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 玫瑰之晨 1,灯火阑珊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舒畅把自已那辆浅灰色的瑞A3停进停车场,温度计上显示外面现在是摄氏38度。她深呼吸,一鼓作气打开车门。扑面而来的热浪使她感觉像一脚踏进了冬日热气腾腾的浴室,身子微微趔趄了下,忙提起电脑包奋力向报社大楼跑去。一走进大楼,冷暖骤然的交替,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激零。 疲累地走进电梯,木然地看着数字一层层地向上跳跃着。一曲华尔兹隔着电梯门,隐隐约约抚摸着耳膜。舒畅讶异地看看手表,现在不是午休时间么? 电梯在十楼停下,门一开,舒畅正面迎上华丽优雅的音符。 经过广告部门口,谢霖从里面冲了出来,一把抱住舒畅,眼梢一挑,“人家刚刚给你打了N通电话,干吗不接?” 舒畅连忙抱紧电脑包,生怕一不小心砸地上,这一个月的心血就全付之东流。“想我了?”她斜睨着谢霖,眼突地瞪得溜圆。疯了,这色女竟然穿着一件吊带短裙,红色的。谢霖天生瘦肉型,眼梢上吊,本身就带点儿狐.媚。走路又扭扭摆摆,臀.部像通了电,很规律地运动着。这样的打扮,让办公室的男人们活不活?舒畅担忧地朝里面探了下头,其他同事也不是平日中规中矩的正装打扮,不是竭尽休闲,就是扮相潮流。 “这儿是《华东晚报》吗,我走错地了?”舒畅用力拍着额头。 谢霖顺着她的目光巡睃了一圈,张大嘴巴“哦”了一声,懒懒地说道:“今天是周五,按例联欢,可以随便穿。” 报社大楼里多的是文人,所谓文人相轻,舒畅想象不出一帮相轻的文人怎样扭成一团联欢。 “你去广东出差一月,不知道吧,从这月起,每周五的下午,报社全体同仁联欢,K歌、跳舞、玩游戏,只要不必用脑的,都可以上。” 舒畅不敢置信地把眼睛又瞪大了一圈。“老头改性了?”她记得刚来《华东晚报》上班的时候,头发秃成地中海式的社长最爱做的事就是把全体员工集合起来,大讲马列主义、邓.小.平理论,讲得那是口沫横飞、神情凛冽。就怕他们不能领会他的深意,一个个被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所诱,不惜做出背叛党、背叛国家的事。 “他现在拿奖金拿得手软,才懒得管这些。”谢霖凑到舒畅的耳边,压低音量,“现在报社实行的是总编辑负责制,当家的是那个神秘优质男。”说完,谢霖夸张地咽了咽口水。 舒畅下意识地挺直了腰。 谢霖口中的神秘优质男,就是《华东晚报》的总编辑裴迪文。三年前的春天,他突然空降到报社担任总编辑一职。此人英俊儒雅,就是表情有点令人捉摸不透,说是礼貌,不如说是疏离。他年龄不详,身世不详,薪水不详,婚姻不详。他一来,便是大刀阔斧的改革,手段很凌厉。《华东晚报》当时正是苟延残喘中,在他的改革下,很快注入新鲜血液,焕发出旺然的生机。 话说报社里一帮正值婚龄又有着花容月貌的女编辑、女记者,对他都怀着强烈的敬慕之意。有胆大的,勇敢地欲将他折服于石榴裙下,但在几轮强攻之后,均以失败而告终。谢霖就是其中之一。 那男人,就是一张身份证复印件的脸,看久了,会把人给逼疯的。谢霖落败后,撇撇嘴告诉舒畅。 “他又换车了,宾利―欧陆飞驰,百公里加速时间为4?8秒,最高时速可达322公里。”谢霖是个豪车迷,说到车就两眼晶亮。 舒畅笑笑,往办公室走去。车不就是个代步工具,不管什么样的车,都是四个轮,一个方向盘,喝的是汽油,走的是马路,作用相同。她不觉得她的瑞比欧陆飞驰差到哪里去。谢霖风摆杨柳似的,跟了过来。 舒畅是在法治部,与广告部只隔了两间办公室,同事们大概都去联欢了,一室空荡。一个月没来,办公桌上放着一堆信件,舒畅拂开,疲倦地放下电脑包,找了只一次性水杯,倒满纯净水,连着牛饮了三大杯,整个人才缓过神来。 谢霖欠下.身,吹吹桌上的灰尘,俏臀一抬,坐了上去,看着舒畅,笑得媚媚的。 “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舒畅一看到谢霖这样笑,心里直发毛。 “有个私活接不接?”谢霖朝外看了一眼。 “给钱不?”报社的私活,就是私下接受别人的委托,替别人歌功颂德一番。 谢霖竖起两根指头,“五位数。” 舒畅蹙起了眉。“这样的好事,你自已怎么不干?”谢霖早先是企业版的记者,结识的富人多了,后来就改跑广告,图的是提成高。 “我这支笔和你的不能比。” “什么私活?”谢霖不是个谦虚的人,舒畅感到有点不对劲。 谢霖凑到她耳边:“听说过‘夜巴黎’吧?”舒畅点头,滨江最出名的夜店。 “传说那里面过了午夜,就有人卖白粉??????” 不等谢霖说完,舒畅摆了摆手,“算了,这钱我不要。你以为卖白粉的全是白痴呀,那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容易被捉到,警.察叔叔干吗去了?” “人家当然不会像卖冰棍似的满大街吆喝,但只要是货,总要出售。你以前不是扮过卧底混进人家工厂写过什么报道,这次还不驾车就熟。” “有人眼红夜巴黎的生意?”舒畅猜测,这报道一登,夜巴黎立马被封。 谢霖呵呵地笑:“别问那么仔细,告诉你,这消息绝对真实。人家当时一和我说,我就想着你。怎么样?” 舒畅闭上眼,想了想:“好,我做!现在只要能赚钱,哪怕让我卖身都行。”她默默咽下嗓间的苦涩。 “我认识的有钱老头多呢,有的就好你这口,要我牵线吗?”谢霖接话接得很快。 “去你的!”舒畅推了谢霖一把,“卖身也要有天赋,我有自知之明。” “你错了,这个时代仗着美色出来闯,已经不那么吃香。现在人都讲个内涵,不靠美色工作的美女才是真正的美,像你这种清雅型的,很有男人缘。哈哈,别打了,别打了,”谢霖笑得身子直扭,忙求饶,“说真的,唱唱,晨晨的事,你一个人撑得太累,找个人嫁了,帮你担着一点。” 舒畅把玩着手中的纸杯,幽幽地吐了口长气,掏出手机,看了看,还没有杨帆的电话。她上高速前,就给他发过短信,告诉他今天回来。心,有点七上八下,像偷了人家东西似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办公室门口不知几时站了个人。 一听这声音,舒畅和谢霖一起站了起来。 “刚??????刚??????”舒畅不由地结巴了。她采访过许多大案要案,采访的对象有大法官、名律师、罪大恶极的犯人,在他们面前,她都能口齿清晰、思维快捷,唯独站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不由地掌心冒汗、膝盖发软。 “主编好。”谢霖也有点不自然,扭过头对舒畅挤了下眼,“好好休息,我去礼堂跳舞了。”她含笑越过裴迪文,像只花蝴蝶似的飞了。 “稿子写得怎样?”裴迪文走了进来。 “已经完稿,马上就可以发给编辑。”好不容易,舒畅才恢复正常。 裴迪文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T恤,烟灰的长裤,保持一贯的翩翩风度,不近不远,不疏不亲,神情淡漠,却自有一股不言而威的慑迫感。“前面几篇,我都看过,写得还好。这个举国震惊的诈骗案,很受人瞩目,后面的几篇,你要再接再厉。” “还好”是这个男人最极致的夸奖。舒畅稍稍放松下来,恭敬地看着他。 “那本准备得怎样,名想好没?” “还需要补充几个案例,我明后天继续去滨江劳改农场采访。名暂定为《落日悲歌》。”这本是舒畅应报社要求,根据一批晚节不保的高官的案例,写的系列报告文学。 裴迪文挑了下眉,深深看了舒畅一眼:“《落日悲歌》这个名不错,样稿出来,先送给我看看。” “嗯!” 裴迪文又看了眼舒畅,转身往门外走去。临出门时,他回过头,“你??????”破天荒地,他扯出一丝笑,指了指脸,“去洗个脸吧!” 舒畅脸蓦地涨得通红,一等裴迪文离开,忙不迭地冲进洗手间。镜子里出现一张蓬着头、被汗水弄得一道黑一道白的脸,活像只脏兮兮的大野猫。 “谢霖!”舒畅咬牙切齿地闭上眼,杀人的心都有了。 *** 舒畅把稿子发到编辑的邮箱,看完桌上的信件,就下班了。天色已近黄昏,暑气仍然很重,开了车窗,感到风都带着火。 车经过“陈记”卤菜馆,橱窗外围了一圈人,舒畅挤进去买了半斤五香牛肉,这是杨帆最喜欢吃的。一个月不见,想着杨帆,舒畅感到无以言表的温柔快要从心口喷涌出来。 杨帆和舒畅一样,都是滨江的土著。杨帆的家在江北,离市区远,每天坐车很费时间,为了便于工作,他在单位附近的一个旧小区租了间公寓。公寓外的防盗门敞着,舒畅一喜,忙敲门。开门的人是杨帆的妈妈罗玉琴,杨帆冷着个脸站在房间中央。 舒畅愣在门外,好一会,才招呼道:“妈妈,你来啦!” 罗玉琴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我和杨帆在等你” 舒畅走进去,一眼就看到自已平时穿的衣服、用的物品都堆在沙发上,她不太明白地看向杨帆。杨帆没有看她,直直地看着窗外,仿佛外面有什么吸引人的风景。 罗玉琴清咳了两声:“也不是外人,咱们就不绕圈。唱唱你是个好姑娘,但你哥舒晨是个无底洞,你家做什么决定我们不管,我们就是一般人家,实在没办法帮忙。杨帆老大不小,不能再拖下去,你和杨帆还是分了。反正才领了证,又没办婚礼,彼此的损失都不算大。以后,还是叫我罗阿姨,叫妈,不合适。” 舒畅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再次把视线转向杨帆,她在心中祈求道:说话呀,杨帆。 杨帆背对着她,视线仍在窗外。 这是舒畅第一次感觉到心碎是什么样的感觉----真的是眼前一黑,一时间大脑和心脏都不供血,整个人像掉进了无边无际的冰窖。 罗玉琴继续说道:“送给你的几件首饰,我们不要了,杨帆给你买的衣服,也算了??????” “妈妈,你少说几句好不好?”杨帆突然扭过头,大吼一声。 “那你倒是开口呀!”罗玉琴火大了,“我和你爸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是你硬看上她,也不问她家什么情形。这家人能碰吗?” 两人的分贝都太高,震得舒畅的头嗡嗡地,她多一秒都不能在这里再呆下去。“我知道了。很晚了,我该回家了。”这几句话,像用了她全部气力。说完后,都有点喘不过气来。下楼时,两只脚像踩在云端里,人是漂浮的。 “唱唱!”杨帆在后面大叫。 “杨帆,你给我回来。”罗玉琴急得声音都破裂了。 舒畅头也不回,身后没有脚步声跟上来。走到楼下,找钥匙开车门时,发现手中还拎着那包五香牛肉,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一个月前,杨帆要去杭州培训。那时,天还没这么热。 唱唱,要么是舒晨,要么是我,你只能选择一个。争论了一晚,没有个结果。杨帆冲动之下,摞下这句话。 舒畅说得口干舌燥、心力疲惫。杨帆,你明天要出差,这事一会半会说不清,我们都冷静地考虑下,等你回来我们再决定。 杨帆看着她的眼神有点漠然,让她的心生生地刺了一下。 杨帆去杭州一周。没想到,在杨帆走后第三天,广东发生一起金融卡诈骗案,报社派她过去追踪采访,一呆就是一月。她在广东给杨帆打过几次电话,两个人刻意地不提舒晨的事,就是问问好,语气间不知不觉淡疏了点。 南国的夏天,炎热潮湿,每天在陌生的城市里奔波着,吃不好,睡不好,她特别地想念杨帆,可是这些话,她就没说出口过。 夜色越来越浓了。舒畅用手背拭去眼中的泪,跨上车,车门被一双手臂拉住。杨帆还是追了下来,脸色铁青,眸光森寒。“唱唱,你真的要这样做,为了一个弱智,一个患了肾病的弱智,你丢弃我们三年的感情、毁了我们的婚姻?” 舒畅拼命地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准你这样说舒晨,他是我哥哥。” 杨帆冷笑:“不说就能掩盖他是个弱智的事实?我明白了,在你的心里面,我他妈的就是根草。说什么你爱我,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全是假的。其实你根本不爱我,你心里面只有你的家人,你很自私。不要说我冷血,我努力过了。可是替一个傻子换肾,你认为有必要吗?你这是把钱往江里扔,换了肾,他就变聪明了,就能活个千年万年?” 眼前的杨帆,面目狰狞,手舞足蹈,眼睛里像团火在燃烧,他让舒畅觉得他不是在挽救他们的婚姻,他只是在确定这个事实。 是的,舒晨是个弱智。是的,舒晨患了肾病,一个肾不能工作,现在是最佳换肾时期,错过了,就会影响生命。换肾的手术费是三十万,还要花钱买肾源,加起来,是一笔很大的数字。爸爸妈妈一听完医生的话,面面相觑,眼中流露着忧伤,他们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身来看舒畅。 医生在咂嘴,一些话在嘴角泛出又咽下。舒晨躺在床.上,低烧让他烦躁得直哼哼。 爸妈说不出口的话,医生的欲说还休,明明白白写在眼底,舒畅看得懂。 舒晨是个傻子,能在世界上,活到三十八岁,已经是个迹。这个残废的生命,不值得再延续下去。舒畅死命地咬着嘴唇,她抬起眼,坚定地看着医生:麻烦你帮我哥寻找肾源,钱,我们会想办法的。 爸妈在舒晨十二岁时,才彻底接受了舒晨是个弱智的事实。他们看着无忧无虑玩耍的舒晨,想着他们终有一天会老,以后谁来照顾他,于是,他们决定再生一个孩子。舒畅和舒晨同一天生日----六月一日,国际儿童节,很贴舒晨,永远保持一颗快乐的童心。 爸妈年纪还不算太大,养老的钱暂时不要多想,而她结婚,可以缓个几年。舒晨是傻,但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等死?他是她有着血脉牵连的哥哥,同月同日生,同一生肖。 可是杨帆家那边怎么交待?妈妈担心地问。 杨帆与舒畅约定明年五一结婚,罗玉琴特地请人算了个日子,让两人先领了证。杨帆爸妈在市区给两人买了套公寓,舒畅爸妈主动提出装修和购买家具、电器的钱是他们出。 我去和杨帆商量,他会理解的。舒畅信心满满。因为杨帆爱她,答应过她,要和她一起照顾舒晨的。 显然,她对杨帆还是不够太了解。舒畅心里面堵得很难受。 “有没有必要,已经和你没多少关系了。”每个人心中都有坚守的东西,她不再指望他的理解,该说的已经重复过多次。他们是隔河相望的两棵树,不肯为对方放弃脚下的土壤。但她不怪罪他的现实。确实,舒晨不是他的家人,他体会不到血源强大的牵引力,他没义务背负这些。 其实,还是穷!有钱没钱,不是一日吃几餐饭、不是睡半张床一张床、不是你住豪宅我住陋屋的问题,而是在疾病面前。如果你有钱,你可以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让生命旺盛地延续;而你没有钱,除了无力,还是无力。换作她是富家女,或者杨帆是富家子,舒晨的病就不是个事,可惜他们都不是。在金钱面前,爱情的力量还是太缈小了,无关黑白,无关对错。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飞出去,才有生存的希望,这是人之常情。难道非要抱成一团殉难,才叫爱情?活得快乐,也是一种爱的回报。松手吧,让杨帆----扬帆起航!舒畅嘴唇哆嗦着,心头波翻浪涌。 “好,好,好,”杨帆连说了三个“好”字,松开了车门,“舒畅,我们本来可以幸福地一起生活,是你生生地掐断了这一切,是你把我推开的。如果我过得不好,你就是个罪魁祸首,我会永远记得你今日的狠绝。”说完,他“啪”地一下甩上了车门,扭头上楼。 杨帆有着一种很阳光的帅气,爱笑,会体贴人。舒畅有轻微的鼻炎,闻不得油烟,杨帆为此学会了烧一手好菜,说永远都不要舒畅踏进厨房一步。他追舒畅时,说过许多甜蜜的话,但这句话,真正地把舒畅打动了,她接受了他的追求。 两人开始恋爱,然后为呆在同一座城市工作共同努力,再然后一起筹钱购房准备结婚。幸福的路突然在这里拐了个弯。舒畅伏在方向盘上,泣不成声。 舒晨是哥哥,杨帆是爱人,她分不出谁的轻重。只能说,也许她与杨帆的缘份很浅。 舒畅的家在滨江的北城,走个几步路,就到江边了。这里住的大部分是老居民,房子有许多是五六十年的建筑。市政.府不止一次的想拆迁,但这儿人口太密集,拆迁的计划一再被搁浅。 舒家是一幢两层的青砖小楼连着一个大大的院子。小楼的西墙爬满了爬山虎,叶子绿绿葱葱,浓得像要滴出来似的。院子里有一块种着草药,正中搭了棵葡.萄架。现在,正是芍药盛开的时候,硕.大的花朵在晚风中迎送着香气,葡.萄架上,也挂上了累累的果实。 舒畅的爷爷是个老中医,最擅长治烫伤。舒畅的爸爸舒祖康子承父业,现在是滨江中学的校医,平时替街坊邻居看个义诊。舒畅的妈妈于芬原先是个小学老师,后来因为要照顾舒晨,托人调到当时效益非常好的服装厂做会计。哪想到,服装厂前几年不景气,被一个民营企业家给收购了,她现在呆在家中就拿点低保工资。 舒畅家的院门,一年四季从不上锁,这儿是北城最热闹的地方。 舒畅在院门口定了定神,这才扬起嗓子,像每一次出差回来,轻快地喊道:“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于芬一眼就看出舒畅的眼睛肿着,“工作不太顺利?”她忧心忡忡地问。 “你女儿这么优秀的大记者,工作上能有什么事,我这是被汗涨的。”舒畅朝屋里探了下头,“爸爸呢?” “后面刘婶家孙子肚子疼,他过去看看。”于芬还是觉得女儿这眼睛红得厉害,从厨房里给舒畅端了碗绿豆粥,母女俩就坐在葡.萄架下的石凳上。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舒畅,心疼地直叹气,“唱唱,你瘦了!” 舒畅躲闪着于芬的眼神,把脸全埋在粥碗里,大口地喝着,“我瘦夏,你又不是不知道。晨晨怎样?” “肾源还没消息,一周去医院做二次透析,刚睡着,明天一早要去医院。” “我和吴医生通过电话,他说正在和台湾一家医院联系,那儿肾源充足,过几天可能就有消息。” “杨帆许久没过来玩了。你们??????今天碰面了吗?” 舒畅一怔,抹了下嘴,心虚地赔着笑:“我们下午见过面的。” “聊什么了?”于芬紧张地直搓手。 舒畅放下碗:“聊些我想你、你爱我之类的甜蜜蜜的话呀!妈妈,你要听吗?”她撒娇地问。 “你到底有没和杨帆提舒晨手术的事?”于芬不安地问。 “我一个月前不就告诉过你们吗,杨帆全力支持舒晨换肾。他爱我,爱屋及乌,当然也爱我的家人。”舒畅心剧烈地一抽,疼得她脸都白了,怕妈妈看出来,她忙打岔地站起身,“我去看晨晨。” “杨帆真是少见的好孩子,体贴懂事,唱唱,你可要珍惜着点,以后不准和他耍脾气。明天打电话让他过来,我给他做他最爱吃的酱鸭。”于芬笑着说道。 “明天我要去滨江农场采访,过几天再说吧!”舒畅像逃似的忙钻进屋里。 说谎,原来是这么的难!她苦笑地扯扯嘴角,真的不知道爸妈一旦听说了她和杨帆要离婚的事,会是什么反应。晴天霹雳不过如此!现在,在天没有塌下来前,她驼鸟似的不去多想。她轻轻地推开舒晨的房间。 舒晨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脱下来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叠在床边。但有时候,舒晨发起傻来,会把房间里的一切砸个粉碎,还会打于芬。于芬总是哭着说:晨晨,别打妈妈的脸,妈妈一会还要上街买菜、做事,人家看了会笑话,你打妈妈的背好不好? 舒晨看到妈妈哭,一愣,张大嘴巴跟着妈妈哭。舒晨也会对舒祖康横眉怒目,但是,他在舒畅面前,却从来是一副乖宝宝的样子。舒畅还是个小娃娃,他搬张椅子,坐在婴儿床旁边。舒畅哭,他哭,舒畅笑,他笑。舒畅大了后,他便跟在舒畅后面做尾巴。舒畅在跳房子,他托着下巴蹲在一边笑,舒畅玩过家家,他便给她做宝宝,让他干吗就干吗。街上的小孩子总是笑舒晨是个大傻瓜,为此,舒畅不知多少次把人家孩子打得鼻青脸肿。人家爸妈领着孩子追上门来告状,舒畅的掌心都被于芬打红了,倔强的舒畅抿紧唇,怎么也不肯承认错误。她不认为自已做错了什么,保护晨晨,是她的职责。 舒晨像是察觉到房中有人,他睁开了眼,看到舒畅,咧开嘴巴就笑。“我是晨晨,”他一跃坐起身,拍着自已的胸口,然后指着舒畅,“她是唱唱。” 这是小时候,舒畅牵着舒晨出去玩时,舒晨式的自我介绍,说时,他一脸骄傲。 一个月不见,舒晨瘦到脱形,纤弱的身子上顶着个硕.大的脑袋。以前,他壮实得舒畅站在他身后,于芬都看不到她。他身上隐约透着股尿躁味,这是身体出现酸中毒的症状。 舒畅忧伤地挤出一丝笑,挤上舒晨的床,抱了抱他:“晨晨,想唱唱了吗?”虽然舒晨大她十二岁,但在她的心中,他就像是她的一个小孩子,宠到极点的小孩子,同时,也是她心底里最好的朋友。 舒畅性格直率,大部分时间都是大大咧咧的,真的有什么事,她却是个爱藏事的孩子。但不管发生什么,她就爱和舒晨说说。舒晨啥也不懂,傻笑着玩她的手指。她今天受了什么委屈,考试砸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了一通,在学校又闯了什么祸,甚至在她情窦初开时,暗恋上一位高她三届的男生,这些她认为有损她形象的话,她都会和晨晨说。 说过后,心底里就一派平坦、万里无云,仿佛把所有的心事都扔给了舒晨,她什么事都没有了。 “想,晨晨想唱唱。”怕舒畅不相信,舒晨把头点得像小鸡捣米。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赤着脚就下了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包阿尔卑斯奶糖,献宝似的塞到舒畅手中。 舒畅眼眶一红。她心情很不好时,就爱买包阿尔卑斯奶糖在嘴里嚼着。那种带有牛奶味的甘甜在口腔内融开,像丝一般光.滑,慢慢淹没了心口的苦涩。 舒晨记得的事不多,这件事,舒晨却记得很深。 “我买的,买给唱唱的,唱唱喜欢吃,吃过后就会笑。”舒晨把嘴巴咧开,做出一个扩大的笑容。 舒畅把纸包撕.开,扳出一粒,塞到舒晨的嘴巴里,自已也扳了一粒,兄妹俩夸张地对嚼着,把糖果咬得咯咯地响,然后一起放声大笑。 听着舒晨爽朗的笑声,舒畅觉得只要能把这笑声留住,做什么都值得。 “晨晨,知道吗,我今天哭了。”舒畅让舒晨躺下来,她依在他的旁边,低低说道。 舒晨紧张地侧过身,用手摸舒畅的脸,“唱唱不哭,唱唱吃糖。” “我在吃呢!”舒畅把舌.头伸出来,让舒晨看到上面的糖粒,舒晨才又放心地躺回去。 “我不是因为难过才哭的,我是因为高兴。你看,人家家里都是一个孩子,都孤单呀,可是我多幸运,有晨晨给我做伴。” 舒晨呵呵地笑,把舒畅的手抓得紧紧的。 舒畅用小拇指勾起他的大拇指:“晨晨,我们约定,不管手术有多疼,你都要挺住,我不管心里面有多苦,也要忍着,好不好?” 耳边传来重重的鼾声,舒晨睡着了。 舒畅微笑地看看他,轻轻地下了床,替他掖好被角。舒晨怕黑,她给他留了一盏浅浅的小壁灯,这才走了出来。 爸爸出诊回来了,在院中听妈妈兴奋地说杨帆怎样怎样的通情达礼,他家唱唱真是没看走眼。她听得心中涩涩的,自嘲地倾倾嘴角,转身进了自已的房间。 洗了澡,拍上爽肤水,然后打开笔记本,想看看《落日悲歌》的稿。舒畅并不是读新闻的科班出身,她大学学的是水利工程设计,阴差阳错做了个法治记者。这三年,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才在报社站住了脚。她在省内得过两次新闻奖,在全国得过一次。一个记者,能出本,也是对自已的一种证明,她格外珍惜这次机会。稿共分二十章,每一章一个案例,目前写好了十八章,还有两章就能完稿,采访的犯人也和劳改农场预约好了,明天去过后,就可以准备完稿。 这出了,将有一大笔的稿费,在这个时候,等于是雪中送炭。 舒畅现在不担心钱,她担心手术后,舒晨会出现排斥反应。她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本,想到刚才爸妈的谈话,她咬了咬唇,仰起头,做了个深呼吸,拿起一边的手机。她直接按了重拨键,手机屏幕上跳出两个字――老公,一圈圈电波,像蝴蝶似的围着这两个字向外扩散着。 许久,电话才接通,先跃入耳中的是韩国钢琴家李闰珉那首著名的《雨的印记》,琴音纯净清新,带有浓厚的个人情感,几乎是咖啡馆必备的曲目之一。 “你改变想法了?”杨帆的声音压得很低,质疑中带着慌乱。 舒畅握着手机的手臂颤了颤,她闭上眼:“杨帆,对不起!” “呵,”杨帆不知是冷笑,还是嘲笑,嗓音很刺耳,“你晚上十一点给我打电话,就为了一句对不起。我们之间,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吗?舒畅,你让我心寒。” 泪,慢慢又涌满了眼眶,她对他的爱没有一点背离。 “你没其他的话,我挂了。”杨帆冷冷地说道。 舒畅抹去泪:“我有件事拜托你。” “什么事?” “能不能在舒晨手术前,别让我爸妈知道我们的事。不然,他们会垮的。” 杨帆没有说话,呼吸很重。 舒服忐忑不安地等着。 “杨帆,吓死我了,”沉默的电波中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娇嗔的惊呼,“我以为你扔下我走了,这儿,我谁都不认识??????” “我尽量吧!”杨帆匆匆挂上了电话。 舒畅慢慢放下手机,脑中像突然失了忆,一片空白。 *** 夜里下起雨来,浠浠沥沥,在窗外滴了一夜。天亮之后,天空仍旧乌云压顶,雨丝下一阵,停一阵,像是一个妇人的哭泣―――稍有平复又被新的伤心逼得泪如雨下。 舒晨醒得很早,于芬帮他洗了脸,换了新衣,收拾得干干净净地坐在餐桌边等舒畅。 舒畅一夜没怎么睡好,不知做了个什么梦,醒来后,浑身像被坦克碾过,没一处完整的地方。抬手撑起,摸到枕头湿.湿的。洗漱好,坐在化妆镜前涂日霜,一拉抽屉,看到里面鳄鱼状的首饰盒,她怔了怔,拿出来,缓缓打开。 首饰盒里有一枚戒指、一条项链、一根手链,都是黄金制作的,花式老旧,质地却非常纯真。这三样东西,价值不连城,但在杨帆家却代表着特别的意义。舒畅和杨帆登记后,罗玉琴才把这三件首饰拿给了舒畅,说是杨帆的奶奶给她的,她现在给舒畅,等舒畅生了儿子后,这首饰再给舒畅的媳妇。 严格来讲,舒畅只有使用权,并没有拥有权。 昨天晚上,罗玉琴特地提到这首饰,嘴上说是不要了。舒畅知道那是反话,她之所以说出来,就是提醒舒畅的。舒畅不伤心这几件首饰,只是为罗玉琴的话弄得有点心酸。平静了下心情,舒畅才走出房间。 雨仍在下,舒畅看了看天,她让爸妈呆家里,她陪舒晨去医院。爸妈都是六十多岁的人,应该安享晚年,现在却还在为儿女操心,想起来就不忍。 舒晨今天不做透析,而是做一个特殊性的检查,据说由于费用的问题,全院的病人每周只集中做一次。舒畅去划价,这一个检查便是二千四,舒畅握钱的手抖了一下。 检查完,她又领着舒晨去见主治医生吴医生。吴医生看着检查单,眉头一直蹙着。他没让舒晨回避,反正舒晨什么也听不懂。“舒记者,你哥这病不能再拖了,我今天再催下台湾那边。” “很严重?”舒畅有点慌。 吴医生抬起头,瞧了瞧傻傻笑着的舒晨,“其实我并不赞成你哥哥做手术,肾源的价格又涨了。” “但是做手术,就会有痊愈的希望,是不是?”舒畅握着舒晨的手。 吴医生叹气:“没有一个医生敢做百分百的保证。” 舒畅笑了笑,“不要保证,只要有希望就好。吴医生,有消息你给我打电话,随时都可以。我哥要住院吗?” “最好是住进来,以便于观查。” 舒畅为舒晨办了住院手续,通知爸妈带点日用品过来。舒晨这一年多,在医院呆久了,也不吵闹,乖乖地听从护士的安排。 直忙到快近中午,一切才妥当,舒畅这才打起精神飞车赶住滨江劳改农场。现在的她,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出了市区,沿着江堤开了四十分钟,便看到大片大片的水田,一望无际似的,仿佛与江天连成了一处。有一块水田里,几十个身着橙色囚衣的犯人正在插秧,田埂上站着几个荷枪挺.立的狱警。 舒畅响了下喇叭,以示招呼。其中一个狱警抬手挥了挥,舒畅笑笑,把车开得飞快。 车在农场高大的铁门前停下,舒畅跳下车,按照规矩办理手续。值班的警卫笑吟吟地看着舒畅,“穆队长都过来问过舒记者好几次了。” 舒畅吐了下舌.头:“她有没骂我?” “骂你又怎样?”闻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官,身材高挑,剑眉星目,嗓音沙哑。 舒畅回过头:“我会乖乖地站得笔直,让你尽情发挥淫威。” “去你的!”穆胜男上前揽住舒畅的肩,就往外走去,“你说九点钟到,这都十一点多,我还以为你路上出了什么事,电话打了又不接。” “胜男,你现在越来越像小女人了哦!”舒畅挪揄地斜睨过去。 在舒畅小时候称霸街头巷尾时,这位穆胜男大队长便是她的同伙之一。穆胜男的父亲是个老公.安,一直想生个儿子。生了穆胜男之后,纯当男孩养。将门出虎女,穆胜男是滨江市的少年武术、跆拳道的冠军,身高腿长,比男生还男生,于是,他父亲给她取名叫胜男。 穆胜男与舒畅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直到高中毕业,穆胜男去了警.察专科学校,舒畅去了工程学院,两人才分开。大学毕业后,穆胜男到劳改农场工作,舒畅做了法治记者,两人又黏上了。 “找死啊!”穆胜男捏了捏舒畅的脸腮,她最讨厌别人说她像个小女人。 舒畅闪躲开,笑着向前跑,穆胜男几个大步就把舒畅又捉了回来。 正是午餐时间,两人先去餐厅。从大门走到餐厅的一路,几个帅气的警.察恭敬地向穆胜男点头颔首。 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手疾眼快地帮两人端来两人餐盘,三荦两素一汤,饭是农场自产的大米,粒粒晶莹饱.满,很是丰盛。 “安阳,我们农场新考进来的公.务.员,研究生学历,才子!”穆胜男不爱读,幸好有舒畅帮她捉题,每次考试才低空越过。对于会读的人,她自然而然有一种敬仰。 “研究生来这里,太委屈了吧!”舒畅惊地看着这个非洲小白脸。 安阳笑了笑:“我学的是犯罪心理学,来这儿正是用武之地。”他点了下头,没有继续交谈,就转身走开了。 “在这里有没觉得自已像女王一样?”舒畅喝了口汤,忙不迭地就往嘴巴里塞饭。忙了大半天,她饿疯了。“端饭送汤的都是这么高品质的帅哥。” 穆胜男耸耸肩:“你羡慕?” “不敢羡慕,只有你这四肢发达的人才能在这里工作,换了我,神经整天绷得紧紧的,迟早有一天要崩溃。”别看犯人们服服帖帖的,让干啥就干啥,可是那一双双低垂的眼帘下,谁会知道掩饰着什么。 穆胜男在桌下踢了她一脚:“你神经有那么脆弱?” 舒畅呵呵地笑,想当年自已也是豪女一个。只不过二十岁之后,她好像变得越来越娇弱了。“晚上回市区吗?” 胜男一挑眉,“有事?” “嗯,陪我去下夜巴黎,我有个活。” 胜男拧起了眉,“夜巴黎不是夜店吗?” “我又没让你穿警服进去抓人,你换个休闲装不就行了。”舒畅知道胜男骨子里对夜店特别不屑,认为进去的人都是醉生梦死之辈。 “你找杨帆吧!”穆胜男没商量地摇了摇头。 “那我一个人去。”舒畅脸色瞬地变了,埋头扒饭。 胜男愣愣地看着她,她这表情像雾像雨又像风。“甩什么脾气呀,我去不就得了。”和舒畅吵架,胜男从来没赢过。 舒畅这才绽开笑颜:“还是我家胜男知道疼人!” “你家杨帆得罪你了?”胜男人粗心却细,一下子捕捉到她话中的幽怨。 “晚上说。” 吃完饭,舒畅就拿出笔记本、录音笔,走进会议室。胜男早就帮她安排好了采访对象,刚坐下喝了口茶,听到门外就有人喊“报告”。 “进来。”在犯人面前,胜男神色凛冽,不拘言笑。“这是舒记者,你要好好配合她的采访,态度端正,有问必答。” “是!”犯人低头敛目,视线只敢落向地面上的一点。 胜男向舒畅挪了下嘴,“我就在隔壁,结束后过来找我。” 舒畅点头,对着犯人光.溜.溜的头顶微微一笑,“你请坐。” 犯人的身子颤了一下,这个“请”字久违了。 两个人隔着张桌子对面坐下,犯人缓缓抬起头。 舒畅轻抽了口冷气。她认得这个犯人。虽然被剪了个大光头,但眉宇间儒雅俊朗的气质犹在。他曾被滨江市民戏谑地称为“儒官”。 就是这样的一个文质彬彬的儒官,却有四十位情人,情人之中有姐妹花,还有母女。为了这些情人,他贪污收贿、卖官敛财。他的妻子是滨江护专的教授,儿子是清华大学的在读生。按道理他是一个幸福的男人,没有人想到他会作风靡烂到这种程度。 东窗事发是从情人之间争风吃醋引起的,立案之时,滨江市是满城风雨。他的情史可以写成几本《金.瓶.梅》。 一次新年颁奖礼上,舒畅近距离接触过他。他是颁奖者,舒畅是得奖者。彼时,何等的意气风发。 “记者?”见舒畅不讲话,犯人不安地咳了一声。 舒畅从往事中回过神,打开录音笔。 对于自已在任期间的贪污收贿,他讲得很坦然,没有舒畅常见的悔不当初,淡然的神情好像是在讲别人的事。现在这样的下场,他只是浅浅一笑,叹了叹气,“二十年??????二百四十个月,出去时,我已经快八十了??????” “那些??????女子??????你都爱过她们吗?”舒畅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好。 “爱?”他讶然地挑眉,“我不爱她们,她们也不爱我。说起来是我作风靡烂,其实我们之间不过是相互利用。别人向我行贿的是钱,她们行贿的是身体。我也许会向别人索要钱,可对她们我从来不会索要的。她们都是主动地约我,提供地点、时间,欢爱之时提出要求。这种人,不配谈爱的。如果是别人坐在我这个位置,那么躺在她们身边的就是另一个人,我在她们眼里就是一个工具而已,我不觉得对不住她们任何人。” “你的妻子呢?当你和她们在一起时,你有想到她吗?” 他闭紧了唇。 许久,他才说道:“贫贱夫妻才谈爱。婚姻是一种形式,爱情是精神。物质贫瘠,我们才要爱情来支撑。物质富裕了后,再谈爱情就是件可笑的事。” “为什么?” 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你还太年轻,慢慢会懂的。” *** 做记者的,不免要出席各种场合,衣橱里总有一两件撑门面的衣服。舒畅是个懒人,为一件衣服去搭配鞋、包,她觉得太麻烦。她给自己置了件黑色连衣裙。黑色简直是个完美的颜色,什么样的包包、鞋都能与之谱出和谐的乐章。连衣裙削肩、束腰,剪裁大方、简单,适合各种场合、各种年纪,舒畅认为这条裙子只要不破,可以让她挥洒到五十岁。 胜男为了和舒畅搭配,换了件黑色宽松T恤、毛边牛仔裤,头发用摩丝立起,耳朵上塞了个耳钉,板着个脸,看上去就是个以假乱真的有型有款的俊美男子。 两人走进夜巴黎时,刚过九点,客人不算多,灯光暗暗的,每个人都压着嗓子说话,像是在从事什么神秘的工作。 夜巴黎装饰还蛮有品味,每一个角落无论明暗,都能有一些让你意外的发现:古老的曼陀罗,斑驳的铜号,以及翻拍了再用茶水做旧的老照片,和几张说不清年代的外国音乐海报。大厅内飘荡着《茉莉花》的萨克斯曲,中国风的民乐,用西洋乐器演奏,改编得很成功,曲风轻雅、透着一丝丝忧伤。 吧台前坐着几个人,有的随着音乐晃动着身体,有的低声交谈,有的眯着眼喝酒。 舒畅与胜男在吧台的拐角边找了两个位置,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进来的人,也可以看清厅内的人。舒畅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个包间,门都关得严严的,一个雕花的旋转楼梯直通二楼,上面是供乐队演出用的。 两人在吧椅上坐下,各自叫了杯水果鸡尾酒。 舒畅环顾厅内,如果这酒吧真的提供大.麻什么的,应该是在午夜后,离现在还有几个小时呢!她收回目光,专注地品尝着杯中的酒。一点甘甜,一点微辣,还不错,她咂了两下嘴唇,点点头。这种夜店的消费向来很高,舒畅很少来这种地方,现在,她更是能省则省。 胜男一脸不愿与人同流合污的正经八百样,看在别人眼中,那是一种酷,已经有几个女人妩媚的眼光有意无意地瞟过来了。胜男不能忍受地侧过身,面向舒畅。 舒畅几口就把杯中的酒喝完了,酒保眼尖,适时地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再来一杯,舒畅怔了怔,点点头。 “这酒后劲很大,也很贵。”胜男凑到她耳边低声说。 “来这里就不问贵不贵了。”舒畅向酒保道谢,接过高脚杯,朝角落瞟了一眼,“胜男,你有新的恋慕对象。”呵,是个辣妹呢! “白痴女人。”胜男低咒了句,她酒量大,喝这种低度酒嫌不够味,海饮了一大口。 舒畅眯起眼笑,突地抬手摸了下胜男的脸颊。都说李宇春有种中性的帅气,胜男比李宇春要帅得多了,眉宇间的英气,别人是学不来的。“胜男,如果你是个男人,我可能也会爱上你的。”她开玩笑地说。 “你放屁。” “不准说粗话。真的,我们俩都认识二十几年了,不离不弃,一直很要好。能有几对恋人可以像我们这样的!” “你受刺激啦!告诉你,我虽然比男人强,但我是十足的女人,我不玩玻璃,会割破手的。”胜男端着酒杯,往一边挪了挪。 舒畅咯咯地笑:“你怕我非礼你?” “死相!”胜男也笑了,关心地看着舒畅,“真和杨帆吵架了?” “不吵!”舒畅摇头,喃喃地说道,“我们要离婚了。”胜男是除了双方父母之外,唯一一个得知舒畅与杨帆登记结婚的人。 《华东晚报》招聘女记者时,有一个要求就是三年内不得结婚。三年,刚刚把一个女记者扶上轨道,中途来个结婚生子,十个月的怀孕期,然后再是十个月的哺乳期,等于两年没了,怎么开展工作? 舒畅结婚登记是在第三年,没过约定期,不敢声张,悄悄去的。 胜男瞪大眼:“为什么?他搞外遇,我揍扁他。” “不是。”舒畅低下眼帘,手指在吧台上慢慢地划着圈,“像我们这么大的,很多都结了婚,然后开始供楼,表面风光,背地里没完没了地算豆腐账。可是人生不都是这样吗?再花里胡哨也得归于平淡。我也甘于这样的平淡,但平淡中会出现意外。” “是舒晨?” 舒畅只笑不答。 “不可能的,舒晨又不是最近才出现的。” “那时候的舒晨,给他穿暖,给他吃饱,就可以了,能花几个钱。现在的舒晨躺在医院里,每天的开支都是以几千计算,我不想拖累他。”舒畅一脸苦涩。 “是你主动提出来的?” 舒畅喝了口酒,嗯了声。虽然胜男是好朋友,但关于杨帆家人的态度,她不想多提。这种事砸到谁的手里,谁也潇洒不起来,不怪杨帆的。“可能过几天就去办手续,呵,登记还没三个月,闪婚闪离,赶上明星们的潮流了。” “你还笑,”胜男都急了,“你以为你是铁人呀,男人要了干什么,不就是有个事时依一下的吗?” “这是我家的事,他??????挺不容易的。” “真受不了你,不行,我明天找杨帆说去,他一个大男人,不能让你这样逞能。” “舒晨不是杨帆的责任。”舒畅无奈地一笑,杯中的酒又空了,她招手让酒保又喝了一杯。“胜男,爱一个人要对方心甘情愿地接受你的全部,而不是死皮赖脸地把对方绑死。你绑得了他的身体,绑得了他的心吗?就是能绑,你能绑一辈子?不能的!” 胜男像是听明白了,脸色沉重起来,心疼地抱住舒畅,“唱唱,你差钱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那不是小钱,是大钱,堆在墙角会是一大堆呢!你爸廉洁一辈子,又爱做些闲事,妈妈病卧在床,你哪有钱呀!胜男,圣人说钱乃身外之物,要视钱财如粪土。可是没了这粪土,人怎么活?所谓清高都是有钱人的无病呻吟,没钱的人他敢清高吗?西北风不能当饭吃,不可以当衣穿,人活着,就得低到尘埃里。”舒畅趴在胜男的肩膀上,哼哼唧唧。 胜男轻拍着她的后背,突地发现靠窗边的一张桌子上有个男人一直看向她们这边,她狠狠地回瞪过去,翻了个白眼。 男人倾倾嘴角,对她举起手中的酒杯。 她当没看见。“舒晨现在怎么样?” 舒畅抬起头,手托着下巴,眼神有点迷离,小脸通红,她蓦地打了个酒嗝,不好意思地拍拍心口,“在等肾源,马上就可以做手术,钱,我们也凑齐了,以后就慢慢还债吧!不需要一辈子的,十几年就可以了。”她摇晃着脑袋,神情黯淡甚是失落,“除了爸妈,这世上,真的是什么人都依不得的。” “我呢?”胜男打趣地问道。 “对,对,我还有你。”舒畅张开双臂,抱住胜男,“所以你就娶了我吧!我不要首饰,不要衣服,不要房子,我会一心一意地爱你,好不好?” 胜男知道舒畅酒量有限,大概是酒劲上来了,开始语无伦次,“好,我娶你,明天就娶。”她轻哄道。 “不行,今天娶。”舒畅噘起嘴。 “好,今天娶。”胜男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这时,她感到放在裤袋里的手机震荡了起来。 “我去接个电话,你乖乖地呆着。”酒吧里音乐换上了一首动感的爵士乐,胜男只得跑到外面去接电话。 她看舒畅又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叮嘱酒保不要再给她添酒。 “去吧,亲爱的!我等着你!”舒畅笑靥如花,向胜男挥挥手。 胜男走后,她真的是很乖地坐着。不知怎么,她觉得这酒吧里的一切突然摇晃了起来,桌椅在晃,人在晃,桌上的酒杯也在晃。她闭上眼,再睁开,还是一样,晃得她心里面像翻江倒海似的。又打了个酒嗝。不行了,她感到一团火辣从胃里往喉咙口漫来,她捂住嘴巴,向酒保呜呜地叫着。 酒保熟稔地指向一端:“洗手间在那边。” 舒畅跳下吧椅,跌跌撞撞地往里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经过一个包厢前,突地撞上一个人,那团火辣再也阻挡不住,噗地一下全喷在了对方的身上。 一股酒臭扑鼻而来。黄色的液.体顺着丝织的衬衣滴滴答答地落着。 舒畅甩甩头,瞬间清醒了,她苍白着脸,缓缓地抬起头,“对不起,我赔洗衣费??????啊!”一声尖叫被她生生地吞回腹中。 “你确定你只要赔洗衣费?”裴迪文捏着衣襟侧目打量她。 “我??????我??????”舒畅呆呆地,整个人僵在原地。 对面包厢的门开了,一个人晃着脑袋从里面走了进来,舒畅不经意地看过去,愕然地看到里面犹如群魔乱舞一般,已有几个男女上身都赤.裸了。 她条件反射地按下别在胸.前的袖珍相机,连拍下几张照片。 “舍不得?”裴迪文拧起眉,一把拖过她,她没站稳,直直地跌进裴迪文怀里。 这下公平了,她百搭的连衣裙上也沾满了她的呕吐物,即将寿终正寝。 *** 舒畅一直无法定位她与裴迪文之间的关系。 《华东晚报》的内部,曾传过她与裴迪文之间的绯闻,但那股风还没刮起来,就无声无息。绯闻中的男主是不会当着众人的面,把女主骂得狗血淋头,直到捂面痛哭,背过身腹咒男主过马路最好被车撞着。 工作没有着落时,舒畅想过自已有可能会去扫马路,会去餐厅端盘子,但从来没想过自已会去做一个法治记者。舒畅在大学里学的是水利工程设计,如果她有一颗红心,应该去大西北,支持祖国建设,不然就进某某建筑公司,戴上安全帽,在水利工地上晃晃悠悠。 舒畅没有多少选择的,她想留在滨江,而且尽量不要常年出差在外,因为她考虑到爸妈的年纪和舒晨的状况。那时,舒晨还没生病。 滨江市水利局那一年没对外招人,考公.务.员这条路堵死了。舒畅有个学姐叫池小影在工程设计院工作,她找过去,池小影告诉她,设计院要人,但专业必须是路桥工程,她又没戏。 运气真不是普通的坏。 舒畅索性不挑,在《人才》上搜出滨江市区招聘的各个岗位,像天女散花似的,把履历一一发送过去,然后坐等消息。 不知是工程设计这个专业很冷门,还是别人觉得招聘她太埋没人才,有很长时间,一点回应都没有了。后来,有了点动静,但都是超市、商场、酒店服务员之类的,那些工作根本不需大学本科学历,高中毕业就足够。 舒畅急得嘴巴上都起了泡,呆在家中,怕爸妈担心,还得装出一幅无所谓的样。和杨帆约会时,才会念叨几句。 你才毕业三个月,急什么。杨帆安慰她,眉头皱着,一样忧容满面。 舒畅又得到三个面试的机会,好巧,都在同一天,一个是广告公司的电脑设计,一个是装饰公司的制图员,还有一个就是《华东晚报》的记者。 舒畅直接把《华东晚报》的面试给删掉了。电脑设计和制图,自已好歹沾点边边,记者这个职业,她连门都摸不着。聪明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那一年,秋老虎发作,中秋比盛夏还要热。舒畅把自已打扮得挺职业的,出去走了几步,汗把妆都化了,束起来的头发也散了,衬衫湿得粘在后背上,她站在树荫下,脸热得通红,不住地直喘。 她刚结束了电脑设计的面试,面试的是个中年妇女,问过几句话后,直撇嘴,让舒畅先回去,有消息会及时通知的。舒畅一出广告公司,就知道被PASS了。下一个面试在两小时后。装饰公司位于的这条街上,连个小饭店都没有。舒畅用手作扇,一抬头,看到不远处,一幢高耸的大楼上方,树写着四个硕.大的楷体字:华东晚报。 她愣了没三秒,拨腿就往大楼走去。她记得这家报社的面试时间好像是这个钟点,就当是去吹吹空调也好,闲着也是闲着。 走廊上坐满了等着面试的人,一个个脸色紧张,有的手中还捧着本《面试指南》。舒畅听他们低声交谈,这群人中,不是文学硕士,就是法学硕士。她连喝了两大杯水,气定神闲地吹着空调。 《华东晚报》虽然落户于滨江,但是在全国的影响力很大,至今已创刊九十年。曾在中国几次大转折中,扮演过重要的角色。现在,在各大城市,都设有晚报的记者站。《华东晚报》4开8张,共32版,有新闻、法治、综合、娱乐、汽车、股市、楼市??????各个版块,一天的广告收入就有几百万元,这在全国报纸中都是名列前茅的。 这样比喻好了,《新华日报》代表的官方声音,而《华东晚报》则是代表的是民众心声。内行人私下评论,如果《新华日报》没有作为党报党刊,列为各部委办局、企事业单位必订刊物,说不定就做不过《华东晚报》。 《华东晚报》没有硬性订.阅任务,但是老百姓们茶余饭后,一天不看《华东晚报》,就像少了什么。学新闻的,能够进晚报工作,那将是莫大的自豪。 舒畅没研究过这些,不晓得其中的深浅,她贪婪地吸着温凉的空气,舒适得把自已站成局外人一般,作壁上观。 一个戴眼镜气质斯文型的男生从面试室出来,眉宇间蹙起一丝沮丧。“怎么样?”面试的人多,速度却很快,不一会,房间内没几个人。 男生淡淡地笑,背起自已的包,一言不发地走了。留下的人面面相觑。 “舒畅!”有人在走廊上喊。 舒畅吓一跳,她都忘了她也是面试人之一。拨弄了几下头发,颠颠地跑过去。进门前看了下手表,离下一个面试还有一小时,她来得及。 面试室是个小型的会议室,宽大的真皮沙发,玻璃茶几上新沏了一杯茶,感觉像进了人家客厅般。面试的两个人,都是中年男子。靠窗边站着另一个男人,一股高贵的气质逼人而来。 气质这东西无形无质,但一接触便能感觉到。窗边的男人,举手投足之间,优雅疏冷,面孔俊美,鼻梁挺直,浓眉下一双眼睛,幽深如海。后来,舒畅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晚报的总编裴迪文。 舒畅在靠门的沙发上坐下,心里头不放希望,神情自然轻松明朗,她猜测最多五分钟就能结束。她对着面试的人微微一笑,手平放在膝盖上。 “舒畅,你觉得你与其他面试的人相比,有什么特别之处?” 很怪的问题。舒畅眨了下眼,“有呀,我是工科生,学水利工程管理的。” 面试的人一愣,不解地看着她。 舒畅大言不惭,信口开河,反正以后又不可能在这里面工作,不必顾及任何后果。“学工科的人一般都冷静、睿智,对事物的分析能力极强、极公正,能一眼看穿问题的核心。作为一个称职的法治记者,其实不一定要懂法律,因为你们不是在招法律顾问,也不是招法官,需要告诉读者这件事触犯了宪.法的某条某款、该判几年,也不是招作家、诗人,妙笔生花,把新闻写得催人泪下,你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把整件事清晰地陈述出来的人,然后引导读者从这件事中领会我们该深思什么、反省什么、吸取什么教训。我认为我可以胜任这份工作。”脸不红,气不喘,舒畅说完,拉好裙子起身,准备道别。 两个面试的人都没回过神来。 “你去哪?”裴迪文轻轻咳了一声,叫住舒畅。 “我还要赶下一个面试。”舒畅坦白道,挑衅地扬扬眉梢。 “没那个必要了。”裴迪文一笑,转过身对面试的人说道,“报社不需要太中规中矩的媒体记者,要的就是这种有个性的新一类。” “裴总,就是她么,不要再面试了?”沙发上一个男人问。 裴迪文点头,“嗯,就她,试用期半年。如果合格,就订公同,三年内不可以结婚。” 舒畅傻在门边,指着自已的鼻子:“我?” 裴迪文侧过脸,“你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我是学工程设计的。”舒畅这下不敢逞能了,她可是连一般公文格式都不清楚的,写报道,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裴迪文微闭下眼:“所以你必须好好的接受培训。” 舒畅只会眨眼,不能思考,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大馅饼给砸中了。 如果说舒畅是一匹黑马,那么裴迪文就是相中她的伯乐,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层关系。 幸运,不见得全是好事。 上班前,舒畅从市图馆借了《法律大全》和《新闻学》两本大部头的,想临死抱下佛脚,恶啃一番。翻了几页,舒畅就一个头两个大。想想几天内,自已就能速成一代名记,那在新闻系混了几年的佼佼者们,不得一头撞死呀! 就这样,舒畅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去报社报道。 按照报社惯例,所有新分来的大学生先到校对组或夜班热线见习,期满一年后再分到各部门。很多大学生对校对工作很不以为然,一个新闻专业的硕士生不能马上投入到火.热的采访热线,而要在夜班对着稿子上的字一个一个地咬嚼,实在是扼杀青春和战斗力。 报社可不这样想,刚出炉的新新人类,是有火一样的热情,但是不冰几天,是写不出有质感的新闻。与舒畅同一批进来的还有四个大学生,三男一女,人事部的人很快就替几人分了工,两个去校对组,两个去夜班热线。舒畅当时还有一点窃喜,有了这一年,自已谦虚点,可以偷偷地丰富自已,取取经。 “部长,我呢?”好半天过去,舒畅没听到部长提到自已的名字。 人事部长头发花白,两颊瘦削,戴着高度的近视眼镜,像酒瓶底似的,“一会有人过来领你。” 说话间,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你就是舒畅?”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舒畅。 舒畅拘谨地点点头。 “走吧,车在下面等着呢!”中年男人扭头就走。 “去哪?” “法院。” 舒畅不安地回头看人事部长,部长埋头于公文之中,眼抬都没抬。她抿紧唇,没敢多问,唯唯诺诺跟着中年男人下楼、上车。 “你就是新来的?”司机像看动物园里狒狒似的,左左右右看了她几个轮回,嘀咕了一句,“也很一般呀!” 舒畅茫然地眨着眼,云里雾里的。 中年男人自我介绍叫崔健,和那个超炫的摇滚歌星一个名,在法治部工作,以后,舒畅就跟在他后面实习。 “我不是该去校对部吗?”舒畅不解地问。 “你知道什么叫校对?”崔健歪着嘴笑。 舒畅想说不就是看着样稿核对么,但她不知在报社里,该用什么专业术语表达,识趣地摇了摇头。 “人家学了几年的新闻,去校对组是锻练,你啥都不会,练什么呢!跟紧点,好好地学。” 舒畅羞惭地低下头。说起来,自已从小挺会读的,就没落个人后,大学时,年年拿奖学金,想不到今日在别人眼中和个白痴差不多。 她咬咬牙,忍了。 舒畅跟在崔健后面跑了三个月,做的最多的是帮崔健提包,像个跟班似的。她看着崔健采访,听着他提问,他把稿件写完,她认真阅读。晚上回来后,她会把今天采访的事件,自已学写一遍。 渐渐地,也算积了些心得。晚上回到家,舒畅会把当天的《华东晚报》上每一条消息都细细地揣摩,然后写下笔记。那一阵,舒畅手中不离一本《新华字典》,看电视必看新闻频道。看着报纸上一篇篇大稿子下面写着“本报记者某某”的字眼,她不禁生出羡慕之意。 其实,舒畅不知道此时自已也被别人羡慕着。 崔健在政法线上跑了多少年,认识的人多,采访的事件都是大事,很有经验,属于《华东晚报》的一线记者,跟在这样的名记后面近身实习,是多少大学生可望而不可求的。舒畅一个学工程的,有这份厚待,难免招人议论,再加上是总编钦点的,报社里关于舒畅的新闻开始风起云涌。 可是几个月下来,裴迪文却一直对舒畅不闻不问,有次在电梯里碰到,舒畅礼貌地向他打招呼,他就淡淡哼了声,正眼都没多瞧。 当时,也有其他人在场。别人很纳闷了,这一点暧.昧的迹象都寻不着。于是又猜测舒畅是某某千金,属于空降兵。滨江很小的,某天一个同事看到舒畅牵着舒晨去麦当劳,一闲谈,也就是个普通人家。 右也不对,左也不对,最后得出结论,舒畅是行了狗屎运。 到了第四个月,崔健不再给舒畅看自已的采访稿。有天崔健接了采访任务,宣传法制建设新风尚,他带着舒畅去采访了两个法官,回来后,他对舒畅说:“从今天开始,你自已写新闻稿。” 这难不倒舒畅,有崔健列出的采访大纲,她根据自已几个月的心得,咬文嚼字斟酌了一夜,第二天拿来着稿子,颠颠地跑去给崔健过目。 “我不需要看,你送给总编好了。”崔健说。 舒畅怔住。 裴迪文的办公室是一个装有玻璃隔断的巨大的套间,外屋的电话声此起彼伏,有一个看上去极为精干的中年妇女在应付着这些声音。大玻璃门偶然开启,便看到里间摆放了巨形的写字台和宽大的皮沙发,还有水晶般晶莹明亮的玻璃柜,以及镶满雪白大理石的卫生间。 舒畅在外面呆了五秒,才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我把稿件送给总编过目。”她紧张得掌心里都是汗。 中年妇女拧着眉头,看她的眼神像外星来客。她拿起电话,向裴迪文汇报。 “进去吧!”她给舒畅推开玻璃门。 舒畅如同犯了错的孩子,局促地站在裴迪文的办公桌前。 正值深秋,办公室中宽大的落地窗开着,习习秋风从外面吹进来,捎进几丝秋意,裴迪文穿了件米黄色的衬衣,浅灰的长裤,优雅的气质破体而出。 “这就是你实习了四个月的成果?”裴迪文修长的手指敲打着稿件,俊目咄咄逼人。 “我??????会再努力的。”舒畅紧张得话都说不连贯。 裴迪文一扬眉梢,“你到要让我看到你在哪个地方努力的?你当初进来,引以为傲的冷静、睿智又体现在哪里?这篇稿子,里面有五个错别字,整体格局完全是按照崔记者的模式写成的,没有你一点点的个人东西。像你这样的人,报社里一抓一大把。你现在应该考虑一下自已是否适合这份工作?” 舒畅的眼泪立刻就涌出来了。 “如果你想辞职,我会通知财务部不收你的违约金。”裴迪文手臂一挥,稿件像落花似的飘到了舒畅的脚下。 舒畅不知怎么走出了总编室。她真的很想很想冲动地说出“我不干了”这样的话,但是不服输的性子让她硬是忍了下来。 回到家,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找出错别字,然后把稿件又重写了一遍,感觉不太满意,撕了再写,一直磨到天亮。这份稿子,她总共写了十二遍。 第二天,顶着两个熊猫眼,去了总编室。裴迪文正在和几个部长开晨会,秘告诉他,舒畅来了。他走了出来,会议室的门开着。 “不行。”他看完了那篇稿,冷冷地说。 舒畅瞪着他,就只有这两个字的评语吗,多说几个字会死呀! “还是那句话,没有一点特色。” 裴迪文没再看她,转身进了会议室。当着众位部长的面,甩上门,把她关在了门外。 舒畅眼红红地下了楼,一直忍到洗手间,躲在里面放声大哭。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找不着一丝自信。 偷偷地给杨帆打电话寻找温暖,杨帆叹气:“工作上哪能没委屈呢,忍忍吧!” 洗净了脸出来,跟着崔健去看守所采访一一个即将执行死刑的犯人。经过一家超市时,她请司机停下来,跑去买了一包阿尔卑斯奶糖,连着嚼了几粒,才把心头的郁闷给塞住。 “真是个孩子。”崔健听着她狠狠地嚼糖的声音,失笑摇头。 采访到晚上才回报社,等电梯时,正遇裴迪文下来,崔健与他招呼,她把头扭向一边,装作在看墙上电视里的钻石广告。 “钻石恒久远,一颗永留存。”这广告词真好,听了就让人心动。什么时候,自已也能写出令人印象深刻的新闻呢!舒畅耷拉着头,轻轻叹息。 一年过去了,其他四个大学生从校对组出来,去了综合部和楼市部,很快就能独立写稿。舒畅仍在法治部,仍然跟着崔健,仍然写着只给裴迪文一个人阅读、永不会发表的新闻稿,仍然经常被他骂得泪水涟涟。 舒畅觉得自已可能真的就是根朽木,这辈子都不会逢春了。 后来回想那阵子,舒畅都佩服起自已的忍功。她就像是戴望舒诗里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忧郁如丁香,心动不动就被雨淋得湿.湿的。怪不得贾宝玉说女儿家是水做的,她真是深有同感。但哭过了,情绪发泄出来,第二天,她又能斗志昂扬地重头来起。 “嗯,还可以。”终于有一天,裴迪文看完她定的一篇报道,罕有地说。 舒畅不敢置信地半张着嘴,以为自已听错了。 “怎么了?”裴迪文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的脸上往下滚落。 “你真是个吝啬的总编。”她努力了一年,付出了别人想象不到的辛苦,只得到他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难道你要我说这篇稿子完美无瑕?”他望着她。 “那你不能总是惜言如金,让我像瞎子一样的摸索着过河。”好的老师应该言传身教,她壮着胆直视着他。 他沉默了一会。 “如果我告诉你路线,那是我的路,不是你的路。要想走出自已的路,你只能摸索,没有捷径。现在,你已经过了河。从明天开始,你可以独立采访了。” 她望着他,突然理解了他的苦心。如果他不是这样严厉,也许她就这放弃了。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想起这一年来,自已对他的怨恨、诅咒,不禁汗颜。 她羞窘地站在他面前,无地自容。 裴迪文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东西,塞到她手里。 “是什么?” “回去再看。”他把她送出大门,叮嘱第一份独立写好的稿子,仍送给他过目。 她回到办公室,打开纸包,呆住了。是几小袋阿尔卑斯奶糖,他??????他怎么知道的? 舒畅第一次采访的对像是一个拐卖人口的贵州妇女,在滨江落了。她以帮人介绍工作为由,把没出过山沟沟的姑娘带到城里,然后贩卖到山东、四川等落后偏僻的农村。 采访前,舒畅花了很大功夫,拟好了采访大纲。但真正采访时,不知是太兴奋还是太紧张,脑子一热,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难得那位女子讲的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而且是个老江湖,没有一般犯人的畏畏缩缩,她很乐于表现自已。 整个采访期间,舒畅开了录音笔,落得倾听的份。她绘声绘色,把自已从事这一行遇到的惊险的事、有趣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个遍,什么年纪、什么长相的女子卖什么价钱。 舒畅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样一个看似极为普通的农村妇女,走在街上,谁都不会多看一眼,怎能想到她竟然是公.安部通辑很久的重犯呢! “你要好好地写写我,别拉下什么,以后,这种日子再不会有了。”女子瞅瞅身上的囚服,叹了一声。 舒畅合上笔记本,突然问道:“如果把我这样的卖出去,会是个什么价钱?” 女人凝视了舒畅一会,撇嘴:“你不值几个钱的。” 舒畅傻住。 “你看你瘦巴巴的,胸不大,屁.股小,一看就不是生儿子的样,风一吹就倒,干不了活,还得找人侍候你。又识字,脑子转得快,整天想着就是逃。城里的女子,中看不中用,人家花那么多钱买回去,不划算。” 站在门外的小警卫捂着嘴偷笑。 舒畅呆愣愣的,难怪别人说,人类始祖并不知道爱情,男女在一起,同其他动物一样,不过是为着繁殖后代。什么气质、文化、学识、内涵,都一无用处。杨帆能要自已,真是万幸啊,回去得珍惜着点。 采访回来,窝在办公室写稿,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女子的话,天黑了都不知道。记不太清楚的地方,把录音笔开了再听。 有人轻轻叩门,她揉揉眼抬起头,发觉同事都走光了。 “稿子写得怎样?”裴迪文久等不到人,下来催稿。 录音笔刚好放到她在问自已值几个钱。 裴迪文嘴角微微地抽.动,眼中流光溢彩。 她慌不迭地关了录音笔,脸羞得血都要喷出来了。“马上??????就完稿了。” “那我等着。”他坐在她办公桌前,把玩着桌上的录音笔。 舒畅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自已镇定下来,利落地写好了稿件,打印出来,双手送到裴迪文面前。 裴迪文看得很仔细,拿过红笔在一处画了个圈,舒畅眼前一黑,疯了,又是错别字。 “把这个字改下,就可以发表了,舒记者。”他含笑说道。 舒畅吁了口气,星眸晶亮,很憧憬地咬着嘴唇:“以后,会经常看到本报记者舒畅发表的许多篇新闻稿的,而且是在头版头条。” “嗯,有志向,看来糖还是有效果的。”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糖?”她不好意思地问。 “平时看到你,嘴巴里一直咯咯地嚼个不停。你不怕蛀牙?” “怕呀,但我抵挡不了那种诱惑。像丝一样的轻滑,很细腻,很温柔,甘甜中带着牛乳的香浓,嘿嘿,我这里有,你要一颗吗?”她从包包里掏出一粒奶糖递给他。 他摆摆手,“我敬谢不悔。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了,有人来接我的。”她连边摆手。杨帆今晚有个应酬,结束后,拐到这边来接她。 他站在灯影下向她说再见,眉清目朗,气宇不凡。 她恭敬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轻轻拭去掌心的汗水。 舒畅能成为一个优异的法治记者,幸好有裴迪文这样的严师,这是他们的第二层关系。 第三层关系,舒畅认为他是一个很关心职员的领.导,从看出她爱奶糖的表现上。 第四层关系―― 舒畅捧着宿醉后沉重的脑袋,大声呻.吟.。 不是周末,不是假期,心里惦记着价值五位数的稿子,头再痛,也得撑着去上班。终于到了报社,夹着一群文人中上电梯,舒畅头一直低着,生怕不小心与裴迪文遇上。 昨晚那个乱呀,想想都心悸。 胜男回来了,以为裴迪文想吃舒畅豆腐,瞪着眼,一抬腿踹翻了一张桌子,对着裴迪文就是一拳头。 裴迪文抱着舒畅轻轻一闪,英勇的穆大队长扑了个空。 舒畅已经完全清醒,慌忙喊住胜男,一个劲地向裴迪文赔不是。 他是她的衣食父母,是她的恩师,是她的伯乐,她却让他看到自已在夜店喝得醉醺醺的狼狈样,真是恨不得人间蒸发算了。 裴迪文得知穆胜男是舒畅最好的蜜友,是个以假乱真的假小子,淡淡地冲胜男点了下头,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早说啊!”胜男潇洒地耸下肩,扶着舒畅,瞅着裴迪文胸.前的污渍,“如果你不介意,脱下来,干洗后让唱唱带给你。” “不,我很介意。”裴迪文拧了下眉,见舒畅一言不发,“都过午夜了,我送你回去。” “不必??????”考虑到晚上要喝酒,舒畅和胜男直接打车过来的。 “住口。”裴迪文打断了舒畅的拒绝,语气凌厉。 “唱唱有我呢!”胜男本能地不悦裴迪文不容别人插话的口气,“我会负责把她安全送回去的。” “我去拿钥匙。”裴迪文好像没听到胜男的话。 拿钥匙的功夫,他在吧台结好了账,不着痕迹的周到。 “倒也有几份绅士风范。”胜男凑在舒畅耳边低语,“不过,大男子主义很重。” 舒畅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她本来在他面前,就无处遁形,现在更好,形象俱毁。 这一阵子,真不是一般的逊。 明明舒畅家近些,裴迪文却先送了胜男回去。胜男下了车,舒畅窝在欧陆飞驰舒适尊贵的座椅中,瞟着自已胸.前、裴迪文胸.前的污渍,心虚得直吞气。 “裴总,再见!”车在她家的巷口停下,她低眉敛目,恭敬有加。 裴迪文没有立即掉头,跳下车,“你家是哪座小院?”他很惊在这么繁华的城市中,还有这么一个幽静的地方。巷子又深又长,路边花木扶蔬,晚风送来一阵阵月季的花香。 舒畅指了指二层小楼。“那是我家。” “嗯,我看着你进去。” 舒畅把拒绝的话咽回去,又欠了欠身:“裴总,今天真的对不起,你的衣服??????” “洗衣费会从你这月的薪水里扣。” 舒畅讪讪地陪着笑,转过身,觉得腿都僵硬着,就差同手同脚,好不容易走到院门前,回过头,裴迪文仍站在车边。 她摆了摆手。 裴迪文挥了挥手。 关上院门,她捂着一张脸,欲哭无泪。 “当”电梯门开了。舒畅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办公室走去,“唱唱,快进来。”谢霖的声音从文体部的办公室传出来。 舒畅扭头看去,谢霖的身边站着一个时尚纤细的女子。女子穿了身粉紫的职业装,另有一番亮晶晶的青春气息,犹如艳阳下盛开的香水百.合。 “我来替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法治部的舒畅,这是刚从《南方日报》重金聘过来的谈小可。”谢霖说道。 “霖姐,别笑我了,什么重金,人家是慕名投奔过来的。”谈小可娇俏地笑笑,左手不经意地掩了掩嘴,动人、可人。 “舒姐,我一来就听说你的大名了,以后请多关照。”她笑吟吟地向舒畅伸出手。 舒畅直觉地不喜欢这女孩子的做作,半生不熟的,叫什么“姐”呀! “你多大了?”她意思地碰下了谈小可的手,问道。 “舒姐多大?”谈小可歪着头笑问。 “二十六。” “哪个月的生日?” “二月!” “哇,双鱼座。” “你呢?” “我比舒姐小呀!” “小多少?” 谈小可抿着嘴咯咯地笑:“我不告诉你。” 舒畅叹服,报社终于来了个和谢霖比拼的人了。 谢霖的年龄也是个谜,今年二十八,明年二十七,实在被别人逼到不行,就娇嗔地说,“你猜呀!”只有舒畅知道谢霖已经是过四十的人,但她会打扮,不显老,换男朋友如换裙子,什么时候见到,都是妩媚得不可芳物。 谢霖推了舒畅一下,指着谈小可的电脑桌面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片白纱般的薄雾似在整幅画面中飘荡,迷茫的青山做远景,远处青翠欲滴的矮树丛层层叠叠,把谈小可裹在其中。谈小可浅粉的旗袍,对着镜头淡淡而笑,笑容优雅而古典,与周边的色彩和气氛融合得天衣无缝。 舒畅一时间真无法把照片中的女子与眼前的谈小可联系起来。 谈小可很得意:“好了啦,再看人家脸都红了。” “这是哪儿?”舒畅问。 “杭州的西溪湿地。我来滨江前,去杭州玩了几天,就在上月。”谈小可弯起嘴角,眼眸柔成了一汪水,“霖姐、舒姐,你们相信缘份吗?” 舒畅差点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我信呀!”谢霖是个人精,处变不惊,“怎么,在杭州,你遇到了许仙?” “算是吧!”谈小可笑盈盈的。“那天下雨,我打车去西溪,路上司机捎带了另一个人,他也去西溪,我们就一块坐船游玩。我不小心淋湿了裙子,他向船娘帮我借了件旗袍,然后他给我拍了这张照片。” “接着呢?”谢霖鼓励她说下去。 “接着我们一起吃了饭,去了龙井山庄,买茶叶,买丝绸。” “没逛西湖?”舒畅问。 谈小可娇羞地一笑,“晚上逛西湖,才能感觉到它的幽美。我们沿着苏堤慢慢地走,边走边聊。虽然才相识了一天,却感觉像认识了很久。” “就散步?没来点别的?”谢霖追问道。 谈小可吐吐舌.头,“霖姐,人家难为情呢!我们??????牵手了,也接吻了,真是好浪漫哦,在西湖边,柳树下,对于我来说,他还是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他也不知我的名字,做什么工作,我们任凭心的吸引,自然地拥在一起。” “我该回办公室了。”舒畅被谈小可说得起了身疙瘩,实在呆不下去。 “舒姐,你知道么,”谈小可双手合十,“当我们分别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是滨江人,而我刚好被《华东晚报》招聘过来,不久也要来滨江,我突然觉得这一切是上帝的安排,是妙不可言的缘份。” 舒畅一怔,停下了脚步。 “我没有告诉他我要来滨江的事,我们留下了彼此的手机号。”谈小可笑得像朵花似的。 “于是你们见面了?”不知怎么,舒畅的心狠狠地撞了两下。 谈小可点头,“前天晚上,我给他打电话,他都不敢相信。我骗他说是特地赶过来看他的,他感动极了。不过,他的心情有点不好。” “怎么了?” “这个保密。”谈小可晃动着一头秀发,神秘兮兮的。 谢霖与舒畅走出文体部。 “十三点,二百五。”谢霖恶心巴拉地耸耸肩。“多大年纪,还一脸卡哇依,骗谁呀,扮纯情。” “我还以为你和她很熟?” “我逗她呢!她一来,喊他哥,喊你姐,处处讨人欢喜,我到财务处调她的资料看了下,其实她和你一般大,不过小了几十天而已。编这种故事,真让人吃不消。” 如果猜得不错,舒畅想谢霖这酸溜溜的语气,一定是妒忌了。 “也许人家是真的碰上艳遇了,缘份,天注定。谢霖,你是不是也想来个艳遇?”舒畅开玩笑地问。 “我才不稀罕,我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那找个不错的结婚吧!” “这婚姻呢,就像加入黑.社.会,没加入的不知其可怕之处,加入进去的,不敢言说其可怕之处。我哪一年绝经了,才会考虑嫁人的事。” 舒畅皱皱鼻子,不敢附和,却也觉着有几份道理。 她和杨帆,都加入了.黑.社.会,一下就感觉到其可怕之处,于是,出逃。她自嘲地一笑,心突然一沉,上个月杨帆不是也在杭州的吗?会不会―――她暗骂自已荒唐,杭州乃人间天堂,上月正是旅游旺季,滨江的旅行社每天都有团发过去,不可能是杨帆一个滨江人的。 “你去过夜巴黎了?”谢霖问。 “别提夜巴黎!”舒畅托着头。“去是去过了,照片也拍了,稿件连夜写好,已经发到编辑的邮箱,今天该见报了。” “我真是爱死你了,效率太高了。” “得不偿失呀,我在夜巴黎醉得一塌糊涂,恰好吐了总编一身。”舒畅苦着个脸。 “上帝,那张死人脸拉得像马脸了吧!”谢霖有些诡秘地问。 舒畅作一言难尽状,“我是损失惨重,以后再无翻身之日。你让你朋友把银子准备好,我去看看今天的报纸出来没有,一会一手交钱一手交报。” “没问题,我这就打电话。” 舒畅把包包送到办公室,立刻就去了发行部。搬运工人正在把一扎扎的报纸往车上搬。她随手拿过一份,翻到法治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几个来回,没有。不可能呀,从她开始独立写新闻,没被退稿过!昨晚,她是顶着乱嗡嗡的脑袋,当夜把稿子和照片一并发到编辑的邮箱,正好可以赶上今天发表。 她又看了看报纸的日期,是今天,刚出来的,散发出油墨的香味。她扭头就回法治部。 “李编,你收到我昨晚发的邮件了吗?”她问昨天的值班编辑。 李编点点头。 “稿子呢?” “被总编给毙了。” 舒畅瞪大眼:“什么?” “总编说这篇稿子压一压,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他说如果你有疑问,可以直接问他去。” 舒畅怔然。这算不算打击报复?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总编办公室。 进报社三年,她算是这权威之地的熟客。但每一次来,一样出汗、腿软,心跳如擂鼓。不得不承认,她有点怕裴迪文,不是因为昨晚吐了他一身。她总结为,端着人家的饭碗,如履薄冰。 “总编在接待客人。”裴迪文的秘莫笑指指一边的椅子,让舒畅坐下来等,顺便从抽屉里摸出一粒阿尔卑斯奶糖递给舒畅。 舒畅脸一红,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有这癖好,唯独与她最亲密的杨帆不清楚。 杨帆??????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感觉遥远如天边。 “是什么客人?”她随意问,打发时间。 莫笑原先是社长的秘,裴迪文过来后,她便调到了总编办公室。一年四季,都是干练的短发,青色的职业装,她极受每一位领.导的器重。除了工作内的话,其他飞短流长,她从不沾边。 报社里的人戏说,莫秘那张嘴,简直比瑞士银行保险柜还要牢。人如其名,莫秘很少笑。她的女儿比舒畅小两岁,在日本留学,看到舒畅,她难得弯起嘴角。“电视台的,想要裴总接受采访。” “肥水不流外人田,裴总愿接受采访,也得先上咱们晚报呀!”舒畅想起裴迪文身上那一团团谜,也生起了好心。 “报纸太平面,不及电视的立体感。” 舒畅眼睛一亮,“裴总答应了?” 莫笑正要回答,身后的大玻璃门开了,裴迪文陪着一男一女走了出来。男人上了年纪,有点矮,皮肤黑黑的,女子却是很令人惊艳的美女,美得端庄、大气,用谢霖的话讲,有一种震慑人的气场。 裴迪文瞟了眼舒畅,把客人送到电梯口,握手道别。 女子侧过身,美目流盼,“裴总,你别急着下结论,再考虑一下,如何?” 裴迪文微笑,“如果有一天我有勇气上电视,我会把这个机会留给乔小姐的。” 电梯门打开,他用手臂挡着电梯门,另一只手对女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裴总有这么胆小,要不要我借个肩膀给你依?”女子唇角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公然调笑。 “我怕引起滨江市民的公愤!请走好!”裴迪文轻笑颔首,好似没听懂美女的暗示。 女子不太甘心地噘起嘴,电梯门缓缓合上。 “那位美女有点眼熟。”舒畅急忙收回目光,对莫笑咕哝了声。 “滨江电视台的乔桥!” 舒畅一拍额头,想起来了,号称滨江市花的综艺女主播乔桥。她一向注意新闻节目,偶尔调台时碰巧看到综艺节目,见过这位乔主播。 “电视台下血本啦!”竟然让美女主播亲自出面来请裴迪文,裴迪文面子好大。 “那要看请的人是谁。”莫笑淡淡地挑了下眉,看到裴迪文进来,恢复一脸的敬业。 “进来吧!”裴迪文看了下舒畅。 舒畅跟着他走进办公室,莫笑拉上玻璃门。 房间里的烟味和女子的香水味有些呛鼻,裴迪文冷着个脸,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这才坐回办公桌前,神色如一张没有内容的白纸。 舒畅心悬悬的。真正凶悍的人不一定长着一脸屠夫相,裴迪文不言不笑,就很吓人。 “有事?”言短意骇。 舒畅吞了下口水:“裴总,我有篇关于夜巴黎客人吸食的稿子??????” “是我撤的。”裴迪文微闭下眼,拿起水笔开始在公文上修修改改。 一股无名火从舒畅的心口往上突突地窜,“那篇稿子有什么问题?”音调一下高了八度。 “新闻是以事实说话,而不是道听途说。”裴迪文没抬头。 “我有照片为证。” “那不够。” “那什么样才叫够?当场搜出白.粉、大麻?”舒畅冷笑。 裴迪文慢慢抬起头,神情冰冰的:“你很在意那篇稿子?” “我当然在意,不然我干吗要在那种贵得要死的地方呆着。”说完,舒畅有点心虚,好像那晚的账是某人结的。 “我还真看不出你的在意。一个称职的记者是不会在新闻素材前,把自已喝得醉醺醺的。” 舒畅抿紧唇,深呼吸,“是的,昨晚我是失态了,我会赔偿裴总的衣服。但裴总不应纠结在这件事上,而随意否定我的稿子。” 裴迪文默默看了她一会,看得舒畅背后凉嗖嗖的。他失笑摇头:“你以为我在纠结你吐在我身上这件事?” 舒畅没有回避他的视线。 裴迪文站起来,走到窗口,背对着舒畅,“舒畅,你做法治记者也有三年了,你接触过毒犯,你应该知道从事毒品生意的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夜巴黎是滨江第一夜店,里面从事买卖不是个新闻,圈内人都心照不宣,为什么能秘而不发呢,你想过没有?” 舒畅嘴巴一张一合,答不上来。 裴迪文回过头,“记者不是侠客,要懂得保护自已。惩恶扬善是美德,但要量力而行。” “可??????那是一条轰动性的大新闻!” “我不稀罕。失去一条大新闻与毁掉一个我辛苦栽培的记者,哪个重要?” 舒畅呆愕。 裴迪文笑了笑,“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没让你去娱乐版或者综合版吗?那两个版趣味性很强,要求也不很高。咱们晚报不是阳春白雪的专业刊物,要迎合大众,要雅俗共赏。相比较而言,新闻版和法治版专业性就强些。你一个门外人,却进了法治版,对于你,对于我,都是一个高难度的挑战,你没有让我失望。舒畅,我很珍惜你。” “我??????我??????”舒畅张口结舌,脸一下红,一下白,不知说什么好,整个人像踩在云朵上,很缥缈,很恍惚,她甩头,忽视沽沽冒泡的怪念头。 “那就让那些人永远逍遥法外?”她义正辞严地反问。 “过来!”裴迪文回到办公桌前,操纵着键盘鼠标。 舒畅站在他身后,俯下身,两个人的气息很近,是真正的近在咫尺。 舒畅屏气凝神,僵直着身子。 裴迪文回过头,一张放大的俊容,带有薄荷味的干净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她惊吓地往后一闪。 “看到了吗?” 裴迪文点开了一个页,舒畅看到了自已拍的照片和写的稿子,回应的人已很多。 “不要忽视络的力量。如果这是你要的结果,开心了吧!” 舒畅直起身,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耳中听到白花花的银子一锭锭落水的声音。五位数的稿费,随风而逝。 “谢谢裴总,我下去了。”她有气无力,神色黯然。 “舒畅,”裴迪文叫住她。“谁给你这个消息的?” “现在还有必要说吗?”舒畅苦笑。 舒畅的样子让裴迪文拧起了眉头。 “这个周五的晚上,把时间空出来,带上一部分稿,我们和长江出版社的柳社长一起吃个饭。” 舒畅不解,“不在我们报社出?” “在出版籍方面,长江出版社的名气大一点,他们知道如何宣传和推荐。” 东方不明西方亮,舒畅的心里面算是透进了一点曙光,下楼时,气才好喘点。但,还是沮丧。却,无法埋怨裴迪文。偶然会想,如果没有裴迪文的指点,现在的自已会成为一个称职的法治记者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手机火警般地叫起来,把舒畅吓了一跳。杨帆家中的座机号。 舒畅出了家门,就命令自已忽视正在发生的事,把一颗心放在工作中,催眠自已什么都没发生,天下安好。 罗玉琴开门见山:“你和杨帆把手续办了没有?” “还没有呢!”舒畅尽力保持语气的平静。 “杨帆心肠软,念着以前的情份,开不了这口。舒畅,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考虑下我家的情况,麻烦你主动约下杨帆!手续一天不办,杨帆就不肯与其他女孩子见面。”罗玉琴讲得很客气。 舒畅无助地倚在墙壁上,仰起头,拼命眨着眼,把眼眶中漫出来的湿意眨回去。罗玉琴已经准备为杨帆张罗新人了,她这旧人还挡着,真不识时务。一双手,十只手指,不住地颤抖。她给杨帆打电话。 “什么事?”杨帆的声音压得很低。 “今天下午,如果你抽得出时间,我们去民政局办下离婚手续。” 杨帆的声音一下冷如寒冰,“如果你很着急,下周一。这两天有个人才招聘会,我抽不出时间。” “好的,周一见。” “你对我一点留恋都没有?”杨帆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没有深究的必要。”舒畅硬着心肠挂上了电话,漠然地走回办公室。 做记者的好处就是不必坐班,今天没有采访任务,她去医院陪舒晨。路上经过一处正在建筑的小区,遇到红灯,车停下,舒畅看着窗外,苦涩地闭了下眼。他们的新房就在这个小区内,准确地讲,是杨帆的新房了。他们约定用米黄色的墙漆,原木家具,布置一个小房给舒畅,阳台上放两把躺椅,客厅里挂一个四十七寸的电视,窗帘用紫色的,里面衬白色的纱?????? 绿灯亮了,舒畅收回目光,唇紧紧抿着。世界上最忧伤的事,就是种种甜蜜往事,已成回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晨 2,迷蒙星光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周末的晚上,舒畅特地化了个淡妆,穿了条象牙色的亚麻布连衣裙,自我感觉有几份知性气质。出门前,她细心地检查了下稿,电子版和纸版,各带了一份,又看了下钱包里的现金和卡。 她不是傻子,裴迪文请柳社长吃饭,不是为工作,也不是为叙友情,而是为了她的,道理上她该买单。至于欠裴迪文的情份,舒畅不知怎么还,看来只有把自已卖给《华东晚报》,为他做牛做马、任劳任怨。 赶到预约的餐厅,发现只有裴迪文一个人在,她心一沉。 裴迪文给她拉椅子,把她的包接过来放好。“柳社长晚上有个应酬,不和我们一起吃晚餐,一会约好去茶社喝茶。” 她这才安下心来。 裴迪文选的餐厅很优雅,成群结队的服务员,食客却少之又少,音乐似有似无,负责点菜的小姐笑得太职业。 菜做得不温不火,太干净太像那么回事,好像被下了安眠药,没一点煎炒烹炸的痕迹,蕴含着唬人的乏味,再加上对面坐着自已的领.导,舒畅味同嚼蜡,可是又不好意思太冷场,她只得拼命找话题。 先谈了最近闷热的天气,接着说滨江恼人的交通,然后讲最近城市建设,舒畅觉得这些话老气横秋得像个忧国忧民的父母官。 不管她说什么,裴迪文都能微笑地倾听,不是插一句,就是发一声语气词,代表他的认可。 把该说的都说了,菜才上了一半,舒畅挫败得直咬唇。 “你很喜欢吃蔬菜?”裴迪文看着她的筷子只落在蔬菜盘子里。 “也不是,晚上不想吃得太油腻。” “你应该适当地吃点肉,最近瘦了许多。” 舒畅眨巴眨巴眼,不太能消化从裴迪文口中说出这么家常的关心,她脱口问道:“裴总喜欢丰谀型的?”一说完,舒畅恨不得咬掉自已的舌.头。 “我喜欢健康型的。”裴迪文神色平静。 “今天下午的联欢很有意思啊!”舒畅忙换了个话题。一大帮文人雅女,搞跳绳比赛,场面很搞笑。 “工作效率高的人,也会给自已解压。报社工作,大部分要用脑。如果玩智力游戏,还不如去工作。你今天参加了吗?” “我影印稿,没有去。” “该玩的时候就要尽情地玩,别想工作上的事。我并不赞成职工无休止地加班,我给你们的工作并不重。” 舒畅机械地嚼着蔬菜,感觉和裴迪文一块吃饭,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不知他和他女朋友一起,是不是也这样一板一眼? 舒畅偷瞄裴迪文,男人的年龄很狡猾,从二十五岁到四十岁,没有多少来去,看裴迪文这么老成持重,该生儿育女了。莫笑有次说起他住在江边的憩园,那里的房子都是雅宅,面积很大,不知里面住了几人?什么样的女人能把裴迪文降服?舒畅想破头,都构画不出一个轮廓。但那个女人一定要有自娱自乐的性情,不然整天面对这张像随时准备出席重要场合的冷脸,会抑郁而终的。 “想说什么?”裴迪文见她盯着自已有五秒种,眼珠像定格似的。 “裴总,吃饭的时候别想着工作,对胃不好。”她含蓄地友情提醒,意思是上班你是个领.导,我是下属,吃饭的时候,就别端着个官架子,一口公事化的口吻。 裴迪文何等聪明,一下就看穿她的寓意,“这要分吃饭的对象是谁!如果和女伴一起,聊的内容当然不同。” “那也是哦!”舒畅干笑了两声,埋头吃菜,暗骂自已自讨没趣。 吃完饭,舒畅抢着买单,大堂经理摆摆手,说餐厅是报社的广告客户,餐费免了。 舒畅过意不去地看裴迪文。 “怎么了?”裴迪文耸肩。 舒畅无奈地一笑,两人一前一后开了车去茶室。柳社长已经在包间里等了。 “幸好我是老客户,不然还没地方坐呢!”柳社长和裴迪文握手,两人落座。 舒畅心想有这么夸张吗,现在人都不吃饭,改喝茶了?她回到看到满满当当一茶楼的人,就噤了声。 裴迪文要了一点大红袍,舒畅看到价格令人咋舌。 “这就是武夷山上有名的大红袍,长在悬崖上的那株?”柳社长问小姐。 小姐嫣然一笑,“怎么可能呢,真正的大红袍一年只有几两,不是中央首长,哪喝得到。” “那这是?” “这是它家表亲。” 三个人都笑了。 小姐托着个乌木茶盘,放在雕花八仙桌上,上面放满了一应喝茶的器皿。小姐先介绍了茶具和茶叶,说话间,电磁炉上的水开了。她提起水壶,用开水淋着清洗了紫砂壶的外面,再换了壶水像根细线似的慢慢倒进像酒盅般大小的茶杯中。 舒畅看着小姐翘起兰花指,慢悠悠的样,心里面急得什么似的,偏偏柳社长与裴迪文看得很专注,不时交流看法,只字不提稿的事。好不容易小姐表演完,三人各自端起一杯,慢慢地品。 说真的,舒畅真喝不出这茶有什么特别之处。柳社长一口一个好茶,如逢知音般,向裴迪文大加赞赏,喝着,两人聊起了自驾游和养生,越聊越投机,没有中停的意思。 舒畅不好插话,只得一杯又一杯地喝茶。 裴迪文终于把话题巧妙地转到了稿之上。 “高官落马的报告文学,好素材,有教育意义。”柳社长频频点头,“有稿吗?” 舒畅慌忙把稿递过去。 柳社长放下茶杯,从口袋里拿出眼镜戴上,一页页地翻着,不再说话。 裴迪文的手机响了,他冲舒畅点下头,走出包间去接电话。 柳社长抬起了头,打量着舒畅,笑了笑,“文笔很不错,案例也有代表性。” “柳社长过奖了。”舒畅心中暗喜,嘴巴还很谦虚。 “小舒,知道吗,世上有几件事是大抵不存在的,如幸福的婚姻、听话的孩子和体贴的老板。可是你很幸运,有迪文这样欣赏你、维护你、关心你的上司。这是迪文第一次向我走后门,推荐稿。是的,你这稿递到出版社,也许会出版,但不会很顺利,有些地方还很生涩。我给迪文一个面子,这稿我收了,回去我让找个老编辑给你修改下,会尽快出版,印量不会少。” “多谢柳社长。”舒畅不知该怎么表达心中的激动,想不到一切会如此顺利。 “你该谢的人是他。”柳社长笑吟吟地看着进来的裴迪文。 舒畅当真地回过头,郑重地对裴迪文说道:“谢谢裴总。” “真是个孩子。”裴迪文轻笑,“老柳,你别逗她了,稿怎么样?” “迪文出面,一路绿灯。” “麻烦了。” “哪里的话,你我之间何必见外。” 裴迪文看向眉飞色舞的舒畅,眼神柔柔的,像扣眼细密的,罩过来。 舒畅心里面被惊喜溢得满满的,当着两人的面不敢太过流露,从包中摸索出手机,借口上洗手间。躲在洗手间里,欣喜若狂地和胜男通完电话,舒畅整个人快乐得都像要飞上天,压.在心头多日来的阴云也像变薄了。 洗完手出来,一个人还在眯眯地笑,拐过走廊,正准备进包厢,一抬头,看到前面一对手牵手的情侣背影很眼熟。男人阳光帅气,女子小鸟依人。 她停下脚步,血液陡地凝固,手足冰凉,胸口像被人狠狠地击了一拳。 “杨帆,这地方和杭州的茶楼很相似,别忙回去,我还想再呆会。”女子娇嗔地晃着男子的手臂。 “我明早要开会,下次我再陪你来,乖,回去睡美容觉哦!”男子轻哄地摸了摸女子的脸颊。 “好吧!为你,我要每天都美美的。”女子撒娇地用脸蹭着男子的手臂。 男子帅气的面孔一柔,笑得宠溺。 “呀,我的手机忘在洗手间了。”女子突然叫了声,扭过头,惊讶地瞪大眼,“舒姐?” 男子跟着转过身,像看到鬼一般,飞速地松开女子的手臂,目瞪口呆。 舒畅脑中没有一点思绪,只觉浑身乏力,心口空荡荡的,身子一阵阵地发寒。 她拼命地想,上个月,她在哪,她在干吗?南国,闷热的天气,那个诈骗犯精明的面孔?????? 滋!黑暗里擦亮了一根火柴,陡然看清了四周。 舒畅慢慢地想起有天晚上与杨帆通话,里面一个女子娇憨地埋怨他不作声跑开,害她很紧张,因为她对这个地方很陌生。 她又想起谈小可的天堂艳遇,与一个来自滨江的男人,在西湖边,在柳树下,深情相拥,他的风趣,他的温柔?????? 她再想起杨帆一次次地确定两人之间分手的事实,说一切不是他的错,是她把他推开的。 她还在自责,用忙碌的工作塞满白天的每一秒,她借酒浇愁,她在午夜从梦中哭醒,有人无人时,她一遍遍念叨: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一切一切,都是因为难以忘怀。他们曾经是有过欢乐时光的,他们曾经是真挚相爱的,他们曾经说过一起白头到老的。突然分手,心怎么能不如刀割? 事实的真相却是如此不堪,虽然对故事的结局没有任何影响。 “不会吧,世界这么小,你们??????认识?”谈小可看看舒畅,又看看杨帆,两人都定定地看着对方。 杨帆紧张得面无人色,嘴唇惨白。 是呀,世界小得如一只鱼盆,一转尾,都能碰上旧鱼,潜水都没用。 “说话呀,杨帆?” “你??????怎么认识唱唱的?”杨帆的声音都发抖了,眼前金星直冒。 谈小可娇柔地笑了:“看来这个秘密我再也瞒不下去,其实我已经调来《华东晚报》工作,开心吗?” 杨帆的身子摇晃了下。 “你和舒姐是?”谈小可长长的睫毛扑闪着。 舒畅抿紧唇,不吱声,她倒要看杨帆怎样介绍她。 “舒畅?”裴迪文站在包间门外喊道。 “裴总好!”谈小可忙招呼。 裴迪文点点头,走了过来,看看杨帆,笑道:“和朋友一起来喝茶?” “嗯,好巧哦!我朋友也认识舒姐的。” “哦?”裴迪文挑眉。 “我们??????是校友。”杨帆忙注明。 校友:一个学校的朋友,是吗?不是的,他和她并不是同一个学校。她陪同学去另一所学院看老乡,在楼梯口,不小心把一个男生的水瓶给碰翻了。男生对着她温和地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说没关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记不清了,太久了,怎么爱上他的,也想不起来了。 杨帆多聪明,他知道她和报社的三年之约,为了保住这份工作,她不可能戳破他的话,他们在法律上的关系,反正也只有几天。 “真的?”谈小可开心得星眸晶亮。 没人应答。 “柳社长有事问你。”裴迪文真是及时雨,适时地把舒畅从魔咒中解救出来。这样的局面,她没有经验、没有力气做到华丽转身,不诉离伤。 柳社长问舒畅:“你对的封面和纸张,有没有特别要求?” 舒畅捧着茶杯,目不转睛地盯着杯中的水,神情呆滞、面青唇白。她感到身边的两个人、装饰古雅的包间,都不存在,天地间,只有她独自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小舒?”柳社长又唤了一声。 舒畅充耳不闻。 裴迪文拧了拧眉,笑道:“小孩子喜形于色,难得出本,乐傻了。老柳,你是出版业的行家,一切你作主就好。” “那稿费呢?”柳社长挪揄地斜睨着裴迪文。 “这不是《华东晚报》的事,我不发表任何意见。” “狡滑的迪文。”柳社长大笑,拍拍裴迪文的肩膀。 柳社长的手机响了。“老婆查岗来了。”语气无奈,神情却很自豪。 “不要让嫂子等着急,我们走吧!” “老夫老妻的,等什么,又不比你们年青人,心急如焚。”话虽这样讲,柳社长飞快站起了身,抢先出门向老婆汇报。 舒畅木木地跟着站起。裴迪文看着舒畅,她像烟一般飘出了门。 来之前,她让自已记着去洗手间时,不着痕迹把单买了。现在,她不仅忘了买单,忘了稿,连接下去该干吗,她也不知道,顺着茶社前的树道,直直地往夜色中走去。 “小舒这是要去哪?”柳社长纳闷地问,“失魂落魄的。” 裴迪文眉头紧蹙着,叫住舒畅,“车在这边。”舒畅回过头,灵魂归体,呆呆地看了他几眼,转过身来。 “柳社长再见!”她拾起理智,礼貌地向柳社长道别,又转过身看裴迪文,“裴总再见!” 柳社长摆摆手,先开车走了。她站在车边,等着裴迪文离开。 “你过来。”裴迪文沉默了会,向茶室的门僮招了下手,“会开车吗?” 门僮点点头。 裴迪文拿过舒畅手中的车钥匙,扔给门僮,“一会跟在我后面。”他指了指舒畅的瑞。 门僮眨巴眨巴眼,不太能明白。 舒畅机械地说:“我没喝酒,可以开车。” 裴迪文拉开欧陆飞驰的车门,不由分说地把她推了进去,然后自已从另一侧车门上了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地驶上了街道。 舒畅倚着车窗,没有再坚持。事实上,她两腿发软,手在颤抖,她确实没有能力把车安安稳稳地开回家,索性就听从裴迪文的安排! 窗外,霓虹闪烁,夜意渐深。 裴迪文专注地看着前方,神情冷峻,两个人都不说话。 车在巷子口停下,裴迪文下车,从钱包里抽出一张老人头,递给茶室的门僮,“你自已打车回去!” 门僮惊喜交加地接过老人头,连声说:“谢谢,谢谢!” 裴迪文把钥匙塞回舒畅的手中,“回去洗个澡,然后就上床休息,什么都不要想。OK?” “OK!”舒畅点头,抓着钥匙,还笑了下。 裴迪文无数次见过她的笑容,青春逼人,胸无城府,是从里到外的开心,此时,她的笑比哭还难看,一张小脸上挂满了无助和迷茫,心里面一柔,说道:“如果你实在没有睡意,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坐坐。” “不了,谢谢裴总,报社见!”舒畅向他欠下.身,回头,两条腿重得像铅似的。 裴迪文看到她进了院门,才上车离开。 院子里飘荡着酱鸭的肉香味。 “唱唱回来了!”于芬从厨房里跑出来,“我下午给杨帆打了电话,让他过来吃酱鸭,他说他工作忙。我切了半只,你现在给他送去!” 舒畅看着头发花白的妈妈,喉咙一哽,轻轻点了下头,“好!” 于芬对待子女,总尽量一碗水端平。又要照顾医院里的晨晨,还要分心牵挂她和杨帆。结婚有什么好?生儿育女,真幸福吗? “不要在那儿呆太晚,早点回来,毕竟你们还没正式举行婚礼,不要让你未来的婆婆笑话。”于芬是个老派的人,生怕自已的女儿被人口舌,谨慎地提醒道。 “嗯!”舒畅接过于芬的饭盒,转身又出了院门。 “开车小心。”于芬追在后面叮嘱。 “我打车过去。”她的手抖得饭盒都捧不牢,哪敢开车。 舒畅咬着唇,一步一步,尽量走得自然,她知道于芬还在看。 在巷口拦下一辆出租,她对司机说:“绕一圈,去江边。” 司机一怔,没多问。 一天的繁星,江风微凉,几艘货船泊在码头上,里面隐约传来工人们打牌斗酒的笑声。 夏日的午夜,繁星闪烁,许多人精神亢奋,不愿入睡。 舒畅下了车,看着江水在路灯下,一波一波翻腾着鳞光,她迟疑了一下,把手中的饭盒,“啪”地一声扔进了江水里, 江水溅起来的声响,如同悬着的一颗大石落了下来,正中身体,她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坐在一堆黄沙上,失声痛哭。 *** 周日,在电脑前泡了一天,把稿的结章写出来。只要活着,就要面对现实。她,没有颓废的权利。 周一早晨,从抽屉里拿出鲜红的结婚证,查点了下.身.份证,再把几件首饰放进包中,想着先去报社上班,下午去民政局。 裴总编与社长站在大门口检查考勤,真是小儿科。她恭敬地向两位.领.导打招呼,顺着人流走进电梯。 电梯门合拢前,谈小可挤了进来。舒畅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立起,她往边上让了让。 谈小可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显示和她的友情有多深厚。“舒姐,其实我们也很有缘哦!”谈小可的眼睛晶亮如星。 舒畅没有接话,电梯里一堆同事,她不想引人好。谈小可识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下了电梯,舒畅挣脱开她的手臂,她又像乌贼鱼似的缠上来,还诡异地把她拉到一边,视而不见舒畅的冷淡,“舒姐快告诉我,杨帆以前谈过女友吗?” “这个问题,你不认为去问他本人比较好。”舒畅脸黑了。 谈小可撒娇地闭了下眼:“他很神秘的,我一问,他就转话题。” “对不起,我要去看看今天有没有采访任务。” “你不帮我吗,我在滨江,没有朋友,没有同学,没有亲人,现在只和舒姐比较熟??????我其实对他还不算了解。”谈小可一脸委屈。 舒畅咬了咬唇,心口堵得难受:“不了解,不是更好吗,跟着感觉走。” “我们现在是跟着感觉走,不过,防患于末然,杨帆那么帅,不可能没谈过女朋友的。舒姐,你也挺优秀的,以前??????杨帆有没追过你?”谈小可天真无邪地问道。 舒畅脸煞白,谈小可突然笑了。“就是他喜欢舒姐,舒姐也不可能喜欢他的。” 舒畅愕然地看着她。 谈小可神秘兮兮地挤了挤眼,轻声说:“裴总编才是舒姐的最终目标。” “你听谁说的?”舒畅像打了鸡血,浑身都在抖。 “报社里的人都在传呀,舒姐是总编亲自招的,进的最好的部门,找的最好的师傅,还亲自指导,只要是舒姐的事,他都一一过问。在报社里,除了舒姐,其他人都没有过这份殊荣。有些记者,都进报社几年,还没去过总编办公室呢!” “于是就应该往男女暧.昧上想?”舒畅哭笑不得。 “不是吗?” “如果你看到他把我训得像条狗,你就不会这样想了。”她不想和谈小可辩解这个问题,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打是亲,骂是爱。”谈小可讲得像个专家似。 舒畅咬着唇,深呼吸,感觉人生真是讽刺。是不是她要闹出个绯闻来成全谈小可与杨帆的相爱是多么的正经地义? “想干吗就干吗吧,我不会挡着谁的。”她苦笑地拂袖而去。 谈小可纳闷地直眨眼。 一进办公室,看到崔健脸色蜡黄地坐在办公桌前,一开口,鼻音很重。“舒畅,你今天替我去看守所采访,我得去医院吊点水,真的撑不住了。” “师傅感冒啦!”对于崔健,舒畅是尊重有加。 “热伤风,难受死了。” “是个什么案子。” “持枪杀人,犯人是执行死刑的法警。” 舒畅呆了。 “好好地采访,这案件关注的人很多。不行,我得走了。”崔健扶着办公桌站起身,咳个不停。 冒出来的采访任务让舒畅心头一松,现在,她没有力气和任何人周旋,特别是谈小可,离开报社也好。 背着采访包等电梯。电梯的指示灯始终地二十楼与十六楼之间闪来闪去,舒畅站在那儿大约等了一刻钟,它总算下来了。 电梯门打开,她迈步进去,在两扇门即将合上的瞬间,裴迪文闪了进来。 狭小的空间内,挤压得让舒畅窒息。好像从广东回滨江后,与裴总编的接触比从前多很多。 “出去采访?”裴迪文打量着她,眸光温和。 “嗯!”她目不斜视地看着电梯门。 “今天去哪里?” 她还没回答,也许在五楼,也许在六楼,只听见咯噔一声响,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意外来得太突然,完全是下意识地反应,舒畅惊叫一声,倒在电梯壁上。 “这么巧,电梯出故障了。”裴迪文口气轻松,好像还在笑。 舒畅浑身发冷,头顶冒汗,腿脚软绵绵的,不能站稳,所有的元气都在一瞬间从汗毛也里跑走了。 裴迪文按了警铃,听不到舒畅的声音,他伸出手挥了挥,摸到了舒畅的头,舒畅矮下.身子,躲开了他的手,“没关系的,维修的工人马上就会过来。” “我很好。”舒畅的声音在黑暗里,非常镇静。 他沉默了一下,轻声说:“放松,别在嗓子眼里呼吸,用胸腔,放平缓了,唉,幸好我在这,不然你一个人??????” “如果你不上来,说不定电梯不会出故障。”她短促地笑了下,感到他离她很近,他的气息,他的笃定,他的沉着,让她的心情舒展开了。 “也是。”裴迪文也笑了,从袋中掏出手机,一团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闪过,他扬着手机,“这回不黑了。” 舒畅迅速扫了他一眼,模糊的光亮中,他俊伟的面容,有着异样的温柔。 “裴总,”她低下眼帘,“以后??????请对我和别的同事一样公平,这样,我有个什么成绩,也有说服力。” “我让你困扰了?”裴迪文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薄怒。 “没有,裴总实在太关照我,让我都无以回报。我会好好工作,不会让你失望的。”她淡淡地笑。谈小可的话还是击中了她的心。 黑暗里,裴迪文一言不发。 几分钟后,电梯工将门打开,看见关着的人是裴迪文,忙不迭地向他道歉。 舒畅低着头跨出电梯,匆忙走开。 裴迪文只来得及看到她的侧脸,白得像纸一般。 *** 天气是好的,暑气已没那么毒辣,风从车窗外吹进来,不带着火,没几天,就到中秋节了。 去年的中秋节,于芬煮了水花生,煮了菱角,晨晨坐在院中,一粒粒地拔了,塞进舒畅的嘴里,看着舒畅吃得眉开眼笑,他乐得差点打翻了盆子。 那晚月亮很圆,缓缓地从江水中跳出,她牵着晨晨的手,在江边给晨晨念李商隐的《春江花月夜》。晨晨听不懂,笑眯眯地盯着她的嘴。她张开,他也张开。她合起,他也闭紧。此情此景,但愿年年岁岁都会有。 看守所在东郊,半小时的车程。舒畅向看守所的警卫出示了记者证,警卫点点头,让瑞开进院中。 舒畅一下车,意外地发现穆胜男常拉出来耍酷的那辆帕萨特警车也在,四处望了下,往会客室走去。胜男背朝外,站得笔直。 “胜男,你怎么在这?”舒畅有点惊讶,农场和当地的司法部门好像没多少联系。 胜男回过头,眼眶发红。 舒畅大惊,印象中,这个男人婆从来没掉过泪。 “我??????来看人的,上两届的学长。”胜男不自然地拂了下像刷子似的短发。 “他在这边工作?” 胜男摇头,“不是,他被关押在这里。” 舒畅一下子联想到今天采访的那个法警,愣在门边。胜男从来都是大大咧咧、活力四射,唯一的忧愁就是怕考试不及格,今天这个样,想必那个人在她的心中一定很重。不管外表怎么样男性化,胜男还是有一颗细腻、柔.软的芳心。 “见过了?” 胜男苦涩地一笑,“他不肯见我。我在大学里,最崇拜他、敬慕他,没想到他会这么傻。好了,唱唱,你去忙吧,我该回农场了。” 舒畅默默地陪她走到车边,关照她开车慢点,胜男闭了闭眼,叹口气。 胜男习惯给别人当大树,她不能接受别人的唏嘘、同情和安慰,舒畅懂她,无语地目送车开远。 舒畅先去见了看守所的所长,之前,崔健已经接触过,所长当即让人安排舒畅与犯人见面,同时把案情介绍了下。 法警叫陆明,枪法俐落、快捷而又精准,在同行中,数一数二的神枪手,而且心理素质好,枪决完犯人后,几乎不要心理医生的开导,他很快就能恢复正常。这样一个优异的法警,不曾想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那个女人是她高中同学,嫁给了一个卖手机的商人,日子过得很富裕,有一个女儿。商人生意越做越大,发展到省城开商铺。两人聚少离多,商人在省城有了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为了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庭,没有提出离婚,当然,商人待她也不薄,房子、首饰、衣服,都随她折腾。 寂寞的她某次同学聚会遇到了法警,就像有些故事里讲的那样,很快,天雷勾动地火,瞬间就爱得难舍难分。法警中学时暗恋过这位女人,没想到还有美梦成真的一天。他不介意女人结过婚,也愿意帮他抚养女儿,只要女人和他在一起。 女人一开始也是豪情万丈,但是一想到法警不太丰厚的收入,现在还租着人家的房子,她怯步了,可她又贪恋着法警的温柔,就以老公不同意离婚为借口,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法警再也等不下去。这时,上帝给了法警一个机会。商人回滨江,进超市买东西,碰上一个小混混持刀抢劫,混乱中,小混混劫持商人为人质。 法警被公.安局借过来协助救援。小混混拖着商人往门外撤退,一看外面是黑压压的警.察,他慌了,刀掉在地上,俯首认罪,就在那时,法警突然举起枪,一下击中了商人的心口。他说他看到小混混挥刀的,不想枪打偏了。 在场那么多双眼睛,谁会相信?一调查,东窗事发。 舒畅静静地看着陆明,他很魁梧,身材高大,囚服下,一块块肌肉突现,谈不上帅,但气质很俊朗。 “你后悔么?”执行死刑的人成了罪犯,角色转变,令人匪夷所思。 陆明眼眸清澈,神色很平静:“从爱上她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这是条不归路。” “有没有想过,为了她,值不值得?” “没想过,爱就爱了。” “你现在仍爱她吗?”那个女人在商人死后,迅即坚强起来,接手了全部的生意,赶走了小三。陆明,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陆明抿紧唇,沉默了好一会。 “想要让自已活得很好,就要迁就现实。在感情里,有人爱得保守,有人爱得忘我,没有错。”这个时候,陆明仍站在女人的角度替她着想,不知是说傻,还是该说蠢。 “我以为你们这样坚强的汉子是很理智的。其实有些人是打着现实的幌子,为自已的自私自利、见异思迁找解脱。”舒畅突然激动起来。 “感情是从心里出发,不受理智的控制。喜欢一个人,就会觉得她弱小、惹人疼爱,想保护她、关爱她,和她在一起。没有人强迫你的付出,除非自已愿意。” “所以你现在在这里,而她在外面自由、潇洒,然后她还会和别的男人一起。”舒畅同情地摇了摇头,觉得爱情真是个无恶不作的刽子手,除了伤害别人,其他能得到什么?只有不动情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陆明震惊地看着舒畅,眼神黯淡了下去。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如果再回到过去,你仍愿意和她相爱吗?”很心疼一个优秀的法警,就这样毁了。 “时光不会倒流,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陆明喃喃地说, 舒畅凝视着他,久久都不眨眼。 后面,舒畅再问什么,陆明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再没说话。 采访出来,舒畅心口仍堵堵的,为陆明不值,为自已不值。如果陆明喜欢的人是胜男,现在将怎样?爱情里,没有如果,只有认栽。她想陆明也许内心里是后悔的,但事已至此,只能催眠自已是为了爱。顶着这么神圣的念头,独自西去的路上,还能留有一点美好的回忆。 先动心的人,先输。不只是女人会傻,动情的男人也傻。谁能一眼看穿另一个的本质,来预知他(她)值不值得?没有人可以做到,只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如果跌倒了,那么掸掸尘土,爬起来。 舒畅勾起一抹苦笑,拍了下衬衫,打开车门。 开车刚出看守所,手机响了。舒畅腾出一只手去摸手机,对面来了辆热电厂送热气的大卡车,她慌忙收回手,去打方向盘,卡车擦着瑞的边飞速过去,热腾腾的雾气迷茫了舒畅的视线,舒畅真正惊出一身汗。 把车停靠在路边,才缓过神,想着都后怕,心怦怦跳得厉害。 手机坚持不懈地响着。 舒畅打开手机,“怎么到现在才接?”杨帆口气很是着急。 “你以为我什么事都不做,一心一意坐等你的电话?”舒畅来火了,讲话很冲,同时猛然想起下午要去民政局办手续的事。“你在哪里?” “我在报社对面的报亭前。” “你站在那儿做路标,不怕她误会你?”舒畅冷笑。 杨帆没有了以前的气势,不住地叹气。 “你回去把我在你那边的衣服拿上,在民政局旁边的拉面店里等我,我半个小时后到。” “去左岸咖啡店吧!”那个拉面店又小又乱,客人大部分是打工的农民,左岸咖啡店是杨帆向舒畅求婚的地方。 “没必要。”谈恋爱,要的是情调,离婚,图的是方便。她再不想迁就任何人了。曾经的柔肠千转,心一死,冷硬如风中的岩石。 杨帆默默地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舒畅闭了闭眼,不顾西斜的艳阳,把车窗打开,趴在窗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不然她怕自已会堵死。 手中的手机又响了。 “你连半个小时都等不及?”舒畅对着手机,像火箭发射式的,啪地,炸了。 没人出声,只有浅浅的呼吸。这呼吸这舒畅心里面毛毛的,“喂??????” “采访顺利吗?”话筒里传来崔迪文低沉的磁性嗓音。 舒畅吞了吞口水,无力地别好散乱到前额的头发,干干地笑,“还好。” “从看守所出来了?” “已在路上,快到??????”舒畅看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一处标志性建筑,“裴总有事吗?” “听说今天采访的对象很特别,我想放明天的头版。稿子今晚能不能写出来?” “可以的,我明早发到你邮箱中。” “车里有没有水?” “有的!” “停在路边接电话吧,现在喝点水,深呼吸,我们讲五分钟后,你再开车,四十码,不可以超速,做得到?” “嗯!”舒畅莫名地哽咽了。 “半小时后,我们报社见。” “我??????和别人有约了。” “哦,本来想把《落日悲歌》的封面草图给你看下,现在算了。约的是那位穆警官?” “是??????” “问她好,我对她的扫堂腿不敢相忘。你们刚才聊得好像不太愉快?” 舒畅小心翼翼地笑,“我??????我们讲话比较随便。” “年青真好!出了后,应该要庆贺一下。报社只有两位记者出过文集,现在你是第三位,这是我们报社的荣光。这个周五,报社联欢,不出差的人都要参加。你也不能有例外,不用让其他职员说我偏心。” “嗯!”舒畅抽气都缓缓的,裴总编这一箭之仇报得真快啊! “今天晚报的茶余饭后登了几则笑话,很不错,说给你听听。某位先生坐飞机,上去后发现旁边坐着一个美女。根据搭讪原则,他脱口问道:小姐,你在哪儿下?” 舒畅捧场地呵呵乐了二声,然后嘴一撇,这笑话一定是南极人写的,多冷啊! “还有一个,某日上佛学选修课,一方丈给大学讲学,有人问:大师,这门课点名吗?大师摇头,又有人问:大师这门课考试吗?大师又摇头。大伙一起问:大师,那期末成绩怎么办?大师回答:随缘吧!” “这写笑话的人智商真高,一般人都听不明白,琢磨很久后,才觉回味无穷。”舒畅点评道。其实她一点都笑不出来,但从裴迪文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她忽觉温暖,心情特地也平静了。 “你喜欢,以后我再慢慢说给你听。五分钟到了,好好开车。” 裴迪文的时间掐得正好,不多一秒,不少一秒。 舒畅老远就看到杨帆提着个大包,站在拉面店前面。曾经熟悉的脸越来越近。 杨帆有些憔悴,眼袋很明显,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胡子大概有一两天没有刮。脚踩两只船的日子,不算太乐哉。 舒畅把车停好,背着采访包跳下车。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舒畅接过他手中的大包,放进车中。 于芬对舒畅左叮咛,右叮嘱,怎耐热恋中的男女,情热如火。第一次是舒畅出了趟远差,小小别离,让相思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这种为爱而做的事,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舒畅渐渐地就以出差为由,留宿在杨帆的公寓。常穿的衣服,今天落一件,明天放一件,没想到,都一大包了。舒畅咽下漫到嗓间的酸楚,关好车门。 “换个地方吧,唱唱!”杨帆看着拉面店油腻腻的桌面,仍在坚持。 “对不起,我赶时间。”舒畅看都不看他,一脚跨进拉面馆。 杨帆无奈,跟了进去。 没到吃晚饭的时候,戴着回族小圆帽的老板和服务员看着两人,直眨眼,“我??????我面还没和好呢?”老板说。 “给我们来壶大麦茶就好。” 舒畅疲惫地扯了下嘴角,与杨帆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从包中拿出鳄鱼首饰盒,“你查看一下,没少一块角!至于衣服,我想了下,差不多扯平,就当我们各自买的。” 杨帆脸色铁青,一把推开首饰盒:“你这是什么意思,侮辱我?” 舒畅定定地看着他:“我哪个词伤到你的自尊了?既然到了这个份上,难道我还把你家这么意义远大而又神圣的传家之宝占为已有?难道我还穿着你买的衣服,时不时地把你想起?我从来不认为男女之间分手之后还能做朋友。滨江很小,谈不上老死不相见,但也没必要装得有多熟稔。” 杨帆咬着牙,看了她大半天,“装不装,就能抹杀以前的一切?” “不然呢?树碑列传?歌功颂德?留给你的后代、我的后代看,让他们知道我们曾经怎样的风花雪月,然后有情人未能成眷属?” “其实我和小可??????” 舒畅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对不起,你的蜜事,我不感兴趣。” “可是你的表情却不是这样的。你恨我,你在嘲讽我。” 舒畅深呼吸,手指在桌下绞得生疼,“你不会是希望我在你怀拥新人时,还深爱着你,有可能一辈子都在纠结着,终身不嫁?” 杨帆脸刷地涨得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再说了。其实谈小可的出现很是时候,至少我不会对你再怀有愧疚感,不会再担心你过得幸福不幸福,更不会对谈小可说起我们有过什么,你放宽心地追求你的真爱!时间不早了,你把首饰收好,我们去民政局!” “你还是在气我变心!”杨帆浮出一丝苦笑,“你从来不知道和你一起,我有多累。” “恭喜你终于解脱。”舒畅耸耸肩,率先站了起来。 “唱唱,你看上去很累,先回去休息!我们不一定今天办离婚,我可以等到舒晨手术后。”杨帆很是通情达理。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你怎么想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哥哥身体不好,我不想你妈妈因为我拖累了你,再吵到我家,把我爸妈给气坏了。” 杨帆沉默了会,咬了咬唇,“不要再说了,我们去民政局。” 好巧,办理离婚手续的工作人员,正是三个月前,为他们办结婚证的中年大妈。难得,大妈还记得他们。 舒畅把结婚证、身份证,一一排在桌上。 大妈眉心打了一百个结,扫了两人一眼,毫不客气地教训道:“你们两个把这儿当超市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看看这日期,离现在不过三个月。脑子进水啦,想离婚干吗要结,还省几百块办证费呢!” 舒畅不想听她唠叨,“这并不犯法,对不对?” 大妈给她问得一呛,冷冷笑了,“姑娘,这一点都不犯法。你只要高兴,想结几次,想离几次,都行。”她动作幅度很大地拿起结婚证、身份证一一对照,“协议呢?” “什么协议?”舒畅看看杨帆,杨帆看着她,摇摇头。 “财产分割的协议呀!”大妈从抽屉里拿出一百元钱,对着两人晃了晃,“看到没有,这一百元钱在你没结婚前,它是一百,但结了婚后,它就成五十了。接照规定,夫妻共有的财产,离婚时,各自一半。” “我放弃所有的财产。”舒畅立刻说道。 “口说无凭,写个字据下来。谁知道你安什么心,头一转,就打起官司来。要分就清清爽爽的,你有闲情折腾,人家小伙子还没空陪你呢!”大妈看舒畅着急要离婚的样,无来由地断定杨帆是受害者,正义之旗立马就倒过去。 舒畅看了看大妈,感觉很好笑,“请问你这里有现成的格式吗?” “打印机坏了。”大妈把一堆证件往外推了推,“上有得下载,你们回去商量好、签过字,明天再过来,我该下班了。” 舒畅觉得这大妈是故意为难,气不打一处来,耳边传来其他办公室关门的声音,确实是到下班时分。 她闭了闭眼,走了出去,心里面真是怒火中烧。她准备今天和杨帆一次性解决后,以后再不纠.缠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 怪不得说婚姻有如围城,进去难,想出来也不易。 外面天色昏暗,天边隐隐泛着雷声,空气湿漉漉的,雷阵雨马上就要过来了。 “一块去吃个晚饭吧!”杨帆看看她,建议道。 “你把协议下载好,我们明天午休后再过来。”她没心情和他多说话,拉开车门,准备去医院看舒晨。 杨帆嘴巴张了下,苦涩地看着舒畅的车像阵风似的驶离自已的视线。 街上,正是下班高.峰,车堵得没办法开。舒畅心里面窝着一团火,瞪着前面的车,把喇叭按得像山响。 “叫什么叫,我比你还急呢!”前面开车的胖子把头伸出窗,对着舒畅大叫。 舒畅扶着方向盘,脚踩着油门,脸板得青青的。 前方的车终于松动了,舒畅吁了口气,追着前车的尾灯,恍恍惚惚地在车流中穿行。七转八拐,前面的车晃了几下,突地停了下来。 “砰”,舒畅脑子没回过神,也许它根本就不在状态,车直直地就撞了过去。舒畅的头重重地磕在方向盘上,疼得面皮一抽。 咣当几下,感觉有什么破裂了,啪.啪地落在地上。 “他妈的,你怎么开车的,我明明有提醒,你没看见灯吗?”胖子像颗炮弹从车里跳出来,两手插腰,冲到舒畅的车前,口沫横飞。 舒畅摇了摇头,动了动身子,脸上好像有点湿.湿的。她伸出手摸了摸,睁眼一看,一手的腥红。 是劫,就躲不掉。 下午与卡车擦身而过,有惊无险,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舒畅颤微微地推开车门,抱歉地对着胖子苦笑,“对不起,我??????” “没??????没关系??????”刚刚还怒火中烧的胖子突然惊慌失措地连连摆手,往后退着,“你的车也有损伤,我们??????我们就两不追究。”说完,他扭身就往回跑,鼓动了两下车。车像个残破的电娃娃,换了新电池,咣当咣当地开走了。 舒畅愣愣的,不明白怎么一回事。扭过身,从后视镜中看到一张血迹遍布的脸,吓了一跳。原来她刚才一涂一抹之间,把脸上的血弄花了。 她从包里找出纸巾,小心地把脸上的血迹擦了擦,这才看出额头磕破了个口子,血仍在往外奔涌。 捂着额头,站在熙熙攘攘的街边,路灯昏黄,夜色阑珊,舒畅无声地笑,笑纹从她的嘴角扩散开去,像水波一圈一圈地向外荡漾。她曾自信十足地向裴迪文说,工科生最冷静,最理智,不为情绪所左右,在任何时候都能思维清晰,是法治记者的最佳人选。因为不要负担后果,才能信口开河。 现在,一个杨帆,就成功地快把她逼到崩溃的边缘。 舒畅咯吱咯吱地咬着牙,使劲憋住眼里的泪,从来没有觉得自已会这般孤单,这般无助。这个时候,竟然想不起来能有一个能为她收拾残局的人。路上的行人看过来的眼神,要么是好,要么是漠然,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友好地问下她可需要帮助。 但是,时光仍在向前,现实仍然要面对。 舒畅命令自已镇定,她绕到前面,看到前照灯破了,车漆被撞掉了几块,保险杠松动,有一块凹了进去。不心疼钱,不嫌麻烦,她不就流了点血、破了点皮,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就已万幸。她努力地从包中摸出手机,给维修店打电话。幸好瑞是大众车,维修点满大街都是。 不一会,师傅就过来了。看到舒畅这样,师傅先把她送到附近的诊所,然后才把车开走。 很惨,额头缝了三针,没打麻药,舒畅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医生开了包消炎片、紫药水,关照不要碰水,三天后来拆线。 从诊所出来,都已九点。外面暴雨如柱,狂风怒嘶,树叶漫天飞舞。舒畅打车回家,舒祖康和于芬都去医院了,她洗洗上床,可能是疼到麻木,竟然睡着了。 雨后的早晨,空气清新,树木葱绿。舒祖康从医院打来电话,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台湾那边配到了舒晨的肾源,坏消息是舒晨昨晚昏迷三小时。“怕你担心,夜里就没告诉你。” “现在怎样了?”舒畅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 “唱唱??????”电波里传来一声舒晨喃喃的低唤。 舒畅来不及听父亲细说,直接打了车就奔医院。进了医院,看着舒晨坐在床.上,啃着包子,像平时一样,吃得嘴巴鼓鼓的,眉开眼笑。她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浑身发软地瘫在椅子上。 “爸爸,你干吗说得那样吓人?”她哭笑不得地问舒祖康。 舒祖康苦笑,“那是你没看到当时的情形。唱唱,你的额头怎么了?” 舒畅心虚地捂着额头上的纱布,呵呵笑了两声,“这不是被你吓得,一着急,碰破了点皮。” “晨晨揉揉。”舒晨伸着一双油腻腻的爪子直接按了过去。 舒畅疼得呲牙咧嘴,抬起头,发现舒晨脸红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掌心发烫,可他的精神出得好。 再扭头看父亲,如被霜打过的秋茄,整个人是灰暗暗的。 舒畅的话,舒祖康没往深处想,也许是没精力去想,他看看儿子,叹息道:“真是神,晨晨前几天下床,腿都在打颤,今天咋这么精神?” 后来,舒畅才知道这不是神,一切都是有预兆的。 “那是因为我是晨晨最好的良药。”舒畅好不自大地吹嘘。 舒晨胃口很好,吃了两个包子,仍嚷着要。舒畅对他摇摇头,“一会,唱唱带你出去吃别的。” 换肾手术,是项极其复杂而又耗时很久的大手术。手术后,舒晨会在无菌室里呆几天,看有无排斥反应。没有的话,舒晨可能也要很久只能服用流食,不能吃重.口味的食物。舒畅心想着一会带舒晨回家洗个澡、修下头发,然后好好地吃顿美食。 她心里还有一些不敢启口的担忧。任何手术的成功率都只有百分之五十,她盼望舒晨是幸运的。 吴医生安排舒晨今天做全身检查。护士把舒晨领走后,舒畅先让舒祖康回家休息,然后她给报社的人事处打了个电话。进报社三年,舒畅没休过年假。舒晨做手术,前前后后有许多事要过问,舒畅决定好好地休几天年假。 舒晨的检查到中午才结束。舒畅先带着他去吃泰国菜。餐厅虽然是路边形式,但是品味不低,服务相当地道,侍者是老年男子,雪白的衬衣上打着黑领结,笑容是从容而宽厚的。每张餐桌的中间都放着一支肆意开放的天堂鸟,音乐是洗涤心灵的钢琴曲。 舒畅很少来这样的餐厅,承受不起令人咂舌的价格。有位她采访过的律师请她来吃过一次,吃完才知道,贵,原来不是无缘无故的。这家的咖啡蟹和海鲜沙拉,偏酸辣,非常美味。她想着哪天发了奖金,一定要带舒晨来尝下。 舒晨换下病号服,穿了件蓝色的T恤、灰色的运动裤,很乖地坐着,看着侍者端着盘子,不住地咽口水。 舒畅看着偷偷地笑。 这顿午餐,舒晨吃得很愉快,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好的胃口。舒畅只动了几筷子,其他的全被他一扫而光,小小的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线。 侍者们可能没见过三十多岁的男人有着一脸孩童的天真,餐后又送了一碟黄桃,舒晨一样吃得精光,站起身时,不住地打着饱嗝。 舒畅怕他撑着,领着他在街上走了会。跑累了,路边有家小理发店,两人走了进去。 “他是?”正午时分,理发店只有一个小姑娘在打着瞌睡,听到门响,起身迎接。看着舒畅体贴地替舒晨洗脸、整理衣服,不禁好地问。 “我是晨晨,她是唱唱。”舒晨又抢先回答了,一脸骄傲。 “是我哥哥。麻烦帮他把头发剪短点。”舒畅笑着说。 小姑娘被舒晨的憨样逗得直乐。不知是小姑娘笑的样子很可人,还是小姑娘剪头发的姿势很优美,舒晨直直地盯着人家姑娘,眼眨都不眨。 舒畅看着,叹了一口气。也许这一辈子,舒晨都不会体会到情.爱是一种什么感觉。不知也好,至少不会有伤害。在理发店磨到下午三点,舒畅带着舒晨去了公园,公园里有几个孩子在玩球,追得一张张小脸红通通的。 别看舒晨啥都不懂,他还是个篮球迷。体育频道有NBA的比赛,他能在电视机呆一两个小时。可他却是个没立场的球迷,谁进球,他都兴奋得掀起衣服,高声欢叫,乐得在屋子里转着圈。他房间的墙壁上也贴着几张NBA大明星的画报,他爱穿的衣服是宽大的运动装,于芬也给他买了只篮球。 巷子里的孩子常逗他,故意在院子外面高声拍球。一听到球声,舒晨就能傻傻地跟在后面跑。自从生病后,他都很久没看到球了。看着孩子们嬉闹的样,他激动得直跳。含着指头,巴巴地跑过去,眼睛随着球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转着。 舒畅自已找了块树荫,离舒晨不太远,手托着下巴,微眯上眼养神。裴迪文的电话就在这时打来的。 舒畅看到手机的电已不足一格,身边又没电池,暗暗叫苦。 “为什么现在休年假?”他的口气充满质疑和不满。 报社的职员极重个人隐私,很少有人聊家长里短。舒畅避重就轻,温婉地回道:“从广东出差回来,一直很累,想给自已放几天的假,休息下。” “我给你的工作重到你喘不过气来?” “没有,没有,”舒畅忙否认,耳边响起手机即将关闭的提示音,她咬了咬唇,“裴总,对不起,我??????手机快没电了??????” “你现在人在哪?” “我在公园。”舒畅有些心虚。 “哪座公园?” “呃?人民广场对面的街心公园。”裴总编要查岗? 没等裴迪文回话,手机“嘀”地一声,宣布休息。 舒畅把手机收回包中,看到舒晨已经被孩子们接受,加入到玩球的行列,快乐得人都站不稳。“晨晨,不要跑太快。”她对着舒晨挥挥手,担心他跑到虚脱。 “我很结实。”舒晨像健美男人似的竖起双臂,一堆软趴趴的肉晃呀晃,舒畅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她还是不放心,跑过去让舒晨喝了两口水,替他拭了拭额头上的汗。舒晨着急地推开她,又奔球而去。 舒畅失笑,回身往树荫走去,一抬头,看到一辆令人眩目的欧陆飞驰缓缓地停在路边,裴迪文一身精英的打扮,从车里走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她额头上的纱布,眉蹙了蹙,“这是你休假的真正原因?” “这是一个原因,”舒畅大大方方地一笑,指指树下的长椅,“另一个原因,是我想陪陪我哥哥。”她朝玩得不亦乐乎的舒晨挪了下嘴。 裴迪文看了看舒晨,神情并没有意外,“能介绍我们认识吗?” 舒畅一愣,大笑,“好啊!晨晨,过来!” 舒晨留恋地看了看球,还是乖乖地跑过来,“唱唱,我不累。” “这是唱唱的老板,很凶很凶的,要是唱唱犯错误,他会骂唱唱。来,叫裴总好。” 舒晨神情一下紧绷起来,“唱唱不怕,晨晨保护你。” 裴迪文闭了闭眼,转脸看舒畅,嘴角抽动。“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记仇。” “一般啦!”舒畅一点都没解围的意思。 裴迪文收回目光,温和地看着舒晨,伸出手,“你好,我叫裴迪文。” 舒晨有点惊住了,盯着裴迪文尊贵、白皙的手,求救地看舒畅。 “晨晨,要有礼貌,乖!”舒畅心中一怔,为裴迪文对舒晨,像男人对男人应有的尊重。 舒晨犹豫了下,把手在T恤上拭了拭,学着裴迪文的样,伸出手,裴迪文轻轻握住。 “你好,我叫晨晨,她叫唱唱。” “很高兴认识你。”裴迪文优雅地挑眉。 “很高兴认识你。”舒晨猛吞口水,眼睛瞟着孩子们手里的球。 “以后和舒畅到报社去玩玩,我们一起喝??????茶。” “我不喝茶,我要喝可乐。”舒晨扬起头,郑重声明。 “好的,我会预先准备好的。”裴迪文抽回手,舒晨害羞地一笑,把手缩到身后。 “不要跑得太急,去玩吧!”舒畅揉了揉舒晨的头发。 舒晨笑着跑开,跑到不远处,还回过头看看裴迪文,傻傻的笑。 “他真快乐。”裴迪文和舒畅一同坐下,感叹道。 “是啊,他的世界很简单,没有什么能让他生气十秒钟的。”舒畅递给裴迪文一瓶矿泉水,又拿出一颗水蜜桃。 裴迪文接过水,舒畅啃着桃子。下午的风从林间穿过,吹来一阵树叶的青涩气和泥土的清香。 “收到我的稿件了吗?”除了和裴迪文聊工作能自如点,其他舒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裴迪文扯下脖子里的领带,松开两颗纽扣,舒服地深呼吸,“嗯,已经转给排版的编辑,明天的头版。我本来想让你再写几个后续报道的,你却休假了,一点没预期。” “这个采访我是替崔记者做的,裴总可以让他继续。” “那件事再说吧!其实你想休年假,可以安排去旅行。你这么突然休假,我以为你仍在耿怀我对你的特别照顾。” 舒畅脸一红,低下眼帘,看着脚边一蓬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怎么可能,我??????是真的有事。” “报社里只要工作杰出的记者、编辑,我都有特别照顾过,这是一个总编起码的作为。如果一碗水端太平,那么对认真工作的一些人岂不是太不公了?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你做着一线记者的事,却没拿到一线薪水,我对你并不算特别。” “是呀,我也觉得你挺欺负我,骂起来又刻薄,又不留情面,不知道落在别人眼里,怎么就成了特别照顾。”舒畅附和地点点头,忍不住感叹道。 没有人接话。 舒畅抬起头,对上裴迪文调侃的眼神,一闭眼,她真是晕头了,这感叹应该是放在心里的,怎么说出口了呢? “裴总,我的意思是??????”她可怜巴巴地想解救,嘴张张合合,找不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看来,你是真的会记仇,我以后要小心了。舒畅,你的特殊照顾我一直留着,你再努力些,就会得到了。” “薪水会很高吗?”她讪讪地笑着打趣。 “等《落日悲歌》正式出版的那天,我再告诉你。”裴迪文一双俊眸突然深不可测。 舒畅咬咬唇,心里面莫名地有点慌。 “三年都等了,还在意几天吗?”裴迪文又说。 舒畅一头雾水地嗯了声,心里面其实搞不清裴迪文说的是什么意思。 裴迪文笑笑,两人又聊了一会。 白昼一点点退隐,暮色渐渐四笼,舒晨玩疯了,把T恤脱了,额头上汗如雨下。 “晚上,有个朋友过来谈生意,我答应陪他的,不然我应该请舒晨去喝可乐。”裴迪文站起身,口气有些惋惜。 “舒晨是在说笑。”舒畅跟着站起,可能是坐太久,脚发麻了,脚踝一歪,人往边上栽去。 裴迪文及时地伸手扶了把,随着惯性,舒畅跌到了他的怀中。舒畅抬起头,两人的脸离得极近,呼吸的热气融在一起再袅袅散开。 裴迪文见她一双眼睛满含着羞窘,俊眸里,无数的颜色凝聚在一起形成了深邃的黑色,而其中又掺杂着无数的情感。 脚上的酥麻还没消褪,舒畅站不住,不得不攀着他的肩膀,他的嘴唇不经意地触到她的额上,那个温度让她大吃一惊,头猛然往后仰,他的嘴唇顺势滑到她的唇上,两人的嘴唇交接到一处。他的灼.热,她的颤栗。舒畅来不及反应过来,他已经吻住她了。 她的唇边还留有水蜜桃的轻甜,他一啄吻,便不由地加深了吻的力道。舒畅愕然地瞪大眼,突地挣脱开他,“不??????”上帝,这都是发生了件么事呀! 裴迪文浅浅一笑,松开她,带着些许无奈的宠溺。 “我??????该去看舒晨了。”舒畅急急地转过身,“啊!”她失声轻呼。 不知何时,舒晨站在了一旁,瞪大眼,看看她,又看看裴迪文,还摸摸自已的嘴唇。 舒畅脸红得血都快喷出来了。 “唱唱,裴迪文和你玩亲亲。”多么惊,舒晨一下子就记得他的名字。 “不是,是唱唱脸上有脏东西,他??????帮唱唱抹干净。” 舒晨眨眨眼,端详着舒畅的脸,笑了,“现在不脏了哎。” “我们回去了。”舒畅真想一头撞死算了,面红耳赤地拉着舒晨,掉头就走。 “我送你们。”裴迪文笑着去抓她的手。 她像烫了似的,一把甩开,脑中热哄哄的。“不??????不要??????我们不远。” “那好吧,明天我给你打电话,不准不接,更不准说没电。”裴迪文笑道。 舒畅埋头狂走,一声都不敢吭,连脖颈都红通通的。 群众的眼睛原来是雪亮的,只有她当局者迷。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可是,可是??????天,舒畅突然想起和杨帆约好今天下午去离婚的事。 她傻住了,手机没电,杨帆联系不上她,可能又以为她借故纠..缠.,不愿和他离婚。舒畅急得直跺脚,加快了脚步。 “唱唱,我要喝可乐。”经过一家便利店,舒晨看着外面的冷饮柜,晃了晃她的手。 舒畅停下脚,“好的,你站这儿不动,我去买。”她松开舒晨,抬脚上了台阶。 街对面一家电器店今天开张,外面悬着个红色的气球拱门,上面披着一条长长的条幅,一个充气娃娃站在边上手舞足蹈。舒晨看得新,咧嘴笑笑就往对面走去。 拿可乐的服务生突然捂着嘴,一脸惊恐地看着街道 舒畅从包里掏出一把零钱。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刺破了傍晚的夜空。舒畅手一软,零钱像雨点似的落了一地,她僵僵地回过身。 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前,舒晨也像个充气娃娃一样,手脚痉挛地抽搐着,额头处像有个喷泉,鲜血沽沽地往外喷涌着。 舒畅情不自禁地伸手捂住她的额头,感到人像被撕裂了一般。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劫难,昨天的只是热身,只是预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晨 3,倾城之雨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额头上的伤口愈合了,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藏在头发里,当风拂起,细细瞧,才会看得出来。医生对舒畅说,如果她嫌难看,可以去上海做个局部整容,把皮肤打磨下,就可以恢复如初。 舒畅谢绝了医生的建议。她坚持留下这疤痕。这样,好像能留住晨晨仓促离开时的身影。她记得,晨晨睡在水晶棺材里时,额头也有一个疤痕,化妆师把它缝补了下,涂上厚厚的粉,抹上淡淡的红晕,却怎么也遮不住针线的痕迹。 她坐在旁边陪他,很想握住晨晨的手,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不让,天气太暖,接触到外面的气温,尸体容易腐烂。 晨晨眼睛闭着,嘴角抿着,和平时睡着的神情一样。他的身上穿着一套昂贵的西服,有点不太合身。她对爸妈说,给晨晨换一身运动服,最好带上篮球。爸妈摇头,晨晨三十八了,是个成年男人,该有一身正装让他上路。 舒畅叹了口气。晨晨活着的时候,只有裴迪文待他像个成年男人,握手、问好、约着下次聚会一块喝可乐。她和爸妈把晨晨当孩子,其他的人都把晨晨当傻子。 晨晨胆小,走个路,都要牵着她的手,看到陌生人,怯怯地躲在她身后。现在,他终于勇敢如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独自前往另一个世界。 燕子啊,是否你已经再度找到你的家。 出门的路要当心,忽晴忽雨,忽然夕阳已西下。 孤孤单单放单飞的燕子啊,所有的人都在等,等着你回家。 舒畅闭上眼,怎么也忘不了那天晚上的情景。暮色中,晨晨的血流了一地,像把整条路都染红了,没等到医院就合上了眼。闭上眼之前,他抓住她的手,想给她拼个笑容,却没有成功。 “唱??????”另一个唱字涅灭在他的嘴角,他的手从她的掌中滑落。一粒阿尔卑斯奶糖在舒畅的掌心颤栗着。 吴医生到急诊室看晨晨,说了句: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解脱!是的,晨晨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已解脱了,也让所有关心他的人解脱了。他不要再为症病而疼痛,爸妈和她也不用再为他牵挂,不用再为钱而发愁。 如果晨晨是片云,这片云飘走后,天空露出原来的颜色,还是一团灰暗。 手术费省了,购买肾源的钱省了。撞着晨晨的人是致远房地产公司总经理的车。总经理宁致当时就坐在车里,车在街道上行驶,晨晨无预期地冲上车道,司机来不及刹车,直直地撞上晨晨。舒祖康和于芬是明事理的人,知道这事怪不了人家,晨晨有错。经交.警调解,致远房地产公司一次性赔偿一百万人民币,司机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晨晨的丧事,也是致远公司的职工办理的。他一生没这么风光过,没这般受人尊重过。水晶棺材前,鲜花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挽联挂得到处都是。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一波又一波地来祭拜他。 舒畅想:晨晨若地下有知,一定会嫌烦的。晨晨的世界很宁静,他只要她和爸妈就可以了。 火葬那天,宁致领着上百位身穿黑西服的男女来给晨晨送行,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晨晨是个什么重要人物。舒畅觉着这一幕,有如一出荒诞剧。 幸好,一切都结束了。 笑得憨憨的晨晨,成了一捧灰烬,葬在滨江的公墓内。大理石的墓碑,四周种着松柏,舒祖康和于芬每天都要去看他,怕他太孤单。 晨晨离开后,舒祖康和于芬都像失去了魂魄,整天恍恍惚惚的,不提醒他们,连饭都不记得做。吃饭时,于芬不知觉就会摆上四双筷子。夜里睡得好好的,她会突然从楼上跑下来,气喘喘地问:晨晨又跑出去玩了? 舒畅张嘴要回答,于芬看都不看她,走进晨晨的房间,把她关在了门外。 舒畅无力地看着这一切,语言已失去了功效,只能祈盼时间的流逝能慢慢抹平爸妈心中的伤痕。毕竟这三十八年,他们太多的时间是围绕着晨晨转的。习惯,不可能一时半会能改变。 舒祖康还好,于芬却连话都懒得和舒畅说了。舒畅知道,于芬是在气她不该把晨晨带出医院,带出后又没好好地看护他,才让晨晨突然撒手人世。肾源好不容易配到,晨晨已经一只脚跨进灿烂的明天,是舒畅一手把他推进了黑暗之中。有天,于芬失控地哭着指着舒畅,如果你容不得晨晨,当初干吗抢着要答应给晨晨换肾。他要是不换肾,至少会比现在活得久一点。 舒祖康大声喝止于芬,让她不要乱说。 舒畅说,爸爸,让妈妈说吧,说出来,心里面就舒服了,我没关系。 舒畅怎么也没想到,罗玉琴和杨帆会过来看望爸妈,带着一篮水果,带着几包点心。于芬拉着杨帆的手,直抹眼泪。罗玉琴抱着于芬,让她不要太难过,父母与子女的缘份也有深有浅,她不是还有舒畅吗,女儿和儿子是一样的。 舒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把杨帆叫到葡.萄架下,对着一园芍药,低声说:“对不起,那天??????” “我知道。”杨帆半途拦截了她的话,“晨晨有事,你才没去成,我也没等多久。” 舒畅点点头,她的年假快休完了,“我一上班,就给你电话。谢谢你帮我瞒到现在,请再瞒几天,你看我爸妈,风一吹就能倒的样,我不能再让他们雪上加霜。” 杨帆深深地凝视着她,扁了扁嘴,“你看我妈妈今天都过来了,干吗还说这样的话。” 舒畅不解。 “其实,我妈妈她挺喜欢你的。” 突然间,舒畅明白了,嘴角浮出一丝讥诮,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晨晨这块大石搬走了,舒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多少钱都会留给她,这房子也会是她的,她又有一份薪水不低的工作,嘴巴不歪,眼睛不瞎,又不瘫不拐,罗玉琴没理由不喜欢这个媳妇。“如果那天我们把婚离了,如果晨晨还活着,你现在还会不会说这样的话?” “不是没离成吗,这说明我们有缘,这是天意,唱唱,我仍爱着你。” “听了这话,我真是感到无比的荣幸。”舒畅忍住心口的恶心,往后退了几步,当杨帆如瘟疫一般,“谈小可呢?你准备怎么办?” “我和她没什么的。” 要是没有在茶社亲眼见到他和谈小可亲昵的一幕,舒畅说不定也就相信了他这一番话。“你所谓的没什么,是指你们目前才搂搂抱抱、卿卿我我,还没有发展到上床的地步?”舒畅咬牙问道。 杨帆脸涨得通红,“我也只是个普通男人,前一阵压力太大,我迷失了自已。” “真是好笑,你已不是我的谁了,不存在对得起对不起我。杨帆,不要让我瞧不起你,不管你心中爱的人是谁,我对你,早已心灰意冷,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了。”说完,她看也不看他,走过去拉起正与罗玉琴闲聊的于芬,“妈,你不要累着,该进去睡会。” “我正和杨帆妈妈说事,不困。”于芬说道。 “妈,你退休在家,时间一大把,罗阿姨还有别的事忙。” “我不忙,今天专门就过来陪陪亲家母。”罗玉琴一脸慈祥地看着舒畅。 舒畅立时就觉得喉咙里不小心吞了只苍蝇,胃中翻江倒海,“多谢罗阿姨,不亲不熟的,我们哪好意思耽误你。”她冷冷地点下头,硬把于芬拖上了楼,回身把水果和点心塞给杨帆。“你们能来就感激不尽,不能再让你们破费。” “别耍孩子脾气。”杨帆说道。 舒畅冷笑,“我有那么嫩么,我不做孩子已很多年。” “唱唱,阿姨知道你在赌气。以前都是阿姨不好,人老了,有时候会唠叨几句,有口无心的,你别往心里去啊!这样吧,阿姨和杨帆今天先走,改天杨帆带你去阿姨家,阿姨给你做好吃的补补身子。”罗玉琴扯下杨帆的衣角,使了个眼色,有些难堪地告辞了。 从这天起,冷却很久的杨帆热线又活跃起来。不过,他打几次,舒畅就按几次。后来,他改发短信,舒畅一气把手机给关了,躲在屋子里用座机打给胜男发泄心情。 还没开口,就听出胜男的嗓音沙哑,像是哭过了。陆明,可能要判处死刑。 舒畅没提自已的心情,一直陪胜男东拉西扯了一个小时,听到胜男声音正常,她才搁下电话。要从心里拿走一个人,很痛,很苦! 晚上洗了澡上床,头上包着干发帽,发梢依然有小水滴顺着耳朵滴下来,脖子里凉凉的。她把手机开了,看有没有报社的短信。 刚打开,手机就响了。 “我的运气不错,打了第十通,你就接了。”裴迪文温雅的嗓音在深夜听起来,格外的温暖。 秋天了,夜凉如水。 裴迪文知道舒晨走了。那起车祸,报社综合版的记者有过来采访,看到面无血色的舒畅吓了一跳,才知舒晨是她的哥哥。报道上只提到遇难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没提名和姓。裴迪文当晚就给舒畅打了电话。 舒畅是在把舒晨送走后,才看到这通电话。她回了过去,简单说了下事情,那时她忙得嗓子差不多发不出声音,两人没什么聊。裴迪文以私人名义让花店小姐送了个花束,还送来一大筐可乐。人事部长则代表报社送了花圈和慰问金,谢霖过来陪舒畅坐了会。 “我过两天可以回报社上班。”舒畅还是先汇报工作。 “不急的。睡了吗?” “还没有,不过上床了。” “那换上一件暖和的衣服,出来吧!” “呃?” “我在你家巷子口等你。” “现在已经快十点了。”舒畅看看床前的闹钟。 “你明天又不用上班,担忧什么?” “但你要上班呀?” “我刚从美国回来,正倒时差呢!快点,不知哪家的狗已经虎视眈眈我好一会了。最近,狂犬疫苗频频造假,我不敢拿自已的身体开玩笑。” 他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却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感觉。 舒畅迟疑了一会,起来穿了件薄毛衣、牛仔裤,头发随意扎成马尾,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月光下,欧陆飞驰有如尊贵的爵士,闪烁着高雅的光泽。裴迪文两手交插,斜依着车门。 “裴总,有事和我说吗?”舒畅看到他弧线分明英挺的嘴唇,不由想起公园里那个不太能用意外解释的一吻,脸悄悄地红了。 “就是想看看你。”裴迪文穿着米色衬衫,领口敞开一粒扣子,神情有些疲倦,衣衫微皱,头发也不似往前的稳重有型。 “你不会是刚从机场过来的吧?” “回答正确。快上车,我有点累。”裴迪文打开车门。 舒畅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由他推上了车,替她系好安全带。 “这是去哪?”舒畅看着车出了市区,往西郊的江边开去,那里可是滨江的开发区。 新城,一派社会主义的繁荣昌盛。 “我家。” 舒畅吃了一惊,呆了一下才问:“为什么?” “我坐了二十个小时的飞机,没合眼,没吃什么东西,我现在不想再坐在什么餐厅里,讲究礼仪,维持形象,保持某种姿态,等一盘有可能并不可口的食物,或者喝一杯提神的咖啡。” “那你应该直接回家休息呀!”干吗还绕一圈来看她? 裴迪文淡淡地笑了,“我是在回家。”他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没预期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你瘦得我都快认不出来。” 舒畅眼眶泛出一丝雾气,忙把脸转到一边。 车开进了憩园,停在一幢四层的欧式公寓下面。“我住四楼,来,你拎这个包。”裴迪文递给舒畅一个背包,自已从后备箱拎出一只超大的行李箱。 舒畅愣了愣,还是接过来了。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他提箱,她背包,好像一对刚旅行回来的夫妻。 “进来呀!”裴迪文开了门,放下行李箱,见舒畅仍站在外面。 舒畅把背包递过去,躲避着他的目光,有些局促地四下张望,“裴总,时间很晚了,就不打扰你休息,我下次再来拜访你。” 裴迪文看她那为难的样,又好气又好笑,“人不大,思想还挺复杂。快给我进来,你这样站在外面,被邻居们看到,没事也变有事。” 舒畅被他的话吓到,乖顺地跨进门。 “厨房在那儿,自已去冰箱找喝的,顺便给我找点吃的,我先去冲个澡。”裴迪文换了拖鞋,径直走进了浴室。 舒畅站在门口,打量着裴迪文的客厅,白,灰,此外找不到其他颜色。单调、简洁使得房子越显空旷。布艺沙发白得好像要放蓝光,餐台上没有一点污渍,玄关处摆着盘开着黄色花朵的君子兰,整个客厅没有一点纸屑一只鞋一件衣服,干净得让人头皮发麻。离家这么久,还能保持这么整洁,显然有人帮着整理的,一定不是某位关系密切的女人。任何一个女人,如果在这个房间内呆上二个小时,都会想方设法留下点柔和的色彩。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舒畅别别扭扭地歪了下嘴,走进厨房。 从来没想过裴迪文的房间,她会登堂入室。要是传到报社里,她闭上眼都能想象一张张脸上会挂上什么表情。 舒畅自认为不属于八面玲.珑型的人物,不善投机取巧,想出人头地,只能努力干活,然后得到领.导的肯定。裴迪文对她要求那么严格,活没少做,事没少干,她有可能会YY下某位带有成熟气息的男星,是的,裴迪文的气质俊朗不输那些男星们,但她从来连一丝歪念头都没往他身上飘过。可能是她的身边有了杨帆。就是没有,她也认为这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裴迪文,是她的领.导、严师、伯乐,所谓对她一点特别,舒畅自恋地认为自已是个人才,他才会关心多一点。 裴迪文的厨房大小适中,工具齐全。刀具、锅灶都锃亮地袒露着,与乳白色的墙壁互相映衬,显出对人间烟火的不熟悉。以这样的清洁整肃来看,这间厨房很有让人食欲不振的能力。冰箱里,到是货物齐全,冷藏柜里有啤酒、矿泉水、果汁,还有水果、面包、鸡蛋。冷冻柜中,速冻的水饺一包包地排着,各式馅都有。 舒畅因为轻微鼻炎的缘故,从不进厨房,连个泡面都不会煮,这弱处可不能让裴迪文发觉。她聪明地给他倒了杯果汁、切了几片面包,自已就拿了瓶矿泉水。 刚把瓶盖启开,裴迪文出来了,穿着中规中矩的居家服,袖子直到手腕,头发随意梳了下,比平时显出几份亲和力来。 “七点之后,吃油腻的东西,会长胖的。”她拘谨地站在桌边解释道。 裴迪文也不挑剔,真是饿坏了,虽然吃相仍旧斯文有型,但一大片面包,几口就没了,果汁很快就见了底,自已起身又倒了一杯。 舒畅专注地喝着矿泉水。无声无味的液.体,在口中荡漾着让人发慌的元素,仿佛有什么神秘的物质被注入进去,看不见,抓不住,却叫人不由自主地心神不安。 她试图表现得悠然自得,等待裴迪文的发话,听完后,赶快告辞回家。 好似等了天长地久,裴迪文终于开口了。“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嗯!” “你爸妈心情怎样?” “差不多平静了。” “你呢?” 舒畅眨巴眨巴眼,她不是好端端坐在他面前吗? “舒畅,”裴迪文出人意料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听我说,你要明白,不是每件事你都可以预料到,在任何一种语言里都有一个词叫做意-料-之-外。你无法预测所有意外,那是上帝才能做到的事。比如舒晨的病,比如舒晨的过世,那不是你努力、细心,就可以阻止发生的。舒畅,不要自责了,那些不是你的错。” 他的声音不大,却缓慢有力,手掌牢牢地扣紧她,幽深的眸看进她的眼睛里,那目光直达她心底深处连自已都常常装作不见的某个地方,令她微微颤栗。“我不是自责,只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这样的裴迪文让她觉得无处遁形,身体微微挣扎,意欲逃脱他的掌控。 “如果手术失败,是不是你就能安然接受?”他把椅子挪近她,四目相对,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只听他继续说道,“对自已要求不要太高,你已经做得很好,不然舒晨不会那么爱你!你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不是操纵生死的神。”他的声音轻轻的,轻得像一声叹息。 她下意识地曲起手指,几乎屏住呼吸,心神不由自主地跌入眼前那双黑得漫无边际的瞳眸中。 寂静的深夜里,跃出一线白光。一圈湿热在眼眶中升起,接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脸颊扑扑地滚落下来,打湿了他的手掌。 他叹了一声,站起身,把她的头按进了怀里。 舒畅一瞬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泣不成声地抽噎。从晨晨倒下那一刻起,她没有掉过一滴泪。爸妈全被这个噩耗给惊呆了,除了痛哭,失去了一切行为能力,家中所有的事,都是舒畅过问。三天三夜,她都没合过眼。胜男过来,把她按在床.上,让她睡会儿。眼睛一闭上,就是晨晨满身是血的样子。 于芬怪罪她,其实,在心中,她早已把自已怪罪万遍了,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让时光回到公园的那一刻,她会紧紧抓住晨晨的手,一刻也不松开。心,像被一双巨形的手紧紧揪着,疼得她喘不上气来。这样的痛,她又说不出口。她巴不得替晨晨去死,或者变得像晨晨一样的简单。 一日一日的撑着,催眠自已那一切是天意,但哪夜,不是张眼到天明。心里的痛早已积蓄得如同深潭一般,裴迪文的话,让堤坝崩裂,她的泪一发不可收拾。再加上杨帆带给她不能启齿的羞辱。 “我去给你拿下毛巾。”裴迪文疼惜地摸了下她的头。 她抬起头,看到自已把他的家居服全弄湿了,不自在了一秒,咽了一口吐沫,又陷入五味杂陈的感伤里,继续大放悲声。 裴迪文耳朵充斥着舒畅不节制的哭泣,他知道沉入水底的愁,正慢慢浮上海面,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这一次,你大概没有边哭边咒我。”他用热毛巾轻柔地擦着她红肿的双眼,笑着调侃。 “你怎么知道我咒你?”舒畅一愣,哭声弱了。 “难道你没有吗?从我办公室一下来,就钻进洗手间,边哭边嘟哝。” “你跟踪我?” “不需要,是我太了解你。” 不过是若干个刹那,又或是很久。舒畅倏地低下睫毛,避开他的视线。 他有一双藏着漩涡的眼睛,这她一早知道,可不知如何,偏在此刻,她才察觉其中的危险。“有你这样的上司,挺可怕的。”她在他面前丢脸无数,找块面纱都遮不住了。 “很遗憾,你却不太了解我。”裴迪文自嘲地摊开双手,“人生真不公平。” “你拿高薪、住雅宅、开豪车,有地位,有人脉,几千员工看你的脸色行事,挥挥手,就有人把你想要的摆在你面前。你这样还不公平,我们不都得悬梁自尽去?” 裴迪文失笑,“在你眼里,公平就是这些?” “一部分吧。”舒畅眼神一黯,还有你付出真诚,别人却回应你欺骗,这些说了只会让裴迪文取笑。他这样的男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感情。 “其实,舒畅,上天很眷顾你,你比任何人都幸运。”他弯下腰来,眼睛对眼睛。 她凝视着他黑眸里点点的光彩,没有听错吗? “你还不是一般的笨。”裴迪文扬起漂亮的唇角,修长的手指捏了下她的鼻子,“去客厅看会电视,我把行李收拾下,就送你回去。” “我可以自已去打车??????” “你笨得真是不可救药。”裴迪文轻笑,把她推进客厅,给她开了电视,自已拎着行李箱进了卧室。 窗外夜色更浓了,不知何时,滴滴答答地下起小雨来。晚风夹着雨意,吹进室内,舒畅不禁打了个冷战,往沙发里又蜷了蜷。不知觉,困意袭来,恍惚记得自已好久没睡着过了,眼皮愈发得沉重。 裴迪文从卧室出来,看着电视的屏幕在闪,沙发上,舒畅已睡着了,头搁在沙发背上,马尾松开,遮住脸颊,身子蜷得像只蚕蛹。 他轻轻地关了电视,把客厅的大灯拧灭,留下一盏微弱的壁灯,帮她把脸上的发丝拨拢到耳侧。 “晨晨,别闹!”睡梦中的她感到了他手上的温暖,倾倾嘴角,嘀咕道。 他一下子定住。他没见过她如此娇憨的一面。 脸颊的柔.软留存掌心。他小心翼翼地俯近她的脸宠,细细端祥。暗淡微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小小的鼻翼,湿润的唇,青色的眼底,秀眉微皱。 “傻孩子,你心里的心思到底有多重啊!”他轻声说了一句,凑近她的唇,碰了下,然后飞快地松开。 她动了动,并未醒,睡意沉沉。 他嘴角的微笑不禁加深。有的人说不清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第二天,雨后放晴,又见白云蓝天、阳光万丈风情。灰色的欧陆飞驰在上班的车流中优雅地行驶着,舒畅头抵着车窗,鼓不起勇气看裴迪文。 又丢脸了一回,再也无颜见江东父老。她竟然在他家客厅的沙发睡着了,还一夜好眠,蓬着个头醒来,由他领着去洗漱,再坐在餐桌边吃他烤的面包、煎的鸡蛋。 幸好裴迪文手机响个不停,他没注意到她脸上又羞又窘的表情。出国几天,报社里的事堆积如山,一帮中层等不及他到报社,争先恐后地抢着请示。 高薪也不是那么好挣的,舒畅看他手机夹在脖颈里,抽空喝口牛奶、咬点煎蛋,很同情了一把。她自告奋勇地洗锅、洗碗,以减轻过意不去的心情。 吃完下楼,裴迪文说先送她回家,自已再去报社。她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咽下。到这时候,矫什么情呀!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两人并不多话。白天不比晚上,欧陆飞驰一开进巷子口,尊贵优雅的外形就引来了路人的仰视。 舒畅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了车。“裴总,再见!”她转过身,欠欠身,礼貌地向裴迪文告辞,也让围观的人看出两人之间的阶级差别。 裴迪文微微一笑,丢下一句,“我再给你电话。”车划出一个美丽的旋弧,开远了。 舒畅在路边愣了半天,才收回恍惚的神思。想起自已一夜不归,不知爸妈有没发觉。她聪明地去了离巷子口不远的早市,买点什么回去,要是爸妈问起,就说起早了。 她像任何一个为节省车费而步行前往的家庭妇女,气喘吁吁在菠菜油菜西红柿之间犹犹豫豫。对于一个不擅厨艺的人,根本不知买什么好,只是下意识地望着那些菜,让热情的摊主误以为她拿不定主意。最后,她买了三颗西红柿、两条黄瓜,晃晃悠悠地出了市场,在路边,看到有个山东人在推车上做山东杂粮煎饼,买的人很多,她也凑过去买了一个。 步行回家,刚推开院门,突然看到杨帆从客厅里跑了出来。 他穿着非常狂野的黑色T恤,黑里透着灰,膝盖磨得发白、裤脚一圈毛边、紧绷着大.腿的牛仔裤,看上去活力充沛,像是要去远足。 “唱唱,你去市场了?”他看到她手中的袋子,惊讶得眼瞪得溜圆。 这人还真是不撞南墙不死心,舒畅咬牙切齿地朝屋里瞟了一眼,于芬和舒祖康不在,放下心来。 “我爸妈呢?” “你没遇到他们吗?爸妈去菜场买菜了,说中午做茄夹子。” 舒畅皱起了眉头,茄夹子也是杨帆喜欢的菜之一,用膝盖想,也猜出爸妈今天要特地招待杨帆。 “你怎么不去上班?”她没好气地问。 “我今天特地请了假,陪陪你。你都在家闷很久了,我们去水上乐园玩吧!不然,我们去江心岛,我有朋友在那工作。”杨帆热情地看着她。 “你今天不要上班呀,那好,我们一起去民政局把事情办了。”舒畅笑了。 杨帆抿紧唇,“你怎么不懂我的心,如果你气我,可以骂我几句,踢我几脚也可以,但千万不要任性用事。世界上那么多人,只有你让我动了结婚的念头,这容易吗?” 舒畅摆了一下手,“别在我面前装情圣了,你怎么留恋这份感情是你的事,不要再扯上我。我的心脏没你那么柔.软,能屈能伸。如果你抽不出时间去民政局,那么我就去法院起诉。” “唱唱,别犯傻,起诉的话,你不怕报社知道你结婚的事吗,违约金可不是小数目。”杨帆的语气不紧不慢,显得很胸有成竹。 舒畅定定地凝视着他,无法置信他会说出这番话来,原来,这就是他的胜券呀!不过,这到给了她一丝灵感。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杨帆,告诉你,只要能和你离婚,哪怕丢了这份工作,哪怕付再高的违约金,我都情愿。浪费三年,咬咬牙,忍下了,但赔上一辈子,我不甘心。” 杨帆阳光帅气的面容皱成一团,话没说出口,袋子里的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有些慌乱地瞟了下舒畅,匆忙按掉。 手机毫不放弃地继续鸣叫,他继续按掉,反反复复来了几次。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接没关系。”他硬挤出一丝轻松,向舒畅解释,鼻尖上冒出几粒汗珠。 舒畅讥诮道:“你没关系,谈小可关系可大了。” “我真的没想和她有结果。” 舒畅看着他,嫣然一笑,“有无结果,和我无关。杨帆,不要逼我,你那处长好不容易得到的,哪天我带着谈小可去你办公室参观参观,可好?” 杨帆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舒畅会说出这样的话。 “再次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以后,你还是留着好好爱自已吧!你证件在身上吗?” 杨帆摇头。 “那麻烦你回去取一下。杨帆,你不要以为我对你还爱恨交织。是的,因为舒晨的病,你和你妈妈向我提出分手,我真的能理解,也能接受。可是老天帮我把眼睛擦亮,我才看到那只不过是你打着现实的幌子,来掩饰你的离情别恋。你反复地强调分开是我重亲情轻爱情,不把你放在第一位,于是逼走了你,从而洗涤了你内心的罪恶感,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变心。现在,舒晨走了,我的劣势变成了优势,你权衡之后,觉得找我很划算。杨帆,你是上帝吗,所有的人都乖乖地听候你的安排与选择?你妈妈是个小市民,那样想,我不计较,你怎么也落到这么可耻的地步?你是不是非要我把你定格于深恶痛绝才罢休?”舒畅怒睁双目地看着杨帆。 杨帆黯然闭了闭眼,“唱唱,你还和以前一样,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 “你能容得下?换位思考下,你站在我的角度,你会怎么做?” “一份感情不容易。你再想想。” “我想得都快发疯了,你听不懂中文吗?我要离婚。”舒畅抓狂地咬着唇。 “好,下午二点,婚姻登记处见,我会带上所有的资料。” “多谢了。” 杨帆转身,背微微有点佝,肩耷拉着。 舒畅想起无数次,她曾从身后抱住他,头贴在他的背上,像只小狗般,嗅来嗅去,说他的气息最好闻,一辈子都闻不够。 往事已随风逝。舒畅痛苦地闭上眼睛,阻止泪水喷涌而出。 有人轻轻叩院门。舒畅以为杨帆又来了,愤怒地看过去。门外,致远房地产公司的人事处的冯处长含笑向颔首,“舒记者早!” 舒晨的丧事和赔偿,前前后后都是这位处长办理的,很能干、圆滑的一个人,舒畅与他接触了几天,算是熟悉。 舒畅忙走过去打开院门:“早,冯处长。” “你爸妈都不在家?”两人走进客厅坐下,舒畅倒上茶,冯处长看看四周,问道。 “去菜场买菜,马上就回来了。”舒畅猜不透这位冯处长的来意,按道理,舒晨的事处理好了后,应该没有交集。 冯处长点点头,浅抿了口茶,“那我和你说也一样。是这样的,我们公司后天组织一批销售业绩很不错的员工去海南旅游,我们宁总让旅行社加了两个位置。因为我们公司的驾驶员的不慎,给你们家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舒医生和夫人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宁总想借这个机会,让他们一同去海南散散心。舒记者,你放心,我们公司会派人负责照顾他们,一定会让他们玩得很尽兴,而又不会太累。” 舒畅回道:“这怎么好意思,我哥哥的事,也不全是你们的错。你们为此做得足够了。谢谢,我想过一阵,我会陪我爸妈出去散散心的。” “舒记者别这样说,再多的钱也换不回一条人命,我们公司为你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这次只是顺便而已,舒记者不要往心里去,请你把舒医生和夫人的身份证找一下,我这就去旅行社办手续。” 舒畅为难了,人家讲得这么诚意十足,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可是她又觉着哪里不对劲。 一般发生重大车祸的双方,要么是拳脚相加,要么是恶语对骂,是在法院的强制执行下,双方才不得已熄灭战火。天下有这么善解人意的肇事者?还是致远房地产公司钱多得没处去,日行一善? “冯处长,真的很感谢你们的好意,但我爸妈年纪大,海南太远。”舒畅沉吟了一会,还是觉得不能太得寸进尺。 “舒记者真是太多虑,如果你真的不放心,我们公司可以请一位保健医生随行。呵,本来是宁总亲自过来邀请的,北京的总公司召开紧急会议,他脱不开身。” 舒畅有些无力地笑笑:“那??????等我爸妈回来,问问他们的意见吧!” 冯处长笑眯眯地点点头。 舒祖康和于芬从菜场回来,一听,两人动心了。 这些年,因为舒晨,他们都很多年没出过远门。现在,心里面是痛苦,但人要往前看,他们想出去见见世面,来减轻心底里的痛楚。 冯处长又舌如莲花般地告诉他们,这个季节,海南是最美的,海水碧蓝碧蓝,直伸到天涯海角;海风轻拂,帆船点点。夕阳下,海边的花圃中,花红似火。舒祖康把两人的身份证交给冯处长。冯处长说后天早晨,公司派车过来接他们。 冯处长一走,于芬就拉着舒祖康上楼,直嚷着该穿什么衣服去海南! 看着父母欢喜成这样,舒畅还能说什么。心里面对宁致这个人到添了几份好。两个打过几次照面,没太大印象,只记得他是个瘦高的年轻男人,直挺的鼻梁和薄嘴唇,衬衫的袖子扣得严严的,长裤落到脚背几乎是一条直线。他和她只说过一句话:节哀顺便。 舒畅上查了下致远房地产公司的资料,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家公司还是家上市公司,由宁致和宋思远两个人创建,在国内房地产行业中排第二十位。 全世界的各行各业中,除了贩毒和倒卖军火,房地产行业是最暴利的,怪得宁致如此大方。舒畅顺便点开了国内排名前几位的房地产公司,发现排名第一的是恒宇集团,董事长是香港楼王裴天磊。 下午,舒畅开了车先送舒祖康和于芬去药店买些旅游自备的常用药,然后就去了民政局。她对爸妈说去报社拿点资料,只字没提离婚的事,她不想扫爸妈的兴。但愿爸妈旅游回来后,趁着兴奋头,她再把所有的事全盘托出。 杨帆真没食言,站在民政局楼前一棵香樟树下吞云吐雾。 以前,他写文件时,偶尔会抽几枝烟,舒畅说抽了烟,就不让他吻她。他听了,也就戒了。现在,他无需顾忌什么。 杨帆看着舒畅,把烟头摁灭,扔在花坛里。舒畅平静地点点头,拿着包随他一同进去。这次,负责办理手续的工作人员换了个年轻姑娘。 离婚过程很简单,小姑娘接过两人的身份证,查看了结婚证和离婚协议,细声细气地问舒畅:“你真的什么都不要吗?” 所谓两个人的共同财产,不过是挂着杨帆名字的那套未装修的公寓。 舒畅点头。 小姑娘就在他们的结婚证上盖了一个戳,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离婚证。整个过程,没超过二十分钟。 办完手续出来,舒畅感到浑身轻松,好像出了笼子的鸟,有一种飞翔的yu望。她站在路边的草坪上,仰望着天空。她的眼睛眯缝着,透过眼睫毛缝隙,可以看到淡淡的云飘来飘去。关车门时,扫视到杨帆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向这边,或许是看向她后面的某个地方。舒畅没去深究,直接发动了车,驶离了他的视线,再也看不到他时,慢慢地,她的眼眶红了。 当一个女人愿意把自已的一生,用法律的形式,与一个男人束缚到一起,她憧憬的着是为他生儿育女、恩恩爱爱地白头到老,会赌气,会口角,会误会,会流泪,但她决不会想着有一天她会和他分开。离婚,永远是迫不得已的无奈。 她只给胜男打了个电话,告诉胜男,她和杨帆彻底结束。 胜男在劳改农场值班,“我们去酒吧喝个痛快。” “不了,上次喝醉,我几天都缓不过神来。我从终点回到了起点,这不是什么值得兴奋的事。”她故作轻松地说。 “那行,等我回市里,我们再约。” 回到家,舒祖康和于芬还没回来,她随便吃了点中午的冷饭,把电脑打开,在线看了部电影――科幻片《时间旅行者的妻子》。 男主角的身材很棒,眼神忧郁,患有一种特的病,经常穿越到从前的某个时期。他可以看到自已妻子是小小女生时的模样,和她一同坐在草地上聊天、吃甜饼,告诉她,在她长大后,她会爱上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可是作为她的妻子,却要随时做好失去他的准备。 爱上一个不知道会在自已生命里停留多久的男人,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无奈? 既使很无奈,可是他们还是相爱了,生下一个女儿。结果,他还是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 舒畅看到中间时,就开始哭了,唏哩哗啦的,纸巾扔了一桌。 舒祖康和于芬回来,被她痛哭流涕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还像个孩子呢?”于芬拧起眉头,“唱唱,我们不在家时,你就去杨帆那儿搭个伙吧!” 舒畅嗯了声,把电脑关了,拿起睡衣去浴室冲凉。 其实,不是这部片子有多感人,而是她需要一个肆意流泪的借口。从此以后,杨帆是杨帆,她是她,真的是一点没有牵涉的陌生人。不是不唏嘘的。三年的感情,就这样付于流水。浴室里的镜子上的蒸汽消散,镜中的她嘴角挂着苦笑。 头发半干时,舒畅突然接到崔健的电话。 “我在报社旁边的烤肉馆,过来一块吃个晚饭。”崔健说。 舒畅有些纳闷,跟着崔健后面一年半跑新闻,他对她不算冷也不算热,她问什么,他都会答,但从不主动教她什么。舒畅为了感谢他,给他买过一条领带,他收下了,改天就还给舒畅一大盒意大利进口的巧克力。舒畅以后没敢再有什么动作,在外面跑新闻晚了,两人就在大排档吃个快餐什么的,舒畅抢着付钱,崔健都拦下,“等你以后工资超过我后,你再付。” 总体来说,崔健是个不错的男人。这个不错的男人都四十有二,至今还没结婚。报社里有老编辑偷偷告诉舒畅,说他年轻时,喜欢过谢霖,两人也好过一阵,后来突然反目成仇。这个舒畅是深有感触的,崔健从来不提谢霖的名字,与谢霖迎面走过,视她如空气一般。而谢霖呢,说起他,嘴一扁,满脸不屑,“那个窝囊废一辈子就这样了。” 舒畅觉着谢霖这话,属于典型的口是心非。说是很鄙视的一个人,那就应该忽略不计啊!可谢霖只要和她一起,有意无意就会问起“你那个窝囊师傅最近没干什么蠢事吧?” 以谢霖这样一个世故而玲.珑的女人,是不可能与涉世不深的舒畅做朋友的。目前,她们的友谊地久天长,舒畅归功于崔健是她师傅的缘故。 舒畅半个小时后赶到烤肉馆,崔健已经点好了牛肉、明虾,另外有些奢侈点了一份红烧牛尾,这种牛尾是用红枣、板栗和松子烹烧出来的,实在是香气逼人,当然价格方面也就不那么实惠,崔健还要了一壶清酒,香气再次逼人。 舒畅简直是受宠苦惊地坐了下来,“师傅,太破费了。” 崔健叹了口气,举起白瓷的小酒杯,两个人的杯子碰了一下,舒畅却没有喝,“师傅,你是不是得奖了?” “你这孩子,喝个酒就一定要有事呀!别说话,喝,这酒度数不高,没事的。”崔健把酒杯推到舒畅的唇边。 舒畅一仰头喝下,又是皱眉,又是嗅鼻,她喝不惯清酒,慌忙夹了块肉,来盖住嘴巴里的辛辣味。 崔健看着她那样,呵呵地笑。 “我都十多年没感冒了,这次热伤风,我足足躺了一周,浑身像褪了层皮。唉,这病着,也不知道你哥哥出了意外的事,连通电话也没给你打,不怪师傅吧!”崔健给舒畅夹了几块牛尾,说道。 “怎么可能怪呢,我知道师傅是有事。呃,师傅,你听谁说我哥哥的事了?” 崔健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下。 “是谢霖告诉你的?” “别在我面前提那个人皆可夫的女人。”崔健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没有她,老子活得一样自在,不,比从前还自在。老子??????随随便便地找个女人,都要强她百倍、千倍。”崔健说着突然拍了下胸膛,“男人四十是朵花,女人四十就是昨日黄花,一盘豆腐渣,除了巴结几个老头、诱惑不懂事的小伙子,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了,他妈的,心烦!” 他端起酒杯,一口喝下,接着,又倒满一杯,再次仰脖喝个干净。 舒畅默默地看着崔健,师傅心里面是真的有谢霖呀,不然何故如此厉言疾色?师傅当年也是一颗痴情的种子,是哪一场雨把这颗种子给淹死了? “喝酒,吃肉,别提令人倒胃口的女人。舒畅,你说说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傅挺好的,工作经验丰富,为人厚道,和同事相处和谐。” “小姑娘们梦中都找一匹白马,睁开眼发现满世界都是灰不溜秋的驴,悲痛欲绝后,只能从驴群里挑个身强力壮的,这样的驴就命名为:经济适用男。你师傅就属于这类驴,饿不死,撑不死的,有小房有小车。可是驴也有梦想,是不是?” 舒畅点点头。 “所以不要为了结婚而结婚,要结就要找个自已喜欢的。”喝了半壶清酒,崔健舌.头有些大了,神情很振奋,吐字却不太清晰。 舒畅咀嚼着牛肉,觉得师傅今天好像受了刺激似的。 “舒畅,这话你也要牢牢记着,别太那么现实,为了得到一已私欲,就随随便便地失去自我。你告诉我,你对总编的印象如何?” 舒畅一愣,差点被口水呛着。“总编严厉有加,温和不足,有能力,有魅力。”她很中肯地回答。 崔健嘿嘿笑了两声,“对,这就是领.导的风度,只可以欣赏,不要迷恋。舒畅,你有今天很不容易。我还记得你刚跟着我时,那个笨呀,连简单的速记都不会,问的问题都很小儿科,可现在谁敢说你笨?所以,一定要保持自我,不要急功近利,再有两年,你就可以远远超过师傅。” 舒畅两只眼睛熠熠如夜明珠,不太明白崔健这话的要点是什么。 崔健咂咂嘴,“你呀,一定要师傅说破么,以后不要和总编走太近。” 舒畅更不明白了,她和裴迪文的距离有改变过吗? “《华东晚报》只是裴总的一块临时栖息地,他不属于滨江。他的世界很大,大得我们无法想象。舒畅,千万别做傻事,那样,受伤的是你自已。” “师傅,你到底什么意思,裴总的世界和我有关系吗?”舒畅忍不住发问。 崔健摆摆手,“最好没关系,你做你的记者,他做他的??????唉,你个笨丫头,喝酒。” 舒畅浅抿着嘴,想想不放心,“师傅,是不是报社里有人说我什么?” “没有的事。”崔健头摇得像拔浪鼓,“我??????这是站在师傅的角度,友情提醒。” 舒畅眨眨眼,想想自已也没什么好说的,抬眼看看崔健喝得脸红脖子粗,估计他是在说醉话。 吃完出来,崔健脚下都在打飘,舒畅不敢让他开车,自已开了车送他回公寓。看着他进了门,舒畅怔了怔,给谢霖打了个电话。 “想找人喝酒?”谢霖问道。 舒畅啼笑皆非:“不是,刚和师傅喝过了,正在吹风,不知怎么想你了。” “他疯了呀,前一阵胃出血,还敢喝酒?”谢霖像个炸药包,火星子直窜,“让那个窝囊废接电话,他要是想死,没人拦他。但我现在忙,没时间参加他的葬礼。” “我和师傅分开一会了,他一个人开车走的。” “你脑子进水了,他那样,你让他开车?” “我拦不住他。” “好了,好了,不想听他的事,挂了。”谢霖愤怒地挂上电话。 舒畅悠闲地伏在方向盘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外面。 过了一刻钟,只见谢霖帅气的吉普车风驰电掣般驶了过来。 她微微一笑,回家去了,留下广大的空间让怨家们折腾去! *** 舒畅把一头及腰的长发剪成俐落的短发,站在镜子前,有好大的不适应,这也算是代表新生活开始的壮志吧! 年假结束回报社上班,她的新发型在办公室引起了一小阵的骚动。女孩子们围着她前后左右地夸,当然夸得并不一致,好像舒畅剪了五六种不同的样子;然后,大家纷纷设想起下一次对各自的发型的改造。舒畅很不习惯这样被人评头论足,不自然地把耳边的头发拨拉来拨拉去,抬起头,很意外没发现谢霖的影子。走进办公室,部长通知她九点半去二十楼的会议室开每月的记者例会,汇报下月的选题。 她点下头,标题在她休假前,就有准备了。从电脑里调出资料,影印好,看时间差不多,就急急地上楼。 记者部的例会,照例热热闹闹。 平常日子各部记者撒下去,跑机关的,跑企业的,跑学校的,跑旮旮旯旯的,各有使命,各显神通,难得见面。只有每月底的例会,各部记者聚会一堂,传达领.导意图,交流各方信息,畅议报导思想,共商重点选题,兼及小道消息,名人轶闻,歌星走穴,球场风波,青菜几块钱一把。 笔头上的功夫见诸于报端,嘴头上的才华显露于会上。 舒畅一进会议室,便看到谈小可被几个荷尔蒙发达的男士众星捧月地围着。谈小可是第一次参加记者例会,人长得俏丽小巧,自然就受人关注。胆儿大的,已经跟她说起俏皮话来,有贼心没贼胆的,只用一双眼睛追逐着她的身影,餐几份秀色。 很怪,谈小可在这番礼遇前,却心不在焉,连笑都是硬挤出来的。她轻咬着唇,眼神四下游离,一对上舒畅的视线,她整个人都亮了。 “舒姐。”她打一声招呼,拨开人群,跑了过去。 舒畅只是礼貌地点下头,把视线挪到坐在门边的其他记者上。 “对不起,舒姐借我一会。”谈小可对着其他记者娇嗔地一笑,把舒畅拉到会议室的一端。 舒畅轻轻拨开她的手,淡淡地问:“有事吗?” 谈小可嘴巴一扁,小脸委屈地皱成一团,“你那个校友欺负我!” 舒畅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如果可以,真想把耳朵堵上。 “都好几天了,他不给我电话,也不接我电话。” “那你去找他呀!”舒畅眨了下眼,语气带了一抹疏离。 谈小可只把舒畅当亲人似的,根本没听得出来。“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 舒畅大脑都快短路了,这份爱,还真是毫无条件。 “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个手机号,现在他不接电话,我就找不着他了,不过,我有舒姐就不担心。” “万一他结婚了?不,或者他有女朋友了?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问,就爱成这样?” 谈小可噗哧一笑,“如果他结婚或者有女朋友,舒姐当然会告诉我的。不过,我相信他即使有女朋友,那也不会是真爱。我和他才是最最适合的人。舒姐,你不知道,我们两人特别有默契,跟他在一起特别舒服,他什么都好,又体贴周到又不油腔滑调,但是也不是笨头笨脑,还特别有幽默感,不是那种死板乏味假正经的男人,哎,反正我认定了,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 舒畅陪着她点点头,欲言又止。 谈小可拉着她的手撒娇地晃了晃,“你可不可以帮我给他打个电话,人家担心他是生病了,不然就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不接你的电话,怎么会接我的电话?”舒畅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也许,杨帆也需要几天消化下恢复自由人士的惊喜。 “你给他办公室打呀!” “其实,我们之间联系并不多。”舒畅抱歉地笑笑,心里面一片悲凉。 “滨江又不大,你们没校友聚会过吗?” “我??????哦,我师傅喊我了。”舒畅如蒙大赦地站起身,向崔健走去,背后如芒在刺。这都算什么事呀!为什么离婚后,还一样要受这样的困扰? 崔健和一帮老记者坐在一起,与舒畅对视时,稍微有一丝窘然。 一转入制定选题,那就是大记者们的市场。大题目分给大记者,理所当然。跑跑花边新闻的小记者就靠边站。舒畅属于大记者里面的小记者,在圈子里占有一个小席位。 “小舒,该你谈谈了。”社会新闻部的高级记者微笑地说道。 “最近我写过一篇法警为与初恋情人结合而枪杀情人老公的新闻,我深有感触,想写一个系列的报告,关于婚姻犯罪的。虽然离婚在当今社会已经是件很简单的事,但因为涉及财产分割和子女的抚养等其他问题,有许多人还是会走上犯罪之路。我在上搜了不少案例,有些??????”舒畅拿出资料,侃侃而谈。 “小舒上次写的那个关于高官落马的系列报告文学都出了,这个题材也很吸引人,可以让踏上边缘的人反省反省,我赞成。” “到底是女孩子,心思细腻,能挖掘我们常常忽视的东西。小舒,要是这个报道再出,你在我们报社创下的记录,以后就很难有人打破了。” “小舒以后说不定能成为柯云路、刘心武那样知名度很高的作家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逗乐着,尽力表现自已的机智、深刻、幽默、大度。其实哪个心底里没有一点心酸酸的。舒畅才多大呀,要不是背后有裴迪文指点,出有那么容易吗?记者,是负责真实地报道新闻,又不是写畅销小说,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例会在嘻嘻哈哈的气氛中结束,舒畅收起资料,悄悄瞟了下谈小可,她也在看着这边,一脸有话要说的急切样。 她慌忙穿过人群,从后门挤了出去。肩上被人轻轻一拍。 舒畅回过头,裴迪文微微一笑,“我刚刚在外面旁听了你们的例会,你把你的选题资料给我看看。” 舒畅越过裴迪文的肩膀,看到谈小可很不甘心地向电梯走去,边走还边回头。 其他记者恭敬地向裴迪文点点头,不一会,就走了个干净。二十楼的走廊上,转眼就只留下舒畅和裴迪文了。空气安静得舒畅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已的呼吸声,她屏息凝神地低着头,搓着掌心,又是一手的冷汗。 “我不同意这个选题。”裴迪文看完了资料,抬起头,“现在离婚率逐年上升,闪婚闪离的事多的是。你所举的这些案例只是极少部分,并没什么代表意义,而且这样的事在女性杂志上经常有发表,比如《知音》。《华东晚报》用大幅的版面刊登这些有如八卦文学似的报道,很不合适。至于出,更没必要。上多少言情女作家写的小说可比这有趣多了。” 舒畅本来还信心满满,裴迪文这一席话犹如一桶冰水泼了过来,让她从头凉到脚。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非常正确。但能不能婉转些、迂回些,这样直勾勾的,让她很难下台阶。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牙齿把唇都咬出一圈牙印,不禁对裴迪文生出几丝怨气,可又不敢发火,只得把个脸憋得通红。 “你有了好的开始,更要谨慎地走好第二步。现在,还是好好地做你的法治记者,踏踏实实地写好每一篇报道。” “哦!” 裴迪文合上资料,从眼帘下方打量着舒畅,是吧,忠言逆耳,这孩子不高兴了。“生气了?”优美的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怎么可能和总编生气!” “这口气听着就在赌气。”裴迪文笑出了声,“好,我态度不好,晚上带你出去玩,就算向你道歉。” “我没有生气。” “没生气更好呀,那你带我出去玩。” “我??????晚上还有别的事。”舒畅还在赌着气。 “和谁?穆警官?” “不是,是??????谢霖。”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舒畅的手机恰巧响起来,屏幕上就是谢霖的大名。 “你看,她都打电话来催了。”舒畅简直有点欣喜若狂地按掉谢霖的电话。 裴迪文点点头,凉凉地问道:“你们约的是午餐?” 舒畅一怔,扭头看看外面金灿灿的太阳,讪然一笑,“她??????这人性子急,就怕我不守约,通常在中午就开始催晚餐。” “哦,我对我的职员还真不了解,我一直以为她是个慢性子。” 舒畅呵呵地干笑:“人都有两面性的。” “你还有哪一面我没看到?” 她在他面前根本没有面,八百年前,脸就丢光了。“我在你眼中,就如同一个赤裸裸的婴儿。”她自嘲地一叹。说完,觉得这话不太合适,忙修正,“我的意思就是我的思想这方面,在你面前毫无保留。” “那另一方面,我还是没看到。”裴迪文托着下巴,惋惜地撇了下嘴。 “裴总??????”舒畅脸羞得脸火火地发烫。 “哈哈。”裴迪文朗声大笑,“今天就先放过你。这样吧,你和谢霖去吃晚饭,结束后,我带你去玩点别的。” “我??????是真的有事。”舒畅觉得总编今天处处透着不和谐的气息。 “如果你想看到《落日悲歌》的样,就不要迟到。”裴迪文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微闭下眼,“这个发型很配你,我喜欢。”他优雅地一转身,拾级上楼。 舒畅愣愣地,好半天才恢复正常,习惯地又腹诽了他几句,才给谢霖回电话。 谢霖真的约舒畅吃晚饭。“几个常来往的广告客户,还有新接洽上的大客户,是我做东,你来吧,帮我挡挡酒。对了,有一个新客户还是青年才俊,你不是一直想找个有钱人把自已给卖了,我给你们牵牵线。” “你找死呀,我不去。”舒畅边进电梯边回绝。 “你不来,可别后悔哦!告诉你,那个青年才俊可不像主编那张拍克脸,人家又温和又谦逊,公司都上市了,待人还那么礼貌有加,我托了人帮我拉广告,他一口就应承了。” 舒畅打了一激零。如果有仪器,也许能检测到她的每根发梢都在瞬间过了一通电。 “那家公司是?” “致远房地产公司,听说过吧!他们的总经理叫宁致,哇,真是一表人才,要不是想到你,我早就出手了。” 何止听说过呀,简直是耳熟能详了,舒畅噙着一丝浅笑,“好啊,那就见见吧!”不然,怎么对得起出镜率如此高的宁总呢! 一下午,舒畅为了躲避谈小可的纠..缠,一直在资料室里猫着,手机也改成震动,总算太平无事到下班。谢霖约定的时间在七点,这个时候过去还嫌早,爸妈去海南旅游,回家也一个人。舒畅突然觉得自已像棵流浪的树,不知该在哪块扎根才好。 女人生气时爱逛街,开心时还是爱逛街。眼看秋意渐深,衣橱翻来翻去,就那么几件风衣,舒畅想着要不去下太平洋百货,看几家常逛的专柜里有没新款秋装,买几件安慰一下自已疲惫的心。 想到就行动。 瑞缓缓驶出地下车库,经过报社大门,观看有无来往行人时,舒畅突然看到站在对面马路上的杨帆,一时僵化了。同时看到的人还有夹在下班人流中的谈小可,她根本不顾忌同事们诧异的目光,看都不看川流不息的车流,如风穿过马路,扑进杨帆的怀中,毫不掩饰地在街头大示恩爱。 舒畅再一次感觉到,和杨帆离婚实在是太明智。但这一次未成型的婚姻,却让舒畅觉得永远失去了一种感觉,一种对爱、对男人的感觉。 她知道她不会一辈子孤老,她的生命里还会出现另一个男人陪她到岁月的尽头,但她却不知道她会不会再这样义无反顾、不计一切地去爱一个人、相信一个人了。 舒畅的情绪因此而愤怒起来,她怒不可遏,恨不得冲过去,甩他一个耳光,高声痛骂他的虚伪。结果,她什么也没做,哆嗦地发动引擎,一声不响地将瑞汇进了下班的车流之中,有路就直行,有弯就拐弯,脑中什么都不想,仿佛开车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车停下,她听到包包里的手机在呜呜作响,抬头一看,暮色四沉,华灯初上。 手机上有六个未接来电,都是谢霖的。 “你人呢?”谢霖简直是在吼了。 “对不起,路上有点堵车,我正在往你那边赶。”舒畅心虚地吞吞口水。 “你以为滨江是纽约啊!瞎编也用点心思,好不好?我不管你在哪,十分钟后你要出现在我面前。人家宁总问了你不下十遍,我脸都笑僵了,理由编得我自已都觉着可怜。死丫头,要是你害我失去这个大客户,当心我把你卖去泰国做人妖。”谢霖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舒畅挫败地耸耸肩,人妖的原身是男人,把她卖过去不值钱的,谢霖估计是气坏了。 她看看附近的建筑,还好,离谢霖请客的临江仙潮菜馆不算远。第九分钟时,舒畅把车钥匙丢给泊车的小男生,由笑容可掬的小姐领进谢霖的包间。 桌上已经喝过第一轮酒,谢霖粉面上,白里透着红,分外妖.娆,笑得像一朵瑟瑟开放的春花。 客人不多,有几个看上去没有五十,也到四十尾巴了,不是腆着个肚子,就是头发稀疏得可怜。这群人中,突然冒出来一张清瘦冷峻的年轻面容,想不注意都难。 舒畅眨了眨眼,真的好怪,今晚的宁致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这冷眉、这薄唇,明明却是陌生的。 “一会和你算帐。”谢霖迎上去,掐了舒畅一把,把她拉到宁致身边坐下。 “谢小姐,这就是你说的才女舒小姐吧,来晚了要罚三杯。”有人叫道。 “金总,你也怜香惜玉点,我家小舒跋山涉水地赶来,先让她垫点底,一会再敬你,行不?”谢霖笑道。 “谢小姐发话了,敢不行么!”那个叫金总的咧开嘴,笑得眼都没了,“都说女子有才便无貌,这句话一定是个吃不到天鹅肉的癞蛤蟆说的,你看看谢小姐和舒小姐,都是大名鼎鼎的才女,可都这么俏丽可人。” “金总你这样说,人家小心乐得怦怦直跳,来,我敬你。”谢霖端起酒杯,走到金总面前,勾起胳膊,面贴面,两个人喝了个交杯酒。 一桌子的气氛哗地就上升到白热化的高度。 舒畅目瞪口呆地看着谢霖,心脏承受不住地一抽,如果崔健在这里,他会怎么看呢? 这就是金钱的伟大。在谢霖的眼中,客户就是金主。舒畅曾经问过她,要那么多钱干吗?谢霖回道:这世上除了爹妈,就是钱才给我一种安全感。你喜欢男人,可是有一天,他会抛弃你、欺骗你。可是钱不会,它能让你活得逍遥,活得自尊,活得强大。 “先喝盅鱼翅!”宁致催着服务员加餐具,起身给舒畅盛了一盅鱼翅,放在她面前。 舒畅礼貌地一笑,没有喝鱼翅,而是端起了酒杯,“宁总,谢谢,我先敬你。”她在说到“谢谢”这个词时,语气有些微妙的加强。 舒晨遇意外那个新闻,没提舒晨的名字,同样也没让致远公司曝光,这个应该是冯处长的功劳。 舒畅说话时,尽量压低音量,宁致为了听得清,不得不把头凑过来一点。 宁致按住她的酒杯,“空腹不要喝烈酒,我领情了。”说完,他仰脖喝干了杯中的酒。 舒畅玩味地弯起嘴角,清眸晶亮,“宁总,我有点好!” “好什么?”宁致给她夹了只蟹脚,抬了抬眼。 舒畅发觉宁致的面容是一成不变的,只有从他的语气上,才能察觉到他的心情。 “你是不是对你的员工也像对我们家一样关怀备至?” “我的车没有与我的员工亲密接触过。” “亲密接触过的故事,通常讲完,就画上句号,不会再写续集的。” 宁致难得皱了皱眉,“那是别人的故事,我的是无限延长的连续剧。” 舒畅嫣然一笑,“宁总,今天我在资料室看到社会版的一个新闻,是讲滨江市未来五年的城建规划,里面有一条提到,滨江市政.府有意把北城建成一个集公寓、商业街、写字楼、医院、学校、幼儿园??????为一体的大型社区。这将是滨江市的首创,方案一出来就赢得万千市民的青眯,唯一的障碍就是北城区居民很杂很多,对祖祖辈辈居住的房子感情颇深,很难拆迁。但这个香饽饽还是诱来了各路神仙。你翻开中国富豪排行榜看看,房地产商为何占据了半壁江山?其中的奥妙就是其中的利润深不可测。致远房地产公司在北京城打拼得很成功,怎么突然在这滨江小城成立分公司,不会也是冲着这块香饽饽而来的吧?” 宁致定定地看着她,许久都没眨下眼。 舒畅又说道:“从我爷爷起,我们家就住在北城,由于经常给人免费看个小毛小病,在街坊邻居很有威望,说句什么,谈不上一呼千应,一呼百应到是肯定的。街道上想做个什么事,不必找别人说,只要找到我爸爸讲一声,我爸再发个话,就行了。呵呵,这些,宁总应该早就调查过了吧?” “接下来,你会不会说我的车撞上你哥哥是蓄谋很久?”宁致冷冷地问。 “写新闻的,讲的是实事求是,那个是个意外,不过却给了宁总一丝灵感。虽然古人说:人之初,性本善。不应把人想得太坏,但我一直坚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宁总,我爸妈单纯,天灾人祸,无法躲闪,发生了就发生了,他们没有埋怨你,你也为我们做了你该做的、不该做的,就此打住!” “舒畅,你很聪明,但聪明得却不在点子上。”宁致说道,搁下筷子,“都说社会是个染缸,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染得如此面目全非。” 舒畅不太明白他的话。 他也无意解释,脸板着,站起来,冲众人说道:“对不起,晚上还有个饭局,各位慢用,我先走一步。” 不等众人回应,他推开椅子,就走了出去。 “舒畅?”谢霖有点反应不过来,刚刚还看他们头挨着头,交谈得激烈,怎么一会就成这局面了? 舒畅无辜地摇摇头。 “菜才上来一半,宁总再吃点,时间早着呢!”谢霖陪着笑脸追上宁致的脚步。 “广告的事,你和冯处长联系就可以。”宁致疏远地点下头,脚步加快,把谢霖甩得远远的。 谢霖琢磨许久,想着一定是舒畅得罪了这位青年才俊,以他刚才急切地追问舒畅的语气,对舒畅是有好感的。 她回到包间,继续吆喝敬酒,把几个老总逗得眉开眼笑,但时不时,她就朝舒畅射过去一记眼刀。舒畅当没看见,埋头吃菜。别人敬酒,她都是意思地抿一口,做做样子。她又不贪图这些老总的钱,不需要太委屈自已的。 告别时,谢霖建议带几位老总去泡脚、按摩,舒畅摇头说还有约,不奉陪。 谢霖恶狠狠地瞪了瞪她,丢下一句“我要和你绝交”。 她笑笑,不往心里去,这句话,是谢霖的口头蝉,不必当真。 一辆辆轿车鱼贯而走,似乎只有一瞬间的工夫,只留下舒畅孤零零地站在路边。整晚上,她没沾酒,头脑很清晰,她知道自已的话刺痛了宁致,让他恼羞成怒,才拂袖而去,不过她才不后悔。 爸妈傻,她才不傻呢!但是戳穿了宁致的诡计的同时,她又感到了悲凉。无论爱情还是友情,不可能有十足十的纯真,为喜欢而喜欢,为爱而爱,不是怀有目的,就是善加利用,这就是现实。 舒畅缓缓抬起头,仰望着星空,都说善良的人死后,就会化成一颗星星,挂在亲人的天空,在黑暗里伴着一路光明。晨晨很善良,一定是颗明亮的星星。她寻找着,视线渐渐被一层热雾遮住。现在,真的好想晨晨呀,她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和晨晨说,想让他握着她的手,按在他的胸膛,告诉她:唱唱别怕,晨晨会保护你。 眼睛酸痛了,星辰遥远无际,她慢慢低下头,打开车门,平静了好一会,才拿出手机。 “裴总,你在哪?”她从包里摸到一颗阿尔卑斯糖,塞进嘴巴。 裴迪文所谓的活动,原来是窝在酒店的套房砌长城。 舒畅推开门,好久都没办法把优雅地摸牌、落牌的这个男人与高高在上的裴迪文联系起来。 “坐呀!”裴迪文拉了把椅子,放在自已身边,清淡的目光了扫了下舒畅咀嚼个不停的嘴巴,“晚上吃太多糖,当心蛀牙。” 舒畅脸一红,摸着椅子坐下。 围着桌子的几个男人,看上去非富即贵,年纪和裴迪文差不多,说话间时不时飘几句英文。 “迪文,介绍下啊,这位妹妹是哪块天空掉下来的?”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坐在西边的男人看了看舒畅。 “你看像哪块天空的?”裴迪文眼都不抬,专注地排着麻将。 舒畅怕他们乱说一气,主动交待道:“我是裴总的职员,《华东晚报》法治版的记者舒畅。” “傻瓜,出来玩又不是采访,这么正儿八经的。”裴迪文顺手把桌上的一盘水果端给她。 “看来还留有几份天真呢,嗯嗯,迪文把你保护得不错。”桃花眼的男人笑着说。 众人都笑了,舒畅也跟着讪讪地笑,抬眼看裴迪文摸牌的手,手指细长,修得圆.润的指甲,性.感特起的指节,一下子就入了神。他眼神慵懒地扫了一圈,甩了一张牌出来,说:“杠”,整个动作一派儒雅之气。 于芬也经常爱和街坊邻居们打打麻将,夏天就在.葡.萄架下搭张桌子,一玩就是四将,从中午直到天黑,小院里又是果皮,又是瓜子壳,脏兮兮的,舒畅看到就会嘀咕,说这样坐下去对背脊不好,其实她是嫌吵,乌烟瘴气的,糊了闹腾给钱,输了骂骂咧咧。但怪了,这四人玩起这国粹,她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四人正斗得正欢,裴迪文的电话响了,其他三个不让他接。“我爷爷的电话,不能不接。来,舒畅,你替我代一把。” “我不会。”舒畅愣了。 “学工程的能写新闻,写新闻的还怕学不会麻将。”裴迪文一把把她按坐到他的位置上,低头说道,“输了算我的,赢了给你买奶糖。我业绩不错,你给我争气点。” 舒畅哭丧着脸,看着半敞的抽屉里一叠厚厚的人民币,估计很快就要随风飘远。 裴迪文拿着手机出门了。舒畅硬着头皮坐下,她记得麻将的规则是三个边,两个双,小鸟不叫鸟,叫一条,红中是当花。刚把牌码好,正准备出牌时,桃花眼的男人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喝点酒吧!” 其他两人点点头。 男人从里面的房间拿来四个杯子、一瓶香槟,舒畅看那酒瓶写着“CHATEAULAFITE”。 男人给杯子各倒了半杯,一一递给其他人,自已端了杯子浅浅地抿着。 舒畅很有自知之明,没有碰酒。 “你怎么不喝?”男人不解地看着她。 “我一会还要开车。”舒畅笑笑。 “没事,度数不高的。这可是迪文好不容易托人找过来的,世界上顶级的美酒――拉菲,市面上想买都很难的。看过刘德华和郑秀文演的《龙凤斗》吗,他们偷的就是一瓶价值不菲的拉菲酒。和迪文一起,你可要学会品酒!” 舒畅接过话:“我没和他一起。” 三个男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到底是做新闻的,这么敏.感。” “不是敏.感,而是有些话要说清楚。”舒畅也不知哪里动了气,口气更硬.了,这更加挑起了三个男人的兴趣。 “其实这写文字的和外面做三陪工作的差不多,干的都是袒露的工作,只不过,一个袒露的是思想,而另一个,袒露的是身体。能说一种袒露能比另一种袒露更高尚?只不过,写文字的袒露思想时,从来不是光秃秃的,是用了讲故事、打比方,是集中了一个人多少年的学识来变着花样袒露的,很矫情。”桃花眼男人懒懒地说道。 舒畅抬起头,一字一句回道:“写新闻是写文字,但是以事实出发,把一件事情阐述清楚就好,发表看法的是读者,不需要半点矫情。” 桃花眼的男子邪邪一笑:“所以我才说迪文无趣,连个小妹妹都摆不平。” “这不是摆得平摆不平的事,他是我的总编,我很尊重他。” “就尊重,没有一点点的暗恋?”桃花眼的男子笑得分外妖.娆。 “他和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我又不是傻傻的小女生,还玩暗恋游戏。”舒畅秀眉一扬,清清楚楚地说道,看着桃花眼的男人眼风一直朝外面瞟着。 她回过头,暗暗的门影里,裴迪文站在那儿不知有多久。 桃花眼的男子哈哈大笑,“迪文,很受打击吧!” 裴迪文没事人似的走进来,拍拍舒畅的肩,端起她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咱们继续。” 舒畅窘得脸像火烧似的,不知裴迪文听去了多少,装作去拿水果,一对红通通的耳朵却出卖了她。 几个人又打了几圈,裴迪文的手气很好,几把都是他赢,桃花眼的男人输得极惨,苦笑地连抽屉都端给了他。 舒畅看着他们,不好提出先走,又没见裴迪文把《落日悲歌》的样放在哪,只得如坐针毡地坐着,吃了一肚子水果,跑了几趟卫生间。 晚上十一点,几个人终于起身,嚷着去吃夜宵。裴迪文说明早还要开晨会,不宜晚睡,几人散场,各自回家。 舒畅拘谨地站在瑞旁边,想等裴迪文先上车,自已再走。 “我喝了点酒,你送我吧!”裴迪文看也不看欧陆飞驰,拉开瑞的车门,钻了进去,系好安全带,然后闭上了眼。 舒畅摸摸鼻子,乖乖上车,战战兢兢地把车开上车道。在去憩园的十字路口,裴迪文突然说道:“我头有点晕,去江边吹吹风。” “哪个江边?”舒畅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我说想逛逛跨江大桥,你会拒绝吗?”裴迪文温和地看着她。 舒畅笑笑,认命地方向盘一拐,车出了市区,往跨江大桥方向驶去。 车刚上大桥,便听到“呜―――”的一声汽笛长鸣,这是不远处的夜渡起航了。从车窗看过去,只见夜色中一艘轮渡缓缓驶离码头航向江心。 虽然跨江大桥通航有半年多了,但仍有许多车辆坚持过轮渡,滨江市交通部门也没有下令取消,渐渐的,这轮渡到成了江边一道怀旧的风景。 “停车。”车开上大桥,裴迪文坐直了身子。 舒畅以为他要吐,慌忙把车靠边,急急地找水和纸巾。 裴迪文推开车门,直接走向桥栏,夜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脚下江水,犹如千军万马向东翻腾着。 舒畅不安地站在他的身后,腿控制不住地发抖。此时,桥上的车已经很少,过很久,才有一辆车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 “不是抛锚了吧?”有一辆装货的卡车在他们身边停下,司机热心地问。 舒畅回过身,摇摇头,“没有。” “两口子吵架?哈,能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解决,跑这来生闷气,别想不开呀!男人包容点,回家哄哄,事情就过去了。” “我们不是??????唔??????” 裴迪文突然回过身,一把拉过舒畅。“谢谢,我们只是在这儿散散步。” “哦,玩浪漫呀,早说啊!”司机理解地一笑,按了声喇叭,扬长而去。 “裴总,我们该回去了。”舒畅尽力让自已不慌乱,对着裴迪文笑笑。 “舒畅,你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和我有什么不同?”他不回答她的话,咄咄地看着她。 “你??????你是裴总??????”舒畅被他的表情吓得结巴,扭头看看滔滔江水,瑟缩地往前倾了倾身,差不多整个人都要埋在他的怀里。 “继续!”裴迪文鼓励地看着她。 她瞪大了眼,借着月光,看到他浓密的睫毛轻轻地扇动着,像染上的蜜一样泛着晶莹的水光。 “我会做个好记者,不??????让你失望??????”她吓得脑中一片空白,像背似的说道。 “上帝??????”裴迪文闭了闭眼,“我在这句话的后面一句是什么?” “舒畅,我很珍惜你。”她根本没办法思考,只得按着他的思绪往下走。 “原来你记得。”他轻轻笑了一声,搂住她肩头的手臂将她圈到自已的腰前,不容她反应过来,开始吻她。 他的嘴唇先轻轻触上她的唇,随即覆上来,火.热地辗转厮磨,一点点深.。她本能地向后闪避,可是他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头,丝毫没有容她躲避的意思。 舒畅一团混沌的脑子里跳出一个词“荒唐”,疯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和裴迪文亲吻了,这现象怎么解释?酒后乱情?夜色迷情?以吻报恩? 根本没机会让她分析清楚,裴迪文的吻越来越热烈,他吮.吸着她的舌.头,搅拌着,急切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忍耐得太久、等待得很久。 两束锃亮的车灯从远处驶来,灯光扫射到他们,有人开了车窗对着他们吹一声口哨,同时恶作剧鸣了下笛。 舒畅醒过神,慌忙推着他的肩头试图挣开他的手。 裴迪文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唇,仍然抱紧她。她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他心跳和自已一样急促。“看到没有,天上的月光,桥下的江流,我们站着的地面,甚至连我们的呼吸都是一致,我们明明在同一个世界里,你为什么要否认?”他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鼻子。 “不一样,你是老板,我是伙计。”她沙哑地开了口,“兔子不吃窝边草。” “我不是兔子,你也不是草。你是晚报的记者,我是晚报的总编,都是替报社打工,哪有老板与伙计一说。” “你的薪水比我高太多。” “你是不是在暗示我要给你加薪?”裴迪文笑了起来。 舒畅气得差点咬掉自已的舌.头,她无奈地抬起头,“裴总,不要拿我开心,今天晚上你喝醉了,我不会把这事当真。” “可是我很认真。” “什么??????时候开始的?”舒畅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 “现在。” 舒畅缓缓吁了口气,“裴总,我真的觉得不早了,回去吧!” “如果我说是从前,你是不是就会相信?” “我会觉得更加荒谬。” “你什么时候进报社的?” “三年前的现在呀,哦,就是这几天吧!” “三年终于过去了。舒畅,我不是开玩笑,以后我约你出来,不会再是公事,而是男女间的约会。” 裴迪文的直接,让舒畅吃了一惊,呆了一会才说:“我??????不和上司约会的。” “出了报社,我就是裴迪文,不是裴总,你也不是舒记者,而是唱唱。” “呵呵。”舒畅笑笑,不知说什么合适。裴迪文梦游了,不要去当真。 “我知道你一时不好消化,没关系,慢慢来,我给你时间。现在,我送你回去。”裴迪文今晚笑得太多,可惜那笑容太像回光返照,隐约透着不吉利的讯号。 他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打开车门,接过她手中的钥匙。 他上车发动车子,回去的路上,舒畅一直把头扭向一边,两人没有任何交流,直到车停在巷子口,舒畅突然醒悟这是自已的车。 “我再送你吧!”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说。 裴迪文摇头,“我把你的车开回去,明早过来接你,然后一起去取我的车。你爸妈都睡了?” 舒畅本想说爸妈去海南了,话都泛到嘴边,突然觉着这话透着暧.昧的暗示,她轻轻笑了笑,没接话。 “好好休息,明天见!”他拉过她的手指,吻了吻指尖。 舒畅像被灼痛似的匆忙抽回,裴迪文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想让你接受我,可比让你成为一个杰出的记者难太多,不过,我一向喜欢在不同的领域接受各种挑战。” 舒畅几乎是从他面前落荒而逃,他最后几句喃喃低语,她连琢磨一下都不肯,直接从脑海中删除。今晚这戏剧性的一幕,一定是老天可怜她,故意安排来逗她玩的。一份感情刚刚结束,另一份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开始,舒畅觉得遇对了人,有可能,但对像是裴迪文,就没可能。 他喜欢她什么?她又被他迷住了哪一点?爱情的萌芽,没有前因,怎么会有后果? 他会是优秀的伯乐、老师、上司,但做男朋友,如果胜男听说了,会笑掉大牙的。她连杨帆都束缚不住,莫谈裴迪文这样一个卓尔不凡的男人。 他为什么对她这样,舒畅不愿意去多想,这是裴迪文的事,她只要守好自已的分寸就行。至于那个火.热的吻,只不过是唇与唇的碰击,她不要小题大做地以为失去了贞操般,就当裴迪文是个外国人,肢体语言丰富罢了。 舒畅又好好地反省了下,是不是无意中流露出某种信号,让裴迪文误会了?应该不会,她是恨杨帆、气杨帆,但绝不可能放纵自已玩个什么情来报复他,因为那不值得。这种事通常报复不了别人,只会让自已更加受伤。如果她真的脑残去玩什么情,一定不会挑裴迪文。 三年,她才修练到现在的一点道行,千万不要一不留神惹个什么绯闻,把自已给毁了。职场中,职员与老板之间玩第四类情感――离爱情有点近、与友情不太沾得上边,好让自已得些小恩小惠,谢霖适合玩,她不适合。 她太老了,编不出平凡小女生被英俊而又多金的男人痴情热恋的戏码。经历了杨帆事件,她知道真正能相伴一辈子的男人,不一定要帅,不一定会赚钱,但他一定要给她安全感,值得她信任。 裴迪文,高山仰止啊! 从头到脚,把自已洗礼了一遍,舒畅得出结论:从明天起,安分守已地做个小记者,离裴迪文能多远,就多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晨 4,千千阙歌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第二天,裴迪文神清气爽地来接舒畅,院门重锁。一院药草在浅浅的晨光里,对着他舒枝展叶,葡.萄架上挂着的几串葡.萄熟透如玛瑙。他微微蹙了下眉头,给舒畅打电话。 “我和诚信律师事务所的赵律师约好今天采访,他说今早临时要出庭,我就把采访的时间提前了下。”舒畅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吃过早饭了?”裴迪文柔声问。 “吃过了,你把我的车停到酒店的停车场,我采访结束打车过去取。” “行,结束后,给我电话。”裴迪文说话时,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意。 舒畅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合上手机,对着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的赵凯微微一笑。 赵律师在滨江的律师行业中,名气不算很大,也打赢过不少的官司,他的主要事迹是为许多民工免费提供法律援助。今年初,全市最大的华兴集团,在工地上砍伤索要工资的农民工手臂的案子,就是他代理的。他在法庭上声情并茂的辩论,打动了不知多少人。就是那个案子,让他声名大振。 赵凯,不过三十出头,可看上去像足四十岁,瘦长脸,眉毛浓黑,眼神犀利,嘴唇单薄,眉头习惯性地拧着,就是和舒畅握手时,眉宇也没有完全舒展开。 为了采访他,舒畅下了不少工夫准备资料。但在采访时,这些都没什么用得上,赵凯发挥职业特长,整个采访都由他主控着,舒畅负责倾听、做做记录就好。 “来自下层的人想到用法律来保护自已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但他们往往无权又无势,我们扶持他们一把,这也是推进法制建设。我曾经建议法院每月向农民工搞一次法律知识讲座,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你在这次采访中,不要写好太多,好好地把这事呼吁一下。” 舒畅笑笑,点点头,“赵律师真是农民工的知心大哥。” “因为我也是来自农村,我相信我比其他律师更能体会到农民工在城市里各种权益得不到保障的痛苦。”赵凯严肃地说道。 采访结束,离开庭没多少时间了,赵凯急忙赶往法院。 舒畅背着采访包坐了公车去酒店取车,要是以前,她一定立即乖乖地给裴迪文打电话汇报,现在,舒畅耸耸肩,把车开出酒店大门,直奔超市。天气还暖着,于芬做什么吃的,都是吃多少做多少,没有存货。 今天早晨,舒畅把积存的最后一包泡面吃完,发现米桶里连米都没有了。舒畅拎了一个大大的购物篮,买了面包、牛奶、鸡蛋、常用的纸巾、几大袋子速冻水饺,经过海鲜柜和肉食柜时,舒畅咽咽口水,叹了口气,转身去了水果处,买了一大袋苹果,结账前,拿了一包米。 报社上月的生活版揭露了许多小餐馆的食用油都是地沟油,还配了多张照片。看了后,舒畅对于以前很青睐的价廉物美的小吃店就望而却步。要去大饭店改善下伙食,钱包不太允许,再说一个人去也没意思。于是,舒畅决定自已做饭。 她的厨艺虽然不怎样,但煮个饭、蒸个鸡蛋还是会的。真的很感激发明蒸鸡蛋的某位先人,这个菜没有油烟,又有营养,而且还不费神。 端着热气腾腾的米饭坐在餐桌前,吃着松润.滑嫩的蒸鸡蛋,舒畅觉得一个人的日子也很不错。吃过饭,她很勤劳地把锅碗洗刷干净,又把小楼里里外外彻底清扫了下,还给院中的药草浇了水。 收拾到舒晨房间时,舒畅心里面轻轻地抽了一下。舒晨房间里的一切还保留着他走之前的样子,于芬不忍进去收拾。舒畅只是把桌上的灰尘抹了抹,换了新床单,拖了下地,其他什么也没挪动。这样,好像舒晨只是像平时一样出去玩耍了,过一会,他还会回来。 做得疲累,舒畅一头栽倒在床.上,直睡到下午三点。梳洗好,坐到桌边,开始写稿件。裴迪文的电话又来了,问采访怎么样? “晚上应该能把稿件写完,明天再润饰下,争取后天发表。” 裴迪文嗯了声,话筒里传来莫笑说话的声音,他便挂了电话。 记者这个职业真是不错,虽然很伤脑、费神,经常出差在外,可是不必坐班,要想趁机偷个懒、躲某个人,非常容易。她现在要躲的不只是裴迪文,她也特不想见谈小可。 舒畅傍晚便把稿件写好了。她锁上门,开车去体育馆打了会羽毛球,累得如五马分尸般的回来,没什么睡意,便把前几年喜欢的影片找出来,一一复习了下。 她也看篮球赛,但每场比赛开始,她便自发把自已设想成一支球队的成员,另一支球队就成了敌人。自已的球队失利了,她会骂骂咧咧,赢了,她会振臂欢呼,感觉像个疯子似的。 隔天,她去了公墓,在路上买了两大盆黄色的菊花,放在晨晨的碑前。墓碑上,晨晨仍笑得憨憨的,眼睛细成了一条缝。舒畅细细地抚摸着他的轮廓,“晨晨,起床啦!今天体育馆有场友谊篮球赛,我带你去看,给你买冰淇淋、买你爱吃的大京果。” 晨晨没有答话,仍笑呵呵的。 就这样在外面混了三天,硬没回报社一步。裴迪文再没来过电话,谈小可也没打扰她,耳根和环境都很清静。只是,再好吃的蒸鸡蛋,吃多了,就一般般了,舒畅忍耐不住给胜男打电话,想去她家蹭饭吃。胜男爸爸的肉烧栗子,那可是一绝。 农场新来了一批犯人,胜男忙得三过家门而不入。 舒畅摸摸鼻子,买了点刚上市的柑桔,去农场慰问胜男,顺便在农场食堂慰劳下自已的胃。 农场的早季稻已经成熟了,这两天正在收割,晚季稻那边还绿油油的,刚抽穗。金灿灿的稻浪中,晃动着一个个锃亮的头颅,犯人们拭一把汗,瞟都不敢瞟田埂上荷枪实弹的狱警,抡起镰刀,整个人又埋入了稻田中。 “现在不是农业机械化吗,干吗还兴师动众地用劳工?”舒畅问站在她身边的安阳。 安阳斜睨着舒畅,“这些人来这儿就是劳动改造的。在劳动中,他们才会体会反省人生,提高觉悟。” “你以为他们从这儿出去就脱胎换骨?” “至少在这里的日子,对他们来讲是个不错的人生体验。来过一次,绝不想再来第二次。” “你说得好像挺了解他们的。其实,我觉得在这边挺好的,有人做饭,有人安排日程,什么都不要想,累了就睡,醒了就劳动,很简单。” “你想来吗?” “我在考虑是不是出去抢个银行什么的,然后挥霍一空,再进来清静个几年,也不错。”舒畅说道。 安阳翻了翻眼,“只有站在这大门外的人,才说得出这无病呻吟的话。” 田埂上,一个狱警吹了下口哨,所有的犯人立马排成整齐的队伍走了过去。食堂送午饭过来了,三个大木桶,一桶是米饭,一桶是土豆烧五花肉,一桶是丝瓜鸡蛋汤。每个犯人发了个海碗,下面装饭,上面是肉和汤。犯人们蹲在田中,大口地扒着饭,头抬都不抬,一个个嘴巴塞得鼓鼓的。 舒畅看着,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觉得他们吃的简直是天下第一美味。”她叹道。 安阳弯弯嘴角,“别看他们现在乖的像只猫,其实一个个都是藏龙卧虎,识时务者为俊杰,一旦出去后,不知会打拼出一块什么天地呢!” “这里也是一所综合性的学院。”舒畅抬起头,看到胜男向指导员敬了下礼,往这边走过来,面容清清冷冷。 “安阳,你这学心理学的,有没分析出你们的穆队长,为什么会愁眉不展呀?” 安阳挑挑眉尾,递给舒畅一瓶矿泉水,轻声吟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噗??????”,舒畅把喝的一口水,整个全喷在安阳的身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婉约的词用在胜男的身上,有点吃不消。” 安阳耸耸肩,慢悠悠地抹着身上的水渍,“我说错了?” 舒畅一怔,真有点佩服这位刚出校门的大男生,确实,胜男虽然嘴上没说,但她的心还没从陆明的事件里走出来。向来冷情的人要么不动情,一动就如刻骨铭心。 “那你有办法帮她开解吗?”她歪着头问。 “谈兴很浓么!”胜男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看看两人诡异的表情,闭了闭眼。 “安阳正在给我讲唐诗。”舒畅笑着说。 安阳黝黑的面容一僵,不自然地把头扭向一边。 胜男扫了安阳一眼,“什么唐诗?”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有这首唐诗?” 舒畅认认真真地说道:“山塞版的里面有。” “嗯,不错,这首诗,你值得好好琢磨琢磨。” “那你呢?”舒畅关心地看着胜男。 “你这么闲,不如去割稻。”胜男狠狠地瞪了瞪她,脸扭曲得都变形了。 连隐射都不能,胜男病得可不轻。 想忘记一个人,最好是他坏得让你恨绝,彻底死了心,最怕像陆明这样,在胜男的脑中一直保留着美好的影像,但他却爱着另一个人。这种想爱不能爱,想恨没有理由,现在他还为爱身亡,在胜男的脑中就抹不去了。除非是胜男的心中重新有人安营扎塞。 “好啊,割就割,劳动很光荣,但是我的汗水不能白流,我要报酬。”舒畅挽起衣袖。 胜男与安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说道:“行!” 舒记者体验农场生活半天,掌心磨出了小茧,手腕被镰刀碰伤了几处,从田埂走向场部时,腰都直不起来。 回市区时,胜男拎着一袋新鲜的稻米扔进瑞的后备箱,“呶,你的报酬。” *** 《华东晚报》财务部对各部报销费用的时间是不同的,法治部是每月的十四号到十六号。舒畅上次去广东出差,一大笔差旅费压.在手中,虽然报社有给备用金,但支出总是大于计划,自已垫了不少钱进去。后来又休了个年假,错过上月的报销时间。 今天是十五号。早晨起床买早点,舒畅看看钱包里一眼就能数得出来的几张人民币,叹了口气,笔记本收收,乖乖去报社上班。谁敢和银子过不去? 采访赵凯的稿子也在今天出来,她正好给他寄份样报过去。 舒畅故意错开上班时间,预防裴迪文与社长心血来潮,又站在电梯前查考勤。对裴迪文,还是见面不如思念。一到办公室,舒畅就听到两个不算好的消息。一个是谢霖昨晚在卫生间里滑了一跤,腿摔着了,没有骨折,但腿踝处韧带已经撕裂,需要做些稳固性治疗,现在人躺在医院里哼哼唧唧。单身女人,没病没灾、钱包鼓鼓时,想怎么潇洒,就能怎么潇洒。一旦有个头疼脑热,就显出处境凄凉。 舒畅打电话过去慰问,谢霖嗓音沙沙的,有气无力,间而有点哽咽,听着就楚楚可怜。舒畅嘘寒问暖,眼角的余光偷瞄着崔健。 崔健头埋在电脑前写稿件,表情阴沉沉,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 “师傅,你听说谢霖受伤的事吗?”舒畅壮着胆问。 崔健眼都没抬,冷冷的点了下头,没有下文。 舒畅摸下鼻子,不吱声了。谢霖私生活那么丰富,像师傅这样一板一眼的男人,心里面一定有迈不过去的坎。喜欢一个人是心不受控制,但愿不愿意向前进,理智作主。 另一个消息是谈小可跑来告诉舒畅的,她好像几夜没睡,眼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干的,脸上没有像平时那样化着精致的妆。素面的她,细细看,眼角竟然有了几丝浅浅的纹路。杨帆昨晚发高热,窜到三十九度二,她陪他去医院挂的急诊,一夜都没睡。昨晚是什么黑煞日,竟然什么事都聚一块了? 舒畅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关怀,罗玉琴很会做菜,谈小可这么温柔,杨帆会病得非常愉快。 “舒姐,他烧得糊涂时,一直在喊你的名字。”谈小可咄咄逼人地瞪着她,幽怨大过质疑。 “他真是烧糊涂了。”舒畅没多解释,淡淡地拧了拧眉。 谈小可对舒畅的漠然有点失望,在法治部呆了没多久,就走了。有个俄罗斯的芭蕾舞团来滨江演出,她要去大剧院采访。 舒畅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几棵树叶泛着黄意的大树,这个城市的秋天总是很短,好像前面还是三十多度的高温,几夜间,秋深如此。 她想自已是不是太薄情,也许应该礼貌地送个花篮或者打个电话慰问?不,她摇头,杨帆幸福的生活刚刚开始,她不去打扰,就是最好的慰问。 当爱不再,也就没有恨,心内一片苍白的漠然。 舒畅把整理好的发票统一交给部长,然后去了校对部,今天晚报的样版应该正在校对中。今年暑假后新招聘的几个大学生,都分在校对部,都是名校出来的,却无一丝倨傲,看见舒畅,很礼貌地招呼,把校对好的样稿递给她。 舒畅先看了法治版,自已的这篇采访稿放在主要位置。看好后,她浏览了下其他部的版面,突地发现企业版竟然有一篇采访宁致的文章。 她愣住了。宁致竟然是滨江人,在滨江市一中读的中学,和她是校友,后来,他移民去了加拿大,在温哥华读完大学后,被香港一家保险公司招聘,一年后,他到北京发展,与宋思远成立了致远地产公司,短短三年,就创下现在的规模。 宁致说他读时,最爱到江边坐轮渡,爱去市中心的广场放风筝。他还记得江边原先有个小渔村,里面住的都是打渔人,为了建跨江大桥,那边搬迁到郊区,现在已经找不到以前的一丝痕迹。 舒畅把这篇稿子,从头到尾看了不下三遍,疯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像水泡一般冒出来。难道宁致是个故人?不会吧,她又没老,又没失忆,哪怕是只见过几次面,都会有印象的。她反反复复想过,宁致那张冷面,只要见过,想忘记都难。 在滨江生活过几年的人,对轮渡和渔村、广场,都津津乐道。所谓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能是他和她身上都散发出滨江人的气场。但舒畅想起他的居心叵测,对宁致就生不出一丝好感。 无商不奸,确是真理。 回到办公室,部长已经把所有的发票审批好给了财务部,会计开了现金支票。部里舒畅最小,她拿着支票,去银行取了现金,按照各人的报销金额,进行“分赃”。 “这周的广告业绩下降不少,怎么一回事?”走廊里,突地响起裴迪文清冷的嗓音。 舒畅犹如受惊的猫,整个背都紧张地弓起,握着钞票的手一颤,钞票也不数了,直接往包里一塞,转过身,对着电脑,假装很认真地看材料。 “本来有个车展要登几幅整版的广告,咱们和其他客户早就预定好了,没办法,只好推掉。有些客户嫌咱们的广告版位置放在最后,读者看报有时不会翻到底,广告效果不太明显,于是??????”广告部长赔着笑,看到裴迪文的脸色越来越严厉,不敢再说下去了。 “广告版放在末页,是最近才发生的事吗?为什么以前没听到这些反应?约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把广告部、发行部和排版部的人都叫到会议室,开个紧急会议,我到要看看症结在哪。” “是,是,我这就去通知。”部长脸涨得通红,唯唯诺诺地应着。 裴迪文冰着个脸,面无表情地往里走去。经过法治部时,他停下脚,舒畅悄悄地侧过脸,四目相对,视线一时绞织在一股弯弯曲曲的麻花绳。 没有电石火花,只有寒风冷雨。 “裴总!”法治部的几人一同站起来,打招呼。 舒畅震愕地瞪大眼,昨天那黑煞日也煞到裴迪文了?他俊朗的脸腮上多了两道血口子,好像是刮胡子不小心碰伤的,别外,他的左手被一团纱布包得严严实实。 “你的手??????”她脱口问道。 “早晨煮开水时,烫着了。”裴迪文轻描淡写地说道,对大家点点头,视线扫过舒畅,没有一丝停留。 不知怎的,失落如一种病毒,突然袭击了舒畅,她感到心里面空荡荡的,很沮丧,很心酸。 裴迪文和部长谈了会工作上的事,广告部的部长颠颠跑过来,说人员已经全部到了会议室。裴迪文哦了一声,和他一同转身走向电梯。 舒畅像虚脱一般,一下跌坐在椅中。 接着下面的时间,她整个人就恍恍惚惚的,脑袋罢工了,不肯运转,她只得凭着本能做些后面预约采访的准备工作。 下班时,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她仍趴在电脑前,一动不动。 本来,她想着去医院看看谢霖,可是她的腿却不作主,却往总编办公室走去。她告诉自已,人要知恩图报,裴迪文对她那么关照,让她进报社、做记者,处处都帮护着她,他现在手烫了,她应该也意思意思慰问下。就当是讨好领.导,拍拍领.导马屁,方便日后好混。站在总编办公室前,她终于说服了自已,神情不那么别扭、纠结。 莫笑下班一向很迟,这个时候,通常在把一天的文件归档,再把裴迪文明日的日程安排好。 “舒畅,很久没看到你了。”莫笑看到舒畅很意外,拉开抽屉,伸手去拿糖。 “我现在戒了奶糖,牙医说我的牙没没救了。”舒畅笑笑,指指玻璃门,“裴总在里面吗?” 莫笑压低了音量,凑近她,好心提醒道:“裴总今天心情超不好,你有事最好明天过来,刚刚在会议室发了好一通火,我没见过他气成那样,桌子拍得山响,茶杯都震翻了。” “秋天干燥,人自然肝火旺。里面没其他人吧?” “没有,你的事很急?” “有点。”舒畅心虚地抽气,“你帮我问下,我现在方不方便进去?” 莫笑点点头,推开玻璃门,裴迪文抬起头,一眼就看到舒畅。 “让她进来。”他俊朗的眼眸如同定格了般。 “挑重点说,尽量别惹恼他。”莫笑小小声地叮嘱。 舒畅嗯了声,走了进去。莫笑把玻璃门带上。 裴迪文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舒畅。 舒畅搓着两手,额头上冷汗直冒,如同受刑般犹豫了一会,鼓起勇气问道:“你的手??????” 裴迪文好看的眉宇打了下结,“这个问题已经回答过了,我不想重复。你有事?” 舒畅被他一问,愣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傻傻地看着他。 许久,她才找回思绪。“我们家??????祖上是专看烫伤的,我也稍微懂一点,如果你不忙,去我家,我帮你上点药??????”老天,她张张嘴巴,终于说出口了。 “不要,我一会去医院换药。”裴迪文淡淡地拒绝,用完好的右手在文件上飞快地签字。 舒畅脸刷地一下通红,感觉很这马屁拍在马腿上,自嘲地笑笑,“嗯,也是,医院是权威机构,我只算半个江湖郎中,去医院是明智的。” 她转身就往外面走去,眼中很胀,很热。 “你已经刻意在躲我,现在这样子怎么解释?”身后,裴迪文凉凉地问道。 舒畅止住脚步,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你不怕我误会?”裴迪文从办公桌后面出来,绕到她面前。“你挺有本事的,一跑就是四天,高兴就接我电话,不高兴就按掉。接了电话,也是一口公事公办。我可从来没被人这样讨厌过。我一向不爱为难人,既然你这样子,我想该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我收敛自已的行为,摆正位置,做一个你想要的让你尊重的总编。” “我??????好像来错了??????”舒畅眼里有闪着局促,直想一头撞死算了,自作多情什么呀! “你不是孩子,不能用一句‘我错了’就把所有事就抹平。我不相信你过来就没好好考虑过?”裴迪文倾倾嘴角,俊眸里泛起浅浅的柔波。大了她那么多,道行上当然高了一大截。 “我就是想帮你治下手。”舒畅眼一闭,慢慢抬起来。 “这算不算一种关心?” 同事间应该友好相处,这可以解释为一种关心,舒畅想道。 “如果是关心,那么这样的关心只是下属对上司的,还是含有别的成份?” “我明天写份详细的材料向你汇报。”忍无可忍,舒畅气急地吼出了声。 裴迪文嘴角勾起一丝欣慰的浅笑,一下子把他周身冷淡的空气冲散了。 玻璃门拉开,莫笑看着神情柔和的裴迪文与舒畅一同走了出来,舒畅的手上抓着他的外衣和公文包。 “有开车来吗?” “嗯!” “那好,不必打车了,坐你车吧!” 裴迪文和舒畅向莫笑道别,两个人肩并肩地走向电梯。 就这样,裴迪文又把瑞的副驾座给占去了。瑞的车身不太高,空间也不算宽敞,像裴迪文这样腿长、臂长的男人窝在里面,有点嫌不好舒展。以前,杨帆就不爱坐瑞,两人出去玩,要么坐公车,要么打车。 舒畅眼珠转了转,悄悄瞥了下裴迪文,他把车椅向后调整了下,很舒适地微躺着,一脸愉悦。 “到超市前面,停一下。”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时,裴迪文指着路边的苏果超市说道。 “你要买什么?”舒畅随口问。 “买点水果!” “憩园附近不是有家超市么,这个时间不好停车,一会上好药,你回家时再买吧!” 裴迪文笑了笑。 舒畅突地明白:“不要了,我爸妈不在家,你不要这么多礼。” “他们去哪了?” “海南。” 裴迪文眼睛一眯,勾起好看的唇线,眸光深沉。 幸好天黑了,两人下车时,没遇到什么街坊邻居。不然以北城人的热情和好,一定会不请自到的把舒家小院挤个水泄不通,对裴迪文的祖宗十八代盘根问底。 裴迪文是第一次走进这种幽静的小院,很是新,“真没想到滨江市内还有这么美丽的庭院,很多年了吧?” 舒畅领着他楼上楼下的参观,“是我爷爷成亲时,他的父亲给他建的,算起来有近百年。过去的人成亲早,我爷爷十八岁结婚,我爸爸是他最小的孩子,呵,我爸爸却是四十三岁上才生的我。哦,你看这木地板,都是从四川水运过来的大树。可惜,再过不久,这里有可能就会拆迁,建新城。” “为什么?在国外,这样的老房子都是受政.府保护的。你看法国有些古堡都几百年了,政.府一直花巨资维修,尽量保持原貌,这也是一种优秀的文化。” “如果有个几百年,也就申请成文物,这上不上,下不下的,什么也不算。”舒畅张眼看着四周,很沧桑地叹了口气,“真的把这院子撤了,我觉得好像把许多回忆都抹去了。我和晨晨都是在这里长大的。” 参观好房子,裴迪文又在院子里转了转,舒畅告诉他墙角栽的是什么药草,其中有一种是驱蚊草,有了它,这小院夏天都没有蚊虫的,然后。她从葡.萄架上摘下一串葡.萄,洗净了,放在盘中,让他先吃着,她去拿药膏和油。 裴迪文摘下一颗葡.萄放在嘴边里,先是酸得龀牙咧嘴,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甘甜溢满口腔,他慢慢地咀嚼,细细地品味。 舒畅轻轻解开裴迪文手上的纱布,吃了一惊,烫得真不轻,手背、手掌都是如鸽子蛋般的水泡。 裴迪文早晨起来煮了一壶开水,他端过来放在桌上,手机正好响了,他伸手去拿,不想碰翻了壶,躲得已很快了,左手还是被泼到了半壶开水,当时,是锥心一般的灼痛。他并不是一个急躁、粗鲁的人,很少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事后想想,是当时心不在焉。让他心不在焉的罪魁祸首就是此刻蹲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 “这什么油?”裴迪文看到舒畅在手背、手掌用棉球细细地抹着一种黄色的液.体。 “耗子油,治烫伤的偏方。”舒畅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手,专注地涂抹着。 “有用吗?” 舒畅翻了下白眼,“你不是使用的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 裴迪文不吱声了,不敢质疑江湖郎中的医术。 涂好油,舒畅拿起药膏,挤在他的掌心里,再慢慢地抹匀。裴迪文一下就感到一股清凉渗进到掌心的每一寸肌肤,原先那种令他烦躁难.耐的痛痒异地不见了。 “不要碰水,也不要裹纱布,连着涂个三天,水泡就会憋下去,那时用针一挑,再涂个两天,就完全好了。”舒畅收起药膏,说道。 “就这么简单?”裴迪文举起手掌,不敢置信。 “难道你要动手术?”灯光下,舒畅的双眸水盈盈的。 裴迪文笑笑,说为了感谢江湖郎中的悬壶济世,他投桃报李,请舒畅去吃晚饭,舒畅想都不想,直接就给拒绝了。他那只面目全非的手,散发出浓浓的中药味,进餐厅,会给人家打出来的。“如果你不太挑剔,我好人做到底,亲自下厨招待你。” “我从不挑食的。”裴迪文忙回答。 舒畅把客厅的电视开了,让裴迪文先坐会。 裴迪文真坐了一会后,就晃悠到厨房里去了。舒畅所谓的下厨都是用高压锅闷粥,煮了几个于芬自已腌制的咸鸭蛋,凉拌黄瓜,她又跑到巷子口,买了半斤千层饼回来当点心。 不错,餐桌上也像模像样摆了几碗几碟,舒畅很得意地招呼裴迪文就坐。 裴迪文对千层饼表现一般,到是对大米粥表现出非常的热爱。“什么米,这么香?” “滨江农场的新大米,是我亲手收获的,当然香啦!你看我的手,茧还褪呢!”舒畅伸出手,凑到裴迪文面前。 “原来你这几天跑去农场学农了!” 舒畅呵呵地笑,真是言多必失,“也不全是,那儿本来就是我的定点采访单位。” 吃好晚饭,碗筷自然是舒畅收拾,裴迪文伴在旁边,现场监督。 “你去看新闻吧!”他像根木桩子似的立着,舒畅很不自在。 “我的工作就是新闻,我总该有点属于自已的私人空间。”裴迪文话虽这么说,还是去了客厅。 舒畅碗洗到一半,听到手机在包包里响了,甩甩手中的水渍,忙跑过去。不是记录簿里的电话,但这个号码,只怕过个三年五载,她还是会记得的。 她跑到院子里去接电话。 “唱唱,”电话那端传来杨帆嘶哑的声音,阴沉无力,仿佛来自某个诡异的深渊,“我感冒了。” 舒畅心里面呻.吟了下,礼貌地问:“好点了么?” “没有,高热引起扁桃体发炎,喝水都疼。”杨帆弱不禁风地说道。 “好好休息。” “唱唱!” “嗯!” “我想见你。”杨帆几乎是把姿态放到最底,口气里带着哀求。 “发.热是因为血里面有炎症,恢复要有个过程,输几瓶药液,就会好了。”不等杨帆说话,舒畅匆匆忙忙收了线。墙角,一只秋虫唧唧地鸣个不停。 客厅里,裴迪文不知调到了哪个台,有个女人深情款款地唱着一首幽怨的情歌。 一瞬间, 太多东西要讲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 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来日纵是千千阙歌 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因你今晚共我唱 临行临别, 才顿感哀伤的漂亮 原来全是你, 令我的思忆漫长 何年何月, 才又可今宵一样 停留凝望里, 让眼睛讲彼此立场 当某天, 雨点轻敲你窗 当风声吹乱你构想 可否抽空想这张旧模样 在以后的日子里,纵然会再听到许多首像今天这样的歌,纵然以后所有晚星都眩目过今晚的月亮,我也忘不掉今晚这段回忆,因为,在某一个时期,有些人是无法代替的,纵使你不愿承认。 舒畅抬起头看着落在树叶间斑斑驳驳的月光,无言的疼划过五脏六肺。她也曾在生病时,渴望过杨帆的陪伴,可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她苦涩地摇了摇头,走进客厅。 “这歌谁唱的?”她看着电视里眼睛大大穿红衣的女子问。 “陈慧娴呀!当年她出国留学,告别乐坛之际,出版了一张专辑,里面就有这首歌,我看过她的现场演唱会。”裴迪文说道。 舒畅五音不全,对音乐也没爱好,乐坛里歌星走马灯似的来了去,去了来,她谁也不认识。 “台湾的?” “香港。” 舒畅皱起眉头,侧身看裴迪文,“你到香港看她的演唱会?” “我那时住在香港。” “之前与以后呢?” “之前,我在法国,后来我在滨江呀!”裴迪文乐了,“怎么像个查户口的?” 舒畅看着他俊朗放柔的眉眼,蓦地发现自已对他差不多是一点都不了解的。 “不是,我去洗碗了。” 裴迪文含笑看着她,让她这般失魂落魄的电话是谁打来的? *** 谢霖的病房里摆满了各种鲜花,不是交情不错的客户送的,就是来往密切的异性朋友送的。床前放着一篮粉色玫瑰。谢霖在鲜花簇拥中,腿上固定着木板绷带,脸上的神情如条死鱼般,毫无生气。 舒畅来看谢霖,只买了两盒海鲜寿司。她想不通病房里为什么一定要摆满鲜花,难不成是脆弱期的生命要吸取鲜花的欣欣向荣? 这已经是谢霖摔下来的第三天晚上,该来的人都来过了,病房里空荡荡的,没其他闲人。 谢霖那个寂寞呀!看到舒畅,瞬间,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她把头转了向里。还好朋友呢,到现在才来,心都凉透了。 舒畅放下寿司盒,自顾拉把椅子坐在床前,“行,那你把眼睛闭上,我歇会就走。”她在医院门口买了本时尚杂志,翻得哗啦哗啦的。 “你这叫什么态度,把医院当商场?”谢霖艰难地坐起身,脸都红了,“还有那个寿司,这么晚能吃吗,你想肥死我!” “哦,那我替你肥。”舒畅拆开寿司盒,捏起一片,就往嘴边送。 谢霖眼一瞪,“进了这房间,就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动。” “你女土匪一个。”舒畅把寿司放回盒中,赔着笑脸,“怎么,这院住得内分沁失调呀,正好啊,让老中医开个方子,一块调理调理。” 谢霖抄起床前的花篮,扔了过去。舒畅接得稳稳的,低头嗅了嗅,“真香啊,谁送的,我师傅?” 谢霖突地就脸色大变,指着舒畅的鼻子叫道:“你要是再敢提他,我和你急。” 舒畅作投降状,捂着嘴,连连点头。 病房内一下子沉寂下来,只听谢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真生气了?”舒畅小心翼翼地问。 “都是你。”谢霖像个小姑娘似的噘起了嘴。 “是我不好!如果你觉得我诚意不足,我下去也给你买篮花?” “少来!”谢霖翻了个白眼,往后一躺,对着天花板痴痴的出神。 舒畅乖巧地站起来,把花放好,然后给她倒了杯水,挤到她床边,抱住了她。 “他想要的是一个安分守已的女子,做好热腾腾的饭,坐着窗边等他回来,给他生儿育女,相伴着把他们抚养长大,平平静静的,就这样到老。唱唱,你说我这把年纪,这个样子,给得起他吗?”谢霖苦涩地看着舒畅。 舒畅没看过谢霖这么无助的样子,也是第一次听她用这么凄婉的口气提起她的年纪。是不是在无数个夜晚,她也曾这样矛盾而又纠结地问过自已呢? 谢霖咬着唇,哽咽地说不下去。“我知道他是好男人,我应该珍惜。可是我拿什么去珍惜他呢?” 舒畅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只得抱紧她,轻拍着她的后背。 有的人一旦错过,便是一生。她想起方文山写过的一首《管制青春》。 我用第一人称\将过往的爱与恨\抄写在我们的剧本\我用第二人称\在剧中痛哭失声 \与最爱的人道离分\我用第三人称\描述来不及温存 \就已经转身 的青春。 谢霖与师傅之间,在青春年代,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故事,她猜不出来,但是看着两人现在这样,明明心里面有爱,却不能在一起,挺让人遗憾的。不知道该说这是谁的错? “好啦,别露出那种讨厌的神情,再有两天,我就能出院,唉,蹩死我了!”谢霖突然又像换了个人死的,收起惆怅,又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娇女人。“我刚联系了几个大客户,这次我一定能拿不少的提成,我想去马尔代夫度个假,一起去吧!” “我又不是有钱人,除非你掏钱请我去?” “凭什么?你又不是我妈?” “我是你妹妹。” “我没你这狼心狗肺的妹妹。对了,你知道在你来之前,我看见谁了?” “刘德华?” “去,是宁总呀!上次被你气跑的那个!” “他也摔伤了?” “你这乌鸦嘴,不是,他好像是陪朋友来看牙齿的。要是我小个十岁,这样的男人,我倒追去,只有你不识宝。” “我识的,就是没保险柜搁置他。” “你就注定做个老姑婆吧!” “好啊,正好和你做伴。” “你个讨厌鬼。”谢霖推了舒畅一把,舒畅闪躲着,她把舒畅翻的杂志卷成个筒,对着舒畅打去。 两人正闹着,病房门被人轻轻地敲了几下。 两人一同看向门外,谢霖神色一僵,舒畅羞窘地站了起来。 “裴总,你怎么来了?”谢霖很是受宠若惊。 裴迪文微微一笑,举起烫伤的手,对着某人晃了晃,“我路过。你怎样,好些了吗?” 谢霖脸色一黯,原来不是专门来看她的。“我好多了。”这个总编真小气,路过连篮花也没买。 “嗯,不要着急上班,等全部康复后再上不迟。” “谢谢裴总。” 裴迪文点点头,却没走开,眼睛瞟着舒畅。 舒畅抿了抿唇,“谢霖,那??????那我先走了,有空我再来看你。” “好吧!”谢霖看看舒畅,再看看裴迪文,感觉两人有点诡异,像是约好了在这接头似的。 舒畅这一抬脚,裴迪文就转身出去了。 “不是说只呆半个小时吗,你看都过了一刻钟!”拐弯下楼梯,裴迪文等着舒畅走近,小声说道。 “说着话就忘了。饿了?” “嗯!” “应该留一盒寿司在车里给你先吃着。” “我不想一个人吃!”楼梯上,上上下下的人很多,裴迪文把舒畅拉到里侧,右手轻搭着她的腰。 舒畅羞得耳朵都红了。 昨晚帮裴迪文上了药之后,一夜,就有了效果,裴迪文手上的水泡消了不少,除了不太方便,手臂没那么痛了。舒畅把药膏和油带到办公室,准备下班时上去再帮他抹一下。 还没到下班,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响了,部长一接,喊舒畅过来接。 “是到你办公室等你,还是我直接去停车场等?”是裴迪文。 舒畅握着话筒,看到部长和其他同事都竖着耳朵,不时瞄着她,她急忙回道:“好的,我这就上去。” “是不是稿子有什么问题?”部长紧张地问。 舒畅狂汗,“是有一点小问题,我上去看看。” 裴迪文公文包收拾得好好的,另外还多了个手提袋,站在玻璃门前等着了。 “干吗要特地上来?”他看到舒畅,问道。 舒畅打开包,拿出药膏和油,“我带过来了,马上就给你抹。” “不去你家?” “不需要的。” 裴迪文轻微皱了下眉头,“明天《南方日报》的副总要过来,这药膏的味道可不好散。还是去你家,要不去憩园?” 舒畅一怔,“可是??????可是我想去医院看谢霖。” “行啊,一块去。”裴迪文很好讲话。 舒畅哪敢和他一块去,以谢霖那双毒目,一下就能测出红与黑。她无奈,只得请大总编在车里等着,她上去看下谢霖,再和他一块回她家,给他上药、做饭。 好人真是不能做,一做就黏住了。 “晚上,我们还做那个粥吗?”裴迪文问道。 舒畅拿出手机看时间,都七点多了,“再做就太晚了,我们去粥店吃吧!现在手没上药,人家不会把我们赶出去的。我们去市中心二十四小时的花式粥饼屋?” “没关系,再晚我都可以等,我们回去吃。” 舒畅心想,难不成这大总编吃粥吃出瘾了? “裴总?”一个捂着脸拾级向上的美女,惊讶地叫了一声。 舒畅一看,想起来了,这美女是电视台的乔桥,曾邀请裴迪文上过节目,不幸被拒。 裴迪文回以斯文一笑,礼貌地问道,“乔小姐身体不适?” 乔桥长长的睛毛扑闪了几下,“唉,都这么大了,还出了颗智齿,本来想忍忍的,可疼得实在不行,化妆师说我嘴巴都一大一小,我只能来拨掉。你是?”美目娇柔地一转,落在舒畅的身上。 舒畅往旁边让了让,以示立场。 “也是忍不下去了。”裴迪文举了下左手。 “幸好天凉,不然烫伤很麻烦。裴总,上节目的事你考虑好了吗?”乔美女真是敬业。 “我正在考虑中。再会!”裴迪文优雅地点点头,伸出右手牵过舒畅,“唱唱,走了!” “下次不要在公众场合喊我乳名,别人会误会的。”车发动时,舒畅嘟哝了一句。 “别人怎么会误会?你脸上高挂着‘我和此人没有关系’的招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明白。”裴迪文说道。 舒畅语塞,专注地看着前方。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粥铺,窗明几净,客人也不多,她心里面一动。回去再做饭,再吃好,再上药,再把裴大总编送回憩园,差不多快午夜了,不如把晚餐在这小粥铺解决了,就在车里抹好药,直接送他回去,这样可以节约两到三个小时。 “裴总,这家粥铺,我常吃,很不错的,里面的小菜清火软糯,很易咀嚼。” “我牙齿还挺好,不易咀嚼的也能吞咽。”裴迪文寸步不让。 “我手脚慢,做好饭还得很长时间,我怕你的胃饿伤了。” “没事,我能忍。” 舒畅对着窗外吁了口气,裴大总编还真是不体谅人。 “可是,真的很晚了。”她也不迂回,开门见山:今天,我不想做饭。 “晚了,我就不回憩园,借住一宿可以吗?省得你又是送又是接的,太麻烦。”裴迪文其实很善解人意。 “你住我家?”舒畅眼瞪得溜圆。 “舒晨那间不是空着吗,我住那好了。”裴迪文一点都不挑剔。 *** 四周很安静,偶尔远远地飘过一声轮笛,再就是风把葡.萄叶刮得哗啦啦地响。 这份静,久违了!久违得裴迪文有点不太真实,他睡得不太好。 他是在号称法国最浪漫的城市普罗旺斯出生的,那里的生活方式简单无忧、轻松慵懒,天气也也拥有与众不同的独特魅力。七到八月份时,游人如炽,空气中飘荡着薰衣草、百里香、松树的迷人香气。 他从小就喜静,不爱往人多的地方挤,对于让地球人都迷恋不已的薰衣草节,他没有一丝感觉,只有欧洪吉的歌剧节,他才会关注有些什么精彩的剧目。 他没有觉得普罗旺斯有多浪漫,和世界上所有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没多大区别。所谓旅游,不过是从一个烦人的地方去另一个烦别人的地方。但他很喜欢普罗旺斯的生活方式。 在那里读完中学,他被家人接回香港。 香港,火辣的太阳晒足大半年,浑身腻嗒嗒的满是灰与汗,湿度高得难以呼吸,雨大得如同白色面筋,高耸的大楼一幢挨着一幢,人多得像住在一个沙丁鱼罐头里。 从踏上香港的那一起时,他就患上了轻微的失眠症。即使累到极点,也不能很快入睡。 选择来《华东晚报》任总编,他是听说滨江是座秀美的小城,有着烟雨江南般的宁静,很适合让疲惫的灵魂憩息。但他还是失眠。 幽静的小城填满了各种时尚的元素,到处都是建筑工地,大街上尘土飞场,空气里飘荡着汽车的废气。他已经不知道还能在哪里找到一块宁静的乐土? 惊喜,总是突然而至。 何况,此刻,他离舒畅是这么的近,仅一墙之隔。躺下来时,他听到她开了音乐,拖鞋嗒嗒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拉抽屉,还给谁打了通电话,折腾了好一会,才熄了灯。屏息,好似就能感触到她的呼吸。 裴迪文在床.上又翻了个身。舒晨的睡衣有些宽,洗过多次,贴着肌肤,却很舒服。这个房间对着院子,窗户很大,他没拉窗帘。月光从窗纱里穿进来,屋子里的一切看得很清楚。 舒晨,在舒畅的爸妈和舒畅的心中是很重的,从屋子的布置看得出来。睡觉前,舒畅再一次询问他要不要换个房间。舒家还有一间备用的客房。 这间,处处都有舒晨的痕迹,一般人会有所顾忌。 他不是一般人。他喜欢舒晨,羡慕舒晨,活得那么纯真、简单,无忧无虑,被舒畅那么珍爱着、呵护着。只可惜舒晨走得太早。裴迪文越想越睡不着,索性半躺着,手托着后脑,仰头看着院子里的月光。 不知道舒畅睡得可好?想起她别别扭扭地无奈接受他的借宿,他不禁莞尔。真是个傻丫头,难道他在半夜变成个大灰狼扑向她吗?要是他是只大灰狼,哪要等到现在?他是真的考虑到她开车来来去去的,很累也很麻烦。可是他又特想她为他累着麻烦着。留宿是拆衷的办法,虽然有些冒味。 裴迪文轻声失笑,晚上喝了两碗粥,这时感到有些内急。这种二层小楼,房间里不设卫生间的。一层只有一个公用的卫生间。吃完饭,舒畅脸涨得通红的,告诉过他卫生间在哪,浴间在哪。 他掀开床单,借着月光找到拖鞋,受伤的手臂一挥,不小心碰倒了了床头柜上的台灯,右手条件反射地接住。台灯没砸碎,但还是弄出了一些声响。裴迪文屏心凝神地把台灯放正。 “嗒,嗒!”隔壁突然响起了拖鞋的声响,紧接着,房门“啪”一声打开,舒畅像阵风似的从外面刮了进来,裴迪文还没回过神,舒畅一把紧紧地把他抱住。 “晨晨,做恶梦了?不要怕,不要怕,乖??????唱唱在这,唱唱陪你睡,唱唱唱歌给你听。”舒畅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轻言细语,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 “门前大桥下,游来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舒畅把他推上床,盖上被单,挨着他躺下,柔柔地哼唱着。 裴迪文瞬刻,僵硬如化石。 他不记得这样的感受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也许就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这场景,多少让他有点难堪。可是他不想出声惊着了舒畅。 此刻的舒畅,充满了慈性,那么温柔,那么惹人莞尔。 不一会,舒畅轻拍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头搁在他的颈间,一下一下地打着瞌睡。 裴迪文不得已清咳了一声。他和舒畅之间目前还没到可以同床共枕的地步,他不愿看到她懊恼、后悔、自责的样子。 舒畅身子一颤,瞪大了眼。心脏瞬间加速,突突地跳着,然后是漫无边际的绝望。 “我??????只是想去下洗手间,不小心把你给扰醒了。”裴迪文都不忍看她因为惊醒而失望、痛楚的神情。 “晨晨??????不在了??????”舒畅喃喃地念道,手僵在半空中,像个孩子样低下了头,“其实不是妈妈会犯这样的错,我也经常记不得。总觉得晨晨没有走,就睡在隔壁。生怕他睡着会偷跑到院中捣乱,我睡得一直很浅。”“啪”,一滴晶亮的水珠滴在他的手背上。 “嗯!”裴迪文小心地揽过她,像她刚才对他那样,轻轻拍着,“生命里重要的人突然离开,我们总需要一个时间适应。” “不是适应,而是没有支撑。”舒畅无助地摇着头,“我爸妈生我时年纪太大,照顾晨晨耗尽了他们的精力。陪着我的人一直是晨晨。他虽然有点傻,可是他很体贴、很懂事,不让我操心。不管我做对做错,他总对着我笑。我说什么,他从来不反驳。”一幅小妈妈的口吻。 裴迪文笑了,“原来你就是想找个无条件的崇拜者呀!” “也不是!每个人心里面都有一个家,都有一个温暖的人,在你孤单的时候、疲惫的时候,想起来就会有无穷的勇气。” “舒畅,”裴迪文轻叹一声,他没想到这孩子心结如此之重,以为上次让她彻底哭过之后,就会好些了,“既然他住在你心里面,那么你担心什么?只要你愿意,他就会一直在的,没有任何人可以夺走。” 舒畅一怔,神情傻傻的。许久,才不好意思地一笑,“是呀,担心什么呢!他是晨晨,我是唱唱,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唉,又在你面前丢了一回脸。” “你放心,我记性不太好。”语气和蔼到不行。 她脸红红地挣开他的手臂,从床.上探身.下来,“你快去卫生间吧,我也回去睡了??????唔??????” “不过你每次丢脸我都记得。”裴迪文的脸突然俯了过来,带着笑,吻住了她的唇。 她脸上佯装的坚强让他心折,心里面连一丝犹豫都没闪,他只想吻吻她,无关情.欲。 他噙着她的唇.瓣,温柔的,宠溺的,爱怜的。 舒畅挣扎了几下,便缓缓地闭上了眼,放软身子,依进了他的怀抱。她的脑子很乱,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没有办法去想通这个吻又是什么意义? 裴迪文的吻,现在已如同说“早上好”一般家常。在这样的夜,午夜惊醒,跌进晨晨逝去的忧伤中,有一个人陪在身边,真好,真暖,她纵容自已沉溺其中。 “吱!”静夜里,院门突然轻轻地推开了。 “老舒,小心点,别吵着唱唱。”于芬压低了嗓音说道。 “知道,可是这个行李箱太重,我只能拖着。”舒祖康应声道。 “谁让你买那么多东西的?” “难得去那么远的地方,总得给亲戚朋友们带些纪念品。” “嗯,明天打电话让他们过来玩,顺便把东西拿走。唉,坐夜班飞机真累,总算到家了。” 舒祖康放下行李箱,掏出钥匙开锁。 舒畅惊愕地推开裴迪文,“天,我爸妈回来了。怎么办?” “出去打下招呼吧!”裴迪文有点不解舒畅干吗那样慌张。 舒畅东张西望,紧张得脸扭成一团,“你最好找个地方躲一下。” “我为什么要躲?”裴迪文带着一丝薄怒问。 “因为??????”舒畅急得直跺脚,第一次留宿男人,就给爸妈捉个正着,这下,天要炸了。 “来不及了,你暂时先呆在房间,我??????我先回我房间去。”她一时解释不清,只得先分开,再想办法。 腿还没迈到门口,于芬按着壁灯的开关,客厅里一下通明,白帜灯的灯光亮得舒畅眼眨了几眨。 “老舒??????”于芬惊呼一声,指着舒晨房前多出来的一道影子,“是晨晨?” 舒祖康还能保持一点清醒,紧抓着于芬的手,“不是,晨晨现在应该没有影子。” “啊,那是小偷?”于芬吓得直抖。 两个人慌慌地往外退去。 “爸,妈??????是我!”舒畅怯怯地叫了一声,硬着头皮走出房间。 “你大半夜的不睡,呆在晨晨房间干吗?老天,他??????又是谁?”于芬惊恐地看着立在舒畅后面的裴迪文。 “他是我们报社的总编,过来看烫伤的。”舒畅下意识的挪了一步,挡在裴迪文前面。他一愣,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身后。 “这个时间来看烫伤?”于芬狐疑地打量着裴迪文。 “舒先生、舒夫人,不好意思打扰了。”裴迪文镇定地点下头,不失礼仪地微微一笑,“是我明天要赶早班飞机,怕耽误上药,影响疗程,我就冒味地提出借宿一宿。”他状似无意地抬起左臂,把烫伤的手裸.露在灯光下。 “总编住得很远吗?”舒祖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不远。”俊眸转了转,瞟到舒畅因紧张而发白的面容,裴迪文促挟地挑了下眉。 “不远的话,提前个几分钟过来,不可以吗?”舒祖康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一个男人,向孤身在家的女子提出留宿,这形迹怎么看怎么可疑。他也是男人,也年轻过,男人心里面那点阴暗心思,他也懂的。 裴迪文不慌不忙地说道:“昨晚过来时,本意也是如此。可是一踏进这座小院,我有点欣喜若狂。我没想到能在滨江见过保存近百年还如此完整雅致的民居。我在大学里也修过建筑学位,也曾游览过各国的古建筑。这种感觉,别人是无法体会的。可能就像爱人看到一本心仪很久的,然后便爱不释手。于是,我就唐突地向舒畅提出留宿的要求,。” 原来偷窥的不是他家女儿,而是相中了他家的房子。 这小院一直是舒祖康的骄傲。裴迪文说别的,他也许会生疑,这样一说,他如逢知音般,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表情立刻就温和了许多。 于芬可没那么高的境界,这算什么鬼理由,喜欢房子多看几眼,住一宿,难道这房子就成了他的了?她也很喜欢海南呀,饱了眼福就行,从不曾想过要在那里安家。 大半夜的和舒畅呆一个房间,摆明了就是不安好心。但她这股气也不好发。毕竟是舒畅的顶头上司,手确实有伤,又掰了那么个理由,坦坦荡荡地站着,身着睡衣,不露腿、不露臂,头发也不凌乱。再看看舒畅,也没衣衫不整。再说人家提出留宿,舒畅是可以拒绝的。她同意了,那人家就是客人,而且是尊贵的客人。于芬打落牙齿和血吞,硬把那股气咽了下去。 “我对舒晨房间里的摆设不太熟悉,刚刚不小心碰翻了台灯,把舒畅给惊醒了。现在的三亚气温不那么炎热,两人玩得愉快吗?”裴迪文是像看穿了于芬的心思,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 “旅行社安排得非常好,我们玩得挺轻松。我们在海口下了飞机,先??????” 于芬推了下一幅准备长谈的舒畅祖康,“人家总编明天要早起,快让他休息!” “哦哦,对,对!”舒祖康连连点头。 “舒先生,舒夫人,晚安!”裴迪文冲两人颔首,扭头看了看舒畅,“你也晚安!” “晚??????安!”舒畅有如劫后余生,笑意都很小心。 “唱唱,帮我把包拿上楼。”于芬铁青着脸,低声道。 “我来拿好了,这么晚,让孩子睡吧!”舒祖康插话道。 “你懂什么。”于芬白了他一眼,把包往舒畅怀里一塞。 舒祖康一愣,顾不上行李,忙跟上。 卧室的门一关上,于芬就指着舒畅的鼻子,低吼道:“你老实给我交待,你和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舒畅一脸无辜,“刚刚不是都说了吗?” 于芬戳着她的额头,厉言疾色,“你以为那话,我们就全信了?孤男寡女的,深更半夜在一块,这算什么体统,你到底要不要脸?” “这又不是远古时代,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而且不是人人都那么龌龊的。”舒畅有点底气不足,抚了抚滚.烫红润的唇.瓣。 “但人言可畏,你不懂吗?”于芬气得身子都在发抖,“幸好是我和爸爸看到,要是换作是杨帆,或者你婆婆,碰个正着。你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唱唱,你是快要嫁人的人,在婚前闹个花花事,你怎么对得起杨帆?” 舒畅紧抿了下唇,有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她看看爸妈疲惫的神情,别过头,低声道:“别人不相信我也罢了,我是你们的女儿,你们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于芬仍不依饶地叫道:“妈妈不是说你做了什么事,而是要有个分寸。你和他这样子,没有事,谁信呀?是的,领.导得罪不起,我们可以给他卖命工作,可以给他送礼送钱,没必要把清白也搭进去吧?” “于芬,你说得太严重了吧!”舒祖康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是越老越糊涂。” “我哪里糊涂了,你干吗非要把君子说成个小人?” “要是你不在家,我把一个男人留宿在家,你突然回来看到,怎么想?”于芬真有点急了。 舒祖康眨眨眼,“你都这么大年纪,留就留吧,我不会怎么想的。” “你??????你??????你们父女俩是想把我活活给气死!”于芬捂着心口。 舒畅苦涩地一笑,突然感到很无力,她摆摆手,“爸、妈,你们也挺累的,早点洗洗睡了。” 于芬还想说什么,舒祖康拉了她一下,对她挤挤眼。 “我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于芬有点养女不教、母之过的反省。 舒畅回到房间,看到放在枕头边的手机显示有短信进来。 “受委屈了?”裴迪文问。 “没有!”这人是掐着她的脚步声发的。 “舒小姐,如果你允许,明早我主动向你爸妈坦白,我们其实是正在恋爱中的男女,可否?” “裴总,你真是杀人不用刀呀!这花花世界,请让我好好地多看几眼!”舒畅哭丧着脸,回过短信,把手机给关了。 夜,终于安静了。 第二天早晨,于芬尽管很累,仍顶着两个大眼袋,起床为女儿的顶头上司准备早餐。舒畅让她回房休息,自已和裴迪文出去吃。 于芬拂开她的手,看也不看她,“你都作了这个主留他当贵宾,我就帮你撑足面子。” 舒畅的心轻轻地抽了一下。 早餐非常丰盛,裴迪文淡淡地表示了谢意,只简单地喝了半碗粥,其他什么也没碰。舒祖康亲自帮他上了药,还给他备足了以后几天的药量。 告辞时,两个人把裴迪文送到瑞前面,路上遇到街坊邻居,于芬不等人家发问,抢着说:“唱唱的领.导,来看烫伤的。” 裴迪文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瑞驶出小巷,开上街道。裴迪文从后视镜里看到舒祖康与于芬对视一看,脸上露出送神的轻松。 他收回视线,舒家小院留给他的最后印象,是朝阳洒满了青色的屋檐,像一幅水墨画。 “送你去机场吗?”舒畅问。还没到上班高.峰,街上的车不多,瑞开得飞快。 “舒畅,如果我做你的男朋友,是不是让你和你的家人觉着很丢脸?”裴迪文问道。 舒畅皱了下眉,专注地看着前方:“裴总真会说笑。” 裴迪文侧身盯着舒畅:“我从不开玩笑。你脸上此刻的表情就写着‘巴不得昨晚什么也没发生’,我正与你相反,我很庆幸昨晚遇到你的爸妈,这样以后过来正式打招呼,就不要再自我介绍。” 舒畅呵呵干笑,眉宇却不舒展。此刻,她心里面烦的是怎样向爸妈开口解释和杨帆离婚的事!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裴迪文神情渐渐凝重。 “裴总??????”舒畅有些无奈地把车停在路边,“我爸妈都那么大年纪了,思想很老派。” “然后呢?” “然后你好好地培养我,让我也得一回普利策奖,成为他们的骄傲。” “这是委婉的拒绝?”裴迪文凝视了她三秒,认真地发问。 舒畅吞了吞口水,低下眼帘,“裴总,你是去机场,还是回办公室?” “不要了,我就在这里下车。”裴迪文愤愤然推开车门,拎着公文包,冷着个脸,跑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他这样的人,内心是极其骄傲的,但教养让他待人处事会很礼貌、很温和,给人知达礼的感觉。但他同时又是强悍的,他想要的事物向来都是不紧不慢的计划,自然到手。 舒畅,他关注了她三年。他让她进报社,直接进法治部,给她找好老师,亲自指点她写新闻稿。除了莫笑,她是报社里唯一与他接触最多的女子。换作别人,自然而然就会意识到他对她的不同,说不定早就情愫暗生,恋慕上她。舒畅在这方面都很迟钝,她对他,最多不过是敬仰,还有一点小恨。他也不急于点醒她,默默等她懂他。等了三年,她还在原地踏步,真是笨得可以。他这才不得已,主动走向了她。 他这个年纪,学历高,能力强,家庭背景不错,长相又如意,一直都是大张旗鼓地走来,一路上自然蜂蜂蝶蝶不少,他悄悄喜欢上自已的下属有点匪夷所思。可是他忽略了一点,也许舒畅不是迟钝,而是真的不喜欢他。他在意一个人,可以为她说无聊的话,做幼稚的事,可是他绝对不会勉强她一点。他表白过了,行动过了,甚至还吻过她多次,就连傻子都会明白,舒畅却一次回应都没有。为他医治烫伤,说不定就是下属对领.导的关心。 他真的不知拿她该怎么好?裴迪文打开车窗,伸手遮住蔚蓝的天空,自嘲地笑了。 舒畅看着出租车在视线里消失,心里有种空荡荡的感觉。但是她宁可让心头空荡荡的,也不敢把裴迪文叫回。她与裴迪文之间,是南极到北极,即使全球变暖,冰山全部融化,他们也只会遥遥相望。 她不是觉得自已配不上他,而是她现在没有深爱一个人的勇气,也无法相信裴迪文这样做的目的。是爱?还是游戏?还是新鲜感作怪? 经历了杨帆,她已经不会辨别感情的真假了。所以,她一直命令自已保持清醒。文人都很冲动,跟上这种冲动,也许可以拥有一份毕生难忘的激.情,但几乎肯定,也会把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弄得死去活来、一塌糊涂。 *** 从这天起,裴迪文与舒畅之间,才热了没几天的温度,就这样降了下来。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在电梯上碰到,也只是同事间的淡然,彼此点下头,走过。舒畅有偷瞄到他的手,水泡已经不那么鼓了。 舒畅谈不上失落。流光溢彩的黑夜一旦过去,每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有新闻时,开着车满世界的追。没有新闻,就要办公室好好准备下月的标题,找资料、看相关的。 谈小可不知在忙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没过来和舒畅聊自已的蜜事。 过了两天,舒畅在办公室很意外地接到赵凯打来的电话,说采访稿写得很好,要请她吃饭以示感谢。 “你为民工打官司已经牺牲太多时间和金钱,这一餐免了吧,我是实事求是写的,没有特别夸你。”舒畅说。 赵凯说:“这恰恰是我要请你的原因,谁不怕记者手中的那支笔,想让你上天就上天,想让你入地就入地,而你对我算手下留情。” 舒畅笑笑,想继续拒绝,赵凯坚持:“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再聊!” 舒畅可以说是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他。当于晚上,舒畅便去了赵凯约她去的酒家,酒家装饰得极为精雅,不光桌椅是花梨木的,厅内还设有观鱼池,一尾尾的名贵锦鲤在水中悠闲自得地游来游去,池内的荷花绽放。地板是大青石铺就,一盏盏宫灯放射出温文而又柔顺的光线。总之所有的陈设既不张扬,更没有挥之不去的商业气息,让人的心一下子能够静下来。 菜牌是竖版的线装,舒畅打开,只见一盘凉拌黄瓜也要五十元,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当然她还是故作镇定地点了几个最便宜的菜。 赵凯笑道:“别人不是说律师吃了原告,再吃被告,很能赚黑心钱,干吗还给我省?”说完他低声跟穿黑制服的领班换了几样菜。 “难得你这么有自知之明,那我今晚要大快朵颐。不过,以后我如果惹上什么麻烦,可不敢找你打官司。” “你不同。只要是你的事,我都免费。”赵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也不苟言笑,舒畅都没办法判断他是说笑还是说别的。 菜陆续上来,都是些清淡的家常小菜,做得精细,吃不出有多美味,不知怎么这么贵? “那天,你来采访时,我一直觉得你很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后来,无意中翻看以前的影集,我突然想起来了。其实,我也算是你半个老师。”赵凯说道。 舒畅一时愣住了。 “我的律师证是工作后考的,在之前我在中学教政治。我大学读的是师范,大四那年在滨江一中的高中部实习,你那时在读初三。” 舒畅眨眨眼。一中的高中部和初中部不在一块,中间隔着条大马路。学校管理很严,平时不准学生私下串门。她又不是那种特别优秀的学生,长相一般,赵凯怎么会注意到她呢? “赵律师,对不起,我对你真没什么印象。”舒畅及时改了称呼。 “嗯,我没教过你。你也是班上的学生远远地指给我看了看,你那时很野。” 舒畅真是懵了,“为什么要指着我给你看?”她是外星人? 赵凯从眼帘下泛出一丝莞尔,“你??????那时给我们班的刘洋写过一封引经用典的情*得吗?” 舒畅猛地有如石化了般,脸突地羞得通红。 “他当时正好办理了转学,你不知道。信寄到班上,粉粉的信封特别显目。一帮小男生忍不住就给拆了,我也在场。我记得你有首诗引用得很不错。诗的题目叫《如此的爱你》,什么如此的爱你,不敢言语,不敢呼吸,惟恐搅了这缠缠.绵绵的弦音,那是相爱的在心心相吸,如此爱你,不只是想你的时候。呵呵,我听了后,觉得这写信的小女生非常的多愁善感。有天放学,站在校门口,学生指着个头发短短的小女生对我说,呶,那就是如此爱你的舒畅。” 舒畅木木地看着赵凯,或者说她恨不得地上裂条缝,让她钻进去得了。 “没想到我们现在又见面了,你变了许多,我差点和以前的你对不上号。你现在和刘洋一块了吧?”赵凯问道。 舒畅哭笑不得,“赵律师,年少的时候,我们都干过蠢事。事后,谁还敢把那事挂在嘴边?” 那是什么一件事呢?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傻女生,暗恋上某个品学兼优的某男生,冲动之下写了封白痴情。谁知,收信人却消失在人海。后来,她慢慢明白,其实,那并不是爱。 “对,初恋时我们不懂爱情。那你们就没遇到过?”赵律师八卦兮兮地咂咂嘴,很惋惜,“他转学时,让学校很恼怒。他都高三了,属于数一数二的尖子生,学校指望他给学校增光,他却不声不响转走了,什么理由也没说。” 舒畅耸耸肩,“要不是你提到他,我都忘了有这号人。” “不会吧?”不知是触动了赵凯的哪根神经,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舒畅一时无话,苦恼地皱皱眉头。手机很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我接下电话。”舒畅一看号码是家里的,对赵凯抱歉地笑了笑,走出酒店,到外面接听。 “舒畅,怎么还没回家?”于芬问道。 舒畅心里面一沉,于芬叫她“舒畅”时,通常是很生气很生气的时候。 “家里有什么事?”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觉得你现在该回家了?”于芬反问。 舒畅个性很孝顺,很少顶撞于芬。晨晨死后,她比平时更又注意了几份。“嗯,我马上就到家。” 她回到酒店,“赵老师,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我要先回去了。” “吃饱没有?”赵凯关心地问。 “我已经吃得很饱了。” “那好,路上开车慢点,以后滨江一中学生有什么聚会,我再叫上你出来聊聊。”赵凯挥手让舒畅先走,自已招来店员结账。 舒畅一路疾驰,一刻钟后进了小院。 于芬面沉似水坐在沙发上,视线定定落在某处,舒祖康陪着肃立。 “爸、妈,我回来了。”舒畅小小声地喊道。 过了好半天,于芬才缓缓睁开眼,目光直射向舒畅的脸,凌厉得几乎像个陌生人。 她只说了四个字:“你离婚了?” 舒畅的心砰地一下。不是说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可事到临头就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迎着于芬的目光,说不出话。 “我给杨帆妈妈打了几次电话,让她过来玩,她都说有事。我和你爸就把在海南给他家买的礼物送过去。她却哭着对我说,以后不要再这么客气,我们不是亲戚,你家舒畅攀上报社里的大总编,把我家杨帆给甩了。杨帆接受不了,气得发高热,现在还在输液。”于芬的声音在抖,当然不只是这一点。罗玉琴羞辱人的话像连珠炮似射向她,她张口结舌,无地自容。 舒畅分辩:“妈,不是这样的??????” “你就想瞒着我和你爸到死?”于芬的怒火一触即发,噌地站起来,斥道:“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没有廉耻的女儿呢?早知道,当年一把把你掐死在肚中,省得这样丢人现眼。你那晚明明就是和你那个总编不干不净,还骗了我们说一大通那些话。是不是?” “我没有??????妈,你别生气,你坐下来,我说给你听。” 于芬指着她,气越喘越急,舒畅赶紧上前抚拍她的背,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要巴着那个总编升官发财,我和你爸不挡着你的道,也不沾你的光,我们就只当没生你这个女儿。杨帆那样的好小伙子,没有你,不会死,他会找到比你好百倍、千倍的姑娘。你有什么好,要不是你,晨晨也不会走那么早??????” 于芬大口地喘着粗气,怒目而视。 舒畅脸上宛如失了血色,渐渐苍白,她闭了闭眼,说道:“是的,我和杨帆离婚了。”狂风暴雨中,她平静得有些吓人。“我从广州出差回来,他妈妈和他在他的公寓里,向我提出来的,因为晨晨是个无底洞,他们没有义务背这个包袱。” 于芬气得发抖,声音立时提了上去,“你胡说,这事我问过你多次,你一直说杨帆支持晨晨换肾。晨晨走时,杨帆和他妈妈不是都过来吊唁的吗?你明明要我为自已的丑径找借口。” “我怕你和爸爸担心,才没有对你们说。他们那时过来,妈妈,你想想,我们家的状况和以前不同了是不是?” “你说他们图我家的钱?”于芬皱起了眉头,“舒畅,你真让我寒心。你和杨帆是刚认识的吗?你们不了解?你们在一起三年,都结婚了。他如果是那德行,你会嫁他?这样讲他,你对得起自已的良心?” “他??????在杭州认识了一个女人??????”舒畅闭了闭眼。 “你越说越离谱,再后面,你会说杨帆在外面已经生了个孩子?你??????怎么就变得这样了,你??????别看着我!”于芬骂得不解气,突然一扬手,“啪”地掴了舒畅一记耳光。 舒畅低下眼睛,吭也不吭,白皙的脸颊上五根指印清清晰晰。 一直沉默的舒祖康上前扶住于芬,“好好说,别动手。都大姑娘了,明天这样子怎么出去上班?” “就要让所有的人看看她的无耻。你不要心疼,从今天起,我们就当她和晨晨一样给撞死了。” 于芬的话像一柄寒剑直刺进舒畅的心,她可以感觉到心在流血,一滴,一滴,又一滴?????? “我不想再看到你,你滚,你滚??????”于芬跳着脚叫道。 “于芬,够了??????”舒祖康担忧地看着舒畅没有人色的脸。 “她不滚,那好,我走。”于芬已经气得丧失了理智,根本就不知道自已在说什么。 “不要了,妈,你在家,我走??????”舒畅转身,向院外走去。 “唱唱??????”舒祖康在后面喊着。 她没有回头。巷子口的一盏路灯不知怎么坏了,有孩子白天玩耍时在路边叠了几块石头,她没注意,绊了一脚,身体失重,咚地一下栽倒在地。 感到膝盖火辣辣地痛,好半天都不能动弹。她爬起来扶着墙一步一缓地往前走,终于走出了巷子口,仰脸看着满天星斗,风刮得比往常猛烈。她挣扎地往前走,像逃命似的盼着离家越远越好。 不知走了几条街道,她再也走不动。看到路边有家“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咖啡店,窗里的灯光在她眼里一片模糊。她靠最后一点力量推门进去,跌跌撞撞地扑在门边的一张咖啡桌上,脸贴着冰凉的桌面,再也无力抬起。 一个服务生过来问了一句什么,又喊来了值班经理。 她的身上都是灰尘,膝盖处破了个洞,隐隐透着血迹,脸白得像一张纸,看上去很吓人。 她勉强地抬起来,她真不想让这些陌生人围着,“给我来杯热的奶茶。” “就奶茶吗?”经理问道,并不曾离开,视线罩着她,里里外外的观察。 舒畅拧了拧眉:“要先付款?” 经理露出职业性的微笑,“最好是这样。” 舒畅伸手去摸包,才发觉急匆匆出来,没带包,今天穿的是毛衣,连个口袋都没有,难怪经理把她当蹭白食的了。 “能借电话用用吗?”她撑着桌子站起来。 经理迟疑了下,领着她来到吧台,把座机挪过来。 她咬了咬唇,拨了一串号码:“胜男,带点钱过来,我在‘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咖啡厅,不要说值班,也不要说有事,我??????快撑不住了。” 电话那端没人接话,只是听到呼吸有点急促。 她不管了,挂上电话,对经理说:“她马上过来。” “那好,你请回到座位上,我这就给你泡奶茶,要不要再来点小吃?”经理很热心地问。 舒畅摇摇头。不一会奶茶真的送上来了,她喝了两口,四肢才有了一丝力气,呼吸也渐渐顺畅起来。 记不清多久,也许很快,也许很慢,挂在店门上的风铃一响,一个斯文挺拨的男子带着风破门而入。舒畅慢慢地转过身,她没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的左手上满是被按破的水泡,一片模糊。 在众目睽睽之下,男子向她走来,那么自然地用温暖的怀抱支撑着她虚弱的身体,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去拭她脸上的污渍。 他说:“舒畅,你的膝盖在流血,得去医院上药。” 她没有反对,一声不响地站起来,跟着他去吧台买单,又乖乖地被他拥在怀里走出咖啡店。 他打开欧陆飞驰的车门,扶着她坐进去。 她看到方向盘上也沾着和他左手上一样的一团模糊。 “我是给胜男打电话的。”她的心停跳了半拍,闭上眼,喃喃地说。 “可你的心里面想着的是我。”他替她系好安全带,摸了摸她的头发,小心地抬高左手,怕沾到她的身上。 她看了他许久,突然咯咯地笑了,“裴迪文,如果我不和你好,还真对不起天意,对不起民意。” “那你决定要接受我了吗?”他不疾不徐地问。 “我有点怕,可是,我??????已不想反抗。”她张开双臂,突然扑进他的怀中,汲取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晨 5,漫步云端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裴迪文闭起眼睛,胸膛跳动有力,感到舒畅纤瘦的身子在怀中微微颤栗着,心里的惊惶,一路上赶过来的紧张一下子都没了。他温柔地吮.吸她的唇角,软软的划过,她的脸迅速烧着了。 舒畅环住他精瘦的腰线,听着他起伏的心跳,眼角的余光看见他俊朗的眉眼,清澈的眼眸温暖了冷清的线条。 她仍然说不清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事实就是如此,她懒得再去找结论。在晨晨过世、杨帆背离、家人误解,她应战得满目疮痍之时,是这个男人蹦出来嘘寒问暖。难道是这样的吗?因为对方是一个好人,她进退两难却控制不住渐渐依恋。她现在好像有点被收买的意思,简直是像以身报恩。 自已的道德底线真高,知道公平交易,投桃报李! 可是裴迪文确实是她萧瑟寒夜里的一道焰火啊,纵使并不是最最期许的亮丽颜色,却以自身的光狠狠照亮着她的脸庞。他以自已的方式嵌进她的生活,悄无生息。她一直都不愿直视这件事,直到今夜,她真的撑不动时,手指比心诚实,理智指向胜男,情感却倒向了他。 这就是传说中的心口不一?她不知这算不算爱,但她累了,面前有这样一幅坚实的臂膀,她不由自主依了过去。 裴迪文伸手把她额前的发撩到耳后,放开她,发动车。 到达医院,他把车子驶进停车场,扶着舒畅奔向急诊大楼。 大楼前的台阶很高,舒畅一曲膝盖,扯动了伤口,疼得轻抽一口凉气。 裴迪文微微蹲下,以背向着她:“来,我背你。” 舒畅一怔,难免有些羞窘与矜持,“不要了,我自已能走。” “别逞能。”语气坚决、温柔。 舒畅伏在他背上,心怦怦直跳,发觉他的双肩是那么结实和宽阔。 没想到,医院的夜急诊人满为患,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张空椅把她放下,他急匆匆地去挂号、缴费、找医生。这些事,在晨晨和爸妈生病时,她常做,头次成为一个被照顾者,她有点恍恍惚惚。 情况还好,就是膝盖处摔得血肉模糊,其他地方完好。医生怕扯动伤口,用剪刀把她的牛仔裤在膝盖处剪了两个圆圆的洞,清洗了伤口,然后消毒、上药,打了一针预防破伤风。 裴迪文一直都握着舒畅的手。 医生开了些紫药水和消炎片、纱布、棉球什么的,回去自已换药,不必再来医院了。裴迪文拿着单子去药房领取。 “你老公真帅,对你既体贴又温柔。”坐在舒畅身边输液的一位女子羡慕地说。 舒畅语塞,想解释说裴迪文不是她老公,可一想跟素昧平生的人,没必要交代来龙去脉。 裴迪文散发出来的优雅与成熟,已经很难让人再定格于“男朋友”这样的一个身份。而且在别人眼中,似乎只有老公在这大半夜,才会对妻子这样跑前跑后的忙碌,看到她涂药时咧着嘴,他的眉头也跟着蹙起。 谢霖在医院躺了几天,送花的人不少,可端茶送水、扶着去趟卫生间的人一个全无,所以才那么幽怨。与之一比,舒畅觉得自已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号幸运的人。 裴迪文提着个小方便袋回来,手上还多了点沾着水的手帕。他用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污渍,腮帮上,指印更加清晰。 他没有询问。如果舒畅想说,会告诉他的。 “医生,麻烦你帮他处理下左手。”舒畅看到医生闲了下来,突然出声请求道。 裴迪文俊美的唇角微微上扬。 医生挺热心的,剪去裴迪文掌中水泡的软皮,用消毒水洗了洗,掌心看上去皮肉鲜嫩,但恢复得不错。 出了医院,他没有问要送她去哪,直接把车开回了憩园。 舒畅累得眼都睁不开,由着裴迪文牵手上楼,进了房间。她连床单是什么颜色都没看清,埋在枕头间,就睡熟了。 夜里,她依稀感觉到裴迪文进来过两次,在她床边站着,替她掖掖被子。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裴迪文背着晨光站在她的床前,她冲他微笑,没有多少不自在,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场景。 她撑坐起来,他递给她一杯蜜水,又递给她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他们会担心的。” 舒畅茫然地看着他。他摸了下她的头,“打完就出来,我给你下面条。” 舒畅好半晌才打开手机。和爸妈能计较什么呢,年纪那么大,又在气头上,自已那样跑出去,怕是一夜没什么睡吧!过了一夜,舒畅心中反而坦然了。虽然爸妈不能接受她离婚的事,但这层窗户纸总算捅破,她心里面背负的秘密少了一个,人委屈,却轻松了一点。 