怨愤西帐公主算是孤身前来说白了就是遭了难被人胁迫而来结果到了金帐见了单于非但态度高傲嫁妆就更别提了也不知西帐单于会送来草场还是数万大军? 然而此刻见到单于奕朵落落大方的气质仪态这些人才蓦然想起这位落难公主的血统和今后更加尊贵的身份。 单于家族果然是戎人中的王者之族。 单于奕朵看了一眼站在金帐门口的哥舒东煌扭头对金帐单于笑道:“单于就是这位周人武士帮助我摆脱了公西人的追杀还一路护送我到金帐来。” “哦?那就赐他一千头羊、两百匹马、一百两金、五十户奴隶。” 这样的厚赐立刻引起了帐中贵人的惊呼和嫉妒的目光。 实质上是被掳掠而来的西帐公主笑着点头算是向眼前这位跟自己有着遥远血缘、准备强娶自己的单于表达了谢意。 哥舒东煌踏前一步恰到好处地踩在金帐的边缘帐口的侍卫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拦。 “尊敬的单于哥舒东煌感谢您的赏赐但我并不需要财货。我恳请您恳请您能单独聆听我的一个小小要求。” “大胆!”帐内有贵人怒骂道。 金帐单于摆了摆手制止了帐中的喧闹。 他扭头看了一眼单于奕朵后者向他点点头:“您最后能听一听而且我相信他是不会对草原上最尊贵的人有任何不敬的。” 单于奕朵站头看着哥舒东煌道:“单于我赶了很远的路需要休息。” 金帐单于点了点头有些虎头蛇尾欢迎仪式便宣告结束随后那位周人武士得到了被单独召见的机会。 空间极大的金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两个人起码明面上是如此。 没有表露出丝毫迟疑猜忌甚至没有命令哥舒东煌交出兵器屏退左右之后金帐单于收起笑容死死盯着哥舒东煌刚刚还布满柔情的目光中满是阴鸷。 “用周人的话说你是名宗师放在哪里都会是人上人可你却甘心去保护一位敌国的公主。说罢你为何而来?你应该明白如果你的答案不能让我满意立刻就要死!” 哥舒东煌微微欠身:“我此来是要跟单于做笔买卖卖的是大单于的宝座。” “真是笑话你是什么东西大单于的宝座也能随意买卖?不得不说你胆子很大心思也够歹毒!西帐单于是不会咽下这口气的。哪怕我娶了她也顶多只有几年的和平还谈什么大单于的宝座?” 哥舒东煌笑道:“那也是几年之后的事了西帐是强大可眼下正在跟公西氏开战一定不想再招惹单于这样知根知底的敌人。” 他迎着金帐单于的目光向前走了几步接着道:“如果不想立刻跟西帐翻脸单于必须摘下这朵带刺的鲜花儿。既能收获美人和丰厚的嫁妆还能免除向东扩张的后顾之忧此消彼长几年之后金帐未必弱于西帐。这样的美事单于何乐而不为?” 金帐单于站起身站在高出地面的王座平台之上意图通过居高临下的审视带给哥舒东煌更大的压力。 “向东?东面是我的远亲东帐单于的地盘也同样是单于家族的基业你想挑起白戎的内乱?周人你该死!” 哥舒东煌哈哈大笑:“周人有句话叫做打开天窗说亮话。单于东帐与周人和狄人接壤连年征战虽然战士精锐总体的势力却是三家里最弱的。若是您不抓住机会出手相助东帐难免要走向灭亡这也是为了单于家族的基业着想。” 金帐单于的脸色缓和了下来颔首道:“好一个打开天窗说亮话戎人果然比不得周人奸猾抢人家的基业都能找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深深地看了哥舒东煌一眼:“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 哥舒东煌毫不犹豫地狮子大开口:“一千精骑、三千好马!” 他不等金帐单于表态继续道:“我得罪了您未来的阏氏牛羊财货乃至草场部众都无法长久保存请您给我一千人三千马我会带着他们到并州、剑州交界之地去劫掠挑起周人、狄人和东帐单于之间的战争为您铺平统一两座王帐的道路。” 金帐单于呵呵一笑:“但愿你这笔买卖不会亏本。” 哥舒东煌微微低头:“谢过单于。”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先登血战(上) (感谢书友逗逼在哪里的打赏晚上九点左右还有一章补更。) ************ 晨光熹微天际的光线无穷变幻将云朵渲染出迷离的色彩。 草原上微凉的风吹上先登寨的寨墙拂过墙头上黑衣剑士的脸颊。 陆丙辰凝望北方风中带来的除了青草香还有些莫名的肃杀气息和血腥味儿! 他轻轻一跃双臂如猿猴般在角楼房檐上一抓一搭腰腿向上一翻便站了上去。 视野更加辽阔风也大了些吹动了陆丙辰的衣襟。 他穷极目力终于在天际阴山的连绵阴影里看出了端倪脸色就是一变。 尖锐的呼啸从右营第一旗百骑长的口中发出在先登寨的上空飘荡。 “敌袭!骑兵数千!” 角楼上的号角声随之响起雄浑低沉中带着某种躁狂急切。 整个先登寨瞬间沸腾起来无数人影从房内冲出穿甲、牵马、弩上弦、刀出鞘! 在百骑长、什长们的此起彼伏的号令声中李宋麒只穿了件惯常的深蓝色锦袍未及着甲带着两名护卫奔向北墙。 先登校尉边催马便运气大喊:“除去各墙轮值守卒其余各旗整顿兵马到北墙前集中但有不听军令者立斩!” 居高临下看到寨内忙而不乱的景象陆丙辰微微松了口气心情却十分阴郁。 赫伦部近乎族灭关于凶手是谁众说纷纭。有说是南原生狄翻越阴山来打草谷的有说是草原马匪肆虐的更有人传说是先登寨里的黑鸦所为所谓灭门百骑长的凶名远播当真是人人自危。 近几日熟狄各部迁移频繁都想抱团儿自保几千上万的大队伍往来不绝小规模的游骑更是撒得到处都是让寨墙上的守卫都有些下意识的懈怠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来袭的狄人。 李宋麒登上寨墙看着北面距离先登寨不足十里的数千狄骑禁不住怒气勃发:“可恨什么熟狄我看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么多骑兵杀过来竟没一个部落派人来报信的。” 随即他想起了某个传言那还是一支半途折返回来的商队带来的消息。难不成赫伦部真是给老四旗给灭掉的才使得这些熟狄都跟大周离心离德?老四旗有这么大本事? 大敌当前李宋麒压下心头烦乱的念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陆丙辰没能早一步发现大敌来袭负责守卫北门的右营第一旗脱不了干系。 他犹豫了一瞬仍是没有对这位后台硬实的陆氏子弟发作压抑住怒气转身大喝道:“点燃烽火!骆右尉派你手下的精锐斥候速速出寨想办法召回那四个旗。善用弓弩的立刻上寨墙其余人待命!” 陆丙辰皱眉道:“校尉大人准备坚守?咱们距离朔方城有三十里算上整军的时间援军赶到先登寨差不多要小半天时间。这数千狄骑即便是溜达过来赶到寨前也用不了一个时辰还能有足够的马力作战。” 李宋麒皱起眉头盯着右营第一旗百骑长问道:“不坚守难道还主动出战?这么多狄骑统兵者极有可能是位宗师出寨野~战的话太过吃亏。” 陆丙辰苦笑道:“大人先登寨除了地形有些险要寨墙不足为凭短时间内挡住几倍的普通狄骑不成问题对上宗师可就不保准了一旦被对方高手突入寨中结局恐怕不妙。” 先登台上的狼烟已经冲天而起晴空少云百里可见。 血红朝阳、苍凉孤烟为立于小山丘之上的边军堡寨涂抹上了几分壮丽之色。 李宋麒沉吟片刻仍是摇头道:“你我都是未经大战的纸上谈兵士卒也都是新来出寨野~战太过凶险不如聚寨而守、等待援兵的把握更大些没准儿还能灭了这股胆大包天的狄骑。唉早知如此就不该将左营老四旗都放出去了。不过这样也好若是他们能赶回正好内外夹攻。” 李宋麒嘴里说着他自己也未必信的话语脸上倒是恢复了平静这份临危不乱的气度也感染了寨内的士卒总算稳住了阵脚没出什么大乱子。 陆丙辰见校尉大人主意已定便不再相劝心中却不免腹诽:“这位校尉大人当真有些乐观了先登寨的寨墙修得这么不用心分明就是拿先登卫当做预警的弃子来用的点燃烽火就算对得住朔方将军了。至于援兵有没有还是两说呢。” 想到此处他不免有些羡慕起老四旗来了当真是因祸得福怪不得那些老兵油子拼着触犯军法也要劫马在这草原上多一匹马可就多了一条命。 先登卫没有主动出击迎敌数千狄骑的士气便有些微妙的提升这让老东冉心头一喜。 他带来先登寨的可不是追杀刘屠狗第四旗时的三千骑而是足足五千! 万夫长没能追上那股奸猾的周人游骑却认得黑鸦们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装束干脆挥军南下直奔先登寨而来反正人是活的黑鸦的老巢却是死的。 在者如果能先一步拔掉这根楔入草原的钉子日后新王麾下的大军就可以一路推进到朔方城下也算一举两得。 路上补给的时候洗劫了一个没敢抵抗的熟狄部落老东冉麾下三千狄骑吃饱喝足之后还裹挟了两千精壮汉子。 据那名如墙头草一般投靠过来的部落头人所言他们跟先登卫有血仇愿意帮助南原贺兰王爷的大军。 老东冉欣然接纳心想这两千人应该足够填平先登寨所在山丘那十几丈的险峻高度。 原本这两千熟狄战士听说是要去跟大周边军为难而且还要攻打最最凶名卓著的先登寨就多少都有些畏缩忐忑。 如今看来所谓先登卫当真名不副实竟连出城正面交锋的勇气都没有这些熟狄就反而不怎么害怕了。 在他们想来把骑兵当做步卒用来守城在阴山南麓无人敢敌的黑鸦游骑就算是废了一半已经不足畏惧。 老东冉瞥了一眼跟在身边的熟狄部落头人心中对这些欺软怕硬的熟狄很是有些不屑。 好在这些人并不是全无用处熟狄是半游牧半农耕不少部族同样立寨而守彼此冲突时也会有小规模的堡寨攻防在这方面算是有些心得。 想到这儿万夫长的脸上就有了笑容:“去让你手下两千勇士攻寨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出手破城。” 正文 第六十八章 先登血战(下) 那名头人忙向手下两名千夫长打了个手势命令他们带人进攻。 看着在生狄骑士的监督之下硬着头皮前进的族人这名头人直到此时才发现即便不需要跟黑鸦游骑硬拼要攻下这座小寨仍非易事搞不好就要碰个头破血流。 身后是生狄森冷的箭头和刀锋在对待熟狄的态度上这些同族往往比周人更加凶狠。 就如同熟狄所处的尴尬处境两千熟狄战士在心中诅咒着这场战斗双方的同时也祈祷着自己不被大周边军的硬弩夺去性命。 好在他们手中的弓箭比对方的弩射程更远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先登卫居高临下的优势未曾真正攻寨箭雨的交锋已经随着第一声弓弦响动而骤然爆发。 渗人的弓弦响动连成了一片黑压压的密集箭矢让人瞧一眼就会头皮发麻。 墙头立刻就有人中箭一声不吭地颓然跌落。 墙外逼近的骑兵阵列也在片刻间被射出了许多缺口一时也数不清有多少人变成尸体坠落马下更有中箭的熟狄在绝望地哀嚎。 黑鸦们手中大型神臂弩的威力尤其惊人能一口气射穿数人而且头一个挨箭的往往会被炸成一摊碎肉十分惨烈。 到了此时此刻想不拼命都不成了因为鲜血和死亡的刺激两千熟狄被激发了凶性嗷嗷叫着疯狂催马从寨墙前一掠而过洒下一片片箭雨。 大部分熟狄仍是骑在马上往来驰骋用手中弓箭压制城头的先登卫守卒另有大约五六百最精锐的战士顶着箭雨下马手上或多或少都带了各种材质形状的盾牌身上也多穿皮甲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寨墙下推进。 这五六百人的最前方更是赫然树立起十几面足有一人高的巨大木盾看着就极为坚硬厚实不会比铁盾逊色。 持盾者周身气息涌动都是筑基巅峰乃至练气境界的百夫长他们下马后顶在最前方护住了身后有限的下马士卒。 来得仓促又都是骑兵狄人手头并没有攻城器械但墙头的黑鸦们并未因此有所放松狄人可不会傻到冲到墙下白白送死。 周天的战场交锋往往变数极大意想不到变化极多统兵者采取何种战术往往取决于麾下高手的数量除去足以一锤定音的宗师高手冲杀在最前方的底层军官也是举足轻重。 十几名熟狄的百夫长以巨盾护身毫发无伤地推进到寨墙下寨墙上的守卒一时间竟拿他们没什么好办法连神臂弩都收效甚微。 深处草原寨子又不大比不得地位举足轻重的朔方城可以不惜血本地以砖石筑城。 先登寨只是夯土为城角楼更是木制的若不拆了先登烽火台巨石檑木之类的玩意儿可没处寻去。 那十几名百夫长可不是来寨墙下闲逛的很快就有了动作。 先是有三人并排站在一起将头顶大盾包铁的尖锐边缘狠狠往土丘上撞去硬生生砸出了小小的凹陷将盾牌嵌在土丘上同时三块大盾也大致拼在了一起。 寨墙上的守卒看不清盾牌下的动静但狄人的百夫长们很快就为黑鸦们解了惑。 两名持盾百骑长飞身而起踩在那三面大盾上盾下的三名百骑长低喝一声牢牢顶住。 几个呼吸之后两面大盾拼成的第二级阶梯便成型了。 寨墙上的守卒恍然大悟李宋麒狠狠一拳锤在寨墙上:“该死!这寨墙的两侧太过平直了若是如城墙般建成有弧度的或是建成棱堡就可以从侧面射死这些盾手。” “大人为今之计除了派死士下去只能把神臂弩集中起来合力打掉这些大盾。”陆丙辰沉声建议道。 李宋麒也知道此时不是抱怨的时候马上下令道:“所有神臂弩瞄准狄人的大盾给本校尉射烂他们!” 随着这声命令威力绝大的神臂弩弩手集中到了一起都是身材魁梧、有修为在身的壮汉才能把这种大型弩当手弩来用。 盾梯仍在继续向上延伸第二座也开始成型这倒还罢了毕竟几层盾梯不可能把十余丈高的天堑变成通途。 要命的是这些百骑长还随身带着大铁椎和绳索在盾梯的掩护下将大铁椎凿进土丘内以绳索缠绕作为简易的绳梯。 若是成了修为高的可以直接踩着大铁椎而上身手差一些的也可以靠着绳梯攀爬可比攻城梯一类的器械简便快捷多了。 崩!崩! 两声如雷般的轰鸣响彻战场是数十神臂弩的弓弦颤动时汇聚而成的声响。 丘底两座盾梯应声而碎一座没了两层另一座也被削去一层。 盾下的几名百夫长已经不成人形残肢和鲜血飞溅得到处都是。 两座盾梯将那十几名百夫长盾手占用了大半还有几名在一旁随时替补。 见到有盾梯破碎当即有人举着大盾跃上底层仅存的那扇盾梯趁着寨墙上神臂弩弩手上弦的空当建造绳梯。 崩! 又是一声巨大轰鸣狠狠撞击在一面大盾上。 那面大盾猛地向下一沉竟然没有碎。 盾下百夫长浑身有无数细小血管崩裂已成了一个血人却并无大碍。 寨墙上有无数人倒吸凉气这位甘冒箭矢的百夫长起码有练气中期的修为以灵气加持大盾强度非比寻常竟顶住了神臂弩一轮攒射。 崩!巨大的轰鸣声再次响起原本准备用来对付另一座盾梯的十几只破甲弩箭同样射向这名创造了奇迹的百夫长。 咔嚓!那面似乎坚不可摧的大盾轰然破碎。 众目睽睽之下那名百夫长扎满细小发辫的头颅如一枚脆弱的西瓜瞬间被炸得粉碎! 几名百夫长的死亡换来了宝贵的时间一道绳梯已经飞快成型。 随后上面两层的盾手转移到了大铁椎上不必当人梯的最底层三名盾手撤盾后撤踩着大铁椎腾跃而上复又踩在了第三层盾手的头顶再次取出大铁椎重复之前的流程。 寨墙上的黑鸦经验不足稍一犹豫已经有狄人的盾手顺利攀上了小山丘直面更为脆弱的寨门和吊桥。 若被狄人将吊桥上的铁索砍断这先登寨定然的守不住的。 李宋麒的脸色已经阴沉如水恨恨道:“这些熟狄都该死早就做好了有一天攻打先登寨的准备事后我一定要禀明常军门将熟狄部落连根拔起!”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朝闻道朝即死(上) 李宋麒话音未落寨墙下突然传来两声暴喝两名熟狄的千夫长举着臂盾几乎不分先后地从步卒队列里冲出。 小山丘山体上的大铁椎并非是上下竖直一排而是自两头向中央汇聚形成两道逐渐靠近城门吊桥的斜梯。 两名悍勇千夫长踩着大铁椎腾跃而上借助吊桥的掩护三两下便窜到城门处。 他们手中所使的不是狄人惯用的弯刀而是沉重的铁槌一看就是专门用来攻坚破壁的辅以练气高手的灵气加持足以撼动先登寨的寨门了。 尤其糟糕的是因为角度问题体型巨大的神臂弩已经很难威胁到门前的两位千夫长。 李宋麒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陆丙辰下令道:“右营的所有百骑长下去迎敌!” 寨门口的空间极为狭小容不得太多人厮杀。 再者五名精于腾挪技击的练气高手足以斩杀两名狄人的千夫长了真正有威胁的反而是那遮天蔽日的箭雨。 右营的百骑长中有四个是剑州子弟剩下两个则是李宋麒从家中带来的护卫为了让剑州人冲锋在前李校尉也算是下了血本。 陆丙辰望了李宋麒身后一眼因为狄人没有分兵这位李校尉从家中带来的炼气境护卫已经集中到了北门墙头。 除去一个左营校尉、一个左营第五旗百骑长和右营的两个剩余四人都环绕在李宋麒身边。 他们便是李宋麒掌控先登卫的最大依仗。 陆丙辰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是知道李宋麒的家世的未必比陆氏强到哪里去可两人得到的扶持却天差地远。 既穿了这身黑衣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也就不再犹豫甚至没有等待其他几名百骑长拔出长剑便向着寨墙外纵身一跃。 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骤然模糊难辨的嘶吼喊叫与弓弦响动他的剑斜斜下指点向一名千夫长的眉心。 那名千夫长刚刚完成了登山的壮举眼看破门有望正是热血上涌意气激荡的时候见状脸上露出狞笑不闪不避举起铁槌向上方一顶朝着陆丙辰的剑身狠狠砸去。 陆丙辰所用的是极难练的软剑并不以死打硬冲为能事追求的就是奇诡难防。 剑尖往对方铁槌上一点柔韧的剑身弯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度。 那名千夫长微微一愣应变却是奇快脸上的惊讶表情还没消退左手已经下意识向前横扫坚硬的臂盾狠狠撞向陆丙辰腰肋。 陆丙辰用力一撑瞬间借着软剑的反弹之力凌空后退了一寸让千夫长的臂盾击了个空。 他余势未歇整个人又向后飞了几寸后背撞在了寨墙上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且并不下坠如一幅画般挂在了上面。 他手腕微转因为骤然绷直而发出尖锐剑鸣的软剑瞬间变向如毒蛇吐信般在空气中一闪而逝。 电光火石间有鲜艳的血珠飞舞得势不饶人悍勇前扑的狄人千夫长扑倒在地颈血流淌下来浸湿了身下黄土。 未死透的千夫长还在尘埃里抽搐陆丙辰已经得势不饶人地在寨墙上一蹬以完全不符合之前奇诡路数的堂皇之姿扑向剩余那名千夫长。 这名千夫长已经在倾斜的吊桥上砸出一溜窟窿作为落脚点爬了上去正在跟拉着吊桥的铁索较劲刺耳的打铁声中铁索哗啦作响吊桥也在微微摇晃。 吊桥上空箭雨尤其密集压制得寨墙上的弩手不敢露头。 陆丙辰势如奔马沉重的脚步狠狠踩在吊桥上发出砰砰砰的闷响展露出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 他的表情平淡如水眸子里也透着理智的辉光所作所为却与杀红了眼的疯子无异。 那名千夫长只想快一点儿砸断铁索然后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气势上比之陆丙辰弱了不止一筹转眼看见同伴的惨状更加不愿意跟这个疯子拼命。 他一边狠狠将铁槌砸下一边计算着跟黑衣剑士的距离在迎战和避敌锋芒之间犹豫着。 陆丙辰根本不理会这位千夫长在转着什么念头只顾死命上冲心中却是波澜不兴。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表情变化那是由吃惊到喜悦的转变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果不其然当陆丙辰的剑与千夫长相距不足一尺时站在吊桥边缘的千夫长猛地向外一翻瞬间转到吊桥另一面去了。 陆丙辰脚步不停地冲上桥头准备隔着桥面给千夫长刺上一剑没成想抬眼便看到一道巨大的刀气迎面飞来。 这道刀气绝对称不上璀璨耀眼甚至有些不起眼无声无息中却散发着透骨的寒意陆丙辰可绝对不想挨上一记。 饶是他事前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料到自己竟然能引动那名统兵宗师大将亲自出手。 刀气的速度极快出手时机更是拿捏得分毫不差正是陆丙辰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时。 他完全来不及躲避事实上相比起宗师的刀气脚下厚实的的桥板微不足道也根本是躲无可躲。 陆丙辰干脆闭上了眼睛只来得及将软剑在身前一横仓促间调动起的灵气死命往软剑中注入。 练气中境的关口没有尽数打通能调动的灵气差强人意。 他心中轻叹人事已尽接下来便是听天由命。 老东冉挥出的刀气蛮横地撞碎桥板撞碎陆丙辰的坚韧长剑余势未歇撞向寨门。 陆丙辰浑身浴血全身被佩剑的碎片击穿了数个前后透亮的窟窿砰地一声撞在寨门上又被反弹之力撞向地面恰好极为幸运地躲过了那道刀气。 他狠狠摔在地上接着被人一把扶起。 陆丙辰口鼻喷血视线中一片血红恍惚间意识到右营的其余几个百骑长终于姗姗来迟了。 或者也可以说他们来得太早了。 倘若这几个想跟随自己痛打落水狗的同袍再迟疑片刻就一定不敢再下来面对一位宗师大将的刀也就能暂时保住小命了。 他这么想着下一刻便晕了过去。 也正如他所想跃下墙头的几名百骑长此刻场子都悔青了。 在他们头顶身后那道巨大刀气将寨门斩出了一个巨大缺口已经摇摇欲坠。 紧随在刀气之后摄人心魄的呼喝声中狄人的宗师大将沿着刀气的路线从被切碎的桥板下飞身而上咚地一声落在桥板上落地生根。 数千狄骑猛地发出狼一般的震耳欲聋的欢呼。 正文 第七十章 朝闻道朝即死(中) 四千多狄骑全线压上箭雨更加密集不让任何一个周人弩手有伤到万夫长的机会哪怕因此被其余方向飞来的弩箭射翻在地。 那五六百下马步战的狄人战士此刻已经不足三百此刻个个奋勇争先丝毫不惜命地沿着绳梯向上攀爬。 眼看就要城破寨墙内外的周人不免气为之夺。 墙外的几名百骑长尤其如此犹如困兽刀剑齐出冲上去就是一顿凶狠却失了章法的胡劈乱斩。尽管迟滞了那名狄人宗师片刻却没能伤到对方一根毫毛。 他们可不是一跃十余丈的宗师根本回不到几丈高的墙头上除非墙上悬下绳索吊框。 混乱之中一名原本李宋麒的护卫福至心灵扬声叫道:“大人快放下绳索救我等上去啊!” 狞笑声中狄人宗师大将猛地挥刀刀光闪烁、刀气却引而不发。 这一刀的声势没有之前那般浩大却也瞬间切碎一人、重创一人死的正是方才喊叫的那名护卫。 李宋麒在寨墙上看得真切当真心疼忙用脚一挑脚边绳索扔下了墙头。 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只想着能救一个算一个毕竟有没有绳索那名狄人宗师都上得来可要是这么多百骑长都死在下面尤其当中还有自己两名家族心腹护卫损失当真大到无法承受。 他患得患失地朝下望去同时也做好了时刻逃走的准备。 在他看来拼尽家底固然能重创甚至杀死那名宗师大将毕竟从对方展露的修为来看不过是初入灵感中境并非无可匹敌否则也不会在刀气的使用上如此吝啬计较可事后自己这先登校尉的位子就未必能坐得稳了。 “蠢材!” 李宋麒耳边忽然有人骂了一句这让他有些茫然不知是何人在骂也不知是在骂谁。 他下意识扭头看去却只看到一头白发在眼前闪过留下一个空当。 而原本站在这一侧的李家护卫已经倒在地上面容枯槁、毫无血色成了一具干尸。 一连串的变故让人目不暇接没等李宋麒反应过来他身后就传来一连串的惨呼。 他骇然回头发现他的两名护卫竟被一个白发人同时攥住了脖颈。 这白发人赫然是那个鹤发童颜的鬼医陆厄! 陆厄锋利的指甲扎破了两名李家护卫的脖颈鲜血汩汩而流却不是向下流淌而是反向涌上白发鬼医的指尖很快便将他白皙细腻、娇嫩如玉的手掌包裹了起来。 李宋麒有些吃惊他可从未见过有哪个老男人的手能漂亮成这样。 只一瞬间血液、灵气乃至许许多多难以名状的东西已经浓缩成两只手套而且还在沿着陆厄的手臂向上蔓延化作了鲜艳妖异的臂甲。 陆厄脸上婴儿般的皮肤更显红润光滑一头白发变成了灰白夹杂竟有转黑的趋势。 “可惜啊终究是饮鸩止渴。” 他满足又遗憾地叹息了一声挥手甩开了两具死不瞑目的干尸。 李宋麒回过神来惊怒交加道:“陆厄你可是剑州陆家的人你想造反?” 陆厄笑容温煦如春风拂面却带着难以言表的甜腻血腥气。 “不挡住狄人的宗师先登寨就是覆灭在即大人的护卫一样是个死还不如成为在下的食粮用来保住大人的官位。否则先登卫都没了大人这个校尉还有什么用处?” 白发鬼医从容站上城头跟静立在寨门前的老东冉遥遥相对。 箭雨袭来他挥动血甲包裹的手臂轻描淡写地上下一挥叮叮当当如打铁的声响中无数箭矢被崩飞鬼医自己却没有丝毫损伤。 “你把陆丙辰背上来待会打起来我可护不住你们这些废物。” 寨门前五名百骑长两死三伤被陆厄点到的是一名剑州士子出身的百骑长他闻言连忙背起陆丙辰抓住绳子向上攀爬。 另一名李家护卫惊恐地看了一眼那名生狄宗师大将张了张嘴没敢有异议。 老东冉握紧刀柄却没有出手拦截只是冷眼瞧着扬起的脸上满是轻蔑的笑:“邪魔外道死期将至。” 双臂涌动着猩红血甲的陆厄不以为意沉静道:“杀你足矣。” 老东冉蓦然抬脚跺地腾空而起这一刻人人都产生了地动山摇的错觉。 凶蛮霸道的刀光当空绽放向着墙头白发人无情斩落。 仅仅是刀光面对这个气息在练气与灵感境界之间来回浮动的古怪对手老东冉并没有一出手就用上全力可见他粗豪外表下的的谨慎。 然而即便如此这一刀也不是寻常的练气境界能接下的。 陆厄轻笑一声竟迎着那刀光纵身一跃直直地撞了上去引得寨墙内外响起无数惊呼。 下一刻便是血光迸溅! 陆厄的胸口被斩出一个巨大伤口却恍若未觉一拳凶狠地轰击在老东冉的刀身上硬生生将这位宗师大将重新按回地面。 一只血手套瞬间解体大半化作漫天血滴却诡异地尽数飞向同一个方向如雨点般击打在老东冉身躯和头脸上。 这位宗师大将一时不察身上皮甲竟被打得千疮百孔脸上也出现了无数坑坑洼洼的细小伤口。 一时托大吃了小亏老东冉怒气上涌抬手又是一记凶蛮的捅刺。 丈余刀气包裹刀身才一出现就抵尽陆厄胸膛将这名邪门透顶的黑鸦扎了个对穿! 生狄万夫长满脸狞笑双手握住刀柄凶戾的刀锋猛地旋转将对方胸膛上的创口绞了个稀烂同时由直刺改为横切要将这名危险的周人割成两半。 然而只是这么短暂的一瞬间灰白头发的鬼医身上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先后挨了一斩一刺鲜血从他胸前的巨大伤口里汹涌而出同样没有淌落而是向着全身蔓延连同头脸在内将陆厄整个包裹在其中一头才有转黑趋势的灰白头发无风自动、漫天飞舞成了滑腻得令人作呕的猩红血发。 血液形成的甲胄喧沸涌动宛如活物其中透出无穷怨毒之意让老东冉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他只觉体内灼热的血液被对方的血甲吸引竟争先恐后冲上脸庞往那些细小的伤口处钻去。 老东冉脸色一变赶忙以罡气化作面甲压制住伤口处涌动的血气口中发出愤怒的呼喝:“邪魔当杀!” 化身嗜血怨鬼的陆厄充耳不闻一手牢牢抓住胸前长刀的刀身一手揽住面露绝望的李家护卫顺势抓破了这个可怜人脖颈处的血管。 他放声狂笑一口牙齿已尽作猩红血液勾画出的五官妖异而狰狞。 “这些劳什子窝在身体里折磨我这么多年此刻方觉畅快!”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朝闻道朝即死(下) (竟然两更了是不是节操满满?) ************ 痛苦与快意交缠的狂笑声中红发陆厄张开鲜血覆盖的双臂手掌狠狠攥握成拳。 无数惨叫突然从战场的各处响起许多人徒劳地捂住伤口却无法止住其中疯狂向外喷涌的鲜血。 绳梯上的狄人如如雨点儿般坠落有瞬间大量失血脱力的也有被同袍砸中或是因为恐惧主动往下跳的一时间混乱已极。 各处原本还在哀嚎的重伤之人则安静下来脸色渐渐发白失去了生命的光泽。 战场上无论活人死人但凡身上有伤口的鲜血就如活了一般争先恐后钻出伤口或飞或流向着陆厄汇聚而来。 向下流淌的血液涂满寨墙丘底的鲜红则徒劳地向着丘顶蔓延涌上几寸就翻滚下来然后再次向着上方攀爬。 整个战场立时化作令人恐惧绝望的鲜血地狱! 所有人都放弃了厮杀箭雨停歇天空重又恢复了晴朗蔚蓝。 老东冉的怒吼打破了这渗人的寂静已是强弩之末的上一道刀气轰然崩散。 他猛地松手一拳狠狠轰击刀柄上通体流光溢彩绽放无穷光辉的长刀飞射向陆厄的胸口。 陆厄哈哈大笑抬起双臂向前平推一道由场中战士的血液组成的盾牌拦在半空与袭来的刀尖轰然相撞。 没有围观众人意料之中的山崩地裂血盾悄无声息地崩碎成数块散乱的血液由红转黑失去了光泽腥臭熏天。 长刀上凝聚的绚烂刀气同样崩碎了一截长刀本身的刀尖也随之崩碎余下的不规则断刃继续裹挟着刀光前冲锲而不舍地撞向以血为衣的邪魔。 陆厄脚下已经形成一个血液汇聚而成的小洼他探手一抓又一面血盾便聚敛成型。 又是一记凶狠却无声的碰撞崩碎的黑血与长刀碎片漫天飞舞。 两人在十几个呼吸间拼斗了数十次老东冉的飞刀终于彻底崩散最大的一块碎片终于冲破血盾电光火石间成功削掉陆厄一只臂膀却始终没能将对手斩杀。 他只觉憋屈无比面前这个勉强把一只脚踏进灵感门槛的周人占了地利有大量的血液可用怎么杀都杀不死。 若不是自己反应过来始终狠冲猛打不让对方有机会下到丘底的死尸堆里恐怕会被这个邪魔活活耗死。 而对方所使用的混杂了血液的异种灵气更是麻烦无比透着一股邪异的味道引得老东冉的气血莫名沸腾十成灵气倒有两三成要用来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血液。 等到脚下血洼连同一身邪异血衣终于消耗殆尽陆厄再次在两军将士面前显露了真容。 形如槁木、老迈腐朽头发稀疏断裂脱落大半是了无生机的死灰之色原本光滑的脸上也布满深深的沟壑彷佛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躺进棺材分明就是油尽灯枯之兆。 他的嗓音也变得苍老透着无限悲喜怅惘。 “原来这便是灵感妙境都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却是朝闻道朝即死也不知是甘心还是不甘心……” 陆厄的语声虽轻场中数千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悲凉。 给同袍背回寨墙上的陆丙辰悠悠醒转在场受伤的人里唯独他的血液没有被红发血魔招走。 他挣扎着坐起向墙下望去颤声道:“六爷爷你这又是何必?” 血染长衫的陆厄抬头一笑和蔼慈祥如同一个享受天伦之乐的乡间老农正瞧着最宠爱淘气的小孙子。 “你六爷爷三十年前就该死在剑州苟延残喘到今天已经活得够够的。陆家为天子死了一个半步宗师常兆清是个要脸的人不可能装作看不见给你什么好处就坦然受了。” 他想了想笑道:“弃疾那孩子天资绝顶你教不了让他跟着刘屠狗罢。你才智不俗可惜修行资质不高又是庶子日后成就有限。要是拉得下脸也大可跟着他这个随你的意六爷爷不强求。” 陆丙辰苦笑着点头浑没注意到身后李宋麒阴沉的脸色。 陆厄注意到了却毫不在意回头看向老东冉道:“多谢将军给我时间交代后事。” 老东冉脸色郑重:“我黒狄最是敬重勇士再说我也需要时间回复气力当不得你一声谢。你这样修为高强、视死如归的壮士竟然连千夫长都不是还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压在头上大周天子当真是瞎了眼。” 戎狄的上层权贵皆熟习周语老东冉说的还是纯正的官话是以所有黑鸦都能听懂。 生狄万夫长没了佩刀没想到动起口来同样是个厉害角色摆明了是要瓦解先登寨的军心士气。 陆厄一介医官在先登寨中向来地位超然根本谈不上被上司打压众人虽然深知内情也明知对方是在挑拨心中仍是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在彼此间悄然散播开来。 李宋麒的脸色越发难看眼前这名生狄万夫长真是个难缠的角色他已经感觉到手下士卒们那有些异样的眼光正投注在他的身上。 陆厄笑了笑将死之人世间俗事已经再无意义。 “那好就请将军与老朽一同赴死!” 陆厄老迈佝偻的身躯骤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以与外表绝不相称的狂猛气势冲向老东冉。 饶是生狄万夫长早有准备此时也不禁有几分猝不及防之感。 他身形暴退噔噔噔几步就退到吊桥顶端瞬间拉开了两者的距离。 只要向下一跃退回大军阵列之中躲过对方回光返照的凶猛反扑这名用了禁法强入灵感的周人勇士立刻就要力竭而死。 陆厄原本就没奢望能追上对方毕竟这位生狄万夫长只是刀气消耗太多没有伤到根本。 他跃到半空最后看了一眼天地乾坤上有浩荡青冥下有辽阔绿野中间横亘着巍巍阴山无穷灵气奔腾流转有着常人不可见的壮美瑰丽。 鬼医血魔欣慰一笑整个身躯轰然炸裂竟是粉身碎骨! 刘屠狗当日初见时曾笑问鬼医怕不怕被血中的死鬼怨气炸死不成想今日一语成谶。 刚从吊桥顶端跃起的老东冉惨叫一声浑身鲜血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坠落。 吊桥和寨门也受了池鱼之殃被威力绝大的血肉碎块撞上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铁链拴着的桥板裂成数块轰鸣着砸向丘底掀起漫天的烟尘。 在数千狄骑面前原本高不可攀的先登寨如同一丝不挂的美人已再难抵挡暴徒的觊~觎蹂~躏。 正文 第七十二章 任西畴人皮作鼓(上) 老东冉重伤陆厄粉身碎骨。 先登寨北门洞开寨墙内外寂静无声。 陆丙辰满是悲愤的吼声响了起来:“校尉大人请速速发兵斩杀生狄的万夫长机不可失万不可让狄人从容退走、重整旗鼓!” 无数目光投注向寨墙上的李宋麒。 先登校尉横了陆丙辰一眼目光中杀意盈沸饶是陆丙辰心怀激荡心中仍不免一寒。 他下意识低头又瞬间抬起头来眼角眉梢同样带了几分冷意:“如今寨门已失若是让狄人回过神来攻入寨中混战起来弟兄们可不是对手。” “老四旗回来了!”寨墙上一名黑鸦忽然大叫起来。 李宋麒和陆丙辰闻声同时朝北面望去烟尘滚滚马蹄如雷一袭袭黑色披风若隐若现一时间竟看不出有多少人马。 “回来得还真是巧啊。” 李宋麒冷哼了一声回头冲着在北门广场待命的数百骑兵下令道:“骆右尉本校尉命你领兵出寨汇合左营老四旗务必击溃狄人解我先登寨之围。” 八名李家炼气境护卫给对方万夫长切碎一人倒有四个被陆厄吸成了干尸经此一役竟只剩下三人若是不消耗些剑州人的力量只怕真要被这些极为抱团的剑州人反客为主了。 出身剑州的骆姓右尉大声应诺李宋麒的心思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却是阳谋军令如山只能从命更何况他这个出身与才干均不及陆丙辰的骆氏旁枝能当上右尉还是靠着李宋麒一力支持。 好在相比起之前宗师破寨的险恶局面近千骑兵两面夹击三四千群龙无首的狄骑未必不能取胜。 他可是知道老四旗里面藏龙卧虎尤其那四名百骑长都是极剽悍的角色双方在高手数量上的差距其实不大而右营的士卒大多是剑州剑士大军争锋的经验或许不足却尤为擅长小规模搏命缠斗。 雄浑的号角吹响寨墙上箭出如雨瞬间将纷纷扰扰的狄骑射落一大片。 骆右尉催马出寨拔出剑来大喝一声:“弟兄们三千援兵已至杀贼立功正在此时!随我杀出去全歼敌军、斩杀贼将!” “全歼敌军、斩杀贼将!” 剑州豪族林立、族学兴盛剑士多是书剑传家心思远比普通军汉聪慧剔透听到右营校尉的大喝立刻会意也跟着鼓噪起来好像真有三千援兵一般。 老东冉伤势沉重除去几道血淋淋的伤口最为难缠的却是那周人血液中蕴含的怨毒神意。 这些极古怪难缠的神意随着血液流遍周身惹得他血液沸腾、汗出如浆竟产生了烈火焚身的痛苦幻觉直想着也自爆了才痛快。 老东冉知道这是因为自己刀气枯竭又受了重伤导致神思不属、心志动摇让对方残留的神念趁虚而入了。 虽不致命再想像方才一般如入无人之境那是休想非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闭关凝神静气以神念对神念才能将这些已成了无源之水的怨毒神意抽丝剥茧一丝一缕地尽数镇压驱除。 听到先登寨中传出的喊杀声他连忙爬上马背四下一望心中凉了半截。 在攻城战中一鸣惊人的两千熟狄几乎死伤殆尽尤其是那几百步战的勇士承受了最多的箭雨又被周人勇士自爆后的血肉扫倒了一大片。 这些人可不是灵感境高手对于宗师的神念几乎毫无抵挡之力大多已经七窍流血而死其中不少人肢体残破身上有许多自内而外炸开的血洞死状凄惨可怖让人寒气直冒。 从陆丙辰剑下逃过一劫的那名千夫长倒是还活着连同几名百骑长在内的少数高手满脸血红疯了一般脱去了身上甲衣身上皮肤也是殷红一片被他们自己抓得鲜血淋漓。 尤为诡异的是这些人明明极为痛苦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却始终一声不吭宛如被冤鬼上了身。 普通狄人最是敬畏鬼神看到这个情景纷纷露出惊恐之色哪怕还有几千人马却已经没有士气可言。 老东冉叹了口气挥手道:“听我号令退回南原所有千夫长打头所有百骑长断后有不听号令者立斩!” 毕竟是百战精锐作为主心骨的万夫长虎威犹存听到撤军的命令三千核心狄骑仍保持了最基本的秩序根本不理会残存熟狄的死活甚至不理会衔尾追杀的先登寨守卒掉头朝阴山方向逃窜路线并不是径直向北而是有略微的偏移与自北向南而来的周人援兵错开。 断后的都是弓马娴熟的军中高手带足了强弓硬弩不时在马上扭身回射让追得太近的黑鸦吃了不小的亏。 狄骑一心撤退先登卫右营则无心拼命双方很快在对射中形成了默契场面上打得十分热闹伤亡却是微乎其微。 援兵自然是被李宋麒以北巡名义排挤出寨的老四旗除去刘屠狗的第四旗其余三旗尽数到齐。 能以极少人数震慑熟狄各部这些人个个凶悍如狼、奸猾似鬼耳目消息更是灵通自然早早发现了这支越过阴山的生狄人马。 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理由三位百骑长都没有向寨中报信而是找出了各种理由磨蹭了几天才极有默契地聚在一起悄悄赶到了先登寨附近坐看狄人攻寨。 待他们看到那耀眼冲天的刀气发觉狄人统兵大将果然是位宗师就更加不肯强出头。 没想到峰回路转寨中那位深不可测的医官陆厄横空出世不但功法路数邪门无比竟还拼着性命不要将那名统兵宗师打残。 三位百骑长有志一同这才肯大扬沙尘、尽驱战马杀出来捡便宜立功劳。 三百最精锐凶悍的老黑鸦跟狄人更加有默契在狄人微微转向之后几乎立刻就投桃报李把前进路线又跟对方错开了一些。 实际上即便狄人没有主动示弱这三旗也不会傻乎乎堵到几千逃命之人的必经之路上。 拦腰割肉、衔尾剔骨才是正理否则这点儿人马还真挡不住人家一个冲锋。 正文 第七十三章 任西畴人皮作鼓(下) 老三旗三百黑鸦并不喊杀也不过分摧折马力只是闷着头匀速赶路显得不慌不忙。 打头的是余老大他座下金狮筑基未成连小妖也算不得却也是难得的异种猛兽平日里都是以血食喂养吃过的人都不在少数在熟狄各部中凶名极盛。 余老大耳上金环晃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身铁甲的弟弟闷声道:“告诉兄弟们保命为先宁可吃不着肉也不能折了本钱。” 张金碑、任西畴与余老大几乎并驾齐驱大旗门少主闻言不露声色戴着半面青铜面具的任西畴则嗤笑一声意甚不屑。 余老大怒哼一声道:“姓任的老子最讨厌你这鬼鬼祟祟、阴阳怪气的做派怎么着第二旗还真想着杀敌立功、在李宋麒的履历上添上一笔?” 任西畴冷笑道:“傻子才干这出力不讨好的蠢事我是笑你钻了牛角尖杀不得狄人还杀不得右营的同袍?” 他特意在同袍两字上加了重音显得意味深长。 余老大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狞笑道:“还是老任你主意够多、心肠够毒!” 他看向一声未吭的张金碑问道:“张三你怎么说?” 张金碑淡淡一笑:“右营虽是新设却以剑州人为主沾染了剑州宗族论资排辈的习气少了其中几个有威望的就会群龙无首。待会儿趁乱袭杀了陆丙辰与骆玉两人便好否则若是做得太过火常军门可饶不了咱们。” 余老大哈哈大笑极为赞同地点点头很是有些感慨地道:“日日与两位有着蛇蝎心肠的同袍为伍还当真要小心谨慎不然一不小心就得被你俩算计死。” 说罢三人便都沉默下来在先登寨这些年大哥别说二哥能活下来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三百黑鸦跑出一条弧线三位百骑长猛地拔刀出鞘、斜指向天三百人六七百匹马骤然加速拦腰截向狄骑大队的后腰。 新锐之军冲击逃亡之旅立刻在狄骑后队上撕扯下一大块血肉足有六七百骑被迫与大队断开或转向逃命或停马厮杀。 草原上杀声再起。 骑兵交锋即使有足够马匹败者要逃命也极为不易往往需要极残酷却极有效的断尾求生。 狄骑大队毫不停留根本不理会被截下的同袍兼同族拼命往北逃窜。只要拉开距离剩下几千骑就算是逃出生天。 虽然万夫长受了重伤重整旗鼓后也无法回头再战却终归逃过了全军覆灭的命运。 若真个跟先登卫拼个两败俱伤不提朔方边军的报复单是那些熟狄部族还会不会如先前一般恭顺都要两说那时才是真的生死两难。 见到有便宜可沾衔尾追杀的数百右营黑鸦也纷纷加速撞入了混战的人群。 小范围的方寸之争几百柄利剑的杀伤力极为惊人。论起单打独斗敢离乡背井来朔方搏前程的剑州剑士绝对不弱于人。 困兽犹斗的狄骑虽然凶悍仍是越来越少离败亡不远。 一片人仰马翻的混战之中忽然有人发出凄厉大喊:“不好了骆右尉死了!” 剑士出身的黑鸦顿时无心恋战他们的身家富贵留在剑州的家人待遇如何很大程度上可都取决于陆丙辰与与骆玉这两人。 剑州骆氏可不是好相与的且不提有右尉的官职在身陆丙辰不在骆玉就是无可争议的首领死了大伙儿都要吃挂落。 是以只要不是厮杀正急剑士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向着喊声传来之处望了过去。 围成一堆的人群轰然散开露出内里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骆玉骆右尉骑在马上静止不动瞪着眼睛乍看上去倒是无恙。 在无数人的注目之下骆玉身躯晃了一晃一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露出血肉模糊的后背。 距离较近的人看得真切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骆玉整个后背的衣物连同皮肤都不翼而飞露出恶心至极的肌肉骨骼极易让人联想起肉铺案板上的景象。 先登右营校尉竟在战场之上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扒了皮! 剑士们士气大挫老三旗可是丝毫不受影响几乎是慢条斯理地一点点儿将残余的狄人蚕食殆尽。 简单地打扫过战场两股黑鸦各自收集好同袍的尸首朝着先登寨的方向迤逦而回。 两个营一前一后泾渭分明嫌隙已深。 余老大瞥了一眼四周见那群剑士离得很远放心地朝任西畴笑道:“老任你这手艺可是越发得精湛了只是你可要当心喽先登寨里谁擅长扒皮并不是什么难打听的秘密陆鬼医那张人皮桌子是你送的吧?” 说到这里余老大的脸色已经阴沉如水恨声道:“明明说好是要偷偷袭杀你什么意思?把跟右营的龌龊晾在明面上对你有好处?” 他扭头看向张金碑:“你怎么说就甘心让姓任的拿咱们当枪使?真要闹起来第一旗、第三旗想置身事外那是绝无可能。” 张金碑看向任西畴:“任老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身后靠山是哪个?这次又想闹到什么程度?” 任西畴淡淡一笑:“两位都是聪明人我也就如实相告。我的靠山你们都认识刘屠狗他身后十有**是慕容氏你们都有消息来源尤其是大旗门张老爷子还跟刘屠狗交过手想必早就清楚……” “你疯了!咱们是什么东西怎么能贸然卷进这些庞然大物的交锋里去?不怕粉身碎骨么?” 未待任西畴说完余老大已经叫起来。 张金碑则是若有所思不确定道:“他是看上了李宋麒屁股底下的位子?” 任西畴摇摇头又点点头微笑道:“他年纪太轻明明也有野心却没想明白要如何着手也不够心狠手辣我不得不替他做这个恶人。” 说这话时任西畴掏出一张血淋淋的人皮上面还残留着黑色的衣料。 在张金碑和余老大的默默注视下第二旗百骑长从马鞍一侧取下一个木制的鼓只有个雏形还没有鼓面。 这个半成品的木鼓他一直带在身边不知有何用处因为性子极不合群也没人自讨没趣地来问他没想到竟是做这个用的。 他将人皮绷直糊在鼓上手掌上灵气氤氲在鼓面上来回摩挲宛如在抚摸情~人的肌肤看得人毛骨悚然。 说起以灵气打磨人皮的手艺第二旗百骑长还真是独一份儿的也不知是师门传授还是自学成才。 任西畴注意到两位百骑长同袍的目光抬头笑道:“等鼓成之日当作歌博诸君一笑。”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魔头心思 (发晚了起点后台各种抽各种上不来) ********** 余老大与张金碑闻言沉默气氛随之沉闷起来。 任西畴也不以为意而是抬头遥遥看向站在寨墙上的李宋麒笑容玩味。 几乎被攻破的先登北门一片狼藉并没有打了胜仗喜庆氛围相反随着黑鸦们进城骆玉的死讯很快就人尽皆知某些讯息更是在别有用心之人的散布下广为流传先登寨内的局势立刻波诡云谲起来。 且不提私下里如何暗潮汹涌先登校尉李宋麒很是高调地向朔方将军府发出了报捷快马还宣布要向常军门为有功之臣请功并抚恤为国捐躯的同袍。 尤为诡异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再提起那只生狄败军不说斩草除根就连派人入熟狄各部收集消息、安抚人心这样必要的举措黑鸦们都极有默契地绝口不提。 鬼医陆厄出身剑州陆氏这让老三旗的人马对剑州人的槽糕印象有所改观只是若说能化干戈为玉帛那也绝无可能毕竟任谁都不会喜欢欺上门来的恶客。 骆玉一死剑州子弟中论威望无人能出陆丙辰之右右营唯陆丙辰马首是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剑州人虽然极擅长关起门来搞窝里斗但对外时向来同仇敌忾对于就差大方承认自己是凶手的任西畴和老三旗即便陆丙辰有心缓和关系几百剑州子弟也绝不可能答应。 一场惨胜但好歹也是胜的血战之后先登卫的人心却彻底散了。 局面远比北巡之前险恶老三旗人数少且没有明面上的靠山自然选择抱团驻扎与右营乃至左营第五旗都是泾渭分明。 “这下你满意了?姓任的你说怎么办吧?我可不想哪天被红了眼的剑州人捅成筛子!” 先登血战已过去五日血战所造成的分裂和动荡却连绵不绝。 仍是在张金碑的简朴宅院里三位老三旗的百骑长聚在一起以免给剑州人下黑手各个击破。 “死了一营校尉还差点被狄人破寨先登卫更是眼看就要起内讧朔方将军府却这么久都没动静常军门都不着急你一个百骑长瞎操的什么心?” 任西畴悠然道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得余老大牙根儿痒痒。 张金碑闻言若有所思问道:“怎么讲?” 余老大嘿嘿冷笑:“怕不是等咱们蹦跶够了再以雷霆手段杀鸡儆猴?” 任西畴摇了摇头道:“谁是鸡谁又是猴?现在先登卫是三足鼎立原本最强的李宋麒又势力大减眼看就要捂不住盖子咱们和剑州人差不多势均力敌少了谁先登卫都要散架常军门又能杀谁去?撑死了就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 “那你说这一棒子啥时候才能打下来啊?咱们老三旗那会儿也是天天明争暗斗大老爷们棒子和甜枣用得纯熟和得一手好稀泥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可这回他总这么不开口地拖着李宋麒又打定主意做缩头乌龟不等狄人再来寨里就先要杀翻天了!” 任西畴轻笑道:“我一个百骑长哪里晓得或者常军门根本就不在乎想着把先登卫一锅端了吃干抹净也未可知。毕竟大战将起、亟需战力一千士气低落只会窝里斗的乌合之众清洗一番还能剩下三五百可战的精锐。若是这时候还玩儿相互制衡那一套才真的是愚不可及。” 啪!余老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啥话都让你说了姓任的你消遣老子呢?” 他恼怒之中还有几分理智掌上没有附着灵气否则若是把张金碑的桌子打烂了那就平白得罪人了。 张金碑倒是丝毫不以为意沉吟道:“咱们这位军门是个什么脾气大家都心知肚明看着温吞柔和真正行事却当得起狠辣果决四个字否则也坐不稳屁股底下这个位子。只是边军体制所限哪怕是朔方将军也不能肆无忌惮插手封号校尉的军务。他迟迟未动想必是在等一个机会?” 余老大瞪大眼睛:“机会?什么机会?” 任西畴接口道:“自然是在等咱们内讧了虽然战场之上刀枪无眼、骆右尉不幸阵亡但狄人死伤更重咱们好歹也是打了个以少胜多的胜仗实际上常军门并没有足够的理由插手先登寨。” 他嘴角微微翘起噙上了一抹冷笑:“一旦内讧无论是李宋麒、剑州人还是老四旗胜出都要仰赖将军府的支持对将军大人来说谁当先登寨的家根本就无关紧要无论是谁只要能为朔方守住北方门户他就一定会支持。” 任西畴话里的意思余老大自然听懂了这事儿就是当局者迷实际上无论常兆清心里有何打算只要不想被人弹劾排除异己、拥兵自重他的吃相就不能太难看。 任西畴所说的确实是对方最可能做出的选择一来可以名正言顺打压先登卫巩固自身权威二来不会太过得罪各家后台靠山三来能得几百精锐投靠、吃相还好何乐而不为? 余老大是马匪出身素来胆大包天想明白后就有些有恃无恐狞笑道:“既然常军门在等机会咱们可不能不识趣再说这个咱们擅长哇好端端一个封号卫掺进来这许多沙子搞得乌烟瘴气早该清理清理了。” 张金碑向来审慎缜密所思所想比余老大要深了一层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他想了想开口道:“因为陆厄的缘故眼下陆丙辰已成了右营的主心骨接任右尉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同样还是因为陆厄一口气宰了李宋麒四名心腹护卫不但让校尉大人根基大损还堵死了两家联手的可能。咱们胜面不小所缺的只是个领头人。” 他这话有试探的意思毕竟先前任西畴提到了刘屠狗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任西畴笑道:“咱们根本用不着跟那些小心眼儿的剑州人别苗头这些人只能以厚利结之以大义压之。我打算向校尉大人请命任命陆丙辰为右营校尉同时左营老四旗一致推举刘百骑长接任左尉。” 张金碑不置可否事情是明摆着的陆丙辰要领袖群伦送上门的右尉不可能不要若是连这点儿担当也没有右营恐怕要四分五裂。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而一旦右营的剑州人与左营老四旗联手李宋麒根本压制不住一旦他松口点头则立刻威信扫地。 最终获利最大者自然是刘屠狗这个名义上的发起人。 余老大闻言冷哼了一声:“老任你糊涂了?李左尉可还活得好好的呢!” “哦?”任西畴眸光闪动轻笑道:“我怎么听说李左尉在大战里受了暗伤已经命不久矣了?” 房中突然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张金碑开口道:“第三旗愿意推举刘屠狗。” 余老大闻言抬头有些不甘心道:“反正咱三个互相不服气好歹他也算老四旗的人。哎爷可不是怕了刘屠狗的后台山高路远的慕容氏势力再大也是个屁!” 任西畴站起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那就请两位召集人手让校尉大人看到我等的一片赤诚之心。”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追亡逐北,内讧如火 “万夫长大人那群黑鸦还跟在后面就在山后。” 一片临时的营地里一名生狄人的哨探跪在地上向老东冉禀告道。 “真是阴魂不散!” 老东冉恨恨地骂了一句将手中的肉干和奶酪撇在地上站起身向南望去。 阴山层峦叠嶂的山峰与茂密葱郁的树丛遮蔽了他的视线根本看不到那些恼人的黑披风。 这股黑鸦顶多不过百人正是老东冉奉命追杀的那伙儿贼人追丢了之后不知怎的落在了狄骑大队的后面在老东冉率军败退之后竟胆大包天地粘了上来。 在确认再无其他追兵之后恼羞成怒的老东冉回军反杀还数次布下万无一失的陷阱埋伏这群只敢偷袭的黑鸦却一次都没有上钩。 之后老东冉才悚然而惊对方对这片山林极为熟悉而且必定有灵觉极为敏锐的高手斥候随行。 虽然并没能发现同级高手的气息但能瞒过他这个宗师大将的也自然只能是灵感境界的高手如今老东冉重伤在身再要硬拼难保不会给人宰了。 无奈之下老东冉只好收拢队伍只留少数抱团的精锐斥候遮护周边即便如此每天还是会有几十人被袭杀其中不少人连尸体都没法找到。 老东冉定了定神知道伤势让自己的意志有些软弱昏沉失去了平日的冷静沉着这样下去极其危险。 他深深呼吸压抑住胸中怒气终于还是决定再次断尾求生。 一支五百人的队伍被留了下来比剩下不足两千人的大队晚了一个时辰开拔。 在老东冉想来对方一定会怀疑有诈一开始只会小心谨慎地进行试探即便黑鸦里真有宗师高手等最终反应过来并吃掉这五百人也会浪费极多的时间大队狄骑便可以趁机逃出生天离开这座吞噬了太多狄人血肉的山林。 一旦回到无遮无拦的草原上即便是宗师也不敢轻易冲击近两千骑兵组成的队伍。 丢下这五百人实属无奈其实如果不分兵等走出大山时损失加起来未必能有五百人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还要考虑到士卒的承受能力。 钝刀子割肉最是消磨士气若是士卒们对山林产生了恐惧之心极易发生溃散到了那个时候还有几个人能活着出去就只有天知道了。 离老东冉并不太远的一处山峰刘屠狗蹲在山岩下拿着一根烤野猪蹄正啃得满嘴流油。 “二哥狄人分兵了殿后的五百人与大队相距一个时辰的山路摆明了是在钓鱼呢。”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说不出是愤恨还是艳羡:“这些狄人当真是精兵到了这时候还能有五百人甘心赴死。” “甘心赴死可未必令行禁止倒是真的。” 杨雄戟的话让刘屠狗咧嘴一笑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少年:“东江啊你怎么看咱们要不要上钩?” 原本瘦弱腼腆的少年如今多了几份剽悍之气闻言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划算。” “大人卑职斗胆说一句犯不着因为意气之争跟这些一心逃命的狄人拼光了本钱。这时候该回去看看风色免得抓瞎。” 说话的是傅阳关除了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徐东江别苗头这个做过羊倌儿的落魄秀才算是个极为理智的人。 刘屠狗笑道:“你指的是任西畴的谋划?这个人的心思难测得很呐桑源你说说看?” 这位桑什长的心思同样难测刘屠狗爱其才从没表现出对他有任何的不信任反倒是他自己总是游离在第四旗核心圈子的边缘。 桑源闻言一凛低头道:“当日卑职确实远远地瞧见了先登寨北门都破了可见打得极为惨烈任百骑长的意思是趁机逼宫把大人推上去而且以大人的能力绝不会只是个傀儡。他还说他想要什么大人心里清楚。至于其他的卑职也不敢妄言。” 刘屠狗微微沉吟抬头看着四周或站或坐、表情与心思各异的部下开口道:“那就更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了陆家的右尉可是拿一条半步灵感高手的性命换来的。” “徐东江、曹春福敢不敢去拿下生狄万夫长的人头?” “愿为大人效死!” “好!带上你们手下兄弟跟我走。杨雄戟你去会和董迪郎带着剩下的弟兄吞了这五百香饵甭着急慢慢来。” “二哥咱们人手本来就少怎么还分兵呢?就算是分兵也得你带走大头啊你留给我三十人就行。” 刘屠狗笑道:“这不是先要保本么你当宗师那么好杀呢?我去月亮门等着那个万夫长若是走别处咱们只好打道回府若是选了这条路只能怪他命不好。” *********** 先登寨烽火台。 先登台因为是先登校尉的居所内里早已装饰得如同府邸跟大周边关苦寒之地的寻常烽燧不可同日而语。 台内第一层根本就是个巨大的会客厅本应十分阴暗的空间里灯火通明锦帐屏风这些奢华之物且不提原本潮湿寒冷的地砖上铺了厚厚的皮毛褥子和鲜艳地毯。 据说出身显赫的校尉大人仍不满意准备在今年冬天来临之前再往褥子下面铺一层木制地板地板下面装上地龙以代替烟熏火燎的火炉。 任西畴踩在大红色的地毯上看着席地跪坐在低矮书案之后的李宋麒神态坦然而平静。 他的目光偶尔从李宋麒身后那名护卫脸上划过除去一名左尉、一名百骑长校尉大人身边也只剩下这么一名心腹了。 陆丙辰穿了一身孝服沉默着坐在李宋麒的下手。 先登校尉的脸色阴沉如水刀子般的目光狠狠扎在任西畴的脸上:“任西畴骆玉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清楚正好丙辰也在这里只要你认罪本校尉可以从轻发落许你将功赎罪。” “骆右尉自然是身先士卒、在当日的血战中慷慨成仁的。” 任西畴半边脸庞仍是隐没在青铜面具之下目光深邃幽微说出的话却险些让李宋麒气炸了肺。 “骆右尉都死了五天了也没见大人兴师问罪此时又何必惺惺作态?卑职今天来不是来给大人添烦恼的而是来为大人排忧解难的。” 李宋麒敛去怒容身躯微微向后倾斜还侧头看了陆丙辰一眼才慢吞吞地道:“哦?本大人有何忧难?” “卑职还是长话短说吧任西畴受两营兄弟之托恳请大人授予陆丙辰右营校尉授予刘屠狗左营校尉。” “荒唐!” 李宋麒上身猛地挺直重重一拍书案脸上却没有多少怒色:“好啊先是私截军马现在又伸手要官真当我这个先登校尉不敢杀人吗?” 他倒没提左营校尉还活得好好的因为这根本无关紧要而是看向陆丙辰道:“剑州子弟咽得下这口气?” 陆丙辰拱手一礼淡淡地道:“若是丙辰接任右尉大约也就勉强咽得下了。” 李宋麒一窒恍然大悟之余终于是动了真火口不择言道:“怪不得你二人一前一后登门敢情是约好了的。也是死了个骆玉右营已经是铁板一块陆厄死得值啊他也真是挑了个好时候……” 话音未落陆丙辰已经猛地立起手扶剑柄寒声道:“大人慎言!家祖是先于骆右尉殉国的老人家一片赤诚绝不容人诋毁!” 李宋麒顿时有些悻悻然开口道:“令祖为国捐躯堪称壮烈陆兄弟本人亦是血战余生在右营中的威望已无人可及本校尉也是属意你来坐右尉这个位置的。至于刘屠狗他资历太浅恐怕……不能服众吧?” 任西畴微微一笑道:“大人一从军便做了封号校尉卑职等也从没觉得大人资历浅薄。说起来攻寨的那名狄人大将可是实打实的宗师万夫长之所以只带来三千人可多亏了第四旗。” “什么?你是说……” 李宋麒吃了一惊连陆丙辰也禁不住悚然动容。 “刘屠狗虽未回寨仍派了探马捎信回来第四旗在阴山南北共击溃生狄七千人斩首三千余阵斩千夫长两人不知……能不能服众?” 任西畴毫不犹豫地把阴山玄宗两位宗师的战绩也安在了刘屠狗头上反正没人知晓内情。 至于斩首万人窟战死狄人的首级肯定是拿不到的赫伦部营地和月亮门死的狄人加起来可不止三千这都是能割掉耳朵拿来记功的。 两名千夫长也确实是被刘屠狗所杀一个不声不响被刀气撕碎另一个受尽折磨后得了个痛快。 李宋麒当然是一脸不信陆丙辰有陆厄的遗言打底震惊之后倒没表露出多少怀疑之意。 只是他的脸色却猛地沉了下来:“这么说来那名狄人万夫长和三千狄骑是来找刘屠狗复仇的?” 他握着剑走向任西畴语气已是森寒无比:“也就是说家祖是因他而死?” 任西畴点头道:“即便这一万狄骑当日不曾南下也总有来袭的一日。陆兄弟是明理之人应当知道不该迁怒于人的道理令祖英灵不远想必不愿看到剑州子弟再有无谓的折损。” 陆丙辰闻言停下脚步冷笑道:“剑州自古以来出了无数的大剑士什么时候出过君子了?” 任西畴叹了口气看向李宋麒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待会儿大人可要小心了刀剑无眼各安天命。” 他说罢后退几步伸手一把拉开身后包了铁皮的大门露出门外黑压压的人头和雪亮的刀锋。 有右营的也有左营的泾渭分明在无声地对峙。 两名守门的普通护卫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不敢稍动。 如今的李宋麒已经没法奢侈到用练气高手看门。 陆丙辰似乎早有所料回头看了瞠目结舌的李宋麒一眼其中意味难明。 李宋麒背上锦袍瞬间被冷汗浸透。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狼奔豕突(上) (感谢书友逗逼在哪里的打赏你真是太有节操了。所以俺也准备有节操一回晚上还有一更呃不出意外的话。) *********** 先登卫两营十旗在李宋麒八名护卫死伤殆尽之后真正能被校尉大人掌握在手里的其实只剩下被称作李家旗的左营第五旗从来都是被李宋麒作为亲兵来使用。 原本右营两个由李家护卫担任百骑长的旗士卒大多是剑州子弟此时根本指挥不动。 李宋麒恢复了冷静带着一名贴身护卫走出先登台。 他好歹有些胆色并非那些大门阀里的寻常纨绔子弟可比否则也不会被家族寄予厚望送到朔方这样的险地。 “左尉何在?左营第五旗何在?” 余老大骑坐在金狮上闻言狞笑道:“李左尉伤重正在卧床休养如今左营是卑职代管。至于第五旗卑职派他们去戍守寨墙了职责重大不能轻动。” 李宋麒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今日本校尉要重新任命两营校尉和百骑长他和第五旗怎能不到场?” 余老大闻言看向站在李宋麒身侧不远处的任西畴见后者点了点头才下令道:“二弟去把李左尉和第五旗百骑长请来。” 全身披挂的余老二答应一声带上十骑往城北而去。 余老大又看向李宋麒:“至于第五旗的兄弟校尉大人狄人吃了个大亏随时可能杀回来报复不能不防啊。” 李宋麒皱了皱眉扭头看了身后护卫一眼平淡道:“你也跟着去告诉第五旗小心戒备不许擅离职守。” 余老大闻言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阻拦。 陆丙辰沉默半晌此时突然开口道:“不可在校尉大人面前放肆都把剑收了。” 右营在血战中折损近百人之后又莫名其妙失踪了数十人此时到场的不过三百人出头。 陆丙辰一声令下三百余柄长剑纷纷入鞘剑鸣声此起彼伏令人毛骨悚然。 余老大眼皮一翻挥手道:“收刀!” 第一旗闻声立刻收刀其余两旗人马的反应则慢了半拍待任西畴和张金碑授意后才同样归刀入鞘。 见到如此情景李宋麒神情微动开口赞道:“陆兄弟在右营的威望果然无人能及。” 他赞的是陆丙辰目光却在左营三位百骑长脸上来回划过:“任百骑长左营到底谁说了算?三位都是英雄人物不会真的要听命于刘屠狗那个毛孩子吧?” 说这话时李宋麒心中疑窦丛生不管谁说了算任西畴在老三旗中明显扮演着智囊的角色此人没什么后台行事一向谨慎怎会突然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来? 难道是勾搭上了常兆清?这位朔方将军的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吧而且根本就得不偿失啊? 当真是该死第四旗伙同老三旗私分军马已经让自己落了好大的面子还没顾上整治这些先登卫的老人儿反倒被人欺辱上门来了。 事到如今若是不想如几位前任一样被人架空然后如死得不明不白就只有放手一搏了! 李宋麒心中闪过无数念头胸中也是怒气翻涌脸上却并没表露出太多情绪。 任西畴看在眼里对这位孕养出些许城府的年轻大人不免有些另眼相看。 虽然对方的几句挑拨尚嫌浅薄稚嫩并没有真正抓住要害但从余老大的表情变化中就可知道并非全无效果。 若是边关和靖的年月多给李宋麒些时日这个位子没准儿真就能坐稳了不说大权在握起码能保住性命安安稳稳地混上几年资历。 可惜如今偏偏就是个多事之秋此时来到先登寨这么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所在还遇上了妖孽一般的刘屠狗就只能怪他命不好。 任西畴当然知道先登卫的内讧在常兆清眼里几与叛乱无异但万事有刘屠狗这个高个儿顶着这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他真正所求不过就是灵感二字。 为了这梦寐以求的修行妙境死多少人都是值得的。 长街上马蹄声响杂乱如乱锤击鼓。 这可不是十几骑能造出的声势余老大面色大变急忙催动金狮转身。 右营后排士卒里有人大叫是第五旗! 近百骑兵排成三四列纵队冲了过来而且丝毫没有要减速的趋势打头的正是曾被第四旗两名什长踩在脚下的李左尉和第五旗百骑长。 李宋麒最后那名护卫也在其中身边还另外牵了一匹马余老二被困在马背上还给塞住嘴巴无法出声第一旗另外那十骑则不见踪影。 左营老三旗的阵列立刻骚动起来第五旗不足为虑怕的是心思难测的右营在背后捅刀子那大伙儿的性命可就交待在这先登台前了。 张金碑率先反应过来喊道:“第三旗靠墙躲避。” 第五旗人少而且用的不是冲锋阵型整整齐齐地似乎只是要过路一般犯不着死占着长街正中硬拼。 任西畴与陆丙辰紧跟着就反应过来同样命令属下向长街两侧闪避显然右营的剑州子弟与校尉大人之间并没什么默契和信任。 余老大也不蠢虽然恼怒异常终归不想自家兄弟就这么折了也跟着下令躲避。 只是终究晚了片刻第一旗又正好站在最中间有几个首当其冲的步卒瞬间被奔马撞飞。 骨裂与惨叫声中无数马蹄践踏而过长街上多出了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李左尉身边还跟了几匹无人驾驭的空马在冲过先登台的一瞬间李宋麒猛地飞身而起落在了其中一匹空马的马鞍上。 他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纵马前冲带着第五旗径直冲向了南门。 余老大大怒边催动金狮追赶边怒吼一声:“放下我兄弟!” 第一旗紧随其后有人已经顺势摸出了猎弩只等自家百骑长下令就要下死手。 余老大总算还知道分寸猛地一挥手大喝道:“射马!” 顿时就有零星弩箭咬向第五旗后队的坐骑然后长街上的箭矢很快就在余老大的怒骂声中密集如蝗。 南门不知何时已经洞开留在此地守门的十几个右营剑士横尸在地。 闷头纵马赶到南门的李宋麒终于出声:“全速出城!” 他勒马停在门洞边盯着追杀而来的余老大脸上带着冷笑。 余老二所在的那匹马很快从他身边经过李宋麒猛地拔剑自下而上狠狠一撩不但把余老二一剑枭首还以巧劲将后者的头颅高高抛起。 飞上半空的光头十分醒目没等双眼顿时通红一片的余老大悲愤出声一柄染血长剑已朝着他座下金狮激射而至。 金狮不等主人动作猛地跃起一对前爪向前狠狠扑击砰的一声将长剑击成了两段。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狼奔豕突(下) 落日余晖金黄中带点儿血红的阳光自西南面照来将陡峭山壁晕染成晃眼的金色。 因为石壁遮挡月亮形状的石拱门下已有一大块地方隐没在黑暗里。 徐东江与曹春福在石拱门下盘膝而坐身前各放了一张青铜猎弩。 江南士族少年正好坐在光明与黑暗的分界线上一半身子尚觉温暖另一半则已受寒气侵袭。 他看了北地铁匠之子一眼心中总有种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感。 这个曾被大人叫做阿大的汉子无论样貌、家世乃至天资都不出彩在第四旗的几位什长之中极不起眼也很少会发表意见。 然而即便他的存在感如此薄弱、性格又是沉闷无趣全旗上下也没有一个人敢对曹春福有所轻视。 大伙儿都知道当初大人堵门募兵时这位曹什长日日去受那千刀万剐之苦即便没被大人选中仍然不改初衷甘愿抛家舍业做一名马前卒。 之后又是第一个站出来要拼死一试接受大人的拈花授记最终成功筑基一跃而成第四旗中有数的高手。 论起道心之坚、心性之勇即便是杨、董二人也要对曹春福心生敬意。 “曹家哥哥我若是不被大人选中这辈子就要在苦牢里苟延残喘即便运气好挺上几年还不死也不过是给披甲人为奴的凄惨下场。曹家是朔方有名的铸兵世家衣食无忧的你又是家中独子怎么也愿意跟着大人出生入死?” 曹春福憨厚一笑:“什么铸兵世家东江兄弟是给俺脸上贴金呢。我生在朔方自小就听了无数马革裹尸的英雄事迹大好男儿怎甘心当一辈子铁匠?” 他歪头想了想接着道:“说起来我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杀人利器其中只有两样最是印象深刻。” “哦?”徐东江给引动了兴趣。 曹春福笑道:“第一样是绣春刀就摆在曹家的库房里是先祖亲手所制。那可都是我爹的宝贝平日里的保养都是他亲力亲为连我都不能碰摸一下就是一顿好打。” 徐东江咧嘴一笑问道:“那第二样呢?” “第二样还是绣春刀挂在新起的那座无名酒楼的檐下柄柄都是染过血的好刀却只能供酒客们品头论足。说起来还要感谢大人让这些英雄刀有了用武之地。” 徐东江点点头绣春卫在史书上不过占据了寥寥数笔绣春刀连同那套过河刀法更是只字未提只在兵家将门的笔记野史中才有些许记录至于边地军民世世代代的口口相传早已成了面目全非的怪诞传说。 而他这个本该读书出仕、为家族壮大绵延而勤勉终身的江南士子却阴差阳错跟着大人纵马北地让绣春刀重现沙场一如二百年前的英雄们那般持刀横行。 他望向山下草丛中已经依稀可见的狄骑队伍展颜笑道:“曹家哥哥要不咱们比一比看谁的绣春刀砍下的首级更多?” “好!” 两人相视一笑缓缓起身各自举起手中猎弩。这伙狄人也是托大断尾之后就没再派出斥候只是一个劲儿地闷头赶路。 老东冉自然早就看见了石头拱门下的两只黑鸦随即张口喊了一名百夫长的名字。 向上仰攻即便山路并不如何陡峭大队骑兵也根本施展不开。 被万夫长点到的百人队当即有八十人下马另有二十马术最为娴熟者在百夫长带领下驱马上山。 力度有限的稀疏箭雨飞上山腰大多数都叮叮当当地击打在陡峭坚硬的石壁上留下点点微不足道的痕迹就颓然落地少数射向拱门的箭矢则被曹、徐二人以弩身轻松挡下。 两名什长近乎悠闲地扣动弩机速成的练气同样是练气稳定而有力的双手快速上弦随即又是两支夺命的弩箭飞射而下。 等二十一骑冲上山腰已有半数战马失去了骑手。 无主战马随即成了同袍攀登的阻碍第一时间冲到拱门下的只有百夫长在内的五骑。 曹、徐二人再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转身就跑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石拱门之后。 那名狄人百夫长扬起弯刀嚎叫着带人冲进拱门之内只要冲过这座险要拱门就该轮到狄人勇士居高临下追杀这些可恶的黑鸦了。 没等他找到按理正在仓皇逃窜的两名黑鸦石拱门北面出口突然横起一条绊马索五颜六色的竟是由无数绸缎混合了皮革和草绳编成上面还挂着几柄亮闪闪的弯刀。 也难怪黑鸦里真正的苦出身并不多竟没人熟悉编草绳的手艺。 如此脆弱的一条绊马索自然被一踢而断可无论再如何的粗制滥造这条绊马索依旧成功地使一马当先的百骑长马失前蹄。 一条雄壮的狄人汉子惊呼着被甩离马背飞出丈余才向下坠落斜坡巨大的落差让他骨断筋折一声短促的闷哼之后便无声无息地径直滚落坡底。 徐东江与曹春福各自扔下手中半截绊马索在他们脚下两柄绣春刀直直插在地上在阴影里泛着森寒的光。 两人飞快拔刀倚靠在石拱门外两侧的山壁上极有默契地同时挥刀横斩。 紧跟在倒霉百夫长身后两侧的两骑瞬间冲出坐骑前蹄分别撞上两柄绣春刀。 这两道绊马索可就货真价实了两名狄人骑手反应不及同样飞离马背摔下山坡步了百夫长的后尘。 三匹前腿断裂的战马成了新的屏障后面两骑撞了上来因为骑手终于有了反应的时间只发生了轻微的碰撞。 两名骑手跌下马背刚要爬起来就被再次冲进拱门的两名黑鸦一刀一个给干脆利落的地捅了个对穿。 剩余的骑兵和步卒终于接近可没等他们冲进拱门将两名黑鸦围杀山壁顶端就突然冒出二十个人头渗人的弓弦声响起二十只弩箭几乎瞬间就出现在山腰钻进狄人的皮肉里。 徐东江和曹春福额头刀痕鲜艳夺目周身散发着极惨烈又阴诡的气势毫不犹豫地冲进前排狄人阵列里所使的正是大人亲传的破戒刀法竟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惨叫声一个接一个响起鲜血的颜色瞬间充满了所有人的眼眶。 ************* (再次感谢~逗逼在哪里~的打赏感谢所有给屠狗投票的书友们每天看到你们准时准点的推荐票都感觉你们比俺有节操有毅力多了真的是没理由不坚持下去拜谢!) 正文 第七十八章 伏杀(上) 眼看一个百人队已经死伤殆尽那两名黑鸦也是伤痕累累、摇摇欲坠却仍有一战之力手中狭长刀锋上有殷红浓稠的鲜血流淌。 老东冉没有再派出普通士卒上去送死而是点了麾下一名千夫长的名字。 这名千夫长答应一声纵马出列身上腾起一层护体罡气。他边走边大声吆喝了几声便又有一支百人队跟着出列登山。 这支百人队完全没有冲锋的意思而是弯弓搭箭与山壁顶端的二十名黑鸦展开了血腥的对射。 曹春福和徐东江对视一眼同时向后退去性格出身都迥异的两人首次联手彼此间竟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千夫长骑马挥刀扫落头上激射而下的弩箭护住战马很快就冲上山头因为有前车之鉴他没有贸然冲进拱门而是飞身从马上跃下一步步向着两名黑鸦逼近。 两名黑鸦已经一退再退一直退到了拱门北面斜坡的边缘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山下跑去。 千夫长穿过拱门终于确定并无伏兵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再无疑虑微微举起弯刀冲向两名黑鸦。 作为一名练气巅峰高手这名千夫长算得上身经百战此时犹有余力哪怕没有敌人伏兵仍然不失谨慎地观察着周遭环境。 在两名黑鸦的前方有一处较为平坦的坡地坡地上两匹白色战马正在悠闲地吃草。 “想跑?” 千夫长狞笑一声提刀狠追已是用上了全力。 他甚至等不及呼唤自己的坐骑而是猛地纵跃而起浮光掠影般冲向两名黑鸦将几支头顶袭来的弩箭抛在了身后。 较为瘦小的那名黑鸦在奔跑中回头望了一眼随即惶急地将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一个呼哨。 坡地上一匹白马猛地抬头应声奔向了自家主人这让千夫长的脚步下意识地又快了一分。 不过几丈的距离被千夫长几步跨过他有信心即便对方能爬上马背也绝没有机会从他的刀下逃生。 被千夫长视线牢牢锁定的瘦小黑鸦竟然丝毫没有上马逃命的意思而是与上山的白马擦肩而过径直往山下跑去。 那匹白马则继续向上迎面朝着千夫长猛扑而至。 千夫长吃了一惊但仍是毫不犹豫地挥刀一匹马还不放在他的眼里。 在这一瞬间他分明看到白马脸上露出了一个极有灵性的轻蔑笑容咧开的嘴里可以明显看到尖利如猛兽的牙齿尤其鼻孔中猛地喷出两道巨大的黑气。 这两道黑气有些熟悉唤起了千夫长某些仍然鲜活的记忆。 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白马已经被两道黑气重重包裹起来形成了类似护体罡衣的甲胄同时狠狠地朝他撞了过来。 因为高度落差千夫长的弯刀狠狠劈中了白马的额头竟发出砰的一声大响。 巨大的反震力道传来蓄力不足的弯刀被狠狠地向上弹起千夫长已经空门大开。 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与惊恐畏惧交缠的复杂神情只来得及稍稍增强胸膛的罡气就被跃起至半空的两只马蹄狠狠踏中。 两只漆黑马蹄上闪过诡异的红色光芒千夫长似乎看到某种奇异的花朵在眼前一闪而逝。 咔嚓!这是骨骼碎裂的声响。 千夫长猛地喷出一口夹杂着血肉碎块的黑血后背狠狠砸在了身后的斜坡上。 最后的时刻他看到一只马蹄在眼中越放越大踩踏向自己的额头。 噗嗤! 那是某种东西爆裂的声响随即便是永恒的黑暗。 拱门那头两名练气巅峰高手的碰撞激烈而短促对于灵感宗师来说即便眼睛看不到灵觉也会一览无余。 在白马喷云吐雾的一瞬间老东冉就已经怒喝一声飞身向上冲锋。 老东冉麾下的勇士们不是没跟朔方边军乃至先登卫交过手朔方边军能以曲曲万人扼守住幽州北部边境战力之雄浑不言自明。 可不过一个百人队的黑鸦里竟能有这样的高手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老东冉刚跑出几步就感受到麾下千夫长气息的急剧衰竭而对方练气高手的气息则是强盛依旧很显然已经分出了生死高下。 他愤怒心疼之余反倒放下心来在这位万夫长想来对方能出动一个练气巅峰追杀他已是极限总不能是朔方将军和封号校尉这样的人物亲自出手、不遗余力追杀他数百里吧? 虽然先前已经做了最坏的猜测和打算但老东冉内心深处并不愿相信自己会这么倒霉。 既然对方只是练气在一路的追杀袭扰之下已经怒火中烧的万夫长不介意拼着加重伤势送这名黑鸦高手上路! 他三两步就冲过拱门迈进拱门北面的阴影里。 眼前是在夕阳中明暗交缠的苍茫群山微凉的山风拂过茂盛阴翳的植被发出奇妙杂乱的声响。 山坡之下两名黑鸦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转身仓皇逃窜。 老东冉一眼就看到了麾下千夫长胸膛塌陷、头颅炸裂的尸身然而尸身附近除了一匹无主的白马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万夫长悚然而惊猛地环视四周山壁陡峭光滑即便是他自己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攀爬而上。 他之所以没有理会山壁顶端的黑鸦就是因为鞭长莫及而且只凭二十柄猎弩根本无法阻拦自己的大队人马。 难道是靠着绳索爬上去了? 老东冉想起了那条寒碜的绊马索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重新将视线从山壁移向脚下山坡谨慎地向前迈出一步。 老东冉的三千人就是通过这个拱门南侵的还顺手收敛焚烧了死在此地的一千多狄骑坡底还能看到集中焚烧的痕迹。 从勇士们身上的剑伤来看明显就是万人窟那名青衣少女所为此外绝大多数尸体都屈辱地被人割掉了耳朵很显然是这些该死的黑鸦所为。 仇恨并不能淹没老东冉的理智他转着念头同时狠狠压制下愈烧愈旺的怒火没有这份心智根本成不了宗师更做不了万夫长。 他又是一步迈出头顶突然响起连绵的弓弦响声同时下方的白马突然披上了一层黑色罡衣向他猛扑而来。 “妖兽?能驾驭妖兽的肯定是个高手!头顶有箭雨面前有妖兽扑击这是要把自己往回赶?” 老东冉虽惊不乱他料定若是退回拱门内必有凶险不但一步不退还主动迎着白马对冲而下。 他已经确定自己的千夫长就是被此马所杀可见这匹妖马必定凶戾过人但是不管这匹妖马以何种诡异手段迅速击杀了同等境界的千夫长遇上灵感宗师终究是难逃一死! 正文 第七十九章 伏杀(下) 当然哪怕前冲也未必保险边境上两方斥候的小规模厮杀斗智也斗勇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老东冉就听说过一个战例两方游骑对冲一方突然陷进事先挖好的陷坑里继而被对手轻松屠戮而且挖坑的那方正是眼前这些黑鸦的前辈。 老东冉脚步不停速度却没多快而且注意力倒有一半放在脚下随时提防有高手埋伏或是绊马索一类的东西。 夺夺夺! 他身后传来弩箭入地的连绵闷响身前那匹白马则猛地停下脚步十分突兀地向旁边跃去避开了他的锋芒。 老东冉的瞳孔骤然一缩却没发现白马跃开的庞大身躯后面有任何异常。 他心中微微一松头顶却突然传来蓬的一声响像是大旗在狂风中展开时才有的那种猎猎声响。 不不只是大旗还可以是披风黑鸦的披风! 老东冉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然而劲风已然袭体根本来不及躲避。 他右手上长刀一横左手托住刀身狠狠向上一架顺势抬头上望。 长刀鸣啸凛然刀气充塞长空宛如一条摇头摆尾、依稀可辨形状的凶蛟! 蛟尾起于刀身头颅与身躯则向上升腾而起噬咬向半空来袭之人。 几乎同时一袭象征着死亡的黑色披风遮盖住天空天地万物骤然失色。 静谧的黑暗中一截红紫青黄四色交缠、刻画着无数繁复纹路的刀锋陡然出现瞬间吸引住老东冉的全部心神。 恍如温柔的春风吹过枝头白雪那刀锋向下轻轻一划凶蛟刀气便被由头至尾轻易切成两半渐渐崩散于无形。 在老东冉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美丽而可怕的刀锋继续划落轻轻点在他手中以大量灵气加持的长刀之上。 长刀立马步了凶蛟刀气的后尘于无声无息间断成两截竟比一块豆腐也强不了多少。 那截刀锋没有丝毫停滞继续斜斜下划残影如虹在空中勾画出一道异常美丽的轨迹。 老东冉怒吼一声身形猛地一矮直直后仰极其狼狈地斜躺到坡上。 罡衣瞬间笼罩全身他双手松开两截断刀猛地向内合拢夹住了劈向自己头顶的刀身。 没等他稍稍松一口气就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轻笑一听就知道是个年纪并不大的少年。 随着这声轻笑被老东冉夹在手中的长刀刀身之上自刀柄至于刀尖那无数繁复而美丽的纹路渐次亮了起来。 尤其是靠近刀刃的部分,那些红中带紫、扭曲奔放的奇诡线条光芒大盛如同一头猛虎在跳跃奔腾。 不不是如同而是真就从刀身上跃下了一头斑斓猛虎! 老东冉脑海中轰的一声仿佛听到了林中虎啸。 这是……大圆满宗师的巅峰气象! 下一刻唯有刘屠狗与老东冉可见的斑斓猛虎狠狠扑击在万夫长身上! 在曹春福、徐东江等黑鸦们的眼中看到的只是大人从山壁上一跃而下一人一刀撞向下方肆虐纵横的刀气。 无论对方如何躲闪格挡都挡不住、躲不开那势如破竹、光彩夺目的一刀。 那名气焰凶狂不可一世的生狄万夫长吭都没吭一声便被这干脆利落的一刀钻破眉心就此死于非命! 屠灭刀自老东冉眉心而入将整个颅骨一穿而透直没入土简直轻松得如吃饭喝水。 刘屠狗双脚稳稳着地握住刀柄将屠灭刀一寸寸轻轻抽离刀身上刀气璀璨没沾上半点儿污~秽之物。 他缓步走上山腰迎向拱门南面那最后的温暖阳光身后披风在晚风中如波浪般舞动深邃如最黑的夜。 拱门内的阴影里挤满了人都是跟着万夫长冲上来的狄人。 这些最最悍不畏死的狄人勇士畏缩着拥挤在一起眼睁睁看着悍勇无敌的万夫长被人一刀捅死看着眼前魔神般的少年黑鸦从容提刀上山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 刘屠狗咧嘴一笑左手成爪向前一探。 首当其冲的几名狄人顿时惨叫起来他们的身躯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捏做一堆体表出现可怖的巨大凹陷内脏与鲜血从口鼻中溢出。 接着噗的一声有头颅、胸膛一类的空腔被捏爆拱门内壁瞬间被各种五颜六色、滑腻恶心的内脏和体液涂满还活着的人也被淋了个满头满脸。 直到此时拱门内才有一只暗红色的灵气虎爪缓缓成形。 亲手造成这重重惨剧的刘屠狗反倒一怔挥挥手让刚刚凝聚成形的虎爪消散。 他沉默半晌才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这算不算于无声处听惊雷?” 刘屠狗的话音很轻但在死寂的拱门周遭却不啻于惊雷炸响。 “魔鬼!” 如此残忍邪恶的杀戮、如此惨烈痛苦的死亡让剩下的狄人瞬间崩溃纷纷发出惊恐至极的喊叫连滚带爬地向拱门外逃去。 后方没能亲眼见证这一切的狄骑不明就里却同样被这些身上挂着内脏、散发着令人作呕气味的同族吓了一跳。 “黑魔鬼杀死了万夫长!” “快跑这座拱门后是地狱!” 这些吓破了胆的狄人甚至等不及堵在山路上的同族让开道路毫不犹豫地拔刀将一切挡路者砍翻在地。 还有人红着眼睛将骑马的同袍扯落马背自己则手忙脚乱地爬上去随便选一个方向就纵马狂奔边跑边用弯刀将马臀砍得血肉飞溅。 死亡与鲜血难以名状的疯狂与对未知的恐惧如瘟疫一般感染了所有人。 近两千狄骑开始疯狂逃窜。 半山腰的拱门处刘屠狗收刀入鞘静静地看着逃得漫山遍野都是的狄人既无快意也无悲悯。 “大人生狄万夫长的首级在此接下来?” 徐东江提着老东冉前后透亮、脑浆流尽的头颅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曹春福站得稍远正用地上的绸缎将断成两截的绣春刀包好。 阿嵬昂首走出拱门迎风打了个响鼻惬意道:“真可惜那个千夫长的头颅都碎了。” 第四旗上下对阿嵬的口吐人言已经习以为常单论境界这匹半步灵感的马妖才是第四旗的第二人。 “阿嵬记得我跟你的约法三章么?” 白马不耐烦的晃了晃头颅颈上长毛抖动如波浪:“当然记得不得吃人不得滥杀无辜不得以杀戮为乐。说真的我所修习的无心法靠得就是血煞死冥之气不多杀些啥时候才能真正灵感?” 刘屠狗咧嘴一笑:“若是你违反了约法三章立刻就死还谈什么灵感不灵感?” 正文 第八十章 生还与死归 刘屠狗以一场干脆利落的伏击报了被人追杀百里的仇看似轻松实则已经费尽了气力与心机还要另外饶上几分运气。 在近两千狄骑逃散入阴山南麓之后黑魔鬼的凶名便以惊人的速度在熟狄各部间流传与灭门百骑长的名号交相辉映。 二爷本人对此一无所觉在他看来不过就是杀了几个人而已与往日的厮杀并没什么两样。 说起来这两千狄骑先是在先登寨下功败垂成而后在一路北逃的途中被不断地以钝刀子割肉甚至被迫两度断尾求生如此还能保持基本的士气和战力精锐之名当之无愧。 若不是二爷先杀了那名宗师万夫长打断了这两千狄骑的主心骨即便狄人再如何敬畏鬼神也肯定不会这样轻易地崩溃。 换做平日野蛮凶狠的黑狄勇士根本不可能因为几个人的惨死就有所动摇而只会拼死报仇。 真要发起狠来可止熟狄小儿夜啼的二爷也同样得乖乖避其锋芒。 二十名黑鸦在与狄骑的残酷对射中折了八个一起安葬在拱门南面向阳的山坡上。 刘屠狗看着坡上两排不起眼的新坟想到这八人从此做了孤魂野鬼不得生还故乡就莫名地记起渭水边的那株老柳。 对于俞达当年种柳时的心境他忽然间就有了些许感同身受。 “当年包括绣春卫一营壮士在内的五千忠魂埋骨渭水之西宣威王俞达便在渭水边种下无数株新柳相比起来咱们第四旗可就寒碜多啦。” 刘屠狗自嘲道心头总有些无法言说的感慨。 二百年光阴似箭渭水西岸的坟茔已无处可寻那些柳树最终也只活下来一株却不知眼前这八座新坟千百年后还能剩下几座?坟边又是否会绿树成荫、芳草萋萋? 曹春福将八柄失了主人的绣春刀收起小心翼翼捆在马背上。 他回头向刘屠狗笑道:“对于公孙龙悬刀檐下卑职一直有些愤愤不平觉得他身为一个剑客明摆着是在亵渎刀魂英灵直到此刻才有些改观。” 刘屠狗点点头骑上白马的马背道:“人不能生还魂该当死归。就让这八柄绣春代替他们南归吧。” 十五骑黑鸦安然南归很快就汇合了董、杨二人带领的人马一番清点剩下七十二人无主的绣春刀又多了十余柄。 虽失血肉筋骨犹存。 没有再去追杀逃敌几乎筋疲力尽的第四旗径直向南奔向那个也许并不欢迎他们的巢穴。 沿途遇到零散的熟狄牧人只要远远望见黑色披风就抛下牛羊如见了鬼一般疯狂逃遁反让第四旗的黑鸦们有些惊疑不定。 直到杨雄戟仗着坐骑快亲自带队抓到两个牧民一番询问之下才听闻一个传得神乎其神的恐怖传说。 这之后连第四旗的黑鸦们看向刘屠狗的目光都有些异样了。 刘屠狗挠挠头觉得自个儿是否生能祸国殃民还不好说但离着死后万人称快的目标肯定是近了一大步。 距离先登寨越近一股莫名的气氛就越是浓重刘屠狗细细分辨那是风雨欲来时的凝重肃杀。 到了后来即便灵觉最弱的筑基境乃至普通士卒都有所察觉。 “大人这条路平日里总有牧人和商队来往如今竟然一个人都看不到怕是朔方城有大动作了。” 最熟悉先登寨周遭情况的桑源说道他的目光看向董迪郎想向这名消息灵通的校尉之子寻求佐证。 董迪郎点点头也开口道:“准备了几个月也该万事俱备了曹军机再磨蹭现下也该坐镇在某一座边州的府城了。原本是有两手准备若是狄人势大就以固守为主若是相反则主动北征分担其余几州的压力。” 刘屠狗哦了一声:“今年狄人侵扰的主要方向恐怕不在幽州那就是要北征了?” “十之**是如此大人快看寨墙上人好多啊。” 刘屠狗闻言极目望去发觉远处的先登寨北墙上枪戟林立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墙上守卫显然也发现了第四旗低沉浑厚的号角声激荡四野北门吊桥被放下十余骑黑披风冲出了寨门向着第四旗而来。 “咦?”杨雄戟有些惊奇地道“这么小心勤勉可不像是先登卫大爷的行事做派啊。” 他看了二爷一眼见后者点点头便招呼一声带着手下一什人马迎了上去。 出寨的黑鸦由一名什长带领杨雄戟刚好认识是张金碑第三旗的人。 那名什长看清来人禁不住面露喜色:“杨爷可是刘左尉回来了?” 杨雄戟一愣问道:“什么刘左尉先登寨不是只有个李左尉吗?” 那什长也是一怔立马反应过来忙道:“小人糊涂了杨爷该是还没听到消息常军门如今就在寨里已经亲口允诺只要刘百骑长的功绩属实回来之后立刻升任左营校尉!” 杨雄戟更奇怪了问道:“什么时候朔方将军可以替先登校尉当家做主了?先登寨不是守住了吗?李宋麒充其量就是个功过相抵怎么也轮不到常军门插手军务吧?” 即便是杨雄戟这个从军不久的书生都知道边军体制中封号将军与封号校尉这两种职衔的权柄最重虽然品级有高低却都是直接由天子敕封平日互相制衡以防边军大将拥兵割据、尾大不掉。 如今北四州的边军不论数目多寡都只有一位封号将军和两名封号校尉封号将军麾下的兵多封号校尉兵少但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基本形成大致的平衡。 说起来八个封号卫之中要数先登卫最名不副实空有个架子内里却完全就是个收容罪囚和江湖败类的送死营。 若不是如此李宋麒这样空有后台、自身并没有半分资历的世家子根本不可能得到封号校尉这样的显赫实职。 先登卫虚有其表董允的越骑卫独木难支朔方根本就是常兆清一家独大。 即便如此任凭朝中御史屡次弹劾常兆清仍能坐稳这个位子达十二年之久圣眷之隆可见一斑。 如今大战起这位朔方将军更是公然将手伸进了先登卫其飞扬跋扈亦可见一斑。 正文 第八十一章 黑鸦卫、血棠营(上) 刘屠狗很快就带着第四旗大队赶上了杨雄戟。 二爷灵感通神、耳聪目明将那名什长与杨雄戟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心中很是感慨自己升官儿之速。 一营校尉已经足够唬人除了寥寥几人不好惹大可以在朔方地面儿上横行。 一营校尉的官儿也当真不大麾下士卒不过五百人离着万骑相随的将军与总兵职衔还差了老远更别提高高在上的军机与武侯。 饶是如此因刘屠狗而死的人却已有数千之多。 念及于此纵然二爷心如铁石也并没听说过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诗句还是禁不住感到一丝悲悯。 恩怨纠缠、你死我活刘屠狗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更不心软。 这丝悲悯即便是他在面对遍地尸体时都不曾有过此刻却很奇妙又自然地浮现心头。 刘屠狗不知道这算不算心魔也就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丝念想斩去。 老狐狸要他入世修行可并未言明该如何入世又该做何修行。 是修成一个世事洞明、普度众生的大贤圣者还是成为一个生杀予夺、拿人不当人的大凶杀神? 亦或是两者兼有以屠刀为舟、渡众生出苦海以杀戮为耕作、播种下太平盛世? 魔佛难辨存乎一心这似乎更合乎野狐一脉的经义。而无论大贤大凶是魔是佛恐怕都已算不得人了吧? 这时候刘屠狗才蓦然想起自家佛门分支、禅宗一脉的身份。 心湖中那些看似毫无用处的波澜起伏已经越来越明显地对他产生着影响也让他对老狐狸在心印传法之时动了某种手脚的怀疑更深了几分。 那么枯坐荒山的大哥呢? 成就了灵感宗师又有阿嵬做参照刘屠狗细想当日情景哪里还不清楚病虎的修为一定远超灵感境界起码也是一位神通大妖王。 大哥又在这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扮演了何种角色? 看多了这世间的弱肉强食就越发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恨。 想到此处刘屠狗悚然而惊突然发现此生最大的机缘与奇遇不知何时起竟也成了自己心中最隐秘的阴霾。 他闭上眼睛轻轻了叹息一声心湖中却是浊浪滔天。 一柄屠刀横空蓦然间凶光大放将种种杂念斩杀干净。 修为攀升太快又胡吃海塞了诸多异物坏处已经渐渐显现了出来心有疑惑无法通明。 灵感境界修心更重于修力。万丈红尘既能洗练无上道心也能埋葬万千英才。 千帆竞秀、百舸争流这其中当然不乏勇猛精进、一飞冲天的大成就者更加不会缺少一脚踏空就摔个粉身碎骨的早夭之人。 借助万古刀意二爷小小年纪已堪破善恶二字却仍有二事不明一曰是非心二曰得失心。 正跟第三旗什长攀谈的杨雄戟猛地回头已经下意识握紧手中铁戟。 第四旗黑鸦齐齐抬头他们体内源出一脉的刀气汹涌激荡眉心血痕刺痛如火烧。 这种感受在北巡阴山时的几场凶险厮杀中已出现多次。 “二哥?”杨雄戟疑惑问道。 他是第四旗中少数几个没有接受灌顶、自主修行的人之一但境界摆在那里灵觉极为敏锐。 而他那个深不可测的二哥正闭着眼睛背上屠灭刀离鞘半寸露出的刀身上云蒸霞蔚在阳光下泛着迷蒙的色彩。 那名什长在马上微侧身子顺着杨雄戟的目光看过去骇然发现不知何时起第四旗几十名一身肃杀气息的黑鸦已经尽数拔刀在手。 这些人大多眼神迷茫沉默地看向自家百骑长。 众人的瞳孔中突然亮起一道明澈纯净的刀光将那个魔神一般的大人笼罩其中甚至将屠灭刀的光彩也一并掩盖 刀光无声无息温煦如春风可只要瞧一眼每个人心中都生出绝大的恐怖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刀光斩杀。 温煦的杀意让人遍体生寒。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于无声处可听惊雷乍响! 刘屠狗身上刀光冲天而起屠灭刀猛地挣脱刀鞘随着刀光冲上高天刀鸣厚重雄浑宛如虎啸。 让黑鸦们印象深刻的那头斑斓神虎再度浮现口衔屠灭、脚踏刀光冷漠无情的眸子冷然南望俯瞰先登。 同一时刻先登台上有一人抬头望来。 中年模样穿一身绯红锦袍面白而脸瘦肩窄若刀削小眼聚光泛着幽深难测的点点寒芒眉毛浅淡却蓄了浓重的山羊胡。 朔方将军常兆清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轻笑一声:“半步神通了不起啊?现在的后生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尊老一心想着把前辈拍死在沙滩上。” 他伸手按住正在鞘中挣扎不休的长刀刀柄转身走下先登台朝守候在台下的侍卫吩咐道:“擂鼓升帐!” 连绵的鼓声中先登寨瞬间喧闹起来所有什长、百骑长、校尉都向着先登台汇聚。 这些人里倒有大半都穿着火红军袍黑衣黑披风反而成了少数。 寨中诸人自然都注意到了北方冲天而起的神虎与刀光紧跟着常军门就擂鼓聚将傻子都知道两者间必有关联。 是以这些人频频向北门方向看去相熟的还彼此问询然而大都不得要领只知道不是敌袭否则此刻就该是吹响号角整军迎战了。 老三旗三位百骑长自然而然凑做了一堆彼此间互相传递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其中意味儿又各有不同。 余老大这回没有赤~裸上身而是罕见地穿了一身铁衣正是死了的余老二那件。 他眼底里还残留着一丝惊骇之色心情激荡之下语气中不免显露出几分迟疑与忌惮:“老任真是刘屠狗?” “当然是真的不然我何必要冒险挑起内讧挤走李宋麒?他被常军门保下要想给你兄弟报仇投靠刘屠狗或许是条路子。” 余老大闻言眼中闪过刻骨的仇恨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先登台顶那里立着一杆大旗鲜红旗面上写了一个硕大漆黑的“常”字。 这宣示着先登台已经不是先登校尉的驻所而是被朔方将军临时征用的中军帐。 他扭过头看向张金碑冷哼道:“大旗门好大的威风在朔方城里一样要夹着尾巴做人张老爷子威名远播还不是要看常兆清的脸色。一个先登左尉管什么用?拳头再硬有天子硬?” 虽然这样说余老大的眼底仍是升起一抹希冀。 对于余老大的挑衅张金碑置若罔闻看不出在想什么。 任西畴眼中精光闪动除了李宋麒和常兆清余老大最应该怨恨的该是他这个始作俑者吧?现在因为势单力孤又有刘屠狗在姓余的还不敢造次日后可就难说了。 他不动声色道:“你撩拨他做什么张三兄弟首先是大旗门少主然后才是先登百骑长他担着满门老小的干系哪能跟咱们这样没根基的苦命人一起瞎胡闹。”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黑鸦卫、血棠营(下) 常兆清没有坐镇先登台内而是在门外台阶上面北而立。 先登寨北门洞开第四旗昂然入寨气势联接如同一体。 “二哥才回来就跟朔方将军示威不太好吧?” 刘屠狗咧嘴一笑:“怕老常心眼小给咱小鞋穿?” 董迪郎面色凝重:“这可跟心眼小不小没关系被人这样欺上门来还不打回去他这朔方将军还做不做了?单论修为大人自然不怕就怕他以势压人那就难受之极了。” 校尉之子见多了在军中艰难攀爬的寒门子弟这些人没有势力可借也不怎么懂得官场中的捭阖博弈大多是凭着小民骨子里的奸猾本性和敢舍得一身剐的血气之勇夹缝求存要么卑躬屈膝要么浑身是刺面子是从来不要的只认刀子、官帽子和银子。 这类人限于格局也许能混得不错却通常都爬不高大多都有怀才不遇的怨愤觉得是被上官打压才不得出头。 比照一下李宋麒就能看出眼前这位大人除去骇人的修为行止做派分明就与那些寒门子弟无二做事从来就不讲规矩。 虽然据说背后有慕容氏可常兆清是什么人?能在朔方将军的位子上一坐就是十二年折在他手里的所谓世家子可海了去了。 刘屠狗笑道:“董大少你家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将门了当日在曹家铁匠铺为啥不跟你爹回去反倒甘愿跟着我这个不着调的百骑长出生入死?” 董迪郎也笑了笑:“将门子弟才更该去战场上好好摔打摔打啊董家有今日都是一代代子弟出生入死换来的。要保住越骑校尉的世职甚至更进一步总是在我爹的羽翼之下厮混怎么行?” 他犹豫了一下仍是道:“大人任西畴这样的人唯利是图、反复无常要当心日后反噬啊。” 董迪郎已经听第三旗的什长说了个大概在他心里那个打着大人旗号在先登寨搞风搞雨的任西畴就是一个典型的草莽枭雄野心与手段都不缺行事又没有底线一旦成了气候肯定是个极可怕的角色。 二爷好笑地看了一眼董迪郎心道一心保住董家富贵就不是图利了? 不过他当然明白董迪郎的意思点点头道:“我心中有数。” 一骑快马赶到近前马上骑手红袍皮甲可见是常兆清带来的人马。 “奉朔方将军令刘屠狗及第四旗即刻到先登台前听命不得有误!” “刘屠狗谨遵军门将令!” 二爷答应一声回头笑道:“走去尝尝常军门的下马威滋味如何!” 七十二名黑鸦轰然应诺。 第四旗的军容很是有些看头许多士卒的举动仍显稚嫩一看就是新兵偏偏个个都有一身百战老卒的煞气威风还不懂得收敛似乎随时都想着拔刀砍人。 许多黑鸦除去一色的大黑披风身上甲胄则是五花八门一看就是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 战马上都挂着各色战利品还颇有几个挂了人头的随着战马的跑动晃来晃去。 这样一群悍卒走马而来立时让先登台前的气氛有些凝固起来。 阿嵬收敛了周身气息如一匹凡马般在台阶前不远处停下身后七十二骑也跟着勒马。 微不可察的惨烈阴诡刀气在第四旗队列中流转没有一人一马妄动。 刘屠狗挥了挥手当先下马不忘朝左营三名百骑长点头示意。 他还看见了李宋麒就站在常兆清的下首微微低着头神色间有些许疲惫颓唐根本不拿正眼瞧二爷一眼。据说这位世家子已经被降为右营校尉眼下一心准备戴罪立功。 七十二名黑鸦跟着齐齐下马默然肃立。 常兆清立在台阶上仔细看了几眼后笑道:“当年先登卫初建就是令三千投降叛卒自相残杀言明只有一千可活结果三千人杀红了眼最后只剩下八百余人此后每战先登、登必屠城令人闻风丧胆却连自己人都不待见最终给踢到了朔方自生自灭。刘百骑长练兵倒是当真狠得下心肠颇有先人之风。” 最后一句略显随意的揶揄之语一出台阶下两排军官队列中便是一阵应景的哄笑原本略显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松。 刘屠狗一身黑衣、背负长刀长发披散肩头眉心一抹殷红竖痕却比从前多了几份沉稳气度。 出兰陵以来类似今日这般身处众人哄笑声中的处境二爷可谓数见不鲜。 不同之处在于今天他身后站着七十二名黑鸦这种感受与独自一人一刀面对天下众生截然不同。 己身修为高绝胸中自有胆气然而集众人之势后竟也能平添几分底气。 刘屠狗细细品味觉得这两者既相似又有不同禁不住咧嘴一笑道:“军门非俗人可比一定能待见咱的。来啊把生狄万夫长的首级献给军门!” 两旁军官们闻言又是一阵喧哗骚动饶是因为之前北门外的异象而心里有所准备却也没想到这位年轻的百骑长能立下如此奇功。 徐东江从自己马上摘下老东冉死相凄惨的人头双手捧了走到台阶下。 “哦?”常兆清只微微看了一眼便挥手让侍卫接过。 他仍是看着刘屠狗皮笑肉不笑道:“原本是想晋你为先登左尉的你却提了一名宗师万夫长的人头回来若是属实可是连我都没资格赏你了。” 这话当真有些诛心了董迪郎、杨雄戟等站在前排的人脸色就是一变这位威权赫赫、在朔方一手遮天的常军门不会跋扈到要公然打压功臣吧? 只听常兆清接着道:“若是和靖年月你们在底下争来斗去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给上头那些大人物一个面子可朔方边军北征在即容不得再有人添乱本将军也不需要一个虽强却不听话的先登卫!” 他指的自然是先登卫内讧的事:“刘屠狗朔方是容不下你了正好贺兰王帐的大军进犯蓟州金城将军和蓟州总兵已经发函求援你就作为朔方的援军前往吧。恩原本的先登左营都跟你去对外号称一卫我会表奏天子新设一卫不会让你有名无实。至于最终能不能拿到封号校尉的实职就看你在蓟州的表现了。” 严格说来每一位封号将军和封号校尉都是要天子乾纲独断的只不过原本的先登校尉和刘屠狗这个更加野路子的校尉肯定不在此列。 军官队列里无数人窃窃私语看向刘屠狗的目光既有幸灾乐祸也有嫉妒艳羡。 富贵险中求嘛虽说常兆清是红口白牙给出一张好大的画饼而且绝不容易吃进肚别说崩了牙就是把命搭进去都是轻轻松松却已经是不知多少寒门出身的饥汉求都求不来的美事儿了。 “封号校尉?就是说俺一个人说了算?那卫的名号和各营的名号能自己定不?” 刘屠狗乐呵呵地问道对其中凶险不以为意反倒把注意力放在了某些细枝末节上。 常兆清一时竟有些吃不准刘屠狗是不是在说反话总不会真把个应付差事的临时编制当回事儿了吧? 他沉默了几个呼吸后才答道:“只要不是太过出格上头总会重视你本人的意见的。” 刘屠狗点点头突然回身看向身后七十二名黑鸦。 北地粗粝的风吹动了他的大黑披风宛如羽翼。 “既然咱们是代替先登卫去的不如就叫黑鸦卫吧第一个营头么就叫血棠营!” 他信手向前一抓除去杨雄戟、董迪郎和桑源外其余黑鸦体内刀气都在瞬间离体而出丝丝缕缕在半空中融汇为一织成半朵娇艳鲜活的血海棠。 刘屠狗又转过身向常兆清拱手一礼:“黑鸦卫、血棠营谢过军门知遇之恩!” 七十二黑鸦轰然响应:“谢过军门知遇之恩!” 刘屠狗斩去杂念、登临半步神通之境不过是因为突然间想起了一个人、几句话。 二爷曾问陆厄:“如今我心中善恶已被一刀杀却如此可算魔么?” 白发鬼医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杀却之后如何看人心?” “善我者为善恶我者为恶。” 陆厄闻言笑道:“原来魔便是你!” 刘屠狗点头道:“是极魔是我我却不是魔。” …… 如今物是人非白发鬼医已然粉身碎骨据说死前闻道灵感称得上死而无憾。 刘屠狗洒然而笑。 如是我闻所谓修者踽踽独行朝闻道夕死可也。 不知这血棠之下几人死于无名几人闻达富贵几人超脱周天、直达彼岸? 正文 第八十三章 两张投名状(上) 先登台顶中军将旗之下唯有两人当风而立。 一人是朔方将军常兆清另一人则是新官上任的刘屠狗。 二爷在大周边军内的正式官职仍是先登左尉那根本不合边军体制的所谓黑鸦卫和血棠营只是对外时说着好听除了第四旗上下根本不会有人当真。 至于常兆清则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身为独当一面的边军大将当然有便宜行事之权即便是封官许愿这种为上所忌的事情只要不是太出格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事实上当年降卒组成的先登卫就是这么来的。 说白了这类编制与官职根本就是为了招安而设哪位将军出征都会带上三五张盖了军部大印的空白官凭填上姓名官职就可送人。 这种出身的官员即便顶着个将军的头衔也比不上一个普通边军校尉说话硬气。 史书上用这招用出了名堂的不乏其人最有名的则莫过于那位因“跋扈”、“结党”二罪而身死族灭的武成王戚鼎。 当年西征途中这位王爷不知随口封出去多少将军、校尉甚至连王侯爵位都敢张口许人一连串威逼利诱、连消带打使得西域诸国内乱纷起、百万联军分崩离析才得以最终平定西域立下不世殊勋。 “为了顾及蓟州方面的面子右营入蓟之后仍是号称一卫正式场合当然是先登卫私下里叫先登叫黑鸦大可以随你的意对外你便以副尉的名义暂代先登校尉之职。” 常兆清表情平淡看不出喜怒。 刘屠狗闻言笑道:“军门叫卑职上来吹风要说的不仅仅是这些吧?” 常兆清眯起眼睛神情郑重了几分答非所问道:“金城将军申屠渊是军机曹公的爱将这次直面贺兰王帐的大军责任实在重大。然而他背后的蓟州牧和蓟州总兵却都是慕容盛的门生这位慕容氏家主的行事风格你应当很熟悉吧?朝廷和军部对此终归是有些不放心的。” 刘屠狗还真是头一次听说慕容氏家主的名字之前他只知道是慕容春晓的祖父来着然而竟能一手把持一州军政大权圣人门庭也当真不同凡响。 至于行事风格想想慕容小娘儿的手段就能知晓一二了。 二爷咧嘴一笑:“慕容氏一向喜欢躲在后头搞风搞雨军门不怕我去了蓟州跟两位大佬眉来眼去坏了曹军机的平狄大计?” “我这个朔方将军做得马马虎虎实在有负圣恩但自问还不是个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你刘屠狗是不是慕容氏埋进朔方的钉子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常兆清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个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家伙杀贼立功不消说惹麻烦的本事更大留在朔方只能给我添乱还不如去蓟州做一番事业。反正在蓟州方面看来你和血棠营……” 他盯着刘屠狗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始终是朔方边军的人我的人天子的人!” 常兆清嘴皮子上下翻动、将心中谋算娓娓道来此情此景让刘屠狗顿生似曾相识之感。 这是他遇到的第几个生了玲珑心肝、一根肠子能拐上几十道弯儿的人物了? “你是我的部下金城将军为了避嫌不到生死关头是不会让你上阵的我猜多半会先让你暂驻蓟州城和其余援军一并听候曹军机调遣。在蓟州城内你虽是客军但真要较真根子上还是天子禁军高出蓟州郡军一等。对于蓟州人而言血棠营虽无监军之名却是实实在在的天子耳目。” 二爷哼哼道:“那岂不是谁都不待见了?” 常兆清笑眯眯道:“有得有失嘛你此去本就是做恶人的就不要指望人家能给你好脸色看了。你要做的就是监视蓟州地方即便金城失守也要稳住蓟州城确保天子的权威。” 这话说得很有几分意思了恐怕常兆清方才所说的做一番事业指的根本不是平狄而是要趁机把边军的势力渗透入蓟州扩大天子和朝廷的权威。 刘屠狗眸光闪动问道:“要说天子耳目曹军机的京师禁军且不论恐怕北定府镇军和青州边军也会出兵吧一个小小的血棠营能派上啥用场?” “血棠营再小有你这个半步神通的校尉在谁敢轻视?” 常兆清笑道:“曹公何等地位自然要爱惜羽毛有些事情不好做得太过;北定府处境尴尬真定王人老成精他的恒山铁骑更加不会轻举妄动;至于青州根本已是太子与长公主的私产身子就不正说话做事也就没有底气。算来算去也只有朔方干净些。” 刘屠狗的头都大了这蓟州怎么看都要比幽州还凶险复杂十倍但凡行差踏错或是运气差些自己还有可能全身而退血棠营却不知还能活下几个人了。 “谋虑深远、不避嫌疑守一隅之地而心怀天下也难怪军门能深得天子信任了。俺只问一句血棠营有啥好处?” “直达天听便是最大的好处换做旁人去黑鸦卫就只是个笑话你去了未必不能得个黑鸦校尉的实职。” 说到此处常兆清突然叹息一声似是十分遗憾:“我倒是有些羡慕申屠渊了将来为你请功的折子怕是要着落在他的身上好大的一份善缘呦。” “啥善缘嘞不是军门这样的霸道性子恐怕也做不来金城将军想来申屠将军的心眼儿也大不到哪里去。血棠营到他的地头上搞风搞雨还能给俺好脸色?” 二爷不怀好意道:“立功升官不好说给人当刀子杀人放火倒是没跑不怕我捅了天大的篓子连累你吃挂落?” 常兆清终于大笑出声:“没有这点儿担当也不配做这个朔方将军。” “黑鸦卫三日后出征还请军门配齐一千人的战马甲兵和一应辎重要出去唬人总得有些封号卫军的模样不是?” 既然是号称一卫理所当然是一千骑二爷理直气壮。 懒得去分辨常兆清所说几分真几分假他轻轻跃起一步飞下先登台。 眯眼瞧着刘屠狗的背影渐行渐远常兆清莞尔一笑。 “连慕容氏这样的圣人高姓都看不上自然是想着攀姬家的高枝不交张投名状上来天底下哪来这样的美事?” ********** (ps:今天酒劲儿没全过去还挺忙写得很不顺畅大伙将就着看欠下的一章容我改天再补。) (ps:这类涉及谋算博弈的内容写起来好伤脑细胞尤其担心费力不讨好。偶然翻到《一剑南归、一剑北来》那章吴二三被鲁绝哀抓着飞上青冥艾玛这是一本书吗?那才是武侠和仙侠嘛以后会更加注意阅读爽感的问题。) (ps:关于临时请假的问题除非请假时间比较长否则今后就不专门在相关里写请假条了欠账也肯定会补上的大家不要怀疑我虽不多但坚挺的人品。以上。) 正文 第八十四章 两张投名状(中) 刘屠狗在先登寨的长街上缓步而行没走多远就看见陆厄的医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而入绕过摆了张人皮桌子的前堂走进了晒满各色草药的后院。 阳光斜斜照进院子空气中满是草药的味道。 小药童弃疾正从架子上抱起一筐草药听到脚步声后扭头一看认出是刘屠狗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 “你的刀更凶了。”小药童稚嫩的嗓音响起。 二爷温煦一笑:“是嘛?我也觉得它有点凶了那可怎么办?” 弃疾皱着眉头想了想抬起头很是认真地道:“先生教了我一套‘温吞水’可以慢慢吐纳气息我教给你你再教给你的刀让它收敛一些你看可好?” 刘屠狗的笑容更加灿烂:“当然好啦你这么够朋友我也不能小气了。我有一套‘病虎锻体三式’很是有趣儿就作为回礼教给你好了。” 弃疾没急着回答而是很感兴趣地问道:“病虎?它得了什么病?我虽然叫弃疾却没把先生的学问全都学会不然就能治好它了。” 提起陆厄小药童充满灵性的小脸上禁不住流露出一抹黯然。 他放下手中的药筐探手向腰间摸去。 刘屠狗这才发现小药童身上道袍的腰间赫然挂着一个光滑圆润的头骨以细麻绳从眼眶处的空洞穿过斜斜地倒挂着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酒葫芦一类的饰物正是陆厄时常放在手中把玩的那枚。 小药童捧起人头骨很是怀念地摸了摸颇有些睹物思人的伤感。 果然真不愧是白发鬼医身边儿的小药童假以时日行走江湖肯定会被当做一等一的邪魔。 刘屠狗有些啼笑皆非:“等哪天你的医术大成了我带你去看看那头病虎至于是什么病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挺瘦毛发干枯没有光泽整天病怏怏没精打采的。” 小药童放下人头骨点点头道:“先生临死前跟陆百骑长说要我跟着你我以后叫你什么也是先生?” 刘屠狗一怔随即怒道:“啥叫也是先生啊这不是咒二爷呢么!” 他沉吟道:“恩就叫二爷好了要是叫二哥杨雄戟那厮肯定要把我烦死。” “二……爷?那我现在教你‘温吞水’?” 刘屠狗摇摇头:“这个不急你收拾好行礼三天后跟我去蓟州路上有的是时间。” 小药童闻言点点头没有多问不慌不忙地转身进屋把二爷给晾在了院子里。 刘屠狗笑着摇摇头转身道:“既然来了就都进来吧。” 余老大、任西畴和张金碑先后走进后院这三位百骑长没有走远而是一直在不远处等着刘屠狗刘校尉。 任西畴躬身一礼恭敬道:“卑职见过校尉大人!” 张金碑抱拳拱手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却没开口。 余老大顾不上施礼急切道:“刘兄弟……刘大人常军门这是卸磨杀驴啊去了蓟州人生地不熟的何其凶险!我看八成就是李宋麒在背后使坏他差点儿丢了先登寨又险些酿成兵变还杀了老二却仅仅贬成右尉就揭过了一定怀恨在心、时刻图谋报复!” 任西畴哼了一声道:“余老大你兄弟死得冤枉大伙儿都看在眼里校尉大人自然也会记在心里可既然是常军门要保住李宋麒这事儿就只能到此为止莫要让大人为难。” 余老大勃然大怒:“姓任的我跟大人说话你插的什么嘴?死的不是你兄弟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你别忘了我兄弟的死还有你一份儿!不要以为抱上了大人的粗腿就敢跟我吆五喝六了要欺负人先问过第一旗一百多号弟兄!” 任西畴冷笑道:“要不然呢你我过过手?” 刘屠狗忙上前一步道:“好了好了余老大死了亲兄弟这心里自然不好受任老哥就容让些。余老大也请暂时隐忍日后未必没有报仇之日。” 余老大大失所望阴测测地冷笑道:“大人堂堂灵感宗师也不敢为属下们出头么?若是大人能杀了李宋麒第一旗把命卖给你又何妨!” 任西畴又要开口却被刘屠狗摆摆手止住。 眼前三人原本与二爷平级现在骤然都成了部下双方其实都没有很快适应这种变化对于二爷而言处理这种关系可比拔刀砍人难多了。 他有些不得要领便看向始终不曾开口的张金碑道:“张三哥大旗门的根基在幽州若是你不想去蓟州还是早些请张老门主去跟常军门说说。” 张金碑却摇头道:“大旗门也不能始终窝在幽州公孙龙的海东帮都把买卖做到朔方来了来而不往非礼也。” 大旗门从一开始就对海东帮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打草谷时动起手来那叫一个杀伐果决。 刘屠狗并不清楚大旗门与公孙龙之间有什么过节但一个是地头蛇、一个是过江龙总归是不对付的 他点点头问道:“第五旗本就是李宋麒的人马想必不会跟咱们走余下的缺额和第五旗百骑长的人选怎么办?” 张金碑坦然道:“大旗门不缺好汉只看大人有没有容人的心胸另外董大少背靠越骑校尉这棵大树家中最不缺草原上摔打出来的精骑。” “二爷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弃疾走出门身上背了一个竹制的药箱比他还要高出一大截。 这也是陆厄的遗物说是药箱除去浓重的草药味儿其实更像士子游学常用的书箱分成了几层看上去并不沉重也不知都放了些什么。 “第五旗的事情再行商议三位哥哥先回去整顿部曲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我三天后日出时分准时出征。” 刘屠狗跟三位百骑长道了声别便带着弃疾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腰悬人头骨的小药童回头看了一眼自幼居住的医馆脸上却看不出多少难过悲伤。 他的气息绵长悠远、几不可闻引来天地间最精纯平和的灵气灌顶而入虽然微乎其微却连绵一线、不绝如缕。 小药童妖异聪慧学得了“温吞水”后便日复一日勤习不辍直至变成吃饭睡觉都不会改变的本能。 刘屠狗抬头看了一眼那一线灵气天柱禁不住会心一笑。 有这样的传人那门陆厄草创却未竟全功的“蛇吞象”有朝一日未必不能大放异彩、惊艳天下。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两张投名状(下) 吱呀…… 刘屠狗轻轻推开院门走进原本属于桑源的院落。这住处二爷根本没住过几天。 院子里站了三个人董迪郎、杨雄戟与桑源。 第四旗里公认资质最好的人有三个半除去眼前这三个一切修行都靠自悟的家伙种下春草心根却又主动要求拈花授记的徐东江只算半个。 二爷见状笑道:“有事儿?” 桑源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校尉之子则欲言又止扭头看向杨雄戟。 杨雄戟咳嗽一声叫了声“二哥”小心翼翼道:“今日血棠立营大伙儿的刀气被二哥你一手抓出竟然水~乳~交~融当真是神功妙法!弟兄们嘴上不说心里总是难免要犯嘀咕……” 这厮说话吞吞吐吐少有的不爽利然而刘屠狗已经听懂了。 他咧嘴一笑:“这事儿我当初授记的时候可没料到若是你们三个担心二爷心眼儿小也自愿授记一回那我可真要看低你们了。至于已经授过记的士卒若是不甘心被人捏住命门大可以自废修为、从头练起我绝不干涉。” 董迪郎松了一口气眉宇间却又有几分怅然若失抱拳道:“大人卑职有些远房亲戚、军中旧友以及家族护卫加起来大概百人都想跟随大人搏个前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在校尉之子看来除去与刘屠狗交情深厚的杨雄戟包括自己在内不接受拈花授记肯定要被排除在今后血棠营的核心之外这其中的得失恐怕要很多年后才会分明实在是不好取舍。 董迪郎想来想去仍是决定以家族为重这才是他立身的根基而一个百骑长的位置既是极有可能吃到嘴里的实惠也是表明自身立场的一次试探。 刘屠狗闻言竟是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这是好事我正愁兵员不齐整呢董迪郎我任命你为血棠营第五旗百骑长。” 董迪郎微微吃惊又有些如释重负忙躬身道:“谢大人!” 刘屠狗摆了摆手新上任的董百骑长便识趣地告退而出。 这位校尉之子终有一日是要继承越骑校尉的世职的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枷锁。 二爷的目光看向桑源后者连忙下意识低头恭声道:“卑职请大人赐记!” “桑源我这些日子也看出来了你的传承根本不全没练死已是万幸得了屠灭锻兵术倒是正好弥补一二将来没准儿能有大出息。若是被我授记当真浪费了如此资质此生怕是要止步练气境界了。” 这话就纯粹是吓唬人了二爷自己的修行都是磕磕绊绊、机缘巧合哪里能对桑源的修行一言而决。 桑源闻言身躯一颤竟是不疑有他略略犹豫后仍是开口道:“卑职请大人赐记!” 刘屠狗大步走向桑源后者顺势半跪在地认命般闭上双眼继而被一掌拍在额头。 啪! 桑源愕然睁眼:“大人?” 那一掌上竟是没有蕴含丝毫灵气。 刘屠狗哈哈大笑:“若有二心杀你不过一刀何须如此鬼蜮伎俩?” 他脚步始终不停几步走进正堂杨雄戟紧随其后。 桑源跪在原地如雕塑般半晌都没有动弹。 …… 这回朔方将军府的吏员们办起差来十分尽心不到三天足供一卫人马使用的兵器战马甲胄、一应粮草辎重等都已齐备。 反倒是所谓的黑鸦卫只勉强凑齐了血棠营下辖的五个旗另外那个营连个起码的架子都没搭起来甚至名字都没顾上起。 朔方下上都心知肚明五百人也好、一千骑也罢这个黑鸦卫根本就是常兆清丢去蓟州的弃子没了一点儿不心疼若是竟然成了事也少不了功劳可拿。 这其中固然有常兆清已经点头的缘故更直接的原因却是这些难缠小鬼怕刘屠狗再干出劫马一类的勾当追究起来板子肯定打不到人家新上任的“黑鸦校尉”身上到时候谁疼谁知道。 清晨时分先登寨北门洞开晨风微寒吹拂在血棠营五百余黑鸦的大黑披风上。 唯独一个人的背上没有披风那是个才几岁大的孩子穿了一身改小了的道袍还背了一个药箱。 弃疾尚骑不得马此时正跟杨雄戟同乘一牛。 雪蹄绿螭兽身长背阔多带一个小药童毫不为难只是杨什长的脸色就不免有些难看。 先登左营原本就占据寨北此时出寨仍是习惯性选了北门。 北门内的小广场上人头攒动然而除了战马口鼻发出的声响竟是不闻丝毫人声。 此时常兆清已经赶回朔方居中调度为防止再起内讧甚至还临时带走了先登右营。 取而代之的则是两营千骑边军可见朔方将军终于是将先登寨牢牢抓在了手里。 是以无人相送也无需向谁告辞。 饶是实际上是给人扫地出门刘屠狗仍旧有些踌躇满志。 董迪郎的第五旗且不论老四旗从来没这么阔过个个一身崭新轻甲还配了铁盔原本大周边军的盔顶帽缨都是火红色也给尽数染黑。 此外幽州斩马刀、青铜猎弩、神臂弩、破甲箭等利器一应俱全一千战马再加上血棠营原本就有的几乎能做到一人三马。 刘二爷环顾这一营部曲感觉还当真……当真是一盘散沙。 除了尽数掌握在手里的第四旗第一旗人数最多余老大也是桀骜不驯还一心撺掇刘屠狗杀掉李宋麒;任西畴心怀叵测同时牢牢将第二旗抓在手里;张金碑的第三旗就更别提了都是大旗门子弟早晚要撂挑子回幽州第五旗也是相似的情况。 刘屠狗皱眉道:“第一旗百骑长呢?为何迟迟不到?” 第一旗阵列里有人答道:“禀大人余老大昨日就出了寨一直不见回来。” 任西畴突然接口答道:“余百骑长已经先行出发带了十几人作为全卫斥候此刻想必已在幽州城外等候。” 刘屠狗诧异地挑了挑眉毛这可不像是余老大的风格。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任西畴一眼却没有开口询问而是摆摆手道:“既然如此一人三马第四旗打头有劳张三哥的第三旗护着辎重在后其余各旗依次开拔!” 五百余黑鸦出寨后转而向南准备取道幽州城后再沿官道东进直抵蓟州城。 并不急着赶路血棠营一路迤逦而行临近正午时才堪堪走了二十里距离朔方城尚有十里。 空旷的官道上突兀地站着两个人刘屠狗遥遥一望发现竟是李宋麒和陆丙辰。 李宋麒手中提着一个人头是个光头耳朵上还穿了一个硕大金环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陆丙辰脚下则随意扔着一个金狮的头颅金色的毛发上沾满凝固的黑血。 刘屠狗扭头看向任西畴脸上看不出喜怒:“勾结外人、杀戮同袍任老哥意欲何为?” 半边脸都被青铜面具包裹的第二旗百骑长轻声答道:“谨奉此头为卑职晋身之礼。” 他回头看向已经起了骚动的第一旗大声喝道:“余氏兄弟及其心腹党羽皆已伏诛尔等不过从犯只要改过自新、惟校尉大人之命是从一概既往不咎!若有冥顽不灵者下场就在眼前!” 他停顿一下语气柔和起来不再疾言厉色:“若是诚心归顺大人也不吝赏赐!大人在第四旗普传广授了一套神功妙法弟兄们想必都是耳闻目睹日后未必没有得蒙传授的机会!” 任西畴仿佛对刘屠狗刀一般锋锐的目光一无所觉更加丝毫不顾及全营上下投注向他的复杂视线在马上向刘屠狗躬身施礼道:“请大人选任心腹作为第一旗百骑长。” “任老哥如此行事不怕有一天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非常之人当行非常之事天下万姓庸碌伪善之人绝多练达超拔之人几无又何必在乎俗人眼光?任西畴生当鼎食死又何惧鼎烹?”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偏师(上) 血棠营过幽州城而不入。 在此之前这个七拼八凑的营头又减员了近三十人还干脆利索地完成了一次小规模的整编。 第一旗仍有许多余老大的老班底在见到自家百骑长首级之后不免心生愤怒与恐惧。 任西畴冷眼旁观之后毫不犹豫地一一点名逼着这些人立誓效死。 有几人稍有犹豫立刻被任西畴拔刀斩杀。 若不是刘屠狗示意停手这位第二旗百骑长肯定不介意将被点到的几十人尽数斩杀、永除后患而且绝对会亲自动手丝毫不愿意假手他人。 如今全营上下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认识到这位带着半面青铜面具的中年人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头。 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校尉大人和第一旗新任百骑长铺平道路而他自己却只能收获血棠营上下的忌惮和仇视纯粹的损人不利己。 说到第一旗新任百骑长倒是都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杨雄戟。 这位最早追随刘屠狗左右的扛戟大汉论资历、论修为在血棠营中都算拔尖论亲疏更是无人可及。 在众人看来单论在校尉大人心目中的地位若说还有能凌驾于杨雄戟之上的恐怕就只有校尉大人的神刀和妖马了。 白马阿嵬在回到先登寨之后就不再开口说话第四旗的士卒对此也极有默契地保持沉默虽然如今血棠营上下都知道校尉大人的坐骑神骏聪慧得有些不像话但真正知晓白马的底细的其实并不算多。 杨雄戟接手第一旗之后根本没想着安抚人心而是立刻裁汰老弱和心怀怨恨者他倒是没有用杀人这么酷烈的手段只是将这些人剥去甲胄、夺了兵器与战马统统赶去幽州城任他们自生自灭。 之后这厮又得了刘屠狗的允准选拔精壮悍勇之辈补足了第四旗的缺额自己只留下满编一百人。 经历了这个短暂却充满波澜的插曲血棠营终是有了些齐整振作的模样。 人数么就是五百出头。董迪郎与张金碑终究顾及吃相怕喧宾夺主而被二爷忌惮都只带足百骑否则就是真个凑足一卫千人也并不如何为难。 至于其他的三天时间实在太短根本来不及做太多准备。 譬如再现于战场的绣春刀第四旗手头本就不足两百柄在北巡的几场激烈厮杀中断折崩碎了大半根本来不及回炉剩下的也多有残缺而且已经做不到人手一柄。 虽然改用幽州斩马刀也无不可但第四旗的士卒多少有些不满意尤其是曹春福在绕城而过时脸上满是遗憾。 也许在这位出身铸剑世家的黑鸦什长心中恐怕还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让当年的绣春卫重现于世吧。 刘屠狗倒是有些想念那位背着一泓秋水剑的白衣女子了随即又觉好笑心道如今二爷也算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家不免就有些贪心起来了可总不能回回指望人家巴巴赶来回雪中送炭吧? 没成想二爷才绕过朔方城墙东南角拐上南下的官道就见到一支庞大的车队停在路旁。 车队中飘扬着许多蓝色的三角形旗帜旗上描绘着一只极神骏的白色大鸟凶戾的眸子活灵活现两爪渐次腾空振翅欲飞正是青州海东青。 刘屠狗愕然随即目光下意识在车队中寻找可惜并没看到那名剑骨天生的女剑士。 他忽然心生感应紧紧盯住一辆朴素马车车厢中有丝丝缕缕二爷所熟悉的剑意流露然而他盯住的并非车厢中人而是车厢前的赶车人。 这人额头隆起、仿佛生角身穿一件极普通的褐色长衫却遮不住鹤背猿臂、高大身躯。 他背了一柄长剑材质普通的木头剑鞘毫无雕饰剑柄以寻常青色麻绳缠绕褪色严重。 不提此人的怪异相貌单是这身寒酸行头就太不起眼血棠营上下并没几个人注意到这名剑客。 刘屠狗近来对于“于无声处听惊雷”颇有心得对于同样擅长收敛气息的高手就多了几分妙不可言的感应同时也越发不敢轻视北地的真正高手譬如那位曾点拨过张宝太的中年道人。 只可惜两次翻越阴山都没能遇上什么隐居深山的奇人高士。 彷佛对刘屠狗的注视一无所觉那名剑士赶车人始终盘坐在车厢前闭目凝神只留给刘屠狗一个侧脸。 张金碑从后队中赶了上来轻声道:“家父曾经跟我形容过公孙龙的样貌如无意外正是此人。” 刘屠狗闻言笑道:“我说呢若是随便遇见个赶车的都是灵感境界的高手这宗师也太不值钱了些。” 他催马上前走到车厢前刚才停下没有理会疑似公孙龙的赶车人而是向车内笑道:“俞姑娘要出门呐?” 车窗上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精致俏脸原本低垂的眼帘向上轻抬露出清冽如水的眸子眼波流转间全无媚气却仍是让人惊艳。 俞应梅少见地穿了件居家的素雅白裙头上看不到什么首饰额头白净鼻梁挺拔修长。 她掀开窗帘的手指修长白皙如有微光只可惜见不到当日舞剑时那双踏响巨鼓的晶莹赤脚。 “正要往蓟州一行。应梅还未恭喜刘校尉荣升大人阵斩生狄万夫长的消息已经传遍朔方麾下勇士也当真没有辱没那空自沉寂了两百年的绣春刀。” 刘屠狗哈哈一笑:“还要谢过姑娘赠刀的义举既然是同去蓟州不如就让海东帮的车队跟在血棠营的后头吧兵荒马乱的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对了海东帮这是要做啥大买卖?” “哪有径直打听他人帮中机密的总不会是上赶着给大人送银子的。” 俞应梅嫣然一笑如冰雪消融:“其实也没什么原本应梅要回青州听说蓟州大战起于是准备了些许军资顺路送去蓟州城也好让帮中兄弟多赚几个钱养家糊口。” 刘屠狗笑着点头:“姑娘的这位车夫倒是生具异象、非同凡俗不知怎么称呼?” 赶车人置若罔闻。 俞应梅闻言垂下眼帘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容随即又抬眼道:“既然大人的血棠营是朔方将军丢去蓟州的偏师弃子朔方的事情就更加不必较真大人也是打过草谷的心照不宣即可说破了反而不美。” “不美也是老常不美二爷我最厌恶这些个莫名其妙的所谓心照不宣!想必海东帮此次朔方之行并不如何顺利否则要么大摇大摆、要么千方百计遮掩不至于这般两头不靠地掩耳盗铃也不知公孙龙这个名不副实的北四州绿林盟主当得舒坦不舒坦?” 刘屠狗咧嘴一笑接着道:“俞姑娘你今日穿裙子的娴雅模样实在很美只是在刘某眼中却远不及当日剑走如龙、踏鼓作歌的俞大家与那个白衣长剑、慨然赠刀的女剑士也是相去甚远。” 二爷说完也不去看俞应梅的反应回马就走。 待刘屠狗去得远了赶车人突然轻笑了一声开口道:“这样有趣儿的年轻人在如今的江湖中可真是不多见。” 一脸愕然的俞应梅闻言如玉的脸庞上蓦地涌起淡淡的红晕似羞恼、似嗔怒反而更添娇艳。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偏师(下) 在剑、幽、蓟、青四座北地边州当中蓟州所辖地域最小论起重要程度却居四州之首。 相比起豪族堡寨林立、民风彪悍的剑州地域辽阔、有阴山和熟狄部族作为屏障的幽州以及坐拥强大水师和因盛产盐铁而财力雄厚的青州一马平川的蓟州既无天险可供凭依也无充裕的人力财力可用若非有朝廷和北定府作为坚实后盾州中的沃野良田早就沦为贺兰王帐的草场了。 而一旦让狄人占据蓟州北定府这座由恒山铁骑守护的京师北大门就要永无宁日。 其实北面草原的情形也差相仿佛穿过数百里丰腴草场便是贺兰王帐的所在因为关系到祖地——贺兰圣山的安危王帐的位置实际上相对固定根本不能轻易移动。 每年蓟州边境都有双方的大军云集生怕对面心一横倾巢而出非要拼个鱼死网破。 相对来说贺兰王帐势力较弱不得不以攻代守。 蓟州边军则是守势居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毕竟即便灭掉贺兰王帐狄人还有其余两大王帐以及一个名存实亡的汗庭没准儿反而因此同仇敌忾被某位雄杰借机统一到时候为祸更烈。 更别提要是有个万一不小心把蓟州给丢了立刻就要动摇京师不知多少人会因此人头落地。 也因如此蓟州建起了北四州中最为庞大完善的防御体系边境上烽燧连绵、驿道四通八达一处有警则全边皆动。 本朝天子登基以来更是狠下心肠坚壁清野将蓟州北部的百姓尽数内迁更不惜将大片适宜耕种的沃野尽数抛荒全给种上了一种叶片如锯的野草。 这种原产于西南大山中的“刀锯草”锋利异常而且汁液极苦牛、骆驼这类大牲口还能勉强下咽娇嫩的战马则根本不吃每次狄人大军南下竟然需要专门准备草料。 贺兰王帐的大军每年都不得不冒险更加深入蓟州腹地使得战场一再北移却仍然难以打到足够的“草谷”伤亡也是越来越多还要时刻担心被大周边军抄了后路已渐成骑虎难下之势。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大周同样负担沉重。 因为烽燧和驿路都需要庞大兵力来维持金城将军申屠渊手中的兵力位列北四州四位封号将军之冠虽然大半兵力都分散驻扎而且无法轻动申屠渊手中仍有近万精骑可用。 人吃马嚼的为了保持这些百战精锐的士气和战力消耗理所当然极其惊人。 不同于幽州最北的朔方城金城将军的驻所与其说是城池还不如说是一座庞大绵延的雄关——金城关关内街垒遍布完全就是一座大营根本不允许百姓居住又赶上坚壁清野粮食和草料等一切军需都要仰赖后方支应。 对于朝廷户部的官员们来说这座天下雄关就是一只食量惊人的吞金兽每年要吞下北四州边军开支的三成一旦开战甚至要占到五成却仍然饥肠辘辘、永无餍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金城边军身处百战之地说是朝不保夕亦不为过这贪财的名声更是响彻大周。 这些苦哈哈不像朔方有熟狄部族可供盘剥又没有青州水师收税、剿海盗甚至直接参与走私这么多来钱门路只能守着那点儿死军饷哪怕相对丰厚仍是不能让人满意。 朝廷上下无数只眼睛盯着士卒又剽悍难驯吃空饷那是自寻死路。 至于如别地军队那般伪装成马匪劫掠哪怕不坚壁清野境内的马匪山贼也早给杀得绝迹历任坐在金城将军这么个敏感的位置上的都是人精没谁会做出养寇自足乃至自重的蠢事毕竟最大的寇还是狄人若是连辖地内的小匪都剿不了哪个天子能放心将金城关交给他? 然而金城边军中每年因为剿匪立功升官的将士始终不乏其人朝堂上的大人们对其中猫腻心知肚明只要不是官军为匪就从来都是装聋作哑。 至于那些剿不胜剿的马匪来源只要往来大周和狄地的商队不绝所谓的马匪就同样不绝。 这些商队做的大多是犯禁的买卖哪怕后台如何硬扎一样逃不过金城边军花样百出的压榨若是机会合适就可能化作某位校尉或者百骑长的军功。 其中的勾心斗角、权衡决断集性命搏杀与庙堂捭阖于一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玩得转。 久而久之不知被哪个天才般的疯子想出了纳血贿这种一石数鸟的勾当让金城边军更加臭名远扬。 贺兰长春趴在金城关南面数里外的草丛里望着北方那座让无数狄人勇士饮恨的雄关。 周围半人高的草叶上生满锯齿、锋利如刀从金城关北一路向南蔓延把上好的沃野草场化作了能让野马绝迹的“荒漠”。 “王爷听说这座金城关里驻扎着大周最狡诈贪婪的将军和他的军队其中有着堆积如山的财货、粮食和兵器我们费尽心思才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他们身后为什么……” 他身侧还趴着一个相貌普通的青年皮肤粗糙黝黑牙齿却异常洁白头上大部分头发都被剃光只在两鬓各留下一块圆形青皮。 贺兰长春扭头看向他的侍卫长兼万夫长轻声道:“为什么不在王帐大军攻击北面时突击相对空虚的南面?不忽术赤金城关无懈可击咱们不能让勇士们在这座雄关之下碰得头破血流那样即使能破关也只会让王帐拿走大头。咱们撇下南原老巢饶了那么远的路连老东冉整支万人队的仇都顾不上报可不是为了这样的结果。” 他指向南方以一种悠远深邃的奇异音调说道:“那里蓟州城才是南原勇士该去的地方你看如今王帐的大军还没有将金城关北面那些碍事的烽燧尽数拔除没有将金城关包围起来。这种情况之下王帐里那些大人们根本不敢绕过金城关入侵蓟州腹地而蓟州城也同样会放松警惕。” 贺兰长春的眼眸中洋溢着自信的神采:“只要咱们这支出其不意的偏师能迅速夺下蓟州城门驱散那些战力逊色金城关边军不止一筹的地方郡军咱们就能掠夺到足够多的粮食、生铁、工匠和奴隶!告诉勇士们不要只想着金银、绸缎和女人那只会让他们变得软弱!也不要担心南原伯颜大巫和一个精锐万人队足够拖住朔方边军和幽州郡军直到咱们满载而归!” 忽术赤露出了如雪山清泉般纯净的笑容问道:“足够多?满载而归?那该是多少?” 贺兰长春也微笑起来他的侍卫长可不是老东冉那样徒有勇力的莽夫若是谁因为忽术赤的笑容而对这个年轻人心生好感乃至放松警惕下场绝对凄惨无比。 他踌躇满志地回答道:“多到……能让我拥有争夺贺兰汗位的资格!” 正文 第八十八章 风雨如晦,如登春台 幽蓟交界的草原上血棠营五百骑排成长列缓缓而行。 夏季草原的天一日三变明明血棠营的后队还沐浴在初夏明媚的阳光之下前队人马头顶的天空却已经漆黑如墨。 湿气浓重、阴暗低垂的黑色云山骤然聚集成形不断吞噬向充满光明的部分顺带将天空划成泾渭分明的两块。 而在云山边缘原本无处不在反而不甚分明的阳光斜斜照落那如刀削般的平面如有实质。 越过光明之墙、踏入云下阴影的一刻黑鸦们都不免生出脚踏阴阳之感。 阿嵬漆黑如墨的眼眸远比昏暗云层更加深邃纯粹微不可察的猩红光芒从其中透出看上去妖异非常。 伴随着隐隐传来的雷声刘屠狗抬眼望去前方更远处那不断翻滚的云层中彷佛在孕育着某种绝世的凶物。 不同于位于山水之间的兰陵城那常见的斜风细雨草原上的疾风骤雨奔雷从不懂得丝毫隐忍总能带给人末日将至的绝大恐惧。 一览无余的原野之上天地虽大无处容身。 杨雄戟回身看了看血棠营后方口中骂道:“这劳什子的鬼天气咋像是故意要浇咱们个透心凉?” 他忽地哈哈一笑冲身边的刘屠狗道:“二哥海东帮停马不走了……咦?那个俞小娘儿来了!” 刘屠狗闻言回头许多士卒也都有意无意跟着回头。 那光暗分明又相互纠缠的天光下俞应梅一身白衣剑装骑了一匹纯白的龙驹向着血棠营奔驰而来。 从五百血棠的角度看去她沐浴在明亮圣洁的阳光中彷佛整个人都散发着光辉。 几个呼吸之后这道温暖人心的光辉冲入了黑暗的领地彷佛在一瞬间被打落幽冥。 粗大的雨点突然坠落来势猛恶为原本安静的草原注入嘈杂的声浪。 俞应梅的身上忽地腾起柔和的白光为她隔绝暴雨的侵袭整个人宛如黑夜中一盏不住跳动的灯火。 刘屠狗身上同样腾起一层避雨的罡气紧密依附在麻衣和披风上连同发丝间和屠灭刀鞘上也不例外极不显眼不细看根本难以察觉。 他摆了摆手:“看什么看?继续前进!” 草原上的雨来去匆匆既然倒霉碰上给淋个正着忍一忍就过去了犯不上找地方或是支起帐篷避雨。 俞应梅很快从血棠营队列一侧赶了上来杨雄戟等人已经识趣地落在后面。 一路行来海东帮的车队与血棠营始终相隔不到三里大伙儿早已习以为常。对于这个长相俊俏、骑马负剑而且明显与校尉大人有旧的女子就更加不会有人阻拦。 没等俞应梅开口刘屠狗抢先笑道:“听说青州古练气士最善观天之道而化为己用。” 他指了指头顶的疾风暴雨:“若真能明晓阴阳造化以天地为画布肆意挥洒令众生皆知我心意该是何等的神通?江湖盛传公孙盟主能由一丧家犬而创下偌大基业力压北四州绿林无数桀骜亡命之徒全因曾在青州得了古练气士的传承不知是真是假?” 俞应梅本是赶上来请血棠营暂停前进好等一等避雨的海东帮车队为此还特意换回剑装此刻见刘屠狗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她闻言摇头道:“是也不是。盟主能在北四州绿林闯下赫赫威名有些许机缘不足为奇。所谓古练气士传承几道晦涩符文算不算?半截上古法剑算不算?这些东西天下名门大阀哪个没有又有哪位成名高手没有受惠于前代遗泽?” 刘屠狗眸光一闪背上屠灭刀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 二爷当然知道俞应梅所言多有不尽不实之处想一窥究竟说不得要跟公孙龙过上两招才行。 他瞟了一眼俞应梅清丽秀眉的侧脸这位俞大家的来历恐怕非比寻常否则即便公孙龙再要掩饰身份也不至于去给她做车夫。 当然了所谓的绿林盟主在北四州真正的高手和大人物眼中也就那么回事乍一听着实唬人然而无论是海东帮的势力还是公孙龙的剑都做不到一手遮天甚至这座绿林本身海东帮、大旗门也好“剑林”也罢都只不过是边州巨头们手中的玩物。 二爷心中轻叹这北四州的江湖还真是令人失望不提鲁绝哀那等神通人物同辈中更是没有什么公认惊才绝艳的天骄人物。 那个驭剑的青衣少女倒是够格然而明显是那个神秘莫测的阴山玄宗的弟子昙花一现后又迅速销声匿迹。 想到此处刘屠狗若不经意地问道:“俞姑娘海东帮的买卖遍及数州消息自然是灵通的不知这周天江湖都有哪些名门大派又出了哪些威名极盛的高手?” 俞应梅正望着雨水滂沱而更加昏暗难辨的天色眉头微微皱起知道短时间内这雨竟是停不了了。 她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二爷仍是开口道:“说起来我还不知大人师从何人何派如此出类拔萃的年轻宗师我之前竟然从未听闻。” 刘屠狗打了个哈哈敷衍道:“天下宗门林立、藏龙卧虎哪能个个都广为人知陆厄半步灵感不也甘心在先登寨做一名小小的医官?” “以应梅的浅薄见识来看若是刨去圣人高姓、武侯大名乃至诏狱、秘书阁、内务司这类高手供奉层出不穷的所在只论江湖中的宗门教派公认的连天子都要以礼相待的顶尖宗派只有三个。” 见二爷并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俞应梅倒也不以为意微微沉吟才道:“一是灵山号称道门祖庭历代都有神通大宗师坐镇而且从来不止一位。二是伽蓝寺号称周天丛林神异第一寺中高手无数莲花峰上妙珠圣僧更是功参造化足以与灵山分庭抗礼。三是谷神殿乃是事实上的护国教门底蕴深不可测说没有神通强者坐镇都没人相信这个教派背后虽有姬家的影子但自成体系着眼处不独在庙堂之高更在江湖之远、民心向背。” 刘屠狗哦了一声俞应梅所说与他自己的所见所闻并不完全符合确实如她所说只是一家之言。 他不置可否继续问道:“这天下有神通大宗师坐镇的宗派不会就这么几个吧?” “那倒是未必天下还有不少威名远播的高手远在普通宗师之上至于是不是神通就不保准了但即便是神通因为其身后的宗门势力远远及不上那三家是以无论如何也算不得顶尖。这些次一等的宗门不至于让天子折腰但朝廷轻易也不愿招惹足够庇护一方算是江湖中的扛鼎柱石。” 俞应梅再次列举道:“声名如日中天的西湖剑宫算一个若是鹿公还活着青屏山大鹿庄也算一个相差不多的还有几家再算上壶仙苏曼生这类游戏人间不问俗事的江湖散人和更加难觅踪迹的几头有名的大妖王林林总总大概能有十几家。对了盟主曾提起阴山中一位中年道人说此人怕就是令大周和狄人都无法占据阴山的一个隐世宗门中的神通高人这种宗门不出世则已出则搅动风云传说中的谪仙帖也是此类。” 刘屠狗听得津津有味他可是曾当着慕容女魔头的面夸下不敢稍弱于人、欲与天下雄杰一较短长的海口这些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日后都可能成为他的对手。 随着修为精进病虎山二爷的心气儿也是越发的高了那曾经令他不敢挥刀的神通高手鲁绝哀早晚要有个了断既要报传刀之恩也要去善恶是非之心魔。 他突然一掌按在阿嵬头顶白马龙吟般的长啸瞬间压过了漫天雷雨声一人一马猛地冲入了接天的雨幕。 刀气肆虐聚敛成斑斓神虎瞬间将雨幕冲散。 神虎跃上半空张口一吸将一大块雨云吞咽入腹。 温暖耀眼的阳光瞬间洒在神虎身上下方一人一马同沐光辉。 刘屠狗仰头看着脸上满溢着温煦的笑意。 风雨如晦如登春台。 正文 第八十九章 蓟州城破 蓟州城北门内外伏尸遍地。 贺兰长春闭着眼睛站在城门外浑身浴血身外铁骑环绕宛如海浪中巍然屹立的礁石。 看不见头尾的狄骑汹涌而来沉默而敬畏地在贺兰长春身后一分为二又在他面前融汇为一入城的同时将倒毙在道路上的死尸践踏成令人作呕的血泥。 红黑色的血泥粘连在无数只马蹄上又借助甩动的马蹄飞溅到马和骑手的身上、乃至城门和墙垣之上。 一个甲胄鲜明、却留了一个奴隶发式的青年纵马从城中奔出明明是逆流而行却同样在狄骑中劈波斩浪无人敢挡在他的前路上。 青年在南原领主身前勒住战马在马上躬身道:“王!城中守军不多蓟州郡军的俘虏交代总兵孙道林恰好不在城中蓟州牧陶邺中护着城中权贵和许多周人往城南去了大半守军也跟过去了。” “不用管他勇士们的生命不能消耗在无谓的厮杀里。攻破蓟州城哪怕只占据片刻也是令王帐上下侧目的功勋然而只要勇士们和南原的族人们仍旧饥肠辘辘再大的功勋也统统不值一提! 贺兰长春没有睁眼:“忽术赤我只给你一天时间。” 忽术赤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回马再次冲进了蓟州城中。 城门附近的街道和民居中已经化作了周人的炼狱、狄人的狂欢之所。 在此起彼伏的狞笑和惨嚎声中忽术赤沿着长街径直向较为安静却同样混乱的城市深处冲去。 他飞快地穿过一道道火焰和浓烟对随处可见的厮杀与凌辱视而不见。 “驱赶!杀戮!抢走你们能带走的一切!如果你带不走就让你的新奴隶们为你带走!记住你们和你们的奴隶只有一天时间!” 忽术赤那充满蛊惑力的嘶吼回荡在长街上回应他的是震天的欢呼和更加凄厉的惨叫。 他收敛起笑容黝黑的脸上再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发出的吼声则更加低沉有力:“王的爪牙们何在?” “在!” 一名精悍狄骑答应一声紧紧跟在了忽术赤身后他此前并没有参与屠杀和劫掠而是默默地封堵住一个巷口不允许任何人冲上长街。 相比普通狄骑他的兵甲明显更为精良价值不菲的铁甲和铁盔覆盖全身长矛、弯刀、短匕、弓箭全身上下都是杀人的利器。 很快又有两名精骑加入同样精良的甲兵近乎相同只是这两骑没有配备弯刀而是一人持长柄斧一人提着短柄钉锤。 在南原的新领主登上血染的王座之后这支以一名奴隶为首领的侍卫亲军亦进入所有南原狄人的视线。 他们人数不多只有数百骑却足够忠诚悍勇而且装备精良。 他们的首领有着最纯净的笑容和最纯粹的残暴在他的带领下这支被新王命名为“爪牙部”的侍卫亲军在随后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清洗中带给了南原永恒的梦魇。 草原上真正有份量的贵人们都心知肚明名存实亡的黒狄汗庭之所以还能苟延残喘刨去元老们没有最终点头的因素靠的便是碧眼元帅达速贺以及他麾下仍忠于那位幼汗的铁骑——腹心部。 不论是腹心还是爪牙将两个名字稍稍联想便可知贺兰长春对他的爪牙武士们寄予了何等厚望。 忽术赤边纵马前冲边高声呼喊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的马蹄声回应了他。 数百同样精悍的“爪牙”渐渐汇聚到他的身后沉默而有序形成一道无坚不摧的铁流。 ************ 俞应梅的话语唤起了二爷的某些回忆。 飞仙观主一刀摧山西湖青衣剑撑天柱诏狱鬼卒掌托大月、以力欺人…… 中原江湖峰峦叠嶂一山还比一山高。煌煌大周五十四州其中该有多少风~流人物? 刘屠狗不胜心向往之。 只可惜他一路走来基本上都是囫囵吞枣、走马观花所经之地亦大多是偏僻边州早被边军和戎狄铁骑收割践踏了一遍又一遍。 这等险恶地界对于江湖中人而言根本就是寸草不生的荒地除了能滋生些天水郡那等不成气候的马帮和刀客哪里会有大门大派愿意扎根? 与因利而聚、兴衰难过百年的松散帮派不同在真正底蕴深厚、传承久远的江湖门派眼中道统存续、气运争夺才是头等大事若是把根基放在百战之地说不准哪天就有倾覆之祸还谈什么扬法弘道、光大教门? 此等情形在大兵云集的北四州中尤为明显二爷一路所见尽是如藤蔓般依附朝廷这颗大树生存的爪牙帮派公孙龙的海东帮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最初是由百战老卒所建的大旗门虽然更为特殊一些根子上却无太大分别。 这种土壤中孕育的雄杰要么一身彪悍血烈之气要么气息沉凝内敛大都不太讲究招式意境而崇尚朴拙无华的高效杀戮比之裴洞庭、慕容春晓、许逊乃至潜入诏狱多年的高子玉那些人却要少了几分锦绣气韵。 刘屠狗心中两相比较并没觉得孰高孰低只是若想兼收并蓄、走出一条通天的刀道日后有机会还是要南下去会会中原豪杰。 这些念头并没能在二爷的心头存留太久因为随着血棠营再次拐上官道、距离蓟州城也越来越近官道两旁除了在朔方绝难见到的长势喜人的万顷农田更有无数携家带口的难民以及驻足观望的商旅车马。 血棠营的黑鸦们很快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蓟州城……破了! 伴随着这个消息贺兰长春与忽术赤这两个名字被人们屡屡提及。 数日前一万生狄铁骑突然出现在蓟州城北一片混乱之中城门左近有一人骤然发难幻化成一头足有城门高的黑色贪狼硬生生撞开来不及全部合拢的城门随后独自一人抵挡住城门守卒的拼死反扑竟是足足坚持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到大队狄骑长驱入城。 蓟州北门顷刻失守。 再之后那个名叫忽术赤的万夫长将大半座蓟州城染成了血色…… 正文 第九十章 几十年添柴做犬 晨光熹微夜雨初歇。 蓟州总兵衙门原本庄严肃穆的红漆兽首大门碎了一地被烧得只余下小半扇焦黑的门板倾倒在被灰泥覆盖的白玉石阶上徒留下丑陋的门框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门前一对石狮倒在泥泞之中没有了往日的煊赫威风。 聚将鼓倒是仍立在原地却不知被何人一刀劈做了两半。 蓟州牧陶邺中两手各牵着一个**岁的童子颤巍巍抬脚迈过被烧得变了形的铁门槛瞧着门内的断壁残垣轻声叹息。 这位年逾六十的州牧穿了一件下摆沾满泥污的绯红官袍神情憔悴给人的感觉就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看不出半点儿一方牧守的气度。 两个孩子都是粉雕玉琢一个虎头虎脑、眼神灵动一个略显安静却更有灵气。 其中那个较为活泼的孩子抬头看着陶邺中道:“爷爷那些狄人真是凶恶若是孙爷爷回来看见不知该多伤心。” 陶邺中闻言微微低下头眼神慈祥缓缓摇头道:“你孙爷爷怕是不会回来了。” 一场夜雨之后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道和尸体恶臭总算有所缓解否则他还舍不得带两个小孙子来此。 他并没多做解释而是话锋一转边缓缓迈步边道:“爷爷的出身一般能做到大州牧守的高位还是沾了师门的光。我这一榜的进士因为一个人的缘故得了上代天子师孟夫子的青眼有幸聆听了几日教诲最不济也都混了个名不副实的记名弟子头衔数十年间大多平步青云。” 陶邺中的眼中流露出几分追思之色缓缓道:“爷爷年轻的时候陶家还是小门小户你们孙爷爷家则已是绵延数代的首屈一指的蓟州豪族。当时爷爷就跟孙道林互相看不顺眼对这些钟鸣鼎食的高姓大名们很是不服气觉得自己大可以取而代之。只是几十年摸爬滚打、宦海沉浮才知道这世上没有白来的福气……” 他弯腰从脚下拾起一面掩在碎石下的三角旗伸手掸了掸上面的尘土。 旗帜不大黑底金边绣了一只火红飞凤。 较为活泼的孩子惊讶地叫了一声:“啊爷爷相方认得这是孙爷爷那柄二丈四尺两刃矟上的旗子!” 他边叫还边向四周寻找却没看到那柄长度惊人的兵器。 陶邺中小心地将手中旗帜叠好交给认出这旗帜的孙子。 陶相方捧在手里神情很是欢喜。 年老州牧微微一笑显然对聪明伶俐的孙儿很是喜爱。 “你们的爹爹和叔叔伯伯恐怕私下里都埋怨爷爷太过窝囊明明是位高权重的一方封疆却从不肯照拂子弟族人更不与蓟州豪族守望相助落了个被人架空的下场远比不上你孙爷爷懂得做人。” 陶邺中微微停顿神色间有几分难言的失望落寞:“可惜他们不明白若是爷爷不是如此行事天子根本不会把蓟州交到爷爷这个蓟州士子手上孙家这个树大根深的蓟州豪族也同样不会接受一个一心想着大展宏图的本州出身的州牧。” 他停下脚步没有走进那间随时可能倒塌的前厅而是缓缓转身带着两个孙子沿着来路返回。 “不过这样也好这回蓟州城被狄人攻破伤亡和财货损失且不论竟然被狄人掳走数万百姓肯定会震动朝野。爷爷死是死不了罢官夺职却是难免。至于孙家……这次怕是要败落在孙道林的手里了。大周太大了天子即位之初威权不盛不得不依靠地方豪强。孙家这样的豪强最擅长待价而沽虽然理所当然却注定会成为天子心中的一根刺这次机会难得哪有不想着拔去的道理?” 另一个较为沉默、显得更为成熟的孩子开口道:“相元不太明白做个贤良能干、得到百姓拥戴的大臣不好吗?哪怕爷爷是蓟州人只要忠于天子帮助天子压制孙家那不是很大的功劳?或者干脆和孙爷爷联手天子也会无可奈何吧?” 陶邺中惊讶地看了陶相元一眼笑容欣慰:“陶家果然出了麒麟儿呐单论见识你这孩子比你那糊涂爹可强多了。他这个人呐总是想当然又想把天子当靠山狐假虎威又想与蓟州豪族沆瀣一气可天底下哪儿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就该知足喽!” 他又摇了摇头道:“只是你也想左了偏向一方就要时刻担心另一方反扑夹在中间日后下场难免凄凉。不管是天子还是孙家对陶家来说都是惹不起的庞然大物咱们根基太浅可没有东山再起的本钱。唯有两边不靠虽然瞧着既愚蠢又委屈却能善始善终。” “在蓟州这个地方做州牧有十分本事只能使五分力气老老实实地尸位素餐才是保家保身之道在真正把蓟州掌控在手里之前天子需要的也只是一只还算称职的看门犬。不过孙家倒了之后来接替爷爷位置的却一定是个经世之才这就是此一时彼一时了。“ 陶邺中有些自嘲地一笑:“当今天子偏爱小火慢炖、徐徐图之爷爷这些年也就有意无意帮着添了些柴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便这回丢了官天子心里多少会记着爷爷的这份心意日后你们或许能用得上。” 他低头看着两个孩子略显疑惑的无邪眼神不禁失笑道:“年纪越大怎么这心里却越发藏不住话了?跟你们说这些做什么。相元、相方你俩只须记住纵有千年的铁门槛也终有屋倒房塌的一天人生在世不过是惜福二字。”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脆生生答道:“爷爷孙儿记住了。” 陶邺中欣慰点头:“几十年添柴做犬也当真是有些乏了。爷爷不过中人之姿只会用这种差强人意的笨办法陶家将来能有多大的市面格局还要着落在你们的身上。” 他再次缓缓迈过那道铁门槛笑得格外意味深长。 正文 第九十一章 世上两种痴愚 蓟州被狄人偏师攻破宛如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虽然朝廷的态度尚不明朗却不妨碍蓟州境内喧沸如水、乱成一团。 州城连接各郡县的官道上往来奔驰的驿马骤然多了十倍其中有不少是手持令旗、大群剽悍侍卫随行的总兵特使。 在几名逡巡观望的校尉被以违抗军令、坐观成败此类近乎谋反的罪名斩杀甚至一名位高权重的郡军都统都被夺职下狱之后原本分散各地、磨磨蹭蹭的庞大郡军开始飞速奔赴蓟州北部汇聚到孙字大旗之下。 原本就驻扎蓟州城以北的各部郡军尤为卖力这些人都已经红了眼睛一心想着将功赎罪若是不能击破狄人偏师救回被掳百姓只怕事后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因为带着掳掠来的数万蓟州百姓贺兰长春的一万精骑慢如龟爬在蓟州与金城关之间的代郡境内缓缓向西北行进很快就被八千蓟州郡军衔尾赶上。 孙字大旗与黒底金边飞凤旗下蓟州总兵孙道林勒马而立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的狄人大队。 他的马前跪了一员被捆成粽子的将领一脸颓唐惨然。 孙道林与亦敌亦友的州牧陶邺中同岁年轻时就都是名传一州的俊杰两人一文一武时人呼为“双璧”。 蓟州人都知道因为自小习武练气的缘故几十年过去陶州牧已经鸡皮鹤发孙总兵却仍是一头乌发、犹如中年然而此刻的孙道林看上去与陶邺中差相仿佛盔下双鬓已在一夜之间染上了一抹飞霜。 兵家将门的修行于寿数并无太大裨益只重血气旺盛、杀伐凌厉一旦气败血亏压抑不住历年压榨身体受下的暗伤也就一只脚迈进棺材了。 这种境况成就灵感才能渐渐弥补真要除根只能寄希望于那放眼周天都属凤毛麟角的神通境界。 孙道林不过是灵感骤闻噩耗灵感动摇、神意涣散已经遮掩不住垂垂老态正应了那句相由心生。 他看也不看马前跪着的将领轻描淡写道:“王轾、王都统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连老夫都是朝不保夕你负荆请罪给谁看?” 孙道林原本带着三千嫡系骑军巡视各地防务得到蓟州焚毁大半、数万百姓被掳的消息后星夜北上同时令旗四出召集大军。 眼前这位亦是蓟州豪门出身的代郡都统自知罪重得到军令后除去少数必要守城人马几乎尽起本部能战之军随后咬牙自缚至孙道林军前请罪。 一听孙道林的口气王轾就知道要糟连忙挣扎着磕了一个头叫屈道:“世伯容禀!就因为申屠渊那道坚壁清野的折子好端端一个富庶的蓟州竟变成地广人稀的鬼蜮!代郡不过万余兵马守城都嫌不够哪里防得住狄人的精锐万人队据说统兵攻破蓟州城门的还是位姓贺兰的金刀领主!” 孙道林冷哼一声:“贪生怕死的东西既然守土一方此时徒弄口舌又有何益?曹军机的禁军大队不日即到纵然我饶得过你国法能饶得过你吗?家破人亡的蓟州百姓饶得过你吗?” 王轾惨然一笑:“代郡的几个烽燧一夜之间就给尽数拔除烽火根本传不到州府。小侄平日里撒在城外的数百哨骑都是最忠勇的精锐也早早就发现了狄人偏师。可这又能如何?第一时间往南报信的死得一干二净往北的倒是无人理会千辛万苦见到申屠渊人家只说了句‘知道了’至今按兵不动。小侄仓促间能召到多少人马?自保尚且力有不逮还谈什么救援州府?” 孙道林面无表情地耐心听完翻身下马后亲手把王轾扶起边为他解开身上绳索边道:“天子对蓟州豪强是个什么心思不只你我朝野上下都心知肚明。守不住蓟州只怨咱们自个儿无能金城关北面就是贺兰王帐的大军申屠渊不发兵救援任谁也说不出什么。倒是你……” 他抬手理了理王轾鬓边的乱发捡起地上的铁盔给这个亲眼看着长大的后辈子侄戴上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抹痛惜。 蓟州边荒之地大战频仍、文教不兴培养一个能继承家业的出色子弟着实不易。他和陶邺中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两个老子英雄一世生下的儿子却都不争气想想就觉凄凉。 也难怪陶老鬼会把希望寄托在两个聪明灵秀的孙儿身上平日私下里孙道林每每想到数十年后孙家要被陶家后来居上总不免痛心疾首。 念及于此孙道林轻声道:“王轾若还想给王家争那一线生机今天……就死在这里吧。” *********** 野云低垂天光暗淡。 近些日子蓟州始终笼罩在连绵阴雨之下给人的心底都布上厚厚的阴霾。 东去蓟州城的官道上向西赶路的人流车马依然不绝于途向东的却极少。 自西向东赶路的血棠营一路劈波斩浪颇有逆水行舟之感。 一袭袭大黑披风似乎裹挟着冬日粗粝的西北风而来连同迥异于大周军队的黑色军袍和盔缨仿佛让这阴郁的夏日都多了几分冷意。 尤其许多士卒额头眉心处都有诡异显眼的血痕肃杀、邪异极不讨喜。 更别提为首的几名军官有披头散发的、有带面具的、有扛戟骑牛的当真奇形怪状、不类良人。 五百黑鸦途经之处车马避道、人人侧目连大多数往来传信的驿马都会自觉绕着走。 膀大腰圆的杨雄戟骑在雪蹄绿螭兽背上骂骂咧咧、旁若无人。 “还真是冤家路窄二哥在万人窟坏了那位贺兰王爷的好事这么快就又在蓟州碰上了他就不怕南原老巢被朔方一锅端了?” 日益临近蓟州城又没少干拦截驿马的勾当血棠营得到的消息十分详细。自从得知蓟州城破后的惨状杨雄戟这厮就一脸的苦大仇深恨不得立刻赶到蓟州大砍大杀。 “那个孙道林就是个废物事前没有一点儿察觉城破时不在城中也就罢了事后追击又给人家杀了个丢盔弃甲还战死了一个都统什么北地使马矟的第一人真真让人笑掉大牙!” 刘屠狗懒得理会怨气冲天的杨雄戟而是看向任西畴道:“幽州郡军我没见过但也听闻幽州总兵霍师度是曹军机的得意门生这些年跟常兆清几次明争暗斗都不落下风幽州城也给经营得固若金汤。怎么同为北四州总兵的孙道林连同蓟州郡军就如此稀松?” 任西畴是血棠营中少数几个没有修习屠灭锻兵术的人之一顶多是在二爷授记和演法时在旁观摩到了他这个地步功法还在其次关键是要领悟到冥冥中那一点天地灵机。 他闻言摇头道:“卑职跟陆厄往来不多但他有几句话卑职始终记得据说是一位先圣所留。他说这世上有两种痴愚一是当局者迷、有苦说不出二是隔岸观火、站着说话不腰疼。蓟州情形如何卑职不清楚实在无法揣测。” 刘屠狗哈哈一笑抬手拦住已经横眉立目的杨雄戟不让这个被说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夯货发作。 任西畴一看就是出身魔门跟陆厄不可能没有往来如今故意说出来也有取信于二爷的意思。这点心思刘屠狗自然心领神会。 常兆清把血棠营打发来蓟州所用的理由冠冕堂皇口口声声希望二爷为天子将边军的势力渗透入蓟州这话恐怕朔方将军自己都不相信。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眼下蓟州已然残破可以腾挪的空间大为增加血棠营未必没有用武之地。 刘屠狗看向东方轻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亲自去瞧上一瞧。”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校尉大人小试牛刀 蓟州城西面十里血棠营终于见到了蓟州方面前来迎接的官员。 一名穿绿色官袍的文官由百余郡军护卫着等在道旁见到五百黑鸦连同一千多匹马组成的浩荡马队起身远远地迎上前来。 绿袍官员身侧的侍从高声道:“蓟州渔阳郡刘郡守在此哪位大人是朔方来的刘校尉?” 刘屠狗闻言笑道:“哦?没想到还是本家咱们一个小小营头竟然劳动一郡太守亲迎当真是好大的面子。” “他哪里能称得上太守渔阳郡虽是蓟州州府所在却是小郡此人撑死也就是个五品官。”说话的是董迪郎作为校尉之子对大周官制自然极为熟稔。 他看着走过来的刘郡守面带冷笑道:“大人是杂号不假可名义上却是朔方来援的封号校尉跟这位刘郡守算是大致相敌。然而天子亲军非比寻常见到地方官员素来要大上半级如何应对只看大人愿不愿意给他脸。” 禁、边军官制与地方官制区别极大除了名目职衔在品级上也并不完全对应。两个体系的官员见面除去本职的品级还要考虑到权责、后台、资历、加衔等诸多因素要分出个高低尊卑从来都是件颇费思量的麻烦事。 封号校尉云云固然是董迪郎往刘屠狗脸上贴金然而二爷背后毕竟站着常兆清这位实打实的封号将军蓟州方面只派来一个郡守迎接虽然马马虎虎说得过去却显见得并不如何重视。 听他这么一说杨雄戟也反应过来扯着大嗓门发怒道:“蓟州州府衙门和总兵衙门怎么没派人来?就算请不动州牧和总兵这两尊大佛看在老常的面子上也总得来个有分量的州属官啊只让下面的郡守出面算是咋回事?” 走到近前的刘郡守面露尴尬之色显然是听到了杨雄戟的怨言他倒是不敢因此发作毕竟人家不但是来助战的客军更是边军精锐这些人飞扬跋扈惯了耍起横来可不会顾忌他一个绿袍文官的脸面。 他眼睛很毒粗粗瞟了一眼这些黑鸦的排序位次便朝众星拱月一般的刘屠狗拱手一礼道:“本官蓟州渔阳郡守刘文殆见过刘校尉。” 刘屠狗咧嘴一笑下马还礼道:“朔方黑鸦卫校尉刘屠狗见过刘郡守。” 见朔方来的校尉如此谦和刘文殆明显松了一口气面露歉意道:“刘校尉勿怪今天正巧是钦差大臣、新任蓟州兵马总管唐大人到任之日州里实在抽不出人手前来迎接万望海涵。” 刘屠狗闻言眸光闪动:“哦?朝廷的反应倒是极为神速啊如今蓟州情形如何还请刘郡守跟弟兄们分说一二。” “唉谁说不是呢。先是州府被狄人袭破紧接着又在代郡大败亏输蓟州郡军算是垮了孙总兵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已经回乡闭门待罪被换掉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想不到朝廷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刘文殆叹了口气接着道:“陶牧守也上了请罪的折子除去安抚救助蓟州百姓其余时候都是闭门不出也是一副待罪等死的模样州府两大衙门人心惶惶此刻自然都跑去巴结唐钦差了哪还有人顾得上这里。” 这位渔阳郡守拐弯抹角仍是在给本州的同僚开脱可见是个厚道人。 刘屠狗问道:“唐钦差什么时候到?” 刘郡守心领神会回答道:“唐大人原是真定王府的长史由军机曹公和执政敖公联名举荐听说领旨后即刻由北定府北上真定老王爷特地派出一千恒山铁骑护送随员众多估算行程总得今日正午才到南门此刻时辰尚早应该赶得上。” 刘文殆言语才落突然猛地睁大了眼睛目光中尽是疑惑与惊讶。 不为别的只因眼前这位极年轻的校尉突然轻轻抬手随即那数百沉默地伫立在他身后的士卒便宛如活了过来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虽然这位刘校尉生得并不如何凶恶可不知怎的方才刘郡守竟不由自主将全部心神投注在此人身上直到对方一抬手才猛然间注意到这些黑袍黑披风的士卒。 这些士卒几乎人人额头上都有一道殷红竖痕显得极为邪异。 尤为诡异的是这位刘校尉身边还跟着一个不过几岁大的道装童子虽然眉心处并无刀痕但头上那支白骨簪子且不提腰间竟然还挂了一枚人头骨看得刘郡守头皮发紧。 被刘文殆多看了两眼那眼神冷漠的童子转过头来彷佛刚刚才注意到刘文殆一般一对乌黑的大眼珠子将渔阳郡守上下打量一番突然开口问道:“喂你会骑马么?大人待会儿要赶路骑不得快马可不行。” 刘文殆一愣竟是鬼使神差地答道:“在北地为官出入皆骑马马术还过得去。” 刘屠狗微微一笑翻身骑上阿嵬空无一物的后背。 说起来自从那个大雪夜之后白马身上的鞍鞯辔头等约束之物就一概被去除了。 然而二爷只是做出几个不易察觉的小动作阿嵬便会意地横过身来绕着血棠营的队列缓缓踱步。 刘屠狗的目光在五百黑鸦的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定格在最年幼最瘦弱的一名什长身上轻笑道:“徐东江听说你很会练兵明明麾下士卒资质普通却出人意料地已经尽数筑基?” 这话一出血棠营的什长乃至百骑长们的神情都是一动所谓出人意料指的自然是他们。 被点名的少年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腼腆一笑:“卑职的资质也很是普通是以多少有些心得浅薄得很说出来都怕哥哥们笑话。” 徐东江说得轻描淡写他身后几骑却是脸色微变彷佛心有余悸。 其实整个血棠营都知道要说练兵之狠非这位从江南柔弱水乡而来的徐什长莫属若非靠着遍数全营都是独一份儿的春草心根救命他手下那些汉子别说筑基早就坟头长草了。 刘屠狗把眼一横嗤笑道:“哪个厚脸皮的敢笑话你?营里不少人可是放了一路的血都没摸着门径呢。瞧瞧若不是你这些哥哥们一味的心慈手软生怕折损了自家的宝贝疙瘩怎么会一个个都是面白体虚、半死不活的?只怕到了蓟州城许多好汉都没力气爬上那些风~骚俊俏小娘们儿的绣床了。” 五百黑鸦的队列中猛地爆发出一阵哄笑心道这校尉大人可真是善解人意。 “如今我亲领的第四旗还没有任命百骑长因为没人有这个资格徐东江你若能让第四旗那三十新兵也尽数筑基本校尉就把第四旗交给你。” 徐东江张大了嘴有些不可置信。 哄笑声也蓦地低沉了下去直至鸦雀无声。第四旗除去新补充的原本第一旗的人马其余都是跟着校尉大人出生入死被手把手调~教出来的筑基好手单个拎出来不论放到哪里都能捞个什长当当历来被视为校尉大人的心腹亲卫。 若是校尉大人能言而有信这徐什长日后可真就能在血棠营横着走了没见校尉大人的头号心腹杨百骑长都没能坐上这个位置? 刘屠狗见状微微一笑:“出息!咱们可是一卫两营的架子。” 这话可再明白不过了整个血棠营的士气瞬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这个七拼八凑的营头鱼龙混杂单打独斗尚可真要跟令行禁止的精锐争锋就悬得很说句外强中干毫不为过。 刘屠狗一路上都是冷眼旁观甚至没有强制推行那让不少人心生忌惮的拈花授记尤其对于任、张、董三个旗只要不拖后腿更是事事好商量、处处皆放权。 他猛地把笑脸一板瞬间煞气四溢:“走跟本校尉去会会唐总兵和那劳什子的恒山铁骑谁到时候手软脚乱堕了黑鸦卫血棠营的威风可别怪二爷打断他三条腿!” 正文 第九十三章 老州牧语带玄机 蓟州南门州牧陶邺中率领蓟州大小官员出城十里迎候。 州府衙门和总兵衙门能到场的官员一个不落地尽数到齐更别提渔阳郡的官吏们凡是品级够格的更是削尖了脑袋要在唐钦差面前混个脸熟。 一时间官道上绿袍如云、侍从甲士如雨放眼望去蔚为壮观当真是蓟州近年来少有的大场面。 蓟州城破大伙儿侥幸逃得一条性命此刻聚齐彼此相视一眼均发觉少了几张熟悉面孔不管从前关系如何此时都不免有些唏嘘伤感。 至于那位并不太招人待见的刘郡守虽然听说没能殉国此刻却也不在这里而是不出大伙儿意料地给陶州牧打发去城西去接待朔方派来的边军援兵。 在蓟州这块地方朝廷与地方豪族的博弈根本就是摆在了台面上申屠渊的霸道有目共睹更别提还是别州来的跋扈客军了。因而在某些人幸灾乐祸的揣度之中刘郡守此去多半是得拿自家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没准儿还要被背靠几座大山的唐钦差在心里记上一笔。也亏得刘郡守是蓟州官场出了名的厚道老实人换做别人摊上这等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只怕要如丧考妣了。 日近正午当南方官道尽头马蹄隆隆、掀起漫天烟尘的时候蓟州官员睁大眼睛瞅了半天也没看到黄罗伞盖乃至金戈卫等闻名已久的钦差仪仗。 若非每过一刻钟便有一骑探马来给陶州牧通报钦差的行程只怕大伙儿都要以为是狄人又杀了个回马枪、从而落荒而逃了。 近千骑的大队骑兵逐渐减速待烟尘渐落终于显露出恒山铁骑的真容饶是蓟州官员见多了金城将军麾下精锐仍是有不少人心生赞叹。 大周已经近两百年没出过异姓王宗师亲王也大多是混吃等死之辈真正手握大权的满打满算只有三位其中声望最隆、权柄最重者便是坐镇北定府的真定王姬武论辈分乃是当今天子之叔是公认的大周藩镇之首、北方擎天一柱。 老王爷戎马一生麾下三千铁骑亲军威名赫赫因为驻地为恒山大营世人皆谓之恒山铁骑。虽然北定府亦驻扎有大量禁军却完全被恒山铁骑夺去了光彩世人只知恒山大营却极少注意到北府禁军。 三千恒山铁骑多为人马皆披挂的重骑力能摧山、战功彪炳天子多次下旨褒奖许持金枪。 是以出现在蓟州官员眼中的就是这样一支无坚不摧的铁流。 无论人马俱都身着寒光湛湛的铁甲手持耀眼金枪气势沉凝如山岳。为首一员领兵校尉更是一身灿烂银甲胯下一匹通体雪白的西河龙驹尤其雄壮头顶大红盔缨迎风舞动极为英武。 银甲校尉稍稍落后一步护卫在一名绯红官袍的官员身侧。 蓟州官员的目光瞬间汇聚在此人身上这位唐钦差不过五十许人中等身材白面方脸一双眸子深邃静谧观之如对深潭。 此人虽是文官出身明明官袍都未换此时不但软甲护身头上也不是官帽而是一顶银盔此外身边竟无一名随从家人也无马车行李随行。 陶邺中快步上前躬身一揖到底:“蓟州牧陶邺中率蓟州官员恭迎天使。” 唐姓钦差在马上肃然应道:“唐符节承旨行事还望诸位一体同心不负天子重托。” “臣等谨遵不敢稍有懈怠!”蓟州官员山呼应和如雷。 陶邺中直起身来脸上带笑开怀道:“京师一别、犹如昨日匆匆十数载春秋不意符节兄风采更胜往昔。” 唐符节滚鞍下马同样笑着还礼道:“这可真是折杀小弟了若没记错兄长弟九岁今日劳兄郊迎十里唐符节惶恐日后同城为官还要请年兄多加照拂。” 听到“年兄”二字陶邺中始终提着的心算是放下大半唐符节态度如此虽然自家辞官的奏折已经递上去了但这个州牧的位子多半还能坐上些日子应当不会被天子卸磨杀驴。 他摇头道:“惶恐个什么老头子托大就叫符节一声贤弟当年殿试高中你我一同参拜天子、跨马游街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数十年风刀霜剑、宦海沉浮诸多同年星散各州为官大多缘悭一面前阵子听说陈洪玉老兄被流放剑州闻之令人唏嘘不已你我蓟州相逢也实在是难得之喜。” 两人脸上皆露出几分物伤其类的感慨之色接着又相视一笑纵然之前并无深交凭着同年之谊立刻亲近了几分。 既然官面上的事情已说完陶州牧与新任总兵已经开始叙旧拉家常无需两位大佬发话其余官员纷纷识趣地退开等在道旁也没人敢表现出一丝的不耐烦。 很快两人身边就只剩下了那名银甲校尉。 唐符节抬手向身侧银甲校尉一引介绍道:“这位是真定王爷麾下、恒山大营折冲校尉熊飞白骁勇善战、挡者披靡世之虎将不过如此。” 熊飞白抱拳道:“长史大人谬赞末将愧不敢当熊飞白见过陶牧守!” 陶邺中闻言心中一动这位熊校尉称唐符节为长史大人而不是天使或总兵除了表示亲近似乎还有些别的意思在里头。 二百年前湘戾王一场叛乱掀起了偌大风波如今的平民百姓或许早已淡忘他这样熟读史书又做到了封疆大吏的人物却深知那场叛乱的余波绵延无穷对周天大势的影响完全不下于铁骑西征。 其中最为显著的影响之一便是藩镇势力的急剧衰落。西征结束之后当时的天子挟大胜之威厉行削藩除了实打实地削减王爵的封地和兵马还用了许多较为温和的软刀子。比如封地不再称国相国之位亦被废除代之以天子任命的王府长史来实际处理封地政务。长史权同州牧这样的封疆品级上却比州牧为低。 唐符节此前是真定王府长史背后自然是当今天子可今日一看熊飞白这样的恒山悍将竟然也是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真定王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是北定府日后就要被中州龙庭和蓟州夹在当中这位老王爷心里当真没有半点疙瘩? 除去天子和真定王眼前这位同年还同时得到了曹宪之与敖莽的举荐曹宪之且不提那敖莽是什么人?陈洪玉可就是因为得罪了这位当朝权相才被罢官流放的。 陶邺中方才刻意提起此事也有试探唐符节与敖莽之间关系的意思然而唐符节听了只是感慨并无其他表示倒让他有些不好下定论了。 心头千回百转陶邺中脸上却不动声色朝熊飞白拱手回了一礼赞叹道:“今日见到熊校尉便知恒山铁骑果然名不虚传。”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向着唐符节问道:“贤弟朝廷准备如何处置孙道林?” 唐符节摇头道:“还没有明确的旨意我是在来的路上才接到代郡惨败的军报等消息传到朝中只怕又要掀起轩然大波了。孙道林丧师失地按照国法难逃一死然而蓟州的情况毕竟与中原不同死了一个王轾连同数千蓟州精锐也算蓟州豪强给了天子一个交代或许能让孙家逃过一劫?” “难啊大势如此蓟州豪强逍遥了这么多年天子早就不耐烦了。” 陶邺中唏嘘道:“恶人不好当啊这回孙老匹夫算是走了一步险棋若是不成孙家为首的豪强真个要倒王家这些被迫弃车保帅的蓟州人哪怕心里明白恐怕也饶不了他。” 两人正说着西北方向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浩浩荡荡少说也有千骑。 熊飞白陡然警觉忙问道:“陶州牧可是州中兵马?” 陶邺中很是惊讶摇摇头道:“这个时候……这个方向不是金城边军就是狄人。哦朔方来的一卫边军也是今日到蓟州只是不该走这个方向啊?” 见陶州牧也不清楚熊飞白向两位大人抱拳一礼转身回到骑队上马举枪。 他将金枪向着西北方向一指暴喝一声:“随我迎敌!” ********* (出差码字时间太不规律了啥时候码完一章啥时候就传能捡起点儿节操也是好的看在俺熬到这会儿的份儿上大家原谅则个。) 正文 第九十四章 一骑当千 (~屠狗小说吧务~你要不要这么凶残直接打赏成执事了啊这让俺这个不上进的家伙情何以堪啊捂脸ing) ********** 一千恒山铁骑开始催动坐骑在熊飞白的指挥下排成密集的阵型缓缓提速他们并没有径直冲向西北方向而是沿着平坦的官道奔腾向北。 具装重骑是靠无坚不摧的冲锋混市面的若是西北方向那来历不明的大队骑兵真是狄人一个不小心被对方拖入单打独斗的近身混战重骑兵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甚至会因为灵活性不足而陷入极为不利的境地。 熊飞白深知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当然不肯站着挨揍只要冲起速度来只需简简单单一个带点儿弧度的转向他有信心拦腰碾碎一切当面之敌。 寒光照铁衣一千余柄光彩耀目的金枪密集如林声势立刻盖过了西北方向奔来的骑队。 西北方向的漫天烟尘中很快便有一袭袭大黑披风逐渐显露身形坐骑轻快显而易见都是行动飘忽的轻骑虽然衣甲的颜色不对却肯定是大周边军的制式。 匆忙上马、远远跟在恒山铁骑身后的蓟州官员们大松了一口气禁不住议论纷纷。 “幸好不是狄人。” “这便是朔方臭名远扬的先登卫黑鸦?怎么连卫旗都没有?” “卫旗?先登卫这个封号卫根本名不副实朔方将军把这个祸害派来蓟州分明是以邻为壑嘛。” “慎言!慎言!” 被官员们簇拥在中央的陶邺中与唐符节相视一眼都是有些意外。 “先登卫的调动颇为蹊跷之前蓟州四处示警却没真个指望其余边州能出大力气在各自地盘牵制一下狄人就已足够毕竟若无上命跨境调动本就有违体例更是犯忌讳的事情。” 陶邺中年纪大了虽还能骑马却也只是稳步缓行在马背上慢悠悠地道:“原本即便先登卫来了也没什么养起来就是然而如今蓟州郡军新败、军力大损曹公又莫名其妙停驻在北定府不肯北上这些黑鸦进了蓟州岂不是无人可制?” 唐符节静谧深邃的眸子凝视西北方向闻言微笑道:“熊飞白终究还是要回北定府的老王爷已经表明了态度接下来便要避嫌许多事情恒山铁骑是不好去做的曹公、你我乃至金城的申屠渊也同样做不来。朔方将军这是给咱们送刀子来了大大方方收下便是。” 陶邺中悚然而惊脸上悲凉之色渐浓显得愈发憔悴:“你方才不是说还没有明旨么?如何又这样迫不及待?外患方兴攘外必先安内的勾当实在令人心寒。这等尽数砸烂了重新来过的霸道酷烈手段绝不可能是天子的手笔倒像是那位……” “敖公可指使不动常兆清。” 唐符节摇头道:“此次所谓的征北看似雷声大雨点儿小实则根本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我虽知晓一鳞半爪却不能说年兄也不要问只须谨记一条事情都是底下人办的与天子无关。” 这下陶邺中可当真有些糊涂了他不再言语而是抬眼看向远方心道这位唐贤弟能坐上这个位置果然也非易与之辈啊。 刘屠狗并不知道血棠营将要在蓟州扮演何等角色也不清楚蓟州两位有资格穿绯红官袍的封疆大吏已经在三言两语间达成了某种默契与妥协。 他盯着官道上由南向北而来的一千气势汹汹的金枪铁甲重骑心中多少有些艳羡眼馋。 有了这等心思二爷看向对面那名银甲校尉的眼神就有些不友好了起来在血棠营这些只配备了普通边军衣甲的穷鬼匪徒眼里穿得这么招摇多遭人恨哇。 他向身后黑鸦发令道:“不需要跟人家硬碰硬全体折向正北二爷先去跟这些铁壳子掰掰腕子。” 大队黑鸦迅速转向行进路线与官道平行避免了两家的直接冲突饶是如此仍然牵扯走恒山铁骑大半精力。 银甲金枪的熊飞白见到黑鸦阵列里孤零零突出一骑反方向与恒山铁骑对冲而来立刻毫不犹豫地打马加速迎了上去。 在他眼中对面那名黑鸦长发飞舞未曾着甲身上除了背上一柄长刀竟再无其他兵器尤其是气息极为隐晦让人摸不清虚实而且似乎也没有要上前搭话的意思只是一味猛冲。 熊飞白不敢托大远远地吐气开声:“恒山折冲校尉熊飞白在此冲阵者何人?再不止步格杀勿论!” 刘屠狗哈哈一笑声传四野:“朔方黑鸦卫校尉刘屠狗久闻恒山铁骑的大名二爷我今日偏要冲阵你格杀一个看看?” 话不投机熊飞白冷哼一声什么黑鸦卫听也没听过当即暴喝一声:“起!” 身后一千铁骑跟着暴喝如雷:“诺!” 顶在最前面的三排铁骑瞬间提速与大队拉开一段距离的同时将手中金枪端平直指向前瞬间变成一座高速冲击的枪阵在阳光下绽放出灿烂夺目的光辉。 接着又是三行铁骑出列第二座枪阵随即成型。 恒山铁骑得以将周北豪杰死死压制践踏靠的就是这样如浪涛般连绵不绝的重骑冲锋曾有三百人堆死一名宗师、自身战损不足百人的辉煌战绩。 而对周天江湖来说能只手抗衡多少这样的精锐铁骑亦是衡量一名武夫的真正试金石。 刘屠狗热血沸腾。 关山烽火急男儿不惜身! 不论是壮岁旌旗拥万夫还是力尽关山、一骑当千所求不正是这样的快意胸怀? 狂风骤起虎啸龙吟震动天地。 一道虎形罡气瞬间将刘屠狗与阿嵬包裹阿嵬鼻中黑气喷涌、缭绕蹄间形如云气聚散升腾。 斑斓猛虎架风踏云而来迫人威压铺天盖地。 恒山铁骑的冲锋阵列猛地一顿不少战马发出惊恐的嘶鸣。 马上骑手虽惊不乱立刻狠狠一夹马腹他们的靴子上大多都有造型狰狞的马刺毫不犹豫地将心爱战马刺得鲜血淋漓。 “华而不实大而不强又是一个一戳就破的蠢货!” 对于部下的反应极为满意一马当先的熊飞白冷笑一声手中长枪光芒大放灵气吞吐如蟒、蜿蜒盘踞枪身虽然长度并不如何惊人却极为凝练传神。 盘蟒金枪不知让多少周北江湖的宗门和豪侠闻之色变。 刘屠狗仍未拔刀见状禁不住咧嘴一笑。 不把你这跋扈校尉打趴下今后血棠营如何能在蓟州大发利市、作威作福? 正文 第九十五章 霸道的一刀 (近四千字的大章以平复大家对昨天那章的怨念吧里竟然有等不及的书友写了山寨续章看得俺很是酸爽俺也是醉了。为了不背负断章狗的骂名俺也算发奋图强了大伙鼓掌!另外求个票不过分吧?) ************* “乖乖这下二哥可玩儿大了真要一个不小心把北定府来的校尉给宰喽那可如何是好?这个扛枪玩儿蛇的小子也是跟谁较劲不好得眼瞅着就要碰个头破血流!” 杨雄戟骑着雪蹄绿螭兽冲在血棠营最前方便带着五百黑鸦缓缓转向边扭头瞪大眼睛看着东面官道上那即将发生的碰撞交锋口气里满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幸灾乐祸。 他魁梧的身躯将身侧小药童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弃疾身量极轻也没甲胄兵器在身胯下轻装上阵的战马将将能跟雪蹄绿螭兽并驾齐驱。 刘屠狗身边的军官们多多少少都清楚这个极具灵性的小药童有种直指人心的可怕天赋在面对几无好人的黑鸦们时向来沉默寡言大多数时候除了跟二爷及那柄屠灭刀说几句话外就跟个哑巴一般。 是以小药童之前好心问那位刘郡守会不会骑马已经让不少黑鸦深感惊讶连带着对那位表现平庸的绿袍地方官都稍稍重视了几分。 弃疾脸上竟有些极少出现的急切神情破天荒回头对着任西畴开口问道:“任老爷二爷能赢么?” 任西畴肯定是最不受小药童待见的几个人之一此刻被问话虽然不至于受宠若惊却也禁不住起了几分异样心思。 始终带了半面青铜面具的魔头嘴角微翘轻笑道:“怎么对你的二爷没信心?” 弃疾摇头道:“我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屠灭刀遇上了一件差不多凶戾的兵器。” 杨雄戟猛地回头惊异地看了小药童一眼仍是笑道:“一杆破枪而已那个带兵冲锋的校尉不过是灵感中境比二哥可是差了不止一筹。” 未等小药童再开口任西畴已经摇了摇头插言道:“那可未必兵家将门和江湖宗派之所以泾渭分明除了世人共知的在筑基途径上的差异真正的根子还在于对灵感境界认识上的分歧两者交锋拼斗的往往并非神意感悟而是力强者胜与境界高低反而关系不大死在铁骑绞杀下的灵感巅峰可谓数不胜数了。” “哎哎我说老任你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杨雄戟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蓦地扬戟大喝道:“校尉大人拼死拼活咱们可没脸干看着走!跟着老子去捅了恒山那帮娘们儿的腚眼!” 五百黑鸦猛地发出一阵震天的哄笑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这帮子乌合之众或许还没有底气去跟闻名大周的恒山金枪硬碰硬却绝对不缺背后下刀子的勇气与恶趣。 任西畴笑笑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没再多做解释。 江湖争雄常在方寸之间大成宗师在面对任何境界稍差者时那由百炼灵气与神意气象融会贯通而成的巅峰异象都足以一锤定音。世人因此对高深境界颇多迷~信真正能返本还源、参透其中究竟的修士却并不太多。 其实周天宗门教派各自有独到修行虽然在灵感一关上做不到令所有好苗子都能开花结果但门中弟子若能最终成就其所悟灵感大多有相似共通之处。 譬如周天丛林神异第一的伽蓝寺莲花峰上的真传衣钵弟子就各自修持有黑莲、白莲、红莲等不同法门除去个别另辟蹊径的绝世之才绝大多数都是大同小异绝难突破藩篱、自出机杼。 是以那被宗师们秘而不宣的灵感妙悟除去能以气象反向推演之外其人越是师承清楚就越是有迹可循。 既然有迹可循自然就有好事之徒对各家的灵感品头论足强要分出个强弱高低。 虽然江湖人在具体标准上始终莫衷一是但大体都以描摹自然天象的灵感为上等毕竟此等灵感更加贴合大道。 只不过虽然众生皆可见风雨雷电等自然天象但能从中直指大道而有所成就的修士却属凤毛麟角。据说古之练气士可通过餐风饮露、采霞吞雷等玄奥手段而成莫大神通可惜此等堪称天授的法门太过艰深凶险也难怪渐渐式微以至于几乎断绝了传承。 如今的周天修士大多选了一条较之更为稳妥可行的道路。譬如佛道等诸多教派往往以经书神像传世典籍越是庞杂越能包罗万象神灵越是威能广大就越能使虔诚弟子获得不可思议之领悟多有凭着一首佛偈、一声棒喝便得道甚至只是小睡片刻便在梦中修得神灵法身的奇闻怪谈。那些有大毅力大宏愿的超拔之士也多走此道崇奉的未必是神灵却一定是某种自身深信不疑、一以贯之的绝强信念。 至于以神兵利器、猛兽毒虫为灵感气象者大多是靠着长期耳闻目见而自行开悟的寻常路数因为眼界有限、所悟相对肤浅很少能成就真正的绝顶高手。 刘屠狗的灵感自然是浩大至一个不可思议的境地堪称异数然而表现出来的巅峰气象却只是一只斑斓猛虎说白了就是修行不足纵然侥幸得了造化垂青却难逃道大而器小的窘境无法尽数显化。 熊飞白何等人物自然一眼便看出刘屠狗的修行境界。 迎面而来的那头斑斓猛虎一扑数丈周身殷红纹理散发着骇人刀气至少是大成宗师才有的手段。 这看着唬人的猛虎异象落在熊飞白眼里那就是彻彻底底的野路子巨大的消耗却换不来该有的威力简直愚不可及。更何况在已知的虎形灵感之中也只有道门崇奉的西方庚金白虎法相杀伐无双、堪称上品。 江湖中的单打独斗与战阵厮杀根本是两回事面对杀不胜杀的千军万马实在是人力有时而穷。 二百年前的铁骑西征被大周铁骑践踏成泥的西域诸国高手中可不乏身居菩萨气象、邪神法相的绝顶高人。 军中武夫历来对高效率的杀戮手段情有独钟对于往往能曲径通幽的寻章摘句、经义钩沉则是嗤之以鼻甚至甘心舍弃后者带来的更为长久的寿命根子就在这里。 这种种难分对错的认识与经验最终促使这名恒山折冲校尉率军向一位他眼中的大成宗师发起了一往无前的冲锋。 铿! 盘蟒金枪与一只巨大虎爪狠狠交击在一起狠狠点在那遍布华丽纹络的掌心之上金枪枪身上亦同时被锋利爪尖抓出一溜火星。 刹那芳华立刻盖过了金枪本身的光芒。 好硬的爪子! 熊飞白微微吃惊银盔下的脸旋即被狞笑覆盖手中长枪一拧枪身上的盘蟒随之猛地向前一弹蟒头狠狠撞在那只虎爪掌心之上蟒尾则如长鞭横卷扫向猛虎的前腿和胸膛。 既不华丽也无声势放弃对自身的防御以凝聚到极致的一点一线攻击对方一面集拧、钻、缠、扫等多种力道组合而成的刁钻攻击堪称凶狠猛烈、出其不意在攻击大范围护体罡气时无往而不利。 不出熊飞白所料金枪枪头瞬间便将那只猛虎巨爪的掌心刺破蟒尾也在猛虎胸膛上切割出一个巨大的创口差一点儿就要伤到被包裹其中的白马的脖颈。 熊飞白不喜反惊那被刺破的巨爪遭此重创竟然还没有崩散仍保持着极坚韧完整的结构猛虎那被撕去大片罡气血肉、露出巨大空腔的胸膛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 这小子年纪不大哪儿来这许多罡气哪儿来如此坚韧的神意心胸?那些大宗派的积年老魔也不过如此了。 电光火石之间熊飞白不及细想猛地暴喝一声双手握住枪身狠狠向前突刺周身气息喷涌两手与小臂瞬间被暴涨的枪芒所覆盖竟是铁了心要将眼前黑鸦连人带马一起刺穿。 然而枪身竟然纹丝不动! 熊飞白心中咯噔一声倾尽全力的一击之后非但没有破去对方的巅峰异象竟然反而陷入了对方以罡气精心编织的陷阱泥潭? 更加出乎他意料的是最先发起反击并不是那名黑鸦校尉而竟然是对方胯下的白马! 差点儿被蟒尾伤到的白马被吓了一大跳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马脸上竟露出羞恼的神情。 没再给熊飞白反应的机会白马蓦地长嘶一声在它蹄间游走的那片黑云如有灵性猛地从猛虎被蟒尾切开的部位涌出将原本快要合拢的伤口重新腐蚀出一个大洞。 黑气迅速聚集成一条黑蛟一口将盘蟒的头部吞下然后一边吞咽余下的蟒身一边游上了熊飞白手中的金枪。 熊飞白只觉手中金枪猛地一沉几乎要握持不住那轻飘飘如云气组成的黑蛟竟是如此沉重? 他枪上盘蟒不过是特殊功法修炼出来的神意灵气本质与剑气刀气一般无二并非活物说是被吞倒不如说是被黑蛟寸寸腐蚀击散。 如果说如此危局熊飞白还能勉力支撑那么白马背上始终空手的黑鸦校尉终于拔刀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柄华丽得耀人眼目的长刀出现在熊飞白面前没等他彻底看清那长刀已经飞射而至刀尖准确无误地狠狠击打在金枪的枪尖之上。 咔嚓! 早已被黑蛟腐蚀过一遍的枪尖立时开裂。 熊飞白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起原本纵马前冲的他已经被硬生生逼停宛如一块礁石般立在原地无数平举金枪的部下正从他两侧高速冲过。 因为他无意识的阻挡真正能攻击到黑鸦校尉的恒山铁骑少之又少根本没有发挥出枪阵应有的威力。 熊飞白猛地抬头头一次正眼打量这名黑鸦校尉的容貌。 明明只是个少年黑衣黑披风带给他肃杀冷冽的气质长发飞舞、眉心一道殷红竖痕让原本并不出彩的相貌骤然生动。 他看见这个少年朝他温煦地咧嘴一笑护体的猛虎异象骤然向着那柄悬停半空的长刀上汇聚竟是在力量占优却仍被围攻的境地下主动撤去了防护。 熊飞白心头生出某种荒诞的联想这联想又在瞬间变成了现实。 那柄长刀上骤然传递过来无可匹敌的大力硬顶着熊飞白手中的无头金枪狠狠前冲。 熊飞白身不由己连人带马向后狂退且速度越来越快身后枪阵人仰马翻被撞开一道巨大的沟壑。 他就这样被对方的一柄刀顶着一丈、两丈……直至穿透了数百恒山铁骑组成的漫长阵列最终停在蓟州官员们的马前。 熊飞白始终不曾放下长枪直到灵气枯竭直到浑身血管崩裂直到坐骑哀鸣一声倒毙在地直到手中长枪变成一截可笑的短棍。 风声、马蹄声、部下的喊声一切的一切仿佛都离他远去。 熊飞白站在被犁了一遍的官道上鲜血混合着汗水从银甲的缝隙里汩汩而流迅速染红了他脚下的土地。 他双目通红地看着那个魔神般的少年看着那柄就搭在他肩头的长刀怔怔无言。 然后万籁俱寂中他清晰地听到了那少年的话语如刀砍斧凿是真正的刻骨铭心。 那少年说:“日后我黑鸦所到之处恒山铁骑当退避三舍!”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唐符节借刀杀人 血棠营刚刚才完成转向不成想二爷那头儿就已经完事儿了。 那一人一马一刀摧破敌阵的蛮横霸道身姿让五百黑鸦心旌神摇细想想又觉理所当然。 还没来得及过过瘾的杨雄戟却是意兴阑珊带着血棠营缓缓减速期间不忘朝小药童投去一个哀怨眼神:“你说的跟屠灭刀差不多凶戾的兵器呢?” 小药童弃疾又恢复了往昔的冷漠淡然模样闻言罕见地犹豫了一下大概是觉得立刻就过河拆桥终究不太厚道勉为其难回答了两个字:“死了。” 杨雄戟翻了一个白眼终于还是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实际上就弃疾的身世经历和平日表现而言血棠营上下还真没人会把小药童当个毛孩子来看待。 五百黑鸦很快将蓟州官员的队伍三面合围不少人脸上都带着不怀好意的危险笑容别的不好说若论性情之恶劣、行事之无所顾忌先登黑鸦在大周军中绝对出类拔萃。 北面则被迅速收拢队形的恒山铁骑所占据其中大多形容狼狈却都是伤而不死、战力犹存只不过此刻自家校尉被人将刀架在脖子上投鼠忌器之下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黑鸦校尉单刀破阵却能不杀一人其中固然有取巧的成分却仍是让这些骄兵悍将忌惮惊骇不已。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向场地中央这一刻那名少年校尉的英姿风采无人能够忽视半点儿无人可以掩盖分毫。 大局已定二爷缓缓收刀下马。 当那柄集华美和凶戾于一身的长刀归鞘许多人心头竟生出了怅然若失之感连熊飞白也不例外。只是面对如此宝刀却无人敢露出半分贪婪之色。 刘屠狗双脚落地冷不丁突然出手一掌印在熊飞白额头立时便将这名恒山折冲校尉击得跌飞出去、躺落尘埃。 恒山铁骑们大哗位置靠前的已经毫不犹豫打马前冲这些人大都未在刘屠狗破阵时受到波及此刻战力完整而且毕竟是恒山精锐根本不会因为畏惧而丧失斗志。 黑鸦们也是一阵骚动不少人立刻举起早已上好弦的轻弩在几名百骑长的带头下向北聚集。若是回回都劳动校尉大人亲自动手大伙儿这脸面还要不要了? “恒山铁骑不许妄动!” 熊飞白从地上一跃而起竟然安然无恙一声大喝制止了部下的救援。 他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喉头涌动连带空气中的血腥味儿都骤然浓郁了几分。这位折冲校尉倒也硬气狠狠吞咽硬是将一口逆血咽了回去脸色随即恢复了正常。 二爷也朝杨雄戟等人摆了摆手制止了这些不安分的家伙继而朝表情复杂的熊飞白咧嘴一笑道:“伤好了就赶紧回北定府吧方才给你治伤不过举手之劳又何足挂齿都是军中袍泽不用谢不用谢。” 黑鸦中不少性情恶劣的家伙发出了毫不掩饰的笑声丝毫不理会恒山铁骑们的怒目而视。 始终默不作声的唐符节与陶邺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讶异与忧虑。 少年人血气方刚做出些好勇斗狠的意气之争不足为奇那句“当退避三舍”即便是在这两个久历世情、不再年轻的长者听来都颇觉英雄豪气心中暗生些许波澜。 宦海沉浮数十年自命不凡的所谓少年英才他们见得多了这类人脸皮太薄、心气太高自以为磊落坦荡不知低头服软、不懂妥协变通往往为虚名、面子所累被种种阴险手段给断送了前程。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大抵如此。 