她先给穆胜男打了个电话。 “找哪位?”陌生号码,胜男语气带着职业性的警惕。 “胜男,是我。我现在外面,如果我爸爸如果给你打电话,你就说我昨晚睡在你那里,以后也住在你那里。” “为什么要撒谎?”胜男纳闷地问。 舒畅笑了笑,“你明天去我家帮我拿几件换洗衣服,我们傍晚在上岛咖啡厅见个面,到时我再和你说。” “你离家出走?”胜男音量一下提高八度,听着很兴奋。 “我还出家呢!记住呀,不见不散。” 挂上电话,舒畅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几乎是一拨通,就有人接了。 “是唱唱吗?”舒祖康着急地问。 “嗯,”舒畅喉咙哽了下,眼眶一红。 “你现在哪?” “我在胜男家里,这几天都会住这儿。等妈妈消消气后,我再回家。” 舒祖康叹了口气,“唱唱,不是爸不疼你,你这次真的是太出格。婚姻不是儿戏,哪能这样随便?你在外面住几天也行,好好地反省。然后我和你妈陪你去杨帆家道歉,看看能不能挽回这婚事?” 舒畅什么也没说,把手机合上了。灭顶的无力感让她觉得快被淹死了。 裴迪文做的面,清清爽爽,简简单单,但非常好吃,舒畅没有胃口还是吃了半碗,汤也喝了。 “今天不要去上班,就在家里休息,房里有,想看自已去挑。”裴迪文把碗筷收拾进水漕,对站在外面的舒畅说道。 “这是做你女朋友的特权吗?” 裴迪文笑着抱了抱她,“这是裴总编对舒记者的体悯之意。” “那做你的女朋友,能享受到什么特权?” “你想要什么特权?”裴迪文笑眯眯地问,“给你加薪?年终奖金高几成?以出公差的名义出去旅游?用公款疯狂扫货?” 舒畅轻笑摇头:“算了吧,听着不像是给你的女朋友,而像是给你的情人。” “我没有情人。”裴迪文一字一句说道,神情很严肃。 舒畅心头一动,咬咬唇,“我们??????的关系可不可以暂时不要在报社公开?我不是别的,我只是??????其实我们之间挺纯洁,可是别人一定不会这样以为。我不想让别人怀疑我的能力。好吗?” 裴迪文目光如炬,咄咄地看着她,看得她招架不住,不得不把目光挪开。 “好!”好半天,他才点了下头,“但那只限在报社里。出了报社,我要行使男朋友的权利。” 舒畅脸红红地低下了头。 裴迪文上班前,替她的膝盖换了下药。她用保鲜袋裹着伤处,勉强进浴室冲了个澡,换上裴迪文宽大的家居装,把自已的衣服洗了晾到阳台上。做好后,觉得累,又上床继续睡。 睡了不一会,听到外面有声响,出来一看,是做家务的钟点工在厨房做饭。 “裴先生刚刚打电话回来,我说你在睡,他让我不要惊动你。”钟点工是个朴实的山东女子,卷舌音很重,手脚特麻利。 舒畅友善地笑笑,站在门前看她做菜。午饭是两菜一汤,水芹菜炒肉丝、香煎小黄鱼,还有一碗丝瓜鸡蛋汤。寻常的家常菜,做起来却很费事。 钟点工把水芹菜一片片剥开,小心挑去里面的污泥,洗了三五遍。肉丝配合水芹菜的宽度,切得极细,头发丝似的,开油锅一炒,肉香味和芹菜味就出来了。香煎小黄鱼也是个细致活,鱼一条条地要开膛剖肚,把肉脏拿掉,水龙头下冲洗干净,拿盐腌了,晾个半干,再放到滚油里煎,趁热吃,特别香脆。 “你经常给裴先生做菜?”舒畅看着那两盘菜,感觉真有点饿了。 钟点工回头一笑,快速地把菜装盘,“裴先生很少在家吃饭,逢周休时,我难得给他做一次。今天,他给我打电话,叮嘱我过来时买点清淡而又开胃的菜,我山东人口味重,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学会做滨江家常菜,你快坐下尝尝。” 舒畅让她一起吃,她摇摇手,“我来之前就吃过了,你吃着,我打扫房间去。” 舒畅尝了几筷菜,真的不错,精致的简朴、絮叨的讲究―――滨江人过日子的哲学。 钟点工把房间打扫好,厨房清冼好,便走了。 舒畅睡太多,又不想看电视。在屋子里绕着圈,从客厅转悠到卧室,再转悠到阳台、她睡的客房,最后转进了房。 裴迪文的都是大部头的,大部分是建筑学方面的,新闻学的也有,舒畅挑出一本,翻翻,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一个头两个大,又塞回架上。 桌上,有台笔记本电脑,舒畅想想,不如上吧! 开了机,坐等一会,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提示输入密码,才能使用电脑。 舒畅敲敲额头,纳闷了,这屋子里就裴迪文一人,防止谁侵袭这电脑,还用密码锁着?钟点工?舒畅严重怀疑她可能连主机和显示屏都分不清。 互联是资源共享,裴迪文重要的文件一定都在报社中,这电脑里应该就是在家浏览页、看看新闻,能装什么秘密,有必要锁吗?左想不通,右想不通,只能说裴迪文过得太谨慎,她还是不太了解他。 *** 胜男迟到了。 胜男的世界,不是法令就是规定,一切都是条条框框束缚着,从而就形成了她事事严谨的思维。她定下来的计划,和宪.法.一样,不容有丝毫的意外发生。看守所的意外,不是犯人跑了,就是犯人想不开自尽了,这两件事,都是可以让天塌下N次的。和别人约个时间见面,她也习惯掐着秒表到的。 舒畅在上岛咖啡喝了一杯柠檬水之后,仍没见到胜男,不禁有些坐卧不宁,头伸得像只长颈鹿,眼眨都不眨地盯着大门。 穿着紫红色工作服的服务小姐过来给舒畅倒第二杯水时,胜男提着她的电脑包和一个大包,风风火火地终于出现了。一坐下来,就抢过舒畅的杯子,咕咚咕咚,一口喝得杯底朝天。 服务小姐抿着嘴偷笑,重新给两人倒满了杯子。 舒畅点了两份海鲜套餐,摸摸搭上沙发上的男式风衣口袋,很惭愧,今天的零用钱,还是裴迪文给的。 下午,裴迪文打过来一个电话。 舒畅听着座机叮叮咚咚响了很久,犹豫着要不要去接电话。她担心打电话的人是裴迪文的家人或者朋友,她该怎么介绍自已呢?我是新来的钟点工? 电话不依不饶地响个不停,她没办法跑过去接了。“又睡了?”裴迪文的普通话不算很标准,但是温和好听。 “没有,在看电视,没听到电话响。”她瞪着眼说谎,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裴迪文没戳破她,问她伤口疼不疼,午饭吃得好不好,晚上想吃什么? “我一会和胜男约了在外面吃饭。” “约在哪?”裴迪文不是盘根问底的人,但舒畅现在只要出了门,等于一滴水珠掉进大海里,就联系不到了。 舒畅老老实实地说了时间和地点,还有约会的目的。 “客房抽屉里,我放了一点零用钱,记得带上,外面的人不是都像昨晚那家咖啡馆好讲话的。今天有些降温,出门时加件外衣。吃好饭,别麻烦穆警官,给我打电话,我过去接你。” 舒畅心头一暖:“你应该也累了吧,先回去休息,我自已打车。” “我和穆警官认识的,你不要担心。”裴迪文委婉地提醒。 “我不是那个意思??????”舒畅无力地叹了口气,不过,也确实没有准备让胜男知道他的新身份。 “那你是体贴我?”电话里传来裴迪文的笑声,“我只是想早点见到你。” 第二杯水,胜男又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豪爽在抹去嘴唇上的水珠,气愤地说道:“气死我了。” “谁敢惹你?”舒畅讶然。 “唉,别提了。昨天早晨,不知怎么的,天花板突然掉了一大块下来,差点砸着我爸。我们家那房子也有几十年了吧,该到大修期了,这种事想一下,也属于正常。可我妈妈却听一帮婆婆妈妈们说,是我家得罪了什么神灵,为什么别人家的天花板没掉,就我家掉呢?还请了个什么鬼道士去看了下。鬼道士说,我爸的杀气太重,扰着神灵的清静,要赶快搬走,才能保平安。这一次不过是警告,下一次就要来真格。我妈妈这下当真了,缠着我爸要搬家。她身体本来就不好,我爸处处都让着她。我爸被她缠得没办法活了,就对我说,要不咱们就搬个家,家里反正也准备了一笔置家费。唱唱,你说这搬家,哪是说搬就能搬的,我跑了一下午,也没看到哪家楼盘有带装修的现房。这没消息,我也不敢回去了,吃不消我妈妈唠叨。”胜男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售房广告纸,摊了一桌,脸气得嘟着。 舒畅同情地看着她,“我明天去找下房市版的记者,看他们有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有的话,立刻给我电话。唱唱,你说爸妈这年纪一大,怎么成了孩子似的,挺固执,不讲道理,进了死胡同直往里钻,拉都拉不回。” 舒畅涩然地一笑,低下眼帘,“你??????去过我家了吗?” 胜男点头,“你妈躺在床.上,衣服是你爸爸收拾的。怎么一回事?” “就是我离婚的事呗,他们接受不了。” “你有没和他们说实情,是杨帆不肯和你共担责任,不是你把他拒之门外。” “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怪我把这事瞒得太紧,又一直说杨帆如何如何好,他们现在以为我在撒谎。但愿他们气几天,就太平无事!”舒畅忧心忡忡地笑了笑,看着就没什么把握。 “那你现在住哪?” “我住在别人那里。” “男人?女人?” 舒畅沉吟了一下,“算是和一个男人同居着!” 胜男惊愕得眼都瞪出了眶外,“你在开玩笑?” 舒畅不说话,神情平静。 服务生把套餐送了上来,她敲敲餐盘,“快吃吧!” “唱唱,你是被别人诱拐,或者强迫的?”胜男可怜的脑袋,想什么都和犯罪挂上钩。 舒畅挑了只虾,慢慢地嚼着,“是我自愿的。” “你这算是向杨帆挑战?示威?唱唱,你在赌气。” “他不值得我牺牲这么大的。我没你想的那么悲哀,事实上算是幸运。” 胜男的好处,就是不八卦。她重重点点头,伸手拍拍舒畅的肩膀,“行,有你这话我就放心。我信得过你,不会干蠢事的。” 舒畅含着一嘴的饭,突然被胜男这话弄得心戚戚的。为什么胜男能这样相信她,生她养她的爸妈却不能呢? 从上岛咖啡出来,舒畅站在门外四下看了看,没看见欧陆飞驰。 “唱唱,你帮我拿下东西,我去给我妈买几个豆纱面包,回去哄着她不要想着房子的事。”胜男把一叠花花绿绿的房产广告纸和背包塞给舒畅,转身向不远处的一家西点店跑去。走了没几步,她回过头,指着风衣问,“这衣服以前没见你穿过,是今年的新款吗?” 舒畅啼笑皆非,挽挽直到指尖的袖子。 “这样式不错,宽松,好舒展胳膊,颜色也好。有空带我也去买一件,我个比你高、比你壮,穿起来一定比你好看。” 这下,舒畅失语了。 咖啡馆对着一个小型的街心公园,视野很开阔。公园里栽了几株桂花,晚风一吹,空气里浮荡着桂花的甜香,让人心中不禁一醉。 舒畅猛嗅了几口,微笑着从笔记本包外面的口袋里摸出手机,还没讲话,就听到一声音从公园那边传来:“小可,你先回去,别总是跟着我。” “不行,你病刚好不久,你妈妈让我看着你,不让你太累。” 说话间,两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舒畅拧拧眉,直起了腰,看看有没什么地方可以暂避一下,她不想让自已的眼睛看到杨帆与谈小可相依相偎的一幕,她嫌肮脏。 罗玉琴和杨帆怎么会知道裴迪文这个人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谈小可告诉他们的。说的过程中,一定还发挥了她的文学专长,添油加醋。她说这些,是怀疑杨帆和自已有什么,故意让杨帆死了那条心,从而更能衬托她的优质优品。 舒畅冷笑。 四下一片宽敞,仅有的几棵树也没胳臂粗,舒畅闭了闭眼,只有再进咖啡馆了。 她抱着一手的东西,立即转身。砰的一下,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手中的广告纸撒了一地。舒畅连忙蹲下身来捡,这些可是胜男的信息源泉。 另一双手臂也加入了其中。“谢谢,我自已来就好??????宁总?”舒畅抬起头,发现撞到的人是宁致。 宁致眸光一闪,墨色渐沉,冷峻的面庞犹如石雕一般。 “你要买房?”他疑惑地问。 “谁有房子卖?”拎着面包走过来的胜男,听到“买房”两个字,条件反射地叫嚷道。 这一叫,引来路人的侧目。 杨帆无意朝这边一瞥,脸色突变,目光带着惊疑,牢牢盯住舒畅的背影。谈小可睫毛扑闪扑闪,挽着杨帆臂弯的胳膊突地一紧。她偷瞄杨帆,他脸上的痛楚与妒忌,让她的心咯了一下。 “杨帆,我有点不舒服,我们回去吧。”她催促道,声音有些紧张。 杨帆像被定形了,一动不动。 舒畅感觉到背脊后有刺人的目光,但她佯装不知。 在晨晨的丧事上,胜男其实碰到过宁致,她对犯罪分子过目不忘,对普通男人则不长记性。 舒畅木然地为两人介绍。 “你们公司有带装修的现房吗?”胜男一听是房产公司的老总,眼睛在夜色里闪着绿光。 “要多大平米的?”宁致问胜男,眼睛却看着舒畅。 “三口之家,一百平米足够了,现在房价这么贵,再多我们家也负担不起。” “你孩子几岁了?”宁致随口接道。 胜男一愣,皱起眉头,觉得这人眼神不好使,“我看上去很像孩子他妈?三口之家,是我和我爸妈的家。” 舒畅弯了下嘴角,眼中却没一丝笑意。 宁致倒很自然,哦了一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胜男,“有长辈,那楼层不宜太高,还得离医院、农贸市场不要太远。我们公司的汇贤苑可能还有几套现房,明天,你和舒畅到我们公司来,我带你们去看看。” “如果看中,价格是多少?”胜男跑了一天,也算积了些心得,知道问好价再上船。 宁致淡淡地挑挑眉,“我会让售房部给个贵宾价,打八点八折。” 胜男呆住。八点八折?几十万的房子不就会让好几万吗?这交情卖得也太大了,她扭头看舒畅。 舒畅看着就在走神,脸色苍白,眼神迷蒙。 “穆队长是舒畅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这只是举手之劳。”宁致又说道。 胜男暗暗用脚踢舒畅。 “什么?”舒畅魂归本体。 “唱唱,他是谁?”身后,杨帆再也忍耐不住,迈前一步,冲了过来。这么快,唱唱就忘了他? 除了舒畅,胜男和宁致一同抬起头。 胜男是先看到杨帆,再然后,看到与他手牵着手的谈小可,突地一下明白舒畅欲说还休的隐痛。想想一个孝顺孩子怎么会离家出走,那是痛到极限了。 “她又是谁?”胜男上前一步,挡在舒畅与杨帆之间,瞪着谈小可。 谈小可被胜男凶悍的眼神给一惊,娇嗔地笑道:“我是舒姐的同事。” “我怎不知道唱唱有了你这个妹妹?”胜男语气一冷。 谈小可脸红了:“这只是一种尊称。” “我们家唱唱没到唯老恃尊的年纪,你别太抬举她,她承受不起。” 谈小可被胜男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求救地看向杨帆。杨帆此时全部精力都在打量着冷眼旁观却又时不时关注着舒畅的宁致。 “杨帆是你的?”胜男骨子里压抑太久的野蛮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杨帆是舒姐的校友,我的男朋友。”谈小可一扬下巴,不服输地直视胜男。 胜男阴冷地一笑,“我们家唱唱呆的是工程学院,他那个人力资源专业扯得上工程这条边吗?想攀关系,也得找个好理由,别硬掰好不好,为什么不说是表哥、表姐,那种说法包含意义广泛,可以无限扩展。” 谈小可闭了闭眼。“杨帆,我们认错人了。我走得脚酸,也有些饿,我们回家吧,你给我煮酒酿圆子。”她说得不疾不徐,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好可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 酒酿圆子是罗玉琴拿手的点心,胜男也曾随舒畅去杨家做客,品尝过一次。胜男不禁有点沮丧,觉得刚才发的那一通火,好像自已并没赢。她没想到谈小可会有这样的定力和心机。 自始至终,舒畅平静地看着咖啡馆大门,像个局外人、隐形人,远离风暴中心。 “他是谁,与你有关系吗?”舒畅缓缓抬起了头。 杨帆黯然地收回视线,“其实,少了谁,日子还是一样的过,不会多一分,不会少一秒。”就是味道有所不同罢了。 “走吧!”谈小可娇滴滴地恳求着。 杨帆无奈地转过身,往回走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唱唱?”胜男担忧地看着舒畅。 舒畅把身转过来,“胜男,什么都不要说,你快回家去,别让你爸妈担心。宁总,胜男家的房子,就麻烦你多关照。我??????要过去打个电话。”难得,她还笑得出来。 胜男还要说什么,宁致拉住了她。 胜男闭上嘴巴,乖乖地向自已的车走去。宁致默默地凝视着舒畅渐行渐远的身影,深呼吸一口,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攥了攥拳头。 “裴总,我好了。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告诉我确切地址,我这就下楼。” 舒畅收好手机,一手是笔记本,一手是大包,她站在一棵靠近路灯的香樟树下,这样,裴迪文过来会一眼看到。 离她几棵树的地方,停着一辆手推车,有一对皮肤黑红的夫妻在卖烤红薯。红薯现在的香气没有冬夜里闻起来那么诱.人,但是因为刚上市,客人还不少。 “舒畅!”欧陆飞驰缓缓在树前停下,裴迪文推开车门。他不像熟悉的人喊她唱唱,他还是和在报社里一样,喊她舒畅,不过,尾音拉得很长,听着很是温柔。 他接过她的笔记本和包,扔进后座,看到舒畅的眼睛一直瞟向卖红薯的手推车。 “想吃吗?”他笑着问,手已经掏出了钱包。 她点点头。 他在推车外面等了一会,用一张老人头,买回一只烤红薯,找了一手的零钱。 她接过红薯,站在树下,撕去红薯外面焦硬的外皮,一口一口地咬着甜糯的果肉。晚上的海鲜套餐,她差不多全吃光了,非常非常的饱。可是她还是想吃红薯,不,是想吃裴迪文为她买的红薯,想看他挤在一堆人中,为她买这么一个丑丑的廉价食物。这样,会有一种被珍视的感觉。不用羡慕别人,也没有什么可遗憾。 吃完红薯,她把外皮扔进果壳箱,裴迪文拿出手帕拭净她手上的黑灰,宠溺地吻了下她的唇角,“真的有那么好吃?” 她乖乖让他抱着,主动环住他的腰,轻轻叫了下他的名字,“迪文??????” “嗯!”裴迪文的声音应得有些沙哑。 “谢谢!” 他笑了笑,两人不再讲话,就这样默默地抱了一会,这才开车回憩园。 “我和爸妈吵架了。”拿包包上楼时,她低声嘟哝了一句,算是对在他家借宿有了个交代。 “想不到你的叛逆期这么长,不过我很开心。不然我还不知要奋斗到哪一天,才能让你相信我。” “迪文,”楼梯口,她突然转过身,仰起脸,“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 “傻孩子,问得这么严肃。这不是件复杂的事,你让我动心了。”他呢喃地凑到她耳朵,轻咬了下她的耳垂。 她的身子掠过一丝电流,心微微地颤栗着。 门一开,门口摆着双女色拖鞋,浅紫色的鞋面上是一只白胖的小熊,两只鞋脚尖挨着脚尖,脚跟靠着脚跟,整齐得好像刚从部队培训归来。茶几上开着了白色的香水百.合,细长的茎秆插进玻璃的花瓶,嫩白的花瓣招摇绽放。 舒畅惊愕地扭头看裴迪文。她出门时,家里还没有这些的。 原来他在她离开时,大肆采购了一番。 进了屋,舒畅发现不仅是鞋与花 ,沙发旁的竹篮子里是各种零食:薯片、果冻、巧克力、开心果、杏仁??????裴迪文把超市搬回来了? 表面上舒畅也算是出众的女子,但因为晨晨的弱智,她性格里有很刚的一部分,并没有把自已当个小女人,也真没被谁好好地宠爱过。 轻易的,她被感动了。“我只住几天。”她不安地看着裴迪文,很怕他会失望。 裴迪文脱下外衣,从冰箱里拿出瓶果汁,倒了两杯,拉着她一同坐到沙发上,手自然地环着她的肩,笑道:“这些,是为你下次离家出走时准备的。” “哪会经常离家出走!”舒畅不好意思地十指绞着。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无助地坐着咖啡馆里,借电话向别人求助。呶,这个给你。”他不舍地拍了拍她的肩,往她掌心里放了把系着银链子的钥匙,“这里应该好过陌生的咖啡馆吧!” 她抬眼看看他,粗线条地笑笑,没有表达谢意,钥匙细心地放进了包包中。 这一晚上,后来过得很平静,。除了一两个蜻蜓点水似的吻,两人并没有特别的行为。一起吃了点水果,一起看了部影片,翻拍的《金刚》。中途,裴迪文手机响了下,他可能怕影响她,进房接了,把门关得严严的。 十一点时,两人梳洗好,站在房门前互道晚安。 说了晚安,裴迪文没有立即走开,揽着舒畅,眸光温柔似水。 舒畅头埋在他怀里,紧张得心都差点停止跳动了。 “好好睡,明早见!”他吻吻她的唇,不舍地松开她。 爱情如煲汤,要温火慢慢熬,汤味才能入骨。 第二天,舒畅回报社上班,裴迪文却要去北京出差,同行的有社长。还有几位部长。十月了,下年度的报刊征订即将开始。各大报业集团云集北京,进行预订。 舒畅晚上一个人回的憩园,接到裴迪文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心里面涌上来一种久违的叫相思的东西。 “上床了吗?”他问。 “嗯,躺着看呢!” “换上睡衣了,昨晚那件蓝底白花的?” “不??????不是,那件洗了,是另一件。” “向我描述一下。”隔了几千里,他的语气比面对面灼.热多了。 “干吗?”她没发觉,自已是在向他撒娇。 “我最不喜欢住酒店,太冰冷,花了钱才买来公式化的热度,和你讲话,我才感到一点温暖。舒畅,北京下雪了。” “才十月底呀!”她坐起来,向外面看了看。滨江的天空,皓月高挂。 “今年的冬天早呀!唉,你不太忙,早知道应该假公济私,把你也带来北京。” “我才不去。” “为什么?” “男人带女人去旅行,就是想跟她发生更亲密的关系。在陌生的地方,你不认识路又不认识人,对方就是你唯一的依靠,在心理上你就会依赖对方。夜深人静,开一瓶酒,音乐调得柔柔的,聊聊天,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谈爱情??????说着自然就会在一张床.上了。” “很不错的建议,等我开完预订会,我们去旅游好吗?” “哼!” 他哈哈大笑,“我想让我们之间更进一步。想我吗?”他的声音突然一低,透着无法抵挡的魅惑。 “滨江很少下雪,我挺想看看雪景。” “不诚实的孩子。太晚了,你好好休息。” “嗯,晚安!” “是不是依依不舍,那我不挂电话了?” “好了啦,你明天还要开会,晚安,晚安!” 不等他接话,她匆匆挂断了电话,一摸脸,烫得像小火球。 真的,这一刻,她找到了一点恋爱的感觉,甜甜蜜蜜,心里面只想着一个人,会脸红,会傻笑。可是她仍觉得这一切像梦一样,不太真实。 如果这是个梦,那就不要睁开眼了。舒畅托着头慢慢躺下来,熄了灯,看着外面如银的月色,想着北方的漫天大雪。裴迪文还得过五天才能回滨江。五天,真是漫长啊! *** 胜男还是把舒畅拉着一同去了致远房地产公司,毕竟是宁致冲着舒畅才这么热心的。 致远房地产公司在市中心的一幢高层建筑租了六层做了办公楼,装饰并不张扬,但很有品味。门口负责接待的小姐电话一打到宁致办公室,他立刻就下来了。 三人两辆车,一前一后去了汇贤苑。下了车,三人穿过工地、花园、一期公寓楼,最终来到售楼处。售楼处的小姐个个漂亮可爱,又特能说,看见是总经理带来的客人,越发说得卖力。 宁致摆摆手,让她们安静一会,“把六号楼的302钥匙给我。” 小姐们忙噤声,找出钥匙递给宁致。 六号楼前的景观很不错,有一帮工人正把一棵从深山野村里买来的老槐树,植入深坑。晚报房市版的记者在现场采访,介绍这棵树已有一百年的树龄,足有两抱之粗,准备炮制一篇百年古槐植根汇贤苑的花边新闻。这是房产公司宣传的一个噱头,舒畅知道这位同事肯定收了致远公司的红包。 《华东晚报》里,最能赚钱的版面就是房市和车市,但这些是小钱。广告版则是要有点三拳两脚,有了,就赚大钱。舒畅呆的这个版面,很专业,但很清水,还经常要出差,不过,也容易出成绩。 胜男对现房一见倾心,楼层合适,两室两厅,客厅和两个卧室都朝阳,采光也好,装修风格简洁、大方。她站在屋子里就给她爸打电话,三言两语把房子给订下了。 宁致又领着两人回售楼处办手续,接待小姐一听宁致说的单价,愣住了,抬起头,“宁总,你能再说一次吗?我没听清楚。” “我想你并没有听错。”宁致威仪了扫了一圈,小姐们立马低下头,各自忙活。 胜男正忙着通知老爸送款过来,没注意这边的事,舒畅却看得分清。 她皱了下眉头。 办手续很麻烦,要提供许多证件,要签一堆的字,胜男让舒畅先走。瑞还停在家中,舒畅是坐胜男的车过来的,宁致说他也要先走,舒畅便搭了他的车。 路上,两个人就泛泛聊了几句。 下车时,舒畅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方向盘旁边。 “这是什么?”宁致本来就冷冰冰的神情此刻降到零度以下。 舒畅不太自然地看着他,“胜男托我代交的,只是一点谢意而已。” 宁致打了下方向盘,嘴里低咒了一句,一甩头。“舒畅,这是你的主意是不是?你就怕欠我个人情,怕和我扯上关系,不,是怕我又在打你家房子的主意,是不是?于是,你送点小礼,这样你我两不相欠。” “你想得太多了。”舒畅克制着内心的羞窘,其实,她也很讨厌做这些事。但就像宁致说的那样,只要他收下了,她就坦然了,像买卖双方一样,付钱取货。她不想再以晨晨的事,和这个宁总牵扯不清。 他的好,太过,过得令她心里面发毛。她爸妈都是平凡的人,她也不是显赫人物,家里能让人图的,就是那座小院,他又是做房产的,怎么能让人不往那方面想? “想得多的人是你,你怎么会变这么俗气?” 舒畅失去了耐性,“算你说对了吧,我们确实不是一路人,以后少往来。”她推门要下车。 宁致一把拉住她,“不准走。告诉你,舒畅,给房价打折,不是给你面子,而是我不想赚胜男的钱。” “呃?” “胜男是我年少时候的朋友,不过,她不记得我了,所以我才以你朋友的借口帮她,和你没半点关系。”宁致生怕舒畅听不清,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舒畅提醒自已不要太惊讶,但嘴巴张成半圆型,然后,心头像卸掉一块大石,舒服地吐了口长气。 怪不得他给她一种熟悉感,原来是胜男的朋友。印象中胜男小时候只有女粉丝,没有异性恋慕者啊!难不成男大二十四变,彻底改头换面? “我怎么记不得见过你?”她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几眼,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宁致冷冷地推开车门,把信封塞进她的包中,没好气地说:“你记不得的事情何止这一件。” 舒畅一头雾水。既然宁致是胜男的朋友,和她无关,她就没必要深究。后来一忙起来,她把这事给忘了。 第二天她出差外地跟一个调研组采访,几天跑十来个点,每天忙得连给裴迪文发短信的时间都没有。 采访结束当天,总算能好好地坐下来吃顿饭。这天好像是周五,裴迪文也该回来了。舒畅挂满疲惫的脸如雨后花儿绽放,嘴角边挂上抑制不住的笑容。她把手机放在手边,吃几筷子,看一眼。 坐在她右边的崔健偏过来瞄了一眼,悄悄问:“等谁的电话?” “没等谁啊!” “那你干嘛老看手机?” “是吗?” “怎么不是,一有动静你就看,这都七八趟了。恋爱了?” 舒畅脸一红,舍不得否认,说:“你怎么看得出来的?” “有事没事一会自言自语,一会又乐颠得像中了大奖似的,除了恋爱没别的,说说,是个什么样的帅哥?” 舒畅怔住,想起崔健曾提醒自已不要和裴迪文一起的事,她故作轻描淡写地说道:“哪是什么帅哥,很普通的人。” “普通人,过普通日子,这才好。”崔健笑了笑。 舒畅歪着头,咬了下唇,凑过去,小小声地问:“师傅,你有次说裴总和我们是不同的人,什么意思呀?” “他是大总编,你是小记者,这本身就不同。” “工作没有等级之分,能有多少不同。” “你真够幼稚的。这个总编只是裴总的一个业余爱好,就像一个唱戏的,爱好上了画画,兴趣来了,他会花上几个月或者一年的时间去钻研、学习,但是有一天,他还是会回到舞台上继续唱戏。” “裴总的舞台是什么?” 崔健放下筷子,“你又不是娱乐版的,别那么八卦。他爱在哪,在哪吧!反正他走了,还会有人来做总编,咱们照样干活,工资照拿、奖金照发。” 舒畅的脸立马暗沉下来,饭也没什么吃,耷拉着头,和采访组一同上了车。回去的路上,一直闭着眼,一言不发。 如果真的像师傅说的那样,滨江只是裴迪文的一个站点,这份爱还能继续吗?好好地分析下,裴迪文确实是像没有在滨江久居的打算。憩园的房子,是报社出面租住的。他没有房产,没有家人。莫笑说过他一个月会有几天回家探亲,逢年过节也会回去。他们家好像很西化,不久对传统的节日很重视,对西方的感恩节、复活节、圣诞节之类的节日,也是注重的。 一个单身男人,对节日是没什么概念的。就是舒畅自已,只记得今天是阳历几号,从来不知是农历几月初几,什么节日,都是爸妈提醒的。裴迪文对所有的节日记得这么分清,那么他的家一定是个大家庭,有爸妈,有??????? 舒畅惊惶地睁开眼,脸都白了。 到达报社时,已是下午。 舒畅上了电梯,听到劲爆的舞曲飘了进来,才想起,又到周末了。大家都去大会议室放松,走廊上静悄悄的。崔健不知接到谁的电话,笑得罕见的温柔,语气里含着娇宠,像哄孩子似的。包一放下,就急匆匆地走了。 舒畅先喝了点水,抬手抚了下脸,掌心都是灰尘,坐车时,车窗开着,怕是路上沾到的。她忙找出毛巾,去洗手间洗个脸。 “呕,呕??????”刚到洗手间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呕吐声。 舒畅走进去一看,谈小可趴在水池边,吐得一脸潮红,又是眼泪,又是鼻涕,有只手上还捏着一枝试孕棒。 舒畅谈不上很震惊,只是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事物,看也不是,走也不是。 “舒姐??????”谈小可又吐了几口清水,抬起头,净了净口,对着舒畅甜甜地一笑,“是两条杠。这??????就代表是怀孕了,对不对?” “我不太懂这些。”舒畅知道自已的声音很僵硬,可是她实在没办法假装出惊喜。 惊喜的人应该是杨帆,是罗玉琴。 她一直在算着,她和杨帆什么时候离婚的,离现在有多久。有一个月了吗?记不太清,应该不会多出一个月的。一个月,就多出一个新的生命。人生真是处处充满迹。 “老天,”谈小可激动得眼里溢满了泪水,“我就觉着这两天胸胀胀的,没什么胃口,没想到居然是怀孕了。我要赶快告诉杨帆,他一定要乐疯了。我们昨天还一起去看房子的,他说有一个房间是婴儿房,嘿嘿,真是一语成谶。” 她突地又像想起了什么,惊呼一声,“舒姐,我调进来没几天就怀孕,报社会不会辞退我?” “你问问人事部门。”舒畅听见自已两只手腕处的血管有节奏地突突跳动,像要冲破肌肤流出来一样。 “我想应该不能辞退。怀孕的职工是受《劳动法》保护的。”谈小可笑得如花朵一般芬芳,“我现在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杨帆,我们有宝宝了。” 舒畅拧开水笼头,用毛巾沾上冰凉的水,捂在脸上。干燥的皮肤一碰到水,毛孔嗖地收缩了下,她不由地打了个冷战。她一遍遍擦拭着,仿佛脸上的污渍很重,直到她感到疼痛,才住手。 从洗手间回到办公室,谢霖裹着一团香气从外面冲了进来,“快,上去做游戏,今天裴大帅哥屈尊参加,多少色女抢着想和他亲密接触,你也去试试,看能不能沾到这个头筹。” “我累死了,不想动。”舒畅抓着桌子,把椅中埋去。 “不行!”谢霖凶悍地一瞪眼,“那个死人脸被你抢去,我情愿。换了其他色女,我作不得。你给我争气点。” “你到底在说什么?”舒畅哭笑不得地被谢霖连拉带拖地弄上电梯。 “我在说人话,听不懂?” “懂!”舒畅看着电梯一节节地上升,挫败地苦笑。 会议室四周站满了人,中间空了块场地,音乐开得很劲,节奏感强烈,里面的鼓点密集。 舒畅扫了下全场,想叹气,今天,一帮高知们竟然像像幼稚园的孩子一样,玩绑腿游戏,是男女联手,怪不得一个个兴奋得两眼都闪光。 这种游戏,是两个人一组。两人并立在一起,一人是左腿,一个是右腿,用绳子绑着,然后与另外几组进行赛跑比赛。说起来幼稚,做起来有点难度,两个人得步调一致,用力一致,要是有一点配合得不好,就会摔倒。 已经有几组赛过了,新一轮即将开始。裴迪文站在人群中,保持优雅的站姿、得体的微笑,不少女职员,美目流盼,不时地朝他抛去暗示的眼波。 他笑得一派公平,神情却又是明显的感兴趣。门外又走进几个人,他一抬头,视线落在舒畅身上,眼中突然微波轻澜,柔情暗荡。 “还差一组,再来两个人。”主持比赛的人事部长大声叫道。 “我来吧!”裴迪文抬了下手。 会议室内一下静得出,期待太久的美女们紧张得都不能好好地呼吸了。 舒畅低下眼帘,张开手掌,又是一手潮湿。 “舒记者,我玩游戏的能力不强,一会,请多包涵。”裴迪文微笑地向舒畅伸出手。 满地都是美女们碎裂的芳心。 舒畅连笑都是小心翼翼的,“裴总太谦虚了。” 十指一扣,两个人都是一颤。“相思,原来不是一个名词,而是一个动词。”裴迪文用只有她听到的音量低低说道。 舒畅本来就紧张,这下更如被催眠了一般,脑中好似真空。别人帮他们绑好绳子,裴迪文自然地托住她的腰,“我数到三,你就先迈右腿。” 她恍恍惚惚地点点头。呃,哪里是右? 人事部长一吹哨子,几组一同出发。 人群立刻沸腾开来,有喊加油的,有吹口哨的,有笑得前俯后仰的,声音大得差点把会议室会震翻。 舒畅和裴迪文合作得还算有默契,排在第二位,可是随着裴迪文搁在她腰间的手掌越来越灼.热时,她突然失去了节奏,身子一摇晃,往一边倾去,裴迪文没拉得住她,也不同倒了下去,整个人覆在了她的身上。 这时,也有两组的人栽倒了。 他们是令人注目的,但却不是独树一帜的,舒畅暗自庆幸,但下一刻,她惊得差点晕了过去。她感到覆在她身上的裴迪文的身子突然发生了一点变化。 他看着她,笑得有些无奈,有些羞赧,可是很坦然。“我想,这就是情不自禁吧!”他自嘲地弯起嘴角。 围观的人在呆愣了五秒之后,纷纷跑过来,蹩着笑,解开两个人腿上的绑绳,七手八脚地相帮着,把两人扶起。 舒畅都没勇气看众人,糊里糊涂跑到谢霖面前。谢霖很不厚道地笑得前俯后仰,“唱唱,你要么不沾便宜,一沾还沾了个大的。你和那个死人脸这一出儿童不宜的大戏,足够报社乐半年。” “都是你,硬把我拉过来。”舒畅心里面后悔死了。 “我觉得挺值的呀,你不过来,场面有这么好玩吗!看你们两个像两根柱子似的跌下来,还那种暧.昧的姿势,真是惊悚呀!嘿嘿,唱唱,不过你以后就成全民公敌了。”谢霖扫了一干美女们,得意得咧嘴直笑。 舒畅觉得再这里呆下去,她要么会被眼光刺死,要么就会被口水淹死,幸好她平时做人还低调,不然真不知以后怎么活。 她没和任何人打招呼,趁着又一轮游戏开始时,灰溜溜地穿过人群,下楼去了。还没到办公室,就听到里面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开了门,一接,是大戏的男主角。 不等他开口,她抢先责问道:“你要扮演亲民形象,为什么要拉着我跑龙套?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佐料,很有趣吗?” “那你是希望看到与我绑在一起的,是别的女人?”裴迪文带着笑反问。 “我想她们会无比荣幸的。”她赌气地回道。“能攀上你,是她们一直以来,最美好的夙愿。” 裴迪文沉默了一会,“你从来就没想过攀着我?”笑意淡了,远了。“你又要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这样子,是来证明你的清高,还是脱俗?还是你心里面害怕被我吸引,故意在我们之间设置许多障碍?” 舒畅没有说话。 “我是中午下的飞机,回到报社,得知你要到下午才能回来。我已经不是青涩的小伙子,早过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坐下来做事,我挺想你的。去会议室看大家玩闹,只是在打发时间。等一个人,你会觉得时间无限漫长。你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我们有一周不见了吧!我不是故意让你出丑,我只是想靠近你。” “也许??????也许??????”她也许是对崔健的话入了心,所以感到害怕了,也许是想着杨帆一边在对她恋恋不舍,一边却与谈小可颠鸾倒风,有了爱情结晶。她觉得她像个白痴,已经失去了辨别黑白的能力。 她没有纠结着从前不放,她想纵情地投入到下一次爱情之中,认真地爱,有一个好的结果。可是,谁可深依? “迪文,我今天有点累,心情很浮燥,明天,我给你电话,好吗?” “你准备回家住?”裴迪文掩饰住心底里的失落。 “嗯,我有事要和爸妈说。” “晚上一起吃饭,然后我送你回去。” “明天吧!”她要把自已纷乱的思绪整理一下,再好好面对他。 裴迪文没有勉强。 舒畅把东西收收,背着笔记本下楼,准备回家。 不意外的,在报社大楼门口,看到了刚刚荣升为准爸爸的杨帆。好怪,他脸上的表情却有点如同遭遇晴天霹雳似的,一脸呆愕。 “杨帆,你开心吗?”谈小可摇着他的胳膊问。 他的眼中慢慢地溢满了泪水。舒畅想,那可能就是喜极而泣! 她没有让他看到她,回转身,从后门拦了辆出租车回家。刚上车不久,手机响了,是杨帆。 是想向她炫耀他的喜悦吗?舒畅想都没想,把手机按掉了。杨帆又打了过来,舒畅依然不接。杨帆一直在拨,舒畅没办法接了。 “有什么事?”她口气很冲地问。 杨帆只叫了一句:“唱唱??????”然后,舒畅就听到他哽咽了。 舒畅等了一会,“你到底要干吗?” “我??????要结婚了,再见,唱唱!”杨帆先挂上了电话。 舒畅听着手机里嘟嘟的忙音,眼眶一红。再见!这次她和杨帆是真的后会无期! 舒祖康和于芬刚把晚饭端上桌,没想到舒畅会回来。舒祖康喜出望外的忙给舒畅盛饭。于芬虽然脸色还板着,可是没有多说什么,还把桌上一盆炒虾仁往舒畅面前推了推。 舒畅像从前一样,边吃边说外出采访中的趣事。吃完了,帮着于芬收拾碗筷。走出厨房,看到葡.萄架上的叶子差不多快落光了,药草也枯黄了不少。停在院外的瑞上罩着一层黑色的油纸布,不用掀开来看,舒祖康和于芬一定是把它擦洗得干干净净。 一到七点,舒祖康雷打不动地把电视开了,看《新闻联播》,于芬坐在一边织件毛背心,舒畅削了两个苹果端过去。 于芬瞟了她一眼,用脚踢了下舒祖康。 舒祖康拧拧眉,清清嗓门:“唱唱,明天是周六,我们请杨帆一家去饭店聚聚,好不好?” 舒畅细心地把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再戳上牙签,“他们家可能没时间吧!” “你怎么知道?”于芬问。 “杨帆要结婚了,他们有许多事要忙的。” “杨帆结婚?”舒祖康和于芬一同叫出声。 舒畅慢慢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爸妈:“他女朋友怀孕了。” 舒祖康和于芬呆若木鸡。 舒畅笑笑,吃了两口苹果,“爸、妈,我进房上去了。” 房门还没关上,于芬一脸是泪的跑了进来,挥着拳就打:“你乍就这么没用呢,连个男人都守不住。” 舒畅没有闪躲,事实于芬的力度也很轻。她知道妈妈这是内疚了,明白错怪她,不知所措,其实心里面很疼的。就像孩子在大街上走失,爸妈找得像个疯子似的,突然看到孩子站在不远处,扑过去,不是把孩子抱在怀里,而是把孩子一顿痛打。打着,听到孩子哭了,心头的惊恐才慢慢消逝。 “男人是守就守得住的吗?”舒畅抽泣着。 于芬嚎哭地抱住了她,“你这个笨丫头,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闷在心里,为什么要那样维护他?妈妈要是知道,会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真是好没天理,他家儿子不是个东西,罗玉琴却对着我和你爸什么话都骂出来了。” “那时候,晨晨正准备做手术,我是怕你们伤心。” 于芬越发哭得泣不成声。哭毕,对着舒畅发誓,“唱唱,杨帆那个没良心的,咱们不稀罕,妈妈明天就找人替你介绍,一定要找个比他好的、优秀的男人,” “何必赌这种气。”舒畅说道。 “不,我就要赌这口气。”于芬抬手拭泪,灰白的头发在灯光下闪着银光,舒畅心里面一酸,返身抱紧妈妈,“对不起,妈妈,我都这么大了,还让你操心。” “晨晨走了,我再不替你操心,活着不就是等死吗!唱唱,你恨妈妈吗?” 舒畅摇头。 于芬心疼地摸了摸她瘦削的脸,“妈妈真是眼拙,都没看出你这一阵子在忍。咱们都不想了,你也别难过。” “好的!” 于芬带上门出去了。 舒畅听到妈妈在外面又哭了。她现在已经能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对于爸妈,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今夜,爸妈肯定睡不好。 不过,都会过去的。舒畅暗暗安慰自已。 晚上九点,舒畅突然接到部长的电话,“舒畅,今晚七点,在杭州,一个驾驶三菱跑车的富二代在杭州市中心飙车,把一位浙大才子撞飞二十五米,当场死亡,这事会引起公众对富二代的如潮声讨,你明早立刻去杭州进行追踪采访。” 新闻急如火,舒畅一挂上电话,立刻就开始收拾行李,给手机、笔记本电脑充电。 杭州离滨江四个小时的车程,舒畅为了方便,决定起早开车过去。 她上楼和爸妈说了又要出差的事,于芬和舒祖康心里面不舍,但又没办法帮忙,叮咛路上开车要小心,在外别省,吃得好点。 舒畅点头,看看时间都快十一点了,想抓紧时间赶快睡一会。还没躺下,裴迪文打来了电话。“不准开车,我查过航班了,明早六点有飞萧山机场的航班,你坐飞机过去。”裴迪文也知道杭州的飙车事件,他听了舒畅的决定,一口否决。 “从市区去机场,都得一个小时,很浪费时间。”舒畅抱怨。 “我明早开车送你。这只不过一小时,如果你开车过去,来回八个小时,你想想我会怎么挨过来?” “呃?” “你独自开那么长时间的车,你以为我不会担心?”裴迪文叹了一声,“舒畅,你对我已经重要得无人能替代。” 舒畅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周六,裴迪文天刚亮就开车过来了,舒畅算好时间,提前走到巷子口等他。她怕爸妈看到裴迪文,一惊一乍的问这问那。 裴迪文穿着深咖色的丝绒西装,烟灰的长裤,站在车边,一身的精明干练气质。舒畅从欧陆飞驰的后视镜悄悄看了下自已,眼睛发青,皮肤苍白,棉布的风衣,发白的牛仔裤,往裴迪文旁边一站,很像是个打杂的小妹。 两人到了机场,先去售票处取机票,离安检还有半个小时,他带她去吃早点。 “这里的东西很贵,我包包里有点心的。”舒畅从不在机场吃东西、买东西,最多是候机时,四处逛逛。 裴迪文皱了下眉头,直接拉着她进了一家广式茶楼,要了花茶,一笼水晶包,一笼虾饺。 “辛苦工作,辛苦赚钱,不是变成银行里的一个数字,而是让自已过得好点、舒心点。什么叫自已的钱?经自已的手用出去的钱,才是自已的。一个人,对自已都这么斤斤计较,还怎么去爱别人?”裴迪文给她倒上茶,把筷子递给她,微微抬了抬眉。 舒畅撇了下嘴:“听你说钱,怪怪的。” “怎么个怪法?” “你看上去是那种永远不要担心钱的人。就像你去商场买东西,只要喜欢就行,从来不会去看吊牌。而我们却是悄悄看下吊牌,掂量下自已的钱包,才知道能不能试穿。”大口咬了下水晶包,嗯,口味比袋子里的面包好多了。 裴迪文看了看她:“于是,当你遇到一个男人,你心里面也会先去悄悄地比较下,两个人的学历、年岁、家境、工作,是否相配。如果相配,你才会去尝试了解他、接受他。如果不相配,哪怕你心里面很在意,你也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说服自已,你没必要在这个人身上浪费情感,因为你们不可能有结果。舒畅,知道吗,你很现实。我和你不同,如果我在商场里看中一件我特别喜欢的衣服,我会理直气壮地让店员取来让我试穿。即便是我现在没有能力买得起,但我不会放弃,我会去努力,去争取,我相信我总有一天会把它买回去的。” 舒畅嘴巴里的水晶包突地味同嚼蜡,她喝了一大杯花茶,才冲淡些心口的油腻感。她没有对裴迪文这一通评论发表评价,也没反驳。 她不得不承认,裴迪文有一双慧眼。自已一点细微的心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昨天,她有一点和裴迪文生气。说好的,在报社不要公开两个人的关系。他拉着她一同玩游戏,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他的那份司马昭之心。他是一个一板一眼的人,和女职员讲话,都疏离有礼,就差在中间隔个屏风,写上男女授受不亲。这个人,突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牵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笑得那么温柔,别人怎么能不往歪处想,何况之前他对她就特别照顾。 她百口莫辩,索性不解释,主要是解释不清。舒畅心里面猜测,裴迪文并非是忍耐不住相思,他是故意那样做的。其实,她真正气的人是自已。被他那样抱着,她不仅没有一丝不自然,反而有一丝偷偷的幸福感。她真的喜欢上他了吗? 这份感情快得不可思议。 她之所以提出不公开两人的关系,是因为她不敢确定她能和他走多久。她甚至都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她真的撑得太累,有人可依赖的感觉很好。 会议室里,他压着她的身子。她感到了他身体的反应,她控制不住的呼吸急促,看着他细薄的唇.瓣,她闭上了眼,心怦怦直跳,她竟然很想跃身吻过去。她知道如果昨晚回到憩园,将会发生什么。身体会先于心渴望亲密。 她被这一切有点惊住了,她找了个理由逃了。也可以说,她退缩了。她输不起第二次的。 吃完早点出来,他帮她拿行李,买保险,换登机牌,陪着她排队直到安检口,态度一如关怀备至的男朋友。她把证件交给安检人员,停步回头,他含笑看着她。 “一下飞机,就给我电话。” 她微笑点头。 他突然记起了什么,转过身,急匆匆地走向一个柜台,不一会,手里拿着把折叠伞,笑道:“太搞笑了,这还是杭州产的天堂伞。我查过天气预报,杭州今天有雨。” 他把伞递给她。 她看着他,越过后面排队的人,走到他面前,接过伞,欠身抱了抱他,“迪文,别对我太好。”她也会情不自禁的,会迷恋上他的。 “傻孩子。”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走吧!” 她羞涩地一笑,对他挥了下手,越过安检口,大步走向自动扶梯去登机口。 *** 杭州真的在下雨,西湖上烟雾蒙蒙。阴暗的天气下,湿冷卷土而来,那种湿不是骨子里的,是魂魄里的,空气中似乎能拧出水来。深深地吸一口气,肺里就湿漉漉的。 舒畅撑着伞,从出租车小跑下来,走进酒店,冷得小脸都麻木了。 这个季节,实在不合适来杭州。春天来杭州是最好的,柳浪闻莺、苏堤春晓、花港观雨??????一团美景在春色的缭绕之下,使得游玩的人像是行走在一个遥远而又美丽的传说之中。在那样的美景里,才会发生各式各样的爱情故事。如许仙与白娘子的邂逅,如杨帆与谈小可的一见钟情。 上天的安排真是讽刺,在杨帆与谈小可传出喜讯之时,却让她这个旧人来到他们的情感萌芽之地。 这一天的雨,是不是也感应了她的心?舒畅摇落头发上的雨珠,淡淡地笑了笑。 采访并不顺利。 络上的贴子在一夜间,已是铺天盖地。友拍摄到车祸发生的场景,现场惨不忍睹。目击者说才子当时正在过十字路口,富二代飞车过来,车速超过一百一十码,当场把才子撞出二十米远、五米之高,而就在这惨状前,富二代还和同伴在车中有说有笑,毫不紧张。事后,更是逍遥离开。 舒畅去了交.警部门,发现已经有许多同行也在这里。一个个脸上义愤难平。到现在为止,肇事者还没归案接受调查。警方对外宣称事故正在处理之中,目前还没结论。 舒畅最怕听这公事化的口吻,急得心中也上了火。她又跑了杭州市政.府、交通局,想找相关人士了解,结果人家都以对情况不算了解而拒绝了。 跑了一天,又累又乏回到酒店,什么收获也没有。 洗了澡,把电脑打开上看贴。络的力量很大,友们已经搜索到肇事者的姓名,但其家庭背景却打探不来。可以猜测这户人家有多深不可测。肇事者原来不是新手,早犯有前科,不过家人出面,一一为他摆平。难怪他在风雨之中,一团坦然。 那位死去的才子,刚从浙大硕士班毕业,找了一份新工作。照片上的他笑得阳光灿烂,对明天充满了自信。 舒畅看着这张笑脸,不知怎么想起了舒晨。舒晨在离开人世之前,在公园和一帮孩子们游玩时,也曾是这么开心过。谁能料到,转身之后,便是死亡。 “舒畅,能上吗?”隔了几百里,裴迪文温柔的嗓音,清晰地响在耳端,在这个深秋的雨夜,让舒畅感到特别的温暖。 “嗯。” 两人上了MSN,语音讲话。 舒畅先开了话头,说了采访的事,裴迪文说那就不要在这块纠结,其他媒体都挤在一块,写不出什么好新闻,那另辟路径。 舒畅说明天去浙大,想采访下才子的同学,想办法接触到他的家人,听说他已经有了女友。 “采访时,要尊重别人,不要问过激的话题,免得引起人家反感。”裴迪文又提醒道。 舒畅说道:“好!” 她又问起他的工作顺利不顺利,裴迪文叹息道:“什么时候,你才能在我面前,想起我不仅是你的主编,还是你的男朋友。” 舒畅一愣,歉疚地眨了眨眼:“对不起,迪文,今天一天挺不顺的。接到你的电话,我很开心。” “哦!”裴迪文语音上扬,像是不太相信。 舒畅坦白道:“这边一天都在下雨,很湿冷,真想念你的怀抱,很温暖,很安全。我想你。 秋夜冷雨中,有男人在外面拥着别的女人,彻夜狂欢,也有男人满心牵挂一个独自在外的女友。她想,她真的是被爱着。心,在一瞬间,阳光灿烂。 浙大的校园里已如一锅煮沸的开水,处处可见聚集的学生、才子大幅照片。学生们膨胀的情绪,已经引起了政.府的注意。肇事者投案自首了,可是传说投案者非本人,而是个替代品。 事情的发展有如一出扑朔迷离的戏剧。 舒畅年芳二十有六,平时爱穿毛衣、牛仔裤,顶着一头俏丽的头发,走在校园里,就和个大学生差不多。这幅清新的长相,这次真让她赚到了。 她不仅打听到了才子在读时读得是如何的好,为人是多么的温和,各方面的才能是多么杰出。这让她想起一个词叫天妒英才。往往太过完美的男子,似乎极难长寿。天堂也需要招贤纳士的。 她还顺利地见到了才子的女友,一个很纤细的女生,在读大四。事发之时,她在上海实习,刚刚赶过来不久。同学们怕她接受不了,一直没让她去看才子的遗体。 舒畅见到她时,她一个人住在宿舍的床.上,双手抱膝,两眼发直地看着窗外。舒畅走进去,默默地坐在对面的床.上。 她没有动,这两天,宿舍里来来往往看望她的太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她想舒畅有可能也是其中一个! “你看过雪吗?”她轻轻问道。 舒畅点点头,“看过,不过都是几场地上还没发白就已经融化的小雪。听说北京已经下了一场大雪了。” “嗯,北方十月份就差不多入冬了,我是漠河人,那儿是中国最冷的地方。他也没什么见过雪,他说今年把工作定下来,就陪我回家看雪,看冰雕,向我爸妈求亲,想让我留在南方工作,买一套小公寓,暂时不要孩子,等经济宽裕些,我们再生。我们同学都说地理位置离得越远,两个人生的孩子越聪明。”她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我有个哥哥,大我十二岁,和我同一天生日,他很爱看球。我对他说等我有一天赚了很多很多的钱,就带他去美国,看NBA,看海报上的篮球明星,让他们给他签名。” “然后呢?”她缓缓转过头,一张脸瘦得像果壳一般。 “我想天堂里也会有NBA的。” 她眼神一黯,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睫毛下滚落了下来。 后来,在她的帮忙下,舒畅见到了从乡下赶过来的才子父母。他们并没有像大家以为的那样,对肇者事痛心疾首的漫骂,他们对舒畅说得很朴实:谁家没有孩子,谁能保证孩子长大后是龙还是虫?孩子都会犯错的,不能总纠着个错不放,改了就好。就是我们把他剁成肉泥,我家儿子也不能成活? 这番话,让愤愤不平的大众有点失望,可是却又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 在络的巨大压力下,案情一天天有了进展。当天值勤的交.警承认肇事者当时确实车速超过了规定的速度,受害人没有违反交通规则,肇事者负全部责任。双方律师开始接洽。 庭审那天,媒体云集,舒畅也去了。看着站在被告席上的肇事者,一个一脸稚气的孩子。而就是这个孩子,却让一个风华正茂的英年男子魂归西土,丢下年迈的双亲,丢下对末来充满憧憬的女友。 舒畅不知道他心里面此刻在想什么,他很少讲话,一直低着头,法官问他什么,他回答“是、不是”,声音细细的,透着惶恐。 舒畅四处张望了下,不知道他爸妈在不在这里。当他们看到儿子这样,他们有没为以前的宠溺而后悔的。 富二代,这个名词,在中国代表的是一群纨绔、不学无术的子弟,几乎是这个时代的贬义词,这可能也是这个时代的一种悲哀吧!不过,在这件事上,有可能富二代的父母们都会得到警示。 庭审结果,肇事者判处有期徒刑三年,赔偿受害人一百二十万。肇事者的律师当庭表示不再上诉。 其实,这个结果对于肇事者已经是最好的。如果上诉,只怕更难服众。 舒畅等法官一宣判完,就出了法庭。这是一个天高气爽的迷人秋日,好像是她来杭州后最好的一天了。 舒畅细细一算,她都来杭州一月有余。她住的酒店离西湖很近,每次坐车时都会从西湖边上经过,可是她却没空去看一下。 在这一个多年月里,她每天都要稿件发回报社,关于案件,她写新闻稿。涉及到才子的父母和女友,她写的是报告文学。部长和她通电话时,告诉她,市里面的报亭这一阵都在要求增加发行量,《华东晚报》卖得可好了,他们整天谈的都是本报记者舒畅从杭州发回的报道。 现在刚到正午,舒畅决定明天回滨江,今天下午好好地给自已放个假,也去美丽的苏堤走走,看能不能也发生一段艳遇。 她把电脑送回酒店,请前台订了明早的航班。她就在酒店的餐厅随便吃了点午饭,然后就准备坐车去西湖。 公车还没到,她看到旁边有家便利店。中午没点汤,饭有些干,她感到有点渴。她跑过去想买一瓶水带在路上喝。 “这矿泉水多少钱?”她打开皮包拿钱夹。 “二元。” 身后突然伸过一只手,把一张红色的老人头递到摊主手里,拿起了那瓶水。 她惊讶地转身,看到裴迪文站在她身后。他穿着米色的风衣和牛仔裤,斜背了一个包,意态悠闲地看着她。 “迪文!”她像个孩子兴奋得跳起来,一下扑进他的怀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优雅地耸了耸肩,“我是你男朋友,总该有点特殊性吧!我要比别人提前二十四小时看到你。” “你是来接我的?”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他轻轻点头。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傻傻地笑着。杭州,真的是容易发生爱情的城市。 他从身后圈住她的腰,唇.瓣擦过她的耳际,“这样,真的温暖吗?” 她的脸红了。 “一瓶水,把我的零钱都找光了。”店主嘟哝着,把一大把零钱递给裴迪文。 两个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我们去西湖玩?”她挽住他的胳臂。 “西湖太普通了,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去一个特别的地方。”裴迪文扬起眉毛。 “什么地方?” “一个只有你和我的地方。”他口气戏谑地说道,可是目光却很认真。 傍晚时分,两人上了列火车。这是一趟慢车,是站都停,空空哐――空空哐――铁轮子敲砸着铁轨,转不了几圈,就又进站了。车上人很挤,三个座的位子,挤了四个人。走道上都站满了人。两个人没占到靠窗的位置,坐在最边端,动不动就被挤得滑下去,裴迪文索性把她抱坐到膝盖上。 舒畅开始很不自然,再一想这里也没人认识他们,也就放开了,坐一会膝盖,他觉得腿酸,就移下来,由他紧搂在怀里。天黑了,也看不到窗外的景色,两个人像交颈相好的天鹅,头挨着头说话,情绪都有点亢奋。感觉如同读时,在假期和恋人初次结伴远行,激动得好像可以远走天涯,直到天荒地老般。 舒畅扫视着车内,车上的旅客当地人居多,裴迪文挤坐其中,没有一丝不适之感,可是他轩昂的气质,却又让人无法忽视。舒畅想起亦舒写过的几句话:真正有气质的淑女,从不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不告诉人她读过什么,去过什么地方,有多少件衣服,买过什么珠宝,因为她没有自卑感。裴迪文这样的男人,有可能就属于这种没有丝毫自卑感的极品男人。 这样的极品男人,怎么会撞上她的枪口呢? 天色由深黑转藏青,再转淡灰,转淡白,然后白亮起来。南方清晨的天空是那么高远。 他们在一个小站下了车。 两人在小站外面的小摊上子上坐下,要了两碗面,一笼蒸饺粑――这是此地的特产。舒畅觉得面条真香、饺粑很爽口,面里头的酸萝卜真脆。她把一碗汤都喝光了。 裴迪文吃得很慢,他的手机一直在响,这里信号不太好,讲话断断续续的。“不管了。”他把手机关了机,这下清静了。 “这就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舒畅张看着四处连绵起伏的群山。 裴迪文摇头。吃完出来,招了辆摩托车,车主塞给两人一人一个头盔,“去石镇吗?” “是的,麻烦师傅路上慢点。”裴迪文说道。 车主一甩头,圈起两个指头,“OK!” 摩托车在山径里七拐八拐,走了半个多小时,车停了,“到了!”车主跳下车。 舒畅抬头一看,哇,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街道弯曲地向前延伸,尽头是一座明清时期风格的古镇,扎着花头巾、穿着兰花罩衫的女子不时微笑地走过,白云在天上飘荡,镇下,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沿镇绕过,码头上停泊着一条条乌蓬船。 “这到底是哪里?”舒畅恍如进入了一片仙境,心胸一阔。 “石镇呀!保持得很完整的古镇,还没有被过多的游客污染。我是听研究明清建筑的一个朋友讲起的。美吗?” 舒畅重重点头。很美,美得有如伊甸园。 镇上没有旅馆,但当地居民可以提供食宿。两个人就在镇尾找了户人家,主人是个很精致、很利索的老婆婆,眉眼清楚,手脚干净,给两人让出了一个小院。 老婆婆先让两人洗脸,铜脸盆里盛清水,竟照得出人影。再洗澡,一只深可过膝的大木盆,一大锅温水倒下去,热气腾上来,老婆婆再丢一支艾叶进去,屋子里就荡起了若有若无的艾香。 洗澡时,老婆婆给两人把床铺好了,放了新棉被、新枕头,新枕巾。舒畅先洗好的,进来一看,只有一张床.上并排放着的一对枕头,脸刷地通红。 “床有些小,夜里冷,挤挤暖和。”老婆婆说。 “我们不??????”舒畅害羞地想解释。 裴迪文顶着一头湿发从外面跨进来,拥着舒畅,微笑地接道:“我们不讲究的,这样蛮好。” 老婆婆呵呵地笑着出去张罗晚上的菜了。 舒畅慢慢抬起头,只见裴迪文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声音有点沙哑地低低叫她的名字:“舒畅!” “我们??????我们出去走走吧!”如果再呆在这间屋子里,她会情不自禁沉溺于他的目光之中的。 他爱怜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院中太阳光很白,很是感觉不到热力。山里的天气,比外头凉。山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两个人昨晚没什么合眼,可是一点都不困。牵了手从小院出来,沿着石板路随意地走。虽是个镇,没多少户人家。走个来回,不用几十分钟。裴迪文一路给舒畅讲着镇上的建筑特色。两人在一家小店铺里买了炒瓜子、炒花生、酸豆角、毛栗子。他们在镇上看到有户人家在过捣糍粑,双手握住杵棒,左一杵,右一杵,嗨嗨用力捣。有户人家的小妇人坐在门口,当众撩开衣襟奶孩子,舒畅羞得躲在裴迪文的身后。 裴迪文说道:“我们在都市里,每天应付各色的人纯粹是在演戏,而这里,坦露的都是最自然的本性。” 舒畅仰脸看他,“做主编很累吗?” “那倒不会。”裴迪文拧了下眉,“其实,我另外还有一些工作要做,所以感到烦心了点。不过,再烦心也不及你让我操心。” “我哪有?”舒畅斜睨了他一眼。 “别告诉我你没生出想躲避我的念头?” 舒畅沉默了。 两人在镇上转到天黑,才回小院。老婆婆已经做好了晚饭,鸡是现杀现炒的,其他几样都是腊味:腊鱼、腊肉、腊香干,外加一碗炒青菜。看相没有,但好下酒。 酒是老婆婆自已做的黑豆酒,拿糯米与黑豆拌着做的,又放了干红枣、党参,大补。 舒畅听了介绍,忍不住也喝了一点,嗯,有股药味,很可口。 裴迪文微笑地看着她一杯接一杯喝着,也不拦阻。 吃完饭,老婆婆把碗筷收拾了,回自已屋子去了。 小镇的夜晚安静、清甜,舒畅的脸在酒精作用上透着红,她感到有些热,坐在院中光.滑.的石头上,让夜风吹走一些身上的酒气。 裴迪文从屋子里拿来一件风衣,披在她身上,挨着她坐下。舒畅靠在他的怀里,他亲吻她已经清凉的面宠,“要不,我们回屋去?” “迪文,是的,我是对我们之间质疑过,想过退缩。”舒畅深呼吸一下,轻轻启口说道。 裴迪文抚了抚她的手臂,“还是不相信我对你的心意?” 舒畅将头靠到他肩上:“记得我们有次和长江出版社的周社长一同喝茶时遇到谈小可和他的男友吗?” 裴迪文轻声笑了,“当然记得,你后来就失魂落魄了,连自已的车都找不到。” “嗯,你送我回家的。”舒畅苦笑,“她的男朋友那时候在法律上应该算是我的丈夫。两家合买房子,出于多方考虑,让我们先领了证,明年五一举行婚礼。后来他因为舒晨的病,因为他遇到了谈小可??????” 舒畅坐直了身子,把自已与裴迪文隔开了些距离,她凝视着他,胸口微微地起伏着。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如果这些让你难受,就不要说。只要告诉我,现在你们已经解除了法律关系就够了。” “谈小可怀孕了,他们应该很快就会举行婚礼。之前因为和报社三年之约,还有我怕我爸妈难受,一直瞒着。迪文,说起来,我应该算是个离婚女人。” “谁会在意这个?”他挑了下眉,举起她的手,柔柔的吻着,“都已过去了,不是吗?舒畅,我早说过我喜欢一个人,就是从心出发的喜欢,没有那么多的因为所以。” “其实我很普通。”她仍有点不自信。 “何必把一切想得那么透彻,顺其自然反而快乐。你就当明天是世界未日,今天你会如何?”他从眼底温柔地看着她,深情款款。 “我想爱你。”她反握着他的手,颤抖着。 “一切就是这样简单,傻孩子!” 他轻叹了一声,声音一柔,低下头,唇.瓣滚荡如火。 他吮.吸她柔.软的唇,舌.头扫过她的口腔,和她的舌缠绕在一起,由轻柔到慢慢加重,直到她发出轻微喘息声。她侧过身,抱紧他,回应着他的吻,迷离于他的气息之中,双手紧紧攀住她的肩。 他不禁贴她更紧,身体一经接触,仿佛电流通过,唤醒了她强自压抑的内心感触,所有的神经末梢在瞬间激活,一方面感受着他唇舌辗转带来的冲击,一方面让她不由自主贴向他,渴望更密切没有缝隙地接触。 风吹叶摇,月色如水。 他牵着她的手,步入房间,用脚把门带上,没有开灯,两个人拥抱到了一起。 怀抱足够温暖,相拥毫无间隙。舒畅不知道自已是怎么样被推倒在大床.上,身体上被加诸的压力满满覆盖。裴迪文灵巧的舌继续触上她光洁的脖颈,湿.湿的,凉凉的一片,室内的温度满满得躁热起来。 他的手撩过她微颤的臂,大拇指轻轻刮着她脖子上的起伏,慢慢往下,修长的手指停留在美好的弧度上,轻轻地揉搓。 舒畅的脑袋“嗡嗡”,呼出的气越来越热,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大,明亮的眼睛如同蒙上了一层水汽,眼神迷惘而温柔,身体在他的身.下微微战栗。 裴迪文的薄唇缓缓下移,膜拜地擦过她难以启口的每一个角落。 她忍不住抽搐了下,这种从未有过的珍视让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了。她紧张地看着眼前这张英俊的面孔,他同样看着她,双眸中的热情和温柔让她眩惑。她半合上双眼,苍白面孔上染了嫣红,她眨了一下眼睛,抬起手环住他精瘦的腰线。 突然,她搁在桌上的手机发了疯似的叫了起来。 绞织的四道视线,没有一丝偏离,任由手机上的蓝光在黑暗里闪烁个不停。 在这个只有他和她的世界里,外面的一切都不重要。 闭上眼的瞬间,舒畅想,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的伯乐也好,严师也好,上司也好,现在,他只不过是一个令她迷惑、令她沉溺、令她想纵情炽爱的一个男人。旅行真的是一道无可抵挡的催.情剂。 不是唇的火.热,不是脖颈的激.情,不是耳际的挑.逗,更不是胸.前腰腹腔的yu望??????当他填满她的身体之时,舒畅发出一声嘤咛,好像流星划过天穹,夜幕下,一切安好。 山里的早晨亮得早。裴迪文觉得好像只睡了一会,就被从窗外透进来的晨光给叫醒了,怪的是,当他睁开眼睛时,没有一点疲累感,发觉自已嘴角带着笑。 他眨了眨眼,很快就想起这是在哪里,唇边的笑意更深了,手臂一伸,想把枕边人揽在怀里温存,却扑了个空。 他腾地一下坐起,打开门,小院的墙角边,舒畅捧着个白色的瓷杯正刷牙呢!老婆婆家没有建洗手间,都是打水在院子里梳洗。舒畅仰脸喝了口水,咕咕地稀释着嘴里的牙膏沫,一双长臂从身后抱住她,下巴上泛出来的胡渣蹭了蹭她白皙的脸腮,“为什么不等着我一起醒来?” 舒畅的脸慢慢地绽出几丝红晕,她拿毛巾拭了下嘴唇,低声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她抬头看看他,犹豫了片刻,说:“我去药店买了紧急避孕药,这几天??????是我的危险期。” “对不起,”裴迪文不禁有些愧疚,“这事应该我先想到的,我??????” “我知道是情不自禁。”她红着脸替他解围。 他窝心地吻吻她的脸腮,“喜欢孩子吗?” 她点点头。喜欢,但现在不是时候。他和她刚刚开始,不要像谈小可与杨帆一样,突然冒出个意外,只得匆忙成婚。她记得杨帆在电话里哭泣的声音,杨帆那时有不情愿的,可是却很无奈。 她和裴迪文,结婚还是件太遥远的事,不要去想,现在先好好地恋爱吧! 石镇附近有一座庙宇,还建有一个小型的水库,两人吃过早饭,带上相机,去庙宇和水库转了转,然后又去爬山,午饭就在山上吃的点心,吃完,背靠背坐在树下休息。 可能是很久没有这样放松了,再加上裴迪文在身边,舒畅全身的每个细胞都欢快地叫嚣着,每根神经都舒展开来。她和他说着话,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醒来时,发现太阳已微微西斜,从树叶间漏下斑斑勃勃的柔光,鸟儿在林间啁啾地飞来飞去,泉水在不远处潺潺地流淌,她睡在裴迪文的怀里,他正微笑地看着她。 “醒啦!”他啄吻了下她红润的唇.瓣。 他的双臂那么有力,阳光下,微笑是如此明朗。 她眨了眨眼,“迪文,再在这里呆几天,我可能就不愿离开了。” “那我们就住下来,我研究古建筑,你去做个小学老师,生一堆孩子。” “好啊!”她笑着环住他的脖颈坐起身,亲吻着他,两人搂得更紧了。 这话,没有谁会去当真,但听着很悦耳,很心动。 两人在石镇一共呆了四天,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而舒畅对裴迪文的爱意也一日日的渐增。是呀,假如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如果错过裴迪文,她怎么舍得在世界毁灭前闭上眼呢! 她在二十六岁这年,才与他相爱,人生又不漫长。静静想来,在《华东晚报》的三年,他为她所做的一点一滴,都是爱,可是又从没带给她困扰。这世上,还会有谁能为她做到这样? 两人又坐摩托车,转火车,空隆空隆听了一夜又半天的车轮声,到达杭州,再上飞机回滨江。 等飞机时,两个人把手机开了,看看没什么要紧的短信。舒畅的手机里,短信挤得差点让手机爆掉,有胜男的,有谢霖的,还有舒祖康的,令人意外的是,宁致竟然在她到达石镇的那一夜,发了十条短信,差不多是每半个小时一条。 “你在哪?”这是第一条。 “是不是在飞机上?下了飞机后,报个平安。”这是第二条。 “要是不想讲话,发条短信。我睡得很晚,随时都可以。”这是第三条。 “我去洗澡了,最多十分钟,如果没人接听,稍等一会我回给你。”这是第四条。 ?????? 最后一条是,“舒畅,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舒畅握着手机,站在宽大的玻璃墙前,看着停机坪上,飞机起起落落,有点神思恍惚。 她扭过头看裴迪文,他正在打电话,眉头拧着,讲的好像是粤语,她听不懂。离登机的时间不长了,她给舒祖康打了个电话。 “唱唱,你要吓死爸妈了,这几天你去哪了,手机也不通,不是说好大前天到家的吗?”斯文的舒祖康第一次对舒畅吼叫着。 舒畅内疚地说道:“我被几个同行拉去山里玩,那儿手机信号不好。对不起,让爸妈担心了。” 舒祖康重重地叹气,“你怎么这样让人操心,手机信号不好,不能用座机讲一声吗?” 舒畅只有低头认罪,她总不能说自已见色忘亲吧! “没事就罢了。那晚上,胜男和宁总还特地过来,等着为你接风。结果大家都差不多一夜没睡。” “宁总?”他怎么知道她出差的。 机场广播里开始通知去滨江的航班开始登机,舒畅只得匆匆把手机给关了。 “没什么事吧?”裴迪文见她眉锁着。 她淡淡地一笑,“我爸妈以为我被人拐走了,有点紧张而已。” “宁总是谁?”两人走进机舱,系上安全带,裴迪文突然问道。 “你偷听我电话?”舒畅歪着头,眉一扬。 “我光明正大地听到的。是个男人?” 舒畅眼眯了眯,“不要告诉我你很紧张。” 裴迪文耸了下肩,“这三年,我以为你在专心工作,忙得不会顾及其他。没想到你却谈了场恋爱,还差点结了婚。舒畅,你不知道的,当我听你说你的过去时,惊出一身汗。没有人是万能的,总有防不胜防的事。幸好,我还来得及抓住了你。我不想我们之间再出任何意外。” 在裴迪文的目光专注下,舒畅只觉一颗心飘飘荡荡的,就连飞机起飞,她都没有发觉。 “迪文,宁总是胜男的一个朋友。我们家与他有接触,是因为晨晨的死,那一天,撞上晨晨的是他们公司的车,他当时就在车里。这个人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关的人。我不能说我现在就可以把以前的那段感情抹得干干净净,如果说是,那是撒谎,但我不会再愿意去回忆。”她把他的手拉过来,按在心口,神情郑重,“从这一刻起,这里只有你。” “我的荣幸!”裴迪文笑了,捏了捏她的手,力度并不大,她却感到手指缝里微微出汗。皮肤摩擦之间,有点黏腻,有点热,有点幸福。 下了飞机,两人坐出租车回滨江。黄昏时分,裴迪文说不要去报社,直接回家好了。他先送她回家,在巷子口,她让他不要下车了,他拉着她,“钥匙在身边吗?” 她一愣,突地明白他问的是憩园的钥匙,以为他想要,忙打开包。 他按住她的手,“这已经是你的了。什么时候回去?” 她羞得低下眼帘,不敢直视他的灼.热,只是点了点头。 回到家,于芬一个人在。先是对舒畅一番责问式的轰炸,直到舒畅回答得令她满意,她才给舒畅端上晚饭。 “爸呢?”舒畅问。 “去看门面了。” “看门面干吗?” “几个退休的老医生想一起开个门诊,邀请你爸过去专门看烫伤。今天约好了去看看把门诊室放在哪儿好。” 舒畅心里面突然升起一股怪的预感,“他们是去找宁总帮忙的吗?” 于芬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舒畅急了,“快说是不是?” “那天晚上,胜男和宁总买了菜到我家来,说是帮你接风。你爸和他聊天,随意说了这事,他很热心地说认识许多房屋中介公司,托人帮你爸爸问问。没想到,这事他真放心上,今天就打电话过来了。” “妈,他为我们家做的事已经够多了,我们不能贪得无厌,没完没了地扯上人家。找门面多大个事,我可以托报社房市版的记者打听的。以后,不要再见他了。” 于芬突然神秘地一笑,“唱唱,我和爸爸悄悄分析宁总怎么对我们家怎么这么好,反来复去的想,不是他有点喜欢你吧!” 舒畅啼笑皆非地看着于芬,“你别乱讲。这都哪和哪呀!” “我觉得有门,他最爱听我和你爸说你的事,我也飘了一句,说你和以前的男朋友吹了。哦,他还向我们要你和晨晨以前的相册看呢!要是他真有这层意思,我和你爸挺中意的。他可比杨帆那个没良心的好太多了。” 舒畅刚拿起筷子,又搁下了,什么胃口都没有。“不管他有没有这个意思,我对他都没兴趣。”她说得很坚决。 刚好谢霖在这时打来电话让她出去吃饭,她如蒙大赦地就逃了。 谢霖和舒畅约在火锅城。 “气色不错呀!”谢霖扫了舒畅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 火锅夹在她和舒畅中间不停地翻腾,不断有白雾般的热气从她们眼前聚起又散去,一碟一碟干净整齐颜色各异的菜倒进去,成了一锅色泽暗淡的汤,周围的喧闹声盖过了火锅沸腾的声响。 舒畅夹了筷年糕,吹凉了塞进嘴巴里,抬头看看一脸黯然的谢霖,“怎么像霜打了?” 谢霖低头吃粉丝,“很明显吗?。” “有点。”舒畅喝了一大口黄桃汁,冰凉甘甜,很爽口。 “你师傅他有了新欢。”谢霖酸酸地撇了下嘴。 舒畅噗地一下笑出声来,“那我师傅的旧爱是谁?” “唱唱,别跟我开玩笑,我心里面挺不好受的。他这次很认真,对方是个离婚的女子,三十岁,在卫生局工作,长得娇小。他现在每天都接她上班、下班。”谢霖说着,一滴泪“啪”地落在了杯子里。 舒畅收敛起笑意,“谢霖,没有谁会永远在原地等待的。他等了你这么多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而你却每天笙歌莺舞,你想过他的感受吗?他失望了一次又一次,现在终于走出来,要开始新的生活,你应该祝福他。” 谢霖捂着嘴,狠狠地嗅了下鼻子,“我没有要拦阻他的幸福,只是??????有点失落罢了。以后,我连想他都不配了。其实,不管我睡在哪个男人的怀里,我都把他们当作是他。” 舒畅听得心戚戚的,“既然这么爱,当初怎么舍得分手?” 谢霖嘴角浮起一丝苦涩:“我不能生孩子,先天性的。他家人以死相逼??????” 一个没有任何新意的故事,可是听到,仍是令人唏嘘。这样的现实,不是凭借一已之勇就能挺过去的。难怪谢霖这些年自甘堕落,嫁不了所爱的人,还有什么好珍惜的;难怪崔健一直闷闷不乐,不能主宰自已的人生,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呵,不说了,都是好久前的事了。他妈妈现在开心了,找了个卫生局的媳妇,以后生孩子等于在自家院里。”谢霖拿起漏勺,又伸.进火锅专心找吃的,仿佛刚才那番话没有说一样。 后来,她要了点酒,喝得微醺。 舒畅替她开的车。时间已经不早了,路灯孤单地立在灯影中间,桔黄色灯光带着微温,在两人身前投下细长的影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晨 6,时日如飞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这一年,北方出的寒冷,温度是几十年不遇的,蒙古频频传出发生雪灾的消息。滨江也渐渐冷了,舒畅与裴迪文的感情却在这瑟瑟寒风中,越来越浓。 和所有恋爱中的人一样,两人一起看电影、逛商场,坐在不同的餐厅里吃饭,手拉手在江边散步,晚上开车送舒畅回家,看到有卖红薯的摊子,裴迪文总会记得停下来买上一只。滨江街头也有卖糯米甜藕,舒畅有次向他介绍了下,说特别好吃,隔天约会时,舒畅一上车,便看到座位上放着一小袋。周一至周五,舒畅只要不出差,都会在十点前准时回家,而周六周日,她会找一个理由住在外面。那两天,她会和裴迪文窝在憩园的房子里,过过温馨而又甜蜜的二人世界。 总之,这份突如其来的恋爱,进行得非常顺利。 舒祖康的老医生诊所在十一月底轰轰烈烈地开张了,于芬做过会计,被邀去帮忙管理账务,两个人一下成了大忙人。诊所设在致远公司新建的一个小区前,很便民,生意还不错。舒畅跑去看了看,见爸妈忙得一头是劲,没再说什么。晨晨那儿,他们忙得很久没去了。 立冬那天,裴迪文买了束花,带上可乐,陪舒畅过去看了看。天气阴冷,风很大,晨晨仍在墓碑上笑得憨憨的,舒畅依在裴迪文的怀里,第一次,她是微笑地离开墓园的。 舒祖康与于芬还是常会提到宁致,要不是诊所前面遇到,要不是宁致偶尔会请他们喝个茶、吃个饭什么的。说来说去,都是这人不错,谁家女儿嫁了他,不知多大的福气。舒畅听着,从不插话,左耳进、右耳出。 有次和胜男一块逛街,舒畅问起宁致是她具体哪个时期的朋友时,胜男像看个外星人似的看了她很久,说了一句:你这个白痴。 舒畅在十二月初时,再次见到了宁致。 《落日悲歌》上市了,销售效果非常不错,主要是长江出版社的宣传做得非常好。公众内心里对明星、高官的隐私都有一种八卦的欲望,这写了二十个高官从天堂到地狱的整个过程,文笔犀利,情节曲折,有事实感,有戏剧性。又满足了公众窥伺隐私的欲望,又让人觉得坏人有恶报的畅快之感。刚上市不到一月,各大店便要求补货,长江出版社趁热打铁,在第二版时,让舒畅到省城的新华店进行签名售。 舒畅一开始不肯答应,向裴迪文抱怨,说那样自已像只大猩猩似的,被人围观。她只是个记者,又不是明星,不做抛头露面的事。裴迪文劝慰她,要站在长江出版社的角度想一想,其实,这也不是坏事,为以后做一个名记者打好群众基础。他提出陪舒畅一同过来。舒畅拒绝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已那幅不自在的样子。 那天,新华店在门口摆了几张桌子,挂了个“名记者舒畅签名售”的横幅。天气灰灰的,没有太阳,横幅太大,一个字就顶了舒畅整个身体的面积,让她看起来,应了鲁迅先生著名的那句:要榨出身体里的一个“小”来。不仅小,还极其不平衡。 舒畅坐在桌后,买的读者很有秩序地排着队等待。每签一个名,舒畅会伸出手来,和读者握一握、笑一笑。有的读者会质疑地问一句:这里面写的真是事实吗?舒畅点点头。 半天下来,舒畅觉得自已脸上的肌肉笑得都僵硬了,嘴唇发干。趁着眼前暂时没读者,她拧开一瓶水,刚凑到嘴边。 “啪!”,桌上突然多了两摞,目测下足有一百本。 舒畅扭头看向陪同自已的店工作人员,店员和她一样,一脸震惊。 “为什么买这么多?”舒畅挑挑眉毛,问买的一个二十刚出头的长了一脸粉刺的小伙子。 “我们总经理让买的。”小伙子扭头,指了下停在几米远的一辆黑色奔驰说。 舒畅咬了下唇,清澈的眸子不禁带了怒气。 车门一开,宁致走了过来。 舒畅又问道:“为什么买这么多?” 宁致认认真真地回道:“买回去发给员工,人手一本。” 舒畅冷冷地笑了,说:“你当这是党建教材还是劳保用品?” “我觉得这有教育意义。” “可是对你的员工不适用,他们没机会从这里面吸取到任何教训。一个房产公司的员工有机会卖官敛财?有机会行贿鱼色?宁总,你真有这份体贴之意,这快到新年了,你不如进去买份挂历给他们更实用。”舒畅一点也不迂回地咄咄逼人。 宁致盯着舒畅,沉吟了一分钟,太阳就突然出来了。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在大家身上,很公平,也很贴心。他眯了下眼,问道:“是不是舒记者认为我的员工不配看你的?”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浪费。”舒畅生硬地回答。 宁致倾倾嘴角,抬眼扫了下有几个拿着准备过来签名的读者,“舒记者,我的员工和他们有多大区别呢?卖给我们是浪费品,卖给他们就成精神食粮了?” “他们是真心喜欢我的而买,而你??????” “我怎么了?”宁致挑了下眉。 “我早就说过,宁总,该打住了,没有用的。” 说完,舒畅不再看他,把头转向等待的读者,一一为他们签好名,微笑地目送他们离开。 宁致板着个脸,立在桌前,笔直地看着她,有点不折不扣的样子。 “你还是认为我在打你家小院的主意?”宁致咬牙切齿地问。 “你就那么单纯,没有任何目的吗?”舒畅意兴阑珊,把桌上的纸笔收收,准备结束售活动。 宁致破天荒地笑了笑,“今天,你是不打算给我签名了?” “我只给每次买一本的读者签名。” “行,那我把这全退了,再一次买一本过来,”宁致抬头问店员,“这不违反你们的规定吧?” 店员看出两人是认识的,却像不太融洽,也不知说什么好,呵呵赔着笑。 “宁总,不要欺人太甚。”舒畅来火了,把笔往桌上一甩。 宁致突然脱去外面的西装,解开衬衫袖扣,一点点地把袖子往上挽。 “你要干吗?”舒畅瞪大眼,以为他要打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回答,把袖子挽到肩肘处,胳膊上露出一个月牙型的伤疤,他指着那伤疤,看着舒畅,“欺人太甚的人是你吧!记得吗,八针,是个实习医生缝的,忘了打麻药,我疼得差点背过气去,你就站在我旁边。” “天!”舒畅惊愕地捂着嘴,不敢置信地拼命摇头,这怎么可能 *** 那一年! 实习医生第一次值班,未免有点手忙脚乱。刚吃过午饭,想坐下来歇会儿,外面进来三个孩子。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孩,右胳膊上一片腥红,英俊的面容已没了血色。医生挽起衣袖一看,一道整齐的牙印,硬生生把皮肉咬得分了家。“这是怎么弄的?” “我??????咬的。”跟着进来的一个小女孩同样雪白着一张脸,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就是不敢落下来。 最后面的一个男孩,或者叫男人才对,块头大大的,胆怯地揪着女孩的衣服,躲在她的肩后探头探脑地往前看着。 “医生,他要不要紧?”女孩吓得不轻,恐惧地一直看着男孩的胳膊。 “当然要紧,你这孩子真是太淘了。不知道人的牙齿有毒吗?”医生慌乱地找消毒水、棉球,钳子把药盘弄得咣当直响。 女孩咬着唇,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扑扑地往下直掉。 “唱唱,别哭,别哭!”大块头男孩突地向生出无穷的勇气,冲上前把女孩抱住,“晨晨保护你。” “少嚎了,我没那么好死。”受伤的男孩朝女孩瞪了一眼。 女孩难得没有回嘴。她从见到他第一眼时,就不喜欢他,可是她不是狗,不喜欢就上前咬一口。她是被逼的。 他不仅长着一幅欠扁的样子,还有着一幅欠扁的德性。他不是滨江人,去年秋学期开始时才搬到他们巷子里。他家里只有两个人,他和他妈妈。他妈妈整天闷在家里,很少出门。 她每天看着他背着个大大的包,头昂得高高的,一边走一边咬着煎饼果子,从她家院门前走过。没几天,身边就多了几个打扮很新潮的女生。 她哼了一声,极瞧不起这样的男生。 他注意到她,是因为晨晨。只要看到晨晨站在院门前,他就爱和几个女生围着晨晨,让晨晨学青蛙跳,学狗叫。这时,她就会像个小斗士一样,凶悍地抓起一把沙子对着他们扬去,和他们对骂。 有次,她甚至和其中一个女生打了一架,把女生的裙子撕下半面,女生捂着裸露的小屁屁,嘤嘤直哭,他把外衣脱下来给女生穿,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奚落。 这学期,他竟然考了全年级第一,站在讲台上发言。她站在初中部的操场上,听着广播,那一天,她才知道,他叫刘洋。 放学回家,他罕见的没和一帮女生同行,路上遇到她,得意洋洋地对她挤挤眼,“小舒舒,哥哥我厉害吧,一来就坐了你们校的第一把交椅。要知道俺和一帮兄弟在梁山,宋江都没现在的我爬得快呢! 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当他如隐形人一般。 “小舒舒,你千万不要暗恋哥哥我哦!”他在后面怪声怪气地笑。 她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瞪他,转过身时,脸却红了。 不知怎么地,他把逗晨晨的兴趣转移到她的身上。他爱和班上的男生在初中部门口等她放学,跟在她后面,故意地对她的身材、发型、衣服,高声评价,每一次都能把她说得脸红脖子粗,握着拳头,有想揍他的冲动。可是她不敢,他越来越高,快赶上晨晨了,而且那肩多宽呀! 有一个周六,晨晨又站在院门外,被他哄着跟他去街上玩,她发觉后,追过去,看到晨晨握着话筒站在一个公用电话亭边,他两手交插,晃着两条腿,站在一边似笑非笑。 “晨晨,你给谁打电话?”她抢过话筒,刚想搁下。 那边严肃地问:“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她纳闷地说道:“没有呀!” 那人又接着问:“那你有什么事儿?” “没有啊!” 片刻后,那人喘了口气,说了一大串批评的话语,还斥责她妨碍司法公正。舒畅怒气冲冲地和那个吵了半天,说电话是别人拨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电话吗?”那人冷哼一声,“这里是110报警专线。” 她头嗡地一下,生怕那人查出她所在的位置,拉着晨晨拼了命地往人群里跑。 他在后面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 她回过头,突然觉得他脸上的笑容很刺眼,刺得她心中升起一团的火,想都没想,松开晨晨,回过身,冲到他面前。 他被她的样子吓住,一愣。 就在这一愣间,她抓起他的胳膊,咬了一口,用尽全身的力气。 “啊,你疯啦!”他吃痛地叫出声来,推开她,低头一看,衬衫上已印出了血渍。 他坐在急诊室的椅子上,额头上汗如雨下,实习医生穿好线,拿起针,开始缝伤口时,才忘了没打麻药。 他疼得攥起拳头,两腿直哆嗦,她站在边上,脸早哭花了。 “一周后来拆线吧!”实习医生也缝出了一头的汗,给他又打了一针破伤风,开了些消炎药。 他捂着胳膊,摇摇晃晃地出了医院。她想上前扶他一把,可是刚靠近,他就瞪她一眼,最后,他把力量倚在晨晨身上。 到了她家门口,他站直了身子,她让晨晨先进去,固执地跟在他后面,他看了她一眼:“别装小可怜。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爸妈的。” 她抿紧唇,头低着,路灯把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今天,是你错在先,然后我??????也错了,错得比你大,所以??????对不起。”她壮着胆,抬起头。 她看到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挥挥手,走开了。 一周后,他去医院拆线,刚到医院门口,便看到她背着包,坐在急诊室的椅子上,两手平放在膝盖上,好像等着师长训话的学生。 还是实习医生拆的线,伤口缝得不太好,留下一个红色的疤痕。 她局促地立在一边,把校服上的拉链拉来拉去。初中时的校服质量不太好,拉着拉着,拉链一下滑了扣,再也拉上去。校服半敞,露出里面粉红色的小衬衫,小脸刷地羞得通红。 他放下袖子,看着她的窘样,玩味地弯起嘴角。 两人出了医院,他向她招招手,她乖乖地走过来。他蹲下身子,把她的校服对齐,歪着头给她修拉链。一种陌生的情绪溢满了她的心腔,她的心跳如擂鼓,她怕他听见,不得不屏住呼吸。 一片树叶从树上飞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她伸出手,手掌张了又张,悄悄地把树叶拿到手里,慢慢地揉碎了。 可能是见识了她的厉害,以后,他再没逗过她。不过见了面,还是会笑嘻嘻地问一句:小舒舒,最近乖不乖呀? 她总是脸红红地从他身边急急走开,在一个不被他发觉的角落停下脚,偷偷地看着他。他走路的步伐很大,笑起来眉眼都会颤动,讲话时喜欢做手势。看着他,她会气喘、腿软、心慌,有时,会莫名地笑,有时,会无言地想哭。 她不仅在白天偷偷看他,夜里,她还会梦到他。 有他的夜晚,早晨醒来时,她整天都笑得咯咯的。而在他出去参赛的几天里,她犹如生了病一般,做什么都有气无力。 她知道,这种感觉就叫暗恋。 她开始受不了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女生,不想看到他对着她们笑、和她们说话,她想得到他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关注。这种感觉折磨得有如一个烦燥版的林黛玉。 在暗恋了他一年之后,初三的下学期,她真的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相思的苦痛了,她翻遍了中外情诗,鼓起勇气给他写了封信。 就在她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回应时,妈妈告诉她,刘洋家搬走了。 她不记得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的,好像身体的某一个部分没有了,每每想起他,心都疼得一抽一抽的。 整个高中,她都很认真。她想,他成绩那么好,一定能考到不错的学校。如果她也能考上,说不定会和他不欺而遇呢! 她高考时考得一般,不过,那时,心已经平静了。 她遇到杨帆时,心咯地漏跳了一拍,杨帆脸上阳光般的微笑,让她心中掠过久远的一个快模糊的影像。 当杨帆开始追求她,她没什么装矜持,便同意了。不过,她知道,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的脸很方正,眉毛修长,轮廓像混血儿似的,立体感很强,笑起来,神采飞扬。 舒畅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下巴发尖、神情冷漠的男人,她在眉宇间能依稀找到以前一丝熟悉的影子,可是他真的不是记忆里的那张脸,而且他不叫刘洋,他叫宁致。 他带她来到港式茶餐厅,下午时分,客人很少,厅堂里反反复复地放着一首老情歌。男声很熟悉,有种满不在乎的忧伤,仿佛不是刻意发问,也并不需要答案,只是漫不经心地说起某件事,某个人,某段感情。 “十五年前,国内有过一个制造假国库券兑换的案情,你知道吗?”宁致说。 舒畅点点头,“我听我报社的师傅说过,是个大案,金额当时高达五百万,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两名嫌疑人在案犯之前携款逃跑了。” “其中一个证券部的经理姓宁,”宁致深呼吸一口,“他就是我爸。他走之前,还送我上学,给我买了个新包,还有漫画。我放学回来,屋子里都是公安,我妈在哭。他一走就没有任何消息了,我妈怕这事对我的成长有影响,在我读高中时,搬了家,给我改了名,随我妈姓,叫刘洋,其实,我原来就叫宁致。高三那年,突然有一个陌生人找到了我家,给我妈妈两张机票还有两本护照,告诉我们,我爸人在加拿大,已经安置好了一切,现在要把我和我妈接过去。” 音乐不知什么候停了,四周静默无声,舒畅轻轻吹着杯中的茶水,她不想说话。 时光好像倒流到十年前那个初春的下午,她站在一中高中部的大门前,看着空无一人的操场,默默地流着泪。 她一直都在想,如果他看到她的信之后,他还会不会转校呢? 现在她知道,他是肯定要离开的。不是早一天,晚一天,就有所改变,命运早在她为他心动时,就写好了结果。 她的心隐隐地痛,鼻子酸酸的,她让这种略为悲凉的情绪蔓延,让她柔弱。 “我爸爸在加拿大几年过得并不好,带出去的钱,被另一个人独吞了。他在餐馆洗盘子,在码头给人家当搬运工。后来遇到一个华人企业家,得知他懂证券,让他过去帮着理财。他这才安定下来,慢慢赚了些钱,也有了房子。也是那个企业家帮着把我和妈接出去。就在我读大三时,我爸走了,因为肝癌,医生说是累的。我妈妈又不会说外语,和当地人没办法沟通,整天呆在屋子里,两年后,没有预警的,一觉没有睡醒。就在那一年,我和同学去攀岩,从悬崖上摔下来,不仅摔断了腿,把脸也给摔花了。用了一年的时间,我的腿才恢复如初,而我的脸就成了现在这样。后来的事,我给你们晚报的记者都讲过,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宁致端起茶杯,润润干渴的嗓子,抬眼凝视着舒畅,“舒舒,我回到滨江发展,是因为在滨江的两年,是我回忆里最快乐的时光。只是没想到,我刚让公司走上正常轨道,想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却看到舒晨出现在我的车前方??????” 他伸出手握住舒畅的手,“然后我看到了你――已经出落成了个漂亮的女记者,找不到小时候一点凶巴巴的影子。” 舒畅定定地看着宁致稍带有一些粗糙的手,这双手,她曾不只一次想象过如果能够牵住会是什么样,她想到她会屏住呼吸,她会脸红,她会心慌,她会晕倒。现在她的心很平静、很平静,除了有一点点的忧伤。 晨晨记得她的梦,于是用那样的方式把他带到了她的面前。可是,当他没有道别从她身边走过时,她也没有停留。她的生命里,不仅有过杨帆,现在还有了裴迪文。 刘洋,只是年少时一个美丽的梦而已。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刘洋,一直误会你,说了那么多难听而又无理的话。”她没有抽回手,仰起脸,真挚地向他道歉。 宁致闭了闭眼,“如果你不那么防备,就不是舒舒了。在你家人面前,你总是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像只护仔的母狮子,一看到外人走近,就张牙舞爪。”他肌肉动了几下,算是完成了一个不太完整的笑意。 “你的脸?”她看出了他脸的异常。 他眼眸一黯:“整容手术不算很成功,我面部肌肉失去了弹性,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喜怒哀乐的表情。” “这样很酷哦,配上你现在尊贵的身份,就更酷了。”她淡淡地笑了笑,不着痕迹抽回了手。 “听你这样说,我稍微有点心安。我一直都担心你会嫌弃这张脸。” 舒畅以笑作答,不去分析他话中的深意。 “但是,刘洋,唉,我现在该叫你哪个名呢?”舒畅细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头歪着,眉头一皱。 “你以前只喊我:喂,现在随你喽,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嗯,那就随大流,我也不再装模作样地叫你宁总,我就叫宁致吧!我们呢,做过邻居,做过校友。晨晨的事,不是你的错。你真的为我家做了许多,以后欢迎你常去玩,但是不要再为我们家做这做那,你也挺忙的。” 宁致抬起眼,叹了口气:“你还是想与我拉远距离。不管是谁的错,不是我,晨晨不会离开。我把自已当成了晨晨,替晨晨尽一些义务。” “我家晨晨哪有你那么大的出息。”舒畅嘟哝道。 “我也没晨晨的福份。”宁致跟着接道,眼波里柔情款款。 “呃?” “我碰到以前的一位同学,他们说在我走后,我还有一封信在班上??????” 舒畅低下头,看看桌下面有没暗道可以钻,羞窘得耳朵、脖颈都红了。她不等他说完,眼一闭,抢先坦白,“那是我写的。”这口气就如同当年承认是她咬伤了他一样。 宁致给她倒上一杯茶,“嗯。” “你知道我这人做事一向不经过大脑的。”她自嘲地耸耸肩,“冲动之下,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一会就后悔了。” “那封信我收到了,隔了十年。” 舒畅目瞪口呆。 “我当真了。”他催眠般地看着她。 她有好半天都没能动弹。“你??????怎能把握一个十几岁小孩子讲的话当真?再说这十年,难道你就没有碰上一个喜欢的吗?”哪个男生这么无聊,还把那信收着?舒畅都有些哭笑不得。 “我承认,有过。在我们没有再次见面前,我已经忘记了你,毕竟那时我们都太小。我谈过几次恋爱,经济无基础,事业未成,心态也不好,吵吵闹闹的,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珍惜,分了后也不遗憾。可是当我从同学手中接到你给我写的那封信,我的心迅即就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绪,我一下想起了与你有关所有的点点滴滴,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你。舒舒,你比我想象得还要美,还要好。” 舒畅心里像堆起了一团绵软的棉花团,她从千丝万缕中挣扎出来,呵呵笑了两声,轻轻说道:“我已经有了男朋友。” “我知道,过去式。那天在上岛咖啡厅门口见过。” “不是的,是??????另一个。”舒畅脸红如烤虾了,不知怎么,说这话有些心虚,好像自已才是那见异思迁之人。 “哦!”宁致把尾音拉得长长的,“你的意思是我来迟了?没关系,那有空约他出来,我们见见吧!”他才不信她这蹩脚的借口。 “我是说真的。”舒畅有点急了。 “我没说你假呀!舒舒,你说谎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样可爱。”他起身,向服务生招手买单。 舒畅无力地翻了翻眼。她有个男朋友,有那么匪夷所思吗? 舒畅是坐长江出版社的车来省城的。宁致让舒畅打个电话给司机,让他先回去,她和自已一起走,路上说说话。 舒畅想宁致有司机,三个人同车,不会太难堪,便同意了。 车上了高速,一脸青春疙瘩的司机专注地看着前方,欢快地吹起口哨。舒畅倚着车门坐,看到飞逝而过的风景,已是一片冬日的萧瑟。此时,太阳西斜,照射在枯黄的田埂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壮之美。 “你来省城出差?”舒畅随口问道。 宁致刚接了个电话,“不是,我就是来买你的。现在,你有空,帮我签字吧!”他从放在前座上的一堆里抽出一本递给她。 “你还来真的!”舒畅瞪了他一眼。 “你看不出来我很认真吗?”宁致一语双关。他的侧影在西射的斜阳里反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到是被他坚定的语气吓了一跳。 “我想我??????要给我朋友打个电话了??????”她收回目光,拿出手机,拨通了裴迪文的号码。 肖邦的钢琴曲响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优哉游哉,舒畅拧起了眉头,咦,都快六点了,裴迪文干吗去了? “他??????可能在开会。”她无奈地收起手机,对着宁致艰难地一笑。今天一整天,裴迪文好象都没和她联系。 宁致点头:“原来是个大忙人。” 到达滨江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三个人在一家家常菜馆吃了饭,然后,宁致把舒畅送回了家。 “我改天再来看伯父、伯母,今天就不打扰了。”宁致看看楼上卧室的灯光,说道。 舒畅想宁致虽然换了脸、换了名,可个性还是和以前一样精明,立马就换了称呼,但她也承认,当他没有像别人一样唤她“唱唱”,而叫她“舒舒”时,她的心是有点异样的。 洗漱好上床,舒畅又把手机拿过来看,裴迪文没回电话,这种情况很少见,她想他是不是把手机扔家里了,便给憩园公寓的座机打过去。怪哉,也没人接听。难道出差了?她想问莫笑,但时间太晚,只好作罢。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没有睡意,想想不如骚扰下胜男。 还好,胜男醒着,声音中气十足。 “你早知道宁致就是刘洋,是不是?”舒畅兴师问罪。爸妈说胜男和宁致一同来她家要为她接风,她就该想到。胜男哪是宁致的什么老朋友,不过是当年她的一个帮手,和她合谋着怎么样对付他罢了。 胜男理直气壮地说道:“是呀!我在去汇贤苑那天就知道了,所以说你是个白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宁致不让我说,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舒畅狂汗:“我今天差点惊喜到疯掉。” “他向你告白?” “这事他也和你说了?”舒畅背脊后凉嗖嗖的,那么,是不是爸妈也知道了? “唱唱,你就醒醒吧!一个男人整天围着你家转,你以为他是活雷锋呀!”胜男很不齿她的笨。 她没把他当活雷锋,她只是把他当成了周扒皮。 胜男声音一低,“你想想,十年了,兜兜转转,还遇到这个人,这真的是天意,没几个人有这样的幸运。”她想了自已的初恋,还没开始就成了绝唱,不禁声音哽咽了,“你不要再陷在以前的阴影里,他是一个值得你依赖的男人,别再错过下一个十年。” 难得胜男讲得这么文艺,舒畅一时都不知如何回答。 夜里没睡好,第二天起得有点晚,急匆匆开着车赶到报社,还是迟到了十分钟,一个人独自上的电梯。 低着头往办公室走去,谢霖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喊住了她,“舒畅,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凑份子?” “凑什么份子?”舒畅扭过头,看见广告部里挤满了人。 “谈小可元旦结婚,请柬送过来了,我们大家约着一块凑份子,买件像样的电器送给她。你是随我们,还是单独出?” 舒畅愣了一会,问道:“她也有请我吗?” 谢霖白了她一眼,“你可是她的贵宾,请柬是单独写的,我们可是一个部门只有一张。” “哦,那我也随份子吧!”舒畅一笑,嘴角耷拉着,看上去有点像哭。 舒畅答应随份子,但并不代表她一定要出席他们的婚礼。她想过,到时找个合适的借口就好了。她不是心里面有结,也不是有恨,而是还没坦然到看着前男友与别的女人并肩走进婚礼殿堂,她坐在酒席间,笑得像朵花似的。 不见,是最好。 太阳不知几时,躲到云层里了,天空一片铅灰,风卷起满街的落叶,像个没主意的孩子,到处胡冲乱撞。这是要下雪了吗?舒畅束紧大衣的腰带,避着风,走得很快。 “舒畅?”一辆警车从后面开过来,在路边停下,车窗徐徐拉开,安阳笑眯眯地探出头,“我正要找你呢!” “什么事?”去了几趟农场,舒畅现在和安阳已经处得很熟。 “能不能腾个一小时给我?” 舒畅拿出手机看时间,下午好像没什么重要的事,“没问题。说吧!” 安阳把车门打开,让舒畅上车,“我要赶武汉的航班,有个犯罪学教授在那边有个演讲,我去听听。你把我送到机场,然后再把车开回来,穆队会去你家取的。” “小事。”舒畅一笑,仰脸看看天,“这天气,飞机能正常起飞吗?” “你别乌鸦嘴,我可不想错过那个演讲。”安阳说道。 “你怎么不让胜男送你?” “农场里出了点事,她在处理。” “怎么了?” “唉,有个女犯人不愿服刑,神经有些失常,不吃不喝,昨天夜里把衣服撕成一条条的,一丝不挂地在屋子里又唱跳,穆队怕她有意外,让人二十四小时地盯着她,确保她好好地活到出来的那一天。” 舒畅哦了一声。 安阳又东扯西扯的说了些农场的事,不一会,车停在了机场候机楼前,安阳提着行李下车,把钥匙扔给舒畅,“别以为是警车,你就给我在街上胡作非为,悠着点。” 舒畅移坐到驾驶座,挤了挤眼,“我不敢保证,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我可不想错过。” 安阳瞪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一脸窘然地递给舒畅,“我想??????还是麻烦你帮我交给穆队吧,你看着她看完,有必要时,帮我讲几句好话。” “工作汇报?”舒畅打趣道。嘿嘿,胜男也有新的恋慕者喽! “差不多,不过,比那详细些。”安阳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我本来想找她出来吃个饭,亲口说给她听,可是我一找她,她就以为是谈工作,非常严肃,我说开不了口,只得把要讲的写下来。” “如果她执迷不悟呢?” “你打电话告诉我呀,我这几天正好不在,避免了见面的难堪。等我回来,我就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 “驼鸟的幸福,原来是那一堆砂子啊!”舒畅呵呵直乐。 “小心开车。”安阳朝她挥挥手,走向候机楼。 舒畅拉好车门,系上安全带,车沿着车道慢慢地驶向机场高速,一辆溅得斑斑点点的灰色欧陆飞也驰向她迎面驶来,她看着那车眼熟,不禁把车打向右侧,停下来,脸贴近车窗,多看了几眼。 欧陆飞驰缓缓停了下来,她看见车门一开,裴迪文从车里下来,又绕到一侧,打开车门,一个高挑时尚的女子优雅地从里面跨了出来,然后,裴迪文打开了后座,拎出行李袋,和女子肩并着肩向候机楼走去。 舒畅呆呆地看着他们走远,脑袋里空空的,两条腿控制不住地哆嗦着。 她也不知是怎么回的市区,她仍记得把车开到了胜男家,到了那儿,才想起胜男家已经搬去汇贤苑,她不记得是哪幢楼,懒得过问,等胜男找自已吧!她把车开回了自已家,然后打车去报社取自已的车。 到了办公室,都快六点了,其他同事都不在。她打开笔记本,看了下邮件,看看部里的采访安排,明天有个采访,就在本市,她想那明早直接过去,不必绕道办公室。 六点,听着楼道里各个办公室纷纷关门的声音,她合上笔记本,收拾了下,准备出门,座机响了。 她看了下来电显示,是裴迪文办公室的。她愣了愣,走出办公室,把门关上,接着,她把手机的电池取下来,塞进包包里,没有走电梯,一圈一圈沿着楼梯,跑到了停车场。 偌大的停车场,车旁站着个人,想忽视很难。 还是遇到了,她挫败地叹了口气。 “舒畅。”裴迪文拧拧眉,向她走来,旁若无人地牵着她的手,“坐我的车吧!” 她扭头看他,他的样子很开心,有一点黑眼圈,身上有烟草和香水的混合味,眼睛依然很亮,气质依然轩昂不凡。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得出来。 “傻了啦!”他宠溺地笑了笑,给她打开车门。 “不,我坐自已的车。”她突然像被烫着似的,往后退了几步,“我明天要采访,没有车不方便的。” “我问过了,采访在市内。晚上我们回憩园,明早我送你过去采访,可以吗?哦,签名售的情况好好不好?”他抢过她的电脑包,扔进后座,一把把她推上了车,怕她会逃跑似的,紧紧关上车门。 她在他面前,显山显水,没有一丝遮掩,而他呢?她现在还是雾里看花,看得到轮廓,却看不清内容。这份爱,也许只有在石镇那个地方,与外界隔绝一切联系,才感到一丝真实。一回到尘间,还是有几份缥缈。 她承认他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快乐,却也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担忧。她不怀疑他的爱是假的,却开始猜测这样的男人会只爱一个女人吗? 欧陆飞驰像阵风似的刮出了停车场。 滨江下雪了。雪花像飞蛾一样,毛茸茸地扑在车灯四周,舒畅怔怔地看着,觉得世界是如此的寂静和寒冷。 “怎么不说话?售的情况不好?”等红灯时,裴迪文在她脸上吻了一下。 舒畅的鼻子受不了烟味,她把头转了朝外。 裴迪文皱了下眉头,“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她摇摇头,“绿灯了,开车吧!下雪天,慢一点。” “好的,宝贝。”他温柔地一笑,车顺着车流慢慢滑行。今年的第一场雪,让位于南方的滨江人都有点兴奋。街上的行人比平时多了许多。 “不要乱叫??????” “不喜欢吗?” “我觉得不习惯。” 裴迪文抿了抿唇,前面是舒畅带舒晨玩耍的街心公园,方向盘一转,他把车停在了公园旁边,扳过舒畅的肩膀,“说说吧,到底怎么了?你这样子,我没办法开车。” 舒畅闭了闭眼,“你都没什么事要告诉我,我又有什么可向你说的。我不想去憩园。”说着,手伸向门把手。 “咔”地一声,裴迪文把车门自动锁上。 “舒畅,你不像是无理取闹的人。你是生我气了?”他的眉打成了结,表情一下子冷凝成冰。 舒畅抬起头看着他,路灯淡淡的光束从他背面照过来,颈部和肩膀的轮廓像是被描上了一层锐利又明亮的边,而他的神情成谜。 “你有没有看到我给你打的电话?”她只觉得那灯光非常非常的刺眼。 “这两天非常非常的忙,我把手机设成了静音,一结束,我就赶到报社,处理了几件公事,然后就找你,到现在,我都没顾上看手机呢!” 这理由,真是无可反驳。开会时,忙碌时,睡觉时,她也会把手机设成静音,但那只是一会,他却足足静音了两天一夜。 舒畅深呼吸,放在膝盖上的手控制不住地哆嗦着,“我今天送一个朋友去机场,我看到你和一个女人并肩下车,她就坐在我现在坐的位置??????”终于说出这句话了,舒畅觉得心中像有座塔倒塌了。 “于是你就凭那一幕断定我欺骗了你?于是你就故意躲着我,把手机关机?在你的意识里,每个男人都和你的前男友是一样的,和女人一起,除了上床就没别的事?舒畅,在你心里,你还是不愿相信我爱你这个事实,我有点无力了。” 他的声音又冷又硬,脸色也有些发青。他从车前的夹层里拿出一包烟,想抽出一根,手一曲,烟捏成了一堆碎末,他把夹层“啪”地一下关上了。 舒畅紧紧咬着牙,不说话。她不是没话讲,而是她怕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很难再收回来。 “我告诉过你,我另外还有一份工作。她是我工作上的伙伴,来滨江搞市场调研,我送她去下机场,不很正常吗?” “仅仅是去下机场?”她抬起头,口气很平静,“你这两天一夜没和她在一起?你身上散发出名为‘毒药’的香水不是她的吗?” 裴迪文的表情越发愤怒,他仰起脸,像是在平复情绪,好一会,才镇定地说:“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我了?” “我找不到说服自已的借口。也许我们真的不应该在一起。”她还是脱口说了出来。 “这是你的真心话?” 车里忽然沉寂下来,温暖的气流挡不住车外的寒冷。舒畅不禁打了个冷激零,她觉得呼吸困难,探身从后座拿过笔记本,“麻烦你开下锁,我自已打车回去。”她低声说。 裴迪文冷冷笑了一下,“我送你回家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 说完,他发动了引擎,车刷地驶上了车道,迎着风雪往前疾驰。 谁也没有说话。 巷子口,他打开锁。“谢谢!”她拎着电脑包下车,很快就被风雪淹没了。 裴迪文俊雅的面容因痛楚而抽成一团。 舒畅告诉自已不要回头,不要哭,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就当明天是世界末日,你会如何?我想爱你。她想起两人在石镇时讲的话,心头苦涩如黄连。如果明天不是世界末日呢,她有没有勇气去接受他的爱?她不敢去想答案。 其实明天是世界末日,她也想拥有一份百分百纯金的爱,不含一丝杂质,不和任何人分享。似乎这样的要求太高了。如果可以妥协,可以委屈,她就不会离开杨帆。 第二天,舒畅去城西分局采访。前两天,分局的警察突击检查各个夜店、美容所、洗头房,一举端出了几个从事卖淫的窝点。舒畅采访了几个办案人员,结束后,她提出要去看下几个临时收容的卖淫女。 一走进收容大厅,舒畅吃了一惊。和她想象中不一样,这几个卖淫女毫无烟花女子的妩媚和风骚,反到一脸稚气,要不是穿的衣服太露,脸上妆太浓,真的无法把她们与她们做的事对上号。 对于别人的注视,她们没有一丝羞窘和不自然,一脸漠然地瞟了下舒畅。舒畅发觉其中有一两个手指头黄黄的,应该是烟熏的。 “你多大了?”舒畅问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子。 女子翻了翻眼睛,“不都登记过了吗,你不识字?” 舒畅笑笑,开了录音笔,随意和她聊,“为什么要做这个职业?” 女子露出一脸“你白痴啊”的表情,“你干吗的?” “我是个记者。” “做记者干吗?” “嗯,这是一份工作。” “也赚钱吧?” “当然。”舒畅点头。 女子轻佻地一笑,牙齿也是黄黄的。“这也是我们的一份工作,只不过,我们赚的是大钱,省力气的钱。” 舒畅一愣,表情复杂地打量着女子,“你不觉得这个职业很失尊严吗?” “切,”女子冷冷地哼了一声,反问道,“你和不和你男友上床?” 舒畅脸突地一红。 “别讲得那么冠冕堂皇,都是和男人上床,只是有的男人给钱,有的男人不给钱。能有多大区别?而不给钱的男人,还会让女人伤心,有什么好的?” 这个问题舒畅回答不出来,买欢的男人,付钱发泄生理欲望,这符合市场规则。但亲密的事不应该是相爱的人才能做的么,怎可以沦落成商品?不过,让女人伤心的男人,还真是女人们一心一意爱着,无怨无悔付出的。这真的很讽刺。 走进报社大楼,心不禁急跳,苦笑笑,兔子之所以不吃窝边草,是因为有朝一日躲起来养伤,连个遮掩的东西都没有。此时,她不太想与裴迪文碰面,可是,他是总编,她是记者,能往哪里躲呢? 谢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昵裙,像守丧似的。舒畅也没敢招惹她,悄悄地越过广告部,走进办公室。 和谢霖不知丧钟为谁而鸣不同,崔健的脸上却如同阳春三月,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你的快递。”崔健递给她一个快递盒,不大。 她拆开一看,是一包阿尔卑斯奶糖。她把纸包直接塞进抽屉里,她早说过,她戒糖了。因为糖的甘甜和丝滑并不能真正盖住心头的苦涩。 安阳从武汉打来电话,问她有没有把信给胜男。 舒畅一拍额头,想起警车还停在自已家里,“我今天忙,下班就过去。” “你一定要见机行事,千万别给我搞砸了,我可是第一次向女孩子表白。” “胆小鬼,我尽量啦!”舒畅笑。 “我打听过了,穆队今晚不值班,应该在家。你别一约会,把这事又给忙了。” “我哪有约会?” “难道你还是个孤家寡人?不是吧,你也算是一知性美女,滨江的男人都瞎了眼,这么不识宝?” 握着话筒,舒畅突然觉得有一丝悲哀。和胜男认识这么多年,向来都是别的男生托她给自已送情,她在胜男面前,多少也有几份自信和虚荣。胜男和她一般大,感情生活里,除了陆明溅起一丝波澜,几乎可以讲是美玉无瑕,而自已,却已是千疮百孔了。 “在流泪?哈哈,别难过,这次我认识了几位犯罪心理学的权威,恰好单身中,我会舌如莲花般,把你向他们推荐下的。等着啊!” 舒畅啼笑皆非地挂上电话。安阳的开朗、幽默,这次说不定真能敲开胜男的心门呢! 南方的雪总是这样,没等你察觉,又是晴空万里了,湿润润的冬夜,根本体会不到雪后寒的什么滋味。 舒畅开着车去汇贤苑,一下车,就闻到车道边飘来缕缕腊梅的清香。她深爱这股味,不禁连着嗅了几口,感觉五脏六腑都清澈了。这几株腊梅还是舒家小院的。宁致有次好像在诊所里和舒祖康提起,想在汇贤苑种几株梅花,可一时买不到成型的大株带苞的。舒祖康说那把我家小院的移栽过来吧!宁致笑笑说,怎么可以夺人所爱。于芬在一边接过话,你又不是别人。 舒家小院的梅树适应力很强,换了地方,一样开得花枝婆娑。而舒畅回到小院,嗅不到梅香,总感到记忆被谁偷去了一块。 胜男搬到汇贤苑,今天算是第一次过来,她礼貌地在花木市场买了两盆盆景带过来,胜男爸妈见了,特别欢喜,直说舒畅好懂事。 陪着穆警官夫妇坐了一会,又参观了下房子,胜男便把舒畅拉进了自已的房间。 胜男嘴上起了几个泡,说一会话就噘起嘴角,呼一声,像烫着似的。“今天早晨,女犯送去医院,我才缓过气来。” 舒畅把车钥匙和信一并扔给她。 “什么?”胜男像老僧打座,两腿盘在床上,把信捏着,对着灯光左照右照。 “看看就知道了。”舒畅说道,“你妈妈气色不错呀!” 胜男撇嘴,“不再惊扰她的神灵,心情能不好吗?”她把信拆了封,刚开了两行,眉头一蹙,“毛病!” “把它看完,再发表你的意见。”舒畅移到床边,按住她要摔信的手。 “喂,你哪一国的?” “我联合国。” 胜男白了她一眼,“有什么好看的。他那点小人之心,我早就知道。” 舒畅瞪大眼,“你装傻?” “不装傻还能怎么样?难不成我像个小女人似的,看见他脸一红,腰一扭,羞答答地低下头,绞着小手绢,一步一回首。”胜男捂住嘴,做了个呕吐的姿势。 舒畅忍不住乐了,“你到挺形象的。我觉得安阳很好,你就为他做一次小女人吧!” “笑话,我比他大,还是他的队长。” “这又怎样?你没看过前苏联的经典影片《办公室里的爱情》,就是女上司爱上小职员。” “别拿我和洋鬼子比。我和一个小弟弟恋爱,让其他同事知道,以后怎么看我?” “该怎么看就怎么看呗。你不止是个队长,还是个女人,都快二十七了,谈恋爱天经地义,碰巧你喜欢的人和你一个单位而已。” “我还没喜欢上他。”胜男一脸严肃。 “你就编吧!你刚刚先想的是他比你小、是你的下级,这些都是表面上的问题,可以克服。如果你讨厌他那个人,那就没办法了。事实不是,胜男,你别太矫情。事实是,安阳比你优秀,比你成熟,也比你勇敢。他差的就是比你晚出生几年,这是错吗?他在工作上,把你当上司,可在他心里,他把你当作的是一个同龄的女孩。他不可能永远是你的下属,再过几次,只怕你要对他高山仰止。” 胜男斜睨着舒畅,又呼了一下,“他什么时候把你给收买了,你竟然给他当说客来?” “你说他怎么收买我的?”舒畅没好气地瞪她,“不是你,我干吗操这份心?” “妈,你辛苦啦!”胜男抚抚手臂,“真受不了你的肉麻,充什么老呀!好了,好了,别翻眼睛,这事,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和他聊。” 舒畅这才笑了,笑得有些羡慕。 聊到快九点,舒畅起身告辞。冬夜的九点,差不多是万径人踪灭了。 “再呆一会,宁致还没到呢!”胜男拉住她。 舒畅怔住,“他要来你家?” “你刚刚去洗手间,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替我送你回家,医生说我嘴上这泡要受点暖。” “我的家在千里之外?”舒畅听得有点不太舒服。 胜男叹了口气,拉住舒畅的手,“杨帆元旦结婚对吧,我知道你心理不舒服。” “我不舒服就找宁致?”这什么歪理? “当然,因为你的不舒服是宁致造成的。当年如果他不转校,和你好了后,你怎么会认识杨帆这个陈世美呢!”胜男说得很理直气壮。 舒畅对着天花板深呼吸,“胜男,你是不是想把我的伤疤揭得血淋淋的,让所有人都看到,然后都对我抱以同情之心?” “唱唱??????”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我和杨帆之间发生的,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和谁都无关。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开始恋爱,也每天都有人失恋,这都是很正常的。既使宁致不转校,我们也不一定就能在一起。喜欢,是种感觉,没有一个冰箱可以让它保持恒温。如果我真的很爱宁致,那么我就应该为他守身如玉,这些天都心如止水。我没有,是不是?杨帆的事,我已经慢慢淡忘了,我现在很好,是真的很好。” “唱唱,你哭了。”胜男自责地叹了口气。 舒畅一愣,抬手摸脸,一手的湿漉。 “是被你气的。”舒畅拭去泪,挤出一丝笑。 “对不起,唱唱。你现在可能还没喜欢上宁致,那先把他当个朋友吧!我都把他叫来了,你就给他个机会送你回家。天很冷的。”胜男恳求地看着舒畅。 舒畅无奈地点点头。 宁致是九点一刻到的,门一开,一团冷气扑面而来,他微微有点气喘。 “车不争气,居然半路抛锚,还打不到车,我只能一路跑了过来。等急了吧,舒舒?” “那车怎么办?”舒畅一向务实。 “我给车行打了电话,会有人去拖的。” 胜男让他进来坐坐,他摆摆手,等着舒畅穿好大衣,两人并肩下楼。 “那套公寓怎样?”到了楼下,宁致指着与胜男家正对的一幢楼的四楼,问道。 那应该属于景观房,前后都有非常精致的绿化带,这样的公寓都是一房一价,很昂贵。舒畅看看那房的左右、上下都亮着灯,唯独它单黑着,“不错呀,怎么没人买呢?” 宁致一笑,“我没让对外出售。” “哦!” “有没有想过要一个独立的空间?这个城市里,像你这么大的,愿意和父母住的不太多。” 舒畅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这事,我爸妈年纪太大了,需要人照应。” 宁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两个人出了小区,在清冷的空气里慢慢走着,不一会,就冻得鼻子红红的。 夜色里,一辆冒着热气的推车从两人前面驶过,舒畅不禁多看了几眼上面烤得焦黄的红薯。 “想吃?”宁致问。 舒畅摆摆手,心里隐隐作痛,又是一天过去了,给她买红薯的人,没有短信,没有电话,没有见面,是不是代表就这样结束? “要不要车?”一辆的士响了下喇叭,司机趴在车窗上喊道。 “要的。宁致,你别送我了,我自已打车回去。” 宁致哪里肯,随着她一同坐进出租车,“我先送你过去,然后再坐这车回来,这个天气确实不适合散步,元旦,我们开车过江去泡温泉,再好好地玩玩。” 舒畅有些无力。元旦成了她的一个坎,所有人都怕她迈不过去。 “再说吧!你住哪?” “江心阁。” “就在这附近呀!”司机随口接道,“那先送先生吧,我再弯到这,太费事。刚刚有人给我电话,约了我十点半去接他呢!” “那你把我送到北城,我另外打车。”宁致有些不悦。 舒畅侧过身看他,“干吗这样麻烦,就先送你好了。” “不行,我不放心。”宁致坚持。 “先生可以把我的车牌号记下来,如果半小时后接不到小姐的电话,就报警。”司机开玩笑道。 “宁致,先去你家,我正好也认认门。” 宁致像是很生气,没有表情的愣了好一会,才无奈地点了下头。 果真很近,司机拐上一条林荫大道,开进一个高档小区,停在一幢高层建筑前。 舒畅随宁致下了车。 “我住十楼A座,就在那??????唉,瞧我这记性,走时忘了关灯。舒舒,不请你上去坐坐了,单身汉的公寓和狗窝一样。下次你过来,预先通知下,我好好地清扫清扫。” 舒畅抬头,看着宁致指着的方向。桔黄色的灯光,米色的窗帘,像个温馨的小家。 “好啊!那你上去吧!”舒畅笑笑,弯身又进了车。 宁致当真用手机拍下出租车的车牌号。 “你男朋友真是对你挺呵护的。”司机说道。 舒畅没有注意听,扭过头看着宁致向电梯口走去,好怪,十楼A座,刚刚还亮着的灯光突地灭了,一团温馨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 冬至过后,东西方的节日一个接着一个,街上各家商铺的橱窗顺景跟着变得色彩斑澜起来,到处可见圣诞老公公笑得乐呵呵的样子。 平安夜这天,下着细细的冬雨,冰寒的湿气一阵阵直往骨头缝里钻,可是丝毫不影响报社一帮年轻人的热情。巧了,这天还是个周五。会议室内挂彩带、吊气球,四周的墙壁上贴得花花绿绿的。有游戏,有猜谜。人事部不仅准备了奖品,只要参预的人,还有一份包装精美的纪念品——一套韩国骨瓷的情侣对杯。 舒畅本来不想上去,她怕上次在聚会上的意外重演。不过,这样想,好像有点自作多情。早晨上班,与莫笑一个电梯上来,莫笑说裴迪文去香港了。 香港,是裴迪文的逗留地之一。她不知道他逗留多久,他去那里,是因为某事,还是因为某人?舒畅都恨上自已了,一扯到裴迪文,就变得神经兮兮。 裴迪文不是没有一点消息的,这两天都会给她发短信,也打过电话。电话她没接,不是不想接,而是接了,她不知说什么好。短信也没回,倒是一条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是年岁大的缘故么,我怎么会和舒畅生气呢?舒畅那样子讲,代表她开始真的在意我。那是一种小小的吃醋,真笨,想通后,感到自已原来这么幸福。” “机场依然是人来人往,许多人都是成双结对的,我独自拎着行李在等着安检,什么时候,我可以一抬臂,就能抓到舒畅的左手呢?” “唉,真是不能得罪孩子,特别是爱记仇的孩子。怎么办呢?送糖不行,花可以吗?” ?????? “咚,咚”,轻轻的叩门声,舒畅从手机上抬起头,门外站着个花店的小男生,头发被雨淋得有些湿,脸冻得发青。 他捏着张纸条看了下,问道:“是舒畅小姐吗?” 舒畅点点头。 他把怀里用水晶玻璃纸包着的一束蓝玫瑰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圣诞快乐,舒小姐。” 以前,杨帆送过舒畅红玫瑰、粉玫瑰,她还见过黄玫瑰、白玫瑰,这种蓝色的,到是第一次见到。 蓝玫瑰有什么特别寓意?道歉? 她是个笨人,搞不懂星座和花语,不好意思问小男生,签了字,抱着花,凑近鼻子,嗅嗅,还没梅花香呢!花里夹着张卡片,她拿起来看了看,呆了,花是宁致送的,心里面刚涌上来的一丝欣喜,很快就被巨大的失落给代替了。 “唱唱,你傍大款了?”谢霖一惊一乍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今天,她穿了件火红色的羊绒大衣,宽大的狐皮毛领把整个脖子都遮住了,耳朵上还吊了两只钻坠,头发盘着,看上去像个雍容华贵的阔太,如果脸色再丰润一点的话。 “傍大款的人是你吧?”舒畅懒懒地把玫瑰随意搁在桌上,“穿得这么富贵逼人,像个暴发户似的。” “暴发户就暴发户,我高兴。”谢霖一扬脖子,心疼地抱起玫瑰,“你真是暴殄天物,这么名贵的花,你就这样糟蹋?” “玫瑰花现在的价格很贵吗?”谢霖过得很小资,动不动就买花回去摆着。舒家自有一院花草,舒畅对这些从来没兴趣。她喜欢根扎在土里的植物,那样的美才有生气。 “你说得真轻巧。这花,是国外进口的,有钱都不一定买到。上次有人送了我一支,神神叨叨了半天,害我感觉那哪是玫瑰,而是稀世珍宝!想想真气人,你却收了这么一大捧,这人怕是几个月前就开始预定了。唱唱,是哪方神圣?” 舒畅心里面一抖,几个月前?不会这么夸张吧! “一个采访的对象。”她故作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人太客气了。” “他喜欢你。”谢霖肯定地说。 “不太清楚。”舒畅浅浅一笑,看谢霖爱不释手的样,大方道,“你要是喜欢,送你吧!” “真的?”谢霖整张脸上神采飞扬,手紧紧地抱着玫瑰,生怕舒畅反悔。 “当然!” “你等我一会。”谢霖欢喜地抱着花出去,舒畅拿着手机掂了掂,还是给宁致发了条短信。“谢谢你的花,圣诞快乐!” 很快,宁致就回了电话,像是在开会,声音压得很低。“今天是平安夜,我们去江边喝鱼头汤?” “报社今晚有活动,部长们都参加,我逃了,可能不太好。”舒畅想都没想,直接就编了个理由。 “那玩得开心点,雨天开车小心些。我和伯父、伯母都说过了,元旦我们一块去泡温泉。” 不等舒畅接话,宁致已挂了。 “快上去,不然就挑不到好看的杯子了。”谢霖又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了过来,拖着舒畅就往电梯口跑。 “我还有事呢!”舒畅抱怨着。 “你露个脸就行了,今天不要你和死人脸再上演儿童不宜。”谢霖很不厚道地又笑了。“这次,人事部还真做了回实事,不知从哪买来的情侣对杯,只只都美得惊人。大冷天的,两个人坐在餐桌边,泡一杯热热的可可或者奶茶,真是赏心悦目!” “你一个人,和谁赏心悦目去?”舒畅也不厚道地回击。 “我爱跟谁就跟谁,你管得着。”谢霖凶悍地瞪了瞪眼。 舒畅落败,走出电梯,就听得喧哗声如节日的市场,不仅是会议室,就连走廊上都站满了人。领取纪念品的桌边,人流是一拨又一拨。 “今天活动结束后,所有职工都到餐厅会餐,到时仍有大奖送出,各位不要错过哦!”人事部长像街上买狗皮膏药的,扯着嗓门吆喝着。 人群一阵欢呼。 “我和舒畅的呢!”谢霖拉着舒畅挤进人群,好不容易才挨近桌边。 “舒记者的,刚刚有人帮着领走了。”人事部新来的办事人员只给谢霖拿了份纪念品。 “谁敢冒领?”谢霖看看舒畅,舒畅也是一脸茫然。 办事人员翻翻登记的名单,指着“舒畅”两个字,“你看,我都有记录的,就在刚才不久。” “那人什么样?” “部长直接给他拿的,我没注意是谁,只记得那人嗓子有点哑。” “男人?女人?”谢霖较上了劲。 舒畅心里“咯”的一下,她忙拉拉谢霖的手臂,“好了啦,别问,就是两只杯子,没什么的。” “当然不会死人,就是节日图个欢喜。这人真是贪得无可救药,让我想想,报社里谁讲话哑哑的?”谢霖很是不服气。 舒畅站在一边,四下巡睃着,没有看到那张俊朗的面孔。 欢乐的气氛跟着蔓延到了晚上,餐厅里,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一下开了近二十桌。年终会餐,也算是报社一年一度的盛事,不过,今年提前了。以往,都是放在十二月三十号。 开席前,主要领导上台发表新年贺辞。 “他怎么也在?”谢霖捏了下舒畅的手,指着站在社长身边的裴迪文,“圣诞节,他从来不在滨江过的。” 莫笑也说过,不管东西方的哪一个节日,他都会回家的。 舒畅静静地凝视着裴迪文,他淡淡地扫视着全场,目光与她的相遇,他的嘴角稍稍一扬,然后便收回了目光。 社长讲完话,率先鼓掌,让大家欢迎裴总编讲话。 裴迪文摆摆手,指指嗓子。 “没关系的,就讲一句,大家都在等着呢!”社长激情相邀。 下面的掌声如雷。 裴迪文优雅地抬了下眉,走上台,“不好意思,感冒,嗓子哑了。”他一出声,大家听出他的嗓子像被风吹过的破竹,沙哑艰涩。“我就不破坏大家的食欲,祝大家圣诞快乐,预祝新年快乐,希望我们在一起共事的每一天都很快乐。”他微笑地颔首,几句话,听得别人不住地咽口水。他一讲完,大家都舒了口气。 然后酒席开始,表演开始,抽奖开始。 裴迪文与主管们坐了一桌,刚吃了几道菜,领导们就站起来,挨着桌的敬酒。社长年纪大,喝的是红酒,裴迪文是果汁,其他人是白酒。这些都是例行公事,大家笑呵呵地站起来,一起举杯,说些感谢的话就好了。 今天晚上,领导们要比平时平易近人。 到了舒畅这一桌,裴迪文不知怎么站在舒畅的身后,舒畅整个人都僵硬了,他竟然偷偷地握住她的手,挠了挠她的掌心。 咳咳咳??????舒畅刚刚吃下去的一口鱼肉,大概被她咽错了地方,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她拉起餐巾捂住嘴,好一阵咳。 裴迪文忙给她端上水杯。“还好吧?”他沙哑地问。 舒畅泪光闪闪地看着他,点头,挤出一句,没事没事。咳了半天,又咽了点水,总算是缓过来了。 “看见领导敬酒,她这是激动的。”谢霖调侃道,突然一怔,裴总声音沙沙的,舒畅的杯子会不会是???????她猛烈摇头,不可能的。 众人大笑,又走向下一桌。 酒席结束,外面的雨还没有停。劲头大的,嚷着一块再去泡吧,等着圣诞公公送礼物,舒畅也被邀请了,她笑着摇摇头。 谢霖接了个神秘的电话,在上甜点时,招呼也没打,突然就失踪了。 舒畅回到办公室,拿了包,看看手机,挤进了好多条祝福短信,大多是上转载的,安阳和胜男也给她发了。安阳回来时,是胜男开车去机场接的,两个人有没深谈,他们不说,舒畅就不问。 她也给他们转发了几条短信,听着走廊上脚步越来越稀,忙背着包也跑了出来,正好赶上电梯下去。电梯里人不少,嘻嘻哈哈的都在说刚才吃饭的事,有的拿了奖品的,情绪就更加兴奋。 舒畅毫不费力地在领导停车区看到了那辆欧陆飞驰,她目不斜视地越过,走向自已的瑞。车门一开,她差点惊呼出声,裴迪文竟然端端正正坐在后座上。 “你怎么进来的?”她讶然地问。 “钥匙。”嗓子疼得厉害,裴迪文只能惜言如金。 舒畅愣在车门前,他哪来她车的钥匙,这个暂时不追究,“你不开自已的车吗?”她问第二个问题。 “我这几天都睡得很少,又感冒了,开车精神不剂。” 舒畅慢慢地跨上车,坐好,手扶着方向盘,看来,她又要沦落成领导的专用司机。“我直接送你回憩园?” “随便,只要在你身边。”他抬手贴上她的脸腮,掌心滚烫,有一点热度。 舒畅突然眼里涌满了泪水,她咬着唇,不让哽咽声泄出。他轻叹了一声,从后座跨到副驾驶座,迎面将她抱住,半个身体扭抱着,没几秒钟就感觉腰很酸。然而没有谁动弹,他吻着她脸上的泪水,以最最温柔的力度。每个呼吸间,嗓子里的热气都喷在了她的脖间。 舒畅闭上眼,泪流得更快了。“别再和我赌气了,好吗?”他拍着她的后背,呢喃地轻问。 “我没有赌气。”她是不知所措,她是胆怯了。有时候,不是光有爱就可以的,她还需要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谈一份差距很大的恋爱,需要一颗强壮的心脏。 他松开她,替她把已经齐肩的头发抚平,“男人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以前的生活绝不是一张平铺的白纸,他有皱折,有内容。但因为经历过许多,才知道什么是最应珍惜的。你不要那么不自信,我对你说过,在我心里,你早已重得没有任何人可代替。傻孩子,我爱你。” “迪文,我知道!”他的嗓子像砂纸和什么东西摩擦,听得她很心疼,可是她真的太想他的宽慰。 裴迪文轻轻地苦笑:“这两天,我知道你心里面很不好受,偏偏我又没办法留在滨江。爷爷血压过高,引起脑溢血,幸好抢救及时,我一等他脱离危险,就急匆匆赶回滨江,想和你一起过平安夜。二十六号,我还得回家去忙些事,但我会赶在三十一号那天回来,我们一起迎接我们之间的第一个新年。舒畅,我一直把有些话压在心里,说出来怕给你压力。我珍惜家人的方式就是想在每个重要的日子里,都陪在他们身边。我们之间,我想要的不是短暂的火花,而是更长更久。” 这长长的一段话,他说的中途停下好几次,摸着喉咙,一脸痛楚。 舒畅低下头,感觉松了口气,眼泪却又止不住,车里的纸巾用完了,狼狈地只能用手背去擦。 也许这就够了。冷雨霏霏的平安夜,他带着一身的感冒病菌,从千里之外赶过来,就为和她一起,只为和她一起。他还许给她以后的每一个大大小小的日子。这不是爱,又是什么? “唉,我怎么又把你惹哭了?”他轻轻地叹息,用两手替她抹着泪,“傻孩子,怎么会生出那些古怪的念头?要是哪一个女人真有你好,我何必等到现在?” “可是为什么你要等到三年后才对我说这些?” “爱一个人需要契机,还需要尊重,不是喜欢上,就能对着满世界都嚷嚷的。” 她不太明白。 “以后你会慢慢懂的。舒畅,我们回去吧!我真的有点撑不住。”他疲累地躺回椅背,一只手放在她的腿上,缓缓闭上眼睛。 她不舍地看看他,把车发动。从报社到憩园,路程并不远,她却开了很长时间,仿佛这是一段幸福的旅程,她舍不得很快就到达尽头。 停下车时,她侧身看他。他睡着了,因为感冒鼻子不能好好呼吸,不得不半张着嘴,鼾声有点重,一缕头发散到额前,看着没有了平时的那份冷漠。她趴在方向盘前,痴痴看了很久,不太舍得叫醒他。还要怀疑什么呢?她轻问自已。此刻,她的心中一片安宁。 裴迪文吃了几颗感冒药,上床睡了。她没睡,穿着一件大毛衣,在他窗明几净的厨房里给他煮粥,她注意到晚上,他就是喝了点果汁,每喝一口,眉头皱一下,其他东西,都没动。 粥煮得稠稠的,搁在冷水里,晾到半温,她盛了半碗,走到床边,把他叫醒。他微躺在床背上,眼睛也不睁,由着她一口一口地喂着。一碗吃完,他突然开口问道:“还有吗?” 她又喂了他一大碗,他吃得睡衣都濡湿了。能出汗,就好。她让他换了衣服,等着他睡沉,熄了灯,这才回客房睡去。躺下时,一看时间,都凌晨两点了。 朦朦胧胧刚睡了一会,感到身边的床铺一沉,腰间多了只手臂,“圣诞快乐,舒畅!”他的嗓子听着好了一点,但也好不到哪去。 她睁开眼,一下就看到床头柜上搁着的情侣对杯,笑了,“真的是你冒领的。” “来不及买礼物,只好如此了。”情侣对杯上是一朵朵红艳的三角梅,在光洁如雪的白瓷上,显得特别的亮丽。 “那你的呢?”她翻了个身,依在他的怀中,摸摸他的额头,没有热度了。 “你一个人要喝两只杯子?”他反问。 她大笑,捏捏他的脸腮,“你连这个都替报社省呀!我可以一只杯子喝咖啡,一只杯子喝茶呀!” “不行,做人要专心,不管是甜还是苦,是酸还是辣,都应为她统统容下。” “迪文??????”她一怔。 “如果我把感冒传染给你,你会怪我吗?” 咫尺之遥,看得清他幽深的眸,分明有墨色在翻涌,她小小的身影在其中,随潮起伏。 “我??????好像没刷牙。”她的理由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也没有??????” 他一笑,慢慢地,慢慢地靠过去,噙住她微微颤抖的唇,闭上眼睛,用感官细细描摩,缓缓刻划。 她温驯地环住他的身体,给他最温柔的回应。 那样漫长的一个吻,像是永远也不会结束一样。她变成了一块巧克力,渐渐地融化在他的唇齿间,溶成一团甜蜜。 圣诞节,雨住了,却没放晴,天阴阴的。他们俩没出去,就窝在屋子里,看了几部好莱坞的老片子,听听音乐,她陪着他,吃了一天清淡的小粥。 二十六号,是个周日,他的感冒差不多痊愈了,只是脸色有点蜡黄,她开车送他去机场,他从滨江飞上海,再从上海飞香港。 他的家,在香港,是个大家庭,四世同堂,他是长孙。候机的时候,他对她说的。 从机场回来,她一直在琢磨四世同堂是哪一辈到哪一辈,爷爷,爸妈、孙子,那另一个是――重孙辈了。呃,难道裴迪文的弟弟或者妹妹有抢在他前面生孩子? 周一,继续上班。因为新年将近,人心都散了,没几个人能集中精力放在工作上。舒畅没接到采访任务,一月一次的记者例会,她谈的标题很空洞,那是她根本没心思准备,她数着时间,等着裴迪文回来。 午休时,无聊得很,她跑上去找莫笑玩。莫笑难得轻闭,在看一本编织毛线的,见了舒畅,又从抽屉里摸糖,舒畅这次没拒绝,笑着接过,拉把椅子挨着她坐。 “莫秘,你也爱吃这个糖?” 莫笑摇头,“我的体质偏胖,我可不敢。这糖是裴总每月买一包放在这儿,让我招待客人的。不过,好像只有你一人吃,其他人都不碰的。” 舒畅放缓了咀嚼的速度,稍稍坐直了身子,“这糖是裴总买的?” “嗯,都快两年了,每月一号,他都会准时拿给我。” 舒畅甜甜地笑了,心里面暖暖的。“裴总好像挺细腻的。”她眼睛晶亮,音调不自觉放柔了。 “嗯,是个杰出的男人。” 舒畅双手托着下巴,八卦兮兮地问:“如果你女儿遇到这样的男人,你会觉得开心吗?” 莫笑摇头,“不,我不会同意我女儿和这样的男人交往。” “为什么?” 莫笑一挑眉,“因为不可能有结果的。” “你怎么就知道没结果呢?” 莫笑正要回答,电话铃响了,是社长打来的,让她去他办公室一下,舒畅只得告辞。她觉着师傅和莫笑都被裴迪文疏离带有贵族气息的外表蒙骗了,其实,深处下来,就会知道被他爱上是件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谈小可今天是婚假前最后一天上班,一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的通知,元旦那天要准时出席她的婚礼。转到法治部时,舒畅的手机充电器不知扔哪了,刚好出门去附近的商店买。回来时,看到杨帆站在大厅里,两手插在裤袋,一脸阴沉。 舒畅本能地想掉头离开,后来想想,人家这么落落大方,她干吗顾前顾后的。于是,抬起头,坦然地迎视着杨帆,淡淡点了下头。“等你老婆?”她按了下电梯,电梯正从十六楼下行。 杨帆嗯了一声,然后就直直地看着舒畅,像如饥似渴似的。“你好么?” 舒畅耸耸肩,“前所末有的好。” 杨帆挤出一丝笑,“我看得出来。可是,我??????不好。” 舒畅没有接话,看着电梯上方,数字键按秩序地跳着。 “唱唱,如果我现在??????和你一块离开滨江,远远的,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你愿意吗?”杨帆鼓着勇气问道。 舒畅一笑,看看他,“你说呢?” 杨帆立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两肩耷拉着。 “当”,电梯门一开,谈小可笑盈盈地走进来,“老公,等急了吧,舒姐??????”她看到了舒畅,轻抽一口气,警觉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舒畅看都没看她,直接走进电梯,关门,上行。 她听到杨帆在说,“就是打了个招呼。” “我不信,你看着她的眼神怪怪的。”谈小可的声音带着哭腔。 舒畅咧了下嘴,没有成功地笑得出来。 转眼,就是三十一号,舒畅一起床就带着笑,昨晚和裴迪文通话时,他告诉她坐的航班,应该是在下午四点多到滨江。 她梳洗时,打着腹稿,想着怎样找一个理由对爸妈说明天不和他们一块去泡温泉,刚坐到餐桌前,于芬叹了口气,对她说:“宁致今天要出差,泡温泉的事要改期了,正好,天气也要降温,明天我们就呆家里吧!“ 于芬小心翼翼的语气,好像把她当个水晶娃娃。舒畅笑笑,“那我逛街去。”心里面松了一大口气。 “行,那你找胜男陪你。” 一上班,和谢霖一同进的电梯,谢霖一直冲她挤着眼,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电梯门一开,她就把舒畅拉到楼梯间,神秘地说:“昨晚那个乔桥自杀了。” “那个主持人?”舒畅皱了下眉头,脑中跳出一张美仑美奂的丽容。 “嗯,割脉自杀,就在更衣间,幸好发现得早,总算抢救过来了。” “娱乐版的记者知道吗?” 谢霖翻了下白眼,“你真是个白痴,人家电视台会让这种丑事外传吗?听说是为情所困,爱的那个男人喜欢上了另一个女人,要和她分手。唱唱,那么完美的女人都被甩,我这一点伤又算什么呢!” “阿Q重生了。”舒畅给她说得笑起来。“你以为完美的女人就一定能嫁完美男人?” “可是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巴望能嫁一个完美的男人,这是真理。我倒好,你以后会被什么样的一个男人给降服?” “接个电话。”舒畅听到手机在包里响了起来,掏出一看,脸一红,正是那个降服了她心的男人。 腊月的寒风里,路边的香障树艰难地维持着一树浅绿。裴迪文站在树下,驼色的齐膝大衣,铁灰色的围巾,衬得他气质越发的尊贵、优雅。 舒畅眯细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从香港到上海的飞机上吗? “傻了?”裴迪文久等不到她过来,只得穿过马路,跑到她的面前。报社里走出几个同事,看到两人,相互交换了下眼神,恭敬地向裴迪文打招呼。 裴迪文颔首,神态温和、自然。 “你怎么会在这?”舒畅现在根本不会去想自已被同事们传成这样,她太过惊喜了。 裴迪文说道:“我突然想到前几天放在我桌上的一张请柬。”再怎么豁达的女子,在前未婚夫婚礼的这一天,都没办法装出不在意的。他庆幸他想起来了,倔强的她从没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点点心里面的辛酸。 “你赶回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她的心一下坠入了谷底。 “这么没有默契,傻孩子!”他敲了下她的额头,带着笑意,感冒终于好了,黑眸亮得惊人,嗓音低沉,“走吧!” “去哪?”她还沉浸在失望之中。 “让我老着面皮,在新年前夕,陪你去做些恋爱中人做的傻事。” 她愕然抬起头,“你是担心我?” “是呀,担心你整天都在想着另一个男人。”他自嘲地倾倾嘴角。 她低下头,伸出手,塞进他的掌心,低声道:“没有必要。真的,我已经腾空了一切,这里只住着你。”她按着心口,毫不在意出出进进同事们的眼光。 如果你真的爱上一个人,你会恨不得把你所有的幸福都晒在阳光下的。在与杨帆交往的三年中,她没让杨帆来接过她,在同事面前也只字不提杨帆。那时,是不是就隐下了今日的结果? 这份无果的爱情,不只是杨帆的错,她也有不对的地方。释然了,解脱了。她可以欣然接受杨帆成婚的事实,可以平静地祝福他。因为有过他的经历,她才体会到自已此刻有多被珍爱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好,总会让她感动得想哭。 裴迪文是她的总编,她是他的记者,但同时,他是一个男人,她是一个女人,两人相爱了,这没有任何错。有什么要遮掩的,有本事的人站稳了是凭的自已的实力,没本事的,再扶持,还是个站不起的阿斗。她有今天,是自已的努力。有一天,一旦她和他终成正果,势必要牵手走到众人面前。 那么,从现在起,就光明正大地恋爱吧! “听了你这话,我大半夜的起来转飞机,也值了。”他修长有力的手臂握着她细软的手腕。 “裴总,”她突然一脸认真,“我今天可以翘班吗?” 裴迪文拧了下眉,“偶尔为之,不能成为习惯。” 她连连点头。两人对视而笑。 她去停车场把瑞开出来,把他的行李放上去,两人先去吃午饭。吃完午饭,两人去看下午场的电影。站在入口处,她拿着他的大衣,看着他挤在人群里买票、买爆米花、奶茶。新年前一天,影院里多的成双成对的小情侣,他夹在其中,很是特别,引来许多小姑娘不加掩饰的灼热目光。 “知道吗,其实你很有吸引力的。”她接过奶茶,和他开玩笑。 他把爆米花递给她,“我二十年前就知道了。” 舒畅捏了颗爆米花放在嘴里,“迪文,你多大了?” 裴迪文从眼帘下温柔地看她,“现在才想起问这个问题,会不会有点晚?” “不晚呀!说说吧,你多大了?公平起见,我先交待我的,我今年二十有六,六月一日的生日。” 两人走进电影院,在宽大的柔软的沙发上坐下。他放下手中的零食,改握她的手,“你希望我多大?” 舒畅歪着头,长睫扑闪扑闪的,“年纪只是个数字,多大都可以,只要是你。” “那你干吗还要问,难道已经做好与我注册的准备?”眼眸一细,带了几份挑逗。 “狡猾大大的。”她脸一红,知道问不出结果来,心想这男人估计比她大多了,怕她有压力。其实,她真的无所谓。相爱,就好!年纪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 他笑,拉过她的手在唇上一吻,“幸好是在你这个年纪遇到你,要是再小个十年,想都不敢去想。”十年前,她还是个穿校服的小女生呢,而他已经都快而立了,多大的代沟呀!小女生都喜欢帅帅的稚气的小男生,一陷还很深,他这样的男人,她们会绕得远远的,避不开,就恭敬地喊一声:叔叔好! “小个十年,我还真不会喜欢你。”电影开始,舒畅看着屏幕上出现了福克斯公司豪气的图标。“那时,我暗恋着一个男生。” “后来呢?” “后来他潜水了,最近又浮了上来。”她渐渐被剧情吸引,不再说话。 他拧拧眉,这个人到是第一次听她说起,不过,十年了,一切都了无踪迹的。 看完电影出来,两人去茶座喝下午茶,吃了几块点心,握着手,四目相对地聊着天。然后接着逛街,跑得腿酸,他收获了一条领带,她得到一枚蝴蝶碎钻的胸针,都是对方付的款,算是第一次两人互送的新年礼物! 下午茶吃得太饱,天黑时,舒畅觉得吃不下去,便说要回去休息。暗地里,她看到裴迪文眼中的血丝,心里面不舍。 两人开车回憩园,新年前一夜,街上的车堵得出,走三步停两步,过一个红绿灯,要等上十分八分钟。在一家四星酒店前,舒畅随意地扭头看过去,正好看到杨帆与谈小可站在台阶上,与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讨论着什么,他们的身后,竖着一个大红的牌子,上面写着“恭祝杨帆先生、谈小可小姐新婚之喜”。 她还看清,“啪”地一下,突然夜空里中绽放着满天的烟花,五颜六色,不同的造型,特别的绚丽、华彩。 街上的人纷纷抬起头,兴奋地叫起来。谈小可娇笑地扑进杨帆的怀中,杨帆替她捂上耳朵。 心情一下就有点戚戚的,她怕裴迪文看出来,忙转过头,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车一点点地挪动。 瑞终于从拥挤的车流中挤身出来,驶向去憩园的宽敞大道。 宁致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很有耐心地等着她把车停下,再接听,这期间,他足足连着打进来三通,时长十分钟。 “嗨,宁致。” “舒舒,对不起,临时有事要出趟远差,等我回来再好好弥补你。今晚和胜男一起吗?”宁致的声音清晰得好像就在隔壁,车内空间又密封,裴迪文在一边同样听得清清楚楚。 舒畅心内坦然,没作多想,自然地接话,“是和一个朋友一起。” “男朋友?”宁致尾音上扬,带着玩笑的意味。 “是呀!” “编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和小时候一样皮。好了,回去我给你带土特产,一块去泡温泉,喝鱼汤,别在外面呆太晚,我会查岗的。”宁致愉悦地收了线。 她握着手机,犹豫了好一会才转过脸,裴迪文笑容可掬。“就是??????那个潜水的人。”她不知他会不会误会,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待。 他凑过来,光洁湿润的额抵上她的,墨黑的眸子亮得要滴出水来,他低哑地夸奖:“这人水性不错,宁致?听着耳熟。” 舒畅咬咬唇,“他也就是我们在萧山机场时说过的宁总。” 他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开车,手缓缓插进大衣的口袋里。 她不安地偷瞄他,他平静的面容,无由地让她有点心慌,也生出些无力感。 上楼时,他提行李,她像个尾巴似的跟在后面。 门一开,没等他开灯,她轻轻地环住他坚挺的后背,手贴上他起伏的胸膛。羊绒大衣柔软的面料,带着他独有的气息,她用力地呼吸着。 “迪文!”真的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想这样喊着他的名字,为他特意提前飞过来,为杨帆与谈小可刺人的一幕,为满天的礼花,为宁致戛然而来的电话,思绪杂乱,她不想去理,抱紧他才是最最重要的。 不知何时,她滑腻的小手解开了他大衣的钮扣,从衣襟间钻了进去,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游走,从胸部到腰际,勾画出一道完美的弧。 裴迪文一怔,慢慢转过身,她踮起脚,一下就吻住了他的嘴唇。 不是第一次,却是她头一次表现得如此主动。她柔软的舌灵活钻入他口腔之内舔舐,挑逗地和他的舌缠绕在一起,手从毛衣的下方探入衣内,摩挲着他坚实的身体。他全身血液叫嚣着上涌,竟然有片刻大脑空白,随即身体先于他的意识做出了反应,仿佛有火焰在倏忽之间点燃。两人交换着一个绵长炽烈的吻,手指焦灼地探索着彼此。 “舒畅,”裴迪文吸了一大口气,极力让自已冷静下来,扣住她的手,强压着体内一波又一波的汹涌,嘎哑着声音,“让我先关门。” 门大开着,而且是在客厅里,暖气没开,室内的温度差不多是零度。这个环境,实在不适合纵情欢爱。 舒畅一惊,羞得整个人缩在他怀里。 他飞快地关上门,只松开她一小会,把室内的暖气调到最强,仍然没有开灯。接着,他腾身抱起她,直冲进卧室正中的大床,一触到冰凉的床单,两人都轻呼了一声。 她直直盯着他,一双大眼睛因为染了情欲而浮出薄薄的雾气,泛着迷离的光,有着一股勾人心魂的美丽。 他心中疯狂地激荡着,狠狠地吻住她,解脱着两人之间最后的羁绊。在渐暖还寒的空气中,她带着呜咽,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仿佛是在恳求,又仿佛是一种鼓励。 他闭上眼,闷哼一声,深深埋入她的身体!霎时,快感如熔岩,炙热而又猛烈,直抵每一处神经末端。他修长的手指一合,托起她的腰,纵横起身躯,在她给他的天地里尽情驰骋。 不知是谁的汗水,打湿了夜;不知是谁的喘息,凌乱了心。 终天,在舒畅压抑不住的嘤咛声中,将两人同时送入了云端。那样的迸发似乎夺走了她的全部力气,她失神地伏到他身上,他扳起她的脸吻她,可以看到她眼中柔光流转。 她偎在他的怀中,疲倦地闭上眼,腿搁在他的腰间,形成一个极其亲昵的姿势。 窗外,新年的礼花声不绝于耳。 她叹了一声,坠入沉沉的睡眠之中。 东方刚有一丝发白,她被身后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他的手臂揽在自已腰间,身体被他轻轻地拉了过来。虽然并末全醒,她仍然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坚硬。 “迪文??????”她低低地呢喃。 身后没有任何回答。 他只是将她抱紧,不留一丝缝隙,然后温柔地进入了她。 和昨晚的暴风骤雨不同,他只是缓慢而克制地在她体内进退,没有如火的激情,没有凶猛的速度,却柔得令人心折。她温顺地依在他的怀里,随着他缓缓的动作而微微起伏。 “唱唱,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要给我机会,不要轻易地离开,好吗?”一下一下的冲击,一下一下的需索。 他趴在她耳边的轻声要求,直直送入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迪文,不会有那一天的。”一直以来,她认为她才是那个患得患失的人。 体内的快感逐渐累积,越来越膨胀,他不禁加快了律动,引领着她又一次共同攀上了巅峰。 这样不管不顾的激情,似乎是在最青春年少的时候也没有过。 在三年前初到滨江的那个春天,淡淡的暖阳下,看到她牵着一个弱智的高大男人,站在麦当劳前,温柔地看着男人一口一口吃着草莓圣代。他坐在车里,痴痴地看了很久。她的神情有着女子的娇柔,又散发出母性的慈美。他看得心里一触,有一种他以为已经枯竭、不可能再重生的感觉在他的体内肆意地萌芽着。 他一直在想,被这样的女子深爱上,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她急喘着瘫软在他的怀里,眼睛也没睁开,像只可爱的猫咪。 他疼惜地拥着她,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被这样的女子深爱上,是幸福得让人不知所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晨 7,湖光掠影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人在深度睡眠时,突然被电话吵醒,是种很可怕的感觉。惶惶然地睁开眼,心怦怦直跳,惊恐地四处张望,搞不清声音的来源在哪里,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自已身在何处。 舒畅捂着胸,大口地呼吸,看着陌生的天花板、透过窗帘的浅浅白光,再转向枕边一张俊朗的笑脸,拼命地眨着眼。 “是你的手机。”裴迪文拍拍她的肩,掀开被,跑过去从她的包里拿出手机。 催魂似的铃声越发叫得更欢了。 “喂?”舒畅的声音仍带着惊吓过后的颤栗。 “不会吧,你还在床上?”胜男中气十足的声音穿过电波响彻在室内。 舒畅舔了下干燥的嘴唇,慢慢坐好,嘟哝地问道:“好像是。什么事?” “你居然问我什么事?”胜男的音量陡地提高了八度,像是教官训话一般,舒畅皱着脸,不得不把手机离可怜的耳朵远一些,“你妈妈一大早打电话给我,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情绪好不好,有没偷哭,还拜托我带你出去转转,给你买点好吃的。我握着个手机,像个傻瓜,只敢哼哼唧唧,啥都不敢应。你倒好,给我窝着某个温柔乡里睡大觉。一小时后,我在江天一色餐厅等你,你要是敢迟到一秒,我杀无赦。” 舒畅的话还没出口,那边,胜男已愤怒地挂了电话。舒畅苦着个脸,低头一看时间,疯了,都快十点了,她转脸看向裴迪文。 裴迪文正在把昨晚疯狂时,散落了一地的衣服捡起来,舒畅脸蓦地红了。 “迪文,我要出去一趟。”看着他自信的嘴角此时弧度放松,方正的下巴略有一点胡茬冒出,她的心不禁变得平静柔和下来,真舍不得在这样的早晨出门,可是她哪里敢得罪穆大队长! “一个小时足够我们梳洗,吃点简单的早餐,不要急。”裴迪文朝她戏谑地闭了下眼。 “你要和我一同去?” “我把胡子剃了,应该不会太丢脸!”裴迪文摸摸脸腮,挪揄地说道。 “怎么会丢脸呢!”手指胡乱地在丝被上画着圈,心里面已是乐开了花。胜男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舒畅当然想让她看到自已此时是多么的幸福。 “哦,”裴迪文尾音上扬,状似无意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点四十啦!” 舒畅啊的一声,跳下床,抱起衣服直往洗手间里冲,“我先洗澡。” 裴迪文扬起眉梢,宠溺地一笑,笑意还没散开,他的手机也响了。 他看了看号码,面色一沉,走近房,掩上了门。 “迪文,”舒畅飞快地冲了个热水澡,小脸红润得像颗鲜红的苹果,她随意梳了梳头发,看裴迪文不在客厅,也不在卧室,房里依稀有声音,她轻轻推开了门。 裴迪文背对着她,与其说激动、不如说是愤怒的挥舞着手,口气是罕见的严厉,可惜他说的好像是广东话,她一句也听不懂,体贴地把门带上。 裴迪文一点都没发觉她有出现过。 她拉开了窗帘,把床铺整理好。然后,她进厨房热了牛奶,烤好面包、煮了两只鸡蛋,在餐桌边坐下时,她看看时间又过去二十分钟了,房门仍然关着。 半小时后,她吃好了早餐,房的门终于开了,裴迪文余怒未消,看到她,闭了闭眼,抱歉地笑笑。 “迪文,你有事就去忙吧,不一定要陪我。”她知道他的工作压力很大。 “等我五分钟。”裴迪文摇摇头,拨弄了下头发,放下手机,走进洗手间。 她站起身,摸着滚烫的手机,愣了下,还是放回桌子。 裴迪文没肯吃早餐,说是不能让胜男久等,他两餐并一餐好了。舒畅看时间确实不早,只好作罢。 新年的第一天,气温也像沾染了喜气,暖阳高挂,微风轻拂,透着点小阳春的味道。江天一色面朝大街,已经没有停车位,舒畅只得把车停在对面一家银行的门口。过马路时,裴迪文见她横冲直撞的样,忙牵着她的手,直到进餐厅,也没松开。 胜男隔着餐厅的玻璃窗,早就看到了他们,她毫不掩饰地半张着嘴,眼睛如同定格一般。 “好久不见,穆警官!”裴迪文温雅地一笑,替舒畅拉出椅子,脱下大衣,自已方才坐下。 “唱唱,告诉我,我眼花了,你是一个人来的。”胜男缓缓地把视线转向舒畅。 舒畅噗地笑了,在桌下踢了她一脚,“快打招呼,我男朋友裴迪文。” 胜男重重地拍着自已的额头,“我真的太笨,太笨,早该想到的,你哪认识几个男人呀!远在夜巴黎时,就有迹象,他对你那么温柔,那么体贴,我怎么就没多联想呢!现在,我怎么对得起宁致?人家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连个人都没帮他看住。唱唱,你现在也学会无间道了,深藏不露!” 舒畅急了,朝她直瞪眼,胜男浑然不觉,尤在那扼腕地捧心长叹。“你可不可以装一会哑巴?”舒畅额头上立刻出现斜线三条。 胜男摊开双手,“除非你捂着我的嘴。” “宁致帮穆小姐什么样的忙?”裴迪文倒是不在意,优雅地展开餐巾,一只手在桌下握着舒畅的手。 “我不做叛徒。”胜男神色凛冽地声明。 舒畅无奈地翻了翻眼,低声对裴迪文说,“胜男家前些日子买的房子,是宁致公司的。” 裴迪文笑了,“那我要是向穆小姐提供一年免费的《华东晚报》,你是不是可以投靠我方呢?” 胜男坚定地摇摇头,“我从来只看党报党刊,非常专一。” 裴迪文耸耸肩:“看来我只能孤军作战。” 舒畅很仗义地扭头说道:“没事,我和你是一国的。” “这么肉麻,才几天呀!”胜男摔下餐巾,“我给宁致打个电话,向他负荆请罪。” “你??????”舒畅到不着急了,慢条斯理地拖长语调,“是在这里脱,还是到外面脱?” “脱什么?”胜男不解。 “负荆请罪,不是得把衣服脱光光,背上一捆带刺的荆条吗?也请一回罪,你别没诚意。你脱的时候,我通知下安阳,他一定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场面。” 胜男难得脸红得像烤虾,气得嘴巴都鼓起来了。 舒畅歪着头,指头像弹钢琴一样敲着下巴,一脸期待地和她对视着。 座中唯一的大人不得不出声解围,不然两个孩子还不知闹腾成怎样,“穆小姐,咱们点菜吧!” “不要叫我穆小姐!”胜男瞪着这个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眼皮底下抢走好友的男人,很是挫败。 裴迪文包容地一笑,“哦,穆警官!” “别理她,咱们点咱们的,你还没吃早餐呢!”舒畅插嘴道。 “见色忘友。”胜男哼了声,重新拾起礼貌,把菜单乖乖递给裴迪文。 用餐的气氛还算愉快,因为是新年,餐厅的客人特别多,餐厅也有许多活动,又是送餐,又是送水果,让人觉得沾了很大便宜,一个个吃得皆大欢喜。 裴迪文吃得不多,不时抬表看时间。 咖啡上来的时候,裴迪文起身说去下洗手间,舒畅看到他拐了个弯,走向收银台,向收银小姐指指她们坐的位置。 这边,胜男抓紧时间进行盘问,“唱唱,那次你让我帮你送礼物,向你父母撒谎,说你住在我那里,你说和一个男人同居,是不是就是他?” 舒畅咖啡没放糖,浅抿了一口,眉蹙了下,“嗯!” “你真的从那时就和他同居着,为什么没吱一声?” “难道我要拿着喇叭到处宣传?” “那也要透点口风呀,你不知道我们为你有多提心吊胆的。昨晚,宁致也打电话来关照过我。唱唱,你别生气,我不太看好裴迪文。”胜男闷闷地说道。 舒畅询问地看向她。 “你又不是小鸟依人的小女生,怎么会喜欢这么成熟的男人?滴水不漏,周到、体贴,大概也不可能和你吵架吧,看你永远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处处让着你,既使你做错了什么,他也只是笑笑,包容地说没关系。唉,换作我要疯的。” “难道你想找一个能陪你打架的男人?”舒畅笑问。 “打架挺好的,至少问题在表面上,打过了心里就舒坦了。而太成熟的男人什么也不和你说,由着你一人在那上窜下跳,像唱独角戏似的,你不难受呀?” 舒畅正要接话,裴迪文过来了,手搁在舒畅的肩上,没有坐下。 “我有点急事先走,舒畅,你和穆警官慢慢聊,晚些我给你打电话。” 胜男摆摆手,算是回应。 “那我的车给你吧,我可以让胜男送我。” “不了,我打车过去。”他温柔地看看舒畅,点点头,转身走开。 从背后看他,身材修长、笔直,一样气质轩昂。“其实,我也想不通,他怎么也会喜欢上你呢?”胜男眨巴眨巴眼。 “去你的,我又不差。” “不是差不差的问题,而是对不对味。他这样的男人,好像应该配那种贵气十足的千金小姐,哪怕穿件地摊货,别人也会以为是名品。你看你,连高跟鞋都不穿,站他旁边,就跟送一外卖的小妹似的。” “喂,你不喜欢他可以呀,别一直打击我好不好?” “唉,我还是替宁致可惜。隔了十年,再相遇,他还对你心动,这多么不容易!”胜男眼中突然隐隐浮出一层水光。 舒畅看着她,“胜男,时光不会倒留的,有的人错过了,就是永远。你再想着陆明时,怎么对得起安阳?” “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我们又没什么。” “真没什么?”舒畅盯着胜男脖子上系着的一条丝巾,诡异地一笑。 “好了,好了,别聊男人们,我们吃完了逛街去。” “想买什么?”舒畅把杯中的咖啡喝完。 “大衣呀、长裤呀,毛衣呀!” 舒畅弯起嘴角,呵呵,胜男终于懂得女为悦已者容了。 舒畅昨天刚逛了半天街,今天什么也不想买,纯粹给胜男做参谋。胜男对买衣服一点主张都没,舒畅说好看,她就掏卡买了。几个小时下来,不仅是她的手中,就连舒畅的手上,也是提满了大大小小的袋子。 路上,看到几辆饰满鲜花和气球的喜车,舒畅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把收获品送上车,两个人感到有点饿,去吃广式点心。舒畅感到萝卜虾丝饼特别鲜美,让服务生另外再上一笼打包。 吃点心前,裴迪文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让她先回憩园,他在办公室加会班。她担心他的胃,早餐没吃,午餐也只吃了一点,想着一会去报社陪陪他。 吃完点心,两人分手。舒畅开车去报社。 偌大的楼层,除了校对组和几间办公室亮着灯,其他地方都是一团漆黑,不远处,灿烂的烟花照亮了半个夜空。 舒畅和保安点点头,空荡荡的电梯里只有她一人,她用手捂着纸盒,希望能让点心的温度保持长一些。 电梯门一开,走廊上,壁灯的柔光碎碎落落地撒在地上,裴迪文的办公室大门紧闭,她绕到窗前,看不见里面有一丝光亮,听不到一丝声响。 她把纸盒放在窗台上,拿出手机。 “舒畅,到憩园了吗?”裴迪文的声音不大,周围很安静。 “我??????正在路上。你呢?”她几乎没考虑,就脱口说了出来。 “我还在办公室,再过两小时就可以回去了。别等我,早些睡吧!” “嗯,你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开车慢点。”他温柔地叮嘱。 她合上手机盖,盯着窗台上包得严严实实的纸盒,闭上眼睛,感觉胃里很撑。 舒畅的车没到憩园,中途掉头了。 老医生诊所逢节日也休息,于芬和舒祖康许久不结伴去农贸市场,想着晚上做几个菜,让胜男和舒畅一块过来吃饭,冲淡下心里面那股子酸味。 两个人是吃过午饭后去市场的,节日,市场的供应非常丰富。两人刚走进大门,一个体态肥胖的妇人从一边跑了过来,高声嚷嚷道:“这不是舒医生、于会计吗?” 两人停下一看,原来是邻居李婶。 “你也来买菜的,李婶。”于芬笑着招呼。 李婶咽咽口水,放下手中的篮子,眼睛瞪着,“舒医生,我女儿在薇薇新娘婚纱店上班,中午回来吃饭时,她说今天结婚的人特别多。有一辆婚车来接一个大着肚子的新娘时,她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新郎是你们家的女婿杨帆。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于芬心情一下就坏了,脸上立马撑不住,什么也没说,摆摆手,夫妻俩转身出了市场。回到家,于芬坐在卧室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开了。舒祖康坐在她身边,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 到了傍晚,舒祖康笨手笨脚地煮了点稀饭,喊于芬下来吃。于芬红肿着眼下楼,不知是没走好,还是脚下发软,一脚踩空了一级楼梯,就那么栽了下来。冬天衣服穿得多,到没受什么外伤,不过,先着地的一只胳膊不能伸展了。 舒畅急匆匆赶到医院,于芬已拍过片子,手臂骨折。医生正在帮于芬打石膏、吊绷带,说老人的骨骼脆,容易骨折,于芬今天算是很幸运,一个月后再来拆石膏,三个月才能彻底痊愈。 舒畅小心翼翼地扶着于芬上车,于芬站在车门前,突然转过头,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唱唱,你结婚那天,一定要有一个长长的车队,把咱们巷子都停满了。你要穿最名贵的婚纱,酒席放在滨江最好的酒店,一个晚上换六身衣服,把所有的街坊邻居、亲戚朋友都请去,要让他们看到你嫁得很好、很好。” 最后一句话,她特地加重了语气,还重复了一下。 舒畅心里面一抽,对着于芬笑了笑,“妈妈,你这口气像个暴发户似的。人家听到,以为我们家都有钱似的。” “不是钱不钱,而是要争口气。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我就是要比过他们,要让那个没良心的看到。” 舒畅不敢和于芬争辩,轻哄着,让于芬上了车。回到家都晚上十一点了,这一番折腾,于芬和舒祖康也都累了。舒畅让爸爸睡舒晨房间,她陪于芬睡。于芬手臂绑了石膏,夜里上个卫生间,都得有人帮着。 于芬很快就睡着了,舒畅替她掖好被角,给裴迪文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她在家,然后关机,躺下。 年纪一大,夜里上卫生间很勤。于芬这一夜,起来了三趟。舒畅睡眠本来就浅,等于没怎么睡。早晨起来,一照镜子,眼睛下面一片乌青,她化了个淡妆,脸色看上去才好些。 伤了手臂,不算什么重伤,于芬呆在家里嫌闷,仍和舒祖康去诊所打发时间。她让舒祖康给宁致拨了个电话,舒畅听着她讲电话的口气,像是对自家儿子似的,有些抱怨,有些撒娇。 宁致在电话里是嘘寒问暖,说明天回滨江,一到就来看望伯父、伯母。于芬挂了电话,阴了一天一夜的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意。舒畅看着,心里面无力地叹了口气。 新年第一天上班,社长和裴迪文站在电梯口向各位职工拜年,顺带考勤。舒畅夹在人群中,与裴迪文只是目光交会了一下,不知怎么,她觉着裴迪文眼底一片暗沉,眼中似乎有着复杂难言的情绪,嘴角却依旧含着笑。 按照惯例,今天各部自行开个小会,谈谈新一年的规划和工作安排。新闻工作者都是跟着新闻跑,谁晓得什么时候能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谈计划也就是泛泛而谈,很空。工作安排上,没有大的调整。到是崔健调到了社会新闻部,法治部这边,舒畅就真的成为首席记者。 二十六岁的首席记者,很令人羡慕。舒畅一听完部长的宣布,愕然地抬起头看崔健。崔健整个人罩在烟雾里,表情深远,眉头紧皱。 会后,她看到崔健去档案室,忙跟过去。“师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崔健回头看了看她,“正常工作调动!” “可是,你在法治线上这么多年。很多大新闻,我还不能独立担当。” 崔健笑了,嘴角的笑纹像刀刻了一般,“舒畅,你可以的。去年你出过,得过新闻奖,杭州和广州的两件大案子,都做得不错。我在法治线上呆腻了,换个岗位也不错。你别辜负领导们对你的期望。” 舒畅怅然一笑,“师傅,你别这样讲。是不是有别的缘由?” 崔健抬手拍了拍她,“小孩子家别想那么复杂,快去做事吧!” 舒畅怔怔地看着崔健,前几天,他还满面春风,今天他的背佝得真厉害,像是老了许多岁。 中午从餐厅吃过饭回办公室,舒畅先去了趟洗手间。门刚带上,听着外面走进来两个人,压着嗓子在说话。 “真的?她真升到首席记者了?” “嗯,看不出来吧!平时装得挺正经八百,暗地里却也是一骚女。那天,很多人看到,她在报社门口,和主编手牵手,眉来眼去呢!” “对哦,我记得有次周五聚会,主编点她一起玩游戏,两个人搂得那叫个紧!” “难道很早前,两人就搭上了?” “你没听说呀,她进报社是主编钦点的,然后给她安排最好的师傅,亲自指点她写稿子。这次,就凭她那资历,不是主编帮忙,她能做到首席记者?” “真恶心。崔记者一定很寒心,收了这样一个徒弟,典型的忘恩负义。”讲话的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 舒畅坐在马桶上,屏气凝神。 外面的两人又说了一会,洗好手,听着脚步走远,她这才站起身。 舒畅没有回办公室,直接走向电梯。 莫笑伏在桌上,又在研究毛线编织的花样,身后的玻璃门关着。“舒畅,吃过饭了吗?”莫笑向她招招手,挪了把椅子让她坐下。 “吃过了,裴总在休息?”舒畅朝玻璃门瞟了一眼。 “有一位客人在。” “哪里的客人?”舒畅探出头,看着编织上的花样,真是错综复杂。 莫笑正要回答,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女子急促的说话声。“Laird,我没办法同意你这个方案,北京市场那么大,到这种中小城市和一帮二流的公司争一瓢之羹,就已经够讽刺的。我想你已经好几年不涉足这个行业,对有些东西生疏了,这不能怪你,但你要听取别人的意见。” “大城市就是市场,中小城市就没市场吗?”裴迪文犀利地问道,“市场从来没有大小之分,只有能赚钱不能赚钱的说法。” 女子冷笑,“好,我接受你的说法。事实上,你上次也说服了我,我带着你的调研报告上报给董事会,却招来一通嘲笑。人家地产公司要不是建楼盘,就是建大型商场、办公写字楼,你要建的是什么?学校?公园?医院?Laird,你在做慈善事业吗?十个亿的慈善事业,真是够大方的。你有一颗仁慈的爱心,别人不敢亵渎,只能景仰,但不代表所有的人都得跟着你后面附合。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公司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状况,由得了你大公子这样胡乱折腾?” “这个方案,下周我会回香港自已解释,麻烦你又跑了这一趟,就到这儿吧!” “你这是在赶我走?” “我想你应该很忙的。”裴迪文语气如同外面的空气,一片森寒。 “Laird,爷爷已经病成那样,你别再雪上加霜。为了你,我跑几趟都没有关系,我??????”女子的口气突然转柔,裴迪文却打断了她。 “好了,宋颖,我找人送你去机场。” 女子笑了,“那好吧,我们在香港再谈。好好保重身子,滨江这地方太湿冷了,还是香港暖和。” 裴迪文没有再接话。 舒畅局促地站起身,想找个理由避开,玻璃门开了。舒畅无奈地抬起头,礼貌地一笑。 往外走过来的高挑、时尚的女子,正是那天在机场碰到的。大冷天的,光腿穿着丝袜,白色的皮褛,黑色的齐膝羊绒裙,浑身散发出与裴迪文一样的优雅、尊贵,举手投足间袭来的香气,是那传说中“毒药”的芬芳。 裴迪文扬了扬眉,显然舒畅的愕然出现,让他吃了一惊。 女子捕捉到他这个神情,闭了闭眼,浅浅地一笑,“这位小姐是?” “报社的记者舒畅。”裴迪文很快镇定下来,为二人作介绍,“这是宋颖。” 宋颖眼睛一亮,“有这么美丽的记者吗,我以为记者都是蓬着个头,穿着满身口袋的衣服,看人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 舒畅也不知称呼她为小姐还是女士、或者某某夫人,她只得跟着笑笑。 “时间不多了,走吧!”裴迪文看了下表。 “你会把我送到电梯口,还是停车场、机场?”宋颖秀眉一拧,用一种极熟稔的语气问,“你每次回香港,我可都是去机场接你的。” “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裴迪文避开话题,抢先越过她,先去按电梯键。 舒畅和莫笑见两人这样,很是难堪。 “舒记者,莫秘,再见!”宋颖屈尊地颔首,走向电梯口。 两人听得“咣”地一声,电梯门开了,然后一切没了声响,裴迪文应该是陪着她一同下去了。至于送到停车场、机场,还是香港,就不得知了。 “我还是先下去上班吧!”舒畅想裴迪文一时不会上来,不想久等了,何况她的两条腿不知怎么的,直哆嗦。 “嗯,一会裴总回来,我再给你打电话。舒畅,你冻了吗,脸色这么白?” 舒畅摸摸脸,“有可能,这个天气感冒的人太多了,我下去多喝点水。”她嫣然一笑,走出总编室。 她与电梯真有灵犀,一到电梯口,电梯门就开了。 裴迪文从里面走了出来,“舒畅!”他看着她,眸子如子夜一般漆黑。 “裴总。”舒畅往后面退了一步,让裴迪文出来。就这一会,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其实,也没什么事能让她不平静的。她又不是孩子,见个陌生的美女,能有多兴奋? 裴迪文松了松领带,长长地吁了口气,“昨晚家里没什么事吧?我给你打电话时,你关机了。” 舒畅咬着唇,低下眼帘,盯着地上一块方格子的大理石,仿佛对那纹路很感兴趣。 “呃?”裴迪文从嘴里吐出一个询问的语气词。 “裴总,有些工作上的事,我想向你请教一下。”这在报社,她不想谈私事。 裴迪文愣了一下,英挺的眉微微蹙起,“那好吧!”他领头往主编室走去。 莫笑站起身,看裴迪文神情挺凝重,担忧地看看舒畅,舒畅偷偷对她挤了下眼。莫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替两人把玻璃门带上。 “坐吧!”裴迪文指着宽大的真皮沙发说道。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回到办公桌后,而是走进里面的休息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杯热可可。 “谢谢!”舒畅双手接过杯子,裴迪文没有松开,修长的手指一扳,包住她的手。“舒畅,别孩子气,我挺累的。” 他拉着她一同坐到沙发上,她一直都低着头,没有看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他心里发慌。 “宋颖家和我们家是旧识,生意上一直有些往来。我们以前一起过,但已分开很久了。现在和她联系,都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没有别的。舒畅,”他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爱的人是你呀!” 他闭上眼,轻叹了一声,缓缓地吻上她的唇,“习惯真的太可怕,昨晚明明那么累,回到憩园,你不在,躺着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傻孩子,我知道你脑子里现在想着什么。不管我的爱是多是少,我也只想给你一个人。” 她在想,如果她没有恰巧遇到宋颖,他会告诉她这些吗? 她在想,她在省城售时,昨天一个下午、大半个晚上,他都是和宋颖在一起,就只是谈工作吗? 她在想,如果真的是已经过去的往事,有什么不能早早向她坦承呢?她在决定和他正式交往时,不是说起了杨帆,怕他误会,宁致的事也全盘交待了,他听了后,没有一点感触? 她在想,他是不是心里面对她感到愧疚,才把师傅调离法治部,升她做了首席记者呢?首席记者的薪水和奖金都比以前高一倍的。 她忽然为自已的这一堆想法感到难过,她要是向他一个个问出来,两个人势必又要吵架,不然又是冷战。一份恒久爱情的维持,就是要坚定地相信对方。 她不是计较他以前和谁一起过,人应该珍惜的是现在和将来,可是,想着这些,她真的做不到豁达和释怀。也许,她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相信自已。 她凭什么能博得他全部的关注呢? “为什么要把崔记者调去社会新闻部?”她决定先忽视那些,捡重要的问。 “哦,就是部分人员的工作重新调整下!”裴迪文和崔健的说法雷同。 “师傅是法治部的权威,我再有个几年,也抵不上他。你这心偏得怎么让别有心服口服?”她急得眼眶都红了。 裴迪文盯着她,先是抿着唇,然后摸下鼻子,嘴角抽动着,最后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 “你还笑?”她突然来气了,用力推了他一把。 他一把抱着她,“我没办法!你不知道你这样子有多可爱。” “是不是看着我被别人蜚短流长,你很有成就感?”她鼻子一皱,不知怎么,眼泪竟然下来了。 裴迪文这才止住笑,忙不迭地抽了张纸巾替她拭泪,“傻孩子,你以为这事是我一人决定的?我好像不是那么独裁的总编吧!职工工作的调动和升迁,都是领导班子集体研究和民意评定的,现在可是民主社会,你别硬往我头上扣帽子。你做首席记者,是社长和几位部长看到你去年一年的表现非常好,一致提名的。我还说你需要再锻炼个几年,他们说你有这个潜能,完全可以胜任。其实我才不想让你做什么首席记者,那样,你不是采访就是出去参加这样那样的会议,忙得我们都没办法约会。要是我想你了,怎么办?至于崔记者,那是报社对他委以重任。他不是去社会新闻部做记者,而是升做副部长。就知道你是个小多心鬼,误会我了吧!快赔不是!”他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啊,怎么会这样?那师傅失落什么呢?舒畅也不知反抗,纳闷地直眨眼。 “我昨晚没睡好,下班我们一起出去吃个晚饭,然后早点回憩园。”他好笑地倾起嘴角,诱惑地亲亲她的眼睛。 “我晚上要回去陪妈妈。”她回过神来,摇摇头,“昨晚我妈妈摔伤了手臂,我得照顾她。” “啊,严重吗?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赶过去吗?舒畅心里面黯然一叹。 “还好,就是左臂骨折,打上石膏了。”轻描淡写。 “那我们下班一起去你家。”认真严肃。 舒畅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淡淡一笑,“他们现在的心灵很脆弱,暂时别打扰他们!” 裴迪文过去,她该怎么介绍他?报社领导?这样的领导未免对下属太细致入微了!男朋友?他是那种可以和她开花结果的男朋友吗?她现在还不敢确定。但舒畅很清楚,能带回家的男人,只能有一种结果。 裴迪文沉吟一下,声音透出几丝自嘲,“你对我还是有几丝戒备!” 她主动地腾手抱了抱他。何止是他习惯了,这才几天,闻着他身上带有几丝薄荷的气息,她的心控制不住地塞满甜腻又柔软的感觉。 第二天,舒畅遇到谢霖,才找到崔健那么失落的原因。 “呶,呶!”谢霖伸出五爪山,晃得舒畅眼睛都花了。 “你干什么?”舒畅拨开她的手,皱起眉头。 谢霖好脾气地凑过来,把手平摊了,“看到没有?” 舒畅这才发现她的无名指上多了枚粉色的钻戒,“这又是什么安慰奖?” “去你的,”谢霖瞪了她一眼,“我要结婚了。” 啥?舒畅一时会意不过来,“你也要结婚?” 谢霖娇嗔地噘起嘴,“你这什么表情,难道我不能结婚吗?” 舒畅眨了眨眼,“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方便透露下你的新郎是谁吗?” “可以呀!医学院的教授,姓林。” 舒畅瞠目结舌,觉得要对谢霖刮目相看了,她傻傻地问了一句:“他不会是个老头吧!” 谢霖讪然地坐下来,转着手里的钻戒,轻轻点了下头,“嗯,五十了。” “谢霖,你干吗要这样委屈自已?”舒畅惊住了。 “这不是委屈,这是善终。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男人四十岁,还有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叫着嚷着要嫁,而女人四十,就只能嫁个半百的老头子了。我还算幸运,林教授没有谢顶,也没腆着个肚子,儿子在国外读博士,妻子死了两年,我和他结婚之后,什么烦忧都没有。这样的男人又会疼老婆,又省得我成天担心年轻妹妹勾引他。” “你的高见真吓人。可是??????你怎么突然想嫁人了?”舒畅知道谢霖的私生活一向丰富,她能静得下这颗心吗? “我累了,不能总在外面漂,既然嫁不了喜欢的男人,就给自已找个好的归宿,林教授正好现在出现。都结婚吧,大家皆大欢喜。唱唱,你也要趁年轻把自已给嫁了,不然就不是你挑别人,而是别人挑你了。” “你能把从前都忘了?” “当然,婚姻不是恋爱。恋爱可以谈几次,婚姻却要百分之百的忠诚,不然你怎么要求对方呢?呵,放心,我已彻底洗去铅华,从良做人。老林工资、津贴很高,以后,我跑广告也不那么拼命了,安分守已过日子。” 舒畅除了祝福,还能说什么呢? 崔健和谢霖,在年过不惑之后,终于各自尘埃落定。可是两个人都是一幅认命的表情,反而没有拥有一个新家的欣喜,如同拼尽了全力完成一件事,松了一口气,然后一头栽倒放心睡去,就这样而已。 婚姻,难道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值得期待? 宁致到小院来做客了,带着他去的那个城市的特产――几大盒糖醋排骨、一大袋油面筋,几个神态憨厚的小泥人。 这些东西,滨江哪家超市都有卖。不过,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干吗要那么破费?”于芬看到宁致,开心得直笑,自已不方便,把个舒祖康指使得团团转,又是拿水果,又是捧花生。快过大年了,家里已开始储备各种年货。 “伯母,你快坐好,我自已来。”宁致扶着于芬,扭头看看楼梯,“真是挺窄的呀!你和伯父干吗要住楼上?” “以前是为了考虑晨晨,后来也没想着搬下来。” “明天我找家保洁公司把家里打扫一下,顺便帮你们和舒畅的房间换一下,好吗?” “还是宁致想得周到。是呀,我这腿到了这冬天,又酸又麻,爬个楼梯直喘气。”于芬眯细了眼,看宁致真是越看越欢喜,“你过年要回加拿大吗?” 宁致在桌边拨了一堆花生,自然地递给坐在一边听他们聊天的舒畅,“加拿大没有亲戚朋友,不回去了,我就呆滨江。” “那来我家过年吧!”于芬热心地说道。 “妈!”舒畅叫了一声,感觉妈妈太唐突了。 “方便吗?”宁致看着舒畅问。 于芬连连点头,“当然方便。有你在,家里还热闹些。哦,你和唱唱聊着,我去看看老舒饭做得怎么样了!” 舒畅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在气我食言?”宁致挪了个位置,离舒畅近一些。 “宁致,我妈妈她有点一激动就来事,你别听她的。家里我会带着打扫的,换房间就是把衣服换一下,不麻烦。你公司那一大摊子事,已经够让你操心的了。” “舒舒,我想来你家吃年夜饭,如果你不欢迎,那我就一个人呆在公寓里。” “我??????也不是不欢迎??????”舒畅被他说得张口结舌。 “那是不是代表我可以来了?如果我来,总得尽点心吧!我不乱买东西,家里的重活就让我来安排!伯父、伯母年纪大了,你又是女孩子家,我是大男人,我不做谁做。舒舒,有好几年,除夕夜,我不是在工地,就是住在酒店。吃年夜饭是什么感觉,我都忘了。” 舒畅要插话,又被他笑着打断,“前几天,我接到个电话。你猜是谁?是我读高三时的实习老师赵凯,他现在做律师了,不知听谁说我现在滨江,辗转联系上我,他说他和你也熟,约了什么时候一块吃个饭。这个周六,好不好?再喊上胜男,我们四个人一块去泡温泉,吃农家菜。你升做首席记者,同时也算帮你祝贺下。” 如果宁致单独邀请舒畅,舒畅一口就拒绝了,舒畅在这个周六、周日,想全部陪着裴迪文的,可现在又是赵凯,又是胜男的,她只得点了点头。 第二天是周四,农历腊月初二。 汇贤苑的三期工程工地上,远一点的民工已回家过年了,附近的仍留在工地施工。突然轰的一声,所有的人脚下一震,大家停下手中的活,转头寻找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烟雾腾起处,刚灌浆两天的楼板竟然坍去半边。 宁致出去了几天,正在会议室里听取各个部门主管的汇报,放在一边的手机铃声执著地响着,响得他心里面烦燥。不耐地站起身,电话刚接通,就听到施工队长喘吁吁的声音传过来,“宁总,出事了,刚刚工地上楼板坍了,压到两个工人,送医院去了,我看有一个是不行了。” 宁致一听,心口一闷,厉声问道:“你这个施工队长是怎么当的?我一直关照你注意工程质量,注意施工安全,这大过年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向人家家属交待?” 施工队长在那边支支吾吾的,“灌浆工程我??????一直把关很严,可能是这一阵天冷,混凝土凝固得??????” 宁致打断了他,“先别找原因了,赶快把现场处理好,去医院照顾病人,尽量不要让外界知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合上手机,也不听汇报了,叫上冯处长和其他几个主管,立刻往工地上赶。 整个工地是封闭式的,严格与前两期工程划分开,入口处挂着“施工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宁致的奔驰停在铁门前,保安认出他的车,把铁门打开。隔着车窗,宁致突然看到一辆瑞飞奔而来,保安挡住。车门一开,舒畅从里面跳了出来,向保安出示记者证,保安头摇得像个拔浪鼓,往舒畅往外直推。 “该死的!”宁致一闭眼,低咒了一句,让司机把车停下,他叮嘱了冯处长几句,下了车,往回走。 “她是我请来的。”宁致面色平静地对保安说道,手一挥。 保安不好意思地对舒畅笑笑,挠挠头,把铁门再次打开。 “舒舒,你来得好快。”宁致对着舒畅苦涩地倾了下嘴角。 舒畅一愣,她接到电话举报,匆忙赶过来,没多想这工地原来是致远房产公司的,秀眉不禁打成了一个结。 宁致让保安取来一顶安全帽,替舒畅戴上,对着铁门里的工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舒畅随宁致进了工地,宁致大大方方在前面领路,“舒舒,你想先去哪里看?” 舒畅看到一批工人正在将带钢筋的碎水泥块往一辆大卡车上装。 “这些碎水泥是楼板坍塌留下来的吧?”她扭头问宁致。 “不是,工程师检验说不合格,我让他们拆了返工。” 舒畅突然看到一块碎砖上有血迹,她冲过去把砖头拿在手里问:“有人受伤了?” 宁致眼眨都不眨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工人们埋头干活,像是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舒畅脸色发白,握着砖头的手一抖,砖头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块。 “舒舒,到办公室坐下吧!”宁致把舒畅带到了工地办公室,他关上了门,给舒畅倒了杯茶。 “上亿的工程,出一两件事故,都属于安全范围。舒舒,我不想瞒你,工地今天是出了点事,两个工人被坍塌的楼板砸伤,一个没抢救过来,另一个伤势稳定,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我知道记者是在第一时间报道最真实的事件,所以舒舒你可以如实地反映。但我有个要求,舒舒,你可不可以不要写是坍塌的楼板砸伤的,那样别人就会理解楼的质量有问题,会对我们整个公司的声誉造成很坏的影响,这三期的楼盘也没办法对外销售了,所有的投资会成打水漂的。” 杯中的热气迷糊了舒畅的双眼,舒畅像傻了一般,嘴张了几张,又无奈地合上。她第一次在新闻事件面前,失去了镇静,她感到有一丝无措。 “我们公司,宋思远负责北方市场,我负责南方市场。刚刚打了点基础,我不能让这一切毁于一旦。舒舒,实话和你说,是你来,我才让你看到这些的。换作别的记者,连现场都看不到。而我也会用我的方式,把这件事情对外公布。你心里面不要有任何矛盾感,事已既此,无法挽回。我会让项目经理们抓紧以后对楼房质量的监督,也会对两个工人有个好的说法。如果你坚持要那样写,我也能理解的,你有你的职业道德。”宁致耸了耸肩,肌肉抽动了下,诚恳地看着舒畅,“不过,舒舒,我挺想你帮帮我的,这并没有违背什么原则,反而是拯救了我们公司,上千号的员工。好吗?” 舒畅心里面像煮开的水,沸腾翻滚,她如同失去了语言功能,只有一双眼睛一会儿看宁致,一会儿看外面的工地,忙个不停。 “宁总,我刚向安监局上报了伤亡事故报告。”冯处长推开门,正说着,扭头看到了舒畅,笑着招呼,“舒记者,你怎么来了?” “舒舒来采访的,你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说一下吧,然后带舒舒去医院看望下两个工人。”宁致替舒畅做了回答。 “好的,唉,两个工人高空作业,没系好安全带,出了这么大的事,真可惜。我已让人去接他们的家人过来了,安排住在宾馆里。”冯处长说道,“舒记者,你要去看看事故现场吗?” “我还有打几个电话。舒舒,你先去吧,一会我和你一同去医院。”宁致握了握舒畅的手,用只有她听到的音量,在她耳边说道,“舒舒,谢谢!” 工地上的风很大,空气中飘荡着泥浆、灰石的味道,舒畅仰头看着正在建筑中的楼群,再上面是铅灰色的天空,她突然讥诮地一笑。 从医院看望了受伤的工人出来,回到报社写好报道,发到编辑邮箱,外面已是华灯初上。除了值班室,就法治部办公室的灯亮着。她疲惫地合上电脑,站起身。 熄了灯出来,上电梯前,接到宁致的电话,说他在她家,等她回来吃晚饭。 “我报道还没完,你们先吃吧!”她没多说,收线后,拨了裴迪文的电话。 “在哪呢?下午也不接我电话!”裴迪文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喜,这一周,两个人明明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却没见几面。 “迪文,我好饿。”她无力地倚着墙壁。 “来憩园吧,我给你做面。”他温柔地轻哄。 “嗯,我要吃海鲜味的,好多好多汤,热热的,上面还要铺鸡蛋,多多的虾。” “行,二十分钟能到吗?” “可以的。” 电梯门开了,里面线号不好,她不舍地收线,走了进去。 “刘洋,宁致!宁致,刘洋??????”电梯下行,她伸出手指在光洁的门板上画着这两个名字,写好,抹掉,再写,再抹。与岁月的繁花一起,能有什么永恒不变? 都变了,那个青涩的让她心儿怦怦直跳、叫刘洋的小男生早已远去,现在的宁致,哪怕他记得她以前的点点滴滴,在她眼中,俨然如陌生人,连往昔的一丝余温都察觉不到。 宁致说理解她,她想她也是能理解他的。站在他的角度,要顾及的事、思考的问题,都和她不同。公司的发展,上千号员工的生计,远比一两个人的性命重要。出了事故是坏事,也是好事。这是一次警示,至少能发现问题,发现了,就能解决,解决了,就一切安宁。 宁致其实过得很艰苦,今天的一切,他没多说,她能想象,一路走来,很不容易,所以她同意帮助他,因为他曾经叫刘洋。 帮了他之后,心里面很轻松,可又有一点发空,像一个作蹩的孩子,拿着满分试卷,站在教室里,怯怯地看着众人,多么渴望能看到一个信任的眼神。 舒畅车开得很快,一刻钟就到了憩园,她有裴迪文家的钥匙,敲了一会门,听不到应声,便自已开门进来。 厨房的门关着,透过门玻璃,看到裴迪文穿着暗花的毛衣在灶台前忙碌,水汽腾腾,油烟机开得嗡嗡作响,难怪没有听到她敲门。 换上软软的拖鞋,放下包,把大衣拖了,轻手轻脚地走着,嘴唇抿着笑,想给裴迪文一个惊喜。走到厨房前,她看到房里射来一束一明一暗的光,扭过头,原来是电脑的保护屏幕发出来的。 她暗笑这屏幕怎么弄成这样,走进去,敲了下鼠标,屏幕陡地亮了,一块翠绿的草坪映入眼帘,草坪边上有一个花圃,大概是春天时拍的,各式的花争斗妍,还不是普通的花,舒畅认出几种,有郁金香,有白玫瑰,有牡丹??????花丛之中,有个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粉嘟嘟的小脸,微卷的黄头发,穿着蓬蓬的小公主裙,只是??????舒畅愕然地在小女孩脸上找到几丝舒晨的表情――弱智孩子常见的呆滞样,更惊讶的是小女孩子不是站着的,而是蜷缩在一张小小的轮椅上。 “舒畅?”一道修长的身影拉了进来。 “我??????”舒畅局促地站起身,指着屏幕,“我看到??????” 裴迪文温柔地一笑,走进来,揽着她的腰,“准备和我玩捉猫猫的游戏?”他亲亲她冰凉的脸颊,“怎么就长不大呢,刚刚谁嚷着饿呀饿的?” “是我!”话音一落,肚子也顺应着咕咕叫了两声。 她羞涩地埋进他的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指尖上有海鲜的味道。 “面好了,来吃吧!”他揉揉她的头发。 “嗯!”她抬起头,眼角的余光看到屏幕一片漆黑。裴迪文已把电脑给关了。 “迪文,你那个电脑背景是图片,还是照片呀?”两人走到桌边,舒畅端起碗,先喝了一大口汤,哇,真鲜美啊! 裴迪文笑了,从餐纸盒里扯出一张面巾纸,将舒畅流到下巴的汁水擦去,“有点烫,喝慢点。那个是照片,一个朋友家的孩子。” “哦!那孩子是不是??????”舒畅指了下脑袋。 裴迪文点点头,“是呀!你怎么到现在都没吃晚饭?”他不着痕迹地把话题挪开了。 舒畅把鸡蛋吃掉了,挑出一只最大的虾,递到裴迪文的嘴边,裴迪文闭了下眼,张开嘴巴咬着一半,另一半塞回了舒畅的嘴里。 这个动作,两个成年男女做,很幼稚,可是在这冬夜却出的温馨。舒畅咀嚼着虾肉,喝着热热的海鲜汤,这一刻,心里突如其来的踏实,被重视的感觉就像一颗糖扔进咖啡杯,杯里水面波动之后渐渐平稳,甜味慢慢溶解进来。 “写稿写得忘记时间了。你今天忙不?”她不想破坏这么温馨的气氛,决定不提采访的事。 “忙,我正在把后面的事往前赶。这个周六,我又要回香港一趟,爷爷要出院。”裴迪文内疚地看着她,“休息的时间,不能陪女朋友,作为男朋友,真的挺失责。” “可是你的女朋友非常宽容大度,很能替人考虑,所以就不要做出那幅表情了。”她打趣道,索性也把周六和宁致出游的事咽下了。 裴迪文也笑了,“后面跟着是农历春节,我们这次可能真的要多分开个几天。” “又不是没分过,去杭州采访时,我们分开一个月呢!那时,我们在相爱了吧!”春节不比别的节日,应该和家人呆在一起,她讲道理。 “应该说早就相爱了,只是你后知后觉。”他见她碗里的面已经见底,拉过她,把她抱坐在膝上,手摸到她吃得饱饱的小肚子,笑着按了按,“一碗面就鼓成这样,以后要是有了BABY,那得有多大呀?” 四周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听到自已的心在怦怦直跳。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暗示吗? 他轻抚着她突然僵直的后背,“舒畅,我希望这个春节是最后一个不能陪在你身边的节日,以后,每一个东西方的节日,每一个我们之间特殊的日子,我们都在一起。” 舒畅仰起来,被裴迪文的洞察力一振。这个男人,此时抿得紧紧的嘴唇带着她熟悉的弧度,她伸手摸过去,他看出她的心思了。“你可能在数我们从决定交往到现在才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这一切是不是太快了?舒畅,这些问题,在以后几十年里,你慢慢地找答案。家里现在有些事,我需要解决下,还有爷爷的身体,我另一份工作也有些难事,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想明年秋天就能全部过去的,那时,带我回去见你爸妈,好不好?” 餐厅的壁灯光线很柔和,照在他脸上有种失真的亲切。尽管她对他还了解得不够透彻,尽管某些事对于她来说他有所隐瞒,也许那一切都是他想何护他们这份感情。 “好!”她听到自已发出的声音是颤抖的。 “今晚留下来。”他闭上眼准确地吻到她的唇,缠绵的吻上她的唇角,舌尖近似膜拜地去勾画她的唇线,唇上每一道痕迹。 “好!”她又说了一次,头枕在他的胸前,听见他的声音在胸腔里共鸣,很温暖。 *** 周五,滨江又下了一场薄薄的雪,依然没到晚上,又融得一干二尽。雪后的天特别蓝,像童年的纯蓝墨水被稀释过,深深浅浅地泌在天上,顺着天的边缘缓缓滴了下来,纯粹的蓝色时而稀薄时而浓密。 周六,还好,太阳露了一丝影子,但空气中的湿冷有增无减,这种天泡温泉吃火锅是最好不过了。 宁致与赵凯通过电话,女生们都不开车,赵凯去接胜男,他来接舒畅。 舒祖康和于芬现在真不拿宁致当外人看了,他一来,三人正在吃早餐,于芬立刻添了碗筷,他就坐下来,喝着粥,吃着油炸年糕,聊着家长里短。宁致说今天保洁公司有人过来打扫,伯父、伯母只要在旁边指挥就行了,其他什么都让他们干,没事的。 于芬眉开眼笑,满意地看着宁致,“你们就别牵挂着家里,好好地玩,晚一点回来没关系的。” 舒畅看她那样,就差双手把自已打包送给宁致了。 “不会太晚的,伯母,这天天气冷,不能让舒舒冻着。” “宁致真是个体贴的孩子。”于芬眼笑得成了一条缝。 宁致与赵凯约在跨江大桥的桥头碰面。宁致专注地开着车,舒畅手托着下巴,看着外面行人缩着脖子急匆匆地行走。 “工地上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死者的家属已同意火化遗体,公司给了一大笔赔偿金,还会帮着把孩子扶养到十八岁,把他父母养老送终,另一个受伤的,公司有专人护理,也给了营养费,等痊愈后再回来上班,安临局那边罚金也缴了。”宁致状似随意地说道。 舒畅扭过头,坐正,“嗯,在晨晨那件事上,我就知道你办事挺周全。” 宁致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晨晨不一样,这个事故是公司的事,而晨晨,我是当家里的事在办。” 舒畅笑了笑,今天没戴手套,车里虽然开着暖气,还是觉得有点冷,她搓了搓手,低下头:“宁致,我有男朋友。” “你提过。”宁致一点都不介意,车已驶上引桥,在停车带看到了赵凯的车,他按下车窗,挥了挥手。 赵凯回应地挥了挥手,胜男开了车门,像是准备要走过来,赵凯侧身对她讲了什么,她翻了翻眼,缩回车内。 两辆车,一前一后上了大桥。 “你们交往没多久吧!杨帆是元旦结婚的,你们分手是在九月,离现在不过三个多月时间,你工作又很忙,你倔强的个性和遇事设防的心态,能有哪一个男人能让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全幅身心地投入呢?我想你和他,应该也只是熟悉,远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至少你到现在都没在你爸妈面前提过。所以,我想,我应该是有机会的。” 舒畅几乎是用震惊万分的目光看着宁致。他是分析得不错,可是他哪里知道那个男人是她认识了三年之久的裴迪文,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占据了她的心,而且在她悄悄抵抗之时,他带她去了石镇,让两个人的关系陡地飞跃发展。 “我有时有点高估自已,我在你面前出镜率那么频,以为你会认出我来的,没想到,你却带着有成见的眼睛在看我。如果我在晨晨出事那时,就坦承,哪里会有一点机会给别人?舒舒,和别人相比,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初恋呢!” “你那时又没喜欢我!”舒畅反驳道,这人走时连再见都没说。 “你像只长着倒刺的小刺猬,我哪敢表现出喜欢你。我要是说了,你怕又要在我另一只胳膊上留下八针。”宁致面无表情的面容上,只有眼眸闪动着柔和的光泽。 车下了大桥,又在一条两边长满大树的柏油马路上开了一会,驶进了温泉度假中心。 滨江地处长江中下游,依水并不傍山,并没有什么温泉。所谓的温泉中心,原先是地质勘测队在这探索有没石油时,挖掘了一个小泉眼。浑浊的硫磺水流了不到两年,泉眼就枯竭了。一个浙江人到这里考察了下,把这块地给买下来了,建了一个模仿岛海马尔代夫度假天堂的SPA水疗中心,名字仍叫温泉度假村,生意相当地好。 度假村里有不少风味独特的餐厅,时间差不多中午了,四人简单点了些家常菜,因为一会要泡澡,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赵凯不在法庭上,卸去严肃的外衣,真的有点八卦兮兮,一再追问了舒畅与宁致重逢的经过,连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舒畅和胜男真是受不了他那样,不得不仰起头,假装观看满天花板的星星。 吃完饭,四人分开泡澡。舒畅与胜男接过洁净柔软的棉质睡衣换上,然后随着一个俏丽的小姐往里走,拐了两个弯后,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她们便塌陷在音乐曼妙、香雾凫凫的雅致空间里了。 泡在温水里,享受着人工流泉、鲜花花瓣的亲抚,舒畅感到通体舒泰。一群小热带鱼游了过来,齐齐吻向两人的肌肤。天,它们轻率地给两人制造出了周身皆痒酥酥的快感来。 “这个澡洗一次得多少钱?”胜男摸了下脸,小小声地问。 整个迷茫的SPA水疗世界里,偌大的水池中,只有她们两个人,俏丽的小姐立在一边只为她们服务。 “我哪知道?”舒畅摇摇头。水温有些烫,舒畅被水淹没的心脏“嘣咚嘣咚”地被挤压得狂跳,她在水下的四肢抻直了。 “裴迪文没带你来过?”胜男这话带着质疑。 “这里不是谁想来就来得起的!” “他难道是有一穷人?” “不穷也不能肆意挥霍。”舒畅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你那个肮脏的脑袋别乱想我们,我们是彼此喜欢才一起的,而不是因为别的。” “可怜的宁致,你看他今天都开心呀!” 舒畅捧起玫瑰花瓣,笑了笑。她似乎嗅到了空气中有一丝丝来自西双版纳热带雨林的清新气息,她想起在进来前,看到墙壁上关于水疗的介绍,高温碳酸泉水,水滑如脂啊,养生润颜啊,理疗身心啊??????宁致递给服务小姐一张卡,她瞟了下,一个人就刷去了一千二。 她很是震撼,但脸上没表现出来。 宁致是做房产生意的,经常与各界人士接触,免不了有各式各样的应酬,这些地方应该常来。但是,就他们几个聚会下,花个几千块,好吗?说真的,她心里面还是喜欢石镇那种古朴、纯真的地方。 等两人泡了差不多,小姐上前为两个人敷上海藻泥,再清洗完,最后,把两人引进一间舒适温暖的房间里,两个戴着墨镜的中年女子过来,为两人作按摩。 瘦瘦小小的中年女子,手上功夫可是了得。先是小幅度地按、摸、拉、拽、揉、捏,然后是手、脚、膝盖一并使用,不一会,就把舒畅和胜男整得瘫软在床上,只有听从摆布的份,不过,这种痛并快乐着。 终于,什么都结束了,两个人蜷在床上,一点都动弹不了,木木地看着电视。端庄的女播音员用郑重的语气告诉观众,中国的南部迎来了五十年来的罕见寒流,今天,正遇纷纷扬扬的大雪,电压线承受不住大雪的重量,许多断裂。路面结冰、打滑,许多回家的民工和运送物资的车辆都困在路上。 “地球这是怎么了,又是地震,又是雪灾,南不南,北不北的。”胜男说道。 “世界末日要到了。胜男,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你想干什么?”舒畅侧过身,问。 胜男翻了个白眼,“要是人能预见到这样,你还能干吗,吃好,睡好,等死呗!” 好煞风景的话,舒畅斜睨着她,“你就不想和安阳一起?” 胜男脸一红,抓起床上的抱枕扔过去,“你就没一刻纯洁。” 舒畅大笑,看胜男这样,估计已被安阳给降服了。安阳可是心理学专家,拿下一个大大咧咧的胜男,应该不难。 两人穿好衣服出来,天已经黑透了,赵凯和宁致坐在沙发上等她们。赵致一幅被蹂躏得不行的样,宁致倒神清气爽。 宁致建议晚上就在隔壁的韩国萨拉伯尔的铁板烧烤店吃,其他三人没有意见。依然是宁致点菜,他熟稔地点了五花肉、牛肉、大虾和几样海鲜,还有蔬菜、清酒。 四个人挑的是靠窗的一张餐桌,舒畅坐在最外面。赵凯前面辩护案子的一个当事人,现在看守所等着判刑,他和胜男坐下后就一直谈论这件事。宁致手机响了,眸光一沉,对舒畅说了声“抱歉”就到走道上接电话了。 舒畅一个人无聊,东张西望的。这时一阵香水味道飘入鼻端,她扭过头,看到传说中割脉自尽的女主角乔桥和一个花美男样的长发男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俊男靓女,一下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连领班经理都亲自上前为两人领位。 乔桥穿了件黑色的大衣,衬得小脸像雪一样惨白,她倨傲地巡睃了下,目光掠过舒畅这桌,微微闭了下眼。 经理引领着两人在离舒畅隔着几张桌子的餐桌边坐定,热情地递上菜单。乔桥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烟灰色的毛衣,脖颈修长,面白如玉,越发显得人瘦如竹,她托着下巴,心不在焉似的。 “哦,原来是个美女?”胜男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向一处,心生好,也跟了过去。 宁致眉蹙着,从走道里端走了过来,神情淡淡地问道:“聊什么呢?” 舒畅发觉乔桥不着痕迹地瞟了眼他们这桌,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胜男在说乔桥呢!”赵凯接过话。 “谁叫乔桥?”胜男纳闷地问。 赵凯瞪大眼,“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坐在那边的女人是滨江的美女主播乔桥?” 胜男眼珠一转,“我应该知道吗?我知道的美女主播是中央台的李瑞英、海霞、董卿,乔桥很有名?” 赵凯骇笑,“胜男,你真的很牛。”他看向舒畅,“你呢,听说过吗?” 舒畅微微一笑,“我见过她一次,到我们报社,请我们的主编接受一个什么访谈。” “裴迪文上电视了?”胜男插话道。 “没有,他拒绝了,说勇气不够。”舒畅讲话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放柔。 “裴迪文?”一直沉默着的宁致突然开口道,“中间那个是‘迪斯科’的迪,而不是‘笛’子的笛,对吗?” 舒畅点点头。 “他怎么会在这里?”宁致自言自语道,“他还有个弟弟叫裴迪声,是不是?” 胜男看看舒畅,舒畅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 “我不太清楚。” “他英文名叫Laird?”宁致又问。 舒畅的心突地一窒,整个餐厅充斥着烧烤的油烟味,她感到呼吸有些不畅。 “好像是吧!”她听到宋颖喊过这个名。 宁致摊开双手,“就是他了。” “他又是谁?”胜男忍不住发问。 “Laird在苏格兰语里有两种意思,一是地主,二是尊贵的绅士。”宁致扬扬眉梢,“裴天磊在他出生时,亲自给他取了两个名字,中文名就叫裴迪文,英文名叫Laird,为了让他成为优雅的楼王,裴天磊不惜重金把他送到法国接受教育。” “裴天磊又是谁?”胜男越听越糊涂了。 “恒宇集团的创始人,现任董事长,香港的楼王。Laird是他的长孙,恒宇未来的接班人。” 胜男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神情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宁致抬抬眉,“我和我的合伙人宋思远在香港认识后,他带我去参加过Laird的婚礼。宋思远的远房堂伯宋荣发,是香港荣发投资银行的董事长,他的女儿宋颖就是Laird的妻子。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土地和资金都是最为稀缺的资源,谁同时掌握这两项资源,必定是赢家。裴家是楼王,宋家是开银行的,这两家联姻,是真正意义上的强强结合,所以恒宇转战大陆房产市场时,一举就成为了中国房产业的魁首。” 舒畅撑头坐着,一手转动装满红茶的水杯。穿着韩式服装的服务生把烧烤的食材一一端过来,并点上了炭火。等烤架变烫后,赵凯在上面涂了层油,先挑了些五花肉放了上去。 烧烤的烟雾有些呛眼,舒畅把椅子往后挪了挪,一抬头,看到胜男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已,那眼神充满了疑惑。 “怎么了?”她耸了下肩,笑得很平静。 胜男嘴张了张,艰涩地咽了下口水,摇了摇头。 “我记得他们的婚礼是在冬天举行的,香港也冷了,婚礼上所有的郁金香和天堂鸟都是从荷兰空运过来的,新娘身上的婚纱是米兰设计师量身订做的,司仪是凤凰中文台的著名主持人,出席的宾客都是商界名流,演艺界的明星也以在婚礼上露个脸为荣。可以说,那个晚上,真的是星光熠熠,各家电视台和各家报刊,都争相报道过这件事。司仪介绍裴迪文在法国双修的是新闻和建筑两个学位,宋颖是香港大学的金融学硕士。婚后,宋颖仍留在荣发银行任贷款部经理,裴迪文为恒宇集团开发欧洲市场。”宁致说道。 舒畅抿了下唇,调侃地说道:“你对那场婚礼印象挺深刻的呀!” 宁致凝视着她,“对于一个刚刚开始打拼的社会新鲜人,看到那个场面怎么能不震惊呢!” 赵凯附和地点点头,“这个世界从来就没办法完全公平,像裴迪文那样的衔着金汤匙出身,付出一点努力,就能得到巨大的回报;或许什么都不要做,也可以养尊处优一辈子。而我们这些人,付出巨大的努力,幸运的话,会得到一丝回报,不幸的话,什么也得不到。” “是呀,当时心里面真的挺多感慨,也就在那时,告诉自已,一定要埋头努力,可能终其一生,也没办法像裴迪文那样的富有,但至少要给自已喜欢的人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宁致目光转了一圈,又落在舒畅的身上。 五花肉在烤架上咝咝地发出声响,赵凯拿起夹子,把它们翻了个个,意味深长地笑道:“这个愿望,我想你很快就可以实现。” 宁致向服务生招手,给舒畅喝空的杯子又倒满了水,“我刚看到邻桌上有新鲜的玉米,想吃烤玉米吗?”他问舒畅。 舒畅探头看了看邻桌,是那种五彩的糯玉米,“好啊!”目光伸长,她看到乔桥那桌也开始烧烤了,乔桥仍保持着油画中温婉女子凝神静思的姿势,花美男潇洒地一甩长发,袖子挽着,一边忙着烧烤,不边用热辣辣的眼神看着乔桥。 “我去下洗手间。”舒畅站起身。 “我陪你!”胜男跟着站起来,急切地抓住舒畅的手臂。 “这两人还和小时候一样,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赵凯盯着两人的背影,笑道。 宁致端起水杯,浅浅抿着,若有所思。 “什么都不要说!”走出餐厅,站在洗手间前,胜男用力的扳着舒畅的肩膀,咄咄地看着舒畅。舒畅一字一句对她说道,“你也不必发表任何评论,你就当没看见过什么,也没听到什么。如果你做不到,我们绝交。” 胜男跺着脚,低嚷道,“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所以你不要说。” “那个人是骗子。”胜男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几个字。 舒畅神色一冷,“我说够了,这是我的事,你不要过问。从小到大,我们一起做的事,哪件不是我拿主张,你不相信我?” 胜男红了眼眶,“这件事不是搞恶作剧,也不是挑衅打架,你??????” 舒畅仰起头,闭了闭眼,“没什么不同的。胜男,你回餐厅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不等胜男回应,推开洗手间的门,然后慢慢地关上,上锁。背贴着门,大口大口地呼吸,接着,她扑到了洗水池前,拧开水笼头,捧起冰凉的水浇在脸上,刺骨的寒气让每一根毛孔冷得都打了个激零,神智这才缓缓地苏醒。 不能说,在听到宁致那一席话时,她很突然。 《华东晚报》的主编年薪有可能是她的十倍,或者是二十倍,但即使是二十倍,也不敢奢侈地驾驶欧陆飞驰那样的名车,再加上裴迪文一身尊贵的高雅气质,她有猜过裴迪文出身豪门。 裴迪文告诉过她,他和宋颖一起过,但分开很久了。一起过,有可能是结婚,也有可能是同居。分开,那么就是离婚,不然就是分居。 裴迪文还提过他还有另一份工作,大概就是暗指他在恒宇集团里担的某一个职位吧! 他真的好聪明,什么都谈不上隐瞒,可是却也没说透。就像上学时,期末考试,老师好心地圈个范围,你若想得高分,还得自已揣摩。 所以她不感到突然,她有准备,但准备得不够充分,看着试卷上看似熟悉却不知从何下手的考题,她有点傻眼,却没办法埋怨。说真的,这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真相,而是一个蒙着面纱的真相。 镜子里沾满水珠的苍白的小脸,眼神迷茫,心不知是因为慌乱,还是紧张,突突地跳个不停。 不懂,与他相距十万八千里的她,凭什么会得到他的青睐?他许给她的明天,到底是个梦境还是现实? 心里面即使慌乱无措,舒畅仍一遍遍地命令自已冷静,不要失态,不要急于地去下结论。她真的真的不舍把裴迪文往坏处想。 如果要爱一个人,必须有勇气面对失去。因为只有有能力承受最坏的结果,你才能毫无畏惧地付出最完整的爱。 她想起她在写出第一篇满意的新闻稿时,他递给她的一包阿尔卑斯奶糖;独自开车在外,他暖人的温馨电话;失去晨晨时,他带她回憩园,让她把心里的委屈彻底地哭出来;深夜跨江大桥上,他霸道的索吻、强悍的表白;寒风瑟瑟的夜里,他挤在人群里给她买一块烤红薯、为她做一碗热热的海鲜面;石镇的星空下,他捧起她的脸,对她说爱一个人并不复杂?????? 这一切怎么会是欺骗,怎么会是撒谎呢?如果是,那么他就是一个高明的大骗子,可是骗她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目的何在?舒畅从纸盒里抽出纸巾,慢慢地拭去脸上的水渍。 外面,有人轻轻地叩着门。 舒畅把沾到水的头发别在耳后,感觉脸色还算正常,深呼吸了下,把门打开。不是胜男,是乔桥。 四目相交。 “我们以前见过吧?”乔桥皱了下眉头,宽松的衣袖一滑,露出纤细的手腕,舒畅看到她在手腕处戴着一块宽大的男式表。 “应该说,没有完全见过。”舒畅说。 “哦?”乔桥吐出一个表示疑问的语气词,“如果不嫌我冒味的话,我们可以彼此重新介绍一下吗?” “我只是一个滨江普通市民,可能没必要结识乔大主播这样的朋友。”舒畅疏离地点了下头,从乔桥身边飘然而去。 走道尽头,宁致急急地走过来,一脸紧张,“怎么这么久,身体不舒服?” “餐厅里空气不好,我只是多透了会气。”舒畅笑笑,回头看乔桥还站在门边。 宁致像是没看到眼前还有一个大美女,“哪是一会,都差不多十分钟了,烤玉米都冷了。”他自然地牵着她的手,走进餐厅。 舒畅面前的盘子里,已放了烤肉、大虾,还有玉米。胜男脸沉着,大口大口地咬着玉米,那神态像是玉米和她有仇似的。赵凯端着清酒,抿了一口,直说这酒太淡,喝得不带劲。 “一会还要开车,不能喝太多酒。”宁致给舒畅倒上果汁,体贴地在她膝盖上铺了块餐巾,以防烤肉的油沾到身上。 舒畅也没道谢,慢慢地咀嚼着烤肉。 清酒再不够味,赵凯可能太高兴,还是喝到微醺,舒畅自告奋勇地说帮他开车,快过年了,路上的交警检查特别严格。 “胜男可以开的。”宁致握着车钥匙,有点不满。 “胜男只会耀武扬威地开警车。”舒畅抢过赵凯手中的车钥匙,打开车门,把赵凯推上后座,胜男板着脸,坐了副驾驶座。 “今晚,我可比你有魅力。”赵凯趴在车窗前,得意地对宁致笑着。 宁致无奈地走过来,关照舒畅,“开车慢点,我就跟在你后面,把赵老师送回去后,你坐我车,我送你回家。” 舒畅头点得很快,一上了路,就加足了马力,过了大桥,宁致看着她的车在前面,眼一眨,车没了。 “你疯啦!”赵凯闭着眼假眠,不知道什么状况,胜男紧抓着保险杆,看着车飞似的,在车流里横冲直撞,脸都吓白了。 舒畅嫣然一笑,“你现在尝到我坐你车是什么滋味了吧!” “停车,让我来开。”胜男大叫。 舒畅哪里听她的,越发把车开得更欢了。 幸好夜深,路上的车不如白天那么多,总算一路有惊无险地平安到达汇贤苑,胜男捂着心口推开车门,不着急关上,“唱唱,我不会和你绝交,可是这事我一定要管。” “你要拿枪把他给毙了?”舒畅笑问。 “说不定呢!反正我不会放过他的。” 舒畅探过身,把车门拉上,对着胜男摆摆手。车调头,又拐上了大道。 赵凯住在离憩园不远的另一个小区,车到达时,他睡得有些迷迷糊糊。 “赵律师?”舒畅熄了火,转过头。 “呃?”赵凯睁开眼,慢慢坐正,“啊,到了,谢谢你舒畅!” “赵律师,你现在清醒吗?” 赵凯揉揉额头,自嘲地倾起嘴角,“可能没办法上庭辨护,但做别的,还可以吧!”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舒畅说。 “什么事?” “你在律师圈也好几年了,一定有自已的渠道,打听到各种讯息。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我想知道他从事什么工作,家庭成员有哪些,目前真实的婚姻状况是什么,有没孩子?” *** 周一上班,还没在办公桌前坐稳,人事处通知所有的记者到大会议室集中。各部门的记者陆续赶到,会议室里的电视机正在播放中央台发布的南方大雪橙色警报。 很意外,主持会议的不是裴迪文,而是懒于过问正事的社长,莫笑在一边做记录。 “南方遭遇五十年末见的大雪,现在华南几省的电路和交通都处于瘫痪状态,大批民工滞留在外,不得回家过年,长沙有几座地市级的地市陷于一片黑暗之中。社会新闻部的记者已经全部出动,分别派住各个省,随时进行雪灾的追踪报道,但是这次受灾范围太广,报社想进行全方面的报道,人手不够。我和裴总商量了下,希望其他几个部能抽出几位记者,临时来支援社会新闻部的工作。我知道,现在临近除夕,正逢春运,出去采访,有可能没办法赶回来过年,我也不多说什么,也不下死命令,各部自已决定人选。” 社长话音刚落,文体部的部长首先发言,“我们部有两个记者在北京跟踪春节联欢晚会的报道,有几个在冬训基地,准备去温哥华采访冬奥会,就谈小可闲着,可是她怀孕六个月了,她愿意去,我也不敢派。” 社长点点头,看看其他几个部的部长,“你们呢?有没什么客观问题?” 舒畅拉了下法治部部长的衣角,低声说:“我去深圳。” “深圳那儿的民工人山人海,去了肯定要到年后回来。” “没关系的,我爸妈会支持我。”舒畅笑笑。 其他几个部的部长沉吟了一下,纷纷报了几个人名,法治部派了舒畅。听到报出舒畅这个名,记录的莫笑抬了下头。 会议结束,人事部着手为各个外出的记者订机票、车票。吃午饭前,舒畅接到通知,明天早晨九点的飞机去深圳。 今天,餐厅里用餐的人很少,舒畅一个人占了一张桌。 吃到一半,莫笑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坐下,“裴总回来了,刚刚打电话到你们办公室,没人接。” “找我们部长吗?”舒畅塞了一嘴的饭。 “好像是找你。” 舒畅点点头,没再说话。吃完饭,她没有直接回办公室,先去了总编室。 玻璃门大敞着,莫笑还没回来,裴迪文坐在办公桌后面,手拿着笔,在一个文件上圈圈点点地改着什么,一杯黑咖啡在桌角冒着热气。 她站在门边,眯细了眼,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像第一次相见。 办公室内暖气很足,他只穿了一件鸡心领的烟灰薄衫,白底紫花的领带是身上某一跳跃的颜色,烟灰的西裤半遮了半个鞋面,裤缝如一同直线。他的神情稍显疲惫,眉宇拧成了一个结。但这无损于他的俊朗、高贵。 她突然觉着心中似乎乱成一半,有点不想与他面对面,可是脚却像定着了。 “舒畅?”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裴迪文抬起头,眼睛一亮,笑着站起身,“怎么不出声?” “想给你一个惊喜!”她回以淡淡地一笑。 他拉上玻璃门,一把揽住她,密贴着,惩罚地轻咬了下她的嘴唇,“干吗要去深圳,你不知道这样我们会很久见不着?” “我只知道要支持主编的工作!”她从他手臂中抽开,走到沙发边坐下。 他跟过来,挨着她坐下。 “怎么又喝黑咖啡了?”她看着桌边的咖啡杯。 “没办法,积压的事不多,不提神没办法做完。舒畅,我会在滨江呆到腊月二十六,然后回香港,大概要到正月十五才会回来。我另外安排别人去深圳,留下来陪我。好不好?”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带着一点轻哄。 舒畅抬起头看着他,“为什么我的星球要围着你来转?” “因为我先是个自私的男人,再是一个称职的主编。”他拉过她,亲吻着她的发心,“在香港的每一天,虽然很忙碌,可是一停下来,就会想起你。” “深圳离香港并不远。”舒畅说道,“过年时,我若在深圳,你可以来深圳见我,我也可以去香港见你。迪文,我还没见过那颗东方之珠呢,听说很美,我要是去香港,你带我逛街,带我去正宗的港式茶楼吃点心。” “等我忙完手中的事,你想去香港哪,都可以。我们白天去迪斯尼乐园玩,晚上去看维多利亚港,去置地大厦扫货,去看午夜场的电影??????” “你说得我真向往,哪一天可以实现?”她娇嗔地挽上他的胳臂。 “快了。”他宠溺地摸摸她的脸。舒畅别过脸,像是怕痒。他没看到她嘴角掠过的凄楚。 “你今天有点怪怪的。”裴迪文扳过她的脸,矮下身子,灼灼地看着她。 “想到与你分开好些日子,心里面有些惆怅。爱一个人,总像失去了自我似的,无力感很强,有时会偷偷地想,也许一个人也挺好!”她自嘲地倾起嘴角。 “我不觉得。有你,再辛苦,再孤单,再无力,我都情愿。” “迪文,你真这样想吗?” 他重重点头。 她笑了,主动啄吻了下他的唇,“我要把这话录下来,如果有一天你骗了我,我就把这些回放给你听,看你脸红不脸红。” 裴迪文眸光一沉,神情无比严肃,“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如果做个感情上的骗子,把别人掌控在自已的手心,好像很得意,但有一天真相被识破,自已却会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我从不把感情当儿戏,我可以选择不爱你,但只要爱了,就不会是欺骗。” 她被他沉重的语气一惊,同时,堵了很久的心,却异地一松。 能说出这番话的男人,应该不会是个骗子。如果是欺骗,那也会是善意的隐瞒。她在心里宽慰着自已。她等着有一天,他对她彻底的敞开心怀。 她没有再打扰他,他太忙了,晚上,他自然要加班,她要回家收拾行李,陪陪爸妈,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约好了,每天都要通电话,元宵节后再见。 舒祖康与于芬今天没去诊所,呆在家里做熏鱼。两条四斤重的青鱼剖了肚,去了鳞,头尾剁去,切成一小块,压在放着黄酒、酱油、姜、葱的盆里,等时候差不多了,捞出晾干,然后再放入油锅炸熟。 一听舒畅说了要去深圳的事,于芬就急了,“难道非要你不可,换了别人不行吗?” 舒畅好声好气地解释,“不只是我,有许多同事都要出去的,只不过地方不同。我也想留下来陪你们过年,可这是工作安排。五十年不遇的雪灾呀!” “人家是没办法回家过年,不得已留在外面。你这好好呆在家里的,还硬往外奔。”于芬很是难过,可是又不能抱怨舒畅,只得打电话向宁致诉苦。 宁致傍晚就过来了。 四个人一起吃了顿沉闷的晚饭,吃完后,于芬和舒祖康回屋看电视,宁致随舒畅上楼。出差很多天,行李要多准备一下。 “舒舒,你是不是不想我在你家过年,才故意避出去的?”宁致两手交插,倚在门边,看舒畅忙碌。 舒畅从衣柜里探出头,“宁致,你能来我家过年,我才放心地出这个差,不然我真不知怎么向爸妈开口。你没发现,我爸妈现在喜欢你比喜欢我多?” 宁致眸光惊喜地泛动着柔波,“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舒畅把一件毛衣叠好放进行李箱,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行李箱有点满,箱盖怎么也压不上,宁致跑过来帮忙。“你放心采访去吧,伯父、伯母有我照顾着。我的心思,你心里明白,别再用什么男朋友的借口拒绝我。小小的分离也好,你看看在远方,会不会想我?想我就给我电话。深圳春节前,都会举办花市,今年估计看不到了。” 宁致今晚没回公寓,留宿舒家,于芬让他明早送下舒畅。 舒畅知道拒绝也没用,在客房给他铺了床,然后自已也早早睡了。十一点左右,裴迪文开车回憩园,路上给她打电话。 她从枕边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嗯嗯地应着他的电话,裴迪文讲了什么,她也没听清楚。 早晨起床,梳洗好,吃了早饭,和宁致一同上了车去机场,在小巷子尽头,看到裴迪文的欧陆飞驰静静地停在路边,她一愣,刚回应过来,宁致的奔驰已经开过很远了。 托运好行李,接受安检,她进入候机厅,宁致回市区。 手机响了,她以为是裴迪文,抱歉的话刚要出口,却发现电话是赵凯打过来的。 “舒畅,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发到你邮箱了。唉,不知该说点什么,你查看吧!”赵凯叹息着挂上电话。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晨 8,漠漠轻寒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圳城的腊月,从未有如此冷过。虽然这座城市,没被大雪覆盖,受外围城市影响,也无法逃过这波寒潮。 一出机场,扑面而来的冰粒,从舒畅不禁打了个冷战。抬头看去,路边青绿的树木,残妆陋面。这景像根本无法与“南国”这两个词相联系。习惯在大冬天穿件风衣的深圳人,现在一个个身上驮得厚厚的。出租车司机车开得小心翼翼,从机场到酒店,平时半小时的路程,足足开了一小时。 深圳是个移民城市,本地人并不多。这个时间,酒店的大厅里空荡荡的,出出进进的大部分是背着采访包的记者,一个个行色匆匆。街头的行人也很少,大部分的异乡人现在都聚集在车站、机场,那儿才是把他们带回家乡的起点。 办完登记手续,舒畅拿着钥匙上电梯,进房间,打开行李箱,把几件大衣挂好,然后便给笔记本插上线。 熟悉的开机音乐响起的时候,她听见自已两只手腕处的血管有节奏地突突跳动,腿有些发软,她不得不在床边坐下,扶着桌沿。 胜男常笑舒畅是个没有个性的人,用了几年的笔记本,桌面背景还是微软设定的蓝茵茵的画面。盯着蓝茵茵的画面,舒畅不由想起裴迪文那姹紫嫣红的花园背景,那个表情呆滞的小女孩,她移动鼠标的手哆嗦了一下。 邮箱点开,收件箱显示有一封未读邮件,标题为:豪门公子。 舒畅突地站起身,按着显示屏,大口大口地呼吸。 搁在床上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舒畅吓得差点叫出声,定了定神,这才拿起手机。 “到酒店了吗?”裴迪文的声音透着疲惫。 “到了一会。”舒畅走到窗边,看着酒店对面的一家清真菜馆,门可罗雀。 “冷不冷,衣服带没带足?” “我准备打持久战,什么都备得很足。你??????怎样?” “有些心神不定,”裴迪文长吁了口气,“集中不了精力做事,一会中层领导还有个会要开,挺烦的。不知怎么,挺后悔让你去深圳,好像你去的不是深圳,而是遥不可及的天边。舒畅,我回香港时,先飞深圳,我想去看看你,然后从深圳坐车回香港。” 舒畅停顿了下,笑道:“现在一票难求,你就别挤占一个位置吧,让出来给别人回家过年。我们不久就会见到的。” “也好,我们就多多通电话,你注意休息,深圳晚上治安不算好,女孩子家别独自在外面呆得太晚。” “知道了,你比我妈还会唠叨,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差,干吗那么紧张?” 裴迪文叹息一声,“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她轻轻一笑,没接话,他又叮嘱了几句,她听到莫笑提醒他会议马上要开始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挂上电话。 手机贴着耳侧,捂得发暖,她抚摸着机身,又看向邮件。 邮件没有正文,只有附件。附件有图片,有资料。 第一张出来的图片上的日期就是前几天一张报纸上剪辑的,裴迪文一手抱着那个表情呆滞的小女孩,一手揽着宋颖的腰,图片上的内容是恒宇集团总经理裴迪文携夫人宋颖女士、爱女裴欣儿小姐出席香江新年之夜晚会。 第二张图片是十二月三十号,身着晚礼服的裴迪文和宋颖在一个大厅里翩翩起舞,身后用鲜花镶嵌出“恒宇尾牙晚会”的字样。 第三张图片的时间有点久,中秋节,裴迪文站在一块豪宅前,抱着裴欣儿,指着漫天的烟花,一脸慈祥。 第四张图片,大概是剧场,裴迪文和宋颖十指紧扣,夹在一群貌似社会尖端人士之中,拾级向上。 再后面的就是宁致口中那个星光灼灼的婚礼了,身穿黑色礼服的裴迪文站在圣坛前,含情脉脉地看着身穿绝美婚纱的宋颖慢慢走过来。 ?????? 舒畅把一张张图片放到最大,目不转睛地看着,再后面是几页资料。 裴迪文家庭成员:爷爷裴天磊,父亲裴仲林,母亲储爱琳,小妈伍盈盈,弟弟裴迪声,妹妹裴乐乐。裴迪声与裴乐乐乃伍盈盈所生,裴迪声毕业于哈佛大学,是一建筑设计天才,在四年前一场车祸中丧生,裴乐乐现在意大利学习珠宝设计。裴仲林虽为长子,但生性放荡不羁,是香江有名的纨绔子弟,裴天磊不敢寄以厚望,一心栽培长孙裴迪文。 裴迪文,六年前与荣发银行千金小姐宋颖成婚,第三年,生下爱女欣儿。裴欣儿自幼弱智,双腿残疾,之后,两人再无生下一儿半女。裴迪文为恒宇集团成功打开欧洲市场,三年前,突然从恒宇集团消失,就任大陆《华东晚报》总编一职。直到今年秋,外界传闻恒宇集团发生财务危机、股票大幅缩水,裴迪文又回到恒宇集团担任顾问,新年之际,裴迪文正式升职为恒宇集团的总经理。 ?????? 太阳穴如针扎,舒畅只觉得呼吸都有些窘迫感,心跳得好像要冲出胸腔,烦恶欲吐。她不得不努力深呼吸,紧紧抓住自已上衣的下摆,命令自已镇定下来。 心里面已经不是愤怒,她忐忑不安的几日,仿佛已预见到这样的结果,现在只不过是这个结果被证实了。 裴迪文不仅是豪门贵族,而且有妻有女。她是他的什么人?单身在大陆工作,打发寂寞的情人?她这个情人,他未免付出太多,一张张了三年,不急不躁,谎话都说得那么温柔、体贴!就是刚刚,他还在电话那端嘘寒问暖,对她那么紧张。 舒畅不仅头痛还心慌,四肢冰冷无力,脑子里像长了个瘤子,突突地跳个不停。 宁致的一面之辞,她选择理智的分析,赵凯发过来的调查资料,那一张张图片,一行行字,铁诤诤的事实,她再怎么为裴迪文来开脱呢? 他说他可以选择不爱,但如果爱,就不会是欺骗。 也许他对她的爱是没欺骗,可是这样的爱是从别的女人身上挤出来的,他想过她的感受? 杨帆是被谈小可抢走的,杨帆也没有说要和她分手,他甚至还说过要和她结婚,她拒绝了。那一份痛,至今想起来,血淋淋的。 现在,她也要让另一个女人的心疼得血淋淋的? 她不知道在房里坐了多久,窗外的白光慢慢暗下来,她木木地把笔记本关上,背起采访包,走出房间,站在像微波炉一样的电梯里,等待着到达底层的红灯亮起。 一天的冰雨,她从采访包里拿出备用的伞,展开一看,这伞是她去杭州时,他在机场给她买的。盯着印有水墨画的伞面,她慌乱地伸出手放在眼睑下挡着,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落在地上。 深圳火车站现在如同一个巨大的收容所,舒畅终于见识到人山人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景像。警察在车站外面搭了长达数公里的雨棚,可是仍没办法容纳所有的人。到处都是人,站内挤满了人,站外挤满了人。提着行李箱,背着家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致目光直直地盯着车站上方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他们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由于几十年不遇的持续降雪,轨道损坏,电路断裂,列车不是晚点,就是被取消,车站外面的人越聚越多。深圳市政府想了许多办法,交通部也增发了多趟列车,但车在途中,到达不了终点。偶尔有几趟列车发出,人群像疯了一样冲向站台,若不是警察级持秩序,只怕时有惨烈的事件发生。 舒畅每天都来车站,像上班一样,早晨过来,夜深回酒店。她有时和旅客聊聊,有时进车站向管理人员打听下路面抢修的情况。在长久的等待之后,人都像麻木了,无力争取,只能任由命运的蹂躏。舒畅觉得自已也像麻木了,发回去的稿件像日记账似的,例行公事写写当天发生的事,一点新意都没有。 宁致每天会给她打电话,总说她家里的事、爸妈的事,她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他讲完,她就说再见。 胜男也打过几次,开了口就是斥责裴迪文的卑鄙,她也不接话,她怕一开口,会哭出声,胜男骂得会更凶。 裴迪文的电话通常是晚上打来,准确地掐到她到了酒店,梳洗好,躺在床上。她发过去的稿件,他都会看。但在电话中,他从不聊工作,问她冷不冷,有没被人群冲撞过,吃得惯深圳的饭菜吗。明天,他要回香港了。 舒畅嗯嗯地应声,唇紧抿,不让泪流下来的声音,被他听见。 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不长,她不想在电话里给这份感情下个结论。此刻,她也没有力气来想这些。只能庆幸,隔了一千公里的距离,她的痛,没有任何人看得见。 和杨帆分开,与他快速进入热恋,她真的不是病急乱投医,真的不是想用一份新恋情来抹去旧伤痕,他真的叩动了心弦,让她生出一丝幻想,以为她真的等到了今生相伴天长地久的另一半。 原来,他不是。 铁路部分的突击抢险终于有了进展,开进深圳火车站的列车越来越多,带着笑意向深圳挥手道别的旅客也越来越多,车站外面小饭馆的客人渐渐稀了,车站工作人员哑着嗓子告诉舒畅,再累两天,滞留在深圳的旅客就可以全部上车了。 这天,已是腊月二十八,后天就是除夕,有许多同行都已订好回去的机票,她懒懒的,想都不想这事。 在深圳呆了十多天,出出进进,和其他报社的几位记者都混熟了。中午,几个人坐在小饭馆里吃午饭,又有十多列火车发出,车站外面看不到几个旅客。 舒畅买了份虾仁炒饭,汤是榨菜肉丝汤。师傅大概是太高兴,不留神,抓了一把盐扔汤里,饭又干,舒畅吃了几口,就咽不下去,不停地喝水。 “鱼香肉丝饭不错哦,要不换一盘?”一个头发卷卷的矮个女子端在盘子坐到舒畅对面。她是《香江日报》的记者,叫米兰,和舒畅住一个酒店,两人这几天都是拼车来往车站的。 米兰是地道的香港人,普通话讲得一般,听的人特费劲,有时候采访时,她不得已只能把要问的内容写在纸上给人看。 “我不太饿,早饭吃多了。”舒畅摇摇头。 “哪有多,就一片面包、半杯牛奶。”米兰塞了满嘴的饭,卷发一颤一颤的。 舒畅把头转向外面,深圳今天是晴天,一晴,气温就高了几度,路面上干干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回香港?”她问米兰。 “我随时都可以回去呀,很方便的。到是你,怕买不到机票了。” “买不到我就在深圳逛逛。” “深圳有什么好逛的,去香港玩吧!” “去香港?”舒畅眼眨了几眨,心里面一动,“我??????没有通行证,去不了。” “拿记者证去海关办个特别通行证,很快的。我下午陪你去?香港过年很热闹,海洋公园和迪斯尼乐园都会有许多表演,去吧,我有认识的酒店,给你打个对折。”米兰来劲了,激烈地怂恿。 舒畅只迟疑了一会,很快点了点头,“好吧!” 米兰真的是个热心人。陪着舒畅去办了特别通行证,带着她过海关,然后坐车进了香港,帮她入住酒店,她回报社打了个照面,就急急地带舒畅去逛香港的庙街。 两人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公车。公车慢悠悠地在街头穿行,过一会就停,正好方便舒畅浏览街景。 “看到没有,那是拥有全香港最奢华壮丽夜景的丽晶酒店,呆在房间里,180度的维多利亚港景晔地在眼前整个摊开来,中银大厦、汇丰银行、君悦酒店、新世界酒店??????无数壮观的建筑物隔着一湾海水完全超近距离地逼近眼前,那种震撼,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米兰指着一幢雄伟的建筑说道,“不过,这种酒店,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消费得起的,我也是有次采访,进来参观了下。” 舒畅看着门前穿着红色制服的门僮谦恭地弯下腰,为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开门,妇人高雅地昂着头,笔直地朝里走去,一边朝门僮手中塞了点小费。 “香港真的是有钱人的天堂。”她叹了一声。 米兰呵呵地笑,“是啊,像李家、霍家、裴家,富了几代的人,才能在香港活得如鱼得水,我们只能算是讨生活。不过,平民也有平民的乐趣,庙街就是平民的天堂,但那里很乱,晚上不能一个人过去逛。” “裴家?”舒畅拧了拧眉。 “就是香港楼王裴天磊家族呀,他不像李家、霍家那么高调,但生意做得稳妥扎实,如今也是资产雄厚!他们家那豪宅也是香港的旅游景点之一,经过时,我指给你看。可惜,钱是有钱,就是后继无人,唯一的重孙女是个弱智。” “香港也计划生育?”舒畅怅然地看着前方。 “你太会说笑了,就是香港计划生育,也计划不到他们那种人家。他们都是持有外国护照的,想生几个就几个。我们同行都猜测裴迪文是怕再生个弱智,所以不敢要孩子。其实,他可以像他老爹再娶一房的,但他老婆是个厉害角色,可不是他老妈,二奶过去,日子不好过。” “说不定是他很爱他妻子呢?” 米兰诡异地倾倾嘴角,“豪门里的事,谁知道。表面风风光光,背后男盗女娼,被发现了,用点钱堵住媒体的口。裴迪文有个同父异母兄弟叫裴迪声,出车祸死的。死的时候,有人看到车里还有一女的,可是处理事故时却只字没提这事,就是怕丢脸,搞不好把那女人丢海里了。瞧,裴家豪宅到了,看看,在香港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他家占多大一块地盘呀!” 舒畅顺着米兰手指看过去,大片成材的柏树环抱着一片碧绿的山林,也环抱着几幢贝壳色的小楼。小楼错落有致接踵连肩,天上洒上的一层薄薄的雾霭,统一了小楼与草地的色调,并且将一种水彩画似的精致与朦胧,表现得恰到好处。天地间与夕阳下悬浮着的清新空气,让人一时误以为这不是在香港,而是在昆明。楼前的空地上,停了不少豪华轿车,这时,一辆加长款的卡迪拉克缓缓驶进园内,一位黑衣的中年男子匆忙跑过去开门。 米兰嘴巴夸张地张成半圆,条件反射地拿起相机,好一阵猛拍,“这么巧,居然撞见了裴迪文,他最近不装神秘了,露脸挺多。”她吐了下舌头,耸耸肩,“不知怎么,我不太喜欢他老婆。我先声明,我可不是花痴,我一点都不暗恋他的。” 她呱呱说了半天,听不到舒畅的回应,一侧身,看舒畅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裴迪文从车里跨出来,身上穿着驼色的大衣,开门的中年男人从里面拿出行李箱,宋颖笑吟吟地从另一边下车,手柔柔地环住裴迪文。一个皮肤黑黑的粗壮妇女抱着个小女孩迎上前来,裴迪文张开双臂,小女孩扑进他的怀中,头软软地抵在他的颈间。 “看傻啦。”米兰用胳膊肘儿碰碰舒畅。 舒畅缓缓地收回视线,自嘲地一笑,“感觉很不真实。” “像电影里的画面?别羡慕,他们不一定有我们过得自在,除了多几个钱而已。” 舒畅低下头,胃里忽然涌上强烈的抽搐感,看着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哆嗦着,她忙双手互绞,一掌的冷汗。 来香港,也许就是想看这一幕吧!老天真是体贴,她看到了。 宁致的话,可以不相信。 赵凯的资料,有可能作假。 她在心里,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找借口,总想着给他机会了,也就是给自已机会。 邂逅一份真爱,不容易。 他是她的伯乐、严师、上司、恋人,一重又一重的身份,她舍不得歪曲,她想珍惜。不是因为他尊贵的身份、惊人的财富,而是他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把她捧在掌心、细细呵护了三年的男人。他怎么会欺骗她呢?他怎么不会欺骗她呢? 亲眼所见之后,她的心绝望得无法呻吟,再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在香港,他是一个体贴的丈夫、慈祥的父亲;在远离香港的滨江,他是她温柔的爱人。精英就是精英,俊杰就是俊杰,每一个角色都演绎得令人心动。 呵,如果他去角逐奥斯卡,应是当之无愧的影帝。 裴家豪宅渐渐远去,再回眸,看着和乐融融的三口之家,她发现她是如此的羞耻,如此的狼狈。 这一年,舒晨过世,杨帆成了谈小可的丈夫,裴迪文原来是一个双面人,真是多事之年!幸好,明天就是除夕了,可以和这一年说再见,她??????还没有失去太多。 额头在那一瞬间微微湿润,从内而外的冷让她手臂上骤然皱起鸡皮疙瘩,到达庙街时,她只觉着自已成了一具空壳,灵魂已碎成了片片,散落在香港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庙街上人流如潮,穿过亮灿灿如白昼般的灯泡,一列列摆放着各样市井小物的小摊。小巧的公园中,拈着兰花指娇媚唱起粤剧的小旦吸引了一群群的过路人。微暗的街边,一摊摊看面相、测八字的摊子为你占卜未来的吉凶。 舒畅被米兰拉到这拉到那,米兰让她看哪里,她就看哪里,让她吃什么,她就什么。 “舒畅,你脸怎么这样白?”两人在“兴记菜馆”里吃煲仔饭,米兰给舒畅浇酱汁时,抬头看了看舒畅。 “可能这几天没睡好吧!”舒畅摸了摸脸,不好意思辜负米兰的心意,大口吞咽着细长的米粒,其实,她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 “舒畅,你明天到我家去吃年夜饭,后天,我陪你逛海洋公园、太平山。” “不了,我明天下午回深圳,然后坐晚上的航班回家,除夕晚上的票,有可能不紧张。” “你才住一晚,怎么就走了?” “香港是有钱人的天堂,我就是一普通工薪阶层,大过年的在这儿,对着繁华落莫兴叹吗?还是回家吧!” 米兰遗憾地叹气,“我妈是个特传统的人,要不是过大年,我可以腾出时间好好和你疯,让你玩得尽兴的。” “我爸妈也是个传统的人,如果我能赶回去,他们一定很开心。” “嗯,那好吧!明天我送你到海关。” “不要了,我一个人可以的。米兰,谢谢你,我玩得很好。”舒畅真心地握着米兰的手。 米兰挤了挤眼,俏皮地笑道:“真肉麻。” 米兰把舒畅一直送进酒店大堂,才告辞。 舒畅没有急急梳洗,静静地坐着窗边,看着外面霓虹亮如彩带,直到坐到夜深,方才上床。睡前,她习惯地打开记事簿,看看有没遗漏的事。记事簿的第一页是张日历,在每个特别的日子,舒畅爱在下面作个标记。 每个月的二十号,都用红笔画个圈,那是她生理期的日子,一向很准。这个月的二十号,下面是一片空白,而今天已是二十四号了。 她茫然地盯着日历,一行泪浑然不觉地滑下脸腮。 酒店规定中午十二点前退房,当天不算房费。舒畅早晨起床之后,就退了房,把行李寄存在前台,然后她打了车去恒宇大厦。 难得来一趟香港,该看的都要看到,才能让心死得明明白白。 除夕夜,香港是个阴天,阴寒湿冷,港湾里海水溅起层层的浪潮,船只扬起风帆,来往不息。 车在恒宇大厦的对街停下,这里街面开阔,壮伟的建筑物林立,而恒宇大厦在其中,独树一帜。司机在路上告诉舒畅,这幢巨型的建筑是死去的裴迪声和他的导师合作设计的。 街角有个卖奶茶的便利店,舒畅买了杯奶茶,叮嘱要热的,她不是口干,而是手冷。一杯热奶茶在手,惶惶不定的心才平静了一点。她木木地立着,打量着眼前的建筑。 她大学里,也学过设计,不过是设计轿梁、水坝、船闸,做了法治记者之后,所学的差不多又还给老师了。她来这里,不是来膜拜、不是来景仰这建筑,而是来看看裴迪文工作的另一个地方。 接任恒宇的总经理之后,她想他很快就会离开滨江的。如果她没发现这一切,他会如何向她解释或如何安排她呢?不管是哪一种,她相信他都会做得非常周到,让她感到幸福而又温馨。 多么讽刺的荒诞剧! 她无力去戳穿他甜蜜的谎言,更不想去与他理论一番道德的准则,该发生的都已发生,除了努力去忘记,除了默默地走开,还能干什么? 把他们之间的一切抖得满城风雨,贵公子有情人,那是潇洒,那叫风流,而对于她来说,却是又一轮的伤害。 杨帆给她的千疮百孔,还没痊愈,现在又添新伤,她不是铁人,能撑多久? 舒畅凄婉地扫了一眼屹立在灰云之下的恒宇大厦,那样的高度,像是直达云层。她清醒地意识到,即使没有宋颖,她与他之间,也是看不到尽头的。 舒畅讥讽地笑出声,果断地收回目光,转过身,她要回到属于她的世界里。 她低头专注地走着,两个头发染得花花绿绿的少年踩着滑板,飞快地向她这边过来,舒畅听到声音,身子往旁边侧了侧。 “啊??????”少年经过她身边时,手一勾,抢过舒畅肩上的包,舒畅本能地叫出身来。 两个少年腰一弓,滑板像风似的,拐进一条巷子,刷地一下转瞬没了踪影。 舒畅醒悟过来,奋力追了过去。 包里有她的手机、所有的证件、银行卡,还有一部分现金,如果没了,她连海关都出不了,又身无分文,唯一可帮她的米兰的手机号还存在手机里。 舒畅一边跑,一边大叫“抓小偷”。 不知是香港人听不懂普通话,还是她的声音不够响亮,舒畅叫得这样,路人只是怪异地瞟她一眼,路照走,车照开。 两个少年越滑越快,舒畅睁大朦胧的双眼,她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她弯着腰,大口地喘气,泪,如雨下。 “舒记者?”一辆红色的跑车在她身边缓缓停下,车窗徐徐滑落,宋颖明眸鲜妍的面容上,一脸震愕,“你什么时候到香港的?”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越是不想见到的人,偏偏怎么躲,也躲不了。 舒畅匆忙地抹去脸上的泪,“我今天就走。”话音一落,她才意识到自已答非所问。这样的回答好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在向大人保证以后不会再犯一般。她心中掠过一阵无力的悲凉。 宋颖推开车门,仪态高雅地跨出车,一双妙目看定她,良久才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你是和Laird一块过来的?还是你一个人来的?” 舒畅深深讨厌她这种居高临下盘问的语气。她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镇定,“宋女士,我好像没必要告诉你这些吧!” 宋颖冷冷一笑,声音中带着凛冽寒意,如冰凌一般划过她耳边,“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只不过Laird身在滨江,有个什么风花雪月,不伤大雅,我也就睁着眼闭着眼。单身在外的男人,不能要求他如何忠贞,他心里有我就行了。可是没想到你竟然敢追到香港来,真让我对你高看了。是不是听说Laird升为总经理,你也做起总经理夫人的美梦来?呵,你这种上不了厅堂的柴火妞,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已,你配吗?” 舒畅哪里受过这样的耻辱,可是她一时竟然想不起来如何回击。她和人家老公剪不断理还乱,是不争的事实。 “宋女士,你的大度让我敬佩,不过,你的担心是多余的。裴总呆在《华东晚报》一天,只会是我的主编,我只是他的下属。”她强咽下宋颖带给她的羞耻,平静地看着宋颖,语气坚定。这话是告诉宋颖,也是告诉自已。 宋颖却不罢休,嘴角向下一拉,“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除夕夜,不和家人团聚,徘徊在恒宇大厦前面,你就是一观光客?舒记者,我知道你文才了得,可是你撒谎的本事可不高。说吧,你要多少?” 她转过身,从车里拿出手袋,掏出支票薄,“你尽管开口,只要你现在就给我滚出香港,而且和Laird的事全部给我烂在肚子里,永远不准和外人提。我可以透露一个消息给你,以后,你再不会有机会做Laird的下属了。” 宋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漂亮的面孔几乎有点儿扭曲狰狞。 “哦,那真是幸运。谢谢宋女士的慷慨,不过,没有必要。”舒畅淡漠地一笑,点点头,折出巷子,沿着与恒宇大厦相背的一条大道往前走去。 宋颖打发她的方式并不突兀,小说里、电影里,常见,只是发生在自已身上,感觉很诡异。 她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包被抢走了,她现在等于是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流民。举目无亲,满眼所见的都是外文和繁体字的招牌。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腿机械地向前挪动,心疼到麻木。 杨帆伤害她时,她还有个家可以躲藏,还有胜男听她倾诉。而在有着裴迪文的天空下,他带给她的,是前所未有灭顶的灾难。 走得疲惫了,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除夕夜,香港中午的街头,车辆川流不息,行人来去匆匆。这儿虽然是特别行政区,但早先是英国殖民地,太多的外国人迁居在此地,年味在这里已被冲淡了许多。舒畅茫然地看着街人,整个人似乎无情无绪,正午的阳光直射在身上,有几份暖意,然而她心底却是冰冷一片。 走了足足三个小时,向路人打听了又打听,舒畅终于回到了原先居住的酒店,她的行李还在这,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家当,真后悔出去的时候,怎么不把重要的东西留在这里呢! 世上没有后悔药。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然故事怎么达到煽情的效果呢? 她苦涩地一笑,向前台先生领取行李,一行长臂突地从后面揽作她的腰,然后,她被一股重力牵引,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薄凉的刮胡水的味道,洁净的气息,在许多个夜里,她闭上眼,深深地嗅着,嘴角噙着笑,贪恋地埋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与她一起共鸣。 前台先生、门僮、领班经理,酒店大堂里的每一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轻呼。 舒畅微微向后仰头,看着面前这张清朗的面孔。他的眼睛深邃,瞳孔乌黑,她可以清晰看到自已在他眼内的倒影。他们曾无数次这样对视,他的眼神如同往常一样,为她闪烁着温柔的眸光。 这样的眸光,曾如一江秋水,令她沦陷,现在,她只觉着刺人。 她的嘴角慢慢泛起一个冷笑,“好巧,裴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一点不感兴趣。宋颖和他说了什么,两口子有没商量好给她一个什么样的补偿,她不想知道。 “舒畅,”一向尊贵、高雅的裴迪文头一次现出了慌乱,他把她拉坐到一边的沙发上,“你坐下来,不要激动,好好地听我说。” 她从他的掌心里抽出自已的手,神情平静,声音没有波澜起伏,“说什么?说你不是恒宇集团的贵公子?不是身价过亿?你没有结婚?你没有一个女儿叫欣儿?” 裴迪文深深地看着她,表情痛苦地扭曲着。 “裴迪文,”舒畅歪着头,一缕冷笑像固定在她嘴角边,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喊他,“香港离滨江多远呀,你以为我有可能永远被你蒙在鼓里吗?我不想说太多,任何事都是相互的。你??????用你的魅力折服我,是我自制力不强,是我以为这真的是一份可以期待、依赖的恋情,我没有抗拒得了你。这样的结果,我无话可说,不是你的错,我应该把眼睛擦得雪亮,看看你,也看看我。豪门童话?豪门哪有童话,都是贪心不足之辈硬编出来的。” “我并不是存心隐瞒你,这件事说来很复杂,我需要时间来整理。” “整理什么?给我一个妥当的身份?裴总,真的够了!你赶快回家去吧,你家里有娇妻有爱女在等着你,不要在这里,以免被有心人看到,影响了你光辉形象。你??????做过我老师,应该算了解我。我再不走,连我都会瞧不起自已。” 说完,她站起身,裴迪文跟着站起,重新拉住了她,“舒畅,我带你离开这里??????”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舒畅重重一记耳光挥在了裴迪文脸上。她用力极大,自已的手掌都震得有点儿麻木了,而裴迪文几乎一动不动地承受了这一巴掌,白皙的面孔上迅速浮起一个泛红的掌印,却并没有放开她。 大堂里,一片缄默,连空气都好像停止了流动。 自从把宁致的手臂咬破之后,舒畅已经太多年没有动过手,就连杨帆牵着谈小可卿卿我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是把一切都咽下了。此刻,她真的无法忍受,她努力深呼吸,克制住自已心中汹涌澎湃的话语,克制住自已几乎想不顾一切继续发作的冲动,轻声说:“裴迪文,请给我留下最后一份尊严,就当我们从来没有相恋过。” 裴迪文薄唇紧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胸口急烈地起伏着。“你在这里再住一个晚上,明天我和你一块回滨江,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听完之后,你再下结论,好吗?”他恳求地说道。 她惨淡地一笑,不懂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还能下一个什么不同的结论。 裴迪文走向总台,向领班经理低低说了几句,领班经理瞟了瞟舒畅,谦恭地不住点头。 “好好休息,我晚上过来和你一块吃晚饭。”他又走到她身边,伸手想摸她的脸,她一闪,他的手滑过她的肩头,如同替她掸了掸灰尘。 “这样子,你不嫌累?你不怕别人看见?”她讥诮地看着他。 “这已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舒畅,我不能失去你。”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有些无力。 而她已什么也听不下去,在这一个月内,听来的,见到的,除非她失忆,不然怎么还敢去相信他的话? “再见!”她没有看他,缓缓地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裴迪文嘴角弯起一缕凄伤,对大堂经理点了下来,飞快地转身而去。 舒畅定定地站了一会,走向行李箱。 “小姐,我带你回房间。你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大堂经理抢先提起行李箱。 “不要了,我能借个电话吗?”她头晕目眩,喉咙口一阵阵地泛起呕吐的冲动,她紧紧地咬住了牙。 “当然!”大堂经理把她领到总台的座机前,她微笑地道谢,大堂经理礼貌地转过身,耳朵却警觉地竖着。 电话响了几声,立刻就通了。 “喂,请问找哪位?”宁致平淡无味的嗓音飘过香江,传到她的耳边。 她闭上眼,深呼吸,“宁致,是我!” “舒舒,你怎么会在香港?”宁致看到来电显示是香港的区号。 “几个记者约了一同过来旅游。宁致,你别插话,让我把话一口气说完。爸妈在旁边吗?你走开一点,别让他们听到。我??????在香港遇到了小偷,证件和钱还有手机全丢了,现在人在酒店里。你在香港呆过,有没有熟悉的朋友,借点钱给我,你再去公安局给我办张临时身份证传真过来,不然我回不了滨江。” “好的,好的,舒舒,你不要急,这些都没问题,我立刻就让人去接你。其他记者和你一起吗?” “她们??????已经先走了,我??????是一个人。” “天,”宁致惊呼一声,急促地说道,“舒舒,你不要害怕,酒店大堂里不是有沙发。你挑个显眼的位置坐着,什么都不要担心,我给你传真身份证,给你预订机票,明晚,我到滨江机场接你。” “好!宁致,谢谢你!” “舒舒,过年好!”一声响亮的爆竹声在电话里炸开,舒畅依稀听到宁致说了句什么,她眼里慢慢浮出一层雾水一样的东西,游移不定。 半个小时后,一个身穿大红唐装的中年男人开车过来,找到舒畅,说是宁致的朋友。 大堂经理急忙给裴迪文打电话,裴迪文赶过来时,舒畅已经走了。 大堂经理把舒畅电话的内容复述了下给他听,他的心狠狠抽 搐了一下。那个在他夜深向他打电话说肚子饿、想吃他做的海鲜面的小女子,在如此孤独无依时,他是她在香港唯一熟悉的人,她倔强得没有向他吐露一字。 裴迪文伸开手,在空中抓了几下,什么也没抓着。 *** 走出机舱,一阵风吹过,有什么东西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滨江下雪了?舒畅疑惑地伸出的,果然感觉到细碎的雪花落入掌心,倏忽融化。夜幕之下,借着停机坪上的一点微光,隐约可以看到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应该是下了有些时候。 宁致站在接机的人群中,清冷的俊容,仍是面无表情,唯有闪着晶光的眼瞳,让人察觉他心底的一丝欣喜。 她莫名地眼眶发热。不是因为宁致,而是她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人和景物,她不再是一个人了。这种感觉,很安全。 “嗨,宁致。不好意思,这么冷的天,还让你这个大经理亲自过来接我。”她看着他,挪揄道。 外面漫天风雪,比刚下飞机的时候大了许多,雪片也变成了雪粒,又细又密,纷纷扬扬,洒了一天一地。 宁致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她,默默地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一手揽作她的肩,向停车场走去。 黑色奔驰的车顶上罩上一层薄薄的雪了,他打开车门,让她进去,然后自已上车,替她系上安全带时,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拉着她凑近后视镜,“舒舒,你看,这是谁?” 镜中出现一个瘦得下巴尖尖的小脸,两眼无神,笑起来嘴角显出几道明显的笑纹。 “出差在外,不比呆在家里,疲惫是自然的。”她自嘲地倾倾嘴角,收回目光。瘦一点没什么,能活着就不错了。 宁致抿了抿唇,“年假还有几天,伯父、伯母做了许多好吃的,你从现在起,就把自已当猪养,吃好睡好。” 她笑,“快开车吧,不然路不好走。”机场路偏僻,车少,又是晚上,雪下下来,就会堆积,路面会异常地湿滑。 宁致把车发动,慢慢地驶出机场。他和她说起过年的事,他只在她家吃了顿年夜饭,开饭前,接到她电话,立刻就没胃口了,愁得心都揪了,还要装出高兴的样,给她爸妈看。初一去北京,和宋思远一块到各个权威机构走走,拜个年,送点礼物。初三立刻回滨江,一心一意等着她回来。 舒畅也把在香港的几天简单说了一下。宁致的朋友是开餐馆的,过年生意特别好,餐馆里热闹极了,她在屋子里呆闷了,就到店里坐坐。 “没去街上逛逛?”宁致问。 “逛也是白相,钱丢了呀!再说我怕再遇着小偷。”舒畅低下眼帘,遮去眼底的阴影。她怕再与裴迪文或者宋颖不期而遇。 “你还真不让人省心,记得去杭州出差,说好回来的,一下子失踪了几天,我也是愁得一宿没睡,这次又闹出这种事。你以后要是出国、去更远的地方,我看我是要跟着才行。” “你不管你公司啦?” “管呀!可是抽个几天还是可以的,不然你表现好点,行不行?” “你这口气像我妈。” “以前,你归你妈妈管,以后,你得归我管。”他耸了下肩,说得理所当然。 她微微一笑,仰着头看车顶,喃喃问道:“这世上到底有哪个男人没有秘密的?” 静夜沉沉,她的声音清冷惨淡,带着说不出的无奈和失落。 他听得一愣。 车已进入市区,街上的车多了起来,路面越来越滑,他得集中心力专注开车。 “舒舒,如果人能一眼看到未来,必然不会东张西望,笔直地朝前走去。十年前,如果我知道你那么真挚的爱着我,我不会去加拿大,我会留在滨江,和你一起读、恋爱。世间没有如果,我们之间被隔断了十年。但我们绕了一圈,又碰面了。我觉得我很幸运。” 她苦笑,没有接话。 车进了北城区,拐进小巷,她稍微坐正了点,视线突然被牢牢地定住了。 时光仿佛被定格,没有流动过。 桔黄的路灯下,纷飞的雪花中,再见欧陆飞驰静静地泊在路边。车内,一点红光一亮一灭,那是烟头。亮的时候,飞速地映出一张憔悴不堪、胡渣满面的脸。 舒畅突地捂住脸,悲从中来。泪水像是从什么地方倒出来一样,肆意流淌,不一会便从指缝间滴落在衣襟上。 旧爱如糖,甜到哀伤。 “舒舒?”宁致吓了一跳,手中的方向盘差点滑落。 “不要问,宁致,什么都不要问。”她摇着头,哭得肩头直耸。哭她这几天的绝望,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心碎,所有的无助,所有所有的一切??????她下了车,进了小院,看到舒祖康、于芬,抱着于芬,仍是哭个不停。 “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哭成这些。”于芬拍着她,询问地看向宁致。 宁致只是看着舒畅,眉心打成了个结。 舒畅哭累了,晚饭也没吃,简单梳洗了下,便上床睡了。几乎是一碰上枕头,她就睡沉了。 依稀听到家里的座机响了下,舒祖康说:“裴总?过年好,过年好,多谢你的关心,是的,舒畅已经到家了,刚睡下,一切都好。” 她翻了个身,侧向床里,枕巾一片濡湿。 宁致被于芬留下,说大雪天开车不安全,一个人回公寓干吗呢!宁致点点头,他现在在舒家备有换洗的衣服,留宿是件正常的事,在他心里,已悄悄把这儿当家了。 舒祖康和于芬没睡好,两人谈了一夜,还是猜不出舒畅大哭的原因,最后想想可能是在香港时,被吓坏了。 第二于早晨,舒祖康起来炸年糕,煮汤圆,蒸包子,各式各样的小菜摆了一桌。于芬催着舒畅换了件新大衣,心疼地揉揉舒畅红肿的双眼,叹了口气。过了年,舒畅又大了一岁,这脸色不比前几年,睡了一夜,仍是黄巴巴的。 “吃完饭,我们去买只手机,再把卡补上,还要去银行挂失下你的信用卡。”饭桌上,宁致对舒畅说。 “过几天吧,今天我不想动。”舒畅拨着碗里的几颗汤圆,胃里直泛酸水,她拼了命地抑制着。 “你的临时身份证在我这里,要不,我去帮你办?手机的样式,你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不要了,现在假期里,没什么要紧的事联系的,我上班后再去办那些事。”原先的号从大学毕业时就用了,也许该换个号了。 宁致笑笑,从她碗里挑出两勺汤圆放进自已碗里,“伯母太偏心了,舒舒那么多,我这么少。” “你不爱吃甜的。”于芬笑眯眯地看看两人。 “偶尔也能吃一些。”宁致咽下一大口汤圆。 舒畅突地站起身,面白如雪,急匆匆地上了楼,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吐得翻江倒海,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才止住,掬了清水漱口。 在各种纷扰的思绪中,一个她一直回避的问题终于直直逼到了眼前。她驼鸟似的不去多想,可是现在却不能不想了。 “舒舒?”宁致在外面敲门。 “我还想再睡一会。”她捂着急跳的心口,说道。 “嗯,那我回公寓换件衣服,晚上我再过来看你。” 她知道拒绝也是没用的,“好的。” 大概宁致和于芬说了她要休息,爸妈没再上来,她很庆幸刚刚没在餐桌上失态。脱了衣,真的又上床卧着。 闭着眼,命令自已什么也不要想。 中午的时候,于芬在下面高声叫她下去接电话。 “唱唱,你手机怎么关机了?”谢霖焦急地嚷道,“我都打了N次了,你干吗,玩失踪呀?” “不是,我的手机丢了。你有事吗?”舒畅托着额头,感到身子很沉。 “疯了!”谢霖气愤地大叫,“我不敢指望你给我做伴娘,你不会连我的婚礼也不参加吧!报社里,我可只请了你一个。” 舒畅突地抬起头,想起去深圳前,谢霖悄悄塞给她一张请帖,婚期就是正月初四。 “人家总算嫁出去了,你不来见识这个神圣的时刻吗?” “来,我肯定来。”舒畅急忙答应。 “不准食言哦!” “嗯,一定!” “如果有伴,可以一同过来参加。如果没有,我把你安排坐在老林学院的一张王老五们的桌上,你张张眼,看能不能挑个中意的,以后也捞个教授女人做做。” “我哪有你那福气,饶了我吧!我现在挺怕那些杰出人才。” “受什么刺激了?” “新娘有这么八卦的吗?” 谢霖笑得咯咯的,像是非常开心。 搁上电话,于芬乐滋滋地跑过来,“谢霖结婚了?” “是呀!”舒畅点点头。 “那和宁致一块去吧!别总闷在家里,吃完了,去看场电影,或者去喝杯咖啡。” “妈,”舒畅无力地叹息,“人家只请我一个。” “我明明有听到她说让你带伴参加的。”于芬中气十足。 “宁致是我的伴吗?” 于芬眨巴眨巴眼,反问道:“不是吗?” 谢霖的婚礼办得很低调,就在滨江市最高档的华兴酒店摆了十桌酒席,出席的人有林教授的好友、同事、走得近的亲戚。他儿子特地从国外飞回来参加,很阳光的大男生,教养很好,见人礼貌地一笑,对谢霖不很亲近,但非常尊重。 “又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女人,妆化得再好,看着也是二婚的样,所以没必要大操大办,意思到就好。”谢霖对舒畅说。 舒畅傍晚匆匆去玉器店买了一只玉镯,算作结婚贺礼。玉镯通体剔透,映出谢霖满脸小女人般的幸福。 虽说低调,整个婚礼现场布置得高贵浪漫,到处是簇团的鲜花,花只有两种颜色,红和白色。新郎黑色西服、稳重儒雅,新娘红色的锦缎旗袍,温婉恬美。当林教授给谢霖戴上戒指,亲吻她的脸腮时,谢霖一下热泪盈眶,睫毛膏黑糊糊一片也不在意,“感谢老林给了我这样一个完美的婚礼,以后,我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我终于有了一个家。” 坐在下面的舒畅不禁也是泪眼朦胧,她怕同桌的人笑话,低下头,假装去洗手间。 “对不起!”急走时,不小心与人撞了一下,她抬起头忙道歉,“师傅?” 崔健冲她点了下头,目光穿过侧门,看向大厅的里端,脸上布满无言的忧伤。 “你要??????进去吗?”舒畅轻轻地问道。 崔健摇摇头,“不,我就站在这儿看几眼好了。我知道她做新娘的样子很漂亮,远远地看,察觉不到她脸上的皱纹,会把她当小姑娘的。” “她现在很幸福。” “她这次总算没看走眼,林教授是个不错的男人。”崔健说道。 舒畅不知该说什么好,怔怔地看着他。 大厅里,谢霖换了一件粉色的长裙,和林教授开始挨桌地敬酒,师傅收回目光,手摸向口袋,掏出一盒烟,低头看看脚下松软的地毯,皱了下眉,“你进去吧,我去抽根烟。” 舒畅跟着他来到一个露台,他像是烟瘾发足,烟一点燃,狠吸了几大口,才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是你先放弃她的。”舒畅突然说了一句。 崔健笑了笑,“是呀,我也快要结婚了,八个月后,还会有个孩子。舒畅,男人来到这个世上,不是只为自已而活的,他有使命,有责任,有义务。我都四十出头了,最后还是没斗得过我爸妈,现在,他们很开心,很满足,因为我总算成了个正常的男人。” “那你呢?” “我也会开心,会满足。不管怎么精彩的人生,最终都会落入俗套。结婚、生子、赚钱,然后慢慢老去。而爱情,就像是你少年时喜欢的一首诗,随着年岁渐长,即使你心里面清晰如昨,却羞于对别人吟颂。爱情的开始,不是为了有个结果,而是用来填满回忆的。” 舒畅呆呆地立着,清冷的夜风把头发吹得七零八落,遮住了眼睛,她也没抬手去拂。 裴迪文为她撒开的那张,也是只为装饰回忆,而不是想要一个结果吗? 谢霖与林教授今晚留在酒店过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明天飞日本北海道度蜜月,她说那里的化妆品很好,一定要送舒畅一套。 舒畅道了谢,说了祝福,就告辞出来。她没有自已开车,街上出租车川流不息,打车很方便。现在过年已没那么讲究,初一一过,各行各业都开工了。 她没急于打车,走了一段路,看到路边有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还亮着灯。她犹豫了一会,进去买了支试孕棒,小心地揣在包里,出了门,这才打车回家。一路上,心紧张得怦怦直跳,膝盖向下都像失去了知觉。 回到家,于芬递给她一个设计淡雅的包包,“宁致送你的。” 她纳闷地接过,四下看看,宁致不在。 “他今晚有应酬,不过来了。他说包包里有惊喜,你打开看看。” 她缓缓拉开拉链,包包里放着一只同款的钱包,一个同款的小化妆袋,一支和她原来所用的一模一样的手机,钱包里插着补办的银行卡、她的临时身份证还有一个红包,红包上面写着“恭喜发财”。 “宁致这孩子真是细心!这些,他忙了大半天。唱唱,你别再让宁致眼巴巴地等太久,男人的耐性有限。”于芬拉着舒畅,语重心长地说道。 “妈,不是宁致不好,是我现在根本不想开始新的感情。” “妈知道你被杨帆伤得不轻,妈也气,可是这样苦自己值得吗?妈前些日子看到他和他老婆手牵手地逛街,那样子不知多幸福。这还有天理吗?我们一定要过得比他好才是。唱唱,不要错过宁致,现在不急着结婚,慢慢处,好不好?” 舒畅勉强扯出一个笑,“妈,我挺累的,先上去睡了。” 她不敢看于芬期待的眼神,低下头,逃似的上了楼。一关上门,她急忙把门反锁上,脱了大衣,撕开包装袋,拿出验孕棒,走进卫生间。 心紧张得直逼嗓子眼,她闭上眼,然后慢慢撕开一条缝,忐忑不安地看过去,血液哗地一下倒流,手脚冰凉。她曾有过几次生理期推迟,都是考试前,心情太紧张。而她的胃也不太好,饿太久,吃点辣,有时会呕吐。 她心里面偷偷地奢望,这次也是因为太紧张,深圳的饭菜不对味。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怀孕呢?她记得裴迪文安全措施都做得很周到,只是有个周末的早晨,不用赶去上班,两人在床上赖了会,一时情动失控。 她再细看了下验孕棒,对照线明显清晰,可是检测线显色很浅,也许不是怀孕呢?她暗暗宽慰自已。 一夜心神不定,第二天早早还是去了医院。顺利化验完毕,挨到拿到自己名字的检测单,看着上面的阳性结果,她的眼前一黑。 医生语气冷漠地问她:“要吗?” “不要。”她脱口回答。 “是第一胎?”医生停下笔,抬起头看她。 她轻轻点头,脸涨得通红,然后又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建议你还是留下孩子。人流不仅对孕妇身体有伤害,而且容易引起习惯性流产,以后想怀挺难的。” “我知道。但??????现在我不想要。”她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心痛如刀绞尽。 “哦!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做人流?” “现在。”她看到自己的两条腿抖得直颤,椅子都被震出了声响。 “现在不行,做人流要有家人陪同。明天吧,让你老公陪你一块过来,要签字的。”医生合上病历,让护士叫下一位病人进来。 出了诊室,她坐到走廊上的长椅上。眼前人来人往不断,产科与妇科在同一楼层,不时有做检查的孕妇挺着隆起程度不一的腹部来来去去。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摸向自己平平的肚子,意识到这里面同样也装了一个小小的生命,一个不该来到这世上的小生命。 和杨帆一起时,整天想着赚钱,买房、装修房,虽然也说准备婴儿房,那也只是说说,她从来没把自己和“妈妈”这个字眼联系起来。 裴迪文的爱来得又急又猛,她匆忙间接受,整个人沉醉于甜蜜与宠溺之中,她还没来得及去想做“妈妈”这一回事。 拥有“妈妈”这个身份,原来是这么容易。 她痛楚地自嘲,拉开包包,掏出宁致给她新买的手机,一开机,短信像潮水似的汹涌袭来,她看都不看,拨了胜男的电话。 两人还是约在上岛咖啡。 “你??????没弄错?”胜男紧张地睁大眼睛,身体往前倾,胸部差点撞在桌沿上。 舒畅点点头:“我买验孕棒测过了,也去过医院。” 胜男张大嘴,眼睛瞪出了眼眶,像一条鼓着眼睛在水面上呼吸的鱼。 “我知道,伤害一个无辜的生命是罪过,但我真没勇气做一个单身妈妈,我爸妈那样老派的人会被我气疯的。即使我不闻不顾,顶着多方压力把孩子生下来,他的出生难免狼狈,做不到从容自在。我给不了一个让他不受伤害的人生。而且他的血液里流淌着裴家的基因,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有朝一日被裴家人得知,他的人生就无法听从自己的选择。胜男,不要说我残酷,我考虑过了,真的认真考虑过,我??????不能要他。”眼泪慢慢蓄满了舒畅的眼眶,再一点点溢了出来,“你一定要帮帮我,我真的已经快崩溃了,一波又一波的事??????” “好!什么时候做手术?我陪你去。”胜男拉住舒畅的手。 舒畅看到自己的手背被她的手指挤出了柔软的褶皱。咖啡厅的灯光有点暗,沙发椅背高得能把她们挡住。她侧过头,看着身边玻璃墙映出座位上方那盏水晶灯的光泽。 “明天。我不喝水不吃早餐,防止要打麻醉。” “我开车去接你。我叫上安阳,万一要签字什么的,不要再生什么意外。手术后,我带你去农场我宿舍住几天,这样,你爸妈就不会察觉。” “谢谢你,胜男。”舒畅闭上眼,把头倚向胜男的肩,她冷得直抖,泪水一粒粒落在胜男的手背上。 元旦那天,裴迪文和她一起与胜男吃饭,她正式把裴迪文以男朋友的身份介绍给胜男。胜男一脸不赞同,她尽力为他辨解。不到一个月,真应了胜男的话,他与她是不合适的。 “如果杀人不偿命,真想拿把枪冲出去,把那种人渣给毙了,那该多好呀!”胜男气恨恨地说道。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两人在咖啡厅吃了午饭,舒畅感到眼皮发沉,心口发慌,身子无力,这些都是早孕不适的现象,她招手买单,想早点回家躺着,休息充分了,才能迎接明天的手术。 手术----想到这两个字,眼泪又止不住。 两人走出咖啡厅,胜男去取车,让她在门口等着,街道对面一个四处张望的男人突然直直地看过来,然后不顾疾驰的车流,就那么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舒畅的胳膊。舒畅原来就脚步飘浮,趔趄一下,被一双长臂牢牢抱住。 “裴迪文,放开唱唱。”胜男从车里跳出来,怒目圆睁。 裴迪文只稍微松开一点儿,改成单手揽住她的肩,看也不看胜男,咄咄地盯着她,“舒畅,我们谈谈。” “和你这种把感情当游戏的人有什么好谈的!”胜男一把扯住舒畅的手臂,挡在裴迪文的面前。 裴迪文推开胜男,“穆警官,请给我和舒畅一个独立的空间,好吗?” “不好!舒畅现在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若再不松,别怪我使用武力。” “谁说我们没有关系,”裴迪文凛冽地扫了胜男一眼,“我们仍是爱人,并没有分手。” “哈,我真想为你的厚颜拍掌叫好!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分手仪式,说来听听!”胜男冷笑。 “胜男,你先走吧!”一直苍白着脸的舒畅开了口,她漠然地看了看裴迪文,“好,我们谈谈。” “唱唱?”胜男额头现出三条黑线。 “不会有事的,胜男,明早记住去接我。”舒畅挤出一缕笑,抽回自己的手,对裴迪文说,“我们是去这间咖啡厅,还是你另有心仪的地点?” 舒畅清秀的面孔带着一点浮肿,嘴唇芬白如纸,虚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走,裴迪文放弃去一个僻静的地方的念头,“就这里吧!”他哑声说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咖啡厅,好巧,还是刚才舒畅与胜男坐的位置。大年初五的下午,咖啡厅里情侣成对成双,生意火爆。 裴迪文点了一杯黑咖啡,舒畅对服务生摆摆手,“我马上就走。” 裴迪文眉心打了个结,自作主张给她点了杯皇家奶茶,这是她一向爱喝的。 他认真地看着她,“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她平视着他,淡淡地说:“受一点委屈没什么,至少让我看清一个人,明白一些事,从此后,这样的错误就不会再犯。人总是在挫折中成长,顺风顺水的人生太平淡。” 他有一点狼狈,但他顾不上了,“有些事并不像你所看到的那样,”裴迪文踌躇一下,“之前没说,并不是有意瞒着你。这件事太复杂,我没跟你提起,实在是因为我有太多??????隐痛,还有??????” 她打断了她,“你还是可以保持沉默的,因为那些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同意和你进来,是想和你认认真真的说‘裴迪文,我们分手吧’,你做你的主编,我做我的记者,如果工作上有避免不了的接触,我仍会尊重你,但私下,我会当你如陌生人一般。” “你说这番话,我能理解。但你听我把话说完,好吗?”他小心地伸出手,想握她的,她已缩了回去。 她抬起头,只见裴迪文紧紧咬住了牙,整个下颔的线条紧绷得有点儿扭曲,她的心一软,她猛地甩头,命令自已硬起心肠。 “裴迪文,机会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要靠自已把握的。我在省城签名售时,你和宋颖在一起,我在机场看到你们,问过你,你说那只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然后在你的办公室,宋颖和你那样亲昵的讲话,你说你们以前在一起过,但分手了。直到现在,我发现了她原来是你的妻子,和你已共有一个孩子,伉俪情深,阖家幸福。你这时跑过来,又该告诉我什么呢?我们这份感情开始得突然,恋爱的时间也不长。可是有太多的时候,你可以和我说起这些的。可是你没有,你什么都没说,你硬是把我逼到这般耻辱的地步。如果我没有发现真相,你就会永远都对我瞒得死死的。我也想被骗着,可是事实我偏偏全知道、全看到了。所以,裴迪文,真的不要再编了。” 裴迪文苦涩地一笑,“你以为我说的那些都是编的吗?” “不然呢?难道要我拿出证据来?”舒畅讥诮地扬了扬眉,“我只能说,你的安排很周密。但百密一疏,我没办法再自欺欺人的打着爱情的幌子,说只要曾经拥有,不在意天长地久,然后沉醉在你的宠爱里,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假装什么都不存在。” “舒畅,别这样说??????” “那我该怎么说?你以为我不矛盾、不徘徊?你以为我是任性地说出这一番话?我第一次听说你的真实身份时,我仍坚持相信你是你有苦衷的,你的隐瞒是善意的,是对我们之间爱的保护。后来,我听到越来越多,我在心里仍在帮你辩解,你和宋颖的婚姻是商业联姻,不是出于爱,说不定你们正在分居中或离婚中。但是结果呢,我??????坐在公车上,经过裴家豪宅,看见你和她手挽手,怀里抱着你们的女儿,你一脸慈祥的笑意,我还怎么说服自已呢?再然后,你的妻子对我说,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但是她会包容,她甚至像电视里所演的那样,掏出支票本,问我想要多少。裴迪文,如果这是你所谓的爱,你的爱带给我什么?羞耻、狼狈、侮辱。换作是你,你还会坚持下去?” 裴迪文的脸一下沉了下来,“她对你这样说的吗?” 舒畅呵呵一笑,满是嘲讽,“其实,裴迪文,你挺幸运,有那样贤惠的妻子。可是,我不想捧她的场。” “对不起,舒畅。她没权力这样对你。” “那她有权力做什么呢?哦,我知道你父亲有两位夫人,相处得非常和睦。 你是不是也想效仿他,你也要给我一个什么身份?” “别这样乱讲自已!”裴迪文嘴角痛苦地抽搐,“可能你现在无法理解我所做的一切,但一定不要歪曲我们之间的感情。我爱你,舒畅,真心的爱。这份爱也很干净,很神圣,只是你要给我一些时间??????” 舒畅悲凉地摇摇头,“裴迪文,即使你现在离了婚,恢复自由之身,我也不想再和你一起。一个抛妻弃女的男人,他再杰出,再出众,也不值得爱,谁能保证再有几年,下一个被抛弃的人不是我呢?何况你出身还是那样的遥不可及。我找不到任何一个爱上你的理由。分手吧!” 裴迪文仰起头,大口地呼吸。他的眼底慢慢泛出一丝湿雾,迷糊了他的双眼。 短短的几秒,仿佛过了百年,他说:“舒畅,就当这是我编的最后一句台词,我------裴迪文,这一生,唯一爱过,也是最后一个爱着的女人,她的名字,叫舒畅。”声音严肃而坚定。 她浅浅一笑,“谢谢,这话听了,真的很宽慰,很虚荣。” “你要做什么,我拦不住你,但我对你的感觉还是和以前一样,永远都不变。”他直视着她。 她虚弱地微微一笑,“你有什么样的感觉,我同样拦不住。我有我的原则,有我的底线。有些事的发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就这样吧,裴迪文,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的名字,再见面,我会尊敬地称您‘裴总’。” 她站起来,身子有些摇晃,一时恍惚,又跌坐到椅中,她扶着桌沿,再次站起,闭了闭眼,这才越过他,往外走去。 他没有追上,只是目送着她,她的腰挺得笔直的,下巴昂着,手轻按着腹部。 钢琴曲《眼泪》忧伤、清灵的音符,在灯光暗暗的咖啡厅里,弥漫了一室的心碎。 东方刚发白,胜男顶着一身寒霜就来了,也是没睡好,眼睛下面一片乌青,安阳站在她身后,神情凝重。 于芬张罗着给两人做早饭,胜男沙哑着嗓音说吃过了,今天接舒畅一块去省城和同学聚会,要呆个几天。 上了车,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安阳专注地开着车。车在医院门口停下,胜男说道:“安阳,你来扶舒畅。我电话里和你讲的,你记住了么,到时可别露馅。” 安阳拧拧眉,闷声闷气地回答:“放心吧!”走过来,欲挽舒畅的胳膊。 “不用,我自已能走。”舒畅闪开。 “你这样别别扭扭的,别人会起疑。自然点!”胜男轻哄地拍拍她。 舒畅抿紧唇,僵硬地低下头,想想自已真的挺洁身自好的,怎么就会落到这种悲惨的境界,枯竭的泪泉又开始泛滥了。 “你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安阳瞪了胜男一眼,真不懂她也是个女人,怎么就不懂女人的心呢!舒畅现在已经是悲痛万分,她还一再提醒她身处的现实。 “我??????”胜男嘴张了张,把包扔给安阳,自已去牵舒畅。舒畅突地脸皱成一团,从她手臂中滑下去,蹲到了地上。她大吃一惊,一把抱起她,“舒畅,你怎么了?” “痛??????好像出血了。”她断断续续地说。 安阳一下脸色惨白,马上上前抱起舒畅就往医院跑去,“胜男,你快去挂急诊号。” 舒畅很快就被送进医院,胜男和安阳焦灼地守候在外面。过了好久,医生出来,一脸的遗憾,“胎儿恐怕没办法保住了。” “没事,只要大人安好就行。”胜男极力保持着镇定。“现在什么状况?” “已经不是先兆流产,到了难免流产阶段,出血量明显增多,宫颈口扩张,一部分胚胎组织堵塞在宫 颈口内。马上要对她进行刮宫术清宫,肌注缩宫素以减少出血。你是舒畅的爱人吗?”医生问安阳。 安阳脸一红,摸摸鼻子,“是的,我是舒畅的爱人。” “在这个手术通知单上签个字,不要担心,这只是个门诊小手术,不会有危险的。” “嗯!”安阳接过医生手中的笔,飞快写下自已的名字,手一松开时,满掌的冷汗。 “医生,我能进去陪陪她吗?”胜男问道。 医生迟疑了一下,“她情绪是有点不稳定,你进来也好。” “在外面等着我们。哦,你去买点粥和点心,要热的,一会舒畅出来要吃。”胜男进手术室前,对安阳说。 “好的!”安阳提着包,正要转身,一抬头,看到不远处,一对男女表情惊愕地看向这里。男子阳光、俊朗,女子俏丽,肚子挺得高高的,像快要临盆了。 “刚刚??????你说你是舒畅的爱人?”男子指指手术室,结结巴巴地问。 安阳一咂嘴,晕了,碰上舒畅的熟人了,世界乍这么小呢!他呵呵一笑,硬着头皮点点头。“是呀,请问你是?” “我和舒姐是同事。”大肚子女人嘴巴很俐落,“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舒姐在做手术?人流?” 一群乌鸦呱呱地从头顶上飞过。 安阳脸都抽筋了,撇撇嘴,耸耸肩,沉默为金,越过两人,直冲冲地下了楼。 “嘿嘿,老公,现在知道娶到我,你有多幸运吧!看看,你的前女友,在你心中完美的女神,在与你分手不久,有了旧爱,又有了新欢,这不,也有爱情结晶。”谈小可眉开眼笑。一幅幸灾乐祸的激动样。 “闭嘴!”杨帆一声低吼,带着几份暴戾。谈小可从来没有见识过他发怒,吓得打了个寒噤,只见他眼中掠过森冷的寒意,这也是她不曾见识过的。 “不要这样说别人,这很不道德。” 谈小可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眼里满是惊惧、疑惑。她不知道,此刻杨帆心中涌上的浓浓自责,如果当初他坚守住那份爱,没有放弃唱唱,唱唱会变得现在这样吗? 手术时间并不长,前后不过十分钟,整个过程,舒畅都非常清醒。医生征求她意见,是否用麻醉时,她摇摇头。冰凉的器械像把电锯在她的体内搅拌着,尖税的疼痛骤然几经贯穿了她的心,她疼得整个人颤栗着,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冷汗把内衫都浸湿了。 胜男的脸色不比她好多少,紧握着她的掌心里,也是一手的潮湿。“唱唱,如果太疼,你喴出声来。”她替舒畅将一绺湿发拨开,手指轻轻覆盖上去,只觉得一片冰冷。 舒畅身子又是一阵抽搐,全身的感觉,已不是一个“疼”字能说明。她连哼都没哼一声,她想,此时,腹中的孩子也在疼,她要陪着他一块疼。 “再坚持一会,马上好!”医生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看了舒畅一下。 舒畅面无血色,头歪向一边,眼睛闭上。 终于听到医生把手术器械搁回盘子的轻响声,舒畅缓缓睁开眼,她从胜男的掌心里抽出手,颤颤地摸向扁平的腹部,那里好像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她知道,曾经有一个小生命在里面停留过。 “休息半个小时后,没有异常,就可以回去了,尽量多休息。”医生叮嘱道,“如果能睡,就睡会吧!” “好的,谢谢医生。”胜男忙应答,她看舒畅大张着双眼,低下头,轻声说,“把眼睛闭上,一会我们去农场。” 舒畅定定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没有一丝睡意。 “就是这样吗?失去后才知道珍惜。”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到脖颈里,声音干涩得连自已都觉得陌生,“胜男,其实??????我真的想留下孩子。” 当医生告知她已经流产了,要准备为她清宫,一股强大的母性突然从心底深处升起,她不能控制地想要这个孩子。是的,裴迪文欺骗了她,伤害了她,可是,三年来,他对她的呵护、体贴、关怀,这几个月来,他带给她的惊喜、温柔、溺爱,想起来,也不全是痛苦,也有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而这个孩子就是这些回忆的见证,即使她和裴迪文的缘已到了尽头,她可以独享这份回忆。 此时,舒畅意识到,自已对裴迪文的一份爱,比想象中要深得多。 一切均已晚矣。 “他挺乖,是不是?知道我不喜欢他,所以他自已走了,不让我感到内疚。”她蓦地捂住嘴,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你在胡说什么,那不是什么生命,只是一个未成型的胚胎。你给我把眼睛闭上,不准再乱想什么。一切都结束了,休息五天后,你还是舒畅,什么都会好起来的。”胜男看见她那样,不禁也眼眶一红,背过身,拼命地眨着眼睛。 舒畅真的闭上了眼,任心头刀割般的疼痛缓缓蔓延,她不能再让胜男担心了。 过了一会,医生进来问了下她现在的情况,嘱咐她要注意的事项,她机械地点头答应下来。 胜男扶她坐起,理好头发,给她穿上外袄。安阳拎着一袋血糯粥、一袋水晶包站在门口等着,见两人出来,吓了一跳。舒畅脸色不好,是手术反应,胜男怎么也是一幅苍白如雪的重创样? 他忙把食袋递给胜男,自已托住了舒畅的腰,走得极慢的出了医院。 胜男与舒畅一同坐在了后座,问她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舒畅摆摆手,两眼发直地看着窗外。还在年假之中,天气寒冷,九点多了,街上的行人和车流都很少。 安阳把车调了个方向,没有着急驶向车道,而是回过身,抓了抓头,欲言又止。 “你干吗?开车呀!”胜男心里面堵得慌,特想发火,见他那样,口气不由得有些冲。 安阳不安地瞟了瞟舒畅,“你们进手术室时,我??????在门口遇到了两个人,像是一对夫妻,女的怀孕了,他们认识舒畅,女的说是舒畅的同事,问我真的是舒畅的??????”安阳脸红地干笑两声。 “真是冤家路窄,奶奶的。”胜男火大地拍了下车窗。 “呃?”安阳愣了。 舒畅声音平平地说:“那是我的前未婚夫。” 安阳瞠目结舌,“你前未婚夫?你同事?” “怎么了,你还想不明白吗?你不是学犯罪心理的,分析不出这么狗血的剧情是什么?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恶心的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做不到的。唱唱前未婚夫和她同事勾搭上了,有了孩子,然后结了婚,就是这样。”胜男突地停滞了下,扭头看舒畅,“唱唱,那女人会不会到处去嚷嚷?” “由她嚷嚷去吧!没什么的,最多是私生活不检点,又不影响工作。”舒畅无力地闭上眼。 谈小可当然不可能放过损她的机会,不出两日,报社上下都会传遍了。只是这样,裴迪文也会知道了。 唉,舒畅轻轻叹了口气,头痛欲裂。 在劳改农场里休养,胜男还算挑对了地方。食堂里的师傅,饭菜做得不错。在胜男的特别关照下,舒畅每餐的营养都很全面。而且这里非常安静,安静得近似于荒凉。 入冬之后,犯人们就不出外劳动了,呆在室内做手工。农场有个小工厂,专门生产做工复杂的布娃娃。 除了吃饭时,可以看到犯人们列队在外面经过,其他时间,舒畅所看到的人就是几个干警。他们对舒畅都很熟悉,以为又是为采访而来的。看到舒畅坐在门外晒太阳,都会走过来打声招呼,从来不作其他联想,只是说舒记者过了年没见胖,到瘦了许多。 胜男像个小妈妈,说流产也是小月子,不准舒畅看电视,不准舒畅看,只可以在外面晒晒太阳、散个步,然后就是上床睡觉。 舒畅没有力气争辩,凡事都由着胜男安排。这次流产,体力和心力都像透支了,她感到自已像被分裂了,再也拼凑不到原先的模样。 安阳很体贴了送了几本几米和朱德庸的漫画,这个色彩明快,故事诙谐,眼睛看着轻松。 初八,报社正式上班,舒畅给部长打了个电话,说自已在外面走亲戚,要晚个两天回报社。 部长在电话那端,哼哼唧唧的直咂嘴,“真是走亲戚?” 舒畅笑了笑,知道谈小可已经把消息散播出去了,“这个还有真假,部长要是不信,我回去后,把车票给你审核下?” “不,不!我知道了,你尽量早点回来上班,人事处的处长今天还过来找你有事呢!” “是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一些情况要调查下,你回来再说吧!”部长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支支吾吾的就挂了电话。 舒畅愣了愣,回房间睡了个午觉,朦胧中,听到胜男在接电话,好像是大门看守打过来的,找胜男有事。 胜男应了声,回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舒畅,然后跑开了。 舒畅睁开眼,心慌乱地怦怦直跳,她像是预感到什么,下床穿好衣服,把头发梳得服贴了,用热水洗了把脸,涂乳液时,胜男进来了,站在门边,唇紧抿,脸色发青。 舒畅嘴角浮出一抹笑,“是裴迪文吗?” 胜男诧异地抬起头,竖着眉毛,“你怎么知道的,唱唱?我没??????透露一点消息,安阳也没说,他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你忘了他是裴迪文呀!他人在哪?” “我没让他进来,吼了他一通,他反倒像有理似的,眼神能吃人,咄咄地瞪着我,说要是见不到你,他就开着车冲进来了。我又不是吓大的,懒得理他。”胜男冷哼一声。 舒畅歉然地看着胜男,“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我去看看他。” “你要是想见,让他到这里来。” “不要了,我到他车里去。”舒畅平静地站起来,拿了条围巾系上。围巾是粉紫色的,很宽很长,有着美丽的流苏,她有时会随意地一束,在上边佩个胸针。胸针是裴迪文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这次来农场,她把胸针摘下来放在家里。 “我陪你去。”胜男想想不放心。 “不要。”舒畅摇头,该来的总是无法闪躲。 大门口,欧陆飞驰蒙上了一层薄薄灰尘,裴迪文背对着大铁门,像座雕像似的站着,青色大衣的衣角碰了点污渍,头发被风吹得蓬蓬的。 舒畅冲憨憨的看守点了下来,束紧大衣,走向裴迪文。 仿佛有心灵感应般,她刚一靠近,裴迪文就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他震惊于她的苍白,她震惊于他的憔悴。 他的目光从上,缓缓地下移,落到她的腹部,然后定格,俊朗的面容上浮出前所末有过的痛楚。 “你找我有事?”她轻咬了下唇,感到心被一把刀又刺开了,疼得直颤。 “外面风大,进来吧!”他抬起头,把车门打开。 她没有迟疑,上了车,车门一关上,欧陆飞驰突然像疯了一般冲了出去。 她没有惊吓,也没问他要开向哪,笔直地看着前方,到是尾随在后的胜男傻了眼,急得直跳脚。 欧陆飞驰没有折身进市区,而是沿着江堤一直向前,直到没有了路,前面是茫茫的江滩,这才停下,裴迪文趴在方向盘上,头埋着,隔了许久,他才抬起头,声音恢复了平素的镇定。 他扯扯自已的领带,露出凸出的喉结,分明的锁骨,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过了百年。 他说:“舒畅,当你在香港时,被小偷洗劫一空,你选择对我沉默,宁可打电话回来向别人求救,我就预感到我要失去你。可是,我不甘心,立刻飞回滨江,尽力地想挽回我们之间的关系。即使你对我冷淡,对我讥讽,我的心都仍为你狂跳,不肯死去。” 他说:“舒畅,你选择让我们的孩子流产,我明白,你是真的要与我断得干干净净,因为你不是一个绝情的女人,这次,我是真的失去你了。好的,我同意,我们分手,以后再不会打扰你。不是不爱,而是我的爱没有带给你快乐,一直都让你在受伤害,我没有给你想要的安定、幸福,我只有走开。” 他说:“舒畅,豪门里没有童话,多的是不堪入目的景象。衔着金汤匙出身,并不代表就拥有一切,有时候,看着普通人家的那种温馨和幸福,心里面羡慕,脸上还要装出不屑。我一直都渴望有一天,我也能过得像他们那样。我想,这一生,我可能都得不到。” 他说:“舒畅,我记得你一次问过我多大,我没有直接回答,不是我狡猾,而是我不敢正面回答。关于我们之间的一切,我如同捧着一块珍贵的水晶,处处小心翼翼,生怕跌碎。我总在担心你因为我的年龄、我的真实身份、我的家庭背景,而疏远我,于是,我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接近你。从伯乐到严师,从严师到关怀备至的上司,再到可以打开你心门的恋人,每一步,我都走得谨慎。结果,我还是打碎了手中的水晶。有时候,就是这么巧,我和舒晨一样大,三十八岁,和你是同一天的生日,六月一日。我初来滨江第二天,莫秘带我去憩园看房子,经过斑马线,我看到一个梳着马尾的小女子牵着一个个头高高的大男人过马路,我不由地追看着他们。他们走到家冷饮点前,小女子给大男人买了支冰淇淋,大男人吃得满脸都是,她忙不迭地替他拭嘴,疼爱地摸摸他的头,大男人呵呵直乐,那是你和舒晨。我当时并不认识你,不知怎么,一下子就对你印象深刻。你到报社面试,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并没有因为你印象深刻就破格录取你,你的专业与新闻相差太远,但你的一番自信而又带有几丝狂放的话让我对你刮目相看,我这才决定留下你。” 他说:“舒畅,再说起这些,不是奢望你能留在我身边。我只是再次告诉你,我对你的爱并不是出于情欲,也不是出于占有,我是真的为你心动才去爱着。” 他深呼吸,双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指尖冰凉得像一块寒冰,她默默地注视着他,深邃的目光如此专注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全部无法用言辞表达的情绪传递给她。 “说来你不会相信,我在十八岁时就巴望能做个父亲,我觉得我会很称职。” 他突然张开双臂,环抱住她的腰。她微微一惊,身子向后靠到椅背上,退无可退。 她低下头去,只能看见他乌黑浓密的头发,在折射进来的阳光下闪着光泽。他的脸贴到她的小腹上,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面部的温暖和呼吸的气息。 “我们真的有过一个孩子吗?”他沙哑地问。 她心中掠过无言的心酸,眼前这样没有一点儿间隙的相拥,在她看来,已是带有一点绝望的味道。她不无凄凉地闭了闭眼,抬起手,手指插进裴迪文的头发内。这个久违的触摸让他抬起了头,两人目光相接,她微微一笑,“送我回农场吧,不然胜男要担心了。” “舒畅??????”他突地用力,紧搂着她的腰身,像是要把她生生地嵌进体内。 她仰起头,有泪水在眼中打转。他说了这么多,却无法改变他为人父、人夫的事实。 爱又如何? 对你的熟悉被慢慢, 慢慢磨成, 一把锋利的刀刃。 我用来剖开, 横切面的青春 ,开始寻找与你相遇的年份。 在最最最外圈的年轮 ,我却看到紧紧相依的你们 。 原来, 在这一生,我只能是你, 其中一圈的认真 。 她命令自已把他推开,涩哑地说道:“走吧,裴总!” 他一怔,猛地把头扭向一边。 她,泪水从眼眶中溢出。 他,一脸濡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晨 9,分开旅行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一切好似没变, 一切却已经变了。 舒畅提着包包,站在农场的门口,看着路边冒出小芽的树木、隐隐泛绿的小草,暖暖的太阳,吹在身上不再那么刺骨的微风,不经意间,春天已在路上。立春是去年的事,今天是惊蛰,气温很快就会一天暖似一天。惊蛰之后,便是谷雨,然后一个又一个的节气轮番上演,花开、草绿,夏雷、阵雨,秋枫、硕果,冬霜、雪白,一年就这么缓缓地过去了。 人呢,又老了一岁。 胜男响了下喇叭,把车停在舒畅身边。安阳小跑地追过来,他今天要给犯人上堂辅导课,腾不出时间送舒畅回家。 “不会找个理由,就这么颓废下去吧!”他开玩笑地对舒畅挤了挤眼。 舒畅耸了下肩,把包递给胜男,“我是谁呀,能有什么打得倒呢?再说这世上好男人多了去。我眼光很高的,以后一定要好好地挑挑,像你这样的,三振出局。” 安阳竖眉瞪眼,斜睨着舒畅,对胜男说,“穆队,扁他,她羞辱你家男朋友。” “谁是我家男朋友?”胜男两手交插,一幅事不关已的闲适。 安阳指着自已的鼻子,“我呀!” “切,我给你颁发证了?” “我可是在你身上烙下记号了。昨晚,在图室外的走廊里,我??????唔!” “你再说,你再说??????”胜男突然冲上前,一掌堵住安阳的嘴巴,两只耳朵红通通的,“唱唱,你别听他胡说呀!” “啊,今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万里无云。”舒畅佯装没听见,仰着头,吟风弄月。 胜男狠瞪了安阳一眼,压着嗓子说道:“闭嘴,不然我不理你。” 安阳一脸委屈,“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能做,就能说呀!” “你??????”胜男挥起拳头,跺着脚,“你”了半天,也没吐出下文。安阳愉悦地放声大笑,坏坏地拍拍她,“好了,好了,我誓死捍卫我们的小秘密。舒畅,那我进去啦!下次再约你吃饭。” 说完,迈开长腿,大阔步地往里走去。正午的阳光撒在他的两肩,整个人犹如镀上了一层金光。胜男弯起嘴角,淡漠的眉眼不知觉放柔了。 “喂,看个人不要那么肉麻好不好?”舒畅推了她一下。 胜男回过神,脸哗地红如熟透的蕃茄,慌不迭地打开车门。 舒畅回头看看走远的安阳,再看看难得一见的羞涩的胜男,莞尔一笑。狡猾的安阳显然已经让他与胜男之间的关系又近了一层,故意当着她的面点破,这样胜男再无法闪躲。除去对陆明的暗恋不算,这应该是胜男的第一份恋情。第一次,就遇上这么好的男人。舒畅很羡慕。 爱情,不要经验丰富,只要遇对了人,一次就能开花结果。遇人不淑,就是跌倒爬起,再恋爱,只是跟不同的人重复同一个过程,说不定还是花开花又谢,都来不及等到秋天。 胜男把舒畅送到家,她晚上要值班,还得赶回农场。小院的门锁着,这个时间,舒祖康和于芬应该是呆在诊所。 舒畅把大包打开,脏衣服放进洗衣篮,干净的拿上楼,挂进衣柜里。她机械地开窗透气、拭着桌上的薄薄的尘埃,把被子折好,枕头拍软,然后打开笔记本,看有没有邮件。 虽然对胜男说得信誓旦旦,说实话,舒畅心里面也没底。 和裴迪文同在一幢大楼里,上下电梯,大会小会,周五聚会,说不定都会碰到。再见面,她能做到平静无波吗?第一次,舒畅心里面冒出想换一份工作的念头。这三年,为了证明自已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记者,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她都咬牙忍了,从来没去想过,我是不是适合这个行业,更没想过要放弃。可现在,她不得不往这边想。再在裴迪文手下工作,她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了。 邮箱里只有两封邮件,一封是谢霖从北海道发来的几张照片,她和她老公穿得像两只大狗熊,站在札榥的街头,手里捧着雪,笑得像傻子。另外一封是崔健发的请帖,他的婚礼定在正月十六。 第二天,舒畅开着瑞去上班,从停车场往电梯口走去时,心就怦怦直跳。她和同事们笑着招呼,同事们回以一脸暖味的微笑,看向她的眼神多了许多东西。舒畅只当没看见,一脸淡然处之。 电梯口,社长站在一边,向职工们亲和地道早安,裴迪文不在。 电梯下来时,舒畅听到社会部的部长问社长,裴总什么时候回来?社长拧拧眉,说,最快也得后天。 办公室的早晨,一如以往的混乱、喧闹,电话声此起彼伏。 舒畅经过文体部办公室前,特意扭过头看了看,谈小可还没到。谈小可现在不出去采访了,一般是留守办公室。 “舒畅,上班啦!”一个专写体育报道的记者一抬头看到她,笑了笑。 舒畅点点头。 “都还好吧?”男记者上下打量着她,像是不知说什么好。 “挺好的。”舒畅也笑。 男记者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哦,你知道吗?谈小可生了!” “这么快?”舒畅吃了一惊,好像没到十个月吧! “呵呵,昨天她去洗手间,不知怎么滑了一跤,然后??????什么水破了,送到医院,医生说要立即分娩,不然小孩有危险。她好像才七个月,小孩生下来只有三斤几两,现在还在保温箱里呢,看着??????比一条鱼大不了多少,也不会睁眼,是个小姑娘。她婆婆像是有点重男轻女,孩子又这么小,又是女孩,她婆婆脸拉得那叫个长,她老公也是唉声叹气。我们去看她时,她一直在哭。” 舒畅哦了一声,心里面说不出什么滋味,不是欢喜,也不是郁闷,更不是嫉妒,只觉得人生怎么就那么无趣呢! “部长,早!”舒畅走进法治部办公室,其他几位记者都不在,只有部长夹着根香烟,在吞云吐雾。 “我一直在等你。”部长眉头皱成一团,他拿起电话,按了几下,“舒畅来了!” 那边人说了什么,他连着嗯了几声。电话放下,他对舒畅说,“走吧,随我去人事部一趟。” 舒畅点点头,想着一会正好打听下辞职的手续怎么办。 人事部就在楼上,两人没走电梯,直接从楼梯绕上去。人事部长已经站在门口等了,看到两人,推开隔壁的一个小会议室,舒畅看到报社的纪检也在里面,一愣。 “坐吧!”人事部长沉着脸,指了指沙发。 舒畅狐疑地坐下。 纪检慢悠悠地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推给舒畅。 “舒畅,报社里,大家都一致认为你工作认真、为人谦和,想不到你会干这种傻事?这次,人事调动,还特地把你升为首席记者,可见社里对你有多厚望。你说说,为什么要拿人家的钱,一万块钱比你的名誉还重要吗?我也做过记者,不敢说没犯过错,没动过私心,可坚决不受贿,这是一个记者最基本的原则。人的一生很长,只要留下一个污点,就跟定你一辈子,逃不掉的。”人事部长清了清嗓门,打着官腔说道。 舒畅莫名其妙,“部长,你说的??????这人是我吗?” “当然是说你,有人举报你在报道汇贤苑三期工程工人摔伤事件中,收受贿赂,实际上楼房质量有问题,并非是工人未系安全带造成的意外。这事情,我暂时还压在我这里,没有上报到总编和社长那边。你把钱退给纪检,然后写个面材料,把当时的情况反应一下。你的工作也暂停下,等事情处理好了,再作决定。” 舒畅心里面咯噔了一下,这世上果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当时,只有她和宁致、冯处长知道报道这件事,举报的人是从哪里捕捉到这信息的呢? “我没有收受致远公司的任何贿赂,一封举报信并不能代表真实的情况。楼房是否存在质量问题,可以请相关部门去检测,至于工人摔伤的原因,我到的时候,人已经送去医院了,我是采访了一些知情人才写的报道。”事到如今,舒畅只能硬着头皮为自已辩解。 她是想辞职,可是她不想带着这么个污点离开。 “我们当然会调查,不可能诬陷你的。但在调查期间,你的工作还是要暂停。但如果事情被证实了,处理起来,就不会手软。”纪检不耐烦地挑了挑眉,“今天,你先回去。有事我们再通知你。” 舒畅站起身,没有再说什么。和这帮人讲道理不如拿头撞墙痛快。她想,受贿根本是无中生有,稍微调查一下,就会被澄清,宁致不可能栽脏她的。报道的事,只能说她没探得彻底,这没什么可非议的,她又不是侦探。 等到这件事有了结论,还她清白,她第一时间就写辞职报告。 舒畅揉揉额头,拉开门走了进去。她发现和裴迪文分手之后,没了他的遮荫,她在报社里好像是举步为艰。 上班时间, 不是因为采访外出,早早地离开办公室,心里面不由地悬悬地,有点不踏实。舒畅苦笑,自已可能真是个忙碌的命。工作的意义,不全是为钱,有时也是一种支撑,一种价值的体现, 一种自豪的资本。 舒畅想了又想,决心不把这事告诉家里,等自已换好工作后再通报。她开着车,在市里绕来绕去,不敢太早回家,免得于芬问这问那,尽量等到下班时间,她和平时一样赶到家吃晚饭。 但她怕宁致说漏嘴,报社会去致远公司调查情况。在街上吃了一份快餐后,她给宁致打了个电话。 “舒舒?”宁致的声音听着像是不敢置信。 “有空吗,我们见个面。” “你主动约我?你居然主动约我!”他的声音一下很兴奋,大到从听筒里传出来,快餐厅的人都能听清楚。 舒畅捂住话筒:“不要这么大声,旁边都是人。” “我不是故意的,只不过你主动约我太激动了而已。你在哪,我去接你。”他听起来心情很好。 “难道我从来没有主动给你打过电话?” “很少,但主动约会,这是第一次。” “这不是约会。”舒畅有些哭笑不得。 “我认为是。我们约在哪,我现在就过去。” 舒畅想了想,滨江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她现在和宁致见面,如果被报社的人看到,对她受收致远公司贿赂一事更加坚信不疑了,还是低调些吧! 她说了开发区的一个茶座,让宁致订个包厢,说了时间。挂了电话,她故意又拖了半小时,这才出发。 到达茶座前,一眼就看到宁致的奔驰泊在门口,她把瑞停在对面一家干洗店前,像地下党接头似的,四下望望,确定没有熟悉的面孔,才急忙跑过去。 下午的茶座,客人稀少,厅堂里的古筝曲有气无力地回荡着,服务生三三两两抵在一块闲聊,看到舒畅进来,有一个上前说了声“欢迎光临”。 舒畅摆摆手,指指包厢,服务生笑笑,退回去继续和同伴聊天。 宁致拿着手机,正拨舒畅的号,手机声音在门外响起,他抬起头。舒畅在他对面坐下。他按钮,让服务生泡一壶大红袍送过来。 一听到“大红袍”三个字,舒畅心中一抽。她和裴迪文请长江出 版社的社长喝茶,好像也点的是大红袍,生长在武夷山上的大红袍,特别的昂贵。 和裴迪文有关的记忆,想抹如何抹得尽? “换一壶吧,我喝果茶。”她说道。 宁致看了她一眼,“行!”重接按扭,换上一壶果茶。 “宁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舒畅拢了拢头发。 “你指哪方面?你和胜男出去休假的事?”宁致似笑非笑。 “不是,是汇贤苑三期工程的事。” 宁致拧着眉,“工人要到正月十五后才过来,现在工地就几个看管材料的,能有什么事?” 舒致淡淡一笑,“我不是说现在,我指的还是上次工人摔伤那件事。今天,纪检和人事处处长找我谈话,说我收取你们的贿赂,为你们写了不实报道,隐瞒了真实情况。你别急,听我说完。身正不怕影歪,他们不能仅凭一封检举信就能把我怎样,至少要拿出证据。报道也不是完全捏造,只能讲我了解情况不深。我这边好对付,不过,质检部门可能要对你们的房子进行检测,如果质量上有什么问题,我??????就真的帮不了你了。” 宁致眸光一沉,“房子质量绝对吃得消检查,先前一些偷工减料的地方,已全部拆除。舒舒,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还你清白。真不知道这风声怎么会传出去的,我明明让冯处长都叮嘱好了当天在场的人。” “那个没什么,如果房子能经得起检查,这次反倒好,等于变相为你们的楼盘做了一次宣传,因祸得福。” “但却让你受委屈了。”宁致抱歉地看着舒畅。 舒畅耸耸肩,“可能我以前太顺,有点小挫折也好啊!” “都说文人相轻,真的不假。舒舒,不要呆在那些个尔虞我诈的地方,新闻本来就不是你的专业,你辞职吧!我送你去上海同济进修建筑,你本来就有设计的功底,进修后,到致远公司帮帮我。我不会让你受一点点的委屈。” “你这么罩我,别人同样会看不惯的,迫于你的权力,表面上不会讲什么,私下一样会排挤。” “不可能的,致远公司可不是华东报社,我让一部分股份给你,我看谁敢排挤你。” “我有什么理由接受你的股份呢?”舒畅失笑。 宁致伸出手,握住她,“我有一个非常非常高尚的理由。” “别说出来。”舒畅冲口而出,带着几份紧张,随即努力放缓语气,“我最近生活像一团乱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理得清。我想静静地生活,等我确定有力量承受什么、付出什么时,我再去想别的。但这个时间会很长很长。宁致,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十年够吗?”宁致笑问。 “我不知道。”舒畅老老实实地回答。 “没关系,反正我们已错过一个十年,最多我再等你十年。” “十年会发生许多事了,别太笃定。”舒畅说道,“不过,我也不会去当真。” “你好像被谁伤得不轻,以至于否定全世界。” 舒畅看着不远处的某个地方,陷入沉思之中,停了一会儿,声音平静地说:“都过去了。” “我听着有点妒忌那个人。”宁致带着明显的打趣,眉梢一扬,“不过,我又要感谢他。这代表,我有机会了。” “可以不谈这些,哦,茶怎么还没好?”舒畅站起身,拉开包厢的门,服务生正好端着茶过来。 果茶酸中带点甘,宁致喝不惯,舒畅倒是连喝了二杯。 “这件事,你别对我爸妈提,他们搞不清,会乱紧张的。”舒畅说道。 “嗯!舒舒,那你现在还要出去采访吗?” “暂时不要。” “我明天去北京,你和我一同过去吧!说起来,这件事你是被我牵累的,但我不想讲对不起,我喜欢你与我同甘共苦的感觉。” 舒畅苦笑,“你还真不厚道。报社随时要找我谈话,我最近哪里都不要去。” “那你来公司陪我上班?” “你真要把我往火坑里推?现在,我们最好是装不认识,你也少往我家跑。” “舒舒,别太刻意。不要为这个,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顺其自然,好不好?” 舒畅叹气,她有表现得那么幼稚?她承认,她是有点不想理他,不仅仅是他,是世上所有的男人。 被男人伤一次,已是体无完肤。被男人伤二次,如同病入膏荒的重症者,终生服药,也不得根除。 第二天,舒畅也是吃了早饭,就开车出门了,在外面绕到商场开门,把车停在一个地下停车场,她就奔商场。 舒畅喜欢商场,商场的光特别亮,镜子也比家里的照人显得更修长,她总是有条不紊地逛遍眼花缭乱,无论两手空空还是满载而归,都怀着乐呵呵的好心情。刚开门的商场,顾客寥寥,呈现出舒畅最喜欢的地广人稀。她不紧不慢地挨个柜台转悠,把快要下架的冬装、新上来的春装看了个够 ,文具、床品、小家电,舒畅像反复检查卷子的优等生,一丝不苟不放过每一个细节。但是逛到婴儿用品店时,站在一个吊着粉色蚊账的绣花小床前,舒畅突地红了眼眶,把店员吓得直搓手,连问“小姐,你哪里不舒服?” 舒畅摇摇头,像逃了似的出了商场,坐在台阶前,双手捂着脸,哭得像个泪人儿。 睡前冲澡,将沐浴莲蓬的水龙头调到最大。带点灼热的水流冲刷下来,顺着她的身体流淌下去。她的手指游移,随着水流抚过,停留在腹部。这差不多是自从知道怀孕、流产直到今天,她第一次长久地抚摸这个部分。 她低头凝视着自已的腹部,在她的手指下,那里平坦一如从前。尽管水温已经被她调节得偏高,冲刷得皮肤泛红,有些微的疼痛感,她仍然止不住觉得一阵空虚寒冷漫延开来。她抬起双臂交抱住自已的身体,仰头对着水流,迷茫地站着。 第三天,她不逛商场了,去了图馆,借了几本小说,傻傻的看了一天,看得两眼都是铅字在飘。 第四天的上午,她去看了一场乏味的电影,煎了不同的刘海发型,在满地落叶的公园吃午饭。刚拍去手上的面包屑,部长打电话通知她,下午去一趟报社。 舒畅特地挑了午休之后才过去。明明是工作三年多的地方,却感到一种冷冰冰的陌生。 舒畅像一只蚕蛹,想待在茧里,回避外边的世界。也说不清到底在恐惧什么,反正是被不良的情绪笼罩了。 一路走到办公室,她感到像个透明人似的,背后渗出一层冷汗。同事们见到她都礼貌地笑笑,问她这几天去哪了,她还没回答,他们已匆匆地走开。在这个快节奏的报社,每个人都在飞速旋转,独她是只锈掉的镙丝,可有可无地沉默着。 舒畅想辞职的心更坚定了。 她没有回办公室,直接去了人事处。 人事处的门半掩着,她举手欲敲门,手突然僵在半空。 她真不是故意要听的,实在是走廊上太静了,这些声音招呼不打,就钻到她的耳朵里。 “在事情根本没有调查清楚前,为什么要让她暂停工作?就凭一封明显漏洞百出的举报信,就给她定了罪?如果是栽脏呢,你们怎么向她交待?一句对不起就够了?报社赋于你们的职责,不是给你们践踏别人尊严的权利,这样子一来,如何让在这里工作的职工感到温暖?一份不受尊重而又没有安全感的工作,怎么教人能全幅身心地投入呢?报社是个家,职工都是这里的孩子,你们充当的是家长的角色,别人欺负孩子,家长不但不保护,反而相帮着一同指责,孩子长还愿意留在家里吗?你们这样的行为怎么能不让人寒心?” 讲话的人声音清清淡淡,却有点沙哑。 别的人接的什么话,舒畅没有再听,她只是呆呆地立着,身上如同仲夏天的感冒,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一会儿,门“哒”地一响,舒畅吓了一跳,估计是他要走了,她想也没想赶紧躲到楼梯的拐角。 “裴总,这事我们是做得有点欠妥,事情调查得也差不离,只是房子的检测报告还要隔几天才能拿到。不过,舒记者明天可以回报社上班的。”人事处长跟在裴迪文后面,脸涨得像块惹了血的红布。 “不是能不能回来上班的事,”裴迪文的声音,一贯的冷线条,“这事闹得这么大,最起码要给她一个郑重的说法。那孩子性子倔,什么都抑着,脸上不在意,只怕这一次,心已经怯了。” “裴总的意思是她会??????辞职?”纪检在一边接过话题。 外面很是安静,只听得两下脚步声,裴迪文的声音再次想起:“招聘一个记者很容易,但把她培养成独挡一面的首席记者,需要多少因素和努力。这一阵,报社里的人和发生的事,像大山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那么要强,怎么会不往这里想呢?” 世间再无第二个裴迪文。纵使他在许多地方伤害到了他,却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一个好上司、好老师。他的话总能轻易地直抵她的心灵深处、触动她的灵魂。 听了这话,舒畅心中已满是酸涩,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嘴角是麻麻的咸涩。 人事处长和纪检一再地咂嘴,面面相觑,很是难堪。 “别送了,我从这边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舒畅吓了一跳,赶紧抬起手背胡乱地抹了抹眼泪。 楼梯间的门从里往外一推,她只好回身,带着一脸的狼狈。 她看到他微讶的眼,依旧俊挺的脸庞,她轻轻唤了一声:“裴总!” 裴迪文靠在门边,不动声色地看着,突然伸出细长的手指,指尖冰凉凉贴在她的脸上、流下的泪上,他抿了抿嘴,“舒畅,你受委屈了。” 舒畅看着他,想挤出一丝无所谓的笑意,嘴巴弯了弯,耷拉了下来,“没??????什么!”嗓音干哑。 他叹了口气,收回流连的手指,放进口袋里。 她抬头,看到他脸上有着不正常的潮红,失声低问:“你在发热?” 他抬头看她,眸子深黑,有神得不像个病人,“不用担心,只是感冒。舒畅,世界就是这样,有着各式各样的人,会发生许多不平的事,让你欲哭无泪,让你啼笑皆非,让你无所适从,但不管怎样,都要挺住,不要随随便便地当个逃兵,不要因为一两个人放弃自已的目标。其实,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明天,新的总编就要过来,我交接完工作,就走了。以后,好好地照顾自已、保重自已。” 舒畅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他异常发亮的眼,心,像裂了一条缝,楼梯间穿堂的冷风不住地往里直灌。 可能是发烧的原因,裴迪文脸有点红,气微喘,胸膛一起一俯,“舒畅,我们之间的一切,让你难过了,我很内疚,但不后悔。如果时光回到三年前,我仍会一步步地向你走近。因为你值得。”他的声音低沉充满柔情,“只是很不幸,我失去了你。”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丝自嘲,“我走的时候,不要过来送我,我??????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做了三年的总编,总要在最后一刻维持一点形象。好吗?” 舒畅愣愣地点点头。 “傻孩子!”他揉揉她的头发,抬脚上了楼。拐弯时,不住地回首,目光悠远绵长。 她应该恨他不是吗?不知怎么,此刻,舒畅心里面对裴迪文没有一点点的余恨,有的只是今生都说不出口的遗憾。 他失去了她,她何尝不也没有了他吗? 缓了一会,舒畅感到自已平静下来,这才去了人事处。处长和纪检的态度和前几日明显不同,语气也和善了几份。 “有知情人说,致远公司的宁致总经理是你家的常客?”纪检的职业毛病又犯了,眉一拧,探究地看着舒畅。 舒畅平视着他,“是的。”她没有否认。 “他和你家的关系是?”纪检问道。 “我哥哥去年的车祸,致远公司的司机是肇事者。” 纪检和人事处处长对视一眼,脸色大变,可能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这样子一说,致远公司等于是舒家的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可能还帮着仇家掩盖什么犯罪事实吧!看来举报信确实有诈。 人事处长眼珠转了几转,呵呵笑了,“是这样啊!这件事,我们过两天就会出一份报告,报送给社长、总编,转发各部。舒记者这几天委屈了,不过这都是例行公事,不是针对哪一个人,别往心里去哈。这两天,就等于是给舒记者休了个小长假,明天上班吧!你们部长都打电话来催过好多次了,说部里忙得不可开交。” “我还想再休几天假。”舒畅不疾不徐地说道。 人事处长皮笑肉不笑,“身体不舒服?” 舒畅低下眉,“嗯!”含糊其辞。 纪检干干地笑道:“真是不舒服,那就再休息个几天。不过,别太长,不然社长会怪罪我们惹恼了他的得力干将。” 舒畅啥也没说,提着包,也没去办公室转悠,直接坐电梯下楼,开车回家。 现在不属于工作暂停,而是休假,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提早到家了。 于芬过几天要拆石膏,心情大好,下午不去诊所了,呆在家里,看一帮婆婆妈妈搓麻将。 舒畅进了门,洗手,从冰箱里拿出两个包子放进微波炉里转了转,离晚饭还有一会,先垫下肚。 包子是秋天时于芬做的蟹粉作的馅,个数不多,平时于芬舍不得拿出来吃,单等宁致过来,才会蒸几个。微波炉“当”地一声,舒畅拉开门,抓起热气腾腾的包子,就着刚砌的绿茶,大口大口地咬着。 于芬从客厅走过来,看她狼吞虎咽的样,直撇嘴,“你这是饿神投胎呀,怕谁抢着你的!” 舒畅顾不上说话,拼命地吞咽着,嘴巴塞得鼓鼓的。两个包子下肚,她还是感到心里面空落落的。她饿的也许并不是胃! 宁致从北京出差回来,给舒家带了两只北京烤鸭,晚上过来,顺便吃晚饭。晚后,两人独处时,他小小声地问起那件举报的事。 舒畅耸耸肩,“很快烟消云散。” 宁致语气急促地问道:“那你准备回去上班?” “我还在考虑。”舒畅的回答模凌两可,事实,她是心不在焉。她在想,一般总编的工作交接要几天? “舒舒,不要去了。”宁致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我打听过了,同济春学期会开一个建筑设计研修班,我给你报个名。” “如果我要换工作,我不想去你公司。”舒畅没有迂回,直接告诉他。 “为什么?” “你对我爸妈这么照顾,正常出出进进我的家,致远公司的人都知道。我不想别人质疑我的工作能力,也不想被别人说长道短。” “你为这个拒绝我?”宁致扬眉,声音冷然。 “算是一个原因吧!” “这并不是原因。”宁致有点郁闷,“而是你根本不想和我一起工作。你和裴迪文恋爱时,不一样在他手下做得很好吗?” 话音一落,宁致自已首先就呆愕住了。他嘴巴张了张,脸色窘红。 舒畅面部线条瞬间绷紧,看向他的眼睛锐利得好像能刺穿他。静默片刻,她不带有任何情绪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宁致苦涩地闭了闭眼,“我从胜男那里听来的。她让我对你死心,说我有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于是,你带我去温泉度假村里,故意引出那个话题?” “舒舒?”宁致想握住她的肩,她避开,目光看向另一处。 “看到我落到那种境界,你们很开心?想必你也知道我为什么去的香港?”舒畅讥讽地弯起嘴角,神色苦痛。 “我怎么会开心呢?我只有自责,如果我回来得早一些,你怎么可能受到这样的伤害。你性子倔强,如果我直接对你说,你根本不可能接受,我??????只能这样暗示你,事实,我一听说,也惊呆了。” 这是今天第二个说她性子倔强的人,好像他们个个都挺了解她的,真是好笑。她哪里是倔强,她是无奈。 “不要再说了,谢谢你们给我留了点薄面。不过,工作的事,你真的不要替我操心,我还没到那种四面楚歌的地步。”舒畅试着让自已镇定下来。 宁致叹气,“你仍是不想给我机会?” “你认为我现在这样,能当什么也没发生的开始下一份感情?” “我不要你付出,你不排斥我就好。” “何必呢,我想你的身边应该不缺爱慕你的女子。”她好像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了。 宁致淡淡地一笑,“是有,但她们不是你。你对于我来讲,是特别的。我没什么优点,也不算很富。但我的心现在清得很空,只会容纳一个人。你可以找私家侦探调查我、用时间来观察我、想尽法子的考验我,直到我令你完全满意。” 他们坐在客厅里,没有开大灯,只留了一盏散发出柔黄光束的壁灯。淡淡的灯光下,宁致那一点儿笑意来得十分放松坦然,将他清瘦的面孔衬得隐约有光彩流动。但是舒畅却感到陌生。 在她的记忆里,当宁致还叫刘洋时,他是张狂的、倨傲的,而不是现在这般谨慎、显得极有城府。 有几句话已泛到唇角,她张了张嘴,还是咽下去了。晚上上床睡觉,舒畅的手机没关机,把笔记本搬到床上,坐在被窝里看电影。 十一点的时候,电脑的右下角提示有邮件进来。她点开一看,是裴迪文发过来的,是西藏活佛仓央嘉措的一首诗。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 相爱 寂静 欢喜 她反复地看着这么几行字,一再的咀嚼,她知道不应该,也不值得,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滑下来了。 临睡前,她允许自已再看了一次邮件,然后默默地点了下彻底删除。 他是一个不能牵挂的人,再难,再苦,她也只得选择将他遗忘。 又隔了一天,舒畅回报社销假,辞职报告是前天晚上打好的,到了办公室打印时,看到办公桌前放着一份文件,是人事处发的,关于她被举报人诬陷并澄清的事情汇报材料,她扫了一眼,便推开。 辞职报告打好,她给了一份部长,不等部长回应,就出了门,直奔人事处。 人事处长看见她,笑道:“舒畅,看到报告了吗?”笑意还没展开,就冻结在脸上,“你这是耍什么脾气呢,不是都还你清白了吗!” “我本来就想辞职,因为举报信这件事,我才拖到今天。”舒畅微微一笑,没多作说明,点了下头,便出去了。 还没到办公室,路上就给部长给堵住了,让她赶快去下总编室。 再次踏进这个楼层,舒畅感到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花了比平常两倍的时间,才走到总编室。 还是明晃晃的玻璃门,秘还是莫笑,但里面的主人换了,舒畅的心疼得一抽,背佝了几度。 “舒畅,总编和社长在等你呢!”莫笑说道,拉开了玻璃门。 新总编姓赵,年纪也不太大,但头发已经微微有些谢顶了。社长为两人作介绍,指着沙发,温和地让舒畅坐下。 赵总编手里捏着舒畅的辞职报告,笑了笑,“舒记者,是不是对我这个总编很感冒呀?不然我怎么刚来,就辞职了。” “不是,不是,”舒畅脸通红,讲话也不连贯,“我只是觉得我不太能胜任法治部的首席记者??????” “能不能胜任,不是你觉得,而是我们的认知。”赵总编有一双犀利的眼眸,看人时入木三分,“舒记者,我翻了下你三年来的业绩,你完全可以胜任首席记者这一职。除非你是在暗示报社给的薪水不高?” 舒畅的冷汗都下来了,她咬了咬唇,头皮一硬,“其实,我是因为个人的原因想换份工作,和薪水没有关系。” “舒记者,得饶人处且饶人。人无完人,不要因为别人的一次失措,而终生将其打倒。举报信的事,我代人事处和纪检组向你道歉。一个好的记者,不仅要有对新闻锐利的目光、一支生花的妙笔,也要有一颗包容大度的心。我们很珍惜你,希望你能给我们这个机会。” 赵总编摊开双手,深深地看着舒畅。 曾经在几个月前,有一个人也是坐在这里,因为她接了夜巴黎的私活,他生怕她出意外,也是这样深深地看着她。只不过,他是说:舒畅,我想珍惜你。 舒畅喉间一埂,呼吸像被谁夺走了,心怦怦乱跳。 “别背包袱了,回去好好工作,这份报告,我当没到过,以后也不会看到。”赵总编挑挑眉梢,与社长对视一眼,默契地笑了。 舒畅也不知是怎么出的总编门,恍恍惚惚地回到办公室,部长问她话,她嗯着,却什么也没听得进去。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已并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对报社是有贡献,但不是非要不可。新总编与社长用这样慎重的态度挽留她,那应该脱不了裴迪文的强力推荐。 他人是离开了,但他的影子还在与她紧紧相随。 *** 辞职没成功,舒畅的一切慢慢归位。 这个春天,整个中国都有点动荡不安。先是上海出了震惊全国的“钓鱼”事件,把上海这个以繁荣、前卫、时尚的国际大都市推到了峰口浪尖之上。接着,一个叫南平的小城市引起了全世界的瞩目,一个极其普通的医生,因为失恋、失业,对这个社会激起了强烈的仇恨之心,无法发泄之时,他把怒火燃向了手无寸铁的孩童,在一个春日的早晨,有九个孩子死在了他的刀下。 这两件大新闻,让各家媒体纷拥而至。舒畅在上海呆了两周,在南平呆了近一个月。采访结束,回到滨江,春天已经到了尽头,滨江不知不觉热了。 挑了个休息天,约胜男晚上出来见面。胜男说她不想当只大灯泡,不过,还是在约定的时间,一脸坏笑地出现了。 “宁致怎么舍得将你割让出来的?”胜男从冰店里买了两份红豆沙冰,两个人挑了张靠窗的桌坐下。 舒畅对这些话已经疲软了,左耳朵听,右耳朵出。 她爸妈,还有胜男,一致认为,宁致是她这辈子最合适的人选,简直想拿根绳子将两人绑上床。 “唱唱,如果你想疗伤,宁致绝对是一味良药。嫁一个深爱你的男人,总比嫁一个你爱的男人强吧!何况他还是你初恋的对象呢!”胜男只要遇到舒畅,就尽力游说。 而宁致在正月结束时,来她家吃饭,当着舒祖康和于芬的面,正式向他们提出要和舒畅交往。 于芬连迟疑一下都没有,乐呵呵地就答应下来。只要舒畅不出差,一有空闲,她立马向宁致报告。如今,宁致短信发得勤,电话打得勤,往舒家跑得更勤,约会约得勤。舒畅用一百种办法说不,说得委婉,说得含蓄,说得坚决而又不伤人。 宁致只说了两句。 他说:舒舒,你只是还没想好,在你想好之前,不要拒绝我。 他带她去看位于胜男家对面的一套公寓,有明亮的客厅,宽敞的房,落地的窗帘花色高雅,站在阳台上,一眼就可以看到夜空的星星。他把钥匙交给她,说如果她一个人想独处时,就到这里来。 说这些的时候,他的声音平平淡淡,不见得有多热烈,也没有很迫切,但是,语调中却有一种笃定,仿佛胜券在握。 舒畅每每听到这些,就生出些无力感。她知道他不错,也看到他很好,可是处得越久,心越是静寂淡定,生不出一丝涟漪,连个小水花都没有。幸好宁致很忙,她也很忙,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并不算多。 “今天住建局要开个什么投标发布会,他去开会了。”舒畅咬了口红豆冰,抬眼看胜男,“安阳呢?” “又去武汉听讲座,这人对心理学像是个偏执狂。和他呆多了,有时会害怕,像是什么也藏不住。” “你都束手就擒了,还有什么好藏的。” “我的底限一直攻而不破。”胜男扬起头,理直气壮。 舒畅怅然地叹了口气,“那是你还不够深爱他。如果你爱了,一切都会发生得很自然。” 她想起了石镇的那个月夜,那么静,他的目光那么柔,她连矜持都没有,就被他裹于了身下。一切是那么自然、美好。 裴迪文离开滨江都快四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只是心中的那条裂缝并没有随着时间慢慢愈拢,反而越裂越大。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午夜,或者在用餐,或者在路上,或者就像这样和别人面对面地谈话,他突然就会跳出脑海,俊朗的面容浮现在面前,温柔的微笑,深情的眼神,一点都没变。舒畅承认,尽管他欺骗过她、伤害过她,尽管他的世界与她相距千山万水,尽管他们都已开始了新的生活,尽管在有生之年,他们都将不会交集,她还是会想他,想得心发烫,变软,然后湿漉漉的。与杨帆分手,是他让她很快痊愈。宁致铺天盖地的追求,是他让她冷然视之。她并没有把他与他们来比较,他就是霸占了她的心,蒙上了她的眼睛,她看不见前方,听不到声音,仿佛他可以给她全世界。有时,她会想,就这样思念着过一辈子,也不会惨到哪里去。可是,不管思念有多深,她从没有想过去找他、去见他。因为,她已不再做梦。 门外一辆黑色的采访车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一帮时尚的男女说说笑笑的从车里跳下,嘻哈地走进店中。 舒畅不经意地抬起头,看到乔桥走在最后,干练的黑色里面低胸开口的蕾丝内衫,配上修身窄裙,居然这么穿着还没有中暑,关健是人脸上的妆都没化,到底是专业的。 “桥,你要啥?”一个男人嗓门很大的问。 “我要杯冰水。”乔桥应道,碰上了舒畅的视线,愣了下,直直地走过来。“嗨,舒记者,这么巧!” 胜男凑了脸过来,偷偷问舒畅,“她怎么认识你的?” 舒畅轻笑,“我又不是名人,想认识很容易。” 乔桥也笑了笑,她的工作就是保持得体的微笑,对着什么人该上扬多少度的嘴角,用什么样的眼神,她早已驾轻就熟。 她问:“舒记者,一起喝点东西随便聊聊。” 舒畅平视着乔桥:“不好意思,乔小姐,我想我们是没什么共同话题的,又谈不上深交,还是彼此不要浪费时间。” 乔桥可能没想到舒畅会讲得如此直白,她愣了一下,几秒后,又恢复了自然,“舒记者,你根本不知道我要和你聊什么,就一口否定,这样不好吧!难不成你是怕听到你不想面对的秘密,你在胆怯?” 胜男脸上的肌肉瞬地紧绷,两眼圆瞪,舒畅忙拉住她,知道她见不得自己被人欺负。她看乔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沉吟了下,说道:“乔小姐这样一说,到激起了我的好心,好像人人都有秘密似的。嗯,去哪?” 乔桥坐着舒畅的车,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家酒店,这里带有一个颇大的天台,一张张餐台上撑着一把把阳伞,各式热带植物点缀其间,时间还早,只疏落坐着一些客人。正值傍晚夕阳西下,余晖点点。 乔桥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大堂经理亲自领位,把两人带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很快,送上两杯巴西咖啡,便礼貌地走开了。 “说吧!”舒畅不想寒暄。 “看到他和你在一起时,我很吃惊。”乔桥眼神高傲,嘴角浮起一丝冷漠的讥诮。 舒畅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这也是你一直咽不下这口气的缘由?”虽是问句,她却用了肯定的语气。 乔桥愕然地抬起头,尖锐地问道:“你知道?” “不多,一点点。”舒畅微微一笑,口吻带有几份同情。 “他告诉你的?”乔桥的丽容痛苦地扭曲着,“他都和你说了什么?” “不要误会他,他什么都没和我说。我只是不小心发现了。” 以前,都是几根杂乱的断线,舒畅从来没有想到之间有什么关联,直到在温泉度假村吃烧烤时,乔桥追过来和她讲话,他突然出现。他对乔桥冷淡的无视样,让舒畅心中一动。 突然间,千丝万缕就连成了一幅画。这是记者的习惯使然,任何事,都要挖掘出事实真相。 “感情的事起起落落,现在在一起不代表以后都会在一起。以前,他对我有对你十倍的好。人是极其善变的动物,爱与不爱就是一瞬之间。爱的时候,他是一团火,不爱的时候,他就是一块冰。” “谢谢你的好心提醒。你把我约出来,就为说这个?” 乔桥没有看她,尢自沉入了回忆之中,“他们公司刚到滨江设立分部时,为了扩大知名度,他参加了我的一个访谈。访谈结束,他请工作组的所有人吃饭,然后我们便交换了名片。隔了一周,我给他打了电话,我们有了第一次约会。第二次,他把我带到了他的公寓。他很会体贴人的,我晚上做节目,他不管多忙,都会过来接我,商场里的化妆品、首饰、衣服,我只要提一下,第二天便会放在我的眼前。我们一起吃饭、旅游、看电影。有次,我长了颗智齿,疼了几天,他当时在北京,听说了后,赶回来,陪我去医院拨牙。” 舒畅记得的,那次,谢霖也正在住院,她去看望谢霖,谢霖说起看见了他,她与裴迪文下楼时,也遇到捂着嘴巴的乔桥,他那时,也许正站在暗处看着她吧!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关心我,第二天,他就要求分手,说得很坚决,我不肯,晚上去他的公寓,求他不要那么狠。他说我们当初在一起时就说好了,好聚好散,他现在遇到了一辈子挚爱的女子,他不能错过。我痛哭,他在一边抽烟,看都不看我。他的手机响了,他跑到阳台去接,接着拿起车钥匙就往外面跑,我抢过车钥匙,不让他出去。他头也不回地出门了,我站在窗边,看着他在拼命地奔跑,像是很急。” 这个,舒畅也知道。电话是胜男打的,她去胜男家帮安阳送情,天很晚了,胜男要他过来接她。他很晚才到,气喘吁吁。两人合坐一辆出租车,司机有事,让先送他回去。他向她介绍他住几年时,楼上灯亮着,他不自然地说是自己给忘了,但很快灯又灭了。就在这一明一暗之间,舒畅看到窗帘上映出一个纤细的女人身影。 乔桥泪流满面,声音颤抖,“自那以后,他换了公寓的钥匙,再不接我电话。我实在不能承受与他分手的事实,我最后一搏,在新年的前一天,割了手腕,我想这次他总该来了吧!” 早在新年前一周,他就和舒祖康、于芬约好去泡温泉,到了前一天,他突然说要出差,一走三四天,回来时带了几件特产。慌乱的他,忘了装特产的包装袋是滨江一家大型超市的。 “他是来了,站在病房内,用一种极其漠然的眼神看着我,没有嘘寒问暖,没有关怀体贴。他说你这样子又有何用?就是拿根绳子捆着我,捆着的是一个人,可是我的心还是装着别人。这时候,我真的明白我与他之间是真的无法挽回,我的心一点点地死去。一等我出院,他就走了。我还是忍不住四处打听他的消息,他的秘告诉我周六他要和几个朋友去泡温泉,我送一个同事陪我过去。那个同事一直很喜欢我,我要让他看到没有他,我有的是男人围着。这一招很滥,没有激起他的妒忌,反而在我的心上又撒了把盐。他看着你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他呵护你如一件珍宝,生怕你受一点点的伤害。我坐在离他只有几米的地方,却仿佛远如天边。” 乔桥说了太多的话,气息微微有些紊乱,她端起水杯,咕咕地连喝了几大口,水从嘴角溢出,她胡乱地抹去。 “真的,输给你,我挺不甘。如果换作是宋颖,我也就心服口服,毕竟我比不上她的身家,也没她的尊贵,可是你??????凭什么呀!”乔桥痛苦地看着舒畅。 “宋颖?”舒畅有一点讶异。 “香港荣发银行的千金小姐,宋思远的堂姐,和他是朋友,你不知道吗?”乔桥嘲弄地弯起嘴角。“致远公司到滨江来开发房地产,背后的投资银行就是荣发。宋小姐过来考察,他请她吃饭,我参加过一次。” 舒畅端起咖啡,笑了笑,“乔小姐该说的都说了?” “赢了我,你心里面是不是很得意?” “我们之间没有战争。”舒畅叹了口气,“他没有给你任何承诺,也没有许你婚姻,你们的开始就非常随意,现在结束了,怎么能把怨愤发泄到我身上?” “你如果不出现,他不会变心的。” 舒畅摇头,“我不出现,也会有别人出现。一直以来,你可能赢的次数太多,所以输不起。而我却输习惯了,要比你现在这样惨得太多。怨天尤人有什么用,恨又怎样?一切都发生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世界在你面前崩塌,爱情从指缝间流走。错过那样的人其实并不可惜,从他们出现时,就注定你只拥有他一阵,而不是永远。与其这样,不如早点结束。你应该觉得庆幸,不然时间拖得越长,伤害越大。” “可是以后说不定就不会再遇着他这样的了,我哪怕痛,能多在一起一天,也好。” “你到底喜欢他哪里呢?”舒畅神情不耐烦了,她弹着咖啡杯。此时暮色渐浓,天台上灯光朦胧。 “他的一切,我都喜欢。”乔桥说得斩钉截铁,突然声音一转,怯怯地低道,“你能??????离开他吗?我不能没有他的,也比你适合他,我可以补偿你的损失。我给你钱,帮你调到其他报社工作,我认识很多的人。” 第二个宋颖,舒畅在心中冷冷一笑,站起身来,“我该回去吃晚饭了,不然我妈妈会担心的。你自己打车走吧!” “你不能答应我?”乔桥站起身,扯住舒畅的衣袖。 舒畅同情地看着她:“你连自杀的把戏都用上了,结果呢?这是我和你的问题吗?” 乔桥的脸一下失去了血色。 舒畅没再看她,掉头就下了天台。事过境迁,角色转换,她却没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喜悦。 男人的成熟,是踩碎了多少颗女人的心换来的。 包包里,手机响得声嘶力竭。 “舒舒,你人在哪?”宁致紧张不安的声音震得舒畅的耳膜发痒。 “我在街上。” 宁致长吁了口气:“别逛了,找家咖啡厅坐下等我,我马上到。” “现在喝咖啡,还怎么睡?”舒畅正要抱怨,宁致已经挂了电话。她在路边站了一会,打了个电话给胜男。 “那女人欺负你没?”胜男急切地问。 “你向宁致求救了?” “男人就该在这时挺身而出的,他一听,声音都慌了。” 舒畅无力地嘟起嘴,“你是不是经常向他出卖我的情报,他给你的报酬丰厚?” 胜男怔了下,随即嗓门吼得山响,“你这什么话,我是那种卖友求荣的人吗?我是看在他真的爱你的份上,才偶尔给他一两个机会罢了。但是一些不该说的,我从不漏半点口风。” “举例说明。”舒畅闲闲地逗她。 “杨帆和裴迪文,我屁都没放一个。”胜男气得直哼哼。 舒畅笑了,“胜男,你讲粗话哦!” “我还想揍你的,竟敢歪曲我?哼,当心我和你绝交。” 舒畅忙求饶,好话说了一箩筐,胜男这才作罢。 街角就是星巴克,舒畅迟疑了下,推门进去,心里面幽幽地叹着气。不是因为乔桥今晚的一番话,其实,很多时候,她都知道宁致是在说谎,不过她从没有戳破。 与胜男做朋友这么多年,对于她的隐私,胜男绝对是守口如瓶,宁致却说知道她和裴迪文的恋爱,是胜男告诉他的。如果她猜得不错,他应该是从宋颖的口中听来的。还有那封举报信,她一看到信封上的几个字,就认出那是致远公司冯处长的。冯处长和她一同办理舒晨的丧事,他坐在她身边,一一写来吊唁的宾客名单,他写口字时从来不随意,而是正正经经地画一个站立的框框。 冯处长和她素无交集,不可能故意栽脏她的。当然,那封信也栽脏不了她,一经调查只会是诬陷。但是却可能让她在那个时候生出离开报社的心,离开报社,也就是离开裴迪文。 这个做法,让宁致与宋颖各取所需。 他与乔桥的断然分手,不着痕迹点出裴迪文的身份,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靠近她,算是煞费苦心。 她明明知道,却不忍指责。这些为爱耍的小阴谋,虽然不能回应他,却也马马虎虎能理解。不过,反过来想,他真是为了目标不折手段的男人,内心黑暗如深海,可能和他年少时的经历有关。 坐下没多久,就看见宁致出现在门口,焦急地四下张望,一对上她的视线,他僵硬的肌肉抖动了下,忙走了过来。 他一坐下,舒畅便闻到他身上带着很重的酒气,“你酒后开车?”她拧起了眉头。 “我喝得不多。”宁致握住她的手,她感到他的掌心滚烫,细细一看,面容是通红的。 “不多,也不能开车。你不知道《交通法》对酒后开车惩罚是很严的,要坐牢、罚款。”舒畅急了。 “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这比坐牢、罚款都严重。” 舒畅闭了闭眼,他对他们之间的一切,总是这么谨慎、不安。 “舒舒,你没生气吧?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可能会觉得我不负责任,其实有了比较,有了经历,才知道什么是最适合自己的。”他温柔的眸光从眼帘底下,罩着她,没有一丝遗漏。 舒畅没有接话,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才问道:“你要喝点什么?” “我哪还能喝,刚刚和城建局的那帮官员吃饭,一会儿白酒,一会儿干红,最后连啤酒也上来了,我喝得都不太敢喘气,生怕一下子吐出来。” “这叫不多?”舒畅瞪着他。 他弯起嘴角,愉悦地笑了,“你这样让我想起你把我的胳膊咬伤时,虽然你一脸不在意,但心里面其实很心疼。你在关心我!” 舒畅无语,向服务生招手买单。 他站起身时,腿有点发软,舒畅不得不扶他一把。两人下楼,刚好看到一辆警车把他黑色的奔驰拖走。 “你把车停在这门口?”舒畅真的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怕你等太久,就起身走了。没事,明天我再去交警大队缴点罚款好了,这比坐牢好多了吧!”宁致轻快的口气,好像那拉走的车不是自己的。 “在这等着。”舒畅翻了个白眼,“我去取车。” “我陪你去,停车场里黑通通的,我不放心。”他牵着舒畅的手,体温高得惊人。 两人从停车场开车出来,外面在下着雨。 宁致也属于大高个,窝在小小的瑞里,腿脚不好舒展,舒畅看看他,想起很久前也有一个人像这样坐在她的车内,她咬了咬唇,咽下泛滥的抽痛。 爱情就是这样,随便碰触一下,都是痛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晨 10,且听风吟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忙忙碌碌中,时序再一次进入盛夏。正午的太阳有如一朵灼灼盛开的、散发着有毒香气的花朵,将街市的行人给熏蔫了。天上没有云,人们就把阳伞和凉帽当作云彩,抵挡炎热。其实,锐不可挡的阳光下,阳伞和凉帽只是一种摆设,起不了任何作用。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正午,舒畅再次见到了裴迪文,是在上海的浦东机场。 她刚从昆明采访震惊全国的“躲猫猫”事件回来,他来接他的母亲大人和小妈,还有他的宝贝女儿。她们和舒畅是同一班机,只不过,她们是在头等舱。真是浩浩荡荡的一行,两个菲佣,两个保镖,几大箱行李,在人群中非常显目。与舒畅同去昆明的实习生叶聪,扯了她一下,低声说:“那孩子怪怪的!” 舒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穿着嫩黄色公主裙的小女孩,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走着,嘴角挂着长长的口水,一个保养适宜看得出年轻时是个大美人的妇人追上去,忙不迭掏出手帕为她擦拭着。不远处,一个雍容华贵气质高雅的夫人冷冷地瞟了瞟这一幕,脚步不停往出关处走去。 舒畅不知觉地停下脚步,心跳得很快,呼吸艰难,像是在烈日下呆得太久,有点中暑。 虽然她从未与她们打过照面,可就是这般笃定。血源是这么的神,他俊逸的面容,原来是随妈妈。他的孩子康复得不错,已经不需要轮椅,似乎也长高了点。 “你不会晕飞机吧!”叶聪瞧着舒畅白得没有血色的脸,问道。 舒畅闭了闭眼,“没事!” 她没有刻意寻找,也没刻意躲避,微微一抬头,就看到站在接机人丛中的裴迪文。他的震愕不亚于她,然后,他笑了,依旧温和,依旧温暖,依旧温柔。她强作镇定地对他颔首,淡淡的,浅浅的,维持一个下属对曾经关怀过自己的上司的礼貌。 她没有上前寒暄,大小三个女人已经将他围住,叽叽喳喳,又是英文,又是粤语,又是拥抱,又是颊吻,好不热闹。 他为什么会在上海,是公事还是私人旅行,逗留多久,过去的六个多月,身体好么,工作好么??????舒畅无意知道,她有点着急,上飞机前和宁致通过电话,他说来接他们的,人在哪? 叶聪在来法治部实习前,已在校对部呆过一年,对裴迪文很仰慕。“是裴总!”他激动地告诉舒畅。 裴迪文越过重围,向他们走来了。“叶聪,你好!”这是裴迪文的强项,能把报社上上下下职工的名字清楚地叫出来,从无误差。“你们这是从?” “去昆明采访。那是?”叶聪好地看了看正朝这边打量的高贵妇人。 “我母亲去昆明旅游,和你们同一班机。我们也正要回滨江,一块坐车走吧!”裴迪文的语气轻松、温和,没有一点压力,把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锁得严严的。 “谢谢裴总,我们有车的。”上天,她终于看见了宁致,忙向裴迪文道别。她知道她的背影挺得有点僵硬,笑得也很勉强。那又怎样,至少在他面前,她做到了水波不兴。只是他??????像是很辛苦,耳边的发际有几根白色的发丝,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像刀刻一般,脸颊看上去很清瘦。 她想回头再看他一眼,最终放弃了。 宁致也看到了裴迪文,他接过舒畅手上的行李,另一只手轻轻地搭着舒畅的腰,那动作是那么的自然,仿佛做过多次。“来之前去了趟医院,所以晚了。” “去医院干吗?”舒畅用手遮住额头,阳光强烈得让人睁不开眼。 “舒伯伯昨天突发脑溢血,幸好是在白天,抢救及时。” 舒畅用力地甩了下头,前一阵,舒祖康血压怎么也降不下来,她就有点担心。“现在完全脱离危险了吗?” 宁致点点头。 一路上,她再也没说话,只是死死地抱着电脑包。叶聪本想和宁致说两句昆明的风情,看她那样,摸摸鼻子,补眠去了。 宁致直接把车开到了医院,下车时,舒畅扶着车门站起身,身子突地一矮,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我腿发软。”她无助地抬起头。 宁致叹了口气,扶着她起来,往病房走去。 又是病房,满眼都是病态的令人窒息的白。在舒晨生病时,舒畅把医院的角角落落都走遍了。她从没告诉过别人,她一踏进医院的大门,整个人就处于惊恐不安之中。仿佛这里是个深不可测的巨口,随时都能把她生命里重要的人吞噬。 舒祖康虽然脱离危险,但人还没苏醒。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如草纸,头发剃得精光,上面包着纱布,鼻孔里塞着氧气管,手臂上吊着药液。 舒畅一看到这情景,鼻子一酸,泪就下来了。 于芬抽泣着告诉她,当时情况有多可怕。是宁致飞车过去,安抚她,跑前跑后找医生做手术,一夜都没睡。舒畅这才注意到宁致真的是两眼血丝。 “以前接工程时,几夜不睡是常事,没什么的。你今天走了几千里,倒是要好好睡一下。肚子饿不饿,医院旁边有家粥店,很干净的,粥也稠。”宁致说道。 “宁致,我知道说‘谢谢’很苍白,可是这次真的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敢想象。”舒畅抓住他的手。 “舒舒,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小女人。”宁致拍拍她的肩,刮了下她的鼻子,“与其向我说谢谢,不如和我说点别的。但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要挟你,所以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吧!公司电话打到爆,我过去看看。” 舒畅无力地笑笑,送他出去。 “公司里很忙吗?”她随口问道。 宁致犹豫了下,转向她:“汇贤苑三期工程现在进入后期绿化,房子卖得特别的好。我们现在正在准备竞标一处大工程,要是能竞上的话,应该五六年内都可以高枕无忧。明天一家大的房产公司在滨江设立分公司,我要回去安排送个花篮,还要亲自到场祝贺。” “有生意往来的兄弟公司?” “不是,应该讲是一个强大的对手。以前可能无法抗衡,但我们公司在滨江打了几年基础,所以也难说谁是真正的赢家。那家公司就是恒宇集团设立的滨江分公司,总经理是裴迪文。” 舒畅的心突地一跳,像是在胸膛里绊了个跟头。“恒宇集团的重点不是都在一线城市么?” “一线城市的土地有限,现在许多大的房地产公司也把重心慢慢转向中小型城市,特别是经济发达的中小型城市。” 舒畅睫毛眨了几眨,“那是应该要去道贺下。” 宁致看着她,欲言又止。 舒畅自嘲地一笑,低下眼帘,掩下眼中的酸楚,“我知道你想讲什么。傻事只做一次,怎么可能再犯,那样就真成了个傻子。滨江不是我一人的,谁想来都可以。” 宁致欣慰地捏了捏她的手。她摸到他一手的潮湿,发觉他刚刚非常紧张。 舒祖康在晚上苏醒过来了,虽然神智不那么清晰,但他能认得舒畅与于芬,医生让他抬抬手、抬抬腿,没发现有半身不遂的现象。于芬喂他吃了点米汤,他握着她的手,四目相对,泪水迸流。 第二天早晨,舒祖康差不多全清醒了,能口齿清晰地说话。“唱唱,爸爸倒下去的时候,心里面有两个遗憾,一个是我怎么能把你妈妈一个人扔下呢,另一个就是我还没看到我的小唱唱做个幸福的新娘。唱唱,患难之中见真情,你还要考检宁致多久呀!过了年,他都三十了。” 体质太弱,几句话,舒祖康已说得气喘吁吁。 “你爸爸的话你听见了吗?我们都快七十了,说不定哪天说走就走了,要是看不到你嫁人、生儿育女,死也不瞑目的。”于芬也跟着说。 舒畅把热水倒进盆子里,又掺了些冷水,把毛巾沾湿,替舒祖康洗脸、擦手,出去倒水时,听到几声礼炮的轰鸣,然后白昼的强光下,盛开着朵朵灿烂的礼花。那个方向应该是省城的商贸区,有许多公司都在那里设有写字楼。 她扶着栏杆,痴痴地看着。 此刻,她已经退无可退,其实,没有人真的能逼迫到她,可是她想逼迫自己了。 婚姻中,爱情并不太重要,认清了现实,才能走得更远。 满目疮痍的她,现在想要的不是一时半刻的激情,她真正想要的是细水长流的永远。 杨帆没有给她。 裴迪文也没有给她。 宁致从开始,就是把婚姻作为前题的。他也要一个永远,要一个家。于是,他意无反顾地断开从前,他耍了一些心计,他没有正式成为她家的人,却已在为她家承担责任。他还是她情窦初开时,就喜欢的人。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在犹豫什么,还在徘徊什么,还在观望什么,还在等待什么。没有比这更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是,她就像被定格了,就是走不向前。但是,她迟早是要上前的。 晚上,宁致过来已经很晚了,参加了恒宇的开张酒会,说滨江市政府许多领导都出席了。他带着一些酒意,直嚷热。于芬让舒畅陪他到楼下花园里吹吹风。 舒畅不知道宁致心里面的烦闷。 酒会上,裴迪文走过来向他敬酒,走时,丢下一句。他说,我爱她。没头没尾的,声音也不大,却如宣告。 宁致很有风度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你没机会。 裴迪文微微一笑,机会是争取来的,不是别人给的。他绕过宁致,径直走了过去。 宁致一晚上,心里面就像燃着了团火。在裴迪文面前,他少的不是一点气势,一点风度。他巴不得快点结束,赶快来医院,看到舒畅。舒畅现在就站在他面前,他却又感到她很遥远。 这么近,那么远,他心里苦涩地笑了,摸了下脸,在长椅上坐下。难以察觉,他的眼神微然暗沉。 “要不要喝水?”舒畅在他旁边坐下。 他摇摇头,嗅着花园中月季和美人蕉散发出的浓香,迟疑了会,从口袋中摸出一个锦缎的小方盒。他拉过她的手,把小方盒放在她的掌心里。 舒畅一惊,本能地推开,大脑停转不知所措。 他紧紧地扣住她:“我来医院的路上,看到千年翠钻的店铺还亮着灯,匆匆进去买的,很简单的式样,也不昂贵,可是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舒舒,嫁给我!让我来照顾你的爸妈,让我尽情地爱你。” 舒畅忽闪忽闪地眨眨眼,呆了半响,她意识到不能一直沉默下去,可愣了好一会,只说出一个字:“我??????” “不要马上答复,你先收下盒子。舒舒,我在这世界上太孤单了,只有你才给我温暖的感觉。十年,你变了许多,我从未像这样渴望去了解一个女人。了解你的坚强与脆弱,了解你的悲伤和喜乐,了解你的隐忍、渴望,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爱。这份爱说出口,我很郑重,你也认真考虑下,好吗?” 舒畅怔怔地看着他,手中的小方盒,沉若千斤。 *** 宁致在求婚后的第二天,和舒祖康的主治医生谈过话后,便去了北京。他每天都会和舒畅通电话,说他在北京的日程安排,北京的天气如何,应酬时不知不觉又喝高了。通话时间动不动就长达一小时,但他只字不提求婚的事。 他真的是给了她考虑的空间和时间,一点都不催促。反到这样,舒畅更感到了自己真的应该早点表明态度。 YES OR NO?我愿意?我不愿意?舒畅闭上眼,一个人在阳台上喃喃自语。 “唱唱,是你们报社的裴总编呢!”医院病房的设施很好,有电视,有空调,还有独立的卫生间。晚饭后,于芬会看一会电视,舒祖康则是躺着听电视。 舒畅扭过头,是滨江电视台乔桥主持的《BOSS访谈》,这期的嘉宾是恒宇集团的总经理裴迪文。裴迪文终于把胆量练大了,乔桥也如愿了。舒畅想起乔桥亲自到华东报社邀请裴迪文时的情景,浅浅一笑。 乔桥穿了一身紫色的职业装,头发不知上了多少发胶,服贴得有些呆板。裴迪文则如同坐在咖啡馆里一样,神情闲雅,举手投足间,贵族气质自然流露。 节目开始,先放了一段恒宇集团滨江分公司的开张剪彩的录像,镜头不时闪过一张张电视上常出现的面孔,最后落在裴迪文的身上,他身穿黑色的西服,胸前佩着礼花,头发往后梳理,露出光洁而又饱满的额头,俊美轩昂得让到场的媒体都发了狂,闪光灯响成一片。在他的身后,雍容华贵的储爱琳骄傲地看着他。 “他怎么现在也做房地产?”画面定格,乔桥向观众介绍裴迪文。于芬纳闷地问。 “他换工作了。”舒畅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是?”乔桥指着储爱琳问裴迪文。储爱琳是开张仪式上唯一一个女人。 “家母,特地从香港过来道贺的。” “你的父亲没有来吗?” “父亲身体不太好。” 乔桥点点头,“你和你母亲感情很好。” “她是我生命里重要的女人之一。” 乔桥扬扬眉,“裴总的口气,应该有之二、之三?” 裴迪文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很快了吧!” 他没有深谈,乔桥识趣,也没追问,这个节目毕竟不是娱乐频道的。“裴总,自从恒宇集团转战大陆市场,在北京、上海、广州、青台都设立了分公司,业绩一直稳居中国房地产之首。滨江只能算中小型城市,恒宇破例在这边设立分公司,是对你曾在此生活三年的回溃吗?” “回溃是一部分,主要的是我在滨江有一个梦,我想实现它。” “什么样的梦?”乔桥惊地瞪大眼。 “说出来就不灵了。”裴迪文神秘地笑笑。 乔桥耸耸肩,娇嗔道:“裴总还卖关子,不过,我想我们滨江八百万居民会有幸目睹这个梦的实现的。裴总,这次滨江市政府开发北城区,恒宇也是竞标单位之一,你对中标有几份把握?” “我可不想太快露出手中的底牌。”裴迪文避重就轻。 舒畅惊愕地看看于芬,于芬兴趣盎然地盯着电视。“妈妈,北城区要开发了吗?” “知道呀,你们报社的报纸上前几天就登出了通知。” “那我们家会不会拆迁?” 于芬点点头,“拆呀!宁致已经在帮我们找房子了。” “可??????可我们家那小楼是爷爷留下来的,院子那么大??????”舒畅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心里就是有点发堵。 床上的舒祖康说道:“政府都发通知了,难道我们还能抗拒?既然都是被拆,还不如让宁致的公司拆,也算支持下他的工作。” “致远公司负责拆迁?”舒畅抽了口冷气。 “开发北城,拆迁是个大问题。政府原来拆迁东城时,有老居民吊死在一棵大树下,这事一直闹到中央。这次政府坏了,哪家公司竞标得中,拆迁就是哪家的事。” 舒畅突地站起来。 “你去哪?”于芬问。 “我去买份报纸。”舒畅急匆匆地出了门。 医院隔壁有条小街,有许多小饭馆,也有小旅店,其中有一两间店和报亭。店已关门了,报亭里还亮着灯。舒畅问老板有没有前几天的《华东晚报》。 老板慢悠悠地抬起头,“不谈前几天的,今天的也售完了。舒记者写的那个‘躲猫猫’的系列报道,大家每天都等着看呢!你要看《华东晚报》,明天下午早点来。” 舒畅扯了扯嘴角,叹了口气,拖着双腿,默默地往回走。 她也不知自己激动什么、堵什么,北城是老城,那些个平房挤在滨江的北角落,确实是影响整个城市的协调性,开发是迟早的事。她家那小楼,她不过住了二十多年,爸爸在那呆了近七十年,他都不心疼,她疼什么? 爸爸说得很对,与其都是被拆,还不如支持下致远公司呢!宁致为什么没和她提一句呢?忙忘了?也许是不让她操那个心。 舒畅低着头走着,看着自己的身影被路灯拉得长长的,肩很窄,腰纤细,头发有些散乱,背稍稍有些佝。一阵夜风吹来,带着初秋薄薄的凉意,舒畅环抱住双肩,深呼吸。 隔天,舒祖康说自己挺好的,有于芬侍候足够了,不让舒畅整天耗在这,催着她去上班。舒畅去询问了下医生,确实不需要自己在,也就乖乖地回报社。一到办公室,首先是准备记者例会的标题,正看资料呢,叶聪一脸笑地把写的几份稿子放在她面前,请她指点。指点好,舒畅继续忙标题,弄完,下班时间早过了。 她一边打电话给于芬问爸爸的情况,一边等电梯。电梯下行,门一开,她抬头,马路对面,欧陆飞驰旁宛若华贵的骑士,在落日的余晖中优雅地接受路人的注目礼。她咬了咬唇,把手机放回包中,摸出那只锦缎的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镶着一颗粉钻的戒指,缓缓地套上右手的无名指。 欧陆飞驰的车窗开着,隔了一条马路,暮色四临,她却能把车内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不由得一揪。 舒畅撩了撩头发,平静地看了看两边的车流,向欧陆飞驰走去。她刚走到马路中央时,欧陆飞驰的车门就开了,裴迪文下车,微笑地看着她走近。她柔顺的短发就已到肩下,烫成微卷的样式,衬得化着淡妆的面容眉目清丽。 “你要是再喊我裴总,我就掐死你好了,省得被你给气死。”抢在她开口前,他先声明,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她一僵,嘴巴张开,又闭上。 “今天下班有点晚。饿了吧!”他接过她肩上的笔记本包,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她的后颈。轻快熟稔的口吻,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分开过半年。 她微微一闪,抓紧包:“不上车了,我一会还得回去开车。” “吃过晚饭,我送你过来取车。这个给你先垫底。”他拉开副驾位车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是一杯奶茶和一块微温的烤红薯。多么怪异的搭配! 她没有接,固执地站在原地,右手抬了一下,无名指上钻戒的星光在夕阳下让裴迪文眼睛微微一闭。 裴迪文的脸绷得很紧,隔了一会,他扯出了一个笑容,正是舒畅熟悉的样子,那个笑浮在脸上,眼神却是严厉的,他扣住她的手腕,不知怎么用了那么大的力,掐得她好痛,“只是共进晚餐,我能把你怎样?” 舒畅无可奈何地问:“你看着我,会有好胃口吗?” “为什么没有?”他笑了,笑得很苦,“我一直都在期待这个夜晚的到来,好不容易一切安排妥当,我能抽出时间了。我有这个荣幸请你与我共进晚餐吗?” 她是了解裴迪文的性子的,一旦认准的事,别人是没办法改变的。她探身坐进了车内。 裴迪文上车,插钥匙发动车子,系上安全带顺手把车门锁了。他没有再说话,只专心地开车,次第亮起的路灯掠过他的脸,明暗变换间看不出他的喜怒。舒畅也侧头看向窗外,眼下近七点,正逢下班高峰,车开一会就要堵个几分钟。 市中心,红绿灯前,车排得像条长龙。 舒畅有些着急地拧着眉,“我们要去哪家餐馆?” 裴迪文扭过头,昏黄的路灯照在他的脸的下半部,他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微微闪着光:“你这样子像是在应付我似的?” 舒畅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裴迪文,我快要结婚了。” “日子定好了?请帖印了?”他挑眉,搁在方向盘上的手颤抖着。 舒畅低下眼帘,突然不敢对视他咄咄逼人的眼眸,那里面有一团火在燃烧,“我不奢望得到你的祝福,但是请让我保持平静!” “你有激动吗?你有失控吗?”裴迪文沉下脸,“你平静得就象一潭静水,好整以暇地向我大秀你的幸福,我有说你什么吗?别那么敏感,幸福的大道上,是没有拦路虎的。” 舒畅闭上嘴巴,没有再说话。 裴迪文把车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小巷,不起眼的门脸中,空间却不小,除了有个不大的院落外,还带了个小小的玻璃花房,室内空间分隔精巧,只十几张桌位。深色的地板刻意做旧,四壁挂着几幅身着旗袍的仕女图,老式的桌椅加绣花的靠垫,很有些老上海的味道。 舒畅和谢霖来过这里。谢霖喜欢这里的情调,点一枝烟,点几道家常菜,要瓶花雕。舒畅后来也和胜男来过,她们两人感觉一样,都觉得这里令人窒息,透不过气来,她们更喜欢坐在大排档里,吃凉面喝杂啤。 菜单送上来,她点了一个酸菜鲈鱼火锅,一个时蔬,一份蒸饭,裴迪文拿菜单翻了一下,加了个虾和豆腐煲。 厅堂里,客人不算多,周璇的《夜上海》慵懒地在室内轻轻回响,菜很快就上来了。 舒畅端起饭,指着鲈鱼火锅说:“这个菜做得很不错,酸中带鲜,你尝尝。” “你是想说,快点吃,然后和我说再见,是不是?” 舒畅咬了下筷子,“算了,我不说话,吃饭。” “舒畅,”裴迪文扒了只虾,斟了点醋,放进她的碗里,“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在滨江设立分公司?” “这里有很大的商机,有利可图。” 裴迪文神情松驰地一笑,“年初的时候,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我同意离开,就是为了今天的回来。舒畅,我做到了。” “哦!”她冷冷地应了一声,感到今天这火锅,厨师像失手了,她喝了几口汤,就什么也吃不下了。 “我没有玷污过我们之间的感情,在爱你的时候,我就是自由之身??????” “不要说了。”舒畅打断了他,“那些和我已没有什么关系。” 他在接受乔桥的访谈时,说起生命里重要的女人,没提到宋颖;恒宇分公司的开张仪式上,宋颖没出现,她就知道他有可能已恢复到自由之身。这半年来,裴家发生了什么事,她不太想知道。香港与滨江,相距上千公里。裴家豪宅与舒家小院,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人不必自卑,但也不能自不量力。 她看着他,尽可能语气平和地说:“你可能想告诉我你对我仍存在某种好感,现在你可以给我名份。但是,裴迪文,当初我和你分手,不全是因为你有妻有女,还有你身价过亿的恒宇继承人的身份。我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生,不读格林童话已很多年。我不是说我配不上你,而是我不适合你。长长的一辈子,光有爱是不够的,人还得有自我。我是在大陆长大的,而且因为晨晨的关系,爸妈把我当男孩长大。如果让我无所事事,每天不是购物就是出席各种各样的应酬,我会疯掉的。记者是一份辛苦的工作,但能让我感觉到活着的价值,得到别人的尊重,我苦也快乐着。还有,我爸妈都是普通的人,他们活了快七十岁,一直非常开心,也感到满足,我不想有朝一日,因为我的关系,他们突然感觉到自身的寒酸,感觉低人一等,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那样,我就是幸福,那种幸福也是苦涩的。所以,什么都不要说了,吃完饭,我们就道别。” 在她发表长篇阔论时,裴迪文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她说完之后,他突然笑了:“这些就是你排斥我的理由?” 舒畅默默地点了点头。 “舒畅,你仍是爱我的,对不对?”他声音一哑,深情款款,“就是在你认为我有妻有女时,你也在爱着我。” 舒畅瞠目结舌,有些无语。 “有一个眼里只有利益、不懂得亲情的爷爷,有一个整天想着如何吃喝玩乐的父亲,再有一个追着品牌时装、昂贵首饰的母亲,还有一个表面上一团和气、心里却把你恨之入骨的小妈,这样的豪门,你认为在里面生活会开心吗?舒畅,富贵如云烟,那不是可炫耀的资本。其实,与你相比,我才是个穷人。” “父母是没得选择的,但是婚姻却要慎之又慎。我有权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想委屈自己。我真的要结婚了,我不想再一次重复。” “你爱他么?”他看着她,目光里有痛楚,有辛酸,有紧张,有无奈。 她笑了,“是的!” 他的嘴唇闭得紧紧的,脸上毫无表情。 “你在说谎。不过半年,你怎么可能就轻易地许下一生?” “那是因为我遇对了人。不仅仅是我,我的家人、朋友、同事都一致认可了他。和他一起,我没有心累的感觉。好了,真的够久了,我要回去了,我还得去医院看我爸爸。”舒畅怏怏地说。 裴迪文招来服务员结账,两人从餐厅出来,外面已经是夜色深沉。裴迪文打开车门时,夜色里传来一声不确定的轻呼:“大哥?” 裴迪文回过头,一个长发娇美的女子笑着走近,“我还以为看错了,真的是大哥呀!” “乐乐,你怎么会在这?”裴迪文讶声问。 “还不是妈,唉,我刚回香港,就接到她的电话,又是嚎又是闹,说什么不习惯这里的水土,好像出了什么人命案,催着我过来接她回香港。正好有朋友也来滨江,我就过来了。这不,刚下飞机,吃完饭就去酒店看她。” “她们今天去附近的景点游玩,现在该回来了。” “这是?”裴乐乐发现站在裴迪文身后的舒畅,眼睛一亮。 “这是我妹妹裴乐乐,这是舒畅。” “舒畅?”裴乐乐突然惊呼一声,“那个威力堪比核弹的舒畅?” “乐乐,不要没有礼貌。” 裴乐乐忙捂住嘴,含笑打量着舒畅,友好地点点头,“你好!” 舒畅干干一笑,“你好!”头不知怎么疼了。 “快进去吃饭吧,我送舒畅回去。” “舒畅,这是我的名片,记得给我打电话,请我吃饭哦,你可是本地人,不要太小气,尽点地主之谊。”裴乐乐自来熟地捏了下她的手,掌下多了张散发出淡淡香气的名片。 舒畅只能呵呵地扯动嘴唇,不知回答什么好。不过,看得出,裴迪文与裴乐乐这对同父异母兄妹,感情不错。 裴迪文没有食言,真的把舒畅送回了报社。车停下,他却彻底熄了火,车窗紧锁,一动不动。 “把那个戒指除下来。”他冷声说道。 “你要干吗?” “如果你想激起我的妒忌,你已经成功了。我不是为商机而来到滨江,我是为了靠近你,为了挽回我们之间的一切,你不能就这样把我给打发了。你想要爱,你想要尊重,我给你,只给你。你想要工作,我同意。你的家人,我来照顾。” “你不要在那一厢情愿,我们结束了,早就结束了,很正式的分手了。”舒畅无力地说道,“我爱上了别人,你看着这里,我和他有了承诺,有了责任。不管怎样,我不会离开他的。他给我的是你永远给不了的。”她举起手,把戒指对着他。“裴迪文??????唔??????” 突然间,他奋力一拽,呼吸加速,把她拉进了怀里,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嘴唇。 他的唇滚烫,覆在她的唇上,像会把她灼伤,漆黑的眸子中闪烁的火花,是她熟悉并为之迷醉的。 舒畅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挣扎,可哪里挣得过他,她拼命地扭过头,躲开他的唇,叫道:“裴迪文,不要这样,你不能这样,唔??????” 他急促地喊着她的名字,霸道地扣住她的颈,让她动不得。 无奈之下,舒畅心一横,一口咬了上去。 一阵锐痛。 她努力抑制鼻中涌出的酸涩之意,头努力向后仰,避开他的嘴唇,疲惫地说:“请你尊重我,我是别人的未婚妻。” 裴迪文终于抬起头,唇上立刻凝出血珠,一抹猩红,她只见他面部线条瞬间绷紧,看向她的眼神锐利得似乎能刺穿她。她惶恐地瞪大眼,静默片刻,他慢慢松开她,低下眼眸,平复呼吸,好一会才凛然地说道:“我不说对不起。” 舒畅惊魂不定,看到他真的被咬得不轻,又有些不忍。 他没有再说下去,任由唇上的血滴在膝盖上。他开了车锁,下车,转到她这边,替她开了车门,“开车小心。” 她站在路边,看着欧陆飞驰渐渐被远处的灯光吞没。她若有所失地收回目光,唇齿间还有淡淡的血腥味,那是他的,她没有拭,然后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竟然笑了。 我不说对不起!那幅样子,什么翩翩贵公子,分明就是一恶霸。 *** 周五,舒祖康出院。为了庆祝舒祖康出院,晚饭,于芬准备得很丰富。 舒祖康在客厅里晃着,对着桌子中央摆放的酥鱼和糖醋排骨、酱鸭、脆黄鲜嫩的莲藕夹肉,不住地咽着口水。吃了几天清淡的流汁,他馋坏了。 “这个是给宁致和舒畅的,你的在那边。”于芬指着搁在桌子另一端的黄芪猪肉羹、萝卜豆腐汤,瞪了瞪眼。舒祖康不甘心地叹气。 舒畅洗了一盘刚上市的大黄桃走进来,见爸爸这样,笑道:“爸,你平时对别人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怎么自己做了病人,却不配合呢?等你彻底好了,我带你去吃大餐。” “那得哪一天呀!”作为高血压患者,有些食物,是要终生禁口的,舒祖康是医生,当然懂的。 “你越老越像孩子,忍着吧,才能陪我久点。你如果放纵自已贪嘴,再犯病,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你,那时扔下我一个人,你忍心吗?” 舒祖康无奈地作投降状,可怜巴巴地说道:“我不吃好了吧!” 于芬这才露出笑容,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唱唱,你给宁致打个电话,看他有没从公司出来呢!现在晚上凉,菜摆一会就冷了。” 舒畅应了声,拿着手机跑出客厅。院中,葡萄架上又是累累的满架果实,芍药花在晚风里翘首弄姿。 宁致从北京回来,没让舒畅去接,他上飞机前,给舒畅打了通电话,说宋思远和他一同过来,另外同行的还有几个银行的人和公司财务总监。他回到滨江后,好像一下子忙了起来,忙得都没空到医院看舒祖康。晚上和舒畅打电话,舒畅听到电话那端一片寂静,敲打键盘的啪哒声特别清晰,宁致嗓子沙哑,语气疲惫,像一直在加班中。 “在哪里?”电话响了几声,舒畅才听到宁致的声音响了起来。 “呃?舒舒,我在公司。哦,天啦,晚饭,我这就过去。”宁致恍然大悟,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的资料。 舒畅笑笑,“慢点开车,明天是周六,不着急的,再晚我们都等你。” “不,不,我很快就到。” 舒畅慢慢地合上手机,摘了一串葡萄托在掌心观看。葡萄已经熟透,颜色红艳如玛瑙,看着就忍不住直咽口水。她记得工作前,她和晨晨都等不得葡萄熟透,夏夜坐在院中,你一颗我一颗的,就早早把葡萄吃光了,其实一点都不好吃,又酸又硬,可是他们却吃得很香甜。芍药的花看着很丰满、娇丽,味道却不乍的,她和晨晨偷偷尝过。院墙那棵梧桐树很多年了,天气热了后,会开出满树紫色的小碎花,上面还有一个鸟窝,不过,现在是空的,鸟儿不知是不是迷路,找不着家了? 如果有一天这里被夷为平地,重新建起一幢幢高层的建筑,她再想起以前的事,连个怀旧的地方也没有了。 舒畅抬起头。天空很高,很蓝,一弯秋月斜斜地挂在东方,遥不可及,看得久了,心都凉了。 宁致的脸色很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方一片青黑,于芬很是心疼,不住地给他夹菜,催他多吃点。人太疲倦,反到没胃口吃东西,宁致只动了几筷子,就说饱了。 “今天还要不要回公司?”于芬问。 宁致摇头,“不回了,今晚我陪伯伯下棋、喝茶。” “下棋、喝茶,以后哪天都可以。吃好饭,两个人出去走走,方便消化。”于芬看舒畅对宁致连个喧寒问暖的话都没有,有些急了,这哪像是热恋中的两个人。 “走得动吗?”舒畅带宁致在小巷子里散步。巷子里纳凉的人很多,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打个招呼。 “我没那么柔弱,只是有点累。”宁致笑了。 “那我们去江边走走!” “嗯!” 两人掉过头,拐进另一条路。那条路上人稀少些,路灯也暗,宁致握住了舒畅的手。 舒畅怔了下,乖乖地由他牵着。 “是不是公司接了新项目,才会这么忙碌?”她扭过头看他。即使现在,在月光下,这么悠闲地散着步,宁致的眉仍蹙着。 “不是新项目,而是在准备北城开发的竞标。这次滨江市政府不仅在地价上让各家竞争,而且还要看各家的整体设计规划。滨江是全国的园林城市、旅游城市,政府可能考虑整个城市的协调性,这就让我们犯难了,搞不清政府到底在卖什么药。拼足了力气,筹到资金,设计达不到要求,一切还是白忙。现在竞标的公司不仅忙着筹资金,还在罗优秀的设计师。唉,真是烦!” “你不要有太多压力,致远公司在滨江已经很有口啤,和其他公司比,胜算会大一点。”舒畅帮不了什么忙,只能挑些中肯的话劝慰他。 宁致苦笑,“你不了解情况。恒宇集团也竞标了。” 舒畅没有接话。裴迪文在电视上高调地讲过了,她隔天在报社里,看到当天晚报房市版,也用了大篇幅介绍恒宇集团,同时提到了他们开张后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北城的开发。 “恒宇集团在北京、上海、广州都有大的项目,北城这个项目对他们来讲,并不算大,裴迪文过来插一手,我觉得他是另有目的。” 宁致的声音冷如寒冰,舒畅手臂一僵,一种无力感漫上心头。 “不要看他一派斯文、儒雅,出手却是又狠又准,他不知怎么找到了滨江有名的建筑设计师迟灵瞳,就是那个设计憩园的。” 舒畅对迟灵瞳很熟悉,和池小影是一届,明明比她小两岁,却做了她的学姐。在大学时,拿奖拿到手软,一工作,很快在建筑业声名远扬。但迟灵瞳如一颗流星般,在最灿烂的时候,突然销声匿迹。 “有了迟灵瞳,立刻就增几层胜算,我还听说,裴迪文已答应市委记,恒宇集团要为滨江建一座国内一流的大剧院。他如此张扬,仿佛胜券在握,根本没把其他竞标公司放在眼中。舒舒,是不是讲这些很闷,你一直没讲话?”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江边,风声、江涛声,把讲话的声音遮住了,宁致停下脚,发现舒畅一直在沉默着。 “我不知说什么好,也帮不了你什么,只能扮演一个倾听者。”舒畅淡淡一笑。 宁致犹豫了一会,眼帘低着,目光从帘下缓缓地落在她脸上,“裴迪文??????有找过你吗?” 舒畅心里面立刻就有点不舒服,但她没流露出来,坦白地点点头,“前几天见过一面。” “他和你聊了什么?哦,舒舒,你别乱想,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想问他??????有提到北城开发的事?” 舒畅沉默了下,惨淡地笑:“我不是负责房市版的,他和我说这些也没用。我和你走这么近,他不会傻到在我面前漏了口风。” “不管他是不是冲着我来争这个项目,我都不会放开你的。”宁致的手微微一紧,温柔地看着舒畅,“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对你的爱。” 舒畅听着江水撞击着堤岸,带着湿意的风吹在身上有点发冷,“宁致,咱们回去吧!”她皱起了眉头,忽视心中的异样。 “你生气了?”宁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我怎么可能和你生气呢,你已这么累。” “舒舒,你没穷过吧,在加拿大的时候,爸爸死后,家里一下断了经济来源,我妈又不会说外语,整天忧忧郁郁的,我又要读,又要打工。一点点钱,总要计划好几遍,才敢花。现在这种日子,我以前想都不敢想。所以就是累一些,我也情愿。” 舒畅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轻声说:“走吧!” 她当然也穷过,穷得对谢霖说恨不得去卖身。为了几个钱,深夜和胜男泡在酒吧里捉新闻,差点得罪了黑道上的人。不过,这些她不会和宁致说的。宁致心里面全是北城开发的事,其他的他都听不进去。 *** 这天,赵凯为外来的农民工义务培训法律知识讲座班正式开讲,舒畅与叶聪过去采访。路上,舒畅对叶聪说,“今天,你唱主角,我就偷懒啦!一会你去和赵律师聊聊,到课堂上听听,我猫他办公室休息,唉,这几天因为我爸住院,都没睡踏实。” 叶聪当然知道舒畅是把机会让给自己,心里面一暖,脸上没表现出来,“今天采访任务不重,结束后,我们先去打球,再去吃顿大餐!” “你确定要今天?”舒畅嘴角诡异地弯起。 叶聪眼睛眨巴眨巴几下,突然一拍大腿,“今天是七夕节,嘿嘿,你有约了?”舒畅想了想:“好像没有哎!” “那我们今天就凑合下吧!等我以后有了女朋友,你想和我过七夕节就难喽!珍惜眼前人,这么杰出的大帅哥。” 舒畅噗地笑出声:“你还真敢臭美,说得像我和你一块疯,多荣幸似的。” 赵凯的讲座班就在自己事务所楼下的一间门面房内,农民工来了很多,四个坐的小长桌挤了六个人,一眼看去,屋子里全是黑压压的头顶。他们很认真地坐着,带了本子带了笔,恭敬地看向赵凯。 舒畅向赵凯介绍了叶聪,赵凯让事务所打杂的大嫂把舒畅领去自己的办公室。一堂课一个小时,很快就会结束。 大嫂给舒畅倒了茶,就出去忙自己的事。舒畅说是休息,但在陌生的环境里,哪里静得下心来。她背着手,在室内踱着步,四处张看着。赵凯的办公室布置得很办公化,挨墙是一大排档案柜,一张大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卷宗,办公桌对面放着两把椅子,是给咨询人坐的,墙角是张大沙发,上面叠着两个抱枕,大概是又给客人坐,又给赵凯休息的。 桌上的卷宗是赵凯手中正在诉讼的案子,里面会涉及到一些当事人隐秘的事,舒畅只扫了一眼,目光便移开了。档案柜都上着锁,舒畅隔着玻璃门,慢慢地浏览着。有些案件的名称,她也采访过,一看到,就想起当时的情景。 这屋内唯一能翻阅的,可能就是赵凯的柜了。只是??????舒畅瞧着那些大部头的法律著作,直咂嘴,头隐隐就发疼了。一本讲述美国十大杰出律师最成功的辩护案例的《法庭之王》跃入眼帘,舒畅信手把它抽出来,坐到沙发上,她觉得这本可能有点意思。 赵凯好像很喜欢这本,角都翻得有些起毛,里面还夹着签?舒畅眼睛瞪得大大的,呆愕地看着夹在页中间的信笺。 在岁月的激流里,信封的颜色已褪去不少,但仍看出本色是柔和的粉红,写人怕是有些紧张,收信人的地址写得七上八下,但收信人的姓名写得很工整,一笔一划,似是用心在雕刻。 其实这信封已是第四张了。天气刚热,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写了又写。要不是不慎把墨水滴在上面,要不就是是汗滴在纸上把字染化了,直到第四张,她才稍微感到有些满意。把信纸轻轻塞进信封时,她的心像要从喉咙口跳出来,手一直在哆嗦。不知怎么,想起英语老师在课堂上给她们放的一首外文歌《以吻封缄》,悄悄地看了看外面,然后快速地在收信人的名字上轻轻地印下一吻,小脸刷地羞得通红通红。信封上邮票也是贴歪的。 舒畅轻轻的抚摸着信笺,女孩子家第一次表白,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可惜还是唱了一出独角戏。 她自嘲地笑了笑,咬了下唇。又发现宁致的一个谎言,这封信他根本就没收到,有关情形大概是从赵凯这儿听去的。这件事也不算是个大事,宁致太着急想博取她的信任,故意这样说。 世上没那么多坏人,再说自己也没什么可让别人坏的地方,舒畅对自己说:不要太神经质。 采访结束,叶聪举起双臂,夸张地做了个胜利的姿势,“今天的任务顺利完成。接下来,你所有的时间都乖乖听我安排。”他对舒畅挤了挤眼,“不准反驳。” 舒畅服从地点头,“好,长官!” 两人去了球馆,先是单打,一场球下来,有一对男女跑过来,问两人愿不愿意一起双打。 舒畅虽然不常运动,但正常在外东奔西跑的采访,体质还不错。叶聪的球技好,她打着轻松,两人渐渐占了上风,连赢三局,乐得舒畅眉开眼笑。 球打完,在球馆的淋浴间洗澡换了衣服,出来一看,天已黄昏。“我们的约会现在正式开始。”叶聪潇洒地一甩头发。 运动完,舒畅感到神清气爽,浑身每个细胞都激动得想往外跑,“行,疯到凌晨,我也奉陪。” 叶聪抢过车钥匙,打开车门,翩翩有礼地向舒畅做了个请的手势。 瑞在下班的车流中,像尾鱼似的穿来梭去。停下来时,舒畅抬头看向窗外,大叫道:“叶聪,你疯了,怎么来这里?”这里是滨江最好的五星级酒店------华兴大酒店。 “这家酒店的西餐非常正宗,行政主厨是从欧洲请来的。舒畅,你说过全部听我的。我平时过得也很节省,今天就让我奢侈一回。”叶聪见舒畅一脸不赞同,忙说道。 舒畅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你不知道这一餐可以吃掉你半月工资,钱很辛苦地赚来,不能容易地花掉。” “你别煞风景了,约会怎么能谈钱,多俗气呀!舒畅,就一次,好不好?”叶聪的语气带着恳求。舒畅明白叶聪这是间接地在向自己表达谢意呢,她咬了下唇,“那我们AA制?” “救命呀,你这个女人是外星球的吗?”叶聪急得都快抓狂了。“姑奶奶,你看后面的车都在鸣喇叭。我们再不下车,酒店保安就要冲过来了。我很想吃西餐,你就当日行一善,陪下我?” 舒畅扭头朝后看看,正对上后面开车的人横眉怒目,不仅如此,门僮和保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向这里。她无奈地闭了闭眼,“好,陪着你当一回冤大头。” 叶聪松了口气,推开车门,把车钥匙交给泊车的小弟,自己又绕过车身,帮舒畅开门。“这样才乖。” 舒畅瞪了瞪他,“我一会挑最贵的点。” “挑最贵的那是暴发户,真正高雅的人只点自己喜欢的。” “假洋鬼子。” “你不知海龟现在很吃香?” 两人坐了电梯直到二十楼的西餐厅。餐厅里的光是金黄色的,少数是电灯,多数是蜡烛。餐具是银或不锈钢,闪着高贵的光泽。偌大的厅堂,没几桌空桌。男人女人喁喁交谈,偶尔有杯盏清脆的碰撞声。 “我姓叶,下午打电话过来订过位。”叶聪对领班经理说。 领班经理微笑地向两人颔首,“叶先生,你的桌子早为你预留好了。” “你原来蓄谋已久?”舒畅凑近叶聪的耳边说。 “不早订的话,现在我俩只能站在傻痴痴地看着人家吃。” “难道外国人也过七夕节?” “你瞧瞧里面有几个外国人?过中国的情人节,吃西方的餐点,这叫中西结合。” 舒畅叹气,自己是落伍了。 领班经理给两人留的位置在大厅的里端,挨着窗,低头看下去,是华兴大酒店引以为豪的屋顶花园,花园中柔光四溢,映得繁花簇簇,如梦境一般。 叶聪让服务生开一瓶法国香滨,“这种是汽泡酒,带甜味,基本不会让人喝醉,一会要开车,咱们就喝点这个。” 舒畅点点头,不想扫叶聪的兴。进了这里,只能把头伸向前挨宰。服务生将镇在冰桶内的酒拿上来打开,倒入高脚杯内,深桃红色的酒液看着十分诱人,而且散发出浓郁果香。舒畅浅抿了一口,微辣中带着甜香,口感绵远而悠长。 头盘、意粉一样样上来。西餐样子看着很赏心悦目,只是舒畅真的吃不惯这种口味。牛排煎得七成熟,看上去还带着血丝,舒畅觉得一看就饱了。 “我去下洗手间。”她不想影响叶聪的胃口,找个地方转一下,等着后面的甜点!舒畅低着头推开洗手间的门,不想撞着从里面正要出来的一个人。 “对不起。”两个人一同道歉。 话音刚落,两人讶然地一起抬头,笑了。 “学姐,好久不见。”舒畅很意外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迟灵瞳。 迟灵瞳属于那种一看就是极慧黠的女子,秀洁的额头,大大的眼睛灵动神奕。那眼瞳不像常人是琥珀色的,她和孩童一样,乌黑漆亮,没有一丝杂质,转来转去时,显得有些俏皮。 “快三年了吧!”迟灵瞳长睫扑闪了几下,“我昨天到北城区测量时,经过你家小院。” “你认识我家?”舒畅很惊讶。她在学校和迟灵瞳只是认识,并没有深交。 “裴总指给我看的。哦,他也在这里,去打个招呼吧!” 舒畅忙摇头,“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进去??????” 迟灵瞳笑了笑,让开身子。 舒畅一走进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神情惊惶,她狠狠地拍打了两下。腿突然有些发软,撑着洗脸台,有点不愿出去。世界很小,滨江应该很大,出来吃个晚饭都会选同一个餐厅,真让她欲哭无泪。 磨蹭了好一会,舒畅无奈走出洗手间。刚进餐厅,一眼就看到裴迪文已经坐她的位置上和叶聪讲着话。 裴迪文穿着冷灰的衬衫,系紫色的领带,看到她走过来,风度优雅地站起身,“好巧!” 舒畅瞪大眼,窘然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当着满餐厅的人,她却不能不回以礼貌,“裴总好!” 裴迪文握着她的手,中指准确地探向她的无名指,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然后松开。 舒畅羞恼得咬着唇,她不自觉地十指交织,该死,刚刚应该把戒指找出来戴上的。 “你跟我过来一下。”裴迪文向叶聪点下头,对舒畅说道。 “什么事?”舒畅有点着慌。 “就一会功夫。”裴迪文领先往另一侧的包间走去,舒畅看了看叶聪,叶聪笑眯眯地向她摆摆手,“去吧!” 舒畅迟疑了下,跟了上去。所谓的包间只是用几盆植物与大厅相隔出来的一个僻静的地方,桌子是长条桌,坐的人比较多,有舒畅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认识的人是迟灵瞳、裴迪文的妈妈、裴乐乐,不认识的几个是长着一脸精英相的青年男子。 裴乐乐一看到舒畅,嘴巴刚要张,裴迪文对着她暗示地挤了下眼,她慌忙捂住。 “妈咪,这位就是我跟您说起过的舒畅小姐。”裴迪文对储爱琳说。 舒畅怔然,这个介绍有点太正式化了,她忙礼貌地打招呼:“裴夫人,您好!” 储爱琳今晚穿着丝织的黑色长裙,脖子里配一条色彩略微出挑的丝巾,脸上薄施脂粉,化了淡妆,仪态依然高雅出众。她打量了下舒畅,点头:“舒小姐你好!既然碰上,一块用餐吧!” “不了,我和朋友快结束了。”舒畅满脸的肌肉僵硬着,在一双双探究的目光下,她的笑容很不自然。 接着,裴迪文又向舒畅介绍了其他几位,除了迟灵瞳,那几个都是他的特别助理,分管不同的领域。 “不要介绍我。”裴迪文目光转向裴乐乐时,她举手声明,“我喜欢自我介绍。” 她站起身,挽着舒畅的胳膊,“走,去见见陪你过情人节的朋友。” “乐乐?”裴迪文拧起了眉。 裴乐乐吐了下舌,“大哥放心,我不添乱的。” 她拉着舒畅离开包间,舒畅偷偷吐了口气。 “是个小毛孩呀!”裴乐乐四处张望,看到正望着这边的叶聪,不以为然地哼了声,“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呢!”突地,她眼中溢满幽怨,指责地看向舒畅,“舒畅,我不喜欢你。” 舒畅一头雾水。 “我天天把手机开着,等你电话,等你请我吃饭,我都快回香港了,你连个声都不吱一下。我又没说要吃大餐,你带我去大排档,或者去夜市吃滨江小吃,都可以呀,为什么你就这么小气呢?” “我??????”舒畅张口结舌。 “不要找理由说你很忙,吃个饭不会花很长时间的。是你没诚意,哼!好歹我大哥以前也做过你上司,没想到人走茶就凉,你好势利!” “我没有??????。” “那你是答应请我了?什么时候?地点在哪?”裴乐乐神情得意的像只偷油成功的老鼠,吱吱直笑。 舒畅暗暗咬舌,哭笑不得,有种被逼无奈的感觉,“你想吃什么?” 裴乐乐把脸腮当琴键,手指不停地跳跃着,“我要好好想想,你先把时间定下来,明晚六点吧!”像是怕舒畅反悔,一说完,裴乐乐就溜了。 舒畅回到位置,叶聪追着裴乐乐俏丽的身影,留恋不尽地问: “那位美女是谁呀,真的很漂亮。” 舒畅白了他一眼:“天上谪仙,没有可能的。” 叶聪理直气壮地反驳,“只要有心,一切皆有可能。” 甜点上来,七夕节的缘故,餐厅每桌赠送两份冰淇淋。叶聪和大部分男人一样,不爱吃甜食,两份冰淇淋都推给了舒畅。舒畅此刻根本就是食不下咽,总觉得背后如芒在刺,偷偷回头,并没有谁看过来。 又有点疑神疑鬼了,舒畅叹息。 吃完甜品,叶聪去结账,收银小姐笑咪咪地说,今天七夕节,餐费一律打五折。叶聪乐了,像捡了多大的便宜,本来是咬着牙准备荷包大出血的。他忙不迭地问收银小姐,这么好的事,下次是什么时候?中秋?国庆? 收银小姐脸上的笑一下冷了,用力对他翻了个白眼。 七夕节,餐厅恨不得餐费收双倍的钱,哪里有可能打五折。舒畅无奈地深呼吸,眼角的余波瞟到裴迪文挺拨的身影消失在厅门后。 两人走出餐厅,叶聪去停车场取车,让舒畅站在外面等着。舒畅掏出手机看时间,快九点了。两道光束射了过来,把人影拉得又长又瘦,舒畅让到路边,抬起来,裴迪文的目光穿过欧陆飞驰的车窗,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他下车拉开车门:“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我有车的。”舒畅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几步。 “我刚在停车场让叶聪把车先开走了,说乐乐找你聊天呢!” “你撒谎!” “你没撒谎吗?”裴迪文目光落向她光溜溜的右手。 舒畅无语地把头扭向一边。 裴迪文挑了下眉,突地一把抱起她塞进车内,“啪”地关紧车门,然后转过去,从另一侧上了车。 舒畅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夜景,无力地闭上眼:“裴迪文,你到底要干吗?” “你知道的。” “我不想知道。那样的痛,一次就够了。”舒畅眼眶里泛出一丝湿雾,“你不要把你的意识强加于我,回香港去,放弃北城区的项目,我不想再领你什么情意。” 裴迪文注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有点泛白。“从滨江回香港的半年,我一直保留着滨江的手机号,集团的事务特别忙碌,一忙就忙到半夜。我大部分时间都睡在办公室内,有时凌晨醒来,我以为还在憩园,睁开眼就喊:舒畅。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办公室内回荡,不知道有多凄凉。那个时候,特别想给你打电话,一次次号码拨出来,又慢慢删除。我知道我的状况还没有彻底好转,我需要忍耐,等到我可以给你完完全全一块没有委屈的天空时,我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的适应能力比你强,我的一切已回到正常的轨道,我不想再脱轨。”舒畅冷冷地说道。 裴迪文悲凄地笑笑,车很快开进北城,拐上了小巷,他在巷子头停下了车。 舒畅拿着包,推门下车时,她听到裴迪文认真地说道: “舒畅,不管你会不会再接受我,我都不会放弃北城区,我会帮你守住美好的回忆。” *** 为了请裴大小姐吃晚饭,舒畅还真花了点心思。她特地找了综合版的几位记者,打听滨江市内哪家餐馆的菜很有特色。有个记者推荐了一户农家菜馆,说里面的菜很有乡土味,却又非常精致,和平常的一些大餐馆风格是不同的。不过,地点有点复杂,藏在某条小巷子的小院里。舒畅听得头晕,让同事画了张地图。 四点时,裴乐乐打来电话,提醒两人六点有约。舒畅失笑,有点怕了这位裴小姐。裴乐乐真是体贴的客人,早早地就站在大酒店的门口等着。 上了车,她红唇一弯,长发一甩:“舒畅,你今天表现不错,我好像有一点喜欢你。” “你还是别太喜欢我好!”舒畅把车调了个头,按照同事绘的地图,往某条幽深的小巷前进。 “你怎么连个手环、链子都没有,我大哥不会这么小气吧,他年前就让我帮你设计了一整套的首饰,没给你?”裴乐乐闲不住,在椅子上动来动去,侧过身,看着舒畅光光的手臂和脖颈,纳闷了。 “我们??????只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并不是可以互送礼物的朋友。”舒畅淡漠地说道,额头上不住地往外渗汗,这小巷真是窄,车不好开。 裴乐乐鬼鬼地睨着她:“这叫矜持还是矫情?你骗谁呀,你知道大妈和我妈这次来滨江干吗的,我告诉你,在裴家,女人可以随意花钱,学学插花、珠宝设计,但是不准过问生意上的事。她们别看尊称什么夫人,但开张、剪彩这样的仪式是没机会参预的。大哥把她们特地从昆明拉过来,就是为了把你正式介绍给她们,然后顺利的话,大妈要和你爸妈一起吃个饭。” 舒畅手中的方向盘一滑,车“咚”地声撞上巷子里的一棵树,落叶像雨一般,纷纷飘落。 “激动了吧?嘿嘿!”裴乐乐很得意,“说什么你和大哥只是上司和下属,你们不仅同居过,而且还有过孩子。只是??????唉,有次大哥喝醉了,突然痛哭流涕,说他梦到那孩子,孩子张着两只小手,喊他爸爸,他想抱孩子,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哥流泪。舒畅,你??????” 舒畅脸突然白得像张纸,嘴唇和手不住地颤抖着,她努力地挤出一丝笑:“裴小姐,你会开车吗?” 裴乐乐会开车,却看不懂舒畅放在方向盘旁边的那张地图,舒畅此时又像全身虚脱般,话都讲不齐整。她只得把车移动下,看见前面有家干干净净的药膳馆,索性就地用餐。 “药膳,营养又美味,这家挺好。”裴乐乐安慰地对舒畅说,一点也没因为扔下那么一大枚炸弹感到丝毫内疚。 舒畅连笑都笑不起来,那个匆匆来去的小生命,一直是她内心里的一根刺,一碰就隐隐作痛。她以为她已把一切深深地隐藏,收拾得好好安放在某一个没有人触摸的角落里。此刻,昔日的点滴一点点流淌在眼前,她咬着牙压制着自己想要冲口而出的一声叹,这样的用力让眼睛有些涩涩的感觉,她只能仰起头看着渐渐昏暗的天空,努力让这一阵情绪波动过去。 裴乐乐长期居住国外,居然中文还不错。她看着菜单,也不问舒畅意见,自顾点了一堆的汤汤水水,美其名曰:“秋天就要多补补,补结实了,才好过冬。” 服务员先给两人上了壶姜茶,两人边喝边等菜。 舒畅抿着茶,看看裴乐乐,不知该聊什么,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开头,“你和你大哥感情好像不错。” 裴乐乐娇憨地闭了下眼:“那当然,我是女生,对任何人都形不成威胁。” 舒畅又为她的回答露出一脸傻傻的神情。 裴乐乐理解地笑笑:“普通人家,没什么家资,不管男生女生都得出外打拼,可以理直气壮地大讲男女平等。可是在我们那种人家,长子与次子,谪出与庶出,都有巨大的差别。像我最多是嫁妆丰厚,至于家产,那和我没半点关系。所以讲我虽然是庶出,但因为我是女生,在裴宅里可以过得非常悠哉,大妈也当我如亲生般,反倒我妈唠叨个没完。唉,她就是不懂眼头见色,也不知自己现在的地位有多尴尬,要不是爷爷镇着,我爸对她那点情份,十年前就消失得干干净净。豪门生活也如职场、战场,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舒畅理解不了这种复杂的家庭模式,她的第一反应像在听故事,可看着裴乐乐俏皮的眼中闪烁着无奈的波光,她只能说不管是清贫人家还是豪门大户,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正好服务员上菜,一大盆猪手,她连忙说:“这个猪手闻着很香,闻着没什么药味。” 裴乐乐一翻眼睛:“是我点的。” 服务员听到也笑了,替两人用刀具把猪手分开,又上了几盘菜,然后恭敬地让两人慢用。 “其实我二哥也非常优秀,不差似大哥,只可惜他是庶出。”裴乐乐拿起筷子,突然冒出一句。 裴乐乐口中的哥哥应该是与她同父同母的裴迪声,舒畅想起赵凯资料上讲他是天才设计师,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裴乐乐抿紧唇,眼中慢慢地溢出泪水,她慌乱地从身后包包里找出纸巾,胡乱地拭着,“他??????都走了快四年,我很想他,但却不能提。有时候,我真想拿把刀,把宋颖那个女人给剁了,然后吃光她的肉,把骨头埋在后花园。” 舒畅被裴乐乐愤怒仇恨的口气吃了一惊,“能??????换个别的方式吗?”她故意轻快地调侃。 裴乐乐眼瞪得溜圆,“这还是轻的了。知道吗,我两个哥哥都被这个女人害得很惨。” 舒畅局促地“嗯”了一声,不太能消受裴乐乐这份突如其来的信任。她仿佛看到裴宅神秘的大门在她眼前缓缓开启,她逐渐看清了里面的设施。她隐隐觉着害怕。裴乐乐暴露出来的家事越多,让她感到越发混乱。“裴小姐,菜都凉了,快吃吧!” “我不饿。”裴乐乐打开了话闸,就不想关了。她猛喝一大口姜茶,“不要叫裴小姐,叫我乐乐好了。” 舒畅笑得悻悻的。 “我大哥一定没和你说起这些吧?” 舒畅低下眼帘。 “舒畅,你不了解男人的。当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的面,他们是不会把衣衫掀出来,让她看到里面旧日的伤疤。我大哥又是那种苛刻得极似于完美的男人,就是被你误会着,他也有可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何况是那么一个无法启口的伤疤呢!”裴乐乐像是跌入了往事,闭上眼,沉默了好一会。 “那就不要说了,毕竟已经是过去。” “我要是不说,你心里面那道坝就不倒,那我大哥什么时候能追到你,我们裴家什么时候能像个正常人家过日子?”裴乐乐猛地睁开了眼。 舒畅愕然,裴乐乐这个强要来的晚餐,果真是有目的的。 “这些事,确实称得上是家丑,就连香港几家最能挖八卦的周刊,都不知道。我有时很佩服大哥的隐忍和宽容,若不是他,恒宇集团只怕在去年的金融风暴中就一蹶不振。去年恒宇的股票跌至上市以来的最低点,人心惶惶,爷爷突发心脏病,大哥不计前隙,与荣发银行联手,和宋颖出双入对,打破两人不合传闻,让外界以为恒宇背后仍有雄厚的资金支撑,这样又把恒宇的股指重新攀回了原点。宋颖以为大哥回心转意,那个得意的样,真令人恶心,其实那只是应付媒体的假象。舒畅,我大哥和她四年前就离婚了。” 舒畅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裴乐乐,她把手放在桌下,在膝盖上拭了拭。两手都是汗,腿也控制不住的有点发抖。裴乐乐就像是个高明的相声大师,包袱太多,她只要张大嘴巴,傻乐就行,根本不需要装出一幅感兴趣的样子。不是不震惊的,可是却又不感到有太多意外。 裴乐乐给自己斟满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做出一幅长谈的样子。 “宋颖和我二哥是同学,两个人在高中时就恋上了。后来二哥去国外读,宋颖留在香港。毕业后,二哥进恒宇做设计师,宋颖到她家银行做事。那时,我大哥还在法国呢!大哥修的是建筑和新闻双硕士,他毕业后就在法国一家杂志社做总编,业余时间看看各国的古建筑。现在想起来,大哥那时是懂二哥,他在国外住那么多年,就是想给二哥一个广阔的天地,让爷爷看到二哥的表现。只是二哥再好,却不是谪出,也不是长子。工作做出一番成绩后,二哥向宋颖求婚。宋荣发知道后,对宋颖说,你可以嫁裴家,但是只能嫁给裴迪文。” “恒宇集团那时还不算是香港的楼王,手上有几个大项目,但周转资金吃紧,我爷爷想找一家实力雄厚的银行长期联合,荣发银行就是其中一家。爷爷和宋荣发有次吃饭时,谈起这个计划。宋荣发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闲闲地问爷爷,我大哥什么时候回香港,有没谈婚论娶呢?我爷爷当然懂宋荣发的言下之意,于是在桌上就谈好了两家联姻的事,那是在我二哥求婚之前。爷爷立即电召大哥回香港进恒宇工作,并委以工程部经理之职,地位在二哥之上。二哥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觉得大哥什么也没付出,就能坐到这样的高位,很是不服。再加上又知道了大哥和宋颖要订婚的事,他一怒之下,离家出走。” “我大哥还蒙在鼓里,以为爷爷身体不好,进恒宇帮忙是份内的事。他和爷爷去宋家做客,也当作只是生意上的应酬。宋颖之前与我大哥没有碰过面,一见之下,大吃一惊,她可能没想到大哥会是这么英俊,芳心立刻就倾斜了,可能宋荣发也做了不少工作。酒席间,爷爷和宋荣发就暗示了不久之后的婚礼。大哥当时没吱声,回来后就向爷爷表示不同意。爷爷是大家长作风,只生了我爸一个儿子,因为溺爱,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吸取教训,在大哥的教育上,非常严厉,而且早早让大哥自立。他对大哥讲的话就如同圣言一般,不可违抗。然后我大妈也来劝我大哥,说如果和宋家联姻,恒宇才能发扬广大,他是恒宇未来的接班人。” 说到这儿,裴乐乐又重重地叹息。舒畅没有出声,见她杯中的茶空了,忙给她斟上。 “香港的豪门,没有几家婚姻是因为相爱而结合的,为了家族利益,很多时候都会选择商业联姻。我大哥当时也没心仪的人,宋颖又对他很热情,表现得一幅娴雅的淑女样,他不喜欢,但也不讨厌,为了恒宇,他牺牲了自己的小爱。他那样的男人,一旦付出承诺,便是一辈子。” “之前,你二哥没把她带回家里去?”舒畅忍不住插了句话。 “我说过我二哥是个骄傲的人,庶出的身份让他够压抑了,他为了扬眉吐气,一心想做出成绩,再隆重地把宋颖介绍给家里,他私下不想让宋颖受一点委屈。他们恋爱几年,我们都不知道的。不久,就有了那场撼动全港的梦中婚礼。婚礼之后,二哥回来了,整个人瘦到脱形,他找到爷爷,要他一碗水端平,不然他就当自己不是这个家的人,另谋他职。我爷爷惜他,也想弥补他,于是,让大哥开发欧洲市场,二哥开发大陆市场。大哥出国了,二哥来到大陆。两年之后,两人都创下了可观的业绩。二哥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阴沉沉的,好像重拾了自信,嘴角经常挂着笑意,我问他,他都神秘地一笑。四年前的冬天,是个雨夜,管家突然接到警察的电话,说街上发生了一起车祸,里面的的人好像是二哥和宋颖。我爷爷立刻让警察封锁了所有消息,和我爸妈赶去现场。二哥的车和一辆载货的大卡车直接相撞,方向盘都嵌进了二哥的身体内,车中血肉模糊,宋颖坐在后座,人是昏迷的,额头上只受了点轻伤。送到医院,医生检查后,告诉爷爷,没有大碍,而且腹中的孩子也很好。爷爷和我爸妈一听说孩子都吓住了,医生说都四个月了,只是宋颖瘦弱,又穿大衣,孕相不明显。爷爷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回到裴宅。大哥离开香港近一年,孩子四个月,用膝盖也知道孩子是谁的。恒宇的发言人对外承认了二哥的车祸,宋颖受伤的事只有我们家人知道,发现的那个警察,爷爷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回家养老。” “大哥是第二天回来的,宋颖已从医院接回了家中,她闭着嘴,什么也不说,我妈哭得像个泪人,家里的气氛很沉重,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大哥沉默了一天一夜,从房里走出来时,看了看我妈,说:留下孩子吧,毕竟是二弟唯一的血脉。宋颖突然大叫道:这只是个意外,我不要孩子。以后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大哥笑了,问她:我们还有以后吗?爷爷也发了话,要孩子。宋荣发夫妇没有过来看宋颖一眼,可能是没那个脸面!五个月后,孩子出生了,弱智加双腿残疾,宋颖看都不看孩子一眼,让女佣送到福利院去。我妈妈舍不得,求她留下孩子。满月之后,大哥让管家把孩子登记在自己的名下,然后和宋颖离婚。宋颖搬回了宋家,对外说帮父亲打理生意,孩子由我妈抚养。爷爷让人不要对外张扬此事。我大哥对爷爷说他有点累,现在大陆市场和欧州市场发展都很稳健,他想离开恒宇,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我爷爷没有拦阻,只说给他三年。他来到了这里,做了《华东晚报》的总编。事实证明,他来对了,他遇到了你。” 舒畅短促地一笑,心像被谁紧攥着,她有些呼吸困难,不得不一直张开嘴大口吸气。 桌上的菜早冷了,两人都没动筷,倒是姜茶,连着添了两壶。裴乐乐话讲太多,嘴唇发干,不住地喝茶。她大概怕威力不够,又加了几句:“其实这次大哥肯回恒宇,有一大部分是因为你。他说服荣发银行贷款给恒宇,就是想拿下滨江北城区开发的项目。宋颖过来调研,一口就否决了,但他坚持,写了厚厚的一本潜在商机的可行性报告直接送到宋荣发那儿,宋荣发这才同意贷款。他和宋颖现在只是业务上的公事化的接触,并没有其他。就在滨江分公司开张的前一周,大哥正式向媒体公布他已与宋颖离婚的事实。舒畅,你别钻牛角尖,也别怪大哥。他并是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人,他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恒宇的命运,有些事,需要一个过程。别轻易放弃他,试着站在他的角度多理解他。” 时间不早了,买单出来,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舒畅先送裴乐乐回的酒店,道别之后,她没有急于回家,而是把车开到了憩园。她没有进去,车子停在院墙外面,开了车窗,任秋夜的凉风肆意地吹拂过来。 她默默地盯着其中一扇窗,闭上眼,都能描绘出里面的布置。只是,现在听说是空关着的。 天空中,大半轮的明月悬在憩园的上空,浮云缓缓流动,月光时而明亮,时而黯淡,并没有多少星星。 有许多个夜晚,她依在他的怀中,也像这样,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她倾听着他的心跳,他俯下头吻她的头发,然后嘴唇慢慢移向她的额头,再灼热地烙在她的唇上。月光柔柔地洒在两人的肩头。 舒畅对着夜空,嘴角浮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此情,此景,早已不再。 昨天,她对裴迪文说:这样的痛,一生只能经历一次。这样的痛,是用全幅身心去用力地爱着天边一个遥远的人儿,看得见他的影子,却触摸不到他的体温。明明相爱着,却注定不能相守。 不管是宁致的话,还是赵凯提供的资料,即使在香港亲眼目睹,她伤心欲裂,心里面却总还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诉自己:裴迪文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有苦衷。她痴痴的盼望,她的想法是对的。 那样的心灵契合,那样的温柔体贴,一个朝三暮四的男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她不止一次想回头,走到他身边,扑进他的怀中。在那些无助而又矛盾的日子里,她是那么那么想念他的温暖。 但是,太多的事击碎了她,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淹没了她。她的心慢慢地冷却,直到结上厚厚的一层冰。 男人的脸面有那么重要吗?相爱的人,应该共享快乐,也应共肩风雨。她不是呆在象牙塔里的水晶娃娃,她经历的事没有他那么轰轰烈烈,但也够绕梁三日。当她决定接受他的爱时,她自如地在她面前敞开了一切,渴望他的抚慰,渴望他的倾听,渴望他的帮助。他却把过去的事深深埋在心底,宁可被她误会着,远离着。他这样,不仅让她伤心、绝望,还失去了他们之间的孩子。 是不是他就看准了,她的心定然会为他坚守着?还是在他心里面认为,她喜欢他,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完美的偶像来崇拜,眼里揉不得一粒沙。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描绘的就是一个相互依偎的画面。你给我力量,我给你温暖,不能只索取,不付出。 他为什么会喜欢她,想从她这得到什么呢?孤单时一个拥抱? 他是一个完美的上司,却不是一个很好的男朋友。他在自己的外围包裹着一层防护罩,不让她看清他。 现在,裴乐乐撩开了他神秘的面纱,她看清了他,却没有一丝劫后重生、苦尽甘来的喜悦感。 不是爱与不爱,而是她无法接受他们之间永远充斥着隐瞒和谎言。他不会变的,即使以后他们在一起,遇到事,他还是会咬着牙独自承受,却为她撑起一块没有委屈的天空,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着。有一天,当她得知她幸福时,他却在痛苦中,她还会无忧无虑吗? 还有他身家过亿的背景,也是一个挑战。 裴乐乐长篇讲述中,就是裴家子女都过得那么艰难,作为一个豪门长媳,她能胜任吗? 在冰冷的现实面前,爱只是夜空盛放的烟花,一瞬灿烂,却无法点亮黑暗。 有一天,如果她勇敢地为他放弃所有随他去香港,他也不会让她委屈地做只米虫,可能会在恒宇某个部门挂个职,做做慈善事业,他出去应酬时,她在他身边做道风景。他身上的重任,让他不可能整天陪在她身边,忙起来,有可能几月都见不上面。她会越来越消沉,再深的爱,慢慢也会在时光中磨尽。她是小门小户的女子,适应为五斗米折腰的辛累,回家依在老公的怀里,抱怨物价过高、天气越来越不好、孩子调皮又没写作业,过热呼呼的日子。 她真的怕自己不知觉成了一个怨妇。一个怨妇,还能得到他全身心的爱吗?如果再加上谎言和隐瞒,她真的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一个人。 也许在很久之前,她就预感到了今天,但还是绝然转身。 做一个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位置的女子吧。让他在老了之后,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爱过一个女子,那位女子独立、坚强,做过他的下属、学生。 想着他那些年的辛苦,那么尊贵的男人,被老天这样戏闹着,却没有倒下,何其艰难呀,心里面为他又不禁涌上铺天盖地的疼惜。可是他的那一面,不让她看到。于是,她把所有的不舍咀嚼又咀嚼,再咽进肚中。 一片流云飘过来,遮住了月光,舒畅的面孔陷入黑暗之中,她抬手拭去眼中的泪。 很久之后,她才调转车头回家。夜色里,她喃喃地说:“裴迪文,我爱你,但是我要慢慢把你忘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晨 11,枫若犹红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舒畅的决心没有坚持两天,就告夭折。首先是她的瑞宣告罢工,早晨起来发动了半天,吭都不吭一声。汽修店的师傅检查一番,说道:你真把它当牛使唤呀,用得也太狠了,这车得大修,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没有了车,舒畅去哪都不方便。幸好这阵的采访都在市区,打打车,坐坐地铁、公交先凑合着。可是,天气不作美。九月刚开始,便是漫天的细雨,不紧不慢,缠缠绵绵,从早到晚,打伞嫌多事,不打伞转一圈,湿得透心凉。 早晨,舒畅就感到鼻子有点堵,连喝了两大杯热水,情况也没好转。下午,三季度记者例会,顺便上报下季度的标题。舒畅现在属于资深记者,座位安排在前几列。 会议室里坐得比较满,就连谈小可也来了,整个人收拾得很光鲜,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这样。但眼角和嘴角还是不知觉流露出疲态来,为人母还是很辛苦的。 新闻部的首席记者先发言,舒畅低下头看资料。南京一家老字号的糕点店前天被爆光,把隔年上了霉的月饼馅放在今年的月饼里,并卖出不菲的价格。再往前,石家庄一家乳制品企业传出婴幼儿奶粉中含有有毒成份,这家企业是国内很著名的上市公司。这些事其实每年都陈出不穷,但好像都没今年出得大。舒畅想着做一个有关食品质量案件的系列报道,她已经收集了许多资料和案例,也采访了相关部门和专家,只等总编审核通过,便开始着笔。 坐在她身边的崔健碰了下她的胳膊,凑过头低声说,“咱们又换总编了。” 舒畅大吃一惊,“还没到一年呢,高升了?” 崔健耸肩,他上个月刚添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精神头和以前都不同,特别爱笑。“充军发配去了。六月份的半年奖你拿了没?这个季度的季度奖你看到了?还有现在出去采访的各项补贴减的减、免的免,一个月拿到手的能有几个钱。这样下去,大家可要想方设法走歪门邪道赚钱,传出去,《华东晚报》这牌子可就砸了。社长一慌,向新闻总局要求换总编。唉,想想以前裴迪文任总编的日子,真是幸福呀!人呢,不怕不识人,就怕人比人。” “是不是家里多了两口,手头紧张了?”舒畅挪揄地看着崔健。 崔健呵呵笑:“那当然,以前是一人吃饭全家不饿,现在可是四口之家,大家庭呢!其实,也不仅仅是奖金和补贴的事,裴迪文的管理和这位总编不同,让人容易接受。” 舒畅没有附和,陪着崔健叹了叹气。 与裴迪文接触过后,人总会情不自禁留恋着他的好,她也不能幸免。只是??????她摇摇头,命令自己集中心力看稿。 会议结束,在办公室又修改了下明天的稿件,出来就晚了,舒畅摸摸额头,烫到不烫,就是头重脚轻。这个时点,公车差不多一小时一趟,只能打车。正张看着,一下就看见了马路对面的欧陆飞驰。舒畅视线立马闪过,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宁致为了北城竞标,变成了空中飞人,北京、滨江飞来飞去,这人怎么这样闲? 怪,出租车们都去哪里躲雨了吗,好半天,都没看见一辆,舒畅决定往前走走。走了没几步,悄悄回下头,昏黄的灯光下,欧陆飞驰黑漆漆一团。她又走了几步,戛然停下,闭上眼,用力深呼吸,腾地转身。 路灯被一天的秋雨打湿了,光线湿湿的,她把窗玻璃擦了又擦,才看到歪在驾驶座上睡沉的裴迪文。一瞬间,满腔的怒焰烟消云散,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听到拍窗的声音,裴迪文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是舒畅,笑了,眼中有着不掩饰的疲倦与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又加班了吧?”他伸手欲接她的包,“妈妈气管炎犯了,欣儿一直在发烧,我把她们送回香港,又去了趟法国,下午刚回,时差还没调回来。” 那回家调去呀,来这里干吗?舒畅没好气地避开他的手:“你坐那边去。” 裴迪文笑笑,深深看了几眼舒畅,移到副驾驶座,把椅背往后调了调。“那麻烦你了。”语气又温和,又客气。 舒畅沉着脸,正视着前方,刚过了一个路口,就听得身边人浅浅的鼾声。瞟了眼过去,放松的神情,自在的姿态,裴迪文再次任自己沉入了深眠之中。心,默默地潮湿了,他竟然把自己累成这样! 听裴乐乐说,裴迪文似乎现在长住在华兴酒店,没回憩园。“憩园是由我二哥投资,迟灵瞳负责设计。施工时,他俩正相爱,那儿等于是两人的爱情结晶。可惜,二哥早早走了,迟灵瞳失踪了几年。那儿也是一块伤心地呀!” 裴乐乐真是一个投弹高手,说完后,她一脸无辜地玩着手指,舒畅就差粉身碎骨。裴家到底还有多少故事,她不敢去猜测。古人说候门深如海,豪门会是浅滩么?不,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以三十码的车速,小心翼翼地将欧陆飞驰驶进华兴酒店。帅气阳光的门僮打开车门,舒畅做了个“嘘”的手势,轻手轻脚地下车,把钥匙交给门僮。她没有叮嘱,没有停留,没有回头,仿佛这样就代表她真的心如止水。只有她知道,这有多假。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舒畅忐忑的心缓缓宁静,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个小插曲时,她又看见欧陆飞驰了。这天,没有雨,温度很适宜。迷人的秋色渲染着滨江的每个角角落落,轻轻一嗅,鼻息间都是收获的味道。 欧陆飞驰里亮着灯,灯下,裴迪文埋首于一堆卷宗中,边看边揉着额头。舒畅很想视而不见,但是这个时刻正是下班高峰,几分钟后,同事们将会络绎不绝地从大楼里出来,看到这一幕,她明天必然是话题的主角。 情绪还没管理好,裴迪文抢先开了口:“一个小时后,我在滨江大学要和设计师们开个研讨会,还有几个数据我要核对下。”他移到副驾驶座,把位置让给了舒畅。然后,他就没有再抬起头。 不过是僵硬了五秒,舒畅发动了车。路上,谁都没有说话。水笔在纸上勾勾划划的轻响,再有,就是两人浅浅的呼吸,这样的氛围很妙,却又无法具体描绘。 滨江大学扩招后,在郊区兴建了新校区。舒畅不太熟悉路,开开看看,到达时离一小时还差五分钟。裴迪文的电话响个不停,他走得急匆匆的。没说一会我们一块吃个晚饭,没说等会我送你回家,没说??????舒畅凝望着深远的星空,幽幽叹了口气。她走了一刻钟,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大概是快午夜时,裴迪文给她发来一条短信:会议结束了。累! 舒畅没有回,但后半夜,差不多就没睡。翻出宁致送的戒指,呆呆地看着。第二天起床,脸色就不太好。涂了点BB霜,才敢出门。 报社要出国庆特刊,每个部门都非常忙。舒畅在资料室呆了半天,记录做了半本,感觉手像没知觉了。下午时,接到4S店打来的电话,让明天去取车。下一刻,心情一松,再下一刻,不知是失望,还是失落,整个人萎萎的。 下班前半小时,心就不太平静,像是被某种诡异的预感左右着。走出电梯,暮色中,站在欧陆飞驰旁的裴迪文朝她微笑着。不讶异,不激动,不气愤,舒畅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夜风送来浓重的酒气,呛鼻得很。 “你喝酒了?”舒畅脱口问道。 裴迪文接过她的电脑包,放进后座。“设计图纸初稿出来,大家中午一块庆祝了下。” 中午?那是几个小时前的事了,酒味还这么重,他到底喝了多少?“那你还开车?”舒畅气得没办法好好说话。 裴迪文忙摆手:“我找人开车送我过来的。” 舒畅愤怒的神情僵在半空中,好一会脑子无法自如地运转,她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舒畅?”裴迪文像是察觉了什么,担忧地唤了一声。 舒畅抿紧唇,沉默地坐上驾驶座。裴迪文从另一侧上了车。不需要刻意,车内的气氛凝重得谁都不能好好呼吸。 傍晚时分的堵车,像是城市四季外的另一景,没什么大惊小怪。车如蜗牛般爬行,停下来时,木然地打量着街景。故事就是这样走入转折的,闹市口新开了一家大品牌的童装店,找了十多个周岁大小的孩子来捧场。那些如天使般的小模样,或哭,或笑,无不萌化了路人的心。围观的人很多,车经过,都情不自禁又慢了几拍。 舒畅也在看,双眼发直。裴迪文神情倏地紧绷,他握住舒畅的手,五指冰凉,指尖颤栗。他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紧紧握着,轻抚她僵直的后背。 这一次,舒畅把车开到了华兴酒店的停车场。她没有立刻下车。 “我们??????” “都是你。”舒畅终于发作了,她愤怒地打断裴迪文,一开口,泪如泉涌。“不然,他也会有这么大??????那么乖,那么可爱,会喊妈妈,会咬指头,会逗我笑??????可是,什么都没了。你是杀人犯,你是刽子手,你是恶霸,你是??????”她先是捶打他的胸膛,然后用头撞,最后哭倒在他的怀里。“在最后一刻,我后悔了,我想留下他。有他陪伴,我的人生不会孤单。但他还是走了?????”那些日子,走到哪儿,天空都像在下雨。下雨的天空那么清亮,清亮到让她看清自己凄怆的面容。 裴迪文何尝不难受,他不能说“对不起”,那太轻薄,太苍白。是的,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似乎都能感觉到孩子离开舒畅那一刻时巨大的痛楚。他只能紧紧抱着舒畅,抱着他挚爱的女子,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可以弥补这一切。 好不容易,舒畅平息下来了。 “不要逼我。”哭过之后,鼻音很重。“我早过了冲动年纪,早忘了任性、无理取闹是什么样子。可是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随便把自己给嫁了。我是个守旧传统的人,一旦结婚,不管爱与不爱,只要他没有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我都会认真地和他到老。” 她不是刘胡兰,心中没有坚定的信念,没办法做到威武不屈,宠辱不惊。她会动摇,会叛变,会投降,她已经到达崩溃的边缘。这不是拉锯战,她也不是输不起,她只是想珍爱自己、呵护自己。 “那个人不能是我吗?”裴迪文哑声问,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除了你,谁都可以。”因为她爱他,而爱,太疼,疼得她不得不舍弃。 “好!”许久,裴迪文简短地回了个字。他和她一块下车,陪着她走到酒店外,拦了辆出租车,把她送到北城区。 “我不下车了。”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努力笑了笑,“其实世界没那么黑暗,开心点。” 舒畅低下眼帘,遮住里面夺眶的泪。 不知为何,两个人都没说再见,只悲痛地对视了一眼。 “两口子吵架了?”司机从后视镜中看到裴迪文沉郁的面容,忍不住问了一句。 裴迪文没有答话。挫败的感觉像高山般,快把他压垮了。做任何事,他总是有方向,有目标,有计划,谈不上胜券在握,至少可以掌控局面。这一次,他不得不承认,除了恳求上天的仁慈,他不知还能做什么。 酒店大堂里,宋颖已经等他多时。 “我们谈一谈。” 裴迪文沉吟了下,“好!”他领先朝酒吧走去。 宋颖笑:“你现在完全不当我是个女人了。”裴迪文接受的是法式教育,为人处事很是绅士。他从来不带女伴去夜店、酒吧之类的地方,那是他的尊重和周到。自从正式对外公布了离婚消息之后,两个人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在恒宇和荣发协商贷款的会议上,没有憎恨,也没有排斥,纯粹是应酬式的礼貌,公事公办的疏离。 裴迪文嘴角一挑:“这很怪吗?你喝什么?” 宋颖挨着他坐下:“想不到你这么健忘。算了,不谈这些。你不好我怎么会在滨江?” “我这个人向来没有好心。”裴迪文要了杯黑啤。 宋颖讥诮道:“别讲得那么绝情,我们有过婚姻,这是不争的事实。” “不要在我面前提婚姻这两个字。”裴迪文声音一下彻寒如冰。 宋颖冷哼一声:“你没资格说我的。这份婚姻的失败,你没有责任吗?我们结婚的两年,你总是把我独自扔在香港,去开发欧洲市场,一走就是一年,想想,你陪过我几次?送过我几件礼物?我的生日在哪一天,你记得吗?就是你回香港来,我们又有几次同床共枕过?你总是在忙,总是在开会,我给你打电话,有一大半是你特助接的。你这样的老公,不要也罢。” 裴迪文冷漠地扬扬眉梢,眉宇间闪过一点儿不耐:“有些真相都已尘封,你一定要掀开回看吗?” 宋颖突然瞪大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结婚后,爷爷让我去欧州开发市场,二弟去大陆。就在出发的前几天,二弟找我喝酒,他醉了,哭着对我说,我抢了他的女人。隔天早晨,我头晕晕的去恒宇上班,到了办公室,才忘记带上公文包,那里面有一份重要的合约,我回家去拿,刚踏进花园的前门,就看到你和二弟在花房的角落中相拥着亲吻,我转身走开。后来,我去了欧洲,我一直都在等待你主动向我开口,要求结束婚姻关系。” 宋颖的脸立时火烧火燎般发烫,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这个词来形容了。 “你??????就没有试图挽回过我?”她也觉得这句问话有些恬不知耻,可是她就是想知道个答案。其实裴迪声与她之间的那个吻,只不过是一个告别之吻。后来裴迪声就严格和她划清了界限。而裴迪文一踏上欧洲,就好像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 裴迪文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嘴角浮出一丝讥诮,“本来就是商业联姻,得到也不惊喜,失去也不失落。” 宋颖心中一阵惶惑烦乱,她强作冷笑:“你到处之泰然,潇洒得很,骨子里根本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冷血商人,所以你当个宝似的舒记者不也弃你而去,欲投入别人的怀抱。” “宋女士,我无意与你打嘴仗,现在我们只是工作上的合作关系,谈私事已经不适合。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要回房间了!” 裴迪文声音平和,可是宋颖听出了决绝的意味。 “裴迪文,你可能不知道,这次荣发不只是与恒宇有合作,我们另外还看好另一家地产公司,你不要以为你胜券在握。你能对我做得如此冷情,那么我宋颖在此发誓,一定要竭尽全力帮助另一家地产公司竞得滨江北城区的地标。” 裴迪文微微一笑:“那我先说恭喜。既然你如此坦承,那我不妨也和你说说从商之道。一个成功的商人,在做重大投资时,首先不会带进私人情绪,他要为全局考虑,其次,他不会把掌控权旁落他人之手。不止是荣发会双重选择,恒宇同样也有双重选择。我之所以对荣发侧重,是看在多年的合作关系上,其实我内心里更倾心于中华银行。宋女士现在这样一说,那我就不勉强了,我会电告宋董事长,有机会我们以后再合作。” 宋颖惊得眼瞪出了眼眶。中华银行是香港最大的集港资与外资双重并发的综合性银行,裴迪文居然说服了他们同意贷款?“你是不是早有预谋,不过在等我这句话罢了。”她突然醒悟过来。 “宋女士真是健忘,刚刚是你先声明,要竭尽全力帮助另一家地产公司击倒恒宇,我不喜欢束手就擒。” “你真是奸诈,把荣发利用完了,就一脚踢开。”宋颖恼羞成怒。 裴迪文叹息,抬起头,凛然地看着她,“你有什么资格来说别人奸诈!如果你当初选择爱情,你会得到二弟一生的深爱,你放弃了他,选择了联姻,这不能指责于你,因为我们有时候是没得选择的。你做出了承诺,却又不能信守。你太贪心,太自私,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要以为你只是丢失了裴迪文太太的身份,很早之前,你也早已失去了二弟的爱。” “你错了,迪声他一直都爱我。”宋颖大叫。 “不,二弟心里面已经爱上了另一个美好的女子,他曾向爷爷提到婚事。可是你却毁了他??????”裴迪文突然仰起头,俊容痛苦的扭曲着,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我没有说过??????欣儿不是二弟的骨肉,对不对?” 宋颖脸刷地一下失去血色。 “所以你在生下欣儿时,拼命要送去福利院。当裴家留下她时,你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你可能会讶异我是怎么知道的,有次欣儿生病,是我带她去医院,需要验血,我和二弟是一个血型,可是欣儿的血型有点古怪,非常罕见??????” “不要说了。”宋颖像疯了一样大叫,“你这是在诬蔑我,你有什么证据吗?” 裴迪文笑:“我们兄妹三个,从小到大,家里都为我们建了一套健康档案,我想二弟的应该还保存得好好的。宋颖,舒畅在去年年底一下子对我的身份了解得一清二楚,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你的功劳。你心里面一定很庆幸,怎么那样巧,宁致会是舒畅的初恋男友,而且他的车正好撞上了她的哥哥。当宁致和你说起时,你没往心里去。可是你听说我要开发北城区,又在我办公室遇到了舒畅时,你一下子把什么都联系上了。于是,宁致开始追求舒畅,然后不经意地说起了我。” 宋颖慢慢地对视上漆黑如子夜般的眼眸,苦涩地弯起嘴角,“原来真的什么也瞒不了你。是又怎样,事实你就是撒谎了。”那时,为了在世人面前保持两人恩爱的形象,两人开始出双入对。她以为他凝冻的心开始融化,她不能让两人之间出现任何一个障碍物。 “不怎么样。宋颖,我也在这里告诉你一声。舒畅,是我的,北城区的开发,也是我的。” 他的语调不高,讲得又很慢,宋颖直听得脊梁后,凉嗖嗖的,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与他做夫妻不长,可是却深知他是个说到做到的男人。 “失陪!”裴迪文神情平静地站起身,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 *** 新主编又走马上任了,是个精练的女子,清瘦,短发,面容青白,戴黑框眼镜,有点像建国初期的第一夫人江青。上任第一天,便是轰轰烈烈的召开全社大会,她作就职演讲。 主席台上,她又是挥臂,又是拍桌,神情亢奋、激昂。她给自已定了N个目标,给报社喴了N个口号,对职工下达了N个要求,报社里的人许久没看到这么可爱的领导,一个个兴致勃勃,关于演讲内容,早当耳边风,一吹而过。 会后,新领导实施上任来的第一项福利。她让人从黄岩拉来了几车蜜桔,每个职工一人二十斤。听完人事处长的宣布,大伙儿面面相觑,有些忍俊不禁。报社好像有好些日子不发东西了,逢年过节,都是发些大超市或大商场的消费券。几千元,握在手中就薄薄的几张。黄岩蜜桔,现在街上卖二元钱一斤,二十斤,没几个钱,可是捧在手中一大堆,看着挺有架势。 大伙儿悄悄议论:到底是女人,只会做这些哄哄小孩的事,以后估计也没指望了。 下班时,叶聪把舒畅的桔子也一并提下去。舒畅接了个电话,有人举报国庆前夕,车站职工与黄牛勾结倒卖车票。搁下电话,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舒畅忙锁门往电梯走去。 电梯停在总编室的楼层,过了一会,才缓缓下行。电梯门一开,舒畅看到只有莫笑一个人站在里面,手里托着个纸箱子。 “桔子很重吧,莫秘,我帮你。”舒畅好心地接过箱子,一托到手,才发现箱子很轻,她低头,只是一些个人用品和几本织毛线的,不是桔子。她讶然地抬起眼。 莫笑微微一笑:“我今天辞职了。” 舒畅呆住,莫笑再有几年就到退休年龄了。“总编不好相处?”她有点路见不平地问道。 “不是,是我主动辞职的。” 不会吧,现在一辞职,那大把大把的退休金不就全没了,前几十年辛苦工作为的是什么呢? 莫笑看出了她的疑惑:“裴总让我去恒宇帮他。我做了他三年的秘,彼此都习惯了,而且他给的薪水比《华东晚报》高许多,退休金也很高。我女儿在国外找到工作了,我也没什么事,想想就过去吧!” 舒畅一怔:“你要去香港?” “不,我就在滨江分公司。香港那边,他另有秘。” “我以为你对他印象不太好呢!”舒畅不太自然地挪开视线,鼻尖上渗出了密密的细汗,“你以前说,这样的男人,你不会愿意把女儿嫁他的。” “我现在还是会这样说呀!裴总是位称职的上司,但作女婿,我不接受,虽然他英俊、成熟,也多金。他出身豪门,普通人家的孩子嫁过去会辛苦,这个可以克服。不能克服的是,他心里面有爱的人。”莫笑意味深长地看着舒畅。 舒畅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你还要让裴总等你多久?”莫笑问。 “他??????干吗等我?”舒畅张口结舌。 电梯到达底层,两人并肩往停车场走去,“我可能是报社里唯一的知情者,裴总他对你,不只是同事之间的感情。他其实完全可以早点向你挑明的,但他考虑到你的自尊、敏感,怕你乱想你所做的一切,是他罩着的,而对自已的能力产生怀疑。他压抑着自已的感情,在你面前扮演一个严厉的上司。你郁闷时爱吃的糖是他买的。你发表的每一篇稿子,他会剪贴成册,然后建议你写,给你联系出版社。你每次出差住的酒店,不是人事处安排的,而是他上亲自为你预订的,不然怎么你一入住他就打电话过去,时间掐得非常准,你订好归程,每次他都恰巧在报社,那也是他故意安排的,就为见见你。直到等着你有了自信,他才决定表白。现在,他每天都会打下电话问我你好不好,因为你不理他,可他想知道你的消息,只能这样找我打听。我这一辞职,他就没消息来源了。” “你是介意他的前妻吗?”莫笑又问。 舒畅苦笑:“一时半时真的说不清。叶聪还在等我,我先过去啦!” 莫笑默然,感觉这小丫头有时真执拗,裴迪文以后一定很辛苦。不过,对于相恋的人来讲,苦也是甜。 叶聪搭舒畅的车回家,他向舒畅推荐一家新开的上海菜馆,说小菜做得特棒,舒畅没有接话,把他送到公寓,就朝江天阁开去。今晚,她和宁致约了在他公寓见面。 电梯徐徐上升时,舒畅想起,自己好像是第一次来宁致的公寓。 宁致袖子挽着,衬衫敞开两粒钮扣,过来给她开门,嘴角带着点儿歉意的微笑:“正好,我刚把面煮好。”他实在没时间带她出去吃饭,只能将就地煮了两碗泡面。 舒畅站在门口,打量着屋内。公寓不小,可是乱得就像她读时,有次去过的男生宿舍。衣服、鞋子到处扔,一只大大的行李箱敞开在屋子中央,餐桌上蒙着一层灰,上面居然放着两双臭袜子,更可怕的是,在那袜子旁边,搁着两碗冒着热气的方便面。 “进来呀,沙发上可以坐的。呵呵,我实在太忙,钟点工又回老家秋收了,我好一阵没收拾。” 舒畅小心翼翼地避开行李箱,来到沙发前。她在心里面叹了口气,难怪宁致那么喜欢赖在她家。单身男人的日子太可怕了。出门一幅青年俊杰的样,谁想到是睡在这狗窝里呢! “舒舒,我把面端到这边来吃吧!”宁致偷偷地把餐桌上的袜子扔到衣服堆里,洗下手,把两碗方便面端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放心,泡面的水是我现烧的,很干净。” 舒畅对他摇了摇头,没有接他手中的筷子,“我不太饿,你先吃。” “舒舒,你今晚话很少!是不是气我很久没和你联系?”宁致脸上的表情一向稀少,有变化的就是一对眼眸。 “我哪是小女生,动不动就生气。我知道你工作忙。”舒畅站起了身,到厨房找了块抹布,洗净了,把桌子擦净,又把散落的鞋归到鞋柜里,脏衣服放进卫生间的洗衣机里,干净的,一一叠起来,放在卧室的床上,让宁致自己归位。不一会,客厅中稍微看出些眉和眼。 宁致的目光追着舒畅的身影,渐渐地变柔、变长,“舒舒!”他突地一跃起来,从背后抱住舒畅的腰,头埋在她的发间。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亲昵的接触,舒畅一僵,身体紧绷到微微酸痛的地步。 “等北城区开标之后,工程一上马,我们就结婚!” 他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耳边,舒畅不自在地缩了下脖子:“对不起??????”她挣开他的手臂,把带过来的包拿到腿上,打开,从里面掏出宁致送她的那只四方锦盒。 “宁致,”她静静地说,把视线从四方盒上挪开,对视上他的眼睛,“我爸妈很喜欢你,胜男和谢霖都让我要珍惜你,我也感觉到你心底的真挚。我努力地想接受你,但是,宁致,我失败了。” “你不要着急,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梳理思绪。”宁致慌乱地看着她。 “不是的,宁致,有一个男人,把我的心填得满满的。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和他是没有结果,但我的情感却控制不住地想着他。我的心情很混乱,而且我懒得去整理。这样的情况下,答应你的求婚,不公平。” “我没有要求公平。”宁致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我们毕竟错过了十年,我出现得太晚,但我有信心,我可以抹去你心中的一切。你看,我原先只是个陌生人,可是,伯父伯母现在把我当成了家人。有一天,你也会爱上我的,舒舒!如果这样让你感到有压力,我们的婚期可以延迟。” “真的对不起。”舒畅歉疚地看着宁致,但是神情坚决。只能说到这里了,还有些话,她不想提、不愿提、不忍提,说了干吗呢?把对方戳得血淋淋的,有什么意思。既然不会成为恋人,那就做客客气气的朋友。“爸妈那边,我去解释。以后,仍然欢迎你去我们家做客。”她尽力笑得很温婉。 宁致一动不动,也不出声,面容苍白,眼中闪过剧烈的痛楚,但转瞬即逝。 舒畅鼓起勇气:“那我??????先走了。”她放下四方锦盒。 还没站起身,就看到宁致突然抬起手,对准玻璃茶几狠狠地砸了下去,也不知用了多大力气,只听得“咣当”一声巨响,那块厚厚的茶几突地断裂,玻璃散了一地,方便面的汤汁洒得满地都是。 舒畅惊吓得瞪大眼,只见他的手又红又肿,鲜血像喷泉一样从虎口处往外流着,掌心很快就一片模糊。 她匆忙抓住一条毛巾,包住他的手,“伤口很大,快去医院。” 宁致冷漠地推开她:“大与不大和你没有关系,你就和我那一对自私的父母一样,想走就走吧,我一个人会活得好好的。” “你别说气话。”舒畅看到毛巾也很快被染红了。 “气话?”宁致冷笑,“你又不是我的谁,我和个陌生人生什么气。离开这里,不然裴迪文会误会你的。” 舒畅凛然地看着他:“你要坚持这样和我讲话,好,我现在就离开,那么,以后,我们就真的是陌生人。” 宁致白着脸,悲绝地闭上眼。 “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呢?”他痛苦地低吼,“我只是想给你更好的生活,所以才拼了命的工作。没有了你,我挣太多的钱给谁用?我没有家,没有爸妈,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你不知道我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 舒畅眼底泛出热雾,眼前慢慢模糊了,她咬着唇,拭去夺眶的泪水,“你失血太多,不要说话,我们去医院。”她上前挽着他。 他睁开眼,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指背轻轻抚过她的脸庞,“舒舒,你把我咬伤时,也是这样看着我的。不离开我,好不好?我是真的真的爱你,只是我笨,不会表达,你教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不要再说了。”舒畅大喊一声,泪水像决了堤一样,疯狂地肆流。 “好,我不说。”宁致声音一哑,突然低下头,舔吻着她脸上的泪珠,“那你也不哭。” 舒畅退后两步,“我们去医院。” “你陪我去?”宁致问。 舒畅点点头,转过身给他拿了件外衣,披在他身上。 宁致安静下来,由她扶着出了门。 到了医院,急诊室的医生慢慢拉开已经像块红布的毛巾,一看宁致的伤口,眉头皱起来,“怎么会搞成这样?” 舒畅回答:“不小心碰的。要不要输点血?” “最好是输点血。”医生让护士赶快拿消毒钳,准备针和棉球、药水。 宁致躺在床上,脸白得像张没有内容的纸,一只手紧紧握着舒畅。 “可是他的血型很特别。”舒畅担心地说。 “有多特别?” “是RH阴性AB型。”舒畅知道这个也在十年前,她把他咬伤,陪他在医院缝针时,哭着问要不要输血,宁致瞪了她一眼,说一般的血,他输不了。她问为什么?他说,你个白痴,不知道世上不只是有ABO血型的,我是RH型,输别的血,会死人的。 医生停下消毒的动作,愕然地抬起头看疼得嘴角直抽搐的宁致,“你也是RH阴性血型?” “还有谁是?”舒畅不经意地问。 医生笑了,“这种血型很罕见,可是几天内我就碰到两位了。前几天有个小女孩感冒,来医院化验血,也是这血型。” “什么?”沉默的宁致一下子坐了起来。 “那女孩是个香港孩子,是祖母陪着来的。”医生咂了下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血型的缘故,孩子是个弱智儿。我们几个医生这几天一直在讨论这事。” 宁致瞪大眼,里面溢满了深不可测的恐惧。 *** 裴迪文言而有信,欧陆飞驰再也没有在马路对面出现过。可是,舒畅只要走出报社大楼,下意识地就朝对面看去。四季不息的车流,如固定在画框中的街景,看着,看着,就有点失魂落魄。 天气,一天天地凉了。十月中旬,寒流一波接一波。在早晚仅有六度的日子中,胜男和安阳的感情渐入佳境,谢霖也过得不错,午休时得意地向舒畅炫耀,她有可能要随老公移民国外。怪的是,应该过得非常幸福的谈小可和杨帆却出现了裂缝。舒畅真不是故意,她和人约在咖啡馆采访,恰好撞见杨帆陪着一个青涩的女子在角落里轻声柔语。他看那女子的眼神是那么的熟悉。舒畅失神了两秒,连忙转身走了。那一刻,她如释重负。 很多人信奉,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是一个半圆,还有另外一个半圆,与你严丝合缝,刚好可以拼出完美的圆。杨帆是个半圆,却不是她的,这和舒晨的病无关,和谈小可的横空插入无关,原来他的周长、角度、裂口和她毫不相同。 命运犹如硬币的正反面,你以为是不幸,恰恰却是一种幸运。 院中的葡萄叶慢慢枯萎了,桂花也谢了。于芬早晨起床,一边扫着落叶,一边向舒畅念叨,宁致已经很久不来了。 舒畅说他工作忙呢,她没有告诉于芬宁致手受伤的事。宁致在医院只住了一晚,舒畅开车送他回公寓。两人在附近的小吃店喝的豆浆,宁致一直沉默着。上楼前,他抱住舒畅,头埋在舒畅的颈窝间,久久不松手。当他消失在电梯间,舒畅摸了摸颈窝,那里一片潮湿。 从那天起,宁致再没和舒畅联系。舒畅想过打电话问问他的伤势,后来一想,这算什么,藕断丝连似的。有时,同情就是一把利刃。 北城区即将拆迁的消息传得越来越凶,有些人家沉不住气,到处打听房价,想早早有个落脚之地。舒畅考虑到舒祖康身体不好,和于芬商量,在东城区买套公寓。“很多街坊也搬去那里,以后还会像这里一样热闹。” 于芬说:“我也想和街坊们一起。但是离你们就远了。” “能有多远,滨江就这么大。” “宁致同意吗?” 舒畅眼珠转了几转:“他当然同意,我和他说。” 接下来几日,舒畅找房市版的记者问了一些消息,下了班就穿行在东城的市区,从一个楼盘跑向另一个楼盘。经过一个火热的夏天,房地产市场更加是热气腾腾了。滨江俨然是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到处是新开发的楼盘,各式广告打得蛊惑人心,售楼部工作人员一个个巧舌如簧,各种规划做得天花乱坠。 她看中了两处,有一处是二手房,主人准备移民,房子只住了半年,装修得很简洁,有电梯,很适合老人居住,但主人要求一次性付清款项。 晚上,舒畅洗好澡,看了会,刚上床,手机响了。她一边铺被子,一边接听:“你好。” “舒畅,是我。”裴迪文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背后安静得出。“要休息了吗?” “嗯!”她轻轻地往被窝里钻,把靠垫摆摆好。 他们有一个月没见面,没通电话,没发短信。莫名地,眼眶红了,鼻子酸酸的,连呼吸也缓缓的。 “这几天像打仗一般,总算要见曙光了,突然想听听你的声音。”他低低地笑了笑,像是很近。 舒畅抿紧唇,生怕泄露自己的情绪。两人说过N次分手、绝交、再见,但谁都没有认真去执行过。那个人总在心头,抬首、俯首,满心满眼都是他,任何人都挤不走。他打电话来,她会接,他发短信,她会回,他站在路边,暖暖地笑着,她的脚步就会自觉地向他靠近。就像两株根挨着根的湖心草,根系相连,枝叶交缠,剪不断,理不清,仿佛一生一世就这么纠缠下去。 裴迪文沉默了一会,突地长长地叹了口气:“爷爷病重了,真怕挨不过今年的冬天。欧洲市场、大陆市场、香港本土的市场,虽然有好几个特助,但许多事必须亲自过问,我以后可能会很忙很忙。” 她轻轻点头。 “有时候,不是愿扛下一片天,而是无人可依。就像你在异乡生病,又冷又热,要么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要么是硬撑起找药,或者出门去找医生。舒畅,我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了十多年,有些事就那么习惯了。你遇到我,正是你被别人刺得千疮万孔时,我想给你一份没有任何压力的感情,想让你好好地享受被爱,不是为我复杂的家事烦恼,可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他重重叹气。 舒畅觉得被子又厚又重,闷热得难受,她掀开被子下床,拖着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想看外面的夜色。 心,一下跃到了嗓子眼。 如水的月光下,欧陆飞驰停在她家小院的外面,车内,有烟头,一明一暗。明时,她隐隐看到裴迪文疲惫不堪的面容。 “舒畅,我们结婚吧!”他拉开车窗,把烟头扔出来,像用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说出了这句话,“让我在这世上,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依赖一个人,因为你是我的太太。” 裴迪文平和的语气如同他问“这次采访顺利吗”,舒畅说不出心中的感受,眼泪在眼眶中滴溜溜转个不停。冬天,栽下一粒种子,春天,看着它发芽、长叶,夏天,看着它开花、娇艳,秋天,看着它硕果累累,然后,满地落叶,白雪中,枝干萧瑟伫立。这又如何,后面春还会回大地,夏依然炎热,秋更加风情。是的,挣扎过,徘徊过,痛则思痛,恨则还恨,一千次,一万次,却还是做不到彻底的死心。宁可伤害,宁可流泪,宁可体无完肤。这就是爱。 “父亲最近包了位舞小姐,为她一掷千金,这已经成了香江最轰动的八卦新闻了,小妈在家吵翻了天,我妈避居法国,我这做儿子的还得回去为他处理这事。后天,北城区开标,有多少事要过问。我连求婚戒指也没准备,就在电话里和你求婚,这样子很不好。可是,舒畅,我多么需要此时你陪在我身边,你不要说也不要做,我一抬眼就能看到你,这样,我就什么也不怕了。我爱你,舒畅。来我身边,好吗?” 低低柔柔的问话,带着哀求,透出几份不敢确定, 舒畅的泪流得更欢了,她控制不住的哽咽出声:“我??????看到你了。” “嗯,现在拉开门,开灯,轻轻下楼,再走十米,乖??????”他温柔地轻哄。 她看到他开了车门,走了出来,月光像纱一般,披在他的双肩上,他抬起眼,对着她卧室的方向。 她默默地注视着,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迪文,我心里没有别人,只放着你一个。但是经历了太多的事,觉得结婚是一个郑重而又深远的承诺,我没有自信能不能给你想要的那些,我们之间还有不小的差距。所以,先让我这样看着你。” 裴迪文仰起头,没有接话。她从他颤动的双肩,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情像是起伏不定。 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她都没来得及往下再想,脚已经找到了自已的方向。她蹑手蹑脚地下楼,轻轻地开门,踏着落满露水的小院,当他低下头时,她已站在他的面前。 她无奈地想:在爱情面前,什么自尊,什么原则,什么理智,统统都如轻烟一缕。 他失声轻呼,俊容上盛开巨大的微笑,“舒畅,舒畅,舒畅??????” 他一遍遍喊她的名字,她仰起头,以为他有话要说,然而他只是俯下头来,吻住了她的嘴唇。 这个吻一点点深入,她被他挤压着后退,背抵到车上,身后是一片坚硬冰凉,身前是他滚烫的身体。这样妙的对比让她一阵战栗。她先是被动地回应着他的吻,在他的唇舌纠缠挑逗之下,她的呼吸渐渐紊乱,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因熟悉的抚摸,而一处处张开。 终是爱他呀,连身体都自动地在他怀中找着契合点,当他的手指开始探进她的内衣,沿着她纤细的腰线一点点上行时,她连稍微的反抗都没有,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手臂擦过冰冷的车身,裴迪文捡回理智,不舍地替她拉好外衣,拉开车门。“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鞋呢?”他突然发现她有一只脚是光着的,修长的手指一把握着冰凉的脚掌,心疼地拧眉。 “可能刚才下楼时掉了。”她咬牙,羞窘无比,她居然一点没发觉。 他蹲下,找条毛巾裹住她的脚掌。他抬眼看她,她回视,四目交织,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 车子顺着小巷往前开着,经过一个十字路口,驶上去江边的林荫大道。夜晚,车少,欧陆飞驰开得很快。不一会,就停下了,舒畅看到,原来是来到了憩园。月光下,憩园中,树影摇曳,花香迷人,幢幢建筑高贵地屹立着。 温柔的手心贴着她的腰身,她不禁想起许多个迷人的夜晚,身边这个男人大汗淋漓地紧紧拥抱她,带点灼热呼吸在她耳边说:“舒畅,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轻言放弃我,好吗?” 当时,她点头点得很快。可是,她做到了吗? “迟灵瞳失踪的几年,就是住在憩园外面破旧的拆迁房中,她说迪声的灵魂就在憩园内,这样,她就能离他近些。她很后悔在他生前,她没能好好地爱他。舒畅,你是不是也想有一天我们成为遗憾,你才敢面对自己的心?” “不准胡说。”她捂住他的嘴巴。 “不说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吗?”他叹气,夜晚胡渣长得很快,他用下巴摩搓着她的脸庞,“我住酒店都腻了,忙碌一天还得面对一团冷冰冰的空气。舒畅,我想搬回憩园,想吃你煎焦的鸡蛋,想吃你煮的稠粥,想??????一抬手,就能碰到你??????” “迪文??????”她苦笑,他再继续说下去,她很快就会束手就擒。“爱你是小事,结婚是大事。” 他正经起来,明白她有结婚阴影,“我们分开得太久太久,你不想早点和我在一起吗?”他不疾不徐地一步步逼近。 “我先得说服爸妈。”保垒一点点瓦解,她有一丝松动。 “带我去见他们,我来负责说这事。”他很有自信。 “你以为你很有魅力吗,我爸妈??????”舒畅叹气了,爸妈心里面喜欢的是宁致。“还是我来说吧!” “你确定你会去做?”他危险地瞪着她,“如果三天内你不给我答复,我亲自上门,告诉你,我是个狡猾的商人,有的是办法。” “知道啦,大坏蛋。”她翻了个白眼,五官皱成一团。 他笑,温柔地提醒她:“女人不能生气,生气会出皱纹。” “出了皱纹才好,看上去和你一样老。” 他呵呵地笑,伸手环住她的腰,把她揽进怀里吻着,“这样我们就更配了。” 她欲反驳,唇已经被他吻得实实的。 天地间,很快安静了下来。 一片浮云飘过来,月亮羞涩地钻进云朵里,树影随风轻轻摇曳。 舒畅在心里幽幽地吁了口气,终于不需要再纠结了,这样真好。 *** 舒畅真没食言,时时把这事放在心中,准备挑个合适的机会和爸妈提下。这天,她下午请了半天假,开车带爸妈去和二手房房主签协议。于芬的小包包里放着几折存折,协议一签,立刻付款、办房产转移手续。 房主人已经在家里等了,为了迎接他们,又特地找人把家里收拾了下。于芬和舒祖康里里外外地看,数着几个房间、几个浴室、几个空调,家具都是木质的,装饰画很典雅,虽然比不上小院宽敞,也算很不错。 “唱唱,你陪人家去银行,我和你爸在这呆着,看看还需要添置些什么。”于芬显然很满意。 舒畅心中一动,“我们晚上庆祝一下,去外面吃点好吃的。” “行。”舒祖康一口答应。 舒畅抿嘴轻笑,想着吃饭时,可以微微提下裴迪文。 她和房主开车去银行,把款项打进对方的银行卡里。和房主分手后,她刚准备去接爸妈,手机响了。 法治部部长急匆匆地说:“舒畅,有条大新闻,你快去。” “什么新闻?” “致远公司正式宣布退出北城区的竞标。” 舒畅手一抖,车钥匙掉在了车内,“这不是房市版的新闻吗,致远为什么退出?” 部长说道:“投资的银行撤资了,没有资金来源,拿什么来竞标。” “然后?”舒畅嘴唇哆嗦着。 “宁致总经理和对方银行贷款部宋颖经理争执了起来,不知怎么,那经理死了,是昨天晚上的事,他今天早晨去投的案,警方刚刚证实了宋颖经理的死亡。” “宋颖?”舒畅脸色突变,整个人像跌进了一个黑洞。 “对,香港荣发银行董事长的千金小姐。宁致现在看守所,你快过去采访第一手资料。” 她木然地挂上电话,手抖得怎么也发动不了车。 电话又响起,是叶聪。 “舒畅,你人在哪里?”他担心地问。 “我在建行门口。”几个字,她说出了一头的汗。 “你不要动,我马上过去。听话。”叶聪像个大男人。 她点头,不动,乖乖地坐在椅子上。 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裴迪文。 “舒畅,你好吗?”他轻柔地问,生怕吓着她似的。 “我想说好,可是好像是在说谎。迪文,那事是真的?”她苦笑。 “我正在找律师向司法部门询问这事,你不要着急,我会竭尽全力帮他的。” “谢谢你,迪文,他没有一个亲人。”泪,无声地流下。 “舒畅??????”他叹气,透着浓浓的无力感。 去看守所的路上,叶聪简洁地把情况说了一下。滨江北城区拆建开发,荣发银行共抛出了两枚橄榄枝。抛向致远公司的那枝有宋颖的功劳,她在董事会上尽力为致远公司游说,她说致远公司有无限的潜力,设计方案合理,利益巨大。董事会冲着这话,同意低调投资,为免失去恒宇集团这个大客户。 谁知宋颖逞一时嘴头之快,向裴迪文挑衅,说出了投资致远的事。裴迪文隔天就给荣发银行打了电话,说为了公平竞争,恒宇将选择中华银行。 荣发银行董事会里的董事,大部分看好恒宇集团,听此一说,着了急,为了挽回恒宇,立即撤回致远的投资。 宋颖硬着头皮,去致远公司通知撤回投资一事。宁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晚上,不知怎么把宋颖带回了自己的公寓。就在公寓里,两人为投资和其他事发生了口角,他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她身子踉跄,往前一倾,太阳穴磕在花岗岩的飘窗上,没几分钟,就一命呜乎。 宁致坐在屋内,抽了一包烟,第二天天亮后,他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去小区的派出所投案自首。警察赶到公寓,勘察了现场之后,确定宁致是失手伤人,检察院正式向宁致起诉。 看守所所长只同意舒畅一个人进接待室,叶聪留在外面等着。 法警领着舒畅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锁在几重门里的接待室。这里完全与外界隔绝了,抬头一看,是高高的铁丝,持着枪走来走去的法警。呼吸,都是轻微的。法警轻轻推开接待室沉重的大门。 宁致坐在椅中,手上戴着手铐,身上穿着橙色的囚服,他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剪,看见舒畅,他的眼眸闪烁出如水的柔光。 “舒舒,我知道你会来。”他用温柔的语气说。 舒畅点了下头,在他面前坐下,两个法警持着枪站在门外。 “你好吗?”他问。 她又点了下头。 宁致费力地抬起手,想要接近她。舒适略一犹豫,但还是把手递给了他,是那只被击伤的手,伤口有些扯开,红色的皮肉外翻。 “是用这只手打她的?”她轻轻问。 他笑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鬼灵精,什么也瞒不了你。” “你和她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她不相信他与宋颖起争执是因为撤回投资的事,那些可以在公司里谈。宋颖跟着他去公寓,一定是谈两人之间私密的话题。他和宋颖很久之前就是认识的,他说的关于裴迪文的资料,都是来自宋颖。 宁致扯了下嘴角:“不要知道,舒舒。你只要记得我对你的好,如果我有过的话。一个人一个命,今生,我的命运太过坎坷,我想把希望寄托在来世。如果有来世,我们还做邻居,你还会喜欢我,一定要早点告诉我,那样我就会守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舒畅只觉着喉咙堵得难受,她咽了咽口水,说:“不要说这些沮丧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找人帮你。你只是误伤了她,不是蓄意杀人,量刑不会太重的。” “我累了,真的太累。我想安安静静地休息。”他摇头,“什么也不要为我做。你有什么话捎给晨晨吗?” 舒畅心痛如绞,忽一低头,有泪如倾。“这世上有谁得罪了你,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逃离?” “我没有想逃离。当我与你再次相遇,我已经勇敢地将自己洗涤了一遍,贪心地想和其他人一样,有一个家,有深爱的妻子,也会有一个孩子。但命运之神却和我开了一个可怕的玩笑。舒舒,没什么难过的,没有我这样的人在你身边,一点都不可惜。裴迪文是个包容度极深的男人,他对你的爱连我一个男人都会动容。不要担心不能适应豪门生活,有他呵护你,你只会比现在更幸福。前几天,我找他喝酒,我说我很羡慕他,是羡慕,不是妒忌,像你这样的好女人,就该配他那样的男人,我会远远地看着你们的。舒舒,我要去的地方,很干净,而且还有晨晨在那陪我!这次,我不会再逗弄他,我会和他做朋友,或者把他当哥哥。我们要在一起,谈你小时候的丑事。说真的,我有些向往那种日子。天堂里,没有怨也没有恨,平静、恬然。”只是,没有你。宁致黯然地低下眼帘。 舒畅的泪打湿了他的双手,他温柔地替她拭去,“以后,再也没机会了。伯父伯母年纪大,不要把我的事说给他们听,只说我回加拿大去了。如果??????如果你可以的话,以后请善待裴欣儿。” “呃?”舒畅愕然地抬起头。 宁致苦涩地眨了下眼睛,“幸好她是个弱智,永远生活在快乐之中,不然??????太残酷了。舒舒,别问,能答应我吗?” 舒畅只是哭。 “其实我哪需要问,你一定会做到的。”他闭上眼,把她的手举起凑到嘴边,逐一细吻,“我是多么想爱你爱得久一点,可惜太晚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向外面的法警示意,他想回监狱。 舒畅听着脚步声慢慢地远去,哭得腰都直不起来。 舒畅是宁致见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次媒体记者,后来,除了律师和法官必要的询问,他不肯再见任何人。 宋颖的猝死,让宋荣发剧痛不已,请了香港最好的律师来打这个官司,再加上宁致不改供词,尽管赵凯和裴迪文的律师怎么努力,法院很快判决了他的死刑。那已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滨江入冬都很久了。 他没有亲人,舒畅为他办的后事。火化后,她将他葬在晨晨墓的旁边,在他的骨灰盒里,她将那封粉红色的情放了进去。这些都是后话。 从看守所回来,舒畅把一些情况说了给叶聪听,让他写报道,她实在没那份心力。胜男打电话要过来陪她,她拒绝了。 裴迪文给她打电话。明天北城区开标,他还在公司里和特助开会。 “我挺好的,你忙工作。”她说。 裴迪文叹气,“我坐在这里哪有心思工作,我过去陪你。” “迪文,如果我接受了他的求婚,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裴迪文沉默了一会,“舒畅,心是不会撒谎的。宁致这样的归宿,是他的选择。” “为什么要作这样的选择,能有多大的坎迈不过去?” “有些过去是不能回首的。” “你知道他和宋颖的事?” “他刚来香港时,只是保险公司的一个保险员,但他有抱负,可是没有机会。这时,他遇到了宋思远,两人相谈,看中大陆蓬勃的房地产市场,想开公司,但需要启动资金。宋思远带着他去找宋荣发,他认识了宋颖。他??????做了她的情人,她给了他启动资金。” 舒畅轻抽一口凉气,“那时,你和宋颖还没离婚?” “是的,我也是以后知道这件事的。”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宁致有过什么过去,可是你??????没提过??????” “没什么好提的。如果真爱一个人,我厌恶拿别人过去的伤疤说事,胜就胜在明处。我更想为你留住久远的一份美好回忆。” 她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抬手拭泪,见鬼,又哭了,稀里哗啦的。 “舒畅,你在哪里?”听不到她的回话,他紧张地喊着。 她在哪里呢?她四下看看,泪眼朦胧,突然对这座城市感到了陌生,她说不清她现在的位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晨 12,花开正好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看得见你的地方, 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 看不见你的地方, 我的心和你在一起。” 叶聪趴在电脑前,边写稿边哼歌。他的嗓音很好,低沉雄厚,出去K歌,他就是一超级麦霸。 听着,听着,舒畅慢慢地抬起头,这歌词“砰”地触动了她心底的一根弦,她有点不平静。 滨江,又到春暖花开的季节。三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办公室里,洒在舒畅的身上,一层薄薄的光晕勾勒出了她的轮廓,落在双肩的长发被阳光打亮了,闪烁着金属的光芒。 “不会是暗恋上我了吧?”察觉到有人注视,叶聪抬起头,正对着舒畅发直的视线,他挤挤眼。 “什么?”舒畅回过神,询问地看着他。 叶聪撇了下嘴:“太耀眼的城市不适合看星星,就像你的心不适合谈安定。舒畅,这么久了,你还没恢复?” 她低下头,拿了包速溶咖啡,去茶水间冲咖啡。 事实上,她的生活早已恢复平静。采访、出差、写稿,甚至她现在还会定期地去健身、做美容,偶尔约胜男出来逛逛街、吃吃饭。 不过,胜男很忙。胜男在安阳花言巧语及男色诱惑下,没把持住,在某个月黑风高之夜,与安阳共度了一个美好良宵,结果,一发即中,匆匆忙忙奉子成婚。 这些事情虽然忙乱,听着却很温馨、开心。她向裴迪文说起时,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然后让舒畅看看他的发根,是不是又多了几根白发。“太操心了。”他叹息,不知是在说工作,还是说舒畅。 舒畅也忙。她家从北城区的小院搬到了高楼,收拾、整理都是她一个人。新房附近,有几户原来的老邻居也搬来了。舒祖康和于芬住进来几天,老邻居们便来串门,他们并不寂寞。只是滨江太小,舒畅没有一双巨大的手掌捂住所有的人嘴,他们在诊所里,还是听说了宁致的事。 舒祖康难过到卧床不起,于芬哭了整整一月,都有点神经质,整天絮絮叨叨地说:“不是失手吗,怎么会赔上一条命呢?那么好的孩子呀,老天真不长眼。” 裴迪文也在忙。没有一点悬念,恒宇集团竞中北城区拆建开发的地标。在城建部门的大力支持下,恒宇集团开出的拆迁条件又非常宽厚,北城区的拆迁工作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新北城区的样貌效果图高高地立在江边。沿江一带是一所以疗养为主的综合性医院,里面花木扶蔬,假山林立,亭台楼阁,美得如同江南园林一般。再过来是一所贵族性质的私立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校舍和师资都是国内一流的。尽管学费昂贵到令人咂舌,但已有许多学生家长来排队报名,甚至还有不少家长提出赞助投资。与学校挨着的,就是恒宇赞助的滨江大剧院,然后是滨江城、大型图馆,奥林匹克中心,当然,也有住宅,不过,都是多层建筑,没有一幢小高层,设计师也是迟灵瞳,房型精致、舒适又带着典雅,偏英伦风,价格不菲,却供不应求。 舒家小院没有拆迁,它将成为一个大型公园中的一景------民国后期保存最完好的建筑,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动。现在,院中葡萄架上叶子又绿油油的了,芍药开得比哪年都盛。 北城,一直以来,是滨江低收入住户最多的地方,不久的将来,这是将是滨江最高雅的地段。医院、学校、城??????,除了住宅,恒宇对外出售,其他恒宇都是投资者,有经济学家在《华东晚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说北城区末来的利益是不可估量的,北城等于是恒宇的一个小型王国。商人赚钱,有赚得俗,有赚得雅。裴迪文将会是一代雅商。 胜男听说小院没拆,嘴巴张得半圆,好半天才说出话:“唱唱,我也不知该说什么,那个男人爱你爱到没上限。” 舒祖康和于芬收到恒宇购房款时,夫妻俩默默对视一眼,一瞬间,有些事就那么浮出了水面。 其实,裴迪文早已频繁出现在舒畅的生活之中,他经常去香港、欧洲,但一到滨江,第一时间便会去报社接舒畅。报社中,都是熟人,就连新来的大学生,也在前辈暧昧的交谈中,熟知了他。他温和地和所有人打招呼,只要舒畅一出现,他的眼神立刻就温情脉脉,爱意浓烈。 裴天磊居然挺过冬天,春天一到,身体硬朗了些,裴迪文的几个特助越来越得力,这样,他就轻松点,陪她的时间就多了。两个人一起吃饭、看电影,开车吹风。到郊区吃农家菜,晚上回来,她睡在后座上,身上盖着他的外衣。她偶尔留宿憩园,舒祖康和于芬佯装不知。 所有的人都在期待他们的婚礼,在洗手间遇上谈小可,她酸溜溜地对舒畅说你终于如愿以偿了。舒畅笑笑,她看得出谈小可很羡慕。她不显摆,也不刻意回避。幸福看似简单,得到却从来不容易。 婚礼,舒畅不太着急,裴迪文也像不着急,他说没有那张证,舒畅这辈子也只会爱我一个。瞧瞧这语气,多笃定。舒畅调侃他自恋,他说,错了,我强大的自信都是你给的。舒畅在一本里看到一句话:一个人对婚姻有多逃避,就有多在意婚姻。她和迪文都有过一段酸痛的过去,对于婚姻,迪文比她勇敢,他已做好为人夫、为人父的准备,而她,还是有点不安,总觉得还没完全准备好。她不要自己有一丝迟疑、一丝茫然、一丝慌乱,就这么走进婚姻。因为他是迪文,她要和他牵手到白发如霜。 裴迪文又去香港召开董事会,这一次待的时间有点长,早晨打电话给她,说争取周五来滨江,陪她过周末。 青海省的玉树县发生了强烈地震,新闻版的记者全部过去了,报社里现在为了赶新闻,其他版面的记者晚上都会轮流值班。舒畅告诉裴迪文,周五她在报社。 “那我就去报社看你。我给你带香港的叉烧包。”他笑着说。 她也笑了。隔着香江,也能感觉到他的温暖。 “想不想我?”他哑着嗓子问。 “想!”她老老实实地承认。看得见你的地方,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看不见你的地方,我的心和你在一起。 舒畅走进办公室,看到叶聪握着话筒,脸苦成一团。“怎么,有采访任务?” “总编给我打电话,说新闻版有个记者在玉树病倒了,报社里我属于年轻力壮的,让我去顶上。可是??????” “你现在完全可以独立写稿,不要担心。”舒畅感到很怪。 “我有高原反应。和朋友去西藏,一下飞机,立刻就回成都了,差点送了小命。我要是和主编说这些,她一定认为我不想去。” “上次在昆明,你还可以啊!哦,我们没上玉龙雪山,那里海拨不算太高。”舒畅沉吟了下,“这样吧,我去和主编说,我替你去。” “你是女人。”叶聪瞪大眼。 舒畅凶悍地看着他,“女人没有高原反应,比你强。” *** 玉树,离唐朝最近的地方,舒畅曾在一本旅游杂志上看过这句话。 她从上海坐飞机到西宁,再从西宁坐部队里的越野车去玉树。随着越野车一路颠簸,舒畅的惊叫声不断响起,不是因为路有不平而坐不稳当,而是公路两侧不断映入眼帘的风景让她喜不自禁。 一泓宁静的湖泊倒映着同样宁静的蓝天白云,宛若裸睡的少女披着轻柔的薄纱,一转弯又看到一座古旧的佛塔就像盘腿端坐着的哲人高高耸起在一大片金露梅丛中,不断出现的彩色经幡和高高堆起的嘛呢石,还有山腰处和溪水旁时隐时现的村塞和寺庙。 “舒记者,带棉衣了吗?”开车的武警回过头问,“灾区今晚有雪。” “都四月下旬了,怎么还下雪?”舒畅惊讶。 “这就是玉树呀!” 车越往里走,路越不平,中央满布着石块,刚刚还晴朗无比的天空变成了一片铅灰之色,舒畅明显地感到了空气稀薄,时不时要大吸一口气。 路面断裂,路边的房屋倒塌,树枝横挂在空中,稍微平坦的地方搭建着一顶顶帐篷,穿着藏袍的人们一堆堆地抱在一起,脸露惊惶。 “这里还算好的,下面有些乡镇,”武警停下来,神情凝重,长吸一口气,“真的是满目疮痍,走在那儿,你似乎可以嗅到死亡的气息。舒记者,这几天余震不断,你要小心一点,尽量不要靠近松动的山坡。” 武警把舒畅送到《华东晚报》记者的临时居处,舒畅道了谢,和新闻版的几个同事碰了面,崔健也在。才走了几天,几个都脸露菜色,嘴唇干裂,面颊上红一块紫一块,手指也有些微肿。 “怎么是你?”崔健不赞成地看着舒畅。 舒畅嘻嘻地笑:“我又不是这儿唯一的女人。” “人家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气候和海拨,你住惯平原,体质又不强。要命了。”崔健低咒了一句,“你就在这儿呆着,不准到上面去。” “采访顺利吗?” “每天的素材倒是很多,就是通讯有时不畅。看看,手机又没信号了。”一个同事举起手机,急得直抓头发。 “那呢?” “也是时好时断。天气一会儿风一会儿雪,还下过两次冰雹,气候太恶劣。” 舒畅看看外面的天空,已是黑沉沉的,寒风卷着沙石从门外灌进来,她伸出手一握,掌心刺骨的痛。 街上没有营业的饭馆,几个人就简单地煮了点方便面,因舒畅是女生,最好的一个房间让给舒畅睡,几个男人挤通铺。所谓最好的房间,也是摇摇欲坠,舒畅冷得根本没办法合眼。 半夜时,迷迷糊糊听到手机在响,按通接话键,只听得裴迪文重重的呼吸声。 “舒畅,一切还好吗?”他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问。 “还好,就是有点冷。”她把冻麻的手凑到嘴边呵了一下,“滨江都穿风衣了,这边还要穿棉大衣。不过,比起灾民,我算很幸福。” “我大后天坐飞机过去,不要着急,听我说完,我是送恒宇捐助的救灾物资过去,不是特地过去看你。” “迪文??????”她慢慢坐起,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蛹。 “你是在考验我的心脏吗?你这样不顾一切的孤勇,真的认为我不会心疼,或者以你为傲?舒畅,你是我什么人?” 隔了几千里,她听出他的声音是那么的痛心。 她还没回答,他又继续发问:“你有工作的热情,我不该打击你。可是人要量力而行,有合适不合适。对,我现在不是你的主编,没有权利和你说这些。你就是去天涯海角,也没必要向我知会一声。”他深深呼吸,停滞了一会,“舒畅,你做什么,都不会顾及到我的感受。” 舒畅一时有点哑然,她匆忙出发,确实没给他打个电话,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拦阻她。 “每个人对爱的理解都不同。舒畅,我不能再叫你傻孩子,你该好好地想一想。我曾经很孤单,遇到你之后,你带给我爱情的感受,远不止一点喜悦那么简单。我想让这份喜悦延续得更久更长,可惜,我们的想法相背。” 他挂了电话,舒畅握着手机,只觉得无力,她知道这一次他真的生气了。看看时间,已是凌晨,手机又没信号,她叹了口气,听着外面咆哮的风声,还有脚步的杂乱声,营救部队又送伤员下来了。 天亮了,舒畅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门一打开,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满目洁白,一夜的大雪。街上走的人肩上都沾着雪花,军车来来往往穿梭不停。 崔键和几个男同事吃完早饭,跟着军车进山去了,舒畅留在居处,负责采访捐助和伤员转往西宁的采访。 舒畅背着采访本刚出门,突然感到脚下一阵摇晃,远处有石块滚动的轰隆声。“又地震了??????”街上有人急喊,但没人惊慌奔跑,可能都已习惯。也只是一刻的功夫,震感就过去了,天地间恢复了宁静。 舒畅去了急救站和物资转运站。今天,送来捐赠物资的有香港的几家慈善基金会,还会国内几家大型民营企业,舒畅看到后天的申请名单上有恒宇集团。玉树地形特殊,环境恶劣,语言不能,政府部门不建议志愿者过来,到达玉树的车辆和人员都必须事先申请。 舒畅是在急救站吃的盒饭。海拨高,饭有点夹生,她咬了一口,就放下了,一个护士递给她一块面包和矿泉水。她走出急救站临时搭建的帐篷,边走边吃面包。一棵枯干的树下,一个皮肤黑黑的小男孩指头含在嘴里,眼巴巴地盯着她,喉间一哽一哽的。 “你要吃吗?”舒畅蹲下身,笑咪咪地看着孩子。 孩子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舒畅把面包撕下大半递给他,同时也把矿泉水给了他。孩子接过,狼吞虎咽地吃着。 舒畅看得心直揪。 下午采访,她又看到了这孩子,对着她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第二天出门,舒畅特地带了点方便面和面包,在一家塌陷的邮局前,孩子和几个小伙伴在一起,舒畅喊他,他回过头。 舒畅从包里掏出方便面,比划着让他过来。他欢喜地跑过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 “你家在哪?爸爸妈妈呢?”舒畅问。问完,才想起孩子不懂汉语。她费力地比划了好一阵,孩子拧紧的小眉头缓缓松开,向舒畅招招手,领头就往山上跑。 舒畅犹豫了下,跟上。往上走,舒畅感到抬下脚,像有千斤重。风一直往耳朵里灌。耳朵眼那么小,但那些风,它们大得铺天盖地,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吹了一会儿,狂风后撤,雪阵前移,雪花呼呼地从天而降。 孩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手中的方便面掉了一盒,被风吹得咕噜咕噜往山边上跑。孩子急了,跟在后面追。 “不要去,危险。”舒畅大叫,使足了力气去拉孩子。 孩子吐出几个字符,眼泪都下来了。 舒畅咬咬牙,把孩子推在后面,她紧赶几步,眼看就要抓到方便面,突然,天摇地动,脚下的石边发出古怪的声音,她还没回过神是怎么一回事,身子已如一片羽毛悠悠地往山下坠去。 孩子在身后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她伸手想抓住什么,石块都松动了,她什么也抓不着。额头湿湿的,她伸手一摸,眼前一抹鲜红。 雪花如席,密密地打在她的脸颊上。 她不得不闭上眼,脑中猛地闪过裴迪文的身影。 舒畅,我是你什么人? 什么人呢? 身子不再下坠,不知落在何处,背后酥麻麻地痛,腿脚还有知觉,应该摔得不重,只是离地是那么的远。 舒畅伸出手,掌中的风转眼成空气。 “轰!”一声巨响。 天地霎时凝固。一切静止。 好像是结束了。 好像天地开始准备否认刚才发生的事情。 雪幕打开,风停云驻,太阳光照射下来。 舒畅听到有人在大喊,她想回应,嘴巴却冻得张不开,眼皮越来越沉。 黑暗像山一样压来,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仿佛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缓缓睁开眼,只感到浑身每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痛。她抬起手,发觉指头肿成了胡萝卜,额头上贴着厚厚的纱布,手臂上在输着药液。 “她刚脱离危险,现在还不能见。”外面有人说话。 “我就远远地看下她,不会出声。”这个人的声音,好熟悉,好熟悉?????? 迪文?????? 舒畅欢喜得想叫,只是喉咙干哑,发不出声。 “舒记者,你醒啦!”帐篷帘子一掀,护士惊喜地走进来。“你昏迷了三日。” 有那么长吗? 一个身影走到她的面前,修长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颊。 咝??????她痛到抽气。 护士悄悄退出了帐篷。她看到他了,很憔悴,很消瘦,眼里布满了血丝,衣衫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洁。第一次,她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岁月的沧桑。 她说不出话来,只有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滚落。她听到他低低的叹息,像是无力,更是无奈。 他说:“宽容是有限度的,不是无止境的任你索取。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让你,你只能听我的。” *** 一辈子都没这么耀眼过。 在裴迪文的坚持下,当天下午,迷彩色的军用吉普车将他们送到了西宁机场,从特殊通道,走向一架银白色的大型飞机,机身上显赫地写着“恒宇”两个字。 帅气的机长在舷梯前迎接他们,漂亮的空姐一路引领着他们走进机舱。机舱宽敞得如同一间豪华的会客室,宽大的真皮沙发,雪白的羊毛地毯,摆满各式美酒的酒柜,轻柔的音乐。 裴迪文刚把舒畅放到沙发上,面前多了一杯热牛奶、一盆烤得脆脆的点心。裴迪文的前面是一杯蓝山咖啡,已经等候一会的特助把一些紧要的公文送了过来,然后便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对着电脑,“啪啪”地敲打着键盘,忙个不停。 直到飞机飞上了天空,从舷窗上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云朵、湛蓝的天空,舒畅都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紧抿着嘴唇。这应该是第一次裴迪文正面地让她感知他真的是个豪门贵公子。 其实,舒畅的伤并不太重。因为穿得多,背后和手臂只是一些撞伤,但从摔下去到被解救出来,中间间隔了十多个小时,她冻得不轻,所以才昏迷了三天。在部队医院输了两天的药液,身上的瘀血差不多散开了。只是整个人有点浮肿,她不敢看镜子。 “受宠若惊了?”忙完工作,裴迪文侧过身,打量着她。 舒畅耸耸肩:“不会!如果你是一个穷小子,下雨天给我送一把伞,在郊外给我摘一束野花,陪我在大排档吃碗光面,省吃俭用给我买换季打折的衣服,我也会非常欢喜。现在碰巧我喜欢的你是个有钱人,用私人飞机来接我回家,也是你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没什么可受宠若惊的。” “既然这么懂事,怎么还会为一包方便面去拼命?”他仍在生气中。 舒畅闭了闭眼,她明白裴迪文是在心疼自己,但在那个时候,金山银山堆在面前,没有人会有所心动,而一瓶水、一碗面,则能让生命顽强地延续。 活着,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呀!可以看到阳光、蓝天、雪山??????可以歌唱、欢笑、痛哭??????可以爱,可以恨??????看着孩子那饥渴的眼神,她想都不想,就冲了上前。 但她承认,她是有一点鲁莽。“一块馒头还能引发一起血案。那么大一盒面,当然要拼了命啦!”她用撒娇的语气来掩盖自己心底的愧疚感。 裴迪文冷冷地看着她,突然一把握着她冻肿的手,狠狠地按了下去。 “痛,痛??????”她疼得大叫。 “知道痛就好,这样下次就会长记性。”他敲了下她的额头,狠狠地。 飞机降落了。舒畅从舷窗往外看,美丽的夕阳下,蔚蓝的海浪在礁石边微微荡漾,白色的帆船快速地掠过,溅起千堆浪花。她弯起嘴角,浅浅笑,她的脚下应该是那座号称东方之珠的港城。 “你现在的样子会吓坏你爸妈的,这边,我已联系好了医生。”上了裴家宽敞的七人座保姆车,裴迪文替她系上安全带。“在这里,你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舒畅沉默,不发表任何意见。裴迪文不止一次提过带她来香港,没想到,是在她最丑的时候,真是名副其实的丑媳妇见公婆。矫情谈不上,却是有点沮丧。 裴家的员工很有素养,看着她,没有露出一丝讶异。 港城是岛城,路不平坦,起起伏伏。舒畅有点晕车,路上一直闭着眼。当车停下时,车门一打开,她看到山下那有如明信片般的璀璨夜景,怔了怔。 裴宅,她不太陌生。 考虑到她的身体,裴迪文没有先把她带去主宅展览,直接领着她来到侧畔的一幢三层小楼。“那是我的卧室,这里房。我现在一般都住房,你也住这吧。”三楼上,裴迪文指指里端的一个房间,又指指最宽敞的一间。 舒畅脸一红,这话听在任何人耳中,他们都是亲密无比的关系。裴家是大家族,一定有着严格的家规,裴迪文这样的无所顾忌,就是要在她身上刻个“裴”字,看她还能往哪逃?看着裴迪文刻意轻挑的眉角,像是在等她拒绝,等她反驳。舒畅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拖长语调:“知道啦!”他想要一个态度,好吧! 裴迪文似乎有点意外,愣了愣,下一秒,俯身过来吻她。舒畅慌乱地朝里间看去,菲佣在放洗澡水,好让她洗去一身尘埃。 晚饭就在房用的,简单的中餐,清淡爽口。没有任何人打扰,她早早休息。裴迪文怕碰到她的伤处,这晚睡在卧室。明明是陌生的环境,舒畅便没有生疏感,一梦到天亮。 早晨起床,刚洗漱完,就听到楼下裴乐乐兴奋地叫着。“大哥,真的么,舒畅真的来了?”不一会,楼梯踩得咚咚响,房门从外面打开,裴乐乐站在门口,接着,只见她轻抽一口冷气,捂住了嘴。 舒畅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脸,笑着问:“看上去真的很可怕?” 裴乐乐眼眶一红,轻轻走过来,小心翼翼抱住她,像个大姐似的念叨:“下次别干傻事了,不然,大哥该怎么活下去呀?” 早饭后,储爱琳也来了,伍盈盈抱着欣儿跟在后面。医生叮嘱,舒畅不可以晒太阳,冻伤的地方,早晚要用药涂,还需要用药,真正的中西结合。储爱琳特地叮嘱厨房营养跟上。晚上,舒畅见到了裴家的大家长---裴天磊。他没什么讲话,只是锐利的双目把她看了又看,临走时,说了声:不懂得珍视生命的人,即使有什么成就,也毫无价值。 “爷爷很喜欢你。”裴乐乐说。 舒畅一直在笑,羞窘的,甜蜜的,难堪的,紧张的。她有自知之明,这般被众人重视着,都是因为她在裴迪文心中的份量吧! 港城挨着海,有阳光的时候,天空碧蓝碧蓝的。多云时,山上时不时飘来一阵雾,人像站在云端中。裴宅共三幢楼,正中是主宅,两侧的小楼,分别是裴迪文和裴迪声的。裴迪声那幢楼,除了佣工进去打扫时会打开一会,平时都关着。裴乐乐忧伤地对舒畅说,裴宅是爷爷亲自设计的,渴望日后能儿孙满堂。谁想到??????她哽咽了。花园后园有两排平房,供服务的佣工住。前面有大大的露台,夏天时可以开纳凉舞会。汽车从山下上来,有专门修建的车道,车道边的树都有碗口粗。在普通人眼中,裴宅不亚于一座城堡。 说实话,舒畅真不太适应这样的生活,。但是,也没想象中那样无法呼吸。 “还好吧?”裴迪文早晨出门,晚上才回来。换了衣服就来看舒畅,发现冻伤处有所好转,不由地露出笑容。 舒畅仰起脸,接受他的亲吻。她在看一本去年的杂志,裴乐乐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杂志里有几页是关于某港姐婚礼的报道,顺便提到了她从前的几段情史。这种花边新闻,她一向跳过,可能因为太闲,她细细地看了看。曾经的新闻,老的情歌,从前的过往,说起来,都是过去。但愿她现在是幸福的。 裴迪文拿开杂志,将她抱坐到膝盖上,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太幸福了,一回家就能看到你。” 她替他捏捏额头,揉揉背脊。“天天这么忙吗?” “明天可以抽半天陪你逛街。” “你不怕我吓坏路人?”她自嘲道。 “路人的胆子可比你大多了。”他一语双关。 第二天,他并没有真的带她去逛街。阳光太强烈了,两人就窝在家里,看了场电影,听听音乐。裴乐乐过来嬉闹一番。晚上,舒畅移到主宅吃晚饭。裴宅是分食制,舒畅纳闷地看着自己面前丰盛的晚餐,储爱琳面前仅是一碟沙拉和柠檬茶。 “过几天恒宇有个重要的慈善晚宴,服装师给我准备的礼服是旗袍,我得节食几天,这样,看不出肚子。”储爱琳看出舒畅的疑惑。“乐乐,你也少吃点。你也是。”她嫌恶地瞟了眼伍盈盈,“到时别给裴家丢脸。” 伍盈盈怀里抱着裴欣儿,裴欣儿想自己吃饭,但她抓不好叉子,饭菜洒了一旧。 自始至终,裴迪文都没出声,只是看着舒畅时,眼中会荡出一丝温柔。吃完回小楼,舒畅悄悄问他要不要喝点牛奶?他笑了,最好再来两块土司。舒畅对裴宅已经有点熟悉了,她跑去厨房,冲了牛奶,烤了土司。 慈善晚宴,舒畅也被邀请了。裴迪文为了不让她被媒体惊扰,特地找了特助陪着,以恒宇高层员工的名义参加。裴乐乐是他的女伴。他父亲也露面了,一身花俏的西服,储爱琳雍容地笑着,两人手挽手,仿佛格外恩爱。 伍盈盈坐在角落中,全副身心都在裴欣儿身上。欣儿特别讨厌蕾丝裙上的花边,一直扯个不停。伍盈盈拦不住她,急得都快哭了。舒畅走过去,用餐巾纸给欣儿折了一只小鸟,成功转移了她的视线。欣儿的长相像宋颖多点,细细看,也能找到宁致的影子。舒畅抚摸着欣儿的小脸,她虽然弱智,却也懂这是疼爱,抬起小脸,朝舒畅咯咯地笑。 裴迪文是晚宴的主角,他致祝酒辞,跳开场舞,与来宾寒暄,言行举止,风度翩翩,高贵优雅,完美无瑕。 舒畅远远地看着他。这个男人爱她,愿意娶她为妻,必须说,此刻真的无比虚荣。可是,再看,她看到的却是他在人群中那份孤单与漠然。温雅的笑容下,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快乐。如果可以选择,他会如何做呢?记得裴迪文曾对她说过,在《华东晚报》三年的时光,是他度过得最美妙的时光。如今想起来,多了莫名的酸楚。 裴迪文,这个名字,是巨大的责任,是如山般的担当。也许,在某些时候,他也想置之不理,想一走了之,想视而不见,但他不能。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无法选择的使命。 整个晚上,裴迪文体贴地没有往舒畅这儿多看一眼。但她就是觉得他的目光一点都没离开过她。仿佛,她站在安祥的海面,银白色的月光洒下来,如此恬静,如此温柔。 香槟纯净,食物精美,衣香丽影,明星云集,这是个美丽的夜晚,舒畅过得很愉悦。吃饱喝足,早早回去。澡洗好了,头发半干,听到外面汽车响,裴乐乐和储爱琳回来了。储爱琳进门时,腰微微有点佝,说太累了。裴乐乐则哀怨地瞪了舒畅一眼,让她看自己的脚,生生被高跟鞋磨出了一大块皮。“拜托你快点和大哥结婚,放过我吧!” 豪门光鲜的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小插曲,舒畅很不厚道地乐了。 裴迪文是午夜后回的,喝得微醺。特助送他进卧室,他一甩,进了房。门“啪”地关得实实的。特助和菲佣对视了一眼,悄然离开。 舒畅还没有睡,开着灯在看。裴迪文晃悠悠地走到床边,领带一扯,就倒在了床上。舒畅起身,替他脱了礼服、衬衫,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他闭着眼说渴,她把备好的蜂蜜茶端过来,托起他的头,提醒他小口小口地抿。 裴迪文醉成那样,还固执地将舒畅嵌在怀中,一声声地喊着裴太太,让舒畅忍俊不禁。 舒畅担心他晚上还要喝茶,没有熄灯。灯光轻柔,照着他俊逸清雅的面容。这么近,呼吸交缠,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蓦地,流下了眼泪。 一晃,一周过去了,舒畅的冻伤彻底痊愈。裴迪文没有提回滨江的事,舒畅也没提。她现在很爱在花园里散步。裴乐乐告诉她,山腰间有几家餐厅外面,有供游人看山景的望远镜,一不留神,她就会落入镜头中。“这么一张陌生的异性面孔,媒体人会像饿狼嗅到了肉香,你做好准备了吗?” 舒畅莞尔,悠哉地踱来踱去。她发现在后花园有个花圃,里面种植着各式玫瑰。有一块土新翻着,泥土味很浓。 “这是裴宅的习俗,生了女儿,娶了媳妇,每年她们生日时,都会在这里栽上一株玫瑰。”裴迪文从屋里出来,含笑将手搭在她腰间。“这块地属于你,你喜欢什么玫瑰?” 舒畅想了想:“可以种月季吗?月季也属于玫瑰花科,生命力很强,墙角,路边,河岸,扔哪都能生长。太阳越强,越是娇艳。风雨过后,一波谢了,一波又开。” 话音未落,风中传来“咔嚓”一声,像是相机按快门的声音。裴迪文皱着眉看过去,树丛间枝叶摇晃,依稀有人影闪过。 “别紧张,大概是我的同行。”舒畅朝他嫣然一笑。 他凝视着她,突地张开双臂。舒畅犹豫了下,笑着投入他的怀抱。“你是嫌画面太单调?” 裴迪文回以深情一笑。两人手牵手地向另一侧走去,那儿可以远眺大海。“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儿海的味道不太浓。”舒畅说。 “应该是被城市融化了。喜欢港城吗?”裴迪文眯起眼,不愿让她听到他声音中的紧绷。 可惜,山上风太大,海浪声太响,舒畅没有听见。 夜里,舒畅睡得很沉,但脑子却又特别清醒。她像是一直在走,四周都是雾,看不清是哪里。突然,晨晨出现了。是生病前的晨晨,高大壮实,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舒畅哭着问,晨晨,你怎么在这里?晨晨递给她一块糖,我怕唱唱迷路,要等唱唱。舒畅笑了,晨晨长大了,可以保护唱唱了。晨晨皱皱眉头,但是我不能呆太久,我还要去别的地方。他左右张望,手指着远方,笑得很大声。是她从未见过的笑容,像初春的第一缕轻风,微微的,暖暖的,慢慢渗入肌肤,直达心底。舒畅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是裴迪文。晨晨还记得他?舒畅笑着转过身,晨晨不知怎么消失了。舒畅急得哭喊,晨晨,晨晨?????? “舒畅,舒畅??????” 身子被猛烈地晃动,舒畅睁开眼,面前是裴迪文放大的面容。“做了什么开心的梦,让你笑到哭?” 舒畅眨了眨眼,把泪意眨去。好一会,她才从梦中的情境走了出来。晨晨,你怕唱唱迷路,一直不敢离去。现在有了迪文,你可以放心离开唱唱了,是不是?她在心中轻轻地问。 “舒畅?”裴迪文见舒畅一直不说话,担心起来。 舒畅坐起,依进裴迪文的怀中:“迪文,还记得我去报社面试的那一天吗?” 裴迪文替她披上外衣,抱紧她。“清晰如昨。” “当你说聘用我时,我想这个男人大概疯了。” “确实是疯了。” 舒畅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我也疯了,居然真的答应下来。开始工作后,我发现让一个工科生写新闻报道太难了。” “但是你坚持下来了。”想起往事,裴迪文嘴角都是温柔的笑意。 “我催眠自己,只要挺过这几年,以后再也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 裴迪文倏地屏住呼吸,急促地扳过她的身子,托起她的下巴,深深看入她的眼底。“你??????现在仍然这样认为?” 舒畅重重点头。 为什么要胆怯?为什么要却步?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要逃避?世界那么大,擦肩而过那么多人,你只与一人相遇并深爱,这种概率如此神。 豪门长媳也是人,第一次出去应酬,会不自然,次数多了,习惯就成自然。 侍候两位婆婆总不会比高考难吧!至于小姑,已是她的朋友。 花心的公公是婆婆们要应付的事,迪文那么优秀,爱屋及乌,要求苛刻的裴天磊自然会喜欢上她的。 欣儿,可怜的欣儿,她答应宁致要好好相待,做到了吗?那个不难,她还想和迪文有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很好。 香港四季温和,没有冬天,挺好,再也不会冻伤。 至于她与迪文的婚姻会走多久,那不重要,只要现在能在一起,就是幸福的。 她攒足了力气,把双手塞进他的掌心:“我一直都在纠结着你的身份,你是我的主编,你是恒宇的总裁,你是豪门贵公子,我害怕,我恐慌,我甚至还自卑。我忽视了,那些只不过是一件件华丽的外衣,脱去外衣,你仅仅是一个叫做裴迪文的普通男子。这样的男子,我有信心让他幸福,让他快乐,也自信我值得他的爱。” “是否,你已经做好与我共享富贵、共担风雨的准备?”裴迪文抑住心内的狂喜,问道。 “嗯!你可以当我是堤坝,是大树,是高山,因为我是你太太。”舒畅笑了。 从踏上私人飞机的那一刻起,她知道裴迪文强硬地将她拉进了裴家神秘而又奢华的大门,她慢慢地走,细心地看。渐渐地,她释然了,想通了。裴迪文想要的只不过是她的爱,是她在给自己压力。 一切如此简单。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还好,我还没有太老。”裴迪文捧起她的手,一根根地吻着,以无尽的柔情。他从不怀疑她对他的爱,但是作为裴迪文的太太,只有爱还不够,还要勇敢,还要坚韧,还要放弃很多很多的自我。此刻,他心中只有感谢,感谢上天让他和她相遇,丰富了他孤单的人生。 她笑,清眸如水,俏丽灿然。 两人在黑夜里,相依相偎着。天亮了,太阳从海面跃出,晨光一点点渗进室内。 “喜欢港城吗?”裴迪文拥着她走到山边,再次问。 滨江只是裴迪文征途中一个小小的驿站,他停留那么久,只为等待她。港城,才是他真正的驻地。这座城,无论是明珠还是粗瓷,她都将与他在这里比肩偕立,不离不弃。他在哪,哪里就是她的家。世界上,有的爱情如草原上清澈的风,有的如小镇石阶上淡淡的阳光,有如雨过天晴后天边华丽的彩虹,有如潺潺向前的溪流。她不去比较,像哪种都没关系,只要是他就好。 这是港城又一个崭新的早晨,维多利亚港的上空,天是碧蓝的,海是碧蓝的,城市是明媚的。 舒畅侧目看向裴迪文:“是的,很喜欢!” 全文完结 2014年5月11日 关于裴迪文与迟灵瞳的生死之恋,敬请期特《玫瑰系列3》《玫瑰之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一章 简约主义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这很是……哭笑不得! 迟灵瞳无言仰望天空,盼着阳光再强烈点,把她蒸成一缕轻烟算了,省得面对这令人崩溃的场面。 二十四岁,若时空逆转,搁在民国,娃都能上街打酱油了。此刻,她却站在五月明晃晃的阳光下,被婚姻登记处的两位工作人员咄咄催问,是选择跟妈还是跟爸?她很想威猛地吼一声:当初他们结婚时没邀请我,凭啥离婚时一通电话我就得扔下一切忍着晕眩忍着呕吐忍着鼻酸忍着泪水飞车赶来参加? 昨天刚上班,她坐在公交车上,脑子里翻腾着欧陆庄园的设计方案,谭珍的电话来了,让她请三天假,家里出了点事。她整个人像被电了下,青台到滨江一千多公里路,不是很重要的节假日,谭珍和迟铭之不轻易让她回家。 果然,不是件小事。一个月前,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子找到谭珍,说:”我怀了你老公的孩子,六个月,龙凤胎。”谭珍在宁城大学教经济学,迟铭之在滨江大学教英语,两人都带着研究生,算是高知两个。当天下午谭珍便回了滨江,没要严刑拷问,迟铭之就全部交待了。事情的经过很没故事性,女子叫甘露,西安人,刚参加工作,在滨江大学的后勤处做会计。迟铭之看着她,总想起独自在外的迟灵瞳,遇事就照顾下她。照顾着,照顾着,某天鬼迷心窍,不小心犯了个男人常犯的错误。事后,甘露也没缠着他,甚至还与他刻意疏远。不久,迟铭之听说她身体不好请假回老家看病去了,心中还偷偷窃喜,只当那是一场花非花、雾非雾的梦景,谁知竟然出了这样的人命事故。要不是谭珍拽着,迟铭之就撞墙自尽了。一世的清风明月,最后随了俗流,怎一个恨字了得。无关爱与不爱,迟铭之都必须为他的梦景买单。 甘露只是一五年制大专毕业生,在这件事上,她后来者居上,完胜拥有博士学位的谭珍。离婚迫在眉睫,房子、车和存款都没纠结,唯有迟灵瞳的归属问题,两人觉得应该尊重她的选择。所以说,太过民主,也没那么好,迟灵瞳如是认为。 其实,这样的纠纷婚姻处可以理直气壮地让当事人去法院调解,可是,其中一位工作人员是迟铭之的学生,看着迟铭之那张俨如寒霜打过的面容,她开不了这个口。记得读时,常看到迟铭之和妻子谭珍推着婴儿车在黄昏的林荫道上散步,迟铭之儒雅,谭珍知性温婉,小瞳瞳可爱得不行,见谁都笑。那情景,多少年一直印在脑海里。同学们说这是幸福的旗帜,我们跟着旗帜走,绝不会错。 今天,这面旗帜倒了,学生心里很不好受。 最不好受的人是迟铭之,他绝望崩溃的样子,似乎被全世界抛弃了。“瞳瞳,你是爸爸一手带大的,你说过等爸爸老了,你会帮爸爸擦口水的。”他觉得自己像是暴风雨中海面上飘着的一块浮木,如果不拽着灵瞳,他就会被冲下深渊。“你五岁时,妈妈出国读博。我给你做饭,接送你上学,和你一块识字、做游戏。夜里,你睡在我的臂弯中,奶声奶气地给我唱儿歌、讲故事,替我捏额头、掖被角,好乖好乖。爸爸真的不能没有你……” 没错,迟铭之是慈父,谭珍是严母,但好汉不提当年勇,活在当下,必须正视现实。迟灵瞳同情地替父亲理理衣衫,他狼狈憔悴得像老了十岁。 自始至终平静得如一面湖似的谭珍突然开了口,她看向迟铭之,眼中掠过一丝隐忍的痛楚:“铭之,如果连瞳瞳也跟你,我还有什么?” 刷地,两行泪从迟铭之眼中冲了下来,嘴唇哆嗦个不停。是的,五十岁的女人离了婚,还有什么呢? 谭珍继续说道:“结婚这些年来,我们从没争过吵过。我的脾气并不好,事业心又强,是你一直在包容我让着我。最后了,再让我一次,好吗?” 迟铭之放声痛哭。谭珍默默低下眼帘,心里像在下着一场雪。 学生与同事面面相觑,这婚还要离么,她们询问地看向迟灵瞳。 迟灵瞳朝外睇了一眼,甘露也来了,站在一棵树下,双手托着肚子,悠然望着远方,神情很是安然。 迟灵瞳深呼吸,右手紧握着左手。据说人在无助时,为了给自己安全和力量,就会下意识地这样做。“我听孔雀说今年是双春年,适宜婚嫁。我决定了,趁着这好年景,把自己也给嫁了。在被我老公收纳之前,我先在妈妈那儿暂存几个月。”这样的答复很和平,应该两方都能接受。 迟铭之的悲声戛然而止,和谭珍惊诧的表情同步:“你有男朋友了?” 迟灵瞳信心十足:“现在还没有,不过,他应该在来的路上。” “婚姻不是儿戏,瞳瞳,你可要慎重。”迟铭之说完,羞愧地低下头,他实在不是个好榜样。“对不起,谭珍。”这句话他已说了千遍,仍觉得苍白无力。 谭珍回以一叹。 迟铭之净身出户,放弃一切财产,放弃迟灵瞳,放弃从前的点点滴滴。以后,他会儿女绕膝,但是,有些快乐没了就不可复制。 甘露诚挚地向谭珍道谢,谢谢她成全了自己对迟铭之的仰慕,谢谢她给了腹中一对儿女生存的机会。她是做错了事,但是她懂得感恩,懂得取舍,将伤害降到了最低,她珍惜爱情。 谭珍淡淡一笑,娴雅地越过她。 “真讨厌爱情。”迟灵瞳和谭珍打车先走,迟灵瞳看着后视镜里的迟铭之,佝着腰,耷拉着头,哪里还有滨大里风度翩翩的迟教授半丝影子。 “爱情没有错。”谭珍一直绷着的身子软了,她不得不紧倚着灵瞳才不让自己倒下。“是我和你爸爸之间出了问题,如果我当初不坚持去宁大,也许……” 女人是善变的生物,可一旦进入安稳状态,则会变懒,懒得再去千姿百态。男人是最懒的生物,可当感情越来越稳定,则会变得勤快起来,想要给生活添点精彩。她懂了,却晚了! 迟灵瞳心疼地抚摸着谭珍的手背,掌下一片冰凉。她知道妈妈内心不像看上去这么冷静、理智,这次从宁城回滨江办理离婚手续,谭珍没有踏进家门一次,一直住在酒店,可想而知,她有多么的心碎。那个家,大到购房,小到窗台上的一盆植物,都是她亲力亲为。 “我常想,可能同行不适合做夫妻,太知己知彼,像透明人。”谭珍总结经验教训,“瞳瞳,你以后找朋友也尽量避开同行。” 迟灵瞳不然,钱钟与杨绛,也是同行,幸福相伴到老。一切因果是因人而宜的。她只有一点不甘,这么优秀的妈妈输得太容易。 谭珍摸摸迟灵瞳的头,她没有告诉女儿,她之所以没有为难迟铭之和甘露,是因为她太了解迟铭之,他真不是个坏人,以后的日子,他会活在沉重的罪恶感中,愧疚和自责会把他折磨死。他的幸福已到尽头,所以他哭得那么伤心,而她只能尽量不去恨他,却做不到同情。 傍晚的阳光懒懒散散,穿过车窗照着迟灵瞳的脸,粉粉嫩嫩如婴儿,谭珍心中发疼:“不管我和你爸爸怎样,瞳瞳,你都是我们心中的最爱。” 迟灵瞳抿抿唇,那又怎样呢,现在,曾经那个令人羡慕的家没了。不过,她没流露出内心的情绪,扬起脸,点点头,笑得像花儿一样。 谭珍回到酒店,就忙不迭地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回宁城,她不能再住教师公寓,她要买房,要给女儿一个新的家。迟灵瞳看着她躬腰拖行李箱的样子,背影单薄如纸片,心阵阵地发酸,她说去看孔雀,匆匆跑出了房间。再呆下去,她怕会和谭珍抱头痛哭。 孔雀不是某只自恋的鸟类,而是个长相很过得去的女人,和迟灵瞳是中学同学,在滨江广播电台做主持人。她主持的节目叫《生活小百科》,时段在凌晨两三点。讲的内容无非就是教你怎样洗脚洗出健康;到农贸市场买橙子,怎样识别公和母;买西瓜敲一敲,哪种声响的瓜最甜……如果把电台的节目分为黄金与白银,孔雀的节目估计就是一堆废铜烂铁。谁大晚上有兴趣听这些个,仅有的几个忠实听众,都是睡眠不太好,说听着孔雀唠叨,很催眠。 孔雀呕得差点吐血身亡。不过,职场一般,她情场凯旋。从前种种辉煌历史不谈,现在的她有一个恋爱三年的男友,叫萧子辰,在医学院教,已是硕士生导师。她不止一次向迟灵瞳描述过他的斯文、俊逸,可迟灵瞳提出瞧瞧时,她总是一口回绝。 好心可以杀死猫,于是,每次通电话,迟灵瞳都会加上一句:我想见你的萧教授。今天,孔雀毫不例外地又拒了。 灵瞳开玩笑地问:“你是不是很没自信,怕他对我一见钟情?” “我……我……”巧舌如簧的孔雀竟然语塞,半天才恢复自如,“我是怕你形只影单,看着我们卿卿我我,你深受刺激。” “我这个人一向不怕刺激,要不,我不化妆好了!”迟灵瞳不死心,越发逼得紧。 孔雀就是不松口:“你化成天仙,子辰也不可能多看你一眼的。告诉你,他是一根筋的男人,无论读还是恋爱,都很专一。嘿嘿,妒忌了吧!” “这等货色,你怎么还放羊吃草,不圈回家呢?今年可是双春年。” “圣者的伟大之处,就是他的仁爱只对别人,而对自己则很苛刻。” “哇,感动得涕泪迸流。” “要纸巾吗?” “免了,带足银子就好,请我吃饭。” “妞,你疯啦,我待会还要上班。”孔雀正打算抓紧补眠。 “给你半小时的梳洗时间,然后开车来酒店接我。我要吃韩国菜。”迟灵瞳一口气说完,“啪”地合上手机,想着孔雀咬牙切齿的样,她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 半小时刚过,迟灵瞳听着旋转门外传来一声“咣”地摔车门声,紧接着,孔雀用柔润清脆的嗓音在外吼道:“迟灵瞳,你给我滚出来。” 到底是主持人,只要出门,就不含糊。孔雀穿一身麻质长裙,米白色,四下里挂着木头的小圈圈,化妆是时下流行的彩妆:眼角向上斜扫一层淡淡的金粉,唇形描着肥嘟嘟,颇为性感。 “请淡定,这样容易长皱纹。”迟灵瞳不敢要她开车门,自己乖乖爬进去。进去后才发觉这车不是孔雀常开的那辆红色宝来,而是四平八稳、黑不溜秋的君威。 “你刚刚从哪张床上爬起来的?”迟灵瞳轻轻抽气。 孔雀狠狠地瞪着她:“你最好给我一个无瑕可击的理由,不然我凌迟处死你。” 迟灵瞳眨巴眨巴眼睛:“我爸妈今天离婚了,下个月,我爸爸就要给我添一对弟弟妹妹。这是两件严肃的事,我找你出来消化下。能接受吗?” 孔雀没表情地盯了她好一会:“算你过关。你看你,一对熊猫眼,丑死了。” “你应该庆幸,不要门票就能看国宝。走吧,我饿死了。以后休假我就回宁城,不回滨江了,你想见我也见不着,珍惜点。” “你敢!”孔雀一副恶霸的表情。 迟灵瞳作出投降的样,却还有附加条件:“如果你让我见下萧子辰,我可以考虑回滨江看看你。” 孔雀白了她一眼,根本不中招:“防火防水防小偷防闺蜜,这十字真言,我谨记于心,没得商量。” 迟灵瞳啐道:“去去去,见色忘友。” 孔雀这才赔着笑:“不是啊,现在好男人就如同三条腿的蛤蟆,稀罕着呢!我什么都可以和你分享,唯独子辰不可以。” “谁稀罕!”迟灵瞳没好气地哼了声,当这只鸟吃错药了。 韩国餐馆的服务小姐显然是认识孔雀的,态度热情、周到,迟灵瞳说没胃口吃烤肉,她就介绍牛尾巴和秋刀鱼,然后送上来两杯山楂茶,开胃、解渴。餐馆环境也不错,小巧的家居式,总共十几张台面,桌上设有先进的烤炉,从底部抽烟,所以餐厅里只闻烤肉声,并没有油烟味。 不一会,闷罐牛尾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孔雀抢先下箸夹了一块放在嘴里,鼓着两腮问道:“妞,你和希宇最近有联系吗?” 迟灵瞳正含了一口茶,噗地一下喷了出来:“鸟类,你等我把茶喝下去再问问题好不好?” “戳到你痛处了?”孔雀好整以暇地问。 “连个疤都没有,哪来的痛?”希宇是她和孔雀的高中同学,在某个青涩时期,勉强算作她的初恋男友,但故事没有后续发展。 “他在证券公司工作,去北京进修两年了,回来就是根大粱。” 迟灵瞳赞道:“混得不错!”证券行业,不管牛市熊市,都能赚得腰包鼓鼓,不幸,就是头发掉得快。她脑补了下希宇地中海式的发型,撇嘴,还是那德性。 “肠子没悔青吧?”孔雀笑得幸灾乐祸。 这时,服务员端上秋刀鱼,用利器剖开鱼身,取出长长的一条脊骨,然后在里面滴进鲜柠檬汁。迟灵瞳认真地看着这些程序,不住地吞咽口水。“你说什么?”一抬头,看到对面窗边坐着个戴眼镜的男子,长相挺清俊,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孔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皮上的金粉一颤。 男子点了盘烤五花肉,斯文地翻翻烤架上的肉,动作缓慢地拿了片生菜叶,眼睛却还看着面前摊开的一本。 “鸟类,我该找个男友了。”迟灵瞳收回视线,搅拌着面前的牛尾汤。 “看上他了?”孔雀脸黑了。 “百无一用是生。”迟灵瞳不屑。 “你……不是喜欢这一类型的么?” 迟灵瞳一向对眼镜才子无法抗拒,但不包括这种表情木纳、举止笨拙,一看就像是读死的呆子类型。“我的水准没那么低。” “那人我认识,要不我帮你们介绍下?” “我不想倒胃口。”迟灵瞳低下头喝牛尾汤,没注意孔雀脸上神情突然一松。 “你别后悔哦!” 迟灵瞳“啪”地放下筷子:“你到底让不让我吃饭?有什么可后悔的,我是想把自己推销出去,但还没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这一声响,引来餐厅里的人纷纷侧目,只有那眼镜男子视线像黏在页上,头都没抬下。 “吃吧,吃吧,都给你吃!”孔雀很是包容、大度。 迟灵瞳吃完饭,觉得吃撑了,撑得心口堵堵的,都不太能好好呼吸。 这种堵的感觉一直维持到第三天都没消失,当迟灵瞳拎着行李走出酒店时,她的心情简直是坏到极点。 外面在下雨,车很难打。有一路公车经过,可是人很满。迟灵瞳提着个大行李箱,根本挤不上去。以往,都是迟铭之开车送她到车站的,现在,他手忙脚乱得都已忘了她今天要回青台这件事。 迟灵瞳在站台下面站了很久,看着钟点慢慢往后跳,心急得揪起来。好不容易有辆送客的出租过来,小跑着上了车,一路催着司机赶到长途车站,买好票,差不多都是开车的点了。 可是,等着上车的人排了长长的队,候车的门就是不开。有人不耐烦地跑去问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没好气地说道:“我比你还急呢,车坏了,能怎么办,等着呗!” 一等就是一个小时,车还没修好,车站只得从别处另调一辆车过来。 上了车一看,众人脸都绿了。车像是从报废场拖来的,周身漆涂得斑斑勃勃,每块玻璃都是活动的,座椅上积满了灰尘,方向盘都像是锈住了,司机鼓弄了好一会,才发动成功。旅客面面相觑,想问又不敢,这车能开一千公里? 检票员工作却一丝不苟,要求对号入座,迟灵瞳的座位是十三号,心想着,很不吉利的数字。拖了行李往里走去,座位上竟然有人。一对小情侣,手拉着,看着迟灵瞳的眼神像七仙女与董永看着要拆散他们的王母娘娘。 “我……的座在最后。”小男生壮着胆子递过票。 迟灵瞳点头,明白,继续往前走。 最后一排的座位间隔非常窄,她用了许多力气才把自己塞到窗口,车晃荡了两下,终于要出发了。 车门缓缓合上,突然又被拍开,一双长腿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很帅的男人,白衬衫,卡其色长裤,干净的短发,细薄的唇看上去有点无情。此时,俊伟的面容是愤怒的,倨傲的眼神扫了一圈车内,最后落在迟灵瞳的身边。 为了打发长途旅行的乏味,迟灵瞳爱和人讲讲话,她朝男人礼貌地笑了笑。 男人抬起眼睛看了看她——睫毛还真长,冷漠地闭了闭眼,把头转向另一边,没搭理她。 迟灵瞳耸耸肩,面不改色地从包里翻出一本《中国民居》,算了,用这本打发寂寞吧! 当她看到土家族的转角楼与四水屋时,男人不经意地瞄了一眼。男人一愣,“你看得懂吗?”他脱口问道。 迟灵瞳盈盈一笑:“我不仅看得懂,还能给你造一个。” 迟灵瞳在大学里学的是建筑设计,这是一个男人唱主角的领域。令男人们扼腕的是,迟灵瞳在十九岁时,就在这块领域,让人刮目相看。 没有办法,天赋这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如同学琴,有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成为大师的却是凤毛麟角。而这些所谓的大师,不见得就比他们付出得多。上帝的心也是长偏的。 迟灵瞳属于那种一眼看上去把聪明写在脸上的女子。据迟铭之说,迟灵瞳出生时,不哭不吵,安安静静的,就一双乌黑精亮的眼眸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把产房里的助产护士都逗笑了,直说这姑娘以后一定很聪明。于是,他和谭珍给她起了名字叫灵瞳。 迟灵瞳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姣好,但最最出彩的还是她那双聪慧的大眼睛。一般人成年之后,眼眸会逐渐变成琥珀色,而迟灵瞳的眼眸仍是漆黑晶亮,像幽静的一潭湖水,映着山峦。湖光峦影,山清水秀。 在考大学之前,迟灵瞳代表着一座海拨很高的山峰,除了希宇,没人翻越过,这是滨江实验中学的一个神话。她最后考入滨江建筑学院,让许多人大跌眼镜。 其理由,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迟灵瞳晕车、晕火车、晕飞机,晕一切交通工具。天才如同艺术家,血液里总是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基因。 不过,到青台工作后,迟灵瞳稍微有所好转,但也只限坐汽车,至于火车与飞机、船,她至今都不敢尝试。 被称为“和尚学院”的建筑学院,女生本来就少,大部分还是恐龙级的,像迟灵瞳这样的简直被男生惊为天人。男生们本来想把她定为“校花”级,当花瓶赏着时,建筑界最权威的杂志《中国建筑》办了个设计大赛。大赛面向全国所有大专院校建筑专业的学生,内容是经济适用房的设计,入住的群体是都市年轻的白领夫妇,经济上还不太宽裕,但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暂时还没想要孩子,房屋面积只有五十平米。大赛要求:美观实用。 参赛作品像雪片似的飞向杂志社,杂志社特意邀请了建筑界的知名人士参与评选,最终大奖被迟灵瞳给夺来了。 在所有的参赛作品里,大部分人都尽力想在狭小的空间里,塞满各式各样的居室。迟灵瞳反其道而行,她认为忙碌的工作里,待在卧室的时间不多。卧室不必大,放下一张床就可以,相爱的两个人伸臂就能碰触到对方最好。而厨房则不能太拥挤,宽敞而又明亮的地方才会让人产生美好的胃口。房屋面积有限,那洗手间只能委屈下了,放在过道的最里端,又私密又让人产全安全感。客厅兼作房,是家里最大的活动场所。待在这里,让人放松,又时时提醒着主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在客厅外面,是迟灵瞳的点晴之笔,她特意腾出三个多平方,设计了一个凸出去的阳台。年轻的白领心里还残留着一抹浪漫,这里是发挥的最佳场所。她为了强调这个阳台的重要,在图纸下方写道:在赫本主演的《战争与和平》中,她与朋友们到山庄打猎,山野的景色与山庄的建筑都美轮美负,可是观众只记得她站在窄小的阳台上,双手捂住心口,看着月亮,问怎样才能让安德鲁王子知道她的心意?安德鲁这时就站在她下面的阳台里,听到少女的表白,俊美的面容闪过一丝抽动。 无疑,这个作品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从那之后,迟灵瞳拿奖拿到手软,那些想观赏花瓶的男生们不得不对她敬而远之。大学四年,她算是过得太平无事。毕业时,成绩稍微出众的学生都选择了考研。迟灵瞳没得选择,她被青台市泰华房地产公司的乐静芬董事长给招降了。 “咣当”,客车颠簸了一下,震得车窗直颤。 男人勾起嘴角,上上下下扫描着迟灵瞳:“不知小姐想把这转角楼造在哪?” “先生你想造在哪就造在哪。”迟灵瞳毫不示弱,偷空也把男子打量了下,挨这么近,她看得很清楚。这就是传说中的很有品位的钻石王老五吗,白衬衫看似没有创意,却质地精良,做工考究,袖口上一粒袖扣,在雨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价钱一定吓死人,而他手腕上那只手表,她偶然在一本时尚杂志上看过介绍,是卡地亚的坦克腕表,路易斯?卡地亚亲自设计的,如同皇帝的珠宝一样,欧州优雅的贵族男子都爱戴。 这是演的哪一出,王子上错了南瓜车? 男人轻蔑地倾倾嘴角:“小姐还真敢说。” “那当然,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迟灵瞳引用了CCTV三台的广告语。 男人挑挑眉尾,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看得迟灵瞳真是羡慕。“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他又把头转了过去。 迟灵瞳歪着头:“大叔,请问你今年高寿?” 男人往中间挪了挪,优雅地叠起双腿,拧着眉看了看窗外的雨,可能觉得闲着也是闲着,极其忍耐地侧过脸:“你妈妈没有告诉你不要随便和陌生男人搭讪吗?” 迟灵瞳晶亮的大眼睛溢满光华:“好像没有,倒是我们老板说,如果遇到高人,一定要虚心求教。” “你工作了?”男人又是一愣。 “你以为我刚刚讲为你造转角楼是说大话?”迟灵瞳叹了一声,很认真地说道,“先生,只要你给我块地,想挖个窑洞、造个四合院、建个碉楼,都可以。” 男人眯起眼,像是不相信她的话,“你在青台工作?” “对呀!”迟灵瞳笑得更欢了,上帝啊,这话茬儿打开了就好,再不转移注意力,她的头就要开始晕了。“大叔在哪高就?” “你在青台哪家建筑公司?”男人不理她的话,继续发问。 “泰华地产。”迟灵瞳是老实孩子,实话实说,反正泰华又不是什么保密部门。 男人头上立时冒出斜线三条:“你……叫什么名字?” 没等迟灵瞳回答,他冲口又说道:“迟灵瞳?” 迟灵瞳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张成半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叔,你也忒灵了,卜得真准。”这钻石王老五莫非是私家侦探,可是她没与人交恶,也不太出名呀! “你真是迟灵瞳?”男人再次想确定下。 “要看下身份证?” 男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俊眉慢慢聚拢:“为什么你从不参加房产论坛例会?” 房产论坛例会,是几个经济比较发达的省份成立的一个中间组织,每年召集国内排名前五十的房产公司的老总、销售经理、财务总监、房屋设计师们,相互交流房地产业的未来走向以及新发现的一些问题。例会对地产业有多大影响不知,但参加的人员都以此为豪。 “大叔也是做房地产这行的?”迟灵瞳从男人的话中嗅出了一丝方向。 男人礼尚往来:“我是恒宇地产公司的Frank。” 迟灵瞳提醒自己不要露出一脸傻样,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瞠目结舌。 Frank,这是她超喜欢的一个英文名字。在韩剧《情定大饭店》里,她的偶像裴勇俊饰演的申东贤在拉斯维加斯的饭店里,给徐臻英送的第一件礼物,签的名字就是潇洒而又俊秀的Frank。 恒宇本部在香港,青台是恒宇继北京分公司后设立的第二家分公司。恒宇的Frank,她无数次听同为泰华设计师的陈晨讲过,香港人,出过国留过洋,对欧州的建筑风格颇有心得,对中国风的建筑情调也不陌生。国内有几家出名的剧院与博物馆、大学城,就出自他手。陈晨说时,口沫横飞,这人才是真正的设计大家,与人家一比,咱们充其量就是设计行的一蝼蚁。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她当时这样安慰陈晨! 迟灵瞳想起自己刚才口无遮拦的一席话,冷汗直流。她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了句:“久仰,久仰!” Frank好像有点不太适应这句话,愣了下,才说:“彼此,彼此。” 迟灵瞳偷拭一把汗,同行,冤家也!职场禁忌:对比你强大的冤家,不要露怯,不要挑衅,交谈不宜太多太深,淡定待之即可。她慌忙收起《中国民居》,正襟端坐,看着他愕然的眼神,赶紧没话找话说:“Frank先生,你怎么会坐这趟车?”这样的精英,应该是房车美女相伴的。 Frank面无表情地回道:“没赶上飞机,火车的钟点又不巧,汽车坏在路上,我着急回青台。你呢?” “我本来就坐这趟车。我现在知道这车为啥会晚点了,原来是为了等你。”她开玩笑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Frank依然黑着张俊脸。 这人记性真好。“我们老板没有安排,所以……”事实是乐静芬把她当作一秘密武器,怕她被其他公司挖去,不让她与外界过多接触。 Frank用那副帅到极点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不相信,但他没追问,只是又转过身去。 车内其他的旅客耐不住寂寞,也纷纷与同座聊了起来。迟灵瞳这边气氛却变得有些沉重,但没人打破。她托着下巴,依着行李箱,头一顶一顶地打瞌睡。心想着还是陌生人好玩,这一说穿,距离就远了。 Frank路上接了几个电话,内容都很简短,像是发号施令。迟灵瞳猜想他身后必然跟着好几个助手!这男人的手机铃声是韩国钢琴专辑《白日梦》里的《眼泪》,真是可怕,居然和她的是一样。 时间故意折磨人似的,慢慢往前流淌。中午时,车进服务区用餐,他只在车外抽了支烟,迟灵瞳客气地问他要不要帮他买点什么,他淡淡地摇了摇头,已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硬。 车再次开动,迟灵瞳识趣地闭眼装睡。Frank也没再讲话。车进青台市区,天差不多黑透了,《眼泪》又一次悲伤地流出。迟灵瞳闭着眼,没有动弹。 眼泪流呀流,迟灵瞳悄悄睁开眼,发现Frank正疑惑地瞪着她。“是我的电话?”她说这眼泪怎么流得没完没了呢! 他把头别过去。青台的傍晚,晚霞满天,海风正柔。 “想我啦?”打电话的是陈晨。 “迟美女,你现在人在哪?” “回青台的车上。” “明天会上班吗?” “当然!” “那你明天戴个钢盔过来!” “呃?” “请节哀顺变,你负责的欧陆庄园案子泡汤了,女王在办公室像头咆哮的狮子。” 迟灵瞳倒很淡然:“胜败乃兵家常事。” “你说得轻巧,女王以为这个项目十拿九稳。” “所以讲希望太大,失望就越大。” “不是我不救你,实在是小生能力有限。迟美女,你好自为之,女王那脾气你可是知道的。哦,对了,这案子的赢家是恒宇公司,希望你听了之后心里会好受点。输在Frank手中,不丢人。” 迟灵瞳猛然回过头,Frank优雅地朝她颔首。她心中一惊,这结果他怕是早知道了! 车进站,一辆黑色的奔驰停泊在大门口,一个青年男子朝Frank挥挥手。 “需要我送你吗?” Frank礼节性地问道。 “不必了,我还不想走。”高手就是这般高深莫测,迟灵瞳佩服。 他的眼神有点儿涣散,估计是被这样的回答给彻底怔住了。他点点头,便阔步离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二章 留白的墙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出租车在海风和路灯里驶过街道,一切景物都平缓地滑过视线。海滩、指示牌、路边的植物、建筑……一一鲜活无比地蹦到眼前。青台的街道多坡形,出租车不停地上坡、下坡,迟灵瞳可怜的心脏也跟着起起伏伏,不过,五月的海风冲淡了她的这点不适之感。 来青台不过三年,她发觉已经喜欢上这座城市。大自然慷慨地赠予这个城市长长的海岸线、一个又一个天然浴场、一座透着仙风道骨的名山、一座名观、一片保存得还不错的森林。可是,这座城市却不太像其他旅游名城,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铜钱味。依山傍海、花木葱茏的最佳地段,不是度假酒店,也不是公园、人文景观,而是各大部委机关和居民住宅。这是个很会享受、活得很自我的城市,外地游客来到这里,都会不禁生出几份羡慕之意。 孔雀毕业于青台师大,当年有机会留下任职,迟灵瞳不懂是怎样的狠绝让她毅然弃之。 大四的初冬,乐静芬带着几大沓青台市各个角度的照片找到迟灵瞳,迟灵瞳一看,心就痒了。 如果把设计师比作一枚优良的种子,那么一块地理位置极佳的地段就是让她萌芽、成长的肥沃土地。别发出什么豪言,在某个僻壤的小城或拥挤的都市,设计一两处居民住宅楼,就是什么宏伟的梦想。一幅好的设计作品,是有灵魂、有个性、有轮廓、独一无二的。 “青台像这样上好的地段,还有好几处没有开发。如果你到泰华,我可以为你竞拍到这几块地段,供你施展才华。”乐静芬对迟灵瞳说。 迟灵瞳当时是拿了不少的奖,可说起来还是一个没有多少实践经验的菜鸟学生。乐静芬这番话,让她觉得有些飘飘然。 随之,乐静芬又开出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薪水数字,但她要求迟灵瞳保密。泰华的设计师有好几位,她不想因为薪水起内哄。 “你看人一向很准吗?”迟灵瞳压力大得头皮发麻。 乐静芬微微一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个好的设计师,经验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才华。自从我接手泰华,到目前十年,我没看错过任何人。” “但愿我不会是你的例外。”迟灵瞳在聘用合约上签字时,小声嘀咕了一句。 乐静芬面色平静地向她伸出手,自信满满:“不会的。” 第二年的初夏,迟灵瞳刚拍完毕业照,泰华的车就过来把她接去了青台。一路上,她吐得天翻地覆,把送她的迟铭之和开车的司机脸都吓白了。但到了青台之后,在海滩上走了走,她精神一下就恢复了。 “你看,你天生就是属于青台。”乐静芬说。 也许吧!迟灵瞳懒得去理遮住眼睛的发丝,看着海鸥翩然掠过海面。 迟灵瞳住在花莲路,离泰华房地产公司只有二十分钟的步程,在青台市的地图上是不易察觉的。青台的路名是一个浓缩版的中国地图,不管是著名的繁华闹市区,还是短短的只几步路的小巷,名称一律取的是中国版图里各市、县的名。 隔壁的一条巷子叫高邮路,是江苏省的一个县级市名,再过去一条叫宁波路,是浙江省的一个市名,花莲路是台湾省的一个市名。青台人不仅浪漫,还有一些慵懒,被老天给惯坏了。 迟灵瞳和人合租,室内一团漆黑,显然同居者还没回来。同居者名叫颜小尉,是泰华售楼部的小姐。两个人都不属于为钱发愁的人,愿意与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空间,迟灵瞳是怕冷清,颜小尉却是为嫁人做准备。 房子是颜小尉先租的,二室一厅,厨房和洗手间都算宽敞,有一个阳台,和房间打通连在一块,迟灵瞳就住这间。晴朗的天气里,拉开窗帘,把脚踮高,可以远远地看到一线大海,也算一海景房! 搬进来那天,颜小尉不停地从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里挖着不同颜色的液体往脸上抹去,抽空对挥汗如雨整理行李的迟灵瞳说:“吸引男人是一门学问,这门学问不比微积分简单。吸引男人也是一种战术,你得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和你同居,可以提高我嫁人的筹码。你知道吗,男人多疑心。虽然他们大部分喜欢女人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婴儿的大脑,可是想娶你回家,就是另外一回事。你一个人住,带他来公寓,他会想她有没带过别的男人上来过呢?现在,就不同了。两个女孩一块住,再怎么样,都得有所顾忌吧!在他眼中,是洁身自好的意味。你又是一设计师,算是知识女性,这就显得我圈子里的人是有档次的。” “你是不是有目标了?”迟灵瞳直起腰,想不到自己还有这等价值,立刻觉得神圣起来。 “有几个,但还在考察中。恋爱可以随便谈,结婚可是件慎重的事,这是姐姐的肺腑之言。”颜小尉扭过头,一张精致而又皎美的妆容展颜一笑。 虽说是同居,颜小尉却常常夜不归宿。有时是凌晨回来,满身的烟味、酒气,眼睛下方乌青发黑。但第二天早晨,她依然能打扮得像个仪态大方的空姐出现在售楼部。 迟灵瞳放下行李箱,也不收拾,先去开冰箱。好心的姐姐居然在里面搁了盒酸奶和几片面包,还有两根黄瓜。她像个饿鬼似的,抓起面包就往嘴巴里吞。嘴巴正塞得鼓鼓的,电话响了。 “瞳瞳,路上没晕车吧?”谭珍的声音平静低婉,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迟灵瞳生生把满满一嘴巴的面包硬咽下去,差点噎死。“妈,你还好吗?”她这话只是礼貌的回访。别人的同情,是对谭珍的耻辱。 “嗯,挺好的!妈妈今天上看了看房子,有几套很不错,明天发你邮箱,你是行家,看看喜欢哪套,妈妈就买哪套。” 心口那堵堵的感觉又上来了,迟灵瞳一下又一下地揉着。 挂电话时,谭珍停顿了下:“瞳瞳,妈妈爱你!” 迟灵瞳瞬间红了眼:“我也爱你,妈妈!” 睡觉前上了下MSN,孔雀在线。“妞,我决定了,七月和子辰去青台度假。”一串话后面跟着个手舞足蹈的小人。 “舍得让我见他了?”迟灵瞳冷笑。 “他又不是你的那盘菜,有什么舍得不舍得。” “我又没尝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喜欢?”人的口味随着环境和年龄不同会经常发生改变,比如她爸。 “知已知彼,百战百胜。” “别太自信。”她狰狞地笑,然后言归正转,“来之前说一声,我给你们订酒店。”七月是青台的旅游旺季,一床难求。 “不用,我们住子辰家。” “萧子辰是青台人?” “我没告诉你吗?” “鸟类……”想当初,她来青台,可是举目无亲。 孔雀窃笑中:“你现在知道也不迟呀!晚安,妞!” 迟灵瞳这一夜没怎么睡好,脑子昏沉沉的,眼一睁,急了,都八点了。平时上班都闲庭漫步,在街边买上热热的豆浆或奶茶,加一块米团或夹心面包,细嚼慢咽,到公司门口,正好消化完。 今天,她连多看一眼路边的景观都不能。压着钟点跨进公司大门,按好指纹,迟灵瞳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经过她身边的两个资料室的女孩瞟着她,捂着嘴吃吃的笑。 “宝贝,有没给我带特产?”胳膊被人从后面一拽,迟灵瞳扭过头。 颜小尉穿着又紧又窄的套装、纤细得摇摇欲坠的高跟鞋,身上散发着那种在大商场化妆品区闻到的香味,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你害我独守空房,还敢要特产?”迟灵瞳瞪着眼睛斥责。 “没有我,睡得不好吗?”颜小尉娇娇地一笑,伸出一只手调戏她。 迟灵瞳闪躲不及。“神啊,你穿这双鞋来上班?”颜小尉惊呼。 迟灵瞳一低头,一群乌鸦迎空飞过。忙乱中,她拖着一双人字拖就过来了。 “你这是准备去海滩游泳吗,宝贝?”颜小尉打趣道。 “一会儿再偷着乐,现在快给我想个法子。不然把你的脱了给我穿,女王今天会召见我。”迟灵瞳压低了嗓音。 颜小尉吐了下舌头。售楼部小姐通常是站着的,站太久,脚也会吃不消,她们会悄悄带一双平跟鞋,不忙时换下休息休息。颜小尉给迟灵瞳找了双板鞋,与她的牛仔长裤还算搭。“中午一块去餐厅,新来了位帅哥厨师,做的桃酥特好吃。” “你不嫌他身上的油烟味?”迟灵瞳嗅嗅鼻子。 “他那么帅,一切皆能忍受。” 迟灵瞳无语。 设计部的气压低得众人的呼吸都是颤微微的。陈晨的桌子在最外面,他比迟灵瞳早来两年,是同济大学建筑系的硕士生,属于泰华的栋梁之一。他不太像个建筑设计师,而像个服装设计师。脑后拖着个小辫子,暗花的衬衫,敞着三粒纽扣,露出一根根胸骨,下半身是一条军绿色的紧腿裤。看见迟灵瞳进来,他站起来斥道:“你怎么到现在才到,乐董都来过两通电话了。”在设计部,迟灵瞳不管才华多出众,也只是资历最浅的后辈。 迟灵瞳嘟哝着:“我还没吃早饭呢!” “一顿不吃,饿不死人的。你砸了欧陆庄园那件案子,可是会死人的。”陈晨白了她一眼。 迟灵瞳喔了一声,放下包包,乖乖地往乐静芬办公室走去。 “三天了,你就给个这么一份狗屁报告。”迟灵瞳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几声怒吼,然后夹杂着细碎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宁经理,如果你没办法完成下季度的市场营销分析报告,可以直说,我让别人来做。” “不,不,乐董,我这就回去修改,一定在下班前放到你桌上。” “我能相信你吗?” “我……不会让乐董失望的。”汗如雨下的声音。 “那我拭目以待。” 门一开,营销部的宁经理灰头土脸地从里面走出来,看见迟灵瞳,头欠得更低。 又高又壮的大男人被女人训得像孙子,不是件光彩的事。迟灵瞳歉疚地别过脸。 “迟灵瞳,是不是要我亲自出去迎接,你才会进来?”泰华的女王见外面站着的人半天都不动弹,语调里充满愤怒。 “不是,不是……”迟灵瞳微笑着,忙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乐静芬的办公桌前。她只是觉得乐静芬现在火气正盛,贸然进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其实,这条鱼也不在池中,已在汤锅里。 乐静芬冷冷地打量着她,“你能耐不大,范倒不小!连请几次,才能打个照面。” 哪怕是泰华的顶梁柱,只要惹恼了乐静芬,她发起火来,就六亲不认。这三年,可不是白混的。迟灵瞳是签了卖身合同,怎敢轻易耍脾气!“乐董,你真幽默。”伸脸不打笑面人,她微笑,再微笑。 乐静芬闭了下眼,慢慢坐回椅中,嘴唇微微翘起。迟灵瞳背后阴风习习,这样子,是乐静芬嘶吼的前兆。 乐静芬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女人,亲和时,慈眉善目,生气时,真的犹如女魔。 “啪!”她从一边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个资料夹,扔到迟灵瞳面前,“你可能听说了,欧陆庄园这项目,咱们输给恒宇了。” 迟灵瞳捡起资料夹,没有出声。 “虽说恒宇在房地产界排名第一,但这次,咱们在土地出价上和他们持平,在打通方方面面的关系上,我也没吝啬过,可是咱们却输了,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吗?”乐静芬腾地站了起来。 迟灵瞳虚心请教。 “欧陆庄园,你以为真是给欧洲人建的一幢幢乡村别墅?草地、树林、花园,奢侈的停车库、宽大的游泳池。这儿是中国,住的人是中国人。知道中国人有多少吗?十三亿,像你这样折腾,得有一大半迁到火星上去。你这图纸,成了一个笑话。别人取笑我太欧化了。迟灵瞳,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到底有没脑子,了解不了解中国国情?人家恒宇的Frank还是一香港人,却能设计出那么贴近现实的作品。”乐静芬气得直喘。 迟灵瞳耷拉着头,那么好的地段,面朝大海,背依秀林,却只建几幢三层高的住宅楼,她以为真的住的是有钱人,所以往死里奢华。原来是一群假洋鬼子!“对不起,乐董。”事到如今,只能把态度放低。她不是神,是人,总有失手的时候。人在挫折中,才会成长得更快。 “一句对不起,有用吗?我们公司因此损失了多少,你清楚不清楚?”乐静芬厉言疾色,“而我是如何待你的,看似你和其他设计师拿的同样的薪酬,可是年底你的奖金却是他们的几倍。你拿着这些钱时,不心愧?” 迟灵瞳皱皱眉,心里面又开始堵了:“我会努力反省。” “我听腻了这些词,你得给我拿出行动来。一个好的设计师,要脚踏实地,不是建空中楼阁。” 迟灵瞳无力地叹息。下面该谈到减薪还是炒鱿鱼? 乐静芬差不多也发泄够了,神情慢慢和缓,话峰一转:“这事也不全是你的错,我作为董事长审查图纸时,不够仔细。所以,我们都要从中吸取教训,以后绝不能再犯。你那图纸,被高尔夫球场的蓝董看中了,他想在附近的山上建两幢别墅,现正与我们公司恰谈中。这样,你也算将功折过,挽回一点损失。” 迟灵瞳把手中的资料夹放回桌上,准备退场。 “小迟,家里没什么事吧?”乐静芬又换了张面孔,俨然隔壁热情的阿姨。这就是领导的魅力之处,一打一揉,把你逗得团团转,却离不开她的五指心。“没有,都很好。” “那就好,安心工作!明晚有什么安排?” “没有。”旧案子砸了,新案子还没开始。明天是周末,她能有什么事? “明晚,你到苏州路上的迪欧咖啡店见个人。” “是客户吗?”迟灵瞳问。 乐静芬神秘地一笑:“是个很大的惊喜,你可要好好把握。” 迟灵瞳回到办公室,她没吃早餐,不免唇白面黄,看在别人眼中,就如同刚从硝烟中逃生回来一般。 “还活着?”陈晨体贴地给她泡了杯麦片。 “尸骨尚存。” “女王那种脾气,真不知她老公如何承受得了。”陈晨同情地感慨。 迟灵瞳也很是同情了一把。她见过乐静芬的老公,一家德国汽车品牌4S店的老板,很粗犷的男人,四季都穿T恤,抽烟抽得很凶,音量很高。可是两人生的女儿却娇小玲珑,在国外上大学。 中午,迟灵瞳和颜小尉去餐厅吃饭,见到了传说中的厨师帅哥。刚出校门的男生,笑起来两个酒窝,很是羞涩。颜小尉挤在他的窗口,就差口水横流。用了半个多小时,把人家八辈子祖宗都打听到了,顺便约了周日一块去爬山、野餐。 “你也太露骨了,人家还一孩子!”迟灵瞳小小声地说。 “孩子好呀,还没学坏呢,整个就一件无瑕的瓷器。再过几年,他学会怎样伤女人的心,就没意思了。”说着话,颜小尉眼睛还不忘对着窗口频频送秋波。 “如果他要你负责怎么办?” “哈,这真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了。放心,他只会把我当作他的引路人,而我,只是想重温下恋爱的滋味。结婚之后,就没现在自由了。” “你要结婚了?” “八字开始画撇。” “那你还这么花心?” “我是找一种感觉,心可是不乱的。” 迟灵瞳聪明的脑袋不太好使了,人的心和身还能分作两处?她埋头吃饭,争取把早晨丢失的营养给补回来。 吃完出来,颜小尉问她明晚有没有空,宁夏路上有家火锅城不错,一块去吃吃? 迟灵瞳说了明晚和人有约的事。“女王不会是想做媒婆,帮你相了一门亲?这也是拉拢人心的一招哦!”颜小尉大叫。 “我……好像还不算剩女!”迟灵瞳想起乐静芬神秘的笑,心里面打起了鼓。 “到了剩女那年纪,就没得选择权。我陪你去?”颜小尉很是热心。 迟灵瞳一向对新的事总怀有纯朴的赤子之心:“不,我自己去。” 颜小尉是相亲专家,第二天晚上,她帮迟灵瞳好好化了个妆。皮肤清透粉嫩,睫毛根根分开并温柔上翘,唇膏是无色的,但透明湿润。衣服挑的是一件蓝底白花的连衣裙,系了一条松松垮垮的腰带。 “这样,又淑女又知性。女王介绍的人一定是个青年才俊,不管结果如何,都要显出自身的品位与价值。”她对着镜子里的迟灵瞳说。 乐静芬通知迟灵瞳的时间是六点半,这个时间喝咖啡太早,只能是共进晚餐了。颜小尉像赫思佳的黑人保姆,逼着她硬喝下一大杯牛奶,为的是一会在餐桌上可以保持优雅的仪态,又不会饿得前心贴后背。 迟灵瞳给她这一折腾,都不愿出门了,可又不敢得罪女王。捱到六点才出公寓,没想到公交车开得特快,到了迪欧,才六点二十,里面灯火阑珊,人烟稀少,只在靠里的一张桌边坐着一个男人。 那个位置好像就是乐静芬约好的地点,还说他会提前十分钟到,姓杨。男人背门而坐,背影很帅气。迟灵瞳心里面轻轻地咯噔了一下。站在门口,七手八脚地整了整头发,在玻璃门上偷偷照了照,这才走了进去。 越走近,越觉得这男人透着股熟悉感。等到了面前,她特意礼貌中略带歉意地挤了个微笑:“对不起,杨先生,让你久等了。” 男人猛然抬起头,两个人都一怔。Frank!迟灵瞳大脑飞速旋转,莫非乐静芬慕才似渴,已挖到了这眼泉,让她用美人计来确定一下?这个假洋鬼子的中文名字叫杨XX? “这世界真小哦!”冤家路窄。迟灵瞳干干地笑着,神情几近抽搐。 Frank显然没那么意外,一派淡然:“我不姓杨,也不在等谁。” “那你坐这儿干吗?”迟灵瞳小心翼翼地吞着口水。 “我正在等我的咖啡。”他慢条斯理地说,手腕上的卡地亚名表在灯光下闪着眩目的色泽。 “为什么是这张桌子?”迟灵瞳不愿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Frank反问:“为什么不是这张桌子?” “因为……因为我预订了呀!” Frank细薄的唇角弯起,朝端着托盘过来的服务生问道:“贵店现在有预订的业务了?” 服务生一本正经地回道:“这是鄙店以后努力的方向。” 迟灵瞳糗得满脸通红,一时间,道歉不愿,转身不肯,就那么僵在原地。Frank也不恼,优雅地端起咖啡,把她急红赤白的面容当盆景赏着。 “是迟小姐?”一个擦着手,从洗手间出来的男人用一张矜持带有交流欲望、几份惊喜的脸看着迟灵瞳。 迟灵瞳回头,男人身材已发福,面色很红润,头发没几根,却根根强悍地立着。 迟灵瞳头嗡地一下,这人既不青年,又不才俊,真是很大的“惊喜”。 “我是杨阳,和乐董是朋友,刚从美国回来。”男人友好地伸过手,恭维道,“迟小姐真是年轻又漂亮。” 迟灵瞳皮笑肉不笑地握住:“哪里,你过奖了。” 杨阳是名副其实的“海龟”,在美国耶鲁大学读了几年编程,去旧金山工作了几年,最近受青台一家软件开发公司盛邀回国。虽然模样看上去像“宝刀未老”,但年龄也才三十有一。有房有车,有绿卡,有真才实学。抛却相貌不谈,这人倒是熟女口中常挂着的极品男人。 颜小尉用痛定思痛的口吻说:“找老公又不是找偶像,男人老了还不都一样。老公要有内涵,有内在。你爱的是他的人品、心灵、经济能力。长相越安全的男人,才不会让人整天过得提心吊胆的。” 可是,迟灵瞳还是一个二十刚出头不久的女子,还没被生活把心里面那点风花雪月给抹杀,还不懂识宝。她没有转身离开,是觉得对乐静芬不好交待。而且人家也没拿刀架她脖子,吃个晚饭而已,无需上纲上线。 杨阳绅士地替她拉出椅子,两人对面而坐,各叫了一份商业套餐。颜小尉硬让迟灵瞳灌进去的那杯牛奶发挥作用了,迟灵瞳看着蒸熟的泰国大米,香气扑鼻,只能咽口水,却吞不下去。看在杨阳眼中,是越发的娇人。 “我原本也有一头茂密的头发,去了美国后,读辛苦,压力大,慢慢就成这样了。”杨阳有自知之明,轻描淡写地为自己苍老的面容做出解释,“中国不是有句谚语是这样说的:干净的马路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 迟灵瞳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杨阳,然后抹了抹自己如丝般柔滑的长发。在建筑学院读了四年的,三大力学枯燥、高深得足以让少女变老妪,可真正聪明的人,自然会轻松过关、永葆美好容颜。所以说别拿聪明说事,尊重现实。 “迟小姐可是少年得志,大器早成,你们乐董说你是个天才。”杨阳见迟灵瞳不吱声,只得把话题往她身上挪。 “像我这样的,泰华一抓一大把。”迟灵瞳毫不捧场地笑了笑。 “迟小姐有没有想过去美国定居?”杨阳咬咬牙,抛出诱人的橄榄枝。 迟灵瞳眼神一黯,端起水杯抿了抿。 “我在加州有别墅,那里空气很好,社会福利很不错。”杨阳以为她对美国不太了解。 迟灵瞳放下水杯,婉惜道:“杨博士,就是与中国一衣带水的日本,我也去不了,更不要谈远隔一个太平洋的那块大陆。” “为什么?” “目前为止,我去的最远的城市,就是青台。首都北京,我只在电视上见过。我晕飞机、晕火车、晕船。” 杨阳非常克制地惊讶了下,“那……那我可以一直待在国内的。” 这暗示想继续的意味已经很明显。迟灵瞳满面笑容:“你的饭好像冷掉了,快吃吧!” 吃完饭,杨阳想点两杯咖啡,还没开口,迟灵瞳先向服务生举起了手:“杨博士,买单吧,我们AA。” 杨阳瞬间醒悟,自嘲道:“你倒是很美国,这饭我还请得起。” “不,我还是自己来。”迟灵瞳坚持,付清了自己的餐费,礼貌地向杨阳告辞。“谢谢你陪我吃晚饭,这个夜晚很愉快,再见!” 杨阳不死心地问道:“以后,我可以给迟小姐打电话吗?” 迟灵瞳清澈的双眸很是真诚:“我对青台也不算熟悉,可能不是一个好向导。” “我不是想游青台,我只是想像现在这样偶尔出来一起吃个饭、喝喝咖啡,AA制也可以。” “再说吧!”迟灵瞳嫣然一笑,转身向站台跑去,蓝底碎花的裙子在晚风中飞舞着。 站台的广告牌下站着一个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俊美的薄唇上扬:“与那位大叔相谈甚欢吗?” 又是Frank那钻石王老五!刚刚,她只顾对付杨阳,没顾上看他,他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挺好的,很有学问的人。”欧陆庄园的项目输给他,在他面前,她有些英雄气短,可语气绝对保持自然。 他似笑非笑,突然向她伸出手:“把手机给我一下?” “干吗?”迟灵瞳退后一步,护着包包,好像遇到一抢劫犯似的。 “方便联系!”Frank回言简短。 “对不起,我可干不出朝秦暮楚之事。我们乐董对我很好。”她特地声明。 Frank在夜色里仰起俊伟的面孔,双肩直颤。许久,才低头看向她:“放宽心,我不挖人家的墙角。” “那有什么好联系的?”他们可是冤家,联系太多,会有卧底之嫌。 Frank皱了下眉,定定地看着她。 “好吧,好吧,给你就给你。”她实在受不了那带着致命的高电压的双眸,从包包里掏出手机递给他。不就一个号码吗,怕什么! 他接过手机,按了一会儿还给她,然后酷酷地一笑:“公车来了。” 她慌忙回过头,跳上车,隔着车窗,看着他向她挥着手。 她也礼貌地挥了下手后,低头看手机屏幕,他输入了一个电话号码,与那个电话号码对应的名字是:裴迪声。 原来他姓裴呀!裴迪声?迟灵瞳惊愕得差点跳起来。这个男人再次吓着她了。裴迪声是Frank ,Frank是裴迪声。妈妈咪,恒宇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就叫裴迪声。 可怕的内幕。她飞快地把号码删掉,要是让乐静芬知道她和裴迪声联系,怕是要把她五马分尸。女王最恨员工吃里扒外,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她那卖身契里可是写得很清楚,如果违约,那么将要付出一笔天文数字的违约金。她爹娘又刚离婚,没能力救她于苦海,唯有谨慎做人。 迟灵瞳嘟着个嘴回到公寓。难得颜小尉乖乖在家,她最近的爱好是对着食谱,勤练厨艺。这是与帅哥厨师有共同语言的捷径,也同时可以提高嫁人的筹码。要攻下男人的心,首先就得攻下他的胃。 颜小尉今晚做的是素锅贴,白菜、冬笋、香菇摊了一桌,没几个成形的。“那男人怎么样?”她拍拍手上的白粉,凑过头来问。 迟灵瞳抱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哪个男人?” “相亲的那个!” 迟灵瞳一怔,她都把那只“海龟”给忘了。“根本一怪胎,人未老容已衰。” “那么惨不忍睹?” “反正看着挺心酸的。”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把一大好青年活活蹂躏得像黄土埋半截的糟老头。 颜小尉也叹气:“出师不利呀!” 迟灵瞳做出一副失落的样子,手机突然在包里嘶叫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找谁?”她懒洋洋地问。 “我是裴迪声,我们刚见过。” 颜小尉两眼瞬间闪出兴奋的光芒,用唇语问:“男人?” 迟灵瞳的五官都皱到一块去了,她用手捂住听筒转过身。“知道,你有事吗?” “到家没有?”Frank,也是裴迪声的声音在电波里很清冷、干净,却有着无法抗拒的磁性。 “到了,到了。”她忙不迭地应道,瞧着颜小尉的头越靠越近,“我现在还有点别的事,明天我回电话给你吧!” “好的,我等着。” 刚刚合上手机,颜小尉就开始逼供:“是那个相亲的怪胎?” 迟灵瞳眼神左躲右闪,“算是吧!”也是一怪胎,不过不是相亲的。要命了,他怎么说多联系就多联系了呢?她应该考虑换个手机号,不然,后患无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三章 光与影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裴迪声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前方是被一个半圆形的沙滩包围着的海域。