若这位少年校尉只是一味的蛮横霸道两人年老成精有的是迂回隐晦的手段并不如何忌惮。 然而此刻见到对方竟主动给熊飞白治伤事后却又故意露出这种小人得志的嘴脸看似根本不屑于跟对方化干戈为玉帛实则颇有深意令两位封疆大吏不约而同感到了几分忌惮棘手。 两人可并不认为这位黑鸦校尉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肤浅面对如此年轻的大成宗师、边军校尉谁敢心存半点儿轻视? 熊飞白能做到折冲校尉被处境尴尬的真定老王委以重任自然不可能是个输不起的愣头青此刻听到刘屠狗的话语没有表现出丝毫愤怒反而心中一动。 今天这事儿说不上谁对谁错终归是拳头硬的有理。如今人家明显拳头比他硬又主动给他治伤即便态度恶劣却无疑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总不能让人家治好了还上去死缠烂打吧那恒山铁骑的脸面才真要丢光了。 熊飞白瞬间想明其中利害当下冷哼一声将仍攥在手中的枪杆向下狠狠一掷猛地用力一抱拳道:“阁下疗伤之义熊飞白记下了。然而私恩事小公义事大。在下无能折损了恒山铁骑的颜面这就立刻回去向王爷请罪只是这不代表恒山怕了你朔方黑鸦到底谁该退避三舍来日方长当有后报!” 他转过身向唐符节与陶邺中抱拳拱手道:“既然朔方黑鸦卫到此卑职也算幸不辱命这就回师复命去了两位大人保重!” 熊飞白说罢也不等对方回礼毫不拖泥带水地拔腿就走。 恒山铁骑沉默地跟上有骑卒将坐骑让给熊飞白一千铁骑随即提速在震天的马蹄轰鸣声中向南而去。 唐符节心中暗叹一声果然熊飞白的心气已给消磨殆尽了。 陶邺中颤巍巍地上前展颜笑道:“遭此重挫仍然头脑清醒、不失气度这熊飞白也算极为难得的人物了却被刘校尉一刀一掌外加三言两语给生生打掉了傲气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刘屠狗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乐呵呵地装傻道:“大人想必便是蓟州陶州牧黑鸦卫奉命来援日后少不得要叨扰大人清静了。” 到了这个份儿上二爷才懒得再去打先登卫的旗号如今蓟州谁敢轻视无法无天的跋扈黑鸦? 陶邺中笑着摆摆手:“不妨事不妨事哦这位是天子钦差、新任蓟州总兵唐符节唐大人蓟州安危尽系于二位之手以后可要多亲近亲近。” 唐符节也上前两步却没有笑而是正容肃然道:“唐符节奉上命整顿蓟州军务、彻查城破究竟刘校尉本钦差现命你立刻前往零陵郡护送原蓟州总兵孙道林至总兵衙门以备本官垂询。” 蓟州总兵自然是无权调动黑鸦卫这样的边军的是以唐符节用的是天子钦差的名义二爷根本无权拒绝。 来的路上黑鸦们有意识地打听了许多蓟州内情那零陵郡孙家根本就是蓟州的无冕之王孙道林刚愎自用的性格更是人尽皆知。 唐符节说的好听护送、垂询云云实际上就是捉拿问罪孙道林肯来才怪没准儿一怒之下就要点齐人马把五百黑鸦给生吞活剥。 刘屠狗闻言眸光闪动咧嘴笑道:“唐大人黑鸦卫此去零陵可有便宜行事之权?” 唐符节盯着刘屠狗看了半晌一字一句缓缓道:“侵扰百姓者死!悖逆不臣者死活不论!” 陶邺中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蓟州官员目光中是少有的冷冽森寒。 被他目光扫到的官员不由自主躬身低头唐大人杀气凛凛的话语大伙儿都听到了前一句么自然是在警告黑鸦卫后一句太过诛心让许多人瞬间冷汗淋漓。 这唐符节倒是个痛快人刘屠狗哈哈一笑:“爽利!” 他想了想又问道:“要不要给大人留下些护卫?” 唐符节微微一愣脸上也有了些笑意摇了摇头并没多做解释。 二爷点点头也不废话又对陶邺中道:“还请州府行文零陵郡支应黑鸦卫所需粮草补给。” “那是自然。”陶邺中点头应了。 刘屠狗翻身上马零陵郡在渔阳郡东北方向与青州接壤是蓟州最为富庶的一个郡。 五百黑鸦相当于要横穿蓟州劳碌命的血棠营人不解甲马不停蹄却没人有一句怨言。 望着那数百渐渐远去的大黑披风陶邺中与唐符节重又爬上马背两人与其他官员拉开一段距离缓缓向北。 “造孽哟放这些虎狼去零陵蓟州豪族当真要元气大伤了。”陶邺中叹息道。 之前唐符节说的明白不得侵扰百姓却没提那些所谓悖逆不臣者的家财如何处置自然是拿来做黑鸦卫的酬劳军资了。 陶邺中是做老了官的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他相信那位刘校尉也一定听得出来。 唐符节苦笑道:“邺中兄咱们这榜进士是个什么处境你也知道表面上是夫子弟子也出了不少高官显爵光鲜得让人眼红实则是一盘散沙暗地里不知吃了多少亏注定老死边州苦地的陈洪玉不就是一个?” 陶邺中嘿了一声无奈道:“谁让咱们这一榜的主考座师是慕容氏家主呢那时候天子根基浅薄担心高姓们做大费尽心思才请动孟夫子横插了一脚咱们没了座师的倾力栽培当然舅舅不疼姥姥不爱了。” 若不是有这层不能出口的苦衷他陶邺中纵然寒门出身也总不必几十年添柴做犬啊。敖莽不一样是寒门?如今不也位极人臣了? 不结党没有一个能挑起重担的领头人那是肯定要被人欺负的。偏偏世人还把他认作慕容一党想改换门庭都没人要这上哪儿说理去?真说起来那零陵孙家才是跟慕容氏是一路呢。 陶邺中想到这里心中蓦地一动看向了身侧的唐符节。 他老陶给天子做了一辈子看门犬得了个州牧的官位这位唐贤弟却是打定主意要做只能咬人的恶犬了不知日后可有位极人臣的一天?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恶客上门 零陵郡城西门一袭袭大黑披风出现在官道上城门处原本熙熙攘攘的人流立刻为之一空。 风尘仆仆的血棠营缓缓入城其恶形恶状、威风煞气着实令人侧目。结合近些日子蓟州的局势和种种传闻任谁都知道这些黑鸦的来者不善。 杨雄戟骑牛跟在二爷身边很是有些闷闷不乐连带看向城门守卒的眼神也透着十足的不怀好意让这些甲士胆战心惊之余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兵刃。 这厮倒也懒得去寻普通郡军士卒的晦气回头扫视一眼便将目光定格在傅阳关身上。 “哎我说羊倌儿你那只跟儿子一般亲的小羊羔呢?” 傅阳关抬头朝他笑笑并没开口回答如今这位羊倌儿秀才早已褪去了原本的酸腐气只是阴柔的性子始终不改。 至于杨雄戟那阴阳怪气的问题其实许多第四旗的老卒都知道傅什长在开拔之前一边儿流着泪一边儿亲手将心爱的小羊羔宰杀烤熟后愣是挤出一张扭曲笑脸乐呵呵地到处请人一同品尝。 当时自然没人肯吃傅阳关就一个人慢条斯理地将整只小羊羔吞咽下肚骨头啃得咯嘣响一丝筋肉都不肯剩下那渗人的模样任谁看到都会印象深刻。 杨雄戟寻衅不成便有些意兴阑珊。他虽然看不惯这位羊倌儿秀才的为人可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欺负人家不是?这么没品的事儿他可做不出来。 刘屠狗瞥了杨雄戟一眼冷笑道:“怎么杨大爷这是发的哪门子的狗脾气?” “别这黑鸦卫里只有二哥一位爷谁敢蹦跶看俺不把他脑袋拧下来!” 杨雄戟立刻正襟危坐又是大拍马屁又是表忠心随后赶紧转移话题道:“二哥你也看到了明明金城关下狄人大军压境蓟州也给攻破教训何其惨痛!可蓟州的官儿们就跟没事儿人似的那个唐符节更是心狠手辣明摆着要借刀杀人咱们凭啥做这个恶人?” “急啥有你上阵杀敌的时候金城关那头怎么看怎么透着股诡异劲儿还是不要贸贸然就一头撞过去。况且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没有蓟州府的支应吃什么喝什么?再说了不给人当刀使就能做善人了?任老哥你给这厮讲讲道理。”刘屠狗如此说道。 二爷当然清楚当年的周人南奔一直被杨雄戟引为恨事早就立下诛杀奸邪、戡平乱世的大愿如今相似的戏码在蓟州重演这位投笔从戎的汉子心中定然已是愤恨难平、怨气滔天没当场砍死唐符节已经是相当顾全大局了。 任西畴闻言将目光从阿嵬的身上移开亦同时收起了某些微妙心思在马上欠身道:“还是大人看得透彻咱们跟恒山铁骑同为来蓟州耀武扬威的过江龙在蓟州人看来都是来者不善。打趴下一个熊飞白只能立威却没人会把黑鸦卫当自己人现在指不定有多少人暗地里笑话咱们狗咬狗一嘴毛呢。” 黑鸦卫得以自立门户任西畴这个魔头出了大力靠着那令人忌惮的诡谲心思和江湖经验已经成为血棠营事实上的狗头军师说出的话即便是杨雄戟这样混不吝性子的人也不敢轻视。 “再者孙道林丧师失地确实难辞其咎大人帮着唐符节把孙家打趴下也算对得起良心又能真正站稳脚跟何乐而不为?” 杨雄戟也是个心思通透之人知道二哥与姓任的说的在理只是多少仍有些不甘心:“这孙道林也不济事咱们一路走来虽然遇上的零陵郡官吏多是冷言冷语竟没有什么不开眼的东西跳出来跟咱们为难更别提明刀明枪大干一场了老家伙真就认命等死了?” 刘屠狗被这厮的胡搅蛮缠逗乐了咧嘴笑道:“那好待会儿到了孙府你带第一旗先进去能顺顺利利把孙道林请出来就最好真要是有啥埋伏不也正好遂了你的意?” 但凡能在蓟州这个战乱频仍的地方长盛不衰的豪强家中都有田连阡陌的豪奢庄园不但深沟高垒更加豢养有数目不等的护院私兵尤其在实行坚壁清野之后托庇于这些豪强的流民数量更是大增个个都是不好下嘴的刺猬也难怪为天子所忌。 除此之外这些豪强亦在繁华大城中置办有美屋大宅以供出仕和经商的族人居住同时也方便各家就近互通声息。 孙道林回乡待罪为了以示诚意并没回到壁垒森严的孙家庄园而是就在郡城的大宅中居住。 孙家在零陵郡中势力最雄城中大宅也最为煊赫富贵在豪族扎堆儿的东城足足占去半条长街。 第一旗打头五百黑鸦踏上近乎空无一人的寂寥长街都有些莫名的紧张压抑。 杨雄戟咧了咧大嘴长戟一扬怒吼道:“连个出来迎接的都没有分明没把咱黑鸦卫的爷们儿放在眼里都甭客气了随我冲!” 长街上骤然沸腾数千只马蹄肆无忌惮敲击着地面震得长街上的高大院墙仿佛都颤抖了起来。 高悬牌匾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站了两排精悍甲士对黑鸦们视而不见。 台阶下立着一杆长度惊人的马矟长矟顶端挂了一面黑底金边飞凤旗迎风招展极为醒目。 杨雄戟抬着头摸着下巴瞅了半晌回头道:“二哥说起来咱黑鸦卫也该有面卫旗才是既惹眼又威风。” “先办正事儿。”二爷笑骂一句扭头问董迪郎:“说起来你老爹的卫旗啥样在朔方待了那么些日子我还真没见过。” 杨雄戟翻了一个白眼不再理会同样不着调的二哥扯开嗓子吼道:“黑鸦卫奉天子钦差唐符节大人之命特来护送原蓟州牧孙道林前往州府还请通传!” 十余名守门甲士默默抽刀无一人应答。 杨雄戟疑惑地皱起眉头要顽抗也不该等到此时此地啊就这十几号人还不够黑鸦卫塞牙缝的孙道林发的哪门子疯? 他看向刘屠狗见二哥点了点头回过身来狞笑一声:“冲!” 雪蹄绿螭兽悍然前冲瞬间撞飞三人锋锐铁角将一人刺穿后高高挑起砰地一声撞在朱漆大门上。 没等鲜血喷溅上门面整扇门又挨了大铁戟一记重击立时发出一声咔嚓巨响和那个倒霉蛋一起被硬生生撞得支离破碎。 第一旗紧随其后与此同时另有数十人持弩跃上墙头看也不看就是一阵乱箭如雨。 院墙内传来杨雄戟讶异的喊声:“二哥里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心清一碗茶(上) 猝不及防被那名骑牛百骑长撞碎大门眼看十几骑黑鸦肆无忌惮马踏中门更有几十人攀上院墙已不足十人的孙府甲士并没被四名同袍的惨状吓住对院墙内黑鸦的大呼小叫也充耳不闻反而不约而同冲下台阶沉默而愤怒的刀锋直指被团团护卫的黑鸦校尉。 虽然心有疑惑跟在刘屠狗身边的几名心腹什长仍是毫不犹豫举弩就射这些家伙可从不讲什么规矩才懒得拔刀给对方拼死一搏的机会。 伴随几声短促的惨叫闷哼几名孙府甲士顷刻间便被放翻俱给射中要害立时没了声息。 为首的甲士什长是名练气初境的高手身法迅捷冲得又猛又快轻易躲过了箭雨却给曹春福与徐东江同时盯上。 两人作为追随二爷伏杀老东冉的最大功臣是没有百骑长的第四旗事实上的领头人徐东江另有练兵之责曹春福这个天资普通、沉默寡言的憨厚汉子则尽心尽力充当起刘屠狗的亲卫统领。 这两名同样练气初境的什长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凌空下扑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两柄绣春刀配合默契透着一股子苍鹰搏兔的刚猛凌厉味道。 徐东江跃得更高双手持刀狠狠下劈使的竟是与其瘦弱身形极不相符的刚猛招式不给自己留下丝毫余地。 憨厚汉子曹春福却是贴地前窜单手反握刀柄紧贴小臂的刀锋自下而上斜斜一撩极为刁钻诡谲地切向对方握刀右手的手腕。 一个心思狡黠却性情刚烈坚韧的江南少年一个朴实厚重却又不缺细腻心思的北地汉子反差巨大、对比鲜明却又显得理所当然看得二爷会心一笑。 曹春福与甲士什长擦身而过高高扬起的绣春刀刀尖带起一串凄艳的血珠。 甲士什长持刀右手被连肉带骨切开大半手中长刀被撞得微微上扬却已力道全无。 没等对方的长刀脱手坠地有意无意落后半步的徐东江刀锋已至锋锐刀锋沿着对方长刀刀身迅捷下劈铁器摩擦发出极刺耳的声响。 绣春刀的刀尖滑过对方长刀的整个刀身铿的一声撞上刀柄巨大的力道将那柄长刀反压而下狠狠砸在甲士什长的肩头。 甲衣瞬间破碎一横一竖两柄刀深深入肉不但将这名什长肩头切割得血肉模糊更将其压得身不由己跪倒在地。 徐东江刀锋一横已搭上对方脖颈只需轻轻一割便能切下这颗大好头颅。 这名什长倒也是条汉子到了这般境地仍然一声不吭更加对残废右手和颈上刀锋视若无睹挣扎着就要站起。 徐东江毫不犹豫便是一脚只听咔嚓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紧跟着这名令人心生敬意的什长便狠狠地扑倒在地用以承重和迈步的右腿小腿处露出白生生的骨茬竟已被一脚踹断。 如此狠辣果决令许多黑鸦看得也是寒气直冒说起来第四旗上下或多或少都沾染上了这样的心性气质其中又以参与过追杀老东冉一役的黑鸦最为明显。 刘屠狗微微皱眉自己这些心腹的变化他始终看在眼中战场厮杀的影响倒在其次根子还是屠灭锻兵术修行这门并不完善且过于极端的法门胸中戾气想不与日俱增都难。 曹春福回过身来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甲士什长被废去的一手一腿知道以对方的境界而言还有一搏之力只是此刻既然不再挣扎明显是放弃了抵抗也就不再过分相逼轻声问道:“兄弟尽忠职守实在令人钦佩不知怎么称呼?” 见对方仍不吭声曹春福笑了笑很有耐心地继续问道:“不知孙总兵可在府上?” 孙府门外一片寂静院墙内则充斥着马蹄声、撞门声和黑鸦们此起彼伏的呼喝。 杨雄戟再次出现在门口神情古怪道:“二哥都是空的只遇到一名老仆说孙道林在后花厅要请你喝茶还真是虎死不倒架。” 刘屠狗点点头此时孙府正门和院墙都被第一旗占据在他的感应之中周遭确实除黑鸦外便空无一人至于更远处是否暗伏甲兵那就不得而知不过这次来零陵郡本就凶险重重到现在还不损一人已经没啥不知足的了。至于附近其他府邸楼阁上投来的视线人家想看二爷也管不着不是还真是霸道不到这份儿上。 “既然孙总兵有此盛情咱们也不能小家子气门口就不必留太多人了都跟我进去喝茶。” 白马阿嵬闻言向着门内走去路过那名孙府什长时刘屠狗侧头朝曹春福看了一眼开口道:“抬进去。” 曹春福忙站起身来躬身道:“是!” 他猛地出刀在甲士什长尚且完好的左手腕和左脚踝上各砍了一刀伤口见骨、筋肉俱断这手脚算是彻底废了。 曹春福在战场上也没少干补刀的活计废人手脚当真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是这手艺未免太糙。他手下两名黑鸦赶紧过来抬起这名手脚尽废的什长随后跟着大队人马缓缓入府。 除去第一旗另有一名老仆在院中迎候他看了一眼那名什长摇摇头叹息道:“这又是何苦?” 他朝刘屠狗微微躬身无悲无喜道:“校尉大人请随小人来老爷已经恭候多时了。” 二爷颔首下马笑道:“老人家修为深厚劳您亲迎引路刘屠狗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了。” 那老仆眼中古井无波脚步一刻不停从容答道:“大人说笑了小人早年受过重伤虽然侥幸活命一只脚已经跌出灵感妙境苟延残喘、风烛残年在大人面前无论如何当不上修为深厚四个字。” 听到二人对答二爷身后几名心腹什长纷纷侧目因方才砍瓜切菜而起的骄纵与轻视立刻息了。 此时杨、任、张、董四人已经各带本旗分据要害第四旗则是下马紧紧跟随在二爷身后。 这座华丽壮阔的豪族府邸中空旷无人即便是在阳光明媚的夏日仍带给人透骨的阴寒之感。 一袭袭大黑披风穿屋过廊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襟袍兵甲的摩擦碰撞声能传出很远打破了原本的幽深静谧同时增添了几分沉重肃杀。 刘屠狗笑道:“老人家孙总兵要请我喝什么茶?” *************** (最近几天各种酒精考验还有点卡文断更断得我也是醉了。看着竟然在上涨的收藏真心没脸。还有黄昏血色、逗逼在哪里这两位书友竟然还打赏还有那些每天投票的书友这样真的好么咋能这么惯着俺呢真心是考验俺的脸皮厚度丫实在感谢!啥也不说了一定好好写数量不敢说一定尽力保证质量。不出意外的话晚上还有一章。)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心清一碗茶(下) 曲径通幽、花团锦簇孙府的后花厅就建在后花园内。 穿过杂花生树的林荫小径便是一座临溪傍湖的两层水榭楼台刘屠狗迈步而入带进一股浓郁香风。 临湖一侧的小厅视野开阔可见满湖莲花盛开在这北地实在是难得之景。除去灵应侯府刘屠狗是头回进入豪族人家见识到这等据天下胜景为己有的富贵景象。 小厅内放了一张小巧木桌两张高脚竹凳其中一张上已经坐了人背对厅门头发花白却坐得笔直。 刘屠狗走到另一张竹凳旁拱手一礼道:“刘屠狗见过孙老前辈。” 孙道林哼了一声:“杵在那儿不坐想让老头子抬着头看你不成。” 二爷哈哈一笑从容坐下道:“礼数总是要讲的俺出身低、读书少做的是人头滚滚的买卖最怕被人狗眼看人低。” “杀我护卫时怎么就不讲礼数?这就是为客之道了?” 孙道林朝木桌上一指不大的圆形桌面上放了一把茶壶、两只海碗俱是通体洁白、细润光滑刻以原色莲花纹饰极为精美。 “虽是恶客上门老头子却也不能失了主家的礼数请自便吧。” 刘屠狗也不客气一把拽过茶壶给孙道林和自己各倒了一碗仔细一看惊奇道:“要是没看错这是北地百姓连同狄人牧民常喝的那种最末等的砖茶吧?啧啧吃完酒肉用来消食解腻倒是极好空腹来喝岂不是越喝越饥饿难忍?” 这类粗茶二爷平时可没少喝可由孙道林这样的世家中人来喝就未免太过矫揉造作就跟这两只故作粗豪的大茶碗一样随便一只都不是寻常百姓用得起的。 “谁说北定府的上等官窑白瓷就不能用来喝这下等粗茶孙家世代豪族老头子什么好茶没见过临死前选来选去还是最钟情这行军打仗时常伴身旁的老伙计。附庸风雅的事情还是留给陶老鬼那般酸腐文人去做吧。” 孙道林笑道:“至于越喝越饿没请你吃刀子也就罢了还想着喝酒吃肉?” 刘屠狗摇了摇头抬起海碗一饮而尽抹抹嘴道:“你们这些世家中人啊不管老的少的尽是一个德性要么东拉西扯言不由衷地说些废话要么话里有话故作高深要么交浅言深好像跟谁都能推心置腹像个话唠般每每唏嘘感慨个不停反正都不会好好说话。” 孙道林给二爷几句话逗乐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生来分贵贱同是苦命人谁又能比谁容易几分?你心中苦楚懂的人不言自明自然无需开口不懂的人说了也是白说还不如说些废话更加省心省力若是侥幸碰上个能说几句真心话的那还真要谢天谢地了。” 他突然回头指了指守候在花厅门口的老仆:“他年轻时曾是绿林中穷得只剩下一条烂命的匪徒在府门外等了三天三夜终于趁我落单时将我截住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之后倒是说了几句此生仅有的真心话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刘屠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名副其实的粗茶随口答道:“总逃不过要财要命之类的简单取舍他舍命求财前辈舍财保命大家各取所需。” “若只是如此他活不到今天。” 孙道林摇头道:“他说今天跟孙公子打个商量要么你不喊不叫不闪不避我就慢慢地轻轻地给你一刀要么你尽情反抗我同样给你一刀只是下手就可能没了轻重。总之在下一不为报仇二不为求财公子性命无忧但也不必想着破财消灾今日之后在下只要不死就可以得到天大的名声比什么都管用所以还请公子成全。” 刘屠狗一愣旋即赞叹道:“还真是有趣儿的实在话前辈也是因此没将这位老仆当场格杀反而收为己用?” 孙道林追思往事也是悠然神往:“那时候我虽然也算是蓟州将门里的年轻才俊根子上却仍是个不思进取、白白浪费天资与祖荫的纨绔子弟修为比起他来尚差了半筹又被偷袭制住又哪里有本事能格杀的了?” 他站起身来虽然气败血亏、头发已花白仍然能看出几分戎马倥偬生涯孕养出的大将风采:“若没他当日那痛彻心扉的一刀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孙道林我饶他一命还了他一个宗师境界和半生富贵虽是主仆却谁也不欠谁。小兄弟若想成就大功名不妨也把刀拔出来罢!” 这最后一句话出口时已然是斩钉截铁、铿锵有声。 刘屠狗也站起身温煦笑道:“愿与老前辈比斗灵感。” 孙道林头回拿正眼瞧刘屠狗:“小兄弟倒是好志气初生牛犊不怕虎无可厚非只是未免看轻了老头子。” “那晚辈也说几句实话我迈步宗师虽然时日极短却机缘巧合吞了两位宗师的灵感固然不如老前辈几十年千锤百炼却也未必会输。若是输了晚辈自然身死神消麾下五百人也会立刻退走。” 孙道林脸上露出一丝明悟叹息道:“想拿老夫当磨刀石?你在这个年纪有此修为已然惊世骇俗三种灵感混杂纵然大而不强慢慢砥砺就是了又何必急功近利、行此冒险之举?借刀杀人老头子见多了借刀杀自己还真是闻所未闻。” “人生在世实在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老前辈英雄一世一生的荣辱生死却始终操于他人之手天子一言而决大神通者一念可取何其可悲。晚辈不才只求生死俱能自由绝不受他人摆布。” 刘屠狗躬身一礼:“还请老前辈借刀一用!” “壮哉!” 孙道林不怒反笑猛地端起大茶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他随手将价值不菲的上等官窑白瓷掷入湖中脸上笑容畅快已极。 “多少年了这碗茶终于又喝出了几分烈酒的味道!” 正文 第一百章 大月为石,磨我屠刀 孙道林为什么甘心赴死甚至还极为好说话地愿意临死前相助一臂之力刘屠狗并不知晓但肯定不是因为他那几句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就是了。 然而其中究竟如何他也并不关心入世修行本就只为一颗赤心练达通明既要沉浸于万丈红尘又不可过分执着而为名缰利锁所困在绞尽脑汁的阳谋阴算中蹉跎此生。 是以二爷并不介意冒着极大风险走一趟零陵孙府也不介意担下毁家灭门的恶名、顺带收获蓟州豪族门阀的刻骨仇视。 刘屠狗陪着孙道林走出后花厅看着这位英雄末路的老人缓缓站定、渐渐挺直了略显佝偻的身躯。 自湖面吹来的凉风忽然止歇树叶静止不动再不发出一丝声响原本繁多而喧嚣的虫鸟也同时销声匿迹。万籁俱寂仿佛肃杀的秋日提前到来仿佛有凶兽蓦然自饥饿的沉眠中苏醒。 刘屠狗心头突然有了一丝久违的雀跃悸动那令他头皮发麻、掌心发热的兴奋与期待唯有身临险境、向强者挥刀时才能感受。 他会心一笑心道当真不枉费自己马不停蹄横穿蓟州的奔波劳苦。 在那名老仆和汇聚而来的黑鸦们的注视下孙道林费力地抬起手臂宛如一位慈祥而行动迟缓的长者在鼓励亲近后辈子侄将手掌缓缓按在刘屠狗的肩头。 这一按重如千钧! 刘屠狗肩膀一沉脚下青石瞬间被踩出两个深深脚印随即平滑的石面便被迅速蔓延的裂缝爬满。 面对这诡异的一幕黑鸦们纷纷下意识拔刀前冲却个个如泥足深陷彷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挡在前方抬起的脚竟然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 距离场中两人最近的孙府老仆踉跄后退一口气退到那名扛戟骑牛的百骑长身侧、一匹无主白马身前才终于站定。 他深深喘息才回过一口气又悚然而惊未及回身就是一掌狠狠向后拍出堪堪挡住身后一道悄无声息的阴毒黑气。 老仆猛地向旁边跃出两步避开三丈有余低头一看那只与黑气一触即分的手掌已经血肉模糊。 他心有余悸地望向白马脱口而出道:“灵感大妖?” 白马用力一吸将黑气吸回鼻孔舒爽地打了个冷战吐气开声道:“糟老头子恁地聒噪!不要妨碍你家马爷看戏。” 孙府老仆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阿嵬极少在人前开口第四旗上下更是有意无意守口如瓶纵然有些小道消息在私底下流传许多黑鸦却当真是头一回听到阿嵬口吐人言同样惊骇不已当然也有些心思细腻之辈如任西畴脸上则露出几分果然如此的了然。 小药童弃疾稚嫩的声音响起:“大白马二爷说了功成破境之前不许你随意开口。” 阿嵬闻言甩甩头打了一个不屑的响鼻却当真没有再开口。 杨雄戟嘴角抽搐连他在私底下也要讨好地叫一声“马爷”的阿嵬此刻竟然任凭一个毛孩子随意呵斥还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小小插曲如湖中涟漪转瞬即逝并没引起多少波澜众人的目光始终投注在孙道林与刘屠狗的身上。 两人仍旧保持前一刻的姿势不变只是都已闭上双眼面容恬静安详若不是两人脚下青石已然在悄无声息中粉身碎骨地面更是凭空下陷一尺成了一个方圆丈余的土坑还真是尊老爱幼、其乐融融的祥和景象。 凶险固然是凶险然而不成宗师根本看不出其中玄妙。黑鸦们眼中所见与二爷在幽州原野上杀人如麻、神虎压城的煊赫威风相比何止天壤之别。 一老一少两位宗师的真正交锋只在无人得见的方寸心湖之内。 血海中浊浪翻滚海底一**月依稀可见。 一头衔刀猛虎盘踞巍巍天柱星河环绕头颅向天赤红双眸中倒映出一只周身散发漆黑火焰的凤凰神鸟。 黑焰飞凤身躯庞大翼展若垂天之云占据了大半个天穹身上火焰将虚空烧得如水一般扭曲波动不已。 孙道林苍老的声音响彻整个识海心湖:“老夫临死前竭尽全力压榨灵感竟然只占据这么点儿地盘更别提将你的心湖撑裂当真是后生可畏!” 斑斓猛虎要比黑焰飞凤小上一半却因为衔刀踏山气势上不落下风。 “没想到前辈竟将本身灵感绘在旗帜上公开示人此等胸怀令晚辈望尘莫及。晚辈这东拼西凑的大杂烩不过是样子货远远比不上前辈的凝练纯粹还请不吝赐教!” 黑焰飞凤长鸣一声震得天柱摇动、星河倒卷血海中亦是波澜大起、浊浪滔天。 它张开长喙吐出一杆两刃长矟通体有漆黑火焰环绕向猛虎激射而下。 由刘屠狗自悟的猛虎神意与屠灭心刀聚合而成的衔刀神虎奋力一跃避开了黑焰长矟的锋芒。 黑焰长矟一头撞向二爷得自裴洞庭的灵感天柱如热汤泼雪一路势如破竹硬生生将天柱扎穿兀自余势未歇带着天柱山倒撞入无边血海。 山体倾斜崩塌乱石崩落如雨山上日月星河、山下无数国度生灵俱被淹没、**血海活生生一副地覆天翻的末日景象。 黑焰长矟同时入海火焰瞬间烧干了一片海域整座血海沸腾激荡血云蒸腾遮天蔽日。 衔刀猛虎跃上半空一爪掏向黑焰飞凤腹下。 黑焰飞凤一个扭身几乎与身躯等长的华丽尾羽横扫而至只听啪的一声大响猛虎被狠狠抽飞身上立时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痕伤口被黑焰烧焦竟没有半点儿血液流出。 被抽飞的猛虎骤然缩水很快就缩小到数丈大小与黑焰飞凤相比不过是一粒微尘。 孙道林也没想到刘屠狗的灵感竟然如此稀松微微愣神之余黑焰飞风收回尾羽的动作就不免慢了一分。 恰在此时苍穹突然裂开一道巨大裂口一柄长不知其几万里的屠刀破天而出。 通体雪亮的屠刀散发着无边血腥气刀身上若有若无地浮现屠灭二字甫一出现原本动荡的苍穹与血海骤然平静当真是横亘古今、镇压八方。 雪亮刀锋似慢实快斜斜下劈黑焰飞风未及反应已然刀锋及体只见寒光一闪左边翅膀便被切下大半发出凄惨的悲鸣。 “好!兵者诡道也小兄弟当真让老夫刮目相看!不过你这心湖中倒也当真是乱七八糟!” 黑焰飞凤身上焰光大盛左翅根部的伤口瞬间弥合右翅狠狠一扇将屠刀击向一旁灼热黑焰顺势蔓延上刀身烧得滋滋作响。 衔刀猛虎在空中打了一个滚爬起身来又是一跃径直撞入屠刀的刀身之中。 亘古屠刀立刻发出清悦的颤鸣原本雪亮的刀身开始泛青直至变成上古剑器才有的朴拙暗青色。 自刀柄处开始奇诡的红色线条沿着刀身飞速蔓延靠近刀刃的部分红中带紫、扭曲奔放如一只周身裹挟紫雷的血虎在奔腾跳跃临近刀背的线条则寓玄黄之意蜿蜒厚重如大岳屹立当真是色彩缤纷、华美绝伦。 整个过程如国手挥毫泼墨信手勾勒而自有灵韵。 亘古屠刀经此变化威能大盛斩出一道璀璨绚烂的磅礴刀气向着黑焰飞风狠狠劈落。 黑焰飞凤只来得及以左翅一挡刚刚愈合的长翼便被轻易切成两半刀气出奇的沉重死死压着黑焰飞凤飞速坠落狠狠砸入了血海底部。 黑焰飞风巨大的身躯瞬间将周遭的海水排空露出裸露的海床以及一轮占地极广的浩渺大月。 亘古屠刀随之垂落被黑焰烧出一个巨大缺口的刀锋毫不留情地斩向黑焰飞凤的脖颈在此之前海床与海水已被强大的威压切出一条不见头尾的巨大峡谷。 被排挤开的海水化作巨浪冲上高天整个心湖都下起了瓢泼血雨这般充斥着绝大恐怖的灭世景象凡夫俗子见了恐怕要肝胆俱裂。 灵感难成即便侥幸成了资质越高、境界越深则天威越强、劫难越重又有几人能承受得住这天地赐予的灵机感悟?不能真正练就一颗超凡脱俗的道心灵感中的大威能就永无凝聚神通、显化世间的一天镜花水月不过如此。 宗师比拼灵感就如两小儿舞巨锤生死相搏其中凶险实在难以尽述。 海底大月轮受到波及乘着巨浪缓缓升空直至半空光芒大放。 血海生明月一曲不知从何而来的笛声在心湖中回荡与月光相合同时镇压屠刀和飞凤。 屠刀上的神虎心刀符箓瞬间被抹掉小半威能受损。 饶是刘屠狗早有预料仍是有些吃惊心道:“是许逊阴魂不散还是那让月轮重聚的血海棠搞的鬼?” 飞凤身上黑焰被月光照到如水火交击、滋滋乱响气焰亦受打压孙道林却是哈哈大笑:“胡吃海塞不免要撑死。老夫看出来了那座山差不多已被你掌握气机与刀上符箓隐隐相连只是体悟不深、徒有其表这月轮却是极为凝聚又不受管束是个天大的隐患。也罢……” 黑焰飞凤狠狠拍打再次愈合的翅膀重又冲上高天双翼一合将月轮揽入怀中。 它发出凄厉长鸣周身黑焰喷涌竟抱着大月狠狠撞向亘古屠刀。 “既然要磨刀不如就以此月为石痛痛快快赌一回生死!谁受不住立刻身死道消岂不爽利!” 屠刀冲天而起狠狠斩向月轮。 “老前辈豪气干云刘屠狗自当相陪!” ************* (感谢屠狗小说吧务的打赏另祝大家光棍节快乐。更新的话还要过个三四天才能恢复稳定这几天我会尽力更大家见谅。)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天下恶名一身当之 一片凝重的气氛中孙府老仆与黑鸦们屏气凝神瞧了半晌除去那股让人无法靠近的隐晦气机和被巨力压得渐渐沉降的地面两位宗师生死相搏的场面堪称枯燥简直乏善可陈。 杨雄戟揉了揉瞪得有些发酸的双眼才要张口发两句牢骚那名孙府老仆突然大喝一声:“不好快退!” 声尤未歇老仆整个人已经仓皇之极地抽身猛退。 几乎同时阿嵬张嘴咬住小药童的后衣领扭头就跑雪蹄绿螭兽驮着杨雄戟紧随其后。 杨雄戟应变奇快也不问缘由边跑边张口喊道:“都愣着干啥跑啊!” 血棠营的大队人马仍在孙府各处据守要津外带搜刮好处在场的黑鸦只有数十都是血棠营中的高手骨干极为自觉地前来助战当然说是毫无军纪地溜号其实也不算冤枉他们只是没想到孙道林身边只剩一个老仆这助战也就成了观战。 这几十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即便杨雄戟不喊也都已反应过来立刻狼奔豕突、一哄而散虽然为了行动方便都没有骑马却也异常迅速并不比白马青牛慢上多少。 才跑出几丈众人便觉身后地动山摇一阵夹杂无数砖石碎块的狂风轰然冲过刮得不少人跌倒在地浑身衣甲皮肤被割出无数细小伤口。 生死关头数十黑鸦手脚并用、死命奔逃没人嫌命长地回头看上一眼。 孙府老仆奔出十余丈才止步回身阿嵬亦在他身侧站定惊魂稍定的数十黑鸦聚集在它身后齐齐向远处两名宗师望去随即不少人倒抽凉气、惊呼出声。 杨雄戟原本只是出于谨慎才下令躲避其实心中并不如何在意此刻却脸色骤变长出一口气抚着胸口道:“娘咧逃过一劫!” 刘屠狗和孙道林仍保持先前的姿势不动与外围鸡飞狗跳的混乱场景两相映衬显得格外诡异只是两人脚下土坑却已在方才的震动中再次下陷几乎有齐膝深。 这还罢了两人方圆数丈内的青砖连同后花厅的石阶竟是尽数被巨力碾碎划出一个隔绝内外生死的恐怖大圆。 看到此景任谁都知道自己竟是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若不是两位宗师以某种玄妙手段将拼斗的余波收束在那个大圆内只怕这几十号人中能活下来的屈指可数。 刘屠狗几乎成了一个血人算上眉心刀痕简直是八窍流血瞧着就觉凄惨然而他的脊梁始终挺得笔直周身气息也在疯狂攀升尤其背上屠灭刀光芒渐盛流光溢彩、刀气纵横。 许多收束不住的小股琐碎刀气四处乱窜犁地翻土、摧花折叶在廊柱和树干上刻下深深刀痕最远的一道刀气径直飞上花厅房檐将一片青瓦切成两半靠外的半截自房檐上颓然坠落。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半截青瓦彷佛轻如鸿毛以一种极为舒缓的速度下落缓缓飘到二楼连同许多被刀气击得漫天飞舞的花瓣草叶一起突然就悬空静止、纹丝不动构成了一幅极为玄奇惊悚的画卷。 在这万物皆静的画卷之中有一个人突兀地动了。 孙道林一头花白头发不知何时已尽数转白不是长者老人那种常见的雪白而是干枯晦暗显得有些发黄的惨白他脸上爬满仿佛一眨眼就出现的深深沟壑整个人简直老了几十岁。 他按住刘屠狗肩头的左手不动右手攥拳击向刘屠狗眉心。 孙道林的拳头却似少年人般光滑洁白五指因为血气充盈而格外红润透着一股奇异的美感。 这一拳平平无奇甚至是缓慢无比且越靠近刘屠狗眉心就越发吃力犹如推山。 只是这样慢如龟爬的滑稽一拳却没人敢小觑半分因为那缓慢的拳头竟然带起了骇人的灼热罡风将在罡风中仍旧纹丝不动的漫天花瓣草叶尽数引燃。 后花厅前的空地上立刻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到了此刻围观众人也都看出来了虽然二爷气势更盛但明显两位宗师都已经控制不住力量的外泄竟都使出了全力。 这一拳是真正的分高下、定生死! 围观众人全神贯注然而这一拳实在太过缓慢让人心焦不已。 刘屠狗兀自闭目静立对袭来的拳头不闪不避。 杨雄戟看得目眦欲裂蓦地大喝一声:“二哥快还手啊!” 他脸上露出绝大的愤怒与恐惧这样的紧要关头竟然连近身都做不到帮不上二哥半点儿忙何其无能!何其可悲! 早知如此就该用人命堆死孙道林跟这个老东西比斗什么灵感啊? 杨雄戟身上蓦然浮现不成形状的稀薄罡衣胯下雪蹄绿螭兽与他心意相通猛地低下头奋蹄发力、悍然前冲竟冲出三丈有余才被暴乱的气机挡下。 雪蹄绿螭兽境界稍低做不到罡衣护体身躯上很快浮现出刀砍火烧的痕迹疼得哞哞直叫。幸好它皮糙肉厚并不严重却是泥足深陷半点儿前进不得。 杨雄戟身上罡衣已经残破不堪衣甲被瞬间撕裂周身伤口鲜血直流形容可怖。 他怒吼一声猛地收回残余罡衣寒铁长钺戟向前狠狠一掼戟尖竟闪过一抹暗淡光华虽然转瞬即逝依旧势如破竹般刺破了身前的无形气机。 雪蹄绿螭兽压力大减噔噔噔又向前冲出近丈才被狂暴涌来的气机牢牢包裹。 气机反扑威力大得不可思议雪蹄绿螭兽还没站稳脚跟已经被逼迫步步后退蹄子沉重在地上青石上踩出几溜浅坑。 一道巨大的刀痕出现在雪蹄绿螭兽的胸膛上它背上的杨雄戟也同样凄惨头发都给烤焦一片手臂上鲜血淋漓顺着已然斜斜垂地的戟身向下流淌。 杨雄戟犹不甘心怒吼连连:“二哥快醒醒啊!” 孙府老仆跟着杨雄戟冲出几步见状缓缓后退叹息道:“何苦来哉两位宗师求仁得仁是大喜事。” 黑鸦群中人影闪动以曹春福、徐东江为首十几人持刀奔出彼此气息连接赫然都是第四旗的老卒。 下了战场便寡言少语独来独往、半点都不显山露水的桑源又发出了那慑人的枭厉狂笑:“狗屁!向来只有咱黑鸦欺负人所谓仁都是强者的施舍哪里是弱者可以奢求!” 阿嵬有些头疼地甩了甩脑袋瞪了一旁的小药童一眼:“老实待着!” 它闷哼一声扬蹄飞奔的同时周身黑气缭绕眨眼便披上那套狰狞厚实的黑色甲胄几步就越过第四旗黑鸦、越过杨雄戟与雪蹄绿螭兽这才将身躯一横周身黑气大盛立起一座罡墙。 与此同时孙道林的拳头终于撞上刘屠狗的额头眉心。 咚! 声如擂鼓! 刘屠狗被打得双脚离地却没有丝毫后仰乃至跌飞而是凭空向上飞起三尺。 犹在空中的二爷蓦然睁眼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一个温煦而恐怖的笑容:“多谢前辈!” 同样闭眼的孙道林缓缓睁眼亦是点头微笑:“果是好刀!老头子想借来一用不知可否?” 刘屠狗背上屠灭刀应声离鞘刀尖向上刀柄朝下悬在二爷头顶周身刀光熄灭、刀气收敛显露出华美刀身。 刘屠狗兀自浮空不落抬手抓住刀柄笑容不变道:“恭送前辈!” 孙道林垂下手臂引颈就戮。 远处的孙府老仆终于变色:“校尉大人你当真要背负擅杀大臣、屠戮豪族的恶名?” 刘屠狗微微一愣抬眼看向老仆方向。 他的目光自杨雄戟、黑鸦刀阵乃至所有人的脸上划过脸上笑容越来越盛胸中豪气顿生。 空中花草燃尽飞灰四散。半截瓦片坠地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刘屠狗双脚落地毫不犹豫抡刀一割孙道林大好头颅便飞上半空灼热的颈血喷溅全身。 看着站立不倒的无头尸身刘屠狗微微回神缓缓吐气开声如春雷铁鼓如虎啸龙吟。 “天下恶名刘屠狗一身当之!” ************ (这章是在火车上码的用手机传的不知道排版会不会有问题有的话晚上回去改若有字句上的瑕疵大家见谅。我写得时候倒是感觉挺爽希望大家看时也会觉得爽最后祝大家晚餐胃口好!)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有青衣踏波而来 满场寂静落针可闻。 刘屠狗收刀入鞘向孙道林的尸身郑重行礼一揖到底恭敬而肃然。 孙府老仆走上前弯腰捧起孙道林滚落尘埃的头颅立在刘屠狗身侧似欣慰似遗憾地低声道:“早有今日这般壮烈决断又怎会蝇营狗苟半生非但神通无望还一再跌境最终死于黄毛小儿之手?又怎会等不来送帖人?” 刘屠狗听得分明直起身来霍然转头周身杀意盈沸语气森寒如霜:“送帖人?送的可是谪仙帖?” 慕容小娘儿曾对二爷提及谪仙帖这个神秘宗门言道其门人极少一位主事的秉笔执事之外另有若干位采访使与送帖人。 当代秉笔执事正是那位万古刀开天门山的飞仙观主鲁绝哀这个宗门的行事风格便可见一斑。 刘屠狗转过身上前一步盯住老仆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孙道林为何萌生死志?为何……甘愿死在我手里?” 孙府老仆微微躬身神态气质一如从前并无半点儿谪仙帖中人的霸道气焰。 “正是谪仙帖老爷是曾被帖上录名的人物可惜终究行差踏错失了资格。来取老爷性命的不是送帖人而是校尉大人想必他心里是有些不服气的。” 老仆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面黑底金边飞凤旗将孙道林的头颅包好笑道:“只是大人非同凡俗竟能使得老爷借你之手含笑赴死可见死前已然无憾。以他的脾性而言倒实在是异数若你二人早些相交也许便不是这个结果。” 刘屠狗可没心情听他鬼扯冷然道:“你到底是何人?” 不等对方回答他突然出手一爪按住老仆肩头掌指间红芒流转吞吐不定的罡气迅速晕染了老仆半边身躯。对于此等匪类自然是先擒拿了再论其他。 老仆不闪不避任由二爷摆布低眉顺眼语气平淡:“一个卖身孙府、连本名都已忘记的可怜人罢了。” 刘屠狗咧嘴一笑指尖用力在老仆肩头抠出五个血洞蕴含病虎神意的罡气灌入对方体内压得老仆越发佝偻。 虽然二爷语不惊人死不休悍然说出了“天下恶名一身当之”的豪言壮语但其实这“恶名”只是相对于那些豪强而言被这些高高在上的门阀视为恶人二爷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毕竟孙道林此等枭雄人物可绝然算不上什么好人。 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愿占对方大败跌境后气败血亏的便宜执意比斗灵感除去自身确实需要磨砺求一个无愧于心亦是重要因由。 现在想来老仆在刘屠狗挥刀前的那句喝问看似是情急救人实则暗含激将而且这种激将非得对二爷的脾气秉性知之甚深才能做出。 不论孙道林因何借刘屠狗之手就死而且死得如此急迫他死前却实实在在对刘屠狗有恩。 刘屠狗执意手刃孙道林固然是在以这种看似不可理喻的方式报答磨刀之恩却未必没有老仆那句激将的“功劳”。 二爷愿意被唐符节光明正大地借刀杀人却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忍受谪仙帖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阴谋算计。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招惹过谪仙帖为什么要算计我?你背后是何人在指使?” 神意罡气入体身份存疑的孙府老仆只是浑身一颤就恍若无事彷佛在经受千刀万剐之苦的人不是他一般。 “老奴这样的人在谪仙帖中所在多有不过就是个连采访使和送帖人都当不上、走狗一般的废人罢了今日向大人漏了底细也就成了一条板上钉钉的死狗。” 老仆神情始终平静轻描淡写道:“老爷死了在下头总还需要人服侍老奴虽然对不起他终归是个人选还请大人垂怜。” 他对二爷的问话避而不谈反而摆出一副一心殉主的忠仆模样偏偏还情真意切并不像作假。 说起来这对主仆的关系还真是复杂至极结合两人的说辞当真是几十年亦敌亦友的一笔烂账。 “老狗欺人!” 刘屠狗怒极而笑:“这时候还摆什么主仆情深的嘴脸?想死就自己了断去!二爷的刀也是谁想借就能借的?” 老仆抬头看了二爷一眼点点头道:“大人恐怕已上了谪仙帖自然非比寻常老奴确实不配大人拔刀。” 刘屠狗闻言一愣旋即怒道:“爷们儿招谁惹谁了鲁绝哀整天吃饱了撑的还是咋地?” 他仔细观察老仆脸色发现对方听到“鲁绝哀”三字后只是微微疑惑此外并无其他反应不禁心生疑窦。 “他当真就只是条无足轻重的走狗哪里能知晓秉笔执事的真名?” 一个轻柔的女声自莲湖方向传来飘飘渺渺不含一丝感情起伏。 刘屠狗霍然转身。 数顷碧波、满湖莲叶粉红荷花点缀其中在风中微微摆动已是难得之景。 负剑的青衣少女踏波而来额头一条镶嵌碧玉、银线织就的抹额长裙烂漫、纤腰束素如云的乌发披散着直至腰臀一双藕色绣花鞋每每在莲叶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就如凭虚御风般飞出数丈翩然若仙。 刘屠狗松开被废去丹田气海的孙府老仆任由对方瘫软在地。 他面无表情走到湖边心中念头急转。 青衣剑仙一剑八百甲的血腥杀戮犹然历历在目这个美丽却危险的女剑士每次出现总是伴随着一场腥风血雨二爷才刚摊上谪仙帖的算计实在不想再跟所图甚大的阴山玄宗扯上关系。 与初见时的情景极为相似那柄青光湛湛的飞剑先一步上岸嗤地一声直没入土只露出晶莹剔透的紫色剑柄。 青衣少女飘然落下单脚踩在剑柄上两腿交叠双手负于身后藕色绣花鞋隐没在长裙之下任由裙摆随风舞动。 仍是那双动人心魄的水润眸子流光溢彩宛如无穷星光蕴藏其中。 美人美景直可入画。 刘屠狗盯着这双美丽的眸子看了半晌突然咧嘴一笑侧身指着正自远处走近的阿嵬道:“女侠冤有头债有主搅了贺兰兄好事儿的是那匹夯货跟我无关!” 阿嵬瞠目结舌很快反应过来马脸上的表情连番变换装出一幅懵懂无知、毫无灵智的呆傻模样意图蒙混过关。 青衣少女瞧了白马一眼又将眸子转向二爷:“独吞了灵应侯的无心纸你不会以为真就能平静无事了吧?” 这下二爷可真是脑仁疼了无心纸是一回阴山黑气又是一回不知不觉间自家竟然已经坏了贺兰长春乃至阴山玄宗两回好事了。 债多了不愁他耍无赖道:“那张破纸都成了马粪了再说本也不是你阴山玄宗的东西犯不着为这个跟我为难吧?” 说起来那灵应侯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货色真是宝贝你倒是好好收起来啊藏在大门口的影壁里算怎么回事儿? 阿嵬确实从无心纸上得到了一门阴气森森的法门但也没真的珍贵到几大势力拼死争夺的地步其中恐怕有些刘屠狗并不知晓的秘密。 青衣少女的出现给二爷敲响了警钟以往的猜测怕已成真如今恐怕周天排的上号的势力都已经注意到自家了今后的麻烦可谓无穷无尽说起来把黑鸦轰出朔方的常兆清可真是不地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多敲些竹杠才是。 刘屠狗摇摇头还是心善啊总是被人明里暗里欺负。 他抬头盯住青衣少女的眸子洒然一笑:“既然吃下了肚绝然没有再吐出来的道理。女侠你划下道来吧!” 青衣少女从袖中甩出一枚令旗郑重其事道:“奉唐公符节钦命刘屠狗及黑鸦卫立刻赶赴金城关一切行止俱听持令人调遣不得有误!” “啥?” ************** (过度章节但写起来并不轻松如有逻辑硬伤希望大家去书评区或贴吧指正。写书这么久竟然没被人骂过这不科学啊!) (困得不行了明天再检查先不负责任地上传罢!) (大家晚安!)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问剑当以剑答 旷野之上血棠营马不停蹄。 黑色的队列一侧一袭显眼青裙独自策马而行长剑璀璨、发丝飞扬吸引了许多黑鸦的目光。 杨雄戟瞟了一眼这名自称叫做“颜瑛”的少女宗师大剑士毫无顾忌地品评道:“原本俺以为俞大家已是难得的女中豪杰可跟这位杀人盈野的狠辣娘们儿一比啧啧……简直就是位温婉的闺秀了。” 刘屠狗咧嘴一笑遗憾道:“本想着到了蓟州城就找机会跟公孙龙切磋一番没想到天生劳碌命没顾上道别就分道扬镳了。” 说起俞应梅这位舞剑大家带给血棠营上下的观感都还不错是以私下里不少黑鸦都觉着二爷当真是情窦晚开、不解风情。 杨雄戟难得地叹了口气对这个二哥当真无可奈何换了个话题低声道:“我、老任和第四旗还好张三和董大少的手下这些日子可有不少人口出怨言了说起来这一路上跟孤魂野鬼似的到处跑比在先登寨那会儿还要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刘屠狗眸光闪动微微点头。 张、董两人都是城府不浅的世家子麾下也都脱不了大旗门和越骑董家的烙印当然不可能一心一意绑死在黑鸦卫这颗新苗上这也是人之常情。若没有自己这个镇压一切的校尉在血棠营早就散架子了。 至于被常兆清、唐符节这些边州巨擘推来搡去细想想确实有些窝囊。还记得兰陵城中老白说书时凡是讲到江湖事每每都要装模作样感叹一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如今的刘屠狗对这句话可谓感触颇深。哪怕已成就半步神通、麾下有五百凶神恶煞的黑鸦随时俯首听命仍是难免要身不由己地劳碌奔波。 越是接近真正能左右周天大势的那个层次他就越发清晰地感受到那许多擎天大手或如阴山玄宗一般明目张胆地落子布局或如谪仙帖一般隐于重重帷幕之后推波助澜但各方究竟在图谋什么刘屠狗却始终如雾里看花、不甚分明。 在他想来眼下既然已被找上门来就更加得小心谨慎自己的生死还在其次连累了手底下卖命的弟兄就当真要过意不去了不是怕死人而是怕他们死得太过憋屈辜负了大好男儿的英雄意气。 唯有死在沙场或是求道的路上酣畅纵~情而死那才是死得其所。二爷不但不会拦着护着反而还要拍手称快、心生艳羡。 他拍了拍阿嵬的脖颈朝青衣少女指了指白马便脱出队列转而与颜瑛的坐骑并辔而行。 “有事?” 刘屠狗腼腆一笑:“我是野路子出身没见过大宗门的气派瑛妹子能不能跟咱说说阴山玄宗和江湖上的事儿也好让俺长长见识?” 噌!颜瑛背上长剑离鞘一寸青光湛湛。 “你想死?” 刘屠狗侧头瞥了一眼不知死活地赞叹道:“当真是神兵利器不知瑛妹子的飞剑叫啥名字?” 话音才落那柄长剑已经决然出鞘眨眼冲上半空以极快的速度盘旋一圈随即朝着刘屠狗兜头刺下! “好说好商量不行?” 二爷怪叫一声屠灭刀也从刀鞘中蹦了出来拦在自家头顶。 “既然是问剑自然以剑答之!” 颜瑛自马背上飞身而起体态轻盈如羽探出素手握住剑柄皓腕一转、青光闪烁一剑便将屠灭刀挑飞。 “徒有其表!” 她冷哼一声随即长剑毫不犹豫刺向刘屠狗面门。 二爷根本不会驭剑驭刀的法门想不徒有其表都难更何况颜瑛是以手持剑力道与神意比飞剑更加凝聚当然无往而不利。 说起来灵感驭剑与神通御剑看似都以飞剑杀人其实有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从当日鲁绝哀仅凭一道刀意摧山开谷便可见一斑。 颜瑛仍是灵感知道单靠飞剑恐怕很难拿下刘屠狗当机立断毅然舍弃了飞剑的灵活机变而只求方寸间的威力绝强分明是要以雷霆手段将二爷一举降服。 这倒也符合她那孤注一掷、不留后路的凌厉剑道。 盯着那柄锋锐刺骨的长剑刘屠狗不禁心生赞叹:“明明已经先发制人还要耍手段以强击弱这娘们儿还真是不同凡俗丫。” 他倒没计较青衣少女丝毫不要面皮的行为毕竟若非这般心无杂念、不计善恶是非对方也做不出一剑斩杀八百甲这样令人瞠目的事来。 修行路上能遇见这样绝美的风景二爷可知足的很。 于是他果断向一侧跃出把阿嵬留在了原地。 仍在行进的阿嵬陡觉背上一轻瞬间明白过来愤怒地嘶鸣一声竟就地来了个懒驴打滚躲开了颜瑛的剑锋。 这一人一马还是默契得很。 刘屠狗落地后从容召回屠灭劈手就是一刀璀璨刀气汹涌而出劈头盖脸朝着同样落地的颜瑛砸去。 颜瑛似乎并不喜欢让凌厉剑气脱离剑身而是将全部神意都寄托在手中的剑锋之内。 她见失去了先机手臂猛地向前一送长剑脱手而出如逆水行舟迎着刘屠狗的刀气激射而至。 刺啦!声如裂帛! 美丽飞剑瞬间刺入刀气之中撕扯开一个大口子自身却也泥足深陷越飞越慢。 颜瑛璀璨眸子中露出一抹惊讶的情绪毫不犹豫地轻轻一个纵跃飞身追上飞剑再次抓住剑柄顶着当面的澎湃刀气悍然前刺终于势如破竹。 凌厉刀气被硬生生刺破让出一条无遮无拦的坦途。 黑鸦们早已勒住马头见状也是心生讶异毕竟除了第四旗其他人并没见过这位女剑士出手。这等一往无前的跋扈气焰跟校尉大人何其神似。一山不容二虎也难怪两人话都没说两句就大打出手。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着年纪不大、惹事本事不小的校尉大人还真是见识了许多真正高手连万中无一的宗师都跟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往外冒。 等颜瑛冲到近前刘屠狗冲着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咧嘴一笑二话不说抡刀就劈同样是清清爽爽的朴拙一刀没有刀光刀气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却压迫得周遭气浪翻滚、波及四方。 一刀一剑实打实互斩交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响彷佛天地都在轰鸣。如此糟蹋神兵利器简直暴殄天物到极致。 刘屠狗所站之地立刻塌陷成一个大坑双脚深陷与孙府花厅前的场景差相仿佛让没能亲眼目睹当日交锋的黑鸦们真正认识到了大成宗师出手时的威力。 这样拳拳到肉刀剑互斩的近身交锋远比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灵感神意更让他们热血沸腾。 颜瑛闷哼一声借力高高飞起牢牢握在手中的长剑发出刺耳的颤鸣虎口处赫然开裂流下殷红的鲜血。 刘屠狗抬头咧嘴一笑毫不怜香惜玉地提刀上撩又划出一道璀璨刀气如天河倒卷奔涌而上。 杨雄戟见状禁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心道二哥到底是少年心性男子汉大丈夫咋能跟人家一个小娘儿斤斤计较虽然这青衣小娘儿同样也不是啥省油的灯就是了。若把人家逼急了不计后果使出万人窟顶那惊天一剑真是哭都来不及。 血棠营这些个弟兄也是命苦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看神仙打架指不定啥时候就要被殃及池鱼。 念及于此杨雄戟暗暗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狠狠操练手底下这些窝囊废。不经历生死连个看客都当不成更别提能有扬眉吐气、横行无忌的一天。 他在孙府花厅前又有突破距离宗师境界只有半步之遥对天地气息的感受极为敏锐立刻捕捉到了颜瑛那层层拔高的骇人气机。 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杨雄戟禁不住面色大变猛地暴喝一声:“娘咧快跑!” ************** (哎呀呀又忘了第一时间感谢打赏了书友~逗逼在哪里~你为啥这么有节操?还有即使当天断更仍然将大把推荐票留给俺的同志们你们让我感到快乐!) (写完就发出来了下午事儿比较多晚上更不更没准儿。)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紫韵青虹 孙府花厅前那场短暂却凶险无比的拼斗早就传遍全营在杨百骑长那声气急败坏的暴喝出口之前五百黑鸦已经毫不犹豫地先一步纵马奔逃连堪称悍勇无畏的第四旗也不例外。 几位百骑长连同第四旗几名崭露头角的什长则悄然落在了最后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大伙儿都见到了杨雄戟的神速进境当然知道近距离感受宗师争锋的机会有多么珍贵。 说起来刘屠狗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除去天资与心性其实更得益于一路上的不凡际遇自拜入禅门野狐一脉开始所见所遇几多枭雄人杰连遍数周天都属凤毛麟角的神通老怪物都能遇上一位当真是寻常人一辈子都绝难见到的风景。 颜瑛出身的阴山玄宗虽然低调得令人发指连幽州本地都极少有人知晓但其入世行走的年轻弟子无一不是惊才艳艳的灵感宗师暗地里对北四州局势的操控更是无孔不入跟唐符节这样的人物竟都有着不清不楚的交情实在令人心惊。 张宝太曾提及的那名中年道人经由俞应梅之口可知公孙龙也对其推崇备至极有可能便是阴山玄宗中的神通人物。 颜瑛即便不是那位道人的亲传弟子关系也一定非比寻常一身剑术更是凌厉得一塌糊涂着实让走了一条融汇百家的路子的二爷见猎心喜、心痒难耐更何况还能借机发泄一番被人推来搡去的怨气顺便打压下这青衣小娘儿的嚣张气焰又何乐而不为? 他得势不饶人地划出一道刀气随即屏气凝神、横刀静立仰着头满心欢喜地等待颜瑛那必定凌厉绝伦的一剑。 这道刀气亦是非比寻常非但如倒卷奔涌的天河般声势浩大顶端更是隐隐呈现虎形拖着一条长尾盘旋而上。 奇异的虎形刀气并不急着噬咬敌手而是在空中奔腾咆哮唤来漫天灵气加身吞云吐雾、威势绝伦。 只是这样一来刀气在迅速壮大自身的同时也给了颜瑛从容反击的机会。 “华而不实!” 半空中的青衣少女裙裾飞扬如云的长发被刀气带起的罡风吹得向上扬起裸~露出纤细柔美的脖颈和秀美如莲花的整张俏脸。 她双手在胸腹间结出一个繁复剑印气机绵延、凛然生威。 剑鸣声声渐渐充塞天地。 散发紫青两色光芒的飞剑悬停在颜瑛身前极为凝聚的剑气尽数附着在剑身之上那夺目的光辉甚至将长剑的真容都尽数遮掩场中再无人能看得分明。 与先前返璞归真的以手持剑迥异颜瑛这一剑显然是将一身修为尽数寄托于飞剑之上催迫出最为纯粹凌厉的大威能。 还未出手天地间已然异象连连漫天狂风中雷声阵阵融入剑鸣之中与虎啸声分庭抗礼。 自九天上垂落的灵气瀑布突然一分为二飞向虎形刀气的灵气被飞剑硬生生扯走近半将后者包裹成一个梭形的光团连同颜瑛在胸前结印的双手都被遮掩隐没于那璀璨光辉之内。 这景象似曾相识若不是刘屠狗已经知晓了颜瑛的根底恐怕会把对方认作是飞仙观主的徒弟。虽然一个是剑气一个仅仅是刀意其中差距不可以道里计却同样不是寻常宗师可以企及。 二爷禁不住心生赞叹比起鲁绝哀那个面目可憎的糟老头子眼前这莲花般绝美的少女可是要赏心悦目得多了。 此时的颜瑛可没二爷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她身前长剑突然光芒大盛猛地窜上高天转瞬间便勾勒出一张青紫色的氤氲蛛网。 飞剑的速度越来越快肆意弥漫的剑意刺得刘屠狗浑身汗毛竖起、遍体生寒。 因为气象不显青衣少女的灵感境界是否大成无从知晓若仅仅以能够驭器的灵感中境就催发出这般以力压人的霸道之剑就实在可怖可畏传出去不知要羞煞多少男儿。 毕竟不是可以出入青冥的神通境界颜瑛蓄势良久上升之势早竭胸中一口灵气将尽开始缓缓下落。 也正是此刻青衣少女凌空下指:“剑名紫韵青虹。” 已攀升至一个骇人速度的紫青飞剑猛地一顿随即裹挟着九天风雷绝然俯冲在身后拖拽出一道煌煌剑气神光带着沛然莫之能御的凛然神威直指横刀望天的刘屠狗。 不就问个剑名么竟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这个此刻脸色煞白、已然摇摇欲坠的青衣小娘儿当真病的不轻。若不是二爷俺不知死活地任你施展早就将你乱刀斩落了。 刘屠狗顾不上再腹诽心意一动空中那道同样蓄势良久的虎形刀气猛地打了一个滚儿恰好挡在自家头顶随即跃起向上一扑迎着那柄名为“紫韵青虹”的飞剑揉身而上。 紫韵青虹转瞬即至虎形刀气没有硬拼而是猛地探出双爪斜抱剑身同时张开大嘴咬向剑尖仍保持刀气形状的虎身和长尾上卷缠绕住长剑带起的剑气神光。 猛虎周身的纹理中有一座山峰的虚影一闪而逝极不起眼。 不提猛虎身上本就多有山纹全神贯注驭剑的颜瑛也根本再无一丝余力丝毫没有发觉其中奥妙。 然而那剑身上传来的磅礴巨力却真实无虚飞剑一沉剑尖发生了些微偏转俯冲之势也立时慢了几分。 颜瑛苍白的脸颊上晕染上一抹绯红也不知是飞剑上力道反震所致还是因二爷那虎形刀气的无赖举动而羞恼。 合身抱住飞剑的猛虎使出浑身解数爪牙齐上、头撞尾搅硬生生拖住了飞剑。 剑气与刀气瞬间犬牙交错彼此蕴藏的神意水火不容、争斗不休只是几个呼吸间已经各自散乱如麻几乎维持不住形体。 这变化是如此剧烈已经容不得各出全力的两人做出太多反应。 颜瑛双脚踉跄落地颓然坐倒伸出手掌按住额头体内灵气已经撑不起一件罡衣。 “阿嵬!” 刘屠狗毫不犹豫大喝一声随即纵身一跃站在颜瑛身边。 他双手横举屠灭向上一撑支起一道伞状罡气伞面迅速向下延伸将两人严严实实护在当中。 刘屠狗隔空操控虎形罡气许久神念和心力消耗甚巨好在灵气还算充足只是这种形状并无神意支持能起到多大作用实在没谱。 下一刻被强行收束凝聚的海量灵气悍然作乱猛地膨胀开来五颜六色的灵气大潮将天空渲染得艳丽绝伦也将刘屠狗与颜瑛淹没其中。 以紫韵青虹与虎形刀气为中心不可思议的绝强力量凭空炸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恐怖气云如水波般扫荡数里一时间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离得最近的几名黑鸦瞬间被吹离马背翻翻滚滚飞出十余丈才狼狈落地又身不由己滚出十余丈才稳住身形。 被二爷摆了一道的阿嵬身披纯黑厚甲罡衣狰狞甲片覆盖全身勉强睁开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如同从幽冥中走出的魔马般硬顶着狂暴的灵气大潮逆流奔跑。 灵气大潮虽然凶暴毕竟没有凝聚的神意支撑一时间竟然奈何不得阿嵬身上材料特殊的罡甲。 刘屠狗与颜瑛的交手兔起鹘落其实极为短暂白马并没跑出多远是以几个呼吸间就已接近那个无良的二爷。 它嘶鸣一声带着几许幸灾乐祸的快意身上罡甲猛地崩散学着二爷的样子构造出一柄更大的罡气帐篷代替了刘屠狗那柄即将散架的罡伞。 两人一马瞬间被黑暗笼罩罡气帐篷外狂风呼啸里面却是难得的平静安稳。 刘屠狗松了一口气缓缓散去罡气四下瞧了瞧只能看见屠灭刀上的符箓和阿嵬的眼睛。 一抹碧绿光华一闪而逝颜瑛那条华美抹额正中镶嵌有一枚氤氲碧玉以方位与大小来看正是那美玉散发出来的光彩。 刘屠狗若有所思蓦地咧嘴笑道:“瑛妹子想不想知道俺这把刀叫啥名字?”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一约既定,重山无阻 没等颜瑛回答阿嵬以阴山黑气架构的帐篷剧烈地扭曲颤抖起来转瞬间已是四处漏风几个呼吸间便被灵气大潮一冲而散。 好在只是余波强弩之末没能带给两人一马更多的麻烦。 灵感境界做不到如鲁绝哀那般唯我独尊天地间只余掌中刀意些许神意根本无法长久撼动苍穹之上那无声咆哮奔腾的灵气之海。 失了神意支撑漫天散落的灵气垂落如雨五彩缤纷如梦似幻。 坐倒在地的颜瑛抬手一招、掌心向天紫韵青虹便似飞鸟投林自远处蹁跹而至悬停在她的手掌上方一寸处。 这柄美丽飞剑丝毫未损只是光华暗淡恐怕需要温养一番。 刘屠狗瞥了一眼颜瑛额头那枚碧玉方才碧光闪动的瞬间他心底里竟升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绝大恐惧彷佛冥冥中有一双眼睛将他看了个通透。 这种感受虽然转瞬即逝却着实糟糕透顶惹得二爷心头无名之火大盛才情不自禁问出那句戏谑之言。 颜瑛没有答话而是缓缓起身探手将紫韵青虹揽入怀中抬头静看那漫天灵雨。 抱剑观花美人长剑两相宜如此静谧安闲之景最是能消人心中火气。 刘屠狗低头看了看屠灭刀发觉并无大碍便随手插回刀鞘。 这与先前一般无二的过河拆桥看得阿嵬直翻白眼。 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颜瑛转过头来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然不再语气也不复先前的咄咄逼人:“不愧是灵山行走都看重的人物三年之后、甲子论道之时颜瑛当持此剑问过刘兄手中之刀。” “甲子论道?”刘屠狗愕然。 虽然从未听闻过什么“甲子论道”但既然颜瑛说得如此郑重便可知其一定非同小可。 至于从少女口中听到“灵山行走”四字刘屠狗反倒觉得没有必要深究。既然贺兰长春与高子玉都见过自己也知晓自家跟慕容女魔头有些交情颜瑛又与二人同出一脉理所当然能探得二爷的部分底细。 颜瑛闻言露出些许奇怪的神色:“刘兄竟不知此事么?” 见打了一架后青衣小娘儿终于肯好好说话刘屠狗很干脆地点点头道:“俺是寒门小户出身见识浅得很还请瑛妹子解惑。” “寒门小户”云云单就二爷的高绝境界而论就经不起推敲只是以颜瑛的冷淡性子本就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费神反正早晚会真相大白。 至于某些足以惹得少女拔剑的惫懒言辞既然奈何不了二爷也就只好无视。 她定了定神不厌其烦道:“天下神通约定每六十年坐而论道一次以期互相砥砺共参那飘渺的天人大道谓之甲子论道。届时不但不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通祖师会现身说法还会邀请灵感境界的后起之秀赴会以期能集思广益也有提携后进的意思。” 刘屠狗闻言咧嘴一笑:“啧啧!六十年已顶的上寻常人大半辈子的光阴了长得足够上演无数物是人非的悲欢离合也只有寿元骇人的神通老怪物才会不当一回事。” 老狐狸曾言虽然境界越高寿数也理应越高但具体到单个修士不提诸多本就要损耗寿元的修行法门单是道途上种种天灾**便足以引发无数令人叹息扼腕的中道夭折。神通境界能活到五百岁上下几乎就是极限饶是如此以世俗眼光观之已是仙佛一般的人物。 二爷有些不怀好意地感叹道:“问你一句剑就闹出这么大动静险些两败俱伤神通老怪物们论起道来岂不是要翻天了?灵感修士背后若无大神通者撑腰岂不是随随便便就可能被殃及池鱼让人随手拍死?” 颜瑛摇摇头道:“放到二百年前的确是如此然而近来几次论道绝少会有神通祖师大打出手反倒是跟随他们到场的后辈弟子每每争锋作生死斗因为关系到道统气运消长与弟子本人的境界成就祖师们通常不会干涉所以死伤就总是在所难免。” 刘屠狗奇道:“这倒怪了既然能忍心坐观得意弟子落败身死可见这些老怪物的心肠都是极硬为何相互之间反而一团和气?二百年前……莫不是那让人听得双耳都起了茧子的铁骑西征?这跟那些超凡脱俗、号称‘龙不与蛇居’的老怪物们有啥关系?” “二百年前那次铁骑西征看似只是世俗争锋其实带给江湖修士的动荡更为剧烈近一两次论道时到场的大神通者绝大多数都是在西征前后成就自然对那场陨落无数师长前辈的大劫心有余悸所以很少会大打出手。” 她稍稍停顿补充道:“换做周天这个大棋盘也是一样祖师们出手布局可以亲自下场则必会招来天下神通共讨。” 刘屠狗怔怔出神天下神通共讨之听来就觉胸怀激荡。鲁绝哀在摧倒天门山后曾提了一嘴可见即便是那等跋扈人物都不免极为忌惮而能够汇聚天下神通的论道盛会又该是何等景象? 他扭头看向静立在十余丈外的血棠营目光游移片刻才最终在和老四脸上停留。 后者会意下马出列牵着一匹早就准备好的备用骏马过来。 马是给颜瑛的这青衣小娘儿先前的坐骑已在两人的交锋中死得透透的说到殃及池鱼几丈外那摊烂肉堪称实至名归。 “咱们还有多少马?”刘屠狗念及此去金城关必然会遇到的恶战终于想起来问问血棠营的家底。 和老四负责打理全营马匹闻言不假思索地答道:“出朔方时咱们是一人三马一路奔波养护不善因伤病折了三成仅能做到一人双马。” 刘屠狗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毕竟血棠营里鱼龙混杂他这个校尉更是对长途行军中如何蓄养马力一窍不通。 真正懂行的老卒不是没有但相比起第四旗那些从军没几天的校尉心腹就实在是人微言轻连几位百骑长都极有默契地对此不置一词。一路上只有和老四壮着胆子抗议几回仍旧没能让二爷将行军速度放缓半分。 见校尉大人并无怪罪之意用一脸肉疼表情来掩饰心中忐忑的和老四松了一口气。换做正规边军非战时出现这样惨重的折损即便罪不在他也肯定会被带兵官借人头一用的。 在和老四面前颜瑛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模样默默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刘屠狗突然问道:“谪仙帖的秉笔执事会去甲子论道吗?” 颜瑛一愣随即点点头道:“上回去了。” 她催动胯下骏马再不理会二爷和血棠营的五百黑鸦。 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飘渺悠远令人难以忘怀。 “去同去!” 彷佛蕴藏无穷星光的眸子中剑意璀璨无人得见的笑容在莲花般的俏脸上绽放。 颜瑛忽而想起了师父曾说过的一句话。 “一约既定重山无阻。” ********* (感谢书友~射线洪流~的打赏!他说是二爷托梦朝他要钱哈哈话说最近这本书真的热闹了许多哇。) (赶上年终考核人品一败再败两天才水完这章大家尽管吊打俺吧上传之后加班写材料去喽话说俺还当着是不务正业丫。)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曹虎头城头观阵(上) 艳阳高照夏日的草原上越发炎热金城关正面最为险峻高耸的城楼上却是高冠如云、甲士如林瞧着就觉闷热难当。 一位峨冠博带、身材高大的老者被众星捧月围在当中身上一袭大红朱衣官袍尤为显眼。 依照大周官制即便是六部尚书这样的一品大员亦只能着绯红官袍想穿上朱衣非得超品不可要达到这样的品秩最低也须位列上卿或是入职军机才成。 只需稍稍对眼下局势有所了解这名老者的身份便不难猜。毕竟于此时此刻不坐镇朝廷中枢反而身临险地出现在金城关头的超品大员除了那位任职朱衣军机、加禁军大将军、拜六师大夫、总理剑、幽、蓟、青平狄事的曹公恐怕就不会再有别人了。 传闻仍赖在北定府不走、其实已秘密抵达金城关的曹宪之遥指关内大营慨然笑道:“这三杆大旗便是金城关固若金汤的最大倚仗。” 众人的目光随之望去但见关中无数旌旗飞扬五颜六色令人目不暇接。 在这林林总总的旗帜当中能被曹宪之称道的却也不多。除去位于大营正中央绣了“申屠”二字、顶端饰以象牙的中军云牙大旗便数两面描金刺绣的鲜艳旗帜最为鹤立鸡群。 金城将军申屠渊五十许人白面长髯、身姿挺拔即便此刻穿了一身煊赫金甲仍给人潇洒儒雅之感。作为北四州威权最盛的封号将军、金城关当仁不让的头把交椅他站位距离曹宪之最近闻言朗声笑道:“老师可识得那两面卫旗?” 年轻时人称“曹虎头”的曹宪之老当益壮说起话来比申屠渊还要中气十足他指着其中一面黑底银边的赤狮踏山旗道:“金城屯骑卫的大名即便在京师都是家喻户晓庙堂上也常有人提及这头出了名的吞金兽说每年砸进去的钱足够养活一万轻骑。在我看来只要这只凶名更在恒山铁骑之上的彪悍重骑在战场上能始终做到一锤定音花再多的银子都值。” 曹宪之话音才落申屠渊身侧一名大汉已经单膝跪倒身上极为沉重的鲜艳红甲铿锵作响大声道:“屯骑校尉穆狮磐及麾下一千红甲重骑随时听候曹公调遣!” 曹宪之点点头也没有叫穆狮磐起身而是指向另一面以白色鸟羽为杆饰的白隼旗如数家珍道:“骁骑卫同样耗资巨大而且据说宁缺毋滥从来不要新兵在边境上砍下十名生狄斥候的头颅是最低门槛不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勇老卒根本就没有进入骁骑卫的资格。是以骁骑卫虽只一千人却不是一千士卒而是实实在在的一千伍长、什长。” 他垂下手臂看向同样半跪在地的一名青年将领轻嘿了一声冷笑道:“甘酒泉听说因为青州海东帮的帮旗跟你的骁骑卫犯冲一整支五百人商队便被你屠了个干净?” 甘酒泉肩窄臂长、精瘦干练身上仅着一件轻便皮甲浑身血煞气比穆狮磐还要浓烈几分闻言沉声道:“海东帮暗通生狄、偷运箭杆生铁等违禁之物罪证确凿、死不足惜!” 曹宪之哈哈一笑双手虚扶让两人起身。 “狮磐穆家世代将门几代人都是京师禁军的中流柱石连天子都对你寄予厚望老头子也就不多夸你了。” “甘酒泉你可比慕容盛那个老鬼有风骨得多了也不知他何德何能竟然撞大运收下了你这样的门生。” 他看着禁不住面露惊愕之色的骁骑校尉肃容道:“老夫之所以捅破这层窗户纸就是不希望在这种时候还出现不必要的内耗不提这些狗屁倒灶的党争单是纳血贿一项蓟州边军的名声就早已经臭了大街朝廷之所以还容得下你们无非就是细细算账后仍是觉得利大于弊。” 曹宪之扫了一眼脸色不太自然的申屠渊以及一大帮子沦为陪衬的校尉轻哼一声道:“不要嫌老头子说话不留情面也不要怨老头子厚此薄彼!情面是自己挣来的能不能留住更不是老头子说了算。亲疏固然有别可若是差事办不好就不要跟老头子谈什么昔日情分!” 这话说得极重城楼上立刻呼啦啦跪倒一片。 申屠渊斩钉截铁道:“末将等必戮力同心不忘天子恩遇不忘曹公教诲!”大大小小的校尉们忙齐声呼应倒也颇为铿锵齐整。 跪下的人多了仍站着的人就不免有些惹眼。 申屠渊与两位封号校尉都跪在曹宪之左侧右手边还站着三人服饰气质均与金城的将校们格格不入。 三人中距离曹宪之最近的是一名灰袍老者鹤发鸡皮却精神矍铄身侧两人一人着大红龙虎纹罗袍头戴玉叶冠脸上覆盖着狰狞的黄金面具另一人披大红铠甲同样黄金面具遮面腰悬鸳鸯双刀。 “都起来吧。” 曹宪之挥挥手笑道:“你们也不必在私底下胡猜这位是谷神殿的左祭酒元丹丘元大人民间呼为‘丹丘子’的那位老神仙便是。” 他又指向剩余两人:“看服色也能知晓个大概这位在神殿的红衣神官中位列次席复姓端木另一位是红衣护殿武士统领江湖人称‘赤蛟龙’的便是。” 申屠渊带头起身向谷神殿的三位巨头抱拳一礼虽然礼敬却并不如何亲热。 本来以元丹丘左祭酒的身份比起曹宪之也毫不逊色然而谷神殿向来自成体系与大周的文臣武将两大派系都是泾渭分明礼制上并无严格要求。 以申屠渊灵感巅峰的修为境界自然能感应到元丹丘老迈身躯内的磅礴气机他身后的校尉们倒有大半将目光投注到了“赤蛟龙”的身上。 这位真名“李秀蛟”的红衣武士统领在江湖上凶名素著做了不少毁门灭派的勾当即便是金城这样的荒僻地界儿都有所耳闻说是“赤蛟龙”所过之处往往就成为寸草不生的赤地。 “大伙肯定在心里嘀咕你曹虎头该不是老糊涂了吧没带来大队禁军也就罢了怎么带了这么三位爷前来沙场征战既不是拜神祈福、更不同于江湖搏杀这不是添乱么?” 微微停顿曹宪之便自问自答:“老夫知道大伙儿时间宝贵可既然已经看完了关内自家的旌旗就不妨再陪我这个老糊涂看一看城外的狄人吧。” 金城关外角声呜咽由远及近战阵渐渐汇聚如云。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曹虎头城头观阵(下) 众所周知大周庙堂上虽有不少位列超品、顶着朱衣军机头衔的高官显爵其实绝大多数不过是在枢密院挂个名手中并无实际权柄哪怕是有着禁军大将军的加衔仍是如此非得在军机之前缀上执事二字才能真正手握大权。 执事军机有两类第一类是实授的禁军大将军掌管天子亲军金戈卫三千人的金戈军机掌管禁城内殿三百执金吾侍卫的金吾军机便数此类这等关系中枢安危的要紧人物往往权重而位卑名为大将军其实与统领一师万骑的普通禁军将军差相仿佛故而人称“小军机”。 第二类则是大周庙堂上寥寥几位大权在握的“大军机”枢密院太尉、南军总理与北军总理地位最高却往往虚悬再往下便是总理兵甲事、总理马政事、总理平狄事、总理平戎事……诸如此类的方面大员唯有沾了“总理”二字才称得上大周军方的真正掌舵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类情形那就是每当有波及数州的大战天子会临时启用一名有足够威望的朱衣军机拜为六师大夫以便其名正言顺地代替天子出统六师、坐镇一方协调数州军政。 曹宪之官拜六师大夫又是总理剑、幽、蓟、青平狄事的“大军机”两种情形都占全了天眷之隆、权柄之大堪称异数。 他虽然出身世家高第却是实实在在从金城关一名百骑长做起一步步爬到如今的高位更别提在场将校中以申屠渊为首大半都能算作他曹系的人马。是以老爷子一句话说得重了就能让距离朱衣军机只差一步的金城将军惶然下跪积威之重不做第二人想。 蓟州边军是个什么德性曹宪之可谓了如指掌。而对于曹公的脾性城楼上的武将们同样知之甚深 “曹虎头”早年的性子极是暴烈六亲不认、动辄杀人年纪渐长后虽有收敛、却也有限。他方才说办不好差事就不要讲什么昔日情分绝不是随口说说哪个敢当耳旁风? 即便是派系不同、靠山强硬的屯骑、骁骑两名封号校尉被不轻不重敲打了几句的甘酒泉固然心中惶恐被着实勉励了一番的穆狮磐竟也难免心中忐忑、怕老爷子是在说反话毕竟调任金城时为了避嫌没敢去曹府混个脸熟就怕老爷子心中不满。 片刻之间两名理应寒暑不侵的宗师竟都出了一身的大汗。 然而既然没有当场杀人这些军中老油子们终于能稍稍放心知道老爷子才到金城关就半真半假地发了一通脾气肯定不是因为蓟州边军那些个屡教不改的“顽疾”恐怕还是在为了蓟州城的事情闹心没准儿还有谷神殿横插一脚的缘故在。 至于金城边军对蓟州的见死不救还真没人担心会被因此降罪除了天塌下来自有申屠渊顶着这些人精们哪里看不出朝廷对蓟州豪强的刻意打压?这个章程能做到如此高位的曹公肯定一清二楚绝然不会因此与大伙儿为难。 城楼上诸人心念急转、心底情绪几度起伏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端倪。 为官不易不逼着自己个儿练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再砌上一座幽深城府当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说起来灵感宗师情绪失控的情形并不多见自己故意催出一身大汗反倒是轻而易举。 生狄的斥候始终在金城关左近徘徊城楼上的朱衣、红袍、金甲显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出动大军来叩关并不出人意料。 近万衣甲鲜明的精锐狄骑簇拥着一杆金狼大旗出现在城下阵列齐整、军威极盛比普通的部落骑兵强出太多。阵列中心几名衣着华丽的黑狄贵族勒马而立极为惹眼。 申屠渊道:“老师是贺兰王帐直领的金狼军总数有三万骑大统领萧驮寺是出自贺兰山的所谓祖地苦修士修为极高因而被贺兰伪汗委以重任。今日出动了一万骑想必是萧驮寺亲自来了。至于他身边其余几位宗师隔得太远且有几个的气息从未见过实在认不出来。” 曹宪之点点头没有说话反倒是站在他身侧的谷神殿左祭酒元丹丘突然插言道:“不止是萧驮寺贺兰楚雄亲自到了身负民心气运的金刀领主也至少来了三个。” 民间传说谷神殿中供奉有一卷《封禅金录》号称掌管周天龙脉运转持之能封一切山川土地之神祇殿中神官亦精通望气之术有祈风雨、调阴阳的神力因而被大周百姓敬若神明。 虽然穿了一件寒碜灰袍的元丹丘看上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糟老头子但左祭酒这个位置却是实实在在的谷神殿第三号人物既然连他都如此笃定且信誓旦旦言及民心气运想必是不会错的。 站在左近的几名校尉闻言便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娘咧好大的阵仗难不成贺兰楚雄撇下时刻被祁连王帐觊觎的肥沃贺兰原不要竟是倾巢而出?这是要一鼓作气推倒金城关么? 先是贺兰王帐大军在金城关下死磕又有一位新上位的金刀领主袭破蓟州城继而大摇大摆回到金城关北合兵一处反倒改弦易辙围而不攻两家城上城下大眼瞪小眼。今年这场仗咋看咋透着股子诡异的味道。 金城将军和两位封号校尉倒都极为镇定骁骑校尉甘酒泉尤为漫不经心他这样近乎无所顾忌的杀胚生平最反感谷神殿那一套装神弄鬼、愚弄百姓的说辞。 曹宪之又盯着狄人骑阵瞧了片刻无论身后这些个校尉是心惊胆怯忧心忡忡还是胆大包天地跃跃欲试他都没有理会而是看向元丹丘似是十分随意地问道:“如何?” 元丹丘苍老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愁苦之色:“似乎先天上有些不足但妨碍不大已然养成了气候三年内倒是无需多虑之后就难说了。” 曹宪之点点头不以为意道:“那就行了咱们只管办好差事多余的事儿哪里还顾得了许多。更何况由咱们先出手正好他根基未稳祁连、渤海两家也一定会抓住机会贺兰原总得乱上几年多伤几分元气也是好的总比给他稳扎稳打的时间要好。” 两人一问一答中显见得颇有隐情但没头没尾着实让人莫名其妙即便是申屠渊都听得云里雾里不得要领。 曹宪之却没有要跟得意门生解释几句的意思而是突然猛地转身大喝一声道:“屯骑校尉何在?” 申屠渊眸光一闪老师问出这句话时竟罕见地提聚起杀伐神意在胸可见是做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 “曹虎头”的声色俱厉立刻汇聚起所有人的全部心神彷佛整座城楼都被浓重的血色阴霾笼罩。 大将军坐镇万军中行杀伐令一言决壮士生死威风烈烈不过如此。 恰如急雨未至而黑云狂风已满重楼。 一身厚重红甲的穆狮磐下意识跨步出列低吼道:“末将在!” 曹宪之话语间似有血腥气弥漫冷然道:“给老夫听好了今日你作为破阵刀锋哪怕一千红甲重骑都死绝了也得给我把贺兰楚雄的命留在这金城关下!” 穆狮磐身躯一震狠狠地低下头去暴喝一声道:“诺!” *********** (感谢~逗逼在哪里~的打赏!) (另外求点击求收藏求票!)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白隼 才一开春冬雪堪堪融化之后便狼烟四起、九边不靖自立为汗的贺兰楚雄更是亲统大军近乎倾巢而出悍然在金城关北扎下大营。 虽然贺兰王帐的大军不知为何始终诡异地围而不攻却并不意味着金城关北的草原上就缺少流血和杀戮。 当几位黒狄贵人在一万金狼军前呼后拥下前往金城关时正在草原上游走“割麦”的骁骑卫左营斥候就悄悄扎堆边等左尉大人到来边彼此炫耀今天的收成。 “李癞子你运气不错啊才不到一个上午就捞到三枚首级了?” 一名中年什长迎向一名在马脖子下悬了三颗人头的同袍艳羡之余这语气里就有些泛酸。 “咋的你王瘸子眼红啦?也不知左尉大人看上你哪点儿没两年就给了个什长再过两年还不得爬到老子头上去?” 身躯雄壮、光头上长了一块黄癣的李癞子回嘴道颇有些目无余子的小人得志模样。 左腿微瘸的中年什长王瘸子噗嗤一乐坏笑道:“你得意个屁啊待会儿左尉大人来了准得揍你。割下耳朵也就是了带这么些脑袋不嫌累赘?那些狼崽子的鼻子可是灵得很隔着三里就能闻见你身上的血腥味儿左尉大人为这都教训过你多少回了咋就记吃不记打?” 不少斥候闻言都低声哄笑起来声量不高显得十分谨慎。 李癞子不乐意道:“笑个屁还不是申屠将军规矩大只有耳朵就不肯发全额赏格咱去的地方都是黒狄腹地哪个书记官敢跟着去?咱骁骑卫面子上风光哪里及得上屯骑卫那帮大爷面子里子都金贵?瞧瞧你们一个个这身破袍子怕是去堂子里也不招婊~子待见吧?” 王瘸子闻言唉声叹气道:“这也怨不得将军谁叫咱杀良冒功的勾当做得太过火?尤其是右营仗着是校尉大人亲领就无法无天屠了一个小部落上下当做军功惹得申屠将军雷霆大怒连累咱也吃了挂落。至于咱这身袍子那就是你李癞子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上回海东帮送血贿你这一什负责清点金器给咱说说私吞了多少?” 他这话音一落斥候们便纷纷起哄一时间好不热闹。 李癞子把眼一瞪低声笑骂道:“王瘸子你这就不地道了你这一什可是连人家的尸体都没放过就少中饱私囊了?大家大哥别说二哥。” 说到旧袍子在场的这些斥候都是一身轻便皮甲甚至还有仅着一件军袍的而且无论官职高低、刀弩如何精良身上军袍却都极为陈旧褪色严重已经不复原本扎眼的火红。 除去原本的颜色确实太容易招来冷箭和围剿用骁骑卫斥候们的话来说还是旧袍子穿着舒坦在草原上和马背上摸爬滚打时才不容易磨皮掉肉而且磨破了也不心疼不是? 至于李癞子口里什么里子面子云云大伙儿听了也就是一笑除去有数的几次吃了大亏骁骑卫哪回从草原上活着回来不是满载而归真没谁把军中的赏格放在心上。 只不过李癞子这么一说尤其是提及屯骑卫倒是屡试不爽地勾起了左营斥候们的同仇敌忾要说金城关里还有谁敢跟骁骑卫的悍卒们放对也就是那些顶着厚重乌龟壳子招摇过市的红甲重骑了。 屯骑卫平日里就被当做心肝宝贝儿还有辅兵负责养护马匹盔甲更无需整日在草原上风吹日晒虽然每次大战时的死伤都堪称惨烈仍然足以让骁骑卫的汉子们心中艳羡了。 当即有人开玩笑道:“听说黒狄那边儿好些年前就定下赏格杀一名红甲重骑就能当上十夫长还赏赐牛羊和奴仆。说实话老子有时候在堂子里遇到那些脱了壳子的大爷这心里真有些痒痒的就跟看见银子和官帽子似的可惜只能看不能摸气得老子连骑婊~子的时候都有些提不起兴致。” 李癞子循声望去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一样:“这不是张百骑么您这话可说到咱心坎儿里去了就是、就是谁不知道你老人家最好男风不爱红妆爱相公您看见的怕不是银子和官帽子而是对屯骑那些高大健壮的爷们起了色心了吧?” 身材长大、言语粗俗、面容却和善的张百骑气极而笑:“就你李癞子这张臭嘴还妄想校尉大人提拔你当百骑长?你就等着被王什长骑到脖子上拉屎撒尿吧!再说了婊~子与相公各有妙处哪里是你这样的粗坯能知道的?” 眼见得一位百骑长与一名什长笑骂无忌越聊越是下作露骨这下斥候们的笑声再也压抑不住在草原上轰然扩散开来。 金城关以北的这块肥美草原上有不少逐水草而居的黑狄部族其中的寻常牧民或许并不清楚这一任的金城将军姓甚名谁对城中的红甲重骑和骁骑斥候却绝不陌生。 那座高耸如山、固若金汤的雄城带给狄人最鲜明直观的印象莫过于这两支凶名赫赫的铁军。 屯骑校尉穆狮磐麾下的一千红甲重骑平日里绝少踏足北方草原可但凡露出獠牙无一不是在双方大战呈现胶着之态时蛮横撞入战场在黒狄精骑的腰眼上捅下致命一刀。 每当侥幸活下来的黒狄战士带着刻骨的仇恨与恐惧回到部族红甲重骑的梦靥也就随之开枝散叶在无数没见过大场面的半大小子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记。 只是屯骑卫的凶名虽盛毕竟极少出现在狄人的视线里只要不是避无可避总有希望虎口逃生。相比之下骁骑卫的斥候们带给狄人的威胁则更加实实在在。 在黒狄牧民的眼中这些持弩提刀的魔鬼从不知怜悯为何物总是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肆意收割着族人的性命。而一旦这些魔鬼因为族人的反抗有所折损随之而来的一定是血腥残忍到极致的惨烈报复。 双方扯不清理还乱的冤冤相报带来的永远是更为新鲜的伤口与仇恨。 若是细究起来许多次蓟州边境不大不小的冲突交战不过就是发端于某个骁骑斥候肆无忌惮的杀戮或是某位骁骑百骑长的见财起意。 为此即便是在没有大战的平静年月里贺兰王帐都不得不把最精锐的战士投入到金城关北面草原这个无底洞里以此挡住骁骑斥候那无孔不入的渗透好让靠南的几个部族安心放牧。 是以哪怕金城关中游骑斥候众多甚至有些营头的战功斩获比之骁骑卫亦毫不逊色仍是尽数被骁骑卫给掩盖了大半光彩。 这次贺兰楚雄在金城关北扎下大营特意在周遭草原上撒出数千精骑斥候如此不惜血本为的就是尽可能剿杀骁骑卫无休止的袭扰。 左营骁骑纵然骁勇又占了地利对上贺兰王帐亲军精锐斥候尤其是金狼军那些同样难缠的狼崽子仍是折损颇重毕竟是实打实的搏命厮杀根本来不得半分侥幸。 此刻众人之所以突然敢将原本的低声谈笑变成肆无忌惮的大声哄笑倒不全是因为张百骑与李癞子的嬉笑怒骂更在于左尉大人那终于姗姗来迟的狼狈身影。 任谁看见吊在左尉大人及百余同袍屁股后面的那乌泱泱的大股狄骑恐怕都不会再关心这等微末小节。 大伙儿在渐渐轰鸣如雷的马蹄声中笑了半晌笑声愈发肆无忌惮且很快就变成了充满杀戮欲~望的凶戾咆哮。 方才还大谈特谈婊~子与相公不同妙趣的张百骑变了脸色第一个跃上马背怒吼道:“李承德、王林远你们本旗百骑长未到就算还没死事后校尉大人也会砍了他就由你俩率手下兄弟与我左右包抄好让左尉大人能缓口气。” 李癞子与王瘸子大声领命上马后一声呼喝选了一个方向就纵马狂奔七八十骑如狼似虎的骁骑紧随其后。 张百骑看了一眼剩下的不足百骑心道再加上左尉身后的百十号人马这三百骑该就是左营仅存的家底儿了。 不论是屯骑重甲还是骁骑斥候再如何骁勇善战在这等规模的战场上也不过就是稍微强壮些的蝼蚁罢了一名红甲重骑就能换个十夫长一只骁骑白隼又何尝不是?该死时也就死了。 相对完整的旗队开始在沉默中缓缓提速人人长刀出鞘猎弩早已上好了弦。 张百骑一边微微调整全旗方向一边叹息一声:可惜啊当初嫌弃长矟碍事没把白隼旗带出来这会儿才觉得那劳什子着实耐看来着。” 他话音才落身旁一名心腹什长突然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面鲜艳旗帜:“才从王大姐那里订做的出来得急就忘了没想到正巧用上。” 张百骑哈哈大笑:“老子就说你跟那王寡~妇有一腿你小子还脸嫩不承认。这回出城就你到的晚怕是耕田太勤累坏了孬牛睡过头了吧?” 那名什长也开怀笑道:“是她不让说说宁可没名没分也不想再做一回寡~妇。” 张百骑长接过白隼旗三两下绑在自己的刀鞘上高高举起扭头朝那什长笑道:“是个好女人可惜你小子没福气。” 他朝身后近百骁骑大吼道:“老子也不多说了金城关那边儿的动静大伙儿都听得见大战已起咱们这些在外边儿的孤魂野鬼也到了该死的时候正巧你们王嫂子给做了这面白隼旗可见该当咱们走这一遭自我而下谁也别当孬种否则老子先砍了他!” 张百骑身后除去马蹄声与喘气声就再无杂音片刻后有人蓦地应道:“大人你这话说的有毛病啊都是孤魂野鬼了还谈啥该死不该死的那不是废话么!” 张百骑笑骂道:“呦呵小六子你这胆子可真是肥了早先怎么不放屁非到死前才过过嘴瘾?孬!” 皮肤黝黑的小六子也是一笑:“谁叫大人喜欢相公俺肤白貌美真怕说错了话让大人寻个由头就兽~性大发那可没脸见人了。” 骑队中立刻笑声四起不少人大声叫好再不复先前安静死寂模样。 张百骑一声长啸整支骑队略微转向几十丈之后已与两队渐渐合拢的同袍近乎南辕北辙。 李承德与王林远带队兜了一个陡峭圆弧朝左尉大人身后追兵射出一拨疏而不漏的箭雨后很快转向与左尉大人的骑队同向奔腾顺带引走数百追兵。 李承德四下扫视一眼很快找到了张百骑的骑队恨声骂道:“看不出这厮平日人摸狗样的要紧时候就缩了卵~子!” 王林远相对老成持重仔细看了几眼眼圈就禁不住微微泛红劈头盖脸骂道:“李癞子放你娘的屁!你没瞧见那面白隼旗?” 李承德其实刚骂完就瞧见了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扭头看向王林远道:“咱回马再冲一次?” 王林远刚要点头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侧翼传来声量不大却极为清晰:“还轮不到你们作为断后的弃子去送死那支打旗的骑队可是张柏青领兵?” 左营上下有这等修为的唯有一人便是左尉白烈。 两位什长一愣下意识异口同声答道:“正是张百骑长。” 骁骑卫左尉白烈年方弱冠却有半步灵感的修为是以才能在虎狼遍地的骁骑卫里站稳脚跟也让骁骑白隼在金城关斥候头把交椅上坐得更加安稳。 依着军中猜测如此人物只能是出身世家这样的门阀规矩大单字的“烈”只能是名至于白左尉为何不以长辈所赐的表字行世就不得而知。大周五十四州大大小小的豪族多如牛毛还真推测不出左尉大人的根脚出身。 白烈的骑队迅速靠拢过来李、王两位什长很快找到了左尉大人的身影。 显示出凉薄性情的薄唇两道若是放在女人脸上颇觉妩媚的柳叶细眉却无法压盖住深邃森寒眸子带来的阴柔血煞气焰。 他身上是骁骑卫上下都情有独钟的轻皮甲旧红袍亦只束了一个普通士卒常戴的皮弁不同之处在于手中提了一杆黝黑沉铁打造的芦叶寒星枪枪头细长如芦叶枪尖一点儿寒星闪烁锋利无匹、专破坚甲枪身却比寻常大枪短了太多不过一人高舍弃了常见的一寸长一寸强而走了一寸短一寸险的偏锋路子倒是与他本人的气质极为相符。 尽管合流后的骑队要比张柏青那队多了几乎一倍却没有太过惹眼的人物反不如张柏青那面白隼旗更能吸引狄骑的注目杀一只骁骑白隼能做十夫长缴获一面白隼旗最起码也能捞个百夫长当当更别提一般情况下卫旗都是跟随校尉一级的人物行动一颗等同于草原上千夫长甚至犹有过之的周将首级诱~惑力之大可想而知。 兴奋的呼喝声中以数百名袒露上身、露出狼首纹身的金狼斥候为首大半狄骑转而追击张柏青而去方向是远离金城关与王帐大营的西北。 由此亦可知军旅中有没有对气机极为敏感的宗师坐镇对于战场上的精准决断实在干系甚大。 奔向东北方向的近两百白隼骁骑在马上侧转身躯看得热泪盈眶。 白烈面无表情地一挥手:“张柏青那一旗兄弟的血不能白流从现在起每人死前不砍下一百颗狄人的头颅到了下面就别腆着脸说自己是骁骑白隼!” 李承德梗着脖子道:“左尉大人这个不用你说兄弟们心里都有数你就说吧咱们怎么干?” 白烈森寒的目光如刀子般戳在李癞子脸上吓得这个兵痞什长一个激灵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李癞子兀自不肯低头硬咬着牙与左尉大人眼瞪眼。 白烈冷笑道:“若是平日一定连人带马将你一枪扎死当场。” 他举起芦叶寒星枪朝前方一指:“再跑一炷香先回身料理了身后千余追兵然后在甘大人援兵到来之前咱们要把战场与黒狄大营之间的草原变做狄人斥候与传令兵的坟场!” “两百对一千?”李承德诧异道。 白烈闻言杀意盈沸可没等他有所动作便听李癞子接着道:“根本不够分啊这样啥时候才能每人杀够百人?更别提这千骑里连头狼崽子都没有杀起来都不得劲。” 白烈嘴角浮现一抹阴冷笑意:“把这片草原上的狄人杀绝大约也就够了到时还怕没有狼崽子前仆后继地上赶着来送死?” 光头生癣的雄壮汉子李承德笑中带泪狞声道:“可算不用再顾忌朝中那些言官的唧唧歪歪这么好的机会谁错过谁傻!” ***************** (说好的五千字大章送上感谢书友141123081659580的打赏特意从贴吧转到起点支持俺实在感动!啥也不说了俺只问一句:“少年搞基不?”) (发现一个严重笔误上一章结尾处把贺兰楚雄写成慕容楚雄了这是整理大纲的后遗症脑子里还有些乱乎已更正。)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红甲(上) 金城关厚重城门缓缓开启当先探出一截雪亮枪尖清澈如秋水。 长度惊人的枪刃寸寸前出露出怒狮形状的鎏金枪头狮口吞刃极为华丽传神这杆名为狮头湛金枪的锋锐凶器金城关上下无人不识。 一丈一尺三寸的乌黑枪杆相对内敛几乎与提枪人胯下那匹通体纯黑的夜枭狮鬃驵融为一体。 “驵”字意为健壮之马。取了一个拗口名字的黑色骏马身披漆黑重甲极为高大雄健胸膛处筋肉虬结将胸甲高高顶起马腿粗壮自颈甲缝隙钻出的马鬃奇长披散如狮毛美中不足之处是相貌委实太过狰狞彷佛出生时被人以巨力给拍扁了马脸尤其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浑圆如珠眸光残忍冷漠极为慑人。 狮头湛金枪、夜枭狮鬃驵哪怕看不到隐藏在赤狮熟铜面甲之后的那张脸也绝不会有人怀疑马背上那名身披狮心山纹赤钢甲之人的身份。 屯骑校尉穆狮磐率领麾下一千红甲重骑从容出城气焰熏天视关外一万王帐金狼亲军如无物。 正门两翼距离最近的城门亦同时打开金城边军精骑潮水般涌出包抄向金狼军侧翼先头出城的精骑中除配备有数量惊人杀伤力更毋庸置疑的神臂弩更混杂有五百骁骑白隼由甘酒泉亲自统领。 带出了一只虎狼之师的骁骑校尉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率领麾下白隼掠向金狼军阵列侧后同时默默估算着左营的折损。 与王帐大军斥候争高下拦截令马尽可能迟滞黒狄大营援兵这场仗打下来左营区区五百骑不知能活下几人? 战场厮杀看上去固然令人热血激荡为将统兵之人却必须时刻保持冷静缜密的心思去锱铢必较要死多少人要得到多少收益一如商贾般小心权衡生怕折了本钱。 他最后看了一眼战场中央那排出密集阵列、蓄势待发的一千骄横红甲冷笑一声回头扬鞭抽刀一马当先杀向翼护在金狼军本阵边缘的精锐游骑。 未及交锋已是箭雨如蝗。 穆狮磐其实并不看好这次孤注一掷的决战骤然发难有些不要脸面倒还在其次反正跟黒狄也犯不着论什么和睦守礼他只是觉得曹公这脾气发得着实莫名其妙临机决断也过于轻率随性除非是有他这个小小封号校尉不够资格知晓的内情。 毕竟虽然王帐的贵人们有些托大只带了一万金狼出营可三名金刀领主在内的六七位黒狄宗师就是好相与的了? 黒狄的金刀领主人数极少即便空悬也从不轻易予人至于到底以何种标准选拔任用即便是狄人都极少有人知晓。 出身、修为、权谋这些东西自不待言似乎还牵扯到元丹丘口中提及的民心气运一类虚无缥缈的玩意儿。然而无论如何出现于人前的金刀领主无一不是枭雄豪杰个顶个地难对付就是了。 穆狮磐在一千红甲组成的密集阵列前橫枪走马一一查看每名部下的具装与战马状况不厌其烦极为耐心细致。 他忽然心有灵犀地望向甘酒泉以及五百白隼所在的方向赤狮熟铜面甲后的脸上挂满嘲讽的笑容心道曹公命屯骑卫决死一战然而打完了仗一千红甲终究能活下来不少可骁骑卫还能不能存在就只有天知晓了。 咚!咚!咚咚! 城头响起隆隆鼓声鸣动四野仿佛大地和城楼都在随之震颤瞬间压下了战场边缘那微不足道的厮杀呐喊又同时引发了无数战马的惊慌骚动。 不论是城下金城精骑还是更远处的狄人金狼军阵除去转身不便的屯骑红甲数万人同时下意识抬头望向金城关城头。 金城关城楼内立有一面两人高的巨大铁鼓一员金甲大将正立于鼓前手持两柄龙鳞紫金锏奋力敲击一静一动之间尽显刚劲肃穆的美感。 战场之内唯有一千红甲岿然不动连人带马俱是如此。 穆狮磐扬起长枪枪尖在日光下闪耀着璀璨光芒。 震天彻底的铁鼓声中他蓦地大吼道:“天子养汝等何用?” 一千红甲重骑轰然应道:“入则拱卫龙庭出则镇~压天下!” 壮烈昂扬之气焰连雄浑鼓声都黯然失色沦为屯骑卫的陪衬。 穆狮磐单手擎枪狠狠一拉缰绳胯下夜枭狮鬃驵人立而起扬起的漆黑马蹄正对金狼军大旗。 “屯骑红甲随我冲锋!” 夜枭狮鬃驵发出如狮虎般的嘶吼黑蹄在地上狠狠一刨轰隆隆冲了出去横冲直闯、一往无前。 “冲锋!” 最靠前一排的红甲重骑怒吼一声紧随其后。 “冲锋!” 待前排袍泽跑出数丈伴随着一声压盖一声的咆哮嘶吼第二排、第三排红甲依次提速严整若城池、沉重如山岳。 曹宪之立在城头颔首赞叹道:“不愧是天子腹心穆家后继有人了。” 元丹丘遥望城下那威势深重的赤狮红甲亦是深有感触抬手指着身旁复姓端木的红衣神官笑道:“谷神殿的红衣神官偶尔行走周天泱泱五十四州藏龙卧虎着实见多了飞扬跋扈目无朝廷的豪强大阀亦见多了心意凌云唯我独尊的江湖巨枭若非朝廷养了几十万战力惊人的精锐禁军一半守卫中州龙庭一半出镇四方不时调动轮战始终能威慑**八荒只怕这周天早就群雄并起、大战连天了。这回幽州零陵孙氏被杀鸡儆猴固然下场凄凉细究起来倒也不算太过冤枉。” 曹宪之蓦地露出促狭笑意:“也不尽然甘州的公西氏不就近乎造~反了么到现在不仍旧是甘州的无冕之王?事到临头枢密院的酒囊饭袋们才后知后觉要给甘州派驻一位落霞将军早干什么吃去了!结果如何?鹬蚌相争倒让敖莽坐收了渔利平白得了数万公西铁骑做盟友。” 两人都有宗师修为明明距离敲鼓的申屠渊最近却能面不改色、谈笑无碍。 元丹丘委实有些哭笑不得说枢密院都是酒囊饭袋这位坐枢密院头几把交椅的曹虎头可是连自己都骂进去了不过曹宪之只是总理平狄事对西北四州平戎的事情确实不便多言恐怕也只能跟自己这个不涉朝政的老家伙发发牢骚了。 他看向端木神官话题一转道:“端木赐你前些日子去了西北一趟不妨给我们两个老家伙谈谈观感。” 端木赐微微躬身恭敬道:“前些日子大祭司传下法谕说九边星动、杀劫将起北方有一道逆气上污青天故而派出数名红衣神官巡查北地卑职前往西北虽见到几位应劫之人却并未遇上那逆气的根源。” 曹宪之一怔猛地抬起手臂指着金狼军大旗方向失声道:“那逆气可是此人?” 元丹丘摇摇头道:“我此来正是为此观望良久并不是他。” 曹宪之才松了一口气就听始终未发一言的红衣护殿武士统领李秀蛟闷声道:“交锋了!” ********* (感谢书友~飞向人间~的打赏改了昵称呦但是怎么能不搞基呢?) (今天有些忙不是大章但自我感觉写得比较满意。) 正文 第一一零章 红甲(下) 金狼大旗之下五位黒狄贵人并骑而立最边缘处另有一名奴隶模样的青年下马侍立。 一个腰悬金刀的肥硕壮汉向那名笑容清澈的奴隶青年瞥了一眼冷哼道:“贺兰长春什么时候奴隶也能在主人跟前挺直腰板了?” 忽术赤笑容不变立马在自家侍卫长身旁的贺兰长春更加置若罔闻主仆两人的脾性倒是极为相近。 肥硕壮汉脸上浮现一抹愠色扭头朝居中的贺兰汗道:“大汗咱们这位南原新王可傲气得紧啊。” 自立为汗的贺兰楚雄是个相貌堂堂的中年人高鼻深目、额高口阔显得极有威严。他身上穿了一件轻薄的白色云纹锦缎袍骑了一匹黄骠五花马黄色鬃毛被精心剪成花瓣形状花分五瓣极为传神。 听到肥硕壮汉的挑拨贺兰长春轻笑道:“忽术赤已是宗师修为当然有资格站在这里。” 他扭头看向被排挤在边缘的贺兰长春不轻不重道:“黒狄以强者为尊你袭破了幽州城王帐就不会再计较你父王和贺兰金盏究竟是怎么死的。” 贺兰长春微微欠身致谢道:“大汗宽宏南原诸部必定恭顺一如往昔。” 除去腰间多了一柄金刀这位南原新王仍是旧时装束身上一袭黑衣、额头一条稍嫌朴素的白狼尾抹额、脖颈上一条以白色兽牙制成的项链线条完美的高大雄健身躯散发着极危险的气机宛如一头行走在黑夜里的猎豹。 “大汗你听听还一如往昔?南原老王叔已经听调不听宣多少年了?”肥硕壮汉嗤笑道。 “贺兰宝山前年金狼军去你的部族征调精锐斥候你不也死死拦着麾下的精锐勇士不肯放行?金刀领主本就是一方诸侯等同于周人的异姓王更别提咱们都姓贺兰大汗这点儿肚量还是有的。”另一位看上去最为年长的金刀领主不冷不热地插言道。 肥硕胖子嘿嘿冷笑不说话了。 有些话原本就是说给贺兰楚雄这位贺兰王帐的当家人听的。反正既然连奴隶都能翻身他们这些贺兰王族放肆一些谁还敢说个不字不成? “圣山的老祖宗有令让咱们今年尽量把声势造得大一些……” 贺兰楚雄摆了摆手对三位金刀领主的小小不恭显得并不在意转移话锋道:“周人的大神通者要在三年后举行论道大会据传已经下了止戈三年的严令虽然绝难实现但今后三年里各方恐怕都会极力压制种种不合时宜的内耗这对黒狄来说可绝不是好事。因此咱们最好能在战场上把周人打疼最起码也要表明态度让可能会拧成一股绳的周人朝廷不敢擅起边衅转而专心梳理内部那些不听话的世家豪阀与江湖草莽。” 末了他不忘轻飘飘地敲打贺兰长春一句:“是在战场上打疼周人而非如南原这般以诡道结下不必要的新仇。” 说这话时贺兰楚雄也是暗自感叹周人喜欢窝里斗黒狄又何尝不是?他贺兰楚雄的这个家当得着实不易。 不等正在遥望金城关城楼的贺兰长春表态正南面那座雄关的城门突然缓缓开启瞬间吸引了几位黒狄贵人的心神。 以一名气焰熏天的擎枪赤甲大将为首一道由千骑重甲汇成的血色洪流涌出城门除去重甲摩擦碰撞的声响整个千人骑队便寂寂无声连同战马都是如此。 两个侧门亦同时洞开一看便是百战精锐的骑军汹涌出城如同那支从容列队的红甲重骑的羽翼气势恢宏咄咄逼人。 贺兰楚雄皱起眉头此行只带一万金狼出营不过就是想跟新到金城关的周人统帅打个照面看看双方是否能达成默契毕竟圣山的谕旨是一回事贺兰王帐如何阳奉阴违保存实力又是另一回事他可不想太过损兵折将让祁连、渤海两家看了笑话。 在他想来周人的统帅应当也有类似打算大家完全可以心照不宣地打一场既热闹又安逸的“大战”。可怎么今日连场面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对面竟就摆出了要决一死战的架势? “大汗这是金城关中的屯骑卫俱是铁甲重骑周人轻易不会动用更别说用来打头阵。” 说话间贺兰楚雄身侧一骑突出马上是一位即便身披轻甲仍显瘦弱矮小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脑袋又尖又小还留了两根十分难看的鼠须唯独一双大眼极为明亮慑人。 他单手倒提了一柄堪称凶残的雪亮长刀明明刀柄与普通刀具无异刀身却是长度惊人竟是肆无忌惮地延伸至地面因为弧度的关系刀尖连同一大截刀身干脆就被拖在地上行动时划出一道深深细沟可见这刀的分量着实不轻。 事已至此贺兰楚雄倒是极为镇定朝眼前瘦弱的小个子微微点头:“萧驮寺这一万金狼连同我们五人俱由你调遣放开手脚就是。” 这个相貌丑陋的小个子赫然就是三万金狼军的大统领——萧驮寺。 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大喝一声:“来人!” 大统领一声令下立刻便有五骑赤~裸上身的金狼斥候百夫长奔到近前下马匍匐在地。 萧驮寺抬手点指其中四人又指向奔向金狼军两翼的周人轻骑:“你们四人各率本部连同全部游骑立刻增援两翼绝不能让周人有机会冲击大阵,尤其要剿杀掉打头的那几百精锐周骑如果我所料不差那是与屯骑卫齐名的骁骑白隼。你们若敢漏掉一个四百人全部处死!去吧!” 四人爬起身来跃马扬鞭而去沿途发出豺狼般的凶残嚎叫立刻引发了整座军阵的轻微骚动。数百同样赤~裸上身的金狼斥候立刻呼应在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中不断从大阵各处冲出汇聚到各自百夫长身后。 萧驮寺看向最后一人:“十人一队赶回大营令剩余两万金狼立刻出营来援其余兵马谨守大营一人不能进、一马不能出!” 金狼军中并无周军虎符一类的玩意儿非要较真那么忠心无二的金狼斥候便是活生生的虎符这样的精锐死士即便以王帐的财力势力也只养得起区区两千骑。今次出征有五百骑留守王帐随军听用的一千五百骑里五百护卫左右、五百率游骑遮护后路、五百守大营当真是捉襟见肘只恨太少。 事出仓促萧驮寺既调不动也不敢调三位金刀领主的人马只好拿出全部本钱孤注一掷。 咚!咚!咚咚! 金城关头突然传来震天彻底的鼓声即便是金狼军阵脚下的大地都随之震颤起来。 那名擎枪赤甲大将大声吼了一句内容听不太分明那一千红甲轰然应和随即便开始了气势惊人的悍勇冲锋。 以箭雨如蝗、遮天蔽日的对射为开端双方斥候间的惨烈搏杀已经先一步展开。 “周人虽然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可城门就那么大急切间出不来太多人马只要打垮了屯骑卫的一千重骑再汇合援兵自然化险为夷还能狠狠地反咬一口足以让金城关伤筋动骨让那个发了疯的周人统帅痛彻心扉!” 萧驮寺简单解释几句根本没有要询问贺兰楚雄意见的意思而是最后看向金狼大旗之下的护旗铁卫斩钉截铁道:“大旗前移全军冲锋!” 金狼大旗立刻向前倾斜旗杆直指金城关城楼。 整座金狼军阵随之化作波涛汹涌的巨大浪潮海面上瞬间生长起一座寒光闪烁的弯刀丛林因为人数更多在气势上比之屯骑红甲亦毫不逊色甚至渐有压盖之势。 观海才觉天地宽任谁看到那无边无沿的波涛丛林自身都难免会生出渺小之感、倾覆之忧。 风声呼啸城头那撼人心魄的鼓声依旧响彻战场许多因为正在一步步接近杀戮与死亡而红了眼睛的骑卒却充耳不闻只觉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胸膛间有力的心跳、连同自己战马的蹄声与嘶鸣在陪伴着自己却没有意识到那鼓声并没有消逝而是已与自己剧烈的心跳重合融汇在了一起。 这是毫无花巧的硬碰硬这是盛大的绽放与凋零。 此生荣辱皆寄托一身生死皆抛却! 穆狮磐深深呼吸一千屯骑红甲深深呼吸数千金城精骑深深呼吸。 姓贺兰的大汗与金刀领主深深呼吸萧驮寺、忽术赤深深呼吸一万金狼深深呼吸。 数十次呼吸之后汹涌大潮与红甲巨礁轰然相撞! 溅起血浪滔天! ************** (这章原本应该与上一章合并为一章的与白隼那章一起比较全面地描摹了整个战场的众生相分开来发就有点水的嫌疑而且自我感觉写得不如上一章差强人意吧看在俺水了三千字的份儿上还望大家海涵。) (下一章正式开杀!) 正文 第一一一章 陷阵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狼骑大潮汹涌而至倒卷上屯骑红甲紧密抱团而成的坚硬礁石。 与大潮之上的弯刀丛林遥遥相对这赤红礁石上生长着千枝漆黑长枪亦是遮天蔽日。 “平!” 穆狮磐怒吼一声身后五排共百骑屯骑红甲同时放平骑枪直指向前。 下一刻金狼精骑的狰狞面容与雪亮刀锋已近在眼前。 电光火石之间最前方的穆狮磐轻抖长枪漆黑沉铁枪杆竟展现出惊人韧性狮头湛金枪的锋锐雪刃轻易将迎面一名金狼精骑挑杀。 弯刀脱手、鲜血飞溅那名可怜狼骑自右肋至左肩裂开一道前后透亮的渗人伤口尸身却仍纹丝不动地骑坐在马背上与穆狮磐擦肩而过直到被另一名屯骑红甲的骑枪狠狠撞飞。 几滴血珠溅上赤狮熟铜面甲宛如狮眼中流下的殷红血泪。 挑杀一骑后微微上扬的枪刃复又向左下方斜斜一划又将一名悍勇狼骑自右肩至左肋切成两片。 狮头湛金枪无坚不摧连劈带挑杀翻二十余骑仍不显丝毫颓势狮心山纹赤钢甲上血水横流将甲上纹理重新描摹涂抹上一层新鲜胭脂红。 他身后一百骑赤狮红甲长枪平举狠狠撞入屯骑校尉以一人之力开辟的狭窄通道有人失蹄坠马被踩踏成泥有人有惊无险横冲直撞待掌中长枪将三五狼骑穿成一串后才毫不犹豫松手弃枪顺手拔出腰间长刀大砍大杀。 在这百骑的侧后两翼各有一座同样凶狠锋锐的百骑枪林与前方同袍微微错开一个极小的角度悍然前冲。 其余七座百骑枪林渐次排布泾渭分明又浑然一体。 倘从城头俯瞰那千骑红甲凶狠撞入尽着浅黄狄袍的金狼骑阵之中任凭刀林森森仍是一往无前。 每排红甲弃枪后便由最为悍勇的百骑长打头由厚重枪墙渐次转作锋矢形的凶残尖刀将狼骑大潮刺出十道深深凹陷。随着时间推移十道凹陷渐渐连通形成一条由数百狼骑血肉铺就的宽阔坦途。 饶是如此在这条坦途之上仍点缀下数十朵凄艳的赤红血花儿。 数千已经出城的金城边军精骑不再顾忌阵型肆无忌惮地沿着这条坦途狂飙突进一时间竟也追不上红甲重骑势如破竹的脚步。 金城关城楼上有人击节赞叹:“壮哉!” 端木赐瞥了一眼意气风发的曹虎头在元丹丘耳边轻声质疑道:“黒狄阵中足足有六名宗师穆校尉区区一千骑能挡得下?” 元丹丘缓缓摇头没有作声。 反倒是一旁的李秀蛟出言应道:“端木神官有所不知沙场征战不同于江湖争锋尤其是这样的平原骑战通常并没有借势取巧的机会即便一名宗师不惜死战勉强换掉千人性命已是极限若是换做屯骑卫这样不惜血本养出来的雄兵撑死三两名宗师也是轻而易举。” 这位红衣武士统领对江湖与沙场两种武夫的优劣高下颇为熟稔能被江湖人谈虎色变地称作“赤蛟龙”除去李秀蛟自身修为精绝更与他麾下那支名为武士、其实与军旅无异的精悍队伍脱不了干系。 这支队伍中的武夫既擅长各自为战的江湖争斗又能放下一切执念顾忌做出以多欺少乱刀砍死老师傅这类为江湖正道不齿的勾当行事作风更像不择手段求胜的军中劲旅。是以红衣护殿武士在信徒眼中固然是华美庄严的护教雄军在大多数江湖人眼中却是与诏狱一明一暗、同为天子鹰犬爪牙的洪水猛兽。 “李统领所言无差贺兰王帐大而不强不足为虑。” 申屠渊将敲鼓的活计交给手下得力校尉几步走到城头面容肃穆虽然口中称赞却并不向一问一答的端木赐与李秀蛟瞧上一眼。 曹宪之没有理会几个后辈之间的微妙波澜亦是颔首道:“瞧上去兵强马壮其实内里不过是明争暗斗的一盘散沙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罢了哪里敢真个儿拼命?三位安心就是。” 元丹丘淡然一笑语气中带了些许戏谑:“有你曹虎头在老头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对方不动用地脉龙气谷神殿便不会越俎代庖徒惹人生厌。” 曹宪之闻言哈哈大笑朝一旁的得意门生摆了摆手。 一身金甲的金城将军重重点头气息沉凝浑厚宛如盘山巨蟒提了两柄龙鳞紫金锏迈步走下城楼。 北边四镇有数几位威名远播的将军校尉之中申屠渊并不以披坚执锐陷阵无敌著称但论及坚韧绵密无懈可击则无人可出其右。 身处周狄交锋最为频繁惨烈的蓟州金城关能位列北边四镇之首绝非侥幸。 端木赐也不去看那位虽已极力收敛却仍难掩跋扈气焰的金城将军而是抬手指向战场中心某处问道:“贺兰山苦修士与护殿红衣名异实同都说同行是冤家李统领以为这萧驮寺如何?” 护殿红衣素来眼高于顶这句问话落在任何一名神殿武夫耳中都毫无疑问有轻视贬低之嫌。换做任何一名江湖大豪敢这么调侃护殿红衣哪怕其背后宗门如何显赫这位“赤蛟龙”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以亵~渎之罪将其满门诛杀。 然而既然是这位在红衣神官中位列次席的端木赐开口李秀蛟自不好发作除去彼此地位相当更有一个双方心照不宣的隐秘因由。 端木家送进神殿的那个狄季奴因为得到大祭司垂青俨然已是争夺护殿红衣统领之位的后起之秀端木赐竟主动让其离开神殿无形中为“赤蛟龙”消除了一大隐忧为此两人已达成了一个从未出口亦无第三人知晓的同盟。 当下李秀蛟故作不悦地闷哼一声低头望去。 他仔细瞧了片刻黄金面具后忽然传出极愉悦的笑声似是答非所问道:“真让人心痒难耐!” 也正是在这片刻之间端木赐所指之地屯骑红甲始终势如破竹的冲锋终于显露出一丝颓势。 狮头湛金枪与一柄长度惊人的宽刃弧形大刀重重交击发出一声传遍战场的激越尖啸。 穆狮磐怒喝一声枪身急转使得枪尖划出一道危险弧线斜切向萧驮寺脖颈。 身材瘦弱矮小却天生神力的金狼军大统领横刀上拦刀口沿着枪刃狠狠一拖将屯骑校尉的枪刃撞向一边。 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铁器摩擦声中战场内外无数人都望见了那漫天飞溅的灼热火星儿。 短暂交锋之后两人擦身而过萧驮寺双手握刀猛地向身前凶狠一抡舞出一道绚烂的扇形刀轮干脆利落地将穆狮磐身后四名红甲腰斩。 没了屯骑校尉的阻拦这名金狼军大统领宛如困兽出笼越发肆无忌惮。 更多红甲瞬间涌上将萧驮寺周遭围得水泄不通却阻拦不住其中刀光闪烁立时又有数骑崩碎死无全尸。 后续红甲拼了命地前仆后继意图用铁甲与血肉之躯掩埋下那道犀利刀光将萧驮寺这头凶兽关回笼子。 不论是金狼军大统领还是屯骑校尉两员精于战场杀戮的宗师大将并没使出剑气刀罡一类的华丽招式更别提催发气象比拼灵感境界而是将神意内敛、一放即收尽数融入最为简洁实用的杀招之中不肯浪费丁点儿额外力气。 兵家大将与江湖宗师相比于方寸间论生死或有不及放到战场上胜负生死就极有可能要颠倒过来这便是术业有专攻了谁高谁低自不好一概而论。 沙场与江湖本就是明明千丝万缕勾连却偏偏又互相厌弃的两座名利场。 穆狮磐杀透重围鲜血盈甲。 身后百骑尚余七十六其中二十人死在萧驮寺刀下。 一千红甲中二百余骑零落成泥一百余骑深陷重围命在顷刻唯有不足七百骑陆续穿阵而出。 付出如此惨重代价换来金狼精骑近两千颗大好头颅以充军功。 继续奔出近百丈屯骑校尉从容回马环顾左右。 但见七百骑血甲峥嵘大好男儿壮心犹烈! 他擎枪前指吼声如雷。 “陷阵!” 金城关下蓦然海啸山崩。 “陷阵!” ********** (感谢~长夜春时草渐绿~的推荐票、打赏和书评真正是金玉良言给我很多启发多谢!) 正文 第一一二章 白函谷 金城关东北十五里有一处废弃市集沿河排列下百十间低矮的土坯茅草房舍因为已经数年无人修缮大多倾塌不是被夏季的暴雨腐蚀了根基就是被冬日的大雪生生压破屋顶只是不知为何集市中始终寸草不生望去一片沙尘昏黄成了名副其实的荒集鬼墟。 在申屠渊实行坚壁清野之前此地也曾娼寮、酒馆遍布周狄双方商旅往来颇为兴盛。 十五里这个距离颇为微妙既没有脱离金城边军的管辖又能让前来市易的狄人放下顾忌。金城关内军卒亦多有来市集寻~欢作乐的即便遇上黒狄部落带刀携箭的骑队也只是互相装作看不见少有头脑发热要掀桌子的愣头青。 毕竟若是这市集黄了谁都得难受更别提自家将军校尉或是部族头人从中捞了多少好处犯浑肯定没好果子吃。 至于月黑风高之后市集周边总会有些倒霉蛋曝尸荒野这种小事听得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彼此都称不上好人杀回来就是了战场上更不缺报仇的机会反正没人敢公然在集市中动手其中缘由老卒们总是讳莫如深。 在资历较浅甚至没能目睹当时盛况的新卒们想来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说藏龙卧虎也好说藏污纳垢也罢总归是会有不世出的高人魔头隐世的。 据说如今名传北四州的公孙龙当年做丧家犬时被人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亦曾在这座集市中躲藏数月更有人说公孙龙后来之所以能咸鱼翻身靠的根本不是什么青州练气士传承而是得到了这座集市中某位隐世老怪的衣钵。 直到这一任的金城将军在上任第三年向天子上了一封奏章之后周狄双方的这种默契才被打破。 在集市中提心吊胆讨生活的可怜人被尽数驱逐来市易的黒狄骑队被杀绝了几拨随即围绕这座集市爆发了几场规模不大却极为惨烈的厮杀。 再之后除了陆陆续续有落魄剑士带着侥幸之心慕名而来此地便再无人问津。 这倒还罢了此事还导致了一个事先谁都没有料到的后果便是少了一大财源之后金城边军纳血贿之风的愈演愈烈。 往事如烟俱埋于断壁残垣之下。 只是今日非但十五里外的金城关杀声震天鬼墟已经延续数年的沉寂竟也被突如其来的杂乱马蹄声彻底打破。 望了一眼沿着弯曲河道而建、令人无法尽览全貌的鬼墟骁骑卫左尉白烈翻身下马任由坐骑跑去河边饮水自己则提着枪头细长如芦叶的短枪缓步迈入被黄沙尘土覆盖的街道。 街口朝南走向大致自南而北。 他的旧军袍上沾染了大片深黑色的血斑显得越发窘迫给人性情凉薄之感的薄唇干涩发白不见一丝血色两道柳叶细眉下的眸子越发深邃森寒褪去了几分阴柔沉郁多出了几分血煞肃杀。 李承德在内的二十七骑跟随在白烈身后个个神情疲惫。 光头生黄癣的丑陋雄壮汉子自顾自跑去河边蹲在两匹战马之间掬水抹了把脸又喝了几大捧略显浑黄的河水才心满意足地起身。 李癞子扭头看了一眼白烈的背影禁不住脸色一变轻松神色蓦然收紧。 其余二十六人也都紧绷着脸各自握紧手中长刀。 如此风声鹤唳皆因骁骑卫左尉突然举起了手中那杆杀人无数的芦叶寒星枪。 李承德跑到白烈身后一脸懊悔道:“娘的有埋伏?早知道就不来了万没想到会死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搁几年前爷们儿也就认了还能有相熟的婊~子帮着收尸。” 白烈回头剜了屁话奇多、动摇军心的李癞子一眼眼中杀气弥漫然而细看却无太多杀意。 李承德嘿嘿一笑惫懒道:“知道知道若是平日早就被左尉大人一枪扎死当场了嘛。” 白烈扭过头薄唇嘴角罕有地翘起一个微小弧度。 他单手挽了一个枪花枪杆负于身后枪头斜斜指地抬腿大步前行。 二十七名骁骑白隼毫不犹豫地跟上有几匹战马跟了上来却被各自主人连打带踹给赶回了河边。 鬼墟大体是建在河湾处据说当年金城关选址时亦曾考虑过此地只因河间地实在太过狭窄才作罢。 长街的中段有一个大转弯二十八人走了半柱香方才转过街角饶是李承德等人早已视死如归仍是被眼前黑压压一大片人马吓了一跳。 是真正的黑压压黑色衣袍、黑色披风、黑色盔缨数百骑连衣袍带披风甚至盔缨俱是大黑色与街上黄沙对比极为鲜明。 然而除了颜色一应服制竟与大周边军无异。 数百柄青铜猎弩已经上好弦箭头泛着森寒的光。 白烈皱起眉头微微思索后试探性问道:“朔方……先登?” “你停顿了一下本意是想说朔方黑鸦吧?听说金城的骁骑卫被称为白隼穿的却仍是红袍?” 最前面几排的黑鸦前行几步靠向两侧让出一条道路显露出居中一匹头角峥嵘的白马。 马上坐了一个披发负刀的少年同样系着一件大黑披风身上黑色麻衣却样式奇特类似江湖武夫的劲装额头一道殷红竖痕稍显妖异却难掩少年眉眼棱角中那浸透骨髓的冷冽刚强。 少年左右两骑一个是不过四五岁但呼吸绵长的道装童子另一个则是姿容秀美的负剑青衣少女。 这场面着实古怪白烈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盯着负刀少年问道:“可有凭证?” 对方咧嘴一笑正要说话那名青衣少女突然驱马上前自袖中取出一枚令牌金剑上面的纹饰极为华丽繁复。 即便白烈只是半步灵感仍旧能清晰感应到这枚令牌金剑竟是宛如活物自被少女取出后便通体散发出一股难以言传的奇特韵律。 骁骑卫左尉悚然而惊却听那少年也惊咦了一声道:“这可比调俺黑鸦卫来金城关那枚厉害多了天子到底往蓟州派了几名钦差?以你的身份竟也能做钦差?” 白烈微一犹豫终于还是单膝跪地道:“卑职金城骁骑卫左营校尉白烈恭迎钦差天使。” 李承德等人松了一口气也跟着下拜道:“恭迎天使!” 负刀少年明显是眼前这五百黑鸦的首领青衣少女却并不搭理对方的问话那双仿佛蕴含星光的璀璨眸子仍是定定地望向白烈。 “姓白?我看你虽然用枪修行根基却似乎是函谷白氏的《刀耕谱》。当年白家一夜之间满门死绝无头悬案轰动一时恩师还感叹世上兵家又少了一门绝顶传承没想到仍有余孽存世。” 半跪在地的白烈突然浑身颤抖拄枪的手掌心汗出如浆抬起头冷然问道:“卑职听不懂天使在说什么莫不是天使看走了眼?” 青衣少女神态不变继续道:“显赫一时的函谷白氏家道中落最终竟致灭门据说全是因为遗失了家传绝学《刀耕谱》总纲的缘故我师尊曾与白家祖上有旧收藏有全本刀谱我无聊时翻阅过还记得大概你可想听?” 白烈终于面色大变失声道:“什么?” 宗师灵感玄妙不可言付诸文字往往便落了下乘然而仍有一代代宗师竭力描摹以图传之门人子孙。所谓绝学指的往往便是此类。著书宗师的后人纵然难以重现祖辈风采却能免去入门时许多功夫哪怕不能凭之灵感却可用作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的他山之石。 “兵家行世杀人盈野;白门刀法以意为先。古来为将者以刀为犁以杀戮为耕作以白骨黄沙为田春秋为种英魂为肥计有法门三十六一曰……” 在青衣少女语调平淡的背诵声中白烈周身气机开始剧烈涌动平地起大风掀起漫天黄沙吹得周遭数百人马连连后退。 总纲这种东西虽无详尽法门却高屋建瓴往往最能体现一名宗师的成就不知内情及修为不够之人也就听个热闹传入白烈耳中却是字字珠玑、振聋发聩。 风沙漫卷之中负刀少年突然咧嘴笑道:“恭喜白兄成就宗师!” 白烈蓦然起身立在原地闭目凝神半晌周身气机妙不可言。 待风止沙落他才睁开双眼复又重重跪下这回却是双膝皆跪。 这位于众目睽睽之下成就宗师的骁骑卫左尉神色恭敬双手将芦叶寒星枪托举过头顶沉声道:“姑娘恩同再造可否告知山门白函谷今日倘能不死必结草衔环报此大恩!” “白函谷?”负刀少年诧异道。 “既成宗师函谷白氏复兴有望再不必遮遮掩掩而令先祖蒙羞故以郡望为名今后再无白烈只有白函谷!” 青衣少女毫不居功淡然道:“你也不必谢我世上如你身世者所在多有若非师尊一言函谷白氏的死活与我何干?” “啧啧一旦成就宗师性情气度立时不同现在竟连名字都改了可见真正是脱胎换骨了他说恩同再造倒也名副其实。” 负刀少年看向青衣少女笑声爽朗:“瑛妹子相识这许多时日俺可从未觉得你如此刻这般顺眼!” 正文 第一一三章 鏖战 城头铁鼓声犹震掌中寒枪血未干! 金城关下人头滚滚血浪滔滔。 穆狮磐头盔面甲俱无披头散发、状若疯狮奋力把枪尖轮转将两名腰悬金刀的黒狄贵人一齐逼退。 追随在自家校尉身后的屯骑红甲如潮水涌动纵然数量已不足四百骑冲锋速度也大不如前气势却不降反升惨烈血煞之气扑面而来。 一身肥肉的贺兰宝山伸手捂住腰间血流不止的可怖伤口偏转马头仓皇逃遁。 同样避让开红甲赤潮的贺兰长春甩了甩鲜血淋漓的右手将自穆狮磐赤甲上扣下的一块红艳甲片抛在了地上。这甲片足有巴掌大两面俱是血迹斑斑还粘连有许多皮肉着实令人触目惊心。 足足洞穿金狼军阵三次期间与数位黒狄宗师交锋斩杀王帐狼骑不下两百人穆狮磐自身也是伤痕累累。 穿阵之后的屯骑红甲亦不复先前的光鲜华美不论人马个个带伤甲胄完好者掰着手指头也数得过来。然而比起那些被乱刀剁成肉泥的同袍活下来的红甲们已经幸运太多多少人一旦被不要命的狼骑飞身撞下马背就再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穆狮磐不需回头只听身后明显沉重许多的马蹄声以及士卒们粗重的喘气声便知这些部下已经近乎力竭。 集群重甲陷阵无双代价便是对人与马的负荷都极为沉重无论再如何精锐仍旧逃不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一名申屠渊帐下斥候千辛万苦绕过战团冲到屯骑红甲左近高声传令道:“申屠将军有令屯骑卫立刻撤回关内休整!” 穆狮磐一愣虽然他这个屯骑校尉名义上仍受金城将军节制可实际上与申屠渊一样都是直接听命于天子这可是再明白不过的制衡术北四州但凡跋扈一点儿的封号校尉谁不是撇开封号将军自行其是? 可既然有这么一层名义上的隶属关系金城将军确实也能向屯骑校尉下军令若是平日穆狮磐自然可以不加理会但此时此地大可以用这个由头借坡下驴总好过全军覆没而被朝廷去编撤旗。 穆狮磐抹了一把脸分别朝万军丛中那具惹眼金甲与立在城头的白发红袍各望了一眼心道你曹虎头再糊涂总还知道要维护申屠渊这个得意门生的威信吧? 他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哪怕今后不得不矮上申屠渊一头也总比真个拼光了本钱要强得多。 他叫来手下硕果仅存的几名百骑长低声吩咐几句期间瞪着眼睛甩了一位忠心部下几个响亮耳光随即连踢带打驱赶着不足四百人的屯骑红甲退回关内休整。 这支煞气浓重的小股骑队再一次排成齐整队列从杀成一团的两方精骑战场边缘徐徐通过直到进入金城关城门始终无一人敢拦。 直到这只赤色凶兽缓缓隐没在门洞的阴影里随即被厚重城门彻底关回笼中金城关内外无论敌我竟是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没有了横冲直撞的红甲重骑战场上便只剩下过万金城轻骑与六千出头的王帐狼骑很快就演变成双方互有攻守的僵持局面。 金城将军申屠渊虽有宗师修为却并不是穆狮磐那般锋锐绝伦的陷阵猛将亲自出城领兵不过是在稳定军心之余便于就近排兵布阵。 凭借宗师境界的敏锐灵觉他的军令可以精准地直接下达到每个五百人营的校尉头上从而迅速编织出一张绵密大网。 有了主心骨之后的过万轻骑阵型严整有条不紊地发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连绵攻势将本就薄弱不少的狼骑阵列逐渐削割不计较每次给王帐狼骑造成多少杀伤但求让对方无法有片刻喘息安闲。 大约两千金城轻骑始终游离在战场边缘将两百架杀伤巨大的神臂弩护在当中。这种大弩威力惊人使用起来却极为困难非得筑基有成的军中锐士才能使用自如。若用于骑战倒是可以用脚踏的方式上弦稍稍降低对士卒臂力的要求。饶是如此这两千其实是步卒的骑马弩手也需不断轮换才能保证箭雨的连续性。 除去第一轮交锋时斩获颇多双方精骑混战在一处之后可一箭射穿数人的神臂弩便再无大的建树转而以较为精准的攒射压制黒狄军中冒头的高手倒也颇有效用。 反观王帐狼骑因为是大汗亲自领兵更有多位宗师贵人坐镇纵然折损极重士气却始终高昂一次次不计生死地逆潮而上在金城轻骑身上撕扯下大块血肉只可惜始终无法扭转渐渐分明的颓势。 双方俱有惊人战果场面上却是乏善可陈成了你砍我一刀我射你一箭的无聊拉锯。 作为以善守闻名的边军大将申屠渊的统兵风格当得上“坚韧绵密、滴水不漏”这八个字却并不为穆狮磐、甘酒泉这类赳赳武夫所喜。 能将一场令人热血沸腾、直可彪炳史册的沙场血战变作一本只有冷冰冰数字增减的乏味账目申屠渊着实打破了许多投笔从戎好汉的书生意气、诗样情怀也让不少将门子弟极倒胃口再不肯相信自家长辈那些慷慨激昂的酒后之言。 曹宪之一生经历无数大风大浪倒是对这位得意门生极为欣赏那广为人知的八字评语便是出自这位“大军机”之口后来还被写进向天子举荐申屠渊的奏章助其坐上金城将军这等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显赫位置。 本来若是由生性谨慎的申屠渊来打这一仗肯定会用相对廉价的轻骑尽量消耗王帐狼骑再以养精蓄锐的屯骑红甲一锤定音曹宪之却反其道行之这等运筹帷幄实在不合兵法更加大违常理。 奈何金城关中就数他曹虎头最大无论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军令如山还是对申屠渊极力栽培提携的知遇私恩都绝不只是一句毫无力量的空话。 好在红衣大军机似乎忘记了那道命屯骑卫不惜代价杀死贺兰楚雄的严令而是默认了申屠渊的自作主张让关内众人松口气之余复又满腹疑惑。 鏖战正酣正北方向突然烟尘遮天甘酒泉带着数十白隼死命奔逃后头缀了近万兵强马壮的王帐狼骑。 将黒狄大营的援军迟滞了这么久哪怕此刻急急如丧家之犬却没人敢小看甘酒泉及骁骑白隼半分。只是就剩下这么点儿人距离撤旗不过一步之遥骁骑卫能否再如野火烧不尽的春草般恢复生机那就只有天知晓了。 金狼大旗之下、被大群护卫重重围在当中的贺兰楚雄面露喜色又颇有些食客老饕见到无数美味珍馐时的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是该从容撤军还是狠狠心将那名相距不远的金甲大将一举斩杀。 战场正东偏北突然出现大量溃不成军的散乱黒狄游骑遮挡住身后另一支并不引人注目的小股骑军除去打头引路的二十几骑边军旧红袍子余下数百骑俱是黑衣黑袍。 这支黑袍骑军像是放羊一般很快便驱赶着黒狄游骑先于王帐援军一步撞入核心战场这才吸引了不少人的好奇视线。 风中有龙吟般的马鸣声传来紧接着便有一道黑气冲天而起在黑袍骑军上空化作一条黑蛟无声咆哮煞是气焰熏天。 随着黑蛟显形战场各处俱有丝丝缕缕的黑气浮现纷纷朝着黑蛟汇聚而去场面极为诡异壮观。 王帐狼骑阵中贺兰长春霍然转头眸子中寒芒闪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而一拳狠狠锤在自己胸口将身上蠢蠢欲动的气机压制收敛。 金城关城头谷神殿三位巨头几乎同时扭头目光灼灼。 元丹丘抖了抖身上俭朴灰衣的袍袖一张老脸上竟带着浅浅的笑意。 “能不能担得起这副千钧重担老夫今日可要拭目以待了!” *********** (水得俺也是烦了还是直接图穷匕见吧。) 正文 第一一四章 种刀、敲鼓、作歌 狰狞黑蛟冲上高天时而盘旋游走时而俯首下顾意态天然栩栩如生。 蛟身下方五百血棠营黑鸦奔腾如虎骑白马提屠刀的二爷一马当先距离金城关不足五百丈。 身后大黑披风连同一头长发迎风舞动刘屠狗意气飞扬自有一股子粗犷豪雄气焰。 他提在手中的屠灭刀光华暗淡原本艳丽的色彩似在渐渐消褪又仿佛是逐渐渗入了刀身内部泛青的刀面恢复了些许最初的雪亮澄澈远远瞧去反倒并不如何起眼。 向孙道林借刀非但将杂乱心湖打磨一番更让刘屠狗看到了自身修行的诸多隐患。 他修行不足两年竟能攀爬至半步神通的绝强境界固然是宗师境界更重心意修行一夜起高楼实属寻常然而能不能真正长久仍是要另当别论。 除去师门传承与心性际遇二爷的勇猛精进着实得益于他那荤素不禁的好胃口。靠着丝毫不忌口的胡吃海塞他最终得以东拼西凑出一盆什锦大杂烩卖相倒是不俗可一旦遇上真正识货的老饕恐怕一筷子下去便要原形毕露得一个糟糕至极的恶评。简单说来便是食材尚可最要紧的火候却未到于细微处见功夫的油盐酱醋也搭配得一塌糊涂令人难以下咽。 刘屠狗对此并不后悔更不会将那诸多巧取豪夺来的神意感悟弃如敝履不是舍不得更不是怕一步退便步步退、导致境界大跌万劫不复而只是单纯的不信邪。 所谓本性澄澈、赤子心胸于刘屠狗而言除了勇猛精进便还是勇猛精进。 颜瑛不怎么通晓人情世故却于剑道修行上天资绝佳她瞥了二爷的刀一眼直言不讳道:“不舍得从头再来反倒寄希望于另辟蹊径?这样做的不是疯了死了就是画地为牢、坠入一条永无出路可言的偏执魔道。” 刘屠狗咧嘴一笑记起了那个窝在先登里寨苟延残喘、最终粉身碎骨下场凄凉的白发鬼医当下一脸天真、满眼希冀地问道:“就没一个半个侥幸柳暗花明的?” 颜瑛皱起眉头眉眼中剑意凛然:“你若入魔也不用等三年之后的甲子论道了现在就斩你!” “谁让你在我面前背诵什么函谷白氏《刀耕谱》?我竟觉得这刀谱与我见过的一本筑基功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那本功法我只得了卷一正好由这刀谱弥补一二。” “对了你帮俺琢磨琢磨若是不拘泥于什么杀戮耕作、白骨黄沙田而是直接将胸中灵感神意聚敛成团化作一颗刀种埋在心田能否如《刀耕谱》那般种瓜得瓜收获一柄无上心刀?” 颜瑛闻言仔细想了想迟疑道:“心作良田百事可耕。你异想天开心田种刀虽是取死之道却颇有巧思或可一试。” “取死之道就取死之道吧天下武夫一山更比一山高不将那绝顶风光一一看尽又何必从世上走这一遭?大好男儿岂能瞻前顾后、畏缩不前?” 二爷很是执迷不悟语声渐大终于放声大笑:“手中有刀心中无畏黑鸦虽少终能大掠天下!” 这一刻面对金城关内外周狄数万大军面对阴山剑子的横眉冷对刘屠狗语出惊人将那雄心展露或者称之为野心、妄心亦不为过。 所谓大掠天下于江湖、于庙堂俱是如此。 白马阿嵬奋蹄急奔单骑突出一往无前。 骑牛的杨雄戟毫不犹豫地加速跟上同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见大多数血棠黑鸦表情复杂既有迟疑畏惧之色又不乏凶戾贪婪之心便禁不住心中哀叹:“日日与这些牛鬼蛇神为伍二哥也被带坏了大掠天下……说得跟流寇巨匪似的。只不过跟这些货色讲什么忠君爱国无异于对牛弹琴妥妥地被人当成放屁。” 他扬起以心血淬炼数月无一日偏废的寒铁长钺戟大喝道:“黑鸦!大掠!” 徐东江、曹春福、傅阳关等对二爷最为死心塌地的数十人越众而出声嘶力竭吼道:“黑鸦!” “大掠!” 桑源又发出了豪迈枭戾的狂笑单论嗓门之大一人胜十人引得白函谷为首的骁骑白隼侧目而视。 除去留守在鬼墟看管马匹的和老四一什连同小药童在场所有第四旗血棠旧部竟是人人踊跃、恐后争先。 张金碑与董迪郎并骑而行各率心腹部曲快马加鞭未曾一同放声呼啸行动上却没被落下分毫。 被二爷叫一声“三哥”的大旗门少主嘴角噙笑:“傻气不傻气亏他想得出来。” 奇形长刀在手的越骑校尉之子一脸无奈偏又有些跃跃欲试:“谁说不是呢可他有句话倒是说进咱心坎儿里去了你我纵然日后要回朔方此时此刻却不能白来金城走这一遭。” 说罢他又扭头喊了一嗓子:“任老哥你说呢?” 在亲眼见证白函谷成就宗师之后任西畴便始终一言不发好在他本就性情阴沉又被青铜面具遮住半张脸倒也没几人能看出异状。 听到董迪郎的询问任西畴突然摸出随身携带的人皮鼓运气一拍发出“咚”的一声大响小鼓发大音竟是声传百丈。 他幼时得遇恩师时日无多的老人勉力传道授业之余还教了人皮制鼓之法说此鼓音洪而悲最适合敲响于乱世中能有长歌当哭之风骨。 任西畴当时不解其意好在时至今日仍能记得几句老人临死前低声吟诵的歌谣。 “百年涂炭人说苦九边鸣镝鬼嚎哭。” 他默默吟诵道鼓声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尸山血海无冤魂魑魅窥人灯火青饿殍如麻骨如山饱食猛虎卧荒丘。” 歌声渐大虽然唱词并不合音律仅是断章残句拼凑而成却更见凄凉哀苦。 鼓声骤然转急如春雷夏雨连绵不绝其音更是转为激越铿锵一瞬间传遍整个战场连城头铁鼓声也被压下。 他的歌声也蓦然洪亮起来口中所唱的却换做新词立时令人耳目一新。 “战朔方越幽蓟走马金城北金城关下战云催。” “人皮鼓刀吼长风男儿志豢蛟骑龙要长枪大剑谈笑成功!” 一曲《乱世歌行》因着一个黑衣白马的少年终于由悲苦中见豪雄。 这一刻任西畴魔门北宗最后一根独苗终于跻身灵感妙境得以继承先师衣钵。 他摘去青铜面具露出刺了一朵漆黑火焰纹饰的脸颊。 泪如雨下。 *********** (写完就发迫不及待与大家分享但请不要对俺在更新方面的节操抱有太多幻想。) 正文 第一一五章 入阵 鏖兵久战穆狮磐血浸重甲;杀人如麻甘酒泉侥幸存身。 围绕那杆金狼大旗堆积下几多残肢断臂浇灌下多少灼热鲜血。 黑蛟浮空游走但见煞气冲霄汉天人感应如神有漫天黑云压金城。 冰凉雨丝垂落沾衣润物无声眼见得便是一场泼天豪雨将至。 天光晦暗大战犹酣。 两千骑马弩手默默转向迎向正北方向的万余王帐援军此去若能立下殊勋金城关便极有可能多出一个封号卫。这世上可没有天上掉真金白银与官帽子的美事儿大周边军尤其如此不从尸山血海中淌出一条路来凭啥让同样刀口舔血的同袍们高看一眼? 战场之上越是出现变数就越要沉得下心神否则阵脚一乱不是功亏一篑使得大好形势毁于一旦就是与那转瞬即逝的一线生机失之交臂。 在更大规模的交锋开始之前金城关下的核心战场出现了短暂的平静。 金城轻骑在东、王帐狼骑在北又一轮硬碰硬的血腥对冲之后双方遥遥相对中间隔着近百丈已被踩踏成一片血色泥泞的草原各自舔舐伤口。 这片血色泥泞并不空旷除去一具具死状凄惨的尸体与守在尸体旁的无主战马仍有数百落马骑卒在举刀步战。 这些汉子俱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早已精疲力竭全凭胸中一股血气支撑。不论是周人还是黒狄无一人选择上马归阵既没那份儿力气更加不愿抛下伤重的同袍与尽在咫尺的仇敌独自逃出生天不求别的只要拖住对方等下一次双方精骑对冲时自然能一起上路。 双方大军有条不紊地重整阵列除去校尉百骑们传令时的呼喝便只是杀气凛然的寂寂无声。排在前列的士卒能看见那些步战同袍的身影大多已无招式与配合可言场面一如街头青皮殴斗般难看。后排士卒则只能听见场中声嘶力竭却凶狠如野兽的吼叫刀剑入肉如同砍柴。 突如其来的浩荡长风吹卷了旌旗豆大的雨珠儿自九天之上连绵坠下串成一卷昏黄色的珠帘。 无边的喧哗与死寂之中是何人青铜遮面、效那先贤风~流击鼓高歌于野哀哀然大放悲声? 马蹄声急奔腾如龙。 “朔方黑鸦奉诏讨贼违逆者杀无赦!” 万人回头目光灼灼如火那卷天地珠帘彷佛都在这一刻悬停凝滞。 但见黑衣白马来有一人提刀入阵! 刘屠狗眉前三尺凭空悬有一枚令牌金剑浮沉不定、金光夺目。 见令牌金剑如见天子持之者即为奉诏自可横行无忌。 大军丛中一员金甲大将吐气开声:“让出道路!” 二爷咧嘴一笑所过之处斩浪劈波。 五百黑鸦紧随而至自东至西连成一线将边军红袍猬集而成的阵列轻易切开南北两半很快便越过最前排金城轻骑冲入那片吞噬无数血肉的泥泞刀锋直指那杆被数千狼骑簇拥的金狼大旗。 纵不是铁甲重骑只要刀锋足够锋锐谁说不能陷阵无双、斩将夺旗? 那悲凉歌鼓声蓦地转为雄壮激昂直如烈酒入喉令人禁不住胸怀激荡。 刘屠狗提刀上撩掀起一道惊世骇俗的辉煌刀气轰散雨幕珠帘光华耀目、虎啸震天。 那刀气初时极为华美瑰丽、绚烂多姿飞出一丈即开始褪色彷佛香火不盛的寺院里那些年久失修的壁画因为风吹日晒而日渐剥蚀透着一股沧桑意味。 刀气所经之地不论人马、无分周狄皆如冰雪般消融。 数百纠缠在一起的双方士卒眨眼间死伤大半为五百黑鸦让开了冲锋的前路。 几乎同时申屠渊的心腹亲卫们彼此对视一眼神情中惊讶多过愤怒。 他们方才清清楚楚地听到一向以儒将自居的自家将军竟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娘。 兵家将门精擅的长枪大戟本就可以及远自然总想着化繁为简、返璞归真尽量省下气力以应付旷日持久的连天大战。 只是若想仅凭一柄单刀便陷阵夺旗则注定要走一条南辕北辙的路子要义便在于一鼓作气先声夺人务求毕其功于一役。江湖武夫大多不愿意来边关沙场挣取军功大半缘由便在于此越是招式华美惹人注目死得自然也就越快。 对于那些死得无声无息的步战边军只要死得其所其实由谁来杀并无区别。 先声夺人的刘屠狗面色如常内里早已地覆天翻远比身外的冰冷杀戮更为凶险。 心湖中亘古屠刀翻转变化化为一头斑斓神虎张开巨口将天柱与血海吞吸一空更别提那些修行路上的琐碎杂乱体悟一概吞了个干净。 吃了个脑满肠肥的神虎步履蹒跚歪歪斜斜撞出心湖一路向下冲向丹田气海。 如此倒行逆施周身灵气突然失去心湖灵感的居中调配因为各蕴玄妙神意立刻反目成仇。 只是没等这些失了约束的灵气自相残杀刘屠狗丹田气海中的那柄屠灭心刀便骤然大放光芒彷佛真龙正统引得全身泛滥成灾的灵气纷纷来投。 气海中灵气陡增虽然不情不愿仍是逐渐被挤压成一块小小灵田。 屠灭心刀受了连累再也维持不住形体被刘屠狗顺势聚敛成一个圆球。 硬是囫囵吞枣、将心湖中所有灵感神意一网打尽的神虎费尽气力终于勉强挤进丹田气海疼得呲牙咧嘴、咆哮连连。 它活灵活现地四下环视一眼看清自己的新领地后便飞身一跃朝着屠灭心刀化成的圆球扑击而去。 两者形异而源同瞧着声势惊人一旦相撞反而悄无声息瞬间便融汇为一化作一枚晶莹剔透、水滴模样的奇异刀种。 刀种缓缓下坠落入刚刚开辟的心田之内不见了踪影。 刘屠狗周身气息陡降瞬间跌下半步神通境界因为心湖气象不存连大成宗师的境界也没能保住。 屠灭刀刀身上华美瑰丽的纹路亦同时褪去只保留了铸刀材质本身的色彩雪亮中微微泛青变得朴拙无华。 骤然卸去咬着牙挑了许久的重担二爷一身轻松彷佛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天地澄澈、万籁俱寂犹如闭目独坐深谷中静听那身后树上的花开花落。 万众瞩目之中他哈哈一笑抬手又是一刀向前劈去。 风雨依旧不减分毫也并无什么耀眼的刀气神光。 十余丈外首当其冲的最前排王帐狼骑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才要鼓噪眼前骤然一花。 雨幕之中有水蛇翻身。 那悍然冲阵的黑衣身前珠帘倒卷无数雨滴四处飞溅描摹出一条清澈无色、极短极细的蛇形刀气。 刀蛇见风就长一个呼吸间便壮大成一条十余丈长的矫矫大蟒再一眨眼已是一头撞入了狼骑阵中。 不蕴含丁点儿灵感神意的蹩脚刀气大蟒瞬间被血水染红蟒尾凶狠一卷立时扫杀数十惊骇欲绝的王帐狼骑在黒狄的阵型上圈出一个半圆形的巨大缺口。 志得意满的赤色大蟒盘起长尾头上生角昂扬向天与雨云中若隐若现的黑蛟遥相呼应。 刘屠狗跃马冲至刀锋前指一往无前。 坐镇中军的申屠渊又骂了一声娘这回却是喜悦多过愤怒。 “全军冲锋杀!” 正文 第一一六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 雨幕连天洗去了燥热的血腥气却掩不下那震天的喊杀声。 刚刚归阵的甘酒泉、白函谷未及喘息匆忙换马后再次上阵两位关系发生微妙变化的宗师并驾齐驱打头率领并未得到休整命令的残余白隼为锋八千余金城轻骑紧随其后大举压上。 “说起蓟州形势西揽幽、朔虎狼之地东接青、龙膏腴之土南倚恒山北压狄原金城初虎踞巍巍然天下雄关……” 端木赐低头盯着雨中的黑衣白马赤蛟看了片刻又将视线移到淹没一切的红袍大潮之上喃喃自语。 曹宪之原本在聚精会神地瞧着城下风云变幻的战局闻言仍不忘微微颔首感叹道:“端木小友当真博闻强识这是晏大学士名垂近二百年的《金城赋》当年‘一挥千纸龙蛇犹湿’的绝顶风~流人物被孟夫子视为衣钵传人的关门弟子如今已垂垂老矣这金城关倒还一如往昔。” 元丹丘也是点点头:“那时候金城关重建不久而西征大计已定孟夫子携众弟子登高北望就在今日你我所站之地命得意弟子作赋以记之。晏大学士提笔立成、不易一字传回中州后哄传一时引得京师纸贵多少良家子、游侠儿为其所感投军西征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当真令人神往。” 端木赐忽然抬起头来语出惊人道:“晏大学士错了金城虽坚若无边军将士前仆后继根本不足论。只是若无这篇《金城赋》西征大业怕要晚上几年才能克竞全功。” 如此大胆随性地臧否当世豪杰初生牛犊的红衣神官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颇有些盖棺定论意味儿地道“当不得无双却仍可称国士。” 两个老头子惊讶地对望一眼竟是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颇为快慰开怀。 他们当年不也是如此的壮志满怀、意气风发? 城楼之外卸甲后仍是一身血腥气的穆狮磐独自坐在城头闻言不屑地掏了掏耳朵咕哝一声:“无用书生只会巧言弄舌!” 这话骂的不知是那位德隆才更高、望重位更尊的晏大学士还是这位年纪轻轻就着红袍覆金面的端木神官真实本事不知如何这嘴皮子、笔杆子上的功夫倒是颇为不弱。 他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朝着正在擂鼓的校尉怒声骂道:“没用的东西才敲几下就手软脚软了?连朔方黑鸦那面才腚眼大的破鼓都压不下信不信申屠将军立马让你卷铺盖卷儿滚蛋?信不信甘酒泉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从来都是对金城将军直呼其名的穆狮磐破天荒改了称呼申屠渊为屯骑红甲留下近四百骨血这个人情比天大由不得他不低头。 曹虎头、申屠渊这对师徒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真他娘的心黑手狠! 回过味儿来、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屯骑校尉脸色狰狞一拳头狠狠锤在城墙垛口上石粉簌簌而落:“朔方黑鸦?这么一号人物又是他娘的从哪儿蹦出来的?” 此时五百黑鸦相距金狼大旗仅三十丈前后左右俱为王帐狼骑。 颜瑛持令牌金剑调黑鸦卫北来金城关与其说是看重二爷倒不如说是看上了阿嵬吞吸入腹的三成阴山龙气想将此作为以防万一的后手助谷神殿牵制独得七成的贺兰长春以免横生枝节。 刘屠狗跟颜瑛拼斗一场关系却大为缓和得悉内情后颇有些悻悻然恐怕在大周真正大人物的心目中阿嵬这夯货的地位还要高出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黑鸦校尉。 只不过久不行走江湖的病虎山二当家是个愿意循规蹈矩的厚道人吗? 好不容易赶到了地头还正巧碰上这样的大阵仗想叫二爷老老实实地给人敲边鼓门儿也没有哇! 狗屠子出兰陵所求可不正是这样万众瞩目的大风光?今天过后当再不用艳羡燕铁衣于万军前单骑冲阵、斩杀八百的赫赫威风。 若说还有什么不圆满的地方那便是身后血棠营这些乌合之众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当年那跟在燕铁衣身后、争渡死战的五百绣春卫锐士。 根基浅薄的刘屠狗倒也颇为知足他咧嘴一笑故意不去看身旁冷着一张俏脸的青衣少女。虽说这位阴山剑子似乎打定了主意出工不出力可既然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战场如何能真正置身事外? 开出一条长达数十丈的坦途之后化蛟的赤蟒终于消散无形其中吸纳的血水瓢泼而下场面极为骇人。 血棠营深陷重围终于同王帐狼骑短兵相接。 刀刀入肉箭箭钻心。 如此硬碰硬不带一丝花巧的血战登时便给立营不久的血棠黑鸦带来极惨重的伤亡惨叫声不绝于耳。没有二爷的刀气开路血棠营的冲锋明显缓慢了下来境界最高的任西畴与杨雄戟自觉顶在了最前方。 升任第一旗百骑长之后杨雄戟渐有大将之风自身境界也是突飞猛进寒铁长钺戟与雪蹄绿螭兽又都极适合万军丛中的乱战厮杀虽然眼下无论境界修为还是战阵经验都比不上穆狮磐却已有了那位屯骑校尉的七分神韵气势上竟比刚刚成就宗师的任西畴还要煊赫几分。 摘去青铜面具的任西畴终于展露真容一朵黑色火焰纹饰爬满了左脸配上中年人特有的成熟气质显得极为妖冶阴邪。 魔门北宗的名号已不为这一代江湖人所熟知身处南方、在北宗覆灭时出了大力的南宗倒是如日中天只是对外并不使用魔门南宗的名号罢了真正的老江湖却都心知肚明。 身为大周边军的宗师高手任西畴必定会进入军部甚至枢密院的视线足以令魔门南宗在内的仇家不敢轻举妄动原本的许多顾忌也随之烟消云散。 初入灵感任西畴杀起人来虽然犀利无匹倒还没有超出练气境的藩篱仅是提了一柄普通长刀护住杨雄戟侧后横劈竖砍间鲜血四溅。 刘屠狗对部下的浴血拼杀豪不挂心轻轻拍了拍阿嵬的脖颈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道:“想不想得到另外七成阴山龙气?最不济也得验验贺兰长春连同谷神殿的成色不是?” 白马阿嵬心领神会仰头嘶鸣一声天上黑蛟的狰狞头颅自云间探出瞅准金狼大旗的方位便悍然俯冲而下。 再也压制不住体内那七成阴山龙气贺兰长春怒吼一声头顶立刻有大团黑气浮现不住地膨胀坍缩循环往复、如同胎动仿佛其中孕育了一头绝世凶兽。 谷神殿三位巨头齐齐变色元丹丘简直怒不可遏一张老脸血气上涌恨声道:“大祭司当真是与虎谋皮!有其师必有其徒晁鬼谷教出来的弟子能是什么守信之人?老朽倒要看看这回唐符节还能怎么回护他那个离经叛道的异姓女儿!” 他眸光大盛抬手从灰袍的长袖中取出一支模样古怪的羽箭形体像剑更多过像箭黑杆白尾通体镌刻有奇异的朱红符箓有种肃穆庄严的神韵。 “李秀蛟!” 护殿红衣统领早有预料已经取了一张铁雕大弓在手。 他与射雕人李家并无半点儿瓜葛却同样有一手精绝箭术纵比不上李家的《神弦曲》与狄季奴的《沧海龙吟》却是各有千秋。 耐人寻味的是这两人都没有修炼谷神殿的独门武学《谷神经》。传闻凭借这门绝学可以孕养出所谓的神灵气修到精深处不但能呼风唤雨而且最能克制江湖武夫对上山精水怪、地脉龙气这类玄奇之物更是极富神效。 是以“赤蛟龙”遇到眼下情形便只能倚靠端木赐这样的红衣神官。 左祭酒元丹丘含怒亲自出手探出手掌在箭身上一抹那些朱红符箓立时亮起光华整支羽箭被一层薄薄的赤色灵气光晕包裹竟是瞬间沉重了十倍。 李秀蛟郑重接过扣箭在弦后沉腰坐马、屏气凝神周身喧沸涌动的气机紧紧缠绕上指尖与弓弦。 “开!” 几个呼吸之后他蓦地大喝一声将铁雕大弓拉成了一个满月。 正文 第一一七章 龙气灵胎 连天雨幕、万军丛中金狼军大统领萧驮寺拖刀冲出阵列迎着两名打头的黑鸦便是一记横扫势大力沉、气机雄浑明明只是个又黑又瘦的小个子此刻却尽显蛮横霸道之姿。 当!当! 连续两声兵刃碰撞交击的巨响寒铁长钺戟高高弹起、险些脱手另一柄普通钢刀则立刻崩碎一截刀尖在呼啸声中直直飞上半空。 勉强招架的杨雄戟与任西畴各自喷出一口血雾身躯不由自主地跌下坐骑滚落进地上泥泞的积水中砸起大片泥点儿与水花。 两人很快爬起身来性命无忧、形容狼狈血棠营的攻势亦随之止步。 萧驮寺却没有趁势剪除这两名朔方黑鸦中的高手而是在贺兰长春的怒吼声中勒马抬头望天怔怔的瞧着那截刀尖越飞越高。 无论王帐狼骑还是朔方黑鸦各自有意无意地避开无人敢打扰这位金狼军大统领突如其来的雅兴。 金狼大旗下贺兰楚雄与另两位金刀领主同样抬头望天个个脸色铁青大都带着某种恍然大悟以及愤怒忌惮交缠的复杂表情。 忽术赤不动声色地握住刀柄护在了贺兰长春身前。 除去部分仍在血战的士卒整座战场突然出现了片刻凝滞无数人心有所感齐齐抬头。 以那截刀尖划出的轨迹为界东面天空中正有一条张牙舞爪的黑蛟扑击而下西面则悬着一团诡异而庞大的黑气不住地膨胀、坍缩宛如胎动却是悄无声息。 刘屠狗瞥了一眼萧驮寺低声问阿嵬道:“三成对七成打得过不?” 阿嵬胸中阴山黑气尽吐也不必再修类似闭口禅的玩意儿闻言没好气地道:“借助这战场中的死气血煞兴风作浪没啥现在七个打三个都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境界上我又比姓贺兰的差了这么多你说打得过不?” 二爷哈哈一笑:“人家吃出了个半步神通你咋就这么不争气?” 没等阿嵬反驳头顶黑蛟已经越过周狄阵列犬牙交错的边界上空一爪探出将那截刀尖抓了个粉碎。 颜瑛突然开口:“谷神殿动手了。” 萧驮寺与刘屠狗几乎同时扭头隔着重重雨幕望向金城关城楼。 城楼上李秀蛟挽雕弓如满月。 元丹丘轻轻叹息一声幽幽地道“本是同根生一旦各为其主便要手足相残。大道无情有灵无灵、人与非人一概难逃……” “左祭酒?”护殿红衣统领咬牙问道。 “剥开他的半步神通灵胎看看他发何大愿能有如此声势其中又能生出个什么东西!” 李秀蛟将箭头微微偏转随即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扣弦的手指。 崩! 弓如霹雳弦惊有赤虹一道掠出城楼瞬间刺破晦暗的云~雨墨色。 离弦的符箭声势浩大包裹箭身的赤色灵气神光如火焰般漫空燃烧拖出一条光明耀眼的长尾直奔贺兰长春头顶的阴山龙气而去。 这一箭堪称极速比黑蛟还快了一步竟是后发先至。 “保住三成已是天幸犹不知足。当知贪得无厌必遭天谴!” 与符箭离弦几乎同时萧驮寺突然掉转马头向金狼大旗疾奔大喝一声悍然出手。 他没有举刀而是探爪虚抓口中喃喃有词。 贺兰楚雄连同三名金刀领主立生感应耳中轰鸣头顶各自腾起一根唯有宗师以上境界才可见的无形气柱宛如狼烟直冲苍穹瞬间贯穿了空中重重雨云。 明亮天光自云层上连成一线的四个窟窿中漏了进来为无形气柱晕染上层层金光形成四根通天接地的金柱显得格外辉煌璀璨。 这下就连普通人也瞧出了端倪。 四根金柱两大两小甫一出现便以金狼大旗为核心镇压四方延展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贺兰长春的龙气灵胎护住。 尤其是贺兰长春头顶金柱非但规模远超另外两人几乎与贺兰楚雄不相上下竟还同时贯穿了他头顶的龙气灵胎。 萧驮寺抬手在空中狠狠一拨贺兰楚雄等三人的金柱如被风吹瞬间扭曲移位挡在龙气灵胎与符箭之间。 “萧驮寺!”贺兰楚雄怒喝出声。 下一刻谷神殿的符箭轰然撞上四根金柱延展出的无形屏障接着便是噗通一声闷响竟如投石入水发出人人可见的波纹涟漪。 无形屏障难敌符箭锋锐立时被刺出一个大洞连累四根金柱都是一阵剧烈摇动。 符箭势如破竹刺入正中贺兰楚雄的金柱终于速度骤降慢如龟爬像是遇到绝大阻力却仍是坚定不移地一寸一寸向前推进。 “你怎么敢?我才是这一代王帐的主人!” 贺兰楚雄目眦欲裂直欲择人而噬。 眼看符箭的速度越来越慢终于近乎悬停于金柱之内城楼上的元丹丘猛地攥拳决然道:“舍!” 那支符箭周身的符箓立刻爆发出刺目的红光由赤虹变作一轮红日令人无法直视。 轰! 红日骤然崩碎生生将所在金柱炸成两段! 龙气灵胎连同另外三根金柱亦受波及各有破损贺兰楚雄及三位金刀领主或怒吼或惨叫竟是同时受了不轻的损伤。 阿嵬的黑蛟在符箭射出后便将俯冲改为游走此刻窥到机会立刻凶猛扑上抱住一根金柱便大口撕咬丝毫不理会一旁的龙气灵胎。 始终悬停半空的龙气灵胎突然起了变化被炸散的那部分黑气没有收拢反而飞快向外蔓延吞噬向其余金柱。 萧驮寺终于奔到金狼大旗之下看着七窍流血、形容凄惨的几位贵人粲粲怪笑道:“我功力浅只能引动你们三成气运就是全没了也不过是大病一场回去好好统领部众过个三五年也就养回来了。” 慕容楚雄气运最雄因反噬受到的伤势也最重连护体罡衣也维持不住已被雨水淋了个通透。 他的脸上满是痛苦、哀伤、愤怒还有一丝发自内心的恐惧绝望。 “萧驮寺你该死!圣山一定不会放过你!” “此刻倒想起圣山来了?气运未到妄自称汗几位元老能容你一时也是存了以观后效的慈悲念头。可惜啊在我看来你志大才疏实在难当此任!” 出身圣山苦修士的萧驮寺收起笑容再不看贺兰楚雄一眼而是扭头看向贺兰长春语气阴冷:“虽然事出仓促但我已经尽量为你补足先天缺陷。贺兰长春不论是胎死腹中还是生出一个平庸神婴你我都罪大当诛!我会立刻杀你而后自裁以谢圣山。” 双眼紧闭的贺兰长春恍若未闻头顶金柱却随着龙气灵胎的吞噬而不断壮大。 毫不犹豫毁掉了一支珍贵符箭谷神殿左祭酒微微沉吟又取出一支形制相同的符箭手指轻轻摩挲箭杆这回竟是有些迟疑不决。 大统领突然后撤堪称精锐的金狼军仍未崩溃只是士气不免有所衰退阵列被压上来的金城轻骑一冲开始缓缓向后退却同时也给了死伤惨重的血棠黑鸦一个喘~息之机。 刘屠狗看向颜瑛不解道:“有个世家子跟我说过一句话天地有虚实之辨气运在有无之间。这世上果真有这些虚头巴脑却能左右天下大势、玩~弄众生于股掌间的狗屁玩意儿?” 自万人窟开始贺兰长春在明颜瑛或是亲自下场或是在幕后推波助澜阴山玄宗这只黑手贯穿始终。 二爷看了一眼颜瑛抹额上那块氤氲碧玉扭捏问道:“瑛妹子被俺这一通搅合你师尊不会一气之下亲自出手杀了俺吧?” 颜瑛的眸子依旧璀璨如星辰语气淡然地反问道:“你会特意去杀一只卑微的蝼蚁吗?” 刘屠狗不开心起来哼哼道:“若是这只蝼蚁咬了俺一口那可就说不准了。” 他拍了拍阿嵬的脖颈指向灵气龙胎:“咬死它!” 正文 第一一八章 贪狼 在遇到二爷之前白马阿嵬的经历称得上乏善可陈就是一匹寻寻常常的被养在阳平郡马监里的军马而已。 虽然没如许多同龄公马那般被一刀骟了没准儿哪天就要死在战场而是逃过一刀被留作配种之用然而过不了几年便会被更为年轻健壮的公马所取代。 无知无觉的畜~牲嘛下场总是凄凉的凄凉到它自己根本意识不到这种凄凉。 这般浑浑噩噩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去年许是因为没有去势的公马性情更为暴躁凶猛它竟被那名刚刚从山中狼狈逃回阳平的薛姓小旗挑中莫名其妙就给牵出了马监。 说起来这样自恃英雄的好汉每年都有大多都吃到了苦头摔断腿甚至脖子的从来不乏其人。 再之后阳平郡城东门外一名黑衣佩刀少年成了白马挥之不去的梦靥同时也带给他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以及成妖作孽的天大机缘。 几次从天而降径直砸在马脸上的大机缘渭水老柳渡那截柳枝、灵应侯府影壁中那张无心纸以及更为诡异的半朵血海棠、万人窟底飞出的三成阴山龙气它都一口吞下直到阴山中的那个大雪之夜成就半步灵感大妖的白马终于口吐人言。 不论是与生俱来的欺软怕硬脾性还是耳濡目染出来的惫懒性情都让阿嵬一次次在二爷的心刀煞气面前卑躬屈膝再记吃不记打也总学会了惹谁都不能惹二爷、二爷说啥就是啥的金科玉律。 成就半步灵感又如何当日还不是被二爷一巴掌拍碎了阴山龙气凝聚的玄甲罡衣拍得它再一次跪地求饶彻底给打回了原形? 二爷从未要求通了人性的白马忠心不二也不介意它小小的桀骜不驯只是给出了约法三章犯则死不犯则百无禁忌然而即便是二爷本人恐怕也并不完全清楚自己在白马心中的分量。 是以既然二爷说“咬死它”阿嵬便毫不犹豫地向黑蛟发出了相同的命令至于会不会因为实力悬殊反被对方咬死它从未想过。 这条黑蛟自有灵性并不是完全听话但无心纸上的法门极为霸道祭炼许久之后在白马与黑蛟之间建立起了玄妙的关联勉强称得上心意相通倒也并不为难。 至于白马背上意气风发的二爷此刻却完全沉浸在某种不好意思出口的快意之中。 兰陵城的纨绔恶少至多放狗咬人二爷今天放出来的可是蛟龙!若是给老白那些井底之蛙瞧见了还不得吓死?屠狗氏的名号还有哪个敢笑? 这可不怪二爷不厚道实在是已经跟贺兰长春乃至阴山玄宗结下了大仇怨、大因果虽不知这阴山龙气除了放出来咬人之外还有什么用处但只看黒狄几位贵人连同谷神殿的反应便知事关重大。 既然已经身不由己卷了进来又不愿意把吞进肚的好东西再吐出来二爷当然要趁此良机落井下石等谷神殿找上门时也好有几分薄面没准儿还能好说好商量不是? 除此之外二爷之所以有底气得罪阴山里那位神通老怪倒不是信了颜瑛的话天真地以为大神通者就一定不会跟他这只蝼蚁斤斤计较而是出于对颜瑛前后矛盾言行的某种猜测。 贺兰长春明明就是阴山玄宗的棋子颜瑛与高子玉在万人窟与其说是阻止他入窟倒不如说是以杀戮为祭助了他一臂之力。而现在这位阴山剑子却又明显偏向了大周一方调血棠黑鸦来金城关牵制南原新王前后反差之巨大实在耐人寻味。 当然了颜瑛的话也未必是真或许这一切都在阴山老怪的算计之中也说不定甚至没准儿谷神殿与大周军方也搀和其中。无论内情如何有一点是没跑的那便是各方对二爷都存了利用之心虽不是他之前猜想的那般明刀明枪地威逼打压而是颇为隐晦不易察觉却同样令人愤懑厌恶。 这自然激起了二爷心底里那股不平之气不只是为自己也为那无数枉死之人。 自万人窟开始因这阴山龙气死了多少人?如此多的鲜血浇灌只为成就贺兰长春一人、阴山玄宗一家凭啥? 金城关下这场骑战明明双方各有优劣长短却偏偏就打成了人命换人命的血腥烂仗。无论周人还是黒狄凭啥这许多忠勇无畏的将士要如猪狗一般被当做祭品摆上供桌只因一个莫名其妙的由头便零落成泥?他们可以死在战场上可以死于战斗死于无名却绝不该是这般莫名其妙的窝囊死法。 无论其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情由关系到多少天下大势、荣辱兴衰二爷今日既然碰上了就偏要搅他个地覆天翻!至于会挡了谁的路、坏了谁的谋算若是抗不下二爷的刀就请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他胸中熊熊火焰无人得见却尽数融汇进那一句听来满是孩子气的戏谑胡闹言语。 “咬死它!” 下一刻黑蛟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吟张牙舞爪扑向那团正在疯狂吞噬气运金柱的庞大黑气。 锋锐爪尖自上而下狠狠一划轻易在龙气灵胎上切开一道幽深裂缝。 随即两只巨大的蛟爪牢牢抓住裂缝两侧卯足了力气向两边儿死命一撕! 黑蛟与龙气灵胎同源同质此刻却周狄有别、各为其主黑蛟爪下无情竟一把将那有如实质的龙气灵胎撕成了两半! 无论是元丹丘还是萧驮寺两位最是熟知内情的宗师同时脸色大变。 那龙气灵胎之中竟是空无一物! 贺兰长春霍然睁眼放声大笑。 “万人祭品已足、灵胎神婴已灭多谢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他身后虚空中扭动如水波蓦地挤出一头巨大贪狼身躯半虚半实高出灵感气象低于玄妙神通。 “什么灵胎尽是虚幻!龙气无用做我资粮!” 通体乌黑、眼珠血红的贪狼腾空而起一只巨爪如长枪大戟狠狠挥出一巴掌将黑蛟扇得在空中跌了几个跟头远远地翻滚了出去。 阿嵬闷哼一声已然受了不轻不重的内伤。 凶蛮不可一世的贪狼张开大嘴吭哧一口便将一半龙气灵胎吞下再一口又将另一半吃了个干净。 看到这一幕二爷恍然大悟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容心道:“是了当日万人窟外最后一幕除了南原狄人便只有第四旗黑鸦得见七成阴山龙气都被这头贪狼气象嚼着吃了哪儿有什么狗屁灵胎?” 这种快意直如火上浇油。 他瞅了一眼面无表情似乎并不打算出手的颜瑛打趣道:“这下子也不知遂了谁的意又让多少人的如意算盘落空。” 颜瑛淡然道:“夏虫不可以语冰。” 刘屠狗置若罔闻没了那诸般神意灵感他似乎又恢复了当初走江湖时的纯粹性情。 “若真是灵胎倒是跟俺的刀种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当可借鉴一二可惜只是个样子货既然如此……阿嵬二爷有多久不曾心无杂念、快意挥刀了?” 刘屠狗猛地跃离马背黑袍挥展在半空中发足狂奔。 屠灭倒拖拖起一道汹涌澎湃刀气如大河奔流滔滔西去! ************ (呃是不是太水了咋就越写越长总也写不完呢?) 正文 第一一九章 城楼观刀 贪狼只两口便将龙气灵胎吞下一双血红眼珠随即紧紧盯住被它一巴掌扇飞的黑蛟眸光凶戾口中发出骇人的咆哮。 黑蛟打了几个滚儿之后终于稳住身形多了几分小心谨慎漫空游走伺机而动。 李秀蛟侧头目视灰袍左祭酒手中弓弦虚拉一收一放间周身气机如大潮涨落。 “好一个大愿魔神竟真让他成了气候。由他去把狄原搅个天翻地覆才好。” 元丹丘幽幽地道却把符箭收回袖中苍老的脸上冷笑连连:“晁鬼谷向来反复无常最惯于火中取栗他这位大弟子果是得了真传一样的歪门邪道!也难怪自古贪狼兴起虽然劫波深远却从无一个能真正成事的。” 曹宪之乐呵呵地点头道:“逼得贺兰长春提前发动虽然勉强成就终归是早产。虽说与咱们先前的谋划不符结果却是一样今后三五年间北四州当无大战了。” 本来今次谷神殿与军方联手首选目标是那位志大才疏、命格不足的贺兰楚雄或杀或伤将贪狼之劫引向黒狄一方使其内乱厮杀上几年这样即便贪狼日后成了气候狄族根基已先弱了三分也就不足为虑。 倒不是不想直接除掉贪狼只因其中牵涉太过深远事关气运玄妙便不能全凭世俗手段。几位落子的大神通者未曾开口哪个敢造次元丹丘嘴上那样发狠临了不也只是出手一次就作罢? 这人间事与仙佛事各有规矩却又因果纠缠,非三言两语可以尽述更非寻常人可以窥其究竟。 好在于这位红袍大军机而言对人对事不外乎一条那便是不论他口里如何说只瞧他如何做立场既定终归有迹可循。 是以别看曹宪之面上云淡风轻心中早已是疑窦丛生:“今日这意外之变着实诡异看元丹丘脸色怕是也给蒙在鼓里。唐符节么同时得罪军方和谷神殿可不是智者所为又是由其女持令牌金剑前来更要避嫌可见不会是他的手笔。” “至于阴山玄宗上策自然是再隐忍几年稳扎稳打攫取黒狄大权再携大势天时与大周争一时之长短眼下正是积蓄实力的时候反倒要压制贺兰长春一二实在犯不着如此弄险。” 这些计较思量虽繁杂于这位见惯世情久历人心的曹虎头而言却不过是一闪念之间的事。 他不由自主将目光投注向那万军丛中一小团浓重墨色暗忖道:“朔方黑鸦原以为只是一步可有可无的闲棋落下之后竟是乱象横生显见得其背后另有主使到底是谁如此搅局又为哪般?” 他这样想着眼前突地亮起一道夺目光华凝神一看却是有一人拖刀当空疾奔,直冲黒狄中军而去。 刀气浩荡、充塞天地以区区灵感中境使出如此一往无前的一刀恐怕已经竭尽全力。这分明便是存了必杀死战之心于人于己都再无一丝转圜的余地堪称慷慨壮烈。 曹虎头回过神来登时勃然大怒:“哪里来的莽夫这是要胡搅蛮缠到底不成!” 真要坏了双方默契、演变成宗师大将之间的生死之战这场金城关骑战就不是忍痛割肉以疗“令行不能禁止”的顽疾而是要真正伤筋动骨、动摇根基了。 他这是动了真怒气势立刻不同流露出无形却力量深藏的煞气威严。 纵然曹虎头年老力衰论起战阵功夫绝难与穆狮磐这些后辈争锋可戎马半生一刀一枪拼杀孕养出来的灵感神意岂是寻常?一日不曾息了雄心壮志境界便是稳如磐石。 元丹丘尚能纹丝不动、面不改色端木赐与李秀蛟却不得不远离几步以避锋芒。 护殿红衣统领提弓而立已是收起了轻视之心不提周天武夫千百万数十万禁军中就已是藏龙卧虎。曹虎头能做到大军机果真有非常之能单是在如此年纪仍有这样的威势就没几个人能做到。 古来无论江湖还是军中都流转着“拳怕少壮”这句话虽不完全适用于宗师武夫然而即便到了灵感境界往往仍是难逃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无情铁律绝少会有年纪越大功力越强的情况发生。 究其根底除了修士因身躯渐渐老迈而导致的气血衰败最要命之处却在于不能始终秉持勇猛精进的初心。灵感修行直如逆水行舟稍有懈怠便是一退千里。 谷神殿地位超然一脚踩在庙堂一脚探入江湖最能冷眼观瞧。 李秀蛟岁数不大、正当盛年却已听多见多了各领风骚三五年的所谓英杰不论是于宦海弄潮还是在江湖兴波初时无不意气风发、不畏艰险一旦登高位、享大名反而没了当初披荆斩棘的血勇壮烈暮气滋生、顾忌重重变得爱惜羽毛只求安逸稳妥了。 这等人得势时万般皆好失势时一切皆休无论少时如何惊才绝艳心气一旦消磨便沦为平庸之辈。 只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无论大道、世情各有各的艰难凶险总不可能自始至终都乘风破浪。得到越多就越是怕失去眼见得山高路远有几人能始终贯彻已道而不生出丝毫疑忌忧虑? 具体到武夫修行一旦灵而感之便死抓着不放有意无意将自身格局框住把一条或可通天的道路变作画地为牢的藩篱陷入几十年不得寸进的尴尬境地。 时日一长少年变白头心气自然衰竭往往就灵感涣散、境界大跌再想振作已是迟了。 是以虽说宗师的寿元远超常人这世上的高手却并没想象中那么多更没有多少真正的隐世高人。 试想在深山老林里安逸个几十年人早就废了既无心也无力更无时运又如何与当世英雄争锋?只要没成就神通境界就仍是凡夫俗子离不开滚滚红尘。 “古人说公门里面好修行自然有其道理这个势盛威雄的曹虎头便是例证。狄季奴被端木赐送进兰陵王军中不知现在又是什么光景?” 李秀蛟心中暗忖眼睛却牢牢盯着那名胆大包天的拖刀黑鸦:“在这人头滚滚的边关战场果真能炼出如此纯净之刀?” *********** (一不小心水了五十万字了这章或者说这半章尤其水。近几天比较忙更新……唉不提了。) (看了几章荆柯守的青帝教主功力不减当年是越发深厚了虽说与屠狗类型不一样却同样让我看到了自身许多不足。还有雪中谋篇布局自是远远不及单只一个情字便跟总管差的太远。作为兼职最缺的其实不是码字的时间而是自我思考学习提高的时间所以还是希望大家多提意见。) (有时候翻看前面章节就感觉写到现在已经与最初的想法有所偏移心气虽未衰却有了变化毕竟俺无法像二爷一样始终不改初心。如果失去了最初的味道或是大家更喜欢现在的风格也请提醒我。) (另外对于二爷接下来在周天之中的发展大伙儿是喜欢雄兵百万、总领山川还是更喜欢马踏江湖、一刀无敌?) (最后弱弱地说一句刨去这些废话也是够两千字的以后也尽量不写这些题外话碍大家的眼。) 正文 第一二零章 斩旗(上) 风雨未歇、天光似墨染金柱辉煌、刀气如江河。 前方有贪狼咆哮、凶焰滔天一条黑蛟蜿蜒游走搅动漫天风雨。 刘屠狗心中一片宁静不起半点波澜。 他眼帘低垂不去瞧天上奇景半眼只将澄澈眸光俯瞰地上众生。 无论周狄士卒们的脸在雨中都是模糊难辨衣袍尽湿、色泽暗淡兵器与铠甲泛着若隐若现的冷光近些的还能被刀气照亮一瞬大多眼神惊悸、脸色苍白不知是心生恐惧还是单纯因为长时间冷雨浸身更远处便只是影影绰绰的黑影实在看不分明。 金柱灵光璀璨金狼大旗下的场景倒是纤毫毕现。 那情形当真极为微妙若非仍身处战场几位黒狄贵人只怕先就要翻脸火并了。 提奇形大刀的萧驮寺站位最为靠前脸色难看正默默盘算得失微一犹豫竟是任由拖刀黑衣肆虐当空。 贺兰长春主仆被隐隐孤立与贺兰楚雄及两位金刀领主之间隔阂已生双方彼此提防对拖刀黑衣同样视若未见。 “诸般众生相无论贤愚、皆是他山美玉;万千烦恼丝难问因果、俱为我辈资粮。老狐狸这句话此刻才见得几分颜色。” 这句低声呢喃无人听见黑蛟绕身的刘屠狗也无意说与人听。 他霍然抬头睁眼面对相隔不过数丈的庞大贪狼双手握刀顺势向前一抡身后河水般的滔滔刀气被拖带着越过头顶如大浪跃山架起一道璀璨的弧形拱桥。 短短一个呼吸之后刀与贪狼已是近在咫尺刀气如瀑轰然砸向贪狼的硕大头颅。 贪狼眸子更红毫不示弱地抬起一只巨爪抓向裹在刀气里的凛冽刀锋。 刘屠狗轻笑道:“畜生无知竟不知二爷我本是个屠子么?” 笑声未曾消隐而刀锋已至! 锵!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贪狼低吼一声双眼中凶光大放另一只巨爪猛地挥出径直掏向刘屠狗腰腹。 刘屠狗见状双眼一瞪手中猛地加力不忘呵斥道:“给二爷下去!” 这一嗓子蕴含了灵气在其中却是洪亮异常响彻整个战场。 贪狼蓦地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吼狼腰一垮庞大身躯不由自主向下方坠去。 刘屠狗如影随形相比贪狼小了太多的身躯重若万钧压得贪狼丝毫动弹不得。 如此鲜明对比直让人惊叹那小小身躯中竟深藏着如此伟力。 金城关上下众人一时间俱是目眩神驰正巧位于贪狼身下的狄人则慌忙闪避。 金狼大旗先一步缓缓后移几位黒狄贵人被铁卫簇拥着同时后退两拨人有意无意拉开距离分立于大旗两侧。 二爷手持利刃耳边风声呼啸身后大黑披风上下翻飞那万人目光犹如实质刺得他浑身汗毛倒竖而心中快意已极。 他突地想起老白那些降妖故事里的绝世高人情不自禁朗笑一声大喝道:“孽畜还不现出原形!” 咚咚! 贪狼后腿着地砸出两个深坑紧接着便是整个身躯砸落在地溅起无数泥水。 阴山地脉龙气凝聚的庞大贪狼再也凝不住形体悲鸣也没来得及发出半声便砰地一声炸成一团黑气当真是现了原形。 贺兰长春闷哼一声气息陡降真正是受了重创。 他如狼的眸子中却是凶光大放与辛苦孕养出的贪狼竟极为神似。 无穷黑气猛地膨胀开来以极快的速度弥漫住周遭数十丈空间立刻吞噬了许多人马进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蚀骨黑暗中不知多少人发出凄厉的惨叫透着难以言表的恐惧绝望宛如鬼蜮。 偶尔有几处亮起罡气的微光却是忽隐忽现宛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地脉龙气对于练气大成境以下的修士乃至普通士卒而言当真与剧毒无异。 几位黒狄贵人同样被笼罩其中贺兰楚雄怒不可遏地吼道:“贺兰长春还不收起龙气!” 他身旁的贺兰宝山形容狼狈手捂着简单包扎过的腹部伤口正在勉力撑起罡衣闻言脸上苦色愈浓心里暗自唏嘘:“果是个虚有其表的草包要收早就收了贺兰长春此人的狼子野心已然昭然若揭哪会管你我的死活?那个周人可也在黑气里呢这不是给自己招灾么没见贺兰长春自始至终悄无声息现在连人影都没了?” 身材肥硕的贺兰宝山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打马远离贺兰楚雄生怕被殃及池鱼心情之急迫一路上竟是毫不犹豫地撞翻了数名铁卫。 另一名金刀领主微微一愣立刻明目张胆地追了上去跟着贺兰宝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把发愣的自家大汗晾在了原地。 两名金刀领主身上罡衣俱是薄薄一层极为暗淡却十分坚韧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贺兰楚雄怒火中烧若非这些个拥兵自重的金刀领主各有各的小算盘不是相互间明争暗斗就是抱团与王帐别苗头处处扯他这个贺兰汗的后腿王帐也不会时时被相对弱小的祁连王帐侵扰又怎会年年止步于这小小的金城关下? “你们不配姓贺兰!你们……都该死!” 他怒吼着猛地抬起头来瞪大的瞳孔中映照出煌煌刀光。 “聒噪!二爷面前也敢乱吠?” 一个黑衣少年飞身而至咧嘴笑道:“屠了你!” 一柄雪亮屠刀撞入铁卫丛中刀锋画弧、左割右削瞬间洞穿三排铁卫一刀斩破**甲断矛三杆、碎刀五柄如入无人之境。 贺兰楚雄脸色铁青缓缓后退不敢撄锋。 他禁不住有些后悔若非方才存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只需一个万箭齐发哪里能容这名周人欺到如今之近?贺兰长春也是废物空有龙气在身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贺兰楚雄想到此处突觉毛骨悚然心中闪过一个可怕念头莫不是贺兰长春已存了恶毒心思顺势诈败? “萧驮寺!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本汗若有个闪失看你如何向圣山交代!” 一声怒吼既是求援也是试探赌的就是圣山对他这个贺兰汗的真正态度毕竟祖地里的老祖宗可不止一位。 凄厉吼声中有人闷声应道:“周人适可而止!” 一股凶戾气机冲天而起。 ********** (找找感觉恢复下状态就先写到这里吧恩。) 正文 第一二一章 斩旗(下) 刘屠狗倏然止步挡在他身前那排铁卫的腰间突然出现一道血线随冒露出一道雪亮刀锋竟是在一瞬间被自身后袭来的快刀腰斩。 没等这几名铁卫惨嚎出声蓬地一声大响几人再遭重击身躯立刻沿着腰间切口断成两截被撞得四下乱飞。 数片残破尸身骨肉俱断湿漉漉的肠子滑出来与下半身藕断丝连汁水淋漓、乱纷纷地飞向刘屠狗。 一个中年汉子显出身形瘦弱矮小、尖头鼠须唯独一双大眼极为明亮慑人双手横持一柄长度宽度都堪称凶残的大弧刀刀身森寒明亮宛如冰雪。 雨滴砸落在极薄又极宽阔刀身上瞬间将血迹冲洗干净乱蹦的水珠四处飞溅叮叮当当清脆动听。 大弧刀腰斩数名铁卫后丝毫不曾停顿冷然前挥大蓬雨水跟着向前泼出其中蕴藏森严刀意寒意透骨。 刘屠狗腰腹向后一缩险险躲过剖腹剜心的一刀轻盈后退两步左手挽住身后披风向前一卷将飞溅而至的雨水尽数挡开。 阴险而凶残的一刀不中萧驮寺不依不饶地踏步而上步步如重锤击鼓踩出一溜深坑。 他身后的精锐铁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忠勇死士除去行军时骑马护卫军旗一旦驻留立刻就下马布列成密不透风的严整铁壁防的就是大将神射与死士冲阵。 是以即便此刻被大统领毫不留情斩杀数人铁卫阵列仍不见半分散乱。 待这位冷血无情的大统领冲出后铁卫们齐齐后退眨眼便将先前的缺口补上。 始终与那柄大弧刀的刀锋相距不过数尺刘屠狗一退再退退出数丈之后便腾空而起撞上前军最后一排的一名狄骑轻轻一脚向后踢出在这名狄人的背上一蹬借力再次向后飞出。 萧驮寺紧跟着飞身而起两脚重重踏上同一匹战马雄健的马臀一步跨出刀锋疾斩。 被刘屠狗一脚踩成重伤的狄人刚刚下意识抱住了马颈下一刻自家头颅连同战马脖颈便被一刀削落。 无头马尸被巨力压得向前倒伏萧驮寺已跃向下一匹战马的马背。 连杀数名部属这名大统领的脸上别说恼羞成怒竟是一丝表情也无只是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举着那柄与瘦小身躯极不相称的大弧刀穷追猛打。 越是远离中军阴山龙气形成的黑暗便越是稀薄已然能勉强视物。 狼骑毕竟不是铁卫死士见状不由骚动正巧挡在两人路线上的狼骑纷纷向两侧躲避很快就空了一条狭长通道出来。 无数羽箭上弦指向那名陷入重围的黑衣。 即便因为这场大雨使得寻常的弓箭基本成了摆设然而如此近的距离足以将这名悍勇绝伦的周人射成马蜂窝即便对方身着罡衣也不过是多射上几轮罢了。 至于更为直接有效的近战围杀反倒是无人敢贸然上去送死方才那道如天河奔涌的刀气可着实让人胆寒。 刘屠狗无马可踩撇撇嘴终于落地。 萧驮寺凌空跃下大弧刀上刀气始终引而不发只是简简单单自上而下狠狠一划暗蕴隐晦神意斜劈向那名周人黑衣校尉。 刘屠狗吐出一口浊气体外并无一丝气机流转除去样貌气质太过冷冽刚强就宛如一个并不曾修行过的寻常少年。 有之前铁卫与狼骑的前车之鉴萧驮寺力道之大一刀下去当真是人马俱裂此刻又是凌空劈斩更加是挡者披靡。 刘屠狗眼都不眨一下浑不在意地轻飘飘一刀上撩甚至只是单手握刀屠灭刀锋往萧驮寺大弧刀上一粘似是硬接却又极富巧妙劲道。 两刀交斩竟无一丝声响他仅是右脚向后迈出一步左脚却是纹丝不动。 萧驮寺脸上一惊旋即转为阴冷狞笑手上加力借下冲余势力压屠灭刀两柄刀一起砸向眼前周人的胸膛。 金狼军大统领的笑容里透着一抹快意玩味这一幕与先前二爷刀斩贪狼几乎一般无二当真是风水轮流转了。 刘屠狗咧嘴一笑于无声处听惊雷这一刀既然安静无声那接下来可就是惊雷炸裂了。 他左拳猛地挥出一拳狠狠砸在屠灭刀的刀身之上。 当! 声如撞钟! 大弧刀下冲之势立刻瓦解冰消萧驮寺整个人竟有那么一瞬间的凌空悬停。 一直以来二爷总是以境界欺人乱七八糟的灵感神意一大堆却无人知晓二爷修行的根本其实竟是那门普传广授、所有黑鸦想学就能学到却没几个人愿意遭这份罪的《屠灭锻兵术》。 而这套法门的前身——《心血淬刀经》本质上便是一门把人当刀来炼的霸道锻体功法若无这套功法锻造出的野蛮体魄最爱四处偷师乱改功法的二爷恐怕早就是枯骨一堆了。 跟二爷比蛮力死打硬拼?纵是眼前这凶威不可一世的金狼军大统领可还依旧差了那么点儿意思。 不等萧驮寺反应刘屠狗左拳微收紧接着又是一拳狠狠击出。 当! 大弧刀竟是不受控制地向上一跳。 萧驮寺虎口立时崩裂脸上青筋显露却仍是不肯示弱奋力将大弧刀压下。 刘屠狗却不再挥拳改为双手握刀屠灭向上一格脚下发力压着大弧刀刀身向前猛冲。 萧驮寺双脚尚未落地整个人连同大弧刀竟被刘屠狗硬顶着向后急退。 无处着力的萧驮寺面容狰狞后背狠狠撞上一匹无主战马竟将这马撞得哀鸣一声不由自主向着一旁跌飞出去。 这么一微微停顿萧驮寺终于能脚踏实地可惜先机已失无力反击。 刘屠狗有样学样不依不饶穷追猛打屠灭刀始终黏在大弧刀刀身之上向着金狼中军疾奔。 挡路的狄骑和战马惊慌闪避两人前方豁然开朗几丈空旷草原之后便是那正在徐徐后退的铁卫阵列。 见到两名要命的宗师大将去而复返铁卫们立刻就地停下严阵以待。 再是不怕死刚刚补位过来、此刻正好挡在两人路上的铁卫们脸上依旧流露出些许慌乱乃至绝望。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周人黑衣校尉便顶着自家大统领狠狠撞了上来顶在最前方的铁卫瞬间四分五裂。 大弧刀上的刀气再也收束不住轰然迸裂、流散数丈在铁卫阵列中搅起一阵腥风血雨。 “守卫中军翼护大旗!” 铁卫中有百夫长厉声怒喝。 两侧稍远处的铁卫阵列甲声大作纷纷朝着中间的缺口扑过来前仆后继、奋不顾身。 挡在两人身前的铁卫阵列瞬间密集了一倍有余密密麻麻极为慑人。 刘屠狗再次止步屠灭下压将萧驮寺压得单膝跪地大弧刀重重砸落到对方肩头。 两人周身三丈之内伏尸无数再无第三个活人。 巨力加身又受此威逼屈辱金狼军大统领目眦欲裂血气上涌使得脖颈和整张脸都是通红一片数条粗壮青筋凸显如同小蛇在扭动身躯。 刘屠狗腼腆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对不住二爷从来就不懂得啥叫适可而止。” 说完他便再也不去看萧驮寺难看之极的脸色沉吟道:“哎这些铁卫都不来救你反倒去保护大旗定然是极重要的物事喽?” 刘屠狗突然抬脚自大弧刀刀身上重重一踩整个人高高跃起扑向中军金狼大旗。 萧驮寺身不由己扑倒在泥泞里奋力挣扎几下一时间竟是无力起身禁不住悲愤欲绝口中发出一声凄厉如狼嚎的怒吼。 阴山龙气不知何时已然消散中军的情形再次显露在整个战场数万人眼中。 只是这时再无一人去关注那位战败受辱的金狼军大统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高高跃起的提刀黑衣。 金城关上下鸦雀无声。 彷佛只是一瞬又彷佛过了千年万年刘屠狗回过神来面对着近在咫尺的金狼大旗绝然挥刀将那根粗壮旗杆一刀两断! 吱呀! 旗杆发出一声难听的声响缓缓倾斜。 刘屠狗身后大黑披风如波浪舞动整个人自空中缓缓飘落眸光扫视战场。 远方一万王帐狼骑援军与两千金城游弩手已杀成了尸山血海。 更近一些的空旷草原上一胖一瘦两名金刀领主已经脱离了狼骑阵列身后只跟了少许亲兵向着北方绝尘而去。 他们身后数十丈外贺兰长春与一名奴仆装扮的宗师护卫同样在纵马疾奔。 金狼大旗北侧不远处贺兰楚雄浑身是血地倒在马下气机微弱被铁卫重重护在当中。 究竟是何人悍然向这位贺兰汗下黑手似乎并无悬念而且根本就不重要今日这场大战胜负已明眼见得就要落幕而今后数年的狄原上必然要闹腾得不可开交。 刘屠狗轻盈扭身看向了麾下既震惊惭愧又兴奋躁动的黑鸦与颜瑛那双璀璨的眸子遥遥对视一眼竟瞬间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复杂意味那是羞恼却莫名喜悦着的微妙情绪。 更远处穿金甲的申屠将军面容模糊金城关城头上更是只见隐隐约约的人影。 刘屠狗飘然落地旗杆轰然倒在他的脚下金狼大旗被泥水浸透再无一丝威严。 “大旗已落贺兰楚雄已亡!” 他的呼啸如雷清晰传遍关下战场。 数千战力犹存的狼骑骚动起来纷纷望向铁卫丛中的贺兰楚雄却望不见那个王帐主心骨的身影。 中军铁卫则开始分别护着贺兰楚雄与萧驮寺缓缓退却继而最先上马北逃。 刘屠狗面无表情缓缓将屠灭举过头顶淡青长刀凛然生威。 “黑鸦!” 杨雄戟在内的数百黑鸦同样将兵刃举过头顶用尽力气大声嘶吼。 “大掠!” 狼骑立时崩溃仓皇北奔兵败如山倒。 金城关上下欢声大起、战鼓如雷重新抖擞精神的金城轻骑追亡逐北、斩杀无数。 刘屠狗立在原地听着那隆隆马蹄奔腾之声握刀的右手也跟着微微颤抖既是兴奋也有灵气耗尽、气力衰竭的缘故。 他强自镇定地望向北方低声骂了一句:“真他娘的险!” 正文 第一二二章 登楼 雨势渐收仅余小雨淅淅沥沥降下砸落在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水洼之内。 金城关大门缓缓开启排开氤氲阴寒水汽门内密密麻麻挤满了甲士甲叶碰撞、铿锵有声此时如潮水般涌出刀锋雪亮、满目生寒。 刘屠狗骑在白马背上缓缓走向城门四百余黑鸦跟在身后不少人形容狼狈。虽是死伤惨重这些黑鸦却彷佛脱胎换骨般有了某种崭新的气质再不复先前的貌合神离。 杨雄戟拽过麾下一名黑鸦低声吩咐几句那黑鸦躬身领命掉转马头朝鬼墟方向奔去想来是去通知殿后的和老三与小药童等人。 这算是自作主张黑鸦中也只有这厮与二爷关系特殊才能不在意此类小节。 “曹宪之亲自坐镇金城关你本是北四州边军出身听他号令即可。” 颜瑛说着朝二爷伸出一只白皙手掌:“拿来。” 刘屠狗一愣幽怨道:“原本常军门命我这黑鸦卫止步蓟州城此番是看在瑛妹子的面上才北来金城关你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人这叫啥?这叫始乱终弃。” 不理会二爷的粗俗暧~昧声口颜瑛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收回手掌转而探到身后按住剑柄衣袖下垂露出一小截纤细光洁的皓腕。 二爷哈哈一笑自怀里掏出令牌金剑朝城头扬了扬这才递还给颜瑛。 阴山女剑士伸手接过毫不拖泥带水地掉转马头往东而去。 只这片刻功夫涌出城门的甲士已将城门堵了个水泄不通隐隐散发敌意。想来也是任谁在自家地盘上被外人盖过了风头心里都不会如何舒服更别提这些一向跋扈惯了的金城边军,在他们看来若无自家袍泽前仆后继的惨烈牺牲这些黑鸦哪儿来的机会能斩旗建功? 白马止步四百余黑鸦安静勒马而立一声咳嗽也无。 刘屠狗不以为意抬头望向城楼但见衣冠鼎盛、甲胄辉煌禁不住咧嘴一笑:“楼上不知是哪位大人坐镇朔方黑鸦奉命来援金城关这是要闭门不纳?” 这算是明知故问曹宪之轻哼了一声目视元丹丘道:“此子桀骜至此却不知命数如何?” 元丹丘的目光原本始终盯着颜瑛此刻闻言笑道:“运势二字时与世移所谓地气尚有山川地脉以作凭依就单个人而言哪有什么确切命数之说?” 他虽是这样说仍是凝神仔细看了看惊讶道:“此子跋扈好杀怎么周身竟无一丝一毫的血煞之气便如同方才那道经天奔涌的刀气一般纯净至极若非是我亲眼所见恐怕要将他当做市井间的寻常贩夫走卒可他明明已是宗师这倒是有些奇了。” 曹宪之听着眸光渐渐转冷心道这些谷神殿中人方才还大谈什么应劫之人、北方逆气之类的玄虚此刻却遮遮掩掩、避而不谈。贩夫走卒?贩夫走卒能单刀穿狄阵、力压萧驮寺一刀斩下狼骑的中军大旗? “曹虎头”的脾气上来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下令道:“放进来!” 当下城楼上便有校尉大声传令关前甲士应声向着两侧分开让出城门前的道路。 元丹丘皱了皱眉住口不言同时做了一个隐蔽的手势止住了气息骤然波动的李秀蛟望着城下黑鸦若有所思。 刘屠狗并不知晓城楼上的小小波澜满意地点点头把手一挥:“进城!” 两侧甲士的目光投注过来多半不存善意。 杨雄戟睥睨四顾任西畴轻抚人皮鼓黑鸦马队中血棠刀气隐隐。 刀锋夹道有了几分当日老燕驾车入兰陵时的风范。 一位魁梧大汉站在城楼内侧的台阶处披头散发一身的血腥气透着迫人的煞气。 大汉见到刘屠狗后眼睛一亮气息暴涨宛如猛兽乍醒闷声道:“黑鸦校尉上来随我拜见曹公你的部属自有专人安置放心断不会委屈了他们。” 刘屠狗点点头拱手道:“可是屯骑校尉?” 他方才远远望见那无坚不摧的赤甲铁流对此人的气息记忆犹新。 穆狮磐点点头眼神微偏看了杨雄戟一眼随即扭头便走没有半句客套寒暄。 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刘屠狗丝毫不以为忤反倒觉得这汉子颇为耿介直爽没有那许多弯弯绕的幽深城府。 他回头看了看杨雄戟见这厮少见的神情凝重禁不住打趣道:“如何?” 杨雄戟回过神来嘿嘿直笑透着股不服输的豪情壮志笑完也不说话竟也学着穆狮磐那般装深沉。 二爷咧嘴一笑探手过去一把抓住这厮的雄壮身躯猛地发力将这个魁伟不输穆狮磐的汉子扔了出去蓬地一声砸进泥里污水四溅。 杨雄戟挣扎着爬起来一把抹去脸上污泥浑身黑水横流欲哭无泪地望着二爷拾级而上的背影既不敢怒更不敢言。 黑鸦们大多憋着笑却不敢笑出声来唯恐被杨百骑有样学样地迁怒了。旁边的阿嵬却是感同身受二爷面前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谁敢呲牙炸毛下场从来凄凉。 任西畴临阵破境摘去面具后似乎胸怀都随之一阔刺了一朵黑火的脸上泛着妖异的光泽。 他看向张金碑与董迪郎意味深长地轻笑道:“二位还要回朔方吗?” 大旗门少主与越骑校尉之子对视一眼神色复杂又同时看向刘屠狗登楼的背影。 原本只觉此人性情乖戾难测纵然有些才能没有靠山终难出头被常兆清打发来蓟州便是明证连月来被人指使着东奔西跑就更是狼狈本不受金城边军待见又得罪了地方豪族恐怕前途堪忧。 可刘屠狗今日于万军丛中单刀斩旗一举压垮王帐狼骑众目睽睽之下又有那个出自阴山又背靠大周朝堂的神秘女子作证恐怕即便是曹宪之也无法压制这等大功定会上达天听为朝野瞩目。 倘始终如今日登楼这般步步登高假以时日岂不令两人再难望其项背? 刘屠狗缓缓登上最后一级台阶视野骤然开阔。 潮湿且带着些腥气的微风拂面黑云渐渐散去天光大亮照耀原野。 城下尸骸遍地不见半分草绿之色尽作令人厌恶的黑红有近百黑鸦的尸骨混杂其中再难分辨。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有些轻松有些沉重。 老狐狸说大道如青山一步一登天难怪一个仙字便是一人一山。 金城关这座巍峨城楼比不得大道之山可既然上来了谁还敢让二爷下去不成? ************ (最近竟然变成周更了俺要知耻而后勇!感谢~幽蓝鬼眼~的打赏!) (斩个旗写了两章登个楼写了一章不知道算不算水权当是为了保全几位大吧的菊花吧恩。) 正文 第一二三章 不跪 先上来的穆狮磐正独自靠在城墙垛口上与不远处城楼中人有着若有若无的疏离隔膜。 他一双眼睛斜睨着刘屠狗脸上笑容颇有些审视与玩味。 刘屠狗自城下红黑色的原野收回目光向着穆狮磐点点头丝毫不见外地问道:“老穆马匹受不得这夏日炎热又没有秋膘撑着黒狄选这个时候大举南来其中有啥隐情?” 穆狮磐闻言冷笑:“怎么怕了?” “这场仗打得莫名其妙贺兰王帐又败得这样惨没准儿俺自作主张的一通大砍大杀已是坏了大人们的谋算……” 刘屠狗腼腆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若是使得曹公不喜乃至朝廷降罪俺一个小小的校尉怎么扛得住?更别提万一打了小的惹出老的等黒狄神通老怪杀上门来那可就真要呜呼哀哉喽。” “嘁!” 穆狮磐听了嗤笑一声扭头朝城楼瞥了一眼懒得再跟眼前的年轻校尉废话出手时那般狠辣果决毫无顾忌不仅是艺高人胆大更加深得稳准狠的抢功要诀这时候装什么懵懂无知?再者大神通者会特意来杀你一个小小宗师?那可当真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刘屠狗对穆狮磐流露出的不屑与嘲讽毫不在意昂首迈步走向城楼被灵气蒸干的披风在身后轻拂一双麻鞋恶趣味地在湿漉漉的青砖上踩出一溜干燥而清晰的鞋印。 穆狮磐看了两眼眼神便有些郑重对他而言一脚踏下在青砖上踩出凹陷的鞋印不难可要这般不着痕迹地蒸干鞋底水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那可就着实是件难事了。 如此细致入微、举重若轻的灵气掌控再联想起那道煌煌刀气这一动一静之间的阴阳转换当真是这般年轻的小辈可以做到?抑或是灵感之后复又舍去了一切神意反而能静下心来细细打磨? 可是若不蓄养神意如何丰富升华灵感岂不是此生就此止步于灵感中境?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水磨工夫实在是舍本逐末、得不偿失。 更别提所谓的唯我唯刀历来都被视为妄想要么人驭刀要么刀驭人一主一仆互相侵染而各有改变又如何称得上一个“唯”字?除非自己就是一柄无知无觉的刀否则哪里能够成就?总不能这黑鸦校尉的心真如一张白纸、不惹半分尘埃? 穆狮磐的目光移到刘屠狗背上方才于城头见到的淡青长刀已收在鞘中。 刀鞘是东海蛟鲨皮所制虽珍贵却并不罕见本身的工艺极为粗糙实在是暴殄天物。 刀身狭长大致不脱幽州斩马剑的形制此刻不见一丝刀意灵性外泄犹如凡铁。 这周天虽大用刀的名家却是屈指可数怎从不闻此人此刀此道? 刘屠狗对身后的视线恍若未觉临进门时守在门前的两名精锐甲士身形一动就要向他迈步过来似是要阻拦。 他两眼蓦地一瞪眸光有如实质已是用上了偷师得来的刻碑之法无形的刀意灵光直冲两名甲士的眉心灵台。 两名本是一身煞气的炼气境甲士一怔身形骤然凝滞。 这一瞬间两人刚刚抬起的脚竟是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虽然因为刀种内敛刘屠狗此时的刀意灵光中并无半分心刀煞气在但仅凭其中那股浩大深远、澄澈纯粹的撼人气势便如洪水溃堤足以冲破两名炼气境甲士的心防。 刘屠狗自两人之间从容迈步而过轻描淡写不带一丝烟火气。 这过程极短除去在场的几位灵感境界宗师其余人一无所觉相比起当日堵门募兵、挥掌拍人时的煞气盈身更有一种和风细雨、润物无声的玄妙。 他向着眼前那名身着大红朱衣官袍的老者拱手行礼恭敬道:“见过曹公!” 话音刚落便有一名校尉怒声呵斥:“大胆!曹公面前竟敢如此无礼还不速速跪下!” 曹宪之方才勃然大怒骂这位黑鸦校尉是胡搅蛮缠的莽夫这城楼上可是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论是两名守门甲士还是这位出言呵斥的校尉揣摩上意之后便都存了几分仗势欺人落井下石的心思。 已经有人跳出来要给这黑鸦校尉一个下马威曹宪之便也不发一言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刘屠狗愈发显得气度森严、不怒自威给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之感。 在这有几分渗人的安静之中刘屠狗目不斜视看也不看那名校尉一眼。 他迎着曹宪之的目光沉默片刻蓦地咧嘴笑道:“俺听说曹公英雄气概、侠义过人少年时就聚众横行州郡乡里、谈笑杀人从军后更是百无禁忌、绝不折腰是以人称‘虎头’?刘屠狗哪能让前辈专美于前我辈意气凌云即便天子又何足跪拜!” 几句话一出许多人立刻色变复又看到刘屠狗的一身黑衣才有些释然。 遍数大周边军恐怕也只有臭名昭著的朔方先登敢如此目无法纪、不分尊卑了这些人原本可不就是些乱臣贼子、邪魔外道?也难怪常兆清不要借机一脚踢到蓟州来。 至于曹公年轻时那些荒唐事有偌大的清河曹氏做靠山虽不是圣人门庭却同样是个连天子也要顾忌三分的庞然大物谁不卖几分面子?这小小的黑鸦校尉是故作不知还是真的有后台? 说起来天子富有四海五十四州占去周天大半精华膏腴之土看似至高无上然而不要说白戎黒狄这些不时入寇的蛮夷即便是大周疆域之内仍有诸多不服王化的悖逆不臣之辈。 修士求道心智既坚又有凌驾凡人之上的伟力有几个真肯向他人摧眉折腰?但凡灵感宗师即便是朝廷也需给予相应礼遇。 草莽散修尚且如此更遑论那些个自上古流传不绝的圣人高姓、底蕴深厚称霸一方的豪族大名、大神通者坐镇的古教大宗?不是朝廷不想扫平这些大大小小的山头实在是力有不逮大神通者翻江倒海的威能即便天子也要忌惮。 “哦?” 曹宪之似笑非笑终于开口道:“老夫见多了所谓少年英杰像你这样故作惊人之语来哗众取众的蠢物不乏其人真到了临大事、面生死之时鲜有不两股战战、面色如土的天大的富贵砸下来更是没有嘴硬说不要的刘屠狗你觉得你会是个例外?” 刘屠狗嘿嘿一笑不知死活道:“要不……曹公砸我一下试试?” 正文 第一二四章 征召 曹宪之闻言勃然变色眼中透出凌厉的光来杀气充盈、溢于言表:“来啊给老夫将此狂悖之徒拿下!” 城楼中的甲士轰然应命刀剑出鞘之声不绝于耳刃光闪烁、满目森寒晃得人眼花缭乱。 刘屠狗微微一愣心道这“曹虎头”果然名不虚传又或是真正位高权重的缘故决断起来或者说喜怒无常起来比常兆清这等封号将军都要爽利得多了。 眼前这些甲士固然精锐于他而言却是抬手可杀只是一旦杀了立刻形同叛逆无异于自寻死路。 朝廷威严深重身处其中见证过那一声令下万人效命的场景感受自然尤其深刻是以哪怕再跋扈的将军、校尉事到临头恐怕也鲜有敢绝然反抗的。 那位在铁骑西征中立下赫赫功勋的武成王戚鼎又如何还不是一道圣旨便给圈进了诏狱?若非如此谪仙帖可未必敢给据说当时已是神通巅峰境界的武成王送帖。 刘屠狗瞬间想明了自身处境颇有些哭笑不得。 刚才他本就是心存试探毕竟灵应侯府与阴山龙气两件事都已经瞒不了人自然需要知道朝廷准备如何处置且不说那些个吃进阿嵬肚子里的宝贝单是名为诏狱鬼卒、实为军方密谍的许逊被二爷一刀枭首恐怕就已经后患无穷。 