青台的沙滩很美,洁白的沙子,踩在脚下松软软的,不像香港的沙滩,石块多。所以港人爱出海玩,而青台人则喜在浅滩处嬉戏。青台的旅游旺季即将到来,工作人员正在清理沙滩,有暗礁处插上显目的标记,防止帆船撞上。 今天无风,海面很平静,裴迪声的心情却泛起一点涟漪。 工程部经理君牧远从外面进来前,他又按下手机重拨键,这次,无人接听,他哑然失笑。 君牧远在裴迪声对面的椅子坐下,看看手机,看看他:“裴总手机装什么新软件了,看得这么出神?” 裴迪声放下手机,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不是,是刚被别人挂了电话,有点不太适应。”他怀疑她把他的号给删了,每次接电话的时候,先是警觉地问你找谁,然后一听出他的声音,立马“啪”地挂了。他一开始以为她是不方便,后来又打了几次,才知道她根本不愿意接他的电话,真的是界线分明的好员工。 “谁这么大胆,敢挂裴总的电话?”君牧远乐了。 “她呀,就是太胆小!牧远,几家施工公司的资质和以往的施工业绩,你审核过了吗?” “我来就是和你说这事的。欧陆庄园虽说建筑面积不大,工程的复杂性却不小,又是地下停车库,又是花园、游泳池、室内火炉什么的,楚周公司在大连做过这种欧式海景房的项目,另外有一家茂盛公司在土建方面口碑不错,我和他们分别接触了下,感觉是踏踏实实做工程的。” “嗯,恒宇在青台成立分公司时间不长,市场刚刚打开,以后这方面的项目一定很多,有一两支知根知底的施工队伍,就可以长期合作了。但你一定要全程监督工程质量,连细微的差错都不能出。” “我懂,工程质量就是公司的脸面,砸不得。对了,裴总,你有没听说政府准备在星海广场与青台大学相挨着的那座山上兴建一个多层的小区,叫听海阁,也是景观房,国土部门已在测量中了。” “是有这回事,但最快也要在秋天才会立项,竞争一定很激烈。泰华这次输给咱们,在听海阁项目上一定会卯足力气,势在必得。” “那又怎样,这要看实力!泰华能和恒宇相提并论?” 裴迪声脸色放沉:“你错了,乐静芬的实力不容小觑,不然我干吗一直待在青台,北京那边都催翻天了。何况泰华有一个迟灵瞳,我想将她挖过来,可是那丫头实在精得很。” “真不识抬举。”君牧远忿忿地说,蓦地回过神来,“难道刚刚挂你电话的……是她?”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紧紧地盯着裴迪声。 裴迪声若无其事地转开脸:“你还有什么事?” “裴总认识迟灵瞳?”君牧远原先是恒宇集团董事长裴天磊、也就是裴迪声爷爷的秘,后来恒宇到大陆成立公司,裴天磊就让他过来帮裴迪声。两人相处得一直非常愉快、默契。裴迪声的事,君牧远无一不知。 裴迪声俊朗的脸上浮过淡淡笑意:“牧远是不是太闲了,嗯,这次房产论坛例会在青台举办,让恒宇协助,我想你可以在下班后过去……” 没等他说完,君牧远已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裴迪声托住下巴,忍不住微笑,硬朗的轮廓蓦地柔和了几分。他拿起手机,再次拨下迟灵瞳的号。不得不承认,他初次见到她的设计作品时,真的是眼前一亮,那种灵气跃然纸上,可乐静芬把这丫头藏得太好,他一直没机会认识她。 关机了。裴迪声哈哈大笑,笑声让外面的秘敲打键盘的手一怔。此时,她是不是很感困扰?他想象着那双大大的眼睛溢满苦恼、纠结,粉色的嘴唇嘀嘀咕咕,心情真的大好。 其实,迟灵瞳困扰的何止是这一件事。 杨阳向乐静芬汇报了相亲结果,并诚挚地表白了自己内心的渴望,以及迟灵瞳的态度。乐静芬并不是杨阳的朋友,实际上,他是她老公车城的一个远方亲戚,从辈份上喊她一声表嫂。她心里面是存在私念的,希望迟灵瞳与杨阳修得正果,这样,迟灵瞳等于是自家人了。 听杨阳一说,她立刻给他打保票,这门婚事包在她身上。迟灵瞳是个孩子,难免会以貌取人,但她会慢慢融化她的。 于是,乐静芬就给杨阳大开方便之门。迟灵瞳的一切行踪他了如指掌,所有的联系方式,包括住处,他一一知晓。迟灵瞳的办公室,他可以随意出入。他今天带盒点心,明天带枝花,后天在公寓楼下站岗放哨,频繁出现在迟灵瞳身边。不管迟灵瞳是冷脸、热脸,暗示、明示,他无畏无惧,勇往直前。 没几天,全公司都知道迟灵瞳有了位海归男友。迟灵瞳百口莫辩,恨不得跳海一洗清白。可怕的是,公司一票人没有一个英雄救美,还脸露妒忌和羡慕。好同志陈晨被女王发配到内蒙古出差,颜小尉倒是很有同情心,可是她的那个八字的撇还没起笔,戏又落幕了。帅哥厨师原来是有小女友的,小女友提防心很重,下了班就来看人,她根本无从诱惑。对照迟灵瞳的红火胜景,越发觉得处境凄凉。看她这样,迟灵瞳不谈倾诉,在屋里大气都不敢乱喘。 迟灵瞳的生活质量是急剧下降,这不,下巴都尖了。夜里又没睡好,不知又做了个什么梦,惊醒后心突突直跳。一团漆黑里慢慢爬起,怔怔地看着窗外。真是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她说想找个男友在今年把自己嫁了,实际上是她的一时憧憬,并没有想真的去实现。有个人爱,那么她就会有个属于自己的家,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它一直都在,白天温柔守候,黑夜,烛光盈窗。如果知道老天这么敬业,她会把男友具体化,绝不同意塞个杨阳这样的就算完成任务。 早晨起来,为了避开杨阳,迟灵瞳没去公司,取了安全帽,坐车奔高尔夫球场。那边,小别墅正在兴建,用的是她的设计。施工人员对设计有许多地方不太理解,电话打个不停,她想现场沟通比较合适。 高尔夫球场刚建好不久,还没正式对外营业,老板邀请了一些朋友过来试练习。柔软如毛毯的草坪上,几个男人拿着球杆挥舞着。裹着头巾、身穿红色球服的球僮不时地追着小白球跑来跑去。 别墅建在一个小山坡上,前面是绿茵茵的球场,后面是碧蓝的大海,左面是葱葱的山林,右面是都市。从哪一个侧面看,都是风水宝地。施工方的问题不大,迟灵瞳没花多少时间就解决了,和施工队长打声招呼,她躲到一块树荫下休息。阳光直直地射下来,像个巨型浴霸,站一会就满脸油光,胸口发闷。树荫下倒是阴凉的,风从海上吹来,带点咸湿气。沙滩上的游人已经多起来了,早晨过来的路上,迟灵瞳看到街道两边显目的广告牌都换成了旅游季的宣传画。迟灵瞳喜欢旅游季,虽然七八月的青台好天气不是很多,早晨的海面会起雾,能见度很低,不时有台风过境,暴雨倾盆,浪花翻卷。但是一旦太阳出来,立刻就是海天一色,那样的蓝,很柔,很静。晚上,街头有乐队演出,影院里大片滚动播放,商场里有各式各样的活动,如果酒量不错,还可以去参加青台传统的啤酒大赛。青台的啤酒有种独有的甘甜,可惜迟灵瞳沾酒就醉。 “迟工,你说这下面就是黄金海滩,有必要再挖个游泳池吗?”施工队长拿着图纸,汗津的额头蹙着。 迟灵瞳站起身,朝草坪上挥杆的几个男人努努嘴:“你认为他们会和游人挤一块泡澡?”旅游季里游人如炽,浴场成了浴室,青台人戏称到海里游泳为泡澡。 队长笑:“也是,住得起这别墅的人,又怎么在意这几坪地呢?” “其实,泡澡也有泡澡的乐趣。”迟灵瞳促狭地挤了下眼。 队长也是个幽默的人:“独乐乐不如同乐乐,至少,还能找个人搓搓背。” 两人对视大笑,队长指指山下:“那里有个快餐店,迟工你去喝点冷饮,小姑娘不像我们皮粗肉糙的,中暑了可不好。” “好的,有事给我电话。”迟灵瞳没客套,挥挥手下山。“咣!”安全帽的后沿被一个重物砸了下,砸得她身子左右摇晃、眼前金星直冒。拿下安全帽,伸手轻轻一摸,得,鼓出一个小山包。 迟灵瞳火大地转过身,看到脚下一个白色的小球滴溜溜转了转,滚进草丛中了。一个球僮满脸歉意地跑了过来。 “喂,告诉他们,球艺这么烂,不要在这边丢人现眼好不好?这是想草菅人命不成?”她知道对人家球僮吼是不对的,可真的忍不住,后脑火辣辣地疼。 “对不起,对不起,小姐。”球僮捡起球,朝后看看,低声说道,“如果你有哪里不适,我们可以赔偿。” 两个高个男人提着球杆往这边奔了过来。 迟灵瞳拿下安全帽,捂着后脑,眼中火焰熊熊,“我是凭脑子吃饭的,撞坏了,你赔得起吗?” 球僮期期艾艾,不知所措。 “赔不起,但请得起迟小姐吃个午饭。”裴迪声眼露惊喜,想不到在这里会碰到迟灵瞳。 这声音对迟灵瞳如梦魇一般,气不打一处来:“裴总的笑话可真是冷。”他不是她上司,她没必要给他好脸色。 “天气热,当然要降降温。迟小姐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下?” “要。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会把医疗单寄到恒宇的。”迟灵瞳心情坏死了,又热又渴,后脑刺刺地疼。她顾不上礼貌,只急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有车,送你。”裴迪声说。 “马路上开的都是船?”迟灵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有车了不起呀! 裴迪声揉揉鼻子,无奈地目送她顺着山坡而下。 一直站在后面的君牧远哗地一下笑出声来,他可没看过裴迪声这么吃瘪。“裴总,你不会是对这小姑娘有意思吧?”他高深莫测地盯着老板飘忽的眼神下了结论。 裴迪声瞟了瞟他,用一种寒冷刺骨的语气说道:“你以为我这辈子还会碰爱情那毒药吗?” 君牧远脸色一怔,叹了口气。 “上帝!”裴迪声突然瞧见正下坡的迟灵瞳身子晃荡了下,一头栽倒在地。 “谢谢,谢谢!”颜小尉拉开房门,笑靥如花,热情得像三资企业逢人就哈腰高喊“请多关照”的女秘。 裴迪声站在楼梯口,扭头看她,侧面如雕塑般俊朗:“颜小姐请留步,迟小姐就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灵瞳和我是室友,一直相亲相爱,照顾她是我份内的事。”颜小尉笑意不减。 裴迪声又瞟了一眼屋内,俊眸沉淀出一望无尽的墨色。“改日再联系。”他疏离地点了下头,转身下楼。 颜小尉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禁惊呼:“完美的男人啊!” 等他消失在楼梯口,她“咚咚”地冲进屋中,直奔迟灵瞳的房间。 迟灵瞳脸色稍有些发白,眼睛微眯,小脸皱成一团。今天真是丢脸丢尽了,她居然会柔弱如林妹妹,只不过两餐没吃,在太阳下烤了会,就中暑晕倒,事实和那只小白球一点关系没有。 裴迪声和君牧远把她送到医院,医生喂了点糖水,好了。当时,她窘得都没勇气看裴迪声。 裴迪声根本不理她委婉矜持的拒绝,几乎是强行带她去花式粥店喝了粥,然后又强行把她送到公寓。 “快,快,老实交待,这种……” “对不起,路人甲而已,我不熟悉。”半道上截住颜小尉,迟灵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稍有些姿色、再有点气质的男人,被颜小尉一发现,她就好像饿了几日的猫看到鲜美的鱼一样。 “宝贝,放心,我对他不是有意思,只是太久没看到这么有型的钻石王老五,难免激动。你是不是想引起他注意,才故意晕倒在他面前?”颜小尉兴致勃勃,一脸向往。“像这种珍稀动物,只要他能喜欢上我,哪怕血流成河,我也愿意啊!” 迟灵瞳无法苟同地坐起身:“售楼小姐的底薪也不低,你又特会卖房子,提成那么高,又不是没见过钱,为什么一定要嫁个有钱人?” “用自己的钱和用老公的钱是两码事,不要以为女人独立就很好。” “那你待在家中专心等着嫁人好了,何必出来抛头露面?”迟灵瞳“咚”地又躺回床上。 “杨贵妃那样的女人都知养在深闺人不识,二八年华时,借着踏春出来招摇招摇。我这不叫抛头露面,而是在展示自己。” “过两天有空我给你介绍个人,她和你的共同语言比较多。”孔雀在高中时就是情场高手,说起这些也是一溜一溜的。 “好啊!是帅哥吗?” 迟灵瞳再次晕倒。王语嫣没有武功,却对各门各派如数家珍,可能是因为心无杂念。同理,她是没什么恋爱经验,看颜小尉却是很清楚。颜小尉就是那欧阳峰,功夫已练到几重天,可惜走火入魔了。 轻微中暑不算病,一觉睡醒,迟灵瞳又是壮壮实实。好同志陈晨从内蒙古出差回来,带了几大袋特产,办公室充斥着一股羊膻和乳腥味。迟灵瞳感觉如同坐在羊圈里,拿了制图板避到会议室去画图。用长尺推开门,发现里面有人说话。 “我接手泰华时,爸爸刚去世,你为了显示自己的清高,怕别人说你沾老婆的光,和我约法三章,经济上各自独立,谁都不准插手对方的事务。我当时非常辛苦,咬着牙不在你面前提一个字。现在你的4S店要扩张,告诉我干吗?不管是要向我借钱,还是想动用我的人脉,关系,车城,我跟你说,没门!” “咣”,声音断了,什么像是裂成了一片片。 迟灵瞳慢慢地缩回脚,轻手轻脚地转身,继续回羊圈窝着。还没走到羊圈前,听得会议室门重重地拉开了,乐静芬脸色铁青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乐董好!”她无奈回过头打招呼。 乐静芬脸铁青着:“你在这干什么?” “画图!”她扬扬手中的长尺。 “在走廊上画图?” 迟灵瞳眼睛转了转,呵呵一笑,恭敬地点下头,撒开两蹄冲回羊圈。 七月的开始,发生了两件大事,谭珍买好房了,在大学城附近,精装修,包袱一背直接入住。谭珍给迟灵瞳发了图片,她房间布置得和从前家里的一模一样。就是她搁在柜上放零食的小收纳箱,花色都是相同的。迟灵瞳坐在电脑前,身子像黏在了椅上,许久都动弹不了。人生是曲折的,但是生活并没有那么悲惨。 甘露生了,迟铭之打电话来,声音疲惫不堪。先出来的是哥哥,叫迟灵杰,后出来的妹妹叫迟灵睫。交待完毕,迟铭之就可怜巴巴地问,瞳瞳,你是不是很恨爸爸,现在连电话都不打了。迟灵瞳叹气,不得不像个长者样的开导他,做人要向前看,别总生活在回忆里,重要的是过好现在的日子。迟铭之絮絮叨叨道,怎么可能好呢?迟灵瞳沉默。 又是一个艳阳天,下班时,太阳还神气活现地挂在天上,把海岸、树梢、楼顶抹上一层金黄。受海风的影响,黄昏的温度稍微有些回凉。 迟灵瞳舒服地深吸一口气,马路对面一棵雪松下停着辆黑色的奔驰,车窗里伸出一张俊伟的面容,对着她扬起嘴角。真是胆大包天,这男人竟敢到敌营探阵,欺泰华没人?迟灵瞳怒发冲冠地穿过马路,像个地下工作者要接头前,一边走一边还悄悄地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注意到她,她这才放心地加快脚步。“快开车。”不等裴迪声下来替她开车门,她主动钻进去就催促。 “干吗鬼鬼崇崇?”裴迪声失笑,还是发动了车。 “如果我们乐董也这样开着车,从你们恒宇里接走某一个员工,你会怎么想?” “我的权力还没大到连员工下班后的自由交友都要束缚!”裴迪声耸耸肩。 “还是说你已经被我打动,准备向我方倾斜,于是你心虚了?” “我是有叛徒的潜质,但是目前我还没叛变的必要。” “我喜欢叛徒,真实,自我。” 迟灵瞳翻了翻眼睛,决定不迂回周转,直奔主题:“裴总,我真不是个什么大才,承蒙你这么赏识,除了一句谢谢,其他就无能为力。泰华和恒宇在青台现在是势均力敌,商场如战场,刀无眼,剑无情,我怕疼怕死。裴总你的涵养高,但别人不一定会这样。我不想把自己弄得很复杂,就简简单单地工作、生活,我认为我们好像不宜多见面。哦,那天,多谢裴总了。” 裴迪声转了下方向盘,车拐进一家名叫“杯海人生”的烧烤店。房子的墙壁做成岩石的样,整块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夕阳下奔腾不息的大海。 “不管是做大项目还是小项目,只要胜,我都要胜得别人心服口服,私下从不做诡秘之事。下班后,我向来不谈工作上的事。但我认为我们是同行,一定有许多共同话题。今天,我是想找你帮点忙。别着急,不会涉及到泰华的任何利益。”他走向一张靠窗的桌,微笑地给她拉开椅子。“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是直接按掉,就是关机。我是无奈才到泰华门口捉人的。” 咦,说到最后倒是她的不是了。迟灵瞳打开餐巾,扭头看外面的风景。 裴迪声笑了笑,倒了杯柠檬茶递给她:“想吃点什么?” “只要不是海鲜、羊肉牛肉和动物内脏,其他的我不挑食。” “你还真是不挑食。”裴迪声对着菜单,摇了摇头,“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不,我懒得动。” 裴迪声无奈,点了五花肉和烤玉米,还有各式蔬菜,再加一大盘素馅水饺。“小姑娘家太瘦,以后不好嫁人的。”裴迪文一本正经地说。 迟灵瞳腹诽:她胖和瘦,与他有半毛钱关系?嫁不嫁得出去,他操哪门子心?“你认为我需要考虑这问题吗?”小下巴一扬,自恋泛滥。 裴迪声中肯地道:“如果你一直像刺猬,确实需要考虑考虑。” 迟灵瞳脸立即就黑了:“告诉你,我有男朋友的。”不过,是曾经有过。 “那祝他好运。” 迟灵瞳眼里开始冒火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哦,我们菜过来了。”他让开身,服务小姐点上烤炉。 迟灵瞳气鼓鼓地嘟着嘴,横眉冷目。 “你这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裴迪声眼中不由自主溢出一丝宠溺和温柔。 迟灵瞳绷着的脸突然撑不住了,眼一斜:“不要老土地说,我像你的初恋情人?” 哪知道他还真点了下头:“她比你要漂亮太多,人不像,不过,这表情有点像。” “裴……迪……声……”士可杀,不可辱,她没办法再“礼貌”,杀气腾腾地挤出三个字。 “我不是个虚伪的人,实话实说。”他无辜地摊开双手。 “好,好,那你给我描述下她到底怎么个漂亮程度?”她可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真的被开罪了。 “你先说说你的男朋友有多不怕刺?” “无可奉告。” “那我也不浪费时间了,我们谈正事吧!”他给迟灵瞳夹了一大块烤得滋滋冒油的五花肉。“北京郊区准备兴建一个影视基地,建筑物多是唐宋和明清时期的风格,还有少数民族风格的。恒宇想拿下这个项目。我在国外主修的是西方建筑,对中国风的建筑风格不太熟悉。恒宇里有几个设计师懂,但不算精。那天在车上,我看你在看《中国民居》,你在这方面一定有所研究!我想图纸出来时,你可否帮着修改修改?” “还说不谈工作,这是什么?”她找到了话柄,紧抓不放。 “这只是朋友间的闲聊呀!”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是朋友?” 他只笑不答。 “乐董若知道我帮你们设计图纸,虽说项目不在青台,但她心里一定不会舒服的。”她停了下,正色说。 “如果恒宇放弃听海阁的项目,你愿不愿意帮助我呢?” 迟灵瞳心漏跳了一拍。 “要考虑多长时间?”裴迪声开车送她回公寓,下车时,又问。 “看心情,两天或三天。”她头也不回。 又是一团漆黑,颜小尉不知去哪里疯了,她闭上眼摸到开门。灯亮时,手机响了。 “灵瞳你好,我是希宇。” 她倏地捂住嘴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不是所有的初恋,都美好得像童话一样。迟灵瞳握着手机,细数了下,好像和希宇有七年没见了。 高中毕业分手时,两人面对面发誓老死不相往来,井水不犯河水。都是要强的人,七年,真的守过来了,但是记忆还在那里,没有多一层,没有少一寸。 两人是高一开始同班的。希宇长相中上,但成绩好得令人发指,甚至比个别老师都懂得多。化学老师见他就躲,不管多难的分子式,他是抬手就解。他整天在校园中高昂着头,骄傲得让人想扁他。许多看不惯他的同学巴望着能出现一个武艺高强的侠女,把他给收拾了,一雪前耻。 迟灵瞳是一侠女,在希宇之前,是全校无敌的。可是女儿家一大,心思多了,学习变成了次要的事。 那时候的迟灵瞳,短发长度刚过下巴,尾端带有弧度不一的自然微卷,额发后隐约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睫毛浓密的大眼睛里是一对如乌墨的瞳孔。身高抽长,小胸部开始发育,像核桃一样羞涩坚硬,已隐约有些曲线。谭珍给她买了短的吊带,她第一次穿的时候,被孔雀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看,我也有穿。”孔雀冲她挤挤眼。 她注意到孔雀校服领口边露出两根挂脖装饰吊带,淡粉色水玉小圆点一直延伸到颈后,在末端系成蝴蝶结。 她哪见过这样的内衣,心里面羡慕得不得了。孔雀看出她的心思,神秘地趴在她耳边说:“放学后带你去买。” 孔雀对滨江城里的每一个有特色的少女饰品店、服饰店都了如指掌。迟灵瞳跟在孔雀后面,发现长大后的世界原来是这般的五彩缤纷。 她乐此不疲地流连在这些地方,成绩直线下坠。迟铭之被班主任喊到学校时,不敢置信地看着成绩一直遥遥领先的女儿突然落到了中游。谭珍知道这个年纪不能强拗。两人找迟灵瞳好好地谈了谈,说只要成绩上去,其他事可以一概放宽。 迟灵瞳也乖,下一次年级测试,一跃到了第二名,但与希宇还有点距离。迟灵瞳胸无大志,心里面只想着玩,没心思为这几分伤筋伤骨。她一坐上第二把交椅,就不动弹了。 嘴损的同学嘲讽希宇,拼了命也就比迟灵瞳多个几分,人家还女生呢,有什么好拽的?希宇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可在意了。可是他再怎么努力,迟灵瞳就像是块乌云,与他如影随形。自然就恨上了。 高三那年,班上突然刮起一股恋爱风。大有世界末日之前,狂欢一把的趋势。晚自习一下,校园里就双双对对。孔雀同时和三个男生拍拖着,约会回来,就把细细末末说给迟灵瞳听。 迟灵瞳像个军师,为她评点着各男生的长短,可是自己始终置身事外。 希宇眼高于天,看不上班上的庸脂俗粉。最后,班上就剩他和迟灵瞳。有同学猜测,说他俩在恋爱,不过是在地下。这话起了个头,迅即成了风,连老师都有耳闻。两人可都是重点培养对象,关键时刻,千万不能走岔了。老师旁敲侧击地找两人谈过话。 两人再次见面就有些难堪了,眼神躲躲闪闪,迅速擦肩而过。越这样,别人越觉得他们遮遮掩掩。 希宇开始关注迟灵瞳,关注一多,心就活了。他觉得迟灵瞳做他的女友,也不算辱没了他。“要不,我们顺应民意,自我牺牲一次?”他捕到一个机会,把迟灵瞳堵在空荡荡的教室里。 迟灵瞳大大的眼睛眨巴几下:“行。” 就这样,两人像包办婚姻一样,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牵手相恋了。虽然被逼无奈,但恋爱的喜悦还是小鹿撞怀的。才子佳人一起后,不一定就幸福美满;强强联合,不代表就所向无敌。两个人实在不是一路上的人。迟灵瞳随性、散漫,而希宇很傲骄,很张扬,很自恋。 刚牵过小手后的一个周末,学生会办了个跳蚤市场,迟灵瞳贡献出一堆旅游纪念品,正和同学说笑着。希宇和几个男生过来,有个男生看到一只白色海螺很漂亮,信手拿了过来,问多少钱?迟灵瞳还没出声,希宇嬉笑着搭上她的肩,发话道:“这是我女朋友的,哥们喜欢什么尽管拿,不要钱。” 迟灵瞳何时被这样粗鲁对待过,一张粉脸都要燃起来了,差点和希宇拼命。希宇也气得不轻,我都在大庭广众下给你名分,你不识抬举。足足有一月,两人都视对方为空气。 后来还是和好了,但希宇对迟灵瞳管得更严。他似乎铸了个模,硬生生地把迟灵瞳往里嵌。特别是交朋友,他最看不得迟灵瞳和孔雀黏在一块,他觉得孔雀像只花蝴蝶,会把迟灵瞳带坏。他不知迟灵瞳是把孔雀当作生活导师的,她又不是追偶像,形象、人品什么的她不关心,孔雀为她打开了一扇五颜六色的门,可以教会她本上学不到的东西。为了孔雀,两人又吵了。 这些都是埋的暗线,最后促成分手的明线是迟灵瞳不愿和希宇去北京读,她死活不说原因,不去就是不去,凛然得像个烈士。希宇警告她像他这样优秀专一的男人,不是常常可以遇到。迟灵瞳嘴硬,反驳道:“我不稀罕!” “那好,我们分手,永不再见!”希宇的语气骄横倨傲。 迟灵瞳一直记得希宇那天离开的背影,笔直,紧绷。从此山高水长,两人假期虽在同一城市却再没碰过面。同学聚会,她来他就不来,他来她就不来。 她有次碰到他妈妈,他妈妈让她去他家玩,说希宇接到北大通知时,不知怎么的,回家就放声大哭。也许,她是有一点喜欢他的,只是那一点还不足以许他天老地荒。 手机里的声音听着很陌生,浑厚低沉,和记忆里的相差甚远,迟灵瞳表示怀疑这人是假冒伪劣。“你哪来我手机号?” “这有什么难,我和孔雀经常联系。”希宇有点伤心,“你不会到现在还在记恨我吧?” 果真是那只吃里扒外的鸟类。“怎么可能,这都多少年了,沧海都变桑田了。” 希宇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一直记得你那天的绝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晕一切交通工具? 迟灵瞳干笑:“那又不是什么本事,没什么可显摆的。” “嗯,我就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还做出这副情圣样,迟灵瞳翻了个白眼。“你现在哪?” “青台呀,和我未婚妻一块来旅游。你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 迟灵瞳哀悼,不知哪家闺女如此遇人不淑。“行,我请你们。” “哪有让女人掏钱的道理,还是……” 狗改不了吃屎!迟灵瞳没好气地打断他:“我主请孔雀和她男友,你们只是沾光,不要太往心里去。” “哦,孔雀也在青台?” “后天的飞机。” “灵瞳……” “什么?” 希宇笑:“有时候,挺想你的。” 她诚挚地回道:“这真是让我不寒而栗。” 一大早,泰华的上空就乌云密布,设计部里安静得出,几个设计师对着电脑,均一脸凝重。 迟灵瞳放轻脚步走进来,询问地看向陈晨。陈晨小手招招,让她俯耳过来。“女王今天……”突然响起的电话声,让陈晨腾地从椅上跳了起来。 董事长秘通知:乐静芬召见陈晨和迟灵瞳。迟灵瞳瞟了下,看到其他几个设计师暗暗吐了口气。她悄悄拿出小镜子,查看仪表有无不尽人意的地方。 乐静芬戴着个大大的墨镜坐在巨大的老板桌后,一开口,嗓音干哑,且鼻音很重。“宁阳市在海天酒店下午两点有个招商会,重头戏就是土地招商。你俩下午随副总一同过去,有什么建议,回来写个报告给我。” 她的眼睛像不舒适,抬手欲拿下眼镜,手刚碰到镜架,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乐董还有别的交待吗?”陈晨问。 乐静芬摆摆手:“没了!哦,小迟不要太张扬。你们出去吧!” 两人走出办公室,在门口对视一眼,默默地往回走。一下楼梯,陈晨侧过身:“灵瞳,你说乐董是不是被仇家毁容了,不敢见人?这种招商会,她向来是亲自出马的。” “也许被传染上了什么眼疾!”迟灵瞳挤挤眼。 陈晨会意地闭上了嘴。公司生存法则,一定管好自己的嘴,防止隔墙有耳,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迟灵瞳在上查看宁阳市区地图,看得有些入神,去吃午饭时,办公室内已走得空荡荡的。她也不着急,公司餐厅供应的午餐,早去晚去,都是一个味。她去洗手间洗手,出来时与一个匆匆疾行的人在门口撞了下。一抬头,发现是乐静芬,她把墨镜拿掉了,眼睛红肿,眼眶下方青紫一片。 迟灵瞳一愣,嘴张着都不知该怎么打招呼。 乐静芬也是相当窘然,支支吾吾地指了指天花板:“上面的……洗手间堵塞住了。”“哦,我通知后勤部去。”她木木地接话。乐静芬与她擦肩而过,她低头出去。 “小迟,不要乱说话。”乐静芬在后面喃喃低语。 “嗯!”迟灵瞳的声音很小,但足以让乐静芬听到了。 招商会,一般都是自助式的餐会,主办方向来宾发些宣传册,在四周摆了一圈图板,某个领导发表开幕致词,然后酒会就开始。在杯盏来往中,大家递上名片,自报家门,分别接触。 漂亮的男人,漂亮的女人,穿黑背心白衬衣的侍者,端着盘子,在人群中穿梭。淡黄色的香槟,明亮的小草莓、小樱桃,深棕色的巧克力点心,还有切成薄薄一片的三文鱼,被同样切得整整齐齐又硬又规矩的小圆面包托着。 这种场合,陈晨跟着设计部经理参加过几次,知道首先应该去找自己认识的人,然后请他们帮自己引荐。他很快就在簇簇人头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从侍者盘中端过一杯香槟,露出自以为迷人而又得体的微笑,迎上前去。 迟灵瞳是第一次参加酒会,她没认识的人,看到副总和陈晨各自忙碌去了,她的视线就落在侍者盘中诱人的巧克力点心上。她很挑食,唯独对巧克力没有抵抗力。取了一块,嚼嚼有滋味,又要了一块。嘴巴鼓鼓的,不经意抬头,正对上裴迪声惊异的目光。她拼命地吞咽,差点呛住。还没完全吞下去,裴迪声已来到她面前,冲她示意地举起酒杯。 “你好,裴总。”她口齿不清地招呼,盯着侍者,看有没有谁盘中有饮料。 “来杯香槟?”裴迪声看她那样,直咧嘴。 “不,我喝这个好了。”她眉开眼笑,看到有一个端着橙汁的侍者,取过一杯,海饮了一口,终于把点心安全地咽回肚中了。 “我的建议你考虑没有?”裴迪声侧了侧身,让开一对并肩的男女。 迟灵瞳还没讲话,看到陈晨在裴迪声身后冲她挤了挤眼。“这位是?”陈晨礼貌地问。 “你好,我是恒宇的Frank。”裴迪声抢先伸出手。 “幸会,幸会。”陈晨握着他的手,激动不已,他一直视Frank 为设计界的男神。“我是泰华的陈晨,和灵瞳是同事。”坏丫头,有资源也不共享。 裴迪声点点头,彬彬有礼地道:“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和迟小姐单独待会。” 陈晨一怔,看看迟灵瞳:“当然!那一会见!” 迟灵瞳不言不笑,看着陈晨不甘不愿地转身,心里面有点烦裴迪声的无礼和傲慢。“为什么不坦白你的真实身份,这样会让这大厅更蓬荜生辉的。” “Frank在这里,要比裴迪声更有意义。”裴迪声毫不谦虚。 “是不是裴迪声上前与别人套近乎,会掉价?”她不客气地问。 “那倒不是,而是恒宇的CEO在这,会听不到他想听的,看不到他想看的。迟小姐,我的建议你考虑得怎样了?” “我的回答一个字:不。” “理由?” “我是泰华的员工,不是泰华的女儿,没必要为她作出这样的牺牲。” 裴迪声笑了:“你是不是不敢接影视城这个项目,怕设计不出像样的作品?” 迟灵瞳点头,不领情他的激将法:“确实,我能力有限。” “你看,你看,刺又出来了吧!”裴迪声失笑摇头:“如果我刚才向你同事坦承我是裴迪声,我怕他会误会我在挖角。至于请他给我们一个空间,难道你想让他作为旁观者,站在一边听我们讲话?” 迟灵瞳脸一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美丽的剪影。裴迪声看着,突然把视线挪开,心跳有点失常。“我在这里待的时间蛮长的,酒也喝了不少。我们找个地方喝咖啡去,我车里有影视城的图纸,想看看吗?” 迟灵瞳不太想,陈晨已经怀疑了,她再消失,没法交待。 “你同事正在和人聊天,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裴迪声把酒杯搁在桌上,率先向门外走去。 犹豫就一秒,下一秒,她已和裴迪声肩并肩走向电梯口。“海天酒店的咖啡厅不错,就在楼下,你先过去,我到停车场取图纸。” 裴迪声说道。迟灵瞳嗯了声,心跳很快,感觉这情景很刺激。 “小姐,几位?”飘荡着竖琴悦耳的旋律中,一位身穿英格兰裙子的店员走向迟灵瞳。 “两位!”迟灵瞳朝里看了下,泪奔,天果真疏而不露,她撞见熟人了。乐静芬的老公车城与公司财务部的吴经理坐在角落中,头挨着头,聊得正欢。她下意识地掉头就走。 “怎么下来了?”裴迪声拿着笔记本从车里探出头,关上车门,一转身看到迟灵瞳站在停车场前东张西望,像只迷途的羔羊。他笑着抬手挥了挥。 迟灵瞳小跑着过来:“酒店人来人往的,不能静下心来谈事。我们换个地方吧!” 裴迪声把笔记本放进后座,打开副驾驶的门。“好啊!” 车开出海天酒店,沿着长满梧桐树的大道开了一会,停在街边一家小小的咖啡店前。招牌是沉沉的咖啡色,漂亮的花体字afé shop”,明净的落地窗和明黄色的大沙发,还没走进就有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扎着白底碎花围裙的店员微笑地拉开门,说了声“欢迎光临”。 店里客人不多,两人不约而同都看向了靠窗的座位。裴迪声把笔记本放在铺着粗布的蓝花桌面上。迟灵瞳点了一杯拿铁,裴迪声要了一杯碳烤咖啡。咖啡很快就上来,店员笑着说:“请慢用,可以续杯。” 裴迪声礼貌地道谢,打开电脑,迟灵瞳挪坐到他的沙发上。 “这是影视城的效果草图,有许多地方要大改。你先看看。”裴迪声找到文件夹,点开,屏幕转向迟灵瞳。 迟灵瞳一张张地翻看着,许久都没说话。这时候,她是少见的专注,俏脸严肃地板着。裴迪声端起咖啡,看一会屏幕,看一会她,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但随后他又忙收敛,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裴总,古城区这一块,横店和无锡的影视城,你们可以借签下,我没什么意见。这少数民族区……你看,这块,傣族民居分为干栏式建筑、地面建筑、土掌房三种,并不是纯粹的竹楼。白族的住宅,有三房一照壁、一正两耳和四合五天井等形式,院落宽敞,多数人家设有花坛、种植山茶、石榴、桂花等花木,山墙上爱画些山水、花鸟、虫鱼图案,你这里都没有表现出来。” 迟灵瞳皱着眉,又往下看了几页,摇头:“安徽的三进院也不够形似,当年,徽商霸行天下时,家家爱在屋顶上建有照壁式的风水楼,把围墙顶做成城堞式,像一座座小城堡,在院子里很少栽木,他们的迷信观念认为树木会招致鬼怪,家宅不宁。呃,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她抬起眼,对上裴迪声深邃如海的眸光,“我是不是太挑刺了,其实要求没这么高?” 裴迪声缓缓摇头:“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到用时方恨少,所以早做准备,笨鸟先飞呗!” “你要是笨,世上哪有聪明人。”裴迪声脱口赞道。他知道她是设计行业的天才,但想不到她是如此努力。大陆大学建筑专业的课表里没有《中国民居》这门,她研究这般透,应是自学成才。 迟灵瞳一直认为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天才,就如同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雨点冰雹。也许你是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天分,那就是一道彩虹,只能装饰天边,却无法灿烂整座天空。 “谢谢夸奖,但不视作酬劳。裴总,图纸太多,今天不可能看完,有些地方我还需要回去查资料。”她把自己的拿铁端起来,当开水般,海喝一口,看得裴迪声直蹙眉。“我把文档拷进盘里,你带回去慢慢看,我不着急。” “不太方便,我的同居者也是泰华的,她从来不知道尊重别人的隐私一说。这样吧,以后我们有时间就约在这家咖啡店,一次看几张,行不行?” “当然。”如果心是一亩田,裴迪声感觉到从天空中忽地落下了一粒种子,砸在他荒芜已久的心田,生了根,如果再来一阵风,种子即将发芽。 “但我有个条件。”迟灵瞳又严肃了。 裴迪声叠起双腿,掩饰住内心的焦躁与恐惧。 “听海阁的项目,规模很大,那是恒宇和泰华之间光明正大的竞争,我会做好我的本职工作,你要做什么,不要告诉我。公对公,私对私。如果我们见面,尽量保持隐秘,但不要谈起这个项目。影视基地的效果图修改,我会帮你做,你只要给我讲讲西方建筑各类风格以及代表作品,这个交换条件,公平吗?” 裴迪声静静地凝视她几秒,然后说:“如果我说公平,我怕日后别人评论起来,说我以大欺小。” 迟灵瞳翻了个白眼:“那你是不是要我白纸黑字写下来,证明你的无辜?” “不必了。祝我们合作愉快!”他向她伸出手。 她接住,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开心的笑容。 “明天我白天都会很忙,晚上我接你出来吃晚饭,然后再到这里。”似乎怕她变卦,他忙不迭订下下次见面的时间。 迟灵瞳回道:“明晚不行,我和别人有约了。” “男朋友?”这脱口而出的话把裴迪声自己都惊住。他自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都让他不应该这么唐突。 幸好迟灵瞳不介意,她在沙发上换了个舒适的坐姿,看看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店员在各张餐桌上点上了白色的烛台。“差不多吧。前男朋友和他的现任未婚妻。” “你会这么大度?” “我一向虚怀若谷,海纳百川。裴总呢,日理万机,恐怕都没时间陪你的太太吧,她会不会抱怨?”迟灵瞳可是个大八卦,她毫不客气地直言相问。 裴迪声很想去下洗手间,好好地看看自己,他看上去很像个已婚男?他几乎是赌气地反问道:“我说我还没有太太,也没有女友,你会不会失望?” 迟灵瞳实事求是地点点头:“有一点。你这样的人没有女友没有太太,有两种原因,一,是个工作狂,你把自己献给了事业;二,你目标定得太高,高处不胜寒,没人陪你受冻。不对呀,你上次还讲你有一个初恋的漂亮女友,后来呢,故事怎么发展的?难道你父母包办婚姻,你们被逼分开?或者你们谁移情别恋,第三者插足?” 裴迪声眸色一沉,一仰头,把咖啡喝尽,他向吧台后面的店员示意了下,店员给他续上咖啡。“后来她成了我的大嫂。” 迟灵瞳许久都没说话,眼瞪得大大的。 裴迪声幽深的眼底掠过一丝痛楚,苦笑道:“吓着你了?” 好半天,迟灵瞳悠悠地开了口,两眼星星闪烁:“你编故事的水平真是高,简直是神来之笔。人家都说,一个优秀的设计师是工程师与艺术家的结合,而你还是个作家,我对你的崇拜如江水滔滔。” 裴迪声扭头朝窗外看了看,接着,轻笑出声。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讲的是真的。“晚上想吃什么?”裴迪声摇摇头,提醒自己打起精神来,面前坐着的可是他千辛万苦请来的天才。 迟灵瞳苦着脸:“不要提吃了,我在酒会上吞了许多巧克力点心,现在肚子还是胀胀的。如果你方便,送我回公寓吧!” 裴迪声站起身,看看手表:“时间还早,我陪你散会步,消化消化?” “外面有散步的路?”迟灵瞳可没兴趣在一团汽车尾气中看花赏柳。 “你呀,还在青台待了两年,都不及我对青台的熟悉。知道外面是什么路吗?桂林路!”裴迪声招手买单,一转头,迟灵瞳已跑向了门外。 青台在某个动乱时期,曾沦落成某几个国家的殖民地。在全中国大部分地区都处于水深火热之时,一批发战难财的外国人来到青台,大兴土木,歌舞升平,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后来,中国解放,青台重新回到母亲的怀胞,那些外国人都回了国。他们在青台留下的唯一痕迹,就是一条风格迥异的西方建筑街,名唤桂林街。街两边是参天的梧桐树,路面是青色的方砖。夏天经过这里,通体清凉。这些空着的小楼,有一大部分政府给了对青台有杰出贡献的专家,有一部分做了会馆。现在一些有门路的商人托人租了做酒吧,生意非常好。 迟灵瞳曾嚷着让陈晨带她过来玩,陈晨说这里阴森森的,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好。中国人的耻辱,有什么好看的?给陈晨这一打击,迟灵瞳后来忙忙碌碌,一直都没成行。 踩着湿润的青苔,披着轻柔的灯光,行走在西方风情的建筑之中,一时间,像是失落在异国的街头。四周笼罩着一片神秘的安宁,迟灵瞳音量都放得低低的,如同耳语,裴迪声不得不俯身紧挨着她。 “西方建筑多华丽、繁复、奢侈,但也很严谨、具体,有一种叫爱奥尼克的罗马柱,柱身要求凿出24条凹槽,少一条都不可;柱子上精雕着棕榈叶、莲花瓣、卵形花边或串珠饰。每一种涡饰若少一瓣叶子、少一颗珠饰看起来即味道不对。像国内常见的仿欧式楼盘中,那些雕塑、喷泉一眼望去就觉得山塞,其原因就是比例不准,数字不对。” “是的,研究西方建筑,一定要去国外。找个时间,我们同行,来一次建筑之旅。”裴迪声自嘲地反省,她没有要求,他却已为她订下了一次次约定。他为自己开脱,天才需要特别对待。 只是,天才是那种掌握游戏规则的人,掌握规则却从不遵守规则。“同行就免了,你以后给我讲解时细致点就行。” “如果是经济方面的缘故,我可以安排……” “我讨厌坐飞机。”她俏皮地吐了吐舌,长发一甩,人跑向了前方。“这家没人哎!”那是一幢空关的庭园,迟灵瞳扶着院门,脚踮着朝里观看。浅淡的灯光勉强可以让人看到里面花木很是茂盛,石板铺成的小径像一串脚印在草木间延伸着。屋子仅两层,藤蔓与黑夜缠绕,像是传说中的古堡。 “可能是准备转手的庭园。”青台的地价虽比不上北上广,像这样带园子挨着大海又滨临市区的别墅,也是个天价,平常人不敢问津。 迟灵瞳幽幽地拉回视线:“如果有一天能建一幢房子,只让自己喜欢的人居住,该有多好!” “你喜欢的人不多么,一幢就够了?”裴迪声似乎也来了兴致,陪她站在黑漆漆的院墙边,看着路灯的柔光散碎地落在她的肩头。 迟灵瞳跳起,从园中摘下一片树叶握在掌心里把玩。“那就建一个小区,永远不出售,像一些著名的会所,给值得尊重而又懂得生活意义的人租住。小区里有参天大树,有湖泊,有石径,房子不超过六层,没有电梯,必须拾级向上。集东方之神韵、西方之精华,我为她取名叫憩园,憩,身体的放松、心灵的归航。如何?” “这个小区建在哪好呢?”裴迪声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俊眸晶亮。 “当然是风景如画的滨江!那样,我就可以待在那儿,永远不要坐车离开了。”明明在说笑,迟灵瞳却忍不住生出几份憧憬。 裴迪声目不转睛地看着迟灵瞳,沉默了。 “嘿嘿,你在笑我做白日梦,别抿着,你可以尽情地大笑,我心脏承受能力强。”迟灵瞳把撕碎的树叶迎着风一吹,如落花般的,散在地上。“我不仅有这一个梦,我还有另一个梦。我初次参赛,是设计一套适合二人居住的经济适用房。总觉着那次发挥得不够尽兴,如果可以,我想连室内设计一起包揽。房子建好,拿到钥匙,打开门。身处空屋,我们并不孤独,因为我们决定在一起。两个人住,一切从家徒四壁开始。房子越空,设计越活。墙壁刷成白色,白看似简约,其实白就有五六十种,很是丰富,经得起岁月的考验……你在听吗?” 那阵风来了,来了,种子发了芽,突突然抽节,迎着风疯长。七月盛夏,裴迪声生生地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我有点走神,你刚才的样子让我想起一部电影,叫《诺丁山》,里面的男女主人公也曾走过一座空关的花园,在墙边久久站立。” “我也看过。”迟灵瞳讲太多话,嘴唇有点干。“可是哪里有一点像呢,你没有格兰特帅,我的嘴也没罗伯茨的大。” 裴迪声笑得涩涩的。其实,他刚才是想起了里面的一首插曲《她》。 她,也许是一张我无法忘记的容颜 一缕我所为之叹息的惬意 也许是我的瑰宝或者必定的付出 她,也许是夏日的绵绵短歌 也许是秋日的瑟瑟山风 也许是百般变化的生活 融入了平日 她,也许是美女也许是野兽 也许是贫瘠也许是富足 也许会把每天变作天堂 她,也许是我梦幻的一扇明镜 也许是朦胧中透出的莞尔一笑 她,也可能名不副实 栖息在自己的贝壳里 她,也许是我生命的理由 是我生存的原因和方向 是我要精心呵护走过风雨的伴侣 我要珍藏她的欢笑和泪水 当作我永生的纪念 不管她身在何方 我生命的意义永远是她 迟灵瞳,如此年轻,如此优秀,如此俏丽,能够让她深爱的男人一定会感到生命因她而无限快乐。裴迪声心里面轻轻叹了口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四章 窗外有窗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孔雀真的是个很“作”的女人。 “妞,双方父母都没见过面,我和子辰只是交往不错的男女朋友,住他家里不合适,我当然要住你那里,不然我去酒店!”她用午夜里摄人心魄的魅惑嗓音对迟灵瞳说。 迟灵瞳牙都酸掉了,把手机从耳边挪离一寸:“你都金屋藏娇几年了,一句交往不错,程度不嫌太低吗?你上次还说住他家的。” “人家思前想后,不想给他爸妈留下不好的印象。” 迟灵瞳可以想象此时孔雀讲话的神态,扭着纤细的腰肢,美目流转,秋波荡漾。“好啦,你想与我挤一张床就来吧!”迟灵瞳实在抵挡不住她的魅功,作投降状。 “那你来机场接我。不见不散。”说完,孔雀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迟灵瞳对着手机傻住,青台也是萧子辰的地盘,他家连接机的人都没有吗? 宝贵的周休时间就这样给孔雀一个电话毁了,迟灵瞳不情愿地起了床,嘀嘀咕咕地去洗手间梳洗,想着晚上还要大失血的钱包,心情就更不好。昨天,希宇生怕她食言,还特地打电话来提醒她,说现在青台是旅游旺季,稍微好的餐厅都要预定。他想和她确定下吃饭的餐厅和时间。 说真的,那一刻,她挺想赖账,如果没有孔雀和萧子辰的话,请这种客人吃饭,简直是自虐。 迟灵瞳扭头看窗外的天空,瓦蓝瓦蓝,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梳洗出来,遇见蓬着个头、穿着性感真丝睡衣的颜小尉睡眼惺忪地从房内出来。“呃,你今天没出门?”颜小尉的周休比上班时都要忙,日程安排得满满的。一大早,就有车等在楼下。 颜小尉噘起嘴,白了她一眼:“还不是帮你陪那个杨博士,要听他倾诉,要安慰他受伤的心灵,累死我了!我只想睡觉,哪也不想去。” 迟灵瞳一拍额头,她说怎么这几天没见着杨阳呢,还以为他对自己死心了。“你真的出手了?” 颜小尉摇摇蓬乱的头,卫生间门也不关,坐在马桶上和迟灵瞳说着话。“这手我才伸到半空中,现在有点想缩回了。虽然他有房有车有票子,模样是有碍市容,这我可以忍,但他那传统得不够彻底、西化得没到脱胎的性格,真让人承受不了。一会要女人在家相夫教子,一会又和女人喝杯奶茶都AA制。我是看出来了,如果他一天不确定这女人是他老婆,他的钱袋就捂得实实的。鸡肋呀,鸡肋呀!” “这种老公多好,会过日子。现在物价飞涨,鸡肉超贵的,你就将就着嚼嚼鸡肋吧!”迟灵瞳带有几分怂恿地说。 颜小尉起身,给马桶冲水,洗了手出来。“我也这样想,可这鸡肋还选择牙齿呢!” “大不了你去矫正。” 颜小尉咧咧嘴:“现在的牙医可都是屠夫,刀快着呢!” 迟灵瞳拍拍她的肩:“我可以友情赞助。” “去你的,你把他当瘟疫,恨不得我现在就把他制伏,免除你的后患。”颜小尉拿起沙发上的靠垫,对准迟灵瞳就扔去。 迟灵瞳笑着接住:“你说过他确实是一张挺有诱惑力的长期饭票,所以我才成人之美。” “你再说就成天使在人间了。”颜小尉眯起眼,嘴角危险地抿紧。 迟灵瞳拎起包包,慌忙逃之夭夭。 大巴车沿着海滨公路向机场驶去,可以看到海天一线间,有几艘远洋货轮缓缓地向港口驶近。七月的阳光隔着茶色玻璃贴近皮肤,依然带有灼热的温度。浴场内,人流如潮。摩托艇上的人潇洒地在海浪上旋舞,溅起簇簇的浪花。此时,青台的海最是温情脉脉。 机场大厅里广播声此起彼伏,一张张面孔转身就只留下背影。落地玻璃窗的窗格将视线划成一块一块,窗外无边无际的机场跑道犹如拼图般静默在刺目的阳光下。 迟灵瞳只等了一会,便看到电子屏幕上显示滨江至青台的飞机已到港。她踮起脚,举目眺望。 “妞!”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喜交加的尖叫,紧接着,一阵香风袭来,她的身子已被一双柔软的手臂抱住。“你又不会开车,让你不要来机场,你怎么又来了?” 迟灵瞳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腰间突然被狠狠地掐了一把。她呲着牙,很有默契地装出一脸激动:“这不是想你想得没办法。” 孔雀这才松开她,化得精致的面孔扯出一丝娴静的微笑:“来,我为你介绍下。这是我男友萧子辰。子辰,这是我的同学兼好友迟灵瞳。” 迟灵瞳疑惑地看看孔雀,又看看眼前戴着眼镜、斯文里有着木纳、木纳中含有稍许呆滞的男子,眼睛眨个不停。萧子辰竟然是那天在韩国餐厅吃秋刀鱼时,隔壁桌上坐着的呆子? 孔雀何许人也,从动物学的角度来讲,属于自恋、自大的生物;从人类学来讲,此女生性活跃,极不安分,贪图荣华富贵,生活奢华奢靡。所谓呆子,那是一心只读圣贤、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迂人。两袖清风,肩担明月,只要有,天为被地为床都可以。这两个人,用南极和北极来形容都不太合适,南极和北极至少还在同一个地球上,有一天,地球变暖,说不定就融一块了。他俩应是火星和水星,永远遥遥无际,没有任何相撞的机会。现在看来是宇宙大团结了! 萧子辰礼貌地向迟灵瞳点点头:“你好,孔雀常提起你,说你很聪明。” “与你一比,我就是小巫见大巫。” 她狠狠地瞪了下孔雀,孔雀心虚地假装关注着传输带上的行李。 谁料,萧子辰一本正经说:“这话不对,我们行业不同,无法比较的。” 迟灵瞳笑容僵在脸上,这位萧教授不仅迂,还有点教条主义。 “子辰,行李到了。”孔雀叫了起来,“一共三只,那只红的,还有旁边灰的和黑的。” 萧子辰忙走过去,从输送带上拎起三只行李箱。 “干吗讲这么仔细,难道他不认识自己的行李?”迟灵瞳低声问。 “我这是证明我的细心,你笨啦!” 孔雀上前提起红色的,红唇一嘟,“子辰怎么办呢,妞硬要我住她那里,说晚上想和我说说悄悄话!” 迟灵瞳的腰又被掐了一下。 萧子辰扶扶眼镜:“没关系,我回去和爸妈讲一声。你手机开了么?” “刚下飞机,我给忘了。”孔雀娇柔地一笑,从包包里掏出手机开机,“晚上妞请我们吃饭,我提前半小时打电话给你。明天,我再去你家看伯父伯母。” “好的。”萧子辰转身看向迟灵瞳,“那就多谢迟小姐……” “叫我灵瞳好了!”迟灵瞳干干笑着,背后的每个毛孔都冷嗖嗖的。 “子辰,那你打车先走,我们晚上再联系。下车时一定要记得拿下行李,是两只箱子!”孔雀拦下一辆出租,司机下车把萧子辰的行李放进后备厢,她趴在车窗,叮嘱着萧子辰。 “我会记得的。”萧子辰嘴角浅浅弯了一下,又扶了扶眼镜,笔直地看向前方。 等到车离开,迟灵瞳大口大口地呼吸,嚎叫道:“你到底是他女友,还是他妈?” 孔雀一巴掌直掴向她的臀部:“为了所爱的人,我可以身兼数职” 迟灵瞳膜拜:“鸟类的爱情非人类可以理解。” 孔雀骄傲地一笑,推了她一把:“去打车。” 两人上了车,迟灵瞳看着孔雀,忍不住语重心长地跟她谈了句人生:“孔雀姑娘,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这撒谎的习惯一直改不了呢?” 孔雀斜睨着她:“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别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我放在后面慢慢审。我现在好死了,快告诉我,你真的喜欢那个呆子?” “当然,我是把他当未来老公培养的。” “你似乎不是个爱才之人。”迟灵瞳讲得很含蓄。 “不爱才,我会和你做朋友?”孔雀窃笑。 “我和他是一类吗,你真是辱没了我这个人。”迟灵瞳气得哼哼。 孔雀摆出一幅认真的表情:“我是真的觉得子辰是我老公的合适人选。他长相不错,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有很好的收入,家境也好,而且对我惟命是从。我是认识许多杰出而又精明、能干的男人,那样的男人,不止我会喜欢,其他女人也会喜欢。女人不是青春永驻的,你能敌得过岁月吗?女人一老,就如明日黄花,杰出的男人却是越老越香甜,他们怎么抵抗得了一波又一波莺莺燕燕的攻击?没有一个女人是愿意和别的女人共享老公的。所以男友可以随便谈,老公却是要慎之又慎。子辰他不会带给我这方面的担忧。” “你的意思是你很自信可以牢牢地将他掌控住?” 孔雀一挑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子辰这样的人,年轻的时候没谈过恋爱,一直是好学生,从小就会念,只会念,对他来说,你让他主动追一个女人,比登天还难。他遇到我这样对情感造诣很高的,也是他的幸运。我们没有谁掌控谁。” “你们是佳偶天成。”迟灵瞳受不了,想吐。这样的情感像几何里的相似三角形,只能算是类似爱情,并不是真正的爱情。孔雀是手中拿了把长尺,来裁一件合体的衣裳,萧呆子碰巧是做那件衣裳的布,而并不是孔雀先爱上那块布才想做一件衣裳的。 但哪怕是好朋友,都没有对别人感情指手画脚的权利。 迟灵瞳把孔雀带到公寓,颜小尉已经出去了。孔雀行李箱一扔,也不整理,拿出手机进了迟灵瞳的房间,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拨着号。孔雀在青台工作的同学不少,接电话的不知是谁,她笑得很是娇媚。 迟灵瞳不知她这一面萧呆子可曾有幸目睹过?如果目睹了,是不是还能摆出那副孔夫子门生的端正斯文样? 晚上,孔雀出门换了一套裙子,妆重新细细化过。迟灵瞳还是穿着去机场的卡通图案的T恤、牛仔中裤。 “你就穿这身去餐厅?”孔雀问。 迟灵瞳低头打量自己:“又不露点又不新潮,挺好的。” “疯了,你这样子像路边烤鱼的小妹。妞,今晚的客人还有谁?” “希宇和他未婚妻。” “希宇是谁?” “我从前的败笔。” 孔雀恨铁不成钢地挥了挥拳头:“一个女人要想让前男友刻骨铭心,就得在他面前,永远保持娴雅妩媚,让他看得见却摸不着,回去把肠子都悔青了。你看你这样,人家一见就庆幸,幸好当初没选她。” 迟灵瞳微微一笑:“嘿嘿,我巴不得就是这效果。要是他一直对我念念不忘,那才是我的噩梦。” “你是真白痴还是假白痴。” “真亦假来,假亦真。”女为悦已者容,她迟灵瞳才不为希宇做出任何牺牲! 这个意义多重的晚餐,迟灵瞳算是煞费苦心。 环境不错、菜做得又好的几家有名气的餐厅,在这个游人如织的季节,大概要提前一周预定。她和希宇通电话时,已错过了预定时间。风味独特的小餐馆,青台倒是有很多,可是请远道而来的客人,似乎不太好。 迟灵瞳最后决定请孔雀他们去吃私房菜。外面没有眩目的招牌,环境幽静的宅子,建在面海的山坡上,走进去却别有乾坤。一个个包间分别以梅兰竹菊命名,厨子很是厉害,做得一手好海鲜,而且川菜和湘菜也很拿手,客人可以尽情地点。迟灵瞳和孔雀先到的,刚喝了两杯大麦茶,穿着旗袍的服务小姐微笑地推开了门,希宇和一个像洋娃娃的女孩站在外面。 孔雀和迟灵瞳均是一愣。女孩明眸皓齿,肤如霜雪,身材高挑,微卷的长发,有几缕挑成了酒红色,笑容明亮得如同一面镜子。她穿一件白色的吊带长裙,全身上下无一饰物,唯手指涂成了鲜红色,像一朵朵桃花盛开在十指间。 孔雀愣的是有她在的场合,居然有个女人比她抢眼,她一时不能接受。 迟灵瞳愣的是希宇怎么变得这么大方了,从前,她穿一条过膝的裙子,他气得骂她没有廉耻。洋娃娃这样,等于是身上披了层白纱,一侧身,半个背都光着。 两人各怀心思,都忘了待客之礼。 希宇在外面站了一会,见没人招呼,牵着洋娃娃的手跨进门来:“迟灵瞳,你从哪里找到这地方的,太难找了,出租车司机在外面转悠了好几圈。” “酒香不怕巷子深。”迟灵瞳硬挤出一丝微笑,站起身来。七年不见,希宇是长得有几分人样,衣着也显品位,可这一开口,他用词的方式说话的语气,都让她心里面冒火。 希宇皱起眉头,扫了迟灵瞳几眼,“你说你也不小了,怎么穿得像个高中生,扮嫩呀?” 迟灵瞳有脱下鞋抽他嘴巴的冲动,她还没动作,孔雀一把把她拉到身后,仪态万方地一笑:“我家瞳瞳是个才女,读多,卷气浑然天生,这种气质不会随着年龄的改变而改变,哪里需要扮?老同学,这两年你混得不错,见惯了妩媚妖娆的蜜桃,审美观有大的改变,我们理解。”说完,她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希宇身边的洋娃娃。 希宇被孔雀说得语塞,涨红着脸,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瞳瞳,你快招呼客人坐下!希宇,你还没介绍你的女伴呢,是特别好的朋友还是普通朋友?”孔雀明知故问。 “我未婚妻陶嫣然。”希宇的手一直没松开洋娃娃,他的眼睛却一直追着迟灵瞳。 “你这么快就把自己给锁定了,哇,真想不到。”孔雀眨着一对妙目,惊诧不已,当然是装的。 “因为他爱我!”洋娃娃可不傻,听得出孔雀语气中的明夸暗讽,沉不住气,拔刀相助。 “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孔雀意味深长地看向洋娃娃,“你的意思是他如果爱上别人,那就是一场游戏。只有爱上你,那才是轰轰烈烈的真爱?” “当然,我是他恋爱的终结者。他之前的几次不成功恋爱,都是序曲,都是铺垫,都是为了证明我的与众不同。所以,他心甘情愿地被我锁定。” 迟灵瞳的牙再一次被酸掉了。“啊,萧教授,你来啦!”她看到萧子辰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激动地迎上前,扯着嗓子对外面吼道,“服务员,人齐了,点菜!” 赶快吃完,她把这些大神请走,不然,真要出人命的。不过,洋娃娃的自恋与希宇的自大真是绝配,她替希宇感到庆幸,在花开时节,遇对了人,一辈子都精彩。 从此后,她和他的败笔就没人会记起了。幸哉! “我男友萧子辰。”孔雀落落大方地把萧子辰介绍给希宇和洋娃娃,“坐这边,子辰。”她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这样,她和萧子辰坐了一侧,希宇与洋娃娃坐了另一侧,迟灵瞳自然落了单,感觉像站在桌边倒扎啤的店员,不懂规矩,硬挤上了桌。 “路上顺利吗?”孔雀小女人般,温柔地轻握住萧子辰的手,暂时忘记了刚才的战火交锋。 “还好。这里我和爸妈来吃过,海鲜做得不错。现在爬爬虾很新鲜,你一定要尝尝。”萧子辰向众人颔首点头,然后目光安稳落在孔雀的脸上。 服务大婶拿着几份菜单走了进来,一一递给几人。 “听你的,那我就点爬爬虾,还有梭子蟹,清蒸哦,子辰,你爱吃炒青螺,这个也点吧!”孔雀与萧子辰头挨着头,旁若无人柔声低语。 “希宇,我要吃剁椒鱼头、黄辣丁、水煮肉。”陶嫣然巧笑俏兮地向希宇扬起脸。 “记下来了吗?”希宇面无表情地问服务员。 迟灵瞳下意识地朝黑暗处侧了下脸。真想扔下一沓钱,走人好了。 “小姐,你要什么?”服务员低头问迟灵瞳。 “炒青菜。”迟灵瞳有气无力。 “你是不是心疼钱?尽管点,我来买单。”希宇像吃了火药,口气很冲。 孔雀好像和希宇杠上了:“这一桌五人,我和子辰占了五分之二,让子辰买单吧,他工资高。” 迟灵瞳是想好好地尽下地主之谊的,可此刻,她真忍耐不住了:“各位才子、佳人,本人的确是一工薪阶层,银子不算太多,但已咬牙豁出去放血一次,请成全我吧!外面海风轻拂,海浪缱绻,你们难道不想早点吃完,出去散散步、赏赏月、听听海?” “就先点这些,不够一会再加,麻烦菜上快点。”迟灵瞳感到她可怜的胃像在痉挛。 服务大婶笑意不减,给五人加了一圈茶,带上门出去了。 “妞生气了?”孔雀抬起头。 迟灵瞳灿然一笑:“怎么会,好久不见的老同学以及他们的另一半,哪里能聚到这么巧,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鬼话!”孔雀用唇语说道。 迟灵瞳没理睬她。 “你不吃海鲜不吃辣,一盘青菜够吗?要盘点心吧!” 迟灵瞳白了她一眼,见色忘友,马后炮,谁领你的情。 萧子辰扶扶眼镜,深深看了她一眼。“这里的砂锅鸡是乌骨鸡和山上的野菌一起做的,点一客吧!” “在青台不吃海鲜,多亏呀!有许多人为了吃海鲜专门来青台呢!”洋娃娃一脸不能理解。 “她还不会开车,不会游泳,坐飞机会晕,坐火车也会晕!”希宇斜眼看着迟灵瞳。 “真的?”洋娃娃瞪大眼,看迟灵瞳如同看一外星来客。 “可是妞会读,设计的房子得过大奖。”孔雀冷冷一笑,“我们之中谁有这本事?” “大脑发达,四肢简单,也算残障人士。”希宇讲得咬牙切齿。 “如果你不以你未来孩子娘的标准来要求我,会不会发现,我其实还算正常?”士可忍,孰不可忍,迟灵瞳不管了,扬起一张笑容可掬的俏容。 风起云涌,暗潮翻动。迟灵瞳与希宇四目相对之间,已是箭拔弩张。 孔雀嘴角含笑,把玩着面前的碗碟,没有救火的打算,偶尔掠过洋娃娃的目光中隐含着嘲讽。 “希宇……”洋娃娃扯了扯希宇的衣角,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菜该上来了吧!”凝重的气氛中,萧子辰拧拧眉,开口说话,“七点之后进食对身体不好。食物积压在胃内,不宜消化。现在都六点半了。” “我去催下。”迟灵瞳撤回视线,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走出房间,提醒自己今晚的身份,一定要忍耐,要包容,要礼貌。 “我陪你。”孔雀挪开椅子,跟了上去,把迟灵瞳拉到尽头的洗手间,鬼鬼崇崇朝外张望了下,把门关严。“道具!”她凑到迟灵瞳耳边说道。 “什么道具?”迟灵瞳不解。 孔雀冷然低笑:“希宇的那个未婚妻就是一道具,我猜测有可能还是个假冒伪劣的。” 迟灵瞳傻住。 “完全忽视自己的未婚妻在场,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前女友身上,不怪吗?分手都七年了,你好与坏和他有什么关系?” “希宇是怪胎。”所以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去看待。 孔雀弹了迟灵瞳一手指:“你还真是不了解男人。最怪的是,他那未婚妻没有一点妒忌之色。如果子辰这样做,我的表现可不会是这样。别看她讲得那么自信,我感觉是事先对好的台词,无非是想刺激你。” “鸟类,你别吓我。”迟灵瞳倒吸一口冷气。 “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希宇对你是旧情难忘,今晚他只不过是投石问路。” 孔雀这句话,让迟灵瞳一席饭吃得极其忐忑。她之所以同意和希宇见面,是因为希宇搬出了未婚妻。她想她和他之间终于有一人奔向了幸福的彼岸,应该大度地表示祝福。 她偷瞄希宇,他脸阴沉着,一抬眼,射过来一记凌厉的眼刀,她慌忙把脸埋在碗内。 几盘海鲜放在萧子辰和孔雀面前,洋娃娃点的剁椒鱼头什么的,放在希宇和她面前。迟灵瞳面前就是一盘青菜和一锅萧子辰后来补点的鸡汤、一碟南瓜饼。 萧子辰对孔雀真的很疼爱,一晚上没怎么动筷,不是给孔雀剥虾,就是在剥蟹。孔雀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照顾,吃得很淑女、很得意,时不时与萧子辰耳语什么,萧子辰嘴角荡起浅浅的笑意。 反观希宇与洋娃娃,迟灵瞳觉得孔雀真的是火眼金睛。两个人自顾自夹菜,连一个对视的眼神都没有。洋娃娃很能吃辣,一大块黄辣丁塞进嘴中,眉头皱都不皱一下。 希宇的筷子越过几只盘落在青菜盘中,夹起一大筷青菜放进碗内,又拿起汤匙喝了几口鸡汤,收回时,带了块南瓜饼。 迟灵瞳气得牙一咬,抬起脚狠狠地踹了过去。这个讨厌的怪胎,一刻不和她对着干,他就嫌难受。他明明不爱吃甜食的。 希宇神色自若地吞下南瓜饼,可能觉得不错,伸手把整盘端到自己面前了。 迟灵瞳又是一脚。 希宇对着盘子,大块朵颐。 呃,他也学会忍术了?迟灵瞳心底暗暗吃惊,正在剥虾的萧子辰突然抬起头,对着她看了看。 迟灵瞳条件反射地低下头,看到萧子辰米色的休闲裤上清晰地印着两个脚印,整个人都不好了。 萧子辰没事人似的低下眼帘,把手中的虾肉递给孔雀。 孔雀看迟灵瞳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纳闷地问:“一杯啤酒,你就醉了?” 迟灵瞳心虚地挤出一丝笑:“空调温度打得太高,我有点热。” “这个温度正适宜,不能一味贪凉,出去一走,冷热相差太大,容易感冒。”萧子辰以医者仁心的口吻说道。 “萧教授,菜还合你味口吗?”迟灵瞳抱歉地冲着他一笑。 “挺好。”萧子辰擦擦手,习惯地扶了扶眼镜。 “子辰很吝啬夸奖的哦!”孔雀看看两人,“不过,这家海鲜真的好吃。子辰,我们回滨江前,再来吃一次,好吗?” “好的!” 不到八点,晚饭结束,迟灵瞳买好单,走出宅子,对着大海的方向,深吸一口海风,浑身的每根毛孔都舒服地一个个张开。这个时间,浴场内还是人潮涌动,海滨小道上,散步的人三五成群。 “妞,我和子辰先送你回去,然后我们想在外面走走。”孔雀说道。 迟灵瞳正要接话,陪洋娃娃去洗手间的希宇走了过来。“你们不顺路,我来送她好了。” “不要。”迟灵瞳本能地拒绝,“我可以打车。”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希宇不耐烦地挑挑眉。 “谁怕了?” “不怕就好好地待着,就当我回报你这一饭之情。”他朝萧子辰和孔雀摆了摆手,“常联系!” 孔雀也没坚持,挽着萧子辰的胳膊走向一边停着的车子。萧子辰回过头看看迟灵瞳,孔雀说了句什么,他点点头。 洋娃娃对迟灵瞳真没敌意,趁希宇取车时,靠近她:“你同学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做什么工作?”迟灵瞳扭过头看她。 洋娃娃耸耸肩:“我是车模,听说过这种职业吗?” “汽车美腿小姐。是不是希宇买车时对你一见钟情?” 洋娃娃娇媚地笑笑:“他需要买车吗?” 迟灵瞳有点不明白。 “我朋友讲,他这样的人,日后是有专职司机跟着的,什么都不需要亲自动手。” “男朋友?” 洋娃娃点点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吐了吐舌:“今晚的天气不错哦!” 这话转得真硬,迟灵瞳心里面冷笑。 希宇开了辆银灰色的帕萨特,迟灵瞳抢了后座。车没有沿着迟灵瞳来的路线回去,而是拐了个大弯,在一个灯光暧昧的酒吧前,洋娃娃先下了车。 “再见!”洋娃娃趴在车窗边,对着迟灵瞳挥手。 “你这样把你未婚妻丢在这充满诱惑的处所,不担心?”迟灵瞳把头转向窗外,拒绝看希宇的后脑勺。 “我的未婚妻哪是普通人能做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写程式,能斗流氓。” “你娶的是大内高手呀!” “不过,你必须要承认,她比你漂亮吧,小鸟依人,比任何明星都不逊色。” “确实,出场费也不低!” 希宇方向盘一滑,猛地冲向路边的一根雪松,在差五厘米处,车停了,一片片针状的树叶落在车上,两人都惊出一头的汗。 “你想谋杀我?”迟灵瞳吼道,手搁在车门上。 希宇“啪”地一下锁上车门,回过身,“你心里面现在是不是特得意?” “得意什么?” “你这个罪魁祸首,还装?” 迟灵瞳真给他问住了:“我是抢了你钱财还是抢了你女朋友?” 希宇打了下椅背,把椅背突然放平,他一跃越到了后座。 “你想干什么?”迟灵瞳大惊。 “你为什么不变?”希宇扳住她的双肩,逼着她看着自己,“我实话告诉你,我打看见你第一眼就很喜欢你,后来你的成绩、能力证明我的眼光没有错。同学们传咱俩闲话,我非常振奋,认为这简直就是天意。那时候你真的是明媚鲜艳、清新夺人,你的样子像把刀一直刻在我的心里。分手后,有许多女孩倒追我,可是我还是会想起你。现在,我身边真的有一个不错的女孩。七年了,每个人都在变,我以为你也不会例外。我想我见下你,死了心,然后就能和她好好开始。可是,你看看你和七年前有区别吗,连胸都没大一点,你这是在折磨我,你必须对我负责到底了。” “关我什么事,你个大色狼。”迟灵瞳惊恐地护住胸,“我那时候是天真纯蠢,误上贼船。其实,我就没喜欢过你。” “我们没牵过手吗?没差点接吻吗?”希宇眼眸一热,脸慢慢向迟灵瞳靠近了,“你的嘴唇还是和那时候一样红润。” “你个变态,滚一边去。”迟灵瞳腾出一只手来捂嘴。 “你不会还没和人接吻过?” 咕咚,吞咽口水的声音! “去你的……”迟灵瞳拿出椅上的一个靠垫,匆忙隔在两人中间。 “你看你又害我遐想了。你也忘不了我吧!其实你现在就是有了男友,或结了婚,我也会想方设法勾引你的。” “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我现在已经具备了其他女人所看重的一切,你不珍惜,是你的损失。”希宇摇了摇头,坐正身子,不再上前。 “那就麻烦你让我损失惨重!” “迟灵瞳,你别太清高。在《傲慢与偏见》里,达西与伊丽莎白是一对冤家,可是最后还是好了吧!你一味排斥我,小心最后还是归了我。到了那时,我要你曾经为带给我的伤害而付出双倍的代价。” “你大可追求你的幸福去,别太为我着想。小说来源于生活,却又凌驾于生活之上,放心,这些都不会在现实中发生。你再不送我回去,我把玻璃砸开跳窗。” “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希宇,我讲得是外星语吗?”迟灵瞳神情已是非常不悦。 希宇叹了口气,乖乖地坐回前座,把车发动了。 迟灵瞳只肯希宇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不让他往里再开了。她怕他知道她住哪,会时不时上门来骚扰。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希宇倚在车门上,问。 “我请你吃过饭,你送我回家,我们两清。” “到家后给我发条短信?”希宇沉默了一会,又说道。 “再见!”她扭头往里走去,走了一会,悄悄回过头,发现希宇还站在原地,夜色把他的身影模糊了。 她知道她对他的态度有些过分,可是她真的不敢松懈,她怕太礼貌,他顺竿爬,然后历史又将重演,有意思吗?不过,他给了她一个启发,找一个“道具”,偶尔在必须的场合客串下,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都快午夜了,孔雀还没回来,迟灵瞳为她等门,困得睁不开眼,不得不趴在笔记本前和三个陌生人斗地主消磨时光。 裴迪声发了条短信过来,三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睡了吗? 她回了两个字带一个标点符号:有事? 刚发送成功,手机就响了,她一开始以为是希宇阴魂不散,电话接通,她没好气地低吼道:“你还想怎样?” 对方没出声,深深浅浅的呼吸顺着电波传了过来。 “你不会是借机发酒疯,告诉你,我可不上当。希宇同志,再这样下去,我们可是连同学都没得做了。” “希宇是谁?”对方出声了。 她一惊,窘得连脖颈都红了,傻笑着:“裴总,是你呀!” “是不是在等别人的电话?” “不是,你的电话来得刚刚好。”她慢慢地关上笔记本,躺到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怎么还没休息?” “我在看图纸,有些地方想找你问问,明天该有时间了吧?” “明天周日,有的!我也查了下资料,正好明天一块讲。” “嗯,晚餐愉快吗?”裴迪声状似随意地问。 于是,迟灵瞳无比怨念地把吃饭时的细细末末说了一遍,然后也说了自己的创意,“我真后悔,应该也带一男朋友去的,而且不要逞能地去戳破他的谎言,这样以后他就没理由再打扰我了。” “有没考虑下我呢?看在你为影视城出力的分上,这点小忙我可以帮的!”隔着话筒,裴迪声的声音在黑暗中低沉得有点失真。 “得了吧,找你等于自残。”虽然不是面对面,迟灵瞳仍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帮你修改影视城的效果图,就属于是不能见天日的地下工作。如果再请你来客串男友,当然你也没说服力,身份一露,他必然以为我是傍大款,一定想方设法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你要知道,地球就是一个村,要是在村头村尾,被熟人不小心看到了,这事传到乐董耳中,我还有活路吗?” 裴迪声笑:“恒宇会给你一条光明大道。” “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专一。你不要毁了我的英名。” “不要轻言专一,有些人,有些事,并不值得。”他语气突然一沉,无限感慨似的,“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见。哦,我们上次谈到哪儿了?” “安徽的民居,明天该说蒙古包了。” “好,明天傍晚我来接你。” 过了午夜,孔雀带着一身烟味回来了。迟灵瞳一个接着一个打呵欠,“这么黏糊,干吗不回他家住?” 孔雀打仗似的冲进浴室:“睡去吧,我冲个澡。” 迟灵瞳揉揉眼睛,钻到床上,不一会就睡熟了。 好久没有这种睡到自然醒,眼睛缓缓睁开,看到阳光从窗帘间漏出来,她的嘴角荡起一丝睡意,翻了个身,身边没人,几件衣裙散在床边。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拖了双鞋出来,“孔雀?” “一大早就出门了,害我都没睡好。”颜小尉抱怨地从房间里出来,眼睛下方一大片青黑。 “今天省得涂眼影,挺好看的!”迟灵瞳没多想,以为是萧子辰接孔雀出去玩了。 “是辆火红色的法拉利,开车的男人很帅。”颜小尉眼睛中露出羡慕的光泽。 “什么男人?” “来接你朋友的男人呀!我站在阳台上看到的,太拉风了,想不注意都难。你朋友下楼时,两人还来了个火辣辣的热吻。” “你不会看错吧!”萧子辰貌似做不出这种引人围观的事。 “我的视力2.0,就是一只蚊子从我面前飞过,我都能看得出是公还是母。” 迟灵瞳傻傻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 “你手机在响。”颜小尉说道。 她神思恍惚地转身进了房间,手机在床头柜上叫得如泣如诉。 孔雀的声音像清晨从大海里跳出来的太阳,清新而又明朗,“你一会去浅水湾,帮我和子辰说,我昨晚吃海鲜吃太多了,胃不舒服,想睡一下。” “你玩什么?”迟灵瞳怒得像是要撕了她。 “以后再告诉你。像我们以前一样,你千万不要露出破绽。” “我不干,你自己给他打电话。”高中的时候,孔雀和男生约会,很晚回家,都和妈妈说在迟灵瞳家做作业。孔妈妈偶尔打电话抽查,迟灵瞳总会用乖乖女的口吻说:阿姨,我和孔雀正在讨论一道题,解出来后,她就回家。迟灵瞳是优等生,孔妈妈从不疑有假。 “我昨晚和他说,手机快没电了。他又是学医的,电话里问这问那,我容易露馅。” “那你把他号码给我,我来打。” “你要打,他肯定要问地址,然后跑过来看我。你就说我吃了药,现在睡得很好。瞳瞳,拜托你了,我爱你。” “我真是交友不慎。原来你费尽心机住到我这里,是要这个方便!”迟灵瞳咬牙切齿。 孔雀娇嗲道:“我知道妞最爱我,最疼我,仅此一次,不下为例。你现在快去,子辰讨厌人迟到。你帮我再道个歉,说我明天去看望他爸妈。” 不等迟灵瞳说话,孔雀挂线了。迟灵瞳真是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 青台的海岸线呈波浪线状,有几个天然的港湾,有的港湾就是天然的浴场。浅水湾是其中最好的黄金沙滩,但不对外开放。浴场后面是一片起伏的山林,间杂着一幢幢别墅,常年有身穿制服的士兵站岗。 迟灵瞳下了出租车,看到沙滩上竖着一把把遮阳伞,三三两两身穿浴衣的人,有些在吹海风,有些在海水中嬉戏,还有几个孩子在沙滩上堆城堡。雪白的浪花卷起千重浪,刷刷地冲击着海岸,发出哗哗的声响。 迟灵瞳四下张望,很快就发现了萧子辰,他穿着雪白的衬衣、笔挺的长裤,坐在白色的躺椅上,身边放着个大包包,目光笔直地看着大海。 她定了定神,又把孔雀腹绯了几句,慢慢走了过去。 呆子真好对付,迟灵瞳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打发了,他眼中连一丝疑惑都没有,还周到地请她坐下,张罗着饮料、水果,向她谢了又谢。迟灵瞳不禁生出几份罪恶感。欺负老实人,实在令人不齿。“不要忙了,我马上就走。”她真怕坐久了,在他清澈无邪的眸光里,会不自觉坦白实情。 萧子辰递给她一杯冰镇酸梅汤:“天气这么好,不会游泳,在这吹吹海风!有些人吃海鲜会引起肠胃不适,睡一觉就会恢复了,你不要太担心孔雀。” 他反过来安慰她,迟灵瞳怎能不汗颜?“那我就坐会,你去游泳!”迟灵瞳看着椅边的大包。浅水湾浴场她还是第一次来,仿佛海水更蓝,天更高。 萧子辰露出疑似笑容的夹生表情:“要不我给你买件泳衣,再买个游泳圈,你也泡泡水?” 迟灵瞳知道他是替孔雀尽待客之道,摇摇头:“我真的是只旱鸭子,不让你笑话了。”她想起昨晚误踹他的两脚,红晕又在白皙的面容上散开。 萧子辰没有再说话,站起身去上面的更衣室换浴衣。 迟灵瞳的酸梅汁喝了一半,随意转过脸去,视野中出现一个身材非常有型的男人,虽然不是那种肌肉男,但肩宽腿长,腹肌非常的健美。英俊的面容上表情稍显严肃,不知是近视还是眼里飞了沙子,眼眯着,一直挤个不停。迟灵瞳惊愕得嘴半张,鸟类真是火眼金睛,呆子原来是一型男。 “那我去游泳啦!”萧子辰手摸向眼睛,摸了个空,这才发现没戴眼镜。 “你有没有考虑换个眼镜,或者隐形眼镜什么的?”呆子有一双形状不错的眼睛,被那幅黑框眼镜遮着,真是可惜。迟灵瞳想他若换个无框的,简直可以和裴勇俊有得一拼。 “我现在的眼镜是孔雀特地给我挑的,我很喜欢。” 萧子辰半裸着身子站在迟灵瞳面前,目光柔和。 迟灵瞳八卦的喜好又开始冒泡了:“可不可以透露下,你和孔雀的罗曼史是从哪一幕场景开始的?”关于这个,她问过孔雀多次,孔雀牙关紧咬,打死都不吐一个字。 萧子辰怔了怔,坐了下来,迟灵瞳忙给他递过去一条毛巾披在身上,这么德高望重的大教授裸露着身子,实在有伤大雅。 萧子辰像是在迟疑,又像是在回忆,许久都不说话。 “嘿嘿,如果不方便,你就编个故事哄哄我。” “我从不说谎。”萧子辰认真地说道,“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和孔雀是在医院里认识的,她……自杀被送进来急救,急诊医生是我的朋友。急诊中,他妻子突然出了车祸,我刚好在,便接下了他的工作。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迟灵瞳吃了一惊,孔雀这人连割破个手,都大呼小叫的。“她何时何地何事自杀?” “三年前,青台,为情!” “她是谁的手下败将?” “这个是孔雀的隐私,我不太方便讲。” “那你就良心大发,为她收拾残局?”迟灵瞳浮想联翩。 萧子辰眨了眨一双俊目:“我觉得一个对感情如此执着、愿意付出生命的女孩一定很善良、很懂得生活,她值得我的珍视和尊重。” 孔雀如果对感情执着,那么母猪都会上天了。从孔雀情窦初开,到现在,她灿烂的情史,迟灵瞳可是了如指掌,所以当得知她和萧子辰恋爱谈了这么久,迟灵瞳简直以为是世界第十一大迹。 迟灵瞳真是有些同情呆子了。不过,谁没有秘密呢,被蒙在鼓里的人是幸福的。“然后你就随她调到滨江去?呃,你原来是在医院工作?” “青台是孔雀的伤心地,她说在这边不快乐。我也想一心做研究,我们就一同去了滨江。教,时间上比较充裕,我也可以经常陪着孔雀。” 她看着呆子,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我……没有涂防晒霜,先走了,你慢慢游泳。” 萧子辰陪着她一同站起来,“你又替我照顾孔雀,还特地跑过来通知我。我应该送送你。” “可是你都脱了呀!”迟灵瞳过意不去地说。 “我可以再穿上。” 迟灵瞳看他坚持的样子,知道呆子其实挺固执,“要不,你去游一会,我等你!” “你不要走出遮阳伞,这样紫外线就不会伤到你。”他用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圈。 迟灵瞳乐了,想起《西游记》中,孙悟空出门在外,也是给唐僧画个圈。“去吧,在你回来之前,我不会走动半步的。”她挥挥手。 萧子辰像是怕她说话不算话,走几步回一下头,直到他整个身子浸在了海水之中。 迟灵瞳手托着下巴,心想:呆子虽然没趣,但人还算不坏。他愿意为看一次孔雀开屏用尽一生的情感,可孔雀愿意只为他一人而开屏吗? 手机又响了,她看了看海水里的萧子辰,打开手机,这次是裴迪声。 裴迪声听到了海浪的奔涌声:“你在浴场?” “裴总卜卦一向很灵。” 裴迪声笑了:“我下午没有别的安排,不如一块吃午饭?” “我现在人在浅水湾。午饭就免了,我想休息一会再出门。下午我给你打电话。” “你游泳很不错?”裴迪声像是很悠闲,居然不太想挂电话。 “惭愧,我是陪公子读,并不是自己好学。” “陪你前男友?” “我没那么善良。我在陪女朋友的男朋友。”这话讲着真别扭,迟灵瞳噗地笑了。 “你的公益心不错,怎么不考虑去慈善机构工作?” “如果有一天我帮你这事东窗事发,也许可以去尝试下。” “讲得像我把你拉下水似的。灵瞳,你上次讲的那个憩园的创意,《经济日报》征集新一代时尚而又个性的小区设计作品,我觉得你可以去参赛。” “我只是随便说说,关于西方的一些建筑风格,我不太擅长。”他叫她什么——灵瞳?迟灵瞳摸摸手臂,出了一层鸡皮疙瘩,还真是不习惯呢! “迟小姐,你忘了你面前有一个现成的老师么?” 迟灵瞳眼睛一亮:“你想和我合作?” “不是合作,是辅助,这毕竟是你的灵感。” “有什么附加条件?” “下午见面详谈。都24了,不要又是请前男友,又是陪人家的男朋友,是不是自己该正儿八经地找个男朋友。” “是哦,我也这样觉得。我真怕日久天长,我会病急乱投医,和陈晨凑合到一起?” “你那个穿衣很个性的同事?” “嗯,我生活里和我年龄相当的男人,只有他了。”她楚楚可怜地说。 “你才24,急什么急,爱情是种感觉,不是凑合。” “可是刚刚有人讲我都24了,好像没男朋友会引起社会治安动乱似的?”迟灵瞳诡计得逞,反将一把。 裴迪声忍不住放声大笑。 萧子辰冲完澡换好衣服,太阳已经直射到肩头了。虽然外面温度很高,但他没有开空调,敞着车窗,任海风吹进车内。 车开了一会,驶进一条林荫大道。路边一幢幢的建筑,迟灵瞳看着眼熟。经过一幢棕红色俄罗斯风情的三层小楼时,萧子辰停下车,“这是我家。” “这里是桂林路。”迟灵瞳认出来了,没想到和浅水湾挨得这么近。小楼红棕色的外墙在阳光下闪耀着眩目的金光,充满了神秘的贵族气息。 “对,我爸爸从西昌来青台后,我们一直住在这里。这里原先是俄罗斯一个报业老板住的。保姆今天特地为孔雀做了许多菜,我要是再不回家,她会失望的。如果你不介意,请下来一起吃个午饭!” “我介意。”迟灵瞳冲口说道。没有孔雀,她和萧子辰就是路人甲和乙,世界还没和谐到一家亲呢!今天孔雀在,她跟在后面来蹭饭,可以的。现在,不合适,有李代桃僵之嫌!“我和人约了午饭,麻烦你把我送到路口就好。” 萧子辰没有动:“我换衣服的时候,已经和家里说过了。” 迟灵瞳皱起了眉头:“你不会是要我装孔雀吧?”这很荒唐。 “不,我说你是孔雀的朋友。我爸爸很好客的。没关系,只是一顿便饭。”萧子辰一字一句,表情平静得像杯白开水。 “你不觉得这样有点强人所难?”迟灵瞳有些生气了。 萧子辰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我……只是想挨得这么近,时间又是正午,就自然而然说了。” 小楼柚色的木门打开了,一个头发须白的健硕老人走了出来,“子辰,怎么不把客人请到家里呀?” 说时,老人抬阶而上,走近了车。 迟灵瞳咬了咬唇,这个时候,她无处遁逃了。 “我爸爸萧华,孔雀的朋友迟灵瞳。”萧子辰看看迟灵瞳,为两人作介绍。 “子辰说你是设计师,挺出色的小姑娘。快进来,阿姨的饭早就端上桌了。”萧华热情地替迟灵瞳打开车门。“这里以后也是孔雀的家,不要见外,可以随时来串门。” “不好意思,打扰了,萧伯伯。”迟灵瞳无奈,随着萧子辰走向小楼,快上台阶时,她回过头朝萧子辰狠狠地瞪了一眼。 一进门是个客厅,墙壁上挂了几幅名人山水画,还有一台老式德国宝星牌挂钟,四音叉和弦打点报时,声音悦耳动听,东墙是一个樱桃木的陈列柜,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的勋章,放着电视机的榉木桌,简简单单的四只脚,一块板,可是结构却做得精美绝伦。在桌子旁边的矮柜上,是一架老式的唱片机,上面搁着的唱片,大部分是戏曲。迟灵瞳置身其中,陡然有时光倒流的感觉。 “餐厅在这边,过来洗个手!”一个扎着围裙的中年女子笑着把迟灵瞳领进洗手间,“这边有肥皂,毛巾在架子上。” 迟灵瞳道谢,看到洗手间装饰虽然不奢华,但每块瓷砖都擦得逞亮,感觉日子过得非常讲究。 萧子辰站在洗手间门口等她,眼神带着歉意。“吃完我就送你回去。”讲得好像有多对她不住似的。 迟灵瞳有些啼笑皆非。 餐桌上已经坐着一个老妇人了,望着迟灵瞳,怯怯地笑着,鱼尾纹向着两边开出两朵花来,笑里带着些孩子气。 “你好,伯母。”迟灵瞳猜测这一定是孔雀未来的婆婆。 就在她打招呼时,老妇人拉了她一把,凑近她耳边,用一种神秘的语调低声说:“据可靠消息,今天晚上青台将要发生八级以上的大地震,你不要慌张,我们一会就转移。” 迟灵瞳脸都吓白了:“真的?” “大姐,今儿的鱼汤我放了你喜欢的香菜末,一会多喝点。”穿围裙的妇人手中端着一只青花的瓷碗,不着痕迹地把迟灵瞳与诡异的老妇人分开。 “嗯,子桓回来吃饭吗?”老妇人突然又像换了个人,淡淡地笑着。 迟灵瞳发现她的眉毛细细的、弯弯的,很美。 “子桓要顾着食府的生意,忙呢!”萧子辰拉了把椅子坐在老妇人身边。 “最近有可能发生瘟疫、霍乱,你让子桓注意消毒。”老妇人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嘴中嘀嘀咕咕。 萧子辰点点头,回给一脸惊愕的迟灵瞳一抹安慰的微笑,“我妈妈以前在野战医院做医生,参加过唐山大地震的急救工作。” 迟灵瞳哦了一声,心中了然。有些人经历过一些可怕的事,甚至会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像生活在梦魇之中。 扎围裙的妇人姓张,是萧家请的保姆。她把几碟凉拌的菜端上桌,也坐了下来,一起吃饭。萧家吃饭的气氛很安静,几乎没人讲话。偶尔萧华把菜挪个位置,方便迟灵瞳夹菜。 不讲话,萧妈妈就很正常,不时对着迟灵瞳温和地笑笑。 尽管张阿姨的菜做得极好,萧家人也礼貌,迟灵瞳这饭吃得却如鲠在喉,特别别扭。 饭吃到一半,有人推门进来。 迟灵瞳大睁着双眼,来人一身夸张的街头打扮,抓过发胶的头发直愣愣挺立,仿佛向天空使劲,粉色的T恤烫着金色的骷髅,领口处有铆钉,还写着一堆认不清的英文字母;靛蓝色牛仔裤挂着银色朋克链,裤裆耷拉在接近膝盖的地方,还有几个刻意为之的破洞。一身滑板装的装束配上一张蓄有山羊胡子的脸,真是无法形容的怪异。 他一眼便看到了餐桌边的迟灵瞳,胡子一翘,摆摆手,“不要介绍,我知道这是谁。孔雀……对吧!哇,大嫂,你也太幼齿点了,这样和我大哥走出去,人家会以为他为师不尊,把学生给诱惑了。嘿嘿,吓着了吧,我就是萧家的败类萧子桓,气质和我大哥差之十万八千里,可我们是货真价实的同胞手足。” “这是孔雀的朋友迟灵瞳。”萧子辰慢悠悠地开了口。 “什么?”萧子桓做向后摔倒状,“大嫂换人了?” 迟灵瞳嘴角突然抽搐了下,低头看着桌下。都说殖民地的小洋楼中挖有防空地道,不知萧家有没有,如有,让她钻进去好了。 “孔雀只是身体不适。”萧子辰蹙起眉头,可能也不知如何解释这件事。 萧子桓云里雾里,在脸色僵冷的萧华身边坐下。“爸,你别发火,我在家就待一会。我是听说大哥带未来大嫂回家,特地来打个招呼的。妈,你想我没有?”他对着萧妈妈挤了挤眼。然后又转向迟灵瞳,“你的意思是,这大眼睛的姑娘和大哥没啥关系,大嫂还是叫孔雀?” “子桓,对客人礼貌一点。”萧华严厉地责道。 萧子桓耸耸肩,调皮地敬了个军礼:“是,大校。” 迟灵瞳真想说,我就是一蹭饭的,麻烦你别太注意我。 “子桓,你吃过饭了吗?”张阿姨问。 萧子桓目不转睛地看着迟灵瞳:“我起得晚,早餐刚吃过,不饿。这丫头真是人如其名。” 迟灵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当这就是夸她。 萧子辰清咳了两声:“子桓,明天我带孔雀去你店里吃饭,给我们留个包间。” 萧子桓点点头,“带上小丫头吧,吃火锅,人多热闹。” “不,不,我明天要加班。”迟灵瞳学乖了,不能再次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 “你在青台工作?”萧子桓来兴趣了。 “灵瞳是泰华房地产公司的设计师。”萧子辰说道。 萧子桓拍了下手掌,从袋子里掏出张名片,豪气地说:“小姑娘,那随时带朋友到我店里吃火锅去。你是大嫂的朋友,也是我朋友,你们尽管吃,我请客。” “美食府。”这可是青台有名的火锅城,采用自助形式,六十八元一位。在中国,但凡任何东西开怀大吃,总是英雄辈出。美食府的原材料非常讲究,海鲜、肥牛、羊腩都是上等货色。迟灵瞳和陈晨、颜小尉都去吃过,稍晚一点,就要排队等位。美食府经营有道的幕后老板是这像街头混混的萧子桓?迟灵瞳大跌眼镜。 “我还是一个业余摇滚乐手,今晚要到酒吧演出。在店里,我不是这样的。”萧子桓看出迟灵瞳的疑惑,见多不怪地笑了笑。“好了,我该走了。爸,你别板着个脸,现在大部分人家都是独身子女,你却有两个儿子,多强悍呀!要是我也和大哥这么优秀,老天都会妒忌的。知足者常乐,OK?” 萧华闭了闭眼,挥挥手:“滚,滚,滚!” “遵命!”萧子桓也不生气,笑呵呵地站起来。 萧子辰起身相送,萧妈妈眨巴眨巴眼,叮嘱道,“子桓,记住挑空旷的草地走,别靠近房屋。” “好的,妈妈!”萧子桓声音响亮地应着,回头冲迟灵瞳扮了个鬼脸。 迟灵瞳看着他那副宝样,忍不住扑哧乐出了声。 “小迟,让你见笑了。”萧华仍板着脸,“子桓从小就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没办法,操不完的心。” 迟灵瞳抿嘴:“我也总让爸妈操心。” 午餐在缄默而又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迟灵瞳急忙告辞。 “有空来玩。”萧华把迟灵瞳一直送到车边,萧妈妈趴在窗边往外看着。 “谢谢伯伯,再见!”迟灵瞳礼貌地欠了下身子,上车,偷偷地吁了口气。 “对不起!”萧子辰没有急于发动车,扭头突然说了一句。 “没事,没事,都过去了。”迟灵瞳包容大度地一笑。 车刚驶到桂林路的尽头,迟灵瞳看到小咖啡店前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萧教授,我就在这下车。” 萧子辰不解:“我送你回去,正好再看看孔雀想吃点什么!” 迟灵瞳惊出一身冷汗,忙做出一脸为难状,“怎么办,我和人约在这儿谈事。这样吧,我谈完事,一回去就给你电话。” 萧子辰沉吟了一会,下车替她打开车门。 咖啡店门上的风铃叮咚一响,裴迪声带有几份惊喜地迎上来。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彼此点点头。迟灵瞳目送萧子辰上车,再回头看看裴迪声,别说,这两人的身高、体型有点相似。忽略前面,忽略发型,忽略衣着,单单看背影,像同一个人。 “怎么这么早?”迟灵瞳看了下时间,还没到两点! “没别的事,就早点到这里等你。正想着过一小时给你电话,没想到一抬头,看见你下车了。你女朋友的男朋友?很学院派!”裴迪声绅士地替她拉开门,两人走向老位置。笔记本、图片、公文摊了一桌,一杯黑咖啡可怜巴巴地搁在桌沿。 “嗯,是大学老师。”迟灵瞳疲累地倒在沙发上,对走过来的店员说,“先给我一杯凉开水,我胃疼。” “怎么胃疼了?”裴迪声有些紧张。 连着吃了两次这种消化不良的饭,胃怎能不疼?迟灵瞳在心中把希宇和孔雀是恨得千疮百孔,想想自己怎么尽和这些人走得近呢? “冯梦龙的《三言两拍》里有个故事,叫钱秀才错占凤凰俦。”两个人最近见面次数很多,不是上下属关系,也不算是朋友,但很熟稔,她在裴迪声面前也就不必讲究形象。“那个故事讲一个秀才有才有貌,却家境贫穷,寄居在亲戚家伴读。亲戚看中一才女,去提亲,才女提议要相亲。那亲戚丑呀,怕才女嫌弃,便让钱秀才代替自己去见了面,然后婚事顺利定了下来。接着成亲,他也让钱秀才替他去娶亲。哪想到娶亲那天湖上风雪交加,一下就是一天一夜,喜船被困在才女家了。才女父亲不得已让他们就在自己家里成了亲,于是,钱秀才就错占凤凰俦。” “这个故事的寓意是?”裴迪声把笔记本挪开,让自己可以看清楚那张表情丰富的小脸。 “我今天有点体会钱秀才那种哭笑不得的无奈心情。陪好友的男友游泳、吹海风,还替她去他家吃了个饭,场面不知多难堪。” “那你也错占凤凰俦?” “哈,哈,哈……Frank,你头脑挺灵活,可是这比喻不恰当。唉,朋友做到我这份上,真是感动天感动地。” “听着今天你好像过得挺有趣。” “不是有趣,是惊险!”她抬起头忽然看见他嘴角的弧线很温柔。她复又低下头,佯装喝水。 如果非要研究那一刹那的表情,她估计会有点脸红。这个男人有时会不经意地试探她心系何方,怪得她不想去深思,生怕探出什么答案就不能自如地相处。 “我把你上次修过的几幅图传到北京,请了几个同行看看,他们都很吃惊。我来的路上,看到有家小店橱窗里陈列着这个,觉得不错。送你吧!”裴迪声放下咖啡杯,低下身拿出一个纸袋。 迟灵瞳狐疑地接过,打开来一看,是一个头发长长穿格子裙的布娃娃。 她笑了:“我都不玩娃娃都很多年了,你送错人了!” “你再看看她的脸,她的眼睛。”裴迪声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迟灵瞳把娃娃放在桌上,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她忽然盯着娃娃那双似曾相识的大眼睛。“这娃娃不会是定做的吧?” 这娃娃的脸居然是她的缩小版,只是轮廓夸张了些,立体感更强,可是眼睛却是一模一样。 “谁有那种闲功夫,只是巧合罢了。”他用一种十分鄙视她智商的语气感叹了一句,“收起来,我们一会谈正事。” “哪有你这样送人东西的啊?”连个说明都没有。 “你喜欢就收着,不喜欢就转送别人。”他语气平淡得很,让迟灵瞳想起刚喝下肚的凉开水。 “你以前经常这样送礼物给女孩子?”她想加上“特别”两个字,后来还是省略了。 “我以前的事,你不会爱听的。是先看蒙古包还是先说憩园的设计?”他把笔记本摆正,点开文档。 迟灵瞳摸着娃娃的头发,没敢再问下去。 黑色奔驰穿过昏黄的灯光,在小区大门前缓缓停下。裴迪声转过身,眼神温温热热,“到家后泡个热水澡,早点睡,明早又要上班了。” 迟灵瞳控制不住地打了个秀气的呵欠,这不知是今晚第几个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好的,那再见,裴总。”她真的有点困。 孔雀当然没有回来。颜小尉不知是不是陪杨阳去了,房间门大开,高跟鞋一只在外,一只在里,感觉出门前很匆忙。 迟灵瞳泡完热水澡出来,正擦头发时,手机响了,她看看屏幕,秀气的眉慢慢地聚拢,居然是好一阵不联系的迟铭之。 “爸爸,想我啦!”她一直是迟铭之捧在掌心里的宝贝,在他面前,她不自觉带有几分娇嗲。 “铭之给人上课去了,瞳瞳,我是你甘阿姨。” 迟灵瞳捂着毛巾,慢悠悠地在沙发上坐下,语气一冷,“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甘露停滞了下:“你怎么不好你爸这么晚还出去上课?” “有什么可好的,他膝下有儿有女,不卖命,西北风能喂饱他们?”迟灵瞳毫无怜悯之心。 甘露讽刺地低笑:“你还真是懂事。” “除了告知我父亲的行踪,你还有别的事吗?”迟灵瞳不是不懂礼貌,但对于心机如此深重的女人,她觉得没有闲情话家常。 “我有。”生怕她挂电话,甘露立即开口,“今天,你妈妈把滨江的两套房子和车子全卖了,所有的款项全存在你的名下。” “嗯!” 甘露突然提高了音量,“你们母女不觉得这事处理得很过分。房子和车子也有铭之的心血,灵杰灵睫也是铭之的孩子,凭什么全给你?” 原来小妈是上门讨公平来了。迟灵瞳拿开毛巾,任一头长发散在脑后,“房子和车子是我爸妈共同的财产,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不给我那给谁?现在你是我爸的合法妻子,你和他创造的共同财产,我决不窥视一分。公平了吧?” “可……可铭之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怎么能和以前相比?”甘露急了,话一出口,恨不得甩自己两耳光。 迟灵瞳冷笑道:“甘阿姨,当初我爸可没强抢民女,你是有选择权的。” 不等她讲完,甘露羞恼地挂了电话,公平没讨到,反沾了一鼻子灰。迟灵瞳猜测她不知会气成什么样,爸爸最近的日子好过吗? 她走向洗手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又听到手机在响。 “怎么不回短信?”裴迪声的问句简短急促。 “有短信吗?”迟灵瞳看了下手机,好像是有两条短信进来了。 “洗澡了没有?” “有!” “朋友回来了?” “没有!” “娃娃放在哪?” “给室友了。” 裴迪声沉默了,迟灵瞳抿紧唇,那个乐呀。 “早点睡吧!”他闷闷地说。 “你说娃娃放在枕边,会不会显得有些幼稚?”迟灵瞳忽然心里像被羽毛拂了下,痒痒酥酥的。 “你房间经常有人参观?” “那倒没有。” 裴迪声低沉地笑了:“胃不好,睡前喝杯牛奶。晚安!” 坏了,如此家常,如此琐碎,非兄非父,非友非亲。有些东西在水下怎么折腾,可以假装不知道,现在急急地要跃出水面,她如何对付? 还没想清楚这事,颜小尉回来了,脸阴得像暴风雨前夕的天空,迟灵瞳和她讲话,她也只是哼了一声,身子一扭进了房,然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怎么了?”迟灵瞳不放心,把门推开了。 颜小尉连灯也没开。黑暗里,只听得她闷声说:“你说男人到底图女人什么?” 迟灵瞳眨眨眼,“每个人图的都不同吧!” 颜小尉重重叹了口气:“我以为他读了那么多,一定与众不同,处处端着矜持,生怕他感到我是个随意的人。到头来,最后输给一饭店服务员了。他妈的,男人甭管读没读,都一个胚胎,用下半身思考。他对我说,我在国外挣钱挣得那么辛苦,不就图个舒服吗?找个女人,像供神似的,摸也摸不得,碰也碰不得,动不动还要哄她开心,何苦如此委屈?现在找个知情识趣的小姑娘,做她的天,她的地,她乐得把我当成了神,我算想开了,什么才子佳人,过日子还得活色生香。” “那个他是杨阳?”迟灵瞳琢磨半天,算有一点明白了,颜小尉给杨阳耍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杨阳这口味变化还挺快的。不久前,他还像只苍蝇似的追着她。 “对,鸡肋。”颜小尉恶狠狠地回答。 “反正也没味道,弃了也好。” “可是……可是我在他身上也花了心血呀!”颜小尉很难过,不好意思提自己为了博得杨阳的好感,曾倒贴钱给他买衣服、请他吃饭。 “就当买个教训吧!姐姐!” 颜小尉叹了口气,“不说了,你帮我带上门,我明早起来洗澡。” 迟灵瞳把门带上,还没走到房门口,听到大门被人轻轻叩响。 她闭了闭眼,脸一沉,走过去。孔雀满脸春意地走进来,张开双臂,就要抱迟灵瞳。 “不要碰我,你身上什么味?”迟灵瞳皱着眉头,避开了她。 “有吗?”孔雀低头嗅嗅,“是有些,我在火锅城吃饭,熏的。” “哪家火锅城?”迟灵瞳有种不祥的预感。 “青台最好的,美食府。哦,我得去好好洗个澡。”孔雀哼着小曲往浴间走去。 迟灵瞳从后面一把拽住她,拉进房间,把门关紧。“你知道美食府老板是谁吗?” 孔雀一对妙目微波轻荡,“我是去吃饭,又不是去采访人家老板。” 迟灵瞳翻了个白眼:“鸟类,夜路走多了,总会撞上鬼。我告诉你,美食府的老板就是萧子辰的弟弟萧子桓。你这般招摇,全世界的人都不敢忽视你。哼哼,要是明儿一见面,萧子桓发现……” “那怎么办?”孔雀花容失色,慌乱地抓住迟灵瞳的手。 “你很在意萧子辰?” 孔雀肯定地点头。 “那你今天背着他都干啥去了?”迟灵瞳疾言厉色。 孔雀身子一扭,“难道你就没初恋过吗?” 一提初恋,迟灵瞳就火大:“想到那一脸蠢样的男人占了我宝贵的初恋男友的位置,我就想转世投胎,重新来过。鸟类,你的初恋是高二六班那个讲一句话就清一次嗓的男生,还是四班那个唱歌跑调的?” 孔雀目光躲闪,过了一会,作投降状:“好,好,我交待,今天见面的朋友是我大学时的男友。” “让你惨遇滑铁卢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 迟灵瞳摆了下手,自顾窝回床上,把娃娃抱在怀中。“你和他怎样重燃爱火我不管,我只是想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哪怕和我绝交,我也不给你打掩护。你知道吗,呆子妈妈受了点刺激,有些神经质,弟弟和家中的关系闹得很僵,可是你却把人家唯一的骄傲拐去了滨江,怎么也得珍惜点!” “瞳瞳,我错了,我错了。”孔雀求饶道。 迟灵瞳低下眼帘,鸟类的劣性她太清楚,尾巴一向有办法藏得很好。 “那……美食府……”孔雀还在紧张刚才的事。 “萧子桓今晚在外面演出,不在店内。” 孔雀长吁一口气,这才展颜欢笑:“妞,我真是爱死你了。你放心,我只是和以前的朋友见个面,吃吃饭,喝喝茶,什么都不会有的。” “如此念念不忘,为什么不争取在一起?” “那种男人,不是结婚的好对象。” 迟灵瞳低头,替萧子辰默哀了三秒。 第二天,孔雀打扮得很清纯,萧子辰开车过来把她接走。颜小尉又把自己收拾得像完美无瑕的空姐,风姿绰约地上班去了。迟灵瞳背着包包,一路咬着面包,闲庭信步地掐着钟点到达公司。 周一的早晨先是例会,然后部门经理布置一周的任务,各自把事领回了格子间忙碌。 午餐时,迟灵瞳端着餐盘转过身,坐在角落中的乐静芬向她招了招手。 “乐董,你怎么在这里吃饭?”乐静芬注意保养,午餐一向是家里的保姆送过来的。 “有许多职员抱怨餐厅的饭菜难吃,要换厨师,我今天来尝尝。你坐啊!”乐静芬指指对面的位置。“不怕胖?”她看到迟灵瞳餐盘里搁着的一大块排骨,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今天是糖醋味的,难得吃到,一块不会胖到哪的。”迟灵瞳笑笑。 乐静芬小口小口地嚼着一块土豆:“小迟,杨阳有对象了,你知道吗?” “知道。” “你还好吧?” “挺好的!”她俏皮地一笑,其实更想说好得不能再好。 乐静芬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倒是有一点失望,想不到杨阳会是那眼光。” “缘分的事,没有定律。” “小迟,最近是不是有人在追你?”乐静芬突然又飞来一句。 迟灵瞳咬了口排骨,不解地抬起眼。 “那男人开了辆黑奔驰,我当时只看到你上了他的车,不过,远远地看着,觉得他很有型。是做什么的?” “咳,咳……”迟灵瞳差点给口水呛死,喝了好几口汤,才缓过气来。 “不要紧张,职员都有交友的自由。只是小姑娘家要把眼睛睁大,这世上坏男人可不少。”乐静芬以为她紧张,笑了笑,站起身,“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迟灵瞳拍着胸口,裴迪声不过来公司接过她一次,怎么就那样巧给乐静芬看到了呢?她这是试探自己,还是她根本没看清楚是裴迪声?迟灵瞳把排骨扔到一边,哪里还有胃口吃饭。惴惴不安的心情一直到下班时分。陈晨嚷着去吃烧烤,她也没答应,心事重重地出了公司。 对面马路上停了辆黑色奔驰。车窗缓缓下降,车城对着她微微一笑:“小迟,我找你有点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五章 帘卷东西风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车城的话不多,只是偶尔遇到红灯,从后视镜中看看迟灵瞳,说道:“快了!” 迟灵瞳点头,微微一笑。 乐静芬对于器重的职员,笼络的方式之一,是带他们回家吃饭,以示关系不同。 迟灵瞳到泰华半年后,恰逢圣诞,乐静芬邀请她去家中吃饭。迟灵瞳就是那时认识车城的。车城有着北方男人的粗犷、不拘小节,乐呵呵地笑着,桌上的气氛就靠他调节。乐静芬在公司是女王,在家也是。家居服一换,扯着嗓门,又是使唤保姆,又是催着车城拿这拿那。车城脾气挺好,没有一丝厌烦之色。 开饭前,乐静芬领着迟灵瞳参观他们家豪宅,随口问道:“小迟,你觉得我老公人怎样?” “和气、友善而又热情,宾至如归。”迟灵瞳笑着说。 乐静芬也笑了,“我不是问这个,”她停了下,甩甩头发,眼睛朝厨房里瞟了瞟,“你认为他帅吗?” 迟灵瞳纳闷乐静芬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认真回答了:“可能南北方有审美差异,南方的男生多白皙、修长、清逸,我们会认为那就是英俊。车总这样北方式的健壮,很男人,让人觉得更有安全感!” 乐静芬抿嘴轻笑:“其实女人的安全感不是男人给的,而是自己给自己的。” 迟灵瞳没有好地问为什么。如果乐静芬想解释,她会继续往下说。如果她不说,问了就显得自己笨、不懂事。后来,她听其他去乐静芬家吃过饭的同事说起,这个问题,乐静芬对每一个女性职员都问过。迟灵瞳觉得乐静芬很在意车城,在意得谨慎,谨慎得如此草木皆兵。 车城的奔驰在一家高档会所前停下,刚进大门,已有侍者迎上来把两人往里领着,显然车城是这里的常客。 “大厅里人来人往,说事不方便,我订了个包间。”车城回头对迟灵瞳说。 迟灵瞳一眼看过去,侍者的白衬衣如雪,笑容都像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高档会所通常都是素雅之极的地方,五层的小楼,他们到三楼左手走廊的第一间。“来几道淮扬风味的家常菜,再来几个甜点。”车城没看菜单,也没有征求迟灵瞳的意见,直接对侍者说。 “可以吗?”侍者出去后,他从袋里掏出一包烟,询问地看向迟灵瞳。 “当然!”迟灵瞳看出他抽的烟是“三五”牌,听说劲很大。车城夹烟的无名指有点发黄,这是被烟熏的。 等菜的辰光,车城抽着烟,迟灵瞳小口小口地抿着会所赠送的凉茶,两人无言。 菜很快上来,无一不清新爽嫩,精致醇和,环境又极好,迟灵瞳不禁心中感叹“有钱人生活真好”。 车城仍在抽烟,并不动筷,只示意迟灵瞳随意。 迟灵瞳也不客气,并不着急问他找她有什么事,专心地品尝一道道菜,越吃越赞,想着若是一月来吃个两次,不知她的薪水够不够? “小迟,你那天在海天看到我和吴经理了?”车城摁灭了烟头,开了口。 迟灵瞳抬起头,“是的!”她一脸坦然,并不否认。 “其实我们并没有聊什么,我只是问下泰华最近的财务状况。我的4S店要扩张,差点资金,我向静芬开口周转一下,她说泰华现在自身都难保,我吓了一跳,才找吴经理问问。” “这些事我没注意,呵,我们这些人只关心月薪有没有准时汇到银行卡上。”迟灵瞳低下头,继续吃。 车城琢磨不透地打量着她,“你在静芬面前有没有提过这事?” “要说一声吗?”迟灵瞳问,“我都把这事给忘了。” 车城眯起眼,又拿出一根烟点燃,“小迟,我知道静芬对你是寄予厚望的,你的话她肯定会听得进去。不瞒你说,前天,她向我提出离婚。” 迟灵瞳夹着腰果的筷子一抖,腰果又掉回盘中。 “车总,如果你怀疑我在乐总面前讲了什么导致她做出这样的决定,那你就错了。”迟灵瞳的口气不禁多了几分严肃和怒气。 “小迟,你别激动。我不是这意思,我今天请你来,只是想让你帮我劝劝静芬,夫妻这么多年,孩子都这么大,不要为个钱就闹着离婚,别人会笑话的。”车城笑笑,一嘴的牙齿倒是雪白。 “车总,对不起,我可能要让你失望。我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怎么能对乐董说出什么婚姻大哲理?” 车城颇有意味地嘴角轻轻往上一撇,“这也是事实,你还算是个孩子。嗯,小迟,你和静芬出去,知道她有没有关系特别近的异性朋友?” 迟灵瞳心想这个大块头是病急乱投医了,关系特别近的异性朋友,敢让别人知道吗?“车总,我吃得很饱了。”她放下筷子,“谢谢你的晚餐,可是我真的帮不了。我在公司只是一个小设计师,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乐董的秘,乐董的日程和常接触的人,秘最清楚。” 车城摁灭烟头:“嗯,你提醒的是。不再吃点吗,菜还很多。” “真的吃不下了。”迟灵瞳说。 车城按铃,侍者进来,拿了账单给他签字,笑道,“乐董在楼上呢,车总要上去打个招呼吗?” 车城看了迟灵瞳一眼,迟灵瞳明眸清澈如水,坦坦荡荡地迎视他。“不了。不要向她提起我也在这用餐。” 侍者一怔,忙闭上嘴。 迟灵瞳嘴角掠过一丝轻笑。两人下了楼,刚走进大厅,就看到乐静芬坐在厅中的沙发上,寒霜罩面。 车城一愣,止住了脚步。但乐静芬已经看到他们了,一向镇定自若的她呆住了,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 迟灵瞳扭头看车城,车城眼中掠过一丝挑衅成功的得意。 “小迟,你……你怎么和他在一起?”乐静芬颤抖得语不成句,没有看车城,而是直接问迟灵瞳。此时,车城的背叛,远不及迟灵瞳的欺骗带给她的冲击大。 “车总请我过来的。”迟灵瞳落落大方地回答,神态自然。 “他凭什么请你,你是他的员工还是他的朋友?”乐静芬已近失控的边缘。 “静芬,你跟小迟说什么,我们有话回家说。小迟,自己打车回去,路上小心些,一会我再给你打电话。”车城靠近乐静芬,弯下腰,按住她的肩头。 迟灵瞳震愕地看着车城,坏了,自己今日不慎,成了车城一颗迎战的棋子。乐静芬现在气成这样,他这番话,她一听,想不想歪都难。 “你们谁都不准走。”乐静芬甩开车城的手,一扬脸,微微眯起眼睛,“今天,你们就在这里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请她吃饭?” “我只是帮你关心一下员工。不过一顿饭,有必要这样大惊小怪?”车城也板起了脸。 “车城,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乐静芬保养得益的面容痛苦地抽搐着,她转向迟灵瞳,“这是你们第几次私下见面?你们聊些什么?” 迟灵瞳给她问住了。实话实说,等于在他们夫妻间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加了一桶油,不说,这桶油就倒在自己身上了。 “小迟,还愣着干嘛,走呀!静芬,你冷静点,听我解释。”车城急急地又抓住乐静芬的手。 大厅里的侍者纷纷看向她的眼神带着鄙夷,迟灵瞳深吸一口气,觉得现在留下只会让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乐静芬已听不进去任何话了,“乐董,我以后再向你解释。” “迟灵瞳,你给我站住。”乐静芬已经失去了理智,跺着脚叫道。 迟灵瞳没有回头,出了会所,挥手打车,一团乱麻让他们夫妻俩整理去吧。上了车,迟灵瞳侧过身看到他们开始激烈地争论着什么,两个人都转过身来,对着大门的方向指指点点,嘴唇飞快地上下张合。 她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车城这出戏很蹩脚,乐静芬现在也许被他的话气得失去理智,但是平静下来分析,便会发现这不过是车城设的局而已。 车城是故意让乐静芬撞见她的,故意说模糊不清又引人浮想联翩的话。即使车城俊赛潘安,才高子建,她也不可能生出异念!一,他是别人的男人;二,这个别人是乐静芬。敢在女王头上耍把戏,还有小命? 迟灵瞳转念又想,车城今晚的表现哪里是想挽救婚姻,分明是想快刀斩乱麻。同时,他又探到了她的口风,心里有了底。车城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憨厚,此人深不可测。 半路上,下雨了,雨很大,雨刮器刚刮去一层雨珠,视线前又一片迷糊,司机不得不把车停在路边,等雨小了再走。 迟灵瞳无聊地拿出手机来听音乐,刚打开,就有短信进来。 “我们真的见过面了?”希宇在信息里如是问。 “没有,你在梦游。”她这般回复。 “不,梦里的你一向是小鸟依人、娇羞温柔,可那天你对我很凶,所以这是真的。”希宇打字很快。 “就算真的吧!” “你在干吗?” “无可奉告。”迟灵瞳无心恋战,想草草收兵。 “不会是做见不得光的事?”希宇知难而进。 “要你管。” “我不管你更胡作非为。” “我乐意。” “你是我的责任。” “你是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误。” 希宇可能觉得短信不能够表达心中的意思,打来了电话。 “喂,迟灵瞳,你看我有女朋友了,孔雀也有男朋友了,和我保持联系的同学都有了另一半。为什么你没有呢?是你脾气太坏,男人也是人,即使是爱你的男人,你也不能要求他跟个昏君似的,一天到晚围着你转,哄你开心,你稍微一皱眉头,人家就给你满世界点烽火逗你乐去。你得检点自己,要温柔,要体贴,要有女人味。” 迟灵瞳僵着脸,这人真是放纵不得,对他就不能心软,见了面,又接了电话,给了他点颜色,他就开染坊了。 “我要把我全部的温柔、体贴、妩媚,留给我珍爱的男人。你这种快腐烂的回头草,我懒得多瞧一眼。” 说完,“啪”地合上手机。 车外,雨小了,司机笑眯眯地看了下迟灵瞳,发动了车。 虽然颜小尉最近情路坎坷,但迟灵瞳还是视她为婚恋专家,她把今晚的情形向颜小尉描述了下,但她省略了车城与财务经理见面一事,只说车城向她打听乐静芬有无外遇。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颜小尉瞪大眼问。 迟灵瞳纳闷地眨眨眼,“知道什么?” “车总是乐董倒追来的。车总当时已经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女友,乐董对他一见钟情。乐董动用了人力、物力、美色,才把车总抢过来。嘿嘿,奉子成婚!车总的女友悲痛之极,随便嫁了个人,据说过得不太好。我听别人说,车总经常偷偷去见她。乐董一知道,便会闹翻天。” “怎么又是奉子成婚!”女人除了这一招,就没别的办法了?乐静芬是这样抢走车城的,甘露也是这样抢走迟铭之的。迟灵瞳不由想起现在为孩子而奋斗的迟铭之,没心思再和颜小尉讨论下去,懒懒地欲回房休息。 颜小尉一把拉住她,“宝贝,我提醒你一下,你不要太高估乐董的智商。哪怕是事业型的女人,再能干,在家事上,和普通女人没区别。她不一定给你机会解释,或者是把你整得很臭。女人的声誉和健康一样,当你拥有的时候,你不觉得如何,只有当受到威胁,或者面临失去,你才知道它的重要。你这花苞刚绽,可别被这场严霜给打残了。” 迟灵瞳不以为意地耸下肩:“清者自清。” 颜小尉不敢苟同地摇摇头。 孔雀昨晚没有回来,估计是被呆子以雨大为由留宿了。打开窗户,雨后放晴,天高云淡,扑面而来的空气清新而又湿润,视线所达之处,都显示出一派欣欣向荣的盛景。 迟灵瞳的心情却有些莫名的沉重,颜小尉下楼买的早点,她也没尝,洗漱完,就出门上班了。 颜小尉咬着苹果,追上去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别担心,你反正是个人才,此处不留姐,自有留姐处。” 迟灵瞳淡淡地笑笑。 刚下楼,一辆汽车从她身边飞速越过昨夜积下来的一洼水,泥点溅得到处都是。迟灵瞳哭笑不得地看着白色休闲裤上的几滴污渍,心情越发坏了。 一进公司大门,乐静芬的汽车也正好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迟灵瞳看着乐静芬脸色苍白如雪、双眼红肿,立刻感觉冷风嗖嗖袭来,浑身鸡皮疙瘩一个个依次从皮肤上立起来。她硬着发麻的头皮冲乐静芬笑了笑,“早,乐董!” 乐静芬一言不发地点下头,然后面无表情地走进大楼。 短短几秒钟,迟灵瞳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不知自己紧张什么,如果乐静芬不分青白地辞了她,她大可潇洒地掸尘走人。其实,她真的不是担心被炒鱿鱼,而是颜小尉关于“声誉”的那番话触动了她心底的某根弦。 人言可畏!她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可谣言被传说一千遍,就成了真理,她纵使有千百张口,也是枉然。迟灵瞳这个名字,眼看清白就快不保,她真比窦娥还冤! 迟灵瞳唯一的胜算就是乐静芬不是个普通女人,她冷静、锐利、聪慧、善于分析。 乐静芬的表现却有点令人捉摸不透。她的悲绝写在脸上,但她却能自如地处理公事。部门经理去她办公室汇报工作,她也能专注地听完,并下达准确的指令。今年的房产论坛会在青台举行,由恒宇负责协办,地点是离青台五十公里山里的一个度假村。请帖没有像以往一样,只发到各公司,而是采取了点名制,参会的人都收到一份请帖。 设计部的请帖是乐静芬亲自送过来的,“小迟和小陈把手中的事紧一紧,下周随我一同去开会。”她扫了一眼迟灵瞳。 迟灵瞳慌忙关上电脑屏幕,大气都不敢喘。她就像侯宝林相声里那个等着另一只靴子落下来的人,都大半天了,乐静芬还没任何动静,她怎么敢放心?何况她此时还在准备个私活——“憩园”的设计。 “会议要开三天?”陈晨喜行于色,偷偷冲迟灵瞳挤了下眼,这等于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三天假期,还包吃包喝包住! “嗯!”乐静芬威严地冲大家颔首,然后转身出去了。 “灵瞳,那个度假村挨着的浴场是青台最好的,你可要穿得美美的,最好带上性感的浴装,让我看看你曼妙的身材。”陈晨不顾其他同事妒忌得可以杀人的目光,激动地跑到迟灵瞳的格子间。 “你穿我也穿。”迟灵瞳眼抬也不抬。 陈晨心虚地瞅瞅自已堪比阿富汗难民的排骨身材,讪讪地说:“那我不看好了。” 迟灵瞳一笑,挥手让他走开。憩园的设计图已经有个轮廓,可她觉得不太满意,却又静不下来雕琢,找了个U盘把资料拷进去,想着晚上回去再好好地想想。 靴子在下班铃声响过后终于掉下来了。 “今天不要加班了,都先走,我和小迟说点私事。”乐静芬没有把迟灵瞳喊进自己的办公室,而是来到了设计部,当着一屋子的人说道。迟灵瞳脸刷地一下白了。 陈晨和其他同事纳闷地打量着两人,快手快脚地把东西收收,忙不迭地往外冲去。 迟灵瞳局促地坐着,乐静芬目光咄咄地坐在她的对面。走廊上安静了下来。“你说你今天会给我一个解释,我一直在等。”乐静芬说道。 迟灵瞳斟酌了下语句,这才开口:“乐董……车总说你们之间遇到点问题,他以为我于你是特别的,想找我帮他在你面前说几句好话,仅此而已。” 乐静芬冷笑,“你认为我是傻子?” “在我心里,乐董一直是个令我敬仰的女强人。关于这类的赞词,乐董一定听到很多,不必我再多描述。乐董,当你从滨江把我招来泰华,关于我的为人、品性一定都细细了解过。而车总是你结婚多年的丈夫,你一定也相当了解。你认为车总找我能有什么事?”迟灵瞳抬起头,迎视着乐静芬的视线。 乐静芬沉默了,用一种复杂而又深究的目光打量着迟灵瞳。许久,她才叹了口气,说道:“当我平静下来时,我细细想过,觉得昨晚我是冲昏了头脑,失控了,你和车城不可能有什么的,因为车城他心里面装的是别人……可是我就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请你吃饭?” “原因我说过了。” 乐静芬狐疑地挑起眉,“那前几天,我看到你坐在他车上,你们又是去哪了?” 误会原来在这!迟灵瞳不太自然地笑道:“那……是我朋友的车。” “不是车城?不对,你在说谎,你是做贼心虚。”乐静芬目光凛冽。 迟灵瞳无奈地撇下嘴,“乐董,并不是做了贼才心虚,有的时候,贼因为训练有素,反而不会心虚,心虚的往往是没有做贼,但被人怀疑做了贼。” “好,我接受你的说法。我就当作车城故意说那一番话,让我看到来试探我对他还在不在意。可是,小迟,你到泰华后,接触的人我都清楚,奔驰不是满大街开的出租。除非你能告诉我你的朋友姓甚名谁,我才能真正信服你的话。”乐静芬知道自己这话有点无理取闹了,可她没有办法。女人一旦起了疑心,十匹马都拉不回。现在需要十一匹马的力量来消除她的疑虑,因为她真的很在意迟灵瞳。 迟灵瞳傻住了,脑中飞速闪过裴迪声的身影。如果她打一通电话,相信裴迪声是可以飞车过来。可是,这一来,局面更严重,乐静芬只怕会疯的。 “乐董,我……好像有自由交友的权利……”她支支吾吾,不自然地搓着手。 “小迟,你要理解我的心情,换作是你,你也会像我这样做的。” 迟灵瞳都快急哭了。 “难道真是车城?”乐静芬见迟灵瞳吞吞吐吐的,心里面一团慌乱。 “不是,不是……”迟灵瞳直摇手,“真的不是……” “那他是谁?我不一定要见他人,你说个名字就可以。” “他……”迟灵瞳直想咬舌自尽。 寂静的走廊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脚步就像黎明前的曙光一瞬间照射在迟灵瞳的身上,她惊喜地忙看向外面,乐静芬两道秀眉则愤怒地拧了起来。 “灵瞳,你要加班吗?”萧子辰气度清雅地站在门口,目光沉郁,看见还有人在,忙礼貌地点头招呼。 “这就下班了。”乐静芬像是松了口气,站起身,微微一笑,在萧子辰看不到的视线内,用唇语问迟灵瞳,“是他?” 迟灵瞳差点没被这意外给整傻,但她很快就一脸恬笑地说:“不是说好在门口等的吗,干吗上来?” 萧子辰露出一脸呆呆的表情,幸好他卷味浓,看在别人眼中,只当是内敛。 “乐董,我可以走了吗?”她立马气定神闲,也不管萧子辰是否配合,忙走到他身边。 “那一同下楼!”乐静芬面无表情地说。 迟灵瞳一头黑线,眼前金星直冒。要是让乐静芬看到呆子不是开的奔驰,岂不是又万劫不复? 也不知怎么上的电梯,也不知怎么走到门口,迟灵瞳紧咬着唇,闭上眼,等着乐静芬再次发问。 “小迟,你还真会保密,有这么优秀的男朋友也不吱声,害我还想着张罗着为你介绍对象。”乐静芬笑语嫣然。 迟灵瞳不敢置信地睁开眼。 她呆愕地看看萧子辰,萧子辰回以她一脸茫然。OH,神,这不是做梦吧!一辆黑色的奔驰高贵地泊在公司的大门口。上天真是她亲妈!不管了,迟灵瞳如蒙大赦,笑得傻兮兮的。“乐董,明天见!” 乐静芬心头的大石也已搬去,笑容自然温和了几分:“快去约会吧!唉,年轻真好,看着真令人羡慕。” “走啊!”迟灵瞳扯了下萧子辰的衣角。 萧子辰木木地哦了声,却不忘礼貌地和乐静芬道别。 “这车真好!”上了车,迟灵瞳坐在副驾驶座上,摸摸这,摸摸那。 萧子辰扶扶眼镜,说了句:“我爸的车坏了,这是借的子桓的车。” “嗯嗯!”迟灵瞳兴奋地动个不停。 “你不是不会开车吗?”萧子辰看她那欢喜样,问道。 “对啊!可是不会影响我对名车的喜爱呀,你看这光泽度,这座椅四个,这圆圆的方向盘,连刮雨器都这么可爱。” 萧子辰薄唇不自然地抽搐了下。 车驶下一个山坡,一片海景跃入眼帘。 “昨晚和孔雀过得很浪漫吧!”迟灵瞳心情大好,语气就带有几份俏皮,“是孔雀让你来带我的吗,约好在哪见面?” 萧子辰一怔,没有接话,面沉如夜海。 “不如我们去美食府吃火锅,你弟弟挺有意思的。”迟灵瞳建议道。 “孔雀昨晚没有和我在一起,今天她说来你公司玩。”萧子辰突然闷闷地说。 迟灵瞳惨叫一声,慌忙捂住嘴。 萧子辰默默地开着车。车外,暮色渐渐浓郁,路灯一盏盏地亮起。 车缓缓驶进迟灵瞳住的小区,在他们前面,是一辆红色的拉风跑车。跑车占去了公寓楼前的车位,奔驰只好屈尊在后面等着。跑车的车门一开,孔雀一扭一扭地下了车,临进楼门,蓦然回首,对着驾驶座上的人灿烂一笑,隐隐绰绰的灯光,骤然绽放的笑容,既模糊又明确,既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 红色的拉风跑车无声地调头,一个漂亮而流畅的U-TURN,快得迟灵瞳都没看清车主长得什么样。 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萧子辰。呆子平时斯斯文文,看着很好对付,一生起气来,一样杀气腾腾。薄唇紧抿,面容铁青,握着方向盘的十指煞白。 “你就在这下车吧!”难得,他还残留一份理智。迟灵瞳没有动弹。似乎,她应该和呆子说点什么,可是,却又不知还能说什么! 总在刹那间,有一些了解,说过的话不可能会实现,就在一转眼,发现你的脸,已经陌生不会像从前…… 张学友的老歌在耳边响起,她低下头来,虽然错的不是她,可是她感到内疚。 “你还有什么事?”萧子辰心冷如灰的面容转向她。 迟灵瞳无脸直视,推门下车。 孔雀还没上楼,站在灯影里,像是沉醉在刚才的一幕中。她看到从黑暗处走出来的迟灵瞳,又看到她身后的黑色奔驰,暧昧地笑了。“妞,谁呀,介绍下……啊!” 她越过迟灵瞳的肩膀,看见了坐在奔驰中的身影,花容失色地叫了起来。 迟灵瞳眼一闭,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历史长河中辗转千年的古语,果真是真金。 黑色奔驰慢慢后退,然后在一个十字路口转头。 “子辰,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孔雀踩着高跟鞋,扑向黑色奔驰的车窗。 萧子辰沉着地打方向盘,看着两侧的路面,仿佛眼前没这个人似的。 “子辰,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你冷静点,听我说……”孔雀哭了,见萧子辰要加速,双手张开,挡着车头。“你说过你永远不会放弃我的,也不会惹我伤心的,现在却不肯听我解释……” 萧子辰愤怒地砸了下方向盘,不慎碰响了喇叭。一声刺耳的鸣叫,把孔雀惊得在车头前瘫软成一团泥。 他迫不得已停下了车。 “子辰,我们恋爱三年,你难道感觉不到我对你的心意吗?我爱的人是你,永远都是。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我和他见面,就是怕你误会。你说……他曾把我伤害成那样,我还可能爱他吗?” 萧子辰仰起脸,眉头痛苦地蹙着。 孔雀慢慢爬站到车窗前,伸手想去摸萧子辰的脸,他避开了那只手。 “子辰,人家在看着我,你让我进去,好不好?我把什么都告诉你。”孔雀楚楚可怜地抬起泪眼,“我们好不容易出来度假,千万不要毁了这个假期。” 萧子辰一言不发。过了许久,车门“啪”地一声开了,孔雀惊喜若狂地跨了进去。 站在树影下的迟灵瞳只听得孔雀连声在喊:“子辰,子辰,我爱你,我会珍惜你的……” 黑色奔驰无声无息地滑出了她的视线,她深吸了一口湿漉的海风,淡淡一笑,转身上楼。谁家的音响开得很大,如水的音符静静地流淌,是来自大自然的天籁之音,呼啸的风声与排笛的苍凉交错萦绕,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迷乱与心碎,在刹那让世界变得雾气蒙蒙。 也不知孔雀和萧子辰说了什么,凌晨回来时脸都哭得有点变形。两个人假期没休完,第二天就回滨江了。她和萧子桓一起送他们去的机场,回来时,萧子桓只咂嘴,扭头一直看她,问:“你和我那个……未来的大嫂真是朋友?” “千真万确。” 萧子桓摇摇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有共同语言?” “当然,我们无话不谈!” 萧子桓失笑:“迟灵瞳,我发现你是个怪人。” “不,我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她强调。 萧子桓大笑,下车时,硬塞给她一沓美食府的餐券,让她带朋友去吃火锅。 周末的晚上,迟灵瞳与裴迪声一块在港式茶楼喝茶,她说起了那天萧子辰在泰华的光辉事迹。裴迪声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放下筷子问她:“英雄救美?” 茶楼的云吞很鲜美,迟灵瞳连着吃了几个。“算是吧!”可惜不久英雄落难,她却只能袖手旁观。 “这样一来,我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开车去泰华接你了。”裴迪声心情很不错。 迟灵瞳翻了个白眼:“都是你惹的祸,差点害惨我。车能模糊,你这张脸,怎么解释?” “你们乐董没见过我。”裴迪声敲了下她的筷子,“吃慢点,没人和你抢,讲话时把嘴巴里的东西先咽下。” 她愣了一下:“你们不是有许多场合会碰到吗?” “那些场合都是副总出面,我对外的身份是Frank。” “狡猾!Frank也不行,我以后绝不再坐你的车,免得再被谁看见,我不见得次次好命。”聪明的人懂得见好就收。 裴迪声没继续,换了个话题:“收到房产论坛的请帖了?” 迟灵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是你指使办事人员那样做的吧?” “度假村风景很好,这个季节,远离都市,好好地放几天假,你不喜欢?”如果他不单独发请帖,乐静芬只怕这次还会把她藏着。 “当然喜欢呀!你去吗,用哪种身份?” 裴迪声嘴角噙笑,目光温柔如水:“吃完了,我们看图纸,我给你带了两本,介绍中世纪到现代的欧洲建筑史。” “好。憩园的设计图,我也赶出了雏形,你帮我看看欧洲园那一块。我是以江畔为衬景,所以房屋外墙与屋檐的颜色,我想挑明艳点的。” “可以,这样显得有生气,不要一味的贪雅。生活还是五颜六色的好。” 裴迪声英俊的脸上浮出笑意,明亮的眼中光芒璀璨。 这次房产论坛的主题是:政府为了抑制房地产泡沫,取消二手房贷款,房地产业如何应对这股冲击波?泰华公司一共有六人收到了请帖。乐静芬和两位副总,还有财务经理与迟灵瞳、陈晨。 陈晨真的当是度假,乱花的沙滩裤,夏威夷风情的衬衫,拖着双人字拖。乐静芬哼了声:“小陈,你这是去走秀?” 迟灵瞳在一边偷着乐,陈晨摸摸鼻子,无奈地换上衬衫、领带、长裤,不住地抹汗。今天,青台的温度高达三十五度。 六人分坐三辆车去度假村。房产论坛的工作人员在度假村外放了块显目的标牌,指引着参会人员签到。 度假村里的冷气开得很足,猛地进来,不禁打了个冷战。论坛主席与几个先行到达的地产公司老总在大厅里寒喧,看到乐静芬一行从外面进来,几人忙过来招呼。 迟灵瞳与陈晨属于小人物,自是去前台登记。 这时,楼梯上下来的两个气质不凡的男人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迟灵瞳抬眼,嘴角俏皮地撇了撇。 “灵瞳,那不是……”陈晨低声叫了起来。 迟灵瞳推了他一把,“写你的字,别东张西望。” “迪声,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泰华公司的乐董。乐董,这就是恒宇的裴总。”论坛主席笑道。 乐静芬一怔,诧异于裴迪声的年轻,两人握了握手,一同说:“久仰,久仰!” 裴迪声向其他几人也点了下头,转过脸又看向乐静芬,“泰华只来了乐董一人吗?” 乐静芬忙把两位副总向裴迪声介绍,然后指了下站在前台的陈晨和迟灵瞳,“那是泰华的两位小设计师。” “多次得奖的叫迟灵瞳的是哪一个?”裴迪声故作好地问。 乐静芬笑笑,语气不无自豪,“旁边那个小姑娘,看不出来吧!” 裴迪声直点头,“嗯,很意外。” 低着头的迟灵瞳心里面冷哼一声,这裴迪声再努力努力,也能去美国争小金人了。 乐静芬与众人打过招呼,几人上楼休息去了,晚上会有一个大的欢迎宴会。 “裴总,不会吧!”站在裴迪声身边的君牧远嘴半张,“你特地从楼上下来,表露身份,就为了与那个迟灵瞳见一面?” 裴迪声幽深的眼底掺杂了一抹笑意,“你吃惊她的年轻吗?” 他抬眼看了玻璃门外,热气在半空中飘浮着,起起落落,最近自己的心绪竟然也如此一般。阳光跳跃着闪烁,让他想起那双清灵慧黠的大眼睛。 “裴总,你可是港城的世家子弟。只怕你的人生大事,老太爷早已有安排。”君牧远看了看他,提醒道。 裴迪声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嘴角掠过一丝冷笑:“你错了,我又不是大哥,他才不在意。牧远,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傍晚,客房的走廊上,陈晨像只没头的苍蝇乱转着。他烦燥地抓了抓用了许多摩丝才立起来的发型,松松胸前的领带,又一次趴在门缝里问道:“迟灵瞳,你到底好了没有?” 他们不是会议贵宾,只是参会的小卒,不能压轴出场,那样显得很不懂礼貌。可是离宴会开席不到十分钟了,迟灵瞳还窝在房间里,可把陈晨急死了。要不是他讲义气,真想扔下她不管。 “好了!”房间内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声,门终于开了。 “我的姑奶奶,你可……呃,这是你的礼服?”陈晨愕然地看着迟灵瞳身上这件明显极不合身的黑色小礼服,直发愣。两肩的吊带上还扎了两根橡皮筋,像是为了调整尺寸而特意所为。 迟灵瞳拉拉吊带,把长发打开,遮住双肩,“这样呢,会不会看上去好点?” 陈晨诚实地摇摇头,“没什么区别!”他比划了下胸部,迟灵瞳一惊,慌忙捂住胸,紧张地问:“走光了?” “没有!你没看人家明星穿礼服,都是呼之欲出,而你穿的像校服,太宽太平。” 迟灵瞳耷拉着头,脸皱成了一团,“将就一晚吧!没办法,我没有礼服,又没来得及买,跟颜小蔚借了一件,她比我高挑比我丰满,所以……我就成这样了。” 陈晨安慰道:“你这样穿有你独特的气质,也不错,像休闲装。” “那不是很怪?”迟灵瞳脑门上都是汗。 “你就坐在那儿不动,别人是不会看得出来的。上帝,快点,时间要来不及了。”陈晨拉着迟灵瞳忙往餐厅冲去。 迟灵瞳踩着五寸高的鞋,走得踉踉跄跄。 两人刚到门口,论坛主席引领着各大地产公司的老总们正往里走,餐厅内掌声一片,所有的人目光全看向他们。两人夹杂在工作人员中,趁别人不注意,从边上悄悄挤了进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拍拍心口,相视而笑。 迟灵瞳不自觉地头发一甩,吊带上的橡皮筋露了出来,陈晨指指自己的肩,迟灵瞳忙坐正,把头发别过来,僵如木偶。眼帘轻轻一抬,看到裴迪声微笑向她挑眉示意。 迟灵瞳略略弯了下嘴唇。 自然,裴迪声与乐静芬坐的是正中的主桌,迟灵瞳、陈晨坐在角落上的一桌。 论坛主席是个幽默的半百男人,简短的开幕词讲得特别生动,把场内的气氛一下烘托了起来,然后酒席正式开始,各个桌上的人纷纷举起酒杯。 今晚到会的都是房产界的精英,陈晨平时以见过一两位而自豪,今天精英扎成了堆,他忙得目不暇接,指指那位,指指这位,告诉迟灵瞳各自的来处。这样的场合,迟灵瞳也只得一改平时的随意,端庄而又文雅地坐着,面对同桌人的问候,适时接话或微笑。 度假村是五星级的酒店,一切设施无不奢华,每道菜也是美味至极。可惜,面对美食,谁也不能尽情享用,纵饮才是真正的主题。菜刚上了三道,同桌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已熟成了一家人,你敬我,我敬你。主桌上的贵宾们也离桌,开始一桌桌地敬酒。 第一站便是直奔迟灵瞳与陈晨这桌。迟灵瞳站得急,裙摆恰巧夹在了椅缝中,她奋力一拽,右肩吊带上的橡皮筋“绷”地声飞了出去,她狼狈地用左手抓住吊带,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可是这一抓,礼服两边的裙摆立刻变得一长一短,但她此时已无力挽救。 “我是恒宇的裴迪声,很荣幸认识各位。”一双长臂适时地挡在了她的面前,遮住对面人的视线,高脚杯中的金黄色液体微微荡漾。 “谢谢裴总。”众人恭敬地齐举杯,一仰而尽。 “你这穿的什么礼服?不等式?”乐静芬站在迟灵瞳的另一边,斜了她一眼,凑到她耳边轻问。 迟灵瞳脸通红,“嗯嗯,今年的新款式。” 乐静芬挑了下眉,“这款式怎么像西藏僧人穿的袍子?” 迟灵瞳挫败得一塌糊涂。 其他几位老总接着各自敬了一轮,然后转战下一桌。 迟灵瞳偷瞄没人看向这里,忙不迭地向洗手间跑去。 “灵瞳!”身后有人低声呼喊。 她回过头,裴迪声含笑向她晃了晃手中的橡皮筋,“还需要这个吗?” 她羞窘地掉转身,硬着头皮道谢,觉得这一晚,脸丢得连个边都找不到了。 “让我来吧!”他打量了下她的礼服,挑了下眉,把她领到一边的吸烟室,里面空荡荡的,墙上一盏淡黄的壁灯,洒下一地的柔光。 “转过去!”他扳了下她的肩,让她面朝里。 她不太自然地转过身,感觉脸烫如火炉。 他看了下左肩的比例,小心翼翼地把她头发别过一侧,不知怎么把吊带割开了,扎成一个秀气的蝴蝶结,再侧身把左肩的橡皮筋也扔去,扎成同样的形状。“为什么不穿适合自己的衣服呢?” 他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颈边,语气柔和:“好了!” 她的心无预期地急跳如鼓,慢慢回过身来,撩起裙摆,看看墙上的影子。“你以为我情愿呀!” “唉,能设计那么漂亮的房子,却不会装扮自己。”他轻轻叹息,不知道自己的神情此时多么的温柔。 “我又不是十项全能。”迟灵瞳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谢谢裴总,那我……回去啦!” “如果不累,晚上……去海边散散步?”他心里突然升起一个无法抑制的冲动,根本没多想,就已脱口而出。度假村的下面就是海,山里的夜晚,暑气渐弱,走在海边,非常凉爽。 “你们老总没有其他应酬?” 他微微一笑:“那个我有办法推掉。散席后,不要着急冲凉,我给你电话。” “嗯!”她走到门口,回过头,俏皮地拎着裙摆欠了欠身,然后蹦蹦跳跳跑了。 裴迪声宠溺地一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刚刚替她扎吊带时,碰触到她柔嫩的肌肤,指间一团滚烫,喉间像卡着什么,呼吸都急促了。君牧远的提醒犹在耳侧,他知道该打住了,不能再向前,不能任事态的发展无法控制,不能自欺欺人,说什么他遇见她,如子期遇伯牙,只是知音相惜,没有别的念头。只是,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中么?在那个霪雨霏霏的清晨,他踏上那辆破旧的大巴车向她走去,也许命运的轨道就已经转向了。失笑摇头,从袋中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任烟雾将自己笼罩着,让经过的人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迟灵瞳出去这一会,又上了几道菜,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蛋蒸蟹黄。陈晨激动地向她显摆,刚刚与某个名设计师握了手,还相互敬了酒。 “你看,你看,就是那个。”他推了下迟灵瞳的胳膊肘。 迟灵瞳筷子一抖,蟹黄撒了一桌,生气地扭头对他叫道:“你干吗,没看我在吃东西?” 陈晨嘴巴半张,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门的方向,“美女哇!” “现在满大街的雌性动物哪个不是美女。”迟灵瞳懒得理他,筷子举起,准备重夹。 “这个不同,真的,真的……看啦!”陈晨又推了她一下,这次,掉的是筷子。 迟灵瞳一头黑线地抬眼。 不只是陈晨,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正从门口走来的女子吸引了过去,高挑的身材,极小的脸庞上装饰着精致而又娇媚的五官,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高贵与优雅。剪裁完美的银色露背晚装,把她一身的雪肤衬托得晶莹剔透。女子仪态万方地向论坛主席伸出纤纤玉手:“对不起,飞机晚点!” “很美,是不是?”陈晨直吞口水。 迟灵瞳不知“很美”代表的程度是什么,她的视线被女子手腕上戴着的一只腕表黏住了。18K白金表壳,镶圆钻与粉红宝石,18K白金粒纹表冦,镶嵌一颗钻石,蓝宝石水晶玻璃,银色阳光四射漆面表盘,罗马数字,剑形蓝钢指针,织物表面,搭配镶嵌圆钻18K金扣针式表扣,这款表卡地亚在全球限量只发行二十只,名门淑女以拥有一只为荣。 颜小尉总爱把自己的薪水换算成名表、名钻,当时,她指着电脑屏幕上这款女表对迟灵瞳说:“就是我不吃不喝,每月卖二十套房,也得十年,我才能买上这样一只表。” 她还说这表发行时与另一款男式坦克腕表以“情定终生”的噱头博人眼球。总之,这款女表价格不菲。 众位老总争着和美女握手,美女像是心不在焉,一对美目急促地扫过四周,丽容上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失望之色。突然,她面容一亮,美目流盼,情意绵绵看向通往走廊的方向。 迟灵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上浮出一丝轻笑,似是调侃又似了然于心的通透。 “迪声,好久不见!”女子笑得亦娇媚亦清纯,不过,隐约中带着一丝忐忑。 “你怎么来了?”裴迪声快速瞥了迟灵瞳一眼,表情有些僵硬。 “韩主席邀请我来的。”女子笑意不减,“在大陆工作很辛苦吗?迪声,你似乎比以前瘦了。” “我没觉得。”裴迪声淡淡应道,像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女子低下头,掩饰去眼中的失落,哀婉地叹了口气,喃喃轻问:“你还是不能原谅我?”这句话,她是转过身去讲的,只对着裴迪声。 迟灵瞳与陈晨都看不到她的脸,这才收回目光。 “电视中的男才女貌让人觉得假,真的出现在面前,才知原来是这么养眼。”陈晨感叹道。 “哪个才?才?财?”迟灵瞳问。 “哪一个都可以美人在怀。”陈晨羡慕得无法描绘。 “不对!”迟灵瞳不同意他的观点。在场的老总们哪个不腰缠万贯,也有学富五车的,可是美女却独独对裴迪声是特别的,“如果武大郎不是卖炊饼的,如果他才高八斗,如果他富可敌国,只是其貌不扬,潘金莲会投向西门庆的怀抱吗?”真正的美女不只爱才(财),同样也重色。 陈晨一愣,“那……你得问吴承恩去。” “吴承恩?” “不,不对,嘿嘿,是施耐庵。我是学理的,对文学不太熟悉。” 迟灵瞳白了他一眼:“古代就四大名著,你还张冠李戴。要是四十大名著,你还有救吗?” “别岔话题,咱们在讲郎才女貌。” “这个郎,得才(财)貌双全,与美女走一块,才算一对璧人。” 那对璧人呢?迟灵瞳抬起头,发现裴迪声与女子已避开众人,走到一边单独交谈。两人肩挨着肩,手腕上的钻表在水晶灯下,一同发出璀璨的光芒。 “快吃,菜都冷了。”眨眼功夫,已上点心了。按照中国酒桌上菜的先后顺序,再有两道菜就该结束。 “他们说吃完了去K歌,让我俩一块去。”陈晨说。 “你去吧,我五音不全,别半夜鬼叫吓人了。我要回房睡觉。” “你找借口,上次不是唱得挺好的。” “知道是借口还问。难道我穿这身校服去?”迟灵瞳瞪了瞪陈晨。 陈晨埋头吃菜:“明天的会,我要发言,你不去我也不去吧!” “随便你。”迟灵瞳三下五除二扫光碗中的点心,眼角的余光瞟到裴迪声在看向这里,她假装没看到。 水果一上来,众人酒足饭饱,回房的回房,继续夜生活的找场去。迟灵瞳与陈晨来得晚,却闪得最快。 到了客房前,陈晨赖着想和迟灵瞳再说会话,迟灵瞳当着他的面,不留情地关上了门。她开了电视听着,把睡衣找出来去冲澡。到底是五星级酒店,浴缸超大,她泡了一个香喷喷的热水澡,爬上床,差不多头一沾上枕头,就痛快入睡了。沉入梦境之前,她脑中想起和裴迪声的约定。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此刻,裴迪声一定不会怪她失约的。 手机响的时候,迟灵瞳还在梦中。 她已经许久不做这样的梦了。依稀是秋天的黄昏,灿烂的云彩把西边的天空染成了一块彩锦,她还很小,从公车上下来,背着大大的包。迟铭之站在公寓的大门前,腰里扎着围裙。很怪,他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气质俊逸儒雅,扎着围裙却不突兀,反倒有几分家居的温暖。 他微笑地接过她的包,摸了摸她的头,悄悄告诉她,妈妈回国了,他做了她爱吃的糯米藕,还有妈妈爱吃的松鼠鱼。妈妈坐了很久的飞机,有点累,在房里小睡,他让她动作轻点,不要吵了妈妈。 她小小声地问:那我可以悄悄看一眼妈妈吗? 迟铭之点点头。 她轻声轻脚地上楼,谭珍躺在她的床上,温婉的面容稍显疲倦,嘴角噙着一丝恬雅的微笑。 瞳瞳是你吗?谭珍没有睁开眼,笑意浓了。她猜不出妈妈是怎么知道她进来的。你是妈妈的女儿呀!谭珍坐起来,招手让她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想妈妈吗?谭珍问。妈妈你想我吗?她也问。谭珍秀丽的眸子闪着柔光,想呀!那你想爸爸吗?谭珍脸一红,瞧见迟铭之站在门外,正温柔地看过来,娇羞地问:瞳瞳,你说呢?她扬起下巴,一定想的,因为爸爸是妈妈的爱人。 谭珍和迟铭之相视而笑,瞳瞳知道什么是爱人吗?她说:两个人一起生孩子、永远不分离,他们就是彼此的爱人。我们家瞳瞳真聪明。谭珍与迟铭之一同抱起了她,抢着亲吻她的脸腮,她咯咯地笑着、调皮地闪躲着。 什么声音? 迟灵瞳不太情愿地睁开眼,室内一团漆黑,她一时间搞不清身在何处。好一会,才缓过神,想起自己在度假村。这种酒店客房,窗帘遮光、隔音,一旦拉上,白天和黑夜没区别。 眼睛有点酸酸的。哪怕已是二十四岁的高龄,迟灵瞳不得不承认她对爸妈的离异至今还是不太能接受,虽然她掩饰得非常好!两个人可以一起生孩子,却不一定会永远不分离。生活是一个五光十色的万花筒,任何情感在其中都被摇晃得支离破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会拥有开端、高潮和散场,也许是她少见多怪了。 梦里嗡嗡作响的声音仍在继续,迟灵瞳这才发现是手机在震动,蓝色的莹光在黑暗里急促地闪烁着。 “鸟类,你当我这儿是美国时间?”迟灵瞳接电话前,看了下时间,疯了,凌晨四点,她不禁火大。 孔雀吃吃地娇笑:“我刚从电台下班,正准备开车回家,突然想你了。” 迟灵瞳把手机贴在耳边,又闭上眼:“你和萧子辰怎样了?” 寂静的夜里响起汽车发动的引擎声。“我们很恩爱!”孔雀的声音平淡如水。 迟灵瞳嘲讽地哼了一声,“真的?”语调上扬。 “他今天向我求婚了。” 迟灵瞳蓦地睁开眼:“呆子吃错药了?” 孔雀带有几份显摆的笑出声来,“你这是妒忌还是羡慕?” “鸟类,你手下留情,国家培养一个栋梁不容易。” “我又没逼他,是他自愿的。可能他觉得两个人结了婚,一切就尘埃落定。” “你要不玩那出红杏出墙,他不会这么急的。你怎么蒙混过关的?” “在我的眼泪攻势下,能有什么过不了关?”孔雀笑道,“我说从前是没办法抹去的,心里面总残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我现在这么幸福,也想知道他过得怎样,算是与从前真正的告个别。” 迟灵瞳在心里面把孔雀鄙夷了遍:“他信了?” “如果你在意一个人,即使你明知是谎话,你也愿意当成是真的。” 迟灵瞳再次叹息:可怜的呆子!“你在凌晨四点给我打电话变为炫耀你即将成为一名师奶?” 孔雀理直气壮道:“不,我想第一个向你说早安!” “去死吧你!”迟灵瞳气得把手机往被子上一甩,拉起被单,把头蒙得严严实实。 这下哪还有睡意,迟灵瞳把孔雀腹咒得遍体鳞伤,仍不解心头之恨。嘴里嘟嘟哝哝地下了床,把电视打开,几十个频道从前到后、从后到前转了一圈,没一个台可以让她多看一眼的,闷闷地关上了电视,轻轻撩开了窗帘的一角,看到东方隐隐有些发白,晨曦中,远山近海,花木葱绿,美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不如下去散步吧,迟灵瞳无奈道。她简单地洗漱了下,随意穿了件素色连衣裙,头发扎成马尾,从墙壁插孔里拨出房卡,拉开了门。 “呀……”迟灵瞳瞪大眼,不敢相信地看着坐在走廊沙发上的裴迪声。他微躺着,用手托着额头,双腿叠起,身边的烟灰缸中堆满了烟头。听到声响,他缓缓抬起头,笑了,俊目明亮而灼热,根本不像一个熬夜的人。 “你在替酒店值班?”迟灵瞳看看两边,低声轻问。凌晨的走廊,踩在松软的地毯上,都能清晰听到声响。 “不,我在等你去散步!”他站起身,丢给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迟灵瞳咽了下口水:“从昨晚等到现在?” 裴迪声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不会吧,他昨晚不是在陪那个美女?迟灵瞳大大的眼睛里泛着不可思议,“那……你怎么不敲门?” “一个真正的绅士是不会催女伴的,这点礼节我还有。”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绽出一丝愉悦的笑意。 “可……现在天已经亮了。” “嗯,你让我等的时间有点久,但没关系,是你,我甘愿。” 说这话时,他的俊眸中光芒陡地一深,语气带有几分庄重。像涉过千山万水,纵然疲惫不堪,但心中的信念不倒。 咦,这人见了下美女,讲话都深沉了许多。“要我表示下感动么?” “不要太多,拥抱一下就可以了。”他作势向她走近。 “保持距离。”她抬手示意他原地不动,“好了啦,裴总,玩笑开过了就不叫玩笑,而叫骚扰。你喝醉酒免费给我站了一夜岗,我很感谢,一会会奉上小费。现在麻烦你赶快转身,抓紧黎明前的黑暗呼呼去。我同事都住在这一层,让他们看到你,我可没义务替你开脱。” 裴迪声帅气地耸了下肩:“那有什么,最多他们说我这人还是个普通男人,看到不错的小姑娘,就迈不动腿了。” “然后呢?”她慢慢眯起眼。真要对这位青年俊杰刮目相看了,居然还会开这种恶俗的玩笑! “然后情非得己、彻夜难眠,跑到人家门前来……” “像夜莺一样歌唱?” 幽深的眼底笑意更柔了,他摇头,目光如炬:“我的爱情并不是一只夜莺。” 迟灵瞳陷在那目光里,一动都不敢动。突然的,诗情满怀。 我的爱情并不是一只夜莺。 在黎明的招呼中苏醒, 在因太阳的吻而繁华的地上, 它唱出了美妙的歌声。 我的爱情并不是可爱的园地, 有白鸽在安静的湖上浮游, 向着那映在水中的月光, 它的雪白的颈子尽在点头。 我的爱情并不是安乐的家, 像是一个花园,弥漫着和平, 里面是幸福,母亲似的住着, 生下了仙女:美丽的欢欣。 我的爱情却是荒凉的森林, 其中是嫉妒,像强盗一样, 它的手里拿着剑:是绝望, 每一刺又都是残酷的死亡。 这首诗不是她的原创,是裴总本家裴多斐的名篇,她不是很懂,文艺青年说这首诗告诉世人,相爱不容易,相爱不能随意,如果爱了,要勇敢,别让自己后悔。 心跳是快的,呼吸是乱的,人还算镇定。“裴总,你心里面是不是也有个九五规划,让恒宇和泰华永结友好联邦,来个和亲什么的?” “我说有,你同意吗?” 她沉吟了下:“我同意没用,你能逾越‘第三者’这个障碍?” 他怔然地看着她。 清澈的大眼睛坏坏地转了几圈:“难道你不知我们乐董是有夫之妇?”说完,她拔脚就往电梯口跑去。 “调皮的女生。”在电梯门快合拢时,他一把抓住了迟灵瞳。 “我道歉,我道歉……”迟灵瞳笑得直不起腰,想挣脱他,他却抓得更牢了,她不得不求饶,“别抓我,你要干吗?” “走,我们散步去。”他拽了下她的马尾,心里面郁结了一夜的某种思绪,在她的笑脸前,云开雾散。 早饭后,论坛分了三个会场,老总们占着大会议室,财务经理们聚成一个小型会议室,他们这群设计师只好待在餐厅临时改成的会议室中,话筒也没有,发言的人得扯着嗓门喊。越是高级的场所,越是处处显示出身份的差别,幸好还有冷气。 现在发言的不知是哪家地产公司的设计师,忧国忧民似的大发愤世嫉俗之语:“奢华装修的洛可可风格,以细节著称的巴洛克风格……密斯凡德罗的作品,巴塞罗那德国馆,范思沃斯住宅……流动的空间,流线的家具,哪怕是一片墙一根钢柱都是经典。而纵观现在的建筑物,千篇一律,毫无个性,难以见到一个令你热血沸腾的作品。为什么呢?大师级的风格在如此功利的社会寸步难行,这是个充斥着金钱权力的腐朽年代,我们不得不向生活妥协,不得不一次次放弃自已的梦想。空余一身坚持与骄傲的人是悲哀的,也是无法生存的。这不是我们的不幸,而是这个时代的不幸……” “美女果真大有来头。”陈晨神秘兮兮地凑过头来耳语一句。 迟灵瞳捂着嘴,生生憋下去一个呵欠,眼泪都流出来了。擦去眼角的泪水,把头转向陈晨,必须找点事来分神,不然再听下去,她会控制不住地在会议室中酣然入梦。 “香港的荣发银行听说过吗?”说真的,陈晨骨子里真的挺八卦,像个包打听似的,什么都知道。 迟灵瞳摇摇头:“私立银行?” 陈晨轻蔑地瞪了她一眼,然后用了几个限制级的词夸张地描述了一下,听起来,这家银行在香港似乎比国内几大商业银行还令民众信任。 “美女就是荣发银行董事长宋荣发的千金小姐宋颖,现在负责对外贷款这部分。据说荣发有意在青台投放一百个亿,她这次是来考察的。” 迟灵瞳端起一次性水杯润了润嗓,室内有人抽烟,吸太多二手烟,嗓子痒痒的。 “恒宇号称香港的楼王,就因为有荣发在后面大力支撑。”陈晨又说道,“你看她昨天晚上和裴总的熟稔样,一看就关系非浅。” 迟灵瞳手中的水杯一颤,几滴水从嘴角溢出来,她用纸巾慢慢地拭去,轻轻吐出一个语气词,免得陈晨以为她没在听。 “唉,老天有时真的会偏心眼。世上真有这么幸运的人儿,给了她如花似玉的容貌,又给了她显赫的身世、用之不尽的财富,这云朵上的花谁敢摘呀?” “你在玩暗恋?”迟灵瞳忍住笑。 “明恋也没用。”陈晨耷拉着头,“我以前还觉得我是个人物,参加这次会之后,我才发现其实我什么也不是。” “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去,你也不安慰我几句。”陈晨生气地推了迟灵瞳一下,“上次也是,你竟然不告诉我裴总就是Frank。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如此完美,这让我等平凡之辈还活不活。不过裴总与她看上去真的很登对。他们如果在沙滩上漫步,蓝天、白云,阳光,海浪,俊男,靓女,那场面看上去一定很美。” “咳,咳……”迟灵瞳清咳两声,压低嗓子,“你少说几句,人家在看着我们呢!” 陈晨心虚地闭上嘴。 迟灵瞳微微一笑。与裴迪声漫步很美吗?一般吧,他精力很不错,拖着她跑到很远的海边。那座海湾在一座高山的里端,看不到太阳升起,但能看到霞光在不远处的海面上跳荡。他和她脱了鞋,沿着沙滩慢慢地走,海浪一波波地涌上来,打湿了两人的小腿。每一次海浪过来,他们都笑得像嬉浪的孩子。 清晨的海水有点凉,浪花在脚面上漫过时,心会跟着一缩,他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幽深的眸中有一种令她心慌的东西。 “真想把这一刻永远留住。”他对她说。 她避开他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小岛:“又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你住在度假村这两天,可以随时来!” “我们晚上来。”他又和她约定了。 她呵呵一笑,不答话。 “你若不答应,我还会在你门前等你到天明。”他威胁她。 “我会打电话到总台,找个大美女送你回房。” “何必舍近而求远?”他的眼眸随着渐渐升高的太阳,慢慢灼热。 “你的眼光没问题?” “我一向品位很高。” 她大笑:“可我一向品位很低,高处不胜寒。” 他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不知怎的,到度假村之后,他对她的亲昵动作多了许多,牵她的手,替她别好散乱的额发,还给她扎过蝴蝶结。“乖女生,听话!白天我要回市区有点事,下午回来。晚上论坛没有聚会,各自活动,我们去渔村吃海鲜喝啤酒,然后来这里散步。”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一直笑着,国际惯例,这叫默许。他刮了下她的鼻子,把她拉回沙滩,替她抹尽腿上的沙子,穿上鞋。 路边上有个老妇人向游人卖自制的面饼和煮熟的鸡蛋。他们要了两份,一路吃着走回度假村。然后,她回房洗澡,他上车回市区。 午餐是自助餐。昨晚大家好像都没睡好,一个个萎靡不振的样子,拿了餐盘随意挑了几样,草草吃完,回房午睡。下午是会议内容讨论,晚上又是全民大联欢。迟灵瞳胃口还好,看到几样不错的江南小菜,把盘子堆得满满的,转身找位置,看到乐静芬向她招手。乐静芬的身边已经坐了一个人陈晨口中的大美女——宋颖。 迟灵瞳心里面叹了一声,陈晨的话真的不假,大美女来头是大,连一向眼高于顶的乐静芬,对她都笑得像朵花似的。 宋颖对迟灵瞳淡淡点下头,她吃得极少,餐盘中只有几片水果,一碗清汤。 “你工作压力那么大,吃这一点可以吗?”乐静芬羡慕地看着宋颖黄金比例的身材,问道。 宋颖笑了笑,“我是少吃多餐,一会要午睡,所以吃得清淡点,不然吃完就睡,食物会变成脂肪的。” 迟灵瞳正大嚼着一块焦黄的熏鱼,一半在嘴外,一半在嘴中,怔了怔,还是勇敢地吞了下去。 “宋小姐很会养生,有空我们多探讨探讨。” “行,乐董做生意是高手,我不敢班门弄斧,但关于保养,我还行。”宋颖挑了下秀丽的细眉,小口小口咬着一片哈蜜瓜。 “看得出来!”乐静芬说道,“你的衣着、举止、仪表,处处都透着大家风范。你这块手表就是说明。” 宋颖放下叉子,转了转手腕上的表带。“这……只是朋友送的一件礼物。” 乐静芬惊了:“很特别的朋友?” 宋颖浅浅弯了下嘴角,语气陡然柔得令人心荡。“嗯!说起来,他的品位要比我高太多,他又是个极其细腻的人,不管送什么样的礼物,都会让人动容。” 乐静芬换了个坐姿,来了兴趣。 宋颖没有让她失望,继续说道:“其实礼物不在于名贵,用了心,才显珍贵。我们都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钱对于我们来讲,不算稀。我们一起看电影的票根,在快餐店吃饭时赠送的优惠券,街上买的形怪状的手机链,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他坐地铁买的交通卡……他都会在某一个节日,把这些放在一个漂亮的盒子里送给我,然后一打开,就会想起与他一起共度的每一份时光。很别致是不是?” 乐静芬眼中流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她也算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爱情一直是她心底的一丝痛。车城虽然是她抢来的,但他没给过她恋爱的甜蜜,他对她只有屈服和漠然。 宋颖脸上的笑看上去就是一个浸泡在幸福中的女人,“他刚工作拿到薪水,就带我去日本滑雪、去意大利看人家酿酒。我们穿情侣装,用一样的杯子,用一样的手机,就连在旅馆穿的拖鞋都是相同的。我过生日时,他给我定做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芭比娃娃。” “真的?”乐静芬无限羡慕地瞪大了眼。 宋颖点点头,伸出手腕。“这块手表,是我们相爱第一年的情人节,他送我的,他也有一块,与这块是情侣款,称为‘缘定终生’。” 她突然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来,他真的真的很宠我。” “发生什么事了?”乐静芬不解地问。 宋颖沉吟了一下:“乐董,你是过来人,应该知道这世上并不会因为相爱就肯定能在一起,总有些身不由己的事,尤其是我们这种人家。” 乐静芬唏嘘地闭了闭眼,拍拍她的手。“我能理解,不过,好可惜。” 宋颖抬起眼,扫了下埋在餐盘中的迟灵瞳,淡婉一笑:“也没什么可惜的。我和他虽然不能走到一起,但是我们在对方心中的位置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代替。这是我们的财富,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增加。我们会向生活妥协,但那只是妥协,而非爱。” “对,妥协。”乐静芬像个看言情小说看得入了迷的小女生,眼中泪光闪闪。要不是手机突然响起来,她只怕会当场流下泪来。“对不起,我接个电话。”她对宋颖说道。 “请便!”宋颖优雅地抬了下手。 迟灵瞳一盘饭已见底,端起汤碗凑到嘴边。 “这时候喝太多的水,只会让食物膨胀,会挤压到胃,吃点水果比较好。”宋颖看了她一眼,说道。 迟灵瞳笑笑:“习惯成自然,我的胃适应了我的虐待。”她一仰头,把汤喝光。 “你是设计师?” “刚入行,谈不上师,只是设计员。” “是不是心里越骄傲的人,口气越谦虚?如同爱得刻骨的人,脸上故意挂着云淡风轻?” 迟灵瞳想了想:“这个,我还真没有研究。但我是个实事求是的人,有什么讲什么。如果我喜欢什么,我不会旁敲侧击暗示,我会明明白白说出来。” “真是率性的女孩。”宋颖的口气有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迟灵瞳站起身,“你慢用!”她礼貌地点头,然后转身而去。 宋颖秀气的细眉微微拧起。早晨,她去裴迪声的房间,想和他一块来餐厅吃早餐,他不在房内,她纳闷地走到露台,看到一架火红的凌霄花下,他与一个女孩并肩站在一起,女孩俏皮地笑着,明朗而愉快。她头上沾到一片花瓣,他细心地替她捏去,对她说了什么,女孩头一歪,挥挥手,跑远了。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她,脸上的笑容是她熟悉的,也是她陌生的。 片刻即永恒,她恼怒地转身而去,心中如万虫咬噬。 夜色正浓!城市褪去了厚重的外衣,在黑夜的掩护下尽情地绽放。黑色奔驰驶进山区后,流离的灯火渐渐远去,天地忽然安静得异常,敞开车窗,山坡上一声夜鸟的扑翅声都听得分外清晰。 “裴总,你太累了,让我来开车吧!”君牧远神情紧绷着,手牢牢地抓着安全带,车灯的光束照射出前面又是一个急转弯,他本能地闭上了眼。老天,裴总不会把当山道当成F1赛车道了吧!多少年不干这疯狂的事了,他的小心脏惊得像只惶恐的小野兔。 裴迪声沉默着,专注地看向前方,薄唇紧抿。方向盘旁边蓝幽幽的灯光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该死的,这天怎么黑得这样快,她不会又以为他食言了吧! “裴总,这种论坛例会不要太当回事,今晚是自助酒会,到午夜才进入高潮,我们现在去算早的了。”君牧远伸出满掌冷汗的手在裤腿上拭了拭,语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山道下方是大海,弯多坡陡,他真的感到这车随时有栽下去的可能。一旦栽下去,明天要忙坏媒体记者,还有恒宇的员工,这很不厚道的,现在可是三伏天。 裴迪声面向前方,依然沉默不语。从君牧远这个角度看过去,暗黑处只见他的轮廊,挺拔而孤独。 前方终于出现了度假村灿烂的灯光,君牧远悄悄吁了口气。 “你来泊车。”裴迪车等不及把车开到车位上,一进大门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急促地冲向客房部。无视对面电梯小姐温暖的笑意,他掏出手机,拨通迟灵瞳的电话。 关机了!他拧眉,这个小把戏她可不是第一次玩,以后是不是要告诉她,无故关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电梯门一开,他扭身就奔迟灵瞳的房间,抬手敲门,许久,都没有人应声。他故意把声音敲得很响,隔壁也没人出来。他急忙又去餐厅,里面都是些自由行的散客。他去了自助酒吧,那里今晚被房产论坛给包了。灯光昏暗,音乐暧昧,在摇曳不定的光影中,他依稀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可是却找不到他要找的人,就连那个扎小辫的陈晨也不在里面。 他转身出门,有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宋颖恬然一笑。“迪声,我一直在等你。”音乐有点响,她凑到了他耳边。 他没有看她,目光仍在人群中巡睃。 “你白天不在。”宋颖从侍者的托盘中端过一杯鸡尾酒递给他,他摇头,发间已急出了密密的汗水。 “我去北京办点事。”小女生不会在早晨散步的沙滩上等着?他脸色一变,忙往外走去。 “办完事,你又从北京赶回来了?”宋颖吃了一惊,随他一同走出酒吧,心里面突然泛滥出狂喜。青台到北京,一天来回,如此匆忙,是因为她在这吗? “嗯,我这边有点急事。”裴迪声松开衬衫的袖扣,往上挽了挽。 “迪声,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讲话了。”他走得快,宋颖有些跟不上。 “对不起,我今天在谈判桌上待了五个小时,现在不想谈公事。”他含蓄地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宋颖受伤地盯着他:“我们之间除了公事,难道就没别的话可讲吗?” “我认为已经没有了,大嫂!”他猛地停在楼梯上,扶着扶栏的手指有些发白。 宋颖低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她把头别向墙壁,“迪声,你真残酷。我也是身不由己。以前,你从不会像这样对我说话的。” 裴迪声冷冷一笑:“大嫂,我们不能总活在过去中,路是向前延伸,而非向后掉头。你现在有了大哥,你已很幸福。” “我幸福吗?”宋颖痛苦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你知道裴迪文去开发欧洲市场,已有一年多不打电话给我了。” “我不想知道。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他咚咚往楼下跑去。刚到门口,迎面和论坛主席遇上。“迪声,你都消失一天了。走,我们喝酒去。”他一把拉住裴迪声。 裴迪声淡淡一笑,“我找下泰华的乐董,一会就陪你去。” “乐董回市区啦!” “那泰华其他人也都回去了?” “对。乐董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匆匆过来道别,说有些事要处理,她把所有的人全带走了,那个财务经理身体好像不好,路都走不了,嘴唇煞白,也跟着上了车,可能真是有大事。” 裴迪声俊挺的双眉拧成了一个川字。泰华能出什么大事? 迟灵瞳双手抱膝,窝在沙发中,一本在手中颠倒来、颠倒去,从前翻到后,从后再翻到前,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电视开着,她懒得调台,木然地看过去。正是电视购物时间,一个身材火辣的销售小姐正在展示一款新型号的跑步机,说不必花钱办健身卡,不必出门,每晚花一小时待在跑步机上,便可拥有曼妙的身材。走在街上,男人们的回头率是百分百,会让女人瞬间自信满满。 唉,女人翻身做人几百年,到了现在,自信还得是男人给,这社会到底是进步,还是后退?迟灵瞳把双膝抱得更紧,死死地盯住电视,似乎那里有她要的答案。 “宝贝,你最近有失恋的迹象。”颜小尉从厨房里端了两杯西瓜汁出来,递了一杯过去。 迟灵瞳斜了她一眼,“我都没恋,怎么失?”她只不过被人放了两次鸽子而已。 颜小尉耸耸肩,“有的故事没发生,就已结束。你可以说心里面什么也没有吗?” 迟灵瞳震惊。 “你看你这几天,进门就关机,不是发呆,就是出神,半天都不讲一句话,捧在手中当摆设,这就是完完全全的失恋前期反应,或者讲暗恋未果。说给姐姐听听,喜欢上谁了?” “切,哪有谁。”迟灵瞳喝了口果汁,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我回房了,明天一早公司开会,我要早睡。” “话说公司这两天真是气压低到窒息,我看着曾经风光的吴经理捧着纸箱灰溜溜出来,再想到乐总的惨境,心里面真是感慨万分。你说车总那也算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泰华真的出了件大事。车城复制了乐静芬的印章,让吴经理从泰华的公司账上转走一千万。他对吴经理说只是给他的4S店周转几个月,以后还会悄悄还上的。吴经理不知道乐静芬向银行有过交待,公司转账在五百万以上的款顶,不仅要有她的印章,还得电话知会她一声。其实在这一千万之前,吴经理已不止一次借给4S店三百万的周转资金,只是资金回笼很快,没人察觉。令人吃惊的是,车城的4S店经营不善,他在半年前就转手给了别人,现在他另开了家电器营销公司,公司另一个股东就是他的初恋情人。 乐静芬在接到银行电话之后,立刻让银行中止汇款,她没有像平时那样大吵大闹,而是少有的冷静,她找了家审计公司过来查账,一切很快水落石出。吴经理是公司的开国元老,因资金没有损失,乐静芬没有对他起诉,让他主动辞职,一分遣散费都没有。财务部的其他人员全部大换血,不是被炒,就是调到其他岗位。至于车城,乐静芬很快与他办好了手离婚手续,电器营销公司被泰华收购,他与初恋情人净身出门,孩子也归乐静芬。 车城没有一点异议,没有让他坐牢,乐静芬已是仁至义尽。不到一周,乐静芬瘦了足足十斤,虽然她有条不紊地处理公事,可大伙儿谁见了她都大气也不敢轻喘。 “这男人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防男人如防贼似的。你说你重情意,你说你有骨气,那就死撑到底,别又想江山又想美人,天下好事全给你一个人得?切!他们家的一堆烂事,我们也跟着受累。”颜小尉咬咬牙切齿道。 “我们这点累算什么,乐董心里面不知苦成什么样!小尉,你说男人真的对初恋刻骨铭心吗?”迟灵瞳觉得自己会不会有问题,为什么她对希宇就没这种感觉,巴不得有块橡皮檫,把他这一笔给擦干净。 “那时候感情纯真,一切都是美好的。而且人贱,越是得不到的越觉得好。” 和孔雀一个理论,迟灵瞳轻笑,去洗手间漱了口,回房去了。 电脑刚刚就开了,她点开,边角上提示有几份邮件进来,她看了下发信人,直接关了页面。 这一周,裴迪声给她打了N通电话,发了N条短信、N封邮件,她一概不接、不看,也没任何原因,可能就是懒! 憩园的效果图已经出来了。电脑屏幕有点小,效果图分成了几十张,一开始入目的就是江滨、草坪、大树,接着是花园,慢慢地在绿荫中看到了屋顶,落地窗,大面积的跳台,甚至顶楼可以自动开启的屋顶,空间完美分割,极简的装饰风格,尽显尊贵大气。 她一张张地看完,满意地抿了抿唇,找了U盘,把图拷下来,明天用快递发给裴迪声。她认为这是他们最后的交集,以后没有再见的必要。 日子平静得像一面镜子。上班,回家,假期与陈晨、颜小尉一群人出去吃吃大排档、泡泡吧。午夜结伴回家,路过桂林路,迟灵瞳看到小咖啡馆里灯光柔美,她的眼神有一点混乱。不知道有多少次,她和裴迪声就约在这里,谈设计,说人生,开些不伤大雅的玩笑,似乎,他们算是不错的朋友。 是她中途却步了,没有理由。裴迪声在她无数次拒绝接听电话后,终于不再打扰她。偶尔,她会产生一丝错觉,好像她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叫裴迪声,也叫Frank的男人。 乐静芬经历了车城之痛,把全部身心投入在工作中,对员工的要求比以前更高更完美,防人之心更甚。设计部本来只接自家的工程,现在也对外了。一些小区的样板房设计、单幢别墅、公寓的装璜设计,这样的小工程也接。为了防止设计师单独在外接私活,乐静芬要求不管什么样的设计,都得是两人合作,相互监督。于是,陈晨与迟灵瞳就成了搭档,更加形影不离。 听海阁项目,青台市政府昨天正式对媒体召开了大型发布会,重量级的房地产公司都被邀请出席。迟灵瞳没有去,她请假了,是陈晨和乐静芬一同去的。晚上,他兴奋地给她打电话,告诉她裴迪声主动来和他握手、问好。她轻轻哦了一声,又转过身去吃饭。 迟灵瞳一共请了两天的假,为的是陪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位客人已年过半百,身材高挺,头发灰白,浓眉大眼,自有一股慑人的威武之气。客人是谭珍的朋友,叫关隐达,省公安厅厅长,说是来青台出差,其实是特地来看迟灵瞳。 关隐达有许多部下在青台官居要职,听说他来,抢着接待。关隐达一概拒绝,把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迟灵瞳。他自己开了辆车,迟灵瞳做向导,在几大浴场转了转,又看了青台市比较有代表性的广场,晚上迟灵瞳请他到美食街吃海鲜。 第二天,关隐达说要带迟灵瞳去见一位好朋友,日后有事让朋友对迟灵瞳多照顾点。他让迟灵瞳在公寓等着,他过来接她。 迟灵瞳在公寓楼下只站了一会,便看到一辆草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开了过来。车门一开,迟灵瞳愣了。开车的人是萧子辰。 “是关叔叔让我来的。”萧子辰还是先扶了扶眼镜,神情木木的。 “不会你爸爸和关伯伯是好朋友?”迟灵瞳笑了。 “我家还在西昌的时候,关叔就是我家的常客。” “世界真小哦!”迟灵瞳利落地跳上车,怪道,“你怎么会在青台?” 萧子辰双手搁在方向盘上,十指修长、白皙,秀气得令女人妒忌。“我一个月回两趟青台,不然我妈妈就不认识我了。” 在她待在青台的三年,他和她有三十六次机会认识的,可是孔雀却从来没提过。山不转水转,萧华与关隐达竟然是好朋友,而关隐达说不定会成为她的继父。但这样又会让她和萧子辰的关系有什么改变呢?迟灵瞳觉得孔雀某些时候真的有点神经质。 “我们现在去你家?”迟灵瞳问道。 “子桓最喜欢关叔,晚上我们一起去美食府吃火锅。”呆子的回答仍是一本正经。 “子桓呀,真有点想念他了。他送我的餐券,我一张也没用,我要等着天冷了之后再去。” 萧子辰笑了笑:“其实开着空调,吃火锅,喝生啤,才是青台人最喜欢的享受。” “冷热交替,很刺激是吧!你这是往哪里开?”车的方向是往去机场的高速开去。 “关叔和我爸最爱聊以前的人和事,那些你不会感兴趣。我带你在外面转转,差不多快午饭时,我们再回去,就说路上堵车。” 迟灵瞳侧目看了眼萧子辰,他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只看得见一个侧脸,依旧是朗眉星目温润如玉。这个医术杰出情感笨拙的男人,不知孔雀可懂用心珍惜。她没有问他和孔雀之间的事,他也没说。 车到了机场,又往回转,沿着海岸线慢慢地开着,磨蹭了一两个小时才回市内。 青台的位置有一点偏北,夏天很短,秋天最长。转眼间,刮进车窗的风已带了几许凉意,桂林路上的梧桐叶落了一层,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没想到小迟和我们家这么有缘。”萧华乐呵呵地说。 关隐达微笑地看着萧子辰,“几年不见,子辰越发英俊了。有女朋友了吗?”说这话时,他看了下萧华。 “有,恰巧是小迟的同学。” 关隐达有些遗憾地咂了下嘴:“可惜了。” 萧华接过话,两人交换了下眼神,点点头,“确实!”不然两个好朋友便可以亲上加亲。 “可惜什么,不是还有我这个候补吗?”萧子桓特地赶回来陪关隐达吃饭。今天,他穿得比较正常,可是耳朵上两颗醒目的耳钉还是让萧华眉头打了不少次结。 “你?我不放心。”关隐达摇头,“搞摇滚的最花心了,我可不放心把我家瞳瞳交给你。” “都已经成你家瞳瞳啦!”萧华打趣道。关隐达的妻子十年前因病去世,膝下也没子女,不管别人怎么相劝,一直不肯再娶。他原以为关隐达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这把年纪却动了心。他打量着坐在一边看电视的迟灵瞳,心想她妈妈一定是个非常婉丽的女子。 关隐达脸微微发红,轻声说:“我一见到瞳瞳,心里面就已把她当作亲身女儿了,所以老萧,瞳瞳孤身在这里,你要帮我多疼疼她。” “放心吧,关叔,这件事包在我身上。”萧子桓拍拍胸脯,抢着说道。 萧华和关隐达相视大笑,笑声引得迟灵瞳把头转了过来。她四下看看,咦,怎么没见着萧子辰妈妈? “我妈妈说今天要演习防震逃逸,一直待在防空洞里。”萧子辰低声说。 “防空洞?” “就是她的房间。” 迟灵瞳玩味地倾起嘴角,觉得和他妈妈呆一起,还能学到不少名词呢! 华灯初上的时候,萧子桓亲自开车把四人接到美食府,特地留了最大的一个雅间,海鲜、鸡汤、麻辣三种底锅,各上了一锅,食材都是最新鲜的上等货,酒是子桓私藏的茅台。他也不去外面招呼客人,赖在桌边,一边和关隐达畅饮,一边和迟灵瞳逗逗笑。 迟灵瞳吃火锅真没本事,才喝了几口鸡汤,菜没夹几筷,就把嘴皮给烫了,也不敢吱声,只说太热,想出去买点冷饮喝。她记得美食府旁边是家冰淇淋店。 “我去!”萧子桓自告奋勇地站起来。 “不要,我正好吃得撑,走几步消化下。”她对关隐达笑笑,“我马上就回来。” 出了雅间,她捂着腮帮子,咧咧嘴走出食府的大门,愣在夜色中。关隐达是很好,好得她无法讨厌,可是他要代替迟铭之的位置,心里面还是怪怪的。这种感觉还无法言说,只能任其堵在心里。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迟铭之犯下那样的错,谭珍没必要为她守节,有一个珍爱她的人,她应该回应。只是,迟灵瞳闭上眼,昔日的家真的就碎成粉末,一点痕迹都没有了。迟铭之有了家,谭珍也有了家,她呢?迟灵瞳深深地吸了口海风,睁开眼,低头往甜品店走去。 “灵瞳?”身后响起一声不敢确定却又带有几分惊喜的声音。 这声音不陌生,她怔了下,咬咬唇,回过头,脸上又恢复了平时的礼貌。“裴总,这么巧,你也来吃火锅?” 裴迪声脸上有种仿佛被离弃的郁闷表情:“你最近很忙?” “还好,接了几个小工程,有点忙。” “忙到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他走近她,语气一句比一句紧逼。 她呵呵傻笑,慢慢往后退。“是这样的,裴总,我们乐董最近心情不好,我要是和你接触得多,传到她耳朵里,等于往她伤口上撒盐,这不人道。” “任何一个上司都没权限制下属的交友自由。”他脸上浮出“你在胡编”的愤怒。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一样。” “有什么不同?”他的脸已经快贴上她了,她可以数得过来他睫毛有几根。 “敌……对双方。”她急速地侧过脸。 “迟灵瞳。”他定定地看着她,那样的沉沦、无法形容的失落的眼神看得她有些吃惊。 刚认识她时,他礼貌地称她“迟小姐”。 后来,处熟了,他温和地喊她“灵瞳”。 再熟一点,在沙滩上,他亲昵地叫她“小女生”。 他从没连名带姓认真地喊过她。突然听到,她脑中一片空白,人像被下了什么符咒,不能动弹。 “你再躲避也改变不了事实,”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喜欢上你了。” 她愣愣地站着,许久,才听到自己说道:“哦,谢谢!”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恨上她的云淡风轻。“你没有别的可说吗?” 她想了一下:“我好像不是你的那杯忘情水。”说完,走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六章 会唱歌的廊台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可爱多的味道有点欺骗性的诱惑,香软甘甜,萦绕齿间如丝般柔滑,却是一点也不能减弱迟灵瞳心底的闷热。她甩了甩黏哒哒的手,没再看甜品店小妹热情的笑脸,转身走了出来。 美食府前明灯高挂,负责泊车的店员忙得满头是汗,一位腰间别着对讲机的小姑娘抱歉地向等位的客人微笑着。裴迪声已经不在原地。 迟灵瞳走进雅间,关隐达一脸焦急,“怎么去了这么久?”她面前的小盘子中堆满了煮好的食物,虾都剥好,整齐地放在醋碟中。 迟灵瞳知道这个令犯罪分子闻风丧胆、一把年纪的男人是真心的疼爱她,疼爱中带着一点讨好的成份。当他决定向谭珍表白时,特地来青台征求她的意见。他坚实如座伟岸的山脉,温柔如涓涓溪流,他一定可以抹平爸爸带给内敛而又好强的妈妈心底的创伤的。 “我在外面吹了会风。”想到这,她释然了,冲他乖巧地一笑,夹起虾放进嘴巴里。 “你再不回来,关叔就催我去登寻人启事了。”萧子桓喝酒上脸,一张脸红似关公,讲话也有几分口齿不清。 迟灵瞳不想与他贫,怕他没完没了。瓶中的酒快见底了,关隐达与萧华也是脸红脖子粗,唯有萧子辰保持一贯的清明,似乎滴酒未沾。 吃完出来,夜风一吹,酒劲更上涌,关隐达与萧华脚下像踩了云朵,一深一浅的,看得吓人。迟灵瞳与萧子辰不得不各扶了一个,萧子桓大着舌头让店员把萧子辰的车开过来。 “瞳瞳,谭珍说你打小就晕一切交通工具,不能坐长途车。我想好了……等我和……谭珍退了休,咱们就把家迁到青台,以后你……就不要两边跑了,好不好?”关隐达心情像是很愉快,摸着迟灵瞳的头发,笑得像个圣诞老公公。 “好!”迟灵瞳吃力地咬着唇,她纤细的肩真撑不住关隐达高壮的身体,腿脚都在抖。 关隐达突然打了个酒嗝,又说道:“我关隐达清苦一辈子,从来没想到到了这把年纪还会过得这么开心……贤惠温婉的妻子、聪明漂亮的女儿,男人于斯,人生何求!” 他的嗓门洪亮,中气又足,像演讲似的,引得别人纷纷开向这里。“嘘!”迟灵瞳竖起食指,像哄孩子似的,“关伯伯,咱们保持安静,别打扰了别人进餐。” “我听瞳瞳的。”关隐达真的噤了声,乖乖地揽住她的肩。 “泰华的迟灵瞳。”另一间雅间的门一开,君牧远微笑地引着客人往外走,裴迪声走在最后,他一抬头,立即回过身,看了眼裴迪声。 “嗯?”裴迪声应了一声,空气中刹那间弥散开凌人的压力,他的眸中泛出一丝深沉的寒色,看得君牧远打了个冷战。 “牧远,你把客人送走,我还有点事。”裴迪声淡淡地说。 君牧远哪敢多问,走到门口,侧身又看了下迟灵瞳,她也看到了他,但立刻就把目光转过去了。 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她的面前,她小心地扶着关隐达上了后座,萧子辰则把萧华扶上副驾驶座。萧子桓趴在车窗前,拍拍关隐达,“关叔,你尽……可放心,瞳瞳以后就是我的责任了,我会把……她照顾好的。” “嗯……不准欺负瞳瞳。”关隐达意识不清地回道,说完,头一耷拉,睡着了。前座的萧华也发出了呼噜声。 迟灵瞳失笑,这两人酒品不错。 “子桓,你要回家吗?”萧子辰问道。 “嘿,我和美女还有约。瞳瞳……你别妒忌,只是工作上的关系,我的心和身子都为你留着清白。” “去,去……”迟灵瞳脸一红,催促萧子辰,“快开车,别理醉鬼。” “美色当前,酒不醉人人自醉,醉后吐直言。瞳瞳……”萧子桓特地把迟灵瞳喊得回过头,手一扬,送上一个飞吻。 迟灵瞳被他那副醉样逗得哈哈大笑,车开了很久,笑声仍没止住。 “你心情好像很好!”萧子辰从后视镜中瞟了她一眼。 “我的心情一直不坏,喂,萧子辰,你弟弟有时真的挺有意思的,和你完全不同。” “我太木纳了。”萧子辰严峻得像本翻开的法律。 迟灵瞳忍住笑,“你也知道?” “孔雀说过不止一次,可是她说这是我的优点,也是她爱上我的原因。” “萧大教授,我能问问你的情史吗?我先说我的,我在高三时谈过一次恋爱,毕业就失恋。你要是不为难,就顺便说一下吧!”迟灵瞳忽然很好,这个男人,真的知道什么叫恋爱吗? 萧子辰沉默了一会,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绿灯时,他开口说道:“我在大学时喜欢过一个女生,从朋友到好朋友,花了四年的时间。” “然后呢?”这情节怎么像杯白开水,一点味都没有。 “然后她成了别人的女朋友,去年结婚了。”萧子辰以一贯的不动声色给故事画了句号。 “你……一直没向她表白过?”迟灵瞳憋住笑。 “我那时功课比较忙。” 迟灵瞳差点晕倒,真是太强悍的回答。“那你现在很闲了?”别说,这呆子幸好遇到的是孔雀这样的情场高手,不然依他这样的弱智情商,怕是一辈子都只能玩暗恋。 “嗯!”萧子辰认认真真点点头,在绿灯亮起后几秒钟,才发动了车。 可以颁发荣誉奖章的守法公民,迟灵瞳盯着他头发一丝不乱的后脑勺,腰也不自觉挺直了。 萧子辰先把迟灵瞳送回公寓,关隐达今晚住他家,他说家里有阿姨照应,让迟灵瞳不要担心。 迟灵瞳也就没客气,让他在小区门前停车,然后,挥手告别。 在外奔了一天,迟灵瞳有些犯困,低着头打着呵欠,走到一簇紫薇树下时,冷不防黑暗中一双长臂伸了过来拽住了她的胳膊。 她一惊,差点叫出声来,心口砰砰直跳。“裴总?”借着远远的灯光,她看到裴迪声绷紧的面容、慑寒的眸光。 裴迪声走近了些,挡住路灯射过来的光束,整个人融入黑暗之中,却能将她脸上所有的表情纳入眼底。 “给我半个小时。”清冷的语气不容拒绝。 “我有点困了。” “你打呵欠的样子像猫,很慵懒。” 迟灵瞳不自在地笑笑:“那我们改天再聊。” “不,我等不了改天,甚至再多一刻都不行。我的心里很郁闷,堵得我喘不过气来。” 迟灵瞳怔了一下,“那在哪谈?只半个小时,多一秒都不行。” 裴迪声默不作声地牵着她的手走向停在一边的黑色奔驰,车门落锁,两个人并排坐在后座。 “介不介意我抽烟?” “嗯,没事!” 她看他点上烟,夹在修长指间,却只是搁在真皮的座椅上,空气中浮起烟草味,虽不浓烈,却密密的沾染在每样物事上。 他将窗打开一半,初秋的夜风灌进车内,迟灵瞳的长发飞扬到眼上,她伸手拨开。 “今天晚上……是双方家长见面?”他的话淡淡的,分不出喜怒。 迟灵瞳突然明白过来,她俏皮地弯起嘴角:“这事和你没关系。” “有很大的关系!”裴迪声声音一重,怒气控制不住泄了几分,“我喜欢你,就有知道的权利。” 迟灵瞳皱起眉:“你喜欢我,我是不是应该觉得这是莫大的荣幸,要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明知我的心意,却不给我任何机会。” 迟灵瞳干干地笑了两声,“裴总,你的心意是写在纸上还是写在掌心间、心坎中?中文还是英文?在今晚之前,我们是工作上的竞争对手、学习上的合作伙伴、偶尔搭伴吃饭的饭搭子,其他还有什么关系?如果给我送朵花,写封情,带我逛个公园,游次车河,我么,会自作多情地遐想一番的。你突然冲上来吼这么几句,我严重怀疑你喝高了。所以我当什么也没听到。” 裴迪声好气又好笑,他早知道这小女生不好对付。“那么我现在认真地告诉你,我很清醒,我讲的话句句是真的。我喜欢你,能给我机会追求你吗?” 迟灵瞳大大的眼睛眨巴几下:“裴总,喜欢谁是你的权利,我不便发表任何评论。可是你对我说这样的话,我认为你这是对我的不尊重。” 裴迪声愣住了。 “你手腕上还戴着‘缘定终生’的情侣表,你还送给前女友喜欢的布娃娃,你看着前女友的眼中还留有痛楚和纠结,这个时候,你有什么资格向别人表白呢?除非你对从前真的释然了,那时你才可以开始一份新的感情。不然,你这不是喜欢,不是爱,而是对另一个人的伤害。我的拙见,仅供参考。” 他有些震惊:“她找过你了?” “她是谁?”迟灵瞳无辜地闭了下眼睛,感到皮肤上突然像有一只毛虫在蠕动,痒得不得了。 裴迪声苦涩地一笑:“你以为在我对你说这一番话时,没有犹豫过,没有斗争过?你以为我还没放下过去吗,对于我来说,开始一份新的感情,不是冲动,而是勇气……你干吗动来动去?” 她像只猴子似的,在座椅上扭来扭去,手还在胳膊上抓来抓去。“被你气到了。”她没好气地说。 他忙拧亮顶灯。“我……什么也没做。” “你看,都是你气的。”她嘟着嘴,向他伸出胳膊。细长的手臂上,一块块显目的红斑让他轻抽一口冷气。 “我一生气就会这样。”她附加了一句,手从胳膊又挠向了脖子。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裴迪声站在宽大的玻璃墙前,N次的摇头自语。他一夜都没睡好,想着迟灵瞳在他面前抓腮挠颈的样,他感觉浑身也不自在。当然,他鼓起勇气准备的一大通表白也夭折腹中了,她痒得根本不能好好听他讲话,又不肯随他去医院,半小时不到,她就下车回家去了。 他大半夜的给她发短信,问她还痒不痒,她也没回。 “裴总,该出发了。”君牧远拿了两顶安全帽从外面走进来。 “牧远,我问你件事。”裴迪声挑了下眉,“一般人生气严重怎什么样?” “心疼得纠成一团,脸色发青,严重的会口吐白沫,再严重一点会送医院吧!干吗问这个问题?”君牧远纳闷地看着裴迪声。 裴迪声眉头紧蹙着:“会不会有人满身起红斑呢?” “我没听说过,突然起红斑是有些人喝酒或吃了什么食物过敏才会有的。” 裴迪声一拍额头,对了,小女生昨晚嘴馋在美食府吃了什么,然后把账硬赖在他头上。又被她摆了一道。 “裴总,你还好吧?”眼前的裴迪声满眼血丝,却一脸愉悦。 “我很好,走吧!今天其他地产公司的工程人员和老总们也去参观听海阁工地吗?”裴迪声接过安全帽,与君牧远一同走向电梯。 “有意竞标的公司今天都会去。青台市政府这次大刀阔斧,国土部门的测量已结束,拆迁工作也在展开。标一开,估计就能上马了。老爷子对这块地有什么看法吗?” 裴迪声看着电梯数字快速地跳跃着,淡淡一笑:“我来大陆开发市场,他答应过我所有的事务由我全权作主,他不过问。” “那这个项目,我们有几成胜算?听海阁与高尔夫球场隔着一片海湾,上好的海景房,估计楼盘一推出来,就会一抢而空,利益惊人。” “这块地太过眩目,我不太感兴趣。”电梯门打开,裴迪声阔步走向大门,外面,黑色奔驰已经在等了。 君牧远呆住:“我没听错?” 裴迪声回过头,耸了耸肩:“我确定你听力没任何问题。” “那我能问为什么吗?” 裴迪声笑,拍了下他的肩:“这块地招摇得很,一定会引起众人疯抬地价,收益的是政府,地产公司却无形中增大了成本,而国家此时在控制房价,你不能一味地想从购房者身上捞回损失,所以我不太看好。而且,恒宇已中了影视城那个项目,势必要投入大量资金。另外,还有另一个项目马上要开工。恒宇的资金也不允许我们接听海阁这个项目。明白了?” “我们不是可以向荣发贷款吗?”君牧远仍是不太理解,这是多大的一块肥肉,诱人呢! “贷款难道不要付利息?”裴迪声眉梢潇洒地一扬。 “那……另一个项目又是什么?是不是你前两天出差接的?” 裴迪声神秘地一笑,“保密!你开自己的车,参观完工地,我要去另一个地方。” “既然咱们不接这个项目,那还参什么观?”君牧远嘀咕了一句。 “没有恒宇的参与,这块地就不会太值钱了。”裴迪声说道。 “奸商!” 裴迪声大笑:“不,这就是做生意的艺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迟灵瞳也在工地上,是随乐静芬一同来的。这次,乐静芬没让陈晨同行。她大概拿错了安全帽,帽沿直遮到眼睛,她一次又一次地往上推着,汗从发根顺腮而下。凉了几天的天气突然又热了起来,云层压得很低,路边的雪松稳如泰山般,枝叶一动都不动,她怀疑一会有可能要下雨。 “这块地怎样?”乐静芬慢了几步,与她并行,悄悄地问。 “风水宝地。”她像个阴阳先生一样眯着眼,点点头。 “你有什么特别的灵感?” “我想知道住户是哪种类型的。” 乐静芬说道:“当然是有钱人。没钱买得起这儿的房?我估计这儿的楼价是……”她凑到迟灵瞳的耳边说了个数字。 “嗯,我知道了。只要乐董能把这块地竞拍下来,我一定会让这儿的楼盘成为泰华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这么自信?” 她嘿嘿一笑:“最近,我认识了一个好老师,和他学了不少。” 不远处,好老师很有涵养地冲她颔首,优雅地向乐静芬伸出手,“乐董,这么热的天,你也亲自来了?” “裴总不也亲自来了。”乐静芬伸出手与他握了握,看了看后面,“Frank没有一起来?” 跟在后面的君牧远嘴角抽搐了下,迟灵瞳一脸看戏的兴奋。 裴迪声不动声色地说道:“哦,他最近出差。” “如果恒宇拍得这块地,他要回来大显身手吧?” “当然,他是我最信任的设计师。这么好的地段,设计他最擅长的西欧风情,可以成为青台海滨一景。” 乐静芬温婉地笑笑:“那裴总要好好努力了。” “彼此,彼此!”裴迪声神秘莫测地眨了下眼。 又有一个地产公司老总过来和乐静芬招呼,她挥手让迟灵瞳先走。 “我一夜没睡。”迟灵瞳扶了下安全帽,裴迪声突然飞来一语。 “怎么了?”她抿嘴偷偷地笑。 “在深刻反省!”他指了指充满血丝的双眼。 “反省的结果?” “结果是,我对你不是喜欢,而是爱。” 迟灵瞳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疯了,这家伙公然在光天化日下调戏她。她紧张地四下张望,幸好听到的人只有她。“喂,注意场合,你别乱来。” “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得到的结论。一会,我就去向乐董声明,如果我经常出现在泰华,不是蓄谋挖角,而是在追女朋友。有些话要先说在前,免得她误会,对你工作不利。”他笑着,笑容里看不出这句话是调侃还是郑重。 “你敢?”安全帽又掉下来了,她猛地一推。 “我的胆子一向不小。”他耸耸肩,回过身,就向乐静芬招手示意。 “裴迪声……”她咬牙切齿。 “不错,不是裴总,而是裴迪声,证明我们的关系已有所好转。灵瞳,这样好吗,一会是我向乐董开城布公地声明我的想法,还是你找个机会对乐董说你有事,然后到小咖啡馆等我?” “你还真民主!”她气得直瞪眼。 “民主不比欺骗好吗?昨晚吃扑尔敏了?”他斜睨着她,修长的脖颈白皙依旧,看来过敏不是太严重。 她只笑不答。 他也不计较,“还有半小时参观可以结束,我先去咖啡馆等你。如果你不来,后果自负……” “你敢威胁我!” 他露出一脸温柔,“这不是威胁,而是宣告。”说完,他转过身,越过众人,朝黑色奔驰走去。 迟灵瞳拭去脑门上的汗,觉得这位吃错药的钻石王老五还真不像是开玩笑。 包包振动了下,手机有短信进来。“对你,不是一见钟情。什么时候动的心,我也不清楚。当我发现时,我已经无力自拔。灵瞳,不必急着回应我,但请给我一个机会。” 好吧,先是语言表达,再来短信攻势,这个钻石王老五要玩三级跳?迟灵瞳面不改色地把手机揣进包中。参观结束,坐车回公司,经过新华店前,她让司机停下车,“乐董,我要下去买点资料。” “去吧,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记得开上发票。”乐静芬叮嘱道。 她不自在地笑了笑,推门下车,在乐静芬的车转过弯之后,她抬手打车。唉,真的搞得像地下工作者一般。 放松、自然,她对自己说。上午的咖啡馆,刚开门,店面清扫得一尘不染。整个厅堂中,只有一个客人,悠闲地叠起腿,粗麻布的桌面上放着一束沾着水珠的白玫瑰。还好,是白玫瑰,不是红玫瑰,不太那么吓人。 迟灵瞳向拿着单走过来的店员摆摆手,坐在裴迪声对面的沙发上。两人之间没有一台笔记本,感觉有几分怪异。 “我来了!”她瞪着他。 他一笑,把花递给她,她接过,随意扔到一边:“你接下来还有什么招?” “我们在这喝一杯咖啡后,然后我开车带你游车河,再去公园野餐,晚上我们去吃西餐。这样子,是不是我的心意,你就看得很清楚了?” 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是叼着金匙出生的富家子弟,以为追女朋友就是用钱砸就可以了?我说的游车河,可不是开着黑色奔驰招摇过街,我是要你骑着那种嗡嗡作响的摩托车,去郊外,去乡村。我是中国人不吃西餐,如果你有诚意,亲自做饭,会吗?”她挑衅地看着他,这下该知难而退了! 裴迪声眉头都没皱一下,“没问题,等会我们就去郊外,骑摩托车去。想当年,我也曾参加过亚洲地区的摩托车大赛,你不必太担心我的车技。” 迟灵瞳气得差点咬下舌头,其实她这种晕车型的人哪里能坐摩托车呢,怕是不到一里,就要把黄胆给吐出来了。 “做饭的技艺一般,但是你能吃的,我恰巧都会做。是去你公寓还是去我公寓?” 此刻,迟灵瞳知道自己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是她真的装不出无动于衷。 “我妈妈不准我找同行做男友,因为太了解,没有神秘感。”无路可走,她连谭珍也搬出来了。 “我会的很多,为了你,我可以改行。” 迟灵瞳目瞪口呆,这人今天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了。窗外,天色突然一暗,有几滴雨丝飘落在玻璃窗上。她一喜:“下雨了,咱们改日再聊!” “下雨好啊,那我们可以改做点别的。” 她抬起眼,这话听着怎么有歧义啊…… 裴迪声倒是冷静得很,轻描淡写地扬了扬嘴角,笑,“你别想歪,我说得可是有意义的事,会让你欣喜若狂的。” 面海的房间,半球型,连着露台,宽大的沙发,几件必须的家具,都是市面上少见的奢侈品牌,将空间完美地分割,光泽高雅隐含着丝丝高贵。 “迟小姐,我们这里有红茶、奶茶、咖啡,你想来点什么?”秘处的小姐姿态优雅地欠下身,热情的程度不亚于咖啡店里受过专门培训的侍应生,虽然她看向迟灵瞳的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愕然。 迟灵瞳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深入敌方的心脏部位,恒宇的写字楼外型看上去也是方方正正的建筑物,没什么特别,里面布局却是别有新意。陈晨曾经给迟灵瞳看过恒宇集团香港总部的大楼图片,那是她第一次听说Frank的名字。大楼的设计有种凌驾于一切的尊贵、霸气,可以让你感觉到设计者心底的梦想与壮志。说实话,泰华在房地产业也是名声响当当,但比起恒宇,气场真的弱了不是一里两里。 “迟小姐?”漂亮的秘柳眉一挑,腰直起了一些。 迟灵瞳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有冰淇淋吗?”她了解这种在知名企业工作的小女生,没有缘由的就会生出一种高人一等的傲然。 秘怔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如果没有,就来杯凉开水!”她很体贴地递了杯子过去。 甜美的笑意僵在皎洁的面容上,秘腰肢一扭,往茶水间走去。 迟灵瞳撇下嘴,她随陈晨去见客户,从来没享受过贵宾的待遇,有时还得堆起笑脸看人家脸色小心翼翼地斟酌语句。原来贵宾待遇是这么的惬意,有专人陪着坐电梯,然后被领到超豪华的办公室,想坐哪个位置就坐哪个位置,还可以随意点饮料。如果她现在就点头答应裴迪声的追求,是不是有朝一日,她在这大楼里,也可以像乐静芬在泰华一样,横行霸道地做女王?她咯咯地笑出声来。 “调皮!”额头上突然被人弹了一指,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芋奶茶搁在前面。“下雨天,喝点热饮祛秋意。” “耳朵根子这么软?”她露出一脸纯善的笑意,“我只是和她开个玩笑,向你哭诉了?” 裴迪声放下手中的一沓图片,低头摆弄着桌上的投影仪:“我是个让员工不会受半点委屈的上司。” “如果她不是美女,你也会这样说?” 裴迪声抬起眼看了看她:“如果你不是美女,凉开水也没得喝!满意我的回答吗?” “差强人意。”她点点头,不再为难钻石王老五,面对墙上的大幕。正襟端坐,静待他的“欣喜若狂”。 裴迪声把门掩上,所有的灯熄去。漆黑的室内,只有两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等了好一会,仍不见光束射向大幕,她询问地侧了下身。 “灵瞳,”他换了把椅子,挨着她坐,手在黑暗中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慢慢移向他的手腕,停留在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上。“这块表,我戴了近六年,每天一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拿起它看时间,冲完澡出来,先戴上它,然后再开始穿衣服。这已成了一个习惯,而不是代表什么特别的纪念。” 她表情没什么变化。 “年少的我,因为家境优裕,地位特殊,我张扬而又叛逆,一掷千金,做过许多出格的事,如果你遇到那时候的我,依你的性格,一定会非常不屑。”他自嘲地一笑,“我不逃避我的从前,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欣慰我是在这个年纪遇到了你。我以前总埋怨老天对我的不公,现在我才知从前的种种挫折、磨难、所谓的不幸,都是为了今日遇到你时,让我明白什么才是对的人。” “你……没受什么刺激吧?”一般情况下,裴迪声还是蛮酷的,很少这么煽情地讲话,她听得大脑成了一团浆糊。“唔……痛……”手背上被人掐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我什么都讲清楚了,你呢,那天开草绿色吉普车的男人,还有那个耳朵有耳钉的,你到现在都没向我坦白交待?” “凭什么交待,你是我的谁?”她吼得理直气壮。 裴迪声准确地对准她的头又是一敲。“好了,开始吧!” 她在黑暗中吐了吐舌,偷偷摸了下脸,滚烫、滚烫。 大幕上出现的第一张照片是一面滔滔的江水,江岸边杨柳依依。第二张是一块用围墙圈起来的工地,施工人员没有进场,只见身上穿着写有某某园艺的几人合抬着一棵大树往一座大坑走去,坑附近,草坪初显绿色,盆栽里的花开得正艳。 迟灵瞳拧了下眉,觉得这图片怎么看上去那样熟悉呢? 再下面一张,是电脑合成的图片,仍是原先那块工地上屹立着的一幢幢六层楼房,绿树遮荫,湖泊、假山、花簇、石径。然后是别墅的近景、室内的布置……再往下切换到一个拱形的大门,门上面,“憩园”两个大字令人目眩。最后一张又换成了实景照片,一条新建的高速公路笔直地伸向前方,两边的银杏树在风中摇曳起舞。 室内重归黑暗。 “什么时间的事?”工科生虽然不浪漫,可是却想象力丰富。如果说有一天讲时光可以倒流或穿越到未来,迟灵瞳会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她认为一切皆有可能。可是,此刻,她却被这几张图片震慑得呆住了。 照片是滨江江畔的实景,图片是憩园的效果图。这没有任何可能的?那条路,路上的树,拆迁结束后完整的工地,盆栽,围墙,完成这几件事,至少得半年时间,而“憩园”设计完成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裴迪声站起身,把灯开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她点头:“在从滨江到青台的公共汽车上。” “年初时,我在北京结识了滨江负责城建的市长助理康剑,他邀请我到滨江开发江景房。滨江只属于二线城市,我无意在那边成立分公司,但碍于他的盛情,我同意去开发一个小区。到了滨江之后,我一向就看中了江边这块地,没多少拆迁户,离跨江大桥不远,还可以眺望到江渡。去了几次,工地很快清理出来,我让人先砌了围墙,建了一条路,为了以后运输物资方便,关于房型,当时我正着力于欧陆花园的项目,没办法分神,就让工人先做后期的绿化工作。后来,我们认识了,在桂林路上你对着一座荒园说起憩园的构思,我心中一触……上周,憩园已正式开工。所有的楼盘不对外出售,由物管会挑选住户……” “如果我没有提出那个构思,这块地你会准备怎么样?”她的大脑开始不受支配,已进入真空状态。这是缘分?还是缘分? 裴迪声纵容地一笑:“没有如果,这是天意,是灵犀,是默契,是我们的结晶。我还有件事要向你坦白,我在恒宇是有点股份的,憩园不对外出售,那么所有的资金都得垫付,现在说起来这已属于我的个人行为,不是恒宇的项目。我把我的股份转给了大哥,才换来了这笔承建资金。也可以这样讲,除了憩园,我现在已一无所有,只是恒宇的一个高级打工者。” 迟灵瞳闭了闭眼,凶巴巴地问:“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我对你负责?” “以身相许当然不错,养一辈子也可以。哦哦,别急,别急,”他摆手堵住她的反驳。“以后呢,不要为一块表、一个娃娃而斤斤计较,我已为你倾其所有,这份礼物可是独一无二的。” “然后我也就被逼上船?”她歪着头看向他,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当然,像我这么懂你的,哪里去找?” “找得到呢?” “我和他决斗,不过,没人能赢的。” “裴总,你在做某项投资时,有找精算师咨询过吗,值不值得?”她一脸善意地提醒,手却在桌下悄悄握成了拳。 “我本人就有精算师资格。饿了吗?” “我请你吃饭吧!你现在是穷人了。” “也是!”他点点头,收起图片。 她一把抢过图片,无比珍惜地放进包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与他并肩走向电梯口,君致远抱着安全帽刚好从电梯出来,一见两人,愣得两眼发直。 “我到外面视察工地,有事打我电话。”裴迪声宽慰地拍了下他的肩。 不等他回应,电梯门已缓缓合拢。 “总裁早退,会扣薪水吗?”她俏皮地问。 “心气不好,会影响办事效率,我不是早退,而是调节情绪,为了更好地工作。你呢?要不要和同事知会一声?”电梯打开,接待小姐送上一把伞。 “我说出来买资料。” 他把伞打开,她走到他身边。伞面有些小,他便拢着她的肩,微微靠近些走。极寻常的动作,两人却不约而同震了下。他不禁加了力度,半个身子淋在雨中,秋雨清寒,他却觉得温暖。 从门口走向停车场,不长的距离,两人却走了很久。 “何必要资料呢,也许我可以给你些建议。”他替她打开车门,然后再从另一边上去。 “我这人从不把工作与感情混作一谈。你剽窃我的憩园构思,我大人大量不追究。听海阁,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宠溺地替她拭了拭淋湿的额发,“我想吃淮扬菜,你有意见吗?” “不,我想到港式茶餐厅吃点心。”她骄横地抬抬下巴。 “原来你也挺体贴的。”他亲昵地捏了下她的鼻子。 “别自作多情,是我爱吃,可不是为你点的。”小脸别扭地侧向一边,一丝红晕悄悄染上脸腮。 吃完点心出来,淅淅沥沥的秋雨仍在下,街上人出的多,哪都堵。他开车送她回公寓,用了平时两倍的时间才到了公寓楼下。 “那个给我。”推门下车,她突然又折了回来,指指放在后座上的那束白玫瑰。 裴迪声心中一动,没有伸手拿花,而是抓住了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一吻。 她像被烫着似的伸回了手,两只耳朵红通通的。 裴迪声扬了扬嘴角,笑:“年纪老大不小了,不要再玩不接电话、不回短信的游戏,上去吧!到家我给你打电话。”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也租房子住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低沉的嗓音问:“想不想去参观?” “谁理你。”她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很宝贝地抱着花冲下了车,上楼梯前,蓦地回过头。他对她挤挤眼,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她转过身,抬脚上楼,感觉整个人都像软了。在最后一个拐弯处,她习惯地拉开拉链,找钥匙开门。钥匙没拿出来,掏出了手机。 真是一刻不见如隔三秋么,她轻笑,打开手机,一愣,是乐静芬。她清了清嗓子,“乐董,晚上好!”她恭敬地问候。 电波的另一端静静的,要不是隐约听出有人呼吸,她真以为是个恶作剧。“迟设计师吗?”清亮、脆嫩的嗓音,听着耳熟。 “我是,你是?” “对不起,有点冒昧。乐董去洗手间了,我借她电话用用。我是荣发银行的宋颖,我们在度假村见过一面,不知迟小姐可记得?” “我有印象。”迟灵瞳梦游似的应着。 “刚刚我见过你和迪声在茶餐厅喝茶。电话里不太讲得清楚,我们可以见面谈吗?”说完,她报了一个地址。 迟灵瞳笑道:“好啊,我这就去见你和乐董。” 宋颖把地点约在Sond Cup,与港式茶餐厅隔街相望。越过迷离的灯光,在热带雨林的心灵音乐中,迟灵瞳看到宋颖临窗而坐,指间优雅地夹着支烟,烟味带着一丝丝薄荷味。 乐静芬不在。 宋颖看到迟灵瞳,淡淡地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按铃让侍应生过来。 “不用了,我马上就走。”迟灵瞳接过侍应生送上的柠檬水,礼貌地一笑。 “你放心,乐董没有看到你和迪声在一起,我已让她先回去了。”宋颖摁灭了烟头,长长的睫毛缓缓抬起。 迟灵瞳尽量做出一幅和蔼可亲的样子,笑意温和,静待宋大美女的下文。 宋颖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你想跳槽?” 迟灵瞳笑得更亲切了,“宋女士,这是我的私事。” 宋颖并没有会意,继续问道:“我有和乐董聊过,其实泰华的设计师的年薪并不比恒宇低,而你,好像比别人还特别些。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我爸妈和老师倒没这样说过,他们总是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迟灵瞳收起笑意,乌黑的星眸一冷,语气多了几份凛冽。不懂这位宋美女谁给的权利,在她面前扮演什么人生导师。 宋颖轻蔑地凝视着她,“只怕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那在于什么呢?”迟灵瞳目光如炬,毫不避让。 宋颖嘴角优雅地弯起,“乐董说迟小姐是聪明女子,一定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乐董没有夸张,我确实不笨,可是我并不擅长心理猜测。比如宋女士在这个清冷的雨夜,一通电话把我叫来,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宋女士是站在哪个立场这样做的。说实话,我来,并不是因为宋女士,而是因为乐董。关于我的人生方向、世界观,我爸妈年纪都不太大,还能给我指点一二,这些就不劳驾宋女士了。女人操心得多,会老得快。要是因为我,让宋女士脸上多点细纹,那罪过就大了。” 宋颖端起咖啡杯,没碰到嘴,又放下了,然后十指交织,丽容微微紧绷,“如果是乐董给你打这通电话,只怕此时你就要收拾收拾走人了。” 迟灵瞳笑,“那有什么关系,裴迪声会亲自上来为我提包袱。” “你就这么自信?”宋颖冷笑,“可能迟小姐还不知道,我先生是迪声的大哥裴迪文。” 迟灵瞳露出一脸了然的神情:“这样一说,我有点理解了。长嫂如母,你关心裴迪声是应该的。那么你是怕他带坏我,还是怕我带坏他?如果是前者,现在坐在对面聆听你教诲的应该是他。你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宋颖有半天没有讲话,涵养还是不错,表情和声音没多少异常。“你知道裴家在香港是什么地位?”她又开始发问道。 迟灵瞳笑,感觉宋大美女可能是被宠坏了,讲什么毫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恒宇在裴天磊手上发家,到现在已富足三代,在香港和李家是并列齐名,只不过裴家比较低调。迪声身价虽没我先生高,但也绝对是非名媛淑女不娶的。你懂吗?” 迟灵瞳纯蠢地眨眨眼:“我不懂。” 宋颖轻咬了下艳唇:“像你这样的,裴家的后门都不够资格进。” 迟灵瞳心中暗暗嗟叹:够刻薄。 “那什么样的可以从前门进呢?像宋女士这样的,哦,不对,宋女士的先生身价比裴迪声高,按比例推,那么老婆就要比宋女士容貌上丑一些、身材上差一些、出身低一些、钱少一些,反正就是处处不能超过宋女士!” 迟灵瞳一记成功的反垒打,让宋颖皎白的面容涨得通红。 “只是这些都是裴家的家事,干吗要说给我听?” “你对迪声就没非分之想?”宋颖的表情已近狰狞。 “有呀!”迟灵瞳坦然地眨了下眼,“我也是正常女子,当然会做灰姑娘与白马王子的梦。裴总才貌双全,风度翩翩,属于老幼通杀的类型。” “那你趁早打住,告诉你,没门。” “为什么?因为我比你年轻、比你聪明、比你漂亮?”迟灵瞳虚心地问。 宋颖的脸扭曲到变形了,端起杯子狠狠地放在桌上:“你够资格和我比吗?” “我也觉得我们不是一类人。”迟灵瞳点头。 “人贵在自知之明。”宋颖冷哼道。 “不过,我觉得如果我们在同一时间遇到裴迪声,我嫁进裴家的机会比你高。” 宋颖盯着她看了许久,满脸讥讽,像听了一个超级冷的笑话。 “纵观各国王室,除了储君娶妻,稍微讲究下门当户对的,对于其他的王子都没别的要求。你看,就连法国总统都娶脱衣女模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了。裴家长孙娶了你这样的名门淑女,脸上已贴了金,到裴迪声这儿再贴金,不嫌累赘吗?宋女士,知道二十一世纪什么最有价值?不是钻石,也不是黄金,更不是欧元还是美元,而是人才。经济有周期,货币会贬值,唯独人才是无价的。真是巧合,我学的是建筑设计,拿过N次奖,也算沾点人才的边。裴天磊那样精明的生意人,你说他会为了票面有限的几张纸券而放弃一块潜力无限的美玉?”迟灵瞳抬手摸了下脸庞,汗颜,今天这脸皮厚得怕是能开坦克了。 “你真是恬不知耻。像你这样的,恒宇一抓一大把。” 迟灵瞳笑得从容不迫:“你是外行人,不懂可以理解。” “如果你真是人才,那么迪声和你一起并不是出于爱,而是替公司着想,你不要会错了意。” 迟灵瞳觉得今晚自己真的是风度优雅,很给足宋美女面子,可惜人家不领情,她没兴趣再奉陪下去了。她端起柠檬水润了润嗓子,“宋女士,我是比你年轻,但远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幼稚,关于人生,我也可以给你一些建议。你是裴迪声的大嫂,关心他无可厚非。可是你还是他的前女友,再这样指手划脚就不太合适了。你为什么恋弟嫁兄,这个过程我不想知道。但看你目前好像过得挺滋润,奔向了幸福的彼岸,那么你也祝福祝福裴迪声,好不好?你现在对他的情感生活指指点点,看在旁观者眼里,似乎旧情难忘。莫非你后悔嫁错了人?或者你想鱼和熊掌兼得?” “你确实很聪明,知道的还不少呢!”宋颖的脸刷地从红到白,又从白到青。“那么,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不管我嫁给谁,我以前爱的是迪声,以后、永远都会爱着他。” “嗯,那是你的执着,可惜有情人难成眷属!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你深爱的男人,终是要娶别的女人,这真令人唏嘘。宋女士,你慢坐,我是打工者,就不替你买单了。”迟灵瞳微微一笑,拿起包,扬长而去,心中有点替那位叫裴迪文的先生感到委屈了,但真佩服宋美女发出这番豪言的勇气。 当然,爱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口口声声把爱在嘴边,实际上并不珍惜的人。 原来,裴迪声当时并不是在开玩笑。人生,真是一盆狗血。 雨,下得没完没了,经过的出租车都是满载。迟灵瞳伸手接了几滴雨,沿着街道慢慢地走,想在下个路口看能不能拦到车。 手机在响。在她和宋颖交谈的过程中,它已响过多次。她掏出来一看,来电都是同一个号,她毫不心软地把电话按掉。前面是个空无一人的站台,长椅孤寂地立在夜色中。她走得有点累,跑过去坐下,依稀觉得雨夜中的一切都很虚拟。 握在手中的手机不依不饶地疯狂响着,路人用怪的眼神看着她。她咬唇,按下通话键。 “我说过这种游戏很幼稚。”裴迪声音量高得震耳。 “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定定地看着雨,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在干吗呢?”裴迪声放柔了声音,“我已经到家了,在房中。” 迟灵瞳低下眼帘,“我在背诗。” “什么诗?” “无题!” “背上了吗?” “嗯!” “我想听听!” 迟灵瞳笑了笑,“好啊!”她抬起头,吁了口气。 “我探出阳台,目送/你走过繁花密枝的小路/等等!你要去很远吗/我匆匆跑下,在你面前停住/你怕吗/我默默转动你胸前的纽扣/是的,我怕/但我不告诉你为什么。” 她停了下来,又深嗅一口湿湿的雨气,“后面的还没背上。” 一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司机询问地看向她。 她点点头,冒雨跑向汽车。 刚坐好,听到裴迪声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灵瞳,你有一点喜欢上我了吗?” 她悄悄叹气,是的,喜欢!很喜欢!但这种感觉令她郁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七章 不开的门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可能是昨晚淋了点雨,早晨起来迟灵瞳感到头有点沉,量了体温,没热度,浑身就是无力。若不是今早工程部要开晨会,她都想请个病假。强打起精神喝了两口酸奶就去上班了,走着走着,走出一肚子的怨气。 设计部和工程部是两个平级的科室,但每次一接到项目,工程部就会摆出领头大哥的姿态,趾高气扬地对设计部要求这要求那的。听海阁这个项目是乐静芬离婚之后遇到的最大的工程,情感上输得彻底,在事业上她想打个翻身仗。工程部的人这下肯定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使了。 工程部的李经理趋近光头,善于邀功,善于推卸责任。项目中标了,是工程部的功劳,没中标,就是设计部的责任。其实这中标和工程部半点事都没有,可设计部的赵经理是个老实巴交的知识分子,遇到事就结巴,哪里是他的对手。 没好气地走进公司,来到会议室门口才换上年轻女孩应有的浅浅笑脸。迟灵瞳知道自己年轻,资历浅,脸上不能挂着不合时宜的不情愿。 李经理一脸凝重把厚厚的一沓资料放在迟灵瞳面前,命令她在一周内把设计图搞出来交给工程部,然后由工程部编标。 迟灵瞳扭头看看自己的直接领导,赵经理头埋在文件里,画外音:祸福自担吧! “听海阁是大型住宅小区吗?”迟灵瞳回过头,对着李经理笑问道。 李经理震愕地看着她,几根头发招摇地立在脑中央。他不敢相信到了这个时候迟灵瞳会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我还以为是公共卫生间呢,催得这么急。” 话音一落,有几人笑出了声。 李经理威严地扫了下会场,盛气凌人地问:“小迟,你的意思是你在一周内没办法完成设计任务?” 迟灵瞳点点头,不卑不亢地开了口:“公司中到听海阁那块地,工程部才开始编制工程预算。如果想投中那块地,不仅资金要雄厚、设计要新颖。一周太匆忙了,我不能保证设计质量。”坏了,是不是太激动,喉咙痒痒的,咽口水时,扁桃体生疼。迟灵瞳摸摸脖颈,一脸痛苦。 “这是乐董的指示。”李经理冷冷地把乐静芬抬了出来。 “我也是对乐董负责才这样讲的,不然我可以随意地拿几套海景房的样图,走寻常路好了。”迟灵瞳态度谦和,却寸土不让。 “那你需要多长时间?”李经理知道迟灵瞳在乐静芬眼中的位置,忍气退后一步。 迟灵瞳托住额头,感到掌心一片灼热,“两周吧,我尽量赶出来。” “拖一天影响了大局都是你的责任。”李经理义正辞严。 迟灵瞳讥诮地倾倾嘴角:“行,天塌下来我来顶。” 会议一直开到中午,迟灵瞳出来时,感觉浑身一会冷一会儿热,眼皮重得都抬不起。 她没胃口,也没去餐厅吃午饭,泡了杯热茶,咽一口水咧下嘴。既然话已说出口,期限定在那儿,她也不敢怠慢。把听海阁的资料摊了一桌,她先看政府文件、规划导向,听海阁的地形特征、附近的建筑物、景观,把这些琢磨透了,她才能开始设计,这是她的习惯。 茶喝到一半,先是清咳两声,接着连着几声重咳,气都接不上来了。怕真是感冒了,迟灵瞳拍拍通红的脸腮,仍坚持在笔记本记着要点。 陈晨手里接了个监狱改造的方案。这个项目极为少见,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实际的工程中都很少有人做过,毕竟一个城市或者国家还是需要住宅远多过监狱。陈晨做得很吃力,光是查资料集读规范就让他头疼了,再加上政府的拨款本就不多,做什么都是束手束脚。 陈晨这边是趴在电脑前骂爹骂娘,迟灵瞳在那边是咳个不停。设计部同仁们在忍受了两个小时之后,实在忍无可忍,合力把两人哄了出去。 “现在走,算早退还是算出差?”陈晨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一甩脑后的长发问赵经理。 赵经理摆摆手:“算出差,你帮忙送下小迟,最好到医院看一看,她手上现在任务重,部里要重点保护。” 陈晨眉一扬,“经理,你这样说,我可不能接受。同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可是你别分任务重任务轻的,好像我这大男人还不如个小姑娘似的。” 赵经理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我收回,你和小迟一样是国宝,行了吗?” “讲得那么勉强,明显就是搪塞。无法沟通,算了!”陈晨哼了声,拽着迟灵瞳就往外走。 “小迟,这两天你吃点苦,千万别请假呀!”赵经理胆小怕事,追在后面叮嘱道。 “我是不是伟大到少了我地球一定就会不转?”迟灵瞳低低问陈晨。 陈晨白了她一眼:“少了你一个,地球轻了许多,怕是转得更快!” 迟灵瞳咳着打了他一下。 这天,后勤部分苹果,一人两箱。陈晨也没车,于是就叫了辆出租,把四箱苹果搬上去,然后两人一同上车。 “要不要去医院?”陈晨看迟灵瞳脸红得厉害。 “不要大惊小怪,我回去吃颗感冒药,然后睡一晚,明天就好了。你要帮我把苹果搬楼上去。” “切,我什么时候这么没风度了?”陈晨瞪着她,让司机先去迟灵瞳的公寓。 陈晨刚把苹果搬到楼门口,颜小尉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个瑜伽毯。失恋之后,她休年假,报了两个补习班,国标舞与瑜伽,每天都是一身大汗的回来,气质日渐高雅。迟灵瞳觉得失恋有时也挺励志、催人奋发。 颜小尉看陈晨气喘如牛,自告奋勇地帮着搬了一箱苹果上去。陈晨追着颜小尉的身影,眼睛有点发直。 “走呀!”迟灵瞳在后面推了他一下。 陈晨咂了一下嘴:“颜小尉的腿长得可真漂亮。” 迟灵瞳玩味地眨着眼睛。 陈晨自我解嘲地一笑:“我这人对于美好的事物一向无法忽视。” “她现在空窗期,你可以破窗而入,我会主动视自己为空气。” 陈晨脸突然一红,埋头上楼。 迟灵瞳病得头重脚轻,却仍不改八卦本性:“莫非你以前曾向她发起过攻击?” “迟灵瞳,你别那么聪明好不好,女人傻点也可爱。”陈晨回过头低吼。 “你真的追过颜小尉?”迟灵瞳兴奋起来,“故事没下回分解?” “她说我太阴柔,没男子气概,让她没安全感。这下,你满意了。”陈晨挫败地咬了下唇,坦白道。 “然后你就铩羽而归?” “不然我还强抢民女?” “你确实是没男子气概,这小小的挫折,你就气馁了?想当年,刘备为请诸葛亮出山,三顾茅庐!人家请的是个军师,你追的可是老婆。什么是老婆?咳……咳……一辈子疼你、爱你、宝贝你,不管生老病死都不离弃你,不怕苦不怕累给你生儿育女……咳咳……咳,就冲着这牺牲,你应该不惧艰难险阻、勇往直前。大丈夫能屈能伸,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大哥,我挺你!”滚烫的手掌拍了拍陈晨的肩。 陈晨“啪”地打开,“迟灵瞳,我发现你有做媒婆的潜质。” “嘿嘿,那你明天给我买朵红花,我像杨二车娜姆一样别在耳边。” “迟媒婆!你看你爪子烫得吓人,还不闭嘴。” 迟灵瞳呵呵地乐着、咳着。 陈晨还是胆怯,苹果一放下,没敢多看颜小尉,慌里慌张地就下了楼。 颜小尉倒是很坦然,礼貌地把他送到楼梯口,笑盈盈地让他有空过来玩。 陈晨都没回头,跑得像只受惊的野兔。 迟灵瞳找出感冒药,就着凉开水吃下去,换了睡衣就上床。以为过一会药效才会上来,还把听海阁的资料拿到床上,没看两行,睡意渐渐袭来。 依稀颜小尉推门问她需要什么,她摇头,然后门关上,颜小尉在外面放音乐练瑜伽,她沉沉地睡去了。醒来时,也不知外面几点,整个人像浸在汗水中,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口干舌燥,灼热感减轻了些,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强撑着坐起,拧开台灯,侧耳听见外面像是有人在讲话,她以为颜小尉在看电视。从抽屉中找出内衣,又打开衣柜拿了件睡裙,眼睛半闭,耷拉着头拉开房门,凭着直觉往浴室走去。 “宝贝?”只听得颜小尉倒抽一口冷气,失声惊呼。 “嗯?”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回过头,正对上一双揶揄的俊眸。思绪有两秒的停滞,突然,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皱得像团咸干菜的睡衣,还有灯光映照着地板上拖长的身影上那蓬乱如鸡窝般的头发,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蕾丝花边小内裤。她眼一闭,低咒着,死的心都有了。 羞窘也就不过那么几秒,迟灵瞳很快就命令自己镇定下来。谁在病中还貌美如花?现代人为什么过得累,就是太会装:工作上假装快乐,生活中假装安全感,对朋友假装轻松,对自己假装幸福,在男人面前假装美女。她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虽然这芙蓉像刚被风雨蹂躏过。 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喜欢你,他不会只爱你青春靓丽的容颜,一定也会爱你历经岁月过后的沧桑。 宽慰好自己,迟灵瞳神态自若地弯下腰,把内裤捡起掖在睡衣里面,然后冲目瞪口呆的颜小尉说道:“原来你有客人在呀!别管我,你们继续聊。”说完,她转过身去,继续往浴间走去,步速不快不慢,证明她的心态非常良好。 “宝贝,他不是我客人。”在颜小尉眼中,迟灵瞳这次亮相简直是犯了女人的大忌,不知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她抱歉地冲坐在沙发上的裴迪声笑笑,急忙把迟灵瞳拉进浴间,门“砰”地一声关上。 裴迪声已忍到腹痛,这下才畅快地笑出声来。 “小尉,这好像是我们合租的房间,你随便让男人进来,不太好吧!”迟灵瞳看着镜中自己的这幅尊容,再看看颜小尉一张收拾得精美绝仑的妆容,感到刚压下去的热度又突突上升了。 颜小尉翻翻眼:“咦,你还狗咬吕洞宾呢,那个钻石王老五敲门时,我以为是房东来收房租,咱这屋,平时晚上哪有男人来访,他打破纪录了,这是第二次。我说你病了,他问可不可以坐下来等你。我能拒绝人家的好意吗?我可一直陪他陪到现在。” “心情不错吧?”迟灵瞳扒拉两下头发,像个正经历疲劳审讯的嫌疑犯,破罐子破摔,啥也不管了。 “我今天绝对就是衬你这红花的绿叶。还说没联系,你这丫头鬼着呢,都认识几个月了,经常在外面约会。”颜小尉戳了戳迟灵瞳的额头。 “他说的?” “他说了你们认识的经过,也问了一些你在公司的事。好怪,我问他在哪工作,他就转话题,不然就是进房间看你醒了没有。” “什么?”他……他私闯姑娘闺房,成何体统?“君子非礼勿视。”她恨得咬牙切齿。 “我想邀请他进我房间,他还不肯呢,你就知足吧!你快把自己收拾干净,他是很养眼,但不是我的主,我懒得浪费时间。”颜小尉开门出去了,留下欲哭无泪的迟灵瞳。 苦着脸站了好一会,嗓子又开始作痒了,她咳着慢慢解开睡衣,客厅里的谈话声,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哪有勇气拧开水笼头,留给别人一个遐想的画面。 “我出去一会。”冒味闯闺房的登徒子说道,“麻烦你照看下灵瞳,我马上就回来。” 这人把这当他家了,在深夜里出入自如。 “好的,我明天不用上班,晚睡没关系的。”颜小尉拿出售楼小姐的专业精神,笑意如春风般和煦。 门打开,又关上了。 迟灵瞳飞快地冲了个战斗澡,头发胡乱洗了下,就急匆匆地冲出来了。 “他再过来说我又睡了……咳……”她对颜小尉说。 “凭什么我要为你做个撒谎的女人?”颜小尉哼了声,腰一扭,进自己的房间了。 “咳……好人做到底呀!人家还病着呢!”迟灵瞳追在后面嚷。 “人家心还酸酸的呢,什么时候好男人能看到我这颗闪亮的星?”颜小尉回头,做出一副幽怨样,缓缓把门关上了。 迟灵瞳托着晕晕的脑袋,无力地站在屋子中央。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她本能地惊得一哆嗦,拖了好几分钟,才慢腾腾地走过去。 “挺快的嘛!”外面的人笑得一脸慈祥,手中拎了两个纸袋。 她把门只打开了一点,手伸向纸袋,“谢谢。时间太晚,你早点……” “有点烫,我来!”那人拨开她的手,用胳膊肘把门推开,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裴迪声!”迟灵瞳对着天花板直翻白眼,这也太肆无忌惮了。 “病得不算重,中气挺足的。快上床躺着,我马上进来。”他拧着眉摸了下她的额头,回身把纸袋放在桌上。 晕,这话听着怎么……怎么那样暧昧呢? 他回过头,看她一动不动,“想要我抱?” 迟灵瞳差点跳起来,“裴迪声,做人不要太过分,我是病了,可是还没病糊涂。” “没糊涂还顶着一头湿发在这儿冲我瞪眼,想明天病得更重,就继续去设计图纸”他说得自然,面不改色。 “你……你偷窥我的……成就?”她想起枕头边的资料。 “你连根线都没画,还成就呢?快进去,你室友在听着呢!”他转身走进了厨房,不理她了。 她对着他的背影挥了下拳,老老实实进了房间,乖乖上了床。也没什么可矫情的,睡相早被人家看光光,马后炮似的把床上散乱的衣服收了下。身体虚弱得如风中柳,洗过澡,说了几句话,已是气喘吁吁。 裴迪声端着一只碗、一个碟子从外面走进来,用脚把门带上,碗里装的是煮得糯糯的南瓜粥,碟子里装得是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梨。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拉把椅子坐在床头,从纸巾盒里抽了几张垫在她的颌下,“先吃粥,还是先吃梨?” 她眯起眼打量着他,两人是认识几月有余,但好像还没熟到如此亲近的地步。可是他这些自然的表情与动作,让她觉得他两人已认识很久很久,且相处特和谐,你亲我爱。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别拉了。我第一回见到你,就知道你的三围、腿形、腰身……” 迟灵瞳不由自主抱住双肩,似有一种赤身裸体的感觉,“你胡说八道。” 裴迪声怪道:“我们都是搞设计的,一眼看过去,楼高楼宽都会了然如心。你这么个小女生,站在我面前,还不清楚?” “清楚也不能说出来。”她嗔道。 他笑笑:“粥有点烫,先吃片梨润嗓?” 她眨了下眼,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傻问题,“是不是你对前几任女朋友都这么体贴?” “你承认是我现任女朋友了?”他面不改色地笑笑,口气温和极了。 “我才不是。你……前科累累,罪恶滔天,桃花处处开,我才不要做你的女朋友。”她从碟中戳了片梨放进嘴里,一片清凉的甘甜直达心底。 “昨晚为我受委屈了?” 裴迪声天外飞来这一句话,迟灵瞳愣了半天,直直地看着他。 “嗯,这是我给你惹的麻烦,我承认,别用这种充满怨念的茫然眼神瞪着我,我真的没有透露我对你是存在幻想的,也不知她打哪知道的。” “你们心有灵犀!我真想不明白,明明如此相爱,却要做一对隔岸相望的怨偶?难道爱情不催人泪下就不叫真爱?” 裴迪声研究性地看她一眼:“一定要把自己置身事外,于是,就与我毫无干系,你在台下拍掌叫好或喝倒彩就行了?” 她咽下一口梨:“目前我的确就是一观众!” 他纵容地捏了下她的鼻子:“调皮。昨晚为什么不和我说?” 她戳了一片梨,递给他:“你也吃一片吧!” “别,梨不能分着吃。”他推开她的手。 “为什么?”一碟子呢,她一个人吃不下。 “梨分着吃,将来就会远远的分离,相见无期。没听说过?” 她呆呆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把碟子挪到怀中,“我以后还想和你合作设计呢。那你吃点粥。” 裴迪声眼神闪了闪,随即平淡地问:“还是不相信我对你的心意?” “实话说,我很受宠若惊。但我在没有搞清楚你扑朔迷离的上次爱情时,我觉得我还是悠着点好。为什么你的女友会成了你的嫂嫂?” “商业联姻的结果。” “你以为你真在写小说,这可是飞速旋转的E时代,那些老掉牙的剧情不太能打动人的。你哥这么好说话,为了家族利益,就接手了弟弟的女朋友?然后你和她,一个在深宫流泪到天明,一个流浪在异乡的街头?你们现在真的可以调整彼此心中的位置?” “你没有身处那样的环境,就不要随意评论别人。”裴迪声“腾”地站起来,脸色很是难看。 气氛有点僵了。 良久,迟灵瞳打破沉默,“所以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了解了解,各自都多点选择的机会,免得这世上又多了一对怨偶。” 有些男人,可以把自己的现在和将来双手托给你,不留一点余地,但关于从前,却一点也碰不得,那是他心底的茧,一层层地包裹着,他缩在茧中,只在夜深人静、孤身独影时,才会悄悄地回味。 他会黯然失笑,会轻轻一叹,会默默流泪,这一面,他不愿和任何人分享。 幸福可以简单,可以糊涂,但迟灵瞳却要大张着眼,把什么都看清楚。爱是自私的,不能有一点缝隙。接受一个人,接受他的现在,接受他的将来,也包括他的从前。 一个对从前吝于提起的男人,有两个解释:一是从前不堪回首,二是从前是刻在心底的。裴迪声属于哪种,她分析不出来,那就让自己保持冷静、理智,别被爱的潮水冲垮了堤坝。 说真的,裴迪声用千万身家为她创建“憩园”,那一刻,她震撼、感动。但后来细细想想,裴迪声为了她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子倾其所有,是为了说服她,还是为了说服自己呢? 裴迪声没有再说别的,苦涩地倾倾嘴角,摸了摸她的头:“等一会把粥吃完再睡。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好!”迟灵瞳真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笑得非常灿烂。 她下床送他出去,他关照她把门锁好。 等了两分钟,她把客厅的灯熄了,走到阳台上,看着他站在车边仰起头,看着她公寓的方向,指间的烟头一明一灭。 就这么相对着,默默的。 一阵夜风吹来,鼻子痒痒的,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不知不觉,青台的秋意已这么浓。 第二天,裴迪声的电话没有如约打过来,仿佛心照不宣,迟灵瞳也没打过去。她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听海阁的设计中去,人要么在公司,要么在公寓,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陈晨说再这样下去,她完全可以竞争五一劳动奖章。第十天,设计雏形出来,迟灵瞳长长地吁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怅然若失。必须承认,裴迪声不是风,掠过她的湖面,还是留下了某些痕迹。迟灵瞳可以毫无保留地和孔雀聊希宇,也可以肆意地和颜小尉揶揄杨阳,但是关于裴迪声,她像个坚守秘密的地下情报员,点点滴滴都锁在心底。她没有恋爱经验,性子也别扭,她试着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分析两人之间的相处,她觉得自己不够大度,但也没有错。她不知眼前这局面是暂时僵着,还是代表结局已经写好。 这样纠结着,感冒又初愈,人看着清瘦了下去,本来就大的眼睛更像占了大半个脸。电梯里遇到乐静芬,乐静芬以为是她为工作所累,一感动,特意批了三天假,让她好好休息。 迟灵瞳决定回滨江一趟,刚好萧子桓要为即将开张的江鲜馆去滨江考察大闸蟹,顺便捎上了她。 曾经的家已转售给别人,迟铭之租了套八十多平方的公寓,四口之家已是很拥挤,回滨江只能住酒店。迟灵瞳在上订了房,下单时,眼泪差点流下来。滨江,似乎是别人的滨江,和她没一点关系了。从小到大,多少美好的回忆,突然系都无处系。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像一枚苍耳,粘在哪落在哪。 孔雀说在街上遇到迟铭之,差点没认出来。头发乱蓬蓬的,胡子也没刮干净,衣襟上白白的,沾的不知是粥斑还是奶渍,两眼血红,像几百年没睡似的。迟灵瞳听着,隔天就去银行查看了下卡里的钱。 萧子桓开着萧子辰曾经用来英雄救美的黑色奔驰,嘴上叼着烟,早早地来楼下等着了。“这会不会太招摇?”这么高贵的车用来出长途,迟灵瞳心有怜惜。早晨温度很低,一开口呼出一圈白气。 萧子桓斜睨着她,拍了下她的头:“笨,这车就是用来显摆身家的,不然谁开呀,老气横秋。” 迟灵瞳点头,萧子桓这造型应该配一辆拉风的越野吉普,音乐开得震天响,怀里拥着一比基尼的美女,在沙漠上疯狂驰骋。迟灵瞳眨眨眼,车内真有一美女,不过没穿比基尼,而且看着面熟。 美女也一脸惊异。 萧子桓不自在地挠挠头,一本正经地说:“隆重介绍下,时尚界未来的新星、青台市十佳车模之一,陶嫣然。” 想起来了,希宇牵在掌心里的“洋娃娃”。迟灵瞳笑眯眯地冲陶嫣然打招呼。洋娃娃今天打扮得很清纯,灰色毛衣,洗得发蓝的牛仔裤,板鞋,扎马尾,素颜朝天。 陶嫣然也认出了迟灵瞳,人都傻了,她紧张地看了看萧子桓,又恳求地看着迟灵瞳。 迟灵瞳会意地挤挤眼,上车两人并排坐在后座。 萧子桓发动了车,不改玩笑本色:“这位呢,我爸妈未来的干女儿。喂,你别瞪我,我告诉你,我爸妈一直想要个女儿,所以才生了我,结果失望了,所以我也就天遂人愿,做了他们的眼中钉。这不,你在我家出现过两次,我爸就喜欢上了,夸你又聪明又乖巧,到了周日就催我给你打电话,让你过去吃饭。要不是我拦着,怕是你不堪其扰。最可怕的是我妈还惦记上你了,一直问妹妹现在有没有转移到安全地带。我说要带你回滨江,我爸问几人,我说就我和你,我爸大怒,非让我再带一人。不然这么远的路,我要是胡言乱语不老实, 一定会吓着你。你看你看,这胳膊肘儿到底往哪里拐,话说我好像才是亲生的那一个,真是太没天理了。” 陶嫣然看着他俩一个喋喋不休一个横眉怒目,噗地笑了:“子桓问我想不想去淋江南烟雨,我以为他在逗我呢!” “我什么时候逗你了,我是个老实人,句句都是大白话。嫣然,现在知道哥疼你了吧!别被你那圈子里长着几份姿色的肌肉男给迷住了,哥才是你的良人。像你身边这位表情抽搐的,我反复思考过了,只可仰望,不能轻触。迟灵瞳,我决定把你当女神膜拜。” “膜拜的方式是?” “这样吧,到了滨江,咱们的吃住全你包了。” “没问题。”迟灵瞳答应得很干脆,“那啥,不知我抢了你哥的地主之位,他有没意见?” “我没告诉他我去滨江。”萧子辰收起笑意,专注地看着前方。奔驰贵得有谱,这一上高速,速度放开,跟飞起来似的,车身还不震荡,非常舒坦,迟灵瞳估计下午就能到滨江。 “他很忙?”迟灵瞳有点不解。 “我不怕你告状,我对那位大嫂不感冒,不爱看她那副假淑女的样。” 迟灵瞳哦了一声,笑了笑:“各花入各眼,你哥喜欢就好,你感冒什么。” “我哥是个呆子,我可不是。迟灵瞳,你是不是不想招待我们呀?” “十二分的想,大哥,无论如何要把这机会留给我。说吧,想住几星的酒店?” “我这人好说话,那就住五星的,晚上去江边吃江鲜看渔火,怎样?” 迟灵瞳轻轻点头,把脸转向车窗。田野、河池、树木飞快地掠过,看不出是哪块地界。 途中,萧子桓在服务区停车加油,陶嫣然和迟灵瞳去洗手间,主动提起希宇。她说那天她正在给一家4S店站台,希宇和朋友来看车,看到她,然后问她想不想接个私活。她问是什么私活。希宇说就是扮下他的未婚妻,去向以前的女朋友示威。她说怎么个示威法?他说就当着前女友的面大秀恩爱就行。 迟灵瞳好问道:“他给你的出场费是?” 陶嫣然举起一只手:“五千,我有时一个月也赚不了这么多。” 迟灵瞳眼一闭,疯了,那败类真敢砸! “其实,我那时就有点喜欢子桓,经常去看他的演出,但他不太爱理人。我们……这一阵才走近些。拜托你,千万别说出那件事。”陶嫣然一脸担忧。 迟灵瞳看看她,不知要不要告诉她那天晚上的另一对男女就是萧子桓的大哥和大嫂。想了想,她啥都没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太阳西斜时,黑色奔驰下了高速,沿着江堤,驶进滨江城。滨江的秀水丽镇,与青台是两种风格,陶嫣然非常兴奋,趴在车窗上好地问这问那。 三人就在江边有名的一家餐馆吃的晚饭。这个季节,蟹非常肥美,对虾也新鲜。迟灵瞳特意点了这两道菜,又加了几道鱼。萧子桓与陶嫣然吃得满脸红光,直夸好吃。吃完出来,迟灵瞳去买单,萧子桓已抢先结了。“要是我真花你的钱,我爸还不得训死我。嘿嘿,你是关叔的女儿,也就是我妹妹。”萧子桓嬉笑中带着坚持,迟灵瞳只得作罢。 住酒店时,迟灵瞳不想做两人的电灯泡,说自己回爸爸家住,让他们自己登记。 “行,行,那你在明天下午准时出现就行,其他时间别打扰我们。”萧子桓亲昵地揽住陶嫣然的肩,直催迟灵瞳离开。 陶嫣然有些羞涩,不太好意思看迟灵瞳。迟灵瞳打车去了另一家酒店,离大学城不远,放下行李,稍微梳洗了下,她想着不管怎样,自己好歹也做姐姐了,礼节上应该买点礼物。大学城旁边有家大超市,离酒店不太远,她步行过去。 迟灵瞳搞不清给几个月大小的孩子买什么好,推着车乱逛,看见什么好看的就捡一个扔车里。经过水果柜,看着水果争斗研地躺在货架上,煞是好看。她看得有些失神,再抬起头,就觉得超市的喧哗吵闹影响了水果的质感,更匪夷所思的是,在喧闹里,希宇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出现了。 他和一个女孩手拉着手 ,一起推着购物车,两人有说有笑。车里有鱼有肉,有水果有面包,有纸巾有肥皂,一看就是很会过日子的小两口。迟灵瞳下意识地转身想逃,下一秒,她悄悄地避到货架后,她想看看令希宇动心的女孩的样子。 如她所愿,女孩侧过身,五官精巧面目良善,纤弱细高的身躯装在昂贵精致的时装里,远远看去,还真是一清丽佳人。 心情很复杂,不是嫉妒,不是后悔,不是怨恨,就是有点酸涩,像是自己一件不太喜欢的玩具被人抢走,一时间,难以适应。那些青涩岁月,终是被时光掩埋了。跌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眼前的一草一木明明很熟悉,心境却是异乡人的感受。 滨江的秋没有青台早,夜晚的街头,风还不太凉,月色也还明亮。一辆出租车挨着路边停下,司机问迟灵瞳要不要车。迟灵瞳拎着两只大大的购物袋上了车,无意识地说了个地址。 “那儿现在是块工地,附近的居民都拆迁了。这大晚上的,没几个人。”司机不解道。 迟灵瞳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说的地址是憩园的。“我知道,我就去那看一眼,你能等会我吗?” 司机是个厚道的人,答应了。从市区去憩园,竟然有条宽敞的大道,路灯是葵花型的,影影绰绰可见两边林立着一棵棵高大的树木。“都是银杏树,听说几万块一棵呢,这不刚栽下去不久,两边都用木头支着,还输着营养液。这开发商下了这么大的血本,又造路又种花种树,那房子还只租不卖,租的人还需要经过物业公司的考核,真搞不懂那人是不是脑袋被门夹了?”司机语气间很是纳闷。 银杏树长势缓慢,木质坚实。春天时,树叶呈碧绿色,入了秋,枝干上挂满白色的小果,树叶泛黄,到了冬天,叶子全部落尽。很多开发商不爱银杏树,喜欢选择四季常绿的树木。迟灵瞳却很喜欢,树木应该有四季的姿态,如同人的心情常常跌宕起伏。推开车门,听见江流声了,风拂过江畔的芦草发出沙沙声,像下着雨,温柔的雨。 憩园的四个角竖起四枚巨型射灯,照得工地亮如白昼。围墙不太高,迟灵瞳挑了块高处,可以清晰地看到工程主体差不多完工,看到小径、车道已成规模。不管怎么出色的设计师,再优秀的作品,得不到实施,也只是纸上谈兵,毫无价值。如果把一幢成功的建筑物,比作一张人物素描,设计师只是勾勒了人物的轮廓,而承建者却慢慢地填补人物的血肉,使作品丰富而又有立体感。 憩园的灵魂是她,承载灵魂的躯壳却是裴迪声,二者少其一,憩园都不可以成形。 虽然已在图片上对憩园了解得很清楚了,但置身于现场,哪怕视线被重重夜幕阻碍,那场景中带来的冲击强大得令她屏息凝神。 这不是她的第一件作品,却是她心底中藏了很久的一个梦。她对裴迪声说起时,带有一点玩笑的口吻,语调很随意,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实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谁会做这样的傻事呢? 她做了个痴梦。 他做了件傻事。 迟灵瞳是吃过早饭后给迟铭之打电话的,迟铭之伤心了,直问为什么不回家,迟灵瞳说到滨江时很晚了,估计弟弟妹妹睡了就没打扰,下午就要回青台。迟铭之不出声,只呼哧呼哧喘气,迟灵瞳听得不忍,匆忙说了见面的餐厅,就挂了电话。 有了孔雀的预防针,迟灵瞳还是惊住了。迟铭之原本灰白的头发现在大半雪白,衣衫皱巴巴的,前襟沾了几块油渍,指甲很长,里面污渍也没洗净。呆滞、木然的面容在抬眼看到她时,才露出一丝喜色。但当目光落在迟灵瞳手中拎的两只口袋时,迟铭之心中溢满强烈的酸涩。在他眼中,迟灵瞳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任性、耍小脾气,不谙世事。可现在她懂人情世故了,又乖又懂事。这就好像是一株娇嫩的幼苗,打了一针催熟剂,被迫长得枝叶茂盛。 “我挑好看的买的,也不知弟弟妹妹喜欢不喜欢?”迟灵瞳把几个纸袋放在椅中,自己挤到迟铭之那一边,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胳膊,噘起小嘴,“爸爸,你有没觉得我比以前漂亮?” 迟铭之收起黯然,骄傲地捏了下她的小鼻子,“我的女儿什么时候都漂亮,有男生追你吗?” “我又漂亮又聪明,自然有大把的男人追。”迟灵瞳下巴一扬。 父女俩都乐了。 菜上得很快,都是迟灵瞳爱吃的,迟铭之问起迟灵瞳工作上的事,迟灵瞳用一个“忙”字就概括了。 “弟弟妹妹好吗?”迟灵瞳问道。 “吃了睡,睡了吃,挺好的。家里请了保姆后,我总算能睡整夜觉了。”迟铭之疲惫不堪地笑了笑。 吃完饭,迟灵瞳说陪迟铭之散会步,然后再回来取东西。 餐厅外面就是一条林荫道,走几步是街心公园,这里又临近大学城,车辆很少,散步特别的幽静。迟灵瞳像小时候一样,由迟铭之牵着手。走了一会,两人站住,迟铭之怅然长叹:“真希望时光倒流十年,你还是个读中学的小女孩……一切都没变,那该多好!” 迟灵瞳同情地看着父亲,陪着他叹气,生活于他,不再是品味、享受,而是一座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大山。犹豫了好一刻,她把头搁在迟铭之的肩上,“爸爸,有个伯伯在追妈妈……”这是她来滨江的主要原因。关隐达回去之后不久,谭珍给她打电话,说关隐达表白了,征求她的意见。谭珍不是随便的人,能这样讲,必然是动心了。她当即就表示自己举双手双脚赞成,还许诺做妈妈的伴娘。 迟铭之好半晌都没吱声,笔直地站着,静默得像座雕像。 “那个男人比她大两岁,高高大大,一脸威严,人很好,我见过了……爸爸?”她突然感到手背上一片湿热,她扭过头,看到迟铭之双肩战栗着,清逸的面容上泪如雨下。 “她那么好的女子配得上任何优秀的男人,她一定会幸福的……”迟铭之痛苦地抽泣着,情感在这一刻崩溃了,“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我……不奢望她的原谅,可是,瞳瞳……我真的真的想象过,如果没有灵杰灵睫,我……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厚着脸皮去求得你妈妈的原谅,然后我们还是一家人。而她一定也会原谅我的,因为我们有你……曾经,我们是多么开心……一切都没了,都毁了。我每天躺下来时,都希望现在的一切只是个噩梦,醒来后,我什么都没失去……”迟铭之捂着脸,哭得像个孩子。 迟灵瞳轻拍着他的肩膀,很坏心地想如果这几句话被甘露听到该有多好!爱情是从心底缓缓流出的清泉,不是举刀就能断流。她苦心积虑用孩子把迟铭之束缚在身边,结果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把父亲送回餐厅,迟灵瞳偷偷把银行卡塞在迟铭之的钱夹中,里面是卖房卖车的款项,金额很大。她不是假装天使,只是希望父亲的晚年能够过得稍微轻松点。这也是她唯一能为父亲做的。 萧子桓事情办得不错,和陶嫣然玩得也不错,来接迟灵瞳时,口哨吹得很是欢快。迟灵瞳把陶嫣然赶去前排坐,她一个人占了整排后座。车驶出市区,迟灵瞳趴在车窗上,眼直直地往后看着。 萧子桓从后视镜里看到她那样,笑了:“干吗呀,又不是出国,想啥时来,哥哥都送你。” 迟灵瞳不舍地收回视线:“我是留鸟,天一冷,就不愿挪窝。” 回去的路上,萧子桓和陶嫣然唱了一路,迟灵瞳则睡了一路。半梦半醒间,接了两通不和谐的电话,一个是陈晨的,一个是孔雀的。 陈晨以无比沉痛的语气让迟灵瞳节哀顺便:“不知哪块手续没审批好,听海阁项目暂时搁浅,土地竞拍日期延后。” 孔雀是愤怒的斥责:“妞,你回滨江,竟然不见我,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她以无比复杂的心情挂了电话,继续听歌继续睡觉。车从青台的出口处下来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萧子桓建议去美食府吃火锅,他的后备厢中有一篓人家送的大闸蟹,正好蒸了下酒。迟灵瞳摇头,晕车的苦,不说也罢。 “又不要你出油钱,你怕什么?”萧子桓瞪她,好像迟灵瞳多不懂事似的。 “我怕嫣然恨我。别转弯,继续向前。”迟灵瞳打趣道。 陶嫣然娇嗲地回身拍了迟灵瞳一下,“乱说什么呀!我们也要吃晚饭的,一块去吧!” “我这人没别的长处,就是识趣。油钱都不要我出了,我哪好意思再蹭人家白食,还挤在人家两口子中间。” “我和嫣然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呢?”萧子辰说笑归说笑,瞧着迟灵瞳面色苍白,也就乖乖地先把她送回公寓。 迟灵瞳按住心口,强忍着波翻浪涌,在小区门口下的车。 “不要紧吧?”陶嫣然不放心地问。 迟灵瞳已忍得眼泪汪汪的,话根本不能讲了,挥挥手,像个笨拙的老妪,慢慢挪动脚步,走进小区的大门。 夜风一吹,晕眩的感觉好受了些,可是喉咙口依然堵堵的,走了没两步,哇地一声,她蹲在草丛边,吐得一塌糊涂。差不多把胆汁都吐净了,这才强撑着站起身。从包里摸出矿泉水净了净口,偷偷瞟瞟四周,发觉没人发现自己,拔腿就跑。 在公寓楼下,迟灵瞳的脚步停了下来。 黑色的车子与夜色融为一体,唯独倚靠着车门的修长身影卓尔不群。他静静地望向她正走来的小径方向,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然后,即使在暮色之中,迟灵瞳还是看到了他眼中浓浓的笑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八章 一花一世界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多久不见了?包头包尾,十二天,嗯,凑成一打。 裴迪声新剪了头发,衣着休闲,神情愉悦,如同沐浴在阳光下高大挺拔的雪松。她蓬头垢面,衣衫皱乱,眼角还挂着泪珠,像一株被严霜亲近过后的弱柳。这样的两个人怎么会有交集呢?她略带疑惑地站着,在昏暗的路灯下,他俊伟的面容有一点点失真。 裴迪声讶异地扫过她苍白的小脸,接过她手中的包,“我有帅到让你目瞪口呆的地步?” “我这是长途跋涉之后的短暂呆滞。找我有事?”再次看到他,心里面有点莫名的喜悦,但讲出来的话却硬邦邦的。也许这就叫矫情! 裴迪声笑笑,用另一只手去牵她:“没事就不能来找你?感冒彻底好了没有?” “不好能出去游山玩水?这个周末过得真惬意,你呢?”她浑身无力,把全身的重量倚向他,由着他半拖着上楼。 “我回了趟香港。” “香港呀,购物天堂,怎么不多逛几天?”她侧过脸,大大的眼睛中眨动着神往。 裴迪声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迟疑了一两秒钟,才说:“我这次回去是例行向总部汇报工作,同时解释一下拒绝荣发银行对恒宇在青台投资的缘由。” 楼梯拐弯,迟灵瞳觉得有些挤,抽回了手,自己扶着栏杆向往上爬。“那同行的人不少喽?” “荣发银行的一行工作人员与我同机返港。”他深深地凝视她,似乎在捕捉她最细微的想法。 “飞行很愉快吧?”她仍然笑得没心没肺,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还有几级台阶就到她的公寓,他停下脚步,眼中的热度慢慢冷却,“正常的公事出差,没有什么愉快与不愉快,不比你惬意的旅行。” 迟灵瞳低下头,捏着旅行包的腰带。“公事出差,如果同行的人很有趣,也不乏味。比如我和陈晨一同出去,就很好玩,他讲话很幽默的。” “你认为我同行的人有趣吗?” “我们性别不同,对有趣的认知肯定不一样。你看到大美女会双膝发软,两眼闪光,而我则是妒忌得牙痒痒的,恨不能把她给毁容了。是不是?”她知道自己话讲得不讨喜,可憋在心中难受,吐出来让别人也跟着难受难受。 “迟灵瞳,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可爱。”裴迪声神情一冷。 “你以前被我的假面给误导了,这才是我真实的面目。”她有些狼狈,但仍做出一幅玩笑的口吻。 裴迪声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我想你太累了,需要休息,过两天我再来找你。”他把包递给她,却没有急于离开。 她接过,抬起头,突然觉得自己心跳极快,知道他在等什么,却只是艰涩地说道:“好,再见!” 裴迪声身子微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第一次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之情,似乎极快地抹过一丝疲惫。只过了片刻,面容已恢复平静,他淡淡地笑,转身下楼。迟灵瞳闭上眼,像瘫了一般倚向栏杆,长久未动。 旅行包随意地扔在地上,去洗手间洗了个脸,打开冰箱,空空如也。她苦笑,到厨房冲了杯热可可,把电视打开,整个人在沙发上窝成了一团,有些心神不宁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颜小尉提着一大袋生活用品开门进来,看到迟灵瞳吓了一跳,“你在家呀,怎么不开灯?” 没开灯吗?迟灵瞳愕然抬起头,她居然没发觉。 “我在楼下看到那钻石王老五的车了,他站在车边抽烟,估计看屋子黑通通的,以为你不在家,正等你呢!我向他打招呼,他像在出神,也没理我。”颜小尉把袋中的用品一件件拿出来,神情很是郁闷。 迟灵瞳腾地站起来,速度太快,热可可洒出来一半,她也顾不上,飞快地拉开门,扭头对颜小尉说,“我下去一会。”便冲下了楼。 她跑得气喘吁吁,心悬在嗓子眼,当她站在楼道口时,她停下了脚步。黑色奔驰正悠悠地倒车,准备掉头。 在吸完第四支烟时,裴迪声闭了闭眼,那一刻,心冷意灰。他想,不要再等了,放弃吧!反正小女生也没太动心,他确实有个复杂的过去,他的家境于她来说是过于沉重。真的在一起,她还需要面对不少折腾。她应该谈一份轻松的恋情,有个阳光爽朗帅气的男友,生活无忧无虑,单纯如水。而他,就这么孤单下去,不奢望,不渴望。 小区的路灯不太明亮,奔驰的车身又长,掉头需要格外小心。然后,他看到她了。 初闻迟灵瞳这个名字,他没去想是男是女,纯粹是同行间的欣赏,希望有机会能认识。初识她,一天的大雨,破旧的大巴车,她像个好脾气的邻家女孩,不管他怎样疏离,都是笑意飞扬。再后来,偶然,刻意,一次次见面,哪一次,她都是那么的自信、俏皮,活泼。何曾像这样,无助地站着,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倔强地转着,唇抿得紧紧的。 握着方向盘的双臂战栗了,先前那点决然早已随风而逝,他知道这是命,此生,他是无法放开她。裴迪声拉开车门,向她走去。 不长的距离,他像是走了很久。她仰着头,看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呼出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突然伸开双臂,用力拥她入怀。“对不起!”是的,对不起,对不起让她这么难受,对不起让她这么纠结,对不起让她面对这复杂的一切,对不起让她因为他而受委屈。对不起,我爱你! 他的声音轻柔得像丝一般滑过她的心田,两行泪顺着面颊滚落在腮边。一双秀眸被泪水冲洗得更加清澈而又亮丽。“我不是纠结于你的从前不放,只是你……真的可以把心腾空,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轻轻伸手抚上她的肩膀,慢慢地上移,无比神圣而又郑重地捧起她的脸,吻住了她的唇。迟灵瞳一怔,整个人如同拉满弦的弓,紧绷得浑身都在颤抖,但她没有推开他,双手在空中挥了挥,落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 这个动作鼓励了他,他幸福得胸口都涨痛了。“灵瞳,我知道的,我会珍惜。”他以吻封缄。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手机两端的人都不肯睡去。突然都不知说什么好,但就是不说话,听着电波另一端的呼吸,心也是柔软的。 “灵瞳,我们是在恋爱了吧!”要是面前有镜子,裴迪声就会看到自己此时的神情要多傻有多傻,像个青涩少年。 迟灵瞳不说话,裴迪声慌了,又唤了两声。 “嗯,你策反得很成功。”迟灵瞳无奈地想,人果真一恋爱,智商就骤降。 “哈哈!”裴迪声朗声大笑,整个夜都亮了。 确定恋爱关系后的第一次约会,又是个雨天。青台今年的秋天,雨一场接着一场,气温跟着雨又凉了几分。青台的秋很短暂,再有两场雨,青台就该入冬了。迟灵瞳随着人流走出泰华的大门,正是下班高峰,街上人流如川,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裴迪声。 他撑着把黑伞,穿件英伦范的风衣,牛仔裤,短筒马靴,朝她微微笑着。无法描述的俊逸、深情。蓦地,她羞红了脸。仿佛之前种种都是过家家,此刻,才真真实实地感知她在恋着。 说他没有开车过来,说想和她一块走走。伞不太大,他半揽着她的腰向前。雨在路面上溅出一朵朵小花,两人的心中也像开满了花。走几步,相互对视一眼,笑笑,再向前。 “今天待在上一下午,想找家特色餐厅吃晚餐,竟然没个中意的。”菜式好的,人太多,两个人不能好好地讲话;环境好的,菜式不满意,她可不是一般的挑食;菜式合仪、环境不错的,位置又不太好,要开很久的车,雨天路上会很堵,这会影响心情。真心喜欢上一个人,哪怕是一点点牵强都舍不得让她受的。 迟灵瞳戏谑地回道:“如果无从选择,那就听从命运的安排吧!命运会告诉你前进的方向。” 裴迪声弯起嘴角:“那就多多拜托了!” “偷偷告诉你,我喜欢的菜是藕夹,点心是南瓜饼。吃海鲜会过敏,但是怪的是我吃海蛰头一点事都没有。凉拌海蛰头,我很爱吃。河蟹吃起来麻烦,偶尔吃一两只,在我的忍受范围内。记得了么?” “嗯,牢牢刻在心里。”若不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真想吻她。 最后,两人还是去了桂林路附近的小咖啡馆,迟灵瞳说想吃那儿的煲仔饭。晚饭稍微简陋了点,但这儿对两人算是有着特别的意义,裴迪声没反对。他吃的海鲜味,她要的菌菇类。饭后,一人一杯咖啡。 “从来没觉得雨声是这么的悦耳。”她双手捧着咖啡,笑道。 “那是因为陪你听雨的人是我。”他以杯碰杯,眉宇飞扬。 她白了他一眼,嗔道:“自大狂。” “这是你给我的自信。” 迟灵瞳大大的眼睛闪了闪,突然站起身,拽住他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出租车上坡下坡,七拐八拐,停在一家门庭素净的店铺前。走进去,裴迪声才发现这是一家绘图工具的专卖店。 她向店员要了辉柏嘉的全套绘图笔,“买给我。”她很认真地对他说。 他一怔,虽然德国辉柏嘉的绘图笔是世界绘图工具的权威,但作为第一次约会的礼物,似乎不太理想。不过他没有多问,去收银台刷了卡。许是雨天客少的缘故,店员特别细心地打包。她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出了店门,两人没有急于打车,撑着伞沿着街道慢慢地下坡。这次,她主动挽住了他的臂弯。“我并不富有,但我却固执地认为能够用钱买到的礼物都不够珍贵。你的憩园,我收下了。礼尚往来,我将我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的一次室内设计送给你。无论是平面图,还是效果图,我都要手工绘制,用你给我买的笔。” 心,一紧,出口的话有点颤抖。“你选择了憩园的哪幢哪层?”如果说建筑是人身上的一件衣服,那么室内设计则是衣服上的装饰。装饰适宜,可以烘托一个人的气质、修养,起到妙笔生花的功效。她说是尝试,其实所有的设计都是相通的,他坚信这样的一件作品,必然让业界惊艳。而这是她唯一的一份室内设计,只给他,如同她对他的感情,独一无二。 “我属土豆,必须扎根于土壤,就挨着江边带庭院的底层吧!在庭院里栽几棵大树,房的窗要大,那样采光好,开了窗面对着庭院,一抬眼就看到树,听到江水声……” “怎么不说了?”他凝视着她突然皱成一团的小脸。 “都说同行是冤家,你说有一天我们会不会相看生厌?”她担忧道。 这思维像十米跳台跳水,他一时都不太跟得上。他收了伞,拉着她走上台阶,站在一家店的门廊下。他抚了抚她不小心被雨丝沾湿的长发:“我想我并没有混淆。一开始,确实是想策反你,被你拒绝后,我应该就打住了。而我却一再地接近你,那是因为我被你吸引住了。你的设计才华只是一个引路牌。”温凉的指尖从发心滑向她的额头,留恋辗转,再向下,到鼻尖、唇瓣……“让我深陷的是这高洁漂亮的额头,俏挺的鼻梁,明亮得像星辰的大眼睛,生起气来涨得通红的双颊,开心也好委屈也好都爱轻咬的双唇,优美的脖颈,这……” 她抓住他的手,气都喘不匀地吼道:“再继续下去,我差不多就全裸了。” “是么,那样子,我也很喜欢的。”他想了想,严肃地回道。 “无耻!”她扭头就跑,很害羞,却不气恼,这就是恋爱吧! 听海阁工程搁浅,乐静芬表面上装得无所谓,心里面却在意得很。她摩拳擦掌,苦修了几月的翻身仗,结果却扑了个空。这一肚子的火气,全化作了对公司职员的严要求、高目标,一点小事没达到她的标准,她就像团爆竹似的炸得你灰头土脸,还不准申辩。公司职工人人自危,没事尽量避离她千丈远。 但总有避不掉的。“奶奶的,老子不干了。”陈晨从外面进来,把一沓图纸狠狠地甩在桌上,手插在腰间,根根长发竖着,脸都青了。“这个破监狱的项目赚不了几个钱,条条框框却一堆,我改了又改,乐董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乱发火,这他妈的还怎么活。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种小项目也接,真把泰华的脸都给丢光了。” 赵经理胆战心惊地朝外看了看,对陈晨猛摇手,“你声音小点,让乐董听到了,会有麻烦的。唉,你要理解乐董的难处,这项目是不赚钱,但是是政府工程。泰华做哪件事不要政府支持,政府让你帮个忙还敢回绝吗?你再改改。哦,小迟,你现在手中没项目,帮帮小陈!” 迟灵瞳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陈晨。她觉得陈晨昂着头说粗话挺可爱的,就像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装老成,逗得人直乐。 陈晨扭过头瞪她:“不用,我自己能做。”话说这家伙真是命好,公司里人人都成了乐董的眼中钉,就她是一功臣。拿着听海阁的设计草图显摆地给乐静芬描述了下,听得乐静芬是频频点头,说要是项目不搁浅,泰华一定能中那块地。然后让她啥事都不做,慢慢地把设计图完善,等着项目解冻。这解冻鬼知道是哪一天,只见这家伙每天不是趴在上斗地主,就是听歌,不然就一人坐着,眼眯成一条线,像个白痴似的傻傻地笑。 迟灵瞳站起身,走过去拽了下他的长发,“运气好,不用起大早。怎么样,妒忌了?” “我就妒忌,拿同样的薪水,凭什么你看风景我做苦力?” “我真不想打击你,事实上我俩的薪水还有所差距。所谓人比人,气死人。”迟灵瞳压低了声音,笑得很是得意。 “去,你少在这卖弄风情,以后被蹂躏时别在我面前哭。”陈晨推开她凑过来的头,“中午请我吃饭,不是公司餐厅,是外面的饭店。” “理由呢?” “安慰我受伤的心灵。”陈晨痛苦地拍了拍单薄的胸膛,无奈地坐回位置,把图纸重新打开。 “你受伤好像不是我的错。”迟灵瞳大眼睛闪呀闪的。 陈晨警告道:“可是你刺激到我了。” 迟灵瞳嘿嘿地笑。公司里,只有陈晨知道迟灵瞳具体的年薪,但他真的是个心胸开阔的男人,从来没为这事与迟灵瞳生分过,也没在外面嚷嚷过。虽然他读的大学比迟灵瞳的门槛高太多,但他知道,建筑设计真的有天赋一说,不是学历高和肯努力就行的。 午饭前,陈晨把自己认为设计图上欠妥的部分又修改完毕,他对赵经理说下午和迟灵瞳再去实地测量下,赵经理没多问就同意了。这就等于两人可以放肆地偷得半日闲。 “去哪吃?”两人东西收收,出了公司。 “潮州菜,我有一张二百的代金券。前提是,要花四百块,才能用。”迟灵瞳掏出一张优惠券。 “四百块,我俩吃得了吗?”陈晨饭量不大,也挑食,才修练成今日的排骨型身材。 “再叫上一位?”迟灵瞳试探着问。其实她心中早打好了鬼主意。 “行,人多也热闹些!”陈晨没多想。两人打车来到那个门脸素雅的潮州餐馆,颜小尉已千娇百媚地在门口等了好一会。 “怎么会是她?”陈晨神情一僵,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了。 迟灵瞳一脸无辜:“平时她请我吃得太多,难得我请客,顺便还她一份情了。小尉,来啦!” 颜小尉落落大方地朝陈晨点下头,挽着迟灵瞳的胳膊,低声说:“这里菜挺贵的。” “没事,这里环境好,菜也好吃,物有所值。陈晨,快过来!”迟灵瞳扭头看陈晨脚像有千斤重似的,心里面直乐。 白色主调的大堂,稀稀落落坐着几桌客人。迟灵瞳清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堂都显得荡气回肠。三人坐定,点单,不忘时不时让服务员确认,到没到四百块。“那个虾感觉很不错,颜色很诱人。”颜小尉回味着菜单上的图片,咽了咽口水。“菜要吃到嘴巴里,才知道错不错。靠一张图片有屁用?”陈晨看着颜小尉淡定自若的样,突然来了气。 颜小尉丽容一绷:“老土!你东西再好,没包装,不宣传,谁会多看你一眼。” “哼,也就只敢依靠包装、宣传,来蒙骗别人的眼睛。有种敢赤裸裸地出来见人吗?”陈晨讥诮地扫了眼颜小尉化着彩妆的面容。 颜小尉冷笑:“我确实不敢,你敢喽?” “我堂堂正正、磊磊落落,表里如一,有啥不敢呢?” “你敢,那你脱呀!” “脱就脱!” 两人四只眼就这么瞪上了。 “两位同志,请给我个面子。这么私密的话题有伤风化,有碍市容,我怕引起围观、堵塞交通,换个场合交流好不好?”迟灵瞳见情况不妙,忙上前解围。 陈晨和颜小尉各自冷哼一声,扭过脸,不再看对方一眼。 菜上得很快,一会儿,全部上齐。迟灵瞳没说开动,两人抓起筷子,化悲愤为食欲,像较劲似的,齐刷刷地对着各个菜就发起了进攻。 “要点饮料吗?”迟灵瞳好心地问两个埋头苦干的人。 “不必了。”颜小尉也不计较热量不热量了,嘴巴里塞得满满的。 没多久,几盘菜被两人分抢而空。迟灵瞳只尝到两块点心,喝了几口汤。 “你去买单,然后我还有别的事。”陈晨撑得满脸通红,在桌下踢了迟灵瞳一脚。 迟灵瞳还没应声,颜小尉一把按住迟灵瞳的肩膀:“你好意思开口,两个女人跟一个男人出来吃饭,还要女人买单?” “你以为你是公主,男人都得巴结你,哼?”陈晨嘲讽地倾起嘴角。 “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个男人。”颜小尉回击。 一颗小型炸弹,“嗡”地一声在陈晨脑中炸开了。这是他心灵深处最重的痛,他的心猛烈地跳动着,眼睛充血,额头上青筋直冒。 “我怎么不是男人了?”他突然一下抓住颜小尉的手,伸向自己的喉结,“这个你有吗?你再摸摸我的胸,和你一样吗?” 颜小尉被他的动作一时吓傻,忘了反抗,乖乖地从他耸个不停的喉结又伸向他扁平的胸脯。 “这胸肌,数数几块,你再看看你的,软绵绵的两团……” 迟灵瞳两手紧捂着双眼,神啦,疯狂的陈晨在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摸住了颜小尉挺立的双峰。 “我是空气,我是流云,我是风……啥都没看见。两位多多保重。”她慢慢地掉转身,朝同样瞠目结舌的服务生手中塞去代金券和人民币,然后快步往大门跑去。 “啪!”身后响起一记响亮的耳光声,“你个大流氓。”颜小尉的声音哆嗦得像风中的烛火。 “我……我是被你给气的。”陈晨结结巴巴地申辩。 “你看看你,一脸小人得意。”得知迟灵瞳跷班逍遥在外,裴迪声提着笔记本,把她拖到小咖啡馆陪他办公。其实他很想把她拐进恒宇大楼,可她原则性强,说敌营重地,不能随便乱闯。 迟灵瞳抱着个肚子,笑得眼泪都下来了:“你不知那场面有多搞笑。小尉那儿特饱满特圆润,她一直引以为豪,陈晨就那么扑过去了。哈哈……” 裴迪声瞥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胸前某处:“你的也不错!” “不准看!”她脸一红,伸手去捂他的眼。 “迟小姐,你这样动手动脚,一切后果自负。”他慢悠悠地抓住她的手一移,眼神幽沉如深海。 迟灵瞳狠道:“我是流氓我怕谁。” “那你是要我乖乖就范,还是半推半就?”他悠然地问。 “咦,讲得很有经验啊……” 他淡淡一笑,突然探身过来,吻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迟灵瞳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乖乖地闭上了。 “原来你是被动型。”他柔声轻笑,缓缓落坐。 眼角的余光看到站在收银台前的店员捂嘴偷笑,不远处一对小情侣看着他们,指指点点。她羞得都没勇气抬头了。 “去我公寓吧,我做饭给你吃。”他没心思工作了。明明面对面,却像怎么也看不够,仿佛她是一幅画,越看越美,令人不能自拔。而画只觉得自己是幅普通的画,安静地挂在那里,就更让人心动。 “工作要紧,别为个女人迷得找不着北。”她拍拍电脑,给他敲警钟。 他恍然道:“这么深明大义的贤内助哪里找呢,我要是不早点把你给定了,万一被别人抢去,我不得把长城给哭倒了。我们认识快半年,交往三周零两天,该有个说法了!” “干吗,要三媒六证?”她嘲讽他,只当他在开玩笑。 “那些一时凑不齐。下月,恒宇地产公司在大陆成立三周年,有个大型的庆祝活动,会有许多明星站台,还有精美的礼品相送,你来玩,顺便见见我爷爷。”她正想着精美的礼品呢,突然被他最后一句给吓住,“顺便吗?”她怎么感觉有一丝不好的预感呢,像中了埋伏似的。 “就打声招呼,免得他老人家担心我顾了事业疏忽人生大事。” “他担心是对你的关心,和我没关系,我不友情出演。”她坚决拒绝,这恋爱才刚刚开始,怎么的也要谈个十年八年,过足作威作福的瘾,然后才谈婚论嫁。 “你是正儿八经的女主角,你不上场谁上场?你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摸也摸过了,别想逃避责任。”他瞪她的眼神中带着伤害、带着斥责。 “我……我……”每每这个男人露出这种表情,她就开始结巴。 “灵瞳,这是我一直奢望却以为不可能成真的梦,遇到一个出众的女孩,带着她,站在我爷爷面前,让他知道没有裴家二少的外衣,我一样能寻到幸福。”他握住她的手凑到嘴边,轻轻吻了吻手背。 “你这是在向他示威、挑衅,原因是你怀恨他当年夺你所爱,不对,是你哥夺你所爱。”她欲抽回手,他不松,反手敲了她一下。“你这脑子装的是什么,哪年哪月的事还在提。”他重重叹了口气,“灵瞳,其实我很喜欢做专业设计,并不想在商场打拼争一席之位。我这么努力,是和爷爷赌一口气。在他眼里,一个庶出的孙子,是没什么地位的,有没有出息不重要。” 香港豪门,享有齐人之福的大有人在,但那都是集团领导者,有本事有能力摆平一房二房甚至三房,比如澳门赌王。裴迪声的父亲虽说是裴天磊的独生子,却半点没有继承到裴天磊优良的基因。此人是一个典型的逍遥公子,不学无术,吃喝玩乐。裴天磊在屡训屡败之后,不得不放弃他,纯当养一高贵宠物。不过,此人倒是娶了一名门之妻,妻又为他生了一好儿子,聪慧异常又俊朗非凡,很得裴天磊欢心。这样一个主,在外面怎么玩,裴天磊可以睁着眼闭着眼。可他有一天突然说要纳二房,裴天磊怒了。但再怎么怒,也架不住那小明星一天比一天大起来的肚子。裴天磊无奈,只得同意人进门,但没名分,至今在裴宅只被尊称一声伍姨,却不是二夫人。人一进门,逍遥公子就算完成任务,从此不闻不问。裴迪声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出生的,说不上受冷眼,成长得却是非常压抑。 裴天磊为了壮大恒宇集团,找来荣发银行做强有力的后盾,联系的裙带是长孙裴迪文与荣发银行千金小姐宋颖永结连理。老天恶作剧,宋颖小姐碰巧是裴迪声的女友。宋颖小姐是真正的名媛,向来分得清恋爱和婚姻是两码事。恋爱可以浪漫,婚姻却必须现实。与裴迪声恋爱的四年,一直坚持地下发展。日后若配名门贵公子,名媛的闺誉很重要,从前的风花雪月,要悄然抹尽。裴迪声是贵公子,却是打了七折八折的,不算是良人,最多一个备胎。当闪着金光的真正的贵公子裴迪文一出现,她毅然挥剑斩情丝,做了裴迪文的老婆。传说那场婚礼在港人眼中不亚于查尔斯当年迎娶黛安娜。 “爷爷把大哥保护得很好,一直让他在法国接受教育,没几个人见过他。他回香港后,宋荣发举行家宴招待他。宋颖当晚找到我,痛哭流涕,说她第一次这样疯狂地爱上一个人,她才知对我的感觉仅仅是喜欢,希望我能成全她。大哥气质儒雅、尊贵,又有西方绅士的风范,女孩子见了很难不喜欢的。她真的很疯狂,把手机换成和大哥一模一样的机型,铃声也相同,就连手机的尾号也是情侣号,还专门找了法文老师教她说法文。大哥喜欢歌剧,她想方设法找到贵宾票。一有时间,就跑到恒宇陪大哥上班。” 裴迪声揽住迟灵瞳的腰,把她带进怀里,避开行人的冲撞。这儿是青台的心脏地带,人来人往的。从咖啡厅出来后,两人漫无目的地转悠。他的故事真长,一直说到现在。 “你当时心里面是不是在滴血?”她笑靥如花,很八卦地打听着每一个细节,没一丝丝同情心。 “你就偷乐吧!”他听得出她语气中的调侃,不太自在地白了她一眼。终于说出来了,其实没有想象中的艰难。那道所谓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痊愈。 “我哪有偷乐,而是光明正大地乐。貌似我已很久不看狗血剧,今天听到这个故事,我发现生活虽然狗血,但也别有趣味。其实你别在那幽幽怨怨,兄台,我和你讲,你真的很幸运。”她很豪爽地拍拍他的肩。 他蹙起俊眉,眼前这个女人是正常人吗?一般人听到他的遭遇,心软的会泪满眼眶,稍硬些的,会替他叹息一把。她却像听闻似的,嘴都笑歪了。 两人在街边的长椅坐下,一个扛着糖葫芦的小贩从面前经过。 “我要两根。”她推了他一把。 “不行,晚上吃了对牙齿不好。”他像个严厉的父亲,一点没得商量。 “我睡前会刷牙。唉,人生那么短暂,计较这么多,那不要活好了。”她双手托腮,万念俱灰。 裴迪声默默看了她半天,无奈地站起身,追上小贩,只买了一根糖葫芦回来。“你虽然是个麻烦精,我怀有慈悲之心,觉得你好死不如赖活。” 她呵呵地笑着接过,咬了一口,“哇,好甜。真的,真的,你尝尝。”她嘟着个红艳艳的嘴唇凑到他面前。 他心一荡,只觉着脑门一热,头低了下来。 “哈哈!”她俏皮地侧过脑袋,他的唇落在她的肩上。“为了保护好你的牙齿,我觉得还是我吃点苦吧!” 他笑着摇头,刚刚讲往事时的郁闷心情已烟消云散。只觉着这个有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女子左右着他全部的思绪,让他快乐得无法描绘。 “我和你讲哦,”她毫无形象地大嚼着糖葫芦,“如果你父亲不花心,他就遇不到你妈妈,当然也就没有你。再如果你父亲不是香港人,他若在大陆,这可是重婚罪。而且大陆的计划生育抓得很严,你哪有机会来到这花花世界上?就这几项,啧啧,你看看你比别人有多幸运。何况裴家有财有势,你又不要担心失学或就业,年纪轻轻,就有这样一个平台让你长袖舞翩翩。兄台,你让人嫉妒得抓狂。” 裴迪声被她的言怪论弄得啼笑皆非,却又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几分道理。有时候,跨前一步,山穷水尽,退后一步,则海阔天空。是,某些方面,他比别人幸运很多。 她舔舔棒子上的糖渣,有滋有味地咂咂嘴,开心得眼弯成了个月牙儿。“关于宋颖小姐的弃暗投明,我不作评价,人各有志。爱情是肉眼看不到的东西,留给专家去研究。其实裴迪文不出现,还会有吴迪文、徐迪文出现,她是颗隐形炸弹,迟早会爆炸,你只是受了点小伤,却对你哥有致命的危险。回头看看,你不幸运吗?是她先弃你而去,心里面多少对你有点愧疚,这样你在她心目中的形象是高大的、伟岸的、永恒的,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事啊!最后一点……唉,干吗总是我一个人说,给你个机会,你来说吧,答对有奖。” 她跳起来,把棒子扔进不远处的垃圾筒,接了点喷泉的水,洗了洗手,冷得直叫。 他掏出手帕,细细地替她擦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人生就是慢慢活,活着就要经受疼痛,但疼过之后,就会看到满天彩虹。我最大的幸运是,我遇见了你。” 这次,他没给她机会闪躲,深深地吻住了她,在满天星辰的夜空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九章 风中之烛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一股来势凶猛的寒流,在恒宇三周年庆这天,从俄罗斯的西北利亚席卷了青台。待在屋中,门窗紧闭,都能听到澎湃的海浪撞击着堤岸的声音。天,是灰暗的,飘着若有若无的冻雨,伴着咸湿的海风,冷得令人彻骨。 “我觉得青台现在就是勃朗特笔下的一座呼啸山庄,闭上眼,可以听到海面上有怨魂的哭泣声。”颜小尉双手抱肩,站在窗前,幽幽地说。 迟灵瞳甩开遮着眼睛的发丝,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自潮州饭店事件之后,颜小尉变成了现代版的林黛玉,动不动就长吁短叹,哀花悲草,舍不得时光的流逝。不知是被陈晨的非礼刺激到了,还是心底的某根弦松动了。颜小尉闭口不谈,她只能装傻。此时,她正站在衣柜前,摆弄着几件厚实的风衣,不知哪件能登大雅之堂。“别吓唬人了,快过来,帮我拿个主意。” 颜小尉扭过头,不敢置信,“刚刚新闻里,主持人站在风雨中播报,腰间都系了根绳子,一不留神就会给风刮没的。你家钻石王老五真的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种天气都耐不住?”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跑了过来,伸手捏了件细格子的薄呢外套,“这件,穿上很学院派,显气质又显身材。” 迟灵瞳用手梳了几下头发,忙不迭地穿上,“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呀!”这不是上了裴迪声的贼船吗?她推不掉。刚刚君牧远打来电话,和她确认地址,说半小时后在楼下等。 “其实你心里面挺美的吧!”颜小慰嘲笑她,然后又落寞地一叹,“我的男友像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我也记不得几个了,可在这种天气想找个陪的人都没有。而你,一恋爱就吊上个含金量十足的。唉,为什么同在一个屋檐下,运气差这么多,你们算正式交往了吗?” 迟灵瞳查点着包包里的钥匙、钱夹,又跑到洗手间稍微化了个淡妆,还涂了一点唇彩,忙里抽空地回答:“我也不搞不清目前的程度,但貌似我是没啥选择机会了。” “切,你就少卖乖了,就凭你这一生活低能儿,抓住那样的男人,还敢盘算别的机会,知足吧你!” 迟灵瞳呵呵一笑,在镜子前转了几圈,自我感觉良好,冲颜小尉送去一个飞吻,“我听你劝,那就先凑合着。” “我要是劝你把他让给我,你也听?” “我可以考虑,但我怕有人不愿意。”迟灵瞳扮了个鬼脸,看时间差不多到了,换上咖啡色的皮靴,准备出门。 “对你家钻石王老五这么自信?” “哪里是他,我是担心陈晨会扁我。”迟灵瞳在颜小尉拳头挥过来前,打开大门,逃了出去。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悄悄推开一丝缝,不怕死的说,“我今天会一整天都不在家,你可以把陈晨约过来,尽情地胡作非为。” “你皮痒啦!”颜小尉羞恼地追出来,一串笑声在楼梯口回荡着,哪里还有迟灵瞳的身影。 君牧远撑着伞,一身灰色的笔挺西装,风度翩翩地替迟灵瞳拉开车门。他和迟灵瞳打过几次照面,但从未交谈。从裴迪声的态度里,他可以分析得出这个有着一双聪慧大眼睛的小女生的重要性。他有时会很好她是怎样把裴迪声紧闭的心门打开的,他试探过裴迪声。裴迪声总是淡然一笑,眉宇间满溢着如水般的温柔。 迟灵瞳礼貌地点头,正襟端坐在后座。 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交谈。君牧远委婉地传达了裴迪声的问候和指示,迟灵瞳到达周庆的酒店,只能在隔壁的房间观礼。“那个房间有一整片玻璃窗可以看到大厅,而大厅里的人却看不到房间。裴总致辞之后,与客人们打过招呼,就来陪迟小姐。” 迟灵瞳觉得君牧远这话听着怎么自己像偷偷带回宫的小妃嫔,有点见不得光似的。她瞅瞅身上的外衣,早知这样,穿一身黑好了。 君牧远从后视镜中看到她又是眨眼又是撇嘴,莞尔一笑:“泰华的乐董也是贺喜贵宾之一,裴总说不敢在她受伤的心田再撒把盐。” “嗯,为人要厚道。”她这才展颜,很窝心裴迪声的体贴。 虽说好日子没好天气,令人沮丧,但这丝毫没给恒宇的周年庆带来一丝瑕疵。酒店里暖如阳春,音乐喜气洋洋。大厅里是真正的衣香鬓影,一时间来了那么多的演艺界的明星,人人化着叫人看不清脸色的妆,目光迷离,珠宝绚烂,灿烂得真如明星。 贵宾们同样也是星光灼灼,男人穿西装,女人是礼服。乐静芬特意梳了个中式的发髻,改良的旗袍,比平时多了几许甜韵,围在她身边的男人也不少。一个个都端着酒杯极悠闲的样子,只有精心筛选出来的各家媒体的记者们端着相机,准备随时捕捉镜头。 迟灵瞳没想到酒店会这么暖,一进房间就把外衣给脱了,只着一件棉衬衫。房间里备有水果、饮料、零食,君牧远一把她送进来,便出去忙了。 她巡睃了一圈大厅,找到了裴迪声的身影。他其实看不到她,当君牧远向他走去时,他面朝房间的玻璃窗,温柔地倾起嘴角,举了举手中的杯子,引得正和他说话的一个女士一愣。 迟灵瞳噗地笑了,坐下来自得其乐地捏了粒红提放进嘴巴,不出声地偷窥着外面的芸芸众生。她知道即使乐静芬不来,她也不能出现在大厅里。她这样一张面孔是很难不引人注意的。外面无论男女老少,递过来的名片都有一长串的头衔,她有什么?如果裴迪声再对她刻意照顾,会忙坏在场的媒体记者。还是那句话,做人要厚道。 迟灵瞳一个人没待多久,裴迪声就进来了,额头上一层薄汗,脸色有些发红,呼吸间微微透着酒气。“走,我们去见爷爷。他本来准备剪彩的,这天气大变,他有点不适应,现在在房间里休息。” 出房间时,她挺正常,牵着裴迪声的衣角,踩在松软的地毯上,还对迎面而来的服务小姐微微一笑。可是上电梯时,她腿开始发软了,赖在门口,不肯上电梯。 “这里离洗手间近,要是万一有记者过来,看到了,可别怪我。”他吓她,手紧扣着她的腰,生怕她逃。 “那……一会我们只在里面待五分钟,我不说话,然后走人。”她开始提条件。 裴迪声嘲讽地瞪着她,“你不说话,爷爷会当你是哑巴,招呼总得打一声吧!”他一用力,把她拽进了电梯。看着红色的数字一格一格往上跳,迟灵瞳感觉电梯像微波炉一样,慢慢加热慢慢加热,完了,出汗了。 终于到了房门口,她抽出手,拉拉衬衫,可怜兮兮地问:“我看上去还好吧?” “反正你也不是李嘉欣,没人会失望的。走吧!” 房门一开,迟灵瞳眼一闭,再偷偷地撕了条缝。呃,是个挺时尚的老头,有点像老树皮乐队里那个吹萨克斯的,属于老头中的帅哥,嘴里叼着烟斗,看上去还算温和,一个表情严峻的男人正恭敬地向他汇报着什么。 “你先出去吧!”老头看见裴迪声进来,松开烟斗,对男人说。 “二少来啦!”男人冲裴迪声点了下头,目光瞟都没瞟迟灵瞳,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 “爷爷,这位是迟灵瞳小姐,和我是同行,从事建筑设计。”裴迪声侧过身子,让裴天磊可以清楚地看到迟灵瞳。 迟灵瞳异地镇定下来,大眼睛直眨,难怪裴迪声这么帅,原来是遗传基因好。 “是恒宇的员工?”裴天磊问裴迪声,表情没啥变化。 “不是,她在泰华地产公司。”裴迪声笑笑。 裴天磊很惊讶,“为什么不来恒宇上班?”这句话他是问迟灵瞳的。 “说来话长,一言两语难以道尽,况且时机也未成熟。”迟灵瞳像个外交官似的,表情无比真挚、诚恳,但说和没说一样。 裴天磊慢慢蹙起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小姑娘家做这一行的不多。” 裴迪声接过话:“是不多,但要么出一个,就不敢小窥。她在大陆建筑设计界,多次得过大奖。泰华的乐董在她读大学时,就把她聘过来了。爷爷,你可是熟悉乐董的。恒宇在北京上的影视基地的项目,里面的少数民族的民居部分,就是她设计的。” 裴天磊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但脸上仍没露声色。 “别乱吹嘘,做人要实事求是。我只是修改了几笔。”她用胳膊肘儿戳了他一下。 “人不可自大,但一定要自信。”裴迪声嘴角噙笑。 “自信不是盲目自恋。”她反驳。 裴天磊轻咳了两声。迟灵瞳偷偷吐了下舌。 “客人都在外面,别在这儿久留,出去吧!时机是靠自己把握的,迟小姐应尽早来恒宇工作。下次你回香港例行汇报,带迟小姐去总部见见其他同仁。” “好的,爷爷,那你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裴董,再见!”迟灵瞳规规矩矩地招呼,跟在裴迪声后面出来。 “你笑什么?”电梯里,迟灵瞳看着裴迪声,神情挺愉悦。 裴迪声在电梯开口前,拉过她,轻咬了下她的唇。“我爷爷对你很满意。” “怎么可能?一般见对方家长时,不是都要问职业、爱好、未来规划以及家庭成员状况等等。你爷爷可没唠一句家常,只是像面试一般,有了你的强力推荐,我好像有了进恒宇工作的资格。”迟灵瞳耸耸肩。 “你不了解我爷爷这个人,他没什么人情味,一切以恒宇的利益为上。有了你这位设计天才,他心里面一定很开心,都催着我带你回香港了,巴不得立刻在你名字前冠上裴这个姓,让你插翅也难飞。” “去,去,说来说去,你们原来还是看中我的工作能力,而非我这个人。我不玩了。”迟灵瞳莫名其妙有点受伤,挣开裴迪声的手,冲进房间,拿起外衣,就要出门。 “灵瞳,别孩子气。爷爷是爷爷,我是我。”他张开双臂,抱住她。喝过酒的身子,体温有点微烫,像火炉一样温暖着她的心。 她的头搁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嘟哝道:“我要不是个设计师,是不是就得不到裴家的认可?” “我爱你就足够了。”他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叹着。 一抬头,看他眼圈发青,猜他为了周年庆,一定忙了几天几夜没好好睡。“还要出去招呼客人吗?” “嗯,晚上还有宴会,要很晚才能回去。不走,等我!”他闭上眼,在她的脸上密密地吻着。 迟灵瞳脑中白茫茫一片,鬼迷心窍地点了下头。这一等,就是六小时。君牧远扶着他进房间时,已是晚上九点了,迟灵瞳在沙发上睡了两小觉。 “迟小姐,麻烦你扶裴总到门口,我去开车。”君牧远让裴迪声倚向迟灵瞳。 “怎么喝成这样?”迟灵瞳嗅着他身上浓浓的酒气,脸皱成一团。 “没办法,我是裴迪声,不能不喝。”还好,这人醉得还不算厉害,意识挺清楚。 外面仍是风雨交加,凄寒慑人。 迟灵瞳扶着裴迪声上了车,雨太大,光线又不好,君牧远不得不放慢车速,小心翼翼地向前。驶过几条街,车进了一个高档小区,在一幢高层建筑后面停了下来。 “裴总住二十四楼。”君牧远先下车撑着伞,对吃力地扶着裴迪声的迟灵瞳说道。 “你不和我一起上去?”迟灵瞳累得直喘。 君牧远表情古怪:“我在酒店那边还有事。” “哦,那麻烦你一会再来送我回去。”这下雨天出租车不好叫,迟灵瞳过意不去地说。 君牧远笑笑,把两人送到电梯口,才转身走向车。 “咳,咳,给你个坦白机会,你家里有没藏着什么人?”迟灵瞳看裴迪声脸红红的,很好笑。 “什么人?”裴迪声几乎是闭着眼睛说话。 “田螺姑娘呀,阿娇啊,聂小倩啦!有的话赶快交待,不然给我捉个正着,哼,哼……后果不堪设想。” 他突然睁开眼:“还真是有一个。” 这种高档小区,按理说配套的电梯应该也是高档的、安全的。可不知怎么,仿佛电梯也承受不住突然而来的寒流,上行时颤颤悠悠地晃荡着,还伴有吱吱的声响,顶上的灯一明一暗。 “要不要给管理员打个电话?”迟灵瞳不安地抓着裴迪声的手,眼睛死死地盯着顶灯,生怕下一秒它突然就罢工了。 “可能要到检修期了。没事,我在。”裴迪声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迟灵瞳非常质疑他话中的可信度,但不敢责问,如果万一给她说中了,这冷雨夜困在这电梯里,虽说是二人世界,可不是太甜蜜的。 她忐忑不安地看着红色数字慢慢地跳动着,22,23,刚跳到24时,电梯门慢慢打开的一瞬间,“啪”的一声顶灯灭了。 迟灵瞳本能地一瑟缩,怪的是外面过道灯也是暗的。 “你这住的什么破地方?”她嘟哝着跨出电梯,“啊……”没想到脚下一拌,她“咚”地跌倒在地,掌心、膝盖一片火辣辣的疼痛。电梯居然没到二十四层就开门了。 “谁让你乱提它意见?”裴迪声掏出手机,想让屏幕的亮光照点方向,迟灵瞳动作太快了,他拉都没拉不住。看着她像只猫咪似的趴在地上,他不禁失笑,腾手把她拎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打开门。 突然而来的强光照射出迟灵瞳一身的狼狈。“你是不是要给我个下马威,送上这份见面礼?”她郁闷得很,迁怒于他,掌心的皮都蹭破了。 “主要是你来得太少,它对你很陌生。来多了,自然而然就不同了。”他笑着替她脱去外衣,给她用热毛巾擦手。 “有钱很了不起吗,势利眼,连电梯都欺生。”眼睛飞快地打量下房子的布置,典型的贵公子症状,风格简洁舒服,室内几乎全是流畅的几何线条,电器无一例外都是金属外壳,轻巧且薄的造型,可都是冷冷的,没有活生生的有人住着的生活气息。哪怕找出一团用过的纸巾,或者一截烟灰都好。于是,屋子正中一只红色的LV的旅行箱就显得特别的突兀了。 “这个乐乐,又不知跑哪疯去了,行李不整理,阳台窗户也不关。”裴迪声无奈地把旅行箱往边上挪挪,眉皱着冲向阳台。 他口中的乐乐,就是他屋中所谓藏中的一个女人——他的妹妹裴乐乐。这位裴小姐虽和他一娘所生,却是恒宇娇宠的小公主,在法国学习珠宝设计,这次是随裴天磊一同过来参加周年庆的,不肯住洒店,硬赖在他这。 迟灵瞳跟着走过去,海浪哗哗的拍打声清晰在耳,她一震,指着茫茫夜色中墨黑的一团,“那是海吗?” “应该不是江。”阳台上被雨淋得有些潮湿,他让她站远点,以免滑倒。 “这才是真正的海景房。”不需要踮脚,不需要眯着眼,一打开窗,就可见浪奔浪流、潮来潮往。 “喜欢就搬过来住。你看这里有两间房,你出一半的房租好了。”他关上窗,似笑非笑。 “商场里我喜欢的东西多着呢,难道要一一买回去?” “你心里面就没这样想过?”他拉着她进屋,头一低,“小女生,你进屋怎么不换鞋?”他把她推到鞋柜前,拿出一双粉色的肥嘟嘟的拖鞋,毛茸茸的衬里,鞋面上手绣的憨憨的小熊,一看就有种居家的温暖。 “君特助马上来接我,我懒得换。”她眼睛一转,瞧见他脚上那双除了颜色换成了蓝,和眼前这双是一模一样的。 “他不知会忙到什么时候,你还要他再爬二十四层楼?来,换鞋,去冲个澡,睡客房去,夜里不要随便进我房间,男女有别。”他推她到沙发前,按坐下,身子半蹲,替她脱皮靴。 “谁进你房间?不要啦!”她脸红红地避开他的手,“客房不是你妹妹住着吗,我……住得近,我还是回家去。” “你看我醉成这样,体贴点吧!你可以自己打车,外面那么大的风那么大的雨,我让你独自一个人回去,换作是你,放不放心?再说电梯还卡在外面,你这一趟走下去,要折腾多久才能到家,天都要亮了。乐乐是夜猫子,不到明天中午是不会回来的。听话,别逞能,洗澡去,我很累。”他揉揉额头,眼中溢满了疲倦。 “我……没睡衣也没牙刷。”她徒劳地挣扎。 “拿我的去用好了,我不介意,反正亲过也抱过……” “你找死啦!”她跳起来用拳头打他。 “有了你,哪里舍得死?”他轻叹,忽在俯下身吻她,他微温的手指尖从她的颈部开始往下滑行,直至紧紧环抱住她的身体。她右边的脸颊刚好贴着他衬衫的衣领,一抬起眼睛就能看到他的喉结在以不易察觉的弧度微微翕动。 就这么安静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好吧,我不走。” “嗯!”他的声音也很轻,仿佛不愿意惊扰此时此刻空气在安宁迟缓地流动。 她看见他下巴的曲线随着说话声滑动出妙的弧形,平日坚硬的轮廓渐渐变得柔软而清楚。 “我不会锁门的,夜里你如果害怕,可以随时进来找我。”弧线的动作忽然大了,他在笑。 “不理你了。”她腰一扭,拎着自己的外衣和包进了客房。 刚刚那一团带着暧昧的粉红气氛就在这笑声中慢慢淡去了,她心中隐隐的一线难堪和紧张也淡去了。拧开床前的壁灯,一室柔光填满了空间。客房的布置是暖色调的,从墙纸到地板、包括床上的寝具都非常柔和,似乎还透着缕缕的香气。 她嗅嗅鼻子,不知香气从哪里飘来的。 她随手拉开衣柜的百叶门,香气浓郁了。她看到衣架上挂着两件真丝性感睡衣,一件浅紫,一件火红,无不后背半敞,肩带细长。睡衣上面有一个小化妆包,香气就是从那里面发出来的。迟灵瞳犹豫了下,还是打开来。她不会化妆,但颜小尉是行家。包包里的用具,比颜小尉用的更全面,更高级。一个绿色的装着无色液体的小瓶盖子没拧好,迟灵瞳慢慢地拧实,瞧见上面的一串英文字母,有一个单词很特别,“毒药”,迟灵瞳轻轻念叨着,浅浅一笑。她缓缓拉上百叶门,香气又淡了。 裴迪声说裴乐乐年方二十有二,这睡衣、化妆品并不是她的年纪适合用的,那么一定是前一个借住的客人匆忙时落下的。这个客人一定有如夏花般火艳芬芳吧! 迟灵瞳像慢镜头一般坐到床上,说不上震愕还是敏感,就是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塞在心里,不大也不小,刚刚好堵住某一个角落。就好像洗澡的热水有点烫,但顺着刻度往下调一格又觉得凉,总之就是莫名其妙的无所适从。 裴迪声给她找了件大T恤做睡衣,给她拿了新毛巾、新牙刷,她洗了个热水澡,听话地喝下一杯牛奶,然后与他道晚安。 他坐在沙发上,不出声,眼睛盯着电视,完全不像个喝醉的人。她听着大提琴声很是悲凉,睇了一眼,电影频道经典重温黛咪?摩尔的《人鬼情未了》。“你喜欢她这类型?” 裴迪声拍拍沙发,她迟疑了会,挨着他坐下。“我喜欢里面的音乐。”手臂自然搭上她的肩。 她知道他不会乱来,不会让她惊着,可是这氛围,真是令人耳红心跳,自然而然就想得很多。为了掩饰,她只得命令自己关注着剧情。 那时的黛咪?摩尔很年轻,俏丽的短发,立体优美的轮廓,漂亮的大眼睛里溢满忧伤。所爱的人离世,活着的人陷在思念里,每一天都过得很艰难。迹出现了,曾经的爱人原来一直都在,尽管只是个灵异的影子。故事很忧伤,演技很出彩。这是一部不会随岁月流逝的影片。 “灵瞳,”他突然把她抱坐在他的双膝上,四目相对。“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在街头突然看到安然无恙的我,是惊吓得转身跑掉,还是惊喜地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 她双手不住地抚着双臂,拿眼睨他:“大半夜的不带这样吓人,这太惊悚了,你看我寒毛直竖。” “回答呀?”他挺执着。 她打开他的手,僵硬地跳下来:“不理你了,我睡啦!”夜深人静的风雨夜,这个姿势会燃烧半个夜空的。 他随着她走进客房,看着她将自己裹成了一只蛹。他隔着薄被,轻轻吻了吻。关门时,她听到他说,“原来你真是个胆小鬼,终于给我抓到了一个弱点。” 青台的冬天轰轰烈烈从这个暴风雨开始,接着又下过一两场细雪,一放晴,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般,空气清冷而又洁净,海水缱绻地荡漾着。 萧子辰去了香港某医科大学,二个月的学术交流,孔雀郁闷地在电话里说,她很孤单。听她的语气,像是真正的尘埃落定,要刷刷洗洗为人妇。说实话,迟灵瞳并不相信她。即使有一天,她真的嫁给萧子辰,迟灵瞳还是会替萧子辰捏把汗。 谭珍的电话大部分是问寒问暖,偶然冒出一句你关伯伯如何如何了,迟灵瞳心想,这个冬天于妈妈来讲,应该不太寒冷。迟铭之的电话少了,大概是无颜面对迟灵瞳,倒是甘露厚着脸皮打了几通,开口闭口都是替弟弟妹妹感谢姐姐,迟灵瞳听得别扭,恨不得把她的手机号拉进黑名单。 希宇也来过两次电话,迟灵瞳觉得这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再说些暧昧的话不合仪,训斥了他一番,气得他发狠,又要永不相见。 颜小尉与陈晨的情况有点微妙,具体情节不详,有一天迟灵瞳和裴迪声约会回来,打开门,竟然在玄关处看到了陈晨那双花俏的皮靴,而颜小尉的房门紧闭。她吓得扭头就下楼,跟着裴迪声回公寓,又被裴迪声诱惑了一把,逗得她小脸红扑扑的,像只烤熟的大明虾。再有个几次,裴迪声细长的俊眸一挑,不需要语言,她估计就会主动地扑过去了。这太有损人格,有损尊严,于是,她把陈晨恨上了。 这天,刚进办公室,赵经理唤住她:“小迟你一会和我去会议室,听海阁项目的批文下来了,咱们要忙起来了。小陈呢,怎么到现在还没来?” 陈晨顶着个鸡窝头从外面火烧眉毛似的跑进来,不太自然地挠挠:“睡过头了,呵呵。” 迟灵瞳状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他的脚,抿嘴直乐。 “没啥事吧?”陈晨用唇语偷问。 迟灵瞳挤挤眼,找出听海阁的资料,跟着部长往外走。走到门边,她又回过头,神神秘秘地凑到陈晨耳边,指了指脖颈,“她咬你了吗,这里都红了。” “我记得没有呀!”陈晨条件反射地去摸脖子。 迟灵瞳笑得脸都抽筋了。 陈晨突然醒悟,挥着拳头在后面吼:“你个死丫头,忽悠我,看我不揍扁你!” 午休时,陈晨还是主动坦白了。他对颜小尉早就存了念头,只是差点胆量。潮州饭馆那天,他向熊借了胆,勇敢表白了。颜小尉给了他一巴掌,却没有掉头就走。他继续壮着胆,送她回去,问以后可不可以约她出来。颜小尉没作声,他就当她应下了。 迟灵瞳心想,这小子命好,凑巧碰上颜小尉的空窗期,也说不定是她早早挖下的坑! 迟灵瞳逍遥自在的日子一下子到了头,她忙得跟个八爪鱼似的,就差手脚全部上阵。 乐静芬精力倒是旺盛,和几位副总四处活动,向有关部门打听听海阁的一切消息,再腾出时间与新上任的财务经理跑银行筹集资金。如果一天之内她能挤出个一小时,那就全放在迟灵瞳的设计上。 陈晨很小人地称迟灵瞳是女王的御用设计师,跳过赵经理,直接向女王负责。 颜小尉对她是啧啧称,一天就睡四小时,出去的时候浑身散发着神智颠倒的气质,居然也没有背错包,没有忘带东西,没有撞到墙上,能顺顺利利地走到公司,真乃神人也。 迟灵瞳连和这两人计较的时间都挤不出,她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她觉得泰华一旦投中听海阁那块地,真该敲锣打鼓给她送块匾。 与裴迪声一周三次的约会当然也就中断了,事实上,煲个电话粥也成了奢侈。她回家时都快十二点,洗洗弄弄,一碰上枕头就睡得沉沉的,裴迪声哪舍得再惊扰她。有时回来看到房间里放着几袋点心、微温的奶茶、一小束花,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笑得美美的。 时间浑然无觉地又过去了十天,一切都很顺利,迟灵瞳终于能准时下班了。颜小尉当然不在家,她现在和陈晨属于半同居状态,两人好得如同连体婴,一开始还会为夜不归宿找个借口,后来就索性不提。桌上的那些瓶瓶水水一天比一天少,衣柜里的衣服也是日渐见稀。平时忙也没觉着什么,回来这么早,一个人在屋子里晃悠,看着影子长长短短,迟灵瞳突然生出寂寞来。 手机屏幕在闪,是裴迪声,她心口一暖。 “在家还是在公司?” “今天在家。你呢?” “我到了,快来开门!” 她触电似的从沙发里跳起来冲到门口,拉开门正看见他站在那儿。侧过身让他进来,“怎么不敲门?” “吃过N多的闭门羹,没信心了。”他低头看着她。 她歪着个脑袋,大眼睛眨巴眨巴半天,两手一张,抱紧了他的腰,像只小猫般,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呀蹭的,身子绵绵软软地扭呀扭的。 裴迪声眸色一暗,用中指和食指顶着她的下颌,稍一加力,迟灵瞳的脑袋就仰了起来:“天寒地冻的,知道吗,你这个动作……” 不等他说完,她吓得手一松,忙跳开。 “笨女生,这么经不住吓。”他大笑,又揽回她,两人一同挤在沙发上。“商量个事,我给你透露个商业秘密,你以后每天腾出三个小时来给我,怎么样?” “听不出我有什么利益可获,你先说说看!” “听海阁的项目,恒宇不久将会退出,真正与泰华抗衡的对手没几家,我有偷看过你的设计草图,泰华绝对是胜券在握,这样你就不要这样拼命了。有没觉得你最近很冷落你男朋友?” “为什么要退出?”她惊讶地问,好可惜,棋逢对手,是人之大欢。 裴迪声微微一笑:“我不想你有一个恨我的理由。” “胡说,上场无兄弟,工作是工作,情感是情感,我分得清。” “哈哈,还真信了。我要腾出精力给我们的憩园。你同意我的建议吗?有没想我?”他细吻着她小巧的鼻尖。 她数着他俊挺的眉毛,老老实实地承认,“很想!”她闭上眼,承接着他密密实实的吻。 这一夜,裴迪声没有回去。 两个人窝在沙发上说情话,说着说着,迟灵瞳竟然就那么睡着了,两只手还紧紧地抱着他的身子。 他抱她回房间,她姿势都没换一下。睡到半夜,睁开眼,听到耳边有温热而又均匀的呼吸,这才发觉裴迪声拉了把椅子趴在她床边,两人十指紧扣。 她天人交战了一百回,还没得出结局,身子已往里挪了挪,让出了半床。 她一动,他就醒了。也就愣了那么几秒,他起身脱去外衣,钻进了被中。她头一抬,自然地枕百他的臂弯,两人不由地都僵了下。 “还早呢,睡吧!”他拍拍她,柔声轻哄。 睡意渐渐袭来,朦胧间,她听到裴迪声说道:“灵瞳,新年时我想去见见你爸妈!” 她不知有没有回答,后来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早晨起来时,她有些不自然,可裴迪声却神清气爽,愉悦得好像外面百花盛开。 “今天几号?”他做了早餐,熬得稠稠的大米粥和煎鸡蛋。貌似她已很多年没吃过这么热腾腾的早餐,咽下一口粥,眼中不禁泛出几丝感动的泪光。“你问农历还是公历?” “小孩子家盼过年啦!”他笑。 “十二月二号,马上是圣诞节和新年,你有准备给我的礼物吗?” “离新年还有二十九天,我应该有时间好好准备礼物的。灵瞳,你爸妈有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礼物不是送她吗? “我陪你吃饭,陪你散步,陪你看电影……为你奉献了数不胜数的时光,还敢要礼物!快吃,不然要迟到了。” “原来你是三陪先生!” 额头上被狠狠敲了一下,她瞪瞪眼,低头喝粥,心里面有点发虚。她的恋爱谈得红红火火,但她没向谭珍和迟铭之汇报一声,突然高调地带人上门,会不会被打?唉,还有二十九天,早着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久之后,也是在乍寒的初冬,迟灵瞳想起这天的情景,才明白二十九天其实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一切太好太顺,也许就乐极生悲。 “灵瞳,我解放了。”陈晨嘴巴咧到耳朵后,献宝地把一沓图纸放在迟灵瞳桌上。 “你成功逃脱了颜小尉的压榨?”迟灵瞳正在打开CAD软件,她今天想再完善下听海阁的设计,明天交差。电脑像中了毒,等了半天都没打开。 “你这脑子真不知是什么构造?”陈晨白了她一眼,又乐滋滋地凑过来,“我那个监狱的项目通过了,政府很满意,还给我颁了个小奖。” “有奖金没?”迟发瞳两眼闪光。 “你个财奴,眼里只有钱。是有几个银子,小尉说这个周六我们三个一起去美食府吃火锅。” “火锅我请客,你那个改吃别的!”不能太便宜这对小气鬼,美食府那边她还有许多餐券呢! 陈晨难得豪爽一回,“行,想不想去参观下我的作品?” 迟灵瞳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一个关人的牢笼,还作品,恶心巴拉的,你不怕里面的人诅咒你?” “我知道你在妒忌我,没事,一个成功人士能承受住别人不能承受之重。去不去?” 疯了,听海阁的图纸还没打开,迟灵瞳心里面有点烦躁,等不及自然关机,直接把电源一按。“去,我实在不忍打击你的上进心。” 陈晨乐了,跑过去向赵经理拿出差条。赵经理真是老好人,拿笔一挥,准了。 “打车还是坐公车?”两人下楼,温度稍有点回升,但毕竟是冬天了,冷呀! “不,我们开车去。”陈晨跑向停车场,不知打哪弄来了一辆摩托车,他递给迟灵瞳一个安全帽,示意她坐后面。 迟灵瞳嘴角歪着,拒绝上车。她素来讨厌摩托车,一是晕车,二是觉得摩托是切实的危险。自行车不是挺浪漫的吗,何苦弄个雷声大雨点小开起来就嗡嗡叫的破摩托。 “放心,我车技很高。我家小尉最喜欢坐这车去游车河了。” “你家小尉是你家小尉,我是我,不坐。”迟灵瞳誓死不从。 陈晨好声好气地商量:“没多远的,我保证开得慢,你不用怕。灵瞳,我现在是一有女友的男人,要省钱买房,你知道打个车到那个监狱要多少钱?” “我来出车费。” “花女人钱的还叫男人。”陈晨脸绿了。 迟灵瞳沮丧地看着陈晨,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了成全你的男人梦想,我牺牲一次。” 她胆战心惊地上了车,屁股还没坐稳,摩托车后面冒出一股呛鼻的尾气,“轰”,车冲出了公司。迟灵瞳吓得紧紧拽着陈晨的衣襟,脸都吓白了,“你真会开吗?” “男人只用行动说话。”摩托车像一尾鱼,在车流中游来游去,倒是挺快速的,不一会,就出了城。 迟灵瞳胸闷、头晕、恶心、盗汗,晕车的一切症状全出来了,她紧紧咬着唇,不然这一开口,她怀疑会喷陈晨一后背。 “还有半小时的路程。”陈晨在风中直着嗓子嘶叫。 “嗯!”迟灵瞳有气无力地应声,感觉浑身像失去了知觉。 陈晨那边还在得意地卖弄,“怎么样,现在知道我的车技不是盖的吧!” 郊外的公路车不多,路面又宽,开起来很爽,陈晨不由得就加大马力,劲风把她的头发高高地吹起,随着车身的颠簸,渐渐地,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突然,只感到不知哪来的一股重力,她的身子嗖地一声飞了出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她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块光斑正照在她的眼睛上。她本能地伸手去挡,手没有伸出来,只觉得全身钻心一般地刺痛。 迟灵瞳努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许多白色的绷带缠绕,阳光是从病室的窗户里射进来的。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用平静如水的眼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你总算醒了,昨晚你同事车速太快,车翻了,幸好你同事没啥大事……” 迟灵瞳脸一下失去血色,“我怎么了?瘫痪了?残疾了?”她拧着眉,声音相当微弱、无助。 护士依旧慢吞吞地说:“没那么严重,就是右臂骨折,其他的地方都是擦伤,挺幸运的。” 这时迟灵瞳才看清自己的右臂被夹板牢牢地固定着,她眨了眨眼,劫后余生地吐了口气。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颜小尉手里抱着一束鲜花怯怯地走了进来,她身后是耷拉着头的陈晨,他满脸不是贴着创口贴,就是涂着红药水,看上去也是满目疮痍。“宝贝,也不知怎么说……对不起哦!”颜小尉狠瞪了陈晨一眼,无比愧疚地看着迟灵瞳。 陈晨如同闯了滔天大祸般,忏悔地站在迟灵瞳床头,“灵瞳,其实我情愿是我躺在这里,可……你骂我吧!”他难过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碍于男子尊严,不敢往下掉。 知道了没有生命危险和重大残疾,迟灵瞳觉得也不妨高尚一下。“别这么说,不就是个意外吗,又不是故意的……”呼呼,剐心的痛! 陈晨的泪感动得脱眶而出。颜小尉绽开了笑颜:“宝贝,你真是个天使。说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贵一点也没关系。哦,要我通知你爸妈吗?” 迟灵瞳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迟铭之膝下一对年幼的儿女,还要应付娇妻,头发白成那样,她不能给他添乱。谭珍准备梅开二度,心情那么靓,她别破坏了。跌打损伤,最多三个月,她挥挥手,又是天地间一女侠。 “那这样吧,我请几天假,白天我来照顾你,晚上陈晨陪夜,我们会挺过去的。”颜小尉自告奋勇为男友收拾这堆烂摊子。 陈晨忙不迭地点头说好。 迟灵瞳过意不去:“不会耽误你们的工作?” 陈晨一拍胸膛:“人的价值永远高于一切。” 轮到迟灵瞳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乐静芬是中午抽空来医院的,一同来的有副总还有后勤部经理。副总例行公事地问了下病情,后勤部经理送上果篮和慰问金。乐静芬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迟灵瞳。 迟灵瞳小心翼翼地陪着笑:“乐董,那个听海阁的设计我已完工,只要扫出来就行。”唔,她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 “谁邀请你去参观那个监狱的?”乐静芬冷冷地问。 迟灵瞳询问地看向副总,希望他能给点提示,她不是太明白乐静芬的态度。副总与后勤经理耳语着,没有看向她。 “各人都有各自的分工,做好自己的事才是首要的。泰华不是社会福利机构,重金聘用你们,不是让你们来养养老、养养病、度度假。你们必须要对得起你们所拿的这份薪水。设计师最珍贵的是什么?脑子还有手。对,你没变傻,这值得庆幸。可是手臂呢?三个月,要三个月呀,你不能绘图,不能拿笔,你怎么向我交待?” 半躺在病床上的迟灵瞳,听出乐静芬话中的锋芒,她莫名地有些心酸。“医药费我自己出。”她带有一点赌气地说。 “医药费确实应该你自己出,监狱改造又不是你的项目,陈晨去是出公差,你去是跷班。公司有规定,上班时间内私自外出,一切意外自负。赵经理不按规定批准你外出,我已给他降了职。”乐静芬看了她一眼,又说道,“其实我不是心疼这点医药费,而是我弄不懂你怎么会这样不爱惜自己。这三个月,你将会给公司带来多大的损失?算了,不说了。医药费公司还是会为你报销,设计部刚进了个职员,给你做助手,你出院后带带他,手不能做的事让他做。” 迟灵瞳没有说话,这个乐董与当初到学校苦口婆心游说她来青台的温婉女人简直不是一人。不过,她再想想,乐静芬只是她的上司,有什么必要对她嘘寒问暖、怜香惜玉呢?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鬼使神差的,多日不联系的萧子桓奉父命去迟灵瞳公寓邀请她去家中吃饭,开门的是忙着在厨房里煲排骨汤的颜小尉。听完颜小尉的描述,他下了楼就直奔医院,路上捎上陶嫣然。 两人也没买花也没买水果,陶嫣然倒是在医院门口买了两本时尚杂志,说是给迟灵瞳打发时间,自己却分秒必争地翻看着,生怕错过了什么前沿资讯。 萧子桓穿着非常粗野的黑色T恤,黑里透着灰,看上去少了几份玩世不恭。但一开口,还是那德性。他乐不可支地打量着迟灵瞳的手臂,“妹妹,你不会是想偷懒,故意来这一手?” 迟灵瞳白了他一眼,这人和乐静芬怕是知音,心有灵犀。 他呵呵一笑:“拜托你千万不能在这几天挂掉,我家江鲜馆准备新年开张,最近这一阵子忙,没工夫替你忙活。” “滚!”迟灵瞳心中一口闷气,突然冲体而出。不过,这浊气一出,心情好多了。 “我又不是球,怎么个滚法?你下来给我示范下。”萧子桓敲敲夹板。 那边,陶嫣然突然叹了口气:“我省吃俭用二月,买了个棕色的,怎么又出来个红的了?”她指着介绍秋冬新手袋的页码上,悲愤地哼唧。 “拿来我看看。”迟灵瞳抢过杂志,瞄了几眼,“我觉得红色比棕色好看。” “难道我还要再省吃俭用两月?”陶嫣然愁得眉心打了结。 “干吗这么苦自己,接两个私活好了,又不花力气,还能蹭吃踏喝。” “你伤的真是手臂,不是脑子,怎么尽说胡话?”陶嫣然吓得扔开杂志,来捂迟灵瞳的嘴。 迟灵瞳一脸正义不得声张的怨屈。 “你接啥私活了?”萧子桓笑意不减,但凭空却多了几分危险。 “灵瞳在开玩笑,你……听不出来?”陶嫣然支支吾吾地不敢看萧子桓。萧子桓虽然自个儿玩摇滚玩得疯,貌似很前卫,但骨子里很传统。 迟灵瞳很无辜地眨巴眨巴大眼睛,非常开心地看着两人。 “请问你找谁?”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挡住了部分光线,陶嫣然像看到救星似的,慌忙转移一干人的注意力。 门口的人不接话,面沉似水,握着车钥匙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迟灵瞳眼角的余光扫射过去,左手慢慢地拉上被子,只当啥也没看见。这消息是怎么走漏的,不到一天,怎么谁都晓得了!她叹气。 裴迪声不接话,沉默地走进来,跑到床边腾地拉开被子。 “嘿嘿……一点小伤而已……别紧张……”她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谁呀?”陶嫣然看出一丝端倪,来劲了,反守为攻。 “妹妹,你认识他?”萧子桓也看出这个男人对迟灵瞳的态度不太正常。 迟灵瞳硬着头皮介绍:“我……男朋友裴迪声。” “你瞒着我们偷人?”陶嫣然惊呼。话音未落,外面跟着响起一声惨叫:“迟灵瞳,你卖身求荣!”陈晨与颜小尉提着个保温桶冲了进来,一脸凛然。 迟灵瞳三魂已成一魄,欲哭无泪:“我都快以身殉国了,各路神仙,能否放过小的?” “他……他是恒宇的总裁?”颜小尉这一刻才知道这个出出进进她们小窝的男人的真正身份,眼瞪得出了眼眶,神呀,这可不是一般的钻石王老五! “妹妹,啥玩笑都可以开,男女交往一事可不能胡说,有损女孩子清白。”萧子桓难得一脸正经。 裴迪声依然沉默,好像是尊雕塑,没有语言这项功能。 迟灵瞳无奈地解释:“我们在苍天的安排下,经过无数次邂逅,又观察了几月,心扉才慢慢为对方打开。现在,我们已是实至名归的男女朋友。特此声明:和身份无关,但还请诸位大仙保密。” “宝贝,你是深藏不露呀!那好了,现在你是他的责任,我和陈晨解放。”颜小尉很善于把握时机。 “既然正主来了,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退场。”萧子桓做出一脸的伤害,一拽陶嫣然,闪人。 转眼间,病房内就只有裴迪声和迟灵瞳四目相对。 “坐!”迟灵瞳很热情地招呼。裴迪声一动不动。 “你还不高兴,我都给你名分了。”迟灵瞳有点没趣地噘着嘴。 “我是不是要表现出欢欣雀跃?”他一开口,语气冰寒彻骨。 “你爱咋样就咋样。你以为我很喜欢骨折?哦,不是,你会说我不懂得照顾自己,让你操心了?裴迪声,没有意外就不叫人生。我也想一帆风顺,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可意外无法设防,人只能无奈地面对。事实上,我现在哪块都疼,手臂又不能动,可我却像个闯祸精似的,还得忍受你们的指责、怪罪、调侃。我……”眼泪没有预期地流了下来,迟灵瞳被突如其来的脆弱淹没了。她感到一种连自己也觉得矫情的虚无,好像言情剧里孱弱的女主角,没头没脑地愁眉苦脸。 “我不是指责……”裴迪声伸手替她擦拭着眼泪。泪水却越流越欢,他不得不借出自己的衣袖,任她眼泪鼻涕地往上抹。“灵瞳,”他在她床边坐了下来,“贫穷也不怕,困难也不怕,可意外……我开会时遇到乐董,她一脸倦态地对我说刚从医院过来,你出车祸了。平生第一次,我感到了强烈的恐惧。我是害怕了。” “对不起!”她颤微微地看着他因牵挂而痛苦抽搐的俊容。 “你有时候确实很幼稚,动手能力也差,让我很操心。可是我宁可你烦我、让我操心,那是甜蜜的折磨,总胜过你像这样子吓我。”他温柔地抚摸着她苍白的脸,苦涩地笑,“真是好笑,又没认识太久,你怎么就像已深入到我的骨髓中了?” “我以后再不冲动,也不任性,也不出意外。”她忙不迭地保证,觉得身子似乎没那么疼了。 “说话要算话。”他的表情这才恢复正常,发白的唇慢慢转红。 “嗯嗯!迪声,你真的很爱我?”她又开始俏皮地逗他了。 他没有像平时一样敲她的头,认真地点点头。 她窝在他怀里,笑得像在海边看日出,一脸灿烂。 后面几天,颜小尉说虽说,还是和上下班一样,白天到医院来陪护,晚上就是裴迪声的职责,陈晨可不敢乱表现。一日三顿的营养餐,萧子桓接过去了,反正他是开饭馆,又有厨师又有服务员。迟灵瞳住院的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怎么样,我很有人缘吧?”迟灵瞳能下床、行走、自己去洗手间方便了,神气十足。 裴迪声在她床边支了张行军床,他带了台笔记本来加班,快到新年,他比平时又忙了几分。 见他不答话,她凑过去,左手挠挠头,低低地说:“迪声,能不能帮个忙?” 他慢悠悠抬起头,“要去洗手间?” 她脸一红,说起来真是丢脸,前两天她吊药液时,都是他扶她去卫生间,替她宽衣解带,方便时,与她就一门之隔。都这样没隐私了,这辈子除了嫁他,真没其他选择。 “不是,我好几天没洗澡,头发油油的,身上也痒,你送我回公寓洗个澡,行不行?” 他挑起她几缕头发看了看,许久,才说道:“你那公寓保暖设施不好,浴间又小,去我公寓吧!” “你那公寓势利眼。” 他笑,收起笔记本,替她拿外衣。“你都成它主人了,它敢势利眼吗?” 这个晚上,一切真的很正常。电梯表现很乖,也没摔跟头,房间里也没扰人心的香味,她坦然自若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调水先为她洗头发,然后再洗澡。裴迪声搁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手机响啦!”她对着热气腾腾的浴室叫道。 “由它去,我一会回过去。”裴迪声回道。 手机响了一刻,悄无生息了。突然,挂在墙壁上的座机嘀嘀地叫起来,那铃声像一道闪电,因为没预防,迟灵瞳吓了一跳。 “电话啦,是座机!”迟灵瞳叫。 裴迪声应道:“你不是还有左手吗,接一下。” 迟灵瞳站起来,扭扭捏捏地拿下话筒。还没出声,就听到话筒里传来一个女人惊慌失措的抽泣声,她一时愣住。 “迪声,怎么办呢,我……我怀孕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十章 空城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迟灵瞳不记得在哪里看的报道,讲中国的电影导演有一个很大的弊病,影片中女主要是伤心过度,总要跑到海边对着茫茫海水痛哭流涕,仿佛这样煽情效果很好。国外的导演处理这个情节时就高明多了,《苔丝》中,苔丝因强暴不能嫁给心爱的男人,她一个人躲在挤奶场的草棚中泪如雨下,这就很自然很生活化。人痛苦的时候还会有心情去挑环境吗,中国哪有那么多的海。 迟灵瞳想想自己又恶俗了一把,她没办法,挂了电话,脑中有如水在蒸腾,她一刻也不能在屋子里待着了。一出门,顺着坡道往下走,立刻就看到了海。 今夜,无风有月,海水温柔地与沙滩缠绵,多情似妩媚的女人。沿着海滨公路慢慢走,要不是温度太低,倒也不失浪漫。 要是旅游旺季,公路上散步的人怕是人满如潮。她走了好一会,才有辆车从她身边掠过。迟灵瞳用左手拂了拂油腻腻的头发,依着栏杆停下脚步。 其实,她心里面并不浪涛翻滚。 电话是宋颖打来的,讲的话并不多,大部分时间在哭,无助得令人心疼。丈夫出国一年多,她突然怀孕。如果科技发达到能让精子飘洋过海到达子宫,她还能自欺欺人地解释一通。科学家们懒呀,拿着高薪水不做实事,这让她往哪里躲呢?裴家与宋家都是港城举足轻重的家族,他们这些富二代、富三代,媒体全当明星盯着,要是这事一传出,不叫丑事,而叫丑闻。她当然怕,当然要哭了,自然而然求救的第一人,是和她偷尝禁果的那个人。 迟灵瞳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也许潜意识中她早就有过这样的设防。她悲哀的成分比受刺激更多——那是一种缓慢的、平静的悲哀,像水慢慢涨起来淹没过脚踝,淹没过膝盖。并不是忽然爆发出山洪的那种惊恐。 她有一个夏天的黄昏经过这个海边,看到一个电视剧组在这拍外景地。工作人员热得是挥汗如雨,男主角却穿着长衫长裤,一个人像傻子似的对着海边像念经。那个镜头,男主角NG了好几次。导演不耐烦的脸拉着,每次他一挥手,男主角立刻就转过身去念经。后来她在电视上看到了这个剧,画面超美,音乐配得也好,男主并不是在念经,而是鼓了多年的勇气,终于向女主表白心中的爱意。女主捂着脸在哭,颜小尉看了也在哭,而她是捧腹大笑。 所谓眼见为实,人们总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可是眼睛也会被骗的。事实的真相又有几人知道? 裴迪声能一边牵着她的手,与她踩着梧桐叶,浪漫地、纯纯地恋爱,转过身也能和另一个女人躺在同一张床上,那个女人还是他的大嫂。人性到底有多复杂、有多肮脏? 迟灵瞳敲敲脑袋,她是个聪明人,可她想不明白。 很多时候,恋爱中的人会被对方的一些话所感动,真的以为那就是天长地久,但其实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腿已经走得发麻了,又有几辆车经过她的身边,每一次经过时,车都会放慢速度,车主从车窗里讶异地打量着她。如果她跳海自尽,成为青台的头条新闻,他们一定会津津乐道地对别人说:哦,那个女人,昨晚我见过。青台的冬天是无趣,她可不想成为一道调味剂。 迟灵瞳撇撇嘴,她从公路开始上坡,走上一条临海的街道,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去美食府。” 这个时候,美食府依然酒醇食香、车水马龙。 迟灵瞳走进暖得要把人融化的厅堂,像一个在山间修练呆得太久的道姑,有些不适应红尘的喧闹。一个服务生把她领进萧子桓的办公室。酒吧在冬天生意淡,萧子桓的演出少了,呆在美食府的时间就多了。 “今天没吃饱?”萧子桓一见迟灵瞳,乐了。 迟灵瞳瞪他一眼:“你就巴不得人人都是饭桶,你就大发了。医院里的气味太难闻,我受够了,逃了出来,你送我去桂林路或嫣然那儿。” 萧子桓眯起眼,耳钉在灯光下闪呀闪的,“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这就走。”她可以回自己的公寓,只不过裴迪声现在怕是已等在那了。他差不多已准备好一套说词,她今晚没心情倾听。 “咦,这人说风就是雨。我没啥不方便,嫣然那丫头哪会照顾人,我带你回桂林路。我给张阿姨打个电话,让她准备客房。妹妹,你这样子看上去像只脏兮兮的流浪猫。” 迟灵瞳没有反驳,因为萧子桓没有说错,她现在就真的是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萧家因为她的到来,一屋子的人全惊动了。萧华慈祥地问了问病情,张阿姨张罗着给她洗头发、洗澡。 萧妈妈也记得她,她洗好澡坐在桌边喝热牛奶时,萧妈妈坐了过来,一脸担忧,“外面震感很强吗,受伤的同志多不多?” 迟灵瞳小心翼翼地回答:“还好,目前只有我一个。” 萧妈妈点点头,打量着她的手臂,看得非常仔细,突然拧起眉,“你的片子呢,我看看!” “妈妈,片子我一会给你送去,你先回房,好不好?”萧子桓对张阿姨使了个眼色。 萧妈妈静默无波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不是的,她这个手臂夹板的角度不对,可能对位不理想,要不赶快纠正,后果会很严重。” 萧华走了过来:“怡芳,你觉得真有问题?” 萧妈妈板起脸,像个少女似的,身子一扭背过身去。 “爸,你还真信妈妈。”萧子桓笑。 萧华正色道:“你妈妈原来就在骨外科,做过的手术不知有多少。灵瞳,明天伯伯带你去拍个片子,子辰有个同学就是骨科专家,让她替你细细地看看。” 迟灵瞳看看右臂,“这只是普通骨折,不会有事的。” “就查一下,没事不更好吗?” 也是,迟灵瞳点点头,由张阿姨领着回客房睡了。 萧家的客房在二楼,床靠着窗。从窗口望出去,月亮出现了,是细细的一个月牙,她不知道那该叫上弦还是下弦。单薄的月吸附在浓黑的天,散发着诡秘的气息。她翻了个身,倒抽一口冷气。手臂处,一种不能言说的疼,向前后左右骄横地辐射着。 她咬着牙,命令自己合上眼。走了一夜,也累得够呛,身子疲乏倒也有几分睡意。突然,身子一沉,飞快地坠向一个无底的深渊,什么都看不见,她想喊却叫不出口,想抓住什么阻止身子下落,手臂又抬不起来。心里面溢满了无助和苦痛,泪肆意地流着,她睁开了眼,窗外已见点点晨光。 原来是个梦,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一侧身,发觉半个枕头都是湿的。 萧子桓昨晚也留在家中,早饭时,他自告奋勇带迟灵瞳先回医院,然后再去见萧子辰的同学。萧华昨晚就和那个同学电话约过了。 迟灵瞳默默吃着早饭,好一会,她开口道:“能不能过两天,我今天还没准备好。” “没必要紧张,大哥那同学是专家,你尽可放心。” “不是不相信他的医术,还是……过几天吧!” 萧华看了看她,“好,但不能拖几天,错过了纠正时机,会麻烦的。” 萧子桓开车送她到医院,她只让他送到楼下。 “鬼鬼祟祟的!正好我也要忙去,有事打电话,哥哥再忙,拨给你的时间还有。”萧子桓没多问,摸了摸她的头,把车开走了。 迟灵瞳还没上两级台阶,只见一个人影像发了疯似的从上面冲下来,一把抓住她的左臂。她平静地抬起头,眼前这张俊脸像是一夜未眠,眼下一片乌青,眼中布满血丝,头发凌乱得不成形。 “找个地方吧,裴迪声,我们好好谈谈。”她闭了闭眼,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两人还是去了桂林路上的小咖啡店,难得有这么勤快的店主,一大早就开门了。 他们算是老顾客,服务生微笑地把他们带到他们常坐的位置。迟灵瞳要了一杯焦糖奶茶,裴迪声看了看她,低头看了看,沉声说:“柠檬咖啡。”菜单旁边对这杯咖啡的注解是:酸的果汁,苦的咖啡,辣的白兰地,甜的蜂蜜,没有层次的复杂其实很简单。 “你不要说话,我来问。”斜插了柠檬薄片的褐色咖啡杯轻轻放在他面前。这样望去,裴迪声侧脸深邃,棱角分明,睫毛长得令人妒忌。迟灵瞳咬了咬唇,低下眼帘。 “好!”裴迪声点头。 “你可以拒绝回答,但是如果回答,就不可以是谎话,能做到吗?”她像是怕冷,左手包着咖啡杯。 “能!”掷地有声的答复。 她缓缓地抬起眼,表情恬静,漆黑的眸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她不愿意旁敲侧击,也懒得去分析、揣摩。“宋颖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 “不是!”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弯起嘴角,笑了笑,“那她为什么要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你?” “这件事涉及到裴家和宋家的脸面,甚至还会影响到恒宇和荣发的股价,这是她不能启齿的事,她需要一个人帮忙。” “这样说,你们现在的关系算是可以分担隐私和两肋插刀的朋友?” 他沉默了。 她自嘲地撇了下嘴,“你是真的真的很爱她,对吗?” “曾经是。” “你能区别你对我和对她感情的不同吗,现在?”她用了一个倒置句。 他没有太快回答,心跳微微加速,“她是从前的一段回忆,现在是我的大嫂,有时还会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们遇见,会一起吃个饭,聊工作也聊家事。她嫌酒店冷漠,我也会借客房给她居住。真的放开从前,就不会刻意地把她当陌生人,自然地如对一个熟悉很久的朋友一样就好,无关性别。如果从前还让我纠结,出于伦理,我只能避她远远的。我对你呢,怎么讲?这样说好了,我舍得把我床的右半边给你、舍得把我所有的存折、信用卡、电话卡、房产统统给你、舍得为陪你一跷半天班、舍得为博你欢心又献身又献色、舍得我这双设计建筑迹的手为喂饱你洗手做羹汤、舍得为了让你随意挥霍我做牛也做马地赚钱……其实我不是太大方的人,可是给你我一点不勉强,你满意吗?” 她瞪大眼睛,嘴巴没形象地半张。她第一次离家出走,伤心了半夜,哭湿了枕头,正准备借题发挥,他三言两语拨开云雾,倒显得她幼稚、不成熟、孩子气了、“我有那么贪心?”她张了张嘴,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是好女生,是我要让你贪心。”他伸出手,包住她的手,双眼明亮。“我这么好的钻石王老五,可不能便宜了别的女人!” “那……那……”她张口结舌,头脑一热,干瞪着眼,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趁胜追击,“你才答应我不冲动,不任性,怎么一转头就故态复萌?先是车祸,再是出走。你有没想过我面对着空荡荡的客厅时,像疯了似的开车寻找你时,会是什么感觉?”他眸中露出一丝惶然。 她低下头,看着苍白的指甲。不敢说,事实是自己太害怕,太不自信。 “迟灵瞳,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对自已不自信呢?”他托起她的下巴,微笑着看着皱成一团的小脸。 “聪明反被聪明误,好不好?”她没好气地瞪他,音量很高。 “听到这么活力十足的声音,真好。实话实说,刚刚那一脸小媳妇的幽怨样,可真不像你。” “你得意吧,看我为你患得患失。” “灵瞳,你从来没告诉我,你爱不爱我?”他用魅惑人的嗓音催眠她。 “啊,快到医生查房的时间了!”她一惊一乍地跳起来,掩饰着自已的慌乱。 裴迪声按住她的肩膀,有一些无奈,“灵瞳,我明天要回趟香港,后面就只能拜托你室友照顾你了。你不要急,听我说完。宋颖这件事,不是我的责任,但这个时候我要帮她,为恒宇也为大哥。最多四天我就会回来,我每晚都给你电话。好吗?”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心里面掠过一阵剧烈的恐慌。两人出来,他走在前,她走在后。几缕阳光从稀落的枝叶间漏射下来,在他宽阔的两肩间跳跃着,他打开车门,温柔地看向她。 这景象让她感到柔软,柔软到直戳她的心底,她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几步上前,左臂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头贴着他的后背上。“迪声,我爱你。”她很羞涩却说得无比清晰。 他的手战栗了一下,俊朗的眉宇沉浸在一片金色之中,只觉得心中暖得让他眼眶有些发热。他慢慢地转过身,低下头,换作自己的双臂抱她入怀,她的脸颊带着令人迷醉的微微酡红,目光却清澈而柔和。 “不要去香港。我承认我是在吃醋,我承认我小家子气,为了我,不要回香港,不要为了别的女人而操心。等我的手臂痊愈了,我……陪你一块回香港。”她往他的怀中又缩了缩,让两人之间不留一点缝隙。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心,柔声说:“灵瞳,四天很快就会过去的。我回去只是把这事捂住,不是旧情难忘。相信我!” “那你打电话给你大哥,他是长子,恒宇以后是他的,所有的事全部应该是他来担。” “这事不比别的,能让大哥知道吗?”他苦笑。 “可是也不能让他蒙在鼓里,他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灵瞳,这真的不只是件寻常的家事……” 她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是最后一次的大度,最后一次容允你为别的女人操心。我试着理解你所谓的严重性,我心里面疙瘩很大,纠结也多。但你执意要去,我不再留你。四天对吧,如果第四天的晚上我没看到你,我踢你出局,立马在街上拉一男人嫁了。” 他好笑地看着她一脸的严肃样,“那如果我提前回来,你可不可以立马就嫁我呢?” “视情形再说。”她下巴一扬,还挺拽。 这一天,他就回公司一个小时,把一些事交待了下,然后就全泡在医院里陪着她。他给她带来了憩园的施工光碟,两人一同观看。他说登记入租的人已经差不多满员了,有些人还想方设法地托关系走后门。 “是我的创意,以后租金与我平分。”她笑眯眯地说。 “都说过了,我的全是你的。”他刮她鼻子。 中午,他带她去吃上海菜,她的左手握不来筷子,只能由他喂着。餐厅里其他人微笑着看着他们,她说那是羡慕。晚上,他坐在她的床边,两人十指紧扣,她睡着了也没松开。 清晨,他轻轻地从她的手心抽出自己的手,看着她睡熟的小脸,恋恋不舍地吻了吻,起身去洗漱。他的飞机是早晨七点的。当他轻手轻脚地带上病房的门时,一滴眼泪从迟灵瞳的眼角滑下。 她紧拽着手机,盼望着天降暴雪,或者机组接到恐怖分子的威胁电话,总之就是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然后航班被迫取消,裴迪声又回到了身边。 她只等到了一条短信,航班起飞前,裴迪声告诉她必须关机两个小时。瘪着嘴看了两遍,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她真的不大度,她很在意。 可是,他的从前里没有她,他是个重情义的男子,哪怕宋颖对他再薄情,看在往昔的情分上,他不能弃她不管,也许真的与感情无关。恋上这样的男子,是幸还是不幸呢? 她不知道,只是心里很烦躁、很慌乱。 人如星辰,都有自己的运行轨迹。相遇时或许放射出灿烂的光辉,但决不可能改变轨道。 萧子辰的朋友是在海军医院工作,也是斯斯文文的生型。萧子桓带迟灵瞳过来时,他正在做手术。两人坐在他办公室等着,他一下手术台就过来了。他看了看迟灵瞳的手臂,非常仔细,神情很凝重,然后他带迟灵瞳去放射科拍片。当迟灵瞳把手臂伸到机器前时,腿不由自主地有点哆嗦。萧子桓在后面托了一把,她才站住。 片子在一个小时后送了过来,萧子辰的同学看了看迟灵瞳,咂咂嘴:“你是不是夜里进的医院?” “嗯,是在郊外出的车祸,救护车赶过去再送到医院,已经是深夜了。” “抢救太匆忙,没在X光下给你的手臂对位,现在看来,对位不理想,歪了一点。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迟灵瞳心已跳到嗓子眼:“建筑设计师。” 医生又咂嘴:“那就是要画图纸,要制作软件,经常要用到右手了。” “是……的。” “如果你的工作就是一般的文字写,那就这样了,后遗症是右手不太灵活,但没大的影响。现在看来你必须把手臂折断,重接。” 这话对于迟灵瞳来说有如五雷轰顶,一时,面无人色。 萧子桓也惊呆了:“真的假的?” “这事怎么能随便开玩笑,手术的时间不能拖。这个手术难度不算大,你可以在这边做,也可以要求那边的医生做。在这边做,我现在就给你安排病床。” 迟灵瞳脑子已经乱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反反复复地问。她一个搞设计的,怎么能没有右手呢? “别怕,打麻药的,不会太疼。”萧子桓试着用轻松的口吻安慰她。 她哪里听得下去,回到医院,大半天都没说一句话。下午,裴迪声打电话过来,一听到他的声音,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迪声,我的胳膊没接好,还要重接……你回来好吗?我害怕……你回来陪我?” 裴迪声的声音很清晰,背景安静得出,“灵瞳,你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抽泣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好半天,才听到他喘气的声音,“嗯,设计师怎么能没有右手,我们做手术。你现在准备转院,手术时间一定下来,就通知我,我会尽快赶回去。” “你明天不能回来吗?”她无助地问,带着哀求。 裴迪声没说话,话筒里传来一个女子用英语在说:“Frank先生,你太太怀孕已十七周,胎儿发育良好,已看出是位小女生,不需要在医院安胎,回家静卧就可以了。” 迟灵瞳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 “好的,谢谢!”裴迪声的发音带有一点美式英语的腔调。然后,又换作标准的普通话,“灵瞳,明天我还有事需要处理,我一定会在你手术前回来的。” 她闭上眼,心跳得说不出话来。到了这时候,她无法再掩耳盗铃。 “灵瞳,我今天遇到以前送过你的萧子辰先生,他原来是你同学的男友,现在香港做学术交流。灵瞳,你在吗?” “在的。”她用了千斤的力气,才让声音正常地吐了出来。 “乖,不要怕,我很快就能回来了。” 她笑了,涩涩的,“不需要了。” “灵瞳?” “我知道你讲话好听,却不知道你连谎话也讲得这般好听。裴迪声,我永远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你去死吧!”她“啪”地一声,把手机朝地上狠狠地摔去,看着它粉身碎骨,然后缓缓地抬起左手抚摸着三角巾吊在胸前的右臂,仿佛它有生命一样,分外怜惜。 迟灵瞳转去了海军医院,是关隐达的要求。 萧华听萧子桓说了迟灵瞳重新接臂的事,感觉事态严重,给关隐达打了电话。当天,关隐达和谭珍就坐飞机过来了。手术时间很快定了下来,是周一,也就是明天,萧子辰的同学主刀。 颜小尉和陈晨听说要重新动手术,整个人都吓傻了。迟灵瞳环视着设备优良的单人病房,宽慰道:“任何事情别往坏处想,要不是这手臂对位错了,我哪有机会住这么高级的医院,哪有眼福见到这么多超帅的兵哥哥!” 颜小尉就差哭出来了:“宝贝,你可受大苦了!” “不吃苦中苦,哪成人上人。”她把头扭向窗外,青台冬日的天空像蓝色颜料被水冲了个干干净净,飘荡的几朵白云成了它的点缀。今天是裴迪声离开的第四天,他没有回来,她也没上街拉个男人把自已嫁了。 谭珍推门从外面进来,她上街给迟灵瞳买对襟的毛衣去了,方便康复期脱穿。 “妈妈,你什么时候结婚? “这把年纪,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谭珍眉梢间闪过一丝如少女般的羞涩。 “别折磨关伯伯,他真的不错。” “他再好也比不上你在妈妈心中的位置。” “爸爸现在过得很辛苦。” “我知道,他来找过我,比以前瘦,比以前显老。”谭珍幽幽地叹了口气。 “找你?” “嗯,把你给他的银行卡还给了我。” “迂夫子!”迟灵瞳喃喃地说道。 “我又还给他了,这是你的心意,我不过问。说真的,我挺可怜他,因为我比他过得幸福。” “有一个人感到幸福就够了。”她慢慢地躺回床上,闭上眼。 谭珍摸了摸她的脸:“我去萧伯伯家替你熬汤,你睡会吧!” 她点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睡着。耳中听到谭珍离去的声音,听到关门声,整个世界变得一片寂寥。迷迷糊糊间,门“咚”的一声开了,她睁开眼,乐静芬脸色青紫地站在床前。 她慢慢撑坐起,很茫然乐静芬怎么找到这里的。她并没有把转院的消息告诉公司。 “我一直认为我是个大度、包容的女人,职工犯些小错、工作不尽职,我都能睁只眼闭只眼。我最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的欺骗,你是看到车城欺骗我后的下场的,你认为我会怎样对你呢?” “乐董,我不太明白。”她被乐静芬的无名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乐静芬指着她,冷冷笑道:“现在想想,欧陆花园的项目怎么会输给恒宇的,有你暗中帮忙的功劳吧!听海阁呢,是不是也是恒宇的囊中之物?迟灵瞳,我从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深不可测的心机。好,好,是我瞎了眼,我认栽。但我在你面前发誓,从此以后,你迟灵瞳别想在设计界再有立足之地,我会不遗余力地搞垮你。有才无德,没一家房地产公司敢要你这尊神。” 迟灵瞳被她吼得头晕,她皱着眉:“乐董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到了这时候,你还装。我问你,你是不是和裴迪声在交往?” 她沉默着。 乐静芬又笑了:“其实你否认也没用。要不是交往中的男女,他们怎么会第一时间把他死的消息告诉你呢?你为他做了那么多,可惜他死了,你要依靠谁呢,恒宇还要你吗?” “谁死了?”她耳中嗡嗡作响,乐静芬突然变成了两个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恒宇的特助联系不上你,跑到了泰华。迟灵瞳,昨天夜里十一点,裴迪声出了车祸,不幸抢救无效。”乐静芬的表情似笑非笑。 迟灵瞳也笑了笑。她才不相信呢,她才让他去死,他就真死了?他如果那么听她的话,她让他不回香港,他为什么不听呢? 乐静芬的嘴唇还在上下翕动着,可是她一句都听不见,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到灵魂像脱离了身体,慢慢碎成了片片,她成了个空壳人。 乐静芬走了。过了一会,君牧远和两个男人穿着黑衣走进了她的病房。 君牧远眼眶红红的,都不敢直视他。“昨天晚上的事,香港下大雨,路面很滑。裴总和几个朋友聚会,回来时与一辆装着海鲜的货车相撞,方向盘生生地嵌进了腹腔中……没到医院人就走了。他手机上最后一个拨打的号码就是迟小姐的,在那之前,他已拨打了十二通。” 加上这一通,是十三通,挺不吉利的数字。她心想着。 “迟小姐,请节哀。”君牧远哑着嗓子说,“裴董说如果迟小姐愿意去香港,我立刻帮你办手续。” 她摇摇头,很镇定地回道:“我明天要做手术。” “迟小姐有什么需要,随时都可以给我电话。我下午回香港。”君牧远在桌上放下一张名片。到底是大公司,人员素质就是高。她又不是恒宇的谁,与裴迪声又没谈婚论嫁,人家还这么客气,惭愧! 君牧远和两个男人也走了。 接着,颜小尉和陈晨来了。颜小尉哭得像个泪人儿,陈晨的眼泪也是止不住。唉,陈晨辛辛苦苦建立的男人形象这一哭全没了,她想提醒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嘴巴怎么发不出一点声音呢?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热。 “瞳瞳,你真的和那个男人在交往吗?”她的身子被谁抱住,耳边有人在问。 “妹妹,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你还有哥哥呢!你要是嫌哥哥配不上你,哥哥另外给你找好的。”萧子桓讲话还是那么搞笑。 她的身子突然飘到了半空中,飘过医院、楼房、大海、街道……一切景物快速退去,穿过风声空气声阳光照射树叶声以及自已的呼吸声,她的身子成了一个小白点。突然,她看到了裴迪声的脸和他的眼睛,一步之遥,她却触摸不到他的体温,他着急地喊她的名字,他的脸模糊了。然后她的眼前一黑…… 上天是恶宠她的亲妈,对她这个任性的女儿百依百顺。不要这样好不好,她说“你去死吧”真的不是出自于内心,只是一句口不言衷的气话。如果可以,她愿意和裴迪声没有相遇过,没有相爱过。他是爱宋颖,还是爱上其他人,都好,她不计较,不在意,只要他活着,有呼吸,有温度。如果他仍爱她,他爱在香港待多久她也不去问。她有朋友有亲人,手臂再接不是大事,她不需要他陪。她给他打电话时,会假装听不懂英文,会和他聊天气、聊时事,绝不会对他耍性子,更不会把手机摔碎,他什么时候打来她都会接。她愿意日日夜夜、分分秒秒见到他,哪怕只是做竞争对手、做冤家。 如果他还能听得见,她会对他说:迪声,不要着急,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时间有多久,我都会在这里等着你,一直在,永远在…… 再次睁开眼,是一个下午。夕阳快下山了,斜晖脉脉,从落地窗照进来。整个房间就这么沐浴在阳光中,不知是不是冬日的缘故,平空添了几份凄楚。略略移了一下眸光,她看到了谭珍眼睛红肿地站在她床前,迟铭之脸上隐约留着青灰的胡茬,仿佛比上次又憔悴了苍老了。关隐达,萧华,呃,就连她的小继母甘露也在,萧子桓在对陶嫣然讲着什么,陶嫣然好像在抹泪,还有陈晨、颜小尉。他们表情各异地对着她嘴巴张张合合。 她一片茫然,这是怎么了? 才一瞬间,屋子里的阳光消失了,代之是浅浅的暮色。医生进来开了灯,让众人让开,托起她的右臂,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关厅长,手术效果很好,明天可以出院。”医生对关隐达说。 “这些日子麻烦了。”关隐达与医生握手,送她出去。 “瞳瞳跟我回滨江,我来照顾她。”迟铭之说。 “不行,瞳瞳当然由我来照顾。我工作不像以前那样忙,隐达也能帮助我,省城医疗技术也高。”谭珍说。 迟灵瞳突然笑了,“我要去香港。”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又干又哑,像铁棒在沙纸上磨过。 屋子里突然静得连喘气声都非常清晰。 “瞳瞳,你哪能坐飞机?”谭珍哭出声来。 “我可以打镇静剂,一觉睡到香港。” “迟灵瞳,”萧子桓突然冲了过来,揪住她的左臂,“你醒醒吧,他都下葬一周了,你要去香港看他的墓碑吗?” 一周了?她询问地看向谭珍。谭珍哽咽地点头。 裴迪声说四天后回来,她没等到,现在又延迟了一周。在这一周里,她节约了麻醉剂做好了接臂手术,所有关心她的人全拥在她的周围。 时光如流水,真是不假,已是新一年的开始了。孔雀讲过,这一年是寡妇年,不宜嫁娶,要规规矩矩地守好自已的心。 裴迪声真的真的不在这个人世了,连影子都深埋在地下。意识从脚底泛上,她醒了。 关于裴迪声的消息并不多,君牧远又来过一次,把裴迪声公寓的钥匙送给她,裴家的人请她帮着处理里面的东西。他不是个多话的人,站一会就走。 她考虑了一夜,让谭珍和迟铭之各自回去,等把这边的工作交接好,她想回滨江。因为滨江有憩园,那是迪声留给她的最后一丝痕迹。 谭珍和迟铭之无奈地走了,跟着,迟灵瞳出了院。 断了次手臂,她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唯有眼眸一如往昔的清明。手臂还在康复中,行李只能麻烦颜小尉和陈晨收拾、打包,然后再快递到滨江。快递公司的人服务态度真好,一通电话,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公寓取包裹。 “这么巧,嘿嘿,我正要往你家送快递。”快递员是个半大小子,脸上茸毛很重。 “我这一阵没上买东西呀!”颜小尉是个购狂,她疑惑地问,“是不是地址弄错了?” 快递员拧拧眉,从身后像只麻包的背袋里掏出一只盒子状的包裹,“地址没错,迟灵瞳不住这儿?” 迟灵瞳抱着那只大眼睛的娃娃站在房间中,听到自己的名字,讶然地抬起头。包裹是从香港过来的,寄件人姓名赫然写着“FRANK”,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手表。一块是他说已变成他身体一部分的卡地亚坦克腕表,一块是只纯银的女式链表,古色古香的外壳,上面装饰着暗花的古埃及纹路,里面特意放了张照片,是他唯一一次留宿在她公寓时的。可能是他早晨用手机自拍的,他笑得很甜蜜,她还在梦中,窝在他颈处,像只憨憨的猫咪。 “灵瞳,现在我的从前和将来都给你了,公平交换,你以后的分分秒秒也就是我的了。PS:你若敢不从,我有与你同床共枕的证据。” 她闭上眼睛,毛姆说,知道过去就够惨了,再知道将来简直不可忍受。她不要过去,她不要将来,她只要迪声回来的现在。 明知她现在在乐静芬眼中是颗肉中刺,她到公司清理自己的东西时,陈晨仍坚持陪在她身边。其实哪有什么东西,把电脑里的私人文档清清,还有几支笔,常看的几本工具。她是懂礼貌的姑娘,一个一个办公室地道别。同事们投向她的眼神有怜悯有鄙视,她都回以温婉的微笑。最后她来到了乐静芬的办公室。 乐静芬正在批阅公文,看到她,神情僵冷。 她笑笑:“乐董,我走了,谢谢你这三年对我的照顾。爱上谁是老天的安排,并非随我们的意愿所为。我理解你的顾虑,但别轻易放弃听海阁项目。”她朝乐静芬鞠了个躬,然后转身。 她又挑了一日,去萧家做客。坐在庭院里晒太阳,和萧妈妈东扯西扯。好怪,她居然和萧妈妈有共同语言。如果可以,她也愿记忆停留在某一个时刻,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干干净净、简简单单。 等所有的杂事都忙完了,她最后来到裴迪声的公寓。她是一个人来的。 门打开,屋子里有点凌乱,座机的话筒还悬在空中。他回香港时,是从医院走的,在那之前,是她离家出走,他急匆匆地跑出了公寓。 她想象得出他紧张的样子:俊眉蹙着,薄唇紧抿,目光深沉得像一湾海,身子挺得笔直。他也曾为她这般患得患失,这也是一种幸福,她笑了。 屋中的每一件家具,她用左手缓缓地摸过。每一件衣服,她用左手细细地叠起。每一本,每一支笔,她用左手装进盒中。 迟灵瞳回滨江已是腊月底了,春运高峰,长途车站里挤满了人,一票难求,但她却买到了两张票。萧子桓想开车送她,她没肯,美食府这两天不只是数钱数到手软,连脚也是软的。 行李都已寄走了,她晃着个独臂上了车。最后一排靠窗的两个位置,她从包里拿出《中国民居》,眼睛紧紧地盯着车门。 车上的旅客全到齐了,司机讶异地扫过迟灵瞳,车缓缓出了车站。 刚出市区,司机突然一个刹车,车门开了,迟灵瞳心怦怦直跳,她闭了闭眼。 “二百四,少一分都没得商量,现在是什么日子,你不清楚吗?”司机对着车外面的人说道,“你上来,我不让你站,可以了吧!” “好吧,好吧!”外面人的语气很无奈。 一只大布包扔上了车,然后是一双沾满泥土的鞋。迟灵瞳心“咚”地一声直坠谷底。搭车的人拎着布包往车后走来。 “这里有人。”迟灵瞳对正欲坐下来的搭车人说。 “不明明空着吗?” 迟灵瞳举起两张票,“是有人。”她固执地说。 一车的人都看向了她。 “你有问题吧,这里除非有鬼,哪有个人影?” “我说有人就是有人,你听到没有!”迟灵瞳突然大吼一声,然后泪水像崩了堤一样,哗哗地流着。 “毛病,不坐就不坐,哭什么。” 她不闻不顾地放声号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十一章 独木不成林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希宇没想到有一天迟灵瞳会主动给他打电话,一时间得意到忘形,假模假样翻了翻日程,说自己明天下午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但接着有个会,迟灵瞳想见他,只能在公司附近。迟灵瞳竟然乖乖地答应了,他好不适应。 两人约在一个茶室,希宇提前十分钟过去,扫了一眼。里面站起一个人,穿件灰色的毛衣,不知是毛衣太大,还是人太瘦,瞧着像套了件麻布袋。“迟灵瞳?”要不是她朝他笑着,希宇竟然没认出来。她瘦得都脱了相,完全不见去年的水灵灵、俏生生。 “身体小恙,现在休养中。”迟灵瞳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现状概括过去了。希宇打死都不相信,但他知道这丫头是刘胡兰,她要是不想说,你用枪对着也没用。“你的意思是最近都待在滨江?” 迟灵瞳点了下头,一节手腕从毛衣里露出来,可以说是骨瘦如柴,看得希宇喘气都不敢用力,生怕把她吹飞了。“你今天找我不只是亮个相吧?” 迟灵瞳苍白的面容飞上一丝晕红:“憩园隔壁据说要建一个五星级酒店,拆迁户都搬走了,投资公司因为资金没到位,工程延期。我听孔雀说你和公司的老总是朋友,能不能请你和他说说,借一套拆迁房让我住一阵。” 希宇听得心头一疼:“你要是手头紧张,我房子刚装修好,你想住多久都可以。那儿现在圈着,电呀水的大概都断了,不能住人。” “我去看过了,水电都有,有些房子也不是太残破,就是冷清点。我就图个安静。” 希宇明白了,她这是想隐居逸世呢!“你是不是被人伤了?” “没有呀,我想不被打扰地好好搞个设计。” “那个男人是谁?”希宇愤懑地发问,“作为你的前男友,我有这个知情权。” 迟灵瞳站起身:“如果你不方便,我再去找找别人。” 希宇咬牙,这伤还不是个小的呢,碰都碰不得。“你给我个准话,你现在是不是单着?” 迟灵瞳坐回位置,扬起笑脸:“希宇,我那天在超市看到你女友了,很漂亮呢!” 怒意顶着太阳穴,希宇感到额角直跳:“不管是从前,还是将来,你从来都没考虑过我。我对你……”他说不下去了。说什么呢?说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我这些年一直在等你?说我努力交了个女友,可是心心念念的人还是你?话到了喉咙口,一松很容易,然后她会怎么回答,对不起?希宇攥紧了拳,把脸别向一边。 迟灵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她很羡慕希宇,尽管这份恋情无果,可是她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他可以怨,可以恨,可以让生活有声有色,可以带着女友在她面前炫耀、显摆。她呢?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你既然向我开了口,这说明在你心中,我是有位置的。好吧,我帮你这个忙。”希宇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他特意找了一天和迟灵瞳去了拆迁房,真有一两套能住人。有一家连家具还留着,阳台上一盆月季冒出了几片新叶,很有生命力地舒展着。门窗也结实,锁也没绣掉,浴室里的热水器看着陈旧,功能却是正常的。倒是厨房里的锅碗瓢盆要重新添置。 “没关系,那些我慢慢添置。”迟灵瞳转了一圈,很满意。 希宇还是不放心,屋前屋后看了几遍。幸好憩园第一期的住户已经入住,大门离这儿不算远,保安室二十四小时有人。有个什么事,叫一声,那边也能听到。 迟灵瞳要留下打扫,希宇临走前,又叮嘱,以后再有其他事,还要像这样第一时间想到他。 车掉头向市区驶去,希宇扭头又看了眼拆迁房,鼻子突然一酸,迟灵瞳看似长大了,其实心里面还是个小孩子,对于感情这事,她始终不开窍。哪知一开窍,就来个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他恨那个男人,虽然不知道是谁。 从青台回滨江后,迟灵瞳是住在迟铭之家。迟铭之特地换了套房,挺宽敞。甘露还算识大体,毕竟迟灵瞳遇到了那么大个劫数,几个月硬忍住了,没有一句冷言冷语。迟灵瞳突然说要搬出去,她心中暗喜,迟铭之却急了,打电话给谭珍。谭珍在电话里差点哭下来,又不敢说重话。迟灵瞳轻声道,妈妈,请你理解我一下,我答应迪声要把唯一的室内设计送给他,等设计完工,我再搬回来,好吗? 谭珍哭了,迟铭之直叹气,两人都没拦住迟灵瞳离家的脚步。 其实这只是迟灵瞳的一个借口,她没有告诉爸妈,现在的她已经不能画图了。不是手臂康复得不好,不知为何,她一握绘图笔,手就下意识地哆嗦,连根直线都画不出。也许她的设计生涯就这么到了尽头,对于迟灵瞳来说,和迪声的过世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憩园是迪声的心血,她挨着它,才能呼吸。 伍尔芙说,一个女子,应该有自己的一间屋,这间屋子,并不是世界上的哪个角落,它是一个女子心里的单间,是一颗完全属于自己掌控的心。迪声就住在这个单间里,迟灵瞳很少提起迪声,脸上也不会露出凄怆之色。她很平静,但不孤单。 入住后一周,迟灵瞳去电台看孔雀。孔雀现在主持《下午茶时光》,读读,放放音乐,聊聊时尚,时间是下午四点,属于白银段了。走进播音间,孔雀正在读张曼娟的《与爱情错身》。尽管她本人很少读,但读得也挺有感情。“阿嚏——毫无防备地,我打了一个喷嚏。这是不是,你隔着茫茫流动的人海,传递思念的讯息?有点阳光,照耀着从身体里窜出的透明颗粒,细微地,散进空气里,每一颗都镌着你的名字,随风而去。我停下手边的工作,揣度你流浪的方向;全心全意地准备,下一个喷嚏……” “阿嚏……”迟灵瞳无预期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幸好播音间的玻璃隔音效果好,她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冲播音助理笑了笑。 孔雀发现了她,龇着牙,对着她的方向笑了下,然后接着读下去。 朗诵完,孔雀又让她的听众欣赏歌曲,是伊能静唱的《你是我的幸福吗》。这位才女最近被绯围包裹得不能动弹,听她唱这首歌,别有一番凄婉在心头。终于等到孔雀下班,两人欢欢喜喜地去吃印度手抓饭。 吃饭时,孔雀的短信不断,她看看笑笑。 “是萧相公吗?”迟灵瞳问。 孔雀愣了下神,摇摇头,“他现在也不知周游到哪个国家了?一开始说是去香港学术交流两个月,然后延期,被英国什么大学邀请过去,前几天,又说是到了法国。反正他到一个地方,学院都会打电话告知我一声。” 迟灵瞳很惊讶,算算时间,快半年啦!“他不给你打电话吗?” “电话那是国际长途,贵着呢,我让他别打。” “他是穷人?”迟灵瞳觉得怪怪的。 孔雀脸突然一红,目光躲躲闪闪。“能省就省点呗,钱赚得很辛苦滴。” 迟灵瞳突然明白了:“你是怕他查岗?” “你怎么吃这么少,多吃点,妞,你看你的脸都瘦成巴掌大了。”孔雀一脸媚笑,不愿把这个话题深入。 迟灵瞳叹了口气:“鸟类,你别把呆子当猫食盘一样轻待,人家可是一价值不菲的青花瓷古董,要是被识宝的人发现,你哭都来不及。” “别人我还真不敢自信,就他,我放一百个心。他是那种绝对从一而终的男人。你呢,最近怎样?” 迟灵瞳耸耸肩,脱下手中的保鲜袋,感觉胃有点痉挛,大概是不适应咖哩的重口味。 刚搬进拆迁房,迟灵瞳有点失眠,只能看打发长夜。四周太过寂静,显得夜更深沉。不知什么时候买的《然后,我就一个人了》,这是日本作家山本文绪在妻子离世后写的一本随笔集。原以为这样的会很催泪,读着读着却觉得很励志。一个人工作,一个人看,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睡觉,感觉寂寞难耐的,定会想找个人同住,但我并没有寂寞难耐。我拥有回忆,我还有梦想。一个人,一切都做自己喜欢的就好,可以不断挑战想做的事,可以重返校园,可以看喜欢的直到清晨,可以随时背起包踏上流浪之旅,可以把一个人生活的点滴写下来,有一天见了面,与你甜蜜地分享。 合上页,江的对岸已跃出了一片鱼肚白。她站在阳台上,凝视着晨光下的憩园。迪声,早安! 一个月后,希宇托人帮她安装了线,算有个地方打发时光。只是她对于从前爱玩的游戏现在一点兴趣全无,倒是爱上了逛论坛。有个叫篱笆的论坛,里面的贴子都是关于家装的,有图片有文字,她连着看了几天,心中一动,如果一直不能画图,那她就写图吧! 第二天就去买了相机,跑建材市场,跑家具城、逛小区,回来后,开始写贴。 家装,无论什么风格,开始都是大门。想要明亮的空间,室内就得采用开放式设计,真正意义上的门只有进家的大门。房子在底层,门可以选择深棕色,要把原来的标准的三英寸门框加宽到八英寸。大门的颜色和质料选择是整个室内格局气氛感觉的预告和提示,门后面永远有未知的新发现。 一不留神,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再上传了她拍的几张照片,然后发贴,贴子的名字叫《在一起》。这一夜,迟灵瞳睡得很沉,连个梦都没做。 隔天上,有个人回贴了。回得很文艺:走马看的不是花,我们喜欢看的是门。她其实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关注她的贴,这是和迪声有关的事,她又重新找到了动力找到了方向。不然每一天,飘浮的灵魂无处安放。 接着,她写了隔断,写了窗,写了桌。没有计划,也无规律,信马由缰,想到哪就到哪。决定写餐具前,她去逛了商场。从前没怎么注意,餐具竟然做得这么精致。货架上,英国进口茶具有如工艺品般精美,韩国的骨瓷碗具,在炽白的灯光下,亮得不像真的。正中间,摆放的是日本的两个茶碗,一个是暗暗的姜黄色,一个是豆青褐色,捧在掌心,沉沉的。仿佛把茶碗带回家中,就一并把拙朴、素净、空灵等等抽象又实在的感觉都带了回去。这也许是茶碗自身缓缓发放的禅意。迟灵瞳一下子爱不释手,考虑着是买一只还是两只一并买回去。犹豫中,不经意抬了下头,恰好看到一个穿白衬衫、卡其裤的男人朝大门走去。挺拨的身姿,稳健的步履……她不由自主地紧走两步紧盯着那身影,恍若隔世般地觉得他那么像一个人。不过,不是他,这个人头发太短,身形太单薄。可是……忽然一阵耳鸣,脑中没有了思绪。 冷冰冰的店员拦住她,眼神瞟过她手中的茶碗,“小姐,你还没付款呢?” 她连忙把碗还回去,再转过身,身影不见了。她追过去,阳光似乎有点刺眼,她茫然地在人群中搜寻。眼前一张张疾行的面容,都是陌生的,看着看着,泪就那么下来了,安静地,缓慢地。 迪声,已经离开她整整五个月了。 谭珍不敌关隐达的攻势,答应了他的求婚。婚礼放在五月中旬,迟灵瞳是婚礼的伴娘。迟铭之听说后,喝得酩酊大醉,又哭了一场。 所有的婚礼都相差无几,一对新人笑容可掬地穿梭在众多有可能都叫不上名字的熟人之间,推杯换盏,祝福声声。 伴郎是公安厅刑侦科的一个帅小伙,对迟灵瞳很是体贴,又是挡酒,又是解围,火热的眼神有意无意朝迟灵瞳溜去。一圈酒敬下来,就有长辈拿两人开起玩笑来。迟灵瞳笑,那只是礼貌,眼中却无笑意。 “这哪是关叔和谭姨的婚礼,分明是为你专设的相亲大会。说吧,相中没?”萧华要照应妻子没办法过来参加婚礼,让萧子桓做了代表。萧子桓替父亲喝了不少酒,嘴上叼着烟,一开口酒气直喷。 迟灵瞳看着外面的夜色,摸着脖颈上的链表,只笑不答。空气中飘荡着花香,吹到身上的风是暖的,又到五月,南方的雨季要来了。“怎么不带嫣然来?”迟灵瞳转过身来看着他。 萧子桓仰起头,吐了一个漂亮的烟圈。“想来着,可我先去了趟滨江,她没办法腾出那么多时间。” “还是江鲜馆的事?” 萧子桓狠吸了两口烟,很无耻地把烟头摁灭在露台上的花盘里。“去看我大哥,他从香港回来了。” 迟灵瞳点点头,前几天和孔雀通电话时,她也提到了,听着却不是很开心。“他这次出去时间挺长的,这学期大概不能再任课了。” 萧子桓跳上露台,晃荡着两条长腿,幽幽叹了口气:“他怕是啥都做不了了。” “怎么了?” “说是出了点意外,脑子受过伤,里面有淤血,压迫到脑神经,从前的记忆全丢了。还有,他……我也说不清,感觉怪怪的。”萧子桓潇洒地吹出一串烟圈。 “这种现象会影响健康吗?” “没那么可怕,医生说这些都是暂时的,淤血散开之后,自然会恢复记忆。” “那他认得你吗?”呆子真的成了一呆子,迟灵瞳笑。 “你别用那种好的眼神看着我。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正常人,行为能力都正常,就是太客气太礼貌太沉默太神秘。他一见到我,点点头,像认识又像不认识。”萧子桓抓抓头,笑得很郁闷。 关隐达第二天与谭珍去昆明旅游,让迟灵瞳同去。迟灵瞳用一句“我们都需要独立的空间”为由给拒了。 夜,黑了。空旷的场地,一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的繁星。憩园里,三三两两地亮起了灯。她沿着围墙走了一圈,心情很宁静。 迪声,我回家了。你在等我吗?她微笑着问。 迟灵瞳住处来的第一批客人是陈晨和颜小尉,坐了一天的车,带着鲜花和水果,满脸尘埃。 “干吗这样隆重?”迟灵瞳笑着把两人让进屋内。 陈晨和颜小尉打量着四周,愣愣地站着。 “那椅子我试坐过,还算结实,只要你不随便摇晃。”迟灵瞳说。 “宝贝,你手头最近不紧张吧?”颜小尉小心翼翼地坐下,小心翼翼地问。 “混日子还行。你们要借多少,结婚还是买房?” 陈晨差点昏倒:“你……你以为我俩大老远的从北到南,是来向你借钱?” “不然呢?”迟灵瞳从水池里捞出水果,用毛巾擦了擦,递给他,自己就在床边坐下。没办法,屋内总共就两张椅子。 “回青台吧,宝贝,我们还合住。”颜小尉心疼地摸着迟灵瞳的脸。 “你瞧陈晨那狰狞的脸,会把我活吞了!” 陈晨豪气满怀:“只要你回青台,我搬出去。” 迟灵瞳浅浅一笑:“你们讲得青台好像有什么合适的位置在等着我似的!” 陈晨和颜小尉对视一眼:“还真瞒不了你。乐董说半年了,你手臂该痊愈了,让我和小尉过来接你回泰华。知道么,听海阁项目,泰华中标了。还有你设计的憩园得了设计金奖。这都是三个月前的事,你在养伤,我们就……没通知你。不过,这都是你的成就,没人敢抢的。” 迟灵瞳低下眼帘,咬了口苹果,“谢谢乐董的美意,我暂时还不想工作。” “乐董说你想什么时候回去都行,这期间全算假期。” “实话和你们说吧,我已经不能再设计房子了。没有激情,没有灵感,心里面排斥了,我一看到那些建筑图纸,就眼花、恶心。这样的人,泰华要了干吗?我不是对乐董记仇,处在她那个位置,有那样的猜疑,我能理解。我不回泰华,也不会去其他任何地产公司和设计部门。” 一个设计界的天才就这样殒落了,陈晨和颜小尉一起默哀。他们心事重重地随迟灵瞳去市区入住,晚上一同去江边的渔村吃江鲜。其实哪有胃口,可是不忍拂了迟灵瞳的热情。 迟灵瞳拿着菜单,周到地问两人可有什么忌口的、可有什么想吃的,一边还让服务员推荐今天的特色菜。陈晨和颜小尉看着恬静、温婉得极不真实的迟灵瞳,心里面直发寒。 等菜的时候,餐厅送上自制的青橘茶,喝着很爽口。迟灵瞳端起茶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后背烫烫的。她回过头,越过一张张餐桌,没一个认识。她转过了身,继续喝茶,可那种感觉却突然越来越强烈。她又回过头,“啊……”她惊得跳了起来,萧子辰直挺挺地站在她身后。 说她瘦,和她一比,呆子瘦得更可怕,都成木乃伊了。可能是瘦的缘故,他显得比从前高了些。终于舍得把眼镜给除了,她早说过他有一双俊朗的眼睛。呃,他在哆嗦? “你……还好吧,萧子辰?”她慌忙去扶着他。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只是身子哆嗦,就连嘴唇也在哆嗦着。 见他不说话,迟灵瞳只得又问:“你和谁一起来的?” 从洗手间方向传来一声惊呼,孔雀瞠目结舌地跑了过来,“子辰,你记得灵瞳?” 萧子辰看着迟灵瞳,慢慢地安静下来,俊逸的面容露出一丝沮丧:“不。” 呆子这意外出得不轻,连声音也变得深沉、磁性,有点像……迟灵瞳咬唇,又想迪声了。 “哦,这是迟灵瞳,我俩是好同学好朋友。”孔雀挽住他的胳膊,小鸟依人似的靠着他的肩。 迟灵瞳突然想起萧子辰出意外后失去了记忆,已不认得自己。她微微一笑,回应孔雀的介绍。 萧子辰淡漠地从孔雀的臂弯间抽出了手臂,身子往一边挪了半步,隔开了两人的距离。“抱歉,请给我一个自然恢复记忆的时间和空间。”萧子辰的语气礼貌但疏离,显得有些刻意冷淡。 孔雀朝迟灵瞳无奈地撇撇嘴,用眼神说道:“他连我也忘了。” 迟灵瞳摸摸鼻子,有点忍俊不禁。孔雀向来把萧子辰吃得死死的,想不到有一天,也会在萧子辰手中吃瘪。 萧子辰看到了一侧的颜小尉和陈晨,点了点头:“你们好!” 陈晨和颜小尉两人面面相觑,他这话是对他们说吗?迟灵瞳也有些愣住。 “子辰,他们是谁?”孔雀嘴巴张得大大的。 萧子辰没有回答,只是说道:“难得聚在一起,我们拼桌吧!” “不要了,我们已经点好菜了。”迟灵瞳忙接话。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萧子辰,要不是这张清俊的面容如此熟悉,她会以为不是同一个人。从前的萧子辰太过木纳、温和,是好好先生,孔雀说东绝不向西。面前这人,周身裹在一层肃冷之中,有点拒任于千里之外的霸气,很是强势,像个发号施令的领导者。她有些同情那只鸟类了。 “我们只有四个人,请不必太见外。”他这话是对陈晨说的,可是却看着迟灵瞳。 “不是……见外……”迟灵瞳朝孔雀瞪瞪眼,没等孔雀接话,萧子辰已抬手向一边的服务员示意了。“那就好。小姐,请把这桌的菜送到里面的雅间。 “妞,来吧,是子辰学院的两个领导,和他处得挺好,没关系的。”到了这份上,孔雀只能这样说。她心里面也在发怵,不懂萧子辰平白无故地怎么突然这样热情。 迟灵瞳朝陈晨、颜小尉自嘲地一笑:“失业人员的银子用一个少一个,我还是省着点花!走,咱们今天就沾沾大教授的光去。” 陈晨和颜小尉是不拘礼的人,常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聚一块疯。“好啊,客随主便。不过,就是有点太便宜你了。” 晚餐很丰盛,当季的江鲜、餐馆的特色菜,盘盘碟碟、汤汤水水地摆了一桌。饭桌上的气氛还算轻松,两位领导很温和。萧子辰与两位领导谈工作,其他几人边聊天边吃菜。 “我目前这样子似乎不太适合上讲台。”萧子辰回答得很委婉。 系主任说:“我们不是现在就让萧教授上讲台。暂时性的记忆,在医学上经常会发生,却没有药可以医治,一般是等待自然的恢复或迹的发生。有专家说,在熟悉的环境中,失忆的人恢复记忆的机率更高,因为熟悉的画面会频繁触动大脑神经,驱逐着人去联想、去思索。萧教授,就凭这一点,你应该回医学院。” “我回去只为找寻记忆?”萧子辰说话时,看了对面一眼。 他的对面坐的是迟灵瞳,迟灵瞳这时在看大厅中央演出台上抱着吉他唱歌的女孩。 女孩长发遮着半把脸,眼睑微眯,透出几份颓废和慵懒,她唱的是莫文蔚的《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但是有如果还是要爱你…… 数得过来的几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像雨敲打在她的心上,心立刻湿漉漉的了。她去了趟洗手间,孔雀跟着进来。 “这谁的?”她一眼看到迟灵瞳手腕上的男式坦克腕表。 “哦,这个呀……”她现在把裴迪声送她的从前与将来全戴在身上,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分离。 “他送你的?上帝,原来是个贵公子,这表可是卡地亚的限量版。”孔雀从包包里拿出一盒烟,熟稔地抽出一支,打火机一弹,一束蓝色的火苗蹿出。“我以为你爱上的是个才子呢!” 迟灵瞳笑笑,没多作解释。“你家教授没告诉你抽烟有碍健康?” 孔雀深吸一口,一扬眉,“别提他,我烦。” “他看上去很好,思维敏捷,吐字清晰。” “他是失忆,又不是白痴。”孔雀翻了个白眼。 “那你给他多讲讲以前的事!” 孔雀冷笑:“你以为我没有?可是他讲什么,不要硬把记忆塞给我,我自己会努力寻回来的。在这个期间,请给我恢复记忆的空间和时间。” 迟灵瞳噗地笑了,这话呆子刚刚就一板一眼地申明过。 “是不是很受打击?” “唉,现在我是什么都不能说,除非他主动开口问,我才回答。不过,他已接受了我们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会陪我吃饭、接送我上下班,散步、逛街都可以。但他说为了对我尊重,我们之间暂时不宜有恋人间的亲密行为,要等他慢慢找回爱上我的感觉。妞,我和你说哦,不知怎么的,他这样一说,我发觉他比从前有主见了些、强悍了些、精明了些,也迷人了些,像开始一份新的恋爱。” “那不是很好吗,你郁闷什么呢?” 孔雀拉开门,把手中的烟扔进马桶。“他现在看我看得很紧,去哪都要向他报备,我没什么机会出去和朋友们玩。” “你知足吧!这世界上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的意外,有人能安然回来,有人却一去不返。”比如迪声。 “我的世界你不懂!”孔雀笑得花枝乱颤。 “你家教授在学院地位很高呢,你看领导对他多重视。” “必须高呀!他是在香港出的意外,那边的医科大可能觉得愧疚,和滨江医学院共同建立了一个科研项目,投资很大,两所学院的学生还可以交换。香港那边指明要子辰负责这些事。” 回到餐桌,迟灵瞳小小的震愕了一下。她面前本来是放着一盘蛤和一碟葱爆虾,这些都是让她过敏的食物,她晚上没什么动筷。就她出去了一刻,面前换上了一碟藕夹,一盘凉拌海蛰头。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谈话的谈话,吃菜的吃菜,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正常。只是巧合吗? 吃完饭,领导们开车先走了。迟灵瞳和陈晨、颜小尉是打车过来的,萧子辰坐的是孔雀的车。 “一起走吧!”萧子辰一派酷酷的绅士风度。 孔雀的车是秀气的女式车,萧子辰坐里面手脚都不好动弹,再挤三人,就成沙丁鱼罐头了。“你们先走,我们想去江边走走。”迟灵瞳说道。 萧子辰挽起衣袖,像是准备看表。手腕上光光的,他怔了怔。 “改天我们再聚。”孔雀向迟灵瞳做了个手机联系的手势。 “宝贝,那个男人一晚上都在看你。”一等车开了,颜小尉两眼晶亮地说道。 “乱说什么,他看我干吗?” “不信你问陈晨。” 陈晨倒是挺中立,“他有可能是在看灵瞳后面墙上挂着的一幅画。” “你说那幅模拟凡高的《向日葵》?别逗了,明明就是看灵瞳。灵瞳一低头,他就定定地看着,瞳瞳一抬头,他的目光就闪开了。瞳瞳去洗手间,他不是还跑出去看了下。” “你就捕风捉影吧,人家为人师表,高风亮洁,哪是这等龌龊小人。” 颜小尉头歪着:“我又没说他的目光是猥琐的,有可能是……咦,灵瞳呢?” “我在这。”迟灵瞳在不远处向他们挥挥手,“那儿是江渡口,看,船往这边开过来了。” “这是什么声音?”夜风送来了几声汽笛的鸣叫,萧子辰拧拧眉。 “渡船靠岸了。”孔雀从后视镜中看了看他。这记忆真是忘得如此彻底,连汽笛声都不记得了。 萧子辰扭过头看着窗外,“哦。孔雀,你和迟灵瞳是大学同学?” “中学六年的朋友。” “玩得特好?” “友谊地久天长。” 萧子辰破例扯了下嘴角:“能具体点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十二章 画框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在一起》在篱笆上火了,上了热贴榜,回贴的人很多,甚至有了不少铁杆粉丝,每天等着迟灵瞳发贴。迟灵瞳很淡定,络是虚拟的,她只是找个角落抒发自己的心情。这里谁也不认识她,不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失去过谁。他们仅仅就是对她的家居设计发表观点,不会乱表同情,乱唏嘘,乱关心,她就要这么多。 该到浴室了。生活是辛苦的,要有理想的工作理想的伴侣理想的家,家里头要有理想的沙发理想的床,理想的厨房和浴室……迟灵瞳鄙视那种大得没谱的按摩浴缸,正常过日子的人都不会那样烧钱。那种有四只脚,简单摆放的浴缸,她也放弃,因为不好搭配地砖和毛巾架。忙碌一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是一种幸福。什么样的毛巾、什么香气的浴皂,很重要,这些和浴缸都是一体的。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独有的味道,如同品性、气质。 贴子刚发上去,就有人回复了。是个男人。他说他对浮水塑胶黄鸭有情结,一直大大小小地收集,也一定要在浴室给它们一个位置。迟灵瞳笑了,这是个保留童真的男人,很可爱。 有天深夜,孔雀酸溜溜地在电话里对迟灵瞳说萧子辰和你做邻居了。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萧子辰把租住了三年的公寓退了,向憩园物管会申请租住。因为他在医学院的学术成就和声誉,物管会很快就同意了。 没隔几天,迟灵瞳就与萧子辰不期而遇。春夏之交时,江上雾多。清晨时分,江面雾茫茫,听得汽笛声,却看不见帆影。裴迪声留给迟灵瞳设计的房子挨着江,要绕过大半个憩园才能看到。院子里的大树已经成活,其他地方荒着。楼下、隔壁都住着人,这空落落的庭院显得有些寂寥。迟灵瞳并不天天来。如果来,必是心情轻快时。 清晨,她在江边看树,萧子辰一身运动装从雾中跑来,额头上汗津津的。两个人都怔了下,迟灵瞳先出声招呼:“早上好!” “你怎么会在这里?”萧子辰心口起伏得很厉害,是喘的。 “我就住隔壁。你还记得我呀!”意外的相遇,让迟灵瞳嘴角弯起一个美丽的弧度。 萧子辰眼瞳一沉:“我只是失忆,而不是健忘,灵瞳。” “嗯嗯,理解错误,见谅!你在晨跑?”他的气色是比上次好了一些,似乎长了点肌肉。“别管我,你继续。”她往里让了让。 萧子辰没有动:“我今天的运动任务已经完成。你起得真早。” “哈,我是属鼠的,这是还没睡呢!”迟灵瞳信步往回走去,萧子辰不紧不慢地与她同行。 “我是天蝎座。”萧子辰说道。 迟灵瞳瞟了他一眼,等待他的下文,然而他又把嘴紧闭上了。 快到憩园的大门,她扭头准备和他道别,他突然发问:“除了你是孔雀的同学,我们以前有没有别的关系?” 迟灵瞳眨着眼,不太明白。 萧子辰把脸扭向一边,手慢慢地攥成拳,然后又缓缓地松开。大雾中响起一声汽车的喇叭声,他自然地抓住她的手,带到路边的一棵香樟树下。“我的意思是你给我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我们……以前经常见面吗?” 迟灵瞳摸摸鼻子,该怎么说呢?“你父亲和我妈妈现在的老公是好友,再加上你是孔雀的男友,我们算是比较熟悉。我去你青台家中吃过饭。” 萧子辰似乎不太相信,“我脑子里总是不时地闪现出许多画面,像散乱的积木,可我总拼不出来。你的面孔是出现得最多的。”他没有告诉她,只要她出现,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地急跳,而且会疼,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揪着,让他不能呼吸。 “一群人之中,我好像总是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因为我是双鱼座,有独特的个人魅力。”她俏皮地吐吐舌,自恋道。 他不说话,想从她轻笑的面容下找寻到他想要的答案。 “失忆很痛苦吗?”她看着他双眉紧拧,同情地问。 他缓缓吐了口气:“我觉得可悲。一个没有回忆的人就如同一个瞎子,看不到来时的路,等着别人来告知,来启发,这样的人生还有自我吗?与其这样,我情愿在意外中死去。” “你……出的是什么意外?” “车祸。” 迟灵瞳突然打了个冷战,身子摇晃了下,她不得不扶着树,听着自己苦涩地笑道:“你……有什么好抱怨的,你站在这里,可以生气,可以皱眉,可以责问,可以解释……回忆有那么重要吗?” “很重要,我觉得我丢失了最珍贵的东西。”萧子辰两只手臂在空中挥舞两下,然后慢慢放平,十指绞着,眉头紧拧。 “我也丢失了我最珍贵的,我也盼过时光可以倒流,但是,你看,”她仰起脸,初升的朝阳穿过晨雾,依稀可见天空的轮廓,“那是今天的太阳,下一次再看到就是明天的太阳。昨天的已经被黑夜抹清了,再也回不去。这就是现实,无法否定的。我不再想这想那,每一天,努力地过。”她朝他笑着,眼中泪光闪闪,下巴尖尖地翘起。那样子让人说不出的心疼,他都没发觉,已经伸手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她低下头,有点窘。“我该回去休息了!”她回身指指那几排拆迁房。雾已经散了许多,平房外墙上显目的“拆”字跃入他的眼帘。“那是你的家?”他很诧异。 “对呀!都市里的小庭院,羡慕吧!一个人住一大排。”她挥手道别。 “只要不下雨,我每天早晨都会在江边跑步。”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轻轻地说。 迟灵瞳回过头,愣了会,才明白过来,“那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多了。明天是晴天哦,明天见。” “明天见!”这仿佛是一个美丽的约定,他俊美的唇角不由自主地飞起。 迟灵瞳已经很久没和人有约了,她的车轮是懒散的,她的轨道是孤单的,不需要考虑会车,没有时间限制,没有起点,也不知终点。和萧子辰所谓的约定,只是话接话,她掉头就忘了。第二天,她睡到正午,起床后去了城,她要买些资料。她和迪声都是搞设计的,一个明亮宽敞的房是必须的。柜必须定制,可以考虑与天花板连接。为了翻阅方便,房里要备有一把木梯,但不能占据很大的空间,式样也要简洁雅致,不然房看着就像个作坊似的。柜的木质用樟木比较好。房子挨着江,湿气重,要小心呵护,不能受潮。樟木防虫又干燥,再适宜不过。就是木梯让迟灵瞳苦恼了。在城泡了大半天,也没半点灵感,最后只淘了几本。 下车时,晚霞正灿烂了西方的天空,霞光铺满江面,竟把江水染成了橙黄,一波波地荡漾,迷醉了江岸,看花了行人的眼。迟灵瞳眯着眼向前走,就在昨天早晨她与萧子辰分手的地方,萧子辰站着。要不是运动装换成了休闲装,她会以为他把自己站成了一棵树,根系牢牢扎在土壤里。 “萧教授,下班了呀!”纸袋有点沉,她换了个手提着。她无意寒暄,天气太热,她要赶快回去冲个凉。 萧子辰不说话,也没动弹,那谴责的小眼神瞪得迟灵瞳莫名其妙。后知后觉,脑中火花一闪,她讪讪地笑了两声:“对不起,我有事就……没去江边。” “如果做不到,就不要随意承诺。”他天没亮时就在这等,中午又来了一趟,刚刚,他还去拆迁房附近转了一圈。是有点生气,更多的是担忧,像是怕她会突然不见似的。 迟灵瞳看着他较真的样子,真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但她计较不得,因为萧子辰脑子受过伤。“是我的不对,以后一定改。我有点累,如果你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萧子辰没说有事,也没说再见,上前一步,接过了她手中的纸袋。“都是建筑方面的?” “我乱看的。”迟灵瞳脸上挂着“无意深谈”,萧子辰不知是看不懂,还是假装没看到。路两边杂草丛生,无荫无拦,只有一棵砍倒多日的大柳树横卧在路边,阳光晒,风雨淋,树皮都剥落了,露出里面白戚戚的树干。他也不嫌弃,就树当座,拿出一本翻了起来。这画面太过闲情雅致,迟灵瞳半张的嘴巴很久才闭上。她不得不忍着一身的汗在一边坐下。“好看吗?”她半开玩笑半讥诮地问。 那本是当代建筑学家汉宝德先生的散文集《建筑笔记》,分四个部分:《伦敦散记》,《欧美建筑之旅》,《建筑与文化》,《艺术与美育》。迪声曾经答应过她,要好好地为她讲述西方建筑,他是个不守承诺的人。她想在这些字里行间,看看能不能找到迪声留下的痕迹。 “外行人当游记看看,还行。如果是专业人士,不建议看,这本太片面。每一幢建筑,在不同的人眼里是不同的风景。想了解,必须走近它亲近它,用你的眼你的心去感知。”萧子辰合上,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懂建筑?”在迟灵瞳的理解领域,如果建筑和艺术有点枝枝末末的联系,是说得通的,但建筑和医学,那应该是黑色人种和白色人种,追朔到十八辈,也不会沾亲带故。 萧子辰愣了下,“我觉得我是懂的,可是太具体,我又说不清楚。”俊伟的眉宇蹙起,看着有几丝疲惫,莫名地令人心疼。迟灵瞳忙宽慰道:“也许你之前有这个业余爱好,所以你才选择搬到憩园?” “我喜欢憩园的建筑理念。”他抬起头,看着渐渐被暮色笼罩的憩园。“不以营利为目的事物,总能呈现出最美最真的一面。不管我们身在哪,我们都必须承认,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选择邻居。我们在一个地方住几十年,说不定对面住着谁都不知。在这个时代,人情冷漠,已成一种现象。很多优秀的人,由于这样那样的束缚,不得已陷于一时的困境。憩园,敞开了一扇大门。住在这里面的人,没有行业歧视,没有薪水丰厚之别,他们志趣、品性相投,见面亲切地招呼,邻里之间欢乐地畅谈。憩,安然恬静地休息,园,有着美丽景致的居所……灵瞳?”萧子辰听到了一声压抑的抽泣。 迟灵瞳在拼命地拭泪,却怎么也拭不尽。夜色已经浓重,树干离林荫大道有点远,路灯的光束勉勉强强照过来,她看不清萧子辰的面容。听着这样的话,这样的语气,恍惚间,时空交错,好像那日在桂林路,她和迪声站在空关的庭园间,说着憩园。突然,她想紧紧地抱一抱萧子辰。 “我……饿了!”这是怎么了,先是在街上恍似看到迪声的身影,又一再地对着萧子辰联想起迪声。是思念成了魔,不然就是病了、疯了? “这附近有餐厅吗?”萧子辰虽然不知她怎么了,但他知道她在说谎。 “暂时还没有。我回去随便吃点。”她伸手,欲接过纸袋。 他迟疑了下,递了过去。“灵瞳,你很爱很爱……他么?” 夜色里,听着他低哑地问了句,迟灵瞳心口一窒。这么久了,似乎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直接提到迪声,别人都是刻意回避的。也许是萧子辰失去了记忆,他完全可以视作是陌生人,也许是这一刻,她心中翻涌着迪声的点点滴滴,很自然地就脱口说道:“我们认识的时间都不足一年,说刻骨铭心,好像很假,可是心里面真的就满满的,塞不下第二个人。可是我不知他是否也是这样的感受,他送给我两块表,代表他的从前和将来,他出意外前,一直在给我打电话,但他……做了一件事,让我很痛很委屈很无助。我不需要他许诺从前与将来,我只想听他一句解释,安慰我惊惶不安的心,告诉我他的爱是完整的,没有欺骗……他什么都没有说,就那样走了……那种感觉,那种感觉,那种感觉……” “别说了!”萧子辰握住迟灵瞳抖个不停的手,“我懂的,懂的……”那是一种茫然无措,和他一般。一堆的手术器械摆在他面前,他说不出名称;大部头的医术著作,他看个封面,眉就蹙了;孔雀说是他恋爱三年的女友,已谈婚论嫁,他一眼就看穿她不安分的灵魂,她笑的样子,她讲话的语气,统统不喜欢。他只是脑子受过伤,又不是灵魂被掉了个,为什么会改变这么多?他也很想上苍给他个解释。“你还在等,是么?” 是的,等着,哪怕是个梦,只要一句,她便可拼命爱下去。哪怕孤独,也是幸福。但迪声从未出现过。 “你看似聪明,其实是傻。”萧子辰曲起手指,以手背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泪水仿佛很烫,灼痛了他的手,连着心也是一疼。 “也许吧,但我仍然庆幸能和他相遇,他真的很好很好。” 肯定的,不然怎会让她爱得这么痴。她走了,萧子辰仰起头,夏夜繁星簇簇,不知怎么,很妒忌那个他。 萧子辰不知从哪个渠道找到了迟灵瞳的手机号,明朗的清晨,她要是没在江边出现,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搞得迟灵瞳像被绑架了,生活不得不规律起来。偶尔有个事,还得提前一天请假。迟灵瞳没有办法责难一个病人,咬牙忍了一周后,向孔雀开火了,责问她怎么不多多关心萧大教授。如果细细品味,这话是有许多疑点的,孔雀倒没多想,懒懒地应道,怎么关心,我连人都见不着。迟灵瞳问你们都不约会吗?孔雀哼道,自他搬去憩园,我们就电话联系。他说单身男女,相处要有尺度。笑死人,要不是我懒得和他扯证,我们早老夫老妻了。你……就这样由他么,要是他永远恢复不了记忆呢?迟灵瞳结巴了。孔雀叹了口气,不知道,他现在脾气不是一点大,那眼神狠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想受那个罪。随他吧,想他也不敢不对我负责。 挂了电话,迟灵瞳突然哆嗦了下,惊的。 第二天与萧子辰见面,她一会儿看江,一会儿看天,就是不看他。绕了憩园两圈,晨风中,萧子辰用毛巾擦了擦脸,说道:“我有个消息想先和你分享下。” “你恢复记忆了?你要和孔雀结婚了?”她来了劲,大眼睛乌黑漆亮。 萧子辰气得敲了下她俏丽的额头,不喜欢听她说这些,像要和他拉开距离似的。“我考虑很久,准备改教专业英语。” “你……可以吗?”当年,迟灵瞳还泡在建筑学院时,工科英语学得那叫一个摧残身心,拗口的单词把嘴巴都扭歪了。而医学上的一些专用术语更可怕,又长又生涩,学得人想喊救命。 “我已试讲过两堂,可以胜任。” “怎么会突然想教英语了?” 也是一个偶然,萧子辰现在在学院主要负责香港那边的投资资金的使用和学生交流的申请,算是在搞行政工作,人很清闲。有一天,他去教学楼有事,突然听到阶梯教室里一阵喧哗,走过去一看,正在上公开课的英语老师晕倒了。有两个校工过来把老师抬走,他临时走进教室安抚学生。捡起课本,看了几眼,扔开。上百双眼睛好地打量着他,他为了把余下的时间打发掉,就用英语讲了几个小典故,然后让学生们自由讨论。这下,勾起了学生们的兴趣,你一言我一语,反应很激烈。英语老师是突发阑尾炎,必须动手术,这都六月了,还有二十多天是学期末,也抽不出老师来代课,于是,萧子辰挺身而出。 听完萧子辰的讲述,迟灵瞳仍狐疑地摇摇头:“你这是误人子弟,我爸爸学了八年的专业英语,现在才在大学里混口饭吃。” 萧子辰安之若素:“眼见为实。” “你不会是邀请我去听课吧?” “去吗?” 迟灵瞳手托着下巴,指头敲击了几下,“我今天还真要去市区,好吧,去!” “好,半小时够给你洗漱、换衣吗?” “足够了,你把车开到路口等我就好。” 萧子辰低下眼帘,“我不开车,我们坐公交过去。” 迟灵瞳捕捉到他眼睫下浅浅的一道阴影,可怜的人,那场车祸成了他不能治愈的心病! 医学院的英语课是大课,通常放在阶梯教室。离上课还有十分钟,宽敞的教室中已是热气腾腾。迟灵瞳发现除了自已这假冒伪劣产品窝身在最后一排,前面已经挤满了人头。最前排有个女生刷刷地连放了五本,占下五个位置,让后来的其他学生用愤怒的目光瞪得她的后背千疮百孔。 “这又不是专业课,有必要这样出风头吗?”一个女生闷闷不乐地挨着迟灵瞳坐下,嘴里嘀嘀咕咕,“其实还不是想让萧教授多注意她一点,注意有什么用,人家有未婚妻了。哼,自作多情。” 迟灵瞳咽了咽口水,原来萧子辰是以男色骗人。她指指济济一堂的人头,“那……些男生又往前面挤个什么劲?” 女生斜了她一眼:“你新来的?” “我是来旁听的。”迟灵瞳呵呵一笑。 “哦,当然是萧教授的课讲得风趣、生动,又有新意。以前,他的专业课就是学院内讲得最好的。” 话音刚落,萧子辰从外面走了进来,教室喧闹声立刻静了一静,然后噼噼啪啪响起了掌声。他扫了一眼四周,目光最终落向头埋得低低的迟灵瞳,他倾倾嘴角。 “你有没发现,萧教授笑起来超帅。”女生用胳膊肘儿推推迟灵瞳,低声说,“比较而言,我喜欢失忆后的萧教授,高雅迷人,气质从容自若。失忆前,他有点木木的。” 唉,原来不是她一个人疯魔了! 萧子辰没有让大家打开课本,也没急着板,他把教室里的灯全熄灭了,并拉上所有的窗帘。 “在上课之前,我们先观看一部影片《Something the Lord Made》的片段,译成中文就是《天赐良医》,看完后,我有问题提问大家。”萧子辰说完,打开电脑。 迟灵瞳手托着下巴,琢磨地看着萧子辰。据她对萧子辰的理解,他好像不会是在课堂上玩这些花样的人,他是一板一眼的呆子呀! 这部片子她看过,故事以美国南北战争时期为背景,讲述了两个男人的故事:一个是雄心勃勃的白人外科医生,一个是有医学天分的黑人奴隶,两人打破了种族界限,携手合作并成为心脏外科手术的先驱者。影片中讲述多次医学案例,涉及大量的专业单词,确实是激发学生学习兴趣的好素材。她承认萧子辰这部片子选得很好。 片段一结束,萧子辰已经在黑板上写满了片中出现的单词及句型,不用说,这节大课上得非常成功。就连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她这个旁听生也觉得九十分钟只是弹指一挥间。本来,她是准备来补眠的。 学生们纷纷站起,有课的忙着赶下个课堂,没课的缠着萧子辰问这问那。她顺着人流想悄悄地出去,赞美的人这么多,她不需要再凑一脚。 “灵瞳。”萧子辰越过学生,微笑着走向她。 “嘿嘿,现在我对萧教授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能做你的学生,实在是三生有幸。” “贫嘴。”萧子辰宠溺地看着她,“现在去哪?” “教授,她谁呀?”几个女生鬼灵精地一下就嗅出两人之间的熟稔。 “我朋友。”萧子辰回过头来说。 “哇,是未来的师母,好小哦!”女生们惊呼。 “不是,不是,理解错误,就是纯粹谈理想谈人生的朋友。”不等萧子辰开口,迟灵瞳忙解释。 “我和我男友也就是因为同一个理想、相似的人生目标才相爱的。”一个女生玩味地瞟了瞟两人。“师母,别忽悠我们了。是不是今天来偷袭检查的?萧教授还好啦,虽然恋慕者一堆,但都只限于表面,并不来真的,你把心款款放入肚子里吧!” 迟灵瞳哭笑不得,她也才离开校门没几年,和这些生猛的女生比,她好像是祖母级的了。 “好了,都散去吧!好好温习功课,马上要期末考,我可没有大纲给大家。”一直含笑不语的萧子辰出声解围。 “知道,萧教授着急卿卿我我。”学生们大笑,一窝蜂似的散去。 迟灵瞳耸耸肩,白了萧子辰一眼,“有空多带孔雀来转转,让这些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别七想八想。” “你已经打击了一大片。”萧子辰低头微笑,拿起桌上的课本,“别着急走,我有礼物送你。” “为什么送我礼物?” “因为你今天表现很好,在这等着。” 迟灵瞳真的乖乖地在阶梯教室坐着,窗户都敞着,外面是个小树林,知了叫得很欢。爬山虎的藤蔓缠满了墙壁,绿意浓得都融不开。 萧子辰捧着个素净的纸盒走进来,俊眸里溢满了笑。 “可以打开吗?”迟灵瞳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手,掌心里都是汗。 萧子辰含笑鼓励。 包装很严实,纸盒里有一层塑料泡沫,拆开,是两层纸。纸上印着紫色的小花,一层层解开。迟灵瞳闭了闭眼,轻抽一口冷气。 豆青褐的色质,碗边和碗质分别有意无意地上了不同的釉,说不出是朱墨、酱竹还是枯竹的颜色,拎在手里沉沉的,有一种重量,仿佛把茶碗带回家中,就一并把空灵带回去了。这样的碗,僧侣用得多,在家居田园风格中,很多人买了当作装饰。寓意:简约朴实,却又广阔无边。 “那天我去商场买餐具,看到它,觉得很特别,就买了。后来一直搁在柜子里,昨天翻到,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萧子辰说道。 迟灵瞳的声音有点飘忽:“太贵了,我不能收。” “傻女生,喜欢就行了。” 她是喜欢,喜欢到爱不释手,喜欢到她警醒自己,必须要远离萧子辰了。他太危险,其实这样的行为模式并不陌生,迪声就是这样的,轻易地击中你的心,让你对他不设防。她神经是很大条,但不代表她不知分寸。“如果你和我一起去见一个人,我就收下这礼物。”她下了决心。 “谁?” “我爸爸,他是师大英语系的教授,你的课是讲得很生动很有创意,但某些方面,我想你需要他的指点。” “原来你对我并不满意。”萧子辰目光灼灼。 “不是,因为你是孔雀的男友,我是她的好朋友,能帮到你,是应该的。”迟灵瞳平静地道。 萧子辰笑笑,有些无奈。 迟铭之永远把女儿的话当作圣旨一样,一接到电话,就忙不迭去校门前等了。他把头发染黑了,看上去比前一阵年轻了许多。 三人没有进学院,在校外挑了间干净的茶室。下午,许多学生没课,泡在茶室里看、写报告,见到迟铭之恭敬地打着招呼。迟铭之微笑着一一点头,在最里端的一张桌子坐下。 迟灵瞳拿着菜单点吃的喝的,迟铭之为了测试萧子辰的专业水平,两人换作英语开始交谈。 聊了一会,迟铭之蹙起眉,脱口说了句中文:“子辰,你在美国待过很多年?” 萧子辰一愣:“应该是没有。”他细细看过自己的履历,在西昌读的小学,然后中学大学都在青台,博士是在北京读的。 “可是你的发音带着浓重的美国腔,有些用词也是美式英语的习惯,这和教育部以前的版本稍有不同。也许你的亲戚中有美国人,对你英语启蒙时造成了影响。” “没有呀!”他的启蒙阶段,可以说是泡在绿色军营中,哪能接触到外国人? 迟灵瞳坐在迟铭之的身边,正好可以从侧面打量着萧子辰。她听过裴迪声讲过一次英语,是在电话里,他对护士说的,因为宋颖怀孕什么的,好像也是浓重的美式腔调。 唉,她拍拍额头,心烦!“爸爸,我想去超市买点日用品,不陪你们啦!”她站起身。 “一会我陪你去。”两个男人异口同声说。 迟灵瞳翻翻白眼:“对不起,可不可以把我当作有行为能力的正常人?” 两个男人一起耸耸肩。 出了茶室,她没有去街上游荡,直接打车回了拆迁房。在那个简陋的房间里,眺望着憩园,她才觉得心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十三章 一楼烟雨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七月过了几天,滨江的雨季才姗姗来迟。缠缠绵绵的细雨,无声无息的,每天都会从天亮时分持续到正午,然后便是一个灰蒙蒙的闷热下午。 萧子辰坐在咖啡厅里,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周围多是一对对的情侣在窃窃私语,空气里有暧昧不明的流光缓缓流淌。清逸的面容一绷,吸了口气,目光落向对方的孔雀。孔雀歪着头,耷拉着眼皮,嘴角挂着一抹娇柔的微笑,十指欢腾地在手机上忙碌着,不知是在玩游戏还是在发短信。 服务生把茶、瓜子与爆米花送上来,孔雀又点了一客叫作“驿动的心”的冰淇淋。“子辰,这个味道很好,你也来一份?” 他摇摇头,接过茶杯:“我喝这个就好。” 孔雀笑笑,放下手机,捏了颗爆米花放进嘴巴里,从长长的睫毛下方悄然打量着萧子辰。暑假已经开始几天了,他至今仍不提回青台,突然郑重地打了通电话约她出来,她觉得有点怪异。 “昨天子桓打电话来,说妈妈身体不好,我准备明天回去。”萧子辰摇了摇杯子,把杯面上的茶叶散开,小抿了一口,眸光清澈,不带任何神彩。 “嗯,反正是假期,多待些日子。我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的。” 萧子辰没吱声,也不知有没在听她说话。 冰淇淋送上来,孔雀用木头小匙挑了一口,粉红的舌尖舔了舔:“你不用担心我。你不在滨江,我就把陪你的时间用去陪灵瞳,别妒忌哦!” 萧子辰眼中急速掠过一丝亮光,“她……最近好吗?”迟灵瞳不见了,电话不通,住处大门紧锁,他已经半个多月没见着人了。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她被治愈得差不多了。”孔雀挑了一匙冰淇淋递到他面前,娇嗔道,“尝一口,真的很好吃。” 他的脑中突然出现一张红艳艳的樱唇,嘴巴里塞满了糖葫芦,“好吃呢,要不要尝尝?”说时,红润的嘴唇已凑到了他的面前。 “我从不吃甜食。”他低下眼帘,手握成拳,心突然跳得很快。“你们经常通电话?” “昨天晚上还聊来着。” “聊……什么?”该死的,她一定屏蔽了他的号,不然为何打不通。 “她人现在外面旅游,聊那边的景色和小吃。” “她不在滨江?”要不是够冷静,他这句话会用吼的。 孔雀纳闷地看着他一脸的愤然,“是呀!都出去一周了,说是寻找什么灵感!” 虽然坐车是件痛苦的事,但迟灵瞳发现旅行真的很神很有趣,之前不管有多少烦人的破事都在旅行途中烟消云散,每天忙着找景点尝小吃买特产。七月,旅游业进入旺季,她没去那些人满为患的著名景点,而是沿着长江南下,找些古老的小镇憩息。 她现在待的这个古镇,位于长江边上,有上千年的古宅、石桥,还有磨得发亮的青石板路,她住在一家临水的客栈三楼,过着猪一般闲适的日子。古镇很小,一两个景点,一天就转完了,可她却不想离开。早晨,下起了雨,她买了一堆五香豆,要一壶绿茶,坐在茶馆里,看两个老人拉胡琴唱小曲,不远处,一座廊桥在雨中静静地伫立着。 茶馆里有三四个外国游客,还有几个背包客,很少有她的独行侠。窗边有一个她的同道中人,剪着寸头,皮肤晒得黑黑的,上身是一件画着一个骷髅头的T恤,下面是膝盖磨出两个洞的牛仔裤,在他的腿边,放着一个大大的背包。察觉到她打量他的目光,他也看了过来,淡淡点了下头。 胡琴吱吱呀呀的,唱的是当地的方言,迟灵瞳听不懂,不一会,就很不客气地打了个呵欠。嘴巴没合拢前,皮肤黑黑的男人拎着包走了过来,眉毛一挑,朝她对面的椅子一努嘴,“我能坐吗?” “只要不要我买单,你随便坐。” 男人笑了,牙齿很白,可以去做宝洁公司的牙膏模特。他坐下来,“我叫费南,搞工程的,爱好旅行。” “迟灵瞳,无业游民。” 费南叠起双腿,看了看外面的雨,又看了看她,“有一个建筑设计天才也叫迟灵瞳,和你同名同姓。” “嗯,中国人太多,汉字太少。” 费南大笑:“有意思。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男朋友呢?” “他现在正在二万米的天空注视着我有没有随便和陌生男人搭讪!” “他是个飞行员,不,航天员?” 迟灵瞳撇了下嘴:“就算是吧!你呢,也一个人?” 可能是旅途太寂寞,雨一时半会又没停的意思,费南话篓子一开,就收不住了。“我的工作性质是要经常待在工地上的,一待就是三四个月。第一个女朋友是我同学,她能理解我,但接受不了周末的时候别人都出双入对,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窝在屋子里,于是我们和平分手了。第二个乖是乖,从不发怨言,但我一要出差,她就对着我,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害我罪恶感深重,主动提出分手。第三个女友是个高干子女,她说我工作的样子像个农民工似的,带出去太没面子,她给我找了份从政的工作,要在一年之内把我打造成潇洒轩昂的政界新秀,我怕她失望,婉转地谢绝了她的好意。这千帆过尽,我发现唯有它是最最好的,不离不弃,又永远保持着新鲜感。”费南踢了下脚边的黑包。 迟灵瞳被他给逗乐了,觉得这人也算是给灰暗的天气添上一抹亮色。雨到了傍晚才停,西方的天空特地出现了灿烂的晚霞。 “晚上一定会出星星,我们游江去吧!”费南建议。 迟灵瞳是个随和的人,反正晚上也没别的事。晚上,星星出了,却很稀疏,江面上却浮满了星星点点的水灯,远望去跟小学课本上画的银河似的,多数是莲花灯,一盏盏地漂在水面上,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美得令人屏息。 “不久,就是七夕节和七月十五的鬼节,当地人爱放水灯,来追悼亲人。这些灯里面装载着他们的祝福和思念,说逝去的人可以看到。”费南指着一江的灯光说道。 “真的?”迟灵瞳两眼放光。 费南斜着嘴笑:“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要是想玩就去买一盏!” 她当真跑到一个小商铺,买了一堆小莲花灯。费南掏出打火机,点上花心中的蜡烛。她双手捧着,虔诚地一一放入江中。松手的那一会儿感觉很妙,蜡烛燃着让手掌里热烘烘的,慢慢浸泡进水中,热度透过水波一荡一荡地在手掌间穿过,最终放开手,感觉掌心里的温热跟着水流带着灯一起往前走了。 费南噗地笑了:“你不会当真以为这灯会穿越九重天?” 她不说话。有点儿江风吹来,江面上的星星点点忽闪忽闪的。不一会,她的灯就融入了千盏万盏之中,再过一会,蜡烛燃尽,江面上慢慢暗了下来。她抬头,默默仰望着点点星辰。 “有没有来得及许愿?”费南还在笑。 她蹲下来,点点头。她的愿望只有一个:迪声,回到我身边,好吗?别让我在别人的身上找你的痕迹,那太可怜。 她走上江堤,恰好迟铭之打来电话。她走之前,告知过他。迟铭之说出去走走也好,没有拦阻,但必须每天都要打一通电话。她玩水灯错过了正常汇报时间,迟铭之的电话追过来了。 迟铭之的声音透着疲惫和无力:“玩得开心就好,不要太节省,差钱的话爸爸给你汇去。” “爸爸怎么了,睡得不好吗?” “弟弟妹妹昨晚发热,我和你甘姨在医院待了一夜,热度现在还没退,现在抽血化验。滨江这一阵流行甲肝,保姆爱带他们出去,我担心他们是被传染上了。” “甲肝并不可怕,可以医治好的。” “说是这样,可看着他们两个小脸烧得红通通的,哭都哭不出来,真心疼。唉,医院里病床还紧张。” “有没找熟悉的医生帮帮忙?哦,爸爸,萧子辰应该有熟人,你给他打电话,不,我给他打。” “我这一急,真没想起来。瞳瞳,那你快打。” 迟灵瞳把挡着额前的头发往后拨开,熟稔地拨了十一个数字。几乎快要到达重拨时段时,电话有人接了,可是没有人说话。 “萧教授,你听得见我讲话吗?”迟灵瞳急了。 一声重重的呼吸声从另一端传来:“有什么事?” “你在滨江医院有没熟悉的肝脏科医生,我弟弟和妹妹病了,现在在医院里。” “你就为这事给我电话?”萧子辰的声音冷冷的,不紧不慢。 迟灵瞳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许久,萧子辰又说了一句:“我现在在青台。” “那你可以帮我打个电话么?”她小心翼翼地问。 萧子辰突然沉默了。 “迟灵瞳,快看,流星……”站在身后的费南突然叫了出来。 迟灵瞳应声仰起头,刚好看到流星快速闪过的尾迹。“真漂亮。”她叹了声,低头继续听电话。 嘟,嘟……忙音,她不慎接错了键?她忙又重拨,一次,两次……三次,电话再也无人接听。 她握着手机慢慢坐在江堤上,心里面啥滋味都有,眼泪控制不住地在眼中打转。她知道他在生她的气,可是他们并不是可以随意生气的关系。他为什么就不纠结不烦恼呢?也许他是君子坦荡荡,她是小人才忧兮兮。 “怎么了?”费南走过来,见她神色不对。 她站起身,拍拍尘土,“我要回去收拾行李,明天回滨江。” “滨江,是不是准备建跨江大桥的那个城市?” “嗯!” “那我和你一道走,你别用那种正当防卫的眼神看着我,我这纯粹是工作考察,我们公司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如果能中标,我就要在滨江待好几年呢!现在,我先去热身热身。放心,我们AA制,我不沾你的光,也不要你尽地主之谊。” 迟灵瞳失笑,感到自己有点防卫过甚。 第二天,两人一早就上了长途汽车。路上,迟灵瞳给迟铭之电话,听着迟铭之的声音平静了许多,她也悄悄喘了口气,估计弟弟妹妹的病情无大碍。 “子辰的朋友昨晚就过来了,安排了病房,又重新给弟弟妹妹做了检查,已经制订了医疗方案,确诊是甲肝。现在在输液,热度终于退了,我心中一颗大石落了下来。护士说子辰的朋友是医院的副院长,这次真麻烦他了。” “真的是萧子辰的朋友?”迟灵瞳追问了一句。 “刚刚子辰和院长一块过来看弟弟妹妹的。” 迟灵瞳也不知怎么合上手机的,这人是装酷还是玩深沉,多说一句会死人吗,害她昨晚一夜都没睡好。 下了车,费南和迟灵瞳告别。迟灵瞳给了他一个号码。“这是我学姐池小影的,她分在路桥设计院,有关跨江大桥的事,她可能知道不少,你有什么要咨询,给她电话。” “真的不请我吃顿饭?萍水相逢也是几百年修来的缘分呢!”费南可怜巴巴地问。 迟灵瞳脸一红:“那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江鲜?” “后天是七夕节,我们就临时凑一对,免得看着别人双双对对,心里面戚戚的。”说完,也不等迟灵瞳回应,费南背着包着跑了。 迟灵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打车去医院。甘露不在,迟铭之穿着防护服坐在病床边,弟弟妹妹在输液,看到她,他脱了衣服出来。 “幸好各个指数都降下来了,再住个十天院就好了。”迟铭之叹息,摸了摸迟灵瞳的头发,“如果我只有你该多好呀!” 迟灵瞳知道他又在后悔了,抱了抱他,安慰道:“等你老了,人家只有一个孩子,可你有三个承欢膝下,多幸福!” “我已经老了。”迟铭之叹气。 父女俩又说了会话,迟铭之忙着催迟灵瞳走,说这是传染病区,病菌防不胜防,让她以后也不要来。 迟灵瞳走时,到医生办公室转了转。办公室内,几个医生戴着口罩在写医案,她巡睃了下,没一个胸牌上写着“院长”的字样,便走了。到家之后,刚把窗户打开透气,就接到孔雀的电话。“妞,你现在人在哪?”她的声音听着无比亢奋,像打了鸡血似的。 “干吗?”迟灵瞳提不起劲,只想洗洗睡了。 “能不能赶在明晚回来,不行,就后天中午。我们台里包了个酒吧搞七夕联欢,有许多俊男靓女,到时一定会玩得很疯。你别总闷着,来吧,我给你一一介绍。到了九点零九分时,灯光暗下来,你想抱谁、想亲谁都可以。” “不去!”迟灵瞳一口拒绝。 “你要是敢不来,我以后就和你绝交。失恋是本事吗,狂得六亲不认,拽什么拽。谁没失过恋,我还自杀过呢,现在还是挺好的。你要是一直把自己锁在牢里,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快乐。你总说要给你时间来慢慢痊愈,可是你就是只蜗牛,就是只驼鸟,你努力了吗,你想忘记那个人吗?” 孔雀连珠炮似的,一口气吼来,把迟灵瞳炸得节节败退。“鸟类,我那天有约。”她换了另一种温婉的拒绝方式。 “有约好啊,带他一同过来吧!只要不是老头,同龄人都会玩一块的。” 迟灵瞳叹气,没辙了。 费南听迟灵瞳期期艾艾说两人的吃饭要改成几十人的大联欢,激动了:“我最喜欢Party ,我俩要不要着装上配合下,看上去很情侣?” “免了!我只负责带你进去,你要是闯了什么祸,别说认识我。” 七夕那天晚上,费南还是认真收拾了下,看上去青春、阳光,朝气蓬勃。迟灵瞳走近他,嗅出他涂了古龙香水,差点没晕过去。 两人一同走进酒吧。酒吧特意布置过了,天花板上用灯光打出一天的繁星,还用投影做出银河的情景,音乐却是很潮的舞曲,震得人热血沸腾。孔雀一身文气的碎花连衣裙,无比淑女地坐在桌边,手中端了杯果汁,笑起来只露八颗牙齿。 迟灵瞳乐了,刚想调侃她装什么正经,侧目看到她身边坐着的那个清清冷冷的男人,忙紧闭嘴巴。现在,不只是孔雀怕他,她也怕他呀! “妞,他是?”孔雀站起身,亮晶晶的眼神看向费南。 迟灵瞳用眼神示意费南离自己远点。“一会你要是被别人随便抱了去、亲了去,我觉得太不够厚道。做人要仗义,所以……你们好,我叫费南。”费南的嘴巴从迟灵瞳的耳边挪开,朝孔雀和萧子辰绽出迷人的笑。 “一起坐。眼光不错哦!”孔雀冲迟灵瞳挤挤眼。 迟灵瞳笑得很勉强,偷偷地瞟萧子辰,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向他道谢。而他端着杯酒,高傲地直视前方,像是没看到她似的。 费南点了鸡尾酒,迟灵瞳要了果汁。费南坐在她和萧子辰的中间。不一会,有个头发长长的男子上台宣布联欢开始。坐在桌边的男男女女纷纷拥向舞池,扭麻花似的跳到了一起。迟灵瞳看到孔雀的脚在桌下打着节拍,脸上却是一派恬静。她捂着嘴笑了,笑意还没散开,一抬眼,撞上萧子辰森寒的眸光,她讷讷地抿了抿唇。 费南邀请桌上两位女士下场跳舞,均遇到礼貌的拒绝。他笑笑,从邻桌牵了一位时尚的女子连跳了二支曲子,大汗淋漓地回到桌边。“这一晚上就这么坐着?”他用胳膊肘儿推推迟灵瞳。 “我要是站着,就成柱子了。”迟灵瞳低语,感觉坐着也没意思,可孔雀和萧子辰一动不动,她也不好走。 “你要是柱子,也是根美丽的柱子。”费南举起杯,与她碰了碰。“那我去跳舞啦!” “去吧,去吧,我给你点酒。”迟灵瞳好大方地说。 费南刚与一位丰润的美女蹦进舞池,音乐突然停了下来,室内流淌着一支轻柔的小提琴曲《爱的致意》。主持人声音一哑。“亲爱的,今夜银河不再遥远,你的温暖不在梦中,凝视着你的双眸,听我说:天长地久倒计时,拥抱你所想的那个人吧,亲吻你所爱的那个人吧,十,九,八……六、五……” 大厅内放起了一只只粉红的气球,每个人的气息都有点飘浮不定,眼波流转,一种狂野的气流疯狂地升起。“啪”的一声,大厅内突然变成了一团黑暗。 迟灵瞳好地瞪大眼睛,想看清在黑暗中人性能颠狂到什么极限。突然,不知从哪里伸过来一双长臂,将她整个身子嵌在怀里,两瓣温暖的唇牢牢地堵住了她的惊呼。 时间仿佛在飞转,又仿佛是停滞的。衣衫的摩搓声,桌椅的翻倒声,粗重的呼吸间夹杂着一两声的嘤咛,还有吃吃的轻笑……大厅内许多许多的声音混在了一起。暧昧不明的气氛里,心口像被什么重物压着,迟灵瞳只觉得瞬间犹如百年。 “啪”的又一声,厅内重归光明。厅内响起一两声刺耳的口哨声,然后疯狂的舞曲又响了起来。 迟灵瞳低下眼帘,感到自己的双腿在抖动,她没有意识地摸到桌上一只杯子,颤微微地握着就凑到嘴边。入了口,才觉得辛辣难咽,不禁呛得咳了起来。 “妞,你喝酒?”一脸郁闷的孔雀听到咳声这才看向迟灵瞳。 费南也从舞池中跑了过来,笑了,“这是我的酒杯,你这一喝等于间接接吻,把我们方才没来得及做的全补上了。” 迟灵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没办法反驳,急得直挥手。萧子辰默默地坐着,眼底如同一潭秋水,直直地看着她,深不可测。 “灵瞳酒量浅得可怜,沾酒就会醉,真是的。”孔雀瞟了瞟玩得正疯的同事,幽怨地白了萧子辰一眼,“我们走吧!” “你们继续玩,我送她回去好了。”费南自告奋勇地担当护花使者。 “有什么好玩的,没意思极了,走吧!”孔雀拎起包,重重往后一甩,拽起迟灵瞳就往外走。 迟灵瞳腿温软如棉,被她拖得踉踉跄跄的。自始至终,她一直低着头,掌心冰凉。 “子辰,你自己打车回去,我开车送灵瞳和她朋友。”孔雀回身对萧子辰说道,脸上罩着一层严霜。 “一块送!”萧子辰还在看着迟灵瞳。 孔雀一跺脚,大概是气到了极限,也顾不上形象,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人多去打狼呀!灵瞳是个女人,不是男人,你有什么不放心我的?几天前,我就问你七夕节有没什么安排,你说你有事。好,我理解,我体贴,那我说我和灵瞳来参加电台的联欢,你突然说你能抽出时间来了。其实你无非就是不放心我有有没骗你罢了。你都看到了,一整个晚上,我像朵壁花似的挂在墙上,娴雅恬静,大方雍容,你满意没有?萧子辰,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你到底想怎样?” “孔雀,不要说啦!”迟灵瞳咬着唇,推了推孔雀。 费南搞不清状况,不知所措地站着。 萧子辰眸光一冷,俊逸的面容僵冷着:“我们真的是未婚夫妻吗?” “我也巴不得不是,可是偏偏是。你仍然还在排斥我,还想不起来与我有关的一切,于是,你就怀疑我骗了你?萧子辰,如果你觉得我是个骗子,那么你可以去问问你的同事、你的家人、朋友,他们总不会骗你吧!没有人会像我这么待你好了,在你失忆时,还不离不弃。不说了,灵瞳,我们走。”孔雀气呼呼地瞪了萧子辰一眼,把车钥匙扔向费南,“帅哥,你会开车吧!”她指了指停在路边的一辆红色的小汽车。 费南点点头,跑过去把车开了过来。 萧子辰依然面无表情地站着:“你是我的第几任女朋友?” 正欲上车的孔雀慢慢地回过头:“非常不幸,我是你的初恋也是你的终恋。” 萧子辰腮帮骨倏地一突,脸扭向了一边。 “神经病。”车开了一会,孔雀对着窗外吐出了三个字。 “你……别对他那么凶,他……失去记忆,一定把什么给混淆了。你要给他时间。”迟灵瞳幽幽地看着前方。华灯如炽,熠熠生辉,整个城市就如同一座不夜城。 她缓缓抬起手,揉搓着唇瓣,胸口一窒。黑暗里,约摸觉得扼着她的长臂方向来源是萧子辰的位置。她想说:错了,孔雀在那边。可是长臂是那样的有力,吻来得又急又猛。 干净的清花香气,带有一点薄荷的微凉。急促的心跳,宽广的胸膛……先是牙齿温柔的轻咬,接着舌尖长驱直入,裹住了她的,吮吸的力度,搅拌的方式,轻轻的呵护,宠溺的爱怜……这样的暖,这样的软,这样的柔,一切的一切,都是这般熟悉。血液哗地一下从脚底直升到头顶,她浑身的气力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抽走了。一丝理智化为一声轻叹,消失在空气中,她情不自禁地开始回应。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她要紧紧地抱着,不松,不松,哪怕只是一个梦…… 灯光重新亮起的时候,她不知道拥着她的长臂什么时候收回的,理智慢慢地抬头。他是谦谦君子一派正经,孔雀一脸幽怨。她震撼莫名,又羞惭交加。他怕是以为抱着的人是孔雀吧!哪里还有勇气再面对孔雀,慌乱中抓起费南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咳得心都裂了。 “我知道急不来,可是他真的有点过分。我哪里还有一个自由呼吸的空间!”孔雀仍在愤愤不平。 “其实你静心想想,他这么担心你、紧张你,不是因为爱你、在意你?”心口怎么这么苦,像吃进了一大口黄连。 孔雀笑了:“我当然不会和他真生气,他可是再好不过的结婚对象,我们可是要过长长的一辈子的。” 迟灵瞳用力揉搓心口,不然,她担心那里会因为疼痛而窒息。费南默不作声地开着车,嘴角歪着,似笑非笑。迟灵瞳没邀请两人去住处,站在路边道了别。没有上写帖,洗好澡直接睡了,都没等头发干透。朦胧中听到手机在响,她把手伸出去,摸了半天,刚摸到,手机一滑,掉床下了。她懒得下床捡,任由它响着,最后,无声无息。 费南在滨江待了四天,背起黑包去下一站。迟灵瞳送他去长途车站。离开车还有半小时,她陪他边等边看着外边像线似的细雨。“有收获吗?”她问他。 他笑得有些邪恶:“哪方面?” 她一怔:“能有几方面?” “跨江大桥方面,你学姐池小影对我帮助不少,我想要的资料都拿到了,还实地勘察了下,回去可以写篇调研报告,一定能受到领导的重视。另一方面呢,很意外,也算打发了旅途中的寂寞。” 迟灵瞳心中颤了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地一再重复。 费南潇洒地耸耸肩:“好啦,别一脸纯洁小绵羊似的震惊,要保密哦,我当你是朋友才透露给你听的,不然,她那晚为何要让我开车,我还喝了点酒,她可是滴酒没沾!哈哈!” 迟灵瞳呆若木鸡。 费南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变得正经起来,“那些都不算是收获。这次最大的收获是我认识了你,迟灵瞳,建筑设计界的天才。唉,爱情虽然美妙,但不是人生的唯一,你要早点振作起来,期待你新的作品。”上车的时间到了,他拍拍她的肩。 车站外面有许多出租车在拉客,她随意上了一辆,司机问她去哪,她说去滨江电台。 背景是杯盏交错的吆喝声,还有男女间的调笑声,她一愣,以为拨错电话,孔雀的声音已经响了。“妞,怎么没睡觉?”孔雀非常熟悉她的作息。 “你不在电台?” “和朋友在外面吃饭,要不要来玩玩?” “好的,我过去找你。” 孔雀吃饭的地方是滨江最豪华的华兴饭店,她没见着那位朋友,孔雀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细心地补着妆。她很想从镜子里看看孔雀的脸,可是那上面蒙了一层细密的小水珠。她伸出手,把镜子上的水珠抹去,孔雀和她站在镜子里了。她看见孔雀的脸粉白粉白,薄薄的皮肤,像脆弱的瓷器,一碰就碎。 “我有话想和你说。”她低下头,拧开了水笼头,开始洗手。 孔雀突然从后面靠上来,紧紧地抱了她一下,脸飞快地她脸上一贴,她感觉到一颗水珠样的东西落到脸颊上,缓缓地滑下去,停在腮边上。“妞,我很快就要主持黄金档了。” “真的?” “你去二楼喝点东西,挑贵的点,费用记在刘总的账上。我送下刘总就来。” “刘总是谁?”她拽住欲展翅飞翔的孔雀。 孔雀娇笑着拧了下她的脸:“改天介绍你认识。” 二楼有个长长的廊台,摆了几把精致的沙发供客人喝茶聊天。孔雀大概是十八相送,走了一程又一程,去的时间很久。迟灵瞳捏着柄小小的银匙,慢吞吞地搅着奶茶,无聊地浏览着四周。邻桌的男人,英俊倒是英俊,就是那五官的轮廓过于圆润柔和。他淡漠地搅着咖啡,眼神黯淡,倦怠,似阅尽千山万水。而他身边的女人,尖尖的杏仁脸,皮肤雪白松驰,也算是迟暮的美人,穿着考究,却一脸迷茫,她依恋地看着男人,不停地轻声细语,似在婉言相劝,又似在切切哀求。过去四桌的女人妖治风骚,艳光四射,裹身的胸衣,让胸前的山峰呼之欲出,诱得经过的男人侧眼斜视,不住地猛咽口水。在一棵高大的巴西木后面坐着的一位男士背影倒是很有型,宽肩窄腰,坐姿优雅,端着咖啡杯的那只手白皙修长,和…… 男人慢慢地侧过身,迟灵瞳慌忙把脸转向另一边,感觉背后如芒在刺。他在那儿坐了有多久?他那边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人出入大门,他看到了什么?他就像是个张开鱼的渔夫,看着鱼儿进了,不言不笑,不喜不惊,看着鱼儿在中折腾。 然后,她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揽着孔雀,两人就在酒店的旋转门边,上演着离别之吻。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他,看着他紧紧咬着嘴唇的样子,突然特别想哭,然后,泪就那么下来了。似乎没有必要再和孔雀说什么了,她转身下楼。 雨天,黑得特快。斜风细雨,细密的雨丝,打在窗子上沙沙地响着,空气微凉,恬静而湿润。到了门口,已经看不清什么景象了。应该待在酒店当面对质的男人,像空降兵似的立在台阶上。 他一字一句说道:“迟灵瞳,虽然我现在还想不起来太多,但我肯定,孔雀并不是我未婚妻。如果以前是,那一定也是个错误。我会把这事和她讲清楚,所以,以后你不要再为她做一些蠢事了。” 她绞着十指,像个无所适从的小姑娘。 雨季像一个走不出回忆的怨妇,驻足又驻足,终究还是不得已离开了。萧子辰选择在一个无雨的黄昏在孔雀的公寓向她摊牌。那天,迟灵瞳碰巧也在。她坐在孔雀的客厅里,客厅朝西,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她眯着眼睛看窗外,西边的天空,夕阳是一抹令人心醉的血红。 “果汁还是啤酒?”孔雀穿了件色彩斑斓的波西米亚长裙在屋子里飞来飞去。 她收回目光:“我一会要去我爸那儿吃饭,不喝了。孔雀……” 孔雀俏眸一弯,拿了两听果汁过来,“别去了,看着你后妈那张脸,咽得下饭吗?子辰马上来,我们一块去吃日本菜。他以前的两本再版了,稿费不少,让他请客。” “以后你们之间的事,别再找……”她咽下后面的话,有人敲门。 孔雀跳了起来,欢快地跑去开门。“子辰,你这是干吗?” 萧子辰清清冷冷的眸光扫了一圈屋内,越过迟灵瞳,回到手中的纸箱上,“你以前丢在我公寓的碟片、,还有衣服,查点一下,看看有无遗漏。” “什么意思?”孔雀脸涨得通红,声音尖利又刺耳。 “我该走了。”迟灵瞳感到呼吸不畅,想出去透透气。 两个人都像没听到她的话,如同两尊门神堵在门口,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萧子辰放下箱子,语调不高不低:“麻烦你把我落在这边的东西也还给我。” 孔雀突然笑了:“萧子辰,你不会是要和我分手吧?” 迟灵瞳无奈地把身子又转向西方的天空。夕阳残红,天边只留有一丝余晖,暮色即将四临。 “是的,我们分手。”萧子辰平静得像黑暗的海面。 迟灵瞳搁在椅背上的手一颤。 “你确定你这话真经过大脑了?你要和我分手?你要和我分手?”孔雀连问了两遍。 “我想我已说得很清楚。”萧子辰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轻轻松松,组合起来却带着一股寒气。 “你再想想。”孔雀耐心十足,深明大义,“当然,你别担心我会纠缠你。只是,我觉得事情有些突然,我们不是小孩子扮过家家,随便地说分手就分手。如果你真的想分,我可以接受,但你若想回头,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 萧子辰微微闭了闭眼:“如果你比较忙,东西你改天收拾,或者直接扔掉也可以。不打扰了。”他从容不迫地向孔雀点了下头,然后气度不凡地转过身去,仿佛刚刚仅仅是对下属交待了件必须按时按点完成的公事。 “萧子辰,你有种……”孔雀抓起一个镜框摔了过去,那是他们两人的一张合影照片。青台的海边,她依在他怀中,笑得像朵花似的。 萧子辰头也不回地走了。 孔雀咯咯地笑得很狂,迟灵瞳以为她是气疯了,忙回过头,一看,她是真的在笑,眼睛晶亮,嘴角妩媚地翘起。“我今天才发现,他居然也有很爷们的这一面。”孔雀舔了舔嘴唇,没事人似的把门关上,一脚把纸箱踹到墙角。 “鸟类,你没事吧?”迟灵瞳讶异地问。 “能有什么事?他现在在气头上,由他去。等他气消了,还会主动过来的。虽然这一次他是像来真的,但我太了解他。他爱我,不可能舍得离开我。我们以前也吵过,只要我对他撒撒娇、施展施展温柔术,他就会心软的。呆子就这点好处,一根筋,好哄。他到哪里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呢?我马上就要主持电台的黄金档,接触到的都是社会上有头有面的人物。长相靓丽,风趣幽默,能主内也能主外。我和他结合,属于典型的男才女貌。其实我的选择范围很广,要不是我目光长远,我现在要找个胜他十倍、二十倍的男人多了去,只是过程辛苦点。”孔雀自恋得眉飞色舞。 “也许你根本不了解他。”迟灵瞳声音一沉。“爱一个人,并不是赋予对方伤害他、欺骗他的权利。他并不是一根筋,他什么都懂,他是真的珍惜你,才一次次包容着。” “你今天怎么像个道学家似的?”孔雀忍俊不禁。 “我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我也爱过人,爱的时候,以为可以肆意挥霍他的疼惜、宠溺,没想到我们之间缘分如此的浅。现在,我想再看他一眼、听他讲一句话都不可能了。你如果再不珍惜萧子辰,也许有一天他就会是别人的萧子辰,那时……哭给谁看?” 孔雀哈哈大笑,走近抱紧她,俏皮地用额头顶着她的鼻子:“干吗要哭,笑还来不及呢,谁要就拿去吧,我才不稀罕。他就像是屋中的一件不错的摆设,有了添份美感,没了也不伤大雅。” 迟灵瞳微微张开嘴,怔怔地看着孔雀。她们同学六年,朋友四年,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子,谈不上肝胆相照,却是真的有些情谊。如果有一天……不,她甩头,不往下想,那画面多多少少有点残忍。 “你不担心他?”这个问题有点多余,可她还是想问。也许,她是想再次确定什么。 “有什么好担心的。上帝造人很公平,给了他学术上的高智商,感情上自然就弱一些。他那样的人,最多是回到公寓看一夜的。要是他真要气得去喝个酒,我还真要对他刮目相看。别说他了,我们晚上去哪玩?你那个叫……费南的朋友有别的联系方式吗?” 迟灵瞳深呼吸,拎起包包,眼中有一丝炯炯的冷然,“我还有别的事。” 孔雀慵懒地点点头:“那好吧,别在屋中闷太久,多出来玩玩,过几天我给你介绍个不错的男人,打发打发时光。” “我俩审美观相同吗?”她拉开门,笑问。 “不同才有意思呢!”孔雀大笑,看着她下楼。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迟灵瞳走出小区大门,准备打车时,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站着萧子辰,他也在看着她。她怔了一下,走过去。 路灯暗黄,并不明亮,却足以让她看清他脸上所有的表情。这张脸,俊逸、儒雅,不飞眉,不悲伤也不喜悦,像沉船后静静的海面,可是曾经的那些不平静,海面还是静静地记着吧! 萧子辰挑了下眉,稳稳地接住她的目光,“你是在研究我,还是你想知道什么?” 她慌乱地转开视线,微微侧了下脸,“你心里面难过吗?” “我说难过,你要怎样安慰我?”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仰起头看着天,“没想到今晚会看到星星。” “真的不能原谅她?”她小心翼翼地问。 他低下头看她,背对着灯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妈妈现在的身体很差,意识越来越不清明。偶尔有一丝正常,她就会嚷着要我结婚。我爸爸也催着我结婚。事情到了这地步,我想调回青台,找个差不多的女子结婚算了。反正从前的记忆也恢复不了,一切就当从头来过。” “你要回青台?”她显然被这个消息吓住了,手不自觉地拽着他的衣角,生怕他会飞走似的。 “我正在考虑。”他淡淡地瞟了下她的手,嘴角绽开一抹笑。 天又亮了。 迟灵瞳把台灯拧灭,电脑屏幕的荧光映照着她皱成一团的小脸。又是静坐一夜,仍然一个字没写。她看到帖子下有人在催,还有人给她发私信,向她咨询家装的一些细节。她关机,按掉电源,一个人又在淡淡的晨光里坐了会,这才开门出来。 萧子辰站在横卧的大树边,天天来,风雨无阻。就在这里,不再向前一步。 对于爱情,有些人爱挂在嘴边,有些人会写在纸上,有些人用浪漫的行径张扬地表白。他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可是她就是知道了他的心,那样坦露着,没有一丝遮挡,她轻易可以采撷,可以摘取,可是她不能回应。她心里面有两座高山,太难翻越,但一想到他就这样回青台,心又生疼生疼,真是纠结的人生。 意外发生前,她对萧子辰心如止水。一场意外,感觉突然不同了。说来说去,还是寂寞如雪吧! 焦头烂额时,陈晨还来添乱。“瞳瞳,我一会和乐董坐飞机去滨江参加个会议,她让我给你打个电话,问你晚上方不方便和她见个面?” “憩园获得了中国最具有中西建筑文化合壁代表性的小区金奖,中国房产协会组织各大房地产公司老总和设计师们来滨江参观,准备在全国推广这一类小区风格。因为你设计憩园时,还是泰华的员工,本来应该你有个发言,可是……你现在从设计界消失了,我会代表你发言。乐董找你大概是叙叙旧,不会硬要你参加会议的。”陈晨可能怕迟灵瞳找借口推辞,又忙说了一大通。 “知道了,你和乐董入住酒店后,打电话通知我,晚上我去见乐董,不要和其他人提起我在滨江。” 憩园,是她和迪声爱的结晶。至今,她都不忍踏进憩园,仿佛那是一件精美绝伦的工艺品,只能远观,不敢近触。现在,一群人要来憩园,对它指指点点。然后全国各地都有憩园,迟灵瞳觉得心底最神圣的地方被人践踏了。她从没有这样讨厌过自己,如此无能、无力,像一只蝼蚁,谁都可以来踩一脚。 黄昏里,看着迟灵瞳一身剪裁简洁得体的亚麻连衣裙,苍白着脸迎面过来,萧子辰拧了拧眉:“你要去哪?” 迟灵瞳吓了一跳,这个时间他不应该在呀!“我要去市区,你有事?” “子桓下周来滨江,我让他先带一部分东西回去。家里没纸箱,你有吗?” 滨江人说,六月看彩虹,七月、八月看巧云。不知是不是那云彩太明艳的缘故,迟灵瞳眼前金星直冒,她闭上眼定了定神,“真的……决定回青台了?” “海军医学院有意聘请我过去教,那里离家近,子桓生意忙,我可以多照顾父母。” “我这边没有纸箱,回来时给你带。”走了也好,让她的生活恢复成一池静水。风也罢,雨也罢,她自生自灭。 “和别人约了一块吃饭?”萧子辰陪着她往站台走去。 “是,和以前的上司,她来这边开会。” “忙了一天,午饭都没顾上吃,不介意加我一个吧?” 迟灵瞳无语了,这男人灰色格子衬衫,米色亚麻休闲长裤,长身站立,风度翩翩,连蹭食也蹭得这么贵气十足。 萧子辰对着她看了又看,不掩饰眼里的赏心悦目:“第一次看你如此郑重打扮。” “难道我平时蓬头拓面?”她没好气地瞪了瞪他。 “反正我有见过你蓬头垢面。” 胸闷的感觉又来了,这世上只有迪声看过她的蓬头拓面,是在她病中,她烧得糊里糊涂,没有看见他在。 “干吗那种表情,你蓬头垢面很可爱的。” “你……到底是谁?”不行,她要晕了。 “你说呢?”萧子辰淡淡一笑,抬手拦下一辆的士。 下了车,萧子辰叫住埋头疾走的迟灵瞳,指了指路边的花店:“我去买束花。” “干吗?”迟灵瞳心突然悬到嗓子口。 “给你的上司,好久不见,空着手去,不太礼貌。” “要买也是我买。” “你请我吃饭,我替你买花。”萧子辰冷不丁地刮了下她的鼻子,“不然你会嫌弃我是个吃白食的!” “我哪有?”迟灵瞳脸红了。 萧子辰买了束白色的马蹄莲,素白的花朵,长长的茎,用绵白纸包着,扎上紫色丝带。迟灵瞳抢过来,自己拿着。 一出电梯,就看到陈晨站在餐厅外扬着脖子张望着,一眼看到萧子辰,忙询问地看向迟灵瞳,用眼神问:“他怎么也来了?” 迟灵瞳还没来得及回应,乐静芬雍容华贵地从里面走了过来,对迟灵瞳笑笑,然后冲萧子辰伸出手,“你好,还记得我吗,我们在泰华见过的。真令人欣慰,你们又在一起了。” 萧子辰眼眸陡然一深,咄咄地看着迟灵瞳,“什么叫我们又在一起?” “一会告诉你。”迟灵瞳在只有他看得见的视角内向他挤了下眼,推推他,暗示他应礼貌地接住乐静芬的手。 他眼神幽深地转向乐静芬,轻握住她的手,“你好,我是萧子辰。因为之前出过一点意外,我的记忆丢失了大部分。” “是吗?”乐静芬讶异地看向迟灵瞳。 迟灵瞳干干地扯了下嘴角,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有人今晚要惹事。 “很抱歉,请问乐女士,我们以前经常见面吗?”他翩翩有礼地放开乐静芬的手,侧身站在迟灵瞳的前方,彻底截断她向外求救的一切信号。 “没有经常,只见过一次。你去泰华接灵瞳下班,我刚好在设计部。灵瞳为我们作了介绍。” “她是怎样介绍我的?” 迟灵瞳咬牙,跺脚,坏菜了。 “呃?”乐静芬有点发懵。 “请告诉我,这个对我很重要。”萧子辰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人无法拒绝。 “她说你们是男女朋友!哦,有一次,我还在街上看到你开车带她经过。只是后来……那些都不重要了,你和灵瞳重新走到一起就好。缘分,喜欢和人捉迷藏,兜兜转转还是原来的那个人。” “你……原来和他还有这一腿?”陈晨听得眼直眨,用脚踢了迟灵瞳一下。 “有你个头,是误会啦!”迟灵瞳欲哭无泪,她现在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多谢乐女士。让你久等了,我们进去吧!”萧子辰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优雅地让过身子,让乐静芬先行,然后他森冷地朝迟灵瞳瞪了一眼。“我们一会好好谈谈。”他等她走近,握住她的手臂,那力度准确来讲应该叫掐。 迟灵瞳伫在那里,连着吸了好几口气。这是报应,报应她帮着孔雀欺骗过他。撒谎真不是好行为,六月的债,还得快。 “还不把花送过去。”他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侧脸很冷漠,脸部线条好像绷得很紧。 迟灵瞳挨着乐静芬坐下,递上花束。“谢谢。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收女孩子送的花。真漂亮,我一会要把它养在房间中。”乐静芬把花细心地放到身边的椅中,转身看着迟灵瞳。“看来你还是适合青台的海风,在那儿粉红娇白,我每次见你都不得不感慨,年轻真好。这才回滨江几个月呀,倒是越来越瘦,人也黑了。” 迟灵瞳只是讪讪地笑,看着萧子辰主人似的向侍应生颔首,示意点菜。 萧子辰点了瓶香槟,菜色选的是滨江初秋的特色江鲜,另外是几道清爽的南方家常菜。侍应生开了瓶,先为乐静芬倒上,迟灵瞳稍微把身子让了让,轻声对侍应生说:“只一点点。” “别。”乐静芬说道,“我和你好久不见,这么难得的日子,怎能少了酒助兴。没事,我知道你酒量低,香槟没有什么度数的,和汽水差不多。” 迟灵瞳笑笑,只好作罢,眼角瞟到萧子辰和陈晨头挨着头,不知在讲什么。 乐静芬说道:“小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滨江见面吗,你坐在学校的餐厅里,看着我大眼睛眨呀眨的,像个问题宝宝,没完没了地问这问那,一点都不迂回。” “那时真是纯蠢。”因为年轻,方无畏无惧。 乐静芬突然神色郑重了起来,拉过迟灵瞳的手。“四年前,也是八月中旬,我开车从滨江把你接去青台。现在,我又来了。小迟,跟我回青台,好吗?” 乐静芬在泰华号称女王,做事、说话,都不让须眉,雷厉风行,手段狠辣,这样放下身段对迟灵瞳说这番话,可能也是她人生中绝无仅有的了。“商场如战场,谈不上如履薄冰,但也得步步为营。我对人从不敢放下全部信任,哪怕是最亲的人。可我实际上还是个女人,巴不得有棵大树能依着。以为和车诚夫妻这么多年,孩子都读大学了,他一定是我最可依赖的人。结果呢?”乐静芬苦笑,“而你真的让我很器重很器重。内心里,我有点当你像女儿。没想到……唉,后来我知道其实是我太多虑了,当爱情来到的时候,我们谁会预料到对方是谁呢?我当时真的头昏了,在你最悲痛的时候那样对你,而你还为泰华争取到了听海阁的项目。小迟,无数个夜里想到你,我就觉着做人做上司都很失败。但我想失败不可怕,只要懂得改正。你会给我改正的机会吗?” 乐静芬真的是推心置腹,坦诚真挚。迟灵瞳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许多情绪胶着在一起,慢慢泛起了一种很莫名、很强烈的涩意。恋爱的日子里,迪声为了尊重她,在公众场合,处处配合她,与她保持距离,就连见面都是跑到僻静的桂林路。有她这样的女友,他有没有觉得很委屈呢? “乐董,我敬你。”她端起酒杯碰了碰乐静芬的杯子。她真不恨乐静芬,在商言商,太过感情用事,那就是家长里短。 “你同意与我一块回青台?小迟,你放心,我会尊重你所有的决定。我没有对外声张你在滨江,听海阁项目施工中,图纸上有些不清楚的地方,我也只是让陈晨负责解决,尽量不打扰你。我知道,任何人遇到那样的事,都需要时间去疗伤。现在你身边有了萧教授,我想你已痊愈。灵瞳,老天给了你这份设计天赋,你不能暴殄天物。” “乐董,谢谢你这些年来的厚爱,但我不得不再次让你失望。原因我上次就和陈晨聊过,我也想回到泰华,也想能重新设计好的作品,我可能真的是江郎才尽。” “不会的,可能因为裴迪声生前是恒宇的老总,你觉得远离建筑业,就不要面对那么残酷的现实。这是一个结,你解不开,选择了逃避。恒宇现在的总裁是裴迪声的哥哥裴迪文,也就是宋颖女士的老公,哦,听说他们刚添了位千金,恒宇依然雄居地产的首位。小迟,你该正视这一切了。哦,对不起,不该说这些的。”乐静芬想到萧子辰在场,抱歉地抬起头。 萧子辰冷着脸,眉宇间是有分不耐。乐静芬心想在现任男朋友面前谈以前的男朋友,任何人都会不悦,今天可能不适合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忙端起酒杯,“我敬灵瞳和萧教授。” “乐董,你请。”迟灵瞳淡淡地倾倾嘴角,把酒杯送到嘴边。金黄色的液体,微辣中带点水果的甘甜,不太难喝,她慢慢地咽下一大口。 乐静芬又单独敬了她一次,陈晨也敬了,她不知怎么,也不推辞,不知不觉喝了两大杯,菜倒没什么吃,再加上又没吃午饭,不一会,一张脸就像三月的桃花,满面笑春风。 乐静芬得知萧子辰没开车,她在外应酬多了,酒量不小,连着和他也喝了几大杯,陈晨不甘落后,接着敬。这顿饭,吃得宾客皆欢,足足喝了两瓶香槟。 其他三人都还好,只有迟灵瞳醉了。迟灵瞳离席时,感觉到整个餐厅好像一个万花筒,晃悠个不停。 萧子辰步履稳健地买了单。陈晨抢着要去,他摆摆手,“这顿应该我和灵瞳请,下次去青台,我就不客气了。” “你和灵瞳真在一起了?”陈晨傻傻地问。 萧子辰以笑作答。 乐静芬建议四人去喝杯咖啡,萧子辰婉言谢绝,扶着走得东倒西歪的迟灵瞳,礼貌地告辞。 “如果想说动小迟回青台,也许我们该走萧教授这条路线!”乐静芬看着小心翼翼把迟灵瞳揽在怀里的男子说道。 陈晨抓抓头:“乐董,萧教授……其实是灵瞳好朋友的男朋友。” 乐静芬眼睛一亮:“这不更好吗,他们如果想在一起,在滨江已不适合,避到青台,眼不见为静。” 陈晨叹气,这是在对牛弹琴么? 夏末的夜晚,月上柳梢头,从江边吹来的风,浅浅的凉意,吹得迟灵瞳发丝飘飘。她双眼迷离,一出酒店,赖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就不肯走了。“这里好难受。”她一会打头,一会拍心口。 “不能喝浅抿几口不就行了,干吗逞能?”萧子辰没好气地道。 “我想喝呀!都说一醉浇千愁。以前是爸爸妈妈离婚,然后是迪声走了、工作丢了,许多许多的事,再后来你也让我烦。走吧,都走吧,统统从我身边走开,我就一个人也挺好,挺好……” 不提也罢,一提萧子辰火大了:“迟灵瞳,你这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神智很恍惚,但意识还有一点清醒。 “你为什么要隐瞒我们以前是男女朋友的事?”萧子辰吼道。 她脚下发软,站不住,不得不倚住他的身子:“不是隐瞒,真是误会。那次你去泰华,我那样说,是不得己……” “因为误会,你就投进了别的男人的怀抱,把我塞给了孔雀?” 她摇摇头,“不对,不对,我们没误会,是……” “是你移情别恋,还是我见异思迁?我们为什么会分开?” 迟灵瞳给他问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怪不得我的记忆片段里都是关于你,我问你我们以前有没有关系?你一口就否定了。你知不知道你很残忍,看着我像个瞎子在胡同里摸索着,撞得头破血流,你都不吱一声。当你看着我和你朋友出双入对,你心里面是什么滋味?我对你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吗?” “别说了,别说了,我要回家,我要喝水。”迟灵瞳眼前已经是一团模糊了,只觉得萧子辰的脸越来越近,她“咚”一下往前一栽,倒在萧子辰怀中。 萧子辰板着个脸,叫了辆出租车,半扶半抱地把她弄上车。她倒挺乖,眼半眯着,一动不动。 下了车,从她包中找出钥匙,开了门,她挣开他的手,自动自发地爬上床。 他眉拧成个结,去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盖子,走到床边,扶着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只觉得她温软如绵,无一丝重量。慢慢将瓶口凑到她嘴边,她骨碌碌地喝下半瓶水,可能是心里面舒服了,小脸上荡起一丝笑意,埋入他怀中蹭了蹭。 只觉脑中一热,全身的血液沸腾了,人化成了一团水蒸气。她却还不自知,滚烫的掌心抚上他的手臂,来来回回,像在汲取凉意。 他听得咔嗒一声,心底一根紧绷的弦断了。从前的他会如何,他不知,现在的他,绝不接受命运肆意宰割,哪怕是一丝缝隙,他也要拼尽全力扭转乾坤。这样的时刻,机不再来,时不再有。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清楚这会有什么后果。下一秒,两片薄唇就吻上了她的眼眉,到鼻梁,到唇,温柔缠绵,小心翼翼。 她睁开了眼,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萧子辰还是迪声。滚烫的吻急速地游走在她的唇齿间,身体一阵战栗。 “灵瞳……”他沙哑了嗓子,心似乎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他僵直着身子,还是有了一丝迟疑。 在这样的距离里面,他眼睛里的亮,被放大了,变得沉甸甸的。长睫毛颤了颤,缓缓合上了。 “灵瞳?”他又叫了一声。 她应着,柔如一江秋水。这实实在在的体温,这有力的心跳,不管是痕迹,还是影子,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要抱住,紧紧地。 崩堤不过眨眼间,他拥紧了她,亲了下去…… 香槟确实度数不高,对于酒量低得可怜的人,两杯也只是微醺,睡过一夜之后,找不到一丝宿醉的痕迹。 迟灵瞳偷偷撕开一条眼缝,窗边透着一点薄白,天还没全亮,屋子里暗暗的,萧子辰坐在床边,背对着她,衬衫微皱,头发有一点凌乱,但坐姿却非常端正。她的亚麻连衣裙搭在椅背上,最上面放着她的内衣。 迟灵瞳再次把眼紧紧闭上,往凉被里缩了缩。感觉床一弹,萧子辰站了起来。她听到他拉开冰箱,倒水的声音,然后水笼头哗哗地响,他大概是在洗脸。他要走了吗?她偷偷地猜测。 过了一会,脚步声向床这边靠拢,床又一沉。突然,一只微凉的手托起她的脖颈,一条冷毛巾捂在她的脸上。“是你自己擦,还是我帮你?我知道你醒了。”萧子辰声音清冷而又自制,像一柄剑,直接戳中她的壳。 她不得不从壳里探出头,房内安静得可怕,她的心跳,他的呼吸,都那么清晰。屋子一点点地明亮起来,一切都无处掩藏。她抽出一只手臂胡乱用毛巾抹了下脸,很好,又是一幅蓬头垢面相。她也不徒劳挽救,破罐子破摔。 “要不要再喝点水?”萧子辰问,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地哆嗦,他也很紧张。 “不要了。”她闭紧干燥的唇,平静了些。 “那……饿吗?”萧子辰喉结蠕动了下,抬手欲摸她的头。 她躲开了,把汗湿的掌心在被子上擦了擦,摇摇头,“我不饿。” “你没有醉到失去意识,你知道是我,对不对?”剑又戳过来了,她的壳遍体鳞伤。 是的,是的,她终是被相思逼成了魔,他也算美梦成真。醉酒,只是推波助澜,不管怎样疯狂,她不是乱来的人。而他,纯粹是半推半就。钱秀才还是占了凤凰俦。错也,命也!她狠狠咬了下唇,鼓起勇气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我们……”该怎么办呢?闯祸时一腔热血,然后才会意识到后果,她怕了。 “你要敢说当什么都没发生,我现在就掐死你。”他横刀持剑,不允许她后退。 “我们以前真的不是男女朋友。你那次去泰华找我,是为打听孔雀的行踪,被乐董误以为是我的男友。你和孔雀恋爱三年,这是真真切切的。”她老老实实地交待,不敢隐瞒事实。 “我知道我们以前不是男女朋友,但现在是了。”萧子辰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些,其实不明显,但她却感觉到了。 这就定论了?“可是……” “没有可是,你给我听着,我是因为孔雀对感情不够忠诚,才和她分手,而不是因为爱上你才决定和她分手。孔雀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不管什么样的爱,都是有底限的。我没有以失忆为由来始乱终弃,我是忍无可忍。我的女友不是你,也会是别人,肯定的是我和她不可能再在一起。所以请不要再自虐,你没有对不起谁。” 迟灵瞳反反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她怎么觉着不太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小小声絮叨着:“我和她是十年的朋友,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十年……” “你的意思是友情大过一切,于是你决定放弃我?” “也不是……我……”对着那张面无表情的冰山脸,她识时务地保持沉默。 “亲爱的灵瞳,我手里有孔雀和那个叫费南的男人幽会的九连拍。那天在海天酒店,她与刘总的亲密互动我也留了底。你说要是把这些放到上,你心里的愧疚感会不会减少点呢?”萧子辰朝她挑了挑眉,怂恿道。 “你……像个商人。”迟灵瞳寒毛直竖。 萧子辰凑近,连被把她拥进怀里:“你再逼我,我就是你仇人。” “你会杀了我?” 他大笑,吻吻她红扑扑的脸颊,“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轻易出手。而我一旦出手,绝不给对方反攻的机会。灵瞳,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一起沉没,或者,一起上岸,你来选择!” 选哪种都没区别,她认命!“早饭吃什么?” 从这一天起,萧子辰没有再回憩园,强势占去了她的半个屋子。他用实际行动证明,所谓一物降一物,这次,她是遇到天敌了,所以别再想这想那!但是,怎么可能不纠结呢?夜深人静,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听不下去,扳过她。“如果你觉得这是下地狱,别怕,我会陪着你。” 她抬手缓缓摸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摸得非常认真、细致。“多久都陪吗?” “时光不老,我们不散。”他的手搁在她的腰间,探身啄吻了下她的唇,带有清凉的香皂味扑面而来。在这特有而又似曾相识的气味中,她蹙着的眉慢慢舒展了,不一会,真的倦意袭来。 他深情地凝视着她,心想,不要太多,就这样,很美好。 怪,两人仿佛相恋很久,都没需要经历磨合期,立刻就进入了平缓的乐章。他把她在篱笆上的贴子都看完了,他有许多不同的观点,一一说给她听,给了她很多的启发。他陪她去城,甚至去林场看树木,去郊外看宽敞的排屋。一个眼神,一句叹息,不需多言,就那么懂了。 八月底的一天,他轻描淡写地提了句以后一周他有六节课,不算太忙。“不回青台了?”迟灵瞳这才意识到,那时,这人使的是激将法。 “回呀!一月飞一次,住个两三天。” 迟灵瞳恼羞成怒,两天没和他说话。一个傍晚,她说起初次去他家吃饭的情景,他听着,不插话,不发问。“你不想再找寻以前的记忆吗?”她纳闷道。 “你占的比例又不大,找了干吗?”细长的俊眸一眯,说不出来的魅惑。 她听得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才忍住夺眶的泪水。这份恋情来得突然,进展却出的顺利。只是纸包不住火,滨江这么小,迟早要遇着孔雀,她想着到了那一天必是一场恶战。 还没等她武装好,孔雀来了,带着冰淇淋,把门踢得吱吱作响。 萧子辰这天没课,两人刚从江边散步回来。他在看一本外文杂志,她在写客厅的灯光设计,时不时和他搭几句话。听到敲门声,她慌乱地跳起来,目光四下逃窜,看有没有藏身之处。他恨铁不成钢地斥道:“你坐好,我去开门。” “萧子辰……你怎么会在这?”孔雀一双美眸瞪出了眼眶,这是秋天的午后,屋里的两个人都身着舒适的家居装。手一哆嗦,手中的纸袋“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里面的冰淇淋洒了一地。 “你们上床了?”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手臂高昂地举在半空中,像个斗士。 “孔雀,正如你所见,我已和灵瞳正式交……”萧子辰平静地看着她。 “你不要说话。”孔雀打断了他,眼睛咄咄地瞪着迟灵瞳,“我和你交往几年,你那温吞的性子做不出什么翻天覆地的事。我该想到的,该想到的……你先回憩园,我一会过去。” “是我追的灵瞳,我爱上她了。” “让你闭嘴,你没听见吗?”孔雀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抓起桌上的一只茶杯对准墙壁“砰”地摔了过去,瞬地,碎片像雨点飞洒在房间的角角落落,“这不关你的事,是我和她之间的事。防不胜防,我这等于是引狼入室。” “孔雀,”萧子辰走过去揽住迟灵瞳的肩,音量虽不大,但威慑力不容人忽视,“我们已正式分手了,我和灵瞳在一起,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理智一点。” “我们这是第一次分手吗?哪一次当过真了,不就是赌气赌几天,然后又合好了。” “我不知道从前有过几次分手,这次是我失去记忆后第一次提,我肯定我是个言出必践的人。我希望我们好聚好散,如果你想搞得轰轰烈烈,我奉陪。”萧子辰语气生冷得足以让屋子陡然进入寒冬。 “你……什么意思?”孔雀刷地白了脸,她听着萧子辰这话像是赤裸裸的警告。 “不要说。”迟灵瞳突然推开萧子辰,心中一阵翻涌,她冲向洗手间,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她怀孕了?你们偷偷地在一起到底有多久?”孔雀像行驶在高速上,习惯性地向前。 萧子辰没有回答,跑进洗手间,替迟灵瞳拍着后背。 迟灵瞳拂开他的手,抹去嘴边的汁液,起身净了净口,“你先回下憩园,我和孔雀好好谈谈。” 萧子辰断然拒绝:“不行,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我和她是许多年的朋友,我应该给她一个交待。你走吧,不会有事的。” “免谈。” 她抬起头,恳求地看着他,“我答应你不冲动,很理智。” “我不担心那些,我担心……”萧子辰仰起头,深呼吸,“那让我陪在你身边,我不出声。” “我必须独立面对,你在只会火上浇油。” 外面又传来“咣当,咣当”的碎裂声,孔雀不知把什么又给摔了。 “那我在门外等着。答应我,正视这件事,不要逃避。”他捧起她的脸,深深地看着她。 她低下眼帘,缓缓点了点头。 外面的房间内,已是一片狼籍,散了一地,椅子倾斜着。萧子辰漠然地看了看孔雀,板着脸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迟灵瞳咬咬唇,直直地看向已近抓狂的孔雀,笑了笑,“没地方坐了,我们就站着吧!” “为什么是他?”孔雀指着她的鼻子,厉声问,“你的男友死了,我非常非常同情。你想念他我也能理解,你想借一个新出现的男人来忘记他,我也支持。可是,为什么是萧子辰呢?你难道不知道萧子辰是谁吗?我们之间一直资源共享,我在你面前绝对不设防,从不隐瞒。怪不得这一次他态度如此坚决,你把我给出卖了,为的是给你扑进他的怀抱铺路吗?” 迟灵瞳苦笑地摇摇头:“不是的,孔雀。” 孔雀猛地抬手掴了迟灵瞳一个耳光,瞬间,她的脸上立刻就红肿了。“那是什么?迟灵瞳,从我和萧子辰恋爱时,我就意识到他是你喜欢的类型,我防了你三年,结果,你还是把他诱骗到手了。你抢男人的本事和你读一样,我佩服。” 迟灵瞳捂着脸,默默地眨了眨眼。她能理解孔雀,就像东方不败历尽艰辛练就葵花宝典,这代表着一种成就,一份尊荣,你让他自废武功,等于要他的命,这和喜欢不喜欢无关。 孔雀喘息了一会:“是的,我作风是有些不检点,因为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什么名门千金,又不是富家小姐,你想往上爬,必须要付出代价。可是不管我做出了什么,我想嫁的男人一直是萧子辰,我从没有动摇过这个念头。就连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还会愿意嫁他。是的,萧子辰也是个普通的男人,会犯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奉劝你别紧抓着他的责任感不放。他是个君子,一定会扛起错误的后果。但那样你能保证你会幸福吗?你看看你那后母,从你妈妈手中抢了你爸爸,过得怎样,有目共睹。你要步她后尘?” 迟灵瞳叹息:“一直以来,你都把他当作你最后的筹码,是备胎,其实,你从没爱过他,也没真正尊重过他、珍惜过他。孔雀,他不是你的私有物,他有尊严,有底线。无论什么样的感情,不用心呵护,都会如没有雨水滋润的禾苗,终有一天就夭折了。他,也许不够潇洒,不够那么风趣,不够那么有钱,但他真的是很不错的男人,他值得更好的女子,你不配。” “别告诉我你配。前几天,你还在为那个叫什么裴的男人要死要活,这么快就和别的男人又爱得死去活来,你的爱真廉价。”孔雀讥诮道。 “我只是惜福,我还来得及抓住他……我怕后悔,怕……”迟灵瞳红了眼。 “那是他给你买的花么?”孔雀看到窗边的玻璃瓶中养着一束小雏菊。 “不是买的,是摘的。”拆迁房前方有个花坛,原先的主人栽了不少花。小雏菊刚开,萧子辰早晨摘了一捧回来。 孔雀突然放声号哭,“他竟然给你摘花……”她扑向那簇花,连同瓶子摔在地上,恶狠狠地用脚踩着,一边踩,一边骂,“我让他送花,我让他送花……”发了一会儿疯,她蹲下来,双手捂着脸,“我和他一起几年,他没给我买过花,也没买过任何礼物。为什么他会对你这么好?为什么?” 迟灵瞳沉默地看着她。 孔雀一甩长发,拭去眼角的泪水,挑衅地看着她。“不就是几枝破花吗,有什么稀罕。男人总有个新鲜期,三个月一过,你再看看他是不是还会这样对你?他现在不过是失忆,你聪明,利用了这点勾搭上他。我诅咒你们,有一天他恢复记忆,从前的事都想起来,他和你一起,那就是一种折磨。”说完,高昂着头走了。迟灵瞳目送着她的背影,看到她走向站在路边的萧子辰,用拳头击打着他,把眼泪鼻涕涂满他的衣襟上,又踮起脚吻他。他一把把她推开了,她又扑过去,他又推开,严辞斥责。 迟灵瞳收回视线,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小雏菊。真是坚强的花,一朵朵还是那么鲜艳。 腰间围上一双长臂,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她拍拍他的手,好一会,两人都没讲话,就那样抱着。 “她其实也可怜的。”许久,她叹了声。 “可怜之人必有可嫌之处。”萧子辰冷漠道。 也许吧,十年的友情就这么没了,真是色令智昏、见色忘友,她鄙视了自己一把。 “灵瞳,谢谢你愿意珍惜我。”轻柔的吻落在她的耳背,她仰起头回应。 世界是如此的复杂、纠结而拥挤,要想清楚地看它,你就得不停地删除、删除,再删除!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十四章 凭栏远眺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房里的那款木梯,迟灵瞳最终选择了枫木。枫木有股天然的清香,纹理清明,木梯做成三角形,交叉着,三级栏杆,刷两遍清漆,贴着墙放,像一把大号三角板。看着与制图板,是一个系列,很协调。 她比划了两遍,萧子辰还是不太明白。“你画给我看看。” 她低头啪啪地敲打着键盘,含糊道:“家里没有绘图的笔。” 萧子辰起身去了卧室,出来时,手里拿着那盒辉柏嘉的绘图笔。 她不说话,俏丽的面容一点点地涨红,唇角紧抿。回滨江后,这盒笔她一直藏在行李箱的最里层,从来没碰过,不知他怎么翻到的。他拿过一张纸,欠下身,在她手里塞了一枝笔,然后握着她的手。握笔的手指有点颤抖,他笑了下,“是这样吗?” 开始,是她的手跟着他的手,一根线,一个点,一个面,像小孩子在涂鸦,后来,他的手放轻了力度,她手中的笔像有了生命,每个线条都是那么准确到位。 看着跃然纸上的木梯,萧子辰弯起嘴角:“哦,原来是这样啊!”用彩色铅笔画的设计图,和3D效果图不同,更容易表现设计师心中的感觉。木有生命,尤其在未加过分雕饰的时刻,木质的纹理直接影响家具的结构。 迟灵瞳瘫在椅中,像走了千山万水般。手里的笔被攥得死紧,她……又可以画图了,一时间,想哭又想笑。她双手环抱住萧子辰的腰,她曾经紧闭的心门,每多一天,就为他敞开一点。这是不是代表春风再次吹绿江南岸? “子辰,你原来也会画图呀!” “我有说过我不会吗?要不,我们一起设计这个家?”萧子辰由着她在怀里拱来拱去,笑着指向屏幕上的《在一起》。 “以后我们的家,我们一起设计。这个就让我独立完成。”她抬起头,眼里尽是不安,生怕他误会。 “我可以答应你,那么你也答应我下周和我一块搬进憩园。”滨江入秋了,天气会越来越冷,拆迁房的门窗处处漏风,要是下场冻雨落个雪,估计水管都能冻着。 迟灵瞳脸一红,“这……不太好,爸爸妈妈那里不好交待。”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我们在一起吗?”萧子辰笑得深不可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拜孔雀所赐,不过三天,萧子辰移情女友闺蜜的戏码从滨江到青台再到宁城,已是广而告之。“我忘了告诉你,子桓一个小时后到。” “到哪里?”迟灵瞳头皮一麻。 萧子辰好整以暇地收收电脑、课本,准备上班去。“这里。自家人,你无需特别招待,你吃什么他吃什么。” “萧子辰,你不厚道。”迟灵瞳严重抗议。 萧子辰温柔地吻吻她嘟起的嘴唇,“灵瞳,有些事我们一起面对,但有时候,你也要学会独自解决问题。为我,勇敢点。” 迟灵瞳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了几圈,萧子桓到了,戴着墨镜,叨着烟,像个黑帮老大似的,手里提着个大竹篓。进了门也不说话,竹篓突然倒了个,来了个底朝天,一只只青色的大螃蟹滋滋吐着白沫,横行霸道地爬了一地。 “你干吗?”迟灵瞳手忙脚乱地想去捉,又不敢,怕夹着手指。 萧子桓摘下墨镜,坏坏地笑着:“我要代表月亮惩罚你。” “我做错什么了……啊!”一只螃蟹爬上了迟灵瞳的脚,她吓得跳了起来。 萧子桓眼露凶光:“你招呼不打一声,突然成了我大嫂,你让我情何以堪?”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为啥不去向你哥问罪?”螃蟹样子笨笨的,爬起来速度却不慢,眼看它们分头行动,往四下逃去,迟灵瞳肉都麻了。 “我哥已经为你受尽了折磨。上次回青台,垂头丧气,茶饭不思,一副为情所困的潦倒样,我差点吓出心脏病,以为他被谁掉包了。我说是谁呢,原来你是罪魁祸首。” “你真要落井下石?”迟灵瞳没辙了,拿了只羽毛球拍,追着螃蟹就砸。 “别,傻瓜,我花大价钱买的。”萧子桓拦住迟灵瞳,瞪了她一眼,“看着,捏住壳,动作利落点。” 那些螃蟹像是怕他,见他过来,一个个乖乖地趴在地上。不一会,竹篓又装满了。迟灵瞳哭笑不得,“这样好玩吗?说,你来滨江的目的是什么?” “拍拍未来大嫂的马屁,不是说长嫂如母么,这螃蟹就是我孝敬你的。” 迟灵瞳一口气差点背过去,她对天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萧子桓,你好好祈祷,千万不要有一天落在我手里。” “你说得我好怕,大嫂!”萧子桓乐呵呵地拎着螃蟹洗洗刷刷,切了葱和姜,用草绳把螃蟹一只只扎了,放在锅里蒸上,然后煮了饭,又做了蒿瓜炒肉丝、西红柿鸡蛋汤。两个人的午饭很丰盛,迟灵瞳没出息,两只螃蟹一吃,嘴巴里的皮都磨破了。不过,还是很中肯地夸了句螃蟹非常鲜美。 萧子桓还要去为江鲜馆进货,吃完饭就走了,走前,说了句人话:“妹妹,其实我真的替大哥开心,他终于把眼睛擦亮了。早点回青台,我妈妈常念叨你呢!” 这算是祝福吧,迟灵瞳决定一笑泯恩仇,不再计较他今日的幼稚。 比起萧子桓不按牌理来的造访,谭珍和迟铭之就显得平和多了。并不是胳膊肘子往里拐,偏心自家孩子,迟灵瞳的教育,两个人非常自信。一棵挺拔的成材树木,不可能突然长歪。孔雀在电话里哭得撕心裂肺,两个人还是冷静地把所有事分析了下。心里面其实还有点暗暗欢喜,瞳瞳能够开始新的恋爱,是否代表已经走出了裴迪声的黑障区?两人决定由谭珍把迟灵瞳接去省城好好谈一谈。 萧子辰送迟灵瞳去的车站,说好周末去接她,然后请谭珍同意他和迟灵瞳订婚。“住在一起是件大事,爸妈们都是非常传统的人。你别紧张,订婚就是走个程序。”自正式交往后,两人还是第一次分开,脸上都有点依依不舍。 关隐达不在家,晚上就谭珍和迟灵瞳吃的饭。 “他这几天在厅里加班,有一个市出了件震惊全国的非法集资案。主犯是个中年妇女,脸很饱满,鼻尖上有颗黑痣,经常上电视的,你应该见过。她利用扩大生产线之际,非法向民众集资十个多亿,然后把款项转到国外。她准备出逃时,被公安部门发现了,但只来及扣押了有关人员,她和她女儿还是逃了。海关没有她们出入境的记录,人应该还在国内。上面要求厅里在三个月内要把她抓捕归案,并追回所有的款项。你关伯伯忙得焦头烂额,嘴巴都起泡了。唉!”谭珍说道。 “难道她不消费、不住宿?这些都会有记录的。”迟灵瞳觉得这是件简单的事。 “她有几个身份证,早做好准备。” “那……那脸总不会变吧?” “整容业现在这么发达,要换张脸也容易。你记得小时候看吴宇森拍的《变脸》吗,你怕得不敢睡,硬要我陪着。” 迟灵瞳瞪大眼:“那是电影,夸张的,现实怎么可能。面部涉及到很多神经,又不是面具,想戴就戴,想摘就摘!” 谭珍笑了:“你和子辰在一块都聊什么呀,他可是医学博士,没告诉你现在的医学水平已经先进到我们不敢想象的地步。” 这三百六十度的急拐,迟灵瞳没设防,含着一嘴的饭,嚼也不是,咽也不是。 谭珍给她盛了碗汤:“瞳瞳,你觉得妈妈都这把年纪,还和你关伯伯重新组合家庭,是为什么?” “感情一眼看不到头,幸运的人能磕磕碰碰牵手到底,有些人走到半途就松了手。老天让人来到这个世上,绝对不会让人孤独到老的。半途中丢下的人过得有些辛苦,但还是会牵上另一双手,只要你有勇气,幸福就可以继续。瞳瞳,你关叔看着子辰长大,他是个好孩子。” 迟灵瞳就着汤把饭咽下去,不敢随便接话。她以为妈妈为人师表多年,一番伦理教导是自然的,没想到她会以身说法。 谭珍继续说道:“孔雀说他始乱终弃,我不相信。孔雀不是个坏人,但心太野太贪,而且不太踏实。” “妈妈,咱们不要评价人家的人生观,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不管怎么讲,萧子辰做过孔雀的朋友,弱水三千,她不该取这一瓢饮,但她偏偏取了。 谭珍疼惜地点点头,听吧,自家孩子就是心善。 萧子辰的订婚请求,谭珍很通情达理地答应了,迟铭之也没意见。接着,关隐达和萧华进行了亲切的电话交流,决定订婚的日子放在下个月十六号。 两人在宁城只待了一晚,萧子辰周一有课。“呃,你开车过来的?”迟灵瞳站在朴实的黑色君威面前,眼睛瞪得差点脱了眶。 “我有驾照。”萧子辰打开车门,替她系上安全带。 迟灵瞳忽视心中烦燥的情绪:“你已不在意那件意外了?” “偶尔脑中闪过车祸的片段,仍会惊出一身的汗。但这是我需要克服的,不能每次你去哪,都要和一群陌生人挤大巴。那天送你的时候,我就决定了。” 她的手摸向他的脸,沿着脸颊慢慢上移,插进了他的发间,呃?她的指尖依稀遇到了一些阻碍,像是疤痕。“那时,你脸上也受伤了?”她拨开他的发,细细看他发根处,确是有密密的缝痕。 萧子辰握住她的手,贴着自己的唇,温柔地把五指一根根吻过。“不是一点伤,我听别人说,几乎是面目全非,我这张脸等于是重新做的。腹中的五脏六肺也挪了部位,能够活下来,我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所以虽说失去了记忆,但我此刻一点也不痛苦。” 想着他的豁达与坚强,心像一阵细雨润得湿湿的、柔柔的。 “如果你不敢坐我的车,我送你去车站。”他促狭地弯起嘴角。 “你敢开,我就敢坐。”她大义凛然地仰起脖子。阳光从车窗斜射进车内,一团一团温暖的气流凝结在车顶。 萧子辰适应能力很强,专业英语教得如鱼得水,在办理港方投资与交流学生事务中,他蓄藏了多年的管理潜质有所展露,医学院对他很器重。学期开始不久,他升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又要上课,又要忙其他事务,他却很轻松,还能腾出时间陪迟灵瞳、订酒店、写请帖。 迟灵瞳搬去憩园的日子放在订婚后,萧子辰说要先熟悉熟悉环境,以邀饭、看碟的名义,很快就把迟灵瞳诱进了憩园。 第一次踏进憩园,迟灵瞳没有想象中那么感慨。虽然没有进来过,但她闭上眼,里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都能如数家珍。 萧子辰住在靠江边那幢楼房的二屋,楼下就是迟灵瞳经常来转转的带庭院的公寓。 “搬进来前,我找物管会,想能不能调剂一下公寓,我对下面那套情有独钟。”萧子辰煮了开水,给迟灵瞳泡了柚子茶,又从厨房里端出一碟巧克力蛋糕。 迟灵瞳被冒着热气的茶杯烫得缩回手,凑到嘴边吹了吹。“物管会怎么回答的?” “他们说那套公寓不对外出租。我问不是一直空关着吗,还没装潢呢,他们说那是屋主的设计方案还没定下来。我又问屋主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能和他商量下,他们怪地看了我一眼,说屋主是一对从事房屋设计的情侣,非常优秀,本来想把这公寓装潢成样板房的,后来有事耽搁了。呃,你怎么了?”萧子辰蓦地看到迟灵瞳眼中泪光闪烁。 那一瞬间,迟灵瞳的心情像张白画布被他的话染了色一样,刷地一下无限伤感了起来。“我……听着很羡慕。”她脸上浮出轻浅的苦笑。 “没什么可羡慕的,以后我们也会有我俩共同设计的房子。”萧子辰轻声接过话去。 那也是“再”了,不会是初次那种心情。迟灵瞳眨去眼中的泪意,低头喝茶。 萧子辰的公寓布置得是典型的“香门第”,抬眼一扫,到处都是。最大的房间做了房,环壁一周都是橱。“那些都是医科方面的,我很少翻阅,也看不懂。我常用的就是这些。”萧子辰指指桌旁边的一个小橱,里面是一排排专业英语磁带和英语教学用的资料、笨重的大词典。 迟灵瞳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她颤微微地拿起桌角上放着的《中国民居》和《西方建筑史》。“你……怎么会有这两本?”她讶异地问。 萧子辰眼中闪过一丝羞赫:“想走进你的世界,多了解你,上次去店,买了这两本,中西方结合,我想速成下。” “我有那么复杂?”她扑进他的怀中,轻咬着他只着衬衫的胳膊。 萧子辰呵呵地笑,揉着她的头发,“不复杂,但想要了解,还是要用点心。再有十天,我们就要订婚了,你有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要邀请,我给你留了十张请帖,够吗?” 她的脑中闪过孔雀的面容,无奈地叹了口气。“足够了,我交友不广。” 迟灵瞳第一张请帖送的人是希宇,她觉得该和这个关心她的前男友分享下她的现状。 “你要结婚了?你要结婚了?你要结婚了?”他无法置信,无法接受。 “识字吗,是订婚。”迟灵瞳指指请帖上的字样。 好一会,他才接过请帖,缓缓打开。然后像被奓了毛似的,满屋子乱蹿。“你为什么要去抢鸟类的男朋友,你该抢的人是我。”他戳着自己的胸膛。“我比不上那个呆子吗?至少我们以前还有感情基础的,如果你一旦来抢我,我一定不会矜持,顺水推舟就如了你的愿。或者你暗示下,我来当负心人也可以。” 迟灵瞳被他这番豪言雷得里嫩外焦。“其实我有考虑过和你重拾旧梦的。” “真的?”希宇消停了,稳稳地坐下静候下文。 迟灵瞳点点头:“可是因为我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犯同一个错误,对不对?我们在最好的岁月恋爱过,结果差点反目成仇。现在我们都这把年纪,被风风雨雨洗礼过,早没了当初的纯真,而且还都心里装着别人,我们再在一起,就是血雨腥风了。为了祖国的和平,我生生断了这个念头。” “你就尽情地编吧,把我当个傻子在耍。”希宇生气地扭过头,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包烟,抽出一支,不知怎么的,掏了半天,发现没带打火机,气得把整支烟都捏碎了。 迟灵瞳看着他,心里明白希宇这次好像是有点动真格了,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迟灵瞳,我告诉你,也就是我希宇贱,心甘情愿地任你蹂躏,因为我是真的在意你,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我对你这样了。” “希宇……”迟灵瞳低下了头。 希宇一挥手:“啥都别说,你心里没我,不然以你的聪明,我早就是你的囊中之物。” 迟灵瞳啼笑皆非:“萧子辰是和孔雀分手之后,我们才在一起的。你别把我讲得像个女土匪似的。” “可他还是孔雀的前男友,你一定是以前暗恋他,才愿意犯这样的大忌。” “不说这些可以吗?”迟灵瞳投降,“如果你不愿意去参加,我能理解。 “为什么不去,我要去,还要打扮得潇洒不凡,赛过那个呆子,让你把肠子给悔青了。”希宇斩钉截铁地回道。 “你就是穿裙子,我都没意见。现在,可以道别了吗?”迟灵瞳揉揉额头,站起身。 “你,没良心。”希宇在身后嘀咕。 迟灵瞳在门口停了下:“希宇,谢谢你珍惜过我。” “这才像句人话。”希宇目送着迟灵瞳推门而去,呵呵笑道,笑着笑着,鼻子发酸。那一年,他爱过的女孩,还是成了别人的新娘。 订婚虽说是个一般程序,过程还是很烦琐。迟灵瞳要定制礼服,要设计发型,还要瘦身,不过,这个给萧子辰否了。“你再瘦就可以去童装店买衣服了。”其实,迟灵瞳这阵子已经补得不错,试礼服时,店员无比羡慕她的肤色很白皙有活力。 礼服是件珍珠白的淑女装,腰身卡得很好,一字领,可以露出秀美的锁骨,也可以佩戴一串珍珠项链。店员拿了一盒的首饰让她选,正挑着,听见一边在试婚纱的准新娘和闺蜜八卦:“你有没有听说电台的那个孔雀在直播节目时失声痛哭的事吗?” “嗯,她现在电台主持晚上八点黄金档的《侧耳倾听》,就是与观众讨论情感一类的谈话节目,好像很火。昨天晚上播节目时,她说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男友恋上自己的好友,被两人同时背叛,说着,她就哭了。” “难道是戳到了痛处?” 两人捂着嘴巴咯咯笑了起来。迟灵瞳把首饰盒推开,歪着头倚着沙发上,直到萧子辰来接她,姿势都没换一下。 车经过憩园物业部前,萧子辰把车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你下去缴下这季度的物业费,我去停车。” “不是要去银行缴吗?”迟灵瞳接过钱包。 “这个季度给我拖晚了,就在这缴吧!”萧子辰等她下了车,把车开向了地下停车库。 迟灵瞳走进物业部,看到有个门上挂着“财务室”三个字,她往里看了看,房间里有不少人。“请问物业费是在这缴吗?”她敲了下门,问道。 房间里的人纷纷转过脸来,迟灵瞳越过人群,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艳美面孔,那张面孔显然也被她的出现惊住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说话的人因为惊吓,声音有点破裂。 迟灵瞳冷冷地回道:“我住这里。”她第一次心里冒出个恶毒的念头,为什么当初死的人不是宋颖? “你凭什么住这里?”艳美的面容狰狞地扭曲着。 迟灵瞳漠然地扫过她的脸,转向坐在办公室后面的办事人员,“一个季度的物业费是多少?” 办事人员脸有些发青:“请稍等。对不起,宋女士,你想知道的事情,我没办法回答。” “你根本就是不肯回答。你要搞清楚,这憩园是裴家的产业,我是裴家的长媳,我有权利知道一切账目走向。”宋颖恼羞成怒,语气专横。 办事人员也火了:“憩园是姓裴,但只是裴迪声先生的,并不是什么裴家李家的。” “裴迪声现在人死了,这产业当然要归裴家。” 办事人员冷笑,转身从后面的档案柜里拿出一份文件:“宋女士可能不知道,这憩园还有另一个姓。” 一屋子的人都瞪大了眼,迟灵瞳身体轻轻颤抖,她腾地转身向外,看到不知何时萧子辰也站在了门外。 “裴迪声先生生前曾立下文,如他有不测,憩园的一切都归于迟灵瞳小姐的名下。” “你胡说,迪声不可能把上亿的资产送给一个不清不白的人。”宋颖眼里射出两团火,熊熊地烧向迟灵瞳。 “你有什么疑惑,请和律师联系。宋女士,请让开,我还有工作要做。小姐,请问你要帮哪套公寓缴物业费?” “我……”迟灵瞳脸白得像雪一般。 “我来。”萧子辰冷然地走了进来。 “萧教授……”宋颖像看到鬼似的,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们认识吗?”萧子辰眉心打了个结,疏离地问道。 宋颖干笑,眼神躲躲闪闪,“见过一面。哦,你失忆了,不记得也没关系。你……和她在一起?” “她是我未婚妻,有什么问题?”萧子辰口气已有几分不悦。 “你刚刚没听见,她……她是憩园的……”宋颖的表情又妒又怨。 “我知道。”萧子辰收回目光,腾出一只手臂揽着好像快要跌倒的迟灵瞳,“很快就好了,没事吧?” “我没事。”迟灵瞳勉强挤出一丝笑。 “你倒是一点也不耽误,有爱情有金钱。”宋颖像是受不了两人这么恩爱,讥讽地冷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两个优秀的男人都被你这张假清纯的脸骗得团团转。” 迟灵瞳浅浅一笑:“彼此彼此,宋女士。” 宋颖脸色一僵:“不过,你不要太得意,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迪声那份合约明显不合情理,我要找律师声明作废,你和他什么也不是,凭什么得到他的一切?” “哦,祝你成功!” 办事人员给萧子辰开了张收据,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手牵手地走出了财务室。往公寓走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但在一进门时,迟灵瞳身子突然一软,幸好萧子辰托着,才没栽倒。 他扶着她坐到沙发上,感到她的手像冰一样的冷。他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她埋在他胸前,许久都不出声,只是身子抖个不停。 许久,只听到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从青台回到滨江后,有一天接到律师的电话,才知道他把憩园留给了我,我拒绝了。可是律师说他已不在人世,这份资产我必须接纳。我没有办法,只得委托会计公司和物业公司负责管理憩园的事务。为了建憩园,他贷了一部分款,现在所谓的租金刚好够还贷款,并没有什么结余。我准备等贷款还清了,就把憩园还给他的女儿。宋颖说得不错,我和他什么也不是,连人都得不到,凭什么拥有憩园呢?”哪怕这是她最喜欢的作品。 “你确定他有女儿?”萧子辰眉紧蹙着。“我觉得一个愿意把全部身家留给你的男人,是不可能与别的女人发生关系的。” “也许,那也是一个意外。”她拼命眨着眼,把快要泛滥的泪水生生咽下。乐静芬说了,宋颖和裴迪文新添了一位千金,算算时间,该是迪声的孩子,不然宋颖哪能如此嚣张?迪声以生命换来了裴迪文的让步,这世上所有的果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不要说了,灵瞳,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在一起。”他轻吻她冰凉的手指。 “刚刚,我挺担心你会生气,其实,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如果有一条线路,可以通往天堂,她真的想给裴迪声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爱不爱她?如果是爱,为什么会让她这么的心痛和委屈?如果不是爱,那又是什么? 憩园,曾经让她觉得像两个人共筑的梦一般,哪怕是孤单地在外面守望,她是宁静的。可此刻,她觉得憩园已如一块烫手的山芋了。真的该到归还的时刻了。 “灵瞳,可能我终其一生都给不了你一座憩园,可是我对你的爱一定不会比他少。”萧子辰说。 迟灵瞳眼眶一热:“子辰,不要拿自己和别人比较,你就是你,我真的很幸运,被你这样喜欢着。”这句话,她讲得很真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十五章 高处不胜寒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后发现是在萧子辰的房间里。 夜里下雨了,滴答滴答的雨声打在窗台上,窗外仍然是漆黑如墨的夜,冷风呼哧呼哧地喘息着,让人在被子中不由得瑟缩成一团,本能地向温暖的源泉靠去。 萧子辰发出一声模糊的语音声,然后翻了个身,手搁在迟灵瞳的腰间,又发出均匀的呼吸。 明天,就是两人订婚的日子。白天忙碌着还好,晚上一躺下,一个梦接着一个梦。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摸摸额头,一掌的潮湿,心脏扑通、扑通……急促地跳个不停。 她不是害怕婚姻,也不是怀疑萧子辰对她的感情,更不是还在纠结对不对得起孔雀,具体在焦躁什么,说不清楚。 “子辰?”四周安静得令她窒息,她突然想说说话。 “嗯?”萧子辰皱了皱眉,还没全醒。 “子辰,我醒着。”她撒娇地倚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手臂摇了摇。 “我也醒了,怎么啦?”萧子辰睁开了眼,神智慢慢恢复清晰。 “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萧子辰眨了眨眼,伸手摸了下耳朵,可能怀疑自己的听觉有没出啥问题。 “做了噩梦?” 他把胳膊伸向她的脖颈,两个人贴得紧紧的。子辰身上的味道温暖而又清新,像松花的香气,和迪声身上的一模一样。她蓦地一怔,疯了,此时,她怎么还在想着迪声? “子辰,如果你没有失忆,我们也就有可能没有交集,是不是?”她像呓语般呢喃道。 “没有失忆,追你可能更方便,至少不会让你以记忆为借口。”他打了个呵欠,拍拍她,又闭上了眼。 “别睡,别睡,子辰,和我说说话。” “我没睡,说吧!” “子辰……” “如果没有失忆,如果迪声没死,如果你和孔雀不是朋友,现在我们会是什么样?”除了眼睛会眨,她全部器官都像失去了运动机能。“世上没有如果。你要是愿意把这一切归结于天意,那么说我们注定要在一起。因为你是孔雀的好友,我们才会相识;因为裴迪声的意外,你才回到滨江;因为我的失忆,我才发现了我内心的情感;因为是你,我现在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这个回答你满意了吗?” 这排比句的功效也太大了,她一下子睁大了惺忪的睡眼。“也是!”长睫在黑夜中扑闪扑闪的。如果裴迪声在天上注视着她,一定也会祝福她吧! “那现在睡吧,明早还要送你去化妆。” “睡吧!” 室内重归寂静,她也闭上了眼,但脑中裴迪声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她看到贵气的俊眉微微挑起,嘴角噙着一丝轻笑,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脸颊,眼里的灼热让她脸红、心跳。 大巴车上的初遇,迪欧咖啡里的邂逅,酒会上的重逢,高尔夫球场上的争执,桂林路上的漫步,海滩上的嬉戏……第一次牵手,第一次表白,第一次亲吻,第一次相拥而眠……然后是永远的生离死别…… 哪怕他让她痛不欲生,可是他带给她的快乐和甜美也是无法抹去的。她曾梦想过能和他走得更久,是知音,是朋友,是情人,是夫妻。她慢慢地抬手,摸索到胸前的链表,这是他许诺给她的将来。 她听着萧子辰温暖的呼吸声,泪突然涌满眼眶,她的将来已和身边这个男人紧紧相连了。她把链表从脖子上解开,紧紧握在掌心里。 迪声,从此以后,我只能只能把你放在记忆的深处,我要全心全意地去爱另一个男人了。 迪声,原谅我只陪你走到这儿。 迪声,再见! 她翻了下身,抱着萧子辰,一滴泪滑过脸颊,滴在萧子辰的手臂上。 一大早起来,电话多得有如密集的轰炸,有谭珍的,迟铭之的,萧华的,萧子桓的,萧子辰有条不紊地一一应答。订婚宴放在晚上举行,中午双方父母一同吃个饭,要做些传统的仪式,无非是男方赠送聘礼和送红包一类的。迟灵瞳嫌烦,可萧子辰却固执地要求一个步骤都不能少。 出门时,她先穿好大衣在客厅里等,看到他从房的抽屉里摸出一个粉缎的盒子放进包里。她知道那里面装的是戒指,没有钻也没其他镶饰,很简洁的式样,是他悄悄量好尺寸,一个人在珠宝店待了半天买回来的,大概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她有天找,无意翻到,想象着他买戒指时笨拙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早晨化了个精致的淡妆,穿了件喜庆的大衣去吃饭。萧子辰的妈妈也来了,难得没发布什么惊人的消息,席间一直端庄地坐着,时不时对迟灵瞳笑笑。萧子桓是最会活跃气氛的人,说萧子辰当初把迟灵瞳带到萧家,那就是人生的伏笔,现在答案正式揭晓。谭珍和迟铭之第一次听说这个典故,不得不叹息命运的妙。 甘露在家带弟弟妹妹,没有过来,关隐达因为那个非法集资案有了一些进展,要开个会,晚上才能过来。这顿饭总得来讲,吃得是其乐融融。 饭后,迟灵瞳做美容、化妆、换礼服,萧子辰也要去弄弄仪表,还要过问晚宴上的事,两个人暂时分开。长辈们就聚到一块聊聊天。 迟灵瞳傍晚时到的酒店。酒店非常体贴,特地为准新娘准备了一个化妆间,用作补妆和换衣服。 化妆师把迟灵瞳一头长发盘起,别上一个花环,戴上珍珠耳环,再换上那件珍珠白的长裙。迟灵瞳走向化妆镜,镜中多了一个女人,湿嗒嗒的头发,痛苦的表情,黯然的眼神,像条濒死的鱼。 “这是私人化妆间,你走错门了。”化妆师不耐烦地皱着眉头。 女人把一条腿伸进来,一句话不说,直勾勾地看着屋子里的迟灵瞳。 暴风雨来了,骄傲的海燕勇敢地贴着海面飞翔。迟灵瞳站起身:“没关系,她是我朋友。” 化妆师瞪大眼,不会吧,她怎么感觉这女人像是来砸场子的。 “为什么不讲完整呢?”孔雀冷笑,“我还是准新郎的前女友,我们同居了三年。” 化妆师轻抽一口冷气。 迟灵瞳笑笑:“你先到楼下喝杯咖啡吧!” “我就在走廊上,有事喊一声!”化妆师有点小担心。她打量了下女人鼓鼓的包,不知里面有没啥凶器。 “坐吧,孔雀。”迟灵瞳做了个请的手势。 孔雀冷冷地环视了四周,目光最后定格在迟灵瞳身上,嘴角浮出一丝嘲讽,“和我在一起,你从来就是一只丑小鸭。今天,我这样子来陪衬你,心里面是不是乐开了花?” 迟灵瞳笑了笑,算是回应。 孔雀眨着美丽而又无神的眼神,从包里掏出一个瓶子,“这是汽油。”她拧开盖子,又掏出一个打火机,“一会我把这汽油慢慢抹在你身上,然后轻轻一点,你就会如凤凰涅磐般,美得不可芳物。” 她看向迟灵瞳,却没有如期地看到迟灵瞳惊恐的神情,不禁有些意外。 “你不相信?” “孔雀,我们认识多少年了?”迟灵瞳依旧笑着,“我有多了解你,有如你有多了解我。你从来是一个极爱自己的人,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的。你现在已经是电台的黄金主持,你好不容易有这一天,你舍得放弃吗?” “那又怎样,你夺走了我的萧子辰,我还有什么?”孔雀愤怒地大吼,哆嗦着双手,把瓶盖拧开了,瓶子一倾斜,半瓶液体泼到了地毯上,迅即,一股刺鼻的气体飘荡在空气内。 窒内的气氛迅即静如一潭死水般,只听得两人轻轻重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孔雀看着液体浸湿了地毯,那部分的颜色立刻变了,这可能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她整个人也呆住了。“我说过了,这是汽油,如果有什么后果,都是你应得的。”她抬起头,对着迟灵瞳挥舞着双臂,声嘶力竭。 迟灵瞳淡淡地笑,深呼吸了一下,气味是那么呛鼻。“我们从小就是死党,不管谁闯了祸,另一个都不会逃开,总是肩并肩地一同受罚。你撒谎,我帮你圆谎。我逃学,你替我掩护。是不是?下一步怎么做,你说吧!” “迟灵瞳,我恨你,我会诅咒你,你的幸福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你会有报应的。”打火机应声而落,孔雀失控地蹲下身子,放声痛哭。 迟灵瞳攥紧拳头,命令自己站直,脸上保持平静。 孔雀抖着声调,颤微微地站起身,把瓶盖拧紧,与打火机一同又塞进了包中,还不忘跑过去把窗户打开,让气味散发出去。 迟灵瞳悲哀地注视着她,她知道孔雀从来不会让自己处于劣境,孔雀只是输不起,咽不下这口气,跑过来,只是想博得众人的同情票而已。孔雀怎么舍得丢下眼前这如花似锦的事业,她所谓的爱从来都有附加条件。 迟灵瞳把孔雀一直送到楼下的大厅,看着她消失在一天的夜雨中。 “准新娘怎么可以随便乱跑?”随着旋转门另一侧走过来的关隐达一眼看到了迟灵瞳,大笑着张开双臂。 “关伯伯,我以为你赶不过来了。”关隐达眼中隐隐的血丝,想必又是几夜没合眼,迟灵瞳心疼地走过去,挽住他的胳膊。 “有什么能比我女儿订婚重要?”关隐达宠溺地挤挤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打扮得这么漂亮,应该在婚宴开始前保持一份神秘感的,你这丫头,真是调皮。快,快,趁着还没被太多客人看到,咱们还是躲起来。” 迟灵瞳大笑,“关伯伯,这又不是破案,不需要这样吧!” “要的,要的!”关隐达捏捏她的鼻子。 孔雀紧咬着唇,感觉像有一枚尖细的针残酷地刺进心脏,风从北方吹来,卷裹着深秋清冷的气息,她战栗着转过身,向车走去。 “小姐,请问关厅长女儿的订婚宴是在这举行吗?”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站在车门前,问道。 孔雀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没长眼睛,大厅里的牌子不是有写吗!” “可是他女儿怎么会姓迟呢?”女子好心十足。 “你白痴呀,她亲爸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她妈妈改嫁给关隐达的。” “这样啊,可关厅长看上去挺疼她的。” 孔雀打开车门,上了车,“不疼才怪,他又没别的孩子。她妈妈也是有心计的女人,攀了高枝,还得了家财。喂,你是他家亲戚吗,让开一点。” “嗯,我是和关厅长有点关系,多谢了!”女子笑着让开,折身走向泊在黑暗中的另一辆车。 “妈妈,打听清楚了,那个女孩确实对关隐达很重要。” “阿嚏!”迟灵瞳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大的喷嚏,身子蜷成一团,眼睛也不睁,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小女生,该起床啦!”接着,一双长臂将她从暖暖的被窝里捞了出来。 “我又不上班,不要早起的。”她嘟哝着,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看到萧子辰正以手撑头,浅色的衬衫很随意地敞开了两个扣子,歪着脑袋侧躺着看着她,她不禁脸一红。 “我早晨没课,吃过早饭我们一同出去办点事。”萧子辰温柔地啄吻了下她红通通的脸颊,探身为她拿来搁在椅背上的长毛衣。这两天,温度又降了,空调开着,仍能感觉到逼人的寒气袭来。 与他眸光交织的瞬间,她觉得左心房猛跳了两下,有羞涩,有柔软,而更多的是真实的快乐。 “和别人约好了吗?”她定了定神,坐起身,伸手到他领口,亲密却又无比自然地帮他整理着衬衫。他则拿起毛衣为她套上。 “嗯,九点,时间应该够我们好好地吃个早餐。” “是什么事?”她麻利地穿好衣服,跳下床,拉开窗帘,太阳已经出来了,江面上金光闪闪,草坪上盖着一层白白的霜花。 他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我给你找了份兼职。” 她走过去,拉开门,看到他在准备磨豆浆。平底锅里洒了些油,同时准备煎鸡蛋。 “我们这房子是租的,那辆君威车也很旧了,我们结婚的时候,至少应该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们的家,再买一辆宽敞点好一点的车。以后家庭成员一定会增加的,我们还要经常去青台看望我爸妈、去省城看关叔和你妈妈。这些都是挺大的开支,我一个人负担有些吃力,你也帮帮忙吧,好不好?写贴只是你的业余爱好,你在晚饭后到十点写写就行,白天再找一份工作。” 迟灵瞳大脑有点拐不过弯,萧子辰虽不是什么大富翁,但他的工资和稿费收入是极高的,养一两个人足已。如果谈钱,她也有积蓄的,而且萧华在他们订婚时,好像也给了一笔可观的款子。 “怕苦?”他挽起衣袖打鸡蛋,蒸笼里放了两只包子,顺手放进微波炉。 “不是。”她眯细了眼,感觉到他有些怪怪的。 “夫妻应该同患难共享受、不离不弃,是不是?” “是!” 他满意地笑,“快去洗漱,早饭马上好。” 她耸耸肩,不问了,拭目以待好了。 吃过早饭,萧子辰开车载着她去了市区。看着街两边越来越熟悉的建筑,迟灵瞳侧过脸,狐疑地看着他。 君威在建筑学院的大门前停了下来。他笑着对她挤挤眼,“有多久没来了?” 这是她的母校,她在这里度过了四年风光的日子,被冠以“校花”“才女”的美誉,上一次漫步校园,好像还是陪乐静芬参观的。一晃,四年了。“为什么要来这里?”她问他。 他牵着她的手,对大门口的保安微笑点头,压低了嗓子说,“你不知道你们系的教授们现在都不安于室,各自在外面接项目、搞工程、赚外快,忙得都没时间替学生改作业,他们私下出钱找别人帮忙。我替你接了个《建筑设计》的助理工作,工资不算太低,一月可以给你买几件衣服。” 她停下脚步:“子辰,我已经很久不碰设计了。” “这是改作业,又不是让你独立搞设计,你难道连从前学的专业都忘了?” “那倒没有,可是……”她皱着眉头。 “别一脸找借口的表情,我们说过了,要一同为我们的新家做出努力的,你想打退堂鼓?” “我有钱。” “怎么比得上我们亲手赚来的有幸福感,嗯?” 她抬头,对上他温柔如水的眸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我试试。” “乖!”他摸摸她的头发,扬起一抹暖如春风的笑容。 建筑系的教授们还是以前的老面孔,迟灵瞳窘然地一一招呼。很怪,他们对于她的出现都没有表现出一点诧异之色。迟灵瞳的工作也很单一,替建筑系的学生修改设计草图,不需要坐班,可以把图纸带回家,但一定要在下堂课前送到学院。这些事情,迟灵瞳以前就为教授们做过,算是驾轻就熟。 萧子辰把她送到建筑系办公室就走了,她站在教学楼的窗前,看着林荫大道上有学生在上测量课,足球场上几个男生跑得挥汗如雨,小女生们捧着,三三两两往图馆走去。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得好像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只是今夕已非昨夕,物是,人非。 仿佛想重温一下往日的时光,她没有着急回家,在建筑学院一直待到黄昏,几个班的设计图改了一大半,还有一些,她想带回家去做。 “小迟。”下楼时,系主任从后面喊住她,手上抓着一张图纸,脸露为难之色。 “什么事,主任?” 系主任紧走两步来到她面前,“我有个朋友买了幢复式住宅楼,住了几年,不太满意,想整体翻修成英伦风情的别墅,教授们虽然学术经验丰富,但实践不多,你设计过欧洲别墅,能不能帮我看看图纸?” “我……” “就是修改,图纸我已设计好了,嘿,在你这设计天才面前,我算班门弄斧,你别让我在朋友面前太丢脸。你不太忙吧?” “不忙,只是……” “那太好了,麻烦你啦,小迟,时间不赶,你不要太着急。”系主任急忙把图纸塞进她的手里,不等她回应,又上了楼,“我还有个会。” 迟灵瞳握着图纸,有些哭笑不得。 手机响了。“灵瞳,还在学院吗?”萧子辰问道。 “嗯,但我准备回家了。”她慢悠悠地往大门口走去。 “好的,我等你。” 她看到了停在大门口的黑色君威,萧子辰站在车边,晚霞洒在他俊雅的面容上。“做得还顺利吗?”他接过图纸,扔到后座,为她打开前座的车门。 他开了暖气,等车里暖和起来,才开动了车。“慢慢的,你会做得更好。” “当然!”她弯起嘴角,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暮色渐渐四临,华灯像水珠,洒向城市的角角落落。 “子辰……”车拐向通往憩园的大道时,她转过头来唤他。 “嗯!”他挑眉。 “今天,我已经找到了那种感觉。”一朵笑意在她的唇角慢慢扩大。 “真的?”他突然把方向盘一转,车停在路边。 “设计房屋,还是我最喜欢做的事。以前,我只是在潜意识里抗拒着,因为一看到那些条条框框,我就会想起迪声,然后心很痛很痛。我只有催眠自己,不再设计房子,心就不会那样痛了。但现在,我的心很平静,我在那些点、线、框里,找回了从前的自信,虽然没办法一时灵感如泉涌,但我已经不会再回避。谢谢你推了我这一把。” 萧子辰真的有点激动,语音都抖了,“你本来就是一枚金子,被尘埃遮挡住光芒,我只是把灰尘掸去而已。你懒惰太久了。” 她的眼中泛起湿意,偎进他的怀中,“如果没有你,我可能还会继续懒惰下去的。” “你没这个机会了。”他朝她眨眨眼,笑得很欣慰。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乐很充实,萧子辰又是教又是忙行政工作,迟灵瞳俨然也成了上班族,是宅在家里的上班族。改作业,写贴,偶尔替别人设计一两个小工程,不过,她坚持都是以别人的名义,自己只做枪手。自信,不是一天建起来的,她想恢复到从前的状态,还需要时间。 两家家长开始把两人的婚期提上日程,以前说起,迟灵瞳沉默不语,现在再提,她仍然不说话,但微微一笑。 于是,萧子辰悄然开始准备婚礼了。结婚好像比订婚麻烦多了,他又是跑青台,又是去省城,忙得很。 冬,渐渐深了,地处南端的滨江迎来了第一场雪,是场小雪,不大,纷纷扬扬地飞了半天,没等地面染白,就停了。气温冷得滴水成冰,迟灵瞳从图纸上抬起头,跺跺脚,呵着手,站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冲一杯奶茶。 萧子辰今天是下午的第一堂课,她也闷了一天,想着不如出去转转,顺便和他在外面吃顿火锅。想起火锅,不禁咽了咽口水。 锁门时,接了通电话,是化妆师的。“真是大快人心啊!那个……那个跑到你订婚宴上去闹的女人,哦,电台主持节目的,出事啦!” 迟灵瞳一愣:“你说重点。” “她主持黄金档走的不是寻常路,不知谁漏了风,人家老婆跑到电台去闹,和她打了起来。电台迫于压力,把她调到了其他部门。她活该倒霉,又发了趟高热,把嗓子给烧坏了,现在讲话像只公鸭子,电台里的人都把她当笑话讲呢!” 她拦了辆出租,向司机说了孔雀的地址。又开始飘雪了,风呼呼地刮着,大衣下摆不停地摆动。她呵了一口气,瞬间化作白白的一团。 掏出手机给孔雀打电话。手机关机中。她黯然地闭上眼,握着手机的手战栗得厉害。孔雀已经习惯了五光十色的生活,让她返朴归真,她会疯的。 车在风雪中艰难地驶到了孔雀的公寓前,她下了车,狠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埋着头往楼梯口走去。 一辆黑色的君威停在楼道前,她眨了几下眼睛,瞪着那熟悉的车牌,愣在台阶上,像耳鸣一般,头嗡嗡地直响。楼梯上方响起了脚步声,她突然转过身,将自己隐在一棵大树的后面。 “我已经帮你约了医生,明天你再检查下,有可能嗓子只是一时有恙,服点药,过一阵就会恢复的。”清清冷冷的男声,平和却有着一股令人安定的力量。 “如果不能恢复,我就是生不如死。”沙哑的女声哽咽着。“这一切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欺负我,我哪会自暴自弃,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 迟灵瞳悄悄地探过头,从树枝间看过去,只见站在台阶上的萧子辰淡淡地笑了笑,孔雀两只眼哭得又红又肿,全然没有了平时的千娇百媚。 “就是嗓子恢复了,我也有可能主持不了节目。”孔雀仍在抱怨。 “你不要多想,那些都是小事。我该走了。”萧子辰转身下台阶。 孔雀突然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腰,头贴上他的后背。“子辰,你不会丢下我不管,是不是?” 萧子辰僵直了身子,掰开她的手,“在我的能力允许范围之内,我会尽量帮助你。” “子辰,知道吗,我从来都无法忘记你。我好想你,不要走……”孔雀仰起脸,两眼是泪,委屈得直撇嘴。 一片雪花落在迟灵瞳的眼睛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抬手掸去,悄然地离开了。既然孔雀已经有贵人相助,她就没必要出现了。 人心本善,都是同情弱者的。男人的心并不是铁做的,也会柔如丝绸。如裴迪声,哪怕宋颖背弃他,做了他的大嫂,她一遇到意外,他还是第一时间奔过去;如萧子辰,哪怕孔雀是因为别的男人受到伤害,他还是愿意给她提供帮助。 她出了小区,走街窜巷,想找辆车回憩园。雪天,出租车的生意太好了,居然没有一辆是空车。她也不着急,慢慢地往回走。 天色越来越暗,雪停了,换成了冰雨,她的脸冻僵了,手脚都麻木了,大衣也湿了。她茫然地站在街头,突然发现自己辨不清方向。 一辆汽车“嗖”的一声从她身边驶过,蓦地又急促地倒车,在她身边停下来。她似乎没有察觉,还在慢慢地移动。 “灵瞳,你怎么会在这?”萧子辰从车上跳下,发怒道,“你疯了,不知道外面在下雨吗?” 她这才像反应过来一样,抬起了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哦,我想去超市买点东西。” “你打电话让我买呀,唉,你怎么这样不会照顾自己?”他只注意到她全身湿透的狼狈,无暇去理她的不对劲,拖着她,把她推进车里,忙用纸巾帮她擦。她的脸冷得像块冰,像个没有行为能力的孩子,任他所为。他看着她连毛衣都湿了,叹了口气,发动车,飞快地驶向憩园。 她坐在他身边,侧目看到他烟灰的大衣后背上清晰地印着两枚红色的唇痕,她闭了闭眼,感觉心底深处长出了一簇刺,在风中剧烈地颤动着。 一到家,他就把她推进了浴室,开了热水,等浴室里雾气腾腾,再动手帮她脱衣服。 “不用,我自己来。”她让他出去。 他怔了下:“那好吧,我去煮点姜茶。 温热的水滑过冰冷的皮肤,她的知觉一点点恢复。她洗了很久,他怕她晕倒,不放心地跑过来几趟。 她出来时,桌上已经摆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还有一杯红糖生姜浓茶。 “一点都不能留,统统都要吃下去。”他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生怕她有发热。 她慢吞吞地吃着面条,神情有些疲倦,但没什么异常。 “今天在学校忙吗?”她问。 “和平时差不多。”他回答。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呀?”她抿了一口姜茶,又烫又辣,忙把杯子推开。 他脸上闪过一丝讶然,快速地回道:“没有!” 她笑笑,继续吃面。 帮着收拾完碗筷,她向房走去,他拉住了她。“你今天受了冻,不要写帖了,早点睡。” “我答应读者今天要写庭院,做人不能失去诚信。”她低下眼帘,抹开他的手,把房的门轻轻关上。 十点,她准时地关上电脑回到卧房,他没有睡,坐在床上看一本原文。 “我身子有点冰,有可能感冒,我们分被睡吧!”她打开衣橱,想拿被子。萧子辰拧拧眉,伸出双臂,一把把她抱进怀里,掖好被角,瞪着她,“我体质比你想象的强。” 她浅浅一笑,乖乖地由他脱去外衣,睡在他的身侧。他俯下身,她身上有着沐浴后清爽的香味,很好闻。“想喝水吗?”他见她嘴唇干干的。 她摇摇头,闭上眼。 他将原文放在床头柜上,拧灭了台灯,也躺了下来,把她往怀里揽了揽。“真不知道你是我女儿还是我爱人,真是操不完的心。” 她的头埋在他怀里,依稀可以听见他缓缓的心跳声,扑通扑通,他的味道充斥着四周,她的心里酸了起来。在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接纳了他时,为什么他就不能是个例外呢? 今天是帮助,如果明天孔雀过得仍然不好,他还是丢不下,仍要关心、担忧,这样子算是豪情仗义,还是算余情未了?爱情真是又简单又复杂。 热度在预期中升了起来,头越来越烫,她晕晕沉沉地坠进了梦中。醒来时,室内仍是暗暗的,但她知道时候已经不早了,白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漏了进来。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保温杯,还有一盒快克。 “子辰……”一出声,发现自己嗓子也是哑哑的。 没有人回应,她撑着坐起,披衣下床,几个房间转悠了遍,没看到萧子辰。她看看时间,都下午一点了,想不到睡了这么久,萧子辰大概是上班去了。 微波炉里有做好的饭菜,她热了热,吃了一点,又吃了药,重新上床。半梦半醒的,眼一睁,天已黑了,萧子辰还没回来。 她给他打电话。 “有没有好点?”电话的那端很安静,萧子辰声音清晰得如同在隔壁。 “嗯,好多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有点事,你不要下床,等我回去给你熬粥。”他像是很急,不等她说话,就匆匆挂上了电话。 她对着手机怔了怔,鬼使神差的,她飞快地拨了另一串号码。 这次没有关机,可是无人应答。 她轻笑摇头,起身一件件地穿衣,再裹上围巾,戴上手套。她不想等着别人迟到的解释,也不愿坐在屋子里猜测,也不想听到所谓的善意的谎言。如果注定一些事要发生,那么就让它来吧!她会好好面对。 一个人的退出,胜过三个人的纠缠。衣服、钱物、住处都能与别人共享,唯独感情是自私的,容不得一点一滴的缝隙。她不希望裴迪声的故事再现,她不任性也不取闹,不说重话,不逃不避,她会尊重所有的事实。 要,就是完完整整。不要,就断得干干净净。不是要他视孔雀如洪水猛兽,老死不相往来,而是他应给予她应有的尊重和公平,这样背着她算什么? 外面,天寒地冻,和屋内的气温相比,有如地球的赤道与北极。她踩着冻僵的路面,慢慢地走着。憩园离市区颇远,出租车不多,她站在路边等着。 “呃,是迟小姐呀!”一辆车缓缓地在她身边停下,一个女子笑着摇下车窗。 “你是?”她依稀觉得像见过这女子,可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妈妈和关厅长是朋友,你订婚的时候,我们有来道贺。” “哦!你好!”迟灵瞳笑了笑,呵呵手,那天晚上客人太多,她想也许敬酒时打过照面。 “要去市里?”女子问。 “嗯,这边出租车好少。” “那搭我的车吧,我正好要去市区。” “可以吗?” “可以呀!”一声轻笑从车内传来,后座的车门开了。“上车吧!” “我妈妈。”女子笑着替迟灵瞳介绍。 “麻烦阿姨了!”迟灵瞳点点头,上了车,借着路灯看到车内的中年女子鼻尖上有颗黑痣。 “谈不上,迟小姐可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贵客。”中年女子笑着说。 医学院附属医院。 萧子辰捏着手机,面对着雪白的墙壁,眼睛像胀痛般,微微有些眩晕。消毒水的味道,捧着药盘穿梭不停的护士,喧闹的走廊……这些场景不止一次在他脑海中闪现过,他想可能是在香港遇到的那场意外令他印象太深刻了。 “子辰。”耳鼻喉科的李医生手中抓着资料向他走来,孔雀一脸惶恐不安地跟在后面。 “检查的结果怎样?”李医生是声带方面的专家,也是医学院的客座教授。 李医生瞟了眼孔雀:“情况还不算太严重。孔小姐由于长期从事谈话节目,积劳成疾,声带有些炎症,正好又碰上发高热,炎症加重。” “那有办法治吗?”孔雀紧张地问。 “治是有得治,但要孔小姐配合,远离烟酒、一切辛辣食物,按时休息、服药,尽量少讲话,有个三个月,应该会好转。” “什么药要吃三个月?” “中药。西药只能治表,无法治本。你这炎症只有慢慢调理,才能彻底恢复。你们等下,我去开药方。”李医生冲萧子辰点点头,转身进了办公室。 “中药,好苦哎,子辰,可不可以不吃?”孔雀皱着眉头,粉唇噘起。 萧子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吃不吃是你的自由。” 孔雀斜睨着他,扭了扭身子,上前拽着他的衣袖,“干吗这样冷漠,人家只是想让你安慰几句罢了。” 萧子辰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抬手看了看手表,“你现在已经认识李医生了,我打过招呼,以后你有事尽管来找他,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些……” “子辰,你不管我了吗?等下,我接个电话。” 她低头从LV包包里掏出手机,一看号码,她笑着冲萧子辰扬了扬手机,“到底是聪明女,嗅觉很灵敏,居然挑这个时候打来电话,你说我是接还是不接?” 萧子辰脸色大变:“我先走一步。” “你干吗这样慌张,我们又没怎样。其实,她昨天就给我打过电话了,因为你在,我把手机给关了。不知她出于什么目的,怕是等不及来看我笑话吧!”孔雀倾倾嘴角,眼里满是讥讽。 “我很不想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恋人,你都非常非常的失败。现在这样的局面,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以后,不要再与我们联系。”萧子辰冷冷地闭了下眼,转身就走。 “子辰,”孔雀惊慌地上前欲抓住他的手臂,没等她伸手,萧子辰已像风一样冲到了楼梯口,转眼就没了踪影。 不管萧子辰的车速有多快,还是晚了一步,迎接他的是一室的漆黑。 萧子辰握着钥匙,嘴唇哆嗦着,他颤抖着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她好像走得太急,手机也没带,搁在桌上,他翻了翻,最后一个号码是打给孔雀的,再前面一个是给他的。 他走进卧室,保温杯里的水还余半杯,药盒敞着,床上的被子凌乱,他伸手拭了拭,还有一点温度,应该是刚起床不久。电脑旁,她一直不离身的链表和卡地亚腕表静静地躺着,秒针滴答滴答,听得他心惊肉跳。 昨天,她一个人傻傻地站在风雪中,幸好他看到,不然怕是会冻成个路雕。她说想去超市买点东西,那条路根本不是去超市的,他觉着她有点异常,但他没有点破。她问他今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他摇头。她疲惫不堪地向房走去,说做人要有诚信。她从衣柜里抱起另一床被子,要与他分被睡。 萧子辰狠狠砸着自己的头,跌坐在沙发上,她知道孔雀出事了,她也知道他去见了孔雀,她是在试探他。“该死的。”他低咒着,心里面乱成了一团。他们已经亲密如此,已经谈婚论嫁,她还是如惊弓之鸟,还是不信任他,还是一遇到事,转身就逃。 “咣当!”萧子辰愤怒地挥起手臂,不小心扫落了花架上放着的金鱼缸,几条红身黑尾巴的金鱼惊恐地蹦跳着,水泼湿了半张沙发。 萧子辰无视地上的金鱼,俊容扭曲成一团,真的有点生迟灵瞳的气。天这么黑,气温这么低,还生着病,你这是要让谁心疼?他苦笑,越过一地的狼藉,走进厨房,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包烟。打火机的火苗颤动着,他急促地凑过去,点上一支烟,狠命地吸着,中间根本不停息,一支到头,立刻接上另一支。 他就这样靠在橱柜上,也不知道靠了多久。冬夜的厨房,安静得连窗外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她不在,这个屋子就像是空了一样。 “咝……”烟又燃到了尽头,烫着了指头,他抽痛地发出声音。他试着让自己冷静,天这么晚,她应该不会离开滨江。他把她可能去的地方想了下,先拿起手机给迟铭之打电话。 “瞳瞳没回来呀!会不会和朋友在外面逛街?你打她手机啊!”迟铭之说。 萧子辰看看桌上的手机,叹了口气,“她没带手机出门。这个时候客运站还有车去宁城吗?”如果她去宁城,在路上至少要五个小时,差不多半夜才会到。 “你们吵架了?”迟铭之听出了萧子辰语气中的无助。 萧子辰沉默不语。 “你在家吧,我马上就来。”迟铭之察觉到甘露投过来的好目光,忙打住,挂了电话,抓起外衣就往外冲。 迟铭之一踏进萧子辰的公寓,倒抽一口冷气,“你们打架了?” 萧子辰抿紧唇,脸色青白,缓缓摇了摇头,“没有,是我情绪有点失控。” 迟铭之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狼藉,朝房间里看了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子辰犹豫了下,苦恼地笑笑,“孔雀出了点意外,我去看她,灵瞳知道了,误会了,我回到家,她已不在……” “瞳瞳不是那么小心眼的孩子。”迟铭之打断了他。“你是不是瞒着瞳瞳?” “我不是故意要瞒,而是不得不瞒。她太敏感,几乎是草木皆兵。”萧子辰痛苦地闭上眼,手紧紧地攥成了拳。“我去帮助孔雀,不是同情她,不是心怀不舍,而是因为她是灵瞳的好友,我必须让她好起来,我不要让灵瞳因为和我在一起有任何压力。” 迟铭之半晌不出声,眉蹙着,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许久,他抬起头看着萧子辰,“我非常溺爱瞳瞳,但从不偏袒。可我现在却要指责你几句,这件事,你真的做错了。” 萧子辰愣住。 “婚姻不是一间屋子,打扫得纤尘不染,以后就能永远保持洁净了。婚姻,不管是怎么样开始,都会是磕磕碰碰地一路走来。我与谭珍从相爱到结合,生下瞳瞳,在外人眼里,我们过得是那么幸福、温馨,我没有想过在我白发苍苍的时候,会牵着另一双手。是我经不住诱惑,不够坚定,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妻子。如果当初甘露出现时,我对她有一点坦承,事情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是担心失去她,怕伤害到她,一直瞒着掖着,结果还是伤她至深。男人是需要像座大山,为心爱的女人撑起一片没有委屈的天空,可男人终究还是一个普通的人,他也有弱点,他也需要女人的抚慰,该做英雄做英雄,该做狗熊做狗熊。只有彼此坦承,心才不会有缝隙。” 萧子辰欲接话,迟铭之摆摆手,继续说道:“瞳瞳既然承诺了你婚姻,那么她就不可能轻易放弃。说她对你不够信任,你又对她全然信任了吗?你这样瞒着,她怎能不多想?毕竟孔雀是你的前女友。同样,站在孔雀的角度来看,你背着瞳瞳照顾她,她必然以为你心里面有了她。如果给不了女人希望,那么男人就要做得绝情,这样她才会死心。子辰,你和灵瞳真的需要沟通沟通。婚姻不是一朝半夕,想走得长久,你真的要改变改变。” 萧子辰默默地转过身,看着窗外萧索的灯火,心头犹如巨浪翻卷。他错了吗? 迟铭之走了,让他天亮后和谭珍通电话。他好像刚眯了一会,就听到有人“啪啪”地敲门,睁眼一看,五点,天还黑着。 “啪,啪”,又是两声急促地敲门。 “谁?”他披衣下床。 “子辰,是我。”关隐达宏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灵瞳回来了。”萧子辰一喜,忙打开门。门外站着脸色冷峻的关隐达和一脸惊慌的谭珍。 “灵瞳呢?”萧子辰探头往外看了看。 “瞳瞳真不在家?”谭珍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直掉。 萧子辰心一沉,“出什么事了?” 关隐达镇定地扫了扫屋内,“子辰,灵瞳昨天什么时候离家的?” “她没有去宁城?” “没有,没有,瞳瞳她被……绑架了。”谭珍瞬间哭得像个泪人。 萧子辰甩甩头,他一定听错了。“不可能的,昨天傍晚时我们还通过电话,她有点发热,睡在家里,然后……”他慌张地抓住关隐达的手臂,“绑架到底是什么意思?” 关隐达神情沉重,“我是半夜接到电话的,是用滨江郊区的公用电话打的,说灵瞳在她们手里面,条件是要我送她们出国。为了避免撕票,这件事暂时没有声张,我和你妈妈连夜回的滨江。” “绑匪是谁?” “南方非法集资案的主犯吴青和她的女儿,她们已经出逃四个月,一直不能抓捕归案,她们把赃款都已转往了国外,她们想出国逍遥法外,不知怎么会找上了灵瞳。我们打灵瞳的手机,关机中,子辰,灵瞳这些日子有遇到什么诡异的人吗?” 萧子辰嘴巴半张,有如石化了一般。“没有,她们可能已经跟踪了灵瞳几天,昨晚灵瞳刚好独自出门……”萧子辰闭上眼,后悔得恨不能砸死自己,如果他回来早一点,拦住瞳瞳,那么什么也不会发生。或者如果他没有隐瞒,瞳瞳也不会独自出门。 他突然从玄关处拿起车钥匙往外跑去,“天冷路滑,几个女人一定不可能走太远,我要去找灵瞳。” “我已经派人分几路追过去了。你太喧哗,会对灵瞳不利的。”关隐达追上去。 萧子辰点头,“我知道,我要去看看,待在屋子里,我会疯掉的,灵瞳她……她还生着病……” 他头一转,急匆匆下楼。 “你不要走太急,等下,子辰……楼梯灯怎么坏了?”关隐达回头来牵谭珍的手,“小谭,你不要慌,慢点走,瞳瞳一定不会有事。” “千万千万要快哦,老关,时间拖得越久,瞳瞳越危险。”谭珍哭得气都接不上来了。 “我知道。” 黑暗中,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响,紧接着,状似有人滚动的声音。 “不好,子辰跌倒了。”关隐达大叫,加快了步子。 慌乱的萧子辰在黑暗中一脚踩空了台阶,连着滚了十多级楼梯,跌倒在拐弯口,双目紧闭,额头上一片鲜红,手掌血肉模糊。 黑色的奥迪在乡村公路上风驰电掣,两边的树木齐刷刷地往后倒退。冬天的午后,太阳像微微发光的盘子,挂在空中,看似明艳靓丽,其实没多少温度,懒懒散散地照着。 车内开着空调,倒是暖得宜人。迟灵瞳动动僵硬的四肢,扭过头对坐在她身边的吴青笑了笑,“能麻烦你帮我解开外衣吗,我有点热。” 吴青浑身的神经都紧绷着,迟灵瞳有一点动静,吴青就立刻紧张地瞪着她。迟灵瞳的脚和手都用绳索绑着,本来吴青想在她的嘴巴里再塞块手绢,迟灵瞳说她晕车,要是一路上不讲话,她有可能会晕迷不醒。吴青看看她惨白的脸色,没有继续。当发觉自己被绑架之后,迟灵瞳表现得很冷静,算是很合作的人质。 吴青怔了怔,侧身为迟灵瞳解开外衣的钮扣。迟灵瞳长舒一口气,“谢谢!” 吴小青从后视镜里瞟了眼后座,秀眉拧成一个结,被迟灵瞳那一脸的气定神闲搞得有些恼火。“迟灵瞳,你不要打什么鬼主意,你安稳点,不然我就把这车开到河里,咱们三个同归于尽。”吴小青也是千娇百宠的千金大小姐,远离一切奢侈的享受,东躲西藏四个月,她已接近崩溃的极限。 “小青,你别吓她。她现在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吴青说道。 “我知道。”吴小青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都泛白了。 迟灵瞳嫣然一笑,安慰道:“不要担心,我非常珍惜自己的生命。”她真的有些同情吴青母女,捆绑她时,手都在哆嗦。唉,都是养尊处优的人,显然很不擅长此事。如果她力气大点,估计想逃不太难。 吴小青将她骗上车之后,她一看到吴青鼻尖上那颗黑痣,这特别的标志,一下让她联想到谭珍描述过的在逃的非法集资案的主犯吴青。母女俩不等她回神,扑上来又是捂口又是绑手绑脚,她都没挣扎,她觉得这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镜头,突然成了真,让她感到无比的惊。同时,她又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解脱感。这就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上帝忽然为她打开了一扇门,她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看到绿草红花、碧蓝的天空,春天重新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急匆匆地从楼上跑下来,如果亲眼所见萧子辰与孔雀在一起,看着孔雀对他撒娇,看着他惊慌地向自己解释……其实,戳破真相,犹如在心口又添一刀,疼的还是自己。 不如不见。他的温柔、体贴,已让她产生的眷恋,现在的她可能已没有勇气决绝地转身。这不,契机来了。不要听谎言,不要去猜测,不要胡思乱想,暂时远离与他有关的一切,让炽热的情感降温,让彼此的心绪沉淀,然后再决定何去何从。 乡村公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车颠簸得厉害,这是迟灵瞳唯一不能忍受的地方,她晕得都认不得东南西北。她真的讨厌一切交通工具。 “妈,车要加油了。”吴小青看了下仪表,油表亮起了红灯。 “前面有个加油站,停一下吧,我也要给关隐达再打个电话。”吴青警觉地看看车外。天冷,农户们都待在屋子里,路上车和行人都很少。 “不准出声。”吴青恶狠狠地瞪着迟灵瞳。 迟灵瞳点点头,“你要和我关伯伯说什么?”昨晚出滨江时,她听到吴青给关隐达打电话,说要立即办两份护照,要两张去多伦多的机票,不然她就撕票。 吴青斜睨着她,“如果你的关伯伯真的关心你,这半天事情应该办得差不多了。我们总得约个地方见面吧!” 迟灵瞳大大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我有个建议。” “说。” “你可以要求我关伯伯办三份护照,带上我。” 吴青一愣:“什么意思?” “你想想啊,不管你和我关伯伯在哪见面,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管辖区,法恢恢,你一交人,不等你上飞机,怕是立刻就进牢笼了。只有你把我也带上飞机,挟持我到国外,那么,你们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全。” “妈妈,我同意她的建议。”吴小青扭过头叫道。 “好好开你的车。”吴青眯起眼,凝视着迟灵瞳,“你没理由帮我们!” “我说我也想出国呢!” “你随时都能出国。” “不,我现在就想出国,能走多远走多远,浪迹天涯,等我倦了,也许有一天,我会回来。” “你受了什么刺激?” “只是不想和某个人待在同一个天空下罢了。请问你们相信爱情吗?” “不相信。”吴青母女异口同声回答。 迟灵瞳眉眼俏皮地弯起,“英雄所见略同,所以我要去一个没有爱情的异国他乡,一个人静静地生活,谁也不认识,就当是重生。” 吴青狐疑地眨眨眼,“你不是刚订婚吗,难道他伤你很深?” “我和他现在的状况就像头顶上悬着块大石,晃晃悠悠的,说不定哪天就砸下来了,说不定也许就砸不下来,我不想捏着颗心生活。你们呢?” 吴小青撇了下嘴,接话道:“以前追我的男人很多,像苍蝇似的围着,有一个还为我自杀。可是我妈妈的公司一出事,他们瞬间就跑得没踪影了,比兔子还快。我爸爸也是,背着我妈妈和公司里的职员鬼混,表面上还装得和妈妈多恩爱,直到我妈妈有天把他们捉奸在床。男人,他妈的,没一个是好东西。” “好了,好了,不要乱讲话,加油站到了,你镇定点。”吴青拍了拍吴小青的肩膀,不放心地又看看迟灵瞳。 “我会乖乖坐着,现在,我们可是一伙的。如果你能把我手脚松开,那就更好。这样子挺难受。”迟灵瞳低头看看脚,好像肿了。 吴青打量着她,好半天,才说道:“一会上路后,我会看你的表现再作考虑,你合作点。” “一定,一定。”迟灵瞳头点得像吃米的鸡。 吴青看四周没有异常,拿起一件大衣遮住迟灵瞳的手和脚,向吴小青使了个眼色,下车向加油站的公用电话亭走去。 吴小青用眼角的余光瞄着迟灵瞳,探头对加油工说:“麻烦把油箱加满。” 冷风从车窗里吹进车内,迟灵瞳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你说这到哪了?” 吴小青为了让神经放松,低头抽出一张CD塞进音响,“不知道。” 加油工呵呵一笑,“再走三百多里,就是青台市了。” 青台……迟灵瞳自嘲地倾倾嘴角,绕来绕去,怎么还在这片天空下啊! 音乐响起,一个忧郁的女声在车内飘荡,吴小青用头点着节拍,从包里掏出几张老人头递给加油工,吴青一脸疲倦地回来了。 “怎样?”吴小青等吴青上车,关严车窗,系上安全带。 “他同意了,见面地点约在青台机场。” “那儿没有直飞多伦多的航班吧?” “是没有,但有她同行,你担心什么。”吴青冷冷地瞥了一眼迟灵瞳。 她没有听她们在讲什么,她整个心都沉浸于在车内的歌声中。 我看见停歇着的天空/我听见没有节拍的风/仿佛只有我心中/还有梦/有没有唱不完的情歌/有没有不坠落的烟火/我和你总是擦肩而过/对你的思念还是那么多/说再见不一定再遇见/说承诺不一定会出现/微笑和哭泣的脸/一点一滴沉淀/会是最美丽的画面 我和你总是擦肩而过……说再见不定再遇见,说承诺不一定会出现……迟灵瞳默念着这两句歌词,一遍又一遍。 “你在哭?”吴青看到迟灵瞳脸上的泪啪哒啪哒往下掉。 “我说过这样绑着很难受,你听到没有?”迟灵瞳嘴唇颤动着。 “老关,是瞳瞳的消息吗?”医院的走廊里,谭珍拽了拽关隐达的手臂。 关隐达合起手机,神色凝重地点点头:“目前瞳瞳不会有任何事情,我刚让人查过,电话的方位是青台市下面的一个小乡镇加油站附近。” “那快让人去抓呀!”谭珍急了。 关隐达摇头:“我们要考虑瞳瞳的安全,不然她们会狗急跳墙的。让她们一路平安地去青台。” “我们就这样等着?” “我已答应了吴青所有的要求,放心,一切我都布置好了。” “你要把所有的细节都想好。” 关隐达内疚地摸了摸谭珍憔悴的脸颊,“小谭,对不起,要不是我的关系,瞳瞳不会被绑架的。” “干吗说这些,瞳瞳不会怪罪你,我也不会,因为我们是一家人。”谭珍泪眼婆娑。 关隐达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臂抱住谭珍,将头埋在她的发心,“谢谢,老婆!我马上出发去青台,你……留在滨江照顾子辰。” 两人往病房看了看,一个医生轻手轻脚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忙迎上去。 “子辰醒了吗?”关隐达问。 医生摇摇头,“还在昏迷中,但一切功能都非常好,应该马上就会清醒了。” “他只是摔了一跤,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谭珍问。 “萧教授之前头部受过重创,这一跤又是头部着地,大脑里的神经错综复杂,不知碰着哪根了,不过,情况良好,两位不要多虑。”医生点点头,走了。 “那我就不进去了,我要去青台布置一下。”关隐达温柔地看着谭珍。 “不管是好情况还是坏情况,都要给我打电话。”谭珍叮嘱。 “好。小谭,你撑不下去,给迟教授打电话,两人讲讲话,时间会过得快些。” “不要,这件事你不是说知道的人越少对瞳瞳越有利吗,铭之视瞳瞳为掌中宝,要是得知她被绑架,他会急疯的。” 关隐达微微一笑,两人并肩往楼梯口走去,一个武警走过来向他敬礼,耳语几句,他严肃地敛眉,连连“嗯嗯”。 谭珍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 病房里静悄悄的,窗帘拉着,室内显得很暗,萧子辰静静地躺在床上,谭珍走过去,在床边刚坐下,就看到他搁在被单上的手指曲了曲。 “子辰,醒了吗?”谭珍惊喜地回身拉开窗帘,上前握着他的手。 英俊的浓眉微微拧起,像是痛苦不堪似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不太适应室内强烈的光线。 谭珍听到他咕哝了一句。“什么?”她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他又说了一遍。 谭珍还是没听清,也可以说是没听懂,他讲的好像不是普通话,也不是英文,而像是南方的某种方言……哦,广州话,谭珍想起电视里广东商人古怪的发音。她一愣。 萧子辰艰难万分地睁开了眼,然后又迅速闭上,过了一会,慢慢地再次睁开,目光缓缓地从左向右挪动,落在谭珍身上。 “你是?”他耸了耸眉,沙哑着嗓音。 “子辰,我是你谭姨呀!”他还会讲普通话,不错。 “子辰?萧子辰?”他突然瞪大眼,一跃坐起,四下张望着,“萧教授怎么样了?” 谭珍跌坐回椅中:“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紧张地抓住她的手,“快告诉我,萧教授现在怎样?他在不在隔壁病房?还有……宋颖她还好吗?”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你是不是摔坏头脑了?”谭珍惊恐地站起身,指指门外,“我去叫医生来帮你检查一下。” “别走,你先带我去萧教授的病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掀开被子抬了抬腿,“我躺了很久吗?今天几号了?” “停,”谭珍大喊一声,“子辰,你太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他怔住,咬了咬唇,“你有手机吗?” 谭珍点点头。 “请借我,我想给大陆打个电话。” “大陆?”谭珍瞪大眼,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你知道这是几?” 他拨开她的手,“女士,不要和我开玩笑,我真的很着急。” “你叫我女士?” 他蹙着眉:“你认错人了,我不叫萧子辰。” 谭珍失笑:“你不叫萧子辰,那你叫什么?” 他的思绪有半秒的停滞,手在空中划落了下,突然跳下床,向洗手间冲去,根本没注意他此时衣衫不整,是多么的不雅观。 在进去之间,他蓦地回过头,面对着谭珍的一脸震愕,他挑了挑眉,然后关上门,闭着眼,慢慢走到洗手台前,心急促地跳着。 “子辰?”谭珍扬声唤道。 洗手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谭珍不放心,走过去轻敲了下门,门吱的一声开了。萧子辰眼瞪得大大的,像见到外星人似的,难以置信地瞪着镜子里的自己。 “子辰……”谭珍又唤了一声。 喉结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艰难地蠕动了几下,他的眼珠缓缓动了动,脑中突然像安装了一盏幻灯机,无数张影像飞速地一一闪过。眼睛胀得好痛,他一时承受不住,不得不捂住了双眼。 “能让我单独待一会吗?”他请求道。 谭珍哦了一声,“身上有没有哪里痛?头还晕不晕?要不要叫医生?” “我挺好,挺好……”他喃喃地重复。 “好吧,你再上床去躺会。对了,子辰,你关叔接到瞳瞳的消息,正在去青台的途中,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能解救出来。” “灵瞳?你在说灵瞳吗?”他打了个冷战,浑身的汗毛倒竖。一些记忆如潮水般疯狂地袭了过来,“灵瞳被绑架了。”他一下子记起来了。满地的狼藉,蹦跳的金鱼,铅灰的天空,黑暗的楼梯……他抱着头悠悠地转向谭珍,“你……你是灵瞳的妈妈……” 谭珍无措地眨着眼,“子辰,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他扶着洗脸台艰难地笑笑,“真的没事,我……和灵瞳还是恋人?”他摸摸自己的脸,问得很迟疑。 “你忘了吗,你和瞳瞳订婚了……” 他眼中急速地闪过一丝愕然,复又低下眼帘,神情恍惚着,“是吗?我看我还是去床上躺着吧!” 他身子有点摇晃,走路踉踉跄跄的。谭珍上前扶了他一把,他摆摆手,一躺到床上,便闭上眼。 谭珍看他不言不语,心里面着急,想想还是转身去找医生了。 漆黑的睫毛颤了颤,他紧紧地闭上眼,感到室内安静得出。他不知道那之前与现在相隔是多久。那时,他的脸比这张冷峻些、凌厉些,没这么温和儒雅,他的名字叫裴迪声。 迟灵瞳手臂骨折,他在病床边陪护了一夜,天还没怎么亮,他悄悄站起身,摸了摸她温暖的小脸,欠身吻了吻,轻手轻脚地出了病房。 君牧远已经把车停在楼下。路上,他简单向他交待了一些事情,叮嘱不要向别人提起他回香港。这次,他回去是要办一些私事。 到达香港机场已是下午时分,他打车回市区。灵瞳打来一通电话,语气委委屈屈,埋怨医院这不好那不好。他笑,知道那是因为他不在。他安慰道:“小女生,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说话要算话。”她哼哼唧唧。 他重重点头,挂上电话,出租车在街角一间僻静的咖啡屋前停下。他看到宋颖戴着墨镜、头上裹着丝巾从一辆宝马车上下来,急匆匆走了进去。他拎着包下车,脚步加紧。 “迪声,我该怎么办呀?”宋颖一看到他,解开丝巾就扑了过来。 他僵硬地拍拍她的肩,脸冷着,示意她坐回沙发上,按铃通知服务生暂时不要打扰。“怎么会出这种事?”他扫了眼她看上去还算平坦的腹部。 宋颖泪啪啪地直往下掉,“你明知故问。迪文一去欧洲就像生了根,你又对我不理不睬,我好受吗?我……一个人去酒吧喝闷酒,有次被人家下了药……” “你看清楚那个男人了吗?”他愤怒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 宋颖低下眼睑,遮住眼中的心虚,抽泣道:“我醒来时独自在酒店的床上,根本不知道他是谁。这种事,谁敢声张,宋家和裴家也丢不起这脸,我只好把耻辱咽下去了。谁知……竟然怀孕了。我……真的走投无路,迪文一年多不在香港,我该怎么向他交待?迪声,现在我谁也不敢信任,只有你,你一定要帮帮我,好不好?”她挪到他身边,抓住了他的手。 他漠然地看着她,“你想怎么处理这个孩子?” “打掉。但不能在香港,到处都是熟人。迪声,你陪我去泰国。” “不行,我没那么多的时间。你真的考虑好不要孩子?” “当然。” 他站起身,沉思了好一会,“我在玛丽医院有个朋友,她在妇产科做主治医生,我带你去找她帮忙。” “口风紧吗?” 他斜了她一眼,“这个不要你操心。宋颖,我没有立场教你怎样做人,但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为我们之前的感情,也为大哥,也为恒宇。” “迪声,你别讲得那么冷漠。”宋颖凄婉地抬起眼。 他淡淡地一笑,“你再坐会,我回家看下爷爷和妈妈,明天和你联系。”说完,他便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天磊不在家,和几个老朋友去山上打高尔夫,他心头一松,和妈妈聊了几句家常,借口说和朋友有约,洗了个澡,就开车去了医院。这种无法启口的事,托人帮忙,在电话里讲不太方便。 十二月的香港,不像青台的天寒地冻,气温温暖许多,只是没完没了地下着雨,令人有些烦躁。朋友不在,和家人去国外度假了。他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急得直皱眉头。 “请问你是不是迟灵瞳的朋友?”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俊雅男子从他身边走过,蓦地又折回来,向他笑着。 他一抬头,愣了,“是的,你是?” 萧子辰忙伸出手,“你好。我在桂林路上的咖啡厅见过你,是我送灵瞳过去的,只是没和你打招呼。” 他记起来了,还有一次在美食府前,他也见过他和灵瞳一起,以为是双方家长见面。他握住萧子辰的手,“你到这边工作了?” “不是,是学术交流,刚做了个示范手术。你呢?” “我来找个朋友,她恰巧不在。” “灵瞳也来香港了?”萧子辰说起灵瞳时,一双俊眸神采奕奕。 “她没有来。你和灵瞳认识很久了?”他不喜欢别的男人用如此熟稔的语气说起灵瞳。 萧子辰不自在地欠下头,“我只是对她比较熟悉,我未婚妻是她的好友,有时会说起她。她是个聪明而又可爱的女子。” 他笑,突然心中一动,“萧教授,你如果方便,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萧子辰很爽快地答应了。两人就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茶餐厅吃的晚饭,席间谈得最多的还是迟灵瞳。萧子辰竟然知道她上学时的许多糗事,一一说出来,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她是聪明,但真的不是个乖学生,有时很让老师头疼,与我这种一板一眼读死的,简直就是两个类型。”不知是不是喝了点酒,萧子辰非常健谈。 犹豫再三,他还是开了口。“萧教授,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他委婉而又含蓄地说起宋颖的事。 萧子辰神情绷成什么似的,眼神变得非常严肃,“她和你有什么关系?孩子是不是你的?” “只是朋友,那孩子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爱的人是灵瞳!”他忙解释。 萧子辰神情这才好转了些,“如果你做了对不起灵瞳的事,我不会帮你的。” “如果真的是我的错,我怎么会请你帮忙呢?” 萧子辰想了想,“香港的媒体无缝不入,你说这事很隐秘,那我要好好地安排下。不过,做手术前,她要来医院检查下身体,看看胎儿有多大,适合哪一种手术。” “好的,那我听你通知。”他把手机号码留给了萧子辰。 第三天的傍晚,萧子辰给他打来了电话。 他开车载着宋颖从医院的后门进去的,萧子辰下楼带他们上去。不是就诊时间,大楼里静悄悄的,脚步声在楼梯口回响着,每一下都清晰地叩在心上。 “迪声,我怕。”宋颖一手的冷汗,紧张地抓住他的手。 他犹豫了下,便由她抓着。 萧子辰回头瞟了眼两人紧牵的手,皱了皱眉头。 妇产科诊室里,一个中年女医生和一个护士已经在等了。两人都不会讲中文,向宋颖询问时,用的是英语。 宋颖进去检查了,他在走廊上给灵瞳打电话,萧子辰站在检查室外面。 灵瞳情绪很不稳定,不住地催他回去,他柔声宽慰,说明天肯定能赶回去,灵瞳不开心,他想象她生气的样子,心里面发疼。护士拿着检查单出来,告诉他胎儿很正常。 他捂着手机,向护士道谢,和萧子辰交换了下眼神。萧子辰回过头,向医生说,孕妇怀孕时有感冒过,吃了药,又没有节制地饮酒,考虑孩子不能留。 在另一端等着的灵瞳突然来火了,大叫一声:“裴迪声,你去死吧!” 他正要说话,萧子辰在诊室里喊他进去。他不得不挂上电话。医生说四个月胎儿已经很大了,要做引产手术,孕妇要休息好,还要输血,今天太晚,只有等明天了。宋颖疲惫地挽着他的胳膊,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 萧子辰把他们送到楼下,宋颖有些细节要问,恳请萧子辰一同去吃晚餐。萧子辰拒绝,宋颖推推他的手臂,他有些心神不定,下楼时又拨了灵瞳的手机,电话不通。 萧子辰最终同意和他们一同去吃晚餐,他穿了件大衣,坐在副驾驶座。宋颖坐在后座,蜷缩成一团,几项检查让她有点疲倦不堪。 白天细细密密的小雨,到了晚上,演变成哗啦啦的中雨,雨刮器不住地刷着玻璃窗,视线很不好。红灯时,他又拿起手机拨,还是不通。 “怎么了?”萧子辰看他焦急不安的样子,扭头问道。 “灵瞳有可能听到了护士和我的谈话,在和我生气,不肯接电话。” “那真的要好好解释下。”萧子辰点头。 车子在车流中缓缓移动着,他的脸阴阴的,“会不会雨天车内信号不好?” “不会吧!” “不行,我下车拨拨看。”他方向盘一转,车折向路边。 不顾密实的大雨,他打开车门,跑到边上,连着拨了两次,电话仍然不通。他的心开始慌乱起来,烦躁地在树下直转。 “裴总,你上车慢慢打,我来开车吧!”萧子辰见他外衣都淋湿了,忙说道。 他抿着唇走到车边,“你习惯这边的方向盘吗?”香港的车子与大陆不同,方向盘是在右侧。 萧子辰笑笑,“道理不是一样吗,能有多难。”他挪了下位置,坐到驾驶座上。 他从另一侧上了座,刚坐下,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宋颖在后座冷冷地撇了下嘴,“电话不接就那么紧张,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表现你对她有多在意吗?” 他没理她,脱下潮湿的外衣,感觉有点冷,雨真是大,里面的衬衣居然也湿了。 “你穿上我这件吧,不然着凉的。”萧子辰看看他,脱下外套递给他。 他没有客气地接过穿上,实在是太冷了。 萧子辰看看前后,发动了车,他低着头继续拨电话。 雨越来越大,对面车的车灯刺眼地射过来,亮得眼不得不眯起。 “小心……”宋颖突然大叫一声,只见一辆车响着喇叭呼地从旁边掠过。 萧子辰笑笑,笑意还没绽开,只见车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黑压压地向他们挤来。 “天……”萧子辰惊呼一声。 他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手一抖,手机啪地掉了下去。“向右打方向。”他大叫,去抢方向盘。 来不及了,车前的玻璃窗先是裂了条缝,接着就像天女散花似的,一片片纷纷向他们飞来。他愕然地转过脸,方向盘不知何时嵌进了萧子辰的胸腔,他感到一股腥热从额头流下来。 他抬手去摸,世界突然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的身子像一片落叶,轻飘飘地往下坠去。 天又黑了。 隔着车窗,听着海浪奔腾着,像匹脱缰的野马向岸边狂奔而来,海滨公路被这种气势震得微微颤抖。不远处,也有一片海,是灯的海洋。在灯光的辉映下,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建筑、密密的山林、蜿蜒的街道。 青台,又见青台。 迟灵瞳动动麻木的脚趾,手撑着座椅,换了个坐姿。虽然只是松了手上的绑绳,但她已很满足。作为绑票,也得有个绑票的样子。只是这绑架的日子不应该是度日如年吗,怎么刷地眨了下眼,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妈妈,进了市区能不能找个酒店住下,我们去吃火锅!”吴小青开了一天的车,又累又饿。黄昏时分,吴青换她开车,她移到后座,半躺着。 吴青苦涩地笑笑,“小青,你忘了咱们现在的处境吗?” 吴小青幽幽地哦了一声,像个没得到满足的孩子,可怜巴巴的。 吴青见女儿这样,心中一疼,又安慰道:“我们最多再熬两天,等上了飞机,妈妈给你点西餐。” “飞机又不是餐馆,哪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吴小青嘟哝着,歪着身子看迟灵瞳。“你饿吗?” “饿呀!”昨晚被掳上车后,她没吃晚饭,没睡觉,这又坐了一天的车,路上强啃了块面包,她当然也又累又饿,还要时时担心生命的安全。可吴青又不是她妈,她嚷嚷有啥用呢? “妈,如果把她饿伤了,关隐达见了,盛怒之下,不答应咱们的要求,怎么办?”吴青趴到前座的椅背上,娇声娇气地问道。 “你想打什么鬼主意?”进市区的车流很大,吴青小心地开着车,一边注意四周的动静。 “不一定吃火锅,找个干净的小饭馆,吃个热乎乎的饭,好不好?真的很冷。妈,我不想再吃冷面包了,反正晚上也得找个地方睡觉。” 吴青腾手摸了摸吴小青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吴小青欢喜得两眼都放光了,她激动地巡睃着马路的两边,“那里,那里,牛肉拉面,我要点双份的牛肉,放许多辣子。妈妈,你看,那面馆很僻静,外面停的都是大货车,没人认得出我们的。” 吴青想拒绝,可听着女儿咽口水的声音,她不忍心,方向一转,开向了路边的牛肉拉面馆。 “人还不少,看上去真暖和。”吴小青抢先下了车,呵着手,跺跺脚。 “你在车上等着,我会给你打包一份带过来。”吴青扭头对迟灵瞳说。 “知道,知道,最好再带一杯热茶。我不出声,不动弹。”迟灵瞳笑意盈盈。 吴青看了看她,想想还是又把她双手给绑上,嘴巴里塞了块手绢,这才下车锁门。 迟灵瞳抗议地瞪着她,真是言而无信的小人。不过,她又有点同情这两母女,她们的逃亡之路在明天就会画上句号了。不知她们是幼稚,还是她们也累了,怎么可能相信关伯伯会乖乖地听从她们的摆布?去多伦多,向南是上海的浦东机场,向北是北京的首都机场,不管是南北都是上千里的路程,任何一个小环节上,她们都有可能束手就擒。她们能逃这几个月,已是迹,想飞往国外,简直就是个传说。 她让吴青对关隐达要求办三份护照,只是暗示关隐达自己非常安全。她晕飞机,在飞机上待几个小时,还不如让吴青把自己撕票了。 若吴青和吴小青是两个国际惯犯,她会恐慌点,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有如丧家之犬的弱女子,她这么合作,真的是怕她们太受打击。但她也感谢她们在她那么纷乱时,将她带出来。此刻,她的心已平静。 去年的冬天,裴迪声与她一别,从此天人相隔。 一年过去,一些事情如同经济周期的恶性循环,慢慢萌了芽,接下去会是什么走向,她不想去猜测。 爱情,带来没有语言可以形容的快乐,但也带来如刀割心般的疼痛。似乎,她总是那个无法让别人驻足的人。太聪明的女子很会安排自己的生活,就是遇到什么曲折,也可以跨越障碍地走下去。 每个人心里面都有一个薄弱环节,都有一个舍不去的牵挂,这就如同一个隐形的地雷,不知什么时候踩上去,将会是惊心动魄的爆炸。不如远离,不如舍弃。 你有你肩负的责任和牵挂,我有我要走的方向。没有了你,开始会不习惯,但时间是双温柔的手,她会抹去一切伤痕。爱过就罢了,结局不重要。人生弹指老,狠狠心,也许就过去了。 “老板,两碗牛肉面,双份牛肉。”面馆里生意不错,吴青和吴小青等了一会,才有一张桌子空下来,不等店员来收拾,两人忙坐了下来。 一个头发蓬乱稍有些发福的中年妇女从一帘之隔的厨房间出来,手里面拿着块抹布,一边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零钱递给结账的顾客。“马上就好。”她对吴青母女堆出一脸的笑。“车诚,两碗面,加双份肉。” 突然响起的女高音把吴青母女吓了一跳,这老板娘嗓门可真不小。 厨房里没有回应,女人脸一沉,抹布狠狠地摔在桌上,手插着腰就往厨房跑去。“车诚,你出个声,会死人啊!” “这么个累法,离死也不远了。”咣当,刀具摔在案板上的声音。 “累,累,你整天待在厨房里,还好意思提累。我又是和面,又是洗涮,又是跑前跑后,都没吱个声。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女人的音量又上了个台阶。 “我不是,你满意了吧!”帘子一挑,一个高壮的男人阴着个脸从里面走了出来,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去。 “车诚,你耍什么威风,别以为你还是大老板。你……给我回来……”女人在里面暴跳。 男人充耳不闻,任女人在里面吼如河东狮。他一直待在厨房里,围着灶台,只穿了件套头T恤,这一出来,才感到冷,他打了个冷战,却不想回去添衣。从裤袋里摸出烟,点上,狠吸了一口,信步往路边走去。 大老板……他耳边回响起女人刚才的漫骂声,粗鲁地低咒着。往事,不堪回首。他已不记得他有过穿名牌、开豪车、住豪宅、出入各类高级会所的日子。躲在这四季尘土飞扬的小面馆,真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得意时,爱情是心中绽开的一朵圣莲,一缕芳香,都为之欣喜若狂。落泊时,爱情就成了心头杂乱蓬生的刺,怎么拨也拨不尽,疼得欲哭无泪。没有了物质的铺垫,爱,他妈的,简直就是狗屁不如。 他狠吸了几口烟,回头看着面馆里仍在骂骂咧咧的女人。这真的是他当初骗妻弃女、扔下全部家当、深爱的女子?是鬼迷心窍,还是走火入魔?他自嘲地一笑,感到人生真的很讽刺。 他继续往前走着,突然,他眼前一亮,奥迪A8,他弯下身,像看着一个好久不见的老友,握烟的手指都颤抖了。他曾经是这个牌子4S店的老板,闭上眼,都能画出车中的每一处结构。 开这种好车的人也来吃路边店,啧啧,他的手艺真有那么好?他哑然失笑,摁灭手中的烟头,伸出手摸着车身。唉,主人好像不懂爱惜车,车身上有多处刮痕,门把手上的漆也少了两块,轮胎上沾满了泥巴,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 他心疼极了,这车主不会是把它当越野车使唤吧,暴殄天物。他趴在车窗上,不经意地看了看里面,突对上一双乌黑乌黑的大眼睛。 他拭拭眼睛,整张脸重新凑了过去,车内确实有个人,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呃,那张脸在对他猛烈地摇着,嘴巴里塞着的手绢晃动着。 他命令自己镇定,回头看看没人注意这边。多年4S店的老板,不用钥匙打开一辆车的本事还是有的。“啪”的一声,车门应声而开。他看到里面的人捆绑的双手、双脚,他迅速地解开,拉下她嘴巴里的手绢。 “小迟,你怎么会被绑架了?”他抱着她避到店后一块放炭的小屋。 迟灵瞳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失落地摆摆手,这也太衰了吧,没有大批的武警纷拥,悄无声息地就给救了!“说来话长。她们就在你店里,你去报警!”对不住了,吴女士、吴小姐,不能陪你们去多伦多了。“车总,你再帮我打个电话给乐董。” 车诚还没搞清眼前的状况,听到“乐董”这个名字,心中惊了一下。 迟灵瞳双手合十:“拜托,拜托,你好人做到底,别计前嫌,男人肚里可撑船,你是君子雅量,请给她主动打个电话,让她飞车过来,最好抢在警察前面。” 车诚拧着眉,眼睛直眨,这丫头真的是被绑架的?他严重怀疑。 黑色高领毛衫,驼色大衣,烟灰色的羊绒围巾,神情清清冷冷,带有几份捉摸不透,态度多礼却又给人不会讨厌的距离感。谭珍看着从公寓里出来的萧子辰,感觉他像是一个陌生人。明明是同一张脸,可身上像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她说不清楚。 “子辰,”一唤他的名字,他直觉还是一愣,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谭珍眉心蹙起,“你刚出院,就在滨江等着吧,我去青台接瞳瞳。” “不,我已经全部好了。”他抬手按了按额头。他必须去青台,一是要接灵瞳,第二他要到恒宇去见君牧远。这很是惊世骇俗,他的脸怎么成了萧子辰,真正的萧子辰人又在哪里,他要问个水落石出。唯一欣慰的是之后的记忆碎片,慢慢地拼凑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一张陌生的脸,又失去了记忆,为他的新身份做了很好的说明。不变的是他的心,换了身份,换了时间,换了地点,他再一次爱上了灵瞳。 他仰起头,看着灰冷的夜空,一弯浅月撒下满地的清辉。一千里外的青台,今夜是几度? 谭珍没有拦阻,明白他迫切想见到灵瞳的心情。滨江市公安局为他们准备了一辆警车,同行的还有迟铭之。得知灵瞳被解救的消息,谭珍才给他打了电话。他赶过来,冷着一张脸,指责地看着谭珍:“瞳瞳也是我的女儿,你有什么权利隐瞒她的事情?” 谭珍没有解释,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路上,两人没搭一句话。萧子辰也是一脸深沉的凝重。只听着风在车窗外呼啸而过。 到达青台时,天亮了,东方泛起层层叠叠的云彩,朝霞把大半个天空染成了金黄,海水在霞光下,柔情无限地激荡着。萧子辰专注地看着前方。不管他是哪一个身份,青台的街道和建筑都是他为之熟悉的。 关隐达站在青台市刑警大队门口,脸上挂着的两个大眼袋写着他一夜无眠,但精神烁烁,看到谭珍下车,忙迎过来,然后和迟铭之握了握手。 “瞳瞳呢?”