谁成想这曹宪之性情如此暴烈话没说几句说翻脸就翻脸用的还是二爷惯常的一力降十会的破局手段。不说城内城外几万大军单是这小小城楼上就集中了数位宗师此刻气机隐隐蔓延开来真要动起手啧啧二爷怕是要归位。 刘屠狗羞恼之余对曹宪之此人却无多少恶感反而隐隐地有些艳羡比起老燕这位一言便能决大将与万军生死的曹虎头可明显要霸气多了。 险恶关头他毫不犹豫地狠狠一跺脚如猛虎踏山整座城楼彷佛都随着这一脚晃了一晃。 冲过来的甲士只觉天翻地覆有几个甚至当场摔倒在地余下的也都慌乱止步努力站稳身躯。 这一跺脚颇有门道靠的不是力大城楼也没有真个摇晃而是将已经能去形存意的病虎探爪式与无形无相的刻碑之法融汇一炉直接蒙蔽了这些甲士的观感当真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至于那几位宗师因为刘屠狗刻意避开了他们的气机反倒只有几近于无的模糊感应并没引动他们的警惕与反击。 “曹公真是急脾气您大人有大量甭跟俺一般见识刘屠狗既然到了这金城关自然唯曹公马首是瞻。” 二爷换了一张真诚笑脸言语谄媚身躯却始终站得笔直周身气机涌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火并一般实在无法给人奴颜婢膝之感所谓宗师气度论心不论迹即便是刻意服软也不同凡俗。 “野性难驯飞扬跋扈!” 曹宪之冷哼一声丝毫不留情面地给了八个字的中肯评语。 他身居高位又是灵感宗师眼光与灵觉何其毒辣敏锐自然能看出眼前这少年所言确实发自真心也自然能看出倘若自己再行逼迫之举对方也一定会绝然拔刀反抗。 这世上单有这样一类人钟灵毓秀、惊才绝艳真正超凡脱俗、一心秉承己道若是隐居山林与世无争尚无大碍出世行走的与这俗世便有些格格不入尤其对朝廷亦绝无半分畏惧之心在这位朱衣军机看来无异于彻头彻尾的乱臣贼子。 这等人即便气运加身、后台硬实绝大多数也难免夭折于求道途中可但凡能成就所谓大神通者的也往往便是这类人。 若是江湖草莽大周朝廷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或压制或纳入掌控谷神殿护殿红衣与诏狱青衣鬼卒某种意义上便是为此而设这没啥好说的。 可若是崛起于官府、军中的“自己人”就要难办的多位置就那么多一个飞速蹿升的后起之秀任谁都不会喜欢不拔擢甚至刻意打压又会寒了人心长此以往谁还卖命谁为朝廷去压制那些大大小小的山头? 当然了身处曹宪之这个位置硬要压下眼前这个年轻校尉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地方上一位宗师大将固然举足轻重到了京师可就没这么金贵了。只是有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是他也无法真就任情恣意而为。 朱衣大军机挥了挥手甲士们便如潮水般退下。 “刘屠狗你的根脚老夫已经大概清楚慕容氏不过是个幌子病虎山那位虽然名声不显却无人敢小觑了去。它有何图谋非老夫可知你自己却要好自为之只要尚在我大周军中一日便要守一日的规矩如此方能活得长久!真要撕破了脸大周拼着伤筋动骨总还镇~压得住!” 不等刘屠狗回答曹宪之从袖中取出一卷以淡紫绸缎书写的令旨一把展开沉声道:“刘屠狗听令!” 被这朱衣大军机一番恐吓此刻又上演这么一出二爷当真讶异莫名当下老老实实拱手道:“在!” “着调朔方先登卫左尉刘屠狗及其部属至至京师诏狱听候差遣见令即行不得有误!” “啥?” 刘屠狗突然觉得自个儿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即便是二爷修为高、功劳大足够换个封号校尉的官帽子那也是由天子颁旨、军部任命关诏狱何事? 他满腹疑窦地上前接过紫绸令旨一看几行字之后除去军部的大印、曹宪之的总理军机官印还有一个小上许多的印章却不像是官印。 他认真看去只见这印上刻了四字——镇狱侯吴! 刘屠狗霍然抬头看向曹宪之疑惑问道:“镇狱侯这是……封号武侯?” 桃花眼魏卞的老爹、西安府诏狱绿袍勾录魏大曾跟他提过一嘴这镇狱侯正是诏狱的大统领。 他话一出口就见整座城楼中群情耸动除了那名不知是什么身份的灰袍老者尚且镇定如常另两位一看就是谷神殿中人的神官与武士都气机骤起情绪有着明显波动。 曹宪之促狭一笑:“侯爷说了不论许逊究竟是认谁做主子账面上终归是诏狱的人现下诏狱少了这么一位灵感境青衣鬼卒损失甚大要军方再赔他一个。” 刘屠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这意思就是……您老把俺卖给了诏狱?” 曹宪之点了点头哼了一声道:“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捅了多大的娄子自己还不清楚?没镇狱侯发话你真以为你能囫囵个地活到现在?老夫头一个就要砍了你!” 二爷一拍脑门当真有些啼笑皆非:“这世事变幻还真他娘的波诡云谲、瞬息万变呦!” 正文 第一二五章 羽翼初丰,而后图南 手心里攥着一卷淡紫色绸缎刘屠狗缓步走出城楼仍是没能完全回过神儿来实在说不出自个儿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眼前红尘万丈着实颠倒迷离但因果二字反倒越见分明。 时隔数月期间更是经历无数惨烈争杀当日灵应侯府中那斩杀了许逊的搏命快意一刀即便是挥刀杀人的二爷也有些淡忘了顶多是担心无心纸与阴山龙气会引起各方势力的觊觎窥探压根儿没想到会有人拿那个身份复杂的死人做文章。 可这后患终究还是来了还来的这般光明正大教各方连同二爷自己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许逊明明是军方安排进诏狱的密探眼下死了诏狱竟要求军方赔一个哪怕谁都知道许逊的死只是一个借口可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要求却没人敢当成儿戏。 无他只因开口的是一位封号武侯位列超品、着紫衣、朝野视为国士、军号旗鼓万世不易的封号武侯! 这可大出刘屠狗的预料毕竟镇狱侯这般大权在握的封号武侯那可是神通境界的真正巨头老怪啊高入云天的绝顶人物就为了他一个小小校尉从云端跳下来二爷这小身板怎么接得住? 刘屠狗没心思再跟穆狮磐废话也懒得去思量屯骑校尉脸上笑容的复杂难言意味儿才要下楼便是一怔。 城楼下三百余黑鸦牵马而立抬头望着城头纹丝不动静默无声。 他们在等自家的校尉。 刘屠狗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笑得灿烂如乌云尽散后耀人眼目的温暖阳光。 “镇狱侯征召黑鸦卫入京说句实话二爷我从前跟诏狱结了很大的梁子此去京师或横死或富贵这都说不准去留自愿都由得你们。” 这消息颇有些耸人听闻可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绝大机遇与凶险。别说黑鸦便是金城关上上下下的士卒闻言都是脸色一变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然而慑于这些黑鸦的厚重沉默没人说话只是互相交换目光。 渐渐躁动狂热起来的沉默中一身泥水的杨雄戟猛地单膝跪地大吼道:“属下誓死追随!” 徐东江、曹春福等一众血棠旧部紧跟着跪下齐声呼应:“属下愿效死命!” 三百黑鸦当下跪下了近一半余下的都有些犹豫踌躇纷纷看向站在最前的几位百骑长。 这下任谁都看出了黑鸦卫的四分五裂、貌合神离。 轰的一声金城关上下的士卒几乎不约而同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看向刘屠狗和黑鸦们的目光中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全无方才被震慑后的敬畏忌惮。 脸上刺了一朵黑火的任西畴笑容妖异狰狞他对四周的杂音充耳不闻站直了问道:“校尉大人似乎麻烦缠身可敢再收留一个魔门北宗的孤魂野鬼?” 刘屠狗居高临下目视这位新晋宗师咧嘴一笑:“狗屁的魔门二爷只认得黑鸦卫的自家兄弟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滚蛋!” 被辱及师门的任西畴收起笑容神情肃穆气机涌动。 杨雄戟腾地站起来转身面向任西畴这个第二旗百骑长原本何等恭顺一旦破境为宗师就跋扈起来还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拄着寒铁长钺戟瞪眼道:“你想死?” 一众血棠旧部也纷纷起身拔刀将任西畴团团围住任西畴身后第二旗亦是拔刀虽然气势被徐东江、曹春福等人压过却绝不是甘心就戮的模样。 身处风口浪尖的任西畴冷冷看向刘屠狗开口问道:“任某连同手下兄弟这样的桀骜难驯之徒校尉大人即便收留能做到心无芥蒂一视同仁?” 刘屠狗不耐烦道:“甭把自己看得太高二爷做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要么继续穿这身黑皮要么滚蛋!” 任西畴对几乎忍不住要动手的杨雄戟视而不见只是自嘲一笑随即朗声道:“既然如此……蒙大人不弃黑鸦任西畴谨以心魔立誓此生誓死追随!但有背弃必心火焚身而死!” 他发了一个让人瞠目的誓言突然左膝跪地继而跪下右膝双臂前伸合身向前一伏扑倒在泥泞里。 任西畴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金城关上下鸦雀无声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任西畴的举动出乎了几乎所有人的意料即便第二旗幸存下来的黑鸦都有些转不过弯儿来显得手足无措。 杨雄戟眼珠一转儿怒喝道:“任老哥已决意追随大人你们还犹豫什么?” 第二旗数十黑鸦如梦初醒这些被任西畴收服的亡命之徒连忙跪下如同任西畴一般五体投地。 因着这一跪魔门北宗最后一点儿余辉就此熄灭却为新生的黑鸦丰满了羽翼。 董迪郎与张金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决断。 “我爹不止我一个儿子董家越骑校尉的官职不愁没人继承。” “张三本就是幼子有朔方边军的压制大旗门不大可能再壮大只能守成。大丈夫行事岂甘心看家守院?”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跪地行礼出身董家与大旗门的黑鸦们尽数跟着跪下。 除去尚未归队却注定无力抗拒大势的和老四等人所有黑鸦尽数归心臣服。 刘屠狗缓缓走下台阶饶是他心志坚定如铁石此刻也禁不住心怀激荡。 “我上楼去见到了曹公没有跪。来日见到镇狱侯、见到天子同样不跪。” “入我门来生死有命祸福自招。” “一日为黑鸦不求苟且生但求壮烈死。老任啊你之前那首歌咋唱来着?” 任西畴直起身站了起来笑着轻声吟唱。 “人皮鼓刀吼长风男儿志豢蛟骑龙要长枪大剑谈笑成功!” 鼓声渐起金城关内城响起了雄壮歌声三百余黑鸦军汉扯着铁嗓大声嘶吼嘈杂纷乱、不成曲调。 然而这歌中的雄浑意气、激昂慷慨却不减分毫反倒多了一分撼人心魄的壮心与豪迈闻者无不变色随之心动神摇。 也只有连年烽火的北地边镇才能孕育出如此不含一丝柔媚脂粉气的大丈夫长歌。 也只有辛苦戍边日日厮杀搏命的粗豪汉子才能真正吼出、才能切实领会其中三昧。 “可惜啊不能为我所用。此一去乘风借力便再不可制了。” 曹宪之在城楼中端坐侧耳细听有些入神又似在出神。 “李统领诏狱今次毫不避嫌地扩充势力怕是得了陛下的授意要大动干戈了日后难免要压过你麾下的护殿红衣一头喽。” 李秀蛟闻言有些不满他不归属枢密院与军部领衔的军方对曹虎头并无太多敬畏当下就要反驳呛声。 元丹丘抬手止住欲开口的护殿红衣统领笑道:“此子羽翼初丰便迫不得已早早振翅图南稍有不慎便要摔个骨断筋折。曹公如此高看一眼是不是言之太早了?” 曹宪之看了一眼这个近乎与他平起平坐的谷神殿左祭酒眼中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之意。 “丹丘子有些事你们这些跪拜侍奉神灵的人永不能懂。” “此子固然令人惊艳但周天英才何其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我所看重的是他心如赤子却偏偏有一身浓烈的桀骜英雄气。至于日后能不能真正成事反倒是末节了。” 朱衣大军机看向南方眼神深邃而沧桑似在追思往事渐渐又泛起几分没来由的热切与期望。 他笑道:“羽翼初丰正该图南岂可畏难惧死、留恋故土尺寸之地?” (本卷终) ************* (第二卷大概就是这样了意已尽就不水了。在琢磨着是不是跟上一章一样写个卷尾语再来个剧透什么的你们觉得呢?) (啊呀呀又差点儿忘了感谢~斜风子~道友的打赏屠龙氏铭感五内。) 正文 第一章 在河边 落日余晖映入河水涟漪泛着金黄照得人满眼光辉。 河流不宽水流舒缓河岸边长满了一人高的杂草虽茂盛却让人有了荒凉萧疏之感。 林荫掩映的官道上两旁树木在夕阳下反显得浓黑三百余彪悍骑卒策马而行黑袍黑甲黑披风连银盔上盔缨都是黑色面目模糊掀起一阵烟尘。 打头的一人忽地高高抬起手臂整支马队倏然减速流畅自然毫无滞涩之处。 骑牛的杨雄戟有些疑惑:“二哥咋了?” 刘屠狗轻笑道:“你的牛当然无妨兄弟们的坐骑可都该喝口水了。” 他看向官道延伸向河岸的斜坡坡上与岸边各自散落几只白羊本是在悠闲吃草饮水此刻被骑队所惊都不安地抬起头来。 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握着一根小鞭子衣衫破旧脸上脏兮兮的瞪着一双还算明亮的眼睛眼神有些畏缩警惕却并无多少恐惧。 此时黑鸦卫向南赶路几乎快出了蓟州沿途所见渐渐没了北地的烽火杀伐气息反倒让这些鬼门关走过一遭的汉子有些不适应了。 刘屠狗咧嘴一笑问道:“哎这里离着最近的驿站还有多远?” 放羊的小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老实答道:“俺村子在东边儿离这儿得有十几里地俺头回来就知道驿站得再往南边儿的县城走走多远俺就说不好了。” 他说着眼睛却瞅向这领兵大官儿身旁对那个几岁大却显得老气横秋的小道童很是好奇。 杨雄戟给逗乐了朝这小子瞪眼道:“放你娘的屁放个羊跑出十几里地?” 刘屠狗也是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这小子倒是有点儿小奸猾挺像当日的兰陵狗屠子。 他原本也只是被这乡野间牧童的平凡安逸生活吸引从前只道是寻常此刻却有些灵机感触觉得这也是红尘中难得之景是以停下来看一看随口一问也没真想着得到答案。 一州驿站尤其是边州驿站的设置极为严密之间的距离大致相同还有多远只需估计一下脚程就能大致推断今日时辰虽晚总能赶得上宿头。 见领兵的年轻大官儿不再理会自己放羊的小子连打带赶急急忙忙收拢起羊群很快就火烧屁股一般地撒丫子跑远了。 马队里的马可比人多出两倍刘屠狗一声令下当下便有人轮流驱马至河边饮马人喝马嘶有着别样的喧嚣热闹。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金城关骑战已过去月余三百余黑鸦并不急于赶路走走停停包括任、董、张三旗在内绝大多数都接受了拈花授记真正被纳入了血棠旧部的体系再不分彼此。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刀种蛰伏丹田气海所授印记是抓取阿嵬孕养血棠原根辅以自身澄澈刀气而成更添神效功力本就深厚几分幸存黑鸦又积蓄深厚竟然全部成功无一人失败横死。 此刻的黑鸦卫虽然缺额严重却都是百战老卒真正的精锐练气境界的高手比比皆是其中还有几位有望灵感的百骑长和什长尤其是真正抱成了团再不是面和心不合的散兵游勇。 在刘屠狗想来哪怕此刻把黑鸦拉去跟金城的红甲和白隼硬碰硬也绝不会落下风。 刘屠狗蹲在河边望着河水愣愣出神水中映出一个又有些陌生了的脸庞。 他摸了摸嘴角新近冒出的细微胡茬这才恍然记起自家也是个还在飞快长大的少年人几岁了呢十五还是十六? 刘屠狗有些迷惘有些畅快回头道:“任老哥你不愿意提起魔门的事儿那中原的江湖总能说说吧?” 任西畴正站在刘屠狗的身后闻言笑道:“大人是对镇狱侯的征召有了些推测想法?” “诏狱是干什么的咱们都清楚为天子咬人而已有原本那些个赭衣鹰、青衣犬当已足够如今突然征召军伍怕是要大兴杀戮。” 刘屠狗点点头道:“对付庙堂门阀咱们小小黑鸦起不了啥大用处还没京师禁军管用自然是想着恶人自有恶人磨让咱们这些不大恭顺的魔头去江湖中翻江倒海顺手再把阿嵬身上的东西收入囊中。” 一旁饮水的阿嵬哼了一声闷声闷气道:“还不是二爷心大否则咱们去哪里快活不成非要去趟这浑水?” 刘屠狗哈哈一笑猛地站起身来十分自在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却让任西畴和阿嵬产生了面对一只慵懒猛虎的错觉。 “当日在金城关城楼之上谷神殿那名灵感境界的红衣武士对我隐隐散发敌意我当时还在奇怪以为是太过招摇盖住了那人的风头现在后知后觉倒也跟先前的猜测相互印证一二。” 任西畴出身魔门对谷神殿的观感自然称不上好闻言也是一笑:“谷神殿虽是天子正祭、有实无名的护国教门但神道向来受到庙堂忌惮压制此次被诏狱压过一头自然不会给大人好脸色。” 刘屠狗轻轻摇头当日在金城关城楼之上不难看出谷神殿三人与曹宪之这位朱衣大军机可谓分庭抗礼可见并非完全如外间传言的那般处境尴尬。 他没跟任西畴说这些只是对这位黑鸦中的第二位宗师笑道:“咱们黑鸦出身不好几次血战立下的功勋到现在都人没给个说法也不知镇狱侯爷的手面阔气不阔气?” 任西畴哑然失笑随即眉头微微皱起手指摩挲着腰间人皮鼓的鼓面沉吟道:“现下咱们归属了诏狱原本的那些功劳恐怕要落空一位封号武侯的私军别说军部就是枢密院的军机们又有谁敢越俎代庖?” 刘屠狗望向站在稍远处的董迪郎与张金碑笑道:“此一去前途未卜两位哥哥怎就甘心舍弃了大好家业?” 董迪郎脸上再看不出当日朔方城中横行霸道的骄矜之气闻言拔出背上的家传切玉刀抚摸着刀脊叹息一声既有些遗憾又有些释然:“大人董家在朔方是数一数二的大族不假可那是一代代人拿命换来的而且池子就那么大格局实在有限早晚熬不住连天战火、一朝烟消云散绝成不了公西氏那样的霸主大名。属下还没见过中原与江南的柔美风情哪甘心一辈子在北地喝风吃沙?” 刘屠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杨雄戟的大嗓门已是响了起来:“这话矫情不似男儿!直说你怕死便是我看不只是你只怕你整个董家也是如此眼下战火四起怕是顺水推舟拿二哥做了后路更别提还能攀上镇狱侯这颗大树?” 董迪郎苦笑着拱手:“杨爷真是一针见血不单是我只怕张三哥也是如此吧?” 被董迪郎拖下水的张金碑沉默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汉子越来越寡言少语并不热衷于言语寒暄似乎所有大旗门子弟都是如此。北地男儿总是将一腔英雄血性掩盖于朴实厚重的气质之下。当然了某个老奸巨猾的老兵痞除外。 刘屠狗点点头对此毫不介怀都是有家有业见过世面的人物哪能真就无缘无故地给自己卖命更多的还是看上了镇狱侯吧? 任西畴察言观色轻笑道:“大人也不必妄自菲薄若非大人天纵英才又有容人之量我们也不敢以身家性命相托。自来英雄兴起不过如此而已。” 刘屠狗洒然一笑忽地想起了曾经誓言。 他翻身上马双眼明亮如星辰。 “此去京华当与天下英杰一较短长!” ************ (还是徐徐展开吧每到新剧情开始时就有种千头万绪的赶脚。) 正文 第二章 夜祭(上) 星垂四野月光皎洁。 三百人近千匹战马的骑队汇聚成黑色的湍急江流冲突激荡遮蔽了老长一截官道。 前方驿站遥遥在望更远处灯火点点、屋舍隐隐是个临河靠山的小村庄。 许多黑鸦的脸上都不由自主露出喜色小小驿站自然安置不下这么多人但让大伙儿吃上一口热饭还是可以办到。 至于那个小村庄二爷掌军以来令行禁止黑鸦卫依着军伍规矩行动从来都是自行扎营还不至于扰民。 “二哥有些不对劲啊。” 杨雄戟骑牛自队伍最前端折返奔到刘屠狗近前说道。 他胯下的雪蹄绿螭兽有些不耐烦蹄子狠狠地刨着土然而官道的夯土异常坚实以它的力气刨了几下竟然只是一点儿微不足道的浅坑。 刘屠狗点点头道:“那个村子是空的人都去了山上。” 众人们的目光朝着更远方望去黑鸦卫四处奔波这样的驿站和村庄见得多了眼前这个确如杨雄戟所说有些异样。 只见村庄背靠着的小山上点缀了许多火把连接成串自山脚一路排到了山顶的茂密林中。 山鸟惊飞在山林上空盘旋。 夜里上山还是全村倾巢而出其中必有缘故。 刘屠狗想了想挥手道:“先去驿站瞧瞧徐东江、傅阳关你们带人打头。” “是!” 两名自朔方追随而来的血棠什长应命而出、策马如龙自有几名部属跟随一少年一中年都是干练果决、意志坚定的人物再见不到一丝稚气、酸气。 两个不满员的什率先靠近驿站并不急着叩门而是自门前分流绕向驿站两侧有几人持弩跃上墙头占据了几处险要位置。 在朝廷设置的驿站如此作为可不是谁都做得出来这些黑鸦却浑然不觉有何不妥。 杨雄戟随后赶到骑牛横戟立在驿站院门前望着紧闭的院门扯开大嗓门喊道:“驿丞快出来天都还没黑透呢怎就关门睡大觉了?” 他喊了两声见无人应答就有些焦躁恼怒道:“来啊进去开门!” 墙头上立着的一名黑鸦回头瞧了傅阳关一眼见修为日深、城府也愈发深了的自家什长轻轻点头这才跃了下去从里面打开了院门。 几名黑鸦骑马冲了进去不多时就拉扯着一个满身马粪味道的醉汉出来衣襟上还有些呕吐出来的恶心东西。 这醉汉闭着眼睛醉得浑身无力嘴上却不肯闲着兀自骂骂咧咧:“哪里来的狗东西敢到官家的驿站里撒野真当没了王法不成?惹急了大爷也不必禀告县尊径直丢去后山祭了山神才晓得大爷不是好惹……” 骂完又哭:“都祭了吧大家死了干净!” 任西畴仔细感应一番有些小心翼翼地朝刘屠狗笑道:“大人若是属下灵觉无悟这驿站中恐怕只剩下此人了。” 刘屠狗点点头:“你是厚积薄发所以境界这么快就已稳固我当日为了夯实境界几经生死波折可要狼狈太多了。” 任西畴微微低头:“哪比得上大人英才天纵。” 在他看来虽然大人说自己因为根基不稳、自行跌境重修虽然他任西畴已夯实了根基成就了实打实的灵感初境每当面对大人时却总是如临深渊有种发自内心的战栗恐惧。 刘屠狗哑然失笑这个魔门北宗的传人还真是识时务很懂得伏低做小全不见半分宗师应有的傲骨反倒让见惯了人心的病虎山二爷都有些不习惯。 然而只要听过那首以人皮鼓奏响、长歌当哭的《乱世歌行》谁人敢把这个任老哥等闲视之? 他这样想着扭头看了桑源一眼。 这个原本是任西畴亲信的汉子一度处境尴尬大部分时间都是默然无语只在战场上才会显露出几分疯癫嗜血的本来面目。 随着任西畴成就宗师境界提升后心胸眼界自然不同彼此差距拉开原本羁绊桑源的世俗枷锁反倒有了松动让他渐渐活跃起来。 桑源注意到刘屠狗的眼神当下会意抬腿跃下马背一脚揣在那醉汉的胸口。 醉汉的身子被踢得向后飞出然而肩膀被一名黑鸦按住只是双腿离地上半身却不得不留在原地紧接着就砰地一声给平平地拍在地上。 醉汉这下有了清醒了些挣扎着扬起头干呕一声似是要张嘴呕吐。 桑源皱皱眉一脚点在醉汉后辈脊椎将醉汉已然扬起的上半身压回了地面整张脸猛地砸进泥土里。 呕! 本欲喷薄而出的秽物硬是给压回口鼻醉汉痛苦地闷哼一声手脚抽动几下似是极为痛苦。 连带不少黑鸦也是脸上抽搐心道若是这般给生生淹死该是何等的荒唐悲惨? 这桑源还真是劣性难改刘屠狗颇有些无奈摆手道:“行了一个醉汉而已别真弄死了。” 桑源点头称是蹲下身提起醉汉后衣领用力抖了抖随后耐心向一脸泥土与秽物的醉汉问了几句才抬头道:“大人这后山上当有个乡民私设的野祭淫祠要用生灵活祭今日正是时候乡民都上了山。” 他说得随意黑鸦们也大多听得漫不经心这类事情在相对贫瘠养不出山精水怪的北地军州固然少见但放眼周天却实属寻常甚至徐东江等祖籍南方的黑鸦都或多或少耳闻目见过更别提个别黑鸦在寄身先登寨之前本就是无恶不作的魔头没少做这类缺德勾当对其中的道道可以说是门儿清。 钟灵毓秀的山水之间难免有些灵异滋生更别提周天之下专有一等修为不上不下的修士利欲熏心仗着有些手段就愚弄乡民或求财货美色或私修神道前者倒也罢了后者则是犯了谷神殿等国家正祭的大忌一旦成了气候必然会引来红衣护殿武士的无情剿杀。 换句话说今天这事儿是谷神殿该管与黑鸦卫却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黑鸦们大多见怪不怪刘屠狗反倒起了兴致。 兰陵所在的云州虽然偏僻却足够繁华富庶鬼神之事就难兴盛虽听说西面大山里的蛮族尽皆信奉邪神惯用活人祭祀却没有谁真正见过他一个狗屠子就更别提了。 刘屠狗想了想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笑着下令道:“左右无事几位百骑长随我上山去瞧瞧热闹余下兄弟就在这驿站旁扎营借灶生火做饭一切事务俱由徐东江总揽违令者杀!” 几位百骑长对视一眼拱手道:“是!” 正文 第三章 夜祭(中) 星月灿烂满目青山。 山势平缓除林木茂盛之外并无丝毫特异之处五骑经由山道缓缓而上遥遥可见无数火把聚于山顶如一朵巨大火莲盛开。 刘屠狗一骑当先神态从容甚至有些慵懒随性的意味儿。 杨雄戟骑牛越过另外三位百骑长赶上刘屠狗后微不可察地朝身后努了努嘴嘴角带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轻声道:“二哥忒不地道吃相也难看不怕生分了就此起了异心?” 他说的没头没脑但显而易见指的是刘屠狗调开所有百夫长命心腹徐东江节制所有士卒的事情。 刘屠狗哑然失笑身后三人哪个不是修为精绝、心思剔透之辈又隔得如此之近想不看到听到这厮的小动作都难此刻欲盖弥彰近乎直白地开诚布公想来既是要给他提个醒也是帮着敲打敲打三位投靠不久的百骑长只要摆正了位置也就无所谓芥蒂隔阂。 想到此处刘屠狗颇有些无奈地摇头道:“你这厮心眼儿倒多若是都能用到修行上只怕已经灵感了。” 他扭身回头视线扫过三张平静恭肃、看不出丝毫异样的脸咧嘴笑道:“任老哥已是宗师当能知晓我的心意?” 任西畴微微犹豫点头道:“属下试言一二兵家修行其实与山上这神道有异曲同工之妙要诀便在于集众一旦失去便是树倒屋塌的局面。道途艰难不论何种手段终究要落在自家身上否则便是舍本逐末。” 他又看向董迪郎与张金碑:“两位出身不凡向来是前呼后拥如今一旦失了羽翼可有什么体悟?” 董、张二人一愣若有所思。 刘屠狗见状哈哈一笑:“我辈修者踽踽独行看似潇洒无牵绊其实寂寞不可言。几位哥哥可愿陪我共登此山?” 他说罢不待几人回答胯下白马已经发出一声响彻四野的长嘶扬蹄飞奔向着山顶冲去。 一人一马似乎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轻松与愉悦一如天真无邪的孩童。 任西畴毫不犹豫地催马跟上朗声笑道:“愿附骥尾!” 竟被人抢了先杨雄戟重重哼了一声边催动雪蹄绿螭兽边数落道:“这个老任原本还能有点儿魔头的样子怎的成了宗师摘了面具之后比俺更像个酸腐书生?连拍马屁都带着股子文绉绉的臭味儿!” 天生异种的青牛脚力雄健很快便超过了任西畴直追黑衣白马而去。 董迪郎与张金碑对视一眼就见校尉之子苦笑道:“还真是看不透咱们这位大人。” 大旗门少主点点头显然深有同感:“非常之人非我等可知。即便此刻咱们尚能站在他的身后日后多半也要被远远落下。” 董迪郎一马鞭狠狠抽在坐骑身上:“趁着还能望其项背你我不奋起直追尚待何时?” 张金碑几乎与他并驾齐驱紧攥缰绳的手指青黑一片脸上却无昔日那渗人的青黑之气脱胎于大旗门刻碑之法的开碑手似已练入骨髓。 马蹄隆隆五袭大黑披风连成一线直上山顶。 山顶上因此有了些许骚动喧哗有乡民里的精壮举着火把下来查看见到来势汹汹的五骑黑鸦惊骇之色溢于言表无人敢上前阻拦。 战场上锻造孕养出来的煞气自己或许不觉放在这些乡民眼中却是极为醒目且毕竟是边州百姓村子又靠近官道看出这五人虽然穿黑不穿红却肯定是官军无疑先就畏惧了几分。 山顶挤挤挨挨地聚集了数百乡民围着核心处一座进不去人的小庙砖石垒成涂漆尚且鲜艳但也只是寻常乡间山神土地庙一类神祠的规格。 神祠无名里面供奉着一尊泥胎木偶远远看去似乎是羊头人身披着花花绿绿的神袍。 一位乡老模样的白发枯瘦老者站了出来恭敬中带着忐忑警惕作揖道:“小人是里正这位小将军不知是哪位大人的麾下上山来有何贵干?” “今儿晚上月亮不错俺一时兴起登山赏月想不到遇上这神灵祭祀还真是巧说不得是俺与这毛神有缘。” 刘屠狗笑着答道却并不下马昂然直入其余四骑紧随其后所过之处无论乡民是否情愿都被一股无形的气机迫开波浪般向两侧散去。 见着少年人无论言行都着实不够恭敬乡民中便有不少人的脸上显了愠色敌意隐隐只是仍慑于朝廷与边军的积威不敢发作偶有几个冲动毛躁的也被那名里正狠狠瞪了几眼给压下无论如何这几人身上的刀弩可不是假的。 刘屠狗对乡民们的反应恍若不觉只是盯着这神祠细看。 神祠的屋檐几乎与白马的胸膛齐平他骑在马背上更是需要低头下顾。 那神像倒还寻常仅有半人高的祠门前摆了一座由许多颗牛头垒成的小小京观被锯掉的牛角另外又摆成了一堆这倒是从未听闻过的祭礼规格。 耕牛在乡间是极贵重的财产私自杀牛更是违犯朝廷律法的事情这些乡民倒还真是舍得也真敢冒风险。 “里正你这里祭神倒是舍得下血本可灵验么?” 里正走上前微微弯腰恭敬答道:“自然是极灵验的小人斗胆还请小将军下马切莫冲撞了神灵。” 没有见到那个醉汉口中献祭活人的惨事刘屠狗松口气之余又起了好奇心抽出屠灭刀用刀背在神祠的屋檐上敲了三下咧嘴笑道:“放羊的小子二爷来你家串门儿怎的还不出来迎接?” 这话一出周遭沉默着的乡民立刻开了锅神情各异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望向刘屠狗的目光也变得十分诡异。 白头里正的嗓音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将军你刚才说的放……放羊的小子是在……在哪儿见着的?” 刘屠狗抬手一指笑道:“可不就在你身后站着嘛?” ********** (断了一阵儿自我感觉这两章的风格好诡异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而且还这么水俺还是洗洗睡吧恩。) 正文 第四章 夜祭(下) 白头里正被刘屠狗这一指唬了一跳脸唰地惨白僵硬的脖子一寸寸缓缓转动瞥见某个半大小子放羊娃的身影后便再不敢动起先神情惊恐随即颓败下去似已心丧若死。 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稚嫩中却透着沉甸甸的苍老疲惫:“小小年纪前途远大又不是谷神殿豢养的那些狗奴才何必来趟这浑水?” 刘屠狗盯着这个彷佛从土里冒出来的半大小子见其脸色晦暗从里到外透着股阴森鬼气全然不似生人。 他咧嘴笑道:“先前一时不察竟被你骗过什么鬼东西胆敢借活人躯壳行走?” 半大小子脚边卧着三只小羊眼珠儿颜色各异一只纯红一只幽绿一只漆黑却都没有神采宛如冰冷的玉石雕琢而成。 他随手抱起一只幽绿眼珠儿的开口说话仍是极为诡异的老气横秋:“老朽羊泉子此刻不过一道残魂分身虽不是你的对手但真要拼尽两百年辛苦恢复的些许元气来个两败俱伤倒是不难。我观你手下尽是些妖魔之类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劳什子的侠义心肠想要什么好处不妨说来听听?” 刘屠狗闻言笑道:“我看老哥这三只羊羔不错赶了一天的远路我手下几百弟兄此刻都是饥肠辘辘不如就舍给我在这星月光辉之下、风清气畅的山顶上烤了来吃岂不快哉?” 不等羊泉子回答他身前的白头里正战战兢兢听了半晌此刻终于反应过来突地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将军大人在上还请出手除此邪魔救我全村老小!” 羊泉子冷哼一声透着渗人的邪恶阴祟他单手抱住小羊空出的右手探手一爪抓向白头里正的头颅。 咚! 一声突如其来的鼓响宛如在众人心头敲响明明声音不大却在夜空中传播甚远明明只有一声其中却仿佛传达出无尽的悲歌呐喊。 这鼓声使得羊泉子的动作微微一滞就因这短暂耽搁一柄淡青色的长刀已然出鞘飞起直射向羊泉子怀抱中眼珠儿幽绿的小羊。 羊泉子蓦地收爪后退躲过那柄杀气腾腾的长刀神情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周围人群也是一阵骚动推推搡搡腾出一个更大的圈子只因这山顶上太过安静怕动静太大引起邪魔注意一时间竟无人敢率先逃跑。 或愤恨或恐惧或两者兼而有之无数道目光望向那个似乎是某个几百年老魔分身的放羊小子。 白头里正连滚带爬逃得一命手脚俱软瘫倒在地。 他将希冀目光望向刘屠狗悲声道:“将军大人不是我等乡民不敬神灵祖祖辈辈也不知供奉了这妖魔多少年若只是要些酒肉祭祀倒也罢了可他……他不知残害了多少灵秀的娃儿近些日子更是突然索求无度再不除去我等怕是都要被他害了!” “哼两百年微薄供奉换来两百年风调雨顺、邪魔不侵还有什么不知足?若不是怕动静太大招来仇家老子岂会这般扭扭捏捏遮遮掩掩花了这许多光阴?” 羊泉子表情阴狠有些恼羞成怒眸光如刀子般剜了一眼任西畴又在他腰间悬着的人皮鼓上微微驻留冷笑道:“怪不得觉得眼熟你竟是那个小娃娃的后人明明是魔门弟子偏偏一副心系苍生的模样这正是大奸似忠、大伪似真没想到竟也能找到衣钵传人。” 任西畴神情微动:“你认识家师?” 羊泉子却懒得回答目光转向正收回淡青长刀的刘屠狗恨声道:“想你也是个有来历的何以非要结下这怨仇实在愚不可及!” 刘屠狗微微垂下眼帘手指轻轻摩挲着屠灭刀的刀身轻笑道:“没有舍哪有得……三只羊而已当真不肯舍?” 狗屠子舍了装着全副身家的包袱终是没有错过老狐狸强塞的仙缘这三只小羊是羊泉子不惜残害生灵而辛苦修持出的果舍弃了来换得一命苟活想来也算不得亏。 只是这个理没几人愿意懂。 即便眼前这些养虎遗患看似可怜的乡民也曾懂过然而此刻终于殃及自身却是尽忘了。 羊泉子脸上挂着冷笑:“既是个识货的想要我的羊就拿好东西来换一只羊换你胯下白马再一只羊换那头青牛第三只换你的刀!” 刘屠狗绝然摇头道:“你这养羊吃肉的法子虽然巧妙却终是邪道我认识的一位长辈把一部《温吞水》改作《蛇吞象》亦是存了吞吐天地的心思最终却给炸得粉身碎骨。这三只鸡肋般的鬼东西只够你换自己活命就不要贪得无厌了吧?” “仅凭三言两语就妄想夺我道果?” 羊泉子闻言放声大笑其中殊无快意只有无穷怨毒。 “当年老子血海舒拳、纵横天下打下赫赫威名如今竟都烟消云散。二百年苟且偷生、不得伸展连你这样毛都没长齐的小辈都敢欺上门来实在可笑、可恼、可杀!” 他说着突然探爪在怀中小羊身上狠狠一撕。 刺啦! 声如裂帛小羊柔软的肚腹被撕开一道大口子其中黑洞洞的不见一丝血肉却传出凄厉的哭嚎。 “今夜美景如画正是夜祭良辰……” 羊泉子脸上露出肉疼的表情旋即化作狞笑:“这就杀一只倒要看你吃得下吃不下!” 他提起被破膛开肚的诡异小羊猛地举过头顶随即抬头张开嘴正对着小羊肚腹处的那道大口子。 一道似烟似雾又似水的幽绿色光华自那道大口子中倾泻而出径直灌入羊泉子的口中光华极多一口无法吞下便四下流淌浸润了他的身躯甚至向四周流散。 晴朗的夏夜骤然阴森起来星月的光辉也变得清冷刺骨宛如一瞬间便入了寒秋。 刘屠狗见状咧嘴一笑:“年纪大了肠胃不好你可悠着点儿别撑死了!” 他嘴上戏谑不停人却已经飞身而起如一只黑色大鸟朝着羊泉子凶猛扑下。 屠灭刀晶莹剔透在夜空中斩出一道淡青色的美丽弧光。 正文 第五章 心如怨鬼,身作金刚 羊泉子撕羊吞气的景象极为慑人四处流散的幽绿色光华将他的脸庞映照得更加鬼气森森任谁都知道这当真是实实在在的妖魔。 在常人看来这幽绿色光华除去异常冰冷本身倒是极为清澈可在宗师眼中那其中挤满了形容可怖、嚎哭惨叫的怨灵怨毒盈沸令人刻骨生寒。 刘屠狗自不会被这点儿异象唬住而是更在意对方躯壳中急剧攀升的气息原本不过是练气境界此刻已毫无瓶颈地达到了灵感初境的程度而且丝毫没有要停滞的迹象。 先下手为强绝没有任由这妖魔从容施展的道理。 屠灭刀斜斜下劈径直切向羊泉子眉心刘屠狗余光所见在自己暴起的同时麾下四名百骑长已然绕向对方侧后牢笼之势将成。 有趣的是人倒还没什么雪蹄绿螭兽格外暴躁凶狂若非杨雄戟压制只怕要先一步扑杀而上。 那神祠前的累累牛头只怕让这通了灵的妖牛物伤其类了。 刀锋追风赶月、迅如闪电周遭情景却纤毫毕现、一览无余尽数映照于刘屠狗心湖识海。 羊泉子的眼眸已然转为幽绿头上乌发却变作灰白与先前判若两人尤其原本略显僵硬的皮肉骤然生动起来能表露出更为细微丰富的内心那是愤怒、仇恨、肉疼与亢奋的复杂情绪。 他狠狠将那只被开膛破肚的诡异小羊掷在脚下随即两臂混圆画弧双掌向天一合抓向自头顶袭来的刀锋。 这一瞬间他本身境界已攀入与刘屠狗一般无二的灵感中境。 锵! 屠灭刀如中铁石。 羊泉子的身躯坚硬得过分一双肉掌硬抗屠灭刀竟丝毫无损反而将刀锋死死锁住。 他这一合掌连屠灭刀上并无神意的刀气亦不能稍稍阻挡被他一抓而破! 羊泉子嘿嘿冷笑掌中发力两臂向下狠狠一拖。 “心如怨鬼身作金刚!给老子下来!” 刘屠狗微微错愕这积年老魔果然有些门道难怪非但老而不死还能为祸一方。 他被羊泉子这一拖给扯落脚尖在地上重重一点整个人不退反进紧握刀柄狠狠掼向羊泉子。 “想要二爷手里的刀?送你便是!” 羊泉子被这凶猛的力道一冲原本酝酿的后续杀手锏便使不出来身不由己向后倒退数步靠着几次重重跺脚稳住下盘两掌仍是牢牢锁住屠灭刀。 屠灭刀刀身上明显多了几道指印若非刘屠狗日日以心血神意祭炼当初重练时又加入了上古法剑这等稀有坚硬材质只怕早被羊泉子夹断。 刘屠狗见状咧嘴一笑借着对方硬顶的力道再次发力这回却不是重在前冲而是再次凌空跃起以屠灭刀为轴整个身躯猛地旋转起来屠灭刀刀身上亦同时刀气肆虐在羊泉子掌指之下迸发出遮掩不住的绚烂光华。 变起仓促羊泉子笑容陡变未及反应便被化作犀利刀轮的屠灭刀脱困而出。 羊泉子赶忙横向避开几步脸色极为难看将双掌合十狠狠一搓竟搓掉了一层厚厚的皮肉硬如铁皮砸落地面。 他掌上伤口深可见骨骨质漆黑却见不到丁点儿血液。 “这具皮囊资质有限原本只是暂用竟被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逼得仓促相合坏了老子二百年大计你万死不足以赎!” 羊泉子面目狰狞直欲择人而噬这片刻功夫他的头发已变作全白脸上也爬出几道显眼皱纹显然那些包含怨力的幽绿色光华固然能催生境界功力付出的代价却同样不菲甚至可以说是惨重。 他猛然抬手一招另外两只被忽略的小羊便如被祭炼过的飞剑一般飞到他的身旁。 羊泉子一手抓过其中眼珠儿纯红的那只眼神中满是迫不及待他甚至来不及如法炮制撕开羊腹而是狠狠一口咬破了小羊的脖颈。 血腥味儿瞬间弥散开来一道鲜红血气冲霄喧沸如水却同样森寒彻骨。 羊泉子大口吞咽幽绿色的眼珠儿骤然带上了一抹赤意脸上裸露出的皮肤也随之恢复了光滑平整只是这头发虽有了光泽却仍是纯白。 灵感大成! 刘屠狗叹为观止以秘法将怨气、血气分开收集孕养无数年各自精纯又削去大半后患确实要比白发鬼医高明了不止一筹。 只是明明身躯已然青春鼎盛却还是白发或者其中还缺了某种关键? 他的目光看向仅存的最后一只小羊这只的眼珠儿是漆黑的不知其中又孕养了些什么? 吃了两只羊便灵感大成再吃一只岂不是要登顶甚至成就神通? 刘屠狗扫了四名百骑长一眼见他们个个凛然眼神却也都有意无意瞥向那只小羊知道他们也意识到了此战的关键才略略放下心来。 始终一声不吭的白马阿嵬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自口鼻中喷出了无穷黑气虽不显蛟龙形体仍是灵性无比将五名黑鸦围成的战团圈住。 黑气迅速向圈内蔓延很快就遇上那些四处飘散的没有被羊泉子吞尽的幽绿色怨气光华。 先前渗人的惨嚎声再度响起怨气光华如热汤泼雪在黑气的侵蚀下迅速消融。 这三成阴山龙脉地气原本就被拘于万人窟内本性近乎幽冥本质却又极高可算是鬼神之属的天敌绝不是这些不足两百年的怨魂余气可以抵挡。 短短片刻山顶上已经犹如鬼蜮原本聚集的乡民只来得及逃走小半剩下的个个面无人色争先恐后地远离那团已经看不清内里究竟的黑气。 下山的路被挤了个水泄不通乡民们情急之下再顾不上他人死活哭喊、谩骂、诅咒、厮打种种乱象令人头皮发麻。 而不论是严阵以待的以刘屠狗为首的黑鸦还是正在兴风作浪的积年老魔羊泉子都已顾不上这些乡民。 阴山黑气虽利却遮掩不住那道耀眼血光虽然渐渐衰弱下去但是羊泉子本身的气机却一浪高过一浪单论境界场中已然无人可以将其压制。 “从来都是二爷以境界压人不想今日风水轮流转啊。” 刘屠狗咧嘴一笑:“老家伙你可见过种子发芽么?” 正文 第六章 破土 阴山黑气围绕之下耀眼的赤色光华之中积年老魔羊泉子白发绿眸、神情淡漠将原本躯壳那稚嫩容貌衬托得无比诡异与狰狞。 他已然灵感大成自信足以绞杀周遭五名罕见穿黑衣的边军精锐除了眼前这年轻得过分的灵感中境刀手和那名懂音律的灵感初境魔门小辈剩下三个半步灵感的军中高手根本不被他放在眼中。 听到刘屠狗的问话羊泉子嗤笑一声并不回答只是将目光若不经意地自周遭的黑气上扫过眸子深处映照出一丝深深的忌惮与贪婪。 “你是哪家大宗门豪阀的嫡系后辈竟放心让你身怀如此重宝四处招摇?此等用法真真是暴殄天物。” 他虽是问刘屠狗大部分心神却是在观照远近动静寻找着隐身在暗处的护卫高手这是大门阀保护重要成员的题中应有之意。 这回轮到二爷嗤笑了他笑完又问了一句:“老鬼你见过种子发芽么?” 羊泉子稍稍回神眸子中赤光大盛:“真当老子不敢杀你?” 他没有找到隐藏的高手心中疑惑的同时又是一定这杀心便再也不可抑制。 既然今日之事已难善了血海里打滚儿了数百年的积年老魔丝毫不介意下手扼杀几个后辈英才。 刘屠狗咧嘴一笑:“灵气为田、心刀作种忍耐了许久今夜良辰正是生发之时却不知能长出什么来。” 他仰起头慢吞吞地深深呼吸一口根子还是病虎吞天式似又带了几分温吞水的神韵效果却如长鲸吸水瞬间鼓荡起整座小山之中的灵气汹涌澎湃地汇聚而来朝着他冲刷砸击而下。 漫天星月光辉亦随之大盛煌煌然遍照天地虽不至于亮如白昼却驱散了方圆数里小山上下的一切阴森幽暗甚至就连已经弥漫开来的阴山黑气都被排挤重又凝聚成一条凶蛟彷佛受到挑衅朝着刘屠狗张牙舞爪。 阿嵬连忙嘶鸣一声运使起无心纸上学来的诡异功法将黑蛟召回。 见到如此撼人心魄的景象即便是见惯了风浪的羊泉子也禁不住脸色大变若非眼前这黑衣少年从里到外都有股子少年人特有的鲜活朝气几乎要以为对方也是一位夺舍重修的老妖魔了。 羊泉子没有再废话他本就周身气机满溢神意灵感皆已积蓄到顶点当下便毫不犹豫地朝前探出一爪。 汇聚而来的灵气洪流顿时一乱几让人产生了虚空塌缩的错觉而就在那塌缩之处蓦然显现一只极为巨大的幽绿色骨爪指节分明爪身上密布着赤红色的哀嚎鬼面头生羊角扭曲狰狞几乎不成人形那数量众多密密麻麻的景象瞧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骨爪甫一出现就不断壮大与刘屠狗争夺起漫天灵气洪流裹挟着真实不虚的沛然大力气势汹汹朝他抓来。 鬼哭盈耳、骨爪充目让人几疑坠入了传说中的冥界幽狱。 五名黑鸦围成的阵势瞬间不攻自破连同任西畴和阿嵬在内四骑黑鸦连同一匹白马身不由己连连后退难以稳住身形。 有时候若鱼儿太大出现鱼不死、网却破的局面便也不足为奇。 杨雄戟举起长戟就要像当日冲杀孙道林一般决死而上胯下雪蹄绿螭兽却罕见地裹足不前对于那只鬼爪它通红一片的牛眼中除了刻骨的仇恨竟似还有着深深的畏惧。 杨雄戟怒吼连连片刻间却死活无法为二哥分担一二。 比起当日孙府里那拳拳到肉的方寸拼杀、凶险异常的心湖灵感碰撞眼前这看似更加华而不实的交锋却多了一分他无法领会的玄妙甚至已经隐隐超出了灵感境界的层次而正是这一线之差便当真天差地远成了一人一牛无法逾越的天堑鸿沟。 任西畴单手揽住缰绳压制着坐骑稳步后退另一只手始终死死按在人皮鼓光滑的鼓面上。 他脸上的黑色火焰彷佛鲜活了几分灵韵流转双眼则紧紧盯住那鬼爪瞧得目不转睛。 他那首《乱世歌行》中曾唱到战乱中的幽冥惨景他自己却从未见过眼前这等鬼蜮景象虽然凶险却实打实地触动灵机获益良多。 至于董迪郎与张金碑虽各有绝学在身终究境界不足亦无杨雄戟那等天赋血勇仅能自保无暇他顾。 反观刘屠狗虽首当其冲心中却殊无恐惧只是禁不住升起一股恶心欲吐、烦恶难当的恼人情绪。 这劳什子的老妖魔当真令人作呕! 他再不迟疑猛地飞身跃起径直撞入头顶的灵气洪流。 “还不死心?” 下一刻邪气滔天的幽冥鬼爪迅猛飞至一把便将包裹着刘屠狗的大团灵气攥在掌心。 羊泉子抬头冷笑道:“既成了宗师不思内求诸己锤炼神意灵感却还想着外求于这些斑杂无用的灵气么?何其愚蠢死了也是活该!” 他说未说完就已然狠狠攥拳空中骨爪立时响应以无可阻挡的大力向着掌中灵气团无情收拢。 身处其中的刘屠狗却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心神自沉寂空旷的心湖而出沉入丹田气海落入那块埋下了屠灭心刀连同全部神意灵感的心田。 一颗璀璨刀种正孕育其中璀璨清澈不见一丝杂色。 饶是这些日夜里已见过了无数次刘屠狗仍是禁不住心生欢喜赞叹。 因这便是他刘屠狗历经无数生死收纳一身所学凝聚了一切天赋、见识、灵机与心血百般酝酿才终于结出的果。 说是果也不尽然因为在二爷看来这不过是今后万里道途上又一个微不足道的起点。 “虽有些仓促却也不妨事。” 刘屠狗睁开双眼低声呢喃道:“开!” 话音才落刀种立刻轻轻一震猛地吐出一枚同样璀璨清澈的嫩芽。 这嫩芽如刚刚睡醒缓缓摇晃了一下身躯直直向上长得飞快一眨眼便钻破了心田的灵土。 嫩芽很快便停止了生长随即顶端伸展出一片新叶叶片光华流转、近乎透明叶片上的脉络光芒更盛显得极为鲜明。 一柄极为小巧的屠灭刀浮现被叶片托举着同样澄澈刀身中隐隐有着猛虎、天柱、日月、雷霆……种种雄奇景象轮转不休。 漫天灵气洪流徐徐消散羊泉子猛然望向鬼爪上方的虚空神情便是一凝失声道:“半步神通?” *********** 感谢~血o图腾~与~补天心~两位道友的打赏俺这种渣更新竟然还有人肯打赏真的是惭愧无地呦。 正文 第七章 俺只问一句 那虚空中一头身长一丈的猛虎凭空浮现璀璨如灯的两只吊睛大眼珠子昂然下顾。 这虎眉目清晰周身绚烂澄澈看似无色却又隐隐有七彩毫光流转光芒耀眼星月因之失色。 羊泉子的神情郑重起来:“小小年纪竟已跨过了由虚化实的那道门槛这已不仅仅是常人不可见的虚无气象了只是我想不明白明明你的一身神意刀气都已被我的鬼爪锁住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渗透入这猛虎气象之中?” 他虽是这样问出手却毫不犹豫容情阴邪鬼爪始终在尽力收拢握紧将掌心的灵气团一再压缩。 然而自猛虎气象浮现虚空那鬼爪的几根狰狞骨指就再不能收拢半分灵气相互消磨磨刀一般的嘈杂刺耳声响此起彼伏。 被骨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刘屠狗轻声笑道:“真锁住了么?” 轰! 一声响彻数里的暴烈巨响当空炸裂如雷霆霹雳震耳欲聋。 通体幽绿色、遍布赤红色羊角鬼面符斑的巨大鬼爪猛地膨胀宛如花苞绽放指缝间露出无数道耀眼白光。 下一刻这些白光竟各自扭曲似藤蔓一般缠绕上鬼爪的指节蔓延拉扯如无数把锯子在纵横切割。 这炫目景象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随即整只鬼爪便突然分崩离析轰然碎裂成无数团红绿夹杂的散乱灵气。 那是数百张神情怨毒的羊角鬼面各自裹挟一团幽绿灵气在尖啸着四散逃离。 羊泉子将双手负于身后其中一只手上鲜血淋漓遍布裂口血痕。 他的脸上泛起一股不详的阴霾青黑仰着头只是冷笑:“刚柔由心锐利无匹好刀气!” 积年老魔心中眼底再无半分轻视先前那些灵动如活物的白光竟都是这黑衣少年的刀气! 他张大了嘴深深一吸漫天羊角鬼面似有了主心骨立刻化作一道邪气森森的灵光长流争先恐后飞入羊泉子如无底洞一般的口中。 刘屠狗立在半空眉心血痕赤芒如火睁开的双眸一片光明璀璨一头猛虎扑击下来卧于身后愈发衬得他宛如神祇。 他面无表情地摊开右手无数道大小长短各不相同的灿烂刀气如飞鸟投林化作道道流光汇聚向他的掌心一针一线细细勾勒眨眼便织成一柄只寸许长的刀凭空悬浮虽小却威严深重犹如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下方所有人的心头。 一在空、一在地一如神、一似魔各自手段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杨雄戟四仰八叉坐在地上寒铁长钺戟横在膝上雪蹄绿螭兽卧在脚边。 他仰面朝天、神情复杂半是钦佩崇敬半是悔恨不甘:“二哥神威一日胜过一日可教我等凡夫如何追赶?” 任西畴闭目盘腿而坐气息沉静之中透着一丝活泼之意竟似是在如此险境有所顿悟了。 张金碑与董迪郎同样盘坐神情却极痛苦只是在苦苦支撑身处两位近乎神通境界高手的气机交锋之中好处不言而喻凶险更是不言自明。 如此浩大威严四名黑鸦和一马一牛俱都动弹不得几匹凡马更是瘫软跪伏、浑身颤抖。 “气数更替果是可怖可畏是老子小觑天下英雄了!只是老子大事未成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以死相拼便宜了昔日仇敌……” 羊泉子气焰完全收敛大声问道:“道友可否罢手?羊泉子必有厚报!” 刘屠狗咧嘴一笑如神祇般肃穆深宏的面容骤然鲜活起来多了几分人气:“如何厚报?” 羊泉子闻言松了一口气也笑道:“我虽历尽艰难才死中求活但当年也是一方神通巨擘积累深厚富可敌国!” 刘屠狗摇头道:“你我俱是修士当知凡俗蠢物不过粪土。” 听到对方毫不犹豫拒绝羊泉子毫不意外继续道:“大势将至气数难以自明你我可携手而进保身之外王侯之位不过等闲到时大运加身于修行最为有益这可不止是凡间富贵了。” 刘屠狗微微皱起眉头并没有立刻回答。 羊泉子知道这少年有所意动忙循循善诱道:“我知道你这样的年轻人最是血勇意气不服天不怕地但你仔细想想何以你一个后学末进却能压制我这样功力深厚的先代高手?一代新人换旧人皎皎朝阳与墓中枯骨其中差别究竟为何?所谓气运之说可怖可畏不可不察。” 刘屠狗一字一句仔细听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却还是摇头道:“似是有理但道不同不相为谋联手绝无可能。不过么要放过你也不是不行我所求只有一句话。” 什么样的一句话能抵得过富可敌国、权倾天下乃至大运加身、道行精进的**? 羊泉子脸色再次阴沉下来寒声道:“什么话?” 刘屠狗对羊泉子身上再度汹涌澎湃的气机视而不见笑道:“我自奉师命入世以来从来只求一个心意通畅大道如登天我自一刀取何须与你这邪魔勾连?” “然而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俺只问一句你何以神通?” 羊泉子大怒修行大秘重逾性命关系一生道果岂可便宜他人?这少年既然有师承当知道其中轻重此时此境还敢这样说分明就是没有丝毫要罢手的诚意。 他怒气充盈几乎咬碎了夺舍躯壳的牙齿周身升腾起幽绿色的火焰厉声怪笑道:“你找死!” 卧在半空的气象猛虎突然起身猛地跃至刘屠狗身前他一步跨上骑坐在猛虎背上右手向虎头上狠狠一拍便将那柄寸许长的屠灭刀嵌进了虎额瞧上去便如一枚奇形纹饰。 羊泉子见了这少年跨虎的奇景只觉遍体生寒毫不犹豫招来最后一只小羊用尚完好的手提着身上绿焰迅速蔓延上小羊的身躯。 一抹浓郁厚重的黑气自小羊的漆黑眼珠中流淌而出又反向蔓延缠绕上羊泉子的手臂。 黑气一出绿焰便如火上浇油轰然大涨烧上半空绿芒漫天。 刘屠狗恍若未见干脆利落地拔出不知何时归鞘的屠灭刀本体悍然向下斜斜一指。 他胯下猛虎双目精光大放向着羊泉子狠狠扑下! 羊泉子怪笑连连绿焰几乎淹没了他的身形气机一攀再攀。 下一刻他猛地飞身而起提着小羊转身以骇人的急速朝山下飞去。 凶焰滔天的积年老魔羊泉子竟是毫不犹豫地不战而逃了! 刘屠狗骑虎落回地面遥遥望向羊泉子仓皇的背影笑着喊道:“前辈当真让俺大开眼界!” 四名观战的黑鸦连同一马一牛都是愕然杨雄戟半晌才回过味儿来迟疑道:“二哥他……他这是逃了?” *********** 感谢~成成是我贫道~、~补天心~两位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八章 拦截 羊泉子化作一道幽绿色的流光向山下飞纵而去虽然仍需要偶尔借力瞧上去却已与真正的腾云驾雾相差不大是以即便是在逃窜声势却极恢宏带着积年老魔的赫赫凶威。 他的脸色平静竟不见一丝羞恼虽有些狼狈却称得上果决期间没有回头看过一眼甚至没有留下半句日后寻仇之类的狠话。 当他堪堪飞过山腰便听下方山林中有人大声下令:“射!” 这发令人的年纪应该不大嗓音稍显稚嫩却是斩钉截铁透着一股决绝刚烈。 崩! 山腰密林中蓦地响起连绵不绝的弓弦声近百道迅疾如电的黑影自枝桠间升腾而起、呼啸如崩。 箭杆通体漆黑唯有箭头上带着一抹幽冷的寒光近百箭矢射断了大片树枝枝叶被巨力裹挟着冲上天空四处胡乱飘落。 “神臂弩?” 羊泉子眸光一凝他自然早就发现了这些埋伏在下山路上的边军士卒但其中并无灵感以上境界的高手是以并未放在心上。 没成想这数百伏兵里竟有如此多的精锐可以使用神臂弩这种对臂力乃至修为都要求极高的利器。 更别提神臂弩除去杀伤力巨大还制作不易、造价极高朝廷对其的控制始终极严竟破天荒给这数百人的小部边军配备了如此之多用一句奢侈已然不足形容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首领已然不凡士卒更是装备精良的锐士难不成是某个善射的封号卫抑或是某位活腻了的武侯亲王不惜重金打造的亲军部曲?可这等精锐又怎会来这穷乡僻壤寻自家的晦气当真是吃饱了撑的不成?” 近百箭矢眨眼便攒往一处密密麻麻兜向羊泉子的身影。 他压下心中疑惑周身绿焰下扑同时毫不犹豫地反手一掌隔空遥遥劈向那名发令之人。 绿焰蓬地一声被这一掌击出一个掌指鲜明的大手印凶猛覆压而下。 羊泉子本人则冲势稍稍放缓身躯因着这一掌之力向上攀升窜向更高的空中。 他俯首下顾只一眼便已看清那发令之人是个瘦弱少年看眉眼相貌当是南方人气质却是由北地风沙打磨而成穿着与其他士卒无异均是黑袍黑甲此刻正立于星月光辉之下背靠一颗一人粗的古木单手持大弩另一只手按住箭囊身前地上还插着一柄狭长钢刀刀刃上泛着幽幽冷光。 他附近其余士卒的年岁长相虽各异装备却是一样身上气质纵然逊色于这发令少年却显见得如出一辙。 山顶杨雄戟担忧道:“二哥没看错人徐东江这小子确实有种只不过怕是拦不下羊泉子稍有不慎就可能死伤惨重。” 刘屠狗笑着点头心中念动胯下猛虎便猛地一个纵跃沿着羊泉子逃遁的路线悍然扑下。 虽距离山腰尚远却已有一股凶威恶风兴起隐隐与天地山林呼应。 这少年正是奉命总揽全数黑鸦的徐东江。 先前那绿焰中人瞥过来的一眼正与徐东江的视线交汇其中透出的冷漠残忍直直扎向他的心底令他刻骨生寒。 徐东江毫不畏惧地瞪视回去眸子中倒映着一大团箭雨黑影与一只幽绿火焰巨掌的凶悍对撞。 绿焰巨掌几乎反过来将箭雨尽数覆盖眨眼便硬碰硬地撞上却诡异地悄无声息。 大多数箭矢速度骤降、如陷泥潭或深或浅地射进绿焰巨掌之内少数箭矢无力坠落只有零星劲道最强的箭矢能射穿巨掌然而已成轻弩之末对羊泉子再无威胁。 被扎成了一只刺猬的绿焰巨掌亦没了前一刻的凶威下冲之势陡降缓缓下坠两三丈蓬地碎裂开来消散于无形只余同样没了力道的箭矢乱蓬蓬地坠下。 饶是如此仍有些许无形余波扩散混杂在乱糟糟的箭矢之中自山腰间的黑鸦士卒头顶刮过。 距离徐东江不远处几名黑鸦忽地失去了全身力气缓缓瘫倒在地七窍中都流出殷红的血来竟是吭都未吭一声便气绝身亡。 林间立刻有了些许骚动徐东江余光所见死了的几人中有一个熟悉面孔是名血棠旧部当日一同在苦牢中被大人救出一起久历大战生死虽不不如他被大人这般看重但也是显而易见的心腹彼此间的情谊非比寻常却不想今夜悄无声息死在此地。 他心中愤怒痛楚虽努力压制脸上仍是控制不住显露出几分铁青之色。 羊泉子心中同样气恼已极城府之深却非徐东江可比脸上仍是不露声色抬手就要再劈出一掌。 林间徐东江猛地抛开手中大弩拔刀以刀锋向天上的羊泉子一指冷然喝道:“射!” 这一声喝响彻山间极短暂却又显得极漫长的静默停顿之后位置比方才的箭雨稍稍靠下又有近百士卒离开林木遮蔽现于星月光辉之下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眨眼便又是近百弩箭射向长空! 崩! 羊泉子微微错愕心道难不成这山腰三百伏兵都是神臂弩手不成? 他心中的羞恼忿恨更为浓烈然而那自山顶悍然扑来的下山猛虎便如芒刺在背由不得他再多做无谓耽搁。 积年老魔轻飘飘再次劈出一掌再度凝聚一只魔威赫赫的巨掌却不再如先前一般硬碰硬而是改拍为扫拦腰揽住大蓬箭雨向山顶方向一推其中暗含杀机遮蔽了骑虎少年的前路。 饶是如此巨掌同样被巨大力道冲击得千疮百孔这一掌比起先前明显没有使出全力虽然手法巧妙仍让人看出外强中干。 小山上下也只有境界最高的刘屠狗看出端倪在他的灵觉之中羊泉子已将自手中小羊上汲取的黑气收回自身气机几乎已维持不住半步神通正在缓缓跌落。 外物终究是外物难以持久。 只是这等老魔绝不可以等闲之理度之未必没有存了示弱诱敌的心思真要死拼以目前的黑鸦卫可未必拿得下。 刘屠狗可不想逼得这老魔狗急跳墙让胯下猛虎放缓冲势躲避箭雨巨掌嘴上却不饶人:“前辈何必急着走晚辈修行日短尚有许多不明之处要讨教。” 羊泉子已然借着方才一扫之力加速朝山下冲去丝毫不理会背后刘屠狗的戏谑之言。对这等老魔而言恐怕早就看破了言语意气之争只会在适当的时候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此刻越是沉默日后的报复只会更加暴烈残忍。 相比方才山顶之上那个容貌狰狞脾气暴躁的形象只怕此刻才是这老魔的真颜色。 羊泉子飞过始终未动的最后百名黑鸦上空见再无箭雨拦截不由想起方才那名在林间指挥的瘦弱少年终于气极而笑笑容极冷其中又诡异地透着一股雀跃欢喜。 “此世果然不凡天下英才何其多也合该我有此败。这样多这样丰美的资粮更合该我吞食成道!” 身上绿焰因之前两掌散尽白发绿眸赤瞳、少年模样的积年老魔很快消失在夜空之中。 杨雄戟骑牛追赶上刘屠狗抬头喊道:“二哥就这样放他走?” 刘屠狗摇摇头:“手上沾了咱黑鸦的血二爷必定送这老鬼再死一回。” 他骑虎越过徐东江头顶俯首道:“做得不错留些人收敛好几位兄弟你带人跟上来让咱们将这老鬼追杀到死!” 正文 第九章 决断 徐东江为首林中黑鸦抬头望天看着那神只般的骑虎少年自头顶一掠而过语声犹回荡在耳际。 瘦弱的江南少年收回目光提刀背弩毫不犹豫地迈步出林。 似是在方才短暂而凶险的交锋中树立起了某种威信周遭黑鸦一声不吭地快步跟上又带动起更多人跟随。 一时间林中人影纷纷煞气隐隐。 四位百骑长连同阿嵬陆续自徐东江身后越过心情各异却大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尤其是白马似乎某种程度上摆脱了坐骑的命运反倒是有些无所适从了。 既然二爷并未收回先前的命令四位百骑长便都无意接过徐东江总揽黑鸦的权柄一路追赶着刘屠狗而去。 唯独杨雄戟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地使劲儿拍了瘦弱少年的肩膀一掌砰砰有声。 这一掌并不蕴含半分灵气神意却终归是借了雪蹄绿螭兽的冲刺之力势大力沉显得极为沉重。 徐东江表情不变踉跄一下顺势前冲几步索性就这么奔跑起来。 “哪一什有人战殁了哪一什就留下善后剩下的都随大人杀敌!” 他命令一声语气甚至有些平淡不见半分情绪起伏。 在黑鸦之中别说几位百骑长他比不了纵然是如曹春福、傅阳关这些同样老资格的血棠旧部都肯定不能心服但此时此刻没人敢坏了大人的事。 他说完便加速狂奔沉默而决绝。 越来越多的黑鸦踏足山道紧跟着瘦弱少年的脚步奔跑了起来气机交缠之下但凡曾被大人拈花授记的嫡系都互有感应有如一体汇成一道黑色洪流。 或轻或重的脚步声交杂在一起响彻山林渐渐撼人心魄。 山脚处刘屠狗终于落地刚不可久胯下猛虎渐渐消散于无形。 只是方才稍一耽搁便给羊泉子逃出老远。 他望向积年老魔逃逸的方向忽然面色一变暗叫一声:“糟了!” 驿站方向忽然千马齐嘶一面院墙紧跟着轰然倒塌中间夹杂着几声短促的惨呼。 驿站中原本有一道常人不可见的如炊烟一般的灵气细流自天际垂落突然便被截断迅速消弭于无形。 要说天姿出众的躯壳还有比修炼得一门精纯道门导引术——“温吞水”、日日洗脉伐髓的妖异小药童更合适的炉鼎? 刘屠狗怒吼一声大风平地起汹涌灵气再次汇聚而来补充着他极为空虚的气海。 他的人则狂奔起来非但声势惊人气机更是瞬间与身后山道上的三百黑鸦结为一体彷佛整座小山都因此成了一个活物。 阿嵬奔跑如飞几息之间便赶了上来经过刘屠狗时下意识一矮身让二爷骑上了背。 这一刻白马心中悲喜交加悲的是二爷神通之前自己怕是还要继续充当坐骑喜就有些说不清楚道不明了总不会自己便是那天生贱骨?至于弃疾这个妖异孩子的死活白马反倒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天性恶劣凉薄这一世能得它托付生死者唯二爷一人而已。 刘屠狗没有余暇理会阿嵬那越发丰富多变的情绪念想他纵马跃过倾塌的院墙目光扫过砖瓦堆里几具属于黑鸦的残破尸身。 和老四的尸体也在其中这个并没有搏命过几次总是在后方看护马匹的汉子终于没有躲过这一劫此刻已然身首异处。 他睁大了无神的双眼圆滚滚的脸上从左耳至嘴角有一道显眼刀疤原本即使是笑起来都显得十分狰狞此刻看来却觉得分外顺眼。 常与他一起留守的小药童已然不见了踪影。 杨雄戟随后赶到望见和老四头颅便是一愣随即回头瞥了一眼不远处飞奔而来的董迪郎微微犹豫后又继续骑牛前奔口里道:“二哥我去拦截惊马。” 和老四算是董家的人马校尉之子这回怕是要心疼肉疼了杨雄戟可不想这时候站在一边儿惹人厌。 刘屠狗点点头眸光如刀闪动寒芒。 才发出要将羊泉子追杀到死的豪言紧接着便给对方狠狠朝脸上甩了一巴掌纵然是刘屠狗心性超绝仍是心火大起烧得心湖都沸腾起来。 他细细感应着羊泉子的气息确保不会失去对方的踪迹。 须臾之间另外三位百骑长几乎同时赶到。 董迪郎先是微微愣神继而狞笑道:“好啊……” 他看向任西畴脸上看不出喜怒亦真亦假道:“任老哥麻烦你一件事把和老四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扒皮做鼓也算是给董家出来的兄弟留个念想!” 任西畴看向刘屠狗他是魔门中人倒是不介意拿袍泽的人皮做鼓只是怕耽搁了时间。眼下黑鸦之中也只有他在内的寥寥几人能勉强在追杀羊泉子时帮上一点儿忙。 经历了方才山上磨砺任西畴自信下次见到那位积年老魔绝不会再如此不堪。 他忽有所觉眼中闪过一抹忧色低声问道:“大人?” 以他宗师的灵觉不难辨出此时校尉大人身上气息突然不稳陡然升降似是有些不妥。 刘屠狗摆摆手没有开口。 他为了镇压羊泉子临时起意催发刀种虽然如愿种出了一株极为神异的托刀灵根但本质上与《乙木诀》中的心根或是《刀耕谱》中的法门都迥异与其说是又一次融汇各家之长的搏命之举倒不如说是一次对“屠灭锻兵术”的极为大胆甚至是异想天开的增补。 如果刘屠狗所料不错随着道悟加深等气海中这株灵根再多长出几片叶子而他还能不死只怕足以证得神通大道。 然而此刻一片叶子并不足以完全承载起汇聚了全部灵感神念的那柄崭新的屠灭心刀。 更别提气海如此沉重、没有灵感镇压的心湖却极为空虚这就严重失衡如小儿舞大锤初时还能维持时间一长就难以为继一不小心便有不测之祸、倾覆之危。 否则以刘屠狗赤子心性、宗师灵感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怒火烧得心湖鼎沸。 是以他不得不暂时停下大部分心神都在小心翼翼地调整周身气机维持住那脆弱的平衡。 积蓄不足只怕维持不住这株灵根可接下来定有连番恶战总不能回回都临时催发耽误事儿不说总是冒险提境谁知道会不会出问题终归不是长久之道。 刘屠狗权衡再三突然咬牙笑道:“神通本就遥遥无期缓一缓又如何?” 话音才落丹田气海之中的屠灭心刀忽然轻轻一震挣脱了下方叶片的神意牵绊褪去了一切有形刀气只余无形之精神似神意又似灵感随后冉冉上升一路升腾入心湖。 灵根得到散落刀气滋养得以维持住形体周身刀气缭绕极为神异。 原本沸腾不休的心湖亦瞬间平复不见一丝波澜。 刘屠狗的气机稳稳停在灵感巅峰又有着一点说不出的玄妙灵犀。 他看了看渐渐寻回坐骑后陆续汇聚过来的麾下黑鸦咧嘴笑道:“誓杀此贼路上凡有阻拦杀无赦!” *********** (感谢大家的祝贺俺刚到新单位衙门大、领导多、规矩大俺是战战兢兢既要学习新知识尽快进入工作状态又要处理全新的人际关系所以拖到今晚上才有精力写而且总感觉哪里写重复了。先恢复下状态不要嫌弃俺水。) 正文 第十章 周天神道 夕阳西下三百余杀气腾腾的黑鸦将一座村中祠堂团团围住。 这个小村子不过百余户人家并不如何富裕相比之下这祠堂却修建得颇为讲究。虽只是两进的院落却占地颇广粉饰得雪白的院墙高耸正堂屋顶上铺满崭新的青瓦显见得不久前才刚刚修缮过。 村中百姓聚集在不远处寂静无声地看着这些蛮横入村的兵将神情惊恐一些青壮还带着些掩饰不住的愤怒之色。 一名乡老拄着拐杖战战兢兢地陪在刘屠狗马侧脸上满是讨好之色恭敬道:“校尉大人小人已命村中杀猪宰羊款待诸位壮士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莫要搅扰了小人们先祖的安宁我等感激不尽!” 刘屠狗朝老人和煦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却没说话。 那乡老将这笑容看在眼里反而更加胆战心惊。 一旁的任西畴迟疑道:“大人似乎……” 刘屠狗闻言点点头这才开口道:“老贼溜得倒快。桑源你进去看看有什么不该有的神位尽数砸了!” “领命!” 桑源斜睨了脸色大变的乡老一眼眸子狭长阴翳笑容玩味狰狞立刻将原本圆脸方鼻、大耳厚唇营造出的憨厚破坏殆尽。 他快步上前一脚将虚掩的院门踹开拔刀便向院中走去。 乡老见状抬起手中拐杖狠狠往地上一顿恨声道:“大人小人等一向奉公守法为何苦苦相逼这天下从没有闯人宗祠、毁人牌位的道理!” 他说罢抬腿就要往祠堂里冲不提防身后一支长戟伸出戟尖上的月牙小枝勾住他的后衣领看似只是轻轻一带这乡老竟是连连后退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老人回身抱住戟尖指尖淌血不由得声泪俱下显然极是悲愤:“毁家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既然大人不给小人们活路我今日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要护住祖宗英灵!” 嗡的一声不远处的村民人群中议论之声大起或悲或怒拥挤着向祠堂靠近不少青壮手里还有干活的农具渐有不稳之势。 刘屠狗扭头看了徐东江一眼在黑鸦中威望日高的少年会意极为熟稔地呼喝几声立刻有数十黑鸦掉转马头钢刀出鞘、劲弩上弦。 砰砰数声惊悚闷响最前排的村民脚前立刻多了几个被弩箭射出的孔洞这下 立刻将村民吓阻无人再敢妄动。 “黑鸦卫追杀邪魔到此并无勒索搅扰之意军情如火谁敢阻拦与邪魔同罪立斩!” 徐东江站在最前方身躯虽稍嫌瘦弱却煞气充盈简短几句话说完凶戾的眸光看向哪个村民那人连同周遭之人便吓得面色雪白、噤如寒蝉。 那乡老见状反倒止住了眼泪叹息道:“罢了小人自知罪大当死不敢苟活只求大人放过阖村老幼莫要大兴株连。至于我这不肖子孙……今日便殉了祖宗吧!” 他猛地抬起头亮出肤如鸡皮的干瘦脖颈径直朝手中抱住的戟尖撞去。 杨雄戟见状怒道:“真把爷爷当成那等鱼肉百姓的兵痞匪类了?” 寒铁长钺戟的戟尖上猛然腾起一道无色的气劲形如水纹却极有力量不但一下便将那乡老的双手弹开更将老人撞了开去。 自当日面对二哥与孙道林交手的恐怖余波仍悍不畏死地冲锋开始杨雄戟几经磨砺算是找到了自身的修行之道那便是不追求什么华丽炫目的招式神意只求一个力字务求能有朝一日能为二哥撞破一切阻碍。 乡老的可怜模样让刘屠狗有些触动他抬手一挥亦是一道无形气劲稳住了老人的身形。 二爷仍是和煦一笑安慰道:“老人家莫要伤心忧惧本校尉非是不讲理的人除了邪魔神位绝不敢冒犯先人牌位至于什么私设淫祠野祭的灭族大罪我全当没看见就是了。” 神道之事干系甚大大周朝廷对民间祭祀管制极严厉对未经敕命正封的野神祭祀尤为深恶痛绝而作为护国教门谷神殿更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护殿红衣在铲除成了气候的野神时往往杀戮极重最喜株连。 这乡老闻言兀自不敢相信迟疑道:“大人所言当真?” 在他看来小小村落中这等局限于宗族之内的微末私祭其实罪名可大可小若是落进县尊大老爷耳中厚道些的没准儿只是一笑了之碰上贪财的勒紧裤腰带多半也能大事化小反倒是今日这些不知道啥来路的兵爷不好对付虽不是传说中谷神殿代天行罚的红衣神军但只看这身不详的黑袍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见刘屠狗点头老人连忙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此等再造大恩小人等必定竭力供奉!” 刘屠狗有些无奈不再理这个可怜的老头子扭头问道:“任老哥我家乡神道不兴自小极少听闻这些事怎的北地的私祭如此猖獗?” 任西畴笑道:“北地多战乱自然多妖孽百姓为求一个平安护佑自然有愿意冒大风险的更别提有些受祭祀香火的鬼神原本就是当地战死的烈士英灵功劳不足以求得朝廷正封后人们就铤而走险。” “哦那缘何朝廷如此忌惮甚至敌视神道?似乎即便是谷神殿这个庞然大物权力也极为有限京中的红衣神官绝少履足地方即便出巡也不能直接干涉地方教务。” 任西畴沉吟片刻回答道:“其实魔门对神道颇有研究只是有些说法太过荒诞离奇难以考证其真伪。” 刘屠狗来了兴致:“哦?说来听听。” “传说上古时神道极为兴盛因为神人杂居圣迹可见便有大能受凡人膜拜供奉反过来施以庇佑如今许多教门经典里的神魔都声称是那时传承而来。其后轩辕圣皇扫平天下厘定规矩神与人泾渭分明王权压过了神权神道便渐渐式微。” 任西畴顿了顿接续道:“这是权柄之争即便谷神殿本就是姬家的也同样不会太受朝廷待见如不是还要靠那些红衣去牵制压服其他大宗门恐怕谷神殿还要更受打压。” 刘屠狗疑惑道:“镇压大宗门用大军或者豢养的高手就好为何还要靠这个不受待见的护国教门不怕养虎遗患?” “自然是以神道压制神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见刘屠狗疑惑之色更增任西畴也不卖关子笑道:“大人神道可不只是和尚道士建庙收纳信徒香火那么简单这样养出来的不过就是些厉害点儿的鬼怪罢了只能用来看家护院。真正成了气候的所争所求其实是气运。” “您瞧瞧那些圣人高姓、上古大宗门譬如道门的灵山、佛家的伽蓝寺莲花峰、魔门南宗的隐秘山门这等豪阀哪个不是占据着钟灵毓秀的福地?其中门道很多要成就神通甚至成佛作祖气运才是最重要的资粮。所谓的天下神通论道大会说白了恐怕就是大家坐下来掰掰腕子来确定天下气运归属。” “卑职想来那羊泉子功法玄妙、手段极高观其所求也定是气运。不过他怕被仇家发现一直苦苦隐忍经营了二百年却被咱们撞破这仇不可谓不大。” 刘屠狗听得心中一动:“是了阴山里不也盘踞着阴山玄宗这样一个神秘宗门么若非被阿嵬截取三成阴山龙气只怕贺兰长春极有望成就神通成为阴山下一代的宗主乃至贺兰王帐的新汗。羊泉子这点儿仇算啥二爷跟阴山玄宗结下的因果才叫一个大呢!” 正寻思着桑源已从祠堂里出来走到刘屠狗面前回禀道:“二爷除了有些灵位摆放诡异明显不合规矩没发现名号特异的神位已被我尽数砸了。” 那乡老忙问:“这位大人您说有些那是砸了多少?” 桑源朝他狰狞一笑:“大人之前的吩咐你也听到了我刚刚也说了尽数!” 老人反应过来身子剧烈地摇晃几下忽然就晕死了过去。 刘屠狗颇有些无奈刚刚才跟老人家信誓旦旦地保证了转眼就说话当放屁了。 他下马扶起老人渡过去一道温养灵气将他救醒。 这乡老悲愤已极眼中带泪嘴唇颤抖却又顾忌这些兵爷凶戾强忍着不敢发作瞧着实在可怜。 刘屠狗心中暗叹一声比起那些木头刻的灵位被羊泉子抽走的那丝丝气运才是这小村子最惨重的损失。 他在祠堂门前站了这半晌并非只是和任西畴谈论神道而是抽丝剥茧以敏锐灵觉感应了周遭的灵气变化已然发现了羊泉子的逃逸方向。 桑源的做法虽然粗暴却是斩草除根的正理他并不想去指责老头子是可怜之人亦有可恨之处给个教训也好免得真有一天连累全族。 刘屠狗回身上马朝任西畴感叹道:“狡兔何止三窟这羊老魔当真狡诈为求稳妥竟是用的假名如此不厌其烦、小心谨慎怪不得能苟延残喘二百年不被发觉只怕接下来还不知有多少此等情形怕是还没等把他镇压了咱黑鸦卫的名声就要臭不可闻了。” 任西畴笑问道:“那还追不追?” 刘屠狗哈哈一笑:“二爷做事但求不悔!” 马蹄隆隆震撼四野。 ************** (水了三千真的是断了好久抱歉。) (感谢~飞向人间~与~血o图腾~的打赏图腾你的更新票俺现在才看到。) (才发现创世也能搜到本书了而且还有人打赏真是好惭愧感谢-凉薄少年葬空城*道友!) 正文 第十一章 食鬼喂羊 小药童弃疾蓦地睁开双眼只觉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物在飞快地向后飞驰竟是双脚离地数尺正在向前飘飞。 他身子微微挣了挣发觉自家的后衣领被人拎住尤其此人明显是位气息渊深难测的大高手随即便停止了无谓的挣扎。 “咦倒是个有心思禀赋的没辱没了这等上好资质。”一个声音戏谑道明明嗓音仍略显稚嫩其中却透着难以言喻的老迈沧桑。 弃疾循声抬头入眼处便是一张极诡异的脸少年容颜面色青黑双眸碧中带赤满头白发如霜。 同样堪称妖异的小药童一声不吭对眼前这老魔的诡异容貌没有表露出丝毫畏惧厌恶反而微微抿着嘴唇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对方的白发猛瞧。 如此过了许久反倒是羊泉子先不耐烦了微有些恼怒道:“小子你不怕死?” 小药童摇摇头声音中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欢悦答非所问道:“老先生你的头发这样白难道平日也喜欢吃人么?” 羊泉子一滞没有立刻回答这小子不着调的问题而是极警惕地四下里观望感应一番见无异状索性轻轻落地缓步前行。 他走了几步右手向前轻轻一抛将小药童扔到了地上才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喜欢吃人跟头发变白有何关联?” 小药童迅速爬起身也不忙着回答就着月色定神四下一望见前方不远处是个小村落黑黝黝的不见几盏灯火。 他这才回过头脆生生地道:“我师父从前也喜欢吸人功力、食人精血时间一长头发就全白了。” 羊泉子闻言突然有了点儿兴趣:“哦?没想到除了老子直到二百年之后还有不怕死的愿意走这条害人害己的邪路终究是吾道不孤!如不是老子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传下道统几乎要怀疑他是我的徒子徒孙了。小子你师父如今在哪里?” 小药童瞥了一眼被羊泉子拎在左手的黑眼珠小羊轻轻叹了口气道:“吃得太多炸得粉身碎骨了。” 他虽是叹气脸上却极平静不见半分伤心遗憾。 羊泉子呆了一呆眼中随即闪动起凶残的光来:“如此蠢材死了也是活该!人要是那么容易吃老子何必费劲千辛万苦去找这三只……咦?” 他上下打量着一身道袍、白骨发髻的小药童狞笑道:“你不提我倒还忘了普通的凡夫浊物虽吃不得你这天生道胎却是无妨不但无红尘之毒还是大补!” 小药童闻言非但没有半分恐惧反而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神情天真道:“我师父也是这么说还说只可惜他遇到我之前就已经走岔了路吃了我非但于事无补只怕立刻就要爆体而亡。” 他说着双手捧起腰间悬挂的那枚光华圆润的人头骨很是怀念地摸了摸这才显露出几分睹物思人的伤感。 羊泉子收起狰狞的笑容重又打量了一番这个妖异的孩子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不决。 “老子其实也曾胡乱收过几个弟子可惜实在不成器都被我尽数打杀吞吃了。小子现在我给你两条路一是拜我为师二是做我腹中之食你选吧!” 小药童小心地将人头骨放回腰间神情变得极淡漠与先前尚存少许欢悦天真的稚嫩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二爷很厉害的他的刀也很厉害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一人一刀却被小药童叫做“他们”。 羊泉子闻言冷哼一声原本就青黑邪魅的脸上更显阴翳显然也是想起了那骑虎少年犀利无匹的煌煌刀光至于那把刀厉害是厉害不知为何其中却无灵性称不上神兵。 他低头盯着小药童清亮却冷漠的眼睛冷笑道:“没啥好说的老子这回认栽!可惜你不是他既然力不如我就得听我的摆布!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徒弟是我的炉鼎也是我的食物!” 老魔头伸出右手食指往小羊的一只漆黑眼珠上狠狠一戳就见自那眼珠上溢出一丝浓郁黑气缭绕上他的指尖。 小药童本是静静地瞧着突觉浑身一轻整个儿身躯就身不由己立地而起向着羊泉子平伸而出的右手指尖飘去。 只见那被晕染得浓黑如墨的指尖在小药童额头轻轻一点黑气立刻援指尖而上飞速地渗入弃疾的眉心。 小药童猛地颤抖起来似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却极为硬气地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黑气很快便消耗殆尽羊泉子收回右手小药童便蓬地一声扑倒在地双手抱住头小小身躯先是佝偻如虾随即便开始满地打滚。 只是在这过程中满口鲜血的小药童仍旧一声不吭场面显得极为诡异渗人。 羊泉子已经对这妖异孩子的资质与心性有所了解此刻见怪不怪碧绿眸子中赤意更盛有些贪婪有些喜悦。 “你先前那套纳气法门颇有可取之处若不想死就全力吸纳转化这缕由香火怨力吸附凝聚而来的地气若是挺过去了保你终身受用无穷若是挺不过去嘿嘿只怕死状凄惨不比你那死鬼师父痛快上半分。” 老魔头为了躲避那跨虎少年的追杀已封死了小药童的头顶穴窍令其无法引气入体可既然此刻黑气已然主动入体倒是不妨碍后续的收纳消化。 小药童没有回答也不知听见没听见。 羊泉子却不再多做理会他静待了片刻发觉小药童翻滚的速度逐渐放缓呼吸也越来越规律而平稳脸上便有了笑容。 他一把拎起小药童的后衣领大踏步往前方的小村庄而去。 他对此地显然极为熟悉越走越快渐渐形如鬼魅又似一缕青烟没有惊动任何人连犬吠也没惊起半声很快便飘进了一间祠堂。 祠堂中幽暗深邃不见半盏灯火门外的月光只能照到一小块地方绝大部分牌位都隐在黑暗之中。 随着羊泉子的进入有一块极不起眼、位置也很偏僻的牌位渐渐泛起幽绿色的光芒彷佛火焰却晦暗而冰冷。 “嘿!长势不错现在就吃倒是有些可惜了。” 羊泉子冷笑一声猛地张口朝那个被绿焰笼罩的牌位狠狠一吸。 虚空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怨毒的哀嚎绿焰沸腾起来极不情愿地汇聚成一个面目模糊、形体扭曲的人形在半空中极力地挣扎。 只是不知为何这哀嚎明明声音极大却根本出不了这间祠堂无法传到院外被人听闻。 随着这绿焰人形的挣扎几缕几乎微不可察的黑气从四面八方向着它汇聚而来。 羊泉子见状立刻将黑眼珠小羊举起这一刻这小羊似乎活了过来咩的一声叫同样无法为常人听闻。 空中那些黑气猛地停顿掉头便朝小羊飘了过来。 绿焰人形急了半是被迫半是自主同样朝羊泉子飘飞而至想要拦截。 老魔头对这一套显然极为熟稔不慌不忙地轻轻跃起张口便将绿焰人形吞下。 他一双眸子绿意深深脸上青黑之意却淡了几分。 至于那些黑气自然是被黑眼珠小羊尽数收纳。 食鬼喂羊如妖似魔。 羊泉子轻轻落地忽地扭头看向西方蓦地冷笑一声:“小崽子来得倒快老子先不跟你一般见识早晚将你生吞活剥!” 他一手提羊一手拎着小药童身形一晃又化作一道青烟转瞬消失在原地。 幽深祠堂满屋灵位寂寂无言彷佛从未有人来过。 ************ (真的是好久没更了俺错了!) (感谢a水中岳a、爱做梦两位道友的打赏好惭愧你们打赏的时候肯定不知道俺的更新有多渣。) 正文 第十二章 有人背匣坐树下 夜色凉如水远方天际隐约显现出一抹浅浅的鱼肚白。 远离官道的乡间原野上羊泉子拎着小药童一大一小两人如蜻蜓点水般纵掠而过沿途的青草被劲风一带轻轻摇曳着抖落几颗晶莹的露珠儿。 四野静谧唯有语声隐隐在晨风中飘散远去。 “小子你当真与你那二爷非亲非故?那他为何要为了你长驱数百里一口气追杀老子几天几夜?” 羊泉子颇有些恼怒任谁被一个后生晚辈如此逼迫恐怕这心里都不会如何痛快。 小药童一如既往地闷声不吭他眉头紧皱额头上赫然多出了一个浑圆的黑点儿忽大忽小、忽深忽浅彷佛一条蚯蚓在泥土里钻进钻出瞧上去十分诡异。 老魔头见状不以为忤反而有些迫不及待的欣喜冷笑道:“你能吞下这么多着实出乎老子的意料资质尚在其次这份心性尤为难得。可惜啊你越是这样剩下的时日便越少再不得空多说几句话以后便是想说也没机会了。” 他虽这样说却根本没指望倔强冷漠的小药童真能搭腔顿了顿便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好歹你死前得窥些许气运生化流转之道这是周天修行大秘即便是朝闻道夕便死恐怕也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吧?” 小药童闻言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盯着羊泉子却是被那句“朝闻道”勾动了心事。 曾几何时有一位白发鬼医城头酣战于数千人面前念叨了一句朝闻道朝即死随后粉身碎骨全无半点儿遗憾。 羊泉子被小药童这一眼盯得有些莫名其妙瞪眼道:“怎么不信?还是看不上老子这般邪魔之道?我辈修者吞气截运在这天地眼中,哪个不是贼子哪个不是邪魔?嘿嘿灵感之上缘何是神通?凡夫俗子不知究竟说什么神道式微当真是让老子笑掉大牙!” 老魔头忽地仰头看天语气怨毒又不经意间流露出几许伤感怅惘。 “不成神通便不知这所谓浩荡周天是如何逼仄狭小大道窄窄如线万古几人可出?” 他的声音陡然轻柔起来看向前方阴测测问道:“阁下说是不是?” 小药童见状一愣将视线从那如霜雪一般的白发上移开低头朝前看去。 前方不远处旷野之中孤零零长着一颗古树树皮如鳞透着苍老之态。 古树不高树冠却极茂盛大如伞盖。 伞盖之下静悄悄坐着一人以小药童的方位恰对着这人的侧脸。 那是个相貌温润的中年男子头戴金冠身着锦袍玉带袖口以金线绣了一柄长刀。 这人虽是坐着却也能看出身量极高两肩尤其宽阔放于膝头的手掌骨节粗大显得极为有力才让人看出当是个握惯了刀剑的武夫。 最引人瞩目的是这人身后背了一只黝黑的大铁匣子看上去极为沉重深深地陷进树下潮湿的泥土里。 羊泉子发声询问时离着古树尚有百丈语声虽轻柔前冲之势却陡然凶猛蛮横起来待一句话说完时轰然落地距此人已然不足十丈看似还远然而于真正的高手而言这点儿距离抬脚可至。 “阁下是谁?老子自问灵觉明锐几可达五百丈今日直到百丈之外竟还没能感知到阁下半点儿气息如今的高手就这么不值钱?” 一看就是富贵中人的中年男子站起身缓缓转过身躯虽不知在潮湿的泥土里坐了多久身上竟没沾上半点儿污浊。 他轻轻掸了掸锦袍抖落几颗落在衣摆上的露珠儿整个人纤尘不染这才展颜和煦一笑道:“相州魏二。” 羊泉子目光一凝:“可是魏氏家主、人称相州二爷的金刀魏叔卿?” 中年男子笑着拍了拍身后铁匣点头道:“正是魏某。” “你特意在此等老子?你怎知老子要从这里经过?” “这几日间一支自称归属诏狱的黑衣边军沿着蓟、青二州与北定府的边界划出一道巨大而漫长的弧线沿途横冲直闯、破家毁祠惹得数州百姓怨声载道。在下粗通神道再联系诏狱的职司便有了些许猜测虽不知黑鸦卫所追是何人推断出路线却不难。” 魏叔卿停顿一下温和恬淡中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尊驾不该来相州。” 老魔头闻言瞥了一眼对方背后的铁匣阴冷一笑透着不加掩饰的残忍与贪婪:“大好气运不用在自身反用来养刀不怕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魏叔卿不以为意摇摇头道:“私集气运乃是灭族大罪魏二死不足惜却不敢连累族人。倒是尊驾倒行逆施眼下北定府在内数州皆已闻讯各有大军追索只怕将有不测之祸。为尊驾安危计还请不要入我相州。” 羊泉子气极而笑:“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老子虽是偏居蛮荒乡野却也听过你魏二的名号可惜今日一见才知言过其实竟是个敢做不敢认的怂包软蛋!知道私集气运是大罪你养刀的气运又是从何而来?” “截我魏家三代之运尽集于此这是家事朝廷亦不会过问。” 羊泉子闻言一怔忽地放声大笑:“都说老子是邪魔却也比不上你这个疯子更邪性!若是此刀有失你魏家岂不就此**、世代皆苦?不不出三代就要被人吃干抹净哪儿还能有世世代代?” 魏叔卿依旧轻描淡写道:“若能养出一柄镇运之器甚至魏某凭此成就神通魏家自然兴盛十倍百倍若不能衰落是早晚的事又有什么可惜?” 他猛地一拍铁匣其中刀鸣大作宛如龙吟:“匣里金刀一柄染血未曾干。” 话音才落西方忽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一道刀光冲天而起刀意凛然似与魏叔卿匣中刀鸣应和。 直到此时魏叔卿方才露出几分凝重神色肃然道:“好刀!” 羊泉子暗骂一声该死狞声道:“好!老子不入你相州便是。” 他扭头便要向南才迈出一步便听魏叔卿笑道:“尊驾且慢还请留下手中羊与这个孩子。” 正文 第十三章 老魔头抛饵远遁 “哦?” 羊泉子闻声止步碧绿眸子愈发深邃神情却极为平静与先前的暴躁肤浅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若我所料不差只怕你的刀此刻还出不得匣吧。想要我的羊?你凭什么?大不了大家拼个鱼死网破!” 魏叔卿看了一眼西方的烟尘微笑道:“魏某只需阻挡片刻自然会有人来找尊驾的麻烦只怕鱼会死网却不一定会破……尊驾可愿与魏某赌这一把?” 羊泉子一窒冷哼一声道:“敢豁出三代家运来孤注一掷的赌徒老子可不愿意奉陪!” 他只是稍稍犹豫忽地恨声笑道:“即便要赌也得按着老子的规矩来!” 未等魏叔卿有所反应羊泉子一把便将小药童扔在地上空出的右手狠狠一爪笼罩向左手中小羊的头颅锋锐的指甲狠狠一抠竟将那漆黑如墨的眼珠儿抠下一颗。 他看也不看抬手便将这颗黑气缭绕的眼珠儿抛进了嘴里嚼也不嚼径直囫囵吞咽入腹。 “这气运驳杂不堪你吃得再多也无法成就神通当真不愿与魏某结个善缘?” 魏叔卿眉头微微皱起却仍是没有动只静静看着就见羊泉子也不答话紧跟着又是一爪如法炮制抠出了小羊另外一颗眼珠子。 老魔头脸上浮现一抹狰狞笑容随手便将没了气息的小羊弃如敝履或者说那小羊本就算不得活物。 “嘿!你想要老子的羊去养刀阴魂不散在老子屁股后头一路追杀的那个小子要救回这个小娃娃既然老子得不到不妨就留给你们争上一争看看是相州金刀的牙尖还是诏狱鹰犬的爪利!” 羊泉子微微躬身左手一把按住落地后还没来得及爬起身的小药童五指并拢捏住这妖异孩子的后脖颈而后高高提起右手挥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拍下正印在小药童的额头。 饶是小药童天性冷漠倔强受这一拍仍是禁不住啊了一声。 魏叔卿见状终于有些动怒双目一凝眸子中便如同爆出一团精光亮得惊人。 “尊驾真是给魏某出了一道难题。” 他向前迈出一步华贵锦袍在晨曦中泛起微光衣摆在有些阴湿的晨风中轻轻飘动周身气机如日初生渐趋盛大。 羊泉子哈哈一笑笑声似极畅快却又让人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他将小药童放下轻轻拍了拍对方稚嫩的肩膀轻声道:“小子且好生受用着可别死了老子得空再来寻你下锅!莫想着能逃出老子的掌心咱俩一人一颗眼珠儿自有玄妙感应!” 小药童一言不发地静静听着忽觉身后一空回头看时却见那老魔头已然飘然远去一头白发在空中飞舞着被晨光一照甚至有那么点儿晃眼。 他有些怅然地眨了眨眼才发觉周身尤其是额头并没如想象中那般有啥刻骨铭心的剧痛甚至没有丁点儿异样感受老魔头啥时候这么好心了? 再摸摸额头一片光洁再无先前的异象。 他先前背对羊泉子并没看到对方到底做了什么只知是将一个圆球状的东西按进了自家头颅之内恐怕还真如老魔头口中所说是黑眼小羊的一颗眼珠儿只是此刻再去感应却找不到半点儿端倪。 西方蹄声渐大已可看清那些马上人的形貌袍服形制一如边军只是颜色却为黑冲天刀光映照之下肃杀之气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 小药童回头看向魏叔卿看着对方有些阴晴不定的眸子冷不丁开口道:“你的刀很骄傲说我的气血不够纯净它不想喝。” 魏叔卿一怔右手后伸再次扶住刀匣细细感应片刻这才有些相信眼神亦变得柔和似骄傲又似伤感地轻声道:“魏家儿郎以血以运供养此刀其中自有慷慨壮烈之气那人装神弄鬼得来的驳杂气运自然比不上!”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一丝寒意向前迈步道:“只是哪怕魏家人再多终究人力有时而穷不巧取豪夺如何成就?更何况是除魔护民所得即便是朝廷和谷神殿也说不出什么那人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以你为饵哪怕自己得不到也要损人不利己。只可惜了你这样惊艳的资质被那人揠苗助长给硬生生催入了练气境界折损了不少潜力。” 魏叔卿并未出手而是止步于小药童身侧面向西方目光停驻于那几百悍骑打头之人的身上:“那是谁?” “那是二爷。” 魏叔卿虽没言明小药童却知道对方口中所问之人只可能是那个骑白马负刀气的少年。 “二爷?呵少年豪杰意气锋锐无匹怪不得能逼得那人仓皇逃命。” 本就话不多的小药童没有搭腔魏叔卿也不在意一大一小两个性情古怪的人静静立在原地竟有种别样的融洽。 片刻之后两人连同那颗孤零零生长在原野之中的古树便被黑压压的骑队团团围住刀锋箭簇寒芒透骨一张张劳碌疲惫的脸上却都有着一双寒意迸溅的冷漠眸子。 刘屠狗骑马上前看到小药童虽有些不妥却大体无恙便有些如释重负。 他的目光在另一人脸上、袖口金刀刺绣和身后铁匣上来回瞅了瞅咧嘴笑道:“金刀魏家?” 以二爷的境界不难看出对方是个罕见的真正高手引而不发的浑厚气机虽然大部分都用来防备自己和其他黑鸦却仍有小半投注在小药童身上显然是有所图谋。 听到这一句问话魏叔卿尚没什么反应周边的黑鸦们反倒不由自主紧紧了手中刀柄扣住猎弩扳机的手指也加了几分力气几乎一触即发。 杨雄戟更是极为干脆地将长戟放平戟尖遥遥指向魏叔卿咽喉雪蹄绿螭兽的前蹄狠狠地刨着地似乎下一刻就要发足冲锋。 熟悉二爷的黑鸦们都知道但凡二爷做出这种表情以这种口气说话哪怕笑得再如何灿烂话语再如何友善实际的心情却绝对称不上愉快。 凡是让二爷不痛快的可是历来都没啥好下场! “能得军心如此难怪如此年纪便有如此成就。相州魏二蹉跎刀道数十载不敢妄称金刀。” 魏叔卿灵觉敏锐微微错愕之余便对这些黑袍边军的敌意有所觉察夸赞且自谦几句仍是轻笑道:“魏某尚缺一捧刀童子侍奉不知校尉可否割爱?” 正文 第十四章 刀见欢 “捧刀童子?” 刘屠狗闻言一愣心中暗道:“哎?二爷也曾有一个来着眼下却不知如何了。” 他这一路行来见过很多人历过许多事虽也有无可奈何的随波逐流更多时候却是兴之所至便肆意妄为精彩得很未曾有一日安闲。 那个无定城马市中“一饭之恩死也知”的小乞儿于他而言不过是纵马江湖时一段或未了或已了的尘缘就如同那个曾横穿渭水谷地追杀二爷的薛渭臣即便有仇却也懒得回去报了如今的刘屠狗不也风水轮流转反过来追杀一个半步神通的积年老魔几百里路? 哈只希望这羊泉子也如二爷一般宽宏大量不记仇便好。 刘屠狗俩眼一瞪答非所问道:“听说魏家也就现任家主才称得上高手想来就是你了。你便是绿袍魏大的亲弟、魏卞那个桃花眼的亲叔叔?巧了二爷我正想提携提携你侄儿让他给我做个执鞭坠镫的马前卒不知魏家主你意下如何?” 听到“绿袍魏大”四个字魏叔卿的眉头便是微微一皱及至听闻对方要魏家子弟执鞭坠镫的折辱之语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动怒。 “你认识大兄?是了你们这支人马一路横行沿途大摇大摆勒索地方粮草供给时都是自称隶属诏狱想来可信。” “呦二哥难不成还是故人?” 杨雄戟有些纳闷儿地扭头问道他猜测刘屠狗大概是出身西北某个神秘宗门这次是头回出山应当不认识中原北部偏东相州的魏家人啊。 他又看向魏叔卿冷笑道:“咱黑鸦卫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二哥开了金口你可别不识抬举赶快回家把你那侄儿带来才是正理真当爷们儿爱听你这阴阳怪气儿?啥叫勒索地方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这几句话一出口三百黑鸦便是一阵哄堂大笑这些粗豪汉子最见不得所谓豪门世家高高在上的嘴脸孙道林那样雄踞边州的豪阀家主都是说杀就杀了相州魏家这样新起来的暴发户又算哪头蒜? “相州魏氏虽不是高姓大名那等豪阀却义不受辱从不缺搏命死斗的血性!” 魏叔卿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气机骤起如平地掀起滔天巨浪掌指间亮起金中带赤的耀眼刀光匣中刀虽未出却无人怀疑那掌刀的锋锐。 黑鸦们的哄笑声骤停也不知跟谁学的个个变脸如翻书转眼便是一片肃杀恍若由炎炎夏日径直进入了酷寒深冬漫天遍野都是冰冷的杀意。 黑鸦卫同样不缺少搏命死斗的血性却更愿意相信各凭本事、力强者活这样浅显而残酷的道理表现于人前便是毫无怜悯、不以善恶为念的冷酷无情。 人数虽少哪怕乖戾偏激却已有强军劲旅之象。 刘屠狗忽地哈哈一笑:“看刀!” 他猛地自阿嵬背上飞身而起说是看刀却同样未曾拔刀而是轻飘飘一掌朝着魏叔卿当头拍下。 在一众黑鸦的眼中这一掌乍看上去平平无奇不见一丝一毫的威势连带着二爷整个人都悄无声息一般竟连跃空出掌都未带起一丝劲风。 可越是这般宛如大雷雨之前的宁静便越教人感到莫名的惶急不安令人寒毛直竖。 魏叔卿的感受尤为深刻他的面色转为凝重出手却毫不迟疑微微沉腰坐马早已蓄势待发的掌刀迅疾上撩整个手掌被刀气晕染得金红一片。 见此情景黑鸦中不少人面显怒色更有数人冷哼出声到了二爷和魏叔卿这等境界一招一式皆蕴含大力要克敌制胜拼的还是灵感妙悟。 二爷那居高临下的小小借势已无足轻重甚至未必能及得上魏叔卿扎根大地来的稳妥更何况二爷只是挥掌拍击摆明了是相互试探的切磋文斗即便如此这个相州金刀竟还以掌锋去切削二爷的掌面争这同样未必有用的微末先手简直毫无宗师气度可言。 至于自家几百人钢刀劲弩团团围困、二爷率先出手这等小事根本没人放在心上黑鸦卫的爷们儿啥时候跟人讲过道理了? 身处其中的刘屠狗反倒很是理解魏叔卿这等只求实利的做法电光火石之间竟自心中升起一丝感慨。 他阅历渐丰知道如相州魏氏这类因一人而起却又算不得大名的家族既削尖了脑袋要往那个更高的圈子里钻最愿意附庸风雅往自个儿脸上贴金骨子里却仍保留着那股子崛起于草莽中带来的土腥味最是吃不得亏对内对外都是绝不相让显得严酷之极。 别看这衣着华贵、举止稳重的魏叔卿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欠揍模样真逼急了只怕能光着膀子大砍大杀。 更别提当日身为嫡脉的魏卞被二爷所败即将失去佩刀为了不被家族严惩甚至凄惨横死竟甘愿放弃继承权成为护卫家族的影子。 看似酷烈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自保求存之道于己于家族都是如此。 这感慨不过是一闪而逝下一个呼吸间两人的手掌便将于无声中决然交斩。 这一刹那一向蛮横不讲理亦绝不肯吃亏的二爷显得极有宗师风采一族之长的魏叔卿却带着血烈亡命之气看得一众黑鸦都有些莫名的诡异之感。 若是刘屠狗知道此刻麾下黑鸦们的想法只怕要啼笑皆非到了他如今的境界招式已经越来越无足轻重甚至灵气多寡也并非最为要紧之事早已不是他从前在西北靠着一股子狠劲砍头破腹、以命换命的时候了。 他毫不停顿一只看似脆弱的肉掌似轻实重地决然拍下眼看就要被魏叔卿那锋锐掌刀切削成两半。 黑衣少年的脸上蓦然绽放出一抹灿烂笑容整个人彷佛都因这一笑而明媚起来。 饶是魏叔卿境界高深、心志坚定也几乎被这一笑撼动心神无关其他只因那笑容的无邪纯粹。 于此同时在这少年的掌心一枚近乎透明的叶子悄然浮现刀气织就、纹络天成似叶脉又似掌纹。 不及变招也不愿变招魏叔卿的掌锋似划似戳狠狠击打在那枚叶片之上! 正文 第十五章 力压 魏叔卿打定了主意要以点线破面即便是眼前这少年的掌心突然浮现一枚以刀气织就的古怪叶片这念头亦不曾有半分动摇锋锐掌刀仍旧一往无前。 这一身黑衣的年轻校尉能将那人追杀得仓皇逃窜纵有麾下数百彪悍羽翼相助自身也绝非凡俗由不得他不聚敛全部心神去争那任何微不足道的优势先手。 一人身负家族三代之望从来容不得他有丁点儿侥幸与仁慈。 金红色的刀气汹涌而上彻底掩盖下那枚叶片微不足道的光芒。 然而下一刻魏叔卿脸色骤变! 他意料之中火星迸溅的硬碰硬交锋并未出现掌刀所及竟觉一片绵软简直无处着力。 这一下用力过猛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于此尺寸之地近身搏杀任何细微变化都难逃魏叔卿这位灵感宗师的双眼。 他清晰地看到眼前这枚叶片被他的掌指击打得猛地向后一缩叶身随即抖动震荡起来瞬间便将凌厉的力道尽数分化消弭而那叶面之上更同时有着水样的波纹在扩散反将覆盖其上的金红刀气尽数推拒排开其轻松随意竟无一丝烟火气。 刚柔随心、曲直如意他人看不出其中玄妙首当其冲的魏叔卿却不得不暗赞一声高明。 眼前景象竟让他禁不住联想到方才静坐树下时所见之景。 清晨的一滴露水滴落野草叶端叶身微微低垂后即抬起摇晃几次便恢复如初虽被露水溅湿了叶面本身却丝毫无损。 如此静谧灵动之景象却让魏叔卿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只因那枚后缩的刀气叶片已有回弹的迹象! 他旧力已竭却没能抵挡消解这黑衣少年的凌空下击之势待叶面回弹两势叠加只怕更加挡无可挡! 对于其中蕴藏的凶险以魏叔卿之境界与心志自是凛然无惧。 唯可虑者只在于今日若因这一招之差而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起之秀击败必定要折损相州魏氏几代人以鲜血汗水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名声。 运势消长论起来虽玄妙有时却也极简单好懂。有此缺憾以三代之运养刀而铸就的无敌无畏之大势便要打上一个折扣一切决绝牺牲便都没了意义只会沦为他人的笑柄! 这一瞬间那黑衣少年的灿烂笑容就显得尤其扎眼。 魏叔卿脸上血气上涌喉咙中一声怒啸喷薄欲出却是被激出了魏氏骨子里的血烈豪勇毫不迟疑地催发出自身气象竟是将这场切磋试探真正当成了生死之争。 他的气象陡然浮现于身后那是一个人——他自己! 这气象约莫能有一丈高眉眼相貌凝实清晰袍展似云袖垂如瀑周身隐隐有金红之气缭绕。 除去身躯长大且没有背负刀匣瞧上去简直与真人一般无二虽出现得悄无声息粗看上去也不像二爷曾见过的那些气象一般神异雄奇却自有超拔气度仿佛天地间亘古长存的神祇威严深重不落凡俗似下一刻便要雄飞高举、升临九重。 哪怕是限于境界无法以肉眼直观的黑鸦们亦莫名地感到心中一沉宛如压了一块大石。 只见魏叔卿的气象甫一出现便是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迈出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瞬间融汇为一体。 这一幕映入场中几位宗师眼中竟生出一种奇妙错觉彷佛眼前这身姿伟岸的巨神乃是径直由魏叔卿的身躯骤然膨胀而成宛如传说中上古圣贤法天象地的绝世大神通虽两者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仍是威势隆重煊赫而不可一世。 电光火石之间魏叔卿并没有徒劳地收回掌刀而是手腕一翻改切割为向上托举主动迎向刘屠狗另一只手掌则屈指成环做握刀状又似掐了一个混元贯通的法印向下猛砸。 同一时刻一丈高下的宏大气象如斯响应一掌托天一拳击地古朴雄劲而浑然天成带着一股不可名状的苍茫道韵。 这魏叔卿竟是宁愿拼着生受这一掌也要还二爷一记重拳宁愿两败俱伤也绝不退缩半步以避锋芒! 刘屠狗的笑容越发灿烂只是其中竟多了几分促狭只因他心底里竟有个古怪的念头一闪而过。 “若非气质迥异这魏老二大可以站在寺院山门前做一做那镇寺金刚了!实想不到这些世家子弟之中竟还有如此硬气的汉子真真令人欣喜!至于两败俱伤嘿嘿那说不得就得让二爷教你一个乖!” 刘屠狗心意催发掌中的叶片轻轻一震似慢实快地反弹而回叶片上更是隐隐约约浮现出一柄刀的影像。 刀身模糊其上似有日月轮转、雷霆奔流、天柱巍峨、猛虎盘踞。 诸般异象纷至沓来神意弥漫方圆数丈却又无法让人真个看得分明。 砰! 两掌终于相击如晴空中突一个霹雳响彻大地彷佛都跟着抖了一抖古木也是一阵摇晃许多叶片和露水纷纷掉落虽此时是夏日几让人忆及深秋景象。 距离较近、境界较弱的黑鸦们被这交锋中逸散的神意一催皆是突如其来的一阵昏沉只觉得天地倒转即便是以几位百夫长为首的黑鸦中的高手亦免不了一阵头重脚轻。 当下人人伏低身躯或是牢牢抓紧缰绳或是干脆抱住战马脖颈以免自己从马背上栽下来。 半空中有鲜血飘散刘屠狗掌中一再发生变化的诡异刀气堪称锐利无匹那叶片与刀影眨眼便将魏叔卿掌面上附着的金红色刀罡撕扯得支离破碎顺带着将他的手掌撕咬得血肉模糊虽只是皮外伤却已高下立判。 雄浑力道自上而下自手掌沿臂骨倒灌入体细微却刺耳的骨裂声中魏叔卿左膝猛地一沉整个人竟被这一掌打了个趔趄。 “咦?竟还能站着?也是你的境界应当远不止此若是能将匣中刀取出你的气象也有刀意在手起码也是半步神通的威能俺这回以境界压人倒是有些胜之不武了。” 刘屠狗轻盈落地看向魏叔卿的目光带了一丝惊讶他方才那一掌看似寻常其实已几乎出尽了全力再不行就只能拔出屠灭跨上猛虎蛮干了哪里能有现在举重若轻的宗师风范? 他没有过多在意话锋一转咧嘴笑道:“可赢了就是赢了二爷就喜欢以力压人!世家子个个好面子你又是个大高手应当不会恼羞成怒吧现在能把这孩子交给俺了?” 魏叔卿一身修行被对方一掌轻描淡写破去一掌一拳浑然天成的攻守之势瞬间瓦解冰消那一记威力绝大的拳印才刚刚挥至半途此刻竟是再也打不下来。 他喉头上下滑动几下将险些就要涌进口中的猩红咽下见这黑衣少年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出言半是揶揄半是夸赞也就顺坡下驴收回拳掌后云淡风轻地立于原地。 这短短交锋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若非身处其中任谁也难以真正感受到其中的玄妙与凶险。 魏叔卿回头看了小药童一眼摆了摆手便不再理会。 待小药童几步走回队列被杨雄戟一把拎上牛背刘屠狗才满意点头随即笑着问道:“魏卞呢?速叫来给二爷牵马!” 魏氏家主冷哼一声失了血色的脸上浮现怒容竟有几分自始至终不曾有的发乎于心的真正愤怒那心意不言自明。 “我说他一个不受待见的没爹护着的可怜孩子你护着他作甚?再者是他爹曾拜托我有朝一日有所成就了回来提携他儿子一二也胜过在那个没人情味儿的家里郁郁而终甚至被人害死。” 魏叔卿哑声道:“他若能于逆境中披荆斩棘而上有朝一日便是我魏氏下代家主岂能容你这外人轻辱?” 刘屠狗纵身向后一跃于半空中一个灵巧的后翻稳稳落在白马背上咧嘴笑道:“哦?咱诏狱黑鸦卫追杀邪魔至此说不得今次就要马踏相州还此州百姓一个平安喜乐了。” 魏叔卿闻言摇头:“相州一地邪魔可入你黑鸦卫不可入。” “为何?” “你此次追杀惊扰数州此刻非但各州郡军只怕北定府恒山大营甚至禁军都已陈军州境很快便会有各种军命、王命乃至天子旨意下达若不想被镇狱侯清理门户校尉还是别太出格为好。” 他补充一句:“那人在边州兴风作浪就算低调隐忍真当中枢诸公都是瞎子不成?阁下还未入京不想现在就平白得罪了某些贵人吧?” 刘屠狗闻言眸光闪烁:“又是这些腤臜破事儿当真坏了二爷的兴头儿。” 他拍了拍阿嵬的脖颈阿嵬对二爷的心意近乎心有灵犀当下掉头转向西北那是北定府的方向入京师前极重要的一站没有真定老王爷的点头黑鸦卫可入不了京畿重地。 “你养刀的法子挺别致明明气象仍在却独独缺了最为重要的刀意根本。我听说魔门南宗有一门画龙点睛的妙法嘿嘿跟你这法门倒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日刀成不妨再找俺做过一场!” “二爷看在你还有几分风骨这回就不入相州了但魏卞必须来!黑鸦卫会在北定府休整些时日若见不到人可别怪二爷不给你养刀的时日、出刀的机会!” 马蹄隆隆一众黑鸦依旧沉默随着刘屠狗奔驰而去。 天高野阔古木如龙。 魏叔卿静静立在远处神色莫名看不出喜怒。 ********* (这章断断续续写了好几天总是被打断最终感觉写的也不够爽快俺也是有病总是不能让二爷一爽到底非得整点儿小挫折小不如意但以俺的想法来说总体上还是会越来越爽的恩。) (感谢血o图腾、雪染倾人城两位道友的打赏!雪基是你嘛?) 正文 第十六章 画龙点睛 红日低垂晚风褪去了夏日的燥热吹得人身心舒畅。 三百余黑鸦在官道之上拉成一条长长的稀疏队列。 虽说让羊泉子那老魔逃之夭夭但总算救回了小药童转道北定府的黑鸦卫不再急着赶路一路走得很是悠闲。 杨雄戟歪歪斜斜地骑在牛背上晃晃悠悠地凑到任西畴跟前瞥了一眼对方脸上漆黑如墨的火焰纹饰大大咧咧地问道:“老任啊二哥先前提到魔门南宗的那个劳什子法门你一定知晓讲讲呗?” 任西畴早已对这厮的脾性见怪不怪闻言丝毫不以为忤他虽是魔门出身可以眼都不眨地拿人皮做鼓平素也是一副沉默寡言的阴沉做派却出人意料的人情练达面对堪称校尉大人头号心腹的杨雄戟从来不吝啬笑容和口舌。 他当下轻笑道:“大人这是拿话敲打那魏叔卿呢免得他以为咱黑鸦卫不入相州当真是怕了他。他养刀的法门确实有些魔门南宗功法的影子在但也只是有这个嫌疑此类口说无凭的嫌疑等闲可动摇不了魏家的根基但谁也不想平白惹一身骚不是?更别提咱们诏狱的身份真到了应景的一日就是能要他全族性命的罪名。” 任西畴微微停顿似是自己也有些拿不准迟疑道:“至于魏叔卿与魔门有无瓜葛我还真不敢妄下定论即便属实从功法上看顶多是个旁支与画龙点睛那等玄妙法门还差得远。” “哦?这才是旁支?我瞅着咋觉得挺厉害啊既不耽误孕养刀意又能保有灵感巅峰的境界不堕哪像二哥这境界整日大起大落的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心惊肉跳。” 杨雄戟来了兴致微微坐直了身躯口中嚷嚷道:“也不知怎的这几日我这境界总是停滞不前离着那灵感就像只隔着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始终看不分明却怎么捅也捅不破你快给俺说说这玄妙法门没准儿俺就能触类旁通。” 任西畴闻言颇有些惊讶又有些哭笑不得摇头道:“校尉大人天赋异禀、功法神异他的真实境界可不是你我可以揣测的更何况你修行时日如此之短就触到了迈步灵感的那道瓶颈已称得上异数根本无需着急。至于南宗秘法我出身北宗哪里懂得?无非是幼时曾听师父提起罢了言道真正的画龙点睛乃是一门直指天人的神通。” “据说魔门南宗曾有一位大器晚成的先代祖师入门修行时已是年过半百其俗世身份乃是一位大画师最善画龙许多大寺院要粉饰壁画时都会郑重延请。这位祖师爱画成痴灵感之后寿数增加在外人眼中就变得有些不思进取竟日日将辛苦吐纳而来的灵气尽数拿来虚空作画。” “他只画龙而且不知为何从不给龙画上眼睛。那以灵气所画之龙固然栩栩如生却只是看着威风实则威力与刀气、剑气之类相去甚远。魔门之中素来力强者为尊这位玩物丧志的祖师一时间沦为笑柄。” 这事迹很有些玄奇而且必定有峰回路转的下文渐渐吸引了许多黑鸦的注意果然就听任西畴继续道:“后来南宗遭遇大敌危急之际这位祖师挺身而出以指为笔一挥而就凭空描摹出一条鳞爪飞扬的三丈青龙随后更是咬破指尖破天荒以心血为这青龙点上了一双血眸。这一点睛便是风云变色祖师一举突破数个小境界立地成就神通乘风御龙弹指间扫灭寇仇凛凛神威堪称惊天动地。” 杨雄戟听得十分入神到此却瘪瘪嘴故作不屑道:“既是有此等本事就早该拿出来震慑仇敌非得最后关头才力挽狂澜我看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听起来这画龙点睛也未必能比魏二的法子高明凭啥能直指天人至境?” “内中详情我亦不知但魏叔卿明显是先有气象而后抽取刀意单独孕养又用了气运这等外物失了天然之意而先代祖师其实是以画入道养意更在修行之先……” 任西畴懒得反驳这厮只是摇摇头道:“那画龙点睛似乎自一开始便是舍弃了养气之道用刀用剑用笔、画龙画蛇画虫都是无足轻重的表象唯独胸中藏一点真意积蓄的时日越久点睛之后成就越大。据说那位祖师事后曾感叹若能再给他一甲子时光再点睛当可触摸到天人界限至于是真是假那就非我等后人可知了。” 杨雄戟闻言脸色就些发黑:“岂不是说要修行这法门大成先得学丹青还要老老实实再养他奶奶的百八十年神意而且这期间在同等境界中谁也打不过?” 任西畴难得地哈哈一笑:“百年成就神通甚至有望更进一步难道还不是绝世法门么?” 二人前方不远处始终没有搭腔的刘屠狗蓦然回首脸庞上展露一抹温煦的笑容。 他右手在空中勾勾画画眨眼间便描摹出一株璀璨清澈的嫩芽嫩芽顶端伸展出一片叶子光华流转、近乎透明叶面上脉络光芒更盛显得极为鲜明。 从这株看不出种属的嫩芽上任西畴这位宗师连同半步灵感的杨雄戟分明感受到某种玄奥高深的神意他们甚至能够肯定那绝不是仅以刀气勾勒出的空架子而是实实在在有着半步神通的威能通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机。 只不过相比起那头神意多于灵气的斑斓猛虎这株灵气多于神意的嫩芽要逊色不少。 杨雄戟瞠目结舌愣了半晌才道:“二哥你这是……你这是废功重修要学那画龙点睛?可你这破草叶子也没法点啊而且哪儿比得上那头猛虎既不威风更不能骑!” 任西畴要稳重得多但脸上仍难掩震惊之色毕竟修者最重心意精神转换神意气象无异于否定自身道路更别提三心二意而同时具备两种气象了这几乎不可想象。 先前与魏叔卿一战因为极为短暂且当时刘屠狗掌中小小叶片一闪即逝除魏叔卿之外几乎无人得见此时显化让一众黑鸦都有些惊诧莫名。 刘屠狗笑意更浓且多了几分促狭其实自从种刀之后无论是猛虎气象还是这株大体由《乙木诀》与《刀耕谱》两部分修行生发而来的奇异灵根比起识海心湖中那柄返璞归真的屠灭心刀都已经无足轻重不过是心刀的外化而已。 说起来这种情况倒也与那画龙点睛颇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想到此处二爷忽然做了一个决定今后若非迫不得已绝不再动用屠灭心刀权当再种一次刀看看能否对成就神通有所裨益。 他这样想着口中却笑道:“屁!” 他回过头用手掌托起那株稚嫩灵根凑到嘴边随即朝那片孤零零的叶片轻轻吹了一口气。 叶片轻轻一抖一道刀气猛地自叶面上飞出迎风就长一眨眼就长达一丈蜿蜒如蛇般向前方飞腾。 平坦的官道瞬间开裂霎时间飞沙走石景象极为骇人。 刘屠狗眯眼瞧着心思却已不在这道威力绝大的刀气之上。 远方视线终极之地赫然出现一道闪亮的银线那是铁甲的闪光片刻后更是看见丛林一般的长枪金芒灿灿在夕阳下散发着炫目的光辉。 “恒山铁骑天子特旨许持金枪!” 正文 第十七章 二爷心眼儿甚小 恒山铁骑宛如浪潮般汹涌而来浪头上折射出耀眼的金光晃得人颇有些眼花缭乱。 好在此地仍属两州交界之地尽是无人耕种的旷野倒是没有践踏农田之虞。 黑鸦卫懒散稀疏的队列渐渐收拢同时由纵队转为横阵以打头的刘屠狗为中心向两翼扩展虽是事出仓促但这些人身上咋看咋都透着股子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意味儿。 当日蓟州城外校尉大人一骑当千、力摧盘蛇金枪那等意气飞扬的英姿仍旧历历在目黑鸦们虽不至于因此就把恒山铁骑看扁了却再也不会如曾经蜗居朔方一隅之地之时那般见识短浅觉得这等威名赫赫的强军如何的高不可攀。 只不过毕竟才跟人家结了梁子不是?这该小心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掉以轻心就是了。 杨雄戟这厮倒是全然没把来势汹汹的不速之客当回事儿从对二爷高深境界的感悟之中回过神来仍有心情去逗弄小药童。 “哎我说小子昨儿夜里我可瞅见阿嵬盯着你的睡相流口水来着要不是二哥拦着恐怕你就要才出魔爪又进马腹喽!” 这厮自打修为精进自觉合雪蹄绿螭兽一人一牛之力足以与白马抗衡就改口再不叫马爷、嵬爷之类的称呼而只肯叫阿嵬。 小药童此时正安静地坐在马背上手中摆弄着那枚从不离身的人头骨掌指间有丝丝缕缕的黑气缭绕将那人头骨晕染得魔气森森。 他闻言抬头没有搭理杨雄戟而是看向侧前方的白马两道细眉微微皱起有些疑惑不解。 阿嵬灵觉敏锐立刻扭过头来似有些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枚人头骨紧接着就凶狠呲牙道:“那些个香火气运刚在肚子里很不爽利吧?不如索性都送给你马爷如何?” 小药童眉头舒展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迎着阿嵬略带期盼的目光摇了摇头直截了当拒绝道:“二爷说了阿嵬你的龙脉地气之中本就掺杂了太多万人窟中的血煞怨恨已经不够纯净吞吐起来费时费力还有走火入魔的危险若是再吸了我这些香火愿力就更加坏事是以不许我私下给你。” 他举起手中的人头骨好让众人看得分明这头骨原本晶莹光滑似玉一点儿也不渗人反倒显得极为精致但说到底终究是个死物此刻却彷佛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儿。 “二爷还说我自己最好也不要真正吸纳大可以学那个姓魏的用来孕养一件事物没准儿还能养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阿嵬闻言一怔瞟了背上的刘屠狗一眼回过头不吭声了。 杨雄戟却一脸肉疼地咋咋呼呼道:“啥你的意思是你不准备拿这些珍贵无比的气运愿力养一柄神兵反而要暴殄天物地用在你这个破烂头骨上?不说拿来给俺的大铁戟磨磨刃用在老任的人皮鼓上也行哇!” 任西畴闻言失笑道:“我可绝无此意你别拉我下水。” 他说着还深深看了一眼小药童作为魔门北宗最后一颗独苗看向这孩子的目光中竟有些莫名的惊喜心道那个羊泉子也算识货如此良材美玉无论是做炉鼎还是传衣钵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福缘甚至恐怕那老魔头也绝然想不到这孩子非但资质绝顶悟性更加出类拔萃不过是见过一次又得校尉大人指点几句竟这么快就摸索出了类似魏叔卿养刀的法门堪称天授。 这世间就是有这么一类人让百般艰辛才得些许成就的众生都沦为陪衬。 想到此处任西畴的目光禁不住投向前方那个黑衣少年的身上既踌躇满志又有些意兴阑珊。 此时远方那条耀眼金线已然成为尽在眼前一道高大厚实的铁壁来势渐缓徐徐碾压逼近。 为首之人还是个故人灿烂银甲、大红盔缨正是曾被二爷以力压服的折冲校尉熊飞白。 这位不失勇猛的恒山猛将面无表情举起手中一枚银质令箭凛然道:“真定王有令黑鸦卫入恒山左营休整务必谨守军法无王命不得妄动。” 刘屠狗瞅了一眼令箭见其上刻了“真定镇北”四字随即在马上微微低头抱拳道:“谨遵王命!” 他抬起头来朝熊飞白咧嘴一笑道:“熊校尉别来无恙。” 没等熊飞白答话刘屠狗脸色又是一变恶意流露、目射寒光:“可还记得二爷说过什么?” 听到这话熊飞白的脸色猛地铁青身后恒山铁骑也是一阵躁动。 他自然记得。 当日眼前这个少年将长刀架在自家肩头于万籁俱寂之中一字一句道来如刀砍斧凿般刻骨铭心。 这少年说:“日后我黑鸦所到之处恒山铁骑当退避三舍!” 刘屠狗见状哈哈一笑也不为己甚摆摆手道:“此地已入北定府境内几十里足见熊校尉与诸位弟兄的诚意虽尚不足三舍九十里但本校尉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就不追究啦!” 三百余黑鸦猛地发出震耳的哄笑声杨雄戟这等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笑得尤其肆无忌惮。 熊飞白冷哼一声毕竟是身负王命而来而对方也恭谨受命也只得压下胸中一口闷气不跟眼前这些浑人计较。 今时不同往日眼前这伙不着调的边军已然归入了诏狱真要因一时口角发生了冲突恶了诏狱与镇狱侯倒在其次落在有心人眼里恐怕就成了王爷对天子有所不满的证据那他熊飞白可就种祸不浅、万死莫赎了。 念及于此这位忠心耿耿、格局器量俱是一时之选的折冲校尉冷哼一声黑着脸掉转马头指挥麾下铁骑给黑鸦卫让开了官道同时在道旁整队片刻间便恢复了正常的行军纵列。 刘屠狗大手一挥带着黑鸦卫这帮子混不吝的骄兵悍将稀稀拉拉地向南行进。 三百黑鸦身后隔了半里地则是盔甲鲜明、阵列严整的一千恒山铁骑徐徐跟进既像护送又像押运似乎随时都可能冲锋起来自背后狠狠捅上黑鸦卫一刀。 时间久了别看前头的黑鸦们走得依旧懒懒散散实则不少人都如芒刺在背一般浑身不得劲直想掉头回去砍杀一场才觉畅快。 刘屠狗境界足够又或是艺高人胆大倒没这种感觉反而有些惊讶暗道此人能做到折冲校尉果真有些门道这等战阵争雄时才用到的小门道小手段恰恰是二爷的短处弱项。 只不过既然见识到了便不似从前那般两眼一抹黑大可以现学现卖而且还不会像这熊飞白一般小家子气。 他咧嘴一笑一巴掌拍在阿嵬脖颈之上。 白马不满地打了一个响鼻随即仰起头来放声长嘶声如龙吟响彻旷野。 身后不远处的恒山铁骑队列中几乎应声起了骚动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军马骤闻白马的嘶鸣仍是抑制不住地躁动起来一马动则百马乱严整的阵列顿时走样。 虽然略微失控的战马很快便给修为不俗的恒山悍卒们安抚住但原本由一千铁骑刻意营造出来的慑人气势却已荡然无存。 反观黑鸦卫的队列依旧如先前一般懒散彷佛没受到半点儿影响此刻两相一比较倒反衬得黑鸦们处变不惊了。 杨雄戟回头望了一眼故作同情地摇摇头脸上却笑得很是欢畅。 这些个手下败将若以为是在自家地头就能跟黑鸦卫抖威风那还真是大错特错了。 没法子咱二哥啥都好就是这心眼儿太小最看不得别人耀武扬威呦! *********** (有书友提出主人公修为境界提升太快的问题原因有三一是作者俺头回写书开头没把握好觉得该破境就破了没有水也没有拖戏;二是本身设定如此第一卷里那些惊才绝艳的配角年纪也都不大二卷抖起来的贺兰长春也是如此在设定里同境界之中并不是年纪大的一定厉害因为老一辈人往往因为没有大势或者说气运加身、没有后辈人的勇猛精进之心反而不如后辈能打重视心境的灵感境界尤其如此半步神通再牛其实也还是灵感境界的范畴;三是有特殊原因涉及到整本书的背景和伏笔后文会写到以上。) 正文 第十八章 东来 北地并、剑二州接壤之处自北而南探入并州东部的空桑山脉至此低伏虽于炎炎夏日之中竭力洒下一片清凉的阴影些许余脉却终究无可避免地渐趋平坦赫然显出一片被日光烤得炙热的辽阔原野。 这背山面野之地离着剑州腹地尚有些路程除去军伍与商旅向来少有人迹此刻却有一支骑队停驻于最后的清凉山影之中向东而望。 这骑队约有五百人上下个个背刀挎剑、形容凶悍透着股子凛冽肃杀之气然而服饰驳杂、阵列松散既非抱团自保的商队也非纪律严明的军伍。 “侍卫长过了此地便是剑州地界儿也就彻底出了我西北四军州的地盘北面蛮夷也再不是白戎而是黒狄。” 骑队明显以打头的十一骑白甲人为首年龄各异青年、壮年都有散发出的气息却都极为醒目竟是个个都有练气境的修为在身。 说话之人便是其中之一人近中年隐隐练气巅峰胯下是名传北地的西河龙驹身上一袭白锦袍乃是产自云州的名贵云锦织成外面套了一件更为罕见的白狼皮做成的轻甲。 这等奢侈且扎眼的装束遍数北地也只有公西氏豢养的死士白狼骑才有堪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并州在这空桑山上尚有兵站驻军剑州却没有放置一兵一卒当真不怕有人越境偷袭?” 答话的竟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同是白狼装束背了一柄与他身形相比过于长大的沉铁长刀。 少年站位居中作为中年白狼口中的“侍卫长”显见得是这五百骑的首领。 他面容端肃身姿矫健在马背上坐得笔直彷佛一根绷紧了弦的硬弓又像一株深植劲拔的矫矫青松非但看不出丁点儿稚气反而显现出成年人也未必有的大气沉稳若再结合他身上练气初境的气息其余白狼眼中的顺眼与恭敬也就不再太过令人费解。 中年白狼闻言解释道:“没有驻军不代表消息闭塞剑州绿林历来势大乡野间豪强林立、堡寨密布虽然大多时候都是各自为战却不惧偷袭只怕黒狄才一入境附近堡寨便已先一步坚壁清野、据寨死守以待州郡援兵了否则要守住相对其余三州最为狭小却偏偏又土地肥沃、盛产金铁的剑州朝廷边军再增一倍也未必够用。” 他的语气极为笃定可见公西氏能成为如今甘州的无冕之王绝非侥幸势力隐隐遍布北地即便相隔遥远对剑州内情仍是知之甚详。 少年点点头又皱起眉头道:“等到了蓟州都不许再称呼我侍卫长小白公子让你们追随我刘去病尤其还有你这样难得的高手说是酬功也未免太过可我仍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公西十九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名为公西十九的中年白狼微微低头沉默着没有吭声。 他知道既然终于离开了西北四军州这位年纪虽小却在甘州灭门无数亲自带人垒起数座血腥京观的侍卫长便再不会有任何顾忌必定要展露锋利的獠牙。 想到此处公西十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这支骑队核心处十名白狼拱卫刘去病外围是百骑百战余生的公西铁骑这些人大多桀骜不驯犯了军法当斩却因侍卫长一言而活命公西大营自然是待不下去了又受此大恩孤魂野鬼般出来卖命算是较为死心塌地。 再外围则是刘去病自家乡招揽来的天水刀客乃是侍卫长的门客私军时至今日仍是乱七八糟的游侠儿装束说一句良莠不齐、鱼龙混杂毫不为过其中甚至还有许多半大的孩子刚来时泥猴儿一般手里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却个个嗜杀成性、悍不畏死经历了几番死伤惨重的厮杀之后侥幸全须全尾活下来的大都脱胎换骨即便境界尚且低微仍是让公西十九这等百战老卒为之侧目。 刘去病对公西十九的沉默不以为意淡淡地道:“那是因为即便是雄才大略如小白公子也愿意与我家二爷生死相交你们这些人在二爷眼中不过土鸡瓦狗、挥手可灭别想着还能翻腾出浪花儿来。” 公西十九再次低头且把头压得比先前更低了些。 侍卫长口中那位二爷的消息一直被人源源不断地送到公西大营他身为少主心腹自然知晓一二虽然对那位被朔方将军一脚踢去蓟州的黑鸦校尉有些不以为然对此人那些看似唬人的战绩心存怀疑但此时此刻并没有心思去反驳肯定听不进任何反对意见的侍卫长。 一个原本多么冷静乃至冷血的少年资质也是不凡已经展露出几分枭雄之姿若是留在少主身边日后必定前途远大可怎么一提到那个人就会变得如此盲目与狂热简直毫无理智可言。 见到公西十九这副模样刘去病眸光微冷才要说话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嘹亮的唳鸣。 他抬起头就见一只猎鹰正自晴朗的天空中垂直冲下。 公西十九自然也瞧见了他毫不犹豫地抬起左臂将这只公西氏用以传讯的猎鹰稳稳接下。 信札被恭恭敬敬地传递到刘去病的手上他接过看了一眼双眼兀地睁大眸子中仿佛有一道亮光闪过脸上同时添了几分由衷的笑意。 他将摊开的信札递还给公西十九笑道:“你自己看看罢!” 公西十九应了声低头一看只见不大的纸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月前金城关下大战起死伤甚重刘屠狗冲阵刀压萧驮寺斩断金狼军大旗贺兰汗重伤北逃。” “诏狱侯令黑鸦卫入京师诏狱属下探知如无意外其将于恒山大营整军疑另有别路人马同受征召陆续将至内情不详。” 公西十九认真看完脸色就有些难看。 “如何?你们十人是继续遵公子令去朔方或是金城还是随我去北定府去京师甚至……诏狱?” 公西十九闻声抬头咬了咬牙脸上青筋暴起沉默许久才艰涩道:“须请得少主示下此前自然仍是听凭侍卫长吩咐!” 刘去病得了这句回答嗤笑一声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继而斩钉截铁道:“传我命令抵达北定府之前所有人须得把身上的皮都给我染黑喽不然还算什么黑鸦?” 正文 第十九章 南下 不只是剑州的空桑山脉暴露在烈阳之下夏日毒辣的日头同样炙烤着金城关北面的大片草原让这块布满了黒狄人尸体的原野散发出难闻的恶臭也让豺狼和秃鹫大饱了口福。 李承德的光头上满是油光连那块难看的黄癣也彷佛放着光一般显得极为耀眼。 他抬腿迈过一具满头白发的垂暮老狄人的尸体放眼粗粗一望遍地的死人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残。 一杆长矟被插在这个黒狄小部族的营地中心因为没有风长矟顶端挂着的那面白隼旗便有些有气无力地垂落。 原本金城骁骑卫的跋扈大爷们出门历来不爱带这面威名赫赫的旗帜也太糟狄人恨了犯不着给自己个儿找不自在不是? 然而在如今的这片草原上压根儿看不到原本那几个大部族的影子更别提黒狄大军甚至是金狼军那些不要命的狼崽子了可自打当日一百兄弟拼着性命不要以一面白隼旗引走了大部分追兵不少白隼就多了一个随身带旗的习惯。 这其实有违军法但即便是以治军严厉著称的甘校尉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还别说附近草原上残存的黒狄部族但凡见了这旗哪怕旗帜底下白隼的人数再少那真叫一个闻风丧胆。凶威之盛仅次于谁都没见过却已经哄传草原的黑鸦旗了如果朔方黑鸦也有卫旗这种东西的话。 “奶奶的那些黑皮子只是来金城关逛了一圈儿死了还不到二百人就捞走了这场仗里最大的军功接着立马拍拍屁股到京师享福去了咱们却要累死累活地来追杀这些跑不动又没啥油水儿的老弱病残想想就叫老子窝火!” 一名白隼正用死人衣裳抹去刀身上的血迹闻言站起身嘿嘿笑道:“我瞧着百骑长刚才杀得最凶还硬是不要身份地跟俺抢活儿干得比谁都欢俺看您不是窝火是眼红吧?” 附近的白隼立刻哄笑起来压下了营地里不是响起的痛苦呻~吟和临死前的惨呼。 搁以前这种脏活累活自然没人肯干可大伙儿当日都立誓要在死前杀够一百个黒狄人自然没二话就是闷着头没日没夜地赶路、杀人、灭族然后再赶路、杀人、灭族周而复始直到杀无可杀。 杀了半月有余李承德最先杀够带着一袋子人耳去上交谁想白左尉眼皮都不抬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带一百人再杀一遍只记青壮男子余者不作数。” 莫名其妙就升任了百骑长的李承德立在原地愣了半天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极少见地湿了眼眶。 他知道若不是死了太多像张百骑、王瘸子那样精锐的同袍万万轮不到他李癞子这等出了名的滚刀肉来做百骑长。 身旁的白隼说的不差李承德此时此刻还真是眼红不仅是眼红更是杀红了眼却唯独没有半句怨言。 他回忆着白左尉当时的语气神情暗道自左尉大人成为灵感宗师还改名为白函谷非但坐实了先前出身世家的传闻更是隐隐与甘校尉分庭抗礼连百骑长这等分量的官帽子竟都能一言而决。 想到这些日子卫里的暗潮涌动尤其是右营那些同袍投来的异样视线李承德心头就有些没法说出口的烦躁与忧虑。 他不露痕迹地笑骂了一句:“就你小子屁话多!我瞧着这片草原上能逃的都逃了心存侥幸或是逃不了的差不多也杀光了是时候回去歇歇让弟兄们喘口气了左尉大人那里自然有我顶着。” 这话一出白隼们立刻收了哄笑都变得有些沉默。 还是什长时就敢出言顶撞上官如今又摇身一变成了左尉大人面前的红人李承德自然能顶住白函谷的怒火然而此时回去谁也不傻只怕休整倒在其次嘿嘿该不是专程去给左尉大人壮声势的吧? 说句实在话曾经半步灵感的白左尉于骁骑卫而言那是锦上添花更增威势如今成了宗师看着是把其他不服气的营头彻底比了下去却是烈火烹油既热烈且危险毕竟这一山难容二虎不是? 看来这赶路、杀人、灭族的安生日子怕是要到头喽。 几乎与此同时在白隼们看来就要展开一场明争暗斗好戏的两位角儿甘酒泉与白函谷正并肩站在金城关城头一同望着城下。 一支有些特殊的队伍正从北门缓缓入城近千骑不是大周边军更加不是黑狄人而是北四州极为少见的戎人起码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因为戎人尚白大多穿着白麻袍子发式装扮均与周人不同引得城头不少士卒争相观望。 领头之人并未急着入城而是勒马立于城门前方远处。 此人是一个白白净净的青年,额头很宽眉毛很淡身躯修长在大都五大三粗的戎人簇拥之下显得极为高挑。 尤其他竟是周人士子打扮身上穿了一件周人样式的白色麻布长衫头上戴着士子惯用的束发木冠。 甘酒泉与白函谷的视线没有在这青年身上过多停留似乎竟是对青年所骑战马的脖颈更感兴趣。那里一左一右各挂了一个兵器囊内里如何看不出来只露出一对墨绿色的器柄。 “斧?而且是并不适合马战的短柄手斧?” 白函谷抿了抿稍显凉薄之相的薄唇两道柳叶细眉下那对深邃森寒眸子里透露出些许疑惑:“此人既然自称是昔日敦煌神将哥舒麟台的后裔为何用的不是北斗七星刀?”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横行青海头抬手取紫袍。哥舒麟台当年为了封侯屠戮太重仇家无数他的后人不用北斗七星刀自然是为了避祸。你出身以《刀耕谱》闻名于世的函谷白氏不也一样改用了枪?” 甘酒泉瞧上去肩窄臂长、精瘦干练说起话来也是丝毫不留情面可谓直指白函谷的痛处但偏偏语气平淡听不出有丁点儿嘲讽的意思。 他话锋一转又有些赞叹道:“?周身紫红偏偏黑鬃黑尾又如此神骏是传说中的异种神驹紫燕骝?还有这支精锐的千人队败落了几百年哥舒氏还能有这等底蕴?” 白函谷听得一愣又朝下看了一眼才确定甘酒泉是在说城下那名青年胯下的战马。 他方才只顾感应对方那两柄隐隐散发煞气的手斧没想到甘酒泉真的是在看马不禁苦笑道:“昔日戎人畏之如虎的哥舒一族如今竟想靠着戎骑博取富贵世事如此我函谷白氏又如何能够免俗?” 甘酒泉闻言似是想到什么摇头道:“那个黑鸦校尉可不是凡俗之辈如今再加上这个自称姓哥舒的被招安的马匪头子趁着草原上一团乱竟连贺兰王帐都敢抢诏狱侯爷找了这么一帮牛鬼蛇神去京师当真有些惊世骇俗了你即便去了有这两人压着未必能出头。” 白函谷转身向城下走去语气坚定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当初追随我血战的那二十七骑我要带走。” 甘酒泉笑道:“左营后来收拢和救回的那些人也带走吧满打满算不过两百骑这点儿血我还出得起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最看不起贪生怕死之徒与无能之辈他们若是留下可活不了太久。” 白函谷身形一顿:“是谁要结此善缘?申屠曹公还是你背后的慕容?” 他心中转过念头无数突地想起了当日黑鸦校尉身侧的那名负剑青衣少女。没有人知道几乎与诏狱调令一前一后而来的还有那位少女的书信末尾竟还盖着天子钦差的印信! 甘酒泉摆摆手:“日后自然便知。” 白函谷望向南方笑了笑抬腿迈步而去。 ********** (竟然被打赏了一看果然是又有不明真相的新朋友入坑了好生惭愧但还是感谢横断江川道友!) 正文 第二十章 白马寨(上)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dd”并加关注给《屠狗》更多支持! 山道蜿蜒逼仄只容三五骑并行虽幽深却并不陡峭两侧青石绿树掩映头顶只能见到一方不大的天空。 刘屠狗与熊飞白并辔而行身后是三百黑鸦恒山金枪铁骑却并未跟随。 二爷四下打量着对山林中不时投来的隐晦阴冷视线毫不在意而是颇有些不以为然地摇头道:“老熊啊这恒山左营怎么选了这么个鬼地方不似军营倒像是匪寨!” 他只是随口揶揄不成想被叫了一声“老熊”的熊飞白嘴角抽搐之余竟是颇为赞同点头道:“此地古称乌鞘谷形似一柄刀鞘只要卡住谷口堪称易守难攻原本就是个极有势力的大匪寨。王上就藩后挥军剿平见山中盛产铁矿便奏明了天子专门作为铸造和存放兵器之用地名便改为打箭炉了后来白马营移驻于此故而又称作白马寨。” 熊飞白在讲到“奏明了天子”一句时特意加重了语气很是郑重其事显得极为恭谨最后提到白马营时语气中则既有些不屑于掩饰的轻蔑又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 刘屠狗听了便是一笑这一路同行黑鸦卫上下多多少少探听到一些北定府军镇的底细自然知道熊飞白为何会如此。 真定王这等辈分、声望、能力、功劳俱全且大权在握的藩王能屹立不倒最大的根由便是对天子始终恭顺。熊飞白身为老王心腹在二爷这等“诏狱爪牙”面前自然是谨言慎行时刻不忘为自家王上表忠心。 至于白马营在所谓的恒山铁骑诸军中则极为特殊。 世人提到恒山铁骑指的多半便是恒山大营中那三千无坚不摧、光芒耀眼的金枪重骑地处偏远又极为低调的左右营两个副寨却相对少有人知。 左寨白马右寨选锋。 选锋营乃是轻骑斥候最为精锐悍勇士卒皆为出身清白的良家子甚至许多都是忠烈功勋之后每战必冲锋在前、死伤极重堪称敢死之士。然而若能不死价值立功机会相对更多熬上几年便可能调入中军金枪大营任实职军官是极危险又极快速的进身之阶也是恒山军中最为扎实厚重的资历。 不在选锋营刀口舔血上几年任你的老子如何英雄显赫都甭想在恒山大营真正出头。说句诛心的话恐怕天子对真定老王叔如此放心选锋营这个叫恒山功勋将门一两代便衰落的血肉磨盘可谓居功至伟既能保证战力不堕又不至于出现绵延数代、盘根错节的地方勋贵势力结党把持地方任凭恒山铁骑再如何精锐人数摆在那里哪里有底气勾结在一起抗衡朝廷? 相比之下白马营的底子就不那么干净了士卒多为投靠王府的北地游侠儿。这些人大多武艺精熟、豪迈重义只是生性桀骜不驯更与北地绿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实在是一把双刃剑平日里除了上阵厮杀干的都是些半黑不白的活计不择手段、获利极丰大家伙儿心照不宣这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出身不好白马营中人在仕途上可谓步履维艰但守着打箭炉这座金山银山又为老王爷压制绿林其中油水儿之足不问可知今日一看竟连熊飞白这等王府心腹都忍不住眼红。 对选锋死士酬以高位对白马义士酬以厚禄再以右营之人才左营之财货供养中军铁骑可谓各尽其用、各展其才真定老王既得了可用之用还能免收天子猜忌如此手段作为展露在外人眼中的冰山一角便足以让人钦佩之极了。 刘屠狗好歹统领一营之军数月之久多少有些心得深知治军之难而且人数越多久越是难。 对于手下的黑鸦他大多时候都是不问对错善恶一概以力压服绝不姑息纵容但也曾尝试着以恩义安抚人心拔人出苦狱将屠灭锻兵术普传广授甚至将灵感心得毫不藏私地传授给任西畴这等魔门枭雄在内的黑鸦精锐有如此常人不能急及的气魄这才使得数百黑鸦渐成一体至于为救小药童并给几名黑鸦报仇而追杀羊泉子数百里此类小事相比之下也就再寻常不过了。 只是不知镇狱侯那等神通人物能不能容得下刘屠狗将黑鸦当做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来耕? 想到此处二爷禁不住心中暗叹一声:“唉啥时候能无敌啊?” 各怀心思的两名校尉骑马绕过一块挡路的大青石眼前骤然开阔就见到一座筑造于两山之间的高大寨门以巨大的青色条石砌成青石上生长着许多湿滑的苔藓寨门及两侧山上布列这座座箭楼名为山寨其实绝不亚于一座雄关。 寨门大敞有一人独骑立于门前白马金饰、挂弓悬刀远远看去便觉气度不凡。 他身后寨门内可隐隐望见炉火熊熊叮叮当当的铁器敲击声遥遥传来一派兴旺忙碌的景象。 熊飞白低声道:“那便是恒山左卫校尉、白马寨主萧玄旗曾是绿林大豪。” 对面萧玄旗见到黑鸦队伍朗笑一声便催动坐骑驱驰而来:“飞白兄你我可是久违了怎么瞧不上我白马寨吵闹的铁匠铺子?” 熊飞白笑着抱拳道:“萧兄弟说哪里话打箭炉是机密重地熊某若非王命公务在身又怎敢上门叨扰?” 刘屠狗默不作声地瞧着就见这萧玄旗中年模样两鬓略染飞霜却体格强壮狼腰遒劲全身筋骨劲力浑圆一体双目炯炯放光带着一股青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足见雄心仍存不愧豪侠本色。 萧玄旗骑马奔至近前也是一抱拳笑道:“飞白兄是王爷腹心肱骨我这里些许机密何足道哉有何来不得?” 他又看向刘屠狗眸中露出奇光:“这位想必就是一刀斩旗、令贺兰汗仓皇北逃的那位少年英雄了?” 刘屠狗闻言就是一愣抱拳还礼道:“萧兄听说过我?” 萧玄旗哈哈一笑:“刘兄弟和麾下黑鸦的名声早已哄传北地萧某这里虽然闭塞却已是如雷贯耳了!” *********** (感谢~蓝湛熏韵~道友的打赏!关于更新一来是要工作要生活二来是在努力脱单码字只能见缝插针大伙儿海涵。)(小说《屠狗》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d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白马寨(下) 自出兰陵而一路拼杀刘屠狗留下恶名无数让人利用排挤也是家常便饭却极少被人这般抬举此刻听到萧玄旗如此夸赞饶是宗师心境坚韧如磐石仍禁不住心怀大畅看向眼前这位白马寨主的目光亦随之柔和了几分。 他哈哈一笑本想谦逊几句可转念一想:“俺和手下黑鸦在刀口上滚了几遭才挣下些威名算是实至名归连远在京师的镇狱侯都特地下令征召此时又何须惺惺作态?” 当下刘屠狗咧嘴一笑乐呵呵道:“小弟别的本事没有唯有手中刀锋锐非常常爱饮宗师之血。” 这话当真狂得没边儿了饶是萧玄旗此等人物也禁不住面上微滞一旁的熊飞白倒是早已见怪不怪了毕竟这位小爷可是能说出让恒山铁骑退避三舍这种话来的主儿可见对王爷都不如何恭敬更何况他萧玄旗? 至于“常爱饮宗师之血”云云嘿!在场三人可都是宗师这话实在有些犯忌讳若是碰到个脾气暴烈的怕是会当做故意寻衅只因这区区一言便大起冲突、反目成仇。 萧玄旗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自非寻常游侠儿可比早不像当年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那般快意恩仇。 他脸上的异样神情一闪而没在马上伸臂一引展颜笑道:“意气凌云果然是少年英雄!佳客远来萧某不胜欣喜还请两位连同黑鸦卫的兄弟入寨歇息!” 萧玄旗此时才顺势看向刘屠狗身后一众黑鸦这一看不要紧杨雄戟、董迪郎、张金碑乃至徐东江等人固然头角峥嵘雪蹄绿螭兽与小药童也是极为惹眼、不类凡俗但毕竟境界不高等他的目光扫过任西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惊讶之色又仔细看了两眼连忙遥遥拱手道:“不想黑鸦之中竟还有一位宗师!这位兄弟是?” 任西畴还了一礼却不说话谨守上下之别并没有上前寒暄的意思。 刘屠狗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这是任西畴小弟手下一名百骑长。” 虽不清楚缘何任西畴此等人物竟甘心雌伏但熊飞白对刘屠狗在黑鸦中的威信早有领教此时便没有搭腔只是抱拳拱手感谢萧玄旗相邀的盛情。 三百黑鸦在愈近愈嘈杂的铁骑敲击声中鱼贯入寨。 白马寨原本便是个大匪寨真定王府接手后又几经扩建除去巍峨城墙、如林箭楼内里规模也极为宏大刘屠狗只是粗粗看去便知只怕这寨子少说也能容纳万余兵马驻扎。 二爷是外人白马营有多少人马自然无人向他透露沿途所见大多都是正在炉火前挥汗如雨的铁匠偶尔遇到几个呼啸来去的白马健儿都是些孔武有力的桀骜之辈匆忙间不忘与黑鸦们互相瞪视几眼目光中尽是挑衅可谓相看两厌。 不及细看就见寨子正中央耸立着一座木石结构的高大楼宇门窗尽数开启没有过多雕饰厅中数根一人无法合抱的木头立柱甚至没有上漆整体看去一股粗犷朴拙之气扑面而来。 几人下了马走近楼宇就见厅前匾额上龙飞凤舞刻了三个大字——白马堂。 堂前柱上有联上书:“人无骨气五尺肉刀有杀心千秋魂。” 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还真会以为此地是哪家山寨匪窝。 刘屠狗颇有兴致地四下打量见白马堂前的空地上一侧不知何故堆放着数根极粗的圆木这还罢了最为惹眼的便是最上头的一根圆木上还蹲着一只奇丑无比的异兽。 这异兽浑身长着黑毛身形似猿两臂极长但身量矮小如孩童一张形似人面的白脸上长着一个扁平的长鼻长鼻色赤如火极为鲜艳醒目暗黄瞳孔中尽是冷漠之色最为奇特的是只有一条腿且向后弯曲。 似是感受到刘屠狗的目光这支丑陋狰狞的异兽扭过头来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大叫有些像是孩童嚎哭却极为难听刺耳裂开的血盆大口里长着几颗极为锋利的獠牙作势欲扑。 “放肆!” 萧玄旗见状忙呵斥一声又朝刘屠狗笑道:“这只山魈是愚兄养来看家护院的倒也得力奈何生性顽劣倒让刘兄弟见笑了。” 山魈这东西刘屠狗在石原送他的《山川风物志》中见过据说周身硬如铁石虽只一足却奔走如飞力大无穷能手撕山中虎豹成年后堪比练气巅峰的高手甚至犹有过之只因不会修行而无法灵感但年老成精后却也能生出些灵异幻化成老僧、美人等形貌来装神弄鬼除去狐狸、黄鼠狼一类阴物成精许多山间野祠里供奉的往往便是这种东西不入朝廷正封被教门中人所憎称其为山鬼。 萧玄旗竟愿意拿这等恶物来当看门犬还真是口味独特。 那只山魈被萧玄旗一声呵斥吓得一缩脖子再不敢扑人丑得渗人的脸上尽力挤出讨好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显得有些滑稽。 谁知当它一扭头再次看向刘屠狗时虽不再表露杀意只是无声而笑但那笑容却意味儿大变满是戏谑残忍。 与此同时刘屠狗只觉周遭灵气隐隐变化一道带着恐吓震慑之意的微弱神意悄无声息地侵入自家眉心朝着心湖而去。 刘屠狗顿时大感有趣心道这山魈果真是天赋异禀只可惜天生就被宗师的灵感克制二爷如今返璞归真、神意尽敛不想竟被一只畜~生小觑了。 他咧嘴而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迎着山魈的目光回瞪了一眼眸中刀光隐隐不但绞杀了那道侵体而入的微弱神意还顺手用上了刻碑之法将修习屠灭锻兵术得来的雄浑煞气赏给了这畜~生。 这只山魈正当壮年还未孕养成形的天赋幻术直接被二爷一眼瞪破立刻受了反噬只见它再次怪叫一声脸上露出绝大恐惧身躯一僵直挺挺地向后跌了下去。 它看似瘦小其实钢筋铁骨、身躯极为沉重能奔走如飞的独足也是力量极大后跌时下意识一蹬将脚下踩着的的那根圆木蹬得飞起轰然滚落在地。 这根圆木顺势翻滚然而只滚了半圈儿忽然就从头至尾断裂了开来断口齐整应是早被人给一刀劈成了两半。 更奇的是圆木本就被挖成了中空里面竟堆满了银锭此刻随着圆木滚落断裂登时白花花地散落了一地极为耀眼。 不远处的打铁声都随之一静无数目光望过来白马堂前更是鸦雀无声。 刘屠狗默然片刻忽地轻笑道:“都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小弟一时没收住手嘿嘿……萧老兄你可莫要见怪!” ******************* (感谢~521asd~道友的打赏和鼓励!) (有点儿不顺心的事儿耽误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竟然这么久没更了实在抱歉俺争取努力捡回节操。)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纷至沓来(上) 打箭炉山谷深处前谷嘈杂的打铁声几近于无反被山间溪泉的流水声所掩盖。 阳光晴好茂密的山林中阴翳却不湿冷透着勃勃生机。 林间一座清幽院落之前门扉半掩一位着绿袍的老人在缓缓叩门。 绿袍老人额头微凸鸡皮鹤发眼窝深陷脸上沟壑深深一副老态龙钟模样敲门的手却依旧沉稳有力给人的感觉便是这只手必定握着绝大的权柄。 叩门声打破了林间的静谧老人垂下手臂耐心等了半晌吱呀一声院门终于开启。 一个穿道装、戴白骨簪子、腰悬人头骨的童子站在门内脸色红润、呼吸悠长一对乌黑的大眼珠子极具灵气却偏偏神态淡漠毫无孩童该有的天真稚意正是黑鸦卫里的小药童弃疾。 绿袍老人见到小药童眼中禁不住闪过惊奇之色正要开口却发现对方根本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反而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腰间。 绿袍老人低头看了看他近乎身无长物唯在腰间系了一柄黑漆漆的无鞘铁剑。铁剑较寻常剑器为短无锋剑身暗淡老旧原有的纹理消磨殆尽除带着几分沧桑古意瞧上去并不如何起眼甚至有些寒酸。 “它叫什么名儿?”小药童张口问道。 绿袍老人笑容和蔼却是丝毫不以为忤慢悠悠地答道:“千年前曾有一柄神剑威震周天剑的名字有些古怪换做‘三尺无情铁’我这柄呢自然差得远而且虽具剑形却更像师父打惫懒徒弟所用的戒尺所以我叫它‘三寸老戒尺’。” 这话诙谐偏偏老人一字一句说得很是认真彷佛腰间铁剑真叫这么个不着调的名字更叫人啼笑皆非的是小药童也一字一句听得很是认真似乎并没有听出老人话中的调侃之意。 待老人说完小药童耐心等了几个呼吸见对方确实没了下文便“哦”了一声手掌按在门上准备关门谢客。 绿袍老人见状颇有些尴尬连忙轻轻咳嗽了一声肃容道:“老夫乃诏狱北定府勾录不知刘校尉可在么?” 他这句话声量不高却并不是说给小药童听而是飘飘荡荡却毫无衰减地直达院内。 等了片刻院内并无回应反倒是不好说话的小药童松开按住门板的手掌:“你这人自己进去便是莫要扰了我家二爷的清静。” 他说完扭头就走把这位在北定府地界内除寥寥数人外皆畏之如虎的诏狱勾录晾在了门外。 绿袍老人哑然失笑迈步进门跟着小药童向院中走去。 庭院不算幽深点缀着些青松翠柏还自山中引入了一湾溪水倒也有几分雅致在白马寨这种地方实属难得。 绿袍老人走了没多远就见溪边松下横了一块青石石上坐着一个黑衣少年。 青石并不平整一头高一头低那黑衣少年也不是规规矩矩地盘坐而是顺应青石的形状斜斜倚着左手拄头左腿盘起平放右腿则是屈膝立起右脚蹬在青石上较矮的一侧腰上斜搭着一柄带鞘长刀显得极为慵懒闲适。 周天之中不乏放浪形骸、道法自然的高人隐士黑衣少年这姿态若是放在那些仙风道骨的老前辈身上自可赞一声高士风流、不拘小节可若是由年轻人做来就不免有些惫懒无状、惹人厌恶了。 绿袍老人先是下意识皱眉随即又有些惊讶眼前这黑衣少年双眸闭合眉心一道赤痕隐隐间光华流转整个人清爽中透着一丝出尘之意竟真有几分道门风骨。 这可是奇了从北地传来的消息来看这刘屠狗分明是个混不吝的嗜杀好斗之辈年纪轻轻骤登高位、立殊勋、享大名正是飞扬跋扈时节如何能有这等心境? 若非如此即便这少年得到镇狱侯爷看重日后前途无量以绿袍老人在诏狱的地位、资历也大可不必亲自上门怕的就是少年意气在北定府惹出事端来不好向王上和君侯交待。 “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刘屠狗睁开双眼眸光一如钢刀般锐利上下打量着显得颇为肆无忌惮。 绿袍老人见状反倒放下心来暗道:“这才是少年人桀骜不驯的风采。” 他微微一笑道:“老夫姓周不论江湖庙堂、识与不识都叫我周铁尺本名倒是近乎无人知晓了。” “原来是周大人大人今日登门不知有何指教?” 刘屠狗学着老白故事里的人物文绉绉地问道只是结合他仍旧赖在青石上不起来的懒散姿态未免有些不伦不类。 这种做派在二爷身上极为少见连带着小药童都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说起个中缘由那便是刘屠狗一见到周铁尺身上的绿袍就不免记起西安府魏大那条“竹叶青”滑腻中蕴藏凶险相处片刻便叫那时的二爷浑身说不出的烦恶难当直想一刀捅过去才爽利。 眼前这位连真是名姓都少有人知的北定府勾录虽然气质与魏大迥异但职司相同甚至更为重要说不得也是个极为危险和难缠的人物。 这样的人刘屠狗已见过不少说起话来个顶个的不爽利总喜欢拐弯抹角地打机锋或胁迫或利诱或装作推心置腹以情动人让人不得不从命彷佛不如此便不足以显示其高明。 周铁尺初次见到刘屠狗倒是并没觉察出他心中的不喜脸上仍是一派温和笑意从容答道:“黑鸦卫在此休整一旦君侯有命不日便入中州龙庭是以有些话就必须说在前头有些事也须得做在前头。” 刘屠狗眸光湛湛一声不吭地就听周铁尺继续道:“其一既入诏狱便是天子鹰犬爪牙。镇狱侯为天子掌诏狱遵君侯之命便是奉行天旨。在诏狱之中这一条是最最紧要的本分半点错漏不得。” 这周铁尺说起话来倒是直截了当刘屠狗惊讶之余点点头道:“这是自然。” “其二君侯选人任事非我所能置喙但这回将所有旧人一概弃之不用纯任新人你麾下黑鸦大多出身草莽甚至是苦狱刑余之人野性难驯一旦入京必生事端。有两句话你须谨记第一句凡事皆为咎由自取事败则死。第二句虽死不堕君侯威名。” 刘屠狗微微动容赞叹道:“老周你明明是旧人却对俺这个新人如此热心可见是个少见的直爽人刘屠狗和三百黑鸦记下了。说说要俺如何报答?” “嘿记下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至于报答说起来这两句话也不算什么诏狱里所有的‘绿蛇’‘青犬’‘赭鹰’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私心杂念作祟能做到者又有几人更别提是心甘情愿去做了。” 听到“老周”这称呼周铁尺浑不在意感慨几句继续道:“其三君侯新立的这支军一旅三卫约三千人黑鸦卫只是其中一部。君侯说了都统一职能者居之。” “不知这块鲜美肥肉你刘屠狗敢不敢争上一争?” *********** (感谢~斜风子~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纷至沓来(下) 周铁尺话音落下院中忽就一片安静。 镇狱侯三千人亲军的都统背靠一位神通境界的武侯手握缉拿审讯之权放在高官显爵扎堆的京师官位并不如何高威势权柄却大得惊人只怕寻常统领万骑的禁军将军遇上了也要礼让三分。 刘屠狗沉默半晌蓦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侯爷随手就丢下如此大的一块肥肉不知会引得多少豺狼垂涎当真是好手段、好气魄、好心胸!” 他随时夸人却有嘲讽讥诮之意明显对镇狱侯的做法并不如何喜欢。 周铁尺脸色微沉:“周天虽大可着落到你我这等尚食人间烟火的凡夫身上也不过是头顶脚下这一方小天地你既入了诏狱又如何能对这块肥肉视而不见?即便你不见仍会有人嫌你挡路碍事。更何况你往日所言所行虽有些胡闹但也称得上胸怀壮志这个都统之位岂不正和你意?” 刘屠狗摇摇头:“我心中所求大可以提刀自取绝不稀罕他人施舍被人百般算计摆布还要感恩戴德!” 这话就露了几分病虎山二爷的真颜色周铁尺看了刘屠狗一眼脸上的沟壑更加深刻同样摇头道:“你这话就错了拿出如此重要的权位赋予你等草莽英雄君侯所为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岂是那些蝇营狗苟的小算计可比?” “看来果如我那些北地同僚所言刘校尉非是甘居人下之人我方才所言你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君侯爵显位尊深得天子信重更是神通境界、天下有数的大宗师年轻人还是不要太过好高骛远才好否则在诏狱之中很难活得长久。” 这位北定府勾录说话丝毫不留情面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儿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是清楚明白毕竟周天中宗师说多不多放在诏狱乃至整个大周朝廷的层面上却何其多也其中能成就神通者千百中不过二三纵是半步神通又如何迈不过那道坎儿终究是一场一戳就破的幻梦罢了。 刘屠狗稳卧青石若不经意地拎起腰上斜搭着的长刀四周灵气安稳如常便是他脸上神态都没有丝毫改变然而仅仅是这样一个动作落在周铁尺眼中却骤觉着黑衣少年的气息已迥然不同变得渊深难测、极度危险起来。 “老周啊前几日我刚到白马寨时阴差阳错当众打翻了白马堂前一根圆木里面暗藏的银锭撒了一地弄得好不尴尬。后来才知那些圆木本就是用来运银子的银子的来处么都是北定府各座绿林大山头给真定老王爷祝贺寿辰的孝敬也就是江湖传言中的生辰纲你说……萧玄旗故意让我瞧见那些暗藏玄机的圆木和半黑不白的银子他是个什么意思?” 周铁尺认真听完不见半点不耐烦的样子笑道:“你小小年纪修为高绝立大功在前、得君侯赏识在后早晚会成为诏狱中的大人物萧玄旗这是在通过你替王爷向天子表忠心生辰纲的事情天子和君侯都是知道的真定王府这么做无非是小心谨慎、示之以诚。” 刘屠狗哈哈一笑拎着刀鞘往大腿上一拍道:“着啊!那老周你又是为了什么对刘屠狗和黑鸦卫如此推心置腹、示之以诚?” 周铁尺似乎早就料到这黑衣少年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悠悠地道:“上下君臣相处与男女情事差相仿佛都讲究一个强扭的瓜不甜我身为你和黑鸦卫的荐举人自然要来亲眼看看到底你这个新妇能不能得到君侯的宠爱。不求你能立刻回报娘家别连累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就成。” 他微微眯起眼睛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落在刘屠狗那稍显错愕的脸上。 刘屠狗缓缓起身双足依次稳稳落在地上全身犹如一张绷紧了的弓一般慢慢舒展开来整个人彷佛都凭空高大了几分充塞了周铁尺与小药童瞳孔中的天地。 他盯着周铁尺一字一句问道:“不知周大人想要什么样的回报?” 这是刘屠狗第二次问周铁尺要何报答其中意味却与上一次截然不同。 周铁尺和小药童都没见过曾经那个初入江湖学人刀口舔血的稚嫩少年更没见过兰陵城中的那个狗屠子也就无从知晓眼前这个少年身上经历了何种剧变但在此刻任谁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刘屠狗身上弥散开来的跋扈气焰是何等的煊赫逼人。 即便是周铁尺呼吸也禁不住急促了几分。 然而毕竟不是等闲人物他很快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嘴上却是叫屈道:“你以为老头子一把年纪愿意往自个儿身上揽这等前途未卜的破事儿?就如同地方官为天子选秀充斥后宫辖地里有远近闻名的丽色谁敢隐瞒不报?可若是这丽色进了宫飞黄腾达了未必会感念昔日荐主的恩情若是闯下什么祸事天子的雷霆之怒却注定要落在自家头上没准儿史册之上还要留下一个蛊惑君王、奸佞幸进的骂名。” 周铁尺所言乍听风趣细细品味却隐隐带着许多唏嘘与辛酸非他这样宦海沉浮大半辈子的人不能体会。 刘屠狗自然不能体会却从中听出了某种情真意切于是他松开右手悬刀于腰际轻笑道:“你很怕镇狱侯爷?就因为他能如天子降罪于臣子一般可以不分青红皂白一言决定你的生死祸福?” 周铁尺怅然一笑继而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这还不够?” 只是紧接着他便话锋一转又摇摇头道:“不过你还是猜错了这一任的君侯与他的前任相比乃至与任何一位当朝武侯相比都堪称特立独行具体如何我不便乱嚼舌头等你见了便知道了。” “哦?” 刘屠狗才要继续追问几句忽然心有所感扭头一看就见萧玄旗的身影出现院门处。 爽朗的笑声远远传来:“刘兄弟你怎么没告诉老哥还有五百黑鸦今日才到打箭炉也好让我早做准备?这可当真有些措手不及若是哪里慢待了你可别怨老哥!” “啥?另外的五百黑鸦?” 刘屠狗闻言与周铁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茫然不解。 周铁尺深深看了刘屠狗一眼:“你当真还另有五百部属?” 刘屠狗摇摇头没有再做无谓的猜测也没有试着辩解抬脚便迎着萧玄旗朝院门走去。 “来的是哪路冒我黑鸦之名的神仙出去一看便知。” 正文 第二十四章 争道(上) 公西十九低头看了一眼胸前身上这件原本华贵稀罕的白狼皮甲已给染成晦气的黑色怎么瞧怎么别扭这让他浑身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比起这个山道两旁箭楼与密林中无数对准自家的箭矢反倒算不得什么了。 一路行来白马寨撒出去的斥候与打箭炉山前的哨卡已经大致摸清了公西氏五百骑的身份来意但白马寨仍然表现出了十足的谨慎疑虑与某种引而不发的戒备之意。除去派人回寨中报信明面上便只有一骑作为向导引路。 不为别的只因公西氏是出了名的不服王化就差自立为王这回不请自来谁知道是否来者不善?更别提这营公西狼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明明拿的是甘州牧与总兵两大衙门联署的通关文书却把自个儿染得黑漆漆的竟还自称是黑鸦一部然而白马寨上下谁不知晓那位年轻得不像话的黑鸦校尉可正巧就在寨中做客呢。 更让那些弯弓搭箭全神戒备的白马健儿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营不知是黑狼还是黑鸦的不速之客之中除去百余一看就是百战精锐的西北壮士其余稂莠不齐歪瓜裂枣得让人哭笑不得尽是些身板儿瘦弱的半大小子是了就连那个统领虽然气态惊人不见半分稚嫩但岁数确实不大甚至比那位黑鸦校尉还要小上几岁。 娘的这年头当个手握五百骑的骑营校尉这么容易了? 刘去病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白马寨上下视为投了个好胎的公西氏公子哥儿了自打入山开始他就始终抿着嘴不发一言那种无声的忐忑紧张让熟悉了侍卫长平日冷血果敢模样的属下们颇为不习惯。 整支骑队乃至整座山林也因此变得极为安静沉默。 蓬! 骑队后方的某处山林突然噪声大作无数飞鸟扑棱着翅膀飞上半空一支呼啸着的羽箭几乎同时冲天而起一连射穿了数只飞鸟引发了几声或短促或绵长的哀鸣其中还夹杂着语调怪异的呼喝欢笑。 一名殿后的公西狼骑立刻应声怒喝道:“是戎人!小心敌袭!” 刘去病狠狠一勒缰绳同时霍然转头眸子中有惊讶但更多的是盈沸的杀意。 既然公西狼骑可以一路从遥远的西北跑到北定府那戎人自然也能哪怕这多么的不可思议。只不过碰上这种事儿原也不需要多想拔刀厮杀便是了。 他身后五百骑的举动几乎如出一辙同样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很多人已经按住了刀柄和弩机。 后方山道上隔着无数林木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但显然正有一支人数不算少的骑队在大摇大摆地行进。 刘去病瞥了一眼面带讶异不解之色的白马寨向导也不废话无声地掉转马头朝着来时山道方向奔回。 公西十九在内的十名原白狼死士紧随其后一道道指令有条不紊地传达下去。 “后队以马堵路!” “弓弩手下马、入林!” “新兵蛋子护住弓弩手!” “公西氏的老兄弟出五十人跟上随我保护大人!” 最后公西十九毫不掩饰地喊了一句:“剩下的看住两翼与身后!” 作为向导的那名白马健儿立刻涨红了脸策马追上刘去病隔着几名虎视眈眈的白狼死士嚷道:“诸位稍安勿躁切莫急着厮杀。” 他怒瞪着双眼盯着公西十九补充道:“这里是北定府恒山左营不是不讲信义的匪寨也从没人敢在这打箭炉重地撒野!只要外面守山的兄弟没死绝能进来的就肯定是友非敌。” 这名白马健儿说罢跃下马背几个扭身绕过前方挡路的狼骑大步流星朝着来时的山道奔去 公西十九置若罔闻面无表情地举起手弩箭头对准向导远去的背影在马背上低声问道:“大人?” 刘去病沉静如水轻轻摇头:“无妨。” 这时候的少年侍卫长与曾经那个马市中受尽欺凌的小乞儿堪称天壤之别。 五百新鲜出炉的黑鸦虽惊不乱除了方才一阵极有章法的排兵布阵之后又恢复了寂静无声杀意连结成网又似溪流般静静流淌。 那名向导的身影消失在山道转角处不久远处那独属于戎人的洒脱不羁的喧闹很快销声匿迹连马蹄声也渐渐消弭。 同时又有三五骑出现在刘去病等人的视线中。 那名向导与另一名白马健儿同乘一骑当先而行身后有两人并辔而行。 一个是青年书生打扮骑了一匹周身紫红色的健马极为神骏马脖子上挂着两个兵器囊露出一对墨绿色器柄。 另一个年纪稍长却也不会大出太多则是标准的大周边军校尉装束提了一杆并不太适合马战亦不被江湖武夫所喜的罕见短枪枪头狭长轻薄如芦叶便如这人的薄唇一般透着冷漠凉薄。 两人身后还跟了数骑但相比之下就显得太过平庸根本无人在意。 公西十九变了脸色:“两位宗师!” 刘去病点点头:“似乎没有敌意悄悄传令下去除非我下令否则不得擅自动手。” 当初二爷教给他的功法看似普通实则博大精深虽然如今才堪堪步入练气也没能修成那劳什子灵根但灵觉之敏锐已然远超同侪。 他说罢挥挥手道:“撤走战马让开道路。” 既然对方有两位宗师这些小把戏有没有差别不大反倒会让自家的弓弩手束手束脚。 又是一阵骚动待阵型变化刚能容一骑通过刘去病便越众而出迎上那已在停马等候的几骑。 双方默默对视半晌没等刘去病开口提短枪的边军校尉已经率先开口:“黑鸦?在下金城关白函谷当日金城关下大战我与刘校尉麾下都有一面之缘至于你却是从未见过。” “哦?” 这校尉身旁的书生跟着出声浅淡的眉毛微微一挑颇有些玩味和不屑:“幸好这些人不是名传北地的黑鸦否则还真是教人失望。” 刘去病冷笑道:“沙场征战不是一两个高手就能左右的对上我这五百人两位未必就能保住性命!” 自称白函谷的边军校尉已经四下打量过此时闻言点点头:“除去屯骑红甲与骁骑白隼不输金城关任何一支精锐骑军。” 他虽是夸赞但显然居高临下其实并没真将这五百人放在眼里。 这种态度立刻打消了刘去病心中对此人本就不多的好感薄唇寒眸果然是刻薄之人。 公西十九身为白狼死士更加受不了外人的这种轻视:“金城屯骑卫是重骑我们不好相提并论那骁骑卫同是轻骑我们却未必就比不上!” 青年书生宗师笑容促狭而灿烂却仍难掩天生的阴沉城府:“白函谷这些铁了心要投靠黑鸦的公西狼骑在向你的白隼叫板呢我不知道你啥脾气反正我是忍不了。” 白函谷报以冷笑:“哥舒东煌我们白隼及不上你嚣张跋扈但绝不傻更不会被这么拙劣的激将法一激就给你当枪使想压黑鸦一头?自己出马就是白隼绝不拦着!” 哥舒东煌抚掌而笑:“就等你这句话!” 他看向刘去病:“我麾下千骑都曾是金帐单于的人马不像西帐戎人那样与你们仇深似海彼此大可以相安无事当然了他们自然也不会对你们公西狼骑心存半点儿畏惧。” “所以就别杵在我前头碍手碍脚了赶紧滚蛋才是正理。不知小兄弟以为然否?” ************ (感谢141115031323136和蓝天可见两位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争道(下) 第二十五章争道(下) 狭窄的山道上越发安静起来刘去病面无表情地看着哥舒东煌沉默以对。 公西十九与另一名白狼死士驱马前移如两个门神般遮挡住自家侍卫长的两翼和前方的大半区域。 哥舒东煌的笑容渐渐阴冷语气却变得很是温柔:“听人劝、吃饱饭看来小兄弟是不乐意听我的金玉良言喽?” 刘去病反手自背后抽刀长刀沉重色泽黝黑仿佛散发着凛冽的寒气。 打定主意作壁上观的白函谷扫了一眼那柄应该是东海沉铁打造的长刀脸上露出玩味的神情。 一直缩在后面的李癞子李承德悄然凑了上来低声道:“左尉大人虽然咱们白隼同等人数下肯定要胜过黑鸦和哥舒东煌手下的戎人但毕竟只有二百骑现在这样隔岸观火、两头不靠以后难免要被秋后算账更何况当日大人之所以能破境……” 白函谷扭过头森寒眸子一扫立刻就让李承德生生咽回后面的话老老实实闭上了嘴巴。 李承德说完几句话不过用去几个呼吸的工夫然而山道上对峙的双方显然都不愿再浪费光阴。 刘去病单手擎长刀向前斜斜一指山道两侧的山林中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弓弦响声十数支羽箭率先飞出更有许多紧随其后劈头盖脸砸向哥舒东煌。 与其同时刘去病连同身前两名白狼三人呈倒品字纵马冲向那位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青年书生宗师被堵在他们身后的其余白狼立刻跟上。 如此狭窄的山道双方相距不过数丈三人的冲刺意义不大也压根冲不起来更多的还是要给后方的狼骑让开道路。 哥舒东煌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猛然从名为“紫燕骝”的神骏坐骑上一跃而起身上泛起淡淡银光赫然是练气巅峰就有的罡气护体。 他人在半空抬手按住自己脖颈之下的衣领处狠狠一扯竟给他扯出一件流光溢彩的罡衣。 这件罡衣的款式纹理纤毫毕现任谁都一眼能看出那分明是一副形制古朴又极为华贵威严的麒麟甲无论古今绝非寻常人可以拥有。 哥舒东煌信手一抛手中这件麒麟罡甲如有灵性兜兜转转忽大忽小竟无一漏网地挡下了所有能威胁到哥舒东煌与紫燕骝的第一波箭矢。 一旁观战的李承德吃惊不小脱口而出道:“灵感中境灵气化形?” 在他看来若这哥舒东煌真有灵感中境以上的修为自家才入灵感不久的左尉大人连同二百白隼兄弟今后的处境显然不会如何美妙。 白函谷轻轻摇头如此使用罡衣确实已超出了练气境界的范畴其中夹杂了灵感境界有关神意的巧妙运用但实际上并未达到灵感中境灵气化形、驭剑杀人的程度。 不提如释重负的李癞子悄然松了一口气白函谷心中却对哥舒东煌更添忌惮正是因为此人没有用出中境的手段却能将罡衣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才显得尤为可怕而这一点就不是李承德这样的门外汉可以轻易理解的了。 哥舒东煌抛出麒麟罡甲后丝毫不做停留对连绵不绝袭来的箭矢看都不看一眼而是猛地向斜前方急速坠落继而故意在山道上狠狠踏了一脚借势一蹬而后再次跃起化作一阵恶风狠狠撞向前方。 这凶恶之极的一踏显然没法在马背上用出只好委屈了山道上的石头和泥土立时被哥舒东煌踩出一个深坑。 等身形再次跃至与马匹齐高哥舒东煌已经与公西十九连同另一名白狼近在咫尺彼此鼻孔里呼出的气都能喷到对方的脸上。 两名见惯生死的白狼骤遇强敌于电光火石间不假思索又不约而同地做出了相同的应对没有选择威力巨大却一定来不及建功的劈砍而是猛然一矮身钻向哥舒东煌的怀中同时刀随臂走、迅猛前戳分别扎向对方的脖颈和心口。 哥舒东煌阴冷笑容不减同样两臂前伸十根手指很随意地或弯曲或伸展着非掌非爪的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偏偏又无比迅捷地分别探向二人。 远远看去三人彷佛许久不见的老友重逢正要把臂言欢但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凶险。 方寸争锋生死不过眨眼事。 哥舒东煌的双爪后发先至先是在两柄扎来的刀锋上轻轻一弹指立刻将两柄刀带偏刀尖分别自他肋下和颈边擦身而过顺带让两名白狼空门大开。 哥舒东煌却没有乘胜追击去捣烂对面两人的肚腹五脏而是一手微微上举一手轻轻下压手指贴住尚在身侧的两柄刀摩挲着刀身逆流而上滑向两名白狼握刀的手腕。 公西十九目光转冷不同于身侧那名身不由己的同袍他是练气巅峰即便对上宗师仍有一战之力绝不甘心被如此轻视戏耍。 此刻双方已由对冲转为即将擦身而过公西十九恰位于哥舒东煌一侧微微靠前。 公西十九低喝一声瞬间改为双手握刀攫住钢刀死命一横刀身立时转向同时本就钻向哥舒东煌怀中的身躯死命向侧前方猛扑用尽浑身劲力硬顶着刀背以刀锋撞向对方腰肋不敢说能拼个同归于尽只要死前能切下对方几根手指、撞断对方几根肋骨就心满意足。 为了这个目标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为自己罩上罡衣。 甚至不是什么当死则死、视死如归而只是心甘情愿随时随地为了一个可能极不划算的目标而死这便是死士。 观战的众人中响起几声再也压抑不住的惊呼谁也没想到这等军中常见的意气之争竟会演变成如此惨烈的局面。 身处其中的哥舒东煌也微微讶异终于对所谓名镇西北的公西铁骑尤其是白狼死士有了些许名不虚传的观感。 但也仅此而已哥舒东煌先前即便用出罡衣那也只是为了护住心爱的坐骑而且从始至终都没有动用兵器的打算不是托大而是真的不需要。 他随手将另一名白狼的长刀捏碎不去看那个吐血坠马的可怜家伙空出的手轻飘飘地按住公西十九的额头就像攥住了一件易碎的瓷器。 公西十九的斜扑之势立刻被止住。 至于切向自家肋部的刀锋哥舒东煌脱离了公西十九长刀刀身的那只手掌当然是毫发无损手腕一翻胳膊平抬小臂同样蛮横不讲理地迎着刀锋撞了回去。 血肉之躯的手臂与一名练气巅峰高手竭尽全力的刀锋轰然相撞! 下一刻人们仿佛听到了刀剑交击的轰鸣。 公西十九瞪大了双眼。 除去被对方按住的额头他满脸血污几乎是七窍流血握刀的手臂无力地垂下脱手坠向地面的钢刀锋刃尽毁、支离破碎。 钢刀是直直下落并没有被撞得乱飞不知是巧合还是哥舒东煌未免误伤而故意为之。 唯有公西十九清清楚楚地知道哥舒东煌是真的有所保留否则饶是以他练气巅峰的境界只怕仍会被对方这一臂生生撞死! “这一记麒麟臂滋味如何?” 哥舒东煌嘴角弯起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弧度既然是甲衣自然会有臂甲。 罡衣非但可以离体而且还能拆分遍数周天能玩出这么多花样的哥舒东煌还没见过第二个。 他猛然抬头看向那个自公西十九背后蹿出、遮住他头顶天空的稚嫩身影。 此前只有哥舒东煌在内的少数几人注意到了刘去病同样跃离了马背在前方那臂与刀凶狠对撞前的一瞬间甚至还推波助澜地在公西十九背上狠狠踩了一脚之后才在与哥舒东煌近在咫尺之处高高跃起。 若非公西十九败得太快就是一个绝妙的上下夹击之局。 刘去病抿着嘴唇脸上不见半点犹豫迟疑。 举刀下劈。 正文 第二十六章 重逢 不知何时紫燕骝头顶那副神妙无方的麒麟甲已经悄然消散没有取得任何战果的箭雨更是先一步停歇其余公西狼骑大都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 如在一声突兀炸响的惊雷之后不见后续雨至天地重归于寂。 方才那撼人心魄的一撞依然令许多人旌动神摇双方相向对冲结果竟然是近乎双双停步由极动化为极静没有想象中的生死立判、跌飞坠马就连公西十九那柄脱手的钢刀都以一种极悠闲的姿态直直坠落不见半分烟火气。 这一幕极为惹人惊骇的画面却没能引起太多关注此刻场中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短兵相接似乎到了最为紧要的关头自然而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个凌空下劈的身影让在场许多人联想到下山的猛虎哪怕只是一头幼虎却已有了几分令百兽震惶的威势。 只是可惜交手双方的差距实在悬殊没有人看好那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孩子。 哥舒东煌微微眯起双眼刘去病的黑衣遮挡住他头顶大部分天光偶尔漏下的几缕光线反倒显得更加刺眼。 因为公西十九的阻拦他先前踏地前冲之势已衰两脚悬空正是无所凭依的时候一只手依旧按在公西十九额头唯有那只刚刚建功的“麒麟臂”可堪使用。 身停而胸中气未竭哥舒东煌处变不惊理所当然顺势抬臂上举一副铁臂犹如铁索横江。 受了重伤的公西十九忽然身子一歪斜向外摔了下去可惜并没能借此挣脱覆在额头的那只手掌。 不过他本就志不在此而是闷哼一声奋力抬起绵软无力的双臂狠命勾住哥舒东煌的麒麟臂继而死死绞住借着下坠之势生生将哥舒东煌的身躯带得也是一歪。 公西十九在赌赌哥舒东煌用来按住自己额头的这只手臂做不到另一只那样与麒麟甲熔炼为一那就有可能无法拦下侍卫长的刀。若是赌错了不用说今日注定一败涂地。 至于哥舒东煌至今未曾展露的灵感气象等等宗师手段他反倒并不在意若能逼着对方用出那才是虽败犹荣。 公西十九的身子扭过一半恰好能看到头顶迅捷劈下的刀锋。 哥舒东煌同样看到了他半边身子斜倚在马上显得有些狼狈脸上却依旧带着那令人不喜的阴冷笑意。 这回他也当真没有动用另外那只手臂去拦而是狠狠一推公西十九的额头推得对方身躯除双臂外彻底给甩出马背同时顺势一个翻身整个人仰躺在马背上头枕着马的脖颈一条腿猛地向上弹起径直撩向近在咫尺的刀锋。 在这之前两道清晰无比的骨裂声远近可闻。 公西十九双臂骨骼尽断。 紧接着在此前一连串或悲壮惨烈或机变百出的兔起鹘落之后又是一次血肉之躯与冷硬刀锋之间实打实的悍然对撞! 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后心头才刚升起某种期待的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 刘去病以比来时更猛烈的势头反向跌飞手中仍紧握着那柄价值连城的沉铁长刀。 既然是罡甲自然还有铁靴。 哥舒东煌身下的骏马被自上而下的巨力压得瞬间跪地看上去就像凭空矮了一截想来即便不死也一定废了没法再上战场。 对哥舒东煌而言这回交锋终究有些仓促再没法像之前那样举重若轻对力道的掌控妙入毫颠。 直到此时公西十九先前脱手的钢刀才堪堪落地紧接着便被其主人沉重的身躯砸中终于无可挽回地碎裂开来化作了一地沾染了星星点点血迹的碎片。 四下里鸦雀无声跟随哥舒东煌而来的几个戎骑面带狂热如见天神。 胆大包天最爱顶撞上官的滚刀肉李承德突然叹了口气小声嘀咕道:“都不是善茬呦。” 刘去病人在半空几次奋力挣扎都没能卸去加诸于身的沛然大力始终身不由己所幸哥舒东煌是仓促发力虽然血染衣襟竟没能让他受太重的伤。 他听到下方的部属忽然有人发出惊呼未及细想就觉身躯似是撞上了什么绵软却有力量整个人竟是骤然停了下来。 哥舒东煌轻轻抬脚翻下马背站在原地抬头望去脸上首次现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凝重。 那托着刘去病徐徐落地的赫然也是一件离体的罡衣! 并非甲胄只是一件轻飘飘的黑色劲装同样纤毫毕现除了样式有些少见既无什么美妙华贵的纹理装饰质地也像极了不值钱的粗麻。 哥舒东煌笑意深沉半是自嘲半是询问道:“我这法门虽然并无太多玄妙却足够生僻什么时候也如瓦砾一般随处可见了?” 远方天际有人笑着答道:“兄台奇思妙想真是让俺大开眼界巧得很俺从来不爱在身上穿什么劳什子罡衣神意灵感离体的事情倒是常干初学乍练、徒有其表倒是让兄台见笑了。” 落地后的刘去病一瞬间睁大了眼连忙转身场中众人也是循声望去。 山道深处刀气冲霄。 林木之间有黑衣骑虎腾跃而来。 哥舒东煌没有半分被偷师的羞恼愤恨罡衣离体这种取巧法门若是练气境界用来不说威力没有这么大而且尚不如将罡衣穿在身上更实用若是灵感宗师花些心思也不难创出归根到底是小道用处不大更何况他真正看重的其实还是那副以秘法锤炼出的麒麟罡甲本身。 “黑鸦校尉?” 跨虎穿林而来的刘屠狗说话间已到近前停在林间坡上居高临下咧嘴笑道:“可不就是你家二爷?” 他如今一身修为除镇压心湖的屠灭真形之外其余尽数被刀种心根融汇为一炉能聚能散如今胯下这头猛虎以胸中气象为筋骨、屠灭刀气为皮肉比例可以随意增减消耗远不像当日追杀羊泉子时那般恐怖用来赶路和人前耀武扬威可谓再合适不过了。 刘去病神情雀跃一如当日那个在荒原上捧着刀、徒步追着骑白马的二爷奔跑的小乞儿。 刘屠狗低头笑道:“怎么不跟着公西小白吃香的喝辣的?” 刘去病一梗脖子:“我娘说过一饭之恩死也知。二爷也说过这是句千金难买的好话。刘去病一辈子都不会忘!” 病虎山二爷笑容温暖禁不住回想起那座叫做无定的西北小城。 他当日独自赶着七八十匹无主的马儿进城的时候可没料到会心血来潮从城里捡走这个倔强的小乞儿。 当日随手给了小乞儿一柄刀今日换回的何止是五百骑? “别看你带来五百骑到了二爷这里顶多给你个百骑长做不后悔?” 刘去病重重点头:“能给二爷当个亲卫就成!” 刘屠狗哈哈一笑手腕一翻掌心托起一株灵气织就、玄妙难言的灵根似乎尚未长成只有一枚叶片流光溢彩极为炫目。 “还在练当初那套入门功夫?筋骨劲力倒还马马虎虎可为啥没能凝聚心根?是太挑剔还是你小子资质太差?以后就练这个打起架来也厉害些。” 灵根离手缓缓飘落悄无声息没入刘去病眉心。 刘去病不闪不避任由这不知根底的灵根落入丹田气海。 刘屠狗点点头又颇有些遗憾地摇头道:“嗨总觉得没当初的血海棠瞧着醒目舒坦。” 刘屠狗跨虎林间低头颔首刘去病站在山道上仰头看。 授刀传法似主仆更似师徒的两人相视而笑。 *********** (近几天是不是很有节操?赏个推荐票呗?另外由于工作忙码字时间有限有时候实在没精力检查若有错字或不通顺的地方还望道友们指出我会找时间修改。)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神将欲伏虎 “叙旧也叙过了何不下场比划比划也好让咱瞧瞧你到底是哪家的二爷?” 哥舒东煌浅淡的眉毛扬起长身玉立筋骨舒展双目炯炯而有神采哪怕穿的只是一件稍嫌寒酸的书生长衫竟也给人雄壮飞扬之感。 “你也是受了镇狱侯的征召?方才还有个老家伙劝我别对你们这些人客气本来二爷还不乐意听他的摆布见了你反倒改主意了。” 刘屠狗咧嘴而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教你个乖往后这支东拼西凑的诏狱三千骑里自然是侯爷最大其余人等么大可以叫俺一声二爷!” 这话既霸气又无赖之极竟是不知死活地要跟镇狱侯那等大神通者称兄道弟打定主意要坐那第二把交椅听得许多人目瞪口呆。 比起这位爷仗着修为高欺负人的哥舒东煌简直就是个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 哥舒东煌嗤笑一声轻轻摇头道:“还真是恬不知耻既然你不愿意下来那我可就要上去了。” 他说罢狠狠一跺脚绝大的劲力扩散开来衣摆飞舞脚下一丈方圆之内的尘土落叶等诸般杂物被一扫而空身上的白色长衫之外更是瞬间套上了一副墨绿色的森然甲胄头盔、双肩、胸甲、腰带、靴尖等处皆可见狰狞的麒麟兽头纹饰极为威严华美。 他脚下一方原本深埋于尘泥之下的青石裸露出来石面上深深印着一个靴印同时扩散出无数道细密的裂纹。 刘屠狗见了就是一乐:“呦脚疼不?” 哥舒东煌可没兴趣去回应这句幸灾乐祸的调侃他双膝微屈略一停顿便借力腾空而起朝着林中跨虎而坐的黑鸦校尉猛扑而至。 他身上麒麟甲威势深重尤以右臂处光芒最盛臂甲上赫然浮现出一头墨玉麒麟的虚影。 这回可就不仅仅是练气罡衣了而明显是灵感中境才有的灵气化形手段还带着些巅峰气象的雏形在哥舒东煌看来单论境界手段的精妙程度他的麒麟臂足以与黑鸦校尉胯下猛虎相匹敌至于孰强孰弱那就得真正打过才知道。 是以他竟是直接省去了一切试探甫一出手便近乎竭尽了全力。 刘屠狗瞧得双目放光如此强手当真可遇而不可求。同样都是深绿色的灵气比起羊泉子那积年老魔的鬼气森森这哥舒东煌可是要大气堂皇得多了。 他抬脚自虎背上轻轻跃起眉眼带笑朝气蓬勃额头竖痕非但不觉妖异反添了几分俊秀瞬间冲淡了原本烙印在骨子里的那几分冷冽刚强。 刘屠狗悬在半空一身干净清爽的黑色劲装在林间的山风中舒展开来身上只有一柄锋芒尽敛于鞘内的长刀不见半分跋扈气焰。 不开口不出刀时二爷还真像一个极能给人好感的质朴少年郎。 只是包括哥舒东煌在内场中无人敢小觑这位年纪轻轻的黑鸦校尉。 不只是因为这位爷在北地闯下了偌大威名更因为对方脚下那头凶相毕露的猛虎让所有人都生出了危险之感。 由璀璨刀气织就的猛虎通体晶莹在阳光下散发着若有若无的七彩毫光动静之间栩栩如生方才被那位黑鸦校尉骑在背上时还不如何惹眼此刻却如出鞘之刀再没人能忽略其锋芒。 顾盼生威的猛虎仰头无声咆哮露出一口闪动寒芒的獠牙深深伏下身躯的一瞬间腰椎大筋扭动如弓弦崩闪电般暴起向前猛扑一只巨大前爪似抓似抱狠狠扇向哥舒东煌。 病虎吞天!病虎舒腰!病虎探爪! 站位最近的刘去病深吸一口气看得目不转睛昔日二爷那套误打误撞摸索出来的所谓绝学自己学来用以打熬筋骨锤炼灵气的粗浅功法竟然真的演变成威力如此巨大的真正绝学! 哥舒东煌境界极高自然一眼看出这一爪的霸道绝伦他的麒麟臂固然硬比精钢实际上却更长于防御而非攻坚当下毫不犹豫地将铁臂一横拦下虎爪的同时身躯微微后仰故技重施一记刁钻狠辣的窝心脚撩向猛虎肚腹麒麟靴上泛起不输于麒麟臂的璀璨光华。 电光火石之间虎爪一把按住挡在面前的麒麟臂登时火星四溅虎口大张与那墨玉麒麟虚影彼此撕咬不休。除去灵气的纠缠消磨更多的是彼此蕴藏神意的侵蚀交锋 这猛虎本是刀气织就肚腹其实并非弱点但肯定没有爪牙处坚硬若是真的被哥舒东煌一脚钻破甚至拦腰截断破了其中神意连接甚至使得气象受损威能难免大减。 刘屠狗缓缓落向林间坡地见状丝毫不以为意唯有眸中光华灼灼将神意印入猛虎身躯。 猛虎立刻响应另一只虎爪同样攀上麒麟臂双爪同时发力将麒麟臂按得嘎嘎作响虎身借势横甩出足足半圈儿躲过麒麟靴的同时灵巧缠绕向哥舒东煌的脖颈两只后爪则朝着其肩膀与后背踩踏而下。 虎身乃刀气绕颈如斩头。 近乎生死关头哥舒东煌猛地收回麒麟臂任由一只虎爪轰然捣在前胸。 胸甲上被留下几道深深刻痕光华暗淡险些就此碎裂。 “滚!” 他怒吼一声双脚落地顺势沉腰坐马两只拳头如双龙出海朝着身侧上方猛轰凶狠顶向猛虎的腰身。 如此近的距离猛虎终于避无可避被含怒而发的拳头捶了个正着凝如实质的刀气轰然散开大半。 与此同时猛虎的长尾如一根铁棍般横扫而至隔着麒麟盔狠狠砸在哥舒东煌后脑 砰! 麒麟盔立刻崩散连带哥舒东煌也被这一记打了个趔趄再也站立不住狼狈不堪地向前冲出几步后才堪堪稳住身形。 刘屠狗忙伸手虚扶一把:“哎呀这坡陡路滑的你还非要上来万一摔断了腿咋办?真是不叫你家二爷省心!” 这满是恶意挤兑的话一出口二爷原本质朴无害的气质立刻荡然无存刚刚在众人心目中树立起来的几分宗师风范更加烟消云散。 才受了哥舒东煌欺负的刘去病暗暗感叹:“这才是小心眼这才叫欺负人啊。” 受创不轻的猛虎落回地面仰头无声咆哮被击散的刀气立刻如飞鸟投林般落回身躯虽有损失虎威犹存。 哥舒东煌丢盔未弃甲也多亏了他这件奇特罡甲内蕴许多玄妙竟然可以随意拆分这才没落个一处破~处处破的下场仍有一战之力。 “竖子安敢欺我!” 他脸上的笑意终于消失无踪抬手一招怒喝道:“斧来!” ************** 感谢~二在奔三的路上~与~521asd~两位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屠灭镇麒麟(上) 灵感中境宗师有两样广为人知的绝妙手段一曰化形二曰驭器。 前者因个人所修功法、所养神意的不同出手时各有各的玄妙恢宏景象所谓剑气刀罡便属此类。若能再进一步使神意彻底脱去灵气的束缚而随心显化那便是大成宗师的巅峰气象。再往后又需借假存真、由虚化实方有希望踏足半步神通。 后者则要简明直观许多就是养器而驭之。不知何时起江湖中有了“一器破万法”的说法且信奉者甚众。盖因每隔三五年总会有被尊为剑仙刀尊一流的宗师人物人前显圣做出驭剑百丈取人首级之类的壮举而轰传江湖。 去年便先有一位无名高手、后有一位姓裴的西湖剑宫大剑士相继出手生生将西北天门山两座险峰摧毁堆起一座天台山为坝逼得大河改道冲刷出一条绕山而走的二龙峡。消息传出西湖剑宫立刻成为天下剑客趋之若鹜的剑道圣地号称日初出时宫主一声令下、至日暮可集剑三万柄。 刘屠狗对江湖中所谓的“气器之争”有所耳闻但向来嗤之以鼻不论化形还是驭器皆是修行手段并无高下之分。 他一路所见的灵感境界高手虽各有侧重却极少有偏废瘸腿的谁不是只要管用就啥手段都往上招呼?能以境界压人就以境界压人手里有神兵利器当然要在兵刃上占些便宜弃而不用才叫愚不可及。 就以阴山玄宗的三位弟子为例贺兰长春是徒手对敌但其实双爪堪比利刃在灵应侯府时就最喜将人生生撕裂。高子玉人称竹杖撑天却从不仗着兵器逞能而是靠着雄浑到骇人地步的剑气称雄万人窟。唯有一个剑走偏锋的颜瑛算得上表里如一一身修为全在那柄紫韵青虹上然而她那斩杀了八百甲的惊天一剑对灵气的消耗极为巨大使出时更需勾勒出一张青紫色的氤氲蛛网可见对灵气的锤炼同样极为精深只不过极少外露罢了。 刘屠狗方才与哥舒东煌的交手虽短暂场面却极惊人只是仍比不上当日向颜瑛问剑时的那场几乎失控的比拼。这倒不是因为颜瑛的境界要高出哥舒东煌许多而是由她那孤注一掷、一剑决生死的的剑道所决定的。 哥舒东煌自始至终只显露了麒麟甲防御之坚却没有动用兵器攻坚之利。 是以当他气急败坏喊出一声“斧来”时刘屠狗没有选择先下手为强更没有做出任何阻拦而是好整以暇地抽出了屠灭刀。 啥?空手降服敌手才见修为高深?二爷是愿意吃亏赔本赚吆喝的主?再胸有成竹自信无敌也得防着登高跌重、阴沟翻船不是? 紫燕骝听到主人的呼喊似是有些不安焦躁应声嘶鸣着前蹄猛地从地上蹦跳而起。 它脖颈上两个兵器囊同时震动不约而同飞出两道墨绿色的流光。 哥舒东煌伸出双手一揽一手握住一柄雪亮手斧。 斧柄约有他小臂长短斧刃呈现优雅的半月形极长极薄闪着寒光。 斧身则被雕刻成了麒麟像鳞爪飞扬、栩栩如生立刻让这两把俗不可耐的凶器拥有了某种尊贵神秘的韵味与身上威严华美的麒麟甲浑然一体、相得益彰。 林间风起罩在麒麟甲之下的长衫下摆随之飞舞。 哥舒东煌手提利刃浑身上下亦同时多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仿佛终于神剑开锋、名刀见血并非凶性更烈而是恢复了英杰神器该有的自信平和与大气雍容。 “我乃敦煌神将哥舒麟台之后此生亦当效法先祖事业横行天下紫衣封侯!刘校尉惊才绝艳东煌生平仅见可若想得神将哥舒氏屈膝侍奉尚请问过东煌手中这两柄斧!” 哥舒麟台是数百年前的人物杀人盈野只为一件武侯紫袍虽与朝廷百姓俱有大功但不论在史书上还是民间传说中历来都是毁誉参半甚至贬损居多他的后人受此物议极难出头家道很快就衰落。 刘屠狗在书上见过此人事迹他受了燕铁衣、老狐狸和鲁绝哀等人影响对善恶的看法与常人并不相同对哥舒麟台的功过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若是老狐狸在此肯定还要表示赞赏毕竟野狐一脉即便生不能祸国殃民死也是要万人称快的。 哥舒麟台是青史留名的雄杰他的后人就活生生站在眼前还与自己刀兵相向这样的经历一如当日捉弄出身圣人门庭的南史椽不仅难得而且有趣。 哥舒东煌叫刘屠狗先问过两柄麒麟斧二爷好奇地瞧着那对一看就非同凡俗的利斧当真很是不见外地开口问出一句:“咋样厉害不?” 声音不高不低许多人都能听到再次让众人哭笑不得。 这位爷不但问了还问得如此叫人摸不着头脑。 然而很快就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回应道:“好凶恶!” 刘去病等人愕然扭头就见白马寨方向不远处不知何时多出了数骑。 一个白马金饰、游侠儿做派的中年人虽两鬓略染飞霜却难掩骨子里的意态豪雄只是此时脸色有些难看。 一个穿绿袍的老人老态龙钟官威气态却不小腰间挂着一柄相比之下并不起眼的铁尺。 老人眯眼微笑着似是极为欢悦。 他怀里坐了一个神态冷漠的道装童子手中正把玩着一枚光华圆润的人头骨方才出言的正是这个孩子。 此外还有几骑一看就是黑鸦装束有扛戟骑牛的有面上纹黑色火焰、腰悬奇形手鼓的个个恶形恶状。 人数不多倒有三个是宗师。 见到这一幕以白函谷为首场中众人修为越高感受就越深刻就越是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毛骨悚然。 毕竟此处不过是一处恒山偏营又不是屯驻有大周近乎半数禁军的京师北军大营。 上头的那些大人物到底要做什么? 刘屠狗闻言哈哈一笑忽然提刀拱手肃容道:“有个一剑斩杀八百甲的大剑士曾对我说问剑当以剑答今日刘屠狗以手中屠灭刀敬问神将哥舒氏之斧请赐教!” 哥舒东煌一怔他虽是神将之后然而家道衰落已久早不被如今的高姓大名承认否则也无需百般算计搏杀不惜把对自己有情的西帐公主单于奕朵献给金帐单于才换来身后赖以起家的一千戎骑。 即便他日后能功成封侯、重振家声也逃不了一个不择手段的名声更摆脱不了曾为草原马匪的身份污点。 而今时今日在这通往打箭炉的山荫道上一个边军校尉向他表示了敬重哪怕这位校尉同样声名狼藉依然是他从未得到过的敬重不是敬哥舒麟台而只是敬他哥舒东煌。 哪怕此后两人仍要刀兵相向、争权夺利却不妨碍他哥舒东煌也回敬上一礼。 他将两柄麒麟斧在胸前一合锋芒收敛扣成一个斧盾郑重道:“辱我者必辱之敬我者必敬之刘校尉辱我之仇、敬我之义哥舒东煌一一谨记。” “自当尽心竭力以答刘校尉之问!” ******************* (感谢~二在奔三的路上~道友的打赏感谢书友们始终如一的支持和惊人的耐心俺实在惭愧的紧工作之余只要有余闲一定努力码字。)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屠灭镇麒麟(中) 刘去病一声不吭地扶起公西十九这名白狼死士极为硬气哪怕身遭重创、双臂尽折仍然咬牙不发出一丝声响。 两人缓缓退向狼骑丛中拥挤在山道上的众人也开始各自后退尽量为刘屠狗与哥舒东煌让出交手的场地任谁都知道这两位爷接下来的交锋必然石破天惊站得太近难免要被殃及池鱼。 周铁尺似满意又似遗憾地轻声叹息:“若能在三千军前众目睽睽之下就更好了早点儿分个高下总好过进京后再为了座次尊卑争个不可开交平白让那些眼高于顶、视中州之外皆为乡下土包子的京中门阀笑话。” 萧玄旗闻言兀地哈哈一笑:“这有何难周勾录既有此意萧某岂能不略尽绵薄?” 周铁尺也笑了起来:“哦?那是最好只是要连累萧寨主去做这个恶人了。” 萧玄旗摆摆手:“自当尽地主之谊两位兄弟若要怪罪萧某不才大约还扛得住。” 他不退反进走马向前朝刘屠狗与哥舒东煌抱拳道:“两位兄弟年纪轻轻修为便如此高绝真令萧某汗颜无地!只是这山道太过狭窄怎能容得下两条蛟龙翻身?不如暂且罢战白马寨中自有演武校场还算堪用正可大集军士共同见证此战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刘屠狗与哥舒东煌对视一眼虽此时战意正酣可毕竟堵了白马寨的门无疑是折损了萧玄旗这位寨主的颜面。人家没有勃然大怒出兵干预反而好言相劝两人都是明事理之人当下都有些意动。 萧玄旗见状忙趁热打铁道:“两位兄弟要即刻就分个胜负也并无不可只是万一收不住手打坏了这些山石林木道路一断耽误了兵甲进出的军务到时候王爷怪罪下来老哥我可是吃罪不起还请高抬贵手白马寨上下同感盛情!” 一番话情、理、法俱全台阶给得扎扎实实刘屠狗干脆利落地收刀入鞘抱拳道:“萧老哥言重了自当罢战。” 哥舒东煌身上甲光暗淡渐渐收敛无踪同样行礼笑道:“哥舒东煌初到宝地搅扰了寨主清净实在惭愧。” 萧玄旗大笑:“得见天下英雄萧某心中快活得紧呢哪里称得上搅扰?山寨粗陋万勿见怪请!” 他又遥遥向着白函谷行礼:“金城白隼的名声白马寨如雷贯耳萧某收到军报有些迟已经责罚了不得力的属下白左尉切莫见怪还请一同入寨!” 不远处坐等看好戏的杨雄戟颇觉扫兴无趣扭头朝任西畴嘟囔道:“这位萧寨主看似豪迈做起事来滴水不漏可其实心眼儿也不大而且当真老奸巨猾。二哥也是真憨啥时候耳根子这么软了?” 任西畴瞥了一眼这厮懒得搭理他旁若无人的口无遮拦。 倒是刘去病回头看过来:“二哥?” 杨雄戟把眼一瞪得意道:“看啥看小子还不速速过来拜见师叔?” “区区练气巅峰也敢大言不惭以长辈自居?” 刘去病早已今非昔比只肯对二爷和小白公子假以辞色当下脸色一寒甩给杨雄戟一个后脑勺。 杨雄戟一窒怒道:“宗师有啥了不起等俺哪日得闲也灵感一回给你这目无尊长的混账小子瞧瞧!” 说话间萧玄旗引着三位实际上已是同袍的年轻宗师到了近前又行礼延请周铁尺与任西畴。 哥舒东煌骑着紫燕骝麒麟双斧入囊身上仍是书生长衫可这回再没人认为是不伦不类反而觉得有几分儒将风采。 刘屠狗仍是骑虎阿嵬这几日是马放山林带着那只山魈一起两个性情顽劣的妖物不知在哪处山头称王称霸。 起初他还颇觉意外毕竟天下妖物可不是一家子白马和雪蹄绿螭兽就并不如何亲近却与那只丑陋的山魈很对脾气除了臭味相投山魈类鬼属阴莫不是阴山地气和无心纸的缘故? 刘屠狗懒得深究今日虽然恶斗了一场但与小乞儿重逢当真是意外之喜至于那名受了重伤的白狼死士他自会亲自出手救治再传授了屠灭锻兵术和病虎三式只会因祸得福。 他扭头看向白函谷皱眉道:“你在金城前途远大来此又是谁的授意?我和哥舒是野路子出身也就罢了军方肯放走你这样的嫡系精锐?诏狱甚至镇狱侯也当真愿意捏着鼻子收留?” 黑鸦对白隼左营好歹也算有些恩情方才哥舒东煌欺负小乞儿这白函谷从头到尾作壁上观是以二爷见了他可没什么好脸色而且他大概知道点儿白函谷的家世可不会天真地以为此人身后没有站着哪位朝中巨头或是大神通者更不认为当日颜瑛传授此人《刀耕谱》是单纯的心血来潮。 