迟铭之态度很冷淡,要不是眼前这个男人,他的瞳瞳不会遇到这样的横祸。 “我们先去吃早饭,然后找酒店好好地休息下。”关隐达向萧子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打量他的额头,“情况不算坏!” “你别东拉西扯的,快说事。”谭珍催促道。 他闭了下眼:“瞳瞳是被一家拉面店的老板救下的,然后报了警,吴青母女顺利落了,一会就押回宁城收审。瞳瞳还好,稍微有点感冒,心理医生和她见了面,说她精神状态非常正常。” “她现在哪?”谭珍欢喜地问。 “一天两夜没睡,你知道的,她晕车,刚睡着。”关隐达呵呵一笑。 “我就看一眼瞳瞳,不会惊动她的。”迟铭之抢先接话。 关隐达有点为难:“咱们吃好早饭,再说这事。总之她现在极安全极安全。” 萧子辰手插在口袋中,沉默着。心底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灵瞳正被一股陌生的力量慢慢席卷,离他越来越远。他安慰自己,这只是他的错觉。关隐达不可能骗人。 几人去了不远处的永和豆浆店吃早餐,点了热腾腾的豆浆、点心,但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关隐达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买单时,他把迟铭之拉了起来,两人一同去了吧台,他掏出一张纸递给迟铭之。 迟铭之看完,嘴巴半张,神情很是震愕。他俯耳又说了几句,迟铭之挥着手中的纸,不太赞成地直摇头。 “他们在讲什么,鬼鬼祟祟的!”谭珍问萧子辰。 萧子辰端坐着,心中的无力感在慢慢扩大。 关隐达和迟铭之一同走过来。“饱了吗?” “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谭珍看看关隐达,又看看迟铭之。 “回家再说。”关隐达挑挑眉,看向萧子辰,“子辰,我和你一同回去看看你父亲吧!” 他慢慢站起:“关叔,你有事还是直说。灵瞳是不是出事了?” 众人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关隐达看了下迟铭之,迟铭之会意地点下头,把谭珍拉出了门。他示意萧子辰坐回座位。“子辰,你放心,灵瞳真的很安全,可是她暂时不回滨江。” “她人在哪?” “她出国了。” 他微微一笑,“不可能,她晕飞机的。” “她是打了镇静剂上的飞机。” 他的脸慢慢地从青到白,又从白到青。“绑匪不是抓获了吗?” “她一个人走的。这次绑架她受的惊吓太大,她去热带岛屿缓一缓。” “她的护照和证件都在滨江,怎么走?”他倾起嘴角,笑了笑,“关叔,这个玩笑不好笑。” “公务部门有特别通道,我以权谋私了一回。瞳瞳是我女儿,同事们能理解的。她给你留了封信。”关隐达在他的面前放了一张纸。秀逸俏皮的字迹一如她的个性,他缓缓展开。 “子辰:真是不好意思,我又当逃兵了。这次要去的是很远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所以还是向你报备一下!我们两个人都有一段沉重的过往,是什么魔力把我们拉到了一起,这些就不讨论。有没有发现,其实我们都没有真正从过去里走出来,我们的心里都还留有昨天的影子。虽然我们相识不短,但因为你空白的记忆,我们之间的相爱只能说太草率。我们并没有做好接受另一个人的准备,就匆匆地订婚了。我讨厌猜测、误会、怀疑,我承认,我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也没有一颗宽容博大的心。我怕了,子辰。我不怀疑你对我的感情,但我是贪心的人,我想要的爱简单、明朗、完整。从前的他给予不了,现在的你也给予不了。子辰,谢谢你,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呵护、照顾,谢谢你帮我重拾设计的信心,谢谢你温暖着我的一个个夜晚。这一别,我不知以后会怎样,但我绝不会放弃我的设计之梦。下这样的决心很难,当我随绑匪的车离开滨江时,我祈祷,如果我能被解救,我就把所有的痛苦、埋怨、委屈、愧疚、不甘都扔掉,我只为自己而活。子辰,我们解除婚约吧,祝你幸福!迟灵瞳!” “当”的一声,一枚简洁的指环滚落在地。他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般,慢慢地,慢慢地欠下身捡起指环,细心地擦去上面的尘埃,紧紧握在掌心里,俊容一片寒瑟。他把信又看了一遍,小心地折起,和指环一同放进袋中。 门外,谭珍和迟铭之均一脸内疚。 “关叔,灵瞳去了哪座岛屿,我要去找她,有些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他神色镇定,表现尚好。 关隐达抱歉道:“灵瞳要我用生命来保密。” “只是对我一个人保密吗?”萧子辰真的佩服自己,这个时候,他还笑得起来。原以为,两世为人,何其幸运,都能与她相爱。结果,还是成了两根平行线。 “你多理解她,你们还年轻,有缘还会在一起的。”关隐达知道这话苍白无力,可总得说点什么。 “她一向潇洒。”他点点头,驼色的大衣被风卷起衣角,不禁想起学生们挂在嘴边的一句戏语:神马,都是浮云。 心,冷如冰窖。爱情,再次与他错身而过。活着与死去,又有什么区别? “她有她的苦衷。”迟铭之刚刚把灵瞳和萧子辰误会一事说给谭珍听,谭珍多少明白灵瞳这样做的无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萧子辰扭头看谭珍。 “你们之间沟通有问题,两个人都要反省反省,不然谁也帮不了你们。” 他苦笑,他反省了,也明白两人要并肩偕立、携手同行、彼此坦承,但她现在在哪里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玫瑰之痕 第十六章 恋上一张床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恒宇大楼。 萧子辰走进大厅,有一刻的失神。 “先生,请问你找谁?”接待小姐身着合体的职业套装,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地走向他。 “君牧远在吗?”多么熟悉的一切,他却成了个陌生人。 接待小姐因他的直呼其名而怔了一下:“先生是君经理的?” “哦,朋友。”他蓦地意识到自己的新身份,自嘲地一笑,“我叫萧子辰。” 他作为萧子辰的记忆,是从香港开始。恒宇公关经理和君牧远一直陪着他,告诉他出了点意外,他的记忆有所丢失,但滨江方面的工作,恒宇会出面协调,尽量让他不会有任何损失。 他很诧异,他作为一个学术交流的学者,怎么会和恒宇扯上关系。后来,他以为是恒宇在做什么慈善事业,他不小心成了那个幸运的人。哪里是慈善事业,想来是因为他在裴迪声车中出的车祸,恒宇不得不对他负起责任。 君牧远很快就下楼来了,热情地握住他的手,很是激动。“萧教授,什么时候回青台的?”他把萧子辰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萧子辰注意到他桌上的牌子写着“总经理”,笑了笑,君牧远看来是升迁了。 “今天。”秘礼貌地送上两杯咖啡,他淡淡地道谢,眼角的余光瞥到自己从前的办公室是关着的。他的视线定格了。 “那是裴总的办公室,一年了,我到现在都没有勇气走进去。我一直无法接受他的过世。有时有种错觉,似乎他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我们虽说是上下属的关系,可处得像朋友又像兄弟。唉,天妒英才!” “他怎么死的?”真相就要掀开,他不能承受其重地绷紧了身子。 君牧远走过去把门掩上,嘱咐秘暂时不要打扰。“看来萧教授的记忆一点也没恢复!” 他含糊其辞:“有一些画面,支离破碎。我依稀记得出了一场很大的车祸,车里是三个人,我,裴总,还有一位姓宋的女士。” 君牧远点头,压低了音量:“这件事恒宇一直守口如瓶,对外只称是裴总一个人出的车祸,对于你和宋颖女士只字不提,这算是裴家和恒宇一件大的丑闻!你当时是和他们从医院出来,宋颖怀孕了。” “我有点印象,然后呢?”他屏住呼吸,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倾盆的黑夜。 “你可能不知道,宋颖是裴总的初恋情人,也是他的大嫂。他陪她去做产检,从世俗的眼光上来讲,有些诡异,所以这事不能对外公布。具体为什么,只有裴总和宋颖心里面有数。雨天路滑,有辆大货的司机喝醉酒,撞向了裴总的车。方向盘嵌进了裴总的身体,你脸上被玻璃碎片戳得看不出原先的丁点模样。你和裴总血肉模糊,身高差不多,血型一样,要不是你身上的衣服里装有证件,还真辨不出你们谁是谁。可惜,裴总一到医院,就停止了呼吸,你是深度昏迷。恒宇隔天把你送到了美国,向滨江医学院说是延长学术交流日期,其实是为了医治你,并为你重新整容。幸好你在昏迷中,不然那种痛苦是常人无法忍受的。手术很成功,你醒来之后,发现失去了记忆。” “宋颖呢?”他想起在憩园物业公司见过宋颖,她似乎没有受过什么伤。 “也昏迷了三四天,皮肉受了点外伤,其他还好,孩子也很好。” “孩子生下来了?”他脸色大变。 “嗯,是个女孩。只是……”君牧远神情有点古怪,“那孩子可能在腹中受过惊吓,有点和同龄的孩子不同。” “那孩子现在在……” “裴家的小姐当然在裴家呀,伍姨在带,有点弱智,但被照顾得很好。” 大哥明知这孩子不姓裴,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不对,伍姨在带孩子。天,大哥一定以为这孩子是他和宋颖生的,所以才接纳了……他痛苦地闭上眼,整件事全乱套了。 “恒宇现在还……好吗?” “很好,一切步入正轨。大少爷从欧洲回来了,不过,他只在幕后指挥,分公司都是各家总经理负责。他也在滨江,现任《华东晚报》的总编。” “他干这个?”裴迪文与他不同,向来是裴天磊的心头肉。作为恒宇未来的掌门人,接受的教育都是精英式的,裴天磊怎么同意他不务正业? 君牧远笑笑:“大少爷与董事长可能达成了某个约定!你有没有碰到过他?” 他摇头。 君牧远脸上突然浮出一丝凄婉:“裴总的女友在裴总过世后,也失去了所有音讯。她原先也是房产业的翘楚,可惜像一颗流星般。我记得那女孩,眼睛大大的,很俏皮,是个鬼灵精,裴总爱她都爱疯了。” “是可惜。”他的头有点晕,可能这几天没休息好。似乎,想要的答案都有了。写成故事,会让看的人瞠目结舌。真正发生了,也就是老天的一个恶作剧。如果萧子辰不脱下外衣给他,不替他开车,那么今天坐在这里的人就是真正的萧子辰,埋在裴家墓园里的是他这个戴着面具的人。 太残忍,萧子辰有何过,因他葬送了生命?如此才华杰出,如此温和儒雅,若活着,可以救活许许多多的生命。而他呢?渺如草芥,没有他,恒宇运转得很正常,裴家仍是一团和睦,宋颖孩子事情也处理得很好,她还像从前一样貌美如花。只有灵瞳……为他而痛…… “萧教授,萧教授……” 他回过神,不自在地对君牧远笑了笑:“不好意思,走神了。” “一起吃午餐吧,我们好久不见了。” 他愣了下,就在这一瞬间,他做了一个决定。“下次回青台时我约你,今天还要赶回滨江,明天有课。” 君牧远遗憾地耸耸肩:“干吗这样急?” “为五斗米折腰,没办法的事。”他与他握手道别。 “萧教授,我们今天讲的事,还有你以后可能会恢复的记忆,可不可以请你保密?”君牧远恳求地看着他。 他含笑闭了闭眼:“这些事和我有关系吗?”来之前,他还在考虑,要不要回趟香港。看来,不需要了。 这个秘密,就让他一个人咽在肚子里,带到天堂里。裴迪声该担的责任和义务,包括莫须有的过错,真正的萧子辰都为他担了。有着萧子辰面容、裴迪声灵魂的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为萧子辰,照顾家人,教育人。关于孔雀,除了不能爱她,尽可能给予关心。 这也是一种解脱吧!二十九年来,他一直纠结于嫡出、庶出,为了得到裴天磊的青睐,为了让妈妈在贵妇们面前挺胸走路,为了证明自己比裴迪文更胜任恒宇的领导者,他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珍惜恒宇。一切随风,散得干干净净。 够了,他不欠恒宇,不欠裴家。恒宇也不欠他,裴家也不欠他。他也不怨老天,其实,他很幸运,因为灵瞳一直都在。 “子辰,你在家住两天,不要急着回滨江。”谭珍站在车边,对萧子辰说道。吴青母女已押往宁城,灵瞳也平安了,该走的程序都走过,所有的人都要回去了。 他笑,不再为“子辰”这个名字而别扭,他喜欢上了这个名字,就像从自己心里长出来的。“我给爸妈打过电话,也去子桓店里看了看,家中挺好,我还是回滨江。”他的神情一扫早晨的阴霾,笑容满面。 “嗯,别乱想。说不定瞳瞳过几天会和你主动联系呢!” “没事,就让她好好地在外面晒晒太阳,希望不要太黑。谭姨,如果灵瞳打电话给你,你告诉她,我恢复记忆了,在憩园的家中等她回来,婚约我会好好地守着。”他绅士地替谭珍拉开车门。 谭珍叹了口气,朝后面看了看。 萧子辰不知道,此时,迟灵瞳就站在对面茶室的窗边,正目不转睛地看向这边。 “别一脸恋恋不舍的样,想他就出去啊,不会出人命的。”颜小尉用胳膊肘儿捅她。 “不。这样看着就好。” “你们在演默剧?”颜小尉翻了个大白眼。 她摇头:“就是好好地道个别。” “真分手呀?”鬼才相信呢! “小尉,你还记得我刚来泰华时吗?” “大伙儿都说来了个五好生。” 迟灵瞳怔怔地看着车在视线里越来越远,知道萧子辰看不见,她还是挥了挥手。“你看,谈了两次恋爱,把我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五好生硬逼成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士。必须得改变改变了。” “遇事要分析,不要一棍子打倒,这两次是同一类型吗?” “除了人不同,犯的错是同样的。” “上次是裴迪声没来得及解释,这次人家萧子辰巴巴地跑来解释,你拒之门外。”颜小尉怒吼道。 “解释的结果就是误会,然后再犯再解释,万一哪次我正误会着,突然出了意外,就像这次吴青要是撕票,我不是要含恨而终?误会猛于虎,杀人于无形。” “可以这样理解吗,你准备一辈子单着喽!”颜小尉咧嘴。 “我想单,上头也不肯呀!再过十年,你看着,我肯定是个国宝级的什么家,这么好的遗传基因怎么能浪费,上头怎么也得给我配个同级别的什么家。不谈情不谈爱,只要优二代……痛!”迟灵瞳捂着额头追上颜小尉,“我知道了,你在妒忌。” “我是吃错药才担心你关心你。你个胆小鬼,离我远点。” 迟灵瞳笑咪咪地扑过去,挽紧颜小尉的手臂。胆小是动物的本能,不懂得珍爱自己的人才乱冲动。从此,以后,她要把自己放在首位,绝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委屈求全、妥协勉强。 事实证明,颜小尉看走眼了,其实迟灵瞳是个胆大的。 例一:再次回到泰华,迟灵瞳好好地和乐静芬订了个协议,她要求泰华提供一套两居室的临海公寓,不坐班,工作时间自由,薪水在原先的基础上上调百分之二十,一年签一次约。乐静芬冷静地听完,问道那你能给予泰华什么呢,像以前那样?迟灵瞳回道,我没有承诺,我只有良知。搬进公寓那天,颜小尉站在宽敞的落地窗前,看着翻卷着雪白浪花的海滩,对迟灵瞳说,让我爱你吧,永不误会,永不背叛。陈晨气得要将迟灵瞳列入黑名单。 例二:回滨江后,迟灵瞳再没剪过发,那头长发已经长及腰际。这天,她剪发了,干净利落的短发,比寸头长不了多少。后面修得特干净,几乎可以看到浅青的头皮。要不是发型师声泪俱下地阻止,她其实想剪个光头。为了配她的新发型,她去美容店打了耳洞,去商场买了耳钉,钻石的。戴起来,亮闪闪,像摘了两颗小星辰随身带着。陈晨扎小辫的,颜小尉说,你俩站一块,你是姐妹,她是兄弟。陈晨又气上了。 例三:周末晚上,迟灵瞳化上烟熏妆,打扮得要多冷艳有多冷艳,再配上那一头酷得不行的短发,简直就是一星际穿越来的外星球少女。一进夜店大门,瞬间就成了焦点。夜店是什么地方,你尽可以肆无忌惮看着任何一个漂亮姑娘,露出多猥琐多低贱的样子都可以。颜小尉在从良陈晨之前,是夜店常客。从良后,两人偶尔来坐坐,喝点小酒,很少疯玩。迟灵瞳没来过夜店,她对酒没兴趣,音乐一起,她像被鬼上了身,双臂高举,一脸的迷离诡异,纤细的腰肢扭动得像个轴承。不一会,蜂蜂蝶蝶就围了一圈。 陈晨冲进人群,就差掴她一巴掌。她嬉皮笑脸道,不挥霍的青春还叫青春吗?我以前就是太宅,才钻了牛角尖。现在我要冲出去,给自己机会,给别人机会。 颜小尉抚额:你这哪是改变呀,从五好生到不良少女,简直是质的飞跃! 乐静芬也注意到迟灵瞳的异常,只要不影响到工作,她什么都能接受。看陈晨愁的那个样,她安慰道,小迟这是叛逆期到了,顺着她,三个月,新鲜期一过,你再看。 陈晨呲牙:这叛逆期来得也太晚点了吧! 迟灵瞳没让乐静芬失望,回来后不久,她给了乐静芬三套家装设计图。听海阁因为地价高,乐静芬又求雅,建筑成本不低。成本一高,房价也跟着涨。房子卖得没有预期好,乐静芬脸上没什么,心里面却悔上了。迟灵瞳建议道,买房送设计。乐静芬握图纸的手有点颤抖,设计分精致、自然、地中海三种风格,她看了,每种风格都想拥有。她自信自己的品位,能打动她,必然能打动购房者。 “小迟,你什么时候涉猎家装设计了?”彩色铅笔画的设计图,像艺术品一样。 “乐董不会真以为我离开的一年多啥都没干吧?我一直很努力的。”迟灵瞳大言不惭道。写了大半年的贴,种瓜得瓜。不过,她对迪声食言了,迪声何尝没有对她食言呢?她想通了,不再相信承诺。你看,这不,她过得要多快乐有多快乐! “就知道你是个天才。”乐静芬喜滋滋地拿着图纸去了广告部。 当月,听海阁售楼部的成交量立刻就上了两层,颜小尉拿到一沓厚厚的奖金,亢奋得拖着迟灵瞳去美食府吃火锅。迟灵瞳说美食府太大众,她要吃小资的。于是三人去吃西餐,结果,迟灵瞳喝醉了,跑到邻桌要一对正庆祝结婚纪念日的夫妻向她道歉,她讨厌别人在她面前卿卿我我,这是故意刺激她。“我失恋了,你们不知道吗?”她戳着手指头问。 陈晨又是赔笑又是哈腰,和颜小尉架着迟灵瞳几乎是逃出了餐厅,估计这家餐厅以后他们再也不敢踏足了。 堆满积雪的车道上,一辆黑色奔驰徐徐降下半个车窗。萧子桓不能苟同地问:“哥,你不下车?” 车内没有灯,勉强可以看到萧子辰清俊的侧面,一双深眸目不转睛地看着。颜小尉粗野地将迟灵瞳塞进后座,还嫌不解气,舍不得踢车,一脚狠狠踹向路边的树。树上的积雪颤了颤,纷纷扬扬飞了一街。“不了!”他要此时下车,只怕灵瞳有一天真会跑到天边去了。 “你说你回来干吗的,你瞧瞧,那丫头现在成了什么样?”萧子桓真是不明白,原先一月回来两趟就不错的人,现在周周回来。陪陪爸妈,到他美食府、江鲜馆转转,然后晚上就巴巴地跑来猫在黑暗里看着,他还得全程陪同,因为不敢让这人夜里开车。“你要是下不了手,让我来,我上去把她胖揍一通,保准让她又乖又听话。” 萧子辰笑了,转过身,看见萧子桓两只衣袖一推,咬牙切齿,神情凶悍。心头倏地一酸,他和大哥裴迪文从没有过这样兄友弟恭的时候。虽是兄弟,见面的时候却不多。节日团聚,他的母亲左叮咛右嘱咐,说是大哥,你不能当真,他什么出身,你什么出身。他不承认自己心灵扭曲,但他在裴家确实每一天都过得很压抑。其实,裴迪文是一个好兄长,那时,他说想来大陆开拓市场,裴天磊一口应承,他知道是大哥帮的忙。恒宇的根基在亚洲,欧美市场做得再好,业绩不及亚洲的六分之一,而大陆的业绩差不多可以占下亚洲的半璧江山。裴迪文不是退让,而是在小心翼翼呵护他所谓的才华、所谓的自尊心,他懂的,却说不出感谢。他们之间如横穿北极的冰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冻。 “哥,别看了,丫头走了。”萧子桓打断他的沉思。 街头空荡荡的,几粒残雪在清冷的空气里游荡。“我们也回吧,妈妈大概还在等着呢!”萧子辰艰难地收回视线。灵瞳现在的样子,他很喜欢,很积极,很欢实。她也在努力吧,努力地寻找她曾经放弃的自己,努力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不知道那头短发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他张张手掌,仿佛是柔软的,散发着柠檬的清香。她一直喜欢用柠檬的洗发香波。 萧子桓升起车窗,发动车。“真是了怪,你一回,妈妈就从防空洞里出来了,没地震,没风没雨,这天要多晴朗有多晴朗。” “妒忌了?”萧子辰嘴角情不自禁地飞扬。萧妈妈确实对他特别对待。他在家时,她前前后后跟着,给他拿吃的、喝的,领着他看这看那。他坐下,她挨着他坐,握着他的手,安安静静凝视着他。大概是母子天性相亲,在别人面前,他的异常用失忆一笔带过,萧妈妈不明白失忆,她用一颗慈爱、细腻的心感知到他的不同,她讶然、不安,但她没有排斥,而是加倍地给予他关爱。 他不是一个很重亲情的人,这才多久,他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心中的感受,如果有一天,有人伤害到萧华、萧妈妈、萧子桓,他想他会毫不犹豫豁出生命去保护他们的。爱,不在于多浓烈,不在于多华丽,懂得就好。 萧子桓牙痒痒地哼道:“我是在吃醋。不过,我不会计较的,因为哥现在很可怜。” 萧子辰清咳一声:“那个美食府营销模式的改进,我看还是你自己弄吧!” “哥,你明知我读少,不带这样欺负人。好吧,可怜的人是我,读得多就是心眼又多又小。” “你到底想不想打败海底涝?” “我家美食府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打败海底涝,地球人都不答应。” “那你表现乖点。” 萧子桓嘴角抽搐,以前他怎么没发现他哥这么阴坏呢!“哥,你要是把对付我的这套用在那丫头身上,会如何?” 萧子辰神情清朗:“不同的人不同对待。”心病还需心药治。 迟灵瞳是哭醒的,她做了个梦,萧子辰和孔雀结婚了,孔雀穿着她订婚时的那件珍珠白的礼服。她俩不是一个型号,按道理孔雀是套不上的。萧子辰的身影很模糊,穿什么看不清,就孔雀特别清晰。她像个骄傲的先知:迟灵瞳,我说过了吧,萧子辰记忆一恢复,就会发现最爱的人是我。你看,我们结婚了,你要不要祝福一声?她想表现得有风度点、优雅点,眼泪偏偏不听使唤,滂沱大雨似的下个不停。醒来时,人还哭得直抽。不意外,眼睛肿成个桃子。 太阳还没出来,海面很平静,楼下的树木覆了一层白,那不是雪,是霜。寒霜凛冽,显然今天是个大晴天。公寓的视野很开阔,开了窗就是茫茫的大海。灿烂艳阳下闪亮的海,狂风暴雨下愤怒的海,半夜起床,月色撩人下诗意的海……她都一个人默默地看着。迪声的公寓也有这样一面窗对着海,她不曾在里面好好地看过,那晚,也像这样的寒冷,她听着浪涛声,沐浴在爱情的甜美中。 门铃在响,勤快的快递小哥送货上门。这是谭珍最近比较热衷的事,动不动就大袋小包往这里运,搞得几家快递公司的小哥见了她就咧嘴笑。谭珍什么都寄,大到棉被,小到茶包,偶尔也替萧子辰中转下。 颜小尉说我严重怀疑萧子辰文凭的虚实,他要是稍微动点脑,哪会任你逍遥法外? 她如果猜得不错,萧子辰应该一开始就知道她在青台。当初,她这个谎言漏洞百出,他不戳破、不深究,是他的君子风度,也算是他成全她的逃避,也是他对她的体贴。 快递包方方正正,没什么重量。拆开来,是本,《西方建筑史》,翻了翻,里面夹了张照片。萧子辰站在桂林路的咖啡馆门口留的影,应该是不久前,梧桐树叶还没落尽呢,英伦范的风衣,牛仔裤,短统皮靴,笑意内敛而温柔。 萧子辰第一次中转过来的货物是迪声送给她的两块表,她那天心慌意乱,从憩园出来,什么都没带。第二次中转过来的货是一袋糖葫芦,她搁在餐桌上,糖浆黏着桌面,费了很大劲才扳开。 她放下给谭珍回电话。谭珍像等在电话前,一接就通。 “收到啦!子辰说你可能需要,让我寄给你。我想直接给他地址的,你说这不是没事找事么,他先寄给我,我再寄给你,钱不是这样乱花的,虽然没几个钱。”比起从前,谭珍变得有点唠叨,但都在可忍受的范围。 “妈妈,给我时间。”她编不出其他词,也说不明白自己的矫情或无理取闹。确实,萧子辰没做什么错事。 谭珍在叹气:“够久啦,年都过了,路上的迎春花都开了。” 她很想问子辰过得怎样,几个字鲠在喉间就是不出来。 “我有没告诉你,子辰记忆恢复了。” 说过不止一次,迟灵瞳撇嘴,挂上电话。今天要去泰华开会,她从衣柜里翻出大衣穿上。 走前,又把里的照片拿出来看了下。萧子辰好像瘦了! 乐静芬一身的富贵逼人,价值不菲的珠宝在脖颈间灼灼生辉,新烫了个发型,女王范十足。 会议前放了段视频,悉尼歌剧院的纪录片。 没等影片结束,陈晨憋不住了:“啥意思,青台也要建歌剧院?”这也太高大上了! 在建筑业,也是有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分的。像音乐厅、图馆、博物馆……这些带有浓郁艺术和文化氛围的建筑,就属于阳春白雪。设计师需要极高的艺术修养和丰富的文化底蕴,还有杰出的设计才能。世界上留名千古的一些建筑,都是这一类,而不会是某某小区。 乐静芬微微一笑,目光瞟向迟灵瞳:“许多城市都有标致性的建筑,这不仅代表一座城市的形象,也代表着城市的品位。青台是国际著名的旅游城市,每年都举办帆船运动会、旅游节,遗憾的是,恰恰没有一座标致性的建筑。” 赵经理点点头:“不过,这事要悠着点来,千万别建座什么秋裤楼、马桶楼,把城市的脸都丢尽了。政府的意向是?” “政府的五年规划里有一条,准备在黄金海岸建一座音乐厅。”乐静芬两眼晶亮。“小迟,你有什么想法吗?” 迟灵瞳淡定地耸耸肩:“乐董,音乐厅不只是一座建筑,它对空间设计还有声学方面要求都很高,而且……不会赚什么钱。” “这个项目,我不打算赚钱,泰华在建筑业这么多年,可一直没有一座代表性的建筑,我想靠它来为泰华树一个丰碑。” 迟灵瞳都觉着不认识乐静芬了,这种建筑非常耗神而且一点都不能马虎,还得经受全社会的点评。“要做公益事业?” “算吧,但就限这座音乐厅,其他项目,我照样赚钱不眨眼。怎么样,敢接吗?” “这个需要准备许多资料,需要阅读,需要沉淀,需要借鉴,需要灵感。我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而且这不能是个人作战。”迟灵瞳实话实说。 “人随你挑,”乐静芬扫了一眼在座的设计部全体人员,又加了一句:“不够的话,我在外为你招聘助手。” 迟灵瞳站起身:“我需要考虑。”她真不敢夸下什么海口,太难了。建筑天才高迪,建筑风格没有任何流派、章法可循,可以讲是随心所欲、特立独行。当他接手圣家教堂设计时31岁,74岁,他在街头被一辆疾行的电车撞死。死时,他衣衫褴褛,心里思忖的依旧是对设计的左思右想,至死停留在最伟大的癫狂里。圣家教堂这座辉煌、雄伟的建筑,如今依然没有峻工,附带着高高的脚手架,屹立在巴塞罗那的街头。她没高迪的惊世才华,也没高迪的雄心壮志,她挺满意现在的日子,不想把自己逼上这条路。 “嗯,不急,时间很宽裕。”乐静芬笑得胜券在握。 设计部里迟灵瞳的位置还保留着,她难得坐一次,摸摸桌面,拉拉抽屉,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办公室添了两张新面孔,张口闭口喊陈晨师傅。陈晨没什么耐心,挥挥手,让他们自己琢磨去,别啥都问。想当年,他进泰华,硬是单枪匹马撞出一条生路。 “看啥呢?”迟灵瞳凑过去。 陈晨键盘敲得很欢:“我和小尉年底准备把人生大事办了,新房下月拿钥匙,我不想找外面的装潢公司,想自己亲自上阵,这不上论坛看看找找感觉,” “去篱笆看看。”迟灵瞳脱口说道,接着,自嘲地拧拧眉,《在一起》估计早沉海底,她已经很久没逛篱笆了。坐回位置,拽拽包带,等会就闪人,免得坐班族拉仇敌恨。 “上帝,这神贴太合朕意了。”陈晨像只偷食的小仓鼠,吱吱地笑着。 她该立刻起身的,鬼迷心窍睇了一眼,整个人就这么石化了。《在一起》置顶在篱笆的最高处,三个小时前刚刚更新过。这个贴纯属自娱自乐,没有任何利益回报,刷的人再多,也无法将楼主刷成络红人,所以不存在有人盗ID这一事。知晓ID,熟稔进出《在一起》的,只有一人。 贴没有一丝被离弃过的痕迹,她的不负责任被掩盖得天衣无缝。有几天的停更,最多被理解成小小抽风,然后又恢复正常。 陈晨牛嚼牡丹似的,来不及体会过程,刷地下翻到尾页,刚更新的是水星家纺的一句广告词:恋上一张床,爱上一个家。图片若干,每张都让人惹不住呵欠连连,恨不得上去躺一躺。 “人如飞鸟,在各个城市飞来飞去。夜晚来临时,一张床,才是属于自己的憩息地。很是神,人明明是独立的个体,当你把床让出一半时,你才发现生命是有缺口的,她就是你的那片灵魂拼图。不知怎么,想起我们第一次躺在一张床的情景。那天,我们已经快一周没见了,我买了吃的去她公寓,她看上去很疲惫,娇嗔地告诉我每天最多睡三四个小时。我听着很心疼,想劝她不要那么拼。她看似随意,其实工作非常认真,可惜她不是我的员工。带来的食物她没吃多少,两人依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说话。说着说着,她睡着了,拽着我的衣角,怎么都扯不开。我轻轻地抱着她,和她一同进了卧室。怕她醒,我没有离开,坐在床边陪着她。” “半夜时,她醒了下,不知是否清醒,大大的眼睛眨巴着,然后往里去了去,让出了半边床。我真的困了,也真的不忍丢下她一个人。她的床不大,两人睡稍微有点挤,我不得不紧紧地抱着她。床前的柜子散着图纸、绘图笔,可以讲很凌乱。我却觉得此时的自己幸福无比。她又进入了深度睡眠。她的呼吸很浅,因为我的心跳声太大,有好几次,我伸手到她的鼻下探她的气息,确定她真的真的和我在一起了。我还是做了件幼稚的事,偷偷地摸出手机,拍下了我俩同床共枕的这一幕。我想,此情此景,不可复制,不知五十年后再聊起,她会说什么?” 陈晨咂嘴:“这人太不厚道了,到这,该上图了。你……怎么了?”他腾手去扶脸色白得没一丝血色的迟灵瞳。 “没啥,就是胸口有点闷。你能送我回公寓么?” “东西掉了?”陈晨拿了车钥匙,看迟灵瞳定定地盯着地面。 “没?” “那你看啥?” “影子。” 陈晨翻白眼:“影子有啥好看的。”不都黑黑的一团么。 “我怕它没了。” “你放一百个心,你一日成不了鬼,它一天不离你。”陈晨咬牙,这人什么建筑天才,简直就是一弱智。 迟灵瞳恍然地呼出一口气,幽幽道:“活着真好。” 陈晨差点一脚将她踹下楼去,他给她讲得后背凉嗖嗖的。 迟灵瞳下车时,陈晨问了句:“周末还出去疯么?” 怔了一会儿,迟灵瞳用大彻大悟的语气回道:“其实,也没啥意思,不去了。” 陈晨心里面对乐静芬那个崇拜呀,这人果真是叛逆期,顺着撸就乖了。 再火热的音乐也温暖不了寒夜,再疯狂的舞姿也不能让长夜变短。迟灵瞳认命地看看影碟,登了很久不上线的MSN。孔雀居然在线,个性签名是:一年更比一年好。 良久,她点了下孔雀的头像,发过去一个可爱的笑脸。孔雀可能也没想到她会在线上,过了一会,才回应:“哦,你现在在哪个国家,那边几点?” 迟灵瞳脸一红,呲牙咧嘴地笑。“在公寓?”不知道孔雀有没有恢复工作,她不能随意问。 “嗯,和子辰刚吃完饭回来,外面好冷。” 搁在键盘上的手哆嗦了一下,她突然也觉得有股冷气从脚底漫上,真的很冷。 “电台又聚会了?”大脑像被抢劫过,一片空白,好一会,她才缓缓敲出一行字。发出去之后,自己都为自己感到戚戚。 “我辞职了,已不在电台工作。” 她怔在屏幕前方,不知该讲什么了。两个人的约会? “迟灵瞳,其实你一点也不聪明,还很懦弱。”孔雀发过来一个嘲笑的表情。 “呵呵,”她傻笑,“我这个地方和你有时差,我该上课去了。” “等下。”孔雀飞快地发来两个字。 她沉默着。 “迟灵瞳,你有看清萧子辰吗?” “我视力还算好。”她环抱着自己,忽视眼底已泛起的一团湿雾。 “妞,我承认我输了。” 她赢在哪里? “算了,和你实话实说,我不想抢了,我讨厌不为我掌控的男人,更讨厌心里没有我的男人。明天,我就要离开滨江。今晚,他给我送行。” “去哪?”这两个字重似千斤。 “别问。我不后悔与你做朋友,但你抢走子辰,你也别奢望我的原谅。以后,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别再有交集。” “鸟类,保重。”她关机,拨掉电源,上床躺下,睁眼到天明。 三月,乐静芬开车带迟灵瞳去了黄金海岸。青台的三月,春寒料峭,沙滩上清清冷冷。迟灵瞳竖起大衣领,用围巾裹着头,与乐静芬沿着海岸慢走。 “就在这边。”乐静芬指着依海傍山新开出来的一块空地说,“那边是度假村,再过去一点就是桂林路,有山有水,有花有树,交通很方便,建成之后,这儿就是青台最显著的景观。” “难度系数太大了。”迟灵瞳鼻子冻得通红,有点想打喷嚏。她真不想打击乐静芬,建筑物不能孤零零地立在哪里,必须和周围的环境相互映衬。这山这海,怎甘沦为陪衬? “有难度,才能显示实力。呃,这项目恒宇也感兴趣?”乐静芬停下脚步。 迟灵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海滨公路上停着两辆车,几个男人从车里出来,走在前面的一个指着空地向其中一个贵气优雅的男人解说着。男人看不出具体的年纪,但身份似乎很尊贵,从跟随人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得出来。 “我们走吧!”“恒宇”这两个字让迟灵瞳感到很忧伤,她不想一再重温,尤其在这样清冷的早晨。 乐静芬迟疑了下:“看得也差不多了,好!但我还是要过去打个招呼。” 几个男人也看到了海边像风景线一样靓丽的两个女子。“天……”解说的男人瞪大双眼,脚步加快,向她们走来,“我没有看错吧……” “君经理,早上好!”乐静芬礼貌地伸出手。 “早上好,乐董。”君牧远嘴里打着招呼,两眼眨都不眨地盯着乐静芬身后的迟灵瞳。 “阿嚏!”迟灵瞳还是打出了那个忍耐很久的喷嚏,她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深呼吸。 “真的是你……”君牧远松开乐静芬的手,有些难以置信地走向迟灵瞳。 迟灵瞳淡淡地笑,“是我。好久不见,君经理。” 君牧远情绪有些失控,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握手,而是突然伸手抱住了迟灵瞳。 迟灵瞳身子一僵,两只手无措地举在空中。 “这个早晨真的很快乐,迟小姐。”嗓音是哽咽的。 迟灵瞳放下手,笑了,“可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君牧远硬咽下眼中的湿意,他慢慢松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你瘦得太多,我都差点没认出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以后吧,我和乐董要走了。”迟灵瞳回头寻找乐静芬。 “一定要。”君牧远坚持,“你等会。”他走过去先为乐静芬和尊贵的男人作了介绍。海边风大,迟灵瞳听不清楚他们的谈话,只看到乐静芬一惊,掩饰不住脸上的震愕。 君牧远凑近男人的耳边说了一句话,男人俊目笔直地看向迟灵瞳,他直接向她走来。 迟灵瞳讶异地看着他,走近了,看出他挺英俊的。 “原来是灵瞳呀,我是裴迪文。”他温和地对她笑着,亲切地直呼她的名字,像个宠溺妹妹的兄长。 这个名字,裴迪声曾对她提起过。他是恒宇集团真正的太子爷,裴家嫡出的长子,在国外长大。她一直以为他是骄横的,想不到他是如此的温雅谦和。迪声也是俊朗轩昂的男子,但与裴迪文相比,举手投足间少了一点成熟和沉稳,可能是年纪不同、还有庶嫡之分吧。说真的,他娶了宋颖,也算是暴殄天物。 “你好!”她礼貌地颔首。 “你随迪声叫我大哥吧!我找了你很久,想不到今天遇着了。”裴迪文自然地揽着她的肩,含笑回头对乐静芬说,“乐董,可以把灵瞳借给我半日吗,让我们聊聊家常。” 乐静芬经过听海阁事情,早不像以前草木皆兵,她笑道:“裴总开口,我哪里敢拦阻。小迟,那我先走了。” 迟灵瞳不明白她和裴迪文有什么家常可聊,说起来,两人并不熟。但裴迪文的亲切太让人难以拒绝。他带她来到了他居住的酒店,离午餐还有一点时间,两人各点了一杯咖啡。 “我不是太赞同小姑娘喝咖啡,要不点一杯奶茶?”裴迪文的笑让人觉得没有距离感,在他面前,不知不觉就让人放松下来了。 “白天喝点咖啡可以提神。” 裴迪文指指眼角的下方:“昨晚没睡好?” 迟灵瞳呵呵笑着,打量着咖啡厅的装饰。 很自然地聊到了裴迪声。“二弟的性子和我相反,他看似张扬冷漠,其实特别重情分。而我可能因为是嫡长子的缘故,谁对我好似乎是应该的,不会有什么感动。向别人一点示好,都会让别人感激涕零。二弟不是的,和我做同样一件事,他至少要比我多付出几倍的努力,才能得到爷爷的认可。他有杰出的设计天分,在恒宇也只能是从普通员工做起。后来,他在大陆开创出一片事业,很不容易。所以,别人对他一点的好,他都尽量还以十倍的回报。” 迟灵瞳幽幽地看着玻璃窗外:“他挺傻,是不是?” 裴迪文俊眸一痛,怜惜地握住她的手:“恨他把你丢下吗?” 迟灵瞳苦涩地摇头:“你说过了,他重情分。” 裴迪文加重了手的力度:“灵瞳,那不是二弟的孩子。” 她不解地盯着裴迪文。 裴迪文嘴角浮起一丝讥讽:“不是。他爱的人是你,一直到最后,他还在给你打电话。回香港,不是因为放不下谁,而是他考虑到恒宇的形象,还有我的尊严。豪门的生活有时是不堪入目的。你这么优秀,这么阳光,这么挚爱他,怎么可能不是他心中的重中之重?灵瞳,理解他,好吗?让他在天国过得安宁点,你若不快乐,他会舍不得的。” 她别过脸去,默默红了眼。君牧远送她回的公寓,一路上都没什么交谈。她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君经理,那个……迪声走的时候安宁吗?” 君牧远苦笑:“我不知道。当时,不谈表情,就是他长什么样都看不出了,他整张脸被玻璃割花了,可以讲是面目全非。” 她缓缓地曲起手指,感觉到脉搏在突突然加快。可能是空间窄小的缘故,有点难以呼吸。“车……车内当时还有别人在,那人是滨江医学院的萧子辰教授吗?”这个想法很大胆很疯狂很突兀,却在她心里盘旋很久。她一次次想摁灭,它一次次又窜了出来。 君牧远惊住了:“他告诉你的吗?” 她凄然地摇摇头:“我猜的。” 这才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聪明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别人都能糊里糊涂地过日子,傻傻地将幸福进行下去。她偏偏举一反三,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追根究底。不可能那么相像的,讲话的语气、处事的强势周到,突然改变的喜好,追求她的方式,还有对她的珍爱、疼惜,如此相似。那时,她可以自欺欺人说是因为遇到意外,人的性格大变。直到他处理孔雀的事件,就像是一次复制、粘贴。她不止一次在心里画过关系图,萧子辰与裴迪声不熟,但也算认识。他在香港进行学术交流,他的专业是医学。迪声出事前和她通电话,应该和宋颖在医院里,提到遇到萧子辰,那么有可能邀他同车。因为两人出事的时间差不多的,她托人打听过那段时间香港的重大交通事故,只有迪声。萧子辰失去记忆,整了容,那么也有可能阴差阳错换张脸。 2014年6月,美国惊现双龙卷风。特殊情况下,龙卷风出现时,也伴有小股旋风,但威力不大。而这两股龙卷风,杀伤力一样的强大。专家无法解释这一现象,只能说地球变得越来越陌生了。这样的事件,没有概率,不是偶然,突然地出现,然后说不定从此绝迹。谁也不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 她借着被绑架,逃了。她承认,她害怕这两股龙卷风。 谭珍一次次地告诉她萧子辰恢复记忆了,然后手表、、糖葫芦、绘图笔,提醒她他是谁。他在桂林路留影的那身装束,是他们确定恋爱关系后初次约会的着装。他知道她不笨,有了这么多提示,她必心领神会。但还差一笔,这才能算是个传。 君牧远添上了这一笔,成功地将她击倒。 迪声失了忆、整了容,还能跨越千山万水地寻到她,让他们的爱更上一层楼。她呢,四肢壮壮,大脑正常,却不能将爱进行到底。不管怎么狡辩,她是移情别恋了,萧子辰看上去确确实实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还是孔雀的男友。她拿什么面目去面对迪声? 迟灵瞳病了,高烧到三十九度。模模糊糊中,她感觉到迪声来了,给她倒水喝,给她削梨吃,还喂她吃了粥。迪声的手指修长、温凉,她握着,喊他的名字。他却丢给她一个背影,这是她应得的,不能抱怨。迟灵瞳模糊中如此自省。 烧是三天后退的,人憔悴如黄花,嗓子也哑了。和谭珍通电话时,像在拉一把老掉牙的胡琴。“要不打电话让子桓陪你去趟医院,你这样我太不放心了。” 迟灵瞳几乎是哀求道:“我真的恢复得不错,就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颜小尉约她逛街,她意正辞严道,我正在恶补音乐厅的资料,没事别随便打扰我。 她成功地又一次将自己封闭,裹着厚厚的大衣,每天去大街流浪,专挑没去过的地方。熟悉的地方都和迪声有关,回忆不是淡淡的痛,而是锥心刺骨的疼。 青台的春天到了,她看到河畔的柳树换上了新绿,街头的美女等不及地裙裾飘飘。她却像进入了暮年,看着日出等天黑,也不知会不会再等到下一个天明。 夜深人静时,以游客身份偷偷去了篱笆。真是勤奋,《在一起》每天都有更新。这两天,文字不多,都是看图说话。房子像是刚装修完毕,她轻轻一嗅,仿佛都能闻到油漆独有的气味。我们的客厅、餐厅、卧室、客房、厨房,我们的酒柜、唱片架、收纳箱,我们的浴室、房……那木梯,那层层叠叠到天花板的架,那宽大的飘窗,飘窗外的庭院,庭院里绿意盎然的大树……棕色的大门上挂着榭寄生的花束,花束下,大眼睛的布偶和一个清俊斯文的布偶相依相偎。 迟灵瞳咳了起来,咳到最后,满脸的泪。 “这是我们的家,两个人住。”平淡的开始,平淡的结束,像过日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并没有那么多的戏剧性冲突。 似乎意犹未尽,又在跟贴的后面写了几句。“世界上那么多人,你只决定和一个人在一起,如果不是出于爱,怎么能忍受那么长的岁月?其实人类并不擅长长情,喜新厌旧是种本能。皮囊的吸引,是视觉的一时享受,唯有灵魂契合,才能承受命运给予的一切,才能承受岁月的苍老。只有爱着,即使戴着面具,爱你的那个人还是会向你奔去,哪怕她并不知那是你,心已为她指引了方向。” 抽出纸巾,胡乱拭了拭泪,突然想起前一阵看的小说,名好像叫《就这样痴痴地爱着傻傻的你》,不知为何,就觉得很应景。 颜小尉和陈晨在植树节那天扯证了,证一扯,颜小尉突然像患上了婚前恐惧症,婆媳问题,邻里关系,孩子未来的教育,夫妻的七年之痒等等,折磨得她慌不择路,竟然跑来向迟灵瞳求助。 迟灵瞳耐着性子听她唠叨完,说道:“既然这么痛苦,那就不要结了。” 颜小尉鄙视地瞪她一眼:“你以为我是你,遇到事就逃。” 迟灵瞳呆住,她的形象如此矮小? “别否认,你就是因为要结婚才逃到青台的。”颜小尉强调。 如果不曾深爱,便会永远深爱。这话很矛盾,却是真理,迟灵瞳沉默。 “你看新闻没,很多逃跑的贪官都主动回国自首了,你呢,有什么打算?不能一直这样躲着吧!”颜小尉好心提醒道。 迟灵瞳没好气地回道:“我在守株待兔?” “呃,谁是兔?” “……” 天气真正地暖了,窗子一开,风暖暖的,像只小手,不住地招着喊着让人走出家门。迟灵瞳晃晃悠悠地来到了黄金海岸,真是光速,那块空地四周围起了塑料板的围墙。墙蓝莹莹的,阳光下刺人的眼。 迟灵瞳眯着眼仰起头,一道长长的身影向她走近。 她一动不敢动,定定地看着那身影。春天,百草新生,千花齐放,动物们纵情嬉戏,努力孕育着下一代。有良知的猎人,都不会选择在这个季节狩猎的。他不知道吗? “你敢接下这个挑战?”那人倨傲地朝空地瞟了瞟,似乎很是怀疑。 “只……只要三年,我能让你从这拾级而上,去听你想听的音乐会。”像有电流从身体里穿过,每根神经都在颤栗着。 那人轻轻哼了声:“小姐真敢说。” 她咽咽口水:“不信我们来打个赌。” “输了怎样,赢了又怎样?” “输了……你怎么来了?”眼眶热热的,鼻子酸酸的。如果可以爱,还是想用力爱。 “小女生,你妈妈没教你在外不要和陌生男人搭讪?”那人转过身,俊眸像饥渴般黏着她的脸。 “我妈妈说……如果在路上看到一个人像他,不管他叫什么,要上前紧紧地抱住他。”她抖抖嗦嗦地从领口掏出链表,打开盒盖,指着里面微笑的男子。 “你确定?” 她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拼命点头。 时间仿佛停在永恒里,他们保持着各自的姿势,没有言语。突然,那人张开了双臂,像鼓起风帆的船。俊朗的唇和她一样,微微地哆嗦。 她呜咽一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圈住了他的腰。 “抱紧了吗?”声音有一点抖。 “嗯!” “怕吗?” “怕的!”虽然答案浮在水面,至今她仍觉得这不是真的。不过,即使是假的,她也不管了。 “还逃吗?” “不了。”这不已乖乖就擒。 “有没想我?” “很想!” 萧子辰清俊的脸浮上了笑意,不要问太多为什么,有这几句就够了。他知道她的矛盾和胆怯,毛线团一样,怎么都理不清。那就不理了,把一切扔给他,她爱他就好。 “回家吧!”他轻抚她被风吹得一塌糊涂的短发。 “嗯!”她踮起脚,迎上他落下的唇。 音乐厅落成恰逢青台的旅游节,文化部门特地邀请柏林交响乐团来进行十场演出。首场演出前,会有一个落成典礼。作为设计师,迟灵瞳要作五分钟的发言。 “一定要穿成这样吗?”迟灵瞳噘着嘴,瞅瞅自己身上粉蓝的正装,很热很拘束。 萧子辰安慰地吻吻她:“那样严肃的场合,必须如此。” “那发完言,我们就闪人。”她对交响乐很畏惧,怕一不小心在场内睡着了。今晚,可是媒体云集。 萧子辰乐了:“知道啦!可以出门了吗,老婆?” 结婚两年多了,这称呼迟灵瞳听着还是会脸红,但心里却甜蜜蜜的。对于别人,结婚也许就是一个程式,他们这一路走来,她轻易不敢回首。 音乐厅的造型是一艘徐徐张开的帆,代表着明天代表着希望。在夜晚,音乐厅四周亮起灯光,就像灯塔,给夜海里航行的船只引领着方向。这个灵感是在子辰张开怀抱等她来抱紧时冒出来的,她一直被子辰笑话恋爱不专心。只是,光有灵感有何用,她的设计水平不够驾驭这样标致性的建筑物。迟灵瞳深呼吸,仰望着灿烂灯光下的音乐厅,其实,真正的设计师是两位。 “这很不公平。”她扭头看身边俊雅的男子,心含不舍。 “香奈尔女士都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世上还有香奈尔?” “那是一个品牌。” “我们也要让迟灵瞳成为一个品牌,我很荣幸成为她旗下的设计师。” 她摇头,如果品牌是Frank,会更光芒四射。 “灵瞳,别贪心。现在的工作与生活,我快乐并享受着。”把她的胳膊拉进臂弯,两人拾级而上。 “好吧!”她叹息,命运确实厚待他们。 音乐厅里,乐声悠扬,灯光璀璨。 工作人员过来,引领着迟灵瞳到前面的贵宾席。迟灵瞳回首,萧子辰挤挤眼,用眼神告诉她,他就在这边等着她。 不一会,出席人员悉数到场,主持人热场,领导讲话。萧子辰看了下节目单,下面该到灵瞳发言了。 一位晚到的男子向后排的观众抱歉地笑笑,在萧子辰身边的位置坐下。萧子辰转过头,那人笑道:“晚上好,我是裴迪文。” 震愕几乎不着痕迹,萧子辰轻轻点头:“我是萧子辰。” 说话间,掌声响起,迟灵瞳走上舞台。 “是不是很为她骄傲?”裴迪文目光熠然,一会儿看台上,一会儿看萧子辰。 萧子辰沉吟了下:“是的,我很骄傲。”然后,他的眼中只有舞台上朝他笑靥如花的俏丽女子,也许听到,也许没听到裴迪文喃喃道:“我也很骄傲,双倍的。” (全文完) 本文中关于家装的素材借鉴于欧阳应霁的《两个人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上) 1,婚礼上的不速之客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白雁觉得自已称得上是“淑女版”的女孩。论身高,一米六六稍冒点,在南方应该算是高挑的;论体重,一百斤还是旺秤,有那么一点儿骨感美人的架势。轻盈的身材,配上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和白白净净的皮肤,还有抿着嘴儿一笑现出的特有韵味的两个小酒窝,活脱脱一副现代版淑女形象。 不过,这淑女一扔进滨江第一人民医院里,那就成了天使眼中的大多数。 不知咋的,人民医院招护士时,好像选的不是专业人才,而是选美似的,一个比一个靓。 但今天,白雁这个大多数却是最最漂亮的。 谁敢和新娘子抢风头呀? 白雁站在镜子前摸摸脸,摆摆腰,夸张地耸耸肩,不经意地捋捋盘好的头发,撩撩头上披着的婚纱,忍不住嫣然一笑。 读护校的时候,白雁曾经和同学柳晶在操场上一圈圈地逛,不知怎么说起以后想嫁个什么样的人。柳晶说不管嫁什么样的,宁嫁老,不嫁小。比自已小的男生,可以失身,但却不能厮守。太英俊的,不可靠。也不要嫁太有钱的,那样不知得和多少女人共享! 白雁笑着说那能不能嫁个有权的? 柳晶瞪了她一眼,有权的都娶门当户对的,就是你打破头挤进去,最多也就是一使唤丫头。 当时只是说笑,白雁认为那是和自已永远扯不上边的事。 殷实的家业和优裕的工作是一幅厚锦,所谓的爱情不过是锦上的花。对于医院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护士,一个父不详的姑娘家,她看重的不是锦上的花,而是花下的锦,能嫁个国家机关公务员就该偷笑了,其他的都太遥远,不切实际。 白雁是个务实的人。 没想到,她没要打破头,却真的嫁了一个“青年权贵”。 滨江是个地级市,她的新郎是这个市的市长助理,上个月刚满三十岁。从省城下来镀金的,现在分管城建,风华正茂,前程无量。 “好了啦,别再摧残我们这颗受伤的心了,知道你嫁得好,麻雀蜕变成凤凰,未来的省长夫人。”一帮小护士把个化妆间挤得满满的,对着白雁夸张地直翻白眼。 白雁怕弄化了妆,不敢有太多表情,扯了扯嘴角,坐下。 白雁家在几百里外的一个小县城,康剑的家在省城。两个人都在滨江工作,于是就把婚宴放在滨江举办,女方那边的亲戚等婚后再过去补办,男方这边的至亲好友特意赶了过来。按照滨江旧的风俗,婚礼前一天,新朗和新娘是不可以见面的,所以白雁从前天开始,就跟她妈妈住进了婚宴所在的酒店。 一会儿,新郎要过来接新娘,两个人一同牵手走进婚宴现场。音乐、鲜花之类的,婚仪公司都做好准备了。 一帮小护士正笑闹着,有耳尖的护士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一探头,见是新郎和一帮人正往这边走来,突然跳起,“啪”地一下关上了房间的大门。 “康剑来了?”柳晶兴奋地问道。 关门的护士点点头。 柳晶和几个护士相互交换了下眼神,纷纷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侧耳倾听。 “砰,砰!”有人敲门。 白雁看着这一切,只笑不语。她原先和柳晶几个都呆在妇产科,后来她被调到了手术室,但几个人一直处得很好。 妇产科的护士和医生最是生猛辛辣,什么都见过,什么都敢说。柳晶早就说过了,康剑那一帮年轻权贵,整天坐在台上指手划脚,正经八百的,今天要给他一个实实在在的下马威,不过个五关六将,休想把新娘接走。 “白雁?”康剑皱着眉头在外面喊道。 里面传来咯咯的笑声,“此房是我住,此门是我关,要想进此门,听从我安排。”柳晶高声说道。 康剑扭头询问地看向后面跟着的几位。 做伴郎的秘简单一挑眉,他做过几次伴郎,有点经验了,娶亲总有一些小小磨难。“康助,这个简单,我来。”他从包里掏出几个红包从下面的门缝里塞进去。 “哈哈,不错,还算识趣。不过这只是小意思,接下来猜几个谜语,猜不中,就面壁思过去。”柳晶说道,“没登记就同居,打一体育项目。” 外面一帮男人面面相觑。幸好市委接待办主任是个老江湖,对着简单挤眉弄眼,俯耳说了一句。 简单挽起袖子,“早操。” “男人没有,女人有,打一物理名词。” 这个简单知道,“波动。”汗,这帮女人真够猛的。 “阳萎,打一成语。” 一帮男人黑了脸,接待办主任嗡声回道,“举不胜举。” 里面哄笑声一片,接着又出了几道,都被接待办主任和简单迎刃而解。 柳晶和几个护士觉得这难不倒他们,换了另一个法子,“新郎唱首情歌,能打动我们新娘芳心,我们可以把门打开一小条缝。” 康剑抿着嘴,已经按捺不住想发火了,哪里还肯唱歌。简单一见,忙打圆场,自告奋勇地说道:“我来唱。” 他使坏,唱了首《把根留住》。 刚一唱完,里面突然传出一首高亢激昂的《一剪梅》,一剪没?直把外面几个男人听得冷汗涔涔。 “不行,不行,这次一定要新郎出来,讲个带色的笑话,不然就不开门。”柳晶几个闹腾得也差不多了,使出最后一枪。 简单爱莫能助地看看康剑。 康剑冷着个脸,就是不开口。 “康助,说一个吧,这帮小护士可不是来假的,一餐厅的客人在等着咱们呢。上次我们到林区检查,那个守林员说的《扫盲》,不伤大雅的,就说那个。”简单悄声说道。 康剑从鼻子里哼了两声,面无表情地开了口:“有一个老师到农村去扫盲,教给农妇一个词‘被子’,第二天他想考考农妇学得怎么样,就写了这个词让农妇认,农妇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只好提醒道,就是你每晚睡觉时压在你身上那个。农妇问是哪天的?老师随口说了昨天的,农妇说昨天是村长,老师一愣,那前天呢?农妇很老实地回答,前天是村里的刘会计。” 门里门外都笑得接上气来。 里面的是因为这个笑话好玩,外面的是看到康剑这幅冷面冰容的表情讲着一个带色的笑话,忍俊不禁。 康剑射过去一记冻死人的目光,俊脸都扭曲到变形。 不过,那道房门到是开了。 柳晶几个小护士嬉笑着跑了出来,康剑这才走了进去。 白雁抬起头,朝他露齿一笑,脸上有几道泪水的痕迹,是刚才笑得太狠了。 康剑,不是康建、康健,是康剑,白雁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站在一群“布尔什维克”中间,无疑他是出众的,卓尔不群的。人如其名,目光清冽如剑,身材挺拨如剑。陪同着他来的几个男人,虽然年岁和他相当,太多的应酬和习惯的阿谀奉承,不知不觉腆起了肚子,佝着腰,举止间市侩气十足。与之一比,更显康剑的俊眉朗目、气宇不凡。 这个男人在千金小姐、知性美女们眼中,都是极品。这样的极品,怎么会给她一个小护士给住了呢? 白雁想不通,只能用一句俗语来解释:缘份呀! “都准备好了吗?”康剑平静地直视着她。 他直视时,眸光一般人不敢迎视,像是一道强光陡地照进人的内心,让人无所遁形。 “我好像需要......补下妆。”白雁脸红红地低下头,躲开他的目光,心口急喘。 康剑的手机恰巧响起,他看了下,眼角的肌肉一抽搐,“那好,我去接个电话,一会再进来。”说完,他转身出去。 在门口,他回过头看了看白雁,神情微微紧绷。 门外的那一帮男男女女不知嘻嘻哈哈跑哪去闹了,房间里只留下白雁一人,她给化妆师打了个电话。 化妆师也是婚仪公司的,在前面餐厅里凑热闹,接到她的电话,让她稍等会,化妆箱放在外面车子里呢! 白雁吁了口气,缓缓坐下,对着镜子里绯红的面容出神。 “我可以进来吗?”突然,房门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个长发及腰的娇柔女子,清脆的嗓音犹如大伏天里冻过的西瓜汁。 白雁看着眼生,以为是康剑那边的亲戚,忙礼貌地站起,“当然,你请坐。” 女子默默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温婉地一笑,“你就是白雁?” “是的,你是?” 女子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我是来还这个的。”她把一枚白金的男戒放在桌上,“早晨康剑离开时有点匆忙,忘了戴上。” 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暂时让自已与这个世界隔绝一小会,白雁不自觉地曲起了手指。 但很快,她就睁开了眼睛,笑靥如花。 那一会的闭眼,只是让人以为是卷卷长长的像扇子般的假睫毛眨了一下,时间稍长。 她拿起桌上的男戒,细细端详着,“嗯,是康剑的,我代康剑谢谢你了。若不是你送得即时,一会当着宾客的面,他一伸手,还挺尴尬的。”她怕是联想到那场面,笑得更欢了。 女子本来挂着一幅等待火山爆发的迎战神情,现在听了她这话,一愣,一时慌了阵脚,嘴张了张,脱口问道:“你......不好康剑为什么早晨会在我那里?” 白雁配合地露出一脸感兴趣的表情。 “昨天晚上,他在我那里呆了整整一夜,我们彻夜做爱,一共来了四次。”女子心一横,豁出去了,嘴角扯出一丝狠毒的笑纹。 白雁愕然地瞪大眼,缓缓伸出手,捂住嘴,“四......次?康剑有那么厉害?” 女子张口结舌,彻底傻眼。 这个女人思维正常吗? 白雁脸羞得通红,低下了头,自言自语:“那以后我应该很有性福了,哇-” 她不好意思地捂着脸。 “你是不是傻了?”女子气急攻心,指着白雁的鼻子,毫无长发美女的飘逸形象,“你懂不懂做爱是什么意思?做爱是和你爱的人做的事,康剑他根本不爱你,他爱的是我......我们都一起二年了。” 女子说着说着,哭了。 白雁从指缝间看向她,无辜地撅起小嘴,“小姐,你表错对象了,我不是康剑呀!” “我看你叫白痴好了,”女子狠狠地拭着泪,“若不是你,今天和康剑结婚的那个人是我。” 白雁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放下手,“这是康剑的选择,好像和我没有关系。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二年,七百多天呢,再忙总能抽个时间求婚吧!” 女子脸刷地白了,她死死地看着白雁,牙咬得紧紧的,一字一句说道:“只有你......不可能有别人的。不过,白雁,这并不代表从此以后康剑就属于你,你拥有的不过只是一张婚罢了。我和他情投意合,爱得刻骨铭心,我会等他,一直等到你们离婚。我相信这个时间不会久的。” “你估计是多久,我们一起来倒计时?”一张婚罢了?就是那张婚是根导火苗,让美女面色狰狞如同女鬼,真让人同情。 女子哼了一声,听到外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丢下一记不甘心的白眼,噙着泪拉开门走了。 白雁自嘲地弯起眼角。医院结过婚的猛女们总结了一条婚姻之道:男人,你不能指望他样样好,又会当官,又会赚钱,又会做家务,又会寸步不离地疼老婆,又英俊,床上功夫又了得......就算世上真有这种男人,那他也看不上你,有个一两项就够你幸福一辈子了。 康剑会几项,她不清楚,但看得出他会当官,就这一项就够让别人忌妒了。妒忌的人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自已一定要沉得住气,千万不要当真。 白雁,你一没家世,二没才华,三没美貌,和康剑从认识到决定结婚,不过六个月,不是爱情这样的魔力,谁会轻易许下一生呢?白雁在心里对自已说道。 所谓婚礼,都已是结婚的后续。在一个月前,他们就注册登记,法律上早已是夫妻,今晚只不过是向亲戚朋友证实一下彼此的新身份,某某人的夫,某某人的妻。 这样的夜晚,就是天掉下来,也没人敢像电视剧里常演绎的那样,结婚进行曲响起,一对新人站在神父面前,突然新娘or新郎突然扭过头,对对方说:对不起,我爱的人不是你。说完,转身就往外跑去。 几百道视线看着你,不是爱与不爱的事,而是面子和里子的事。 康剑丢不起这个脸,她也不想犯傻。 鲜花铺就的地毯,洁白的婚纱,皎美的妆容,女人如花,那么,今晚就是花朵盛开最娇艳的一刻。以后,哪怕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宾客,同一个主题,可是再也没有这份心绪了。 为了自已,她也不能毁了这个夜晚。 冲动是魔鬼。婚姻,不是一种状态,而是一种智慧。至于那个女人,暂时不要去考虑。 可是,白雁坐回椅子中时,指尖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了,手上的男戒滚落在地上。 不得不承认,心情多少有点坏了,虽然脸上根本没有流露半点。 脚步声是化妆师的。一进门,忙不迭地道歉,说电梯卡了几分钟。白雁笑着说没事,乖乖地坐好,让化妆师补妆。 补好妆,康剑回来了,额前散着几绺头发,粘着,像是出了许多汗。一向镇定自若的表情,微微慌乱。 “过来。”白雁向他招手,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用湿纸巾细心地替他拭去额头的汗,然后扑了点粉。一会要摄像,没有上过妆的面容会很难看。 康剑僵硬地看着她,那两道假睫毛太碍事了,他怎么也看不到她的眼里。 化妆师抿着嘴站在一边轻笑,递递粉拍,提提建议。新娘子真是小心眼,对新郎守护得真紧,这些小事一般都是化妆师做的。 白雁替康剑又理了理领带,指尖擦到他的胸膛,感到他的心跳得很快。 “好了!哦,还有这个。”她抬起他左手,微笑地把男戒缓缓戴上无名指,“好象指环有点大,刚才掉了你也没发现,幸好我看到了。” 康剑挑了挑眉梢,掩饰住眼中掠过的惊愕。 说这话时,白雁仍然没有抬眼。 “大就大,就今晚戴一下,以后上班了就要除下来了。”康剑说道。按照规定,政府官员上班是不允许戴任何首饰的。 白雁娇嗔地捧着他的左手,“今晚可不比别的夜晚,你可要小心哦,再掉了就不一定是我捡到了。虽说是枚普通男戒,可意义对于我们不同,是不是?” 她终于抬起头,小酒窝可爱地嵌在白皙的脸颊上,眸子象湖水般清澈。 康剑一下跌进那抹湖光里,但他很快就别开了脸,“不会再掉了。” “那就好。”白雁短促地笑了一声。 做伴郎的简单和做伴娘的柳晶不知从哪块冒出来了,斗着嘴走进房间,你瞪我一下,我瞪你一下。 “康助,康记说宾客都到,让你和新娘现在进场。”简单瞪着瞪着,想起正事来。 康剑点点头,站起身,向白雁伸出手。 白雁深呼吸,没有接他的手,而是抬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康剑身子一僵,显然不习惯这样的亲昵。 新郎、新娘在前,伴郎、伴娘在后,四个人向酒店最大的餐厅走去。 餐厅的门是掩着的,婚礼主持人高亢的语声从门缝里透了出来,“现在,让我们静静地、以无比挚诚的心,欢迎一对新人进场。” 礼仪小姐慢慢打开大门,餐厅内的灯光熄去,通向主婚台的走道两旁点满了蜡烛,结婚进行曲飘荡在大厅内,走道的红毯上撒满了花瓣。 “走呀!”康剑低低地催道。 白雁没有抬脚,她突然扭过身,抱了抱康剑。“谢谢。”嗓音颤抖。 谢什么,她没有说。 康剑脸上的肌肉不自在地痉挛了下,他生硬地把她的手塞回臂弯里,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大厅。 白雁闭上眼,笑意恬美。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上) 2, 不做仙女已很多年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白雁的妈妈白慕梅心情好的时候,会对白雁淡淡地说:女人一定要谈恋爱。人这一辈子也是分春夏秋冬的,恋爱是日暖风和的四月天,是人生最好的一段日子。虚度了好年华,你会后悔的。 白雁听后,笑笑,一脸不敢苟同。 “你没有一点像我。”白慕梅盯着她的脸,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白雁想说我可能像爸爸,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爸爸”这个词对于她来讲,就是一个词,没有别的意义。而这个词是白慕梅的大忌,她小的时候问起,白慕梅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我虐待你了吗?你是吃不饱还是穿不暖,看着碗里惦记着锅里!人家怀胎十月生出的女儿,是得了件贴身小棉袄,我却生了只白眼狼。” 从那以后,她再没提过这个词。 白慕梅是一个把恋爱当作终身事业来经营的人,这可能和她总在舞台上扮演的那些个全幅身心追寻情爱的深闺小姐有关。演得太多,入戏太深,她分不清戏里戏外。 白雁虽然是在剧团大院长大的,看过的戏剧上百场,但她一直是坐在台下的观众。她没注意到戏里情呀爱的,她只发现一件事。不管是《西厢记》还是《珍珠塔》、《碧玉簪》《牡丹亭》......里面的女主角都是大户小姐,娇生惯养,无病呻吟,于是春愁困困,走出闺房,无意邂逅一才子,便拉开了风花雪月的序幕。而跟在她们后面的丫环,同样的年纪,同样的美貌,只落得跑跑腿、把把风,捎个话的份,从来和爱情沾不上边。 爱情是件奢侈的事,必须建立在雄厚的物质基础上的。 不为生计所累的人,谈的才叫爱情。 丫环最后的结局,要么是嫁给府里的花匠、僮,要么给才子做个填房,那不叫爱情,而叫凑合。 人生总得有个交待。 白雁觉得自已不是小姐,也不是丫环,她就是白雁,独一无二的白雁。 爱情,遥不可及,那就不要牵强附会。凑合,也没必要那般委屈自已。 宁可等待一辈子,也不要迁就一时。这是白雁的恋爱准则。 白雁初中毕业后,读的是五年制的护士专校,前二年上基础课,后二年上专业课,还有一年实习。中考时,白雁考得非常好,滨江市一中的老师特地到她家去,说只要她到一中读,学杂费和本费、住宿费全免,学校还可以每月给一点生活费。 白雁拒绝了,白慕梅没发表任何意见。对于白雁的事,从她上小学起,白慕梅就全由她自已做主。 其实,白慕梅也巴不得她读专科。初中是义务制教育,不需要花几个钱。高中就不同了,这个补习,那个资料的,一学期下来,得缴多少钱呀!再上个四年本科,这一下子就得七年。白慕梅想着就觉得心烦,而护专只有五年,学费不高,平时学校还给补贴,实习时可以拿点工资,毕业后工作又好找,怎么看都很划算。女人读得太多,没男人敢要的。 护专就是一女儿国,就连老师也大部分是女的,难得有几个异性老师,不是白发苍苍,像刻着年轮的老树,就是瘦如枯竹,写满岁月的沧桑,让你想遐想一下,都感到无力。 柳晶说这是学校考虑周到,要是来一大帅哥,这么多色女跃起抢之,会出人命的。 怀春的年纪,没有怀春的环境,是件郁闷的事。不过,隔着一道院墙,就是滨江市医学院,坐两站路,是滨江市工学院,这两座学院向来阳盛阴衰,稍微清秀一点的女生就被捧成“系花”、“院花”。 护专里才是一园子名符其实的花朵呢!蜂蜂蝶蝶怎么可能错过? 专三前过得还算纯洁,专四时,班上的女生大部分都有了位护花使者,有的还不止一位。 “反正又不是谈婚论嫁,只是处朋友,多几个选择才知道谁才是最适合的那一个。”班上第一美女林枫眨着一双美眸说道。 柳晶最不屑她那嚣张的样,不就多了几只嗡嗡的蜜蜂围着转吗,有什么好拽的,气愤不平地想讽刺她几句,白雁拉住。 柳晶和白雁属于少部分孤芳自赏的花。 柳晶有一位订婚对象,那对象恰巧令她心仪,在省城师院读,她一有时间就泡在吧,和未来的老公上约会。 白雁也收过几封情,但她拆都没拆,直接就扔了。 “为什么?”柳晶很是替她可惜,“说不定是位花样美男呢!” 白雁送给她一大白眼,“没有结果的事,干吗浪费时间。” “你怎么知道就没结果?” “他们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是什么样?”柳晶晃着脑袋,很是好。 白雁埋头于中,不答话。 专五实习时,白雁、柳晶、林枫还有几个同学分在滨江市第一人民医院,表现不错,毕业后,很顺利地留下工作。 医界是一个复杂的江湖,医术高的通常眼高于天,像天神一般;医术一般的,也会把架子端得高高的;医术烂的,只能在边远小镇医务所混混。 医术高的,通常娶的不是美女,便是才女,要不就是名女,这样才配得上自已的身份。医术一般的,爱沾窝边草,还要是一棵品相不错的草。 护士嫁医生,向来是医院的主流。 护士在医院里地位不高,每年毕业分配时,没主的那些个医生一个个都把眼睛瞪得溜圆,看中谁,就忙不迭地出手。 白雁这一届,美女特别多,瞧着这个不错,另一个也很好,挑着,挑着,挑花了眼,这下好,等出手时,窝边草自已长腿跑了。 聪明而又长相不错的小护士,一般不会选择医生。 每个行业都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医院也一样。 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不管在门诊还是在病房,都是需要值夜班的,每个月至少有几天不在家睡觉。值班室一溜的房间,有男有女,灯一熄,谁会知道发生什么事。 有急诊,急诊室的护士都是站在走廊上喊一声,就匆匆下楼,生怕不小心,撞上某个活色生香的画面,那多难堪。 这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白雁有次在急诊室上班,半夜送来一个车祸病人,血肉模糊的,她去叫外科医生,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突然隔壁儿科值班室的门开了,外科医生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在拉裤子拉链,白雁羞得掉头就跑。 白雁长相温婉清丽,见人三分笑。到了医院,就招来了不少爱慕者。有护龄很长的护士向白雁转达某个医生的想法,也有医生借工作之便,邀请她吃饭、看电影、K歌什么的。如果参加的人数超过三个人,白雁一般会答应,只有二个人,白雁就会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掉。 一来二去,医院里就传开了手术室的白护士是朵难折的花。越是这样,越是激起了男人们的挑战心。 白雁的知名度渐渐超过了林枫。 林枫在医院的保健室工作,来保健室就诊的要么是权贵,要么是商贾,有了地位,有了钱,就怕没健康,隔一阵就来检查下身体。林枫工作没半年,就被一个开酒店的小开给瞄着了,一年后,奉子成婚。结婚那天,她的前工程学院的男友跑到医院来闹,大男人,哭得象个孩子。 再漂亮的女人有了主,那就是一朵开败的花,没人再多惦记的。 “其实内科的魏医生人真不错,很洁身之好,爸妈都是老师,香门第,家境也好。”有人想方设法地找柳晶来说情。 白雁刚从手术室出来,早过了午饭时间,饿得前心贴后背,捧着个饭盒,狼吞虎咽。 柳晶看得直咧嘴,这就是那传说中清逸出尘的白护士? “我和他不适合。”好不容易把满嘴的饭菜咽下,白雁开了口。 “那你和谁适合?”同学五年,同事三年,差不多朝朝暮暮八年,柳晶还是不太了解白雁。 从十六岁到二十四岁,如花的年纪,她竟然就这样白白浪费了。想着那哗哗流过的日子,真是心疼。 白雁打了个饱嗝,“电视上说,公务员的婚姻最稳定最有保障。” 柳晶算是了然了,“你想找个公务员?公务员也有很多类,你看中的是哪一类?” 白雁浅浅一笑,放下饭盒,“等遇到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这等于没说,柳晶翻翻眼。 后来真有人给白雁介绍了几位公务员,白雁和人家见过一两次面,然后就没下文了。 柳晶一打听,那几个公务员都是家在农村,家境很一般的。 和白雁一同进医院的小护士,有的结婚,有的恋爱正在进行中,唯有白雁还小姑独处。 柳晶干着急,白雁却一脸恬然。 这年的六月,世界卫生组织把全球突然暴发的“甲型H1N1”流感大流行警告级别提升为六级,滨江也发现了两例流感病患。 九月,中国生产出首批预防疫苗,纷纷送到各省市。因为疫苗有限,第一批接种的人员是中学生和一线公务人员,还有政府工作人员。 接种人员事先都填好各项健康档案,按人数发放疫苗。疾控中心的护士人手有限,卫生局从各医院抽调了一批护士过来帮忙。 白雁也被抽调过来了,负责给市政府的工作人员接种。 去的时候有些早,市委办公室主任腾出了一个大会议室临时充作接种室。疾控中心的负责人把护士分成了四组,一组一叠名单,按照名单接种。接种时,看下时间,然后再过半小时,看看有没什么反应。没反应,接种的人签下字,就算接种完成。 白雁是第四组,在最里面。 接种了几个,她发现每一个都神情紧张,恐慌地问她这疫苗到底过关没有,接种后有没副作用。 白雁笑着说没事,卫生部长都接种了,一定是过关的。 那些平时正义凛然的官员不太相信,恰巧这时,另一组的护士突然叫道:“白雁,你快来,快来,他......”正在接种的一个男子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按种室内立时就乱了。 白雁跑过去,看到男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她忙测了下心跳,又翻了翻男子的眼皮,说道:“这不是疫苗反应,他是晕血了。”她在门诊工作过,有些人见血就晕。 惊叫的护士拍拍心口,擦擦冷汗,“我......被他一吓,还以为是疫苗反应,对呀,有人晕血,还有人晕针,这很正常。” 白雁让人群散开,请人倒了杯水,给男子喂了几口,不一会,男子睁开眼来。 一场虚惊过去,接种继续。 白雁感到背后发烫,扭过头,对视上一位等待接种的男子清清冷冷的眸光,她拧了拧眉,低下头专注工作。 男子的名单在她这一组,叫康剑。 接好种,观察了半小时,康剑过来签字,字体潇洒俊逸,应是练过的。 这一组的最后一位,是简单。白雁看到这名字,噗地笑了,心想这人的爸妈真幽默。 简单也幽默,等待观察的这半小时说个不停,把几个小护士逗得直乐。 康剑可能在等简单,一直坐在一边,不过没说话,目光有意无意的总瞟向白雁。 “白护士,今天我们也算认识了。在医院有个熟人好啊,以后看个病很方便。你的手机号是?”简单签好字,笑着问白雁。 白雁收好签字单,把针筒放进消毒盆,“如果你真有什么事,打112可能更快捷。” 简单碰了一鼻子灰,却一点也不在意,仍嘻嘻哈哈地笑着,“这么保密,真是小气。我比你大方多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拿起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递给白雁,“下面是我的手机号,上面是康助的,如果你有什么事,或者你有空了,吃饭时找人买单,逛街找人拎包,有心事找人聊,都可以打这两个号码。” “康助?”白雁眨了下眼。 “嗯,就是康剑市长助理。” 哦,原来是个蛮大的官,还真看不出,她以为他最多是个什么小科长呢!白雁瞟了一眼康剑,康剑淡淡地朝她点了下头。 出了市政府,站在路边等车,白雁看到附近有个垃圾筒,随手把握在手中的名片往里一扔。 简单说的这些,她知道是玩笑。 她好像没什么可能找他们的,再说她说想当院长,他们会帮忙吗? 没有交集的人,名片留着占地方。 车来了,白雁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摘下护士帽,任风肆意吹拂着。 没想到,简单还真找上白雁帮忙了。 那天,妇产科产房有个孕妇,本来是自然分娩,谁知分娩过程中,胎儿卡在骨盆处,上不来,下不去,大人和小孩都非常危险。当时正是午休时间,值班的医生刚好不在,电话打到手术室,白雁和外科医生急忙捧着药盘下来。谁知怪了,他们刚踏进产房门口,胎儿出来了。不一会,产房内就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外面等候的家属激动得红了眼。 白雁和医生对视一眼,转身往楼梯走去。刚抬脚上楼,白雁听到后面有人喊,回头一看,是简单,还有一个模样青涩的小伙子,眼睛、鼻子红红的,手里拎着个吊瓶。 “我们办公室新来的小吴秘,连加了几个班,感冒了,这不刚找医生看过,开了药。”简单说道。 白雁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药开了就吃,吊瓶取了就去输液室吊水,跑这干吗呢? 简单呵呵一笑,低下音量,“输液室里几个实习护士,瞧着不放心,还是你技术熟练,白护士,你不会不帮这个忙吧!” 白雁还能说什么,正好后面没手术,她便把他们带到手术室的护士休息间,让吴秘坐在里面输液,周到地给两人拿了点水果、倒了茶。 简单对手术室很是好,要白雁带着拉开门,让他参观了下。 只是感冒,吴秘又年轻,药液滴得很快,一个小时,一瓶水就见底了。简单连声道谢,说一定要找机会感谢下白护士。 白雁说这是举手之劳,没什么的,没往心里去。 机会来得很快。 简单这人并不简单,不知从哪打听到了白雁的手机号,隔了一天,正好是周五,他给白雁打来电话,说小吴在福满楼订了个座,要白护士务必要赏光。说完就挂了电话,根本不给白雁拒绝的机会。 白雁晚上不要值班,后面也连休两天,虽然她觉得这有点小题大作,但想想人家只是表达谢意,不去显得有点矫情。 下班后,换下护士服,换了件V字领的粉蓝毛衣,下面配了条米色修身裤,外面罩件米色风衣,头发用橡皮筋在脑后扎了个马尾,没化妆,就那样过去了。 服务小姐领着她来到简单指定的包厢,推开门,她小小地吃惊了下,除了简单和小吴,还有一个人------康剑。 “白护士,我还是第一次看你穿衣服。”简单起身迎接,欣赏地看着白雁。 白雁脸一红,“我以前有那么儿童不宜?” “打嘴,打嘴,”简单轻轻打了下自已的脸腮,“我意思是说第一次看到你穿护士服以外的衣服。这衣服的作用真不能小窥,白护士这样一穿,立刻就多了几份知性气质。” “简秘,”康剑突然出了声,“你该通知走菜了。”他站起身,向白雁伸出手,白雁一愣,笑了,也伸出手,只是指尖碰触了下就收回来了。 康剑的指尖微凉。 他打量了她一眼,礼貌地请她坐下,他自然在她身边落坐。特意表达谢意的小吴则坐在最边角,只会憨憨地笑,忙着倒茶、倒酒。简单负责调节气氛。 白雁感觉这顿饭,吃得还算轻松。 上甜点时,小吴的手机突然响起,他听了几句,神情突然很焦急,挂了电话,很抱歉地说常务市长要看这个季度全市招商引资情况的汇报材料,他得回办公室去。 小吴是骑摩托车过来的,喝了点酒,简单不放心,开车送他过去。 两个人一走,包间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有了股空旷的意味儿。 “下雨了。”康剑说道。 白雁侧耳倾听,窗户外有蚕吃桑叶的沙沙声,她有些不自在。康剑不是简单,纵使他很周到地替她布菜,看她茶杯空了会给她斟满,还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幸好甜点之后就是汤和主食,不然真会消化不良。 偏偏天公不作美,吃完饭,白雁想告辞,雨越发大了起来。 车给简单开走了,福满楼外面又看不到一辆出租车。两个人只得回到包间继续坐着。服务小姐已经把包间收拾过了,桌布也换了新的,重新沏了一壶新茶。 “康助,您家在哪个小区?”白雁纯粹是没话找话说。 “我现在临时住在政府招待所,我不是滨江人,爸妈都在省城。”康剑回道,“我去年秋天来滨江工作的,之前在省政府宣传部。” 白雁哦了一声,“那您好辛苦,离家远呀!” “还好,反正没有结婚,一个人在哪都无所谓。我不比你大几岁,你称呼我不必用‘您’。” 白雁不知该接什么好了,露齿一笑,静心细听,雨声更加密细了。 “白护士呢?”康剑看着白雁,灯光下,她的脸如白玉一般,浅浅的小酒窝特别的可人。 “我?我家在云县,听说过吗?” 康剑点点头,“听过,那儿是著名的越剧之乡。” 白雁脸上的笑意突然像被一缕风给吹没了,秀丽的眉头打了个结,“康领导,这雨好像一时半会停不了,不知老板有没有伞,我住得离这儿不远,我想先走了。” “我送你。”康剑跟着她站起来。 “不要了。”白雁真有点受宠若惊,康剑这样的人物,院长见了都得点头哈腰,她一个小护士可不敢劳凡他老人家。 “没事,我也正想散会步。” 白雁嘴巴半张,没反应过来,康剑已经走出了包间。等她走到大门,他的手里拿着一把伞。不过,那把伞,稍微秀气了点,遮遮太阳足足有余,挡雨有点要求太高。 她真的很佩服康剑有撑起那把伞的勇气。 “走吧!”康剑挑了下眉。 白雁没办法,硬着头皮走到伞下。 伞本来就小,两个人又要保持合适的距离,自然而然,最多只能保证头淋不到雨,其他部位就顾不上了。 和一个不太熟悉的“青年权贵”雨中漫步,绝对是毫无浪漫可言的。 白雁犹如受酷刑一般,一边走一边盯着马路,看看有没出租车经过。真就怪了,都走了两站路,就没看到一辆出租车。 白雁死心地收回目光,偷瞄了下康剑,发现他把一把伞倾斜向她,他差不多整个身子淋在雨中,笔挺的西裤上沾满了泥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看上去全无平时的冷峻,像个大学生似的。 心,就那么狠狠地被撞了一下。 “这是我的手机号,不对外的。”在白雁租住的公寓前,康剑塞给她一张纸,“有时间多联系。” 白雁纳闷地接过,看着他转过身去,忙叫道:“康领导,回去泡个热水澡,最好喝点感冒冲剂,预防冻了。” 康剑在雨中挥了挥手。 白雁捏着那纸条,在楼梯口站了很久,直到看不见康剑的身影,才上楼。 日子如沙漏里的沙,一点点的又筛去了不少。转眼,天气渐凉,一股寒流来袭,滨江的气温陡降十度。 白雁依然忙忙碌碌。 有一天,她从住院大楼去门诊拿一份病人的资料,经过刚建好的急诊大楼前,看到停了好几辆车,院长领着一群身着正装的人正准备进去,后面跟着一个拱着摄像机的男人。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发现康剑在其中。 康剑也看到她了,目光相对,白雁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康剑停下了脚步,白雁眨眨眼,走了过去。 “康领导,今天下来视查呀!”白雁笑着问。 康剑面无表情。 拱着摄像机的男人突然把镜头转向了他们,白雁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工作还好吗?”康剑一幅公事化的口吻。 “好......啊!”白雁紧张得有点结巴,掌心往外渗着冷汗。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康剑挪了下身子,挡住了镜头。 “我没什么事情要找你。”白雁实事求是地说道。 康剑抿紧薄唇,一言不发地掉过头。 过了几天,滨江新闻里出现了这个镜头,医院还特地组织大家收看。院长不知道居然有这一段,把白雁叫到办公室,问康市助和她说什么。 白雁没有内容可汇报,院长恨铁不成纲地瞪了她一眼,让她出去。 不过,白雁的名气这下就更大了。 柳晶把她悄悄拉到一边,问康剑是不是她一直以来守身如玉的目标。 白雁哭笑不得,“柳晶,你明明都二十有四,怎么还活在童话中。别管现在是什么社会,人还是分三六九等的,康剑那样的人和我是同一档次吗?门当户对的观念是有点落伍,可是你不觉得这很真实么?我是想嫁个公务员,是想做做个集万众宠爱于一身的正室,可不是委身给某领导做一丫环。别听到风就乱下雨,污了我清白,我守身不成玉,成了块朽木,你陪我一辈子。” 柳晶吐吐舌头,觉得自已是疑神疑鬼。 这话说了没二个小时,白雁就接到了康剑的电话。 “晚上有没有空,政府放映室来了几部大片,过来看吧!” 明明是问句,到了最后却成了强烈的肯定。 白雁沉吟了下,小心翼翼地回道:“我今天共进了三次手术室,有点累,谢谢康领导!” “累了就放松下,我八点过去接你。”康剑挂了电话。 白雁第一次失去了平静,在公寓里团团转着。手机在八点准时响起,她站在窗边往下一看,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楼下。 她披了件大衣跑下楼,脚上穿着拖鞋。 康剑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她。 “康领导,真的不好意思,我明天要上早班,一会儿得早睡。”她不自然地拂着头发,呵呵冻得冰冻的手。 康剑抿紧唇,看不出什么神情,他突然打开车门,“那就进来暖一会!” 白雁怔了怔,没办法坐了进去。 车门一关上,车呼地一下就冲出了小区。白雁只看到霓虹灯飞速地在窗边闪过,她不安地看着康剑。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 车停下来时,白雁依稀看出是城郊的一片小树林,心突地怦怦直跳。 “白雁,做我的女朋友吧!”康剑脸趴在方向盘前,一字一句,说得非常缓慢,白雁想装聋作哑都不行。何况四周太安静。 黑夜里,轻声细语清晰入耳。 “康领导,你真幽默。”难得,白雁还笑得一脸温婉。 “我是很认真的。”康剑扭过头来,眸光深沉如海洋。 “哦,那我很认真地回答,谢谢康领导的厚爱,对不起,我不能接受。”白雁不自觉坐正了身子。 “为什么?”康剑微微皱了下眉头。 白雁小心地组织了下措辞,“你和我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我觉得和你做朋友,会有压力,也会很委屈,上班已经够累了,我不想下班后还得紧绷着神经。” 康剑大脑有点停转,严重怀疑耳朵失去了某项功能。 “你觉得委屈?”好半天,他才挤出了一句问话。 白雁认真地点头,“因为你是康剑市长助理,我是白雁护士。”她不是自贬,只是尊重现实,“我们不是一国的,对外国人只限观赏,偶尔遐想下,做个梦可以,要想长长久久,还是国人比较好,你认为呢,康领导?” “你......今年多大?”康剑忍不住冒味地问。 白雁清眸亮晶晶的,“二十四!” “我还以为你四十二。” “事实上我的心理年龄八十四。”白雁捂着嘴笑了。 康剑再次失语。 ******** 康领导平生第一次表白就这样夭折了。 事后,他想想,又好又好笑。 政府官员,动不动就陷在文山会海里。负责城建的常务市长准备调去省城做国土厅副厅长。现在城建这方面的一档子事全摞在康剑身上,他忙得不可开交。可是只要有那么一刻休息的时间,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白雁一脸严肃说做他女朋友很委屈的样子。想着,不禁笑出了声,抬头一看,简单和小吴眼睛瞪得溜圆,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 他忙清咳一声,掩饰地端起茶杯。 不得不承认,白雁有句话说得很对,他和她真不是一国的。 白雁一看就是江南小镇上长大的的小家碧玉般的清丽女子。 康剑出生在省城,外公是北京军区的一位老将军,父亲康云林现任省政法纪,母亲李心霞在省工会任财务处处长,他的舅舅、阿姨们也都是这个官那个官的。 康剑是在北京读的,从小就是优等生,人大硕士班毕业后,分在省城宣传部工作。他的人生从他读中学时就设定好了,康云林说康剑这孩子成熟、沉稳、有分寸,适合走仕途,于是,尽力把他往这方面培养,给他创造机会。 不到二年,康剑就升职到宣传部某处处长,二十八岁的正处级干部,很让人羡慕。这里有康云林的作用因素在里面,也有康剑自身的优秀和努力。 就在这一年,成熟、沉稳的康剑发生了一点意外。 一切缘于一个人------伊桐桐。 大学时代,康剑身边有不少爱慕者,不知怎么,就没一个能打动他的心,也许是缘份未到,也许是他要求太高。 省城有几截明朝时期留下的古城墙。那几截古城墙位于市中心,苍痕密布,残破不堪,有碍市容,影响城市整体规划。省领导不止一次为拆不拆这几截城墙发起过民意调查,结果都让人哭笑不得,一半对一半。 康剑参预过一次民意调查,结果出来后,他在省城晚报上写了一篇文章,把拆与留的得与失一一列出,在结尾他写道,历史长河滚滚东流,一百年后,我们是留一座代表我们这个时代标记的城市给后人,还是留前人的几截残墙断壁给后人? 这篇文章在省城掀起了滔天巨浪,历史学家、建筑学家各自写了许多评论。最终,古城墙还是拆了,在那地基上,建起了富有时代气息的金融广场。 康剑简直成了一潮人。晚报为此事对他做了一次专访,采访的记者就是伊桐桐。 伊桐桐并不是新闻科班出身,她毕业于美院,原先在报社作美工,忙的时候,偶尔客串采访,居然也写出几篇不错的文章,后来记者就成了她的正职。 采访约在康剑的办公室,两个人一见面,都彼此吃了一惊。 伊桐桐没想到康剑会如此年轻而又英俊、气宇不凡。康剑只觉着面前立着一只精致典雅的薄胎花瓶,天然出雕饰,清水出芙蓉。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一见如故的错觉,仿佛等了对方已很多年。 采访非常顺利。 伊桐桐写好采访稿,跑到宣传部送给康剑过目,康剑礼貌地请她吃饭,很自如地相互留了手机号。接着,文章刊登出来,康剑给她打电话道谢,伊桐桐说朋友送了她两张爱尔兰歌舞团的演出票,找不到朋友相陪,康处长晚上有空吗? 康剑那晚要加班写个材料,但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看完演出,两个人去吃夜宵。总觉得彼此间有聊不完的话题,他们在许多地方非常相似,有着出的默契。 凌晨,康剑把伊桐桐送回公寓,分别时,伊桐桐不知怎么没站好,一个趔趄栽进了他的怀里,他的手扶住她纤细柔美的腰肢,心中一荡,吻住了她湿润红嫩的唇。伊桐桐嘤咛一声,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很自然的,两个人迅速进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热恋时期。 都是熟透了的男女,不到一个月,两个人便开始同居。 伊桐桐整天像泡在蜜水河里,满脸都是幸福、俏丽的笑意。康剑在省政府有一套单身公寓,可是顾及到影响,两个人一般都住在伊桐桐的公寓。 恋爱进行了大半年,伊桐桐含蓄地提醒康剑她二十六了,是不是该见见双方父母。 还没等康剑给她答案,伊桐桐原来在美院交往的男友从广州奋斗了二年后回到省城,算是衣锦还乡,怎么也没想到恋人已变了心。他先是正义凛然指责伊桐桐的朝三暮四,然后低声下气地哀求她回头是岸。 伊桐桐看着男友,长发及肩,阴柔俊美,自有一股风流的艺术气质,可怎么看也无法和冷峻、成熟的康剑相比,断然告诉他昔日之情已随风而逝。 男友气急之下,拿了桶汽油,把康剑约到了街边,说他如果不和伊桐桐断绝往来,他就自焚在康剑面前。 时值寒冬腊月,康剑站在凛冽的寒风中,冷汗从额头沽沽流下,脸白如一张纸。 伊桐桐赶来了,和男友撕打成一团。男人歇斯底里,一把把她甩开,拧开汽油筒,就往身上倒。无奈之下,伊桐桐只得报警。 男友被制服后,送进心理诊所接受治疗。 一场在别人眼中看似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的爱情以悲剧收场:康剑向伊桐桐提出分手。 与康剑相恋的自始至终,伊桐桐没有提过男友一个字,自知不对,哽咽地点头说:“好!” 整件事虽然被康云林想方设法捂下来了,但还是对康剑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想想康剑需要一些磨练,于是便让康剑下派到滨江市做了团委纪,也算多些经历! 康剑只消沉了一阵,很快又工作得有声有色,不久被提拨为市长助理。 五月时,他陪分管文教的市长去滨江市一中,为五十年校庆剪彩,在与教职工合影时,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个常在午夜梦回时分出现的娇美身影。 蓝天、白天、阳光明艳,康剑不适应地闭了闭眼。 “康助?” 康剑睁开眼,讶异地看着眼前简单放大的脸,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江天酒店到了。”简单拉开了车门。 康剑哦了一声,忙拉平衣衫,跨出车门。 滨江市要申请成为全国性的“旅游城市、园林城市、卫生城市”,今晚在江天酒店的演讲厅,康剑有一个重要的动员演讲。 演讲厅中,媒体和各个部门的重要人物已济济一堂。 康剑讲话,从来不用讲稿,对所涉及的主题条理有序,观点鲜明,逻辑性强,极少虚话,更不带任何语气助词,三言两语就抓住了实质,明快透彻。记忆力更是让人吃惊,多么烦琐的数据,他信口引用,从不出错。最重要的是生动。首先普通话很标准,嗓音又悦耳,再来节奏把握得非常到位,语速语气又张又弛,而且肢体语言要丰富。他每次讲话都力求简洁,干脆俐落,说多少分钟就多少分钟。有许多女干部私下都说,看康剑讲话,无论是眼睛还是耳朵,都非常的享受。 康剑风度翩翩地走上演讲台,微笑即止,在一片充满了期许的目光的闪烁中,用他一贯的优雅语调说道:“谢谢各位的光临,本次演讲四十分钟,希望各位听过之后,为我市的城市建设贡献微薄之力。” 然后,他就开始了。 康剑记得林语堂先生说过:演讲应该像少女的裙子,越短越好,语言远不是万能的。 四十分钟不长,几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过,康剑在台上鞠了个躬,演讲结束。 演讲厅里爆发出一阵更为长久的急雨似的掌声。 康剑淡然地扫视着全场,目光突地落在演讲厅的大门边,那里挤满了有许多听到掌声赶过来看热闹的人。 白雁和林枫站在中间。 林枫突然轻轻一叹:“这样的男人,不知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震住?” 白雁撇了下嘴,“震不震得住,不是我们操心的事。” “震不住也无所谓,”林枫耸了下肩,“能嫁给这个男人,就已经是件非常风光的事。” 白雁斜睨着她,挪揄地笑道:“你老公让你很抬不起头?” 林枫脸一红,咬牙切齿,“我只是感慨一下而已,我老公当然很好了。” “可我听着怎么那么酸呢?” “白雁......” 林枫抬手打向白雁,白雁俏皮地一闪,挤出人群就跑。 林枫一路追杀过去。 “白雁!”身后又有人喊道。 林枫停下脚步,听着像刚才演讲那位的声音,回过头一看。康剑目不斜视地越过她,笔直地走向前面笑得直喘的白雁。 白雁止住笑,略弯腰,像酒店服务小姐一样,两手交错放在前面,恭恭敬敬地看着康剑:“康领导,晚上好。” 康剑拧了下眉,没去在意走道上一双双投射过来的目光,径直走到白雁面前停下,“好巧啊,和朋友在这聚会?” “回领导的话,不是聚会,是参加同事的婚礼。出来透口气,被掌声吸引,非常荣幸地聆听了康领导的精彩演讲。”白雁又笑了,小酒窝皮皮的。 “既然是婚礼,那一定不少桌!”康剑的口气很平和,俊眸亮得异常。 “三十多桌,没细细数。康领导你忙,我先进......” “那么多酒桌,一定不介意多几位客人!”康剑抢声堵住了白雁的话。 白雁很不厚道地想:这位康领导难道要蹭吃蹭喝? “我和简秘、吴秘直接从办公室就过来了,到现在还没吃晚饭。”康剑补充了一句。 “酒店下面的餐厅应该还营业。”白雁眨了眨眼,友情提醒道。 “现在下去,再点菜,再等着烧出来,不知得多长时间。你是不是怕我们不出礼金,简秘?”康剑转过身。 “别,别......”白雁就差伸手去捂他的嘴了,“康领导,你能光临我同事的婚礼,那简直是他们夫妻俩的三生之幸。可是......”她歪着头,拉长了语调,“人家一生就一次婚礼,好不容易做了次主角,你这么大个人物进去,岂不喧宾夺主?” 康剑哦了一声,明白了,摊开双手,“看来我是个不受欢迎的人,算了,我们出去吃。你有衣物在里面吗?”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餐厅。 白雁愣了,这个“我们”包括她?她可是被人邀请过来的,出了好大一份礼金呢。目前,她连男友都没有,想捞回成本遥遥无期,唯有今晚多吃多喝点,才能安慰受伤的钱包。 “康领导,中途退席,我同事会生气的。呵呵,康领导你走好,祝你今晚有个好胃口。”她不着痕迹地往边上一让。 “你是伴娘?”康剑一动不动,目光炯炯。 “不是,不是。” “那么走吧,几百个客人,少一个没人发现的,快点,我真的好饿。”康剑突然看向站在一边云里雾里穿梭个不停的大美女林枫,“你是白雁的同事么,麻烦你进去帮她把衣物拿一下,如果有人问起,请帮她打声招呼。谢谢!”非常之客气却令人无法拒绝。 林枫像被催眠似的点点头,问也没问白雁,直接走进餐厅,拿了白雁的大衣和包包很快就出来了。 白雁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可是笑意只在远处云游,就没抵达眼底。 康剑接过她的大衣和包包,对林枫又道了声谢,潇洒地向电梯走去。 简单和吴秘已经在电梯口等了一会了。 “他是你亲戚?”林枫真是好极了,她听得出康剑和白雁说话的语气非常熟稔。 白雁瞪着康剑的背影,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我如果有这样的亲戚,还不早在医院里横着走?” 林枫俏丽的长睫扑闪个不停,“那你们是?” “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 电梯门打开,林枫目送着白雁走进电梯,黑黑的长发在肩头轻巧地摆动着。 司机已把车开到了酒店门口,康剑低声和简单说了什么,简单眼风向白雁一扫,笑了笑,打开车门,吴秘坐了前面,他坐了后面,车开走了。 “前面就是步行街,有家北京烤鸭店非常正宗,我们到那去填肚子。”康剑说道,与白雁肩并肩地拾级下来。到了街上,他绕过白雁,走在她的外侧。 “你也知道这种小饭店?”白雁讶异地问道。 “你以为我不食人间烟火?” “你食的是人间大烟火,这可是普通老百姓食的烟火!” 康剑心情好像很不错,笑笑,“人只有分工不同,并没有贵贱之分。我如果晚上不要加班,也会经常和秘们一起出来喝喝酒的。”不过,这样的机会不多。 说话间,已经到了烤鸭店。 店里有圆桌,也有面对面的情侣桌,康剑走向里端一张小方桌,白雁拉了下他的袖子,“康领导,我们要个包间。” “两个人没必要,坐外面吃好了。”康剑优雅地落坐,拿起菜单。 白雁咽了咽口水,目光在店里瞟来瞟去,果然,康剑这张常在电视上出现的面孔已经引来了其他客人的注意,窃语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白雁闭了闭眼,算了,他不怕流言蜚语影响他的远大前程,她还怕什么? 两人点了两个热炒,一个汤,半只鸭子,没要酒,直接就上主食。鸭子确实烤得不错,酱很地道,就是葱老了一点。 康剑好像是饿坏了,席间没什么讲话,很专心地吃饭。中途,手机响起两次,他打开来一看,直接按掉,后来,手机再响,他关机了。 白雁在酒席上稍微吃了点,又是晚餐,怕吃多了会胖,只夹了几筷炒菜,然后捧着杯热茶,暖暖手,半天抿一口。 哪怕是随和地坐在小饭店中,和普通民众打成一片,可是康剑眉宇间的冷峻和贵气还是让人无法忽视。龙就是龙,虫就是虫,白雁感慨道。 买单出来,站在门口,清冽的寒风吹得白雁一阵战栗。 “康领导,你是有人来接还是打车回去?”饭吃好了,理所当然该告辞,话说她对于上一次“雨中漫步”仍有余悸。 康剑看着夜色中的路灯,“吃得太饱,陪我走走,行么?” 她说不行有用吗?今天晚上,白雁算是领教了康领导果断的工作作风,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是我的荣幸。” 两个人沿着步行街慢慢地走,转了很多弯,在好几家店铺前停留,评论着橱窗里的商品,又穿过了人民广场,经过一家农贸菜场前,白雁停下了脚步。 “康领导,你知道现季的蔬菜和鱼肉的价格吗?” 康剑一愣,习惯地蹙起眉头。 风有点大,白雁竖起大衣的领子,笑得很坦然,“我五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而且还会讨价还价。康领导,你五岁时在干吗呢?” 五岁?学国画还是学小提琴,还是从国外回来的表哥教他练习英语会话?康剑站在农贸菜场前晕黄的灯光下,静静地看着白雁一眨一眨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迷蒙的光。 “你看我们从小就没有一点共同爱好。康领导,你的时间如温暖的阳光一般,应该洒向广阔的滨江大地,千万别浪费在我身上,我会有罪恶感的。谢谢你请我吃饭,有什么吩咐让简秘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打车。”她说着,就跑向路中,伸手拦车。 她真是聪明,看穿他的意图,再一次温婉而又坚决地拒绝了他。 但她错了,如果他这么好打发,他们就不会现在一同站在这里。 康剑抓住她伸在风中的手,“白雁,等下。我们以前不是一国的,可是给机会让我们相处,我们就会有共同语言、共同爱好,慢慢就成同胞。” “没有任何可能。”白雁要抽回手,可是他抓得更紧。 “你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没有可能?”康剑目光如炬。 白雁失笑摇头:“康领导,请问你喜欢我哪一点?” “感情的开始不是做算术题,一定会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你的眼神,你的语气,你一点一滴的小动作都是理由,可以吗?白雁,我是很认真的。做我的女朋友,我们相处看看。” “我下得了厨房,可是绝对上不了厅堂,康领导,你擦亮你的慧眼,看清楚,你这样的栋梁之材可别毁在我手中。”白雁苦口婆心地劝道,心头升起浓烈的无力感,这个人还真是一根筋。 康剑很严肃地回道:“如果真的毁了,我无怨无悔。我个人认为一根成材的栋梁,和另一半上不上得了厅堂没多大关系。” 白雁没有接话,只是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你可真是勇敢。”许久,她才吐出了一口气,咬了咬唇,“康领导,你对我这份青睐,我受宠若惊,当然也有一些小小的虚荣。我什么都不说了,这样好吗,你可以找私家侦探,或者到公安部门找个贴心的人,去云县越剧团,悄悄地打听下我家的情况,然后你就会明白我们怎么不一国了。” “好。” “那么放手吧!”白雁嘴唇有些发白,身子冻得直颤。 康剑固执地握着她的手,拦下一辆出租,把她送回公寓,才道别。 白雁几乎肯定今晚分别后,两个人会立马成两条无限延长的平行线,再无交汇的一天。 上班、下班,日子又平静地翻过去许多页。 康剑没有再打电话,也没再发生邂逅那样的事情,白雁差不多快忘了这段插曲。只是偶然看电视时,无意翻到滨江台,屏幕上刚好看到康剑在开会或参观,才会想起这个人我也认识。 十一月初,各部委办局组织全体职工到医院参加一年一度的体检,这是单位福利,也是医院创收的好机会,各个检查科室都增加了人手,加班加点接待体检人员。 柳晶这月恰好在妇产科门诊,每天累得叫苦不迭,直嚷白雁好命。 白雁很没同情心地告诉她,自己接着还连休三天假。 柳晶欲哭无泪。 连休三天的情况,通常是白雁上了两个夜班,跟着到了周五,和周六、周日加起来。 白雁回到公寓,泡了个热水澡,洗好衣服,收拾了下屋子,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蒙头大睡。 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惊醒,开始以为是闹钟,睁开眼之后才发现是手机。 “喂......”白雁闭着眼,又接近半睡眠状态。 “白雁,你怎么不在医院?” 康剑的声音,白雁咕哝地说:“我休假,有事吗?” 了 “我在B超室。” 白雁倏地睁开眼,条件反射地联想到什么,她轻轻抽了口气,尽量让语气镇静,“康领导,是检查出什么不好的东西?你不要担心,发现得早,可以手术根除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康剑打断了她,“我还没做B超呢!我刚刚去手术室找你,没看到人。一会,我们一起去吃早饭,是你来医院还是我去接你?体检结束,我上午没其他事。” 白雁觉着大脑有点失控,她慢慢坐起来,靠着床背,看窗外,天好像是亮了,但是没太阳。 “康领导,出了医院大门,向左有永和豆浆,向右有大娘水饺,哪家的早饭都不错,也不贵。” “康助,到你了......”有个大嗓门插进电波中。 康剑合上了电话,白雁又躺回床上,蒙上被,刚迷糊上,“砰,砰......”有人急促地敲门。 白雁真想抓狂了,腾地一声从床上坐起,蓬着头,拉着个脸,不耐烦地怨道:“来了,来啦!”尾音扬得高高的。 门一开,下一秒又“啪”地一声关上,她捂着心口,睡意全消。 康剑玉树临风般的站在门外。 “白雁?” “呵呵,”她讪笑着,慌不迭地冲进卧室穿了件外衣,以手作梳,把头发扎成一束,冷毛巾抹了把脸,这才拉开门,“康领导请!” 康剑斜睨了她一眼,把手中的纸袋递给她。 她接过,纸袋还有点烫,低头一看,有米团和豆浆、虾饺,两人份的。 “你......”她抬起头,神情纳闷。 “这一阵市里面为创建文明城市迎接上面的检查,我忙得昏天黑地,也没顾得上给你打电话。”康剑揉揉额头,算是对前一阵沉寂的日子做了个交待,“云县那边我让人去过了,其实去与不去都没什么关系的,白雁还是我认识的白雁。” 白雁瞪大眼,“你......不在意那些?” 康剑犹豫了下,笨拙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什么好去在意的,都是过去的事。做我女朋友的人是你,又不是别人。你别说什么影响我的前程的话,我已经够讨厌被别人戴上‘官二代’的帽子。我的前程要靠自己去努力,别人挡也挡不住,帮也帮不了。” 白雁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站都站不住,不得不扶着康剑的手臂,在桌边坐下。 小小的公寓,第一次有异性光临,一股陌生的气流弱弱地飘荡着。 康剑站在她的身边,手搁在她的肩上,“你还有什么心结,都说出来!” “康领导,我......就觉得这好像是个白日梦......你正经八百,官居高位,城府极深,你怎么可能玩一见钟情这样幼稚的游戏?这又不是在演言情剧,谁信呀,狗血剧情......唔......” 康剑温热的双唇猛地堵住了她的没完没了。 白雁惊愕地瞪圆了双眼,对上他冷然的眸光。 ******** 一吻过后,主动权就已经不握在白雁手中了,康领导的进攻势如破竹,勇往直前。 康剑不管多忙,一周至少抽出两次,到医院接白雁下班,顺便一块吃个晚餐。时间如果宽裕,他会提前半小时,直接到手术室等白雁。白雁公寓附近的那几个小餐馆经常留下他们的身影,小老板们逢人就说,市里那位帅帅的市长助理的女友脸上有两酒窝,看着很讨喜。 出差在外,康剑总会在午休时打个电话过来。他不会打白雁的手机,而是打到手术室,让别人传话给白雁。 白雁觉得康剑的追求,差不多地球人都知道了。她现在是百口莫辩,要说和康剑没有什么,只会被别人讲矫情。她索性什么也不说,保持沉默。 周六,柳晶和白雁碰到一起休息。柳晶的准老公从省城师专毕业后分到滨江市一中,两人一块租了房子,屋子里要添的东西很多,柳晶说白雁眼光好,拉着她上街做参谋。 两人逛到一家内衣品牌店,柳晶给准老公买了几条性感的内裤,扭头问白雁要不要给康领导也买两条,买得多,两人好压价。 “什么呀,我和他现在只是一般朋友。”白雁脸一红,推了柳晶一把。 “还一般朋友,你就骗鬼去吧!康领导就差在你脸上贴上私人物品的标签。他可是天天讲三个代表、科学发展观的正经孩子,任何花花新闻都会毁了他的前途。只有确定你是他家的,才会这般招摇。所以你就别装了,来挑一条。哇,康领导要是穿上,不知会是什么样,你用手机偷偷拍下来,让我饱饱眼福,好不好?”柳晶做出一幅口水纵流的神态。 白雁不能忍受地白了她一眼,连脖子都红了。“你个大色女,当心你老公把你给休了。”心里面却不得不承认,柳晶的话非常正确。虽然她答应康领导先试着相处,但看这个趋势,除了百年好合,别无第二条路。 百年好合呀......很遥远滴! “没事没事,我是心色身正。”柳晶笑嘻嘻地让店里的小妹把内裤包起来。掏钱包时,神神秘秘地从里面拿了小锡箔纸包塞给白雁。白雁好地举起来,等看清了,愣了一秒钟,脸越发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咬牙切齿地瞪着柳晶。 “我可是为你好,”柳晶一脸关心备至,“康领导老大不小的,要是突然心血来潮,你不就用得上了。他可是正面人物,若是你中弹,挺着个肚子结婚,那会成笑柄的。” “柳晶......”白雁真是无语了,“你是我妈吗,操心得是不是太多了?” 柳晶大笑,硬是把那个烫手的小纸包放到她包包里,拉着她出了店门。“开玩笑啦!不过,雁,你我都是在妇产科呆过的,看着女人生孩子、人流,那真是一个恐怖呀,所以一定要把自已保护好。” 白雁对着天空,深呼吸,神啊,她这都交的什么滥友呀! “雁,你也别太害怕,该疯狂时别抑着。我现在算明白了,你哪是守身如玉,你是在守株待金龟!” “柳姐姐,金龟壳那么硬,就是撞上树,也不会怎么样的吧!”白雁没好气地说道。 柳晶很认真地回答:“问题那金龟心甘情愿,他可以装晕,不就是你的了。” 鸡同鸭讲,无法沟通。白雁挫败地把头扭过去,一看街边新开了家美发店,店名很有趣--------三千丝。 “我发尾有点开叉,进去修修,你要不要来?”走得脚也有些酸,白雁正好想休息下。 柳晶看看手机时间,准老公约了一会过来帮着提东西,时间还没到,“行,我也进去修个刘海” 两人走进美发店,店面不大,但很干净,有两个女子坐在椅中。其中一个头发染得像个孔雀毛似的,化着彩妆,看见有人进来,两人忙起身迎接。 “小姐是剪发还是烫发?”孔雀毛的女子热情地笑问,在看到白雁时,笑意突然半路折回。 “明星......”白雁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来滨江的?” 明星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没理睬,“小丽,你过来帮她弄。”她朝白雁呶了下嘴,扭身招呼柳晶去了。 “小姐,你想怎么弄?”小丽拉开椅子,让白雁坐下。 白雁盯着明星的背影,淡淡一笑,“把发尾修下就行了。” 柳晶纳闷地看看白雁,又看看明星,“你们认识?” 明星闷声吐出一个字:“不!” 白雁清亮的眸中,黯了几许。 明星态度不好,手艺却不错,很俐落地就帮柳晶修了刘海,顺便还把眉毛修剪了下。 “小丽,你闻闻,店里是不是有股狐骚味?”明星剪着,突地问道。 小丽停下手中的发剪,嗅了嗅鼻子,“没有呀,我什么都没闻到。” 明星哼了声,“你怕是感冒了,明明很浓的骚味,一会要把店好好地清扫下。小丽,你还记不记得我哥?” “记得,你孪生哥哥商明天呀,不是在成都军区做飞行员吗?” “嗯,他现在提干了,是飞行组的组长。明年五月,他回来结婚。他都四年没回来了,我真想我哥。”明星抚了下五彩的头发,眼风讥诮地瞟瞟白雁。 小丽兴奋地眨眨眼,“那你未来的大嫂是哪里人?” “部队文工团的编剧。” “哇,也是女军人,真让人羡慕。”小丽放下发剪,替白雁掸去身上的碎发,拿了面镜子从后面照了照。 “多少钱?”白雁站起来。 “只要动发剪,最低十五元。”明星冷冷地说道。 白雁给了小丽三十元,道了谢,便和一脸讶然的柳晶走了出来。 一出店门,柳晶按捺不住追问:“雁,刚刚那孔雀毛是不是和你有仇?看你那眼神像刀!” 白雁笑笑,“你看像吗?哦,我接个电话。”手机在包包里叮叮咚咚唱个不停。 是康剑办公室的座机。 “我在街上呀!去哪?江心岛?”白雁拧起了眉头,目光转向柳晶,“我不去了吧,正陪朋友逛街呢!” 柳晶一把抢过手机,“康领导,我大人大量,为党弃友,白雁借你,不过要有借有还。” “我替党国谢谢柳护士。”康剑的嗓音微波不兴。 “嘿嘿,应该的,应该的!” 柳晶把手机还给白雁,康剑问清了她现在的具体地址,然后挂了电话。 柳晶退后一步,打量着白雁。粉紫的高领毛衣,加长的米色棉风衣,中筒小皮靴,还行,文静不失活泼,时尚又不另类,带到哪都可以打个八十分,就是脸色苍白了点,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 “雁,你是不是贫血?”柳晶从包包里掏出化妆袋,替白雁上了点腮红,重新涂了点唇彩。 “我健康着呢!”白雁抿抿嘴唇,神情恍恍惚惚。 “康领导真体贴呀,那个江心岛是滨江新开发的旅游景点,听说上面有家休闲中心是会员制的,不是谁都可以去。江水悠悠,月色撩人,美酒佳肴,天寒地冻,这样的夜晚不要太浪漫哦!” 柳晶无限向往地合起双手,一脸陶醉。 白雁噗哧笑出声来,其他听着都好,可天寒地冻有点让人心戚戚的。“你少猪八戒思想,康领导没你那么低俗。” 柳晶正要反驳,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两人身边停下,简单笑咪咪地从前座下来,拉开后座的门。康剑对着柳晶点了点头,往里挪了下。 “去吧,去吧,玩开心点。”柳晶把白雁推上车,挥挥手。 简单今天是司机,车平稳地往郊外驶去。 白雁一坐下,就闻到康剑身上浓浓的烟味,抬头一看,他眼睛里满布血丝,但精神还好。 “康领导,去江心岛干吗?” “放松。”康剑微躺在椅座上,闭上眼假眠,“白雁,叫我康剑,不准叫康领导。” 白雁坐正,看着窗外飞掠的风景,“你本来就是领导!” 康剑拉过她的手,轻轻掐了下,眼睁开一条缝。“我领导你什么了?” “领导我沿着你铺好的石子路向前进。” “怎么是石子路?” “因为碍脚。” 康剑现在已习惯白雁的讲话方式,倾倾嘴角,不再接话,把她的手紧紧握着,又闭上了眼。 简单在前面咧开嘴偷偷乐。 车一直开到江边码头,一辆汽艇在江面上随风缓缓摇荡。 简单没有同行,开车回市区,白雁和康剑上了汽艇。 江心岛是长江与黄海入海口之间的一个小岛,汽艇开了一会,就到了。 一辆游览车已经等候在岸边。 游览车七转八拐,开进一座园林式的度假村,正是柳晶口中的“休闲中心”。白雁心中“咯”了一下。 一下车,白雁发现度假村里人特别的多,看面孔都是滨江新闻里常出现的。康剑牵着她的手,一一为她作介绍。 原来这个休闲中心就是滨江市政府的一个娱乐中心,一个月有那么一两天,各位领导都会带着家属到这里吃点海鲜、打打牌、泡泡澡。 介绍完,康剑和市委记、几位市长进去打牌,把白雁丢在一群满身富贵的夫人中间。 这个时候,白雁觉得康领导就是一把拉满的弓,她是弓上的箭,想不一起下水都不可能。 白雁虽说是第一次来,可没几个人表现出很讶然。官太太们早就从自已男人的身上学会了隐藏真实的情绪。 夫人们来太多次,对岛上的娱乐项目不感兴趣,忙不迭地结对成双打麻将去了。白雁和几个三十来岁的夫人由工作人员陪同出去转了一圈。 时值十一月底,温度很低,江上风又大,几个人转了一会,就冻得不行,急忙掉头。 休闲中心里的浴室设施非常不错,几个人去蒸了个桑拿。出来时,冻僵的身子才回暖。牌桌上斗得正欢,麻将桌上战得正猛,离晚饭时间还有一会,其他几个夫人就在一边观战。白雁看了会,瞧见里面有一个小型会议室,有音乐声传了出来,她信步走了进去。 原来是电视开着。 白雁在靠近大门的沙发坐下,突地嗅到一股烟味,她四下扭头看看,最里端的沙发上还坐了个男人。男人三十多一点的模样,身着暗花的毛衣,灰色的牛仔长裤,腿特别修长,身子后仰靠着沙发背,扬脸朝上看天花板,旁若无人,做边吞云吐雾边思考环球大事状。 他也察觉了室内有其他人,收回目光,看向外面。 借着外面的灯光,白雁看清男人有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勾起嘴角时,眉宇间浮出一股邪气。 目光一碰触到白雁,男人笑了,长腿一抬,站起身往白雁走来。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就是传说中康剑的小女友。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清丽出尘。” 白雁扯了个笑意,算是回答,心里面在猜测这个人是谁,说话和衣着,和外面那群端着官架子的什么长什么主任好像不是同一类。 “哇,还是康剑那小子英明。哪像我们,生怕娶不到老婆,有人肯嫁,就忙不迭地娶了。现在有妻有子,被锁得牢牢的。早恋真不是个好现象,早恋意味着丧失,损失惨重,害死人。而康剑历经沧海,赏过巫山,现在还能和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花前月下玩情调,心里羡慕呀,看着不由地让我怀恋起我宝贵的大学时光。” 白雁礼貌地弯了下嘴角,就别过脸去。 在这种地方,沉默是最安全的自我保护。 “怎么,我说错话,惹小姑娘生气了?”男人轻佻地挑了下眉,端起茶几上一杯冷却的茶,目光肆无忌惮地盯着白雁。没提防水杯歪了,茶水泼到了挑着暗花的毛衣上。 “失态,失态......”男人自嘲地勾起一抹轻笑,抬手去掸毛衣上的水珠,哪知茶水已浸进毛衣内,越掸越湿,“你有纸巾吗?”男人放弃地放下手,问道,神态像个大孩子。 “有的。”白雁拉开包,室内有点暗,她低头翻着,找出一包纸巾,往外拿时,又带出了一个小纸包,男人顺手就拿着了纸包。 白雁抬头,突地以闪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抢过小纸包扔进包内,动作快得让人都没看清。 可男人看清了,玩味地咂了下嘴,趣味盎然地看着白雁,“康剑真是失责,这种东西怎么还要小姑娘准备,一会要好好地罚他的酒。” 白雁死的心都有了,低着头,一声不吭,浑身的血液倒流,心里面把柳晶骂了又骂。 “我怎么失责了?”康剑从外面走了进来。 “没......没什么。”白雁凌厉地瞪着男人,背后的寒毛根根立起。 男人朗声大笑,拍拍康剑的肩,“你只顾自己玩乐,把貌美如花的小女友丢下不管,不怕被人抢了?” 康剑甩开他的手,牵住白雁的手,“陆涤飞,这里谁敢抢我的人?”口气自信又带着一点挑衅。 陆涤飞微带邪气的双眸攸地一眯,令人感觉有些妖异,“康公子言之有理,在滨江这地盘,想抢你的心头肉,那是没撤。不过,这明抢抢不到,不可以智抢吗?不管是暗恋明恋,调情殉情,只要让小丫头对我有了感觉,动了心,其他事慢慢来。” 白雁心里一怔,这位姓陆名涤飞的男人玩笑像是开得出了界。 康剑到是不露声色,云淡风轻地抬了抬眼梢,“慢着来,快着来,结果都是一样。因为你早就没有任何机会。” “机会是人创造的。”陆涤飞毫不示弱。 “那至少要有一个供你创造机会的平台,陆兄,你能从大嫂那儿要得来吗?”康剑冷凝地看着他。 陆涤飞又是一阵大笑,“知我事,康剑也。不错,不错,这辈子我是没机会喽,只能看着你的幸福羡慕哦!” 康剑回以浅笑,一派豁达。 “康市助、陆记,聊什么聊得这么欢?”餐厅外新出现了几个人,一个头顶像地中海似的中年男人朝这边看了一眼。 白雁认得,那人是滨江一号人物丛仲山记,显然是刚赶过来的。 康剑松开白雁,和陆涤飞并肩走过去,白雁跟在后面。 丛仲山没有看他俩,犀利的目光落在白雁身上。 “丛记,”陆涤飞看在眼中,笑道,“你是滨江的父母官,可得体贴你的属下。康助家的小姑娘在医院手术室上班,动不动就是大夜班,幸福了病人,可苦了康助。这少年夫妻,哪能独守空房?为了康助能全心全意的工作,为了不让有心人寻机插足,我斗胆建议记给小姑娘安排一个合适的岗位。” 这话一落,旁边站着的几个人都笑了。 康剑皱了下眉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多谢陆记的体恤。医院里上大夜班的护士多得是,我不能搞特殊化,再说也没必要。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一个心往外伸的男人,不谈看着,就是用链子锁也锁不住的。我家白雁信得过我。”他回过头看白雁。 白雁愣了愣,忙做出感动的表情,小脸上梨窝闪闪。 旁边的人笑声更大了。 “陆记,说你比康市助差,你还不信,看看,他的觉悟就比你高多了。”丛仲山调侃地拍拍陆涤飞的肩,神情无比慈祥。 “是,是,记说的是,涤飞以后还要多向康市助学习。”陆涤飞说得诚意,看向康剑的眼神却带了讥讽。 政府办主任从餐厅里进来,请几位入席。 一行人这才停住话头,走了进去。 白雁和家属们坐了一桌,政府官员坐了一桌,还有一桌工作人员。陆涤飞好像是具体承办人,整个晚餐都是他在跑前跑后。他口才不错,有幽默感。讲话中穿插玩笑制造气氛,玩笑略带色,逗得所有人笑个不停。 餐厅里还有一套不错的音响,他为大家唱了首歌。 白雁以为他会唱一首很正统的红色歌曲,没想到他唱的是娃娃的《漂洋过海来看你》,小女生甜腻腻的情歌,他竟然唱出一股沧桑、豁达的男子情怀。唱完后,他不经意地瞟了一眼白雁。 白雁正在看康剑,康剑在向丛仲山的夫人敬酒。 酒足饭饱,白雁拎着包,等着康剑带她回市区,却发现来的一帮人,成双成对的由工作人员领着往楼上走去。 楼上是客房,她这才知道今晚要留下过夜,心里面不禁一揪。 “康剑,”最后从餐厅走出来的陆涤飞叫住正走向白雁的康剑,手里面拎着两瓶酒,对着正拾级向上的几位记、主任一挪嘴,“你就等不及加入他们的行列?” 康剑微闭下眼,“你有何见教?” “咱们继续。”陆涤飞耸了耸肩,“小姑娘,你家康叔叔借我一晚行不行?” 白雁脸一红,低下了眼帘。 康剑用胳膊揣了下陆涤飞,“白雁,那你先去睡,我陪陪陆公子。” 白雁哦了一声,跟着等候的工作人员上了楼。客房都在三楼,房间装设得很淡雅,非常宽敞,带有一个小小的客厅。她推开卧室的门,看到大床上放着两套睡衣,怔了怔,把睡衣挪到一边,锁好门,冲了个热水澡,没换睡衣,穿着自已的内衣上床睡了。 平民吃惯了清淡小菜,难得吃一餐海鲜,睡到半夜,居然肚子疼得像搅拌似的,隔半小时跑一趟洗手间。跑了几趟,白雁浑身发软,头重脚轻,一身的虚汗,实在撑不住,只得打电话给服务员,要了两粒氯弗沙星。吃下去后,才好一点,这才迷迷糊糊再睡去,睡前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三点。 好像刚刚合上眼,耳边听得门“咔嗒”一声开了,康剑一身酒气地推开门,直接走到了床边。 白雁整个人僵在了床上。 康剑没开灯,摸索着脱了外衣、长裤,掀开被子,“啪”地一下倒在了床上,震得白雁从床的另一边滚到地毯上。 不一会,房间内就响起康剑重重的鼾声。 白雁苦笑地从椅中摸过衣服,一件件地穿上。 窗外,东方已经泛出一丝鱼肚白。 借着那一缕晨曦,她打量着沉睡中的康剑,面色通红,头发散乱,衬衫的纽扣松了三粒,露出里面结实的胸肌。 无疑,他是英俊的,也是结实的。 如果把注射甲型流感疫苗那一天算是初相识,到今天,两个人认识快三个月了。他们之间除了那天在她的公寓里,有过一次唇贴唇,也就是牵了几次手,像这样子共处一室,还是第一次。 不过不暧昧,感觉是在看护一个病人一样。白雁对着康剑顽皮地一吐舌,恶作剧地伸出手,摸了下他的脸。 康剑突然翻身向里,白雁一惊,忙缩回手,脸上一片绯红。 天色越来越亮了,白雁身子虚软得很,却没有睡意。她坐了会,穿上棉风衣,裹了条围巾,走出房间。 外面没有风,江水只微微泛着一丝轻浪,朝霞在水面上洒上了一层金光。这一刻,白雁才看到江心岛的美来。 她沿着小径慢慢地走,一抬头,发现陆涤飞从霞光里跑了过来。他换了身运动装,矫健的步履,显得特别有活力。 白雁不知怎么,觉着陆涤飞是个危险人物,想转上另一条小径,已经来不及了。 “早啊,小姑娘!”陆涤飞朝她挥着手。 白雁无奈地停下脚步,“早!” “不会吧,康剑那小子还留了力气做儿童不宜之事?果真阴险!”陆涤飞凝视着白雁苍白的面容,啧啧说道。 白雁好一会才明白他话中意思,不禁有些微怒,冷冷地朝他点了下头,走上另一条小径。 “白雁,”陆涤飞的声音突然一低。 白雁回过头。 他的神情是少有的正经,“你和康剑登记结婚了么?” 白雁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如果没有,就找个理由分手。你和他不合适。我是看你投缘,才说这话的。康剑并不像你所看到的那样,你太小,他的世界很复杂。” 白雁礼貌地颔首,“谢谢陆记。”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我是和你说真的,”陆涤飞拉住了她的手,察觉到她突然而至的僵硬,忙松开,“这个世界太冰冷,没有灰姑娘那样的爱情童话。特别在官场,康剑那样的出身,婚姻只有门当户对才能长久。你如果执意坚持,只怕想哭都没地方抹泪......” “那又和陆纪有什么关系呢?”白雁笑了。 陆涤飞看着她脸上两只俏丽的酒窝,有一刻的闪神,“我......怜香惜玉不行吗?” “我妈早就说过我是一颗顽固不化的石头。” “看来我是表错情了。”陆涤飞又恢复那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头发甩呀甩的,大声长叹。“本来想挑拨你离开康剑,这下我才有机会,没想到小姑娘冰雪聪明,识破了我的诡计,失败呀,失败呀!”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从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塞给了白雁,“如果康剑欺负了你,或者受了什么委屈,我可以扮下知心哥哥。” “不是知心大叔?”白雁挪揄地问道。 陆涤飞细长的眼眸一眯,“不,我只想做你的哥哥。”“哥哥”这个词,他是用韩文说的。 这个陆涤飞,算是把白雁对共产党官员的印象彻底颠覆,这种人算是另类呢,还是败类呢?她真不好下定义。 康剑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过来,那些纪、主任和夫人们已经陆续离开了。和白雁吃过午饭,便随陆涤飞一起坐汽艇离开江心岛。 简单和另一个秘样的男子已经在码头上等了。 陆涤飞不知拉着康剑要说什么,白雁先上了车,简单也坐了进来。 白雁记得陆涤飞给的名片上的头衔是“滨江市开发区党委记”,她搞不清这是个多大的官,“简秘,这个陆记到底是何许人也?” 简单扭过头,神神秘秘地一笑,“陆记可是咱们省的风云人物,号称第一公子。” “他是省委记的儿子?”白雁抽了口气,又是一青年权贵。 简单摇了摇头,“省委纪和省长,都生的是千金小姐,他是常务省长的儿子,和康纪平级。他现在任滨江市开发区的记,分管开发区、江区这一带,也和康助平级。他只比康助大了两岁,娶的是上海市某位名门之女。不是分管城建的市长调到国土厅去了吗,现在这个位置,要在他和康助之间选一人。其实不仅仅是这个位置,他和康助在许多地方都被人比较着,是真正意义上的竞争对手。两个人明里暗里都在争着,但咱们康助的风评比陆纪好多了。” 简单突然用手捂着嘴,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位陆记,声色犬马,无一不好,红颜知已遍天下。” 白雁明白了。 康剑拉开车门进来,陆涤飞还特地跑过来向白雁道别,毫不顾忌康剑的对白雁挤眉弄眼。 白雁抿嘴轻笑,合上车窗。 “康助,你是直接回政府招待所吗?”简单问道。 “先送白雁回去。” 一路上,两人没有交谈。车停在白雁的公寓下,白雁下车,扭身想与康剑道别,康剑跟着她下了车,抬步就往楼上走。 简单非常识趣,也没问什么时候来接,自顾把车开走了。 以前两个人所谓的约会吃饭最长不会超过二小时,这趟江心岛两日一夜游,算起来都二十多个小时了,破纪录太多,白雁吃不消。这白日朗朗,康领导不去为党国效力,在这儿耳鬓厮磨的,真对不起纳税人辛苦缴上去的几个钱。 一开了门,白雁正想热情招呼康领导要喝点啥,一转身,只见康领导英俊的脸庞一沉,一脚踢上房门,伸出双臂,把她往怀里一带,俯身就啄住了她的唇瓣,而且在她惊愕时分,顺利地攻城掠地,吮吸住她惶恐不安的舌头。 “康......”领导两个字就这样被他火热的喘息给吞没了,她无措地举起双手,然后又挫败地放下,感觉到自已的身子在颤抖,大脑呈现空白,一股陌生的火焰从脚底升起,疯狂地向四肢蔓延。她站立不住,不得不全幅身心地依偎进他的怀里,无助地闭上眼,听到心跳如鼓。 也不知过了多久,康剑才松开了她滚烫的双唇,把她的身子往后挪了挪。 她迷离地看着他,他并不比她好多少,脸红气喘,胸前起伏得厉害。 “白雁,你......爱上我了吗?”他颤声问道。 她咽了咽口水,“如果我说不,是不是很不识抬举?” 康剑眼眸一细,突又圈住她的腰肢,让两个人的身子近到不能再近。“昨天,上岛时,我对他们说,我带未婚妻过去。” “康领导,你这是在逼婚,我还没答应你呢!”白雁不知道自已此时有语气有多娇嗔。 “你不答应吗?”康剑突然一抬手,像拎小鸡似的,把她往床上一扔,整个人就压了过去。 白雁真吃了一惊,“康......领导,你......想干吗?” “生米煮成熟饭。”康剑很认真地回道。 不会吧!白雁直眨眼,挣扎着,“你......不要胡来,我们......好好说话!” “我现在很严肃,”康剑一板一眼地吻着她的眼睛、脖子,在她耳朵左右吻得特别的久,白雁不禁觉得有些痒痒,噗地笑了,整个人一软,忙求饶道,“好了啦,我们坐起来好好说话。” 康剑却不听她的,修长的手指熟稔地从风衣下面伸了进来,一点点上移,停在她的乳房之上,两个人都像触电一样哆嗦了下。 房间内一下安静了下来,炽热的气息飘荡在空中。 “白......雁......你爱我吗?”康剑眼神迷离。 白雁张了张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觉着身子热得像要蒸发了一般。 “我们把关系定下来,好不好?”康剑的吻轻抚着她柔嫩的双唇。 “我......”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白雁如蒙大赦,“我接电话。”她麻利地从康剑身下挣扎出来,冲过去抓住手机。 “妈?”她拍了下头,忘了每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白慕梅都会从云县过来看她,“你在哪里?” 白慕梅不爱到她的公寓,来了总住酒店,然后母女俩约了在外一块吃饭。 “爵士岛咖啡厅?好的,我马上就到。”白雁合上手机,转过头,康剑深邃地凝视着她。 “对不起,我妈妈来了,我要去......” “我和你一块去。” “呃?” “我该见见你家人。”康剑上前替她抹平刚刚弄乱的衣衫。 “康领导,做事三思而后行。你真的......爱我吗?”她抿了抿嘴,有点想笑。和康剑谈情说爱,总觉着在背毛主席语录,怪怪的。 “当然,从听到你的名字......从看到你第一眼,我就很确定。”康剑点点头,“我怕你怀疑我的真心,所以才如此急不迭地把你带进我的生活圈。” “那好吧!”白雁沉吟了下,娇柔地闭上眼,搂住了他,“我带你去见见我妈妈。” 两个人打了车过去。 白慕梅已经到了,坐在二楼最里边靠窗的位置上,头发拢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穿一件墨绿色的宽松毛衣。料峭寒意,她脸容皎洁,托腮望着窗外,活生生是一幅油画,咖啡厅里的钢琴曲像是专为了配合她才播放的。 康剑问了白雁两遍:“她是你妈妈?” 白雁的同学和朋友,没几个人见过白慕梅。 以前,白慕梅跟着剧团到处演出,很少呆在家里。白雁的家长会都是自已去开的,老师们都是当地人,见惯不怪,眼风扫过坐着一群大人中的小人儿,一下就过去了。后来,剧团不太景气,没什么人肯去看戏。白慕梅和别人合开了家礼仪公司,更是忙得见不到人影。现在,不知怎么的,突然返朴归真,处处讲起传统来。自然而然,白慕梅又回到了戏台上。 站在戏台上的白慕梅,满头珠翠,颤颤悠悠地,在灯光下面闪着夺目的光彩,绣花裙子外面垂着几十条绣花裙带,走动起来,钗环叮当,风摆杨柳。她跟生在后花园里谈恋爱,亦娇亦嗔,卖弄风情。小时候,白雁听不懂唱词,但白慕梅嗲声嗲气的唱腔却听得真切。她非常难为情,唯恐别人知道自已是白慕梅的女儿,偏偏全世界的人好像都知道她就是白慕梅的女儿,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有幸见过白慕梅的同学,表情和问话都非常一致:眼睛瞪到脱眶,嘴巴半张,无法置信地问:这是你妈妈? 白慕梅不像个妈妈,而像是白雁的姐姐,还是一个被上帝宠爱到极点的姐姐。 在护专时,柳晶她们的妈妈都到学校来过,唯独白慕梅没有出现过。有时,柳晶和其他同学好地问起白雁: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美人!白雁想了想,说。 白慕梅是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风华绝代、倾城倾国。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她多么不施脂粉,可她永远是人们目光的中心。 “嗯,我妈妈。”康领导这样问,证明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白雁淡淡地一笑。 三个人先喝了杯咖啡,晚饭点的商业套餐。出乎白雁的意料,饭吃得很热烈。白慕梅说话并不多,但她总能引出康剑的话来。同时让白雁没想到的是,康剑一反平时的严肃沉稳,笑声朗朗,妙语不断,不乏幽默。 白雁也曾带过几次同学回家,恰巧碰到白慕梅在,她通常是正眼都不看别人,不耐烦地把白雁使唤来使唤去。 “没出息的东西,也就只配和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滥一起玩。”白慕梅娇美的嗓音压着,像条蛇似的发出咝咝的声音。 白雁眼皮抬都没抬,脸色平静,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白慕梅对康剑却是极耐烦、极买账的。康剑不管说什么,她都会笑。这笑,像花苞似的,先抿着,然后含着,直到最后含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得春光烂漫。她又不是无知少女那种傻笑,而是深谙其味,心领神会的那种笑容,有她坐在对面,不幽默也幽默了,不深刻也深刻了,都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康剑好像不太会欣赏对面的这份香醇,说话时,有意无意总拉着白雁的手,眼角的余光一直锁着白雁,看在别人眼中,就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阿姨,我想和白雁下月中先订婚,可以吗?”康剑终于点明了今晚的主题。 白慕梅脸上的笑意浅了些,撩起眼角看白雁,“姑娘大了,这事我做不了她的主,别问我,你们自已决定好了。”语气温婉、惆怅,带着股幽怨。 白雁放在膝盖上的指尖有些发白。 康剑站起身,“白雁,你陪阿姨再聊会,我先走。”他礼貌地颔首。 白慕梅淡淡地回应,眸光悠悠长长,像粘在康剑的后背上。白雁把康剑送到外面后,才回到白慕梅身边。 白慕梅脸上的笑意全部收起来了,一口一口地喝着养颜的玫瑰花茶,不发一言。 白雁拿了自己的杯子,在手中把玩着。这时候的白雁和平时俏皮、可爱的样子,完完全全是两个人。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白慕梅抬起眼,开口问道。 “三个月前。” “你到挺放得住话,为什么前二次见面时,没有吱声?” “那时我们还不太熟,没有说的必要。”白雁把杯子凑到嘴边,抿了一口,觉得花茶的味不好受,又挪远了。 “康剑不是结婚的对象。”白慕梅冷冷地拧了拧秀眉,“他看上去礼貌周到,骨子里却非常冰冷无情,而且......你也配不上他。” 白雁笑了,“那谁配得上我?” 白慕梅优雅地双腿交叠,“我不知道,反正你和他不适合。” “妈妈,你是不是在妒忌我?”白雁慢条斯理地问道。 “白雁,注意你讲话的方式,我是你妈妈。”白慕梅加重了语气,“我是为你好,才这样对你说的。你和他不可能幸福的,你不要做梦了。” 白雁把脸侧向另一边,看着窗外闪烁的五彩霓虹,“不做梦,怎么能往前走?你也知道你是我妈妈,那你知不知道,遇到一个你心里面喜欢又能接纳我全部、敢娶我的男人有多难?我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市长助理而接受他的,而是他了解我的全部,却仍然要和我在一起,他有担当,可依赖,我......不会遇到第二个他这样的,我真的想嫁人了,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白慕梅愕然地看着她。 白雁继续说道:“你很享受你现在的一切,你是我妈妈,我不作任何评论。但我也想过我想要的日子,请你不要再说什么了。” “白雁,你以为结了婚就有了保障?你错了,结婚只是一种形式,很脆弱的,经不住外力的拉扯,一下就会断裂。你反而还会因为这种形式而将自己锁住,错过许多选择。” “像你那样在不同的男人之间游走,就活得很开心吗?那是你,不是我,我和你是不同的两类人,我要比你活得有尊严。” 白慕梅抬手给了白雁一耳光。 清脆的声响引得其他客人纷纷看向这边。 白雁愣怔了一会儿,转了个方向凑过去,“还有这边脸呢。” “给你一点儿教训也是应该的。”白慕梅老实不客气地扬手又打了一巴掌,“你以为你比我强多少?给了你颜色,你也开不起染坊来。你回去拿着镜子照照自已,掂掂自己的份量,康剑有可能爱上你吗?你有什么,高学历?美貌?一个侍候别人的小护士妄想攀上高枝,让别人笑喷了。不要和我讲什么伟大的爱情,这世上没这种东西,你也不会遇到。即使康剑娶了你,那也不是爱。” “那是什么?” 白慕梅冷冷一笑,“一时的新鲜罢了!男人会头脑发晕,但只会一时,不会一世。结婚、离婚,好玩吗?我可以给你相个面,你如果执意结婚,这份婚姻不会超过六个月。” “如果超过了呢?”白雁捂着脸,一字一句地问。 “我喊你妈!” “好。”白雁脸上荡起一层神秘的笑纹,“那我们就看看吧!不过,妈,我能结婚,就已经比你幸福了,至少,还有人愿意娶我,你呢?” 白慕梅嘴唇、指尖、全身,都在哆嗦着,“白雁,你记住你今天所讲的,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掉一滴泪。” 白雁娇嗔地弯起嘴角,轻声柔语:“妈妈,你有看过我哭吗?我是一个顽强的病菌,百毒不侵,抗药性特强。” “白雁,你话说得太多了。”白慕梅微闭下眼,拎起包,优雅地往楼下走去。 咖啡厅里灯光昏暗,桌上的水漂烛一闪一闪的。白雁缩在沙发里,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角落里,突地泪盈于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上) 3,一捧暴雨梨花针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砰”,一声轻响,五彩的礼花在白雁的头顶上响起,层层叠叠的纸屑与花瓣如花雨一般落下。她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康剑怀里躲去,餐厅里灯光刷地亮起。掌声,笑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康剑含笑对着众人颔首,挽着白雁越过花门,走上礼台。 康云林代表一对新人的家人发表答谢感言。 结婚前,康剑带白雁去省城见他的家人。对于位居高位的准公公、准婆婆,白雁多少有点战战兢兢的,虽然脸上没有显露出来。康剑并没有带她去他的家,而是把她带进了省政府康云林的办公室。康云林正在接待新西兰一个参观团,中午要陪着吃饭,听说白雁来了,就让秘代替他去了。 康云林有点发福,头发谢了不少,讲话中气十足,宽大的脸庞上依稀能寻到旧时一些英俊的痕迹。康剑和他不太像,但举手投足间有康云林的影子。 午饭放在省政府的小宾馆,菜是康云林点的。他温和地给白雁夹菜,不住地询问一些白雁工作上的事,还有白慕梅的近况,亲切得如同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白雁先前一些担忧烟消云散。 吃过午饭,康云林让康剑带白雁回家住几天,康剑说市里事多,妈妈又不在家,就在宾馆住一晚,明天就走。 晚上,康云林陪二人去看了场话剧。散场出来,路过“老凤祥”珠宝店,康云林进去给白雁买了条钻石手链。又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算作初次见面的见面礼。所有的一切都非常传统。 可惜没有见到康剑的母亲李心霞,听说身体不好,到北京养病去了。 白雁问康剑是什么病,康剑正在接电话,没听清她的话,也就没有回答。 白雁心想那病一定不轻,因为她缺席了唯一儿子的婚礼。 又是震雷般的掌声,打断了白雁的思绪。康云林的讲话已经结束,接下来主持人邀请白慕梅一同上台来。 白雁习惯地深呼吸,挽着康剑的手臂哆嗦了一下。 喧哗的人声突然像海潮一般退去,餐厅里寂静如子夜。白慕梅穿了一件露臂的黑丝绒旗袍,身上披着一条黑色中夹金线的披巾,头发绾在脑后面,插了一根古色古香的金簪,闲庭碎步,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 走到白雁面前时,她停下脚,慈祥地摸了摸白雁的脸,然后极其不舍地抱了抱白雁,狭长的凤眸中甚至闪烁着泪光。 “康剑,好好照顾雁雁。”接着,她扭头对着康剑叮咛道。 说完,她一个俏丽的转身,如小鸟依人般的站在了康云林身边。 所有的目光哗一下全转向了那个方向。 康云林锐利的眼眸有着一汪柔波在泛着细浪,久违的驿动无法遮掩的荡漾其间。 白雁觉着角色特地转换了,今晚的主角是康云林和白慕梅,她和康剑只不过是他们的伴郎和伴娘。 不知康剑如何,反正自已太习惯这种现象了。有白慕梅在场的地方,她只能是全场的亮点,别人都是衬托她的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花一草一木而已。 白雁眼睛转了下,瞟向康剑。康剑抿着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还是恼。 “雁,你妈妈简直就是《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不,是《长恨歌》里的郑秀文,风花绝代一佳人呀!她往那一站,我们还能活吗?”柳晶陪白雁去更衣室里换装,感慨得一塌糊涂。 “你羡慕吗?”白雁转过身去,让柳晶拉上长裙背后的拉链。 柳晶愣了下,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还是喜欢我妈妈,你妈妈没有妈妈的样子。”她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白雁倾倾嘴角,仰起头,化妆师替她补了下妆。 柳晶拎着的包包里传来手机短信的声音,她打开包,把手机递给白雁。 白雁打开手机,远方的号码。“小雁,今天的你一定很漂亮,可惜我看不到。” 白雁握着手机的手颤抖着,“柳晶,给我拍张照,我有个朋友想看看我现在的样子。” 柳晶嘟哝道:“你硕果仅存的几个朋友不都来了吗?” 白雁不答,做出一脸幸福,让柳晶拍了照,然后给刚才的号码回复了过去。不一会,短信又响起,没有语言,没有表情,只有一行点点。 换好衣衫,两个人往餐厅走去,走廊上挂着个电视,里面正在播天气预报,白雁停下脚步,“成都今天二十四度,比滨江暖和呀!”她喃喃自语。 “想去成都度蜜月?”柳晶问。 白雁摇摇头,“没有蜜月,康剑后天要开旧城拆建大会,抽不出时间。” 柳晶一咧嘴,“抽不出时间干吗要结婚?把一腔精血奉献给党国好了。” 白雁脸通红,回头掐了下柳晶,“小姐,形象,形象......” 柳晶吐舌,笑得鬼鬼的,凑到白雁耳边,吹气如兰,“雁,我和几个小姐妹给你送了份礼物,一会你进了洞房再拆呀!” 白雁娇羞地笑,知道一定是什么恶作剧。 婚宴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才结束,送走所有的宾客,白雁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白慕梅喝得微醺,幸好就住在这家酒店,不必要人相送。 白雁和康剑坐着婚车回新房。 康剑原先住在市政府招待所,三个月前,和白雁一确定关系,他就购买了一所公寓。公寓在城市边缘,小区很小,很静,十几栋六层高的楼远远地坐落在绿色的草坪间。他们的家在其中一栋的顶楼,复式结构,客厅正对着这座城市护城河。河对岸是一畦畦农田,远远可见一排排农宅,很有点田园的味道。小区外,有班车直达医院,白雁上班也方便。 新房的一楼是客厅、饭厅、厨房和杂物间、客房什么的,二楼除了卧房之外,还有一个房。康剑把杂物间和客房打通,改成一个大大的套房。 开始的时候,白雁还不太确信,她会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这比她的梦想高出了实在是不知道多少倍。但她是个把什么都藏得很深的人,心里面乐开了花,脸上绝对不会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 两个人疲累地走进房间,白雁上楼卸装,康剑进厨房煮开水。 “白雁,”康剑喊住她,“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是,领导!”白雁俏俏地笑着转过身,挨着他在沙发上坐下,眉宇间满是小女人的娇媚。 “不是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喊我领导。”康剑蹙起眉头。 “以前喊你康领导,现在喊的是领导,这意义可不同的。康领导是个遥不可及的陌生人,而领导是最亲最亲的人。在你面前,我就是个笨拙的孩子,你在哪方面都能胜任我的领导,我心甘情愿地被你领导着。”她贴近康剑,手圈住他的腰,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颈间,“你......不想领导我吗?” 康剑漆黑的眸子一深,手指情不自禁抚向她带笑的脸颊,但半路突地又收回来了。 “白雁,坐好,我和你认真说个事。”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 “嗯,”白雁像小猫似的往他怀里又偎了偎,秀气地打了个呵欠,轻轻闭上眼,“人家累了,就这样说吧!” 康剑看了她好一会,“白雁,以后不要随便把你那帮朋友和同事领到家里来,更不要答应帮别人做什么事,最好和柳晶她们保持距离。家里来了客人,你听到什么不准在外面乱说。谁向你打听什么,要想一下再回答。不是谁敲门,都要开,从猫眼里看好了,问清什么事再开。和单位里的异性同事讲话,不要太过随意......你干吗?” 闭着眼的白雁突然坐起身,眼瞪得圆圆的,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脸,眨了眨眼,“你真是我家领导吗?”那神态像在梦游一般。 “白雁!”康剑心头升起一种无力感。 白雁双手一拍,笑靥如花,小脸上的两个酒窝可爱地闪着,“你真是我领导呀,刚刚我还以为你是监狱长,口气好凶哦,吓我一跳!” 康剑语塞,俊脸青白。 白雁温柔地在他的脸上印下一个吻,娇憨地撅起嘴,小手在他的胸前一下一下地划着圈圈,“领导,今天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只可以说想我、爱我、疼我、怜我,还有......抱我......” 她跳起来,孩子似的蹦上楼梯,调皮地回过头,“别板着个脸,这样子就不帅了。我去卸装、洗澡,穿很漂亮的睡衣给你看。然后给你放洗澡水。领导,你喝完茶就上来呀。” 康剑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喉结耸动,俊脸涨得通红。 白雁显然很满意她所看的,哼着歌,一蹦一跳地上了楼。 进了卧室,看到地板上放着一堆礼物,最上面放的是柳晶几个送的,包装非常华丽。白雁拆开来一看,不禁抿着嘴笑到肚痛。 盒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各式避孕套,连恐怖的橙色、紫色、黑色都有,如果康领导戴上......白雁闭上眼YY了一下,自己羞得脚指头都红了。 洗好澡,擦着头发,侧耳倾听楼梯上没有声音,她朝下面探头看了看,客厅里没有,厨房里也没有。白雁诧异地走下楼,听到阳台上有说话声,这才发现康剑在外面接电话。与客厅相通的玻璃门拉得实实的,他像是很烦躁,手忽上忽下地挥舞着。 他转过身,对上白雁的视线,一呆,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怎么了,有事吗?”白雁体贴地问。 康剑犹豫了下,点点头,“嗯,是工作上的事,我需要......出去处理下,白雁......今晚......” 白雁认真地回道:“春宵一刻是值千金,但这不是硬件任务,完不成,不要扣工资的。而工作上的事是正事,事关我家领导的前程,我分得清轻重。去忙吧,我会锁好门,不管是大灰狼还是喜羊羊来,我都不开。”一说完,自已先撑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康剑也跟着笑,伸手抚了抚她湿湿的头发,挤了挤眼,“那你早点睡,我争取很快回来。” “路上开车慢点。哦,你等等......”白雁扭头冲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蜂蜜,挑了匙放在茶杯里,然后注满水,边走边吹着,“你晚上喝了许多酒,这个又醒酒又润喉。” 小脸上,两个小酒窝又闪呀闪的,康剑看着她,像是用了很大的勇气才把茶杯接过来,在她的注视下,喝得一滴不余。 “那我走了......”口气有点迟迟疑疑,巴不得白雁挽留似的。 “嗯!”白雁踮起脚,在他怀里蹭了蹭,刚洗好澡的绵软身子散发出少女与淋浴露合体的柔香,康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了,他几乎是艰难地拉开了大门。 下楼时,满脑子都是白雁一闪一闪的小酒窝。 而屋中的白雁不知怎么想起了张艺谋的一部老片子《大红灯笼高高挂》,老爷刚娶了四太太,正入洞房呢,外面丫环来禀报:“老爷,三太太犯病了!” “什么病?” “老毛病,心口痛。” 四太太乖巧地问:“这病要紧吗?” 老爷嘟嘟哝哝地怨道:“真是的,没一天能让人安宁。”怨着,还一边穿着衣服,和小丫环走了。 四太太看着一室摇屋的红烛,神情恍恍惚惚。 白雁看着镜中眼神朦胧的自己,拍了拍,怎么会想起这个呢?啊,一定是喝多了才胡思乱想。 她对着镜中的人扮了个鬼脸,打着呵欠,向硕大的婚床躺去。 窗外,浅月隐在云层里,星光黯淡,夜一点点地深了。 一直到天明,康剑都没有回来。 白雁揉着惺忪的双眼,老牛慢步似的下楼,瞅瞅空荡荡的屋子,突然觉得有这么大一套公寓也不是件多开心的事。不由地想起以前租的小公寓,几十个平方,站在门外,就可以把屋子里的角角落落纳入眼底。笑一下,屋子里溢满了欢乐。掉一滴泪,满屋子都是悲伤。现在,她咳一声,要过好一会,才听到回声,猛不丁还吓自已一跳。 可惜那套公寓,康领导已经催着退租了。 白雁这个岁数,不属于晚婚,但医院给了晚婚的假期。结婚前,买这买那,她已经休了一周,连今天算起,她还可以休一周。 康领导忙,结婚还是硬挤出来的时间,接下来又是这个会那个会,说不定还要出差。 白雁想着,要不回医院上班得了,自已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鼻观口,口对心,身伴影,也无聊。 懒懒地去厨房给自已倒了杯水,打开冰箱,想煮点什么,听着客厅里座机催魂似的响个不停。 她丢下水杯,忙跑过去接。 “雁雁,起床了吗?”电线那端,康云林温和地问道。 白雁一闭眼,坏了,她忘了酒店里还住着两位老人家呢,说好了今天要过去陪他们一起用早餐的。 “爸......爸,”这一声,把白雁喊出一身汗来,情不自禁站起身,把头扭向一边,深呼吸,深呼吸,觉得镇定了点,才续继说道,“我马上就到。” “不要着急,路上慢点,我和你妈妈先喝点茶。” “好的,好的。”白雁忙不迭地点头,搁了电话,就往楼上冲。为了结婚,添了几条价值不菲的裙子。五月的天,稍暖微凉,一件连衣裙就可以了。她只化了个淡妆,把头发梳直了,就出去了。 出了小区,拦了出租。一上车,忙拨康剑的手机。 “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白雁对着手机,有点犯傻,难不成康领导连夜出国了? 车很快就到了酒店,白雁走进大厅,瞟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八点十分。擦了擦额头细薄的汗粒,还好,这早饭还不算太晚。 早餐厅里,稀稀落落已没几个客人了。白雁一抬眼,便看到了康云林和白慕梅。 应该说,白慕梅今天的打扮很合她的年龄,壮重而又大方。可是这就和小姑娘穿暗色系衣服一样,越发衬出自身的优势来,经过她身边的人,自然而然就露出一脸的惊艳。康云林没有穿正装,起着暗花的衬衫,宽松的米色休闲裤,眉宇间神采飞扬。两个人往那一坐,白雁脑子里就回荡着一首熟悉的旋律“最美就是夕阳红......”。 “雁雁,你怎么一个人来了?”白慕梅延续了昨晚的得体的慈母形象,语气关切地问道,“康剑呢?” 白雁拂了下头,在桌边坐下,“昨晚喝多了,现在还没醒酒......”话音还没落,便看到面对着餐厅大门的康云林眼睛讶异地瞪着。 “康剑!” 白雁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雁雁故意逗我们的,瞧,康剑这不来了......康剑?”白慕梅娇娇地抽了口凉气。 康剑头发散乱着,仍穿着昨天的新郎服,神情无比疲惫,俊脸上有明显的黑眼圈,眼里布满了血丝。再凑近一看,簇新的西服上被烟头烫出了几个细洞。 康剑拉开椅子,坐下,扒拉了两下头发,对上白雁的视线,然后不着痕迹地挪开,“对不起,来晚了。”嗓子是沙哑的。 康云林脸色一下就变了,“你这是打哪来啊?”口气有领导的威严,也有作为父亲的不悦。 “外面。” “你昨晚没和雁雁在一起?”怒气在康云林的喉间急急地要往外吼出。 “爸爸,康剑他工作上有点事。”白雁插话道。 “雁雁,你不要说话。康剑,能有什么事比你结婚还要重?我好像没听说滨江昨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康剑轻叩着桌面,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你们要吃点什么?”他挥手,让服务小姐过来。 “康剑,回答我。”康云林的火气再也控制不住了。 “白雁不在意,你又在意什么?”康剑拧着眉,迎视着他。“我不就离开一个晚上,又不是一年两年。” “康剑......”康云林额头上青筋直冒。 一瞬间,父子俩剑拔弩张,各不相让。 “爸爸,你是喝粥,还是要牛奶?”白雁及时地开了口,笑得没心没肺,“妈妈是要一杯牛奶,一片吐司还有一个苹果,康剑你呢?” “来杯豆浆。”康剑收回目光。 “爸爸,你喝点南瓜粥吧!”白雁作主点好了早餐。 康云林“啪”地一拍桌子,腾地站起,“不吃了,我回省城。” 一直沉默着的白慕梅优雅地站起,“那......我也回云县了。” 白雁瞧瞧康剑没有和解的意思,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陪着康云林和白慕梅往门走去。 “别送了,雁雁,进去吃早饭。康剑被他妈妈宠坏了,脾气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如果受了委屈,给我打电话。”康云林的司机把车开到了酒店前,康云林转过身来,又看了看白慕梅,叹口气,上了车。 他另外安排了一辆车送白慕梅。白慕梅到没急着上车,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远远近近地罩着白雁,白雁当没看见。 两辆车开远了,白雁重新回到餐厅,康剑冰着个脸,一动不动地坐着。 “领导,你看上去好憔悴哦!”白雁挨着他坐下,眼眨都不眨地看着他。“一会回去睡会吧,你这样子在外面晃,很吓人的。” 康剑侧过脸,“白雁,你......会不会生气?” “领导,你有做什么让我生气的事吗?” 康剑抿着唇,没有回答。 白雁乐了,“你是不是说我整天笑嘻嘻的呀,呵呵,我就这样啦。不过,我也没什么可生气的事啊,我四肢健全,工作不错,有一个美丽无比的妈妈,还嫁了你这样优秀的老公,我要是再不知足,老天会惩罚我的。” 康剑下意识地低下了眼帘,端起豆浆,“吃早饭吧!” 白雁体贴地夹了一个煎鸡蛋放到他的盘子里,“你昨晚辛苦,补充点营养。” 康剑一口豆浆含在嘴里,一呛,喷了一桌。 白雁无辜地眨眨眼,有点不解。 康剑确实是累了,一回到家,倒头便睡,睡到下午时分,下楼,发现白雁不在屋内,餐桌上留了张纸条:“领导,我去医院了。” 白雁结婚,只请了几个同事和朋友,为了不给康领导戴上“铺张浪费”的帽子,医院里的大部分同事都没请,但喜糖还是要送的。 白雁拎着一大袋喜糖和水果,先去了妇产科,想让柳晶帮着发一下。一进科室的门,便被几个小姐妹先围上了。 “哇,快让我看看,这一结婚就不同了,似朵鲜花似的绽放。”妇产科主任推着白雁坐上产检床,上上下下地打量。 柳晶挤眉弄眼地凑上来,“快说快说,昨晚是谁先扑倒的谁。康领导对我们的礼物感想如何?” “人家康领导是一正经八百的乖孩子,谨遵礼法,肯定是白雁强暴了英俊斯文的康领导。”另一个护士接口道。 “噗......”白雁刚好喝口水,直接就喷了。 “场面很限制级吗?”几个女人一起瞪大了眼。 白雁想了想,说:“具体多少级,真不好说。改天我把录像带带过来给你们评定下。” “神啦!”一帮女人眼都亮了,“真猛呀,雁!你真有存档吗?” 白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当然,一生只一次的洞房花烛,自然要留档以备日后回味。你们都没有吗?” 一帮女人黯然神伤,“我家那位当时太......匆忙了,哪比得上你家领导深谋远虑。” “去!”白雁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女人们齐齐咧口了嘴,笑纹还没绽开,只听到楼上传来“咣当”一声巨响,紧跟着有人怒吼道:“你是第一天当医生吗?什么叫我不是故意的?要是故意,你还不直接拿把刀把人给剁了!” “唉,又来了!”柳晶哆嗦了下,打了个冷战。 “这谁呀?”白雁听着声音很陌生。 “西北利亚寒流。”妇产科主任翻了下白眼,挥手让人散开做事。 白雁扯了下柳晶,柳晶把她拉到一边悄声说,“泌尿科新来一专家。你也知道咱院最薄弱的科室就泌尿科了。女人么,难言之隐可以一洗了之,男人这难言之隐可怎么洗也了不了的。现在男人也不知乍回事,越是钱多,下面就越是事多。医院打上海挖来个专家,来加强泌尿科力量。专家明明是从南方来的,偏偏姓冷,人也冷,脾气坏到了极点。走到哪,气温都陡降二十度。不仅是泌尿科的医生和护士,就是别科室的,他看着不爽,也会吼上一通。你们手术室前几天有个小护士当场都给他训哭了,现在见着他腿都打颤。偏偏他是院长眼中的能人、红人,咱们也就躲远点,免得冻着。哦......他好象下来了,我带你看看去。” 柳晶拉着白雁,两人站在走廊上“关于人流与宫外孕知识普及”的宣传栏前,看了足足十分钟,听到楼梯“咚咚”响起,白雁眼角的余波看到一个肤色白净、眼眸冷冽的男人走了下来。男人长相还算不错,但那气势专横慑人,从身后经过时,真的觉着像一股阴风刮过。 柳晶推了下白雁,白雁吐吐舌,两人咯咯笑着。 男人突地回过头,白雁吓得身子陡地一直,忙专注地看着面前放大的女人腹 部结构图。 “没夸张吧?”柳晶低声问。 白雁正要说话,包包中手机响,掏出一看------陌生号码。 顺手接了,偷眼瞧男人已转身走了,她对着柳晶吃吃的笑。 “小丫头,结个婚就乐成这样啊?” 白雁一怔,这么磁性、慵懒的嗓音,正是那位省城第一公子:陆涤飞。 “你好。”怕柳晶疑神疑鬼的,白雁没有尊称陆涤飞,不过,心里面有点纳闷,她这号码难道是贴在电线杆上帮人家治难言之隐的吗,怎么谁都知道? “小丫头,没去参加你的婚礼,有没怨我?”陆涤飞的口气仍然带有一些不正经。 “我哪敢,你......是领导,忙着呢!”白雁把身子背了过去。 “听听,还是有些怨了。是我不好,不该在这种时候离开滨江。不过,我有准备礼物给你哦。” “谢谢了,改天让康剑请你吃饭。” “这和康剑没关系,礼物我可是送给你的。我人还在上海,过个两天回滨江,我到时和你联系。” 白雁想推辞,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娇声娇气的女声,陆涤飞挂了电话。 “谁呀,神神秘秘的?”柳晶探身问道。 “康剑的同事。”白雁模棱两可地带过,心里面却有些嘀咕:这个陆涤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和她有这么亲切吗? 又到暮色四临时。 白雁坐在班车上,目不转睛看着外面斑斓的街景。其实这趟车不开往她居住的小区,她看着有车停下就上去了。反正没事,坐错了车,再返道总能到家。 如果人生的路走错了,拐个弯,也能抵达目的地吗? 从她懂事起,她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唯恐稍有不慎就走错了路。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内。可是计划哪赶得上变化呢? 白雁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一通来电。她失笑,下了车,拦了辆出租,对司机说了小区的位置。开车的是位中年女子,瞅了她几眼,笑道:“姑娘,那地方可不近。环境不错,可生活不方便,想买个菜都得坐几站路呢!” 白雁一愣,关于这吃饭问题,还真没好好考虑。以前,她都在医院吃食堂,康领导也是,现在有了家,就不能随便打发。这么一想,记起来冰箱里啥都没有。路过“苏果超市”时,她请司机大姐停了会,冲进去捡了几样菜,又买了点速冻食品。 车停在楼下,白雁抬头,看到房窗户里散发出的暖色灯光,莫名地心里一暖。为什么文人墨客一再描写黑夜里一盏温暖灯光。在那盏灯后,是一个等自已的人、一个温暖的家、一种强烈的归属感...... 白雁弯起嘴角,脚步轻快地抬脚上楼。 康剑在上。皱着眉头看人民首页上的几条新闻,中央现在严令禁止修建楼堂馆所,可今年滨江就有好几个部门打报告要建新办公大楼,有的连地都征好了,丛记对这事一直没表达,他一个市长助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把报告压着,说等会办再决定。 房的门开着,下面一点动静都听得分清。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的声音,他走出房,看到白雁拎着大袋小袋地进来了。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他走下楼。 “等很久了吗?饿不饿?”这是两人结婚后第一次在新家做饭,白雁不禁责怪自己在外面晃得太久了,她急忙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寻思着一会切点青菜、炒个肉丝,再拌点榨菜,和在一起下个面条。 “还好,我吃过面条了。” 白雁拿东西的手一怔,放慢了速度,“那一会要吃夜宵吗,领导?”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又露出那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一会我要写个材料。”康剑拉过她,在她嫩嫩的面颊上贴了贴,“你看看电视、或者看会,早点睡,别等我。” “领导,我们今天可是新婚第一天哦。”白雁仰起头,娇声道。 康剑刮了下她的鼻子,“没办法,明天早晨有个会议,我要发言,我必须对有些数据和资料先了解下。乖!” “好吧,我们先国家再小家,我不和你的党国争风吃醋。”白雁从他怀里抽身,把食物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俏皮地送给他一个飞吻,像只开心的小蝴蝶飞上楼。不一会,换了身比较保守的睡衣下了楼。 睡衣虽说保守,但在胸部,却是一圈镂空的蕾丝组成。透过几近透明的蕾丝,康剑看到她里面穿着果绿的文胸,一弯身,便可以看到胸部优美的曲线,康剑不由地就觉着呼吸加重了。 “领导,你要再吃点吗?”白雁给自已下了几个水饺,水气蒸腾中,一回头,撞到康剑直勾勾的眼神。 “不,我......上去了。”康剑不自然地挥了下手,近似僵硬地转身上楼。 回到房,不知怎么,心就静不下来了。听着白雁拖鞋在地板上啪哒啪哒走来走去,电视看着,她不知看到什么好笑的,笑得咯咯的。接着,她在厨房里洗碗筷,后来,浴间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 康剑的心一下子逼到了嗓子眼,他站起身,在房里像头困兽似的走来走去。 “领导,”门突然开了,白雁端着个果盆走了进来,“休息下,吃点水果。” 康剑简直大气都不敢出了,他看着她曼妙地走进来,小酒窝甜甜地闪着,清眸如星辰般晶亮,湿湿的长发在身后一甩一甩。 脑中一片空白,他一伸手把白雁揽进怀里,手指颤抖着。 指下的身子突地僵直了,头一歪,他本来想落在她唇上的吻滑到了她的肩上。 “领导,不要贪图美色,要以国事为重。”她笑,顽皮地拍拍他的肩,故作老成的口吻,乖乖地让他抱,可是他却感到了出自她身体里本能的疏离。 “你是我老婆。”他凑到她耳边,催眠般喃喃呓语,手在她的衣服外面揉了一下她的胸脯,旋转式的。这次,没有文胸。 “回答正确,加十分。”她娇笑个不停,嗲嗲地把他推开,瞟到房里新铺好的一张折叠床,星眸闪过一丝黯然。“好了啦,领导,你好好工作,我闪人。” 她挣脱开他的手掌,“如果饿了,下面有凉面。晚安,好梦!”她左右开攻,在他脸腮两侧各落下一吻,便走进对面的卧室。 怕是担忧影响他工作,她不仅关上了房的门,卧室的门也关得严严的。 康剑慢慢地在电脑前坐上,整个人失了神。 好不容易集中精力看好资料,又修改了下简单写的发言稿,打了几通电话,把明天的会议确定了下,时间已到十一点。 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拉开房的门,屋内静悄悄的。他怔了怔,走向卧室,侧耳听里面没有一点声音,想看看她有没有睡,他扭动门锁。一愣,门居然从里面锁上了。 康剑倚着墙壁,脑中像煮开的水,全沸了。 是有意还是无意,她锁上了卧室的门? 客厅抽屉里,有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他只要下去,就可以打开了。可是他却没有走下楼的力气。 一个人在走廊上默默站了一会,转身回到房,躺在折叠床上,翻来覆去,整夜未眠。 早晨顶着两个熊猫眼起来,白雁已经快乐地在厨房里做饭了。和他相反,她睡得好像特别好,小脸水嫩水嫩的,比什么时候都看起来清新、可人。 “昨晚做到很晚吗?”先端上新榨的果汁,再然后是蒸好的汤包,熬得稠稠的麦片粥,几碟爽口的小菜,温柔体贴地双手递上筷子。 “你昨晚为什么要锁门?”忍不住,康剑火大地问道。 “我有吗?”白雁好无辜的眨眨眼,突地一拍额头,“对不起,领导,我......习惯了,以前一个人住,进屋就先反锁门,防止色狼啦。你昨晚睡哪了?” “我还能睡哪?”他闷闷地喝粥。 “腰酸吗?肩疼吗?”她好愧疚地走到他身后,两手搭在他肩上,温柔又不失力道地按摩,“有没怨我?有没想我?” 那声音就在他的头顶,温热的呼吸一缕一缕地扑到他的颈间,顺着流下来,直达他的心脏。 “我想把你从床上揪起来,狠狠的揍一通。” “嗯嗯,是该打,怎么又浪费了一个良宵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等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领导,我不好,我一会好好地反省,认真写一份检讨,晚上送给你批阅,以后罚我孤枕独眠一个月,夜夜垂泪到天明。你不要姑息养奸,一定要秉公执法。” 康剑闭了闭眼,无语,埋头喝粥,只当什么都没说。他老婆做一个护士好像太委屈了吧,明明是一个外交天才呀! 站在身后的白雁,抿嘴呵呵直乐。 * ******* 陆涤飞是在白雁休假结束前一天给她打电话的。 康剑说到下面一个县检查工作,晚上可能不回来,她正在收拾屋子,手机响了。 “小丫头,还记得我们的约会吗?” 白雁脸一红,“陆纪真会说笑。”她寒喧道,早把那事扔到脑后去了,“你回滨江了?” “嗯,今天天气不错,出来吧,我带你到处走走,喝酒,逛街,吹风,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陆涤飞笑得很轻佻。 她微笑,这个陆公子真是骗女人的行家。“天气太热,我不想动。” “那就找个地方坐坐,听听音乐,喝喝茶。来吧!”陆涤飞随口说出了一个地址,“你不好我送你的礼物是什么吗?” 她一点都不好,她只好他突然这么亲切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去了。 这是一间小小的音乐吧,在一条巷子的拐角处。老板想来是个风雅人,装饰得特别有英伦风情,乱花的沙发,雕琢精致的胡桃木桌子,高高的烛台,壁炉,古老的音乐,室内灯光很暗,即使这大白天,不凑近些,还真看不到对面人的面孔。 这种地方,适合隐匿心情,适合倾吐心事,适合表白情感,唯独不适合陆涤飞这种浪荡公子。 可他此刻偏偏一脸闲适地坐在沙发上,双腿叠起,优雅地端着一杯咖啡,很享受这个午后时光。 白雁不禁叹气,她家康领导为党国忙得差点过家门而不入,新婚蜜月,她难得见他几面,而这人,也是食俸禄的,却能这般游手好闲,真是好不公平。 “嗨,丫头!”陆涤飞抬手招呼,挥手要服务生给白雁送上一杯果汁,让白雁坐在他左侧。 白雁坐下后,才发现这音乐吧正对着滨江市新建的一家民营酒店――华兴大饭店。听说里面豪华之极,虽冠以四星,实际堪比五星,最令人雀跃的是这里对客人的隐私特别保密,等于是饭店业的“瑞士银行”。 “路上顺利吗?”陆涤飞绅士般替她搅拌了下果汁,让里面的冰块翻上来。 “滨江就这么大,又不比上海,当然顺利了。礼物呢?”白雁知道这人的劣性,不想多纠缠,直奔主题。 陆涤飞笑,“真是个孩子,见面就要礼物。”他弯腰从里侧拿出个包装精美的纸袋递给白雁。 白雁拆开一看,笑了,是两只憨态可拘的泰迪熊。“我到多大了,还玩娃娃。” “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孩子。我会偷偷掀女孩子裙子时,你还流着口水啃糖葫芦呢!丫头,这布偶可是限量版的,我托了人才买到,你可要珍惜。” 白雁一惊,限量版的泰迪熊,那可是价值不菲。“我觉着还是你家宝宝玩这个比较合适。”无功不受禄,她懂的。 “你看,耍孩子气了,哪有送出去礼物再收回来的道理。不管这礼物合适不合适,至少是我的一番心意,怎么,怕欠我人情?”陆涤飞一扬眉,又是笑。笑得很坏。 白雁的脸无端红了起来。 “我早说过,我一瞧着你,就投缘。你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向我开口。心里面有什么样的疑惑,也可以问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白雁微微一笑,端起果汁,凑到嘴边,浅浅抿着。“陆记对我这般关爱,我有点受宠若惊。我真的怕欠你人情,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呀,我好像什么也不能为陆纪做。哦,明年一月份人大开会,投票选举城建市长,我要是成员,就投你一票,可惜我不是。” 陆涤飞细长的眼眸一眯,俊美的面容闪过一丝狼狈,他闭上眼,轻笑摇头,“丫头,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对,对,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人只要付出,就想索取。你不要小估自己,你有超强的能力来帮助我。” “你怎么就肯定我愿意帮助你呢?你的对手可是我家领导。”白雁抬眼,眸光清冽。 “因为现在只有我能帮助你。我其实对那个破市长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不想输给康剑。而且......你会非常愉悦地接受我的建议。”陆涤飞神秘地倾起嘴角,冷冷一笑,眼风不经意地瞟向门外。 白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愣。 一辆黑色的轿车徐徐地在酒店门前停下,车门一开,说下去检查工作的康剑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跟着一位长发女子也下了车,两人有说有笑地往里走去。那位女子正是婚礼时对她发表一番爱的宣言的自称康剑女友之人。 “有什么想问的吗?”陆涤飞温柔地凝视着白雁,“不过,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其他的留着我们下次约会时再答。” 陆涤飞等了好一会,白雁才转过头,脸上平静无波,眸子坦坦然然,“问什么?那人我认识,我老公呀!” 陆涤飞眨眨眼,哈哈大笑。 陆公子笑的时候,左嘴角上扬,右嘴角下撇,脸颊上的肌肉拧成一小块,一小块,透着股邪气,像卖弄风情似的,很坏。 “丫头,真有你的。你知道吗?在官场上混的人最怕两样,一是双规,二是绯闻,这都是致命的。你有本事怎么玩都可以,就是别给别人抓到把柄。” “陆纪,你本事大么?”白雁好崇拜地问。 “我本事向来不小,小丫头一定没少听说过吧!”陆涤飞很自负地一扬眉。 白雁捧场地扯了下嘴角,端起果汁,悠闲地喝着,“陆记,你真是生错了时代,要是早出生个百把年,或者穿越一下,你大可出落成柳三郎、元稹那样的风流人物。可惜了。” “这样一说,我还真觉着遗憾,”陆涤飞接着白雁的话茬,咂咂嘴,“那你觉着康剑可惜不可惜呢?” “我和他是一家人,不好评述,陆记认为呢?”白雁轻飘飘地把球又踢了回去。 “其实康剑和我一样,有许多身不由已的事。我坏在面子上,康剑却坏在骨子里。小丫头,你不好和康剑一同下车的女人是谁?” “我该好吗?”白雁手托着下巴,天真地眨眨眼,“再怎么说,我们在新婚燕尔中,人是擅变的动物,但目前还有新鲜感。你想要让我家领导衬托你的纯洁,时间挑得不佳呀!再说,要做坏事,至少要在月黑风高时,那样才刺激。象现在朗朗晴日,有什么情调,人和动物还是有那么点区别。如果别人觉着暧昧,我们好象更暧昧一些吧!你看,灯光暗暗的,音乐柔柔的,我们挨得这么近,四目相对,你双目含情,你家夫人这时路过,突然会看到这一幕,会怎么认为?事实呢,我们只是在闲聊。陆纪,凡事往好处想想,你心里阳光点,行么?” 陆涤飞被她说得噎着,有好一会气都出不来。这时候,他才觉着他似乎小看了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有志不在年高,这话果真是有根据的。 他本想刺她一下,没想到给她将了一军。 康剑一个地级市的市长助理,屈尊娶个小护士,不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而是郑重选择?陆涤飞在心头打了个问号。 “陆记,我知道你是真关心我,不过,没必要浪费你珍贵的时间。我家领导对于感情有些木纳,不如陆纪擅长风花雪月,我对他要求不高啦!哦,谢谢你的礼物,我好喜欢。悄悄告诉你,我长这么大,还没玩过娃娃呢!”白雁笑得俏俏的,一口气喝尽果汁,站起身来。 “小丫头,你不喜欢我的建议?”陆涤飞又问了一句。 白雁拧了拧眉,正视着他,“我不喜欢成为别人的筹码。陆记,你想胜我家领导,尽可以向他放马过去,但别扯上我做啦啦队。” “小丫头,你真是太年轻了。你以为我想让你作筹码,你错了,我是在给一个你自我保护的机会。这次你没问题,但我可以先给你一个回答。二十多年前,康云林曾经下派到云县做县长,在那呆过两年。”陆涤飞放慢说话的节奏,这样可以让白雁听得一字不拉。 白雁抱着泰迪熊的双手一震,没什么表情,轻轻哦了一声。 “如果你想问什么,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放心,小丫头,我不会要你做间谍的,你在心里也把我想得阳光点。”陆涤飞伸手想抚白雁的头发,白雁不着痕迹地让开了。 陆涤飞玩味地耸了下肩,“我送你回去!” “我还要去超市买菜,自己打车好了。”白雁很宝贝似的抱着纸袋,注意力像是全集中一对熊熊上。谢了又谢,这才笑着出了音乐吧。 下午的阳光还是很辣,温度一天比一天高,走几步,就出了一身的汗。 白雁没有打车,而是叫了辆三轮车。三轮车把遮阳的帘子卷起来,挑着树荫骑,风缓缓地吹拂在脸上,这样,感到非常舒适。 在靠近医院的一家小吃店前,白雁让三轮车停了下来。 小吃店里,老板和两个帮忙的大嫂正在准备晚上的生意,店里没有客人。白雁和柳晶吃腻了医院食堂里的饭菜,有时会到这里来换换口味。 “白护士,你有好久没来了!”一位大嫂迎出来。 白雁熟稔地走进里端的一个小包间,“给我一杯红豆冰,我等个人。” 大嫂点点头,盛了一碗红豆冰,附赠一碟西瓜籽,体贴地开了空调,带上包间的门。 白雁吁了口气,总是挂在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褪去了,她咬着唇,脸上浮现出一种隐忍到极点的痛楚。 她很少哭,哭是无能的表现,又不能解决任何事,何必做出一幅可怜样?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没心没肺的,很爱笑。 笑比哭好,不是吗? 但还是有撑不住的时候。 她打开包,颤微微地拉开包里小袋细细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方手帕。手帕折成了一个细长条,她一点点地展开手帕,一枝用鲜红的纸折成的玫瑰慢慢映入眼帘。 她把玫瑰拿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小雁,你不是小破鞋,不是小狐狸精,不是野种,你是好女孩,比谁都好,都纯,都美......”耳边,突地响起一个青涩少年很认真很严肃的声音。 眼眶里的泪水瞬间决了堤一般,狂泄而下。 他说,小雁,父母无法选择,但只要踏踏实实地把自已的路走好,你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还可以比他们更好。 他说,小雁,你这么自爱,这么聪明,以后一定会像金子一样散发出属于你的夺目光泽。 他说,小雁,不哭,外面的世界很大,总有人会懂你,会看到你的好,珍惜你,呵护你,宝贝你。 ...... 和白慕梅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她比同龄的人都来得敏感、早熟,过早地就会察言观色,洞悉别人的心思。 不需要陆涤飞多提醒,她早嗅出康剑的异常。婚礼前从天而降的长发女子,他新婚夜的电话和出走,房里新铺的那张小床,今天又见与那女子并肩相偕。 婚后的康剑与婚前的康剑,一下子像变了个人。 似乎,他在冷落她,疏离她,可是表面上又极力维持着这份婚姻。 不懂啊,康领导心里面有别的人,干吗要娶她呢?他那种天之子娇子不比她有许多无奈,柳晶说,康领导看中谁,谁还不坐着飞船扑上去。他又不是爱男人,需要找个人来打掩护。 怪不得他说不在意她的家境,其实是根本不在意她这个人。害她还暗暗窃喜很久呢,以为等到了能嫁的那个人。 她能嫁的那个人,有宽大的胸怀、豁达的性格、包容、成熟、忠诚,懂得她的好,能接受她人生如戏的母亲。像山一样,为她挡住流言蜚语,给她一个不一定要很富裕可是却很温馨而有安全感的家。 为了他,她洁身自好,守身如玉,耐住寂寞,过得孤单,一任美好年华流逝。 “我听你的话,自重、自爱,一步步地走过来,很努力了,可为什么结果不是你说的那样呢?为什么?为什么?”她对着纸玫瑰,泣不成声。 纸玫瑰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里,默默无语。 “白护士,你等的人来了吗?”这时,大嫂推开包间的门。 “哦,她可能不来了。你给我来盘虾仁炒饭,还有一个汤!”白雁慌忙背过身,大嫂听到她的声音带点鼻音,怔了怔,带上了门。 白雁拭去眼中的泪,小心地又把纸玫瑰包好,仍塞进包包的小袋里。 这些年,每当觉着心里面很委屈,撑不下去时,她才会允许自已看一看这枝纸做的玫瑰,这枝永不会凋谢的玫瑰,这枝在她的心里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相抵的玫瑰。纸质不太好,时间一久,颜色褪去了许多,她不敢太多用手去摸,一直很细心地保存着。 她不可以软弱,不可以逃避,她要过得很好,因为有一个人,不管身在哪里,离她有多远,他总在看着她。 如果她过得不好,那个人会比她还要难过。 合上包,白雁心情平静了一点,擦尽了泪。大嫂把饭端进来时,她脸上已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他说,小雁,不管发生多大的事,要努力地吃好、睡好,这样才有力气去面对。 白雁大口大口地咽着饭,机械地喝着汤。 一些事,过去已经发生,现在正在发生,将来也许会发生,她的能力有限,不能阻止,无法猜测,那么,先不要去下结论,慢慢看康领导唱的哪一出戏,看清了,她来写结局。 现在,就当是小的时候,她和他玩的“过家家“,不过,男主人换成了康领导。 吃完饭出来结账,大嫂看着脸上显着两个酒窝的白雁,想刚刚一定是自已弄错了什么。 康剑十点多回来的,不算太晚。白雁已经睡了,餐桌上没有象往常一样,摆一碟洗净的水果、一碗凉透的绿豆或者百合汤,连凉开水也没有。 康剑闷闷地开了瓶矿泉水,草草冲了凉,上楼,进房前,他鬼使神差地推了下卧室的门,没猜错,又习惯性地反锁上了。 回房躺下,不知怎么,他觉着屋里的气氛今天有点不一样了。中午时和白雁通电话时,她好像还很好! 第二天起床,打开门,白雁站在阳台上晾晒衣服。看着衣架上色彩明丽的女式文胸、内裤,超短的睡裙,康剑意识到他的生命里真的融入了一个女子。 “领导,早!”晾好衣服,白雁俐落地端上早餐,同时也换好了上班衣服,还把包包里要带的钥匙、钱包查看了一番。 康剑皱了下眉,早餐好像比往常简单多了,就一碗稀饭,一片面包。 “白雁,这是我的工资卡,你要用钱,就从这里面取,密码是我身份证后面的六位数。”康剑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知道了,你放在房的抽屉里,我要用会去拿的。可是领导,你所有的俸禄全在这吗?”白雁笑道,“你要是藏私房银子,背着我做坏事,我会哭的。” 说哭,小脸就苦成一团,可怜巴巴的嘟着嘴,凑到他面前,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康剑伸手敲了下她的额头,“都想哪去了,我有必要做那种事吗?” “难说呀,”白雁长睫扑闪了几下,“要是哪天你想买个什么礼物给我个惊喜,钱全在这,你要向商场先赊账呀?” “那你是鼓励我藏私房银子?” “我期待惊喜,不是惊吓哦!”白雁喝尽碗里的稀饭,也没擦嘴,恶作剧地在康剑手臂上咬了一口,“你要吓我,我咬死你。” 康剑看着手臂上一排浅浅的牙印,身体本能地就有了反应,他很庆幸他现在是坐着,不然他都不知如何解释了。 白雁娇笑着跳起来,到玄关处换鞋,“领导,你有专车接送,我没有,先走了,所以碗留给你洗喽。” “我送你。”康剑脱口而出。 “我才不要,我喜欢坐公车。公车上可以邂逅帅哥,还能装待字闺中的小姑娘,和帅哥......眉来眼去......BYE!”纤手轻挥,一个飞吻,闪人。 “白雁......”康剑腾地跳起,追到门外,只听到轻脆的笑声从下面传来。 他“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明知道她在说笑,可是他无由地,还是非常、非常的不爽。 这种不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走进办公室里还没有平复,真不知他这个老婆到底有没为人妇的意识,不行,他得好好教育一下。 康剑拿起电话,就拨了手术室的号。 “是康助呀,到底是新婚中,如胶似漆的,一刻不见就如同三秋了,”别的护士接的电话,先打趣了会,“等下,我来喊白雁。白雁......” “来了,来了,谁这么讨厌,我正要进手术室呢!”话筒里传来白雁嘀咕的声音。康剑气得冷哼一声,她......她竟然嫌他? “领导?你查岗呀!”听出是他,白雁笑了。 康剑清了清嗓子,“今天的班车没有误点吧?” “没有呀,我还早到了十分钟呢!” “那......在车上有没遇到同事和熟人?” 白雁愣了下,突然捂着嘴直乐,“领导,你何必这样含蓄,直接问我有没遇到帅哥好了。” “哼!” “我今天运气好,前后左右都坐的是帅哥。可是前面的帅哥没有我家领导个子高,后面的眉毛没有我家领导浓,左面的鼻子没有我家领导挺,右面的,哇......那位帅哥比我家领导帅太多了。” 康剑压着的火气腾地一下往上直窜。 “唉,可是帅归帅,他又不把工资卡给我花,想想,我家领导其实还不算太坏,我就将就些,不对帅哥放电了。” 康剑的鼻子都快气歪了,训斥的话刚到嘴边,只听到另一端的白雁突然轻抽一口凉气,“冷医......生!” 电话急急地挂了。 ******** “康助,丛记让你去一趟。”康剑正在琢磨冷医生是何许人,把他老婆吓成那样,简单拿着一叠文件从外面走了进来。 康剑搁下电话,匆匆就往丛仲山办公室走去。丛仲山的办公室与康剑的只隔了一层楼,就这几级楼梯,有些人一辈子也爬不上去。 丛仲山很亲切,让秘给康剑倒茶,温和地和他一同坐到沙发上,问了几句康云林的身体,又扯了扯最近的环境怎么怎么恶劣,接着,丛仲山说起了康剑分管的旧城改造一事。 “小康,这个项目很大,面又广,你可要多辛苦了。大项目呢,容易出成绩,但也容易出事故。有些开发商神出鬼没,无孔不入,你提防着点,现在正是你事业关健时,不要因小失大。” 康剑看着丛仲山。丛仲山的眼光怪怪的,像是捉摸,又像是欣赏,像是关心,又像是指责。 康剑在仕途上虽然时间不长,可是对丛仲山这些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老狐狸还是有一点了解的。丛仲山明是提醒,其实一定是有人在他吹过耳边风,告过自己的状,他敲下警钟,卖给自已一个大人情,也就是给了康云林面子。 康剑心里一下子警觉起来,但脸上仍不露声色。“谢谢丛记,我会注意影响的。” “嗯,我就是欣赏你的沉稳和能力。小康,我老了,以后这滨江就要靠你们几个年轻人了,好好努力,我看好你。”丛仲山意味深长地笑笑,站起身,走向办公桌,这就意味着送客了。 康剑笑笑,他才不会因为这句话而激动,他可以猜测,这话丛仲山不会只在他面前说。领导的艺术就在于,对谁都不会太好,对谁也不会太坏,橄榄枝抓在手中挥动,可就是不扔出来,把一个个耍得团团转,他才会开心。 果然,刚出了丛仲山办公室,就看到陆涤飞从隔壁的秘室里走了出来。 两个人点点头,并肩向楼梯走去。 陆涤山的办公室在开发区,显然是奉召过来的。 “头找你谈过了?”陆涤山先开口说话。 康剑淡淡倾了下嘴角,“也找你谈过了?”不答反问。 陆涤飞耸了下肩,“我最恨那种高谈阔论的政治学习,我推了又推,头都没答应。说你要把精力放在旧城改建上,年轻人里没其他人选,只有我了。又不是出国,去省城有什么意思。” 康剑心里面咯了下,他之前有听说过有一个名额去省委党校学习,没想到给了陆涤飞。在官场有个定律,在提拨某人之前,一般都会出去学习镀金下。 难道城建市长人选定下来了? “你正好可以回去看看你爸妈,这是好事。” “他们只怕不想看到我。康剑,这个周未去江心岛游泳去,带上你的小娘子,我也带个伴,就四个人,好好地放松放松。一想到要在那闷死人的党校关二周,我都要疯了。怎么样?” 康剑迟疑了一下,“行,到时别让秘开车,我们单独行动。” “那就说定了。这次不吃海鲜,免得你家小娘子半夜起来又打电话找药。”陆涤飞拍了拍康剑,潇洒地下楼去了。 康剑一个人愣在了门外。上次在江心岛,白雁生病了? 这个时刻,白雁正在手术室里,俏脸上红一下,白一下。 没想到,休假第一天上班,就遭遇“西伯利亚寒流”。 “白护士,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你把手术室当成了什么,夜总会?酒吧?打情骂俏,撒娇卖乖。你看看,病人都躺在手术台上了,麻醉已经注射,可你在干吗?别看这只是一台小手术,可是一样事关着病人后半辈子的幸福。你重视了吗?”冷峰寒眸一眯,根本不给白雁讲话的机会,连珠炮似的向她开炮。白皙冷削的面容,和《暮光之城》里那一群吸血鬼的医生老爸有得一拼。 “有些医疗事故完全可以避免的,为什么还会发生呢?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对病人不够尊重没有一点责任感的混人。如果你不喜欢这份工作,辞职好了,不要挡在这儿,自然有人可以胜任。要谈情说爱,出去谈,别妨碍别人的工作。” 白雁真被他吼蒙了,这人怎么乱扣帽子,她哪一点不敬业了,就是接了她家领导一个电话而已。 “冷医生,我想你可能所误会了。手术前的准备工作我早就做好了,现在不过是在等待麻醉产生效果,在这期间,我接个家人的电话不是错误吧!” “什么叫错误?酿成恶果,无可挽回,就是错误,对不对?手术室的电话就给你拉家常的吗?”冷峰冷冰冰地蹙起眉,一双寒目足以让天地冰冻三尺。 白雁眨眨眼,“手术室的电话是为了联系手术情况用的,可是......” 冷峰一挥手,“没有可是。护士长呢,给我换人。” 白雁俏脸一正,“冷医生,你说我现在情绪不稳,不宜进手术室,那你吼了这一通后,你的情绪就很稳吗?” “你和我比?”冷峰嘲讽地一笑。 “有什么不能比?你是医生,我是护士,这是两个不同的专业,你会做的我做不了,我会的,你也不一定能做得了。” “是么?”冷峰瞪着白雁,慢悠悠地说道,“市长夫人,你想和我比,还嫩着呢!今天,我进手术室,就得换人。你进手术室,我就走人。” 白雁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 两个人就这样你瞪我,我瞪你,谁也不相让。 结果当然是冷峰占了上风。 护士长从里面走出来,打了个圆场,让白雁去休息室休息,护士长亲自进手术室陪冷大医生做手术。 白雁算是领教冷大医生有多横了,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里,越想越气。 手术结束时,冷峰昂着个头,旁若无人地经过手术室。用古龙大叔的话讲,如果视线可以杀人,白雁早把他碎尸万段。 不一会,这事就在医院传了开来。柳晶第一时间上来慰问白雁,“别气了,别气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下。” 白雁翻了个白眼,“狗咬一下,打个防疫针会好,可我现在这气难平。” “难平也得平,不然还能怎样?咱们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反正那个男人是个怪胎,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真是可怕的疯子,趾高气扬,蛮横无理,院长就任他胡作非为?”白雁咬牙切齿。 “有什么办法,他是专家,为医院带来可观的效益。这个月,泌尿科的手术每天都几台。” “专家就了不起?” “好了啦,今晚到我家去吃饺子,消消气。”柳晶陪着白雁咒了几句冷峰,心疼地抚着白雁的心口。 “你会包饺子?”白雁像看着外星人似的看着柳晶。 柳晶呵呵一笑,“我老公会呀!不是搬了新家吗,他们学校的同事说要去参观,你也去,防止他们合起伙来欺我,你到时保护我。” 白雁噗地一笑,“这世上敢欺负你的人还没出生呢!不过,我也想去你的新家看看。” “看完我的新家,下次去你的豪宅坐坐。” 白雁拂了下头发,“好啊!” 下了班,柳晶就过来等白雁。白雁给康剑打了个电话,说去同事家吃饭,康剑说他人在外面,其他没多说。 路上,柳晶又买了些水果和熟食。 “今晚有多少人吃饭?”白雁问。 “就几个光棍和几个剩女,不会超过十个人,不然我们那窝也挤不下。” 柳晶的新居介于滨江一中与医院的中间,不算远。一幢有点陈旧的公寓房,柳晶家在三楼,二室一厅。 两个人一进家门,柳晶的老公李泽昊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好像也不是个行家,厨房里折腾得象个战场,哪儿都是东西。他光着膀子扎了条围裙,伏在面案上,整个人像个面人似的,正奋力作战,效果不算明显。 “老公。”柳晶一脸小女人的甜蜜,排除万难地扑上去,来了个响亮的啄吻。 李泽厚抬起头,拭了把汗,看见白雁,憨厚地一笑,“白雁来啦!你去客厅坐坐,我.....我马上就好。” 白雁抿嘴一笑,挪揄地看着他,“你确定吗?”那面还是团,什么时候成皮,堆着的菜和肉什么时候成馅,皮与馅什么时候成饺子,还真是个未知数。不过,白雁很佩服柳晶两口子的勇气。 “我相信我老公一定可以。吃饺子是个标题,主要内容是参观我们的新家,气氛好就行。”柳晶见缝插针地猛夸老公。 “就是,就是。”李泽昊连连点头。 “算了,我来吧!”白雁见义勇为地挽起袖子,“你把围裙给我,柳晶收拾厨房,李老师切菜,我来擀面皮。”不帮个忙,只怕迟早得饿死。 “好,好!”李泽昊如遇救兵,感激涕零地解下围裙。 柳晶讨好地给白雁扎围裙,白雁白了她一眼,“我现在终于知道你所谓的保护是什么意思了?” 柳晶耍赖地抱着白雁,“我就知道雁疼我,雁最最好了!” “少拍马屁,做事。”白雁吼道。 柳晶与李泽昊乖乖地听从。人多力量大,不一会,皮子成叠,馅在盆中,三人端到客厅里,边包饺子边看电视。 有人敲门。 李泽昊跳了起来,过去开门。柳晶和白雁也站起身迎客。 一群男女呼啦一下子拥进屋内,二室一厅中立刻感到拥挤不堪了。李泽昊把男同事领到阳台上里吃水果、嗑瓜子、抽烟,有几个女同事自告奋勇留下来帮忙包饺子。 大门敞开着,柳晶过去关门,李泽昊拦道,“别忙,伊桐桐还没上来呢!” “来啦,来啦!”一声俏丽的嗓音,一个长发美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蓬毕生辉,柳晶看着美女,暗暗叹道。 冤家路窄,白雁看着美女,好笑地闭了闭眼。 “这是我们学校的美术老师伊桐桐,也是我们学校的校花。”李泽昊笑着介绍。 伊桐桐仪态万方地微笑,抬起头,正好看到白雁,一怔,微笑变成了一缕轻讽,“你们好!”语气与神态,都如同是高高在上的一位公主,对着仰视她的民众,表现得很亲和。 人多了,客厅得让出来给同事们打牌,饺子战场又移向厨房。 “老公,什么叫校花?”柳晶关上厨房的门,突然扭过身,对着李泽昊横眉冷目,“你看看你刚刚介绍时,笑得那个样,好像沾了蜂蜜似的。” 李泽昊举起手,“老婆明鉴,你老公对你忠心耿耿,忠诚不二。我那不是媚笑,而是礼貌地微笑。” “你保证你就没对那校花想入非非过?” “没有,没有!我有老婆有房子,很幸福,很知足,很珍惜,我从不做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事。不过,老婆,你别杞人忧天,人家伊老师是有主的花。” 含笑听戏包饺子的白雁抬起了头。 “伊老师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男友,很爱她,不是送衣服,就是买花,买首饰,前几天还给她买了套房子,就在那华兴大饭店旁边,很昂贵的欧式公寓。” “你吃醋了?”柳晶恶狠狠地发问。 “我没有......” 白雁耳中嗡嗡作响,她突然觉得很烦,忍不住大喝一声,“你们有完没完,到底要不要包饺子?” 柳晶与李泽昊面面相觑,胆怯地看着她,弱弱地说:“对不起,我们错了。” 命运多折的饺子,终于在一双双期待的目光中,粉墨登场了。 白雁的手艺真不是盖的,皮薄,馅多,味鲜。一个个饺子像小胖猪似地躺在蓝花底的盘子中,光看那色相就够让人口水三千丈。一帮吃腻食堂的光棍和剩女,风卷残云般,把几大盘饺子一扫而光,柳晶买回来的几碟子熟食也所余无几。 忙了一晚上的柳晶与白雁,从厨房出来喘口气,看着这幅壮观的场面,震撼、失语。 这是哪座山上下来的大侠们? 吃完,男人们留下继续打牌、神侃,女人们围着个电视,边看边议论着湖南台正在播放的那个《丑女无敌》。 “各位慢慢玩,我先走,我家老公有门规,十点前不到家,就要追杀过来。”白雁笑着向众人打招呼。 “白护士不仅是贤妻,还是个乖宝宝呢!”众人打趣。 “过奖,过奖!”白雁跨出大门,柳晶追在后面要送,她扭过头,指着厨房里堆着的碗碗碟碟,“小姐,咱们就各顾各吧!” 柳晶大笑,“路上小心哦!” 白雁挥挥手,刚下了楼梯,没走几步路,就听到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俏皮地挑了挑眉梢。 在与白慕梅共同生活的二十多年里,她什么怪事没见过,什么能人没看过,她早就练出了一身处变不惊的绝技。 伊桐桐这只算小儿科。 “白雁。”伊桐桐有些气喘地追了上来。这一晚上,她一直都在偷瞄白雁,可惜白雁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厨房里忙着。 白雁佯装意外地回过头,“哦,伊老师,你也回去了?” “嗯。不想玩,没什么意思。”伊桐桐探究地打量着白雁,正看是平静,侧看是宁静,她心底里不禁泛起了嘀咕:这个女人要么是城府极深,要么就是一傻子。 白雁又转过身,两个人并排往小区对面的站台走去。 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九点多一点,但无论是班车还是出租车,已经不太多了。 “白雁,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伊桐桐清清嗓子,开门见山,当然,这也是一种不把对方放在眼中的自信。“你还好吧?” “你希望我是好还是不好?”白雁一直觉得自已是个足球天才,传球的技术相当地高,她淡然回眸。 伊桐桐到也沉得住气,笑得很娴雅,很有涵养,“其实你不说,我也能想象。”她无限同情地唏嘘,“现在,你该后悔了吧!” “后悔什么?”路灯下,池小影一脸的纯蠢。 “康剑爱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你充其量只是他利用的一个工具,很快就会失去价值。被冷落的感觉好受吗?” “伊老师,你妒忌人也不带这样尖刻吧!其实我嫁给康剑,是让很多人羡慕的。不过别人一般都含蓄地把情绪掩藏起来,像你这样外露的还真没有。我很享受现在的婚姻生活,呵呵,好虚荣地讲,做个官太太的感觉真好!”白雁避重就轻。 伊桐桐的情绪轻易地就被白雁慢悠悠的话语撩拨得激昂起来,“这只是暂时的,何况你也只落个表面上的荣光,康剑的心并不在你身上,你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可怜虫。” 白雁恬美地笑了,“伊老师,如果我算可怜,那虎视眈眈我这个康剑老婆身份的人不是更可怜了?你要说别人的婚姻是暂时的,我可以试着去理解。但我与康剑的婚姻,却一定会天长地久。康剑是什么人?现在的滨江市市长助理,马上要竞选城建市长,以后会到省里的部委办局任职,前程无限远大,可是在只要他闹个什么绯闻或者后院起个火,那么他的前程就此黯淡,说不定还会中途夭折。你若真是康剑的什么好朋友,那就该知道康剑是聪明的、果断的、理智的、沉稳的,他不会幼稚地去玩过家家,偶尔玩玩有可能。假设他爱的人是你,可是他的妻子却永远是我。在男人的心里,事业从来都是大于情感,” 说完,白雁包容大度地扬起下巴,两个小酒窝一闪一闪。 伊桐桐自信满满的气焰就像淋了一场冻雨,瞬刻,一败涂地,丽容一会青一会白。不能不说,白雁的话如一把尖刀戳进了她的软肋,她疼得心如刀割。 很久很久前,康剑说过,除了婚姻,其他什么都能给她。 可是,她其他的都不想要,她只要婚姻。 他们相爱,分手,再相遇,爱火重燃,结果还是没有改变。 “别管康剑为什么娶我,娶了就是娶了,这是事实。也许你和他真的曾经有过什么往事,可惜有情人总是不能成眷属,我只能对你表示同情。”白雁摊开双手,无能为力地一笑,心里面也是一酸,自己何尝不也是这样吗? 相爱,是一列疾行的火车,可是却有两个终点,一个是婚姻,一个是分手。在婚姻那个站台上下车的旅客很少很少,而分手的那个站台上却挤满了一张张伤心的面孔。 “你想知道康剑他有多爱我吗?”伊桐桐疼得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反击。 白雁配合地点头,“想呀!” “不谈以前,就说现在。你们结婚不过一周,他有二个晚上是陪着我的,还有一个下午,我们就在房间里喝着咖啡,听着音乐,聊我们喜爱的话题。这种现象,你怎么解释?” 唉,白雁叹了口气,“伊老师难怪你要学美术,数学一定不好!一周有七天呢,你这样子一说,还是陪我多些!” 伊桐桐看着白雁,又一次为她的惊人之语瞠目结舌。 “即使这样,我......还是要爱康剑,不管有没有结局。”伊桐桐斩钉截铁地说道。 白雁点点头,看到一辆出租车驶了过来,她举起了手,“嗯!爱没有错,爱吧,我同意!哦,车来了,我先走,康剑在家一定等急了!” 伊桐桐干瞪眼,看着白雁扬长而去,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呢,那个女人怎么可以走?明明康剑根本一点都不爱她,可是却和她在同一屋檐下,真的好恨! 她捂着脸,慢慢蹲下来,哭了个唏哩哗啦。 上了车的白雁疲倦地看着窗后,夜风微凉,吹乱了一头长发,吹皱了一田的心思。伊桐桐哭了,她不自觉地抬手拭脸,自已的脸是干干的。 嘴角边浮出一丝自嘲,能哭得出来,其实不算太痛。真正的痛是没有眼泪的,只听到心碎裂的断响,悲绝似潮水从脚漫到头顶,想呼救却叫不出声。 等了这么多年,就是想等一份从一而终的婚姻,没想到老天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其实,对康剑也不算有多深爱,只是觉得很失望,很失望...... 站在自家公寓的楼下,白雁有一刻想跳上车,随便去哪都好。 去哪呢?她还是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拾级向上。 白雁,从来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怪,大门怎么半开着?白雁愣住了。 “白雁,不认得家了吗?”康剑把门拉大,穿着一身沙滩式的中裤和T恤,看上去很显年轻。 这身衣服是她买给他的,白雁抬起眼,看着一脸兴师问罪的康剑,突然想笑。 伊桐桐嘴巴里深爱着她的男人,却在为自已等门,这样的爱真是好讽刺,或者说康领导爱很广,外面彩旗飘摇,家里红旗不倒。 优秀的人,在哪个领域,都是杰出的。 真想关心地问一声:领导,你累吗? “领导,你在等我吗?”白雁脱去脚上的高跟鞋,把自已扔进了沙发里,娇娇地说,“我好累哦!” 康剑像尊天神站在她面前,眉头蹙起,“怎么玩到现在才回来,都十点了!” “唉,没办法,被一位美女拉着说了几句话。领导,我要喝那个。”白雁眼尖,一下看到桌上居然有榨好的果汁。 今晚,天降红雨哦,康领导洗手做羹汤,真令人感动。 康剑皱着眉头给她倒了一杯果汁,“有什么好聊的,也不看时间。你......慢点,没人和你抢。”他伸出指头,刮去她嘴角漏出的一滴果汁。 “我......渴呀!”白雁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果汁,“领导,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康剑脸上的肌肉一痉挛,别扭地瞪了她一眼,“那个冷医生是谁?” 白雁一挥手,“一股西伯利亚寒流,心理变态的偏执狂,不要提他,说了我来气。领导,要是我和别人打起来,你会不会帮我?” 康剑接过她手中的杯子,“你会打架?” “会呀,我小时候可是把男生都打得哭起来的。” “你这么厉害,还需要我帮?” 白雁咧了下嘴,“那......如果我和你妈妈一同掉到河里,你会先救谁?告诉你,我可是不会游泳的。”这可是古往今来,老婆对老公们的一条必考题。 没想到,康剑突地站了起来,面色阴沉,讥讽地看着她,一语不发,浑身如裹上了一层防护罩。 这题不难,先救谁都可以,好歹给个答案呀!白雁不解地眨眨眼。 “不会游泳,这个周末去江心岛,我教你。”康剑扔下一句话,转身上楼。房门“砰”一声关上,震得楼下的白雁打了个冷战。 教她游泳,这意思就是一旦落水,她得好好保重,自力更生,他要顾他妈妈?白雁促狭地一笑,早说呀,这乃是人之常情,谁的心里面,不是母亲最重。 哦,她不是。 如果白慕梅落水,如果她会游泳,她只会努力往岸上游去,不会担心白慕梅一点点,因为会有一船的男人抢着跳下去救白慕梅。 她在白慕梅心中的位置,也绝不会比一件昂贵而又时尚的大衣重多少。 小的时候,白慕梅带她到乡下外婆家过年。外婆家还是那种烧柴火的老灶,白慕梅坐在火灶前,外婆在灶上蒸馒头,她在外面谷场上玩。 “要不是月份大,引产会影响生命,我就不会生下她了。偏偏还是个丫头,送人都没人要。像个包袱似的,不知道哪天能甩掉。” 火灶里的火光映着白慕梅娇丽的容颜,有白有红,如三月的桃花一般。 外婆说什么,她没听见。她对着远处苍茫的田野,一个人咯咯地笑着。 一滴水珠不安份地滑下脸腮,白雁弹去,站起身,别乱想了,洗洗睡吧,明天会是崭新的一天。 ******** 周末这天,天气很好,国家和人民也很好,报纸和络上也没有出现灾难和战争这两个字眼,天下太平,白雁的心情也不错。一大早起床收拾行李,这次不比上次去江心岛,那次是冬天,可以凑合一夜,现在可是入了夏,康剑说要在那边住两晚,该带的一样都不能少。 换洗的衣裙、梳洗用品、睡衣、拖鞋,白雁一样样查点着,然后开始装包。包底已经预先装进了一件两截式的泳衣:上半身鲜黄豹纹吊带,下半身天蓝三角裤外护同色短裙。 这件泳衣是昨天下班时,和柳晶去体育用品商店买的。当柳晶看到她走向泳装柜台时,眼瞪得像铜铃,“雁,我不敢笑太大声,你确定你要买这个东东?” 白雁懒得理她,挑了几件泳衣,拿到镜子前,前前后后的比画着。 “雁,以前我们去游泳池、冰场,你一直都是坚持做壁花的。你这么大把年纪,才开始学游泳,勇气值得敬佩,告诉我,动力来自哪里?” “我家领导。”白雁笑眯眯地让店员把看中的泳衣装袋。 “他想看着你穿着泳衣在浴缸里潜泳?” 白雁斜睨着她,笑而不答。 “还是你已经产生危机感,想着法子锁住你家领导,有敌情?”柳晶对男欢女爱的事一向敏感,一说出口,自已就觉得有几份可能,“老天,除了我家李老师,男人还真没有一个好东西。” 付款的白雁慢条斯理地回过头,“那女人就全是好东西了?” “至少我和你是呀!” 白雁轻笑,“男人偷情,不是跟女人偷吗?男人在外养二奶,二奶难道是男人?小三呀,情人啦,哪个不是女人?男欢女爱,都是你情我愿。如果女人够好,闪一闪让一让,义正词严铁骨铮铮,男人想坏也坏不了!所以不要遇到事,就全把责任推给男人,一个巴掌拍不响的。” “雁,你别给我讲这些。你家领导到底有没情况?” “你看呢?”白雁拉着柳晶出了体育用品商店。 柳晶苦思冥想半天,觉着不像。两人走得有点渴,在路边买了两杯冰茶,刚凑到嘴边,柳晶突然用胳膊肘撞了白雁一下,“喂,看那边!” “哪边?”白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上次那个三千丝里修头发的孔雀毛。”柳晶对着站在一家卖化妆品的商店前的男女挪了下嘴。女人头发五颜六色,瘦如烂民;男人秃着个顶,腆着个大肚子,像怀了六月的身孕。两人的外型已经够抢眼了,还旁若无人地搂在一起,合吃一支冰淇淋,引得路人纷纷回头。 白雁呼吸窒在嗓子口,脸涨得通红。“明星!”她走了过去。 商明星瞟了她一眼,哦了一声,又把全部注意力放到男人身上。男人到是对白雁来了兴趣,“小商,你朋友?”一对像绿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围着白雁转个不停/ “不是。”商明星看都没看白雁。 “明星,你过来。”白雁着急地上前拉她的手。 “别碰我。”商明星火了,像沾上什么病毒似的甩开白雁,“你要干吗?告诉你,别想从我这里打听到我哥的事。” “我不是。明星,你这样子,明天看到会难过的。” “呸,”商明星松开了男人,手往腰间一插,对着白雁就骂开了,“你也配说这话,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已。你以为你夹着尾巴,就是个人了吗?你就是跳到长江里,泡到发白,狐狸就是狐狸,杂种就是杂种......”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柳晶听不下去,从后面冲了过来,“你看看这个男人,做你爸爸都差不多,别给我抬出爱情那样的幌子,一看,你就不是个好鸟,白雁这是......你拉我干吗?” “走吧,柳晶。”白雁无力地看了看商明星,“不要再说了。对不起,明星。” “我还没说完呢?”柳晶气不过,用眼神狠狠地瞪着商明星。 商明星脸臭成大便似的,鼻子里直冒烟,男人也不安慰她,一双小眼追着白雁。 “是我不好,明星比我还大三岁呢,她知道自已在做什么。我当着她的朋友这样子说她,她有多难堪。” “可是她羞辱你呀!” “那算什么,我当没听到就行了。”白雁吐了口长气,苦涩地倾了倾嘴角,“这下子,明星更恨我了。” “雁,你家是不是和她家有世仇?她骂你的话好毒。” 白雁笑笑,没事人似的,把冰茶喝完,和柳晶道了别。 其实商明星这些话与商明星妈妈骂的比起来,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商明星的妈妈简直就是一个语言天才,她骂起人来,声情俱茂,有张有弛,有外来的语言,也有自创的,时间跨度,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子子孙孙,真正的无人匹敌。 可是这样的妈妈却生了一个斯文礼貌的儿子,云县的人都怀疑商明天会不会是她抱错的。 上次明星说明天五月回来结婚,现在都六月了,不知回来了没有? 如果回来,他一定会过来看她,她要怎样向他打招呼? “嗨,明天,好久不见,你好吗?” “明天,你看我现在很幸福,嫁得也很好。你该放心了吧!” “明天......” “白雁!”卧室的门“砰”一声开了,康剑走了进来,她脸上恍惚的笑意还没散去,“呃?” “你收拾好了吗?”康剑肩上背着一只黑色的挎包。 白雁拉上行李包拉链,戴上米色的宽檐凉帽,低头看了看身上象牙白色的亚麻布连衣裙,“领导,好不好看?” 康剑喉结耸了几耸,拎起她的包,“出发吧,还得去给你买点别的东西。” “领导,你好小气,夸奖我一下都不肯。”白雁俏皮地吐了下舌头,扯住他的衣角,一同下楼。 “嗯。”走在前面的康剑低不可闻地吐出一个字。 白雁从旁边凑过去,“这一声嗯,是认同我好看,还是认同你小气?”自从那天晚上,为了那一道关于先救谁的必考题,康剑莫名其妙生了一通气,之后,家里的气氛就很微妙,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板着个脸,不管她怎么逗他,他连个笑容都没有。可是有好几次,她发现,两个人一同呆在客厅或者餐厅时,她一看向别处,他就悄悄地看她,眼神纠结、矛盾、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弄得她很困惑。 康剑才不上当,一脸严肃地提醒道:“把门锁好。” “领导,你这口气怎么像命令秘似的,我可是你亲亲老婆。老婆娶回来是疼的,可不是训的。”白雁抢在他前面冲出门,理直气壮,“谁后出来的,谁锁门,垃圾谁倒。” 她把顺便带下去的垃圾袋往他手中一塞,优哉优哉地晃着两手下楼。 他肩上背着包,左手上拎着包,右手上是垃圾袋,还得腾手从包里翻出钥匙锁门,这......这公理何在?他应该气得大吼三声,把她叫上来,好好训斥一通,可是他的嘴角却浮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十点钟,两人从小区出发,康剑自已开的车。车停在江边一家酒店里,店老板认识康剑,两人打了招呼,老板让服务员找了块遮雨布,把车遮得严严实实。 自跨江大桥开通后,滨江市在江边建了个水上乐园,时已入夏,又逢周六,江岸上到处是人,乱哄哄的。有几个时尚的女孩穿着泳装笑着经过,自豪地向世上展示着魔鬼般的身材。 康剑带着白雁,又去买了泳帽、泳镜和泳圈。选泳帽的时候,白雁本来要挑一顶深灰色的,康剑说不好,帮她挑了顶玫瑰红。 “太艳了。”白雁说。 “就是要艳的,这样子我才能一眼看到你。”康剑坚持,付了钱,两人出来往码头走去。 江风很大,把两人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说话都要提高音量。 “领导,其实你也很关心我呀!”白雁拿着泳帽,笑得鬼鬼的,“只是你是个闷骚的人,不擅于语言表达。” 康剑俊容一僵,这话是褒还是贬? “我想过了,以后只要不和你妈妈一同在河边走,如果遇到什么状况,领导你会把我放在第一位的。” 康剑嘴巴都歪了。 “领导,我可以提个意见吗?” 康剑无力地扭过头。 白雁两手搁在他肩上,柔声轻喃:“如果你爱我、想我、疼我,请用中文表达。我是聪明呀,能猜出领导的心思。可是亲耳听到领导磁性的嗓音,沙哑着,对我说,效果不同的。我不介意你天天说呀!好不好啦?” 康剑仰起头,蓝天、白云、艳日,这样的天气,出门好像不是太佳的选择。因为他此刻,心头涌起一股冲动,想像从前一般,用狠狠的热吻堵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陆涤飞到了。”许久,他才镇定地说道。 “不理你了。”白雁抢过他手中的包,故意装出受伤的样。一只大手从身后伸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过头,在康剑镇定自若的表面下察觉到一丝颤栗,心突地咯了一下,她撒娇地靠上去,吻了下他的脸颊,“好啦,你别紧张,我不提要求了。” 康剑扣着她的手一返,改成十指紧扣。 “干吗呢,眉目传情?”陆涤飞站在汽艇上,看着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总不下来,皱起了眉头。他的身边站着一位高挑的女子,肩削、臂长,腰细,胯宽,腿直,像模特儿一样。 康剑俊容一红,牵着白雁下来。 “嗨,康剑。”女子笑着招呼,唇角微微上翘,不住地打量着白雁。 “嗯,小西!”康剑淡淡点了下头。 “这位想必是你家小丫头了?”女子回眸,和陆涤飞交换了下眼神。 白雁觉得女子的气质大气、高贵,心想这陆涤飞艳福真不浅,娶了个这么美的老婆。 汽艇开动时,她忍不住把这话在康剑耳边悄悄感叹了下。 “这不是他老婆。”康剑笑了。 “......” 白雁张大嘴,光天化日下,陆记敢公然带着女友出来晃悠?忒胆大了吧! “小西和我们是一个院长大的,爸爸也在省委工作。陆涤飞前几天离婚了。”康剑看穿她的心思,笑意更浓了。“喂,看到蛀牙了。” 白雁猛吸一口江风,忙闭上嘴。 “我又没蛀牙。领导,其实你当初选择一定也挺多的,你最后情定于我,是不是因为我普通,这样子贴近民众,显得很有亲和力?” 康剑脸上的笑,像被江风吹走了。他把脸侧过去,看着汽艇缓缓停向江心岛码头。 “下船吧!”他把手伸向白雁。 白雁抓住,六月的火阳下,康领导的手指清凉如冰。 和闹哄哄的水上乐园相比,江心岛的休闲中心显得有些冷清,再加上陆大公子又特地关照过,说这两天内部装修,不接待处级以下官员。除了五六个工作人员,这岛现在就等于是他们几个的私人岛屿。用陆涤飞的话说,你就是光着身子在外面遛达,也不碍风化。 他们没有住进上次的套房。在休闲中心的后园,有一幢白色的三层楼的小别墅,这是滨江市委接待贵宾用的,平常都锁着。今天大门敞开,欢迎四位贵宾的光临。 别墅的旁边,是休闲中心的健身房,健身房的外面就是游泳池,清澈的池水一层一层地拍打着池岸,在阳光的直射下泛着金光。 “这池子施工的图纸是比照国家游泳馆的,游起来特别的带劲。”陆涤飞神采飞扬地为白雁介绍,语气里有一股东道主的热情。 白雁咽了咽口水,庆幸自已刚刚没有说出她原以为是到长江里面游泳呢! 再转身俯视着下面奔腾不息的江水,一浪一浪的撞击着岛上的岩石,每一次冲击之后,岩石周边都有小瀑布层层落下,如雪白的裙边。水落下的声音也是有规律的,由强至弱,由重至轻。然后,下一个浪头冲过来,再下一个。 长江,光看就觉着气势澎湃,如果身在其中,只怕犹如一片落叶般,不知飘向何处了。唉,自已还真是一只井底之蛙。 康剑与白雁住了东楼,陆涤飞与小西住了西楼,白雁穿过客厅,走进里面的卧室,迎面就是一张双人大床,她回过头看了下西楼,好象布置和这里差不多,不禁笑了,陆涤飞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流氓。 天气热,四人在屋子里呆到黄昏时分才下去游泳。白雁在洗手间里换的泳衣,出来时,康剑已经换好了,她感觉他的目光像一把柔柔的毛刷子,轻轻地从她身上掠过。轻便是轻,掠便是掠,毛刷子却也真的是长,它跟随着她的每一寸皮肤,似乎想把每个毛孔都扎深,扎透。 “你......再看,我就......”白雁害羞地冲上去,双手捂住他的眼睛。 康剑缓缓伸出手,环住她的腰,偏偏就那腰身部位是裸着的。温热的手指贴着她圆润轻盈的曲线,康剑本能的心一荡,身子向前一倾,两人之间密密实实,“就怎样?”他对着她小巧的耳朵吹着热气。 记得在《乱世佳人》里,白瑞德和郝思嘉坐船在海里航行,船被海浪打翻,两人随着海浪飘到了一个孤岛上,在醒来的那一刻,四目相对,他们的眼中没有过节,没有恩怨,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掩藏得太久太久的对彼此的深爱。 这也是一座孤岛,他不是康剑,她不是白雁。他是一个丈夫,她是他的妻子。脑中所有的杂念全部洗净,他的心里只有一念头:紧紧地抱着她,不松手,不松手...... 他再也不想抑制自己,身心松弛,任滚烫的热量从脚底升起,汇聚在身体的某一点,这点直抵她的绵软,渴求着她来融化他的坚硬。 “就不理你了。”白雁笑出声来,一把推开他,扛着泳圈,如一只躲避风头的蝶,飞快地跑向楼下。在浅水区,她小心地卧下身子,再也不肯站起来。 池水暖暖的,轻轻地击打在她身上,如一只巨掌在温和地为她按摩,小脸酡红如霞,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过了好一会,康剑才从楼上下来。白雁没有勇气抬起头,拍打着水嬉闹。 “过来,我教你游泳。”康剑跳下池,像尾鱼似的游到她身边。 “我就呆这儿。”她孩子气般紧抓着身边的扶梯,不肯就犯。 康剑轻笑,耐心十足,“不要怕,我会紧紧托着你的。” 问题现在就是怕他托呀,他不知道他有股什么魔力,一搁在她身上,她就会颤抖,一下子像失去了一切行为能力,呼吸紧促,双膝发软。 “我......先适应一下水温,你别管我。”她躲闪着他的目光,可是他带给她的无形压力依然存在,她好像快坚持不住了。 听到陆涤飞与小西的脚步声,她像看到亲人似的笑逐颜开。 小西穿了件比基尼,健康的肌肤在落日下闪着悦目的光泽。陆涤飞的身材也不错,双肩魁梧,皮肤黝黑,泳镜一罩,很酷的样子。他一看到白雁趴在浅水区,旁边还漂着游泳圈,很不厚道地放声嘲笑。 “小丫头,你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好了,好了,一边呆着呀,康剑,来,我们给小丫头做个示范。” 他向康剑招招手,康剑过去。小西充当了发令员,两个人“嗖”地一下,如两尾鱼跃入了池水中,一会儿自由泳,一会儿蛙泳,一会儿仰泳,直看得白雁瞠目结舌。 “他们两个中学时都是省游泳队的,正儿八经练过,不然哪有现在的体型。”小西游到白雁身边,笑道,“我教你游泳吧!” 白雁道谢,“你们以前就玩得很好吗?” “没有,虽然是一个院子里的,可涤飞活跃,康剑古板,我是个女生,玩不到一起。”小西出身优裕,人又漂亮,没受过什么挫折,一点城府都没有,想到哪说到哪,“听涤飞说康剑娶了你,我真吓一跳。依李阿姨那性子,我们都以为康剑得娶一个公主呢。” “我婆婆她很挑剔吗?咳,咳......”白雁捏着鼻子,刚闷进水里,就呛了一口。 “你......没见过?” “她身体不好,在北京呢!她得的是什么病?” 小西又给白雁做了一次示范,“那病二十多年了,你......以后见到她就知道了。哇,康剑又赢啦!” 小西抹了把脸,眼瞪得大大的。康剑与陆涤飞一前一后跃上岸,两个人拿着毛巾擦拭着身子。 “陆涤飞输过很多次吗?”白雁问道。 “他就没赢过康剑,除了换女友,他爸爸经常这样训他的。”小西隔空对着陆涤飞扮了个鬼脸。 白雁很诧异小西的态度,即然她知道陆涤飞是什么样的人,那她是本着什么样的心态和他交往呢? 陆涤飞耸耸肩,扔给康剑一瓶矿泉水,两个人对躺在靠背椅上,放松地敞开双腿,“唉,以前只输你半个身子,今天输了你一个身子,体力真是退步不少。” 康剑的目光远远近近地看着白雁在水里努力拍打着,可就是前进不了,不禁莞尔,“我就是侥幸而已。” “你都侥幸了十多年。”陆涤飞咧了下嘴,“在游泳上,我甘拜下风。” 康剑扬了下眉,“下任城建市长,丛记心里面好象已经有人选了。” “谁?” 康剑意味深长地一笑,“还能有谁?” 陆涤飞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梳了梳,“你别空穴来风了。你现在就管着这摊子,到时只是走下程序。我只不过是拉出来给你做陪衬的,说真的,我都有点想调回省城了。你在这里有个小丫头,我有什么?” “你想要什么没有。你这次和小西是来真的吗?” “我愿娶,小西还不一定肯嫁呢!她可不愿做个三岁丫头的后妈。” “蕊蕊还在上海?” “没有,给她外公带去澳洲了。”陆涤飞无奈地仰起头,“摆明了就是不让我们父女见面,当然,我先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她妈妈也正在办移民手续,估计下个月就过去了。” 康剑轻轻点了点头,看到白雁又呛了几口水,趴在池岸边咳得都喘不过气来,“这个笨瓜,一点技巧不讲,只知蛮干,有什么用。”他放下水瓶,拿着条大毛巾走过去。 陆涤飞玩味地歪着嘴角,眼眯成了一条线。 白雁被康剑从水里揪了出来,包在一条大毛巾里,“被你打败了,再这样下去,你晚饭就全灌水得了。” 白雁噘着个嘴,筋疲力尽地瘫坐着椅中,“我没说过我要学,是你硬拉我来的。” “这样子还是我错了?”康剑好气又好笑。 “本来就是。”白雁倦倦地摆摆手,“我宁可溺水而亡,绝不再沾水半滴。” “真是好大的出息。”康剑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 “可是你喜欢呀!”白雁笑眯眯地迎视着他。 康剑凝视她的目光晃荡了几下,定住了。 “涤飞,下来陪我游泳。”小西在池子里叫道。 “我累了,不想动。康剑,你下去陪她游个几圈吧!”陆涤飞说。 “好!”康剑给白雁拿了瓶水,又跳进了池里。 陆涤飞挪了个椅子,离白雁近了点。“小丫头,我好像低估了你对他的影响力。”眼风扫向池中的康剑。 白雁小口小口地喝水,满脸带笑,“哪里,哪里!我还没恭喜陆记重获自由之身呢!” “这件事不值得恭喜的。”陆涤飞看着白雁,像丈母娘看女婿似的。 白雁拿下水瓶,心里面发毛,“陆记,你对我有何感想?” 陆涤飞正要回答,康剑游了个来回,水里一跃上了岸。他笑,挺像那么回事,看得紧呢! ******** 晚上,四人没去餐厅吃饭,工作人员在别墅的露台上摆了几张靠背椅和一张餐桌,吃烧烤,喝啤酒。 天气真好,星空灿烂,江风习习,特别凉爽惬意。 烧烤的内容居然还有烤红薯,烤玉米,这可帮小西给乐坏了,吃了一个又一个,白雁一点儿都也没碰,小西问她为什么不吃,她窝在椅子中,神游太空似的,说太累了。 啤酒一杯杯倒上,康剑与陆涤飞对饮,小西酒量也不错。康剑给白雁烤了一盘肉,蘸了酱,她接过,意思似的吃了一支,就扭过头去。 康剑漆黑的眸子深邃如暗夜。 随意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康剑低头一看,匆匆下去了。这一去,就足足有了半个多小时。陆涤飞对着白雁玩味地一笑,与小西天南海北地聊、打情骂俏。 白雁头搁在椅背上,像在想心思,又像是睡着了。 “小西,你拿张下去捞捞,看看康剑是不是掉江里去了?”一刻钟后,陆涤飞说道。 小西笑笑,扫了白雁一眼,哒哒地拖着鞋下楼去了。 “来杯啤酒吧!”陆涤飞给白雁到了杯啤酒。 “不会。”白雁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 “可以学,什么不是学的?” “不想学。什么都值得学吗?” “当然,我绝对是一个好老师。”陆涤飞邪气地勾起一抹笑,“这次江心岛之行,完全是为你安排的。这是我们第二次约会,你可以问一个问题。下次想问,得半个月后了,我要去省城学习。” “你为什么离婚?”白雁冷不丁地问道。 陆涤飞耸耸眉,“你确定要放弃这个机会?” 白雁点点头。 “我们是利益婚姻,现在目的双方都达到,再没有价值可榨取,于是放手,各寻一方天空。”陆涤飞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不是说从政的人不可以后院起火,你这样不是自砸前程?” 陆涤飞哈哈大笑,“共产党不允许三妻四妾,可还是是尊重婚姻自由的。只要不是因为花边新闻而离婚,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哦,陆记还真能钻道德空子,聪明。”白雁坐直了身子。“离婚原来是这么简单呀!” “不然你以为?” “我以为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结婚,是想和一个人相依相偎,长长久久地过下去,组成一个家,生一个孩子,有血浓于水的亲情,任何器物都不能分割。你怎么舍得离婚呢?” “呃?”这是什么谬论?陆涤飞摇摇头,他听错了不成?“缘份到头,就分了呗!我为人很坦白,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像某些人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目的,而假装做出深情款款的样。” “不,你不会比那种人好到哪里去?你这样子,不是个懦夫,就是个混蛋。”白雁似笑非笑,语气却认了真。 陆涤飞目瞪口呆,不住地吞咽着口水,“小丫头,你能讲得具体些吗?” “说你是懦夫,你根本没有勇气做一个合格的丈夫,或者是称职的父亲,你怕家庭束缚住你,从而失去你游戏人间的机会,你更怕担起责任,所以你不敢娶一个你喜欢的人,这样你想走就走,不会有一些牵挂。说你是混蛋,你明明有妻有子,可是你照样在外面声色犬马,自以为风流潇洒。如果真的是利益婚姻,为什么要生孩子?你们是成人,拍拍屁股走人,孩子呢?他没有权利选择父母的,他有什么错,要摊上你们这样的父母,为什么会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也许你会说孩子不会少人疼,物质上会很优裕,这些能和父母的爱相比吗?陆记,你知道什么是家吗?你疲惫时依靠的一副肩,深夜归来时的一盏灯光,你挫折时一句鼓励的话,你想哭时递过来的一条纸巾,你得意时站在远处的背影......”白雁突然喉间一哽,眼眶红了,她掩饰地端起杯子,忘了是啤酒,不禁露出一脸的痛苦。 陆涤飞没有笑,怔怔地盯着白雁,像第一次认识似的,“是因为你从小没有父亲,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感悟吗?其实我想到我的女儿,我的心也是心痛欲裂。” “你的心是一颗优质心,恢复的功能很强。”白雁把一口啤酒生生咽下,讥诮地一笑。 “小丫头,别用你的人生观来看待别人,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地方。你是不是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康剑,其实你的心里早已如明镜一般?” 白雁整个身子又缩进了椅中,“婚姻如同一条船,我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如果因为船在航行时触礁,或者因为他操作失误,船迷失了方向,我就要弃船走人?做什么事都可以潇洒,唯独对待家人不能。人都会犯错,都有过去,都有迷茫的时刻,我会帮助他,也会去等待,去努力,不忍轻易放弃。谁能预见下一份姻缘就是良缘?” “如果他不值得呢?” “我会让他因为我而变得值得。” “如果他真的是一根朽木,或者是别有企图的婚姻?” 白雁轻柔地一笑,“我的眼睛不是用来呼吸的,我相信我的眼睛。”然后语气转为无奈,“我会给我想在意的人十次机会,机会用完了......我就承认那是我的命。” 好半天,陆涤飞都没有说话,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知道吗?小丫头,像你这么大的年纪,不应该说出这么历经岁月沧桑的话。你让我有点心疼了。可惜,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你......到时一定要好好的。”他摇摇头,端起一杯酒咕咕喝下,突地嗓音一低,“有些人还是不要期待太高。小丫头,你是你,康剑是康剑,我与康剑之间的暗战决不会因为你而有半点手软,我本想把你招摹成我的卧底,哈哈,现在失败了。康剑最近和一个姓华的老板走得很近,如果他去你家,你注意一点。说不定那些以后会有什么用呢!” “比如说给你听听?” “我现在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来,小丫头,为我们的失败干一杯。”陆涤飞举起酒杯,白雁轻抿了一口,仰躺在椅中吹风。 听着江水滔滔,不时有一两声江鸟拍翅掠过,可能好久没这样深处大自然了,她不知觉闭上了眼。 康剑上来时,她真的睡着了。 陆涤飞留下来与小西对月畅饮,他抱着白雁下去,轻轻地放平在床上,裙摆不小心压皱成一团,他小心地拉平。灯光下,他突然看到白雁的大腿与臀部之间有两个隐隐的疤痕,像两朵花似的。 他一皱眉,把床前的台灯拧亮了点,想看得仔细些,白雁醒了。 “你.....看见了?”小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怎么一回事,当时伤得很重吗?”他轻轻地抚摸着那两团疤痕,没去想这动作有多亲昵。 白雁拖过薄被遮住身子,“领导,你会不会生炉子?” 他摇摇头。 “夏天,在屋子里做饭太热,我就把炉子拎到院子里。又要做饭,又要做菜,只能一个锅一个锅地来。我刚煮好了饭,把饭锅挪到一边,搁上菜锅,倒上油,发现要换炭了,我小心翼翼地端开油锅,把旧炭夹出来放在一边,新炭放进炉中。嘴里边一直提醒着自已要小心点油锅,没提防脚下的炭渣一滑,油锅扔了出去,我一屁股跌坐在刚才夹出来的火炭上,当时就闻到了肉烤焦的味,于是,就留了这两团印记。呵呵,多好呀,以后我要是跑没了,领导你要找人,这可是一条重要线索。领导,你......咋了?” 康剑一张俊脸白得发青,唇紧紧抿着,搁在她身上的指尖微微哆嗦着。 “痛不痛?”他心戚戚地问。 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肯定痛了,不过都过去了。” “像这样的事,多不多?” “记不太清了,哦,有一次去水房提水,不知怎么水瓶爆了,一瓶热水从上灌到下,幸好穿了夹裤,皮肤起了几个泡,泡消了就全好了。小的时候,谁没有这些惊险的事,我外婆都说,小孩子要磨,不然长不大的。你看我现在长得多好!”她咯咯地笑着,像在说别人的事。 他脱了鞋,掀开她的被子,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托起她的肩,把她拥进了自己的怀中,用力地抱着。 “领导......”白雁怯怯地叫了一声。 “别说话,睡吧!”他把手放在她的眼睛上。 这样的拥抱,无关爱,无关情欲,只有满心满腹的怜惜。 白雁乖乖地把头朝向里,偷偷吐了下舌,这好象是他们成婚以来第一次同床共枕哦!嘿嘿! 心跳如鼓。 跳着,跳着,眼睛慢慢地合拢上,她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白雁像做了什么梦,睁开眼就喊“领导,领导......”康剑俯下身,“我在这呢!” 她惶惶然看了他一眼,撒娇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复又睡去,没有看见康剑脸上纠结万分的神情。 第二天的早晨,阳光沿着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白雁长长的睫毛上。睫毛眨了又眨,睁开,映入眼帘的是康剑冒着青色的胡渣的下巴,心中有股如阳光般温暖的情泛了出来。她忍不住伸出手,摸着他的脸,“领导,早!” 康剑微笑地揉揉她的头发,动动僵硬的手臂,“起床,我们去散步。” 一切没有一点的不适应,仿佛这样的早晨最是平常不过。 两个人挤在洗手间里刷牙、洗脸,白雁对着镜子做鬼脸,康剑刮她的鼻子。她给他找T恤、长裤,自己换了件无袖的长裙,缠着他夸了一通才肯出门。 外面,空气是暖暖的,甜甜的。 “那儿有芦苇!”走到江边,白雁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跳了起来,挣开康剑的手,跑了过去,欢喜地折着青色而又宽大的芦叶。 “你要干吗?” “保密。你也来帮我,我要很多很多。”白雁手中很快折了一把,她很内行地揪了把长长的草茎,把芦叶扎起来。 “这个有什么用途吗?”康剑真是好极了。 “嘿嘿,有大用途的。” 江心岛的芦苇又密又高,不一会,两个人就折了十多把,白雁宝贝似的抱着。到了别墅,又惹来陆涤飞和小西的询问,她只笑不答。 “小丫头,你这趟之行,好像收获不小。” 白雁甜蜜蜜地回眸看着从外面跟着进来的康剑,肯定地点了点头。 周日,四人离开江心岛,回到滨江。 白雁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十多把芦叶摊开在阳台上,康剑还是猜不出她的意图,不过,家中飘荡着芦叶的清香气,他觉着好像还身处在江心岛。 晚上,康剑被丛仲山一个电话叫去,说是陪国家卫生城市评定组来抽查的人。白雁一个人懒得做饭,拿了两根黄瓜,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啃。 门铃响了。 她跑过去从猫眼里看到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一愣。 “你要找哪位?”她把门打开一条缝,虽然小区的治安非常好,但对于陌生人还是要有一点的警防之心。开了门,这才看到男人脚下放着两箱水果。男人大概是扛着上来的,脸上汗如雨下。 “我......找康剑市长助理。”男人气喘喘地说道。 “他不在家。你是?” “我姓华,叫华兴,是康助的朋友。”男人从夹着的手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恭敬地笑着,递给白雁。 华兴?这名字好耳熟,白雁低头看了下名片,吃了一惊。真是人不可貌相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男人竟然是华兴大饭店的老总。 “可是他不在家,你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或者去他办公室也行。”白雁礼貌地把他让进客厅,给他倒了杯冰茶。 华兴呵呵地笑着,打量着房子的布置,“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来认个门。你们结婚时,我刚好出差。”他返身出去,把两箱水果搬了进来。 白雁推辞说不要,华兴笑了,“康夫人,你别和我见外,我和康助是多年的朋友。再说这不值几个钱的水果够不到收贿的,只是我的心意。” 白雁窘然,不知怎么,对这位华老板有点排斥,不喜欢他浑身上下的市侩气。 华兴到也识趣,喝完一杯茶,就起身告辞。临走时,一再让白雁去华兴大饭店玩,带朋友去唱歌,去吃饭都行。“我建华兴大饭店时,还开发了几幢单身公寓,带装璜的,你有朋友想买,我给你打折。”华老板又加了一句。 白雁礼貌地道了谢。 门关上,她便给康剑打电话,汇报华老板来方一事。康剑哦了一声,身边好像有许多人,他只说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便挂电话。 白雁愣愣的,这是不是好像就证实华兴说的话是真的? 天气闷热,水果不宜存放。她打开纸箱,一箱子美国进口红提,一箱子台湾产的爱文芒果,颗颗饱满无瑕,犹如艺术品一般。 老天,这些水果真不值几个钱的话,人民币升值的空间还很大呀!白雁斜了斜嘴。 ******** 康剑很早就知道当官是一种高危行业,也是一种智慧艺术。 职位越是高,越危险。在一切法纪面前,你必须自然约束,必须完完全全排除掉一切侥幸心理,连擦边球也不要指望。否则,任何程度的疏忽,都有可能导致灭顶之灾。那些在权力面前恭谦诌媚的人,那些千方百计来讨好来贿赂、像苍蝇一样赶不散的人,不论他们出于什么目的,在理论上,他们都有可能是要你命的隐形杀手。 可是话又说回来,你要是真的自命清高,事事与人划清界线,把清正廉洁挂在嘴边,那又不利于开展工作。如同古代的九五之尊,在满朝文武中,他需要忠臣为国效力,他也需要小人帮着他牢牢控制住中央政权。光用忠臣,或者光用小人,都是不利于国家发展的。世间万物,有圆有方才显得美丽。 这就出现了个难题,又要在河边走,又要不湿脚,怎么办? 此时,就是看一个人的领导能力和长袖善舞的水平了。 康剑刚到滨江时,并没有分管城建,而是跟在常务市长后面熟悉情况。常务市长和丛仲山一样,是官场上的老江湖。对于看得见功效的事,会揽在手中,而对于一些又得罪人又棘手的事,就交给康剑。 在本省几个地级市中,滨江算是财政收入排行在前的大市,这一年都八月了,财政收入却总上不去。丛仲山要政绩,在省委记面前拍胸脯,说今年滨江市一定会有二十家税收超五千万的民营企业。 为了这个目标,他又是开动员大会,又是分组到各企业催收,收效甚微。康剑跑了几家企业,调查了下,心里有了底。 他对丛仲山说,之所以企业的税收上不来,是因为各企业都在观望中,怕谁先漏了底,对别的企业有压力,这就需要有一个领头羊的出现。 丛仲山说,那怎么办? 康剑淡淡地一笑。 第二天晚上,市政府在政府宾馆摆了几桌酒席,出席的有政府四套班子,还有滨江市资产超亿的各大企业的老总。 老总们是盛装出场,男性大都理过或染过头发,衣着笔挺,领带鲜亮;女性大都化过妆,穿得尽量讲究。领导们当然就更是仪表堂堂。就在这一群人之中,出现了一个穿衬衫、牛仔裤的年轻身影,无疑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一开始,老总们都以为是哪个部门新来的秘,后来丛仲山一介绍,大吃一惊,此生系出名门,年纪轻轻,已位于市长助理一职,日后那还了得。 丛仲山说,今晚不谈工作,只是个联谊,感谢各位老总对滨江市做出的贡献。 康剑是最后一拨向各位老总们敬酒的,“康剑刚到滨江,请各位老总多多支持。”说完,很豪气地先干为敬。 老总们对康剑的亲和作风,立刻就刮目相看。 酒过三巡,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端着杯酒来到康剑面前,“康助,咱华兴集团响应你的号召,支持你的工作,明天早晨八点,我让会计带支票到税务局,先缴一个亿。”说完,他就当着康剑的面,给会计打了电话。 矮胖男人就是华兴。华兴集团旗下有华兴大饭店,还有华兴房地产开发公司,另外还有两家广告公司。 第二天,华兴集团五千万的税收就进了税务局的账号。然后,其他企业也陆陆续续地税款到账。 康剑就这样认识了华兴。 康剑内心里是极看不上华兴的:初中毕业连高中都没考上,在社会上混了两年,被家里找关系硬送去当了汽车兵,复员回来,跟一伙商贩跑长途。仗着家里的背景,运违禁的货敢玩儿命冲卡子。因此出了名,也因此认识了现在的老婆。老婆不是美女,却给他带来财运。他先从房地产起家,就是靠太太当银行行长的舅舅贷的款。他做生意跟他开车走私一样胆大妄为,几年下来,就做到上亿的身家。只可惜他那点儿野性有限,不到四十岁就差不多成了一堆纵欲的灰烬,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到一点轮廓,像是一团和稀了的面,随时都会淌开来。他在办公室里挂了一幅电脑合成的照片,头是自已的,身子是施瓦辛格的,肌肉块山岳似的连绵起伏,肌肤表面汹涌的血管暴跳怒张。 虽然看不上华兴,康剑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华兴属于很讲义气,又很懂分寸,知进退的那种人。 康剑有一次发烧得厉害,不得不上医院输液,刚躺下不久,床前就开始了络绎不绝的探视,医护人员挡也挡不住,康剑忍不住就发了火。可是,华兴就不在此列。可当康剑输完液回到招待所,华兴大饭店的厨师已把熬好的鸡汤、香浓的五谷粥、小菜摆在了桌上。 逢年过节,康剑住的房间都快被来访者踏平了门槛,结果当然是被康剑扫地出门,这种时候,华兴也是不露面的,他总说,不能拖康助的后腿,支持康助的工作比送什么都好。 而在平时,他却是康剑房间的座上客,吃个饭,喝喝茶,送点小礼品,稍微贵重些的,康剑就会退回。 康剑有时会给予他一定的照顾。 康剑一分管城建,这个城市每一个重要地段和场所发布户外广告的媒体,都必须得到他的批准。他把市中心最好的广告媒体批给了华兴,还为华兴介绍了有实力的客户。 照顾多了,华兴想回报,康剑不接受。渐渐的,华兴就觉着欠了康剑许多,他本以为康剑年轻,可以轻易地为他所用,现在他却被康剑钓得上不上、下不下。 有时他不免悄悄琢磨,这个康助对自己这么好,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现在,他似乎有了答案。男人么,莫非就那档子事,英雄难过美人关呀! 华兴一路微笑着走进康剑的办公室,简单正在向康剑汇报工作,看到华兴进来,忙倒茶让坐。 华兴对于康剑身边的人,也都像对待亲人般的关心、热情。 “华总,你先坐着,我去赶个材料。”简单打个招呼,就出去了。 康剑没有像平时一样,拿华兴开个玩笑,然后再问他有什么事。这种政府办公室,一般人不会过来闲逛的,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今天,康剑的眉心拧成了个川字,眼神冷冷的。 华兴坐下,“林市长找我过来,说下个月,全省有个环保会议在滨江开,华兴大饭店也是接待的饭店之一,让我做好准备。事情谈好,我过来和康助打个招呼。” “哦。”康剑瞥了眼桌上摊着的文件,“那和别的市长都打过招呼了吗?” 华兴呵呵地笑,当然听得出康剑口气中的不悦,忙自我检讨:“康助,我前天是冒昧上门贺喜的,不该错过你的大喜的日子,没想到你不在。” “就这样?”康剑挑眉斜睨着他。这个华兴才不是上门贺喜,他是故意去看白雁的。这人是人精,先混个眼熟,以后就会寻到白雁的医院,慢慢接近白雁,从而掐住他的命门。 真是大错特错,康剑心里面冷冷一笑。 “其他还能怎样?康助命真好,夫人很漂亮,很年轻,为人又好,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华兴是真有一点羡慕,康夫人看上去和她女儿差不多大,可是多灵秀呀! 康剑的脸更青了,公事公办地说道:“以后有事给简秘打电话说明,或者到我办公室来,不要公私乱扯。我爱人讨厌我在家谈工作。” 华兴挠挠头,也不生气,“那是,那是,新婚燕尔么,卿卿我我,怎么能用工作煞风景呢?” “你还有事吗?”康剑站起来,这是一个逐客的动作。 “上次,你有个亲戚去看的单身公寓,现在已经装修好,正式对外出租。这是钥匙,请康助转交给你的亲戚,如果她喜欢,让她到售楼部办下手续。我有件事拜托康助,我给老婆买了辆车,她嫌颜色不好。康助认识的人多,看有没有人喜欢?我想转手卖掉。”华兴从手包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在康剑的桌上。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康剑微闭下眼,“我会放在心上的。”话中有话。 “康助,听说旧城改造要开始对外招标,咱们华兴集团能报名吗?” “当然,你们有这样的建筑资格,完全可以竞标。” 该说的,该点的,全部到位。 华兴笑吟吟地对着康剑一拱手。 “好的,那康助你忙,我不打扰了,告辞。”华兴本来就矮,再哈着个腰,人又胖,就像五大郎似的向外滚着。 康剑到是把他一直送到门外,然后回转了身。 坐到椅中,把文件挪开,拿起钥匙,眉头紧蹙着。好一会,他先起身,去掩了门,走到窗外,掏出手机,快速地按了几个数字。 “桐桐,在学校吗?” “我不在学校,还能在哪?又不比你,上天入地,神出鬼没。”伊桐桐的语气很平,平静中又隐含着一丝幽怨。周末打了十多通电话,他才接了一次,人居然还在江心岛。 康剑耸了耸眉,“明天下午有没有课?” “有一堂。有事吗?” “嗯,我想和你见个面。” “你可以吗?你不回去陪你的娇妻?”伊桐桐酸溜溜地问道。 “你几点能抽得出时间?五点。行吗?” “康助决定了,谁敢说不行。” “还到那个咖啡厅。” “嗯!”这一声,伊桐桐语音拉得很长,听着,温柔如水,悠远绵软。 傍晚,康剑回家。 简单现在是他的秘兼司机,车一直开到楼下。他站在楼梯口,仰望着自家楼层的窗户,餐厅的灯亮着,白雁已经先到家了。 他没有立即上楼,而是折身沿着小区里的石子铺就的小径,慢慢绕着圈。 没有一丝风,黄昏是静静的,林荫路是静静的,路两边粗壮的大树沉默着,种满莲花的一方小池不起涟漪,可是他的心里却是波翻浪涌,奔腾不息。 和伊桐桐通过电话之后,康剑就无法平静了。 与伊桐桐分手之后,两个人就失去了联系。可在他到了滨江工作不到半年,他又看到了她。她辞去了报社记者的工作,到滨江一中做了美术老师。 美术是她的专业,很快,她就在工作上做得有声有色。 滨江不比省城,没那么多人熟悉他们。他请她吃饭,小馆子,在郊区。伊桐桐吃着吃着,哭了起来,她说她真的很爱他,怎么努力,她都没有办法忘记他,被相思煎熬着,不得已追到了滨江。她知道她对他有愧,让他受到了牵累。她不奢望他原谅她,肯求他能给她一次机会,两人重新开始。 他听着,也没特别感动,开玩笑说道:“如果我不是康云林的儿子,不是滨江市的市长助理,你会追过来吗?” 伊桐桐脸色当时大变,泪像珠子似的往下掉,什么也没说,一个劲地猛灌酒,直到彻底把自己放倒。 他送她回去的。她和一个同事合租的公寓,那天晚上,同事不在。伊桐桐没有开灯,在黑暗里抓住他,说他是个冷血动物,她不是故意隐瞒有男友的,而是爱情突然来到眼前,不隐瞒怎么能相爱?她也是受害者,可是他却在那种时候和她分手,她痛得人都像裂成了两半,他却是一走了之,好象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点想我吗? 伊桐桐说着说着,突然把滚烫的身子往他怀里钻,唇急促地地吻住他,手快捷地就摸向了他的裤扣。 他当时不知是怎么想的,也许是见不得她哭,也许是心里对她有一丝留恋,也许是两具身体太熟悉了,也许......是酒喝多了,当她的手点着了他全身的火焰,他抱住了她,倒向了后面的床。 不知该如何评价这样的继续,是因为爱才有了欲,还是因为欲而在一起? 窗外漫进来的邻家灯火和路灯的微光给他们的裸体镀上一层乳黄的光泽,他们实在是太渴了,狂热地啜饮着对方。康剑觉得自已堵塞了半年的毛孔,现在被一股春风吹过,狂放地张开了。 一切终于安静下来,伊桐桐伏在他的胸前,疲累地睡着了,康剑却睁眼到凌晨。 怕被别人看见,他天没亮就下了楼。 坐在出租车里,康剑揉着酸痛的脖颈,心情有点凝重。 从那以后,他们经常会在周末的夜晚见面,有时是一起吃饭,有时一起喝喝咖啡,有时在酒店一起过夜。因为他们各自住的地方都不适合纵情欢爱。但不管干什么,康剑都会挑隐蔽而又安静的地方,四周都是陌生人。 伊桐桐曾经疑惑地问过他,他到底爱不爱她,她是不是配不上他? “桐桐,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的。”他回答道,“我们这样子不好吗?” “这样子好什么?我们明明都是单身男女,我却像你的地下情妇似的。我想结婚,想有我们的孩子。”伊桐桐苦笑。 “我不相信婚姻,不相信男女之间在爱情里会保持永远的忠诚。我不想欺骗你,你不能接受,我可以理解。”他看着她的眼睛,神情冷漠。 伊桐桐还是妥协了,“婚姻只是个形式,如果你能只爱我一个人,我们就这样吧!” 两个人继续在一起,继续在没人认识的地方见面、吃饭、喝茶、做爱! 偶尔,伊桐桐会因为朋友或者亲戚的事找他帮忙,在能力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他都会答应。他也会给伊桐桐送花、衣服、饰品,和宠女友的其他男人一个样。 “康剑,你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有时,伊桐桐会缠着他问。 他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幼稚!” 他在初遇伊桐桐时,爱情曾像一道明亮的焰火,在天空闪烁着绚丽的光泽,但很快就成了一滩灰烬。不全是因为伊桐桐的前男友,而是他觉着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例外的,能对某件事某个人做到永恒不变,包括他自己。 伊桐桐现在于他,是习惯,像工作上有默契、不让人操心的伙伴。 他最终还是欺骗了这个伙伴,他遇到了白雁。 他向伊桐桐提出分手,伊桐桐先是气得跳起,骂他是负心汉,是伪君子,撕裂了他的衣衫,把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摔碎,然后哭了,哭着求他回头。 他吃了秤砣,铁了心。 “那么,我......们仍像以前那样好不好?”最后,伊桐桐退一步。 他面无表情,“不要羞辱自己,这样子对你不公平。” “我不在意。只要不失去你,尊严又算什么?康剑,好不好?” 他沉默不答。 伊桐桐开始对他电话轰炸,他不得不经常关机。她发短信,他坚持不回。对她,他真的做得很绝情。 结婚前一夜,伊桐桐给他发了条短信,“康剑,从明天起,你就是别人的丈夫。今晚,我们再见一面,然后我会慢慢地把你忘掉。如果你不来,我就从十四楼跳下去。” 他赶到了她定的酒店房间,推开门,她像一条光洁的美人鱼,赤身裸体地扑了过来,妩媚、诱人,眼神晶亮,“康剑,今夜,你是我的,我的,我的......” 他心一软,伸出手,把她揽入了怀中。 离开时,两人口头约定,以后就做普通朋友。 “我还可以给你打电话吗?”薄薄的晨光中,伊桐桐包在被子里,被角下滑,露出雪白的双肩。 “当然。”他替她掖好被角,穿好衣服,急匆匆地走了。 事实证明,口头约定一点压制力都没有。 婚后,伊桐桐给他打电话时,有大半时间在哭,一小半时间回忆从前的点点滴滴,而且打电话的时间,不分昼夜,不分场合,接晚了,她就会发来短信,语气间悲观绝望,看破红尘。 他不放心,追过去。但只要见到他,她就笑逐颜开,没事人似的,优雅而又从容。和他谈艺术,谈旅游,谈时下流行的话题,甚至还会问问他的工作,只字不提爱,但会问起白雁,那时,她的口气是酸溜溜的。 两个人见面的次数,现在反到比从前多了许多。 康剑吐了口气,拧眉抬起头,不知何时,暮色已经四临,本来就混浊不清的天空越来越昏暗,他往家走去。 一开门,就闻见一股诱人的香味。 他闻香寻到厨房。白雁头上扎着个海盗船长似的头巾,腰间扎着条碎花围裙,正在灶台上和面,面有点稀,一边的案板上,有红萝卜丝,细白的虾米,碧绿的香菜,只见她俐落地在面里打了两个鸡蛋,放进虾米,灶上,铁锅里油炸得啪啪作响。 白雁把和好的面倒进锅里,铲子轻轻一抹,堆在锅里的面神地贴到锅边上,成了一张圆圆的饼,薄薄的,黄黄的,往外冒着气孔,她撒上胡萝卜丝,然后把饼翻了个个,再撒上一层香菜,诱人的香气就是这样出来的。 康剑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你这是做的什么?” 白雁没有听到他进门的声音,一惊,回过身,“你是贞子吗?好吓人。” 康剑抬手拍了下她的头,“现在还早,贞子没起床呢!这到底是什么?”白雁关了火,铲子当刀,把饼切成几块,放进盘中,有黄有红有绿有白,诱眼又诱胃。 “这个呀,是在云县蛋饼的基础上进行创造的白雁的独门绝艺。去,洗手。”白雁推了康剑一把。 这可能是康剑吃得最开胃的一顿晚饭了,大麦与米混合熬成的粥,吹得温凉,又清火又爽口,切得薄薄的酱瓜片,凉拌枸杞头,咸蛋黄拌豆腐,再加上白雁的独门绝艺。 康剑对吃不算很讲究,康云林和李心霞都不会做饭,家里请的保姆是东北人,只能说可以把饭做熟,其他就不能要求了。 上学时吃食堂,工作后应酬,这样那样的酒席,山珍海味,潮菜川菜,中餐西餐,什么都吃过,康剑就没对哪一道特别怀恋过。 可现在,他看着盘子里最后一片饼,忍不住开始期待下一次白雁再次施展独门绝艺了。 “领导,好吃吗?”白雁甜蜜蜜地笑着,把装饼的盘子往他面前推一推。 他很实事求是地点点头。 白雁看着他,更加笑得像偷到腥的猫。 “你干吗笑成那样?”他被她看得发毛。 “领导,你知道吗?你吃得不是饼,而是我的爱心!我可是想着领导在外面吃得油腻,怕他年纪不大,就血压高血脂高的。我绞尽脑汁做出这桌可口又养生的晚餐,只为领导你哦。你说,娶到我这样的老婆,是不是三生有幸?”她晃着头巾,手托下巴,长睫毛扑闪扑闪的。 康剑正要夹饼的筷子戛然停在半空中。 “怎么了?” 他一本正经地回道:“这块爱心,我要留下珍藏。” “那藏在哪呢?” “揣在怀里?会融化的!放在冰箱里?会变质的!那......” “吃进你的嘴里,是最安全的。”白雁替他作了回答。 为了感激白雁的“爱心”大放送,康剑主动要求洗碗。 “领导,那个豆腐放到明天会酸,倒了,酱瓜要用保鲜纸包好放进冰箱。锅滴干了水才放到灶上,不然会锈,碗要一个个擦干了再放进柜子里,抹布用完要洗净摊开......”白雁交待完毕,这才上楼洗澡。 康剑埋头水池,叹息,这到底是谁领导谁呀? “领导,”刚上楼的人,又风风火火地冲下来,“我钱包里没有钱了,天这么热,我不想去银行取。你有吗?”她把瘪瘪的钱包递到他面前,嘴撅着。 “钱包在我裤子后面的袋里,自已取。”康剑两手都是洗洁净的泡沫,没办法腾出来。 白雁娇柔地弯起嘴角,掏出钱包,抽了几张,“领导,你工资卡在我这儿,这里面的钱哪来的?” “抢的。”康剑瞪了她一眼。 “在哪抢的,有这么好的事?明天带我去。” “干吗要等明天?一会洗完碗,我们就去。” 白雁在他身后扮了个鬼脸,“那我们俩就成了中国版的《新抢钱夫妇》了。” “真贫,还不洗澡去。”康剑笑,不知道自已的口气有多么的宠溺。 “是,领导!”白雁咯咯笑着又上了楼。 洗完澡下来,康剑也在楼下浴室洗好澡了。白雁端着洗好的红提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康剑迟疑了一下,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领导,你今天不忙国事了?”白雁眨眨眼。 “今天,天下无事。”康剑捏了颗红提放进嘴里。 “那陪我看电视。”白雁挪过去,挽着他的胳膊,头搁在他的肩上。 “白雁,你把客房收拾收拾,下周一,我……妈妈要来住一阵。” 白雁一愣,忙坐直了。 下周一?那不是......正好团聚呀,“那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也一起过来?” 康剑声音一冷,“他忙。” “哦。领导,我有一点小紧张哎!” “紧张什么?” “丑媳妇要见婆婆啊!领导,你妈妈什么样?” “没有你妈妈漂亮。”康剑斜睨着白雁,眸中隐含着一丝愤怒、阴寒。 “像我妈妈那样,世上能有几人。”白雁笑意浅浅。 “你很得意?” 白雁扭过头,伸手去撩他的发角,“领导,你在四川读大学的吗?” “......” “听说那里的变脸术很是厉害。” 康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白雁......”他咬牙切齿。 白雁“嘿嘿”笑两声。 “领导,我与我妈妈,剪得断的是脐带,剪不断的是血缘。”她状似随意说道,眼里有无奈,有忧伤,但她把脸别了过去,康剑看不到。 康剑脸上僵硬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 电视里在播《晚间新闻》,主播们神情严肃地说某省国民产值增幅多少,某地区粮食产量有望达到多少万吨,白雁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领导,我们讲话吧!”她推推目不转睛盯着屏幕的康剑。 “说什么?” “你明晚回家吃饭吗?” “我......明晚和一个朋友有约。”康剑的眼神从屏幕上缓缓移向白雁。 “嗯。”白雁又打了个呵欠。 “你......不好是什么样的朋友吗?”康剑眉头不自觉地又皱起了。 “你能有什么样的朋友?陆涤飞?不然就是那个长这个主任,头发像地中海,肚子像山峰。” “我就不能有异性朋友吗?” “有,你那个圈子里,和你同一层次的,不是你阿姨,就是你大妈级的,一个个赛男人,巾帼不让须眉。” 康剑自信心大挫,“你就认为我身边没有年轻貌美的女子?” “有又怎样?”白雁困得眼皮都要粘上了,枕在他的臂弯上,“上都说嫁人要嫁公务员,公务员受压制多,环境相对良好,有学历,有理智,这样的婚姻给人一种安全感。你是公务员的领导,素质那就更更更高了,我相信领导,无条件的。而且我对自己也有信心呀,这世上,谁能代替我呢?我就是看中领导的人品,才嫁的,不然我才不要这样委屈。领导,其实,你才应多担心我,医院那是什么地方?俊男靓女,斯文儒雅,风度翩翩,有环境有时间发展绯闻的,可我心中有领导,那儿就是坛污水,我也会开出莲花来,呵呵,这是夸张,但是事实。” 康剑蓦地哆嗦了下,颈后根根寒毛倒立,好像在一个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射过来,透过他的衣衫,他的肌肤,直戳进他赤裸裸的灵魂。 “领导,很热吗?”白雁摸到他一手的汗渍。 “有......有一点。” “领导,那你把空调打低点,我先睡了。”她揉着眼坐起身,吻吻康剑的脸腮,恍恍惚惚地往楼上走去。 “小心。”康剑小心地捞住差点撞到栏杆的她。“一级级的上,别急。” 他揽住她的腰。 “我家领导真好。”白雁闭上眼,把身体的力量依向他。 康剑嘴角抽搐个不停。 “领导,晚安。”在卧室门口,白雁挥了下手,关上门。 康剑盯着那密密严严的大门,咬了下嘴唇,突然想抽烟,他咚咚地又下了楼。 夜深人静,外面起了风,吹在身上有一丝凉意。他点着烟,猛吸了几口,想着躺在卧室里的老婆。明明精灵古怪的,为什么她从来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一丝质疑呢? 他曾经准备了好几个答案来回答她,为什么分居?为什么他对她时而热时而冷? 他有时都觉得自己做得别扭,可是她却比他适应得好多了,差不多是乐在其中。 她调侃,她撒娇,她挪揄,似春日花雨,又似绵里藏针,谈笑间,能令干戈成玉帛。他如同雾里看花,花没见着,到在雾里迷失了方向。 这样的白雁,不是他想要的。他想她深爱他,痴恋他,崇拜他,无务件地为他折服,就像她是天上飞着的风筝,但线却握在他的手中,永远不会超出他的掌控。 而现在,似乎角色的分工偷换了。 问题出在哪呢?明明每一步都没有走错呀! 越想越不明白。 康剑又是一夜辗转难眠,房里空调打得很低。早晨起来,头昏脑胀,鼻子堵塞,眼皮跳个不停,心慌乱地怦怦直跳。 今天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吧?康剑唯心地拍着眼睛,心情郁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上) 4,该来的都已上路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后来,康剑细细地回想着这一天,这眼皮跳真不是唯心的。 这天,就是一个多事之日。 天气很好,滨江四周的几个地区都在下雨,天上的阳光很明艳,却不炽热,照在康剑没睡好的俊容上,那张脸显得略微苍白。 市区一片沉寂,像一座瘟疫过后的死城。往往这个时候,以低保收入家庭为主居住的旧城已喧哗不堪了。此刻,人都集中了市人民广场,黑压压的充满了那个本来就不算很大的场子。场子中间,几棵屹立了数百年的老树横卧在地上,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抱着树,额角有几缕血渍凝固着,身子已经僵硬。 这是凌晨发生的事,为了加快旧城改造的拆迁速度,早点让中标单位进场,拆迁办趁别人还在熟睡当中,悄悄地推倒了几棵百年大树。这几棵树的主人,曾经给市领导写过一封长信,恳请能留下这几棵对,他甚至还到市政府前长跪不起。信转到康剑手上,康剑在省里处理过旧城墙的事,没太往心里去。树推倒时发出巨响,老人从床上猛然坐起,冲出门,抱住树,一下栽倒,大面积脑溢血,没等医生赶到,就死了。 市里面在家的领导全来了,武警防止民众闹事,把领导们团团护住。 电视台的采访车停在一边,几架摄像机刷刷地对准这边。 丛仲山发表讲话,安抚民众,说改造旧城的意义深大,结果,话没讲完,下面就开始起哄,直嚷着要他下去。 康剑被推到了最前列。 “康市助,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市电视台的一个记者问道。 康剑没有看她,目光定定地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我心里面很乱,这是我来滨江工程后经历的最惨痛的一天。我只想说,我会承担起全部责任。” “为什么是你承担,而且是全部?” “我是具体负责城建的,关于改造规划,我只考虑到会让市容带来巨变,给滨江经济带来效益,忽略了旧城市民们对旧城一草一木的感情。他们在这里长大、上学、结婚、生子、老去,每一天都是温暖的回忆,人都是有感情的,是我太疏忽了。” 黑压压的人群里,几个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老头在人群里被康剑的话说得哭出声来。 康剑走到老树边,蹲下身子,抚摸着老人枯瘦的手,“请各位滨江的父老乡亲,相信我对大家会有一个负责任的交代。现在,就让老人家和这棵树一起,入土为安吧!”声音并不洪亮,却传得很远。 场面开始松动。如果你搬出一大通道理,也许民众不会信服你。但康剑这样子以情动人,他们就忍住了冲天的怨气,放弃了对抗。一件差不多掀翻天的巨潮无声无息地化成了溪流。 人之初,性本善。看着人群慢慢散开,康剑脑子里突然跳出来这样一句话。 “康助,真男人!”丛仲山走过来,没有像往常一样拍拍康剑的肩,而是和他握了握手。握的力气很大,握的时间也很久。 回到市政府,丛仲山立刻就召开会议,商量处理的办法。 最后定下来,拆迁继续,加大拆迁赔款的尽度。对特殊事情、特殊人物,特殊对待,扩大拆迁户的关系,做不了拆迁户的工作,就从他们在机关工作的亲戚方面攻入,层层叠叠,抽丝剥茧。大树事情,拆迁办主任给了个警告处分,其他人员扣两个月工资。 这个会一直开到下午三点,康剑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手机,伊桐桐发来条短信,“我已经到了,你在哪?” 康剑点了根烟,“简单,把你的车钥匙给我。” “康助,你午饭没什么吃,今天事情又多,我开车送你吧!” “不要。”康剑狠吸了几口烟。他是个定好计划就要执行的人。 车出了市政府大院,市区已经恢复了往昔的热闹。街上有点堵,康剑抄了条近路,然后又绕过一大片建筑工地。车子蹦迪似的一路乱跳,出了一条小巷,便是华兴大饭店座落的那条有点欧式闲雅风情的街道。 华兴大饭店的大堂里,人来人往。一些参加环保会议的人员提前来报到,想到周边城市玩玩,总台前登记的人要比平时多了些。 康剑面无表情地上了电梯,直奔顶楼。 华兴大饭店的奢华之一:从十六楼向上,每一个楼层都有一个装饰典雅的咖啡厅。 最顶层的一间,只给华兴钦定的几个人开放,而且每一次只限一个人,那个人要带谁,华兴就不管了。 怎么说呢,有时候,谈事情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有时候,和异性朋友相处,需要一个有情调的地方。如果就那么去开个房间,两个人对着一张大床,未免太赤裸裸。 咖啡厅多好呀,音乐轻柔,光线温和,咖啡芬香,两人对面而坐,可相视而笑,可低语细谈。 “下午好!”服务应礼貌地向康剑微笑,拉开咖啡厅的门,然后又关上了。 这里面的服务生都是华兴千挑万选出来的,除了做职责范围内的事,来的客人是谁,他们从不会去关注的。 伊桐桐坐在桌边,两手托着咖啡杯,直直地看着大门。 室内飘荡着一个女孩的吉他弹唱,嗓音轻雅、忧郁,吐词却不太清晰。 “康剑。”伊桐桐笑得很娇柔。康剑看着她,不知为什么想起了白雁脸上的两个小酒窝。 “我有点事耽搁了。”康剑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递来的咖啡。 是她爱喝的卡布基诺,有点甜腻,其实,他爱喝很有个性的蓝山。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剑,你真的很有领导的天赋,几句话就胜过了千军万马。”伊桐桐爱慕地握住他的手。 他不着痕迹地抽回。 笑容立刻从伊桐桐脸上褪去。 两个人默默地喝了会咖啡,音乐又换了一位男性歌手沙哑的吟唱,听着很伤感。 “桐桐,我有件事......” “如果是我不爱听的,就不要说了。”伊桐桐抢白道,明艳的神色黯淡了下来。 康剑挑了挑眉梢,严肃地从带来的包里拿出两串钥匙,“桐桐,这串是上次你去看的那套公寓,我已经找人装璜好了,你只要带点衣服进去就可以居住。这串是把车钥匙,你喜欢的红色跑车,现在公寓楼下的停车场内。公寓离学校远,有了车,你上下班就方便了。” “这是送我的礼物?”伊桐桐并没有兴奋地跳起来,脸色苍白如雪,问话时,音量控制不住的尖税。 “桐桐,我能为你做的很有限,把自已照顾好。”康剑缓慢地说着,唯恐她听不清楚。 “康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伊桐桐的声音和身子同时颤抖着,“我没有要求你什么,我知道你是滨江的名人,马上还要竞选城建市长,现在是关键期,我不会给你找麻烦。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见见面都不行吗?” “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不仅仅我要竞选城建市长,我现在是个已婚男人,和以前是不同的。” 伊桐桐瞪大眼,轻抽一口冷气,“你......爱上她了?” “不是。”康剑断然否定。 “你说过她是你父亲故人的女儿,你父亲很喜欢她,你不想让父亲失望,你才娶了他。这是份没有感情的婚姻,因为你不相信婚姻,所以你才妥协的。她和一件家具、一盆花没什么区别......”伊桐桐泪如雨下。 所以这样,她才说服自已放手,看着他娶别的女人,只要他的心在她身上。 于是,她才肆无忌惮地给他打电话,让他一次次扔下那个女人,跑过来陪着她。 所以她才能在那个女人面前嘲笑、讥讽。 婚姻只是一纸文、一场走秀,她不稀罕。 她几乎可以肯定,康剑不可能忍受那个女人多久的,迟早康夫人的位置还会落到她的身上。 为什么?为什么康剑现在要说这样的话? 康剑震慑地抬起头,“这是我的家事,与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我一直在等你......”伊桐桐再也不想隐瞒了,捂着脸,放声痛哭。 “那我们就更不能见面了。你我都清楚,男女之间,是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友谊。我实在太忙,没办法分身像以前那样陪你。以后,自己多保重。滨江太小,以你的才能,应该去更大的城市发展。” “你想赶我走?”伊桐桐不知哪来的力气,突地站直了身,寒风凛冽,“你想在滨江扎根,好,我陪你。我会找到一个比你强百倍的男人,给他生孩子,我们恩恩爱爱地生活。然后,看着你飞黄腾达,看着你和那个女人如胶似漆。” 她听出来了,康剑这次比上一次还要绝情,还要顶真,她怕是在他面前从顶楼跳下,他也不会眼睛眨一下。 她了解这个男人,即使在最初,两个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时,他看着她的眸光,都是浅浅的。 她以为他内敛,他含蓄,其实不是,而是他冷情、意薄。 眼泪和温柔不再是武器,她还能用什么去留住他的心? 他的心在哪? 那个一脸纯蠢的女人对他的影响力有那么大?是吗? 伊桐桐抬手擦泪,丽容上浮出一丝不相称的憎恶。 “没必要和我耗力气。” “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伊桐桐嘴角绽开一丝冰冷的笑,她拿起桌上的钥匙,在掌中掂了又掂,“谢了!” 为什么不收呢? 清高,不是装给康剑这样的男人看的。得不到爱情,那就在物质上寻求慰藉。聪明的女人,很懂得善待自己。 “把咖啡喝完,我们散了。”伊桐桐端起杯子,与他的碰杯,环顾着四周,心里面一阵心酸,“做不了康助的朋友,也就没机会再喝到这么芬芳的咖啡了。这儿都好呀,站在窗边,能远眺长江,把全市俯瞰在脚下。华老板是个朋友人,也许他会为我开放这个咖啡厅,可是陪我喝咖啡的人在哪呢?” 康剑沉默,不然又能说什么。 咖啡喝完,和以前一样,伊桐桐先下去,过一刻钟,康剑再走。饭店里的客人那么多,没人会把他和她联想在一块的。 康剑怔怔地坐在椅中,又掏出一根烟。心里面又乱又慌,抽几口烟,才能让心情平静一点。 差不多一刻钟,外面等着的服务生把厅门打开。 康剑深呼吸一下,看看手机,没有来电,估计办公室里没有什么事。差不多晚饭时刻,他不禁想给白雁打个电话,告诉她,他回去吃晚饭。 电梯里手机信号不太好,拨了几次都没拨通。 他拧着眉,出了电梯,拿起手机,刚要按重拨键,头随意一抬,浑身的血液突然降到了冰点。 就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大厅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白雁笑吟吟地看着伊桐桐。她身边的华老板又是挤眉,又是剁脚。他站在这儿,都可以看到华老板脑门上一层油光。 那不是油,而是汗! 康剑两条腿当时就软了。 这十米,康剑不知是怎么拖动没有知觉的双腿走过去的。脸上一派平静,背后的汗已经湿透了衬衫。 华兴大饭店里的温度一年四季都保持着十八度,舒适得象初春一般。 “康助!”登记参会的人中,有人认出了康剑,跑过来握手。 “你好!”康检机械地挤出一丝笑,实在没办法分心应付,“我先有点事,一会再聊。” 那人嘴张了张,干巴巴地笑着点头,“回见!” “领导!”白雁看向了这边,没有对他露出一对可爱的酒窝。 康剑心直坠入谷底,那个谷还是个冰谷,冷得彻心彻骨。她发现了?他要失去她了? 华兴急得抓耳挠腮,想对康剑说什么,又不会腹语。 伊桐桐漠然处之。现在,她已经没必要在意康剑的处境了,但是她也不会故意挑衅。 把康剑逼得太惨,他们之间真的就不会有迹发生了。多可笑,这个时候,她对他还存在着奢望。 康剑的心里面直打鼓,他不知道白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发现了多少?但现在这些答案都不重要,众目睽睽之下,要镇定,镇定,把最大化小,小事化没。千千万万不能重演省城的一幕。 怪不得先人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幸好这是他和伊桐桐最后一次见面。 脑子飞快地旋转,他急促地打着腹稿。 “白雁,我一会给你解释。桐桐,你先走。”到底是领导,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压低了音量,手紧紧钳住白雁的手臂。 伊桐桐看了他一下。 “你们......”白雁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一会看伊桐桐,一会看康剑。 (这场景怎么那样狗血? 康领导:桐桐同志,你先撤,我来掩护你。 伊桐桐:不,康剑同志,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不管。我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康领导:桐桐同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忍一时,以后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听我的,没有错。 伊桐桐眼眶一红,哽咽地点点头:康剑同志,你可要为我多多保重。 康领导悲壮地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 康领导呀,康领导,你咋也这么俗呢?) 六双眼睛齐齐地看着她,康剑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你们......也认识?”白雁咽了咽口沫,终于把一句话给说完整了。 “呃?”康剑、伊桐桐、华兴不约而同把眼瞪得更大。 这是什么状况?康剑看伊桐桐,伊桐桐也纳闷,这个女人得了健忘症? “领导,伊老师是柳晶老公的同事,我们一起吃过一次饭。你是怎么认识伊老师的?” “我......”康剑脑子罢工,张口结舌,一时编不出答案。 “我先走了。”伊桐桐现在有点知道自己输在哪儿了。白雁心计太深,她故意不提自己找过她的两次,这样给了康剑台阶下,康剑怎么在心底里不窃喜呢?轻轻巧巧,不需要一招一式,就把她踢出了局,人家还是好夫妻。如果她跳出来闹,康剑脸上无光,对她一定会心生反感,白雁装个楚楚可怜,就能争个上风。 这女人是高手。 伊桐桐无心恋战,也不想看人家夫妻秀恩爱,心碎欲裂,快快找个地方疗伤去吧! “别走啊,既然碰到,一起吃个饭。这是华老板的地盘,让华老板做东,好不好?”白雁笑眯眯地看着华兴。 华兴在一边,犹如坐过山车,这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求之不得,请都请不来呢!”他偷偷地看康剑,忙不迭地用肢体语言澄清:领导,这事真不是我干的,纯属巧合,纯属巧合。 他正在大厅里巡视,突然看到康夫人逛到了这边,好地打量着里面,正好给他看到,他不敢装着没看到,出去打招呼。 她问进去参观下方不方便? 他不敢说不方便,心提到了嗓子眼,领着她进来,刚转了一圈,正想把她哄到哪个餐厅坐坐,电梯门开了,伊桐桐走了出来。 她眼睛一亮。 他眼前一黑。 不过,真是替康领导捏一把冷汗呀!好玄,幸好这是大厅,不是客房。 康剑丢给他一记冻死人的眼风,“白雁,人家有事,下次吧!” 白雁好遗憾地耸了耸肩:“那好,伊老师,再见!” 伊桐桐痛楚地回眸,落荒而逃。 康剑这才缓了过来。 “康夫人,你是喜欢中餐还是西餐?”华兴笑也自如了,热情地把两位往餐厅引。 白雁却止住了脚步,“领导,我想吃大排挡,你陪我去!”她晃着他的手臂。 “行!”现在她就是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会勇往直前。 刚才那情景,他真的不敢多推测、多猜想,只能说侥幸。 他不是怕丢了乌纱帽,而是他担心她......她会放弃他? “我知道有家炒海瓜子的小店,很不错,里面还有烤五花肉,我带你们去。”华兴忙请缨。 白雁斜睨着他:“华老板,我和我家领导视力都很好,不需要太明亮的灯泡。”讨厌的皮条客。 华兴摸摸头,嘿嘿地笑,“那......