白函谷对二爷的直截了当有些讶异毕竟自己的身份再怎么不讨喜这种事情也不好在人前谈论啊。 他抿了抿薄唇一双森寒眸子微微开阖直言道:“颜姑娘写了书信给我让我唯二爷之命是从。” 这话有些顾左右而言他而且极容易让人会错了意。 周围几人都是修为不俗之士闻言登时一静毕竟一位宗师的投效可不是小事更别提黑鸦之中已经有两位宗师了! 杨雄戟脸上却是露出了促狭的笑容:“二哥莫不是你俩不打不相识打架打出了情分?” 刘屠狗登时头疼无比那颜瑛出身阴山当日更是莫名其妙地手持钦差令牌如今看来是拿白函谷和自己做了棋子了难不成二爷我天生跟这些出身豪门大阀的天之娇女犯冲?圣人之后慕容春晓如此阴山大剑士颜瑛如此那个来历不明、天生剑骨的俞应梅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至于白函谷说要唯他刘屠狗之命是从二爷又不是傻子那是压根儿不信的。别的且不提单是一件若是让这些眼高于顶的白隼改穿黑衣刘二爷就不信他们真的肯。 他狠狠瞪了杨雄戟这厮一眼:“就你这些狗屁倒灶的心思还妄想灵感?” 杨雄戟被骂得一缩脖子脸上却还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嚷嚷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送到嘴边儿的肥肉岂有不吃之理咱黑鸦卫啥时候怕过这个?”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匪气十足顿时让几位宗师有些刮目相看。 哥舒东煌仔细看了杨雄戟两眼开口道:“根基雄浑得让人艳羡又有豪气在胸一旦灵感必是沙场上罕见的猛将万人敌。” 哥舒东煌是神将之后对战将的眼光比之同样是将门出身的白函谷还要让人信服当下众人看向杨雄戟的目光更是不同。 在场几人的心思差相仿佛不算刘去病不招自来的五百骑白马寨中已集中了诏狱约一千五百骑若是另外那一半没有什么更为出众的英杰只怕今后三千镇狱侯亲军中真的要由这个黑鸦校尉来坐第二把交椅了。 周铁尺慢悠悠开口道:“刘校尉你未经上命就收下这五百骑不怕将来君侯降罪?” 刘屠狗咧嘴笑道:“侯爷征召的是黑鸦卫又没提人数他们本就是黑鸦难道老周你有什么异议?” 面对刘屠狗的挑衅周铁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眼皮都不抬一下:“随你年轻人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你们啊等见了君侯就该知道世间太多的机关算计、你争我夺不过就是个笑话罢了。” “神通境界嘛自然不是我们这等小小宗师可比的。” 二爷咧嘴一笑腹诽道:“之前撺掇二爷抢肉吃的不就是你老周么可真是啥话都让这老鬼说尽了!” ************* (仍是感谢~二在奔三的路上~道友的打赏你这样让我压力很大还是那句话打赏是情分投张推荐票俺就很知足。) (码完就发了过渡章节自认为还不算太水三四卷会逐渐收回一二卷埋下的伏线所以有时候必须花些篇幅来交待。) (下午和晚上有事两更的希望渺茫大伙儿不要抱啥希望。) (昨天在作者后台无意中点了一个封面制作今天起点上屠狗的封面换了变成了一个黑衣霸气男意外的贴合刘屠狗形象呢大伙儿没事儿可以去看看。) 正文 第三十章 屠灭镇麒麟(下)贺舵主斜风子 时隔数日白马寨再次大开寨门迎接贵客。 当那位年轻得过分的黑鸦校尉骑虎而入沿途无论是白马健儿还是矿工、铁匠个个面带深深的敬畏。 等到哥舒东煌麾下的一千戎骑入寨更是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与高鼻深目的西域胡人、有妖族血脉而大多生具异象的十万大山蛮族不同戎人除了语言、服饰、风俗等迥异于中原在相貌上与周人差别极小。 西北四州边境附近历来便是周戎杂处互相侵染同化若非本地人士几乎无法分辨。公西狼骑里就有许多两族通婚的后代甚至干脆就是戎人俘虏及其后代卖身投靠这既是公西氏被中原门阀视为蛮夷的最大因由也让那句“公西氏当霸西戎”在戎人中同样广为流传且随着公西氏展露獠牙而信者日重。 这种在西北司空见惯的事情放在北四州周狄之间就简直不可想象黒狄可不会如白戎那般有奶便是娘。大周有识之士细究其根源都认为狄人之所以能以一穷弱小族崛起从戎人手中夺走北方大片丰腴草原除了当年大周为了对抗戎人而刻意扶持狄人重用巫者乃至如今尾大不掉的萨满教这一举措功不可没。从古至今宗教都历来是凝聚人心的利器。 哥舒东煌麾下的一千戎骑都来自于追随金帐单于的部族比之作为公西氏宿敌的西帐戎人要更加深入西北草原腹地虽然同样野性难驯同样会南下劫掠但与西北四州的周人之间却并没有年复一年以鲜血浇灌出的深仇大恨更别提北定府这里了。 在这些以马匪身份追随哥舒东煌一路东来的白戎汉子看来北定府这里已经是周人大单于的亲叔叔、一位叫做真定王的大领主的地盘了与西北那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白马寨中各色人等亦都是差不多的想法北定府偶尔会有小股狄骑流窜肆虐却从没见过白戎过来烧杀抢掠。 是以当戎骑们进入寨门路过那一座座熊熊燃烧的火炉时双方对视的目光中更多的是好奇而没有多少恐惧厌憎。 然而相比起这些戎骑与新来的五百黑鸦竟是最后入寨且人数最少的骁骑白隼最为惹人注目毕竟只要身在北地那就一定听说过这支封号卫的威名。 “这就是驻守金城关的骁骑白隼?” “可不是听说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让狄人闻风丧胆的!” “唉要是我也能当上白隼就好了。” “做梦去吧听说要入骁骑卫先得砍下十个狄人的首级!” 道路两旁群情耸动许多给老匠人做学徒的年轻后生脸上都带着憧憬敬服之色。 哪个少年没有过跃马天下的英雄梦? 李承德见状很是有些得意洋洋方才两雄相争时因白隼只能当个看客而生的闷气也消了几分。 他从怀里珍而重之地掏出一面白隼旗凑近白函谷大声问道:“左尉他甘酒泉是铁了心要把咱们二百弟兄踢出骁骑卫了镇狱侯爷也肯定不会再让咱挂着白隼的名号只可惜了这面无数英魂护佑的卫旗要不趁现在多打几回?” 白函谷横了他一眼眸子依旧森寒如刀却竟然没有反对。 李承德嘿嘿一笑学着当日以身做饵、慷慨赴死的张柏青张百骑三两下将白隼旗系在刀鞘上高高扬起。 抬头看了一眼那旗面上赳赳振翅的白色凶禽绰号李癞子的丑陋光头汉子狠狠抹了把脸眼眶微红。 他扭头看向身后同袍扯开嗓子叫道:“都甭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们出来前都偷偷带了一面现在不亮出来往后也只能伤了拭血、死了裹尸喽!” 二百骁骑应声而动。 只这一声喊便是二百刀鞘二百旗。 刘屠狗停虎回望但见旗浪翻滚二百只白隼如霜雪漫天满目的壮烈英雄气! 杨雄戟蓦地发狠道:“二哥咱黑鸦也该有面旗!” 一旁的任西畴轻轻摇头:“骤然多了五百人黑鸦卫当务之急是整军立制确立尊卑从属否则就是各怀心思的一盘散沙有多少面旗都不管用。” 刘去病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坦然道:“我说了能做二爷的一名亲卫就心满意足除了十名白狼死士我不敢作保其余人等必定以二爷马首是瞻。” 任西畴轻声笑道:“你是大人的亲传弟子相从于微末如今又率众来投放在门阀习气重一些的军伍里地位堪比少主大人不在时我们这些人才是要以你马首是瞻。” 刘去病闻言还要说话就见刘屠狗摆摆手道:“黑鸦卫里不需要这样试探来试探去整军的事儿……” 他看向前方空旷的校场:“待我打完这一架再说!” 先到一步的萧玄旗打马而至笑道:“两位兄弟此处足够放开手脚酣战一场么?” 被几个戎人簇拥着、一路上不声不响的哥舒东煌点点头:“有劳萧寨主了。” 他说罢率先跃下马背健步如飞几个起落便立在校场中心。 刘屠狗四下望了望见除了今日入寨的一千七百骑陆续有白马健儿到场观战。 通往山谷深处的路径上徐东江等原本三百黑鸦的身影也渐次出现想来是得到了消息。 “既然该到的都到了……” 刘屠狗脚下猛虎消散同样甩开步子飞腾入场,在哥舒东煌对面十丈外站定。 “你一直维持着刀气猛虎消耗不小要不要调息一二?” 哥舒东煌未着麒麟甲仍是一袭长衫长身玉立风姿极佳手中本该握一把长剑才显风~流却偏偏提了两柄明晃晃的利斧。 刘屠狗上下打量一眼总觉得此人这副扮相有些好笑与当日拎着一柄杀猪刀走江湖的自己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当下笑容古怪地道:“原本我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神意各自牵扯总觉得不管有多少灵气都不敷使用前阵子终于将种种神意融汇为一炉气海立马充盈不少就像打天上掉下了万贯家财大可以毫不心疼地随意挥霍。” 哥舒东煌皱起眉头:“我将本为一体的麒麟甲拆分开来修炼和使用你这话是在讥讽我走上了歧途?” “二爷我是这么心胸狭窄的人么?更何况你的修行很有些玄妙不像是在拆分倒像是在试着以多种神意一点点拼凑出一个复杂浩瀚的绝顶气象一套麒麟甲只是个开始罢了。我跟你殊途同归且先走出一步你骗不了我。” 刘屠狗翻了个白眼看着哥舒东煌骤然惊骇铁青的脸色颇觉心胸畅快当即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继续道:“我曾见过一个拿竹杖的剑客剑气雄浑得不可思议两次出手都是气冲霄汉一次打破地宫后顺带拆了一座楼阁另一次更是直接给一处洞窟开了天窗简直就是个败家子让那时的我很是眼馋。现在灵气充裕了就想着有样学样也败家一回为此还新近琢磨出两式刀招在金城关小试牛刀却没过瘾看你顺眼就拿你来磨磨刀好了!” 他话音未落已然飞身而起凌空虚渡拖刀而走拖出一条璀璨豪壮刀气。 刀气眨眼间便汇聚于哥舒东煌头顶上空盘踞如天柱孤峰重如千钧却摇摇欲坠似下一刻就要倒塌镇~压而下见者无不心惊。 “第一刀山崩!” ************* (~斜风子~道友你一定是手抖点错了吧一定是的竟然直接打赏了个舵主实在教俺汗颜无地按江湖规矩本该加更以贺奈何周一太忙实在有心无力见谅见谅海涵海涵!俺也不说啥日后补上的便宜话实在是人品不够坚挺但保证一定态度积极、认真写书、努力更新。) (同样感谢每天拿打赏当签到的~二在奔三的路上~还有毅然入坑慷慨解囊的~穿鞋子的猫大爷~两位道友!)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我有一刀经,可杀善恶心 半空中一声暴喝如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刘屠狗眸中刀意璀璨当日天门山上飞仙观主信手抛刀的情景如在眼前。 这一式山崩不追求迅捷锋锐不讲究腾挪变化只重意气二字纯以无匹大势压人。 雄浑天柱蓦然拦腰而折大半截山体轰然倒转以山尖为锋朝着哥舒东煌兜头罩下。 大凡顶尖武夫莫不以凌霄为志不平则鸣无论剑气刀罡俱以通达无阻、心意顺遂为先高子玉的撑天剑气便是一例却极少有二爷这般先自斩一刀而以崩毁之势对敌的。 刘屠狗立在只余下基座的山体之上全身劲力收束凝聚筋骨倏尔绷紧倏尔舒展以双手握刀缓缓下压带给人举轻若重之感。 他不像是在向下砸出刀气反倒像是在向上扛鼎托山一般。 山峰的下坠之势亦是极为缓慢而且每下降一寸就要略微慢上一丝直让人担心会就此停在半空再也落不下去。 看似无理而诡异的一刀其威力却是有目共睹。 自哥舒东煌双脚所立之处开始被无数人马踩踏夯实过的校场硬土隆隆下陷扩散出一个方圆近十丈的浅浅圆坑核心处下陷数寸边缘处亦几达半寸深飞扬的尘土则向更远处扩散而去。 站位靠前的观战人马无论相距场中两人多远纷纷下意识后退想要避开那无形而迫人的劲力余波。 此时山峰距离哥舒东煌头颅尚三丈有余。 哥舒东煌再次全身披挂麒麟甲且比先次更加厚重璀璨明显是尽了全力。 他双脚尽没于土中横臂架山挡下压顶的绝大力道臂上麒麟虚影无声咆哮朝着倒垂向下的山峰张牙舞爪。 “山崩我便开山!” 哥舒东煌自然不肯坐以待毙甲叶铿锵颀长的身躯弯曲佝偻如弓又猛地板直瞬间升腾而起咬着牙主动迎向头顶山峰。 他双臂顺势向上一合两柄麒麟斧一左一右交替斜斩凌空划出一个大大的“人”字凌厉罡气将虚空分割成三块同样声势浩大。 人字形罡气横拦而上撇与捺的连接处顶住山尖彼此消磨灵气迸溅如烟雾般弥漫开来。 刘屠狗见状咧嘴一笑缓缓收刀不再去刻意引导下坠的山峰。 倒垂山峰的下落之势不减反增轰隆隆瞬间下降近一丈。 校场地面再次塌陷这回如波浪般朝八方扩散起舞的已不是灰尘而是炸裂翻滚的泥土如地龙翻身般令人触目惊心。 哥舒东煌不退反进他已经敏锐察觉到没了那柄通体淡青色的屠灭刀镇~压这座山峰并不如先前凝聚沉重破之虽不易却并非没有反客为主的机会。 刘屠狗撤去左手单手反握屠灭轻轻将刀锋插入脚下所踩的山峰基座。残余的厚重刀气立刻沸腾起来眨眼间由凝固的山岩化为奔腾的流水。 下一刻他抡刀画圆抡动一条滔滔大河。 河水随屠灭上冲隐隐作龙形在更高的天空上咆哮冲撞宛如天河令人顿生乾坤颠倒、天地翻转之感。 当屠灭刀转过一周刀尖再次指向下方的哥舒东煌大河又成飞瀑轰落未及落地复又转而横流冲突激荡狠狠撞向那位以斧作爪、悍勇开山的神将后裔。 “第二刀大河登岸!” 看到这一刀当日上过金城关战场的人顿生似曾相识之感。 “这不就是斩落贺兰长春孕养贪狼的那一刀?”杨雄戟叫道。 任西畴点点头:“那次大人是借助了大雨之势方成今日这一刀比之当日威能高出不知凡几大人修为精进之速令人叹为观止。” 哥舒东煌深吸一口气向着朝自己涌来的大浪潮头绝然挥斧两柄麒麟斧划出两道诡异刁钻的弧线劈波斩浪竟是悍然以攻代守。 他心中微微叹息这情景一如当日在曲水边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公西狼骑只是今日他身后并没站着那个叫做单于奕朵的美丽女子那个张嘴咬他、骂他是没心肠的邪魔的西帐公主。 他轻轻吟唱:“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北斗者圣皇七政也天之诸侯为帝前驱!” 麒麟斧光华大作虽山压河淹终不能尽掩其芒。 有愧无愧有情无情尽在双斧之间。 除去右手麒麟臂哥舒东煌左臂上同样猛地跃出一头麒麟虚影双臂相辅相成无论攻防威力陡增。 刘屠狗微微讶异随即点头:“若不是心思太大一旦成就则必定宏阔无比的气象始终未竟全功只怕半步神通都唾手可得也不知这个神将后裔到底领悟了何等了不得的灵感。” 他嘿嘿一笑手掌轻轻一翻托起一枚玲珑剔透的叶片叶片极小观战众人相隔太远离得近的哥舒东煌又自顾不暇是以满场竟是无人能够看清。 “二爷我还有一刀不过仅是雏形始终没有尽悟说不得今日只好拿出来试试你虽然修为低我一头但那是自找的可不要因此埋怨俺以境界欺人。” 他手掌猛地翻转朝下将那枚叶片径直投入滔滔河水。 无人能见处一柄屠灭刀虚形飞出刘屠狗心湖自眉心竖痕钻出一闪而逝没入倒垂山峰之中。 当日刀种破土灵根一叶托屠灭以二爷境界竟然无法掌控为了全力追杀羊泉子不得已再次自跌境界将灵根留在丹田气海屠灭心刀退去一切有形刀气升腾而上镇~压心湖。 今日以刀山为屠灭心刀以刀河为灵根叶片再现当日丹田胜景这便是凝聚了刘屠狗一身感悟修为且尚不能全然悟透的一刀。 真正半步神通甚至有望超脱的一刀。 所以二爷说不要埋怨俺以境界欺人。 “我有一刀经可杀善恶心!” 天地仿佛为之一顿。 下一刻山峰暴涨大河泛滥刀光璀璨如大日照彻得方圆百丈一片白茫茫无人能看清其中究竟唯听得哥舒东煌的怒吼以及一声刀斧相击而发的轰然巨响。 其后天地俱寂再无杂音。 待光芒散去众人忙睁眼向场中看去。 再无什么高山大河再无什么麒麟咆哮。 哥舒东煌长衫破烂、衣襟染血神情萎顿地跌坐在地上脚下如被大火焚烧尽成焦土。 “即便不杀我也该借机废了我为什么不?” 刘屠狗以刀拄地站着脸色极为苍白眸子却依旧炙热明亮。 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去看哥舒东煌一眼而是仰头望天彷佛想从那空无一物的长空中看出些什么。 无人听见他低声的呢喃。 “鲁绝哀你以力摧山以言乱心那番善恶之论让俺刻骨铭心。” “有朝一日刘屠狗必以这一刀再问你心中善恶!” ********** (感谢~二在奔三的路上~道友的打赏感谢每天投票的众位好汉!)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刘屠狗跋扈三大罪 一场光怪陆离的酣畅大战以极快的速度分出了胜负。 若是按照黑鸦校尉的说法满打满算不过三刀而已。 黑鸦校尉以一柄屠灭刀力压神将后裔哥舒东煌前者一刀更胜一刀的雄强霸道有目共睹后者硬接半步神通一刀仍然伤而不死也是虽败犹荣。 刘屠狗原地驻足半晌向观战的萧玄旗与周铁尺告罪一声随即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在万众瞩目之中一步步走回自己所住的院落。 依旧是那个僻静雅致的院落刘屠狗依旧斜坐青石。 院中还有数人刘去病理所当然侍立在二爷身后与身侧名为弃疾的小药童大眼瞪小眼彼此都觉得在二爷心目中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白函谷端坐在不远处的一张石凳上能在境界远胜于他的黑鸦校尉面前受到如此礼遇那一幕二百刀鞘二百旗的撼人场面可谓功不可没。 这个家族遭逢剧变连家传《刀耕谱》都断了传承不得不进入金城骁骑卫搏富贵的青年无论是天性使然还是际遇打磨对人对事都带着股冷厉凉薄的味道。但是不得不说对于一名见惯了杀戮牺牲且需要随时做出决断的白隼左尉而言这种心性并不是件坏事。 任西畴立在一颗离得稍远的树下打定主意不去跟新来的刘去病争宠这个心思莫测的魔门北宗独苗哪怕是成为宗师后依旧以二爷的忠心属下自居几次出谋划策都是不遗余力甚至甘愿自担恶名这让很多人都颇觉不可思议。 杨雄戟则低着头蹲在溪水边手指拨弄着水底的几枚鹅卵石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黑鸦原本剩下三百去病带来了五百人若是再加上白左尉的二百白隼眼下咱们手里刚好一千骑任老哥先前说的在理是该有所安排使兄弟们各安其位都有个好结果才是。” 刘屠狗的声音在静谧的院落中弥散开来。 任西畴微微垂首一张脸被头顶树冠投下的阴影斜斜分割成两半脸上的黑色火焰纹饰在这交错的光影里像是活了过来在轻轻跃动。 他开口道:“全凭大人决断属下等必遵令奉行。” 杨雄戟丢下指间的鹅卵石抬起头闷声道:“老任是宗师见识广主意多又全心全意为二哥谋划怎么也得给个营尉做才妥当。”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扭头看了过来。 在外人眼里杨雄戟整日里仗着二爷的势言行无忌、横行霸道就是个虽有些小心机却无太多城府而言的雄壮莽夫除刘屠狗之外再无人知晓他的底细哪里能想到这厮竟是个出身大族的读书人胸中自有大志向大丘壑? 杨雄戟还有些话并没说出口他追随刘屠狗从军是二哥在黑鸦里的头号心腹许多时候不但不能争反而还要主动让这种玲珑心思绝非莽夫能有。 在他看来也只有二哥的心胸才能容得下任西畴此人而且毫无猜忌之心。瞧瞧那位正端坐石凳充大爷的白函谷不就是被骁骑校尉甘酒泉忌惮排挤甚至连大战后左营幸存的二百人都给借机一并扫地出门?虽太过极端却并非没有道理须知这人心一旦变了再想变回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刘屠狗笑问道:“哦?那另一个营尉谁来做?” 杨雄戟也笑道:“自然是白左尉人家堂堂宗师、世代将门带着二百精锐白隼来投咱们也不能小气了不是?” 白函谷依旧闭口不语。 刘屠狗哈哈一笑点头道:“那兵员如何分配百骑长的人选呢?” 任西畴再次开口:“唯大人独断属下等不敢置喙。” 刘屠狗这回却是摇头:“黑鸦卫已经不是边军尤其咱们这一千骑是七拼八凑而来大可不必严遵旧制要我说起码在卫里一千人可编为三营你、白左尉还有雄戟皆任营尉。” 他站起身:“几位的心思我都明白了白左尉两百白隼自然仍归你统领且我有个心思还需你点头允准我呢想再给你添上二百人马条件是你给我留出一个白隼百骑长的位置人选暂时还没有你可以先自领。” 白函谷闻言也站起身来抱拳道:“大人叫我函谷便是我麾下除去一个李承德并无合适的百骑长人选本就想请大人指派的。”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黑鸦校尉和气归和气、大气归大气但论及霸道专断比起甘酒泉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黑鸦卫事务自始至终都是此人一手掌控即便是身为宗师的任西畴亦只能建言不能决断。 白函谷一表态院中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便骤然松快起来。 刘屠狗率先向院外走去:“既如此几位便随我出去当众受命吧今日就把事情办利索了大家都爽利。” 校场中的白马健儿早已散去哥舒东煌及一千戎骑也不见了踪影三百老血棠、五百新黑鸦以及二百白隼仍在原地等候。 三部人马则彼此隔开一段距离偶尔交错的目光中既有期待与审视也不乏挑衅与厌憎。 见到几位统领去而复返整座校场立刻静得落针可闻却又有一股无声的骚动在悄然蔓延。 刘屠狗面对着一千人马站定环视一遭随即丝毫不拖泥带水地吐气开声道:“今日起黑鸦卫编为三营第一营名为血棠营任西畴!” “属下在!” “你为血棠营尉统辖三百黑鸦旧部张金碑、桑源、傅阳关三人为百骑长!” “遵命!”任西畴抱拳拱手凛然应命。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连忙下马半跪在地抱拳俯首道:“遵命!” 张金碑在先登卫时就是百骑长又是大旗门少主他担当此任无人不服。 桑源是任西畴旧部投靠刘屠狗又早而且每次到了战场上都是狂笑杀敌、如同疯魔算是一员悍将被二爷刻意晾了这么长时日也该苦尽甘来。 唯独傅阳关这个做过羊倌儿的穷酸秀才历来没什么建树城府深、性子又阴沉曾亲手掐死如亲儿子一般宝贝的小羊羔即便在黑鸦中亦不讨喜地位远不及同时从军的铁匠之子曹春福更别提后来居上的徐东江。 他身躯微微颤动一时间竟有些情不能自已。 任西畴看向手下三位百骑长的目光却透着十足的满意这三人的性子都偏向阴柔残酷且江湖草莽习气颇重再配以大多受过二爷拈花授记的血棠老底子假以时日必成大人手下一柄锋锐至极的妖刀。 “第二营为青牛营下辖一百公西狼骑、二百无定刀客杨雄戟!” “在!二哥好歹也该叫绿螭营啊大戟营啊啥的这青牛……” “怎么不愿意干?” 杨雄戟忙抱拳拱手道:“愿意愿意属下遵命!” “公西十九、董迪郎、曹春福为青牛营百骑长!” 除公西十九重伤休养另两人同时下马轰然应命。 董迪郎是校尉之子不愿托庇于父亲羽翼之下自朔方一路跟随刘屠狗谈不上尽心尽职却也中规中矩尤其此人其实不乏将种子弟的乖戾豪迈之气。 曹春福出身打造出绣春刀的朔方曹氏颇有志向本性淳厚在二爷堵门募兵时便追随是真正的心腹经过一番磨砺后虽及不上徐东江惹人注目却也足以胜任。 再加上死士出身的公西十九这三人除去刘屠狗本人恐怕也唯有杨雄戟压得下而这一营日后只怕会成为凶猛胜战的敢死之营。 “第三营为寒芦营白函谷为寒芦营尉与李承德各领一百白隼刘去病、徐东江领二百无定刀客辅佐之!” 被点到的四人同样凛然应命。 白函谷与李承德自不必说刘去病、徐东江两人的安排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这两位都是年纪极轻的绝对心腹又都早早显露出带兵的天赋是公认被刘屠狗寄予厚望的人物没有放在身边亲自教导反而被派到白函谷手下磨练恐怕不只是监视制约那么简单只怕是还要榨干白函谷这位将种子弟胸中韬略尤其是那本《刀耕谱》。 结合白、刘、徐三人的心性寒芦营日后未必是最能打的却一定最重兵法庙算最为冷漠无情。 刘屠狗其实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凭着对诸人心性的了解随心而为反倒是其余人颇多思量越琢磨就越是暗自心惊。 没等众人想清楚其中所谓深意闻讯去而复返的周铁尺骑马奔入校场直至刘屠狗面前一张老脸上尽是冷笑。 “刘校尉你可知罪?” “哦?除了打伤哥舒东煌我还犯了啥罪劳动您老专程跑一趟来吓唬俺?” “跋扈之罪!其罪状有三!” “其一私纳部曲!其二吞并白隼!其三擅立营伍军制!” “呦俺记得当年武成王戚鼎被诛罪名也是跋扈二字吧?刘屠狗真是受宠若惊。等进了京俺自会向侯爷请罪老周你就甭瞎操心了。” 刘屠狗咧嘴一笑揶揄道:“早知你没安好心!早起儿喝的萝卜汤现在才放他娘的狗臭屁迟了!” 话音落下满场鸦雀无声。 周铁尺老脸通红恶狠狠瞪了刘屠狗一眼拂袖策马而去。 静默半晌一千新老黑鸦蓦然放声大笑。 ********* (感谢~血o图腾~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阿嵬山中遇仙(上) 明月高悬播撒清辉群山耸峙山影连绵。 纵然是正当炎夏鲜有人迹的恒山深处却是老木参天、树影幽幽山风吹过夜色清凉如水。 一声愤怒的咆哮蓦然在山林间响起威势绝伦震耳欲聋但下一刻就被另一道如龙吟般的嘶鸣压制。 紧接着又是几声砰然大响一棵两人才能环抱的老树剧烈摇晃起来树叶簌簌而下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上无数受了惊的鸟兽四散奔逃。 山林间迅速闪过一道白影那是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此时正撒了欢儿地肆意奔跑脸上挂着快意而促狭的笑容嘴巴咧得很大露出鲜红的大牙床。 一只长相奇丑无比的黑毛山魈蹲坐在白马背上一只手牢牢抓住白马颈上的鬃毛另一只手不断点指着方向暗黄色的瞳孔中尽是冷漠残忍不时发出凄厉的怪笑。 在这诡异的一马一山魈的前方赫然是一头通体赤红、身躯大得吓人的异种猛虎此时正拼了命地窜高伏低、狼狈逃跑没有半点儿山中之王的威风气度。 赤虎微微张开的大嘴里露出足有常人手臂长短、如枪如剑的獠牙只是本该有四颗的獠牙此时却已断了一颗牙根处正向下淌着血。 倘若刘屠狗在此肯定会忆起当日兰陵王入城时那架煊赫逼人的赤虎辇。 一追一逃之间白马追着赤虎匆忙奔下一个小山坡前方是一道近十丈宽的宽阔山涧将附近山林分割成两片。 赤虎回头看了一眼紧追不舍的白马恼怒地闷哼了一声四足猛地发力就朝山涧对面跃去。 这头赤虎天生异种身躯既大力量又强这一跃就如腾云驾雾一般看架势十丈距离竟是能一跃而过。 “孽畜哪里走!” 口吐人言的白马嗤笑一声鼻孔中喷出两条黑气如有灵性般朝着身在半空的赤虎飞去只是眨眼间便追上继而在那赤红色的庞大身躯上狠狠一绞。 赤虎立刻发出一声凄惨无比的哀嚎浑身鲜血淋漓抽搐着自半空掉落蓬地一声砸在山涧里溅起好大一片的水花。 白马背上的山魈见了似是极为欢喜发出极为刺耳尖锐的笑声一只独足在马背上蹦来蹦去手舞足蹈起来。 白马深吸一口气将如绳索一般缠绕在猛虎身上的两道黑气召回再次开口道:“之前就是它霸占了这片山林还总是找你的麻烦逼得你只能往山外搬迁结果被萧玄旗那个劳什子的白马寨主捉了去当看门狗?” 山魈闻言点点头又摇摇头朝着躺在冰凉刺骨溪水中装死的赤虎伸出一根手指在白马眼前晃了晃又再次伸出四根手指比划着。 白马的脸色微微凝重:“你是说除了他还有四头?” 这回山魈很是肯定地点点头。 “那有没有灵感境界以上的就是像我这样能开口说话的?咱报仇归报仇可别一不小心把命给送了。” 山魈轻轻拍了拍白马的脖颈将代表另外四头赤虎的四根手指指向南方。 白马顺着山魈的手指望去大致明白了它的意思松口气道:“不在了?那就好办了今儿马爷一定替你出了这口……” 说话间没了身上束缚的赤虎猛地翻身爬起毫不犹豫地再次向着山涧对岸逃窜踩踏得溪水哗哗作响、水花四溅。 然而无论是白马还是山魈此刻都没有心情再去搭理他。 它们全都睁大了眼睛死死盯住山魈所指向的南方天际。 借着明月的清辉它们看见了一个人一个骑驴的人。 任谁看到一头驴驮着人在天上飞也一定会如白马与山魈一般震惊不已。 那头驴个头不大却通体碧色一看就不是凡种驴颈下挂着一个白玉酒壶酒壶形制古朴通体泛着荧光就彷佛今夜的月光一般皎洁明澈。 相比之下骑驴之人则更加让人印象深刻那是一个中年文士相貌儒雅中竟仍带着几分少年时的俊美宽袍广袖迎风飞舞直如神仙中人令人见之忘俗。 “咦?” 那中年文士侧身骑坐在驴背上也朝这边儿看来明明隔得还远这一声轻咦却犹如在白马和山魈的耳边响起。 “逐虎过涧还真是好雅兴。” 这一句话说完那头碧色小驴已经驮着中年文士飞到白马近前。 中年文士上下打量着白马开口说了第三句话:“你这马儿也是霸道既然已是灵感大妖自然知道修行之难。那赤虎也算难得的异种数量本就极少数年前我来此山中就见到它母亲战死一母同胞的四个兄弟都被捉去拉车如今孤苦伶仃的何苦还要为难它??” 白马闻言收起脸上的震惊之色咧嘴笑道:“若是小妖猜的不错您是神通境界的大宗师?如此慈悲心肠想必一定不会为难小妖喽?” 中年文士一愣没有理会白马的挤兑和试探而是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不认识我?” 白马理直气壮地摇摇头。 “谁似苏仙人云中骑碧驴!” 中年文士很是不满地摇摇头“你没有听过这句诗?这首《苏仙人歌》成诗不过百八十年曾经哄传一时不该这么快就湮没无闻啊?” 白马忽地想起那个叫俞应梅的女剑士对二爷说过的话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壶仙苏曼生?” 中年文士抚掌而笑:“小小马儿还是有几分见识的嘛!正是我!” “苏仙人的名声当真如雷贯耳小妖虽然没啥见识也是久闻了的。只是若是苏仙人没有别的事小妖就先告退了” 苏曼生满意地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在我见过的妖物之中像你这么会说话的可真不多不过你还真的不能走。” 白马顿时脸色一垮:“您有这头驴代步虽然没有俺高大威猛但也不必急着换坐骑啊?” 它话音刚落就见那头碧色小驴怒道:“你这修炼邪魔外道的妖马夯货怎敢与我相提并论?” 白马毫不示弱地嗤笑嘲讽道:“屁!你也不过是灵感境界能飞起来靠的还是苏仙人的神通大家都是坐骑大哥别说二哥牛气什么?” 苏曼生收起笑容正色道:“如果我没看错你竟炼化了一道龙脉地气?” 白马知道自己先前运使黑气的一幕早落在苏曼生眼中也懒得掩饰狡辩很是光棍儿地点点头:“您想要?” 苏曼生哑然失笑摇头道:“我是何等人物岂会贪图你这小妖的东西只是你可知这龙脉地气干系重大你得了有害无益不但会被人抢夺此物霸道还会侵蚀你的身躯此生成道无望。” 他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除非你能得到那人的功法……嗨人都没了二百年了虽说前些日子望见北方阵破气散、似有后手可这有伤天和、害人害己的传承当年就已经七零八落如今即便侥幸得个断章残篇胡乱修炼也肯定是后患无穷。” 苏曼生的眼神盯着白马话中似有所指。 白马则自始至终都是一脸懵懂无知模样。 “就是也不瞅瞅自己的德性一匹野马也敢窃据神物?” 碧色小驴一脸鄙夷地帮腔道。 说来说去还是要抢东西白马可不是肯吃亏的主儿不到最后关头不敢招惹激怒苏曼生对这碧色小驴却毫不客气:“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啧啧你这飞上天的驴肉想必滋味不错。” 它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后退背上的山魈在苏曼生露面之后就浑身僵硬只知道牢牢抓住它的鬃毛再无半分嚣张气焰。 苏曼生一挥袍袖山魈立刻被一股清风带起恐惧地大叫着远远飞向北方的山林深处。 “顽劣残忍不堪造就以后好自为之吧!” 他又低头看向后退出一丈距离、下一刻就要转身逃跑的白马笑道:“小妖狡猾!说起龙肉你若是修行有成他日未必不能成蛟化龙你的肉才是龙肉呐。只是你若一意孤行伤了修行根基这肉却就不好吃了。” “也罢且送你去见个人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伸手摘下驴颈下挂着的酒壶一把拧开壶盖将黑洞洞的壶口对准白马低喝道:“收!” ********** (感谢~蟾瘦~、~浊君子~两位道友的打赏至于~二在奔三的路上~道友的催更票昨天出去应酬喝沉了现在还有些昏沉实在无福领受再说你也太看得起俺了俺码字速度很残的一晚上也根本码不出那么多。) (上一章出了个bug已修改。)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阿嵬山中遇仙(中) “收?” 白马阿嵬抬头望向那个黑洞洞却极为窄小的壶口又听到苏曼生那句郑重其事的低喝心中顿生荒谬之感。 此人明明是周天内凤毛麟角的神通境界强者可观其言行却与江湖和军中的绝顶武夫截然不同竟是全无顶尖修士大宗师的气度倒有几分游戏人间的浪子顽童心性也难怪被称作苏仙人。 只是这位苏仙人说话做事着实有些不着调阿嵬尚未及辨明此人究竟是敌是友忽觉天地间有一股无形大力袭来牢牢攫住了它的身躯在向着壶口拉拽托举而那壶口在它眼中亦是越变越大仿佛遮蔽了整个苍穹。 除此之外再无异状连原本阿嵬脚下的尘土都没有被吹动分毫。 神通手段竟是诡异如斯当真闻所未闻。 阿嵬再不掩饰野性与敌意猛然发出一声凶戾不屈的长嘶周身腾地罩上一副漆黑罡甲额头更是浮现半朵鲜艳夺目的血海棠一双眼睛如红宝石般亮起泛着阴冷森寒的光。 它周身气机翻涌用尽力气死命挣扎着自脖颈至背上的罡甲上有一条同样漆黑几乎无法辨认的蛟龙在剧烈扭动这条黑蛟劲力惊人连带着搅动了阿嵬方圆一丈内的灵气形成了一片混乱而危险的乱流漩涡。 到了此时阿嵬的修为境界也再无遮掩让对方一览无余。 苏曼生瞳孔一缩眼底竟闪过一抹惊悸之色却仍是微笑着道:“险些看走了眼你竟仍是半步灵感?此时就能开口说话还真是天赋异禀只不过放着地脉龙气这天生地养的灵物不去彻底炼化参悟迟迟滞留此境又是为何是功法太过残破还是你自始至终就根本不想化龙?。” 阿嵬冷哼一声:“凭啥蛟龙就要高人一等马爷偏就不信这个邪!” “有志气!” 苏曼生闻言哈哈大笑眸中精光湛湛忽地轻轻一摆袍袖虽并未见什么声势下方的白马却突然惨叫一声除去额头血海棠依旧鲜艳身上罡甲轰然碎裂那条搅动灵气漩涡的黑蛟也隐没不见。 碧色小驴微微抬头看着那匹桀骜不驯的妖马再也无力抗拒身躯愈来愈小随即便被那深不可测的壶口吞没。 它垂下眼帘若不经意地问道:“以往也没见老爷有这斩妖除魔的闲心啊?还说什么送它去见一个人壶里那位是何等人物真能为了区区一匹妖马现身?” “有些旧事你不知晓方才大老远就瞧见这白马吞吐龙脉地气又闻到阴山万人窟的腤臜气味儿只当是灵应侯死前布下的诈尸还魂的后手亦或阴山那个六亲不认的老牛鼻子为了防着大徒弟反噬、故意借机两头下注。” 苏曼生瞥了一眼碧色小驴沉吟道:“虽说选一匹白马着实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那也不过是旁枝末节。老爷我临时起意想着收了这马妖回去仔细查问一番至于壶里那位见不见不过就是句戏言罢了。” 说着他脸上神情变得微妙起来:“只是那半朵血海棠突然冒出来当真是唬了老爷我一大跳这东西牵扯甚大保不齐就是万柳庄那位亲自出手。若真是如此前些日子北边儿动静不小此事肯定已经落在神主的眼中咱们想装作没看见都不成真正是骑虎难下也只能盼着壶里这位能做个决断了。” 听到“万柳庄”三个字碧色小驴立刻露出惊惧之色担忧道:“可壶里这位历来直指人心、不同俗流若是铁了心视而不见那时这白马是关是放?旁的不说私自扣下龙脉地气纵然事出有因也难免恶了神主岂不是自找麻烦?” 苏曼生摇摇头道:“听天由命罢了哪回神仙打架不是凡人遭殃老爷我就是个小小的看门人可操不来这份心。” 似是有什么忌讳苏曼生掐住话头抬手轻轻盖上壶盖捧起流光溢彩的酒壶细细端详轻声念道:“壶中光阴非关日月相思则长酣睡便短。” 这位以此壶闻名于世的江湖散仙摇摇头:“这十六个字的意境着实一般你说古籍记载中那件与日月壶齐名成套却始终遍寻不着的山河盏上又刻了些什么劳什子?” 他骑着碧色小驴倏然远去很快消失在月色山影之中。 被收入日月壶中的阿嵬并没见到这一幕它眼前先是一暗紧接着又再度泛起了亮光。 阿嵬连忙睁眼望去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片迷蒙的白色雾气之中不见天地日月不辨东西南北四周更无一丝一毫的响动。落脚处虽然坚实却感觉不出甚至看不清所踩的是泥土还是砖石。 那雾气似有灵异在阿嵬突兀出现之后便开始快速流动起来其间幻化出无数形状既有刀剑钟塔等器物也有龙蛇虎豹一类的生灵白云苍狗般聚散变化无常隐隐以阿嵬为中心渐成合围压迫之势更远处甚至有形体庞大狰狞的魔怪邪神在窥伺。 阿嵬不敢大意它随时能迈进灵感境界灵觉非比寻常自然能感受到那些奇形怪状的雾气形体中潜藏的恶意与煞气甚至有无数或凄厉或恐怖的怒吼哭叫灌入它的双耳。 它只觉烦恶难当很是恼怒地闷哼一声糅合进龙脉灵气的漆黑罡甲再次浮现于体表将缠绕过来的白色雾气与嘈杂声响尽数隔开。 谁知这下却犹如捅破了马蜂窝白色雾气立刻狂暴了十倍翻起铺天盖地的大浪裹挟着诸般异象汹涌挤压而来劈头盖脸向着白马冲刷而下。 阿嵬罡甲内的龙脉灵气彷佛受到了不可容忍的挑衅源源不断地自行分离而出汇聚成一条鳞甲鲜明的黑蛟在半空中舒展开身躯毫不客气地翻江倒海起来将不断逼近的白色雾浪搅散、逼退。 一条足有一丈长、雾气凝聚的大鱼猛地跃出雾浪从侧面狠狠撞向白马。没等得逞雾气大鱼已被黑蛟两只爪子按住刺啦一声给狠狠撕成了两半。 某种玄妙不可见的东西正从大鱼的身躯里散逸而出白马与黑蛟四周的雾气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似有灵智的雾气形体突然变得温驯灌耳的怪声亦随之止歇。 这一刻阿嵬非但未觉安心反而浑身汗毛倒竖生出一股绝大的战栗与恐惧它清晰地感受到冥冥之中彷佛有什么庞然大物被惊醒了正在将目光投注过来。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阿嵬山中遇仙(下) 蓬! 半空中传来一声极低极轻的响动然而在这万籁俱寂又不知其宽广几许的迷蒙雾气之中却如洪钟大吕让人无法不清晰听闻。 阿嵬猛地抬头就在它与黑蛟的上方一朵明黄色的细小火焰在静静燃烧着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阿嵬并未从这朵凭空燃烧的古怪火焰中感受到丝毫危险自有灵性的黑蛟却如临大敌低头盘旋俯冲而下远远地逃了开来。 火焰随之抖动了一下甩出一点微不足道的火星以极快的速度落向黑蛟的头颅。 黑蛟有些慌乱地左躲右闪不知为何竟始终无法避开索性怒吼一声甩动长尾抽向那点火星。 轰的一声蛟尾立刻被点燃腾起黑色的火焰。 这诡异黑火烧得极快沿着蛟身迅速蔓延眨眼便将黑蛟化作了一个巨大的长蛇形火炬。 漆黑的火焰烧出了许多绿色与灰色的浓烟自身却黑得愈发纯粹深邃而且极为阴寒连带着周遭的白色雾气都凝滞阴湿了许多。 黑蛟在空中痛苦地打着滚不到片刻就如同被抽去了筋骨直挺挺地跌落而下。 阿嵬大吃一惊一时躲避不及竟被黑蛟狠狠撞上了马背。 白马周身立刻被引燃同样燃起熊熊黑火。 这黑火极为诡异烧得白马的皮肉滋滋作响却不见丝毫焦烂而且同样烧灼出许多色彩斑斓的烟尘杂质以死灰、幽绿与猩红为主。 黑蛟身躯上的火焰稍减涣散了大半的形体勉强凝视比之先前已是瘦了好几圈儿。 奈何那黑火就如跗骨之蛆始终不肯熄灭黑蛟仍是疼痛难忍挣扎着沿阿嵬的脖颈向上攀缘身躯尚且缠绕在白马的头颈之上蛟首则已毫不犹豫地钻入白马眉心。 这一下引狼入室黑火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如影随形般灌进白马眉心直入心湖甚至向下冲向丹田气海。 阿嵬疼得引颈长嘶很快又不得不戛然而止。它的喉咙中涌出一股汹涌火焰口鼻间烟火缭绕一对红宝石般的眸子里射出半尺长的赤光。 内外灼烧炙烤之下白马周身的肌肤彷佛变作了透明能清楚看到皮肤下的经脉与肌理。被黑火引燃的漆黑灵气正沿着这些经脉肌理翻滚蔓延晕染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繁杂线条。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这些恐怖线条与体外黑火呼应交融似乎下一刻就要透体而出将白马从里到外都烧成灰烬。 就在这危急紧要关头天地间的黑白二色之中忽地掺杂进一抹明亮耀目的血红。 不知何时阿嵬额头生长出半朵妖异而美丽的血海棠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着绽放出明丽的赤色光辉将周遭的白雾黑火尽数排挤了开去。 血海棠不仅扎根于白马眉心也同时贯穿了黑蛟的头颅。 刚刚摆脱了黑火纠缠的黑蛟剧烈地挣扎扭动着双目中满是疯狂与绝望。 半空中那朵明黄色的火焰被赤光一激骤然膨胀了一圈儿光芒也随之大盛。 一个不知起于何处的声音响起:“不想二百年后尚有此遗蜕留存。” 这声音像是个年轻男子虽是感叹追思却无一丝沧桑颓唐之感而是刚健有力明明字字皆寻常却透着一股子让人肝胆俱寒的锋锐。 话音未落半空那朵火焰骤然崩散瞬间又凝聚成一只掌纹清晰的明黄色手掌不过是寻常人手掌大小难得的是肌骨晶莹、纯粹澄澈。 手掌向下越过血海棠食指与中指一并夹住了已经细如长蛇一般的黑蛟。也不见那两根修长的手指如何用力黑蛟连挣扎都未挣扎一下眼中灵光瞬间消磨身躯随之溃散成了一团纯粹的黑气。 半朵血海棠猛然颤动了起来自发汇聚成团的黑气立刻被吸引只是没等进一步动作那只明黄色手掌收拢五指将黑气牢牢攥在了掌心。 手掌一收即放再次摊开时那团黑气已被捏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黑球一如石头般坚硬结实。 “既是你的机缘自该物归原主。” 阿嵬心中一动就见那只明黄色的手掌反手将黑球往自家额头一按随即又将手指探向长在眉心的血海棠。 血海棠大放光芒猛地离开白马眉心升起在半空中。 另一个听不出年纪、温文尔雅的男子声音传出:“果真要坏我谋算?” 明黄色的手掌同样飞回半空再次化成火焰形状先前那个语声锋锐的年轻男子应道:“我辈千百劫余生受恩不死当思报答否则覆巢之下应无完卵纵为天人悔之无及。” “天机未明焉知她不是那应劫之人?” “天外之人非死非生徒耗大气运而无所回报何德何能受天地所钟?” 温文男子平淡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怒意:“天地于我何益?无需多言将她送回万柳庄我另择时机便是不要逼我亲自来接。” 年轻男子的回应更多了几分冷冽:“若非真身你接不走真身若来没了镇压的人道帝气一旦有失你便是获罪于天。” “你这样的人竟会畏惧这方狭小的天么?更何况他是他我是我他受了恩我何必还?” “于我生死业报不过等闲事只为偿还恩情罢了。于你你虽不是他却该担起他的执着因果。” 温文男子沉默良久:“顺昌逆亡你的道如此霸道不讲理活该落到今日地步。天门剑已送了你做灯油这算不算因果是不是恩情?” 年轻男子冷笑道:“你还不是一样的不通情理碧血戈的事情于公于私我都可以装作不知咱们扯平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 两人明显相隔千山万水却如当面对坐般言谈无碍不知是何等样的大能。 尽管二人一字一句都说得极为清晰白马仍是听得云里雾里只觉耳中如道道惊雷滚过过后细思除了“送还万柳庄”等极个别语句竟是没能记下什么。 等它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正立在一座山崖之上身后虚空云海苍茫、白雾升腾身前满目青山葱郁苍翠。 长而狭窄的山道如天梯绵延直入远方崇山峻岭之中。 天空中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清凉如秋日。 随即它看见了一袭紫衣正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打着油纸伞拾阶而上。 伞沿微抬露出一双狭长的丹凤眸子眼波如水眉间轻染春烟。 慕容春晓讶然道:“你是……阿嵬?祖师命我来迎人我还奇怪若非气息没变我竟差点儿没认出来。” 白马闻言朝自己身上看了看:“我变样了?” “你灵感了?” 慕容春晓更加惊讶抿嘴笑道:“可不是毛色都成了亮闪闪的银色咦就连马蹄都变成银色的了。只是为何竟瘦成了这样?” 她走上前用力拍了拍阿嵬瘦骨嶙峋的前胸。 铿铿作响! 一人一马都是脸色微变。 此马非凡马银蹄白踏烟。向前敲瘦骨犹自作铜声! 慕容春晓率先回过神来开口问道:“怎么会是你在这里?” “这里?这里是哪里?”白马兀自有些迷茫咧嘴一笑反问道。 慕容春晓指了指它脚下轻笑道:“你竟不知这里是哪里难不成是飞来的么?” 白马低头看去只见身侧不远处立着一方不大的石碑上头刻着四字:“横无际涯。” “这里是伏魔岭上无际崖这里是……灵山!”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任西畴击鼓降妖 刘屠狗蹲在一块青石上望着眼前潺潺流淌的溪水默然不语。 清亮亮的溪水倒映着他冷冽的脸庞也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火把光芒山涧最下方的山石古木仍隐在阴影里远离了高处那些跳动的火焰也未曾被熹微的晨光触及。 萧玄旗站在山涧顶端脚边伏着一只形容狼狈的山魈。 它静静地望着山涧底下那个沉默凝滞的身影眼神中余悸未消。 萧玄旗环视四周漫山遍野都是正举着火把搜山的黑鸦个个都是身姿矫健尤以那些提着狭长绣春刀的悍卒气势最为阴沉肃杀透着让人侧目的煞气。 萧玄旗微微摇头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拎起脚边山魈的脖颈纵身一跃而下。 “刘兄弟我这看门兽虽然顽劣但还有些灵性若那个收走你坐骑的高人真像它比划的那样是飞来的只怕……” 刘屠狗静默半晌忽地张嘴吐出一口浊气咧嘴笑道:“只怕什么?” 溪水泛起道道涟漪模糊了他的面容。 萧玄旗苦笑道:“出入青冥非神通不能为。” 刘屠狗站起身来手掌摊开掌心一缕极细微的黑气随之逸散无踪。他独自在这涧底感应吸纳半晌也只有这么点儿于事无补的收获。 自阿嵬吞下无心纸那一刻起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及至白马在阴山万人窟虎口夺食抢走三成地脉龙气就更加债多了不愁注定了后患无穷。 只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志在无心纸的慕容氏未曾出手被坏了谋划的阴山玄宗未曾出手大军机曹宪之和钦差唐符节统统未曾出手刘屠狗受征召后才有些恍然以为是镇狱侯亲自插手才挡住了各方的觊觎如今看来却是未必。 这位不知来路的神通大宗师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竟是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无所顾忌地收走了白马! 周天之大这可如何去寻? 萧玄旗对阿嵬所知不多当下安慰道:“刘兄弟莫要忧心丧气你那白马虽神骏但终究是未成气候的凡物日后追随镇狱侯不愁没有好坐骑供你驱使。” 听到镇狱侯三字刘屠狗猛地一拍大腿狠狠点头道:“萧老哥提醒的是小弟这就开拔进京找侯爷问一问没准儿能知道是哪位神通大能这么不讲究。” 萧玄旗顿时哭笑不得心道知道了又如何你一个小小灵感宗师还能上门去讨要不成? 虽是腹诽萧玄旗见刘屠狗已然收起了平静面容下那满腔无处宣泄的怒意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 嘿方才那副骇人模样就如同阴云密布雷霆将作前的压抑宁静让他这等见惯风雨的人物都有些心惊。 “弟兄们也忙了这大半夜不如先回寨里吃顿热乎饭兄弟既是要进京老哥先送你两匹良驹权做脚力使唤。” 他话音才落远方山林中忽地传来一声虎啸还夹杂着人的惊呼与弩箭破空的声响。 徐东江出现在山涧顶端禀报道:“大人有一头赤虎在不远处窥伺被咱们的弟兄撞上被它伤了两个人。” 他说着又扭头望了一眼补充道:“任营尉已经赶过去了。” 刘屠狗眸子一亮:“拉赤虎辇的那种赤虎?” 徐东江出身江南士族有些见识当下肯定地点头道:“我虽未见过但形貌与书上所载极为相符应当无误。” “传令下去俺要活的!” “遵命!”徐东江应了声转身匆匆离去。 萧玄旗愕然忙拦住跃跃欲试的刘屠狗问道:“刘兄弟你这是?” 刘屠狗不解道:“自然是先找头坐骑代步哇这赤虎不必凡马强?” 白马寨主吓了一跳:“你既然知道赤虎辇当知那是王爵才可享有的车架拿赤虎当坐骑你不要命了?” 刘屠狗有些纳罕:“我又不用它拉车骑骑而已这也有违朝廷礼制?” 萧玄旗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这不是礼制不礼制的事你可知赤虎在这山中原本有一窝前些年被宫中御马监掌监大太监亲自带人杀了大的捉走了四只小的凑成一副赤虎辇后来被陛下赏赐给了兰陵殿下不知让多少皇子公主眼红嫉恨!剩下的这一头连王上都不便插手安排就任由它在此自生自灭。你若是骑它进京嘿嘿……” 刘屠狗听了眼睛越发亮晶晶的朝着白马寨主咧嘴一笑:“兰陵王的赤虎辇我见过驾车的老燕我熟哇威风得紧。那四头红毛畜~生更是嚣张当初还敢朝我呲牙今天既然撞上了它们的兄弟小弟岂能失之交臂!” 二爷再也按捺不住飞身跃出山涧很快找准了方位发足狂奔而去。 萧玄旗跟着跃出就见漫山遍野的黑鸦都在朝着那头孤苦伶仃的赤虎包围而去直如天罗地网一般。 他停下脚步已记不得今日是第几次苦笑了。 这位白马寨主愣怔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无人听见他低声的呢喃:“自从入了王爷麾下有多少年不像这位小老弟一般快意纵横了?” 任西畴亲自下场擒虎四周山林中的黑鸦围了一层又一层钢刀劲弩被天边朝霞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芒。 另一位宗师营尉白函谷提枪立在一旁为任西畴压阵杨雄戟与几位黑鸦中的高手也是各自占住方位防备着这头赤虎脱逃。 刘屠狗自半空跃下稳稳站在白函谷身旁仔细一看失望道:“怎么断了一颗獠牙?哪个败家玩意儿干的?” 白函谷微微一怔:“见到它时便是如此想来是早就断了。” 二爷面露惋惜之色:“这骑上去可就少了几分风采你说拿来当坐骑会不会被京师的人狗眼看人低?” 白函谷跟二爷熟不到这个份儿上听罢一时无语。 场中那头赤虎尚不知自己还未被擒拿就已被人嫌弃了微微俯着身嘴角有些血迹未干眼中凶光毕露却又透着些无法掩饰的忌惮恐惧想来今日这个场面它肯定似曾相识。 任西畴入黑鸦卫以来真正出手的次数极少即便老黑鸦中不乏他的旧部也都已知晓他的出身却仍不知这位魔门北宗独苗在灵感之后究竟本领如何此刻都是瞪大眼睛瞧着。 新任血棠尉腰间悬着人皮鼓两手空空被明亮的霞光照在脸上双眼微眯着半边脸被镀上光辉半边脸上的漆黑火焰纹饰则犹如暗影反差对比鲜明。 他没给赤虎抢先发难突围的机会双手在身前姿势怪异地横向一扯不知在弄什么玄虚。 然而随着这一扯那赤虎脸上的警惕戒备之色立刻浓了几分极为不安地后退两步一张大嘴裂得更大了些鼻息粗重前爪在地上狠狠刨出深坑。 任西畴恍若未见双手虚握拳如握鼓槌抬手便往身前砸下宛如擂鼓。 他并未敲击在腰间鼓上人皮鼓却发出咚咚两声大响。 不止赤虎连同许多黑鸦都被吓了一跳彷佛这鼓声是在自家耳际心头擂响随即便都有些神思恍惚。 凡闻鼓声者心头莫不升起一抹没来由的悲凉郁结。 在场仅有刘屠狗与白函谷觉察到随着鼓响一道无形的波纹扩散而出似不只是音波还蕴藏了淡淡的神意。 刘屠狗细细品味一番那神意不甚强绝却清晰可辨教他想起当日任西畴那首《乱世歌行》虽不着文字内里韵味却是如出一辙。 灵感初境便能做到这一步魔门的功法确实不可小觑。 咚咚!任西畴再次挥动无形鼓槌鼓声依旧听在耳中却恍如震天。 他随之向前迈出一步迫近赤虎。 随着这一步轻轻落地赤虎怒吼一声几名距离较近的黑鸦身躯跟着狠狠一抖面色涨红有的甚至眼中浮现泪光。 刘屠狗发令道:“扛不住的自行后退!” 淡淡刀意向四周扩散开来却没有触及任西畴与赤虎半分。 最靠里的包围圈一阵骚动很快向后退去有些修为较低心志不够坚韧的黑鸦竟是步履踉跄宛如醉汉。 任西畴毫不停顿一敲鼓一迈步转眼便到赤虎身前。 他手臂微抬一对无形鼓槌下一刻就要敲击在赤虎头颅之上。 赤虎凶焰尽敛呜咽一声眼中满是哀伤乞怜之色。 它极为乖顺地低下了硕大的头颅竟是再无反抗之意甘心受死。 任西畴引而不发回过头脸上竟有些病态的苍白。 他惋惜道:“大人这畜~生心志太过软弱不堪大用可惜了。” 刘屠狗笑着应道:“也不指望它冲锋陷阵能唬人就行。音攻之术直指人心、防不胜防难怪为人所忌视为魔门。” 任西畴心境似也受到影响黯然摇头道:“我师曾言在道不在术。属下境界不够悲凉有余雄壮不足也只能干这等迷人心窍的勾当了。” 刘屠狗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白函谷却是神色郑重:“任兄何必太谦金城关下那首悲天悯人的英雄曲今日再闻仍是心神激荡难以自抑。如此境界胸怀他日未必不能重建宗派、光大门楣!” 家族遭逢大变白函谷此言虽是劝慰任西畴又何尝不是在激励自身? 刘屠狗才懒得理会两位得力属下的伤春悲秋投身军伍哪个没几分苦衷或是志向? 他几步走到赤虎跟前抬腿跨上虎背雄浑刀气裹挟逼得赤虎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走着!” ***************** (感谢~二在奔三的路上~道友的打赏和催更俺现在的状态是喝沉了发个三千字以博诸君一笑有不满意的去贴吧骂俺好了吼吼。) 正文 第三十七章 箓筋符骨 日上三竿白马寨里一片喧沸忙碌。 几个年轻力壮的铁匠学徒**着上身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黝黑的皮肤上被炉火炙烤出一层油汗。 其中一个拉风箱的小子忽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手上不免慢了慢立刻被师傅揪着耳朵好一顿臭骂。 师傅一走另外几人立刻幸灾乐祸地哄笑起来朝他挤眉弄眼道:“你小子晚上不睡又去偷看谁家小媳妇儿洗澡了?” 拉风箱的小子年纪不大身子远未长开浑身瘦得没有二两肉筋骨却壮尤其两排粗大肋骨竟是极为紧密地挤在一处几无缝隙瞧着颇为怪异再加上皮肤焦黄很有些铜皮铁骨的意思。 他偷偷瞥了师傅一眼见没往这边儿看才撇撇嘴小声道:“昨夜里一阵儿鸡飞狗跳我就不信你们没被吵醒。” 这下子另外几个都来了精神一个道:“昨儿睡得太香甜就没出去看当时我迷迷糊糊还纳闷你不过是出去撒尿竟撒得那样长久怎么着寨里的爷们儿又跟黑鸦干起来了?” 拉风箱的小子摇摇头:“就见着黑鸦了乌泱泱的一大片我估摸着是全卫一千人都进了后山了哦寨主倒是跟着去了。” “后山?后山除了山就是山黑鸦那帮爷进去干啥总不能是闲不住要去挖矿吧?” 拉风箱的小子也有些不敢确定:“我听得不太真切好像是黑鸦校尉的马走丢了这才要进山去找。” 另外几个对视一眼都有些不信最早进寨的那些黑鸦大都一人双马甚至一人三马的也有不过是走丢一匹马犯得着这样兴师动众? “甭管是去干啥刘校尉是何等样的人物就算真的大半夜不睡偏要去搜山找马那帮黑鸦大爷敢不去?” 说这话时拉风箱的小子眼睛亮晶晶的。 说起来自打那位姓刘的黑鸦校尉进了白马寨全寨上下一日三惊总少不了热闹可看。 萧寨主手底下的白马健儿本就桀骜不驯那可向来都是在北定府地面儿上横着走的主儿如今可算是遇到了对手。 黑鸦卫里净是些凶神恶煞的虎狼之徒吃着寨里的喝着寨里的可愣是谁都不惯着放下碗就骂娘的事儿没少干但凡见哪个白马健儿不顺眼两方互瞪几眼往往就演变成一场极精彩的群架殴斗。 幸而殴斗的双方都自认是输人不输阵的好汉每次下场的人数必定相同绝不以多欺少亦绝不使阴险绝户的招式手段几场架下来互有胜负却竟没闹出什么伤残人命来。 萧寨主与黑鸦校尉似有默契明面儿上自始至终都是不闻不问当然私下里也有些小道消息流传据说不论是白马健儿还是黑鸦卫内里都是打赢了有赏、打输了有罚。 这些对于几个铁匠学徒来说虽是近在眼前的难得谈资却就像炉中的烈火远远看着自是热烈却永远无法真正触及。 几个学徒不敢偷懒太久很快散去皮肤焦黄的少年卖力扯动风箱细长的胳膊上爬满粗大的青筋衬得一双手臂犹如铁色。 他的耳朵忽地动了动接着脸上就露出痛苦之色肚子里咕噜咕噜响如蛙鸣连忙捂着肚子大喊一声:“师傅肚子疼怕是要拉稀!” 正闷头打铁的铁匠顾不得教训他骂了一声懒驴上磨就吩咐一个学徒过来暂替。 少年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显见得身量不高就如一只大个儿猴子一般三蹿两蹦地出了门很快不见了踪影。 他在匠户扎堆居住的街巷里七拐八拐中间钻了几条狭窄巷子极灵巧地翻过几堵院墙终于在一处僻静院落停下脚步。 院子里站着一位老人身穿绿袍腰间悬了一柄不起眼的铁尺。 “师父!” 周铁尺没有应反而拎起腰间铁尺隔空朝着瘦弱少年狠狠一甩。 砰! 明明没有打在身上少年却如遭重击整个人打着横儿摔了出去狠狠撞在了院墙上。 墙粉簌簌而落少年却如没事儿人一样极利索地爬起来讪讪一笑只是这回却是不敢张口了。 “谁是你师父?若不是可惜你天赋异禀早就该打杀了你也免得日后招灾惹祸。” 说话间周铁尺衣袖轻摆动在院落中布下一层稀薄而奇特的灵气排布错落有致隔绝了内外。 他恨铁不成钢道:“萧玄旗和那刘屠狗哪个是省油的灯若不是昨夜着急去寻坐骑真当他们没发现你在一旁窥伺?萧玄旗大约早就猜出你是诏狱的探子有所顾忌也还罢了刘屠狗是胆大妄为惯了的但凡心肠歹毒些反手就料理了你。” 瘦弱少年委屈道:“我有些马马虎虎的横练功夫在身那又有什么稀奇了懂修行的哪个看不出来他们那样的宗师人物怎会杀我平白跌了身份不是?还有您总说宁可暴露了诏狱探子的身份也轻易不许漏了师承。可除了听您说过我还有一位师叔其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又怎么泄露?” 周铁尺摇摇头:“别的不说刘屠狗就见过你师叔这还罢了最紧要的是他的屠灭刀似乎是符铁铸造或者干脆就是上古法剑回炉锻成想必对符箓练气一道并不陌生只需稍加留意不难感应出你一身天生的箓筋符骨。”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咱们这一门销声匿迹已久怕是连昔日的仇敌都已把咱们忘了毕竟上古练气士遗泽甚多没人会太过在意可纯正的练气士就太过稀罕了要是被人发现竟还有这样一个世代传承的宗门纵然有君侯庇护仍是福祸难料。你走的路子虽然荒僻罕见很难让人联想到练气士上头去但有时候杀人不需要什么确凿的证据只是怀疑和忌惮就足够。” “早知道这么危险就不学这劳什子了走筑基练气灵感那条路多好。” 瘦弱少年唉声叹气忽地抬头语出惊人道:“师父打铁太无趣我想进黑鸦卫。” 周铁尺一怔继而冷笑道:“果是养不熟的狼崽子谭恕真当我不会杀你?” 名为谭恕的少年嘿嘿一笑眸中透着智慧的辉光不复在铁匠铺中的朴拙模样:“您大白天的特意叫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吓唬我吧?” 他偷眼打量了一下周铁尺的脸色见老人不吭声才接着道:“您老挑拨黑鸦校尉和姓哥舒的马匪头子火并一场无非是为了讨好窦少主和君侯偏偏还故意做的这般直白拙劣愚忠之心溢于言表即便君侯心里一百个不信明面上也要好生安抚奖掖您这个忠心部属。只可惜啊……” 周铁尺听了竟是微微一笑慢悠悠开口问道:“哦?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那刘校尉修为太霸道几乎是抬手就压平了所有服气不服气的对手怕是要一家独大。您枉做了恶人却收效甚微平白恶了一位少年豪杰不说窦少主也未必会领情近乎亏本的买卖您这心里后悔不?” 周铁尺不置可否悠悠地道:“你是我安插在白马寨的探子想调离可以说说理由。” 谭恕眼睛一亮:“这一呢诏狱的规矩背后有眼、隔墙有耳您跟黑鸦校尉不对付安插个钉子进去君侯也会赞同的。” 周铁尺摇摇头嗤笑道:“自作聪明你没见过君侯不知道那是何等人物非是那些玩弄权术的寻常将相大臣可比连同你先前的愚忠之论统统谬以千里还有么?” 谭恕也不气馁点头继续道:“万里乘风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 僻静院落之内原本错落有致的灵气忽地有些紊乱周铁尺盯着谭恕问道:“你是说?” 谭恕肯定地点点头:“若是我感应没错屠灭刀铸造时一定用了咱们门中上古天人剑仙的佩剑春雷为料那种感应与一年前远远瞧见郑殊道时如出一辙应该就是不知流落何处的那截剑尖。” 周铁尺听罢仍是摇头道:“那又如何西湖剑士视剑如命郑殊道背靠西湖剑宫百里情和执政敖莽那半柄咱们得不到刘屠狗的屠灭刀同样是性命交修的随身配兵你虽有些天赋此刻比起他还差得远更别提他背后似乎也有神通大能的影子。” 谭恕笑笑不见半分气馁之色:“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入黑鸦卫近水楼台揣摩春雷的残韵日后渡雷劫才能有那么一分半分的念想再说各得春雷之半刘校尉可能不在意郑殊道那样的大剑士却肯定要寻衅他日刀剑交锋、气机纠缠没准儿就能窥见昔日春雷的些许灵机我更是绝不能错过。” 周铁尺沉默片刻目光柔和了几分:“箓筋符骨自遭天妒。既是见到了一线生机那便去吧。对了你那位没见过面的师叔不日也要入京你见了他也不必相认他若是死了便替他收尸吧。” 谭恕来不及欣喜闻言愕然道:“收尸?” “你那师叔不像我这般胸无大志他此次入京要以剑会天下一来看看能否引出师门的仇敌若是有无非舍命一搏若是没有日后咱们这一门就能到江湖上抛头露面;二来倒是与你有几分干系。” “我?” “既是剑会天下自然绕不过西湖剑宫的几位大剑士你师叔说了若是郑殊道徒有虚名便为你讨回那半柄春雷。” 谭恕转过身低声道:“就冲他老人家这句话我一定给他置办一副上等棺材!” ********** (感谢~胡二哥456~、~飞向人间~、~旭飔~三位道友的打赏昨儿周一工作太忙没能更~二在奔三的路上~道友的催更票又给浪费了见谅见谅。)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牵虎奴 山道上凉风习习参天的古木遮蔽了正午骄阳。 刘屠狗跨虎而行在虎背上轻轻摇晃着有些昏昏欲睡。 只是这份慵懒丝毫不能掩盖少年勃发的英姿这也难怪任谁骑在一头庞大而狰狞的赤虎背上都难免给人气焰熏天之感。 赤虎的脊背极为宽阔哪怕是行走在起伏不定的山道上仍旧极为平稳并不会让背上的人觉得如何颠簸饶是如此这头山中之王仍显得战战兢兢行走得颇为小心翼翼。 萧玄旗瞥了刘屠狗一眼摇头道:“刘兄弟你来白马寨休整也有数日了想来王爷很快就会召见到时你就骑着它去王府?” 刘屠狗打了个哈欠理所当然道:“那可不总不能走着去啊?萧老哥你不提我倒险些忘了进京之前是该去谢谢王爷。黑鸦卫在白马寨里住着人吃马嚼的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白马寨主闻言很是有些哭笑不得这样一位混不吝的小爷一头撞进京师那等是非之地也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刘屠狗见状嘿嘿一笑人也精神了许多:“萧老哥昨儿夜里咱们出发的时候这白马寨内外可着实有些个在明里暗里窥视的想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瞅着心烦不?” 萧玄旗一愣似是没想到刘屠狗会有此一问失笑道:“这都是寻常事谈不上心烦不心烦你手底下也有千把号兄弟了难不成个个忠心不二?” 刘屠狗哈哈大笑:“这天底下恐怕再找不出像黑鸦卫这般乱七八糟的营伍了人心如鬼蜮忠心不忠心的我从不强求。” “哦?你看得倒透彻只是这世上同样不乏忠义之士不可一概而论。” 白马寨主来了兴趣问道:“我倒要替身后这些追随你的兄弟问一句入京在即前途未卜你准备以何法治军?” 萧玄旗问刘屠狗治军之法其实就是在问他要如何对待纷乱人心。 刘屠狗霍然回头:“白函谷你是将门出身最懂治军之法你来说说?” 白函谷一双森寒眸子看向二爷言简意赅道:“治军之道不外乎以恩遇之、以利诱之、以法束之、以死惧之使军士舍生忘死而克成王侯之功业。一将功成万骨枯此其谓也。” 萧玄旗一愣暗道这也是个不可以常理度之的人物明明深谙此中奥妙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教那些士卒听见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都是七尺昂藏男儿哪个甘愿做别人脚下一具铺路的白骨? 刘屠狗却是深以为然:“我以一百苦狱罪囚起家由五百血棠而成一千黑鸦至今不过数月陆陆续续却也殁了几百兄弟尤以金城关下死伤最多有些是我无力去救有些却是坐视他们战死萧老哥可知是为何?” 他的声音不高却飘飘荡荡传出很远仍旧清晰可闻。 山道上下远近黑鸦俱是屏气凝神、沉默静听。 萧玄旗正色道:“为何?” “人生天地间从来是踽踽独行也不知几人潦倒、死于无名又有几人能闻达富贵、几人得自在超脱?又有哪条路上不是一人功成万古枯?” “有些话我只对最早的那一百兄弟说过也有些则是整个血棠营都曾听闻现在添了大半新人不妨再说几句。” “凡入我黑鸦生死无论祸福自招。我一身所学只要你敢学我就愿意教你的恩仇便也是我的恩仇。有了好处是谁的就是谁的。这不是什么劳什子的以恩遇之、以利诱之更不求谁感恩戴德以死相报。” “大伙儿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我也犯不着板起脸来讲什么不近人情的军法不是一路的早晚分道扬镳福薄的早晚死在路上。” “二爷我呢或者拉扯一把或者只管走我自己的路换做你们亦然这都是本份谁也别指望着谁谁也怨不着谁。我只盼着他日回头一望刘屠狗若还能见着几张熟悉面孔那便心满意足。” 语声渐渐消散在山林之间一股沉郁苍凉之气却始终萦绕不去。 萧玄旗默然良久终是叹了一口气道:“真真是个无情之人!萧某少年游侠时也曾得遇真正的高人隐士却始终修不来那太上忘情的天道只甘愿在这红尘中打滚厮混以致蹉跎岁月此生不再奢望神通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道心。” 任西畴目光炯炯心中却是暗道:“这是道心更是魔心!若非确定北宗只剩下我一个大人也并非南宗传人几乎要将他错认为同门了。也不知是何人教出这样的高徒?” 杨雄戟嚷嚷道:“二哥说的在理慈不掌兵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还能个个都救了不成?今日站在这里的谁不知道自己个儿是个什么货色?不管是有大志向还是小算盘合得来就搭个伙儿合不来就一拍两散!” 这厮说着将大戟一横瞪着眼四下观瞧大有谁敢散伙就立刻挥戟宰杀之势。 刘屠狗咧嘴一笑:“说起来比起诸位反倒是我那匹白马陪我最久不想终也有分别之日。” 他抬起头望向身侧古木浓密的树冠:“小兄弟你我今日相逢不知又是什么样的缘法?” 茂盛的枝桠蓦地一阵颤动露出一个少年人瘦小的身影坦露着上身皮肤焦黄筋骨大异于常人给人铜皮铁骨之感。 “大人我叫谭恕黑鸦卫还要人不?” 谭恕虽是问刘屠狗眼睛却始终盯着屠灭刀灼灼放光仿佛燃着火焰。 刘屠狗似有所感讶然道:“你……” 谭恕连连摆手道:“大人心里知道就好我虽然实力低微可做个刀仆总还是能胜任的。” 他话音才落就听到一声冷哼循声望去见是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气质沉默冷冽背着一柄黝黑的沉铁长刀。 刘屠狗昔日刀仆率五百骑来投奔的传奇故事早就在白马寨传开谭恕自然认得刘去病当下嘿嘿笑道:“做不了刀仆当个执鞭坠镫的牵虎奴也好啊您这坐骑一般的马夫可伺候不了我皮糙肉厚、力气足够能压得下它。” 这话一出许多黑鸦都面露不信之色赤虎堪比练气巅峰高手甚至犹有过之只在宗师之下这少年虽将横练功夫练进了骨子里周身却没有半分灵气波动怕是连练气境界都没有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刘屠狗没说话在这个突兀出现的少年身上他感应到了某种极玄妙的韵味儿就好像当日重铸屠灭刀时偶然从那半截古剑上悟出一知半解的春雷之意时的那种灵机只是又有些不同这少年与春雷之意似乎截然对立在互相克制。 他想了想垂下眼帘又猛地睁眼瞪向谭恕一双眸子里紫意昂然尽是春雷奔涌之态屠灭刀随之挣动起来似要出鞘无人得见的刀身上正浮现一抹紫芒。 谭恕怪叫一声浑身汗毛倒竖整个人身躯一僵直挺挺地从树冠上掉了下来。 萧玄旗脸色古怪这场面实在是似曾相识。 蹲在他身后马背上的山魈怪笑连连很是幸灾乐祸。 谭恕狠狠砸在地上跟着又没事儿人一般爬起来脸上竟带着极畅快的笑容。 他这回却是看也不看屠灭刀而是紧紧盯着刘屠狗极为认真地道:“大人只要你能每日像这般瞪我几眼我一定死心塌地为你执鞭坠镫绝无二心!”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拔营 一个自称是相州金刀魏氏子弟的年轻人进了白马寨因为黑鸦校尉提前打过招呼的缘故这个长了一对在北地人看来颇为轻佻的桃花眼的家伙并没吃到闭门羹反而很顺当地被带到了打箭炉深处一个幽静院落门前。 院落的主人不在据说是夜里进山寻走丢的坐骑去了。 颇有世家子风度的年轻人听到这个有些荒唐蹩脚的理由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色目光依旧清澈而坚定他对引路的那名白马健儿道了声谢随后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院落门前似乎打定主意要一直等到主人归来。 正午的日光极为热烈年轻人周遭三尺之内却透着诡异的清凉彷佛整个人都置身于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阴影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院落所在的山谷蓦地喧闹起来人声马鸣鼎沸有人朝着院落而来。 年轻人转过身抬眼便看见一头庞大赤虎虎背上坐着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身后跟了十余骑个个头角峥嵘一时也来不及细看。 赤虎跟前还有一个徒步而行的瘦小孩子**着上身皮肤焦黄一只手抓着赤虎脖颈下的软毛就像是在牵马。 刘屠狗自然也看到了那对桃花眼只是这回此人身上未着华贵锦衣只穿着件寻常的黑色粗布衣裳佩刀的刀鞘不再镶金嵌玉刀柄上也没了金丝缠绕。 他点点头轻笑道:“魏卞放弃了嫡脉身份做影子卫护家族的滋味儿如何?咦不声不响就练气巅峰了?” 桃花眼魏卞没有理会二爷的调侃郑重道:“奉家主之命来为二爷牵马。” “啥?” 刘屠狗还没如何谭恕先不干了他抬头看向二爷委屈道:“虽说他生得俊俏大人你可不能喜新厌旧哇!” 少年说着攥住虎毛的右手狠狠向下一拽疼得赤虎不得不低头俯身屈就却竟丝毫不敢炸毛反抗。 谭恕面露得意之色随即又凶巴巴地瞪向桃花眼:“若敢抢我牵虎奴的差事小爷撕了你!” 饶是魏卞今非昔比养气功夫极好也不禁愕然无语这天底下还有哭着喊着要给人做马前卒的?刘屠狗再如何气焰嚣张能逼着行事霸道的魏氏家主低头也只不过是个从北四州那等边荒绝域走出来的小小校尉而已换做在北地一言九鼎的真定老王还差不多。 刘屠狗不以为意咧嘴笑道:“我跟你二叔算是不打不相识他养刀未成输我半招没法替那个死在我爪下的魏氏庶出子弟报仇日后免不了还要找我做过一场至于他为何真的肯送你来黑鸦卫那我可就不清楚了。” 他想了想继续道:“既然来了我这儿还缺一个寒芦营百骑长麾下是原本的骁骑白隼头上是原本的骁骑左尉你境界倒是足够不知敢不敢干?” 不是问愿不愿而是问敢不敢魏卞一愣神的功夫只觉刘屠狗身后十余骑因为这个出人意料的任命纷纷来了精神个个目光凝聚如刀在自己身上剜来剜去。 又是谭恕抢先叫了起来:“大人我愿意让贤!白隼百骑长这样凶险的苦差还是给我罢!” 刘屠狗瞥了这个尚不知底细的家伙一眼嫌弃道:“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谭恕全没把自个儿当外人立时叫屈道:“都是初来乍到凭啥他就能做百骑长?出身好了不起啊?” 二爷懒得再搭理他看向魏卞等他的回答。 桃花眼沉吟片刻还是摇摇头:“大人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这些争权夺利阴谋诡诈的事情魏卞不想做也做不来。” “我自然知道否则但凡你当日还有一丝报复之念我就不能容你活到今天。” 刘屠狗笑道:“既然魏叔卿同意你入黑鸦有些事情想必是不再瞒你了。知道你那个假死的爹是怎么说你的么?” 魏卞浑身一颤霍然抬头。 “他说你宽忍有余、狠毒不足并不适合待在魏家那个没有人情味儿的地方。” “我让你当这个百骑长不是要你去抢班夺权恰恰相反你只需做到安抚人心四个字就够了我麾下人才不少却偏偏没有一个厚道人不用你用谁?” 魏卞的神情有些恍惚良久没有作声。 谭恕不耐烦道:“大人如此抬举你倒是赶紧给个痛快话啊!” 魏卞一惊抬眼见刘屠狗仍是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咬了咬牙极为郑重地单膝跪下沉声道:“既然如此属下从命!” 刘屠狗满意地点点头回头问道:“寒芦营尉这个百骑长的人选你可满意么?” 白函谷自始至终都彷佛事不关己对“抢班夺权”云云更是恍若未闻此刻拱手道:“二百白隼既入黑鸦自当尊奉大人之命。” 一旁的杨雄戟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心直口快敲打道:“老白啊他日遇上颜小娘儿你也得知道该听谁的令才好否则到时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刘屠狗瞪了这厮一眼抬腿跃下虎背回身拍拍手道:“这下除了公西十九重伤未愈百骑长以上都齐了不论今后如何现下大伙儿都在一条船上也该先议一议今后的行止方略。” 十余骑纷纷下马任西畴作为如今黑鸦卫实质上的军师第一个开口道:“眼下最可虑者便是周铁尺指斥大人跋扈的三条罪状细细想来其实不无道理镇狱侯若是怪罪下来……” 数日前刘屠狗挟压服哥舒东煌的赫赫凶威颁令改制诸人虽心情激荡而凛然从命过后想想其实都有同样的隐忧。毕竟谁也不知入京后诏狱是个什么章程没准儿甚至用不着镇狱侯怪罪这个仓促攒聚而成的黑鸦卫就已经散伙了事彻底沦为笑柄这也是杨雄戟要敲打白函谷的因由。 刘屠狗点点头看了刘去病一眼这个给公西小白当过侍卫长的孩子曾私下告诉他由郑殊道在战场上牵线公西氏已经与敖莽结盟。 也不知镇狱侯会如何看待黑鸦中的狼骑会不会认为是敖莽要往诏狱里掺沙子而心生不喜?再加上明显是军方嫡系还受了颜瑛钦差指令的二百白隼还真是债多了不愁哇。 刘屠狗本还指望请镇狱侯帮着寻回阿嵬此刻一琢磨一颗心先就凉了一半儿。 “都说说你们对镇狱侯知晓多少?” 听到二爷有此一问众人之中颇有几个出身不俗的世家子此刻却都是摇头仍是任西畴开口道:“诏狱本就是生人勿近的所在镇狱侯身为诏狱的大统领与其他军功显赫无人不知的封号武侯不同人选历来是天子密旨册封够资格与闻的人恐怕极少。” 刘屠狗也是懊恼:“那个来历不明的俞小娘儿倒是见识极为广博只可惜我当日只顾着问江湖中有哪些神通高人怎么就忘了问问朝堂?” 谭恕偷眼看了看刘屠狗故作好奇道:“大人神通境界真有这么可怕?咱们黑鸦里好歹有好几位宗师呢。” 杨雄戟怒道:“你懂个屁!再敢胡乱插嘴当心爷抽你!” 谭恕一缩脖子对这个同样炼体有成的雄壮汉子很有些没来由的忌惮却见杨雄戟转头看向刘屠狗道:“二哥神通不也是肉做的?一刀捅过去还怕不给他戳个前后透亮?实在不行不如回山请咱师父出马俺可还从没见过他老人家呢!” 谭恕张大了嘴众人也是哑然失笑。 被这厮这么一插科打诨紧绷的气氛便有些松快起来大伙儿都有些好奇恐怕在场除了杨雄戟和算是二爷亲传弟子的刘去病再没人听大人提起过自家师门。 刘屠狗闻言摆摆手魏卞的老爹曾用病虎来试探自己可见诏狱对此已有猜测毕竟他出山后一路上极为张扬很容易就能让诏狱顺藤摸瓜将目光锁定在病虎山所在的那片茫茫群山。 这也是他敢做些出格事的底气所在唯独不确定的便是大哥的真实境界以及镇狱侯乃至朝廷的态度。不过话又说回来二爷可从没指望受了欺负能有人为自己出头老狐狸和大哥都不欠他什么反倒是他无以为报。 他离山虽未久但偶一思及老狐狸和大哥仍有恍如隔世之感。那片让狗屠子脱胎换骨的山林他终有一日是要再回去的只是现在不行。 或许距今已不足三年的那个神通论道大会上能瞧见两位师长的身影? 刘屠狗按下这些纷乱念头开口道:“求人不如求己现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也毫无用处大家且放宽心天塌下来二爷顶着!” 他想了想:“方才回寨时萧玄旗代传的王命大家都听到了要咱们凡百骑长以上俱去王府拜见杨雄戟公西十九的伤如何了?” 公西十九现下是青牛营百骑长是以刘屠狗不问刘去病而问杨雄戟。 “得二哥亲自救治传法又有懂些药理的小药童时刻看护着他的内伤倒不重只是断了的骨头需要些日子将养是条硬汉能吃能睡能骑马。” “那便好你们随我先行一步去真定王府走上一遭。命所有兄弟收拾行装妥当后即刻跟上来。” 他看向徐东江:“你带上公西十九和弃疾率领全卫兄弟行动还是老规矩我们不在时一切军务俱由你节制。别忘了替我跟萧老哥告个别再知会哥舒东煌一声若是愿意就一同上路。” 徐东江抱拳应命同时下意识瞟了一眼白函谷与刘去病见两人都面色如常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才恢复平静没多久的打箭炉再次沸反盈天白马寨正门訇然中开刘屠狗一虎当先牵虎奴谭恕紧跟在侧奔跑起来竟是快逾奔马。 其后又有十一骑紧紧跟随人数虽少却气势宏阔犹如铁流。 徐东江立身在千骑黑鸦面前同样是意气风发他狠狠一挥手大声下令道:“拔营!” 正文 第四十章 城门卸甲 贺舵主陌上白袍 定州在中州龙庭之北民间习惯上呼为北定府州府所在的北定城因真定王的缘故又称真定城与刘屠狗曾到过的西安府城一样同是大周第一等的雄峻城池。 作为中州北方屏藩与号为“西京陪都”的西安不同北定城中并没有规模庞大不输京师的巍峨行宫而是修建有毗邻成片的粮仓、武库、马监与兵营等诸般设施与城外的北镇禁军大营遥相呼应。城中人口百万军户和匠户的比例极为惊人完全可以支应一场旷日持久的连天大战。 在立国之初直至黒狄兴起、白戎西迁的漫长岁月中北定城下时见烽火狼烟历代必以宗室中特异杰出的王爵镇守以安定人心只是随着北四州军镇体系的彻底成形加之分裂成三大王帐的黒狄也无力大举南侵北定府的地位才有所削弱。 先皇在位期间西域既平湘戾王旋起旋灭武成王戚鼎为首的功勋武臣势力兔死狗烹、一蹶不振及至今上登基改元甘露凡一百六十余年朝堂上削藩之声日盛。 真定王姬武虽战功卓著又是天子的亲叔叔行事依旧极为谨慎恭顺是姬室硕果仅存的几位实权藩王之一且毫无疑问地位列首位。除去天子特旨许持金枪的三千恒山铁骑亲军老王爷同时挂着北镇节度使的职衔数万北镇禁军名义上亦受其节制。 大周禁军半数镇守京师及四府等机要重地半数于九边轮战刘屠狗出身边军算是与北镇禁军同出一脉却从未打过交道反倒与熊飞白的金枪铁骑亲近过两回。 此次拔营是临时起意黑鸦卫未曾提前知会王府也就没有了一千金枪铁骑监视押送的大场面。 是以当刘屠狗在内的十二骑共计十三名黑鸦快马加鞭临近北定城北门时大门处早有近百禁军钢刀出鞘、列阵门前城墙上也是弓弩密布、铁箭在弦。 这些守城卒俱是大周禁军精锐眼光尤为毒辣自然看出这一小队黑衣人马人数虽少却绝非易与之辈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一位剽悍的禁军百骑长提刀立马站在最前一手狠拽缰绳死死压制住惊惶不安的坐骑眼睛则始终牢牢盯住打头的那头庞大赤虎厉声喝道:“来人止步通名!” 一股凶悍骄横之气溢于言表天子之师无论胆气、技艺果然与众不同。 只可惜来人也是见多了北边的血腥厮杀、见惯了边军骄狂跋扈的硬茬子显而易见并没将这一百挡路的北镇禁军放在眼里。 自白马寨直至北定城谭恕始终跟在赤虎旁边一路疾奔而来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放慢脚步的同时右手极娴熟地抓住赤虎脖颈下的软毛那处颈毛已明显少了一小撮。 赤虎丝毫不敢反抗老老实实随之放缓步速奈何身躯太长几步迈出仍是越发迫近那名禁军百骑长。 百骑长及身后同袍的呼吸更加粗重了几分且不提这个非同凡响的牵虎奴越是接近就越能感受到这头赤虎的骇人威势也越能体会到赤虎身后十余骑勒马减速时的那种有恃无恐和漫不经心。这种气态他很熟悉那是只有禁军中真正的百战精锐才能具有。 “朔方黑鸦卫奉命入京特来见过真定王还请放行。” 坐在赤虎背上的黑衣少年笑着出言道眼神清澈笑容温煦虽不如何俊俏却让人心生亲近。 百骑长一愣想起了某道哄传北边的军报再看向这和气的黑衣少年时眼中已是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警惕:“是朔方将军麾下那支黑鸦卫?可有调令凭证?” 身在北地自然听说了金城关下那场规模不大却影响深远的血战更何况这名百骑长身负守门之责已经够资格与闻某些重要军报恰好知道黑鸦卫已被诏狱征召此时应当在白马寨休整若要来王府拜见上头事先肯定要知会他这个守门人一声才是。 刘屠狗挠挠头为了方便大队人马行军曹大军机发给他的通关文书等凭据全数留给徐东江了黑鸦卫也没个令旗卫旗的这要如何证明? 禁军百骑长疑窦更生:“既是来拜见王爷可有王府令谕?” 二爷赔笑道:“咱们初到北定府刚刚安顿好就巴巴地过来王爷虽也召见了但来得急切还真没带着。” 禁军百骑长冷着脸不说话再次将这气态冷峻从容的十余骑仔细打量一遍见除了少数几人之外身上甲袍俱是边军形制仅在颜色上有所差别思及有关先登黑鸦的传闻心中已是信了七八分。 只不过他身为北镇禁军心底里便有些看不起北四州的苦哈哈边军便如同京师禁军看不起他们东南西北四镇禁军一般虽心里知道越是临近边境的兄弟越是艰辛危险、让人心生敬佩却总会有些居高临下的俯视。 修为高深、杀人无算、战功彪炳那又如何?到了北定府乃至京师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这领头的黑鸦看不出职衔但说话和气尤其是拿不出文书凭据禁军百骑长更觉理直气壮心说无论如何也得拿捏一二把方才弱了的气势找补回来当下冷笑道:“瞧你们的形貌气息倒像是边军里的好汉子可怎么如此不懂规矩王爷也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黑衣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咱们一直在边境上打滚委实不知要见王爷是个什么规矩还请旗总指点一二。”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片金叶子大大咧咧地朝禁军百骑长一抛。 禁军百骑长下意识抬手接下等反应过来心中又喜又恼喜的是这片金叶子着实价值不菲恼的是这黑衣少年实在太憨哪里有这么光明正大行贿的果是跟狄人相处久了这脑子都有些不灵光了。 他脸色变了变咳嗽一声:“既然都是禁军兄弟我也不为难你们没带文书是个麻烦事要进城也行兵器都留下哦你这坐骑也须先寄放在此。这位兄弟虽说咱禁军里什么样的妖兽坐骑都不稀奇可你这赤虎着实有些犯忌讳看看獠牙还断了一颗品相都不齐全我看以后还是别骑了也免得给家里长辈和你家校尉招灾。” 这是把骑虎的少年当成想攀附诏狱的将门世家子了也难怪毕竟从没听说那位一刀斩旗的黑鸦校尉是骑虎的禁军百骑长也就没往这方面想只当这出手阔绰的十余骑是来给黑鸦校尉打前站的。 黑衣少年笑容不变一边儿又要往怀里掏钱一边儿问道:“能通融不?” 禁军百骑长板起脸:“兄弟当这北定城是什么地方?哥哥我也是按律行事你们来历不明哪个敢放你们明火执仗地进去?没让你们卸甲已是格外容情了别不识好歹。” “还要卸甲?” 黑衣少年放进怀里的手又收了回来掌中空空点点头道:“旗总大人说的在理您身上这套皮甲不错不知刚才那片金叶子能不能买得下来?” 这话头转得太快禁军百骑长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听黑衣少年身后有人粗声粗气地答道:“不过是军中普通皮甲哪里用得着这许多?” 禁军百骑长循声望去见开口的是个骑牛扛戟的昂藏壮汉。 那壮汉朝他嘿嘿一笑抬手推了身旁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年轻人一把:“董迪郎除了没能灵感你的切玉刀也算是练成了就别藏着掖着了快帮这位旗总大人把甲卸了大热天的穿着怪捂得慌的。” 叫做董迪郎的年轻人背着一柄刀身极宽的奇形长刀面庞微黑泛红应是常受风吹日晒唯有一双手掌通体洁白如玉泛着淡淡的红晕两个大拇指上各戴了一枚黄褐色扳指想来还精通箭术。 他被壮汉推了一把见众人都望了过来知道这是自家营尉要他在大人面前露露脸免得被越来越多的新人比了下去当下也不废话双手在坐骑背上一拍猛地飞身而起朝那名禁军百骑长右侧掠去。 禁军百骑长吃了一惊但他能坐到这个位置身手自然不俗反应也是极快不假思索地将手中出鞘钢刀向右前方狠狠一撩赫然是以攻代守。 董迪郎双掌一分左手斜切竟是以手掌悍然撞上对方钢刀。 电光火石间刀与掌硬拼一记剐蹭出一溜极醒目的火星。 他的切玉刀原本就是刀掌兼修的家传绝艺后来又修习了屠灭锻兵术经刘屠狗指点从而另辟蹊径将一双肉掌当做兵刃以心血祭炼至今已有小成是以杨雄戟才说算是练成了只不过此切玉刀与其家传的功夫已有了极大差异。 禁军百骑长哪里想到对方随意派出一人就有这等手段当下已来不及变招见对方右掌单刀直入捅向自家胸腹心知不妙匆忙间使出一个铁板桥整个上身平平躺在马背上同时左臂向上格挡护住自家胸腹。 董迪郎一击落空立刻变招他右脚恰好踏上马背靠前位置当下一个矮身左腿横弹犹如挥刀一脚将禁军百骑长的右臂踢开。 这下禁军百骑长再无招架之力身子顺势一歪就要自马背滚落暂避锋芒。 董迪郎狞笑一声双掌齐出在对方前胸后背各自轻轻一划。 禁军百骑长未觉有异成功镫里藏身自马腹下狼狈滚出灰头土脸地站起身就要招呼手下兄弟和城墙上的弓弩手动手。 那个叫董迪郎的年轻黑鸦丝毫没有意识到接下来的凶险兀自站在百骑长的坐骑背上遗憾摇头道:“手艺不精只卸了一半让诸位见笑了。” 他话音刚落禁军百骑长身上皮甲前胸和后背位置齐齐开裂变作整齐的两片勉强挂在他的双臂上那样子极为滑稽可笑。 骑牛扛戟的大汉啧啧惊叹:“董迪郎你真他娘的善解人衣!这要是进了城全府城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要抱头鼠窜、退避三舍喽!” ******** 感谢~陌上白袍~道友的打赏!还一次就打赏这样一笔巨款。这是这本扑街都算不上、更新又渣的书的第二个舵主了俺惊喜感动之余实在是惭愧无地。 还有~二在奔三的路上~道友紧赶慢赶终于是把你的更新票拿到了可别再投了老是看到吃不到我倒是没啥就是对你挺过意不去的俺一定努力更新就是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鸢肩公子 除去杨雄戟唯恐天下不乱其余十一骑黑鸦竟是极为沉默甚至连一个略带讥讽意味儿的笑容都欠奉压根儿没将眼前这场闹剧放在心上不少人的目光盯住了董迪郎的手掌和刀显然都对切玉刀极感兴趣。 自家人受此大辱守门的禁军立刻炸锅城楼上许多人破口大骂城下列阵以待的一百人更是如潮水般涌上顷刻间便将十余骑黑鸦团团围住只等百骑长一声令下就要将这些跋扈边军乱刀砍翻。 禁军百骑长回过神来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整个人猛地一颤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身上残破皮甲扯下往地上狠狠一摔露出内里的赤红军袍冷笑道:“都说禁军跋扈今日一看比起边军……不比起诏狱可是差得远了!想进城先问过咱北镇禁军的几万兄弟!” 眼见得局面渐至无法收拾城北方向蹄声又起且极为迅捷即便临近剑拔弩张的城门仍旧听不出半分要勒马缓行的意思颇似先前黑鸦的嚣张气焰。 “莫不是对方来了援兵?” 对峙双方不约而同起了一般无二的念头不论是恨不得要吃人的守门禁军还是被围死后仍是一脸云淡风轻的黑鸦都忍不住循声望去。 但见那同样是一支规模不大的骑队然而相比甲袍肃杀阴沉的黑鸦明显要华美庄严了许多。 入眼处鲜衣怒马如见灿烂云霞。 打头一骑尤为耀人眼目是一位丰姿秀美的青年头戴切云冠腰围白玉带罩了一袭轻薄如蝉翼的宽大银丝锦袍衣摆与长袖袖口描绘有异常鲜艳的大红色波涛纹饰宛如孔雀开屏般随风鼓荡露出内里一副华美异常的金丝鱼鳞细甲连双手上也戴了一副金丝手套如此豪奢是不是出身将门不好说但显见得是一位身份贵重的世家公子。 尤其此人男生女相生就白玉芙蓉般水嫩皎洁的面庞眉眼之间水波氤氲双唇猩红而有妖冶之态唯独神情竟是极为冷峻瘦削双肩略微耸起颇似道门高人推崇的鹤形却多了几分阴鸷与力度与其说是鹤背倒不如说是鸢肩鹰翅立时将过分的妩媚冲散大半显得英姿勃发更别提他单手提了一杆寒气逼人的镔铁长矛矛尖雪亮沉重矛身朴实无华。 踏马而来气若霓虹。 他身后尚跟随有二十余骑锦衣扈从胯下坐骑都是通体无一根杂毛的骏马良驹兵刃各异气态俱都不俗明显是有别于军伍的江湖高手。 刘屠狗东来北上继而南下一路行来竟从未见过如此兼具俊美与英气的男子亦禁不住多看了两眼原本魏卞那对颇给人轻佻艳丽之感的桃花眼与之相比立刻黯然失色甚至他曾遇到的那几位出众女子亦不能压盖此人的独特气韵。 见到来人禁军百骑长脸色就是一变恨恨瞪了一眼原本插翅难飞的一众黑鸦大声吼道:“愣着干什么让开道路!” 他麾下的禁军士卒立时争先恐后四下散开生怕挡住了这支骑队入城的道路。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原地只剩下了满头雾水的十余骑黑鸦。 马如飞人如水一股淡雅香风扑面而来。 那位俊美妖艳的贵公子一振缰绳毫不停留地直冲而过只在与刘屠狗擦肩时漫不经心地斜睨了一眼似是对于在此见到一头赤虎有些意外但也仅此而已并没能引起他更多的关注。 二十余骑锦衣扈从紧随其后很快绝尘而去同样视十余骑黑鸦如无物。 杨雄戟最看不得这等豪奢嚣张人物骂骂咧咧道:“比娘们儿还像个娘们儿这他娘的是哪路毛神?” 刘屠狗扭头看向避在一旁的禁军百骑长咧嘴笑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好吧?” 他说罢便不再看这人的难看脸色催动胯下赤虎奋起疾奔眨眼就冲进了城门。 董迪郎立刻跃回马背两腿一夹马腹向前冲去其余黑鸦有样学样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守门禁军士卒们阻之不及、哗然色变不少人怨愤难平摸出腰间弩的同时看向自家百骑长只待一声令下。 禁军百骑长神色已是数度变换却终是颓然摇头。 一旦进了城便不是他一个小小守门百骑长可以放肆的今天已是栽了个大跟头若是不管不顾再在城中搅起更大风波一旦惊动了王府甭管有理没理一样是万死莫赎。 他重重一跺脚恨声道:“速去禀报校尉大人这些忘了本的白眼狼实是该死才进诏狱就迫不及待反咬一口向新主子表忠心真当我禁军无人吗?” 先后两支气焰惊人的跋扈骑队入城街面上行人车马纷纷走避俱是敢怒不敢言。 后无追兵进了城的黑鸦很快再次勒马缓行并没如那位妖艳贵公子的骑队一般横冲直撞然而终究是赤虎的庞大身躯太过骇人一众黑鸦方圆数丈之内无人敢于接近避之如遇蛇蝎。 路面宽阔大条青石铺地才进城已见两旁店铺鳞次栉比、街巷走向尤为笔直规矩相比刘屠狗曾到过的那些西北和中原大城要齐整得多。这也难怪北定城最初修建之时便是一座偏重于军事的要塞兴建于前代近乎烧成一片白地的旧址之上不受旧城格局拖累能够从容措手规制。 看了一眼兴奋中又带些忐忑的董迪郎一眼任西畴微微摇头:“是不是有些操切了?不提北镇禁军肯定会想办法找回脸面万一把禁军得罪狠了今后入了京师只怕也要颇多阻碍会不会得不偿失?” 他这是在委婉地劝谏二爷虽然出手的是董迪郎但却是杨雄戟出言撺掇的而整个黑鸦卫都知道在半路杀出个刘去病之前杨营尉始终是大人最为信任和偏袒的头号心腹他的意思往往也就是大人的意思。 既入了诏狱势必要与原本出身划清界限非但是那位禁军百骑长做如此想入了城的十余骑黑鸦心中有此揣测的也不乏其人。 白函谷突然插言道:“军气难养可鼓不可泄。即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能于人立威、于己立胆仍旧是赚了。” 他没有谈论是非对错但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杨雄戟扭头看了一眼任西畴又瞥了一眼白函谷随即移开了目光微微犹豫之后终是没有开口。 这种微妙情绪在他身上极为罕见任、白二人立刻有所觉察。 刘屠狗见状一笑不禁想起了这厮当初那句“牛马出而天下平”知道杨雄戟看似鲁莽好斗、不肯吃亏杀敌时更是毫不手软其实胸中竟有扫平乱世的慈悲之心。 任西畴惯于谋算阴诡人心从来只看重利益得失行事就未免不够爽利方才说话虽然婉转却明摆着对杨雄戟的莽撞行径不以为然。白函谷则得了家传《刀耕谱》中视人命为草芥、以杀戮为耕作的精髓哪怕对自己麾下士卒心肠同样硬如铁石毫无人情味儿可言。 此刻这厮怕是对任、白二人方才之论极为不喜只因自己这个二哥和黑鸦卫还要借重二人才强行忍住没有当场发作。 刘屠狗暗暗感叹除去知晓内情的自己恐怕其余黑鸦都或多或少低估了始终给人莽夫浑人印象的青牛营尉。 当下他笑着岔开话题道:“谁知道方才那位是什么人?怎的如此人物竟是从没听说过。” 正好一腔邪火无处发作的杨雄戟闻言来了精神:“嗨费这个神作甚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他四下一瞅见左右竟是无人只有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店铺坐商在隔着门窗看稀罕。 就见这厮索性翻下牛背看似随意地将大戟向地上一戳粗壮的戟杆底端竟是直直插入青石顿时引得远近一片惊呼。 外行叹的是此人蛮力惊人内行看的却是杨雄戟这一手中了不得的刚柔相济因为倘仔细看那块无辜遭劫的青石便能发现除去戟杆戳出的深坑其余地方完好无损一丝一毫的裂纹和碎片都无。 任西畴无奈苦笑这个杨营尉也当真记仇方才只顾着规劝大人忘了顾及杨雄戟的脸面一不留神就给得罪了。 杨雄戟大步流星就近闯进一家绸缎庄一把拎住门后转身想跑的小伙计嘿嘿一笑道:“问你几句话答好了你杨爷有赏!” 小伙计吓得面色惨白闻言立刻战战兢兢点头不忘强挤出一个谦卑笑脸:“但凡小的知道的绝不敢欺瞒大爷。” “方才过去的是哪家的少爷公子姓甚名谁?恩就是长相穿着都像个娘们儿的那个。” 小伙计一呆见杨雄戟面露不耐之色慌忙开口道:“那……那是京师长公主府上派来给王上送寿礼的人称什么……什么鸢肩公子的叫什么名字就真是不知道了。” 他想了想补充道:“这伙人已来了好些天每日早起都会出城打猎多长时间回来倒是没个准儿。” 杨雄戟一愣随即怒道:“屁!我方才明明见他身上一尘不染干净的跟什么似的那些扈从也是两手空空压根儿没见着什么猎物这是打的什么鸟猎?” 小伙计哭丧着脸叫屈道:“真的是打猎这些日子常有山里的樵夫猎户带着许多野物来城里卖全因这伙人射杀了猎物从来都不要也不禁人拾取。至于身上干干净净听说那位公子出门都会多带一套衣裳一旦沾了血立刻就更衣回城脏了的衣服再如何华美贵重也从来不留都是当场烧掉许多跟着捡便宜的山里人都见过的。” 在场的黑鸦修为都是不俗将小伙计所言听得清清楚楚彼此对视一眼一时都是无语这位鸢肩公子的做派还真是闻所未闻。 “这里又不是长公主的地盘儿为何守门的那些禁军如此怕他?”杨雄戟又问道。 小伙计连忙四下看了看见除了这些黑衣煞星和躲得远远的自家掌柜便再无旁人这才豁出去道:“他当日头回进城时被南门尉拦着多问了几句不知怎么就恼了当场便将南门尉一矛挑死了惹出了好大的风波结果事后王上竟然没有降罪北镇的将军校尉们也权当没看见那南门尉竟就是白死了。” 刘屠狗闻言咧嘴一笑:“难怪……对了这个鸢肩公子方才是回哪里去?” 小伙计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就住在王府里。” 一众黑鸦都下意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就听二爷道:“啧啧咱们跟人家一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也难怪人家都不拿正眼瞧咱们。镇狱侯爷坐镇的诏狱就比长公主府差了?走跟着二爷长见识去!” ************ (感谢~叶落随风舞66~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真定王 侯门一入深似海更何况裂土屏藩亲王之家。 真定王府邸规制宏大犹如城中之城且相比安乐之地的王府平添一股严整坚固之意虽不敢如京师天子禁城一般真的筑起巍峨城墙却立起许多做瞭台箭楼。 尤其王府后园中有一座颇不合规制的十一层八角佛塔高近三十丈不但能俯瞰全城更能及远前人赞之曰:“东观沧海碧波尽西望空桑青峰深北视幽蓟接狄原南眺大河绕龙庭”有“北定巨观”之美称。 佛塔是前代遗留所属寺院丛林与旧城一起烧成了白地史册上清楚记载火起之夜天降紫雷九道直击塔尖葫芦宝顶宝塔八方各自显现一尊忿怒金刚相生生撞散前八道天雷最后一道天雷再无阻挡立时将宝塔自上而下直直劈开三分之一塔身分崩离析余下的三分之二竟仍屹立不倒。 其后荒塔废弛遍生杂草栉风沐雨奄奄一息。 直至新城兴建便是以此塔为中心布局更被划入王府禁地历十五年苦工方修缮完毕、恢复旧观以作料敌机先之用百姓不知其旧名皆以“料敌塔”呼之待狄人兴起又称“料狄塔”。 历经岁月沧桑的宝塔三分之二老旧暗淡三分之一尚新立身于高一丈方圆近百丈的广阔巍峨基座之上充塞天地、遗世独立有种缺憾与圆满并存的奇特美感。 空旷幽寂的塔基之上长风浩荡虽是夏日竟无一丝燥热之意反隐隐有阴寒气布散。 宝塔八角各立有一尊铸铁莲花座力士像背靠宝塔当风而立高三丈三通体纯黑不加彩饰虽姿态不一、神韵各异却都有着镇压一方的深重威严。 东北角上一尊高擎宝剑作忿怒相的力士像前独自站着一人身材极为高大满头白发头戴银冠身穿一件玄色广袖金蟒袍正伸手抚摸着力士脚下的莲花座怔怔出神。 倘仔细看便能发现他轻抚的那片花瓣不知何故残缺了一小半。 这力士像与塔身相比自不值一提实际上极为壮观饶是蟒袍人已然高出常人许多两相比较仍如稚童一般。 也不知这白发蟒袍人独自站了多久塔园内通往宝塔的长长甬道之上忽地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穿大红锦衣的驼背老太监在前佝偻着老迈身躯缓缓而行每走出四十九步便要停下歇脚三个呼吸精准无比。 他身后亦步亦趋跟了俊美妖异的青年银丝外袍袖口与衣摆上的大红波浪纹理迎风摆动宛如血海兴波、踏浪而至赫然是那位与黑鸦擦肩而过的鸢肩公子。 两人走了许久方才登上宝塔那如殿前广场般宏伟的基座继而默默绕塔而行走到蟒袍人身后三丈外站定。 驼背老太监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蟒袍人略显萧索寂寥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王爷轩公子来了。” 他说罢便躬身后退原本就佝偻的后背压得更低了一直退出很远才转身远远地站了开去垂手侍立在通往塔基的石阶上。 如此举动这位“轩公子”的身份似乎不只是长公主使者那么简单。 浩荡长风吹动衣衫塔下两人虽身处堂皇王府之内却更似置身莽莽荒野见万籁俱寂、天地无言。 青年公子站了许久见白发蟒袍人始终不曾开口沉吟片刻展颜笑道:“王上高处不胜寒轩每至此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思及此塔所见证历代兴衰之变胸中便生慷慨悲怆之感忧愁恐惧、不能自已只恨才疏学浅学不来古人长歌当哭。” 笑声清朗才情孤标令人心神一清。 白发蟒袍人倏然转身方脸瘦颊而高颧骨两道雪白剑眉蕴藏锋锐之意眼窝深陷如鹰双目开阖似电除额头几道更添威势的虎纹脸上竟不见几分苍老之态。 扫了一眼满脸恭谨之色的轩公子他眉宇间冷意更甚开口道:“小小年纪书上读了几句一知半解的诗文就来卖弄。这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你孤一句都不信。怎么是鸾姬那丫头犹不死心还是你仍旧心存妄念?” 轩公子微微低头不敢与这位雄踞北定的老王对视只是轻声道:“王上慧眼烛照明见万里。 真定老王指了指身后莲花座:“当年诸皇子公主随陛下巡幸北定三小子尚幼我怜他丧母孤苦带他独自来此处玩耍他见到这片残缺花瓣好奇问我何以至此我笑着答他是你故去了的王叔幼时一剑削去反遭地气反噬而夭亡当时在场的王府太监婢女俱都噤若寒蝉你猜三小子如何回答?” 轩公子心中油然升起一阵不妙的预感真定老王膝下只有一子且不幸早夭这是举世皆知的事情在这王府之中更是决不可提及的大忌不成想之后竟还有这样的曲折且与那人有关。 真定老王不去看轩公子骤然苍白的脸色继续道:“他说可惜他出身卑贱不然就去求父皇将他过继于孤以承后嗣香火。” 他说着忽地仰头哈哈大笑笑声干涩却桀骜随风远远散播开去。 听到此处轩公子已是汗流浃背。 真定老王笑了半晌又忽地收声低头目视轩公子森然道:“三小子那时便能有如此玲珑心思孤自然投桃报李将听到这些话的奴婢统统赐死还将克死我儿的那柄神剑给了他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却已足够不然你以为他一个宫女所出的无根浮萍如何能安然长大活到今日? 这些话尤为惊心动魄方见几分这位老王的真颜色。 轩公子深吸一口气咬牙抬头迎着真定老王锐利如刀的目光道:“既是如此我挑杀了南门尉为何王上不闻不问我还以为……” 真定老王冷笑道:“以为什么?以为孤亦对三小子在孤眼皮底下埋钉子心生不满?以为可以拿孤做枪去把三小子拉下马?鸾姬那丫头被我教训一顿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北四州兴风作浪就以为可以有样学样去算计打压根基更为浅薄的三小子了?” 轩公子勉强笑笑叹息道:“是我想左了。” “天家不是无情义却绝对不多。孤与三小子的那点儿香火情早就尽了跟鸾姬丫头同样如此。今后的事情孤王不搀和。至于你本该与三小子同病相怜不想竟如同寇仇也是好笑!” 真定老王说罢抬脚就走留下轩公子独自站在原地面色涨得通红红中又泛出青色来。 *************** 感谢~月下寻嘉兴~道友的打赏。 不是说话不算话实在是喝沉了回来后直接在电脑前睡着了。这时候才醒赶紧把白天见缝插针写出的一章发出来。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见王不拜(上) 真定老王大步流星走下石阶白发与袍袖随风扬起。 这次轮到驼背老太监亦步亦趋脚步细碎悄无声息地跟随在后。 能穿大红锦衣的宦官在大周称得上凤毛麟角这位在王府中几乎仅在一人之下的老人微微抬头欲言又止。 真定老王脚步不停却如背后生眼随口问道:“何事?” “朔方黑鸦卫百骑长以上前来拜见已在府门外候了半日。” 真定老王哦了一声轻笑道:“黑鸦卫?熊飞白就是在这个黑鸦校尉手底下吃了亏吧?你这老货收了多少好处这等小事也值得你开口?” 驼背老太监也不辩解只是笑着应道:“老奴这点儿心思再没什么能瞒过王爷。那黑鸦校尉虽不太懂规矩难得的是手面不小直接塞给外院管事儿的几个小子一袋金叶子一路畅通无阻地报到老奴这里只因听说王爷进了塔园这才不敢来扰王爷的清静。” 阖府上下谁不知道若是王爷进了塔园那天大的事情也得放一放这种时候也只有驼背老太监才有胆子和面子走进这座园子。 “哼又不是吴碍亲自登门不过是他随手招来还没养熟的几条鹰犬何况只来了这一卫再熬上两个时辰准他们在府门外磕个头也就是了。” 驼背老太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极少有人知道自家王上与镇狱侯之间不太对付他这个心腹贴身太监却是一清二楚:“这些黑鸦进城时同北门的禁军起了冲突若是王爷不说句话只怕要起事端。” 没等真定老王开口他紧跟着又补充道:“十几名黑鸦里除去一个半步神通的校尉倒还有两个是宗师半步灵感的也不乏其人。另外黑鸦卫大队近千骑正在赶来的路上距此已不足百里。那个哥舒氏后裔的一千戎骑缀在后面意图不明。” 真定老王脸上怒色浮现旋即化作冷笑森然道:“哦?倒是个不怕死的!在北四州横行惯了立下些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狗屁功勋就自以为能无法无天了?” 他猛地一挥手:“去把那个黑鸦校尉叫到玄武堂来本王先替吴碍验验成色!一袋金叶子就想赎罪买平安未免太便宜了他!” 驼背老太监躬身领命想了想又问道:“要不要请出几位供奉?” 真定老王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靠着年轻气盛一蹴而就的半步神通罢了空中楼阁而已这些年见得还少了?你自去罢孤王面前哪个敢呲牙?” 驼背老太监笑着应了压低着身子越过真定老王走出数丈后才抬高了些出后园后步履加快接连经过几座宏伟宫殿一路穿堂过廊摆手挥退了几名凑上来的前院管事独自来到王府大门处。 他缓步自侧门走出抬眼便瞧见阶下一头雄健赤虎虽是卧着却几乎与王府门前的玉石狮子等高极为惹眼。 赤虎身侧蹲着两人年岁小些的明显修行有炼体功夫焦黄皮肤、骨骼特异大的看上去亦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不见丁点儿稚嫩哪怕是蹲着仍是从里到外透着股凛冽跋扈的气焰。 在这两人一虎身后则纹丝不动站着十名牵马而立的黑鸦个个头角峥嵘沉默凝滞如同雕像。 驼背老太监站定眯起眼睛缓缓道:“哪个是黑鸦校尉刘屠狗?” 蹲在地上的黑衣少年闻声抬头一双眸子神光湛湛眉心殷红竖痕似有光华流转。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驼背老太监蓦地咧嘴笑道:“您老是?若不是这衣服上的纹饰不同还以为是哪位朱衣大军机亲自出迎呐。” 这等阴阳怪气足见被晾了半日的二爷心中火气不小。 蹲在他旁边儿的瘦弱少年翻了个白眼低声道:“看服色应该是王爷的贴身内侍、王府总管常公公这可是遍数大周都没有几个的大太监单论品级不比朱衣大军机低多少呢否则也穿不了这大红袍。” 驼背老太监恍若未闻淡淡道:“王爷召见你随我进去。” 刘屠狗站起身来旁若无人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宛如猛虎慵懒舒腰气势犹胜过身侧赤虎。 他三两步踏上台阶笑道:“常公公王爷就只见我一个?那为何命百骑长以上都来?” 常公公冷哼一声也不回答转身便走。 刘屠狗忙抬脚跟上丝毫不见外地道:“常公公咱黑鸦卫花了一袋金叶子能不能见到王爷倒没啥大不了的只盼着能早些启程去京师。对了您可知道近几日有哪位神通大宗师途径北定府?” 常公公脚步一顿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刘屠狗精神一振喜道:“真有?” 常公公却不再开口只是闷头前行明摆着不愿回答。 刘屠狗挠挠头浑身上下掏了个遍除去一些散碎银子便只有一根塞在钱袋最底下的凤尾锥。 他取出凤尾锥看了看终是舍不得不禁懊恼道:“只顾着摆阔了早知道就只拿半袋金叶子当敲门砖了。” 常公公眼角余光瞥见那根描金彩饰的凤尾锥禁不住扭过头仔细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精光:“这凤尾锥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见着驼背老太监似是认得此物刘屠狗也是有些惊讶才要开口又生生忍住转头看向沿途的王府景致。 一进府门便是一个四通八达极宽阔的院子厅堂回廊目不暇接居中由一条宽阔笔直的甬道连接贯通。 一座宛如屏风般巨大的四足青铜鼎立在院子中央鼎身上有两个金光灿灿的铭文灵气氤氲耀人眼目刘屠狗屏气凝神、定睛观瞧这才看清那分明便是“镇北”二字。 不愧是权柄最为显赫藩王的府邸仅是这大得惊人的第一重院落便比之他曾到过的灵应侯府要宏阔堂皇得多更带着一种煊赫逼人的贵气。 刘屠狗的目光越过巨鼎顺着中轴线向深处望去但见宫殿宏雄壮威严、金碧辉煌仅是远远一瞥便觉气度森严深处更见一座高塔竟有凌霄之意。 常公公突然笑道:“这鼎乃是先皇所赐与那座前代遗留的八明王伏魔塔一南一北、一阴一阳同是镇压气运的至宝便是前几日那位神通大宗师见了也是赞不绝口。可惜我年纪大了那神通大宗师的名姓却是有些想不起来了。” 刘屠狗啧啧赞叹拿着凤尾锥在常公公眼前晃了晃又塞回钱袋也笑道:“我这记性竟比常公公还差些你我都慢慢想总有一个能先想起来的。” ******** 好久没更了罪过罪过这章写起来都有点儿手生了还有点儿水大家见谅让俺找找感觉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比较闲会努力多更新。 感谢~左手不能用~道友的打赏!感谢大家不离不弃的支持!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见王不拜(中) 二爷与驼背老太监相视而笑。 不同于二爷常公公是笑不露齿仅仅脸皮不自然地向上扯动泛着阴冷的味道:“好多年没人跟老头子讨价还价了刘校尉是小小年纪就能半步神通的少年英才见到这一鼎一塔就没对这天地生出几分敬畏之心?” 刘屠狗收起笑脸眉宇间露出锋锐之意:“这两样东西倒也古怪竟能压制我胸中意气如同心头横了一座大山浑身都跟着不爽利。” “嘿你这样从不知收敛为何物的赳赳武夫老头子见得多了见到鼎上绚烂铭文必定要提聚意气看个清楚自然会引动镇北鼎的玄妙气机。” 常公公意有所指道:“心中不存妄想、不生敌意自然顺畅无碍。” 他话音才落就见身旁少年气息陡变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之刀般锋锐无俦单是如此倒还罢了略略体味便能发现其中竟蕴藏着巍峨冲霄气魄无形无质却浩然广大何止是刀锋简直是一座刀峰! 驼背老太监一甩袍袖猛然前窜一步跃出三丈外当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他站定回首脸上现了怒色:“好雄浑的意气!好大的胆子!” 风忽然大了起来天地间似乎并发生没什么不寻常的变化整座王府却似乎陡然变得安静起来充斥着风雨将至时的沉闷压抑。 刘屠狗决然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步抬起时极缓慢落下时又极沉重踩得脚下石粉四溅。 他抬头看向常公公蓦地咧嘴一笑:“早知有这等神物也不必去拿孙道林的性命磨刀了。” 说话间他又连续迈出三步在甬道上留下一串极浅的脚印。 这三步举重若轻似乎比第一步要轻松得多然而落在驼背老太监眼中几如同地动山摇。 他不假思索急急向前飞掠眨眼便跃至刘屠狗十丈之外转身抬头神色肃穆。 一根仅宗师以上境界可见的金柱凭空浮现明亮璀璨压盖日光向着刘屠狗头颅轰然砸落。 “气运金柱?”刘屠狗讶然道。 这东西他在金城关下三位黒狄的金刀领主身上见过极是玄妙自然也极珍贵不想竟被这真定王府拿来当做看家护院的棍棒使用。 说时迟那时快刘屠狗只来得及向右歪歪身子避开头颅气运金柱便已狠狠砸中他的左肩。 饶是这根金柱比之当日所见要细上太多仍将刘屠狗砸了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住。 屠灭刀自刀鞘中弹出一寸森然刀气再也压制不住向着四方激射而出切割得周遭青砖碎裂、石屑浮空。 “速速跪下叩首诚心正意可免此厄!” 驼背老太监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急迫之意:“你不过是个未曾奉道聚运的假格半步根基浅薄、徒有境界而已真就妄想以力证神通不成?” 由不得他不急须知若是此人竟横死于真定王府不论是王上还是镇狱侯面上可都不好看。 刘屠狗一言不发缓缓挺直被压弯了的脊背只余双膝微曲。 他双手后伸做托举状仿佛背负大山。 黑衣少年缓缓摇头:“跪拜叩首?区区一个死物也配?” 驼背老太监狠狠跺脚:“不是叫你跪宝鼎是让你拜王上塔镇龙脉地气、鼎聚民心大运这金柱至阳至刚非王侯之位不可驾驭!速速跪下当可逃过此劫。这根金柱虽重撑死只是万人之运于整个北定府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再硬顶下去惹出更大风波便是镇狱侯也护不住你!” 黑衣少年仍是摇头后脖颈处红肿一片唇齿间血腥气弥散托住金柱的手掌心更是如被磨盘碾过已是皮开肉绽。 当日见这金柱护在金刀领主头顶先是被谷神殿符箭炸断继而被黑蛟和龙气灵胎肆意吞食只当是虚有其表不想竟是如此沉重! 至于跪拜嘿嘿即便是老狐狸二爷也未曾拜过当日于瘟庙之中更是胆大包天手指天尊神像放言他日取而代之此时此刻又怎会叩首乞命? 是以他咬牙切齿道:“周天之大又有何人可当二爷一拜?” 常公公闻言怔住一时竟是无言看着不过是一个勉强称得上清秀的少年郎不想竟狂悖至此! 异常安静的殿宇院落深处忽有一人掠出朝着常公公与刘屠狗二人奔来速度极快、气若霓虹须臾便至近前与驼背老太监并肩而立。 此人丰姿秀美、衣着精致妖冶阴鸷却又英姿勃发正是与刘屠狗有过一面之缘的鸢肩公子。 他站定脚步默不作声地抬头望向金柱神情尤为冷峻。 二爷无暇顾及此人低喝一声:“什么狗屁大运一根糟烂柱子而已一刀斩了便是!” 屠灭刀应声出鞘腾空而起光明大放与金柱争辉。 一株不起眼的稚嫩灵根浮现于刀身上似有还无叶片摇曳着喷吐出精纯至极的璀璨刀气。 刀锋一往无前拦腰向金柱斩去。 见此声势驼背老太监屏气凝神原本还有些老迈浑浊的双眼精光闪烁。 鸢肩公子嘴角微微上翘似对眼前景象颇感趣味。 下一刻屠灭刀狠狠撞上金柱随即竟是毫无阻滞地透柱而过! 刀气于半空波及十数丈气运金柱却完好无损。 二爷狠狠吐出一口猩红鲜血脊背再次被压弯几分。 鸢肩公子温颜笑道:“这位好汉难道你竟不知神通境界之下这周天之中唯有谷神殿中人孕养出的所谓神灵气才最擅干涉一切有形无形之气么?其他教门乃至狄人祖地出来的苦修士也各有手段气运玄妙岂是你我这样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纯粹武夫可以触及的?” 神灵气刘屠狗见过曾拿那种特异的灵气来打磨罡衣还因此弄得一身是伤这才跟想要趁人之危的桃花眼魏卞不打不相识。 原来当日那根谷神殿符箭炸断金柱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还有这等内情。 二爷闷哼一声:“既然是民心大运应当也在念头神意之列如何不能以气力破之?” “成就神通之路万千条归根到底不过是王侯集众聚运、教门皈依奉道、武夫以力成就三种而已择一独专往往举步维艰杂兼并蓄却又力所不及不知令多少英雄蹉跎饮恨。” 鸢肩公子说着忽地哈哈大笑笑声清朗竟是极为快意:“若是壮士真能做到心雄万夫别说破了这金柱便是成就神通也是易如反掌!” 这话出自此人口中竟听不出是真心劝慰还是在刻意嘲讽。 笑声未歇忽闻虎啸龙吟。 屠灭刀决然飞上高天远远悬空离着金柱尚有十数丈之遥。 刀气尽数收敛显露出淡青色的澄澈刀身。 刀身随即一横隔空虚斩。 这一霎那似乎有一柄横亘万里、血气滔天的屠刀虚影浮现。 常公公和鸢肩公子脸上同时露出震惊之色只是待他们凝神看去除去一柄淡青长刀一根璀璨金柱长空寥廓万里无云又哪里有什么压盖天地的万里屠刀? 下一刻金柱轰然崩散! 刘屠狗脸色苍白努力挺直身躯有些摇摇欲坠。 他咧开嘴露出满口血红牙齿一字一句认真道:“一根糟烂柱子而已哪里需要心雄万夫?只不知俺这全力一刀能不能一刀斩杀八百甲?”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见王不拜(下) 等了大半日天光已有些暗淡半空中弥散的刀气便尤为显眼。 真定王府大门外黑鸦们抬头望向半空中那柄淡青长刀神色肃穆凝重。 谭恕身为练气士传人对天地灵气极为敏感早在屠灭刀初次飞上长空挥展出绚烂刀气时便霍然起身抬手按住躁动不安的赤虎的脖颈之后见到刀气尽数收敛只可意会的第二刀虽不能目见那万里屠刀虚影而只是模糊感应到其中一丝玄妙仍是惊骇得张大了嘴手指下意识用力生生揪断了赤虎一小撮颈毛换来一声满是痛楚和敌意的低吼。 杨雄戟第一个收回视线随即一言不发地大踏步横戟前奔三五步便踏足门前石阶悍然闯进高大门庭笼罩下的暗影里。 沉重戟身与数柄仓促出鞘的雪亮刀锋轰然相撞。 拦在他面前的王府铁卫立刻东倒西歪正中央首当其冲的两人更是虎口开裂、钢刀脱手噔噔噔向后踉跄跌出十余步若非后背撞上紧闭的正门险些就要软倒在地。 杨雄戟抡动长戟锋锐戟尖荧光微露划出一条美丽而危险的弧线将想要再度扑上的王府铁卫逼退。 雄壮魁伟的汉子须发皆张、怒目圆睁黑色衣甲被鼓胀的肌肉撑的几乎要爆裂开来尤其是一双臂膀仅是隔着一层轻薄布料能清楚瞧见有数条大筋竟如龙蛇般在虬结扭动真不知其中蕴藏着何等狂猛怪力。 就听这厮暴喝道:“收了一袋金叶子就是这般办事儿的?再敢阻拦俺可就不会再这么客气了!” 一个相貌普通却自有气度的中年人站在侧门门槛内见状轻轻一抖袍袖冷笑道:“连宗师也未成就纵然能心意生光又如何也敢在府门前放肆?” 任西畴踏前一步拱手沉声道:“我等只求校尉大人平安绝无藐视挑衅王府之意还请管事大人海涵。” 中年王府管事不为所动轻描淡写道:“你家校尉也是个不晓事的竟作死引动镇北鼎镇压侥幸支撑过一次又如何能承受得住王上的雷霆之怒?终究是要粉身碎骨的。看在金叶子的份儿上在下多嘴劝一句诸位最好现在就跪下请罪王爷爱惜人才待会儿或能饶你等一命也未可知。” 说话间天地之间忽然响起密集而沉重的声响轰轰隆隆如奔马如潮水地面亦随之微微颤动。 久经战阵的黑鸦们立刻变了脸色这声响他们很熟悉那是许多士卒在踏地奔跑是沉重铁甲在碰撞厮磨。 中年管事拍了拍手掌吱呀一声始终紧闭的正门竟缓缓开启渐渐显露出一个宽广得惊人的巨大院落以及院落中央一尊假山屏风般的巨鼎。 甲声铿锵院落周遭各处源源不绝涌出无数重装甲士长枪如林不乏钢刀劲弩大部分向着巨鼎处汇聚很快堆积成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厚实包围圈将那个正一步步走向巨鼎的黑衣身影团团围住。小部分则向着大门处涌来另有许多目光冷峻、身姿矫健的锦衣高手隐现于阵列之中。 “黑鸦卫里可从没有磕头求饶的孬货。” 杨雄戟嗤笑一声抬腿迈步便向洞开的王府正门走去。 中年管事怒极而笑:“无王命执械闯门已然迹近谋反你可要想清楚!” 杨雄戟闻言停下脚步抬手将长戟像扁担一般横上肩头双手向上勾住一副吊儿郎当的惫懒模样笑道:“只需管事大人不加阻拦俺自然是老老实实、顺顺当当地走进去也就谈不上一个闯字更别提啥谋反不谋反的平白伤了两家的和气不是?” 他说罢扭身回头目光一扫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 “敢不敢进去与二哥同生共死?” 任西畴与白函谷对视一眼都是一笑一个邪异一个冷冽同时向前迈步不再刻意收敛宗师气机将周遭灵气搅得暗潮汹涌。 黑鸦百骑长们尽数抽刀默默紧随其后。 无论心中作何想身为黑鸦今日便绝无可能置身事外。杨雄戟口中提及所谓两家的和气一方自然是真定王府作为另一方黑鸦卫固然不值一提身后却站着诏狱。今日事无论如何了若不想里外不是人也只能咬牙闯一闯这座雄视北地的王府了! 唯独谭恕并没这么多想头也无需如何艰难权衡决断毕竟渡劫活命的希望都在二爷身上。 他左青牛右赤虎紧紧跟在众人身后至于其他马匹倒是顾不得了。 中年管事见状脸上多了几丝忌惮凝重不想大周边军之中竟还有黑鸦卫这等刺头! 不说那些一看就是精锐的百骑长单是两位宗师即便以王府供奉和铁卫绞杀了恐怕仍免不了惨重的死伤到那时王上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君辱臣死他这个看门人注定难辞其咎。 恰在此时一个苍老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放进来有镇北鼎在若有异动一并杀了便是。” 中年管事暗暗松了一口气虽只听到传音而未见其人仍是躬身恭敬道:“小的遵命。” 他挥了挥手门后甲士随之向两侧涌动让出一条不算宽阔的通路。 杨雄戟打头一众黑鸦昂然而入。 远处层层包围之中刘屠狗没有理会府门处的小小冲突探手一招屠灭刀复归鞘中。 黑衣少年身披霞光立于刀丛中冷眼转顾目无余子。 他没有再刻意挑衅而是缓缓迈步向前最终止步于巨鼎之下脚尖紧贴着日光与鼎影的分割线默默抬头观看。 巨鼎上除去两个璀璨夺目绝难看清真容的铭文其余地方竟是锈迹斑斑许多纹路都被消磨而不复完整初看尚觉沧桑肃穆再细看时却是幻象丛生残存图案直如一团乱麻般令人头昏眼花。 正是这鼎只分出万人气运镇压便几乎令他无法抗衡非得用出尚无法掌握的一刀才堪堪撑过去。 常公公与鸢肩公子面面相觑既震惊于方才那撼人心魄的一刀又纳罕于这位黑鸦校尉为何对一刀斩杀八百甲如此耿耿于怀。 就听那黑衣少年轻声问道:“此鼎有多重?” 他伸手抚摸着身侧一只鼎足神色莫名:“它何德何能能装得下、担得起北地亿万生民之愿心?” 常公公闻言大怒声色俱厉道:“放肆!鼎之轻重也是你一个小小校尉能问得的?” 他抬手一招甲士阵列中弓弩上弦声不绝于耳如狂风穿林簌簌然枝干断折。 刘屠狗蓦地咧嘴一笑身上复又涌出滔天气机双脚跺地两手猛地上举掌心向天。 下一刻镇北鼎轰鸣如洪钟大吕地动山也摇! 鼎之轻重试试便知。 距离以力证神通的至境还差几何试试便知。 刘屠狗问鼎之后复扛鼎! 鼎上铭文立生灵异“镇”字忽然自鼎身剥落瞬间已砸在刘屠狗额头眉心旋即光华大盛见者无不目眩如盲。 那刺目光芒一闪即逝看在众人眼中仿佛天地亦随之一暗。 本已开始轻微晃动的巨鼎恢复平静巍巍然屹立不动。 刘屠狗垂下双手闭目而立但觉身躯之沉重更甚于先前背负金柱之时。 在他心湖之中灵感屠刀的刀身之上赫然缠满了密密麻麻的锁链! 锁链一头上接苍穹一头没入心湖不知其短长看似纯净无色却又好像沾染了万丈红尘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玄妙难以名状。 灵感屠刀狠狠挣扎几次切得那锁链火星四溅虽神意灵感调动时除有一丝凝滞外并无大碍却没有切开一星半丝。 常公公看着黑衣少年脸色渐渐苍白眉心亦渗出鲜血禁不住摇了摇头。 如此惊才艳艳的少年郎日后本有望神通奈何如今被镇北鼎愿力缠缚若欲挣脱比之单纯的以力证神通艰难何止十倍。毕竟日夜被红尘沾染不退步便是极难如何还能勇猛精进?想来也只能安心做天家门下一条走狗以求日后将功赎罪了。与之相比眼下被砸出的些许内伤却是不值一提了。 鸢肩公子皱起眉头:“浪费在此人身上后果可大可小军中和那些高门大阀会怎么想?传扬出去只怕有碍王爷清誉。” 驼背老太监反倒没了之前的横眉怒目叹息道:“此等手段从来不是为宗师而设偏他遇上了这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刘屠狗默然片刻又抬头看了一眼光华不易察觉暗淡了几分的镇字铭文遗憾摇头道:“太沉举不起来。” 这话何止出人意表简直是没心没肺。 刘屠狗转过身看向一脸愕然之色的常公公与鸢肩公子咧嘴一笑:“今日能寻到一块耐用的磨刀石当真是意外之喜只恨带不走这鼎实在可惜。” 阵列之外杨雄戟的大嗓门忽地响起竟透着由衷的喜悦:“二哥也不知怎的方才远远望见你于重围之中闲庭信步、悍然扛鼎直如上古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圣贤一般……” “俺灵机一动立地灵感!” *********** 感谢~左手不能用~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四十六章 离府 饶是王府铁卫及隐没其中的供奉高手们心如铁石也被杨雄戟这厮的一声吼给分了心神。 灵感宗师啊多少武夫修士穷极一生都无法摸到门径的妙境只远远瞧了两眼那黑鸦校尉扛鼎的背影说成就就成就了? 在无数复杂目光的注视之下杨雄戟哈哈大笑周身气机如大潮冲岸、浊浪排空无穷灵气化作一根巍峨气柱宛如星河倒灌肆无忌惮地冲天拔地而起顺带卷起烟尘飞沙无数立刻搅动了苍穹天地为之昏黄其壮阔高耸、汹涌澎拜之状令人瞠目只怕方圆数百里之内都能睹此奇景。 周遭众人无论愿与不愿尽数退避数十密集列阵的甲士东倒西歪被身不由己地迫退冲散即便是任西畴与白函谷亦不得不暂避锋芒。 驼背老太监有些吃力地抬头而望见状轻声叹息道:“史册上所谓精气狼烟想来也不过如此。虽只是初入灵感时的天地借力显化日后能否真正重现此景犹未可知但如此豪气干云已有古之神将的三分精魂神韵了实在难得。” 鸢肩公子猩红如血的嘴唇向上翘起笑容妖冶:“不知死活的蠢物罢了一旦引得镇北鼎镇压岂非要乐极生悲了?” 被镇北鼎中红尘愿力化作的锁缠缚住灵感屠刀个中滋味可绝不好受哪怕杨雄戟天赋异禀才破境就有如此声势但毕竟根基尚浅恐怕很难抗住蕴藏了大凶险的镇北鼎暗箭中伤。 刘屠狗斜睨他一眼又看向镇北鼎轻声道:“祸福相依他若是连些许风雨都受不得被镇压了也不可惜。真正豪杰人物胸中意气之雄岂是区区俗物可知?” 鸢肩公子一窒随即脸上笑容更盛:“原来如此只是看刘校尉这病怏怏的模样想来内里已经五劳七伤了吧不知胸中意气尚能调运几分?” 脸色苍白的刘屠狗咧嘴一笑:“杀你不过一刀这点儿力气二爷还有又何须意气?” 鸢肩公子闻言眯起眼睛笑容骤然阴冷却是不再开口。 心思各异的众人仰头看向那难得奇景彼此小心戒备之余一时俱都无言。 片刻后终于风云流散杨雄戟回过神来望向前方单薄了许多却始终合拢着的甲士阵列恼怒道:“都让开了莫要碍了俺的事!” 他说话的同时横戟向前重重一推这回可就不是之前在王府大门前撞退几名甲士那么简单了尚未完全散尽的气柱余波随之悍然前移自平地掀起一道灵气汹涌的惊涛骇浪。 杨雄戟衣袖尽碎平推向前的双臂上筋肉如青紫色龙蛇盘绕双足狠狠踏地缓慢而沉重宛如推山。 寒铁长钺戟通体被青色荧光笼罩古朴大气中散发着再无可抑制的凶威。 下一刻兵甲碰撞之声大作惊呼闷哼不绝于耳几步之间人仰马翻如墙阵列被杨雄戟硬生生推出一条通衢刘屠狗与众黑鸦之间再无阻碍。 一人之力毁堤破坝当者无不披靡! 威势之盛一时间竟无人敢冒头阻拦。 杨雄戟缓缓走到二哥身前面色涨红汗出如浆双臂微微颤动停下脚步拄着长戟大口喘起了粗气。 刘屠狗瞧了他一眼嗤笑道:“哟可真是长本事了。” 杨雄戟闻言嘿嘿一笑道:“还不是往日总见二哥人前显圣一拔刀就风云变色的现在好不容易灵感了怎么着也要先过把瘾啊。” 这厮说话间气机陡降远逊于方才初破境时双肩亦猛地向下一沉好似担负了千钧重担吃惊道:“什么鬼东西压我?” 跟上来的任西畴也皱眉道:“一进这院子就被莫名气机压制了。” 刘屠狗的目光自一众黑鸦身上扫过微微点头后转身面向常公公问道:“如何?” 喜怒无常的驼背老太监摇摇头:“现在叩首乞命怕是来不及了你等是死是活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话一出在场黑鸦中不少人立时变色听这老太监的意思哪怕黑鸦卫中的高手几乎尽数在此竟仍是不可能杀出一条生路。 这真定王府当真是龙潭虎穴不成? 就听老太监幽幽道:“刘校尉王上召见黑鸦卫原不过是权柄职责所在如今被你这么一闹已成了脸面意气之争了若不给出个交待真以为王上可欺吗?” 刘屠狗洒然一笑:“刘屠狗绝无冒犯之意不过是见猎心喜想借此宝鼎磨砺胸中一口屠刀罢了。” 他郑重其事向镇北鼎抱拳一礼诚心实意道:“还请海涵。” 这一礼行得颇有些莫名其妙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不解的神色唯独驼背老太监眼放精光一双不再浑浊的眸子明亮得令人侧目。 “刘校尉既已放言见王不拜缘何前倨而后恭反礼敬此宝鼎?” “得见高山自然仰止。” 常公公点点头眼前这少年校尉虽然跋扈言行亦与常人迥异每每出人意表却难得一派天然真诚所言并不似作伪尤其灵觉超乎常人难怪能活蹦乱跳活到今日。 说话间安静异常的院落中忽地响起马蹄声一名百骑长高举王命旗牌纵马而来沿途甲士纷纷避让很快就奔至近前。 百骑长于鼎侧勒马居高临下道:“王上着末将问黑鸦校尉三事其一方才破境者何人可愿效命恒山?若是愿意立授恒山大营都统!” 此语一出全场哄然。 刘屠狗看了一眼杨雄戟这厮一个激灵立刻大声应道:“黑鸦卫青牛营尉杨雄戟谢过王上本欲报效奈何才浅德薄不足以担此大任诚惶诚恐不敢奉命。” 那名百骑长也不废话继续道:“其二挑衅北镇、冲撞王府尔等可知罪?” “其三黑鸦校尉既已锁链加身可知畏威怀德?” 刘屠狗哈哈一笑:“刘屠狗行事全依本心不问善恶功罪又哪里懂得什么威德。” 这话一出口场中本已松弛的气氛再次紧绷肃杀起来。 那代传王命的百骑长却似不以为意道:“王上有命今日本应穷治尔等之罪然黑鸦校尉既已受缚看在吴侯面上小惩大诫不再追究限令黑鸦卫即刻南下不得再于北定府拖延逗留违命者斩!” 刘屠狗闻言转身就走一众黑鸦下意识紧随其后如释重负之余都有些匪夷所思。 待得众人迈出王府大门望见门前石狮子与宽阔街道这才纷纷回神任谁都没想到今日竟能这般安然离开。 刘屠狗费力翻上虎背脸色极差瞧着便有些虚弱犹如久病之人。 杨雄戟有些担心地看了刘屠狗一眼不甘道:“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如此阴损手段亏他还腆着脸说什么小惩大诫若不是顾忌二哥身体有恙刚才就该掀翻了这劳什子的王府!” 刘屠狗摇摇头:“若是感应无差那鼎里该是藏了一个老鬼境界很怪即便不是神通也差不多了真闹大了吃亏的还是咱们我先前那一礼便是敬他反倒是真定老王竟肯轻易放咱们走不知又是什么缘故。” 一众黑鸦闻言都是惊诧莫名那鼎中竟藏着位神通大能不成?若是如此方才可真是在刀尖上滚过一遭而不自知了。 一行人纵马出城很快汇合了屯驻城外正与北镇禁军对峙的大队人马。 刘屠狗看着眼前千骑黑鸦羽翼忽地咧嘴一笑:“我先前所说都是发自肺腑善恶功罪俱是无用只恨力不能及。” “他日回来无论是锁缚之仇还是砥砺之恩都是要报的。” “也终有一日不必再有这许多的隐忍退让、颠沛流离。” 马蹄隆隆滚滚南下。 *********** (感谢~二在奔三的路上~、~黄瓜靠不住~、~京师之皇~道友的打赏!) (最近在忙工作变动的事儿既没时间也没状态更新实在无法保证忙过这一段儿一定努力补偿大家。基本上下章就该进京了不水章节了。)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拔苗助长 说起中州形势据丰饶广大之土拥亿万生聚之民集甲兵坚城以覆压中原巍巍然四面倚雄关堪称金城天府万年不拔之基。 中州之北有矮山横亘绵延如长龙卧伏于地故名伏龙。 伏龙山西起大河之滨出水后蜿蜒东走欲入海正北方脊背处群峰乱峙、四布罗列日出时登高而望有金鳞万点之奇景更与中州之南的雁丘山罗浮顶遥遥相对与“罗浮雁鸣”俱入所谓“中州十大观”之列。 夏日将尽余热未消。 伏龙山中段一座无名矮丘上长草遍生、厚实如毯青意盎然之中三三两两、横七竖八躺了无数懒洋洋的黑鸦战马皆跟在主人身旁安静吃草。 谭恕在山溪边将水囊装满也不去管正低头饮水的赤虎溜溜达达地自顾自走向校尉大人。 途中经过枕刀侧身而卧的徐东江身旁时他忽地停下对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算是同龄人的百骑长好奇问道:“徐家小哥儿你跟这儿瞪大眼睛伸长耳朵在干啥呢?” 徐东江微微偏头瞥了自来熟的牵虎奴一眼面无表情道:“听雷声。” 谭恕一怔快速抬头看了一眼万里晴空确认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又侧耳倾听片刻仍是一无所获干脆蹲下身凑近了徐东江那张神情微冷的脸庞不知死活道:“哪儿来的雷声我咋听不见?” 徐东江皱起眉头猛地翻了一个身留给谭恕一个后脑勺。 谭恕嘿嘿一笑两腿一蹬地轻盈地跃过徐东江的身躯。在此过程中他的上半身仍保持着佝偻姿态同时不忘灵巧地转了个身落地时悄然无声连风声都极细微依旧是面朝徐东江的脸蹲着脸上神色却很郑重轻声道:“校尉大人跟我说你是在春雷骤雨之中险死还生才成功筑基的想必对雷霆有独到感悟给小弟我说说呗?他日若能侥幸于雷劫之下挣得一条性命绝不敢忘恩!” 徐东江听了这才正视这个被校尉大人半路捡来的牵虎奴年纪不大却已把自己个儿炼得焦黄如病的上古练气士传人。 他倒也没有敝帚自珍的心思毕竟有校尉大人倾囊相授在前相比之下他那点儿感悟根本不值一提凝神想了想便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春雷惊蛰万物生发而春草为先吐芽抽叶之时看似悄无声息入我耳中却有如雷霆轰鸣其中似蕴藏着生机循环之至理如今虽已是夏日犹有余音回响绵延不绝。” 谭恕若有所思闷头蹲了半晌忽地抬头笑道:“徐家哥哥果然是读过书的所言当真振聋发聩谭恕以往所念皆是雷霆毁林燎原的凶威却从未思及其中竟还有生机一说只是任这草自己生长终究慢了些我帮它一把看雷声能否大些?” 这话就有些荒诞疯魔了就见他伸手攥住一把青草手指饶了绕将草叶尽数收拢在掌心显露出青草的根茎继而缓缓用力向上拔。 徐东江初时还不以为然几个呼吸后脸色却是一变竟肃然郑重起来。 随着谭恕的动作那一把青草之下泥土翻滚渐渐露出更多的根茎较为细小的根须吃不住力一处一处骤然崩断发出只有两人才可听见的噼噼啪啪的连绵声响。 谭恕忽地松手草叶倒伏响声立停。 他甩了甩手掌见指缝间还残留有一根断裂了的狭长草叶随手放进嘴里叼着笑道:“这算不算雷声?于这草而言我拽这一把比之雷劫也差不离了吧?” 徐东江早已不由自主地坐起身闻言默然良久复又吐出一口浊气道:“起自雷音死亦发此声果然是有生有死受教了。” 话出口时他身上青意闪动周身气机于坚韧蓬勃之中似又多了几分飘渺无常之意一件奇特罡衣虽远未成形却已是若隐若现。 谭恕讶然随即便有些恼怒沮丧站起身来拔腿就走嘴里嘟囔道:“明明是我来问道怎的讲道的先就悟了天理何在哇!” 远处一株树下围坐在一处的四位宗师皆有所感先后扭头望来脸上神情各异。 任西畴笑道:“不愧是蒙大人青眼有加的人物果是英才。” 一向寡言少语的白函谷着眼处却不在人:“大人传下的种心根之法比之《刀耕谱》似乎更为玄妙只可惜并无学说总纲为凭太过依赖各自的悟性缘法。” 当日颜瑛当众背诵《刀耕谱》白函谷听闻总纲后便能悍然破境究其根源便是终于能将兵家学说与自身修行融会贯通的缘故其他人纵然也听了一遍收获却极为有限。当然了似二爷这等悟性与修为俱都高绝的妖孽就另当别论。 刘屠狗心里暗笑学说总纲这东西二爷懂的最多的便是老狐狸口传心授的那些歪理邪说了说出来怕是要惊世骇俗。 他不露声色只是点点头道:“黑鸦卫里真正种出心根的也就是他了屠灭锻兵术虽然同样需以观想之法无中生有却因为可以内外兼修就要容易许多。虽然极为凶险但只要不怕死再有些运道人人都学得会。” 白函谷点点头真心实意道:“大人一视同仁胸襟之阔白某生平仅见这一路上原本出身白隼的兄弟们获益良多心中都是感激不已。” 任西畴笑笑意有所指道:“都是黑鸦卫的兄弟自然没有亲疏之别。” 破境时日最短且唯以力胜的杨雄戟在灵觉道悟上难免逊色半分便没有参与三人的议论盯着徐东江看了半晌忽地咦了一声道:“他那件罡衣有些古怪怎的每每要成时又自行崩散?灵气也够啊难道是神意不足?” 这话一出另外三人都是一愣再次凝神望去见果然如此都不免有些讶异。 刘屠狗站起身脚尖轻轻发力居高临下一跃十数丈如一只黑色大鸟般自草尖上纵掠而过。 下一刻他已悄无声息立于徐东江身侧一掌按住对方额头。 被抽离了刀意的一丝精纯刀气小心翼翼渗入徐东江眉心那里同样有一个因为修习屠灭锻兵术而留下的刀口不同之处是这道竖痕远不如二爷眉心那道殷红醒目反而极为奇特地透着一股葱茏氤氲的青意。 片刻后刘屠狗收回手掌轻笑道:“怎的把丹田心根送入心湖灵台了?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拔苗助长了。” 徐东江连忙站起身看了一眼校尉大人仍旧病怏怏的脸色深深躬下身躯道:“是属下孟浪了竟劳动大人于重伤未愈之时出手救助实在惶恐无地!” 刘屠狗摆摆手:“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这条路应是能走通的只不过现在境界尚浅还为时过早。依我看来你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将心根退回至丹田按部就班稳妥破境;二是自行摸索只是也甭奢求什么罡衣了一应神意尽数喂给心根便是他日成就如何暂未可知即便生死亦只能听天由命” 徐东江毫不犹豫道:“生死一体不见死焉知生?属下愿意一搏!” 刘屠狗笑着点头:“原本还担心你的春草心根自保有余、凌厉不足如今总算初步融入了自家感悟渐渐脱离牢笼藩篱。哈哈以一株草而寓生死无常之意还真是别出心裁若能小成想来离着灵感境界的门槛便不远了。” 树下白函谷远远瞧着忽地叹息一声:“大人麾下当真不乏豪勇之士只是如此急功近利风气熏染久了恐怕不是好事。” 任西畴倒是乐见其成开口道:“你来得晚没见过大人境界之奇、连番进境之速这才刺激得底下兄弟个个只争朝夕更何况进京在即冒尖儿的高手越多自然越能得到诏狱看重有此劲头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白函谷闻言环顾左右因徐东江闹出的动静不小此时遍布山野的黑鸦们俱都站起安静观瞧脸上神情各异其中最多的便是跃跃欲试。 气氛沉默压抑之中却又酝酿着躁动激烈的情绪令人胸怀鼓荡、无法安坐。 杨雄戟嘿嘿一笑闷声道:“黑鸦之所以为黑鸦从前只因着黑衣行匪事而为人所憎自二哥始方才羽翼大张而渐生睥睨同侪、大掠天下之心身居此列谁敢不奋起直追?纵急功近利、拔苗助长又何惜哉!复何惧哉!”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万柳庄(上) 天穹之上昏暗一片垂下万千细密雨丝伏龙山中段如鳞片般布列的矮丘之间水汽氤氲草木被浸润一遭由活泼的翠绿转作深沉的青黑入眼处一派迷蒙浑浊被雨雾山石遮蔽了视线。 晦暗天光之中半山腰荒僻蜿蜒的山道之上一匹通体散发着荧光的神骏银马正奋蹄疾奔蹄下水花飞溅却半点儿没有沾身越发显得流光溢彩宛如游龙。 马背上并无马鞍却有一袭淡紫色衣裙在斜风细雨中轻扬宛如飞虹。 黑亮顺滑如绸缎的长发随着风略微披散开来再遮掩不住腰际柔美的弧度。衣袖飘飞之间轻轻按住马颈鬃毛的一双手掌显得白皙而修长泛着玉色的光泽。 更为出彩的是那双丹凤眸子眼波如水眉间轻染春烟一如眼前的烟水雾色般朦胧妩媚。 这一人一马仿佛便占尽了天地间一切灵动与色彩。 紫衣少女抬头辨认了一下忽地伸手一指银马随即转向离开了脚下还算平坦的山道向着稍嫌陡峭的丘峦顶端攀登而上。 银马周身毛色纯粹绚烂如银细看之下却是一匹嶙峋瘦马好在力气不小爬起山来竟是出奇的娴熟迅捷片刻之后便成功登顶紧接着竟是毫不犹豫地纵跃而下。 腾起在半空的马蹄尚未落地周遭景物已豁然大变。 一人一马瞬间远离了一眼看不到头的连绵丘陵竟是一头撞入了一处极平坦极广阔的谷地。 谷地内满眼皆是在风雨中招摇的青翠柳枝氤氲的水汽更甚于先前十倍百倍不只柳林中雾气浓重更是在空中形成了一片淡青色的烟瘴将谷地尽数笼罩于柔媚的绿意之中。 马蹄立止。 黑灰色的雨云、淡青色的烟瘴、柳林中浓郁得化不开的雾气林前立着一匹银色的马马上坐着一个极美丽的紫衣少女。 万籁俱寂诡异非常。 银马四处张望着眼中露出奇异的光开口道:“这里便是万柳庄?何止是万柳恐怕十万都不止吧?只是俺费了偌大的气力赶路爬山到头来除了树竟还见不着那庄子的影儿这就有些不像话了吧?” 他说罢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其中的草木香气馥郁得甚至有些甜腻了而在这醉人的甜腻之中竟裹藏着丝丝缕缕精纯至极的阴寒灵气。 “不过倒还真是个好所在跟此地一比无论是灵应侯府还是阴山万人窟竟都差得远了。” “咱们外来是客当然要遵从主人的规矩。” 紫衣少女浅浅一笑随口答道:“你修习的功法跟此地相得益彰又稀里糊涂成就了灵感自然说好换做旁人只怕即便是练气境界的好汉也无福消受吧?” 她眼波流转看向柳林边缘某处同时手中结出一个繁复法印引动得漫天淡青色烟瘴微微荡漾起来:“不知是哪位师兄在此小妹灵山行走慕容春晓这位是诏狱黑鸦卫大妖阿嵬奉灵山祖师之命拜会贵庄还请现身接引。” 被称作大妖的阿嵬顺着慕容春晓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就在几株高大垂柳的掩映之下竟长着一株极为丑陋的老柳树树身低矮臃肿柳枝青中带黄、似已半枯枝上柳叶更是稀疏宛如老妪头上的乱发。 阿嵬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震惊之色这样的老柳它可是熟悉地紧呐! 只是没等它细想那株老柳的树身便是一阵摇动丑陋干枯的树皮上竟凭空掉出一个人来眨眼间便由无形无质而勾勒着色化作鲜活的血肉之躯。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瘦弱少年白衣束发冷漠如冰雪手提一柄质地寻常的铁剑剑身上有两条诡异的猩红细线在蜿蜒游动。 此人甫一出现浑身上下便透着一股杀戮寂灭之意在少女和妖马两位宗师眼中浮在头顶的淡青色烟瘴亦同时被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光。 慕容春晓的眉头皱起又舒展轻笑道:“可是‘冤冤相报一剑了可与人言无二三’的吴师兄?” 白衣少年剑客的脸色始终如万年不化的寒冰沉声问道:“进庄何事?” 阿嵬瞪圆了眼睛大声问道:“这小子就是那个练气杀灵感单人独剑杀得进京路上血流成河、罗浮顶上尸横遍地随后又销声匿迹、不知所踪的不语剑魔?” 它不待慕容春晓回答便朝着吴二三咧嘴一笑露出鲜红的大牙床:“你的名声都传到北地了都说你身上藏有一个关于天大宝藏的秘密要不是离着太远恐怕北地的马匪都要来找你的麻烦。就连二爷都提起过你说早在西北的时候就听说有个家伙杀性比他还重动不动就屠人满门。” 吴二三冷哼一声再次郑重其事问了一句:“何事?” 阿嵬仍旧不知死活道:“二爷还说这剑魔是个难得的清爽人儿死在他剑下的人未必就比咱爷们在北地杀的多倒是平白担了个嗜杀的虚名。” 吴二三闭上嘴巴手中原本剑尖向地的赤螭剑横向抬起剑身泛起冷艳的血光。 慕容春晓颇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出言打断:“小妹此来是为了送一样东西祖师说了是一位姓蒲的前辈亲自向灵山索要的。” 油盐不进的吴二三闻言一愣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深深看了一眼慕容春晓蓦然转身道:“随我来莫走岔了。” 阿嵬回头与慕容春晓对视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连忙迈步跟上紧随着吴二三走入那弥漫着雾气的柳树林。 自老柳树旁经过的时候阿嵬伸长了脖子本想去咬下一根柳枝冷不防吴二三回身便是一剑堪堪擦着它的鼻尖切过吓了阿嵬一大跳再不敢轻举妄动。 同为灵感境界可每当面对少年剑客和那柄赤螭剑阿嵬心中总是都感到由衷的忌惮跟随二爷经历无数厮杀它的灵觉还从未错过。 虽然吴二三告诫亦步亦趋的一人一马莫走岔了然而事实上不论面前有无柳树拦路他自始至终都笔直前行不曾有丝毫偏差。 两人一马很快便消失在雾气与柳林深处。 *********** (感谢~青山渐青、~与~岁月天涯~两位道友的打赏!不出意外的话忙过下星期就能有较充足的时间码字了之前只能保证周更或周二更大家见谅。)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万柳庄(下) 万柳林中万籁俱寂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枯黄柳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两人一马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仍是望不到尽头的树林头顶则完全被淡青色的烟瘴遮盖再看不到昏暗的雨云。 阿嵬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哪里还有来时路径?不知不觉间已然是方向难辨四面八方都遍布着极高大且诡异的柳树只不过那种丑陋老柳倒是极为稀少。 银马回过头盯着吴二三瘦削的后背才要开口却见慕容春晓忽地摆摆手指了指耳朵低声道:“快听!” 阿嵬一愣连忙凝神细听这才发觉耳边竟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声响似是有人在轻声吟唱。 那吟唱声飘渺空灵仿佛自不可知的幽深之地传来明明极微弱一字一句却又清晰可辨。 临帖一二字品茗三五回。参罢野狐禅还听雨歌声。 昨夜不成眠帘动鬼唱诗。闲来无余事不知岁月长。 慕容春晓与阿嵬对视一眼心中均是说不出的怪异之感一首好好的闲适隐逸之诗偏偏写出唱出了森森鬼气倒是与这万柳林的奇诡景象十分匹配。 走在最前的吴二三早已停下脚步同样耐心听完这才开口道:“灵山行走与诏狱大妖来送东西给师尊。” “哦?来得倒快。” 方才吟唱鬼诗的嗓音再度响起于飘渺空灵之中却多了几分温和平实的人情味儿不再那么难以捉摸:“此事我已知晓进来吧。” 话音才落天光立刻大亮晃得两人一马眼前一花。 阿嵬眨了眨眼发现周遭景物已是大变。 眼前是一座掩映在绿柳丛中的独立院落粉墙延绵、门扉半掩空气中不再是先前柳林中甜腻的草木气息而是弥漫着某种沁人心脾的花香。 阿嵬四下看了看仅在院墙外距离数丈远的地方连同自己身后尽数都笼罩在浓重得化不开的白色雾气之中让人无法看清更远处的景象更不知身处何地。 看上去极为寻常的院落立刻成了遗世独立的神仙居所。 若非头顶是分外诡异的万里晴空阿嵬几乎要以为此地是坐落于灵山无际崖的某处了。 吴二三倒是习以为常轻轻推开院门当先走了进去。 慕容春晓和阿嵬迈步跟上才一进门就见一片血光汹涌而至直扑自家面门。 一人一马都是吃了一惊才要反抗那血光却倏尔消散无踪凝神看时哪里有什么血光分明只是一树正开得绚烂的海棠花。 朵朵妖艳如血满院异香扑鼻。 整整一树的血海棠! 阿嵬张大了嘴它分明瞧见满树花枝之中有一根粗枝旁逸斜出微微垂向地面枝上花朵稀疏不过**朵的样子却朵朵绚烂非常远胜其它。 最为惹人眼目的是其中有半数都只是半朵! 阿嵬心头大震立刻觉得不妙只想转身就逃偏偏任凭他如何使力都彷佛被鬼压床了一般四蹄就是纹丝不动。 恰在此时只听一人幽幽道:“炎夏使人心焦在下方才手倦抛书偶尔于百无聊赖之时吟哦旧作不想便有客至得以一同消此永昼真是不胜欣喜。” 语声沉静、温文尔雅任谁听了都要心生好感。 便是阿嵬也禁不住循声望去这才注意到血棠花树之后耸立着一座不太起眼的二层木制小楼敞开的楼门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线门内幽深晦暗近乎漆黑一片看不清内里虚实。 吴二三微微躬身:“师尊。” 小楼正堂里忽地亮起两点碧光如火焰般燃烧着无声地飘向门口。 下一刻一个身影出现在小楼门前台阶上方巾飘飘青衫磊落手中握着一册古朴竹简满身的书卷气竟是个年纪似乎不大、相貌又极俊美的书生。 若说有什么特异之处除去面色苍白便要属此人的一双眸子眼珠儿竟是碧绿色的想必先前的碧光火焰其实便是此人的双眼。 比起羊泉子那老魔是因练了魔功而双眼幽绿带赤此人的眼睛并无一丝邪气反倒极为纯净如翡翠一般纯是天然而生。 书生嘴角翘起笑容温暖朝吴二三点点头又看向慕容春晓与阿嵬:“两位一路辛苦了。” 慕容春晓不敢怠慢结印行礼道:“可是蒲前辈?慕容春晓奉三位祖师之命向您问好。” 书生笑着点点头:“有心了。” 他抬手朝着阿嵬遥遥一抓不见有何异样动静手中却立刻多了半朵妖艳的血海棠。 阿嵬一惊急忙凝神运气观照心湖与气海竟是再无那半朵血海棠的影子如释重负之余心中又不免有些空落落的。 它再次看向碧眼书生神情复杂。 那书生低头细细端详掌中的半朵血海棠虽周身并无什么老怪物大高手的气势两人一马却都情不自禁地屏住气息不敢有丝毫打扰。 良久之后碧眼书生抬起头来展颜一笑:“扬眉兄还是这般意气凌人若非他斩掉我在花中留下的神念又将阴山龙气精华赠给阿嵬也不必劳二位跑这一趟了。” 银马更加惊讶脱口道:“前辈认识我?” 碧眼书生点点头:“自你在渭水畔嚼吃了那截柳枝开始我便知道你了。” 阿嵬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忽地想起当日无际崖中情形颤声道:“老柳枝、血海棠、阴山龙气这些都在前辈的谋算之中?” 若真是如此那么无论是二爷抑或是阴山玄宗、草原狄人乃至朝廷军方等等诸多势力恐怕都被眼前这诡异的书生玩弄于股掌之间了。至于它嚼吃的柳枝更是牵扯到二百年前铁骑西征的种种秘辛。 不过阿嵬仍是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将无心纸说出来虽然很可能对方同样知晓这部功法的存在。 就见碧眼书生笑着点点头接着又摇头:“是也不是所谓谋算不过是顺势而为总逃不过逐利二字至于谁人上钩或者有什么意外之喜那就多半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他看着阿嵬:“阿嵬你便是意外之喜。” 银马猛然一个激灵后退一步道:“前辈要如何?” 碧眼书生朝着前方花树摊开手掌那半朵血海棠便飘飘荡荡飞向那根奇异的花枝很快与上面另外半朵触碰融汇在一处散发出耀目的血光。 整株花树枝叶乱颤似是极为欢悦。 碧眼书生也微笑起来轻描淡写道:“你既然练了无心纸便是你我有缘这样湘戾王墓中亦有半朵血海棠时机到时你去帮我取来好处么与那半朵放在一处的多情笺归你正好补上你功法的残缺之处若有机缘未尝没有机会成就神通。” 阿嵬听得目瞪口呆跟着二爷闯荡江湖自然知道些二百年前旧事更别提那个据说身负湘戾王宝藏秘密、顺带着因此在江湖上搅起腥风血雨的剑魔吴二三此刻就活生生站在它身边湘戾王陵墓这趟浑水真不知浑到何等地步了! “为什么是我?” 碧眼书生理所当然答道:“为什么不是你你能得到无心纸能吞得下三成阴山龙气这是何等样的气运与器局?如此良才美质不用作花盆炉鼎才是暴殄天物。不要想着耍滑头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以你的处境还真以为能置身事外?” 碧眼书生说罢便朝慕容春晓笑道:“你是慕容家的丫头吧你家只男丁的名字中才能见出辈分倒是无从知晓当今的家主是什么辈分了?” 慕容春晓眨了眨好看的丹凤眸子:“是家祖掌族单名一个盛字。” “哦?倒是当真历练出来了他这一辈的名字里该都有一个皿字吧也不知时至今日有几人成了大器?” 碧眼书生笑谈两句摆摆手便转身:“你二位想留就住几日不想留便自去吧代我谢过灵山的盛情。” 他最后看了一眼小楼门前两行楹联随即几步便没入门内的黑暗之中去了。 慕容春晓与阿嵬下意识跟着看向楹联只见上面刻字不多词句也并不合乎平仄音韵却透着某种莫名的味道一如那碧眼书生身上奇特的气质。 一人一马下意识念出声来。 残照早当楼将尽恨天地无心。 浮生余半盏尚温幸我辈有情。 ********** (让大家久等了见谅。) (感谢~左手不能用~、~青山渐青、~、~育人难~三位道友的打赏!) (热烈祝贺吧友~gougou892~喜得贵子这祝福来得晚了一些见谅哈!) 正文 第五十章 语出如雷 刘屠狗登上一座小丘望着南方浓重的雨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口鼻中尽是温润清新的水汽味道。 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北方仍是晴空万里顿觉有趣儿。 这晴雨恰恰以他脚下及身侧几座山丘为界有无数条金色的光线从有些稀疏的雨云的缝隙中漏下丝丝缕缕垂落在草木山石上有种奇异的美感。 黑鸦们都在山丘下休息只小药童和牵虎奴跟在刘屠狗身边。 他低头看了一眼境界虽低、天赋器局却堪称惊艳的两个孩子笑道:“弃疾眼下你正是夯实根基的时候这天地间阴阳转化、气机牵引的玄妙可要细细体会。我曾到过被甘州鹿氏占据的那座号称负阴而抱阳青屏山比起那里眼前这景象虽远远不及倒也有些许意蕴在其中。” 小药童呼吸悠长一线飘渺淡远几近于无的精纯灵气自苍穹垂落径直没入他的眉心。 他闻言只是淡然地嗯了一声随即丝毫不领情地应道:“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景象在草原上见得多了二爷和俞大家谈练气士那次就是这里不过是多了几座山使得天地间灵气的运转有些差异罢了能有多少玄妙?” 几句话说得颇有些老气横秋尤其没给二爷半分面子。 刘屠狗哈哈一笑倒是不以为忤:“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当日我对海东帮那个俞小娘儿说若真能明晓阴阳造化以天地为画布肆意挥洒令众生皆知我心意该是何等的神通?谭恕你说是不是?” 身材瘦削且皮肤焦黄的牵虎奴原本蹲在地上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这时回过神来嘿嘿一笑:“二爷这番话倒是颇合上古练气士吞吐云霞的要旨不过呢可别想着套我的话我只知道自己师父是谁且还有一个从未谋面甚至不知其名的师叔除此之外其他门中事一概不知。海东帮公孙龙得了练气士传承的传闻我听说过但彼此并不相识即便传闻是真我与他也没有半点儿瓜葛。” 刘屠狗咧嘴一笑摆摆手道:“我不过是对练气士有些好奇罢了黑鸦卫里这些人哪个心里没点儿隐秘二爷跟海东帮有些小过节是不假但还没这么小心眼即便你与公孙龙有什么瓜葛也不打紧……咦?” 刘屠狗忽地轻咦一声紧接着探手一抓怪异的举动引得小药童和牵虎奴一起抬头望来。 就见二爷摊开手一枚描金彩绘的凤尾锥凭空悬浮在他的手掌上方如一条游鱼般挣扎扭动着却始终无法挣脱无形的束缚。 刘屠狗盯着凤尾锥看了半晌脑海中灵光一闪再次举目四望:“那小娘儿只说她家在京北万柳庄却没提及详址莫不是就在附近?” 正想着前方一座不起眼的山丘忽然喷吐出一大片淡青色的烟雾瞬间逼开了漫天雨云将那片天地晕染得一片青绿。 紧接着一个火红的身影自淡青色的烟雾中升腾而起细看时那竟是一只如火焰燃烧般绚烂的赤红色大鸟雀头鹰身、雁翅凤尾脖颈处长了一圈儿洁白的绒毛翅尖赤中泛金丈许长的尾羽鲜红如血形容古怪之余又透着威武堂皇之气。 如此异象立刻惊动了在山下休憩的黑鸦。 众人纷纷起身提弩按刀杨雄戟跨上牛背扬起大戟弹压全卫百夫长各安其位任西畴与白函谷则立刻朝着刘屠狗所在的丘顶纵跃而上。 那只大鸟甫一升空稍稍停顿便将修长的双翅扇了两扇一眨眼已飞临刘屠狗三人身前的半空。 鸟背上坐着一个正当妙龄的少女柳眉星眼很是娇俏十足的美人胚子。 她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凤尾锥瞧也不瞧刘二爷一眼。 谭恕嘿了一声:“有些像上古瑞鸟丹雀却又不是但肯定是凤凰之属只有大练气士才有资格乘骑今儿算是开了眼了。” 刘屠狗看着少女没说话比在当日阳平郡城泰和楼时自称名叫青篱的少女的眉眼长开了些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妩媚。 “师兄怎么还有人肯用这种名号的活阎王真是有趣!” “小娘儿你道二爷摧花不摧花?” “摧折易难再得……” “原来江湖这么的不好玩……” 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要说二爷平生惹是生非乃至种种搏杀拼斗的次数之多那也不必提了也只有跟眼前少女及她师兄凤九那场玩儿闹一般的意气之争才没有多少血腥气与功利心现在回想起来虽然同样凶险却着实有趣儿足可会心一笑。 于是刘二爷咧嘴一笑恶声恶气道:“呦这不是那个冒充黄毛丫头的老妖婆么?” 她闻言看向刘屠狗柳眉倒竖星眼圆睁如当日一般娇憨斥道:“你这欠打的小屁孩儿终于想起来要还我凤尾锥啦?” 一句话说完少女许是觉得方才两句对话有些似曾相识忽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这一番转嗔为喜变脸之快仍与当日一般一派的天真自然。 刘屠狗轻轻将手向上一托凤尾锥立刻失了束缚如锦鲤一般甩甩尾巴快活得飞上半空围着少女打转。 少女咯咯一笑拿指间轻轻点了点锥尖这才笑意盈盈地看向刘屠狗上下打量了两眼惊讶道:“你的境界提升好快!” 刘屠狗洋洋得意道:“你师兄呢快叫出来让二爷揍一顿也好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恶气!二爷心里畅快了兴许能发个善心就不把你家万柳庄变成无柳庄啦。” 说话间任、白二人已跃至刘屠狗身后轻轻站定后见校尉大人与这诡异突兀出现的少女谈笑晏晏原本毫不掩饰的宗师气息骤然收敛。 两人对视一眼对刘屠狗越发的看不透了自家的校尉大人出身神秘但自称没到过中州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一看就出身不凡的少女?至于万柳庄云云跟病虎山一般都是从未听闻。 少女看了两位宗师一眼眼中讶色更浓却并无戒备之色反而嘟起嘴皱着鼻子做了一个凶巴巴的表情朝刘屠狗挥着拳头道:“还是这么小气无礼凤九师兄现下可不是你的对手啦不过你可别太得意除了没见过面的凤一师兄与凰二师姐我不清楚其他师兄师姐可个个都是灵感宗师师父更是深不可测抬抬手就能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即便你有帮手也没用。” 这下轮到刘屠狗惊讶了听这意思这万柳庄里竟至少有六七位宗师在!这样的所在即便没有大神通坐镇也该是一流大派行走江湖时竟是从没听说过。 若真是如此今日恐怕还真没法子叫人家改名无柳庄了。 只是二爷是什么人?无法无天惯了哪里是听了几句不知真假的话便能被吓住的? 他咧嘴一笑正要开口就见少女忽然侧了侧头还朝他摆摆手仿佛在倾听什么。 刘二爷给生生噎住耐心等了片刻就听少女轻笑一声:“师父说了别看石老鬼整日病怏怏地坐困深山结交的义弟倒是有些意思只不过量它也没这般毒辣的眼光想必是野狐前辈终于肯落子了。” 刘屠狗心中就是一惊只这几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调侃便如惊雷一般叫破了他心中最大的隐秘! *********** (确实太久不更了着实不像话真的不是拿大家的宽容当纵容是确实有事总说忙完了告一段落了可以恢复更新结果总是被突发状况打断不敢保证什么但绝对不会太监今后几天也会稍微提高下更新速度恩。) (感谢h最棒与天空之城20090两位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拳拳之心,有如此刀 骤然从少女青篱口中听到“野狐”二字饶是以刘屠狗心智之坚仍是心中大震手掌心蓦地一热头皮跟着一紧甚至后背上都几乎要浸出一层汗来。 这种类似初次提刀搏命杀敌时的兴奋惊悸于二爷而言已是很久都不曾有的了。 他曾在人前多次提及病虎山自出山后又是毫不遮掩地一路从西向东再向北厮杀拼斗被人顺藤摸瓜联想到石原身上也算不得什么可是自己身负老狐狸乃至所谓野狐一脉的传承除去大哥之外当世再无人知晓今日竟被人一语叫破! 若少女身后这位神秘莫测的师父对自己有恶意以其门下弟子尽宗师的神通广大只怕二爷此刻已是陷入了平生最险恶之境地。即便没有恶意少女转述的那句“落子”依旧如天雷炸裂勾动了他心中最大的隐忧。 果然被老狐狸当做了棋子么? 刘屠狗缓缓收起笑容仰着头默然无语眸子中却渐渐泛起明亮而锐利的光那神情之中的谨慎端肃竟是任西畴与白函谷从未见过的。 青篱一怔随即眼帘微垂避开了黑衣少年的灼灼视线。 紧接着她似乎又听到了什么轻吸一口气再次看向刘屠狗认真道:“师父还说了千百世云烟尽散大运一动周天下又是龙蛇并起倒要看你这野狐禅如何搅动万丈红尘使我辈得见真如。” 白函谷扭头看向刘屠狗有些惊疑不定任西畴的目光中却又多出几分由衷的快意喜悦。 少女背后那位前辈的气魄之大从这几句话中已足可以管中窥豹他们虽然听不明白却也能感受得到其中的分量如若不是在故弄玄虚那么身旁这位年纪轻轻的校尉大人无论是出身还是际遇只怕都绝非凡俗这趟因镇狱侯突兀征召而起的京师之行其背后的意味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身为当事人的刘屠狗却顾不得想这许多他看向青篱道:“你师父既然认识我师父便也是我的长辈我想当面拜见还请通传。” 青篱有些吃惊随即就摇头:“师父说此时正在会客脱身不得让你成就神通之后再来。” 任、白二人对视一眼少女这话颇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偏又把“成就神通再来”说得如“改日再来”一般极为轻松自然实在让人哭笑不得难不成在这位口气大得惊人的前辈眼中成就神通竟是如此轻易寻常之事么仿佛只等他会客完毕过不了几日刘二爷就能摇身一变成了神通大能? 刘屠狗咧嘴一笑忽地向前方抱拳一礼继而斩钉截铁道:“晚辈野狐传人刘屠狗途径万柳庄前辈既是家师旧识自当登门还请不吝赐见!” 语声如洪钟大吕激荡于天地间数里皆闻。 屠灭刀更是在鞘中剧烈颤动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离鞘而出。 丘下一千黑鸦抬头而望肃然无声。 杨雄戟单手擎戟驱动雪蹄绿螭兽开始缓缓登丘。余者如徐东江、桑源这些资格老的周身气息已然压抑不住肃杀的意味在阵列中弥散开来。 青篱见状愣了愣瞪着黑衣少年恼怒道:“你这人哪有这样拜庄的我师父是温润君子绝不会见无礼之人?” 她座下不知名的凤鸟引颈而鸣清越而悠长赤中泛金的翅尖奋力一扇卷起一道铺天盖地的狂风吹得丘顶众人的衣袍随之舞动起来猎猎有声。 空中淡青色的烟瘴如活物一般翻滚涌动起来随着狂风四散如浓墨重云压得人心头一沉。 刘屠狗摇摇头周身渐渐泛起澄澈明净、不含一丝神意杂质的刀光瞬间逼开狂风穿透烟瘴贯通了天地。 凤鸟眼中闪过一抹惊悸之色再次怒鸣一声立刻扇动翅膀载着少女远远避开。 刘屠狗脸上无喜无怒伸手握住屠灭刀的刀柄郑重其事地缓缓抽出语声恭敬道:“晚辈斗胆还请前辈解惑。这一刀便是晚辈的拳拳之心!” 屠灭刀划出一截优美的弧线既无刀光更无刀气有的只是让一众黑鸦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蕴。 所谓明心见性、直指人心这一刀指的不是别人正是刘屠狗自己。 刀尖斜斜前指正对着方才凤鸟出现的方位。 下一刻他身前一切有形无形的阻挡被一扫而空露出湛蓝的天空继而在不知从何而来的裂帛声中不远处的天空上迅速爬满了不规则的裂缝仿佛一面摔碎之后又被巧手粘合的镜子而在裂缝之后又透出丝丝光线来。 只是这些裂缝大多一闪而逝以极快的速度重新弥合眼看就要消失无踪。 刘屠狗见状咧嘴一笑唇齿间满是血腥气本就重伤未愈方才这一刀看似轻巧其实已是拼着根基受损、竭尽全力催动意气神意而发此刻被那道得自镇北鼎的锁链趁机反噬越发困得结实比之所谓痛入骨髓、病入膏肓还要煎熬难过十倍。 他咬着牙再次艰难举刀脸色却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失去了少年人该有的朝气与光泽枯槁之余更添了几分晦暗之气这下病虎山二爷的名号倒真是名副其实了。 恰在此时前方半空中忽然有人高声叫道:“好刀法!” 声音尖锐高亢极是刺耳有若豺声。 随即一个人影现出身形一张脸圆如饼、黑如炭脖子既短且粗五官粗犷得一塌糊涂更兼虎背熊腰两臂极长双手几乎过膝魁梧壮硕的身材将一袭淡青色锦袍撑的鼓鼓囊囊至于腰后斜插的那柄长刀与他的身材相比就显得过于纤细短小了。 此人体型奇特加之肤色极黑乍看上去凶恶非人之极但若是细看就能发现他年纪并不大也就是二十岁上下的一个青年人。 他自半空而现随即重重落地立刻砸出两个深坑抬头望着凤鸟背上的少女长笑道:“小姑姑这人不识礼数竟敢冲撞于你待我教训他!” 明明是笑却凄厉如尖啸听得青篱一阵皱眉连忙摆手:“赫连明河不要胡闹仔细你师父回来了生气到时我可不替你求情!” 姓名与形貌无一处相符的肥壮青年粲粲一笑全然没将少女的警告听进耳中。 他一个纵身便迅猛前冲右手如熊掌般粗苯肥厚的手掌同时向前探出遥遥指向握刀的刘屠狗身还未至脚下乃至身前的泥土已如耕犁过境、面目全非。 潮湿的黑褐色泥土剧烈翻滚上地面如一条凶恶的大蛇悍然撞开了一切挡路的山石草木眨眼便爬上刘屠狗所在的小丘。 而在这条黑色“巨蛇”的头顶又有一道粗壮得不像话的黑褐色刀气如影随形。 刀气隐隐呈现异兽形状壮硕如熊、吼声如豺四爪在空中刨地前奔带着不可一世的威压。 任、白二人都是脸色大变仅仅一个冲刺便有如此风采这半路杀出的怪异青年即便对上全盛时的校尉大人只怕也能不落下风! *********** (俺回来了感谢wjsffjsw、youary、伊黄大地、书友150822235646006等几位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五十二章 赫连明河 周天之大果然英杰辈出! 任西畴叹息一声莫名其妙招惹出来的这个万柳庄平生从未听闻甚至直到现在都没瞧见踪影竟就不声不响蹦出了一位如此年轻的灵感巅峰大高手。 他一个纵身挡在刘屠狗身前面色肃然右手虚握拳如握鼓槌飘飞的衣摆尚未及落下右拳已向着身前迅猛砸下。 咚!人皮鼓发出一声沉闷的大响无形却雄浑的气机汹涌冲出与那条堪堪蔓延到任西畴脚下的凶恶大蛇狠狠撞在一起。 几乎是瞬息之间翻滚着的黑褐色泥土轰然炸裂夹杂着无数草叶石块的土流呼啸着冲向天空撞向了那道隐隐呈现异兽形状的黑褐色刀气景象蔚为壮观。 任西畴闷哼一声踉跄倒退、闪避甚至脸上的黑色火焰纹饰都变得有些暗淡仅仅一个交锋竟已是受了不轻不重的内伤。 被土流拦住前路的刀气异兽却毫不停顿甚至两条后腿还立刻做出了一个清晰可辨的蹬踏动作随即以更快的速度悍然前扑两只锋锐前爪轻而易举便将身前土流击散。 刀气异兽刚刚自溃散的土流中探出半个身子眼前猛地亮起一道森冷的弧光一点寒芒自下而上飞起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极速划破天空旋即刺进了异兽无遮无拦的胸腹。 寒芒是芦叶寒星枪的枪尖弧光是枪尖走过的路。 白函谷狭长眸子里泛着森寒的光如一只白隼掠上半空双手牢牢握住手中并不算长的枪身由捅刺转为向上斜挑将那异兽自胸膛到脖颈乃至嘴脸撕扯开一道骇人的豁口立时面目全非整个身躯前奔的势头亦被打断在半空中人立而起看上去越发地凶戾丑陋。 “嗯?” 赫连明河有些意外他早就注意到了黑衣少年身侧两名初入灵感的宗师却并没放在眼里不想竟敢、竟能合力挡住他这神形兼备的一刀。 然而刀气异兽毕竟不是血肉之躯受此重创内中神意的联结运转虽受影响但不会伤及根本。 黑褐色刀气自它身上伤口涌出眨眼便要弥合一只前爪丝毫不受妨碍地向前抡出狠狠扇在仍保持斜撩姿态的芦叶寒星枪枪身之上。 白函谷脸上立刻涌起红潮只觉无匹大力自枪上传来几乎无可抵御。 这道刀气竟似并不以锋锐见长而是真如形体所展现的异兽一般在力道上另有玄奇厚重之处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他心知不能硬顶当下顺势而为、身随枪转整个人如一只被卷入风暴的鸟儿翻翻滚滚、折折叠叠地被芦叶寒星枪带着向斜后方飞去。 这一番兔起鹘落精彩之极也凶险之极然而无论是身负重伤、按刀而立的刘屠狗还是坐在凤鸟背上的少女青篱亦或是丘底不远处观战的一众黑鸦都没有心情去看上一眼。 因为脚步丝毫未停的赫连明河终于登上了小丘。 此人看似臃肿的身躯却有着惊人的灵巧途中几个跨步拧身轻松避开了炸裂四射的泥土以及缠斗在一处的异兽刀气与白函谷骤然落于刘屠狗身前不足一丈处。 满是横肉的黝黑大圆脸上露出一个绝称不得良善的笑容一口牙宛如兽齿般尖利雪亮得有些耀眼。 赫连明河发声如豺笑:“小子再接我一刀!” 他反手抽出腰间长刀细长的刀身宛如一线秋水再加上近乎过膝的颀长右臂宛如一柄长兵器瞬间越过近一丈的距离向前狠狠劈砍 伴着这一刀赫连明河头顶的刀气异兽向下合身一扑化作一层薄薄的却浓郁得化不开的漆黑刀气尽数附着在长刀刀身之上。 快如闪电的刀锋一往无前无声无息连一丝风也没有带起。 此时任西畴才刚刚勉力止住后退之势白函谷则尚在空中翻滚。 刘屠狗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心止如水。 千人瞩目、万籁俱寂之中忽有一枝大戟横空劈斩而下锐不可当、力若千钧带起一道肉眼可见的恐怖涟漪。 杨雄戟! 下一刻刀与戟一触即分却平地起风雷激越的金铁交击声中狂风骤起有漫天火星飞溅。 雪蹄绿螭兽两只前蹄深深陷入泥土之中后蹄腾空脊背前倾险些就要向前翻倒。也亏得它天赋异禀、根骨强健否则单是这一下只怕两条前腿就要断裂残废。 赫连明河仍立在原地虽气定神闲却终究没能向前半步。 他右臂回伸横刀于身前左手在微微震颤的长刀上轻轻一抹抹去了有些散乱的漆黑刀气露出了原本澄澈的刀身。 这个长相凶恶、厮杀起来更是凶残的年轻宗师仰起头露出一个依旧难看却明显是发自肺腑的笑容问道:“舍弃了一切神意变化而专注于力?” 他说罢却又自顾自摇头:“也不对明明有意蕴在其中只是浩大得近乎无形无质?” 青牛背上杨雄戟双臂上筋肉剧烈颤动着一如青紫色龙蛇盘绕双手虎口崩裂殷红的血珠串串滴落却仍是牢牢握住散发着青色荧光的戟杆。 他喉咙剧烈吞咽两下抿嘴冷笑着舔去唇边血迹大戟横持、狂吼如雷:“你这黑厮又是他娘的哪路毛神?趁人之危想动俺大哥先问过你家杨爷爷!” 被人叫做黑厮观其言行亦分明是个粗人的赫连明河却只一笑竟诡异得没有动怒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扭动短且粗的脖颈摇了摇头语声刺耳尖利:“恶客上门教训一下也是应该你赫连爷爷身份贵重、师出名门又怎会趁人之危?” 他似是极为可惜地叹了口气:“你这骑牛的倒是有膀子力气可惜境界太低没法让本座尽兴。” 他再次看向刘屠狗话语间多了几分期待:“你还行可惜是个病秧子若是今日就此打杀了你未免有人说本座胜之不武且去且去养好伤再来。” 杨雄戟怔了怔颇有些莫名其妙道:“这就完了?” 赫连明河收刀归鞘拍了拍身上尘土理所当然道:“庄主说了世上事可再一再二若是再三再四便要过犹不及我的第三刀只用在分生死之时。” 他转过身横着膀子循着原路就这般没事儿人一般下丘去了。 这样山林高士一般的潇洒姿态放在壮硕如熊的赫连明河身上颇有些不伦不类然而方才出手的三位黑鸦营尉却都没有出手阻拦。 丘顶数人就这样望着赫连明河一步步踱回方才现身之处就见此人似乎想起什么忽地回头叫道:“下回闯庄好歹换个方位省得你赫连爷爷为难唉一群只知道舞枪弄棒的莽夫。” 说罢他迈出一步就此不见了踪影。 凤鸟驮着青篱飞到近前少女看着俱都带伤的四名黑鸦想笑却又笑不出来无奈道:“还好今日是他换做是小师弟只怕就要死人啦。” 杨雄戟兀自嘴硬:“这个假斯文的赫连三刀口气不小还什么身份贵重、师出名门说穿了不就是个看门的?” 他站在一旁看着雪蹄绿螭兽挣扎着从土坑中拔出前腿恼怒道:“咱们黑鸦卫纵横北地不想在这里翻了船若是不找回来哪里还有脸进京师?” 刘屠狗却罕见地摇摇头:“此人看似不愿杀人其实杀过的人恐怕比咱们加起来都多而且以我现下的处境可并无接住他第三刀的把握。” 杨雄戟闻言偷眼瞧了瞧二哥的脸色追随至今累遇强敌但他却从未见过二哥如此行事先是不惜拼着根基受损也要拜庄求见此刻又是如此忍气吞声没有出手教训嚣张跋扈的赫连明河放在往日即便是身上有伤甚至明知不是对手也不至于这样。 青篱听到“赫连三刀”这个称呼莞尔一笑向刘屠狗道:“快些回去养伤吧我师父既然说了让你成就神通后再来那么在此之前你就肯定见不到他。” 刘屠狗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气色稍稍恢复了些回头也向丘下走去。 三名营尉连忙跟上杨雄戟有些担忧轻声试探道:“二哥?” 刘屠狗脚步不停:“雄戟赫连三刀说咱兄弟是莽夫俺痛定思痛决心今日起修身养性以求神通能不出手就不出手往后打架这等小事儿就全交给你啦。” “啥?” 杨雄戟面色一苦才要开口就听二哥轻声道:“棋子又如何终有一日可以一较短长!” *********** (感谢岁月天涯道友的打赏!) (发现有点儿虐主哇不过也就这样了不会更惨了二爷肯定会无敌的恩。)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出庄 “一较短长?这黑鸦校尉年纪不大心却不小难怪有胆子欺负小姑姑。” 赫连明河小声嘀咕着对方声音虽轻以他的境界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如一头魁梧臃肿的人熊般双手横着膀子在万柳丛中走了许久眼前忽地天光变幻显露出一座粉墙延绵、门扉敞开的院落来门内血光耀眼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一个白衣少年怀抱铁剑侧身倚在门框上扭头望着一树绚烂的血海棠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赫连明河的到来。 赫连明河嘿嘿一笑将双手伸向背后一手攥住刀柄一手握在刀鞘尾部模样极为惫懒边晃晃悠悠前行边开口道:“抱剑观花小师叔好雅兴!” 吴二三一动不动、置若罔闻唯独怀中赤螭剑上有两条猩红血线在盘旋游走散发着与血海棠一般无二的莹莹血光。 赫连明河虽口称“小师叔”其实并不如何恭敬且似是对吴二三的反应早有预料也不等他回应三步两步径直越过白衣少年晃悠进了院中。 就见血海棠树下不远处的角落里落着那只雀头鹰身、雁翅凤尾的赤红色大鸟正自顾自梳理着被吹乱的美丽羽毛。 赫连明河不由摇头叹气道:“整日里满眼的绿烟血芒真真晃得人眼花目眩实在是瞧得厌了小姑姑你说是不是?” 青篱正站在小楼台阶上闻言瞪眼道:“又要讨打前些日子险些把苏前辈的小碧驴偷偷打杀了吃肉若不是师父面子大不知要惹多大的祸事出来?再敢打赤霞儿的主意我可不饶你!” 被叫做“赤霞儿”的异种凤鸟也引颈长鸣一声对着赫连明河怒目相向。 “那个姓苏的狗屁壶仙找上门来原本就没存着什么好心思理他做什么?” 赫连明河跺跺脚叫屈道:“也是我看走了眼那头贼驴论修为竟不比我差多少心眼儿又多哪里是能轻易打杀的?分明就是栽赃陷害拿我寻开心呢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驴!” 说到此处他忽地朝凤鸟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赤霞儿就不一样了笨头笨脑的没啥大用还不如烤来吃也不枉了这一对大翅膀不是?” 赤霞儿狠狠一扇翅膀身躯腾跃而起径直扑向赫连明河两只利爪向内一合毫不留情地贯向他的双耳同时竖翅如刀赤中泛金的翅尖凌空下劈带起一阵猛恶的劲风。 赫连明河笑意不减只将肥硕的身躯轻轻一晃已是灵巧躲过。 他也不还手一个跨步便跃上楼前台阶顺势单膝跪地道:“老爷明河今日会了会诏狱黑鸦发觉同辈之中还是有些高手的是以想再出去走走与天下带刀之人切磋切磋特来辞行还望垂怜允准。” 赤霞儿一击不中见状却是不敢造次只得恨恨地长鸣一声振翅冲天而起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院中被它的翅膀带起一阵狂风吹得人衣摆飘飞满树的血海棠随风摇曳散发出的馨香不但未曾消减反倒更加浓烈起来。 赫连明河等了片刻楼内却无回应咬了咬牙道:“老爷说过明河一旦出去很多事便要身不由己师父也说我这辈子注定是给人磨刀试剑的命往大了说也不过是为真王开路所以他不点头我便不能出庄……” 他说着忽地长笑一声如豺声般刺耳:“赫连明河天生刀胚被师父以万古刀残骸打磨根骨而渐生锋芒又蒙老爷授以玄功、凝聚气运成就后天刀鞘以藏锋心中不胜感激不管日后是小姑姑还是小师叔来取我这条性命总归不能便宜了外人不是?到时放手一搏无论生死绝无怨言!” 赫连明河站起身来:“在此之前明河要出去轰轰烈烈走上一遭顺便了结几桩心愿。” 站在他身侧的青篱瞪大眼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看了看一脸郑重的赫连明河迅速转身望向幽深难测的小楼深处:“师父?” 吴二三将目光自血海棠花上移开淡漠地扫了一眼赫连明河后背离开门框轻移两步挡住了院门。 小楼内依旧寂静无声。 赫连明河转过身来丑陋黝黑的脸上露出惫懒的笑容右手缓缓抽刀:“赫连明河违抗师命怕是做不了谪仙帖下代秉笔执事了今日便以十万大山貔妖王之后、罴蛮少主的身份请小师叔赐教!” 吴二三仍是抱剑而立语气缓慢而冰冷:“飞仙观主于我有恩你不出庄我不杀你。” 赫连明河嘿嘿一笑:“小师叔自信现下就有本事杀我?你境界未到即便杀了我也没多少好处可得是不是太急切了些?” 吴二三闭上嘴怀中赤螭剑猛地一跳跃至他身前随即剑身一横停在他抬手可及的位置。 血色剑气大盛将剑身尽数遮掩浓郁粘稠、无声涌动将他一身白衣笼罩上一层不详的赤光。 吴二三毫不犹豫伸手探入血色光华之中稳稳握住剑柄。 赤螭剑外满溢的剑气反倒迅速收缩眨眼便尽数涌入剑身上两条猩红血线之中再次显露出平凡无奇的铁剑原貌。 吴二三头顶虚空却恰恰相反唯独灵感境界宗师才可目睹的巅峰气象骤然汇聚成形漫天血光迅速收敛融汇成一朵形体变幻不定的妖异血云仿佛其中孕育了什么凶戾之物。 若是刘二爷在此只怕会联想起当日金城关下贺兰长春的龙气灵胎。 手腕一翻、剑尖前指少年剑魔一步迈入院中认真道:“直接出第三刀吧一招定生死。” 赫连明河缓缓走下台阶抬头看了一眼那朵血云粲粲一笑:“当真好血食我的元罴法相早就垂涎已久啦!” 他抽刀在手周身黑褐色灵气涌动化作纤毫毕现的骨骼、血肉、皮毛一层一层附着在他本就极为肥硕的身躯上其紧密程度绝非哥舒东煌麒麟甲那般与身躯泾渭分明竟像是原本就长在赫连明河身上一般。 他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转眼化作一头狰狞异兽形似人立而起的巨熊唯独一颗头颅隐隐带着虎形而原本的那柄长刀竟成为他右爪一根手指上的指甲虽长得有些过分但确确实实是长在指甲的位置。 眼见得厮杀将起青篱小脸涨红气急败坏地叫道:“你们两个不要胡闹好好的出什么庄分什么生死?师父师父你快出来……” 少女的话音未落吴二三已然迈步前冲。 他双手持剑笔直前指的剑尖微微斜向上一划划出一道迅捷如闪电的血色弧光瞬间切开了两人身前一切有形无形的阻挡。 下一个瞬间白衣剑魔的身影已不可思议地出现在赫连明河身前锋锐铁剑直刺庞大异兽的肚腹。 赫连明河不闪不避抬起右爪狠狠向下拍去长刀所化的锋锐爪尖自上而下劈向吴二三面门竟是拼着挨上少年剑魔一剑而重伤甚至丧命也要将对方切成两半。 这一招之间竟真的是要分出生死! 青篱脸上甚至来不及露出凄楚之色只是下意识闭上眼睛紧接着又睁开拼命想看清结果如何。 她很快就瞪大了眼睛只因他瞧见赫连明河一爪已然拍下甚至隔空将身前地上拍出了一个巨大的爪形深坑却并没有拍中吴二三。 少年剑魔仍保持着持剑前刺的姿势人却诡异地出现在赫连明河身后两人背道而驰。 赤螭剑上一尘不染异兽爪尖雪亮非常叫人匪夷所思。 虚空中有人开口飘渺空灵仿佛自不可知的幽深之地传来仿佛渺空一切令院中三人生出蝼蚁之感。 “古来取死易、求活难又何必急于此刻?” 吴二三在台阶前倏然止步长剑入怀默然而立。 赫连明河转过身来豺啸一声兽躯随即崩解露出了本来面目。 青篱嘻嘻一笑脸上满是欣喜也转身看向小楼深处嘴里却撒娇道:“师父又讲大道理了还这样故弄玄虚总归没有当面说话时让人心生亲近。” 赫连明河再次半跪于地诚恳道:“老爷那黑鸦校尉拼着折损根基也要以刀明志赫连明河自忖不输于人大不了豁出这条性命便是了。” “你祖上貔妖王与我是旧识他寿尽之前料定熊罴二蛮失了共主必定被新王打压而凋零这才托我护佑其后辈中的可造之材。数月前兰陵王入十万大山征蛮各部袖手旁观使得熊蛮近乎灭族你这趟出去是要护佑罴蛮族人还是要给源出一脉的血亲复仇?” 赫连明河也不怕老爷恼怒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问道:“兰陵王便是师父口中所谓的真王?” “天机不可泄露。” 赫连明河嗤笑一声:“下棋人的心思自然是不能叫棋子得知的。” 他站起身复又躬身一礼:“老爷若无别的吩咐明河这便去了。” 说罢这位罴蛮少主直起身来绝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吴二三亦是微微躬身为礼才要离去却听虚空中那声音继续道:“鲁绝哀灭了上古青州练气士大宗门谪仙帖的道统还将其名号占为己有如今谪仙帖的余孽里出了几个英才想要重立宗门。昔日苦主难免要上门寻仇赫连明河这个下代秉笔却明摆着是撂了挑子你既然欠了鲁绝哀一个人情不妨代他去迎上一迎权做磨剑之用。” 少年剑魔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何人何地?” “公孙龙……京师!” 这一日伏龙山中罕有人知的一座遍植柳树的山庄有两人先后出庄。 ********* (感谢我的中二岁月、肥猪也能飞得轻盈两位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人生百年原是客 铅云密布隐隐有雷蛇舞动风中夹杂着细细的雨滴拂过连绵山峦、万顷松涛。 苍茫阴郁的群山之中有一座土石俱为黑色、寸草不生的奇特山峰。 这座山极为高耸且直上直下、壁立如刀其陡峭险绝冠绝周遭群峰天上翻滚涌动的云层几乎垂至峰顶仿佛触手可及。 山道上空无一人沿途两侧每隔几丈便有一个放置于铁架上的大火盆以铁索相连盆中烈火烹油热浪逼人。 远远望去整座山峰火光熊熊照彻天地。 山顶狭窄逼仄却极为平坦因为没有放置火盆反而显得有些阴暗与云天同色。 有一人席地盘坐身形魁梧满脸的络腮胡生了一双铜铃般的豹眼连同硕大的鹰钩鼻更添了几分凶狠阴鸷两鬓发梢微见风霜之色。 他一袭朴拙青衣上不见任何装饰身前地上随意横放了一柄漆黑如墨的鬼头刀刀身上沾满潮湿的黑色泥土显得极不起眼。 青衣人斜眼向天闷声嗤笑:“雷光漫天、风雨将作当真是稀客神主驾临我天狱山所为何来?” 他话音落下头顶云层霍然洞开露出一只奇大无比的眼珠赫然是重瞳深目俯瞰之间神光耀天。 “谢山客即便镇狱鬼头刀在你手里但你未得天命加身亦非朝廷正封的镇狱侯区区一个青衣鬼卒首领真当自己是天狱山主了?你何德何能敢在天狱山前加上一个‘我’字?” 语声隆隆却被收束于一隅并未波及周遭群山。 被称作谢山客的青衣人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 那浩大的语声中多了一丝怒意群山虽不闻其声却齐齐摇动大群飞鸟哀鸣四下乱飞。 “先皇在时有个在西征中立下殊勋的亲信大将被怀疑谋逆下狱拷打细查才发觉是被人诬陷。可惜破镜难以重圆先皇沉默良久仍是下令即刻将其处死。嘿嘿死得比戚鼎还早连西征功成封爵受赏的那一天都没能等到。大周因此少了一位武侯却多了一个史书遗臭、身死族灭的千古罪人。” 谢山客说着忽地伸手指了指身前:“他的一腔碧血就洒在这山顶上因为事出突然鲁绝哀竟没能及时赶到一怒之下一刀斩杀了在场行刑的鬼卒并捉刀奴共计三十七人以泄愤连先代镇狱侯都被重伤不得不含恨隐退。如此大逆不道先皇听闻后却只是一笑置之。” 谢山客长身而起大声笑问道:“此等奇闻难道不可笑吗?这座栖居了无数冤魂的大狱连吴碍那个正封的君侯都不爱来我自号山客便是因为虽居此山却只是客这山主尊位谁爱坐便坐去!” 神主闻言非但没有勃然大怒就连先前的一丝怒意都消失无踪漠然道:“这件事牵连甚广非是天家一味薄情寡义!更何况我姬氏能占据此方天地大运亦是自有根由生杀予夺无可无不可岂容他人置喙?谢山客看在你兄妹二人对姬氏有功的份上我今日只问你一句愿不愿意受我敕封为我姬氏永镇此山?” “怎么对吴碍不放心?是了以他的出身自然不可能真正被你姬氏信任。不过话说又回来恐怕他本就志不在此罢。” 谢山客冷笑一声果断摇头道:“神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谢某至今不曾神通非不能也实不愿也。此方小天地境界越高枷锁越重欲求超脱唯有蛰伏待机这四个字而已。姬家施舍而来的所谓神通在谢某眼中连鸡肋都算不上要来何用?” 他微微低头轻声道:“说到我那苦命的妹子若非她死前苦苦哀求谢某早就与你姬氏拼个鱼死网破了嘿嘿都说祸害遗千年先皇这等凉薄之人怎么就早早死了呢?” “既然如此你便好自为之吧。” 神主不再废话天空中的巨大眼珠缓缓闭合继而升入厚厚的云层转眼消失无踪雷声亦随之渐稀很快湮没消弭。 谢山客撇撇嘴面朝山道复又坐下多了几分快意的笑声在山间飘荡:“怎么着酸秀才吓得不敢露头了?” 距离山顶不远的山道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白衫老者气态雍容作读书人打扮满身的饱学书卷气倒在其次虽鸡皮鹤发有些难掩的老态但行走之间仍是顾盼神飞、须髯舞动手里还晃晃悠悠提了一枚白玉葫芦做的酒壶尽显潇洒飘逸之态任谁见了都可以想见其年轻时的风姿。 老者闻言吐气开声笑声遥遥传到山顶:“未见其人先闻犬吠真真辜负了晏某这一路上的辛苦若非想见见小红莲才不稀罕来你这鬼气森森的天狱山。” 他边说边迈步登山竟是极为矫健片刻间就要登顶。 谢山客一瞪豹眼盯着老者手里的白玉葫芦故作不悦道:“怎么你不是来找我喝酒的?” 老者理所当然道:“小红莲总说要陪老头子喝酒可总也不见人老头子只好取出这坛埋了三十六年的女儿红装了一葫芦亲自跑来喽!” 谢山客闻言一愣继而咬牙冷笑道:“你倒是真舍得嘿嘿可惜不巧窦丫头今日恰好不在山上你这酒也只好谢某勉为其难了。” 老者也狠狠一眼瞪回去不乐意道:“想也别想这酒只给小红莲一葫芦剩下的等她出嫁时一并算在老头子送她的嫁妆里!” 他四下环顾皱眉道:“也不知这天狱山有什么好成天往这破地方跑。” 谢山客嗤笑一声:“你这酸秀才就爱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师父吴碍是正经的镇狱侯即便轻易不来天狱山也需要有个人时不时地来替他露个脸。” 他微微犹豫轻声咕哝道:“好在窦丫头性子爽利实在难以让人生厌换做别的碍眼东西老子早就一刀宰了省得瞧着心烦。” 老者走到谢山客身侧同样盘腿坐下目光望向群山间的万顷松涛呵呵一笑道:“这话能从你这老货嘴里说出来还真是难得。其实吴碍算是难得的厚道人了你坐镇天狱山有三个多甲子了吧他怎么好意思来抢地盘?有小红莲两头跑跑腿倒也不差。不过话说回来这回的甲子论道你仍不准备参加?再不成就神通只怕你就要老死了。” 他抬手指了指天促狭道:“更何况那位可是很少对人青眼有加的你这么不给面子不太合适吧?” 谢山客抬头望了望天又转头斜睨老者一眼:“要老死也是你死在前头你晏浮生晏八斗号称一挥千纸、龙蛇犹湿当年作《金城赋》引得京师纸贵、多少游侠儿从军西征的盛景现在想来还历历在目谁想不过数年未见你已是寿元将近、垂垂老朽如今世间记得你的还有几人?你倒是说说既然满腔意气犹在为何也死活不肯神通?” 晏浮生听得眉飞色舞:“还是你知我!唉晏某才气太盛偏偏还一日胜过一日忍得何其辛苦!” 他将白玉葫芦打开顿时酒香四溢:“这小红莲今日又到哪里野去了?” “北地一个叫周铁尺的勾录传来消息说是吴碍这回征召的亲军里有个极出色的少年人窦丫头这个诏狱少主要想当上三千亲军的都统恐怕会有些波折小丫头不服气跑下山要先去会会那少年。” 谢山客说着鼻子轻轻抽动明显被酒香勾动了肚中馋虫丝毫不在意晏浮生顾左右而言他的拙劣伎俩。 晏浮生哈哈一笑自怀里摸出两个暖玉酒杯递给谢山客一个:“小红莲说你这老货惦记我这坛好酒好久了。” 谢山客一愣随即哑然失笑一手接过酒杯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仍旧横在身前泥土里的镇狱鬼头刀。 “二百年风烟过眼能长留此心者不过寥寥几个人、数件事。谢某近来常卧于此山之巅夜半风雨骤来万顷松涛如怒群鬼下山去猿声天上哀非喝酒磨刀不足以消此长夜。” 他待晏浮生将酒杯斟满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人生百年原是客今日良辰老友、美酒、宝刀俱足谢某得此夫复何求!” 畅快笑声震彻四野。 此山、此人、此刀气机浑然一体。 *********** 感谢肥猪也能飞得轻盈、蓝湛薰韵、云海平原1、遐迩xiaer、天空之城20090、书友150916065113065、书友150920123849163等道友们的打赏愧领愧领汗颜汗颜!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折柳驿 “折柳驿……” 杨雄戟抬头瞧着头顶旗子上的几个字轻声念道。 紧接着他便有些欣喜地扭过头旁若无人地叫道:“可是到了二哥这个驿馆称得上青史留名离着京师只有十里多少名臣将相、文人骚客都曾在此折柳话别这彩头也是极好正好去去那万柳庄的晦气!” 官道旁写着“折柳驿”三字的旗子之下但见屋舍连绵深广进出的车马人流络绎不绝。 只是所有进出和过路的行人都是行色匆匆而且宁可多绕几步路也不愿靠近驿馆门口那些黑衣黑甲、满身桀骜冷冽之气的彪悍骑军。 偶尔有装饰豪奢华贵、一路横冲直撞的马车经过一脸倨傲的车夫连同车旁护卫远远见了那头高大狰狞的赤虎立刻低眉顺目、减速绕行丝毫不敢造次。 这些生长在天子脚下的豪门奴仆家将绝无一个没有眼力界儿的否则也活不长久。他们以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轻瞥一眼见赤虎背上坐了一个满脸苍白病容的黑衣少年郎惊讶之余都有些疑惑心中不免嘀咕两句:“这是哪家的王孙公子?约莫不是出自京中的高姓大名门庭否则怎么从没听过见过?” 不少马车的窗帘微微掀开一角车中人的目光里亦多多少少带着审视探究的意味儿。 牵虎奴谭恕四下望了望皱眉道:“不是说到了这儿就有诏狱的人接应指引吗?怎么除了闲杂人等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就连驿馆中人都不来迎?” 刘屠狗歪歪斜斜坐在赤虎背上一副气短力弱的病秧子模样对各处投来的视线丝毫不以为意。 他闻言轻声笑道:“魏卞进去问问。” 寸功未立便成为百骑长、掌管一旗白隼悍骑的桃花眼在黑鸦中是个另类威信是肯定没有的但因为被视为二爷的心腹又有白函谷压制故而虽然私底下不服气的大有人在面子上倒还过得去。 此刻听到二爷吩咐魏卞连忙大声应诺下马按刀快步走向驿馆正门。 谭恕望着桃花眼的背影惆怅道:“二爷他可是你点名让相州魏叔卿送来做马前卒的结果无马可牵反倒做了百骑长也恁是好运道呦。” 刘屠狗哈哈一笑:“你这话着实有些酸!” 他虽是笑着眼中却闪过一道阴霾心中暗忖:“不知阿嵬此刻如何了?缘起缘灭原也寻常却不该是这般任人作弄摆布的缘法……” 等了片刻魏卞很快便出来身后还跟了一个面目普通、作小吏打扮的中年男子。 桃花眼似笑非笑脸色有些古怪开口道:“二爷驿馆中人说有位姑娘包下一个院子已经候了你数日了。” 这下大部分黑鸦的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刻意压低的哄笑声此起彼伏。 刘二爷闻言一愣这地方靠近京师难不是慕容小娘儿?想想又不大对头若是她大可以在城中等自己上门拜访何至于跑到这驿馆来? 跟在桃花眼身后的中年小吏上前一步向刘屠狗恭敬行了一礼也不说话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屠狗见状咧嘴一笑不再徒费脑筋拿脚跟轻轻磕了磕胯下赤虎:“原地休整待二爷进去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哪路毛神。” 二爷的语气很是随意一众黑鸦却是轰然应喏、声震屋宇再无半点调笑戏谑之态。 赤虎晃了晃脑袋几步迈出便到了驿馆门口唬得原本在门内张望的几名仆役抱头鼠窜。 谭恕才要跟上杨雄戟已是先一步跃下牛背在赤虎头颅一侧持戟前行代行了牵虎奴的职责。 杨雄戟朝面带不忿的谭恕笑笑:“二哥可是说了往后要修身养性以求神通能不出手就不出手打架这等小事儿已是一股脑交给俺老杨啦。” 谭恕只好停下不满地嘟囔道:“好没面皮二爷哪里是去打架了?唉百骑长没得做也就罢了连马前卒的差事也快丢了。” 折柳驿到底是临近京师的大驿正门修得极宽敞能容车马并行进出赤虎微微低头便进了门。 入眼处是个四通八达、连通许多院落的大院子。 刘屠狗骑着赤虎在中年小吏的指引下七拐八拐很快来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幽静院落前。 