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两人牵手出了饭店。康剑没提自己的车,只是紧紧牵着她的手,像是不敢确定她真的在他身边。 “你喊她桐桐?”耳边传来白雁一声低问,康剑傻了。 “你和她很熟吗?” “是......是有一点熟。”康剑的脸紧绷到变了形。 “伊老师人又美,又会画画,女人见了都心动,不要谈男人了。领导,人家抛砖引玉,你怎么抛玉引砖呢?为什么不出手把她拿下?” “白雁,”康剑艰难地吞咽着口水,“我是有老婆的人。” “哦哦!”白雁笑咪咪地转过身,推开他的手,两手背到身后,“领导,我姓白,你以为我叫白痴么?” 康剑如同石化了一般。 “领导,我现在算明白了,为什么人家说《新闻联播》里除了天气预报是真的,其他全是蒙人的,那还是官方媒体呢!所以说什么公务员的素质高,什么公务员的婚姻很安全,全是屁话。一个人要想坏,你给他戴上孙悟空的紧箍咒,只要你不念经,他照样杀人、放火,嫖女人,对不对?” 孙悟空好象不嫖吧! “领导,今天,你欠我一个大人情,可是拜托别把我当傻子......” “白雁......”康剑抢答似的打断了她,他怕她说出什么无法收拾的话,“你听我解释。” “我在生气中,生得很凶,很厉害,你先打草稿吧!”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白雁,你去哪?” “找个帅哥疗伤去。”她潇潇洒洒地挥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在他追过来时,翩翩去也。 康剑就这样被她扔在了街上,六神无主,惶恐不安,慌乱无措,心里面又像酸,又像痛,又像苦,还有一丝丝的甜。 她为他生气了。 他打她电话,她不接,他发短信,她不回。 他竭力保持风度,可经过的人都一脸同情地看着他:“看到没,那男人傻了,要不然就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有点恼火,可火苗怎么也点燃不了,因为他今天是有理也没办法说了。 谁想到呢,上百次的幽会,居然在分手时,给白雁撞上了。但有一次,白雁就会当上百次。 以后她还会赖在他怀里撒娇吗? 以后她还会嗲嗲地追着他喊“领导”吗? 以后她是否还会为他施展“独门绝艺”吗? ...... 没有好心人来告诉他答案,他捧着一颗患得患失的心,迷茫在夏夜的街头。 ******** 白雁让司机把她送到了医院,其他,她想不到能去哪了。 月黑风高,一个单身女人,失意迷茫地在外面,会引来太多同情者的,搞不好明天《滨江早报》上就会出现一条什么恶俗的头版头条,她才不要那么出名。 柳晶两口子郎情妹意,不能打扰。 林枫怀着身孕,那个小开老公把她捧成宝似的,不能去吓。 她只要到手术室,暂居一会。 就是这样,心里面疼得如刀割似的,她就哭不出来,反而笑得更欢,更俏皮,这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然后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呆着,让疼痛加剧,再死而复生。 她是打不死的小强。 不知哪来的灵光,也许缘于康领导的提醒,鬼使神差就逛到了华兴大饭店面前,看着华老板眼神里心虚慌乱的样,她警觉一定有鬼。 于是,才厚着脸皮,提出要进去参观。 狗血故事,就是这样继续下去的。 天恢恢哦! 康领导很坦承,他的身边怎么会没有像伊桐桐这样的红颜知已呢?他这个极品都能娶她这样的大多数,为什么不把伊美女纳为已有呢? 照伊美女的话来分析,两人是旧识。 难道真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这野花采着,能永保激情? 康领导好变态滴说。 要死不死,她在伊美女的手中看到了两串钥匙,康领导对伊美女真不薄,给她就一个薄薄的工资卡,人心果真好偏。 她应该当场揪下伊美女的头发,然后再给康领导一记耳光,接着,扬长而长。 以后呢?离婚? 白雁一级一缓攀着台阶,一阵剧痛袭来,她瘫在了台阶上,蜷缩成一团。 这婚姻刚刚开始,一直是她在守,外面有伊美女,里面有康领导,这里应外合,再坚固的城也有轰然倒塌的时候。 好累! 如果结局是离婚,当初何必要结婚? 白慕梅说她配不上康领导,让她不要嫁。 陆涤飞说康剑太复杂,她不能嫁。 人人都像预言家,一点点地成了真,这是宿命? 不会还有其他的隐情? 白雁拍打着头,头像要裂了一般。 有人下楼,她窘迫地想站起,腿偏偏这时麻了,她难堪地看着一双长腿站在了她的面前。 是个帅哥,却不能疗伤。 她祈祷上帝,在被西伯里亚寒流冻僵之前,让她的腿恢复知觉吧! “你在这干吗?”冷锋眉头打成个结,冷冷地看着她。 自从交战之后,两个人虽然有过多次合作,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交流,两人之间连一个对视的眼神都没有。 “我......看星星。”白雁恼恨地掐着腿。 “哦,那再往上二层,那里离天空比较近。” 她和他没有共同语言,腿有了知觉。她起身,越过他,到真的往顶楼走去。 也许现在吹吹风是个不错的主意。 顶楼就在手术室的上层,夏天时,通往楼顶的小门都是开着的。顶楼上的风向来很大,没了阳光的加温,风显得很凉。 什么味?白雁嗅了嗅鼻子,她是不是饿坏了,产生错觉,夜风送来了一股泡面的香气。 疯啦,接着,她还听到了吞咽面条的声音。 她回过头,冷锋就坐在小门边,手里捧着个泡面桶。 她眨眨眼,呆呆的。 不会吧!这......也太充满人间烟火味了,和高雅的吸血鬼形像不符合。 “你......没吃晚饭?”冷锋抬起头,不悦地挑了下眉。 白雁脸一红,忙扭过头,“我......不饿。”话一说完,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这不是等于坦白自己没吃晚饭吗? “我办公室里还有几桶,你要是想吃,自己下去拿。” “不了。你晚饭就这样简单?”她没话找话。 “我想复杂,医院餐厅关门了,我一会还得做个加急手术。” 白雁愣了一下,她只看到他趾高气扬的一面,没想过他其实也很辛苦。 他没有家人吗? 这个问题,她没问,毕竟两个人不算熟。 她继续吹风,他继续吃面。 “阿嚏!”她突然打了个喷嚏。 “别逞能了,回家去吧!”冷锋吃完了泡面,站起身来。“医院给职工看病,可没什么优惠的。” 她微微一笑,乖乖地下了楼,冷锋跟在她后面。 到了楼下,他去手术室,她回家,礼貌而又别扭地道别。 多么无奈,她这飘荡的游魂,还是要回家的。 客厅里留了一盏小壁灯,房的门开着。她动作明明很轻,康剑从房里窜了出来。 “白雁......” 她摆摆手,“别靠近我,我好像要感冒了。我先去冲个澡。” 康剑僵在楼梯上。 她拿了睡衣,冲了一个热水澡,感觉头不那么胀了,刚进卧房,康剑夹着个枕头站在门外。 “你干吗?”她给他吓住了。 “白雁,我们谈谈好不好?” “谈谈干吗要带枕头?” 康剑不自在地脸一红,“白雁,我想从今夜起......我们该......” “康领导,你想用男色来贿赂我,让我不再盘查你的错?” “......” “告诉你,此路行不通。虽然我不是领导,可我一样清正廉洁,我......不受贿。”某人很有气节地声明。 然后,门“啪”一声关上,“行贿”的康领导站在门外,狼狈的连脚掌心都红了。 康领导在身心煎熬的重负下,感冒了。 感冒本来是隐藏在泥土下的一根杂草,淋了点雨,经了丝风,突地破土而出,滋滋地迎风疯长。 眼睛一睁,康剑便感到浑身上下,处处酸痛,再一摸额头,烫得能捂熟鸡蛋。他勉强撑坐起,上下牙打着冷颤,忙把开了一夜的空调关了。 神智还算清醒。 清醒的神智让他慢慢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目前面临的困境,以及接下来该进行的对策。 天无绝人之路,这病来得正是时候。 他几乎是欢喜雀跃、兴奋莫名地拉开了门,“白雁,温度计呢?我好像有点热度。”他尽力保持语调的平静、步履的自如。 卧室的门开着,不见那只蝴蝶翩翩飞出来,小嘴微张,温柔而又体贴:“领导,难过吗?” “白雁?”他站在门外一看,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人呢? 他下楼,在拐弯处,就探下身子,向厨房里张望,也没人,再侧耳倾听,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唯独阳台上晾晒的衣裙滴下的几滴水渍,告诉他,他老婆应该是刚走不久。 康剑一下被打倒了,如霜染过的茄子,枝枝叶叶耷拉着。他托着额头,瘫坐在沙发上。 阳台上只晾晒着她的衣裙,厨房里冷锅冷灶,餐桌上每天早晨的一杯酸奶不见了,满满的果篮和冰箱在一夜间被清空,他想找点什么凑合下早餐都没有。 一切迹象表明,某人在生气中。 一生气,天地都不同了。 康剑现在才感到,这个家其实一直是白雁在打理着。他除了回来睡个觉,偶尔吃个饭,一切都不过问,和一个借住的客人差不多。 她也有工作的,却另外花精力做家务,她比他要辛苦得多,可她从来没提过一句。 没有白雁的家,只是幢普通的房子。 有了白雁,房子才叫做“家”! 康剑一直觉得少了谁,地球都一样地转。现在,他否定这个结论。 从什么时候起,白雁已经融进了他的血脉,他的筋骨。少了白雁,康剑的地球也许不会停转,但一定没以前转得那么自如了。 她已经变得这么重要了,康剑郁闷,这又超出了他的意料。 以前,他还问过她会不会生气?她一直都像没心没肺似的,整天笑吟吟,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谁想到呢,她要么不生气,一生还是个大的。 女人生起气来,就没道理可言,只能哄。可他没哄过女孩子,但不哄,坚冰就不会融化。 他要怎样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她气消,让一切重新步上轨道? 他得好好想想。 简单打来电话,车已经停在楼下。 康剑头重脚轻、又饿又冷地出了门,一脸憔悴的样把简单吓了一跳,“康助,你感冒了?” 他痛苦地躺坐在椅中,跟简单一同过来的小吴秘说道:“夏天感冒比冬天感冒麻烦多了,白护士没给你吃药吗?” “对呀,你家有个现成的医生。”简单跟着说。 “她一早上班去了,不知道我生病。”康剑闷闷地答了一句。 简单最机灵了,掏出手机就拨了白雁的电话,瘫成一团泥的康剑两只耳朵立刻就竖得像小白兔。 “嘿嘿,白护士,早!我是简单,你忙吗?哦,我没什么事,是康助,他生病了,脸红红的,讲话鼻音很重,眼睛里都是血丝,好像是感冒......嗯嗯,那好!” 简单合上了手机。 “康助,白护士现在进手术室,没办法过来,她让你去医院看看。” 才不是没办法,手术室那么多护士,找谁替一次不可以吗?她是根本不愿意过来。 她不再关心他了。 现在,康剑真如身在绝壁,孤苦伶仃,寒风满袖,欲嘶无声,欲哭没泪,心情沮丧到极点。 “不去医院,去城建局。”今天九点在市城建局有个会,听旧城拆迁指挥部汇报砍倒大树后的处理情况,为了那个死去的老人,城建局特地成立了个治丧小组,纯粹安抚民众,另一边,拆迁的工作仍然要加大力度。大树事件虽然现在差不多平息,康剑却再不敢掉以轻心,尽量处处考虑周到。 “可你的感冒?”简单有点迟疑。 “死不了。”康剑像和谁较上了劲。 简单瞧瞧他的神色,把劝慰的话吞进了肚中。 “简秘,我来开车。”小吴秘从另一侧下来,“你昨晚没睡几小时,我看着怕。” “又加班了?”康剑问道。 简单呵呵一笑,“加班陪未来老婆。” 康剑稍微坐起了点,“简单,你......是怎么追到你女朋友的?” “这个呀!吃饭抢着买单,逛街跟着拎包,看电影,逛公园,郊游、健身,煲电话粥,发暧昧短信,然后在一个月圆之夜,直接将她贴上我的标签,从此,她就死心踏地随了我。” 开车的小吴噗哧一声笑翻了,“还月圆之夜,你是一狼人吗?” 简单也笑,“男人本来就是狼和人的综合体,在自己老婆面前要做狼,在别的女人面前就装个人吧,如果弄反了,那就永远翻不了身。” “咳......咳......”康剑喉间一阵作痒,咳得心都差点吐出来,“别耍贫嘴,专心开车。” 简单和小吴忙噤声。 会议按时召开,开到一半,康剑感到脑子里象有一台旋转不停的蒸炉,呼出来的气都象火似的。偏偏会议室里,空调打得又低,还有几个在抽烟,他再也支撑不下去,让简单代替他开会,做好记录。 他和众人打了招呼,先走了。 小吴不等他发话,直接开车去了医院。 此时,手术室里,冷锋正在替一个六十岁的男人做经尿道前列腺电切手术。这种手术,这个月,泌尿科已经做了很多例,患者大部分是年纪很大的男人,手术时间视患者的情况而定。 冷锋还在忙碌,不过手术已近尾声,病人麻醉还没有醒,整个下体完全裸露在镁光灯下。 白雁端着药盘站在冷锋的一边,她查点好药盘里的手术器具、棉球、纱布,抬起头,看到冷锋额头上都是汗。她放下药盘,拿了条毛巾,冷锋脸转了个方向,她替他擦净汗,他又转了过去。 白雁目光落在了患者身上。 在医者的眼里,病人是没有男女之分的。可今天,她不知觉多看了患者私密部位几眼。 这些地方,不管什么样的人,都很少谈及。不是因为脏、羞耻,白雁觉着应该是神圣的。这些私密地位,是留给最亲近的爱人的。当爱到一定的深度,语言无法表达,唯有把彼此的身子融进另一个人的体内,合而为一,才能释放出全部的情感。 夜,静悄悄,灯光熄灭,窗外有月光,躺在爱人的怀中,抚摸着彼此的身子辨析与自己有哪些不同,在私密部位,可能会停留很久,也会问一些好笑的问题,会寻找让对方心荡神移的顶点,会讲一些脸红心跳色色的话。 妩媚、狂野、娇嗔、迷情,哪一面都可以,只要对方是你爱的人。 白雁不是固执地认为人人都应该从一而终,要视不同的情况来看待不同的人,但在她的心里,却死脑筋地觉得与一个人白头偕老的感情是最美的。 女人独有的天真、温柔的情感,留给珍爱一生的人。 心里面有了爱,性才会美。如果纯粹为了生理,随便和人上床,她觉着很脏很龌龊。 昨天,康领导刚与伊美女卿卿我我完,回到家,竞然抱着枕头站在她的房间前。 当时,她的心里象像撕裂了一般,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觉得屈辱,觉得好笑。 他用抱过其他女人的手来抱她,他用亲过别人的唇来亲她,他当她当成了什么? 得到他一些雨露滋润,她就会乐得飞上了天? 她以为她会喜极而泣地扑进他的怀里? 她有饥渴到饥不择食? 她是珍惜婚姻,前提是这份婚姻值得珍惜。 康领导如今还值得她去珍惜吗? “白护士,棉球沾点水!”冷锋蹙着眉,严厉地瞪着她。她又是瞪眼,又是挑眉,在干吗? “呃?”白雁回过神,看到冷锋的手托着病人的生殖器官,正在做最后的清理。她身子突地一摇晃,胃一阵痉挛,手中的药盘没端稳,“咣当”一声摔到了地上。 她扭过身,就往外面的水池跑去,趴在池边,“呕......”,吐出了几口清水。 “你......是不是怀孕了?”闻声跑进来的护士长,悄问道。 正在呕吐的白雁一愣,回过头,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目光突对上冷锋愤怒的双眸。 要命,又惹恼了冷大专家。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净了净口,拭去眼角的泪,复走了进去。 “别,别,我去收拾。你现在怀孕初期,要多注意休息。出去喝点水吧!”护士长当了真,热心地把白雁往外推。 白雁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手术结束,病人推出手术室,冷锋第一个走出来。 “冷医生,”一直站在外面的白雁喊住了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头认罪,“刚刚在手术室,对不起,我真的是忍不住。” 冷锋拿下口罩,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你说起来还是个医者,怎么连自己都不会照顾,你有几顿没吃了?” 白雁愕然地抬起头。他怎么会知道? “胃是要调养的,你做到了吗?” 白雁汗颜,支支吾吾,“我也有做,只是......这两天没什么胃口。” “你是个孩子吗?还挑三拣四?没胃口就不吃,有胃口就吃到撑?”冷锋横了她一眼,“像你这种人,真不配呆在医院里。” 说完,冷哼一声,阴风飘远。 白雁怔在原地。 “又训你了?”护士长从里面出来,只看到冷锋的一个背影,翻了个白眼,“这冷医生真是不通人情,你又不是情愿的。我怀孩子时,孕吐也是很厉害。吃什么吐什么。” “谁怀孕了?”手术室另一个护士经过,好地凑过耳朵。 “白雁呀!” “哇,是蜜月怀孕吧!恭喜恭喜哦!”小护士像拜年似的直作揖。 白雁啼笑皆非,还没等她解释,小护士像阵风似的刮走了。 这阵风一会儿刮到这,一会儿刮到那,不到一刻,全医院都吹遍了。 “雁,你怀孕了?”柳晶第一时间赶到,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白雁,“康领导真是好厉害,一发就中。” 白雁气得牙痒痒,把头扭向一边。也许应该下去找妇产科主任检查下,开个证明,写上那道膜完好无损,才能还她清白。 但不知这下子会不会把整个医院给掀翻? 人家会不会怀疑康领导身体有某种难言之隐? 白雁坏心眼地咯咯直笑。 “你看你欢喜得都像白痴了,一个人在傻笑。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给你买。酸的?辣的?”柳晶立时化身成慈母,小心翼翼地蹲在白雁面前,连音量都是很轻很柔。 白雁一阵恶寒,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一记九阴白骨爪,直扣柳晶的脖颈,“你要是再不恢复正常,我一脚把你踢出门去。” 柳晶纹丝不动,“雁,孕妇不能随便发脾气的,要平静、微笑,心如止水,不然会影响到肚子里的BABY。” “呕......”白雁受不了,捂住口,她真的又想吐了。 “天,反应这么厉害?”柳晶轻抚着她的腰,无限怜惜,“你家康领导怎么舍得还让你来上班?” “白雁怎么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康领导脸红得像个火球似的站在走廊上,身后跟着小吴秘。 “康领导,你在发高热?快,退后三步,不要把病菌传给孕妇。”柳晶慌乱地横在两人中间。 “谁是孕妇?”康剑脑子烧得已经不能好好思考了。 柳晶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老婆怀孕了?” “你怀孕了?”康剑烧得通红的眼睛突地成了两只红灯笼,他摸着额头,他烧到在说胡话了?不是,是柳晶在说胡话。 白雁歪了歪嘴角,突地笑靥如花,“嗯!”很娇羞,很甜蜜,很幸福地点点头。 一桶冰水“噗”一下泼上了火球,康剑滋滋地抽着冷气,嘴唇苍白如雪,“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你不清楚吗?”白雁娇嗔地扁着嘴。 “我......” “雁才开始孕吐,最多一个月,康领导,你开心疯掉了吧!没事,没事,不要压抑着,初为人父,发呆发傻,能理解,能理解。”柳晶在妇产科,可是见多识广。 他开心?不是,他愤怒,他抓狂,他想喊叫,他想......流泪......眼前突然金星满天。 “康助!”小吴冲过来,托住他的身子。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无法置信地看着白雁。 “为什么不可能?健康男女躺在一张床上,怀孕很正常呀!我很健康,难道你不健康?” 他张了张嘴,“我......?” “他这是太兴奋,语无伦次了。”柳晶说道。 “别插嘴!”康剑火大地瞪着柳晶。“白雁,告诉我?”他真的不行了,随时都会软弱地晕倒,但在晕之前,他一定要弄明白。 “我怀不怀孕,你心里面没数吗?”白雁收起笑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玩笑适可而止,不然就不太好收场了。 康剑本来就通红的脸,这下红得像血要喷出来似的,很丢脸,可是很开心。 柳晶眨巴眨巴眼,“我没数呀!那到底是怀了,还是没怀?” 白雁无力,摇了摇头,“我其实就是......” “白雁,”康剑突然打断了她,身子往前一倾,拉过白雁的手,贴着自己的额头,“我头烫得很难受。” “难受去门诊呀,这里是手术室。”柳晶纳闷,这位康领导看上去挺精明的,怎么这点常识都没有。 康剑目不斜视,“白雁,吴秘还有其他事,你帮我去挂个号。” 门外的吴秘一怔,康助有布置他其他什么事吗? 当官的好处不止是可以耀武扬威、吃喝公费,另外,办啥事都一路绿灯。 康领导来到医院,他是病人,也是领导,这消息很快就惊动了院长,一路小跑地过来。哪里还需要白雁挂号啥的,内科主任亲自来到门诊,为康领导检查,院长陪在一旁。 扁桃体有点发炎,体温三十八度七,血液里有炎症,主任开了个处方,建议连着打三天吊瓶,吃点感冒冲剂。科室护士忙不迭地拿着处方去药房取药,什么划价、交费全部免了。 康剑没有力气说什么,只能频频点头道谢,滚烫的手一直抓着他的白雁,生怕她为了工作,六亲不认。 “康助,这样吧,医院里人来人往的,很繁杂,病床你也不一定睡得惯,就让白护士和你一同回去,反正她是行家,在家输液,你可以得到很好的休息。”院长又扭过头对白雁说道,“白护士,这三天你就在家好好陪康助。” “院长,这是事假还是出差?”白雁恭敬地把细节问清楚。 要不是当着康剑,院长都想好好地训斥白雁一通了,这丫头怎么是个愣头青呢,这......这不是明摆着送上门的拍马屁机会。他哈哈大笑,然后故意公事公办地说道:“这是工作,自然是出差喽!” “行,是工作那我就去。”白雁微微一笑。 “不是工作你就不回家了?”院长打趣道。 “当然不能,我现在工作中,如果随便逃班,怎么对得起院长你给的几钱银子呢?” 看吧,他一点都没看错他老婆,康剑的头昏得更厉害了。 小吴秘早被康剑支走了。白雁拎着药,护士服也没换,扶着康剑在医院外面拦了车。 到了家,白雁扶着他上了楼,走到房门口,朝里面看看,除了一柜子、一台电脑,一张狭窄的折叠床,找不到一个可以挂吊瓶的地方,她闭了闭眼,把他架进卧室。 在大床边,有一个简易的木质衣架,挂挂常穿的衣服,现在就暂且做了吊液架。 “你先吃药。”白雁抬眼看了下康剑,他怔怔坐在床边,目光如炬。她平静地给他倒了杯水,把药递给他。 “白雁,你把衣服换了吧!”她一身白衣地在他眼前晃着,他觉得还像在医院。 “不换。”白雁俐落地用兜挂起吊瓶,从洗手间里拿了个水盆滴着水,敲针头、说话,两不误,“我现在工作中,当然得穿工作服。 康剑缓缓地躺下来,伸出手臂,她拍打着,找着血管好下针,“这在家里呀!”他枕的是她的枕头,盖的是她的薄被,呼吸间是她的气息,康剑惊惶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了点。 “康领导,有件事需要说清楚,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奉院长之命出差到你家为你输液的白雁护士,而不是你老婆白雁。” 不都是一个人吗?康剑不解地侧过头,“啊......”针头快捷地刺进血管,他没防备,不禁失声轻呼。 白雁倾倾嘴角,好心地说明,“身为护士,为五斗米折腰,只能服从院长的安排,可作为你的老婆,由于你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我们目前在冷战中。冷战时期,两国撤回各自的驻外大使,所有的官方交往全部停止,贸易活动关闭,两国领导人暂不见面,一切处于警备状态,随时准备发动战争。” 康剑愣了一秒钟,政府官员的心理素质到底不一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战争不一定能解决所有问题,我们可以通过和平会谈来解决冷战。” “我国不接受。”白雁接得很快,态度坚决。“不过,康领导,白雁护士本着医者仁心职业道德,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就放心地睡吧!”药水里加了安静剂,药效应该很快就会发作。 康剑果然一会感到眼皮沉重,在闭上眼之前,他还是勇敢地说出了心里话:“老婆,我有点饿,我想吃你的‘独门绝艺’......” 白雁很认真地回答:“康领导,护士只负责输液,其他的,不在我职责范围之内。” 康剑凄惶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睡去。 白雁站在床前,这才好好地端详着康剑。什么气宇轩昂,什么卓尔不凡,什么年青有为,什么前程无量,看看,这胡渣满面,眼窝深陷,嘴唇翘皮,头发蓬乱,睡着了还会打一点小呼,怎么看不就是个普通男人吗?一边和别的女人牵扯不清,一边还要老婆忠贞不二,说谎、夜归,男人什么恶德他都有。所以,老天的惩罚不就来了。 她气得牙痒痒的,对着康剑的俊容就是一拳头。但当拳头快要落下时,五指又展开了,很不甘心地收了回来。 装什么可怜呀,康领导,该令人同情的是她好不好?顶着康夫人的名份,没得到人,也没得到物,啥好处都没有,人前还得和他扮甜蜜,人后还得与伊美女斗智斗勇。 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的雅量了。 婚姻不是恋爱,不能说分手就分手。她那时怎么就那样傻了呢,被他几下子就追到手,在那之前,明明也守身如玉二十四年,到了他这儿,为什么没多看几眼? 不是我军无力,而是敌军太强大。康领导隐藏得深呀! 她一个小护士,有什么值得他这么隐藏,甚至以婚姻作注?目的何在? 她一直这样问自己,一直被困惑着,可是她又驼鸟似的不想知道答案。她总是在想康领导是对自己有好感的,但还真正发掘她的好,所以才做了些蠢事。当有一天,他看懂了她,他们也会像许多幸福的家庭一样生活着。 于是,她才一次又一次掩饰住失望,独自咽下去,再斗志昂扬地期待下一个希望。 斗志不是挥之不尽的。 白雁轻轻叹了口气,替康剑调慢了滴液的速度,走了出去。 康剑是被热醒的,浑身象淹在汗里,一抬手,额头、脖颈上全是密密的汗珠。出汗是好事,可以逼出体内的寒气。他稍微咽了下口水,喉咙也不疼了。身体轻松了许多,不过肚子饿得一直咕咕作响。 另外,小腹又胀得厉害,他内急地蹙起眉。 外面已经一团漆黑了,卧室内只留了一盏台灯,怕他再受寒,白雁没开空调,把窗户大开,室内还是显得非常闷热。 白雁不在房间内。 康剑坐起,想自己下来去洗手间,发现不太可行。针头别在右手,他要是用右手拿吊瓶,就有可能回血,要是用左手拿吊瓶,裤子就没办法解。 “白雁!”一出声,声音是沙哑的,根本传不远。 他先下了床,看能不能移到门边上,他扶着床头柜站起,看到白雁搁在床头柜上的包包是开着的,里面一丝鲜艳的红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伸出左手,轻轻一扯,一个手帕被扯了出来,那丝鲜艳的红就在手帕里,他一层层展开,眼睛震愕地瞪大了,是一朵纸折的玫瑰。这朵玫瑰,显然是白雁的珍爱,不仅用手帕包着,在纸张的外面还包了一层保鲜膜。 这个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不管有什么意义,康剑有一个肯定的直觉,送这朵花的人一定是个男人,对白雁来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男人。 他为什么从来没听过? 康剑神情凝重地皱着,心里面闷闷的。这时,外面走廊上突然响起脚步声,他慌忙把纸玫瑰仍塞回包包内。 “你在干吗?”白雁推门进来,惊呼一声。 康剑瞬间一头的冷汗,“我没......”他扭头看包,突然发现输液管里,回血已经快要到调节器的位置了。 他的脸一下白了。 白雁怒了,快步走过来看看他的输液管,狠狠瞪着他,“你要是不配合我的工作,我现在就打120,把你拉到医院里。” “我配合......老婆,我只是要去洗手间......”他捂着湿漉漉的额头,郁闷万分。 疾病面前,英雄气短。 白雁没有说话,拿下吊瓶,扶着他,走向里面的洗手间。马桶前,她转过身去,好半天,听不到水滴的声音。她回过头,正对上康剑偷偷打量她的视线。 “你不要有什么心理障碍,你可以把我当空气,当透明人,这种事对我们护士来讲,很平常。” “你......以前也陪其他男人上过洗手间?”康剑一脸不能接受的样。 “当然,不仅如此,我们还会帮他们洗澡、换衣,这是我们职责范围的事。”嘿嘿,这当然是假的,她以前呆的是妇产科,没男病人,到了手术室,病人都由各科护士护理,与她没关系。不过,看着他大惊小怪的样,忍不住就想逗他一逗。 康剑闷闷地收回目光,笨笨地解裤子,把蹩得太久的尿放了出来。 背对着他的白雁听着哗哗的水流声,俏脸不自觉红了。 冲过手出了洗手间,康剑突地从后面只手揽住白雁的腰,她吓得身子一僵。 “老婆,我们和谈,好不好?” 滚烫的呼吸吹在她耳边,弄得她好痒,她轻轻一嗅,还闻到他身上的汗臭味,刚睡醒,眼窝里还有白的某种物体,这样子找她和谈,一点胜算都没有吧! 白雁忍不住噗哧一笑,沉吟了下,说:“现在,我国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咦,康领导今天怎么唤了称呼,一口一个“老婆”?怪哉! 同样是拒绝,但这语气明显委婉许多,透着点曙光,康领导心里面一喜,“我国一定会以诚意促进两国和平的。” 白雁笑笑,“贵国的诚意是?” 康剑一愣,大脑突然罢工。他太清楚白雁了,做护士绝对是委屈了她,她是天生的外交天才,嘴巴上的功夫他绝对胜不了她。“以后让你做领导。”这句话,没经过大脑,脱口而出。 说完,肠子都悔青了,他怎么会说出这么弱智的话呢? 白雁眯起眼睛献上一个受宠若惊的笑,“此言当真?” 他不说话,继续走传统路线,直接吻上去,想封住那张让他想了又想、盼了又盼的小嘴。 不过,白雁躲开了,抿抿嘴唇,“你......没刷牙,这样子不卫生。” 康领导刚刚降下去的热度呼地一下又反弹回来。 “但我还是感动康领导的诚意,这样吧,留党查看,以观后用。”白雁在一片火焰之中,凉凉结语。 康领导可怜的心脏在这个晚上差点罢工。 别以为,这股乍然袭来的万丈巨浪,就此风平浪静,成了一条涓涓细流。 康剑从不敢这样去想,他浑身的每个细胞都醒着,每个毛孔都张着,随时准备迎接白雁的出招。 如果白雁和别的女人一样,哭哭啼啼,絮絮叨叨地盘问个不休,怒斥他的负心,闹腾着要上吊或者离婚什么的,他才觉得那是正常反应。可白雁呢,对他与伊桐桐之间的事只字不提,对以后有什么打算也不说,只说生气中。 她的生气,就是不肯理他,不肯做家务,不关心他,这不过是夫妻间拌嘴后,耍的小性子,不像是遇到原则性事件应有的态度。她没掉过一滴泪,没说过一句狠话,她其实并不宽容、大度。 除非他并不是她想在意的那个人? 那朵纸玫瑰?康剑眉头拧着。 现在,她仍会笑,却笑得疏离,仍半真半假地和他讲话,可他就是感觉得到,她把自已定位得很好,站在这里的,就是一个很尽职的护士。 她心里面是不是已经准备放弃这段婚姻了? 康剑接过白雁端过来的粥碗,探究地打量着白雁。在他输液时,她下去煮了点白粥,很清淡却不可口。她先在下面吃过了,在他撤了吊瓶之后,给他捎了一碗。时间不早,这碗粥只能算是勉强填饥。 他仍出汗不止,她呆在这闷热的房间里,也好不到哪里去,热得护士服后面印着一个大大的汗渍。她从房里给他拿来干净的睡衣,让他吃完后,把身子擦一下,再换上。不可以冲澡,防止热度反弹。接着,她把自已的睡衣拿去对面的房。 “她是我的前女友。那天在华兴饭店,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是和她去谈分手的!”康剑艰难地吞下一口粥,开了口。 白雁站在窗边,拿了本当扇子在扇着。“哦!”她也不惊讶,也不漠然,出个声,代表她在听着。 最后一次?那之前不是就有很多次了?伊美女果真没有夸张。 “我之所以一直睡在房,是因为我觉得和她没有真正结束,我......”康剑窘然地倾倾嘴角,让他这么个一向骄傲的男人说这些,真是很痛苦,可又不能不说。 “你在为她守身。”她帮他接了一句。 康剑抬起头,“不是的,事实上从我们结婚那天起,我......就没有和她一起过。”连筋脉都红透了。真是汗颜啊,在老婆面前坦白这些事。 “你想告诉我,你其实在我们的婚姻里并没有肉体出轨吗?”白雁走了过来,拿开他手中的碗,眸子清冽如镜,他在里面看到狼狈不堪的自已。 他面无表情-------事实是不知该有什么表情。 他无语--------事实是不知能讲什么。 “康领导,我其实对这些是不想知道的。外遇如同一盘菜里的一只绿头苍蝇,我看不见,也就吃下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可现在你把它挑出来了,我还敢吃这盘菜吗?” 康剑的脸刷地变成了土灰色。 “为什么那天我不听你的解释?因为这种事是经不起解释的。亲爱的领导,你说的结婚那天是我们领证那天,还是举办婚礼那天呢?如果是婚礼那天,那时我们在法律上已经是夫妻,你确确实实就是出了轨。如果是领证那天,在那之前,我们还有过近半年的恋爱期,你真真切切是脚踏两只船。” 她摊开双手,一挑眉,脸上写着“别不承认,你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康剑长这么大,从没有这般心虚、羞窘过,真巴不得地上裂条缝,钻下去得了。 “所以我说你欠我个大人情,何止一个,你欠我太多。”白雁第一次觉得在康剑面前不想撑起一张笑脸了,她背过身去,两肩剧烈地抽耸着,拼命抑制住流泪的冲动。 “知道吗?领导,你真的很欺负我。”泪水咽下肚,却从话语间泄露了出来。 “白雁......”康剑羞愧万分地走到她身后,想圈住她的腰,想扳过她的脸,手在空中张了张,无力地收回。 如今,他也胆怯了。 “你并不是为我而和她要分手的,是她太无所顾忌,你怕影响到你后面的市长竞选,所以提出分手。” “不是的。”康剑急忙否定,“分手不是为了那个城建市长的位置。” “康领导,你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她转过身,脸上干干的,可他看得出她眼底流露出的痛楚,这是他带给她的。 他无地自容地闭了闭眼。 “你想说是因为我?对,我们才结婚一个多月,如果现在分开,别人一定会说长道短,势必会影响你的仕途,你非常冷静,也很果断。康领导,为什么要娶我?” 他张了张嘴,扯出一丝苦笑,“我说了你会相信吗?” 她咬了咬唇,点下头,“所以不说了,康领导,我......” 他的呼吸停止了,呆呆地凝视着她,生怕她下一句话是“我们离婚吧!” “我要好好想想,在你妈妈来住的期间,我们先保持这样。你个子大,以后你睡卧室,我睡房。康领导,你也不要担心,到明年一月人大会议,还有半年,我想我会坚持到那个时候的。我去睡了!”她温婉一笑,两个小酒窝可爱地闪着。 “白雁,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他拉住她。 她没有调侃,也没打趣,深深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因为我不是你,我舍不得做出伤害家人的事。你不懂一个没有父亲的人辛苦长大的梦。我也想冲动地把那两个字一吐为快,潇洒地与这一切挥手再见。可是,”她抬起眼,环视着四周,“这个家就没了,但我只能撑到明年一月。去擦身子吧,你身上汗味太重。”怎么样,够乖巧够善良够体贴吧!女人是柔弱的,可以偶尔强悍,偶尔装嫩扮傻,但该弱时就得弱不禁风。 这下子,康领导,让罪恶感、愧疚感折磨死你,如果你还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她带上门,留下他象具雕像般立着。 他木然地走进浴间,木然地脱下衣服,木然地放了一洗脸盆热水,木然搓着毛巾,胡乱地擦着身子。 只能撑到明年一月?她真的做好决定,要放弃他了。那么宽容、大度,不计前嫌。她像一个圣洁的天使,他是一个龌龊的小人。 这没有什么呀,他知道她迟早要恨她的,半年的时间,足够他实施他的计划,一切并没有脱离轨道,可他的心里面为什么会因她而感到丝丝抽痛呢? 第二天,热度没有反弹,康剑感到精神好了许多,就是身子有一点发虚。他下楼来吃饭,餐桌上又有了牛奶、水果还有煮鸡蛋、碧莹莹的菜粥。 白雁在阳台上晾衣服,和风细雨,看不出昨晚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一番深刻的交谈。 “领导,刚刚简秘打电话来,说什么拆迁上的事,他一会过来接你。这样吧,我白天也回医院上班,你另外还有两天的水,我晚上回来帮你输。但你尽量不要开空调,出点汗没什么的。” 白雁进了洗衣间,放下洗衣篮,出来时,换好了上班的衣服。 “你不吃早饭吗?”康剑追逐着她的倩影。 “我吃过了,今天你可以不洗碗,等我晚上回来再洗。”她查点了下包包,朝他挥挥手,出了门。 他一个人坐在桌边,拨弄着碗里的粥,知道路这菜是为他特地熬的,可是一点吃的胃口都没有了。 他想起以前在早餐桌上,她笑语不断,有一次,还曾撒娇地把他的衬衫当毛巾,在上面擦嘴,他看着胸前那个口水印,哭笑不得。 这样的场景,以后不会再有了吗? 到了办公室,简单把昨天的会议汇报了下,他又给城建局长打了个电话,问了昨天一天的拆迁情况。房管局和城管局两个局长又过来谈了些事情,然后,房管局长笑着问:“康助,今天是周末,有没什么安排?” 康剑扭头看日历,今天真的是周五。“暂时没有什么事?” “滨江影城正在放映《阿凡达》,3D效果,上评价很不错,带你爱人一起去看看?”房管局长是学中文的老本科生,还保留着一些生气。 “我这里恰好有人家送的几张票。”城管局长从手包里掏出一叠票,“简秘、吴秘,过来下。” 简单和小吴笑嘻嘻地从隔壁进来,“也有我们的份吗?” “什么叫也有?”城管局长笑道,“不只是你们有,你们的女朋友也有份的。” “局长英明,这票可不太好买,有人为了一张票,都排几个小时的队。”小吴说。 “我也是沾了朋友的光,他恰好是影城的经理。” “原来这票还是后门过来的。” 几个人大笑。 办公室内只有康剑一个人时,他拿着两张票,前前后后看了看。这两张票上面写的放映日期是周五到周日,这三天,他可以随意挑哪一天去看。 今天、明天,要输液,他想去,白雁不一定同意,那就后天吧!他把票放进抽屈屉里,说起来也很久没和白雁一块看电影、去外面吃饭了,周日那天,就一并实施。他暂时不说,到那天给她一个惊喜。 这边想着,手无意识地伸向电话,熟稔地按了一串数字。 “领导,怎么了?”白雁轻脆的声音响在耳边,他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吃饭了吗?” “呃?都一点钟了,怎么可能没吃饭?” 他脸一红,“那......那今天进手术室几次了?” “上午两次,下午还会有一次,不是大手术。”康领导今天怎么关心起这事来? “嗯嗯,累不累?” “还好呀!领导,你没什么吧?” “我......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领导,这是手术室的座机,是为了联系手术而设置的。”白雁含蓄地说道,“如果有什么紧急事情,我们占着线路,好像不太好。” “哦!”康剑悻然地挂了电话,猛喝了几口水,才把脸上的潮红给抑下。 白雁慢慢把话筒放下,怅然若失地摇了摇头。 “白护士。”冷锋从走廊另一端走了过来。 白雁条件发射地直起腰,悄悄地挪离座机。“冷医生,有什么事?”今天,泌尿科没有手术安排,他这股寒流袭来干吗? 冷锋摸了下鼻子,看看旁边没有其他人,问道:“你明天要不要加班?” “明天我休息。” “那明天早晨,和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 “车六点到你小区大门口,到时再告诉你。” “六点?”白雁瞪大眼,那也太早了吧! “起不来?” “不,可以的。时间要多久?” “后天中午回来,你会开车吗?” “我......有本本,可是没什么碰过车。” “哦!”冷锋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走了。 白雁云里雾里的,好半天才回过神。 后天,那不是在外面要住一个晚上吗?那康领导的输液怎么办?给婆婆大人住的客房还没整理呢,可是,可是......谁有勇气得罪那股“西伯里亚寒流”? 白雁眉毛、鼻子急得皱成了一团。 白雁走投无路,想来想去,能救她危难的,好像只有柳晶了。 “凭什么,我也是有老公的人,为什么要去帮你陪老公?”柳晶一脸没商量,头摇得像拨浪鼓。 白雁不敢说出是冷锋找他,双手合十,像拜观音似的,一个劲地求柳晶,“你是救苦救难的大美女,这次就行行好吧!下次我也帮你陪一次老公好了。” “去!我家李老师这辈子只能对我一个人好,眼里只能容我一个,宠我一个,陪着他的只能是我。我好不容易调教出来的老公,其他色女想沾边,我灭她满门。” 白雁打了个冷战,陪着笑脸,“我不陪好了,我行贿行不?”柳晶与老公是从小订的亲,真是前世的情缘呀,两人还就对上眼了。十几年的感情,两个人不仅不腻烦,还越来越浓。如果李老师真的生出异心,柳晶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柳晶眼睛转了转,“行贿呀!”兰花指托着下巴,俏脸露出一丝诡笑,“如果你送我两张《阿凡达》的电影票,我可以考虑考虑。” 白雁双肩一耷拉,瞅瞅外面火辣辣的日头,“我......能折合成人民币给吗?” 柳晶杏眼圆睁,“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是个守财奴,看到钱就挪不动腿?” 白雁忍气吞声,幸好今天还属于在院长恩准的假期内,顶着一轮毒日,站在影城门口,认命地夹在一群发出汗臭的人中,慢慢地往前挪动。 晚上回到家,康领导已经回来了,站在厨房里,又是开冰箱,又是查看果篮,嘴角噙着一丝隐隐的笑意。 “你脸怎么晒成这样?”听到开门声,他走出厨房。 他老婆满脸油光,散发出灼人的酡红,一看就是在外面烤久了。 “别提了。”排了三个小时,总算买到两张票,打电话让柳晶过来,她亲吻着两张票,就忙着给老公报喜讯,把买票的人竟然给忘了。“你先抓紧时间去冲过澡,然后我就给你输液,两瓶水,得挂得晚上十一点呢!” “我想先吃晚饭。”康剑叫住上楼的白雁。 白雁闭了闭眼,“好吧!” 上楼换了衣服,扎起围裙,头昏昏的,没心思煮什么花色品种,冰箱里有速冻水饺,她下了一袋。又切了根莴莒,凉拌,她用的是虾仔酱油,多淋了些麻油,一端上桌,康剑就觉着胃口大开。 “别喝凉水,”饺子有点咸,他吃得口干,拿起一瓶矿泉水就拧瓶盖,被白雁抢回,进厨房,从咖啡壶里倒了杯温开水给他,“扁桃体还没全好呢!” 他笑笑,接过。 白雁却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只饺子,就搁了筷子,只是猛喝水。 “今天有什么事发生吗?” “没有,但明天有点事,很早就出发,我和柳晶说过了,她过来帮你输液。” “明天不是周六吗?”康剑问道。 白雁斜睨了他一眼,“周六又怎么了,你不是正常无休吗?” “我偶尔也可以有个例外。” “你是领导,我是被领导的,被奴役的还不都是被领导的,我没例外。” 康剑心情突地坏了,“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才故意出去有事。”他联想到早餐上桌上,孤伶伶一个人吃饭的情景,忍不住问道。 “哇,知我者,康领导也!你我真是心有灵犀啊!”白雁扯了下嘴角,面皮抽动了两下。 “什么时候回来?”他想着那个没有说出口的惊喜呢! “周日中午。” “那么久?”音量戛地高了八度。 “我也不想,但这是工作,工作!”白雁站起身,无奈地摇摇头。 康剑默默地把盘中的饺子吃完,帮着收拾碗筷,“好,我在家等你。”他突然说道。 白雁哦了一声。 因为康剑精神不错,晚上就坐在客厅里输液。客厅宽敞,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大开着,会感到凉爽些。又能看看电视,还方便吃点水果什么的。 电视调到芒果台,几个男人主持的综艺节目,很恶搞,可看着轻松。刚刚还呵呵直乐的人怎么没声音了,康剑侧过身,白雁歪着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都说睡容美丽的女人是真美女。白雁睡相很乖,一只手放在胸口,一只手垫在头下,嘴唇微弯,小酒窝浅浅的,长长的睫毛像把扇子般遮住了一汪清瞳。这时的白雁,不俏皮,不古灵精怪,也不咄咄逼人得让人窒息,她就是个邻家女孩,懂事,柔顺、恬美。 要是有这样一个女儿,做爸爸的不知该有多骄傲。 康剑被自已脑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给惊住了,心怦怦直跳,他慌忙把目光移向电视。 可这个念头却像生了根一般,久久在脑中盘旋,一晚上都挥之不去,他闭上眼,甚至都能想像出一个扎着花辫、穿花裙的小白雁。 他真怀疑,这次高热,是不是烧坏了他的脑子。怎么会生出这种极不可能的联想呢? 第二天早晨白雁出发时,康剑还在睡梦中。六点,外面已经很亮了,东方泛着金光,太阳急急地要从地平线上跃出,一丝风都没有,今天一定又是个火火的艳阳天。 白雁背着包包,边打呵欠边往小区大门走去。一辆黑色的奔腾停在路边,车窗开着,她看到后座上坐着冷锋,开车的是医院里的麻醉医生马加。 马加替她开了车门,她坐着副驾驶座上,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走吧!”冷锋吐出两个字,就闭上眼养神。 “我们去哪?”白雁问道。 “金林。”回答的是马加。 白雁愣了,金林是与滨江邻近的市下面的一个县,距离滨江四百多里,想不到会那么远!她在医院里,听别人偷偷议论过,有许多医生利用节假日期间在外面接私活,收入很可观。冷锋是专家,私下找他的病人一定很多。 车出了城,就上了高速,开得非常快。马加专注开车,冷锋在补眠,白雁趴在窗户上看沿途经过的风景。 要是天气不那么热,也算是一次很惬意的郊游。 二个多小时后,汽车下了高速,又在县级公路上开了一会,进了金林县城,在县人民医院里停了下来。 医院里已经有人在等候了,一介绍,原来是院长。马加和冷锋和院长很熟,握手时就开起了玩笑。白雁一直微笑地跟在后面。 早晨不做手术,先去了一家宾馆休息。宾馆房间里,另有一帮人在等着。大概是病人家属,握着冷锋的手说个不停,一边悄悄地往冷锋的口袋里塞了什么,房间的地上,还放着各种名贵的烟酒和金林特产。 中饭就在宾馆吃的,四菜一汤,没有要酒。吃过饭,三人小睡了一会,就去了手术室。下午排了三台手术,一直做到晚上八点。 冷锋拿下口罩时,他的脸本来就白,白雁觉得这下更白如鬼魅,看着阴森森的。 晚饭挪了个地方,是金林的一家酒店,席上有了酒,菜式也比中午丰盛多了去,陪客有院里面的领导,还有病人家属。 白雁不肯沾酒,要了果汁。马加的酒量不太行,几杯一下肚,脸就红得像个猴屁股。冷锋厉害,杯盏交错,你来我往,非常豪爽,但脸上就没有一点异色。 席散,院长又领着两人去洗澡、泡脚,也许还有别的活动,白雁推说自已累了,一个人先回了宾馆。 洗好澡出来,手机响了,是康领导。告诉她,柳晶来过了,输液也结束了。 “柳晶的嘴好贫,说个不停,他那个老公比她斯文多了。” “她老公也去的?”白雁笑着问。 “嗯,说是来我家参观一下。” “参观完,发表什么感想了吗?” “她说直接说给你听。白雁,事情顺利吗?” “很顺利,明天可以按时回家的。” “嗯。” 然后两人就挂了电话,白雁随即又拨了个电话给柳晶,抬头看到电视上打出来的时间是二十二点,电影是晚上七点的,该散场了吧! “干吗?”柳晶的声音有气无力。 “怎么了?《阿凡达》让你很失望?” “去他妈的《阿凡达》!”柳晶突然尖着嗓子叫了起来,“你说说人怎么过得这么委屈呢?官大一级,就得给他们装孙子吗?我哈那个《阿凡达》哈很久了,结果呢,李泽昊的年级主任说想看,他就把那两张票送人了。” “别气了,别气了,上很快就会有的,虽然效果没有影院的好,但也能看个一二。”白雁柔声宽慰道。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明天我再去看看有没有票,能买到,我陪你一块去看。” “再说吧!”柳晶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估计今晚李泽昊没办法好好睡觉了,不知能被炮轰掉几层皮呢!白雁很是同情地想道。 冷锋和马加不知几点回宾馆的,白雁下去吃早饭,两个人房间的门都关得紧紧的。 她吃了早饭,把宾馆附近的几个品牌店逛好了,买了顶蓝色的草帽,再上去,门还没开。 直到午饭时,两个人拎着行李出来了,先去吃午饭。 出发时,都下午二点了。仍是马加开的车,开到滨江境内,车停了。在前方,已有许多车停着,一辆接着一辆,像条长龙似的。 马加下去一打听,前面有几辆车追尾,有辆车爆胎,一下子,几辆车像堆积木似的叠了上去,死伤惨重,现在,交警正在调查现场,高速暂时封闭。 这车一停下,铺天盖地的热浪就席卷过来,白雁热得直流汗,可冷锋真的像来自西伯利亚的,脸上一点汗粒都没有。 马加掏出烟,扔给冷锋一支,说起了昨晚的趣事,冷锋偶尔点下头,偶尔“嗯”一声,更多的像个倾听者,而不像是参预者。两人昨晚在浴城,遇到一位胸大妩媚的按摩女,很撩人,很有风情。 “冷医生,你不该去刮痧的,应该留下来看看。”马加叨着烟,意味未尽地直咂嘴。 “我身上寒气重,刮痧能去寒祛毒。那师傅手艺很不错。”难得,冷锋说了一段完整的句子。 白雁怕闻烟味,把包包扔在车上,下了车站在树荫下吹风。 冷峰眯着眼,一口一口吸着烟,时不时瞟着树下的倩影,眉眼都柔了。 下午四点,长龙终于开始蠕动。事故现场处理完毕,撞坏的车被拖走了,高速放行。但这样一耽误,到滨江,天差不多黑了。 马加先把冷锋送去医院,然后送白雁回家。 白雁下车时,马加递给她一个信封,什么也没说,开车走了。 白雁捏捏信封,很有手感,她怔了怔,小心地把信封放回包中。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冷锋像尊天神似的,站在楼梯口,神情冰寒。 “堵车。”身上的衣服全黏在身上,白雁想着赶快冲个澡。 冷锋抬手看了看表,六点多,还能赶上八点的一场电影。 “我们出去吃饭吧!” “你一个人去好了,我累得很,你妈妈明天到,我还有许多事没做呢!”白雁摆摆手,看也不看他,关上了浴室的门。 康剑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气愤得把房门摔得山响。站在花洒下的白雁,舒服地闭上眼,任水流哗哗地刷过身子。 “天啦,天啦,这......不是《阿凡达》的电影票吗?”白雁洗澡出来,擦头发时,看到放在外面的垃圾篮里有什么花花绿绿的。蹲下来一看,居然是《阿凡达》的电影票,急了,忙不迭地捡起,一块块拼凑。 “你不是说不想出去了?”康剑走了出来,冷冷地问道。 “那些事,我可以明天早点起来做。这是《阿凡达》呀,一票难求,领导,你怎么不早说呢?晚上八点的,哇,还有四十分钟!” 康剑脸上的笑意还没展开,白雁下一句话就让笑意冻结在嘴角了。 “我现在就给柳晶打电话,呵,她一定要兴奋地跳起来。领导,你干吗?”白雁目瞪口呆,康领导突然抢过她拼凑的电影票,撕成了碎屑。 康剑倨傲地抬起下巴,“啪”一下关上房的门。 门外,白雁偷偷吐了下舌,对着房门做了个鬼脸,笑吟吟地下了楼。 康领导,知道被人忽视是什么滋味了吧!哈,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上) 5,有婆自北方来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不过,白雁的心情一般般。今天是周一,忙碌的一周又将开始,今天恰巧还是中华民族传统的端午节,今天又是婆婆大人驾临的日子。按照《劳动法》,今天该休息,但对于护士来说,此项不适用,排班排到你,就是大年三十,你也得去上班。 这是白雁和康剑结婚后,过的第一个传统节日。她在江心岛时,听康剑说婆婆要来,她在心里就偷偷做好了准备。自已包粽子,然后煮一桌好菜,开一瓶酒,最好能让康云林也过来,一家子好好团聚下。 彼时非此时。 那时,她对康领导还保持着一丝悸想,现在,这点念头已经随风飘远了。 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对于别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稀疏平常,对她,好像永远都是一件倾其所有也购买不起的奢侈品。 但该做的她还是会做,只是心情就不一样了。 如同小时候玩“过家家”,游戏结束,没有爸爸,没有妈妈,没有小娃娃,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门槛上,四周一片寂静。 尽管非常疲倦,白雁还是早晨五点就起床了。 客房是昨晚收拾好的,考虑到婆婆年纪大,她在凉席下面铺了层软被,又垫了条素蓝的床单,这样看上去非常雅洁。枕头是决明子做的芯,明目又清神。床上的凉被和床单一个颜色,衣柜里挂着睡衣,床下放着麻质软底拖鞋,隔壁洗手间里摆放着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品。 白雁又查点了一遍,然后就打车去了菜场,顺便买了豆浆和油条做早点。 回到家,把肉洗净了切成块,放在一只大盆里,加上葱、生姜,一点黄酒,最后倒上酱油,把肉和大虾米整个压在里面。糯米与大米兑好比例,泡在一只脸盆里,剥好的栗子放在小篮内,其他菜暂时塞进冰箱。 当她开始用热水烫芦叶时,康剑下来了,整个屋子里都飘荡着芦叶清鲜的香气。 “做什么好吃的?”康剑发过高热后,胃口比以前敏感多了,嗅了嗅鼻子,眼睛灼灼发光,早把昨晚的郁闷全忘光了。 领导素质本来就高,度量向来很大。 白雁拭了下额头上的汗,长吁一口气,坐在餐桌边,“我太累了,领导,给我倒杯水。我准备晚上包粽子。” “粽子?”康剑皱了皱眉头,神采黯去,“粽子不就是叶子包米饭,别弄了,太麻烦。”他进去倒了杯水,带上碗筷,倒豆浆,夹油条。 “叶子包米饭?”白雁白了他一眼,“你也太老土了,咱们南方人的粽子可是大有乾坤。我今天准备包的是肉粽和栗子粽子,非常非常好吃。” “粽子还会有焰?”康剑很惊讶。他家那个东北保姆哪一次不是包几个四四方方的大米团往桌上一搁,看着就饱了,以至于他对端午节这个节日都没什么特别的概念。 白雁受不了的摇摇头,什么官二代,连乡下人都不如。和这种人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了,时间有限,没空给他上课,“领导,你妈妈今天什么时候到?” “下午的飞机,差不多是晚上到滨江,我已经找好车去接她了。” “你不去?” “我下午要开会讨论几个局建办公大楼的事,不知会议什么时候结束。” “那你回来吃晚饭吗?”领导不在场,她和婆婆大人初次见面,心里面有点七上八下的。 康剑看了她一下,咽下口里的豆浆,“我尽量吧!”典型的官方语言,等于没回答。 白雁不吭声,埋头啃油条。 幸好,手术室今天不太忙,白雁得空跑到妇产科去慰问下心灵受伤的柳晶,在楼梯上,恰好遇见冷锋。 她下,他上,四目相对。 “早!”看到冷锋,白雁有一点小小的不自在。昨晚睡觉前,她偷偷把信封拿出来数了下,里面的数目超过她的想象。她吓得把信封又塞回包包,心里想着会不会马加给错了信封,也许这个该是冷锋的。 冷锋点了下头,神情淡淡的,打量着她,“昨晚没睡好?”脸色黄巴巴的,眼睛下方还有隐隐的黑影,昨天回来得不晚呀! 白雁摸了摸脸,笑笑,“睡得挺好的,就是有点少。” 冷锋突然伸出手,替她把从护士帽里跑出来的几根发丝别在脑后,冰凉的指尖触到她的耳朵,她一下子僵硬如石,呼吸都滞住了。 “没有人能让所有的人都喜欢的,你对自己太苛刻。”他收回手,从她身边越过。 白雁呆愣着,许久,颤颤地抬手碰了碰耳朵。刚才西伯利亚寒流真的做过那么煽情的动作? 脑子一下子全麻了。 恍恍惚惚地来到妇产科,柳晶在体检室帮一个孕妇听胎心,从仪器里传出来的胎儿的心跳声,出的大而有力。白雁盯着孕妇像个皮球似的小腹,不敢置信。 “嗯,一切都非常好,下周还是这个时间过来吧!”柳晶替孕妇拉下宽大的衣裙,扶着她下了产检房。 孕妇道谢,等在外面的老公进来,两个人一脸幸福的走了。 “心情好点了吗?”白雁问道。 柳晶耸耸肩,“两口子哪有隔夜的仇,我家李老师也是没办法,可恨的是那些无耻的当官的。哦,不包括你家康领导,他很平易近人,很有亲和力,前天还给我和我老公拿水果、倒茶,走时还一直送到楼梯口。” 柳晶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了音量,“雁,你家领导那天一直拐弯抹角地问我,你以前有些什么朋友,有没有特别好的,你正常和哪些人一起玩,医院里有哪些年轻而又杰出的男医生。我听着听着,怎么觉得他嗅到了什么异常气味,好像你在外面有什么奸情!要不是他问得那么礼貌、含蓄,我都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莫谈奸情了,就是恋爱也就只谈了一次,想想都吃亏。说真的,我可不信你家领导以前是一张白纸。” 白雁咧咧嘴,“像一张白纸的当不了官。” “那他向你交待了吗?” “换作你是我,你想听他的交待?” 柳晶想了想,摇摇头,“还是算了吧!知道太多,联想就多,猜测就多,如果在嘿啾嘿哟时,突然想起他以前也和别的女人这样,我会......受不了的。爱情里,有一点善意的隐瞒也可以。” “所以说你很好运,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也是你最后一个男人。”白雁的眼中笼上了一层幽远。 柳晶呵呵直乐,“嗯嗯,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羡慕我吧!” 白雁踢了她一脚,也跟着笑了起来。 下班回家,白雁立刻就忙翻了天,笋干烧排骨,鲫鱼豆腐汤,醉条虾,西芹炒鱼片,凉拌海蛰头,一盘盘端上了桌,虽然是家常菜,看着就很诱胃。粽子也包好了,一个个放在大锅里煮着。 一切就绪,白雁又冲了个战斗澡,刚出来,门铃响了。 打开门,门外站着个壮实的中年妇女,手里提着两只行李箱,目光像两把刀似的射向她。 “你找谁?”白雁问道。 “让开,别挡着道。”中年妇女带点卷舌音,力气很大,一手一只行李箱,还能用肩把白雁撞开,直直地往里冲 “你要干什么?”白雁火了,抓起玄关上一只花瓶充作武器。 中年妇女回过头,“你眼瞎了,看不到我在干吗?我们的房间在哪?”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讲话,你现在是私闯民宅,属于犯法行为,快出去。”白雁毫不示弱。 “私闯民宅?”中年妇女讥笑地一挑粗黑的眉毛,扔下两只行李箱,“你不就是康剑的那个女人吗?还真是......”她把后面的几个字吞了下去,但白雁还是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屑、居高临下,一怔。 “你到底是谁?”不可能是李心霞,年纪、气质不像,粗鲁的讲话语气也不像。 中年妇女斜了她一眼,“我还得下去拿东西。”那神情,好像白雁不知道她是谁,是多大的罪过似的。 咚咚的脚步声响彻在楼梯间。 白雁站在客厅里,觉得心里面像堵了一块莫名其妙的石头。 不一会,中年妇女又抱着两盆兰花上来了,接着,是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像卡通房子似的小小狗屋,一只毛长长的、周身雪白、脖子里扎着粉色丝巾的小狗,一辆残疾人专用的轮椅,最后...... 白雁屏住呼吸,看着中年妇女气喘喘地把怀里抱着的气质华贵、保养适宜的高雅妇人小心翼翼的放平在沙发上。 正主儿终于出场了。 康剑的眉宇间隐约与高雅妇人有相似之处,她一定就是婆婆李心霞了。 现在白雁终于明白,康领导为什么会在她与他妈妈落水时,先救他妈妈了。她虽然不会水,还能在水里拍腾几下,李心霞那可是会直线下坠的。 看李心霞坐着,腰以下的部分好像一点都使不上力,应该是高位截瘫。白雁掩饰住心里的惊愕,恬美一笑,越过一厅的箱箱笼笼,上前喊了一声:“妈妈,您来啦!” 李心霞两道秀美的眉毛一绞,漠然地打量着四周,然后才落到白雁的身上,“我怎么不记得生过你这样的女儿?” 白雁一僵,脸刷地就红了,“妈妈,您真会开玩笑,我是白雁。” “我从不开玩笑。你这一声喊得我心里直发毛,我担当不起,以后记住了。康剑还没回来?” “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那你喜欢我怎么称呼您?”特地,白雁堵着的那个石头一下子落地了,很踏实,很平静。 “叫李女士。”中年妇女在一边插嘴道。 “哦,李女士,我带你去你的房间。”白雁脸上笑意不减。 “不需要了,我等我儿子回来。”李心霞扭过脸,对着中年妇女说道,“吴嫂,把丽丽抱过来。” “好的!”吴嫂冷冷地瞟了一下白雁,抱起小狗,颠颠地递给李心霞,“丽丽,看看哦,这是咱们的新家喽!” 白雁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雪白的小狗,眼前模糊了,思绪飘远了,脑中空白一片。 丽丽的哥哥-------康领导在晚饭前,终于回府了。 “剑剑!快过来,坐妈身边!”李心霞张开双臂,用一种自豪的眼光看着康剑,等到康剑坐下,她脸色突地一沉,“你脸色怎么这样差?” 康剑一愣,摸摸下巴,“有吗?还好吧!”这两天睡得比平时都多,应该看上去还可以。 “怎么可能还好?你去镜子前瞧瞧,面黄肌瘦的,下巴都尖了。”李心霞脸一扳,很严肃地说道,“你现在是年青,身体是扛得住,但不能肆意挥霍,有的事要有节制,你以后可是要做大事业的。” “妈!”康剑瞟了一眼正在把菜往桌上端的白雁,她似笑非笑,嘴角玩味地弯起。 “怎么了,妈妈不能说你了吗?妈妈这是为你好,别学你爸爸......”李心霞突然闭住嘴,“我们进房间说话吧!” 康剑抿了抿唇,把她抱回轮椅,推着进了客房。 在客房里整理行李的吴嫂“啪”一下关上了客房门。 白雁听着关门声,笑笑,用筷子把煮好的粽子一个个夹起来,放进盘子里凉着。 才打了一个照面,她就意识到李心霞不喜欢她。这种不喜欢,不是地位差异的不喜欢,而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鄙视,经岁月沉淀下来的怨恨,像结仇几代,连多看你一眼,都不能忍受。 在李心霞眼里,她连那只叫丽丽的狗都不如。 所以李心霞以生病为由,拒绝参加康剑与她的婚礼。 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李心霞很疼康领导,康领导很孝敬李心霞,如果李心霞阻止康领导娶她,康领导一定不会违背李心霞的。 可是他们结婚了。 显然他们的婚姻得到了李心霞的默认。 那么疼爱康领导的李心霞为什么要用这种态度对自己呢?成语里面不是有“爱屋及乌”这个词吗?俗语里不是有“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句话吗?她与康领导目前是一家子呀! 越分析越有趣了。 康领导心里面有伊美女,却硬娶她为妻,李心霞视她如眼中钉,却默认她做媳妇。 她该怎样评价这一家子呢,是赞美他们的宽广的胸怀,还是同情他们背后说不出口的无奈? 不过,李心霞这样的态度,在白雁的眼里,也只是一场毛毛雨。 对付高高在上的人,你就索性低到尘埃里,成了一粒沙,一根草。一粒沙,一根草,有什么好畏惧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反到站得高的人,不胜寒呀! 客房的门开了,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出来,像贵宾似的走进餐厅,使唤丫头白雁已经把碗筷摆好了。 “这是什么?”李心霞捏着盘子里一个四角型的粽子,晃了晃,粽绳上面沾了油,有点滑,这只好象也扎得不紧,粽叶突然松开,粽子啪一下掉到了地板上。 白雁和颜悦色地上前说明:“你提起来时,它叫粽子,现在,它摔到地上,就成了糍粑。” “这也叫粽子?喂小鸟呀!”吴嫂眼珠子一下睁大了,差点噎着自己,她返身进了厨房,拿出一个油纸袋,是她刚刚放进去的。“这才叫粽子呢!” 她从油纸袋里拿出六只偌大的和她体型极其相似的粽子放在桌上。 白雁点点头,她终于见识到康领导口中所谓的叶子包米饭是什么东东了。 “康剑,快坐下,我今天起早特地包的,你以前最爱吃了。”吴嫂笑眯眯的,又忙着进了厨房,端出一碟蒜泥,“沾着这个。”她把白雁包的那盘粽子推得远远的。 “唔......”很没骨气的丽丽公主从李心霞的腿上突地跳了下来,冲到地上的肉粽前,大口大口,吃得香甜,小尾巴还摆呀摆的。 “丽丽,丽丽!”李心霞气得脸都涨红了。 白雁真是忍笑到内伤,她没事人似的坐下来,自成一国,挪过自已包的那盘粽子,悠然自然地泡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咬着。 康剑看了看她,在吴嫂期待的目光下,拿起一个粽子,解开,沾着蒜泥,吃一口粽子,看一眼白雁。 “这什么排骨,咋这么甜?”李心霞皱着眉头瞪着红烧排骨。 吴嫂完全是她铁杆粉丝,立马就把红烧排骨挪开了,“吃点醉虾吧!” “我对虾过敏,你不记得了?”李心霞烦燥地说道。 醉虾也挪开了,豆腐鲫鱼汤太淡,勉强能吃的就是海蛰头,“醋放太多了。”李心霞只夹了几筷子。 还是吴嫂聪明,找了瓶辣酱,放进盘子里,拌了拌海蛰头,总算让李心霞把一碗饭给吃下去了。 但李心霞不喜欢的菜,吴嫂是坚决不碰,直推到白雁面前,康剑到是夹了几筷,可李心霞一直拉着他说事。 “剑剑,上次丛记去北京办事,你大舅和他一块吃饭了,说起了你。听他话中的意思,城建市长这个职位非你莫属了。陆涤飞只会吃喝玩乐,不能做正事。” “妈妈,你看错涤飞了,滨江的开发区在省里多出名呀,那一大摊子可是他创建起来的。” “那是他底下有几个能人,他挂了个名,功劳给他抢去了。” 康剑笑笑,“妈妈,做领导的难道是要事事亲力亲为?会用人就行。” “在我眼里,你可比他强多了。” “可这事不是妈妈说了算。”康剑拍拍李心霞的手,“不要为我操心,到时人大会做出公正的选举。” 李心霞点点头,“你从小就没让妈妈操心过,就是这件事,妈妈觉得太委屈你了。”她一点也不掩饰,直直地看着白雁。 白雁喝茶、吃粽,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很悠闲,很享受。 “领导,这只肉粽真好吃!你尝一下!”白雁又解开了一只粽子,精肉与大虾在米粒里闪着光泽,她咬了一口,满脸愉悦。她把咬了一口的粽子凑到康剑的嘴边,娇柔地笑着。 李心霞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起,神情好像什么心爱的东西被人羞辱的样子。 康剑好不容易吞咽了一只大粽,满嘴蒜泥味,感觉很饱,可又觉着没吃到东西。李心霞其实不知,她是地道的北京人,后来又长期住在北京,而康剑到滨江呆了几年,两人的口味早就有了许多不同。康剑现在很习惯吃南方菜,醋醋甜甜的,再加上结婚后,白雁时不时地做出什么独具匠心的食物,他的胃口早被惯坏了。 康剑瞅着嘴巴前面的粽子,再看看白雁娇嗲的模样,低下头,咬了一口,哇,满嘴余香,这才是粽子的味,所有的味觉好像在一瞬间全被唤醒了。“好吃!”他情不自禁赞道。 “我就说好吃么!领导,来,这里有大虾,你咬,大口。”白雁像哄孩子似把筷子转了个圈。 “我自己来吧!”康剑察觉到李心霞指责的目光,接过白雁的筷子。 “领导,那是我的筷子。”白雁就当屋里没别的人,甜甜蜜蜜地撒着娇。“那你把你的筷子给我,我要吃点醉虾,领导,盘子挪一下,我不太好夹。” 李心霞和吴嫂对视一眼,脸都青了。 饭后,康剑又被李心霞叫到客房里谈话了。白雁扭扭脖子,放松筋骨,“吴嫂,你把锅碗洗好后,厨房里的地也要擦一下。” 吴嫂正准备去喂丽丽,停下了脚步,“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样的话?” 白雁微微一笑,“凭我是康剑的老婆,康云林的媳妇呀!难道我们家没给你钱吗?” “你......”吴嫂气急败坏地跳着脚,“我......是来照顾心霞的,可不是来侍候你这个......杂种、破鞋的。” 白雁眯起了眼,心中咯噔了一下。果然没有猜错,李心霞确实深度了解过她。“李女士不就是我家领导的妈妈吗?是不是你不想帮我家领导做事,还是你嫌工钱太低,我一会给我家领导说,加点给你就是。”她依然笑意盎然。“我刚才说的,你记下来了么?我先上去洗澡,一会上来,你把冰箱里哈蜜瓜洗了切好。” 吴嫂脸像充了血,一时说不出话来,急得直跳脚。 白雁哼着歌,心情很不错地上了楼。 不一会,楼梯上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康剑冰着个脸,推开了卧室的门,“白雁,你怎么能那样和吴嫂讲话?” “那要我怎么样和她讲话?”白雁抬起头,慢悠悠地问。 “你可以不喜欢她,但应给予她起码的尊重。” “可是她不要我的尊重,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奴仆、一条摇尾巴的狗,我怎么能剥夺她这样的意愿呢?” 康剑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一愣。 白雁浅浅地弯了弯嘴角,要告状谁不会呀!“你知道她一进门喊我什么:康剑的那个女人,领导,难不成你还有这个女人?你说说,我到底是你的哪个女人呀?” 康剑难堪地红了脸,一进门来的气焰缓缓熄灭了。“吴嫂是我外婆老家那块的一个远房亲戚,辈份上是我妈妈的嫂子,男人死得早。我妈妈身体不好后,她就到我们家照顾我妈妈了,到现在二十几年了。她没读过什么,说话可能有点不知轻重。” 哦,明白,吴嫂等于是康领导的第二个妈妈。 “我不计较她是说方言,还是面语言,语气礼貌些总行吧!可是你看看今天一晚上,她那样,真看不出来是和你妈妈那种气质高雅的夫人一起生活过的。要不是你说她文化底,我还以为她是故意来给我下马威,故意想羞辱我的呢!” 康剑突然错开了与白雁对视的目光,嘀咕了一句,“你想太多了。”说完,急匆匆地冲进了房。 白雁扬起下巴,闭了闭眼,收拾衣服,刷牙、洗澡。天掉下来都不要管了,反正她是这里的外人。 洗好澡下楼,吴嫂已经把厨房都收拾好了,不过,桌上没有水果。 自已动手,丰衣足食。白雁自己开了冰箱,拿出瓜,削皮、切块,捧着碟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喂,你过来。”吴嫂拉着个脸,走进客厅。 白雁眼抬都没抬,自顾往嘴巴里塞着蜜瓜。 “白雁?”李心霞发话了。 “李女士,有什么事吗?”白雁很礼貌地应道,走向客房。 吴嫂愤怒的目光恨不得在她身后戳出两个洞来。 “帮我按摩。”李心霞也已经洗过澡了,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白雁如果没有猜错,她现在应该是垫着纸尿裤的。 “李女士,你对我可能不太了解。我不是康复中心的护士,按摩这样的技术活,我做不来。我正常呆在手术室,习惯拿着刀、剪子之类的。你要找个按摩师,我明天可以到医院帮你请一个。” “你的话可真多,怎么,你帮我按摩辱没了你?”李心霞阴沉地看着她。 白雁温婉一笑,“是您太尊重事贵,我为你按摩是辱没了你。” “你......” “李女士,情绪不要太激动,高位截瘫的人常年肌肉僵硬,血液流畅不通,容易引起心脏病,这是上说的。” 李心霞气得胸口激烈地起伏着,她愤怒地拍打着床,“康剑......” “他在房呢!你有什么事,我帮你捎去。不过,李女士,政府官员一般不会发生家暴这样的丑闻,除非离婚。但这种事不会在我们家出现的,我和领导琴瑟合鸣,恩恩爱爱,何况现在这个时期,正是我家领导竞选城建市长的关健期,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李心霞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突地一僵,然后哗地失去了血色。 “李女士,晚安!”白雁含笑退出了客房,一转身,呆了。吴嫂提着房的折叠床吭哧吭哧地从楼梯下来,视她如空气般,从她身边走过。 她一拍额头,问题来啦! 没想到,康领导来了两个妈,这下好,她睡哪呢? 真好笑,这个时代,外面陌生男女都能爬到一张床上发生一夜情,她和康剑,是法律上正儿八经的夫妻,却没办法共享一张床。 份 现代版的梁山泊与祝英台啊,是不是要带只水碗上去在床中间划个三八线? 白雁上楼看梁兄去,推开卧室的门,康领导已经在里面了,看到她,有点局促,有点羞窘。 他们彼此无言地对望了两三分钟后,白雁收回目光,从衣橱里拿出一个大的拎包,把换洗的衣服往里塞。 “白雁......”康剑抓住她的手,“我......会尊重你的......” “不是你的问题。”白雁挣开他的手。 康剑脸突然涨得通红,圈住她的腰,埋在她的颈间,“那就没有问题了。” 白雁哭笑不得,知道他理解成自己担心会夜里扑向他。她转过身,很认真,很平静地看着康剑,“我们之间注定要分开,那么就没必要把事情弄得太复杂。我到医院,和值班护士挤几天。” 康剑深深吸口气,感到有一股剧烈无言的疼痛从脚底缓缓地漫了上来。 疼痛到了极点,不是昏迷,不是麻木,而是清醒,是无边无际的寒冷将其淹没。 门开了,白雁的脚步声慢慢地远去,康剑全身都僵硬地愣在那里,冷得一张嘴,都在咝咝地抽着凉气。 康剑突然站起来,他冲到对面的房,打开窗户,看到白雁拎着包往小区外面走去。包一晃一晃,有时会打到她的腿,影响她走路,她弯下身,把包往后挪一下,又继续走。 这里本来就是郊外,白天车就不多。到了晚上,许久,才看到一盏车灯闪过。她站在路灯下,向远处张望着,纤细的身子如同薄薄的剪影。 如果他现在下去,挽留她,她会和他回来吗? 如果她不肯回来,他要求送她去医院,她会同意吗?孤身而又妙龄的女子,夜深人静的,多不安全呀! 康剑苦涩地倾倾嘴角,没有动弹。 在白雁心中,他好像不会比外面那些不法分子好到哪里去,不然干吗要走? 他不可能非礼她,不可能轻薄她,就是有什么,他们是夫妻,什么儿童不宜的事都可以做。 她说:既然准备分手,那就不要让事情复杂化了。 康剑心又一次疼得纠了起来。 有一辆出租车过来了,依稀可以看出开车的是个女人,白雁打开车门,上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康剑木然地回到卧室,头枕着手,躺平在床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 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她也曾这样在这张床上孤枕独眠,那时她会想什么呢? 被人忽略的失落感原来是这么的痛苦。 她记起了在他向她提出交往时,她摇头说“我不想过得太委屈”;在化妆室,她给他戴上丢失的婚戒,娇嗔地说“以后不能再弄丢了哦”;在婚礼的厅门前,她抱着他,在他的肩头说“谢谢你”......一幕一幕,一景一景,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她看着他时,眼瞳亮如星光,温柔如水。 就是这样一个在法律上被写在他左边的名字的女子,今夜,却因为他,有家而不能呆。 这是她的“家”吗? 康剑很清楚,在这场婚姻里,她是一个尽职的妻子,他却不是一个尽职的丈夫。他不是做不到尽职,而是不屑于去做,因为他想看到她失落,想看到她痛苦。 结果,失落的人是他,痛苦的人也是他。 她之所以还在忍受着他,是因为明年一月他那个城建市长竞选。 这是她的善良,她的体贴,她的宽容,又何尝不是她对他的施舍?多么讽刺! 到了明年一月,他们真的分开了。康剑突然想到,她的名字将来会写在另一个男人的左边,会抱着另一个男人,啄吻他的唇,柔柔地喊他“领导”,给他做她的“独门绝艺”,在这样的夜里,与他躺在一张床上,亲密的缠绵...... 康剑猛地一哆嗦,直惊出一身冷汗。 他跃起身,拿起手机就拨。 “怎么啦,领导?”白雁很快就接听了。深夜里,白雁的声音是那么清晰,那么轻脆。 康剑鼻子一酸,没有说话。白雁以为手机信号不好,着急地“喂喂”两声:“领导,你听得见吗?” “嗯。”康剑心里沉沉的,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 “哦,听见啦!一个人睡大床惬意吧!这么热的天,我还得和人家挤,恨死你。”白雁依然笑得皮皮的,好像撒娇一般。 他没有笑,小心翼翼地捧着话筒,“到医院了吗?” “早到了,刚刚还和同事一块出去吃了碗泡冰。你怎么还不睡?” “就睡了。白雁......” “嗯?” “粽子很好吃。” 白雁好像抽了口冷气,半天没答话。“你......没别的事了吗?”她期期艾艾地问。 “明天下班,我去接你,我们一块吃饭。” “领导,明天,滨江,晴,最低气温十六度,最高气温三十度,东南风三到四级。” 他眨巴眨巴眼,搞不清什么意思。 电话那端咯咯笑了起来,“明天,天不下红雨的,领导,你就别吓人了,我下班会自己回家的。”哪怕是最后一天,也要守护好自己的阵地,可不要让李女士以为她是个逃兵。 电话就在她的笑声中挂断了。 他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因为这个电话好起来。她的语气甜美,却依然把自己守护得紧紧的,一口气把他吹到了十万八千里,她不稀罕他的示好。 康领导又碰了一鼻子的灰,在郁闷而又失落中,凌晨时分,才合上了眼。 早晨下楼,站在楼梯口,就闻到一股子呛鼻的面疙瘩的味,这是吴嫂一年四季雷打不动的早餐,康剑的胃条件反射地痉挛了下。 吴嫂身强力壮,照顾李心霞,真是没得挑,人也勤快,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做饭。她原来住的那个村庄在东北的偏北角落里,蔬菜少,常年吃的主食就是面。她会做馒头,会做面疙瘩,会烙饼,炒个菜,熬个汤,都贪大份,恨不得用脸盆上。李心霞也曾想好好培训她,她就这方面不开窍。听是听了,做出来还一个样。 李心霞无奈,也就放弃了她。康云林是应酬多,正常不在家吃。外面有各种饭馆,她要是吃烦了吴嫂的菜,就和吴嫂出去换个口味。 “剑剑,起来啦!”吴嫂搓着手,从厨房里出来。 康剑点点头,瞟了眼厨房里的狼藉样,皱了皱眉,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我妈妈醒了吗?” “在房间里上呢!” 李心霞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上。她不方便出行,出去了又不愿意被街上好地瞪着,大部分时间呆在家里。学会上后,发现那里面也是个大世界。她和友交流夫妻之道,谈怎么烧菜,谈儿子,谈怎样养宠物、养花。最近,她迷上了十字绣。 康剑推开客房的门,李心霞正趴在电脑上浏览页,丽丽趴在她脚下,从北京带来的两盆兰草搁在窗台上,那也是她的心爱之物。 “妈妈,睡得还好吗?”康剑微笑着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李心霞回过头,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康剑,脸沉沉的,“剑剑,那女人真的就是只彻头彻尾的狐狸精,一个晚上都不放过你吗?你看看你的脸色......” “妈,”康剑打断了她,“白雁昨晚去医院加班,没住在家里。” 李心霞不自然地哦了一声,“剑剑,那丫头比你电话里说得可厉害多了,我觉着你这一招棋有可能错了。她伶牙俐齿,损人不眨眼,一点没有教养,你太容忍她了,她不配。” 康剑板着脸,“妈妈,我要去上班了,你让吴嫂带你下去散散步,这边靠江,风景很好的。“ “我到这里不是来看风景的。”李心霞有点来气了,“剑剑,你不会真被她给迷住了?” 康剑苦笑,“怎么可能呢?”口气并不那么确定。 “最好是这样,妈妈丑话说在前头,你即使喜欢上她,我也绝不会接受她的,你别踩着你爸爸的脚印。” 康剑拧着眉,默默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剑剑,面汤已经凉了,快坐下来吃。”吴嫂笑嘻嘻地迎过来。 康剑看看那么偌大的一碗,闭了闭眼,温和地一笑,“我昨晚吃的粽子还没消化呢,这么一大碗我吃不下,我吃点别的。” 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先是冷藏柜,再是冷冻柜,翻着翻着,眉蹙了起来。“吴嫂,粽子呢?” “不搁在这吗?”吴嫂从上端抽出油纸袋。 “不是这个,是白雁包的那种。” 吴嫂脸一下变了,“我不知道。”闷声闷气地回道。 康剑又找了一遍,咦,好怪,昨晚那满满一大盆的粽子哪去了? 哇,哇......丽丽摇着尾巴跑过来,咬着康剑的裤脚。 康剑蹲下来,摸着丽丽的头,“丽丽,是不是你吃了?” 丽丽很无辜地摇头摆尾。 ******** 手术室。 一上班,没人做事,全聚在休息间,围着一纸袋粽子,你抢一个,我抢一个。 “疯啦,真是超盖的,白雁,想不到你厨艺这么好,这简直就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粽子。”护士长边吃边夸道,“同样是贤妻,与白雁一比,就比下去了,难怪康市助要你不要我?” 其他人听了,差点笑喷,“人家康助要的是老婆,可不是老妈。” “现在姐弟恋很时尚的。”护士长大言不惭。 “你这位姐姐也太......大了点吧!” “大点才更会疼人,经验才更丰富。”护士长舔舔指头上的米粒,意犹未尽地打了个饱嗝,“青涩涩的小丫头有什么好,又要花钱,又要陪她玩,动不动就哭,一哭还得要哄。和大姐恋爱多好哦,成本低,郊率高,一拍即合,很快就能出产品。” “你现在还能出吗?”白雁倚着门,面朝里,正喝着茶,插了一句。 护士长拍拍高耸的小腹,“我这里就是一块肥沃而又富饶的土地,一出,就是极品。” “极品?”几个小护士不约而同地笑问,“啥样的?” “像......冷医生......”护士长胖胖的圆脸一红,抬起头,看到休息室外站了个人。 其他人正埋头吃粽子,到没发现。 “你还能生出冷医生那样的?”白雁笑得肩膀直抖,“这真是基因变种,你们可是一个赤道,一个北极。” “白雁......”护士长朝她挤眼、呲牙。 其他人纳闷地眨眨眼,抬起来,“啊!”一个小护士失声叫了起来。 白雁也回过头,脸一下红得像只熟透了的蕃茄。 度 整间屋子哗一下降到温度,空气都凝固了,没有人敢出声,面面相觑,一动都不敢动。 冷锋面无表情,不进来,不离开,也不出声,视线笔直地看着――白雁。 “你......要吃粽子吗?”白雁窘得死的心都有了,咬着牙,抽着气,硬挤出一丝可怜的笑意。 其他人都同情地闭上眼,以为接下来冷医生不知又会搬出哪一条哪一款的医学条例,海轰一通。 “好的。”冷锋点了点头。 白雁嘴巴半张,以为她听错了。 “舍不得?”冷锋挑了挑眉,嘴角荡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天啦,冷医生笑起来好性感滴说,简直就是一道暖阳、一缕柔风、一场喜雨。几个小护士一下就迷醉在冷锋柔和的线条中。 “舍得,舍得!”白雁冲过去,抓起袋子,里面还有好几只粽子,统统全塞给了冷锋。 “谢谢!”冷锋修长的手指把皱乱的袋子一点点理平,提在掌中,“护士长,把昨天下午的泌尿科的手术记录给我看一下,我的不知道塞哪去了。” “好的,好的,你等会!”护士长以光速冲进档案室,再以光速翻出他想要的档案。 “麻烦了。”冷锋冲众人一店头,潇洒转身。 等到他消失在视野内,众人才长吁口气,温暖重回人间。 “天啦,这冷医生简直就是一幽灵,很帅很性感的幽灵。”一个小护士说。 “再帅再性感,我也不要。”另一个小护士抽搐地摇了摇头,“我可不想冻成冰块。” “好了,好了,大家干活去吧,别闲扯了。”被冷锋捉到在上班期间吃东西,要是跑到院长那边说个什么,后果可不好。护士长挥舞着手,把众人都打发出去。 白雁还愣愣地站着。 “白雁,你不去看今天的手术安排吗?”护士长回过头问。 “就去。”白雁说道,两只手一直绞着。 刚才,就在她递纸袋给冷锋时,在别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内,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惊愕地瞪大眼。在他清冷的眸光里,她看到一丝熟悉的神采。曾经,有一个青涩的少年,也曾用这样的神采看过她,那种神采叫喜欢。虽然很短暂,可足够她看清了。 这太匪夷所思了。 也许是她太紧张,吓出来的错觉? 错觉怎么可能是喜欢,难道她潜意识里喜欢他?这绝不可能。 还是她有做出什么,给冷锋产出了错觉?白雁忙自我反省,结论还是没有。 她甚至跑去请教柳晶,问她的行为举止合不合一个端庄娴雅的有夫之妇的标准? 柳晶摸摸她的头,“雁,你神经没问题吧!” 白雁恍恍惚惚地又上了楼,上午进了两次手术室,下午闲着,歪在椅中打瞌睡,手机突然催魂似的响了。 她看也没看来电号码,打开,“喂!”听着就是从梦中惊醒的呆滞。 “白护士,你有没有空?”冷锋冷冷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白雁惊得腰板挺得笔直,“我现在上班中。” “请你来一趟泌尿科,把我上午拿的档案拿过去。” 白雁拭去额头的细汗,“好的,我马上就到。”老天,心狂跳不已。 医院里有两个科室是不可以随意串门的,一个是妇产科,一个就是泌尿科,都是很涉及个人隐私的科室。检查时,一干人都避离得远远的。虽说在医生的眼里,男女没有区别,可病人达不到这个境界。一般情形下,妇产科尽可能的是女医生,泌尿科那就肯定是男医生了。 你说,一个男人要是跑到泌尿科,做个割包皮门诊手术,对面站着一美艳如花的女医生,那还不得出大事情! 泌尿科也不是没有女性涉足,比如女护士,但个个都是戴着口罩,眼观口,口对心,不乱看,不乱说。 白雁过来前,也特地把自已很严肃地武装了一番,头发丝丝缕缕用夹子别好,服服帖帖地塞进护士帽,找了个消毒口罩戴着,衣服拉拉平,收腹,挺胸,眉眼收敛着。 站在门前,先深呼吸,朝里一看,没病人,冷锋坐着,身后站着一个实习的小护士,在给他泡茶。水很烫,小护士端起来,左右晃动着茶杯,想借用空气的流动来降低水的温度。然后,她又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消毒纸巾包放在冷锋的手边,“冷医生,擦下手。” “谢谢!”冷锋抬起头,嘴角微倾。 小护士脸一红,羞涩地低下眼帘。 白雁眼瞪得圆溜溜的,坏了,今天的冷医生怎么看着那么有人情味,他居然笑了又笑。早晨真的是自己的错觉,冷医生不只是对她,是换性了,开始对每个人散发出他的个人魅力,害她紧张兮兮、如临大敌。 冷医生年纪也不小,听说还在单身中,也该动动凡心了。 白雁这下觉得心头一松,就不那么拘谨了,大大方方地敲了下门,“冷医生,我来了。”毕恭毕敬。 “嗯!”冷锋回过头,“请坐。”他朝对面的椅子抬了下手。 “不坐了,手术室还有事。”矜持。 “下午好像没手术安排吧!”冷锋慢条斯理。 啪,谎言泡泡戳破了,白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笑,忙把话题挪向实习小护士身上,“这位可爱的妹妹也是护专的吗?” 实习护士点点头。 “那我可是你的师姐了。”白雁倚老卖老。 “师姐好。”小护士乖巧地忙喊了一声。 “小张,去病房看看昨天做手术的病人情况怎样了。”冷锋不让她老得太快,把小护士给打发走了。 科室里只有白雁和冷锋,一股无形的压力让白雁感到呼吸有点困难,他时冷时热的眸光,像是一张,铺天盖地撒了下来,距离她越来越近。 “冷医生,档案呢?”白雁直奔主题。 “哦,一会给你。”冷锋把空间与时间再次延长。“粽子很好吃。” 白雁笑笑,这个康领导已经夸过了,丽丽也很喜欢。 “白雁,”冷锋突然话锋一转,神情郑重,“幸福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品出来的。你过得幸福吗?” 白雁呆住了,身上一根根倒刺张牙舞爪地竖了起来,“冷医生,这个和档案有关系吗?” 冷锋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炯炯,“没有关系,我只是看不下去你把自己压抑得快要变形了。当人的手流血时,人会觉得疼,当人的心痛的时候,人会流泪?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白雁嘴唇微微哆嗦着,“你.....莫名其妙......” “你并不是一个贪图表面荣光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婚姻没有最好,只有合适不合适,如同穿鞋一样。你不要不承认,你现在这双鞋并不合脚。”冷锋咄咄问道。 白雁把目光转开,冷冷地闭了闭眼,“你这股寒流遍布得还真广,我是不是要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我这不是关心,我只是提醒你,人是为自己活的。下周六有没有空?”他从抽屉里拿出档案。 “没有。” “那天,我要去一个疗养院,你如果有空,就在同一个时间下楼。人如果想独立,想活出自我,就必须先在经济上独立,别和钱有仇。至少在你最孤单的时候,它不会背弃你。”冷锋把档案递给白雁。 白雁接过,没再看他,掉头就走。 冷锋失笑地摇了摇头。 白雁在路上,用腹语把冷锋骂了又骂,真是不懂他发的哪门子神经,对她说这么一通古里古怪的话。 古里古怪吗?白雁站在火热的阳光下,吸了一口冷气,慢慢扭过头,看了看门诊大楼。没有错,冷锋有一双穿越灵魂的鬼眼,看到了她小心掩藏的痛楚和苦闷,只有他看出来了,她过得并不幸福,就连柳晶都不知道那些的。 医院里哪一个不羡慕她,院长见她都主动问好。除了她和康领导,不可能有第三者洞悉他们之间的真实情形。 只和她接触过几次的冷锋居然把她看得如此透彻。 她如同一个被剥去面具的小丑,在他的面前突然无所遁形,她不喜欢这样,也不要他的关心和怜悯。可即使被他看穿了,又如何?她会对他感恩戴德,如遇蓝颜知已? 别开玩笑了,她会把自己安排得好好的,不需要依赖任何人。 白雁甩甩头,决定以后除了工作上的接触,不要再和冷锋有任何接触。 不知怎么,她嗅得出,那股西伯里亚寒流身上散发出危险气息。 下班时间一到,白雁准时换衣下楼。昨晚算是康领导出差在外,不愿意一个人在家睡,今天再不回家,那值班护士就要起疑了。 为了不出现第二个冷锋,白雁觉得还是小心为好。 医院位于闹市口,本来车流量就很大,再碰上下班,简直堵得水泄不通。白雁拎着包,小心地避开行人,往公车站走去,肩上突然被轻轻一拍。 她回过头,“领导?”康剑笑容可掬地站在她身后,“你真的来接我下班?” “只能偶尔,不可以当作习惯。”康剑眉角眉梢都是笑意,没有提事实上他已经来了有一会。 午饭过后,他就在办公室坐立不宁,盯着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走,算着还有多久,白雁就会下班。好象来晚一点,她就会和他永远错开了。 对任何人,都没有这样迫切过。他想看到她,好好的,站在他面前,拿他调侃,带点讽刺,不由自主地撒个娇,笑起来两个小酒窝甜甜的闪着。 等不及下班时间,他就让简单把他送到医院,然后打发简单走了。他傻傻的站在医院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 白雁噗哧一下笑了,这人还真敢说。“是不是昨晚独占一张大床,心生愧疚,今天来弥补一下?” “别说那么难听,你是我老婆,我来接你下班,天经地义。” “哦哦!”白雁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让康领导好好发挥一下,手中的拎包,肩上背的女式包包,一律全移到他肩上,可说出的话却把康剑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对,虽然我们夫妻情份有限,但在有限期内,我们要好好相处。以后夫妻不成,我们还可以做好朋友。康领导,如果我找你办个事,可不准装着不认识我哦!” “白雁,我有说过我们要分开吗?”康剑眉心拧成了个川字。 “这话何必要说,各自体会就行了。”白雁小酒窝浅浅,“我没问过别人夫妻是怎么相处的,但一定不会像我们这样。好了啦,别站在大街上说这些深沉的话题。难得,你来接我下班,我们是立即回家,还是在街上逛逛?” 她亲亲热热地挽住他的手臂,瞟到冷锋从医院门口走了出来,正看向这边。 “我们去吃饭吧!”康剑把女式包包又扔给了她,他实在没勇气背着那个在大街上走。 “我们不回去吃,那吴嫂会不会太伤心?”白雁装作很担心地问。 “你呀,唯恐天下不乱。”康剑瞪了她一眼。 “乱是乱的敌人,咱不乱就行。”再说,那乱还不是他自己请来的。但现在不是和康领导计较的时候,他们之间和平相处,团结友爱,才能制得住他的两个妈。 他笑,因为看到她笑了,他就很开心。 两个人穿过车流,走向对街。 “想吃什么?”康剑问。 白雁巡睃着两边的橱窗,眼睛滴溜溜转了几下,“就这儿吧!”她指着门上贴着的那个笑眯眯的大胡子老头说道。 康剑啼笑皆非,“那个洋快餐,没营养,咱们换别家。” “谁说没营养?你看里面那么多孩子在吃,难道做父母的会害孩子?” 这话一说,两个人不知怎么都怔了怔。 最终,康剑无奈,还是和白雁走进了KFC。白雁找了个靠墙的卡座,把包放放好。 儿童节早过了,但今天餐厅里孩子还是不少,偶尔有一两对小情侣夹在其中。 点餐台前,排了几列长队,康剑挤着一群年轻的父母中,一步一步往外挪。 “我要吃葡式蛋哒!”白雁用唇语隔空传达。 康剑朝她白了白眼,都不太好意思向四处乱看,生怕撞见熟人。 康剑各样都选了一点,端着餐盘,向卡座走去。旁边,一个陪着孩子吃着鸡腿的男人突地站了起来,“康助?”他狠命地挤着眼,估计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当确定不是眼花时,他一个大步冲过来,冲康剑伸出手。 康剑愣了下,突然想起这人是城管局的办公室主任,见过一次,好象姓宗,“你好,宗主任。”他忙放下餐盘,接住男人的手,脸戛然涨得通红。 两个大男人站在肯德基里,像外交官似的握着手,“你好,你好!”店中吃得正欢的孩子和孩子的父母们一个个抬起眼,看他们如看外星人。 “康助也陪孩子来的吗?”宗主任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康剑无力地转过头,漂亮孩子朝两人挥挥手。 “呵,康助两口子伉俪情深哦,真浪漫,那......那我不打扰了。”宗主任识趣地打过招呼,忙告辞,还不忘丢下两记羡慕的眼球。 “领导,过了今晚,你的亲和力又要上升几个百分点。”白雁俏皮地呶呶嘴,把蛋哒拿出来,吹了吹,香甜地吃着。 “不要成个笑柄,我就万幸了。”康剑弹了下她白皙的额头。 “错了,现在胡领导提倡的是和谐社会,从前那种无情无欲,开口闭口讲大道理的官员形象,都老套了,没人喜欢。” “你还知道和谐社会?”康剑笑了。 “当然,跟着领导耳濡目染,总有点心得呗。” “看来,我还是有一丝可取之处的。”康剑自嘲地抿了抿唇,喝了一口橙汁。 白雁又在奋斗另一个蛋哒,没空说话。 康剑看她吃得香,忍不住也取了个,咬了一口。康领导得出结论:KFC也有某些食物,是能下咽的。 卡座对面坐的是一对小情侣,学生模样,两人只点了一份薯条,两杯饮料。男孩子捧着饮料,慢慢啜饮,温柔地看着女孩子。女孩子很秀气地吃着薯条,吃着,察觉到男孩的目光,回以一笑,把一根薯条举到男孩嘴边,“你也吃!” 男孩摇头,女孩不依,固执地举着,男孩没有办法,宠溺地看了女孩一眼,含住了薯条,女孩甜甜地笑了。 白雁默默看着这一切,放下了蛋哒,眼眶突地一红,有温雾从眼底升起。 “我去下洗手间。”她站起身,别过脸,不让他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康剑一愣,目送着她的身影。 过了一会,白雁回来,康剑发现她洗了脸,眼睛有点红,虽然她在笑,但康剑知道她哭过了。 吃完,两人打车回家。 下了车,康剑付车资时,扭头看到公寓楼下停了辆黑色轿车,牌照是省城的,他掏出手机,没有一通来电。 怎么一回事? “康助!”车门一开,司机小黄从里面出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两人点头招呼,康剑问道。 小黄冲白雁微微一笑,“下午出发的,康记突然说要来滨江,我们就过来了。” “吃过饭没有?”白雁问。她认得这司机,在他们结婚时见过。 “不急的,康记马上就下来了。” 康剑脸色立刻就难看了,上楼梯时,三步并作两步,白雁也感到很意外。两人走到门前,里面突然传出“咣当”一声巨响,只听到李心霞声嘶力竭地吼着:“怎么了,我来看儿子还要得到你允许?” “没有人敢拦阻你,但前天我们通电话时,你为什么说都不说一声?”康云林怒气也不小。 “干吗要说?说了你还会让我来吗?我就知道你护着那个小贱人,心疼了......” “妈妈!”康剑推开了门,面色凝重。 客厅里,康云林与李心霞,像象两只张开翅膀的斗鸡,脸红脖子粗,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地板上,一只水晶花瓶碎成片片,散了一地。 白雁和康云林总共接触过两次,第一次是以康剑女朋友的身份去省城看望他,实际上也是让他鉴定下她这个媳妇是否合格;第二次就是结婚,那一次,他为了康剑新婚之夜没有在家,气得鼻青脸肿,把康剑大骂了一通,父子俩不欢而散。 目前为止,康家成员中,只有康云林让白雁感到一丝真正的温暖,他好像是真心的关怀她、疼她像个女儿般,慈祥又温和。 好像康云林这样的举措,是为李心霞所不屑而又鄙视的。白雁从李心霞寒霜笼罩的面容上读了出来。 “白雁,回家啦!”康云林勉强压住火气,神情微微有点难堪。这么大年纪,又德高望重的,当着孩子的面,和老婆吵架,总是难为情的。 “爸爸,你吃饭了吗?”白雁假装没有看到地上的水晶碎片,笑着轻问。眼风瞟到餐厅里也是一片狼藉。吴嫂站在餐桌边,瞪着康云林,像看着一个负心的丈夫,满怀幽怨。 康云林还没回答,李心霞先出声了。 “白雁,快点告诉你爸爸,我有没欺负你?”语气含讥带讽。 “心霞,你和孩子说这些干吗?”康云林低斥道。 李心霞阴森森地一笑,“她不说,你会放心?你这么远赶过来,不就是牵挂着她?现在,你看看,她站在那儿,唇红齿白,又年青又可人,是不是触动了你心底的哪一根弦?” “妈妈!”从进门一直脸铁青着的康剑突然大喝一声,“不要再说了。” 李心霞惊愕康剑语气中强抑下的痛楚和隐忍,眨了眨眼,“我要是不问个清楚,你爸爸不知会把我想成什么样的恶婆婆。他也不看看,我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疾人,有本事欺负谁?二十四年前,就输了,现在还会赢吗?白雁,你哑巴啦,说呀!” “够了,”康剑蓦地捶了下玄关的柱子,震得上面挂着的一幅画直晃悠。他重重地喘着粗气,“你们如果想吵架,回省城吵去,这里是我的家,我们都累了一天,给我们一点安宁好吗?” 说完,他牵着白雁,目不斜视地向楼梯上走去。 “剑剑......”李心霞傻眼了。 康云林意味深长地眯起了眼。 白雁包包里的手机突然在一团低气压的缄默里响了起来,她抱歉地挣开康剑的手臂,“妈妈?” 听见这一声称呼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你在滨江?下午到的,有个戏曲访谈?嗯......妈妈,你等会......”白雁看到李心霞雍容华贵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她向白雁抬了抬手。 “白雁,这么巧呀,说起来,我们亲家母还没见过面呢,看她晚上有没有空,正好你爸爸也在,我们一起吃个饭?” 李心霞讳莫如深地斜眼看向康云林,康云林脖颈间根根青筋都在耸动,两眼愤怒地射出火光。 白雁怔了怔,“妈妈,明天中午我们一块吃饭好吗?嗯,行,我到时去接你。” 她轻轻合上手机,对着众人微微一笑,“我妈妈答应了。” “吴嫂,我现在饿了,你做的那个辣子鱼呢,快端上来。”李心霞心情很靓地转着摇椅,越过花瓶碎片,摇进餐厅,丽丽晃着尾巴跟在她身后。 “云林,你要吃点什么?”吴嫂巴巴地走到康云林面前。 康云林不耐烦地一挥手,“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点,你胃本来就不太好。”吴嫂柔声细语。 “我陪爸爸出去吃。”康剑皱着眉,走下楼梯,“白雁,把门锁锁好,我晚上和爸爸一起住酒店。” “好的,爸爸,明天见。”白雁笑得像朵花,把康云林一直送到大门边。 康云林回头看了看正逗着丽丽的李心霞,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门“砰”一下关上。 吴嫂脸上挂着的笑意一下没了,低着个头,嘴里嘀嘀咕咕地进了厨房,碗盘摆放的声音像和谁赌着气似的。 李心霞好心情一点也不受影响,“白雁,你过来。”她扭过头,倨傲、高贵,如同唤使女一般。 白雁从冰箱里倒了杯酸奶,含笑与她对面而坐。“什么事,李女士?” “听说你妈妈是个戏子?” “李女士的消息真闭塞,我妈妈唱戏已经快三十年了,她是咱们省很有名气的越剧名伶。” “听起来你很以她为豪?” 白雁从纸巾盒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唇,“不应该吗?” 李心霞嘴角浅浅地弯了一下,“不同阶层的人,看法不同。唱戏的,那在以前,是个下三滥的行业,戏子和娼妓没多少区别。” 白雁小嘴惊讶地半张,像是不敢置信李心霞会说出那样的话,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然后嫣然一笑,“但现在是社会主义新社会,戏子的地位可不能小窥哦,我妈妈的粉丝超多,再说,我们又攀上了李女士这样的亲戚,这就如同范进中举,连升几级,我们也做一回上等人。” “只怕给你件皇袍也穿成了马褂。”李心霞白了她一眼,毫不掩饰口气中的嫌恶。 “那如果给你的孙子穿会成什么?”白雁手托起下巴,慧黠地噘起嘴唇。 李心霞双眼瞪得溜圆,她缓缓地抽了口冷气,“你怀孕了?”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这问话的语气和表情和康领导那天在医院里如出一辙。白雁以笑作答,小口小口地抿着酸奶。 “几个月了?”李心霞心神大乱,放在桌上的手指颤抖着。 “你等着抱孙子就好了,现在我要上楼好好养胎去。”白雁小心地按着肚子,故意走得极慢。 “吴嫂......”李心霞惶恐地大叫着,“快,把手机拿给我。死丽丽,别缠着我,滚远点。” “汪,汪......”丽丽很委屈地从李心霞的腿上跳下来。 “哈,哈!”白雁直到进了卧室,才放开声大笑,笑到最后,有湿热的液体从脸上无声地滑下。 其实,李心霞的命门就是康领导,她害怕他对白雁好,害怕他和白雁之间牵扯很深。 她如同一个含辛茹苦把独子养大的寡母,对独子有着不可思议的偏爱,害怕媳妇会抢走儿子对她的关心,可那样的婆婆又很期待媳妇能传宗接代。多么矛盾的人生啊! 此刻,李心霞却被白雁的一句戏语给吓破了魂。她难道希望儿子一辈子无后吗?不是,而是她不希望生下她孙子的人是白雁。 这份婚姻,谁与谁都心照不宣,它是短命的。 白雁抬手拭泪。 如果她和康领导的婚姻如一面湖水,那么在这面湖水里,藏着许多东西,现在这些东西已经急急要跃出水面了。她坚持这份婚姻到现在,就为的是想看清这些东西,可现在,她却有点不敢睁眼了。 这是她憧憬很久的家,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她面前土崩瓦解。康领导可以没有爱,但......不要那么坏。 白雁捂着嘴,不禁悲从中来。 李心霞那么急不可耐地要与白慕梅见面,答案也许就在明天。 默默流泪流了很久,直到累级,白雁才洗澡,昏昏睡去。 不知是热醒了,还是被梦惊醒了,眼一睁,天还黑着,床边坐着一个人。 她吓得一跃坐起,摸向床头柜上的台灯。 “不要怕,是我!”一双长臂轻轻拍了拍她,让她躺回枕上,她的指尖擦到他的衣衫,摸到一手潮湿。 “外面下雨了。”康剑的声音也带着湿意。 “你不是说睡在酒店的吗?”白雁问道。 康剑突然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白雁,我这里很疼。” “是不是太累了?” 康剑摇头。 “因为你父母吵架?” 康剑没有吱声,好一会,才轻轻说道:“从我记事起,他们就一直在吵。一吵,桌上的东西全部到了地上,摔的摔,扔的扔,谁也不让谁,然后,我父亲一走就是一个月......我习惯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吗?” “为什么?” 康剑手一用力,紧紧地钳制白雁的手腕,白雁疼得直抽气,“领导......” “白雁,”康剑松开手,缓缓地躺了下来,一把抱住白雁,让她睡进他的臂弯间,“不要问,不要想,不要说话......我们睡吧!” 他抬身,在她脸颊间各印了一吻,像是很困,不一会,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白雁想推开他,让他去换下湿衣服,想了想,还是算了。 雨,浠浠沥沥下了一夜,滴滴答答,如打在人的心尖上。雨不大,并没有带走几份暑热,反到把地表下面的热气勾引了上来,早晨起来一开窗,又湿又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白雁轻轻地又把窗合上,开了空调抽湿,康剑还在睡,她轻手轻脚地往外面走去。 “几点了?”康剑哑声嗓子问。 “六点半,你还可以再睡一会。”白雁一下子僵在那儿,不太自在地面对两个人同床共枕的一夜。 康剑衣衫皱乱得像块抹布,经过两人一夜的烘蒸,早干了。“不睡了,我冲个澡,你帮我拿衣服。” 他就那么走进了浴室,门就那么大开着,衣衫那么地散了一地,玻璃门那么地清晰地映出他裸露的身子,水流哗哗地下来,他双手抬起梳弄着头发...... 白雁深呼吸,再深呼吸,一大早欣赏裸男出浴,心脏有点承受不住,虽然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她把他换穿的衣服一件一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整齐放在床铺上。 如果今天真相浮出水面,这样的早晨也许就是他和她最后一次共度了。 不想心酸,心却还是酸了。 吴妈已经做好了早饭,餐桌上,三只汤碗,满满的面疙瘩,中间盘子里搁着一张烙饼,旁边放着大葱、炸酱。 李心霞在阳台上为兰草修叶,丽丽趴在狗窝里,懒懒的,可能是因为天气的缘故。 李心霞和吴嫂不知在聊什么,两人哈哈大笑,听到楼梯响,一回头,见是白雁,两人立刻就噤声,脸上马上就晴转阴。 “早,李女士。”白雁笑着招呼,不等李心霞回应,走进了厨房。她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桌上的三碗面疙瘩其中之一是为自已准备的。只要有机会蔑视她,吴嫂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而李心霞对这一切只当没看见,也许在心里是很乐见的。 不过,这些能对白雁有何影响呢? 白雁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鸡蛋,煎成七份熟,嫩黄娇白地铺在雪白的盘子中,又削了两只苹果,切了两片北海道鲜奶面包,泡了一杯奶粉,刚端到桌上,康剑下来了。 “剑剑!”李心霞一看到儿子,就云开雾散,疼爱地仰起脸,“昨晚几点回来的?” “快一点吧,看你房间灯熄着,就没打扰。”康剑走过去,把轮椅推到餐桌边,瞥了一眼桌上的早餐,再看看白雁,眉心耸了一下。 “来,剑剑,快坐下。”吴嫂急忙给康剑递筷子,然后自已也坐下,正眼也不看白雁。 三人开始早餐,谈笑风生,很浓很浓的卷舌音。 白雁独坐在餐桌的最尾端,先喝一口牛奶,再吃面包和鸡蛋,一切结束,她把盘中的苹果拿在手中,“领导,饭店你定好了,给我打电话,然后我去接我妈妈,直接过去。” 她边说边起身走向玄关,换鞋出门。 “我也饱了。”康剑把吃了一半的面碗推开,“妈妈,你慢点用。我先去上班。” “还没吃完呢?”李心霞喊住康剑,她不想看着他和白雁并肩出门的样子,感觉很碍眼。 康剑笑笑,紧随着白雁一起出了门。 康剑昨天自已开的车,车就停在楼下。“我送你。”他打开车门。 白雁摇了摇头,“如果这成为习惯可不是件好事,我还是安心地做我的小老百姓,免得大起大落。” 她仰起头,看着东方一个硕大的火球沿着铁青色的天空缓缓升起,好像痴情女子失恋后吐在罗帕上的一口血。 康剑深究地打量着她,感到今天的白雁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领导,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厚脸皮?”她突然回过头问他。 “为什么这样说自已?”他沉吟了一会,才接话。 白雁耸耸肩,手中的包包晃了晃,“除了市长助理夫人这个头衔,我们还有在一起的理由吗?如果我目标这么赤裸裸,会不会太俗了?” 她捂着嘴,自已先吃吃地笑了。“也许你曾经对我是有那么一点迷恋,但结婚后,发现,我让你失望了。恰巧我们之间差距又很大,你妈妈她和我也不太融洽。人生苦短,领导,你别委屈自己,我也别为难自已,我们......各自奔向属于自己的灿烂明天吧!” 她承认,她胆怯了,不想靠近真相。 “白雁,”康剑吸口气,神情肃穆,“我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委屈,我也不曾失望......只是我们之间需要时间。” 康领导真是有情有意,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样安慰人心的话,白雁感动地眨了眨眼,“领导,你别任意许诺哦,我会当真的。” “除了你,我这辈子不可能再娶别人的。”康剑再次一诺千金。 白雁身子一僵,突然觉得思维短路,“看来,我日后穿凤冠、做诰命,是注定的了?”她调侃地倾倾嘴角,呵呵一乐,“我先谢谢领导,希望我们都有这个缘。” 康剑拧拧眉,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拎起她,扔进车内。车一个华丽的转身,驶出了小区。 白雁这一整天过得都很恍惚,越临近下班,心越悬着。 康剑没有给她打电话,而是把饭店和包间的名字用短信发了过来。 下班后,白雁打车去市文化馆接白慕梅。白慕梅被市越剧团聘请了来重排经典曲目《西厢记》,排练就放在文化馆。 像半个足球场大的排练厅看上去冷冷清清的,木头地板上踩上去会发出回音。白慕梅穿了件宽大的白衬衫,下面是紧身的牛仔七分裤,头发扎成个马尾,像个俏丽的小姑娘。她在腰上系了一条红绸带,有时当裙摆,有时当罗帕。这一身装束,跟那个男女相悦的古代故事毫不沾边,可白慕梅一走动起来,绸带飞舞,就变得亦古亦今,一脚戏里一脚戏外了。 白慕梅袅袅娜娜,拧着腰肢迈着碎步在前面走,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姑娘一招一式地跟在后面学。 “月儿哟,女儿家心热口难开,兰闺虚度十八载,辜负团圆玉镜台......”白慕梅的嗓子仍然清亮,姿态也漂亮。 小姑娘跟在后面唱着,扭着。 这几句歌词,小姑娘唱得字正腔圆,婉转真切,清亮如山中清泉,虽不如白慕梅那样韵味浓郁,但天真烂漫,更合剧中崔莺莺怀春的年纪,白慕梅年纪还是太大了,黏黏糊糊的,风尘味太重。 “太棒了。”站在一边观戏的几位领导模样的人,看着,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有一个拍照的追着白慕梅的步子,闪光灯亮个不停。 白慕梅自顾沉浸在戏里,根本不受任何干扰。 当她转过身来,看到依在门边的白雁,她停下步子,解开绸带,“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要陪我女儿了。” 她温柔地笑着,走到白雁面前,亲昵地捏了下白雁的脸颊。 “女儿?”除了白雁,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白慕梅笑得像一枝绽满花的树杈,顾盼生情,摇曳生姿。“怎么,我们长得不像吗?”她向众人抛了个媚眼,搭着白雁的肩,头挨着头。 “你们不像母女,而像朵姐妹花。”拍照的人眼睛幽幽地发亮。 这一句话让白慕梅笑得更欢了。 “要不要去宾馆换件衣服?”白雁对这些见多不怪,礼貌对众人笑笑,替白慕梅拎着包。 白慕梅素着一张脸,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可怪了,这样倒让她变得更好看了。“怎么,这样会丢你的脸吗?” 白雁耸耸肩,只当自己没说。 两人走到街上等车,经过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白慕梅,她优雅地抬起手,撩了撩头发,白雁眼尖地发现,她的食指上戴了个钻戒,不小的一块钻石,镶在一个托儿上,没有一点点花哨,更突出了那颗钻石的价值。 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白雁收回目光,盯着十字路口,车如流水马如龙。 两人赶到饭店时,康云林一家三口和吴嫂已经到了。李心霞特地妆扮了下,穿了件黑色的真丝连衣裙,袖口、领口绿肥红瘦,非常热闹。本来是一团雍容华贵,但恰巧餐厅的服务员穿着红色的锦缎、领口袖口滚金边旗袍,与之一对应,就显得隆重而又俗怆,还有些老气。 她再看到走进来的白慕梅,和一个女学生似的,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立刻就挂不住了。 “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让各位久等了。”白慕梅一落坐,先为自己的迟到道歉,然后慈祥地转向康剑,挪揄地笑问,“康剑,雁雁最近表现还好吗?” 康剑礼貌地一颌首,脸上表情木木的,啥都没回答,也许是不知怎么回答。 吴嫂可能没想到白雁的母亲会是这样的出场,没见过这么风情万种的亲家母,吓得嘴巴半张,李心霞用手掐了她一把,她才慌忙合上。 “亲家公,你看上去又比上次健朗多了。”白慕梅落落大方地和康云林招呼。 “有吗?有吗?”康云林几乎和白慕梅没有目光对视,他不是和康剑说话,就是看着李心霞,但做得如此刻意,反到显出心虚来。 “亲家母,我家雁雁年纪轻,不懂事的地方,你多担待着。”最后,白慕梅才把目光撇向了李心霞。 李心霞到底是见多识广的人,现在已镇定了下来。她优雅地对白慕梅一笑,“白小姐,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怎么觉得像是故人呢?”女人没结过婚,按照国际惯例,就得称呼为小姐,不过,李心霞在这里却是刻意的。 白慕梅笑了,斜睨了白雁一眼,“白雁随我,你天天看着白雁,自然就觉得我面熟了。” “白雁可没有你漂亮。”李心霞讥笑道。 白慕梅抚摸了下面容,噗地笑出声来,“再漂亮,也老了。” 李心霞故意把两张面容细细又比较了几番,“像你这样的美人是不会老的,白雁是不是像她爸爸?” 包间内,瞬间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白雁身子绷得像张弦,脖子到耳根,红到透明。 康剑唇紧紧抿着。 康云林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吴嫂亢奋地瞪大眼。 白慕梅眼波如水,荡了几荡,嘴角翘起,温柔地拉过白雁的手,“也不很像,白雁遗传了我俩的长处。” “哦,白雁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心霞,你的问题真多。”康云林终于忍不住开口阻止道。 “没关系的,”白慕梅娇柔一笑,“那是我心里一段甜美而又浪漫的往事,我不想和别人分享。” 她那神情,如同小女生撒娇、耍赖,“我不想说,好不好啦?” 戏台上,帝王、将军、才子都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区区一个李心霞,能奈几何? 李心霞瞠目结舌,还能再追问吗? 包间门一开,服务员开始传菜。 康云林礼节性地向白慕梅敬了一杯酒,白慕梅领情地一仰而尽,然后,她回敬康云林夫妇,目光落到吴嫂身上,好地停了一刻。 康云林介绍了下吴嫂的身份。 白慕梅边听边点头,表情唏嘘不已。 吴嫂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最恨别人的同情。她本来就不喜欢白慕梅,现在就更是恨深几重。 李心霞吃了几筷菜,突然头凑到康云林耳边,“老公,陪我去下洗手间。”音量不大,但恰好给白慕梅听到了。 康云林脸一红,“我......哪方便去女洗手间?” “我陪你去。”白慕梅体贴地站了起来。 “不要了,吴嫂!”李心霞脸惨白着,在桌子下狠狠拧了康云林一下,康云林吃痛,想发作又不好,忍着气咬着牙,脸色扭曲着。 吴嫂陪着李心霞去了洗手间。 一直埋头吃饭的白雁不小心把一根筷子掉在地上,她弯身捡起,突然发觉桌子下,白慕梅正用一只纤纤玉足勾着康云林的腿,康云林腾出一只手沿着白慕梅的玉足慢慢上移。 一股恶心从心底泛出,白雁捂着嘴,突地就冲了出去。 “雁雁,你怎么了?”白慕梅不放心地唤了一声,“康剑,你快去看看。” “能有什么事?”康剑的脸青得发白,冷漠地瞟了一眼外面,没有动弹。 白慕梅怔了下,只得站起身。 吴嫂推着轮椅进来,差点和白雁在走廊上撞到。 白雁趴在洗手间的池子边,把刚吃下去的食物全吐了个一干二净。“雁雁,你怀孕了?”白慕梅两手交插着,站在门边。 白雁不理她,净口,用冷水拍了拍脸。 “我在和你说话呢,白雁?”白慕梅秀眉一挑。 “够了!”白雁驳开她的手,低着眼帘,“吃完饭,你就走。你......离康剑爸爸远一点。” 白慕梅没说话。 “再怎么说,他是我公公,我婆婆还在,你......不觉着很过分吗?” “你公公?”白慕梅冷笑,“你还真把他们当一家人了,你以为我就看不出来?” “那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很好,那么我的事,你也不要管。”白慕梅转身就走。 白雁咬着唇,感到心头又是一阵奔涌,伏在池子边又吐了一回,等脸上的潮红消去,才走出洗手间。 她进去时,除了康剑低着头,每个人看着她都像看着个怪物似的。她拍拍自己的脸,是不是脸色太差了? 菜上得差不多了。 李心霞突然像换了个人,有说有笑,看着老公的目光也是缠缠绵绵的,直把康云林瞧得毛毛的。她一会支使康云林夹菜,一会支使康云林倒水。散席时,出了包间,上车,她更是为了表现出与康云林的恩爱,让吴嫂把轮椅收起,要康云林抱她上车。 康云林养尊处优多年,哪有这一把力气。脸蹩得通红,猛吸一口气,刚把李心霞抱起,身子就摇晃个不停,幸好白慕梅上来托了一把,李心霞才安全地上了车。 李心霞脸色那个难看哦,扭过头,恶声恶气催着康云林上车,再也没看白慕梅一眼。 “真是好笑,一个瘫痪的女人,连性生活都不能过,几十年,能恩爱到哪?”白慕梅目送着车子离开,冷冷地一笑。 站在她身边的白雁,瞟了她一眼,“没有性生活,可是她有老公,有婚姻,你有吗?” 白慕梅皱起眉,扭过脸,“你这算打抱不平?这可能就是你的高尚境界了,不然你怎么守得了这么久的活寡呢?” 白雁惊愕地看着白慕梅。 白慕梅轻蔑地一笑,“刚刚我问康剑你是不是怀孕了,他说他碰都没碰过你。” 白雁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握得不能再紧,直到无法跳动。 七月的风那么热,可是她全身发凉,她呆呆地看着白慕梅的嘴巴一张一合,可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僵硬地回过头,寻找着康剑,他去买单了,怎么还不出来? 她返身走进饭店,往大堂走去。大堂里用屏风隔成几块区,康剑站在一个屏风的后面,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前方的餐桌上,坐着一对男女,男人,白雁不认识,女人,长发飘飘,巧笑俏兮,正是那好久不见的伊美女。 康剑高深莫测的俊容上表情错综复杂,有妒忌,有怨恨,有气恼,有烦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上) 6,四十二度的水温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世界就是这么小,多情总被无情恼,白雁心里泛出这么两句很不搭的两句话。 人生呀,总是这么曲折无常。她轻轻叹了一声,见康领导没有出声的打算,没办法,助人为乐的天性又冒出来了。 “伊老师!”她展颜一笑,出其不意地向伊桐桐坐的桌子走去。 伊桐桐看过来,神情一呆,“好巧!”她越过白雁的肩,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康剑,幽怨而又楚楚可怜地向康剑点了点头。 康剑面无表情,什么回应都没有。 与伊桐桐同桌的男人见是伊桐桐认识的人,忙站起来招呼。 “这是?”白雁询问地看向伊桐桐。 “我舅舅,来滨江想开个床上用品专卖店。”伊桐桐冷淡地为二人作介绍,然后,就抿上了唇,与康剑也没有目光交集。但音量不小,显然是说给一个人听的。 “哦,开张了吗?地址在哪?”白雁很热心地问。 “开张了,挨着华兴大饭店。白小姐,有空和朋友去逛逛。”男人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白雁,“我家店卖的可都是极好的绵和丝的成品,华兴大饭店里用的床上用品,就是我们的货。” 白雁接过名片,连连点头,“好的,好的。”瞧着伊桐桐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她笑笑,不再摧残别人的神经了,“那你们慢用,我们先走了。” 伊桐桐也没目送,自顾坐下,脸板着,男人不时好地瞟向这边。 “做人光明磊落点,不要太小瞧了自已的魅力,现在,心里舒服了吧!”白雁把名片塞给康剑。 “不懂你在说什么。”康剑冰着脸,把名片摔到地上,转过身,大步往饭店外走去。 白雁拧眉,踩着名片,跟在了后面。 一辆极拉风的越野车从远处招摇过来,车门一开,华兴跨下车,正好与康剑、白雁碰个正着。 “康助!”华兴堆起一脸的笑,忙招呼。 康剑淡淡地点个头,直直走向自已的车。 “他心情不好?”华兴朝白雁耸耸眉,悄问道。 “今天的菜不对他的胃口,别管他。华老板和美女有约?”白雁开玩笑地指指后面灯火通明的饭店。 华兴咧咧嘴,摸摸没几根头发的脑袋,呵呵乐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你尽情发挥去吧! 白雁了然地对他挤挤眼,自然猜到华兴一定是伊桐桐请的客人。凭华兴的势利眼,能做伊桐桐舅舅的生意,必然是看的康领导的面子。也就是说,华兴知道,伊桐桐对康领导的重要性。 确实是重要,不然看到伊桐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干吗气成那样?心是说不了谎的。 她的心也不说谎,此刻,疼如刀割,鲜血淋淋,满目疮痍。 今晚的结局,仿佛是真相,又仿佛不是。 陆涤飞提过二十四年前,康云林在云县蹲点过。 李心霞说二十四年前赢不了,现在怎么还能赢? 她今年恰巧满二十四岁。 几个二十四撞到一起,想不多想都很难。康云林与白慕梅是不是旧识,她不能肯定,但两人之间有暧昧,她也亲眼看到了。 白慕梅的私生活一直很丰富,她离不开男人,男人也离不开她。 李心霞知道这件事,康领导知道吗? 如果是旧识,二十四年前,康云林与白慕梅是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苦于现实不能成为眷属,于是,爱屋及乌,把希望移情于下一代身上? 是康云林硬逼康领导娶自己的吗?白雁脑中一团乱麻。 这样,康领导迫于父命,所以娶她又疏离她,所以李心霞厌恶她? 不对,白雁摇头,康领导不是一个乖乖就范的人,看李心霞对康云林的态度,也不可能是以夫为天的贤内助的样。 自己与康剑的认识缘于偶然,不是有心人出面介绍的。 那是用自己来对白慕梅进行报复? 白雁失笑,这个想法很荒唐。如果戳破了白慕梅的一件皮衣,白慕梅会火冒三丈,而她伤了哪一块,白慕梅懒得抬眼看一下。 白雁虽然对白慕梅的男人们不很熟悉,但康云林这个名字,她是认识康剑后才听说的。以白慕梅虚荣的个性,要是入幕之宾里有康云林这样的重要人物,她在言语间自然会流露出来的。 白慕梅二十四年前,没能破坏康云林的家庭,现在康云林这把年纪,虽然李心霞残疾,但这层夫妻关系固若金汤,没有任何人可以破坏,白慕梅能折腾什么? 康领导能为父亲的婚外情,用自己的婚姻作筹码,值得吗?他那么聪明,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白雁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脑壳都快破裂了。 肯定的就是康领导娶自己一定一定不是为了爱,他心里装着伊美女,也一定一定与白慕梅有关系,真正的目的,除了她,其他人都清楚,而她却无法启口问。 也许不知道更好。 白雁屏气凝神,她和康剑之间的这场闹剧该平息了。 “白雁,你走不走?”康剑眉紧蹙着,不耐烦地拉开窗,对着白雁吼道。 白雁走过去,隔着车窗,凝视着康剑。 她对康领导,有过期待,有过感激,心里面欣赏他、喜欢他,真心实意地想和他做家人,甚至一次次为他的过错找借口,给他留了十次机会。 其实十次早过了,她却不愿去承认。 该是认命的时候了。 她舍不得伤害家人,可家人却一次次把她伤得体无完肤。 小强也有累的时候。 “你先走,我......想一个人散会步。康领导,明天我们一起找个时间,好好谈点事,可以吗?”白雁扁了扁嘴,隔着车窗,替康剑把吹翻的领子拉正。 “明天再说。”康剑发动引擎,又问了一句,“你真不走?” 白雁点点头。 车“刷”地从她面前,如一股旋风开远了,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重的汽油味。 白雁全身发飘,好像悬在半空里,眼涩涩的,每眨一下眼皮都引得一阵粗砺的疼。 她脸身白得像纸,过了很久才攒了一点力气,努力克服双手的颤抖,慢慢走向夜色中。 不知何时,起风了,路两边的树影摇曳着,把灯光碎成了片片,照射着人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 白雁没有打车,漫无目的走,走得双腿发软,才停了下来。抬起头,发现自己停在三千丝理发店前面。 三千丝,现在不叫理发店,而叫美容院。还没有打烊,里面多了几位店员,灯光是粉红色的,暗暗的,店员一色的短裙、吊带背心,眼影个个涂得像大熊猫似的。 “这里不理发,只洗头。”有个店员看白雁在外面站了很久,没好气地出来说道。 “明星?”白雁从白森森的脂粉间依稀辨认出熟悉的轮廓,不敢确定地喊了一声。 店员一愣,借着店里面的灯光,打量了白雁一眼,走了出来,“你来干什么?” 不等白雁回答,她向对面的一个公车站走去,站台下面有长椅,这个时候,等车的人已经不多了。 “坐吧!”商明星先一屁股坐了下来,角度刚好挡住白雁的视线。 白雁低下头,没有说她看到有两个男人进了三千丝,两个店员像藤蔓一般缠了上去。 “我就是经过。”白雁弯弯嘴角。 “哦,”商明星翘起二郎腿,身上不知涂了什么,散发出一股呛鼻的香气,她不歪头,斜睨着,“我那天看你和一男人牵手进了肯德基,那男人是谁?” “我丈夫。” “你结婚了?”商明星紧张的神情一松,对白雁的敌视弱了些,“想不到还有人敢娶你。” “是呀,我也想不到。”白雁跟着笑。 “不过,现在这世道,女人不坏,男人不爱,我算看透了。”商明星玩世不恭地摇了摇头,“像你这样的女人说不定更吃香。” 白雁不理会她的嘲讽,沉默了一会,才问道:“你......哥哥他还好吗?” 商明星一拍大腿,“本来说好五月回来的,突然接到一项任务,去俄罗斯学习,可能要到秋天才能回来,婚期也推迟了。” “嗯,秋天结婚最好了,气候适宜,不冷不热。”明天去空军学院上学时,也是秋天,车站的两棵枫树红得像火一样。 “我妈也这样说。对了,你把手机号给我。你老公看上去像个人物,以后有什么事,说一定我会让他帮帮忙呢!” 白雁笑笑,给商明星的手机发了条短信。以前,商明星正眼也不看她的,话更懒得说,因为康剑,对她改变了。 “你快回去吧,我要去做生意了。白雁,你......不准把我的事告诉我妈妈。”商明星回过头,又叮嘱了一句。 如果没有那层粉,白雁相信她一定能看到商明星是羞窘的。 “我有可能和你妈妈拉家常吗?” 商明星怔了下,转过身往三千丝跑去。 外面,又来了几个男人。 美人如玉,月光如酒,夜刚浓,良宵正好。 白雁独自又坐了一会,一辆公交车停了下来,她看也没看,就上了车。 运气不错,公车就是奔她家小区那个方向的。白雁轻笑。 李玉霞与吴嫂还没有睡,她们在等着白雁回来。对于她们来讲,今晚的晚餐是倒胃的,但康剑的一语道破,是她们唯一的收获。白雁神气活现几天了,她们自然不会放过戳戳她锐气的机会。 白雁开门进来,李心霞坐在轮椅上,吴嫂站在一边,两人拿着白雁,似笑非笑。 “康剑呢?”李心霞问道。 “我们没有一道。”白雁很累,换了拖鞋,想上楼早点洗洗睡了。 “白雁,康剑说你们结婚到现在,都没一起过,这事真的吗?”李心霞故意说得很慢,很轻,语气里却透着控制不住的兴奋。 白雁抬起头,没有像往常那样急语反驳,只是笑了笑,抬脚上楼。 她很同情李心霞,有康云林那样的丈夫,身体又不好,能让她感到快乐的事有多少呢?且让她多快乐点吧! “怎么不说话,你现在上楼不是养胎去吗?” 吴嫂咧开大嘴,放声轰笑,“养什么胎,养鬼还差不多?也不拿个镜子照照,我家剑剑那么个高洁人,能要她?” 白雁抿着唇,一级一级地向上。 “吴嫂你别乱说,也许是有个胎,不过,不知是谁的呢!生下来后,一定要做个亲子鉴定。”李心霞狂喜得声音都走了样。 吴嫂捂着嘴,“搞不好,又是个小杂种。” 白雁突地回过头,嘴角绽出一丝笑意,“李女士,你不喜欢我这个媳妇,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不会要把你的宝贝儿子往火里推吧?” “你又想放什么屁?”李心霞瞪着白雁。 “如果呢,你家儿子没碰过我,这事情说出去,你觉得谁的脸上更有光些?我不聋不哑,不瞎不麻,长相也不那么太对不起大众,按你的话说,浑身都透着妖媚的女人,和你儿子同床共枕两个月,你儿子不碰我,人家会怎么以为呢?人家一定会很友好地悄悄提醒你让你儿子找个专科瞧瞧!要说你儿子是刚正不阿的共产党员,不为女色所诱,干吗娶我呢?我又长得不像观音阿姨,能放在家里供着。再如果,我肚子里怀个孩子,你要去做亲子鉴定,好啊!我没意见,你是肯定你儿子现在头上戴了绿帽,我怎么也得成全一下,是不是?”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心霞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白雁闭了闭眼,“李女士,狗嘴里是长不出狗牙来,就你家尊贵的丽丽公主也一样。” “你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吴嫂跳起来叫骂道。 白雁深深看了她们一眼,摆了摆手,“啪”一下关上卧室的门,把自己与外面的一切隔绝。 口舌之争,有何意义? 过日子,不能时刻持矛握盾,随时准备血洗沙场。 别人可以把她当靶子,可靶子也有选择弓箭的权利。 白雁闭了闭眼,拿起手机,调出康剑的号,直接拨了过去。 “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移动小姐甜糯糯的嗓音一次又一次在夜色里回响。 白雁不信邪,一再地重拨。手机拨到没电,结果还是没改变。 这种感觉很令人光火,令人郁闷,就像你用尽了全身力气,积蓄了勇气和胆量,终于挥起了拳,却扑了个空。 白雁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如果康领导现在她面前,她说不定会把他撕碎了,再生咽下去。 辗转返侧一夜,第二天早晨下楼,白雁也没像往常那样露出一脸的欢笑。既然以后注定要成路人,那就从现在开始武装冷漠。 李心霞和吴嫂已经坐在餐厅里吃早饭了,有说有笑,没人朝白雁看过来一眼。 小区里也有几户人家养狗,李心霞在白雁和康剑上班之后,让吴嫂把轮椅抱下去,她会带着丽丽在小区里遛一圈。丽丽长相讨喜,李心霞又是残疾人,走到哪儿很招人眼,就有一些热心的大妈、阿姨的凑上来聊天,听说李心霞是康剑的妈妈,大妈们忙激动地表示熟悉。 “知道的,很般配的小夫妻。小媳妇见人一脸笑,笑起来两个甜甜的小酒窝,讲话很有礼貌,看到你手里东西拿得多点,她总会主动搭一把。两口子感情也好,走路都手牵手,那天,我站在楼上看到你儿子抱着你媳妇上车的。嘿嘿,这位阿姨,你真是命好呀,有这么个又漂亮又懂事的媳妇,不象我家媳妇,看我都是斜着眼,过来吃饭像是赏光似的,油瓶倒了都不会扶。” 李心霞一听,心里不快了,后面就没答话。 大妈们可不懂她的心思,依然你一言我一语抢着说白雁与康剑入住以来她们所见到的趣事。 有过两次,李心霞就不爱下去了。可丽丽不依,它已经喜欢上小区里的其他同类,再说它还要方便,天气热,拉在狗屋里,吴嫂会及时处理,但总有那么一股味。 李心霞无奈,每天又得早早起来,下去陪丽丽公主散心。 白雁喝了一杯白开水,从冰箱里拿了根黄瓜放进包里,眼角的余波掠过李心霞,神情有些憔悴,但眉宇间并无担忧之色。看来,康领导已经上报过行踪,不然依李心霞对康领导的溺爱,一夜不归,会嚷得满世界都知道。 康领导没被外星人掳去就好,她拭去嘴角的水珠,开门上班。从今晚开始,要连着值两天夜班,她手中又多拎了一个包包。 上了公车,手机就响了。是白慕梅的,语带幽怨,“你昨晚进去那么久,把我一个人拉在外面。这一嫁人,连妈也不待见了?” 白雁不答话。她不待见,自有人待见。不要猜,白慕梅昨晚过得一定很灿烂,不然这幽怨中怎么透着股风情。 白慕梅也不在意,“不待见就不待见,你终归还是我的女儿,站在妈妈的角度,提醒你一下:女人呢,不要太作践自已,你通情达理,你包容大度,你不计前隙,都没用的,人贵在自知之明,得不到的就别强求,青春短暂,趁着还抓得住时,早撤早好。” 白雁轻笑,“我是妈妈的女儿,青春怎么会短暂呢?妈妈现在还不是一样迷倒众生。” “你能有我的一根小拇指,就够你受用一辈子了。可惜你没有。我该讲的都讲了,做不做随你。” 白慕梅刚挂上电话,手机接着又响了,这次是康云林的。 自从昨晚见到康云林与白慕梅在桌下暧昧的那一幕,白雁知道他对自已好的源头,所有的好感全没了。 “嗯,”“爸爸”这个称呼现在如同是个讽刺,再也唤不出口了,“吃过早饭了吗?”她淡淡地问了。 “早吃过了,现在回省城的高速上。”康云林手机里时不时传出呼呼的风声,汽车开得很快,“白雁,心霞她在家中年纪最小,被康剑的外公外婆、舅舅们宠坏了,其实她人不坏,她讲什么,你别住心里去。” “我不会的。”白雁瞅着车窗外的街景、行人,笑了笑。 “她再住个几天,我让小黄过来接她回家。这两天,康剑不在家,你就多担待点。” “康剑去哪了?” “他没告诉你?”康云林很惊讶,“滨江旧城改造,砍倒了几根大树,出了条人命,那事暂时压了下去,没想到有心人在上发了贴子,现在反响很大,还有人说有一棵大树是濒临绝种的什么树种,现在中央台的《焦点访谈》的记者可能要过来,康剑去北京找人打招呼了,争取把这事温和化。康剑是今早的飞机。” 白雁哦了一声,两肩就耷拉下来了,心里面堵得实实的。 “放心,他几个舅舅在北京熟人多,这事应该能压下来的。” 她对康领导的工作能力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觉得他走得真是时候。 这也算是天意,可能让她把事情再细细考虑一下,再作决定,世上可是没后悔药卖的。 白雁自嘲地倾倾嘴角,这次,老天爷真是自作多情了,没必要的。 一上午,手术就非常密集,有次居然是两台手术同时进行。白雁本来想抽空跑出去吃个早饭,这下一直饿到中午,感觉前心能贴到后肺了。 在餐厅,买了份什锦炒饭,端着餐盘,正找座,一抬头,看到冷锋从外面走了进来。 白雁忙转回目光,瞅到柳晶坐在角落里,喜滋滋地凑了过去。 “你乐什么?”柳晶一脸无精打采,对着白雁翻了个白眼。 “天气不错,前途光明,我能不乐吗?”白雁喝了口汤,猛咽下一口炒饭,感觉又活过来了。 柳晶用汤匙搅拌着眼前清澈见底的西红柿蛋汤,突然一脸认真地问:“雁,你说同居和结婚有没有区别?” 白雁一愣,嘴巴咀嚼着饭粒,眨了眨眼,咽下,“有区别的吧!责任感和使命感都不同。虽然都是躺在一张床上的一对男女,可结婚有法律的保护,有一纸文束缚,离婚了,可以分一半家产。而同居,一拍两散,各走各路,不带走对方一片云彩。” 柳晶没好气地敲了个白雁的饭盘,“你就没个正经样。雁,”一向快人快语的柳晶怯怯地向四下张望了下,吞吞吐吐地说,“我想......结婚了。” “那就结呗!你们都订婚十几年了,早该结了。” “可是我家李老师他没求婚。” 白雁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小姐,难道你还想他嘴里叨着玫瑰,手里捧着钻戒,单膝跪在你面前,深情款款:亲爱的,嫁给我,好吗?” 柳晶没有笑,落寞地点了点头,“我老公刚工作的时候,到是提过要结婚,可是结婚是件大事,我们又没积蓄,又没房子,父母也不能支持我们多少,我就说缓个几年,等我们省下点钱,再好好地办婚事。” “那你们现在有钱了?” “有一点,不多,但是......” “你有危机感了?”白雁凭自己对柳晶的了解,一语断定。 果真,柳晶吓得一激零,猛烈地摇着头,“别胡说,全天下的男人都出轨了,我家老公一定是坚守到最后的那一个。” “自相矛盾。”白雁很不捧场地咧了下嘴。 柳晶无奈,老老实实地交待,“他现在带高三的数学,忙得不可开交,我给他打电话,还没开口,他就不耐烦地挂了。我跑去给他送营养品,他也是脸冷冷的。我悄悄地跟踪了几次,他确实是呆在学校,身边不是同事,就是学生,没有任何问题。我在想,也许结了婚,我们彼此都会成熟一点,都会为对方考虑多点,这种情况说不定会好些。可是,我该怎么向他开口呢?” 白雁想了想,握住柳晶的手,“别乱想,李泽昊和你都这么多年的感情,可能会淡一些,但绝不会发生质的变化。他只是压力大,我们没上过高中。高三那不叫人过的日子,你多体谅他一点。等到了暑假,你看他一定就会缓过来了。” “希望如此。”柳晶浅浅地弯了弯嘴角。 白雁其实想告诉柳晶,除非自愿为对方束缚,不然结婚没有一点意义。这话只在嘴巴里转了个圈,又咽回肚子了。 午间休息结束,白雁被护士长打发到隔壁住院大楼顶楼的重症病房拿个什么资料。 白雁低着头,站在电梯口等电梯。这个时间,电梯口,人很少。 住院大楼有两台电梯,一台在单层停,一台在双层停。 白雁两台电梯都按了,不知是等待让人觉得时间流逝得很慢,还是电梯被人占用了,上方跳动的楼层数字许久才变一个。 白雁不耐烦地仰起头,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她扭过头一看,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这人又是那阴魂不散的冷锋。 目光相撞的刹那,一朵小小的笑容,若隐若现绽放在他唇边。 不能否认,再见冷锋,白雁心里的滋味很古怪。 她转过脸,悄悄地把自己与冷锋之间的距离扩大,眼睛紧巴巴盯住电梯上跳动的楼层数字,心里提防着冷锋又会说出什么戳破灵魂的话,每秒钟过得都艰难沉重。 单层的电梯先到的,顶层在二十三楼。冷锋走了进去,摁住开门键等着。白雁目不斜视,仍站在原地,她可以坐到二十二楼,再走一层就是了。 电梯抱怨地发出鸣叫声,冷锋突地伸出手,一把把白雁揪进电梯。 “你干吗?”白雁想往外冲。 “你在躲我?”冷锋两手张开,撑着墙壁,把白雁束缚在他臂弯间,向左是投怀,向右是送抱,白雁只得抬起头,气愤地与他对视。 电梯门“咣当”一声缓缓合上。 医院里的电梯,要比一般办公楼、居民楼的电梯来得大,因为要上下担架的缘故。不上担架,平时二十来个人是可以一起挤的。但白雁这时候却觉着这电梯小得像个笼,挤得她都不能好好呼吸。 “什么叫躲?就因为我看见尊敬的冷医生,没有点头哈腰地作揖?”她勇敢地直起腰,音量很高,“冷医生,你确实是院长重金聘来的专家,医院里人人都敬你三分,可是你以为那都是大家出自心底的吗?NO,那不过是迫于五斗米的压力。我......今天不想助长这种歪风邪气,行不行?” 冷锋收起双臂,交插在胸前,一双寒眸直直地盯着她,“白雁,你到现在还在嘴硬,你就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大驼鸟。” “你......什么意思?”白雁因为气恼,声音都有点哆嗦了。她在医院里人缘向来很好,从没和人红过脸。可是却和这股西伯利亚寒流正面交锋过多回。冷锋手术做得不错,激怒别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冷锋没有接话,抬起眼看着楼层数字跳闪着。 很怪,居然中途就没有一个人上电梯。 电梯到过二十一楼,冷锋摁了下开门键,白雁别过脸,不看他,吐气调整情绪。 “你干吗?我要去的是顶楼。”冷锋一把抓住白雁的手,一同下了电梯,白雁急得大叫。 冷锋面沉如冰,继续保持沉默,拖着白雁改上楼梯,到达二十二楼。二十二楼是医院贵宾病房,一般提供给身份比较特别的名人或者官员,大部分时间是关着的。走廊里静悄悄,清咳一声都能引起很大的回响。 楼梯口转弯就是公用卫生间,冷锋用脚踢开门,推着白雁来到洗漱池前,扯下她的护士帽,指着上面的镜子说:“你睁大眼看看,我那天哪里说错了,你的幸福写在哪一块?” 白雁满脑袋都快要冒火了,她闭了闭眼,抬起眼。 冷锋横眉侧目,面带讥讽。站在他身边的自己,头发散乱,面色蜡黄,一对熊猫眼中,血丝错杂,目光忧郁,眉心紧蹙,神情疲惫。老天......这简直就是可怜的贞子从镜子里爬出来了。 白雁慌不迭地束起头发,挤压脸颊,想揉出一丝红润,“怎么了,你没见过失眠的女人不化妆的样子吗?大惊小怪。”她真想骂他一声白痴了。 “白雁,你才二十四,不是四十二。像你这样的年纪,就是一夜不睡,早晨起来还会清新得像株春天的杨柳。”冷锋收起尖锐,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和她一同看着镜子,“白雁,你现在已经身心疲倦,快要达到你能承受的极限。” 白雁低下眼帘,心脏一紧缩,“冷医生,你非要确定我不幸福,对你有什么意义?” 冷锋松开她,“我看着你这样,闹心。” 白雁扭头,看着他的侧脸,有些惊讶。 她听见他的语气里满溢着不舍,“重症病房没什么资料要拿,是我给手术室打的电话,一会,我再找个理由,告诉手术室,你要到晚上才能回去。你是值夜班的吧!下午就在这儿睡会,我到晚饭的时候打电话叫醒你。你应该好几个晚上没有好好睡了。” 他在她掌心塞了把钥匙。 洗手间里一片沉寂。 白雁嘴张了张,见他盯着自已,嗫嚅一下才说:“谢谢你冷医生,我是有点累......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其实没有过不去的今天,我能撑得住的......”说到最后,声音情不自禁地哽咽了。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流露软弱,泪水也不当着别人流。也许是心里面堵得东西太多了,她失态了。 她只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家而已,以前,她也没有,现在也不需要去悲哀。 “白雁,”冷锋揉了揉她的头发,“既然没有过不去的今天,那就什么都别想,好好地睡。” 白雁一愣,以为他下一句一定会豪气地拍拍她的肩,“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你。” 冷锋只是笑笑,推着她出了洗手间,来到一间病房前,“这里没有人来打扰的,进去吧!” 不等白雁回答,他挥挥手,消失在楼梯口。 白雁呆呆地,有好一会没有醒悟过来,等回过神,眼泪就有些止不住。 她开了门,病房里窗明几净,弄得像个宾馆似的。她脱去外衣,爬上床,用雪白的被单拭去泪水,抱着枕头,胡思乱想了一会,就合上了眼。 这一觉睡得那叫昏天黑地,白雁中途醒来了一下,听着像是有什么声音,她就眨了几下眼,又沉沉睡去。后来再醒,四周一团黑暗,她微眯了一会,突然响起什么,一跃坐起,拧开壁灯,拿起手机一看,完了,北京时间凌晨三点,还有N通未接电话。 神呀,如果就算从下午三点算起,她也睡了十二个小时。她记得她从手术室出来时,好像是下午一点多一刻。 白雁吓出一身冷汗,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扎头发,猫着腰走到门口,轻轻地,轻轻地拉开门,四下张望,突地打了个激零。 “醒啦!”门外给家属歇息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在长椅的另一侧,放着个饭盒。 “冷医生?”就着走廊淡淡的灯光,白雁迟迟疑疑喊了一声。 “我敲了几次门,打了好几次电话,你一点回应都没有。我在这数着,如果到了四点,你再不出来,我就砸门了。” 白雁窘得头发根都烫了,“不好意思,我一睡就睡迷糊了。我......不和你多说,先去手术室。”他不会一直都坐在这外面吧? “那边我帮你调班了。”冷锋慢悠悠地叫住她,“饿了吗?” 白雁绞着十指,瞟着了饭盒,心头不禁一颤。 饭盒里装着一杯温茶,几块凉糕。在凌晨三点的夏夜,喝温茶,吃凉糕,滋味是无法形容的美。 “吃慢一点。”冷锋看着白雁嘴巴鼓鼓的,忍不住笑了。 白雁羞涩地把脸扭向一边,她没有问冷锋等了几个小时,没问冷锋为什么要对她做这些。男女之间的交往如同一层窗户纸,只要不戳破,便可以装傻、发呆,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冷锋这样骄傲的男人,只要她一直守着分寸,一直冷着,保持距离,他马上就会适可而止。 他不小心看穿了她的真实,于是生出怜悯之心,付出一点关怀,她好好地感谢,就这样想,不需要再把事情扩展了。 白雁再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一派平静。 “冷医生,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你回去睡一会!”她也再窝进病房,睡个回笼觉。 预报 “我也是大夜班,等上班后再回去睡吧!还要不要茶?”冷锋眼神灼灼,一点睡意都没有。 白雁摇摇头,没办法,只得与他并坐着,等着天亮。嘴巴里嚼着一块凉糕,她拿出手机翻看未接电话,有三个是冷锋的,还有两个是康剑的,时间分别是午夜十二点和凌晨一点。 他那么晚也没睡?白雁心里面嘀咕了下,发现还有一条短信,号码也是康剑的,时间在第二通电话之后。 她点开短信,没头没脑的三个字:“对不起!” 她半天没有动弹。 他对不起她什么呢?对不起他的心里装着伊美女,而不是她?对不起他没有说一声,就不告而别?对不起把她一人丢下面对他骄蛮而又挑剔的妈妈?对不起他们的婚姻一开始,不是因为想要一个家,而是另有目的? ...... “怎么了?”冷锋看她只喘气不出声,胸膛起伏得厉害。 “没有什么。”白雁合上手机,微笑着摇了摇头,心不在焉地问道,“冷医生,还没问过,你是哪里人呀?” ******** 北京。 是个雷雨天,都九点了,外面乌云密布,天暗得如同黎明前的黑暗。雷声轰隆隆地从远处翻滚着过来,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惊心触目地划过天空,不一会,一声巨大的雷鸣之后,暴雨如同赛跑似的,哗哗地直泻而下,玻璃窗上立即就流淌着条条水流。 外面闹腾得欢,屋内却静得出。 康剑背手在窗边又看了会儿,转过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又翻了翻,没有短信,没有来电,他不由地又皱起了眉头。 康剑算是半个北京人,在这里度过童年,在这里读的大学,前后加起来也有十年。这次来北京出差,他没有住到外婆家,而是选择住了酒店。 他不是浪费滨江纳税人民的钱,而是他是以滨江市长助理的身份到北京办事,出去拜访人家,人家问起来你住哪里,总不来很小气地说我住亲戚家。这样,人家如果礼尚往来地回访,也有个地方。 简单陪他一同来的,第一次来北京,简单兴奋得像陈奂生上城,手里拿着个照相机,拍个不停。前两天,两人到处去跑,找门路,拉关系、请客送礼,这其中还包括去结识各大新闻媒体的“名记”。大热天,两人清晨出发,午夜才回,累得都快脱了形,康剑嘴巴上都起了泡。不过,事情有了进展。不谈康剑几个舅舅在北京的影响力,康剑自己也有许多同学在各大部门工作。上的贴子如同雨后杂草,一个劲地疯传,那个没办法阻止,现在只能通过国内的资深媒体写正面材料来回应,可以扼住事态的扩张。 联系到了几位“名记”,康剑心才落了下来,今天终于可以好好在酒店里休息下。兴奋的简单不顾这雷雨天气,一大早坐车去天安门参观了。 这一闲下来,就腾出心想这想那,想得最多的就是白雁。 他们结婚时,没有去拍婚纱照。为了拿结婚证,两个人才照了张合影。但确定恋爱关系时,白雁挑了一张照片,封塑后,塞进他的钱夹,俏俏笑着说,如果有小小的别离,这个可以暂解相思之渴。 照片是在护专拍的,毕业前的春天,白雁站在一株盛开的夹竹桃下,人比花娇。 康剑从裤袋里把钱包拿出来,打开,白雁笑靥如花的面容映入了眼帘。他缓缓地抚摸着她秀丽的眉尾,分开的刘海,甜甜的小酒窝,修长的脖颈......康剑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扭头去看手机。 手机安静地躺在桌上。 那天吃完饭,在路上接到丛仲山的电话,他是窃喜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总算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可以不要面对白雁了。 他把手机关机,和简单连夜在办公室准备上京的资料。 上飞机前,他给康云林打了个电话,给吴嫂打了电话,单单没有打给白雁。他站在安检台前,握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想给白雁打个电话的,但他最后还是把手机关机了。 他和白雁说什么呢,如果她问起他为什么要在饭桌上说那样的话,他怎么回答? 其实那句话一出口,他就羞惭得不能自己。 他和白雁结了婚,却一直分床,在这件事上,是他的过错,是他先开始的。结婚那夜,把白雁丢下,然后第二天故意在房搁了张折叠床,直到现在,两个人只是名存实虚的夫妻。结婚前,他们还会拥抱、亲吻,结婚后,除了白雁偶尔俏皮地来个蜻蜓点水式的啄吻,他们之间什么亲昵的举止都没有。 如果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评价他和白雁,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卑鄙的混蛋,而白雁却是一个包容大度的女子。 就是这个混蛋不以恶径为耻,反以为荣,当着两家父母的面,说结婚后,他碰都没碰过白雁,这有什么用意呢? 他是高高在上的市长助理,她是平凡的小护士,他不屑去碰?他高洁,她低微,她配不上他? 说出那样的话时,他脑子发热,如同身处火山口,只有一个念头,想刺人。 按照礼貌,康云林、李心霞、白慕梅三个长辈坐了主座,康云林在中间,李心霞与白慕梅各坐在他的两侧。他看着康云林装得正儿八经的样,与白慕梅说话时,眼神都不交集,可是康云林靠着白慕梅的一只手却始终放在桌下,还没喝到酒,脸就涨得通红,气息有一丝紊乱。 他闭上眼,用膝盖都猜得出桌下是什么样的一幕。这是他的父亲呀!他的母亲还坐在旁边,还傻傻地与康云林秀恩爱,装出多温馨的样子,就为了在白慕梅面前扬眉吐气。其实李心霞与康云林已经冷战了二十多年,聚少离多,早已什么默契都没有,恩爱不成反成羞。他看着李心霞,心里面感到她可怜又可悲。若不是强烈的抑制力,他真想把桌子掀翻,当场揭穿康云林恶心的面目。 羞恼的怒火在体内像一头狂窜的猛兽,叫嚣着要冲出来。 白雁突然捂着嘴冲了出去,接着,白慕梅笑吟吟地从外面进来,很娇媚地递了个眼风给康云林,说道:“康剑,我是不是快要做外婆了?天啦,如果是个小姑娘,我过来帮你们带,好吗?” “真的吗?那我不是就有人喊爷爷了,不过,我喜欢孙子。”康云林兴奋得一双浑浊的双眼都发光了。 李心霞与吴嫂脸如土色。 康剑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体内的怪兽一声长嘶,破体而出,他头脑一片空白,想都没想,那句恶毒的话就说了出来。 只想狠狠地回击白慕梅,让她感到羞耻,让她无地自容,也想让康云林知道,白雁对于他,什么也不是。 白慕梅不痛不痒地闭了闭眼,轻轻哦了一声,“这样呀,害我白欢喜一场。”语气娇嗔、轻快。 李心霞与吴嫂的脸上立刻浮出万道阳光,只有康云林脸色变了。 他的心一下子坠入了谷底。 他知道,不一会,这句话或许通过白慕梅的口,或许是在李心霞等不及的讥笑声中,就会传到白雁的耳朵里。 白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她没事人似的调侃他与伊桐桐的关系,自如地和伊桐桐打招呼。她是不是还没听说那件事?他看着她,又惭愧,又无力,又心酸,就那样,他逃了,逃到遥远的北京。 心上像背负着一块大石,忍着两天没有联系。他等着她责问,等着她漫骂、回击,可是她没打过一通电话。 仿佛当他出门是丢了,回家是捡了,可有可无。 也许他就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什么样的话也伤不到她? 患得患失,惊惶不安,像个等待命运之神判决的孩子,无力反抗,却不得不面对,却在心中又暗暗祈祷能有迹发生。 在这两天里,心尽管在煎熬着,可他却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已不能承受失去白雁了。 这种感觉以前就有过,但现在,他感觉更强烈,更加确凿。 为什么不能承受,他现在还说不清,他需要好好地整理心绪,但在整理前,他要紧紧抓住白雁的手。 他鼓起了勇气打过去,两次,都是无人接听,他发了条短信,想不起来,写什么,就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不管起因,不管结果,单为那句混账到极点的话,他该说声“对不起”。 有时难免会偷想,如果他不是康云林的儿子,她不是白慕梅的女儿,他们相遇了,他们会怎样? 不会怎样的。 一条短信像用了全身力气,他很没出息地把手机又关了,不敢去想她会回什么样的短信。 早晨开机,直到现在,就是短信慢慢爬,也该到了。 白雁什么也没有回。康剑立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在屋子里团团地转。 “轰......”又是一记响雷,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白雁怕打雷,虽然她没说过。 在李心霞没来之前,有天夜里也响雷了。他在房上,卧房的门开了。白雁手里拿着个玩偶,走过来,“领导,我们一起打游戏吧!” 他没动弹,“幼稚!” “那......我们来看电影?”她扯住他睡衣的衣角,瞅着外面的闪电,一点点地往他身边挪。 “这雷雨天,速很慢,页都打开得慢,看电影,流量不够,你去看D吧!”她刚洗过澡的身子上,透着淋浴露的清香,墨黑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脑后,及膝的睡衣下,白皙的小腿修长,脚踝娇美,他全身的血液忍不住沸腾了。 “好啊,我们就在电脑上看。”她笑了,站起来,在架上翻找着D片。 “电脑哪有电视上效果好,你回房到影碟机上看去。”她再呆下去,他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人家说,美人伴读,会觉长夜苦短,你怎么这样不懂情趣呢?领导,告诉你,你又错过一次绝好的机会哦!时不再来,机不可待,你慢慢悔着吧!”她站起来,对着他扮了个鬼脸,慢慢往外走去。 走到房门前,一记惊雷突然想起,她扶着门框立着,身子一晃,她回过头,小脸煞白,唇紧抿着。 他仍坐在椅中。 雷声渐远,她回到了卧室。 那一晚,雨下了整整一夜,卧室里的电视开了一夜。 手机突然响起,康剑从椅中跳起来,“喂!” “康助,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是丛仲山的电话。 康剑定了定心神,把情况汇报了下,丛仲山很满意,说陆涤飞从省委学习回来了,他很擅交际,让他到时和康剑负责接待媒体,带着四处玩玩,吃吃喝喝。 挂上电话,康剑怔了怔,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李心霞听到这边的雨声,说滨江今天三十三度,一丝风都没有,太阳火着呢。他问起白雁。 “她那天带了两个大包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过。和她妈妈一个德性,耐不住寂寞。” “她要值夜班,妈妈,你别乱想。”康剑怕听李心霞抱怨,匆匆挂上电话。 躇踌了许久,他又一次拨通了白雁的手机。 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如行云流水,很悦耳,很动听,康剑越听眉蹙得越紧。“他妈的。”他低咒了一句,不知和谁在赌气,改拨手术室的电话,这次很快有人接了。 “康领导呀,”手术室的护士很熟悉他的声音,“你家白雁现在产房里,暂时不方便接电话。” 他拍拍耳朵,没有听说吧,不是手术房么,怎么到了产房? “她......去产房干吗?” “引产呀!你别急,等她出来,我让她回你电话。” 康剑眼前金星直冒,俊容痛苦地扭曲着,他用最后一丝残留的理智问:“谁......做引产手术?” “林枫。” 嘘......康剑整个人一松,这才感到刚刚肌肉绷得有多僵硬。他记得那个林枫,白雁说是读时,护专的校花,不过,他觉着她根本就不及白雁的清丽、慧黠。 他的白雁,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康剑的脸上情不自禁浮出了自豪的笑意。 ******** 林枫在读时,护专附近的工程学院和医学院的男人把她比喻成“小林青霞”,一时间,为林枫神魂颠倒的男生不计其数。林枫对约会他的男生们到也公平,芳心款款捧在手中,晶莹剔透,人人都看得见,就是得不到。 为这事,柳晶看不惯,说林枫博爱、玩弄感情,差点和林枫吵起来。 工作之后,林枫瞅准目标,很快就抛出了绣球,芳心落入滨江一家民营企业富二代的手中。 林枫的婚姻与白雁的婚姻,是人民医院护士们心目中为之向往的典范。 和白雁的低调不同,林枫非常爱显摆,住豪宅,上下班有专车接送,非名牌不穿,言语间不时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傲慢。怀孕三十周,爱美的她穿着质地精良的孕妇裙,走到哪,都是一道风景线。 此刻,躺在产床上的林枫却如落在雨泥里一抹残红,令人心折。 因为胎儿突然停止呼吸,林枫不得不接受引产手术,取出死胎。林枫一直在哭,哆嗦个不停。柳晶把白雁叫下来,两个人一同陪着她。手术中,林枫撕裂的惨叫让两人不寒而栗。 手术结束,林枫也不哭了,像个破布娃娃,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担架推出产房,她的富二代老公像吓傻了,一脸青白,都不知道上前来安慰一下。 婆婆是见过世面的人,握着林枫的手,向做手术的医生道谢。 “很可惜,是个小男生,什么都看得出来了。”医生知道这些做生意的人对延续香火很急切,不禁同情地摇了摇头。 婆婆一听,脸色当时就大变,但仍撑起一脸笑,“林枫,别往心里去,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怀孕。” 一滴泪从林枫的眼角滑了下来。 担架推到病房门口,柳晶回过头,对富二代说道:“你......过来,把林枫抱进去。” 富二代回过神,跑过来,林枫突然伸手激烈地推开他。 “林枫,别孩子气。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我们谁心里好过?”婆婆很权威地扫了林枫一眼。 林枫抿着唇,不动了。 富二代抱着林枫,小心翼翼地放到病床上,然后巴巴地立在一边。 “林枫,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和白雁过一会再来看你。”柳晶趴在林枫的耳边,心疼地替她拉好被子。 林枫的身子像冰一样寒冷,没有吱声,闭上了眼,但泪仍在咕咕流个不息。 柳晶与白雁出了病房,上楼梯时,柳晶压低了声音,“雁,你看到没有?” 白雁一直都没说话,点了点头。她看到了,林枫皎白的脸上清晰地印着五根指印,额头淤青一大片。 “胎儿不是突然死亡,而是因为外力撞击,停止呼吸的。唉,雁,林枫看上去幸福得冒泡,怎么事实是那样?”柳晶很是感慨,“上次有人说看见林枫老公搂着个女人上夜店,我还不信。林枫那可是大美人,男人还不珍惜,我们这些平常之辈不就绝望了吗?” “人和人是不同的,你家李老师素质高。” “其实说穿了还不就是那富二代有几个钱,才有不要脸的女人扑上去,哪里是有真感情。嘿嘿,雁,嫁个平凡老公,可就省操这份心了。我老公今天回来吃饭,我要早点回去做一桌好吃的,锁住他的胃,就锁住他的人。你可要看好你的康领导,他可比富二代值钱多了。” 白雁笑笑。 婚姻是锦下的棉,还是棉上的锦,只有本人知晓,外人看到的能有几份真实?林枫也许早就察觉了富二代的不忠,隐忍着,佯装着幸福,其实心里面苦如黄连一般。 怀着孩子,又习惯了锦衣玉食,家人、朋友说不定还跟着沾了光,能有几个人有勇气去戳破豪门童话? 白雁自讽地弯起嘴角,自己与林枫一比,又好到哪里去。至少林枫在最初,富二代是真心爱过她的,不过爱很短而已。 康领导对自己有过什么,她真的不想去细细比较。但她得出一个结论:麻雀变成凤凰,这只是一个很缥缈的传说。 白雁与柳晶分了手,回到手术室。“白雁,刚刚康领导打电话找你呢,我说你去了产房,你给他回个电话吧!”接电话的护士从休息室跑出来。 “他有说什么吗?”白雁不禁生出一丝好。 “他当时好像吓得不轻,半天才想起来谁在做产房做手术,我听着直东。” 白雁也乐,这怀孕的戏码演过一次又一次,每次效果都不错。如果她哪天真的怀孕了,康领导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丰富。 “你不打电话吗?”接电话的护士见白雁抿着嘴笑得欢,用胳膊肘儿推了推她。 “我先去吃饭。”她和康领导要谈的事,电话里说不清,必须等他回来,坐下来,面对面地谈。 “冷......冷医生......你有什么事?”接电话的护士声音突然像被压路机压过了,抽着筋的吐词。 白雁回过头,脸一红。 两个人是早晨六点分开的,她上班,他回去睡觉,这才睡了几个钟头呀! 没想到,冷锋这冰冰的男人,居然是姑苏人氏,这张吼起来让护士们胆战心惊的嘴巴,会说柔腻腻的吴侬软语,白雁想着,就要偷笑。 冷锋是上海二军大毕业的,只在部队医院呆了三年,就到了地方上,具体的他没说。在上海工作了四年,被滨江医院聘请过来做专家。 他和明天都是读的军校,因为这个,白雁看着冷锋,多了几份亲切。 “我找白护士。”冷锋没有穿白大褂,但身上的那股阴冷仍在。见和自己无关,接电话的护士忙跑远了。 “找我有事?”白雁问。 “你不是该请我吃饭吗?”冷锋挑了挑眉梢。 “呃?” “我昨天帮你买晚饭,帮你调班、请假,做了那么多,你至少也要感谢一下。”冷锋微闭下眼,神情很严肃。 白雁失笑,哪有人要别人请客要得这么理直气壮。 “一个人吃饭太没劲,人多了才有胃口。”冷锋也笑了。 “我以为你要睡到晚上呢!”白雁进去拿了钱包,与他并肩下楼。 “吃饭和睡觉都是大事,我从不糟蹋自已的身体,因为我的身体不只属于我一个人,他也是我在意的人财产之一,在没有她同意之前,我不能提前透支。” 白雁低着头,唇紧紧咬着,不敢接话。 以前,她很不开心的时候,不会大吵大闹,也不会哭,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不吃东西,也不喝水,明天知道了,跑过来,也会说这样的话。 这话听着很霸道,可又让人感到温暖。 “怎么,我说错了?”冷锋侧过脸看她。 “没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确实要珍惜。”白雁小心地掩饰住自己的失神,抬起头,淡淡一笑。 冷锋到是说到做到,要白雁请客,他就像个贵宾,找了个靠窗的座,等着白雁跑前跑后的,为他买这买那。不过,他也不挑食,白雁买什么,他都说不错。 白雁还给他买了瓶啤酒,他下午不上班,喝点酒没有关系的。 “现在,我是不是不欠你了?”白雁开玩笑地问。 冷锋说:“可现在,我欠你了?这样吧,周日,从疗养院回来,我请你去吃日本料理。” 白雁嚼着饭粒,沉吟了一下,“冷医生,周六我还有别的事,你找别的护士吧!” 冷锋埋头吃菜,继续说道,“周六,我仍是六点过去接你。” “我真的有事。”白雁重复了一次。明天就是周六,她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逛逛街,顺便打听打听哪里有公寓租。 冷锋斜睨着,慢悠悠地说:“我听得见,但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去接你是我的事,你去不去是你的事。” 白雁哑然,无力地耸了耸肩。 连着上完两个夜班,便是三天休息。白雁再不情愿,包包拎拎,回康领导家去。 现在,白雁已经不把公寓唤作自己的家了,她终将是这里短暂的住客。 白雁从小就是这样,如果是得不到的东西,不管多向往,她都不会让自己喜欢上的。没有感情,也就不会生出留恋。 门一关,丽丽热情地迎上来,缠着白雁的脚,开心得直哼哼。 “丽丽公主,心情不错哦!”白雁蹲下来,摸了摸丽丽的头,丽丽兴奋得尾巴直摆。 李心霞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吴嫂在一边剥毛豆。电视里的内容很精彩,两个人盯着屏幕,没空看谁回来了。但丽丽的哼哼声让李心霞不悦地皱起了眉,“丽丽,过来!” 叛徒丽丽对着她汪汪叫了两下,没理睬,而是跟着白雁后面往楼上走去。 “你个白眼狼。”吴嫂放下毛豆,跑过来,把丽丽抓走,对着白雁翻了下白眼。 换作以前,白雁一定要停下来,把她俩逗得跳起来。白雁现在没那样的心情,觉着那一切没意思,沉默是最高贵的。不过,到要好好谢谢康领导当初买了这层复式公寓,这样,她还能拥有一块安静的净土。 把两天换下的衣服洗好、晾上,卧室和房彻底打扫了下,冲了个澡,她下楼吃饭。 李心霞与吴嫂已经吃过了,洗手间里传来说话声,李心霞可能在洗澡。 白雁开了冰箱,吴嫂今晚包水饺。北方水饺,皮厚馅多,一个能填半碗。包太多了,冰箱里还有两大碗。白雁没有动,给自己下了碗阳春面。 正吃着,突然看到丽丽跑到大门前,对着门外唔唔直叫。 “知道了,小姑奶奶,你早晨不是刚拉过了吗,怎么又要拉了。唉,妈妈在洗澡,咱们可不能耽搁太久哦。”吴嫂嘀嘀咕咕从洗手间出来,擦着手,开了门。丽丽“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丽丽,丽丽......”吴嫂忙不迭地追上。 白雁低眉浅笑,丽丽公主教养真不错。她吃完面条,刷了碗,又吃了个油桃,吴嫂和丽丽还没回来。 她抿了抿嘴唇,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没有多想,她转身跑向洗手间。 果真不错,李心霞坐在浴缸里,水已经没什么温度了。虽然是夏天,但整个人闷在凉水里,还是会感冒的,尤其是李心霞这种体质不算好的人。 “你......来干什么?”李心霞瞪圆了眼,本能地曲起双手,护住胸。 白雁不说话,忙不迭地拧开热水,一个劲地往李心霞身上浇。 “滚开,不要你在这里假惺惺的,别以为你对我献媚,我就会接受你,告诉你,这是没有可能的。”李心霞动弹不了,只能把力气全用在了嘴巴上。 白雁不理她,浴缸里水温差不多暖和起来,李心霞的皮肤渐渐红润,她拿起大毛巾,先帮李心霞擦净了头发,然后放掉水,开始擦身子。 李心霞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你听不见吗,我不要你管,你滚,你滚......”她用手推着白雁。 白雁不吱声,一咬牙,抱起李心霞。李心霞虽然瘦,可是一个使不上力气的高位瘫痪病人,不配合,并不好抱,白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李心霞弄进了客房,浑身都湿透了。 床上,吴嫂把换洗的衣服和纸尿裤已准备好了。 白雁帮李心霞穿上纸尿裤,看着她早已变形的下半身,看着她没有任何弹性的肌肉,看着她干柴似的骨架,心里面狠狠地一抽。 “啪”,无预期地,李心霞一巴掌掴了过来,力度不大,但让白雁白皙的脸上很快就印出了指痕。 白雁缓缓抬起眼。 李心霞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高昂着下巴,盛气凌人的瞪着白雁,“你看够了没有?现在,你心里面是不是很开心?是的,我是瘫痪得不成人形了,可我还是康剑的妈妈,你再漂亮,再娇媚,也不可能从我们这里得到半点东西。” 白雁拉过被单,盖住了她裸露的身子。 “好的,李女士,那么请给你儿子打过电话,告诉他,我不绊着他了,我同意离婚。” 说完,白雁转身出了房门。 李心霞呆若木鸡。 吴嫂抱着丽丽从外面进来,“你进客房干什么的?”她像个炮弹冲到了白雁面前。 白雁看都没看她,上楼,关门,把电视的音量开得很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吴嫂揉着眼,走出房门,恰好,看到白雁拎着个包的身影一闪,大门关上了。 “心霞,那个女人离家出走了。”吴嫂忙掉头,大叫着。 于是,拜现代通讯的发达,这十万火急的消息立刻就传到了远在北京的康剑的耳边。 吴嫂鹦鹉学舌地先把昨晚的事说了一番,然后把早晨看到的情况复述了一次,接着,话筒传到李心霞的手中。李心霞有点心虚,这个时候,心里面对白雁再不满,可以挖苦,可以讽刺,可以羞辱,但不能把她给惹毛了,不然对自己儿子目前的正面形象就有所影响。想想好后悔,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干吗要把这个女人娶回家来?没事找事做! “剑剑,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李心霞见儿子半天没发话,心里面更着慌了。要是康剑的对手是别人,到没什么可担心的,问题对手是陆涤飞,他爹是陆省长,这就和康剑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康剑还坐在床上,头发蓬乱着,眼睛下面泛着青色,又是一夜失眠,眼皮跳得厉害,生怕有事发生,果真,事就来了。但他不是很相信白雁会离家出走,这不是白雁的风格。小丫头人小性子可倔呢,在受了李心霞一巴掌之后,她不撵李心霞就不错了,绝不可能弃城一逃了之。 一定是医院里有什么急事,她才匆匆出门了。康剑沉默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而又令自己心安的解释,紧绷的肌肉松驰下来。 “妈妈,我最快后天回去,你不要多想,白雁不会有事的,我一会给她打电话。如果她回家,你和吴嫂别再说什么了。”康剑也气李心霞的无理取闹,但是能责怪吗? “你确定她会回家?”李心霞愣了愣,吞吞吐吐把一直隐瞒的一句话说了出来,“她......昨晚让我告诉你,她要离婚。” 康剑脑子嗡地一声轰鸣,他从床上跳到地下,直接挂了李心霞的电话,立刻改拨白雁的手机。 手机是开着的,但和前两天一样,没人接听。 康剑急得掌心泌出了一手的冷汗,他怀疑手机的信号是不是不好,又换了房中的座机拨过去,仍然没人接听。 他改发短信:白雁,收到后,立刻回话,有急事。一发就是五条。 他怕错过白雁的短信,也不去洗手间洗漱,光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手机紧紧握在掌心,他不时看下手机,有没有电,是不是不小心调成了会议状态。 手机在他的手中无声无息。 康剑感到自己都快窒息了,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个不停。 “简秘,”他拿起座机,打给隔壁的简单,“你到总台去帮我定一班最近回滨江的航班。” 简单睡得糊里糊涂的,“那......今天和中央台记者吃饭的事要改时间吗?”好不容易托了关系,人家大记者才答应出席的,也是为等这个记者,两人才把归期往后延迟了。 康剑握着话筒的手都颤抖了,他闭上眼,心中如天人大战一般。 手机突然响了。 一时间,康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鸣叫的手机,看着屏幕上亲切的数字,俊容不住地抽 搐着。如果......如果白雁现在他面前,他要冲过去,一把抱住她,用力而又温柔地吻她,惩罚地咬她的小酒窝、小耳朵。 “康助?”简单在话筒那边叫着。 “等会再说。”康剑挂上座机,哆嗦地按下手机接听键。 “白雁......”嗓音不自觉地低沉了,沙哑了,他咳了几声,才正常。 “又听到领导的声音了,和我记忆中一样的磁性、性感。”白雁的声音脆嫩如黄莺,听不出丝毫不悦的痕迹,“有什么指示吗?” 白雁此时正站在郊区一家早餐店的门口,冷锋和马加在里面吃早饭,她吃不下,就没进去。 她知道康剑会打电话给她,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故意让手机响着,就是不接,短信也看到了,然后,估计康领导像烫着屁股的猴子,焦燥地坐立不安,乱转时,她才闲闲地回过去。 女人不管是撒娇、发嗲,包括赌气、吃醋、撒泼,那都要有一个载体,也就是说得有人买你的账,那才有意义。你若对个陌生人这样,人家准得当你是神经病,丢你一个大白眼。 康剑现在还买她的账,不过是她对他还有点用处。可她却不想买他的账了。这个不买账,不是对他不理不问,形同路人。错了,他们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夫妻,该面对就不要逃避,有话好好说,但不会再在意他的感受了。 “刚刚怎么不接我电话?”康剑不免有一点薄怒。 “哦,在餐厅吃早饭,没听见。”白雁没心没肺地笑着,轻轻松松堵住了他的口。 康剑眉头又蹙起来了,“一个人?” “当然......不是,”白雁拖长了尾音,语调上翘,“一个人吃饭没胃口,人多才有意思。”这话是冷医生说的。 “还有谁?” 白雁嘿嘿笑了两声,“无可奉告。领导,你一大早就查岗呀!” “今天周六,你一大早就出门干吗?”他咄咄问道。 白雁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既然康领导不直奔主题,那么她就温婉含蓄地先开个头,“事情多呀,今天要请人评估房子、汽车......” “为什么要评估房子、汽车?”康剑打断了她。 “当然是我们以后分手做准备呀,领导,我怎么说也是你老婆,按照法律要分得一半账产,现金和存折好分,可房子、汽车不好分,先得去估个价吧!你忙,我不指望你,这些事我多做些。然后,我还得去婚姻介绍所报个名,准备参加什么相亲活动呀!好男人如同流星一样,如果不及时抓住,就转瞬即逝了。虽然我是离婚女人,比不上人家未婚姑娘,可好歹我也嫁过领导这种极品男人,也算有身份的人,找老公得好好地挑挑......领导,你怎么了?” 话筒里传来康剑一声急促的喘气声。 他怎么了,真敢问,他都快被她气得吐血而亡了,“白雁,我还没死呢!”他咬牙切齿地怒吼。 “嗯,听得出来,你嗓音洪亮,中气十足,活力充沛。” “那你就这么急着改嫁?” “领导,此言差矣,改嫁和离婚是两码事。” “我有提过我们要离婚吗?”他呕得心五脏六肺剧烈地抽痛。 “为什么要你提?结婚是你提的,离婚就由我来提吧!领导,我们离婚吧!”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和说“领导,我们逛街吧!”一个样。 可是他却不敢不去当真。 康剑两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不同意离婚。”他说得缓慢,可是却斩钉截铁。 “领导,你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你不要担心我们离婚对你仕途有什么影响,我们悄悄的,不对外声张。我找别人评估房子时,也会说是替朋友办的......” 他不听,他不想听,他不是担心什么仕途有什么影响,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决然离去的心。她已经开始考虑了,并且为以后好好地计划了。而他现在还是她的老公,她把他置于何地? 可是他却又没有权利去责问、喝斥,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以为他才貌出众,家境优裕,自己又前程无量,只要他肯娶某个女子,某个女子必然会敬他如天神。除非他抛弃她,她不管受到他什么样的对待,一定不会舍得拥有的一切。 白雁怎么能做到这么果断呢? 没结婚前,他带白雁去江心岛游玩,那是处级以上的官太太才能享的殊荣。结婚后,他带她参加各种应酬,让她尝到嫁给他的风光。家里面,物质应有尽有,开支不要她操一点心,住宽大的公寓,家俱和电器都是最好的。 白雁为什么不感到满足? 康剑闭上眼,遮住眼中的无助,白雁就是白雁,和任何人都不同的,所以他才被他掳获了心。 掳获了心?康剑愕然睁开眼,心瞬间跳到嗓子眼,然后,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多么匪夷所思,猎人布下天罗地,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接近到了猎物,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却对猎物动了心。而猎物就在猎人心动间,咬破了,跑了。 猎人以后怎么办呢? 康剑把头发往后抚了抚,把额头露出来,希望神智能清晰些。 “白雁,那......吃饭,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脖颈上青筋暴烈,嘴角咧得很大,他期期艾艾才把一句话完整地挤了出来。 “那个没什么的,其实,你等于证明了我的清白,这样,我以后的老公一定会更加珍惜我,他会很谢谢你的......”白雁眨巴眨巴眼,想不出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呵呵,你懂就好了。”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让他一头撞死算了,康剑心里面堵得实实的,不能发火,不能动怒,要镇静,冷静,他告诫自己,白雁是在气头上,她在赌气,说出的话不要太当真。 “白雁,好不容易有个休息天,你回家好好休息,天气热,不要在外面晒着,会中暑的。所有的事,等我回去再说。” “我也着急想见到领导呢,你快快回来,我望眼欲穿。哦,不说了,他们出来了。”白雁匆忙收线。 康剑耳边传来“嘟,嘟......”的盲音,他愣了愣,缓缓合上手机。 他们?她们?不是他?她?有许多人?康剑的心又悬了起来。 有人敲门。 拖着沉重的双腿开了门,简单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外,“领导,那个机票......”康助的表情怎么那么沮丧而又扭曲? “还是后天和记者们一起走。”康剑发了会呆,“简秘,一会你和我上趟街,陪我去买点东西。” 都说女人喜欢礼物,见到礼物,什么气都会消的,希望这不是个传说。 ******** 天气很好,好到隔着车窗,都能感到阳光的热情。 仍然是马加开车,不过这次是白雁坐的后座,冷锋坐的副驾驶座。冷锋上车时,给白雁带了杯豆浆和一个鸡蛋,还有一只包子。 有马加在场,白雁只笑着道了谢。 冷锋没问她为什么会出尔反尔,看到她从小区里跑出来,和平时在医院见到一样,淡淡地点了个头。 疗养院不太远,时间上安排不那么急,马加的车速也就慢了点。 马加是个聪明人,贵为市长助理夫人的白雁怎么也出来赚外快,他有疑惑,但从没问过。但有过上次一次合作,他讲话比以前多了些,时不时还和白雁开几句玩笑。 冷锋微笑地看着两人打趣,冷漠的眉眼不自觉生动了几份。 这个疗养院是省供电部门设在长江边上的一个度假基地,对外说是三星标准,实际上都快达到五星的奢华。下了高速的路口,马加让汽车减速,开进匝道,然后就往阡陌丛中开,沿着一条新修的乡间道路一直向前。车外的景色越来越好,不远外有一个湖,湖上有一群野鸭。还有一片很大的槐树林,正好是槐花开放的季节,汽车驶近了,槐花的芳香扑鼻而来。 白雁不顾外面热浪滚滚,打开了车窗,兴奋地趴在车窗边。 “瞧吧,又是一傻孩子。”马加呶呶嘴,失笑摇头。 “什么叫又是一傻孩子?”白雁不解地回过身。 “上次,那个......”马加刚张嘴,冷锋拍拍他的肩,“专心开车,别把我们喂鱼了。” 马加咧嘴一笑。 白雁没有追问,合上车窗。 车驶过一条河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江南园林式的建筑跃入眼帘。门边,站了两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已经在等候了。 安排好三人的房间,吃完午饭,稍微休息了会,就进了手术室。 别看这是度假基地,但医疗设施非常齐全,也有好多医生和护士,不亚于一个小型医院。 病人是几个省供电局刚退居二线的老领导,早就和冷锋联系过,这次借疗养之院,顺带做手术。 手术时间不算长,黄昏时,就结束了。这里不靠城,只临近一个小镇,没什么夜店可逛。疗养院的负责人在餐厅摆了一桌河鲜大全,款待冷锋几个。 白雁对农村的一点印象就是小时候到外婆家过过几次年,但那是冬天,田野里光秃秃的,什么都冻得硬邦邦。外婆是很要面子的人,,只准白雁在打谷场上玩,不准她到别人家串门,更不准和别的孩子搭话,大过年的,她不想听到别人说三道四。 晚上没活动,男人们就敞开来喝酒。白雁只吃了两道菜,就出来了。 餐厅外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夜风吹在身上很凉爽。入了夜,疗养院显得特别安静,静得可以听到不远处的蛙鸣、流水的声响,对方的花园里,有萤火虫飞来飞去。再往远处看,星星点点的是村民家的灯光。而夜空里真正的星星,没有楼群的衬托,一颗颗看起来更加明亮,快到月半,一轮圆月从田野深处缓级爬上星空。 田埂上还有晚归的村民在说话,身后,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说笑着往宿舍楼走去。 一切是这么的安祥,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远离喧嚣,远离烦忧。 唯一不足的就是蚊虫太多,白雁只站了一会,感到腿上就被叮了几个大苞,她不得不在走廊上走来走去。 “想不想到田间走走?”冷锋清清冷冷的声音从一条小径上飘来。 “呃,你这个贵客怎么出来了?”白雁笑问。 “我不放心你。”黑暗遮住了一切表情,白雁听出冷锋的语气比平时多了太多热度。 “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有人把我拐跑了?”她悄悄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扩大。 “这里有许多农民没有老婆的,看到你这么个俏丽的小姑娘,还不红了眼。” “我不是小姑娘已很多年。”白雁自嘲地挑了挑眉梢,“我现在是有夫之妇。” 冷锋笑了笑,“你以为拐你的人还面试呀,只要对了眼,直接掳了就走,跑到一深山老林,甜甜蜜蜜过二人世界。上次电视上不是有一个报道,在哪座山上发现一对夫妻,就是几十年前一同私奔上山的,女人也是有夫之妇,还有孩子呢,人家不是过得很好吗?” “我不是人家。要命,这蚊子。”白雁耸了耸肩,不停地拍着双腿。 “跟我来。”冷锋突然伸出手,拉着白雁跑向停在前面的汽车,打开车门,开了空调,从夹屉里摸出一瓶蚊不叮,“涂涂。” “你到是准备很充分。”白雁接过。 “那是因为我考虑周全。其实,我做什么从不盲目,我都是仔细考虑过才开始的。” 白雁涂药水的手一滞,她抬起眼,看到冷锋灼灼的眸光定定地凝视着自己。 她低下眼帘,手不自禁地哆嗦了下,慌忙挪开话题。 “想不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园林。” “偏远吗?还好吧,交通挺方便的,听说不久这里要建个新的别墅区,靠着江边,到时说不定滨江人也会过来住呢,开车上班就行了。现在居住都讲究环境,这儿空气好,风景好,吃的蔬菜和鱼虾都比城里新鲜。” “你这么喜欢,就来买一套好了。”白雁说道。 “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太寂寞,除非我结婚。” “那你要好好努力了。”涂上蚊不叮,腿上又痒又肿的地方好受多了。 冷锋低低地笑着,“我现在就很努力,你看不见吗?” 白雁咬了咬唇,怯怯地抬起头,“冷医生......” “这么长的夜晚怎么打发呢,我们来看电影。”冷锋突然抢声说,从碟片箱里翻了翻,“《逃跑新娘》怎么样?里查基尔和茱莉亚洛勃兹的。” 《逃跑新娘》!白雁闭了闭眼,在和康领导结婚那天,如果她在听了伊美女一席话之后,也上演一出《逃跑新娘》,是不是心里面就不会这么烦,这么疼了?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怕离婚。 这种恐惧不是担忧以后一个人活不下去,不是担忧不能忘记康领导。结婚对于她来讲,是用尽心力攀附一座高入云端的大山,途中,她忍住寂寞,忍住诱惑,目不斜视地往上攀登,她到达了山顶,现在,她将要从山顶直直地又跳了下来。 不是不受伤的。 命运对她总是如此无情,年少时的家是残缺的,没有父亲,母亲形同虚设,结婚后,康领导给她的家是一个充满欺骗的泡沫,她是不是该认命了? 她的人生也许就像刘若英歌里所唱的,注定一辈子孤单? “白雁?”微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扳过她的脸,她愕然醒悟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她忙推开冷锋拭泪的手,胡乱擦了一把,“我......” “没关系,眼泪就是为了清洗心底的毒愫,想流就流。”冷锋心疼地摸了下她的头。 “冷医生,你家里的人都还好吗?”她羞涩地揉了下鼻子,坐坐正。 “我是在姐姐家长大的。”冷锋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白雁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们家有一条大货船,爸妈常年在外,帮人家运载货物,吃住都在船上。专门跑苏州到上海这条航线,我寒暑假时也会上船帮忙。初一那年的冬天,船舱里液化气泄漏,我爸妈......就再也没有醒来,以后,我就搬去和姐姐、姐夫住了。” 冷锋说完,把车座往后放低了点,躺下闭上了眼睛。 车内陡然跌入了一团缄默中,除了两人的呼吸你起我伏。 还是白雁先开了口,“你小的时候,他们很疼你吗?” 冷锋点点头,“对,船上的日子并不像古人诗词里讲的那么惬意,为了赶时间,有时要日夜航行,船舱里冬天冰冷夏天闷热。但只要我上船,我爸妈都尽量停靠在码头休息,给我买许多吃的,如果天气太热,我爸爸还会带我到镇上住旅馆,其实他们并不富有,买只西瓜都舍不得吃,总对我说不喜欢吃。可只要我喜欢的,他们都会买给我......” 冷锋喉咙一哽,紧紧抿起嘴唇,说不下去了。 “真好,”白雁眼中泪光闪闪,“我很羡慕你。” “羡慕?”冷锋吃了一惊,居然有人羡慕一个孤儿? 白雁没有解释,开了车窗,看着车顶上的明月,“冷医生,我听别人说,孩子和父母之间也是一种缘,有良缘也有孽缘。你与你父母之间的缘份虽然不长,但一定是良缘。” 冷锋失笑了,“你和你父母之间难道是孽缘?小丫头片子,你一定被父母宠坏了,才这样胡说八道的。你现在的状况有没有和父母说起?” “哇,都九点多了,”白雁瞟了眼车内的电子表,大呼小叫起来,“我该去洗澡,睡觉了。冷医生,你的电影,我们以后再看。” “白雁,你在逃避什么?”冷锋抓住她的肩,阻止她去开车门。 白雁回过头,平静地看着冷锋,很认真地说:“冷医生,生命中总有些东西是我们不能承受的。不管我是不是有夫之妇,我们都只会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那层窗户纸都快洞开了,有些话不能再藏着捂着。冷锋对她的用心,说真的,挺感动,特别是这种时候,总是情不自禁想依靠一下,哪怕是借个肩膀,不然怎么周六又巴巴地跟过来了。但听完冷锋这番话之后,她明白冷锋渴望什么了,他和她一样,在寻找一个充满阳光的温馨的健全之家,把自己融入进去。她和他不同的是,她表面上阳光,内心却是寒冷的,冷锋表面寒冷,内心却是阳光的。 冷锋看穿了她现在的处境,却没看清她真实的内心。如果他一旦看清了,他就会远离她的。 这也是她在读的时候,一次次把追求她的男生拒之门外的缘故。已知结果是个“杯具”,何必开始呢? “你为什么这样笃定?”冷锋心里面有点发寒,“是不是我没有父母的缘故?” 白雁浅然一笑,“冷医生,你不知道现在的人多势利,婆媳关系很难处的,你没有父母,这不是弱项,反到会成为你的强项。” “你舍不得放弃你现在的一切?白雁,虽然我没当官,但以我的能力,一定不会让你过得比现在差。”冷锋着急了。 “冷医生,打住吧!我们就做好同事,如果有不错的小护士,我帮你介绍。”白雁挣脱了他的手,拧开了门。 冷锋从另一侧跳下,追上去,挡在她的前面,“我又没有强迫你现在就喜欢上我,我会等到你离婚,然后我们慢慢相处,你再下结论。”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白雁痛苦地把头扭向一边,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泪水。 她越过他,从他身边走开。 冷锋双肩耷拉着,不能接受地看着白雁的背影,“白雁,这件事不是你说了就算,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白雁没有回头,没有出声,笔直地往前走着。 第二天起床,两个人在餐厅里碰到,白雁脸色如常,冷锋清俊的面容看上去很憔悴。 马加很怪,“冷医生,你昨晚没喝多少酒,脸色怎么都没我好?” 冷锋冰着个脸,默默喝粥,不答话。 早晨没有手术,冷锋不顾疗养院院长的挽留,坚持要回滨江。 马加站在车边,同上次一样,向白雁的包包里塞了个信封。白雁想推辞,他笑了笑,挥挥手走了。 “马医生,你......不走吗?”白雁看他晃着两只手,悠闲自得的。 “我在这儿钓鱼,明天再回。” 白雁扁扁嘴,有点怵了。 冷锋和院长、医生们握握手,把手包朝车里一扔,跳上驾驶座,白雁仍坐在后面,车掉了个头,驶上乡镇公路,车后面扬起冲天的灰尘。 冷锋开车,白雁看着窗外,两个人都不说话。 车上了高速,冷锋突然把车停到路边,跳下来,“我昨晚没睡好,你来开车,我到后面眯会。” 白雁眼睛瞪到脱眶,“我......哪会开车?” “你不是说你有执照吗?” “是有执照呀,可是我实战经验很少。” 了 冷锋拉开了车门,把她拉下来,“少就少,能把车开动就行。” “这样会出人命的。”白雁苦着脸,嘀咕道。 “出不了,我相信你。”冷锋放松地躺了下来。 白雁攥起拳头,咬着牙,爬上了驾驶座,浑身肌肉都强绷着,她长吐一口气,发动引擎,车震了几下,熄火了。 “冷医生,车......不动......”她回过头,都快哭了。 “再来一次。”冷锋声音低不可闻,像是进入了睡眠状态。 白雁深呼吸,再深呼吸,她鼓起勇气,又发动引擎,车突地往前一窜,“啊......”她吓得惊叫出声。 冷锋嘴角荡起一丝笑意。 车先是蜗速,然后是驴速,慢慢地,白雁找到了一丝感觉,但只要后视镜里看到一辆车,白雁就紧张得全身都僵硬了,两条腿哆嗦个不停。 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看到了滨江收费站,车头一拐,一驶近收费窗口,车停下,白雁面白似雪,整个人瘫软在椅上。收费员和她讲话,她也没有反应,上嘴唇下嘴唇颤栗着。 后面等着缴费的车子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冷锋醒了,跳下车,走到驾驶座前,打开车门,“我来开吧!” “你个混蛋,吓死我了。”白雁突然哇地一声趴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 “嗯嗯,我是混蛋,我不好。”冷锋微笑着,抱歉地对收费员笑笑,把白雁挪到副驾驶座,自己上了车,缴费,然后把车开到外面的停车道上。 白雁还在哭。 “好了啦,好了啦!”冷锋轻拥着她,拍着她的后背,忍俊不禁,“一切都过去了。” “如果刚才出了车祸怎么办?我上一次碰车还是二年前。”白雁抽泣着瞪着冷锋。 “我们没有出车祸是不是?白雁,有些事你以为办不到,其实你不仅可以做到,而且可以做得很好。”冷锋弹去她眼角的泪,柔声说道。 “这......只是侥幸。”白雁反驳。 “哪怕是侥幸,我也想试一下。”冷锋嘴角扬起坚决的笑意。 白雁一点也不觉得这事有多可笑,不管冷锋怎么真诚地道歉,怎么温和地安慰,她死活也不愿再坐他的车了。 在郊区,她硬要下了车,站在路边等着进市区的班车。 当时学车,是经不住柳晶一帮子同事的鼓动,说什么人多去驾校报名,可以砍价。她赶鸭子上架,被绑着去了,很顺利地拿到执照。可是一个小护士哪有机会碰到车呀,她连大拐小拐都搞不清了。 康领导是有辆车,大部分时间关在车库里,他上下班有简单的专车接送。一般工薪阶层能有几家养车的,白雁的思维还停留在这个模式,也就从来没想过把那车拉出来开开。 她很讨厌冷锋的咄咄逼人。别人也许不了解自己的潜能,但白雁太清楚自己了。 冷锋无奈地站在她身边陪她等车,清俊的面容上有点失落,本来想好晚上一起吃饭的,现在提都不能提。 “是不是觉得我太不尊重你了?”他问道。 白雁唇抿得紧紧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班车来了,她没说“再见”就跳上了车。 她从车窗里看到冷锋还站在路边,正午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心里面不免有点泛波着怪怪的情绪。 都说女人傻,男人怎么也会犯傻呢?冷锋想挑什么样的好姑娘没有,干吗盯上她这个有夫之妇?即使以后她离婚了,毕竟有个有婚史的女人。这摆明了就是一条曲折的路。 鬼迷心窍!白雁想不到别的解释了,同时也认证一个事实:男女之间是肯定没有纯洁的友谊。 班车在市中心停下,白雁下来换车,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有一个来电未接,还有一条短信。 短信是冷锋发的,“对不起,我有点急切了,那是因为我怕再次错过你。好吧,在你恢复自由身前,我不会再提这件事。” 她看完就直接删掉。 来电未接是一个陌生号码。现在手机陷阱很多,响一声,对方就挂了,然后你反拨过去,发现这号码居然是香港的,或者是什么销售广告。 白雁没有理,正欲合上手机,手机突然响了,还是这个陌生的号码。 白雁直到它响到第三遍,才按下通话键。 “白雁,是我,明星呀,你能不能来我这里一趟?”商明星的声音有点糯,很软,怪怪的。 “三千丝吗?”街上太吵,白雁听不分清,捂着另一只耳朵,背过身去。 “不是,”商明星停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是西城区收容所。” “啊?哪里?”白雁声音一下子拨高了。 “西城区收容所。” “你......怎么会在那儿?” “别问了,快过来。” 白雁正想问个明白,商明星那边已经挂了电话。白雁只好收了线,站在树荫下发了一阵懵。 她想不清楚商明星怎么会进收容所,她又不是无业游民。明星犯了什么事呢? 白雁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但无论如何,商明星给她打来电话,她得赶紧过去看看。 白雁不敢等公车,直接打了车就过去,一路上催着司机快点,快点。 在收容所门前下了车,看着门口戴红袖章的联防队员,她双腿僵直地走了过去。 联防队员让她拿出身份证,验看了很久。她抬高眼睛,看着联防队员头顶上的屋檐。她感觉到联防队员胳膊上的红袖章老在眼皮底下晃动,她的心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你和商明星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来看看她。问这个干什么?”白雁警觉地抬起眼。 “我们当然要问清楚。什么关系?” 白雁迟疑了一下,说:“亲戚关系。” “什么亲戚?” “我......是她表妹。” 联防队员笑起来,嘴巴张得很大,露出两排黄牙。 “她表妹可不少,里面已经有几个陪着她呢!”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进去吧!” 白雁穿过一道横廊,走进收容所大厅,一眼看到在南边角落里站着的商明星,白雁忙紧走几步,到了她跟前。 商明星头发凌乱,可能哭过了,脸上一道一道的,像个调色板,眼神惶恐不安。 “白雁,求求你,你一定要帮帮我。他们......他们说要通知我父母,要他们过来缴罚款,把我押回家。你知道我妈妈那性格,如果知道我做了这些事,会一头撞死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白雁被商明星低声下气的语气给吓着了。商明星一向对她是怒目而视,姿态高高在上,和她讲句话,好像是种施舍。 商明星嘴张了张,头低了下去。 白雁转头四处瞄了几眼。大厅里稀稀疏疏地布了好些人。一些人傍墙站着,脸对脸说话;一些人倚墙坐在地上,仰脸向天,肃然无声;一个小姑娘缩在对面墙角瞪眼望着她,眼睛由于使劲,睁得很大,白多黑少,有点怪。旁边什么地方有人在嘤嘤地哭泣。这些人的年纪都不大,穿着打扮和商明星差不多,猩红的嘴唇,俗艳的衣着上,散发出荡荡漾漾的风尘意味。 白雁突然明白过来,脸一下涨得通红。 商明星鼓起勇气,又抬起头,“白雁,你......打个电话给你老公,他认识的人多,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白雁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答应什么。 “昨天夜里。” 白雁压低了音量,“他们有没有证据?” 商明星愠怒地瞪了瞪她,“要是没有,我可能进来吗?”她叹了口气,又换了哀求的口吻,拉着白雁的手,“白雁,以前我哥对你也挺好的,为你不知和别人打了多少次架,你看在我哥面子上,帮帮我。” 白雁难受地闭了闭眼,推开她的手,“不要提你哥的名字,我去想办法。” 走出收容所,她狠吸了几口空气,脑子快速地翻转着熟悉的人员。如果谁得了什么病,找个什么医生,她还有办法,这执法人员,她一个都不认识。康领导的身影在脑子里闪了一下,她立刻否决。她不想再在康领导与李心霞的心目中,再给一次羞辱她的理由。 想到最后,有一个人浮出了水面。 白雁苦笑地倾倾嘴角,拿起手机,很快就接通了,陆涤飞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声在电话另一端响起。 “小丫头,想我了?” 白雁笑笑,“好久听不到陆记的声音,是有点想念。你回滨江了吗?” 陆涤飞哼了一声,口气很受伤,“我都回来一周了,日日夜夜抱着手机,看着你的名字,都快望穿秋水了,你才打来电话。” “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早点问候陆记。” “这态度还差不多,不过,你得安慰我一下受伤的心田。” “嗯,不管是用中医治疗,还是西医治疗,一定要让陆记痊愈。” “那先中医吧,晚上我们去吃药膳?” “行。”白雁咬了下唇瓣,“请几次都行,不过,陆记,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小骗子,终于说实话了。”陆涤飞又哼了一声,“说吧,什么事?” 陆涤飞的办事效率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一辆警车飞快开了过来。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下了车,打量了白雁几眼,“你是白小姐吗?” “是的,我是白雁,你好。” 男人笑笑,没有自我介绍,“跟我进来吧!” 站在门口的联防队员愕然地瞟了瞟白雁,恭敬地称男人为“李局长”。 白雁偷偷地吐了下舌头。 李局长一路绿灯,来到收容所办公室,说出商明星的名字,问了问情况。昨天夜里,西城区突击扫黄,在三千丝后面租住的一间小屋里,当场把光着身子的商明星和一个男人堵在床上。 李局长让办案人员把商明星的名字划掉,不要留档,然后笑着对白雁说:“你和陆记那么熟,让他帮你表姐找个工作做做,那才是长久之计,这种事......”李局长咂咂嘴,没有再说下去。 白雁羞得无地自容,只能一个劲地道谢。 “不要谢我,要谢就谢陆记吧!”李局长说道。 白雁领了商明星出来,把她带到一家湘菜馆,叫了几个菜。 商明星像是饿伤了,菜一上桌,抓起筷子就奔了过去,挟起菜不断地往口里塞,吃得满嘴是油,头上冒汗,眼睛发傻。她把喉咙都撑直了。 白雁看得直咧嘴。 “你用了多少钱,一会我去取钱还给你。”商明星嘴巴鼓鼓地说道。 “我没用钱。明星,你理发不是手艺挺好的吗,干吗要做......” 商明星斜睨着她,把一嘴的菜吞上去,打了个饱嗝,“再好,也赚不了几个钱,还不够打房租和杂七杂八的开支。” “那回云县去吧!” “回云县?”商明星轻轻叹息一声,顺下眼睛,目光僵滞,神情十分沮丧,“我爸妈现在逢人就吹,我哥当了飞行大队长,我在滨江赚大钱,这时候回去,还不把他们的脸给丢光了。好了,这是我的事,要不得你来指手划脚。我记下了,欠你一份情。” 白雁没有再说话,只是感到心里面一阵阵发疼。商明星的妈妈一辈子都把嘴巴搁在别人的头上说是非,她引以为傲教育出了一对好儿女,要是知道自己女儿做了这事,割腹自尽都来不及,还有明天,也接受不了的。 吃完饭出来,商明星急匆匆走了。 白雁又给陆涤飞打了个电话,谢声还没说出口,陆涤飞抢白道:“小丫头,你做人真是偏心,康剑一个市长助理,滨江哪条线上没熟人,还让我打这通电话。你不想丢你老公的脸,让我丢脸,你无所谓。托我办个别的事可以,这让我帮个卖淫女说情,人家还以为我和她之间有什么猫腻呢!” 白雁给他说得噎住,可怜巴巴地说道:“对不起,我给陆记脸上抹黑了,我真没想太多,那......我多请陆记吃几次饭,好吗?” “我反正也不白,再黑点没什么。”陆涤飞很善良,搬了梯子让白雁下来,“好吧,成交!今晚......” “今天我有点事,明天我仍休假,改明天好不好?”白雁早晨从疗养院出来,折腾到现在,自己都闻着自己身上的汗味,腿酸得都站不稳了。 “行,”陆涤飞很干脆,“不过,地点我来挑,贵一点没问题吧?” “绝对没问题。”白雁笑了。 “那就华兴大饭店的顶楼咖啡厅,我们先喝咖啡,再吃晚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上) 7,等着月光洒下来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简单定的是下午三点的航班。吃过午饭,把房退了,康剑让简单去几个报社接记者。车是康剑在人力资源部工作的舅舅安排的,很宽敞舒适的进口中巴车。康剑坐在酒店的大厅内,等着车接好人再回到这里接自已。 康剑此刻的心情可以用“归心似箭”四个字来形容,巴不得能生出一对翅膀,扑腾扑腾飞向滨江。 他想念他与白雁的家,想念白雁清脆的笑声,想念白雁撅起的小嘴、脸上的小酒窝,想念白雁的“独门绝艺”。 其实,只要与白雁有关的一切,他都想念。 昨天晚上躺在床上,他把与白雁认识的始始末末又重温了一遍。重温的过程中,他一直是带着笑的。白雁也会生气,可即使她生气,他都觉着那样子很可爱。 以前,与伊桐桐交往时,就觉着两人之间纯粹的是异性相吸。她靓丽、出众,很有女人味。两人牵手走在街上,经过的男人都会向他投来羡慕的眼神。有这样的一位女友,作为男人,在心理上是很虚荣的,但处久了,也许是审美疲劳,一开始的那份激情也就淡了。夜里从梦中醒来,看着怀里的女人,有时会感到很陌生。 与伊桐桐分手,说是理智,未尝不是情已逝。 再次相遇,他看到她,心里面没有一丝情感起伏,反到对她有一丝鄙夷。她竟然还在利用他的关系替她的亲戚拉生意。他很清楚她是有价的,所以才以一套公寓和一辆车相赠,这样,也算有情有义。 伊桐桐显然并不满足。 康剑心中冷笑,伊桐桐口口声声说爱他,如果他不是康剑,而是刘剑、李剑......其他什么剑,做个小公务员,只怕她正眼都不会多瞧他吧!她所谓的爱,是有条件,有原则,有利益可图的。 与之一比,他的白雁是多么的令人心折。想当初,他提出要交往时,她还把他推得远远的。为了能追到她,他真的是煞费苦心,脑细胞不知死了多少。 康剑想得心痒难耐,忍不住拿出手机,想给白雁打个电话,一看时间,正是午休时,想想作罢,所有的想念两人见了面再慢慢倾诉吧! 他把电话改拨回家中。 “剑剑,”吴嫂接的电话,睡意惺忪,“那个女人昨晚回来了,没说话,拎着包上了楼就没下来,今天一大早又出门了。你啥时到家?” 康剑有点不悦吴嫂告密的语气,“嗯,我把客人送到饭店入住,就回家去。” “那我给你烙饼!”吴嫂开心得眉开眼笑。 康剑胃一抽搐,“不要了,随便吃点好了。” “那女人走后,我偷偷上楼看了看,她收拾了两只大皮箱,她挂在衣柜里的衣服全不见了,像是真的要搬走。” 康剑握着手机的手一抖,好一阵,没有出声,心脏像被什么重物撞击了一下,发出钝而沉的疼痛,全身都僵硬了。 “剑剑,你还在听吗?” “就这样吧,我还有事。” 不等吴嫂回话,他匆匆收线,拖着行李箱,走出酒店,呆呆地立在路边,脸上浮现出近似绝望的哀伤。 他紧紧攥住手里的手机,似乎要捏成碎片。 他不信的,不要相信,不愿相信,幸福对于他,真的就那么遥远吗? 此时,白雁正在大街小巷穿梭着,手里白抓了一把房屋中介的广告。看了好几套单身公寓,要么是环境不好,要么就是房屋太破旧,要么就是租金太高,大半天走下来,就没合适的。 她还去了原来的租处,房东太太告诉她那房早租出去了,比她当时给的租金高了好多。 房东太太又问她,你现在不是嫁人住豪宅吗,干吗还来看房? 白雁悻悻地笑笑,心虚地说:“我帮朋友看的。” 灰溜溜地从房东太太那儿出来,在路边买了瓶水,一口气灌下去半瓶,喘口气时,遮着额头,看天下火辣辣的太阳,眼眶不禁发红。泪珠在眼里转了几圈,她又把它眨了回去。 如果她没有遇到康领导,她现在可能继续平凡,做个大多数,可能还没等到能给她一个家的男人,但至少会过得很平静。可这平静的生活就这么给康领导给破坏了。 白雁忍不住对康领导腹诽了几句,腰酸背痛地继续前进。 下午时,终于在离医院三站路的一个小区里看中了一套房,租金不便宜,白雁咬咬牙给中介公司丢了点押金,先定了下来。刚想坐下来揉揉脚,休息一下,陆涤飞的电话追过来了。 白雁在路边的公用洗手间,洗了个脸,涂了点防晒霜,以手指为梳,扒拉了几下头发,直接就打车过去。 真是巧,一进华兴大饭店的大厅,就看到华兴负着手,对一个大堂经理模样的男人在发号施令。 “白护士,你怎么有空过来的?”华兴眼很尖,说着话都瞟着大门,肥嘟嘟的脸上肉一颤,满脸热情洋溢地就迎了过来。 白雁脸晒得通红,猛置身这凉爽的大厅,浑身的毛孔舒适地大口呼吸。 “我和别人有约。”白雁嫣然轻笑,捏着包带,四下张望,陆公子人呢? 华兴眼神晶亮,感到无比荣兴,“你们一共几位,我来替你们安排,保证一定让白护士和你的朋友们玩得尽兴、吃得尽兴。咱们饭店刚招了个印度厨师,做得那个手抓饭,特别地道,我建议你尝尝。” 白雁眨眨眼,“你们这儿的顶楼是不是有个咖啡厅?” 华兴一愣,笑得有些艰难,心里打起了鼓,“白护士,顶楼咖啡厅这......两天在装修,不过我们这里咖啡厅很多,二十楼的是南美风情,也很不错。” 白雁不知道这顶楼的道道,不禁犯起难来了,“可是他点名要顶楼咖啡厅的。” 华兴精明的脑袋快速旋转,光洁的额头上冷汗直冒,“这个他是不是......” “小丫头,你面子真大,华老板今天亲自接待呢!”门僮恭身拉开门,陆涤飞人未到,声音先过来了。 华兴脸色煞如死灰。 陆涤飞穿了件白底蓝条纹的T恤,下面是米色的亚麻休闲裤,休闲中带着不张扬的潇洒,引得大厅里的女人们情不自禁都看了过来。 “陆领导,怎么办,顶楼说是......”白雁转过身,对陆涤飞刚开了口,华兴慌不迭地插话道,狠拍着额头,“瞧瞧我这个记性,我刚想起来了,顶楼装修已经好了。” “怎么,顶楼换风格了?”陆涤飞一半嘴角抿着,一半嘴角歪了歪,邪气地一笑。 华兴不敢接话,呵呵赔笑,对着电梯口做了个请的手势,背脊后汗如雨下。 陆涤飞含笑让白雁先走,白雁回过头,对着华兴意味深长地挤了下眼,“华老板,你不诚实哦。” 华兴笑得干干的,一口气卡在喉咙里,看着像要哭。 “怎么个不诚实法?”陆涤飞来了兴趣,很体贴地替白雁拎过包包。 “这是我和华老板之间的秘密,一会儿见,华老板。”白雁俏皮地向华兴摆了摆手。 华兴嘴巴半张地看着电梯门合拢,电梯上方,楼层数字不断跳闪着,直到顶楼,数字才静止不动。 华兴慢慢收回目光,像个木偶般,慢慢移向一边的沙发,然后,“砰”一声,把肥硕的身子砸了上去。 老天啦,这是个什么事,康助的老婆怎么和姓陆的那个花花公子扯一起去了? 华兴知道陆涤飞来头也大,和康剑是棋鼓相当的政敌,但他不看好那小子。关于陆涤飞的花边新闻,可以写一本。虽然干大事的男人,在外拈花惹草算不了啥。男人需要漂亮女人的滋养,需要新鲜感,需要刺激,这样才会有创造力。可如果你头上顶个乌纱帽,那就要注意点影响。这方面,康剑比陆涤飞做得好太多。而且康剑有远见,能干实事,尺寸把握也好,他才铁了心跟随康剑的。 华兴平时和陆涤飞接触不多,认识,但没交往。今天,陆涤飞打电话来定顶楼咖啡厅,他吃了一惊。陆涤飞应该知道他和康剑的关系非常熟稔,陆涤飞就不担心他把幽会的客人透露给康剑? 他下午特地下来转悠,他真的有点好陆涤飞的客人是谁。 跌破眼镜了! 华兴想破头,都没想出来会是康剑的老婆-------白雁。两人大大方方的,不想是玩男女私情,可没私情,干吗要去顶楼咖啡厅? 华兴想不明白,还有这件事要不要和康剑说呢,如果说了,康剑两口子闹起来。事后一和好,白雁现在就对他有误会,以后还不得恨死他了,康剑也会不高兴的。如果不说,会不会太对不起康剑平时对他的照顾,他可是为朋友两胁插刀的人。 向左也不是,向右也不行,华兴真是为难死了。琢磨半天,还是别提了。男人听说自己的老婆和别的男人约会,谁心里好受。但不知道,也就啥事都没有。 不过,华兴觉得要提醒下康剑提防陆涤飞那小子。 他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拿起电话。 “康助,好些日子不见了,在哪呢?” “我刚下飞机,还有四十分钟左右,到你们饭店,你帮我安排四个房间,有几位记者要入住。” 华兴脖子一伸,眼睛发直,嘴巴里咝咝冒着凉气。 这下好了,怕什么来什么,恶梦重温啊! 咖啡送过来,音乐荡起来。白雁用小勺慢慢地搅拌着杯中的液体,一边抬眼四下打量。 说实话,她不觉得这个顶楼的咖啡厅能有多好,装璜是力尽高雅与富丽,但墙壁上所有的窗户都用世界名画给代替了,让人生出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浑浑噩噩之感。但这是陆公子钦点的,她不喜欢没关系,陆公子喜欢就行。 “这么高雅的咖啡厅生意也不算很好啊,只有我们两个客人。”白雁婉惜地感慨。 陆涤飞刚抿了一口咖啡,噗地一下笑喷了出来。 白雁讶然地把纸巾盒递给他,长长的睫笔扑闪扑闪的,“我说错了吗?” “小丫头,你还真是只井底之蛙,这个咖啡厅不对外的。”陆涤飞说道。 “不对外?那浪费这么大的地方干吗?”白雁还是第一次听说世上有人做这样的傻事。 陆涤飞促狭地歪歪嘴,决定好好给白雁讲一课,“不对外,那就是对内了,比如像我们这样子的,需要一个很隐秘而又有情调的空间,不为外人所打扰,能说点悄悄话什么的。” 白雁拧起了眉,“我们能说的话,去哪个咖啡厅都可以。” “可是有些人,就不可以了。” 白雁懂了,翻了翻眼,“那些人,直接去开房不更方便吗?” 陆涤飞啧啧几下,“你看,你看,又说傻话了,人和动物是有区别的么,上床太赤裸裸了,精神上的交流才更令人愉悦。这个咖啡厅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圈内人都要提前预约,我借你的光,这是第一次。” 白雁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灵光,她从陆涤飞的话语之间嗅到了一丝意味深长的意思。她就如同月亮一样,本身并不发光。在夜晚,你看到月亮那如诗如纱的莹光,那是太阳反射过来的。 康领导是这里的常客,他与伊桐桐幽会就在这里,白雁肯定了。怪不得华老板在听到她说起顶楼咖啡厅时,支支吾吾,一脸惊慌失措。 这里隐秘,这里安全,可以听音乐,可以品咖啡,可以调情,可以打俏,眉来眼去,深情款款。 她坐的这个位置是不是他们曾经坐过的呢? 这个时候,白雁已经不觉得疼痛了,过了时的新闻,激不起什么波浪。 陆涤飞此举有点小题大做,她对康领导与伊桐桐之间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就在距离华兴大饭店的不远处,有康领导为伊桐桐购的香巢,巢下泊着辆红色的跑车,也是康领导的爱意。这个咖啡厅充其量不过是才子与佳人幽会的后花园。 她对着陆涤飞笑了笑,“我身上带的钱可不多,要是不够买单,我可不留下来洗碗抵债。” 陆公子真是够狡猾的,做什么都别有用心,今天,不会只是带她逛逛康领导的后花园吧! 陆涤飞哈哈大笑,“行,到时我掩护你逃跑,我留下来扫地好了。” 白雁露出一脸的感激,“既然这里是我们包下来的,那我就来好好欣赏欣赏。”她放下杯子,双手背在后面,一步一步走向墙角。 陆涤飞轻抿着咖啡,笑眯眯地看她瞟瞟这幅画,瞟瞟那幅画,突然站起来,走了出去,不一会,服务生和他一同进来。 厅中轻柔如诉的清灵音乐换成了陈嘉维演唱的《我等的人会是谁》。 我的故事也许比较特别 走过的路也许比较迂回 黑暗之中全凭着直觉 keep my faith wah my steps 一步步靠直觉 也许有天生命中会出现那一个谁 走进我的心里面 他不必是个mr。 perft 只要他善良体贴 be my friend and my soul mate 我等的人会是谁何时才出现 make me whole make me brave 我等的人会是谁不急在眼前 ian wait i will pray ...... “小丫头,”陆涤飞翩翩来到白雁面前,“记得我在江心岛给你的提议么,康剑是你等来的同船人吗?” 白雁有一点被这首歌的歌词吸引住了,眼神像沾了雨,湿润润的。 “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并没有说错?” 陆公子不出中军帐,便知天下事,既使这样,白雁也不愿与他谈起这些,陆公子不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陆公子,你又没有老,为什么一再提以前的事?”她别过头,好地伸出手摸了摸墙上挂着的一幅仿达芬的《最后的晚餐》。 陆涤飞轻笑摇了摇头,扳过她的肩,“白雁,我们合作吧!” 白雁歪着头,清眸滴溜溜转了几转,“怎么个合作法?” 陆涤飞挑了挑眉,很认真地看着她,“我不想把康剑整进牢房,只要在人大选举前,你提供给纪委一两个确凿的他收取贿赂的证据,让他接受停职调查,事后最多是个小处分,但不会影响太大。” “陆公子,我看上去像不像头脑有问题的傻女人?”白雁弯起嘴角,把他放在肩头上的手推开。 陆涤飞脸色一怔,“康剑不仅外面有情人,而且娶你的用意不善,现在还把他妈从北京接来羞辱你,你在受到这样的对待后,不想反击吗?” “我反击的方式很多啊,一个人就可以独立完成。”白雁不领情地闭了闭眼。 “离婚?”陆涤飞讥讽地一笑,“这样不是太便宜他了么?” 白雁叹了口气,表情真挚,“陆公子,你瞧着也倜傥风流,风度翩翩的,原来是个大花瓶呀!” “呃?”陆涤飞瞪圆了眼。 白雁开导道:“我和你合作,把他搞臭了,我的名声就很好么?人家一看到我,在后面戳戳点点,说,看,那就是某某贪官的老婆。如果事情再一败露,人家还会说最毒妇人心呀,这种女人连自己老公都陷害,还有人性吗?有了这些,我以后想嫁人还有人敢要吗?我没必要为你背这个黑锅!何况你就肯定康领导收贿?” 陆涤飞眯细了眼,上上下下把白雁打量了几眼,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那是你还没听到我后面的合作条件。” “你继续。”白雁做了个请的手势。 “只要你帮了我, 我顺利做到城建市长,然后你离婚,我娶你。” 白雁“扑哧”笑出声,前俯后仰,直把眼泪都笑出来了,“陆公子,你这个酬谢的成本也太大了,以身相许呀!可是你敢许我可不敢接,地球人都知道,你是个十恶不赦的花花公子,聪明女人都会与你保持十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花心不是癌症,是可以治愈的。如果我遇到一个可以束缚得住我的人,我会专情。” 白雁真是笑到喘不上气,“是不是像《大话西游》里讲的那样,我爱的人,身穿铠甲,脚踩五色祥云......” “我和你是在认真讲话。”陆涤飞皱眉头,不过嘴角也在抽搐个不停。 “我也是在认真回答呀!”白雁揉去眼中的泪水,“陆公子,你就别逗我了,我可没有三头六臂,降服不了你。” 说着,她又笑得欠下身去。 “真有那么可笑?”陆涤飞被她一笑,觉得自己这个许诺真的不靠谱。 白雁摆摆手,“不只是这个,我发现我最近旺桃花,看来以后真不要担心嫁不出去了。” “你确定要离婚了?”陆涤飞腾地握住她的手。 “陆公子,我不是你的下属,可不要事事向你汇报。”白雁俏皮地挤了挤眼,“还有,做人不要做得太绝,情不在,义也要有。” 白雁突然止住了笑,幽幽地吐了口气,“小的时候,我走在路上,有许多小朋友追在我后面,向我扔石头、吐口水、扮鬼脸,嘲笑我是小杂种、小破鞋。我气不过,和他们对打,对骂,骂的话比他们还恶毒,还难听。我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对我说,你讨厌他们那样,可是你现在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真正的胜利是轻蔑,是沉默,是自重,是过得比欺负你的人都要好。陆公子,我......答应与你合作,也许可以把受过的委屈扳回来。可是他变惨了后,能改变什么?婚姻还是会结束,家还是没了,我还是一个人。我不唯心,也不高尚,只是不想变成和他一样的人。可以不要婚姻,但一定要有尊严。我一直都相信老天有一双慧黠的双眼,世间的事终会有个因果报应。” 陆涤飞张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呆呆地立着,许久,才伸出手摸了摸白雁的头,叹了一声,“傻丫头,你知道世间是好人没好报,像我这样的祸害反到会过得很逍遥的。你呀......不说了,越说我好像越不是个东西。” “那你是什么?”白雁皮皮地问。 陆涤飞没有笑,直直地看着白雁,“你这么个怪胎,怎么就没让我先撞上呢?”他听他老爸说,当年,这丫头的妈妈把个康云林迷得七荦八素,差点只要美人,不要前程。这丫头虽然和她妈妈不是一个类,可是清丽、秀雅,又不失小女人的妩媚、可爱,在刚刚那一刻,真的让他生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想把丫头紧紧地抱在怀里,承诺他一辈子都会对她好。不过,要是说出来,估计又会让她取笑一番。 “撞上又没奖,”白雁翻了个白眼,“陆公子,几点了?” 陆涤飞抬手看了看表,“六点半,饿了?” “有点,我们下去吃晚饭吧!”两个人总呆在这个半明半暗的空间,感觉很别扭。人还是呆在光明的地方、人多的地方,安全! “小丫头,我们的晚饭挪到以后,今晚我要接待几个北京来的客人。哦,电话来了。”他搁在桌上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了起来。 “到了吗?好的,好的,我就到。” 白雁如蒙大赦,忙不迭去拿包,“嗯,那等你有空了,给我打电话,我再请你。这个在哪里买单?” 陆涤飞失笑,收起电话,“来这里的客人,都是免费的。小丫头,在你走之前,我帮你出口气。” “怎么出?”白雁纳闷。 陆涤飞潇洒地一甩头,优雅地替白雁打开厅门,然后在服务生的注视下,牵住了白雁的手。 “陆公子,松开啦!你......你注意一点形象。”白雁身子往后埋,用力地挣脱,脸都臊红了。 “我的形象已经很好了,走吧!”陆涤飞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拖着白雁进了电梯。 电梯直线下行。 “喂,你到底安的什么坏心?”白雁看着光洁的电梯门上映着两人并肩偕立的身影,恨不得一脚把陆涤飞踹飞。 “别总把我想那么坏,我其实很怜香惜玉,只是你不懂我的心。”陆涤飞又受伤了。 白雁撇撇嘴,“怜香惜玉,你就给我松手。” “牵手又不会怀孕,你紧张什么?这是社交礼仪,你看人家明星走红地毯,万众瞩目下,男男女女不都是手牵手?” “我们是明星吗?” 陆涤飞大笑,“一会就是了。” 电梯停下,门缓缓打开。 大厅里,华灯初上,映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如同镜子一般明亮。客人三三两两,有等着登记,有等着用餐,神情慵懒、放松,轻声笑语。 从电梯里出来的一对养眼的男女轻易地吸引住了众人的视线。 “陆......”华兴一抬头,恐怖地闭了闭眼,“陆”不下去了。正陪着记者们登记的康剑闻声回过头。 倾刻间整个天地安静到一片死寂。 “陆记?”简单倒抽一口凉气,盯着陆涤飞与白雁相牵的两只手。 白雁现在明白陆涤飞所谓的“出气”是怎么个出法了,真是超蠢超烂的一招。但这时又能说什么呢,只能硬着头发演下去,不着痕迹的缓缓抽回手,对着康领导微微一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康剑的脸青中透着白。 “我......给你一个惊喜呀!”白雁自嘲地闭了闭眼。 视力不错的人,相信这会儿康领导脸上的表情绝不会是“惊喜”,惊呆还差不多。不过,这只是惊鸿掠影,在别人还没有看清楚时,康剑的脸上已绽出一缕温柔得令人心醉的微笑。 他走向白雁,亲昵却又不失大方地揽着她的腰,关心地轻问:“头还晕吗?” 除了白雁,其他看见刚才那一幕的人都有点脑筋拐不了弯。 白雁只笑不答,很没良心地让康剑一个人发挥着,没有救场的打算。 “涤飞,谢谢你照顾白雁。”康剑转身向陆涤飞伸出手,“白雁晕电梯,为了这,我才特地没有买小高层,选了多层公寓。可是她,唉,”他宠溺地瞟了瞟白雁,“就为给我个惊喜,竟然硬撑着给我来一手。今天要不是你,估计她得从电梯里爬出来,我都说过晚上就能见到,一两个小时也不能等,你说傻不傻呀!” 陆涤飞愣愣地握住康剑的手,心情真是那个错综复杂呀! 他好不容易设的这么个局,就这么给康剑破了? 他积蓄了全身的精力,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康剑弹指一挥,山依然高耸,海依然蔚蓝。 康剑没发火,没生气,还把他从刚刚勾引人妻的猥琐形象突地升华成一派成人之美的绅士风范。这不是他要的效果,陆涤飞有点气急败坏,可这时能正义凛然地戳破康剑的谎言吗?只能干干地笑着,口不言衷地顺杆往下爬,“这说什么话,怜香惜玉是应该的。” “康助,白护士这不叫傻,而叫浪漫。”简单在一边听着听着,乐了,“小别胜新婚,你们这新婚里来的小别,还不和老房子着了火,扑也扑不灭。莫谈一两个小时,只怕一二十分钟,对白护士来讲,都是漫长的。” 康剑笑了,看向白雁的眼神灼灼生辉,不禁把白雁更往怀中揽了揽。 白雁对着天花板翻了翻白眼,她就说陆公子这招烂吧!人家偷情都鬼鬼祟祟的,敲锣打鼓地嚷得满世界都听见的,那就不叫偷情,而是中世纪里骑士们之间的宣战。陆公子是骑士吗?草包差不多。 要说比道行,陆公子与康领导真的不是一个水准。 康领导追求她时,怀里还拥着伊美女,她不是被蒙在鼓里,被康领导打动,乖乖地嫁给了他,直到现在,才一点点地知道,这是个骗局。 陆公子人不算坏,可水平太低。处心积虑地想拉她合伙,还说出娶她这样的话。真是可笑之至!其实白雁也知道陆涤飞说的不是真话,他出于惯性,以为只要是异性,就逃不了他的桃花眼,而她又在寂寞痛楚期,慌不择路,有张开的怀抱还不扑过去。同时,陆涤飞也是想从她的话语间试探她和康领导关系目前到了什么程度,然后想慢慢地拉拢她、利用她,刺痛康剑,压倒康剑。 官场上的人,从来没有单纯的关系,做什么都带了算计的成分。反过来看,康剑做事滴水不漏,陆涤飞是寻不到证据,才找上她。可悲! 岂不知这样,让康剑看出了陆涤飞的用心,又觉得她很在意他。当着老公的面,和另一个男人手牵手,有什么用意?不就是想激起老公的妒忌,从而知道自己在老公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 笨!笨!笨!白雁在心里连骂了三声陆涤飞。 “康助,介绍一下呀!”登记好的几个记者回过身,打趣地挤了挤眼。 “我那口子----白雁!我们结婚快二个月了。”康剑扭过头,开玩笑地用北京的儿话音说道,“白雁,这是京都里面几位大名鼎鼎的无冕之王。” “你们好!”白雁礼貌地点了下头。 记者们对视一眼,“那赶紧的,康助,你回家好好地陪陪娇妻,别管我们了。” “没关系,工作要紧。”白雁无力地叹了口气,插嘴道。 “别介,那样我们罪过就更大了。”记者们摇头不同意。 康剑笑笑,“今晚我就先告个假,明天早晨再来看各位。这是我们市开发区的陆涤飞记,现在就由他和简秘来陪各位。” 陆涤飞与各位记者握了握手,有点生气康剑讲话的语气,搞得他好像和简单一个级别,都得听他的安排。 “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先去餐厅!”陆涤飞招手,让服务员把记者们的行李送上楼。 “康助、白护士,我另外给你们安排个安静的小厅,不会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你们一同在这吃个晚餐?”一直大气不敢出的华兴,看着云散天晴,这才想起主人的义务。在他的心里,对康剑的敬意又多了几份。 “是呀,康助,来个烛光晚餐吧!”记者们起哄。 “在这吃,还是出去吃?”康剑温柔地询问白雁,一幅把老婆宠上天的好好男人样。 白雁微微闭了闭眼,凑到他耳朵,低声说:“回家吧,我给你做独门绝艺。”看着康领导如此卖力的份上,友情出演! 康剑俊眸一亮,嘴角上翘。 “什么独门绝艺?”简单耳朵尖,兴奋地催问道。 康剑白了他一眼,“两口子的事,小孩子少问。” 简单受不了的摇头大笑。 “涤飞,这里就麻烦你了,有事,我们通电话。” 康剑拎起行李,冲众人点下头,牵着白雁,夫妻双双把家还。 这几天,记者们和康剑有点混熟了,知道他是官二代,可没想到他和老婆之间还这么有趣,忙不迭地向简单打听两人的罗曼史。 陆涤飞耸耸肩,盯着康剑与白雁相偕并肩的身影,耳朵听着简单天花乱坠的描述,心里面灰溜溜的,又有点莫名泛酸。 康剑这小子,他妈的,不是一般的好命! 外面的空气,很闷,很稠,也很热,好像一锅煮沸了的粥。 一出了饭店的门,白雁就想抽回自己的手,康剑的手却像一把老虎钳紧紧卡住她的手腕,“我都想了几天了,让我多牵一会。” 白雁怔然,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一怔,手就没抽得回来,由他拉着走到了路边。 “打车过来的吗?”康剑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 白雁没有赌气说是坐陆涤飞的车来的,她不想玩陆涤飞那种幼稚的游戏,简直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但她也不会急急解释今天的事,更不会现在就和康领导划清界限,仇深似海似的。 今天的康领导有点异常,她得小心为妙。 “嗯!”白雁淡淡地应了一声,看到有辆出租车驶过来,挥了挥手。 司机下车,把行李放到后备箱中,康剑拉着她坐到了后座。 司机说夜风很凉,把车窗开了。康剑扭头看白雁,好像不能相信她真的坐在他身边。 风吹进车内,撩起白雁的发丝,仿佛拨动了竖琴的群弦,他的心一柔,嗅到她发尾洗发液的清香,手不自觉地抖了抖。 上飞机前,惊惶不安的心此刻轻轻地落了地。看到白雁与陆涤飞牵手走过来时,他整个人都震住了,但他很快心情飞扬如风。 陆涤飞那种德性,不配他吃什么飞醋,白雁不可能和他有任何牵扯,他了解白雁。这一幕只不过是白雁借陆涤飞故意来刺激自己,这说明白雁和他是在赌气,不是真的要分手。 这简直让他有点欣喜若狂。 白雁迎上他的目光,看到车经过一个居民小区,她指了指外面,“我在这里租了个公寓,以后,我就搬这边。” 康剑好像没听见,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柔柔地厮磨,“现在回去再做独门绝艺,好象太晚了,我又不想吃吴嫂做的饭,我们就在外面随便吃点?师傅,麻烦在前面的老妈菜馆前停车。” 司机回过头,笑了笑。 白雁迟疑了一下,没有反对。 两人下车,进菜馆要了两份炒饭,两个菜,一碗汤。白雁在外面晃了一天,早饿得不行,饭和菜一上来,老实不客气地大口吞咽着。康剑边吃边把这两天在北京的忙碌简单说了说,“一会,我也要给你一个惊喜。”康剑神秘地眨了眨眼。 白雁慢慢地咀嚼着饭粒,斜着眼看康剑,后脊梁有点发冷。 回到家,李心霞和吴嫂还没吃晚饭,餐桌上花花绿绿的摆了一桌。 看到两人前后脚进来,李心霞和吴嫂对看一眼,吃了一惊。 李心霞小心地暂且咽下疑惑,眉开眼笑地看着康剑,“剑剑,去看佬爷、佬佬了吗?天,怎么才走了几天,就又黑又瘦。丽丽,快去把哥哥拉过来,和妈妈边吃边聊。” 丽丽兴奋的摇着尾巴扑过去,她仰起头,看了看康剑,突地一跃,咬住了白雁的裙角。 吴嫂急了,“丽丽,你瞎啦!” 白雁拍拍丽丽的头,莞尔失笑,抱起丽丽,亲了亲。 “妈妈,我和白雁在饭店吃过了。”康剑放下行李,过意不去地对李心霞说道。 李心霞不满了,“你电话里答应吴嫂回来吃晚饭的,不然我们也不会等到现在。”心里面嘀咕,这个白雁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嘴上说要离婚,这头一转,两人又好成了一个似的。 “我先上去了。”白雁低下眼帘,把丽丽放下,没有多停留,很识趣地给康领导母子一个久别重逢的空间。 “妈妈,你和吴嫂快去吃饭,我今天有点累,先去洗个澡,明天再陪你聊天。”康剑拎着行李,追上白雁。 “剑剑......”李心霞眨眨眼,想叫住儿子。 康剑跑得到快,耳边听着卧室的门“咚”地一声,人没影了。 “不是没上过床么,猴急什么?”李心霞纳闷地问吴嫂。 吴嫂撇了下嘴,“一定是那女人后悔了,使了媚术迷惑剑剑。你想呀,哪个傻子会放着官太太不当?” 李心霞想想有道理,心里面对儿子的前程担忧少了一份,可又多了另一份心思。 “要是剑剑真死心踏地迷上了那女人,怎么办?”她问吴嫂。 吴嫂很坚定地说道:“不可能,剑剑早就说过,只是玩玩她,不会当真。” 李心霞看着楼梯,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卧室内,白雁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影频道今晚放了一部周润发与张艾嘉主演的言情片《阿郎的故事》,已经近尾声了,阿郎死在烈火熊熊的赛车跑道上,一双痴情眼看着张艾嘉久久合不上。 白雁心里唏嘘了下,悲情伤怀。 她瞄了瞄坐在一边的康领导,秀眉拧着。 落地灯在墙角和地面分别打出浅浅淡淡的半圆光弧,却将两个人漏在光弧之外,很有些朦胧的意思了。如果灯光再暗一点,就成了暧昧。 康领导真是越来越不对劲了。第一,拎着行李,没有先进房,而是跟着她一同进了卧室。当然他有这个权利;第二,他洗好澡之后,没有急着去房上、看文件,而是陪着她看这种老套的言情片;第三,挂衣橱前放着两个偌大的行李箱,一抬眼就能看到,他问都没一声;第国,时针已指向午夜十二点,他跨越了两千里,却没有一点睡意,谈话的兴致还很浓。 “领导,你明天不要上班吗?”白雁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给关了。 “要啊!”康剑慢条斯理地一挑眉。 “那你睡床,我睡......”白雁正准备发挥孔融让梨的精神,康剑突地把她拉到床边,“不要说话,闭上眼!” 白雁反而把眼睛瞪得溜圆,“为什么?” 康剑拍拍她的头,“叫你闭你就闭。” 她才不闭呢,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他。 康剑挫败地叹了口气,从一堆行李中拿出一个大包,口朝下,哗啦往床上一倒。 有价值不菲的卡通图案的真皮包包,模样可爱的木质对偶,有秀气的女式钱夹、镶水钻的发卡,叮叮挂挂的手机链,一个里面安置着格林童话般的小房子、草地、森林的水晶球,还有一盘飞轮海的最新专辑。 白雁挺惊讶,“领导,你要到夜市摆地摊?” 康剑斜着眼,“别问这么多,先说喜欢不喜欢?” 白雁眼里带了警觉,在水晶球与康剑脸上扫了几回。“不要告诉我,这是送给我的?” “如果是呢?”康剑按捺住期待,下一秒,白雁会不会激动地跳起来,扑过来亲他? “那你送错对象了,我觉着这些东西应该是送给简单女朋友的。”白雁说道。 康剑嘴巴半张,许久,才出了声,“这些是简单陪我去买的,可是不是送给他女朋友的。” 白雁戏谑地倾倾嘴角,感到可笑又可悲。她拿起飞轮海的专辑,晃了晃,“我连飞轮海里谁谁,都对不上号,什么歌都唱不出来,送这个给我干吗?” “你......和简单的女友差不多大,这个年纪不是都喜欢这些吗?”他可是很谦虚地听从简单的意见。简单拍着胸膛说,买这些,准错不了。 “简单的女友出身香门第,她是蜜水里泡大的,和我能一样?”白雁心头一痛,笑得有些凄婉。 “我是个不懂浪漫的人,如果你想送我礼物,还不如折成现金给我比较好。”她如同平时一样,小酒窝俏皮地闪了闪。“以前,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啥都不要愁,以后独自打拼,钱多一分是一分,对不对?” 康剑整个人像浮在了半空中,看不到哪块地能降落。这一床的琳琅满目,变成了一张张血红的大嘴,对着他放声嘲笑。 不送也就罢了,一送就露了馅。恋爱六个月,结婚二个月,他连白雁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心里面一阵痛苦,一阵自责,一阵绝望,人就有点呆呆的。 “白雁,有些事,我......是不够细心......” “那是你忙,没关系。其实,领导,你没必要再为我做这些的。”白雁很体贴地把床上的琳琅满目一件件地放回大包中,又去洗手间拭了条湿毛巾,把席子擦了擦。 “白雁,”康剑咬了咬唇,把白雁拉过来,面对面坐着,“那天,是我不好,别再说气话了,好吗?” 白雁怪怪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一直在和你赌气?” 康剑沉默着。 “领导,我没有赌气,我是经过深思熟虑、彻夜不眠之后,才决定的。我们离婚吧!” 康剑急促地呼吸着,眼睛里闪着细小的火星。他拼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语重心长地说道:“没有夫妻之间不误会、不吵架的,不能一有个事,就闹离婚。” “你是不是在问我为什么要离婚?”白雁腾地站起身,“幸福的婚姻有许多因素,最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得到双方父母的祝福。你认为我们的婚姻有吗?” 康剑脑子一片空白,像突然丢失了记忆,又像丧失了思想的功能。 “你妈妈对我的态度,我想你看得出来。你的心里面也在留恋着另一个人。领导,娶我是增加你的亲和力,可是人生好短暂的,不能为了仕途太委屈自己。而我也不能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让自己这般辛苦又委屈。我想我一定能遇到一个真的给我一个健全的家的男人。我们不吵不闹,好聚好散。你如果喜欢这床,那让给你,我垫张席子,睡房去。” “不要了,”康剑摆摆手,“我......睡房去。” “领导的素质就是不一样。”白雁笑眯眯地给他拿席子、毛巾被、枕头,来来回回几趟。 “白雁,我妈妈她思想有点老旧,给她一段时间,我会让她改变的。我......的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不要在意。我......不会离婚,我觉得我们会处得很好的。现在,只是我们还不够了解。好吗?”康剑一脚跨在门外,一脚留在门内,想了想,还是转过身,硬着头皮,把这番话说了出来。 白雁撅着小嘴,慢慢摇了摇头,“不好!” 康剑的胸膛一起一伏,他闭了闭眼,脱口问出了一句蠢话,“难道你真的和......陆涤飞好上了?” 白雁小脸突地一冷,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反问道:“你说呢?” 不等他回答,再一次,“砰”一声,把他关在了门外。 蠢猪! 康剑躺在席子上,是僵的。心很重,喘出来的气都是有重量的。 他坐起来,躺下,躺下,又坐起来,怎么也睡不着。只得起身抽烟。外面,风还在刮着,却刮不走心里的郁闷和无力。 在北京时,巴不得飞回滨江。身在滨江,却羡慕起在北京的日子。至少那时隔得远,白雁只能嘴上嚷几声,无法有实际行动。现在回来了,他再也躲避不了。 行李收拾好了,房子租好了,面对面地向他把话挑明,他该怎么回应? 短短几天,事情怎么会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质呢? 他不相信白雁会出轨,想来想去还就是他不该说没碰白雁的话,还有李心霞的一巴掌。 可是,白雁不像是会记仇的人呀! 她以前不是很在意他么,他已在为她改变自己了,想珍惜,想去爱她时,她却变了。 康剑想不起事情的症结,一宿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眼窝深陷,满脸疲倦、沧桑,嗓子沙哑,还微微带点低烧,早饭也没吃,急匆匆就走了。 白雁比他稍晚一步,两个人没遇到。 白雁心情有些灰暗,离婚是件沉重的事,不管怎么装坚强,心里面也不好受,想着接下来又要被别人说长道短,就有点疲累。上了班,脸上始终伸不开,郁郁的,护士长问她是不是和康领导吵架了,她浅浅地笑了笑。 第一台手术安排在上午十点,是泌尿科的。早晨不算忙,白雁和护士们把手术室消毒、清洁过,便到休息室看报。 走廊上听见有人在叫:“请问哪位是白雁小姐?” 白雁翻了个白眼,走了出去。花店的小伙子手里拿了束花,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递过一枝笔,“签下字!” “你没弄错吧?”白雁懵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收过花。昨天是一床的的礼物,今天是花,又是锣鼓又是庙会,真是好热闹。 “你们医院还有第二个白雁?” 白雁摇摇头。 “那就快签,天气热,花经不住晒,我还要送下一家呢!” 白雁狐疑地签上名字,接过花。 这花瞧着陌生,叫不上名字,不是玫瑰,不是百合,不是桃花,不是荷花,紫色的小花束,很清雅纤细,香味淡淡的。 她捧着花走进休息室,小护士们纷拥而来。 “哇,是风信子哦!紫色的风信子,代表和平。这是有人要向你道歉呢!”一个小护士嚷嚷道。 “我就说你和康领导吵架了。”护士长接过话,“快看看,花束里面有没有什么卡。” 白雁找了半天,啥都没找着。只得找了个空盐水瓶,洗净了,把水插了进去,到是让休息室多了几份色彩。 病人九点半进手术室,注射过麻药,过了一会,冷锋就过来了。 白雁没有看他,恪尽职守地做自已的事。手术中,除了没必要的交流,两个人一句多话都没有。 手术结束,病人先出手术室。白雁帮他解下手术罩衣,拿下医帽、口罩,准备出去,冷锋叫住了她。 “再也不理我了吗?” “没有呀!这不在说话么?”白雁耸耸肩,眼神却看向另一边。 冷锋静默着,看向她的眼神有点无措。 “冷医生,你还有别的事吗?” 冷锋一股气突然就顶到了胸口,“你不要在我们之间砌墙,好不好?” “冷医生,说实话,我不想我们以后再有任何交集。你不是还有另一个傻孩子。” 冷锋突地笑了,眉眼生动地绽出光泽,“那你想不想认识另一个傻孩子?” 白雁脸一红,知道自已说错话了,听着像吃醋,掉头就走。 冷锋经过休息室时,看到里面的风信子,和护士长说话的口气温和了许多,还带着笑。惊得护士长一愣一愣的,冷医生不会对她有什么用意吧,她可是不玩婚外情的哦! 白雁觉得心里面像是堵了一肚子的话,需要找个发泄口。午休时,她跑到楼下妇产科找柳晶一块去吃饭,柳晶不在。妇产科值班医生说她早晨来了后,便请假走了。 白雁觉得怪,柳晶以前有个鸡毛大的事,都要在她面前说个好几次。 她给柳晶打电话,电话是畅通的,就是无人接听。 吃过午饭回来,她又拨,手机有人回应了。 “柳晶,你擅离职守,干吗呢,玩失踪呀!”白雁对着电话就吼。 没想到那边突然爆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声嘶力竭般的尖叫,震得白雁的耳膜都嗡嗡回响。 “柳晶?”白雁呆了。 啊,啊,啊......”柳晶的叫喊中带着嚎哭,可就是不说话。 “柳晶,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公寓?求求你,快说话呀!”白雁急得直跺脚。 柳晶放声大哭,任白雁在这边喊破喉咙也不开口。 白雁一吓,丢下电话,就往外面跑。 这火热的正午,医院外面的出租车不知跑哪块纳凉去了,白雁急得想哭。 “白雁,你要去哪?”冷锋开着车从医院里面出来,拐弯时,看到路边的白雁。 “你......能不能送下我?”这个时候,白雁顾不上立场了,下意识地问道。 “上车吧!”冷锋开了车门,也没问去哪。 白雁心慌意乱地指着方向,不远,十分钟,就到了柳晶公寓的楼下。 “谢谢你,冷医生!”白雁下了车,拨脚就跑。 冷锋瞧着她跌跌撞撞的,不放心,泊好车,忙追上去。 白雁冲到柳晶家门口,就听到柳晶的嚎哭声,她来不及多想,急忙拍门,门没锁,一拍就开了。 白雁走进屋内。 屋子里一团杂乱,桌翻椅倒,已经完全看不到原来的面目。柳晶坐在地上,蓬头拓面,眼泪两道,鼻涕两条,没个人形。 李泽昊坐在一张三条腿的椅上,低头一口口地抽烟,在他的身后,伊桐桐眼红红的立着,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白雁因奔跑而胀红的脸刷地一下失去了血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上) 8,原来真的不是你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不管白雁如何的不愿去相信,却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柳晶调教成最完美的老公-------为人师表、斯文内敛的李泽昊老师始乱终弃,变心了。 也许柳晶早有察觉,可是她不愿往这方面想。十多年的感情,她又花开正好的年纪,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李泽昊黏她还黏不过来,眼里怎么可能看到别的女人呢?李泽昊读大学那会,师院里美女如云,李泽昊可都守住了。 爱情的火种是什么时候传播的呢? 其实一切都很简单。 伊桐桐的美是市一中公认的,会画画,身上有那么点艺术家的气质,穿着、打扮时尚而又优雅,走到哪,都招人眼。 李泽昊一开始真没往深处想,自已有柳晶这个准老婆,伊桐桐有个传说中的多金重情的男友,这也就是两条平行线。他最多和一帮男同事私下里,纯粹站在男人的角度,拿伊桐桐过过嘴瘾。 有一天,伊桐桐来上班,两人在学校门口见面,他正要招呼,发现伊桐桐双眼红肿,一愣,伊桐桐已急匆匆地跑了。放学的时候,两人又在学校门口碰到。伊桐桐开着红色的跑车不知怎么撞上了学校的大门,前面陷下去一块,漆也蹭了些。伊桐桐趴在方向盘上直哆嗦,腿发软,都不能下车了。 他帮她把车开到修理厂,然后打车送伊桐桐回家。那时候,李泽昊的心还是挺纯洁的。 到了公寓楼下,伊桐桐向他道谢,谢着,嘴一扁,眼泪扑扑地往下掉,有可能是吓坏了。 她这样子,李泽昊不好走,带着伊桐桐在附近的小饭馆去吃饭。吃饭时,伊桐桐声泪俱下,告诉他,她深爱二年的男人和别的女人结婚了。 李泽昊很吃惊,那男人瞎了眼么,怎么舍得抛弃伊桐桐这样的有才有貌的女子?心中不禁生起怜香惜玉之感,一晚上,两人说了很多话,饭后,走了许多路。 就在那晚,两个人从普通的同事跃升为近似于朋友样的好同事。 李泽昊教高三,非常的忙。但一有空闲,就爱往伊桐桐的办公室跑。他怕她想不开,想尽办法地让她快乐。柳晶不知道,那两张《阿凡达》的电影票,并不是被年级主任强占去了,而是李泽昊送给了伊桐桐。 伊桐桐拿到票时,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两张呢,你和我一道去吧!” 李泽昊犹豫了下,摇摇头,脑中闪过柳晶的身影,“我晚上还要陪学生上自习,你找别的朋友去吧!” 伊桐桐挺失落地走了。 李泽昊站在原地半天,有那么一刻的恍惚,他想喊回伊桐桐,但他忍住了。 第二天,他上第四堂课,拖了一会,才去饭堂,伊桐桐坐在角落里向他招手,面前放着两个餐盘。他心里面一动,坐了下来。 伊桐桐兴奋地向他描绘着电影里的场景和情节,说到精彩时,小嘴微张,美眸如星,粉颊泛着红晕,李泽昊直直地看着她,脑中嗡地一下炸开了,什么内容都没有。 伊桐桐和柳晶是两种类型的女子。柳晶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直率、透明,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和孩子差不多。而伊桐桐在李泽昊眼中美得如同圣女般,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完美,讲话轻雅,举止娴静,笑起来温婉如水,美目流盼。 当李泽昊发现自已在心中总是情不自禁地把伊桐桐和柳晶拿着一起比较时,他给自已吓住了。孔夫子弟子做了多年,还是有一点底线的。这个时候,学校正准备提拨他做年级主任。 他开始躲着伊桐桐,整天和学生泡在一起,下了班,就急急往公寓跑,给柳晶做一桌好吃的。可是晚上一躺到床上,他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伊桐桐,把伊桐桐的手机号调出来,然后又删去。夜里从梦中醒来,他也会脱口叫出伊桐桐的名字。 偶尔在学校遇到伊桐桐,伊桐桐看向他的眼神带了几份幽怨。 他的年级主任很快获得通过,同事们闹着帮他庆贺,他没看到伊桐桐,酒喝着嘴巴里面,涩涩的。 他说出去抽烟,躲在走廊里,忍不住给伊桐桐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七八下后,自动断线。他想伊桐桐会不会在路上,或者是去了厕所没听见,一会儿她会反拨过来。等到聚会散了,电话仍没有过来。他又打,还是没有人接。再打,依然不见回应。 李泽昊慌了。他霍地冲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赶到伊桐桐的公寓楼下。一路上,他不停地拨电话。当他站在门外,被屋里哗哗作响的手机铃声吓坏了。 屋里的灯是亮的,可是伊桐桐呢? 他急切地抽动鼻子,没有煤气味,那伊桐桐会不会生病、或者晕倒?李泽昊又急又慌,拼命地敲门。敲门声引得对面的领居跑出来怒斥,他没办法,只好下楼,下了楼,在楼下沿着高起来几寸的跑阶来回转圈,满眼焦虑地张望着过来过去的行人,心里急得跟开了锅的牛奶,呼呼地往外漫。 远远驶进来一辆车,灯光下,那车红得象火焰一般,李泽昊呼吸都快停止了。 伊桐桐泊好车,眼睛里水汪汪的,像哭过,一转身,突然看到李泽昊,一怔,然后拉着脸从他身边越过。 李泽昊伸出手,突地把她紧紧抱住。 伊桐桐挣扎了一会,慢慢回过身,两个人就吻住了。李泽昊彻底向自已的心投降,晚上留在了伊桐桐的身边。 激情缠绵过后,伊桐桐睡在他的怀中,说明白他的心就够了,不要他负责,让他回到女友身边。 李泽昊叹了口气,抚着她的头发,“你已经被伤得体无完肤了,我怎么能在你伤口上再撒盐。为了你,我就做个坏男人吧!” 伊桐桐看着他,渐渐平静下来。 她曾经信誓旦旦地康剑的面前夸口说要找一个胜过他的男人,那个时候,是一种赌气。 她二十九了,见过的男人无数,有过两个男朋友。 第一个和她一样,是学画画的,但他比她痴迷得多,也有出息得多。为了艺术,他能一走就一年半截,连个消息都没有。他不是不爱她,而是对她的爱排在对艺术的狂爱之后。直到失去她时,他才知道珍惜她,一切晚矣。 康剑,她就如同前男友对艺术的狂爱一般,她狂热地爱着他。他身上有她想要的一切,无论是地位、才华还是外表,包括肉体,都令她沉沦。为了康剑,她能放下自尊,什么委屈都咽得下。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康剑是一道曲巅峰,伊桐桐知道这一辈子,她不管再遇到什么样的男人,都无人堪与康剑并肩。 她不是不想挽回的。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寻死觅活,无动于衷,今晚和舅舅吃饭时,与他巧遇,他冷漠嘲讽的表情,像刀一样在她的心里割着。 他是真的真的不会再回头了,她又不傻。他那个护士老婆一开口,他就忙不迭地看过去,生怕护士老婆知道他与她的事。 怎么能不寒心呢? 李泽昊不是一支绩优股,可是前途却是一派光明。他是学校的教学精英,省城里还有名校悄悄找他接洽,用重金、房子聘他过去。这个社会,家长不管地位有多高,钱赚得有多多,却一心一意奉行“万事皆下品、唯有读高”的真理,优秀的老师走到哪,都非常吃得开。 李泽昊已是年级主任了,以后有可能就会是校长,就是做不到校长,一直教,她清闲地做个美术教师,两个人结了婚,日子一定会过得非常的美。 最最重要的是,李泽昊把她当女神一样敬爱,为了她,甚至不惜背叛十几年的女友。伊桐桐很有信心,能把这个男人牢牢握在掌中。 如果与李泽昊结婚,这份婚姻会是顺风顺水的。女人一过三十,还敢有什么企图? 伊桐桐思来想去,决定不再放开李泽昊了。丢了西瓜,捡了个芝麻,总比什么也捡不着好吧!说不定芝麻是颗良种,来年长出一亩田呢! 李泽昊让伊桐桐还有一点小小得意的是,他是康剑那个护士老婆好友的未婚夫,当一切摊在阳光下的后,那个女人一定也会疼上一疼! 伊桐桐冷冷地笑了笑,把身子往李泽昊怀里又钻了钻。 男人出轨时,是一腔热血上头,拼了命地往前冲。潮水褪去后,不得不面对事实。 十多年的感情,同居四年,除了一纸婚,李泽昊和柳晶和别的夫妻没什么区别。李泽昊对柳晶之间的感情,不是说抹就抹得干净的。几次张口,他都没勇气说出来。 没有办法,他只得选择逃避,以高考临近的理由,躲在学校。 伊桐桐也不催他,大大方方地和他同进同出,给他打饭、倒水,对着他甜甜蜜蜜地笑,躲在树荫下拉拉手。不一切,终于引起了同事们的注意。 李泽昊不得不和柳晶做一个了断。 今天,他和伊桐桐回来拿他所有的衣服,准备晚上约柳晶出来谈,没想到,他们前脚进来,柳晶后脚就回家了。 柳晶先是一愣,接着,突然像一头发了怒的狮子扑向伊桐桐。柳晶曾经说过,如果谁打她老公的主意,她会灭她满门。 她说到做到,只不过,她挥向伊桐桐的每一拳都被李泽昊挡住了,她扔过去的每一件东西,都落在李泽昊的身子上。李泽昊任由她击打,任由她把屋子拆烂了,但始终把伊桐桐安置在他的前方,不受一点伤害。 柳晶直觉得天昏地转,她抱着自己的头,瘫软在地上,发出比躁音还要高出几倍的音量放声尖叫,脸上泪如雨下。 白雁手攥成了拳,深呼吸。即使在得知康剑与她的婚姻是个骗局时,她也没像这一刻疼过。 在这个世上,她最最羡慕的人就是柳晶,初恋的男人就是伴自己到老的爱人,这是个多么幸福得令人想流泪的事呀! 这样的爱情,没有被染脏过,只为爱而爱,纯如天山的雪水一般。 她也曾有过一份挚爱的初恋,可是,许多时候,不是两个人相爱就能走到一起的,总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不得不分开,终成遗憾。 柳晶真幸运,白雁不止一次感慨。 现在,这个幸运的泡泡被李泽昊亲手戳破了。 她抬头看着李泽昊,他还在一声不吭地抽烟,身后的伊桐桐安静地迎视她的目光。 “你......过来?” 抽烟的李泽昊突然动了,他警觉地看着白雁,“这是我和柳晶两个人的事,和桐桐无关,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柳晶崩溃了,爬起来就往墙上撞去,刚好进门的冷锋一把抓住了她。 “你们都走,都走,让我死......”柳晶披头散发,泣不成声。 “闭嘴!”白雁大喝一声,泪水在眼中打转,“不准说这样没出息的话,生命是爸妈给的,任何人都没有死的权利,何况这......有可能不是事实。” 柳晶止住了哭声,红肿的眼中射出惊喜的光泽。 白雁拭去泪,再也顾不得遮掩什么了,“伊桐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伊桐桐畏缩地往后缩了缩,“我做什么了?我失恋了,遇到李老师,然后我们相爱,这样子错了吗?” “相爱?”白雁嘴唇颤抖着,“你真的爱李泽昊?你不知道他和柳晶是娃娃亲,已经订婚十四年,两个人也一起四年,这样的男人,你能爱吗?” “为什么不能爱?”伊桐桐高傲地扬起下巴,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我深爱两年的男友,娶的人不就是你。你怎么能嫁的?” 屋子里,突然间静默如坟。 柳晶眼瞪到脱眶。 李泽昊讶然地张大了嘴。 冷锋紧绷的俊容抽搐了一下。 白雁一动不动。 “我们也一起半年多,甚至在你们结婚前,我们都好好的,当得知他要和你结婚时,我的痛不会比她少,”伊桐桐皎好的面容仇恨地扭曲着,她指了指柳晶,“我求过他,自杀过,可是怎样呢?当你们调情嬉笑时,可想过我在以泪洗面。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是泽昊的爱让我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你......又想从我这里夺走什么?” 一行晶莹剔透的泪从伊桐桐的眼角缓缓滑下来,如梨花带露,我见犹怜。她环住李泽昊的肩,紧紧的,好像生怕有谁把他从她身边夺走似的。 李泽昊眼睛通红,手指间还夹着香烟,他吸了一口,扔掉手中的烟头,闭了闭眼,说道:“白雁,你误会桐桐了,是我......先追求桐桐的。” 他愧疚地瞟了眼柳晶,握住了伊桐桐的手。 柳晶二十四年的世界,在这一刻,天崩地陷。 多年的好友抢了人家的男友,于是,人家抢了她的老公,一环连一环,她不信李泽昊先追求的人家。李泽昊没这样的胆,他那样说,是两个人上过床,他要负责任。那个女人怎么会看上李泽昊,她是想报复给白雁看。 自己,只不过是这个环中环里的一个牺牲品。 “滚......”柳晶握起拳头,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李泽昊牵住伊桐桐的手,“柳晶,对不起。”他没勇气再看柳晶,牵住伊桐桐,夺门而去。 十四年的感情,最后只落得一句“对不起”。柳晶仰起头,把嘴唇都咬破了,才抑住哭声。 “柳晶,”白雁走过去,心疼地替她拭泪。 “你......也滚。”柳晶哆嗦着,打开她的手,“你这种可耻的、恶心的小三,不配做我的朋友,我瞧不起你,什么守身如玉,什么不是你要等的人,你都是胡编,你无非就是想攀权贵。你滚,滚,滚......” 白雁白着脸,摇头,“柳晶,不是那样的,我没有......” 柳晶捂着耳,疯狂地摇头,“我不想再看到你,你滚呀,滚呀.....”她拼命地把白雁往门外推去。 “柳晶,你冷静一点。”冷锋扶住白雁。 柳晶“咚”一下把门关上,然后,屋子里传来铺天盖地的嚎哭声。 白雁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转过身,就去拍门。 冷锋拉住她,“柳晶现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下去的,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我怕她做傻事。”白雁哭得更凶了。 “柳晶是直性子,可是不服输,她只是需要一个消化、接受的过程。你再呆在这,她会气上加气。” 白雁无奈,只得随冷锋下楼。 时间已到下午,暑气散去不少,风吹在身上,凉爽宜人。白雁坐在车上,泪挂在眼角,人傻傻的。 如果可以,她真宁愿这一切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让伊桐桐把康领导夺走,她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就走。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李泽昊呢?柳晶说全天下的男人都出轨,李泽昊一定是坚守阵地的那一个。 世事就这么无常,越不可能的事,越就发生了。 以后,柳晶该怎么办呢? ******** 康剑有点不舒服,不是发热,不是头疼,也不是身上哪块碰青了、流血了。这种不舒服是从身体里面往外透出来的,可是又隔着层皮,透不通畅,于是就郁着,心神不宁,窒息难耐。 他早晨到了华兴饭店,陪名记们吃了早饭,然后就去了旧城参观。那几棵百年老树,在园林专家们的呵护下,已经移到了一座公园里,树叶落了一地,枝干耷拉着,但却努力地焕发出一丝生机。名记们忙不迭地按着闪光灯,拍了许多照片后,就去了旧城改造指挥部,听取副指挥的汇报。拆迁办的主任也作了发言,另外还邀请了几位拆迁户发表意见。名记们做了记录,要求明天单独出来采访,不要人陪同。 康剑与副指挥交换了下眼神,点点头,这些不过都是形式而已,他们事前早就把工作做足了。 到了下午,陆涤飞出场。找了辆面包车,把名记们浩浩荡荡地带往江心岛。康剑这时已经不舒服得很厉害,不时掏出手机看时间。他向众人打了招呼,沙哑着喉咙说要回去休息。 名记们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昨晚劳动过度了,他大笑,把名记们送上车后,便让简单送他回去。 陆涤飞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朝康剑看了看,似笑非笑地倾了倾嘴角。 康剑一直闭着眼,简单把车开进小区,停到楼下,他才睁开眼来,一时有点不适应下午时分从西方射进车内的强光,眼本能地眯了眯。这一眯,看到小区的大门外有辆车停了下来,车门一开,出来的那人是他老婆。 康剑怔住了,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在上班吗? 紧跟着,从车子的另一侧下来个男人,身材瘦高,面容清俊,举止间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冷漠的男人走到白雁面前,低下头,像是在叮咛白雁什么,白雁摇头、眉心拧着。 男人很体贴地挪了个方向,替白雁挡住西射的太阳,从口袋里掏出条手帕。 白雁低下头,接过手帕,拭着眼睛。 康剑不知觉坐正了身子。他没见过这男人,可是这男人却让他嗅到一股不正常的气息。 他可以忽视陆涤飞的威胁,却有一种本能的直觉,不远处这个冷漠的男人远比陆涤飞危险太多。 冷漠的男人也许连自已都不知道,此刻,他的眉宇间溢满了爱怜与温柔。 这是送白雁纸玫瑰的男人吗?白雁急着离婚,是为他吗? 康剑的心突地象被什么紧紧地压着,压得他都无法呼吸,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两个人站得那么显目,简单也瞧见了。 他战战兢兢地偷眼瞟向康剑,不敢出声。下车不好,不下车也不好,手握着方向盘,眼帘低着,大气都不敢出,心里面替白雁捏了把汗。 跟着康助几年了,瞧着他现在是面无表情,可是就在这张空白的面皮下,一座火山正在急于喷发。 终于,男人上车了,默默凝视着白雁,有点割舍不下的抿了抿唇,把车开车了。 简单悄悄地吁了口气。 康剑“砰”一下推开车门,“咚”地甩上,迎着白雁走了过去。 简单不敢久留,为了保命,飞快地把车驶离风暴中心。 白雁埋头走路,没看到前面有人,不留神撞上了康剑。 “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也没抬眼,绕过康剑,又往前走。 康剑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回过头。 康剑愣着了,白雁看着他的眼神是鄙夷的、愤怒的,如同看着一个恨之入骨的仇人。 “白雁,怎么了?”他皱着眉头,问道。 “没怎么,我只是在深刻反省。”白雁瞪着他,抽回手,没有上楼,而是走向小区里的一个八角亭。 他跟了过去。 “反省什么?” 白雁深呼吸,目光咄咄,“我在反省我是怎么沦落成一个小三的。” “不要胡说。”康剑面容一僵。 “我有胡说吗?”白雁音量突地一高,“你是别人深恋两年的男友,就在结婚前一夜,你还和她一夜狂战四回,以至于早晨匆忙离开时,婚戒都丢在了她的床上。你体贴的女友还特地送到了我的化妆间。我看着她,真是又感谢又愧疚。我是和你结婚了,可是为什么我们的婚姻会弄成现在这样?我检点,我反省,原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真正胜利的小三。” 康剑沉默着,耳朵、脖颈涨得通红,而面容却白得慑人。 白雁冷笑,“你心里面是不是在猜测我到底知道多少?康领导,我知道的远比你以为的还要多太多。可是我一直隐忍着不说,因为这不是些什么有趣的事,如果决定要分开,何必弄得太难堪。可是我今天不想忍了,你知道吗,你......你的前女友抢了柳晶的老公。你听到没有,柳晶的老公呀,柳晶爱了十四年的老公,以为会跟她到牙齿掉光光的老公。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你是个聪明人,想到没有?” 康剑一言不发,其实,他能说什么呢?他已经窘得无地自容。 白雁两眼通红,愤怒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也不去拭,两只手在空中挥来挥去,她哆嗦好一阵儿才说出话来。 “这一切都是你,罪恶的源头是你,是你......”她指着康剑的鼻子,哭着喊叫着,“我只有柳晶一个好朋友,可是她却因为是我的朋友而受到这样的伤害,你......说,我怎么对得起她。她现在很痛苦,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想自杀,我想留下来陪陪她,她却要我滚......我是根杂草,你怎么踩我没什么,可是柳晶不行,李泽昊是她的全部......康剑,我真的挺恨你的......”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嘴巴里呜呜哭开了,眼泪一路小跑冲出眼眶。 康剑没有动作,麻木了一般,眼睛发直,耳朵里嗡嗡作响。 好一会,他才想起来伸手去抱白雁。 “不要碰我,”白雁往后连退几步,环住双肩,好像他是瘟疫一般,“我不想和你再有牵扯。我要离婚,要离婚......” “白雁......”康剑咬着唇,不放弃地又伸出手。 白雁甩开,他还伸过来。 白雁用了力气把他推远,他再次张开双臂抱住白雁。 白雁挣扎不开,只得用脚踢他,他纹丝不动,手臂紧紧地圈着白雁,任凭白雁象头愤怒的小兽在怀中拧他、踹他。 白雁无奈,愤怒地咬上他的手臂,想让他松开自己。 他痛得抽气,手臂却如铁钳一般,紧紧卡住白雁的腰肢。 白雁气急,以头撞击。眼前金星直冒,但他就是不肯撤手。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白雁没有乱指责,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无颜去说后悔,他也恨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做了就是做了,这样的苦果,只能硬生生地吞咽。 他没想到伊桐桐会以这种方式来回击他。不得不说女人发起狠来,是很可怕的。他更没想到柳晶对白雁是这么重要。白雁面对自己的委屈时,一笑了之,从没在他面前掉过泪。说得最重的一句话就是“领导,你欺负我”。而今天,她连名带姓地喊他,一遍遍地说“康剑,我恨你!” 他听着,心脏停止了工作,灵魂出了壳,整个人都空了,眼前一团迷糊。他忘记了刚才那个冷漠男人令他妒忌到发狂的事,顾不上心底泛上的厚厚羞耻,他不想要自尊,不想辩白,他只知道,不管怎样,他都要紧紧抓住白雁。 两个人的动作很大,天气又没黑透,小区的居民们站在阳台上,很有幸地目睹了小两口吵架的全过程。有两个和李心霞平时一同遛狗的老太太,边看还边感叹:打是亲,骂是爱,年青真好,你瞧瞧,刚刚还哭得个泪人儿似的,现在又搂作一团了。 要说,白雁的嘴皮子功夫是不弱的,可是你对着一个始终沉默如山的人发挥,也就是在唱独角戏,吼了几句,有种心力交悴之感,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没意思了。但在心里对康剑的失望之余,又多了一层轻蔑。 她没有力气挣扎,胡乱地拭去脸上的泪,情绪缓缓平静下来。 “康领导,你知道陈胜、吴广为什么要起义?”大脑恢复运转,她毫无表情地抬起眼。 康剑给她问得愣住,不知这话有什么玄机,也就没敢接。 “人被逼到一个份上,就忍无可忍了。我不想毁坏你的形象,本想和和气气地分手,尽量把我们的关系维持到人大选举之后,现在,你认为我们还能在一起吗?我是尊泥菩萨,顾不上你了,你松开你的手,我不想再和你说什么,以后,桥归桥,跟归路,我不想沾你的荣光,你也别打扰我的平静。你放手,这样搂搂抱抱算什么,我不想打击你,可是我真的挺嫌你脏的。”白雁嫌恶地皱皱鼻子,语调平平。 康剑连耳朵边都羞耻得通红,他缓了点力度,手仍然没有松开。 “白雁,”他深呼吸,闭了闭眼,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厚着脸皮,也是需要勇气和胆量的。对于他这么个骄傲而又被宠大的人,就更需要了。他不去想那些,只要能留住白雁,哪怕让他脱光了衣服,后面背一捆荆条,他也愿意。“我确实是做了许多混账事,我不为自己辩解。我现在所说的,不是为了什么市长选举,而是出自内心的。建立一个家不容易,咱们别毁了。给我机会,我们忘掉过去,从头来起,好吗?” “忘得掉吗?”白雁盯着他搁在腰间的双手,不想拿两家父母的事说事,温婉地叹道,“如果能轻易忘掉过去,我们就不会在一起了。” 康剑嘴唇雪白,心惊肉跳,额头上直冒的冷汗。白雁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吗? 就在他闪神间,白雁扳开了他的手指,脱离了他的怀抱,走到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看着康剑一脸慌乱崩溃无措的神情,简直和平时的气宇轩昂差之十万八千里,心里面不禁有一点小小的解恨,但也有一点心软,但她一想到柳晶嚎哭的样子,心又硬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没有人再讲话。 太阳落山,暮色四临,亭子外面,夏虫不安份地啁啁啾啾。 康剑站得两条腿都没了知觉,他艰难地开口道:“白雁,咱们别吵了,回家吧!”他想向她发誓、承诺,但这时候说出来,不仅苍白,而且很讽刺。 他心里面无助,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打消白雁离婚的念头。 离婚,不是世界末日,生活还会继续。可是,没有白雁,继续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 他不敢去想象那样的日子,只能催眠自己,女人在气头上说的话不要太当真,明天醒来,说不定连她自个儿也忘了。 白雁摇头:“我还想再坐一会,你先回去。”说话间,饿了两顿的肚子突然发起抗议。 白雁胃不好,一饿,就容易反胃。反胃就会干呕。她捂着胸口,强烈抑制一阵阵往上泛涌的恶心。 “你看,都饿成这样了,还任性,快回去。”康剑抓住机会,上前拉她。“如果你仍然气我,那吃饱了,继续骂,好不好?” 白雁想想,有几份道理,这样坐在外面,起不了作用。饿病了,也就没力气保护自已了。 “知道了,我自己走。”她没好气地甩开康剑的手。 康剑叹了口气,不敢奢望太多,走一步观一步。 打开门,吴嫂与李心霞一同迎上来,一看又是两人,李心霞脱口嚷道:“你们怎么又一起了?” 白雁没力气理她,看也没看她,直直就往楼梯上走,康剑拉住她,“乖,先吃饭。” 李心霞与吴嫂眼瞪得大大的,以为自己耳朵产生了幻觉。 白雁胃实在不舒服,愣了下,就转过身来,往厨房走去。康剑把她按坐到餐厅的椅中,回身叫道:“吴嫂,麻烦你帮我们做两碗阳春面。” 吴嫂眨眨眼,好半晌才意识到康剑说了什么,脸一拉,“我可不会做什么阳春面。” 李心霞也火了,“剑剑,吴嫂是来陪护我的,可不是侍候别人的。” 白雁扶着桌子站起来,为什么说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就是这个道理,靠人是不能长久的。 康剑俊脸绷着,“我来做。”他把白雁又按回了椅中。 白雁有点讶然,但一抬头,看到李心霞与吴嫂气到脸都扭曲到变形,又心安理得地坐好了。以前,她为康领导做了多少回饭,他为她煮一次,也应该。 “不行,我真看不下去了。”李心霞转着轮椅,滑进餐厅,指着白雁,气得身子直发抖,“你怎么坐得安稳的,你住我们的,吃我们的,用我们的,还让他一个堂堂的市长助理为你下厨做饭,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给我滚远点。” 正在厨房里切葱的康剑,听了一急,“妈妈,你少说两句行不行,你让我清静一会......”手中的刀跟着音量一起用力,没提防偏离了方向,切着了手指,立时,案板上,泅红了一小片。 “剑剑,你为了她对妈妈凶?”李心霞呆愕住了。 白雁本来不想出声,可是今天心里面的火苗就是特别的活跃,她慢悠悠地抬起头,“李女士,你不知道你儿子一向出手大方吗?相交两年的女友,分手费是一辆跑车,一套公寓。我,嫁了他,现在要离婚。离婚女人,听着多难听,一辈子的名誉拐失费,怎么得也比得超过那个数,就是把这套房子抵给我,也是不够的。所以,我很郑重地告诉你,你们现在是住的我的,吃的我的,用的我的,滚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 “你......信口雌黄......”李心霞血往上涌,摇着轮椅,就往白雁这边冲来。 “雌白也这样。李女士,你有力气打我几巴掌都没问题,但是我会立刻到医院去验伤,你等着法院的传单好了。”白雁气定神闲。 “心霞,你......忍着......别上了她的当......”吴嫂跑过来,抱住李心霞,扭头对厨房里的康剑叫道,“剑剑,你......怎么不开口?啊!剑剑......” 外面的人随着她的叫声扭过头,看到了案板上的葱都被血染红了。 康剑右手紧紧攥着左手,满手的血顺着指缝淌下来,“没什么,我笨手笨脚,碰了一块皮。”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白雁心口一碜,好像那血是从自已身上流出来的。她站起来,从杂物柜里拿出药箱。包扎伤口的时候,她看到康剑食指和中指上两道深深的伤口,连指甲都劈去一半。 这一个小意外,如同一场急雨,浅灭了屋中的硝烟。 结果,还是白雁亲自下厨,先收拾了厨房,然后做了两碗阳春面。她切了黄瓜丝、胡萝卜丝、炒了肉丝,铺在汤上,而在面下,各卧了一个七分熟的荷包蛋。 她看着康剑艰难地挑着面,再看看李心霞和吴嫂拉得有三尺长的脸,突然觉得康领导有这样两个妈,也挺心累的。 康剑洗澡时,她找了只油纸袋,帮康剑包着手。洗好澡出来,康剑没有多停留,就去了房。 房门半掩,白雁看到康剑开了电脑,地上铺着的席子上,小凉被叠得方方正正。 白雁惊惶地收回眼神。 一直不明白康领导为了什么娶了自己,她说是个受骗者,可是对面这个骗子在这场婚姻里,好像也不是什么赢家。现在,女友有了新欢,她这个挂名的老婆要和他分道扬镳,他不也就成了孤家寡人。 她乱担心什么呢,有这样的家世,有这样的地位,也有不错的外表,有两位热心的妈妈,还怕没人肯嫁么? 白雁临睡前,又找了另外一只大包,把没收进行李箱的零碎东西装了进去,包括陆涤飞送的两只泰迪熊。 早晨醒来,白雁折被子时,在床上捡到两根短短的头发。从医的人,都有点小小洁癖,她的床一向收拾得非常洁净,就是有落发,那也应该是长发,这短发谁的? 康领导? 白雁狐疑地下楼,屋子里空荡荡的,从窗户往楼下看,李心霞与吴嫂和一帮老太太们在不远处遛狗,老太太们激动地不知向李心霞在比划着什么。康领导放在客厅里的公文包不在了,估计很早就出了门。 白雁简单吃了点东西,匆匆去上班了。在班车上,手机震了一下,康领导的短信:老婆,记得要吃早饭。我今天去外面视察工地,回来可能有点晚,不要等我,自己先睡。PS:我去诊所换过药了,医生夸帮我包扎伤口的人很专业,我说是我老婆。 白雁脑子有点晕,把短信看了两篇,又把号码看了两篇,确定真是康领导发的。她合上手机,扭头看车外,漠然地耸了耸肩。 白雁先去了妇产科,柳晶不在,她犹豫了下,还是没问。柳晶是个要强的女孩,出了这种事,换作谁,都不愿别人知道得太多。 她悄悄给柳晶打电话,手机停机了。 一上午,进了两趟手术室,其实不算太忙碌。当白雁往餐厅走去时,感到整个人像虚脱了般。买好饭,端着餐盘找位置时,一抬头,看到柳晶坐在角落里,脸苍白如雪,眼睛红像象个桃。 