赤虎忽地停步发出一声低沉威严的咆哮戒备敌意之中竟隐隐带着一丝忌惮恐惧。 只因这院落门前蹲了一头异兽。 这异兽形似一头豹子要比赤虎瘦上两圈儿显得体态修长通体毛色如秋叶般金黄夹杂有黑色的精致虎纹头颅却似羊顶生一根黑色独角面色青蓝獠牙外露犹如鬼面颔下生着浓密而赤红的长须遮住了胸腹背后五条黄黑相间的虎尾如孔雀开屏般向上翘起随风舞动。 这异兽见到赤虎立刻口中流涎腥臭的口水一滴滴掉落尘埃双目同时光芒大放瞳孔中仿佛有金焰跳动、璨然夺目不可逼视。 见到这头气势凶残浑厚不下于宗师的异兽杨雄戟瞪大了眼睛嚷嚷道:“这他娘的是什么异种竟长成这等不伦不类的怪模样?可惜没叫谭恕那小子跟来不然还能辨认一二。” “芈野子是鬼面金眼狰惯以山中虎豹为食你们这头赤虎看似威猛比起它可是差得远了。” 一个声音响起似山间林下流淌的溪泉般清澈幽静说到得意处又灵动悦耳如枝头凤鸟轻吟低唱。 刘屠狗和杨雄戟只觉眼前人影一闪已有人跃上了院落墙头。 两人立刻抬头望去。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鹅蛋脸肤白胜雪、剔透温润无须脂粉雕饰整个人清爽澄澈如晨曦朝露。加之眉眼如画、颊粉如桃虽还称不得绝美却有着雨后阳光般的明丽妩媚。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几根发丝随风舞动却并不显得杂乱反有些潇洒不羁的意味儿。 她穿一身白色劲装外罩绛红色袍裙腰系兽头金带脚蹬大红金丝蛮靴衣袖宽大却有些短露出大半截纤细白皙的小臂以及两臂上的黑色刺青刺青呈龙形沿手臂盘旋而上见尾不见首又为她增添了几分阴郁深沉的气质。 整个人仿佛一座晶莹的雪山既有阳面那被阳光照彻的耀眼与温暖又有阴面那隐于黑暗中的冰冷和沉寂。 此外她腰间还悬了两柄形如残月、泛着淡黄色朦胧光华的短刀刀身仅比小臂略长刀柄形如飞鸟均是单翅独眼一左一右恰好成对十分奇特。 杨雄戟毕竟是读过书的人想了想就是一乐:“芈野子?形容羊叫的那个芈?说白了这畜~生就是头异种羊妖还什么劳什子鬼面金眼狰真是好意思往脸上贴金。” 说这话时青牛营尉浑然忘了自家如何给坐骑起了个“雪蹄绿螭兽”的张扬名目。 气质矛盾又相得益彰的少女一挑眉毛径直往墙头一坐左手拄着下巴胳膊肘压在屈起的左腿上右腿垂下墙头右手食指轻叩右侧刀的刀柄。 她歪着头斜睨杨雄戟樱唇轻启微露一口细密的白牙语气森然道:“你想死?” ********* (感谢arthuses道友的打赏!) (多亏书评区有书友提醒这才发现网站上有几十章被屏蔽了现在的违禁词之多之防不胜防也是醉了慢慢修改补全吧唉。)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吞刃 白衣红裙、腰佩双刀的少女睥睨冷笑语气森然。 她话音才落原本蹲坐的鬼面金眼狰便腾地站起身来颔下浓密的赤红长须随之舞动如火焰燃烧般热烈耀眼。 杨雄戟的神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这少女的行事做派竟与二哥十分相似又是特意等在此处难不成真是旧相识甚至根本就是师出同门? 想到此处他禁不住地扭头看了刘屠狗一眼:“二哥?” 刘屠狗轻轻拍了拍赤虎的脖颈安抚住这头愈发恐惧暴躁的坐骑目光在少女两臂上的黑色龙形刺青上一扫而过这才咧嘴一笑同样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魔门?” “嗯?” 少女右手食指微一停顿随即重重叩击在单翅独眼的鸟形刀柄上发出清脆激越的声响。 她眸光一转直直盯着刘屠狗的眼睛语气更冷冽了几分:“黑色刺青可并非魔门一家独有你就这么笃定?” “我麾下便有魔门弟子虽然你身上气机十分隐晦却逃不过二爷我的法眼。” 少女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搭在刀柄上:“本座乃是魔门南宗归流堂堂主特来剿杀北宗余孽把人交出来罢!” 刘屠狗笑容不变摇头道:“诏狱黑鸦卫的人也是你一个魔门妖人能动得的?” “狐假虎威!芈野子宰了那头红毛大虫!” 早就作势欲扑的鬼面金眼狰闻声微微低头紧接着身躯轻轻一弹化作一道黄黑色的残影。 下一刻赤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 它柔软的脖颈赫然已被鬼面金眼狰的黑色独角刺穿! 鲜血喷溅芈野子那青蓝色的鬼面上绽开无数朵血花儿更添妖异狰狞。 体型要比赤虎小上不少的鬼面金眼狰兀自不依不饶顺势人立而起两只锋锐前爪向前一抱将赤虎脖颈两侧抓得皮开肉绽。 赤虎骤然遭此重创竟是无力反抗挣扎惨嚎声戛然而止眸中光彩迅速黯淡。 “孽畜该死!” 措手不及的杨雄戟怒气勃发大戟斜举泛着青光的月牙戟刃狠狠砸向芈野子弓起的腰身。 芈野子眼中金芒更盛张嘴轻轻叫唤了一声似羊又似虎。 它也不闪避脖颈与双爪同时发力一甩一扭将赤虎已然无力挣扎的身躯抛向杨雄戟。 寒铁长钺戟被赤虎身躯一阻竟是劈不下去。 眼见赤虎的生机开始消散刘屠狗叹息一声抽身轻轻跃离虎背:“没想到谭恕一语成箴他牵虎奴的差事当真是丢了。” 黑衣少年往日一身气焰尽敛面容苍白轻声细语便如一个不懂修行的柔弱少年郎。 杨雄戟持戟站定护在刘屠狗身前心中忧虑顿生:“二哥说要修身养性以求神通俺先前只当是戏言不想受此逼迫屈辱竟仍不还手是当真心如铁石、言出必践还是伤势着实太过沉重?” 一时不察被人杀了二哥的坐骑杨雄戟心中大恨周身气机如浪头排空、激荡不已。 驿站大门方向或森然凛冽或血煞酷烈的气机毫不掩饰地冲天而起、遥相呼应更有许多人影窜上墙头屋顶奔走腾跃而来。 少女倏然起身冷笑道:“吃了亏还一脸的云淡风轻本座平生最厌恶你这般阴柔城府原听说黑鸦校尉纵横北地是个宁折不弯的狠角色不想今日一见竟是个没胆气的病夫。” 刘屠狗仰起头来咧嘴而笑眸子却深邃得如同寒潭:“那又如何?” “惹人生厌不死何为?” 少女双手反握住两柄短刀狭长弧刃护住双臂气机光明澄澈却又透着刺骨的寒意仿佛寒冬月轮。 “我有双蛮刀左曰剖肝、右曰裂肺可以消妄念、破执着。” 少女清啸一声飞身踏在鬼面金眼狰的黑色独角上居高临下左手倒持“剖肝”横肘便是一抡。 一道清亮亮如水波般的黄白色刀气透刃而出涌向拦在她身前的杨雄戟。 杨雄戟面色凝重眼前这道刀气看似绵软飘忽实则内蕴筋骨有生发之力朝着他拦腰而至未曾及体呼吸已有些不畅。 匆忙间无暇多想杨雄戟双膝微曲右腿前踏身躯向左一拧全身的冲力尽数汇聚于右臂右手单手擎大戟向前猛刺。 戟尖狠狠点在黄白色的剖肝刀气之上霎时火星四溅。 杨雄戟面上一红连忙深吸一口气左脚跟着踏前一步瞬间改为双手持戟死命扭动戟身奋力以戟尖及月刃切割剖肝刀气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竟拼了个势均力敌。 “倒还有些蛮力。” 少女眨眨眼睛抬起右手所持“裂肺”一刀前撩自刀尖甩出一道雾蒙蒙的灰白色刀气。 比起剖肝裂肺刀气要内敛许多透刃而出后便开始向内坍缩眨眼便化作一根狭长的蛇形飞锥激射而至其气之锋锐刺得杨雄戟汗毛倒竖肌肤隐隐作痛。 杨雄戟双目圆睁心中暗暗叫苦奈何二哥便在自家身后那是宁死也不能让路的。 当下他鼓荡起浑身气机以罡衣罩体同时微微侧身避开要害就要咬牙硬抗。 恰在此时刘屠狗悠然迈步站到不敢稍动的杨雄戟身侧右臂一横五指并拢将那道裂肺刀气一把攥在掌心。 一瞬间飞溅的血珠便打湿了杨雄戟的面庞。 刘屠狗仿佛不曾感到疼痛反而朝一脸惊骇悲愤的杨雄戟笑了笑轻声道:“当初误打误撞创出了屠灭锻兵术的法门未及完善便胡乱教给了你着实有些误人子弟。我近来贪得无厌一门心思要孕育出一颗能融汇一身所学的刀种刀种发芽了就又想着添枝加叶却忽视了这门铸就我一身根基的功法。重术轻道……嘿嘿师父果然知我落到今日田地也是活该。” 他缩回右手将依旧在指缝间挣扎的裂肺刀气塞进嘴里毫不犹豫地一口狠狠咬下、嚼碎、吞咽! 最为初始的屠灭锻兵术运转起来以锋锐异常的裂肺刀气锻体周身筋骨欲裂一如当日筑基时的九死一生幸而他此时身躯远比当日坚韧方能强自坚持。 蕴藏于刀气中的刀意无法消化则被引入心湖去消磨那绑缚着屠灭心刀的气运枷锁眉心开裂血流如注稍有差池同样要命丧当场。 当真是吃干抹净一丝一毫都不浪费。 黑鸦们的身影开始出现在四周气机、弩箭层层叠叠锁住魔门少女稍有异动便是雷霆万钧的围杀。 满场寂静唯有令人牙酸的金铁摩擦声咔咔作响。 片刻之后刘屠狗抬头看向露出惊容的魔门少女蓦地咧嘴一笑唇齿间鲜血淋漓。 “可还有么?惜哉此时方悟昨日之非一路行来竟不知错过多少美味!” *************** (多谢岁月天涯、遐迩xiaer、天空之城2008900、邯郸道醒悟黄粱梦等诸位道友的打赏!) (断更了这么久有工作的原因也有个人的原因实在抱歉节操啥的就不提了努力着手恢复更新。) 正文 第五十七章 血海黑鸦旗 高高低低围在周遭的黑鸦们气焰森然阴冷投注向黑衣少年的视线却透着炙热的光芒。 “壮哉!饥吞刃、渴饮血谈笑轻生死我辈男儿当如是!二哥你这门屠灭锻兵术俺练定了纵死无悔!” 杨雄戟再无忧虑脸上绽开畅快而肆意的笑容横持的大戟竖起整个人后退一步侍立于二哥身后顾盼自雄神采飞扬。 刘屠狗以手背抹去嘴角淌落的鲜血脸色较之前更为苍白深邃如寒潭般的眸子却变得更加明亮其中仿佛映照出两轮冬日暖阳虽不够热烈却足够耀人眼目。 他垂下手再次气焰全无又变回了方才那个给人城府深沉印象的柔弱少年郎。 刘屠狗轻笑一声唇齿间仍是难掩血腥气:“阁下究竟何人还请言明若还以魔门妖人自居就休怪二爷下令围剿了!” 少女见状脸上的惊讶神情渐渐消散:“哦?” 她仍是居高临下站在鬼面金眼狰的黑色独角上一双眸子定定地与黑衣少年对视着。 少女绛红色的裙摆被微风吹动露出干练的白色劲装、华丽非常的兽头金带与大红金丝蛮靴倒持双蛮刀的双手已然背在身后微微收敛了锋芒唯有臂上刺青在短袖中若隐若现。 刘屠狗眉头微皱轻声道:“嗯?” 一众黑鸦的气息随之变得越发暴虐躁动起来只待二爷一声令下就要出手围杀。 少女眨了眨眼睛忽地展颜笑道:“此刻我才相信周铁尺信中所言黑鸦校尉果然非同俗流。你等听好了本座窦红莲出身魔门南宗归流堂复破门出教拜当今镇狱侯为师正牌子的诏狱少主。” 她的视线在一脸悲愤震惊的任西畴与格外咬牙切齿的牵虎奴谭恕身上一扫而过复又看向病虎一般的黑衣少年:“刘屠狗你黑鸦卫入镇狱侯亲军是我一力促成这做人呐要知恩图报不是从今往后便在本少主麾下听命吧!” 这话一出场中更显寂静真真是落针可闻。 在黑鸦们听来这少女所言太过离奇简直荒唐可笑却没人能真个笑得出来。 此时此地难不成还有人胆敢冒充镇狱侯弟子、诏狱少主不成? 刘屠狗闻言心中了然他自出山以来便搅动风雨早知一旦入京便是更加的凶险难测今日虽被这窦红莲欺上门来但一来修行上有了进益二来其实并无多少凶险胸中倒并无太多愤懑。 于他而言善恶不足论权位富贵亦如过眼红尘正如他当日对周铁尺所说:“我心中所求大可以提刀自取绝不稀罕他人施舍被人百般算计摆布还要感恩戴德!” 想到此处刘屠狗蓦地咧嘴一笑。 他心中所求者仅是不悔二字罢了。 红尘过眼未见分明。因果加身但求不悔! 若要不悔需有力量灵感不足恃神通才是大丈夫立身之基! 此次入京刘屠狗打定主意要修身养性故而不动手时便颇有些隐伏爪牙、含威而不露的意境当下对于窦红莲的招揽既不应允也不反驳。 “你压下了那个出身可疑的哥舒东煌与他同列校尉未免屈才只要你真心效命得个副都统之位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窦红莲对刘屠狗乃至黑鸦们的反应不以为意她此来本就是要给黑鸦卫一个下马威虽然因为刘屠狗吞刃饮血的缘故与预想不尽相同但瞧着刘二爷满口鲜血的模样也算勉强达到目的就不再如先前一般刻意阴沉作势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明媚生动起来。 她说罢复又眼波一横爽朗笑道:“还有黑鸦卫眼看就要入京听说连面卫旗都没有?” 窦红莲将双蛮刀挂回腰间轻轻拍了拍手掌:“既做了镇狱侯亲军朝廷可不会再管这些事我已交代织造局做了几面你瞧瞧合不合心意?” 她话音落下很快外围黑鸦便让开一条道路先前那个负责引路的中年馆驿小吏捧了一个包袱进来低眉顺眼送到刘屠狗身前。 此人始终就在左近然而气机隐晦方才竟没有引起后续赶来的黑鸦们太多注意。 杨雄戟扭头看了一眼见二哥点头便将戟身向地上一戳劈手夺过包袱后一把扯开露出几面叠放整齐的旗帜。 他取出一面单手一甩抖开了宽阔的旗面所有人的目光随之望去。 这面旗呈倒三角形饰以锯齿状的黑边儿赤红色的旗面宛如血海其上立了一只展开双翅的黑鸦一对鲜红眼珠是以火玉镶嵌而成格外传神。 整面旗毫无朝廷军伍应有的堂皇威严之意反而满是阴鸷酷烈的煞气常人看了只怕心中会颇不舒服偏偏在场黑鸦们脸上都露出了极为满意的神情。 窦红莲更是看得连连点头得意道:“血海展翼、大掠天下这面卫旗可还使得?” 刘屠狗看了两眼也觉满意虽然送这旗的人并无什么好心思倒也不必因人废事当下点头道:“多谢窦姑娘了。” 窦红莲见刘屠狗言语中殊无恭敬既不称“少主”也不称“都统”眸子中便多了些冷意她也不发作仍是笑道:“喜欢就好……” 她抬手扔给刘屠狗半枚虎符又指了指中年小吏:“黑鸦卫在城外的营盘已然修缮妥当你等随他去便是该你当值时可凭此符领一旗百骑入城再多便要论罪了京师不比北地军镇勿要造次。” 窦红莲说罢向后一跃跨坐在芈野子背上:“对了如今师父不在京中你大可先四处逛逛过些日子自会有诏命召见。” 她自顾自说着很有些颐指气使、旁若无人的意思。 待她说完鬼面金眼狰便缓缓迈步径自驮着少女离去留下一众黑鸦面面相觑。 杨雄戟再次抖了抖手中的血海黑鸦旗波动的旗面上黑鸦越发栩栩如生他又扭头瞥了眼默不作声的二哥当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莫名其妙这是哪门子的路数?” 刘屠狗笑了笑:“管她什么路数这旗子不错拿来用便是” 他朝正一脸幽怨苦闷的谭恕招招手:“没虎可牵今后便扛旗吧。这活儿可不轻省历来非猛将不可担此重任还要强过你之前求而不得的百骑长位置愿不愿意干?” 谭恕脸上阴云立刻消散一空一个跨步就跃到近前接过杨雄戟手中的旗子和包袱胡乱装好背在背上又弯腰抱住赤虎尸身。 “起!” 由牵虎奴升任扛旗小校的谭恕一声低吼竟将赤虎庞大沉重的僵硬尸身扛在了肩上:“多谢二爷!这赤虎一身是宝丢了怪可惜……” 他这是在立威一身的铜皮铁骨又有如此令人侧目的神力被指派扛旗自然是无人不服了。 刘屠狗也不点破谭恕的这点儿小心思世事如此无论是诏狱少主还是扛旗小校抑或是他这个黑鸦校尉又有何人能够免俗? “既到了京师岂有不进城瞧瞧的道理。你们且去营中安顿我去去便来。” 杨雄戟一愣:“二哥你现下不能跟人动手还是带些护卫吧?” 刘屠狗摇摇头抬手指指自己的嘴巴:“二哥我牙口尚可即便不能动手宗师以下皆不足虑若是神通你们跟着又有什么用?” 他没了坐骑干脆安步当车抬腿慢悠悠顺着窦红莲的去路走去。 “尔等谨守营寨非奉我命不得妄动违命者斩!若是窦红莲到营滋事给二爷我打出去!” 杨雄戟哈哈大笑单膝跪下拱手大声应道:“属下遵命!” 桀骜笑声四起甲声铿锵之中一众黑鸦凛然下拜:“谨奉命!” ********* (感谢邯郸道醒悟黄粱梦、天空之城2008900等道友的打赏虽然最近更新很慢但这本书绝不会太监我也会尽力加快更新速度请大家放心。)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僧自南来 刘屠狗独自走出驿馆大门四下一望已不见了窦红莲的身影。 他洒然一笑也不走官道只在原野之间悠然迈步负刀南行。 视野所及已能隐隐瞧见一座宏伟至极的城池单是那青黑色的巨大轮廓便已是横亘如山脉般的壮丽风景。 中州龙庭郡京兆府首善之都、天子居处大周煌煌五十四州的中央之城。 不慌不忙行了五六里眼见得京兆府城的北面城墙越发高耸巍峨刘屠狗忽地停步偏头看向左前方亦即东南方向禁不住轻咦了一声。 顺着他的视线那处城墙下赫然出现了一支乱纷纷、乌泱泱的庞大队伍。 队伍中混杂有各色车马行人既有纵马呼啸的游侠儿又有驾着牛车缓缓而行的青衫文士有乘着高大富丽轩车的锦衣贵人亦有穿粗布衣服、担着果蔬杂货的农夫货郎整支队伍竟是官民贵贱俱全。 这支奇异队伍自东向西沿城墙走走停停头尾绵延、络绎数里沿途还不断有车马行人加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刘屠狗见状禁不住心生好奇当即加快了脚步不见如何作势步履从容却快逾奔马引人侧目。 片刻之后他已奔到纷乱队伍的左近身形一晃便在附近行人眼中没了踪影。 不远处队伍内侧有一辆牛车正吱吱嘎嘎悠然前行。 车上散乱放着些书籍瓜果驾车的是一个中年方巾文士相貌虽普通然而意态疏懒、自有气质与官道上常见的驾车游学的士子颇有不同。 方巾文士不经意间转头忽见牛车一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负刀徒步的黑衣少年脸色苍白眸子明亮眉心一道殷红竖痕竟是血迹方干。 似是注意到他的视线黑衣少年扭头朝他咧嘴一笑:“这位先生俺初到京师就见这许多的人绕城而走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方巾文士目中闪过惊讶之色继而爽朗一笑朝黑衣少年招了招手:“少年人且上车来。” 黑衣少年正是刘屠狗他闻言也不推辞迈步一跃而上背对着方巾文士坐到了车上眼神玩味地看向牛车后方的人群。 方巾文士微微转头向前恭却后倨的少年斜瞥一眼复又转向前方脸上倒并无不渝之色再次开口道:“京兆府城中分为长安、万年二县今日正是新任长安县令履新就职的日子。” “哦?区区一个县令上任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方巾文士哈哈一笑:“长安非是寻常七品县治可比即便是六品官员来当县令都算是破格任用来个五品的一郡郡守也不稀奇地方上郡守赴任时自然极为隆重只不过京师中五品官多如牛毛不值钱得很哪能有这般排场?” 他顿了顿也不卖关子继续道:“这一任长安县令本是南方江州豫章郡靖安县的县令姓于不知怎么得了当朝权臣敖莽的青眼先是破格升任豫章郡一人之下的郡别驾不数月又召入京师摇身一变成了长安县的县尊老爷了。这还罢了偏偏他赴京路上出了一件奇事人还没到名声倒先一步哄传京师了。” 方巾文士话语中略带调侃之意即便是直呼敖莽名姓时亦无半点不自然颇有些指点江山的狂态。 刘屠狗对此不以为意抬臂扭腰舒展了一下筋骨接口问道:“奇事?” “据说靖安县当地有位高僧本是于县尊的挚友怕好友赴京路上寂寞甘愿护送前来。他这一不送不要紧非但人跟了来竟还拆了自家庙宇背着寺中一尊石头卧佛登舟。一路上舟载车运每遇钟灵毓秀之地那高僧便要施展神力请卧佛落脚歇息片刻世人见此多有膜拜顶礼、虔诚皈依的许多曾放置过卧佛之地如今都在大兴土木、营造寺院丛林。” 方巾文士彷佛自来熟颇有兴致地侃侃而谈道:“如你这少年人一般那高僧亦是今日到京却不入城而是宣称要绕城一周为卧佛寻一最后落脚之地。” 他指了指周遭车马行人:“这些人都是走在前头为高僧开道护法的唔单纯想看热闹的也不少。” 刘屠狗听着不知怎的就忆起了当日天门山下被滔天河水吞噬的十数个和尚和数以千计的百姓据鲁绝哀所言那些人想要在天门山雕刻一尊大佛镇压水蛟……嘿这些佛门中人行事当真让人无话可说。 他突然道:“那不知先生是来做什么的?您瞧瞧车前那几个骑白马的游侠儿再瞅瞅车右那个走路颤巍巍、虎口生厚茧的卖菜老农还有车后那十几个推小车贩枣子的货郎这么多高手一起来陪您看热闹?” 方巾文士闻言哈哈大笑继而摇头道:“些许热闹有什么可看我是来看人的凡夫俗子徒羡佛法我却知那位于县尊才是真正的超拔人物还因为被人所妒险些英年早逝!” 说罢他又目露奇光:“至于小兄弟你嘛却是今日的意外之喜了可谓不虚此行。” 此人倒也奇怪对敖莽都敢直呼其名提及新到任的长安县令却敬称其于县尊。 恰在此时队伍后方忽有人大喊:“高僧和佛车已停住脚了大伙莫要往前走了!” 人群大哗大多数人连忙转身回返纷纷扰扰呼喝道:“不是说要绕城一圈么怎的才半圈就选定了?” 又不乏有人高呼回应:“聒噪什么高僧自有道理选定了便是选定了我等快去参拜要紧!” 混乱之中唯独方才刘屠狗点出的诸人不为所动牢牢护着方巾文士所驾的牛车逆流前行。 “不去看看?” 方巾文士摇摇头:“人已看过了我又不拜佛。” 刘屠狗点点头站起身自牛车上一跃而下回身抱拳道:“多谢先生为我解惑俺是俗人就爱瞧个热闹这就告辞了!” 方巾文士也不回头摆摆手道:“你且去吧日后自有相见之日。” 见状刘屠狗只是无声一笑极为洒脱地扭头就走并没趁机询问对方的身份名姓。 他选择招惹这个中年文士亦不过是见其不似寻常人物一时兴起罢了心中可并无结交之意。 “嘿二爷我此番入京无论愿与不愿都要搅动风雨到时自然无人不识未必便比那所谓的高僧差了。自有相见之日么?却不知下次相见会是何等情形想想便觉有趣。” 折返的人潮中黑衣少年迈步前行。 他的周遭很快变得空空荡荡所有车马行人都有意无意地避让了开仿佛那并不是一个看似柔弱的少年郎而是一块足以让任何舟船倾覆的危险礁石。 ************* (感谢天空之城2008900、邯郸道醒悟黄粱梦、独眼大莽、遐迩xiaer、古天墓、月下寻嘉兴、独孤感觉、问天啸等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五十九章 佛性深重 京兆府是大周都城人口众多即便在城墙之外官道左近依旧星罗棋布着许多自发形成的市集小镇稍远处才是农田之类的乡间原野往日除了劳作的农人很少有外人经过。 然而今日却有些不同一条不起眼的田间土路上正有一个身穿白色粗布衲衣、脚踩芒鞋的年轻僧人在踽踽独行。 僧人身后不远处浩荡人潮正自停满车马的官道滚滚而下在一位着绿色官袍的中年人及一位同样衲衣芒鞋打扮的老和尚率领下遥遥跟随俱都神情肃穆。 不为别的只因这年轻僧人双肩之上赫然背了一尊沉重而庞大的石质卧佛其重何止千钧! 年轻僧人走得极稳亦极缓慢每一步都深深陷入脚下泥土在小路上踩出一连串触目惊心的脚印偶尔脚下土中有石块同样会被踩得粉碎。 他身后众人亦步亦趋跟着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脚印离得较近有幸目睹之人无不面露敬畏虔诚之色。 土路尽头是一片硕果累累的桃林。 年轻僧人行到中途忽地停下竟而不再迈步人群便也跟着停下。 他似是思忖片刻终于缓缓转身、下蹲将肩上石佛轻轻置于地上。 饶是如此依旧是轰隆一声仿佛地动。 中年官员和老僧立刻迈步迎上。 这绿袍官员三十出头面容清癯有文气唯独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 “十二大师缘何不走了?” 被称作“十二大师”的年轻僧人长相极普通五官分开来看并不见得好然而不知怎的这些平凡的眉眼合在一处便叫人觉得很是顺眼甚至心生亲近敬仰加之那泛着暖玉之色的淡黄肌肤任谁见了都觉其仪容脱俗有佛气仿佛皎皎如中天之月洁洁如池中之莲。 他闻言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小僧力竭矣便请我佛落于此处吧。” 老和尚望了一眼就在不远处的桃林愕然道:“师叔祖此处风水似乎不佳?” 年轻僧人目视老僧语气平淡中蕴含肃穆之意:“通诚我佛何名?” 老僧连忙低头:“我佛乃西宙殊胜佛土广法世尊、自来佛主。” “既名自来何处不可来何地不可驻?” 老僧闻言面露惭色双掌合十恭敬道:“谨遵教诲!” 中年官员抚掌而笑:“和尚佛法精深于某亦获益多矣!” 他笑罢回身朗声道:“十二大师今日请佛至此乃是一大盛事本官新任长安令于获麟特征买左近地产以供养之凡原有地主可持地契至官衙必以市价偿之连同方才被众人践踏之庄稼田亩一概赔付不使百姓受损。” 话音才落人群中立刻有豪商模样的人应声道:“大人何需如此我等皆愿出资为大师修筑庙宇区区田资供奉又何足挂齿。” 此语一出众人俱都应和。 于获麟含笑点头回身向十二和尚拱手道:“于某今日履新事务尚繁这便告辞了他日有暇自当再叙。” 年轻僧人躬身道:“施主慢走小僧少陪了。” 于获麟微微颔首才回身迈出几步忽听人群后方喧哗声起循声而望正有一支银甲马队奔腾而来。 当先纵马之人一面挥鞭驱赶挡路之人一面喝道:“兰陵王驾在此诸人退避!” 众人一惊纷纷低头走避。 如今京中风头最盛者可不就是这位据说深入云州十万大山扫荡妖蛮、斩首无数的兰陵殿下? 银甲马队劈波斩浪眨眼便到近前幸而众人本就因为十二和尚的脚印而刻意避开了土路倒也没伤到人。 于获麟一愣连忙止步避于道侧整理了一遍衣冠随即躬身一揖到地:“臣长安令于获麟参见王上!” 其余小民俱都跪伏。 银甲马队同样勒马停下两侧排开露出居中两骑。 为首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银冠少年身材修长矫健并未着甲穿一身月白色锦袍腰悬一柄形制朴拙的青铜古剑抓握缰绳的手沉稳有力。 他脸上棱角鲜明眉峰斜飞如剑眼角与唇线有着刀削般深沉的轮廓瞧上去格外狭长虽与俊美无缘但胜在棱角鲜明显得刚毅果决。 另一骑落后一个马头身着普通的大周骑军皮甲与赤红军袍同样极为年轻俊朗似乎还带着些许狄人血统背上负着一柄银弓弓身形如二龙抢珠华丽非常马侧箭筒内密密麻麻的铁箭之中放有三支极醒目的金箭。 银冠少年看向于获麟声音清朗而沉稳:“于卿免礼。” “谢王上!” 于获麟直起身依旧拱手为礼:“王上纵马城郊有惊扰百姓之嫌若被言官弹劾恐于王上清誉有损。” “大胆!”银甲亲卫中立刻有人斥道噌的一声鞘中刀已抽出小半。 于获麟眸光清正坚毅毫无畏惧之色。 “休得放肆!” 银冠少年面容一肃在马上郑重拱手:“于卿是直臣孤王受教了。” 说罢他这才看向十二和尚和他身后卧佛嘴角露出一个略带阴冷的笑容似玩味又似讥诮:“说到言官和尚背佛入京一路上声势浩大为了消弭朝堂上的反对之声乃至让谷神殿松口点头敖公可谓煞费苦心连带着孤王亦有些好奇今日特来一观。” 十二和尚轻轻上前一步礼敬道:“素闻王上乃神人降世今日来此正是与我佛有缘。” “故弄玄虚!” 兰陵王身侧那名银弓武士哂笑道:“王上末将还以为是何等高人原来只是个灵感境的贼秃从官道上将这劳什子佛像卸了车一口气背了这几十步看似神力惊人实则是用了搏命的法门。此刻这和尚已然内伤沉重若是方才真把石佛背到那片桃林只怕立刻便要一命呜呼了。” 银冠少年闻言哑然失笑摇头道:“季奴啊你这张嘴还真是……” 他又看向十二和尚:“和尚勿怪我的属下并无恶意他呀惯于与人为恶腹中虽有锦绣之曲却只肯奏与山川听。” 闻言十二和尚轻声叹息:“我观这位施主气质特异虽未修炼《谷神经》却应是红衣护殿武士出身你我虽非一教却也不该对神灵如此不敬。” 铿! 银弓武士眉毛一跳背上弓弦无人自鸣发出一道铿锵之音:“狄某做红衣时心魂尽归神座身躯奉为牺牲如今侍奉王上同样只知效死二字而已。” 他指着和尚身后石佛冷笑道:“无论何等教门造像自然华美庄严典籍也是深邃高妙却都不过是愚~民的玩意儿哪里能代表神灵之至高狄某此生绝不会拜倒于木偶石胎之下!” 十二和尚摇摇头:“施主所言差矣我佛门从未有愚~民之举且在小僧看来神灵亦非至高。” 他亦回身指了指石佛:“便如我佛我请他来他便只能来。” 十二和尚复又双手合十向四方百姓郑重行礼:“我未请百姓而百姓自来未请王上而王上亦至非是为我佛而是诸位心中自有因缘佛性。” 他低眉道:“可堪敬畏的永远不是神灵而是造就他的众生。” 此语一出满场皆寂静。 兰陵王沉默良久复又开口道:“和尚所言乍听来离经叛道细细思之却是正理。既然我等俱是因缘自来者你且说说在场众人之中哪个因缘最重、佛性最深?” 十二和尚抬起头朝一个方向望去。 此刻众人仍是跪伏在地却都忍不住扭头朝十二和尚所望之地看去。 兰陵王也自看去就见侧后方稍远处有个黑衣负刀少年正独立于人群中并不曾跪拜。 他看了那少年片刻忽地一笑其中意味难明。 黑衣负刀少年朝兰陵王咧嘴一笑好奇问道:“王上为何发笑?和尚说在下因缘最重、佛性最深难道不对?” “你身上因缘佛性如何本王看不出来。” 兰陵王摇摇头正色道:“然我观兄台立于众人之中如猛虎卧鸡群故而发笑!” ************* (感谢天空之城2008900、月下寻嘉兴、邯郸道醒悟黄粱梦、屠狗小说吧务、su1319等诸位道友的打赏!) (起点之前屏蔽的章节已解封可以正常阅读了。) 正文 第六十章 气吞长河 “哦?王上谬赞了。” 刘屠狗闻言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道:“且不说王上身旁这位背银弓的雄壮武士就说王上麾下的燕铁衣老将军定襄一战中单骑冲阵、斩首八百征讨十万大山更是老当益壮、雄姿不减当年堪称世之猛虎。区区在下又何足挂齿。” 刘屠狗嘴上虽是这样说心中却涌动起极致的喜悦。 不为别的当日他在兰陵西市亲眼目睹兰陵王煊赫车驾又被燕铁衣豪言所感不愿终老田园与草木同朽这才毅然离家求道可以说若无兰陵王与燕铁衣便无今日的黑鸦校尉。 昔日命贱如草的狗屠子此刻却能与兰陵王这等天潢贵胄对面而谈得其重视称赞世事之奇诡莫过于此。 想到此处刘屠狗禁不住看了一眼十二和尚心道此人倒是有些道行所谓因缘佛性二爷在此遇到兰陵王便是因缘师从禅门野狐自当有佛性。 十二和尚面对刘屠狗别有深意的目光只是坦然一笑温润纯净如莲花。 兰陵王目光闪动:“兄台似乎识得燕老将军?” 征讨十万大山倒还罢了然而因湘戾王叛乱而起的定襄之战距今已近二百载若非有心人如何还能记得燕铁衣其人其事? 刘屠狗也不避讳点点头道:“有过一面之缘。” 兰陵王微微颔首:“既是故人兄台何日有暇可来王府一叙。小王与燕老将军最喜结交豪杰之士自当扫榻相迎。” 他说罢也不待刘屠狗答应又朝十二和尚点头致意随即扭转马头奔驰而去一众银甲紧随其后。 银弓武士落在最后深深看了刘屠狗一眼傲然道:“兄台既得殿下青眼他日相见狄季奴自当请教一二!” 他说罢这才纵马追赶兰陵王而去。 刘屠狗咧嘴一笑最后瞧了一眼掀起一路烟尘的兰陵马队心道到底是皇族骨子里是极高傲的即便是礼贤下士仍不免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好在性情爽利毫不拖泥带水倒也并不令人生厌。 只不过就连当日的狗屠子都没有答应燕铁衣从军杀贼的邀请更何况今日的黑鸦校尉? 二爷此生何曾稍弱于人! 刘屠狗迈步走向十二和尚中途经过于获麟身侧时突然出手轻轻一掌拍在对方后背口中轻笑道:“是以精血滋养了飞剑一类的兵刃?于大人当真舍得。” 于获麟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血色身躯晃了晃张嘴吐出一口浊气连忙施礼道:“方才一时不察竟致气血倒行逆施多谢阁下援手!” 十二和尚见状朝于获麟投来一个问询的目光见对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神情顿时有些凝重起来。 刘屠狗不以为意他修行屠灭锻兵术对类似法门的感应极为敏锐对这位长安令的境况自是一目了然顺手解了对方险些走火入魔的危局继而向十二和尚径直问道:“和尚如何看出我的因缘佛性?” 十二和尚回过神来:“施主虽返璞归真、气息尽敛但在小僧心眼之中却是血光盈身、杀孽绕体然而竟能做到周身无漏、不惹分毫可见心田洁净、佛性深植当是习有忿怒明王一脉的功法。” 刘屠狗听罢心中一动:“哦?《破戒刀》、《同归步》之类的法门倒也学过一些。” 十二和尚闻言立刻以左手托右掌置于胸口右手大小拇指相扣成环食指、中指、无名指竖起指天恭敬问道:“善哉!小僧伽蓝寺莲花峰法十二不知师兄是大悲丛林哪位佛主座前护法?” 刘屠狗见状一愣连忙摇头道:“和尚怕是认错人了在下从未听闻过什么大悲丛林。” 法十二也是一怔见刘屠狗神情不似作伪立刻收了法印皱起眉头有些迟疑地道:“该是小僧想差了敢问施主名讳?” “诏狱黑鸦校尉刘屠狗。” 听对方提及“诏狱”二字法十二微微动容脸上狐疑之色更盛:“哦?不知刘校尉跟镇狱侯怎么称呼?” 听到此处刘屠狗心中亦不免泛起嘀咕当下出言反问道:“黑鸦卫是镇狱侯亲军刘某自然称呼侯爷为君上、君侯难不成还有别的称呼?” 法十二闻言摇摇头又恢复了先前淡定从容模样颇有些释然地笑道:“本该如此!小僧只道施主仅凭《破戒刀》、《同归步》这等寻常护教杀道法门便修到如此高深境界必是大悲丛林的师兄无疑却是想差了。是了金刚怒目、菩萨低眉佛法本无高下之别缘法果报就更是如此。” 见十二和尚说得越发云山雾罩刘屠狗便有些不耐烦了亦懒得再刨根问底当下不喜道:“罢了罢了认错人便是认错人你这和尚忒不爽利言语无味之极这便没什么好谈的了。” 法十二听了也不恼恭敬行礼道:“施主有暇可来此处共论佛法小僧自当煮茶以待。” 刘屠狗立刻大摇其头才要开口拒绝整个人忽地一滞随即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那浩荡青冥。 紧接着法十二和于获麟亦是心有所感齐齐望天。 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忽有一道长达千丈、璀璨无匹的刀气长河奔涌而来自九天倾泻而下瞬间冲散了天空中大片大片的云朵径直向着卧佛处砸落壮阔凶威宛如天倾。 随着长河砸落整个天地似都在无声颤动刀气未至已是风压如山在场众人脚下泥土中的细沙被吹得一干二净竟如石面一般硬实光洁。 每个人心中都升起了一股绝大的危机感惶惶如困兽却被从天而降的巨力压迫别说起身走避便连眨眼都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等死。 恍惚中一个苍老而愤怒的声音隐隐传来:“上回看在妙珠老贼秃面上饶你不死不好好蜗居江南、谋划器主北来京师也就罢了方才神器竟而异动你护持不力便是该死!” 这声音直入众人心底明明话语中字句不少却只在一闪念间就让众人明晰其中含义又是一闪念间便又忘却彷佛从未听闻端得是极为奇妙。 刘屠狗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 这刀气长河之中蕴含一股打破万古青天的绝强意志他对此极为熟悉甚至自身融汇百家的刀意之中同样吸纳了部分。 这苍老愤怒、蛮横霸道的声音他同样极为熟悉简直刻骨铭心。 那是万古刀意! 摧破天门山、斩却善恶心的万古刀意! 那是鲁绝哀! 谪仙帖秉笔执事、飞仙观主鲁绝哀! 刀气长河一现京师四面八方立刻升腾起数十上百道骇人气机落在宗师眼中或为精气狼烟或为气运金柱或呈现种种兵刃器物乃至神魔异象搅得方圆百里灵气混乱、天象骤变。 然而这些气机只留存了片刻待感应到那刀气长河之上波及八方的神通之力便纷纷龟缩隐匿眨眼不见了踪影。 除此之外似有数道隐隐不弱于刀气长河的气机护住京师其玄妙巍峨非宗师可以窥探却并未显化只是作壁上观。 至于神通以下唯有其中气机最盛者依旧留存那是北郊外某处山中的一道漆黑刀气伴随着狂风与松涛呼啸之声翻翻滚滚冲天而起犹如熏天黑焰由灵气幻化而出的猿魔冤鬼在绕焰而舞。 漆黑刀气之下显而易见是一位距离神通境界仅仅一步之遥甚至更近的强手奈何此人同样选择了袖手旁观。 法十二不由苦笑方才背佛时已受了内伤再无法如当日靖安城外那般用出搏命法门以死相拼了。 更何况大神通者的怒火唯有大神通者才能禁受即便头顶砸落的只是一道如无源之水的刀气。 在江南时还好如今身处中原京师待远在莲花峰上鞭长莫及的恩师有感早已是迟了。 他十分歉然地看了一眼于获麟那飞仙观主口口声声要护持神器可只看这道刀气长河不留一丝余地的凶威便知对方丝毫并未将于获麟这个神器半主的性命放在心上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成想抵达京师之日竟是命绝之时。 “于施主且宽心小僧拼着性命不要也定护你周全!” 法十二又看向被殃及池鱼的刘屠狗正要告罪一声却见这个黑衣少年竟早已是抽刀在手。 “嘿当日未曾拔刀一直引以为憾今日来的不过是道刀气焉能再容你杀戮无辜!”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刘屠狗黑袍挥展拔地而起! 远方万柳庄小院之中碧眼书生走出小楼轻轻叹息一声:“这师徒俩……真是不让人省心呐。” 天狱山上火光熊熊青衣鬼卒首领谢山客面色阴沉、面南而坐膝前镇狱鬼头刀悬空而立漆黑刀气将整座山峰乃至天地尽数笼罩。 晏浮生自他身侧站起身上淡淡灵光逼开漆黑刀气端着酒杯怔怔出神。 同样是郊外某处山中白衣红裙、腰佩双刀的少女站在鬼面金眼狰的黑色独角上以手搭在额头上极目远眺嘴角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笑意。 官道上驾着牛车的中年文士只扭头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低头冷笑一声:“以武犯禁此辈当诛!” 同样是官道上脸圆如饼、肤黑如炭的赫连明河将最后一名银甲护卫斩杀望着兰陵王狼狈逃向城门的背影脸上露出可惜之色对狄季奴那支引而不发的利箭则是不屑一顾。 他拄刀而立回头看向那道刀气长河不满地咕哝道:“师父呦您老人家可真会挑时候这下倒好暴露在全城高手的眼皮子底下那位也不好再装聋作哑这可让我怎么报仇?” 下一刻他的目光便被一个冲天而起的黑色身影吸引。 “嗯?是他!” 在赫连明河的注视下那道在刀气长河之下显得微不足道的黑色身影一头撞入河中激起滔天巨浪! 一百丈、二百丈、三百丈……一千丈! 京师内外的高手乃至百姓都被吸引望着那道黑色身影硬生生将刀气长河撞得粉碎、染成赤红! 天地失声、万人屏息。 尚未至营的黑鸦们返身疾驰马蹄如雷。 黑色身影立在半空忽地仰天长啸骤然起大风。 碎成一片湖泊的刀气如风卷残云、如归鸟投林纷纷涌向黑色身影继而被其张口吞入腹中。 鲸吞之声响彻百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刘屠狗回过神来已是浑身浴血。 他忍着裂体之痛举目四望但见长空澄澈天地为之一清。 当下刘屠狗咧嘴一笑暗道侥幸:“若非对万古刀意早有领悟这才如吞窦红莲刀气一般勉强将鲁绝哀的刀意与刀气分离处置只怕早就身死道消。饶是如此也只剩半条命了。” 暗暗体察过心湖与气海见没有殒身之危他心神一松立刻昏了过去身躯朝着下方急急坠落得脱大难的众人纷纷惊呼。 “我佛慈悲!” 法十二挥臂画圆凌空画出一轮皎洁明月向上升腾而起托住了刘屠狗。 刘屠狗身躯被月轮笼罩徐徐下降宛如神人降世。 于获麟目视法十二见对方微笑点头这才放下心来赞叹道:“前人有诗云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又云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正合今日所见。天崩地裂而我自当之一饮而江河水尽壮哉!” 如果说金城之战虽功勋卓著而百姓不闻那么这一日黑鸦校尉刘屠狗身未入京师而名已哄传天下。 ********* (四千字的大章算是周末晚来的福利吧感谢邯郸道醒悟黄粱梦、ockt两位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六十一章 盖棺定论 大周京师乃天下巨郭京兆府城内外人烟俱稠密号称琳琅百万户也难怪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位比郡守。 城内素有东富西贵之说但凡权贵宅邸大都扎堆于天子禁城西南一带的簪缨、叠笏二坊其中尤以一条将二坊分隔开来的一品斜街为最。 这条斜街名声极大非但史册上曾有“五门出七侯对面皆宰执非大名高姓、衣朱着紫者不可居之”一类的溢美之词在京师百姓的市井逸闻之中更是屡被提及。 世代居住在天子脚下的老人们都知道二百年前这斜街上最为煊赫的一座王府门前曾立有一块刻着“文官下轿武将下马”字样的高大石碑乃先皇手书钦赐后来那家王爷犯了事被抄家灭族才又下旨褫夺了去此后再无人能享此殊荣即便天子要给做臣子的也会坚辞不受。 最为京师百姓津津乐道的是据说那座王府在空了十年后才被赐予一位朝堂新贵待这位喜忧参半的新贵到府一看才发现整座府邸已被修缮一新唯独当年石碑基座处留下的大坑仍在。这位炙手可热的新贵揣摩上意当即说正要日日见此、引以为戒之后历代主人沿袭旧例非但不敢擅自填上还年年着专人修整碑坑便一直留了下来。 午后日头正毒斜街上车马稀疏。 一个容貌俊逸、青衣长剑的年轻人蹲在碑坑边上低头瞧向坑内脸上带着单纯而温煦的笑意就像一个孩子发现了某种新奇而有趣的事物。 过了许久他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迈着散淡而疏懒的步子踱到府门前。 年轻人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牌匾不知怎的他嘴角翘起的弧度忽然变得有些阴冷透出几分纯净与晦暗交织的诡异气息。 门房和侍卫笑得谦恭显然是认识这个年轻人赶紧让开了道路。 年轻人点点头自侧门迈步而入极为熟门熟路地穿廊过屋最终止步于一处掩映在浓密绿荫下的厅堂前。 厅堂周遭皆是日久年深、伞盖遮天的古树堂前亦有匾额却无字两侧柱上有楹联一副写的是“人心似铁千人恨万人惧方称我意;天意如炉蒸不烂煮不透能奈我何。” 楹联的漆面崭新鲜亮应是挂上的时日未久年轻人见了便笑:“好好的缘何做此激愤之语?传了出去可不大好。” “哼老夫发发牢骚也不行?” 年轻人循声望去就见堂侧不远一处浓荫下相对着铺了两张软席软席上放着案几其上摆着香炉、典籍、瓜果之类。 其中一张软席上无人另一张软席的案几之后则横卧了一个中年方巾文士虽说相貌普通顾盼之间却自有威严气度。倘刘屠狗见了定会认出此人正是当日在京师北郊有过一面之缘由许多高手护卫环绕、驾牛车指点江山的那人。 青衣长剑的俊逸年轻人躬身施礼:“郑殊道见过敖公。” 中年文士先是拿眼没好气地横了年轻人一眼又指了指那张无人就坐的软席这才爽朗笑道:“正是百无聊赖之时便有英才登门莽之幸也。” 此人赫然是当朝权臣、执政敖莽! 郑殊道也不推辞坦然就坐也笑道:“敖公面前殊道岂敢妄称英才?既是如此缘何那匾上无字?若殊道记得不差此堂原本唤作‘春雷堂’罢?” 敖莽微微起身斜了一眼无字匾额随意道:“堂中已无春雷剑自然亦无春雷堂。至于新堂何名且待敖某盖棺定论那日。” “当日辞别敖公后远赴甘州后又被家师传召回了西湖一趟竟是经年未曾前来拜见了。方才瞧了眼那府门外碑坑仿佛其中仍有冤魂嚎哭传出遥想武成王当年速起速败之事不胜唏嘘感叹。幸而敖公尚在且风采更胜往昔胜过武成王多矣想来这堂名是要一直空下去了。” 敖莽闻言哈哈大笑:“独你一言一行皆是剑走偏锋却每每深得我心!然莽何德何能焉能与武成王相提并论?位极人臣者的盖棺定论其实不在于生前如何显赫而是要看死后还能被多少人惦记。忠臣万人唾骂什么时候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了才是真的死得其所奸佞万古流芳入庙受享香火成神才称得上欺世盗名。” 他拍了拍大腿嘿然道:“今时之敖莽只能算个权臣不及戚鼎多矣身后名声如何那是你等后辈的事儿了与我何干?” 郑殊道在席上欠身正色道:“敖公豁达殊道感佩。此番甘州之行殊道擅作主张以敖公名义与公西氏结盟与宋先生亦多有冲突狂悖之处正要请罪!” 敖莽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能得公西氏为援正是奇功一件又何罪之有?你父想必有些恼怒我已给吏部打了招呼不致影响政绩考评让他安心便是。至于宋渔处事虽果决奈何格局终究是小了些……” 他顿了顿又问道:“公西小白此人如何?” “殊道代家父谢过敖公。” 郑殊道先是起身行礼致谢复又坐下知道此刻是谈及正事肃容答道:“此人先前色中饿鬼和败家子的做派倒也不全是装出来的算是个性情中人但绝不是无谋冲动之辈今次因为误信友人吃了大亏终于展露獠牙能服众、知权衡、有决断南下北上俱都杀得人头滚滚称得上雄毅果决若得天时公西氏称霸西戎的夙愿说不定就要在他的手中实现。” 敖莽点点头:“能得你盛赞可见的确是个人才我已表奏天子拜其父为落霞将军他不日就要代父入京谢恩到时我会亲自见一见。你既回了趟甘州想必也去了青屏山鹿元神这个山主实在名不副实却不知他老父可还在世?” 郑殊道摇摇头:“殊道连鹿元神都未见到鹿公是生是死更是不知家师的意思大神通者寿数极长一日不能确认江湖传言便不足为信。” 敖莽“哦”了一声忽朝郑殊道背上长剑看了一眼笑道:“许久不见此剑。” 郑殊道会意反手将背上长剑抽出放于身前案几之上:“敖公将春雷赠我春雷堂因此不存却是殊道的罪过了。” 这是一把断剑泛青的剑身上刻有玄奥的雷符只可惜已经模糊不全剑锋也是暗淡无光看上去毫不起眼。 敖莽以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轻吟道:“万里乘风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当日我说这上古春雷法剑便如枯枝朽断而新芽未发当付之一炬从劫灰中见生机不如改名劫灰……” 郑殊道恭敬道:“殊道游历天下所见果如敖公所言尽皆腐朽不堪愈发体悟劫灰真意剑道又有精进此次回剑宫家师亦是欣喜不已说敖公虽不习剑却是能得此中三味者几近于道。” 敖莽失笑道:“是你悟性过人非我之功也哪里当得百里宫主一赞。对了听说尊师收了一位关门弟子曾一剑摧破天门第二峰立天台山、开二龙峡江湖上尊为剑王?” 郑殊道闻言面色微变又很快收敛:“裴师弟厚积薄发日后成就当在我之上。只是他沉醉剑道甘州之行后便回了西湖潜修一两年内怕是不会再履江湖了。” 敖莽见状心下了然便不再提及此事:“说到春雷剑前些日子我才得到消息另外半截剑身在幽州朔方的刀匠世家曹氏手里之后被黑鸦校尉刘屠狗索了去作为铸刀之用了当真可惜了。” 郑殊道果然被这个消息转移了注意力:“刘屠狗?‘吞天病虎’这个名号我在入京路上已听了无数遍先是兰陵王将这个病怏怏的少年赞为猛虎随后其独自接下大神通者一击而不死竟还将神通刀气一口吞了可是确有其事?” 敖莽点点头:“当日我亲眼所见是谪仙帖秉笔执事、飞仙观主鲁绝哀出的手自不会有假只不过刘屠狗伤势极重至今未曾露面却也无死讯传出怕是仍在卧床养伤吧。” 郑殊道下意识按住劫灰剑剑身轻声道:“既是断剑重逢他日自当有个了结。” 敖莽抚掌笑道:“巧了说到了结此剑因果不小怕是还有人要找你了结。” 见郑殊道露出疑惑之色敖莽继续道:“你也知道春雷剑据说曾是一位天人剑仙的佩兵而那位剑仙出身上古青州练气士大宗门如今这个宗门已有传人出世虽及不上刘屠狗一举成名天下知却也声势不小。” 他说着将案几上一封书信拣出扔给郑殊道。 郑殊道抬手接过展开一看见上面无头无尾地写着:“暮春长公主门下客卿、北四州绿林盟主、海东帮帮主公孙龙广撒英雄帖自称上古青州练气大宗门谪仙帖后人欲以手中剑遍示天下一则重光道统再立门户二则报灭门冒名之仇三则寻回师门失落的典籍重宝。此人近日已携剑南下赴京沿途约战各州郡剑术宗师历九战而无一败绩青州飞剑术名动江湖。” 郑殊道看罢抬头皱眉道:“重立门户报仇雪恨也就罢了还要收回师门遗物那些东西大多散落于各大门阀手中这是要以一人敌天下啊何其不智。在殊道看来他可未必到得了京师。” 敖莽却摇头笑容中带了些讥讽的意味儿:“鲁绝哀不开口谁敢越俎代庖?那老狗最是个不讲理不要脸的。换做别的大神通者绝做不出在京师左近众目睽睽之下杀人泄私愤的事情来。依我看即便他不亲自下场以大欺小恐怕也早有谪仙帖的高手等在京师了。你别急着出手咱们呐就等着看戏吧。” 这位当朝执政絮絮叨叨对着郑殊道这个后辈大吐苦水:“最近京里着实不太平朝堂纷争不断边地烽烟四起公西氏图谋甘州与西戎形同造反兰陵王挟军功回京所图非小……这些也就罢了江湖上因为神通论道大会将至各大派传人频频出山行走那真是各显神通。嘿老不修鲁绝哀不许凿大佛镇水蛟伽蓝寺就来一出背佛北上你们西湖剑宫集天下剑士动静不小阴山那边儿勾连狄人更是闹腾得欢连带着湘戾王余孽这类牛鬼蛇神都纷纷冒头眼下就连三殿下府里都多了一个半截身子已入土的吃羊老鬼……若非如此吴碍也不会宁可惹人非议也坚持要征召三千骑入京了竟还收了个魔门女子当徒弟啧啧。” 敖莽活动了下身子盖棺定论道:“这天下呐要乱喽!” ********** (这章主要是帮大家理一下前文的脉络接下来就是各种风云际会龙争虎斗了之前的人物和伏笔都会用到。) (感谢紫菀银月、古天墓、我的松子呢?、邯郸道醒悟黄粱梦、书友151204100459168、月下寻嘉兴、卡当逐梦、遐迩xiaer、月墨迹、z1789057425、作死有道等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六十二章 道生万象,万象化魔 万籁俱寂、冷月高悬。 清辉之下寒露滋生夜气已是大凉显见得炎夏将终已有几分秋夜意象。 乡间小路上一辆装饰质朴、极不起眼的马车缓缓而行。 驾车的是一个中年人鹤背猿臂、身躯高大额头较常人而言略显隆起仿佛生了角双目炯炯有神几要放出光来。 他身穿一件极普通的褐色长衫背了一柄长剑材质寻常的木头剑鞘毫无雕饰剑柄以寻常青色麻绳缠绕褪色严重。 小路的尽头是一座被大片农田桑林环绕的独立庄园。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规模不小却不见灯火亦无鸡犬人声传来。 驾车人微微皱眉抬臂抖动缰绳加快了速度。 马车很快到达庄园正门前大门洞开门内自门槛处直至影壁下层层叠叠倒毙着大片尸体地面红得发黑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门槛之外的台阶上一个白衣束发的少年盘膝而坐身上纤尘不染与门后景象格格不入。 听到声响白衣少年抬起头来眸子中无悲无喜只余令人遍体生寒的透骨冷漠。 他开口道:“公孙龙?” 驾车人勒马停下车没有作答而是沉沉叹息一声伤感道:“此间主人与我为友平素乐善好施、广交豪杰是江湖闻名的义士不想祸从天降阖家蒙此大难。” 白衣少年无动于衷自顾自道:“有人告诉我此处是海东帮分舵你定会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与谪仙帖的恩怨吴二三接下了。” 公孙龙目光一凝越发明亮不可逼视:“怪不得能在此守株待兔我听说过你小小年纪纵有血仇已然报了缘何动辄屠族、嗜杀至此?你接下了?鲁绝哀是你何人?” 吴二三决然起身开声如切冰断雪:“我登门时已明言出门者死。他们愿死我又何惜一剑?公孙龙拔剑罢!” 他这一起身正好将被他身躯挡住的一具尸体露了出来。 这是离着门口最近的一具差一点儿就能冲到门外尸体披头散发、双膝俱断死前似是心有不甘虽已匍匐在地仍是拼命以左手撑住门槛头颅努力抬起双目瞪得滚圆同时右臂奋力前伸五指徒劳地抓向前方。 这是真正的死不瞑目。 死者的右臂其实已经探出门外却也因此被一剑斩断仍旧保持前伸姿态的右大臂留在了门内小臂连同手掌则落在门外徒留下一道凄艳的血色界线。 公孙龙见状面露悲色却又有些如释重负:“自古艰难唯一死你既这样说想来庄中人死得有限。嘿英雄死尽鼠辈偷生如何不叫人愤懑郁结!只盼苟活者中能有一二人知恩图报使我这老友不致绝后。” 语声隆隆说到最后一句时已是响彻全庄。 他的目光自死者身上移开再次投注到吴二三年轻却冷漠如冰的面容上。 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被一个死人从背后逼视尤其那只断掌的指尖几乎触碰到他的身躯竟能坦然而坐毫无不适之意心性之酷烈坚忍着实令人侧目。 “可否将这一战缓上几日地点放在京师?我胜了宗门重立有望你胜了正好如那刘屠狗一般名满天下。须知古来多少草莽豪杰满腹才情志向却至死不曾留下名姓岂不令人扼腕怅惘!” 吴二三沉默不语。 不语剑魔今夜已说了太多的话。 公孙龙见状再不犹豫伸手向后一探慨然拔剑道:“也罢世间处处刀俎众生皆是鱼肉。却不知你我二人谁又将暴尸在这片月光之下?” 长剑斑驳明亮处欺霜赛雪晦暗处竟又锈迹斑斑。 无论公孙龙言语中是以名利诱之还是以决死之意恫吓吴二三似是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他同样拔剑在手周身腾起一层不祥的赤光头顶虚空更是现出一朵形体变幻不定的妖异血云仿佛其中孕育了什么凶戾之物。 一时间杀戮寂灭之意大盛。 盛名之下无虚士见吴二三甫一出手便动用了宗师气象公孙龙的面色立刻凝重起来死死盯住对方掌中铁剑。 那柄铁剑质地平凡无奇却有两条猩红血线在蜿蜒游走不语剑魔“剑上飞红线、中着无幸理”的名声虽还未远及北地但作为北四州绿林盟主的公孙龙自然早有耳闻。 他双手环握剑柄竖剑指天剑尖齐眉猿臂向前伸出行了抱拳一礼兀地吐气开声:“杀!” 话音未落公孙龙已换做单手握剑手腕猛地一抖剑尖前指一剑刺向吴二三眉心。 行礼、出剑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 这一刺并不如何迅猛亦无剑意、无剑光、无剑气、无气象却于刚劲雄浑之中透出高古朴拙之意韵味悠长令人见之忘俗。 月光洒在斑驳长剑之上不知何故竟是晦暗难明。 吴二三心有所感抬头望天恰见乌云遮月一片朦胧。 瑟瑟风起似有雨水将至。 电光火石之间公孙龙见吴二三犹有余暇抬头望月非但不见欣喜面色反而更加凝重几分。 果不其然下一个瞬间不语剑魔仗之屠戮江湖的赤螭剑横空出世自下而上斜刺而出剑尖准确点在公孙龙斑驳长剑的剑尖处。 两剑相交寂寂无声。 公孙龙后退一步横剑身前斑驳长剑上铁屑簌簌而落已是多了一条细长的剑痕。 少年剑魔仍是站在原地眉心处却悄无声息沁出一滴殷红血珠晶莹剔透、赤光闪烁圆滚滚地自他的额头与脸颊滑落却诡异地没有留下血线尽数滴落在尘埃。 随着血珠落地的还有漫天的缠绵雨丝。 细雨中土腥气与血腥气混杂升腾。 吴二三收回望月的视线抬手按了按眉心终于再次开口:“杀气?” 公孙龙心中警兆大起面上却是不动神色:“在下平素最喜《大将军舞剑歌》吟诵良久犹自不足曾做剑舞应和之竟而有益于剑道这一剑便唤做‘杀气如云降作雨’。” 他忽又摇摇头自嘲道:“公孙龙区区绿林匪首与武成王功业相隔何止万里即便在你面前亦有自取其辱之嫌不语剑魔‘冤冤相报一剑了’的赫赫杀气果然名不虚传。” 吴二三摇摇头也不作评价抬手便是一刺同样刺向公孙龙眉心。 这一剑迅猛绝伦韵味与公孙龙方才一剑毫无相似之处天地间的雨丝却陡然密集了十倍头顶血云猛地崩散亦化作无数血红色的水滴融入雨丝铺天盖地笼罩向公孙龙。 杀气如云降作雨! 方才吴二三正眼都未瞧上一眼只是接了公孙龙半剑竟已得了其中神髓三味! 公孙龙不惊反喜朗笑一声:“好!” 他深深屈膝复又弹起身躯欲拒还迎般一缩一放同时反手斜剑前撩剑锋切开无穷雨幕划出一道道曲折往返的线条剑尖直击吴二三手腕。 繁杂剑路落入少年剑魔眼帘似勾画出种种图案如高山、如江河、如鸟兽、如人物精细入微、极尽妍态。 “昂!” 雨幕中如闻龙啸一条水龙化形而出其鳞如血尽收吴二三血云为己用。 水龙血口之下公孙龙高声吟啸:“剑外山河应自许匣内蛟龙乘风去!” 下一刻两柄剑再度交击。 剑鸣声震耳欲聋! 吴二三闷哼一声赤螭剑光华大作。 两条红线般的赤螭离剑体而出迅速盘绕上水龙身躯合力一绞崩飞无数血色龙鳞。 血鳞乱舞复又如归鸟投林般融汇入两条赤螭。 两条赤螭的身躯迎风就长、迅速膨胀杀气盈沸全身血脉如江河奔流。 受此一激水龙再也维系不住形体怒啸一声轰然溃散。 漫天剑气雨丝向四方激射如铁弓劲弩齐发破空之声让人听得头皮发麻。 两条血螭立刻千疮百孔被夜风一吹重又散成一团血云飘回大小比之最初时已是大有不如。 庄园的院墙早已崩塌变作断壁残垣被夜雨浸湿的地面坑坑洼洼、面目全非。 良久剑分。 两人再度对面而立。 公孙龙衣襟染血洒然一笑。 “吾少时家贫流离市井中每每见富贵人家所居长巷深宅、楼阁朱户高墙内树老花繁、四季皆美常有丝竹管弦、莺声燕语传出心中便艳羡不已。” “后学剑术能吃苦、不畏死终得小成而渐有薄名奈何出身卑贱不见容于世家一怒杀人、仓皇亡命。” “一路上艰辛历尽、九死还生幸大道至公、天不亡我得以承道统、建帮会、称盟主终于横行北地。” “今寄迹青州海隅渐渐喜静厌动几近于枯槁虽未能弃一切声利纷华之染然终能见本心方知功名利禄、俱如尘土唯少年时一片赤诚意气最是难得……” 公孙龙不厌其烦娓娓道来身上渐渐腾起雄浑剑气覆压天地将风雨尽数逼开。 若非其中并无神通之力仅看其浩荡连绵、汹涌猛烈之势几不下于当日鲁绝哀的那道剑气长河。 “吴二三再接我一剑!” 虽无雨滴而剑气一卷、长龙复现随即散而为高山、为江河、为鸟兽、为人物非但如此但见高山上云气凝成雨露降下江河中水汽蒸为云霞腾起鸟兽吞吐灵气而成妖鬼之属男女习练剑术而剑气盈霄…… 一形发一声千形而千声天地乾坤俱全一剑出而万象生。 这绝不仅仅是将第二剑逆向使出其繁复程度与威力高出第二剑何止十倍且其中有未尽之意显然此剑远未完成。 少年剑魔在两次针锋相对的硬拼后同样受创周身被乱射的剑气雨丝割出数道血口虽都不深却血染白衣瞧上去极为凄惨唯独面色依旧冷漠如冰。 他前两剑或以攻为守、或悍然抢攻此刻面对这化生万物的一剑终于破天荒采取了守势。 他将赤螭剑在身前一横两条赤螭环绕身躯如封似闭隔绝内外。 公孙龙双眸中光华更盛飞彩凝辉更露出决绝之意。 他心意既定周身无匹剑气便如龙腾九天以无可阻挡之势呼啸着掠过吴二三头顶一头钻入那团妖异血云之中! 妖异血云骤然膨胀了十倍百倍将方圆数十丈尽数笼罩其中! 公孙龙收剑而立见吴二三口鼻溢血面露痛楚之色双目中却满是愕然迷惑不由淡淡一笑:“天地相合凝聚以降甘露。山河森列蒸腾而作云霞。飞虫鸟兽皆化而为鬼魅精光人道众生皆成而为神明英灵此谓之练气大道!吴二三你记好了我这一剑名‘道生万象’!” 他周身再无一丝剑气目中精芒亦是黯淡下来再不做声抬头看向血云。 此刻妖异血云宛如吃撑了正在不住翻滚波涛如怒有数次都膨胀到了崩散溃灭的边缘每每皆是极为惊险地硬撑了过去看上去骇人无比让人心中产生即将天地倾覆、万物寂灭的凶险警兆。 吴二三已是七窍流血面容却又复归沉静冷漠。 他寒声问道:“这一剑我接不下何不直斩我头?” 公孙龙此刻已是油尽灯枯比之普通人都不如站在那里却是渊渟岳峙宗师风范更胜先前。 “无他惜才而已。你以杀入道未尝不是练气未尝不是直指大道。更何况我并非一味助你若你撑不下一身通神的杀气杀意皆归我有我的万象剑气朝着神通境界更进一步这才有望挑战鲁绝哀。若你撑得下我无非一死而已你得我衣钵日后继承秉笔执事之位谪仙帖道统不绝亦是快事一件。” 吴二三立刻摇头:“我非谪仙帖传人更不知什么大道。世人皆可杀我只一剑去仅此而已。” 公孙龙愕然随即哈哈大笑些许将死之人的悲凉之气尽散:“不见道之人一片粗鄙蒙尘之心安能说出此快语?” 他面色一正肃容道:“既是如此若你今日得胜便是得了我谪仙帖道统传承鲁绝哀绝不能容你你又当如何自处?” 吴二三抬手抹去满脸的血水理所当然道:“恩情已报他若杀我我自杀他。” 公孙龙笑容欣慰才要说话忽然面色骤变深深看了吴二三一眼沉沉叹息道:“惜哉道阻且长!” 轰隆一声他整个人猛地炸成了一团血雾! 尸骨无存! 吴二三头顶妖异血云骤然回缩又恢复了先前大小继而仿佛受到了吸引如活物般向下深深一吸顷刻间便将公孙龙所化血雾摄取吸纳一空。 天地之间再无公孙龙其人痕迹。 经此异变妖异血云的赤色反倒浅淡了些微微显露其中影影绰绰的怪异形体时而类似人身时而又扭曲狰狞如鬼怪乃至种种不可名状之物时时变化、捉摸不定。 少年剑魔一屁股跌坐在地气息陡降如退潮手臂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赤螭剑。 他索性躺倒在地头颅恰好枕在那只断掌之上。 少年剑魔定定地看着头顶血云喃喃道:“喂你的‘道生万象’太花哨我不学。此刻我心中亦成了一剑便叫它‘万象化魔’罢不知你喜不喜欢?” ****************** (感谢书友141212210936263、邯郸道醒悟黄粱梦、无聊小豆丁、我的松子呢?、小林儿威武、曽经的伱、一身浮沉、▂**丝→宅男、瞎の子、屠狗小说吧务、起个昵称怎么那么难1等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心中大欲,九死不悔 冷月夜北方风雨骤至先有无匹杀气直冲霄汉后见万象剑气充塞天地星斗摇动、血色漫天之后除四方有数道气象升起朝血色所在汇聚而去之外万物复归于寂。 桃园之南佛殿未成石佛尚无片瓦栖身。 法十二叹息一声自石佛前起身双手合十面露悲悯:“此何人哉?练气几近于道身陨时竟致天地同悲、灵气哀鸣?” 他话音才落身后便有一人应答嗓音低沉淳厚引得虚空中灵气微微波动:“那是公孙龙可惜一身惊人艺业、满腔豪情奇志一夕间便烟消云散粉身碎骨于穷乡荒野。” 法十二一滞缓缓转身以他的境界竟不知身后何时站了一人。 这是个看不出确切年纪的男子肤白而红润容颜俊秀如青年一丝皱纹也无气息却是雄浑苍老双目深邃如藏虚空。 法十二只看了一眼就觉此人仪态惊人、不类凡俗单是站在那里便如巍峨大岳横亘古今、负载天地压得他呼吸不畅、心头沉重难言。 他连忙深吸一口气清心正意后抬眼细瞧才发觉眼前男子头顶无发颈上挂着一串翡翠念珠身上衣着分明就是僧袍样式。 只不过任谁见了恐怕都不会认为对方是僧人。 且不提此人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佛门慈悲气质反而更像是一个气焰熏天、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桀骜人物单看其身上所穿“僧袍”那竟是一件纹饰繁复而精致、雍容华贵已极的金丝彩袖紫蟒袍! 大周官制文官大学士以上、武职武侯以上位列超品方可着紫袍称为紫衣国士其中王爵以下非特旨加恩不得着蟒衣。 能着紫蟒袍者即便不是宗室亲王或异姓王也至少是极受天子信重的殿阁大学士或者封号武侯。 这等人物不但位尊手中权柄亦是极重远非寻常的勋爵可比而出家人能得此尊荣者周天之下唯一人。 寻常百姓官员或许不知但法十二出身极高恩师妙珠和尚乃神通境界的佛门大德自然知晓诸多秘辛。 当下法十二十指交缠复绽放捏了一个气息纯净的莲花法印躬身道:“殊胜白莲、妙珠座下法十二恭迎现在护法师叔、大悲黑莲圣驾。” 紫蟒袍僧人立刻摇头沉声道:“本座现已入世已不是大悲丛林现在佛主的座前护法小和尚莫要叫错了。” “是!” 法十二闻言收了法印从容直起身来复又合十一礼:“佛门伽蓝寺行走、小僧法十二见过镇狱侯。” 紫蟒袍僧人见状面露赞赏之色一身威压气势尽数收敛微笑道:“倒是个伶俐人儿你此番背佛北上虽然莽撞却也算是个有决断的可见没沾惹太多莲花峰上的迂阔之气。” 这位紫蟒袍僧人赫然便是镇狱侯吴碍! 此人乃是大神通者辈分既高、年岁也长手中更有诏狱稽查侦讯、生杀予夺的绝大权柄顾盼之间威势尽显偏偏这样的人物竟生得年轻俊美配上那袭煊赫逼人的金丝彩袖紫蟒袍更是相得益彰比之法十二的明月莲花相还要胜过一筹。 此刻仅仅是展颜一笑雄浑威严气度与风流蕴藉之态并存令人心折。 听到镇狱侯的调侃与夸赞法十二微微低头致意不卑不亢地问道:“侯爷可否告知那孕育杀胚魔胎者又是何人若是误入歧途日后只怕要生灵涂炭了。” 吴碍听了又笑摇摇头道:“还真是夸不得小和尚性命只在旦夕之间尚有余暇为他人担忧?” 法十二闻言亦是微笑当下再施一礼由衷致谢道:“既是侯爷亲至想必鲁前辈不会再与小僧为难。”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郑重道:“恩师曾言白莲一脉峰上修心见天地峰下修行敬众生。法十二此生自当身体力行九死不悔!” 这一刻下了莲花峰的小和尚温润如暖玉皎洁似月光与天上冷月交相辉映纵是吴碍在侧亦不能掩其光彩。 吴碍坦然受了法十二一礼轻哼一声道:“死了就是死了哪里来的九死?鲁绝哀的性情那是出了名的不要面皮惯于以大欺小。他既然好意思对你一个后辈出手即便一刀不成再来一刀也是不在话下。” 法十二讶然:“那为何当日只有一刀?” “有本座和你师妙珠在哪里能容他再出一刀?只是说来好笑他当日确实没有再出刀的意思缘由么倒不是真的忌惮我二人……” 说到此处吴碍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似笑非笑道:“嘿这就不得不再次提到鲁绝哀的性情了他混起来最不讲理然而他作为谪仙帖秉笔执事又最是讲理。他不再出手根子在刘屠狗身上。” 法十二闻言皱起眉头略一沉吟终是开口问道:“小僧当日初见刘施主还误将他当做大悲丛林的师兄他却矢口否认。侯爷召黑鸦卫入京可是别有深意?若刘施主因小僧之故而见罪于鲁前辈小僧甘愿以身代之。” “那倒不必刘屠狗当日为救无辜之人竟殒身不恤、敢向神通挥刀其性情之刚烈、心地之赤诚恐怕已有资格在谪仙帖上排在前列这等碧血种子鲁绝哀可舍不得随意杀了这种时候他可是最愿意讲规矩的。” 吴碍想了想笑道:“其实你也是有这个资格的只不过因为有佛门这座靠山在他有心无力罢了。刘屠狗身后那只病虎势单力薄又是异类就不足以震慑鲁绝哀这老匹夫了。” 他说着忽地一甩彩袖将双手负于身后两条衣袖仿佛如山之重带起空中风声呼啸、灵气奔涌一时间明月失色、乌云滚滚而至比之先前公孙龙吴二三斗剑的声势要大上十倍、百倍。 空中传来滚雷般的轰鸣云气瞬息百变化作种种不可思议的景象。 映入法十二眼帘便是那漫天乌云化作了一张巨网兜住了一条正在云层之上兴风作浪的青色蛟龙。 又过片刻蛟龙隐没无踪一个头发枯黄、脸上皱纹深深的老道士破开云层、盘坐长空。 他抬手将道袍袖子向前一扫仿佛在驱赶蚊虫雷声立止漫天异象顷刻间烟消云散。 清冷月光洒下天地为之一清。 吴碍仰头望天阴沉道:“鲁老匹夫你要救人我不管可那几个赶过去查探的都是京师禁军中的人物可由不得你胡乱杀戮!” 吴碍嗓音依旧是低沉浑厚声量不大似乎并不能及远然而天上鲁绝哀立刻以苍老的声音应道:“贼秃聒噪!就凭那几个废物何须我出手搭救?倒是你黑莲一脉‘无、上、智、慧’四个辈分你将法号“无碍”改作吴碍就此姓了吴倒跟吴二三成了本家你怎不救上一救?” 吴碍嗤笑一声回应道:“天杀星降世之类的传言不过是个笑话吴二三的真正身世你我心知肚明我身为镇狱侯不杀他已是给足了万柳庄面子你可不要得了便宜卖乖。天门山的事情在内这一甲子中的几桩血债神通论道时本座自会跟你清算!” 天上鲁绝哀嘿嘿冷笑:“一群小秃驴欺上门来要凿大佛镇压水蛟我就不信背后没有你这贼秃暗中使力想藉此修炼过去法身?先问过老夫的刀!” 吴碍冷哼一声:“为老不尊、以大欺小你若再一意孤行引得天下神通共讨只怕也是难逃一死难道还能一辈子躲在万柳庄里不出来不成?” “老夫纵横周天何曾倚仗过他人又何曾做过缩头乌龟?无论是灵山杂毛还是佛门贼秃全是些以众欺寡的货色偏偏都自以为能代表天下人实在可笑、可恨、可杀!既都是窃天之贼立牌坊作甚鲁绝哀偏偏不服!谁想杀我论道大会上老夫恭候便是!” 吴碍摇摇头不见如何作势身形缓缓消散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一旁法十二默不作声听了半晌他虽是首次见到这位飞仙观主的真容却对此人苍老声音并不陌生因他每次听到这声音便要经历一次生死。幸而今日有镇狱侯吴碍现身牵制不再有诸多顾忌可以畅所欲言。 他默默记下“吴二三”这个名字没有抬头反而合十为礼低眉恭声道:“鲁前辈您是家师都激赏称赞不已的高人言道前辈性情高洁、刀意凌云已参透善恶是非之辨有上古圣人不为情所累、长歌当哭之遗风。” 鲁绝哀睥睨下顾不耐烦道:“吴碍已走远了有屁快放!” 法十二似是对飞仙观主的态度早有预料见对方只是不屑却没有立刻离去微微一笑道:“若前辈准我于京师及北方弘扬佛法白莲一脉便不再追究天门山一事论道之时家师自会两不相帮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哦?” 鲁绝哀倒也不问法十二能不能代白莲一脉做主略一沉吟摇头道:“不够!” 他言罢便冷笑:“黑莲白莲两大脉互相算计难怪要屈居灵山三个老杂毛之下被压制在南方不得动弹。怎么怕吴碍修成三**身让舍身崖压过了莲花峰?” 法十二脸上依旧云淡风轻:“白莲黑莲是一家何来互相算计之说。若前辈觉得不够小僧斗胆向前辈讨一张谪仙帖如何?想必小僧背佛北上之后应是有资格上帖录名的若是前辈应允恩师亦不会阻拦。” 鲁绝哀终于动容低头细细瞧了法十二一眼问道:“值得么?” 法十二笑道:“前辈能看透善恶是非却看不透得失因果。” 鲁绝哀冷哼一声:“这话也是妙珠说的?那又如何?” “曾有一日我与恩师在莲花峰上坐观云海。恩师拨云见日立刻山川在眼、风物满怀并言道在莲花峰上看周天如掌上观纹。那时小僧尚幼看了看自家手掌便反驳道掌纹仍然很杂乱啊轻易也是理不清的。” “恩师便笑道我的恩师、你的祖师曾问我若能条分缕析、洞见万物此后可还有诸般**?十二啊你何时想明白了为师就何时放你下山行走。” “小僧下山前恩师便重提此问。我答条分缕析、洞见万物之后心中更有大欲存焉。” 法十二蓦地抬头直视鲁绝哀。 他极为郑重地开口有些话他方才便对吴碍说过此次再说决心更见浓烈气机更加圆满天地隐隐为之动摇。 “峰上修心见天地峰下修行敬众生这便是小僧的大欲。法十二此生自当身体力行九死不悔!” 鲁绝哀霍然睁大眼睛精光绽放、杀意凛然:“你的命谪仙帖要了!既是自愿接帖依着规矩老夫会给你反悔一搏的机会。待你成就神通之日便是老夫取你性命之时!” ********* (感谢遐迩xiaer、无聊小豆丁、我来2099、我的松子呢?等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苏醒 贺舵主绝版V烂人 京师之北偏东旷野之中立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连绵营寨俱是深沟高垒、气象森严乃是大周最为精锐的京师禁军的老营被京师百姓称为北军大营。 北军大营在二百年前铁骑西征时达至鼎盛号称坐拥铁骑三十万兵将以朝廷自行招募训练的良家子和自地方郡军选拔的悍卒为主深得天子信重龙盘虎踞、震慑周天是天子压服五十四州豪强的最大倚仗。 整座大营又大致分为东南西北四个主要营垒群铁骑西征之后天下大定大营中禁军从未足数至如今仅占据了东垒、西垒及大半个北垒。 按惯例东、西垒两镇禁军负责拱卫京师隶属于非天子绝对腹心不可担任的北军总理大军机。 北垒的兵力稍逊于东西二垒却最为精锐大周禁军中凤毛麟角的封号卫在北垒中亦称不上不稀罕随时可奔赴九边替换或补充各镇边军盖因封号卫都是直属于天子是以北垒禁军头上并没有个统一的管辖。 至于南垒其中同样驻扎有兵将却不是禁军而多为武侯大名、高姓门阀、世家宗门的亲军私兵权贵及大将进京朝见时亲兵护卫也会暂时驻扎于此。这些营头单个拎出来亦不会逊色于北垒诸卫远远望去同样是旗号繁复、兵甲各异不知内情的人往往要眼花缭乱。 此种情形由来已久盖因西征之后出征禁军铁骑折损极多又有不少被划拨给边镇充为轮值边军北垒未住满南垒更是整个儿空了出来。 彼时八方宾服各家门阀不论愿与不愿皆将自家精锐交出听用且因受到封赏的武侯等勋爵极多在京私军大为膨胀、是非日多天子乃下旨俱入南垒驻扎同时命武成王戚鼎兼任南军总理统管南垒诸卫事务。 其后南垒一度声势极盛甚至与禁军三垒分庭抗礼时人呼为南军大营。 时至今日戚鼎已身死族灭近二百年南军总理一职空悬已久早已名存实亡南军的称呼更是无人再提现下的京师百姓多以为禁军大营之所以被称作北军大营只是因为其坐落于京师之北的缘故。 近日南垒一角新驻扎下一卫约有千骑俱是黑衣黑甲眉心皆有妖异的殷红竖痕其中有些悍卒还佩戴着曾享有盛名的北地绣春刀彪悍血煞之气尤烈。 平日里这些黑衣铁骑只是谨守营寨如非必要绝无人出入迥异于南垒其余诸卫令人侧目不已。 那座紧闭的营门之内除了如临大敌的轮值刀卫便数那面倒三角形的卫旗最为惹眼。 卫旗被饰以锯齿状的黑边儿旗面赤红、犹如血海血海之上立了一只双翅展开的黑鸦瞪着一对由火玉镶成的猩红眼珠血光灼灼还要胜过血海一筹。 南垒诸卫之中多的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早将这黑鸦卫脱胎于朔方先登、崛起于金城骑战等诸多底细打听清楚那位甫一进京便扬名天下的“吞天病虎”更是无人不知。 黑鸦校尉刘屠狗被传得神乎其神如此少年英雄人物不知引来多少有心人的关注只可惜据说此人身受重伤自入营后从未露过面无人得见真容。 这一夜冷月高悬、四野皆寂大营西北天空风生云起、剑气冲霄却只有少数巡营兵将得见至于那漫天血光更是非宗师境界不可见。 东西北三垒立刻有四道同样非凡夫可见的宗师气象升腾而起东西垒各一北垒则有二。 东为宣威大斧西为破阵蛇矛。 北面两气象则皆是卫旗模样一面旗青豹生金翅一面旗白蛇缠墨云极为神异不凡。 到底是京师禁军仅仅西北方向些许异状便引出了足足四位巅峰气象层次的宗师高手。 几乎同时黑鸦卫营寨中忽有刀鸣声铿锵大作宛如虎啸龙吟更夹杂有春雷阵阵南垒各营皆惊险些引发营啸。 一时间马蹄声、甲叶铿锵碰撞之声四起值夜的哨探纵马往来奔驰粗俗军汉们气急败坏的叫骂更是此起彼伏。 不少人匆匆披上衣甲、拎着刀剑奔出营帐四下一望就见整座黑鸦卫营垒已被赤红色的血煞刀气笼罩一条条、一道道交织成一朵盛开的妖艳血海棠。 黑鸦卫营寨中杨雄戟面色冷峻地立在卫旗下身后便是主将大帐。 他手扶大戟森寒目光四下扫视怒喝道:“诸人各安其位妄动者杀无赦!” 原本除刀鸣外便无杂音的黑鸦卫营垒内愈发静谧犹如鬼蜮。 大帐周遭早站满了人什长、百骑长及三个校尉且不提其余普通士卒也大多是老四旗的老底子个个绣春刀在手周身气机紧密相连宛如一人。 这些人所立之处便是那组成血海棠的赤红刀气最为浓烈之处将中军大帐团团包裹在内。 没有人顾得上探究发生异状的体内刀气及手中绣春刀皆是将目光投向大帐只因那将整座南垒大营惊醒的刀鸣就出自大帐之内! 杨雄戟下令之后转身走入大帐仍留在原地不动的任西畴、白函谷则齐齐看向北方。 只见金翅青豹旗为首宣威大斧与破阵蛇矛紧随其后三名禁军中的宗师正往西北方向而去独留下那面白蛇墨云旗逆行向南。 旗形气象之下有一人呼啸纵马在百余铁骑簇拥之下直奔黑鸦卫营垒而来。 反观南垒诸卫到底是私军虽同样藏龙卧虎却至今没有巅峰气象层次的宗师冒头各人自扫门前雪的态势可见一斑。 且不提一众黑鸦如临大敌此时中军主将大帐内又另有一番奇诡景象。 掀帘入帐的杨雄戟入目所见卧榻之上刘屠狗正闭目平躺脸色苍白神态却极为安详。 屠灭刀原本插在鲨皮鞘内并排放于刘屠狗身侧此刻却直立而起自主跃出刀鞘淡青色的刀身发出铿锵颤鸣。 这柄刀在经历神通刀气洗礼之后虽刀身上伤痕累累却生出了几分通透之意时刻与刘屠狗的刀意刀气贯通能自生感应若非刀中那丝灵机早被二爷扼杀后融入心刀之中只怕此刻已然通灵生慧。 卧榻前侍立着一个极有灵气的道装小童还有一匹通体散发着荧光、连蹄子都绚烂如银的神骏瘦马。 一童一马没有理会入帐的杨雄戟而是将脑袋凑在二爷身边眼睛盯着屠灭刀正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 只听银马问道:“弃疾哇屠灭刀这是在说啥?” 小童闻言极认真地答道:“它说附近有一个很凶恶的家伙除了二爷咱们都不是对手。” 杨雄戟见二爷无恙方才松了口气听见弃疾的回答不由心生好奇也凑了过来蹲在卧榻旁。 他先是抬起粗糙的手掌揉了揉弃疾的小脑袋顺带将这孩子头顶那一线连接天人的灵气天柱搅乱这才瓮声瓮气问道:“真的假的从没见二哥这把刀灵异至此啊?” 弃疾恼火地横了杨雄戟一眼连忙调整了一下呼吸将糅杂了《温吞水》、《乙木诀》、《病虎吞天》等功法的玄妙气柱恢复这才抬手向着刘屠狗额头一指气哼哼地道:“我说的它是它不是它。” 杨雄戟听得一头雾水下意识顺着小药童所指方向看去。 原来就在方才一问一答间刘屠狗额头的殷红竖痕开始泛起光芒渐渐璀璨夺目。 接着一个眉眼清晰、活灵活现的小小虎头自竖痕处探了出来两只虎眼四下探视一番继而两只前爪在二爷额头上一撑身躯腾跃而出仅有半寸长周身绚烂澄澈看似无色却又隐隐有七彩毫光流转。 它抖了抖身躯抬起一只爪子朝屠灭刀摆了摆。 屠灭刀颤鸣声立止重新缩回了刀鞘落于刘屠狗身侧。 小老虎满意地甩了甩脖子没有理会瞪大了眼睛的两人一马而是纵身一跃落向刘屠狗胸腹处。 它身躯尚在半空形体已然变化缩成一团璀璨刀种。 刀种落在刘屠狗丹田位置轻轻一震猛地吐出一枚同样璀璨清澈的嫩芽直直向上长得飞快顶端伸展出一片光华流转、近乎透明的新叶婀娜多姿、无风摇曳吞吐着天地灵气。 两人一马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株奇异灵根乃至二爷。 恰在此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呼喝声远远传来回荡在大帐之中。 “虬褫卫巡查到此本将北垒副将叶万尘职责所在还请黑鸦校尉出营一会!” 虬褫是一种白蛇也有传说是被上苍贬谪的龙生性喜阴全身为白色蛇身较细蛇信极长、色黑有剧毒。 虬褫卫乃是天子直辖的封号卫历代封号校尉皆由叶氏将门中修行《虬褫乘云秘法》成功的杰出子弟担任堪称天子腹心。 灵根被叶万尘此人的呼喝声所惊向下一缩融入刘屠狗丹田之内不见了踪影。 杨雄戟大怒猛地站起身来才要转身出帐就见刘屠狗忽地睁开了双眼。 二爷的气色依旧说不上好双目却清明丝毫不似刚从重伤昏迷中醒来仿佛方才只是在闭眼假寐。 他一眼就看到了银马先是有些疑惑接着就开怀一笑:“阿嵬!你回来啦?怎么瘦成这样?” 刘屠狗说着便自榻上起身抬手拍了拍阿嵬胸前的嶙峋瘦骨只觉如同在拍击金铁口中随意问道:“二爷我睡了多久?” 小药童平素满是冷漠之色的脸上此刻尽是欢喜脆生生答道:“到现在已是第七夜了。” “哦?难怪身子有些不爽利。” 刘屠狗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脚周身骨节咔咔作响:“这北垒副将是个什么官儿?” 杨雄戟嘿嘿一笑答道:“北垒的副将不值钱位同都统却管不了其他卫只是听着好听罢了更何况咱这里是南垒真当黑鸦卫初来乍到好欺负不成?” 刘屠狗闻言咧嘴一笑:“哎呦那也比二爷我官儿大大一级可就能压死人更别提人家是正经禁军不比咱们这野路子出身强上百倍?怪不得敢上门来吆五喝六。” 他这一笑帐内还好帐外黑鸦营垒立生变化。 原本盛开的妖艳血海棠猛地一收除了四旗的老兄弟后期入卫、修炼《屠灭锻兵术》时日不久的几拨黑鸦同样灵气异变丝丝缕缕渗出体外化作璀璨刀气汇聚向大帐前血海黑鸦旗的上方。 下一刻一头身长数丈的狰狞猛虎浮现半空璀璨如灯的两只吊睛大眼珠子昂然四顾凶威滔天! 白蛇墨云旗骤然止步逡巡不前。 黑鸦校尉刘屠狗名扬周天京师禁军皆闻名而未见面如今二爷甫一苏醒立刻就声震大营。 就听他吐气开声道:“滚蛋!” ************* (太久没更新我有罪。) (感谢古天墓、紫菀银月、遐迩xiaer、无聊小豆丁、绝版v烂人、sak55、我的松子呢?、二流侦探猫、小林儿威武、起个昵称怎么那么难1、一个屁民、寻高处等道友的打赏时间间隔太长如有遗漏请恕罪。) (特别感谢~绝版v烂人~道友老账号丢了还注册新号来支持俺加起来已打赏了一个半舵主此章特为道友贺!多谢!)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神将御魔图(上) 狰狞猛虎居高临下一声“滚蛋”余音不绝不止让那面白蛇墨云旗逡巡不前更扰动了原本打定主意要隔岸观火的南垒诸卫私军。 短暂沉默之后震天的哄笑、喝彩乃至同仇敌忾的谩骂声不绝于耳甚至有数道宗师气机腾起、引而不发整个南垒瞬间化成一鼎沸水向悍然插手南垒事务的虬褫卫校尉宣泄着恶意。 “聒噪!” 勒马止步于黑鸦卫营垒外的叶万尘环顾诸营面露不屑之色再度开口时寒意森森的话语将周遭杂音尽数压下:“南垒亦是天子之土叶某正是陛下亲军如何来不得?若有谁看不惯大可以站出来比划比划缩在自家营里大放厥词、煽风点火徒惹人耻笑!” 叶万尘三十许人未蓄胡须仍似少年人一般面如冠玉、风姿俊朗身材挺拔修长、宛如临风玉树头上未曾着盔仅是银冠束发着一身盘蛇烂银铠系一袭墨玉色披风手中拎了一柄寒光湛湛的钢刀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股极为纯粹鲜明的冷意。 这种冷意不同于白函谷遭逢大变浮沉后的刻骨冷漠也不同于任西畴于乱世将至时长歌当哭的郁郁苍凉而是彷佛生来便如此恰如他气象中那条生性喜阴、名为虬褫的白蛇。 “黑鸦卫现下的这处营垒二百年前曾驻扎过幽州绣春卫那可是戚鼎当年起家的本钱一路西征南讨、马革裹尸千柄绣春刀光耀史册何其壮烈!” 叶万尘的目光看向黑鸦卫营垒中央的大帐嘴角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冷笑道:“只可惜戚鼎之后窃据南垒者尽是鼠辈竟再无半个英雄出世武成王以一异姓裂土封王如此赫赫功业刘校尉岂有意乎?” 戚鼎身死族灭似乎并不值得效仿叶万尘此言似是激将、似是嘲讽意味难名而且极不好回答。二爷若答有意无异于承认自己是如戚鼎一般的狼子野心之辈若答无意则等同于承认自己亦是窃据南垒的鼠辈难免颜面尽丧。 “还算个人物只不知手中刀是否如口舌一般凌厉。” 刘屠狗咧嘴轻笑探手一招横于榻上的屠灭刀瞬间出鞘刀柄落入右掌之中。 他低头瞧着屠灭刀身上的累累伤痕左手在刀脊上轻轻抚过一时间似乎又瞧见了当初那柄赖以谋生的杀猪短刃依稀也是这般的斑驳不堪。 相去不过一二载却早已恍如隔世。 二爷绝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只不过刚刚重伤初愈、自沉睡中醒来难免仍有些恍惚心神之中多了些往日不曾有的思绪感触。 他这一走神帐外刀气猛虎便微不可察地失了一丝灵性。 叶万尘何等人物眼光尤其毒辣当即冷笑一声手中钢刀狠狠向前一劈霎时刀光熠熠宛如夜幕中骤然亮起了一道闪电。 白蛇墨云旗上那条虬褫挣脱旗面半空一滚卷起雄浑灵气意与气和顷刻间长成一条凡夫亦可见的白色巨蛇吞吐着黑色的长长蛇信。 白色巨蛇才一成形庞大蛇躯已是悍然越过了紧闭的寨门闯至黑鸦卫营垒上空张开大口咬向毫无反应的刀气猛虎。 众黑鸦齐齐抬头一张张喜忧参半的面庞被蛇躯上散发的冷冽光芒照得雪白。 电光火石之间异变陡生! 黑鸦卫西南方向紧邻的一座营寨之中忽地腾起一道墨绿色的流光风驰电掣般瞬息飞至挡在白蛇与猛虎中间紧跟着一道流光又分化为两道分击一蛇一虎。 其中一道不由分说狠狠撞在白蛇腹下七寸另外一道则蛮不讲理地砸在刀气猛虎的下颌。 砰砰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巨响仿佛大地都跟着颤了两颤。 原本气势汹汹的白蛇剧烈扭动着翻了一个身蛇腹朝天、灵气散乱几乎维持不住形体。 刀气猛虎形体明显更为坚固却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庞大身躯很是向后翻了几个跟头重新站稳后猛地挥出一爪将钉在颔下的流光狠狠击回。 一虎一蛇似乎高下已判然而观战之人的注意力显然早已不在此处。 本就是一场强龙与地头蛇之间的高手过招不想半路又杀出这么一位狠人南垒各营惊呼声四起越发的沸反盈天。 众目睽睽之下白蛇七寸处的墨绿色流光渐渐暗淡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大伙儿这才看清那道险些将白蛇一击而溃的流光竟是一柄手斧。 钉入蛇腹的斧刃呈现优雅的半月形极长极薄在夜色中闪着寒光斧身则被雕刻成了一头麒麟鳞爪飞扬、栩栩如生让这柄手斧显得堂皇大气、尊贵神秘。 刘屠狗掀帘而出仰头望天。 他身后杨雄戟微瞪着双眼一个许久未曾想起几乎抛之脑后的名字脱口而出:“哥舒东煌!” 这位一连七日七夜守护在刘屠狗大帐外的青牛营尉有些赧颜向二爷低声道:“咱黑鸦卫一直闭寨不出俺竟不知这厮何时来的。” 寨门外叶万尘脸色骤然苍白复又红润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原本风姿俊美、白如玉盘的脸上青筋暴起、略显狰狞。 他看向西南方向咬牙笑道:“好胆!” 白蛇应声翻身蛇躯猛地一甩七寸处的麒麟斧立刻被甩脱顺势飞回原处。 西南方向那座营寨之内哥舒东煌伸手一揽依次将被先后击回的两柄麒麟斧牢牢握住。 他未着麒麟甲仅是一袭长衫额头很宽眉毛很淡长身玉立风姿极佳与将门世家出身的叶万尘颇有相似之处唯独本该握一把长剑才显风流的手中提着明晃晃的利斧气质细腻中透出粗犷却又比提刀的叶万尘多了些自草原上带来的野性。 这位神将后裔甫一出手便是霹雳手段、悍然以一敌二此刻手提利刃、面无表情地立在营中却又显得沉静如水、自有雍容气度。 他面向血海黑鸦旗的方向将两柄麒麟斧在胸前一合锋芒收敛扣成一个斧盾吐气开声道:“辱我之仇、敬我之义哥舒东煌不敢一日或忘。区区一斧还请笑纳!” 他说罢微微侧头看向叶万尘眉宇间多了一丝傲气:“哥舒氏不出竟使走卒为将。你不是他的对手若再不知进退今夜注定自取其辱。” 叶万尘大怒他举刀指着驻扎了一千戎骑马匪的哥舒营寨恨声道:“边鄙野人、草莽匪类一时猖狂得志便真把自己当成神将后裔了?真是可笑之极!” 自从在白马寨中被二爷屠灭镇麒麟之后哥舒东煌的性子似乎沉静了许多闻言竟丝毫不以为忤抑或是根本就懒得多费口舌。 他周身气机瞬间暴涨右手举斧向天上一指立时风云变色! ************* (最近真是各种忙疏于更新短短一章断断续续写了很多天实在等不及完成一个大章了赶紧先发出来争取尽快续上大伙儿恕罪。) (感谢电饭锅下火锅、jun*feng、521asd、瞎の子、尸人手、我的松子呢?、遐迩xiaer、古天墓、书友160114182402668、dreaz、xsfmail、玫瑰檀骑士等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六十六章 神将御魔图(下) 叶万尘抬头望去眸中立时倒映出一抹奇景。 半空之中一幅长近十丈的画卷正徐徐展开。 画卷居中位置描绘了一位身着墨玉麒麟甲、身披紫袍的魁梧神将面庞隐没在面甲之后不能见真容。 他面向画卷左方骑一匹四蹄腾空的赤红龙驹身后星空璀璨隐隐有旌旗招展、铁骑相随身前则是乌云滚滚、妖氛浓重一头青面獠牙、黑肤赤发的大魔手持钢叉拦在赤红龙驹前方无数狰狞丑陋的恶鬼四下围绕一派群魔乱舞的鬼蜮景象。 神将左手控缰绳右手高举一柄宝刀似乎下一刻就要劈下刀身上闪烁着奇异的北斗七星纹络精芒耀眼、宝光冲霄。 一众魑魅魍魉或面露惧色、仓皇躲避或色厉内荏、围绕着大魔呼喝助战个个神态鲜活、栩栩如生。 “这是……神将真形、气象成图!” 叶万尘大吃一惊这等气象境界早有先例多出自那些传承久远的大门阀或是教门之中前辈大神通者以秘法留下图画将自身真形烙印其中传承同样见识、修炼同样功法的后辈子弟凭图观想若恰好能与前辈神意契合便能有所领悟进益就如同走了捷径立刻省去无数磨砺苦修。 只是要做到真正契合往往在血脉、功法、心志、悟性、际遇等诸多方面对观想者有着严苛限制非自小由家族精心培养的真正嫡脉子弟几乎毫无可能。多数教门之中虽无血脉限制但除去自身虔诚皈依同样需要师长口传心授所谓真传所谓法不传六耳便是如此。 传世真形图何等珍贵放眼周天都是屈指可数观半空中画卷那柄光芒耀眼的北斗七星刀以及诸多细节都足以证明这幅哥舒御魔图为真而哥舒东煌此人能将如此繁复的传世真形图观想成功这种契合程度绝非一句惊才艳艳可以形容简直就是哥舒麟台复生若是哥舒氏一族犹存只怕立刻便会将其奉为家主。 叶万尘自然是个识货的说起来叶家的《虬褫乘云秘法》若想真正练成就必须获得天子首肯进入皇宫大内那座由尚宝监总管太监和秘书阁长史共同掌管的神秘楼阁见到那面真正的白蛇墨云旗才行而这也是叶家世代忠诚、天子恩宠不绝的最大缘由。 他脸上神情变换既有对昔日敦煌神将哥舒麟台的敬畏神往也有对哥舒东煌能修成如此气象的嫉妒艳羡更有几分技不如人的不甘与惭愧。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北斗者圣皇七政也天之诸侯为帝前驱!哥舒御魔图在此叶万尘你可服气?” “你……” 叶万尘心中五味杂陈怅恨半晌不免有些丧气略一拱手道:“世兄高才叶某方才失言了。” 此言一出诸营哗然。 无法看到宗师气象的兵卒们不明缘由却不妨碍他们对叶万尘前倨后恭的行为大肆嘲笑宗师境界以上的高手则大都沉默不语心中多有揣测这前有刘屠狗后有哥舒东煌镇狱侯如此眼光、如此手笔还在其次缘何天子竟能应允如此人物充入诏狱私军? 黑鸦卫营寨之中刘屠狗自天上收回视线禁不住扭头看了白函谷一眼。 在场众人之中唯独白函谷是将门子弟出身函谷白氏的《刀耕谱》虽只是文字传承神妙之处远远及不上传世真形图但道理都是相通。 当初白函谷因为缺少了家族世代传承的最关键的领悟始终无法将一身所学融汇贯通后来听颜瑛诵读一遍《刀耕谱》总纲才终于立地成就宗师。这位原本的白隼左尉正是感念颜瑛大恩才听其吩咐投奔刘屠狗的。 白函谷感觉到二爷的视线微微躬身道:“史书有载敦煌神将哥舒麟台为了封侯曾杀人盈野、屠城十数座虽有大功终究名声不佳甚至连累后人仕途没几代就家道中落。哥舒东煌与祖宗如此契合只怕性情都是一般无二大人切要小心此人。” 二爷闻言咧嘴一笑点头道:“他哥舒氏将一切阻碍都当做大魔来斩杀自然能心安理得地杀人放火啦不过话又说回来《刀耕谱》以刀为犁以杀戮为耕作以白骨黄沙为田春秋为种英魂为肥似乎也差不多?” 白函谷抿了抿显得性情凉薄的薄唇深邃森寒眸子中阴柔血煞气焰升腾引得不少黑鸦侧目而视。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他忽然一甩袍服、面向刘屠狗半跪在地沉声道:“函谷追随大人时日虽短却也知道畏威怀德此生愿为二爷耕田!” 这是白函谷首次称呼刘屠狗为二爷。 归根结底刘屠狗硬抗神通一刀的景象实在太过震撼终于让这位自视甚高的白隼左尉彻底归心意识到日后刘屠狗即便不能如叶万尘所怂恿的那般成为第二个戚鼎也定不是他白函谷可以企及的。 既然如此再不真心归附更待何时? 杨雄戟扭过头对白函谷灿烂一笑。白函谷这一跪代表的可不只是一人还有他背后的二百白隼。 后者同样报以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这头儿黑鸦更添和睦那边儿哥舒东煌却是得势不饶人。 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道:“叶家好歹也是延续近二百年、绵延了数代的世家将门虽然门第不高子弟总也该懂得时刻自重身份否则一旦说错了话、失了体面难免让家门蒙羞。” 叶万尘虽然先前话语里已有服软的意思但眼见得哥舒东煌如此咄咄逼人将自己家族好一通奚落折辱胸中一口郁结之气终究难平。 一片哄笑声中他不由血气上涌强辩道:“观想之法又非哥舒氏独有更何况哥舒氏没落已久后人从未现世焉知不是你意外得到神将秘传真形日夜观想之下侥幸成功?” “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便叫你见识一下此图真正威能方才知晓我的手段!” 哥舒东煌手中麒麟斧一挥语声隆隆、威势深重:“神将之所以凌驾众将之上非只靠自身神通更在于可集诸军众将之力于一身你若不信大可将你叶家虬褫旗借我一用!” 半空之中神将跃图而出顷刻间凝聚漫天灵气显出身形麒麟甲纤毫毕现、七星刀宝光湛湛只是并无坐骑原本控缰绳的左手也是空着。 神将宛若有灵俯身看向叶万尘左手一招:“旗来!” 叶万尘神情有些狰狞咬牙切齿之余又似带着某种期待:“给你便是!” 话音一落原本仍浮在半空的白蛇与旗帜立刻飞向神将。 白蛇身躯缩小蛇尾缠在神将麒麟甲腰间蛇身蜿蜒向上最终将蛇头搁在神将肩头而旗面上只余黑云的卫旗同样借助灵气显形而出落入神将左手掌控。 两人的灵气、神意、气象竟然连结为一体威势之盛一时无两! 受此一激神将的面甲忽然消失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额头很宽、眉毛很淡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这分明便是哥舒东煌的容貌! 神乎其神的手段立刻压得诸营皆寂。 这尊盘蛇擎旗的神将缓缓转身面对黑鸦卫方向右手北斗七星刀狠狠劈下。 刘屠狗霍然抬头半跪在地的白函谷霍然抬头一千黑鸦霍然抬头。 当日一别后今夜又见麒麟神将欲伏虎! ************** 感谢中枢政府、遐迩xiaer、古天墓、瞎の子、书友141212210936263、我的松子呢?、空守万载尘埃、dreaz等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善恶既明,根基已固 盘蛇擎旗、威风不可一世的麒麟神将举刀下劈北斗七星刀所展露的刀意锋锐异常隐隐有几分上承天意、下行杀戮的意境假以时日或可重现敦煌神将“天之诸侯为帝前驱”的无上风采。 尚在半空的刀气猛虎腰身一塌似有些不堪重负。 下一瞬间神将身形与猛虎已是近在咫尺北斗七星刀狠狠劈在猛虎额头! 猛虎双目中陡然放出绚烂神光紧接着坚硬头颅轰然炸裂虎躯亦是随之糜烂眨眼便崩散成了漫天刀气。 下方黑鸦除寥寥几人外俱都忍不住闷哼一声眉心因修习屠灭锻兵术所留刀痕齐齐开裂、鲜血直流少数人疼痛难忍更是双手抱头、失声惨叫场面极为奇诡惊悚。 这头刀气猛虎乃是昏迷中的刘屠狗受西北天际杀气异象刺激无意识中以屠灭刀为凭传递自身刀意再联结受了拈花授记的黑鸦们的刀气而成这其中并不包括任、白、董、张、桑、公孙等另有主修功法者亦不包括杨雄戟、徐东江、刘去病这类自行筑基成功、并不依赖血海棠刀气者。 是以这头猛虎核心神意虽强形体却只是集一众最高不过练气境界黑鸦的刀气而成匹敌一般宗师尚可一旦对上由两种大成气象融汇为一的麒麟神将难免相形见绌立刻就被打回原形连带黑鸦们也受了或轻或重的反噬。所幸屠灭锻兵术的修炼本就痛苦无比黑鸦们早已习以为常些许反噬倒还扛得住。 “华而不实!什么‘虎身乃刀气绕颈如斩头’当日逞威一时此时再看也不过如此。” 一刀便将猛虎劈散报了当日白马寨山道上被此虎逼得狼狈不堪、甚至被打碎麒麟盔的一箭之仇半空中麒麟神将脸上露出快意之色其自然生动几与生人无异。 “嘿俺这误打误撞摸索出来、只能融汇同源刀气的野路子比起哥舒氏能借用他人宗师气象威能的神将传承自然是远远不及喽。当日我只以为你是要以多种神意一点点拼凑出一个复杂浩瀚的绝顶气象不想你的野心远不止此非但自身气象如此繁复竟还要吸纳他人的为己用厉害厉害。” 刘屠狗咧嘴一笑哥舒东煌此人在惨败于自己刀下之后非但没有消沉气馁反而知耻后勇、修为大进惊才艳艳的天资且不提单是这份坚韧不拔的心志就着实不凡是以虽说此虎非彼虎两者威力不可同日而语但此刻却没啥解释的必要了平白让人小觑了去。 听到一贯飞扬跋扈的黑鸦校尉竟坦言自家功法比不上神将传承哥舒东煌眸中光芒闪动似是有些意外旋即才反应过来心中骇然:“此人自创刀招也还罢了难不成所修根本功法竟也是自创?” 刘屠狗可不知哥舒东煌一瞬间转过了这许多念头只是好奇问道:“那我当日胜你的三刀你今夜是不是也要一一破去?” 说话的同时他将屠灭刀往地上一插双手向身后摆了摆簇拥在他周遭的黑鸦们立刻散开让出了一大块场地。 听对方提起当日的三刀哥舒东煌不由冷笑道:“自当领教!只不过此刻换我居高临下我倒要看看你那招以上凌下、以力压人的‘山崩’还怎么使那招飞瀑砸落、洪水滔滔的‘大河登岸’又怎么用!” 他话音未落麒麟神将已是再次举刀肩头白蛇扬起头颅一口寒气喷在北斗七星刀的刀身上左手中旗帜无风飘动旗面上黑云溢出化作一股黑色阴风绕着神将与宝刀盘旋不休。 “降魔!” 麒麟神将一声暴喝当真如神灵发怒、雷霆大作震得人心魂俱动! 北斗七星刀再次劈下相比先前电光火石的一刀这一刀要慢上许多除多了些阴损的寒气黑风相随粗看上去威势提升有限然而唯有处在刀锋之下的刘屠狗并一众距离较近的黑鸦才知刀上自有天地大力相随要将众人牢牢定在原地。与此同时麒麟神将头顶那幅御魔图上又时时传来吸引攫取之力在扰动拉扯着大伙儿的神念。 刘屠狗心中升起明悟暗道这哥舒东煌的功法着实神奇一刀之下中者身不由己、神念虚浮自然就难免落败且这一刀既名“降魔”分明就是将自己与众黑鸦当做御魔图中的大魔与小鬼来对待了。 “想来哥舒东煌这幅神将御魔图要彻底修炼成功除了吸纳其他宗师的气象来增加道悟便是要以北斗七星刀不断击杀大敌同时收其神念充实图上的魑魅魍魉道魔相辅相成一同水涨船高。这种修行自然是繁琐凶险、苦难重重然而一旦修成威力只怕也是远超同侪。恩?似乎其中还另有玄妙?” 刘屠狗走的本就是海纳百川的路子此刻自是见猎心喜细细体悟的同时不忘嘿嘿一笑应道:“那两刀都是俺观看天地奇景或是他人意气招式所得拾人牙慧而已随性的很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说起来三刀本是一刀只因当日琢磨未定、招式未成才不得已分开使用。不过么……” 说到此处北斗七星刀的刀锋距离二爷眉心已不足三寸白蛇寒气袭体在他眉毛上凝结成了白霜带有剧毒的黑风拂过与护体罡气摩擦得滋滋作响。 二爷不以为意右臂兀地前伸同时手掌一翻掌心向天。 就在这一伸一翻之间注目于此的众人忽地心生乾坤易位、日月倒悬之感便如当日“山崩”一刀雄浑天柱蓦然拦腰而折大半截山体轰然倒转砸落又如“大河登岸”滔滔河水浊浪排空在天空上咆哮冲撞瞬间化成飞瀑轰落又转而横流冲突激荡。 天地亦仿佛为之一顿北斗七星刀的刀势骤然减缓。 似慢实快、恍恍惚惚之间众人只见二爷掌心托起一株嫩芽玲珑剔透、璀璨清澈不见一丝杂色。 嫩芽顶端伸展着一片近乎透明的叶子脉络鲜明隐隐有七彩毫光流转。 一柄极为小巧的屠灭刀浮现被叶片托举着同样澄澈刀身中隐隐有着猛虎、天柱、日月、雷霆……种种雄奇景象轮转不休。 如此奇景一闪而逝只因刘屠狗忽地五指合拢、狠狠攥拳整个拳头皆被璀璨澄澈的光芒笼罩。 他手腕再次一翻五指成爪爪尖晶莹剔透掌心却已空无一物。 “病虎探爪!” 许久不曾使用的“病虎三式”再现威力却早已天差地别。 虎爪轻轻一抬恰好抓住了北斗七星刀的刀尖。 北斗七星刀立时前进不得刀身颤动宛如哀鸣。 刘屠狗抬起头看着麒麟神将那张与哥舒东煌一般无二的脸渐渐涨红蓦地灿烂一笑:“你这一刀威力绝伦不敢说已近神通但半步神通的威力总是有的只可惜还差了些意思。” “我先前拼了小命不要硬接鲁绝哀一刀终于念头通达看清了心中善恶直到方才醒转才算是夯实了半步神通的根基再不会境界忽高忽低。” “早在白马寨时就有传言说你的一千戎骑是拿女人换来的不知你心中可还有善恶之念可还会惭愧悔恨?” 麒麟神将的脸色骤然变作铁青:“善恶之念?这世道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无非就是有舍有得而已先登卫乃至黑鸦卫的名声不比马匪强多少你一个杀人如麻的黑鸦校尉竟跟我空谈善恶岂不可笑!” 刘屠狗闻言认真地点点头以只有自己和麒麟神将可闻的声音小声道:“这便是道不同了此刻你自比神将视我为魔其实在我看来你那图上的神将与大魔无有不同不过是互为阴阳的一体两面罢了你把七星刀换成双手斧是想一道一魔、同修并进吧?只可惜这都是细枝末节等你何时不再惭愧悔恨、可在神将与大魔之间自如转换了何时才有与我匹敌的可能。” 麒麟神将面露惊容不由失声道:“你是从何得知?” 哥舒氏之所以迅速没落后人难以道魔合一、极易走火入魔身死或是干脆沦为魔头才是最隐秘且最要命的因由。 “猜的!” 二爷咧嘴一笑:“今儿就到这儿吧你可别怨俺以境界压人。” 他说罢爪尖轻轻一捏北斗七星刀的刀尖立刻碎裂刀身上瞬间裂纹密布紧接着砰地一声闪烁着星光的灵气碎片漫天洒落。 “无招也无式非山亦非河我有一刀经明心杀善恶!” 麒麟神将怒吼一声自手臂开始寸寸崩溃连同白蛇与黑云旗一起消散于无形。 西北方向营寨中哥舒东煌隐没于长袖之内的右手在微微颤抖袖口中鲜血流淌滴落在右手麒麟斧上凄艳而刺眼。 他脸上狰狞杀机浮现又费了好大力气才给压制隐没、复归平静。 刘屠狗收回右手又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后脑勺自言自语道:“距离神通境界到底还差了点儿啥呢?” 寨门前叶万尘神情萎顿再无先前的俊美风采他极为费力地抱拳一礼虚弱道:“刘校尉修为精深叶某佩服日后南垒事务就请刘校尉多费心了。” 这话一出黑鸦们看向叶万尘的目光越发不善只因此人话中看似服软但当着南垒诸营面说来又多少有挑拨之嫌难免被人敌视。 “我虽不是哥舒那般的‘草莽匪类’却也同样是叶兄看不起的‘边鄙野人’既然大家相看两厌就不要这般惺惺作态了。南垒事务谁爱管谁管二爷我可不学戚鼎那个倒霉蛋。” 刘屠狗摆摆手:“不过嘛各营各卫的兄台听了日后凡遇我黑鸦还请能让就让、能避就避若再有人寻衅可别怪二爷拆了他的营寨!” ************** 感谢琞涎叔、古天墓、marco七爷、我的松子呢?、书友141212210936263、书友140804212145882、遐迩xiaer、玫瑰檀骑士、天hzj等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疑窦重重,抽丝剥茧 杨雄戟咂咂嘴小声嘟囔道:“二哥你这几句话说得也忒没绝顶宗师大高手的风范了根本就是江湖上打家劫舍、占山为王好汉们的水准呐!” 紧接着他嘿嘿一笑话锋一转道:“不过听在俺老杨耳朵里咋偏就觉得这么舒坦呢?” 周遭一众黑鸦的高层对视一眼不禁莞尔。 任西畴颔首道:“虽瞒不过明眼人倒也能免去不少麻烦。” 粗俗无理、目中无人刘二爷最后几句耀武扬威的言语一出口再加上之前向神通挥刀的事迹今夜之后只怕全京师都会知道黑鸦校尉刘屠狗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无脑莽夫了纵有些本事也不过如此而已。 刘屠狗静待半晌见再无人再冒头连同叶万尘也在麾下铁骑的护卫下退去便挥挥手道:“都散了吧。” 聚拢在大帐周围的黑鸦们领命行礼除了久别重逢的阿嵬和随侍的小药童余者纷纷散了但不知何故前不久才由牵虎奴升任扛旗小校的谭恕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面朝西北方向神情肃穆。 刘屠狗走到谭恕身侧开口问道:“怎么?” 谭恕转过头肤色焦黄的小脸上显露几分愁容:“大人我那素未谋面的师叔仙去了而且他老人家肯定是粉身碎骨了我来时师父还嘱咐我要给师叔收尸呢这下倒好。” 刘屠狗见谭恕并无多少悲伤之情也就懒得说啥节哀顺变的虚言抬手拍了拍这半大小子精瘦坚硬的肩膀:“好好修行日后给他报仇便是了要是还打不过二爷就带着弟兄们跟你并肩子上。” 他说罢又觉好奇:“上古练气之道如此神奇?你既跟你那师叔从未见过隔着这么远就知道死的是你师叔?” 谭恕极为肯定地点点头回答道:“错不了虽然我走的是锻体渡劫的路子师叔则是剑仙一脉但根子都是一样的他老人家最后那一剑毫无保留分明便是他那一脉独有的传道之剑我绝不会看错。” “传道之剑?” “是啊我听师父说过师叔那一脉历来人丁单薄每代可得真传者寥寥无几剑主之位的传承尤为苛刻。每代剑主座下都有几名自小培养的奉道真传弟子剑主年老传位时便会将凝聚毕生修为感悟的传道之剑依次刺入自愿尝试的弟子体内若是撑不住立刻就是一身精华被道剑吸纳一空、粉身碎骨的下场若是撑得住自然修为大增继任为剑主而使用了这秘法的老剑主最好的结果也是元气大伤甚至以这一脉决绝刚烈的性情大多都是油尽灯枯、化为齑粉。” “说到决绝刚烈因为每撑死一个道剑就会更增威力有时候若是在传位之前就已经出了一名公认青出于蓝的天才弟子往往便将此人排在最后一个同辈师兄弟连同老剑主在内都会慷慨殉剑以性命助其更上一层楼。这法子如此凶险惨烈搞到最后往往就成了强者通吃、一脉单传。虽不知师叔他老人家为何要在与人生死相拼时用此秘法但既然对手没死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说到此处谭恕瞥了二爷重又提在手中的屠灭刀一眼:“据说曾有一位境界极为高深的剑主传位时座下弟子死得仅剩一个即便这一个已是最强者仍然毫无成功可能老剑主一怒之下宁可将作为剑主信物的春雷法剑折为两段、弃之荒野亦不肯留给因硕果仅存方才继任的无能弟子后人百般寻找竟至今不曾寻回。” 刘屠狗听得心中一动不由想起了当日屠灭重铸时所用的那截断剑剑中所蕴符文剑意分明就是春雷动而大地复苏的意境那剑身的断口处十分平滑本以为是被另一柄利器削断不想竟是被人生生折断! 这下可真是遇到正主了而且谭恕这小子嘴上不说心里可是明白得很呐。 二爷目光炯炯面上丝毫不动声色笑着转移话题道:“如此一来杀死你师叔的仇人岂不是得了你门中真传?这可真是糟糕。” 谭恕闻言却摇摇头:“练气士以天心为己心不受****所累也没有太多门户之见。尤其是剑仙一脉更要断情绝性、唯道唯剑师叔技不如人死也就死了。所谓真传几名奉道弟子一个不拉都会学到传道之剑说到底只是为了确保不会一代不如一代的手段而已至于那人所得只不过是我师叔一人的感悟其实没什么要紧。我日后碰上说不得也要唤一声师弟或是师妹呢。” 他一张小脸忽地皱了起来:“虽说上古以来宗门中风气便是如此可我这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毕竟听师父说师叔原本是要找郑殊道讨回半截春雷以其中剑意助我渡雷劫的不能太没心没肺了不是?也不知师叔有没有留下别的真传弟子若是有想不开要去寻仇的我该不该帮忙?” 另外一半春雷在郑殊道手里?当初慕容小娘儿就说要带自己去截杀此人不想却跟同是出身西湖剑宫的裴洞庭狭路相逢拼了个两败俱伤裴洞庭伤好后修为大进与鲁绝哀一前一后放倒了天门二峰自家也在那一战中成就灵感顺带将裴洞庭的天柱灵感纳为己用虽说日后少不得还要做过一场但终究是因祸得福了如此种种当真令人唏嘘感叹。 刘屠狗张了张嘴有些啼笑皆非才要细问忽地轻咦一声偏头看向中军大帐。 几乎同时大帐内传来一声轻笑空灵清丽犹如凤箫声动十分悦耳:“听得入神一时漏了气息。刘二哥别来无恙?” 这个声音、这句问候刘屠狗可是熟悉得很微微错愕之后他禁不住咧嘴一笑快走几步掀帐而入。 果然大帐中央背对着门口俏生生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淡紫衣裙、腰间收束出一个柔美的弧度齐腰长的黑发柔顺如丝绸发髻上呈扇面插着三支晶莹的碧玉簪子。 听到刘屠狗进帐那身影立刻转身十五六岁年纪瓜子儿脸琼鼻樱唇一双狭长的丹凤眸子眼波流转可不就是那个腹黑难缠、四处招灾惹祸的慕容小娘儿么。 慕容春晓眉间嘴角噙着笑意:“听闻二哥你大发神威竟能硬接飞仙观主一剑而不死小妹不胜欣喜呢。” 刘屠狗嘿然一笑:“先前一不留神在真定王府着了道背了一道气运枷锁正好借鲁绝哀的神通一刀斩断了现下虽说修为有所精进可也没底气能再接下一刀喽。” 说罢他忽地故作神秘地低声问道:“妹子可知道哪里还有气运枷锁这东西?真定王府里有个镇北鼎其他王府乃至皇城大内是不是也有?你家是圣人门庭不会连这种劳什子都没有吧?” 慕容春晓哑然失笑:“怎么?着一次道尚且不够还上赶着想来第二次?” 刘屠狗理所当然地点头道:“只要有益于修行再背一条又有何不可?” 慕容春晓闻言神色郑重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黑衣少年感叹道:“难怪二哥能勇猛精进至此。想必你还未见过镇狱侯爷?他就是这方面的大行家你又何必舍近求远?说起来那个背佛北上的法十二走的也是类似的路子他们佛门从不缺这等自虐苦修的法门。” “佛门?他们?你是说……” 刘屠狗听出慕容春晓的言外之意有些惊诧怪不得谭恕的师父周铁尺神神秘秘地说这一任的君侯与任何一位当朝武侯相比都堪称特立独行。难不成专行拘押杀戮之事的镇狱侯爷竟是个和尚? 慕容春晓点点头转身走到刘屠狗躺过的榻上坐下笑道:“你见了便知。说起来镇狱侯爷选中二哥当真是慧眼独具二哥你也是不负所望才一入京一战神通一刀名扬天下二战两巅峰宗师搅得禁军大营不得安宁呢。” 刘二爷闻言哈哈一笑也跟着走到榻前老实不客气地挨着慕容春晓坐下轻轻一吸只觉幽香扑鼻。 “慕容妹子深夜来我寨中不只是为了叙旧和说这些恭维话的吧?” 慕容春晓倒也不恼扭头横了二爷一眼眼波流转眉间轻染春烟。 “也没别的公孙龙与吴二三两位当世绝顶剑术宗师一场生死大战寻常人或许懵懂不知在小范围里却又不是什么秘密。小妹也是修飞剑的久闻上古青州飞剑术的名声是以出城远远观战不想公孙龙竟舍弃飞剑之锐纯以剑意剑气与剑魔争雄心中正在失望恰又见到二哥苏醒欣喜之下索性赶来见见故人。对了阿嵬可是我帮你找回来的不知二哥怎么谢我?” 公孙龙入京一路挑战沿途剑术宗师几乎是与黑鸦前后脚的事双方只差近七日的路程刘屠狗和谭恕在前只顾赶路要快于消息传播的速度是以始终没有听说此事竟不知谭恕的师叔便是公孙龙。 刘屠狗听得心中震动如此一来连谭恕都能感应到屠灭刀之中的春雷断剑曾近距离接触过二爷的公孙龙又岂会不知?对方不仅没有要讨回旧物的意思反而还通过俞应梅俞大家以绣春刀相赠更从朔方一路与黑鸦同行至蓟州这又是何意? 他也不避讳当即将心中所想说出。 慕容春晓也顾不得要谢礼的事儿了她刚刚听到了谭恕师门秘闻此时又听闻屠灭刀与春雷剑的渊源也是惊讶不已饶是她这等聪慧灵犀人物一时也想不透其中关键。 皱眉半晌她眨了眨丹凤眸子意味深长地道:“公孙龙身上背负的可不止是重兴宗门这一副担子。且不提他背后的长公主府公孙龙虽是自幼家贫但祖上也是阔过的公孙家族原本是武成王的部曲!绣春卫是武成王旧部他们的遗物理当珍之重之他将所集的部分绣春刀赠你本意可能并不是要与你结个善缘毕竟你当时只是个刚刚拉起队伍的百骑长罢了。莫不是他当时就萌生了死志有了托孤之意?毕竟放眼大周黑鸦与绣春最为相像。你可能不知道绣春卫两营最早也是由被戚鼎赦免的死囚组成的。” 世事之奇往往令人目瞪口呆因不容于剑州剑林世家而逃亡、《大将军舞剑歌》、俞应梅的剑舞以及悬绣春刀于檐下如此种种可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刘屠狗不由得想起了在灵应侯府那一夜每个人都有秘不示人的身份与坚持也是这般的波诡云谲、真假难辨。 他有些不解地道:“按你的说法公孙龙今夜以传道之剑对阵吴二三分明也是在托孤只是以他如今功成名就、称霸一方的地位重兴宗门的事业又远未完成缘何就生了死志呢?” 刘屠狗虽是提问但心中也自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也只有公孙龙自己知晓了。或许俞应梅知道一些?那个剑骨天生的奇女子应当就是公孙龙的奉道真传弟子了又缘何被弃而不用? 慕容春晓摇摇头:“绣春刀这等死物可以托孤可宗门里又不是只有他公孙龙一人他死了又不会灭门断传承托的什么孤?在我看来他似乎原本就是想要以一死来成就吴二三的。毕竟……今夜这一战竟然不是鲁绝哀亲自下场甚至也不是他的弟子或其他谪仙帖中人而是吴二三这个出身清楚的无根浮萍实在是匪夷所思。” 她忽地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沉吟道:“出身清楚、无根浮萍……只怕是做不得准了鲁绝哀从湘戾王余孽手里救下吴二三看来也不是一时兴起啊……随后吴二三更是被万柳庄看中……嗯还真是有趣得紧可就算是那一位也未必就能让公孙龙如此人物甘心赴死吧?” 那一位是哪一位慕容春晓没说刘屠狗心里却是一咯噔万柳庄……非得自家成就神通才有资格进入的万柳庄啊。 慕容春晓忽地横了刘屠狗一眼语调一变带上了些调侃之意似笑非笑道:“你的那个小相好俞大家可也不是寻常人呢她姓俞西征勋爵中仅次于戚鼎的宣威王、后来的第一代怀德侯俞达的俞!” 刘二爷立刻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她是小相好你岂不是老相好?” 此语一出两个人都是呆了一呆。 过了片刻慕容春晓回过神来已是霞飞双颊、花开满面。 就见慕容姑娘缓缓起身漂亮眸子中水雾升腾已是泫然欲泣:“二哥小妹哪里老了你莫不是要始乱终弃?” ********** 节操满满的大章呦祝大家周末愉快! 感谢书友140804212145882、遐迩xiaer、古天墓、*2180qdcn、我的松子呢?、中枢政府、帅的让人无法呼吸、书友160315010127878、剑战书、雨王王王、游、ockt、瞎の子、琞涎叔、屠狗小说吧务、iivvuu、笑看仙侠逍遥、打望等道友的打赏!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人情债 贺舵主雨王王王 眼见得慕容春晓泪眼婆娑、含羞带怯的娇俏模样饶是刘二爷脸皮奇厚心中亦明知是假仍是禁不住老脸一红心湖兴起波澜。 对于男女之事出身市井、时常在兰陵桂花巷口老茶楼厮混的刘屠狗并不陌生正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 只不过他当时年纪尚幼、出兰陵后又醉心于修行且整日忙于厮杀与勾心斗角一路上虽遇见过几个极出彩的女子可惜个个难缠更胜男儿不是修为极高就是工于心计而眼前这个慕容小娘儿更是把两样都占全了每次遇着都不免让二爷头疼至极避之犹恐不及哪里还会心生他念? 心潮平复之后刘屠狗心中便是一凛暗道:“不好这小娘儿一贯喜欢惹是生非如此做派怕是又要出啥幺蛾子!” 当下他瞪眼道:“始乱终弃?俺啥时候乱过了?” 慕容春晓闻言神情一变本欲夺眶而出的眼泪立刻无影无踪一双丹凤眸子一横当真是俏脸含霜、冷目如电:“嗯?” 她抬起一只手掌竖在刘屠狗面前淡紫色的衣袖随之褪下少许露出光洁的皓腕那股属于少女的幽幽体香越发清晰浓郁了。 “二哥莫是忘了……天门峰上、飞仙观前你我二人曾牵手为盟?” 此语一出刘屠狗登时哑然。 慕容春晓的手掌线条优美、修长而白皙多数时候总是在把玩着一支碧玉发簪飞剑也曾一边儿嚷嚷着要念头通达一边儿拿手掌在同样白皙修长的脖颈上一横做一个抹脖子的威胁动作让他印象深刻。 然而闲暇时偶尔忆及刘屠狗记起最多的却是天门山上飞仙观前那只满是滑腻冷汗的冰凉手掌。 那一刻的慕容春晓脸色苍白、嘴唇青紫如同经受了最彻骨的寒冷根本就是个被吓坏了的寻常小姑娘哪里有眼前这般粉面含嗔的风姿美态? 刘屠狗回忆起当时情景哭笑不得地道:“那是见你怕得厉害哪里算什么牵手之盟?” 慕容春晓冷笑一声收回手掌冲帐外喊道:“阿嵬你家二爷叫你进来!” 几乎是喊声刚落一脸诡异莫名神情的银马就用头顶开了帐帘它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腮帮鼓起、呲牙咧嘴露出一部分鲜红的牙床鼻孔中吭哧吭哧的出着气似是在使劲儿憋着坏笑。 慕容春晓先向阿嵬使个眼色再次面对二爷时又已是一脸哀怨:“当日下了天门山二哥还曾邀我同乘一骑大河之畔我俩共骑同游的情景小妹兀自历历在目、不敢忘怀阿嵬也可以作证的。” 嘿一个是还算俊俏的少年游侠儿一个是淡紫衣裙长发飘飘的绝色少女两人共骑一匹白马行于大河之畔可惜那并非什么能引动少年男女懵懂情怀的温馨画面只因二人一马脚下的黑色淤泥里掩埋着无数未能瞑目安息的可怜人一张张失去生命光彩的苍白脸孔一只只徒劳地伸向苍天的手臂…… 若非如此进京那日刘屠狗也不会拼了性命不要强出头拦下鲁绝哀如天上长河般的一刀。毕竟倘若不谈大义只论及私人恩怨其实鲁绝哀对他刘屠狗是有恩的。说到底飞仙观主当日为他演示万古刀意不论初衷如何总归是让他受益匪浅善恶是非之外这份恩情同样要领、同样得还。 从这个角度来说刘屠狗能有今日成就带他上天门山、有意无意为他争取到这个机会的慕容春晓同样是功不可没。 想到此处刘屠狗原本极为提防警惕的心思便不免有些淡了哪怕他深知慕容春晓刻意提起天门山一行目的便在于此。可谁让灵应侯府那张无心纸让阿嵬吃了呢?那夜他就曾保证过鲁绝哀算一次裴洞庭算一次为慕容家保下原相州别驾陈洪玉算是偿还一次日后若是有事二爷绝不推辞。 说到底他还欠着慕容春晓一份人情。 刘屠狗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诸般念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来:“妹子别恼二哥我全想起来了。说罢这回想要我帮啥忙?” 问罢他忽地将笑容一收板着脸郑重补充道:“先说好这回不许再有任何欺瞒否则别怪二哥翻脸!” “痛快!这才是我的好二哥。” 慕容春晓嫣然一笑抬手摘下一根簪子双手拢着藏于身后俏生生道:“镇狱侯爷召三千骑入京可不是养来玩的这两年各地都有些不太平仅是江南之地不提自古就有的魔门佛门之争便连湘戾王余孽都敢出来兴风作浪了。” 刘屠狗心下了然灵应侯府中为了一张不知做什么用的无心纸湘戾王余孽沈约沈大公子死不瞑目的凄惨模样犹在眼前“铁笛吹云”许逊更因此成为死在他手中的第一位宗师有此前因哪里还不知道慕容春晓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他摆摆手开口问道:“又是为了无心纸一类的劳什子?说起来阿嵬吞的那张除了记载了些修习龙脉地气的诡异法门并无什么特异之处啊?” 说到这儿刘屠狗猛地一顿转头又将阿嵬银光闪闪的瘦硬身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不确定道:“甭吭哧了!还没顾上问你成就个灵感而已怎么皮囊都似换了?原本我还琢磨着若你继续修习那得自万人窟的龙脉地气没准儿毛色会由白转黑谁料想竟恰恰相反还真是奇哉怪也。” 正乐得在一旁看戏的阿嵬闻言一愣见自家二爷与慕容女魔头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只好老老实实答道:“那夜我正带着白马寨主豢养的山魈追逐赤虎不巧撞上了骑驴在天上飞的壶仙苏曼生听他所言我修行的似乎是什么极了不得却危害极大的东西因此被他收进了酒壶之中。那酒壶里头不见天地白茫茫一片尽是雾气……” 说着银马看了慕容春晓一眼:“说起来倒跟咱们上次去的万柳庄挺像只是壶里的雾气更加古怪有些还能幻化成器物或者妖兽后来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朵明小火苗险些将我烧成灰烬紧跟着被我吞下的半朵血海棠也冒了出来两方变来变去斗得不相上下还互相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明明听得清楚却硬是记不住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变成现下这副模样了再后来就瞧见了慕容女魔……姑娘这才知道身在灵山伏魔岭无际崖。” 阿嵬一大通话说下来尽管有些地方云山雾罩不知所云但大意还是清楚的。刘屠狗与慕容春晓对视一眼都觉讶异均觉其际遇之奇实在是世间罕有。 刘屠狗眸光闪烁、暗自沉吟:“万柳庄?无际崖?二爷我拼了老命都进不去的万柳庄阿嵬这夯货竟就进去过了?待慕容小娘儿走了定要问个究竟。” 慕容春晓固然不知二爷在转着什么念头但她到底出身不凡远比刘屠狗知道的多分说道:“苏曼生之所以被称作壶仙就因为他随身携带有一枚宝壶据说神妙无方听阿嵬一说竟是远比传说的更加玄奇。此外苏曼生还有另外一重没有太多人知晓的身份他是秘书阁长史、天子首席供奉不着紫袍胜似紫袍。说起来这位皇室守阁人的壶竟然连着灵山无际崖这事儿连我都是头回听闻呢。” 说罢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笑容中有几分听到秘闻后的窃喜。 刘屠狗也跟着眨眨眼俞应梅在介绍周天高手时曾提到过秘书阁同时也提及了壶仙苏曼生还说其是游戏人间不问俗事的江湖散人当时他并未如何在意听过也就算了不成想秘书阁长史竟是位神通人物且与壶仙是同一人这就很有些耐人寻味了俞应梅作为慕容春晓口中的俞达后人家世也是不凡她到底是并不知情还是虽知情却不愿告诉当时名声不显、地位低微的自己呢? 他摇摇头不再去想这些并不如何要紧的事情回归正题道:“闲话少提你到底想要我做啥?” 慕容春晓也正色道:“过些日子你极有可能被镇狱侯爷派去江南平靖地方到时候我随你一道去。我得到消息似乎湘戾王余孽正准备打开湘戾王的陵寝到时候咱们就来个黄雀在后借着清缴湘戾王余孽的名义挖了他的王陵!这回可说好了我只要其中的一张‘多情笺’其余都归你。” 她明明是跟刘屠狗商量分赃眼神儿却瞥向阿嵬:“我也不瞒你‘多情笺’与‘无心纸’本是一对我看过之后可以给你吃掉到时候所有好处都是你和二哥的。待你将两页合一之后若能得到那件传说中的宝物我还有一事相求。” 又是黄雀在后的把戏又是有一事相求刘屠狗顿觉头疼古人说祸从口出阿嵬这夯货却是祸从口入连带着自己也不得安宁。 他叹了一口气问道:“我也不问你两页合一能得什么宝物只是上次已是冒出来好几家势力大伙儿你争我夺、好不热闹这回呢?” 慕容春晓嘻嘻一笑将发簪插回发间掰着白皙的手指头一一历数:“皇室、军方和谷神殿就不说了诏狱除了你你家窦少主出身江南魔门既是过江龙又是地头蛇没准儿也有兴趣灵山、慕容氏有我相距极近的魔门南宗、佛门伽蓝寺乃至稍远些的西湖剑宫想必也会凑个热闹?对了既然是湘戾王余孽扎堆险些被他们围杀的吴二三怕是要去大开杀戒的。至于其他的势力人物乃至有没有不要脸的神通大能亲自下场就只有天知晓喽。总而言之这次好歹是个王陵动静可远比灵应侯府要大得多了。” 刘屠狗听得头大如斗讪笑着问道:“不去行不行?再说镇狱侯未必就会派我去我瞧着哥舒东煌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慕容春晓一指阿嵬:“它从‘无心纸’上学来的功法残缺不全得高人相助淬炼了一次短时间倒是不妨事日子一长可就难说了。再说即便你不管坐骑的死活可不论是谁得到了‘多情笺’最后也一定会来找你的麻烦的。” 她说罢抬手在脸上一抹眸子里竟又是水雾升腾委屈道:“小妹蒲柳之姿及不上颜瑛姐姐风华绝代、还能一剑八百甲不敢奢求什么三年之约……” 刘屠狗与颜瑛一同出现在金城关下这一点不难查到但因神通论道大会而起的所谓“三年之约”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刘屠狗心知必是黑鸦中有人走漏了口风也顾不得恼怒连忙摆手道:“罢了罢了自古人情债最是难还二哥我恩怨分明到时候陪妹子走上这一遭便是了!” *********** 谨以此章为舵主雨王王王贺! 感谢抗日大队、古天墓、琞涎叔、岁月天涯、我的松子呢?、打望、marco七爷、当年当当、遐迩xiaer等道友的打赏! 推荐一本新人新书作者是俺的好基友也是一个老书虫今天发书、极其幼苗但根据他的存稿、码字速度以及勤奋程度绝对比俺有节操喜欢星辰大海、机甲战舰的道友可以去鉴定一下!书名《机破星河》书号1003307002。 正文 第七十章 衣钵 江南荆州衡庐郡。 郡中多山更有衡、庐二山对峙奇松怪石、飞瀑流泉比比皆是风光险绝、秀美如画。 登山西望可见十万顷波涛如镜景象宏阔名曰西湖。 此湖规模不小更得九条江河环绕注入如九龙归海气魄雄奇。尤其日暮之时但见云屯水府、霞飞碧海汪洋肆恣、蔚为大观。 一湖两山之间有宫观临水而建、有楼宇依山而列绵延数十里。 这其中既有教授诗书典籍等圣人之学的书院文气浓郁、人文荟萃亦有精研剑术的剑道宗派武风昌盛、游侠汇聚甚至不乏书剑俱风~流的诸多剑阁书院名气之大、人才之盛比之集一州之力而成的剑州剑林还要高出一筹。 其中声名最盛者莫过于西湖剑宫。 传闻一湖两山所在的这块风水宝地本是上古一位复姓百里的异姓王的封地号曰衡庐王其人不贪恋权势财货平生唯喜书法、剑术自请削去封地、私军捐出家资、田宅兴建剑阁书院供养天下游学任侠之士一些不愿散去的亲族、部属亦临着西湖建了一座剑宫奉其人为祖师世代传承。 久而久之以西湖剑宫为首的诸多书院剑阁便成了气候待朝廷反应过来时已是同气连枝、尾大不掉兼且其中又出了许多名臣大将、江湖豪侠与朝廷上下形成了盘根错节、千丝万缕的联系几乎就成了一个非一家一姓所独有的奇特豪阀。 现任宫主百里情乃是周天有数的剑道大宗师迈入神通境界已近三甲子据说破境当日已在宫外等候数月的紫袍大太监当即登门传旨恢复百里家族位于湖山之间的部分旧有封地敕封百里情为西湖侯。谷神殿亦同时派出右祭酒传达神主诏命尊其为衡山主可享辖地气运香火。 湖侯与山主明面上似乎是朝廷与谷神殿事先并未通气才闹了这么个不是笑话的笑话其中深意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自此之后西湖剑宫真正执天下剑道之牛耳虽未曾再成就第二个神通但灵感宗师可谓层出不穷百里情的亲传弟子更无一不是名动江湖的剑道奇才。 傍晚时分西湖之上降了一场秋雨雨丝绵密寒意渐生。 雨晴云散时已是明月满江。风微浪息处但见扁舟一叶。 小舟无人自行船身上**的显然经历了一番风雨没有船篷遮挡的船内却依旧干爽。 舟上立了两人一白衣一青衣。 站在船头处的白衣人已至中年容貌却极美纵乌发中染了些许白霜眼角处添了几缕皱纹仍不妨碍他出众的风姿想来其年轻时必是那类尤胜过天下绝大多数女子的美男子。 尤其难能可贵处便是任谁第一次见到此人印象最深刻的却并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的洁净便如自污泥中生出的莲花竟是纤尘不染与他相比便彷佛这世上之人尽皆污浊不堪了。 眼望着眼前浩渺清波白衣人神情恬淡、语声柔和:“禄堂与你斗剑而亡他的身后事如何了?” 侍立在他身后的青衣人闻言躬身答道:“已料理妥当了四师兄求道而死心中了无牵挂是含笑而逝的。他临终前托洞庭转告师父请师父千万保重身体切不可为他这个没出息的不肖弟子伤怀。” 青衣人身量不高却极魁梧国字脸面庞微紫方鼻大耳虎鬓虬髯背了一柄长且宽的黄铜色巨剑剑身中正平直刻有古朴繁复的云纹。 正是夷平天门第二峰、被江湖上尊称为剑王的西湖大剑士——裴洞庭。 正是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冠以上古君王之名号的神剑——秦王照胆剑。 身份呼之欲出的白衣人点点头轻声叹息道:“可怜天不假年竟致中道相别。眼见得你那些师兄们一个个地去了初时还痛如丧子到如今竟是淡了许多。” 百里情向前伸出手掌似在感受着飘荡在空气中的细不可查的雨丝水气又好像只是在看自己的掌纹一袭长袖在微凉的晚风中轻轻摆动。 “连同昔日那些个意气风发、仗剑同游的生死之交、情~爱纠缠却最终相忘于江湖的如花美眷如今大多都只能于午夜梦魂之间寻觅了纵有再多不舍放到今时今日再看终究只是道途中的过客罢了又何必终日耿耿、不能释怀?” 百里情虽是这样说那双仍旧澄澈如水不见浑浊的眸子中却还是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悲色禁不住轻声吟哦道:“江南春尽水如天肠断西湖春水船。想见青衣江畔路白鱼紫笋不论钱。霜髯三老如霜桧旧交零落今谁在……” 语声渺渺飘散在水天之间。 良久百里情收回手掌转过身面向裴洞庭神情已恢复了先前的从容安详朗声道:“春尽尚如此更何况已是由夏入秋?大道轮转不休秋连夏雨连天沾衣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裴洞庭这个以天柱为灵感的雄浑剑客面对百里情时却宛如一个最是文质彬彬的书生当下微微躬身恭声道:“洞庭受教了。” 他直起身又道:“只是弟子心中尚有疑惑修者灵而感之已然是找到了自身道途可以为人师表故而达此境界者便可称宗师。师父已是神通更该信念纯净不为世情所累不想竟也有午夜梦回、不能自已之时?” 听关门弟子问及修行之事百里情本是肃容听着听到最后却是展颜一笑眼角的皱纹更见深刻笑容却显得极有韵味令人见之立生亲切之感。 “小子无礼!师父何时不能自已了?” 他笑骂了一句终究还是回答道:“青镜几多摩挲不忍见白首蹉跎。劳碌终日、辛勤十载徒落得半纸虚名、一场迷梦这正是凡俗人的执着与悲哀。我辈修者亦有着所行非道、误入歧途的大恐惧偶尔梦中惊醒见那不辨东西的天边只有一抹红霞你怎知那究竟是入魔后的长夜将至还是得道前的晨光熹微?” 裴洞庭面露沉思之色若是这些言语由寻常修士说出他只会认为是对方道心不坚的缘故可自一位神通大宗师口中听闻那可就要另当别论了。 他沉吟半晌终究还是摇摇头:“神通境界非洞庭可知。弟子唯知心中有道行路而已哪管它途中是日是夜、是黑是白!” 百里情不置可否却忽地一板脸孔竟而疾言厉色起来:“西湖剑士听令!” 四下无人所谓西湖剑士便只有百里情与裴洞庭二人而已。 裴洞庭立刻躬身行礼肃容沉声道:“弟子在!” 西湖剑宫因创派时门人多为衡庐王部属行惯了军法传到今日门中的上下尊卑仍是极为森严分明但闻上命必定凛然遵行便如当日裴洞庭同样是一声令下誓要诛杀窥探他灵感的邪魔刘屠狗他麾下十余黄衣剑士纵使明知不敌仍是毫不犹豫地受命并当即发下了“虽折剑殒身弟子等义无反顾”的誓言。 百里情一句“听令”出口接下来两人之间便不再是师徒叙话而是君臣奏对。 只见这位剑宫之主再无先前的温情脉脉而终于显露出几分神通大宗师的骇人威势受此一激湖上的风猛地大了起来波涛涌起连带着小舟摇摆的幅度也剧烈了起来。 几乎下一刻整座西湖上便已是乌云滚滚、风高浪急无穷水气升腾更有一道巨浪瞬息扑至巨量的湖水自小舟上空越过复又一头扎入湖中化作一道厚重水幕如一只大碗般将小舟倒扣在下。 水幕之内唯余一片静谧的黑暗将外界的躁动喧哗尽数隔绝。 百里情的白衣上泛起荧光于黑暗中越发显得不惹尘埃、飘飘似仙:“裴洞庭既然你要行路那本座就给你指两条路你自择其一吧。一条路是你接我衣钵日后自然气运所钟神通指日可成届时本座便将这宫主之位、西湖侯的爵位和衡山主的神位一并传给你!” 饶是以裴洞庭的气魄心境于此时此地骤听此言仍是骇然失色半是不解半是震惊道:“宫主?” 百里情继续道:“且听我说完如此一来你此生恐将止步于神通境界即便邀天之幸得窥天人至境亦绝不可能超脱周天。更别提今时不同往日坐上我这个位置你几乎不可能得善终。” 他止口不言裴洞庭的神色则越发凝重起来沉默片刻才开口问道:“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路我只传你神通真意随后便将你逐出门墙。如此你与世俗权位无缘但或可苟全性命至于最终能否有成只能靠自己、看天意唯一可能有所得者便是那虚无缥缈、亿万人中无一的超脱机缘了。须知大劫将至不知多少生灵将被碾成齑粉唯神通或可自保即便成就神通大宗师若不得超脱早晚亦有殒身之危!” 听到“逐出门墙”四字裴洞庭眉毛一跳却越发沉静耐心听完后并没有再急着开口。 他沉默半响这才问道:“如此看来两条路都是有得有失亦皆有不测之祸。是了求道之路本就凶险无比洞庭从无畏惧之心。您的爵位神位俱有大气数在敢问宫主弟子得传衣钵之后若甘愿以身代死能于大劫中救下万姓生灵吗?” “难!天机难测我辈又能窥得几分?但本座敢保证你这条路几无成功可能。”百里情摇头道。 裴洞庭再不迟疑单膝跪下郑重道:“一人超脱同样是希望渺茫这不是弟子奉行之道。” 他抬头看着百里情斩钉截铁道:“弟子愿奉衣钵!不求超脱但求救万姓于水火虽折剑殒身弟子义无反顾!” 百里情表情复杂既有不忍又见欣慰:“生死之间能秉持己道这一点殊为难得。这一湖两山之间学子剑士数万唯有你是读书的真种子、剑道的好胚胎!” 他一挥长袖漫天水幕立时散去湖面汹涌一阵复归平静。 月光再度洒落漫天星辰闪烁。 “我没有子嗣。自今日起你便是剑宫代掌门、西湖侯世子、衡山少主!” “代掌门?”裴洞庭欲言又止。 纵使他今日已多次失态此刻仍禁不住有些惊疑不定不管怎么看百里情都像是在托孤。 百里情笑了笑悠然道:“你猜的不错本座确有托孤之意。嘿当此末世壮年托孤的又何止我西湖一家?只不过呐有些家大业大的老东西太过谨小慎微倒腾出什么劳什子的天下行走小打小闹罢了徒惹人耻笑!” 他忽地抬头望向北方一颗极为明亮、泛着赤红光芒的星辰神态随之郑重起来抚掌叹息道:“百兵之中唯我剑道最昌不是没缘由的。” 裴洞庭顺着百里情的目光望去认出了那颗赤星。 民间传说里都叫它天杀星。 *********** 感谢笑看仙侠逍遥、瞎の子、古天墓、当年当当、雨王王王、我的松子呢?、琞涎叔、晓枫红叶、抗日大队、浅望?时光、阿刺知院、遐迩xiaer、打望等道友的打赏! 这章似乎是闲笔但仍旧是围绕公孙龙吴二三斗剑展开的让大家对周天大势有个更进一步的认识也缓解一下主线那边儿杀杀杀的审美疲劳嗯嗯。 正文 007 致谢、答疑及唠嗑帖 首先为舵主~打望~道友贺!属于你的章节一定尽快更新。非常感谢你的评论有看书这么仔细的书友真是屠龙氏之幸话说设置那些伏笔真的很费时间和脑细胞。 说实话本书写起来比较累因为前后都是相互呼应的很少有那种纯送经验的怪每个人的行为都是有其原因的然后会引发各种后果最终交织成一张复杂的大网所以我在码字时需要翻很多前面的章节检查是否符合人设和逻辑但仍可能会出现我没意识到的错误和疏漏还望大家能帮我指出让这本书更完善一些。对于打望等书友提出的问题我会给出一个尽可能合理的剧情解释毕竟虽然大纲里早就设定好了但真正写的时候还是会有新的想法有时候就不容易自圆其说。 感谢~雨王王王~道友每天用588甚至更多的打赏当签到的支持!感谢瞎の子、轩辕二、琞涎叔、遐迩xiaer、打卤饭、古天墓、笑看仙侠逍遥等诸位道友的打赏!以上只是上次更新之后再次打赏的道友还有很多没法一一列名但屠龙氏一直都记在心里。感谢你们用点击、推荐甚至打赏支持屠龙氏特别是~琞涎叔~的诗评大才呀。 感谢贴~吧的各位这里就不一一列名了你们的支持同样不可或缺正是靠着你们的宣传屠狗才挺过了最困难的一段时期铁杆说的就是你们! 太多了要感谢的人太多了如有遗漏还望多多包涵! 关于更新首先确实是雕琢需要时间但更主要的是我比较缺乏码字的空闲近一年的时间工作调动后更加忙碌了还有就是谈恋爱筹备结婚装修房子之类占用了大部分业余时间这还是在女朋友非常支持我码字的前提下贴~吧里我在星巴克码字的那张照片就是她照的也算是约会码字两不误吧。如果大伙儿能坚持到年底乃至明年的话这本书的更新应该会有起色不敢说恢复曾经的日更但绝对不会周更半月更这么不给力了。 目前来说无颜上架也不想用收费把一部分书友拒之门外或推向盗版当然了以目前的数据上架了也是扑街的命就更加不必为了蝇头小利讨人嫌了一来我念头不通达二来刘二爷也不会答应的。 因为本书是发在起~点创~世那边很多东西没法操作连个作者页面都没有作品相关啥的在创~世看不到书友们催更的评论之类也没法用作者名回复还请见谅。如果可以创世的道友、其他软件或网站看盗版的道友希望能移步过来帮屠狗增加几个点击、投几张推荐票那就太完美了。这个大伙儿随意不强求。 一路追过来的书友都知道这本书最困难的时候比现在还要惨淡许多但屠龙氏一直没有放弃过上升不到理想的高度但这本凝聚了我心血的作品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完成绝不太监绝不烂尾。 我只希望这本书能让大家在这凡尘俗世奔波忙碌之余偶尔忆及能会心一笑生出几分快意的心情。 人生虽艰尚有二爷在!我辈来此世上走这一遭手中虽无屠灭、而胸中意气冲霄自当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若能如此余愿足矣! 诸位道友、众黑鸦们在上屠龙氏顿首!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汝南王 贺舵主打望 夜色已深。 京城内、天子禁城西南在入夜后仍旧喧闹了许久的一品斜街上已是车马寥寥唯有巡夜的甲士与更夫在行走。 这条号称“五门出七侯对面皆宰执非大名高姓、衣朱着紫者不可居之”的斜街将权贵扎堆的簪缨、叠笏二坊分隔开来。 通常来说簪缨坊多为圣人高姓、宗室贵戚、王侯大名这类世家所居叠笏坊则汇聚了以当朝宰执权臣为首的大部分四品以上在京官员及地方大员的私宅但也只是大体如此并非绝对的泾渭分明内里另有许多或明或暗的规矩和划分。 比如曾经的武成王府虽坐落于簪缨坊其后历代主人却必定是根基浅薄又蒙天子信重的后起之秀但凡住进了此处府邸的人物早晚大权在握却与世袭爵位、官职无缘往往只能兴旺一代绝成不了街坊四邻那些个世代富贵的门阀。 又比如叠笏坊西南角几乎是斜街尽头的偏僻角落亦静静耸立着一座规模宏大却形制怪异的王府——琅琊郡王府与朝廷工部一众油水不少、官品却不高的四、五品主事比邻而居。 之所以说其形制怪异京中故老相传这座王府的前身乃是一座佛寺似乎是叫做荣王寺据说是前代某位姬家宗室亲王捐资修建后来那位亲王坏了事、晚景凄凉连累这寺院也是树倒猢狲散一度成为无人问津的荒园鬼寺。 一直到十几年前琅琊郡王受封开府时上奏说不愿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得天子允准后这才修缮一翻将荒寺改建成了王府。 琅琊郡王乃当今天子膝下第三子——汝南王姬天养的第一个封号。 当初刚刚成年的姬天养被封为郡王、钦赐王府一座的消息一出朝野上下无不惊诧只因其生母不过是一个卑微宫女且早早就过世姬天养纵为皇子却无母家帮衬在偌大的皇宫中便如无根浮萍一般能苟活下来已殊为不易何德何能封王开府更得到汝州琅琊郡这等民多田广的膏腴之地? 然而姬天养确有出众才略就藩三年而郡国大治内无饥馑、外无盗贼百姓军吏皆呼为贤王又三年功绩更著且平定临郡邪教作乱有功天子闻之喜悦加封二郡实领汝州南部三郡近乎半州之地遂改王号为汝南王。 至于这座并未随之更名的王府只在汝南王进京朝见时才能多些人气大多数时候则只有少数家仆奴婢在看守洒扫又兼地处偏僻除去左近一众工部官员门前少有车马经过清静得很。 不同于郊外斗剑处和禁军大营的风起云涌、天象变换今夜琅琊郡王府所在区域的夜色尤为浓重王府门前挂着的两盏灯笼中透出飘忽不定的朦胧光线稍远一些的地方竟就看不真切深沉静谧之中颇有几分古怪诡异。 正是月黑风高之时一个壮硕人影突兀地在灯下现出身形。 此人肤黑如炭生了一张大饼脸脖子既短又粗五官更是野蛮粗犷得一塌糊涂加之虎背熊腰两手几乎过膝将一袭淡青色锦袍撑的鼓鼓囊囊便如一头直立行走的人熊。 一柄长刀横斜在腰际他垂着膀子两手分别攥住了刀柄和鞘尾晃晃悠悠地踱步前行。 正是鲁绝哀之徒、罴蛮少主——赫连明河。 经过琅琊郡王府门前时赫连明河脚步不停只抬头随意瞧了一眼匾额和灯笼正要离去忽地使劲儿嗅了嗅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极难看的笑容。 他身形一闪卷起一阵猛烈的狂风已是消失在灯笼摇晃昏暗的光影之下。 斜街上顿时尘土飞扬十数息之后狂风陡止。 “隔了老远就闻到股子杀气……” 赫连明河立身在王府旁一道幽暗深邃的小巷巷口瞪起眼珠子朝里望了望惫懒笑问道:“嘿是哪个要寻你家赫连爷爷的晦气?” 他声音不大却仍显尖锐刺耳、有若豺声。 小巷内无人应答其深处却忽地亮起两道冷冽光华于一刹那间驱散了部分黑暗。 “嗯?” 赫连明河立时眼前一亮毫不犹豫迈步而入欣喜道:“方才小师叔杀人磨剑着实威风得紧我还感叹除了一个刘屠狗这世上高手怎都跑去练了剑何时能再遇到几个真正的带刀之人?不想紧接着就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瞧见了这两柄好刀也不枉我巴巴地跑过来自投罗网。” 小巷深处的黑暗之中立着一个眉眼如画、剔透温润的少女。 她穿一身白色劲装外罩绛红色袍裙腰系兽头金带脚蹬大红金丝蛮靴大半截纤细白皙的小臂自宽且短的衣袖中露出两臂各自盘绕着一道见首不见尾的龙形黑色刺青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开来。 少女双手反握住两柄泛着淡黄色光华的短刀锋锐弧刃护住双臂气机光明澄澈却又透着刺骨的寒意仿佛寒冬月轮。 她身后更为浓重的黑暗之中似乎还蛰伏有某种猛兽身躯不显只露出一对宛如跳动的金焰般的眼睛。 赫连明河的目光只在少女身上一扫而过随即便被两柄短刀牢牢吸引。 短刀的刀身弯狭如残月仅比小臂略长刀柄形如飞鸟均是单翅独眼一左一右恰好成对。飞鸟的独眼中各有一根红线穿过红线一头打成死结另一头则一圈圈地缠绕在少女的小臂上 雪白皮肤、玄黑刺青、鲜红线绳三种颜色都是极为醒目。 赫连明河是个识货的当下脱口问道:“双蛮刀?窦红莲?” 窦红莲咧嘴一笑下巴微抬侧头斜睨着来人轻描淡写道:“赫连明河你的事儿发了。” “哎呦我冤枉啊!说来惭愧那天我连姬天行的一根毫毛都没伤到他逃命时活蹦乱跳的可是快活得紧嘞。” 赫连明河闻言大乐叫了两声屈边抽刀边道:“听说剖肝、裂肺一出可以消妄念、破执着?我的元罴法相尚缺许多爪牙你这双蛮刀却是正合适。” 窦红莲不答只是将左脚向后迈出半步脚尖虚点地面双膝微曲同时缓缓将右肘横在身前。 她顺势微微低头一张俏脸倒映在裂肺刀平放的刀身上左手则顺持剖肝刀藏于身后只露出一截刀尖。 下一刻少女猛地踏步前冲裂肺刀的锋锐刀锋拦腰撞向赫连明河剖肝刀的刀尖则撞在小巷的墙上无声无息间已是切出了一条笔直的细线。 赫连明河见状有些错愕着实想不明白窦红莲这样一个如花少女为何喜欢在如此狭窄的小巷内近身搏杀这实在是太……太不雅致了。 或者说与剑相比刀这种兵刃哪怕是由女子使来依旧注定与雅致无缘? 好在师承飞仙观主的罴蛮少主本就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物微微一愣之后便即回神。 他双手握刀毫不犹豫地狠狠向前劈下。 下一个眨眼间两个人已近在咫尺三柄刀凶狠地缠斗在一处自始至终却都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听赫连明河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立刻砖石乱飞、烟尘四起。 小巷内属于琅琊郡王府的那面高大院墙赫然被一头浑身漆黑、虎头熊身的狰狞异兽撞开了一个近乎两人高、一人宽的大洞! 窦红莲立在小巷里双蛮刀微微收敛了锋芒绛红色的裙摆舞动着露出干练的白色劲装、华丽非常的兽头金带与大红金丝蛮靴。 在她所立之地周遭仍有无数散逸的刀气在切割纵横。 清亮亮的黄白色剖肝刀气生发成一道道激荡的水波眨眼便将院墙上的洞扩大了数倍。 雾蒙蒙的灰白色裂肺刀气则凝聚成一根根狭长的飞锥除了将残存院墙刺得千疮百孔更有不少激射入院墙之内、四下乱飞。 好在只是王府这面墙遭了难窦红莲身后不知哪位官员的宅子几乎无损算是逃过一劫。 赫连明河手脚麻利地自瓦砾堆中爬起来灵活地侧身躲过几根刀气飞锥颇有几分阴沟里翻船后的恼羞成怒。 他才要发作浑身汗毛兀地倒竖情急之下怪叫一声就地一个懒驴打滚沉重身躯将沿途碎砖尽数碾成了粉末。 恰在赫连明河方才站立之处正有一柄黯淡无光的长剑悄无声息地飞速掠过。若非他躲避及时怕是此刻早已被一剑穿心。 赫连明河惊怒交加心中却愈发清明见那柄长剑只是一闪即逝并未再来袭杀便也拄刀而立没有轻举妄动。 他长得虽野蛮粗犷实则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物情知这墙内可是一座王府窦红莲乃至诏狱再想拿下自己只怕也不敢借此地布局让那名几乎一剑功成的剑客藏身其中。 如此一来出手之人的身份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就见窦红莲迈步进来有些赧颜道:“红莲一时没收住手惊扰了王驾还请王上恕罪。” 她眨了眨眼睛又拍马屁道:“神物自晦琅琊剑果然名不虚传。” “哼孤王此次奉密诏入京想来是瞒不过诏狱的。小红莲你在江南做魔门归流堂主时整日胡闹也就罢了如今拜了吴碍为师怎么还是不长进?” 一个声音自远方传来低沉中带着清冷。 窦红莲闻言扬了扬眉毛笑道:“王上宽宏自不会跟我计较。” 她斜睨了在一旁装聋作哑的赫连明河一眼:“还不快滚?莫不是在等王上留饭不成?” 赫连明河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你怎不滚?莫不是想留下侍寝?” 双蛮刀再次泛起光华窦红莲怒目相向、杀气滚滚羞恼得血气上涌、霞飞双颊艳丽有若桃花。 汝南王姬天养的声音再度传来清冷之中多了几分笑意:“既入了我府中便不许再厮杀你二人都来我殿中说话。” 窦红莲哼了一声迈步就走。 赫连明河收刀入鞘甩着膀子晃悠悠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片刻进了一重宽敞院落继而拾级而上步入一座大殿之中。 这大殿乃是昔日供佛之用后来虽拆了佛像换成王座却仍留下许多痕迹瞧上去颇有些古怪。 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人正坐在殿中他头戴银冠身上一袭墨玉蟒袍五官俊朗、线条柔和却是并未继承传说中当今天子那副让人望而生畏的虎狼相貌。 他身后立着一座剑架架上横了一柄无鞘长剑正是方才差点儿将赫连明河刺杀的琅琊神剑。 二十余年前诸皇子公主随天子巡幸北定时真定老王爷不知何故竟对出身卑微的姬天养青眼有加更将早夭王世子的佩剑“琅琊”相赠因当时在一旁伺候的奴婢被真定老王爷斩杀一空其中内情几乎无人知晓待日后姬天养得天子另眼相看、封为郡王后此事才渐渐在朝野之中传开。 汝南王身边侍立着一人生了一头白发更兼绿眸赤瞳表情阴鸷、目光残忍哪怕依旧是少年模样任谁看了都知其是个邪气森森的积年老魔头。 赫连明河的脸色当即有些凝重进店之前他可并未感知到此人的存在。 窦红莲瞥了这人一眼:“想必你便是那个食鬼喂羊的羊泉子喽?好好一门魔功练得乱七八糟竟还能苟延残喘至今也算是异数。” 羊泉子笑容阴冷:“女娃娃口气不小老夫在魔门南宗当供奉的时候比你出生还要早了两百年论辈分你得叫老夫一生师叔祖!” 窦红莲咧了咧嘴似笑非笑道:“不过是个奴才而已还想反客为主?才一复苏就被刘屠狗一口气撵了几百里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了!” “王上这等废物要来何用?你若觉得手下缺少人才这位赫连兄倒是上佳人选虽说他师父是个狠的不可能容他直接投入府中但帮着招揽些蛮族高手到麾下效命却不难纵是因此恶了兰陵王爷想来也是稳赚不赔?” “你!” 羊泉子大怒瘦骨嶙峋的手掌抬起屈指成爪冒出幽绿火焰。 就听汝南王姬天养道:“好了都消停些。” 他看向窦红莲淡淡地道:“还有吗?” “王上在南方如鱼得水在北方却有些水土不服了。先是用人不当、弄巧成拙几乎逼反了公西氏因鹿公似乎尚在是以就连陛下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封公西家主为落霞将军。随后派去朔方夺权的李宋麒根本就是个废物点心如今已渐渐被剑州陆丙辰架空虽说陆氏家主剑州牧陆东隅是王上的死忠然而只是庶出又被发配朔方自生自灭的陆丙辰却未必会听您的要听也是听对他有提拔之恩的朔方将军常兆清的也就是听……太子的这就是资敌啊。” 姬天养长身而起转身背对三人轻轻抚摸着剑架上的琅琊神剑轻声道:“不要太高估孤王的肚量说罢你到底意欲何为?” 窦红莲笑道:“我师父说近些年来王上对莲花峰用的心思有些少了否则纵使鲁绝哀不下死手法十二也不敢贸然离开江南背佛北上。”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除了师父从私心上来说红莲与魔门终究有份香火情在莲花峰势力太强红莲自己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姬天养沉默半晌兀地哈哈大笑:“好!好!好!告诉你师父他的意思我明白了。孤王对莲花峰的态度从这座王府便可见一斑否则父皇也不会将我封到临近莲花峰的琅琊去。” “赫连少主你如有意且在府中住下孤王来日再与少主详谈。” 赫连明河闻言立刻答道:“那便叨扰王爷了。” 他说罢还啧啧赞叹两声今夜所闻实在令他大开眼界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姬天养点点头探手将琅琊自剑架上取下不再理会众人迈步向殿后走去。 他自后门走出殿外殿后空旷竟有着一座并不起眼的孤坟。 姬天养立在坟前扭头望向天子禁城的方向。 禁城那高大宏伟的城楼和红色宫墙无声伫立在京城中播撒下大片浓重冷峻的阴影。 虽然此刻禁城之内许多重要所在仍是灯火通明将一座座飞檐斗拱的殿宇楼阁映照得光辉壮丽却也有许多不太要紧的偏僻之地已是漆黑一片不闻人声越发显得幽深肃穆。 似乎京师郊外两位剑术宗师的一场生死斗剑、禁军大营中沸反盈天的龙争虎斗乃至琅琊郡王府深夜拆墙的噪声竟都没能惊动那座已沉沉睡去的煌煌禁城。 姬天养转过头俯首看着孤坟喃喃自语。 “你听那宫墙之下不知有多少冤魂嚎哭外面看着金碧辉煌里头不知如何的肮脏龌~龊。” “你跟娘一样都是个苦命的娘好歹还有我这个不孝子你却连孩子都没保住。” “再忍耐些终有一日我要娘和你都能葬入皇后陵!” *********** 为舵主~打望~道友贺! 感谢xsfmail、雨王王王、苌瑞衫、血泣丶孤心轩、瞎の子、琞涎叔、☆黑白★、当年当当、遐迩xiaer、工笔鱼缸、笑看仙侠逍遥、天尊门下、抗日大队、古天墓、烤土豆君、白泽12345、书友160418192026242等诸位道友的打赏! 熬到凌晨写就的五千字大章本来还想着分成两章分两次发多骗些点击后来想想还是算了。码字喜欢一气呵成自然不能被大伙儿骂作断章狗。是不是诚意满满、节操尽复?推荐票拿来噻! 正文 第七十二章 甘露元年,暮雨落花 大周煌煌五十四州中州居其中焉人谓之“天下之脊”。 究其形势北倚伏龙、南望雁丘、西接漳水、东揽玉陵又有东平、西安、南宁、北定四府为屏藩州内土地丰饶人民众多大城布列冠绝中原实乃金城天府、万年不拔之基。 其中尤以龙庭郡为最历代天子皆于此择地筑城以居之帝气所集、广大华美故名之曰“京”。 大周京师继承上古帝京之根基几经重修扩建至先皇时挟西征大胜之威方才迁移门阀、厘定规矩一举奠定今日之规模其后经由先皇与今上两代天子苦心经营终有如今琳琅百万户之胜景。 红日西斜正是天色渐暗、华灯将上未上之时。 刘屠狗悠闲地走在京师西市的长街上饶有兴味地瞧着长街两侧的各色摊铺一处处勾栏酒肆、商行货栈地细细看过去听着沿街商贩的吆喝叫卖、市井间的鸡鸣犬吠竟是丝毫不觉厌烦反倒有些乐此不疲。 刘去病和小药童弃疾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昔日小乞儿如今已初露英武沉毅之姿背上那柄东海沉铁打造的长刀放到别处或许识货的不多但在这天下商贾扎堆的西市已足够确保无人敢小觑这看似粗鄙军汉、乡下土包子的主仆三人。 弃疾这个灵气非常而又表情淡漠的道装童子同样引人注目尤其他腰间赫然挂了一枚光滑圆润的头骨以细麻绳从眼眶处的空洞穿过斜斜地倒挂着随着双腿迈动而晃来晃去。 刘去病斜瞥了一眼那不知惹来多少惊呼和侧目的头骨边走边小声道:“我说你真的每日观想这劳什子要把它锻养成二爷屠灭刀一般的本命神兵?” 因刘去病是跟着二爷的老人儿平素也没杨雄戟那般爱作弄人小药童对他态度尚可不会刻意冷脸相对但也绝对谈不上如何亲近。 小药童闻言也不回答只是信手托起头骨一丝细不可查的黑气从指尖飘出自头骨鼻孔处的空洞钻入头骨似乎随之起了某种深邃的变化细细看去却又好像与先前一般无二。 刘去病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恼摇头道:“我虽没见过那个羊泉子但我敢肯定他若是知道自家养了二百年羊才攒下的宝贝尽都喂了它只怕要活活气死。只是你炼这劳什子能有啥用?拿来砸人都嫌累赘。依我看倒是跟任西畴的人皮鼓挺般配索性送了他当鼓槌如何?” 小药童五指倏然合拢将头骨紧紧攥住冷漠而又一本正经地道:“师父说这头骨是一位练了一辈子‘温吞水’的练气境老道士的持之行气不论是道门养生功法还是师父自创的‘蛇吞象’都有辅助增益之效。本来若不是师父粉身碎骨了原本他死之后自己的头骨也是要留给我的……” 刘去病听罢张了张嘴良久才道:“原来除了筑京观这人的脑袋还有这样的用处……我跟你说有机会咱们去趟西北公西少主那里什么样的头骨没有?当初屠城屠寨和尚道士不知杀了多少!” 小药童平静无波的眸子中罕见地多了些光彩:“真的?” “那是!凭二爷和我的面子你可着劲儿挑便是!到时候给你做条头骨念珠挂脖子上如何?” 两个孩子窃窃私语着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任谁也想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竟是如此骇人听闻。 刘屠狗笑了笑插嘴道:“羊泉子当做宝的东西未必就如何好了阿嵬不也说幸亏机缘巧合得高人相助否则早晚被阴山地脉龙气害死弃疾你若不想变成羊泉子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趁早都喂了头骨才好。嘿羊泉子拿你当羊来放养却不知你天赋何其之高竟能反客为主、驾驭他的黑气。” 说这话时三人恰好走到一处大酒楼前。 这酒楼规模甚大却不似这长街上的同行一般极近雕廊画栋、华丽富贵之能事亦没有美貌女子倚着窗子以红袖相招的旖旎风情甚至连门前廊柱都没有上漆一切皆是木材原色朴拙得很。 饶是如此这酒楼前却是车马盈门许多衣着光鲜的护卫、豪奴安静候着神情倨傲中又带着某种恭敬又有许多童仆、婢女簇拥着各自主人进进出出路上行人则都是匆匆而过鲜有驻足停留或如三人一般慢慢挪步的。 刘屠狗瞄了一眼这酒楼话锋一转道:“这西市逛了一整天竟是没逛完规模可是比兰陵的大的多了。” “兰陵?”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立刻竖起了耳朵关于二爷的出身黑鸦卫里可是众说纷纭呢杨雄戟私下里还曾偷偷问过跟随二爷最早的刘去病却仍旧没得到一个确实的答案。 刘屠狗一时说漏了嘴当下咧嘴一笑状似随意道:“就是兰陵王的封地云州兰陵郡啊他就藩兰陵时我恰好就在郡城中的西市闲逛还曾和燕铁衣老将军有过一面之缘。” 刘去病闻言哦了一声微微迟疑后道:“二爷提起兰陵王这京师里可谓权贵遍地俗话说人配衣裳马配鞍既已进了京您总该换套鲜亮些的行头才是。” 刘屠狗闻言往自己身上看了看仍旧是一身黑色粗麻劲装、一双黑面千层底布鞋虽早已不是当初在老王掌柜店里换上的那套但样式却一般无二此外除了背上的屠灭刀便再无多余之物虽无华丽富贵之气却是一尘不染有种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清新味道。 忆及抠门儿的老王掌柜刘屠狗便不由自主想起那句“尝尽此生天下美酒三百斤”的豪言想起二十年西凤老酒的淳厚甘冽以及那坛必须等他刘屠狗带着媳妇去才能喝到的六十年女儿红。 不知怎的忽然又想吃老王店里的冬笋与蒸鱼了…… 对了还有那枚被老王头视为心头肉的紫砂壶据说是出自曼声大师之手当时听来还不觉什么现在想来就有些猜测这位制壶大师莫非就是壶仙苏曼生? 刘屠狗摇头笑笑:“大好男儿立此世间可不是为了那些只看衣裳贵贱的睁眼瞎而活二爷我纵使一身布衣先见真定王、又见兰陵王亦何曾稍稍屈膝!” 他反手一拍屠灭刀的刀柄:“任凭是谁惹到咱爷们儿头上来再如何的奢遮富贵见此也须尽低头!” 话音才落便听道旁那座大酒楼中传出一声朗笑:“可是猛虎卧鸡群的刘兄?小王方才落座不久不想竟就得遇英雄岂非有缘?还请登楼一叙!” 不是别人正是兰陵王姬天行。 姬天行忽然发声邀人楼外三人还未如何楼中桌椅挪动声、杯盘碰撞声、跪拜称颂声已是响成一片。 背后随口议论了几句却被正主听了个正着饶是二爷脸皮厚实也不免有些尴尬当下嘿嘿一笑转身迈步走向酒楼。 进门前抬头一瞥看见了同样无漆无描金的匾额上刻了三字——匹夫楼。 在楼中食客的注目之下侍者将刘屠狗引上三楼正厅两个孩子则另有人安排。 三楼厅中并无雅间只以同样毫无纹饰、写了些文字诗句的薄纱屏风相互隔开透过屏风可以看到座中人的模糊身影若是左近他席的客人谈笑的声音大一些无疑也会受到影响这可不像是一个宗室王爷愿意待的地方。 居中靠窗一桌隔着屏风座中人的目光纷纷朝登上三楼的刘屠狗看来。 远远便听姬天行介绍道:“晏大学士、孟楼主诸位小王今日要引荐一位少年英雄便是那气吞长河、一战而天下知名的黑鸦校尉刘屠狗。” 刘屠狗却没有急着上前相见而是停在屏风前细细观看其上文字。 “说起蓟州形势西揽幽、朔虎狼之地东接青、龙膏腴之土南倚恒山北压狄原金城初虎踞巍巍然天下雄关……” 这座屏风上的文字如龙蛇游走、极近狂态竟隐隐生出凛凛威严与豪迈之气此等异象刘屠狗还是头回遇到。 因是草书他并非每个字都认得题目倒是瞧得清楚——《金城赋》。 瞧着瞧着刘屠狗已是烽烟满眼正是在这蓟州金城关之下黑鸦卫浴血搏杀他力压金狼军大统领萧驮寺一刀斩落贺兰楚雄的中军金狼大旗。 这么一耽搁屏风之后便有人不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哼恃才傲物不过一匹夫尔倒是与此楼之名相称。” 刘屠狗不以为意笑着随口应道:“匹夫便匹夫我读书少但好歹也是看过几版《圣章》的却竟没读过《金城赋》如此雄文可不就是个粗鄙匹夫么?” “哦?” 那略显苍老的声音忽地哈哈大笑:“来啊撤去屏风以观贤才!” 立刻有人将屏风收起露出窗边一桌客人来。 兰陵王姬天行竟不是坐在主位一位鸡皮鹤发的白衫老者居中坐着气态雍容、顾盼神飞一身的饱学书卷气手指捻着长须朝刘屠狗笑道:“刘校尉这篇《金城赋》果真是雄文么?” 未等刘屠狗回答白衫老者一摆手:“自然是雄文老夫自负才高、领袖群伦天下才气归我一如百川之归海。你方才说你看过几版《圣章》?不知都是哪家哪阀的珍藏抑或是二百年前孤本才未将老夫的《金城赋》收录进去?” “除了家兄所传便是南史氏了。” 老者点点头自嘲道:“那便是了他家最是食古不化老夫不是圣贤文章自然没资格收录其中了。” 听到“南史氏”三字姬天行脸色微微变化:“刘兄竟看过南史氏《圣章》莫非与他家是世交?” 刘屠狗摇摇头:“只识得南史椽一人罢了。” 姬天行忽地一抚掌站起身来延请道:“只顾着说话了刘兄快请入坐。” 他着一身月白色锦袍身材修长却矫健脸上棱角鲜明剑眉斜飞看向刘屠狗的目光中多了某种欣喜亲近之意:“先前在十二和尚处就听闻刘兄与燕老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却不知竟就是在兰陵城中可惜可惜小王竟是失之交臂了。” 城中传说兰陵王回城途中遭遇刺杀侍卫几乎死绝如今看来姬天行的情绪似乎并未受到刺杀影响竟还有心情邀人饮宴。 姬天行指着居中的白衫老者介绍道:“这位便是写下《金城赋》引得京师纸贵、无数游侠儿从军西征的晏浮生晏大学士。” 说罢姬天行又指向侍立在自己和晏浮生身后的一人道:“这位是匹夫楼的孟楼主乃是上代天子师孟夫子的嫡孙。” 这位孟楼主中年模样肤色黑红两鬓苍苍五官朴拙、双眉粗重浓密骨节粗大穿一身玄青色的麻衣劲装根本不像是帝师之后分明就是个武夫难得的是气机丝毫不漏一时间竟看不出其具体境界。 “孟匹夫有礼了刘校尉硬接神通一刀修为之深、意气之烈匹夫平生仅见着实是佩服!” 原来匹夫楼的名字竟是这么来的。 刘屠狗亦是抱拳还礼见姬天行再无介绍其他陪客的意思于是径直上前在下首空位上坐下。 就听晏浮生笑道:“刘校尉没来时我正跟兰陵殿下唠叨些陈年旧事恰说到今上年号的来历。一百六十余年前正当盛年的先皇毫无征兆地突然下诏禅位昭告朝野当日恰逢日暮时分京师繁花尽落、周天普降甘霖。 年纪尚幼的今上于暮雨落花中奉诏登基之后即改元甘露是为甘露元年。” 晏浮生顿了一顿继续道:“今上亲政后即下诏在位于龙庭郡之南的雁丘山行宫——甘泉宫前筑造通天台。位于矮山之巅的通天台高二十丈去地则达百余丈无论云雨雾气、京师灯火悉在其下与雁丘山最高峰的罗浮顶遥遥相对。台上又有金铜仙人二面朝东方一托承露盘、一举擎玉杯以承云天之甘露。据传今上原本还打算择地营建一座大甘露寺然而其后历经几多波折最终不了了之。” 说话间风自窗外吹进厅中其中夹杂着些雨丝外头竟是下雨了。 一个侍者匆匆走上楼在孟匹夫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就见后者一怔脸上多了几分震惊和急迫的意味儿。 孟匹夫开口道:“小师叔街中树上生的花儿……尽数落了!” 在座诸人目瞪口呆姬天行更是起身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他望了片刻猛地回头看向晏浮生:“宫中消息父皇近日身体欠安。如今又现如此异象大学士难道父皇他……他……” ******** 雁丘山罗浮顶。 昔日罗浮顶上生着十二株老松剑魔吴二三与湘戾王余孽一场厮杀毁去了三株只余其九。 曾经第七株、如今第六株老松下吴二三面向西方抱剑而立。 远方有一座超出云雾的高台耸立台上隐约立着两尊金光灿灿的铜人。 铜人头顶本该一片晴空之处正有一片古怪的乌云飞速汇聚成形云中电光闪烁透出沉重的威压。 金铜仙人手中巨大的承露盘与擎玉杯忽地飞起径直投入那片乌云之中。 那一刹那间吴二三分明看到乌云之中赫然有一只无比巨大的眼睛。 ********* 京师禁城天子寝宫——大明宫。 一个须发皆白、五官轮廓深邃的老者自龙床上坐起呆愣半晌这才起身下床朝着通天台的方向深施一礼轻声道:“多谢老祖延我三年寿数。” 一个不知自何处传来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却并未传出殿外半分:“你有功于姬氏方有此报。” 一个穿大红蟒袍的老太监匆匆入殿见老者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扑通一声跪倒泣不成声道:“陛下日暮时分下了一场雨满城繁花尽落就像……就像……” “就像朕奉诏那日一样。” 老者自嘲一笑:“先皇西征之后姬氏虽威压天下上上下下却也是百废待兴。朕这个守成之君于姬氏最大的功劳就在于活得长久呐。话又说回来朕赖在这个位子上确实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很多人乃至这方天地都有些不耐烦啦。” 他摆摆手:“传朕旨意明日大朝会在京王侯大臣俱都参加无旨意不得缺席!” ********* 石佛之北桃花尽落。 通往卧佛处的田间小路上路面已被拓宽除了当日被十二和尚踩出的深深脚印一处挖开不久的深坑内赫然躺着一块旧石碑。 法十二冒雨蹲在深坑内以手指一点一点拂去碑上的浮土。 渐渐的他脸上露出虔诚之色。 只因那碑上刻了四字——大甘露寺。 ************ 不算以下字数也达到五千了感觉自己越来越会水了。 感谢等琞涎叔380、雨王王王1588、瞎の子210、当年当当1988、遐迩xiaer100、烤土豆君1176、我的松子呢?200、古天墓100、工笔鱼缸588、打望170、天尊门下100、z1789057425770、无风皆殇588、笑看仙侠逍遥120、mrfine2476、晓枫红叶588、罗迪大叔20、00055610的打赏!间隔有点儿长许多道友更是多次打赏如有遗漏、误算还请多多包涵! 最近忙死上火上得舌头都要烂了可能正因人生匆忙碌碌如此才会写出刘屠狗这个角色吧愿诸位道友能如二爷一般念头通达。 前面的各种伏笔和恩怨纠葛等到神通论道时会有一个大爆发我盯着大纲一琢磨简直可以写一卷篇幅出来问题是啥时候才能写到那里爽个够呢?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孟门(上) 晏浮生晏大学士话音才落一百六十年前暮雨落花的异象便重现于世巧合至此匹夫楼中诸人俱是极为讶异错愕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ㄨ】 待听到兰陵王姬天行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那句“父皇近日身体欠安”在座这些个心思敏锐之辈彼此对视一眼惊怖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一位陪客不经意间将目光扫到刘屠狗身上立时联想起诏狱忽然征召三千骑入京之事两相印证惊骇之余亦有恍然大悟之感随即就见那位黑鸦校尉向自己无声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 他的脸色刷地雪白脑门上立刻沁出了一层油汗连忙扭过头去不敢与刘屠狗对视心中却是大骂道:“呸只知狐假虎威、屠戮无辜的鹰犬败类早晚不得好死!” 晏浮生晏大学士先前只提及先皇禅位、今上改元甘露然而大伙儿心里都清楚这不过是为尊者讳的春秋笔法因为正是在那场暮雨落花之后不久仍是盛年的先皇便忽然驾崩了一代雄主的霸业就此戛然而止死因却是众说纷纭但无论哪种都与寿终正寝沾不上边而大可冠之以“暴毙”二字。 “殿下慎言!” 晏浮生面沉如水颔下数根长须被他下意识以手指捻断而犹不自知。 就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在众人注目之下先是一丝不苟地将身上白衫整理一遍待面色平静、呼吸匀称后方才向姬天行拱手行礼。 “嗯?” 刘屠狗有些惊奇只因晏浮生这看似普通的一拱手明明并无催动体内灵气、神意乃至灵感的迹象一举一动间却有某种难以言表的神韵透出甚至隐隐牵动了楼中灵气变化将他环绕当中。即便身无修为的普通人见了也要受此影响而心生肃穆庄重之感。 他早已看出眼前这位晏大学士有着灵感宗师的境界但明显只是单纯蓄气养意的结果并无半分武者修士于搏杀中孕养出的气势没想到竟能有这等举轻若重的道悟。 这可极是难得恰与当日大旗门主张宝太那招举重若轻、寄托神意于酒碗的霸王举鼎相映成趣两者均是意在气先、以意驭气的高妙法门。只是张老兵痞能有此进境全赖阴山脚下那位道人的一句“于无声处听惊雷”晏浮生又是得了什么机缘竟比老兵痞还要高出数筹? 记得老狐狸曾偶尔提及修行法门无非道、术二字放到周天之内便是所谓的意、气之法虽与真正的道、术都相去甚远但确实有其独到之处修者或蓄眉间灵台意或养胸中不平气或以意驭气或以气弘意即便是讲究奉献牺牲的神道也仍是换汤不换药的神与气合。 老狐狸还说野狐一脉论心不论迹心意越是纯粹便越是近于道、近于佛、近于真我本性正所谓红尘不染赤心肝杀人放火也是禅。 刘屠狗赤子之心、有望入道偏偏初修行时便有重术轻道之嫌以《心血淬刀经》筑基、以《病虎锻体三式》练气无不是自外而内的“笨法子”幸而走了一条生冷不忌、融汇百家的路子竟给他误打误撞创出《屠灭观想法》乃至内外兼修的《屠灭锻兵术》渐渐重意不重气更不重招式及至融汇《乙木诀》、《刀耕谱》等法门种下刀种心根更是舍心意外再无他物彻底将半步神通的境界稳固这才有了不久前硬接鲁绝哀一刀的壮举毕竟刀气尚可磨、神通意难敌。 今日他首次见到读书人中身具修为的大儒特别是那心意不出而灵气相随的玄妙境界几乎超出了意、气法门的范畴虽不及道也不及神通但比之能以虚化实却未脱灵感窠臼的半步神通要更进一步几可谓之神通雏形老一辈宗师千锤百炼出的高深境界确非刘屠狗这等江湖后进可以企及。 孟夫子弟子确实非同凡响。 当然了境界有高下生死无藩篱真个拼命刘屠狗能接鲁绝哀一刀这位大学士却未必能挡刘二爷一刀。 刘屠狗见猎心喜一时间虽脸上不动声色而心湖中已是念头纷呈。 就见晏浮生行礼罢缓缓开口道:“今上登基以来凡一百六十载英明睿智、政通人和论及享国之久纵穷搜史册亦不多见可见陛下身体强健远非常人可比即使偶染微恙自有上天庇佑当可逢凶化吉!区区异象又何足道哉!” “殿下身为皇子、又是王爵切不可言语无状、自乱阵脚若因此助长了城中恐慌、惊动了今上殿下罪莫大焉!” “诸位兰陵殿下纯孝忧虑陛下病情一时口不择言在座诸公当知晓其中利害出了此楼切不可胡言乱语坏了殿下清誉!” 所谓大学士乃是可以与武侯并肩同列的紫衣国士虽未必执掌实际权柄所享尊崇恩荣却还在诸位执政之上。 此时的晏浮生再无先前才高自负、高谈阔论的狂士模样而是名副其实的饱学鸿儒、无双国士! 几句话出口一众陪客俱皆凛然纷纷应诺。 自知失言的姬天行原本脸上乌云密布此时方才稍霁不由面露感激之色向晏浮生郑重回礼。 晏浮生坦然受之。 姬天行微微停顿又朝众陪客们团揖一圈:“诸位今日且到此为止改日有暇小王再设宴相邀。” 这便是逐客了一众陪客早没了饮宴的兴致再待下去只会惹祸上身当下连忙就坡下驴回礼后纷纷离席下楼。 他们这一动整个匹夫楼中的食客如梦初醒立刻闻风而动不一会儿工夫楼前的车马便几乎走了个干净。 偌大一座匹夫楼人去楼空三楼之上只剩下姬天行、晏浮生、孟匹夫和刘屠狗这寥寥数人。 刘屠狗原本不欲趟这趟浑水毕竟身为镇狱侯亲军校尉跟一位宗室王爷不清不楚甚至与闻机密这可是大大的不妥传了出去落个吃里扒外的名声都算轻的但凡镇狱侯爷心眼儿小些恐怕是后患无穷。 只不过自打姬天行失言之后孟匹夫原本不曾外泄半点的气机就如江河水涨、一条大鱼跃出水面庞大无比、力量雄浑将他一口吞入、牢牢罩定竟是上楼容易下楼难了。 刘屠狗怡然不惧大马金刀地坐在原位目视兰陵王无声地咧嘴一笑。 姬天行眉峰如剑眼角与唇线也有着刀削般深沉的轮廓五官虽与俊美无缘但胜在棱角鲜明显得刚毅果决。 他此时再无先前那般礼贤下士、谈笑风生的温和模样见状只是微施一礼沉静道:“刘兄且安坐小王和孟楼主并无恶意只是希望兄台留下做个见证他日镇狱侯乃至父皇问起兄据实以奏便是也免得父子猜忌、兄弟相攻。” 他负手在楼上踱步边走边轻声道:“说起来父皇在位的这一百六十年之中诞下的子嗣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惜多数都没能活到成年封爵的那一天。父皇伤心伤得多了又怕在位日久、子嗣繁衍拖累宗室索性立制只将灵感境以上或是郡王以上的子嗣计入嫡脉且是以破境或封爵的先后排序而不看其年纪长幼、生母是谁其余子嗣即便是皇后所出若不成器亦只能享受一代的富贵。” 姬天行猛地停下回身看着刘屠狗:“你只看我如此年纪竟能位列嫡子第七便知一百多年中有多少明枪暗箭、夭折早逝的惨事了。每次午夜梦回时细细思之小王都不免忧惧惶恐、汗湿枕被!” 刘屠狗收起笑容微微侧头似是回忆起什么淡淡地道:“你倒是实诚我听手下人说甘州的公西氏少主近日要代父入京谢恩他也是个喜欢交浅言深的实在人你不妨见一见。” 黑鸦校尉在说到“实在人”三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却听不出是贬是夸。只不过显而易见的是无论愿与不愿他刘屠狗都已被卷入这大周天子之位的夺嫡之争了恐怕今日之后许多人会将他视为兰陵一党甚至将此视为镇狱侯的一种表态。 恰在此时孟匹夫将笼罩在他身上的气机收回略微低头、眼帘低垂好似一个不起眼的奴仆般垂手侍立在窗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刘屠狗瞟了孟匹夫一眼这正是咬人的狗不叫明明瞧上去像是个朴拙寡言的老实人阴起人来端的心狠手黑、毫不拖泥带水呐。 想到此处他禁不住叹了口气不论孟匹夫所为是出于姬天行或晏浮生的授意还是临时起意自作主张他刘二爷争强好胜、不肯稍弱于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性子怕是被人摸透了竟然一时不察被人摆了一道。 姬天行听了也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转而再次向晏浮生恭敬行礼问道:“小王年幼无知惊惧之下竟致乱了方寸实在惭愧。只是如今异象既出朝野人心不免动荡不知大学士何以教我?” ******** 正文三千实在是忙而且还各种衰周末回家车停在马路边的车位上过一宿竟然丢了买了还没一年呢幸亏有保险但仍然很糟心。 特别鸣谢二流侦探猫、琞涎叔、笑看仙侠逍遥、雨王王王、绝版v烂人等道友发的推荐票红包我还纳闷最近怎么收藏上升幅度这么大问了朋友才知道还有这种东东实在是感谢大家!只可惜更新没跟上收藏又开始掉惭愧啊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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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哼了一声道:“姜还是老的辣小王竟是看走眼了!” “殿下谬赞啦听说有个出身不凡的年轻人在殿下府中出谋划策他家别的本事没有看周天大势却是最为精准更何况还有殿下外祖父薛侯在怎么可能事前对此一无所知?这雨早不下晚不下、这花早不落晚不落偏偏要在殿下请老夫饮宴之时要我说啊这天下再无一件巧合事。” “嗯让老夫猜猜若非一向只有才名而无政声的晏某人突然一反常态开口稳住众人依着殿下原本想法接下来莫不是要于众目睽睽之下演一出贤王爷心忧父皇冒死闯宫?也不对这样未免痕迹太重徒惹人生疑生厌。是了你指使匹夫留下刘校尉让他耳闻目睹你向我诚心求教莫不是要让老夫被陛下猜忌索性顺水推船站在你这头?” 听到如此诛心之言姬天行却是极为平静只淡淡地瞥了刘屠狗一眼回到桌前坐下微微垂下头沉默不语。 晏浮生不为已甚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再次看向刘屠狗笑容玩味:“刘校尉你当日一口鲸吞而江河水尽固然痛快淋漓却不知险些坏了多少人的如意算盘呐!嘿若非鲁绝哀那一刀中所蕴神通大力先就耗去了八九成你此刻焉有命在?” “哦?可不是俺命大么!听老晏你这么一说此时回想起来还真是后怕得紧……” 刘二爷笑容灿烂这兰陵殿下和晏大学士百般算计、机变百出戏里还有戏圈套里又有圈套明明各怀心思偏又能配合得严丝合缝若非亲耳听闻当真还以为一个是孝子贤王一个是名臣国士着实是叹为观止。 他叹息道:“说起来今日饭还没吃成倒先看了场好戏只是不知二位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接下来是要一拍两散还是根本就……一拍即合?” “刘校尉倒是个妙人竟是一针见血!” 晏浮生哈哈一笑转头朝孟匹夫道:“还不速速叫人换上一桌上等席面来敢算计你师叔少不得要喝干你几坛子百年陈酿!” 见孟匹夫微笑着躬身而退他这才回过头来抚掌笑道:“原本直到落花之时老夫还自以为可以从容脱身可殿下竟而情急失言紧接着匹夫就暗中向你出手这才后知后觉心说不妙以匹夫的手段你刘校尉都无法轻易摆脱更别提我这个老头子了。噫一念之差这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喽!” 这话说的明白姬天行猛地抬头:“能得大学士及孟门之助小王幸甚日后如能成事天行又何吝帝师之位!” 他边说边站起身避席再施一礼已是喜动颜色:“想不到方才一番问答都是大学士在试探小王!” “老夫虽说一把年纪了可也不想就这么给一位昏庸之主陪葬呐不试探一二怎么行?说起来殿下城府修行尚可可这回行事的手段嘛一不够狠辣二不够圆滑既没有将老夫的退路堵死也无法让老夫心悦诚服换做旁人只怕要鸡飞蛋打、弄巧成拙。那个世家里出来的小子就是这么给你谋划的?也不过如此嘛!” 姬天行笑着答道:“他说若小王圆滑老辣、格局已成又何须帝师教导孟门的学说又何以复兴于朝野如此大学士反而要避小王如蛇蝎了!” 晏浮生闻言一愣沉默半晌方才道:“后生可畏啊!” 他摆摆手自嘲一笑:“殿下提到孟门……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孟门?这朝廷中枢且不提就连那偏僻边镇都早已被瓜分殆尽唐符节、陶邺中那帮地方大员说是夫子弟子嘿嘿殿下羽翼丰满之前还是不要指望的好。是了殿下后起之秀但终究根基尚浅正是雪中送炭烧冷灶的好时节以孟门如今的境况与其去别家锦上添花还真不如搏上一搏。” 说到此处晏浮生正色道:“殿下给匹夫许了什么诺老夫大概猜得出来他没能承袭夫子的学问却承袭了夫子的鲁直还望殿下莫要相欺!” 姬天行肃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而后齐齐向刘屠狗看来。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竟让刘屠狗头皮一麻。 他咧嘴一笑:“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在下都听到了不知殿下和大学士有何指教?” 晏浮生呵呵一笑却是答非所问道:“遍观朝野格局权势有望重现乃至超越昔日孟门盛况的唯敖莽一人朝堂政事且不论只说这回法十二背佛北上背后就隐隐有此人甚至今上的影子。说起来若无敖莽在幕后推手刘校尉也无这么好的机会一举成名天下知。连同那座与伽蓝寺同处南方的西湖剑宫刘校尉可知这些一根筋的教门修士与桀骜不驯的江湖剑豪何以都对敖莽推崇备至、受其驱使?” 刘屠狗静静听着一路上所见所闻自心间流淌而过蓦然间福至心灵答道:“气运?” 晏浮生颔首道:“不错!那敖莽将春雷剑并两句诗赠给郑殊道哦此人是西湖剑宫宫主弟子也是甘州牧郑夔之子郑殊道因此灵感。此事听着玄妙无比其实说穿了就不值一提不过就是有感于春雷剑上所余剑道气运又受到敖莽转赠的世俗气运加持外加他本人资质尚可罢了。敖莽如此舍得千金买马骨自然会有大批修士趋之若鹜了就连莲花峰与西湖都不能免俗。” “刘校尉你惊才绝艳假以时日踏足神通应当不难但若想早日登顶乃至更进一步嘿没有天地气运供养而欲求超脱何其难也!” 刘屠狗看了姬天行一眼笑道:“所以大学士的意思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与人分享不如吃独食?只不过论修为孟楼主未必不如我论亲疏我更是远远不及何以大学士与殿下愿意另眼相看?” “孟楼主志不在此更何况气运之外还有气数二字孟楼主已非盛年即便气运尽数予他也未必能如意刘兄心如赤子敢向神通挥刀必是重义守诺之人小王信得过!” 兰陵王侃侃而谈说出的话气魄大得惊人。 他轻描淡写道:“事成之后朝堂归孟江湖归你!” ******** 感谢琞涎叔608、雨王王王100、无风皆殇200、我的松子呢?100、遐迩xiaer100、古天墓50、顾首倾城688、斜风子100、瞎の子100、打望100、的打赏! 本章这种情节写起来比较累也容易出bug但真的很有成就感和不明觉厉的装~逼范儿自我感觉与上一章合看应该会比较爽有同感的投个票噻! 正文 第七十五章遍数天下须眉子,不肯折腰是男儿 兰陵王三言两语之间意气风发、划分河山单论气魄已称得上枭雄英主。 即便晏浮生这等老于世故、亲身经历过二百年前那场风云变幻的人物见了亦不禁有些心神激荡捻须颔首道:“气数轮转又到了风云际会之时老夫此生能两次躬逢其盛何其幸哉!” 姬天行脸上带着畅快笑意殷勤道:“能与天下英才共图大事小王亦是与有荣焉却不知刘兄意下如何?” 刘屠狗站起身来笑容灿烂眸光明亮先是拱手一礼而后转身就走。 这一下可大出姬天行与晏浮生的意料直到二爷走到三楼的楼梯口眼瞅着就要下楼姬天行方才有些惊疑地开口问道:“刘兄意欲何往?” 刘屠狗脚步不停三两步间已是下了楼唯有爽朗的笑声在匹夫楼中回荡:“殿下所言当真好大一张画饼!刘某只是听听便觉饱了再不走岂非要活活撑死?” 闻听此言姬天行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淡了许多额头两侧隐隐有青筋跳动咔嚓一声他脚下一块楼板竟而断裂成两截。 晏浮生脸上倒无多少意外之色只是微微一笑向兰陵王举杯道:“殿下可听说过东海之中有一种名为吞舟的大鱼?鱼大方可吞舟必先有吞舟之度量而后方能成人事之大者殿下勉乎哉!” 却说刘屠狗下到二楼就见满楼宾客皆无连跑堂的都不见一个只刘去病与小药童等在楼口。 他向两个孩子点点头笑问道:“都吃饱啦?二爷我可还饿着呢走换个地儿。” 刘去病原本神情凝重楼外暮雨落花异象、楼内鸡飞狗跳散场的一幕绝非寻常此刻见自家二爷神态自若这才稍稍放心只是点点头轻声说了句:“二爷这楼里的伙计掌柜俱都身手不俗确实不是个吃饭的好地方。” 小药童本就早慧灵觉亦是惊人此时便闷不吭声地跟在两人身后。 三人迈步往一楼走拐过弯来就见孟匹夫一手提了一坛老酒静静站在一楼通往二楼的第一级台阶上正仰头向上方看来。 除此人之外整层楼再无第二个人。 孟匹夫五官朴拙、面色黑中泛红粗重浓密的双眉之下一双眸子沉静幽深。 他盯着刘屠狗缓缓开口道:“刘校尉尚未品尝过我楼中老酒这就要走了么?” 刘屠狗居高临下对孟匹夫语气之中的凝重之意恍若未觉咧嘴笑道:“孟楼主先前殷勤留客刘某已深感盛情奈何楼上风大着实不敢多待这便告辞啦!” 他说着抬腿向下迈出一步。 孟匹夫浓眉一拧双目中精光暴涨:“楼上固然风大楼下的浪涛更急!” 他在楼梯木阶上一踏骨节粗大的雄壮身躯跟着便是猛地向上一窜周身气机浑厚得不可思议如一条大鱼轰然撞破水面裹挟着汹涌的波涛跃上半空。 “喝罢壮行酒再上路不迟!” 这回轮到孟匹夫居高临下两坛老酒仍被他提在手上暴喝声中便如两柄大锤一左一右掼向刘屠狗双耳。 劲风大作吹得楼梯上刘去病与小药童衣发飘飞。 刘屠狗微微抬头只觉耳际风声呼啸沛然大力充塞四面八方、无有疏漏齐齐向他挤压而来将他的衣摆袍袖死死地压贴在身上。 刘屠狗面不改色只是深吸一口气整个人不退反进、迅猛蹿向孟匹夫怀中同时左掌作刀斜向上戳向孟匹夫脖颈右手成爪狠狠掏向对方胸腹。 两位顶尖宗师没有比拼气象、灵感乃至以虚化实的半步神通而是如炼气境的修士一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惨烈凶险至极的贴身肉搏。 而与练气境搏杀迥然而异的是两人的拳脚招式不再局限于体内灵气加持乃至以气机引动天地灵气而是将千锤百炼纯粹至极的神意深藏其中偶有些许神韵流露立刻便能引得天地灵气暴动使身处匹夫楼中的寥寥数人生出天旋地转、楼倒屋塌之感虽及不上晏浮生那般举轻若重、毫无烟火气但声势要浩大上十倍、百倍。 见刘屠狗锋锐掌刀与虎爪袭来孟匹夫闷哼一声手腕一翻双臂向内一圈两个酒坛各自划出一小截弧线一上一下结结实实撞在一起如封似闭将刘屠狗挡在外面。 两个坛子非但完好无损反而发出轰隆一声的大响宛如半空中打了一个闷雷。 紧接着刘屠狗一掌刀一虎爪递至几乎不分先后地戳在两个酒坛之上。 这回便不是闷雷而是夏季雷雨时伴随着闪电而来的炸雷咔嚓咔嚓的清脆响亮雷音之中两个坛子瞬间粉身碎骨化作无数碎片与散发着浓烈香气的酒水一同向四面八方激射。 “大鱼吞舟、无量度人!” 几番兔起鹘落孟匹夫终于窥到机会他双手已空真正环抱成圆的双臂一振、一旋神意汹涌而出如大鱼吞舟将刘屠狗包了个严实务求一锤定音。 非但如此四下乱飞的酒坛碎片和酒水为孟匹夫神意气机所阻先是纷纷停滞于空中继而掉头飞向刘屠狗虽然极为缓慢却是坚定不移。 此时的刘屠狗人虽在孟匹夫怀抱之外却生出了被那对粗壮长臂圈在当中的错觉直感到周身俱被天地大力束缚血气上涌、骨骼嘎嘎作响明明近在咫尺刚刚建功的一掌一爪竟是再也递不出去眼睁睁被酒坛碎片密密麻麻包裹成了一个球形。 刘屠狗一路行来于灵感境界之中所见单论气机之雄坐镇阴山万人窟的高子玉竹杖撑天、推枯拉朽于真定王府中破境的杨雄戟星河倒卷、冲阵无双只可惜这两人修为尚浅、能放不能收而眼前这于京师西市开了一家酒楼的孟匹夫孟楼主竟能稳稳压过高、杨二人一头虽不及高子玉锋锐、杨雄戟刚强却胜在浩瀚绵密、掌控自如。 他此刻被其以秘法圈住只觉这孟匹夫神意气机之混元雄厚旧力未竭而新力已至简直是连绵不绝、无有尽头!若是无法摆脱只怕要步了那两个酒坛的后尘被碾压得粉身碎骨。 眼看即将建功孟匹夫的脸色却更黑了几分语气中也头一回多了些许愠怒之意:“刘校尉再不拿出硬抗神通的真本事就休怪孟某下杀手了!” 碎片圆球之内刘屠狗闻言叹了口气心道:“天下英才何其多也二爷我入京这一路上所遇之人羊泉子那般的老魔头也好魏叔卿这样的前辈也好哥舒东煌、赫连明河、窦红莲这样的同辈人也罢林林总总、数来数去竟没一个好相与的非得催发刀种才能压得下如今遇到个开酒楼的竟然也要手段尽出?说起来以病虎锻体三式为根基的虎爪是越来越吃不开了毕竟只是个锻体练气的法门用在与顶尖灵感的搏杀之中便有些先天不足差了那么点儿意思。” 这些念头自刘屠狗心湖中一闪而过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孟匹夫喝声才落碎片圆球中陡然光明大放。 那光芒看似无色却又隐隐有七彩毫光流转极澄澈、极纯粹、极锋锐却又非剑气、非气象、非半步化实。 在这看似无害实则凌厉至极的光芒照耀之下酒坛碎片无声消融酒水蒸发、酒香满室。 楼梯、门窗、廊柱、桌椅这许多的物件大的千疮百孔、小的分崩离析景象极为骇人。 原本短暂悬停于半空的孟匹夫如遭重击向后倒飞而回落地后踉跄几步踩得一楼地板纷纷炸裂、木屑乱飞。 刘屠狗身后两个孩子却是安然无恙两人原本面带忧色虽有心舍命助战却被两人交手的气机余波压迫得连动弹下手指都做不到至此刻方能自主彼此对视一眼已是喜笑颜开。 孟匹夫终于站定双目圆睁震惊之色溢于言表脱口而出道:“这是……刀意生光?” 刘屠狗轻飘飘落在楼梯中段整个人显得光明澄澈微微颔首道:“正是。” 正是刀意生光正是灵感初境甚至个别惊才绝艳之辈于练气境即可能掌握的意气生光正是鲁绝哀恃之摧破天门峰的刀意生光。 他四下环顾一眼见遍地狼藉经不住赧颜一笑:“初学乍练一时没收住手对不住对不住啊……” 刘屠狗的屠灭刀意以屠灭锻兵术孕养出的心刀灵根为基经受了包括鲁绝哀神通一刀在内的无数搏命厮杀的打磨亦经受了包括镇北鼎气运枷锁缠身在内的夜以继日的洗练纯化。 到了今时今日先是有感于晏浮生心意不出而灵气相随的玄妙境界继而受孟匹夫雄浑无匹的神意气机所压迫终于首度以本来面目现于人前既无绚烂汹涌刀气为凭也无猛虎衔刀、刀种生发一类异象相随。 也正因如此才显得境界高妙令孟匹夫这等人物都禁不住见之色变即便是二爷自己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也正是自今日始屠灭刀意终于突破了鲁绝哀万古刀意的藩篱自成格局、自生异象虽离着飞仙观主的境界相去尚远但终究在本质上无限接近可谓之神通雏形! 此时天光早已暗淡因楼中伙计掌柜都早早被赶了出去竟是无人掌灯孟匹夫独自站在阴暗处闻言脸上并无颓唐挫败之色反倒是若有所思。 他抬头看向刘屠狗道:“孟某幼时翻阅祖父藏书得了一本《大逍遥天河经》的残卷其中提到四种模仿鱼类的功法或者说是四种境界鲲化鹏飞、鲤从龙去、藏剑心肠、吞舟度量。” “孟某百般拼凑摸索至今只侥幸练成了其中留存最多、排名最末的大鱼吞舟图录今日与刘校尉切磋一场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之下方知何为藏剑心肠何为鱼肠剑。原来这胸腹心肠之内确是可以藏下刀剑的。倘若练成未必不能再现史册上那次以‘彗星袭月’、‘白虹贯日’、‘苍鹰击于殿上’等语句描述的刺杀。”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孟某尚非你敌手刘校尉请自便吧。” 刘屠狗哑然失笑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孟楼主虽然出身不凡、所图非小但说到底只是武痴和书呆子一流难怪身为孟夫子嫡孙却要靠晏浮生执掌孟门门户。不过话又说回来只看姬天行、晏浮生行事便知这些人个个奸猾似鬼孟匹夫未必不是在装傻扮痴。 他不再理会这位孟楼主径直带着两个孩子走下楼梯一把推开了有些破损却依旧紧闭着的匹夫楼正门。 门外原本楼中各色仆役人等七倒八歪得躺了一地个个面色苍白、神情惊骇这些人被楼中交手的余波特别是最后的屠灭刀意波及或多或少都受了些伤。 刘屠狗迈步而过恍若未见。 他走在街上遥遥望去但见不远处已是灯火辉煌、喧哗热闹似乎并未受到暮雨落花的太多影响。 曾几何时在街市上厮混的狗屠子亦大言不惭要跟兰陵王亲近亲近但其实心里只盼着能像燕铁衣一般为将为侠就心满意足。 今时今日王侯国士皆同座哪怕还不能在真正意义上平起平坐却能凭手中刀留住自家的风骨与胆气。 非是兰陵非英主非是意欲待价而沽任你是藏剑心肠还是吞舟度量大丈夫心中所求二爷俺只愿提刀自取。 刘屠狗突然停下脚步扭头问道:“来时你说人配衣裳马配鞍进了京须得换身好行头?” 刘去病点点头不知二爷怎么突然又提起这茬:“对啊可二爷你说咱爷们不是为了那些只看衣裳贵贱的睁眼瞎而活。” 就见刘屠狗掸了掸身上黑衣笑道:“一来呢二爷我觉着吧这行头就挺好。二来呢咱爷们非但不为这些睁眼瞎活着还得教他们瞧清楚喽……” 他朝刘去病和小药童眨了眨眼:“瞧清楚什么叫布衣麻鞋、艳压锦绣!什么叫遍数天下须眉子不肯折腰是男儿!” ******** 感谢我的松子呢?100、瞎の子100、琞涎叔120、雨王王王588、古天墓50、daybreaks10、打望588、武晨先生110、marco七爷588的打赏!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故人重逢(上) 遍数天下须眉子不肯折腰是男儿! 刘去病神情雀跃少了几分在公西小白帐下历练出的淡漠与城府而找回了几分当日被恩公一脚踹下马背、没心没肺地在大雪原上撒欢儿奔跑时的任情恣意。 昔日骨瘦如柴的小乞儿已长成了英武健壮的少年百骑长但幸好刘去病还是那个一饭之恩死也知的刘去病而二爷还是那个视天下英雄如无物的二爷! “二爷刚才也太便宜那老小子了出手如此凶狠不留情要依着西北的规矩这事儿非得一方躺尸了才算完。” “你也知道那是西北的规矩啊?” 刘屠狗瞥了刘去病一眼觉着这个小刀仆终于回复了几分曾经的活泼灵动不由得笑道:“这一来呢伸手不打笑脸人兰陵王也算诚心招揽咱爷们儿虽不至于卖身投靠但也犯不着撕破脸皮非得把给他助拳的孟匹夫砍翻在地毕竟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这二来呢此人修为虽高但比起鲁绝哀的刀气长河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二爷我啊一口饭没顾上吃、一口酒没顾上喝这又饥又渴的还真有点儿提不起兴致。” 刘去病听了就是一乐:“合着二爷压根就没把那厮放在眼里?是了二爷可是能跟神通大宗师掰掰腕子的人物那厮要是敢有丝毫留手才叫愚不可及。” “你这话二爷可不爱听啊合着往后全天下的宗师高手见着俺都要争先恐后拿出压箱底的手段死命招呼?” 刘二爷这下不乐意了:“挡下鲁绝哀一刀反倒成了俺的不是?二爷我招谁惹谁了?” 平素言语极少的小药童突然开口道:“这一路上所遇之人没被二爷招惹得罪过的……真不多。” 这孩子语气平淡并无讥讽戏谑之意而是在一本正经地陈述事实。 刘去病咧咧嘴瞧着一脸愕然的二爷想笑却不敢笑。 他才要说话却见刘屠狗猛地一抬手臂五指合拢攥住了一道银光。 刘屠狗五指用力掌指间的那道银光发出刺耳的颤鸣兀自震颤不休。 细看时那竟是一支森寒的铁箭! 直到此时方有劲风吹至掠过三人的面颊。 “二爷我有意无意得罪过的人果真不少。嘿还真是如评书和戏文里唱的那样喝不尽的杯中酒杀不尽的仇人头呐。” 刘屠狗抿了抿嘴唇忽地回身咧嘴笑道:“你叫狄季奴吧真当二爷好脾气么?” 这一笑间杀意尽显。 身后十余丈外立着一人赤红色的战袍外罩骑军皮甲五官中依稀带些许狄人血统手里提着一柄银弓背后负了一筒铁箭其中又有三支极醒目的金箭。 正是本该时刻护卫姬天行左右却整场宴席间都未曾露面的狄季奴。 他与三名黑鸦遥遥相对只觉刘屠狗的杀意逆冲而来温煦绵柔如春风、淳厚浓烈似老酒简直令人醺然欲醉心中却是陡然一惊、警兆大起忽觉遍体生寒、冷彻骨髓那如北地大风雪一般的透骨寒意让狄季奴这个狄人后裔都有些禁受不住四肢似都有些不听使唤起来。 相隔十余丈仅凭杀意竟能做到如此地步?难怪可以仅凭心意生光便将孟匹夫击败! 握弓的左手微不可察地一颤狄季奴冷哼一声脸上面无表情道:“有位故人想见你不知刘校尉可敢随我来么?” 刘屠狗摇摇头杀意更盛:“这会儿心里有火、肚里没食天王老子也不见!” 狄季奴一窒脸上血气上涌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校尉的故人说了眼见得兄尚未瘟疫缠身暴病横死弟不胜欣慰之至。” 说罢他转身就走:“话已带到去与不去悉听尊便。” 刘去病与小药童面面相觑如此诅咒二爷这得是多大的怨仇? 不想刘屠狗闻言却是哈哈大笑、杀意全无毫不犹豫地抬脚跟上:“我当是谁还真是位故人!说起来他还欠着二爷一顿饭呐。” 那夜刘二爷于瘟神天尊神像前发下“他日我终当坐此”的渎神之语忽就有风雨雷霆大作阿椽捧出《圣章》大声诵读以避雷劫天罚的情景至今犹声声在耳、历历在目却不知这投靠了兰陵王的下代南史令如今是何模样? 这一走竟就穿过了整个西市城门守卒远远看见狄季奴也不拦阻查验即刻放行四人径直出了城随后又偏离了官道大路。 毕竟是京师外郭除去没有城墙、道路也不够规整同样是人烟稠密、屋舍连绵。 狄季奴带着三人走到一户寻常人家的后院外但见土墙低矮、柴扉虚掩。 他抬手在门上一推却不进去而是回身又朝来时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在刘屠狗的感应之中周遭院落内亦同时有数道气息倏然远离。 刘屠狗迈步而入。 院中无灯火却有月光。 月光下一个戴逍遥巾、着青衫的年轻书生于桌前独坐正左手扶酒杯右手握了一卷书在细细品读。 他面向院门听到声响抬头一看见是刘屠狗立刻站起身来握书拱手笑容温和:“当日一别小弟西去、二哥东行不想今日竟于此地重逢。” 刘屠狗哈哈一笑走到桌前大喇喇坐下见桌上摆着几样酒菜以及数副碗筷便回头招呼道:“两个小子刚才还喊饿这会儿怎的拘束起来了?别愣着了快些坐下来吃喝!” 南史椽哑然失笑也不觉尴尬礼罢复又坐下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 刘屠狗瞥了一眼这卷书赫然是当日二爷拿来交换南史氏《圣章》的那本所谓的“病虎山秘本”。 他眸光一闪这才看着南史椽笑道:“阿椽啊你可真不厚道明明说要西出玉阳关走一走二百年前铁骑西征的故道怎的转头就奔了云州投靠了兰陵王?你说你一个圣人门庭的少主生下来便富贵已极犯得着趟这浑水吗?” “二哥是知道的我家与慕容氏那等根基深厚的高姓大不相同除去一个圣人后裔的虚名真论起来连公西氏这等大名也是比不上的。” 周天内高姓大名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南史椽单单提起慕容与公西可见对刘屠狗的际遇了解颇多。 他笑着解释几句忽地压低声音道:“二哥修为高绝且感应一二此刻隔墙是否有耳?” “嗯?” 刘屠狗看了他一眼随即闭目凝神片刻这才睁开眼道:“有话直说神通之下还没人能瞒过你二哥。” “二哥的手段小弟自然是佩服的。二哥当日自称出身病虎山小弟无知兀自不信事后传书家中方自家父处听闻了病虎石原这个名号身为南史后人此前竟连这位久不曾临世的神通大妖王都不知晓实在是惭愧。” 南史椽此语一出正老老实实埋头吃饭的刘去病与小药童猛地抬头两眼放光、神情古怪地在刘屠狗身上打量。 “吃你们的饭二爷可不是什么妖物变化人形!” 刘屠狗神情自若地笑骂一句心湖中却波澜大起:“大哥他……果然不止灵感境界。” 他咧嘴一笑:“这算得什么不知者不怪你接着说。” 南史椽点点头:“既然如此你我不比世间懵懂无觉的凡夫如今又值大运轮转、气数演变的季世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煌煌盛世将终不知二哥及身后的病虎山是个什么章程?” 他忽又想起什么笑着补充道:“兰陵殿下少年雄主奈何起步太晚没法得到那些已早早下注的大阀垂青。病虎山虽超然世外但覆巢之下无完卵何不奋起一搏?” 刘屠狗忽地恍然大悟姬天行说“朝堂归孟江湖归你”原来这江湖不但是许给他刘屠狗的更是许给大哥和病虎山的。只怕到如今还没有表明态度的神通高人已是寥寥无几了吧也难怪根基相对浅薄的姬天行生冷不忌都把主意打到大哥这个大妖王的头上来了。 只怕在周天各大门阀眼中他刘屠狗除了是诏狱的黑鸦校尉同时还是类似病虎山天下行走的角色?若能招揽到病虎石原这个神通大妖王再加上自家这个几乎板上钉钉能成就神通的病虎山二爷两位神通的分量之重、成色之足确实已值得姬天行下重注了。 难怪他一路横冲直撞除吃了几回小亏竟没遭过什么大难灵感境界以下的小打小闹且不论阴山玄宗与二爷结的梁子不可谓不大硬生生被阿嵬劫走三成龙气吃了这么大的亏都能隐忍下来更不见那位铁定是神通境界的阴山道人来找麻烦虽不知内中究竟但大哥的面子想必起了一定的作用。 至于真定王府那次锁链加身是他自己非要扛鼎这才惹得鼎内近乎神通的老怪物出手镇压虽然内伤沉重、险些毁掉根基换成小门小户出身只怕今生再难寸进但如果人家是考虑到刘屠狗背后的石原那就当真算得上小惩大诫、手下留情了。毕竟之前二爷不肯跪拜、还有黑鸦冲撞王府都被老王轻飘飘放过单凭镇狱侯的面子可未必能成。 刘屠狗念头急转有些事豁然开朗有些事却越发糊涂起来当即岔开话题道:“晏浮生说你家别的本事没有看周天大势却是最为精准我虽没见过几个宗室但管中窥豹姬家的实权王爷没一个好相与的姬天行有何特异之处能得你南史家的青眼?” ******** 感谢打望、琞涎叔两位道友的推荐票红包!就俺这种更新速度收藏数量竟然一直呈缓慢上升趋势遇到红包还会小幅上扬不算创世的一营五百余人单起点这边儿目前距离集齐三千黑鸦也就差小半个百人旗了心中着实感动一定好好写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提速。 感谢琞涎叔588、打望100、雨王王王588、空城绝响100、瞎の子30、daybreaks10、让人心痛的遗憾10、我的松子呢?100、古天墓50、刘屠狗100、无风皆殇100、书友16041819202624210、陈九钱10、杀生成道100、笑看仙侠逍遥100、longjindawan1888、书友16033100411732310、玫瑰檀骑士100、遐迩xiaer100、苌瑞衫100的打赏!二爷来打赏俺受宠若惊啊!另外陈九钱道友的名字很符合俺的口味要不要来个龙套?俺保证管杀又管埋。 正文 第七十七章 故人重逢(下) 南史椽闻言摇头:“家父尚在小弟可做不了南史氏的主更何况在我家眼中无论前朝今朝、旧帝新皇又哪里有什么分别了皆是他起时台上粉墨人、他亡时坟内断肠鬼罢了。是以无论哪一位最终成事南史家只秉笔直书即可犯不着对哪条有望登临九重的潜龙假以辞色。” 这便是圣人门庭的底气了哪怕在世人眼中南史氏只是靠着祖宗余荫勉强位列高姓仍是如此。 “小弟所为皆由自主与南史氏无干。” 南史椽脸上忽地露出几分自嘲的笑意:“当日家父见我所写书帖中有‘素食则气不浊独窗则神不浊默坐则心不浊读书则口不浊’四句摇头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这四句看似脱俗实则是败笔如此浮躁暗晦心性不是史家以笔做刀、刚烈强健的风骨。嘿就差说我不是传家守业之人了。小弟年轻气盛当即反问家父以笔做刀四字南史氏尚能当之无愧可这刚烈强健那不是灭了族的大史氏才有的么?家父大怒一气之下将小弟赶出家门说何日能彻悟前非何日再滚回去。若非如此小弟也无缘与二哥相逢于阳平郡。” “史笔如刀直教人肝胆俱裂。情深不寿唯见那蜡炬成灰。小弟自知性子浮躁做不来史家栋梁亦绝不愿此生埋首故纸堆中当一个无足轻重的看客否则纵能通晓万古风云之变又有什么意趣?” 南史椽站起身来在院中踱了两步回身笑道:“这正是……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我封侯!” 刘屠狗哑然失笑:“你方才还说什么台上粉墨人、坟内断肠鬼你能坐在台下安逸看戏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这就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南史椽也笑道:“二哥真真是一针见血!但小弟窃以为大丈夫立世如能于台上粉墨春秋令那乾坤翻转岂非天下第一等的快事?纵事败身死、遗臭万载亦要成就一世鬼雄绝不效彼辈枯骨哀嚎于坟冢之内唱那声声断肠之曲!” “二哥问我兰陵王有何特异之处他自是少年英主然而小弟最看重的却是他羽翼未丰否则若是投靠太子、汝阳王那等根基深厚的年长之君一来不能对小弟言听计从二来他成事太易、则我功名难显又怎能见出小弟的手段?” 刘屠狗禁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眼南史椽当日自称囊中羞涩在茶馆中说书的游学士子阿椽、勾肩搭背于街市上一同游荡的世家子阿椽、瘟神天尊神像前大声诵读《圣章》的书呆子阿椽与眼前这个为了一腔野心志向而背离家族隐于兰陵王身后运筹帷幄、拨弄乾坤的青年谋士阿椽竟是同一个人么? 他摇头叹息道:“阿椽啊这才多久二哥都有些认不出你来了。” 南史椽闻言先是有些不明所以随即反应过来走回桌前坐下也将刘屠狗上下打量一番失笑道:“如今名满天下、深不可测的黑鸦校尉与当日那个才出山行走连身上煞气都无法尽数收敛杀了几个山贼便沾沾自喜、四处炫耀的少年刀客相比又能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话说得刘屠狗一愣先前刘去病说二爷如今是能跟神通大宗师掰掰腕子的人物时他还没有多想此刻听相识更早的南史椽一提才猛然间意识到当日那个逢人便自称“活阎王刘屠狗、病虎山二当家”、大言不惭以高手自居的小小刀客真的已经成为世人眼中的绝顶高手了也当真能理所当然地被许多人称呼一声二爷了毕竟就连曾输他一招的金刀魏叔卿都被人称作“相州二爷”呢。 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刘屠狗眸光一闪咧嘴笑笑:“甭给你二哥灌迷魂汤方才匹夫楼中姬天行就先是自怜身世彷佛争夺大位只是为了保全性命的被迫之举接着就雄姿英发、推心置腹地给我许下天大好处说得俺颇为心动赶紧拔腿就走以免一时嘴快就答应了。现下你又红口白牙拿这套不见半分实惠的说辞来诓人真当你二哥是傻子么?” 南史椽听了脸上不见半分尴尬反而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二哥我知你喜欢听书还以为你对书中那些明君贤臣、英雄侠士惺惺相惜、共图大业的故事最是热衷呢这才建议殿下有机会招揽你时如此行事不想竟是弄巧成拙了。” 刘屠狗摇头笑道:“说你是书呆子着实不假你们读书人那一套原也只能对付晏浮生那样的读书人。更何况戏文里那些人物再如何豪杰义气最后不还得排个高低座次、分个君臣尊卑?那座次尊卑是随便论的吗还不是要看谁来历大、拳头大看谁能给大伙儿更多好处?” 南史椽摇头苦笑道:“是小弟想左了我还道二哥年少成名、意气凌云逢人遇事都是提刀便砍在这些事上见识有限……该罚实是该罚!” 他说着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刘屠狗呵呵一笑:“阿椽呐既然你叫我一声二哥那二哥就不计较你这次的背后算计毕竟你不是要害我没准儿事成之后还真有许多好处……” 见南史椽张口欲言刘屠狗抬手在对方肩头重重一拍接着道:“只是罚酒哪里能够?你可别想着能轻易蒙混过去。刚才你也说了现下又值大运轮转、气数演变的季世二哥我才到京师不久有些事情尚不清楚你南史氏消息最是灵通便罚你解说一下如今周天大势。至于病虎山是个什么章程那就看二哥我乐意不乐意说了。” 南史椽已先入为主将刘屠狗看做病虎山的天下行走闻言不疑有他点头道:“这些事平头百姓自是不知于你我却算不得什么秘密。二哥你也清楚周天之下的神通高人如病虎前辈一般不建势力、纯粹走以力证道这条路的可谓凤毛麟角哦鲁绝哀也算半个他之所以肆无忌惮除了后台够硬便是自身并不如何依赖宗门底蕴还肯不要脸皮地对人家后辈和宗门出手是以很少有人愿意跟他一般见识。” 刘屠狗心中一乐暗道这些事二哥我还真不清楚就听南史椽继续说道:“其余绝大多数神通在成就时多多少少都是靠了气运之助或是凭借官职爵位所带的世俗与皇室气运或是高姓大名门阀之运或是宗门教派神灵之运或是如戎狄那般占据了位于化外蛮夷之地、未纳入神主管辖的龙脉即便是天赋异禀的妖王也多是靠了族群供养。又有极端的如阴山玄宗同室操戈最终同辈人中唯余晁鬼谷一人独占酆都峰大玄天甫一成就便胜过寻常神通那阴山地处周狄边境晁鬼谷在两方之间摇摆可谓好处占尽即便未受谷神殿敕封仍敢公然自封阴山主霸道如姬家神主竟也捏着鼻子认了可谓异数。” 南史椽所言神通事比之草原上俞应梅、矮山上羊泉子及真定王府中鸢肩公子等人所言又要详尽许多虽于气运一道上说辞有些差异但大体上差不离至于那位明显高出晁鬼谷这等狠人一头的姬家神主刘屠狗虽有心问个究竟但此刻正在套话却是无法问出口。 “气运轮转又到了盛极而衰之时天数之下即便神通亦可能身死道消从种种迹象看这回更是非比寻常。于黎民百姓乃至普通江湖人那就是可能改朝换代的战乱末世于门阀亦面临着血脉道统此消彼长的算计争夺于顶尖修士则要为了争那渺渺一线却未必存在的超脱机会而殊死一搏。” 说到此处南史椽紧紧盯着刘屠狗双眼郑重问道:“病虎山本是台下看戏之人二百年前铁骑西征都未曾下场却不知二哥此次出山到底所为何来?” 刘屠狗看了一边支棱着耳朵听一边不忘扒菜的两个小子一眼连忙也拿起筷子又自顾自往身前酒杯里倒了一杯酒。 他扒拉一口菜滋喽一口酒这才有些心满意足地抬头笑道:“就这么几盘残羹冷炙有啥好争夺的?我大哥以力证道我这个做弟弟的还能给他丢人不成?” “兰陵王的马夫老燕说过大丈夫要为将为侠不可与草木同朽阿椽你刚才说大丈夫立世须得粉墨春秋、翻转乾坤嗯听着都挺提气。至于你二哥我……” “刘屠狗自出山以来万丈红尘过眼、千般因果加身起初还有些迷糊这些日子倒是愈见清明才越发领会师尊当日那些惊世骇俗言语的真意才看清心中所求不过就是无悔二字罢了。” “我不修道、只行路不问善恶、只顺本心不与这天下间的恶犬猛虎争食可也不许人笑我、谤我、谋我、阻我、杀我!” “今次若非是你无论以何手段、有无恶意都难逃二哥的当头一刀!” 他说罢运筷如飞如风卷残云。 刘去病与小药童对视一眼连忙闷不吭声地加入争夺一时间叮叮当当、杯盘狼藉。 南史椽怔怔地看着刘屠狗与两个孩子你争我夺、风卷残云三两下将酒菜扫荡干净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阵羡慕来。 他长身而起一揖到地诚心实意道:“小弟今日始知这污浊世上当真还有赤子真人!” 南史椽直起身来落座举杯敬道:“他日若是小弟阻了二哥下刀时切莫手软若是二哥碍了小弟小弟必也不会心慈!” 刘屠狗洒然一笑举杯与南史椽一碰欣然道:“这酒……终于喝出几分畅快滋味!” ******** 感谢笑看仙侠逍遥、绝版v烂人两位道友的推荐票红包! 感谢瞎の子10、xsfmail588、雨王王王100、琞涎叔110、喔喔哦偶喔喔喔哦10、daybreaks10、longjindawan588、张煽风10、笑看仙侠逍遥100、打望10、书友160331004117323的10、苌瑞衫10、绝版v烂人100、二流侦探100、武晨先生10、古天墓50、筱溪的老公100、呦呦切切克闹闹100、03年开始看小说10、我的松子呢?100、我的松子真不见了100、遐迩xiaer100打赏!松子兄账号丢了注册个新的来支持俺实在感谢!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玉陵慕容氏 京师以东偏南不数十里出了龙庭郡紧挨着便是玉陵郡东流入海的大河之水与贯通南北的运河之水交汇于此漕运、海运因此地利而兴。 玉陵郡城南郊外有大小码头二百余四方商旅云集天下物产汇聚穷目而望但见岸上沸反盈天、车马民夫多如蚁聚水中千帆万舸连绵数十里熙熙攘攘、日夜不息其繁华忙碌之景象一时难以尽述正所谓集天下之精华以养中州。 码头西面有一条极为宽阔平坦的官道直通京师道上运货的大车络绎不绝人喊马嘶、喧闹无比。 沿着官道向西行不出三五里道旁忽有一道绵延不尽的红色高墙圈占下一大片极广阔幽深的丘陵山林山林之间隐约可见许多华美精致的飞檐拱角山顶高处则可见到恢宏壮丽的楼阁鸟鸣幽幽、丝竹隐隐与官道乃至不远处码头上的喧闹比较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 行路之人经过这红墙时往往都要小心约束车马谈笑喝骂也会刻意压低嗓音更别提隔着墙头时时可见如林的戈矛经过寒光耀目连带着甲声铿锵教人生不出半点儿放肆喧哗的心思胆量来。 圣裔高姓、玉陵慕容氏便是这红墙内偌大山林的主人。 慕容氏园林内一高一矮相邻两座小山上各自建了一矮一高两座楼阁此消彼长倒显得两座楼一般的高了。 两楼之间架了一座木拱虹桥沟通往来。 虹桥之上明月相伴、清风徐来向北可俯瞰郡城十万家灯火向东则遥见明焰照江如一条火蛇般蜿蜒至天际。 慕容春晓立在桥中瞧着眼前巨大的月轮出神。 一位头戴玉冠、身着深紫色云纹银蟒袍的老人缓步踏入桥中他相貌不过中人之资双眼却极有神虽须发皆白腰背却极挺拔一步一步走得极稳不经意间便流露威严之态。 慕容春晓转过身见到老人这幅打扮行礼道:“祖父这是要入京?” 老人赫然便是当代慕容氏家主慕容盛他看向慕容春晓的眼神中颇多宠溺点头道:“刚得的消息明日大朝会。这陛下啊不急不躁隐忍了这么多年终究也有坐不住的时候也是呢生死之间有几人能看得开?” 慕容春晓俏皮一笑伸手朝官道方向遥遥一指:“可不是即便是您老人家已是天底下最富贵如意不过的几个人不也要日日对着那道墙糟心?更遑论忙忙碌碌、殚精竭虑了一辈子的天子了。” “阖家上下也只你这妮子敢跟我说这些话!” 慕容盛笑着摇头双目开合之间却是多了几分肃穆追思之意。 西征大胜后天子权威大张天下豪阀无不恭顺那时节任你在地方上如何树大根深、作威作福圣旨一下也要举族连根拔起、迁徙充实京师史册上称颂先皇功绩所谓“迁移门阀、厘定规矩”便指此事。须知“厘定规矩”这四字非等闲可用非得一扫积弊、开辟新制方可。譬如那年代久远、近乎神话传说的《轩辕圣皇本纪》里也才用了“扫平天下厘定规矩”八字。 当初先皇巡幸玉陵见了慕容氏祖庭所居山林那时尚无这红墙却不乏私军大营的寨墙大半个玉陵郡都为其一家一姓所有不远处郡城中的郡守、连同码头上的税官总监均要仰慕容氏家主的鼻息形同家奴。 先皇在官道上下了马一剑刺在马臀上那马儿受了惊沿着官道狂奔而去先皇将宝剑插在道旁回头笑着对慕容氏家主说道:“也不必迁到京师了自此处始马儿停在何处这一线以南十五里内的山林便是朕给你慕容家的封土你家在郡中的其余土地朕要收回就以这漕运海运上的一成收益赎买期限么你家在西征和南下平叛里殁了一十三个宗师便是一百三十年罢。” 慕容盛显然是想起了这段往事凭栏而立遥望着玉陵郡城喟叹道:“想我慕容氏圣人苗裔、与世长存历代家主居于此山林不知见过古今多少英雄人物封侯拜相、定伯匡王、成灵气焰转眼却又繁华凋谢、零落尘土。这荣枯胜败、显晦兴亡的轮转乃是天数任你如何豪杰了得都挡不住势改时移戚鼎如此、先皇如此你曾祖如此如今却是轮到陛下了。” 慕容春晓收起笑容轻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想豁达如祖父仍对姑奶奶的事耿耿于怀。” 慕容盛摆摆手:“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提也罢对了那吴二三如何了?万柳庄保下他可是有些越界了天子倒还罢了谷神殿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 慕容春晓正色道:“我在万柳庄与吴二三打了个照面看他的行止怕是还不知晓上几代人的恩怨今次万柳庄放他出来想是存着引蛇出洞的意思毕竟他这一支藏匿深山多年忽就轻易让人屠尽怎么看都是有人别有用心想把水搅浑呢。” 她看了祖父脸色一眼笑道:“说到底他与咱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要处置也该是祖父处置万柳庄确实有越俎代庖之嫌。对了万柳庄里那树血海棠快要全开了。” 慕容盛身躯一震嘴上仍是不饶人:“哼些许渊源从戚鼎开始就断了老夫才懒得管这闲事。万柳庄爱管就管去这会子才来扮痴情给谁看?早干什么去了!” 他转头朝最宠爱的孙女眨了眨眼:“那你属意的那个黑鸦校尉呢?也是才得的消息似也是个不安分的主有吴碍赏识犹不知足还与兰陵王过从甚密?” 慕容春晓两颊微红不依道:“哪里就属意于他了刘屠狗原本是孙女闲来落子不想竟牵扯出病虎石原来人家如今有两位神通做靠山哪里是我能轻易拿捏的也只能刻意交好求一个互惠互利了。” 慕容盛哈哈大笑:“这可是言不由衷了再如何刻意交好也犯不着深夜入营探伤问病吧?” 他转过身来宠溺中又带着几分郑重:“无心纸的事虽最后出了差池亦足见你的孝心祖父老怀大慰。你自幼拜师灵山自与家中那些女孩子不同祖父也不愿拘束了你只是有一条千万别忘了你姑奶奶的前车之鉴。戚鼎、吴二三、刘屠狗这等因时而兴、乘势而起的人物总是要时刻披荆斩棘稍有不慎便刀斧加身的纵使是咱们圣人门庭一旦跟着下了场也是后果难料。你且看那南史椽日后无论成败又能有什么好下场了?” 慕容春晓眨了眨好看的丹凤眸子点头应了继而小心翼翼道:“咱家与灵山都是倾向于太子然而看今上近些年的举动先是不遗余力栽培其余皇子又支持着敖莽引佛门北来吴碍更收了窦红莲为徒不再对着魔门喊打喊杀之前曹虎头大军征北雷声大雨点小内里更把阴山许给了阴山玄宗与贺兰长春直教人看得眼花缭乱灵山三位祖师对此可是极为不满呢。” 慕容盛双手入袖沉吟道:“姬室连同出一脉的谷神殿都是百般提防更遑论势大难制、与各家盘根错节的道门了天子这些举动倒不是刻意针对太子只不过若是太子一味借助道门和世家日后登基就有被架空的危险今上权衡之下另择贤能也并非不可能。这是想在神通论道之前就将天下气运有所改易到时也好有更多的本钱来讨价还价。是以你这个灵山行走可不要太过称职了。” 慕容春晓嫣然一笑:“孙女知道轻重我首先是姓慕容然后才是灵山弟子。若真如祖父所说那天子剩下不多的时光里怕是会如先皇当年拔擢戚鼎俞达等人一般不遗余力奖掖寒门了?” “敖莽这些年能独得圣宠不就是天子见他有不臣之心、不平之意又有胆量、有手段一心一意打压世家、裁抑教门的缘故吗?让吴碍这个和尚来当镇狱侯就更是如此不是说真的对佛门尊奉有加实在是佛门稍弱需要扶植起来好与道门制衡。当年世家与道门联手平了才建成大半的京北大甘露寺天子嘴上不说心里怕是恼怒得很呐。法十二背佛北上除了一个鲁绝哀竟再无人阻拦看似容易又岂是侥幸?一个诸王夺嫡各家都有了小算盘就再也无法齐心合力喽!” 慕容春晓摇摇头:“陛下的武略远逊先皇文治却要超过只不过若佛门仅是在神通高人的数量上稍逊世俗的手段倒还能弥补一二如今虽无道家天人现世但终究史不绝书然而却从不曾听闻佛门出过如此人物。真到了道统存续的紧要关头佛门如何争得过?” 她微微沉吟有些不确定地道:“刘屠狗的坐骑成了气候曾在灵山伏魔岭无际崖内见两人相隔万里争斗比之鲁绝哀那道一锤子买卖的刀气长河不知高明多少。它出来后虽近乎失忆只记得一鳞半爪但孙女事后结合万柳庄中见闻推断其中一位似乎便是万柳庄庄主连同崖里那位若无意外不是天人也差不多了。” 虽是灵山行走然而许多门中秘辛仍旧不是慕容春晓这个灵感境界的后辈弟子所能触及的。同样的慕容氏与戚鼎及万柳庄的恩恩怨怨包括那株似乎祖父和万柳庄主都十分珍视的血海棠她亦只是知晓大概许多来龙去脉都不甚了了。 “一场西征终究是便宜了姓蒲的只委屈了你姑奶奶……” 慕容盛言语中不乏二百年不曾释怀的愤恨沉痛他冷笑道:“佛门是没出过天人可若是能在中原和北地站稳脚跟甚至传到戎狄之地去那可就不好说了。” 慕容春晓悚然一惊:“祖父的意思是?” “明日的大朝会虽有些仓促却也算不得天子一时心血来潮。除了因得了军功大摇大摆回京的兰陵王汝阳王也已秘密抵京甘州落霞公西氏派了少主进京谢恩也还罢了这几日间包括凉州射雕李氏的少主在内各大藩王、边镇的使者也陆陆续续到了城外驿馆嘿西征虽只成就了少数人可大伙儿好了伤疤自然又眼红起来了。” 慕容春晓颇觉不可思议:“难道天子要发起第二次西征?这大战一起牵连日久天子的寿数能等得起?” 她说罢又顿住摇头笑道:“是孙女想左了。此一时彼一时西域早平剩下不过势力大不如前的白戎七姓哪里还需要二十年才功成?这事儿的难处不在征战而是难在如何稳住北边的狄人、稳住云州的妖蛮、稳住中原和江南难在事前事后如何让各家都满意。难怪公西氏形同造反天子却不闻不问否则即便鹿公尚在、敖莽看重也断不至如此。” 慕容盛听了欣慰一笑:“若是你爹这一辈能有你一半儿的聪慧祖父也就可以退下来颐养天年了。” 他还要说些什么一侧楼阁中忽有脚步声传来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走进虹桥躬身道:“老太爷青州海东帮运盐的船队靠岸了随行的还有青州水师的两艘内河战舰舰上有人到府投了帖子署名是怀德侯府上的老侯爷还有青州龙额将军东方持国。” 慕容盛与慕容春晓对视一眼讶然道:“俞达竟亲自来了?这可是稀罕叫人备马老夫要去迎一迎这个老对头!” 他说罢拂袖转身匆匆下楼去了。 慕容春晓朝他背影行了一礼回身又望向天上月轮。 一双妩媚的丹凤眸子在月光下越发清亮她轻笑一声喃喃道:“今夜分外得长呢。” ******** 感谢呦呦切切克闹闹道友的推荐票红包! 感谢真慌100、daybreaks10、我的松子真不见了100、雨王王王500、苌瑞衫20、瞎の子30、空城绝响100、古天墓50、侠累白10、遐迩xiaer30、夜殇空100、琞涎叔110、、呦呦切切克闹闹300、打望588、笑看仙侠逍遥100、你看云在哭100、霸王别姬怎么别200、不取名字要死啊20、轩辕二588、涵杰杰500、longjindawan2476的打赏!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屠戮 贺堂主雨王王王 酒足饭饱之后刘屠狗告别了南史椽带着去病、弃疾两个孩子绕回京师北门外。 他选了郊外一个僻静处微微显露气息便是一道璀璨刀光冲天而起刺破浓重的夜色却又如电光般一闪即逝。 片刻之后马蹄声响不知跑去哪里撒欢儿的阿嵬便带着两匹矫健战马赶至另有两名出身老四旗的黑鸦紧随其后。 阿嵬周身在黑夜里散发着银色的微光显得澄澈剔透恍若精灵。 它见着刘屠狗似是松了一口气吭哧吭哧地自鼻孔中喷出两道白烟摇头摆尾道:“二爷你可回来了今儿也是邪了门了天擦黑的时候京师底下的地脉龙气隐隐有变眨眼间仿佛就翻了个个儿清浊相激化而为雨正要继续有所变化又不知了生了什么变故硬生生停下转眼恢复了原状倒把俺唬了一跳直到这会子这心肝还扑通扑通地乱跳呐!” 自打得山中高人之助彻底炼化了阴山龙气阿嵬已是今非昔比修为境界仅在刘屠狗之后与杨雄戟并驾齐驱单论灵觉甚至犹有过之。 只不知它跟谁学了这咋咋呼呼的惫懒腔调整日不是跟杨雄戟斗嘴就是四处惹是生非逼着一众未成就灵感的黑鸦叫它马爷。 刘屠狗没搭理这夯货而是扭头看了一眼小药童。 小药童会意点点头道:“二爷在楼上饮宴时地气的确乱了一乱也就是片刻的功夫。” 他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有那么一刹那地气浮动清浊分明我感应到羊泉子了他应是也发现我了。” “嗯?我没吸纳过地气倒不及你和阿嵬感应敏锐。” 刘屠狗眸光一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正愁没处寻他不想竟藏到京师来了哪天有暇揪了出来二爷手起刀落将这老魔料理了便是。” 见到刘屠狗这笑容虽明知与自家无关阿嵬仍是心中一惊这腿竟就有些发软虽不至于如当年阳平郡城门外那般屈膝跪地仍是下意识将头颅低伏显得温驯无比。 见状刘屠狗揶揄道:“呦马爷怎的学乖了?阴山里才会说话那会儿不还挺牛气来着怎的修为越高胆子越小了?” 阿嵬讪讪一笑:“二爷说笑了您老面前哪个敢呲牙?” 说笑着三人翻身上马。 待五骑黑鸦赶回南军大营时已是晨光熹微。 远远就见自家黑鸦卫营寨旁的另一座营盘外头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其中黑鸦也自不少只是人虽多却出奇的安静。 类似焦糊烤肉的气味儿在四处飘散着几处黑色的烟柱缭绕火星儿随着烟气升上半空、明灭不定。 “那是哥舒东煌的营寨吧?”刘屠狗有些诧异。 他长驱直入沿途士卒无论隶属何营见到这黑衣银马的少年无不面露敬畏之色纷纷退让躲避。 本就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众人这一让哥舒东煌营寨内的景象便一览无余刘屠狗扭头看着但见营寨里血流了一地遍地的戎人尸骸大多已烧得面目全非未被烧尽的尸体上、地上各处插满了箭羽许多还在燃烧。 只看这凄惨景象哥舒东煌从西北带来的一千戎骑即便没死绝怕也是所剩无几。 不多时便进到人群最里面紧挨着寨门处就见哥舒东煌面向寨门、面无表情地立着他那匹极神骏的紫燕骝站在一旁似也被寨中的惨状所慑显得十分安静。 黑鸦里的几名宗师也都在场杨雄戟站得最近拄着长戟眉头微皱。稍远处又有许多附近营盘的兵将冷冷旁观。 阿嵬昂扬前行委实不客气地自后方将紫燕骝挤到了一旁。 这紫燕骝亦非凡种虽是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地跌出几步却很快就反应过来前蹄轻扬一个蹦跳止住身躯短促而低沉地嘶鸣一声回身就要踢打撕咬。 阿嵬鼻中喷出两道白烟只一甩脖子紫燕骝便被倒撞而回退了两步犹不能止干脆就地打了个滚方才挣扎着狼狈站定原本油亮的毛皮上沾了不少的尘土终于不敢造次。 刘屠狗安坐在银马背上朝前方看了一眼见寨门从外面上了锁随即侧头俯视哥舒东煌见他衣袍整洁、一脸平静混没有半点愤怒伤心的意思心知有异便好奇问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满场寂静唯有这一句问话回荡更显压抑。 杨雄戟迈步上前冷笑着瞥了一声不吭的哥舒东煌一眼旁若无人地大声道:“先是下毒接着就放火又有北军大营的人奉了天子的旨意过来将营寨团团围住见有没死的想往外冲的就乱箭射杀死得差不多了就进去挨个补刀了账这才刚锁上门走人没多久。自始至终这位姓哥舒的爷们儿就直挺挺地杵在这儿眼睁睁地干看着!” 他言语之间毫不掩饰对哥舒东煌的鄙夷之意只是在看向营寨内的戎人尸体时却又露出几分畅快神色嘿了一声道:“死得倒是真爽利也省得整日在俺眼前晃来晃去地碍眼!” 刘屠狗洒然一笑杨雄戟之所以从军便是不想让当年戎人进犯、数十万周人于南奔途中死伤殆尽的惨事重演对哥舒东煌手底下的戎骑自然不待见只是不知他此刻是厌恶戎人多一些还是厌恶坐视部下被屠戮的哥舒东煌多一些? “这可奇了我先前还当是什么人活腻歪了竟敢惹到诏狱头上。哥舒啊你说天子既然允了镇狱侯把你这一千戎骑招进京师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我手下有个董迪郎家里头管着朔方越骑卫其中兵卒也多是心向大周的戎狄之人也没见天子如何猜忌不喜啊?” 哥舒东煌哼了一声看样子仍是不打算搭理刘二爷。 刘屠狗笑眯眯地轻声道:“别跟你这坐骑一般非得挨了揍吃了亏才知道服软。” 哥舒东煌面容不变被刘屠狗破掉神将御魔图时遭创的右手却微不可察地一颤他斜睨了刘屠狗一眼冷笑道:“两次比斗你赢了不假可也别以为就能随意拿捏我了你可还不是神通呢。不过想必你也是个有来历的当知你我既是自北地应诏将来多半是要留在中原乃至南边儿看家护院、拔除杂草的倘若朝廷要在西北用兵只怕是没份儿的岂非眼睁睁与不世之功失之交臂?如此我何日才能封侯?” 他转身迈步隔空挥袖将紫燕骝身上尘土拂去又拍了拍它的脖颈以示安抚。 “我这一千戎人精骑出自金帐单于麾下非是越骑卫中那些归化的戎狄可比放到南方去折腾周人尚可带到西北参与灭戎那就是个笑话既挡了我的路自当剪除!” “哦?好硬的心肠!” 刘屠狗闻言啧啧赞叹:“你这买卖硬是做得先拿一个女人跟金帐单于换了一千精骑却不知如今又拿这一千精骑跟天子换了啥?” 哥舒东煌立刻沉下脸来翻身上马毫不留恋地掉转马头径直往北去了。 杨雄戟朝哥舒东煌的背影呸了一口:“听说是因离间白戎三大王帐、挑动戎狄争斗有功智勇皆备特旨拔擢自诏狱调入禁军升授北垒副将、都统衔虽暂时没给一兵一卒却得了个什么参赞腾、甘、凉、并四州平戎事的差事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的。” 刘屠狗点点头:“呦官儿升得挺快这厮果决狠辣是个人物只跟咱们不是一路早走早好天子让他去祸害戎人也算是知人善任。” 杨雄戟迟疑道:“二哥朝廷真要对白戎用兵?若是真像那厮所言咱们黑鸦岂不是成了看客?” 刘屠狗失笑道:“急什么即便要西征白戎怎么不得筹备个一年半载的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打起来的?更何况……” 他想到今日所见所闻摇了摇头:“嗨!到时如何还未可知呢!” 说话间因见哥舒东煌这个正主都走了围观的各营兵将已散了大半唯独一众黑鸦未动。 公西十九忽凑到刘去病马前耳语了几句就见刘去病面露喜色兴冲冲下马上前道:“二爷小白公子到京师了!他派人传话说等今日大朝会散了就来找你讨酒喝!” 刘屠狗挠挠头扭头问杨雄戟道:“你刚才说哥舒东煌有资格参加大朝会?” “对啊。”杨雄戟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他歪头狠狠剜了公西十九一眼暗道这厮终归没把曾经白狼死士的身份彻底放下有事竟不先来禀报自己看来回头还得好好整治一番这才知道你杨爷家小鞋的厉害! “你二哥我没资格?” 杨雄戟心里咯噔一下不免有些小心翼翼地道:“咱黑鸦卫算是诏狱和镇狱侯的私军二哥你还只是个校尉似乎……那个大概……” 刘二爷怒道:“那还不滚去买些好酒回来?不然等公西少主来了喝什么?” 杨雄戟如蒙大赦连忙放开嗓子一声吼:“都杵在这儿作甚?散了散了!” 在场的营尉、百骑长们挥挥手一众黑鸦自始至终一声咳嗽也无行动起来却是迅捷无比转眼就散去不少人也不走营门而是施展手段径直翻阅寨墙一时间漫天黑袍挥展极为惹眼。 满目黑衣之中忽有一袭红袍掠入眼帘。 窦红莲跨坐着通体如秋叶般金黄的鬼面金眼狰呼啸而过:“刘屠狗随我去见师父!” 她一句话说完鬼面金眼狰已奔出十余丈只留给刘屠狗一个风风火火的背影。 杨雄戟纳罕道:“咱等的是公西少主这个窦少主瞎凑啥热闹?镇狱侯也是早不见晚不见怎的挑这个时候?有这闲工夫即便不去上朝也该去整治整治过河拆桥的哥舒那厮嘛。” 刘屠狗摇摇头抬手拍了拍阿嵬:“近些日子着实见了许多不爽利之人只盼这位侯爷是个痛快的否则任他位高权重、神通盖世咱爷们儿也不伺候了!” ******** 实在对不住大伙儿这章隔得有些久除了忙还有点卡文又正好赶上过渡的内容质量实在一般都不太好意思发不过好歹总算又忙过一段儿下一章不会隔太久嗯。 为本书第一位堂主~雨王王王~道友贺! 感谢霸王别姬怎么别、打望、琞涎叔、羽天机四位道友的推荐票红包! 感谢daybreaks60、无风皆殇100、悠哉与常大王100、古天墓50、瞎の子20、书友160421143811025的100、霸王别姬怎么别500、琞涎叔100、雨王王王888、苌瑞衫50、我的松子真不见了100、遐迩xiaer100、打望200、longjindawan588、笑看仙侠逍遥100、武晨先生688、不取名字要死啊20、梦里花落知多少海10、放开那支猪20、军罗200、方奥雪100、无籁天400、夜雨无休100的打赏! 感谢~武晨先生~道友的评价票! 很少去创世没能及时感谢打赏的道友实在不好意思感谢confused1496、爱做梦588、smilingfacewethsmilingeyes588、南风未起100的打赏! 另外本书群~号:209756992204590964都还很空旷欢迎加入。 正文 第八十章 神武门前铁戈寒 刘屠狗说罢望了眼已然一骑绝尘的那袭红袍心说二爷我才说起见了许多不爽利之人就冷不防杀出来这么一位对着咱爷们儿呼来唤去的倒是丝毫不拖泥带水这也忒不见外了吧? 阿嵬被刘屠狗一拍登时会意仰起脖子就是一声响彻大营的嘶鸣龙吟虎啸声中已是化作一道银色的流光腾云驾雾一般追了上去。 吟啸未歇、马蹄声急仅是几个呼吸的工夫那清脆的哒哒声已到了窦红莲身后。她有些讶异禁不住侧身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眼黑衣少年坐下那匹瘦骨嶙峋的银马。 银马虽瘦一双眼睛却如红宝石般亮起透着森寒迫人的精光鼻中喷出两道白烟银蹄腾空犹如踏烟而来着实非同凡响! 窦红莲眉毛一挑斜睨着刘屠狗轻笑道:“我一时竟看走眼了这马儿可比先前那头中看不中用的赤虎强得多了。” 这位窦少主难得有如此好声好气的时候说话间两人已是并驾齐驱芈野子见自己竟被一匹马轻松追上不忿地低吼一声身形立时又快了几分卷起一道狂风。 只可惜任凭芈野子如何奋力那匹银马仍是如影随形不曾慢它半分。 刘屠狗也向窦红莲看去见这个性情乖戾的少女一如初见时的打扮外罩的绛红色袍裙在狂风中舞动露出内里的白色劲装和腰间泛着淡黄色朦胧光华的双蛮刀高高扬起的衣摆恰遮住了她半张侧脸却掩不住剔透温润的肌肤、明丽如画的眉眼浓密乌黑的发丝在随风舞动着。 他咧嘴笑道:“这也没什么你看走眼也不止这一回了。” “嗯?你这是记上仇了?” 窦红莲似嫌衣摆碍事抬起手臂向身侧下方压了压只是她虽压下了衣摆衣袖却又被吹得扬起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臂来两臂上的黑色龙形刺青尤为显眼。 窦红莲明丽妩媚的俏脸转过来看着黑衣少年语声在风中依旧清晰宛如一泓清泉般在风中流淌:“我先前说你城府阴柔是个没胆气的病夫原是我错了当日不也改口夸你果然非同俗流?如你心里还有些不欢喜我索性就在这里再给你陪个不是!只是有一条……” 窦红莲俏脸蓦地一寒森然道:“从今往后你若再敢这般阴阳怪气、语带讥讽休怪本座翻脸砍了你!” 刘屠狗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位窦少主当真是爽利得有些过了头了此等人若不为敌倒是很对他刘二爷的脾气让他心胸都为之一快。 他收起笑容郑重抱拳行礼道:“黑鸦卫多谢窦姑娘赠旗!” 当日刘屠狗也曾致谢但也不过点了点头而已虽有致谢之言却无多少致谢之意便如当日窦红莲虽有道歉之意却无道歉之语。 此刻方是扯平了。 至于无辜惨死的赤虎此刻竟是无人理会了。 窦红莲扬了扬眉毛虽仍对刘屠狗一不称“少主”、二不称“都统”有些不满倒也不似当日那般冷目相对而是点点头道:“你接了鲁绝哀一刀倒是有资格跟本座并驾齐驱我自会跟师父说今后诏狱之中私军你我一人一半无须分出个上下统属。” 刘屠狗理所当然道:“我麾下黑鸦本就分成了三营均不满员早该添人了一半便是一千五百骑刚刚好。”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窦红莲没说去哪里见镇狱侯吴碍刘屠狗也没问两个颇有些潇洒不羁气质的男女各自骑着一看就不是凡种的异兽一路狂奔着穿过城门、街市越过许多赶去大朝会的权贵的车架仪仗近乎横冲直撞地来到一座恢宏无比的城楼之下。 刘屠狗抬眼望去只见这城楼虽及不上金城关庞大绵延但辉煌壮丽之处绝非金城可比大红的墙面、金黄的琉璃瓦之外整个城楼以白玉为基座在东方霞光的映照之下尤为光彩夺目。 城楼上富丽堂皇的高阁正中悬了一块蓝底金漆的巨匾——神武门。 神武门正门洞顶部本该是垛口的位置安放了一尊由整块墨玉雕成、金漆装点的神兽龙头龟背半截身子探出城楼张着嘴无声咆哮。 城楼上下门洞内外许多甲士布列俱都煞气隐隐、彪悍异常。 刘屠狗微微错愕这吴碍莫不是要在天子禁城之中见他? 他回望一眼见身后那些权贵的车架并没有跟随而至而是远远地就绕道想来是要前往位于南边儿的禁城正门是以这座神武门前极是清静。 阿嵬也抬起头看向这座护卫着天子禁城的北门城楼脚下不免慢了几分。 窦红莲却并没有停留观景的意思任由芈野子继续前冲奔向敞开着的正门门洞。 “何人冲闯宫门!” 就听半空中有人暴喝一声龙头龟背的神兽身后露出一人戴一顶玄铁兽首盔着一套墨玉紫铜甲斜背了一柄通体青黑的长戈。 兽首盔下是一张年轻而冷峻的脸庞眉锋如剑、目绽寒光右脸上有一条狭长疤痕自腮边斜向上划出一个不规则的弧形差之毫厘地从右眼内侧经过直达鼻梁顶端给整张脸增添了许多狰狞之意。 此人向城楼下一望见是窦红莲面色一沉寒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窦少主别人如何我不管今日大朝会是本座亲自值守神武门焉能容你放肆!” 他边说边倒拔出背上长戈整个人向前一跃已是站在了墨玉神兽探出城楼的半截身躯之上一脚踩龙首一脚踏龟背将长戈狠狠向下方一掷! 青黑色的长戈仿佛瞬间化作一条怪蟒裹挟着风雷之音激射而下若窦红莲坚持不止步势必要受此雷霆一击。 芈野子咆哮一声一张青蓝色的狰狞鬼面更显丑陋它将似羊的头颅一低黑色独角向前身躯低伏的同时四爪狠狠抓地在神武门前的铺地青石板上抓出道道深痕前冲之势骤减。 窦红莲在芈野子向前上方拱起的脊背上狠狠一蹬迎着那柄长戈冲天而起。 她双蛮刀已然在手右手向上一横清亮亮的黄白色剖肝刀气生发成一道激荡的水波拦在她与长戈之间。 电光火石之间长戈便已撞上了这道剖肝刀气如投石入水眨眼间便一穿而过只不过其激射的方向却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偏移。 窦红莲轻笑一声在半空中灵巧地一扭身左手倒持裂肺刀在身前一挡隔开长戈的劲风和被冲散的刀气而那柄青黑长戈则自她腰间擦身而过。 她顺着长戈射去的方位看去嘴角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劲风扑面雷声入耳。 刘屠狗抬眼瞧着朝自己激射而来的长戈感受着眉心的刺痛蓦地咧嘴一笑探手拔出屠灭顺势由右上方向左下方斜劈出一刀。 这一劈的方位与劲道也是极巧没有真正硬碰硬而是也只让长戈的方向轻微偏转飞向刘屠狗左侧。 他左手掌心向下掌心处一枚璀璨叶片一闪即逝五指探出向身侧一抓赫然将错身而过的长戈戈身牢牢攥住。 这一瞬间阿嵬两只前蹄腾空后蹄却怎么也无法离地前冲之势立停刘屠狗半扭着身子左臂向身后探出被拉得笔直青黑长戈如一条怪蟒般扭动身躯颤动挣扎着却无法再向前挪动分毫。 一戈一人一马立在原地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掷戈的甲士立在神兽背上仍保持着先前俯身投掷的姿势窦红莲停在半空正俯首微笑城楼上下内外的甲士瞧得惊心动魄个个屏气凝神。 青黑长戈先前的呼啸声未歇只是再无人去在意天地间却仿佛静得落针可闻时间也仿佛定格在这一瞬显得格外漫长。 众人眼中银马黑衣少年原本被风吹得向后飞舞的长发轻轻垂落披散在他肩头。 下一刻刘屠狗左臂猛地向前上方一抡带动着青黑长戈画了一个圆弧整个掉换了个方向。 “给俺回去!” 昂! 原本在众人耳中宛若消失的风雷呼啸声大作那柄青黑长戈以比来时更快的急速倒射而回。 窦红莲本已开始下坠见状连忙一低头被长戈从头顶一冲而过。 她再次轻盈转身换了一个方向看向站在神兽背上的长戈原主。 那人见状连忙深吸一口气也不闪避待长戈逼近时原本因投掷而前身的右手向下一按随即顺势向身后一引却是想以自身气机牵引将青黑长戈的方向带偏、冲势消减。 这一按一引不要紧来势汹汹的青黑长戈猛地一个扭动戈头下沉戈柄末端却犹如蝎尾针一般向上一翘甩出一道悍然向前冲撞的竖直气劲瞬间将那人带地向后飞出。 这名掷戈的甲士身份不凡修为更是不俗此刻丝毫不见慌乱向后飞出时右手仍不忘继续牵引左手亦抬起向右后方虚推同时身随臂转整个身躯都转起了圈来。 身躯、双手带动着青黑长戈在空中画出四个大小不一的圆圈。 这一番攻守易位堪称兔起鹘落落在众人眼中仍是似慢实快。 这名甲士在半空转了几个圈子双脚便落在了城楼上那座壮丽楼阁其中一层的外檐上。 咔嚓! 他脚下数十块金黄色的琉璃瓦登时粉碎劲风到处他身后的几扇窗子也未能幸免皆被击打得残破不堪、木屑横飞。 所幸他终于能稳稳站定唯独脸色变得青紫一片倒跟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长戈颜色差相仿佛。 窦红莲飘然落地仰头看向甲士笑容灿烂:“如何?你一直嚷嚷着要会一会能接鲁绝哀一刀的人物今日可满意了?” 她说罢不忘回头朝刘屠狗解释一句:“这是北门提督雷烨都统衔麾下名义上有三千甲士却只喜欢一个人坐在那赑屃背上守门。他是名门之后年纪不大修为不浅尤其面冷心热与我相交莫逆。” 雷烨吐出一口浊气重又将长戈斜背在背上一个纵身落回赑屃背上点头道:“果然厉害!快进去吧今日非比寻常杨焰婵都坐不住了正在四处巡视小心不要触了他的霉头。” 他又朝刘屠狗拱拱手:“刘校尉方才见猎心喜得罪了他日有暇我必摆酒赔罪请吧!” 刘屠狗朝雷烨摆摆手盯着窦红莲狐疑道:“镇狱侯真的在宫里?我怎么觉着你是专程带我来找茬和挨揍的?” 窦红莲听到“杨焰婵”三字脸色便微微有些凝重又听到刘屠狗有此一问这才回头笑道:“昨儿暮雨落花你也见了吧这次的大朝会可是非比寻常想来我师父他老人家是一定要进宫坐镇的若是他有别事没来我这个做弟子的就更要为师分忧啊。放心吧我是镇狱侯的亲传弟子是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的即便带上你也不打紧。另外我师父确实吩咐过让我有空带你去见他一面。” “那就是不确定了?” 刘屠狗抬头看了一眼雷烨感叹道:“京师里的高手真多啊。” 窦红莲斜睨刘屠狗:“一句话敢不敢跟我进去?” 刘屠狗咧嘴一笑拍了拍阿嵬的脖颈一马当先。 赑屃背上雷烨缓缓盘腿坐下脸色终于恢复几分红润沐浴在朝阳金色的霞光中望着北方怔怔出神。 他许久都不曾动上一动仿佛与坐下龙首龟背的神兽造像融为了一体。 ******** 感谢霸王别姬怎么别300、雨王王王300、我的松子真不见了100、飞天盖石100、瞎の子10、琞涎叔100、古天墓30、夜雨无休400、武晨先生10、筱溪的老公100、骸启10、daybreaks100、13英寸大神10、打望100、longjindawan460、不取名字要死啊40、kafhhs10、笑看仙侠逍遥10、当年当当588、紫菀银月10的打赏! 本书群号:209756992204590964都还很空旷欢迎加入。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御马监总管 贺舵主武晨先生 进了神武门便是一处以高大红墙围成的极宽敞的广场数十丈外道路的尽头是一座恢宏殿宇东西两侧则是大片屋舍相比起身后甲士林立的神武门此处见不到什么人显得极为冷清放眼望去极是空旷阿嵬的马蹄声便也越发得清脆响亮起来。 唯有一人独自立在广场中央。 刘屠狗修行有成、目力极好远远就见此人身穿一件窄肩收腰的银灰色金纹青蟒袍头戴一顶黑色漆纱的嵌金三山帽脚下一双白底皂靴腰间坠了一枚黄中带赤的玉质腰牌显见得身份不俗。 待得再近了些已能看清他的容貌此人年纪尚轻相貌甚至可以称之为妩媚虽被淡漠无神、平静如死水的双眼冲淡几分仍给人俊美阴柔之感。 他双手插袖、横在胸前两臂端得平直挺拔而略显单薄纤细的身躯宛如青松周身劲力混元如一。 双手插袖这个动作由村夫做来自然是懒散随性、极不雅观由小官吏做来则透着谦卑恭敬放在此人身上竟是颇见雍容沉静、气定神闲的仪态甚至隐隐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倨傲在其中。 这样的一个人又站在连接神武门与前方殿宇的甬道中央自然而言便成了广场中这方天地的中心。 阿嵬的速度稍稍放缓刘屠狗扭头看向落后一个马身的窦红莲咧嘴笑道:“曾有个第三刀便要分生死的刀客跟我说过世上事可再一再二若是再三再四便要过犹不及。折柳驿赤虎是一次正赶上俺修行有差、有心无力加之俺对那头赤虎本就不甚爱惜一面卫旗也抵得过了。神武门雷烨又是一次他无恶意你无杀心俺也大可以轻轻放过只不过不计较是不计较真当二爷好脾气了?” “你什么脾气本座一清二楚且本座的脾气只会比你大十倍。也不怕告诉你诏狱关于你的密档里清楚明白地记着黑鸦校尉睚眦必报、仇不隔夜只是有一条唯独对女人能宽容几分顺便还列举了几个似与你有瓜葛的女子倒也个个出身不凡。” 窦红莲冷笑道:“只是若你以为本座是因着这条才屡次有恃无恐与你为难那就大错特错!我也不管你是真的不肯打杀妇孺的迂腐好汉还是贪恋美色权势的攀附小人若有不服拔刀便是别跟个娘们儿似的只知搬弄口舌!不过呢这回你可猜错了前面这位本座可请不动。” 芈野子突然加速与阿嵬擦身而过待冲至广场中央那人身前十丈时再次如在神武门外那般猛地四爪抓地、伏身拱背急急停了下来这等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本事即便阿嵬也有所不及。 窦红莲这回并未跃离芈野子脊背微微低头打量了一番那人挑了挑眉毛故作讶然道:“杨焰婵几天不见竟把飞鱼服换成蟒袍了难不成你师父黄清水终于死了你接了他内务司总管太监的班?” “承蒙陛下恩宠抬举奴婢做了总管太监领了御马监的职司还特旨加恩赐下了这件蟒袍。我师父他老人家身子康健再震慑这宫里宫外的魑魅魍魉二百年也不是难事内务司是他执掌我不敢染指只管打理好宫中的车马草料也就是了。” 唤作“杨焰婵”、年纪轻轻已在宫中掌握大权的俊俏宦官抬眼看着窦红莲眉头皱了皱只是淡漠的双眼中依旧古井无波也不知他是生气还是不生气只是轻声道:“窦红莲你仗了镇狱侯爷的势即便我师父听见你直呼他老人家名讳多半也会一笑了之、不肯计较但就像这位黑鸦校尉方才所说次数一多任谁也不会高兴。” 他朝停马于窦红莲身侧的刘屠狗浅浅一笑又转头看向窦红莲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我杨焰婵不高兴也就罢了毕竟谁也不会在乎一个奴才的些许不痛快但我师父是奴才做久了倒比大多数主子还尊贵的人若是他老人家不高兴了只怕侯爷未必拦得住。” “奴才就是奴才到什么时候也成不了主子!他若再不找个镇运鼎一类的玩意儿钻进去苟延残喘只怕也没几天好活了吧再活二百年又从何谈起?反倒是你御马监被两代天子故意闲置了近二百年那里的总管太监就是个笑话哪里配穿蟒袍?” 窦红莲忍不住嗤笑一声道:“谁不知道为了防止宦官专权、以奴欺主宫内各司各监设立时就多有职司重叠、互相掣肘之处谁能冒尖揽权全看天子恩宠多寡及总管太监的手段。由黄清水执掌的内务司能让宫人甚至大多数嫔妃连同一些个大臣勋贵、皇亲国戚都闻之色变、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人称内诏狱不就是如此?” “等他一死内务司只怕立刻就要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变回原本那个只管些宫中杂务的冷衙门了到时宫里宫外一些个眼皮子浅的拍手称快之余都要称颂陛下的英明仁德殊不知你这个黄清水的得意弟子若肯老老实实地在御马监养马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刘屠狗听了半晌待听到“人称内诏狱”这句立时回过味儿来心道怪不得窦红莲与这杨焰婵不对付原来是个抢饭碗的所谓同行是冤家倒也不足为怪。 就见窦红莲摇摇头叹息道:“黄清水倒是真疼你让你早早离了内务司那个是非窝这就是托付后事的意思了。内务司那些个执法、司刑的大小奴才兀自趾高气扬、狗仗人势一心想着要跟诏狱别苗头殊不知眼瞅着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杨焰婵面色不变淡然道:“为天子效死本就是内务司上下的职司所在陛下不是不念旧情的人如今内务司里剩下的都是不堪造就之人死了也没甚可惜的到了下面继续服侍我师父也就是了。” 窦红莲冷笑一声:“你说的倒轻巧杨焰婵我也不跟你逗闷子了前几日宫里就传出消息说你行为不检被黄清水赶出了内务司陛下怜惜你往日伶俐才把御马监这无人问津的冷衙门交给你压根没提什么赐穿蟒袍的事儿你人憎鬼厌、只从内务司带出来三五个愿意跟你走的驽钝愚忠之人怎么难不成在你看来剩下的都是不堪造就的该死之人?嘿今日你突然穿着蟒袍现于人前只怕好多人都悔青了肠子吧?” 杨焰婵猛地抬头:“窦少主快人快语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内务司早被各家势力渗透得跟筛子一样其中尤以诏狱为最算是烂得透了以前我师父懒得管如今情势变了不得不管与其费尽心力清理门户倒不如另起炉灶。你们诏狱也好不到哪儿去否则镇狱侯也用不着征调相对干净的三千私军了。至于死心眼跟着我的‘老实人’如今死得只剩下一个了我宝贵得紧倒是不劳你再费心。” 他看向刘屠狗轻笑道:“听说刘校尉麾下装备了不少绣春刀?二百年前御马监下辖有名为‘八骏’的四卫八营精锐骑军在平湘戾王叛乱中居功至伟虽然因为某种原因史册上名声不显但绝不输给争先渡河、全营尽殁的绣春卫右营。如今陛下有意重建御马监精骑刘校尉若肯来八骏都统之位非你莫属如何?” 刘屠狗哑然失笑黑鸦卫在北四州颇不受待见不成想进了京师反成了人人争相拉拢的香饽饽只不过这个杨焰婵要跟镇狱侯掰腕子实在还差了不少分量这番当面邀请倒是挑拨的意味居多。 他摇摇头没有开口。 杨焰婵见状也不再多费口舌插袖的双手向身后一挥袍袖与衣摆立时飞舞展开其上的金纹青蟒鲜艳亮丽、栩栩如生。 他转身向西在刘屠狗与窦红莲的注视下迈开步子走向广场西侧的那片屋舍。 金黄色的霞光照在杨焰婵的背上一片光辉亮丽他的脸却隐没入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杨焰婵走了许久绕过驻扎有雷烨麾下北门禁卫士卒的轮值房停在一排久无人居住的屋舍前。 他在屋舍前静立了许久久到几个壮起胆子瞧稀罕的北门禁卫无趣地散去这才抬起手臂用袖子擦了擦身前房门上沾满灰尘锈蚀的铁牌。 铁牌上刻着:赤骥?二十一。 他笑了笑一把推开门迈步而入语气阴冷道:“进来吧。” 一个年纪老迈的红袍太监忽地现出身形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屋内跟随着迈步而入。 “江大新你服侍薛妃有二十多年了吧?当年薛妃娘娘参加选秀就是从这神武门进的禁城。” 老太监抬起头浑浊的双眼中忽有光芒闪动点点头叹息道:“杨总管有话尽管直说。” 杨焰婵笑了笑抬手掸了掸方才擦铁牌时衣袖上沾染的灰尘仍是慢条斯理地道:“大周祖制内侍非特旨加恩不得习武修道违者立斩不赦其主若为后宫妃嫔立刻乱棍打死若是皇子公主及宗室立刻夺爵圈禁这也是为了防止咱们这等阉人活得太久而行不利于皇家之举……” 老太监气息大变双目精光绽放照得昏暗的屋内都是一亮。他褶皱的皮肤开始舒展变得富有弹性白发亦开始转黑。 杀机在这间狭小的废弃营房中升起。 “你倒是果断知道在我面前断无蒙混过去的可能。” 杨焰婵皮笑肉不笑地摇摇头:“宫外有人要我捎话给你兰陵殿下要争大位薛妃娘娘在宫内必须稳如泰山你已经被人盯上不得不有所取舍这也是此一时彼一时薛家和兰陵殿下……不会忘记你护持薛妃娘娘二十余年的功绩。” 老太监身躯一颤几乎攀升至灵感巅峰的气息陡然泄去并非是自主收敛而是在急速跌境! 杨焰婵见状轻轻一叹:“咱们阉人之中绝少有意气在胸者能出你这样的高手实在不易可惜了你当初没给分去内务司。” 他猛地抬手一爪按在老太监头顶五指间红芒闪烁甚至他的五个指甲原本就是粘稠如血的艳红! 老太监闷哼一声挣扎着怒道:“你敢噬我精血!不不只是精血……不想如今竟还有人炼此魔功你就不怕如黄清水一般吞得体内污浊不堪有一日倒行逆施、化为一摊脓血?” “那你就更该让我吞个够我早一天横死你也早一天给自己报了仇。说起来这魔功的原主死灰复燃还攀附上一位贵人只可惜他如今胆小如鼠再不敢如二百年前那般祸乱江湖竟由饿狼变成了牧羊人纵然功法中添了几分玄妙却再无勇猛精进之心实在得不偿失就这等心胸还妄想逆天改命真是不知死活!” 杨焰婵满不在乎道爪上用力血气几乎笼罩整个手掌眸子中亦多了几分赤意映衬着他俊美的容貌直如妖魔。 老太监闻言果然不再挣扎面容苍白惨淡眼中却仍有一丝希冀虚弱地道:“狡兔未死、走狗已烹即便你不杀我我也是个废人了。你杨焰婵是陛下忠犬如此行事难道陛下真的属意兰陵殿下?” “你这等阴沟里的老鼠杀了也就杀了哪配让陛下劳神?我只不过顺势而为罢了将来不管谁坐上大位御马监皆愿效死。” 老太监哈哈大笑七窍中俱都流出血来:“我是老鼠难道你不是?大家同是阉人这身蟒袍你也配?” 杨焰婵点点头轻声道:“我也是老鼠。” 他松开手掌任由已然气绝的老太监扑倒在地抬腿迈过尸身走出了门外复将门掩上。 杨焰婵将生了血色指甲的双手插入袖中阳光照亮了蜿蜒在袖口上的两条金纹小青蟒却驱不散他周身的冷漠倨傲。 他喃喃道:“阉人穿蟒袍有何不配?” ******** 贺舵主~武晨先生~! 感谢古天墓10、瞎の子10、遐迩xiaer100、我的松子真不见了200、想想简单的旧10、琞涎叔100、苌瑞衫100、雨王王王300、目忉志100、含醉问月500的打赏!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链锁大佛身 贺舵主longjindawan 眼见得杨焰婵雍容沉静之中又带着几分倨傲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窦红莲微不可察地轻呼出一口气偏头斜睨了刘屠狗一眼笑问道:“像不像一条把自己个儿错当成了主子的看家犬?” 刘屠狗摇摇头道:“我瞧着倒像是一只蜘蛛在自家织的网上横行。说起来天子竟能容得下此人还如此宠信倒也是异数。” 窦红莲闻言有些讶异压低了声音笑道:“你这话原也不错只是黄清水杨焰婵这类人看似气焰熏天但起码在天子面前终究还守着奴才的本分忠心总是有的真要说横行乃至一手遮天……” 她按在腰间刀柄上的左手食指悄然上指:“举头三尺有神明天子是容不下也得容呐。” “哦?” 刘屠狗眸中一闪:“你是说……神主?” 窦红莲闻言猛地瞪大了眼睛未等说话忽有一阵毫无预兆的微风拂面。 这风来得诡异凭空自平地而起尤其风中透着沉重肃穆的威严轻轻一拂之间竟似透骨而过。 一阵风能给人如此观感着实有些荒谬却是真实不虚。 刘屠狗顿觉浑身不爽利身子一抖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这才将沁入骨髓的那股子麻痒不适去除。 好在这风来得快去的也快吹过便消散于无形窦红莲环顾四周见再无异状这才开口埋怨道:“在这姬家气运最盛的大内也敢直呼那位之名的只怕也只有你这个愣头青了。” 刘二爷嘿嘿一笑大大咧咧道:“这么灵验?俺之前也隐约听过这位的名声本以为比一般神通强上一些也就到头了不然在江湖上总该声名远播才对不想竟是强得没边儿了这还是人?” 窦红莲嗤笑一声:“偏远地方的百姓可能连年号和在位的是哪位天子都不知晓又有什么稀奇了?该知道的自然知道那些困居池塘泥沼、坐井观天之辈也敢以江湖人自居?” 她朝头顶望了一眼正色道:“这位……凌驾于神通广大、出入青冥的大宗师之上乃是如假包换的天人!秉承姬室一族、大周一朝之大运应运而生的天人啊……” “天人……” 刘屠狗轻轻念出这两个字眸中光彩亮起、灿烂若星辰。 他心中闪过许多修行上的模糊之处又有不少有关周天大势的难解疑窦南史椽那里有些话不好开口可巧今日又遇见个明白人张口正要发问心中却是一动猛地扭头就见不知何时马侧竟站了一人。 这是一个僧人颈上挂着一串翡翠念珠、身上穿一件金丝彩袖紫蟒袍的僧人。 这僧人看不出确切年纪肤白而红润容颜俊秀如青年一丝皱纹也无气息却是雄浑苍老双目深邃如藏虚空。 刘屠狗与他视线交汇便如面对一座横亘古今、负载天地的巍峨大岳一股沉甸甸的压力扑面而来。 他只觉呼吸不畅、心头沉重难言挣扎着睁大眼睛细看视线立时就有些模糊身躯摇晃了一下便如醉酒之人险些从阿嵬背上跌下。 屠灭刀自生感应在鞘内颤动不休。 隐约间便听窦红莲叫了一声:“师父!” 镇狱侯吴碍朝女徒弟点点头又看向刘屠狗微笑道:“刘屠狗你笑什么?” 窦红莲扭头朝刘屠狗脸上看去就见这位黑鸦校尉双眼血丝密布却瞪得大大的脸上带着肆无忌惮、桀骜不驯的笑容。 刘屠狗毫不犹豫地开口道:“今日刚一入宫就见着两个穿蟒袍的一个是太监一个是和尚当奴才的横行霸道做出家人的气焰熏天侯爷说可笑不可笑?” “嘶……” 饶是窦红莲也是个桀骜不羁的性子闻言亦禁不住有些牙疼。 不想吴碍竟不发怒而是点了点头浑身威严雄浑的气度的一收颇见风流蕴藉之态轻笑道:“天下间荒谬可笑的事儿着实不少便如你明明是佛门弟子偏偏顶着大妖王石原的名头行世所用功法还一派的魔门气焰纵我活了数个甲子也是头回见到你这样的年轻人。” 刘屠狗仍在笑着笑容里却多出了几分真诚惊喜的意味儿:“侯爷认识俺师父?” 吴碍微微一笑却是答非所问:“你们两个小辈也是胆大敢在大朝会这等日子进宫胡闹还在神武门弄出了不小的动静若非如此御马监的小家伙会吃饱了撑的一大早在这儿吹风?须知一旦陛下怪罪还得本座豁出老脸来善后。” 听师父提及杨焰婵窦红莲撇撇嘴道:“师父人称‘内诏狱’的内务司处处与咱们别苗头不说又出了个野心更大的御马监杨焰婵居然想要恢复当年的‘八骏’精骑亏得师父有先见之明先招了三千骑入京否则日后小的们出门不得给御马监压过一头?” 吴碍摆摆手恰瞥见刘屠狗已经反握住背上刀柄的右手哑然失笑道:“我本没给你下马威的意思偏你逞能非要鼓动神意与我对视怎么?吃了亏还要不知死活、恼羞成怒?” “嘿嘿侯爷不愧是神通大宗师单是目中神意便有千钧之重可惜刘屠狗方才领教了些许天人手段比起那说重却如风轻、似柔却能透骨的玄妙无方侯爷的神意却是一味地沉重未免欠缺了几分滋味。” “哦?你说的倒也有理可惜一如门外汉吃不着葡萄偏说葡萄酸从里到外透着股子小家子气。我知你有几根硬骨在真定王府中还被鼎中气运锁缚过是不是觉着吞了鲁绝哀的刀气长河既得了几分刀中真意又顺势借刀断去气运枷锁乃是一举多得的美事?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刘屠狗嘿然道:“俺一路误打误撞修行也自以为找到了几个成就神通的法子或是为求纯粹而自降境界或是自甘受缚求一个磨砺己身奈何世事无常、外魔多有总是迫不得已半途而废。这倒也无妨为着心中快意爽利废就废了重头来过便是。” 他说着缓缓拔刀。 “只是刘屠狗自出世以来心中许多疑难未结更不知为何能蒙侯爷青眼、亲命征召毕竟阴山龙气、无心纸这些东西于宗师以下是至宝侯爷却未必看得上侯爷既是出身佛门方才又言及家师想必可解我心中所惑?” 吴碍摇摇头:“你在万柳庄外来了出‘拳拳之心、有如此刀’现在又想跟本座故技重施?万柳庄那位既然说了要等你神通之后再去问他我自不好越俎代庖。” 刘屠狗咧嘴一笑:“侯爷的消息真是灵通既然如此侯爷就别怪俺掀桌子了!他人只道俺一个边关不受待见的小小校尉被侯爷看上、征召入京那是一步登天、富贵可期却从没人问过俺心中愿不愿意!” “当日法十二说鲁绝哀能看透善恶、是非却看不透得失、因果。俺境界低微这几日审视过往才知自家是善恶已明、是非又生。进京至今被人算计无数偏偏这些算计俺的人大多都谈不上善意恶意是以虽说俺都能全身而退却没了从前的任情恣意这拔起刀来就有些犹豫不决。今日终于见到侯爷斗胆以这一刀问一问何谓是非。若是死了自然无话可说若是侥幸未死给诏狱做几回鹰犬又如何?” 吴碍闻言不怒反笑欢喜赞叹道:“果是个有慧根的孩子本心犹赤、不同凡俗。你师法门亦是绝妙不着痕迹一派天然当真是可怖可谓、可喜可贺!” 窦红莲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心道只因被别人算计几回心生不快就强行向于己有提拔之恩的上司、神通大宗师挥刀问道这等不知死活的疯癫之举哪里是有慧根了分明是要把师父当做是非、心魔来斩啊!先是鲁绝哀现在又找上了师父真以为可以次次侥幸留得性命吗?即便魔门之中亦无此等妄人啊! 她正自腹诽却听吴碍不忘对她教导两句:“徒儿可知佛魔两门似有相通、实则迥异之处了吗?日后当向你小师叔时时请教才是。” “小师叔?他?” 窦红莲瞠目结舌。 刘屠狗也是一惊恍惚间心知不好就觉眼前一花吴碍的身影已是浮现在身前两人咫尺之隔、呼吸可闻而他竟已来不及挥刀。 电光火石之间吴碍兜头一掌印下拍在刘屠狗额头眉心。 他低喝道:“不能背负天下之重如何成就神通之雄、天人之高?师弟师兄这就助你一臂之力!” 刘屠狗此刻心湖之中猛虎天柱皆已不存只余一柄兼收并蓄、返璞归真的屠灭真形与丹田气海之中的刀种心根遥相呼应。 随着吴碍一掌按下心湖之中忽有一尊其高不知几十万里的大佛浮现、盘坐虚空光明大放、普照万方佛身上竟缠绕着不知短长的巨大锁链看似纯净无色却又好像沾染了万丈红尘五颜六色、光怪陆离玄妙难以名状。 这景象与当初刘屠狗被气运枷锁缠身的景象极为相似然而两者境界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链锁大佛身的灵感一出屠灭真形便是一震立刻化作一口横亘古今、长不知几万里的血腥屠刀破天而出拦腰斩大佛! 谁料那大佛竟不还手而是迅速缩小身躯一头撞向屠灭刀便如同投石入水一眨眼就融入了屠灭刀的刀身之中。 屠灭刀立时一沉再也无法横空而是急速下坠落入了心湖最下方的血海波涛之内。 刘屠狗睁开眼看着不知何时又退回原位的吴碍心中苦涩。 方才心湖中的一番兔起鹘落并非是当日与许逊那等最为凶险的灵感对撞而是被吴碍以某种直攻心湖的神通轻易镇压了刘屠狗不熟悉神通手段轻易便着了道。 此刻他身心所承受之重量比之当初的镇北鼎枷锁简直还要重上十倍、百倍偏偏除了沉重又能行动无碍连同胯下的阿嵬也一无所觉甚至仍能调动神意和心根与人动手只是若再想如从前那般把屠灭真形唤出体外虽不是不行却如孩童舞大锤简直是要人小命。 吴碍以如此灵感成就宗师难怪能迈步神通难怪一个眼神所蕴神意就那般沉重。 刘屠狗数次达到半步神通的境界本以为距离大宗师已相差不远今日方知所想大谬至于这位自称“师兄”的镇狱侯非但没有让他的疑惑消解半分反倒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法十二曾有所误会问二爷是大悲丛林哪位佛主座前护法当时刘屠狗自然是随口否认难不成真被那十二和尚言中反倒是自家尚被蒙在鼓里?可若是如此好猜吴碍也犯不着托词隐瞒啊?更何况老狐狸自称野狐一脉又何曾提到大悲丛林半句?即便到了此刻竟连吴碍到底是敌是友都不能分明。 刘屠狗今日拔刀谈不上一时冲动而是自接到诏令开始就有疑惑在心只希望能一朝解惑罢了便如同曾因不敢向鲁绝哀挥刀而耿耿于怀、引以为憾便舍了性命也要去硬抗那道刀气长河。 他自知此等行事在一路所遇那些精于算计的人物看来只怕是极其狂妄不智可又有谁知二爷心中所求只是不悔二字又哪里顾得上其他? “师弟可于这‘是非’二字上有所领悟?” 吴碍微微一笑:“师弟你我贵在知心就不必道谢了。” 闻言刘屠狗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要说话就见吴碍一挥袍袖整个人已然凌空飞起向着神武门方向掠去。 刘屠狗与窦红莲同时回头眼中却是白茫茫一片天地间尽被一道可与日月争辉的剑光笼罩。 北方有一剑寒光照玉京! ******** 贺舵主longjindawan!迟到了这么久实在不好意思! 感谢~绝版v烂人~道友的推荐票红包!好任性! 感谢琞涎叔200、笑看仙侠逍遥100、雨王王王600、系东轩100、古天墓100、目忉志300、我的松子真不见了100、丝瓜~藤100、天道帝尊陛下500、想想简单的旧30、天空之城2008900的100、遐迩xiaer100、随机『独狼』200、打望100、绝版v烂人1500的打赏! 连续两个月月更收藏不降反升没留神竟然点击破十万了虽然并不是多么大的数字但对这本书来说真的很不容易也真是没谁了感谢大家不离不弃! 最近工作忙过了一个段落但是忙于房子装修感情上又出了问题所以更新极不给力现在房子基本搞定一个人的话业余时间也多了一些另外正在计划近期休假争取赶一赶码字进度。这一章四千找找状态毕竟长时间没码字如果跟之前有哪些矛盾的地方还望大家批评指正。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灵山太上负剑来 贺堂主longjindawan 夜静更深秋露凝结。 雁丘山巅灯火通明、钟声飘渺悠扬甘泉宫的诸多门户次第打开一队戴着狰狞铁面、举着火把的红衣护殿武士骑在马上自宫门鱼贯而出随即一分为二排列于宫门两侧肃穆沉静并无一丝杂音。 一辆由五匹西河白龙驹拉着的古朴青铜车缓缓驶出驾车的御者着一身大红龙虎纹罗袍头戴玉叶冠脸上覆盖着狰狞的黄金面具赫然是一位谷神殿中乃至放眼周天、身份都极为显赫的红衣神官。 车上伞盖下有一人盘腿而坐相比那位充当御者的红衣神官此人很是随意地穿了一件下摆和袖子都极宽大的灰色袍子将身躯连带四肢都笼罩其中。 他两臂交叠放在大腿上弓腰垂首似是在打瞌睡一头灰发披散下来遮盖住了大半张脸。 待青铜车出了宫门红衣武士立刻聚拢上来或为先导、或为羽翼、或为殿后不多不少共七十二骑。 “赐你说说看今上旧事重提欲重建大甘露寺于我谷神殿是福是祸?” 灰发人头也不抬声音苍老。 驾车的御者赫然是谷神殿红衣神官次席端木赐他没有回头微微低头道:“大祭司赐以为利弊或许是有的只是我神殿有神主和您在又是姬室正祭国教地位不可动摇佛门纵然兴起于神殿而言却哪里谈得上祸福?” “哦?那我再问你佛门兴起于周天而言是福是祸?” 端木赐闻言一惊沉吟片刻方才答道:“赐生也晚只听说当年陛下欲兴佛门引得道门和世家联手致使大甘露寺胎死腹中佛门北传之事就此作罢……” 他猛地一顿骇然道:“这次法十二背佛北上诸世家似乎并无动静反有几分乐观其成的意思道门也只鲁绝哀雷声大雨点小地出手了一次得了灵山支持的太子殿下竟也能隐忍不发坐视道门被天子和敖莽借佛门打压这……” “风雨欲来而世人犹自懵懂不绝啊。世家么可不是睡了一觉就突然看佛门顺眼了还不是道门越是势大太子的位置就越难动摇那其余想夺嫡的各位爷可怎么办他们这些各自落子的人可怎么办?甲子论道将至灵山作为东道主发了止戈大令说到底还是为了阻止陛下西征。可若是不西征天子如何借机替继位之君削弱各世家教门、乃至军中的一帮子骄兵悍将各位王爷又如何谋取不世功勋压倒太子?” 大祭司嘿嘿一笑:“夺嫡夺嫡今上武略远逊先帝可决断却丝毫不差值此天地气运轮转的节骨眼毅然抛出这么个香饵各世家教门如何能不心甘情愿地把自家精英送去战场?待西征凯旋、诸王相杀之后新君羽翼已成、气运所钟而天下皆弱纵然又出了一个戚鼎毕竟根基浅薄一道旨意便能生杀予夺先帝当年迁移门阀、厘定规矩的事自然亦可做得乃至所谓超脱周天的机缘若是为真也自然最有机会取得到时大周永固、举朝飞升也并非不可能。先皇与今上姬家两代天子的手段其实如出一辙若非早有算计当年湘戾王也不会败得那么快。” 端木赐听到此处已是汗流浃背实在是身后的这位大祭司也是出身姬氏只不过为了入谷神殿才放弃了皇族身份隐去了本名每代的大祭司莫不如是一袭松松垮垮的灰袍在大周等同于亲王蟒袍甚至更为尊贵而湘戾王似与大祭司关系匪浅…… 至于自家谷神殿等同掌教的大祭司历来身份敏感且不提那是成也神主、败也神主一位同根同源的在世之神历代天子虽倚重却绝不可能真正信赖涉及气运争夺的大势更是不敢太过交心历代太子与谷神殿走的太近那都是犯天子忌讳的事否则太子也不会舍近求远去寻求灵山乃至道门的支持。 这原本也没什么历代成功即位的太子不乏如此行事的奈何这一代情势特殊天子绝容不得一家独大乃至有丁点儿反客为主的可能谷神殿亦是如此这种担忧甚至压过了两家之间的猜忌、打破了隔阂否则神主也不会花费代价为今上续命其中种种实在是大势使然。 只是这些事万万不可宣之于口他只得硬着头皮应道:“赐也曾琢磨过其中奥妙却总是想不透彻大祭司一席话着实振聋发聩。” 于此同时入山的山道上一个壮年道士缓步而行。 他天庭饱满、细眉凤眼两鬓略有风霜之色头戴华阳巾身穿莲青斗纹金蛟道袍外面披了一件白雪一般毫无杂色的鹤氅手中拄着一根不知是何材质的玄青色蟠龙手杖。 道士走得似慢实快在昏暗的天光下犹如一道青白色的幻影不多时已至山腰拦在青铜车前。 不提端木赐乃至七十二红衣护殿武士如临大敌大祭司首次抬头灰发下是一张眉毛稀疏、褶皱深深的脸:“我当是谁原是洞虚真人当面。” 壮年道士爽朗一笑:“葛某道行浅薄不敢妄称真人大祭司一如当年唤我抱川即可。” 大祭司呵呵一笑绵里藏针道:“不敢葛真人乃是灵山掌教纵然头上还有三个老家伙也是贵不可言。洞虚真人之号更是今上亲封岂能说不叫就不叫那不成了儿戏?” 洞虚真人葛抱川眸光一闪笑道:“大祭司说笑了外人以讹传讹我灵山却自来无掌教一说唯有天人立道、太上称尊葛某区区不过于一旁参赞俗务、拾遗补缺而已。” 大祭司哼了一声:“王太冲、宁太岳、姚太乙三个老家伙小觑天下英雄往名字里加个太字就真自以为自己个儿是太上了?他日等你神通了又要改个什么名葛太川?” 揶揄了灵山三位神通祖师并葛抱川一句至于对方口中所谓的天人立道大祭司避而不论。 葛抱川哈哈一笑:“祖宗体制所在抱川自不能免俗。说起来如今世上乃至姬氏族中仍记得大祭司本名的怕也不多。” 大祭司闻言一愣叹息道:“祖宗体制……天下之事乱世认刀剑盛世凭规矩乱世且不论后者看似平和许多其实归根到底仍是弱肉强食四字而上下尊卑只会更严越发教人反抗不得即便你我修士仍脱不出此囚笼去不得不按着规矩行事为着那虚名实利奔波劳碌这便是体制的可怖可畏之处了。” 他话里有话又似只是有感而发说罢仿佛自知失言摇头一笑问道:“葛掌教星夜上山所为何来?” “春泉如醴出自京师秋露凝甘遍於竹苇。” 葛抱川微一拱手:“葛某今日早早登山原想讨一杯通天台金铜仙人所接之秋晨甘露奈何不巧大祭司天没亮就要出门不知何往?”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堂堂灵山掌教亲自来堵门老夫自然是哪儿都去不得了即便抛下这张老脸和充门面的车仗不要飞过去怕是你道门也有后手。说罢三个老家伙来了几个?” 话虽是如此说大祭司双眼却骤然明亮宛如电光直刺葛抱川双目。 葛抱川略一低头顺势微微躬身施了半礼避开了与这位神通大宗师的神意交锋直起身来微笑道:“大祭司稍安勿躁葛某路径中州原本只是顺路来拜山不想正遇上大朝会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灵山实则只来了姚师叔此刻只怕还在路上不过是有些话要奏明天子并不想对抗朝廷。” 大祭司闻言松了一口气眼中光华暗淡又恢复了先前的老朽模样冷笑道:“顺路云云就不要说了既是灵山掌教拜山我谷神殿自当以礼相待非是敬你葛抱川而是敬灵山道统。三个老家伙里姚太乙是个最不讲理的指望他能好好说话那是想瞎了心!更何况即便只来得一个也难脱逼宫之嫌。希望你灵山适可而止否则老夫豁出脸面不要也要将你的性命留下!” 他说罢向身后一挥衣袖:“请吧!” …… 京师之北青冥浩荡云气翻滚云下尚且晨光熹微云上早已金光万里。 一座彩云堆积、有如实质的云山之上有两位道人相对而坐。 西首一位着褐色粗麻道袍无冠而披发卧蚕眉颔下三缕长髯形貌高古逸逸出尘正是酆都峰大玄天之主、阴山玄宗掌教——晁鬼谷 东首一位看不出确切年纪清瘦而身短头戴太清鱼尾冠身着石青色缎绣五彩团龙道袍膝上横了一柄古剑香檀剑柄、虎口双吞玉鲨鱼剑鞘、龙鳞密砌珠。 两人不知已对坐了多久晁鬼谷忽地一动仿佛从亘古高远的神游中醒来低头看了一眼东首道人膝上古剑微微一笑嗓音中正温和:“光阴似骏马加鞭浮世似落花流水当日一别十年忽忽已过。姚道兄千载之后你我可还能这般云上对坐相顾忘言?” 姚太乙把眼一抬、眉毛斜挑额头上浮现三道皱纹:“千载之后的事谁能知晓只是有一条那时你晁老鬼若还没入土定还是这般的虚伪矫饰!老道来时曾想过许多人可能从中作梗却独独没想到头一个跳出来的人是你。” 他探手将右手中间三根手指搭在剑鞘之上从右至左轻轻滑动着:“鲁绝哀装模作样出了一次手结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倒还罢了你阴山玄宗份属道门当真要与灵山为敌?” 晁鬼谷摇摇头:“道兄莫恼灵山的止戈大令我是认的我徒长春那里还要动荡几年可不想被大周趁虚而入。至于佛门贫道从无好感亦不愿看其做大只是当此” 姚太乙冷笑一声:“明人不说暗话!若是大周再次西征黑狄闻着腥味儿哪里会不伺机而动?到时祖地元老令一下贺兰长春立可称汗一统挥师或西进或南下到时周天打成一锅粥少不得有人浑水摸鱼!” 晁鬼谷缓缓捋了捋长髯轻声笑道:“既然同属道门灵山失鹿阴山愿逐之总不能让佛门、魔门之流占了便宜去。” 姚太乙闻言噌的站起身来冷声道:“你这是在威胁老道?大玄天只你一个神通也敢存此妄想?” “阴山小门小户为了求存、壮大自然要行非常之事。” 晁鬼谷也是站起身来摇了摇头道:“贫道此次恰逢其会不期偶遇道兄汹汹而来本欲好言相劝见了这柄剑已知事不可为就不徒费口舌了。” 姚太乙嘿嘿冷笑:“老鬼奸猾见势不妙便要缩卵白白耽误许多工夫!若非老道特意请在身上的这天人一剑杀你太过暴殄天物今日便叫你大玄天自周天除名!” “也罢连你都来蹚浑水这大周君臣的心思不问可知便不入朝去讨人嫌了只是总不能空来一趟正要教天下健忘之人、知我灵山之高!” 他说罢双手托剑与眉齐高恭声道:“请法旨!” 语声落下古剑光芒大放嗡的一声挣脱剑鞘只见剑身青光滚滚竟不是金铁之属而是神意灵气凝聚成形剑身上铭刻八字:“逢贤把赠遇寇即除!” 此剑一出天地震动两人脚下的云山立时崩散。 天狱山上翻翻滚滚的黑焰冲天而起猿魔冤鬼绕焰而舞。 大甘露寺石碑前法十二额头忽地浮现一朵白莲迎风便长方圆数亩腾上半空。 禁城之上更有雨云雷霆汇聚云中隐有一只巨眼睁开看向北方。 “灵山东狱殿主姚太乙谨问陛下圣安!” 字字如雷音满城皆闻。 下一刻一道可与日月争辉的煌煌剑光显化将天地照得一片赤白。 灵山太上负剑来一剑寒光照玉京!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螳臂当车 贺堂主绝版V烂人 剑光压盖日光神威浩荡无远弗届于青冥之上奔腾流转的无穷灵气俱被牵引其混乱狂暴之状一如山呼海啸、地裂天崩。 城府幽深如晁鬼谷这一瞬间亦禁不住骇然变色只觉天地大力尽皆离己而去一时不察险些就此跌落长空。 他连忙运转体内神通真元护住己身同时借助灵气狂流顺势向后急退一连向东掠出百丈方才勉强稳住身形饶是如此整个人仍如浪涛中的一叶孤舟般浮沉不定。 好在能成就神通者心性之坚必定远胜常人晁鬼谷默运玄功、定住心神将心中那股天倾之下逃无可逃的绝大恐惧驱散随即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凝神朝姚太乙望去。 如此近距离观看天人一剑的机会即便以这位阴山主修为之高、身份之尊仍是弥足珍贵称得上可遇而不可求。 只见姚太乙稍显瘦小的身躯被煌煌剑光笼罩早已看不出具体形貌直如一尊立于大日之中的神灵一般。 他一手持剑鞘一手掐剑指遥遥向南方的天子禁城一指。 原本混乱狂暴的灵气立刻驯服随着这一指尽数转化为锋锐剑气其量之巨、其力之大沛然不可御。 昂! 龙吟响彻天地声传数百里无论鸟兽人畜闻者无不战栗。 一条鳞爪飞扬的青龙自大日中飞出见首不见尾裹挟无量剑气以无可匹敌之势御风图南。 所过之处霜雪骤降、雹落如雨宛如天灾。 寻常百姓早被青龙威势所压伏地跪拜不已此时更是丝毫动弹不得被冰雹砸得遍体鳞伤者不计其数即便有修为在身者亦不过勉强护住己身战战兢兢不敢稍有异动。 当日鲁绝哀刀气长河一现京师四面八方立刻升腾起数十上百道骇人气机、狼烟金柱等等异象俱是宗师以上高手显化此时面对天人一剑却大多偃旗息鼓不见丝毫动静。 唯独天狱山及立足未稳的大甘露寺有所表示亦如风中残烛转眼可灭委实难与日月争辉。 见此威能晁鬼谷喟然一叹:“剑匣破蛟龙出一剑寒光照山河!三尺无情铁青鳞飞霜剑!不想这柄传说中的上古神剑于今现世虽不是本体却已非我所能匹敌。天人、天人何其高哉!” 他话音才落忽闻京师东北方向一道炸雷轰响紧接着北军大营有冲天煞气涌出其色玄黄宛如汪洋肆恣激荡遮盖半空虽及不上天人一剑仅能护住一方但已然十分惊人。 非但如此那煞气汪洋之中赫然浮沉着密密麻麻的诸多异象不下半百之数其中便有公孙龙斗剑身死那夜显化的宣威大斧、破阵蛇矛乃至金翅青豹旗、白蛇墨云旗。 晁鬼谷一眼扫过见仅是代表姬室天子绝对腹心精锐的封号卫旗便有三十七面之多即便其中不少面仅是虚有其表并无宗师级校尉主持只是一营将士精气所凝、被动显化仍是不可小觑更别提另外那诸多的禁军校尉、将军乃至南军诸营了。 “三十七……依着大周禁军边军轮战的制度戍边及镇守各地要冲的封号卫差不多也该是这个数目传言宫中尚宝监内收藏有一百零八面法旗即便有所夸大八八六十四面总该是有的。” 晁鬼谷略一盘算心中就不免有些骇异暗道大周禁军军威之盛由此可见一斑纵然在顶尖高手方面比不上二百年前但底蕴犹存打一场大战、气运纠缠之下也就能锤炼出来了。远的不提北地与黑狄对峙的四大军州每州也只驻扎了两支封号卫饶是如此金城关内的屯骑红甲与骁骑白隼便已让那里的黑狄部族碰得头破血流、无数次铩羽而回。 就这一闪念的工夫北军大营诸多异象各占地势以最靠近的卫旗为首裹挟着煞气汪洋轰然上冲迎向铺天盖地、向南推进的浩荡剑气。 晁鬼谷当年神通小成终于能出入青冥也做过朝游北海暮苍梧的逍遥游曾出东海两千里见过真正的海啸波涛而眼前景象与那天地倾覆一般的景象差相仿佛。 但见诸多异象如百舸争流、千帆竞发却又互通力量、各自抱团随着气涨船高迎上了头顶滔天巨浪向着驾驭剑气的青龙围剿而去。 轰! 煌煌剑气微微一顿紧接着便是一冲而过仅是这一个冲刷未曾触及青龙分毫煞气汪洋已然缩水五成原本密密麻麻的异象更是消亡大半、损失惨重。 姚太乙见状冷笑一声:“不知天时螳臂当车!许多老鬼到现在连个屁都不放姬室谷神王更未出手这些蝼蚁却来求死真当老道不敢杀人吗?” 晁鬼谷望着一时间踟蹰不前、甚至连连后退的残余异象却是一声轻叹:“身不由己而已体制所限哪怕明知不敌这些人先前也不敢不出手此刻同样不敢稍退。都是神通种子破了他们气象也还罢了行杀戮之事恐遭天怒还望姚殿主手下留情。” “假仁假义!我就不信你不忌惮。于你而言我灵山与姬室拼个两败俱伤岂不更好?你放心即便老道获罪于天也定会一力承担不至于殃及你这条池鱼。”姚太乙不屑道。 他嘴上不饶却当真没有分出剑气攻击北军大营而是继续催动青龙冲向天子禁城。 只是任他与晁鬼谷都没想到的是在见到了天与地一般的差距之后还当真有悍不畏死之人敢再捋虎须。 一副长近十丈的画卷猛地腾上高天一位紫袍神将跃图而出披墨玉麒麟甲、骑赤红火龙驹、提北斗七星刀威风赫赫、煞气冲天。 神将拦在青龙前方提刀向四方抱拳一礼开口道:“还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空中残余的异象略一犹豫纷纷如倦鸟归巢一般飞向紫袍神将二十余兵刃、器物、卫旗、神魔等异象围绕着神将上下飞舞连带着整座大营的煞气也化作一个巨大漩涡灌入神将体内。 紫袍神将的气息迅速攀升立刻便有神通之威只可惜似乎先天不足只吸纳了半成煞气便已饱和再也不能提升分毫。 “朝觐天子自有礼仪制度。还请尊驾息雷霆之怒、罢虎狼之威!” 神将举刀朝着蔓延而来的剑气狠很一刀劈下! 这一刀下劈过程中有七面卫旗灿然生光化作七头形貌各异的神兽图案烙印在神将的紫袍之上北斗七星刀立刻光芒大放一刀之后毫不犹豫复又一刀如此一连劈出七刀。 七刀之后神将的紫袍连同七头神兽的图案尽数化作飞灰紧接着北斗七星刀崩散成漫天星光一般的碎屑。 而这七刀仿佛在神将与青龙之间筑起了一道堤坝剑气一旦越过那道界限立刻无声无息地消散显露出大片清朗的天空。 神将七窍流血、形容惨淡狰狞见汹涌而来的剑气仍然好似无穷无尽连忙把空着的两手一招怒喝道:“再来!” 近乎先前数量的煞气再次灌体在他周身环绕的一刀一剑应声而至落入了神将手中一面卫旗化作披风覆在了神将背上。 只是没等他有所动作那条青龙已然飞至抬起前爪在虚空中轻轻一磕银瓶乍破水浆迸璀璨剑气一冲而过将神将、残余异象连同漫天的煞气一扫而空。 只是不同于第一次交锋这一轮冲刷之后原本铺天盖地由灵气转化而来的剑气竟也所剩无几几乎是与禁军的煞气同归于尽。 青龙一声怒啸张口一吸将所剩不多的剑光尽数吞下的同时也首次头尾俱全地现于人前。 身长千丈、气吞万里呼吸之声、满城皆闻。 晁鬼谷微微颔首感叹道:“这俗世大军有无神将统领确有天壤之别。难怪西征功成之后姬室要大杀桀骜功臣这等人如不能伏首听命实是该杀!北斗七星刀……哥舒麟台后裔之中不想又出了个神将胚子难得难得!” 姚太乙周身剑光散尽现身出来脸色有些难看:“哼区区灵感境界说不准哪日就夭折了即便成就了神通哥舒麟台的周天星斗封侯台已毁此子单靠一张神将御魔图至多不过同时凝聚七军之力罢了。” 晁鬼谷瞧见姚太乙脸色哈哈一笑:“要都是戚鼎那等人哪里还有我等宗门容身之地?” 听到戚鼎二字姚太乙原本不悦的脸色更是一变怒哼一声:“鲁绝哀让一个后辈小子落了面子这刚几天就有人蹦出来有样学样想拿老道做进身之阶简直是不知死活!此子空有戚鼎的心肠却无戚鼎的手段老道这就教他学个乖!” 语声落下青龙低头探出一爪朝着紫袍神将的神意源头遥遥按下。 禁军大营南辕门外哥舒东煌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空中那只充塞了双眼的巨大龙爪。 他得了参赞腾、甘、凉、并四州平戎事的差事原本是要参加大朝会的到北军大营稍作安顿出发比刘屠狗便晚了些才出了南门便遇到姚太乙剑指天子禁城之事瞅准机会、临危出手称不上力挽狂澜但肯定让禁军上下乃至整座京师都印象深刻想必比之刘屠狗接鲁绝哀一刀不会逊色上半分哪怕他挡下的不过是天人一剑的余波而已。 至于那些大神通者乃至神主为何不出手他不清楚也懒得深究。 人事已尽剩下的就看天命如何了。 辕门里的卫士们神情复杂大伙儿早起都听说了诏狱的哥舒东煌为了向上爬将一千随他出生入死的部曲都给卖了那杀得叫一个血流成河虽说都是些该死的戎人终究让人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要搁在平时这事儿顶多就是个饭后谈资没成想别说饭后这早饭都还没吃完立刻又是风云突变不过是片刻的光景这天地乾坤都快要翻个个儿了。 天人一剑这等虚无缥缈的东西军士们不懂只知道合数十万禁军之力连一代代军士口口相传却没人见过的煞气军威都用出来了却没能拦下人家的一剑若非哥舒校尉拼死一搏只怕整个禁军大营非但面子连里子都要丢个精光。 可要说在那遮天的龙爪之下救人还真是力有不逮要救也只能是那些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神通者、武侯之类的人物来救只可惜这等人物即便在京师此刻也都在禁城里怕是鞭长莫及了…… 青龙破壁之时无人得见处一道金光灿灿的符诏穿过狂风与漆黑刀气缓缓飘落在天狱山顶。 有一袭青衣长身而起信手接住了符诏。 “你倒是好算计!” 谢山客斜眼向天闷声嗤笑:“自作孽不可活!若是戚鼎还在坐镇中军总理阴阳数十万禁军诸邪辟易、鬼神退避岂会只得这点儿煞气军威又焉能任人打上门来?” 他抬手一招握住了一柄漆黑如墨、沾满潮湿泥土的鬼头刀。 下一刻青龙之南、京师之北世人皆听见那鬼哭阵阵望见那黑焰滔天。 正文 第八十五章 神通等闲事 贺堂主武晨先生 谢山客提刀在手天狱山顶翻翻滚滚的漆黑刀气立时如火上浇油一般陡然升腾、凶焰熏天。 与刀气伴生显化的一众猿魔冤鬼原本形体虚幻此刻猛地凝聚了起来鲜明灵动、有如活物发出凄厉哀婉的猿啼鬼哭。 它们经此变化立刻有了驾驭黑焰刀气之能不再老老实实地绕焰起舞而是忽上忽下、钻进钻出有的足底生风、脚踩黑焰宛如腾云驾雾有的吞焰入腹、肋生双翅只顾着四下乱飞更有些灵气非常的两爪一搓、凝刀气为兵刃抡刀挥棒地在半空中打作了一团。 远远望去宛如地狱景象。 如此玄妙威势绝非寻常宗师可比。 谢山客冷笑一声左手按着那张符诏在镇狱鬼头刀上一划。 金光灿灿的符诏立刻一分为二掌心殷红的鲜血淋漓而下。 两片符诏金中染赤一半飘落到地上入石即没、不见了踪影另一半化作金液流入谢山客掌心伤口那道伤口立时愈合只留下一条金色细线般的浅浅疤痕。 轰隆! 一根唯宗师以上高手方可得见的气运金柱拔地而起自下而上贯穿天狱山将谢山客笼罩其中。 黑色刀焰立刻缠绕而上以金柱为灯芯烧得噼啪作响将金柱染成了乌金之色。 黑焰焚金柱! 一众猿魔冤鬼原本漆黑的体表忽地浮现一抹乌金之色宛如铜铸漆黑如墨的眸子化为灿灿金睛气势更盛啼哭声也越发凄厉刺耳起来神情却又有说不出的喜悦狰狞。 像是得到了命令它们猛地四散开来向着四面八方飞去。 它们飞到哪里原本只是笼罩天狱山顶的刀气黑焰就随之蔓延到哪里。 刀气一出天地群山尽皆震动大风呼啸千万顷松涛如怒宛如海上大潮涨落以天狱山为中心波及四方。 群鬼下山去猿啼天上哀! 转眼之间仿佛无穷无尽的黑色大潮就将天狱上下、周遭群峰山脉都囊括其中几不逊于先前北军大营的煞气军威。 只是有了先前哥舒东煌的例子现下任谁都知道此类手段气之多寡尚在其次关键是看有没有真正的高手居中调度。 谢山客无疑是位绝顶高手。 晁鬼谷才用戚鼎旧事成功激得姚太乙对哥舒东煌下死手骤见此变先是讶异了一瞬接着就面露悲悯摇头道:“三甲子之功毁于一旦着实可惜。只是即便如此恐怕你也是鞭长莫及了。” 他与谢山客相距遥远彼此只能感应气息这句话说出却透过了熏天黑焰回响在谢山客耳际。 不待谢山客回答姚太乙忽地怒目圆睁、隐隐泛着红芒叱问道:“妙珠当真要与灵山为敌?” 不知何时那朵自大甘露寺旧址处升腾而起的巨大白莲已然越过遥远距离乃至天狱山与黑焰刀气的重重阻隔瞬间出现在青龙下方花瓣摇曳着将按向哥舒东煌的龙爪挡下。 方圆数亩的白莲光华氤氲、灵气蒸腾看似柔弱青龙的一爪竟是再也按不下去。 石碑前法十二站起身来望向被黑焰遮盖的北方天空忆及师尊所谓“莲花峰上看周天如掌上观纹”的言语双手合十恭敬道:“师尊垂怜弟子感念。天涯咫尺如是如是。” 晁鬼谷目露奇光:“掌上观纹?妙珠竟能将这项神通藏于弟子体内怕已是神通第四境圆满开始涉足巅峰神游之境了怪不得有底气跟灵山别苗头。只是当日鲁绝哀要杀小和尚怎不见妙珠出手?” “哼这莲花峰主敢捋我灵山的虎须鲁绝哀区区走狗怕是还没被他看在眼里。只不过你还是看走了眼掌上观纹是不假但这朵早就种在小和尚灵台心湖里的白莲才是根本若无此凭借妙珠秃驴远在莲花峰哪里有本事插手?嘿法力无边、神通游戏那等境界岂是易得?” “哦?” 晁鬼谷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把师门所赐的保命之物拿来救人小和尚倒是真慈悲。” 姚太乙面沉如水:“不过是死物也敢出来献丑?破!” 他向下一指青龙立时响应周身腾起剑意凝成的青光一个俯冲探头下去张嘴咬向白莲。 这比之先前轻描淡写的一爪不可同日而语白莲的氤氲光华立刻告破不能阻挡分毫。 虚空中陡然传来一声朗笑:“青竹白笋悉是法身;道佛妖魔俱为般若。何方道友代贫僧训徒还请手下留情!” 这声音说的虽客气那朵白莲却猛地收缩化作一颗混元炽白的圆珠在空中滴溜溜一转立刻轰然炸裂! 青龙体表水波一般却无坚不摧的青光泛起阵阵涟漪头颅连同整个龙躯被圆珠炸裂的力道向上一冲水涨船高一般眨眼就升起数十丈之高方才稳住身形。 晁鬼谷定睛看去就见这青龙看似毫发无损实则周身青光已黯淡了几分想必消耗不小。 这一下虽是高下立判然而未能在将白莲打破的同时顺带将哥舒东煌击杀反被妙珠算计使青龙硬挨了神通一击姚太乙的脸色极是难看。 只是此时此刻他已然无暇再度出手将哥舒东煌这个快要成了气候的神将胚子彻底扼杀而是停手开口道:“谢山客老道来时也曾猜测会是哪几个老不死的出手阻拦除了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独独没想到你这个与姬室恩怨纠缠不清的竟会第一个出头。怎么?宁肯低头受谷神殿册封成就个不得自由的蹩脚神通也要为姬室挡灾?” 姚太乙对谢山客说这些话时并非居高临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于神通而言更是宛如对面。 几乎就在白莲被青龙一口咬破后谢山客已然出现在青龙前方千丈之外。 他脚踏漫天黑焰提刀站立虚空身后无数乌金色的猿魔冤鬼自黑焰中探头探脑、目射金光。 晁鬼谷见状赞叹一声:“了不起甫一成就就能以这等法子出入青冥虽说消耗大了些但既有天狱山地利支撑也就不在话下。” 谢山客并不理会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阴山主只是紧盯着着姚太乙冷哼一声:“本座与姬室有私怨不假先皇对不起我那苦命的妹子本座犯不着为他只剩一口气的混账儿子出头再者区区一个诏狱青衣鬼卒首领公心什么的自然也谈不上你灵山要和姬室掰腕子本座自是懒得管。” 他心中有怨气却仍然口称“先皇”其中的恩怨情仇非外人所能知晓。 “好比当日鲁绝哀出手看似要杀人实则看不惯天子扶持佛门是以引动帝气逼其在自身寿数和佛门气运之间做个取舍。小和尚有妙珠护着又有人代为出头本座索性袖手旁观了一次。今日若要在我天狱山眼皮子底下杀人那也是休想!哥舒家这个小辈本座保了!” 闻言姚太乙气极而笑:“我看你的境界再忍上一忍未尝不能自行破境。就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后辈你就将辛苦隐忍三甲子的前功近弃?” 谢山客探手向身后一捞一把抓出一头极为魁梧的猿魔冤鬼往脚下一掼。 就见这头猿魔冤鬼在空中一个打滚忽地褪去魔相露出本来面目竟是一位器宇轩昂的披甲将军将军颈上无头一颗大好头颅被它提在手中颈下殷红鲜血正自滴落。 谢山客以鬼头刀刀尖指着这提头将军道:“傅宗山一代名将西征中武勋赫赫被诬蒙冤入狱百般受辱终不肯认罪水落石出之后本以为冤屈得雪不成想等来的却是先皇的一纸赐死诏书万念俱灰之下于天狱山巅横刀自刎非但百战功业化为泡影更加连累三族、史册遗臭。他自刎时用的便是这柄镇狱鬼头刀!” 晁鬼谷望了一眼谢山客身后黑焰中重重金睛魔影此时再看观感又是不同不由抚掌赞叹道:“原来如此你炼化这天狱山中千百年冤孽之气成道自然也要一力担下它们的因果哥舒东煌是神将胚子若是坐视其横死只怕你终生无望神通也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他扫了一眼趁着这个当口终于被禁军救回的哥舒东煌微微一笑:“原以为只是个螳臂当车的愣头青……有点儿意思。” 姚太乙的脸色忽地淡漠起来与先前种种暴躁易怒的模样判若两人:“怪不得姬室能容下你占据天狱山……好!好!好!此番竟是算计到灵山头上来了!” 青龙猛然发光本已黯淡的剑气骇然暴涨千丈龙躯则骤然缩小眨眼间又回复剑形。 青光湛湛的长剑一横宛如镜面一般澄澈的剑身向前一照谢山客脚下身后的黑焰立刻如冰雪般无声消融虽有着天狱山顶黑焰金柱源源不断的补充然而声势已大不如前。 随着长剑继续南飞黑焰节节败退露出大片被其遮盖住的天空。 许多凶焰最盛、站位靠前的猿魔冤鬼一时间失了黑焰庇护、无处容身被青光照得千疮百孔浑身冒起青烟纷纷惨叫着或是向后急退或是干脆就近钻入了谢山客身躯之内。 谢山客横刀胸前亦随着黑焰刀气缓缓后退如果说先前的千丈青龙飞行缓慢纯粹是灵山为了耀武扬威要落一落姬室的面子那么此刻这柄长剑则是迅猛锋锐得一塌糊涂专要杀人饮血! “自上古至今天人法旨与天子诏同法旨往来一如国书持法旨者一如使节。” 只听姚太乙淡漠的声音响起:“有谷神王坐镇灵山这一剑本就杀不了几个人只是要表明态度罢了。谁知姬室欺人太甚连天人法旨都敢算计正主迟迟不出只几个小丑跳梁视国家大事为儿戏。既然如此老道若不下个死手世人还道我灵山色厉内荏、徒有其表!谢山客你要保人却不知谁人保你?” 话音落下青光滚滚的古剑陡然化作一道近丈长的龙形青虹电光火石一般直扑谢山客面门。 砰!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响彻云霄。 谢山客身形骤然暴退三百丈青虹始终如影随形将漫天黑焰切割出一道数丈宽、三百丈长的巨大裂口沿途猿魔冤鬼尽数飞灰湮灭。 幸好他先一步横刀在胸在青虹袭体时下意识举刀一格否则只怕连挥刀格挡的机会都无便已丧命。 谢山客也不掩饰继续后退的同时张嘴便将一口老血喷在了刀身上。 来历不凡、历来作为天狱山主令符的镇狱鬼头刀乌光大盛在谢山客手中颤鸣不已既有欢悦也有畏惧。 锵! 谢山客主动挥出一刀不敢硬拼而是以巧劲将青虹微微向上挑起一丝同时暴退数里将这一丝化作数丈差距。 如此几刀之后谢山客后退数十里停在天狱山上空终于赢得了短短几个呼吸的喘息之机。 他形容凄惨一袭青衣之下有触目惊心的殷红之色向外浸出犹如一个血人。 初入神通取巧得以飞行终究无法持久更无法与天人剑气比拼。 大道至简没有青龙那般铺天盖地的威势这柄长剑仅凭速度和锋锐便让他生出无法匹敌的绝望之感。 一刀一剑之间就可能轻易丧命直如筑基练气层次的江湖拼斗一般凶险和荒谬如同儿戏。 他将胸中一口腥甜浊气尽数吐出心知虽终于能缓一口气然而到了神通以上在宗师比拼中极为重要的意气吞吐已不是那么要紧。 漫天黑焰被剑气青光压迫已随着谢山客缩回天狱山化作一朵浓郁得化不开的黑云汇聚于他的脚下。 “自本座镇压天狱山以来青灯夜雨喝酒磨刀忍见天下兴亡事吞吐山中冤孽气于今三甲子矣乃知万物为逆旅百代为过客生来皆苦楚死后是长生。” 眼见剑气青虹一拖数十里转眼即至谢山客提刀一引气运金柱如百川归海汹涌注入镇狱鬼头刀之中将整柄刀染成金黄。 他竟是要将才得的神通境界连同天狱山主神位尽数放弃以所占据的全部气运成就镇狱鬼头刀。 此等气魄比之以家族三代之运养刀的魏叔卿高出不知凡几。 这是孤注一掷也是在窃夺神主分封山河的权柄! “大胆!” 京师上空云层中隐约可见的巨眼流露出忿怒之色天空犹如火烧瞬间通红一片。 谢山客哈哈大笑:“神通等闲事鬼刀枉断肠。天人一剑又如何?” “看刀!” 正文 第八十六章 乾坤一青衣 古剑森寒如霜丈长青虹几个转折剑尾流光拖曳数十里、经久不散所过之处漫天黑焰一扫而空只余阴风怒号巴掌大的雪片飘扬而下。 谢山客脚踏黑云于大风雪之中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原本只是两鬓发梢微见风霜之色不知何时已是满头雪白。 他豹眼圆睁举起宛如黄金铸成的镇狱鬼头刀怒喝一声便是一刀落下。 这一刀不再取巧而是雄浑质朴、重逾千钧不再黑焰熏天、有猿魔冤鬼相随而是返璞归真就是那么结结实实的一劈迎头撞上了那道足以令天下剑客黯然失色的青虹。 神通等闲事鬼刀枉断肠。风雪双蓬鬓乾坤一青衣! 轰隆! 天狱山左近地动山摇山道两侧铁架上以铁索相连的无数大火盆皆是火光大盛将天狱山映照得犹如一座火崖。 烈火烹油光辉热烈。 谢山客第一次在碰撞后一步未退! 青虹微微一顿剑身一个震颤铮铮有声宛如龙吟青光更盛先前。 神剑有灵即便只是一道剑意依旧傲气凌云、不容忤逆。 谢山客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意双眼中却绽放着阴鸷桀骜的光芒一刀劈出后来不及收回顺势改为双手持刀横刀在咽喉前方一格。 几乎同时他眼中天地便被无穷的青光所充斥。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天狱山上原本熊熊燃烧的火焰齐齐颤抖继而仿佛烧尽了盆中火油一瞬间尽数熄灭。 无穷青光照耀之下谢山客的头脸、两臂之上无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如小蛇爬行一般蜿蜒而生镇狱鬼头刀的金芒犹如风中残烛刀身上亦是裂纹密布所幸被气运金光牢牢包裹这才没有立刻崩毁。 一时间一人一青虹僵持在原地互不相让只是明眼人一看便知若无援手谢山客必死无疑。 “够了!东狱殿主你灵山之意我知道了。” 谢山客头顶虚空中猛地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一只宛如月轮的紫玉托盘托盘边沿雕刻有民间传说中的五方雷帝、诸多雷部正神贵气逼人、威势深重迫散了漫天风雪。 玉盘上方同时显露出一个巨大的手掌五指颀长如柱晶莹如美玉。 这个只应属于天外仙佛的手掌探入紫玉盘中以食、中两指捏出一枚周身缭绕着电光、足有一人高矮的金色珠子看似轻描淡写地向下方一掷。 金色珠子掉落半空恰砸在青虹之上。 青虹猛地一抖青光消散大半原本澄澈的剑身上冒出片片青鳞剑尖化成龙头舍弃了谢山客扭头咬向背上金珠。 金色珠子一砸之后并未被青虹抖落竟是牢牢黏在了古剑剑身之上几乎与古剑化龙同时金珠猛地膨胀亦化作一头金色神犬嘴边滴下金色雷霆凝成的涎液张口反咬十分凶悍。 一龙一犬撕咬作一团剑气与雷液如血肉般四下乱飞场面极为惨烈。 早已七窍流血的谢山客心神一松颓然下坠一头栽落天狱山顶。 镇狱鬼头刀哀鸣一声才要跟着飞回就见头顶那只手掌以食指屈指一弹镇狱鬼头刀立刻无声无息地崩解化作无数黑色的烟尘。 在这随风而逝的烟尘之中谢山客切割符诏时浸入刀身的鲜血浮现化作一串透着金光的血珠乳燕归巢一般飞回其掌心。 原本注入镇狱鬼头刀的气运金光失了凭借再度形成一道金柱将天狱山连同谢山客笼罩其中只是比之最初时已细了近半。 谢山客掌心金线受了符血滋润立时灿然生光再度与金柱呼应整个人的气息也安稳下来只是难免虚弱难以分辨是否已经跌境。 一弹指之后那只手掌连同紫玉雷盘缩回天空中的裂口之内裂口随即愈合彻底消失无踪。 北方天空姚太乙与晁鬼谷站在一处远远观瞧。 阴山玄宗宗主连连颔首:“神主手段果然鬼神莫测想必这就是社雷?相传社令雷火、纵横机发主杀古器精灵伏原故气、伐坛破庙又名妖雷娄宿主之其形类犬谓之娄金狗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他看向谢山客又是叹息一声道:“神通不敌天数啊奈何奈何!姚道兄我大玄天前代祖师曾言天人境界极为特殊万不得已不会插手周天之事各家宗门向来只在神通境界争锋。更别提近二百年来神通大宗师极少在人前显圣甚至老一辈活得够久的灵感宗师都隐退蛰伏、渐被世人遗忘以致许多凡夫俗子都拿史书当荒诞不经的传说看待缘何今次如此兴师动众不惜请动天人法旨引来神主出手?真真令贫道不寒而栗!” 姚太乙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天数?还差得远呢!这青龙连同金犬虽皆有天人意却都无天人主持自发运转而已谢山客初入神通、妙珠鞭长莫及自然拦不下青龙你大玄天底蕴不浅未必没有法子抵挡就不要故作姿态了吧。” “你只管放心是谷神王插手天子寿数在先灵山才以此剑宣明底线。只要大家谨守规矩灵山就不会掀桌子二百年前如此今次仍是如此。” 晁鬼谷闻言目光灼灼不再言语只是盯着青龙金犬撕咬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神主的分寸拿捏得极好这场撕咬注定是个同归于尽的局面姚太乙不再理会这位心思深沉、野心更大的同道最后深深望了一眼天子禁城方向哼了一声手握剑鞘扭头就走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法门转眼就鸿飞渺渺、杳无踪迹。 神武门城楼之上北门提督雷烨眉锋冷峻、脸色阴沉右脸上由腮边直达鼻梁的狭长疤痕显得愈发狰狞。 玄铁兽首盔墨玉紫铜甲他站在赑屃背上沉默地将青黑长戈握在手中。 方才煌煌剑光一出铁盔铜甲顿失颜色。尤其一旦任其接近天子禁城神武门必定首当其冲。 “怎么?这幅架势是打算殉了这神武门?” 雷烨霍然回头就看见一袭红衣。 他看了一眼蹲在红衣身侧的鬼面金眼狰皱眉道:“窦少主这里是城楼重地谁放你上来的?” 窦红莲一挑眉毛笑道:“天狱山气运动荡看似太平无事实则暗潮汹涌若不是我师父出手镇住你这破城楼早该塌了真以为天人一剑只是直来直去硬打硬杀这般简单?” 这话里隐隐有指责神主办事不周的意思饶是以窦红莲的性情说完也是有些心虚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 方才雷盘玉手消失无踪天子禁城上空也是云开雾散不见了那枚同属于神主的巨眼此刻正是晴空一片。 她放下心来伸手朝下方一指雷烨顺着方向看去就见脚下门洞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紫蟒袍僧人两臂下探两条彩袖逆风扬起手掌向着北方。 雷烨虽是居高临下而看却觉得那僧人无形中的气势之大无以复加竟生出了是在仰视一尊大佛的错觉。 此等反差令他这样心志坚定的军中宗师也有些目眩神迷雷烨心中不免一惊不敢多看连忙躬身道:“多谢君侯救命之恩!” 吴碍轻轻颔首开口道:“师弟经此一役谢山客重伤他手下青衣犬连同赭衣鹰人数本就不多今次怕是又死伤了大半尤其个中敌我难辨本座打算派红莲去坐镇整顿顺便接手勾录谍报事务……” “至于尚未正式成军的三千缇骑哥舒东煌既去就尽数交予你统领罢名号旗鼓也不必换了仍是黑鸦便可着玄色锦衣甲胄、配绣春刀并手弩奉天子诏并镇狱侯令巡视京畿及天下郡国稽查不法、捕讯凶顽遇有抵抗可先斩后奏不受地方节制。” 诏狱这等要紧衙门的权柄归属就在镇狱侯三言两语间交割确立尤其这黑鸦都统的权柄大得惊人只怕今后除了那第一等的门阀整个周天都要人人自危了更别提镇狱侯那一句“师弟”雷烨听了又是心惊。 他直到此刻才发现就在镇狱侯身后不远城楼阴影里还蹲着一人正是黑鸦校尉刘屠狗。 闻言一顶官帽子从天而降落到头上新鲜出炉的黑鸦都统刘屠狗脸上倒没见着多少欣喜之色只是咧嘴一笑:“行倒是行可侯爷啊您徒儿的部曲她肯定不给我咱麾下满打满算不过一千五百骑这差得可有点多了到时候别说先斩后奏了不被人斩了就该烧高香喽。” 他自始至终没有正眼去瞧吴碍而是运极目力目不转睛地盯着遥远北方天空上的青龙金犬只觉得二者一扑一咬之间蕴藏无穷玄妙看似与他的刀气猛虎相类实则有着本质的不同甚至难以理解比神武门前吴碍无声无息镇压气运余波的交锋更加晦涩不明。 吴碍不以为忤笑道:“这有何难不说出了暮雨落花这等异事就是为了西征天子也是要大赦天下尽拔囚徒充军的……”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南衙都统 没等他说完刘屠狗闻弦歌而知雅意已是眼前一亮站起身来道:“这敢情好这种事俺们黑鸦熟啊。啥时候能提人到哪儿去提?” “今年京畿附近的死囚都已押解入京其中除去要紧人犯送往天狱山其余都暂押于长安、万年两县的大牢之内只等三法司会审、天子勾决便要于霜降后冬至前开刀问斩……” 闻言刘二爷把两手一摊:“长安的老于我熟啊可是总不能两手空空就去要人吧?我敢要他也不敢给啊。” 吴碍一甩彩袖自袖中飞出一道圣旨、一枚令牌并一方小印。 刘屠狗探手接过圣旨未及打开只见令牌乃是黑玉所制花纹雕饰繁复正面居中刻“诏狱”二字左右另有两列小字——奉旨巡查便宜行事! 至于那方小印则较为简朴毫无雕饰翻过来一看见印底刻了七字——诏狱南衙都统刘。 这便是正式官印了所谓南衙与杨焰婵的御马监类似听上去普普通通却注定会让天下人闻之色变。 刘屠狗把令牌和印信收好只把圣旨在手里颠了颠抬头开口道:“侯爷方才你说的锦衣黑甲绣春刀也还罢了诏狱不会连这点家当都置备不齐可这只许配手弩怕是不够要对付高手神臂弩万万少不得……” 饶是吴碍身兼佛门并公门修行、养气功夫极佳此刻也是好气又好笑一挥袍袖道:“上述各项自有人送到你营中至于神臂弩这是军国利器你与公西少主相交莫逆从他那里得了许多连同自北地带来的怕是不下三百架军方对此早有不满天子不追究已属宽宏你还想怎地?” 刘二爷脸色一垮:“俺们北来路上遇到一个老魔头三百神臂弩都没能留下他反害了几个兄弟的性命至今不曾报仇雪恨!若是朝廷不许用神臂弩那弟兄们可是没法办差。” 吴碍摇摇头不去看刘屠狗的惫懒模样指了指那道圣旨道:“这是我今晨入宫从天子处讨来内容么……一是准许诏狱设立南北衙二是特许南衙持有神臂弩五百架不得擅自增添若有所需可凭南衙印信及令牌于当地驻军征调用完即还不得私留否则以谋逆论。” 这回不等刘屠狗插嘴吴碍已先一步道:“不足之数我自会为你补齐这下足够你装备一营休要再混赖纠缠!另外城内西北方向有一座紫阳观鲁绝哀寻衅那日与今日都颇有异动现在只怕已是人去楼空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得空去将观里的神像平了吧。那道观规模不小你拿来做府邸也好当衙门也罢都随你。” 刘屠狗心中一凛这镇狱侯又是莫名其妙称他师弟又是送官帽送军资自然不是白养着三千黑鸦当摆设好看的只是没想到第一桩买卖这就来了还是如此脏活儿那些个灵山的徒子徒孙跑干净了是最好若是留下几个冥顽不灵的他刘二爷少不得要刀头染血。一旦做了这名声恐怕立刻就臭不可闻只能跟着镇狱侯一条路走到黑了。 想到此处刘屠狗不由笑道:“在北地干了一回灭门的勾当不成想今日就成了主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吴碍摇头:“哪里有什么天定那是道家的说法我佛门只论因果。你身上因果纠缠还妄想能置身事外?” 说话间北方忽地传来一声龙吟刘屠狗抬头看去见那条青龙猛地一个翻滚龙尾狠狠抽打在金犬腰上随即崩散成漫天青光。 金犬形容凄惨原本尚能维持形体被青龙临死一击立刻也随之消散化作点点金星纷纷扬扬飘落而下。 那些金星本是雷液所化飘落途中即化作一道道细小的闪电围绕着天狱孤峰下了一阵短暂却骇人的电雨。 也亏得天狱山上寸草不生否则只怕要引发一场可怖的山火。 刘屠狗惯于融汇百家此番见证天人交手虽有所得却远没有想象中的多毕竟修行之秘哪里是看两眼就能窥见其中奥妙的? 他不由得面容一肃看似没来由地冒出一句:“俺欠裴洞庭和鲁绝哀的远比先前自以为的要多得多当真好大的因果!” 吴碍闻言深深看了刘屠狗一眼笑道:“妙珠和尚曾言因果虽可怖畏我只一片真心。无论如何还盼师弟他日不忘初心便好。” 刘二爷这下倒是相信吴碍与自家野狐一脉有些关系了一个佛门大宗师入世而为镇狱侯又自愿担下链锁大佛身那般因果不知所秉持的是何等样的初心? 他开口问道:“侯爷不愿越俎代庖但周天佛门之事总能说说吧?比如伽蓝寺莲花峰又比如大悲丛林?” 吴碍点点头向宫中走去刘屠狗迈步跟上。 “周天佛门名为一门实则源流众多而今最盛者当属南方伽蓝寺白莲一脉。伽蓝寺号称周天丛林神异第一乃是伽蓝菩萨的道场又尊西宙殊胜佛土广法世尊自来佛为佛主。莲花峰首座妙珠和尚乃是神通大宗师座下僧众以妙、法、玄、通四字排辈其中妙法两辈方可称莲花僧又设玄通下院安置玄通两辈外门弟子。是以法十二年岁不大辈分倒是奇高的。” “至于大悲丛林乃周天佛门黑莲隐脉于大悲寺舍身崖三圣殿供奉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一切诸佛。殿中僧侣排辈么无、上、智、慧同样是四辈与莲花寺相对。其中能以大悲僧名号行世者不拘辈分每世至多只得一人称为佛前护法本座入世前便是现在佛主座前护法。佛门气运所限建寺至今尚未出现三世护法大悲僧俱全的胜景。” “余者宗派至多一二宗师僧侣坐镇皆不足论。” 刘屠狗来了兴致开口问道:“哦?那依着侯爷所言俺是妙字辈呢还是无字辈呢?” 吴碍听了微微一笑却是摇头道:“辈分相同然而既非妙也非无你这一脉……” 他忽地住口不言刘屠狗暗叹一声虽然心急却也清楚一来吴碍必定不会吐露实情二来老狐狸自称禅门且只拜自己与这黑莲白莲两脉并非一个路数然而他出山以来竟从未听说何处有禅宗的丛林庙宇根本无迹可寻更别提野狐一脉只他师徒两个世人皆不得闻了。 吴碍步行刘屠狗与窦红莲也就不好意思跨上坐骑一左一右地走在后面。 阿嵬和芈野子则跟在各自主人身后两个妖物隔得远远的似乎也是相看两厌。 禁军中的都统是四品武将两位新任的诏狱南北衙都统比照此例倒是有资格参与大朝会然而诏狱的地位历来微妙行的又多是隐秘之事是以历代镇狱侯都是不上朝的连带着座下属官也是如此行事。 吴碍没有往举行大朝会的正殿方向走往南绕过两重殿宇就折向东南。 三人两妖走了许久在进入一个僻静的小院落经过院中唯一一栋再普通不过、门窗紧闭的小楼时吴碍停下脚步与正在楼阁门前洒扫的一个老太监互相点头致意随即不轻不重地点了一句:“这是处重地你俩今后通过时不可造次。” 刘屠狗立刻留心心知此处偏僻又看似无甚要紧然而吴碍怕是专程来此巡查一番的不由得朝老太监多看了几眼。 那老太监生了一张皱巴巴的苦瓜脸穿着更与才进宫的无品级小太监相同显见得混得极不如意亦看不出有修为在身。 恰在此时只听楼阁旁的院墙外有“轧轧”的鹅叫声传来还夹杂有翅膀扇动以及人奔跑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老太监的脸似乎更苦了。 他将手中的扫帚轻轻靠在楼阁紧闭的门上身子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与吴碍等人来时相反的方向那一侧的院墙上同样开了一个圆拱门与楼阁所在院落相通过不多时就见一只大白鹅气势汹汹地从拱门处冲了进来。 大白鹅的额头上鹅毛倒伏似是被什么东西敲出了一个红印子身后追着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太监。 小太监右手里挥舞着一个短棒看样子是个擀面杖跑得气喘吁吁神情也是有些气急败坏。 他闷头追进院里冲了几步才惊觉院里有人待看清吴碍的蟒袍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刷得雪白一片待他看清所处何地更是脸色大变魂不守舍地站在原地完全失了方寸。 就连那只大白鹅似乎也感知到某种危险不跑也不叫呆呆地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老太监轻轻叹息一声迈步缓缓朝小太监走去。 小太监这时已看清了老太监的样貌登时吓得魂不附体似乎那张苦瓜脸比吴碍的蟒袍还要可怕 他将擀面杖一扔扑通一声跪下狠很咬着牙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像是疯了一般砰砰砰地磕起了响头。 就在众人目光都投注在小太监身上时忽然有一人开腔道:“小太监你这是要抓鹅来杀?”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天生佛子 老太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似是要替小太监出头的刘屠狗一眼随即看向吴碍目光中带着问询。 吴碍见状轻声笑道:“这是诏狱南衙都统也是我的师弟。” 他又指了指窦红莲:“我徒弟你早认识不过刚有了北衙都统的官身日后少不得入宫见驾听差是以顺便带他二人认认路免得出什么差错。” 老太监闻言点点头首次开口一字一句道:“这不合规矩。” 他的声音虚弱沙哑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有种无形的气度。 吴碍也是点点头:“少年人有些鲁莽黄总管多担待再者这里不是内务司你又只是暂管用那一套规矩似乎也不大合适苏曼生的文人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老太监听了稍稍犹豫终究还是转身走回远处捡起了靠在门上的扫帚。 从吴碍口中听到“苏曼生”的名字刘屠狗扭头与阿嵬对视一眼心道慕容春晓说苏曼生是秘书阁长史然而此地可不像是皇室供奉所居的秘书阁却不知到底因何成为重地还与那位壶仙搭上了关系。 至于这位黄总管怕不就是杨焰婵的师父、内务司总管太监黄清水了也难怪小太监会怕成那样只是如此权势熏天的人物不想竟长了这么一副倒霉模样。 刘屠狗走上前一把将还在磕头的小太监拎起来瞧了一眼那张涕泗横流的小脸咧嘴笑道:“你这法子可不对我教你个乖你去找块肉来不拘什么肉当然了猪肝最好。” 他推了一把一脸劫后逢生兀自不信神情的小太监:“听明白了?快去快回!” 小太监后退两步如梦初醒朝刘屠狗狠狠点头然后擀面杖也不要了扭头就跑。 窦红莲本就看不惯内务司平日里跟诏狱别苗头的行径见刘屠狗愿意出头又瞧得有趣不由笑道:“刘屠狗那个小太监该是在附近某处宫殿的小厨房当差这种小人物在宫里如蝼蚁一般最是贪生怕死更谈不上什么信义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刘屠狗看了一眼默默扫地的老太监不甚在意地道:“他若是不回来只怕谁也救不了他的性命若是回来……” 老太监感受到刘屠狗打量的目光抬头慢悠悠地道:“若是回来活下去约莫不大难。” 在场几个人都不是急躁之人气定神闲等了片刻就听见小太监奔跑的脚步声。 这回他手里抓着一块猪肝脸上半是急切半是畏惧脚下却一刻不停一直跑到拱门外才怯生生停下他身上沾了不少泥土显见得路上很是摔了几跤。 小太监咬了咬牙挺起胸膛大口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走进院里把猪肝递到刘屠狗面前。 刘屠狗一把接过又从地上捡起擀面杖走到大白鹅身前又朝老太监看了一眼。 老太监也不再装模作样扫地了不见他如何动作呆立着不动的大白鹅忽地再次发出“轧轧”的叫声。 只是不等它继续逃跑刘屠狗已先一步伸出拿着猪肝的左手放到大白鹅头顶上方不远处。 美食当前大白鹅立刻伸直了脖颈奋力去咬那块猪肝可惜始终差了那么一点儿急得它扑扇起翅膀就要向上蹿。 说时迟那时快刘屠狗猛地挥动擀面杖一棍就打在大白鹅伸得笔直的脖子上。 砰的一声大白鹅应声倒地再不动弹也不知是死了还是被一棍抽得背过了气去。 干脆利落! 小太监张大了嘴一时瞧得呆了。 刘屠狗将擀面杖扔回给小太监也不去理会对方的手忙脚乱转身才要说话就发现身后几人两妖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诡异。 就听吴碍叹息一声:“果是禅宗当头棒喝的手段师弟小小年纪一举一动皆是禅机。” 老太监似也颇有感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破了这一层还能因势利导有此心机手段这四品的官帽怕是还嫌小了。” 刘二爷讶然下意识挠了挠头颇有些心虚地轻声道:“市井间都是这么干的啊……” 窦红莲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开口道:“我竟不知这鹅也是吃肉的你这法子我们也都能看明白只是为何用猪肝最好?” 刘屠狗眨了眨眼睛咧嘴一笑:“俺做过屠子专干杀猪割肉的买卖隔三差五给隔壁卖鹅的帮把手用猪肝用惯了其实呢换做猪心猪肺也是一样的……” 窦红莲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答案不由得哈哈一笑摇着头揶揄道:“怪不得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要我说你这一棍子可比灵山那劳什子的天人一剑爽利多了。” 她这一笑并无先前那股子魔门孕养出的乖戾之气也不像寻常女子那样扭捏作态反如男子一般直来直去不加掩饰倒显得格外清爽澄澈一如晨曦朝露唯独这说出口的话堪称离经叛道颇见女魔头的风范。 吴碍倒是不以为忤莞尔一笑道:“身为屠户杀生无数出手时却丝毫不萦绕于怀、唯留一片赤心天下万千屠子中都未必能找出一人。有此禀赋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一刀杀却善恶心。师弟你先前要以刀问我善恶之外、何谓是非那方才你下手时心中可有是非之念?为救一人而杀一鹅是是、是非?” 刘屠狗闻言皱起眉头沉吟片刻还是摇头道:“我出手时心无杂念已尽忘了要救人的根由杀便是杀于我并无善恶是非的分别然而这全因生来懵懂并非有什么大智大慧。我之所以能杀却善恶心全因机缘巧合心中生了善恶二字而后方能设法挥刀斩尽。然而善恶好辨、是非难平我出山以来所遇无一桩不是是非事所见无一个不是是非人心中便存了是非二字生了又灭灭了又生至今未曾杀却。” 吴碍默然反倒是黄老太监呵呵一笑:“镇狱侯这便是传说中的天生佛子罢依着老朽不论是你这徒弟还是那法十二似乎都略有不及?” 窦红莲斜了黄老太监一眼不乐意道:“道不同而已我反觉得这厮是被你们这些老家伙引入歧途了心中本无一物吃饱了撑的自寻烦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刘屠狗似乎恍然大悟入京以来的些许郁气一扫而空咧嘴笑道:“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他看了一眼仍是怯生生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太监方才众人打机锋谈论什么是非善恶的时候这小太监一直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向黄清水笑道:“黄总管你瞧这孩子如何?” 黄清水瞅了小太监一眼说起来这孩子生得虎头虎脑人也还算机灵他心知佛门最重因果卖这位南衙都统一个面子未尝不可至于这小太监出现得如此凑巧其中是否有蹊跷自然也要查个清楚便哼了一声道:“勉强是个可造之材。小子回去跟你的上司说一声就说黄清水身边缺个使唤人要了你去当差。” 小太监唬了一跳似是不信紧接着脸上就露出恐惧与喜悦俱存的复杂神情。 好在他今日经历险死还生的劫难心志似乎一下子成熟了不少连忙跪下朝黄清水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又跪着挪动膝盖同样是用尽全身力气给刘屠狗三叩首这才小心翼翼起身弯腰抱起地上的大白鹅轻手轻脚后退至院门而后转身悄无声息地去了。 窦红莲冷笑道:“这还是方才那个追着鹅跑的孩子?都说魔门灭绝人性我怎么瞧着是恰恰相反?” 刘屠狗上下打量了一番窦红莲时间之长、眼神之肆无忌惮惹得这位窦少主横眉立目、险些就要拔刀。 他这才嘿嘿一笑忽地冒出一句:“就冲你说俺吃饱了撑的先前你算计我和雷烨交手的事儿就一笔勾销!” 窦红莲气极而笑:“呦那师侄女还得感谢小师叔您小人有大量了?” 眼瞅着诏狱南北衙新任的两位都统就要当着内务司总管太监的面火并吴碍一挥长袖小小院落中仿佛连天光都暗了一暗。 黄清水的苦瓜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显得更为难看了:“镇狱侯日后怕就是这两个年轻人与焰婵争锋了那孩子心气太高恐怕难得善终。若真有那一天还请刘都统看在今日结下的这个善缘份上不求能保他性命但求给他一个痛快。” 见刘屠狗脸上有些讶异黄清水呵呵一笑:“看来刘都统在边军厮杀惯了初入诏狱还不大清楚很多时候落入咱们手里的那些可怜人即便是有几根硬骨的那也是虽不畏死但求速死。” 刘屠狗闻言才恍然想起哪怕如佛道高士一般打了半晌的机锋院中这四人在世人眼中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大凶大恶。 他感受着黄老太监身上衰弱得几乎与常人无异的气息心道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点点头道:“俺没什么手艺唯独出刀还算爽利。” 黄清水点点头笑容快慰:“这样一想今天收下的那孩子开拓不足、守成有余临了还能有个人给我送终。至于焰婵怕就没这个福气喽。” 小院中一时安静下来。 远方三道静鞭声传来钟鼓齐鸣、百官山呼。 天子临朝暮雨落花后的大朝会开始了。 正文 第八十九章 长笑复长笑 贺护法longjindawan 京师北城偏西紫阳观。 昨天傍晚满城暮雨落花今日清晨千丈青龙显圣。 且不提那风雪冰雹俱下、宛如天灾随即先后有青光、玄黄气、黑焰遮盖天空更有那神将横空、青虹惊天、妖鬼腾云、仙佛落珠最后则是一青龙一金犬旁若无人地咬做一团那叫一个眼花缭乱就连打个闪都跟下雨似的天子脚下的百姓们何曾见过这个? 可要说真没见过那倒也未必不少人终于记起了幼时曾听长辈讲述的年代久远的奇闻故事今日才知那些个看似荒诞玄奇的传说竟然都是真的! 身处京师大伙儿也是隐约听说似乎近些年大周不甚太平这社稷动荡、必出妖孽神仙打架么自然是凡人遭殃于是等天一放晴住在紫阳观左近的百姓甭管原本是否拜神信道纷纷聚到观门外只等观内道士开门迎客好进去上一炷香、磕几个头求一个心安、平安。 没等上多久观门就开了可惜却不是迎客。 观里的道士们一个个脸色阴沉有些人还略显慌张都是背着简单的行囊一副要出门的架势甚至有的连行李也无却个个都提着剑急匆匆地向外涌出。 见这些道人气息不善倒也无人上前触霉头待他们走远一众百姓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在此时门内又走出一人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容貌不过中人之姿然而器宇轩昂、气质不俗正应了那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 他朝门外的百姓们行了一礼朗声道:“诸位老观主托左某告知紫阳观即日起闭门谢客从此不再接纳信客香火不周之处万望海涵!” 人群中有人认得此人向众人小声道近日观内要修缮一间大殿需重新粉饰壁画这位就是老观主请来的画师了。 又听有人高声问道:“左先生观里可是出了什么事?老观主闭门几天不要紧可这给神灵的供奉是一天都缺少不得啊我等信众可该如何是好?” 左姓画师既已传完了话闻言只是摇了摇头回身将观门合上径直穿过人群自顾自回家去了。 他就暂住在道观东侧仅仅一墙之隔的民居内早年这房子原本的主人将之捐出便成了道观的产业。 今日紫阳观树倒猢狲散这院落的地契又落到了他的手里。 左姓画师关好院门落下门栓将道观门前的喧嚣隔绝在外。 院中打扫得很是干净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过于干净了竟见不到一片落叶便连鸟粪、虫蚁之类的东西也不见踪影。 左姓画师没有进正堂而是取出钥匙打开了背靠道观的西厢房。 他先是在门外静立了片刻这才迈步而入同样关上了门。 厢房里的窗子也是关着的是以显得有些阴暗却同样是一尘不染。 房内略显空旷只搁了一张条案上面放了笔墨砚台等作画时的应用之物除此之外并无它物。 若说有什么特异之处那便是迎面的墙壁上色彩斑驳竟是绘有整墙的壁画。 这面墙上绘了些山峰飞瀑、大日云烟在正中位置的云海之上则着重描摹了一条鳞爪飞扬的青龙。 作画者显然技艺高超将这青龙画得极为灵动传神若是仔细端详竟与灵山天人剑气所化的那条颇有几分神似。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这条青龙的眼睛处空洞无物不知何故尚未点睛是以尚缺了几分神彩。 左姓画师对着壁画端详良久忽地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今日亲眼见证我画龙堂祖师果然与灵山有旧即便不是正经传承也该是得了灵山天人剑仙的几分遗泽甚至是亲自指点也未可知嘿谁能想到堂堂一代魔门巨擘竟与道门纠缠不清?” 他环视四周脸上露出古怪笑意:“又有谁能想到如此大的一座道观与灵山和谪仙帖都有牵扯却成了我左宏道容身之所?” 说这话时左宏道整个人的气质都是大变明明眉眼还是那些眉眼而先前满身的书卷气已荡然无存尽显疏懒狂放之态其中又带了些愤世嫉俗的阴郁之气让人一看便知这是个不为世俗所拘的人物。 他眼神幽幽忽地将左手手掌一翻似无色又似暗蕴七彩毫光的灵气透掌而出。 原本空无一物的掌心随着灵气蒸腾显露出一块刺青形似一簇青黑色的火焰。 渐渐的这簇火焰直立而起在他的手掌上舞动燃烧着。 左宏道盯着火焰看了半晌看神情似乎颇有些不满意。 他的修为不高只是练气将灵气外放并凝聚成形已是不易时间一长就有些力不从心火焰便如受了风忽高忽低明灭不定。 他见状不再耽搁手托着火焰便向壁画上抹去。 谁知他境界虽普通灵气倒有几分神异青黑色的灵火所经之处墙壁上斑驳的色彩开始消褪重又恢复了大块大块的雪白。 左宏道如此这般忙活了半晌将整条青龙所在的区域连同下方都抹成了白墙只留下墙壁上方小半块山峰云海倘若外人见了定会以为这幅壁画只起了个头就不知何故停了笔落得个有始无终。 他咬破右手食指在原本是龙睛的位置郑重点了两下后退几步看了看似是觉得那血迹有些扎眼走到条案前取了几支画笔沾满各色颜料随手朝白墙上一甩。 墙面上立刻多了许多斑斑点点较先前自然了不少。 “嗯这才是作画的样子。” 左宏道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这些日子在中原布置妥当又得空落了几招暗子闲棋佛门将气运北移正可回去从容施展。” “哼江南四百八十寺落笔苍龙百零八也该到瓜熟蒂落之时了。什么灵山什么谷神殿我再来时定教这大势偏移、乾坤翻转!” 他忽地耳朵一动闭上嘴侧耳听去禁城方向隐隐有钟鼓乐声传来。 天子临朝满城闻此声。 静静听了片刻左宏道猛地将画笔一扔。 他仰天无声大笑说不尽的狂放乖戾。 *********** 雁丘山甘泉宫。 去地百余丈的通天台上时而云雾缭绕、时而长风浩荡两尊威严灿烂的金铜仙人之下一大清早就摆起了宴席。 席面倒也简单不过是些时鲜瓜果再就是金铜仙人所接之秋晨甘露以玉杯盛之。 赴宴的人更少只谷神殿大祭司并灵山掌教葛抱川两人各据几案、相对而坐端木赐持玉壶侍立在侧。 待青龙金犬开始相斗大祭司方才将端了半晌、只喝了一半的玉杯放下一边瞧着端木赐将玉杯斟满一边笑道:“葛掌教幸而老夫还算沉得住气否则几次险些就要动手让老弟给谢山客陪葬啦!” 他复又举杯一头灰发被台上长风吹起:“今日得见灵山天人剑获益良多当浮一大白!” 葛抱川哈哈大笑亦是举杯相迎:“看来神主出手相救谢山客此举并非只是出乎葛某一人的意料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谢山客心高气傲竟想凭一己之力将天狱山千百年冤孽煞气吞下难怪蹉跎三甲子未能神通。以他的才情再忍忍未必没有机会可怜被神主惦记上终究是功亏一篑。我灵山帮了这么大的忙大祭司请我喝几杯通天台甘露这买卖可不亏。” 说罢他将杯中甘露一饮而尽赞叹道:“灵气浓郁果然非同凡响。今日先饮金铜仙人之甘露又得见五方雷帝紫玉盘谷神王三宝得见其二当真是不虚此行!” 大祭司对葛抱川的调侃不以为意谢山客的修行固然艰难然而一旦侥幸成功势必神通无匹他占据了天狱山要害之地又是桀骜激愤的性子到时只怕连神主和天子都不得不有所迁就哪像现在顶多就是个普通神通甚至更弱还要受神主节制而不得自由如此一来这京师里好些人都能睡个安稳觉了。 反观灵山今次勉强保住了面子论里子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天人剑这等利器唯在秘不示人的时候才最是犀利如此轻易就拿出来嘿嘿……姚太乙能成就神通暴烈勇猛的性子不无裨益然而若不改弦更张、修身养性今后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当下他摇摇头道:“谢山客的得失祸福不劳咱们操心神主天心如何也非我辈可知倒是姚道兄的脾气还是那般急躁一声不吭就祭出天人剑长此以往恐非天下之福啊。” “嗯?大祭司言下之意第二次西征已是势在必行了?” 葛抱川眉头轻皱他这是明知故问神主超然世上极少如此插手世俗之事倒不是说这位就该对灵山天人剑无动于衷而是出手的时机实在耐人寻味其与天子到底达成何种默契亦需要继续试探。这么一想姚太上这一剑倒也并非全无收获。 大祭司笑而不答扭头向端木赐问道:“赐借着姚殿主这一剑可辨清了几分世道人心?” 端木赐躬身道:“多谢大祭司教诲。赐心中忽有一个念头想想就有些心惊也不知想的对不对。” “哦?” 大祭司有些讶异摆摆手道:“但说无妨!” 葛抱川也将目光投注过来。 端木赐直起身开口道:“神主与天子莫不是想夺戎人之气运在佛门扶持一位天人?” 此问一出颇有些石破天惊的意味儿于大祭司与葛抱川而言亦算是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通天台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大祭司思量片刻与葛抱川对视一眼笑道:“葛真人咱们怕是把姚道兄的心思想得浅了。” 葛抱川叹息一声:“大祭司只怕早就心如明镜神主的心思葛某也能猜出一二可笑我来时还抱着息事宁人之念盼望天子再做思量却不知大势之下绝无侥幸之理就连这个年轻人都瞧出来了说不得天子已是心坚如铁。” 他深深看了端木赐一眼:“后生可畏啊可惜入了谷神殿偏又不姓姬。若来灵山葛某之后不做第二人想……” 眼见大祭司要吹胡子瞪眼葛抱川连忙摆手笑道:“一时失言大祭司勿怪时候也不早了葛某叨扰多时这就告辞了!” 他长身而起:“大祭司且安坐不劳远送!” 大祭司抬头看了看天这上午才过去一半哪里就时候不早了。 他心知葛抱川心生去意已是不愿多留索性也不点破只是摆了摆手权当别过。 待葛抱川的身影消失在台阶处后许久他这才有些哭笑不得地道:“赐啊遇上这等事寻常人捂盖子都来不及偏你一根直肠子通到底看看把人赶跑了吧?” 端木赐也笑道:“只看姚殿主那一剑想必该明白的肯定都明白了葛掌教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过么赐恶言赶人那是另有原因。” 他抓着手中玉壶晃了晃:“神主给天子续命用光了历年积攒下来的甘露精华纵是通天台神异非常又正值秋天一夜下来也才只得了小半壶再不赶人咱们谷神殿可就要丢人了。” 大祭司一怔忽地放声大笑笑声苍老却透着无穷快意。 正文 第九十章 百年兴亡一席话 天子禁城太和殿。 整间大殿金碧辉煌、威严厚重由十二层宽敞开阔的巨大白玉丹陛环绕远远望去如天上玉京。 凑近仰观则可见重檐庑顶、五脊四坡如大鹏展翅极具飞动之美。 每道殿脊之上皆排列有一十二只镇瓦神兽此等规格遍数周天唯此地以及谷神祖殿两处而已。 论及规模之庞大、等级规制之高太和殿无疑位居天子禁城诸殿之冠历来便是天子牧养万民、举行重大朝会仪式的所在自有浓厚气运笼罩晴朗天气常隐隐有华光伞盖笼罩、龙虎云气缭绕凡夫俗子凭肉眼皆可得见。 即便方才面对灵山天人一剑的赫赫凶威这座代表周天之下最极致富贵尊荣的大殿也不曾被掩盖住全部光彩。 神主出手护佑之后更是威压尽去、宛如神魔天帝所居的神宫宝殿。 眼见得青龙金犬拼了个同归于尽一身金甲在身、独自站在殿前广场上的金戈军机挥了挥手身后由低到高的九层白玉丹陛之上如墙般排列的金戈卫甲士依令缓缓退去。 被这些甲士牢牢护住的最后三层白玉丹陛之上站满了一大早就赶来参与大朝会的王公大臣其中既有蟒袍加身的宗室王侯也有衣朱着紫的宰辅国士这些超品大员人数最少零零散散地站在殿门外“太和元气”匾额之下、最高的一层丹陛之上。 除此之外更多的则是四品至一品的各级在京文臣武将。其中三品以上最低也是各部侍郎、各州州牧、总兵、禁军都统甚至将军一类的高官穿绯红官袍站在第二层。 四品官数量最多着绿袍尽数挤在第三层这些人中只有部分身居要职的才有资格入殿旁听其余不过是站在殿外山呼万岁偶尔被传召入殿奏对那也是祸福难料。 三层之中又有文武之分宗室与外姓之分高姓与大名之分勋贵门阀与选官寒士之分部堂京官与封疆大吏之分朝廷与藩属之分乃至诸多派系掺杂其中非得常年在在京师这个大染缸里耳濡目染方能洞悉其中关窍。 一言以蔽之等级森严层次分明。 “俞达早上只顾赶路还没问你那公孙龙一死青州的海盐生意无论公盐私盐乃至与狄人间的走私买卖只怕都要大受影响你该有十来年不曾入京这回不帮着小孙子坐镇青州水师衙门巴巴的跑来凑什么热闹?” 慕容盛身着深紫色云纹银蟒袍与一位穿海蓝色红日水蟒袍的老人站在一处栏杆拐角瞧上去极为亲热熟络似有些私密话要谈因而左近都是离得远远的无人上前打扰。 这些个超品大员倒也不是一味地为了避嫌实在是两位蟒衣老人的关系极为微妙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还是躲远些为好。 三重丹陛之上自然也有年纪轻的不认识那位水蟒袍老人待得老资历的同僚在耳边轻声说出一个名字立刻也就恍然大悟。 此刻能站在这里的无一不是心思剔透、熟习掌故的人尖儿自然知晓当年西征之后有人上表弹劾当时的宣威王俞达圈地害民之罪慕容氏家主紧跟着落井下石一力主张杀俞达以谢天下害的好好一位如日中天的异姓王竟给褫夺了王爵发配到油水丰厚却注定远离中枢的青州水师做了个不怎么好听的怀德侯。 这样两个人见面凑到一起啧啧。 “公孙龙是长公主府的客卿海东帮的事情犯不着我来操心。至于水师衙门……” 被慕容盛直呼其名俞达似乎全不在意说起话来却也不客气:“先皇赎买你家田土的欠款青州海运这块儿几十年前就结清了如今水师能捞多少银子、走多少账目就更不劳慕容家主操心再说我那孙儿都是当爷爷的人了哪里需要我给他坐镇?可不比你这个老色鬼听说才生了个女儿?也不知你那些个儿孙辈作何感想那个在灵山行走的女娃子愿不愿意认这个小姑母?” 慕容盛闻言不由得将俞达再次打量了一番心道此人曾也是军中万人敌其后也不知是心灰意懒、刻意避祸还是对外宣称的旧伤发作生生自神通境界跌落活到今天已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不复当年英姿。此时一看这背竟是都有些驼了更别提好好一个西征副帅宣威王、杀伐果断的人物如今张口闭口倒尽是家中儿孙之事了。 他心中感慨面上却是哈哈一笑:“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若不甘心大可以如我那孙女一般离家去闯总不能让咱们这些老家伙早早躺进棺材给一些个无能守成之辈挪地方吧?对了我怎么听说公孙龙有个剑骨天生的女弟子也是姓俞呢?” 俞达也是一乐:“老鬼恶毒!依着你的说法那些个被我这个老家伙生生熬死的儿孙就都是无能之辈了?你家是圣人门庭祖上留下来的气运浓厚挥霍得起还记得当年西征南讨慕容家光是战死的宗师就有十三个我俞家不过是个后起的侯门可是远远不及喽。” 说起来但凡灵感境界以上的人物若是真愿意安分守己、修身养性要繁衍出一个绵延数代的大家族那是轻而易举只是这族中辈分就难免有些纷乱单看姬室天家只将灵感境以上或是郡王以上的子嗣计入嫡脉就可见一斑。 圣人高姓和地方大名之家也差相仿佛再小些的门阀就更要窘迫许多举族气运往往大半集于一二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也就成了常态即便嫡脉亦不可免俞达的几个儿子甚至大部分孙子辈此时都早不在人世了。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放在周天门阀之内便是凭老祖一人的寿数大致可护佑五代人之后就要看有没有能承袭家业之人。而这种先天差距也是高姓大名、教派门阀与平民寒士最大的隔膜所在了。 两位老人谈笑风生说出话来却都是带刺有点儿互揭伤疤的意思。 只是他二人都是看惯了草木荣枯、风云变幻的人物忆起这些年生生死死的往事却都并未显露多少伤感之意。 慕容盛笑着摇摇头拿手指点了点俞达道:“打人不打脸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十三宗师外加玉陵郡大半山林田土才换来一百三十年漕运海运一成之税利先不论钱财这等身外之物单是气运就亏到天上去了现在想起来都还心疼得紧!这回西征我家别说十三个减去一半都没有顶多出五个待会儿就是天子面前我也是这个话。” 这回轮到俞达盯着慕容盛看了半晌他嘿嘿一笑:“不给你等世家放放血哪来我们寒门庶民出头的机会?” 慕容盛闻言一怔哭笑不得道:“这话说的你俞家如今可也是世家了!纵然西征没你青州水师什么事顶多筹措转运些军需可也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他说罢面容一肃稍稍压低声音继续道:“孙道林被天子杀鸡儆猴唐符节这些人陆续掌握边地军政大权这下子起码北地的豪族都得老老实实听天子招呼。依老夫看北四镇和西北四镇能养得起精骑的门阀都要大动不是入京搁在玉陵、茂陵这些地方给圈起来养着就是给填到西征的无底洞里去尤其是那些个搀和进夺嫡里来的哪个都别想置身事外!只不知这回又是谁家千百年不烂的铁门槛要被踩到泥里去啦……” “圣人门庭超然物外经得起风雨这些话也就你敢说。” 俞达叹了一口气:“这也是难免树挪死人挪活当年既有戚鼎的老底子绣春卫全员皆殁的惨烈事也有射雕卫李飞将扎根凉州、由一幽州小族一跃而成大名的风光事至于公西氏那样的就更不必说朝堂诸公嘴上口口声声说彼辈形同蛮夷心里谁不忌惮?” “天子要想驱使西北四镇效死只怕还真得从禁军和北四镇调派精兵强将过去。你也瞧见了青州龙额将军东方持国是与我一道来的他乃太子心腹只怕这回是要当个表率了。” 慕容盛点点头感叹道:“比起先皇大火烹炸的酣畅淋漓今上小火慢炖一百多年的这锅老汤可终于要掀盖子了。这不灵山终于是回过味儿来立刻就急红了眼喽。” 俞达深以为然:“二百年前西征虽然戎人大败被迫西迁总体上却是白戎黒狄此消彼长与我大周虽有小补却无大变灵山自然懒得理会。今上登基以来三方无年不战却是戎狄互耗、日渐衰弱而大周日强。今次天子要尽灭戎人若是真的就此造就一位佛门天人出来甚至姬家天人借此更进一步……于灵山乃至许多教门而言立刻就是关系气运兴衰甚至生死存亡的大事了。”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兄友弟恭(上) 两位蟒袍老人地位超然慕容盛虽只是在枢密院挂了个名然而作为如今最为兴旺的圣人门庭的家主在天下高姓大名之中举足轻重。 戚鼎之后南军总理之位空悬十余年传言当今天子即位后为拉拢门阀以巩固权位曾属意在西征平戎、南下平叛乃至戚鼎一案中都出力甚大的慕容家主坐上这个位置。慕容盛声势一时无两却出人意料地称病闭门不出竟而就此渐渐淡出了朝野的视线。 这之后随着天子一连串绵里藏针、润物无声的手段相继使出等天下门阀回过神儿来自家的日子于不知不觉间已是难过了许多唯独急流勇退的慕容氏圣宠不衰、始终兴旺。 “速生者必速死善藏者能善存。” 这句记载于《圣章》、被慕容氏奉为圭臬的祖训立刻被人从故纸堆里翻找出来反复揣摩再与戚鼎之事两相对照才知圣人门庭能传承至今果然有其道理。 大伙儿后知后觉之余都是心照不宣而南军总理一职也继丞相、枢密院太尉和北军总理之后名存实废再也无人惦记。 至于俞达作为西征副帅和异姓王门生旧部遍布天下虽在被褫夺王爵之后立刻树倒猢狲散也是个速生者必速死的下场幸而并未死透。 作为青州水师的幕后掌舵人怀德侯俞氏一族一手控制了东海的海运贸易其中东海沉铁兵器与青州海盐贸易水师单是过过手都是巨大利益。 俞达作为大周首屈一指的财神爷兵权虽微不足道暗地里的影响力却遍及中原和北地天子要西征一应军需都绕不过这位老怀德侯。 对于这两位并未在明面上执掌权柄、甚至数年十数年都未必入朝露个面的老人朝堂上一代新人换旧人许多后辈官员都是只闻其名兴许一辈子都打不着交道顶多就是如今日这般不远不近地瞧上两眼便足够作为一种资历向后来者炫耀。 众人对慕容盛与俞达既敬且畏彼此辈分资历又差得太远见两个老爷子谈兴颇浓也就自始至终无人不识趣地上前打扰两个老人也是乐得清静自在。 相比之下在更加靠近殿门的位置太子、汝南王与兰陵王这三位皇子扎堆作了一处的情景更加惹人眼目。 同样的也无人上前套近乎毕竟这等杀气腾腾、刀光剑影的场面谁凑上去都难保不被溅一身血。 当今天子容貌奇伟尤其五官轮廓深邃甚至在坊间传言中被说成了生就虎狼之相这兄弟三人的容貌有些相似多多少少都带着天子的影子。 其中兰陵王姬天行脸上的线条最为硬朗眉眼嘴角处犹如刀削显得棱角鲜明、刚毅果决。 随着他在云州立下战功极为风光地回京述职朝野内外对这个七皇子更添关注。 原本就有的所谓神人降世、上应天星的说法更加广为人知乃至私下里有个小道消息渐渐传播开来说是宫中有位不知活了多久的老太监临死前给过继到膝下的儿孙漏了口风说是兰陵王一生下来天子就将他抱在怀里端详良久最后说了一句:“此子类我。” 这种说法明眼人自然知道十有八九系兰陵的党羽伪造要么就是太子或者某个想夺嫡的皇子反其道而行意欲借此引起天子的反感以消去兰陵王的圣眷。 只是不管真相如何任谁都得承认单看容貌兰陵王姬天行确实与天子最为接近。 汝南王姬天养则正相反五官俊朗、线条柔和气质也略偏阴鸷。 他着墨玉蟒袍腰悬琅琊剑这柄神剑乃真定王所赐也是他最初琅琊郡王封号的由来天子特许可带剑上殿。 朝野皆知汝南殿下精于文治也能带兵平乱才能是有的至于被某些言官不遗余力吹捧的所谓“王就藩三年郡国大治内无饥馑、外无盗贼上下军民皆呼为贤王”这类说法…… 哪怕在加封琅琊郡王为汝南王的天子诏书里都引用了这句话也不会有谁傻乎乎地真就信了这就跟兰陵殿下的那些神人传闻一般只看天子愿不愿意信任谁也不会去刨根问题、计较其真伪。当然了若是上述不管哪位王爷失了圣宠大伙儿落井下石的时候自然又另当别论。 对于汝南王有一点倒算是共识。宗室诸王、庙堂诸公对这位出身卑微的皇子冷眼旁观多年大都认为其相由心生胸有城府、性情柔和往往更愿意悄无声息地谋定而后动讲究一步一步环环相扣而不太喜欢以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姿态强力破局。 在这一点上倒是与今上有些神似。 居中的太子姬天成头戴远游冠身着杏黄色五爪四龙纹缎袍容貌气质么介于汝南王与兰陵王之间显得颇为中庸作为目前姬室嫡脉中年纪最长者蓄了胡须较之两个弟弟显得更为威严沉稳。 他面无表情地自青龙金犬身上收回目光看了身侧两个弟弟一眼心下了然嫡脉有七王今日只有三个站在此处父皇的心思不问可知。 他首先开口道:“哪怕父皇早已先一步放出风声有些要紧郡国那里还派了密使宗室诸王尤其是真定、河间、中山诸位王叔祖以及几位王叔却像是约好了连一个亲自上京的也无。待会儿父皇怕是要动怒三弟、七弟要警醒些才是。” 汝南王姬天养先是瞥了一眼太子的脸色心道灵山今次看似风光其实是无功而返加之父皇必定极为反感因而今日之事对于得到道门支持的太子而言只怕是个不小的打击却不知此时此刻这位地位已极为不稳的储君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姬天养心里转过种种念头面上倒是丝毫看不出来。 他轻轻抚摸着琅琊剑的剑柄轻声细语道:“我这柄也号称神剑比之方才天上那柄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他所言似与太子的告诫并无关系然后忽就话锋一转说道:“三位王叔祖在内其余姬室诸王虽也是宗室王爵但与我们嫡脉七人相比自也不可同日而语。” 姬天养至此一顿继而轻声道:“幸而真定王叔祖一根独苗的世子早早死了这回就要轻松许多至于河间、中山二位还有那几个袭封郡王的王叔想保住王号宗庙不多出点血是不行了哪里还愿意送上门来给父皇割肉?” 兰陵王姬天行也是摇头:“姬室压制其余周天门阀嫡脉正宗压制庶出旁支世家压制寒门寒门又压制庶民自古皆是如此没什么公平不公平力强者胜而已。在臣弟看来诸王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如此行事实属不智既然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何必要给父皇脸上一个难看?到最后板子落下去脸上难看的还是他们。” 姬天养这时才扭头瞧了姬天行一眼笑道:“七弟出去历练一番倒是愈发长进了听说法十二背佛至京七弟亲自去了?你听三哥一句劝三哥在汝州见多了佛门魔门装神弄鬼说到底都是愚弄百姓小民的上不得台面。” 他朝天上指了指:“再怎么神啊怪的能大的过那位去?” 正文 第九十二章 兄友弟恭(下) 见姬天养有些阴阳怪气太子姬天成连忙打断:“汝南多大的人了说话还像小时候那般口无遮拦!你且说说你府里那个绿眸赤瞳、白发年轻人模样的供奉是从哪里请来的?这种人物今后还是少招揽为妙。” 他又看向姬天行同样语重心长道:“兰陵你和汝南也差不多我听说你当着京师臣民的面盛赞了黑鸦校尉刘屠狗后来又宴请于他似有惜才招揽之意?此人固然有些侠义之心却是个克上桀骜之人招到麾下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更别提他是诏狱的人你此举平白恶了镇狱侯亦属不智。” 顿了一顿姬天成的语气缓和下来:“不过先前汝南有些话说的不无道理佛门还是少亲近为好。这还罢了听说七弟回城路上还遭遇了刺杀?要不要紧?燕铁衣毕竟年纪大了狄季奴、薛渭臣这几个年轻的还差些火候一个是谷神殿护殿红衣的出身、一个修为不足单凭一股子狠劲儿走的都不是正经的军伍路子……” 他沉吟道:“还有那个南史家的一介书生只会故弄玄虚孰不知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瞒得住?现下好多高姓都在等着看他看你的笑话!你在云州与妖蛮征战干系重大若是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不如孤王送你几个!” 姬天行心中虽早有准备然而听见太子殿下对自家麾下文武如数家珍看似关怀实为敲打仍是极为不悦胸中猛地蹿出一股怒火。 好在他城府日深生生忍住当即拱手拜谢道:“多谢皇兄!只是皇兄素有爱才之名臣弟怎忍横刀夺爱?” 姬天成连忙扶住:“你我兄弟何必客气!” 汝南王将这一幕瞧在眼里嘴角含笑却并无几分暖意。 这一拜一扶当真是兄友弟恭。 汝南王姬天养盯着太子与兰陵王看了半晌嘴角微翘。 他忽地插言道:“皇兄对七弟的属下很是熟稔怎么独独忘了提及晏大学士?那可是无双国士听闻对七弟是极看重的。孟门虽然凋零得不像话中枢已然无人可在地方郡国做到封疆大吏的还是很有几个的刚刚调任蓟州总兵的唐符节就是孟夫子的便宜门生嘛总之要想找几个人才出来怕也不难。至不济七弟还有薛侯这个外祖父在哪里用得着皇兄操心?” 说到此处他摇头叹息一声:“论起来还是臣弟命苦母舅家身份寒微又死得一个不剩……说起人才我前不久才在真定王叔祖那里发现了一个做到了南门尉刚刚招揽到手正准备跟王叔祖要人竟给皇姐养的那个小白脸给一矛挑死了这叫个什么事儿?那个什么狗屁倒灶的鸢肩公子若不是……即便他是长公主府的人我也定是一剑杀了!” 太子姬天成笑着摇头:“这事儿孤王也略有耳闻的确是雉儿的不是听说当时还惹出了不小的风波惹得真定王叔祖很是不快冷落了那欧阳轩几天只是话又说回来你挖墙脚都挖到真定王府去了只怕比起他王叔祖生你的气还要多一些。” 他评论了两句对于姬天养那没头没脑的半句“若不是”则避而不谈。 姬天养点点头:“王叔祖将琅琊剑赠我于他老人家而言我当日那一句话的情分早就两清了于我却是大恩未报。所谓斗米养恩、担米养仇有这么大的因果在我欠王叔祖的原也不差这一点喽。” 姬天成听了又是摇头笑道:“你在汝州当地佛门极盛不说佛理精深、因果透彻总也该耳濡目染些才是却不知哪里学来这等歪理那你说说你府里那个又是哪门子因果?” “太子殿下指的是我新收的那个供奉?他么品行是差了些来历也见不得光然则臣弟在南方要压制佛门魔门连同一众杂七杂八花样繁多的教门夹带里的人才实在有些捉襟见肘见他好歹有些修为且也是邪魔之类正好以毒攻毒这也是不得已而用之。” “再者今次佛门北来抢食背后自有父皇撑腰这行情一旦看涨我以前做的有些事就有些不受待见了。可若是搁在以前佛门只想窝在南方惹是生非的时候那可就得两说了。臣弟就藩汝州对佛门若是没有这么个不亲不近的态度只怕父皇也不放心。” 这话就颇有些诛心了太子与兰陵王都没接口权当没听见。 说来也怪若是别个皇子敢当众口不择言被人借机在天子面前参上一本只怕下场堪忧现今嫡脉兄弟七个不是没人吃过这个亏。偏偏姬天养自幼如此也没少被人参劾而天子小惩大诫竟是从未深究堪称异数。 本来以姬天养的微末出身和偏激性格封王已是天幸万万与夺嫡无缘谁知他不知何故圣眷不衰又加之才干优长在汝州干得有声有色顺带把同样封国靠南的几个兄弟压制得不轻此次甚至能奉密诏入京赶上了这场大朝会。今天之后怕是整个朝野都要更加高看他一眼了。 就见姬天养颇有些自怨自艾地抱怨了一通忽又面色一正竟也学着姬天行先前的样子一拱手向太子微微躬身一本正经地道:“汝南亦多谢太子殿下教诲臣弟因这个口无遮拦的毛病没少被父皇敲打。如今的情势虽然咱们兄弟几个都是心知肚明然而太子殿下仍肯好言规劝只这一点臣弟就深感盛情!” 太子见姬天养言辞恳切不似作伪连忙也虚扶一把笑道:“愚兄惭愧!只是若无这点胸襟只怕父皇早将本宫的太子之位罢黜了!” 姬天养顺势直起身来满脸苦色早已烟消云散轻声一笑:“只不过汝南愚钝怕是要辜负皇兄的好意了。且不说禀性难移当年若非臣弟‘口无遮拦’自说自话要把自己个儿过继给真定王叔祖又怎能得王叔祖赠予琅琊剑?真要谨言慎行臣弟可活不到今天!” 他掰着手指比划道:“若臣弟记得不差十几年前被封郡王时在嫡脉里排名第八当年还被人称为天子第八子可到了如今竟然就成了世人口中的第三子了!或老或病或伤或横死足足折了五位皇兄!” “十几年间年年都不断有新人充斥后宫在兰陵之前出生的孩子也不算少计入嫡脉的加上兰陵也仅四人入不敷出啊。说起来我姬室气运之隆周天之下再不做第二族想诸皇子但凡有点胸怀野心成就宗师并不太过为难可怎么就都活不长呢?臣弟可是听说江湖上有种炼制毒虫的法门叫做养蛊……”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大阏氏 “慎言!这也是咱们该议论的?” 见姬天养边说边又抬头往天上看矛头隐隐有所指向太子姬天成禁不住面露薄怒沉声道:“方才还劝你离那些个邪魔外道远些免得耳边尽是些乱七八糟的悖逆之言养蛊这等混账话也是你一个亲王能说出口的?” 姬天养哼了一声仰起头饶有兴致地盯着青龙金犬同归于尽后扩散开来的剑气电雨不说话了。 漫天的青光金雨将浩荡青冥映照得极是美丽然而任谁都知道其中的凶险。 兰陵王姬天行见气氛有些僵便岔开话题道:“说起皇姐我回京也有些日子了去她府上却总见不着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太子瞪了姬天养一眼收起脸上的愠色摇摇头:“她还能做什么你也知道雉儿她自幼得父皇宠爱历来是当做儿子养的不但许她自己开府招揽食客门生前不久又准她所请在原有长公主府卫士之外新建起了一支千人骑队叫什么云帚卫的说是要替父皇掸尘扫土。这不才一成军她就自告奋勇去京师周围山中清剿猛兽去了也免得入冬之后野兽无食窜入京畿害民想是在山里玩儿疯了连大朝会都不来。” 兄弟二人又是闲聊几句便停住话头头顶上已是晴空一片金灿灿的霞光再次普照万方。 就见殿前广场上一个身材高大的太监走到中央处站定手持一根绿柄黄丝、梢头涂蜡的长鞭当空奋力一抡长鞭如蛇一般舞动鞭梢呼啸着狠很击打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而巨大的响声。 接连三声静鞭响过三重白玉丹陛上已是鸦雀无声。 大殿门口自有礼官唱赞当下诸王公大臣整理好仪容按照品级资历、分文武站成两班鱼贯而入太和殿。 大殿内宏伟开阔金龙盘玉柱、白象驮宝瓶种种威严富贵装饰被殿外金灿灿的霞光一照越发庄严华美。 殿内以青玉铺地油润、光亮、不涩不滑群臣走在上面低头便看见自己的倒影以及殿顶上的彩画金漆。 很快众人站定屏气凝神。 殿中摆了几列瑞兽形状的铜炉内里飘出淡淡云烟形体清妙、香气雅正闻之令人心绪平和。 等不多时礼官一声唱赞:“天子临朝!” 东西两侧靠墙坐在阴暗之中的乐师们立刻响应雅乐清正波及四方。 因是大朝会太和殿内外群臣俱皆下拜而行三跪九叩之礼万岁之声犹如山呼。 如此良久山呼与鼓乐皆止便听上首一人道:“诸卿平身。” 群臣称谢这才站起身来就见殿中金漆雕龙宝座上已坐了一人头戴十八梁卷云通天冠着上黑下黄十二纹章绣龙袍腰束金玉大带面容苍老、五官深邃有虎踞周天、雄视宇内之深重威严正是执掌社稷神器一百六十余载令天下群雄低眉束手的当今天子。 他于御座上坐定四下扫视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更无禁城内外盛传的因着暮雨落花而龙体抱恙之态。 司礼太监才要按照惯例前趋喊一声“有事启奏无本退朝”不想年迈天子摆了摆手径直开口道:“诸卿今日仓促召集在京诸王公大臣只为议一件事。” 天子苍老遒劲的声音在太和殿中回荡:“诸卿皆知自去年以来西北四镇便陆续上报言道一直在内斗的白戎七姓颇有异动厮杀更甚以往到了今年更是从最西面的腾州向东直到北四镇的剑州边界均有战事。可能有人要说了戎人内斗大周可免去许多滋扰岂非好事?” 他环视众人脸色摇头道:“曹虎头你来给大伙儿说说吧。” “臣遵旨!” 才从北四镇回京不久的枢密院朱衣军机、总理剑、幽、蓟、青四州平狄事曹宪之缓缓从武臣班次前排走出向着天子躬身一礼。 在大朝会之上被天子以“曹虎头”呼之足见曹宪之圣眷正隆前阵子所谓的铁骑征北雷声大雨点小虽然朝廷对外说是重创了贺兰汗但内里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京师里许多不知内情之人还道这回曹虎头要糟不想今日一见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不少心思剔透的有心人眼见天子竟让平狄大军机曹宪之来给众臣讲解白戎动向心中就是一动抬眼四下寻摸一番这才发现不知何故原本枢密院总理腾、甘、凉、并四州平戎事的大军机贺霆威竟然不在。 立即有人低声议论道:“甘州捅出了那么大的篓子虽说勉强压了下去贺公怕是……” 众人的目光顿时往吏部的官员们身上投注而去吏部尚书这等大员还好三品的侍郎等几名在殿内诸臣之中品级偏低的官员却如芒刺在背大都选择装聋作哑厚道些的也只是偷着朝相熟之人摆了摆手。 至于平日里与贺霆威来往较为密切的一些官员此刻要么同样缺席要么就是面色如土、噤若寒蝉。 这下大伙儿都品出点儿滋味来了彼此对视一眼都是心有戚戚焉。 当今天子向来宽宏从不计较官员们在殿上的些许小动作久而久之群臣特别是站位靠后离天子较远的“小官儿”们多多少少都养成了交头接耳的习惯。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这大朝会才刚开始似乎就已经倒下了一位大军机众臣兔死狐悲之余不免有些骇异连忙各自屏气凝神听曹宪之继续往下说。 “陛下诸位同僚众所周知自从先皇举大兵西征戎人驱散其部众、夷灭其王庭白戎便失了共主、势力星散单于家族更是一分为三再加上四个较大的部族虽名义上对外合称白戎七姓但实际上就是一盘散沙。” “然而戎人祖上毕竟是阔过的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白戎七姓已渐有聚合之势。数日前凉州牧段光辰、凉州总兵陈庆堂并北海将军李龙城三人联名上奏言称白戎金帐单于正式迎娶西帐单于之女两家已有结盟之意东帐单于及另外四大部族也派出了重要人物携使团到场观礼……” “甚至有传言说金帐单于当日志满意得之时曾亲口发誓要让自己的阏氏成为所有白戎人的大阏氏!” 此语一出大殿中顿时嗡的一声议论之声大起。 毕竟虽然距离上次西征已有二百余年但今日之周天格局正是因西征而确立对于这一点中枢诸公早有公论更别提当年的一些亲历者此刻就站在这朝堂之上。 周人对于戎人的厌恶甚至忌惮不仅见于史册民间更是世代口口相传那是刻进了骨子里的此刻大伙儿一听说曾经雄霸整个北方草原、隐隐压过大周半头的白戎有复起的苗头立刻就警觉了起来。 当即就有禁军中的一位将军出班先是向天子行了一礼继而问道:“曹公既然是三位封疆联名上奏自然不会有错只是……所谓大阏氏的传言可是真的?” 他这样问自有缘由。 盖因虽然戎人历来视女子与牲畜无异然而单于的阏氏却是个特例当年白戎极盛之时也曾有过大阏氏代丈夫或者儿子行使大权的先例。 曹宪之摇摇头:“尚未证实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方才诸位都听到了这位金帐单于的阏氏乃是西帐的公主若是能生下儿子……正所谓子凭母贵凭借其血统将来白戎七姓里最强盛的两家就有可能合成一家。” “如此一来虽说金帐单于成为大单于的希望仍旧渺茫但他与西帐公主生下的儿子却就说不准了。哪怕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坐拥西帐金帐一旦有了大单于的名分西帐公主反过来母凭子贵……却未必不能立刻就做了摄政的大阏氏号令全民皆兵的白戎七姓数十万骑!” 正文 第九十四章 真正飞扬跋扈之人 这下朝堂上终于炸开了锅立刻有人高声道:“曹大军机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名存实亡的黑狄汗庭不也还有个幼汗在位?可贺兰、祁连、渤海三大王帐各自为政又有哪个真把幼主放在眼里了?更遑论那西帐公主区区一个女人了又如何能整合白戎七姓这些豺狼?” 没等曹宪之接口便又有人替他反驳了回去:“黑狄汗庭虽居正统然而势力终究有限可那西帐金帐两家若是联合已然能压服白戎之中的反对声音了又怎能一概而论?” 这辩论一开殿中一时间喧闹嘈杂便连天子也不得不咳嗽一声开口干预道:“诸卿稍安勿躁曹卿你且退下……朕听说凉州北海将军李龙城的嫡子今日也来了?是哪一个?” “末将在!” 声音雄壮震得许多人双耳中嗡嗡作响。 群臣立刻安静下来只见一个魁梧的壮汉自武将队列极为靠后的位置走出脚步沉重硁硁有声。 “凉州北海郡射雕校尉李北海参见陛下!” 他向前几步推金山倒玉柱也似地扑通跪下双膝径直砸在青玉地板上接着顺势以额触地声音之大令人侧目。 群臣之中立刻有人嘀咕:“李北海?只看这名字这射雕李家的心思昭然若揭啊。” “可不是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凉州北海郡本就是先帝许给他射雕李氏的只要不谋反陛下想必不会轻动李家的一亩三分地不像那位……那是硬抢啊!” 说话的人朝某个方向努努嘴不少人下意识看过去就见李北海出班跪倒之后他原本所站立的位置立时空旷了不少自然而然便露出一人。 此人面如冠玉穿一袭华贵的白色锦袍如今天气尚未大凉却披了一件白狼皮做的轻裘身形显得有些柔弱加之一双细长眸子眼神清亮灵气非常。 此人周围的武将都刻意站得远了些眼含忌惮、避如蛇蝎。 “哪里来的俊俏公子哥儿?怎的不穿官袍倒像是哪个番邦小国来的使节可看长相明明是周人啊?” “嚇小声些那是甘州公西氏的少主——公西小白!他爱穿啥就穿啥陛下都不计较你咋呼个什么。” 嘶!班次靠后乃至门外不够资格进殿的一群“小官”争相伸长脖子打量之余不少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说起来时下京中各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最是喜爱公西小白这等俊俏公子哥儿。 只是有句话叫人不可貌相据传正是这位公西少主借住友人家中却***女被发现后狼狈逃走随后恼羞成怒对外说是被人陷害硬是亲提大军杀了个回马枪直杀得人头滚滚仅京观就筑起数座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如今公西小白能宣之于口的身份不过是甘州落霞将军麾下一个小小校尉然而大伙儿心知肚明虽然公西氏原本在大周的辖地不过落霞一郡但其后三万狼骑以一个谁都不相信的荒唐借口悍然南下实质上与朝廷平分了甘州。如此行径几同扯旗造反。 然而最让大伙儿疑惑不解乃至惊骇莫名的事儿发生了就在这节骨眼上名门之后、青屏山鹿家竟然将自家明珠嫡女嫁予了公西少主使其势力得以覆盖甘南而朝廷竟无一点要平叛的意思公西氏就此一举奠定了甘州无冕之王的地位。 更别提这位少主还擅起边衅、从西戎手里夺取了包括曲水河谷在内的大片丰美草场了。 公西氏千年来无日不血战、百般苦心经营仅是放在明面上的就有三万战力惊人的狼骑终于成了气候。 公西小白名为校尉几与异姓王世子无异! 大周上下许多人都相信朝廷头天跟公西氏翻脸根本不用等第二天公西氏立马就能毫不犹豫地倒向戎人那头去那时糜烂的就不只是一个甘州了。 “公西氏当霸西戎!” 这句话随着甘州那场兵荒马乱早已经传遍京师朝堂内外无人不知了。 当即有人冷笑道:“北九边常年生事耗费朝廷公帑无数依我看究其原因戎狄只能占一半另一半么……嘿不说也罢!” “正是呢近年来北九边一些个豪族是越发的不安分了养寇拥兵自重也就罢了现在都敢明火执仗地抢地盘了若非天子施展雷霆手段将孙道林为首的一众幽州豪强犁了一遍公西和射雕李能巴巴地派少主入朝?” “小声些青州龙额将军可是亲自来了若是被他听到给记恨上了那可就不妙了。” “李卿免礼。” 天子目不斜视将直起上身的李北海打量一番笑道:“李北海?倒是生就了一副猛将相貌颇有当年朔方李飞将的风采。你家祖籍幽州铁骑西征时李家儿郎倾巢而出堪称举族从征、居功至伟这么多年过去在凉州可还好?” 李北海恭声道:“射雕李氏蒙先帝不弃奉诏扎根凉州、防备西戎时至今日李氏已然开枝散叶包括射雕卫老底子在内家中已有精骑两万。” 他猛地磕下头去伏地不起:“李氏两万射雕儿愿为大周与陛下永镇北海!” “北地九边你李氏独当一面国之干城不过如此。” 天子虽是勉励语气却是淡淡的对于“永镇北海”云云更是恍若未闻:“二百年前凉州之北尚属西戎如今却是金帐戎人的地盘了我大周在边地的布置自然也该因时而动。” 李北海闻言一惊未及说话只听天子接着道:“李卿平身吧你家世代与戎人交锋最知其底细现在就给朕和诸卿说说白戎当真可能重新一统?” 李北海定了定心神站起身来身处大殿中央越发显得身姿魁梧:“如此军国大事陛下与庙堂诸公面前小臣岂敢妄言只不过……” “嗯?李卿但说无妨。” “是!只不过臣听说白戎两单于联姻乃至金帐主动援助东帐、缓和关系此皆系哥舒东煌一手促成……” 他稍作犹豫咬牙道:“小臣来时路上得知哥舒东煌区区马匪竟敢诈称神将之后还一步登天被诏狱征召。原本小臣今日要在殿上参他一本请陛下治其欺君误国之罪!然而方才其人挺身而出舍命护驾又功法纯正确系神将后裔……臣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这一本还该参不该参只好实话实说伏唯陛下圣裁!” 天子听了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你倒是个实诚人。李卿初次入京上朝且先下去听一听诸王公大臣的高见。” “遵旨!” 李北海如蒙大敕连忙行礼退下。 他回到原本位置与公西小白对视一眼见对方笑容古怪不由得一瞪眼小声道:“小白啊听见没陛下夸我实诚呢。” 公西小白无奈地摇摇头暗自传音道:“你上去什么有用的也没说却先是拿两万射雕儿耀武扬威说什么永镇北海这是在逼着陛下亲口保证不改先皇之意将北海许给你家啊。其后见天子装作没听见你就怀恨在心利用哥舒东煌给天子添堵外加出了个难题。要是这都能叫实诚那天下间可再找不出一个虚伪之人了。” 李北海貌似粗犷忠厚的脸上微露笑意同样传音道:“咱两家唇亡齿寒我若是太过恭顺天子必然先捡李家当软柿子捏不是命我家打戎人就是跟你家的狼骑对上我又不傻自然是先一步摆明态度背靠你公西氏狐假虎威来得实在。你我兄弟就甭跟我一般见识啦等散了朝我请你喝酒!” 公西小白叹了口气李家可以背靠公西氏公西氏却只能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真到了危急之时却不知与这李北海又是以何等面目相见。 只是李北海所言不无道理他们这二人唇亡齿寒且注定了不受天子待见飞扬跋扈一些做出藩镇该有的尾大不掉、听调不听宣甚至待价而沽的样子在眼下大战将启之时反而是最好的自保之道总好过第一时间就被派去战场当开路先锋。 只是相比起这个大奸似忠的便宜兄弟反倒是当初大雪原上的刘屠狗更令他心生亲近。 一路上公西小白自然听说了黑鸦校尉和曾经的侍卫长刘去病的事迹此时此刻他最想一起喝酒的不是李北海而是刘屠狗。 那个天生就不甘人下一介布衣刀客却毫无自轻自贱之意真正与他这个世家少主平等结交又能几句话便交托生死的刘屠狗。 那位才是真正的飞扬跋扈之人! 正文 第九十五章 千金买马骨 看着李北海退下天子沉默半晌淡淡一笑道:“既然李卿提到了哥舒东煌那朕索性就说上两句……” 香气幽幽轻烟袅袅太和殿内满眼朱紫、衮衮诸公尽低眉。 这些得以入殿目睹天颜的大臣们都知晓天子固然脾气好且喜怒不形于色然而并非无迹可寻譬如此刻这般作态说不得胸中已带了几分火气。 “哥舒东煌被诏狱征召的事情诸卿想必有所耳闻镇狱侯能对他一个马匪头子另眼相看自非无因。朕方才也说了今年从最西北的腾州向东直到并、剑二州边界均有战事究其缘由哥舒东煌离间白戎三大王帐、挑动戎狄争斗的确是有功的。” “奈何白戎之中终究是有几个豪杰的眼见得灭族之祸就在眼前就此罢手言和以图振作也在朕的意料之中至于所谓的一言兴邦、一言祸国这等事虽史不绝书朕却是不信的。” 天子缓缓站起身来:“大周有今日之兴盛非因一人之力而骤得成功此皆赖先帝洪福及诸卿之功也哥舒东煌有功功不及诸卿。” 他至此一顿群臣连忙躬身:“臣等不敢当陛下厚誉唯鞠躬尽瘁方可报陛下隆恩于万一。” 天子微微颔首继续道:“哥舒东煌以布衣之身干预大政不择手段唯求幸进却不知庙堂诸公早有筹算以致弄巧成拙使北边多事其罪非小。” 这回他未待群臣回应立刻话锋一转:“然天命在周万方归心即便马匪亡命之流亦有报效投诚之心朕何忍因噎废食以哥舒东煌之不肖峻拒天下英才于万里?此等愚行朕所不取也。” 群臣再度躬身称贺:“陛下求才若渴虽古之圣君亦不及也。” “昨夜北垒是哪个当值?” “末将在!” 众人循声一看却是北垒中的一位禁军将军不想轮值之后又来上朝可以想见必定是天子授意了。 只见其出班道:“启禀陛下今日清晨哥舒东煌已协助末将将金帐单于所赠一千戎骑尽数剿杀!末将已口传陛下旨意升授其为北垒副将加都统衔参赞腾、甘、凉、并四州平戎事。” 群臣哗然!尤以武将班次中为甚。 “好一个投名状这买卖不亏!只不过杀的虽是戎人终归是麾下一同出生入死的部曲还真是……”有人点头复又摇头。 “戎狄素无信义不过逐利之徒而已谈何出生入死的部曲?杀也就杀了你心疼个甚?” 有人摇头反驳复又点头:“不过如此行径我反倒相信他是哥舒麟台后裔了为将者杀伐果断本属平常临阵者岂能有妇人之仁?” “可这拔擢太速、恩宠太过……” 哥舒东煌如此际遇众臣已觉不合常理谁知今日天子似是打定主意要打破常规。 “传朕旨意哥舒东煌本为神将后裔智勇皆备虽流落北荒犹能心向朕躬受命以来素勤于王事虽有小过无损忠义之心着加兵部侍郎衔实授枢密院平戎司掌司使钦此!” 哥舒东煌由一布衣而为诏狱校尉虽权重不过五品杂官入京不久即为都统衔北垒副将虽是空头实质上没了兵权却是四品正官没成想早上才升了官不过半个上午的工夫又加三品侍郎衔骤然绿衣换绯袍升迁之快即便史书上也不多见。 更别提实授了他平戎司掌司使这个位置乃是平戎大军机座下负责统筹谋划的第一等属官虽没有分别对应西北四州的滕州司、凉州司等那般实惠更没了禁军中实打实的兵权却绝对举足轻重。 这下群臣反倒悄无声息只剩面面相觑了。 纵然哥舒东煌冒死挡剑勉强也算得上是救驾有功此等封赏亦有些太过这可不是保全臣子的做法然而天子一而再再而三如此行事那就肯定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这心思这让不少人骤然想起了当年戚鼎的旧事。 这是效仿先皇故智在千金买马骨! 既然是马骨用后自然可以弃如敝履此时又何须顾及什么保全? 如此一联想许多人都是脸色微变心知天子西征之心早定原本平戎司掌司使另有其人如今却给了哥舒东煌可见平戎大军机贺霆威一系怕是要被连根拔起再要违逆无异于自绝于圣上。 众臣当下都是行礼高呼道:“臣等遵旨!” 山呼已毕诸王公大臣皆肃容而立心知今日的大朝会只怕才刚刚开始。 就在此时已然老神在在、从一开始即默不作声的敖莽徐徐出班顿时吸引了包括天子在内殿中所有人的注意。 有人小声道:“我就说今日大朝会似是缺点什么此时才想起往日敖公指点江山声震朝堂今日却蛰伏良久却不知是何缘故。” “正是如此说呢早听一些前辈提起说是孟夫子一去这朝堂之上敖公已是再无对手了此时方出定有惊人之论。” 就见敖莽微微拱手算是行礼随即取出一本奏章道:“陛下内阁今早收到一封真定王府八百里加急的奏折真定王所奏内容重大臣等不敢擅专。” 口里说不敢擅专却将宗室藩王的加急奏折揣在怀里等到朝会都开了半晌才不慌不忙地呈上这等事也就敖莽敢做换了别人只怕立刻要问一个离间宗室、贻误军机的大罪。 天子却全不以为意指着敖莽笑道:“哦?王叔素来持重既是八百里加急定然非同小可你却还要卖个关子快呈上来!” 敖莽哈哈一笑深深躬身一揖到底:“臣知罪!” 被他这么一闹原本朝堂上略显凝重的气立时缓和了不少敖莽也不等天子跟前的太监过来取径自走到御座之下将奏章举过头顶呈递给天子。 天子本就站在御座前的平台上这时顺手接过粗略看了两眼脸上便露出笑意。 他眼皮微抬瞥见敖莽的双手依旧举在头顶并未收回顿觉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将奏折一合随手又扔回给敖莽。 “正所谓一事不烦二主就有劳敖卿给诸位念念吧。” “臣遵旨!” 敖莽举着奏折后退几步转身面向群臣展开奏折朗声念道:“臣姬武谨奏闻先帝洪德年间白戎启衅、屡屡入寇致剑北数十万周人南奔百姓流离失所填沟壑者不知凡几。先帝震怒遂兴王师大加挞伐戎人始惧仓皇西顾。” 听到此处群臣均是精神一振心道真定王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呈递奏折言及西征之事绝不是无的放矢。 “然先帝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过略施薄惩未忍大加屠戮以期白戎诸酋畏威怀德、恭服王化至今二百余年矣。臣于北定亦有所闻。白戎者蛮野凶顽之徒也终不知恩义为何物年年扰边、岁岁入寇虽为疥癣之疾犹不可稍加纵容今惊闻戎人七姓复有狼聚为祸之相以致西北动荡军民一日数惊。臣斗胆上奏望陛下早作决断奋先帝之余烈扬大周兵威于西荒开子孙太平万世之基业…… 果然如此许多人左右环顾暗暗点头。这封奏折来得不早不晚且一贯低调恭顺的真定王骤然发此强音其中意味不言自明再结合今日朝会所见所闻当真是搔到了天子的痒处果然这姜还是老的辣啊! 奏折中语句颇有气势加之敖莽声如洪钟念起奏折来抑扬顿挫令人印象深刻。 “剑州狼胥将军卢怀瑾练兵有方本部兵马可堪大用宜选拔精锐充入西征大军缺额以京师禁军递补……” “哦?” 没等敖莽念完天子便开口打断:“若朕记得不错卢怀瑾做这个狼胥将军就是真定王叔保举的吧?王叔这是要挖得意门生的墙角以襄助朝廷啊不愧是我大周第一贤王!嗯虚文就不要再念了只挑这类有用的念便可。” “遵旨!” 敖莽略微躬身将余下内容大致扫了一眼接着道:“真定王还说北定府的北镇禁军为京师北方最后屏藩不可轻动但是王府所辖恒山大营并白马、选锋二卫俱为精锐愿为征西大军前驱以佐王事。” “好!” 天子听到此处已是喜动颜色声调随之高了许多:“好啊王叔拳拳之心朕心甚慰!表章所请本该一概准允只是兵危战凶朕总得给王叔留点老底子……这样吧着剑州狼胥将军卢怀瑾提三千精骑与恒山选锋卫一同赴京听用白马卫不动做好本职即可。” “至于三千恒山金枪铁骑……蓟州总兵唐符节与金城将军申屠渊都上表说前阵子与狄人大战精锐损失颇大朕便有劳王叔帮忙照看一下蓟州三千金枪铁骑除留下一卫护卫王府之外其余悉数调往金城关把损失不小的骁骑白隼和屯骑红甲换下来补充休整。甘酒泉和穆狮磐都是打老了仗的悍将闻战则喜若是不让他们西征心里怕是不乐意的免不了要埋怨朕朕可不做这个恶人。” 他在御座前来回踱了几步沉吟了片刻忽地停下道:“传朕旨意真定王世子早夭百年之后无以奉宗庙朕心悯之。着宗人府于宗室内甄选未成年的佳子弟一人入继真定王府以承其嗣!”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君臣父子(上) 这一下如投石入水满殿皆惊! 世人皆知真定老王戎马一生功勋赫赫、位高权重唯独有一件大憾事便是后继无人。 许是他在子嗣一事上福薄几个儿子不是战殁便是抱病而亡最后一个硕果仅存的年幼世子也早在数十年前便夭折了真定王府至今都对其死因讳莫如深。 而在之后的几十年中非但今上对自家王叔膝下无人的凄凉晚景不闻不问便是姬武自己也从未表露过要过继一个宗室子给自己养老送终的意思。 起初年年都有人或是揣摩上意或是向真定王示好上奏折请求天子加恩真定王然而奏折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甚至有些人的下场…… 至于其中某些人的背后到底有没有真定王的授意那就谁也不敢妄言了反正明面上姬武从来都是一言不发的。 既然天子和王爷都不急久而久之便连太监也不急了。此事竟似成了一个宗室和朝堂中的忌讳再也无人提及。 不想今日天子非但提起更是特旨加恩! 分列文武班次之中的慕容盛和俞达遥遥对望一眼心有戚戚焉。 一个哥舒东煌也就罢了今次姬家买马骨竟连自家人都不放过! 甚至还没等开张吆喝真定王姬武就已经自己送上了门来拿大半兵权换了一个世袭罔替! 真定老王如此行事不仅让慕容盛和俞达这两位当家最知柴米贵的世家掌舵人心生感叹其余诸王群臣心中更是震动不已。 大伙儿一时之间实在是想不明白真定王到底是赔了还是赚了? 再者既然老王爷的奏折上并未提及此事半句那么在没有最终尘埃落定之前这事儿到底是天子和老王爷之间的心照不宣还是天子临时起意的一厢情愿当真是谁也说不好。 好在这大殿中还是聪明人居多惊诧之余哪怕想得不太透彻仍是或多或少回过了味来。 细细想来原本真定老王势大位尊、声名卓著依着今上不似先皇胜似先皇的性子若非姬武后继无人又素来恭顺恐怕早不为今上所容了。 说句诛心的话即便老王爷老当益壮身子骨比今上还要硬朗恐怕仍是难免要走在今上前头的。 更别提在昨日一场突如其来的暮雨落花之后那等凄惨可悲的下场只怕已是近在眼前了! 如今真定王主动交出军权一如老虎没了爪牙恭顺雌伏之心更胜往昔难怪天子欣喜之下加恩至此。 即便是三位皇子朝会前闲聊时也对今次必定要削弱宗室藩王一事有所预料此时也颇有些吃惊心中暗道素闻这位王叔祖行事果决当年也是一刀一剑豁出命去才换来如今真定王府的富贵鼎盛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太子姬天成立刻出列躬身行礼道:“父皇仁德儿臣谨受教!儿臣代王叔祖拜谢父皇天恩!” 一众王公大臣紧随其后:“陛下仁德泽披苍生臣等铭感五内!” 太子行礼后并不起身接着道:“儿臣宫中亦有悍卒良将正该为国出力儿臣特向父皇为他们求个前程!” 此语一出殿中立时一静。 与真定老王不同太子此举不是为了避嫌而是要当仁不让地争权啊!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汝南王与兰陵王对视一眼同时迈步紧跟着太子迈步而出。 兄弟二人站于姬天成身侧亦是行礼道:“儿臣亦有此意还望父皇恩准!” 许多原本认为西征与否事不关己的官员顿时全神贯注起来。 最有望触及至尊之位的三位皇子竞相表态一如梨园中好戏开锣、大角儿登台。 夺嫡之争哪怕不下场也绝不可能真就置身事外了。 虽说先前真定王言辞恳切、力主西征但在众人看来其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也许只有真定王自己清楚尤其是他变相地主动交出兵权恐怕更多的还是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至于天子顺势安排恒山铁骑与蓟州金城关的两个封号卫换防嘿嘿只要对大周禁军中的封号卫有一定了解便不难洞悉其中深意。 敖莽在太子出列时便微微弯腰侧身此刻更是极为识趣地退回了班次。 中途他有意无意地与慕容盛目光交汇笑容玩味。 由甘酒泉当家的骁骑卫历史悠久尤其第一代校尉正是复姓慕容后来这位出身圣人门庭的校尉积功而为封号武侯便是以骁骑为号骁骑卫作为其亲卫部曲军号旗鼓得以万世不易。 圣人不出的年代这位骁骑侯在世之时慕容氏达至鼎盛而等他一死又不可避免地走了下坡路累五世未能再出第二位封号武侯。 这种情形之下按照大周制度骁骑卫的旗号由天子收回供奉于宫中由尚宝监掌管的一处隐秘楼阁之内。 到先皇时才又将“骁骑”之名拿出赐给一支立下了殊勋的禁军骑卫。 正因有了骁骑侯这个渊源在哪怕时至今日早已物是人非慕容氏对骁骑卫仍有不可小觑的话语权每当骁骑校尉一职空缺慕容家主便可以毫不避嫌地上表举荐而新任校尉上任后要做头一件事便是赶往玉陵郡拜见慕容家主聆听骁骑侯事迹以坚其忠君效死之心。 事实上不止骁骑卫其它来历相似的封号卫也是如此这些不成文的规矩是大周历代君臣之间的一种默契军中更视此为理所当然的传统。 区别在于许多封号卫的创始家族早已破落甚至湮没无闻没那个能耐再出来指手画脚这支封号卫便只会效忠天子一人。 这里面讲究颇多是以各封号卫虽同是天子腹心却仍有亲疏远近之别。 慕容氏高姓犹存出自慕容氏的骁骑卫自然有些不同在大周军中难免被人另眼相看说难听些那就是后娘养的哪怕在金城关再争气仍是如此更别提现任骁骑校尉甘酒泉本就是慕容盛的门生了。 说起来他与被真定王丢车保帅的剑州狼胥将军卢怀瑾可谓同病相怜。 至于穆狮磐这才是天子的真正心腹穆家世代将门势力却有限不得不一心一意依附天子来换取每代一顶屯骑校尉的官帽。 这样的将门要维系下去很是不易要更进一步更是难如登天反而破落起来倒是快得很只须子孙不肖连续一两代出不了宗师就得乖乖地给后来者腾地方。 屯骑红甲乃是正经八百的天子嫡系又是重装骑兵既能压住大军阵脚还有一锤定音之效注定要构成西征大军的核心主干各世家门阀则只能是冲杀在前、为主干遮风挡雨的枝叶。 这是姬室用熟了的伎俩先皇更是集大成者一场大战下来天下皆弱姬室独强而这便是真定王奏折中所说“开子孙太平万世之基业”的真正含义了。 到了今上这里唯恐天下世家门阀抱团不肯出死力同时大约也是为了防止重蹈湘戾王叛乱的覆辙较之先皇又多出了夺嫡的花样来分化人心连带着把姬氏宗室各藩也一并兜了进去可谓用心良苦。 便如此刻太和殿内外无数双眼睛都在紧紧盯着一字排开的三位皇子。 忧虑欣喜。 迟疑决绝。 反复权衡。患得患失。 不少人神情复杂就连许多自以为宠辱不惊、不再奢求什么从龙之功、匡扶社稷的孤耿老臣心中都颇冒出几句诸如山雨欲来风满楼之类的喟叹随即便是对于一些个陈年旧事的追思伤感。 今日这般景象并非是头一次出现在这太和殿上了单是本朝便已有数回。 然而这一次因着暮雨落花与以往百余年间的几次相似场景相比又似乎截然不同。 面对敖莽略带挑衅的笑容慕容氏家主只是淡然一笑似是并未将骁骑卫的事情放在心上。 接着他的目光在三位皇子的身上一扫而过面容渐渐肃穆起来开口道:“这三位逢此大世可谓生当其时比之当初那几位何其有幸。” 敖莽在他不远处站定颔首轻笑道:“可不是么天可怜见敖某命数不差同样有幸躬逢其盛!至于慕容家主所说的那几位既然生不逢时哪怕贵为王爵亦只能徒呼奈何喽。” 慕容盛闻言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两人说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量离得近些的都能听到这等臧否皇子亲王甚至隐隐提及曾经的朝堂政争的言语换个不够身份的别提说出口了便是听了只怕都可能有不测之祸。 由慕容氏家主和敖莽说来却无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慕容盛微微侧头看向殿中三位皇子目光极是深邃。 饶是以他的尊贵身份有些太过露骨的话也是不能出口只在心中反复思量:“比起一百多年中忧郁愤懑以致老死东宫甚至干脆被废黜的那几位如今这位太子殿下倒真是大位有望了此诚可谓幸事。只是夺嫡之势日益紧迫姬天成即便有世家和道门支持却也不知能不能真正笑到最后?”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君臣父子(下) “哦?你们三个倒还算有心。” 瞥了一眼站在御座前的三位皇子在满殿文武群臣灼灼目光的注视之下天子缓缓走回御座坐下脸上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 大殿上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静默片刻突然开口问道:“兰陵朕听说你入京路上特意改道去探视了清河?你二哥的身子可还好?” 姬天行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哀戚之色回禀道:“儿臣去时清河王兄才刚生了一场大病尚未痊愈身子骨着实弱得很几乎不能起身。” 天子听了只是微微点头又问道:“你只知探视清河怎的不去河间王府拜见你王叔祖?” 兰陵王脸上悲色更浓躬身道:“父皇容禀非是儿臣目无尊长实在是去年天门山南峰崩塌之后的那场大水有一多半都冲上了南岸灾情远比北岸要重的多那南岸恰是河间之地儿臣听闻河间王叔祖近大半年来一直忙于救灾和恢复春耕一入秋又要赈济饥民连王府都没回过几次儿臣又怎敢再去叨扰添乱。说起来清河郡紧挨着河间之地也很是受了些灾清河王兄恐怕是心忧百姓这才大病了一场至今不曾痊愈。” 天子这才叹息一声道:“天门山水灾朝廷固然有抚恤然则河间之地毕竟是首当其冲元气大伤在所难免真是难为王叔与清河了。兰陵你在云州与河间之地比邻而居今后还要多为你王叔祖和王兄多分忧才是。” 姬天行连忙答应:“父皇仁德儿臣谨记。” 角落里事不关己的李北海瞧了半天此时拿手指捅了捅公西小白传音道:“这父子二人一问一答所言着实有趣儿得紧嘞先前我私下里还犯嘀咕那鲁绝哀犯了这么大的事儿纵然知道内情的人极少都只以为是天灾可朝廷竟然真就装聋作哑了?如今一瞧鲁绝哀那一刀虽然坏了佛门的事、伤了许多百姓可也帮了天子的大忙啊。嘿都用不着用西征来削藩挨了这飞来横祸的一刀那河间王可不得几年都缓不过气来?不愧是神通大宗师着实是高啊!” “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朝廷用河间王压制西南豪阀又用清河郡王监视河间如今清河体弱、难当此任便又封了兰陵过去。” 公西小白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放在姬天行身上也是传音道:“这位殿下也是个人物向西征讨十万大山妖蛮向南虎视河间之地若是今次他能由郡王而亲王总揽云州那今后便连咱们西北四镇也须提防他了。” “至于鲁绝哀能有今日之成就又怎么可能真就是个只知任性而为的莽夫?依我看他一刀平了佛门镇水的大佛看似得罪了打定主意要扶持佛门的天子实则未必起码今后在北地佛门只能依靠天子那河间王之流怕是指望不上了。这一刀直指因果、切中要害当真可怖可畏!由此看来他在京师外的那一刀只怕也是蕴含许多咱们一时看不透的深意在其中。” 李北海哼了一声:“那等人物离着太远多想无益。反倒是眼前你瞧这一幕父慈子孝、叔侄情深谁知内里却尽是冷血的算计着实令人作呕。” 公西小白闻言诧异地看了李北海一眼:“据我所知你李大少可没少打压族中的叔伯兄弟吧?” 李北海咧了咧嘴:“这是自然我不收拾他们他们就该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了。可我从来都是放在台面上绝不会这般惺惺作态俺们李家可不兴立贞节牌坊。” 两人说话间天子又跟同样身负监视之责的汝南王唠叨了几句江南诸王的家长里短看似依旧只是姬室的家事并不该拿到大朝会这等场合上来实则朝堂诸公都是心知肚明这种问答放在此时无疑便是天子对宗室诸王的一种较为温和的敲打与警示了。 就听姬天养肃容答道:“儿臣动身进京之前长沙、山阴、江夏三位淮南一系的王兄皆有奏本托儿臣代为呈递儿臣以此举不合乎朝廷规制而婉拒。儿臣还听说三位王兄也找过颍川王弟因之后颍川王弟未奉诏才作罢。” “你做的对。颍川就是耳根子太软淮南王弟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才敢去缠他。” 天子有些恼怒:“他们的奏章朕不看也知道无非就是虽有心为朝廷分忧然而国小势弱、有心无力顺带老生常谈都想借机求一道恩旨承袭淮南王号、以扩大封国罢了。他们也不想想就凭淮南的功业有今日之哀荣、三子皆为郡王全是朕看在淮南与朕一母同胞的份上如今犹不满足无尺寸之功竟还敢妄想亲王尊号!” 三位皇子连忙低头拱手:“父皇息怒!” 太子姬天成直起身劝道:“父皇淮南三位王兄对朝廷还是忠心的虽无大功但苦劳总是有的还请父皇念在淮南王叔面上宽恕一二。” 天子看着自己的太子感慨道:“你啊就是太过仁厚了。朕老了有你这个能善待宗室臣工的太子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话一出口立时又在大殿中掀起无形的波涛。 一位定海神针一般的老祖宗是一个世家得以长盛不衰的最大根基同时却也占去了家族大半的气运严重时难免累及后人而一位在位时日极为长久的天子就更是如此。 今上临朝一百多年自然是极为长寿的反而膝下子女多有夭折哪怕成年了也没几个能活得长久的。 较姬天成年长的诸王皇子或废或死至今皆已不存他便成了如今嫡脉七王中的皇长子又颇有势力才干顺理成章被册封为太子。 汝南王排行第三兰陵王最末。 如今排名第二的那位清河殿下本也是一时之选修为更是高深三十岁前便灵感大成在养尊处优的皇室之中极为罕见。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清河郡王于如日中天、亲王之位唾手可得之时忽生怪疾竟致缠绵病榻已然蜗居藩国不参与朝会多年了近些年更是数次传出死讯却很快又被辟谣。 对于此事内中究竟坊间多有传言说是这位殿下并非生病而是修行时遭人暗算以致走火入魔事后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也是元气大亏成了世人眼中风一吹便倒的病秧子这才不得不含恨放弃对大位的争夺。 排在第四、第五、第六的三位都是郡王皆是今上血脉之中的佼佼者得以迅速冒头却又因这样那样的缘由难以再进一步只看其并未奉诏入京参与今日的大朝会便知这三位殿下实际上已然失去了夺嫡的资格。 一百余年间似这般起起落落或可与当朝的太子争锋一时或只能蜗居郡国混吃等死的王爷都可谓数见不鲜而如今殿中这三位却不知有几个早晚也要步了那些个殿下的后尘渐渐被雨打风吹去被世人遗忘个干净。 至于淮南王一系与当今天子之间的那些旧事就更没人会去在意了。 一句话便让殿中暗潮汹涌天子对此似乎一无所觉:“今日以太子为首你们三个想为朕分忧的心思朕知道了西征乃是国战自有你们为国效力的时候。” “汝南你之前建议朕征召罴蛮勇士入西征大军一事朕准了此事就交给你办吧。” “儿臣遵旨!” 天子又看向欲言又止的姬天行:“兰陵朕知你因几乎将熊蛮灭族与那罴蛮少主结下大仇可是对此事有异议?” 姬天行脸色一变连忙一躬身:“儿臣不敢。儿臣灭熊蛮与赫连氏结仇乃是为国为朝廷效力若是赫连氏肯为父皇出力儿臣自也乐见其成绝不敢以私废公。” 天子点点头:“你有这个心便好。传朕旨意着晋兰陵亲王爵位云州兰陵郡以西至十万大山、以南至大河为其封国仍以兰陵为王号着礼部择吉日行加封之礼。嗯可惜薛侯有军务在身怕是来不及参加你的典礼了。” 先挨一棒子复又得了个大大的甜枣姬天行心旌神摇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儿臣叩谢父皇隆恩!至于外祖父那里待他回京儿臣再去拜见不迟。” 兰陵王素受天子宠爱又有了军功更别提背后还站着一位受宠的娘娘并一位武侯百官对此早有预料此时自然是行礼同声恭贺:“臣等为兰陵殿下贺!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响彻大殿的恭贺之声散去天子看向面色复杂的姬天成:“太子你素善理财与鸾姬一起在青州着实发了不小的财这次朕把青州龙额将军东方持国也叫来了朕不要你们破家为国然则东海沉铁兵刃在内一应军需你们务必要尽心竭力莫要让朕失望。” 心中五味杂陈的姬天成按下思绪躬身应诺武臣队列中另有一位昂藏武将出列伏地顿首:“龙额东方氏愿附太子殿下骥尾为陛下大业效死力!” “东方卿家平身朕知你家素来忠心王事祖上还曾出了位龙额侯历代先帝皆以东海铁器之大利许之然至于今日终不复当年之盛。今次爱卿能否重振家声朕可要拭目以待了。若有功勋朕又何忍你于龙额将军任上蹉跎岁月?” 东方持国伏地再拜:“圣上垂爱臣阖族上下感激涕零!” “既然如此朕也不夺你家的龙额郡东方卿家便仍以原职做一任西征的军需官吧专为西征大军筹措粮草、盐铁、兵器等物事关重大万勿轻忽。” “臣遵旨!” 天子摆了摆手不再多言。 三位皇子并东方持国见状各自行礼退下。 天子随即站起身来:“俞侯几个孩子难免毛躁青州之事还望卿家多费心了。” 俞达出列微微躬身:“陛下言重了臣虽老迈幸而尚未糊涂必竭尽心力不叫西征大军有后顾之忧。” 天子笑着点点头:“诸位都是大周栋梁朕便不一一嘱咐了不然这大朝会怕是几天几夜也开不完的朕可没给诸位卿家备饭。” 这话虽未必多好笑殿中却满是低低的哄笑之声似乎压抑肃穆的气氛也随之一松。 天子待大臣们笑过之后猛地拔高声调道:“拟旨枢密院执事军机曹宪之老于军伍、功勋素著着拜为六师大夫总理腾、甘、凉、并四州平戎事许于京师北军大营设平戎幕府限期一年选练精骑五万以为西征中军并赐金牌令箭但有违令不遵者不必请旨可立斩之!” 曹宪之连忙出列行三跪九叩之礼沉声道:“臣遵旨!定夷灭白戎以报陛下天恩!” 在众臣肃穆的注视之下天子降阶而下向着曹宪之一揖到底随即君臣一前一后起身相视一笑。 至此今日之大朝会终于要尘埃落定而随着这个任命整个周天怕都要烽烟大起了。 曹宪之躬身而退天子走回御座缓缓坐下摆了摆手司礼太监前趋几步扬声道:“陛下有旨着剑州狼胥将军卢怀瑾、幽州朔方将军常兆清、蓟州金城将军申屠渊各选本部精骑三千到京述职后皆充入西征大军。此三镇将军并所缺兵员由枢密院并军部统筹自京师并四府禁军择其精锐呈朕御览。另剑州云骑校尉宁仇、幽州先登校尉李宋麒、蓟州骁骑校尉甘酒泉、屯骑校尉穆狮磐各提本部千骑并恒山选锋卫俱赴六师大夫帐下效力诸部见旨即行不得有误。” 青州盐、铁分属俞达与东方氏天子命东方持国供应大军盐铁难免要与掌控水师与海盐之利的俞家起冲突而各自削弱太子身处其中为了稳固地位又必然要割舍部分利益这是天子的阳谋。原本曹宪之事不关己只是隔岸观火此时听到这道对北四镇中的三镇大换血的旨意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蓟州方经大战此时将申屠渊并甘酒泉穆狮磐调离一夕之间一位封号将军两位封号校尉尽数换人似有不妥。” 天子摆摆手笑道:“朕知道申屠渊是你的得意门生今次阻击狄人南侵更是功劳不小但也正因为他是个将才朕才要调他参与西征。这样吧幽州总兵霍师度在幽州待的年头不短了也该挪挪窝了就由他接替申屠渊做一任金城将军吧曹卿以为如何?” 天子只提申屠渊盖因甘酒泉乃慕容盛门生穆狮磐则是姬室心腹曹宪之根本不会在意至于霍师度同样是曹虎头的得意门生由幽州总兵调任金城将军看似平调却是由地方转入边军系统麾下战力也是不可同日而语。这个调动在补偿曹系势力一二的同时却又轻描淡写拿掉了曹系一个幽州总兵的位子。 曹虎头才掌大军便又挨了天子一闷棍与方才兰陵王的顺序相反效果自也不同。 曹宪之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多言连忙道:“北四州关系大周社稷安危一应人选唯陛下乾纲独断臣愚钝唯奉命而已敢不奉诏!” 见状天子畅快一笑:“子孝臣贤朕心甚慰!” 公西小白与李北海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冷笑。 制衡之道君臣父子。 蝇营狗苟不外如是。 正文 第九十八章 请命 贺舵主琞涎叔 祝生日快乐! 西征事大、诸事繁杂非是一场大朝会便能议定能给这项注定要让周天烽火重燃的国家大政定下调子已称得上功德圆满。 在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穿插了诸多派系乃至夺嫡争斗的人事和兵员调动之后天子欣喜于大周臣子忠忱、宗室和睦的盛世气象终是给出了“子孝臣贤朕心甚慰”的八字评语。 今日朝会上波诡云谲说不尽的刀光剑影诸位王公大臣们心里难免要七上八下、诸般权衡谋算着实耗费了不少心力此时大多都下意识松了口气心道这场看似仓促实则是天子处心积虑举行的大朝会终于要散场了。 天子不再说话司礼太监察言观色今日第一次有机会喊出那句:“有事启奏无本退朝!” 这原本就是走个形式殿中哪个位高权重的王公大臣手头没有几件需要天子决断的大事只不过没人会在这时候站出来招人厌烦罢了。 谁料司礼太监尾音未落竟就有人高声应答:“末将有本启奏!” 这一声如洪钟大吕将一些个已开始神游天外的大臣瞬间惊醒循声望去心中皆是一动。 发声者赫然是落霞公西氏的少主——公西小白! 大伙儿这才猛然记起天子先后跟李北海、东方持国这两位边镇之中的重要人物聊了几句无论各自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相谈甚欢的模样却独独冷落了这位落霞公西氏的少主这种无声的敲打说不是刻意为之都没有人信。 在无数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之下只见一身狼裘白袍的公西小白不紧不慢地走到大殿中央伏地顿首:“末将落霞将军麾下白狼校尉公西小白拜见陛下!” 天子没有回应只是盯着公西小白不说话。 这种目光无论是谁都难免有芒刺在背之感。 太和殿中的气氛骤然凝固诸人身上有修行的气息俱都尽量收敛没有修为在身的也是屏气凝神。 公西小白始终保持着顿首的姿势不变如一块山岩般岿然不动连一丝一毫的颤抖也无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表情。 仿佛只是一瞬又似是过了许久天子终于在一片寂静之中开口道:“卿有何事上奏?” 公西小白这才一动直起上半身微微低着头朗声道:“启禀陛下公西氏蒙天子不弃以落霞一郡许之虽无郡王之名而有裂土之实自家父得授将军之位阖族上下无不感激涕零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能报陛下隆恩于万一。” 天子闻言淡淡一笑:“你公西氏的忠心朕向来是知道的。” 公西小白连忙再次顿首复又直起身道:“前者西戎猖狂蔑视天子、屡屡进犯我族上下凡有忠义血性者无不激愤未及请旨不得已北上迎敌全赖陛下洪福侥幸得胜自落霞向北至于曲水河谷拓土三百余里。末将此来京师一是请罪二是愿将此三百里献予陛下恳请陛下于该地设郡县军镇、派驻官吏边军使此戎人之野永为周土!” 嗡的一声大殿里窃窃私语之声不绝。 公西氏在中原百姓乃至庙堂诸公眼中乃是比戎狄之辈强不到哪里去的野蛮人本身血统就可疑习俗衣冠虽偏向大周却又不尽相同甚至听说戎人也是这么认为的草原上都称呼公西狼骑为“公西人”而非周人。 是以公西小白所言实在太过出人意料如狼似虎的公西氏竟愿意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 天子同样有些错愕笑道:“哦?这倒新鲜朕听说曲水河谷是难得的水草丰美之所与落霞郡之间的草场更是最好的养马地你公西氏当真舍得?” 公西小白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极是真诚:“末将虽是边鄙粗野之人却也心慕圣人教诲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道理公西氏既是天子之臣打下的土地自然是天子的我族能得一郡之地已然心满意足万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天子笑容一窒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公西少主表现得如此恭顺有些话反倒不好出口了毕竟拓土献地的功劳当真是不小哪怕明知实现的可能性极小面上也必须有所表示否则无以安抚天下边镇豪阀。 他拿眼一扫曹宪之既然事关西北四镇这个恶人自然是要曹虎头来当的。 才被敲打过的曹宪之心领神会当下出班向公西小白厉声道:“公西少主据我所知公西氏的狼骑无诏南下非但占据了天水郡更纵兵杀人放火、抢夺财物粮食至今兀自赖着不走甘州总兵梁腾多次上表弹劾你竟亲自带兵跑到青阳城下耀武扬威一番方才撤走这些事你又怎么解释?” 公西小白扭头看向曹宪之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末将还要恭喜大人开府建牙公西氏身为西北四镇之一日后定然尊奉曹帅幕府军令绝不敢有丝毫违抗!” 他回身同样向着天子行了一礼:“陛下容禀青阳虽为甘州首府却地处甘南与甘中隔着一座青屏山信息往来不便即便是同为青阳郡的青屏山北麓出了事青阳城得到消息都未必有天水甚至落霞郡快。” “末将之所以领兵南下全因天水郡郡守之子弑父谋逆非但诬陷截杀于末将还命手下匪类趁着青屏山鹿庄主外出占据大片山林立下匪寨、侵扰地方。末将侥幸逃得性命之后因为军情如火来不及禀报州府更不及上达天听只得硬着头皮无诏南下经数场血战方才于天水郡削平叛逆大军。” “然而终究有不少落网之鱼为了避免这些匪类荼毒甘州才不得不分兵驻守左近郡县协助当地官兵剿匪。至于青阳城乃是州府干系重大末将也是去青屏山迎娶拙荆路上听闻有乱军越过青屏山南下、意欲偷袭青阳城恐梁总兵一时不察着了道这才不避嫌疑仅带一队亲卫便赶去协防助剿不想竟让梁总兵生出误会这却是末将的不是了!” 公西小白又看向曹宪之:“至于曹帅所言杀人放火、抢夺财物那皆是逆匪所为末将万不敢认顶多是麾下士卒采办军粮时与地方百姓有些无伤大雅的冲突口角更是万万说不到抢夺二字。” 曹宪之气极而笑指着公西小白道:“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嘴!” 他朝着天子一拱手:“那梁总兵乃是天子亲自拔擢的大将哪里用得着你公西氏保护?你既叫我一声曹帅本帅只问你一句你公西氏何时退兵?” 公西小白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道:“只须曹帅一声令下公西氏立刻退兵!只是有一事末将不敢不奏于陛下驾前。” 听到此处许久不发话的天子开口问道:“何事?” “方才末将提及青阳城的地理可知此城虽有州府之名却无州府之实一旦有事无法控扼全州放在平日也还罢了如今陛下决意西征就多有不便之处恳请陛下将甘州州府移至天水如此一旦州府有警我公西狼骑旦夕可至方是万全之策。加之天水遭遇大乱民心不定正需梁总兵此等大将坐镇以安民心。是以末将斗胆为甘州生民黎庶请命恳请陛下恩准!” “好一句请命!卿所言不无道理天水郡守及郡军都统皆殁于大乱之中不知卿心中可有能安天水民心的人选?” 公西小白微微沉吟答道:“封疆大吏之人选自是天子乾纲独断只是今日竟劳动陛下垂询末将若不据实以奏亦属欺君还请陛下赦臣妄言之罪!” 天子肃穆的神情中泛着一丝冷意摆摆手:“卿但说无妨。” “既然是改换州府原本青阳郡守乌肃慎及青阳郡都统袁弘烈自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青阳郡两个位置又属何人?” “郡守之职么青屏山鹿元神于郡中威望不做第二人想当可安定百姓。至于都统青阳郡军精锐皆属袁氏怕是都要跟去天水短时间内要补上空缺非鹿氏家将不可。” 这就更加露骨了天子闻言反倒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曹宪之却是大怒:“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谁人不知那袁弘烈与你大战了一场两家已然结怨鹿元神则是你的岳父!你公西氏真将偌大甘州视为盘中餐了吗?” 公西小白错愕道:“我公西氏方才向天子献上三百里之地耿耿忠心可昭日月!曹帅何出此言?” 他想了想才道:“末将正是与袁都统起过冲突这才不打不相识知道袁都统是员不可多得的猛将既然曹帅觉得末将的建议不妥那不如请袁都统驻兵曲水河谷则我公西氏一举一动俱在眼中想必曹帅足可放心?至于鹿庄主乃是名门之后威名素著末将为国举才自当内举不避亲还望曹帅明察!” 好么这位公西少主想把袁弘烈放在爪子底下以方便泄私愤不成顺势又想要其去北边替公西氏挡戎人的刀如此不要脸皮偏偏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义正言辞。 几句对答之间殿上之人无不对公西小白侧目而视这位据说是杀戮成性的狼骑少主非但长得极为俊俏文弱还有如此辩才脸皮更是厚的出奇实在是个异数。 当然了公西小白之所以有恃无恐除了有战力惊人的公西狼骑和妻子的祖父也就是那位不知死活的神通大能鹿公作为底气执政敖莽则是其在朝中最大的依仗。 就见敖莽哈哈一笑出班打圆场道:“曹帅息怒!公西氏桀骜已非一日只因其忠心一片先皇和今上历来都是示之以宽今次虽然出格了些可公西少主亲自入京请罪献地足见恭顺更何况西征在即正是用人之际令其戴罪立功也就是了。若是曹帅仍有怒气敖莽在此替公西氏向你陪个不是!” 他说着就要向曹宪之作揖曹宪之连忙避开摇头道:“罢了罢了既是敖执政说项本帅就饶他一回!只不过长公主那边嘿!” 这最后一句曹宪之是暗里传音并未宣之于口。 公西氏与敖莽结盟是不假但乌肃慎和袁弘烈都是长公主的门人公西小白如此摆布人家哪怕只是嘴上说说陛下绝不会听但毕竟是在大朝会这等场合说出口的必定会恶了长公主那尊大佛给敖莽惹来不大不小的麻烦天水郡一事背后站着的汝南王殿下就更别提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汝南王在南方对佛门多有压制双方关系绝不融洽如今敖莽配合天子扶持佛门与那三殿下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 敖莽听到曹宪之传音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冷笑那乌肃慎与袁弘烈虽然都是靠着长公主的举荐起家但袁弘烈出身青阳本地士族与鹿家向来亲厚如今私下里与公西氏之间不说化敌为友也差不多了反倒是之前被梁腾借刀杀人双方已势如水火。这些内情刚刚接掌西北四镇的曹虎头怕是还不清楚。 他不再理会曹宪之退回班次的途中顺势瞥了一眼汝南王见这位三殿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不由暗叹一声:“这才是咬人的狗不叫啊。” 天子的目光在殿中转了一圈对眼前公西氏服软与试探皆有的所谓献地之举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口含天宪一言而决:“公西氏献地足以将功抵罪无诏兴兵之事从此揭过不提。至于那三百里草原就依卿所言于落霞郡之北设养马地命袁弘烈为马监都统驻兵曲水河谷受大内御马监节制!” 这项任命实在是匪夷所思诸王公大臣一时失声便连敖莽、曹虎头并提出这一荒唐建议的公西小白自己都是错愕不已。 几人错愕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天子这是宁肯将还算听话但立场不甚明朗的袁弘烈当做弃子也绝不允许公西氏舒舒服服获得那片养马场作为霸业之基为此还不惜投入御马监这个嫡系力量。 就听天子继续道:“青屏山北麓并入天水郡甘州牧郑夔疏于治政致使叛逆盗贼蜂起本拟严惩念其辛劳有年着贬为天水郡守许其戴罪立功。当此非常之时必行非常之事朕特旨拔擢青屏山布衣鹿元神为天水郡军都统。” 这个任命同样出人意料等于默许天水郡成为公西氏的势力范围。 然而天子似乎打定主意语不惊人死不休:“改青阳郡为军镇梁腾为青阳将军总理一切军政。原青阳郡守乌肃慎为青阳水师提督于二龙峡以东筹办河防水师直接受青阳将军节制!” 至此天子终于图穷匕见! 大周腹地唯有东平、西~安、南~宁、北定四府有禁军驻扎可以称为军镇其余皆是封国郡县除此之外只有边地才有军政合一的军镇将青阳郡改为军镇和御马监下辖的养马地一起把公西氏夹在当中这是要防备谁不言自明。 乌、袁二人一个受重用一个做了被重用的弃子长公主那里当可说得过去哪怕是袁弘烈在坐困天水愁城与去曲水河谷挡刀之间哪个更凶险不好说但后者无疑有更大的回旋余地更别提有御马监搀和其中、宗族又被捏在梁腾手里即便袁弘烈想倒向鹿氏和公西氏恐怕也不容易。 至于鹿元神虽做了天水都统与自家女婿连成一片但青屏山老巢却时时被梁腾威胁也算不得太舒服。 郑夔被贬无疑是天子对敖莽的敲打然而新的天水郡几乎占去甘州的一半勉强也能接受。 唯一损失惨重的只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汝南王姬天养了。 几乎未在西北落子的太子不露声色只在心中冷笑连连。 新晋亲王之位的姬天行则对此时只有个名号的所谓青阳水师心生警惕这支水师控扼二龙峡对北面的甘州南面的河间、清河乃至西面自家的云州都有着威胁。 他暗自沉吟:“乌肃慎?看来等皇姐回来定要去拜会一二打好关系才是了……唉父皇不动声色间翻云覆雨的手段当真是神鬼莫测!” 他又看向公西小白:“以一隅而与坐拥大周的父皇周旋犹能游刃有余纵然被打击得没了脾气也是非战之罪传闻他与刘屠狗交情匪浅?若能以之为援手……” 不管如何作为本朝第一个成功突破了一郡之地限制的大名公西氏在朝堂上诸多势力眼中的分量已是截然不同。 天子笑容温和:“卿方才说要为甘州黎庶请命朕的安排可还妥当?” “圣明无过陛下!末将斗胆代甘州百姓叩谢陛下隆恩!” 当公西小白第三次向天子顿首时心中已是多了几分真正的畏惧尊敬。 至此这场意料之外的诡异奏对算是结束这回司礼太监没有再问询而是直接喊道:“退……朝!” 终于是曲终人散待天子并百官都离开太和殿公西小白这才缓缓起身。 他低着头沉默半晌忽地轻笑一声这才抬头转身迈步向殿外走去。 这一日太和殿外的广场上许多人都记住了这个狼裘白袍年轻人的身影。 能在天子面前做到这个地步的年轻人遍数周天又有几人? 是以那身影虽有些落寞狼狈落在众人眼中却是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正文 第九十九章 黑鸦白狼 贺舵主孤独剧毒 朝会未散天子禁城正南方承天门的西侧门之内忽有两骑并肩奔出一匹全身散发氤氲银光的瘦马一头如秋叶般金黄的狰狞异兽分别驮着一黑衣一红衣赫然是诏狱新任的两位少年都统。 在禁城特别是承天门内外纵马奔驰两人的声势自然不小。 此时许多王公大臣的奴仆家将正伴着车马守候在承天门外的广场上听到响动许多人难免伸长了脖子朝那两个少年人投去惊讶和疑惑皆具的一瞥。 承天门外有御河河上横架白玉桥最为华丽宽大的天子御桥居中东西两侧各一座王公桥次之再外侧两座官员桥更次之。 等看清自西官桥上一冲而过的是两个生面孔不少人紧跟着抬头朝那块写着“承天之门”四个大字的匾额上方望去。 匾额上方的城楼正中站着一位气息浑厚内敛的铁甲人无数甲士在他两侧排列开来大周军队那惹眼的火红色军袍宛如赤霞将城楼映得通红。 居中的铁甲人只是朝下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竟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嘶! 不少人暗自咂舌能让以刻板不近人情著称的南门提督向池山装聋作哑也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两个少年人有禁城骑马的特权! 放眼大周能有这份殊荣人的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只是如此年轻的就实在是凤毛麟角更何况有特权是一回事真的拿来用甚至有胆子纵马狂奔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有少数人认出了窦红莲隐约知道这个小丫头在诏狱中身份不低但见此情景仍觉不可思议。 “嘿这次的大朝会前前后后出了这许多的邪性事儿这大周朝怕是……”一个所在位置并不靠前的家将朝某个方面努努嘴摇头小声道。 他的声音极小也只有身边同属一府的同僚能听到努嘴的动作更是轻微但大伙都知道他所指为何。 那是白玉五桥正南东西官桥桥口两侧的位置原本是约定俗成不许站人和停靠车马的所在此时却给两队人马挤了个满满当当竟成夹道之势。 东侧百骑俱是狼裘白袍骑卒个个人高马大相貌之中都带着一股子西北大汉的豪雄粗粝腰间多配以弯刀和手弩有的背上还有阔刃大剑、特制的倒刺铁网等武器。 西侧百骑则是黑甲黑袍骑卒亦多为北地男儿但似对面一般的昂藏大汉却少体型更偏向于瘦削矫健气质上也是阴鸷酷烈多过粗犷豪迈。这百骑除手弩外皆配有一种类似幽州斩马刀的狭细长刀少数人甚至背着神臂弩。 两支骑队的气质虽各异却显而易见都是强军悍卒。 相比那两个少年这两支骑队反倒更容易辨识毕竟无论是公西氏的白狼死士还是凶名随着黑鸦校尉刘屠狗一起哄传京师的诏狱黑鸦卫这些日子都是如雷贯耳。 许多人明显的感觉到随着骑银马的黑衣少年冲下西侧官桥隶属黑鸦卫的一百人马气息立时一变仿佛一头猛兽自酣睡中醒来从气势上便将原本旗鼓相当的白狼死士压下一头。 受此一激白狼队列中不少人不得不拉紧缰绳、低声呼喝压制住有些躁动的坐骑可谓针锋相对处变不惊。 阿嵬才冲下桥便毫无预兆地猛然停住脚步烂银马蹄践踏得地面上细尘飞扬宛如踏烟。 刘屠狗有些诧异开口问道:“去病、桑源你们怎么来了?桑源这都是你的部下?” 这一百黑鸦修习屠灭锻兵术皆已入味显见得都是如今归属了血棠营的老营人马而领头的赫然是血棠营三位百骑长之一的桑源以及刘二爷曾经的刀仆刘去病。 桑源连忙低下那张看似憨厚的圆脸狭长的眼睛眼帘低垂恭恭敬敬地道:“我等俱是大人的部下。” 桑源竟少见得有些拘谨刘去病则要随性的多禀报道:“二爷早上前脚刚走不久杨营尉正要按二爷的吩咐打发人去买酒就另有镇狱侯的令旨及半枚调兵虎符到营命营里今日轮值的百骑到承天门外候着二爷说是有差事要办三位营尉商议一番最终杨营尉做主派了桑百骑过来听用。” “哦?” 刘屠狗看了一眼停在身侧的窦红莲笑道:“我竟没看出来侯爷平日里都是这么一个急性子?” 在禁城之内吴碍吩咐了两件事。一是提取羁押于长安、万年两县大牢内的死囚充为黑鸦卫的士卒。二是平掉紫阳观拿来作为诏狱南衙的衙门。 窦红莲斜了刘屠狗一眼:“怎么不乐意?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刘屠狗笑笑无奈道:“也没什么乐意不乐意只不过若是黑鸦今日因为遵了侯爷的令占得些便宜他日侯爷想让我们吃亏时俺就不太好意思拒绝了。” 这算是阳谋被吴碍的链锁大佛身镇压住心湖屠刀的刘屠狗如今可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一旦接了令当然由不得自家挑肥拣瘦、趋利避害 头上多了这么一尊大佛刘二爷心头自然不甚爽利也难怪方才一句无心之言就让桑源一反常态、小心翼翼地表忠心想是这个貌似忠厚实则奸狡癫狂的家伙对二爷可能的不快已有所预料。 就听窦红莲冷笑道:“真真是人心不足天底下哪儿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美事儿?黑鸦既入了诏狱就别想着像从前一般无拘无束、肆意妄为。” 刘屠狗也不理她又朝刘去病问道:“杨雄戟人呢?这厮倒是会躲清闲。” 刘去病笑道:“二爷明明是去见镇狱侯诏狱却要我们来承天门外等杨营尉摸不清路数心里有些打鼓为保万全便仍是坐镇大营专门派了桑百骑的老营人马过来还特意嘱咐虽是镇狱侯有令但做什么不做什么全听二爷的侯命再大总不能平白就越过了二爷去。” 说罢他不等刘屠狗再问主动补充道:“我因想着或可见到公西少主顺带看看这大朝会是个什么路数便也跟着来了。” 刘屠狗点点头他并非贪恋权柄之人只是对诏狱的这种小伎俩颇有些不快更别提此例一开若是换一个平庸些的校尉这样的事情多发生几次只怕权威便要动摇。 哪怕是刘屠狗有这个自信能压住麾下桀骜不驯的黑鸦但面对堂堂镇狱侯这般粗腿也难保不会有人生出别样的心思毕竟黑鸦里就没几个是正经良家子出身。 刘屠狗此时细细想来吴碍虽然皮囊出众、修为高深但行事气质竟全无出家人的风骨更像是一个惯于耍弄权术的朝堂官员总脱不出给下马威、封官许愿、渗透揽权、居中制衡这些路数然而这实在与他曾经佛门高僧大德的身份不符也不知本性就是如此还是刻意为之? 他转头看向窦红莲:“若没别的事儿师侄女请自便吧。” 窦红莲一挑眉毛忽地好像想起什么开怀笑道:“小师叔你还别说我在这京师里除了我师父还另有一位长辈别看他老人家依旧是少年人模样可论起魔门中的辈分我得叫上一声师叔祖呢!” 刘屠狗咧嘴一笑:“哟是哪个这般不知死活敢在师侄女面前拿大分明是不将二爷我放在眼里呐我要是你一定大耳刮子抽他!” 窦红莲连忙摇头:“他老人家一头白发、绿眸赤瞳的分明就是魔门巨擘修为必定深不可测师侄女瞧上一眼都觉怕得紧哪儿敢有半分不敬?” “嗯?” 刘屠狗原本只是随口敷衍听到此处面上并无异样背上屠灭刀却猛地发出一声激越的颤鸣。 一百黑鸦的呼吸随之粗重了起来身上的煞气也骤然生发弥散开来。 如此明显地显露敌意对面的白狼自不可能无动于衷纷纷将手按上手弩或刀柄亦不再刻意压制越发躁动的坐骑。 白狼之中打头的是一位穿着并无任何特异之处的中年骑士他冷着一张脸抬起右手似是在阻拦又似下一刻就会下令冲锋。 他开口问道:“刘侍卫长这是何意?” 刘去病没理他只是看向自家二爷。他并没赶上当初对老魔羊泉子的追杀对于死了几个老营黑鸦的事儿同样感触不深与在天水杀得人头滚滚筑京观相比在中原天子脚下的些许厮杀就显得太过小心翼翼、温情脉脉了。 不过这都无关紧要在刘去病心中只愿能永远追随着二爷像当日大雪原上那般快意纵横余者皆不足论。 刘屠狗的神情严肃起来向窦红莲抱拳一礼道:“还请窦都统告知那老魔的下落!” 窦红莲先是讶然继而轻声笑道:“诏狱先前收拢了不少真真假假关于你的消息推测你与那个姓慕容的娘们儿关系不浅几次隐隐出手相帮。我本来不信就以你这么个混不吝的驴脾气凭她还收服不了你。可如今我却是不得不信了。” 说着窦红莲目露奇光笑容越发肆意起来:“你这是上赶着要欠我人情?我算是明白你为何屡屡吃瘪于她了没少被卖了还帮着数钱吧?如今呐可不兴千金一诺那一套喽。” 窦红莲拍了拍芈野子:“他如今托庇于汝南王府。我不是慕容那娘们儿实话实说我瞧那老东西不顺眼你把他除了就当你我互惠互利了。” 瞥了一眼刘屠狗脸上的惊讶表情窦红莲笑容灿烂向南一骑绝尘而去。 刘去病提醒道:“二爷汝南王可不是善类受宠不说当日天水设计截杀公西少主背后十有八九就是此人指使。” 刘屠狗看着窦红莲的背影咧嘴一笑:“二爷心里有数俺这个师侄女话虽说的敞亮可也憋着不知多少坏呢。” 刘去病欲言又止。 “有屁就放!” “二爷其实……窦少主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你这个脾气是得改改别跟谁都掏心掏肺上赶着随随便便就欠人人情。前不久才因为吞吃她的刀气弄得一嘴血肉模糊呢这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另外二爷你不是野狐一脉么怎么窦少主成了你的师侄女?” 刘屠狗闻言狠狠瞪了刘去病一眼然后竟又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抬手朝刘去病背上一指说道:“说得有理!当初二爷就不该因为你一句一饭之恩死也知一时兴起就用这柄上好的东海沉铁长刀买下你的的命。这买也就买了当日公西小白送你白狼裘御寒时二爷千不该万不该头脑一热就把大好头颅绑在裤腰带上替你还人情这样一来也就没有之后接二连三的破事儿了。” 闻言刘去病哭笑不得之余忆及当日无定城活命之情、大雪原授艺之恩一时竟是痴了。 在小乞儿心中纵然天下人皆可杀病奴独愿为二爷死! 他忽然翻身下马伏地顿首久久不曾起身。 在一众白狼死士看来对面一百黑鸦身上原本肆无忌惮散发着的戾气煞气随着刘去病这一跪忽然有所收敛却并非有所消解反而越发浓郁凝聚起来。 这样的黑鸦纵然在先天上或有不足但较之白狼死士这等精锐中的精锐在生死相搏之时亦绝不会逊色分毫。 红衣绝尘黑衣跪黑衣。 白狼和黑鸦之间对峙白玉桥头就差拔刀相向。 当散朝的诸位王公大臣三三两两行至承天门被走下城楼的南门提督向池山拦下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诡异的景象了。 正文 第一百章 少年心事当拏云 一场大朝会得以登堂入室的王公大臣们固然因为心里头几度七上八下而有些疲累只能站在殿外吹风的“小官”们更是站得乏了。从太和殿到承天门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当真不近足够大朝会上的情形传遍所有人的耳朵本以为这场决定了西征连同一系列人事变动的大朝会已经足够跌宕起伏不成想还没出禁城就瞧见这么一出。 分别隶属诏狱和西北藩镇的两支精锐骑军在承天门前对峙甚至要在天子和南门禁军的眼皮子底下火并? 这简直闻所未闻更加骇人听闻! 太子姬天成的脸色有些难看盯着向池山沉声问道:“向提督这是怎么回事?你就任由这两支私军在承天门前放肆?” 向池山抱拳一礼面无表情语气也是极为平淡:“启禀殿下这两支人马只是来迎接主将并无他意末将已经验看过镇狱侯虎符落霞白狼校尉亦有天子特旨许领百骑带械入城是以两支人马停马御桥外并无不妥末将未奉上命不便驱赶。” “你……难道你要孤王和诸位王公被这两支骑军夹道相送不成?这成何体统?”姬天行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向池山依旧不为所动:“黑鸦卫在北定府卸了一位守门百骑长的甲长公主府使者更是一枪挑死了北定府南门尉。” 随着黑鸦校尉一战扬名关于黑鸦卫的许多消息已经陆陆续续被送到了有心人的案头。 太子闻言一愣:“那又如何?” “那二位同僚受辱甚至身死听说起因皆不过是言语不敬、有仗势欺人之嫌听闻真定老王爷事后并未如何追究黑鸦卫对那位长公主府使者更是仅仅冷落了几天就揭过了。末将的职司与那二位并无二致不过就是承天门前一只守户犬罢了焉能自作主张驱赶天子宾客?。再者一旦出了御桥便归京兆府不是我南门禁军管辖之地了” “笑话!区区匹夫也配称天子宾客?即便是镇狱侯和落霞将军亲自到了也定不会如此张扬。再者天子禁城的承天门又岂是北定府一介府城的城门可比?你身为紫禁卫四提督之一为父皇守护门庭职责重大又岂是……” 姬天成猛然醒悟他虽是太子储君哪怕在父皇的默许之下得以插手朝堂政事甚至地方封疆人选但当众呵斥一位掌管禁城门户的提督仍有僭越之嫌向池山乃天子近卫即便品阶不高也绝非寻常臣子可比。 见太子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在旁的汝南王姬天养轻笑一声:“皇兄没经过战阵臣弟虽然不像兰陵那般亲领大军征战一方却也是在自家封国剿过匪寇的眼前这黑鸦白狼虽然瞧上去气势汹汹实则并无杀气不像是要火并的样子。” 他也不等太子回答话锋一转道:“久闻向提督做事一板一眼皆有定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你一心守着南门的一亩三分地、不去驱赶那些军汉也就罢了却将我等宗室贵胄和国家大臣拦下场面如此难看这总是不妥吧?” 汝南王虽然语带讥讽、略显轻薄总归比之太子要温和不少向池山同样向姬天养抱拳一礼:“王上所言不无道理方才那两支骑队有些异动末将这才斗胆拦驾……” 他说着忽然朝姬天养身后看了一眼继续道:“如今黑鸦校尉与白狼校尉皆至诸位可自便。” 说罢他微微躬身而退让出了道路。 虽是如此却是无人迈步只因如向池山所言白狼校尉已至。 在众人注视之下公西小白一脸淡然地越众而出李北海则落后了半步跟着。 这位公西少主自汝南王身侧缓缓经过略一顿足轻声道:“殿下厚赐小白铭感五内。” 姬天养眯起眼睛略显阴沉地一笑:“哦?这话说得倒是不错不过既然是厚赐你单单空口白牙道声谢可不行孤王呢也不为难你哪日有暇到我府上磕个头也就是了。” 公西小白面色不变迈步越过姬天养:“自当登门叨扰。” 这位与大周朝堂格格不入的公西少主走出承天门跟李北海耳语了两句然后独自走上西官桥。 他走到一半于桥上停步一如玉树当风细长的眸子眼神清亮展颜笑道:“呦原来是活阎王当面失敬失敬!瞧瞧座下龙驹、麾下铁骑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初大雪原上的穷光蛋如今竟也这般阔了。” 骑着银马拦在桥头的刘屠狗咧嘴一笑:“活阎王这匪号可是有日子没听人提了怎么着我听说公西氏非但没被你这个败家子败光反倒越发兴旺起来这就有点没天理了不是?俺事后仔细想想当日若非我有这坐骑连同穿在身上的百年黑狼皮和去病背上的宝刀无论如何也算不得穷光蛋了。否则又哪能入得了你公西少主的眼甚至连去病都沾光让你演一出解衣相赠的好戏?方才还有人劝我不要傻实在我一听有道理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交浅言深、一诺轻生死的事儿?怕不都是戏文里编了来哄人的。” 公西小白摇摇头悠然道:“你这般一夜暴富的小人物哪怕坐拥龙驹宝刀也脱不了穷光蛋的穷酸脾性又能怪谁?” 刘二爷闻言怒道:“是哪个躺在雪地里肋骨肠子都不知断了多少一副自怨自艾的娘们儿模样还要靠二爷我舍身救命来着?” 两个人旁若无人言语间全没避着外人在场的除了刘去病这个亲历者之外哪怕有些猜测却无人能料到这两个出身、经历皆迥然不同却同样名动天下的少年校尉非但早就相识且惺惺相惜甚至竟是生死之交? 想想片刻前黑鸦、白狼还是那般模样真真令人无语。 因公西小白走的是西官桥原本等在东侧的白狼死士立刻迎了过来将一匹西河龙驹的缰绳送上。 公西少主快步走下白玉桥翻身上马:“我不是传信给你散朝之后去你营中喝酒么?劳动黑鸦校尉这样巴巴地带人跑来迎接当真是受宠若惊啊。” 刘二爷摇摇头:“别介咱俩还真没熟络到这份儿上今儿算是正巧赶上了好歹也算相识一场不是?如今你远来是客我于情于理都该尽尽地主之谊。至于我黑鸦军营重地也是你想去就去的?” 公西小白颇有些哭笑不得:“那是我自作多情了可要说地主之谊你进京比我早不了几天吧?我跟你说方才在朝会上着实不痛快是以我心心念念就想着找你这个痛快人痛饮一番。我可有言在先若是你这个地主寻摸不到好酒别怪我翻脸!” 刘二爷闻言就有些不乐意了撇嘴道:“瞧瞧果然是世家公子看不起俺们这些小门小户。只不过呢我还真知道个去处存有上好的老酒昨夜才刚去过可惜非但没喝成反倒砸了两坛闻上去那是真香现下想想着实可惜啊。你去不去?” 公西小白眼睛一亮:“什么去处?在哪里?” 刘屠狗一摆手:“啰嗦什么跟上便是!” 话音才落阿嵬已然撒蹄狂奔。 一百黑鸦纷纷加鞭催马紧随其后。 公西小白哑然失笑倒转马头追赶而去。 他这一动身后一百白狼死士自也不敢怠慢立刻马蹄如雷。 承天门外开始陆续有王公大臣走出早就等待多时的各府车马家将适时上前将自家主人接走。 排在最前面的三位皇子行礼而别其中兰陵王望着黑鸦白狼奔驰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随即抬手招过一个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身兼重任的曹宪之则显得步履匆匆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 百官百态各不相同。 俞达先前站得不远不近、事不关己只是看戏此时不缓不急地走下桥头却又禁不住感叹一声:“老喽!我啊即便身子骨还算结实可当年那些个雄心、那些个壮志早就烂没喽。遥想昭武年间同辈之中济济英才如今安在哉?” 慕容盛也是一笑:“痛饮狂歌、飞扬跋扈的少年意气不知被这偌大的周天、偌大的京师埋葬了多少却总是年年可见你说可笑不可笑、可喜不可喜?” 俞达点点头一只脚踩上登车用的矮凳忽地扭头问道:“你觉着这两个年轻人能活多久?” “搁在太平年月祸福只在旦夕间如今却是难说了未必其中没有第二个戚鼎、第二个俞达。” “哦?俞达不过一愚男子而已哪里及得上戚鼎天纵奇才不知这二人中哪一个竟得慕容家主如此看重?” 慕容盛边登车边哈哈大笑:“戚鼎害人害己有什么好看重的若能再出一俞达方是大周之幸!”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 贺护法绝版V烂人 京师西市匹夫楼前。? 孟匹夫独自站在街心仍是一身玄青色的麻衣劲装粗重浓密的双眉之下一双眸子沉静幽深看不出喜怒。 他负手而立正仰头瞧着手下一众伙计在修补门窗。 昨夜与刘屠狗一番交手匹夫楼内外一片狼藉许多的物件儿都是千疮百孔、甚至分崩离析眼下虽然经过了半日的修补看上去仍是有些碍眼。 孟匹夫祖上自然是阔的兰陵王殿下、晏大学士这等高官显贵都是楼中常客后台算是极硬本身又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高手在这西市之中地位很是特殊。 是以匹夫楼遭此一劫连累周遭那些个勾栏酒肆的掌柜伙计们都被背后的东家叮嘱警告此时都有些战战兢兢说话做事的声响不免小了很多偶尔有伙计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瞥向那个玄青色的身影必定会招来掌柜的低声呵斥。 也因此匹夫楼周遭竟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街面上的车马行人都稀疏了许多。 恰在此时远方忽然隐隐有雷声传来甚至地面都微微震动了起来。 匹夫楼伙计们下意识停下手中的活计扭头朝长街尽头看去。昨夜自家楼主与那位黑鸦校尉的交手声势骇人不少人更被屠灭刀意波及受了些小伤此时仍是心有余悸在他们看来仿佛就在昨夜一日之间这世道竟就变得大伙儿都有些不认识了。 孟匹夫浓眉一拧却是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衣袖这才转身看向雷声传来的方向。 他周身气机仍是丝毫不漏却没来由的多出了一股锋锐之意。 接下来的一幕让在场的许多人终身难忘。 两支黑白分明的骑队呼啸而来一如黑云、一如大雪都是煞气浓郁、不可一世。 沿途车马行人纷纷走避生恐躲闪不及遭其践踏。有细心的人现在两支骑队后方巡城兵马司的兵丁连同京兆府的衙役远远的跟着探头探脑似在监视却丝毫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身处天子脚下西市中人自然不会缺少见识禁军中的彪悍骑队也远远的见过不少可是敢在西市、这京城之中如此肆无忌惮、纵马狂飙的还真是头回见到。更别提这两支骑队压根就不是什么禁军明显是某个权贵的私军任谁见了只怕都要印象深刻。 打头的刘屠狗与公西小白并辔而行。 就听公西少主轻声感慨道:“当日在大雪原上初见我已知你不类凡俗却绝想不到仅仅是这么短的时间你就已经一举成名天下知如今更是飞扬跋扈、横行京师。世事之变幻实在奇妙。想必今日之后京城百姓又要多出一桩可以说上许多年的谈资了。” 刘屠狗听了便是一笑这位公西少主年纪不大却总喜欢些似乎是无病呻吟的感慨当日在大雪原上险死还生之后便是如此可是呢这该杀人的时候也不见他有丝毫犹豫手软。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部属经公西小白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有些奇妙不由地笑道:“屁!让你说的好像这天下的好事儿都让俺占了似的其实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当初俺一心想着从军立功成名却总被官军追杀围剿后来一路从西北跑到北地这才终于从了军结果没当过一天正经官军先登也好、黑鸦也罢如今更是进了诏狱注定到处被人厌弃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这又上哪儿说理去?更何况说到飞扬跋扈谁及得上你公西少主?又是屠城又是掠地的当真好大的威风哟!” 公西小白连忙摆手:“行了行了当初我那副凄惨模样你又不是没见过咱们呐大哥别说二哥……” 二人说着一直走马到孟匹夫跟前方才停下。 刘二爷居高临下先是有些意外地打量了孟匹夫一眼方才笑道:“只是一夜未见不想孟楼主境界又有增益真是可喜可贺!” 在刘屠狗看来原本只是一味渊深难测、波澜不兴唯有雄浑气机骇人的孟匹夫此时此刻就如宝剑藏于鞘中虽隐而不反而给人危险忌惮之感。 可能这便是昨夜孟匹夫口中所谓藏剑心肠鱼肠剑了。 这种气息的流露缘自他心境修行皆有所变化神意自然滋长生以他的境界一时竟也无法自控足见其变化之巨。 孟匹夫原本精光爆射的双眼黯淡下来眼帘微垂微微躬身道:“还要多谢刘校尉赐教方才使孟某触类旁通如今不过初窥门径、粗浅得很。他日有成自当再向刘校尉讨教。” 刘屠狗哈哈一笑:“老孟啊!这你可说错了如今俺可是已经升官了诏狱南衙都统。你老哥是不是该给本都统贺一贺?” 孟匹夫有些讶异目光自然而然落向刘屠狗腰间那块昨夜不曾有的黑玉令牌。 他在“诏狱”二字以及“奉旨巡查、便宜行事”那两列小字上扫过面容不由更加肃穆拱手道:“本该置酒为贺奈何如今孟某这匹夫楼残破不堪实在不太方便待客怕是要叫刘校尉哦不……刘都统失望了。” 刘屠狗立刻瞪眼道:“嗯?老孟你这是不肯做俺黑鸦卫的生意喽?” 孟匹夫朝刘屠狗身后看了一眼足足有两百余骑兵将视线可及的长街挤了个满满当当只怕今日左近的酒楼都是没办法开门做生意了经此一闹难免要搭上许多人情。 他盯着刘屠狗的眼睛诚恳地道:“即便孟某勉强开门迎客只怕仓促间也招待不了这许多人总不能让弟兄们都站在大街上喝风吧?” 刘屠狗摆摆手笑道:“昨天我在你这儿可是一口饭没吃、一口酒没喝是你偏不让俺走提着两坛老酒殷勤留客偏偏我可是一口都没喝着事后一想起来我就心疼后悔得紧!”。 “怎么今日特地带人来照顾你生意反而推三阻四起来了?再说俺们黑鸦卫都是边州来的粗人没那么多穷讲究。休要啰嗦既然你的地方不方便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他朝身后一招:“下马!今儿二爷就请大伙儿在这长街上吃酒!” 一百黑鸦轰然应诺笑声很是肆无忌惮。 黑鸦卫纵横北地喝酒吃肉时有快马钢刀相伴足矣又何须桌椅屋舍? 公西小白哑然失笑也跟着下马。 一百白狼见状纷纷滚鞍跃下马背。 刘二爷大大咧咧地道:“险些忘了引见老孟啊这位是甘州落霞公西氏少主。小白这位是孟夫子之后眼前这座匹夫楼的楼主。” 公西小白自始至终默不作声只是含笑看着刘屠狗与这位孟楼主插科打诨此时见刘二爷终于想起自己便向孟匹夫拱手一礼语声清朗:“甘州白狼校尉公西小白见过孟楼主!家父常言孟夫子天下师表、无双国士可惜缘悭一面不能当面聆听教诲乃是此生一大憾事。” 孟匹夫连忙也还了一礼:“请代孟某谢过落霞将军。公西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少主幸何如之!想必少主身后这些便是威震西北的白狼死士了。既都是英雄豪杰孟某自当尽心招待!” 刘二爷这下不乐意了:“老孟啊他们白狼是豪杰难道我麾下的黑鸦就不是好汉?你莫要被这公子哥儿吹捧了两句就昏了头厚此薄彼!” 孟匹夫无奈只好扭头朝伙计们吩咐道:“别愣着了吩咐后厨准备菜肴不够的去附近各家采买立刻将酒窖打开把所有的老酒都搬出来。” 一位上了年纪的掌柜面露犹豫之色小心翼翼道:“东家都搬出来?这些就可是……” 不待孟匹夫回答刘屠狗已是很不耐烦摆摆手道:“废什么话快去快去!” 那位掌柜偷眼瞧了孟匹夫的脸色一眼见自家东家仍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只得无奈地应了一声扭头向楼中去了。 公西小白见状笑道:“孟楼主你楼中老酒声名不显远远比不上那取罗浮山泉水所酿、被京师权贵大力追捧的罗浮春更别提那只闻其名却没几个人当真尝过的通天台金人甘露了可在下恰好听岳父提及过孟氏老酒似乎酒方乃是孟夫子亲手所制?” 孟匹夫点点头:“当年家祖研方亲制的那一批老酒已成绝响听家父说鹿公亦是赞不绝口曾带回青屏山大鹿庄百坛。少主的岳父鹿庄主当年游学京师也常来我楼中饮酒。时至今日楼中所留俱是家父在世时依方所酿也只剩下最后的几十坛是以方才家中老仆才那般犹豫不舍。至于孟某所制之酒实在是火候不足无法拿出来飨客。” 公西小白不禁动容看向刘屠狗道:“你刘都统的面子当真不小我们这些人却是托你的福了。” 他忽地想起什么不由感叹道:“我来时路上听说因为吴二三在罗浮顶上杀人无算、鲜血横流污了罗浮泉水那罗浮春除了原有窖藏新酒已然卖不动了京师名酒一下子去其二当真是世事无常啊。” 刘屠狗咧嘴一笑:“我还说你远在西北怎么对孟氏老酒如此熟悉啧啧这世家公子哥儿跟咱泥腿子还真就是不一样。俺就不明白了那秀色可餐的鹿家妹子如何就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败家子儿?亏得俺当日还在大鹿庄门前替她阻拦一些个上门生事的世家公子哥儿怎么转眼就想不开嫁了你?” 公西小白眼中含笑却是佯怒道:“如今灵韵可是你的嫂子了当日也就罢了再敢没大没小别怪本少主跟你翻脸!” 刘屠狗哈哈一笑回头看了刘去病一眼这个给公西小白当过侍卫长的孩子曾私下告诉他由郑殊道在战场上牵线公西氏已经与敖莽结盟。 “当日那些个上门生事、欺负鹿嫂子的公子哥儿都是郑殊道的狗腿子你可倒好不给自家媳妇出气也就罢了还跟郑殊道勾勾搭搭我今儿可是有言在先我跟郑殊道有几桩因果未了到时候你可不要拉偏架。” 说起来刘屠狗虽与郑殊道素昧平生却实实在在互有因果。一则曾跟着慕容春晓去截杀此人这才与裴洞庭及鲁绝哀遇上。二则两人各得一半春雷、总要有个了结。三则谭恕日后怕是要想方设法讨回原属师门的春雷难免会起冲突没准儿还要涉及那个得了公孙龙传道之剑的剑魔吴二三。 公西小白顿时哭笑不得:“我听你嫂子说当日郑殊道的狗腿子们去大鹿庄是为了慕容家的小凤凰结果郑殊道这个正主还没到慕容春晓就被你给拐走了我还没怪你惹是生非你还有脸倒打一耙?” 刘屠狗却不再理他而是看向孟匹夫把笑容一收道:“这酒如此珍贵兰陵王和晏大学士饮宴也没见你拿出多少居然舍得当成大锤来砸人更别提如此痛快地尽数拿出来给俺们这些大老粗糟践了。孟楼主俺最讨厌拐弯抹角婆婆妈妈之人有什么算计还请直说吧!” 孟匹夫闻言霍然抬头郑重道:“昨夜刘都统刀意生光、境界高妙着实令孟某钦佩不已。不知都统可否为孟某解惑你与那谪仙帖的秉笔执事鲁绝哀是何关系缘何这刀法路数与他颇有些相似之处那日却又于众目睽睽之下硬接他神通一刀而且竟然真就接下了?” 刘屠狗闻言一怔再次上下打量一番孟匹夫仿佛是头一遭认识此人:“合着你是为了对付鲁绝哀?老孟听你这苦大仇深的语气莫非你与那飞仙观主有过节不成?” 就听孟匹夫淡淡的道:“那老匹夫欠下我孟门数笔血债孟某与他不共戴天。” 公西小白轻声道:“孟门曾经鼎盛一时自孟夫子以下出过的名臣不少自然会被谪仙帖惦记上传说孟夫子及其几位后辈弟子的死都有谪仙帖的影子这其中也包括孟夫子之子、孟楼主之父如今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刘二爷恍然大悟:“这孟匹夫在俺面前毫不掩饰所修功法和修行疑难又是吞舟肚量又是藏剑心肠昨夜更是借机出手非要逼着俺拿出硬抗神通的真本事要说是为了兰陵王留客或是纯粹的武夫间意气之争总觉有些牵强不成想竟是为了从俺身上体悟克制鲁绝哀万古刀意之法?” 从来只有刘二爷融汇百家不想这一遭反被人算计了去。 他的脸色蓦地一沉:“老孟啊昨夜我助你触类旁通你不感激也就罢了竟还给我下逐客令这就有些不地道了吧?” 孟匹夫并不吭声只是探手从掌柜手里接过一坛老酒一巴掌拍开酒坛封泥闷声道:“请!” 说罢他也不等刘屠狗反应提起酒坛张嘴便灌酒水淋漓立时将衣服前襟打湿了一片。 不到片刻一坛子老酒已尽。 孟匹夫将酒坛向地上一掷道:“孟某此生心心念念便是报仇雪恨区区良心脸皮早就丢干净了。” 刘屠狗顿时叹为观止原以为这孟匹夫就是个武痴书呆子一类的人物不想这等人一旦光棍儿无耻起来竟能这般彻底。 只是以鲁绝哀的秉性和行事只怕明知这孟匹夫的心思也懒得瞧上一眼否则孟匹夫恐怕活不到今日这么一想此人又何其可悲。 公西小白叹息一声:“人生无常绝少快意事啊。” “屁!你我未死、今日相逢又有如此美酒当前还有啥不满意的?” 刘屠狗也接过一坛酒拍开泥封与公西小白手中的酒坛重重一碰然后回身看向一众或是拎坛或是举碗的黑鸦朗声笑道:“干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把酒论心 闻听刘二爷一声令下一众黑鸦轰然应诺意气飞扬。 许多人挑衅地看向身旁的白狼这些粗鄙的军汉们之间除了在战场上以刀剑性命相搏最是乐意在这杯中之物上见个高低。 公西白狼们自然丝毫不肯露怯一个个恶狠狠瞪回去的同时颇有些跃跃欲试。 公西小白爽朗大笑:“要论喝酒我公西男儿怕过谁来?喝!” 说罢公西少主举坛而饮飞溅的酒液洒落在他的白狼裘上原本风流俊逸的公子哥儿立时流露出豪放不羁之态。 白狼们轰然叫好笑声、鼓噪声四起眼前这个爽利剽悍、野性十足的公西小白才是他们这些西北汉子誓死追随的少主。 于是就在这匹夫楼前的长街之上黑鸦白狼相对而立或是拎着酒坛子或是举着大海碗个顶个儿的鲸吞牛饮将那窖藏了不知多少年的孟氏老酒撒的满襟满怀、遍地都是。 酒水打湿了街面浓郁的酒香弥散开来将本就酒楼林立、热闹非凡的西市化作了一片醉乡酒国。 匹夫楼的伙计们一面麻利地沿街放置桌椅、摆放下酒的菜肴瓜果一面暗暗咋舌。 毕竟这美酒泼街、当街开宴如此铺张豪奢的奇景即便在无奇不有的京师那也是极稀罕的。 见自家东家珍藏的老酒被这些军汉们如此糟践指挥伙计干活儿的老掌柜不免面露肉疼之色颇有些敢怒不敢言。 至于孟匹夫他的脸上则丝毫看不出异样只是静静地瞧着公西少主与刘屠狗痛饮。 少年人的意气在这位孟楼主身上早已不剩分毫。 公西小白狠狠喝了一大气方才停下他就近扯过一条长凳大马金刀地坐下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仰头朝着刘屠狗笑道:“你如今是诏狱缇骑、天子鹰犬难道不知……这勾结藩镇乃是大忌?倘天子心眼小些只怕命都要没了。” 刘屠狗喝得尤为畅快淋漓闻言停下将酒坛往桌上一撂抹抹嘴坐下也笑道:“勾结藩镇?这藩镇二字你公西家自然当之无愧要说到勾结么俺不过就是和故友喝顿酒而已哪里够得上?再说了我身在诏狱本就是人憎鬼厌也不差这个。倒是你知道我如今这个身份还敢往前凑这才是给自己个儿找不自在吧?” 公西小白哑然失笑:“当日大雪原你也在场后来你家的刀仆又是一路跟着想必来龙去脉也跟你都说了。我吃了那么大一个亏痛定思痛终于把这世道人心看明白了几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以我公西氏如今的处境一味的奉法循理、规规矩矩强装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怕也是不会有人相信还不如飞扬跋扈一些这样无论是朝廷还是我家大伙儿都能心安理得。” 刘屠狗眸光闪动点头道:“也算有几分歪理。只是有一条……” 二爷的脸色郑重起来:“屠城灭寨的事儿还是少做我虽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好人有时却也心软他日遇见了万一心意不通达想要管上一管怕是这朋友就做不得了。” 公西小白一怔目光变得诡异起来盯着刘屠狗道:“你这狄原上凶名远播的灭族百骑长还闯上门去灭了孙道林的门也好意思说我?” 刘屠狗听了便是一愣随即猛地一拍桌子瞪眼道:“放屁!老子一没灭过族二没灭过门孙道林就不说了黑鸦卫是奉命行事而且也是他主动借刀求死至于在狄原上老子带人拼死救下一个熟狄部族怎么传来传去反成了恶人了?” 公西小白得意道:“那我不管须得也叫你尝尝当初我被人诬陷、声名狼藉的滋味儿。” 刘屠狗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那可对不住喽俺可不是大雪原上那个公子哥儿受了些许委屈就跟个小娘们儿似的要死要活。当日杀了孙道林我就跟手下的黑鸦们说过天下恶名俺一身当之!” 他说罢忽地有些好奇跟着问道:“对了这传说中的天人手段今日俺算是见识到了哪怕只是由神通境界催发的一剑仍是不同凡响。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朝廷有谷神殿里那位坐镇就算你公西氏数万铁骑雄视西北可是面对天人真就有底气跟朝廷吹胡子瞪眼、擅自兴兵杀得人头滚滚?朝廷又为何能容忍公西氏独霸甘州?” 公西小白先是被那句“一身当之”撼动心神看向刘二爷的目光又自不同接着听了刘屠狗此问不由笑道:“你也说了我家有数万雄视西北的铁骑既然如此我家为何不能独霸甘州?数万精兵已足以镇压一族气运未必就比一位神通大能差了。” “至于谷神殿里那位霸道起来那是比谁都霸道没人敢说半个不字号称五十四州都土地、百万里中总城隍。可是呢即便他能凌驾于天下神通和豪阀之上可如此广袤疆域、大好山川靠他一个是管不来的也不可能一人将天下气运都占了去这位都土地、总城隍依然需要一个个小土地、小城隍襄助呐。” 总算找到一个能毫无顾忌敞开了问的刘屠狗不由心生欣喜一口气问道:“这天下到底有几个天人?又有多少神通?京北的万柳庄你听说过吗?” 公西小白连忙摇头:“你问我我问谁去?这神通已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加之活得又久谁知道究竟有多少不过如今有名有姓常在世上行走的也就那么些想必以你今时的地位和境界心中大概有数至于天人那就更没法确认了依今日所见谷神殿里那位应当是一个道门灵山出过不少如今有没有却不好说但起码并不缺直指天人的杀伐手段至于万柳庄……” “如何?” “一般人可能听都没听过我也是托了你嫂子的福才偶然听闻过一鳞半爪。许多年前鹿公曾不经意间跟小辈们提及万柳庄似乎与西征牵扯极深庄中那位更是手段通天。至于究竟如何牵扯如何通天鹿公却不肯多说了。” “那佛门可有天人?除了吴碍和莲花峰可还有神通大能?哦吴碍就是镇狱侯佛门出身这个你该知晓吧?” 公西小白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天人应该没有至于别的神通高僧就没听说过了这些你该去问镇狱侯爷啊。” 刘屠狗不免有些失望再次灌了一大口酒恶声恶气道:“说到底天人难觅神通已是棋手。你娶鹿家明珠是不是就奔着鹿公那位神通大能去的?若非如此即便谷神殿里那位不出手天子能忍下这口气?” 公西小白笑了笑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抬手拿过一只酒碗倒满:“说起来谷神殿里那位平素里确实甚少插手世俗之事不知是懒得跟我等蝼蚁计较还是有什么顾忌。更何况这神通或是近乎神通的高手们也不是个个都买那位的账我瞧着若非迫不得已今日那谢山客未必愿意神通。” 刘屠狗低声道:“我也不跟你打听鹿公到底是不是还活着这个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这天人与神通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距几位神通联手可以匹敌天人?这个你总知道吧不清楚这个我就不信你敢擅自出兵。” 刘屠狗一路行来灵感宗师见了不少甚至也曾与鲁绝哀那样的神通大宗师近距离接触。单从声势上而言比起方才的天人一剑鲁绝哀刀意摧山似乎并没逊色太多。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谷神殿里那位与诸位神通大能便应该是互相制衡、彼此投鼠忌器的关系这才可能平心静气地隐身幕后明面上将这世俗之事交给灵感境界以下的后辈们处置。 可念及神通与灵感之间如鸿沟天堑一般的巨大差距刘屠狗又不敢真就如此笃定天人既然是凌驾于神通之上的一个大境界自然有其道理。可如此一来如若天人视神通如猪狗、众生如蝼蚁那朝廷空有数十万禁军与戎狄之间血战数百年豪门大阀处心积虑与朝廷周旋这一切又有何意义?这样的周天何止是无趣简直令人绝望! 公西小白何其机敏立刻就品出了刘屠狗这几个问题的深意任谁见到了那天人手段不会在心向往之的同时心中升起种种疑问和绝大恐惧? 他连忙摆手:“打住打住我区区灵感距离神通都不知多远哪里能知道天人的事?你我只需知道甭管内情如何这世道就是如今这般模样即便天人、神通亦有所顾忌不能为所欲为我辈尚有用武之地这就足够了。” 许久都不吭声的孟匹夫忽地插言道:“刘都统甲子论道将至若想解开心中疑问、了断旧日恩仇如此盛会不可不去。” “哦?了断旧日恩仇?差点忘了以孟楼主的身份和年纪想必曾经参加过上次的论道?” 刘屠狗眸光一闪论道大会他曾听颜瑛提起过两人还有个再次交手切磋的约定可听孟匹夫这话里的意思莫不是此人已萌生了死志准备届时跟鲁绝哀做个了断? 一路行来他遇上的多是同代的宗师偶尔有些资格老的却从没想到这一茬。 刘屠狗才要追问论道之事忽听远方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慵懒中带着笑意极有磁性:“好香的酒气!孟楼主可真是舍得你这是要关门大吉?”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长公主 贺堂主琞涎叔 刘屠狗循声看去就见远处有数十骑走马而来。 这数十骑皆是孔武矫健之辈身上都是大周禁军制式的赤袍红甲可若是细看袍是上等丝绸制成的锦袍、甲是坚固轻便的犀甲单是这一套衣甲所费已然不菲更别提人人腰间都系了一枚上等白玉所制的腰牌刘二爷眼睛尖的很见那腰牌上除刻有“长公主府”几个字之外还刻了两柄云帚的图案。 刘屠狗回头打量了一下公西小白:“是了我说怎么瞧着这些人明明都不认得却又有些眼熟你当日在大雪原上可不就是这副德行?” 公西小白也跟着看了一眼知道刘二爷说的不是衣着而是气质仪态比较而言这数十骑虽然精悍但身上的军旅煞气并不如何浓烈反倒是世家子的贵气更为明显轻笑一声道:“这是哪里来的少爷兵?” 两人随口品评着目光却并不在这些世家子身上流连而是投向那数十骑居中靠前的位置。 如众星拱月一般一个极出色夺目的女子被护卫其中身上穿着亦是与众不同。 她头上一如男子般以紫金冠束发身上则是一件赤色打底、织金蟒纹的窄袖劲装外罩鎏金龙鳞软甲背后是一袭深红色披风胯下一匹胭脂马腰间悬了一柄剑鞘古朴的长剑。 更难得的是这女子的容貌亦属绝美眉宇间却不见一丝一毫的脂粉气凤眼含威、英姿勃发。 大红大金这等颜色寻常女子穿来难免有喧宾夺主之嫌刘屠狗一路所见唯独窦少主与眼前这女子可以驾驭的住相比起窦红莲清澈爽利中见丝丝魔意的妖异之美这女子则是雍容华美、贵气逼人甫一露面便夺去了麾下所有男儿的风采。 匹夫楼的老掌柜和伙计们早已跪了一地额头触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孟匹夫亦是躬身一礼恭敬道:“孟匹夫见过长公主殿下!” 刘屠狗与公西小白对视一眼也是站起身来抱拳为礼。 长公主走马越众而出在马背上展颜一笑摆了摆手道:“免了!” 她轻盈地跃下马背把缰绳扔给身侧一名骑卒边四下打量着边扬声笑道:“孟楼主你今日这排场可是不小啊……” 说罢也不等孟匹夫回答她扭过头来目光扫向公西小白:“怎么我府里这些个少爷兵入不了公西少主的眼?” 公西小白直起身来不卑不亢地道:“殿下的府兵个个精锐皆有不俗修为在身气质也绝非凡俗想来都是世家和将门中的英才此等劲旅天下罕有。” 长公主忽然来了兴致转过身面对公西小白:“哦?能得白狼少主如此夸赞倒也不枉了本宫一番心血。” 她瞥了一眼公西少主身后桀骜不驯的公西白狼侧头问道:“不知在黑鸦校尉看来平原之上同等数量之下本宫的云帚卫对上白狼死士胜算几何?” 刘屠狗闻言眸光一闪心道这位长公主瞧着端庄大气颇有威仪不想思维却是跳脱得很。 他没有去纠正校尉这个称呼想了想才道:“十骑对冲云帚卫可获全胜百骑厮杀云帚卫亦可占得上风损失却要大增五百骑平原争锋就要大败亏输至于千骑决战么……” “如何?” 刘二爷环视四周见长公主正饶有兴味地侧头看着他公西小白嘴角含笑、老神在在孟匹夫则如泥胎木塑一般不动声色一众军汉连同伙计们俱都是屏气凝神、等待他的下文这才咧嘴一笑:“白狼小有折损而殿下的云帚卫怕是要死绝了。” 此言一出云帚卫的世家子们固然大怒一些个气质略显阴柔的更是冷笑连连白狼们却猛地大声喝彩起来。 公西小白摇头笑道:“你啊莫不是怕我得罪的人还不够多么?” 长公主抬抬手身后怒气勃发、蠢蠢欲动的云帚卫立刻安静下来。 她脸上倒无怒色反而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再次开口:“刘校尉的意思是云帚卫没有经历过大战纵然兵员技艺出众单打独斗尚可敌我数量一多反而发挥不出战力?” 她不等刘二爷回答话锋又是一转:“却不知在白狼少主看来平原之上同等数量之下云帚卫对上黑鸦卫胜算又该几何?”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看向公西小白黑鸦与白狼们的目光尤为热切因有着方才云帚与白狼的比较现在长公主又问云帚与黑鸦等于间接将白狼与黑鸦也比了。 这位长公主殿下言语行事当真出人意表公西小白略有些意外很是郑重地思索了片刻这才答道:“百骑以下对冲云帚卫或可取胜百骑以上五百骑以下厮杀云帚卫有败无胜黑鸦若满千……” “呵……” 长公主对公西小白学刘二爷卖关子的行为不以为意反而似乎觉得很是有趣儿轻笑着同样问了一句:“如何?” 公西小白似笑非笑地瞥了刘二爷一眼这才郑重地道:“则黑鸦死尽之前天下再无一卫可撄其锋!” 此语一出满场寂静便连被白狼少主极力旌扬的黑鸦们也不曾欢呼鼓噪反而散发出一股惨烈锋锐的气势让一旁的匹夫楼伙计们噤若寒蝉。 被这气势一冲长公主虽脸色不变瞳孔仍不免微微一缩。 她身后云帚卫齐齐按刀有数人更是寒声呵斥道:“大胆!” 刘屠狗瞧的有趣儿面对黑鸦煞气仍能如此镇定眼前这位长公主殿下确非寻常人可比而这云帚卫兵将根基厚实、其中不乏俊才若去金城关下走上一遭拿戎狄的血浇灌一遍捞个封号卫的名头不难。 黑鸦们的气势一放即收微露锋芒复又藏入鞘中让气势勃发的云帚卫少爷兵们犹如一拳击在了空处。 长公主脸上终于露出惊讶之色:“当年本宫与太子去青州时也曾见过俞侯家纵横东海的青州水师和龙额将军麾下重金打造的沉铁精骑都是天下少有的精锐之师竟都无黑鸦这般风采。本宫听闻黑鸦成军时日极短原以为虽有不俗战绩终究底蕴浅薄不想气势如此惊人。” 她看向公西小白面露询问之色。 公西小白无奈一笑这次不等长公主发问主动解释道:“水师横行凭的是船坚弩利、堂皇之阵进如山崩、退结坚城短兵相接非其所长。龙额精骑传闻皆配以东海沉铁打造之兵刃甲盾故而能无坚不摧东方家视之为立族之本强则强矣然而非到山穷水尽之时怕是少有死战的机会。” “我公西氏自千年前迁徙西北夺西戎之地而有之无年不血战无月不牺牲每逢大战则必抽签选死士陷阵后来形成定规死战生还者无论是周人还是戎狄俱赐姓公西归入本部老营视为族人支脉凡夷灭戎人王帐直属部族者更许其独立一营为公西小宗、嫡脉羽翼因以白狼尾为旗故号白狼营至于今日已有九营。公西氏已多年没有抽过签了世人大都以为穿白狼裘的家主亲卫便是所谓的白狼死士却少有人听说过白狼九营的名号天长日久以讹传讹如今竟连我公西族人都跟着这般叫了。” 公西小白指了指身后的白狼死士轻描淡写道:“这些人名为死士实则要么是家生子、要么是九营子弟胜在知根知底罢了比之先辈那是差得远了当不得黑鸦校尉的夸赞更遑论与殿下府中精兵相提并论。” 他说的谦逊但在场之人却无人因此就对白狼们有半分轻视反而越发敬重起来一来敬佩这些人先辈之勇烈二来这些人能从公西狼骑中脱颖而出自然不是无能之辈真要全信了公西少主的自谦之语才是傻。 只见一众白狼齐刷刷单膝跪地领头一人昂然道:“打从穿上这白狼裘起我等已把自己当成了死人祖宗英灵在上愿为公西氏霸业效死!” 长公主点点头赞叹道:“英烈之后、忠勇敢死如何称不得死士!云帚卫确实比不上。” “不敢当殿下之誉。” 公西小白拱手致谢复又道:“至于黑鸦卫相比起以上各家精锐都要简单纯粹的多这是一柄真正的凶刀出鞘只为饮血杀人胜败荣辱皆是无足轻重所争的不过生死二字而已自然不同。更别提这柄刀握在一个敢向神通挥刀的疯魔之人手里。” 刘二爷闻言瞪眼:“动不动就屠城灭寨筑京观的人也好意思说俺疯魔?” 长公主闻言有些失神摇摇头轻声道:“怪不得近日里禁军中有传言说黑鸦卫颇有几分当年戚家军绣春卫的影子在。” 这话只有近处的几个人听得分明孟匹夫意味难明地看了刘屠狗一眼向长公主行礼道:“殿下扫荡山林、保境安民京师百姓无不爱戴感佩还请登楼匹夫当敬备薄酌聊表存心。” 长公主雍容一笑却是拒绝道:“孟楼主盛情本不该辞奈何本宫今日确是乏了若是强撑着饮宴难免有怠慢失礼之处还是改日再来叨扰罢。” 她翻身跨上马背向着刘屠狗笑道:“绣春刀固然锋锐却也过刚易折好在父皇圣明烛照、吴侯有识人之能刘校尉既执掌黑鸦卫这柄凶刀今后万事可要仔细些了。” 这话像是好意规劝却又有些别的意味儿在其中。 刘二爷哈哈一笑:“刀再凶怎及世情汹汹人心险恶殿下放心黑鸦卫杀人向来认真仔细。” 长公主闻言张了张嘴颇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校尉当真是个妙人异日有暇可来本宫府上喝喝酒论论刀。” 说罢也不等刘屠狗答应纵马扬长而去云帚卫们紧随其后。 刘屠狗扭头看着公西小白忽地问道:“这位长公主也想夺嫡?” 孟匹夫骇然变色。 刘二爷这一问堪称石破天惊。 公西小白皱起眉头:“长公主与太子一母同胞素来亲厚天子也视若掌上明珠许其开府建牙门下也有许多封疆大吏投靠如今又扩充府兵、为百姓驱赶山林妖兽我原以为她是为了助太子成事加之大周自古并无女帝我却没想到这一层。” 他看着刘屠狗目光炯炯带着探究:“我等寻常人大概都不会做如此想简直是……离经叛道!你还说自己不疯魔?” 刘二爷负手而立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公西小白悠然道:“女帝怎么了小白啊可千万不能看不起女人尤其是身份不凡、修为高深还长得漂亮的女人不然有你的苦头吃。依我看这长公主不论是修为还是势力都不比那几个王爷差怎么就不能争上一争了即便她不争她门下的官员将领和云帚卫那些个世家子也不争?” 一旁的孟匹夫收敛惊容肃然道:“不愧是刀抗神通的吞天病虎此言一刀见血、直指人心。只不过即便那位殿下真有这心行牝鸡司晨之事仍是骇人听闻、难上加难若引得天下动荡谷神殿中那位怕是不会容忍。” 刘屠狗哈哈一笑:“那可未必那位不会容忍的事儿多了反过来想违逆敢违逆他的人自然也不少灵山那天人一剑不就是明证?依我看呐小白你不如投靠了长公主万一成了事你家造反那点儿破事儿不就彻底平了?” 他又看向孟匹夫揶揄道:“还有你们孟门既然要压上全副身家何不干脆赌个更大的?一拍两瞪眼若是侥幸赢了岂不立刻翻身?” 公西小白哭笑不得:“如山一般的干系岂能寄希望于万一和侥幸?” 至于孟匹夫彷佛入定了一般脸上古井无波恍若未闻。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南衙办事 贺舵主寒枫决绝 刘屠狗不过是随口打趣了一句见孟匹夫装聋作哑也不为已甚转而颇为亲热地笑道:“老孟先前你提到甲子论道我正要请教却被那长公主打了岔怎么你想到时候寻鲁绝哀的晦气?这个论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孟匹夫脸色稍缓点头应道:“正是如此甲子论道之时周天之中平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通大宗师多半都要现身各家宗门道统借此机会平和些的演法较技、互通有无、瓜分利益有纠纷仇怨的亦可请神通大能居中调停或是在其见证之下做个了断此后恩仇两清不得再借口生事最是公平不过。” 听到这一句刘屠狗眸光一闪:“好一个最是公平不过于那鲁绝哀二爷我还当真有些恩怨未了说不得你老孟还要排在俺后头你且说说二爷若帮你报了仇你如何谢我?” 孟匹夫面色肃然摇摇头道:“都统说笑了大丈夫报仇岂可假手他人?” 这两人嘴上说得轻松随意内里却有着轻生死的豪迈之意公西小白心有所感叹息道:“听闻每逢一甲子之期论道大会上总能见得许多道统门派的胜败兴衰成名高手身死名裂无名之辈异军突起。如此盛会至少是灵感宗师才能有一席之地。这些人物难免牵扯到朝堂关系非小若是神通大能亲自下场更是能左右天下局势。为了今次论道灵山下了止戈大令如今更是携天人一剑威逼天子真不知届时该是何等的风云激荡。” 孟匹夫点头道:“江湖争斗、战场厮杀各有风光奇绝处然而一旦真正登顶落眼处却都是这整个天下再难用朝堂江湖区分算是殊途同归了。” 刘屠狗连忙摆摆手:“天下原本好端端的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看似心怀天下实则一边算计着自家地里的收成一边还盯着别人家的地想要多吃多占这天下才会如此的乱七八糟、惹人生厌!” 公西小白闻言先是愕然继而啼笑皆非道:“举世通透如刘兄者又能有几人无论江湖庙堂大伙儿身处其中不得不争罢了。” 刘屠狗笑道:“彼此彼此你方才也说了黑鸦争的是生死身后没有后退的余地自然得爽利一些。听了你家死士的由来我才知相比起别家门阀大族你公西氏争生死远多过争别的难怪俺看你要比其他世家子顺眼许多。” 公西小白含笑点头朝刘屠狗并孟匹夫拱手一礼:“今日得见故人又痛饮孟氏老酒不胜酣畅欣喜奈何边地军情如火京师不能久居小白朝觐天子已毕待料理干净一些杂事便要立即动身返回西北。此刻酒兴已尽不如就此别过。” 也不等两人回答就见这位公西少主上马扬鞭带着一百白狼呼啸远去了。 已是生死之交的两个年轻人就这般匆匆别过不知再见何期。 刘屠狗又自斟自饮了一碗朝孟匹夫笑道:“公西少主不是心眼小的人突然离席想是真的有事老孟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孟匹夫面皮一僵心道即便公西小白心眼小那也是被你那句“乱七八糟、惹人生厌”气走的与我何干。 就见这位黑鸦都统将酒碗放下同样抱拳告辞道:“老孟啊今日多蒙招待酒钱自然由我黑鸦结清老酒喝完了再酿便是未必你的手艺就比不上父祖说不得几十年后俺的后人也来京师寻孟氏老酒喝总不能鹿家外加鹿家女婿公西小白三代人都喝得到俺老刘家偏没这口福?到时别怪俺后人拆了你家这木楼看你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孟匹夫颇为意外地看了刘屠狗一眼抱拳拱手郑重回礼神色却仍是淡淡的:“都统好意孟某心领。孟某亲手所制之酒已入窖藏酒方也已传给族中本分子弟即便孟某死在论道大会上孟氏老酒也不会断了传承。” 刘屠狗摇摇头招呼黑鸦们一声选了一个与公西小白相反的方向纵马而去。 长街上一片狼藉孟匹夫在街心静静地立了一会儿拎起刘屠狗没喝完的那坛酒默默无言地走进楼中去了。 刘屠狗纵马前行片刻抬手招过身侧一名黑鸦:“找人打听一下汝南王府怎么走?” 那名黑鸦在马上大声领命一众黑鸦立时精神一振身上的煞气骤然生发弥散开来。 刘去病吃了一惊:“现在就去?二爷窦红莲告诉咱们羊泉子那老魔的消息分明是不怀好意。” 刘屠狗咧嘴笑道:“那又如何既然知道了仇人所在怎能容他多活一天?” “桑源镇狱侯有令北城偏西有个紫阳观里面的道士犯了事儿那座道观给咱们南衙做衙门使用换句话来说就是又给了咱们一个灭门的买卖这事儿不难是咱的老本行。你领五十骑去办那些道士若是乖乖走人不必为难若有不长眼的也别客气就是。” 桑源一愣颇不甘心地看了刘去病一眼继而狂笑一声:“遵命!” “去病南衙有三千人的定额今后黑鸦卫就要改称黑鸦军了你领五十骑去长安、万年两县的死牢除去老病伤残之人其余都征发了入我黑鸦军不从者杀。” 刘去病闻言又是吃惊:“二爷你要一个人去汝南王府?” 刘屠狗咧嘴一笑:“镇狱侯令旨调你们入城本就是为了这两件事可不是让你们跟着我喝酒闹事的。至于那劳什子汝南王府我一人足矣。” 略作犹豫深知自家二爷脾气的刘去病只得领命毕竟如今二爷有镇狱侯做靠山想来纵是汝南王也要掂量一二即便动武以二爷的手段料也无妨。 一百黑鸦倏尔远去刘屠狗单人轻骑循着路径直奔位于一品斜街叠笏坊西南角的汝南王府。 他才拐过街角遥遥就见到汝南王府门前被一支狼裘白袍的人马堵住王府侍卫俱是拔刀在手奈何人数太少显得势单力孤。 迎着王府侍卫的刀锋赫然有一人立在府门前此人面如冠玉穿一袭白色锦袍披了一件白狼皮轻裘身形略显柔弱气态却刚健彪悍。 不是刚刚才分别的公西小白又是谁? 刘二爷挠挠头心说这莫不就是英雄所见略同? 听到马蹄声响府门前原本无声对峙的双方同时扭头数百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刘屠狗身上。 “咳咳……” 刘屠狗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诏狱南衙办事闲杂人等速速闪开!” 他装作不认识公西小白的样子公西少主瞥了二爷一眼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围住王府大门的白狼死士立刻让出了一条通道。 待刘屠狗走近了王府侍卫们仔细打量一番待看清他腰间的黑玉令牌脸上不由露出喜色一个头领主动行礼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本座诏狱南衙都统刘屠狗奉旨巡查便宜行事!光天化日王府门前缘何聚众拔刀?” 听到刘屠狗名号那侍卫头领脸上露出惊容连忙道:“都统大人此人自称甘州白狼校尉说是受我家王爷之邀登门拜访可身后却带了这许多的人马还人人兵刃在身末将未得我家王爷允准万不敢放他们进去不想这位校尉立时便恼了指使部下将王府大门团团围困。” 刘屠狗霍然回身朝公西小白瞪眼道:“可有此事?” 公西小白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确有此事。” 刘二爷也点点头又转身看向侍卫头领:“还请禀告王爷就说诏狱查知有一个恶贯满盈的江湖魔头藏身王府之中为王爷安危计还请准我入府将此魔头拿下押回诏狱处置。” 那侍卫头领先是一愣继而大怒:“大人慎言我汝南王府岂是藏污纳垢之地王府中人俱属王爷又岂能随便交由诏狱处置?” 公西小白忽地上前一步站在刘屠狗身侧开口道:“喝酒时怎么不说?” 刘屠狗浑不在意地道:“自家私事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令朋友为难?你呢?” 公西小白眉毛一挑:“勾结藩镇可是大忌何必令朋友背负不忠的罪名?”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王府大门缓缓开启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站在门内躬身道:“王爷有命大开中门请两位大人入府。” 公西小白朝身后一摆手:“你等且回驿站等我。黑鸦都统敢孤身入府我公西男儿岂甘人后?” 不等白狼死士们反对他指了指刘屠狗:“有他在这里怕什么?” 白狼们只得领命退去。 不久之后许多居住于一品斜街乃至禁城中的大人物陆续收到消息:公西氏兵围汝南王府黑鸦都统至公西退兵刘屠狗并公西小白昂然入王府。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王府论剑 汝南王府大开中门迎客遍数大周朝堂江湖能得此礼遇者委实不多。 见刘屠狗与公西小白毫不客气地入得门来老管家仅是老眼微眯便再无半分异样再次躬身道:“两位大人请随老朽来我家王上已在龙相堂等候。” 刘屠狗奇道:“龙相堂?龙相菩萨的龙相?” 老管家微微一笑:“正是。这座王府本就是佛寺改建龙相堂便是供奉龙相菩萨的所在王爷喜其幽静用做了书房名字却是未改。” 公西小白四下打量着府中随处可见的佛寺痕迹笑容玩味:“好一个破寺为家听闻汝南殿下对佛门极为厌恶就藩后没少找佛门的麻烦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老管家城府极深纵然公西小白言语中似有讥诮之意也未曾露出半点不愉之色反而呵呵一笑道:“公西少主说笑了我家王爷对天下教门历来一视同仁何来厌恶佛门一说。如今天子似有重佛之意我家王爷天性纯孝更不会做出忤逆君父之举。” 他顿了顿似有意似无意瞥了刘屠狗一眼继续道:“当年改荒寺为王府王上曾下有明令不许大兴土木、耗费过巨。是以除去正殿在内的几处要紧所在因为朝廷规制所限不得不将原本佛座拆除其余地方大多只是略作修补基本维持了旧观。待会儿到了龙相堂两位一看便知。” 公西小白闻言只是轻笑一声并不接话。 刘屠狗被老管家瞥了一眼先是有些莫名其妙继而想起自家如今的靠山正是出身佛门的镇狱侯加之近日法十二背佛北上背后推手隐隐指向天子与敖莽心中便是一动。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枚诏狱黑玉令牌暗道:“不想这诏狱的身份如此唬人便连亲王家的管家见了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给自家王爷招灾惹祸。” 当下刘二爷笑道:“小白啊你说自己是受邀前来尚且被王府侍卫拒之门外我却是打着诏狱的旗号不请自来岂不更加惹人生厌?待会儿见了殿下你可要帮我美言几句免得王爷一气之下将我赶出门去我丢人不要紧诏狱这块招牌可不能砸了。” 公西小白嗤笑一声揶揄道:“刘都统威风赫赫、凶名远播更别提还披着这身黑皮天下大可去得恐怕还真没几个不开眼的有胆量赶你出门。” 刘二爷摇头:“别人不敢王爷自然是敢的。” 公西小白也是摇头:“那可未必你可知汝南王府前身的那座佛寺唤作荣王寺这位荣王便是后来造反失败得了一个恶谥的湘戾王。当年平叛最为关键一战便是绣春卫右营跟随燕铁衣渡河死战将荣王叛军一举击破才最终送这位反王了账归西。” 他指着刘屠狗笑道:“都说你黑鸦卫最喜用绣春刀且与绣春卫一般士卒多是死囚还同样是北地边军封号卫出身又有你刘屠狗这么个如当年的戚鼎一般跋扈的主将活脱脱就是一个新的绣春卫。汝南王封地靠近湘州又住在这荣王寺里见你巴巴地找上门来纵然心里厌恶忌惮得紧却绝不会赶你走的否则岂非显得他心里有鬼?” 刘屠狗斜眼冷笑道:“你这厮本事稀松牵强附会、生拉硬扯的本事倒是不小脸皮更厚。难怪口口声声要报天水之仇最终却竟把几乎整个甘州都吞下了肚。公西小白当初你莫不是主动中了他人算计好找个借口生事吧?” 公西少主朗声笑道:“当初人人都知我公西小白好色如命最是纨绔废物不过这才大意之下让我侥幸逃脱。若是我主动入彀又岂会那般狼狈还要靠你救命?” 他忽地面色一变瞪眼道:“当初你莫不是故意现身救我好让我借机生事?是了你这般少年英才天下罕有岂会真的出身草莽说不得自小便是诏狱的暗子。还请刘兄代我谢过镇狱侯爷大家说不得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刘屠狗明知彼此都是信口开海却仍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好说好说。” 此话一出两人俱是哈哈大笑。 老管家见两个不速之客谈笑无忌言语间对自家王上殊不恭敬脸上就有些故意表露出来的愁苦欲言又止。 刘二爷颇为善解人意笑呵呵地道:“老人家有话便讲!” 老管家侧身微微一躬低声道:“朝野内外都道我家王上胸有城府、性情柔和行事颇有陛下之风其实不然我家王上外柔内刚小事不计较也就罢了真正认定了的事情做起来绝不给自己留余地、留退路这些年来没少因为这个吃亏只不过事多隐秘外人不知罢了。” 他回过身深深一揖:“就比如一念之差得罪了二位实在是行差踏错、得不偿失。王爷最是要强不过今日却能忍下公西少主兵围府门之辱还打开中门迎二位入府足见心意之诚。老朽在此先替王爷给二位陪个不是日后还有厚报只求二位今日克制一二、结个善缘莫要让外人瞧了热闹去。” 公西小白笑而不语刘屠狗则是咧嘴一笑两人笑容中的意味儿却与之前全然不同。 就听二爷开口道:“你家王爷既不信佛哪里来的善缘?随便派个家奴出来赔不是就想把先前的梁子一笔揭过俺怎不知这天底下还有此等好事?” 闻听此言老管家目光中便透出一股冷意直起身淡淡地道:“老朽之前那番话乃是自作主张委实有些自不量力了丢了王上的脸面待会儿自去领受家法。两位且随老朽来。” 他转过身去默默前行。 刘屠狗和公西小白对视一眼迈步跟上。 三人行了片刻沿途不见半个侍卫仆人三转两转间走入一进院落。 院落幽静两排古树尽头是一座不算大的佛阁正堂门内立着一尊菩萨像赫然是周天之下信众极广的龙相菩萨。 这位菩萨法相奇特前后双头分别是人面和龙相。其中人面慈悲而含笑龙相则为龙首青面、长眉独目做忿怒状。 佛经中有载龙相菩萨历来是人面向前以导人向善龙首朝后降魔时方才转身周天寺庙中的塑像亦是如此布置。 然而此地却是相反这尊菩萨像竟是背对阁门龙首向外以狰狞之容迎接来客。 公西小白见识广博见了便是一笑:“菩萨也不乐见此丛林残破为汝南王所占据么?” 他话音落下就听龙相堂内有人答道:“菩萨既以龙相为名却总以人面示人岂非虚伪?我瞧着厌烦便教他转个身面壁去了。” 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人踱到佛阁门口银冠束发身上一袭墨玉锦袍五官俊朗、线条柔和。 他被门外的阳光照在身上冲淡了气质中的一抹阴鸷与身后那尊站在较为阴暗的佛阁之内、凶恶中更显刚健的菩萨像两相映衬莫名地使人生出相得益彰之感。 刘屠狗见了心中便是一动不由咧嘴笑道:“当日十二和尚背佛入京曾说俺因缘最重、佛性最深还把俺错当成了什么大悲丛林的护法今日见了王爷才知是他孤陋寡闻了。” “哦?” 汝南王姬天养讶异地看向刘屠狗上下打量一番才道:“你倒是好眼力难怪能得镇狱侯青眼。” 说罢他袍袖一摆回过身去:“二位请进来吧。” 刘屠狗与公西小白也不客气紧随其后迈步走进堂内。 龙相堂中除了那尊菩萨像其余地方倒完全看不出是佛堂西厢摆了条案和圈椅案上满是笔墨纸砚等物沿着墙则立满了书柜显见得是个书房。 东厢则是一间静室此时分宾主摆了三张案几主位一侧摆了一座剑架架上放了一柄黯淡无光的无鞘长剑。 姬天养走到主位席地跪坐一扬手道:“请坐!” 他探手将长剑取在手中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剑身随之一颤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 “世人皆知若非真定王叔祖以琅琊神剑相赠便没有孤王的今日都道本王出身虽然寒微命数却好能得贵人扶持。” 姬天养笑笑看着落座的刘屠狗道:“殊不知神物易得因果难担。当日真定王世子以此剑斩破真定王府八明王伏魔塔下一尊明王的莲花座被塔下镇压的地气冲撞而死。在一些知情人看来这就是一柄被怨气纠缠的克主凶剑用之不祥。佛门中人更视之为可能引发佛难的业力之剑、魔道之剑。” 汝南王的手指在剑身上轻轻滑过:“当日真定王叔祖怜我在宫中孤苦无依便以此剑相赠说持此剑将来最差也有郡王爵位然则祸福生死均是难料问我敢不敢要。” 他又看向公西小白笑道:“若是公西少主与孤王易地而处不知是要还是不要?”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二爷论刀 汝南王姬天养在笑公西小白却没有笑淡淡地道:“听闻汝南王府中处处皆置有剑架好方便殿下与此剑日夜相伴、形影不离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如今王爷再非昔日那个朝不保夕的宫中稚子爵显位尊、天下瞩目既然此剑凶险又为佛门所忌何不舍弃了也好卸下这一身因果?” 两人一问一答乍听有些古怪实则句句透着机锋。 汝南王摇摇头:“孤王持此剑舍弃倒是不难然而父皇以孤王为剑压制南方教门又有何人能教父皇放下?倘若世间真有业力之剑也绝不是琅琊而是孤王自己。” 公西小白面色转冷目光亦是渐渐锐利起来:“天子用汝南王为朝南之剑殿下却自作主张图谋西北这岂是为剑之道?殿下命人设计杀我小白若是忍气吞声说不得殿下乃至天子就要步步紧逼若是奋起相抗则势必为朝廷所忌日后难保不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若汝南王与小白易地而处不知这甘州是要还是不要?” 姬天养闻言哈哈大笑:“自然该要!我得神剑你得甘州世人无知皆以为异数殊不知你我不过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罢了!” 他长身而起:“我与公西少主既是仇敌又可称知己更别提还有天下知名的刘都统作陪如此盛会岂可无酒?” 姬天养一挥袍袖:“酒来!” 有一人应声而入。 此人虽是少年模样却满头白发又生就了一双绿眸赤瞳赫然便是积年老魔羊泉子。 他单手托了一个木盘盘中放了一只玉壶、三个酒杯。做的虽是奴仆事却因那一看便是邪魔的容貌气态任谁也不会将他当做下人看待。 姬天养揽过玉壶就着木盘依次将三个酒杯斟满将玉壶放归原处后自己取了一杯向两位不速之客示意道:“玉壶一双秋露倾唯此可以忘吾情。值此秋日饮这秋露清酒正合时宜。” 他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此时的汝南王风流蕴藉与半日前在宫门外阴阳怪气地让公西少主到府上磕头的跋扈模样判若两人。 羊泉子将木盘递到公西小白面前表情阴鸷、目光残忍。 公西小白毫不在意地探手接过看着杯中澄澈的酒液摇头叹息道:“难得如此佳酿只可惜小白登门前已与好友痛饮了匹夫楼中的孟氏老酒口腹之中老酒醇厚浓烈之气未散怕是品尝不出这秋露酒清淡雅致的滋味了。” “春泉如醴出自京师秋露凝甘遍於竹苇。这前两句么指的是取罗浮山泉水所酿、被京师权贵大力追捧的罗浮春其价不菲最优者号称一瓮百金。后两句说的便是这随处可见、遍於竹苇的秋露酒了。” 姬天养微微一笑手指在空杯上来回捻动:“此酒乃是京师特产却历来登不得大雅之堂乃是百姓们听多了通天台仙人秋晨甘露的传说为了图个口彩便将自家酿的土酒也叫做秋露了。土酒浑浊却偏偏冠之以秋露之名也是一桩趣事了。京中上了年头的酒楼乃至真正有底蕴的豪奢富贵之家往往都有自家的秋露酒方能化浊为清愈清则愈贵。公西少主手中这一杯论起身价已不逊于罗浮春和孟氏老酒这等名酒佳酿了。正所谓味甘余而小苦叹幽姿之独高。” 公西小白点点头看向刘屠狗笑道:“那吴二三杀人无算、血污罗浮泉水也就罢了你我二人先是将匹夫楼能拿得出手的老酒喝了个干净如今又来汝南王府上糟蹋这难得一见的秋露清酒当真是与京师的美酒有仇吗?” 他说罢同样是一饮而尽。 刘屠狗连忙摇头:“哪里是有仇分明就是有缘!更何况咱们好歹是美酒过喉、落肚为安吴二三那鸟人就太过煞风景了些等来日遇上了说不得二爷要替天下爱酒之人出头教他学个乖别杀人不挑地方。” 刘二爷说罢朝羊泉子招招手颇有些迫不及待。 姬天养见状不由得笑道:“刘都统少年英雄果然是个爱酒的。那罗浮春经此劫难如今已是身价大跌少有人以此飨客。纵然孤王府中都是旧日珍藏今日也不好贸然拿出来以免唐突了佳客徒惹二位不喜。” 见公西小白痛快喝下杯中酒羊泉子这才走到刘屠狗面前朝这位上门寻仇的黑鸦都统嘿然一笑一双邪异的眼眸中透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刘二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 他熟络地朝羊老魔点了点头探手取过最后一杯酒这才开口道:“老羊啊你的事儿发了!” 羊泉子笑容阴沉满是怨毒之意:“老夫这一生作恶无数不知都统说的是哪一桩?” “自然是那夜山顶赏月之时你不告而别、劫我童子、杀我士卒之罪了。” 羊泉子摇摇头:“且不提刘都统的童子非但安然无恙还得了老夫天大的好处只说当日你黑鸦卫坏我血食道场、毁我二百年苦功又是漫天箭雨、百般追杀老夫不过随手打杀了几个又算得甚么?” “哦?” 刘二爷把脸一板一本正经地道:“黑鸦隶属诏狱捣毁邪祀、剿杀邪魔乃是分内之事你公然抗法、杀我士卒更是罪加一等!” 羊泉子嘿嘿一笑:“邪魔?刘都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吴二三与公孙龙斗剑那夜禁军南垒大营上空现了一朵血海棠复又化生一头斑斓猛虎当真令人叹为观止。若论起邪魔手段与都统用麾下士卒的血肉和性命来滋养刀气相比老夫这点微末伎俩实在是不值一晒。若非黑鸦卫本就出身不正又被诏狱收留朝中的大人们这才懒得计较否则早就治你摧残士卒、私炼魔军、居心叵测之罪了!” 刘屠狗闻言脸色丝毫未变:“哦?原来还有这等罪名?原本我还奇怪一路上也见过不少强军却没见人用类似手段提升士卒的修为还道是朝廷和豪阀们敝帚自珍不肯将功法和自身道果轻易予人又或者是天下怕死之人太多即便是强军之中肯拿性命寿数来换修为的人也是少之又少。这倒是我想左了。” 他抬起头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直视羊泉子。 “我麾下这些儿郎既入了黑鸦便只当自己是个死人了。但凡愿意接受我灌顶授记的我一视同仁都是倾囊相授绝不藏私。虽然刀气同源但刘某从不屑于以此挟制部下士卒亦不屑于以此损人利己增长自家功力。至于寿数刘某当初亦是如此修行甚至其中凶险还要大上十倍能撑过去换来境界提升、慢慢固本培元日后自然无虞撑不过去也不过就是早死些罢了于黑鸦而言又算得甚么?” 羊泉子见刘屠狗眸光清正、气定神闲知他非但嘴上这样说心里也是这般想。 饶是这老魔头生性凶残一生之中亦曾见过不少心肠冷硬之辈也不由得微微一怔。 在羊泉子看来大道窄窄如线又岂是资质平庸的普通军士能奢望的以黑鸦那区区数营人马即便拿寿元精血去换能有所成就者只怕也是寥寥无几。 是以哪怕侥幸没有死于战场抑或江湖厮杀绝大多数黑鸦亦注定短命。可知这刘屠狗当真是没把麾下部曲的性命当回事。 念及此处羊泉子冷笑道:“说的好听即便你不把他们当做供养自身刀道的血食他们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些人做了你的刀鞘绝大多数只怕都将止步于筑基境界而且是无法延寿的伪筑基!壮年时尚看不出甚么一旦气败血亏恐怕就是个刀气破体的凄惨下场即便个中有些天资出众的能晋入练气境界乃至更高虽然性命得以保全但此生成就终将受你所限。这等阴毒手段和老夫的食鬼喂羊又有多大分别?” 刘二爷耐心听到此处蓦地展颜一笑:“罗里吧嗦真不知你当年如何证就的神通大宗师?怪不得会沦落到苟且偷生、二百年不敢露头的境地。” 羊泉子大怒手掌屈指成爪狠狠一抓原本托在掌中的木盘登时粉碎幽绿色的火焰腾起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映衬得宛如鬼爪。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宗师皆能见到那火焰之中挤满了形容可怖、嚎哭惨叫的怨灵怨毒盈沸令人刻骨生寒。 刘屠狗摇摇头继续道:“黑鸦之中也有大毅力大智慧之辈不愿受我灌顶我便只授予功法任其自行体悟同样是一视同仁绝不偏私。那夜代我统帅黑鸦以弩阵拦截你的便是一个。” 刘二爷笑容澄澈:“相州那个魏叔卿号称金刀二爷的以家族气运养刀断尽族人前路而成就自家一人并一个死物可谓杀人不见血其残忍之处未见得就比你差了。你问二爷的刀道和你们这般魔道手段有什么分别?” 刘屠狗将酒杯往几案上一搁站起身来刀意充盈一身凌厉跋扈气焰丝毫不加掩饰:“二爷我不懂什么刀道但手中这刀从来爽利唯心唯我不假外求。其中分别你一试便知!” 羊泉子尚未回答就听姬天养哼了一声不悦道:“刘都统你上门是客孤王以礼相待可如今都统却要拿我的门客试刀这就不大好了还请都统不要太高估孤王的肚量。” 闻言刘屠狗咧嘴一笑:“王爷乃神剑之主深谙剑道却不知刀这种粗人惯用的兵器也自有它的脾性今日刘某若不能顺了它的意只怕不祥非王爷所乐见。” 他拱手一礼:“刘某在蓟州时曾与孙道林以灵感一决生死。今日做客王府不便动刀见血奈何黑鸦与此老魔有不共戴天之血仇不可不报。” “刘屠狗愿以灵感相斗以定生死!”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不同凡响 “灵感死斗?” 刘屠狗话音落下汝南王与公西小白俱是动容。 宗师之间的灵感碰撞从来是凶险之极纵然羊泉子苟延残喘一身修为百不存一但毕竟曾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神通大宗师刘屠狗倚仗着少年血勇硬打硬拼或可取胜真要是纯以灵感相斗那结局可就殊难预料了。 毕竟蕴藏于心湖之中的灵感在晋入神通境界之后是何等样的胜景这天下间有几人能有幸得见? 只看当日鲁绝哀那一道无坚不摧的刀气长河便可知神通大能心意之强要远远胜过灵感宗师。 刘屠狗未入神通即便曾侥幸挡下鲁绝哀一刀又有何把握可言必胜? 公西小白认真打量刘屠狗见他面色平静、眸光清澈心中便是一动随即有些无奈地道:“一言不合、血溅五步匹夫一怒、立决生死!都是做都统的人了竟还是这样的性子。须知宗师间死斗之约一旦定下最是庄重神圣不过便连王爷都不好开口阻止了。” 他这话看似是劝阻于此时出口却有推波助澜之嫌先拿话挤兑住了汝南王。 羊泉子闻言则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一个残忍嗜血的癫狂笑容两眼紧盯着刘屠狗狞声问道:“此话当真?” 刘屠狗没理他只是看向汝南王姬天养。 姬天养面色微沉被区区一个都统打上门来哪怕这个都统来自诏狱依然让这位镇抚一方、大权在握的天潢贵胄心生怒意。 他缓缓放下酒杯而后直起身来幽幽地道:“刘都统好大的火气!” 公西小白瞧着顿觉有趣以汝南王身份之尊贵受此折辱仍能隐忍克制至此实属难得却不知为何要在百官群臣尤其是太子和兰陵王面前表现得那般乖张偏激。 要说是城府幽深、每每以假面目示人又缘何在他和刘屠狗面前丝毫不加掩饰? 更大的可能是他这种奇异的性情或者说癖好在京师之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羊泉子也看向姬天养:“殿下此人天资性情际遇放在二百年前也称得上异数若能将他连同他身边的那个小药童一并吞了老夫有五成把握在三五年内重回神通境界!若是老夫落败……” 姬天养抬起手打断羊泉子的话头轻描淡写地道:“若是落败孤王留你何用?权当做送给刘都统的升迁贺礼了!” 羊泉子闻言大喜:“王爷行事决断真真爽快!待老夫恢复旧观定助王爷遂了心中大愿!” 见这二人一唱一和公西小白的神情立时一肃。他深深地看了汝南王一眼心知方才刘屠狗提出死斗和自己的推波助澜恐怕正中姬天养的下怀。也唯有如此即便刘屠狗死了天子和镇狱侯也是无话可说。 他转头看向刘屠狗苦笑道:“小白一时不察算人不成反为人所算。汝南殿下……对你我的性情知之甚深呐!” 刘屠狗却是浑不在意眸光仍是看向姬天养笑着应道:“不怪你俺素日之行事包括数次与人以灵感决生死的事儿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花些心思总是有迹可循更何况这本就是我自己提出来的敢说就要敢当。” 说到此处二爷这才瞥了公西少主一眼:“倒是你脑子确实不好使明明早被这位殿下的奴才狠很坑过一回了怎的还是不长记性?” 他说罢哈哈一笑看到公西小白吃瘪心中便是十分快意仿佛又见到了当日大雪原上那个惨兮兮的天真公子哥儿。 笑声未歇刘屠狗猛地上前一步抬手便是一掌劈头盖脸地朝着羊泉子额头按去。 这似慢实快的一掌朴实无华却仿佛天地翻覆场中几人顿觉眼前天光都跟着暗了一暗无不胸口发闷汗毛倒竖。 刘屠狗第一次与人灵感相斗乃是生死之间临阵突破屠刀斩天柱与裴洞庭拼了个两败俱伤。若非慕容春晓扯出灵山的大旗没准儿就要被西湖剑宫的剑士们当做邪魔追杀到死。 第二次仍是处于下风时兵行险着任由许逊将一轮明月狠很砸在额头虽然最终猛虎衔刀杀灵感却依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后不得不与云骑卫张鸢虚与委蛇。 第三次一来敬孙道林死到临头仍不失英雄气二来存了借刀磨砺己身的心思便不闪不避任由老将军一掌按在自家肩头最终因祸得福除去了许逊灵感在自家心湖中留下的隐患。 如今面对羊老魔这等冢中枯骨却是绝没有被他拍头按肩的道理自当先下手为强一吐胸中恶气! 宗师生死之约最是严肃不过更别提以灵感决生死乃是文斗更加重视风度仪态羊泉子何曾见过这等街头无赖互殴的架势。 他见自家竟被人如此轻视乃至折辱立刻勃然大怒厉喝一声:“小辈猖狂!” 与此同时老魔头不退反进向着右前方迈出一步矮身缩头同时抬起左臂一拦架开刘屠狗按下的一掌身子向内侧一旋藏在肋下的右臂如毒蛇出洞猛地蹿出并指如刀狠狠戳向刘屠狗的喉咙。 刘二爷惊咦了一声心道这老魔头倒也光棍非但应变奇快出手更是狠辣一见有机可乘立刻痛下杀手将刚刚定下的灵感文斗之约抛诸脑后。 他脖子向右一歪顺势低头摆出一个略显滑稽的姿势险而又险地躲过了羊泉子锁喉夺命的一记戳刀。 随即只见刘二爷两膝猛地一弯仿佛一个站立不稳的醉酒之人踉踉跄跄向前一扑一头撞向对方怀中。 眼见得好好的宗师文斗瞬间演变成阴招迭出、打作一团的烂架饶是姬天养与公西小白见多识广此刻也不由生出荒谬绝伦之感。 尤其姬天养更是惊怒交加虽然早知魔门中人全无信义可如羊泉子这样前脚才在他的见证之下定约后脚就当放屁一般毁诺实在是岂有此理! 只是未等他们做出反应场中异变陡升。 刘屠狗前扑的身躯猛地一顿竟是硬生生停住只见他双腿弯曲身躯向前探出挺胸松腰一直未曾放下的右臂顺势前伸五指作爪搭在了羊泉子的左肩。 他是左臂同时上抬同样抱住了羊泉子的未及收回的右臂。 伴随着这一抱某种只可意会难以名状的神韵起自刘屠狗双腿沿着他的腰椎、肩膀、手臂、掌背直达指尖。 倘若刘去病在场当可一眼认出这正是“病虎锻体三式”中的“伸腰式”和“探爪式”虽然最后改探爪为抱肩个中意蕴确是如出一辙。 这一幕落在观战的姬天养和公西小白眼中便是刘屠狗以双肩架住羊泉子双臂又用双手抱在怀中宛如恋人挚友久别重逢又似山中二虎相扑为戏。 然而被缠抱住双臂的羊泉子观感却又不同饶是他这等积年老魔一生之中也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招式、撒泼一般的纠缠打法一个冷不防只觉双肩一沉搭在自家双肩上的两只手直如山岳一般沉重仓促之间竟是无力挣脱。 羊泉子暗叫不好心中一片冰寒知晓自己一时大意已落入极凶险的境地。 他亦不愧是积年的老魔头能与天争命、自死灰中复燃的人物一瞬间的惊惧之后便是大怒幽绿的眸子中赤意骤然大盛更有宛如实质的绿色光焰自他的眉心、双耳、鼻孔乃至脑后涌出附着在他苍白的不见半点血色的脸上猛烈却又毫无声息地燃烧着望之诡异凶戾如妖魔相、作恶鬼状唯独不似生人。 “小辈安敢欺我!” 他咬牙切齿地暴喝一声脖颈一甩头颅狠狠砸向刘屠狗额头。 这一下变生肘腋饶是刘屠狗也有些措手不及。 他一路行来遇上的高手无不注重风度仪态绝无愿意自降身份跟他死缠烂打的往往被横冲直闯的二爷一通乱拳打得手忙脚乱落得个灰头土脸。 不想终日打雁今日倒被雁啄了眼。 刘二爷恼羞成怒眉心竖痕光芒流转、璀璨夺目双臂和两脚同时发力身躯舒展毫不犹豫地迎头撞去。 只听砰地一声大响仿佛龙相堂内的这片小天地都跟着晃了晃。 出乎姬天养和公西小白意料的是两人一撞之后犹不肯相让额头贴在一处竟就保持着相互扑击的姿势静立不动了。 龙相堂内一片寂静再无半点杂音。 汝南王姬天养见此情景饶是他城府幽深、喜怒由心亦禁不住错愕不已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仿佛一记拳头打在了空处原本勃发的怒气消解大半。 公西小白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扬于无可奈何之中又透着三分愉悦。 万籁俱寂时只听他抚掌赞叹道:“早就听闻宗师死斗乃是难得一遇的胜事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刘二爷论刀真真不同凡响!”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死斗(上) 夕阳西下河水中泛着金黄的涟漪。 河岸边和远一些的山坡上一群白羊散落在茂盛的野草中在静静地地吃草饮水一派田园牧歌的悠闲景象。 羊群之中一只正埋头寻觅鲜嫩草叶的小羊忽地抬起头来如婴儿般纯净的大眼中透出迷惘之色。 它扭转着脖颈四下看了一圈眼神中又增添了几丝复杂的情绪似惊慌似愤怒更多的则是思索和不解。 最后它看向身侧急切而又略显稚嫩地叫唤了一声:“咩!” 小羊身旁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衣衫破旧脸上脏兮兮的手里握着一根小鞭子显见得是一个放羊娃。 他听到小羊的叫声瞪着一双还算明亮的眼睛低头看了它一眼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说道:“快多吃些太阳就要下山啦!” 小羊似乎听懂了晃了晃脑袋低下头继续和青草较劲。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一瞬地面忽地隐隐震动起来。 小羊立刻抬起头望向河水旁那条林荫掩映的官道眼中再度泛起不安和疑惑之色。 远远的北方似有数百黑甲骑士沿着官道策马而来掀起一阵烟尘。 这些骑士面目模糊哪怕愈来愈近却总也看不清长相。 终于就见打头的一人高高抬起手臂整支马队很快就停了下来与小羊和放牛娃只隔着一条并不宽阔的小河。 只是即便这样的近依旧看不清任何一位黑甲骑士的面容。 小羊眼中的不安渐渐消散疑惑之色却是越发浓郁了。 它又看向放羊娃这回却是不叫了。 放羊娃见状脸上泛起笑容弯下腰把小羊抱起来捧在怀中粗糙的手掌在小羊的脖颈上来回摩挲柔声道:“别怕!” 恰在此时忽听一个大嗓门开口问道:“二哥咋了?” 这短短的一句话落入小羊耳中字字如闷雷轰鸣。 它猛地仰起头正好看见一张晦暗难明、鬼气森森的脸那一双幽绿色的眸子里透着的是无尽的狰狞残忍。 小羊恍惚间想起这张脸、这双眸子的主人似乎叫做羊泉子。 那么自己又是谁呢? 小羊与羊泉子对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看向对方头顶更加高远的天空。 原本晚霞漫天的静谧景色全然不见了天空被一只遮天蔽日的幽绿色骨爪遮盖。 巨大的骨爪指节分明爪身上是密密麻麻的赤红色的哀嚎鬼面头生羊角扭曲狰狞瞧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此时那只骨爪正朝着天边的夕阳缓缓落下。 那团如血的残阳已然维持不住形体逸散成不规则的形状宛如血红色的云气又像是一道鲜血汇成的浪花。 浪花中隐隐有天柱倒折、星河坠落无量众生哭嚎哀求时不时便有生灵被骨爪上的鬼面咬住自浪花中扯出成了血食。 小羊见了没有恐惧反而若有所思。 气质大变的放羊娃见了不由得粲粲怪笑:“果然是个有慧根的!这么短的时间就要勘破迷障。只可惜境界差一丝便是生死之别!你的神通种子老夫这就笑纳了!” 他边说边将小羊举到头顶双手抓住小羊柔软的肚腹向两边狠狠一撕! 小羊的腹部瞬间被撕裂其中却并无血液内脏一类的东西落下甚至根本就是空无一物小羊的身躯竟只是一个中空的皮囊。 羊泉子一怔旋即大怒将小羊破烂的皮囊狠狠扔在地上狞笑道:“有趣儿有趣儿竟还是小瞧了你!” 他抬头看向那道愈发萎缩的血浪:“待老夫将你的心湖灵台全部占据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随着他话音落下幽绿色骨爪一改先前蚕食之态向着血浪一把抓下五指合拢狠狠地一攥。 噗! 血浪应声而灭被骨爪上的鬼面尽数吞噬。 羊泉子畅快地大笑了几声自语道:“此子果真魔性深重心湖竟是一片血海于我大有裨益。” 他说罢猛地转头看向河水对岸的官道。 原本几百人的黑甲马队只剩下一个孤零零骑在马上的身影。 羊泉子抬手一抹将那道沉默的身影打散随即环顾四周见再无异样不由得皱起眉头。 “咩!” 羊泉子悚然而惊连忙低头就见脚下立着一只小羊正用一双如婴儿般纯净的眼睛看着他。 看到如此奇诡的一幕羊泉子吃惊之余又有些欣喜:“不愧是神通种子已有炼假成真的迹象若非遇上老夫还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他一把拎起小羊甩手掷向空中的骨爪。 骨爪上数不尽的羊角鬼面迫不及待地透爪而出在半空中便将小羊密密麻麻地包裹住一眨眼就争抢分食了个干净。 只是所谓的神通种子依旧不见踪影。 “咩!” 他猛地低下头这回却不见小羊。 羊泉子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只因他已经意识到这声羊叫并非出自脚下而是回荡在这片小天地之间如雷声、如洪钟竟是极为浩大。 这片小天地本就是他的灵感心湖所化忽然生此异状绝非什么好兆头。 他心有所感猛地抬头就见比骨爪更高的天穹的之上不知何时竟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裂缝外的黑暗之中隐隐可见一株流光溢彩的灵根。 灵根不知其大小明明看上去巨大无比不知其高几千万丈却又偏偏能看清全貌。 灵根上只生了一片叶子叶片之上似乎还托举着什么东西。 心湖之内大小、远近都并无意义。 羊泉子凝聚心神望去待看清了叶片上的东西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只因那叶片之上赫然盘坐了一尊被锁链缠身的大佛大佛同样不知其高几千万丈佛掌中同样托了一物。 他深吸一口气穷尽了目力终于看见那佛掌之中竟是一方极为熟悉的小天地。 小天地中有一条小河河边有坡坡上有草一个小小的放羊娃站在草中正在仰头望天。 他与那个小放羊娃对视一眼心中顿生荒谬之感。 随即无穷恐惧涌上心头羊泉子目眦欲裂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惨然道:“好一个镇狱侯!好一个刘屠狗!”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死斗(下)贺堂主孤独剧毒 羊泉子万没料到心湖识海这等关系生死的所在刘屠狗竟有如此魄力肯让镇狱侯的神通真意入主。 更没料到镇狱侯如此看重这个后生小子不管其本意是为了控制麾下大将还是纯粹地要磨砺后辈都称得上是下足了血本。 毕竟这宗师灵感、神通真意都是修者道途的最终体现涉及修行大秘即便至亲都未必肯分享。 更别提这些时日他动用汝南王府的人手时刻盯着刘屠狗并未见他去拜见过镇狱侯甚至连诏狱的衙门都没去过又是从何处得来吴碍的神通真意? 他一时间怒极攻心、逆血上涌自家近乎神通真意威能的灵感之中那个小放牛娃便也跟着吐血。 只不过羊泉子毕竟是积年的老魔头一口逆血喷出心中已然恢复清明。 “是了大朝会!也只有在宫中才能让那些王府的鹰犬也鞭长莫及!好好好!不想老夫竟得如此看重这般处心积虑……不对老夫虽然自负却也有自知之明莫非是冲着汝南王来的要借老夫的性命敲山震虎?抑或老夫只是恰逢其会、替他人挡了刀?” 他于刹那间转过无数念头又将这些纷乱念头尽数压下无论真相如何此刻自家已然身陷平生最为凶险的境地堪比两百年前那场几乎让他身死道消的惨败。 “嘿嘿一点真意而已又不是吴碍亲至就妄想拿捏老夫?老夫这条命就搁在这儿且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拿走了!” 放羊娃连同他存身的小天地瞬间化作一点璀璨的灵光融入那只巨大的骨爪之中。 骨爪上幽绿色的光焰立时大盛猛地一挣便自大佛的掌心里飞出一个眨眼的工夫就与大佛一般大小魔焰汹汹照亮了黑暗的虚空。 “老夫一时不察险些就着了道。只可惜神兵虽利也要看握在何人手中。小小灵感挥得动神通之重吗?” 羊泉子怨毒中透着得意的声音响彻虚空:“今日终究要把你这小贼剥皮抽筋、敲骨吸髓尽化作老夫死灰复燃的血食资粮!” 这老魔头原本凭借境界上的优势在交锋的一瞬间便将刘屠狗的大部分心神困在自己的灵感小天地之内令他灵感蒙尘浑浑噩噩间忘却前身只以为自己便是·一只小羊。 如此一来自然是轻而易举地便将对方毫不设防的心湖血海蚕食殆尽接下来自是要将小羊腹中属于刘屠狗的心意灵感精华一并吞下以少年人朝气蓬勃的神通种子逆天改命真正重回巅峰甚至更上一层楼。 到那时未必没有机会一窥那天人至境! 食鬼喂羊、吞羊以自肥这便是他羊泉子的通天魔道!作为曾经的神通大能胸中手段又岂是区区一个灵感宗师、见识短浅的后学晚辈可以揣度的? 他方才一时大意被吴碍藏于刘屠狗灵感之中的神通真意反击反被所迷殊为可笑! 然而一旦勘破迷障以羊老魔眼界之高立刻就看透刘屠狗的虚实。 镇狱侯确是留了一点真意在刘屠狗的灵感之中但其意本在镇压并不能为刘屠狗所用只要不去主动招惹几乎可以看做是无害。 再下一个瞬间就见那只魔焰滔天的骨爪轻而易举挣脱了托举着大佛的叶片轻轻一晃大小便已与刘屠狗的灵根比肩。 直至此刻方才是堂堂之阵来不得半点花巧的灵感死斗之始。只需将这小贼的灵感心根捣毁吞噬大半此消彼长之下吴碍的神通真意便是无源之水、笼中困兽。 翻掌可破! “你这老贼苟延残喘活到今天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只能勉强跟俺这等野狐禅争锋还有脸胡吹大气?” 虚空中刘屠狗嗤笑一声灵感心根也随之扭动起来仿佛在跟着发笑。 只见那灵根扭到极处忽然就一下子崩散绽放出看似透明无色实则暗蕴七彩的璀璨光华。 耀眼的光华之中一头斑斓猛虎猛地跃出虎头昂扬一头撞向羊泉子灵感所化的白骨鬼爪。 羊泉子见状不由得吃了一惊。 将灵感从根本上转换形态对一点真意可通玄的神通大宗师来说自非难事如他一般化生一方几可乱真的小天地也是等闲。 独独想不到这刘屠狗尚未领悟神通之妙灵感竟就能有如此玄妙变化。 遍数周天哪家哪派在宗师阶段不是将自家的灵感珍之重之恨不得千锤百炼成就那唯真唯纯、万劫不磨的一片混元?谁会吃饱了没事干研究这等变化之术既不增添半分威力更会牵扯精力、延误进境对道途有害无益? 可偏偏这刘屠狗非但修成了灵感还如此的晶莹夺目、纯粹无瑕羞煞多少平庸之辈。 野狐禅?什么样的野狐禅能教出这等天赋高绝、惊才艳艳的弟子?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近乎透明的猛虎头颅之中赫然端坐着一尊大佛无穷锁链既锁着大佛同时也如筋脉一般通达于猛虎周身这等比万箭穿心、千刀万剐还要残酷百倍的痛苦看一眼都觉头皮发麻也不知这刘屠狗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是了身负如此之重、如此之痛这小贼的灵感真形怕是绝难放出体外了即便侥幸用出也定是运转不灵遇到旁人还好在老夫面前就是不堪一击片刻间就能将其斩杀了!好一个扬长避短嘿算人不成、反为所算!当真可恨!殊为可恨!” 灵感交锋距离和时间并无意义。 下一刻刘屠狗的灵感猛虎便狠很地一头撞在那白骨鬼爪之上。 砰! 猛虎的头颅撞了个稀烂其状极为凄惨。 与此同时白骨鬼爪首当其冲的几根手指被撞得弯曲向掌心指骨上出现了细密的裂缝显见得也是吃了个小亏。 呼吸之间猛虎的头颅重新凝聚成型立即伏身蹬腿毫不犹豫地再次迎头撞向白骨鬼爪。 刘屠狗畅快的笑声在虚空中回荡:“如何?二爷借来的这把刀可还锋利否?” 砰! 又是一声大响白骨鬼爪上还没来得及完全愈合的裂缝再次开裂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本质愈坚受创后恢复起来也愈难。 刘屠狗的猛虎自然无此威能靠的便是虎头中裹挟的那尊大佛。 只见猛虎经此一撞连同头颅在内的小半个身躯都是糜烂化作一团璀璨的光。 这团光才要逸散就见大佛在光中显化巨大的锁链哗啦作响将大多数光华扯回唯有一小部分黯淡的光点飘散消失在虚空之中。 眨眼间一头更加凝实的猛虎迅速成型脚踏虚空、目露凶光威风不可一世。 羊泉子惊怒交加:“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刘屠狗你当真不要命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凶相毕露的猛虎高高跃起朝着白骨鬼爪猛扑而下!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二爷的刀意 再贺堂主孤独剧毒 羊泉子是积年的老魔头阴谋算计信手拈来、近乎本能一时间未及深思就故作惊怒之状说了那么一句既示敌以弱又暗含威胁的话以骄刘屠狗之心权做缓兵之计。 他本也没指望单凭一句话就能息事宁人只是想着能让这位黑鸦都统心有顾忌失掉方才悍不畏死的锐气可以让自家辗转腾挪后续自然有千般手段慢慢炮制教这后生小辈知道何为高山之高、神通之妙。 此刻见自家一句话出口换来的却是猛虎更为凶狠决绝的扑击忽就反应过来却是悔之晚矣。 他心知刘屠狗少年意气最是受不得激自己的言语落在对方耳中不仅会被视为挑衅更显得自家心生怯意色厉而内荏气势上便先输了一分。 砰! 又是一次两败俱伤的碰撞。 羊泉子心中不由得大骂:“混不吝的夯货难怪敢蚍蜉撼树去撩拨鲁绝哀那老牛鼻子。” 他见过当日刘屠狗硬抗刀气长河知道此子正是朝气蓬勃、锐不可当的时候一如二百年前与他同代的那几个人甚至也包括当年的自己在内都是如日初生、英姿勃发修行破境如同饮水遇大敌即摧伏之绝不可以常理度之。 真正比武决死哪怕自家境界修为比夜祭那晚仓促提境之时强出太多运用之妙、争斗经验更绝非刘屠狗这等后辈可比却也未必就能稳操胜券更别提还有镇狱侯等诸多变数了。 羊泉子深知自己的行踪虽极隐秘知道的人极少却必定瞒不过诏狱刘屠狗找上门来是早晚的事。 是以他筹谋揣摩良久对刘屠狗的性情和往日行事早已知之甚深方与汝南王合谋定下这灵感死斗之局既可扬长避短、尽量减少变数更能在事后堵住各方的悠悠之口有汝南王和公西小白作宗师死斗的见证人即便是吴碍也无法再在明面上追究。 哪怕仍有些许后患待他重回神通境界也就尽数烟消云散了。 只可惜刘屠狗还没进京就因为硬抗鲁绝哀而重伤一直闭门不出唯一一次入城又与兰陵王和孟门搅在一起实在难以下手。 否则哪怕刘屠狗不主动登门羊泉子也定要找个机会拉上汝南王与这位黑鸦都统来一出道左相逢闹他个满城皆知于众目睽睽之下一决生死。 谁能想到大朝会刚散汝南王前脚才回府没多久刘屠狗后脚就杀上门来着实让羊泉子有些措手不及。 幸而公西小白也一同登门作为见证人公西氏少主的分量勉强够格总算省下许多麻烦不至于落人口实。 羊泉子算计无差三言两语便将刘屠狗引入彀中本拟只需费上一番手脚便可将这个新生的神通种子吞噬真正东山再起。 谁知棋差一招吴碍不声不响地落子在先这刘屠狗又是烈火一般的性情转眼间两人竟是真的陷入了硬碰硬、伤换伤的死斗之局。 再次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羊泉子心中再无侥幸声音也变得平静无半点喜怒在其中叹息道:“后生可畏啊……” 白骨鬼爪绿焰大炽猛地一攥拳将受损最重的五指指尖藏入掌中随即更是主动迎着居高临下再次扑来的猛虎逆冲而上! 这一拳堪称推枯拉朽先是将猛虎的一只前爪打得粉碎继而余势未衰极为凶残地自猛虎颔下贯入直透入脑与大佛狠狠拼了一记。 碰撞的余波之下猛虎轰地炸开化作漫天的光雨飘然下落。 唯有一尊大佛盘坐亘古永恒、万劫不磨的意境弥散开来不知源自何处的锁链哗哗作响定住了震荡不休的虚空也定住了猛虎化作的光雨。 反观羊泉子一道巨大的裂纹在拳背上蔓延开来亦是受创甚剧令人触目惊心。 “好一个现在法身!不愧是曾经的佛前护法大悲僧。传言吴碍入世不惜成为天子鹰犬招惹下无边因果正是要一举贯通三世法身成就佛门前所未有的天人之境?如今看来传言未必只是传言。” 羊泉子说罢不等猛虎恢复形体又是一拳飞出直击大佛额头。 拳风过处不少光点随之熄灭化为虚无。 更多的光点则顺势向后飘飞环绕在大佛周围越聚越多形如一条光带。 嗤嗤! 骨拳尚未触及大佛已被光带所阻发出剧烈的摩擦声响。 这条看似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光带竟比先前的猛虎还要坚韧大出羊泉子的意料之外。 被这光带略微一阻缠绕在大佛身上的锁链陡然复苏散发出捆缚一切的意境向着骨爪延伸而来。 骨爪倏然后退暂避锋芒。 毕竟以刘屠狗的猛虎为缓冲打一个时间差慢慢消磨反应迟钝的吴碍神意是一回事主动寻衅与真正复苏的神通真意硬拼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见没了威胁寄身于刘屠狗灵感之中的大佛并不追击锁链随之再次沉寂。 直到此时羊泉子才猛然间发现那由光雨汇聚而成的哪里是什么光带分明是一柄刀的刀身! 只因这柄刀太过巨大甚至远远超过大佛和骨拳以至于光点显得有些稀薄方才竟然没能一眼认出。 此刻凝神看去只见这柄刀横亘万里、血气滔天既有先前那株灵根的璀璨纯粹又如那头猛虎一般凶戾不可一世。 这下便连羊泉子这等见多识广的老魔也是大吃一惊:“灵根、猛虎竟都是变化这柄屠刀才是根本?这是何等乱七八糟、却又何等可怕的灵感!天意垂青竟能偏心到这个地步?” 他惊疑之间就见屠刀又起变化刀身骤然缩小不再追求大而无当的形体反而极为凝聚与骨拳相当。 刀身澄澈如秋水泛着淡青色杀气纵横远超先前只是看一眼便让羊泉子生出锋锐透骨的错觉。 大佛则如镜中花一般映在澄澈的刀身上只留下锁链连通内外密密麻麻地缠绕在刀身上既是镇压也是磨砺。 “难怪方才击打刀身竟能引得这锁链主动复苏。疯子!都是疯子!这等残酷凶险的法门当真是闻所未闻。区区灵感就不怕不堪重负被神通真意缠死、压垮么?” 眼见得刘屠狗图穷匕见使出了全力而自己已隐隐落在了下风。如此下去恐怕只有两败俱伤甚至败亡一途。 至于到底是刘屠狗先撑不住吴碍的神意还是自己的灵感先被打灭?所谓拳怕少壮起码在灵感境界仍是如此羊泉子心中再无半点侥幸。 胸中的不甘如烈火灼烧他不由得恨声道:“吴碍贼秃欺人太甚!老夫在此立誓倘若今日不死定教你佛门倾颓、道统无人!” 他原本不过是一时气愤随口发出这几乎永世无法完成的誓愿。 谁知这在心湖之中又是最为凶险纯粹的灵感死斗之时任何一个念头都是纯洁无瑕、映照本心与外面有着本质不同。 这等本心大誓一出骨拳绿焰立时便如火上浇油呼的一下猛然窜起滔天绿焰将大半虚空侵染。 噼里啪啦的火焰燃烧之声中骨拳上的裂缝尽数愈合不可计数的赤红色羊角鬼面一瞬间就被炼化但见骨质温润毫无瑕疵竟生出圣洁之意。 羊泉子心意灵感之中二百余年都无法去除的杂质尘垢被灼烧大半如回光返照一般隐隐再现一位神通大宗师圆融纯净的心灵境界。 这是谁都不曾料到的异变天地大道、玄妙无方老魔头竟于不可能之境地再度上窥神通之境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原来如此!” 羊泉子既喜悦又懊悔:“心中但存勇猛精进之心一旦入得此棋局不论正邪善恶自有气运加身!可笑老夫苟延残喘二百年本以为深谙篡夺吞噬之道当真是坐井观天、贻笑大方了!” “择日不如撞日老夫欲践此大愿便从今日始!” 骨拳忽的一下返璞归真连弥漫虚空的绿焰都尽数收敛整只拳头变得晶莹碧绿宛如翡翠。 接着轻飘飘的一拳飞向屠灭刀不带半点威势。 虚空却随之剧烈震动起来骨拳所过之处碎裂之声不绝于耳立成一片混沌。 眼见得羊泉子来势汹汹刘屠狗身处生死之间胸中却是快意已极大笑一声:“妙哉!” 因着灵感交锋的缘故羊泉子沉疴尽去、再度向着神通境界升华的感悟他同样领略了几分。 屠灭刀一横但见刀光璀璨! 人道神通之威不可敌我刀自向神通去! 赫连明河曾对刘屠狗说:“世上事可再一再二若是再三再四便要过犹不及我的第三刀只用在分生死之时。” 刘屠狗原本也有三刀然而自当日硬抗鲁绝哀一刀之后便只剩下了一刀。 这一刀叫山崩也可叫大河登岸也罢实则刀招本无名姓只看刀意如何。 二爷的刀意很简单。 这一刀杀善恶、了恩仇、分生死! 正文 第一一一章 秃鹫 时近正午天光晴好。 不久前那引动无穷异象令天地众生噤若寒蝉、多少英雄豪杰都黯然失色的天人一剑此时再不见半点痕迹恍如一梦。 龙相堂外的小院落中有两人相对而立王府老管家则站在门前台阶上背后正对着那尊狰狞凶恶的菩萨相。 两人之中一个是身着银灰色金纹青蟒袍的年轻宦官容貌妩媚阴柔双眼却是淡漠无神、平静如死水。 他将双手插在袖中略显单薄纤细的身躯挺拔如青松雍容沉静之中带着一丝倨傲正是大内御马监总管太监——杨焰婵。 另一个五官野蛮粗犷、肤黑如炭身上一袭淡青色的锦袍被撑得鼓鼓囊囊瞧上去便如一头直立的人熊正是被二爷取了一个“赫连三刀”诨号的赫连明河。 这两人站在一起反差极大直让人忍俊不禁。 二人也不知来了多久原本是沉默不语忽而皆是心有所感先是对视了一眼随即齐齐扭头朝龙相堂的方向望去。 片刻之后这两人又齐齐转回头来神情各异。 赫连明河砸吧砸吧嘴声音依旧是尖利刺耳揶揄道:“不愧是曾经的大宗师二百年前的死灰都几乎复燃。” 杨焰婵则摇了摇头颇为遗憾地道:“大道亘古长存人心却脆弱易变修行本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辈修妖魔道的就更是如此。只可惜他醒悟得太迟了……” 赫连明河闻言脸上横肉抖动露出一个绝称不得良善的笑容很是不屑地道:“好好的一匹饿狼一朝缩卵成了牧羊人虽不再时刻饱尝饥饿之苦却也失去了最为要紧的野性。这个放羊的虽然出身草莽曾经却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大宗师这样简单的道理又岂能不知?只可惜道理摆在那里有几个是真的懂了、悟了?又有几个能奉行不悖、从无懈怠迟疑?” 杨焰婵讶异地看了赫连明河一眼却是没想到这位容貌丑陋得能吓死人尤其长了一口兽齿般锋锐尖牙的罴蛮少主竟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就听赫连明河话锋一转继续道:“话又说回来这岂不正合了你的意?若是让羊泉子吞了刘屠狗你未必有做黄雀的本事吧?眼下吃个现成的岂不美哉!啧啧……” 他微微停顿忽地好奇问道:“杨总管见过秃鹫吗?” 杨焰婵面色立时一变阴冷地斜了赫连明河一眼转身向龙相堂走去。 见状赫连明河咧了咧嘴嘿嘿一笑不慌不忙地迈步跟上。 他边走边道:“我说杨总管本少主还道你是阉人里难得有灵机志气的不想也沾染了那些个穷酸的迂腐之气?练个把魔功、吃个把活人死人很见不得人吗?还是你看不起秃鹫?” 杨焰婵的脚步陡然放缓并不回头只是冷笑道:“赫连少主说笑了上一个被我拿来练功的人说我是阴沟里的老鼠我深以为然又岂敢瞧不起秃鹫?” 原本挡住龙相堂门户的老管家侧身让开道路引着两人步入堂中。 堂中虽已有四个人却安静得过分落针可闻。 只见汝南王姬天养和公西小白站在各自的席位前均是紧紧盯着场中两人。 刘屠狗与羊泉子则以一个极诡异的姿势抱在一起都是闭着眼如塑像一般纹丝不动。 姬天养神色略显阴沉看了一眼进入堂中的三人微微摇头三人便也站定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又过了片刻见场中还是毫无动静赫连明河就有些不耐烦他与汝南王是各取所需并无上下尊卑之别当下便开口道:“我说病秧子差不多就行了不就是吃了顿好的么回头一个人再偷着乐罢。这么多人在此可不是要等你消化完看你屙屎的!没瞧见宫里来的这位还饿着吗?” 这话说的着实太糙一时间人人侧目。 尤其是杨焰婵原本平静无波的双眼中已现了一丝怒色。 他趋步上前向汝南王行了一礼轻声道:“殿下奴婢今日不请自来只因这羊泉子与一件宫中旧案有关身上更练有一门干系极大的魔功这才不得不厚颜登门向殿下讨要此人的尸身。” 汝南王的目光在杨焰婵的蟒袍上流连眉头皱起复又舒展摆摆手笑道:“前些日子就听说杨总管受上命执掌御马监不想竟得父皇如此看重还被御赐了蟒袍?管家为何孤王竟不知晓此事?王府可曾送上贺礼?” 最后两句问话却是对老管家说的。 侍立一旁的老管家连忙躬身告罪道:“老奴亦是不知且未经王爷允准亦不敢擅自与大内宫人私相授受失职之罪愿领家法!” 杨焰婵听了当即轻笑道:“殿下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刑余之人、陛下家奴而已怎敢劳动殿下以堂堂亲王之尊垂念下顾?这身蟒袍是陛下才赏的给宫中奴婢们的尊荣而已并未行文明诏天下老管家无从得知又何罪之有?真要说起来总归是奴婢久不来府上请安的缘故还须请殿下恕罪才是!” 姬天养哈哈一笑:“杨总管言重了。” 他向场中一指:“不想此人狂悖不肖至此竟还惊动了杨总管这却是本王失察了杨总管且自便孤王概不干涉。” 杨焰婵闻言又行了一礼:“多谢殿下体恤!” 冷不丁却听赫连明河传音道:“啧啧再磨磨蹭蹭的当心屎都吃不着热乎的。” 杨焰婵眉毛一跳毫不客气地传音回去:“或早或晚少主也难免要从秃鹫口中走上一遭又何必急于一时?” 他眸子中忽地多了几分赤意猛地一挥袍袖展开的袖口上金纹青蟒鲜艳亮丽、栩栩如生。 杨焰婵顺势一爪探出但见指甲殷红如血裹挟着一股阴风径直抓向羊泉子。 “且慢!” 公西小白后发先至拦在杨焰婵身前猛地一拳击出。 这一拳直来直去、平凡无奇然而力道极为雄浑甫一出手便仿佛北方原野上冬日之风凶猛霸道、无可阻挡将杨焰婵爪间的那股子阴冷之气尽数冲散。 杨焰婵将蟒袖向回一甩挡住肆虐的拳风血色的指甲再次隐没于袖中。 公西小白也不为已甚一拳建功就再无后招反而主动后退一步笑道:“一来宗师死斗尚未结束还请杨总管稍候再者羊泉子似无后人亲眷他的尸身当由刘都统处置杨总管不告而取总归是不妥。” 杨焰婵低头整理好蟒袖才要说话忽有所觉抬眼望去恰见刘屠狗正将扛在肩上的羊泉子两臂轻轻放下。 只听刘二爷笑道:“是哪个要动二爷的东西?” 正文 第一一二章 身死债销 刘屠狗轻轻地将羊泉子的尸身放平独自蹲在地上替他简单整理好遗容。 老魔头曾也是凶威赫赫、跋扈乖戾的一代巨擘此刻却神态安详、戾气全无依稀还能看出属于原本那位放羊娃的稚嫩模样。 二爷最后细细打量了一眼不由得叹息一声:“人死了总归都是一样。羊泉子你跟黑鸦的恩怨销了!” 刘屠狗在打量羊泉子龙相堂中诸人则在打量他。 此刻这位黑鸦都统的气息颇为古怪若有若无连寻常人都不如。按理说这自然是剧斗之后损耗颇重所致甚至可能还有不轻的内伤在身然而表面上又丝毫看不出虚弱之态反而一举一动之间另有一种极为独特醒目的韵味在其中。 就如同猛兽在侧哪怕并无伤人之意依旧让人心生忌惮。 或许这位黑鸦都统心中并不像面上这般平静。 杨焰婵悄然上前一步浅浅一笑:“咱家与刘都统真是有缘才刚在宫中照过面不想又在汝南王府遇上了。哦还未恭喜听说镇狱侯对都统青眼有加今日不过是头回见面就以诏狱南衙的重任相托也难怪刘都统看不上咱御马监的八骏都统之位了。” 他话里透出的意思很是耐人寻味尤其是所谓的八骏都统与今日大朝会上天子将曲水河谷作为养马地配属御马监的诏命暗合。 汝南王若有所思公西小白更是心生警惕毕竟今后落霞公西氏就要与御马监做邻居了如何应对还需尽快赶回族中禀报家主决断。 刘屠狗站起身看向杨焰婵:“我道是谁原来是杨总管似乎你已经不是‘内诏狱’的人了吧怎么还来干这拿人的差事?今儿个是诏狱南衙办事这人犯的尸身就不劳杨总管费心了。” 这就有些话不投机杨焰婵脸上的笑容淡去不冷不热地道:“听说羊泉子此人与黑鸦卫哦如今是黑鸦军了曾有血仇?刘都统留下这尸身想必是要带回去挫骨扬灰、祭奠英灵的如此固然解恨却于事无补。不如这样刘都统开个价将这具尸身转卖于我给手底下的兄弟们挣些抚恤银两岂非更好?” 刘屠狗闻言摇摇头道:“羊泉子虽然作恶无数、死不足惜但毕竟于求道路上先行了一步是我等前辈如今既然已经身死往日种种也随之烟消云散就不要再作践他的尸身了。更何况这具尸身本是他夺舍而来原主尚有宗族在我黑鸦卫自当完完整整地送回去教他入土为安。” 刘屠狗说得恳切、不似作伪更何况他凶名在外也不像是沽名钓誉的伪善之人。 在场诸人除去公西小白对他的性情知之甚深其余几人都很是有些意外传言刘屠狗睚眦必报却没想到还有如此仁义大度的一面。 尤其杨焰婵是个阉人听到“完完整整、入土为安”一句更是动容。 他默然良久拱手道:“都统高义杨某万万不及。只是这具尸身蕴藏羊泉子神通真意就这样送回去平白惹人觊觎年深日久更可能发生诡异的变故非但无益反而有害。杨某厚颜还请都统允准就在此处由我将尸身上残余的魔功灵韵收回其余气血骨髓一概不取亦绝不毁伤其半分如此可好?”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哪怕原本不知或是故作不知此刻都是了然心道原来杨焰婵所修功法与这羊泉子颇有相似之处甚至可能渊源极深也难怪要迫不及待地赶来还如此执着地讨要尸体。 再回想起方才赫连明河所谓“宫里这位还饿着”之语均是不禁莞尔。 杨焰婵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所言又极有道理更不惜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家魔功吞噬他人的大秘刘屠狗也不好再阻拦否则就真成了阻道大仇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退到一旁。 杨焰婵感激地一笑走到尸身跟前蹲下一掌轻轻印在尸身额头将某种玄之又玄的东西从尸身上抽离。 渐渐的他的指甲上泛起粘稠如血的艳红色光芒且愈来愈盛映衬着他越发俊美的容貌直如妖魔。 众人看了两眼这才掩耳盗铃一般扭过头去以示避嫌之意。 刘屠狗与公西小白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赫连明河则瞪眼瞧向二爷似是有些跃跃欲试。 刘屠狗觉察到赫连明河不怀好意的视线扭头看去不由得咧嘴笑道:“再叫俺病秧子本都统就一刀剁了你!” 赫连明河丝毫不惧反而幸灾乐祸地道:“哎呦可笑死你家赫连爷爷了!你吞天病虎的名号京师里已然都传开了再怎么呲牙还能让天下人全都闭嘴不成?当日在庄外若不是看你一副快断气的模样老子早就用出分生死的第三刀活劈了你了哪还能让你站在这里叽叽歪歪?” 然而他嘴上说得嚣张却终究没再提那三个字蛮族最是敬重英雄一次还可以说是调侃两次就是真的侮辱人了他赫连明河自然不屑如此。 于是这位罴蛮少主大手一挥很是大度地道:“今日你已大战了一场老子才不会趁人之危等哪天心情好再跟你比划比划。” 他停顿了一下又瞪着大眼补充道:“先说好下回不许让你那几个灵感境的部将帮忙若是逼急了老子真当我罴蛮无人不成?” 这位罴蛮少主形貌虽恶却当真是个妙人被他一打岔龙相堂里原本有些凝滞肃穆的气氛顿时松快了许多。 片刻之后杨焰婵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刘屠狗一眼赞叹道:“刘都统好霸道的刀意杨某此来当真是只能吃些残羹剩饭了好在最根本的灵韵尚存总算不虚此行。” 他微微点头致意:“承蒙天家优容教御马监悠游度日了二百年如今正是百废待兴所谓八骏不过草创精骑二字更是无从谈起刘都统他日有暇不妨来指点那些小子们一二好教他们知晓个天高地厚。” 于这位御马监总管太监而言释放这种程度的善意已是极限至于这份善意能保持多久只能说诏狱与实际上承继了内务司衣钵的御马监之间注定不会和睦。 刘屠狗点点头算是接受。 杨焰婵又向汝南王行了一礼:“殿下奴婢改日再来府上请安。” 姬天养颔首笑道:“宫中事务繁忙孤王就不强留了杨总管请自便。” 杨焰婵躬身后退几步才要转身忽又看向公西小白妩媚一笑:“公西少主体魄雄健、灵感境界之中罕有其匹着实让杨某见猎心喜今后你我两家比邻而居有机会自当多亲近才是。” 见此情景公西小白且不提诸人却都是浑身一震均感心中滑腻、头皮发麻赫连明河更是放声大笑尖锐刺耳、有若豺声。 唯有那尊狰狞凶恶的龙相菩萨始终寂寂无言、怒对众生。 或生或死、一视同仁。 正文 第一一三章 得见前路 正午时分长空一碧如洗秋日高悬灿烂却不过分炙热正是一年好时节。 仍旧挂着琅琊郡王府匾额的汝南王府大门外始终有许多或明或暗的视线在窥探着府中动静。 这也难怪汝南王位尊权重、深得圣宠一举一动历来是备受瞩目。更不消说黑鸦都统和公西少主竟然在大朝会之后联袂登门了。 这两位无一不是近来京师中风头最盛的后起之秀非但背景深厚、实力高绝更是跋扈无忌、每每有惊世骇俗之举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远的不说单是今日白狼黑鸦数百人当街豪饮的盛况就不知引得多少道学之士、方正君子捶胸顿足、切齿痛恨又令多少血气方刚的良家子、游侠儿心生艳羡直恨不得投身其中、共襄盛举。 更别提从先前白狼骑与王府侍卫剑拔弩张的情形来看今日这二位小爷明显是来者不善要寻汝南王府的晦气堪称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更加的牵动人心。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入府之后久久未出随后穿了一袭扎眼蟒袍登门的御马监总管太监杨焰婵倒是干脆利落才进去不久就在王府老管家的陪同下匆匆出府神情一如入府时的古井无波全然看不出喜怒。 杨焰婵的气定神闲足以说明那两位小爷进入王府之后并没有胆大包天地闯出不可挽回的祸事这让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家伙大失所望。 又过了片刻忽有数十甲士从府门中涌出罗列两侧以刀锋夹道虎视眈眈地盯着刘屠狗与公西小白自中门出府。 只见曾扬言要入府捉拿魔头的黑鸦都统两手空空那自然是铩羽而归了。 至于说这位爷连同带一百白狼骑堵门的公西少主能够完好无损地走出王府恐怕要归功于御马监总管太监的居中调停。 穿蟒袍高调登门的杨焰婵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天子的意志甚至说他是陛下的影子也无不可这才使得汝南王有所克制只是将两位小爷灰头土脸地赶出王府了事而不是恼羞成怒用那柄传说中的琅琊神剑在两位小爷身上刺几个前后透亮的血窟窿出来。 起码从场面上看是如此至于内情如何就不是他们这些只负责盯梢报信的小角色可以知晓的了。 当然了在外人看来是狼狈于刘屠狗与公西小白而言则是闲庭信步。 他二人出得门来抬头望了望天色都是有些唏嘘感慨。 不过是片刻光景又有谁能想到就在这个晴朗舒爽的秋日里有一位曾经的神通大宗师默默无闻地死在了这座王府的重重院落之内。 可叹一世恩仇烟消云散百年道途戛然而终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尽数化为两个后辈向上攀爬的垫脚石除去一具夺舍而来的皮囊竟是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两人身侧传来一声嘶鸣只见阿嵬骂骂咧咧、嘴咬蹄蹬从王府门外的甲士阵中挤开一条路领着公西小白的坐骑走到近前。 刘屠狗翻身上马抬眼四下一望并没见到窦红莲的身影心道这小娘皮煽风点火之后竟没亲自赶来看热闹还真是沉得住气。 公西小白也跨上坐骑与刘二爷信马由缰、并辔而行。 他笑着传音道:“想不到刘二爷竟也会给人面子莫非是见这汝南王乃是亲王贵胄不免心生了怯意还是因为方才无旁人在场时那位殿下纡尊降贵许诺亲自派人送那具尸身回乡还贿赂你百坛罗浮春老酒这才答应演一场刀锋夹道、狼狈而逃的好戏?” 刘屠狗哈哈一笑回音道:“你这话好没道理得罪我的是羊泉子又不是汝南王。这位殿下自始至终以礼相待虽说是和羊泉子设计谋算于我却没用什么惹人生厌的鬼蜮伎俩只是因势利导罢了反而正中我的下怀。” 二爷盯着公西小白:“入府时那位老管家言辞恳切地求告盼你我能与这位殿下结个善缘我之所以没答应一来那时候还不清楚汝南王是何态度二来便是要为你打抱不平如今既然你都不计较这生死大仇了我自然也没二话。说起来汝南王不过是表态愿意出力促成公西氏与朝廷和解同时帮你与云州妖蛮牵线搭桥你就轻易松口了?” 公西小白笑容有些苦涩摇了摇头答道:“不松口又能如何寻常时候也还罢了凭借鹿家老祖的声威和公西氏数万铁骑徐徐图之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然而如今西征已是势在必行届时猛将云集、强军如雨平时难得一见的神通大宗师只怕也要扎堆曹虎头随便寻个由头就能让公西氏生死两难!汝南王能如此表态已是很难得了。” “他当日设计杀我不成落在西北的寥寥几颗棋子被我屠尽若不想错过西征这场盛宴就只能另辟蹊径。云州妖蛮素来不服王化赫连明河这步棋祸福难料我主动送上门来他私下里怕是早已喜出望外了否则哪里会有好脸色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请你我两个恶客喝酒?” 说到此处公西小白忆及大朝会上的情形不由得感慨道:“反观我公西氏在朝中只有一个敖莽为援却非其嫡系两方关系既不紧密也不牢靠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弃子。说到底我与汝南王不过是心照不宣、各取所需罢了。” 听了这话刘屠狗看向公西小白的眼神中就不免有些怜悯:“难为你如此殚精竭虑我只道与羊泉子死斗一场乃是凶险万分却不知你入京一趟同样是步步杀机连上门寻个仇都要有这许多的算计不能任情恣意。” 说罢二爷猛地一拍脑袋恍然道:“你今日来王府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是早就存了忍辱负重的心思吧?反倒是我险些就坏了你的大事了!幸亏这汝南王并非头脑简单的蠢货咱俩同时上门他都能迅速想清楚其中利害定下应对之策还肯忍气吞声、笑脸迎人。” 公西小白笑着摇头:“他能差一点儿就把我害死自然不是什么蠢人。至于说你坏我的事即便今日与汝南王彻底结下化解不开的死仇也没什么打紧。刘二爷能为小白出头与我同仇敌忾小白又岂能不知好歹?公西男儿恩怨分明绝不会对不起朋友。” 刘屠狗闻言不由得心怀大畅:“其实从羊泉子身死到现在我脑海之中始终有一道刀光闪动这一刀不但将羊泉子从上窥神通的妙境斩落幽冥也破了我眼前迷障让我见到了前路。” 公西小白收起笑容变得严肃起来:“神通之路?” “神通之路!” “别告诉我我的境界不到知道了反成阻碍。” “还有这种事?”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般惊才绝艳?” “这话在理。” 正文 第一一四章 虎头军机强项令(上) 二人一路闲聊刘屠狗察言观色见公西小白似有些心不在焉顿时不乐意地道:“哎我说公西少主你婆娘家里出过大宗师神通大秘你不稀罕听也就罢了怎么还走神儿?” “对了匹夫楼分别时你说只待料理干净一些杂事就要立即动身返回西北结果转头就跑去堵了汝南王府的门儿却不知还有哪些‘杂事’要办啊?” 公西小白闻言回神朗声笑道:“实在对不住小白确实还有些手尾未了失礼之处还请刘二爷海涵!” 他见刘屠狗面露不悦之色便微微压低声音道:“汝南王这里干系倒还不大曹虎头那里才是关窍所在不论人家乐不乐意见我总归还是要走上一趟的。方才小白想起这件麻烦事是以有些神思不属。” 公西小白说罢见刘屠狗尚有不解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跟着解释道:“是了刘兄未曾参与大朝会想是还不清楚天子已将西征一事交给曹宪之主持了难怪我方才提及曹虎头刘兄就似有疑惑之色。” “新官上任三把火今日大朝会上曹虎头就曾代天子向我公西氏发难百般诘难敲打若非敖相出来打圆场小白险些就下不来台了。” 刘屠狗闻言一愣当下也是挠头。 红衣大军机曹宪之在大周军中威名素著性情更是暴烈从来是说一不二当日一声令下便能驱使万人效死。 随后这位老爷子高坐城头任凭金城关下杀成了尸山血海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屯骑校尉穆狮磐作为天子心腹爱将受命以区区一千重骑正面硬冲六七位黑狄宗师领衔的一万金狼军大阵明知是九死一生依旧不敢违逆最终数透敌阵、鲜血盈甲麾下一千红甲更是战死大半、元气大伤若非金城将军申屠渊给了一个台阶下只怕就要尽数折在城下。 战后入城刘屠狗与穆狮磐打了个照面却没见那个汉子有任何怨怼愤懑之色当时只以为穆狮磐耿介直爽、胸无城府事后回忆起来才惊觉曹虎头的厉害之处。 更别提当日刘二爷方立下斩旗之功正是意气凌云之时拜见时不肯屈膝下跪还口出狂言若不是有军部并镇狱侯的调令在先这位老爷子差一点就要把他拿下治罪临了还给了他“野性难驯、飞扬跋扈”的八个字的恶评是极少数曾让病虎山二爷赔笑脸说软话的人物之一至今让他印象深刻。 一想到公西小白日后就要在这位虎头老军机的手底下讨生活了刘二爷本想偷着乐一不留神就笑出了声。 公西小白纳闷地看了一眼刘屠狗不知这位刘二爷缘何发笑却也没心思询问随即说道:“曹虎头奉诏主持西征此时一定有许多人登门巴结赶早不赶晚我这就过去凑个热闹一刻不知晓他对公西氏的真正态度这心里就一刻都放心不下。” 刘二爷罕见地有些心虚赧颜道:“曹老头本就看我不顺眼诏狱又是自成体系跟军部尿不到一个壶里所幸你此去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我就不跟你同去了。” “哦?刘二爷果真好本事任凭什么人都敢招惹更难得的是招惹完还依旧能活蹦乱跳。你今后若是万一在中原混不下去了不妨来我公西氏小白定当扫榻以迎!” 公西小白说话不中听刘屠狗嘴上也是不肯饶人笑骂道:“呸!要投奔也是你投奔我白狼裘穿不起了就来我这儿讨一身黑衣穿穿总归饿不着你便是。” 公西小白不由动容若真有那一天则公西氏不知已落到何种不忍言的境地天下之大真的还能有他的容身之地吗? 这一句承诺虽是刘屠狗笑骂之言但依着二爷的性情却必定是说到做到、绝无反悔之理的。 这于公西小白而言不啻万钧之重其中情义更是弥足珍贵。 当下公西少主抱拳一礼郑重地道:“无论中原、西北他日有缘定当再会!” 刘屠狗跟着回礼待目送公西小白打马而去这才开口问道:“何事?” 一名早就等在不远处的黑鸦策马来到近前此人是桑源手下的老底子说起话来亲近之中匪气犹存:“二爷弟兄们跟随刘旗总去长安、万年两县死牢提人万年县那边儿一听是咱诏狱南衙办差痛快得很屁都没敢放一个长安县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死活不肯放人弟兄们当场就要翻脸动手还是刘旗总开口拦住说当日二爷在京师城北重伤昏厥长安令始终护持在侧于我黑鸦有些情分在场面上不好做得太难看所以特地派我来禀报一声请二爷的示下。” “长安令?” 刘屠狗有些纳闷他跟长安令于获麟算是有一面之缘对那位刚刚升迁入京师、以自身精血孕养神兵的官员观感尚可当日还顺手解了对方被神兵反噬、险些走火入魔的危局。 更别提随后二爷硬抗了鲁绝哀一刀说是当日在场的一众官民人等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即便于获麟和法十二对他也有相护之恩勉强算是两相抵消也不至于转脸儿就如此不给自己面子吧。 “嘿这京师就是不一样甭管什么人什么事儿都能叫咱碰上这不过才大半天呢就愣是没消停过。” 刘屠狗倒也干脆朝身旁黑鸦一斜眼睛:“带路!” 两人策马疾行沿途行人车马见他们一身颇为独特的黑衣哪怕只有区区两骑亦是纷纷走避就连一些个明显是权贵官员家的车马僮仆也是如此。 刘屠狗不免有些愕然多数时候他身后始终有大队黑鸦跟随人多势众的自然没人愿意招惹尤其上午还搀和了一百白狼一路横冲直撞无人敢拦虽没出什么事却也闹得鸡飞狗跳少不得被人怒目而视。 当时刘二爷还腹诽公西氏凶名太盛自家黑鸦才一来就跟着受了连累。 怎么如今自己不过两骑竟也能净街了?按理说这京师道路宽阔两骑才占多大点地方根本碍不着旁人行走都躲那么远作甚? 带路黑鸦见状却不无得意扬声道:“二爷如今您和咱黑鸦的名声京师之中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弟兄们在外行走凭着这一身儿黑衣不但无人敢惹还处处都有人敬着唯独那长安令不知好歹敢捋二爷的虎须!” 正文 一一五章 虎头军机强项令(中) 闻言刘屠狗张了张嘴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方才还对公西小白说穿不起白狼裘就来找他换身儿黑衣此刻言犹在耳没成想如今自家的黑衣竟也这般的吃香了。 天下人究竟如何看待黑鸦、看待他这个黑鸦都统刘屠狗心中虽不在意却也难免好奇就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黑鸦的老底子之中大多是天下之大无处容身的牛鬼蛇神各有各的门道领路的这名黑鸦入先登卫前还不够资格被称作魔头却也是江湖中厮混惯了的奸恶之徒既通晓人情世故又善于打听消息一入京师就如鱼得水、很是得力是以先是被桑源派去辅助刘去病提人又被刘去病指派来请二爷。 他听到二爷问话顿时来了精神一路上滔滔不绝既有京师市井间愚夫愚妇的可笑议论也有黑白两道中人的真正谋算考量让刘屠狗听得津津有味。 按他所说无论是谁要想在藏龙卧虎、权贵扎堆的京师讨生活最要紧的就是眼明心亮、遇事缩头像诏狱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衙门等闲本就无人敢惹。 更别提坊间传言黑鸦卫是刚刚才调入诏狱的边军劲旅在狄原上杀人盈野、动辄屠族灭门最是凶残不过。 偏偏这些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卒对京兆府黑白两道的种种规矩忌讳一窍不通更别提遵行这等手黑心狠又混不吝的愣头青最为难缠称得上生人勿近、鬼神难欺。 是以连日来哪怕黑鸦卫多次当街纵马、招摇过市乃至出现上百黑鸦当街饮宴的稀罕景儿官面上都自始至终无人出面干预市井之间的城狐社鼠地头蛇们更是销声匿迹唯恐被才进京的诏狱黑鸦拿来立威。 这倒也罢了似黑鸦卫这般骤然而兴、专干脏活儿的衙门京师百姓不知见过多少都是旋起旋灭根本不能长久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二百年前据说有大内御马监上马管军、下马治民总管大太监与内阁的朱衣宰辅们分庭抗礼、丝毫不落下风然而一朝分崩离析落得个墙倒众人推的凄惨下场到今天早已是个无人问津的冷衙门。 当今天子坐稳龙椅之后便轮到宫中内务司权倾朝野到今日虽然圣眷日衰、颓势尽显但一日不倒“内诏狱”之名就依旧名副其实。 至于军部职方司、刑部内院乃至谷神殿红衣武士等等在江湖上都是威名赫赫、各擅胜场。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得意时日极短的人物和衙门至今连名字都很少有人提及了。 至于诏狱近些年来威势日隆皆因当代镇狱侯据说乃是神通大宗师又有谢山客坐镇天狱山座下青衣鬼卒、赭衣捉刀奴的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今日谢山客提刀阻拦天人一剑悍然破境入神通诏狱的风头更是一时无两只是在许多明眼人看来却已是落入了两强相争的危险境地一个不好反而要跌落云端。 神通大宗师之间的争斗距离市井太过遥远镇狱侯和谢山客也不会自降身份来与这些个阴沟里捞偏门的小角色为难反而镇狱侯麾下黑鸦私军的一举一动更加的引人注目。 于是在有心人的宣扬下当日诏狱黑鸦校尉刘屠狗为了救下追随法十二大师的诸多信众硬抗神通一刀当场重伤垂死的侠义之举短短数日内已然传遍京师假以时日必定名动天下。 更有甚者黑鸦卫进京路上的所作所为、金城关斩旗之功、孙道林被斩首灭门乃至原本先登卫的种种事迹都开始在京师里悄然流传。 这些事迹有好有坏或是确有其事或是被添油加醋从而面目全非或是根本就子虚乌有、凭空捏造而来一经传播自然褒贬不一。 许多人觉着黑鸦卫虽然横行跋扈但其中不乏刘二爷这样的好汉比起欺压良善更愿意向强者和恶人挥刀。既然是好汉跋扈一些原也算不得什么大伙儿让一让又何妨? 反之对黑鸦卫不以为然乃至深恶痛绝的也是不乏其人。 奈何刘二爷当日救下的人着实不少官员家眷、平头百姓乃至江湖各色人等皆有只要这些人还没忘记这救命之恩黑鸦的名声就还不至于臭不可闻。 听到此处刘屠狗方知无论是京师街巷中随处可见的普通百姓还是那些盘踞于市井的地头蛇这些他从未留意关心的小人物自黑鸦入城的那天起生死荣辱都将系于他手。 在这些人之中又有多少曾经的狗屠子和老白呢? 长安县治本就在京兆府之内离得并不很远刘屠狗未及太多感慨行不多时远远就见到数十黑鸦将一座官衙团团围住官衙大门敞开门内只有几个衙役在个个战战兢兢地哭丧着脸生怕黑鸦们一言不合杀进门去。 有了方才一番感悟再看这些衙役时刘屠狗不免多了几分恻隐之心。 他朝刘去病招招手:“怎么回事?要进便进、不进就走赖在这儿堵门做什么?瞧你们把人家吓的。” 刘去病见是二爷连忙策马过来。 他对刘屠狗不着调的训斥和疑问置若罔闻反而是将二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见他的气息虽若有还无但面色如常不像是刚刚大战了一场的模样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免又有些疑惑。 刘去病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黑鸦欲言又止。 刘屠狗见状笑着摆摆手:“羊泉子已被我所杀死得干干净净欠咱黑鸦的血债已然销了。” 此话一出在场黑鸦人人振奋看向二爷的目光更加热烈了几分。 虽然刘屠狗空口白牙并没带回羊泉子的尸身但他历来说到做到、从不欺人说羊泉子死了那就肯定是死了。 为了几条粗鄙军汉的贱命刘二爷不但追杀羊泉子数百里沿途捣毁许多宗祠庙宇留下天大的恶名还跟一位亲王叫板非但公然登门杀人最终竟然还真教他杀成了这样的主将又怎能不令他们甘心效死? 也唯有刘去病跟在公西小白身边做了一段时日的侍卫长见识非比寻常才能略微体会其中的艰难和凶险。 若无意外按照二爷往日遇强更强、把人往死里得罪的行事风格只怕日后诏狱南衙将时刻面临那位汝南王的反扑和打压了。 刘去病心知此刻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连忙收拾好心情向刘屠狗解释道:“二爷我并非怕了这几个衙役只是这位长安令确实非比寻常。传说此人能够高升入京是因为得了权相敖莽的青眼赴任之时又被高僧法十二一路护送北上是以无论黑道白道都敬他三分、无人敢犯。” “此人接印履新之后行事极为刚正也不去拜见敖莽只是端坐县衙大堂听讼理事。不过数日之间就重重处置了几个家世显赫的纨绔子弟秉公裁断了数起久拖不决的疑难大案令百姓既敬且畏因着个什么典故便有读书人称他作‘强项令’。如今他不肯放行病奴儿不敢擅自做主如何行事还请二爷示下。” 刘屠狗恶狠狠地瞪了自家刀奴一眼:“难为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好的不学偏跟公西小白学了一身瞻前顾后的臭毛病!你啊莫要忘了当日捧刀时的凶狠决绝、孤注一掷……” 说到此处刘二爷忽地一顿摆摆手道:“算了你境界不到说多了反而不好。” 他轻轻咳嗽一声吩咐道:“你带人去大牢提人便是谁敢阻拦别打死了便成。” “至于二爷我么这就去会会那劳什子的‘强项令’!” 正文 第一一六章 虎头军机强项令(下)贺舵主夜度清寒 大朝会结束不久整座京师特别是权贵扎堆的簪缨、叠笏二坊便随之热闹起来各大府邸门前熙熙攘攘、喧闹不休尤以曹宅所在的白鹿巷为最。 禁军一系连同整个京官圈子已然传遍了曹宪之曹虎头被天子拜为六师大夫、总理腾、甘、凉、并四州平戎事许开平戎幕府、奉旨选练西征中军如此煊赫威权堪称二百年来仅见比之当年铁骑西征前的戚鼎也不遑多让。 文官且不论北军大营中盘根错节的诸多将门立刻闻风而动不等曹帅传召各位家主已纷纷带着族中后辈英才登门求见。 更别提原本枢密院总理腾、甘、凉、并四州平戎事的大军机贺霆威竟是无声无息地倒台了他门下一大帮子亲朋故旧、徒子徒孙早已惶惶不可终日一些个心志不坚的、趋炎附势的也上赶着登门盼着能尽早低头服软乃至改换门庭好免去这一场泼天大祸。 是以即便曹宪之一回府就吩咐家人将大门紧闭任凭谁来都不许放入门外这些个或是心头火热或是满腹冰寒的诸位大人们兀自不肯离去硬是将整条巷子挤了个满满当当。 此刻曹宅书房内除去曹宪之换了一身便服的俞达赫然在座。 散朝之后这位老怀德侯只是换下朝服、略作掩饰就在一个僻静处上了曹宪之的马车虽然注定瞒不过也无须瞒过天子及一干有心人的眼睛总归能省去不少麻烦。 窗外隐隐传来巷中人喊马嘶的嘈杂之声曹虎头将手中的盖碗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恼怒道:“这帮没脑子的杀才!一个个记吃不记打就知道给老夫招灾惹祸!” 大朝会上天子的一番敲打言犹在耳由不得曹宪之不谨言慎行。毕竟武成王戚鼎殷鉴不远那位功勋卓著的异姓王身死族灭不就是因为“跋扈”“结党”两条大罪? 俞达也不理他只是笑呵呵地举着手中一卷颇为古旧的竹简半眯着眼读得津津有味。 曹宪之见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探手就要去抢手刚伸到一半猛地反应过来悻悻然又把手收了回去。 他气道:“我这里有的是墨香纸白、书法精湛的名家抄本偏要看这字迹模糊的老古董咱们可有言在先啊这是我的心头肉绝不予人!” 俞达抬起头故作恍然之态道:“本侯刚听明白你又是骂人又是不肯割爱的分明是要赶我走啊!也对你那辈人赶上了西征的尾巴跟戚鼎和我都有一份交情在。这交情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已然成了军中禁忌早几十年就没人愿意提起了。” “今日老夫厚颜登门你曹虎头心里不定怎么骂我呢。是不是觉着我这个老家伙太不识趣给你添麻烦了而且远比外头那些人麻烦得多?” 曹宪之闷哼了一声:“哪儿能呢俞侯上门曹某求之不得。西征千头万绪单是军资粮草等事就难办得很若无俞家的青州水师鼎力相助断无成事之理。纵是俞侯不来我也要专程去拜访的。只不过……” 他跟着话锋一转:“只不过咱们得先说好侯爷想要什么好处但凡在我职权范围之内的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先替陛下答应下来。若是看上我府里什么好东西也只管拿去!可唯独这卷书简不行侯爷富甲天下什么好东西寻不着一卷上古兵家司马氏的兵书实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这书简虽然看上去年代久远却也未必是真本侯爷就不要横刀夺爱了吧?” 俞达顿时不乐意地道:“区区一卷书简都不肯给还想要军资粮草?也行本侯回头问问我那孙子好歹帮你凑二百斤麸子喂马吧。” “对了朝会之前慕容盛那老匹夫可就扬言这次西征他家灵感境界的后辈最多只能出五个。他可也是你的前辈在周天门阀之中威望又极高你苛待本侯也就罢了对上那个老匹夫不信你不服软。” 曹宪之闻言大怒:“我曹虎头怕过谁来慕容盛若敢敷衍我我就敢奏请陛下把慕容氏剩下的那点儿封地也赎买了让那老匹夫睡大街去!” 轻描淡写捅了慕容盛一刀俞达心情颇为愉悦老神在在地道:“不错不错虎头啊当年军中的那些个小字辈里我就最喜欢你这股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二傻子劲儿就连戚鼎也说你勇猛敢战、胆识过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今日再看戚鼎果然有识人之能啊。” 曹虎头立刻摇头配合俞达这个老不修埋汰一下慕容家主也就罢了却万万不能跟戚鼎扯上关系连忙撇清道:“当年若不是因为戚帅这一句评语我曹宪之也不至于窝在北方四镇那等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得升迁一个小小的封号校尉竟然在四镇之间兜兜转转一待就是一甲子连压在头上的封号将军都熬死了好几位。” “后来好不容易回了京又在枢密院平狄司副使任上蹉跎了八十年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同僚换了一茬又一茬到了后来新来的掌司使就任反而要先向我这个下属请安还学着宫中太监们的规矩叫我……叫我老祖宗!” “你再瞧瞧哥舒东煌一个军部名册里都寻不着的杂牌子校尉一日之间先加都统衔参赞平戎事跟着在天子面前露了个大脸再加侍郎衔平步青云任了掌司使。他才多大?老子我爬到这一步可足足用了将近一百六十年!” 俞达嘿了一声:“怎么非得将军马上死、壮士阵前亡才遂了你的意?你去内阁几个部堂的内院、枢密院各司的旮旯角、内廷里无人问津的荒僻院子乃至各大教派门阀里瞅瞅未必就找不到一两个像你当年一样名声不显、苦熬岁月的老祖宗这本就是各家的底蕴所在。” “再说了你曹虎头若没有那些年冷板凳上的历练真能坐得稳平狄大军机的位子还一坐就是几十年?又如何能有开府建牙、主持平戎大计的这一天?依我看陛下硬是打磨了你小二百年一来是盼你勤能补拙日积月累攒下足够的威望和本事最终成此不世之功二来就是不希望你重蹈戚鼎的覆辙坏了君臣之义。你若不能体会天子的这番苦心还是趁早回家颐养天年、求个善终吧!” “至于哥舒东煌他若不沙场建功这辈子也就到顶了真要建了功哥舒麟台当年造下的孽怕是要继续祸及子孙了。” 曹宪之闻言苦笑一声:“俞侯这话就有些口不对心了陛下或许真是要打磨我或许不是毕竟将近二百年光景谁能知晓中间会有什么变化?我只知道如果陛下一开始就要用曹虎头平戎那我这些年去的就该是西北四镇和平戎司了眼下分明就是贺霆威辜负了圣意这才……” 曹宪之见俞达登起了眼睛便不再提贺霆威的事摆摆手道:“今日俞侯登门该就是来替陛下解我心结的吧?俞侯放心曹宪之先是冷眼旁观那许多年又真正位列中枢、执掌大权数十年还有什么看不透、想不通的呢?曾经的些许怨愤之情早就烟消云散了。” 俞达点点头笑容和煦却又冷不丁开口问道:“宪之啊如果我没记错你出身清河曹氏吧?” 曹宪之闻言有些疑惑:“正是只不过我同辈兄弟之中出色的不多如今都已过世后辈更是不肖无人尤其见我受了戚鼎连累再无出头之日就断了来往。待我入值军机又巴巴地派人来攀亲戚被我尽数打出了门去!嘿到如今曾经偌大的清河曹氏已是泯然众人了。” 俞达却是摇了摇头:“不见得吧虎头啊你那些亲族后辈可是不大安分啊想恢复祖上荣光不要紧但不要忘了如今的清河乃是一位嫡脉王爷的封地尤其这位王爷曾经还有夺嫡之望却生生地出了意外陛下的怒火可想而知。” 曹宪之悚然而惊:“清河曹氏如此胆大妄为竟搀和进夺嫡中去了? 他沉默片刻又看了看俞达的神色心中已是了然惨然道:“俞侯这是陛下的意思?” “你说呢?” 俞达叹息了一声:“我原也不想来当这个恶人可西征兹事体大陛下自不肯冒半分的风险够资格来跟你说这些的老家伙又着实不多。” “哦陛下还说同是姓曹朔方有个刀匠世家曹氏素来勤恳忠厚一心为大周效力名噪一时的绣春刀就出自这家人之手理应褒奖。” 听到此处曹宪之头顶已然见汗怔然良久才道:“圣明无过陛下朔方曹氏确是清河曹氏分支。臣代曹氏谢陛下隆恩!” 俞达点点头:“朔方曹氏人丁单薄一根独苗如今正在诏狱黑鸦军中做一名百骑长。” 曹宪之暗暗记下此事向俞达拱拱手算是承情。 他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公西氏的那个后生昨日派人投了拜帖言道要于今日大朝会后来我府上拜见。若是见他恐遭百官非议必定有人弹劾若是不见西征之事又决然绕不过公西氏去俞侯你说我见是不见?” “哦?公西氏的消息也算灵通大朝会之前就知道自家的生死存亡将要落到你曹虎头掌中?也对若无这点道行公西氏也挣不下如今的家业。” 俞达呵呵笑道:“知道为什么我对你这卷司马氏的兵书爱不释手吗?” 他也不卖关子跟着解释道:“世人皆称颂陛下施政宽仁、性情柔和殊不知陛下年轻时却最爱读兵书尤其是此书之中这一句……” “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 “富国、强兵、王天下!这是陛下毕生的宏愿登基以来孜孜以求无一日或忘!” “陛下打磨了你曹虎头小二百年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辛苦隐忍了二百年若无此雄心大志、无此深谋远虑又如何能将先皇在位时那些跋扈的门阀山头、功勋权臣一一削平又如何能有你曹虎头施展抱负的这一天?” 曹宪之缓缓起身面向禁城方向神情肃穆行大礼参拜。 “臣曹宪之顿首百拜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正文 第一一七章 谪仙帖上录姓名(上) 听到刘屠狗的吩咐刘去病再无半分犹豫调转马头策马径直冲到长安县衙大门的台阶之上方才停下。 他冷面含威看了一眼门内那几个面如土色的衙役自顾自回身朝着一众早已跃跃欲试的黑鸦举起了手中的绣春刀高声道:“二爷有令随我进去提人谁敢阻拦留他一口气便是!” 说罢刘去病也不下马抬手一振缰绳双腿一夹马腹直接冲进了门去唬得几个衙役顿时作鸟兽散。 “诺!” 五十骑黑鸦应声如雷随即齐齐跳下马背随着刘去病如狼似虎一般涌进了县衙大门。 见状刘屠狗满意地点点头心道这才像黑鸦的样子嘛既然入了诏狱就别指望着能讨人喜欢。 至于自家刀奴自作主张把“别打死了便成”改成了“留他一口气便是”这其中的微妙差别二爷才懒得理会。 刘屠狗从阿嵬背上跃下不慌不忙地走进门去行了不远就见于获麟一身绿色官袍正站在县衙大堂前等他。 数十名黑鸦冲入县衙自然是鸡飞狗跳、沸反盈天这位长安令却仿佛充耳不闻、恍若未见始终是神情端肃、目光平静。 待刘屠狗走到近前于获麟当先拱手一礼略有些生硬地道:“下官长安令于获麟见过刘都统。” 见他这幅拜见上官的架势刘屠狗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寻常县令不过六七品即便长安令堪比郡守也不过是五品而禁军中的都统则是四品。 只不过诏狱又与禁军不同遇到骨头软的可谓见官大一级遇到真正不怕事爱较真的哪怕黑鸦握有生杀之权依旧只当你是镇狱侯私军、家将部曲之流这品级也就无从谈起。 如今人家以礼相待刘屠狗便也跟着回了一礼才要说话却见于获麟又是一揖到底 这回他的语气就要诚恳了许多:“于某代当日在场官民人等拜谢刘都统救命之恩!” 于获麟直起身来赞叹道:“当日暴徒猖狂、悍然逞凶眼见得京畿首善之地将为修罗场都统少年英雄、横空出世超拔吾等于水火之中此等只手挽天倾的壮举必将播于宇内、名垂后世!” 被这位长安令一顿狠夸刘二爷起初听得是眉飞色舞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味毕竟今日自己打上门来形同抄家算是狠狠地落了对方的面子于获麟这等做派着实诡异得紧。 于是刘屠狗摆摆手打断道:“老于啊甭给我灌迷魂汤你什么脾气我多少知道一点。那日你可是当着无数人的面指责兰陵王纵马城郊、惊扰百姓逼得那位王爷不得不当场行礼受教还捏着鼻子称赞你是个直臣。你连王爷都不稀罕巴结何以对我大放谀词、近乎谄媚?” 只见刘二爷两眼一瞪顿时煞气四溢语气阴森地道:“难不成你觉着兰陵王是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我刘屠狗就是个小人在我这里只有阿谀奉承、歌功颂德才能过关?” 于获麟哈哈一笑毫无畏惧之色:“都统说笑了于某方才所言确实发自肺腑。在下虚度三十几个春秋为官亦是有年但见官府专横、世家傲慢江湖中的所谓大侠亦多是恃强凌弱之辈。” “我也曾见过西湖剑宫的青衣大剑士未有尺寸之功于当世只因勇力过人、一剑摧山便被人尊为剑王。我初见他时还觉容貌奇伟、英雄了得却不想此等人物竟也甘为权贵驱策他日难免身不由己、违背本心一朝为恶更恶于常人十倍、百倍!” “更有甚者还有那所谓谪仙帖竟是罔顾国法公然送帖杀人只因我的名字犯了他们的忌讳就悍然出手刺杀!那鲁绝哀自称秉笔执事更是自恃神通、视人命如草芥若无都统仗义出手于某已为其所害!如此凶徒朝廷竟不能制殊为可恨!” 于获麟目光坚毅清正盯着刘屠狗道:“反倒是如都统这般侠义无双、为救素不相识之人而不顾生死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刘屠狗越听越奇没想到这于获麟竟认得裴洞庭更似与鲁绝哀有着极深的瓜葛。 裴、鲁二人与刘屠狗的因果之深自不待言这于获麟得罪了那位飞仙观主竟还能活到今日当真是不容易怪不得他明明不懂修行仍不惜以自身精血孕养神兵也难怪区区一个五品官北来赴任竟要由法十二这样的高手一路护送。 就这还险些被鲁绝哀一道刀气长河击杀当场。 他不由得笑道:“绕了一大圈原来长安令是要规劝我秉持正道不要学裴洞庭的趋炎附势更不要学鲁绝哀的丧心病狂?” 于获麟神情坦然地点点头直言不讳道:“刘都统果然聪慧敏捷诏狱恶名昭彰素来为人所不齿都统心地纯善、前途似锦何必委身其中、自甘堕落?” 这话就有些难听了也见出这位长安令的真性情、真颜色果然于获麟既然敢恶心兰陵王就更加不会畏惧一个诏狱都统。 只不过这种指责对于“天下恶名一身当之”的刘二爷而言宛如清风拂面、不值一提。 他丝毫不恼反觉得这于获麟天真得紧年纪已然不小竟还不能明悟所谓善恶之辨殊不知这世上的许多人、许多事本就不能以善恶二字论之。 当即刘二爷颇为好奇地问道:“我听部下说黑鸦的事迹已然传遍京师长安令没听说过么?本都统杀过的人虽及不上鲁绝哀却也着实不少杀人时也从不问是善是恶、有辜无辜这样也称得上心地纯善?” 于获麟本拟刘屠狗少年心性、最受不得轻视侮辱被说成是自甘堕落必定会暴跳如雷谁知这少年竟是毫无愠色当下也是深感诧异。 他又听到眼前的少年有此一问立即正色道:“流言本不足信于某脾气虽臭却非轻信之人。刘都统年纪尚轻在边镇时身边都是粗鄙暴虐的军汉不闻义理之学一味崇信勇力后入诏狱更是多见奸宄之人、阴私之事难免受其熏染于无知无觉间做下许多错事。” “当日我见都统宁可拼却性命不要也不容鲁绝哀杀戮无辜便知你心中善念犹存迷途知返其犹未晚是以今日特地引都统来奉上这一番肺腑之言还望都统深察之。” 听到此处刘二爷已是瞠目结舌。 这于获麟虽然迂腐饶舌妄图仅凭区区数言就让一位有望神通的灵感宗师改弦更张着实是可笑然而能做到交浅言深却也见得此人心肠不坏从二爷的经历来看实属罕见。 自刘屠狗出山以来多得是被人算计利用往往最后还是要拔刀做过一场或生或死恩怨自了、是非自明何曾有人这般苦口婆心跟二爷讲什么义理? 刘屠狗心中大是犹豫心道若是因此就拔刀砍了这厮是不是有点不太妥当? 正文 第一一八章 谪仙帖上录姓名(下) 于获麟虽不知刘二爷此时心中所想但当他注意到对方那满含深意的眼神却是汗毛立刻竖起连同体内那柄神兵也如临大敌一般躁动不已。 只因这位诏狱南衙都统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着就仿佛一位市井之中的屠户瞅着待宰的牲畜在思索着该如何下刀。 好在他读书养气几十年一刹那的恍惚之后便收束好心神将心头连同神兵的躁动压下。 见状刘屠狗心中不由得有些讶异他方才以一丝神意试探虽是浅尝辄止却也探得这于获麟的几分底细。 此人说是普通人吧却以精血孕养了神兵在身配合书生意气几有灵感之能说他是修士吧却又分明不通修行之法着实有些诡异。 刘二爷收回目光中的神意开口问道:“老于啊那日鲁绝哀称你为‘器主’还指责法十二护卫不力你且说说是怎么跟谪仙帖以及伽蓝寺扯上关系的?” 大朝会前夜按照晏浮生在匹夫楼中所言鲁绝哀那一刀看似斩的是法十二实则是要切断北上石佛所携佛门气运与姬室帝气之间的联系逼天子在自保和兴佛之间做一取舍。 谁料天子当真硬气生生受了这一刀结果帝气动摇、寿数被斩不数日就发生了暮雨落花那一幕险些就如先皇一般暴毙而亡。 再之后便是神主出手折姬室气运为天子续命天子则一改登基一百六十年来谋定而后动的行事作风急不可耐地提前召开了大朝会一意发动西征这才引出了道门的后手使天下人得见天人一剑的煌煌之威。 是以当日鲁绝哀那一道刀气长河不过是虚有其表落下时威力只余十之二三这才让刘屠狗侥幸抗下、暴得大名。 这些内情自然没必要告知于获麟刘二爷好奇的是鲁绝哀出手时为何要以这位长安令为借口或者说于获麟与谪仙帖乃至江南佛门究竟有何牵扯? 毕竟鲁绝哀之与刘屠狗、野狐一脉之于佛门都是二爷修行路上绕不过去的关隘早晚要有个了结。 只是刘屠狗这一问在于获麟看来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了。 他见刘屠狗故意岔开话题不免有些失望心中暗道:“果然这些所谓的灵感宗师心志都是极为坚定绝难为外物所撼动高僧法十二如是、剑王裴洞庭如是比这二人还要超拔不群的黑鸦都统就更是如此。只可惜了如此俊才终究是要陷入那些最为血腥阴暗的争斗杀戮中去了。” 于获麟收拾好心情回答道:“也没什么我曾在江南一个小县任知县所住的宅子门前有一株龙爪槐谪仙帖将一柄神兵寄存在树中温养有一日派人来探视来人意外得知了我的名字因为《圣章》之中有‘绝笔于获麟’之语犯了秉笔执事鲁绝哀的忌讳那人便要杀我。谁料不知何故树中那柄神兵竟是认我为主自发守护反将刺客杀死。自此于某便被鲁绝哀盯上据法十二和尚猜测只怕已是帖上有名了。” 先前于获麟说因为自己名字犯了鲁绝哀忌讳就遭谪仙帖刺杀时刘屠狗已觉得十分耳熟似乎早就在哪里听过此事此刻再听到“在江南任知县”“绝笔于获麟”等句忽地福至心灵暗道:“是了当日慕容春晓上天门山代灵山祖师问鲁绝哀三事头一件就是问一位因犯了忌讳而遭遇谪仙帖刺杀的知县是否帖上录名。” 当时刘屠狗事不关己只是感叹这飞仙观主当真霸道对那位县令却未曾太过留意谁能料到世事之奇两人竟有对面而谈的一日。 刘二爷再次仔仔细细地将于获麟打量了一番边看边摇头:“犹记得慕容春晓传话说是灵山老祖认为此人命格甚贵、不当早夭可这于获麟一副穷酸的教书先生模样说话直、脾气硬连宗室王爷都敢不给面子哪里像是能富贵的样子?” 于获麟被二爷这一番打量颇觉莫名其妙口中则是继续道:“刺杀之后不久法十二和尚就不请自来登门游说我依附敖莽于某素来看不惯朝中结党之事是以并未听从。法十二和尚便在县城外自来佛寺住下时常与我往来我知他是要就近护持于我至于为何如此他却不肯说了。” “于某被破格提拔短短时日就做到了长安令人人皆道是得了敖莽的青眼唯独我自己知晓此生从不曾见过这位权相更无一纸片言往来奈何世人早已将我看作敖氏一党任凭我如何辩解都是无用了。” 他看着刘屠狗认真地道:“就如同诏狱黑鸦无论是贤是愚、是善是恶只要穿了这身黑衣其一言一行都会被世人当做你刘屠狗乃至镇狱侯的意思万年县之所以战战兢兢、痛快放行不就是这个缘故?” “然而拔死囚充军哪怕大朝会后已有风声却还未见圣旨和三法司的批文。你手下黑鸦上门讨人手中一无圣旨二无镇狱侯钧令三无三法司并诏狱公文就算诏狱地位特殊不受大周律例所限至少也得拿出你南衙都统的印信吧?空口白牙于某又岂敢从命?” 于获麟话说的在理刘屠狗根本无从反驳说到底黑鸦虽是号称出身北方四镇的边军体系却一直游离于这个体系之外他刘屠狗更是从未真正涉足过大周军政运转完全就是个门外汉说一句不学无术毫不为过。 好在刘二爷向来讲理当即讪讪一笑:“这确是我考虑不周了诏狱南衙的印信我已带来了待会儿老于你出个交割文书我用印便是有什么后果俺一并担了绝不叫你为难。” 他想了想罕见地有些犹豫片刻之后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老于啊我南衙当真少个你这样的明白人要不你屈尊来给我当副手?京师里权贵遍地你当这个长安令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说不得还要给人背锅怎比得上诏狱威风自在?嗯我四品你五品当我的副手算是平调这总该合乎大周官场的规矩吧?” 这回轮到于获麟死盯着刘屠狗不放了他看了半晌忽地哈哈大笑:“官场之中于某这般不通人情世故的不多刘都统这样的妙人更是难得一见。” 他从袖中抽出一本奏折递给刘屠狗:“刘都统侠义之名播于京师不知可愿与我联名上奏?若是都统敢署名于某去都统麾下做个师爷又有何妨?” 刘屠狗不由大奇连忙接过来翻看才读了几行心中便是震动不已待他看完瞧向于获麟的目光之中已多了十足敬重之意。 只见他叹息一声感慨道:“刘某以前只知道真正的修者可以朝闻道夕便死却不知读书人之中同样有以身殉道之人。” 他又将那奏折看了一遍内中有几句尤为振聋发聩:“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虽成必败。今国无善政灾变不息百姓惊惶人不自保而复远事边外乎?” 这一段话根本就是在指着天子的鼻子痛骂就差说天子是昏君、所行是暴政如此下去必将国破家亡了堪称胆大包天、大逆不道。 “臣子有肺腑之言而不告于君上便是欺君。兰陵王说于某是直臣直臣又怎敢、怎忍欺君?” 于获麟洒然一笑:“世人皆知敖莽最会逢迎上意从不忤逆天子这个折子递上去只怕再无人会将于某视为敖氏一党了吧?” 刘屠狗点点头很是遗憾地道:“我麾下有一校尉本也是出身世家大族的读书人因不忍见当年戎人进犯、周人南奔以致白骨遍野、鲜血满途的惨事复现人间这才毅然从军更是以此决绝心意而成灵感宗师。黑鸦中人大都在边关见过戎狄的野蛮凶残戎狄与我周人仇怨之深非一方族灭而不可解除……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却是可惜了。” 说罢刘屠狗抱拳向于获麟行了一礼:“宫里有个专干脏活的老太监说过落在我们这等人手里即便骨头再硬那也是虽不畏死、但求速死。若是天子容不下你幸而又落在诏狱手中我给你一个痛快便是!” 于获麟郑重回礼:“多谢刘都统于某深感盛情!” 说罢两人相视而笑。 随后距离二人稍近的黑鸦都隐约听见二爷骂骂咧咧地叫嚷道:“鲁绝哀品行太差看人倒是极准你于获麟若是上不了谪仙帖那才是天理不容!” 正文 第一一九章 升座 一贺护法琞涎叔 京师北城偏西有一座紫阳观年代久远规模宏大因为素称灵验近年来香火鼎盛、信众极多尤其为人所称道的是观中各殿的壁画色彩鲜艳、鲜活灵动堪称妙品。 住在紫阳观左近的百姓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年幼时或多或少都听过有关紫阳观壁画的一个传说。 说是百十来年前当时的观主见各殿的壁画大多斑驳黯淡甚至有些已然模糊难辨于是重金求取京中乃至天下书画名家修补重绘。 因那观主出价极高此事哄传一时着实引来了几位丹青妙手均被观主恭敬延请。 这几位大家虽各有分工互不干涉但终归人人皆有好胜之心私下里也就时常暗中较劲想借此分个高下。 时日既久这几位互相之间倒也知根知底待到各座偏殿中的壁画尽数完工唯余主殿未动之时观主召集众人郑重致谢一一奉上比原本说好的价钱还要高出不少的酬金唯独其中一位画技最为出众的国手一无所得。 众人见了已知观主之意自愧不如之余纷纷痛快地告辞而去。 那位国手大家随后被观主请入主殿见殿中原有壁画精妙异常比偏殿之中的还要高出数筹然而多有破损、甚为可惜。 这倒也不足为奇他本就是来做这个的见此情景早已见猎心喜奇的是殿内已有一个老画工在一副落魄穷酸模样正立于东墙下挽起袖子执笔欲涂。 这位国手大是恼怒出言呵斥道:“哪里来的无知匠户这等珍品也是你能沾手的?” 谁知那个老画工充耳不闻反而下笔如飞三两下便将一大块墙壁涂抹得面目全非。 见此情景国手更怒当即就要上前阻止却被一旁的观主拦住言道这位老画工是一位隐士观中费了好大的工夫人情方才请出山来今日方到竟是叫这位国手不要理会只管去西面墙壁上一展所长便是。 这位国手也着实是个真正爱画之人苦劝观主无果虽然怒火中烧却也不舍得就此拂袖而去于是径自去了殿内西墙下使出浑身解数、毕生绝学定要让那个不知所谓的老画工惭愧无地、知难而退。 几个时辰过去这位国手将西壁上一尊神像半是修补半是重绘完毕抬眼端详一番见得色彩自然、纹理精细非但尽复旧观更是比原作有所胜出心中不由得大是得意。 他想起老画工之事转过身来向东面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那东墙上满壁云烟、流光溢彩竟然已经完工了。 这位国手兀自不信眨了眨酸涩的双眼再次看去只见东墙上已经绘满了天仙、灵官、金童、玉女、星宿、风雨雷电诸神人物既繁、神态却各有不同相同的则是个个灵动鲜活、风采盎然衣带当风宛若迎风飘曳之状越发显得这些仙神宛如真人直欲从壁上飞出。尤其其中有一尊不知何名的天尊像威严深重一双眸子直指人心。 这位国手本已心乱如麻冷不防与那天尊对视了一眼心志竟为之所夺当下跪倒在地叩拜不止头破血流而不自知。 站在东墙下的老画工见了叹息一声说了一句:“不想一时技痒生了好胜之心这倒也罢了悔不该为此神点睛。” 他说罢抬袖向壁上一拂壁上仙神图画竟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那位画师猛地抬起头来见眼前唯余一堵白壁心中怅然若失再去找那老画工时却也已鸿飞渺渺、不见踪影了。 当刘屠狗听桑源讲述这则传说逸闻的时候已是夕阳满天。 下午的时候刘去病等一众黑鸦自长安县衙大牢中提出死囚、一一验明正身耗时着实不短。 期间刘屠狗发话命刘去病待查验无误之后将人送回黑鸦在南军大营的营寨安置顺带召集什长以上的黑鸦于日落前尽数赶到紫阳观聚齐。 随后刘二爷又跟于获麟晤谈良久聊了些塞北江南、庙堂江湖之事虽称不上就此为友却也亲近熟络不少。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告别了长安令寻人问明方位一路直奔紫阳观。 等到了地头只见紫阳观大门敞开其中半个道士也无却有许多黑鸦进进出出。 远一些的地方住在左近的百姓遥遥观望却无人敢靠近。 早就等候在道观门口的桑源见了二爷立刻迎了上来简要将这道观中的情形特别是规模布局讲了一遍。 刘屠狗听了面上并无什么表情只是哼了一声:“灵山的那些徒子徒孙倒也光棍见事有不谐偌大的基业说舍便舍了。嘿先是汝南王破寺为家如今又有咱们黑鸦军占据道观做官衙了。” 桑源见自家都统大人心情似乎不佳不由得更加小心翼翼念头一转特意提起那个才听来的关于壁画的传说以博二爷一笑。 这个故事说完时两人已进了前殿将每个神像并每面壁画一一看过。 刘屠狗也不急着去后面主殿瞧那传说中的东西二壁而是又走回到前殿中央就着满殿的烛火抬头再次看向正中供奉的几座神像。 桑源察言观色见二爷有了些兴致连忙解释道:“这座前殿唤作福禄寿喜殿专为供奉福禄寿喜四位善神天官因为其中福神为首又唤作祈福殿。先前这座紫阳观香火鼎盛主要便是此殿的功劳毕竟世上之人所求大抵也就是这四样儿东西了。” 刘屠狗点点头忽道:“我竟不知这福神竟生得如此丑陋。” 桑源顺着二爷的目光看去就见这排在四位善神之首的福神虽是人身还穿了一身读书人的简朴长衫颈上的一颗头颅却是兽形似虎非虎、豹目圆睁盘膝坐在一头大野猪背上着实凶恶诡异得紧。 桑源也是无言以对他短短时间能将这偌大道观连同一些个传说逸闻弄清楚已是不易却是不曾去注意这神像。 福神两侧的禄神、寿神倒是中规中矩前者是高冠博带的官员模样后者则是个慈眉善目的持杖老人。 至于喜神只有神位却无神像也殊为奇特。 刘屠狗站在神像前静思良久也不知在想什么。 桑源恭敬侍立一旁全然看不出战场上杀戮时的癫狂模样。 等刘屠狗回过神来朝殿外一看夜幕已降。 他忽地道:“咱们也学一学汝南王这些神像就不要动了。” 桑源听了一愣来不及细想连忙应诺。 刘屠狗说罢迈步走出殿门立在台阶上向下俯瞰。 殿前称得上宽敞的院子中无数火把熊熊燃烧奉命而来的黑鸦队列齐整俱都肃立寂静无声。 紫阳观中、祈福殿前只闻刘屠狗一人之声。 “今儿把大伙儿都叫来一来是认认门二来是有个事情要与大伙儿议一议今后咱诏狱南衙的章程。” 杨雄戟上前一步半跪于地高声道:“还议什么二哥单枪匹马入汝南王府为我等兄弟报仇雪恨如此高义无人不服!想必都统大人早已成竹在胸但有所命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接着一众黑鸦纷纷跪倒:“我等唯二爷之命是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正文 第一二零章 升座(中)再贺护法琞涎叔 不过是进汝南王府杀了个人而已刘屠狗原本并未如何放在心上反而羊泉子的死连同跟于获麟之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让在求道路上向来踽踽独行的二爷心中生出孤独之感。 这种情绪于刘屠狗而言颇为罕见他心知是与羊泉子死斗一场心意灵感都消耗甚剧一时间亏空难补心中难免滋生了些许魔障。 好在此战之后刘屠狗得见神通前路根基更为稳固区区心魔自然不足为患反而因为这种状态对他而言实在难得有必要细细体味才打算将这心魔多留片刻。 三千黑鸦夜带刀也不知数十年之后、百年之后几人死?几人活?几人富贵?几人超脱? 眼见得军心可用刘屠狗点了点头径直在祈福殿前的石阶上坐下看着仍旧跪在脚下的一众黑鸦道:“大伙儿都知道二爷我喜欢动刀子远多过动嘴皮子你们今日所发誓言我信但还是那句话所谓修者踽踽独行如今你我有缘同路一程只希望大家伙儿跟上我真正地活上一回。” 他的目光从徐东江等人的身上划过继续道:“上一次说这话还是在朔方狱。在场有些人经历过之后有人死了又有人来了黑鸦从一营而为一卫至于今日正式立军才算有了个正经的出身。” “我今天把什长以上的兄弟都叫来正是如大伙儿此刻心中所想说是坐地分赃也罢论功行赏也罢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绝不叫大伙儿白白发刚才那个誓就是了。” 许多黑鸦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二爷说话虽然不中听却实在得很他们追随二爷一路刀口舔血、厮杀搏命许多人明知修行屠灭锻兵术痛苦异常非但会折损寿命更有甚者一身真气乃至生死都要操于二爷之手仍然毫不犹豫地接受拈花授记为的不就是今日? 杨雄戟无奈地看了刘屠狗一眼好不容易营造出众志成城的局面却被二哥一番大实话给打回原形这位都统大人行事向来如他的刀一般直指本心、锋锐异常。 只听刘屠狗继续道:“说起来咱们黑鸦最早出身于朔方先登卫左营后来不受待见被赶去了蓟州因为只有五百人便自称黑鸦卫血棠营。自那时起黑鸦之中便是山头林立。” “这五百所谓的老底子之中就有我亲自带出来的第四旗、杨雄戟第一旗、任老哥第二旗、张三哥麾下大旗门子弟组成的第三旗、董迪郎从家中拉来的第五旗之分。” “五旗之中第四旗是我亲自招募、手把手带出来的历来被看做二爷我嫡系中的嫡系杨雄戟、董迪郎、徐东江、曹春福、傅阳关这些人都是出身第四旗。区区百人内里又有良家子和朔方狱囚徒两派互相抱团。” “其次是第五旗因董迪郎本就是我招来的也就比其余几旗地位略高而原属余氏兄弟的第一旗最受排挤杨雄戟任百骑长之后渐有改观但始终与任老哥的第二旗不对付毕竟余大是死在了任老哥手里。” 刘屠狗今日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将黑鸦之中的明争暗斗一一挑明很多事情他不是不知只是一直懒得理会罢了。 “再之后你们跟着我连番征战同历生死活下来的人之间才渐渐有了同袍之义虽然仍有许多龌龊可终究不再彼此敌视了。” “再之后又有刘去病、公西十九带来的五百西北汉子并入黑鸦这其中亦有公西狼骑和无定刀客游侠儿之别。至于白函谷、李承德的二百白隼也是自成一体。” “白马寨中我将这一千人重新编成了三个营头除血棠营三百老黑鸦不动以保持战力外青牛、寒芦二营都是混编不是为了让你们互相提防、彼此监视而是希望不再重蹈老黑鸦的覆辙。” “结果么大伙儿心知肚明非但新老黑鸦之分犹存三个营头之间也是斗得不亦乐乎。” 说到此处刘屠狗忽地哈哈一笑才道:“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替你们累得慌。” 阶下原本沉默得可怕的一众黑鸦也是哄然发笑都有些如释重负。 刘屠狗站起身来拍拍手道:“如今黑鸦已成一军又有了诏狱南衙的名义这内部的划分统属自然也要跟着变上一变。嗯也就是说今日之后大家伙儿又要有新的身份派系拿来斗了。我方才已经跟桑源说了这观中的神像仍旧留着俺这个都统也弄个观主来当当谁也别跟我抢啊。” 黑鸦们的笑声更响了跟着自家这位大人虽然很多狗屁倒灶的事情仍旧不可避免终究是爽利痛快了许多。 哄笑声中刘屠狗面容一正点名道:“刘去病、徐东江、谭恕!” “在!”三人立刻起身出列。 其中谭恕尤为兴奋他本无品级但刘屠狗指定他为扛旗小校时曾笑言这职位还要强过百骑长是以刘去病回营传令时谭恕便以此为据也厚着脸皮跟了来不成想二爷当真没忘了他。 “改血棠营为血棠卫定额仍为五百从老底子中选取心志坚定、修行刻苦者充任为本都统亲卫有事听从调遣无事坐镇南衙优者留、劣者去、强者进!” “刘去病为血棠校尉并执掌五百神臂弩在内黑鸦军一应军需分配。” “徐东江副之兼任军法官并掌管新兵的操练和分配之权。” “谭恕再副之为掌旗令使有护旗、传令之责。” 这一连串任命连番颁下黑鸦之中先是一阵骚动又很快平息下去。 刘、徐、谭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复又跪下大声应诺领命。 作为新老黑鸦两大派系之中的后起之秀除谭恕是凭借个人勇力为二爷所喜刘去病和徐东江二人则是智勇皆备麾下早有一批人追随如今更是大权在握一掌军需、一掌军法堪称两大崛起最为迅猛的新山头便如二爷方才所言今后只怕有一场好斗。 刘屠狗朝三人点点头笑道:“我既自任了观主下面就是诸位殿主、副殿主了。” 二爷说得诙谐底下的黑鸦们却暗暗打起精神心道接下来就是要任命各校尉、营尉了人多肉少原本的三个营尉并十个百骑长注定要有人得意有人失意了。 公西十九忽地起身出列躬身行礼道:“都统大人卑职有话要说。” 正文 第一二一章 升座(下)一贺护法孤独剧毒 闻言刘屠狗似是早有预料当即点了点头:“讲!” 就听公西十九道:“卑职出身公西白狼死士因缘际会随刘侍卫长加入黑鸦与西北始终未曾断了联系大人却对我等毫无芥蒂、始终一视同仁卑职等无不感激涕零。” “少主今日特地派人送信给卑职言道若二爷还肯留下我们今后白狼死士之名再也休提与公西氏也再无瓜葛。若是二爷不肯留我等立刻请辞回西北去绝不敢胡搅蛮缠、尸位素餐惹大人不痛快。” 公西十九说这话时同样出身公西白狼的几个什长也默默出列跪在他身后沉默不语。 待他说罢就听杨雄戟重重哼了一声说道:“什么叫不肯留?十九虽说今日我嫌你有事不先报我这个直属上司反去告诉刘去病给了你几双小鞋穿但二爷待你们不薄你怎敢这时候说出这等话来难道二爷是那等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之辈吗?” “不怕告诉你我早就跟二爷说过你吃里扒外不如早早料理了二爷却没答应说黑鸦里又何曾有什么好人了传递个消息而已罪不至死看在公西少主和去病面上以观后效便是。” 公西十九浑身一颤伏地请罪道:“卑职该死!” 见状刘屠狗咧嘴一笑说道:“公西氏兵多将广并不缺区区几个死士你们曾侍二主若是就此回去只怕也再难出头。公西十九你等可愿接受拈花授记?” 公西十九并几个什长霍然抬头纷纷大喜过望:“我等愿意!” 刘屠狗点点头道:“这便行了。咱们接着说啊我方才听桑源说了祈福殿后面是主殿唤作祖师殿今后就改为议事殿吧。议事殿右侧偏殿为伏魔殿杨雄戟你为伏魔殿主领青牛卫校尉全卫定额一千人董迪郎、张金碑副之分掌一营。” 这三人连忙出列恭敬领命。 “议事殿之左为荡寇殿殿主白函谷领寒芦卫校尉李承德、曹春福副之规制一如青牛卫。你们这两卫人马日常仍驻扎南军大营每日派人来观中轮值便可。” “诺!” “任老哥今后诏狱南衙稽查不法、捕讯凶顽的本职便由你掌管。” 刘屠狗最后看向任西畴下令道:“以祈福殿为前衙定额五百骑以任西畴为祈福校尉、祈福殿主麾下设福禄寿喜四天官天官位同百骑长即最多可调动百骑如有不足由祈福殿主调配再不足报我后由伏魔、荡寇二殿出兵配合。” “魏卞命你为纳福天官为祈福殿主座下首席主掌谍报消息。” 魏卞闻言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惊愕之色。 他背靠相州魏氏是被二爷强征而来无尺寸之功而任百骑长麾下黑鸦还是出身自白隼的悍卒平日里多受同僚排挤、属下轻视本就没指望能更进一步如今虽然还是百骑长却是祈福殿主座下首席名义上还要高出其余三人。 刘屠狗看了他一眼难得解释了几句:“天狱山的青衣鬼卒、赭衣捉刀奴连同诏狱分布各地的绿袍勾录都归了窦红莲的北衙那些个只会打打杀杀的青衣、赭衣也就罢了勾录一系不能都叫她占了去。这么多时日过去你和你那个诈死的爹魏大想必也联系上了不妨多向他请教请教总之一句话今后但凡窦红莲能知道的事情我和祈福殿主也必须要知道。” 魏卞苦笑一声只得领命。 “桑源命你为进禄天官主掌抓捕剿杀。” 桑源本就是黑鸦中最为癫狂嗜血的亡命徒只要能肆意杀人官位是大是小反而不怎么在意听到这个任命当即喜形于色大声应道:“诺!” “傅阳关命你为增寿天官主掌稽查审讯。” 这个任命一出不少人都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阳关一直以来在黑鸦中并不出众尤其他本是个秀才出身是黑鸦中少有的读书人与其他黑鸦就有些格格不入又兼之城府深、性子阴沉当日曾亲手掐死如亲儿子一般宝贝的小羊羔心性之狠、人人侧目由他来当这个所谓的增寿天官给人审讯定罪只怕不是增寿而是要命了。 “公西十九命你为送喜天官主掌看押行刑。” 公西十九领命之余心里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毕竟今后只负责看押和处决人犯算是相对独立省去了许多麻烦想来不至于再受人猜忌排挤。 “再往下的百骑长就由各殿各卫当场从什长之中荐举开始吧。” 此令一下除祈福殿外血棠卫领衔三人并其余两殿主、四营尉各自扎堆商议片刻便瓜分完毕、高声呼名由刘屠狗一一看过点头任命。 被选中的自然兴高采烈落选的也难免咬牙切齿、恼怒羞愤这人间百态于此时最为鲜明。 待一应任命尘埃落定刘屠狗再次拍拍手笑道:“这些由精锐什长升任的百骑长各卫各殿算是均分谁也不曾吃亏。至于剩下的什长和老卒么血棠卫只要精锐且不提祈福殿进禄、送喜二天官在杀伐上的担子最重准你们一卫并二天官优先挑选。” “其余各殿不足之数由新提来的死囚补齐。徐东江牵头务必勤加操练待身体强健之后由我一一授记其中确实做不了合格军士的就拿去跟祈福殿商议淘换总归是要人尽其用。若是还有不足咱们再想办法。” 他说着又看向张金碑:“张三哥你这个大旗门少主若能将门中子弟拉来一营我给你一个大旗营的营号如何?” 张金碑本不善言辞听到这话愕然之余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如何作答。 刘屠狗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我方才说得很明白不怕你们拉帮结派再说了大旗门男儿忠勇敢战我信得过!” 张金碑立刻面露感激之色他加入黑鸦本就是因为近年来北地边镇不稳想着依附镇狱侯为大旗门留一条后路罢了。 董迪郎的情况大致相同但他家世袭越骑校尉之职先前带来同族和乡党百人已是极限却是不适合再大规模入黑鸦军了。 刘屠狗想了想又补充道:“至于议事殿后方包括后殿在内的诸殿以及原本道士们的住所今后就作为屯兵、演武、储物、监牢之用除监牢内是送喜天官专辖其余皆由血棠卫负责。” 这样一来血棠卫作为刘屠狗亲卫虽无殿主掌管的殿宇和事务却是最多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自然无人不服。 等一众黑鸦按照新的职位从属排成队列杨雄戟再度出列:“二哥既然主殿改为了议事殿那殿中原有的什么劳什子祖师还是撤去为好二哥为一观之主岂容他人占据主位?” 听到这话刘屠狗心中就是一动想起当日瘟神庙中曾指着瘟神天尊像口出狂言说了句“他日我终当坐此”不想今日应在这紫阳观中。 他点点头看向谭恕。 谭恕冷不防被二爷盯上登时一头雾水。 杨雄戟见状怒道:“往日的机灵劲儿哪儿去了?你有传令之责二哥这是要你传令呢。还不去主殿命那劳什子的祖师让出神座?” 谭恕张大了嘴猛然反应过来向二爷行了一礼道:“谨遵观主之命!请问二爷若是那位祖师不肯奉命该当如何?” 刘屠狗咧嘴笑道:“要你天生神力何用?” 谭恕听了嘿嘿一笑知道二爷这是要他的投名状呢毕竟损毁神像冥冥之中自有因果甚至可能折损自身气运对以天心为己心的练气士而言就更是如此。 他开口道:“二爷教训的是本就是我有求于二爷既有所命理当报效!” 谭恕说罢当即飞一般地往主殿方向奔去。 紧接着祈福殿后方就传来巨大声响直如房倒屋塌一般。 不多时一身尘土的谭恕就跑了回来表功道:“回禀大人那神像年深日久且隐隐有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气运垂青竟生出些许灵异来也算祂倒霉已被我一把捏死了。” “如今议事殿主位已空些许烟尘皆已鼓风吹净虽是简陋仓促了些也还算过得去。恭请二爷升座!” 一众黑鸦紧随其后轰然下拜、语声如雷:“恭请二爷升座!” 正文 第一二二章 纵横捭阖(上)再贺护法孤独剧毒 夜幕将至未至长公主府内已是灯火通明尤其是长公主用来招待亲近要紧客人的西花厅更是花团锦簇、烛火灿烂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花厅中隐隐有谈笑之声传出只是不甚真切即便是厅前侍候的一名公主府管事也只能听到一鳞半爪。 两名身着锦袍犀甲、腰系白玉腰牌的云帚卫甲士从厅中出来一左一右按剑肃立锐利的目光四下巡视。 那名管事见了连忙挥了挥手轻声道:“殿下与兰陵王爷有要事相商不相干的都退下!” 附近的奴婢仆役们俱都知趣地向厅中行礼随即匆匆退出了院子竟是一眼也不敢多看一刻也不肯多留。 坐在花厅中的兰陵王姬天行见此情景笑着恭维道:“臣弟才一进京就听说皇姐巾帼不让须眉非但亲手调教出了一支劲旅常去山中狩猎驱赶野兽便连府中也是以军法治家、规矩森严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长公主姬雉虽不再是从山中归来时的软甲劲装打扮却仍是一身男装以紫金冠束发穿了一件赤色大袖金蟒袍雍容华美、贵气逼人。 她颇有些慵懒地斜靠在椅背上一手托着下巴闻言便笑笑声极有磁性:“我让你品评一下庭院中的花树怎么就扯到什么军法上来了。” 姬天行也笑道:“臣弟一进院子就瞧见了这繁英满树的盛景这树上所生之花其大如掌粉红浓艳、紫红华贵又散发出颇似兰花的清香想来便是南海王兄封地中最负盛名的‘兰花树’了。皇姐要臣弟品评花树是假想要打臣弟的秋风才是真吧?” 姬雉闻言哈哈一笑:“我早就说过嫡脉七王之中就属小兰陵最是聪颖。只是要论起诚心你们可就都比不上南海了。他的封地虽离京师最远知道皇姐我最喜艳丽富贵之花就专程派人不辞辛苦地送了百株过来去年种下去最后也就活了院子里这么些。” 姬天行连忙起身行礼谢罪道:“听皇姐这么一说臣弟也发觉从云州带来送给皇姐的那些东西当真是俗不可耐了还望皇姐恕罪。” 姬雉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是知道的我向来就不看重这些外物心意到了就是了更别说你才一就藩就尽起大军去云州西面的十万大山里杀蛮去了这兵危战凶的哪里还能顾得上其他?” “说起来你就藩时日虽然不长长进倒是着实不小。皇姐可是听说了大朝会上父皇对你称赞有加还晋了你的爵位成了正经八百的亲王这下子太子和汝南怕是要提心吊胆喽。” 姬天行复又坐下不解地问道:“说起大朝会皇姐今日怎不去上朝?当时我还奇怪特地向太子殿下问起过此事呢。” 姬雉摇摇头:“父皇虽把本宫当儿子养许我开府建牙、参与朝会我却不能恃宠而骄平日也就罢了今日是大朝会许多封疆大吏、豪阀藩臣在列总不好再去抛头露面让父皇为难。” 她似是忽地想起什么失笑道:“本来我今日率领云帚卫入山清剿野兽斩获颇丰颇为志得意满自觉若是你我易地而处遇上十万大山里的妖蛮部族也必能一战而胜。” “不想今日与那黑鸦校尉和公西氏少主谈过之后才知道这上没上过战场当真是天壤之别却是我小觑天下英雄了。” “说起来京师周遭的山中想寻一头成了气候的妖兽也难。兰陵你既深入妖蛮腹地当知其中虚实你且说说这十万大山之中的妖蛮到底是何情形?” 姬天行闻言沉吟片刻方道:“十万大山太过广袤臣弟也不敢说摸清了妖蛮虚实只是略有所得罢了。” “这妖与蛮虽然并称实则一为兽、一为人只是十万大山之中风俗与周人迥异蛮人每个部落皆以妖兽为神灵、图腾且视所供奉的兽类为亲族。” “被我灭族的熊蛮部族就最为擅长驯化驱使熊兽且一旦有熊类成妖便可享受熊蛮一族的供养。熊蛮之中还有一些相貌丑陋、身上某些部位与熊类近似的族人被视为祖神后裔往往有很高的修行天赋和地位其他部族也大致如此。” 姬雉听了颇觉有趣笑道:“怪不得这些妖蛮如此难缠也难怪父皇为了西征大计要改剿为抚命汝南王征召妖蛮入军了。” 姬天行闻言脸色就是微微一变说道:“是臣弟愚钝未能领会父皇将我封在云州的深意以至于弄巧成拙反要辛苦汝南王兄费心劳力了。” 姬雉抬眼横了姬天行一眼嗤笑道:“你这话就有些言不由衷了想必此刻心里还在埋怨父皇为何先要你震慑蛮族随后又派汝南去做好人?” 姬天行悚然而惊当下连忙摇头:“臣弟不敢父皇但有所命做儿子的自当遵行更别说父皇还因此晋我为亲王感激涕零还来不及又怎会心存埋怨?” 姬雉坐直身子正色道:“是与不是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却有一句话要告诉你父皇此举与他一面让汝南在南方压制佛门一面又暗中支持佛门北传是一个道理。汝南非但没有因此表露出不满反而在大朝会前就主动上表请缨去招抚罴蛮入军这就是汝南的过人之处了。” “想必你心里也明白此次你能轻易取胜还不是天子命薛侯拖住了云州妖王?再加上近年来赫连一族作为前代妖王的后人本就不大安分那云州妖王顺水推舟借刀杀人罢了。只是此一时彼一时这点军功成就了你亲王爵位却反而阻碍西征反让汝南得了机会罢了。” 姬天行霍然抬头看向姬雉颇有些羞恼地道:“既然皇姐早就知道又何必来拿臣弟寻开心?” 姬雉见状不由得大笑 她笑得肆意绝无小女子之态反而爽朗如男子。 姬雉笑了片刻见姬天行面色不愉这才停下继续说道:“好了言归正传。我方才说的只是其中一层意思还有一层此次西征父皇是要拉十万大山的所有妖蛮下水的赫连氏入局不过是个开始罢了。此事那云州妖王又岂能不知?只不过妖族之中神通妖王太少他自觉势单力孤这才默许赫连明河上蹿下跳罢了。” “你被赫连明河刺杀父皇却当做没看见无非也是为了西征大计让你受一次委屈罢了否则你不过就是立下一次不大不小的战功这亲王之位得来的也太过容易了些。” “才说到神通妖王如今天下真正为人所知、且在近二百年之中还有踪迹显露的除了十万大山中的这一位便只有病虎石原了。妖族好歹也是一族父皇和汝南要做成此事病虎山的态度就尤为要紧而这也是那刘屠狗能一直活蹦乱跳到现在的原因所在。” 说到此处长公主的笑容之中又多了几分促狭之意:“听说前些日子你曾当着官民百姓的面盛赞了刘屠狗昨日还公开宴请于他?小兰陵呦你如此不遗余力地拉拢这位病虎山二爷恐怕已经大大地恶了汝南了就是落在父皇眼中恐怕也会觉得你吃相太过难看失了姬室应有的体面呐。” 姬天行听罢目瞪口呆之余不由得苦笑一声站起身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臣弟愚钝如今西征大计已定竟尚不能明知父皇之意以致行差踏错、贻笑大方实在是惭愧无地!兰陵今后该如何行事还请皇姐赐教!” 正文 第一二三章 纵横捭阖(中) 姬雉见状又靠回了椅背笑吟吟地道:“罢了咱们姐弟之间就免了这些个虚礼吧。你才就藩不久做事的分寸火候拿捏得不好也是在所难免若非是薛侯不在京中原也无需我来提点你。” 姬天行直起身苦笑道:“不瞒皇姐臣弟确实极为欣赏刘屠狗先前不明父皇之意还打算收为己用现在想来这礼贤下士之举当真不是什么时候、对什么人都能用的。” “这就是了。按照宫中秘书阁的秘档记载病虎石原存世久远修为在神通大宗师之中亦属深不可测。” 姬雉点了点头继续道:“两百年前铁骑西征恰逢前代云州妖王寿终十万大山之中许多灵感大妖为了迈步神通围绕着妖王之位内斗不休。妖蛮内忧外患眼瞅着就有灭族之祸便是石原这头病虎出山将来犯的神通大宗师尽数挡下。” “好在它只是坐镇一不染指十万大山二不插手西征待新任妖王登位后更是功成身退、不知所踪才让许多人都松了一口气。此事其实极为隐秘故而石原名声不显不入神通或者不是当时真正位高权重之人根本无从知晓时日久了也就湮没无闻了想必薛侯也不曾向你提起过吧。” 说到此处姬雉脸上也露出疑惑之色:“此次这位病虎一反常态虽然自己未曾现身却让刘屠狗这样一个周人少年做了所谓的病虎山二爷还派他去北地从军一路横冲直撞惹出不少事情来。与云州妖王相比石原的态度才更加让人捉摸不透。” 姬天行闻言心中不由得暗道:“这位皇姐竟能随意查阅秘书阁秘档圣眷之隆却是我们几个亲王都比不上的了。” 他一时间听得入神忽见姬雉面色古怪地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落座恍然道;“怪不得那刘屠狗行事如此肆无忌惮!上午才一散朝臣弟就吩咐府中一个侍卫前去相请奈何这刘屠狗竟是一刻不得闲先是和公西小白去匹夫楼糟蹋了全部藏酒哦听说皇姐当时也在?” “随后他又单人独骑去寻汝南王府的麻烦不想在王府门前又与公西少主不期而遇干脆联袂登门被汝南皇兄派甲士赶出来之后竟是又马不停蹄去找长安令的麻烦把个长安县衙弄得是鸡飞狗跳这还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姬天行皱起眉头:“方才听了皇姐所言以那病虎石原的行事风格与刘屠狗两相对照确实颇为诡异。难不成皇姐进城后并不回府竟是专程去见那刘屠狗而非一时兴起?” 姬雉点点头笑道:“病虎山上的大爷咱们够不着却可以近水楼台验验这位二爷的成色今日汝南不就是这般做的么?” 姬天行先是一惊接着又有些疑惑:“今日汝南王府中那场死斗臣弟也听闻了只是不知内中详情。按理说若是刘屠狗身份无误汝南皇兄自该交好他才是若系冒充也该重重处置了缘何要同意这场凶险无比的死斗事后还雷声大雨点小地放他安然出府?” “为何要如此?” 姬雉反问道:“即便不算上石原刘屠狗自己也已然成了气候并非谁都可以随意拿捏的更别提还有吴碍在了。至于刘屠狗的身份他自称的病虎山二爷自然不能作数刀气猛虎也可以说是巧合然而在鲁绝哀被他抗下一刀竟然偃旗息鼓之后无论是何缘故还能有资格和底气去质疑刘屠狗身份的人就当真不多了。” “剩下可用的手段也无非就是小心试探不然你以为刘屠狗‘吞天病虎’的名号是怎么流传开来的?今后只要他一日不曾被石原拍死就无人敢说他不是出自病虎山。” “据我所知刘屠狗除了自称病虎山二爷从未提及过石原的名号这种情况下若你是汝南又该如何跟这位黑鸦都统相处?” 姬天行沉吟片刻才叹了一口气道:“臣弟的道行果然还是浅薄了些自然是如汝南皇兄一般一方面只将他当做黑鸦都统看待一方面却又不能只将他看做一个小小的都统还要不露痕迹地交好。反过来若是今日刘屠狗死了既然是再公平不过的死斗想必石原也会认可并无太大的后患。” “果然是孺子可教也不枉我费了这许多的口舌。” 姬雉欣慰点头忽地话锋一转、奇峰突起道:“你想想看若是没有父皇授意杨焰婵真敢穿着蟒袍去汝南府上狐假虎威?” 她瞧着姬天行脸上再度陡然变化的神情揶揄道:“你的封地紧临十万大山就不要想着像汝南一般跟妖蛮交好乃至通过刘屠狗搭上石原这条线了父皇是不会答应的。除你之外只要我们这些人不像你先前那样胡乱插手而是似我今日一般跟刘屠狗偶然间碰个面父皇是不会理会的。” “说起来当日众目睽睽之下你除了称赞刘屠狗这件事做得差了以郡王之尊亲临无形之中为法十二和尚造势却称得上歪打正着。今后回了云州也要更加偏袒佛门一些才是而这却是汝南无论如何都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了。” 既然眼前这位长姐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姬天行也只得再次起身诚恳致谢道:“兰陵多谢皇姐教诲!” 谁料长公主姬雉凤眼一瞪、冷面寒霜很是不屑地道:“空口白牙上嘴唇碰下嘴唇未免太无诚意了吧?” 姬天行一怔不知姬雉为何忽然生这么大的气只好告罪道:“这确是臣弟的不是了。不怕皇姐笑话兰陵今日登门本就是有事相求皇姐这样说臣弟可就更加开不了这个口了。” 姬雉闻言忽又转怒为喜大笑道:“兰陵果真是长进了城府和耐性都强了不少若不是我作色出言诈你还不知要跟我东拉西扯多久。依我看本宫方才所言即便薛侯军务繁忙无暇告诉你晏浮生那老不修连同南史椽这个家世不凡野心勃勃的年轻人总不至于也一无所知吧?还不是想着主动示弱以此哄我开心?” 这位长公主殿下似乎颇为喜欢看他人的脸色变幻之状一边瞧着姬天行阴晴不定的神情一边很是愉悦地道:“兰陵你今日上门还处处示弱地奉承本宫该是为了皇姐门下乌肃慎所辖的青阳水师吧?” “这也难怪青阳水师一旦成军即可控扼二龙峡这个咽喉要冲北面的甘州南面的河间、清河乃至西面你的云州但凡想要靠水吃饭就都要看他乌肃慎也就是本宫的脸色了。兰陵啊此刻是不是感觉如芒在背浑身都不得劲?” 姬雉的言语中其实还有未尽之意那就是交通闭塞、极为依赖水运的西南各州今后非但在商贸上要仰人鼻息在军事上更是将腹心之地完全袒露在了朝廷水师的面前。 原本朝廷看在河间和清河两位藩王的面上对那一段河道的管辖形同虚设算是让利于宗室不想就出了鲁绝哀摧山、水淹数郡的惨事天子借此机会收权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任谁都无话可说。 姬雉说罢自姬天行进门后头一回站起身来正色道:“既然你是诚心上门此事说容易也容易咱们就仿照青州海东帮的先例你派一个心腹人将二龙峡东西两侧沿河帮会水匪统统收编安上个绿林盟主、十八连环水寨总瓢把子之类的名头再与乌肃慎合作咱们两家一黑一白共分其利!” 正文 第一二四章 纵横捭阖(下) 姬天行见姬雉说罢就只是笑吟吟地盯着自己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摇头道:“皇姐说笑了河贸利益巨大臣弟又是晚辈怎好去得罪河间王叔祖、清河王兄连同公西氏、鹿氏这样的地方豪阀?再者乌肃慎头上还有一个简在帝心的青阳将军梁腾又岂会坐视不管?” 姬雉闻言横了姬天行一眼冷笑道:“行了先前我就说了你们七个王爷里头就属你最是聪颖对旁人如此也就罢了在大姐面前装哪门子的愚钝?” 她一甩蟒袍长袖复又坐下悠然道:“也罢既然你不想落人口实那本宫就发发善心给你提个醒。大朝会上父皇问你赴京途中为何只去探视清河却不去拜见河间王叔祖还嘱咐你今后要多为王叔祖和清河分忧这些话当真只是父皇随口一说吗?” 姬天行闻言苦笑一声也陪着姬雉坐下开口道:“臣弟虽然愚钝父皇在大朝会上专门对我说的这几句话总归还听得明白。听说当年汝南皇兄屡建功勋让同在南方的几个藩王黯然失色父皇在将南方教门等诸般事务交托汝南皇兄时也说过相似的话。自那之后淮南王一系连同颍川皇兄便以汝南皇兄马首是瞻了。” 姬雉听罢这才转嗔为喜笑着点点头道:“这就是了大朝会上父皇金口一开今后西南诸王同样要以你为首梁腾作为父皇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自然也知道该如何行事。接下来除了防备妖蛮这个第一等的苦差事获利巨大、每年能支应朝廷两成赋税的河贸才是各方关注的重中之重。” “你方才说你送我的东西与兰花树相比俗不可耐别的且不提只说这云州才有的云锦俗确实是俗可一旦运到了京师立刻身价十倍从来都是不愁卖的。说句玩笑话若是河贸出了岔子单是禁城和京中各大府邸里的妇人们就能把你恨死了这么多的枕边风一吹别说你一个亲王了怕是父皇也要头疼。” 姬天行哑然失笑无奈地朝姬雉拱拱手算是讨饶。这位手段超群的长姐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实在是…… 他看着姬雉郑重地道:“既然皇姐把话挑明了那臣弟也就有话直说了。皇姐与太子殿下、怀德侯俞家联手利用海东帮公孙龙掌握海盐和沉铁在内的青州海贸一事臣弟也早有耳闻此次得父皇授意处理西南事务便立刻想到了皇姐这才仓促登门向皇姐讨主意来了。” “那是自然你们几个兄弟要夺嫡注定做不到亲密无间想找个够分量又无威胁的人合作本宫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姬雉说着面露狐疑之色:“讨主意?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疑难不成?” 姬天行点点头:“自然是将来站在明面上掌控河贸的这个人选无论是谁事前得皇姐先点头才是。” 姬雉听了颇为满意地一笑:“我还道是何事本来这个人选自然是你说了算可既然兰陵你提出来了那本宫就帮你参详一二。你心中有何人选不妨说来听听?” “多谢皇姐。臣弟门下有个叫薛渭臣的颇有些才能手段曾在阳平郡那等商贸聚集之地任过百夫长懂得其中门道私下里也没少做过假扮山贼劫财害命的勾当于绿林的规矩也算熟悉。” 姬雉微微沉吟有些迟疑道:“听着倒是个熟手姓薛?” 姬天行心领神会解释道:“此人并非薛氏族人只因是同姓机缘巧合攀附上了臣弟的舅舅因不敢与我平辈便认臣弟的舅舅做了干爷爷。这种人自然是入不了族谱的只怕外祖父他老人家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干曾孙。” 姬雉这才释然一笑毫不掩饰地道:“我就说么薛侯堂堂武侯大宗师总不至于要跟我这小辈抢食吃。既是这样此人身份倒也合适不知修为如何?” 姬天行答道:“这正是臣弟的疑难之处此人虽有手段然而只是练气境界未曾灵感。” 姬雉不由得皱起眉头摇头道:“这就有些不足了。你手下就没更合适的人了?抑或从当地绿林中择一大豪收为己用也未为不可啊。” “小弟就藩时日不久手下还当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当地绿林之中也未听闻有公孙龙那般人物毕竟曾经的天门山上原本有一座飞仙观。” 姬雉恍然不由得失笑道:“这倒也是鲁绝哀那等霸道人怎能容得下门前有豪杰人物碍眼?” 她仔细想了想忽道:“我想起个人来就是不知你敢不敢用。” 谈到正事姬雉也不卖关子接着道:“原甘州牧、现天水郡守郑夔之子郑殊道不知兰陵可知道么?” 姬天行听了便是一愣万没想到姬雉会提及此人。 就听姬雉解释道:“此人出身不低其父扎根不远处的甘州自己又背靠西湖剑宫有着宗师修为在江湖上名声不小。此外此人颇有谋略智计于战场上促成敖莽与公西氏结盟平息了甘州乱局。” “郑殊道此举无疑给梁腾保留了一丝颜面无论这位新任的青州将军心里再怎么羞恼面子上也要承情更别提此人跟公西氏、鹿氏这些地方大名也都能说得上话了。” 姬天行暗自思量也觉郑殊道可堪一用只是这人是姬雉举荐他心中难免存疑当下笑道:“皇姐这是在消遣我既然如此你与敖莽合作即可哪里用得着臣弟?” “怎么便连你一个亲王也对敖莽心存忌惮?” 姬雉先笑问了一句随即似是醒悟瞪眼道:“你是怕我和敖莽暗中联手把你架空?堂堂一个亲王竟连这点底气和手段也无这要是让父皇知道了恐怕会后悔把西南交在你手上!郑殊道此人毕竟是名门子弟、最知道分寸即便答应此事多半也只是做个招牌、顺带得些好处罢了你指派那个薛渭臣为副实际总揽事务就是了。” 姬天行连忙讨饶:“皇姐息怒臣弟只是不敢小觑天下英雄罢了。再者那郑殊道如此人才听说敖相曾以一柄稀世古剑相赠自然是极看重的君子不夺人所好……” 未等姬天行说完姬雉已是面露讥讽之色嗤笑道:“说到底还是你觉得与郑殊道非亲非故不敢骤然以心腹之事相托罢了只是你要明白这天下哪儿来得那么多心腹还不是因利而聚、无利则散吗?郑殊道与公西小白战场相逢所谓结盟实属临时起意事前又何曾得到过敖莽的允许还不是因为对自家有利这位权相事后才不曾计较此节?” 姬雉侃侃而谈将其中利害剖析得清清楚楚:“一来郑殊道并未卖身为奴还算不得敖莽的私人你是姬室亲王如何用不得此人?二来敖莽何等人又岂会在意这个若能因此搭上我和你的线他高兴还来不及。三来那郑氏父子最是长袖善舞……” 就见这位长公主殿下促狭一笑笃定道:“皇姐跟你打个赌最迟明日郑疏道就会去拜见你没准此时已经去了只是你来我这里不在府中而已。他见你要说什么本宫大致也猜得出来无非是表表忠心替他那个摧破天门第二峰的师兄开脱一二再就治理水患、复兴商贸等事建言献策总之就是要让你看到他的才能和郑家可堪利用之处罢了。” 姬雉说罢见姬天行神态恭敬、听得也极是仔细虽明知其中有做戏的成分心中仍是颇为受用稍稍犹豫又开口道:“你如今也是亲王了如何用人、如何行事本无需本宫多言只是有一点你还要向汝南多学学才是那便是既享王爵便要有王者之胸怀魄力。” “不要怕得罪人不要想着各方讨好无论你做了什么只要能在西南控制住局面父皇都会满意有些事便也不是没有希望。退一万步来讲区区数州之地就是要让你尽情施展的都糜烂了又能如何父皇自然会给你兜底。” 姬天行终于心悦诚服由衷地道:“皇姐所言振聋发聩臣弟获益良多。” 姬雉摆摆手笑道:“别给我灌这迷魂汤。对了你刚才提起青州巧了待会儿俞达要来。” 姬天行闻言讶异就要起身告辞姬雉却摇了摇头:“不需要你回避正好在此给我和俞达做个见证人。” 正文 第一二五章 道统之争 一贺堂主无识渔樵 夜深露重月色如水。 吴二三沿着乡间小道自北而南独行于空旷无人的田野之中一袭白衣连同怀中赤螭剑都似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 不久前同样在这般静谧深邃的夜色之中他与公孙龙那场事先极少人知晓的殊死斗剑如奇峰突起剑气撼动天地只是片刻就又戛然而止令远远观望的诸多京中宗师惊疑莫名。 接着先后有许多人前往查看其中不乏禁军北大营中封号校尉率领的骁骑和出自诏狱一类衙门的宗师鹰犬。 吴二三当时已是筋疲力尽自知已陷入极危险的境地然而他刚刚受了公孙龙传道一剑莫名其妙地被这位剑术宗师以上古练气士宗门谪仙帖道统相托心中困惑已极竟是全无摧伏大敌之快意反而一颗杀心更加不可抑制。 因此他并不逃遁隐匿反而原地躺下默默恢复气力以待来人。 只是令吴二三连同许多看客不解的是前来查看的各方高手行到中途似是接到了什么指令忽就止步不前先是诏狱的鹰犬开始清场送客继而禁军中的那帮子骄兵悍将更是极为干脆地打马掉头、径自回营去了摆明了是对这场就发生在北大营眼皮子底下、惊扰京师中无数贵人的斗剑不闻不问了。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前来的高手之中有两方人马并不在被诏狱阻拦劝退之列却也并不前进反而是在相遇之后对峙了起来颇有一言不合就要火并之势。 只是没等他们动手迫不及待的吴二三已然提剑而至未发一言抬手便斩杀了数人其铁剑之利、杀气之盛一时无两在场众人皆为其所慑竟是不敢稍动。 许是受了公孙龙传道之剑的莫名影响吴二三忽然停下罕见地忍住杀意问了一句:“汝等对我有恶意却无杀心所为何来?” 原本束手待毙的两方人马如蒙大赦连忙说明情由吴二三方知两方人马竟都是海东帮中人只是派系不同。 其中一方乃是公孙龙嫡系人马其中竟还有公孙龙收下的弟子门徒虽不是真传却也是谪仙帖门人这些人既悲愤于门主死在吴二三手中又不得不遵从遗命要奉吴二三为公孙龙这一脉的宗主同时也希望其继任帮主之位。 另一方则是帮中倾向于青州怀德侯俞家的势力虽不及公孙龙嫡系悍勇却掌握帮中大半海贸渠道同样不可小觑。这些人一方面主张由出身俞家的公孙龙真传弟子俞应梅接任帮主另一方面又不敢彻底得罪公孙龙一系依附的长公主殿下是以虽然对搅局的吴二三并无好感却也不想跟这位杀人不眨眼的不语剑魔撕破脸。 问明情由之后原本只会杀人、但终究在万柳庄中增长了不少见识的吴二三略作思索这才给出答复:“公孙龙的道统我接了鲁绝哀的谪仙帖若是不容只管推到我头上至于海东帮一事我自会去长公主府走一趟。” 许是说了太多的话吴二三闭上嘴转身就要离开却又忽地停步背对着众人补充了一句:“再有争执一并杀了!” 那两方人马闻言不免面面相觑心中均道:“这可太不讲道理若是对方存心要与我同归于尽岂不坏事?” 吴二三却不在意他们心中如何做想将两方人马丢在原地独自抱剑向南而去。 他边走边细细探究心中困惑这才醒悟先前勉强囫囵吞下的公孙龙传道之剑此刻沉甸甸地压在他心湖灵感之中是以意气难伸滋生出许多于他而言极为陌生的情绪和念头来。 吴二三早年遭遇灭族大难受尽磨砺、心冷如铁于刹那间即可将这些毫无益处的杂念斩灭却有感于那传道之剑中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悲伤之意反而鬼使神差地细细体味起来。 他这一走就是数日不吃不喝且走得极慢有时甚至一驻足就是几个时辰过去其间被暮雨落花落了满身却一无所觉又有天人一剑自头顶飞过种种异象不可胜数也只是抬头看了那条青龙一眼竟是从始至终未曾停止过思索。 直到他在此秋夜走到一尊石佛和一个和尚的面前。 法十二此刻正站在石佛前低头沉吟远远看去明彻如月、慧光自成似乎修为又有精进自有一派佛门大德气度。 大朝会后不久宫中便有圣旨到了其中内容无非是佛门高僧法十二素有大德不辞辛劳、北来弘法今护驾有功特敕建大甘露寺一座授法十二法器、印信为一寺宗主并赐金银、粮食、布匹、田土地契等物若干以为寺产。 敕建大甘露寺也就罢了这本就是天子与南方佛门之间的默契然而所谓“一寺宗主”云云又着实有些不伦不类、不清不楚并非一个正经的封号反而其中似乎有点儿怂恿法十二别开一脉、自立门户的意思。 是以法十二恭敬领旨之余心中却不免叹息一声在寻常人看来天子的封赏不可谓不厚奈何伽蓝寺作为周天下佛门第一丛林何曾缺了这些许钱财和虚名? 姬室不吝财货之赏却独独不曾赐下一个正经的封号显见得不肯将丁点气运分润给佛门。这也难怪姬室本就是以此为饵才能驱使佛门心甘情愿落子这大争之世。 反观那位坐镇天狱山的诏狱青衣鬼卒首领谢山客此人本是一心证道分明是不愿接受姬室的敕封却被神主抓住谢山客抵挡灵山天人一剑的机会轻飘飘一道符诏赐下硬塞了一个天狱山主的神位给他。谢山客饮鸩止渴此后就只能与姬室休戚与共、再难脱离三甲子苦修功亏一篑着实令人扼腕叹息。 说来可笑这道符诏被谢山客弃如敝履佛门却是孜孜以求而不可得法十二心里清楚除非自家恩师如镇狱侯一般甘为鹰犬换来帝气之助否则此生无望天人。 这一条是姬室底线哪怕灵山天人剑至妙珠白莲出手阻拦救下哥舒东煌这个神将胚子如此百般向朝廷示好依旧不可改变。 然而妙珠师尊那等坐峰上观周天如掌上观纹的人物凭此超然物外之心意成就神通又岂肯改弦更张、自甘堕落复又投身红尘之中?真的如此做了别说天人连神通境界亦不可保。 法十二同样清楚天子这道旨意的未尽之意、弦外之音那便是只要自家肯完全倒向姬室、自立为佛门白莲北宗之祖以大甘露寺为祖庭斩断与伽蓝寺莲花峰的气运牵扯则未来北地佛门气运乃至姬室帝气将成为自己迈步神通的最大臂助甚至借助西征时周天鼎沸、气运消长轮转之良机上窥佛门亘古未有的天人至境! 若是不肯即便佛门于北方大兴成就的只怕也是吴碍的大悲黑莲一脉甚至是原本被黑莲白莲两脉压制得抬不起头来的某个小宗小派了。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自古以来莫不如此。 法十二摇摇头忽地心有所感连忙压下心头诸般算计踌躇抬起头看向北方。 这位佛门后起之秀中第一流的人物第一眼看到吴二三心中便是一叹暗道:“眼前这位便又是一位被气运所钟之人了哪怕身具的是常人无福消受的厄运却也是我等教门中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大运道了。” 当下法十二合十行礼道:“小僧法十二见过吴施主。” 吴二三眸子中尽是淡漠之色唯余一丝时有时无的清明应声答道:“你认识我?” 法十二见状心头已生戒备之意微微颔首道:“施主这一身杀气小僧前不久刚刚见过这杀胚魔胎有伤天和还望施主慎用之。” 吴二三听了若有所思与其说是在回应法十二倒不如说是在喃喃自语:“公孙龙死时天地灵气同悲那时我就感知此处有莫大敌意传来原来是你……” 他话音未落抬手已是一剑刺出! 正文 第一二六章 破门出教 再贺堂主无识渔樵 吴二三一语未竟、陡然出手看似只是一记再寻常不过的直刺实则直中有曲剑势之中竟是蕴藏有种种极细微极繁复的转折变化偏又能连绵不绝、一气贯通于方寸之间勾勒出瑰丽绚烂、玄妙无方的剑路。 饶是法十二修为亦极高深面对这令人目眩神迷的一剑目光亦不免深陷其中但觉寒气滋生、脸庞微凉仿佛有秋风裹挟着细密的雨点扑面而来。 好在他自幼在莲花峰上修行佛学深湛、心志坚定几乎是瞬间就觉察出不妥心神从吴二三剑法所描绘的景象中挣脱而出。 他足尖一点立即飞身后退口中仍不忘欢喜赞叹一声:“好剑术!” 法十二这一声赞叹是由衷而发只因吴二三方才这一剑非但繁复无比、精细入微更难得是剑在意先、杀机不显令人防不胜防。 若非这一剑并无剑气相随只怕法十二此时已然遭创绝难全胜而退。 换做江湖上的寻常宗师面对如此神妙奇绝、如细密绵长的秋雨一般无孔不入的剑法只怕到死都无法自其中所描绘的剑道妙境中清醒过来刹那间就要横死当场。 法十二情知自己这一退在吴二三这位天才剑客面前已然失了先机不但未曾脱险处境反而更加槽糕当即催动灵感双手抬起作抱月状果断采取了守势。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吴二三一剑刺出便占得上风却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收剑站在了原地。 他眉头皱起像是有什么疑难未解正在苦苦思索。 法十二出身名门、见识极高愕然之余心中已然有了计较暗道眼前这位少年剑客经过与公孙龙的一场巅峰斗剑于生死之间得了极珍贵的感悟此刻只差一丝灵机剑道境界就要再做突破。 如此天资当真令人艳羡。 面对此情此景法十二脸上不由得露出迟疑之色气息便有些不稳。 下一刻他只觉眼前一花立刻悚然而惊不假思索地再次飞身急退甚至一退之后仍不敢落地足尖连点直接退到了十丈开外。 待他再次站定双眼之中仍残留着吴二三以手中剑绘就的那道璀璨弧线哪怕有先前那一剑珠玉在前心中仍旧惊艳不已。 好在吴二三复出一剑仍不追击停在了法十二先前所站之地。 法十二心中稍定低头一看见自己僧衣胸前位置已被划开了一道口子再深一丝就要遭创染血。 他暗道一声惭愧略一思索已然明悟心知是被今日姬室天子的那道圣旨扰乱了心神不知不觉间滋生了心魔境界因此不稳又看到不语剑魔的天纵之才忧心佛门道统前路竟生出了先前那等阴暗心思。 若非被吴二三无意之中打断只怕…… 想到此处法十二已是一身冷汗。 他霍然抬起头来一个纵身跃向吴二三凌空一掌按向少年剑客的额头喝道:“吴施主此时不悟更待何时!” 这一声大喝如梵音佛唱庄严宏大周遭天地灵气亦随之震动不已月华垂落一片光明。 吴二三身躯随之一震头也不抬扬手又是一剑刺出。 与前两剑相比这一剑平平无奇就只是直直刺出再无奇诡变化然而居高临下的法十二只看了一眼眼前便有无穷幻象显现、心头更是魔念丛生。 简简单单的一剑竟轻而易举地击破了法十二刚刚稳固下来、尚未圆融如初的心境。 “南无伽蓝菩萨!” 法十二处变不惊亦不再退让反而闭上双眼低低礼赞一声瞬间撤掌至胸前双手于胸前合掌结印掌根、拇指、小指相贴余指散开有如八叶莲花。 莲叶顶端一点毫光大放光明似明珠如皎月明辉耀目不可逼视。 法印明辉一出法十二心中妄念立刻瓦解冰消再不能影响佛心分毫。 下一刻赤螭剑便至锋锐无匹的剑尖处一点寒芒闪动狠狠地刺在莲花法印顶端那一点毫光之上。 剑尖与毫光一触即分无声无息仿佛并未真个碰撞然而吴二三脚下一沉双膝以下皆毫无阻碍地没入土中法十二更是轻如柳絮一般被无形的劲风一激飘然直上半空。 吴二三终于抬头双目清明眸光有如剑光锐利明亮、灿然如电。 在他的注视之下半空中的法十二主动撤去法印任由莲叶顶端那一点毫光被吴二三剑下余劲崩散。 法十二先前为了在鲁绝哀手中保下于获麟、以及其后背佛北上曾数度强行提境此刻灵感之中这一点最为根本的毫光一散之前留下的隐患立刻就爆发出来。 他的气息陡然而降竟是一路跌出了灵感境界自半空中缓缓坠落。 “大善!” 法十二落在吴二三面前虽然脸色苍白却面露微笑低头合十恭恭敬敬向吴二三行了一礼:“多谢施主成全!” 他说罢抬起头来周身猛地升腾起皎洁如月的清光明月莲花相展露愈发高妙出尘。 只在这一礼之间法十二已然再度破境重回灵感且竟是无有阻碍一路直入巅峰! 莲花僧法十二虽尽得白莲首座妙珠和尚真传却因年幼并非同辈之中最杰出者。他之所以能代表莲花峰下山行走只因当日于恩师座前的那句答语。 “条分缕析、洞见万物之后心中更有大欲存焉。” 这一句答语见得本心却与白莲一脉的修行格格不入更与妙珠超然物外、圆融唯一的道路南辕北辙。 妙珠听后却是欣慰非常并有八字临别赠言传遍莲花峰上下。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法十二面向南方恭恭敬敬跪下大礼参拜伏地谢罪道:“师尊徒儿做不来您那般峰上修心见天地此生只愿峰下修行敬众生。自今日起法十二于莲花峰外另立一宗为佛门北宗!欺师大罪不敢辞唯期上窥天人、光大佛门以恕此不赦之罪!” 吴二三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法十二此举无异于破门出教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接了公孙龙谪仙帖道统却将万象剑气弃如敝履反而万象化魔成就了方才一剑? 道统道统不过如此而已。 正文 第一二七章 黑鸦秘闻 月夜霜添发花晨露染袍。 清晨时分刘屠狗一身黑色麻衣劲装负手站在紫阳观议事殿前的石阶上看似是随意而立实则周身无漏、神意深藏无形中便有一种独特的气韵流转。 石阶之下昨夜轮值的两名隶属于血棠卫的百骑长盘膝而坐眉心指间俱是鲜血淋漓已是照例开始了每日晨间屠灭锻兵术的修行。 刘屠狗从两人身上收回目光缓缓闭上双眼静默了片刻仰起头来迎着晨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纯粹活泼的神意透体而出。 下一刻天上有大风来。 阶下两名百骑长猛然从最深沉的观想中惊醒极为矫健地从地上跃起提刀转身向石阶上望去。 只见一道色彩斑驳的灵气飞瀑自九天之上垂落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朝着二爷冲刷而下! 一个眨眼的工夫刘屠狗整个人已淹没在灵气飞瀑之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两名百骑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先前的戒备神色消失无踪。 毕竟虽然眼前这场景堪称奇异但相比起当日的气吞长河却着实算不得什么了。反而两人都是有些好奇不知道自家二爷这是又要闹啥幺蛾子。 只听灵气飞瀑之中忽地传来极为响亮清晰的吞咽之声且每发出一声那道灵气飞瀑的体型就会肉眼可见地变得纤细许多。 只可惜自九天之上垂落的灵气着实太多飞瀑几乎是眨眼间就能得到补充在其中接连九次传出吞咽之声后垂落的灵气非但不见减少反而更加汹涌澎湃起来。 整条飞瀑非但恢复了原本的身量甚至更见臃肿因砸中地面而四下散落的灵气将殿门前的石台尽数淹没已然开始朝着阶下蔓延再这么下去只怕要积瀑成潭了。 这下两名百骑长可轻松不起来了那些灵气五颜六色瞧上去颇为悦目可恰恰就是因为如此的绚烂多姿才知其中究竟驳杂混乱到何种程度。 那灵气猬集有如实质、自石阶上流淌而下的“水流”之中又该蕴藏有何等可怕的杀机? 以两人的修为境界怕是无福消受别说如二爷方才那般鲸吞了真敢不知死活地随意吸上一口非但不能纳为己用反而比任何毒药都要更加致命更别提浸泡其中、受那万剑穿身、钢刀刮骨的苦楚了。 两名百骑长再次对视一眼都是面泛苦色本以为不过是轮值守夜、顺带在二爷面前露个脸表表忠心的美差谁能料到竟是如此凶险? 早知如此他二人吃饱了撑的放下面皮不要、硬是从麾下的什长那里抢下这等要命的差事? 黑鸦军中除白函谷、徐东江等少数出身较高且读过书的上官外其余军官向来并不如何看重军纪任西畴这等洞察人心的魔头、在颇有戎狄作风的公西铁骑中打滚过的刘去病最喜欢以利相诱张金碑、董迪郎则更加依靠义气二字来约束门人乡党。 就连杨雄戟这个浓眉大眼自命读书人的家伙每每在以力压人之后就要拿出书上看来的蹩脚权术胡乱卖弄向来是一面抢着拍二爷的马屁一面狐假虎威到处给看不顺眼的人小鞋穿借此稳坐二爷门下第一走狗之位连刀奴出身、最早追随二爷的刘去病都无法撼动。 只是此情此景若要两名百骑长擅离职守抛下自家都统独自逃命却是万万不敢也断断不肯的。 只见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随即肩并肩盘膝坐下两柄绣春刀横在膝头刀尖相对连成一线。 两柄刀的刀身上泛起黑鸦军特有的血棠刀气因这刀气同出一源很快便互相呼应、蔓延联结如同一体。 合二人之力渐渐在二人身前形成一道稀薄却坚韧的丝带状刀气堤坝将流淌向两人膝盖和脚面的散乱灵气流尽数弹开。 如此表现可知这二人赫然皆有练气中境的修为联手之下凭借着二爷所授同源刀气竟能勉强用出练气大成境界才有的护体气劲更因这血棠刀气极为纯粹其本质远高于灵气乱流短时间内竟是自保无虞。 也难怪昨夜这二人能够脱颖而出成为血棠卫仅有的五个百骑长之二了。 “嗯?” 就在两位新任百骑长不敢退后一步苦苦抵挡灵气飞瀑的余波冲刷之时处于瀑流最中心的刘二爷也是有些挠头。 直到今日清晨他的神意灵感才终于艰难地恢复大半比以往要慢了许多。 他疑惑之余便想试试这新生的神意是否有不妥谁料才只是默运“病虎锻体三式”连姿态也未摆出竟就从天下引下如此海量的灵气连忙以病虎吞天式连续吞咽九口居然收效甚微。 他心中惊愕的同时生出明悟原来经历了与羊泉子一战几度破而后立他的神意灵感之精纯竟然远超预想达到了如此惊人的地步。 想清楚其中缘由刘屠狗默默收敛神意果然是收发由心、无不如意。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几乎变成一个五彩小水潭的灵气流随即注意到阶下苦熬的两名百骑长不由得咧嘴一笑心知这对两人而言是难得的机缘经常来上这么一回未必没有那么一丝可能迈步灵感或可弥补拈花授记之法桎梏境界、折损寿元这两大缺陷。 当下刘二爷盯着两人饶有兴致地幸灾乐祸了片刻待二人将体内刀气尽数压榨出体外几乎再无余力支撑之时方才有所动作。 只见他眉心那条殷红竖痕之上忽有一点光芒流转虽并不如何耀眼夺目却引发了极为奇异的变化。 红芒映照之下环绕刘屠狗周身的狂乱灵气流随之一静转眼之间就变得清澈起来仿佛无色而无色之中又隐隐蕴藏五彩看上去极为不凡。 紧接着以刘屠狗为中心上下方圆一丈之内的灵气也尽数驯服化为一道几可乱真的水瀑。 两名百骑长本在苦苦支撑忽觉压力大减这才发觉身前石阶上已无“水流”冲下顿生劫后余生之感。 他们只觉身心俱疲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自家都统大人负手立在澄澈的灵瀑之中在明亮却不刺目的日光照耀之下脸上肌肤甚至发丝都仿佛变得晶莹剔透起来。 在那近乎透明的肌肤之下隐隐有一个斑斓虎头盘踞二爷颅中虎额上不是王字却是一颗殷红如血的宝石璀璨夺目不可逼视。 一时之间两人竟是生出了某种奇妙的错觉仿佛二爷的脖颈之上本就长了一个虎头。 两名百骑长吓了一跳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两个平日里总是互相别苗头的黑鸦中的后起之秀今日已不知是第几次这般眉目传情了。 两人脑海中飞快闪过诸如“病虎山二爷”“吞天病虎”之类的匪号以及在黑鸦中暗暗流传的某个奇诡无稽之谈恍惚之间竟是愈发笃定了某个念头。 其中一人低声问道:“就像马爷那样?” 另一个则是若有所思:“难怪二爷要坐那神位!” 说罢两人同时色变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各自闭紧了嘴巴。 他们静悄悄起身默默回到原位站定背对大殿两眼直勾勾看向前殿方向便如观中各殿里的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也不动了。 正文 第一二八章 以力证道 刘屠狗可不知晓阶下两名百骑长脑海之中在转着何种荒唐念头他方才略作尝试已发现如今自己的神念宏大、本质精纯不由得心生欢喜。 犹记得当日在大雪原上他筑基大成在例行修习自创的所谓“病虎锻体式”时头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天地间躁动的灵气忽就福至心灵在心中观想大哥石原虎踞望天、接引月华时的种种玄妙神韵竟是一举将锻体式拓展为伸腰、按爪、吞天三式从胡乱模仿石原姿态的玩笑之作变成了真正具备锻体引气之能的奇特功法。 特别是吞天式刘屠狗当时连吞九口气息暴涨仿佛一步就踏入了炼气巅峰只可惜吞咽入腹的灵气太过杂乱可用以淬体也勉强能驱使对敌却无法长存丹田每次使用之后就会消散一空恰如无根浮萍不能化为修为根基。 之后随着二爷融汇百家见识既广、修为日深锻体三式也几经改进、更添神异就如方才仅是神意散发便引来灵气飞瀑轰然砸落其后更是一个动念间就已将方圆一丈之内的灵气狂流尽数驯服纯化打上了自家的神意烙印。 刘屠狗略一琢磨就意识到了其中妙处。 这一来么纯化后的灵气可径直收入丹田气海以为己用再不会如竹篮打水一般平白消散自此而后再无灵气匮乏之忧。 二来么若是今后再与人比斗便可以此法阻挡乃至排斥对手的异种神念、剑气之类算是以攻为守比起护体罡衣来还要强上许多。 甚至近身搏杀之时只要对手的境界不如自己或者心意稍弱就可藉此将对手与天地灵气彻底隔绝不敢说立刻令对方成为离了水的鱼任他刘二爷宰割至少也是如无源之水一般不得补充最终坐吃山空、俯首待毙。 欢喜之余刘屠狗心中又是凛然心知今日管中窥豹却是真正窥见了几分神通大宗师的可怖可畏之处。 按照老狐狸所说到了神通境界便是真正的万人敌。其中缘由刘屠狗此时想来无外乎神通大能可出入青冥不惧大军围困同时神意通天念之所及怕是灵感宗师也做不到灵气外放、显化灵感只能如寻常武夫一般手持兵刃、近身厮杀。 可见仅凭人数堆积要杀一神通实在是难如登天。 此刻回想起来当日鲁绝哀的那道刀气长河确是虚有其表壮阔有余而神意不足内里仍未完全脱出灵感境界的藩篱只不过比之寻常宗师的手段要远远超出罢了。 即便如此那刀气长河中所余不多的大宗师神意于灵感境界而言依旧称得上是霸道无匹。 也幸而刘屠狗当时心中激愤选择了最为莽撞直接、毫无花巧的硬碰硬若是以刀气猛虎、“山崩”“大河登岸”之类他用得纯熟且心中极为得意的手段迎上去反而要坏事说不得要被一击而破甚至措手不及之下被一刀斩杀也不稀奇。 “不成神通终为蝼蚁!” 那位飞仙观主视人命如草芥毫无怜悯慈悲之心其心中所想也无外乎就是这八个字罢? 刘屠狗想到此处却既不灰心丧气也不惶然惊恐反而胸中一股豪迈不平之气充盈眸子中猛地绽放出别样的神采来。 只见他霍然抬头双目之中神华璀璨、上探青冥。 与此同时一头斑斓猛虎自他的头顶一跃而出踩着自九天垂落的灵气飞瀑逆流而上。 京师之中藏龙卧虎地方州郡之中颇为稀罕的灵感宗师亦是扎堆每日从清晨到夜半都不乏有人将灵感放出以吐纳灵气、交感天地大伙儿称得上低头不见抬头见彼此或多或少都是心中有数。 原本刘屠狗灵气飞瀑一出扰乱了不小的范围内的灵气已然打断了许多邻居的早课引来诸多注目和窥伺无论先前知与不知此时心中皆是了然知晓这紫阳观中搬来了一个恶邻。 至于灵感境以下的寻常人固然无缘得见诸多灵感异象却能看见被宗师接引下来的日精月华、氤氲灵气。可即便是见多识广、见怪不怪的京师百姓也从未见过如二爷这般贪吃多占、闹得沸反盈天的猛人。 故而许多早起谋生之人亦是引颈而望瞧热闹之余争相打听议论这到底是哪位好汉如此嚣张跋扈视满城宗师如无物?若是因此惹恼了哪位同样桀骜不驯、自觉受了挑衅的灵感境高手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意气之争岂非更妙? 只是令诸多看客深感失望的是大伙儿眼巴巴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有其他高手冒头寻衅甚至原本几个也在引气修行的宗师似是自愧不如纷纷偃旗息鼓、销声匿迹了。 反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位不世出的好汉非但没有见好就收竟然还变本加厉放出了一头丈许长的斑斓猛虎。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头猛虎沿着灵气飞瀑攀爬纵跃、如履平地所过之处漫天的五彩氤氲灵气轰然散开不能阻挡分毫端的是头角峥嵘、凶威滔天。 这头猛虎一出那位好汉的名号已是呼之欲出。 只见它一跃便是数丈每次踩踏借力它爪下原本迷蒙五色、杂乱斑驳的灵气狂流就随之一静眨眼间变得澄澈纯净宛如一根晶莹天柱被日光一照越发显得璀璨夺目寻常人固然是叹为观止灵感境高手更能遥遥感受到其中透出的凌厉锋锐之意。 眼见得猛虎一路上冲脚步所及竟是踏出了一条蔚为壮观的通天之路! 十数个呼吸之后待得九天之上不再有灵气飞瀑降下猛虎也似乎终于力竭驻足于天柱尽头如巡视领地一般俯瞰京师不少看客惊骇之余这才将憋了许久的一口浊气吐出方知即便同为宗师其中差距亦不可以道理计。 那头猛虎却并不理会脚下的芸芸众生有何感想只是略作停留复又一跃而下所过之处天柱崩散纷纷融入猛虎身躯。 诡异的是猛虎的形体非但没有因此增大反而越来越小巧周身的光芒却是更盛渐渐化作一团不可逼视的璀璨光球落入紫阳观的院墙之内、消失在众人眼中。 刘屠狗身后大殿中忽地传来一声铿锵清越的刀鸣两名百骑长终于忍不住回头恰见二爷那柄名为屠灭的佩刀从殿中飞出围着二爷绕了一圈最后刀尖朝下悬浮于二爷身前。 那璀璨夺目、隐隐呈虎形的光球则顺势落在了刀柄之上虎身之中丝丝缕缕蕴含二爷神意的灵气在刀身上蔓延开来轮转一圈之后又携刀中锋锐金气流回虎身。 刘屠狗见状不由得会心一笑。他养刀以来除去以自身心血神意淬炼更几度以此刀斩杀宗师、饱尝其血时至今日以他神意之强终于不必再日日放血。 与屠灭刀交流片刻小巧猛虎向着刘屠狗额头凌空一扑随即一闪而没。 除刘屠狗外无人得见的心湖识海之中一株灿烂晶莹的灵根扎根其中小巧猛虎凭空而现恰落于灵根唯一的那枚叶片之上。 刘屠狗凝神细看只见无论是小老虎还是叶片所在的灵根内里皆有数道锁链形状的纹路蔓延全身正是吴碍所留、既是绝大束缚亦是绝佳磨刀石的大宗师神意。 若无这些锁链方才猛虎当可继续深入青冥甚至直入灵气罡风之中一窥神通境界才能得见之盛景。 然而也恰恰是因为有了这些锁链再经由一场灵感死斗他的神意方有今日之纯粹坚固既省去了许多水磨工夫更得以窥见神通前路的一鳞半爪。 刘屠狗心意一动只见小老虎嘴巴一张经由他的神意和屠灭刀共同转化的刀气便源源不绝地涌出如甘霖一般落在灵根的叶片之上毫无阻碍地没入其中。 刀气锋锐又是径直进入心湖识海纵以小老虎为容器遮挡过滤一二其中痛苦亦是远超从前以血为媒、引金气入经脉血肉之痛若非他的神意灵感在死斗中几次破而后立此时根本就无法承受。 饶是以刘屠狗心志之坚灵根连同他的身躯也是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脸色更是骤然一白顿失血色。 此法草创着实凶险然而于刘屠狗而言却是势在必行。 他对公西小白提及的所谓神通前路其实有二。 其一便是仿照羊泉子心中存一点最为纯粹的执念再以本心立誓为实现此执念宏愿甘为天地棋子换来气运加身便可免去无穷水磨工夫和途中凶险上窥神通。 此法看似容易但除了自身修为心意俱足尚需天时亦需大智慧大决断。谢山客得神主符诏敕封、吴碍入世集朝运和帝气加身、法十二一门心思传教周天看似路径各异实则本质如一走的应都是这条路只不过立誓借力的对象不同罢了。是以能用此法之人本身已是周天下屈指可数的豪杰了。 其二便是以他由锻体三式和屠灭锻兵术为基进一步推演而来的上述极端残酷之法意在将神意灵感千锤百炼至不可思议之境界。若是有朝一日能如鲁绝哀一般仅凭刀意便可摧山纵不是神通也胜似神通了。 这法子自给自足、不假外求或可称之为以力证道。好处是无需给人卖命但比之第一种更要艰难许多。谢山客坐镇天狱山、背负山中无穷冤孽之气磨砺自身历经三甲子都未竟全功结果面对灵山天人一剑为求心念通达不得已接下敕封符诏以致功亏一篑从此沦为神主手中棋子便是一例。 刘屠狗进京以来耳闻目见、多方印证终于摸索出这两条路径随即不假思索地地选了第二条。 原因无他不肯低头罢了。 面对飞仙观主、镇狱侯这等神通大宗师是如此面对曹宪之、兰陵、汝南、长公主这等显爵强权是如此面对瘟神天尊、身后大殿中所谓祖师这等冥冥中的神灵亦是如此。 甚至如羊泉子那般向天地俯首他也一样是不肯。 少年人意气凌云虽不知天高地厚却唯恐天不高、地不厚。 所谓振翅恨天低说的就是刘二爷这等人。 老狐狸那些个惊世骇俗、魔意森森的狂言现在想来也无非是要他看破红尘中的种种束缚不为外物所累罢了。 于真正的修者而言红尘万丈、不过一隅之地天地无垠、亦是牢笼枷锁又何须低头、何必低头? 正文 第一二九章 世间唯一 贺护法武晨先生 刘屠狗既已下定以力证道之决心则无论是未来道途上的重重险阻还是眼下刀气浇灌灵根所带来的无穷苦痛皆不能动摇分毫。 随着心湖识海之中那头小巧猛虎源源不断地喷吐出刀气他的脸色越发惨白其中却又隐隐透出些许晶莹澄澈的光泽来。 刘屠狗只觉自己的身躯变得极为轻盈、翩然欲飞却另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沛然大力覆压而下令他不得挣脱大地的束缚而上探青冥。 这是修为骤进后的错觉还是真的距离可以出入青冥的神通境界又近了一步? 过了许久待小巧猛虎腹中吸纳转化的刀气终于吐完刘屠狗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忽地突发奇想:“以力证道是否本就是一种执念?立志以力证道是否便是修者撇开天地向自己的本心发出的大宏愿?此等宏愿这方天地能容得下吗?” 正思索间谭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前院门处见台阶上的刘屠狗看向自己行礼禀告道:“二爷北衙窦少主前来道贺此刻就在观门外。” “哦?咱们南衙才开张她就一大清早登门消息当真灵通。” 刘屠狗念头一动悬在身前的屠灭刀立时响应嗖的一声飞回殿中归刀入鞘。 他走下台阶穿过院落与谭恕会合向紫阳观大门口走去。 行了片刻远远就见敞开的观门外窦红莲安静地立在明亮温暖的晨光之中一身红裙似火肤色剔透如冰雪朝露原本阴郁深沉的气质仿佛消失无踪。 刘屠狗不由得眼前一亮心中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毕竟与这位窦少主的两次照面头一回在折柳驿中他就被迫吞刃受了不轻的内伤第二回在神武门前又莫名其妙地跟北门提督雷烨打了一架便连羊泉子藏身汝南王府的消息也是她告知的面对这个出身魔宗、心思叵测的少女再如何小心提防都不为过。 窦红莲自然也看见了刘屠狗着重在他尚显苍白的脸上瞧了两眼嘴角微微上翘愉悦地道:“看来刘都统伤的不轻啊只可惜了昨日汝南王府中那场龙争虎斗本座俗务缠身一时间竟是分身乏术未能亲自到场反倒便宜了杨焰婵那个死太监。” 见窦红莲误会自己的糟糕脸色是昨日死斗重伤未愈所致刘屠狗也懒得解释只是咧嘴一笑开怀道:“难为师侄女还记挂着我你昨日没能亲眼见证小师叔我降妖伏魔的英姿实在可惜。” 窦红莲闻言就是冷笑朝头顶指了指语带讥讽道:“这门前牌匾未曾取下小师叔不想着剃度出家却要改行做道士么?这是想效仿法十二打算欺师灭祖、破门出教?” 刘屠狗闻言一怔:“法十二还俗了?” “那倒不是昨夜他跟吴二三短暂交手剑魔因此修为大进也还罢了法十二叛出莲花峰、自立白莲北宗、彻底卖身给姬室却是石破天惊这消息怕是很快就要传遍四方、震动庙堂江湖了。” 窦红莲双眼紧紧盯着刘屠狗继续道:“不过嘛若论轰动程度神通妖王病虎石原派人入世还做了诏狱都统的消息只怕也是不遑多让。” 刘屠狗面色不变心中越是波澜大起不闪不避地迎着窦红莲的目光道:“怎么我自出山以来便自称病虎山二爷时至今日才有人肯信么?” 窦红莲将双手背向身后露出腰间双蛮刀:“刘二爷今日正式开府坐衙本座诚心诚意上门道贺怎么着连门都不让进?” 刘屠狗扬了扬眉毛面露嫌弃之色:“道贺有空着手登门的?” 窦红莲同样扬起眉毛不屑地道:“诏狱送礼什么时候需要自己出钱了?铁笛吹云许逊这个人不知二爷可认识?” 刘屠狗目光一凝许逊是死在他刀下的第一位宗师自然认识。可以说若无此人便不会有他之后“大月如石、磨我屠刀”的几次冒险尝试更找不到、踏不出今日以力证道的道途。 刘屠狗也不回答而是侧身让出道路伸手向门内一引。 窦红莲笑容玩味仍旧负手毫不客气地迈步前行边走边说道:“许逊其人是原枢密院平戎大军机贺霆威埋在诏狱的暗子据查是死在了你手里原本死就死了军部也好、诏狱也罢权当没这个人。偏你如今做了诏狱南衙都统贺霆威又恰好倒了台那这梁子就不算彻底了结。” “我以你的名义向军部要了些好处除了将黑鸦独立成营以来的俸禄、赏银、抚恤、采买等诸项钱粮全额补足还有一批包括绣春刀、神臂弩在内被京师匠作监列为废品的精良军械以及北军牧马场划为劣马的上等军马足够你南衙上下淘换一新了。” “其实军部也不是喜欢讲理的地方可谁让贺霆威倒了呢?天狱山奉诏查办、精锐尽出贺家大树底下一众猢狲死的死、抓的抓剩下那些牵扯不深的也是惶惶不可终日我上门要东西一个个兴高采烈给得那叫一个痛快!再者说了这些东西都有正经名目管制最严的神臂弩有陛下的旨意背书无人敢置喙除此之外纵有些许瑕疵枢密院的其它山头此时都在观望又有师尊的面子在没人会较真。” 刘屠狗与窦红莲并肩而行闻言心中颇有些意外之喜只不过无利不起早这位窦少主如此热心相助只怕从中拿的好处比之南衙只多不少。 他咧嘴笑道:“我只听过秋后算账的可我杀许逊时并非诏狱中人别说秋后连年都过完了这样也行?” 窦红莲斜睨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不然呢咱诏狱是讲理的地方?” 闻言刘屠狗很是赞同地点点头:“这倒是。” 他微微停顿接着感慨道:“俺们黑鸦一向讲究个以理服人奉公守法惯了一时间转过不过弯来今后还要请窦姑娘多多赐教才是。” 窦红莲停下脚步将刘屠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地莞尔一笑笑容中少见地没有掺杂别样的情绪显得格外纯净再次让刘二爷眼前一亮:“若非本座确定你不是魔门中人若非师尊亲口叫你师弟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你出自佛门。本座实在好奇佛门之中除了妙珠和尚和师尊还有哪位辈分如此之高的隐世大德可以教出你这样的人物还能让病虎石原默许你以病虎山二爷的身份招摇过市。” 刘屠狗闻言颇觉讶异自打头一次见面一直到昨日大朝会这位窦少主始终对他表现出极为明显的敌意时时针锋相对甚至当着吴碍和黄清水的面还险些拔刀火并怎么只相隔了一日对他刘二爷竟似有刮目相看之意? 他将散朝之后的种种经历从脑海中过了一遍与公西小白当街饮酒、当街遇长公主、汝南王府宗师死斗、长安县强提死囚直至晚间于紫阳观升座其中哪件事入了这位窦少主的眼? 迎着窦红莲好奇的目光刘屠狗只是微微犹豫就决定守口如瓶毕竟万柳庄与镇狱侯对老狐狸的态度都是极为慎重和诡异既然吴碍没有向女徒弟漏口风他刘二爷更犯不着向她吐露来历更何况关于自家师门便连他自己也所知不多。 于是刘屠狗同样给了窦红莲一个灿烂无邪的笑容:“窦姑娘想差了病虎石原确实是我大哥。至于我师父窦姑娘若是好奇去问镇狱侯便是。” 窦红莲对此似是早有预料也不失望恼怒只是神情一变、笑容转浅。她嘴角微翘呈现一个带着讥诮之意的弧度由先前的妩媚纯净转为肆意狷狂眨眼间就恢复了女魔头的本色。 接着只见她忽地摇了摇头感慨道:“终究学不来慕容氏那娘们儿的狐媚手段。灵山太上一怒拔剑向天子那是何等刚强暴烈的脾气怎么教出这么个浪蹄子?” 刘屠狗闻言愕然继而咧开嘴一不留神已是笑出了声。 窦红莲是魔门南宗和佛门黑莲一脉的传人身兼两家传承又是诏狱都统论身份、论天资并不输给慕容春晓这是暗中较上劲了?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原来女人之间也是如此。 他连忙一扭头想避开窦红莲的视线突然发现谭恕那厮不知何时已然不见了。 窦红莲却不理会神态自若地继续负手前行。 她毫不停留地绕过前殿一路走到已无祖师神像的大殿前随即拾阶而上立在先前刘屠狗做早课的位置仰着头静静体味周遭残留的刀意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片刻之后窦红莲回身看向刘屠狗:“秘档记载无差你果然去过天门山甚至与慕容春晓一起亲眼见证了飞仙观主刀开天门山也说不定。难怪京师北郊飞仙观主那一刀没能劈死你只怕就连鲁绝哀都想不到的是那一刀还反过来成就了你。” 被窦红莲摸清一部分修行根底刘屠狗禁不住眉头微皱:“哦?何以见得?” 窦红莲无视了刘二爷言语中故意显露的森然之意丝毫不知收敛地答道:“我曾听师父说过飞仙观主成就神通虽然有上古谪仙帖残留宗门气运之助根子上却是由刀入道将胸中刀意遍试天下而力证之虽然境界提升起来凶险艰难但真正以死相搏却少有人能在万古刀下全身而退。” “你杀了羊泉子再想找这么合适的磨刀石只怕不易。” 窦红莲笑得肆意说道:“我期待你与鲁绝哀了结因果、印证道途的那一天亦或者神通论道大会就是你的大限之期?我算算似乎只剩下两年多?这种事关因果和道途的生死磨砺病虎石原和令师尊会选择现身阻止还是等你战死了再出手报仇?” 无论是刘屠狗苦苦寻觅方得的前路还是他与鲁绝哀纠缠不清的恩怨因果几乎被窦红莲一语道破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让他心头震动胸中些许重新抬头的小觑天下英雄之心顿时消散一空。 他看着窦红莲唯恐天下不乱的笑脸摇头道:“我可以不去参会。” 窦红莲同样摇头极为自信地道:“你一定会去。如果你是那般无胆的鼠辈就不会以卵击石去阻挡鲁绝哀的刀气长河也不会单枪匹马前往汝南王府杀羊泉子。时至今日天下凡知你名者无论是敌是友都不会怀疑你挥刀的胆气甚至在某些人眼中你就是下一个鲁绝哀或者……下一个谢山客!” 成则鲁绝哀?败则谢山客?这便是如今世人眼中的黑鸦都统吗? 刘屠狗默然无论是跟颜瑛定下的三年之约还是他一路行来结下的那许多恩怨因果神通论道大会都是一定要去的。 若能斩断因果、磨砺己身则心念通达、大道可期。若是落败身死便连谢山客也做不成。 窦红莲说鲁绝哀曾刀试天下那么昔日曾与鲁绝哀、谢山客这些如今的大宗师争锋的同代英杰是否也大多是倒在了这最后一步最终湮灭于岁月烟尘之中再也无人记得? 沉默良久在窦红莲饶有趣味地注视之下刘屠狗忽地展颜笑道:“谢山客蹉跎三甲子可知入神通不是比谁活得久。两年虽短焉知二爷不能神通?” 他抬头看向浩荡长空眸光绚烂有如刀光。 不学山中寂寞客不羡观中枯老朽。 世间唯一……刘屠狗! 正文 第一三零章 鬼神簿 贺大长老~琞涎叔~ 窦红莲闻言不置可否神通之难难于上青天在真实不虚、艰险难通的漫长道途面前无论何等的豪情壮志可能都只不过是狂人的妄念罢了。 过了片刻刘屠狗按下胸中激荡的意气笑道:“我的修行根基和刀法路数确有一部分学自鲁绝哀这倒没什么不能与人言的窦姑娘也并不是第一个有所察觉的孟匹夫先前就想借我的刀管中窥豹。若非如此他怎舍得拿出最后几十坛老酒给黑鸦里的粗汉们糟践。” “听说了孟门虽然名存实亡但孟匹夫其人心高气傲很少有人能入他的眼。只不过他之所以肯下这么大的血本先前还拉着兰陵殿下和晏大学士给你扬名未尝不是存了到时候坐收渔利的心思。” 听了窦红莲直指人心的挑拨之言刘屠狗眨了眨眼睛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一向与人为善怎么好如此恶意揣测他人更何况老孟似乎是个实在人。” 见状窦红莲冷笑连连她曾亲眼见过刘屠狗谈笑吞刃、悍然拔刀的本色也不止一次翻阅过这位黑鸦首领与人生死搏杀的秘档记录对于病虎山二爷此刻憨厚少年郎一般的做派谈不上嗤之以鼻却也实在懒得理会。 她话锋一转说道:“大朝会前天狱山为了贺霆威一案精锐尽出不少青衣鬼卒和赭衣捉刀奴因此侥幸躲过了灵山天人一剑的屠戮。可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昨夜师尊留在皇城镇守谢山客重伤未愈贺霆威连同押解之人一起无声无息死在了押往天狱山的路上。” 说到最后窦红莲眉宇之间已是杀意凛然。她的北衙以天狱山为根基同样是今日开衙不想就收到这样一份大礼。 方才两人一直在谈论飞仙观主刘屠狗骤然听闻这个消息立时眉头一挑脱口而出问道:“谪仙帖?” 窦红莲摇了摇头:“尚不能确定如此迫不及待地下手与鲁绝哀以往的行事风格不太相符而且贺霆威虽然位高权重但以他的脾性和功绩未必能上谪仙帖。” “哦?” 这下刘屠狗当真来了兴趣问道:“诏狱对谪仙帖知道多少?” 他停顿了一下又问了一句:“或者说发生此等大事镇狱侯想让南衙做什么?” 出了这么一桩注定震动朝野的大案窦红莲这个北衙都统首当其冲却不急着去查办反而一大清早就登门而来扯了一大通他刘二爷与飞仙观主的旧日恩怨心中必有所图且多半是出自吴碍的授意。 窦红莲学着刘屠狗的模样咧嘴一笑露出同样细密的白牙:“刘二爷果然通透!方才我是自禁城而来师尊的意思是南衙尽快整军南下差事是马踏江湖、纠察不法凡湘戾王余孽一律格杀勿论顺带震慑南方世家门阀、教门和绿林草莽避免西征前生出什么事端牵扯陛下精力。” “对了师尊特地嘱咐湘戾王陵墓一旦被那些不知死活的人开启则你一定要带着那匹叫阿嵬的坐骑一起进去。” 刘屠狗心头一震阿嵬之所以能够成妖发端于渭水之畔相传是俞达为祭奠亡魂而种下、且与万柳庄脱不开干系的诡异柳树根基则是它在灵应侯府中吞吃的那一页被各方争夺的无心纸其后引来三成阴山龙脉气运入腹又在灵山伏魔岭无际崖中由高人帮助炼化皆是因此而起。 其际遇之离奇无不说明那一页无心纸干系之重大。北上和南下途中刘屠狗与阿嵬便一度为此忧心不已其间颜瑛曾拿此事隐隐威胁过阿嵬入万柳庄听庄主提到过前不久慕容春晓也半是要挟半是恳求要取湘戾王墓中与无心纸并列的多情笺一观。此时落入镇狱侯的算计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就听窦红莲继续道:“你进过灵应侯府你的白马吞吃了无心纸那你可知道无心纸的来历可曾听说过灵应侯怒撕鬼神簿?” 刘屠狗只觉头大如斗自知不能再被这个性情乖戾的女魔头牵着鼻子走当即反问道:“这些跟鲁绝哀和谪仙帖又有什么干系?” 窦红莲喜怒无常的本事也是一绝当即不悦道:“本座事务繁忙没工夫跟你磨牙我说你听不许插言打断。” “大周的封号武侯册封之时通常都要遍传朝野使官员百姓知晓敬之重之、艳之羡之以酬其功却也有并不明示天下的譬如镇狱侯而两百余年前的灵应侯也是如此甚至就连其名姓来历诏狱秘档也语焉不详多推测之语。” “根据为数不多的记载可知灵应侯乃先帝册封其作为神通大宗师的本命神通唤作《鬼神簿》可显化为一本簿册留影收魂、役使神鬼故而专司剿灭西征途中异族邦国供养的精怪邪魅。因为此举触犯了谷神殿的权柄还曾与护殿红衣武士起过冲突这是先皇与殿中那一位之间的事咱们且放在一边不提。” “有趣的是灵应侯之妻随夫出征也在西征军中她非但是一位大高手更是那一代的谪仙帖秉笔执事只不过不像鲁绝哀那般高调这层身份几乎无人知晓。” “彼时孟夫子之子孟邹在西征军中身居高位偶然间察知此事谪仙帖本就人人喊打再结合灵应侯的可怖神通立刻生出了骇人听闻的联想。他没有大肆声张而是经过一番谋划令灵应侯之妻深陷重围。孟邹非但坐视其中伏而不救更会合数位神通大能暗中出手阻其突围致其落败身死。” “被调虎离山的灵应侯闻讯赶到时已是无力回天甚至神通运转之下连妻子的一丝魂影都没有寻到。他想通关节欲杀见死不救的孟邹泄愤却为一众神通大能出手重伤。灵应侯悲愤莫名当场将神通所化《鬼神簿》撕为两半放出漫天怨鬼大肆杀戮趁乱突围而去据说不久后即伤重跌境而亡。” “事后细查那些怨鬼之中并无被谪仙帖所杀名臣大将、豪杰人物的英魂。至于被撕为两半的《鬼神簿》无心纸最终被放回灵应侯府中另一半的多情笺则镇压于湘戾王墓中至于个中缘由除了先帝和亲身参与此事的大能恐怕再也无人知晓。” 窦红莲止住话头看了看若有所思、眸光闪动的刘屠狗而后点了点头道:“你所想无差吸纳役使天狱山猿魔冤鬼的谢山客连同食鬼喂羊的羊泉子都曾或多或少得了灵应侯的遗泽算是有些香火情分。鲁绝哀则是灵应侯之妻的继任者与孟门自是结下了天大仇怨而孟门之衰亡皆自此事而始。孟邹英年横死且不提甚至孟夫子之死有人说与谪仙帖断然脱不开干系也有人认为鲁绝哀没这个本事推测应是灵应侯身后的神秘师门出手。” 窦红莲没有提及所谓灵应侯神秘师门的名号然而刘屠狗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没有说出口而是蓦然间想起了灵应侯府影壁上的那四句留言。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你意已决我复何言?” 灵应侯心丧若死原来为此。 鲁绝哀当日在摧毁天门一峰之后曾笑言“不会干出让天下神通共讨之的蠢事”掩藏在他笑容背后的又该是什么样的心境? 一件尘封已久的二百年前旧事仿佛一张大网将他与阿嵬笼罩在其中当日灵应侯府中身不由己眼下这一遭江南之行依旧是避无可避。 甚至即便镇狱侯不下令朝廷中的军部、敖党世家中的孟门、慕容氏宗派中的万柳庄、魔门、灵山、阴山玄宗大能中的鲁绝哀、谢山客、阿嵬山中遇到的所谓仙人乃至其他尚不为刘屠狗所知的人和势力也一样会在落子灵应侯府之后继续推动多情笺的出世。 毕竟这其中涉及到神通大秘和昔年旧案牵扯甚广、流波深远。 亦或者《鬼神簿》有被修复的可能?而二百年似乎就是一个公认的期限。 先是灵应侯府再是湘戾王陵。各方入局的棋子特别是那些身在局中而不自知的湘戾王余孽自然就是祭品而他和阿嵬又会有何等样的下场? 想到此处刘屠狗深深吸了一口气鼻息之间似乎已然嗅到了即将到来的冬日寒意还有隐隐的血腥气一如当日白雪纷飞的大雪原上不见天地、不辨面目所遇皆敌、非生即死。 窦红莲似是猜到了刘屠狗心中所想嗤笑道:“以为自己成了弃子?师尊说了拿到多情笺由你自行处置给阿嵬吃了也好拿回来交给谢山客换好处也罢只一条肉要烂在自家的锅里。” 刘屠狗心道:“鬼神簿是肉可若是阿嵬吃了阿嵬连同他这个主人就成了肉不知会被多少人惦记保不齐就被外人连锅也端了去。” 他也不点破只是灿然一笑:“知道你是个会做买卖的交给谢山客只怕你北衙得的好处更大才是。说起来羊泉子、杨焰婵这些人所修的魔门功法皆以吞噬为能若是得了鬼神簿必定如虎添翼你出身魔门难道就不心动?” “还有你刻意提及慕容春晓说她是狐媚手段是想提醒我不要被美色所迷?” 窦红莲哼了一声:“明白就好这么多饿狼盯着我虽然不屑得要却也不想杨焰婵、慕容春晓这些人得意至于魔门修习吞噬一类魔功的皆是归流堂门人当代堂主正是本座自是不会找你的麻烦。” “你不是也已经破门出教了?归流堂还能听你调遣?” 刘屠狗这下当真有些讶异了上下打量窦红莲一眼复又肃然问道:“你修的也是那等魔功?” 窦红莲好似没有看到刘二爷的脸色不屑地道:“吞噬血肉精魄乃是小道羊泉子不是魔门嫡传虽然借鉴灵应侯神通误打误撞摸到了一点吸纳香火气运的门道可惜仍旧不得其法。本座拜入佛门黑莲一脉还兼着诏狱的职司无非就是要体悟气运消长转换之秘好有朝一日窃天地之灵机罢了。归流堂堂主之位至今空悬我说的话哪个敢不听不怕我回去之后一一清算?” “窃天地之灵机?莫非这就是魔门南宗践行的神通之路?一个窃字果然有别于宏愿借力之法。” 刘屠狗心中暗忖嘴上则不忘感叹道:“魔门之人果然特立独行不对还要算上镇狱侯和法十二你们这些教门中人当真是……” 窦红莲抬手打断他道:“不成神通皆为蝼蚁。一群蝼蚁固步自封、强分派别当真是可笑之极!” “对了你这次南下除了慕容春晓或许还可利用吴二三开路。他与湘戾王余孽的仇怨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刘屠狗闻言有些意外从来都是被人利用没成想如今也能利用他人了? 他对这等所谓下棋人的行事方式自然极为反感皱着眉随口应道:“听过一些若非所谓的湘戾王宝藏吴二三也不会全族死尽。他若是听到湘戾王陵墓将要开启的消息定会到场寻仇。” “那便是了说起吴二三还有一件趣事。” 窦红莲笑道:“公孙龙一死海东帮立刻分为了两派他的多数门人和嫡系旧部尊其遗命奉吴二三为主希望重新搭上长公主府作为靠山这一派是死忠且战力极强。另一派唯怀德侯府之命是从欲尊俞应梅为帮主这一派武力稍逊但掌握了海贸命脉足以分庭抗礼假以时日难保不会后来居上。” “这种情况下为保海贸之利不失同时不拖陛下西征大业的后腿据师尊推测长公主和俞家最好的选择是联盟而联盟最牢靠最让人放心的纽带是联姻恰好昨夜俞达自白鹿巷曹府出来之后就一路直奔长公主府恰好兰陵王也在三人在西花厅密谈良久俞达方才告辞而出。” “瞧瞧在陛下默许之下两位宗室和一位西征武侯运筹帷幄一个自大河源头直达东海贯通了河贸和海贸的庞然大物就此形成其中涉及多少人的命运改易、多少势力的浮沉消涨?气数轮转皆在其中我若是蜗居江南如何能体悟其中奥妙?” 看着窦红莲神采奕奕、侃侃而谈的模样刘屠狗却当真替她累得慌要理清如此繁杂的头绪这位北衙都统怕是一夜未眠吧。 他接口道:“你是说为了促成此事俞应梅会嫁给吴二三二人共掌海东帮?俞应梅我见过剑骨天生若是真嫁给‘冤冤相报一剑了’的不语剑魔啧啧。” 窦红莲促狭一笑反问道:“怎么舍不得?听闻俞大家曾为你舞剑一曲还当街赠你黑鸦绣春刀交情匪浅……” 在这个诏狱大头目面前刘二爷怕是没多少秘密和过往能隐瞒得住。 他禁不住哑然失笑:“见过两面不假交情却是谈不上我只是觉得以吴二三的脾性哪怕他肯承认自己是公孙龙的衣钵传人却也未必会听从长公主的摆布。” 窦红莲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笑容畅快:“这就是我所说的有趣儿之处了。若是所有的棋子都逆来顺受那这天下岂非太无趣了?” 刘屠狗也笑了起来:“你今天说了许多话唯独这句深得我心。” 正文 第一三一章 久病成医 贺舵主一四一六 窦红莲闻言笑容渐渐收敛神情复归于沉静一如登门之时。 只听她悠然地道:“能有一句便很好。其实自从你在折柳驿中咬牙切齿吞下我的刀气本座就知道这渊深难测、如同一潭死水的京师终于又迎来一枚特立独行的棋子。” “特立独行?这便是窦姑娘眼中的刘屠狗吗?” 刘屠狗有些讶异看着眼前这个性情乖戾、行事偏激平时喜欢自称本座的少女说道:“你的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大如此年轻已经做了魔门的堂主却又拜入同样破门出教的镇狱侯门下堂而皇之地担任大周诏狱的北衙都统要说特立独行怎么也轮不到刘某吧?” 窦红莲却摇头:“我跟你不一样所作所为看似离经叛道实则每一步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并且取得了背后下棋人的许可。若无魔门、佛门和天子这任何一方的首肯我别说坐上这个位置了能否保全性命都是两说。别的不提赫连明河刺杀兰陵殿下我没有将他拿下反帮他和汝南殿下牵线看似是玩忽职守、唯恐天下不乱其实只是遵从陛下之意为招募妖蛮入西征大军的谋划铺路罢了。” 窦红莲这番话称得上推心置腹而且难得地没有自称本座刘屠狗略一沉吟随即笑道:“哦?你在折柳驿对我出手还可看做是对前来京师跟你抢食的黑鸦乃至镇狱侯表示不满咱们略过不提可你昨日故意将羊泉子的行踪泄露给我这可是得罪人的事儿背后又是出自谁的授意?” 这话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窦红莲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答道:“这就是你的特立独行之处了。原本我只是想在你和汝南王之间弄出点嫌隙毕竟师尊多半要把你派往江南而我则刚刚因为赫连明河一事跟汝南王结了份善缘若是经由我的挑拨使得你与汝南王不睦连带我也因此恶了汝南王天子才会对我、对你、对诏狱稍稍放心。只是我没想到你当真敢下杀手而且竟真能把羊泉子杀了。” 同为诏狱都统窦红莲的这些思量和谋算是刘屠狗从未与闻的连同吴碍的几次命令也多是窦红莲代为传达亲疏之别自是一目了然。 只不过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刘屠狗没什么好抱怨的略一思索终是耐不住心中好奇开口问道:“不知我杀死羊泉子坏了背后哪位下棋人的谋算?” 窦红莲面露奇异之色盯着刘屠狗问道:“你连这一点都没有想透就敢悍然上门杀人?” 刘屠狗不以为然道:“杀个人而已我给麾下的兄弟报仇实属天经地义又何须看他人的脸色。” 窦红莲仍有些不信:“可这件事妙就妙在羊泉子的死除了汝南王府失去一位得力客卿你被汝南王在心里记了一笔之外根本没有得罪其他任何人就连汝南王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声名狼藉的魔门死鬼向你发难而是会将此事当做陛下对他近来作为的敲打之后杨焰婵着蟒袍登门更加坐实了这一点。总而言之自昨日之后你的威名、诏狱的威名更胜从前对你南下这一遭大有裨益。” 刘屠狗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该如何反驳无奈地道:“就是因为你这种聪明人太多了这世道才变成这样。” 窦红莲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评价楞了一下才道:“聪明人?可对你这枚本不在棋盘之中、却意外入局的棋子包括我在内很多自诩聪明之人都看不透呢。” 这下轮到刘屠狗不解了:“俺这样只会打打杀杀、总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大老粗每每不得不以死相拼挣一条生路有什么看不透的?” 窦红莲摇摇头:“你自出山以来看似屡屡被人算计走的每一步都是在随波逐流然而每每到了最后你都能全身而退顶多吃些小亏却得了许多实惠。” 闻言刘屠狗颇有些哭笑不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哦?那本座就给刘大都统提个醒。” 窦红莲侃侃而谈道:“仅仅是诏狱记录在册的病虎山二爷出山不久即偶遇被追杀的公西小白并一见如故非但不计生死将其救下更假扮公西少主引走了追兵。” “一路逃至青屏山脚下你因身上的白狼裘被如今的青州水师都督乌肃慎之子乌天然另眼相看得以进入大鹿庄与恰好在庄中做客的慕容春晓结识。其后慕容春晓不知为何竟也对你青眼有加你和她一起上天门山得到了体悟鲁绝哀万古刀意的绝大机缘。这算不算先吃小亏后享大福?” 刘屠狗哑然失笑:“当初在雪原上我前脚才教导我的小刀仆吃穿都从刀中取后脚就遇到公西小白他很是大方地送了小刀仆一件白狼裘。再之后他被人追杀我话已出口也只好舍命相助了。事后吧我总觉得这买卖有点亏。今日听你这么一说竟是我赚了?” 窦红莲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没死没残与公西少主结为生死之交还得见神通大能演法须知多少人苦求如此机缘而不得你自然是大赚而特赚的了。” 她继续说道:“再之后你与西湖剑宫青衣大剑士裴洞庭狭路相逢一场厮杀似乎也是因白狼裘而起。虽然裴洞庭事后对个中详情讳莫如深但那一战后不久你再出现时已是宗师裴洞庭更是摧破天门第二峰被尊为剑王。” 刘屠狗点点头:“是也不是当日慕容春晓说西湖剑宫为敖莽奔走虽不能伤到坐镇大军之中的公西小白却可能去找青屏山大鹿庄的麻烦以公西小白的未婚妻相要挟我好歹与他们夫妻相识一场这才出手跟那裴洞庭斗了一场。” 窦红莲听了目光中透着匪夷所思:“恐怕慕容春晓也没想到你这把刀竟是如此锋利借用起来还如此的轻而易举。也难怪她在背后推波助澜让诏狱勾录魏大盯上了你把你塞进了名为押解犯官陈洪玉、实则前往灵应侯府的队伍。” “接下来的事就越发地顺理成章了靠着你混不吝的性子和爽利无双的刀法破开乱局黄雀在后的慕容春晓几乎成功拿到无心纸中的半部功法不想最后一刻却被你的白马成功截了胡。之后你北上投军借着追杀生狄万夫长的机会硬生生从贺兰长春手里抢走三成阴山龙气这下练功所需也凑齐了。再然后你的白马在恒山白马寨的后山失踪再出现时已然脱胎换骨更巧的是马是慕容春晓送回来的。” 刘屠狗听了也是无言直到此时才发觉他刘二爷一路奔忙最终竟都成就了阿嵬这个夯货到底谁是主人、谁是坐骑? 就听窦红莲继续道:“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太巧了也太顺利了不管身处何种险恶局面最终得利的都是你若非你的病虎山出身我几乎以为你是灵应侯的隔代传人了。至于慕容春晓背后的灵山为什么甘心为你做嫁衣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闻言刘屠狗心中暗道:“灵山?若非当初他修为进境神速慕容春晓没有把握从刘二爷刀下夺食阿嵬这厮怕是早就被开膛破肚、扒皮抽筋了。再之后恐怕就要着落在阿嵬口中那所谓仙人的身上了。” 这等隐秘刘屠狗自然不会宣之于口当下哈哈一笑道:“即便灵应侯真有传人那也是阿嵬而不是我。只是有一点你想错了阿嵬会将无心纸吞下肚这是任谁都想不到的事儿再如何神机妙算都是无用。再者或许很多人认为那位灵应侯的传承牵扯重大、高妙无双愿意舍生忘死、孜孜以求但对我而言却是未必。” 窦红莲也是一笑:“你若是昨日之前对我说这话我是一个字也不信。可有了你去汝南王府这一遭我暂且信你。” “只是我还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你代表病虎山入世行走其间为求自保、为相助朋友、为给部下报仇、为从神通刀下救下素不相识之人的性命屡屡悍然挥刀多历艰辛生死结果天大的好处便宜了坐骑自己则落得个因果缠身甚至惹下了鲁绝哀那等大敌你到底……所为何来?” “所为何来?” 刘屠狗轻声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心中禁不住回想起兰陵城中狗屠子离家远行的初衷回想起老狐狸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回想起每次挥刀时胸中翻涌的意气…… “我自然是有所求……” 看着面露期待之色的窦红莲刘屠狗洒然一笑:“只是我不想说。” 窦红莲脸色一变气结半晌最终恶狠狠地吐出两个字:“矫情!” 刘屠狗却是笑呵呵地道:“是不是在看过我的秘档之后觉得只要对我推心置腹摆出一副交浅言深的亲近姿态哪怕有所图我依然会很好说话?可既然我已经被人这般算计了多次吃了不少亏时至今日多少总会有些长进吧?” 窦红莲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恢复了魔门堂主的本色冷笑道:“刘二爷这也算是久病成医了当真是可喜可贺。既然如此咱们之间要说起交情那自然是谈不上却不妨碍做笔买卖。你若不想将来某一天这座好端端的道观兼衙门突然间就糟了灭顶之灾不妨听听?” 正文 第一三二章 志不在此 贺舵主夜度清寒 窦红莲的语气神情很是笃定不像是信口开河、虚言恫吓。 刘屠狗心头微动抬手指了指大殿笑道:“灭顶之灾?虽说这紫阳观先前是灵山的一处下院如今被我南衙占据且殿中供奉着的祖师神像被我命人毁了去算是跟灵山结下了梁子……” “可这里是京师灵山的神通大能再跋扈也不至于为了区区在下再次以身犯险亦或是祭出天人一剑于千里外取我性命吧?除此之外我可当真想不出还有何人能在这天子脚下毁去诏狱的南衙。” 闻言窦红莲嗤笑道:“呦向来横行无忌的‘吞天病虎’见过了天人一剑终于知道怕了?这也难怪姚太乙是灵山三老之中杀性最重、脾气最烈的一位你昨日也瞧见了可当真不比飞仙观主好上多少。只不过即便是在底蕴深厚的灵山天人剑意也是极为珍贵的至宝唯有神通大宗师亦或是大周天子这等人物才有福气消受你……也配?” 当面被人轻视刘屠狗罕见地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怅然道:“我当然怕当日在天门山上亲眼目睹鲁绝哀刀意摧山我就知道了怕怕到明知他杀戮无辜、罪大恶极仍是没有胆气拔刀。一直以来我都深以为耻。” “昨日那天人一剑视天下生灵如无物禁军大营数十宗师、无数年攒下的煞气军威挡不住破境入神通的谢山客挡不住伽蓝寺大宗师的白莲挡不住恐怕镇狱侯同样挡不住若非谷神殿中人出手那座辉煌巍峨的天子禁城只怕已成了断壁残垣且不知有多少如赶鹅小太监那样的无辜之人枉死。我自然也挡不住力不足以自救更不足以救人同样深以为耻。” 窦红莲诧异地看了刘屠狗一眼:“这就是你拼了性命不要也要硬抗鲁绝哀一刀的缘由?这就是你找上门去不知死活地拿羊泉子磨刀的缘由?这……就是你心中所求?哈没想到黑鸦的首领、诏狱南衙的都统竟是位心怀苍生、满腹侠义的人物。只可惜除了当日在场之人天下间怕是没有几个人愿意相信。毕竟以你这样的身份即便是死了也只会让人拍手称快才是。” 窦红莲话说的难听然而不知为何她竟从刘屠狗的脸上看到了愉悦欣喜之意。 就见刘屠狗哈哈一笑道:“我可算不得什么好人更称不上侠义。我只知道纵然命贱如草也不能逆来顺受任凭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生杀予夺。” 窦红莲不屑道:“弱肉强食而已这世道向来如此即便是神通论道又何尝能够免俗了?” 刘屠狗摆摆手不赞同地道:“人生在世总该讲点道理。若有人不愿意讲仅凭谁强谁弱来区分高下那就是这人错了若是世人皆不愿讲那就是这世道错了。能以德服人固然好如果不能……说不得二爷我也只好入乡随俗用手中刀跟世人好好论一论这番道理了。” 窦红莲颇有些啼笑皆非:“你用刀跟世人讲道理就不是弱肉强食了?” 刘屠狗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我持刀虽强却不食弱肉我虽弱总是不肯任由强食是以持刀。说到底唯持刀以自强方有选择的余地。你看那法十二北来弘法世人皆称其为大德。他能得这等名声引来无数信众对着那尊石佛诚心叩拜靠的却不是自家佛法精深也不是石佛如何庄严神妙而是他将石佛扛在肩上让世人亲眼见证了佛门的伟力。因有这伟力佛理才可服人世人才会笃信佛的慈悲从而敬奉三宝、躬行善道。” 说到此处刘二爷微微一笑:“我持刀时既救过人也杀过人救人不贪图侠义之名杀人也不在乎何等骂名加身。只要屠刀在手可以宣明我意求一个心念通达便足矣。” 窦红莲瞪大了眼睛饶是她出身魔门此前也未曾见过如此离经叛道之人不可思议地道:“虽然持刀自强我是极赞同的可这以力服人究竟是哪宗哪派、哪部经书上的佛理?你如此谤佛就不怕门中师长不容、清理门户?” 刘屠狗却是毫不在意:“我师曾言我这一脉之中有当头棒喝、助人顿悟的法门。这便是以力说理的例证更别提我入门时所经受的何止百倍于此。” 在刘二爷看来当日断头舍财虽与他入山求道的本心暗合可若非老狐狸以力相迫即便他再有慧根怕也是不肯的。 窦红莲听了恍然道:“是了昨日在宫中你给小太监演示如何将白鹅打昏师尊也曾赞叹过禅宗当头棒喝的手段。然而我此前从未听说过禅宗更没见过除你之外第二个禅宗门人。说说看何谓禅?你入门时又经受了些什么?” 何谓禅虽有老狐狸心印相传却是以功法为主时至今日刘屠狗仍是不甚了然只好含糊其辞道:“个中玄妙一时也说不尽你只需知道当头棒喝是禅在宫中时你说我心中本无一物吃饱了撑的自寻烦恼那也是禅。” 至于昔日种种于刘屠狗而言仍是历历在目却犯不着与窦红莲细说。 他当即避而不答话锋一转道:“天人一剑今日的刘屠狗自然不配可将来就不好说了。” 窦红莲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知道刘屠狗此言是在回应她方才那句“你也配”禁不住哑然失笑心道此人当真记仇半点亏都不肯吃。 她语带讥讽道:“知道知道病虎山二爷英才天纵三两年间迈步神通不过等闲事尔。待来日于论道大会上清算因果、了断恩仇再领教一番大能的神通、天人的剑意不亦快哉!” 闻言刘屠狗却是叹了一口气道:“你也无需埋汰我如今离着神通论道好歹还有些时日犯不着现下就提心吊胆。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所说的灭顶之灾既然不是来自灵山又是来自何处?” 窦红莲微微一笑反问道:“告诉你我有什么好处?” 刘屠狗眸光一闪这位窦少主一大早登门费了如此多的唇舌来示好此时似乎终于要图穷匕见了。 他郑重问道:“你要什么?” 窦红莲答道:“魔门北宗最后一个嫡脉传人在你麾下我要他的传承。” 刘屠狗想也不想立刻摇头道:“不行!他是我麾下的兄弟绝不许他人欺压。” 窦红莲似是对此早有预料抬手打断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惜得罪汝南王也要杀羊泉子为部下报仇霸道跋扈的性子连同护犊子的名声已然传开了。若非如此我早就直接去找任西畴了哪儿用得着等你点头。” 刘屠狗当即了然他刘二爷在黑鸦之中说一不二且不论单是以任西畴的老于世故若是窦红莲私下找他无论何事多半是不会应允的。 就听窦红莲继续道:“放心我不白要我手中南宗的秘法可以给他参详。若是他想重建北宗北衙这边儿非但不阻拦还可给些方便总之绝不让他吃亏便是。” “重建北宗?” 刘屠狗有些意外略一思忖就回过味儿来:“是你自己想另立门户吧?” 窦红莲毫不掩饰地点点头:“我算是看清楚、想明白了这些年来魔门始终被佛门压过一头不是没有缘由的。师尊且不提法十二当真是给我提了个醒。” “与其等着宗门里那些固步自封、不思进取的老家伙入土而后与同门争夺、分润多出来的那点儿宗门气运还不如自己开疆拓土来得痛快。以诏狱的势力扶植个大宗门出来也不算难事。如何?你如有意我许你一个副宗主之位。” 刘屠狗哈哈一笑:“破境神通需要多少气运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个小数目你我境界差不多就不怕白白辛苦一场却便宜了我?” 窦红莲闻言面露鄙夷之色:“在折柳驿时我就瞧出来了别看你出身不凡、修为也高却不知从哪儿学来这一身爱记仇好算计的小家子气。朝廷就不说了但凡是屹立至今的世家、宗门哪个不是求贤若渴、广纳英才?唯其得人方能气运昌盛。你的南衙能养得下多位宗师单凭这一点就要强过许多在地方州郡作威作福的宗门、世家了我只怕你志不在此又怎会把你拒之门外?” 这下刘屠狗当真是对窦红莲刮目相看了没想到这个一贯飞扬跋扈的小姑娘能有此等雄心气魄。 说到宗门他忽地想起老兵痞张宝太的大旗门心头便是一动当即点头道:“交换功法传承一事只要任西畴愿意我绝不阻拦。你要开宗立派南衙亦可相帮甚至你的弟子门人想入黑鸦磨砺也无不可我自会一视同仁、绝不藏私。相应的若有黑鸦拜在任西畴门下你不得阻拦若是我麾下兄弟残了、老了需人赡养你门中便是个去处不得推拒。至于你门中权柄我就不掺和了。” “爽快!若真能重立北宗我许任西畴自立一堂为一脉之主可自行招收门人、传授功法。若有黑鸦想入我门中无论是老是残我绝不推拒。如何?” “一言为定!” 三言两语定下章程两人相对抱拳各自行了一礼。 窦红莲的目光紧紧盯着刘屠狗认真地道:“你这是在为部下谋退路自己却果然志不在此。你外结公西氏内里吸纳了不少大旗门子弟和西北刀客游侠儿再加上得天独厚的阿嵬如今西征在即……说说看你是想学灭国掠地、杀人如麻的戚鼎还是想学伐山破庙、奴役鬼神的灵应侯?” 正文 第一三三章 气运之辨 贺舵主言丶初 先是鲁绝哀和谢山客接着是戚鼎和灵应侯窦红莲连番试探似是打定主意要弄清楚刘二爷心中所想无论是世俗野心还是道途志向。 迎着对方满是探究和审视意味儿的目光刘屠狗洒然一笑回道:“两个死人有什么好学的?” 窦红莲也跟着笑道:“死人?遍数当世又有几人能比得上这两个死人?” “戚鼎在世时人称古来神将无出其右者。西征战场上一声令下帐下数位神通武侯拱手听命百余封号校尉之灵感气象尽入掌中几十万百战悍卒如臂使指军威煞气聚则化为精气狼烟、为凶兽、为神兵、为旌旗神通大宗师莫能与之敌散则笼罩四野可令练气境界的罡衣溃散宗师神意不能离体飞剑坠地、鬼神绝迹。即便先皇杀他也要先夺其权柄、削其羽翼而后定罪杀之。若是他还活着灵山天人一剑未必能飞过北军大营。” “灵应侯虽事迹不显但能在数位神通围攻之下突围而去可见即便在大宗师之中也称得上出类拔萃。更别提他那诡异可怖的神通几乎撼动了谷神殿在内诸多教门的权柄。毕竟死后幽冥、无人得见但灵应侯操弄魂灵、奴役鬼神却是当时许多人亲眼所见。本就信奉鬼神的戎人和西域小邦更是敬畏之极、闻风丧胆宁愿与戚鼎大军厮杀血斗也不愿对上灵应侯落得个死后都不得安息的可悲下场。” 刘屠狗听得悠然神往论沙场厮杀他最大功绩不过是金城斩旗论修士争锋亦只是扫灭一个苟延残喘的羊泉子与二百年前西征中的超拔人物相比差距当真不可以道里计。 他点点头了然道:“恐怕正因如此二百年前的西征才未竟全功吧?这两人木秀于林不容于庙堂不容于江湖不容于天下尤其越是立下殊勋越会被姬室忌惮有谷神殿中那位在死了也不稀奇。” 窦红莲听了笑吟吟地问道:“哦?戚鼎是功高盖主死于天子之手灵应侯是被孟邹纠集神通大宗师围攻最终伤重而死与姬家神主何干?” 刘屠狗却答非所问道:“除了姬家神主这世上还有几位天人?” 窦红莲见刘屠狗不肯回答也不在先前的问题上纠缠当下摇了摇头答道:“神通已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更何况天人。姬家神主是天人无疑灵山藏有天人剑意但究竟有没有天人存世这谁都不敢断言。只不过……以昨日的情形来看神主出手极为克制只是将灵山天人剑挡下便作罢其中深意着实耐人寻味。除此之外就是些不知真假的传闻了。” “比如上古练气士宗门谪仙帖传说曾出过一位天人剑仙气运遗泽非同小可若非如此也不会在衰落之后被鲁绝哀那一脉鸠占鹊巢。如今的谪仙帖连同灵应侯背后的神秘师门之中究竟有没有天人同样无人敢断言。” “据师尊所言当今周天既然是姬室独大压制世家、宗门那么气运之道便以帝气为尊。姬室集大周五十四州之帝气方供养出一位天人剩下些残羹冷炙除天子、皇族、武侯、将相臣僚等享用之外还要分润一二给盘踞地方的高姓、大名若有惊才绝艳之辈需要招安或授以高官显爵、或封以名山神位同样花费不小。” “戎狄之地龙气不入大周如今有没有天人我不知道但大周上下垂涎已久二百年前如是今时今日同样如是。天下之纷争大半皆由此而来。” 刘屠狗恍然大悟脸上虽不动声色心头已是喜不自胜。气运之道、修行之秘俞应梅、南史椽等人也曾提及却都没有窦红莲说的这么透彻明了。 虽说老狐狸从没跟他提过什么气运南史圣人也说气运在有无之间窦红莲所言不可尽信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总有能借鉴的地方。 以刘屠狗自身的修行感悟而言气运固然重要可若要成事修行之人的求道之心才是根本先有大宏愿而后方能有大气运加身与其说是气运之道不如说是宏愿证道。 他疑惑道:“既然大周气运几乎被朝廷和谷神殿独占那么灵山、上古谪仙帖的天人又从何而来难不成都是以力证道?” 窦红莲摇头道:“我只说姬室独大但大周何其广袤、又有英杰无数即便龙脉帝气亦有祖荫深厚的圣人门庭如慕容氏、听调不听宣的大名藩镇如公西氏、自封山主占据神位的神通大能如阴山晁鬼谷等来分上一杯羹无论如何也无法独占更何况帝气之外亦有别的道途可走。” “上古之时妖魔遍地、人道不兴练气士承天应命、调理阴阳自然有天意垂青。只是待得帝朝定鼎、人道兴盛天意随之转移谪仙帖在内的练气士一脉便大多渐渐衰亡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公孙龙便是例证。” “另有一些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的宗门能够审时度势、另辟蹊径见天时不再、地利不足便取人和。以灵山为首于名山大城之中遍修宫观、塑造神灵、广传教义由道门而成道教靠着无数信众供养积少成多时至今日仅是神通便有三位之多。只不过道门和道教、信道和信神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弄不清这一点离神愈近只会离道愈远。” 刘屠狗闻言有些诧异不成想这个魔门出身的少女对道门如此知根知底可转念一想又觉理所当然倘若连这些都不清楚魔门只怕早就灭门了。 他点点头:“难怪这紫阳观主殿之中供奉的是祖师而不是哪位天尊上神。” 就听窦红莲继续道:“佛门是后起之秀连人和也无就要窘迫艰难许多。师尊受封镇狱侯、法十二自立门户皆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魔门虽源远流长、不逊道门但多行事偏激之辈为世俗所不容所用的手段就更加隐秘阴诡一些内里却是相差不远。至于你所说的以力证道……” 窦红莲一顿颇有深意地看了刘屠狗一眼:“除了不受姬室招安、不占名山龙脉、不靠族群供养、不传道扬名的病虎石原谁敢说自己是以力证道?神通尚且如此天人就更不用说了。当然许是我孤陋寡闻、浅薄无知未曾听过那些以力证道的前辈大能名号也未可知呢。” 刘屠狗眨了眨眼睛笑道:“如此说来上古练气士近乎消亡之后如今之修士无论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都是占据天下之气运、世人之供养以成就己身喽?” 窦红莲不置可否只是道:“所谓修行从来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哪怕是白纸黑字明载于典籍之上后人依然会有迥然不同的解读。譬如道门有言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此语玄妙历代魔门先贤皆是极为推崇却又解释不一其中有一位前代祖师的注释最得我心……” 她神情肃穆认真地道:“道者盗也。是故所谓修者皆蠹虫也!凡称神通者皆硕鼠也!号曰天人者皆贼也!窃天地众生之灵机而成一己之私示人曰:吾道成矣!其唯圣人乎?” 闻言刘屠狗抚掌赞叹道:“化他人典籍为己用魔门能传承至今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窦红莲一怔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魔宗在修士中声名狼藉说到底便源自在道途上的根本分歧此等毁谤圣人、歪曲经典的大仇简直无可化解。 至于魔宗门人兴风作浪、巧取豪夺、残忍嗜杀、敲骨吸髓之类的恶行江湖上所在多有世家大族见怪不怪大伙儿都未必干净到哪里去反倒是次要了。 然而窦红莲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刘屠狗的赞叹竟是发自真心这就很有趣儿了心道这位病虎山二爷果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她意味深长地道:“这等言论在魔门之中司空见惯也算不得什么。刘都统想不想见识一番魔门南宗画龙堂的手段?” 刘屠狗心头一动想起昨夜桑源提起的那个老画工的传说下意识回身望去。 窦红莲越过他径直向殿内走去边走边道:“你入住此殿想来是观赏过其中的壁画了?” 刘屠狗迈步跟上见窦红莲的目光落在已无神像的底座上不由笑道:“这灵山的徒子徒孙太过惫懒神像前连个神位也无竟是不知这位祖师的名讳。” 窦红莲看得眉眼舒展笑道:“刘都统行事当真是百无禁忌不是魔门胜似魔门。至于这位祖师的名讳灵山始终讳莫如深以魔门和诏狱之能也未曾打探清楚只推测当是化道为教、令灵山中兴的那一位且极有可能是一位道门天人。” 刘屠狗“啊”了一声挠头道:“我在宫中提及神主便惹来其注目如今捣毁了灵山天人的神像若他还没死岂非坏事?” 窦红莲却少见得没有幸灾乐祸只是幽幽地道:“上古之时史册上尚有圣人踪迹而今我辈后人已不知如何成圣甚至许多人猜测圣人只是尊荣而非修行境界认为周天之下天人便是至高。灵山中兴至今何止千年悠悠岁月已过即便天人当真能长生久视?” “天人、圣人……长生久视?” 刘屠狗忽地想念老白了不知那老货是否还在兰陵城桂花巷的老茶楼里靠着姜圣人举荐屠龙氏的老套评书混饭吃? 正文 第一三四章 画壁 贺二长老孤独剧毒 刘屠狗按下心中思绪转头看向殿内东侧墙壁。 不同于绘满壁画的西墙东壁上空空如也。 据说当年那位国手在见过老画工的神技之后一时之间惊为天人、自惭形秽哪怕老画工已将壁画抹去依旧不敢班门弄斧连酬金也没要便以袖掩面、失魂落魄地告辞而去。事后不知为何紫阳观并未请人重新作画竟令这一面白壁存留至今。 窦红莲走到东墙下凝神片刻忽地抬起右臂衣袖自然褪下一截露出了小臂上龙形刺青的尾巴。 那龙尾上灵气氤氲恍若跳动着的黑色火焰。 “看好了!” 只见窦红莲右臂轻挥隔空在东墙上一抹。 下一刻恍若时光倒转、岁月回还白壁之上异象顿生。 刘屠狗猝不及防只觉满眼浓墨华彩、一片光辉灿烂几乎被晃花了双目。 他凝神看去但见满壁云烟蒸腾、霞光漫卷在众多仙神灵官的簇拥之中赫然有一位天尊端坐九重。 刘屠狗记起桑源所说的那个传说禁不住抬头往天尊的双眼望去。 但见那一双眸子目若悬珠眼波藏神澄清明澈如寒潭秋水。 才一对上便有一股威严寒意直透心底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激灵。 刘屠狗才要细看那壁画却已暗淡隐去不见了踪影。 窦红莲吐出一口浊气回身看着刘屠狗道:“我终究不是画龙堂门人无法让这壁画真正现世。” 刘屠狗没有答话而是在心中反复回味了片刻这才运起心湖屠刀将那双眸子带给自己的惊悸之感、敬畏之意尽数斩灭。 “嘿若是当日瘟神庙中的天尊像能有这般传神二爷我还敢不敢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 刘屠狗心中自嘲一句向窦红莲笑道:“灵山门人倒也识货换做是我即便事后发觉那老画工是居心叵测的魔门巨擘怕也舍不得将这壁画就此毁去。” 闻言窦红莲又露出了惯常的嗤笑讥讽之色:“先前有灵山祖师神像镇压自然无忧现在么可就未必了。” 刘屠狗张了张嘴有些无言以对。 窦红莲斜睨他一眼意味难明地道:“我奉劝你不要损伤这面墙壁一丝一毫否则非但魔门要与你为难就是灵山也未必能容。” 刘屠狗顿觉讶异:“听你这意思这壁画与灵山还有干系?” “传言画龙堂祖师与灵山有旧我昨日见了灵山天人一剑所化的青龙便知传言非虚。我也不瞒你数百年来自那位画龙祖师始画龙堂门人就在大周各地的道观、佛寺、神庙之中绘制壁画虽不知其中有什么玄妙但想来所图甚大。期间那些个教门未必没有察觉却从未阻止过。” 刘屠狗闻言更奇心道这魔门果真邪门得很难不成这就是某种窦红莲所谓更加隐秘阴诡的气运证道之法?仔细想想却又不对若真是如此道门佛门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张口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灭顶之灾?” 窦红莲点点头肯定道:“我一听说你拆了灵山祖师像就知道要糟以你的脾气一旦发现这面墙壁有古怪只怕同样会毁掉了事。然而这壁画涉及那位画龙祖师乃至整个魔门南宗数百年来的谋划更有许多教门心照不宣地乐见其成可见干系极大……” 刘屠狗面容古怪:“你的意思是我占了紫阳观、拆了祖师像灵山未必会如何报复可若是碰了这壁画反而一定会跟我为难?” 窦红莲笑容诡异:“我也只是猜测信不信由你。可我若是你就绝不会碰这壁画。还有南方教门兴盛宫观庙宇十倍于北方其中的壁画你最好约束部下统统敬而远之。” 刘屠狗默然心知窦红莲并非规劝而是警告。 他咧嘴一笑:“我追杀羊泉子数百里一路上毁去不少乡祠野庙尤其一些个年深日久、生出灵异的大多都一把火烧成了白地怎不见有教门中人出面阻拦?” “你也说了是乡祠野庙可若非你黑鸦是这么个做派魏叔卿又怎么会死活不让你入相州?” 刘屠狗一怔当日交手之后任西畴就曾说魏叔卿养刀的法门有些魔门南宗功法的影子可能是画龙堂旁支听窦红莲话外之音只怕非虚。再联想到在诏狱中身居要职的那位魏家大爷这魔门南宗当真是盘根错节、无孔不入啊。 也难怪他昨夜才拆了灵山祖师像今日一大早窦红莲就上赶着登门了。至于是出身魏家的魏卞通风报信还是另有其人刘屠狗懒得深究这种事情诏狱都防不住更何况是来历本就复杂、又是因利而聚的黑鸦军? 话又说回来他刘二爷能容得下公西十九自然也容得下魔门南宗的门人除了少数几人一记拈花授记下去任谁也翻不起浪花来。 刘屠狗点点头:“原来如此。既然是画龙点睛壁上天尊的那双眸子确实不凡可这龙又在哪里?” 窦红莲立时有些警惕皱眉道:“真要刨根问底?我是归流堂主不是画龙堂主就算我知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刘屠狗却毫不在意地笑道:“以你的身份也只知晓一鳞半爪就不想弄个明白?” 窦红莲眉毛一挑不说话了。 刘屠狗顿时了然扬声朝殿外喊道:“来人命谭恕立刻回大营把弃疾接过来!还有去看看阿嵬那惫懒货醒没醒。” 见窦红莲有些不解刘屠狗笑道:“等我那小药童到了你就明白了。” 窦红莲便不再问忽地双手反握住双蛮刀的刀柄神情一凛:“刘都统似乎修为大进与其无聊坐等不如切磋一番如何?” 不等刘屠狗答应窦红莲猛地反手拔刀在身体周遭划出两道冷冽的弧光。 霎时间议事殿中森寒之气大盛! 她眼神清亮、俏脸晶莹将两臂一高一低拦于身前双蛮刀刀锋向外泛着淡黄色光华的刀身贴于肘下与臂上的黑色龙纹相互映衬透出一种野性与妖异的美感。 昨日两人在宫中火并不成不想这位窦少主依旧耿耿于怀。 刘屠狗眼前一亮亦是正中下怀在折柳驿里就曾吃了小亏后来又被其多番算计二爷早就想称称这窦少主的斤两了。 下一刻只见窦红莲踏步前冲左臂横扫清亮如水的黄白色剖肝刀气如期而至。 刘屠狗不假思索向后急退不等窦红莲挥出右手裂肺刀气一个扭身向殿外纵跃而去。 他途中信手一招刀鸣声中屠灭刀紧随其后化作一道淡青色的流光一同飞出殿外。 “外头宽敞!” 听到殿外传来的话音窦红莲轻笑一声双刀倒持飞身追赶而出。 她一个起落跃向殿外平台之上还未站稳忽觉眼前天光一暗耳中刀鸣炸响。 刘屠狗双手握刀居高临下如猛虎下山一般凶猛扑下。 屠灭刀清光湛然裹挟着锋锐透骨的凛冽刀气遥遥劈向少女额头。 “果然奸猾!” 被刘屠狗轻描淡写地抢回先手窦红莲骂了一声毫不停留地矮身向前蹿出一大步瞬间拉近与刘屠狗的距离。 只见她右脚脚尖才一落地未及踩实腰肢一折全身便如陀螺一般原地旋转边旋转边向上舒展身躯双蛮刀随之划出美妙的圆弧。 整个动作如天女甩袖姿态优美、直如舞蹈一般。 然而下一刻却是杀机乍现! 只见窦红莲整个人原地转过一圈宛如花朵绽放右手裂肺刀高举过头顶奇峰突起一般斜斜向上一撩刀尖挑向刘屠狗的胸腹更有数枚裂肺刀气所化的灰色飞锥射向他的下颌与双目。 由左手横持在胸前的剖肝刀则就势一个横切水波一般的刀气近距离扫向刘屠狗的双腿! 窦红莲这一下应变奇快、出招如羚羊挂角立刻转守为攻反打了刘屠狗一个措手不及。 刘屠狗身在半空、不惊反喜从来是二爷乱拳打死老师傅今日终于遇上这么一位明明刀意独特、刀气锋锐却偏喜欢于方寸之间弄险厮杀的好汉。 电光火石之间他极少使用的罡衣浮现却不是麻衣模样而是呈虎形将全身包裹其中。 刘屠狗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奇大宛如风箱吸气间胸腹凭空塌陷去一大块整个人宛如一头瘦骨嶙峋的病虎避开了裂肺刀的刀锋。 他的两条小腿被剖肝刀气一冲也不硬抗而是膝盖一弯、两腿一缩借着这股冲力略微止住下坠之势随即奋力在紧随刀气而来的剖肝刀刀身之上一个蹬踏头颅和身躯同时后仰险之又险躲过裂肺刀气所化的飞锥。 刘屠狗在空中向后翻了一个跟头人尚在半空已觉一股凌厉劲风扑面而来。 窦红莲飞身而起一刀显于身前、中宫直入一刀隐于肘后、杀机暗藏。 刘屠狗来不及细看张口一吐犹如虎啸! 正文 第一三五章 龙煞 贺首位掌门琞涎叔 风声如虎啸! 刘屠狗张口吐出了一挂长风! 风本无形其中却夹杂有丝丝缕缕的刀气生生将这风勾勒成形如山溪奔流、忽然坠入深涧立时化为雨丝飞瀑劈头盖脸、沾衣欲湿。 窦红莲心中警兆大起当机立断转攻为守双蛮刀横于身前横挡竖挑刀光如花儿一般绽放。 叮叮当当!风雨齐至大珠小珠落玉盘! 刘屠狗安稳落地低头一瞥见胸前和小腿上的虎形罡衣已然支离破碎不由得心中暗道一声侥幸。 剖肝锋锐、裂肺阴毒一正一奇浑身是刺! 窦红莲被刘屠狗一挂出人意表的有形刀风逼退落地站定冷面含霜:“你敢啐我?” 刘屠狗闻言愕然他不过是将方才吸入腹中的灵气化为刀气复又吐出可不是吐口水啊。 窦红莲哪里听得进去怒哼一声揉身再进! “真当二爷是个好说话的不成?” 刘屠狗毫不犹豫地挺刀前撩澄澈刀身之上倒映出一株璀璨灵根。 顷刻间刀气绚烂、上下纵横封死窦红莲周身。 这些刀气由灵根催发与先前以外界灵气仓促转化的那些不可同日而语。 窦红莲步法轻灵、腰肢柔韧得不可思议竟将二爷的刀气躲过大半实在避不开的便以刀气硬挡硬架眨眼之间已然再次欺身而至。 见状刘屠狗顿觉亲切心道:“方寸之间这双蛮刀果然可以消妄念、破执着!嘿俺的屠灭还是一柄短刀时厮杀起来不也是这般耳鬓厮磨、肠穿肚烂?” 他也不收刀手腕一翻屠灭刀身一横斩向窦红莲脖颈。 短刀刁钻凶险长刀亦可仗势欺人。 窦红莲将头一偏双刀交叉将屠灭刀架在肩头毫不停留地继续前冲剖肝裂肺与屠灭刀刃相交带起一溜火花。 刘屠狗双手握住屠灭刀柄狠狠向下向内一压刀尖仰而向后刀刃挡住短刀刀柄转而向前撞向窦红莲怀中。 少女紧握双刀虽不致脱手但终究气力不足被屠灭刀蛮横一格身躯不由自主有些偏移面对如撞锤一般的屠灭刀柄已是格挡不及。 恰在此时异变陡升! 一条色如墨染的黑色蛟龙自窦红莲肘后腋下钻出龙首张开大嘴朝着刘屠狗握刀的双手狠狠咬下! 这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变生肘腋了刘二爷却似早有预料不知何时刀柄上早有一株灵根摇曳灵根上仅存的那枚叶片一抖吐露耀眼芳华细密的刀气瞬间将黑色龙首搅散。 只是不等刘屠狗松口气耳后风声乍起另一条黑龙绕颈而至! 两臂龙纹自然有蛟龙两条。 这才是双蛮刀气的真面目?倒是与阿嵬的阴山龙气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刘屠狗不由得暗叹一声哪怕窦红莲的神意远及不上自家的纯粹坚韧奈何人家多一把刀呦!说不得今天只能以力压人了算是胜之不武。 说时迟那时快屠灭刀柄摧枯拉朽般撞烂拦路的黑龙在窦红莲肩窝重重一点。 窦红莲闷哼一声终于拿捏不住气血和刀气踉跄后退两臂蛟龙消散于无形。 她站稳身形抹去嘴角一丝血迹目光凶狠、斗志犹存。 刘屠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论招式我不及你。” 窦红莲嘴角一弯冷笑道:“怎么真以为胜负已分了?” 刘屠狗摇了摇头:“镇狱侯的大宗师神意镇压在我心湖识海如枷锁缠身、沉重无比平日里运转神意灵感还可厮杀时却难免慢了一丝。” 窦红莲两眼一瞪面露嗔怒之色:“你是想说我乘人之危?还是想说我连不能全力出手的你都不是对手根本无需再战?” “先前或许不能全力施为可经过与羊泉子一战我神意愈坚、灵感愈纯甚至因为大宗师神意加身刀气之中另有一种沉重坚固之意威能更胜往昔即便赢了也不甚光彩。” 刘二爷很是真诚地道:“厮杀时神意灵感的运转慢上一丝万一收不住手一不小心杀了你我可不好向镇狱侯交待。” 说罢他很是干脆地一扬手屠灭刀化作一道青光再次飞回了殿内。 窦红莲一怔默然无语。 她登门之前就已经远远瞧见了猛虎踏天柱方才交手之时更见到了虎形罡衣和吐气如刀心知即便在师尊神意镇压之下刘屠狗依然能令灵感真形离体、战力犹存这才抛却心中顾虑全力运使灵感气象唤出了两臂蛟龙。 只是不成想出其不意之下仍是不敌可不敌便是不敌更何况“吞天病虎”有此修为于诏狱、于重建北宗极有裨益。 窦红莲想通此节收起双蛮刀笑容和煦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那师侄女就多谢小师叔不杀之恩了。” 见少女魔头这么个做派刘二爷不免有些头大哈哈一笑:“好说好说。” 他转过身见一匹银马正在大殿墙角探头探脑不由得板起脸道:“你这夯货来得倒快!我还以为马爷此时仍在后殿酣眠呢!” 阿嵬不敢怠慢一溜小跑而至刘屠狗身前讨好地道:“二爷出手如石破天惊吓也吓醒了哪敢不麻溜儿地过来伺候着?” 它嘴上说着瞪得溜圆的大眼却往窦红莲的小臂上瞅去。 窦红莲立刻察觉冷笑道:“怎么见到我归流堂的镇运龙煞嘴馋了?” 阿嵬自知惹不起连忙摇头晃脑地道:“小的不敢!阿嵬先前不止一次见过窦少主臂上龙纹可若非您方才动用竟然丝毫没有发觉这是地煞所化小的实在是佩服。” 窦红莲笑容玩味上下打量着阿嵬:“若是你自打生下来就被种上这些东西十几年过去只要还没死也能做到不漏分毫。你得了灵应侯部分传承既然认得此物就该知道这龙煞比之寻常龙气要凶戾十倍说是镇运不如说是以气运为食……” 阿嵬被女魔头瞧得胆战心惊生怕自家的阴山龙气招人惦记很是谄媚地笑道:“窦少主说笑了您这两条龙煞气息纯净可见挑食得很怕是并不以寻常气运为食?” 一旁的刘屠狗听了微一思索便即了然他当初筑基靠的是老狐狸所授的《心血淬刀经》过程凶险无比而窦红莲显然就是靠这种煞之法了回想起方才那狰狞的龙首想来也并不轻松。且听阿嵬的意思这龙煞似乎是有灵之物比之任西畴脸上的黑色火焰刺青想必要高明许多。 这样看来当年得到灵应侯遗泽的不止谢山客一人至少魔门归流堂怕是也分了一杯羹。相应的宫中大太监黄清水、杨焰婵那噬人精血的魔功料想也不是凭空得来。 想到此处刘屠狗抚掌笑道:“我先前还奇怪魔门怎会许你这个一堂之主入诏狱任职原来是养不起索性派你来跟着镇狱侯一起吃大户了。” 闻言窦红莲横了刘二爷一眼:“姬室独大是这周天下最庞大的世家、最强盛的宗派天子自有恢弘气度。咱们这些人卖身投靠与姬室各取所需谈不上谁吃谁。更何况气运这东西不能乱吃越是庞大驳杂对根性、修为的要求越高也越容易成为修行的阻碍。谢山客虽不修气运但他妄想一力担起天狱山无数年积攒下的冤孽近三甲子都未能破境神通个中道理其实差不多。” 她略作解释仍是看向阿嵬道:“不过阴山龙气可是好东西听说为了将其引出万人窟贺兰长春连亲爹都给活生生献祭了还用数千精锐战士战死前的血气将龙气中蕴含的死气、怨气抵消大半达到可以吸纳入体的地步。眼看大功告成不成想竟被你半路抢走了三成。无心纸除了记载有灵应侯的部分传承果然另有玄妙。” 说到此处她不由得轻笑一声:“你在白马寨后山失踪之后也不知遇上了何等机缘竟将腹中的阴山龙气一举炼化、融入自身血脉否则即便是我怕也忍不住要破个例了。” 阿嵬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却忽然发现二爷正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连忙赔笑道:“二爷找小的有事儿?” 刘屠狗咧嘴笑道:“出去了一趟着实乖觉不少。本来呢你吃了无心纸学了其中的劳什子功法我也懒得过问。可如今你摊上事儿了许多人逼着二爷我带你南下去那湘戾王陵墓中走上一遭。这可不是啥轻省的活计比当日灵应侯府中凶险何止十倍。你说说看二爷该如何整治你才好?” 窦红莲也在一旁附和道:“说的是呢单单无心纸已是如此不凡若是与多情笺合二为一又会如何?连本座都想一探究竟了。” 阿嵬心里咯噔一下总算是反过味儿来知道给自家二爷惹来了天大麻烦。 它一张马脸顿时垮了下来连忙讨饶道:“二爷呦当初那不是我灵识未开、懵懂无知嘛哪里晓得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不能吃哇?您就看在我当坐骑兢兢业业的份儿上饶过我这一回吧!” 刘屠狗满脸嫌弃之色:“别啊马爷继承了灵应侯衣钵将来那是能封武侯的说不得天子的西征大军都要倚重你降妖伏魔呢谁敢再拿你当坐骑使唤啊。” 听了刘屠狗的调侃阿嵬的大眼珠子转了转终于确定二爷没有真的发怒这才腆着脸小心翼翼地道:“瞧您说的二爷面前小的哪里敢放肆!不过您想啊以后小的当真封了侯您出门跟人一提那多有面子!” 刘屠狗着实被这夯货气地一乐:“好好好我索性封你做先锋南下路上遇到厮杀你头一个上!” 正文 第一三六章 拖刀 大周中原才入深秋比阴山更为遥远的北方贺兰原上早已飞雪漫天。 草原上无人不知这片水草丰美的辽阔原野正是如今黑狄最为强盛的三大部族之一——贺兰氏的发源之地。 在贺兰原偏西的位置自南向北有一道虽不甚绵长却终年积雪、高耸入云的雄伟山脉名曰贺兰山。 每年春天贺兰山各峰位于云层之下的冰雪便会消融汇聚成无数条晶莹透亮的山溪辗转注入山脚下蜿蜒曲折、宛如玉带的贺兰川。 皑皑白雪、清清溪流、滔滔河水在热烈的阳光下泛着耀眼的金芒最终沿着九折十八弯的河道流布四方滋养着在这片沃土上生息繁衍的贺兰氏族人。 在贺兰氏族人心中贺兰川无疑是全族的圣河。 作为圣河的源头贺兰山更是贺兰氏永恒的圣山。 牧人们苍凉悠远的歌声中总是绕不开这座巍巍圣山。 一首最为古老的歌谣里唱道:“云层之下归大汗云层之上归元老。那云雾缭绕、忽明忽暗的山腰连接神座与世俗之地是苍鹰和黑狼的栖身之所。” 在最初的时候歌谣里的大汗自然是指贺兰、祁连、渤海三部在内所有狄人共尊、独一无二的那位汗庭之王、天子骄子然而到了如今指的则是贺兰一族自己的汗——贺兰汗。 云层之下的贺兰汗代代更迭然而终许多贺兰氏族人一生都未曾听说云层之上的元老换了人。 绝大多数贺兰武士最热切的野心和至高的荣耀只是进入位于各峰山腰处的苦修士营地默默磨砺爪牙等待有朝一日成为侍立在神座之下的苍鹰亦或匍匐在大汗脚边的黑狼。 一座巍峨雪峰的半山腰上一个精赤着上身的中年汉子正在雪中练刀。 他看上去颇为瘦小、皮肤黝黑脑袋又尖又小眼睛却出奇的大还留了两根十分难看的鼠须。这样的相貌身形别说在以壮硕彪悍为美的黑狄便是在相对羸弱的周人之中也同样会被厌弃轻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独占这座雪峰上的营地且无人敢提出异议。 只因他是贺兰王帐三万金狼军的大统领只因他双手中握着一柄凶名赫赫、杀敌无数的大弧刀只因他是萧驮寺。 萧驮寺周身热气蒸腾双眼明亮而慑人目光始终落在大弧刀同样明亮的刀身上。 这柄长度、宽度都极为惊人的凶残长刀因其令人印象更为深刻的弧度而得名。 随着萧驮寺的辗转腾挪大弧刀划出一道又一道明亮却转瞬即逝的弧线却没有发出哪怕一丝声响没有带起哪怕一丝微风没有惊扰哪怕一片雪花。 明明是战阵杀伐之刀以沉重雄浑称雄在簌簌而落的漫天鹅毛之中却能不沾片羽。 他演练许久终于停下单手拖刀在地仰头看了看天色喃喃自语道:“练到这个地步再遇上那人应当不会再被那柄娘们儿才会用的纤细长刀轻易黏住、无法挣脱了吧?” 想到当日金城关下被那个黑衣校尉当着他的面、一刀斩落中军大旗的奇耻大辱萧驮寺的面容就有些狰狞。 他转头看向身后屋舍的阴影处狞声道:“贺兰长春如何了?” 阴影中单膝跪着一个同样赤裸上身的壮硕狄人赫然是一名金狼军中最为精锐的金狼斥候恭敬道:“禀告大统领南原新王已经得到南原所有部落的效忠几次外出征战劫掠已让南原恢复了元气甚至更胜先前。近日他与南原附近的几位金刀领主来往密切已经得到了其中一位的公开支持。” 萧驮寺闻言怒气上涌骂道:“废物!老子担了天大的干系助他成事还受了那样的屈辱以致被大元老责罚不得不抛下大军在此静修思过。他竟然还磨磨蹭蹭、畏首畏尾?难道他不知道周人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下两年多了!” 那名心腹斥候不敢看萧驮寺的脸色深深地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长春王爷杀父自立惹得众多王爷和领主们不快若非王爷得到了您和伯颜大巫的支持成就了大愿魔神忽术赤的爪牙部武士也极为凶悍只怕根本不会有人支持他的野心。毕竟大汗还没……” “杀父自立?黑狄汗庭里那个小娃娃的祖先、曾经草原上不落的雄鹰不也是杀父自立?” 萧驮寺哼了一声将手中大弧刀狠狠一顿锋锐的弧形刀锋毫无阻碍地切入脚下青石之中。 “贺兰长春错不在杀父而是错在他太过愚蠢竟然让人在万军之中抢走了即将到手的猎物大愿魔神无法真正圆满!若非如此老子又何须在金城关下弄险配合他一起演戏骗来贺兰楚雄和几位金刀领主的气运作资粮?长者们传唱的史诗里有哪一个贪狼魔神会如此不堪?” 他说着皱眉看向金狼斥候:“贺兰楚雄怎么还没断气?二元老的人还在寸步不离地守护他?” 那斥候连忙答道:“是的似乎大元老还在大汗与南原新王之间犹豫不决。您知道的即便是二元老和三元老也无法违逆大元老的意志。在此之前包括伯颜大巫在内萨满教的巫者都不被允许靠近王帐周遭十里之内。” 闻言萧驮寺顿时沉默下来。 作为祖地圣山苦修士中的佼佼者、元老意志最重要的代行者之一、王帐金狼军的大统领他有资格对贺兰楚雄这个有些软弱的贺兰汗心生不满甚至转而公开支持其他更合适的人选比如……贺兰长春。 狄人从来只敬畏和服从强者! 大元老就是无可辩驳的最强者是以在所有贺兰氏族人心中大元老有着无上的威权哪怕在漫长的岁月之后已经没有几个人知晓他的名字。 天空之下云层之上。 大元老就是大元老。 萧驮寺心如明镜此次大元老亲自下令名义上是让他静修思过实则是剥夺了他的兵权。说到底同样是因为他太过愚蠢竟然被一个默默无闻的大周校尉击败大旗被斩断、贺兰楚雄也在重重护卫之下被人重伤。 这是极严重的失职更是难以洗刷的耻辱! 最可笑的是贺兰楚雄竟然伤而不死! 这让大元老对三元老的萨满教一系、连同他萧驮寺的能力都产生了怀疑。 现在恐怕贺兰原上所有耳朵还在的人都知道了大元老对贺兰楚雄和贺兰长春两人都不甚满意是以迟迟没有做出决定。而这种犹豫不决对作为挑战者的贺兰长春是极为不利的。 长久以来对贺兰汗位的争夺可以见血但不能多到让整个贺兰部因此虚弱可以出现僵持但不能让汗位空悬太久。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挑战者的力量和智慧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对这样的蠢货大元老可从来不会手软! 念及于此萧驮寺很是恼恨恼恨贺兰长春不够果决。 他愤愤地想道:“贺兰长春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竟然妄想依靠拉拢盟友取得汗位?难道他不知道黑狄就是因为在弱小时成为了周人的盟友才得以强壮到可以反过来劫掠周人吗?真正的强者从不需要盟友那只是在培养未来的敌人还会让自己变得软弱!” “他为什么不带着那个叫忽术赤的奴隶万夫长还有那些凶悍的爪牙部武士去将贺兰楚雄彻底杀死?” “嗯?为什么不?” “首先我需要找个充足的理由下山。” 萧驮寺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忽地开口问道:“打探清楚那个周人黑衣校尉的底细了吗?” “打探到了黑鸦校尉刘屠狗原本在幽州朔方边军中任职金城一战之后黑鸦卫全卫人马被征召入京隶属诏狱麾下。” 萧驮寺点点头吩咐道:“你去云层之上禀告一声就说苦修士萧驮寺请求下山!同时替我知会大周边军就说原金狼军大统领萧驮寺已卸去军职仅以贺兰山行走的身份前往大周京师让他们放行!” 他说罢丝毫不顾及心腹斥候脸上的错愕神色倒拖着刀缓步向山下走去。 “若是大元老和周人问起就说萧驮寺此行只为报仇……雪耻!” 语声渐远笑声又起飘荡于山间。 当夜漫天风雪之中贺兰汗贺兰楚雄暴毙于王帐之内王帐护卫尽数殉主而死。 当夜有贺兰山苦修士一人顶风冒雪拖刀南来。 正文 第一三七章 奏对(上) 北地的风雪再大距离飞到京师化为瑞雪满中州的雄奇景象总还有不短的时日。 依着时令若没有那场惊世骇俗的暮雨落花只怕如今城中的达官显贵、文人墨客们还在日日呼朋引伴或乘肩舆、或持竹杖登上那雁丘山罗浮顶边欣赏着南去的漫天雁阵边在阵阵雁鸣声中饮酒作歌。 所饮之酒自然是上等的罗浮春所作之歌则大多是感叹年华易逝的哀婉之作。尤其是客居京师的南方读书人面对此情此景总免不了思亲怀乡之情充盈肺腑随着酒入愁肠多半就化作相思之泪了。 因着这个缘故“罗浮雁鸣”得以列入“中州十大观”成为闻名天下的胜景。 只是今年格外不同先有吴二三在罗浮顶杀得人头滚滚后有暮雨落花这等不祥之兆“罗浮雁鸣”就少有人提及了。 “嗈嗈兮寒雁鸣云凛凛兮霜风袭户。” 须发皆白、疲态尽显的大周天子斜倚在软榻上轻声吟了两句前人诗句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秋日晨光映照之下禁城依旧巍峨壮丽却阻挡不了寒意的滋生。 哪怕大明宫东暖阁内已早早添置了火盆温暖如春日寿数无多的天子依旧受了些风寒。 “陛下?” 侍立在侧的老太监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见天子捂着嘴摆了摆手连忙快步走到窗前把唯一一扇开启着的窗户关死将窗外隐隐传来的雁鸣声连同深秋的寒意尽数阻挡在外。 天子止住咳嗽叹息一声:“吴卿这世上当真有佛门所说的轮回吗?” 软榻之前镇狱侯吴碍端坐在一个红漆雕花的圆凳上哪怕眼见得天子龙体抱恙依旧神态恬静全无臣子该有的哀戚关切模样。 他闻言轻声答道:“如陛下所知臣入朝前是黑莲一脉现在佛主座前护法却不是未来佛主的护法并不通晓轮回之事。” 天子抬起手以手指朝吴碍的光头点了点无奈道:“你啊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哄哄朕这个快死的老头子?也是即便是谷神殿里的老祖宗也只是岁月悠长终究难逃意散神消的那一天。佛门至今连个天人也没有又如何有立下轮回的能耐?” 吴碍默然不语佛门兴起太晚很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 更何况此时的天子全无大朝会上震慑四方、令天下雄杰皆束手的深重威严便如一个风烛残年的寻常老人只是兴之所至想和他这个身份特殊的臣子说些家常话罢了更加不需要去刻意逢迎。 “霞散众山迥天高数雁鸣。” 天子目光中透出追忆之色缓缓地道:“这句诗是孟夫子所作朕年轻的时候很是喜欢。记得朕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在秋日登临罗浮顶在几个好友面前吟诵此诗末了称赞孟夫子用字神妙不说听雁鸣、闻雁鸣反用了一个数数的‘数’字实在是神来之笔。” 说到此处天子脸上露出温煦的笑意来:“晏浮生那时候自然也不是大学士但他恃才傲物对朕这个储君毫无敬畏之意竟然当场嘲笑朕不学无术说‘数雁’与‘众山’相对自然是几只大雁的意思理解成掰着指头数数岂不可笑?” “朕一时不察出了个大丑面子上过不去就强词夺理说久居京师之人都清楚罗浮山的雁鸣自入秋开始一直持续到深秋且越是临近寒冬还未启程南飞的大雁就越少雁鸣声就越发哀切动人。若是见到一只老迈无依的孤雁就更加引人唏嘘感慨以至于每到深秋总有几个宦海沉浮了一辈子的老臣以‘老雁孤飞、哀鸣南向’为由情词恳切地上表乞骸骨生怕走晚了一步就会客死异乡不能落叶归根。孟夫子这一个‘数’字当真妙到颠毫道尽了其中滋味。” “朕越说越觉理直气壮索性指着晏浮生的鼻子质问他你晏浮生正当年少、自负才高又如何能体会那些老臣们点数大雁、愈数愈悲的心境?哈哈晏大学士当时目瞪口呆的样子朕到今日都记忆犹新。” 吴碍听了不由得会心一笑:“臣却觉得经陛下这么一解释这原本只是中规中矩的两句诗陡然变得意境深远起来当真解得妙!想来晏大学士也是心悦诚服吧?” 天子很是有些得意点头道:“在诗赋一道上晏大学士绝少服人朕却称得上他的一字之师。” 他又笑了一阵气色竟也好上不少这才收起笑容有些阴沉地道:“方才说到老臣致仕贺霆威虽然老迈昏聩但依朕的本意只是想把板子高高举起再轻轻放下并不想真的杀他。” 吴碍站起身来躬身谢罪道:“诏狱看管不严致使罪臣贺霆威意外身故臣难辞其咎!” 天子摇摇头:“你当时在宫中镇守、分身乏术谢山客又受了重伤这才让人钻了空子。虽然诏狱确有失职之处但押解之人既然已经尽数战死朕也不好苛责太过。吴卿且坐吧。” “多谢陛下体恤。” 吴碍复又坐下:“从小徒口述的现场情形来看应当不是谪仙帖所为。臣已吩咐小徒尽快查出幕后真凶。” 天子不笑时五官轮廓愈见深邃闻言微微点头道:“真凶要查会稽贺氏更要牢牢盯住!安抚贺氏的事朕自会着会稽郡王去办可如果贺氏心存不满胆敢有所异动……” 吴碍立即心领神会道:“臣已命诏狱南衙都统刘屠狗尽快整军南下他是北地有名的灭门校尉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据臣所知五皇子素来与封国中的诸多世家友善尤其与贺氏来往甚密……” 吴碍点到即止天子听了略带恼怒地哼了一声:“宗室藩王之中包括朕的儿子们在内着实有些不知轻重的蠢材不好好替朕看住辖地里的门阀宗派反而沆瀣一气合起伙来欺上瞒下、图谋不轨!” “吴卿放心朕自会吩咐汝南让他好好敲打一下南方的那几个藩王。你替朕告诉那个病虎山传人南下若遇阻碍依律处置即可。” 涉及宗室乃至夺嫡之事吴碍自然不能置喙点头应命之后便转移话题道:“说起谢山客他已经接下神主符诏正式受封天狱山主诏狱的天牢自然不能再放在天狱山上。臣请旨在大甘露寺左近择地重建一来是借助法十二的白莲北宗镇压冤孽之气二来法十二佛法精深或可从新生的怨鬼身上一窥轮回之秘。” “嗯?” 天子心头一动略一思索便笑着点头道:“准了。天狱山的冤孽之气足够谢山客使用了既然分了家吴卿不想再让他占便宜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样一来法十二就要平白耗去许多气运难保不会对你心生怨恨。” 见吴碍张嘴欲言天子抬起手打断道:“吴卿无需多言白莲北宗尚无尺寸之功于姬室你方才所言正合朕意。” 天子将话说到明处吴碍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都不得不起身行了一礼:“谢陛下!” 待吴碍坐下天子在软榻上挪动身躯换了身体另一侧斜倚在身后靠背上向着门外扬声道:“杨焰婵!” 语声才一落下便有一人推门而入悄无声息地行至榻前双膝跪地道:“奴婢在!” 正文 第一三八章 奏对(中) “陛下?” 吴碍目视天子作势欲起。 毕竟杨焰婵出自人称“内诏狱”的宫中内务司如今又执掌了重新开张的御马监在职司上与诏狱多有重叠吴碍自当避嫌。 “无妨。近来的许多事情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吴卿去一起听听吧。” 天子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瞥了一眼跪在脚边的杨焰婵漫不经心地问道:“昨个儿晌午不到你就匆匆赶去汝南府里将那个老鬼吞咽下肚却直到此时才来伺候想必是有些不消化?” 杨焰婵闻言将头重重磕在地上诚惶诚恐地道:“奴婢境界低微以至于误了差事奴婢该死!” “罢了你师父如何了?朕听说是不大好已然下不来床了?” 杨焰婵又狠狠磕了一个头这才微微抬起头哽咽道:“若是师父知道陛下如此惦念便是立刻死了也定是笑着去的。” 他说着已是红了眼眶却强忍着没有滴下泪来。 “师父说他年轻时修行太过急功近利不慎伤了根基到今日已是积重难返只恨不能再为陛下分忧实在是罪该万死!” 天子抬手指着杨焰婵面朝吴碍笑道:“瞧瞧黄清水那老货天生一张短命的苦瓜脸不说更可恶的是笨嘴拙舌连句奉承话也不会说没成想竟收了这么个伶俐孝顺的徒弟整日里就知道替他说好话也不知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 吴碍笑着应道:“陛下慧眼独具惜天下英才而用之圣德昭昭、有如日月岂止臣等蒙恩深重即便乡野草木之间愚夫愚妇、豚犬鸡豸之类亦感天恩浩荡矣。” 天子闻言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朕记起来了这是前些日子蓟州渔阳郡郡守刘文殆为蓟州牧陶邺中求情的表文里的话吧拍马屁拍得如此直白露骨一时间在朝中引为笑谈。” 吴碍点点头:“蓟州州城被贺兰长春攻破死伤惨重蓟州官员皆噤若寒蝉惶惶不可终日。唯独刘文殆上表为陶牧守求情脸皮之厚、胆气之壮引得朝野之间人人侧目。” 天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刘文殆倒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唉……也是北边多事苦了那里的百姓。” 他叹了一口气:“说起来金城关骑战之前谷神殿大祭司观星望气说什么九边星动、杀劫将起北方有一道逆气上污青天特地派了左祭酒元丹丘赶赴金城。事后元丹丘传回消息说逆气没有找到倒是见着了贪狼劫的应命之人还说自己终究境界浅薄恐为外相所迷、看不真切。大祭司坐镇甘泉宫不能轻动朕这才派了苏曼声去北地走上一趟。若非如此也无需黄清水拖着病体去看守秘书阁以至于这么快就油尽灯枯。” 天子说着就看向杨焰婵。 杨焰婵心念急转口中连忙回道:“方才收到苏长史传信说黑狄龙气似有异动他尚需在北地多待些时日。” 天子闻言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他与灵山之间的那点香火情朕又不是不知道还要躲多久才有脸回来莫非要朕开口请他不成?” 就见这位年迈的天子掰着手指头一一点数道:“灵山王太冲、宁太岳、姚太乙阴山玄宗晁鬼谷、飞仙观主鲁绝哀道门各派仅是明面儿上的神通就有一掌之数这还没算上如朕的秘书阁长史一般与灵山交好的大宗师还有灵山背后那位不知道死没死的天人……” “若非老祖护佑道门各派之间也不齐心朕怕是连觉都睡不着了。太子竟还想借道门的势也不掂量掂量他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即位有没有那个本事能驾驭的住?” 天子边说边摆摆手止住要请罪的二人:“错不在你们。西征时战殁的就不说了战后封爵单是十个侯爵之中就出了四位神通境的封号武侯更有薛禄安这样封侯数十年后按部就班破境的两位异姓王就更不用提了。都说神通大宗师能维持五百年巅峰境界而不堕只可惜啊这才不过两百年的光景就已然凋零大半了……” “嘿都说先皇屠戮功臣殊不知这二百年中朝廷气数散入江湖皆自戚鼎始!朕再不发起西征将来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哼朕要让道门连同万柳庄里那个人知道他们想恢复上古年间练气士替天行道的所谓盛世不过是妄想罢了!” 吴碍在圆凳上微微躬身道:“陛下息怒!无论如何佛门与魔门始终会站在陛下这边圣人高姓、地方大名纵有私心亦绝不会坐视人道倾颓而不顾。前些日子西湖剑宫百里情不顾朝廷猜忌悍然召集三万剑士齐聚衡山、展露爪牙想来便是有所察觉为护住圣人道统、人道气运已存了必死之心。” 天子点点头欣慰一笑:“百里情已将衣钵传给了得意弟子裴洞庭可见其心意甚坚。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地方上有百里情这等豪迈义士中枢里有吴卿这等忠贞之臣朕心甚安。” 他说罢朝杨焰婵抬抬手吩咐道:“起来回话吧。” “谢陛下。” 方才天子与吴碍谈论那些骇人听闻的周天隐秘之事若是未曾涉及到他杨焰婵便跪在那里一声不吭、一动不动恍若未闻、恍若未见直到此刻方才起身恭恭敬敬地侍立在软榻之侧。 就听天子问他道:“昨日汝南在府中果真与公西、刘二人冰释前嫌了?” “依奴婢看虽不至于冰释前嫌总算有所缓和应当不会误了陛下西征的大计。” “嗯汝南还算是个有气量的不枉朕一番栽培。只是照你说来汝南以堂堂亲王之尊折节下交那二人心中竟仍有怨怼之意?” 杨焰婵听了沉吟了片刻方才慎重回禀道:“人心难测奴婢与这二人交往不深实在不敢妄下断言。” 天子看了他一眼:“但说无妨!若是说错了朕恕你无罪。” 杨焰婵连忙躬身应是字斟句酌地道:“公西小白有枭雄之姿但野心似乎不大从他轻信友人险些身死、以及与刘屠狗相交两件事来看其人外冷内热是个重情之人……若朝廷示之以诚、许之以利应当能为陛下所用。至于刘屠狗……” 杨焰婵停住话头向镇狱侯看了一眼。 吴碍笑道:“陛下面前杨总管直言便是。” 杨焰婵朝吴碍施了一礼继续道:“此人就是头顺毛驴顺着毛捋就万般皆好却受不得丝毫摆布打压否则性子上来可就一切皆休天也敢捅个窟窿出来。” 他说得诙谐显见得心思剔透即便吴碍让他直言仍是尽量委婉。 天子一怔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说法倒也贴切。吴卿你说说看病虎石原怎选了这么个愣头青出山行走?” 正文 第一三九章 奏对(下) 吴碍闻言顺着天子的话头答道:“病虎石原行事历来出人意表臣也猜不透他所图为何。此次病虎山插手世俗难保不是妖族的立场生了变数陛下或可传信薛侯命他从云州妖王那里试探一二。” 天子同样摇头:“兰陵入十万大山征讨熊蛮能够最终功成其中虽有云州妖王想借刀杀人的前提在却也是妖蛮能够容忍的极限了。薛禄安为了稳住云州妖王些许情分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更何况云州妖王得以成功破境登位病虎居功至伟有这份恩情在只怕薛禄安未必能问出什么。再说了依着朕看刘屠狗如何行事石原未必全能做主。” 吴碍闻言心中一动抬眼注意到天子的目光其中似乎隐含深意猛然间醒悟过来笑着反问道:“想来臣认刘屠狗作师弟的事陛下已然听说了?” 见吴碍言语坦荡天子亦是笑道:“你那个徒弟当着黄清水的面称呼刘屠狗为小师叔朕想不知道都难。还有那禅宗所谓当头棒喝的手段朕这个门外汉虽不知个中究竟听了却也觉耳目一新。只是这禅宗……莫非是某个极为隐秘的佛门隐脉么?非但朕从未听说过黄清水翻遍秘书阁存档也没找到半句记载。”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天子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杨焰婵。 杨焰婵仍是低眉顺目、不闻不见心中却是大起波澜。只因这些事情他这个正得势的御马监总管并不知情。可越是不知情他先前在天子面前一番师徒情深的表演就越发的可笑。 不说他麾下那些眼线便连师父……想必他老人家昨日拖着病体独自遍查秘档、神思消耗甚巨这才使得病情突然加重近乎油尽灯枯可他老人家却一个字都没对自己提起! 杨焰婵心念急转知道天子这是怕他骤登高位难免得意骄纵了些便顺手敲打一二倒不至于有什么真正的后患。 这便是当今天子春风化雨、无一丝烟火气的驭人之术了。杨焰婵相信蕴藏在那句看似平常的话语里的敲打警告之意恐怕连近在咫尺的镇狱侯都听不出来。 想清楚这个关窍他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说到底在天子心中他杨焰婵终究还比不上师父且越是自作聪明就越是相去甚远。 就听吴碍回禀天子道:“这也难怪。据臣所知禅宗一无庙宇丛林、佛像金身以吸纳香火气运二无典籍传世、使天下人得闻教义甚至直到今日其真正的门人只怕仅仅两人而已。若非与那位佛门前辈有过数面之缘便是臣也不会相信佛门之中竟还有个禅宗。” 吴碍只说禅宗然而他心中清楚那位虽只是见过寥寥数面却令他仰之弥高、深不可测的前辈自称禅门野狐。 宗、门二字放在江湖中意思大概差不多可若是同属一个教门之内就是天壤之别。在吴碍看来恐怕即便是刘屠狗也没真正意识到其中分别。 毕竟即便尚无天人出世佛门却已然是根深叶茂的庞然大物各脉各宗无论大小任谁想出头都绝非易事。 野狐前辈独自一人却有所谓“教外别传、称佛作祖”的气魄换做旁人哪怕是同为大宗师的莲花峰妙珠吴碍都绝不认为其可以成功。可若是那位前辈他却当真不敢妄下断言了。 “哦?” 天子不由得来了兴趣:“能让病虎石原代为遮掩想必吴卿口中的那位前辈、刘屠狗之师竟也是神通中人?嗯没有山门、没有名声人丁又如此之少竟能成就神通也算是异数了。” 至于为何不是天人盖因大周气运自有定数佛门无天人这是姬室神主亲口所说否则天子也不会如此放心地倚重佛门。 他同样掰着手指头数道:“妙珠、吴卿、禅宗大宗师再加上病虎石原乃至云州妖王嗬佛门不声不响间竟也能凑出五位神通与道门分庭抗礼?朕只是数一数就觉心惊肉跳啊。” 这话就有些诛心吴碍听在耳中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轻笑道:“陛下算错了阴山玄宗晁鬼谷把宝压在了贺兰长春那个狄人身上显然是打算吃独食飞仙观主鲁绝哀虽是个道士但谪仙帖自有其行事规矩从不以道门为重。道门神通不过是灵山三人而已他三我五这哪里是分庭抗礼分明是我佛门大大超出才是。” 天子听了又是一阵大笑:“不愧是佛门大德、辩才无双!吴卿是在埋怨朕胡乱攀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陛下圣明当知人心难测、世事无常。自古以来天下大势就从来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尽、算得清的。只因气运之外更有气数二字不知天数有变则无以论气运反之太过担忧变数而犹豫不决、抑或行止偏激又无以成事。是以道门有言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只要秉持己道、问心无愧纵然哪一方忽然多出三两个神通又复何忧又有何惧?” “吴卿果然看得通透。” 天子赞了一句接着道:“话是这么说朕却仍是想感慨一声人心之险甚于山川。不到最后一刻谁能辨明敌我谁敢妄断忠奸?甘露元年是如此今时今日更是如此。即便天子智珠在握、妙算无漏将天下和人心玩弄于鼓掌不仍有那江湖匹夫敢于一怒拔剑、行白虹贯日之举将棋盘一举掀翻?” 他看了吴碍一眼:“朕不是说鲁绝哀和姚太乙他们还没这个本事。朕是忽然想到那个成功刺杀了上古秦王的裴义他是西湖剑宫下一任宫主裴洞庭的先祖吧?他裴氏自裴义开始就标榜轻权贵、傲王侯的风骨以为民请命为己任也不知裴洞庭得了几分真传?” 吴碍哑然失笑安慰道:“上古秦王穷兵黩武百姓苍生深受其苦故而裴义愤而刺之。陛下乃是明君便如那刘文殆所言圣德泽及鸟兽。裴洞庭既然接了百里情的衣钵便不单单是下一任西湖剑宫的宫主日后同样也会是陛下的西湖侯、谷神殿的衡山主陛下大可以放心。” 闻言杨焰婵终于破功欲言又止。 天子的表情更是变得古怪起来扭头盯着杨焰婵语气不轻不重地问道:“你说朕一意发起西征算不算穷兵黩武?” 这可真是伴君如伴虎、祸从天上来。 杨焰婵面色发苦硬着头皮道:“奴婢一介阉人哪里懂什么天下大事……” “嗯?”天子的话音里隐隐带着一丝怒意。 杨焰婵只觉头皮发麻立刻扑通一声跪下。 天子虽老威严犹在。 杨焰婵略一思索便知自己今日肯定是混不过去索性把心一横答道:“奴婢只知道但有奴婢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及陛下的龙体!” 听到这句有些诅咒意味的回话年迈的天子却是转怒为喜。 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狗奴才你今日巧言弄舌说得却全是混账话唯独这一句……还算入耳!” 正文 第一四零章 泥塑木雕(上) 禁城临渊殿。 御史中丞张南容猛地将手里的奏折合上往身前条案上重重一拍动静之大引得殿中一众朱衣官员纷纷向他看去。 按照大周官制总理朝政的丞相、掌管御史台的御史大夫连同枢密院太尉并称“三公”权位、尊荣仅在天子之下即便王侯亦不能相提并论。 及至本朝天子乾纲独断三公之位尽数虚悬不授军权之外一应朝政便由内阁诸公共同参赞筹画。其中领衔的几位谓之“参知政事”又称“执政”。 数位内阁执政共分丞相之权彼此制衡比之大权独揽的丞相自然相去甚远但终究仍有几分丞相之实是以虽无丞相之名朝野之间仍以“副相”视之。 天下皆呼为权相的敖莽便是执政之一。 御史中丞本是御史台的次席位列御史大夫之下但既然御史大夫缺位已成定局张南容这个御史台的实际掌舵人理所当然得以跻身执政之列甚至因为入阁更早座次还排在敖莽之前。 眼见这位御史中丞大人罕见的满脸怒容各部堂院在殿中当值的官员们互相看看都有些讶异。 毕竟朝野皆知出身蓟州范阳郡的张南容虽是北人但向来性情柔和、谦恭自守养气功夫尤为深厚便连天子都曾称赞他“每临大事有静气”由此还得了一个静气先生的雅号。 今日却不知何故张南容竟而动了真怒。 只见他扭过头朝身侧那个空无一人的座位看了一眼开口问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敖执政还没来?” 眼见得御史中丞忽然开口询问另一位执政的行踪话语中又隐隐带着怒气一时之间竟是无人敢应声。 过了片刻落针可闻的临渊殿中忽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不急不缓地问道:“张大人究竟出了何事竟让你动怒至此啊?” 说话之人赫然是如今内阁执政之中资历最老的一位——临渊殿协办大学士袁守印。 殿阁大学士乃是超品荣衔可着紫衣号为国士即便前朝的丞相得之也会欣喜不已。 袁守印的殿阁协办大学士则只是一品加衔、着朱衣两者相差不可以道理计。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加衔又恰恰是内阁所在的临渊殿便让袁守印位列其他执政之前距离所谓的内阁首辅其实只差天子的一个点头而已。 朝臣们私下议论时都有些惋惜可怜袁公苦苦等了几十年始终未见天子松口最终却只等来了敖莽入阁其圣眷之隆堪称本朝百年不遇的异数如此一来老大人就更加没了指望。 张南容闻言连忙站起身来捡起那本被他拍在条案上的奏折快步走到对面袁守印的桌前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袁公请看。” 袁守印须发已白、老态尽显佝偻着靠在圈椅里仿佛前一刻还在打瞌睡。 他半睁开有些浑浊的双目仔细瞅了瞅张南容的脸色却并不急着接过奏折反而开口又问了一句:“跟敖执政夹袋里的人物有关?” 张南容闻言便知道自己方才的举止皆被袁守印看在眼中。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这……在下可就当真拿不准了。” “哦?” 袁守印这下彻底醒了疑惑道:“你是御史中丞素有监察之责对朝中百官可谓了若指掌竟还有你拿不准的人?” 张南容苦笑一声不由分说将奏折向袁守印手中一塞:“还是袁公自己看吧。” 袁守印心知此事蹊跷若是真的牵扯到所谓的“敖党”中人自己这个老头子多半是被张南容拉做了挡箭牌奈何年老体衰反应终究慢了半拍闪躲不及之下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接过了奏折。 “张大人你这……” 张南容连忙躬身行了一礼笑容谦卑恭维道:“换做旁人只怕立刻扔了也不会看上一眼的也唯有铁肩公向来是大事面前肯担当又是出了名的体恤后辈……” “老夫的性情算是被你们摸透了!” 袁守印无奈地摇摇头:“这也难怪只要还赖在这个位置上一日就仍有不知多少人有求于我这个老朽要争着抢着叫我一声铁肩公。惠而不费的事儿何乐而不为?” “嘿铁肩可担大事老夫从招人恨的铁肩令一路熬到惹人爱的铁肩公被这六个字压在肩膀上几十年即便真是铁打的也着实累得慌啊。等哪天老夫不管事儿了不求别的你们别骂我尸位公、素餐公就好。” 他口中唠叨着却仍是打开了奏折才翻看数行就忽然睁大了眼。 袁守印停顿了一下似是有些不信将奏折举得离双眼又近了些一字一句细看。 他嘴唇蠕动着浓密的胡须随之一翘一翘的竟是在一字一句地默诵。 这番举止自然落在了殿内诸人的眼中不由得人人称奇。 张南容见状更是心中暗道:“袁公宦海沉浮数十年、城府远胜于我不想见到这惊世骇俗的奏折竟也忍不住有些失态了。” 袁守印还没将奏折看完就听殿门口有人高声笑道:“怎么今日这般安静枢密院那边儿可都快开锅了。曹虎头的西征平戎幕府才开张、各路人马赶着来拜门儿也就罢了那个自称神将之后的哥舒东煌履新平戎司更是出了好大的风头。” 遍数当今朝堂有资格有胆量在临渊殿如此喧哗的人物多多少少总还是有那么几个的可真会这么做的除了敖莽还当真没有第二个。 话音伴随着脚步声响一个中年朱衣官员甩着袍袖快步疾行而入虽说相貌普通然而顾盼之间却自有威严气度令人见之忘俗。 可不正是执政敖莽。 他走进殿中站定见袁、张两位执政一坐一立看向他的目光之中都透着几分诡异不由得好奇问道:“铁肩公、静气先生两位老大人可是有事?” 袁守印与张南容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彷佛心有灵犀御史中丞大人仰头看向殿顶的彩绘边看边小声地啧啧赞叹仿佛今日第一次得见。 袁守印则是将目光移回到了手中的奏折上亦是读得津津有味。 “嗯?” 敖莽扬了扬眉毛快步走到袁守印桌前探手就将那本奏折扯到手中看着对他怒目而视的老人语气恳切地道:“我看铁肩公近来身子骨不大好莫要太过费心劳神些许杂务莽自会料理妥当。” 他说罢方才低下头顺口念道:“《谏天子兵事疏》?长安令臣于获麟昧死以闻……” 敖莽猛地收声边侧过脸去边将手中奏折重重合上。 他扬起头冷笑道:“这倒是奇闻一件一个小小的长安令竟敢妄议朝政、阻挠陛下的西征大计?” 他说着便将手中的奏折掷回袁守印案头竟是不准备再看上一眼。 “张大人你瞧瞧咱们眼前这位就是那等立刻扔了也不会看上一眼的聪明人啊。” 袁守印往身后一靠悠悠的道:“敖执政这就要撂挑子?” 正文 第一四一章 泥塑木雕(中) 敖莽闻言毫不脸红地摆摆手道:“如果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袁公大可端坐中枢莽自当服其劳。可这个……” 他指着那封奏折道:“摆明了是要劝谏天子、抗拒大政弄不好就是一桩人头滚滚的大案铁肩公不先给咱们定个调子下来莽岂敢擅作主张?” 袁守印嗬嗬一笑也不知是褒是贬地感慨道:“你倒是机敏果决怪不得世人都说若论本朝脸皮哪个最厚敖执政不作第二人想。” 敖莽一甩袍袖略微弯腰朝袁守印揖了一礼:“老大人谬赞啦。” 袁守印见惯了敖莽的做派倒是并不因此动怒只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若是老夫没记错这个于获麟正是得了你的举荐这才得以在江南一个普普通通的县令任上连连升迁前不久才进京做了长安令吧?” “袁公明见!” 不等敖莽开口张南容已是抢先一步应道:“长安令品级不高身上的担子却着实不轻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也亏得是敖执政这举荐起人才来从来是不避嫌疑。先前抬举门人做了万年令犹不知足还想着把手伸到长安县衙里去。也难怪京中百姓都在说遍数京师二十八坊除了天子禁城和权贵遍地的簪缨、叠笏二坊就没有你敖相爷做不了主的。” 敖莽听了便笑:“静气先生所言甚是啊!若是当了官还做不得主又何必当官?莽为官多年最恨的就是上官庸碌、同僚掣肘、下属无能我却屈居其间非但做不得主、办不好差更有那等自己不肯做事的賊厮鸟官个顶个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梗着脖子酣畅淋漓地发泄一通忽而转头看向张南容笑道:“可既然铁肩公和静气先生都开口了本官又确实是于县令的举主依律理应避嫌。两位可是都瞧见了本官方才只念了个开头对奏折后面的言语无论其是否狂悖犯上俱不知情!” 张南容笑容恬静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答道:“敖大人愿意回避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幸而当今天子气度宽宏、雅量豁然素来不喜株连否则……说句不当说的话这种事若是搁到先帝朝敖大人不止要回避更须主动上表请辞回府闭门待罪呢。” “是这个理。”一旁的袁守印忽然发声。 他面容平静似乎未将敖莽方才那一通夹枪带棒的议论放在心上看向张南容道:“既然敖执政要避嫌便是只有你我二人了。这封奏折……由谁递上去?” “且慢!莽还有一言实在是不吐不快。” 敖莽忽然出声拦下眼前两位内阁执政。 他从上到下、从左至右依次将二人打量了一番这才露齿而笑道:“既然天子圣明若此我等臣子遇到疑难事又岂可不慎之重之勉力为君父分忧?如若非但不能分忧还要惹得陛下伤心恼怒岂不有失做臣子的本分?” 听了这话张南容笑容一滞饶是以他性情之柔和声量仍是不由自主地升高了些:“难不成敖执政想要压下此事?莫非大人不懂得回避二字的意思吗?” 敖莽丝毫不以为意仿佛前一刻还唯恐惹祸上身、说要避嫌的人不是他一般当即拧眉瞪眼道:“莽方才说平生最恨做不得主张大人以为是本官在放屁吗?我敖莽举荐的人即便罪大恶极在处置之前也该容我说句话吧?莫说是在这临渊殿里就是天子面前我也是这样回话!” 他咆哮了几句似是觉得不妥又压低了嗓门继续道:“张大人方才也说了天子宽宏有气度想来纵使那于县令在奏折里说了些难听的话却也不至于因言获罪、甚至掀起大狱吧?” 张南容深深地看了敖莽一眼:“敖大人!你熟读经史应当知晓当年戚鼎之事吧?当真不怕结党、跋扈这四个字压下来让你粉身碎骨?” 他以手指天丝毫不假辞色地道:“敖大人也知道此地是临渊殿?正所谓战战兢兢如临深渊。陛下赐下这殿名就是意在告诫我等心里头要时刻记着居安思危、临渊止步!唯有如此方可君臣各安其位上下各守其分这君臣之谊才可得其长久!” 张南容的声量越来越高又提及了天子对臣下的期望和教诲包括袁守印在内整座大殿之中无论远近再也没人敢安坐其位纷纷起身随着这位御史中丞一同面向太和殿方向静静地躬身行礼。 唯独敖莽一甩袍袖也不行礼更将双手负于身后睥睨四顾尽显狂放之态。 一时之间人人侧目。 他立身临渊殿中面上虽无倨傲之色话语之中却有铿锵金铁之音:“本官不是不知晓临渊止步这个道理自认亦非结党之人然莽既受陛下之恩深重自当竭诚报效唯恐天下雄杰不知陛下求贤若渴之心。是以每见英雄未曾得志或将陷于沟渠困顿潦倒、不得伸展敖莽必对之曰:‘君困顿至此非天子无道乃莽之过也!’” “两位老大人殿内诸公我辈既食君禄遇上此等情形又岂敢因私废公、自爱羽毛不救济之、举荐之、鼓吹之使其得脱樊笼、青云而上效命于天子阶前乎?” “这为天子惜才的事儿怎么能说成是结党呢?” “本官与长安令有公义却无私交然若能为天子救下此忠贞耿介之臣莽当仁不让又何惜此身?” 敖莽说罢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众官员神情各异然而无论这心里头信或不信面上总不免流露出几分敬佩之色来。 张南容半张着嘴愣怔半晌方才无奈地道:“敖执政意气激昂、雄辩无双实在是叹为观止。无论于获麟是看不清大势、妄想邀买名声的蠢货还是冒死谏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忠直臣无论你敖执政是铁了心要护犊子还是当真想要不惜代价为国留贤这些我张南容都管不着。只有一条……” “这等事虽说后果可大可小可既然出了如若天子威权因而受损我等身为内阁执政就肯定是难辞其咎。” 他说着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罢了敖执政无论气魄、才具皆胜我张南容十倍。西征在即、诸事繁巨敖大人绝不可有一日远离中枢。本官是御史中丞失察之罪无可推脱若要救下于获麟便由我去向陛下请罪吧。” 说罢张南容迈步过去伸手就要拿走袁守印桌上的奏折。 却见袁守印冷不丁探手按住了那封奏折细瘦干枯的手指在皮面上滑过竟似有些爱不释手。 他轻咳了一声迎着敖张二人的目光微笑道:“刚才两位大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老头子插不上话就将这奏折上的词句仔细回想了一遍。依老夫看啊其中的文采算不得如何出众难得的是骨坚皮硬、气息贯通读来颇为提神儿啊。” 张南容听了不由得一呆有些不可置信地道:“铁肩公?” 就见袁守印颤巍巍地自桌后走出边走边随手将那封奏折揣入袖中:“张大人老头子年纪大了难免眼睛花了些、耳朵聋了些却也知道底下的人暗中编排咱俩都要说一句什么……什么老朽铁肩如泥塑先生静气作木雕。想必你也听说过?” 正文 第一四二章 泥塑木雕(下)贺三长老绝版v烂人 这两句话自然是讥讽袁守印、张南容二人被敖莽压过遇事不能做主只好装聋作哑便如寺庙中被高高供起的泥塑木雕一般徒有虚名、却无实权。 闻言张南容朝敖莽看了一眼目光中看不出什么怨怼之意反倒是苦笑了一声:“这两句话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有幸身在中枢、辅佐天子总要相忍为国才是。” 袁守印嗬嗬一笑:“这就对了。咱们三个站得太高爬到半山腰的人远远观望看又看不清楚、听也听不真切一旦头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难免以己度人、胡乱揣测。殊不知但凡能爬到山顶这个位置的又有哪一个是真正的草包庸人呢?谁要是不拿泥雕木塑当神灵看那才是真的愚不可及。” “这封奏折咱们谁也压不住我虽不是首辅好歹也是协办大学士出了事自然也只能我来担。” 袁守印边说边缓步朝殿外走去:“于获麟到长安县时日不长京师的街面上却已经有人在传扬强项令的名声。我袁铁肩老了且以此残躯护持这个强项令一程吧。” “铁肩公留步!” 敖莽伸手拦在袁守印面前笑道:“铁肩公这是做什么?我本以为老大人虽然老迈却还不至于糊涂如何竟说出这等丧气话?” “敖莽! 张南容怒气上涌忍不住上前一步头一回主动与敖莽针锋相对。 敖莽恍若未见径直拽起袁守印的衣袖将那封奏折扯了出来:“莽初入仕途就曾听人说过甘露一朝文有袁铁肩、武有曹虎头。如今那位老当益壮的虎头军机正得势若是此去天子震怒连累铁肩公就此归老田园岂不可惜至极?” 闻言袁守印尚未答话静气先生张南容已先一步气哼哼地道:“敖大人当真霸道说来说去分明就是不许我二人插手罢了!你想独得这个大人情其实也容易只要能当场拿出个切实可行的章程来便可。若是拿不出就别怪我张南容横插一手。” 敖莽哈哈一笑忽然顾左右而言他:“敢问御史中丞大人兰陵殿下已经由郡王一跃而为亲王然而王府长史的人选至今都悬而未决这像什么话?那征讨妖蛮是何等大事竟由着殿下一言而决枢密院咱不管可殿下事前可曾知会内阁和军部?” 张南容不清楚敖莽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心中疑惑大起却仍是下意识地点头道:“此事我早就忧心再拖延下去确非朝廷之福。” 敖莽听了不由得笑问道:“静气先生既有此心为何不在大朝会上当场提出来反而自始至终都如木雕一般冷眼旁观?” 张南容瞪了敖莽一眼理直气壮道:“你当我是于获麟这等不通权变的愣头青?天子偶有失察做臣子的理当进谏可这进谏也要挑个好时机不是?兰陵殿下晋封亲王那是天大的喜事我得多不识趣才会在那时候站出来煞风景?” 他说罢忽然若有所悟饶有深意地看了敖莽一眼。 敖莽禁不住抚掌大笑:“这就是了哪儿有昨日才下旨筹备西征今日就给陛下泼冷水的道理?于获麟的折子不妨先压上几天待我寻个良机拿此当做笑话讲给陛下听没准陛下就一笑置之将于获麟和我们三个倒霉蛋儿一并当个屁给放了也未可知。” “在此之前若是陛下听到风声下旨责问二位老大人只管将阻塞言路、欺君罔上的罪名推到敖莽身上便是!” 听见这话张南容立时住口不言袁守印则干脆又坐回了自己的大圈椅。 就听这位垂垂老矣的铁肩公幽幽地道:“我这人呐越是离死不远就越爱忆及往事常常悔恨当年一念之差做下了许多错事如今纵想弥补一二却已然迟了。” “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笑再回头是百年人。敖执政当真不怕在那青史之上留下个弄臣、佞臣、权臣的坏名声?” 敖莽听了极为干脆地摆摆手颇是不以为然:“我家中的书斋留名不取为的就是待将来人死神灭尽由着后人盖棺定论。至于能留下个什么样的名声我人都死了与我何干?” 他说罢斜眼睨向张南容丝毫不留口德地道:“我可不是静气先生又想着逢迎天子又想着让那些个所谓的清流满意整日里跟个小媳妇似的受那夹板气。张大人也不想想长安令既是我举荐纵然他不待见我我也是实打实的举主还能让你给扒拉到御史台的碗里不成?” 张南容眯起眼睛沉声道:“敖大人此事我让也让了你还要咄咄逼人?什么叫御史台的碗?御史言官、清流物议乃是公器张南容绝不敢私心自用!于获麟此时上表虽说不合时宜但终究是个直言敢谏的诤臣我要保下他全然出自公心绝无施恩图报、培植党羽之意!至于敖大人口中所谓的夹板气云云如今上有仁德天子下有众正盈朝就更是无从谈起!” 敖莽听了便笑:“静气先生息怒!老大人的操守敖莽向来是佩服的。只是那于获麟曾被谪仙帖刺杀过侥幸逃过一难这事虽隐秘我却不相信静气先生不知道!日后一旦传扬出去于获麟在士林清流之中必定身价倍增今日又上了这么一道捅破天的奏疏名臣气象已现!难保他日后不会成为能与铁肩公、静气先生媲美比肩的人物……嘿嘿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嘛!” 袁守印听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叹息道:“敖大人明明是一出长安令冒死进谏、三执政为国留才的佳话怎么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就不是个味儿了呢?谁人没有私心可只要这私心于家于国有益就堪比公心任谁也无可指摘。” 敖莽立刻正色道:“铁肩公所言正是老成谋国的金玉良言莽受教了!” 他躬身一礼起身道:“奈何今时不同往日!陛下着急了啊如今心思都用在枢密院那边儿怕是没这个闲工夫跟咱们内阁打擂台。一个小小的长安令说了些什么话若是无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其实无足轻重。可若是咱们在这时候争着抢着力保于获麟朝堂百官会怎么想地方州郡的封疆大吏们会怎么想如果因此耽误了西征当真以为陛下不会杀人吗?” “推波助澜?” 张南容的眼中多了一丝警惕嘴上仍是不肯示弱哼了一声道:“敖大人一开始假意回避摆出一副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的模样就是想看看于获麟背后有没有站着人譬如说我张南容甚至还有铁肩公?” 敖莽毫不避讳地点点头:“正是。” 见状袁守印禁不住出言问道:“那为何敖执政忽然又改了主意头一个表态要力保于获麟?” 敖莽笑容坦荡难得一本正经地答道:“与铁肩公方才所言差不多只因敖某突然想到如果在下一直心心念念要战而胜之、取而代之的两位老大人竟是如此不堪的蠢物那仍旧未能成功登顶的敖某又该是何等庸碌无能之辈?” “铁肩公、静气先生敖某果真如此庸碌无能吗?” 张南容默然无语。 袁守印看向敖莽的目光之中忽而有些释然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艳羡之意。 下一刻当着殿中所有大小官员的面这位已入暮年的铁肩公蓦然叹息道:“老喽!” 正文 第一四四章 灵台春草生 说罢杨雄戟扫了一眼那名黑鸦伍长:“都别杵这儿了把这几个死鬼给你们徐副尉送去好让他拿去立威。对了别忘了知会任殿主一声让他看看里头有没有合用的制鼓材料。咱黑鸦才成军当真是要啥没啥、样样都缺。” 谭恕闻言边迈步往营中走边高声补充道:“还有弃疾他最喜欢人头骨了也让他去挑一挑。对了弃疾人呢?” 杨雄戟一听立刻横眉立目腾地站起身来破口骂道:“挑个屁!弃疾那么一个老实巴交的好孩子内蕴灵秀、道骨天成竟生生让你们给带坏了整天心心念念要做条什么头骨念珠!他师父陆厄是个混蛋教唆他的刘去病是个混蛋恬不知耻说要给魔门添一巨擘的任西畴也是个混蛋还有你这个小混蛋!” 谭恕吓得一缩脖子继而眼珠一转脸上笑嘻嘻地道:“杨爷既是这么说想必弃疾是在任殿主那里喽?” 他说罢不等杨雄戟再次发火粗略看了看方位就猛地甩开步子一步跃出便足有数丈之远几个起落就没入了杨雄戟后方的重重营帐之中唯有再次跃起时才能远远望见他的身影。 杨雄戟回过身一手拄着寒铁长钺戟一手搭起凉棚朝谭恕跑去的方向看去恰见到某处营帐之中忽有一柄被翠绿蓬勃的刀气所裹挟的长刀飞出径直戳向谭恕的脚底板。 他不由得满意笑道:“都是可造之材啊!待得三五年后雏鸟皆长成便可展翼大掠!二哥气运之盛可不比史书上那些个大人物差啊。” 却说谭恕身在半空忽觉眼角有一道翠绿光芒逼近心中寒意顿生当即不假思索顺势凌空向前一个翻身变作了头上脚下。 他怪叫一声仗着箓筋符骨、横练大成的身躯如云龙探爪伸手便抓! 噗!如中败革。 谭恕掌心纹路中隐隐流转的光华瞬间熄灭好在来袭长刀上的翠绿刀气亦在同时湮灭仅凭冲势已尽的刀锋已经伤不了他分毫。 谭恕五指合拢攥住了刀身才要张口骂人忽觉一股锋锐之气自指尖透入一路沿着臂膀直冲脑门儿所过之处自家的箓筋符骨竟是全无效用、只觉阵阵酸麻。 “这是徐东江的春草刀气!竟真给他悟出一丝春雷意境?” 谭恕大吃一惊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飘飘忽忽向下坠落最终砰地一声砸在地上乍起一阵烟尘。 好在刀气中的春雷意仅有一丝且其中意境以生发为主终究被谭恕的身躯蛮横化解只是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酸软无力之感已然尽去。 谭恕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向正立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徐东江呸呸两声吐出嘴里的尘土嘿然笑道:“徐副尉日后咱俩可都在血棠卫这一个锅里吃饭用不着这么生分吧?” 徐东江负手而立、站得笔直闻言哼了一声:“你也知道自己屁股底下是血棠卫的第三把交椅?军营重地岂容你横冲直闯!” 他说着朝谭恕伸出手掌:“拿来!” 谭恕依旧是笑嘻嘻的随手将仍牢牢攥在掌中的长刀抛了过去:“我说呢才在门口见了一出掷刀杀人原来都是跟你学的。未曾灵感就能令刀气短暂离体徐副尉了不起啊!” 徐东江接刀在手闻言眉眼一横就要发作。 谭恕连忙摆手道:“徐副尉当初你传授我春雷惊蛰、万物生发而春草为先的道理我为你拔草发雷声助你领悟了起自雷音、有生有死的意境便连二爷都说你以一株草而寓生死无常之意是脱了窠臼藩篱灵感有望。你说说咱们这是什么交情称一声道友不为过吧?” “既然是道友咱们打个商量如何?只要你应我一件事我一定老老实实遵行军法绝不轻易触犯你军法官的虎威。” 徐东江听了将满身尘土的谭恕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道:“什么事?” 谭恕闻言大喜却不急着谈条件反而摇了摇头:“在此之前还请徐道友全力向我出刀一次务必将春草刀气尤其是春雷意境尽数用出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等我验过成色再谈其他!” 徐东江不由得气极而笑泠然道:“你这是诚心要找不痛快?” 谭恕笑容灿烂低喝一声:“小心了!” 他身躯一晃被箓筋符骨锁于体内、从不外露示人的浑厚气机顿时透体而出汹涌之势几如山岩崩裂! 这气机与如今修士的灵气内息迥然有异本是谭恕自娘胎里带来堪称天授却因那时移世变反遭天妒自幼深受其苦多半活不到成年。 幸他气数未尽得以被上古谪仙帖余孽周铁尺收入门中借助天赋异禀的箓筋符骨以练气士秘法锤炼温养这才磕磕绊绊活到今日。 其中辛苦又有谁人能知。 “贼老天小爷偏不服你!” 下一刻满脸畅快之意的谭恕一抖衣袖迈步出拳! “哞!”雪蹄绿螭兽不安地站起身来一堆牛眼瞪得溜圆。 “练气士一脉果真有些门道这感觉怎么竟有些像是真定王府里那座镇北鼎?” 杨雄戟拍了拍雪蹄绿螭兽的牛角抬头看向阴云迅速积聚的天空神色肃然地嘀咕道:“嘿藏得还挺深不动如渊、发如天威壮哉!” 首当其冲的血棠卫副尉徐东江感触最深立时沉下脸来眉心竖痕青意大盛胸中意气如春草般勃发冷笑一声:“怕你不成!” 无人可见之处徐东江的灵台之中有一株孤零零的野草扎根心湖正在无风摇曳。 随着他吐气发声幽深的心湖水面之下隐隐有紫芒滚动。心湖上方深不可测的虚空之中更有一道青雷轰然砸落。 电光火石之间徐东江一刀劈出刀身有青紫气缭绕威风赫赫慑服四方! 正文 第一四五章 真传一句话 徐东江刀势之雄不是宗师胜似宗师。 深紫、碧绿两色的春草刀气宛如丝线源源不绝地自他的掌指间蔓延游走而下、交织缠绕刀身一时之间锋锐之意大盛。 刀虽后发而劲风已先至与谭恕身前暴烈无匹的气机撞了个正着。虽不及后者浑厚磅礴、沛然难御凌厉之处却犹有过之。 蓬! 无数道凌厉劲气炸裂开来劈头盖脸如狂风急雪砸得场中二人都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 徐东江倚仗兵刃之利略占上风手中的长刀却也为之一顿被谭恕依旧厚实无比的气机包裹如陷泥沼。 然而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只攻不守竟然毫不犹豫将左手也压上刀柄低喝一声双臂齐齐发力! 刺啦…… 连绵刺耳、令人牙酸的裂帛声中谭恕如山峦、如磐石般的浑厚气机竟被这一刀硬生生斩破! 眼见得刀锋就要及身谭恕牙关紧咬、怒眼圆睁却是不闪不避。 只见他身躯一凝前冲之势立止极为自然地顺势弓步沉腰击出一半的右拳猛地上冲原本藏于腰腹间的左拳如影随形两臂迅速交叉架于头顶。 这一式招架看似平平无奇只是迫不得已时用来抗揍的朴拙乡下把式可一经谭恕使出却是拳肘交叠如连山! 在徐东江的感应当中谭恕周身原本裂成两块的气机瞬间连成一体却不再是磐石般浑然一块反而高低错落恰似那群山连绵、峰峦耸峙端的是法度森严气象万千。 “开!” 谭恕暴喝一声周身气机轰然上冲如群峰插云、乱石穿空狠狠撞在对方长刀之上! 徐东江猝不及防连人带刀被谭恕蛮横不讲理的气机撞了个正着。他闷哼一声上半身向后仰倒手中长刀一偏几欲脱手春草刀气更是被捣得粉碎。 谭恕一击得手同样是不依不饶趁着对方中门大开的良机双臂还未完全收回抬起左腿就是一记迅猛的弹踢脚尖如枪狠狠戳向徐东江的下颌。 这一记弹踢朴实无华依旧蛮横凶残依旧。 徐东江结结实实挨了对方攻守兼备的蛮横一撞原本一往无前的刀势受阻不说更是一口气堵在心口不得吐出只觉气息紊乱、烦恶难当。 面对谭恕凶狠刁钻的一脚这位血棠副尉终于不得不暂避锋芒。 他脚下用力狠狠一蹬借助谭恕气机的冲势向后高高跃起双手合力死死握紧兀自抖动不休的长刀刀身就势画弧卸去冲力的同时斜斜向下一划将谭恕后续的攻击路线尽数封死。 谭恕收腿侧身避开刀锋才要继续挥拳穷追猛打忽觉右臂绵软无力连同右半边身子俱感酸麻。 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家右臂之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条极细极薄的血线连血都没流却有一丝春草刀气潜伏其中。 只是未等他细细感悟那丝刀气已然消散无踪。 谭恕咂咂嘴摇头叹息一声:“终究还不是宗师啊。纵然在练气境界就能使刀气离体已称得上惊世骇俗却也只是昙花一现、不能长久。” 他抬头看向徐东江不无疑惑地问道:“你如今的境界说一句半步灵感都嫌低了为何还要苦苦压制始终不肯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徐东江面无表情地看着谭恕忽然低头朝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口黑红色的血痰。 他拿手背在嘴角胡乱一抹冷笑道:“既然抬手可破又何必急于一时?当日我得你之助领悟生死无常之意随后就把丹田中的心根送入心湖灵台将一应神意尽数喂给心根便连二爷见了都说我是拔苗助长非但前途未卜便连生死都要听天由命。若非如此我怎会直到今日连区区护体罡衣都凝练不出被你抓住机会以力破巧。” 谭恕立时不乐意了反驳道:“我说徐副尉你这可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哇!若非如此你以为你的春草刀气能锋锐至此?哎呀我都让你说糊涂了你说你是拔苗助长可见心中很是急切为何如今反倒迟迟不肯破境?” 听到谭恕有此一问徐东江冷峻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似是追思、似是感激:“我先前肆意妄为、鲁莽行事着实让二爷费了许多心思。他事后曾私下找到我特意提及竹杖撑天高子玉的修行之法称赞此人虽然名声不显但绝对称得上惊才绝艳。” “据二爷猜测此人应是取竹节中空、虚怀若谷之意压制自身修为愈狠、积蓄意气愈久则他日境界攀升愈速。当日高子玉不慎被铁笛吹云许逊的笛声破了心境以灵感初境的修为刺出撑天一剑雄浑剑气生生击穿七层阁楼几有灵感大成之境的威能。” 谭恕闻言点头:“这事儿发生在北地又是诏狱经手我从师父那儿听了一鳞半爪。高子玉算是咱们的前辈同僚他卖身投靠诏狱时修为和名气也只一般想不到竟然藏得如此之深。嘿人家是成就灵感方才开始积蓄你却从练气境界就如此实在是胃口不小野心更大!” 他说着心里就有些不是味儿禁不住酸溜溜地道:“咱们二爷是真疼你我天分之高不在你之下也从来是鞍前马后地诚心追随怎么就不见二爷给我开小灶?” 徐东江横了谭恕一眼冷笑道:“你应当知道高子玉是阴山玄宗的门人吧那你可知我的春草听雷之法除了筑基之时误打误撞领悟了些皮毛其中最为要紧的立意仍是缘自二爷所授、另一句从阴山流传出来的话——于无声处听惊雷?” 他说着忍不住哼了一声:“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当初若非二爷亲口吩咐你以为我会把自己的根基法门倾囊相授?不过是在我面前拔了一回草就以为我欠了你天大的人情还恬不知耻地要与我道友相称?” 谭恕目瞪口呆之余隐有所悟心知若非自己昨夜交了投名状还被当众授予黑鸦军掌旗令使、血棠卫第三把交椅的要职再不是先前二爷信口乱封的什么牵虎奴、扛旗小校恐怕仍旧不会被徐东江这等黑鸦中的要紧人物真心接纳。 至于二爷其待人之诚、胸怀之广、气魄之大确非凡夫俗子可比说不得他谭恕从今而后要以命相报了。 想到此处他抬头看向头顶隐隐有雷光闪动的灰色云层神情禁不住凝重了几分心中暗叹:“就是不知咱这条命够不够硬了。” 正文 第一四六章 破阵方还 徐东江顺着谭恕的目光看去只看了一眼已觉神浮气躁、心根不宁仿佛那看似寻常的雷光中蕴含着绝大恐怖。 与此同时他心中竟又隐隐有着向往直欲将那雷光接引入体内抑或干脆飞入云层与雷光融汇为一。 徐东江不敢再看毫不迟疑地移开目光口中问道:“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畏之如虎的雷劫?如果你要说的是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即便二爷……除去硬扛怕也未必有什么好办法。或者你可以去投靠谷神殿那位神主不就有拈雷成珠的大神通吗?” “此雷非彼雷。” 谭恕早已额头见汗匆忙答了一句就闭上嘴巴随即盘膝坐下、屏气凝神一点一点奋力将外露于体外的气机扯回。 出时如石裂回时似搬山。 随着气机渐渐入体谭恕额头上青筋暴起焦黄如病的小脸涨得通红原本极为妥帖合身的衣衫更是被撑得鼓胀起来彷佛那瘦小的皮囊之下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瞧上去极为骇人。 显而易见要将如此浑厚磅礴的气机锁入身躯绝非易事徐东江握刀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视线在谭恕和天上云层之间来回移动。 他正在暗中焦急忽觉眼角一道寒光闪过下意识扭头看去却见白函谷斜提着芦叶寒星枪正立在一丈开外仰头望向天穹。 洪亮激越的鼓声同时响起声声入耳一下一下犹如敲在心头直叫人杂念尽去、豪气顿生。 四周营帐之中逐渐有黑鸦扯着嗓子高声应和。 “人皮鼓刀吼长风男儿志豢蛟骑龙要长枪大剑谈笑成功!” “乱世曲马踏关山英雄胆紫袍金鞍看旌旗漫卷破阵方还!” 徐东江忽地释然一笑心道:“既走上这条路果如二爷所说生死有命祸福自招。破阵方还……此一去若不能破阵又何必回还?” 半晌之后谭恕身上异状终于消失无踪。他猛地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 任西畴的鼓声戛然而止白函谷也是毫不拖泥带水提枪转身便走。 徐东江抬头看了看乌云渐散的天空摇头道:“这雷劫来得如此之慢散时倒快得紧想来只要你自己不找死想被劈死也难。” “说得轻巧!若非好歹有些缓冲加之我幼时气机并无今日这等声势只怕不等我拜入师门、修行小成就已然天雷加身、死无葬身之地了!” 谭恕没好气地瞪了徐东江一眼:“我是练气士竟不能以气机与天地交感受那大道敕封在天地眼中就始终是邪魔异种。这娘胎里带来的气机日渐壮大终有约束不住的一日到时我不是先一步被气机撑死就是被天雷轰顶焚身而死。” 他说着从地上一跃而起先向着白函谷的背影抱拳致谢又向方才鼓声传来的方向遥遥行了一礼这才继续道:“你方才提到谷神王的雷珠虽说他执掌着五方雷帝紫玉盘这等上古神器号称代天行伐然而天、地、水、神、社这五雷之中他真正独占权柄、运用自如的不过是社雷罢了。刚才悬在我头顶的可是正经八百的天雷主正天序运四时发生万物保制劫运馘天魔荡瘟疫擒天妖一切难治之祟济生救产疗大疾苦。” 听到“发生万物”“济生救产疗大疾苦”等语句徐东江眸光闪动忽地有些明白谭恕为何对自己的春草刀气那般看重了。 他禁不住好奇问道:“何为社雷?” 谭恕注意到徐东江的神情笑嘻嘻地答道:“这社雷么也叫社令雷、妖雷传说中只要执掌此雷便可统领号令土地神、社神、社令等神灵。神主之所以被尊奉为谷神王号称五十四州都土地、百万里中总城隍皆因他执掌社雷、护佑姬室乃是名副其实的大周社稷之神主。从古至今谷神殿敕封出去的神位无一例外都是山主却无水泽之主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徐东江听了略作沉吟继而恍然道:“原来如此。照此说来南方的世家和教门之所以昌盛兴旺远胜北地与中原姬室诸王也大多被封在南方以及沿河靠海之地正是南方多水泽气运却不为谷神王所掌的缘故?” “还真是一点就透!” 谭恕讶异地看着徐东江唏嘘道:“我听说你家被亲族连累遭了株连如今只剩下你一根独苗?若非如此等你掌家时徐氏怕是要大兴了实在是可惜。” 徐东江脸上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浅淡笑容摇了摇头开口问道:“对了这社雷为何又叫做妖雷?” 谭恕扬了扬眉毛心中暗道:“只看徐副尉这张渗人的笑脸小爷就知道怕是有人要倒血霉了。师父说得好哇这些读过书的一旦发起狠来嘿嘿……” 他识趣地不再揭徐东江的伤疤耐心解释道:“当日你也瞧见了谷神王掷出的那枚雷珠化为金犬与天人剑气所化青龙同归于尽盖因社令雷火、纵横机发最擅杀伐古器精灵又有伏原故气、伐坛破庙之能因其上应娄宿其形类犬谓之娄金狗所以又名妖雷。” 徐东江点点头:“社雷位列五雷之末已有如此威能神主能执掌此雷为社稷之神想来还是因为姬室富有四海、天下共尊的缘故。我只不过领悟了春雷意境的些许皮毛何德何能可助你渡过天雷劫?” 闻言谭恕立时满脸欣喜摆手道:“不要妄自菲薄嘛即便只是些许皮毛遍数周天又能有几人可得更何况还是最最难得的生雷?只论这点便连二爷都不及你。” 徐东江皱起眉头:“那又如何即便我日后能有所精进你能活着等到那一天吗?” 谭恕嘿嘿一笑说道:“上古年间我谪仙帖曾出过一位天人剑仙佩剑名曰春雷。所谓春雷剑意虽然前不见古人后却有你这个来者。这柄剑后来断为两截剑尖被融入二爷的屠灭刀中若非这个缘故我怎会死皮赖脸地跟着二爷?” 徐东江点点头示意谭恕继续。 “至于另一半么却在西湖剑宫郑殊道的手里。这事儿二爷可能不在意郑殊道那样的大剑士却肯定要寻衅他日刀剑交锋、气机纠缠没准儿就能窥见昔日春雷的些许灵机。” “当日我向你问道我尚未悟你这个传道的却先悟了。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还得着落在你身上。” “我之生机、你之道途如此大机缘万万不可错过!” 正文 第一四七章 冬狩 [欢迎来到《亡者迷宫》。] [你进入了自由探索模式系统不会提供任何补给所需补给可以在本地图中找到。] [你在此任务中消耗的“倒计时”将在离开此世界时结算。] [此模式不会直接告知你“任务目标”需玩家自己探索。] [鉴于你第一次进入自由探索模式是否要读说明?] 唐元选择读取。 [在自由探索模式中完成任务并不是第一目标玩家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进行行动。] 嗯正如齐织他们所说这个任务确实很特别这一条就充分说明了。 [此模式可能会掉落“内脏器官”或者“内脏碎片”以上道具为复活的关键道具请务必要留意。当然一无所获才是常态。] 所以大部分进入此模式的玩家都是冲着“内脏器官”去的? [此模式中有非常丰富的可以带出世界的道具如果你有足够的“背包格子”的话。] 唐元想起包租公告诉过他有关背包格子的事情但他貌似不用背包格子就能从任务世界中带出道具这算不算一种天赋? 他发现自己总能碰上和别人不一样的事好坏参半吧。 [此模式的持续时间比绝大多数的普通任务要更长建议四人以上小队加入每人身上至少要保证拥有5天以上的倒计时。与普通模式相同自由探索模式中没有进行补充“倒计时”的措施但队友之间的交易不算在此列中。] 持续时间长并且任务世界内没有补给“倒计时”的方式因此只有那些身上拥有大量时间的玩家才敢尝试因为谁也不敢肯定会在这里呆多久。 唐元开始思索要不要抱那对“修身治国”的大腿毕竟他们看上去是低调的大佬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好几天的倒计时给他而且看样子完全不在乎自己会在这个世界里呆很长时间——因为他们时间太多。 唉时间太多闲得慌不知何时也成为了唐元眼中的绝对“土豪”原来以前的自己本身就是土豪直到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以前隐形的财富。 [虽然此模式的行动要比普通任务自由不必破解所有的世界观但要离开此地也必须将世界观破解到40%以上若打出结局系统会发放额外的奖励。] 不必强求完成任务目标只要能破解40%以上的世界观就可以离开。那可不可以理解为那些多次进入同一个自由探索模式世界的玩家来说他们早就破解了40%的世界观因此可以随时离开随时进来? 不过唐元对这个游戏了解还甚少他不确定玩家是否能多次进入同一个世界。 简单说就是这张地图让不让人存档以后继续玩。 [备注:在自由探索模式破解世界观将比普通模式难度高一些。] [请务必要保证自己身上有充足的倒计时请务必记住要离开此地必须破解40%以上的世界观!注意时间流逝不要贪心!请务必要珍惜自己!] 唐元没想到系统还这么贴心的为玩家送上了警示贪心不足蛇吞象这是从古时就流传过来的道理。 不不这句提示的打开方式并不是这样才对! 看着面板上的系统提示唐元的右眼发热。 【不要干就是怂herewego必要时候卖卖队友还是可以的。】 啧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唐元习惯在开始做事之前了解到比较全面的资料准备好一切能准备好的东西才会开始。就像做菜他会先在心中列出所有需要的东西并在面前摆放整齐。 他会在准备阶段把所有的食材都变成可以烹饪的状态:切丁搅拌鸡蛋腌制好……而不是做到一半时发现自己需要把胡萝卜切丁时才会现做。 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他画画的时候。 唐元会预先想好自己所需要的所有色彩然后全部调好待命。所以某个角度来看他并不适合搞艺术。毕竟艺术有时就需要在创作中那突然的灵光乍现来带来奇妙的变化唐元不得他就要事先全准备好绝对不会脱离计划。 【你的思维如同呼伦贝尔奔驰的野马信马由缰不复还。】 唐元眼前闪过的这句话把他重新带回这个任务世界。 目前他已经仔细的看完系统给出的“官方的不负责任并且很有可能隐藏很多大坑兼树了很多flag的说明”并像一个优秀的学生那样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和理解做好了笔记。 那么就正式开始吧。 首先这里很黑虽然有微弱的光线但也只能模模糊糊的看个影子。 这也是唐元在第一时间只能先看说明的原因他连自己的队友都看不到。 在这种未知的情况下他也不能随便乱喊。 唐元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大概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了。 他的面前有一张长方形的餐桌上面摆放着不知是什么颜色的桌布手感很粗糙应该是用硬纤维织成的。 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些锅碗瓢盆中央的位置叠放着几个正方形的盒子。 唐元走过去。 【冷掉的土豆培根披萨:18英寸用进口土豆与优选培根精心烤制而成虽然已经冷掉了但口感一样美味!重点:没有饼边!没有饼边!】 【冷掉的美式绝妙烤虾披萨:使用本店秘制烧烤酱车达奶酪马祖里拉奶酪迈阿密葱香烤虾洋葱青椒蘑菇沙滩美女当然也少不了披萨!】 【冷掉的肉类原籽弹:你不可抗拒的肉类炸弹比萨肉片培根意大利香肠加拿大培根萨拉米肠以及马祖里拉奶酪!】 【以上食物加入“食谱”资料库食材充足时可以尝试制作。 …… 全都是披萨。 还加进了“食谱”唐元稍微有点惊讶原来他不仅仅可以做黑暗料理啊。 他撕下了一块肉类原籽弹放到嘴里咀嚼着并没有什么味道吃起来就像是普通干掉的面包并且没有任何味道。 虽然这三种披萨加入了食谱但并不适合死人食用看来回去之后还要“魔改”成大家喜爱的口感至少没有“肉块”进行调味是不行的。 不过总使用“肉块”来调味大家久而久之也会腻的因为肉块目前只能令人品尝到咸味。 唐元把披萨盒子收拢好接着在周围转了转发现了很多烤箱和厨具。 【厨房。】 这里是厨房。 正文 第一四八章 公门修行大不易 同时一道传送光柱出现在他们面前。 [恭喜你完成自由探索模式(b级难度)——] [破解世界观50%已达到回归标准额外奖励倒计时1小时。] [你所在的队伍发现并完成了主线任务根据你所付出的团队贡献奖励内脏拼图“心脏”一枚(五枚心脏拼图可以合成一颗完整的心脏内脏拼图可以在玩家交易所交易。)] [本次任务用时5天扣除“倒计时”5天。] [玩家汪天逸此次评分为a获得基础奖励倒计时10天。] [根据与玩家唐元的约定你所获得的基础奖励的一半即5天倒计时会被直接转入玩家唐元的账户。] 汪天逸算了一下这次的收获还算可以虽然要给唐元支出5天倒计时还要再扣除5天本来就花费掉的时间但获得的一枚内脏拼图完全可以弥补这个损失。 完整的内脏器官是不能交易的但是内脏拼图却可以往往一枚拼图能在交易所卖到15天以上的倒计时。虽然他并不打算卖掉这块拼图他还想自己攒攒凑齐一颗完整的心脏呢。 …… [破解世界观50%已达到回归标准额外奖励倒计时1小时。] [你所在的队伍发现并完成了主线任务根据你所付出的团队贡献奖励内脏拼图“心脏”两枚(五枚心脏拼图可以合成一颗完整的心脏内脏拼图可以在玩家交易所交易。)] [本次任务用时5天扣除“倒计时”5天。] [玩家齐织此次评分为s获得倒计时15天。] [根据与玩家唐元的约定你所获得的基础奖励的一半即75天倒计时会被直接转入玩家唐元的账户。] 她这次的评分果然是s。比起汪天逸和齐修她是从一开始就跟着唐元并一起见证了破解世界观的过程所以评分要比汪天逸两人高得多。 虽然她已经有了一颗完整心脏但获得的两枚心脏拼图可以去玩家交易所拍卖相对于其他内脏心脏不但稀有而且还很抢手应该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看来后来选择跟唐元留下来是划算的虽然要分给他75天倒计时但丰厚的奖励完全弥补了这点损失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继续和唐元一起执行任务。 如果不出她所料唐元应该也是s级评分基础奖励和她一样但额外奖励估计比她多。再加上他们三个人分给他的倒计时唐元这次应该赚翻了。 齐织有些崇拜的偷偷看了看唐元比起弱者或者是只顾一个人通关的强者那些懂得双赢并合作愉快的聪明人更讨人喜欢。 在自由探索模式中结束的传送并不是强制的所以他们可以在任务世界里多呆一会儿想走的时候再自己站到传送光柱中。 他们就站在燃烧的房屋前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欣赏这美景。 唐元感觉到齐织在偷偷看他但并没有在意他目前的精力全集中在这次的结算上。 [恭喜你完成自由探索模式(b级难度)——] [破解世界观50%已达到回归标准额外奖励倒计时1小时。] [你所在的队伍发现并完成了主线任务根据你所付出的团队贡献奖励内脏拼图“心脏”三枚(五枚心脏拼图可以合成一颗完整的心脏内脏拼图可以在玩家交易所交易。)] [你首杀了弹簧兔获得首杀奖励倒计时1小时。] [本次任务用时5天扣除“倒计时”5天。] [玩家唐元此次评分为#%¥#@%##%获得基础奖励倒计时%&#¥@天。] [系统故障正在重新计算评分——] [对不起系统无法计算你的评分按照最低评分e结算奖励倒计时30分钟。] [你原本有8天零50分倒计时扣除5天倒计时加上奖励后你现在还剩下3天2小时零30分钟倒计时。] [注意你的体力值降到了20请及时补充食物。] 唐元无语的咧了咧嘴角果然这次依然是系统故障还是按照最低评分来计算。这系统绝对有bug吧每次算到他都出问题这次甚至都出现乱码了中病毒了吧该用**管家杀杀毒了吧。 [恭喜你获得了第一个隐藏称号“万年老e”。(达成条件三次获得e级评价时达成。] 也不知道是不是系统听到唐元的吐槽还嫌他不够惨“锦上添花”的还发了一个隐藏称号。 还恭喜恭喜个鬼哟! 唐元想掀桌。 就像是每个穷人一样小心翼翼的计算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资产唐元也是这样。 不过唐元也慢慢接受了自己万年老e的现状至少这次还得到了一颗完整的心脏而且那三枚内脏拼图看样子也能卖不少钱。 至少这段时间能周转开了也能接受时间周期更长的任务了。 [根据约定你的队友获得的基础奖励会分给你一半。] 就在唐元彻底认命时系统声音再一次响起。 [齐织转给你75天倒计时。] [汪天逸转给你5天倒计时。] [齐修转给你5天倒计时。] 一贫如洗的唐元有点发懵他实在没想到如果是正常评价居然能获得这么多的倒计时! 他之前赚取时间可是一分一秒积攒上来的从未感受到完成任务后这种系统给予的善意。 也就是说他一下子多了175天的倒计时! 很没出息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倒计时的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暴发户。 不过他却未感觉到有多喜悦如果是还活着的他应该会在心中狂喜吧。 不是说安装心脏后就能恢复“喜”这种情绪吗?唐元倒是没什么感觉。 “兄弟这次赚翻了吧你自己的基础奖励应该就挺多的吧。”汪天逸好信的问。“以后有什么好事可别忘了我啊。” “s级评价真的厉害一般来说我们也就能得个a级评价就差不多了谢谢你带我过了把s级的瘾啊以后多带带我们哈。” 唐元摆手:“侥幸侥幸我还是那个小破e玩家你们都是b级了。” “玩家等级是按照你通关评价的平均等级判定的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晋升到s级到时候就是s级玩家大腿了。”齐织笑着说。“哈哈开个玩笑不过就算是你也不可能每次任务都是s级的有些任务世界极度坑爹变态差不多得个a就行了。” “也许你现在级别低匹配到的都是你这个级别段的任务升到了s级。但接下来就会真的匹配到s难度的任务s级任务可不一定都能应付继续保持s级评价很难所以一般这个阶段就会掉段。” “但如果组队执行任务的话其实副本难度是根据成员平均等级匹配的所以比起单排的不确定性大家还是比较喜欢组队进入的。” 齐织倒是热心这些话也是对汪天逸说的。 唐元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不过听进去也没用啊匹配规则好像在他这也是混乱的就像上次他明明应该匹配到最简单的任务结果却匹配到了b级玩家难度的任务。 “好了谢谢你我们该回去了。”唐元拿着平底锅和厨刀他正想迈入传送光柱眼睛却落到了餐厅门前的弗莱迪熊上。 既然平底锅和厨刀都能带回去这个玩偶没道理带不回去吧。 要不试试?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下唐元走向了弗莱迪熊然后拖着它走进了光柱。 “他可以带那么多的背包格子进来吗?”齐织捂住了嘴。“我记得他之前就是个e级玩家应该没那么多时间买背包格子啊?” “后会有期了。”唐元满载而归。 正文 第一四九章 未来魔主 贺首位宗师琞涎叔! 神经胶质细胞1703号像平时一样站岗检测着周围的情况防止外面有害的东西偷渡过去。实际上他每天的日子有些无聊因为一般的细菌和病毒在到达脑部之前就被免疫细胞们消灭了他就算再厉害也始终没有实战经历。 打了一个哈欠之后他正无聊的数着后面墙上的突起的数量结果就听到了一声惨叫。 被吓了一跳的同时一阵喜悦涌了上来他终于要参与实战了吗? 实际上他也并不是那么擅长战斗和白细胞们比差远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有一颗向往成为强者的心。 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一个中性粒白血球正飞快的往这边跑来。 白血球?很罕见啊尤其还是逃命的白血球…… “有丧尸!我不行了!我要坚持不住了一旦碰上就会被感染!”那个人惨兮兮的喊着。 本能的这个神经胶质细胞并不想让对方靠近毕竟这里是大脑重地所有过来的物质都必须保持距离但对方叫的太惨了。 【检测到此处的血脑屏障的通透性加强了原因未知。】 【检测到此处的神经胶质细胞处于异常状态。】 唐元挥动着双手对瞭望塔上大声喊:“让我上去躲一会儿不然如果我被感染了身体其他部分就要遭殃了!” 他想往后看看但怕穿帮还是没回头。希望汪狗子的演技过关千万别演砸了。 但唐元这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落入神经胶质细胞那里就又多出了另外一层意思:看来后面那个病毒很厉害了这个中性粒居然连回头看都不敢。 接着他往后看便发现一个头顶着蓝色帽子的人跑了过来那个人翻着白眼步履虚浮明显不正常。 还真有病毒!! 怎么办战斗的心渐渐燃烧了起来真的好想下去干上一架。 “快点让我上去躲一躲啊感激不尽!我一定会好好的报答你的。”唐元焦急的在下面挥舞着双手。 他盯着唐元按照规定是不可以让白细胞上来的但现在不是特殊时刻吗?所以叫他上来也应该可以吧大家都是同在一个身体中工作的细胞应该互相帮助。 他抬手招呼了一下打开了瞭望塔的门唐元迅速的通过门爬上了瞭望塔。 【经确定此神经胶质细胞处于极度异常状态似乎可以攻破。】 一般来说身体中的细胞都是各司其职的就算是遇到差错也会按照dna写好的程序来运作这已经深深印在了细胞们的脑子中。 就像是过敏反应中肥大细胞明知道b细胞释放了过多的抗体但也必须按照抗体的量去释放相应的组织胺就算这组织胺的量已经远远超过了负荷并且引起了严重的后果肥大细胞也要这么做。 同理就算唐元喊得多么可怜神经胶质细胞多么同情唐元都不会让唐元上来躲避就算唐元被病毒感染了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因为他的职责就是守好大脑。 所以能让唐元上去避难的神经胶质细胞必然也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唐元也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就上去了。 汪天逸追在后面卖力的扮演着一个被感染的丧尸细胞而心里却把唐元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这里很安全一般不会有脏东西过来我来想办法把他杀死。”神经胶质细胞1703号举起手上的猎枪瞄准了汪天逸。 没错他拿的是猎枪并不是什么狙击枪谁说的站瞭望塔就一定要配狙击枪呢? 他双脚微微岔开站着让自己站的更稳然后对准了汪天逸。 “从出生到现在总算能进行实战了。”神经胶质细胞1703号很重视自己的首战最起码他能打败外面那个病毒。 他信心满满的勾动了扳机—— 砰! 汪天逸被击中顿时半个身子都没了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死亡次数=1。] 神经胶质细胞1703号心中欢呼着还不赖第一次开枪居然拿了首杀。 不过这枪的后坐力有点强即便他准备好姿势再开完这一枪的瞬间枪口也向上飘了一大段距离而他整个人也要后退但被他有技巧的卸掉了。 “这不就解决了吗……”危机解除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放松了警惕准备让身后的白细胞兄弟离开。 “是啊解决了不过危机往往就在你以为结束的时候出现。”他只听到一声愉悦的轻笑然后就被对方扑倒了。 由于刚开完枪手臂还处在很麻的状态因此当对方随手一抢猎枪就不受控制的脱手而出落到了对方的手里。 砰! 唐元一枪崩了对方。 【你消灭了此区域的异常神经胶质细胞。】 同时他也证实了一件事。 作为白细胞是不能攻击体内健康的细胞的但是他却能没有任何障碍的干掉这家伙所以这家伙表面上看着正常实际上已经坏掉了吧。 “维护世界和平清除异端是我们白细胞的职责不用谢。” 大脑这地方绝对出了问题所以可以不用顾忌的冲进去。 不过大脑现在越依然正常运转着导致外面的细胞们根本没有察觉这有点厉害。 [你破解了10%的世界观。] [全队进度:40%的世界观。] 【此区域的血脑屏障防护力下降通透性增加请尽快通过。】 瞭望塔下面汪天逸重新复活了而他头上的蓝色帽子也脱落下来。 唐元及时抓回了蓝色帽子。 “好了现在是我们进入的最佳时机。”唐元把蓝帽子重新扣在了汪天逸的头上。“现在制造一个炸弹去炸那个屏障。” 汪天逸撇了撇嘴他刚复活还没热乎呢又要去自杀。 唐元这家伙就是个奴隶主只会压榨人的无情家伙! 难得的汪天逸和酒酿圆子达成了一个共识虽然他们彼此都不知道这件事。 汪天逸的炸弹是由抗体组成的但被这种蓝色的病毒感染后炸弹的成分发生了一点变化爆炸后居然形成了一个气泡。 [死亡次数=2。] 唐元冲了过去走进了气泡。 气泡慢慢融进了血脑屏障的长城中一点点的推进。 挤进组织中顺滑的飘着游着然后穿过了整面墙。 气泡消失了唐元成功的到达了另一边而此时汪天逸又复活了。 “好了趁着没被发现我们快走吧。”唐元把掉落的蓝帽子又捡了起来塞回了“冰箱”。 实际上这边确实没人一方面大家都很迷信血脑屏障的阻挡力。另一方面这里的细胞都以为他们已经走了。 毕竟他们刚刚才派出一个脑细胞把他们骗去消灭病毒。 “想不到我们又回来了吧。” 正文 第一五零章 我是人间惆怅客 “九月十八日 稍微动一下骨折的腿就开始疼它现在臭死了已经完全坏死了。 我得想办法处理一下了。 像我这样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挨得过去疼痛。 最后我决定去尝试一下那种迷幻蘑菇也许幻觉能让我忘记痛苦。 九月二十一日 我成功了。 两天前我把镰刀的刀头放进火里灼烧然后一刀一刀的去除了我腿上的腐肉。 然后用草叶把伤口包了起来。 这里到处都是迷幻蘑菇我甚至来不及把它们烤熟就吃了进去。 然后我看到了无数的食物 甚至忘记了饥饿和痛苦 为什么以前会拒绝吃这种蘑菇太愚蠢了我从未想到这些蘑菇可以让人这么舒服。 伤口火辣辣的疼着这里没有任何消毒的工具也没有止痛药。 好饿……好饿……我应该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我只能不断的吃蘑菇。 幻觉加重了 就这样吧。” 这次找到的两个收音机不单单只播放了两段语音日记而是四段比较简短的日记。 “这个人快死了要么是被毒死的要么就是被饿死的。”刘聪慧思考着。“恶灵一般都是有执念的这个人是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死的所以他的执念会不会就是大吃一顿?” “有可能啊所以那个屠夫是要吃掉咱们?” “如果我们了却屠夫的心愿喂饱他是不是就能完成任务了?” “所以咱们现在有两个结论要么找到屠夫的骸骨销毁要么了却屠夫的心愿。虽然俺脑子不太好使但也知道要掌握大量的情报才行喂饱屠夫的方法完全没有头绪一不留神还容易把咱们俩搭进去。” “哦?你的意思是不如找到骸骨彻底把屠夫消灭掉?” 王权贵点了点头:“虽然粗暴了点但俺心里踏实。” “那现在我们就需要在这些语音日记中找到有关骸骨的位置信息了。”刘聪慧推了推眼镜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着。 “靠你了妹子俺的未来交给你了。” 铛铛铛—— 钟声响起屠夫从迷雾中显现冲向了他们。 慌乱中刘聪慧和王权贵跑散了。 …… 唐元其实忽略了一件事。 那就是刘聪慧和王权贵根本不会发觉自己中间少找到一个语音日记。 因为可以用来提示的【】只有唐元和某些场外之人能看到。 没有【】内的提示语音日记的内容又天衣无缝的连续在一起他们根本没有发觉中间少了一些内容。 而这些内容正是有关“骸骨所在地”的信息 现在这些信息只有唐元知道。 【1:00】 凌晨一点唐元踏着夜色一路爬上山顶距离倒计时结束还剩下两个小时。 山顶只有一座废弃的中式钟塔最顶层挂着一个大钟。 提示屠夫进入隐身的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 钟塔上爬满了藤蔓。 这里的树木还算茂密就算是白天也能遮挡大部分阳光只有钟塔入口处没有树木的地方才能被阳光直射到。 树根处钟塔下面长满了那种颜色鲜艳的蘑菇。 就是这了。 唐元向钟塔走过去但却感觉脚上踩到了什么。 【老花镜的镜片:凸透镜可以用来折射光到某一点上。 备注:某些熊孩子喜欢用它烧蚂蚁。】 唐元蹲下来用手指触摸着地面。 镜片下面是一堆木头残渣泥土也是黑灰色的。 【草木灰:木头燃烧后剩下的产物。】 有人在这生过火手法大概是用凸透镜可以聚光这个原理? 唐元站起来抬头看着钟楼。 进去看看吧。 【钟楼:原来似乎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但自从有人开始在这里失踪后便慢慢被废弃了。】 唐元绕到钟楼的另一边才发现这里有个告示板。 上面贴着一些报纸和寻人启事。 【寻人启事:张某某男25岁于xx年11月3日在此山走失失踪前上身穿白色衬衫下面是蓝色牛仔裤戴黑框眼镜体型偏瘦。如本人见启事情请速回家如有知其下落请与139********联系。】 【寻人启事:王xx女30于xx年11月18日在此山走失失踪前上身穿蓝色雪纺裙戴黑框眼体型微胖。如本人见启事情请速回家如有知其下落请与138*******联系。】 …… 小小的告示板上已经被寻人启事贴满了唐元伸手把这些告示撕下来以便继续看下面的。 【获得情报:失踪。此山似乎发生过多起失踪案。】 唐元快速浏览着每一张寻人启事并且也注意着贴着的报纸。 “……所有失踪者均为上山的人警方进行了地毯式搜索但是找不到任何人这些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一样……” “据报道第一位失踪的人是一位老人据他的儿子描述老人于九月一日被送往山腰的养老院十日从工作人员那得知老人从养老院失踪……失踪者的儿子愿意付出重金报答提供父亲线索的人……” “当地人提起失踪者的儿子王某纷纷竖起大拇指称之为孝子。失踪者儿子王某是当地有名的孝子尽心尽力照顾老人的事情被乡亲们广为流传这次父亲的失踪给王某的打击非常大……” “而养老院也因为多起失踪案件受到影响不久之后就关门了。” 【获得情报:第一位失踪者。】 【获得情报:孝子王某。】 [你已破解60%的世界观。] 当唐元全神贯注的看着告示牌时系统的提示突然响起。 看来告示牌上的信息很关键啊…… 他摸着下巴思考着。 如果把之前获得的语音日记和这些告示牌的细信息联想一下就能发现语音日记的主人就是报道上的失踪者。 而且是第一个失踪者。 没错语音日记的主人是一个老人。 语音里他说自己身体不便关节还有病而老式半导体收音机也正是老人喜欢使用的。 他流落到此是九月初十语音日记与报纸上说他失踪的日期也吻合了。 果然实地考察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 但如果没找到任何一个语音日记就上到山顶上来就算见到这个告示板也什么都推测不出来。 语音日记和告示板上的线索缺一不可。 现在唐元终于知道了那个“屠夫”生前发生的事情了。 那个老人是被儿子送到了山腰的养老院但出于某些原因老人离开了那里并且流落在山间。 被强迫离开养老院应该不太可能唯一的解释就是老人自己离开的。在进一步推测就是老人根本不想去养老院。 他是被儿子遗弃在那的。 所以怨气这么大也可以理解。 辛苦了一辈子什么都没攒下包括房子和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