白雁欣喜地往那边走去,柳晶眼角一瞟到她,突地扔下汤匙,起身就走。 白雁难堪地立在那里。 “坐这边。”旁边伸来一双手,扯了下她的衣角。 她转身一看,是冷锋。 “她今天能坚持来上班,证明她很坚强了。可是她要一个疗伤过程,让她安静几天吧!”冷锋说道。 白雁盯着柳晶的背影,感到一夜间,柳晶像瘦了一壳。 “为什么不休息两天呢,她心里面那么痛。”白雁眼红红地,一口饭含在嘴中,怎么也咽不下去。 “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总想以前的事,不更难受吗,还不如上班来分离下注意力,我和妇产科主任打过招呼,这两天只让她在外面收处方单,不安排别的事。” 白雁心里面咯了一下,抬起眼,对上冷锋炯炯双瞳,没想到冷锋冷面冷口的,却有颗细腻的心。 “谢谢你,冷医生。”她很真挚地说。 “你就少替别人操心,告诉我,你的心情好些了没有?” “那些话对于我来说,只是耳边风。”白雁突然讶异地问,“冷医生,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做小三?” 冷锋一笑,“做小三是要有潜质的,你没那个潜质。” 白雁摇摇头,“你错了,我有非常优良的做小三的遗传基因。” 冷锋听得笑出声来,“白雁,我今天才发现,你也有点冷幽默。” 白雁默然,她没有告诉他,她是实话实说。 ******** 十四年的感情,就这样随风而去了。 柳晶站在顶楼的露台上,看着远处的楼群,天气很热,可是她却从没有像这一天这么冷过。 她不能吃,不能睡,一合上眼,就是李泽昊把伊桐桐护在怀里的情景。 她还记得与李泽昊第一次的见面,戴着大大的眼镜,笑得很羞涩。她才十岁,还不懂订亲是怎么一回事。家里来了客人,她开心得像个人来疯,笑闹着跑进跑出,李泽昊躲在镜片后面的眼睛追着她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后来,妈妈告诉她,这个戴眼镜的哥哥,是她要嫁的人。 听到这句话起,她就在小小的心里放了李泽昊的影子,一放就是十四年。她从没有怀疑过有一天,他会离她而去。 现在,他走了,和一个比她大、比她漂亮、比她学历高的女人走了,走得那么绝然,走得那么坚定。 今天,他应该会回老家向她爸妈解除婚约,依他父亲的个性,一定会棒打他一顿。他会忍下来的,因为他心里面有爱。 爱情有股魔力,可以令人超脱生死,超越皮肉之痛。柳晶讥讽地一笑。 如果可以软弱,可以依靠,没有女人愿意做强者。她是不敢呆在那间两人曾经住过的公寓里,才过来上班的。 头昏昏的,脚下象踩着棉花,看什么都是模糊的,耳朵里像钻进了一只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 她知道她需要休息,需要平静,需要遗忘,可是心里面就像有头小兽,咬得她血淋淋的,她一会儿恨不得找把刀去把李泽昊与那个女人砍死,一会儿想着闭上眼,冲到马路中间,让车压死,然后一了百了,一会儿她又盼望着能有迹发生,这一切只不过是场梦,李泽昊下了班,在公寓里做好了饭,正在等着她回家。 这世上哪有迹呢?死也不是容易的,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只能当自已是具行尸走肉好了。 柳晶扶着楼梯下了露台,拐到妇产科病房看林枫。林枫睡在被子里,脸色比盖在身上的白被单还要白,伸出外面的十指瘦得青筋暴立。 她明天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柳晶在她床边坐下,握住林枫的手,和她一样,十指冰凉。林枫老公在做手术那天来过后,就再没出现,她婆婆偶尔露个面,侍候林枫的人是她妈妈。 “你是回娘家做月子,还是回婆家?”柳晶问。 林枫眼神空洞,“柳晶,我在想,如果当时嫁的人不是他,而是小赵,现在会是什么样呢?”小赵是痴恋林枫的工学院的学生,为了林枫的变心,曾经哭得像个孩子。 “没有如果,林枫,这是命。”柳晶说着,鼻子就发酸。 “是呀,命,还能怎么样?我回婆家做月子,回去守护我的阵地。”林枫笑得很凄凉。“只要生一个儿子,就没有人奈何我。” 这是美人的的悲哀,这是美人的无奈。 对初恋的回忆,只是一剂调味品,不能当饭吃的。习惯锦衣玉食,再吃清菜小粥,怎么能下咽?就是清菜小粥,谁能保证就能一辈子保鲜?做人只能现实,在豪门,母凭子贵,至于爱情,那是写言情小说的作者的一种想象,其实根本不存在。 换作以前,柳晶一定要评价一番富二代的所作所为,以李泽昊为参照物。还会教育林枫太务实了。现在还能说什么,林枫还有个家可回,富二代还当她是老婆,她有什么?男人生出外心,跟你读多少、有没有钱,没关系的,这只是一个男人的品质使为。 这世上就没有忠贞不二的富二代吗? 柳晶又陪林枫坐了一回,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进来,她腾地站起,和林枫道了别,目不斜视地就往外走。 白雁让开道,看着柳晶,叹了一口气。 “你们两个闹矛盾了?”林枫很怪。 白雁苦笑,站在床边,替林枫理了理头发,“小矛盾,没什么的。” “白雁,手术室的工作又脏,又辛苦,你怎么不让你老公把你调到别的单位呢?” “我挺喜欢这工作的,再说,也不能让他滥用职权呀,护士那么多,人家能吃苦,我咋不能呢?” “白雁,你还是很倔强。他就是滥用职权,又怎么了,你是他老婆,男人疼老婆,天经地义。”林枫真挚地劝慰道。 白雁想着康领导今天搭错哪根神经了,连续发了几条短信,是在开会间隙、吃饭时、坐车时,一开口也是老婆长老婆短,好像昨天她发了那一通火,对他刺激很大。 可惜这些短信,让她觉得陌生,也觉得好笑。 下班后,白雁本来准备去新租的公寓向房东缴押金,在等车的时候,被一个人拉住了。 商明星仍然一身俗艳的打扮,不过,今天没把脸弄成个调色板。 “我请你吃饭。”商明星心情不错,耳朵上吊着的两只硕大的耳环,被西天的余晖照得亮晶晶的。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白雁警觉地看着商明星。 商明星娇媚地白了她一眼,“人家不过是还你一份情,以后我就不欠你了。” 白雁被她这一眼看得寒毛直竖。商明星拖着她,像个暴发户似的拍拍胸膛,“说,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白雁只敢在路边一家看不去很干净的面馆点了碗小馄饨。 “你真是不给我面子,我有钱。”商明星很伤自尊,拨着碗里的北方大水饺,气愤愤地。 “三千丝最近生意很好?”白雁小心翼翼地问。 商明星嫌恶地摆了摆手,“服侍人的事早不做了,告诉你,我现在和人家合伙做大生意。” “什么大生意?” “搞建筑。” 白雁被馄饨汤烫了一下,放下汤勺,心里面多少猜到一点影子了。她平静地看着商明星,“那不错呀,你可以风风光光回云县见你爸妈了。” “还没到时候。白雁,我们做个交易好吗?”没让白雁等太久,商明星终开诚布公了。 “怎么个交易法?” “你帮我接洽一笔业务,我给你一条我哥的消息。”商明星自信满满地轻叩着桌面,觉得白雁一定不会拒绝的。 白雁沉默了一会,摇摇头,“我没那个能力帮你。” “你不想知道我哥的消息了?”商明星讶然地叫道,“你对他不是......” “那都已过去,我现在结婚了。他过得很好就行了。” “你就不想再见他一面?” “明天回来了吗?”白雁惊喜地眨着眼睛。 商明星狡诈地一笑,“怎么样,心动了吧!这个我保密,你说说你到底要不要帮我?其实呢,这件事,对你来说,真是举手之劳。我听那些小姐妹说,那天你找的那个人是城西公安分局的局长,他好像是受陆记的托。我再打听了一下,哎哟,我的妈,你竟然嫁给了市长助理,他刚好分管城建。那个长古树的地方,准备兴建一个商业中心,听说被华兴集团中标了,可那工程大呀,我和朋友想让你老公说个情,让华兴集团给一小块让我们做做,行吗?” “不行。”白雁想都没想,直接回绝。 “我给你回扣,不让你白帮的。”商明星很内行地向白雁挤挤眼。 白雁很坚决地摇头,“对不起,我帮不了。” 商明星翻翻白眼,来气了,“别装清高,你以为那个华兴集团中标,就没给你老公回扣?谁不知道,你老公和那个华兴合穿条裤子似的。天下的财大呢,一个人独吞,吞得下吗?” 白雁三下五除二地把碗里的馄饨吃完,抢着买了单。道别时,很郑重地对商明星说:“我在医院上班,你有哪里不舒服,找我,我肯定帮,但其他的事,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要是明天知道你这样,他会接受不了的。他难得休假回来,别让他伤心。” 商明星在身后愤怒地骂了一句:“拽什么,小狐狸精。”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有点诡异。 康领导用一个“忙”字,便让自已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见首,是每天固定发在白雁手机上的一条条短信,短信的内容如下:大到滨江市政府最近有了什么大的决策、旧城拆建到了什么地步、几个部委办局新建办公大楼的报告经领导班子会办最终被驳回;小到中午政府食堂的一道红烧肉,师傅盐放是太多,根本没办法进口。下午开会,他发言的稿子特别长,中途停下来喝口水,不知怎么想起老婆煮的绿豆汤。简单和他一同上工地,路颠簸难走,想闭上眼眯一会都不行,只能躺着想老婆脸上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 这些短信,白雁看过后,基本不回。有时康领导一天汇报次数太多,她有点过意不去,只好回三个字“已收到”。下一秒,康领导便发过来一个眉飞色舞的符号。白雁看得愣愣的,康领导真是啥都会呀! 这不见尾,是她想和康领导认真坐下来谈谈解除两人婚姻这件大事时,找不着人了。自那晚发生流血事件后,两个人就再没见过面。白雁现在三顿饭,都在医院解决。休假时,她就到外面去吃。除了卧室,其他地方是李心霞和吴嫂的天下。 可是白雁感觉得到,康领导有回来过。 房里拉开的椅子、杯中隔夜的陈茶、烟灰缸中堆满的烟头。有天,白雁早晨醒来,看到卧室的高低柜上,放着一篮滨江这个季节特产的早酥梨,只只鲜嫩多汁。 还有天夜里,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朦胧中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她翻了个身,搁在她身上的一只手臂倏地一缩、呼吸放缓了。直到她再次沉沉睡去,身边的人才放任自己贴过去,抚摸她的头发、小脸,然后是心事重重的一叹。过了一会,身边的人轻手轻脚地起身,摸索着出门。黑暗里,白雁睁开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白雁主动给忙碌的康领导打过电话,接电话的康领导语气非常轻快,嘘寒问暖,可是当她要开口说正事时,他会说马上有去接待个什么人,不然就是马上要开个会,他等会打过去,就挂了电话。这等会,等来的最多是下一条短信汇报。 白雁真有点郁闷了。 在离婚这件事上,她好像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一头热就一头热吧,她继续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和房东把协议签好了。但房子里面的马桶有点漏水,瓷砖也破毁了许多,房东答应把房子整修好再交给白雁。白雁有时下班过去看看整修进程,顺便开开窗,把卧室和厨房带着打扫下。 这天,她下了公车,走进那个小区,迎面与柳晶碰上,两个人都一愣。柳晶满头大汗,手上拿着一堆房屋中介的宣传单。白雁张嘴,想打声招呼,柳晶眼帘一低,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 白雁心里面那个无力呀! 一无力,就想找个人说说。整件事,只有冷锋是知情人。柳晶到现在,把失恋这件事捂得实实的,不过不像以前那么爱说话了,整天闷闷沉沉的。 冷锋听白雁唠叨过,总是一笑,然后要白雁相信两个人之间多年的友情,是误会,就有澄清的时候。柳晶也许现在已经后悔了,可是拉不下脸,要等待一个契机的出现。白雁说,我拉得下脸呀,我主动喊她行不?冷锋说,那还不等于是迎面给柳晶一个耳光吗? 白雁只好作罢,默默等着那个传说中的契机出现。 这期间,下过两场持续两天的暴雨,滨江街头一时水排不出去,上街如同涉水过河。滨江市的四套班子,全部上街排涝抢险。白雁在电视上,终于看到康领导的尊容了,白色条纹衬衫被雨水淋得湿透,头发贴在额头上,这情景让她不禁想起他第一次送她回公寓,两人合撑一把秀气的小伞,她看着他,心像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此情此景再现,心情早已不同,她现在更多的会想,那个时候,伊美女还和他同居着,他怎么能做得到对自己那样的? 只能说,康领导是一口深不可测的古井。现在,他即使舌灿莲花,她也不会去当真。 某一天,白雁突然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和冷锋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只要她在医院,两人一定一起吃饭,不是约好的,她一进餐厅,冷锋来早了,坐在门口的餐桌边,说道:“怎么到现在才来,我都等很久了。”她忙道歉,两个人并肩走向窗口,各买各的,然后挑张空桌,坐下来,边吃边聊聊柳晶或者科室的事。要是她先来了,正吃着,冷锋从外面进来,阴冷得让所有人都感到室内温度陡降十度。“你真自私,也不想想我还饿着肚子,你看我爱吃的辣包菜全卖光了。”她赔着笑脸,只得把自己盘里的辣包菜拨给他,答应下次一定要替冷医生多多着想。 这样子一来,不管早与晚,她什么时候都得等着冷医生一同进餐。吃完饭,两人会一起走回泌尿科,实习护士总是洗好水果,或者泡好茶等着两个人。泌尿科室聚会,冷锋通常会叫上白雁。白吃过两次,手术室一帮姐妹喊着要去吃大排档,白雁礼尚往来地喊上冷锋。手术室的小姐妹很讶异,白雁说,冷医生乃是钻石黄老五,我这是给你们创造机会,你们可得好好把握。冷锋去过一次,那张冰脸从头至尾都没融化过。事后,足足有两天没理白雁。 周六、周日,冷锋再出去接私活,白雁自然是随行人员,而且是唯一的随行人员,马加不知什么事,不来了。 白雁在医院里遇到马加,悄悄问为什么不去?马加耸耸肩,笑得意味深长,“我不跟着你们俩傻孩子凑热闹。” 两人出去,那些泡澡、按摩的服务,冷锋全部推了,晚上也不傻喝酒。吃过饭,和白雁在陌生的街道上,从街头走到街尾,再从街尾走到街头。 冷锋做完手术,通常疲累不堪。为了两个人的安全,白雁只得咬咬牙,接过方向盘。任何事,也就是个熟能生巧,开过几次,白雁对车有了手感,开得也像模像样了。 回到滨江,两个人道别,白雁打开包包,就会看到有一个信封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冷锋从来不亲手交给她,她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白雁特地把这些钱另开了个户头,几次下来,自己一看,都吓一跳,真不是个小数目。 冷锋还算是个君子,真的再没说过出格的话,就连拉拉白雁的手都没有。两个人相处的模式,仅仅是交情不错的好同事。 有天吃饭,白雁随口说到她下班要去逛逛电器商场,要去买台洗衣机。冷锋抬起眼,看了她几秒,“那我去给你搭把手!” 结果,冷锋知道了白雁新租了公寓,已经打扫干净,马上就要搬进来了。 两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白雁咬着嘴唇,恨自己嘴快,好像是变相给冷锋透露什么信息似的。 冷锋里里外外转了转,把门锁、窗链查看了一番,又下楼观察了下附近的商店、居住的人群,对白雁说,这地方环境不错,居民都是本地人,离医院不远,单身女子住蛮适宜的。 白雁别别扭扭,没接话。 冷锋告辞时,清冷的眉眼溢满了笑意。 白雁像是和自己赌气,把公寓又彻底打扫了一遍,大理石地板光洁得可以照人,洗手间的瓷砖煞白,厨房一尘不染。 她拖着又累又乏回临时旅馆-------这是白雁在心里面给她和康剑共有的公寓新起的名词。 康领导仍然不在家。 李心霞在房间里上,吴嫂在洗澡。丽丽没有像往前那样摇着尾巴扑过来,撒娇地要白雁抱抱,伏在楼梯口,眼睛眯着,看到白雁,哼了两声。 白雁有点纳闷,蹲下来摸摸它的头,“丽丽公主,你不舒服吗?” 丽丽尾巴摆了摆,头耷拉着,有气无力。 吴嫂很会节约,只要李心霞一进房间,她立马就把客厅里的立式空调给关了。客厅里非常闷热,丽丽身上的毛毛都湿透了。 白雁看丽丽嘴巴干干的,站起来,先去开了空调,然后从厨房里倒了点水,放在丽丽面前。 丽丽看了看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水。突然,哇地一声,嘴巴里像喷泉一般,吐了一地。 白雁一惊。 洗好澡出来的吴嫂衣服还没扣好,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抱过丽丽,愤懑地瞪着白雁,“你......刚刚给丽丽吃了什么?” 白雁眨眨眼,“我就是给它喂了点水。” “不可能。”吴嫂音量高亢而尖税,如同发现深藏多久的秘密般,又很是兴奋,“你从来没喂过丽丽,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一定是你见我们都不在,你知道丽丽是心霞的心头肉,你没办法心霞,就想着给丽丽下毒,对不对?” “吴嫂,你不写小说,真是可惜了。”白雁受不了的耸耸肩。 吴嫂听不懂白雁这弦外之音,以为她在狡辩,越发得意,而这时候,丽丽哇地一下,又呕出一大口红红绿绿的东西。 “你还不承认,看看,丽丽刚刚好好的,怎么你一喂,就不同了。心霞,心霞,你快出来,丽丽中毒了。” 吴嫂扯开嗓门咆哮着。 李心霞摇着轮椅出来,看到地上的呕吐物、吴嫂怀里萎萎的丽丽,眉头一拧,脸色大变,“丽丽,妈妈的乖宝,你怎么了?” 丽丽呜呜着,眼睛也无力地睁开了,雪白的身子哆嗦着。 “你这个恶毒而又无耻的女人,你......下了什么毒,快说!”李心霞又慌又急,面目狰狞。 白雁脸胀得通红,愤愤然地抬头,“李女士,你想象力太丰富了。丽丽它有可能是中暑。” 性 “怎么可能中暑,我们整天呆在空调间里。”吴嫂接过口,“丽丽一定是被你下毒了。” “吴嫂,你给医院打电话,给剑剑打电话,让他快回来。他还整天要我包容你,与你和平相处,说你是个好女人,现在,我要让他看看你的真面目。”李心霞挥着手,恶狠狠地瞪着白雁。 白雁相信,要不是她瘫痪着,她一定会冲过来把自己给剁了。 “医院是不接受畜生的,我建议你给兽医打电话。”白雁这时,心好累,如果民政局现在有人上班,她一定揪也揪着康领导,去把婚给离了。这样的日子,硬撑着,有什么意思。 “兽医,兽医......”吴嫂拿着话筒,无措地看李心霞,不知该拨哪个号。 “给剑剑打电话,让他快快......快找一个兽医。”李心霞感到怀里的丽丽身子好像越来越凉了,惶恐不安地催着吴嫂。 白雁深呼吸了一下,想起丽丽平时对自己亲昵的样,心中不觉一软,“我来打电话。”手术室护士长的老公就是一位兽医。 李心霞和吴嫂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地看着白雁。 电话打通,白雁说了情况,护士长老公说我马上就到。 等待的时候,三个人,各居三处,听着挂钟滴答滴答地走,感觉度秒如年。 门铃响起,吴嫂简直是飞样的冲过去开了门。 好久不见的康领导与护士长老公一同走进屋内。 顾不上寒暄,护士长老公先为丽丽诊治。他扳开丽丽的嘴,又看看它的眼眸,再查看了下呕吐物。 “狗狗是中毒了。”护士长老公得出结论。 “我说对了吧,丽丽就是被人下毒了。”吴嫂跳起来,指着白雁的鼻子,声音激昂。 李心霞朝吴嫂一瞪眼,眼风瞟了下为丽丽看病的医生,暗示有外人在场。吴嫂懂了,忙闭上嘴。 李心霞不管怎么样,处处要为儿子的颜面着想。白雁好歹是儿子的老婆,这事传出去,丢的是儿子的脸。稍安勿躁,现在证据确凿,还怕白雁跑了不成。这次,无论如何,她都要拿白雁好好地出个气。 白雁状似没听到吴嫂的惊呼,坐在椅中,一动不动,也可以说是麻木了。 护士长老公给丽丽洗了胃,直到吐出的水变清了,再喂了些药,然后输液,这个白雁可以照应着,他也就告辞了。临走时,吸了几管丽丽的呕吐物,说带回去化验。 康剑道了谢,让等在楼下的简单送护士长老公回去。 门一关上,吴嫂按捺不住的,就把今天的事向康剑述说了一遍。李心霞端坐在椅中,拿出婆婆的威势,准备三堂开审白雁。 康剑微微皱了下眉头,开口说:“吴嫂,现在天气热,饭菜放久了,容易变质,不谈动物,人也常食物中毒,你怎么事事都往坏处想呢?白雁不可能做这事的。” 麻木的白雁愕然抬起头,看了看康领导,真想不到他会如此正义。 李心霞一下子恼了,“剑剑,我们家什么时候吃过剩饭剩菜,吴嫂每顿都做新鲜的,你不要为她辩护,这个理由行不通。她说不定存这个心已经很久了。” 这几句话,白雁听得想笑。李女士还真认定了她下的毒,不知这样的后果是她要去坐牢还是需要写面检讨。她在李女士的心目中,从狐狸精成了下毒犯,这下应该把她扫地出门了吧! 午 康剑不耐烦地抿了下唇,“妈妈,吴嫂不识字,见识有限,你怎么也跟着起哄?” “什么?”李心霞被康剑这话炸残了,“我起哄?剑剑,你到底在替谁说话,我是你妈妈,你......却护着她?丽丽就像我的心头肉一般,她在割我的心头肉,你没看见吗?” “我不是护着白雁,我是就事论事。”康剑疲累以揉着额头,耐下性子,“我们是一家人,有必要谁害谁?” “谁和她是一家人?”李心霞急了,眼中火星直冒。 “白雁,你先上楼去洗澡。”康剑扭头对白雁说道。 “事情不交待清楚,你不准走。”李心霞一说,吴嫂立刻就挡在了楼梯口。 “妈妈,你真是太过份了。”康剑忍无可忍,“平时,我处处都替你考虑,但这事,我不想让着你。这样吧,等丽丽恢复了,你和吴嫂还是回省城去。不然,这个家永不得太平。” “你.....赶我走?”李心霞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蹩不住的眼泪在眼中打转。 “剑剑,快向你妈道歉。”吴嫂忙过去,替李心霞抚着后背,“你这样,会把你妈妈气坏的。” 康剑冷着脸,一语不发,拉起白雁,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走。 李心霞抓起桌上的一个茶碗对着地板“咣当”一声摔下,哭吼道:“剑剑,你给这女人迷住了心智,黑白都不分了。老天呀,我可真是命苦啊,唯一的儿子也这样对我。” “心霞,快别生气,我一会去劝劝剑剑。”吴嫂也是气得胸膛起伏。 康剑面色沉重地一级级上楼梯,然后,“砰”一下关上卧室的门。 楼下,又是一阵劈哩哗啦摔碎东西的声响和李心霞尖税的哭喊。 康剑烦闷地闭上眼睛。 白雁走到床前,坐下来,盯着墙角的行李箱出神。 康剑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我妈行动不便,丽丽是她的开心果,她当女儿一样疼着。现在丽丽一病,她着急,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白雁仰起脸,笑了笑,“康领导,其实在这个家里,我的地位连条狗都不如。唉,你干吗仗义直言呢,这家多我一个,谁的心情都不好。我们分了吧!” 康剑这时候听着白雁说这话,心里面翻江倒海似的,极不是味。他也失落,也受伤,多希望白雁能站起来,抱住他,像从前那般,俏皮地笑着,和他闹着,在他的手臂上咬下细细的两排齿痕,踮起脚,圈住他的脖颈,像小鸡啄米般吻着他,一下,一下,又一下。他想把头埋在她温暖的发间,嗅着洗发液的清香,忘掉身边的一切。 他对李心霞的感情一直是矛盾的,他舍不得她,心疼她,可是又为她变得越来越极端而嫌恶,再加上一个吴嫂,真是令人吃不消。自从李心霞瘫痪之后,他的心就被堵着了,没有一天能痛快地呼吸过。 他深深地看着白雁。这种目光是出自内心的,在情感牵引之下整个身心凝结在眼神中的专注,带着忧郁、惘然和某种期盼。可是白雁却没有迎视着他,整个身体无声无息地散发出疏远的态度。 “老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等妈妈和吴嫂回省城之后,一切就会恢复到我们以前那样的。”他间接地、婉转地告诉白雁:他不想分手。 “我们以前那样是啥样?”白雁弯起嘴角,“其实,这事和你妈妈没什么关系,完全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可以说我们之间没有爱情,也可以说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还可以说我们之间差距太多。” “这些都能改变的。”康剑心力交瘁,躲了这么些日子,现在不得不面对了。“一定能的!”他加重语气,挨着白雁坐下。 “老婆,我们不分开,我们好好地过。”他伸出手,抱住白雁。“你想要什么样的家,我都给你。” 白雁还没看过这么没自信、无助的康领导,像个吃不到糖,一脸可怜巴巴的孩子,“为什么一定是我?”她把埋在心中太久的问题翻了出来。 “因为你很暖。”康剑笑了。如初春的阳光,似夏日草尖上的露珠,看着她,自然地想笑,心里面情不自禁就变柔了。 白雁打量了他半天,“康领导,你抱过的哪个女人不暖?” 康剑脸一红,突然间哑口无言。 “康领导,我知道大度、宽容是美德。在我们结婚前,你谈过几次恋爱,那都是过去,我可以假装我有美德,不去在意,可是在我们婚后,你依然做出了出格的事,我就没办法假装了。除非我真的把你当个高枝攀着,跟着你狐假虎威做个官太太,你在外面怎么胡来,我都睁着眼闭着眼,只要我的地位悍然不动。你想我这样做吗?”白雁斜着眼,把他的手从肩上拿开。 “我不会再胡来的。哪怕你把我只当高枝攀,我也情愿。”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我对你就那么重要?”白雁承受不住的拍拍头。 “比你想象得还要重要。”康剑回答得斩钉截铁。 白雁哦了一声,站起来,往梳妆台走去。 “老婆?”她还没说是不是同意不分手了。 “我来看看我是不是长了幅旺夫相?”白雁对着镜子张了几下,“没有啊,还是一脸狐媚样。康领导,你就别挽留我了。如果,你觉得现在办手续对你有影响,那么我们先分居。” “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对你做不愿意的事。”他们现在也没同居呀! “我现在就是不愿意与你同在一屋檐下,你同意吧!”白雁笑靥如花,对着他眨了眨眼。 康剑心中一片惨淡,疼得都不能说话,他站起来,拉开房门。 跨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回过头,“老婆,早点洗洗睡!” 门轻轻地合上,一切归于寂静。 晚上,白雁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着。空调开得很低,还是觉得压不住心里面的一团火。好不容易睡着,半夜里冻醒了,摸了半天找到空调遥控器,懒得开灯找,就把自己努力缩成一个小球,整个蜷缩在凉被里,糊里糊涂地又睡去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全身的关节都在疼,眼眶发涨,好像被热气灼过了,火辣辣的,脑袋昏沉沉,走路都在打飘。 康领导早就上班去了,李心霞和吴嫂没有像平时出现在餐厅里,一室的凌乱收拾零过了。丽丽经过一夜过后,来了点精神,对着白雁摇摇尾巴。 白雁喝了点牛奶,拿块面包,出门了。 到了医院,从每根骨头的缝里都在往外冒着冷气,估计是昨晚冻了,找了几颗感冒药吞下,精神还是不能振作。中午吃午饭时,冷锋看她脸色苍白,催着她回去休息。 她犹豫了下,回手术室请了假,便坐车回去了。 走前,护士长拉住她,说老公化验了狗狗的呕吐物,是吃的草莓里含有一点农药成份,估计是家里保姆买回来,没泡洗,直接给狗狗吃了,然后狗狗便有点轻微着毒。 家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大概李心霞和吴嫂正在午睡,白雁上楼时尽量把脚步放低,没把她们惊醒。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边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声和人讲话的声音,睁开眼一看时间,四点多了。白雁觉着嘴唇发干,撑坐起来,想下去找点水喝。 还没到楼梯口,她停下了脚步。 李心霞在嘤嘤地哭,事实上,她已经哭了半天一夜了。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引以为豪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和她反目。 吴嫂每隔一个小时给康剑打一次电话,汇报李心霞的剧痛,康剑没有办法,只好回家赔不是。 “剑剑,你不记得我们这个家是怎么落成这样的吗,你不记得妈妈是怎么瘫痪的吗?”李心霞哭道,“二十四年前是白慕梅那个老狐狸,让你爸爸乐不思蜀,抛妻弃子,妈妈接受不了,生不如死,跳楼自尽,没想到,没死成,成了现在这幅鬼模样,是你抱着妈妈说,以后一定要让妈妈幸福的,妈妈才苟活到现在。可是现在因为白雁这个小狐狸,你却要让这个家再毁一次,让你妈妈再死一次?” 康剑无语,默默坐着,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好,只能让李心霞一个人尽情发泄,等发泄完了,他再开口。 “妈在北京时,你给妈妈打电话,说你见到白慕梅的女儿了,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吗?” 吴嫂翻了翻眼睛,接过口,“我当时在旁边听得清楚,你说你要把你妈受的屈辱,让那个小妖女也受一次。你要那个小妖女喜欢上你,你玩过之后,再一脚把她踢开。后来,你又打电话来说,小妖女太精明,不上当,你必须得娶她。你让她进了门,等到她尝到荣华富贵的滋味,再也舍弃不下时,你就会冷落她。她表现不错,就留着她服侍你妈妈,她表现不好,你就扫她出门。剑剑,我没记错吧?” “妈妈,现在和那个时候情况不一样!”康剑心烦意乱,有点抓狂。 “怎么不一样?不就是个城建市长吗,咱们就得看她脸色,任她所为?其实你根本不要在意,她有那种骚狐狸一样的妈,你把她给扔了,没人会说什么的。” 康剑脸色铁青,抬起头,“不是的......白雁?”他轻抽一口凉气,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楼梯口上的人影。 白雁很平静,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 原来,真的不是你,陪我到永远! “康领导,这就是为什么只娶我的真相吗?”她轻声问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上) 9,你是一段特别的留白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白雁,你听我解释,”康剑觉着自已的大脑短路了,他本能地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环住白雁的肩,“事情不全是这样的。” 白雁的眼眸平静无波,她努力睁大眼,克服一阵又一阵的头晕,“我妈妈二十四年前破坏了你父母的感情,对吗?” 康剑脸色白得像纸,他没办法否认,只能沉默。 “你娶我就是为了让你妈妈心里面痛快一点吗?” “白雁......”他一再地喊她名字,心脏如陷冰窖。 “领导,你没有做错。让你妈妈开心,是你的孝意。母债女还,是我应付的代价。一切都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白雁慢慢地推开他的手,转过身向卧房走去。 李心霞和吴嫂呆住了,不相信一向伶牙俐齿的白雁在得知全部真相后,会一点反击都没有。 三秒钟后,白雁拎着包包出来了。 康剑试图走近他,她摇摇手示意他不要过来,“我该去上夜班了......咳......”喉咙有点痒,她不禁咳出声来。 她几乎是头重脚轻地快步下楼,走向门口。康剑怔了下,追过去,试图抓住她,但被她甩开了手。 “白雁......”该死的,她脚上还穿着拖鞋。 白雁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走得非常快,快得像一阵风,等到康剑追下楼,她已经用从未有过的速度跑出小区,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西坠的斜阳,在树荫间洒下斑斑驳驳的光影,康剑站在光影中,终于知道肠子悔青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去云县......咳......”白雁托着滚烫的额头,让司机关了空调,开了窗,希望傍晚的凉风能让自己的身子舒适一点。 “小姐,你是不是感冒了?”开车的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笑起来憨憨的。 “我没关系。”去云县,至少得二个小时的路程,白雁闭上眼睛,想让自己睡一会。 但一闭上眼,关于康领导的前尘往事就一点一滴地涌了上来。 第一次见面是在注射疫苗时,他清冷地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让简单与她搭讪,留下他的手机号码。那时,他是不是就已经酝酿对她的报复了? 小吴秘的生病,简单的答谢宴,她说他怎么也在呢!天下着大雨,简单和小吴突然离席,留下他和她,现在想想,这也是他精心的安排。 以后的种种,两人还不算熟识,他急切地向她表白,要她做他的女朋友。 如此大的一张,这么多帮凶,对她说的那么多的真挚的、感动的话,让她往哪里逃? 她拒绝过多次,可他执著地一次次向她走来。现在想想,他执著的不是对她的爱,而是对她的报复。 没有结婚,就急切地带她去江心岛见识上层人物奢华的生活,他那时是不是在一边冷眼旁观,看着她会不会受宠若惊? 陆涤飞的话,伊美女的话,婚后所发生的事,与今天听到的一联系,再也不觉得怪了。 唯一可惜的是他与她的婚姻,牺牲了伊美女,他婉惜过吗? 没有力气去评价康领导的所作所为,一个人一个活法。值得庆幸的是,她识破了他,没有像他预计的喜欢上他、贪图他给予的奢华,所以心也就不疼得那么厉害。她就是有点冷而已。 因为冷,白雁不得不环着双肩,蜷缩在椅中。 包包里的手机响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响到没电,安份守已地平静了。 暮色渐渐四笼,车窗外,天地融成了一团黑暗。 出租车前的两束强光在黑暗中向前奔驰着,云县慢慢近了。 出租车进了县城,白雁让司机在文化大院的马路对面停一下。 她没有下车。 老式的铁栅栏门只开了一扇边门走人,一侧的水泥墙上挂着一溜气白底黑字的木牌匾,分别写着云县文联、云县群艺馆、云县歌舞团、云县越剧团......不知道淋了多少年的风雨,这些牌匾的白底开裂着,露出里面的木头。 边门外停着辆蓝色宝马,接走了从大院出来的几个演员样的年轻女子。几个曾经是美人样的中年女人肥了腰身、懒汉似的趿拉着拖鞋,指着狂逝而去的车,指指点点,其中一个就是商明星的妈妈。 白雁闭上眼,都能看清大院里面的情景。一排排带小院的平房,冒出杂草的小径,排练场的平房烂了屋顶的砖瓦少了半边门。 在去护专读之前,她和住在里面的每一个人一样,每天都从边门出出进进多次,背着包,拎着菜。 “走吧!”这种地方,白慕梅已经不屑踏进了。她在云县最好的地段,给自己买了个一室一厅的公寓。 此刻,夜色如铁,冰冷,坚硬,像一幅盔甲套在身上。 车停了下来,白雁先给了司机二百元钱,“我只在上面呆半个小时,然后我们回滨江。” 司机一愣,觉得怪,但没有多问。有生意做,管客人古怪不古怪呢! 白慕梅搬到这里后,白雁只来过一次。中午到的云城,进来参观了下,然后白慕梅带她出去吃饭,她吃完就回滨江了。 白雁记得公寓的窗子很大,临窗是个西式酒柜,柜子里摆着十几瓶酒,高矮胖瘦,各种瓶子各种酒,一打高脚酒杯洋派地吊在一个架子上面。酒柜前的茶几上,白慕梅在一只细颈玻璃瓶里面,插着三枝鸢尾花。窗户对面的白墙上面,挂着和个大小不一的镜框,都是白慕梅的演出剧照。 给白雁印象最深的是白慕梅的床很大,窗帘和床罩都是丝绒的,颜色是神秘的紫,床对面的是一排镜子,可以清晰地把床上任何细微的动静都映照出来。 白雁咽了几口口沫,抬手敲门。 “谁呀?”从里面传出白慕梅丝绸一般柔软的声音。 门应声而开,屋内灯光调得很暗,白慕梅薄纱般的睡衣如蝉翼般,让里面的胴体若隐若现。 “雁雁,你怎么来了?”白慕梅借着楼道的灯光,看出是白雁,把自己的睡衣带子系紧了。 “我方便进去吗?”白雁问道。 白慕梅愣了下,“你等会!”她把门掩上,从卧室里传来她娇柔的轻笑声和低低的说话声。 过了一会,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出来。白雁低下眼帘,往旁边让了让。 “进来吧!”白慕梅转过身,“你吃饭了没有?” 这只是一句应景式的问话,白慕梅这里除了酒就是咖啡,油烟是从来不惹的。 “阿嚏!”白雁被屋子里浓郁的香气熏得打了个喷嚏。 “你感冒了?”白慕梅皱了皱眉头,给白雁倒了杯水,优雅地倚在酒柜前。 “可能吧!”白雁抬起头,白慕梅的面容在酒吧灯的光线里面显得分外娇嫩,宛若香水百合的花瓣。 “不好意思,这么晚过来打扰你。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白慕梅给自己拿了个杯子,倒了半杯酒,没说话。 “在我和康剑结婚前,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和康云林曾经上过床、你曾经害得他老婆跳楼自尽?” “我有提醒过,”白慕梅不动声色,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我说过你配不上康剑,你们的婚姻不会超过六个月。” “你那是说吗?”白雁颤抖着,“我长这么大,不管做什么,你从来没有好好地赞成过,你不是冷嘲就是热讽。你了解我的个性,越是你反对,我越是要去做好。其实,你是故意激将我,要我嫁给......康剑的?” 白慕梅慢慢地把杯中的酒喝净,撩开睡衣,露出雪白的大腿,坐到吧台上,“你分析得不错,我是想你嫁给康剑的。” “为......什么?”白雁已经站立不稳了,她不得不扶着柜子的一角。 “你说呢?”白慕梅的声音努力保持平静,但脸色突然变了,“因为我恨那个瘫女人。她既然跳楼,为什么不死得干净些,还要丢人现眼地活在这世上?要不是她,现在的康记的老婆就是我,就是我!当年,康云林都说好要娶我了,我在云县等他,他回去离婚。结果,我等了二个月后,等到他一通电话,他说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他老婆跳楼致残了。如果他的老婆活得好好的,或者死得干干净净的,我们都有希望,可是她是瘫痪了。她是故意的,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与康云林彻底断开。康云林从那以后,就把我一脚踹开了。这口恶气,我怎么咽得下。事过二十四年,他的儿子送上门来,我当然不要放过那个女人。我就是要与她做亲家母,要我白慕梅的女儿整天在她面前晃着,我要她日日夜夜都想起二十四年前的事,疼着,痛着,永不得安宁。” 白雁好想笑,想不到她来到这个世上有这么大的用处,又是康剑报复的对象,又是白慕梅手中的一根刺,深深插进李心霞的软肋。 “我真没想到你还曾想过嫁人,其实你这样多好,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白慕梅跳下吧椅,给了白雁一耳光。 “我是你妈妈。” “对,你是我妈妈,剪得断的是脐带,剪不断的是血源。”眼泪从她的眼睛里面流出来,她却一直笑着。 “你从滨江跑回来,就为这事?” “我不能回来看望下我漂亮的妈妈吗?哦,还有件事告诉你,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要和康云林的儿子离婚。” 白慕梅怔了一下。 白雁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手握着门把手,她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想了半天,她回过头,“妈妈,我现在不是你的包袱,对你也没什么用处,血源可能能剪断了!” 她跌跌撞撞地下楼,楼梯里墨黑墨黑的,她整个人也墨黑墨黑的,拖鞋在台阶上啪哒啪哒地响着。 “没有超过半个小时吧?”她站在车边问司机。 司机刚刚跑出去买了瓶水和一块面包,正嚼得起劲。含着一块,给白雁打开车门,看到白雁煞白的脸,吓了一跳。 “小姐,要不我们先去下医院?”反正这夜里也接不到别的生意,司机索性不急了。 “我们现在就去......滨江第一医院。”白雁嘴唇、指尖、全身,都在哆嗦着。 司机把面包咽下去,上车,发动引擎,车向夜色里驶去。为了怕打瞌睡,他开了电台听音乐。 白雁在音乐声中迷迷糊糊地闭上眼,一团黑暗里,她看到自己独自坐在门槛上,外面电闪雷鸣,她害怕得直哭,可是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没人看她一眼。 “小雁。”面前突然站了一个人影。 她抬起头,看着放大的俊朗微笑着的面容,扁扁嘴,“明天,我怕......” “不怕,不怕。闭上眼睛,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明天!” 俊朗的少年朝她点点头。 白雁笑了,握住少年温热修长的手指。 “小姐,到了!” 这是谁的声音?外面怎么这样黑?这是哪里?明天呢?白雁惶恐地四下张望,“明天......明天......” 她想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急得挥着手臂,不知绊着了什么,“咚”地一声向前栽去,彻底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 云县的文化大院里,居民不少,白慕梅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她不仅人长得媚,而且戏演得也好。从剧团回大院的一路上,多少孩子追在后面看。云城里有个什么活动,都以能请到白慕梅出席为豪。她呆在云县的时间并不多,常年随剧团在各个市县演出,有时也去省城。 商明天的父亲是越剧团分管道具和杂务的,母亲原来在老家种地,怀孕后被商爸接到县城。她闲不住,在电影院里卖香烟瓜子,赚点钱贴补家用。一胎生下两个孩子后,她又从纸盒厂领了些活,不放电影时,她就糊纸盒。 四口之家住着两室一厨,合着个小院。一间房做了卧室,另一间房就是客厅、餐厅。商明天、商明星大了后,就在卧室和客厅里各拉了一道帘子,另外买了两张小床。这样子一来,家中就显得更挤了。商妈趴在窗台上,看着后排的白慕梅家,直骂商爸无用,人家两口人住两房一厨,我家四口人也住两房一厨。 商爸噙着纸烟,闷声不吭,心里想,咱家能和她家比吗? 关于白慕梅的风流轶事,商妈当然听说了不少,她也曾亲眼看到不同的男人衣冠楚楚地来接过白慕梅。庄户人家的女子,性子直,眼里容不得沙,也咽不下这口气。商家的厨房正对着白慕梅家的小院,她做饭时,有意无意地就白骨精长、白骨精短的骂骂咧咧个不停。 白慕梅一般懒得理睬她,这天,不知怎么来了精神,媚眼一飞,站到了商家的窗前,“黄脸婆,你是不是心里面妒忌得发狂呀?其实呢,这白骨精也不是谁想做就能做到的。像你这样,就是主动脱光了,男人们也不会瞟一眼的。所以,你就少说两句,别自暴其短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骚狐狸,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卖身求荣吗?我呸,我干吗要别的男人有兴趣,我自有我家男人宝贝着,你呢?” 白慕梅笑得眉眼都绽开了花,“别告诉我你家男人只吃素的。只不过,我瞧不上他而已,不然......”她笑得说不下去了。 商妈一下子跳起来,叉着腰,“不然能怎么着?” “问你家男人去。”白慕梅一扭,风摆杨柳似的进了屋。 商明天家一下炸开了锅,任凭商爸怎么赌咒发誓,商妈整整嘶吼了一个晚上,震得云县上空的天都变了。 从此后,商妈正式与白慕梅结下了梁子。 白雁那时还小,不懂大人们的事。瞅着商家的两个孩子在外面小院玩得欢,颠颠地跑过去,还没到门口,商明星上来一把把她推翻在地,“滚开,小白骨精,不要脏了我家的地方。” “明星,你干吗?”商明天过来扶起她,责怪起妹妹。 “哥,妈妈说过了,这白家没好东西,不让我们和她玩。”说着,商明星把刚站来的白雁连推带搡地推出了门。 白雁眼中含泪回过头,商明天对着她微微一笑。 下一次,白雁经过商家的小院前,商妈一盆脏水从里泼了出来,溅湿了白雁的小花鞋。 不仅是商明星,文化大院里的大大小小的孩子没一个人肯和白雁玩。看到白雁,不是扔石头,就是吐唾沫,有些稍微大的男孩子,还会对白雁说下流话。有的甚至,趁白雁不注意时,一下把白雁按倒在地,骑在白雁身上,“小杂种,你妈妈是不是就这样被人‘干’的?” 一帮半大小子围着起哄,他们喊着,快来看啊,小破鞋被“干”了。 白雁涨红着脸,不知哪来的力气,“砰”一下把身上的小男生推倒,抓起一团泥甩了过去,学着他们的话回击他们。小男生们恼羞成怒,一拥而上,对着白雁拳打脚踢。 商明天从外面冲进人群,奋力把白雁护在身后,替她掸去身上的灰尘,抹去小脸的泥污,向小男生们怒目而视。 结果,商明天被打得鼻青脸肿,白雁到没什么事。晚上,一帮家长领着孩子到商家兴师问罪,商妈又差点把房子掀了个盖,逼着商明天发誓以后不准再和小白骨精玩在一起。 白雁坐在门槛上,穿过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商明天跪在地上,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商妈气得差点犯了病。 商明星第二天看到白雁,眼里面都能喷出火来。 后来,白雁学乖了,见着院里的孩子就绕得远远的,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当没听见。 夏天到了,白慕梅又去了外地演出。雷雨夜里,白雁一个人端坐在床上,害怕得不敢合眼。偏偏这时又停电了,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外,雷一个接着一个,闪电如火蛇般不时掠过窗口。 白雁死命地咬着唇,身子抖得像秋天里随风飞舞的落叶。 突然,商家的厨房里点上了一盏马灯,淡淡的光影映着商明天清俊的面容。他坐在窗前看,时不时抬起头看着外面密密的雨帘,时不时轻轻一笑。 白雁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口,对着那昏暗的灯光,也笑了。 商爸只读到初中,商妈大字不识一个,可是商明天却属于那种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喧哗的男生。他拿过奥数奖,拿过作文奖,得到全县十佳好少年的称号。这些都不足为,最让人脸红心跳的是,他在全校运动会上拿过100米短跑冠军,迎风而跑的样子让全校的女生都疯狂了。他优秀得让人窒息,却又那么真实地每天出现在校园里。 和他同胞所出的商明星不知哪块弄错了,简直就是他的反衬,除了遗传到她妈妈的一张利嘴,其他无一长处。因为考试不及格,留了两级,落到了和比他们小二岁的白雁一个班。 白雁成绩也好,但她非常的低调,除了上课,学校里任何活动都不参加。即使这样,她仍在学校里是引人注目的,因为她的妈妈是白慕梅。 早晨,白雁出家门,隔个二分钟,就听到商家的院门“吱”地一声,“妈妈,我上学去了。”商明天高声说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文化大院。一些存心找事的男生翻翻白眼,从白雁身边跑远。 他们曾经故意惹过白雁,可是那个优等生商明天像不怕死的冲上来,不是对他们严词斥责,就是拼了命地和他们对打。有次,还闹到学校里,他们差点被学校开除。 放学铃声一响,白雁背着包走出校门,商明天已经站了一会了。这次,是他在前,她在后。 风,微微地吹着。夕阳西坠,路边一蓬茂盛的野花,开得正浓。 慢慢地,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偕走。 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商明天的读得真多,他给白雁讲古代的故事、外国的传闻,说他的梦想,他的抱负。 白雁扭过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在春日的阳光下,灵动秀美。 两人走到文化大院前,商明天停下脚,白雁会意地一笑,先跨进大门,五分钟后,商明天走了进来。 虽然白慕梅对她冷冷淡淡、整日不在家,虽然她被别人戳着背脊骂“小杂种、小白骨精”,可白雁觉得那时候的日子过得真美、过得真快。 过年过节时,文化大院里比平时更加热闹了,家家户户欢声笑语,这越发衬得白雁家中的清冷和寂寞。 商家日子过得紧巴巴,可在过年时,也会奢侈一下。商妈有一双巧手,炒的咸干花生,做得炒米糖,腌得腊肠、鸡腿,白雁坐在屋子里都能闻得见。 白慕梅这个时候更是不见人影,白雁会做的饭菜有限。端着饭坐在桌边,白雁怎么也咽不下。她扭头看商家的厨房,里面水汽腾腾,商明星缠在商妈的脚边,突然伸手偷偷捏了一口菜塞进嘴巴里,惹得商妈一声大吼。但那吼声是带着笑的、宠溺的。 白雁不禁红了眼,她不是眼馋那一盘盘令人直流口水的食物,她是好羡慕那一屋子的温馨。 天黑了,文化大院里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白雁窝在房间里等春节联欢晚会,院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了。 她以为是白慕梅回来,跑过去开门,商明天站在门外,手里面提着个纸袋,她一下闻到了热腾腾的气息,小脸突地红了,“我不要。”她知道这一定是商明天偷拿给她的。 她一个劲地往后退。 商明天笑着抓住她的手,把纸袋塞过去,“傻瓜,是我给你的。”同时塞进来的还有一个笔记本和一枝笔,应算是新年礼物吧! 她愣愣地接过,商妈又在叫喊商明天了,商明天没来得及多说话,就走了。 白雁捧着纸袋,泪水夺眶而出。那时,她十三,商明天十五。 十四年那年的冬天,白雁感到胸部发胀,身高一下子抽长了许多,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肚痛得厉害,然后,下面出血了。她吓得六神无主,在屋子里团团的转,刚好看到商明天到厨房来,她第一次主动跑过去敲厨房的窗子。 商明天一听,忙和她一同去了医院。 值班的是个女医生,笑了,告诉白雁,这不是病,而是她长大了,以后就是大姑娘。 两人出了医院,外面下着雪,两个人把身上的钱凑齐了,在超市买了一袋卫生巾。风雪中,商明天呵着手,站在公共厕所前。白雁从里面出来,对着他羞涩一笑。两个人的手自然而然牵到了一起。 这情景,还是被商妈知道了。 商妈破天荒地,没有骂,也没有哭,她两天两夜,不合眼,也没喝一口水、咽一下米粒。 商明天说了什么,白雁不知道,但她知道了,这世上不是所有相互喜欢的人,都能走到一起的。 喜欢是两个人的事,而结合却是两个家庭的事。 商爸、商妈不是坏,而是他们有着根深蒂固的观念,在商明天的身上,他们寄予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厚望。 他们对于白慕梅灿烂的生活一直不齿,对于她同样是一脸的轻蔑。如同《流浪者之歌》里面写的一样,小偷的儿子也会是小偷,白雁一定会是一个小白慕梅。这种认定根深蒂固,不是用时间,用道理就来让他们说服的。他们视她如同瘟疫一样,唯恐她污了明天的清白。 她知道明天对她好,可是他们却是没有明天的。即使明天顶住全部压力,硬和她在一起,她看着伤透了心的商爸商妈,明天和她会幸福吗?说不定,倔强的商妈会以死相逼。 能给明天幸福,又能让商爸商妈接受的女子,一定在某个地方,但肯定不是她。 她很早就知道,有些事,努力就能做到,有些事,不管你怎么努力,永远都做不到。 初中一毕业,白雁报考了护专,并顺利录取,她读护一时,明天正进入紧张的高三学期。 两个人离得远了,可是明天每两天都会给她写信,告诉诉她学校里的趣闻,告诉她这次抽考他考得如何。她回信说,护专很大很美,她有了一个好朋友,叫柳晶。她没有告诉他,她想他想到从梦里哭醒。 放寒假,白慕梅到外地巡演,要过了正月才会回云县。白慕梅记得给她留下下学期的学费、费,却忘了给她寒假和开学后的生活费。剧团里收房租、水电费的大伯都到门上催过几回了。她愁得几夜都没办法睡着,突然想起来这一年的情人节正好是正月初六,心中一动。她跑了几家花店,求情似的从人家那儿批发了几十朵玫瑰。批发一枝玫瑰三元钱,在情人节那天卖出去,一枝十元钱。 那个年代,十元钱是什么概念。可以买十几斤大米,可以缴一个月的水电费,可以买一身粗棉布的内衣。 如果把几十枝玫瑰卖出去,白雁就可以撑到白慕梅回来的日子。 正月初六,天下着冻雨,冷得出,可是却拦不住相爱的人火热的心。她先是在几家咖啡店门口卖,然后又去了肯德基店。 卖花的人很多,生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清清淡淡的,过一会,卖出去一枝。白雁一直站到晚上十一点,感觉人都冻成了个冰棍。商明天撑着伞站在她身边,不时把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腋窝下暖一暖,不然,就是把她的手塞进他的衣领里,吹着热气呵着。 终于,手里的玫瑰只剩最后一枝了,白雁开心地直笑。 “小雁,这枝咱们留着,我来买。”商明天看雨大了起来,舍不得她冻。 “不行,你要玫瑰干吗,好贵的。你爸妈赚钱那么辛苦,不准乱花。”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振振有词。 商明天看着她,没有言语。 对面走来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白雁从伞下跑了出去,“帅哥,给你女朋友买枝花吧!” 女孩媚媚地笑着,撒娇地看着男友。 男孩子有点心疼,不过,还是大方地买下了花。 白雁拉着商明天站在路灯下,一遍遍地数着钱,兴奋得又蹦又跳。“明天,我们去奢侈一回,好吗?” 白雁所谓的奢侈就是去饭馆吃个饭,都大半夜了,除了几家面馆和咖啡店,其他都关门了。 两个人去了家面馆,要了两碗青菜面,呼噜呼噜,吃得个碗底朝天。 “明天,我好像活过来了。”白雁揉着脸颊,舒服地舒了口气,眸子亮晶晶的,“你刚刚说最后那枝花不要卖时,我真有点动摇哦!怪不得要用玫瑰代表爱情,因为她又美丽又高贵。天寒地冻的,看着一枝娇艳的玫瑰盛开,不谈价钱,光想着送花人的那份心意,就好温暖,好浪漫。但浪漫还是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目前和我无关,所以我还是务实地把她卖了。” 商明天清俊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怜惜,他站起身结账,她抢着要付,他瞪她一眼,她乖乖地吐了吐舌头。 两个人都住在剧团大院里,到了大门口,她停住脚,“你先进去,不然你妈看到你和我一起,又要吼了。” “不,你先进去。”商明天把伞塞到她手里,摸到她头发湿湿的,心疼地替她竖起衣领。 她笑笑,哼着歌走进大院。 商家的窗户上映着一个人影,那是商明天的妈妈在边织毛衣边为商明天等门。白雁对着那个剪影,羡慕地叹了口气。不过,这种心情只是一闪,她捂着装着钱的口袋,快乐地弯起嘴角。 第二天,天放晴了,可是温度仍然很低。白雁起床,刚在做早饭时,听到有人轻叩门。 她打开门,只看到商明天的身影一闪。窗台上放着个纸盒,她打开一看,纸盒里装着一只塑料的发卡,还有一枝纸做的玫瑰。纸是红色的,写对联的那种红纸。玫瑰做得很逼真,绷开一看,娇媚秀美。 她抬起头,商明天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对着她羞涩而又温柔地笑着。 商明天因为成绩优秀、身体合格,被空军学院招去。商家在院子里足足放了近一个小时的鞭炮,文化大院里飘荡着浓浓的火药味。 商明天在临走的前一天,向她表白,她站在路灯下,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紧紧咬着唇。 这样的表白,只是向她坦诚他一直以来的心声,可是却也是结语。 这个男孩,以后会长成帅气的男人,温柔、体贴、细腻、深情,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像他这样子爱她了。她很喜欢,很喜欢他,喜欢得愿意付之于生命,可是,她却不能嫁他。 她能拥有的,只有那朵纸做的玫瑰。 她仰起脸,他笨拙地吻她,碰撞到她的牙齿,吻到了她嘴边咸湿的泪水。 “明天,如果以后不能嫁给所爱的那个人,该怎么办?”他们牵手在月光下走着。 商明天闭了闭眼,语气哽咽,“那就像你爱我一样去爱珍爱你的那个人,努力让自己过好,把我们的遗憾降到最低。” 白雁郑重地点头。 “小雁,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我都会想着你、看着你。”他吻去她嘴角的泪水,不想,他的泪又把她的脸淋湿了一片。 她咬着唇,任泪默默地流淌。 分手,不是对人生的妥协,而是对生活的正视,对自己的珍爱。 让自己过得幸福,明天看到,就会很开心了,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可是,她过得幸福吗? ******** “体温三十九度。” “嗓子发炎,肺部有罗音,该死,怎么像个孩子似的,竟然得了个小儿常患的病------支气管肺炎。快,做青霉素皮试......” “打电话,通知康助,说人在医院了。哦,还有让交警大队和公安局停止寻找。” “小雁!” ...... 好吵!胳膊上突地一下刺痛,白雁疼得拧起眉头,缓缓睁开眼睛,一时不能适应室内灼亮的灯光,她本能地又闭上眼。 “小雁!” 她发烧烧出幻觉了吗?怎么听到了明天的声音?这声音比几年前离开时低沉、厚实了许多,但这个称呼、这种语气,只属于明天。 白雁张张嘴,不禁咝了抽了下冷气,嘴唇烧得好象起了泡,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她伸手往旁边抓了抓,一双手握住了她,然后,有人抚开她的长头发,托起她的腰,“小雁,想喝水吗?” 白雁倏地睁开眼睛,一抹蓝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她眨眨眼,瞪着眼前那张微笑俊朗的面容,身上那像天空一般湛蓝的军装,军帽上闪着晶光的国徽,“明天?”她沙哑着嗓音,不敢置信地问。 “嗯!”商明天重重点头。 白雁伸手戳戳他的脸腮,暖暖的。她笑了,笑得嘴角颤抖,笑得眼眶里溢满了泪水。“你穿军装好帅、好帅哦!”她的声音比公鸭好不了多少,可那又有什么,他是明天呀! 明天真的回来了,从成都回来了。 看到明天,她心里面沽沽流着血的窟窿愈合了。 是不是老天听到她心底里的呼喊了? “可是你却变丑了。”商明天抑住心里面撕裂的心疼,从旁边的柜子上端起水凑到她的嘴边。 她舍不得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商明天,水从嘴角漏到被子上都没发觉。 商明天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嘴,看着她蜡黄的小脸、满嘴的水泡,叹了口气。 白雁许久才从惊喜过度中回过神,灿烂的笑容像花朵般开在颊角,“丑就丑呗,女大十八变,明天我又会漂亮了。明天,你回来怎么也不给我电话?”句子一长,她微微有点气喘,眼睛转了转,看到自己居然是在病房的床上,手臂上吊着输液管。 这怎么一回事?她记得好像是从云县回来,坐在出租车的。 “我一下火车,就给你电话。至少打了十个,你先是不接,然后就关机了。”商明天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白雁伸手揉太阳穴,“我那时......人在车上,可能没听见。” “后来我就到医院来找你,没想到遇着冷锋,我们在外面吃好饭,正说着话,看到医院门口围着一群人,一看,是你从出租车里出来,没站好,摔倒在地。” 的 商明天没有提白雁当时脚上只穿着一只拖鞋,另一只脚光着,浑身烫得像个火球,眼睛闭得紧紧的,牙齿把嘴唇咬出了两排血印。司机惊慌地说两人连夜在滨江到云县之间跑了个来回,她上车时就咳个不停。 冷锋付了车钱,他把白雁抱进急诊室,一检查,急性支气管管肺炎,两人都愣住了。准备通知她家里人时,这才知道她老公已经差点把滨江市炸翻了。 交警大队在各个路段查寻有没车祸事故,公安局在滨江市的角角落落寻找有没单身女子出没,白雁的同事和朋友家里都打过电话,这么大的动作是因为康剑市长助理的妻子失踪十个小时了。 “呵呵,”白雁抽着气笑,“这次见面印象深刻吧!呃,你怎么认识冷医生的?”白雁讶异地问。 “我们是战友,也是朋友。”冷锋从外面进来,接过话。 白雁懵了,看看商明天。 “冷锋就是在我们飞行学院附属医院实习的,那时我们就认识了。后来,一直保持联系。”商明天看到冷锋手里面端着杯橙汁,起身拿过来,“嘴巴里苦不苦,先漱个口再喝,会好喝点。”他低声问白雁。 白雁点点头,柔顺地任商明天托着腰,先用水在嘴巴里漱了漱,然后吐到便盆里,再接过果汁,“明天,酸!”她对着他嘟起小嘴。 时光好像没有在他们之间生生断开七年,她一下子又像回到了少年时期,哪里不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明天。 “可是有营养。”商明天把病房内的空调又调高了一度,防止白雁着凉。 冷锋站着,寒眉蹙着。他为商明天与白雁之间的默契讶然,这种默契是经过岁月沉淀自然而然形成的,不是刻意,也不是第三个人插得进去的。 “明天,”白雁喝完果汁,感到有了些精神,四下看了看,“你......未婚妻呢?她住在宾馆里吗?” “我先回来做些准备,她下周和她爸妈过来。”商明天的口气有点不自然。 “你有她照片吗?听明星说也是军人哦!”白雁眸光荡起兴奋的光芒。 商明天微闭下眼,从裤袋里掏出钱包,打开,抽出照片时,不想,带出了另一张照片,晃晃悠悠地掉到了冷锋的脚下。 冷锋捡起来,商明天脸变得通红。 “你还留着那张照片呀!”白雁笑了,“冷医生,你别看,丑死了。” 十岁左右的小白雁,笑得甜甜的站在一脸青涩的商明天身边,商明天没有看着镜头,而是侧着脸看着白雁,眉眼满溢着快乐和满足。 冷锋闭了闭眼,把照片还给商明天,商明天小心翼翼地又插回钱夹,把未婚妻的照片递给白雁。 “哇,这才是真正的英姿飒爽呀!”白雁抬起眼,看看明天,“和你的气质好配,你爸妈看到了,一定开心疯掉了。婚礼放在什么时候?” “小雁,你闭上眼休息一会,不要再讲话了,天还没亮呢!”商明天收回照片,说道。 白雁哪里舍得休息,可看着明天一身的风尘仆仆和疲倦样,她只得点点头,“我输好液,就给你电话,我请你吃饭。” “我不走,就在这儿陪你。等天明了,我去看下明星,然后还会过来。” 明星?白雁突地想起商明星一张如同调色板的脸,“明天,你去之前给明星打个电话,她工作挺忙的,有时会遇不到。”她不想让明天看到明星的真实面目,他会伤心的。 “唉,你不仅是变丑了,还变得唠叨了。”商明天瞪了她一眼。 她俏皮地吐了下舌头,乖乖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又偷偷睁开一条缝看着外面。 商明天挫败地瞅瞅输液瓶要到底了,催着冷锋撤下,接着“啪”一下关了房间的灯,他拉着冷锋走出病房,让那个病得有点人来疯的某人好好休息。 白雁透过窗外,看着站在走廊上的两个身影,眯眯地笑了,笑得一阵阵抽气。 他们两人之中,只要明天过得幸福,就不枉他们分开时疼得死去活来的酸楚了。 黑夜里,一点声响都听得十分的清楚,一阵“咚,咚”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过来。 “请问白雁在哪个病房?”气喘吁吁的询问声。 “在这里。”商明天从冷锋的眼神中看出,这个匆匆忙忙跑过来的男人应该就是白雁的丈夫康剑了。 康剑慌乱间,也没多注意病房外面站着的两个男人,“砰”一下推开病房门,就冲了进去。 商明天体贴地替他开了灯,和冷锋往走廊的尽头走去。 “明天,白雁在你的心中,不只是一个邻家小妹妹吧?”冷锋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现在的时间差不多是凌晨四点左右,天漆黑漆黑的,街上的路灯熄了一半,夜露把台阶都打湿了。明天深呼吸一口凉爽的空气,涩然地笑了笑,“不是邻家小妹妹,还能是什么?” 她是别人的妻子,他将会是别人的丈夫,这就是事实。 刚去飞行学院时,想白雁想得人像失了丢了魂一般,而且这样的想只能埋在心里面,看不到一丝曙光。他心里面难受,想找一个人诉说。有天出操时不慎扭伤了脚,去附属医院看病时,认识了冷锋,两个人谈了几句,很投缘,就成了朋友。冷锋性情清冷,很少言语,处久了,才知道他很小失去双亲。酷酷的冷锋说起双亲,涕泪迸流,明天默默地陪着他。后来,明天向他说起了自己的邻家小妹妹白雁,但明天没有提过白雁的家世。 明天爱说白雁的聪慧、俏皮、能干、坚强,听着,听着,冷锋就入了心,他觉得这样的女子如同一个发光体,放在哪儿,都能引人注目,都能给人温暖。而这种温暖是冷锋渴望但从不可及的。 冷锋曾经笑问明天,是不是喜欢邻家妹妹? 商明天郑重地点头,“当然。真正懂得她的好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这口气不带有一丝男友间的暧昧情感,却又是发自心底深处的。 冷锋毕业后,在部队医院呆了二年,有了点名气。有家民营医院的老总花重金把他从医院挖到上海。冷锋又花了二年,为民营医院带出了二位不错的泌尿科医生后,机缘巧合,他来到了滨江。 他听明天说过,白雁在这家医院工作,但当他一到滨江时,还没等他开口问,医院里处处都在津津乐道一件事------手术室的护士白雁攀上高枝,嫁给市长助理康剑做官太太去了。 冷锋对着商明天笑笑,从袋子里抽出一根烟,倚着墙壁点上,“想不想抽一枝?”他把烟盒递给明天。 明天摇摇手,有点忧心忡忡,“冷锋,小雁她......是不是过得不好?” 冷锋耸了耸肩,“如果他过得不好,你会怎么做?” 商明天脸别过去,冷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得他一字一句说道:“我要把婚期往后推迟。” 冷锋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脸上的表神比平时又阴寒了几份。 康剑两条腿像有千斤重,慢慢地走到白雁的床边。 白雁眼睛还在适应戛然又亮的灯光,眼眨了眨,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影:眼里有血丝,眼袋发青,一根根胡渣,像雨后春韭,突突地在下巴下冒了出来。 这一夜,他也没睡好吧,要安慰两个缠人的妈,还要顾虑她这个挂名的妻子。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看着对方,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们突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康剑有点被白雁的样子吓到。 结婚以来,她俏皮地笑,嗲嗲地撒娇,诙谐地调侃,半真半假地挖苦,故意绷起小脸对他生气,不管什么样,她的表情都是那么鲜活生动,而不像现在这样如同一池静水般,让他看着心里面又心疼又愧疚又着慌。 “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点小炎症,挂两天水就好了。”白雁先开口说话,还对着他扯了个淡淡的笑意。 “一定要住院吗?”康剑掀起被子。他记得她走的时候脚上穿的拖鞋,现在床下什么鞋都没有,他心里面一震。 细白的双脚有点泥污,脚掌下面磨破了两块,其他还好。 “住院比较好。”白雁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心情很平静,没什么睡意,撑坐起来,想和康剑认真说几句话。 现在,一切真相大白。这份婚姻,康领导有目的,白慕梅有目的,她一人出面替双方都报了仇,身上没掉一块肉,没破一块皮,还守住清白身,说起来没什么大的损失。 该到谢幕的时候了。 谢幕之后,与康领导、白慕梅再没有牵扯,她回到她小护士的位置,挺好的。 “能不能回家挂水?”康剑记得他上次有炎症,就没住院。白雁住在医院里,一下就像与他隔了十万八千里,他心里面着慌。过去的八个小时,他不敢去回想是怎么去度过的,心就像是在油锅里煎着的粑粑,生怕下一刻接到什么电话,说在某某地方发现了一具女尸。 如果那是真的,他的整个世界就是一团漆黑。 看到白雁的这一刻,他的眼眶发热,心在胸膛里急促起伏,他两手交叉,十指紧扭着,不然,他会伸出手臂,想把他失而复得的老婆紧紧地搂在怀里,喃喃地说:“好久不见,老婆!” 八个小时,已是恍若隔世。 白雁没说话,只是抬头仔仔细细地看看康领导的脸,这么英俊这么高贵的人,为什么会做出如此龌龊、猥琐的事呢?还以婚姻做代价,真是用心良苦! 他和白慕梅是一类的,人不可貌相。 康剑见白雁不说话,心疼地弯下腰,伸手摸摸白雁的脸,“老婆,我们回家养病好不好?” “不需要!”白雁别过脸,让开他的手,低下眼帘不看他,“康领导,我不会有任何事的,你放心。我已经租好了房子,水挂完之后,我想住到那边。我的行李,麻烦你请简秘帮我送一下。我们俩的手续,你抽个空和我去民政局办一办。房的抽屉里,有你的二寸照片,到时记得带两张,你的工资卡也放在那里面。我们结婚时间不长,我的钱都没什么动,我不分你一半,你所有的一切,也不要分我一半。” 康剑现在最怕听的就是这话,手里抓紧了不松手,尽量保持镇定地说:“你现在专心养病,别胡思乱想。那些等你好了后,再说不迟。” “我不想等了。”白雁语气淡得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我没有受虐的倾向。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还有什么必要再在一起。父母不能选择,我能替我妈妈偿的都偿过了,但时光不会倒流,你妈妈的身体不会康复,我妈妈也不能立刻变成圣母,到此为止吧!到法院起诉,会让你成为滨江市民茶前饭后的谈料,你不在意,我还怕影响我以后的生活,直接去办手续比较好。” 康剑慢慢直起身,怔怔地看着白雁,轻轻地说:“你就不想听我的解释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白雁扭头看着外面,“你看,天马上要亮了,昨天的事都已经成为过去。我想替你完成你的计划,可我是个自私的人,想让自己过得简单点、开心点。康领导,我不恨你的。” 康剑咬了咬唇,“我没你这样冷静,不管你怎么说,现在,我不想谈这事。” 他突地把床上的被毯一卷,包住白雁,“我们先回家去。” “我说过不要。”白雁哑着嗓子,瞪他。 他充耳不闻,抱着她就往外面走。 白雁急得直打他的肩膀,他反而抱得更紧了。 “你要干吗?”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冷锋一愣。 “我带她回去换衣服、休息,医院里人来人往不方便。”康剑拧拧眉,看出挡在自己前面的男人是那天送白雁回家的,还给白雁递手帕、抹眼泪,心中不禁警铃大作,脸色立刻就绷起来了。 “医院是替人看病的,有什么叫方便不方便。白雁还在病中,请让她回到床上。”冷锋不疾不徐地回道,毫无退让的意思。 “你是谁?”康剑瞄着这个男人没穿白大褂。 “我是冷锋医生。” “哪个科的?” “救死扶伤不问哪个科!” 康剑冷冷一笑,“既然冷医生不方便说,那么我只好给你们院长打电话了。至少日后我也要知道到哪里去向冷医生这么关心我妻子道个谢!” 冷锋迎视着他的讥诮,“这是我应该做的,不需要道谢。” “怎么能不道谢?我妻子虽然和你是同事,但现在的身份是个病人。这么晚,还劳驾你在看护,我过意不去的。我.....白雁,你怎么了?” 康剑低头看白雁,她刚刚扯了下他的衣角。 “我......跟你走。” 冷锋与康剑两个人的音量在清晨的走廊里,中气十足,激情洋溢,已经引得各个房间的病人家属们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值班护士们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这个情形再持续下去,她一旦离婚,那么有些捕风捉影的人一定会与这件事联系上。她不能坏了冷医生的名声。 只是无奈地跟你走,而不是回家。 “你今天还需要吃药、挂水。”冷锋脸凝重得像罩上了一层寒霜。 “我下午再过来,帮我向明天说一声,我再给他打电话吧!”白雁留恋地四下张望,明天跑哪去了? “他去洗手间了。”冷锋叹了口气,心里面烦闷,又想抽烟了。 明天是谁?康剑心里面的警戒线越拉越高。 白雁哦了一声,无奈地点点头,任由康剑抱着往外走。其实,她想下来自己走,可是没有鞋。 这样,落在别人眼里,两人好像很恩爱。 白雁讥讽地一笑。 两人迎面与接早班的护士和医生相遇,柳晶也在其中。白雁碰撞到她的目光,一刹那,白雁就闪开了。 柳晶追着白雁的身影,一直到康剑打开车门,心都戚戚的。 “小雁呢?”商明天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呆了。 “被他那个老公带回家去了。”冷锋突地把手中的烟头往地上一扔,抬脚狠狠地踩熄,“昨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官二代怕白雁说出来,急切地想堵她的嘴,不管她的病,硬把她抱走。” “那你怎么不拦住?”商明天急道。 冷锋挑了下眉,“你的邻家妹妹自己要跟他走,我有什么办法!明天,我实话告诉你,你邻家妹妹嫁了个人渣。那个男人娶白雁时,脚踩两只船,婚后,也一直让白雁痛苦着。白雁租了房,正在与他办离婚手续。” 商明天跌坐在床上,摸着还带有白雁体温的床单,重重地闭上眼,“给我......根烟!” 康剑请了一天的假在家陪白雁,他楼上楼下的跑了几趟,先是放了一浴缸的水,让白雁洗了个澡,然后又泡了柚子蜂蜜茶、煮了点稀饭。 李心霞与吴嫂对看一眼,难得没有对康剑的行为发表评价。她们也怕白雁出了什么事,那就闹大了。但李心霞认真地想过,到了这一步,白雁已不能留,她同意两人离婚。 挂过水后,白雁身上的热度,已经差不多退了,就是全身没力气。一个人不管怎么坚强,千万不能生病。人在疾病面前,缈小如蝼蚁,想逞能都逞不了。 白雁洗了澡,换了衣服,小脸红得象颗蕃茄,气喘得都接不上来,她扶着家具,勉强走到床边,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 康剑用毛巾替她擦着头发,她摇头,让他下去休息一会。 “我看着你在我面前,才心安。”康剑拉过薄被,替她盖上。 “你在我面前,我很心烦。”白雁秀气的眉头拧成了个结,侧过身,倦累得说不动话,她摆摆手,合上了眼。 康剑把窗帘拉上,就这样,坐在床边,一动不动,时不时摸下白雁的额头,看看有没有热度。 白雁迷迷糊糊刚合上眼,就听到下边的门铃按得震天响。 “你找谁?”吴嫂拉开门,看着外面提着个纸袋和一个保温瓶的女子。 “我是白雁的朋友。” “她睡了。”吴嫂堵在门口,脸拉着,不想让人见到。 “睡了,我就叫醒她。”女子眼瞪得溜圆。 “不行,你有事以后给她打电话,这里是康剑的家。” 女子咂咂嘴,斜睨着吴嫂,“是康剑的家呀,我还以为是个监呢!就是个监,按照法律,也是允许探视的吧!” 女子一用力,把吴嫂往旁边一推,看到李心霞冷着脸摇着轮椅过来,怔了怔,抬脚就往楼上走去。 “喂,你没换鞋。”吴嫂跺着脚大叫。 女子理都没理,大步流星。 康剑从卧室里走出来,“柳护士?” “是我。”来人正是柳晶,“我要见白雁。”神情凛然,不容拒绝。 “她刚刚睡下。” “我醒了。”白雁哑着嗓子在里面喊道,鼻音浓浓,听着柳晶一阵一阵的心酸。 康剑皱皱眉,替柳晶推开门,没有跟进去,返身下了楼。 柳晶看着白雁,白雁看着柳晶,两人都在扁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是不是冷锋说过的契机呢?白雁不由地感激起这场突如其来的炎症。 “雁,其实你过得也不很好,是不是?”柳晶哽咽着打了白雁一下,然后抱着白雁,泪哗地一下流了下来。 “不仅不好,还没你坚强,你看,都没用地病倒了。不过,你肯理我,我情愿没用。”白雁也是泪不能止。 “你真是个大白痴,我哪是不理你,我是没脸理你。朋友这么多年,我怎么能对你说出那样的话呢!我也不坚强,我现在还会经常偷偷地跑去学校看他们,他们手牵手的,有说有笑,我一个人在暗地里流泪......” “不哭,为那种人不值得哭。”白雁心疼地替柳晶拭泪,“他后悔的日子在后面呢,咱们到时候看他们哭。以后,找一个比他好十倍、百倍的男人,生一个像花朵般的漂亮孩子,然后带着孩子去看他,让孩子叫他叔叔,呕死他。” “那个男人在哪呢,街上去买吗?”柳晶很没骨气在叹息,只怕过了李泽昊这个店,就遇不到赛过李泽昊的村了。十四年的相处,他在她的眼中,早已是最最好的了。 “不要买,到你未来婆婆家门前面的路上等去。”白雁挪揄地眨了下眼。 柳晶破涕而笑,把带来的保温瓶和纸袋打开,“这是芹菜鲫鱼汤,对治肺炎最好了,这是香梨,润嗓的,都是我花钱买的,你一定要吃光光。” 白雁含泪点头,“我肯定连鱼刺都咽下去。” “那个就免了。雁,早晨在医院里看到你,不知怎么,心里面疼得像被谁揪着。我要是不过来看看你,我就什么事都做不成。哦,冷医生还让我问下,你什么时候去医院吊液?” “我现在没力气,我要睡一会,下午四点左右过去。” “那好,你现在睡吧!我四点时到门诊等你。我有许多话等你好了后要和你说。” “我也有。”白雁向她挤挤眼。 柳晶下楼,李心霞与吴嫂气恼地瞪着她,她高昂着下巴,神定气闲地走向大门。 康剑替她打开门,送她到楼下。 柳晶说了再见,康剑却还一步一徐地跟着。两人不觉都走到了小区门口,柳晶被这种盛情弄得心里毛毛的。她回过头,尽量文绉绉地说道:“康领导,你请留步。” 康剑抬起头,恳切地看着柳晶:“柳护士,我想有点事拜托下你。” 柳晶停住脚步擦汗,用膝盖想也知道康剑要说什么,她冷冷一笑,伪装的一点礼貌被正午时的阳光蒸发得一干二净。 “康领导,你不开口,我也就假装忘了你曾和伊桐桐有一腿。雁是好孩子,她是无辜的,她根本不知情你追她时,你是脚踩两只船。我还傻傻的把一团火全撒到她身上。她那时候心里面的难过一定不比我少。虽然伊桐桐是个成年人,你们也分手了,和你没多大关系。可是她就是冲着白雁才来抢我的......那个陈世美,她想要羞辱雁。那两个烂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柳晶甩了下头,奚落道,“不想和你说这些,因为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你把雁追到手,可是却没洗心革面,好好珍惜她,惹她伤心、生病。现在你是不是要让我帮你在雁面前说你好话,让她对你不计前嫌?” 康剑心里面叹了一下,真是虎落平川遇犬欺,他现在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不能为自己解释的。人果真是不能犯错的,用简单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说:出来混,总有一天是要还回去的。 这句话目前一点一点在他身上证实了。 他无奈地皱了皱眉头,“我对雁做的错事,不去奢望原谅,只想能有机会弥补。柳护士,我是想请你下午的时候,能不能来我家替白雁输下液。她身子虚,我不想让她跑来跑去,你看她说句话,都会喘。” 柳晶愣了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康领导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是为了雁,她到不好拒绝。 “我会请假过来的,可是不是为你,是为雁。”柳晶不甘心地对天翻了个大白眼。 “谢谢!”康剑微微一笑,“白雁的处方可能在冷医生那里。对了,冷医生是哪个科的?” “哦,西伯利亚寒流呀,泌尿外科。”柳晶没多想,顺嘴就说出来了。 康剑心里面咯了下,怪不得清晨时那个男人死活不肯说出科室的名称。泌尿外科,那不是男性专科吗?康剑嚼着这四个字,越发感到问题严峻。 “下午四点,我请简秘开车去医院接你,那就麻烦你了。”康剑脸上没露丝毫,说道。 “别兴师动众,我自己坐车过来。” “让你跑一趟就很过意不去了,没关系的。到医院的班车来了。”康剑抬眼,看到路边的站台缓缓停下一辆班车。 柳晶扭头忙跑过去,上了车坐下来,看到康剑还站在小区门口,她闭了闭眼,轻轻叹了声:要是李泽昊对她也能有康领导对白雁的这份关心,该有多好呀! 柳晶的眼睛里不自觉蒙了层水雾,生怕康剑看到,把脸别了过去。 康剑等车走了,才转过身。 他在楼下给简单打了个电话,先说了下午让简单去医院接柳晶的事,又问了问记者们采访的情形,挂电话前,他要简单去市委办后勤处给自己申请一辆宽敞的面包车,下午要去省城。 白雁睡熟了。 康剑轻手轻脚走进屋,把柳晶送的东西从床头柜上挪开,慢慢坐下,仔细看她睡容恬静的脸。此刻,康剑似乎前所未有这样的不舍感觉,长这么大,第一次,就这样看着一个人,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拂上白雁的脸,轻触的瞬间才发现小脸有点凉,他忙关了空调,替她把盖得严实的薄被往下拉了点,免得一会房间内的温度上来,她会热得睡不踏实。 他又看了一会,确定她睡得很沉很香,才起身出了房间,门缓缓地拉实了。 “你怎么舍得下来的?”李心霞坐在餐桌边,不满地瞪了下康剑,“不就是个支气管肺炎吗,挂过水,吃过药,就好了。你看你紧张得像是天都要塌了。” 吴嫂在摆放碗筷。这一宿半天的闹腾,她没心情做饭,中午就简单做了个面疙瘩对付。 康剑拉把椅子,坐到李心霞对面,神情无比严肃,“妈,我刚刚要了车,一会你让吴嫂把收李拾下,吃过午饭后,我找人送你们回省城。” 李心霞和吴嫂愕然地抬起头。 “家里面现在有点乱,我工作上的事也多,我没有办法分心照顾你们。等我把一切整理好了,以后再接你们过来。” 以后,那是猴年马月? 李心霞眨眨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哆嗦个不停,“剑剑,你真的为了那个女人,不要妈了?” 康剑摇头,“我们是母子,怎么会有要与不要这样的事。白雁是我的妻子,你也知道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她才二十四岁,一定承受不了,我想好好陪陪她。” 李心霞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试着去理解康剑的话,“剑剑,你是不是担心那个女人会寻短见?她不会的,她妈妈那样的一个交际花,就差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着,她妈妈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你适当给她点恩惠,把她打发了,我以后也不指望她能让我解恨了。我前想后想,这滨江你也不要呆,我找你舅舅们,让他们想办法,把你调到北京去。你天生是颗宝石,在哪都会发光。以后,咱们就在北京生活,你爸爸,爱在哪在哪,随他去!” “妈,”康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不是少不更事的孩子,我已经三十岁了,能够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你不要在我面前那样说白雁,她是我妻子,你可以不喜欢她,但请你看在我的份上,给她一点尊重。” 李心霞嘴张着,半天都没合拢。 吴嫂想插话的,可看着康剑冷冰冰的面容,不敢出声了。 “尊重?一个像交际花的戏子生的丫头也配尊重?”李心霞讥诮地拧着眉。 康剑重重闭了闭眼,“妈妈,我们又高尚到哪里去?她是白慕梅的女儿,我不也是......康云林的儿子吗,男女间的事,有一个巴掌拍得响吗?” “剑剑......”李心霞声嘶力竭的大吼道。 康剑摆摆手,“妈妈,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主意已定。白慕梅是白慕梅,白雁是白雁。她本来过得好好的,是我硬把她扯进来,平白无故受了这样的伤害,我要对她负责。” “你简直是吃错药了。娶了她这样的老婆,你头上迟早要戴顶绿帽子。”李心霞气得脸都脱了色。 康剑直直地看着李心霞,“妈妈,你看错白雁了。”他扭过头,“吴嫂,今天不能午睡了,麻烦你帮我妈妈收拾下行李。”他起身,从玄关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吴嫂,“决定有点匆忙,来不及给你和妈妈买点特产什么的,这个,你和妈妈以后逛街时用用。” “心霞......”吴嫂惶恐地看向李心霞,不敢接那信封。 李心霞铁青着脸,“剑剑,你一定要这样把妈妈打发走吗?你是知道妈妈的性子的。” 康剑咬了咬唇,“妈妈,我是你儿子,你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李心霞一怔,失落地流下两行泪,她不敢置信地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踩上你爸爸的脚印......”她现在后悔了,当初怎么会头一热,答应剑剑这个计划呢! 有谁能把婚姻当作报复的奢码?莫非剑剑一开始就......李心霞不敢想下去了。 康剑苦笑,走过去,抱了抱李心霞,“你先回省城,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如果我现在离开滨江,就等于是涤飞的手下败将。你儿子不是那样的孬种。” “我不是担心这个,”李心霞指指楼上,“是她......不配你......我不要,我不同意。” 康剑没有接话,其实那个配不上的人怕是他吧! 尽管李心霞一百个不愿,一千个不肯,但拗不过康剑。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真正赢得了子女的父母。她哭,她骂,她威胁,一切都无济于事。康剑不是康云林,她不忍做出太绝情的事。 下午二点,面包车来了,吴嫂又像当初来的那样,一样一样的把东西搬下去,最后是丽丽和李心霞。 李心霞坐在车上,手紧紧拉着康剑,心里面是又怨恨又无奈。 “剑剑,如果你让妈妈太失望,妈妈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李心霞心碎欲裂。 “明明就生了,怎么能当没生。妈妈,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康剑笑笑,叮嘱了司机几句,把车门拉上。 面包车慢慢驶出小区,拐上街道,消失在康剑的视线中。 家中又恢复成以前的寂静了,康剑站在客厅里,有好一刻不能适应。 他上楼,轻轻推开门,借着过道上的亮光,看到白雁坐在床上,头发湿漉漉地贴着额角。 “醒啦!”他看着她,声音很温柔,“想吃点什么?” “刚刚下面声音很大,谁来了?”白雁把手机摸过来看时间,快到三点了。 康剑两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妈妈和吴嫂回省城去了,现在家里又只有我们两个。只是下面有点乱,等你病好了,你再慢慢把一切归位。我......” “你找个钟点工吧!”白雁皱眉头,“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我请了一天假,在家陪你。” 白雁摸摸额头,探身下床找鞋,“离我去医院还有一个小时,正好,你有时间,我们弯道去民政局把离婚证办了。” 康剑心里猛地抽痛一下,呼吸变得缓慢而又沉重,搁在白雁肩上的双手僵僵的,他仿佛听了自已的心脏在白雁平静无波的目光下裂成了一片一片。 半晌,康剑终于开口:“老婆,我已经请柳晶过来陪你,今天北京的记者坐晚班飞机回去,我要去打个照面,送下行。晚上,我们再说这件事,好不好?” 他没有说以后,也没有说等我有空,他说晚上,那么就是代表他是正式回应他们之间的关系了。白雁没有理由反驳,只得点点头,“我再挂点水,感觉就恢复得差不多。明天我就先搬出去。” 康剑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出去抽烟了。 白雁吁口气,起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把身上汗湿的睡衣换下,想着和冷锋约好去医院的事,忙拿起手机就拨。 几乎是刚拨通,冷锋就接了。 “怎么样?”简短的问语,却掩饰不住颤栗。 “出了一身的大汗,睡了很久,感觉嗓子不那么火火地痒痒的,呼吸也轻快,好很多了。冷医生,我......” “我知道,柳护士已经过去了,她帮你请了二周的病假,你好好休息,明天尽可能来医院一趟,做个肺部透视。” “嗯。冷医生,明天呢?” 冷锋停滞了下,看了看身边焦躁不安的人,“他就在我旁边。” “谢谢冷医生。”白雁没要冷锋把手机让明天接,而是挂了电话,另外改拨商明天的。 “小雁。”商明天一听到白雁的声音,悬着的心在半空中晃了晃。他和白雁之间不常联系,白雁向来报喜不报忧。他以为她真的过得很好,见了面,才知不是这一回事。 冷锋把玩着手机,耸了耸肩。 “嗯,嗯,我知道,我暂时不回云县。我可以住宾馆,也可以住冷锋那里。对,我给明星打电话了,可她的手机怎么停机了?” 白雁说了一串号码,“你是打的这个号吗?” “不错,就是这个号。你知不知道她的住处在哪?” 白雁沉吟了一刻,“我明天挂完水,陪你一块去吧!”去之前,她要先去三千丝,让商明星做个准备。 “小雁,你还好吗?” “好得不能再好。”白雁咯咯地笑着。 商明天无奈地收线,脑海中浮现出白雁笑起来的样子:眉眼弯起,小酒窝闪闪。 “冷锋,我想见下小雁的老公。”商明天说。 冷锋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如果爱白雁,就好好地珍惜。如果不爱,就早点放手。” 冷锋失笑,“明天,你以为这里是军营吗,一是一,二是二。官场上的那群人渣比你想象中复杂太多了,真不知道,白雁当初为什么要嫁他?” “小雁那样做,说明他一定有让小雁心动的地方。” 冷锋不敢苟同,“那是他太擅于戴面具,白雁看走眼了,根本不是什么心动。我奉劝你不要去,免得他对白雁疑神疑鬼,枉加罪名。毕竟你只是白雁的邻居哥哥。何况白雁已经准备离婚了。” 商明天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冷锋不知道,“离婚”这个词对于白雁来讲,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字眼,不是解脱,而是走投无路的撕裂。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白雁做出这么如此沉重的决断?就为那个前女友? 商明天轻轻摇头,说真的,他不相信。 白雁这边,门铃叮叮咚咚地响起。 康剑打开门,简单和柳晶一同从外面走进来。 柳晶低着头,像失了魂一般,摇摇晃晃地往楼上走去。 康剑讶异地朝简单挑了下眉。 简单咧着嘴呵呵笑了两声,“在拐弯口,车开得快,差点和一辆红色的跑车吻上,其实一点事都没有,然后她就这幅鬼模样,一言不发,眼睛发直。” “你开车就是太猛,这在街上,又不是在高速,安全第一,知道不知道?” 简单瞟了瞟楼上,扮了个鬼脸,“知道了,康助。我们现在就去华兴饭店吗?” 康剑拿起公文包,“走吧!” 柳晶把窗帘拉上,房间内刷地一下亮堂了许多。白雁这才看出柳晶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柳晶,怎么了?”她用没插针头的那只手拉了拉柳晶。 柳晶木木地坐下,突然捂着脸呜呜地哭了。 “雁,我真的......真的要对他死心了。我刚刚在街上看到他,他坐在那个女人的车上,笑得嘴巴咧得老大,像个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也不觉着丢人。他读的全成了稻草了吗,他到底是为那个女人的容貌打动了,还是被那个女人的钱打动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要说,这个“他”一定是李泽昊了。 白雁叹气,如果她告诉柳晶,伊桐桐现在开的车和住的房都是康剑送的,柳晶会不会感到更不能接受? 到了这时候,李泽昊那一点点的为人师表形像已彻底在白雁心中褪尽了。 “这里疼吗?”白雁拍着柳晶的心口。 “疼,疼得像有把刀在割。”柳晶噙泪回道。 “疼吧,一次性疼个够,然后就能长出新肉了。柳晶,你看,李泽昊又经不住美色所惑,又贪慕钱财,你该感到庆幸,在婚前,看穿了他的真面目,总比婚后,有了孩子时,才发现好吧!” 柳晶眨眨眼,“你说得好像有一点道理。可是,我爱了他十四年。” “与结婚十四年后分手比呢?”白雁冷静地提醒。 柳晶不禁打了个冷颤,“雁,你讲得很怕人。” “柳晶,那你就与我比吧!你现在叫失恋女人,而我叫离婚女人,哪一种比较惨?”白雁笑了。 “雁......”柳晶轻抽一口冷气,“你真的要离婚?” 白雁仰躺在床上,看着药液一滴一滴地滴落,“不是我要,而是必须。” 柳晶震得眼泪挂在眼睫上,好半天,才滑下脸腮。 输好液,柳晶等白雁洗了个澡,把换洗的衣服洗了晾出去,给白雁做了点吃的。走的时候,她带走了一只大大的行李箱。白雁把租的公寓钥匙交给了她。 窗外,天慢慢地黑了。 白雁没有开灯,任黑暗一点点地漫进室内,把自己裹着。她不感到特别的悲伤,也没有割舍不了的留恋。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一病,仿佛把心底里的枝枝蔓蔓全带走了。 听不到吴嫂的大嗓门、李心霞摇椅的滚动声、丽丽的叫声,这屋子静得令人心悸。她的呼吸是唯一的声响。 白雁从小到大,很习惯一个人。但今夜,她感到孤单如清冷的海洋,漫过她的头顶。是因为明天和她在同一座城里,而她却看不到他吗? 回想从前在文化大院的日子,真的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她是他的小雁,不是某某人的妻子,他是她的明天,不是某某人的未婚夫,纯纯的、傻傻的喜欢着对方。 一个默契的眼神,都可以幸福地回味半天,都可以挡住所有的孤单和清苦。 白雁爬起身,从包包的夹袋里摸出纸玫瑰。泪水一点点浮上来,一滴滴落下来,打在保鲜膜上,渐渐迷糊了双眼,化成一片片浓重的雾霭...... “咳,咳......”白雁睡到半夜,被一阵烟味呛醒,不禁咳出声来。睁开眼一看,窗前站着个黑影。 听到她的咳声,黑影慌忙打开窗,把手中一明一暗的烟头扔了进去,让夜风进来,吹散一屋的烟味。 “几点了?”白雁彻底清醒了,她眨眨眼。 “二点。”康剑在沙发上坐下,手托着下巴,看着白雁。 她吸口气,略微偏一偏脑袋,“你怎么还不去睡?” 康剑没有吱声。黑暗里,他换了个姿势,从袋子里摸出烟盒,怔了怔,又塞了回去。 “白雁,我妈妈她其实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康剑咬了下唇,突然近似低语地说道。 白雁拧下眉,哦了一声。 “我外婆四十五岁时生的她,她上面已经有了四个哥哥。对于这个迟来的女儿,你想象得出她是在什么样的氛围中长大的,而且外公又是拿着国务院津贴的专家,舅舅们都是在北京各个部门任着要职。这样子的宠溺,养成了我妈妈任性、骄蛮的性格。可是在她上大学的时候,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外婆说她变得懂事、乖巧、体贴,会替人着想了。这一切是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康云林。” 白雁没想到这大半夜的,康领导会有心情讲家事,愣了愣,她没有出言打断他。反正也没睡意,就听着吧! “父亲家境一般,南方人。母亲怕自己的家世吓退他,一直到两个人毕业时,爱得很深了,她才和他说了实话,同时,坚定地告诉他,她不会给他压力,他去哪,她便跟着去哪。我父亲一直不习惯北方的气候,也吃不来北方的饮食。他要回南方。我外公找了熟人,暗地里替我父亲找了份在省政府的工作,我母亲被安排在省工会。一毕了业,我父母就结婚了,隔了年,就生下我。我外公怕影响他们的工作,便把我接到北京去。我记得,那时候,父亲很疼母亲,总是提醒她加衣服、穿袜子,上个街,都记得要带点她爱吃的密饯回来。我是六岁到他们身边的,因为要上学了,我父亲希望能亲自教育我。可我一回来,父亲却被调去云县任副县长,也就是为后面的提拨镀金吧!” “刚开始,父亲是每一个月回来三四天,如果工作太忙,便是母亲带着我过去住个几天。秋天,我开学了,妈妈不方便跑云县。而父亲突然也变得很忙碌,两三个月都不回来。有时到省城开会,仅仅到家里打个照面,就匆匆走了。可是他变得越来越讲究仪表,穿的衣服比以前讲究、潮流。母亲有个朋友在省城的大商场做经理,她告诉母亲,父亲有一次,一下子买了好几件高档的女装,问母亲开不开心?母亲当晚要了辆车,突然决定去了云县。三天后,她和父亲一同回来的。整个人瘦得形削骨立,她抱着我拼命地哭,父亲在外面客厅里抽烟。” “心霞,我思来想去,不想再拖下去了。你也不过刚三十出头,还能找到比我好的男人。我们离婚吧!晚上睡在床上,我听到父亲对母亲说。母亲像个疯子,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接着,她又哭着对父亲说,她能把在云县看到的事全忘掉,只要他不再见白慕梅。这个名字,那是第一次在他们嘴里出现。后来,这个名字就如同是个魔障,一再地被提起。每提起一次,家里就会像被洗劫了一般。父亲没有同意母亲的建议,他又去了云县。” “母亲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追去,父亲回来了,正式向母亲提出离婚,还向省政府提出把一切关系放到云县去。当天晚上,父亲搬出了家,住到省政府招待所里。母亲傻愣愣地在我床上坐到半夜,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做了个梦,从梦里惊醒,睁开眼,茫茫然地走向窗边。” 康剑说到这,沉默了几秒钟。 “那时是刚进冬天,连着下了几天的冻雨,温度降了许多。我赤着脚,冷得直哆嗦,隔着窗户看到我母亲站在阳台上,一动不动。突然,她推开玻璃窗。我眼一眨,看到她像是片落叶似的晃晃悠悠往下飞去,然后我听到“砰”地一声。我们家住在六楼。” 康剑又停了下来,歪倒在沙发上,感觉又累又乏,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惊恐、呆愕,无力无际的黑暗,无边无际的寒冷。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一层潮湿。 卧室内一片死寂。 “你......抽支烟吧!”白雁的声音像一尾鱼穿过黑暗的湖泊游到了他的耳边。 “好!”他点上一支烟,慢慢地抽着,握烟的手指发抖。郁积在心中的块垒也化作缭绕的青烟,带着一股淡淡的苦涩,一缕一缕地吐了出来。心说:香烟真是一种好东西呢,若是没有了烟,简直没办法撑持着往下活。 一支烟,狠吸了几口,便到了烟尾,他把烟头掐灭,丢进垃圾篓里。 “要不要喝点水?”他问白雁。 白雁摇摇头,想到没有开灯,他看不见,便出了声,“不要。” 康剑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道:“我光着脚跑到楼下,我母亲整个人淹在血泊中,邻居阿姨打了120。医生说她真是幸运,下坠的时候,遇到楼下晒衣杆的拦阻,影响了速度,她没有死,但高位瘫痪了。父亲从宾馆赶了回来。我没看到他那个样子,抖得一句话说不出来,走路都要人扶。母亲紧闭着嘴唇,不肯看他。他对母亲发誓说,他要从云县调回来,他不会再见白慕梅,以后要和母亲好好地过。母亲一言不发,抗拒一切治疗,她一心一意还是想死。我求她不要,告诉她,以后会孝敬她、爱她。母亲看着我,哭了。” “出院后,父亲从宾馆搬回家中。他抢着做家事,体贴地侍候母亲。外公找人,他顺利地从云县调回省政府,还升了一级。所有的手续都是秘去办的。总算一家人又在一起,可是,以前那种温馨的气氛再也没有。母亲像变了一个人,对父亲动不动就是恶语嘲讽,一生气起来就是摔碗摔盆,父亲对她唯唯喏喏,一碰到有出差的机会,就好像大赦一般。慢慢的,他再次找各种理由不回家。只要他不回家,我母亲便像丢了魂似的,四处打电话,让我随秘四处去找人。找到人后,门一关上,家中就是硝烟弥漫。就在这时,外婆从东北老家把吴嫂接来了。” 康剑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他摸了下鼻子。 “吴嫂在我们家不只是来照顾母亲的。外婆用心良苦,她找母亲谈了话。母亲瘫痪之后,白雁......你们从医的,都知道,她大半个身子都失去了知觉,再也不能过......夫妻生活。外婆担心父亲再出去花心,想替母家守住这个家。吴嫂那时还年轻,丈夫死得早,有一个孩子由公婆带着。外婆答应他们家,替他们抚养孩子。吴嫂就......等于是外婆替父亲纳的一个没有名份的妾。母亲在外婆的劝导下,慢慢接受了事实。吴嫂到的那天,她让秘准备了一桌酒席,替吴嫂准备了房间。晚上,父亲进了吴嫂的房间,母亲在轮椅上坐了一夜。” “吴嫂挺勤快,她来了后,让我们家重新焕发了生气。她对这个家是真心地喜欢,对母亲、对我都非常好,里里外外收拾得井井有条。只是她毕竟没读过多少,和父亲没有共同语言。几个月之后,父亲又恢复了从前那种日子。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总记得回家,在人前,他和母亲总是扮演着一对恩爱的夫妻,尽管晚上他们吵得天翻地覆。一吵,母亲就会旧事重提,白慕梅就如同是个狰狞的魔鬼,在黑暗里对着他们狞笑着。” “父亲官运亨通,一级一级地往上升。在我工作的那一年,他便做到了省政法委记。” “我是在北京人大读的大学、硕士,可能因为我的家庭背景,我的身边不乏倒追我的女生,其实在高中时,也有许多。那时,我是个不婚主义者,甚至也可以说是恋爱绝缘体。看着父母由一对深爱的恋人变成恨之入骨的仇敌,我对感情不怀有任何想象。我只想出众点,能让我母亲以我为豪。这个世上,有许多东西可以选择,唯独父母不能。” “我一开始是在省委宣传部工作,有次我去父亲的办公室有事,他不在,办公桌的抽屉恰好开着,我坐下来,无意中看到抽屉里有几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小姑娘,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我很诧异。父亲进来了,看到我手上的照片,一愣,说道,你在省城的同学有没有没谈朋友的,有的话,介绍给这个小姑娘。我说这谁呀,他说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姑娘,叫白雁。” 白雁轻轻地“啊”了一声,不知觉坐直了身子。 “那时,我并没有把你与白慕梅联系起来,但我觉得很怪,父亲并不是一个肯多事的人。事后,我悄悄把父亲的秘叫出去喝酒,从他口中得知。去年,父亲去观看一场越剧表演,遇到了一个老朋友,叫白慕梅。白雁就是白慕梅的女儿,父亲在听说这事之后,当时有半天都不能说话。白慕梅在省城演出的几日,他们接着又见了几面,父亲让秘为白慕梅的女儿买了许多礼物。我猜想,他当时是不是把她当成了他的女儿,忙不迭地要表现父爱。后来,发现不是,他便为了讨好白慕梅,想为她介绍对象。这件事在我心中成了个结。我觉着她们母女真的像挥之不去的苍蝇,无孔不入地在我们家的上空飞来飞去。” “我没有把这事告诉母亲,但是心里面就像被人戳了个洞,我渴望能有什么来填满它。我遇到了伊桐桐。那是我第一次恋爱,但一开始,我便告诉她,我不会结婚,她说无所谓,她也不想被家庭和孩子束缚。但是没想到半年之后,她男友从深圳来了,提着桶汽油站在宣传部的大门前。我父亲把所有的事压下,我们分手,我被调到滨江。” “在滨江的第三年,伊桐桐来到滨江一中教,我是去学校参观才知道的,我们又在一起,但是我对她的心和以前完全不同。”康剑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下,“再后来,甲型流感注射疫苗,很平常的一天,我是抽了一刻钟去临时诊室的,我刚进去,便听到有人大喊白雁,我觉得这名字好耳熟,一抬头,曾在父亲抽屉里的照片上的小姑娘活灵活现地站在了我面前,我的头当时就嗡了一下,她温柔地安慰着同事,我目不转睛地瞪着她。脑袋里空空的,我条件反射地让简单把我们两个的申请表抽到了她那一组,让简单要下她的电话号码。当时,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只是想这是上天的注定,让她和我相遇。我们家二十四年的辛酸和涩苦、失和,都是和她们家有关,她怎么可以笑得那样快乐呢?” “简单碰了一鼻子灰,送出去的手机号也没人拨过来。正好,小吴秘感冒,我让简单再次出击,顺利地请到她一块吃饭。可是,我发现她并不好接近。她对我不冷不热,更是想方设法把我拒之于千里之外。我迫不及待地说要追她做女朋友,她一口就否决了我。甚至她不惜要我去云县调查她的家世。我很讶然,她和白慕梅竟然是那么的不同,她很会自我保护,也很清楚什么是适合自己的。我想不能对你等闲视之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俩势必成为两条平行线,我再也接近不了她,不能再让她尝到这些年我所受过的痛。我没有多想,一下就决定了,我要和她结婚。这个想法一有,我没有再动摇过。我向伊桐桐提出分手,告诉她,我要结婚了。她很痛苦,寻死觅活。我想起了母亲,担心伊桐桐再做出傻事,而且我也想证明我只是报复白雁才和她结婚,我的心里应该装着另一个女人。在结婚前一夜,我......是的,我是和伊桐桐上床了,那也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 “结婚那夜,我是故意给她一个下马威,要让她知道,我并不在意她。我一个人把车开到郊外,在车里抽了一夜的烟。其实,我也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去抱她,抱了她,就会沉陷,变成一个为美色所诱的蠢男人,我要苦着、疼着,保持清醒,一步步地往下走。可是,接下来的日子,我在她面前变得越来越没有抵抗力。为此,我又答应伊桐桐见面了。但是和伊桐桐坐在一起,我的眼前总是晃动着她的身影。和伊桐桐多坐一刻,我就像受煎熬似的。我总是掏出手机看她有没有给我发短信,有没有给我打电话。她没有,我很失落。我开会的时候会想起她,工作的时候、出差在外的时候,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她。伊桐桐再也帮不了我,我彻底和她分手,偏偏那天,被她撞到了。那晚,我抱着枕头站在卧室门口,她把我拒之门外。当时,很难堪,可是又很开心,一个人傻笑了半夜,她原来也是在意我的,也会吃醋。但到了下半夜,我又呆住了,这是什么状况,我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我所做的一切在违背我的初衷。我......慌乱地把母亲从北京接了过来,就是想证明我对她还是无所谓。” “可是看着她被母亲和吴嫂羞辱、无视,我后悔了,我见不得她被别人那样对待。母亲不知萌发了个什么念头,要和白慕梅见个面。在饭桌上,我看到母亲的可怜,父亲的龌龊、白慕梅的无耻,我心中像一头嘶血的野兽蠢蠢欲动,我再也压抑不住,我把所有的恨全撒向了她,我无情地当着白慕梅的面羞辱了她。之后,我无颜见她。她正式向我提出了离婚,在听到离婚这个词时,我痛不欲身,像身上的某个部位,被人割去了。剧痛中,我才明白,我......爱她。这份爱太俏皮,一直躲着,我根本都不清楚,也许我清楚,可是我却不敢面对。这样的爱,给我力量,我对婚姻不再恐惧,我渴望能和她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看她笑得皮皮的,拿我调侃,对我撒娇......” 康剑的声音有一丝哽咽,他站起身,向床走去,然后缓缓蹲下来,握住白雁的手,“老婆,我做了许多混账的事,我又笨拙,又无耻,你......能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吗?” “如果你没有爱上我,你会怎么做?”白雁的声音很平静,很低哑。 “如果没有爱上你,我们就是两条平行线。老婆,你不知道吗,恨你只是为卑微的我、无助的我找得一个接近你的借口。我爱上你已经很久很久了。”康剑把白雁的手移到唇边,轻吻着。 白雁从康剑的手掌心中抽回了手,反过来,在凉被上蹭了蹭。 康剑僵在那里。他是经过了激烈的心理斗争,才鼓起勇气把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一切坦诚在白雁的面前。可是白雁的反应让他恐慌。 她不激动,一点都不激动,虽然有点意外,虽然有点吃惊,但是基本上可以用平静两个字来形容。 这就好比他当年练习跑步,站在大堤上往水库里扔石头,咚的一声,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波纹,然后一切就结束了,一切都恢复于平静。 又好比现实生活中送给女人一条非常贵重的钻石手链,你希望她能发出惊叹的声音,欢喜地扑进你的怀中,可是对方不过报以微微一笑。 你觉得自已一诺千金,已把最珍贵的东西付了出去,已经没有一丝隐藏,对方却并不当一回事。 康剑越想越觉得沮丧,越想越觉得无望,心都沉到谷底了。 “康领导,”白雁觉得自已不宜太沉默,应该为这长长的讲述评点一下,“和你一样,我也觉得父母是无法选择的。我妈妈所做的一切,作为她的女儿,我不能说长道短,我只能把一切都咽在肚子里。你说你爱上了我,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心里面好受点。从恋爱到结婚到现在,至少说明你对我不是纯报复,也有这么一点感情存在。我很感谢领导为我着想,但是我不想当真。记得我让你去云县调查我的身世后的一天,你在一个早晨,第一次来我租住的房子,你说:没什么好去在意的,都是过去的事了。做我女朋友的人是你,又不是别人。你别说什么影响我的前程,我已经够讨厌被别人戴上‘官二代’的帽子了,我的前程要靠自己去努力,别人挡也挡不住,帮也帮不了。可能就是因为你这几句话,我心动了,于是,接受了你。其实你那时是说的谎话。结婚那天,你把婚戒落在伊桐桐那里。我忍着心痛,谎称是你掉在化妆间里,你对我说以后再也不会掉了。领导,你一边对我讲这些,一边背着我做那些。难道我要随身带个测谎仪,随时检测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你不嫌累,我还嫌累。” “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康剑叹气,这话一说,连自己也感觉到没有一点可信度。 “领导,没有以后了。不谈我们有没有感情,我妈妈与你父亲的事放在那儿,我们还能在一起吗?我不想用我的存在刺激你妈妈。只要不是我,只要你真心喜欢上,你妈妈爱你,她会欣然接受的。” “只有你,不可能再有任何人了。”康剑很无力地重复。 白雁淡淡一笑,“世事难料,人的潜力无限。领导,谢谢你爱我,但我不能接受。早点去休息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康剑看着白雁,一动不动。她与他之间不过一臂的距离,他只要一抬手,便可以把她拥在怀中。可是,他却感到她遥不可及。 白雁慢慢地躺平,身子侧过去,背对着他。 “老婆,人犯了罪,可以用法律制裁。我做了许多恶劣的事,你想怎么惩罚都行......”他张不了口,说但是可不可以别离婚。 康剑没学过心理学,可他清楚他的心理和别人是不同的。他对婚姻感到恐惧,对别人不敢信任,他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唯恐受一点伤害。这样的心理,没有药可以医治。只能依赖另一个人能让它改变。 以前,他不相信这个人是真的存在了。 可是白雁出现后,他这样的心理情不自禁发生了变化。 他有了勇气,有了梦想。他相信爱情,信任婚姻,渴望能和白雁一起生一个像白雁一样的女儿。 他的脑海里时常出现这样一幅画面: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他抱着女儿,白雁提着食篮,一同去公园野餐。女儿在草坪上嬉戏,他拿着相机跟在后面追拍,白雁把食篮里的食物一一放在格子餐布上,不时扭过头微笑地看着他和女儿。他察觉到她的注视,冷不防把镜头对准她,她吓了一跳,他大笑着跑过去,啄吻着她娇艳的柔唇......天空是那么的蓝,云朵是那样的白,空气中飘荡着花的香气,女儿的笑声在耳边,白雁的唇是那么的美...... 这应该就是叫幸福吧? 画面还没完全展开,白雁的一句话把他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是吗?”白雁掉过头,“什么惩罚都可以?你原先留党查看,表现不理想。现在我代表党和人民,宣布对你开除党籍,永不录用。” “老婆,可是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领导,那是你的事,不需要向我汇报。晚安。”其实已经是早安了,白雁瞟到窗外已经隐隐约约泛出一丝白光了。 康剑替她把窗户关上,窗帘拉上,落寞地走出房间。下楼梯时,突然感到眼前金星直冒,要不是本能地抓紧扶栏,差点一头栽下去。 康剑惊出了一身的汗。 站在洗手间里,看到自己落泊、潦倒的面容,想起已经有两个晚上没睡了,偏偏今早还有个会,他得发言,想着白雁今天要去医院复检,看来只能拜托简单了。 康剑闭了闭眼,真希望这一切只是自己做了个梦,眼一睁,其实什么都没发生,那该有多好! 简单早晨过来接康剑,看到他满眼血丝,吓了一跳,没敢问。那晚白雁失踪八个小时,第二天康母又匆匆送回省城,他就猜测康剑与白雁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唉,清官难断家务事,领导平时在台上高谈阔论的,回到家,就是一普通男人。 康剑在车上对简单说了白雁复检的事,简单点点头。 康剑在办公室喝下一大杯黑咖啡,稍微撑起点精神去了会场。坐在台上后,发现陆涤飞也在座。陆涤飞对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康剑淡淡点了下头。 会议开始前,康剑正在看发言报告,突然接到简单的电话。 “康助,我刚到你家楼下,看到白护士和柳护士、还有一个男人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就是......那次送白护士回来的那个牌照。我还没打招呼,他们呼一下开走了。我跟在后面追,七拐八拐,我跟丢了。我立刻去医院,可是他们没有回医院。” 康剑握着手机,脸色青白。 大会主持人过来,拍了下他的肩,他看到丛仲山也到了,只得先挂上电话。 他在大会上讲完了话,离席给白雁打电话,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手机打通,可是没人接听。他感到有些心烦意乱,只好继续回去开会。会议还没有结束,他的报告是做完了,下面还有不少议程要继续,一些部委办局的领导要发言。作为市长助理,他必须还得在主席台上端坐着。 这时候,他顾不上什么影响,干脆就在主席台上不停地按手机号码。始终无人接听。 康剑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只得给简单打电话,让简单不要离开医院,一直在医院的放射科守着。 好不容易等到会议结束,他忙不迭地往外冲,陆涤飞一把拉住他,朝他一挑眉,“怎么了,瞧你火烧眉毛似的?” “没什么。”康剑说道,“我有点事,先走。” “康剑,这夏天就剩个尾巴了,找个时间,带上白雁,我也找个伴,我们几个再去江心岛游泳?” “再说,再说吧!”康剑急匆匆地跑出会场。 陆涤飞在他身后耸了耸肩。他和公安部门的几个主要的头都玩得不错,听说了康剑老婆有天晚上玩失踪,找到时,人昏倒在医院前面。他听了后,觉得有趣,给白雁打了个电话,小丫头没接。 蹊跷了! 有些日子不联系,陆涤飞觉得自已真有点牵挂小丫头的,她在病中,他该打个电话问候下吧。 陆涤飞随即拿出手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拨了白雁的电话。 “陆记,有事吗?”白雁的声音听着很吃力。 “没事,就是想你了。”陆涤飞玩味地弯起嘴角。 白雁像是松了口气,笑了笑,“多谢陆记牵挂。我这边还有事,我们以后再聊。” 陆涤飞眨眨眼,“别,别,你不是生病了么,生病还干什么事?” “雁,家搬好了,别出去吃饭,今晚就在家做,增点喜庆气。”电话那端突然冒出另一个女声。 陆涤飞耳朵竖起来了,没听说康剑搬家了呀?莫非是...... “我病早好了,陆记,就这样哦,再见。”白雁不等陆涤飞回应,急急地挂了电话。 陆涤飞把玩着手机,蹙起眉头,再一想康剑刚刚惊慌失措的样,他闭了闭眼,好了,康剑的家庭伦理剧上演了,小丫头现在该和自已站一条线了。 陆涤飞笑得高深莫测,走出会场时,不自觉哼起了歌。 白雁今天真的有点忙。虽然柳晶和冷锋都过来帮忙了,可这家毕竟是她住,什么东西搁哪儿,都得她指挥。幸好家当不多,弄了一会,就结束了。柳晶事先买好了水果,买了些零食,三个人一起坐了会。柳晶要回去上班,冷锋下午还有手术,两人催着白雁回医院,约好晚上在白雁的新家聚餐。 白雁挂了两天水,精神头回升,她摇头,念着商明星的事,说下午去医院复检。她请冷锋不要把搬家的事告诉明天,怕明天担心。 冷锋直咂嘴,没敢说明天已经知道了一切。 柳晶和冷锋走后,白雁又把家里抹了抹,才下楼。刚到楼下,就接到明天的电话,说在医院等到现在,都没看到她人影,急疯了。 白雁沉吟了下,“明天,我在外面。这样吧,你到人民广场那儿等我,我们一块去见明星。”她想着,这大白天,明星应该不会做出什么特别的事,要么在三千丝耗着,要么在睡觉。 白雁住的地方离人民广场近,她不打车,走过去的。今天太阳不算火,马上要入秋了,风吹在身上已经有些凉意,人行道上,落叶铺了一地。 “小雁。”商明天一下出租车,就冲到白雁面前,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紧绷的神情才好转了些,看她头上满是汗,心疼地用手帕拭去,拉着她进了路边一家茶室。 “明天,你就给我买瓶水,这里面收费很贵的。”白雁压低嗓音,扯了下商明天的衣角。 “小雁,我们现在可以吃贵的了。”商明天心中一疼,握着白雁的手捏了捏。 “我知道飞行员工资高,可是你负担重呀!你爸妈年纪大了,你妈没有养老金,还有明星她......还没出嫁,你还要办婚事,这些都要用钱的。”白雁不肯,扭头就往外面走。 “我把婚事延期了。”商明天在身后嘀咕了一句。 “为什么?”白雁愕然扭过头。 “小雁,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能结婚呢?” 白雁身子晃了晃,“明天,你在乱讲什么,我现在挺好的。” 商明天脸沉着,硬把她拖进茶室,点了一壶绿茶,两客煲仔饭。 “你别想瞒我,你要离婚,是不是?”商明天温柔地把她散在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 该死的冷锋!白雁在心里面骂道。到了这个地步,她只得硬着头皮点头,“不错,可是我离婚和你的婚期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你现在这么痛苦,我却和另一个女人卿卿我我。我们俩说好,要一起幸福的。我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扔下你不管。” “那你要怎么管?”白雁红了眼眶,“你要取消婚约,和我结婚吗?” 商明天紧抿着唇,俊朗的面容扭曲着。 “明天,我们都很清楚的,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所以我们才做出那样的约定。你不要因为我而去让另一个女子失望,你不是违背诺言的人,你也不想让我为你成为我妈妈那样的女人。明天,不要做这样的傻事。我们......这样就好,能有联系,还能这样面对面坐在一起吃饭、喝茶,我们还能互相关心。明天,我一直都想看到你做新郎,一定很帅很帅。你结婚的时候,我会悄悄去看的,不会让你妈妈瞧见,我站在远处,能看到你就行。” “可是你过得不好,我这里......舍不得......”商明天指着心口,眼中有晶莹的泪光闪烁。 “错了,明天,我这个时候过得比任何时候都好。我结束了一份失败的婚姻,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我有工作,有朋友,而且还没老,你要知道我行情挺好的。等我恢复自由身,一定有许多人追我。如果我遇到一个我喜欢的人,我第一个就告诉你。”白雁轻轻握住商明天的手,“答应我,婚期如期举行。她不是别的女人,她是你喜欢的、要相伴一辈子、和你一同建一个家、能帮你照顾你爸妈的人。既然决定珍爱她,就别伤害她。我......结过婚,很懂她的心。” 明天的眼泪止不住,一个劲地落在白雁的手背上。 服务员送茶上来,看得穿着军官服的男人满脸是泪,一时愣住,动都不敢动。 白雁微笑地让她放下,抽出桌上的纸巾,递给明天。 “小雁,为什么我们当初会轻易放弃这份感情呢?如果坚持下去,说不定我爸妈就会有思想变通的一天。”商明天痛苦地问道。 没有那一天的。 如果她与明天之间有千分之一的希望,白雁觉得自已都会用上一万份的努力。 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一个精子与一个卵子的错误结合。错误的结合,让她的生命苍茫而又灰暗。明天,是她孤寂的成长中,唯一的曙光。 明天不知道,在明天的妈妈以绝食要求明天与她断绝关系后,她曾经不顾自尊地去找过他的爸妈,告诉他们,她会像明天一样爱他们、孝敬他们,视他们为自己的亲生父母。她恳求他们,同意她和明天交往。 商妈对着她的脸,突地吐了一口唾沫,拍着桌子高声漫骂,说除非她死。 商爸斜睨着她,指着她家的院墙,说如果她敢再招惹明天,他就一头撞死在她家门前。 “你妈看到哪个男人不错,不管是老还是少,不管人家有没老婆,想方设法勾搭上。你和你妈是一个货色,现在看到我家明天好,就不要脸地缠着他。哼,只要我们活在这世上一天,你甭打这主意。”商爸又是挥手,又是跳脚。 她咬着唇,默默抹去脸上的口沫,走出明天家的小院,腿软绵绵的。 走到家门口,白慕梅双手交插着倚在院门前,对着她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 “你的眼光还真高呀!那种下三滥人家,有什么好?要钱没钱,要房子没房子,和他们坐在一张桌上吃饭,我还嫌恶心呢!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她看都没看白慕梅,直直地走进屋内。 心,冷如数九的寒冰。 后来,当明天顶着压力,向她表白爱意时。她突然感到欣慰了,在他们最美好的年华,最纯真的岁月,真挚地相恋过,这已经足够了。能不能牵手到白头,并不重要。 在她的心里面,明天是特别的。 在明天的心里面,她也会永远占着一个位置。 这份感情如同纸玫瑰一般,会一直保持鲜艳的颜色,经得起岁月,经得起风雨。 她不再苛求,她很幸福,她不遗憾。 明天现在有了这么出众的女友,尽管不是她,但她也觉得快乐。 “小姐,先生,你们的餐全了。”服务小姐把冒着热气的煲仔饭放上餐桌,露齿一笑。 白雁从回忆中惊醒,向小姐道声谢。 “明天,这饭闻着真香!我要全部吃完。”白雁歪着头,夸张地做了个咽口水的动作。 商明天苦涩地笑了笑,把作料倒进饭中,慢慢地搅拌好,然后和白雁换了下,顺便把白雁面前的蒸鸡蛋拿过来。白雁小时候,为了节约时间,也为了节省开支,常做的菜就是蒸鸡蛋。吃太多后,看到蒸鸡蛋,就情不自禁皱眉头。 那个问题的答案,他在去飞行学院时,也可能还早,就已经知道了。可是心里面有时还是会不甘,还是会渴望出现某个迹,渴望父母能看到白雁的洁身自好,从而消除对白雁的成见。 事实证明,这只是一个永不会实现的梦罢了。 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结成连理,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件事。 他和白雁这一生却注定要错过的。 不是不遗憾,不是不心酸。 当初所谓的约定,不过是两人硬撑的坚强。 白雁和他都努力去做了。 白雁告诉他,她恋爱了,马上就会结婚。他说他也有了女友。 其实他给白雁看的照片上的女孩只是他的一个战友,在文工团工作,对他有好感,总是找各种机会来他们飞行大队找他。那是他很欣赏的女孩子,青春、活泼,多才多艺,落落大方,可是他对她就是产生不了像对白雁那样的感情。 他和她,现在只是普通朋友。这次,他回家探亲,女孩子嚷着要跟他过来玩。 他怔了怔,想着只要亲眼看到白雁过得幸福,那么,他就把女孩子带回家,然后,试着和她交往。 他婉转地对爸妈说,可能会有一个女战友会来老家玩。谁知道,爸妈一激动,按照他们的理解,就添油加醋成他要结婚了。 当白雁问起婚事时,他看着她眼中真挚的喜悦,他没有解释。 可是,他亲眼见到的白雁一点也不幸福,结婚几个月,就要离婚。 他忍不住又把在心中盘桓多年的问题问了出来,十九岁时,他不能改变答案,二十六岁,他同样不能改变。 这就是人生的无奈。 我可以顺着心的指引,全心全意地爱你。可是我的生命并不完全属于我自己,为了父母,我不得不与你擦肩而过,但我的心从未远离。 商明天叹了口气,抬眼默默注视着白雁,把无言的酸涩和着一颗颗米粒,生生咽下。 两人吃过饭,便打车去了三千丝。 三千丝的卷帘门拉得严实实的,上面写着“吉房出租”,后面留了个手机号码。 白雁按照号码拨过去,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口气很不耐烦。 “哦,那个女人上次扫黄被抓起来后,就不做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哪里鬼混,有可能挪了窝继续卖肉。那种钱好赚,她尝到甜头,舍不得丢的。”房东在电话那端笑得色迷迷。 白雁捂着话筒,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明天,不敢接话,一直“嗯,嗯,好的”。 “明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商明天焦急地问。 “没有,房东说......这边生意不算好,她可能换门面了,她没留下联系地址。” “明星做事没定性,而且乱交朋友,不指望她赚钱,不让人操心就行。我爸妈还说她在滨江做大生意,我一听就是吹牛。”商明天皱着眉头,看了看时间,“小雁,我送你去医院复检!” 白雁点点头,“也好吧!” 白雁看着路边林荫道上树木长得挺茂盛,建议两人走一会再打车,吃得太饱,正好消化消化。 两个人正走着,前方,不知哪家的小孩,把山地车骑上了林荫道,耍酷地双手脱把,骑得飞快,没提防对面有人,一慌,忘了刹车,直直地就对着白雁撞过来。明天手疾眼快,伸手一把把白雁揽在怀里,往边上一闪,山地车嗖地一下从两人身边越过,撞上一棵树,小孩从车上摔下来,疼得啮牙咧嘴。还好,只是手上蹭破了点皮。 白雁吓出一身冷汗,心怦怦直跳,揪着商明天的衣襟,一时间忘了分开。 “哥?”一声抽气的呼喊从马路对面传来。 两人闻声看过去,商明星双目圆睁,穿着一条裸着后背的吊带短裙,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们,眼影涂得像个午夜鬼魅。 “明星?”商明天呆愕地张大嘴,同样不敢置信地看着商明星。 “哥,你在干什么?”商明星确定没认错人,一下子气疯了,挥舞着双臂急匆匆地走过来。腋下没剃净的体毛,随着手臂一会儿出现,一会儿遮着。看得商明天眉头打成了个结。 “你这个不要脸的骚狐狸,竟敢勾引我哥。快,给我松开。” 她腾地一下把白雁从商明天的怀里拉开,眼神狠得要杀人。 “明星,你怎么穿成这样?”商明天脸胀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直冒,揪住明星的手臂,厉声问道,“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大生意?” “我......我......”商明星暗悔,一激动忘了形。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她眼睛瞟到白雁担忧的眼神,突地恼羞成怒,“是不是你对我哥乱嚼什么舌头?” 白雁悄悄地对她摇摇手,她却理解成白雁心虚,心里面把白雁已是千刀万剐。 “明星,你回答我。”商明天气得眼前发黑。从明星满身的风尘味中,他有点意识到明星是做什么的。手不禁加重了力度,疼得商明星直抽气。 她一跺脚,“哥,你别听那个女人瞎说,我......其实是被逼的。” “谁逼你的?” “都是这个女人。要不是她,我才不会走上这条路。”商明星指着白雁,吼道,“我本来和人家好好的做生意,她男人有门路,我找她,她也答应帮我弄个项目。当我从地下钱庄贷到款,合伙的人也筹到了钱,她却翻脸不认人,说除非我有病,她能找到人,其他别管什么事,都不要给她打电话。到了这地步,我投下去的钱收不回来,钱庄追着我还钱,我一时到哪找到那么多钱,没办法......我只好......” 商明星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下来。 “啪”,商明天抬手掴了商明星一个巴掌,“你自己学坏,还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哥,你不信我?”商明星捂着脸,直扁嘴,“我要告诉爸妈,你......不听他们的话,又和这女人勾搭上了。还为了她,打我。” 说完,她头一扭,哭哭啼啼地要跑。 商明天一把拉住她,神情严厉,不容反抗,“把你的地址给我,明天下午,你把东西收拾好,跟我回云县。如果你不回,我就用绳子把你绑走。” 商明星在商明天慑人的目光下,不情愿地说出了地址。虽然只小了明天的四十分钟,但她从小就很畏惧他。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别告诉爸妈,好吗,哥?”她向明天求道。 “你没发言的权利。现在,快给我去换身正常的衣服。”明天的脸都气得变了形。 商明星无奈地喔了声。临走前,丢给白雁一记怨恨恼怒的眼神。 白雁咬了咬唇,轻轻叹了口气。 商明天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握住一棵枝干,指尖发白,脸色铁青,大口大口地喘气。 白雁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明天......” 商明天摇了摇手,“对不起,小雁,明星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我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 “也不全是,”白雁说道,“她是来找过我,要......康剑帮她联系项目。那个时候,我已决定要和他离婚,我......不想欠他的,所以就拒绝了明星。” “小雁,我知道你的为人,也清楚明星的个性。你不要说了。”商明天深呼吸,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小雁,你一直都没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要离婚?” 白雁愣愣地站在商明天面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冷锋和我说了一些事,我不太相信。你不可能因为他的前女友,就冲动地提出离婚的。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绝然?” 白雁眼里渐渐浮出一丝水气,这就是明天,永远懂她、知她。她在他面前就是一本翻开的,什么都隐瞒不了。 ******** 这两天身心的煎熬,康剑的嘴边冒出了几个火泡。简单给他买了一瓶水还有面包,他摆摆手,一点胃口都没有。 白雁的手机仍然不通,他在医院守到下午三点,也没等着个人。他跑去妇产科问柳晶,柳晶漠然地对他翻了翻眼,说一会儿要进手术室,没空理他。 他生怕白雁回家了,匆匆赶回去。不仅没看到人,就连属于白雁的洗漱用品、衣服、卧室内的小玩偶,全都不见了。 餐桌上放着一张便笺:领导,现在我们已不适合再住在一个屋内,我搬出去住了。下周,我们去民政局办手续。 寥寥数语,康剑看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怨恨,语气也不激烈,平和得像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跌坐在沙发上,现在才明白白雁的决心下得有多大。他记得他从北京回来的那个晚上,两人坐车回家,白雁指着一片小区说,她以后就搬到那里。他当时以为她在和他赌气,根本没往心中去。 现在再想,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个小区。 一瞬间,她就把在他生命中停驻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康剑有种预感,他好象真的要失去白雁了。 他知道白雁还会主动和他联系,她需要通知他一起去民政局办手续。 那么在这个电话来到之前,他还是有希望挽回白雁的心。 康剑脑子飞快地转着,白雁的朋友不多,好像就柳晶。柳晶不可能帮他,他现在又不知白雁在哪,那么,能帮他的只有----------她了。 康剑站起身,咚咚地往楼下走去。 “简秘,去云县。”白雁失踪那一晚,出租车司机说她是去云县的。她一定是去见她妈妈,她说了什么,有了什么打算,她妈妈一定清楚。虽然她妈妈是他在世上极其不愿见到的人,但只要能找到白雁,他可以忍下心底的厌恶,与她见上一面。 简单有点微愕,但什么也没有说,上了车,发动引擎。 “到了高速,开快一点,争取能在天黑前到云县。”康剑的喉咙已经冒烟了,他逼着自己喝了几口水,吃了点面包。现在他倒下,就真的没有任何机会了。 他不怨白雁的举动,这一切,都是他应受的。 “康助,我今天才发现你原来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简单开玩笑地说道,“你很爱白护士吧!” 简单的印象中,康助一直是个有条不紊、自信、镇定的人,他没见过康助这么慌张过。 康剑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简秘,你现在有没有打算结婚?” 简单呵呵一笑,“我和我女友恋爱才一年,还没见过双方家长,结婚远着呢!就说我想,我女友也不肯,她说结婚后事多,就不自由了,她想多玩几年。” 康剑把头转向窗外,好像被外面的风景给迷住了。“当有一天,你迫切地想把自己的名字与另一个名字用法律紧紧锁在一起;你迫切地想和她生一个孩子,从而让你们之间有了血源的牵连;你推掉许多应酬,迫切地想赶回去,就为吃她做的饭,然后陪着她一起看很可笑的连续剧、聊一些家长里短;你多喝了点酒、烟抽多了,她对着你大吼大叫,你听着,不生气,只会感到温暖。那时,你也会像我现在这样的。” 简单收起了笑意,不自觉纳闷起来。 “康助,我暂时没办法领会你话中的深意,可我听得出你用情很深。那......白护士和你气什么呀?” 康剑闭上眼,叹了口气,“因为我笨,到现在才明白。” 白慕梅很惊讶康剑会给她打电话。 她沉默了一下,说道:“正好我没吃饭,那一起吃晚饭吧!” “不用,我只耽搁你半个小时。”康剑的声音礼貌到近似于疏离。 半个小时能干吗,只有喝杯咖啡了。白慕梅把见面的地点定在蓝山咖啡馆。 简单开车左弯右绕的折腾半天,最后在黑暗中看到一串闪烁的霓虹灯,廉价的彩色珠子似的,在夜色里欢快地跳跃着。 咖啡馆里面不怎么样,钻进鼻子里的不是浓郁醇厚的咖啡香气,而是空气清新剂的味道。灯光昏暗,每张桌子上都点着水漂烛,要有特别好的眼力,才能看清其他顾客的脸。 白慕梅先到了,看着康剑,笑靥如花。 “这是我最喜欢的咖啡馆,这里有个歌手,很会唱蔡琴的歌,沙发坐着也舒服。”白慕梅说道,媚眼如丝。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康剑的风度和气质远超青年时的康云林,看着真是赏心悦目。 康剑浅浅地颌首,对四周的一切视若无睹,看向白慕梅的双瞳如一潭静水。 白慕梅没趣地坐下,慵懒地招手向服务生过来。 白慕梅要了杯爱尔兰咖啡,他只要了杯白开水。康剑认为,对着白慕梅这张脸,不管多么美味的食物、多么可口的饮品,都是无法下咽的。 “我从滨江突然过来,是想......” 康剑刚开口,白慕梅歪了下嘴角,打断他,“你是来告诉我你和白雁离婚的事。其实没有必要,我早就知道了。” 白慕梅冷漠的口吻让康剑听着心一震。 “你和她本来就不是一路人,离了就离了吧!”白慕梅端起咖啡,细细地抿了一口。 康剑再次一惊,这种话不像出自于一个母亲之口,而像是一个事不关已的旁观者刻薄的分析。 “白雁现在哪里?”康剑挑了挑眉,有些话在嘴角转悠了下,又咽了回去。 “不在滨江吗?”白慕梅觉得康剑问得莫名其妙。 “我们并没有离婚,但是她从家里搬出去了,我现在找不到她。” 白慕梅耸耸肩,“于是,你以为她躲在我这里?” 康剑没有说话。 “自从她上护专之后,我们已经好多年没住过同一个屋檐下了。她眼里根本不把我当妈。”白慕梅幽怨地叹口气,娇嗔地托起下巴,双目微眯。 “前天,她好像回过一次云县。”康剑眼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着白慕梅。 “不错,来和我断绝母女关系的。” 康剑震慑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就为我没有告诉她我是你爸爸的故交,她就向我发了一通火。其实,这说与不说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是我朋友,我有必要向她交待吗?何况是很久前的事了,我怕说太多,会惹你妈妈不开心。这好人真做不得,算了,只当我没生过她这个白眼狼。” “看来我来错了。不是你没生过白雁,而是你不配做她的妈。”康剑的声音还努力保持平静,但脸色已经变了。 他感到对面这个自以为倾国倾城的女人,如同冷血的恶魔,连心、连血、连骨头渣子都掺着冰渣儿。 换作正常的母亲,在得知他伤害到自己的女儿时,一同会张开双翼,把女儿护在翼下,对他不是严词斥责,就是怒目而视。 白雁是她的亲身骨肉,她对白雁现在的痛苦不仅不闻不问,还怀着看戏的冷然心态,竟然对他用上了暧昧的口吻。 康剑的心此时不是气愤,而是剧烈的心疼,这些年,和这样的一个妈相处,白雁是怎么过来的? 他认为白慕梅没有廉耻,虎毒都不食子,她对于白雁至少是像个妈妈一般的付之关爱,可是她一点点都没有。 先前,当着他的面,她对白雁的嘘寒问暖都是装的。 白雁一定是疼到不能承受时,才向白慕梅提出断绝的决定? 那时,他在哪? “在你的眼中,白雁算什么?”他瞪着白慕梅,心里面后悔得真想一掌劈死自己。 白慕梅斜睨了康剑一眼,“没想到,你还有同情心呢!我把她生下来,给她吃,给她穿,给她上学。要不是因为她是我女儿,她能嫁给你?好了,她现在翅膀一硬,翻脸不认人,我都没说什么。做妈做到这种程度,还要我怎样?我又没涎着脸,跑到你家,让你们养,真是岂有此理。” 康剑咬了下唇,觉得再坐下去,简直是浪费时间。他现在要赶快回滨江,找到白雁,他要紧紧地抱一抱她。和情欲无关,只想温暖她,让她感觉他的存在。 “我很开心地从你口中听到白雁做出这样的决定,我相信,斩断了血缘的牵拌,她会过得比以前更开心。打扰了!”康剑拿起账单,走向吧台。 他没有说再见。他相信他和白雁应该和白慕梅后会无期了。 她千娇百媚,她倾国倾城,她艳冠全芳,她让男人疯狂颠倒,都是她一个人的快乐与自豪,和他们无关。 康云林远居省城,年纪大了,没胆量也没精力再上演为美人弃江山的壮举。 白慕梅,这颗如同一根毒刺的女人,在康剑心中扎了二十四年,今天,他终于把她拨掉了。 以后,白雁是他一个人的白雁了,和这个女人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康剑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快和晴朗,结账时,对着收银小姐露出了冻结多日的笑意。 白慕梅哪里被受过男人这样的奚落,气得丽容绷紧,一甩手,不小心碰翻了咖啡杯,褐色的液体顺着桌沿滴滴答答落到毯上,迅即模糊成一堆泥污。 她翻翻白眼,把脸扭向一边,不看康剑离开的背影。不过,在心里却不自觉地感叹:这男人比他老子有担当。 夜,漆黑一团。 简单开了一天的车,疲累地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康剑没有叫醒他,轻轻地拧开车门,坐了进去。 白雁还在滨江,离他并不远,这就好。他不急着赶时间了,让简单好好地睡一会。确保自己的安全,不让牵挂你的人操心,也是对珍爱的人一种回报。 不需要再想着让别人帮助了,这是他们之间的问题,他会用尽全部的心力去解决。白雁对他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是他做的事太恶劣,把她吓跑了。 追妻之路漫漫兮,他将上下而求索。 康剑拿出手机,嘴角噙着笑意,“老婆,这一刻,特别地想你,你睡了吗?如果睡了,那么一定要梦到我。我想我也会梦到你的。” 显示屏上跳出一只蝴蝶,飞舞着双翅,“叮”的一声,短信发送完毕。 月上柳梢头。 白雁复检结果不错,挂好水之后,看天色已经不早,再回公寓买菜做饭,时间上有点紧,于是,她便约了冷锋、明天还有柳晶,一同去了饭店。 饭店新开张,披红挂彩的没度完蜜月呢,优惠多多,人气有很旺,有股“所有的人都来吧,让我喂饱你们”的气息。 冷锋给店老板做过手术,特地给了四人大厅里最好的座位,靠着窗边,两边是盆栽,闹中取静。 饭吃得很快。 冷锋要赶回医院值夜班,商明天心事重重,整晚上眉头都蹙着,根本没什么动筷子。白雁为他和柳晶做介绍时,他只是抬了下眼,就把目光移开了,弄得柳晶挺受打击。 柳晶现在的状态,怎么说呢,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好,人到哪,笑声跟到哪,打扮一天比一天摩登。以前都是看好价位才看衣服,现在只要看中的,不管价位,拿出卡就刷。 可是白雁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酸。这分明就是一种刻意的强调,似乎是要用某种显而易见的不在意,来强调某些快乐的存在。 十四年的感情,不是一下子就能如风如烟的。 “柳护士,你晚上没事,就留下陪陪白雁。”冷锋开车把两人送到小区门口,叮嘱道。 柳晶讶然地瞄了瞄冷锋,又看了看白雁,状似恍然大悟,“行......行啊!”她悄悄捏了下白雁。 白雁神情淡淡地和冷锋、明天道别。 “雁,没想到哦,你这还没脱身,就有人惦记上了。快说说,你什么时候把那股西伯利亚寒流征服的。”柳晶很是兴奋。 白雁朝她翻了个大白眼,“我和冷医生就是纯同事间的友情,和你一样,别乱说哦。” “才不一样,他怎么对我就没那么好。” “反正呢,我和冷医生现在没这回事,以后也没这回事。”白雁说得很肯定。 “为什么?你离婚之后,有交友的自由。我觉着冷医生不错,医术高,又不滥情,属于极品男人。” “我没说他坏,但是我们不适合。”白雁挽住柳晶,并肩上楼。 柳晶啧了一下,“雁,你又来了,好像对自己挺了解似的。那谁适合你,你自己挑的康领导不就那样。” 白雁没吱声,叹了口气,掏钥匙开门。 柳晶扶着门框,也跟着叹了口气,“女人和男人就是不同,男人结束了一份感情,能很快投入到第二份,而女人不行,不是留恋往昔,就是深陷其中,纠纠结结,需要一个很长的恢复过程。雁,虽然你和康领导闪婚闪离,但总是有点感情的,一时间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追求。” “柳晶,你现在可以去开情感讲座了。”白雁笑着,进房间,换上宽松的睡衣。 “佛祖在菩提树下坐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悟得佛学真谛。像我们经历了爱情的疼痛与甜蜜,自然也有了一些心得。其实呢,男人除了陪你上床,真没多大用处。但能上床也不错呀,至少可以温暖你。如果突然换个男人上床,还要重新经历摸索期,还是担心尺寸合不合,唉,衣是新的好,人还是旧的亲!可是别人不这么想。” “什么尺寸?”白雁一问出,陡地明白过来,脸烧得通红,追着柳晶就打,“你个女流氓,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柳晶大笑着到处逃窜,“我实话实说呀,你问问冷医生就知道,他见过男人无限,男人那里的尺寸本来就各有千秋的。” “那关你什么事?” 白雁笑得气都接不上来,两人笑闹成一团,摔到床上滚了几滚,耳边听到手机有短信进来的声音,随手拿过来一看。 “谁的?”柳晶止住笑,探过头来,见白雁愣愣发神。 白雁迅速把短信删除,“别人发错号了。” “冷医生?”柳晶不信,八卦兮兮地问。 “就是发错了。柳晶,你先去洗澡,然后拧条毛巾,把席子抹一下。我去厨房切西瓜给你吃。”白雁坐起身来,边说边往厨房里走。 柳晶哦了一声,瞟瞟床头柜上的手机,呶了呶嘴。 两人洗好澡,上了床,看了会电视,柳晶嚷着发困,白雁把灯熄了,电视关了,陪着柳晶一同躺下。柳晶很快就传出了熟睡的鼾声,她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会是明星像调色板的脸,一会是明天凝重严峻的面容,最后是康领导深邃如夜海的眼神。 她都搬出家了,郑重其事的告诉他,她真的要离婚,他为什么还不愿相信呢? 白雁真的不懂,陆涤飞离婚如同脱去一件衣衫,过得不知多潇洒,两人平和分手,难他根本没有影响,他何乐而不为? 难道他仍然在执著他所谓的“爱”,他不知道,他那样的一份爱,她已经不想、不愿,也不敢承受的。 白雁轻轻叹息,又翻了下身。 “泽昊,别闹,我要睡。”旁边的柳晶嘟嘟哝哝地冒出一句梦话,手臂在半空中挥了挥,慢慢地搁在白雁的腰间,嘴角荡起甜蜜的笑意。 白雁心疼地摸了摸柳晶的脸,眼眶一红。 傻柳晶!她在心中低叹。 虽然李泽昊已经移情别恋,但他也是柳晶心中的一朵纸玫瑰,永远会在柳晶的人生里占领一个位置。 这是无法否认的。 ******** 康剑是早晨六点到滨江的。简单在车上小睡了会,但精神仍不剂。他把康剑送到小区楼下,康剑问了下今天早晨的日程,就是寻常的工作安排。他让简单早晨不要去办公室了,好好睡一下后,下午再去。 简单走后,他上楼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看到外面洗衣篮里已经积下不少衣服,迎着光一看,地板上落了一层灰。康剑耸耸肩,黯然地对着镜子刮脸、梳头。 没有老婆的家,还是个家吗? 康剑打车去的市政府,下了车,他礼貌地对大门口站岗的小警卫点了下头。旁边登记室里,突然冲出另一个小警卫,“啪”地一下在康剑门前立正,然后敬礼,“康市助,你好,有个中校要见你。” 康剑挑挑眉,询问地看向小警卫。 市政府是重要的办公基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有时候,一些对社会感到不平,或心里有怨屈的市民会在市政府门口聚众闹事。康剑就曾亲眼看到几个纱厂女工在大门口哭着滚着骂着,要往里面冲,吓得小警卫们都不敢上前,后来还是武警过来把人提走的。 市政府大门进出是有严格规定的。 要进市政府办事,一般先登记,确定要见的人在里面,也得到同意,小警卫们才会让办事的人进去。 而康剑这样的官员,想见都得预约,还得和秘沟通下,说明什么事,然后等秘汇报,再定下来见与不见。 这些小警卫们不是刚来,怎么连这些规矩都不懂?康剑感到有些怪。 小警卫被康剑看得面红耳赤,“我......看过他的军官证还有身份证,他说有你的家事找你,我便让他等会,刚想打电话,恰好看到康市助,我......” 康剑拧拧眉,没为难小警卫,“哦,那他人呢!”心里面感到更诡异了。空军会过问他的家事? “商中校,康市助来了。”小警卫扭头朝里面喊了一声。 一个身穿天空蓝空军制服、英气俊朗的男子跑了出来,“你好,康市助,我是商明天。”男人朝康剑伸出手。 听到明天这个名字,康剑略微愣了一下,他有点耳熟,在哪听过的。 商明天看出了他的疑惑,“我是白雁小时候的邻居,也是朋友。” 康剑想起来了,他在医院找到白雁时,白雁曾叮嘱那个冷医生,让他转告明天什么。 他浑身的细胞一个个警觉地立着,“那进去吧!”大门口人来人往,站在这儿挺惹人眼的。 商明天摇摇头,“我来请康市助到附近的茶室坐一会吗?不会太久。” 康剑沉吟了下,“好!” 市政府位于的这条街没什么商铺,大部分都是部委办局的办公楼,两个人走了一会,才找到一间茶室。 商明天进门先除下军帽,等康剑坐下后,才入座,服务生进来时,他也是礼貌地先请康剑点了,接着,自己才点。 早晨茶室的生意很淡,不一会,服务室就把两杯茶端了上来。康剑抿着茶,戒备地沉默着。对面的军官看上去面相年轻,和白雁差不了二三岁的样。他找自己到底是什么家事?毕竟在官场上混了几年,他有自己做事的原则:在没有看清对方的底牌以前,绝不会让自己主动开口。谁先亮牌谁被动、后发制人为上策,这点经验他还是有的。 商明天轻轻地啜了一口绿茶,又沉默了一阵。他拿过随手带着的包,从里面拿出两张纸,轻轻摊在桌上,然后推给康剑。 康剑低下眼帘,脸色刷地铁青。 《离婚协议》?? “康市助,麻烦你签个字,小雁说过,不要你的任何财产,也不要你的赡养费,只要离婚,她净身出门。”商明天说道。 “商中校,这好像是我和白雁之间的事,你有什么立场来要求我签这个字?”康剑咬牙切齿地问道,一股怒火从心头燃起,他不自觉地攥起了双拳。 “凭我对小雁的关心。”商明天不疾不除地回道,凛然地迎视着康剑的怒目,“在你对她做了那么多事后,你已经不配再和她在一起了。” 康剑心中的火苗快成燎原之势了,他冷冷一笑,“商中校,你不觉得你很冒味吗?不管你是白雁的什么朋友,不管你对她怀着什么心思,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我现在还是白雁的老公。” “以报复、欺骗的手段得到的婚姻,在道德上是根本不成立的。你真是大言不惭,还敢称做白雁的老公。你一个大男人,用那样的险恶用心对付白雁这个小女子,算什么本事?你对白慕梅不满,你向她报复去。白雁有什么错呢?有那样的母亲,她能不学坏,洁身自好地长大,已经是不容易了。而你呢,有爹有娘,生活优裕,你苦在哪里?你别端着架子,自以为了不起。你现在和你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我真不屑站在这里,和你这样的伪君子说话,我是为了小雁,请你签字吧!” 康剑额头上青筋一根根蠕动着,火焰通熊熊,烧红了他的双眼,也烧去了他的理智。 “他妈的,你算哪根蒜,哪根葱,我今天就要教教你,什么话能说,什么屁能放。”康剑腾地站起手,挥起拳头,对准商明天就揍了过去。 商明天没防备,本能地闪了下身,拳头落在了鼻子上。 两股热流哗地从商明天的鼻管里流了出来。 康剑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咄咄地瞪着商明天。 他不记得自已什么时候打过架的,或许从小到大,就没打过架,可是并不代表他不会打架。 刚才,拳头挥得太快,用力过猛,手腕有点扭伤。 他活动了下关节。 血,仍在一阵阵地往上翻涌。 气堆积在胸口,不能不找个途径发泄,不然他会疯的。 就连柳晶,白雁都没把他与她之间的真正的过节提起过,若不是伊桐桐勾搭上李泽昊,柳晶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而这个商明天竟然知道了所有的枝枝蔓蔓,可见白雁对商明天有多信任。不仅如此,商明天还占有了他认识白雁之前的所有时光,如果他猜得不错,商明天与白雁一定是属于那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商明天语气中对白雁的呵护、疼爱、珍视,在他这个所谓的白雁老公面前,毫不加掩饰,商明天对白雁有着什么想法,不必言表了。是不是一等白雁离婚,商明天就会立马牵住白雁的手? 偏偏一联想那个画面,康剑不得不承认,他们年龄确实相当,容貌、气质吻合,看上去很般配,如一对璧人一样。 难道是白雁给了商明天肯定的答复,商明天才嚣张地找上来,要求离婚?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笑话,他们把他当什么了?白雁还是他老婆,他这个老公是吃软饭的吗?康剑的心已经不知是妒忌还是吃醋,还是愤怒,就是一口气生生地咽不下去,心冰凉到了极点。 就在他这一闪神之间,商明天站稳了脚,他拿起桌上的纸巾,胡乱擦了下鼻血,然后脱下身上的军装,只着一件背心。 “你现在想起捍卫你老公的权利了,可惜已经太晚。当你拥有这项权利时,你干吗去了?夜会美女,又是送房又是送车,下午包下整间咖啡厅,与美女听音乐、喝咖啡,那时你把小雁搁在哪?伟大的康助,这世界不是随你想怎么转就怎么转的,你想伤害时,人就得站着,你反悔了,勾勾手,别人就扑进你怀里,没这样的好事。” “臭小子,你真是太猖狂了。这干你屁事。”康剑说着又挥拳捣向明天的脸上,明天往后一仰,机灵地闪过,突地一个扫堂腿,蹬向康剑,紧接着,一记左勾拳,康剑踉踉跄跄地往后一倒,鼻血立时蹿出,明天又冲过来扑上去揪住康剑的衣襟,一拳接着一拳。 商明天在部队里,练过擒拿格斗,又经常运动,康剑哪里是他的对手。但康剑也不示弱,拼了命的迎上去,两人厮打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一会儿他在上,一会儿明天在上。 打斗中,桌上的水杯咣当咣当几下,落在地上,裂成了碎碎片片。 康剑只能勉强应付几招,不一会,他脸上严厉气愤的表情还没进一步伸展开来,便被商明天的又一狠拳封闭住,接着被更多涌出的鼻血遮盖住了。 “这拳不是我打的,是替小雁打的。她等于是个无父无母的苦孩子,你欺负她,心里面舒服吗?她大夏天的,被碳火烫伤了半个身子,在床上大半个月不能洗澡不能动弹。冬天,下大雪,水管子冻烈,她用盆子装满雪,等融化了,再做饭,再洗脸。那双捧着雪的小手,满是冻疮,红肿得裂着血口子。上中学的时候,有小流氓趴在她家窗前,往她家扔砖块,偷看她洗澡。她那么聪明,却不得不选择去读护专,因为护专有补贴,可以早早地自立。你会说小雁这一切不是你的错,对,和你没半点关系,也没人要求你做个有同情心的大善人,那么你可不可以高抬贵手,做个陌生人呢?你硬要装做一幅出俗的样,让小雁被你打动,嫁给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能够娶到小雁,你......竟然蠢到不珍惜呢?” 商明天痛苦到疯了,但疯得尚存一些理智,他指着康剑的脸,“这是你的面具,我不打,只要你签好字,把白雁还给我,以后,你做你的大市长,我们做我们的小老百姓。”说完,明天对着康剑身体的其他部位毫不手软,疯打狠打。 商明天打着打着,眼眶有点发红。自从听完白雁说了一切源源本本,商明天心里面就堵着这口气了。他问白雁为什么不早点离婚,白雁说康剑不肯,但这次不管他肯不肯,她都要离的。 商明天一听火大了,他康剑是主宰世间的神吗,凭什么他说结婚就结婚,就不离婚就不离婚。他担心白雁对付不了康剑,考虑了一夜后,直接找上康剑。 康剑此时已瘫成了一团泥,连抬臂的力气都没有,鼻子撕裂地疼,腿也疼,上上下下都疼,但这一切,都抵不上心中的疼痛。 现在,如果白雁被别人欺负,他也会像这个商明天一样去为白雁出气。他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胆量,这是因为白雁是他老婆,他是她老公,他应该是她的天。 商明天是白雁的什么呢? 昨天?明天?今天是他,但终将会过去。 “你报警吧,这事和白雁没有关系,她不知道我来找你。”商明天停住了挥拳,把身上的衣服理好,穿上军装,拿起桌上的离婚协议扔到康剑身上,“你签好后,通知白雁。” 康剑扶着跌倒的椅子站起来,他用纸巾处理了下鼻子,肿得像个金鱼泡的双眼,耿耿地看着商明天,“我......不会和白雁离婚的,除非你把我打死。” 商明天冷笑,“你还想要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你打过我这一顿,是不是可以扯平我对白雁的伤害?那么我与她之间就是崭新的开始了。商中校,爱不是个错,但对别人的妻子怀有非分之想,不是君子之道。出了这个门,我不希望你再与白雁见面,不然,我把你送上军事法庭。” 康剑说完,捡起地上的离婚协议,慢慢地撕成条,再撒成碎片,飘飘洒洒散了一地。 “谢谢你为白雁所做的一切,就此打住,以后,她有我。”他高昂着头,鼻青脸肿的从呆愕中的明天身边经过,走了出去。 从服务生惊讶的目光下,他可能察觉到自已的样子不太雅观,想了想,拦辆车回家去了,在车上给小吴秘打了个电话,说身体不适,要休息个一天。 商明天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出的咖啡厅,也不知怎么来到了白雁的租所,打电话让白雁下来。 白雁急匆匆地下楼,看到明天倚着墙壁,头发有些凌乱,鼻下面有一抹血迹,失声惊呼:“明天,你和人打架了?” 商明天点点头。 “和谁?” “康剑。” 白雁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僵如化石。过了好一会,她突然跳起来,上前揪住明天,“你疯啦,明天,你打了康剑,他是国家干部,市长助理,你会犯法的。你好不容易读大学,好几年都没回家,才有了今天,你这样会把前程全毁掉的。你......干吗呀!不行,不行,我......要去找康剑。”白雁说着,转身往小区大门跑去。 “你找他干什么?”商明天追上白雁,“有什么事,我会担着的,你不要担心。” 白雁哭丧着脸,“我就是怕你担着。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就是要报仇,也由我来报,你干吗插手。我去找康剑说说情。” “不准去求他。” 白雁轻轻驳开明天的手,从袋子里掏出钥匙,“你上楼去洗把脸,家里有做好的凉面。我不是去求他,我去和他讲理去。” “他那种人哪有理可讲,小雁......”商明天还想说什么,白雁一溜烟地跑远了。 仿佛心有灵犀,白雁根本没多想,直接就打车回了家,钥匙一拧,门推开,刚好对上康剑黯淡的眸光。 心如死灰。 她回家了,终于回家了。他不会以为她是担心他的伤势,关心他才回来的。她一定是与商明天见了面,怕他做出对商明天不利的事,赶回来探询的。 怎么能不悲绝呢? 康剑闭了闭眼,木然地坐在沙发上。 他是为了报复娶她,她是为了什么嫁他呢? 她的心里面有没有一点他的位置?而他,已如同茫然的飞蛾看到一盏明灯,如同溺水的孩童看到一根稻草,如同久阴的土地等到了天晴,疯狂而又不顾一切地爱上了她,但,好惜已经晚了。 白雁倒抽一口凉气,被康剑壮观的伤势吃了一惊,明天下手真狠呀! 她没多说话,放下包,找出医药箱,又拿来毛巾、冰块,来到康剑身边,为他处理伤势。 他咝咝抽痛,一动不动。 “昨晚睡在哪的?”他问。 “花园小区10#楼301室,离这儿半个小时的路程。” “肺炎痊愈了吗?” “不挂水了,但药还要吃两天,我在休病假。” “一个人住?” 白雁拿着红药水的手一抖,瞟了他一眼,“昨天晚上,柳晶陪我睡的。她现在租的地方离我并不远。” “商明天只是你邻居?”康剑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 “我们俩家住前后排,他是邻居、朋友、学长......” “不止这些吧?”康剑接过冰袋,捂着鼻子,“他是送你纸玫瑰的人吗?” 白雁呆若木鸡,“你怎么知道纸玫瑰?” 康剑摇摇手,“这个你别问,回答我的问题。” 白雁闭了闭眼,好半天,才点了点头,“是的。” 康剑淡淡地一笑,“你在担心他吗?” “康领导,我替他向你道歉。明天他性子急,小的时候,有谁欺负我,他都是这样帮我的。”白雁怯怯地看着他。 “如果我对他怎样,你会如何?”康剑的唇颤栗着,心一点点下沉。 “康领导,你不会的。你包容、大度,怎么会和明天斤斤计较呢,是不是?” “白雁,你像是在哄我,又像是在求我?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的。” 白雁抿着唇,默默地收拾好医药箱。 “领导,你心里面有气朝我撒,别为难明天,可以吗?这只是我们俩之间的事。” “你们两个呀,”康剑悻然一笑,“真是你怜我惜。我在你们眼中,是不是就是个大恶人?” 白雁诚实地摇了摇头,“你不是恶人,你也过得辛苦。” “白雁,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其实你心里面真正喜欢的人,是商明天。” 白雁没有接话,把医药箱放回原处,扫视了一眼室内,“你要吃点什么?” 康剑向她招招手,“白雁,你过来。” 白雁走到他身边。 他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凝视了她足足有五分钟,“白雁,我同意了。” “呃?”白雁没听明白。 “我不要一个心里面装着别的男人的妻子。白雁,我同意离婚。” (上部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下) 10,世上哪见树缠藤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秋天像个冒冒失失的孩子,在你猝不及防时,突地光临了滨江。昨天还是琦丽夏光,太阳刺得你睁不开眼。今日满街落叶飘零,天暗地灰,花儿耷拉着头,一派秋色萧瑟。 早晨,时针静静指向七点半。白雁蜷缩着身子,贪恋被窝里的温暖,把头又埋了进去。连续上了两个夜班,今天她休息,不要着急起床,但十点时要到火车站送下明天。 时间过得真快,明天一个半月的休假都过去了,而她也离婚一个月带十天。 这一个半月,对于商家是喜忧参半。 忧的是他们自以为很精明、很自重的女儿商明星居然在滨江卖淫,不仅如此,还欠了一笔高利贷。商妈哭得吼得地动山摇,盛怒之下,心脏病发作,若不是抢救及时,差点魂归西天。商明星跪在商妈床前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让爸妈伤心的事。商妈本来想不认这个女儿,后来在商明天的规劝下,认是认了,但她定下一条规矩:在她有生之年,商明星不准踏出云县一步,要天天到她眼皮之下报到。她还嫌不解恨,给商明星剃了个大光头,让商明星没办法出门,在家面壁思过。 商家在此重创之时,迎来了商明天的女战友。在把女战友接去云县时,商明天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妈妈病倒在床,需要一个巨大的惊喜来冲去她心底的灰暗。另一方面白雁也特别想看到他过得幸福。女战友对他又情深意重,在得知明星的事后,不仅没有一点歧视,反而劝慰商明天,还说要找父亲的朋友给明星找一份正当工作,那样明星再不会误入歧途了。 如果不能和心爱的人结合,能娶到女战友这样的妻子,是把今生的遗憾降到最低。 于是,女战友以商明天女友的身份去了云县。 虽然不能立即举行婚礼,但商妈在这么巨大的喜悦面前,迹般的康愈了,欢喜地领着未来媳妇走亲访友,见人就夸媳妇有多俊有多优秀。 这股子快乐,身在滨江的白雁也感受到了。昨天晚上,冷锋和她一起请明天和女友吃饭,为他们送行。 明天的女友,真人比照片上还要漂亮、大方,性情也好。一顿饭的辰光,她的视线一直看着明天,时不时向明天小小声地撒个娇。明天总是温和地应着她,但在没人看到的角落里,明天会情不自禁地叹气。 吃完饭出来,冷锋把他们先送到宾馆,然后再把白雁送回租处。 冷锋开玩笑地问白雁,他想上去喝杯茶,可以吗? 白雁状似随意地说道,在医院呆了二天,家里一团乱,等以后收拾干净了,再邀请他上去。 冷锋摸了摸她的头,替她打开车门,笑了笑,就走了。 白雁上楼,还没到门口,听到手机响,一接,是明天。 “我出来买点土特产带回部队,顺便看看你有没有安全到家。”明天站在树荫下,路灯淡黄的光束透过树隙,斑斑勃勃,撒了一身。 “滨江的治安挺好的。”白雁笑道,离明天有一臂的距离,她探头看明天手中空空如也,“超市快要关门了,你快去吧,你朋友还在宾馆等你呢!” “小雁......”明天喊着,声音颤颤的。 “嗯!”她乖乖地应着。 “小雁,我......想抱下你,最后一次。”明天咬着唇,深呼吸。从此以后,他有了女友,所有的人生都要对她担起责任和义务。他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想念小雁,也不能表达出对小雁的关心。小雁只能在他心底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中,在夜深人静时,他醒着,独自悄悄地回味。 “明天,不了。”白雁轻轻摇了摇头,“别学那些坏男人,心里面装一个,眼里看一个。你对一个人实心实意的好,才能得到别人百分之百的回报。你现在是有女友的人,再抱我,对她不公平,也是......对我的不尊重。明天心里面想什么,我都清楚,不要说,也不要做,这样就好。我以后也会过得和你们一样好。” 明天强抑住心底泛滥的心酸,点点头,“好,那就不抱。小雁,以后交朋友,要先请人打听一下,别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 “不会的,康领导是个例外。” “小雁,其实......冷锋是个不错的男人。” “嗯,我们医院公认的。” “他父母都不在,也就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世故,和他做朋友,不会太委屈。而且他失去过亲人,一定特别懂得珍惜......家人。” “明天,你真唠叨哎,你是不是担心我嫁不出去?我妈都不操这份心,你操什么呀?快走,快走,不然你女友要发寻人启事了。”白雁抬抬手,催促道。 商明天默默地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小脸,闭了闭眼。 “小雁,再见!”没等白雁回应,他冲上去,搂抱了白雁一下,然后急促地松开,转身而去。 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 以后,白雁是某某人的白雁,他是某某人的明天。他们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白雁把手指塞进嘴巴里,泪如雨下。 那十几年相伴的时光,今生,已成绝唱。 “阿嚏!”白雁把头探出被子,嗅到清冷的空气,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揉揉鼻子,睁开眼,对着天花板先发了会呆。 这是在她的新租所,不是在原先的家。 人,从苦到甜,适应得很快。而从甜到苦,怎么也不能接受!刚住进租处的几天,她早晨醒来,都恍恍惚惚的,似乎自己还睡在原先的小公寓,她和康领导短暂的婚姻,只不过是一场光怪迷离的梦。 等到洗好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才慢慢地回过神,那不是一场梦,她结过婚了,然后离了。 关于她的离婚,医院里是说得风生水起,什么样的版本都有。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两个人地位差别太大,她配不上康领导。柳晶听到后,很义气地为白雁争辩,说是白雁先不要康领导,别人同情地一笑。白雁到无所谓,医院里人多,她能充当几天的绯闻主角?果真,在秋凉袭人时,也就没人再谈起她这位市长助理的下堂妻了,护士长兴致勃勃地又为她开始介绍对象。 “白雁,你说我们属于大龄剩女吗?”柳晶问白雁。 柳晶现在很热衷相亲,不管谁介绍,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她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兴冲冲地去展示自己,结果总是灰溜溜地回来。 “也不知好男人都躲哪去了,我见到的都是恐龙级别的,真是白煞我那条六百元的裙子。”柳晶扼腕叹息。 “二十四岁是大龄吗?”白雁问她。和她相反,白雁是不管谁介绍,不管对象是谁,她一概不见。不知是以前没好好睡觉怎么的,白雁一有空闲,就是抓紧时间,昏天黑地胡睡,有时连饭也睡省了。 白雁觉得自己和柳晶属于另类份子。她顶着市长助理前妻这个头衔,一般人是不敢染指的。柳晶呢,和准老公同居了几年,等于是半拉子夫妻,其他男人不太能接受。她们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算是不好处理的半成品。婚姻前景不乐观。 柳晶最近受到了一个很大的打击。有个同事为她介绍了个离异男人,还带着个小孩。 男人到是个不错的男人,可是离异了,就像一块美玉中有了点显目的瑕疵。柳晶相亲回来,抱着白雁大哭:“雁,我怎么就落到这份上了?我长相不错,收入不错,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像张白纸似的好男人呢?” 白雁白了她一眼,“你是找纸还是找男人?” “我两者都要。” “那你自己是什么?”白雁问得很刻薄。 柳晶哑然。 过了两天,柳晶又找到白雁哭诉。滨江市政府出台一条新政策:为了鼓励更多的教学精英投身到滨江的教育事业中,为了挽留滨江现有的教学精英,滨江市政府在西郊兴建几幢教师公寓。教绩杰出的高三老师可以分得近二百多平米的公寓,而房价每平米不足三千。 李泽昊就是属于教绩杰出之流。 这个打击对柳晶太大了。滨江市现在的房价都在每平米近一万,以前,她和李泽昊说,这一辈子,只想有一套五六十平米的公寓就好了,不然买个二手房。现在,二百平米呀,还不要多少钱,可是却是属于李泽昊和另一个女人的。 她花了十四年的心血,付出感情和心力,把李泽昊调教成这样,成果却是别人享受。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呢? “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恶报。为什么现在偏偏是恶人活得趾高气扬,我们这些善良之辈却在这里忍气吞声?”柳晶很不甘,“以前,他总对我说要节省,不能乱花钱,现在我经常看到他们在外面花天酒地。听说,暑假时,他还带那个贱人出去旅游来着。” 白雁微微一笑,“你以为这是好事?” “难道不是?”柳晶抹了一把泪。 “激情如火,可以燃亮半个天空。但能撑多少时间?最终,所有的人都归于平淡。能在平淡的日子坚守着,我觉得那样的婚姻才能长久。” “我怎么听不懂?”柳晶眨巴眨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又啪答啪答往下掉。 白雁拍拍她的肩,让她伏在自己的肩膀上,哭个痛快。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呜呜地转个不停,白雁慌忙伸手抓住。为了睡得安稳,她晚上都把手机调成震动。 “喂......咳,咳......”白雁一接电话,嗓子有点哑,清咳了两声。 “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是在床上,白小姐。”冷锋凉凉地说道。 白雁捂着话筒,小心翼翼地坐起,眼珠转了几转,装作很清醒很正常,“冷医生,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告诉你,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二十,我现在的位置是你家楼下的花坛前。” 白雁腾地从床上跳起,就往窗前跑去,探头一看,冷锋扬着手机,对她笑了笑。 她揉着乱蓬蓬的头发,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啊”地尖叫一声,手机一丢,忙冲向洗手间。 结果,白雁赶到火车站,只来得及在月台上和商明天打了个照面,火车就徐徐开动了。 商明天站在车门口,对着白雁挥挥手,他张嘴说了什么,白雁迎着风,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她想走近点,火车却越开越快。她跟在车尾追着,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再也追不动了,白雁弯着腰,按住膝盖,大口呼吸,抬眼看着火车在视线中成了一个黑点,不知怎么的,嘴一扁,眼泪就下来了。 这一别,又是几年呢? 冷锋默默地站在她身后,等到白雁情绪平静下来,再把眼泪拭干净,转过身,他才向她走过去。 “咱们走吧!”他没有问她怎么了,或许他很清楚她怎么了,但他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去讨论。 白雁又回头看了看长长的轨道,胸口仍在起伏。 两个人上了车。 “你今天是什么班?”其实像冷锋这样的专家,医院恨不得他全年无休,但冷锋有时也给自已放个假。不然,神经整天绷得紧紧的,会让人崩溃。 冷锋专注地看着前面的公路,“我今天休息。一会陪我去个地方。” “哪里?”白雁还沉浸在别离的伤感中,懒懒地托着下巴,随口问道。 冷锋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方向盘一转,车拐进了一条宽敞的街道。 “这不是原先那个旧城吗?”白雁看着窗外突然跃入眼帘的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愣住了。 “对呀,那边是滨江最大的一个商贸中心,再过去一点是个带着湖泊的公园,四周是一圈高档住宅小区。哦,最西面,建教师公寓。以后,这儿是滨江人口最密集的地段,环境也是最好的,服务设施周全,生活非常方便。”冷锋把车停在一个新建的售楼处前,率先走了进去。 听冷锋说起教师公寓,白雁估计就是柳晶的伤心地,进门前,忍不住扭头向西多看了一眼。 这一看,还真看到两个眼熟的人,白雁不禁眯起了眼。不怪,现在八月底,学校还没正式开学,辛勤的园丁们有时间为自已做点私事。 可是园丁好像心情不太阳光灿烂。 李泽昊脸板得像块风僵的化石,埋头向前直冲,伊桐桐小嘴撅着,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有趣的是,贤伉俪没有手牵手,而是一前一后,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李老师,来看房呀!”白雁等李泽昊快走到跟前,笑吟吟地扬声打招呼。 李泽昊听着这耳熟的声音,一愣,抬起头,铁青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目光躲躲闪闪。而伊桐桐快捷地走到李泽昊身边,把手塞进他的掌心,挺直了腰,嘴角弯起,以示恩爱的程度无人可分割。 “你......也来看房吗?”李泽昊一问出口,感到有些怪,他去过白雁的家,房子挺大,挺豪华。 “陪个同事来的。哦,就是你和柳晶吵架那天,和我一起过去的冷医生。”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泽昊脸上的红立时成了酱紫,巴不得地上找个洞钻下去。 “昊,我走得有点饿了,我们去韩国餐厅吃烤肉,好不好?”伊桐桐可比李泽昊沉得住气,挽着李泽昊,娇柔地扭动腰肢,眼风瞟都不瞟白雁。 李泽昊脸僵着,没肯应声,但也没拒绝。 白雁觉得好笑。李泽昊家境也不富裕,那房子房价再便宜,算上装璜,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清楚这个时候,李泽昊是能怎么省就尽量的省。去吃韩国烤肉,心里面不知多心疼呢!换作柳晶一定会说:“老公,咱们回家自己做,干吗把钱给资本家赚?” 可惜伊美女不懂李老师的心哦。 “李老师,不知你们教师公寓有没有小户型出售,有的话,我也想订一套。”白雁浅浅笑着。 “你不是有房子吗?”李泽昊小心翼翼地问,生怕白雁说是为柳晶订的。 “我离婚了。”白雁淡淡的语气,就像说“太阳出来了”一般自然。 可听在李泽昊和伊桐桐的耳朵里,却不亚如从五千米的高空扔下一枚巨型炸弹,把两人炸得血肉横飞。 李泽昊条件飞射地侧身看着伊桐桐,伊桐桐丽容苍白,两眼发直,颤抖的双手泄露了她心中的情绪有多么的不平静。 “白雁?”冷锋在里面转了一圈,没看到白雁进来,忙寻出来。 “就来,就来!李老师,再见!有空去我们医院玩玩呀,要是你女友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找柳晶,都是熟人,开开后门,不收钱。” 白雁挥挥手,一路小跑地走进售楼处。 李泽昊与伊桐桐像两根木桩,无言地向前移动。手虽然仍牵着,但却各怀各的一份心思。 怎么说呢,负心男人也不好做。 李泽昊认准了伊桐桐是今生的挚爱,咬牙做了回现代陈世美,与订婚十四年的未婚妻柳晶分了手,自然在学校里掀起了惊天波澜。李泽昊为了证明自已是屈服于真爱的召唤,而不是移情别恋,处处与伊桐桐秀恩爱,百分百的顺从伊桐桐。除了上课,两个人就如同一对连体婴似的。花前月下,举杯共盏,对镜画眉,着实过了一段赛鸳鸯的生活,也成功地堵住了众人之口。学校呢,反正是认教学能力,对老师的个人隐私,不太过问。 可是,一个多月之后,李泽昊心里面有点不是滋味了。首先是伊桐桐现在居住的公寓和开的那辆跑车。原先,他以为是伊桐桐父母宠爱女儿,买给伊桐桐的。有次,伊桐桐的父母到滨江来,他请他们到饭店吃饭,交谈之中,得知伊桐桐的爸妈只是一般工厂工人,早已下岗在家。为了让女儿上艺术学院,差不多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现在年纪大了,盼着伊桐桐养老呢! 李泽昊当时坐在桌上心里面就打起鼓,等到把伊桐桐爸妈送走,他才问伊桐桐,那房子和车是哪来的? 伊桐桐支吾了半天,看着李泽昊严峻的表情,只好说了实话。 李泽昊一听就炸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羞辱嘶咬着他的心。他要伊桐桐立即把房和车全退给康剑。 “那我住哪里?和你一块挤教师宿舍,几个人共用一个洗手间?”伊桐桐气愤地问道,“再说那车那房,我又没向他要,是他为他的负心买的单。” “你现在是我的女友,却住着别的男人给的房,你让我这脸往哪搁?”李泽昊挥着手,攥起拳,有想打人的冲动。 “该搁哪就搁哪,反正在你没有房子之前,我不会搬出去的。”伊桐桐和他赌起气来,一点不肯退让。 李泽昊气得甩门而出,那是他们之间第一次闹别扭。 后来,还是李泽昊先低了头,不然能怎样,分手这样的话,他舍不得说出口的。 暑假里,李泽昊接了几个家长的委托,为他们的孩子开小灶。另外还接了几个培训班的工作。只要能赚到钱,时间能挤得出来,他差不多什么活都接。 辛辛苦苦赚了一个暑假的钱,没够陪伊桐桐去了一趟海南、买几件换季的衣裙。伊桐桐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几乎是月光族。和李泽昊一起后,她还收敛了点,但化妆品不能用太差,衣服按季要换新的,隔三差五要去饭馆换个胃口,时不时还要来点小浪漫,买束花、小礼物什么的。 李泽昊真的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 教师公寓开工那天,学校开了大会,公布够条件住到教师公寓的教师名单。不出李泽昊所料,他分到了一百八十平米的公寓,层次也很好。伊桐桐因是副课老师,又是新来的,没享受得到这样的待遇。 那个晚上,两个人兴奋得一夜都没什么睡。伊桐桐心里暗道:自己这支潜力股真是押准了。 李泽小心翼翼地向伊桐桐再次提出退房、还车的要求,伊桐桐搂着他的脖子,没生气,也没回答。 学校开始缴集资款了,问题也就随之而来。 “你工作这两年存的钱呢?”伊桐桐得知李泽昊没什么存款时,呆住了。 李泽昊没敢说他的钱原先是和柳晶存在一起的,分开时,他没脸向柳晶要。“我......乱花掉了。” 伊桐桐急了,“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我把我那房卖了,垫上这块,可能还够装璜呢!” “不要!”李泽昊一口回绝。 伊桐桐瞪大眼,“你都到了这份上,还装什么清高。”说着,语气里带了几份嘲讽。 李泽昊硬撑着,厚着脸皮找爸妈,找朋友,托人向银行又贷了点款,勉强凑齐了集资款,但伊桐桐却再没向他露个笑脸。 他为了逗伊桐桐开心,今天拉着她过来看房。公寓刚在打基础呢,到处都是泥土和砖块,李泽昊却忍不住憧憬起家中的布置来。 “桐桐,你爱画画,咱们把西面那个房间专门装成你的画室,好吗?” “装,装,”伊桐桐白了他一眼,“你拿泥装,还是拿砖装?” 李泽昊心里面咯了一下,没有作声。 伊桐桐偏偏不怕死地继续说道:“你现在已经是一屁股的债了,这装璜的钱,你还向谁借去呢?就凭你那几个工资,又要还债,又要生活,还要装璜,真是天方夜谭。” “我会想办法。”李泽昊冷冷地说道。 “你以为这和你讲题目一样,想就能想出来吗?反正我要一次性到位,马马虎虎的,我不会搬进来。” 李泽昊张了张嘴,一甩手,“不搬就不搬,没人求你搬。”说完,冷着脸转身就走。 伊桐桐没想到他讲话这样冲,一委屈,脸也拉下来了。 真是见鬼,这闹气的场景竟然被白雁撞见。 伊桐桐气得牙痒痒的,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事,她满心满眼都是“康剑离婚了”这个消息。 他为什么离婚? 两个人走到了路口,李泽昊松开她的手,把停在边上的摩托车推了过来,看她失魂落魄的样,气不打一处来,吼问道:“你回不回去?” “我没聋,你不要这么大声。真是个乡巴佬。”伊桐桐吼了回去。 李泽昊咬了咬唇,突然一跃,跳上摩托车,发动引擎,呼地一下开走了。 “混蛋,你回来,给我回来。”伊桐桐傻眼了,这地方,又没村,也没店,他把她扔下来,难道要她走回去? 李泽昊像是没听见,车越开越快。 伊桐桐气得直跺脚,站在路边,欲哭无泪。 “这不是伊老师吗?”一辆黑色的奔驰从她身边经过,又缓缓倒了回来,车窗一开,华兴油光锃亮的脑袋伸了出来。 “华老板,这么巧......啊......”伊桐桐惊喜万分的笑容冻结在脸颊上,她捂着嘴,不能置信地对上车中另一双冰冷的眼瞳。 说实话,这一刻,伊桐桐是不愿意见到康剑的。被扔在灰尘飞扬的路边,头发让风刮得像乱草,脸色因为和李泽昊生气而涨得通红,刚从工地上走过来,鞋上和裤脚上沾满了泥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以前,不管什么时候,她在康剑面前都是保持完美形象的。 她不想在康剑面前丢脸,她想美艳如花、巧笑俏兮,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里与康剑来个邂逅,而不是现在这个时刻。 伊桐桐直觉地想躲,可这连棵杂草都不生的路边往哪躲?她咬咬牙,硬着头皮,窘然地以手作梳,理了理头发,尽力露出淑女般的优雅微笑,“康剑,你......来视查工地的吗?” 康剑确实是被华兴拉过来视查商贸中心的开发情形。商贸中心是华兴集团中的标,但他只是主要承包商,其他的分段包了出去,转包费早已到手,所有的转包商已经陆续开工。华兴赚得不少,心里面对康剑感恩戴德。这人有个好处,就是很有分寸。他知道现在这个时期是康剑竞选城建市长的关健,工程来不得马虎。钱要赚,工程质量和工期也要抓。他把这事还真当个头等大事在做,这不有了点成效,就把康剑拉来显摆显摆。 今天下午,省住建厅的领导来滨江检查工作,康剑有个汇报发言。他准备一早上好好看下简单写的稿子,没想出来。但华兴好说歹说,他无奈,拿着一叠材料就随华兴上了车。 视查完工地,总体来说,他是很满意的。他看时候不早,催着华兴送他回办公室。坐车的一点时间,他正抓紧在稿子上勾勾画画。 车,戛地一停,康剑抬起头,想看看怎么一回事,发现原来是伊桐桐站在车外。 康剑心里面冷冷地一笑:这个华兴真是个人精,刚刚在工地上旁敲侧击地问他是不是真离婚了,他瞪了华兴一眼,离婚还有真假吗?华兴然后千方百计地就把话题往这边引,想套出他离婚的真正原因。 他没理华兴。 华兴这一停车,估计是猜测他对伊桐桐仍余情未了。康剑讥讽地把倾了倾嘴角,对着伊桐桐面无表情、平静如水般地点了下头,又低下头继续修改稿子。 华兴这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呀,康领导这是矜持呢,还是掩饰?他到底要不要怜香惜玉让伊美女上车? 如果称了领导的心,是好事,如果会错了意,那可就犯了大忌了。 伊桐桐这边,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面酸溜溜的。康剑是没把她当路人,但这比当路人还让她感到羞耻。在他眼里,她是空气,不,空气对人体还有益,她对他,简直就是可有可无、毫无干系的。 伊桐桐不禁对康剑又恨上了几份。 正僵持着,前面“突突”地响起一阵摩托声,几人一起抬起头。 这下,伊桐桐死的心都有了。 李泽昊开了一大段路,想想还是心不忍,又折了回来。但他还不想先低头,摩托车没有熄火,距离伊桐桐十多米,他等着伊桐桐自己主动走过来,说一两句软话,他也就满足了。 但等李泽昊看到停在伊桐桐身旁的车和车里坐着的人时,心刷地凉透了。 他没有立即掉头,只是咄咄地瞪着伊桐桐,眼一眨不眨。谁没有自尊? 伊桐桐想起昔日曾在康剑面前放豪言,要找一个胜他百倍千倍的男人,可眼前这个满脸是灰,像出土文物的男人,根本连康剑一根脚指头都抵不上! 华兴瞧瞧李泽昊,再瞧瞧伊桐桐,问了句:“伊老师,你......认识那个人吗?” 康剑微微闭了下眼,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偏偏给伊桐桐看到了。 “你......有本事走,就别回来呀!”伊桐桐这时,顾不了形象了,她幽怨地瞟了瞟康剑,一肚子的气没处出,全撒向了李泽昊。 “是不是我回得很不是时候?”李泽昊目光冰寒,语气森冷。 “明明是你对我先凶的,你根本不讲理,你......”伊桐桐又是羞又是气,“你”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到是眼眶一红,珠泪滚滚。 华兴暗自庆幸刚才没让伊桐桐上车,怪不得领导不闻不问,没一点表示呢!原来伊美女已另投他怀了。美女,玩的就是个新鲜,谁喜欢隔夜的凉茶。 “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读人的清高底限,让李泽昊不想与伊桐桐争辩,他只问一句,如果伊桐桐回答“不”,他掉头就走。 爱情,应该含有包容。但再宽广的包容,也不能接受对方心里面装着另一个男人。 “我......”伊桐桐楚楚可怜地瞄着康剑,巴望着他对她一记怜悯的眼神,或者为她说一句话。 康剑先是无动于衷地看着车外这一切,然后把头扭向一边,他的身子突地一僵,拧开车门,大步往后走去。 华兴讶然地顺着他的背影看过去,嘴巴张得半圆。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康领导的前欢后爱全到齐了? 售楼小姐很热情,不辞劳苦地带着冷锋和白雁跑前跑后的看了几个样板间,“我们这里的户型是英国设计师设计的,层高让人满意,采光又好,设计是世界前端,而且外部的环境也是一流的。” “你喜欢哪一种户型?”冷锋问白雁。 白雁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我每一种都很喜欢,可惜我都买不起。”她也不想买,她有房子的。 康领导与她离婚,房子和家里的存款都给了白雁,他净身出户。 白雁开始想客气地推辞一番,但一想,领导是国家栋梁,国家舍不得他受苦受累,以后一定会高薪养廉、豪宅给他遮风挡雨。而她就一个平凡的小护士,请一天假,都会扣许多钱,她是冻了还是饿着,无人过问。她好歹也要担着康市助前妻的头衔,过得不宜寒酸,于是,她就坦然地接受了下来。但那房子太大,一个人住着孤单,现在,她就空关着,偶尔去打扫一下。 冷锋听了白雁的话,笑了,“如果我买,那你觉得哪种比较合适?” “这就更不能问我了,住的人是你,你对哪种户型一见钟情,就选哪种。我们年龄不同、性别不同、审美观、价值观都不同,我不能替你发表意见。” 冷锋叹了一口气,向售楼小姐摆了下手,“我们过几天再来看。”他必须要和白雁沟通一下。 她已不是有夫之妇,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她,并明确关系。 售楼小姐露出职业化的笑容,双手递上一张名片,“那先生和太太回家好好商量下,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们不......”白雁想指出售楼小姐的误解,冷锋拉了她一把,笑吟吟地往外走去。 “我本来这房子就是买了想结婚住的,你要是那样一说,人家以为我们俩吵架了。” “可是我又不是你结婚的对象,这个当然要说清了。要是你明天带你朋友过来看房子,人家一见,咦,怎么换了人,还以为你很花心呢!” “万一我结婚的对象是你呢?” 白雁怔了怔。她才从一个火坑里跳出来,不会又急着跳进另一个坑吧! “别忙回答,这房子现在才打地桩,要交房至少得一年二年后,你可以有七百多个日子好好地考虑。现在,我们也去吃韩国烤肉?”冷锋戏谑地对她挤了挤眼。 白雁耸耸肩,多说无益。她用手遮住中午时直射的阳光,跟着冷锋向车走去。 “白雁!”一个修长的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她拿下手,“哦,康领导,你......也来看房?”哦,是前坑主。 唉,伊美女与领导前脚后脚,真遗憾,没有遇到。 呃?遇到了!白雁看到伊桐桐满眼泪光地瞪着这边,李园丁已是面无人色。 同样,冷锋的脸色也不算好看,但他没有表露出来。 “不是,我找你。”康剑说,“我下午有个会议,我要换那件条纹的西服。” 冷锋耳朵惊愕地竖起,不解地看向白雁。 白雁咬了咬唇,无力! 这个事呢,好似蹊跷,但说穿了什么都没有。康领导净身出户得比较彻底,一件短袖白衬衫、一条烟灰色长裤,晃着两膀子,扔下存款、房契、家中所有的钥匙,搬进了政府招待所。 白雁一开始考虑到他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收拾行李。她在整理衣柜时,好心地把他所有的衣物按季节、按类别,一一装进行李箱中,然后打电话,让他过来取。康领导说政府招待所没这么大的衣柜,暂且先放在她这儿。 这理由合情合理,白雁就答应了。 以后,隔个几天,康领导就要找白雁拿钥匙过来取换洗的衣服,顺便再把不穿的放在这里,这让白雁很烦。有时要命的是康领导要参加某个会议,他临时要换衣服,会半夜给白雁打电话,白雁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跟着他上车,来家里取衣服。 有过几次,白雁抓狂了,提出给康剑一把钥匙。康剑坚决不接受,正义凛然地说道:现在我们离婚了,这房子只属于你,我还持有这钥匙,在别人眼里,我们扯不清道不明的,这像什么。 白雁气得咬牙切齿,不想跑来跑去,无奈之下,只得把康领导的所有衣服全运到了现在的租处,他想要什么,她直接拿给他。 所以,虽然他们已离婚一个月带十天,但在这四十天里,他们见过不下十次面,通电话无数次。 “你是现在去拿,还是饭后去拿?”白雁尽量一脸自然地问,往冷锋身边靠了靠,那边有片树荫。 “现在。”康领导话不多,眼睛也不乱瞟,或者说他根本看不到其他人,除了这个笑起来酒窝闪闪的女人。 “冷医生,那我们先去我租处,然后再去吃饭。”白雁对着冷锋抱歉地一笑。 “嗯,午饭晚一会没事,反正我们下午没其他事。”冷锋回以温柔地一笑。 “我方便搭个车吗?”康领导目光稳稳妥妥地落在冷锋身上,代表这话是问他的。 白雁纳闷了,“你不是有车?”华兴那个地中海式的脑门在车窗前晃着呢! “现在讲的是低碳生活,不要为一件西装,出动两辆车,再说华老板他另外有别的事。如果不方便,那......”康剑斜了斜眼角。 冷锋潇洒大度地撇了下嘴,“当然方便。康市助,请。”他礼貌地向康剑做了个手势。 康剑微微颔首,转过身,先去华兴车上拿了稿子,道别,然后上了冷锋的车,坐在后排,白雁坐了前排。 他继续低头修改讲稿,无视前面并肩偕坐的两个身影。 车在华兴的瞠目结舌之下,呼地一下驶上了公路,扬起漫天的灰尘。 伊桐桐呛了一嘴的泥沙,呸呸吐了两口,老牛慢步地挪到李泽昊的车边,跳上后座,把脸别向一边。 李泽昊脸色僵硬地发动引擎,摩托车“突突”作响,没命似的追着前面的车。 “你慢一点,慢一点。”车颠得厉害,灰尘大得看不清前面的方向,伊桐桐气得拧李泽昊的后背。 李泽昊状似未闻,仍然加大马力。 华兴在车上眨巴眨巴眼,等灰尘散去,已经看不到一个车影了,他自言自语:领导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猜不明白。 冷锋从后视镜中看了看埋头改稿的康剑,心里面窝了一口气。但他是个聪明而又自信的男人,不可能当着白雁的面发作出来。 这一天,可真是够热闹的,早晨刚送走了明天,此刻又与白雁的前夫窄路相逢。 冷锋清楚明天和白雁之间有着一份最纯真最美好的感情,这份感情已经超脱了男女情欲、甚至超越了爱,如同亲情一般,会源远流长,绝不会脱轨。 他没办法和这样的明天、白雁生气,他认识白雁比较晚,不是吗? 但老天还是眷顾到他了,他还有机会和现在的、恢复了自由的白雁相遇。 冷锋生命里虽然不少女人缘,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过早失去双亲的缘故,他看待女孩子的标准与常人不同。他首先渴望对方体贴,然后是孝顺,再是温柔、淡定的个性,如暖暖的三月微风。读时、工作后,他先后有过两位女友,都处得不长。现在的女孩子因为是独生子女的缘故,再加上家境优裕,有些就如同天之娇女一般。要求男友处处顺着她,动不动就哭,赌气、任性、贪图享受,非常现实。冷锋渐渐就有点灰心,他安慰自已也许是缘份未到,不再着急找女友,一门心思放在工作上。当他从明天的口中认识了白雁,他简直无法置信,这分明就是自已寻觅已久的梦中女子呀! 冷锋在心里面对自已说,不要去在意康剑。如果白雁对他还有三分情,当初也不会离婚的。白雁不是冲动的人,既然离婚,那就是深思熟虑过了。 冷锋想到这,心情就舒畅多了。他自顾和白雁聊着医院里的事和人,当康剑不存在。 “这次医院里进了几个小护士,马加看上了一个,这两天正追得狂热呢!”前方红灯,冷锋停下车,看着白雁。 白雁想不出马加狂热的样子,印象中,马加很耍酷、装深沉,讲话吐半句留半句。“那女孩回应了吗?” “小护士一开始以为是前辈的关怀,很感激地接受。等别人帮马加点明,她忙羞答答地向马加说,她早就有男朋友。马加气得直咬牙,冲到院长办公室说,以后招小护士,履历表上一定要写明有没男友这一条。” 白雁呵呵直乐,“这是真的呀?” 冷锋看她嘴角噙了几根被风吹进去的头发,探过身,伸手替她拨开,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下周六我们出外诊时,你可以问马加。对了,白雁,柳晶这阵子相亲有结果了吗?” 白雁摆摆手,“别提这事,柳晶说她是‘衰哥’吸铁石,不知从哪块挖出来的极品,都给她碰上。前天见的那个,说头发是铁丝,肚子是富士山,身高像侏儒,她当着人家的面就哭了。” 绿灯亮了,冷锋发动了车,瞟到坐在后面的康剑收起了笔,把稿子放进公文包中,抬起头,目光笔直地注视着白雁的后脑勺。 “我听说有次她硬拉着你作陪,人家没相中她,到相中了你。” 白雁小小的脸一红,“别听柳晶胡说,那是她看不中人家,硬拿我开刷,找借口。” “你又不是介绍人,下次相亲这种事,你不要再陪她去。嗯?”冷锋尾音上扬,分了部分视力看她 要是康剑不在场,白雁就会用皮皮的方式调侃冷锋。但现在车上三个人呢,她急于否决,好像着急与冷锋抹干净关系,证明给康领导看。要是乖乖地应了,又好像和冷锋之间道不清、说不明。 她索性不接话,一笑了之。 康剑一脸空白,似乎云游天外,但冷锋还是发现他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来了。 车到白雁的租处楼下,冷锋想换件衣服不会花太多时间,但他不放心白雁和康剑单独相处,于是,也随着两人上了楼。 “康领导,你能不能一次把东西搬走,别像老鼠搬大米似的,一次搬一点儿。你要是怕麻烦,我可以叫辆车帮你送过去,顺便送你一张衣柜。”白雁打开柜门,找出康剑指定的条纹西服,尽量说得和蔼可亲还带着幽默,将要求裹在了一团轻松活泼中提出,音量还不能太大,以免在客厅喝茶的冷锋听到。 康剑脱下身上的西服,扔在床上,接过条纹西服,慢条斯理地穿着,然后走到白雁的梳妆镜前看了一眼,好像没注意听白雁刚才的话。 “白雁,省住建厅的刘处长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听说穿衣很讲究,对别人要求也高。你说我这西服配哪条领带好?”康剑的音量不高不低,但足以让租处的角角落落都听得分清。 “你想让她对你有好感?”白雁歪着头,打量着康剑,暗道:原来某些时候,领导们也要牺牲色相呀! “我想她能爽快地把滨江几个建设项目批下来,不给她找岔的机会。”康剑瞪了她一眼。 白雁愈发地笑了,嘴角翘起一道小弯,“她敢找岔,找你老爸打扁她。不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吗?” “我爸是我爸,我是我。”康剑脸色一冷,自己走到衣柜前找领带,胡乱拿出一条紫花暗底的,白雁一拍他的手,另挑了一条浅蓝淡色隐花的,“这条。”她对他点了下头。 康剑系好,扣上钮扣,腰挺得笔直,“这样看上去怎样?” “帅到冒泡。”白雁不看他,往外走去,撇撇嘴,不就是去见个中年妇女吗,弄得像是相亲似的。 康剑浅浅一笑。 “你胃不太好,不宜经常吃烧烤,而且吃太多烧烤,很宜发胖。”康剑临下楼时,扭过头说道。 白雁笑容可掬地对他挥挥手,“啪”地一下关上门。 冷锋喝完一杯茶,两个人下楼出去吃饭。康剑已经走了,冷锋打开车门,突然问了一句:“白雁,你真的和那个领导离婚了吗?” 白雁一脸纳闷,“我有民政局盖的大红公章为证,应该不假吧!” 冷锋无力地咬了咬唇,默默上了车,一路上再没说话。 吃烧烤时,两个人也一心一意地专注吃,没人吭声,吃完后,冷锋把白雁送回公寓,自己开车走了。 白雁在楼下站了很久,才上楼。 一进房间,就看到卧室床上康领导脱下的衣服,她嘀咕了几句,打开衣柜,把衣服掸掸挂了进去。 白雁想给柳晶打电话,说说遇到李泽昊和伊桐桐吵架的事,手机拿在手上,她又合上了。不能说,柳晶现在对李泽昊还存有念头,听说这件事,还不得在心里面盼着、等着。 白雁打心眼里不愿意李泽昊和柳晶复合。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这李泽昊以前不是个浪子,而是个正人君子,他若一坏,和浪子就不同了。浪子的坏是受一些环境影响,一旦碰到优良的环境、对的人,那么浪子会开出灿烂的明日花。君子原先的环境就好,周围的人非善即纯,在这样的环境中,他都变质,那就彻底没救了。 白雁打消这个念头,看屋内温度还算蛮高,于是洗澡、洗发,把家里收拾了下,等头发差不多一干,爬上床,又开始梦游世界去了。 睡得正香,随手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高亢地吟唱起来。 她吓得睁开眼,心狂跳不已,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看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手机射出一丝光束。 “喂。”她慌不迭地打开手机,手还在发抖。 “我喝醉了。”静谧的夜里,从电话线一端,传来康领导粗重的呼吸。 白雁慢慢坐起来,稍微平静了点,“那你上床睡呀!”她没好气地嘟哝,她又不是醒酒药,打给她干吗? “今晚上吃饭的人不算多,我本来不想喝多少的,可是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哦!”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都是因为你。” 白雁皱皱眉头,“康领导,我想你真的醉了。快睡吧!”她的语气中带着几份轻哄。 “我刚吐过,暂时不想睡。白雁,真的是你的错。” “康领导,我好像不在场吧!” “你是不在场,可是你在我心里面,挥之不去。” 白雁放缓了呼吸,不敢接话。 “我们才离婚一个月,你不仅和别的男人出双入对,还出去相亲。你离开我后,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全然不顾及我的感受。我有一点难过,所以多喝了几杯。” “康领导,我有......这个权利,对不对?”白雁小心翼翼地问。 “道德规定,离婚后六个月才能与异性接触。要等我们彼此都适应了没有对方的生活,才能开始新的感情。我这个人适应能力差,我们就一年吧!” “一年?”白雁啼笑皆非,有这个规定吗? “你干吗叫这么大声,一年后,你不过二十五岁,而我三十一,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康剑愤愤不平。 “我不是......急......” “那就行了。我又要吐了......” 白雁咧着嘴,听到话筒那边传来一声声“呕,呕......”的声音,然后是马桶冲水声。 康领导刚刚是坐在马桶上给她打电话? 白雁对着手机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她确信康领导今晚真的喝高了。 ******** 白雁和康领导不同,她很快就适应了一个人的日子。上班、下班,看肥皂剧,逛大街,睡懒觉,吃腻了食堂,就上菜场买点有营养的回来给自已煲一锅汤。 当时序进入十一月初,秋天接近尾声,白雁早晨起床,对着镜子涂爽肤水时,无意中多看了镜中人一眼,吓一跳,这粉白娇嫩的女子谁呀?人家不是说离婚后,女人都要削去一壳,她怎么反而和吃了什么滋补品似的,比从前还水灵。像柳晶,就失了个恋,现在吃什么都不胖,越来越有骨感美。白雁摸了下自已的腰,捏捏饱满的脸颊,天,肉肉的。 白雁赤着脚,把外衣全脱了,只穿内衣,称了下体重,小脸一下黑云密布,她比夏天时足足胖了五斤。 五斤肉,那是什么概念,放在案板上,也是白花花的一大酡。 女人都是爱美的,因为这五斤肉,白雁一早上,心情就不算太好。 白雁这天上的是早班。 手术室今天第一个手术,是妇产科的,四十岁的高龄孕妇剖腹产。她的医生前几天就建议她剖腹,她老公坚持说顺产的孩子聪明,怎么也不同意剖腹。两个人结婚十几年,一直怀不上孩子。中药吃了几麻袋,西医看了十多位,踪迹踏遍祖国的大江南北,终于在四十岁时怀上孩子。为了怕有闪失,孕妇有几个月都在床上静卧着。 孕妇是凌晨开始阵痛的,叫得整个住院部都震荡了。到底年岁大,宫口开了,但宫缩不够分娩,医生再次提出要为孕妇剖腹,不然孕妇和胎儿都会有生命危险。老公哭哭啼啼地签了字,扯住医生的袖子说:我大人小孩都要哦! 孕妇当即送进了手术室,柳晶也随着过来,只来得及做了局部麻醉,就开始动手术了。手术室里气氛有点凝重,手术不复杂,但病人年岁偏大。手术过程中,孕妇出现大出血、心跳异常。幸好做手术的医生经验丰富,最终顺利地完成了手术。 孕妇安静地躺在担架上,睡着了,柳晶抱着七斤重的小婴儿走出手术室,白雁突听到外面传来一声高亢的嚎哭,她笑了笑,这一定是那个年过不惑的老公。 收拾好手术室,白医洗净手出来,柳晶脸色雪白地倚在墙壁上发呆。 她走过去推了推柳晶,“怎么了,看上人家大胖小子了?” 柳晶像掉了魂似的转过身,蓦地紧紧抱住白雁,“雁,我不要到那么老再生孩子。” 白雁讶然地眨眨眼,不懂柳晶发什么神经。 “我想好了,我不再那么挑剔,差不多就行。然后早点结婚,一定要在三十岁前把孩子生下来。”柳晶为了显示自已的决心,还像韩剧里喊加油时,挥了挥拳,表情严肃。 “你的意思是,你目前的任务是要找到提供精子的载体?”白雁正经八百地问。 柳晶掐了白雁一下,“雁,你怎么讲话这样粗鲁,我要找的是一个和我很般配、疼我爱我的老公。” 白雁吃痛地咧嘴,“瞎说,我明明讲的都是很专业的面语,我听着好像你根本不是找老公,而是在找能让你生孩子的男人。其实这个要求不高,一般适龄的男人都能合格。” 柳晶笑着上前堵白雁的嘴,“你个臭丫头,人家不就是被那个大龄产妇给吓着了,差点一尸两命。” 柳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突然如潮水般褪去,她叹了口气,收回手臂,环抱住自己,“以前,我曾经想生一个像李泽昊一样的男孩,会读,懂礼貌,很省心的。现在我觉得那个想法真可笑,如果我真生出那么个负心的儿子,不如一墙撞死算了。雁,你有想过生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吗?” 白雁拧着眉,手指敲打着脸腮,好一会才郑重地回答:“我还真没想过。” “你就忽悠吧!雁,其实康领导人不怎么样,长得还不错,和他生个儿子一定也是俊俊的。” “不想谈这些有的没的,你别翘班,回去守着你的五斗米去。”白雁把柳晶往楼梯口推去,不让她看到自己戛然通红的小脸。 就在前一秒,她的脑中还真闪过康领导的身影。因为这个掠影,她有点和自己生气,不太想讲话。 忙到中午,同事们陆陆续续去餐厅吃饭,白雁倒了杯白开水,从包包里拿出一片面包,细嚼慢咽,正准备坐下来翻会报纸,一抬头,冷锋进来了。 “都要吃饭了,吃什么面包。”冷锋皱起眉头,很不赞成。 “这就是我的饭。”白雁说道。 冷锋不敢相信地瞪着那片被咬得成了一个半圆的面包片,“白雁,你现在经济状况不太好吗?” 白雁扁扁嘴,事实上,离婚后,她差不多算是滨江城里的中产阶级。 在冷锋逼人的目光下,她老老实实交待,“冷医生,从今天起,我开始减肥。中午是两片面包,晚上是一根黄瓜,早晨我会吃多一点。你别等我,快去吃饭吧!” 冷锋退后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你......哪一块肥了?” “这个是个人隐私,只可意会,不能探讨。等我瘦到原先的体重,我再约你吃饭。” 冷锋瞪了瞪她,“尽胡说八道,你要减肥,医院里不得一大半的女人要去跳江了。”他抢过她手上的面包,扔进垃圾桶,拉着她就往外面走,“你再耽搁几分钟,我又吃不到喜欢的什锦炒饭,吃不到,我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就会对病人凶。” “可是我要是多吃一口饭,我心情就更恶劣了。”白雁想抽回手,冷锋拉着更紧。 “晚上我陪你在医院里转个十圈八圈,你心情就会好的。”冷锋理直气壮。 “我是早班,下午就可以下班了。” “那我们晚上去看电影?我一会看看有什么好片子。” “冷医生,我有电影催眠症,一进电影院,一放映,我就会进入深度睡眠。” “电影院现在暖气开了,睡觉蛮舒服的,我记得帮你带件外衣。” 白雁一个头两个大,这冷医生是真不懂还是装傻,她好象暗示得很明白了吧!不知觉,两个人拉拉扯扯地来到了楼梯口。 有一个人拾级而上,差点撞着两人。 “雁雁?”来人抬起头,目光落在白雁与冷锋相握的双手上。 白雁抽回自己的手,与冷锋拉开一些身体接触的距离,淡淡地笑了笑,“康记,你是找我的吗?” 冷锋看看白雁,猜测来人可能是白雁的前公公------省政法委记康云林。 “我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听,家里也找不着人,我就过来看看你在不在班上。你现在是午休时间,对吧,我们一块出去吃个饭。”康云林冲冷锋倨傲地颌下首。 白雁叹息,她今天这减肥计划,看来真的是要泡汤了。 “下午四点,我给你电话。”冷锋微笑地对白雁眨了下眼,先走开了。 康云林把白雁带到一家广式茶楼,两个人没点菜,只要了茶和一些广式小点心。 白雁拘谨地坐着,对于康云林,她说不出任何具体的情绪。他和白慕梅一样,作为后辈,没有资格指手画脚。如果是同辈人,她是极度鄙视这个男人的。 “怎么不吃呀?”康云林慈祥地把点心往白雁前面挪了挪。 白雁夹起一个虾饺,小口小口地咬着,心里面猜测康云林找她有何目的。 她与康领导离婚时,她没通知白慕梅,康领导有没告诉李女士和康记,她不清楚。自从和白慕梅在云县一别,她们母女彻底没有联系。有天,她经过滨江大剧院,看到宣传栏里贴着《西厢记》演出的海报,白慕梅演崔莺莺,她扫了一眼,脚步不停地走过了。 “雁雁,上个月,组织上和我谈过话,让我退居二线。从今天起,我就不用再上班了。”康云林说道,神情有点失落。 白雁继续嚼着虾饺,感觉虾不太新鲜,咬着挺费劲。 “我......准备和康剑的妈妈离婚,搬去云县。”康云林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白雁。 白雁的筷子一抖,虾饺“啪”地一下掉在醋碟子里,溅出一半在桌上,心仿佛被锥子扎了一下。 她盯着桌上浅褐色的液体,咽了咽口水,“我......和康剑离婚很久了,你不需要和我说这些的。” 康云林局促地一笑:“不瞒你说,如果你们能好好地......过不去,我不会动这个念头的,我会当你和亲生女儿一般的疼着。再怎么难受,为了你和康剑,我都会为这个家撑下去。没想到你们无缘,现在又没工作打发时光,家里面冷冰冰的。人生不长,做人有时要为自己多考虑一点。我以前挺对不起你妈妈,以后,我想好好地弥补她。雁雁,你以后就真的是我女儿了。” 白雁慢悠悠地抬起眼,“康记,真的就假不了,假的就真不了,我......和你没任何关系。” “雁雁,”康云林脸一红,“我知道这个消息有点突然,你可能一时不能接受。但我还是会为你担起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你......是我父亲?”白雁轻抽一口凉气。 康云林难堪地低下了头,“我不是。你父亲......” “是谁?”白雁心脏停止了跳动。 “你妈妈没告诉过你?” “他是谁?” “还是等你妈妈告诉你吧!雁雁,我今天来就是看看你,你过得还好吗?” “我好得不能再好。康记,”白雁闭了闭眼,“你要去云县,我妈妈她知不知道?” “我想给她一个惊喜,准备下午就去云县见她。” 面 “康记,我真的不想打击你。依你现在的年龄和职位,你已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趁你的想法还在萌芽状态,还是把它掐灭,回去好好地待李女士。其实你这一辈子最应该弥补的人是她,而不是白慕梅。你慢用,我上班去了。” 白雁漠然地站起身,没再多看康云林。 康云林怔怔地眨着眼,有点回不了神。 走在阳光下,白雁才觉得缓过气来,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如同窒息了很久一般。 这一段孽缘,何时才是个尽头呀! 一个下午,白雁都是恍恍惚惚的。 虽然她的身子仍在手术室中出出进进,别人问什么,她的回答有条不紊,护士长要什么,她都能准确无误地递过去,但是她的魂却早飞远了。 其实,这就有了点强迫症的迹象。 白雁不得不承认,她现在和白慕梅分得有多彻底,井水严重不犯河水,可井水、河水归根结底都是水。白慕梅是她妈妈,这是无法否决的。关于白慕梅的事,她没有办法听了不往心中去,更加上又扯到了康领导的父亲,这就更加是乱上添乱了。 但她人微言轻,改变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着看着康记往火边靠,不肯出手相救。真是好笑,康记在官场混迹多年,竟然看不清白慕梅的真面目。他不会以为白慕梅这么多年没嫁人,是因为不能忘怀他?如果白慕梅真的做到这么痴情,她是又从哪条地缝里冒出来的? 爱情果真是老少通杀,令人智商降低,双眼顿瞎。 康云林现在白慕梅的眼里,一个半拉子老头,对于白慕梅强调幸福+性福的生活理念,他没有一点可取之处。白慕梅不会为了爱情,拿后半辈子去侍候一个老头。 爱情很美丽,现实却太残酷。 白雁只希望,康云林现在还没有激动地把这个决定通知他的正妻、小妾,这样受伤的人可能会少一点。在经历了这么长的岁月,李女士的承受能力比年轻时强了许多吧! 四点,冷锋准时给白雁打来电话。白雁说身体不舒服,想回家歇息,冷锋一听,说她是饿的,立刻要过来,陪她出去吃东西。 白雁握着手机,心里面不是没触动的。但是,受伤的飞蛾也会选择,不能见着温暖的光源就扑过去。冷锋是很好,也关心她,他想追求她的小心思,她也懂。说起来,她不知比柳晶幸运多少倍。一离了婚,就有个这么好的男人守候着,要多虚荣有多虚荣。人贵在自知之明,白雁在接受冷锋的关爱时,扪心自问:冷锋想要的,她给得了吗? 最起码,现在,她没有心情、也没有自信给。因为是冷锋,她更要慎之又慎。明天说,冷锋是为了她,才来滨江的。那时,冷锋对她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任何一个女人在听到这件事后,都会被这份执著和浪漫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是个另类,听了后,沉默了很久,轻轻一叹。 “我想回去躺一会,睡之前,我会煮点粥吃的。”白雁说道。 “那我下班过去看你?” “我们明天医院再见。” “白雁?” “呃?” 冷锋用力抿了抿唇,深呼吸,说道:“做我女朋友,好么?”白雁有多聪明和狡猾,他见识过。如果不开门进山,一直迂回周转,她会绕得比你远比你深。 问句直逼心脏,白雁差点没惊得叫出声。 “你已经离婚几个月了,心情应该整理得差不多。之前,我就有向你表露过,但那时不合适。现在,可以了吗?”冷锋又加了几条说明。 白雁在心里小心地斟酌了下语句,委婉地回道:“冷医生,我不知怎么的,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有点婚姻恐惧症。听到结婚,满身冷汗。” “我们先做男女朋友,结婚至少是两年后的事。我在读时,副修过心理学,我一定有办法消除你的恐惧。”冷锋兵来将挡,不疾不徐。 白雁闹了个大红脸,一时语塞,“可......我怕耽误了你。” “白雁,”冷锋的声音突然一柔,有如吹醒大地的暖暖春风,“我在那么小时,失去双亲,都能从阴影中走出来。你这点小曲折算什么呢?别怕,有我!我们试着交往吧!” 白雁愣愣地合上手机,恍惚的状况更严重了。 真是母女同体呀,白慕梅今天有老王子求婚,她也有优质男人垂青。今天是个普通的日子,并非东西方任何一个情人节呀! 坐上班车,白雁对着窗外出神,呆呆的。邻座的人讶然地看了看她,好心地推了她一下,“你手机在响。” “哦!”白雁这才听到了手机铃声。 “小丫头,你又欺骗了我。”一按通话键,陆涤飞低哑的磁性嗓音就响在耳边。 和陆涤飞打过几次交道,白雁习惯了他玩笑式的暧昧口吻,当风吹过,别往心中去。 “陆记,不是我不主动给打电话,实在是我没什么事敢惊动你老人家。” “我只不过比你大了八岁,这不叫老,而叫成熟。”陆涤飞不满的嘀咕。 “成熟的陆记好!”白雁乖乖叫了一声。 陆涤飞在电话那端哈哈大笑,很是受用,“小丫头,听说你现在和我一起恢复成单身人士,我们两个单身人士庆祝一下,好吗?” 白雁呲了下牙,真为共产党有这样的干部感到汗颜。“陆领导,最近开发区都很好吧?” “小丫头,天大的事都不及陪你重要。”陆涤飞天生有张会讨人欢喜的嘴,他当然听得懂白雁的言下之意。“康剑是我同事、哥们,小丫头你也是我重要的人。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但我爱憎分明。他是他,你是你。你们分了,可对于我说,小丫头还是原来的小丫头,在我心里面,清新如一。” 白雁捂着嘴,害怕自已会吐出来。对付陆涤飞,最好的办法就是只笑不答。陆涤飞这个人,讲话油腔滑调,听着像没分寸,不分场合,白雁觉得,其实,这不过是陆涤飞掩饰的方式,陆涤飞的城府,实际上不比会康领导浅,野心也不会比康领导小。 一番笑闹之后,陆涤飞又是诱哄,又是强权,让白雁终于答应这个周六的晚上,出来一起吃个饭。 白雁不是没办法拒绝,而是她知道如果她不应下来,陆涤飞就会如同一只嗡嗡叫着的苍蝇,不分昼夜地在她头顶盘旋不去。 陆涤飞现在是不是还在想着与她合作整倒康领导的事?白雁苦笑,有点无力。 白雁现在租住的小区,生活真的挺方便,对面就有一个农贸市场,每天早晨和傍晚,常常有新鲜的鱼虾和蔬菜卖。 白雁下班早,回家前,爱过来逛一逛。 白雁刚一跨进菜场,就看到江鲜区围着好几个人,走过去一看,几篓子新鲜的螃蟹张牙舞爪地爬上爬下,只只硕大肥美,壳青爪长,爪上的毛毛又黑又长,瞧着就是几年生的蟹,一问价格,还不算太贵。 围着的人,你几只,我几只,很快篓子里就没几只了。 “小姑娘,要不要买几只回去尝尝鲜?这个季节,蟹最肥了。”摊主看白雁只看不买,笑着问。 白雁被他说得心动,今天刚好又没什么吃饭,早饿得前心贴后肺,想着螃蟹又不会增肥,“给我四只!” “四只不好听,六只吧!”摊主麻利地抓了六只蟹,扔进秤上,“一百二十块。” 白雁这个心疼呀,算了,难得奢侈一回,咬咬牙,掏出钱夹。 拎着螃蟹,白雁又到其他摊点转了转,买了几根黄瓜,一点圣女果,还买了豌豆苗,又称了点干面,跟小贩要了几根葱。 走在路上,她想着回家煮个麦片粥,做个鸡蛋饼,烫个豆苗,然后拌黄瓜,圣女果做餐后水果,螃蟹要用绳子扎起清蒸,就是晚上的大餐。今晚就当为自己庆祝恢复成单身人士,减肥从明天开始! 白雁很喜欢做菜,厨房里弥漫着水汽,油在锅中炸得“啪啪”作响,她觉得特别有家的味道。 以前在云县,穷,买不起什么。但商明天妈妈是个厨房高手,她坐在院中,看着商妈把一般简单的炒蔬菜都能做得色香味俱全,她看得眼馋、口馋。工作后,她也学着做菜,慢慢地练出了不错的身手。 白雁耳朵里塞着MP3,哼着歌,欢快地厨房里又是洗又是切的。天快黑时,客厅里的小餐桌上就摆满了盘盘碟碟,有红有绿,特别是中间那盘螃蟹,壳通红透彻,蟹油外露,看得人就直流口水。白雁想着自己最多只能吃一只,其他几只明天包了带去医院给柳晶她们尝尝。 吃之前,白雁特地去洗了下脸,拿下围裙,刚走出来,有人敲门。 她从猫眼里悄悄往外一瞧,康领导腰杆挺得笔直,一脸严肃。 她“啪”地一下熄灭了灯,把门打开。 “灯坏了?”康剑纳闷地问,他上楼前,还特地看了看,家里灯火通明。 白雁挡在门口,“嗯,你今天要穿哪件衣服?”这个康领导越来越不像话了,现在来也不打个电话。 康剑在黑暗里警觉地打量着屋内的一切,敏感的鼻子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家里还有谁?”他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就我一个。” 康剑不信,把她推开,熟稔地找到开关,“啪”地一下,满室光明。 他先是不能置信地瞪了瞪桌上的饭菜,喉结动了动,然后快速地冲进室内,卧室,阳台,厨房,甚至连洗手间都看了一遍,脸上紧绷的肌肉迅即一松。 白雁跟在他后面偷偷挥了挥拳头,疑心鬼!他一回身,她没来及收回,干干地笑着,假装摸了摸头,“你快去换衣服吧!”快走,快走,她还要吃饭呢! 康剑点点头,进房间,把外衣脱了,只穿一件羊毛衫出来,接着进了洗手间洗了洗手,顺便从厨房里拿了碗筷出来。 “你......干什么?”白雁瞪大眼。 “吃晚饭呀!”康剑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是我的晚饭。” “你一个人吃得下这么多。”康剑松开领带,自己盛粥。 “我带明天、后天的。”白雁急了。 “饭菜还是吃现做的好,剩饭剩菜无味。快坐下,吃吧!家里有酒吗?”康剑看着盘中的螃蟹、久违的“白雁式独门绝艺”,漆黑的眼眸晶亮晶亮。 白雁噘着嘴,站在桌边,“我们已经离婚了,这些是花我的钱买的,没你的份。” “我以后向你交伙食费好了。深秋天,东西要趁热吃。”康剑把她按坐下,给她递筷子,端粥碗,自已先伸手去拿螃蟹。 白雁翻了个白眼,筷子打了下他的手,“螃蟹最鲜了,要最后吃,不然其他东西吃着都没味。”这个康领导是属狗的,鼻子这么尖。她搬出来第一次这么郑重地做饭,就给他碰上了。 “嗯嗯!”康剑微微一笑,喝了一大口粥,夹了一大筷饼,连菜都不要,吃得有滋有味。边说边夸,“白雁,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真好吃。” 白雁闷闷地嚼黄瓜、吃豆苗,不理他。 康剑的心情一点都不受影响,连喝两碗粥,扫光一大盘子饼,最后,还吃了两只大螃蟹。 “这几只,我明天过来吃。”康剑留恋地看了看盘中余下的三只大螃蟹。 “这是别人的份。”白雁哼了一声。 “柳晶?”康剑挑眉。 白雁没吱声。 康剑主动地帮着收拾碗筷,表现良好地抢着洗碗。厨房不大,两个人在里面,不时要碰到肩、撞到腿的,怎么看都像是一对相处和谐的恩爱夫妻。 白雁斜睨着康剑,把抹布一扔,他爱表现就让他表现个够,白食没那么好吃的。 她把电视开了,正在播《新闻联播》,她不爱看新闻,拿起遥控器就调台,“别,别,刚刚在说哪个省的开发区?”康剑摔着手上的水珠,跑了进来。 “反正不是咱们省。” “不是咱们省,也要关心。”康剑抢过摇控器,挨着她坐下,专注地看着屏幕。 白雁歪着头,手托着下巴,像第一次认识康领导似的,左看看,右瞧瞧,这真的是那个和她离婚了快三个月的前夫? “康领导,你过了年三十一,是吧?” 康剑目不转睛,“嗯。” “你老大不小,是不是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不着急。” “是不是没碰到合适的,我们护士长认识的人多,要不要请她帮你介绍下?” 这句话,终于成功地把康领导的注意力给转移了,他侧过身,眉头皱着,“白雁,你今天怎么像我妈似的?” 白雁俏皮地弯起嘴角,“对呀,这事应该是你妈妈过问的事。我想说的是,这么晚,你这样呆在前妻的屋子里,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又没做儿童不宜的事。” 话音一落,两个人对视的眼神都情不自禁闪躲开了,康剑一对耳朵通红通红,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曲了起来。 “可是,我不想被邻居们说长道短。康领导,你拿着你的衣服......早点走吧!” 白雁脸一冷,下了逐客令。 那夜,康剑失眠了。 睡在政府招待所雪白的床单上,被子是蓬松轻软的进口蚕丝被,中央空调让室内温度维持在舒适的十八度,他看文件直到午夜十二点,可是怎么都睡不着。 康剑从省委宣传部到滨江任市长助理,总结出当官最主要的两项工作就是喝酒和开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不知要喝多少次酒、开多少场会。可是,这每一席酒、每一场会,又都是不能推辞的。以前,他还动动笔,自已写个什么,现在这些简单和小吴全包了。出门有车代步,吃饭是公款消费,讲话有人写稿,心情烦闷以开会为由出去旅旅游。这一切,做到他现在的位置,就接受得心安理得。 康剑有时质疑自已这是提高了精神层面,还是退化成了一个拥有年轻的皮囊的腐朽灵魂? 如果有什么值得庆幸的,那就是他还没有真正成为一个官场混子,他还实心实意地为滨江做点实事。同样是坐在台上唱高调、颂凯歌,但他的稿子多少有点真实的内容。这次的旧城改造,是他跑北京、跑省城,争取到了资金和项目,就此一项,可以让滨江旧貌换新颜,还会给滨江带来巨大的潜在利益。 市政府的四套班子领导,对一月份的城建市长选举,一致看好他,而对陆涤飞刚颇有微词,谈到就啧啧嘴。 不出意外,那应该是一个没有悬念的选举。 康剑现在的仕途发展,拨开康云林的遮荫,可以用“顺风顺水”四个字来形容。 换作以前,康剑脸上依然是一派平静,但心里面还是很得意,很有成就感。但此刻,他是真的没有一丝的快意。康剑分析原因是原来他心里面装的全是工作,现在,他心里面腾出一大半的地方让一个人住着。 这个人就是他的前妻--------白雁。 说起来真好笑,人呀,就是贱,就在白雁向他提出离婚时,他才发觉深爱上了自己的老婆。他曾经对自己说,厚颜也好,丢脸也好,装聋作哑也行,一定不要去把白雁的话当真,他要抓住每一个机会,把白雁留在自己身边。 康剑不唯心,可他就有种预感,他这一辈子,极有可能的让他唯一一次动心、唯一一次对婚姻产生渴望的人,是白雁。 但他最后还是同意离婚了。 有时候,离婚不是不爱,而是把一切回归于原点。离婚是枚镜子,让他清晰地发现他与白雁之间的问题,去看清白雁真正的心,也让白雁看见他的心。 商明天对白雁那份强烈到可以用生命去呵护的情意,震得他整个人都散了。后来,他才知道他们之间的爱只是精神上的相依相偎,并非涉及到男女间的情欲。他不感到欢喜,反而更惭愧。 怪不得商明天痛心地说他有多羡慕能娶到白雁,问怎么舍得不去珍惜的? 他满脸红肿,衣襟上沾满了血,脑子像团浆糊。 他没珍惜吗?珍惜的!可是白雁为什么还是要走?他找不出症结。 离婚之后,他慢慢地醒悟了。白雁的症结还是两人父母间错综复杂的牵扯,还有伊桐桐的存在,还有对他的不信任。 离婚之后,他更加感觉到没有了白雁,他的生命里再没有什么快乐而又值得期待的事了。 一个人哪怕事业做得再成功,没有一个和你分享的人,一切都没任何意义。 所以,想要让这一生不留下任何遗憾,穷其一切,他都要追回老婆。 他已有了足够的自信,能解开白雁的症结。 今晚,两个人坐得那么近,腿贴着腿,他屏住呼吸,能嗅到她头发上洗发液的清香,一侧目,能瞟到她毛衣裹着的秀美的胸。屋子里又那么暖,又吃了那么美味的一顿好货,尘封很久的欲望从脚掌心慢慢往上爬,他故作正经地看着电视,每一根神经却都在兴奋地跳跃,他敏感的男性象征正把宽松的西裤撑起,他绞尽脑汁想着以什么法子让自己多留一会,想着怎样能抱到她,他那笑起来酒窝闪闪的老婆大煞风景地把他赶了出来。 站在清冷的风中,康剑仰望着卧室窗口透出的灯光,那个挫败呀,欲说无言。 康剑辗转反侧,东方发白,才稍微合了下眼。 说起来,滨江这个城市很小也很大,对于有着几百万市区人口的城市,想遇着谁,几率很小,但也有例外。 康剑没想到,自己很快又会与伊桐桐不期而遇,而且是相遇在一块芝士蛋糕前。 北方有家有名的建筑公司在滨江设立分公司,公司今天开业,邀请到市内几位领导剪彩。剪彩完另有活动,康剑找了个理由推辞掉了。 来的路上,他发现这条街上有家蛋糕店,这个店是国内很有名气的西点店的连锁店。刚结婚时,白雁曾经买过这店的两块蛋糕。晚上,用小盘子装着,倒了两杯绿茶,端到房,当两人的夜宵。 他不爱吃甜东西,皱着眉头摇手,白雁一瞪眼,“领导,你知道这蛋糕多少钱一块吗?这么一点点,要二十八块钱。我可是咬着牙、闭着眼,任心疼得滴血,忍着痛,买了二块,要是换成切片面包,那得买多少呀!你要是再嫌好嫌丑,怎么对得起我的心,对得起这二十八块钱?” 他看着盘中那点心确实很小,是有点贵。“嫌贵,那干吗要买?” 白雁长睫扑闪了几下,“人家贵有贵的道理。别看它小,可是好吃呀,这可是一堆切片面包无法达到的美妙境界。嘿嘿,人偶尔也要宠宠自已,对吧!快吃,一粒屑子都不准拉下。” 他一板一眼的思维有时真跟不上他老婆,刚刚还义愤填膺地指责人家抢钱,现在又立马为人家捍卫权益。 在老婆威逼的目光下,他接到盘子,用小勺挑了块蛋糕放进嘴里。有多好吃,说不上,他却无意中记住了这个蛋糕的名字。 又有两天没去白雁的租处,这两天温度又降了几度,他想着晚上过去拿衣服,顺便给白雁带几块蛋糕。 礼尚往来,免得她下次斤斤计较他蹭白食。 西点店小妹热情地给他装盒,还用丝带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他掏出钱包,后面有人怯怯地喊了一声:“康剑?” 他回过头,与来人四目相对。伊桐桐美眸内波翻浪涌,他却是波澜不惊。 伊桐桐今天到是收拾得很优雅,米色的羊绒连衣裙,外面穿紫色的风衣,下面是紫色的高统皮靴,长发如丝,柔顺地随风飘荡。她的身后,停着那辆红色的跑车。 “你也喜欢这里的蛋糕?”伊桐桐很吃惊。印象中,康剑从来不碰甜东西的。 康剑扯了下嘴角,算是回答,继续转过身去结账。 “我也喜欢这里的芝士蛋糕,每周总要来买一次,不然就感到生活像无味似的。”伊桐桐脸一红,忙不迭地找话说,生怕康剑像上次一样掉头就走。 “你待自己真不错。”康剑小心翼翼地掉着纸盒,对着伊桐桐点了下头。他没让简单跟着,今天自己开车。 “康剑,”伊桐桐追上他,“你......过得好吗?”问了句再俗不过的没营养的蠢话。 “还行。”康剑拧拧眉,礼貌地反问,“你怎样?” 伊桐桐低下头,哀怨地叹了口气。 那天看房到现在,她和李泽昊一直处于僵持之中。刚好也开学了,李泽昊这学期接的是高三强化班。强化班的孩子个个都是人精,得神通广大的老师才镇得住。李泽昊非常的忙,他另外又私下接了几个家教,更难得有机会陪伊桐桐了。但两人还是天天一起吃饭,李泽昊周末晚上也不再去她的公寓过夜。伊桐桐很清醒怎样去打破坚冰,只要她撒个娇、表表白,一定就能哄笑李泽昊,可她不愿意。 她现在好像越来越不能忍受李泽昊的一些习惯,比如他带着乡音的普通话;夏天喜欢赤膊、只着一条三脚裤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比如他吃饭嚼菜、喝汤的声音很响;比如他早晨醒来没刷牙就爱抱着她亲吻...... 这僵持的结局,让她反到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知道她在李泽昊心目中就是一神圣的公主,只要她不抛弃他,他绝对不可能弃她而去的。她和他一起,就是对他莫大的恩赐。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想怎样,李泽昊对她犹如一块鸡胁,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伊桐桐在再见到康剑这一瞬间,明白自己到底想怎么样了。 康剑见伊桐桐久不讲话,不耐烦地越过她,打开车门,把纸盒放进车中。 “康剑,你有急事吗?”伊桐桐问道。 康剑询问地扭头看她。 “如果......你不太忙,我们进去喝杯咖啡,这里的冰淇淋也很不错,我们......很久没说说话了。”伊桐桐伸手抓住了康剑的衣角,一脸期待。 康剑欲抽回外衣,她抓得太紧,一时没有成功。 伊桐桐这点伎俩,康剑岂会不知。 分手时,他对她是有一点愧疚之意,也有怜悯之心,他还郑重地请华兴尽量照顾她。但事后想想,不太值得。不是心疼花的钱,钱花了,反到安心,至少这个事是有价的。他是在知道伊桐桐对白雁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再加上后来伊桐桐抢了柳晶的男友,他对她彻底改变了看法。 “我们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他冷漠地看着伊桐桐。 伊桐桐听得出康剑口中的疏离,但她不愿去多想,“我......听说你离婚了......你很难受吧?” 康剑扭头看了看车水马龙的喧闹街头,有点想笑,“桐桐,你知道人怎么样才会让自己快乐?” 伊桐桐茫然地摇摇头。 “知足者常乐!”康剑一字一句地说。 伊桐桐抿紧了唇。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爱,还是出于别的用心,抢走了柳晶的未婚夫,但我看得出那个老师对你是死心踏地的好。我想,以后,你可能不会再遇到比他好的男人了。” 伊桐桐羞得脸上像是要喷出血来,哑口无言地立着,不敢再说什么了。 “我们之间早就过去,不是因为我结婚,而是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 伊桐桐眼中溢满了泪,康剑全部知道了,他不会再给她机会的。“这个人也爱吃芝士蛋糕?”她木木地问。 康剑瞬间感觉到有一股暖流,在胸间流淌,“是的,她喜欢吃,可是她舍不得买。” 他笑着,不再看伊桐桐,上了车,突然想听得白雁的声音,哪怕是带着怨气和不耐烦的,他都想听。 手机还没拨通,却有个电话恰巧在这时打了进来。 “小黄?你......说什么?你们在云县!他......现在人怎么样?”康剑脸戛地白了。 小黄是康云林任省委政法记的专职司机,他说昨天和康云林去了云县,不知怎么的,康云林突然口吐鲜血,腿脚痉挛,现已送在云县人民医院急救。 康剑想再问仔细点,小黄支支吾吾地:“康助,电话里说不清,你还是来一趟吧!” 康剑收了线,估计事情严重而又隐讳,急匆匆地把车头调了个方向,往去云县的省国道驶去。 前面不远,挤了一堆人,把收费通道给堵住了。 康剑脸色严峻地下了车。原来是一辆货车冲卡,被收费站的人截住了。 司机很蛮横,被收费站一帮人指手画脚地围着,两只手抱在胸前,满脸的不屑,一副泰山崩于前面而色不变的样子。 “康市助,不用你出头,我们还摆不平这小子?翻了天了!”见康剑走近,负责收费站的丛林迎上来。 丛林是丛仲山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的远房侄子,初中毕业,有次来找丛仲山帮忙找工作,被丛仲山骂出门,下楼时,遇到陆涤飞。隔了两个月,在陆涤飞的安排下,丛林到了这开发区附过的省道收费站做了个小头头。 “怎么回事?”康剑瞥了下大货车的车牌,浙江牌照,再看看车上装的货,知道这是一家招商引资过来的公司的车。滨江市对招商引资来的公司,有几项优惠政策,其中一条就是在滨江路段的省道上通行,不收任何过路费。 “他不肯缴费,说是招商引资企业。”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呢?” “我让他出示证件,他拿不出。” “我问你是还是不是?”康剑拧起了眉头。 丛林头一昂,“按规定,我们只认证件。” “要是他一时拿不出证件,但确实是外资企业的呢?”这家公司离收费站最近,凭车牌号就应该认得出。把事情闹到冲卡的程度,康剑断定一定是收费站这帮家伙想雁过拔毛。 “那......”丛林看出事情有点不对头。 “那什么那?你们就是故意跟人家作对,跟市政府作对!你们这些人,不知道招商引资有多难,心胸狭窄,仇富心理强。这事以后再追究,现在向人家道歉。”康剑脸色铁青地看着丛林。 刚才还一锅粥似的人群突然静下来,这个弯拐得太急,鬼也想不到。连那个冲卡的司机也松开合抱的手,很是吃惊。 “你说什么?”丛林困惑地睁大了眼睛。 “道歉!” “我跟他道歉?”丛林抬手指着那个司机,脸仍旧朝着康剑模仿了一句电视剧里的台词,“你有没有搞错,康助?” “放肆!” “我今天就放一回肆!”丛林红头胀颈地叫起来,“大不了,我不吃这碗饭。” “不吃这碗饭,也要先道歉。” “老子就不!你以为你是老几呀,能把我怎样?” 货车司机冲卡之后,收费站有人给110打了电话。他们赶到已经有一会儿。康剑指着疯了似的丛林对两个愣着的警察说:“还等什么,带走!” “走就走!”丛林拧着颈子喊,“他妈的,还真是有钱王八大三分。老子偏不信这个邪?” 货车司机看着这情景,脸上讪讪的,摸了下鼻子,忙向康剑检讨,“康助,我......刚刚态度也不好......” 康剑摇摇手,马上打断了他的话,“招商引资企业是我们滨江的贵客,让你们方便、满意,就是我们的职责。” 他挥手,让货车司机上车,别耽搁了送货。 然后,他也上了车,天色已不早,赶到云县怕要天黑了。 公安司哪敢真把丛林抓走,只是推搡着让他进了路边的办公楼。丛林一进去,拿起座机就给陆涤飞打电话。他心虚,不敢向丛仲山告状。 陆涤飞一听,先是教育了丛林几句,最起码不应该当着人面顶撞康市助,以后要向康市助赔个礼,然后他让丛林把电给了110警察:“直接送丛林回家,给他放一天假。他依照法规办事没有错,有些事是我们事先没有交代。他是代市政府受委屈,我会告诉稽征局,这个月给他双份奖金。” 挂了电话,陆涤飞便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这是他的习惯,在每一次重要的约会前,他都要好好地从里到外的打理仪表。 他不爱穿毛衣,就是大冬天也不穿。他认为穿毛衣让人没有英气。一年四季,他都穿衬衣。今天,他选的是驼色的羊毛衬衫,外面是深青色的昵风衣,配深青色的西裤,脚上却又是和衬衫一个颜色的皮鞋。 陆涤飞没有住在市政府的招待所,那地方表面上静如止水,实际上几乎没隐私可言。他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别人看到他一个接一个地更换上完床就希望她尽快离开的女人。 他自已在外租了套高档公寓,有一个钟点工专门帮他收拾屋子、洗洗衣服。在他的厚酬下,钟点工的嘴比银行的保险柜还要保险,而且会烧一手不错的准扬菜。 公寓的客厅足有五十平米,除了电视、音响,只有一盆巨大的巴西木,那是因为巴西木的粗壮和环绕簇拥的嫩绿阔叶充满了性的意味。余下的地方就是人活动的空间。 今晚,陆涤飞想把白雁约到公寓来的,白雁说她到陌生人的家里容易胃痛,于是,他把聚会改在了人民广场附近的望江酒楼,那儿以江鲜著称,客满为患,不预定还吃不上,当然,这一条是针对别人。陆涤飞想什么时候去吃,总会有一张桌子为他空在那儿。 陆涤飞对着镜子吹了个口哨,理了理领带,很满意地倾倾嘴角,抬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出门。 他是温柔绅士,从来舍不得让女人等他的。 之所以选望江酒楼,陆涤飞还有一个原因,是这儿人多,冷不丁就看见张熟面孔。他就是想让别人都看到他和白雁出双入对。 康剑与白雁离婚,意料中的事,当年康云林为美人弃江山、激怒李心霞跳楼自尽的戏码,对外说是个意外,可省政府高层的人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来滨江时,他父亲悄悄他笑谈过这事。康剑的事,陆涤飞向来多留个心眼。当市政府里传说康剑喜欢上一个小护士时,他偷偷一打听,笑了。陆涤飞有点小意外的是白雁与康剑离婚,竟然无声无息。 望江酒楼的经理亲自出来接待了陆涤飞,领着他来到常坐的一桌,向他推荐今晚的特色菜和一种不错的酒。 陆涤飞一双邪目四下巡睃了下,摆摆手,“今天是请女士,来点红酒吧!” 领班经理笑着下去,随即服务员给陆涤飞送上一壶最好的龙井茶。 陆涤飞一小碗茶刚喝到一半,就看到白雁站在门口朝里张望着,他微笑地招手,白雁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去,从外面又拖进来一个女子。 女子挣扎,死活不肯进,白雁拼了命地拉,两人像拨河似的,你进一步,我退一步,势均力敌。 白雁突然来气了,站起身,板着脸和女子说了什么,女子小脸一耷拉,嘟着嘴,乖乖地跟着白雁往里走。 狡猾的丫头,陆涤飞心里面暗道,脸上却是满面春风。 “陆记,这是我朋友柳晶。听说最近有个抢劫团伙流窜到滨江,经常晚上出来作案。我晚上一个人不敢走夜路,让我朋友过来陪我。没关系吧?”白雁眯眯笑着。 有关系还能怎样?他怎么会让她一个人走夜路呢?当然会一直把她送到住处,哪怕床边也行。 “你看你这丫头又说傻话了,你的朋友也是我朋友,能和这么漂亮的小姐共进晚餐,不知有多开心。”陆涤飞宠溺地对着白雁斜了一眼,走过去,替两人拉开椅子,并把脱下的外衣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坐下后,柳晶咬牙切齿地在桌下狠狠地踹了白雁一脚。心里面恨死白雁了,不就吃了她两只大螃蟹吗,就像欠了她八辈子债,讨债鬼似的要挟着陪她来和一个男人吃饭,不然,孤男寡女的出个什么事,柳晶负全部责任。 这男人偏偏是她讨厌的那种作威作福的官员领导,还是个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她在白雁的淫威之下,只得屈从。 这不,坐在这儿,明晃晃的一支透亮的大灯泡,手脚都不知怎么放,笑起来脸上的肉都在抖,这哪叫吃饭,叫活受罪。 白雁毫不手软地拧了柳晶一把,仍笑得眉眼弯弯。 如果,她明确地告诉陆涤飞,她不想再与康剑有关的人牵扯,陆涤飞会视作耳边风。唯有用行动来表明决心,让陆涤飞没机会提康领导,也没机会提那个无聊的合作计划。 柳晶,今晚是她的挡箭牌。 “柳小姐,请点菜,挑自己喜欢的,就当是白雁请客。”陆涤飞温和地笑着把菜单递给柳晶,言下之意他和白雁如同一家人。 柳晶局促地接过,一翻菜单,首先看向后面的价码,惊呆了,忙扭头看白雁。“这是黑店。”她用唇语说。 白雁微笑,“别怕,这陆公子有的是银子,好好地敲一下。” 柳晶硬着头皮,胡乱点了一道虾还有一条鱼,白雁又点些蛤之类的,陆涤飞笑笑,另外加了些别的菜。“这里的菜吃再多,都不会增加一点点脂肪,尽情地吃。”他像个女性专家似的对两人说。 柳晶鼻观眼,眼观口,一动不动,只耳朵竖着。 酒楼里的桌子,陆陆续续坐满了。 灯火通明,杯换交盏,歌舞升平。 陆涤飞招呼过柳晶,等菜的时候,就把目光柔柔地投向白雁,“丫头,最近好像变漂亮了?” “有吗?到是胖了一点。”白雁摸摸脸,不动声色,宠辱不惊。“陆记气色才不错呢!” “胖一点好呀!我最喜欢女人珠圆玉润。丫头,你有没听说清朝与唐朝的选美标准各是什么?” “请赐教。” “清朝时,流行的是林妹妹那种病歪歪的骨感美,叫美人上马马不知。唐朝时,则是以杨贵妃的玉凝华脂的丰韵为美,叫美人上马马不支。我欣赏唐朝那种健康的自然美。” 在旁边坐着的柳晶有点不开心了,她现在瘦得像一把干柴,这个陆公子意思就是说她不是他喜欢的“那杯茶”喽,真是好笑,她是在空窗期,可像这种大众情人似的男人,她还看不上呢! 菜上得很快。 谈话暂告一段落,陆涤飞给两人倒了红酒,热情地让柳晶多吃点。柳晶不抬眼,埋头大吃。 陆涤飞则亲自给白雁剔鱼、扒虾,挑蟹肉,无微不至地散发着亲昵的关心。 白雁礼貌地道谢,见怪不怪。 陆公子这是在报复她呢! 柳晶惊愕地咀嚼着虾仁,雁这丫头难道真是官太太的命,过了一个叫康剑的村,又来到了一个叫陆涤飞的店,不过,这是个色店,怪不得雁把她拉来。 柳晶是有正义感,但还是觉着如坐针毡。江鲜再美,吃在嘴里如同嚼蜡。 “当!”厅堂里突然发出一声盘子落地的碎裂声,客人们不约而同地都转目向声音的发源地看去。 陆涤飞这桌与那边隔了座屏风,柳晶把身子探出一大半,才看到。她兴奋地扭过头,“雁,我看到一个熟人,就是简秘,好像他们小两口在吵架,我去劝架哦!”她丢下筷子,如蒙大赦,无比激动地跑走了。 白雁想叫住柳晶,她像一阵风,刮得很快。白雁无奈地耸耸肩。 “你的朋友到很识趣,总算给我们留下一会独处的空间了。”陆涤飞手搭在椅背上,轻抿着红酒。 “感情不是木板,怎么能说断就断?”简单像喝得不少,抓住娇小的女友,痛楚地问,毫不在意四面看来的目光。 女友小脸绷着,冷冷一笑,“感情还不如木板呢!木板断了,还有两块在那儿。感情说没了就没了。对不起,我不再爱你了。请你有点男人样,松手,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简单的手抖着,嘴唇颤栗着,“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百分百的确定、肯定,听到没有。”小女友有点不耐烦了,“我不愿意和你一样碌碌无为地留在滨江,做个点头哈腰的小秘,我要到更大的城市去创业,去寻找我灿烂的人生,你,别挡着我的路。” 简单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他缓缓地松开了手指,“好,你走吧!” 女友头也不回地蹬蹬往外走去。 简单扶着桌子,跌跌撞撞地坐回椅子,拿起酒瓶,等不及倒进杯中,对准嘴巴,咕咕地猛喝了几口,突地一呛,他咳了起来,酒喷了一桌,才发现桌边站着一个人。 “看......看什么看,没看过别人失恋吗?”他瞪着眼,口齿不清地问。 柳晶十指交织,小心地避开地下的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今晚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还没劝到架,人家就分手了。 “这种失恋算什么,我见过比这大得多的失恋。”她翻了个白眼。 简单冷笑,“能有多大?我们恋爱二年,同居一年,和夫妻没什么区别的。” 劲儿 “那又怎样,我......都和他同居十四年,还不是分了。” “呃?”简单吓得一愣,摇摇头,恢复点神智,认出了柳晶,撇下嘴,眨巴眨巴眼,“你小学就和他同居了?” “拜托,你有点正常人的思维好不好?十年过家家,四年同居行不?”柳晶今天像是遇着了知音,话如泉涌。也可能是她觉得与简单同为天涯沦落人,他的心情,她能体会,他的失落,她能琢磨。所谓话逢知已千句少呀,她也不站了,把椅子一拉,大大咧咧地坐下,对着简单推心置腹:“十四年前,我才十岁,就算我发育良好,可以同居,他才十三,没那个能力吧!” 简单咂咂嘴,点头,“这话有道理,男人发育比女生晚,十三岁,就一小屁孩,啥都不懂。”他拿起酒瓶,给柳晶斟满了一杯,自己也倒满,眯着眼,“那你感情基础雄厚,咋也经不起外力冲撞呢?” “敌军太强大了呗,而且内部又出现了叛徒。”柳晶想起当日之事,牙痒痒地说道。 “喔,”简单手托着下巴,眼神一黯,“原来这世上受伤的人还不只是我一个。” “你这不叫伤,我那才叫伤。心口像被戳出了个洞,沽沽地往外流着血。” 简单轻轻抽了口冷气,盯着柳晶的胸部看了好一会,“有那么严重?” “我还曾想到过死。可是后来想想不值得,我要活着好好的,看着他们白头偕老,生个小孩没屁眼。” “没屁眼可以做手术的。”简单眨了眨眼,“我到不是特别恨我朋友,只是心里面特冷特冷,这几百个日日夜夜,怎么说凉就凉了。” “要是有余温,那还叫分手?” 简单坐直了一些身子,突然很认真严肃地问:“柳护士,你相信命吗?” “呃?”柳晶不太明白。 简单神秘地压低了嗓音:“你看啦,康助结婚时,我和你做伴郎、伴娘。” “对呀!” “可是现在,康助离婚了,你和男友分手,我也和女友分手,怎么会这样巧呢?这证明伴郎与伴娘的命运是与新郎、新娘的命运紧密联系的。他们幸福了,我们也就会幸福。对不对?” 柳晶睁大眼,“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滴说。” “这就是个命运链。不能随便答应帮人家做伴郎呀!”简单好不后悔。 “那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呢?” 简单用手指敲了几下桌子,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如果康助和白护士复婚,我女友、你男友说不定就能重回到我们身边。” 柳晶摇摇手,“他都给别人看光、摸光,重回到我身边,我不要。” “我女友是为事业而分手的,只要她肯回头,我就会等她。” “志不合而路不同。”柳晶突然有点火了,腾地站起身。 简单抓住了她的衣角,先把眼帘低下来,无声地叹了口气,“再坐一会吧!我们不谈这个,我们喝酒。”今晚,他的心中空落落的,没有流血,却是天寒地冻,他渴望有一个人能陪着他熬过这个充满心酸、冰冷的夜晚。 “你喝不过我的。”柳晶的酒量号称女人中战斗机,一斤不醉。 “切,”简单咧了下嘴,“我长这么大,还没醉过呢!” “是吗?那么今天就让我来打破这一历史记录。”柳晶招手,让服务员再拿两瓶白酒过来。 简单昂着头,一脸不屑。 “小丫头,这是想谁呢,魂不守舍的?”陆涤飞举起酒杯与白雁的碰了碰,看白雁已好半天没出声了。 白雁竖着耳朵,想捕捉柳晶与简单说些什么,屏气凝神听了一会,什么都没听到。柳晶这挡箭牌极没有职业道德,她只能孤军作战了。 “陆记,一切阴谋在灯光下可都是藏不住的,你请我到这么高档的酒楼吃江鲜,到底有什么目的?”白雁轻抿了一口酒,悠悠地画龙点睛,不再描描涂涂了。 “又来了。”陆涤飞很是不满,“丫头,你这话呢把我们之间的情意全说没了。我提个意见,以后不准喊我陆记,这称呼把我们拉远了,你喊我涤飞。我们今天纯粹是个庆祝的约会。” 白雁淡淡地笑,“你恢复单身,有一货船的名门淑女抢着向你扑来,对你,是件好事。我一个离婚女人,陈茶馊饭,有什么好庆祝的?” “怎么不值得庆祝呢?至少你就有了光明正大扑向我的理由!”陆涤飞笑得眉眼生情,缕缕春风。 “唉,涤飞,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呀!”白雁轻轻叹了口气,“我呢,这个人比较偏执、自私,对物对人都一样,从来不爱和人共享。” “于是,你就是这么离了婚?”陆涤飞从眼帘下面漏出一些光,柔柔地罩着白雁,诱惑她继续说下去。 白雁知道陆涤飞这一晚的苦心最想听的就是这个,她偏就点到为止。“唉,伤心事,不说也罢。”她故意装出很忧伤的语气。 “丫头,恨他吗?”陆涤飞给白雁夹了一只蛤。 “能彻底地把一个人遗忘,便是无爱也无恨。他现在对于我来讲,是路人甲。” “骗人。”陆涤飞拧了下眉,像看大熊猫似的看着白雁。他不信,他和前妻是和平分手,之后,两人通过电话,前妻对他脸不是脸、嘴不是嘴,那不是恨,就是怨。 白雁把脸埋在自已的手掌心竭力忍着不让自已笑出声来。 “丫头,你对我还是不太信任。说真的,我对谁都没像对你这么关心过。我以为你对我的心是和我一样的。”陆涤飞又受伤了,“我今晚,本来想有一个惊喜送给你,现在,算了。” 白雁很识趣地做出一脸急切,双眸晶亮,“什么惊喜?” 陆涤飞白了她一眼,“他都是路人甲了,你干吗还要听?” “这惊喜和他有关?”白雁嗅出一丝诡异的气味,心怦怦直跳。 陆涤飞端起酒杯,细品慢咽。 白雁嫣然一笑,吃虾、吃鱼,吃蟹,随他装深沉。 陆涤飞觉着阅女无数,就连小西那留过洋的漂亮姑娘,在他面前,还不是被他的魅力折服,酥软在他一双柔目之下,唯独白雁,老成持重,软硬不吃,刀枪不入。 最终,他沉不住气。“下个月,因为社会舆论和多次收到举报,省纪委有个专案组来滨江,调查滨江市政府领导干部的腐败问题。” “瞧你说得这么神秘,又不是检查院来抓人,纪委能干吗?” “丫头,听说过双规这个词?” 白雁摇头。 “这双规是纪委专门为有经济问题的共产党干部而设置的,它介于犯罪与安全之间。只要被双规的人,身上都有暗疮,问题大,就会转送检查院,问题小,外面又有大人物替你说话,那就平安着陆了。” “那你双规过吗?”白雁问。 陆涤飞一口气差点背过去,“丫头,我可是良民。” 白雁歪了下嘴,“我认识的共产党干部里,好像象只有你有被双规的嫌疑。你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四位数的价码,你今天脚上这双皮鞋是意大利进口的吧,这一桌江鲜和这瓶红酒,二十张老人头能结得了吗?你一个月的工资够付你一身的行头和这一桌的酒钱吗?不够吧。那钱是哪来的呢?抢银行?你不敢!上街乞讨,你不行!只有收贿了。” 陆涤飞有点啼笑皆非,“丫头,你不知道我妈妈是干吗的吧?” “我有必要知道吗?” “我妈妈是省城飞宇纺织公司的董事长,上市公司,一般员工都是六万的年薪。” “你的意思是你妈妈现在还给你零花钱?”白雁也像看大熊猫似的看着他。 陆涤飞摆摆手,“你不懂的。我不差钱,我感兴趣的是如何去证明自己、超越自己。” “那受贿的人家里都是穷得揭不开锅?” 陆涤飞笑了,这丫头真是单纯呀,一张白纸似的,“收贿的人脸上通常都是满脸正义,作风低调、俭朴。丫头,如果他被双规了,你会不会心里面特解恨?” “我早就说过了,他现在和我没关系。” 陆涤飞意味深长地笑着,“你如果和我合作,我说过,只让他受点小处分,一定保他平安无事。可你什么都不说,我啥准备都没有,到时出了事,可就帮不了他。你知道他父亲已经退下来了吗?” “陆记,你怎么像在诱供似的。”白雁气恼地瞪着陆涤飞,“再说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吧,他真出问题,你还能左右法律?” “丫头,你这又是外行。这双规处分和刑法不同,你收了贿,只要预先人给你消息,在双规前,及时把钱缴到廉政账户上,就啥事都没有了。但大部分人都存在侥幸心理,舍不得把银子吐出来。” 白雁哦了一声,没下文了。官场真是险恶,陆公子还是不遗余力想把康领导拉下马呀! 陆涤飞有点没趣,“丫头,其实,你对他真的很有情有义。”最后,陆涤飞感叹了一句,也小小的羡慕了下康剑。 白雁愣了愣,起身去找柳晶。 咦,不知啥时候,柳晶和简单已经走了。 “两个人都有点醉,小姐好一点点,相互搀扶着出去的,然后,叫了出租车离开。”服务员告诉白雁。 见色忘友的柳晶,白雁腹诽了一句,没办法,由陆涤飞送她回去。 夜风清凉,明月高悬,有星三两颗,点缀在夜空之中。 “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光。”陆涤飞在白雁楼下打开车门,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叹道。 “那你抓紧时间,别负了这好时光。”白雁对着陆涤飞挤挤眼,噙笑上楼。 陆涤飞想自告奋勇送她到门口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她已消失在楼梯间。陆涤飞打量了下陈陋的小公寓,康剑对小丫头真是挺小气的,这丫头怎么还能那样护他呢? 今晚,什么也没从白雁口里打听到,反被奚落了几句。陆涤飞觉着也不知咋的,他是不是骨头贱,就是有有受虐倾向,他真的对白雁越来越有兴趣了。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其实,你对他真的挺有情有义的。”白雁回到公寓,脑子里一直盘旋着陆涤飞的这句话。 她有吗? 有情有义说不上,至少她没起过伤害康领导的心。不像他,接近她,就是为了报复。每想起这事,心里面就一阵一阵的刺疼。 婚姻是多么庄重而又神圣的,怎么能如此亵渎? 白雁默默地叹息,洗脸、刷牙,又喝了点牛奶,就上床睡了。 睡到半夜,白雁被一种异常的声响惊醒,她以为是老鼠。这种老式的公寓,偶尔会有老鼠游街走巷的穿过。她翻了个身,准备再度睡去。这时,她清晰地听到开抽屉的轻微响声。她熟悉这个抽屉拉动的响声,确信无疑,有人在开她的抽屉。 白雁的毛孔炸开了,陡地想起医院里贴着的公安局的公告,最近,有一个盗窃团伙流窜进了滨江市。 她慢慢地撑坐起,急速地回忆手边有没有什么可护身的重物。 “谁......?” 声音停了,一个人影站在桌子前,也就是白雁的床边不动。 白雁一声惊叫,还没坐直。那个人扑了上来,刀尖划过白雁的右小臂。不深,但血冒了出来。几乎同时那人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要出声,我只要钱。” 白雁在那个手掌中拼命点头,来人声音里充满了杀气,让她感到极度恐惧。 “叫不叫?” 白雁摇头,再用力摇头。 那人手掌离开了她的嘴,胸前的刀也收远了点儿。对面不远处有一个建筑工地,青白色的强力工作灯从窗户一个斜角照了进来,能听到轰轰轰水泥搅拌打桩的声音。虽然远,在这样的光影声响中,白雁稍微镇定了一些,但还是为夜半闯入者的狰狞所惊惧。 那人一刀把床单划开,那显然是一把非常锋利的刀,白雁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一下把她的一只手反剪到后背,用床单反绑起来。他的动作粗暴而快速,白雁不由叫了起来。 那个人猛力揪起她的头发,下手很重,白雁不敢出声了。 “钱在哪?” “包......包里,在我枕头这里......” “不许看我。”白雁感到一身子倾俯过来,枕头边的包包被拿过去了。细细碎碎的响声。 “这么少?才三百多!”很愤怒气急的声音,“这里面是什么?”那个人借着灯光发现包包里还有个夹袋,“咝......”一下拉开了拉链。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白雁忙说明。 “闭嘴!”那个人感觉到摸到了一个用保鲜纸包着的厚厚的一叠,心中一喜,拿起刀就挑。 “不准碰那个。”白雁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床单,发了疯似地冲上去,抓住了那把刀。 ******** 天,下起了小雨,浠浠沥沥打着窗台,睡梦中的人们根本没有察觉。但突然,一阵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一盏盏灯亮了起来。紧接着,110警车闪着红灯开进了小区。 非法闯入的那个人抱着头,呆在墙角,脸上有些邋遢,嘴唇很厚,神情仍处于震惊之中。 他横跨五个省作案,抢劫民宅无数,像这样半夜把人惊醒的也有过,但个个都是乖乖就范,从来没人反抗。所以当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女人扑过来时,他一点准备都没有,竟然刀被她夺去了,她握着刀身,血从虎口像泉水一样涌出来。她像是没有发觉,咄咄地瞪着他,如同一只母兽,尖叫着。 锋利的刀尖把保鲜纸连同里面的纸戳成了两半。 小女人的尖叫惊动了邻居,邻居簇拥了过来,堵住了大门,报了警,他没来得及逃脱。 屋内灯光亮起,他这才看到小女人发了疯似的抢的竟然是一叠红纸,现在被血染得更红了。 他那个后悔呀,可是又感到几份纳闷。 执勤的警察很是兴奋,这个小偷是公安部通辑的几个重要人犯之一,刚流窜到滨江,没想到就被抓住,这下立大功了。 “我真的没有对她怎样,拿点钱就走人。”逃犯老实交待,桌上放着三张老人头,还有几张零票。白雁家是今晚他下手的第一家。他同时还把其他几个同伙临时躲藏的地点说了出来。 警察看着白雁,根本不敢相信这个弱小的女子为了三百元敢和一个抢劫犯拼命。 白雁哆嗦着,手紧紧的握着一叠红纸,披头散发,眼神惶恐得无法聚焦。惊恐过去,神智慢慢清醒,白雁这时才察觉到刚刚有多么的危险,她差一点送了命。 但是如果再来一次,她相信她仍会那样去做。 虽然这只是明天很久前送给她的一朵纸玫瑰,可是有它陪着,心里面就象有个寄托,有个支撑。 她能留住的东西并不多。明天和纸玫瑰一同送的发卡,在读护专时,上了堂体育课回来,发现掉了。她一直找到半夜,都没找着,回来哭到天亮。 警察把逃犯押走了,问了白雁几句话,让白雁签了名,然后回局交差。出门前,警察回过头,有些不放心。 “我们送你去医院处理下伤口吧!”警察刚刚在取证时发现柜子里有许多男人衣服,可是却没见着人。 屋子里被逃犯翻得一团凌乱,白雁现在也不太敢独自呆着,点点头,拿了外衣,跟着警察下了楼。 110的车一进医院,值班的医生和护士急匆匆地赶过来,一看,是白雁,全愣了。 手腕被扼伤,有很深的瘀血,掌心被刀伤割出五寸的伤口,缝了近二十针。 “你傻不傻,不谈三百,就是三万,给他好了。钱有那么重要吗?生命才是最应珍贵的。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有前科,杀你易如反掌。要是你今天被杀了,钱能让你起死回生吗?”冷锋也赶过来了,听了事情的经过,突然大发雷霆。他发火不是什么稀的事,但从来没有这么发到这么大过。他气得在诊室里团团直转,青筋直耸,把个桌子捶得温度计、处方笺、杯子、笔都跳了起来。 值班的医生、护士对视一眼,纷纷退了出去,掩上门。大伙儿原来觉得白雁离了婚、现在家里又遇着小偷,很可怜。现在知道了,她是有人心疼的。 白雁被冷锋骂得大气都不敢出。 “现在好了,你这伤没有个一周二周的,不可能脱疤,上班是不可能的,你准备休假吧!”冷锋鼻孔都冒白烟了,又是后怕,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看看你今年把自已弄成了什么样,前面是肺炎,现在是受伤,你要让我闹心死呀!” “这......只是个意外......”白雁雁怯怯地嗫嚅。 “对,对,是意外,可以忽略不计。你要人家蓄谋很久,你才觉着那是个事?”冷锋冲到她面前大吼。 白雁闭上嘴,不吱声。 冷锋对着天花板深呼吸,眼眶里灼热苦涩,他闭了闭眼,“白雁,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合租房子吧!这样彼此有个照顾。” 医院为冷锋在专家楼给了冷锋一套房,设施不亚于星级宾馆,冷锋其实更想和白雁定下交往的男女朋友关系,然后两个人住到一起,就是结婚,他也同意。可是白雁不知哪里卡住了,随他怎么说,到现在还不是太同意他的追求。冷锋考虑再三,能照顾到白雁,只有合租这个办法。 为了省钱,外面男女合租的多着呢,这不算很突兀。 白雁一怔,“我......那公寓是一室一厅。” “难道滨江就没别的房出租吗?”冷锋咬牙切齿。 “可是......不太方便吧!”白雁期期艾艾。 “有什么不方便的?这是二十一世纪,不是八百年前,裹小脚,蒙面纱,男女授受不亲,见一面就得为你终生负责到底。”冷锋吼得口沫都喷出来了,他捂着胸口,实在是太恐惧了。 “那......那我和柳晶合租吧!”白雁缩着肩,退而求其次。 “好,你给她打电话。”冷锋替她拨通了柳晶的手机。 白雁看外面刚刚发白,叹了口气,这下,又要被柳晶骂死了。 “喂......”一个睡得迷迷糊糊、声音低哑的男声传了过来。 白雁“啪”地一下合上手机,对冷锋说:“你拨错号了。” 冷锋拧拧眉头,“不可能,是你手机里存的号。” “那是络错误。”白雁看看,是没错,按了重拨键。 “喂......”仍是刚才的男声。 白雁嘴巴半张,眼瞪得溜圆,现在细细一听,这男声好熟悉。 额的神...... “喂,你有没有神经呀,这一大早打进来,却不说话。”男声不耐烦地嘟哝着。 “谁呀?”另一个女声响了起来。 “啊......”一声尖叫,男声。 “啊......”又一声更高亢的尖叫,女声。 白雁把手机从耳边挪开,咧咧嘴合上手机,“呵呵,柳晶她......不喜欢合租。” “那我们合租。今天周日,我上午就出去找房子。”冷锋摊开双手,把她从椅中捞了起来。 “冷锋,其实我一个人......可以的。”白雁鼓起勇气说。 “我不可以。”冷锋扔下四个字,去车库取车。 白雁叹了口气,心里面莫名的百味错杂。拿起手机看看,一向勤电话联系的康领导昨晚很安静呀! 冷锋带白雁去吃了早饭,然后送白雁回到租处,看着一室凌乱,俊容更加阴冷、森寒。他不让白雁动手,所有的都是他来收拾。 白雁想说什么,词还没出口,就给他一记冻人的视线给堵住。 白雁没办法,坐在桌边,把纸玫瑰拿过来,用一只手艰难地粘着。到底时间长了,纸质有点乏,一碰,就是成块的脱落,怎么也粘不住。白雁没办法,只得把所有的全团一块,仍塞进保鲜纸里。看着那一大团的鲜红,白雁有点想哭。 “白雁,搬之前,通知康市助把衣服拿走,我们不带过去的。”冷锋在卧室里说话。 白雁喔了一声,拿起手机躲到洗手间给明天打电话。 她和明天之间不常用电话联系,最多是发发短信,但两个人都是特意克制,短信发得也少。 今天,就想听听明天的声音。 “小雁,”明天的声音很宏亮,很惊喜,背后有轰隆隆的杂声,“你好吗?” “纸玫瑰......碎了。”白雁说。 明天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关系,我还记得怎么折呢!以后,我不仅给你折纸玫瑰,我现在还能送你真正的玫瑰花,一大捧的那种。” “俗气。”白雁含着泪笑。那朵纸玫瑰是任何花都不能代替的,时光没办法回到过去,她和明天也不再是从前的他们。 他们之间,送玫瑰,再也不合适了。 “我本来就是小市民生的孩子,雅不起来。”明天呵呵地笑,笑中有点苦涩。他们俩永远心心相通,小雁心里面想什么,不要说,他也知道。 “小雁,我明天又要去俄罗斯了,集训一个月,然后两国一同在蒙古搞一个军事演习。演习结束,我争取能再休假。” “好啊!” “冷锋好吗?”明天问。 “他在这里呢!我让他接电话。”白雁跑出去,把手机递给冷锋。 冷锋一挑眉,不顾白雁怎么使眼色、做手势,一骨脑地把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接着,也说了自已的决定。 白雁咬着唇,头耷拉着。手机又转到了她的手中。 “小雁......”明天喊她的声音在颤抖。 “没他说的那么夸张,你听我的声音特精神吧!”白雁就差拍着胸膛保证了。 “小雁,让冷锋替......我照顾你,好吗?”明天痛心、恳切地问。“他真的真的很爱你。” 白雁哽咽,抬头看着一脸关心的冷锋,忍不住,泪水扑扑地往下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下) 11,烟,熏进你的眼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冷锋走了,找房屋中介看房子去了。 白雁站在窗口,看着他走了很远,才抽了下鼻子,无奈地用另一只稍微完好的手拭去脸颊上的泪。她真的很为冷锋的关爱感到温暖并贴心,她也不古板,如果冷锋是个陌生的男人,出于节省的角度,她能接受男女合租。 可是他是冷锋呀! 一旦两个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那就是代表她正式答应冷锋的追求,虽然冷锋不会勉强她,但她也过不了自已这一关。 享受别人的付出,却不回报,这不是白雁做人的原则。 她现在可以开始接受一份新的感情吗? 白雁摇头,她不是矜持,也不是观望,她是......真的觉得自已和冷锋不合适,因为她父不祥,因为她的妈妈是白慕梅。她不能在每一次恋爱开始前,都对别人说“你去云县调查一下我的情况,然后......如何,如何......”这些都是她无法启齿的痛。她可以背负,别人不一定可以。 冷锋失去双亲很早,在姐姐的照顾下长大,但在他心里面,对父母之爱非常非常的渴盼,这就让他对未来的岳父岳母的期望很高。这样一个苦孩子,她怎么能让他去面对她那个惊世骇俗的妈呢? 记得那次在电力部疗养院出外诊时,冷锋曾经笑着说白雁任性,是不是给爸妈宠坏了?那口气很羡慕很向往。白雁就在那时,听了心头一抽。 适合冷锋的女子应该是双亲健全、恩爱、和美,把女儿宠得像公主般。爱屋及乌,疼女儿,必然疼女婿,视冷锋如亲生儿子一样,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逢年过节,一家人一起,丈人和女婿对饮、畅谈,女儿和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笑声飘荡得很远,很远...... 她能给冷锋这些吗?答案当然是“不能”。 明天是因为白慕梅,不能和她相爱;康领导是因为白慕梅,以爱为名报复了她。 白雁不敢尝试答应冷锋追求之后,当他知道了白慕梅,不堪接受,再与她分手这样的一个结果了。 白雁现在真恨老天捉闹,她一个人租公寓也好几年,从来没出过事,怎么偏偏这会儿遇到个抢劫犯呢? 人背的时候,喝凉水也碜牙呀!白雁感叹,心里面悄悄琢磨着,该找个什么合适的理由,既能打消冷锋合租的念头,又能让冷锋感到不受伤害。 冷锋在外面转到中午,下过雨之后,温度又降了几度,他冻得鼻子红红的回来,带白雁去吃火锅,边吃边把看房子的情况说了一遍。 租房子也是讲缘份的,这心急火燎的,还真找不着合适。 白雁用一只手别扭地挑着滚烫的年糕塞进嘴巴里,咝咝地直抽气,“不急,这抢劫犯的事一出,我那小区加强了保安力量,以后不可能再出事的。你其实没......” 冷锋瞪了她一眼,打断了她,“这个问题,我们还需要再讨论吗?” 白雁噤声,埋头吃菜。 “吃完,我送你回去午睡,我继续出去找。”冷锋把她空了一个角的碗再次填满了菜,白雁瞅着他体贴入微的动作,心里翻江倒海,起伏个不停。 小的时候,在雨中走路,总爱挑着积水多的洼处走,不然就爱挑窄窄的路芽子,像走钢丝似的,时不时滑一下,啪地摔倒在地,爬起来,继续走。 人大了,其实也是这样,明明眼前有宽敞大路,却挑崎岖泥泞的小道行。 人生不曲折,还叫人生吗? 可是,谁是宽敞大路?谁是崎岖小道? 白雁喝了一口汤,辣得直吐舌头,眼泪都下来了。 冷锋看着她那样,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笑笑。 两人吃完回公寓,刚走到楼梯口,就看到柳晶提着个行李箱,像个流浪儿似的蹲在大门处,两眼怅然失措。 一听见脚步声,柳晶缓缓抬起头。“雁......”她像看到个救星似的,上前抱住白雁,“求求你,收留我两天,好不好?” 白雁洞察分明地斜睨着她,“是不是做什么见不得光明的坏事了?” 柳晶吓得花颜失色,忙捂住白雁的嘴,对着脸色不太好看的冷锋呵呵一笑,“冷医生,雁她胡说八道,你别当真。呃,雁,你的手怎么了?”柳晶低头,这才发现白雁包在纱布里的手。 白雁心里面因为柳晶的出现,悄悄松了口气,她不方便开门,把钥匙递给了冷锋。 冷锋开了门,看着柳晶提着行李进来,一叹,好了,他不必着急去寻房子了。 “我的妈妈呀,这是真的。”白雁说得很轻描淡写,柳晶还是吓得不轻,然后,她一拍胸膛,“雁,那从今天起,我就搬过来保护你。” “到底谁保护谁哦?”白雁取笑道。 柳晶脸一红,低下眼帘,朝白雁递了个哀求的眼神,白雁笑笑, 不再说下去。 有了柳晶在,冷锋没什么事做,也插不上话。“白雁,我去医院给你办个请假手续,你昨晚没什么睡,睡会吧!柳护士,白雁手不能碰水,也不方便,一些事麻烦你了。” “不麻烦,一点不麻烦,我和你家白雁谁跟谁呀!”柳晶暧昧地对着两人挤挤眼。 冷锋俊脸抽搐了下,但没生气,表情很愉悦,白雁落落大方地笑着,只当听了个和自已没多大关系的笑话。 冷锋走后,柳晶真的很体贴地帮白雁洗脸,脱衣、铺被,并陪着一同钻进了被窝。 “离我远点,一身的酒气。”白雁笑着推了她一把。 “雁,老实交待,你从什么时候起,和冷医生到了这种出双入对的地步。”柳晶呵了呵手,咯吱着白雁。 白雁笑得软成了一团泥,直求饶,“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和冷医生行得正,坐得稳,你呢?” 柳晶笑意一僵,收回手,垫在枕头下面,对着天花板直发愣,许久,才幽幽地叹了一声,“雁,你说我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都饥不择食了。” “真的把人家简秘给强暴了?”白雁很八卦很兴奋地瞪大了眼。 柳晶白了她一下,侧过身,两人脸对脸,“没成功,但也差不多少了。” 柳晶记得在酒楼,自已和简单要了两瓶酒,然后你一杯我一杯,像比赛似的灌下去,肚子里像塞进了一团火,烫得浑身上下都如烤炉般。 简单提议说出去吹下风,她点头,觉得眼前的人、桌椅,所有的一切都上下颠倒,左右摇晃着,她一个趔趄,向前栽去。 “小心......点......”简单像个红脸关公,对着她直乐,“现在承认了吧,我......酒量比你大多了。” 柳晶摆手,“吹牛,咱们......续摊再喝。” 简单还算好,记得买单,两个人扶着出了酒楼,风一吹,酒劲往上涌,柳晶深一脚浅一脚,最后的印像是简单拉着她上了辆车,司机问去哪,她嘟哝着说了个地址,然后什么都记不清了。 “雁,我睡得正香,突然听到手机在响。我闭着眼去摸手机,突然摸到了一条手臂。我睁开眼,看到自已和简单搂得紧紧的,我的腿还翘在他的腿上,我......还感觉到了男人清晨习惯性的勃起。我吓得惊跳起来,他也跟着惊跳起来,抱着头,像看着鬼似的看着我,接着,慌乱地就夺门而去了。我花了二个小时,才清醒过来。值得庆幸的是,我们俩身上的衣服都很整齐,床上也没怪的斑点,这说明我们是喝醉酒、上错床,纯睡觉而已。” “那你干吗心虚地逃到我这儿?”白雁问。 柳晶脸苦成了一团,“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已不要去多想这件事,这就是个意外。我刚把屋子收拾好,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我从猫眼里一看,是简单。我吓得蹲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他说他知道我在屋里,想和我谈谈。我哪有脸和他谈,我想一定是我被李泽昊刺激到崩溃,潜意识里想以牙还牙,于是,我......强了人家纯洁的简秘,不过,没成功。后来,他手机响了,他说他先去办公室写个材料,再给我电话。我敢再呆那屋吗?” 白雁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柳晶,简单现在也失恋了,你们就凑一堆吧!你不是一直说大冬天的有个男人,既能享性福,又能取暖,这送上门来的,你就收了吧!” 柳晶拧了下白雁的脸腮,恶狠狠地说道:“我是想嫁人,最好嫁个比李泽昊好许多的男人,可是简单不是我要的。” “为什么?” “他心里面还牵着他女友,他要等她回心转意。这样的男人染指,属于自虐。” “你还挺会自我保护?” “我本来就......雁,你行行好,我丢的脸够多了,这次你千万要替我保密,别让我再丢人现眼。唉,我又不是个潮人,怎么就敢把个陌生男人带回家呢?”柳晶挠头、瞪眼、叹气,自言自语。 白雁微笑地看着她。柳晶可能自已并没发现,她今天已经没有再为失去李泽昊伤心了,她在为另一个男人而苦恼,这不是件好事吗? 简单--------柳晶----------也不错哦! 白雁在柳晶的嘀嘀咕咕中,慢慢地睡熟了。 醒来时,窗外已经黑了。她听到柳晶在厨房里做饭,客厅里亮着灯。 柳晶厨艺不是一般的可怕,手脚又重,锅呀碗的在她的蹂躏下,痛苦的呻吟着。不知做了什么,呛鼻的油烟都钻进卧室了。白雁忍不住咳了下,坐起身,还没下床,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来了,来了。”柳晶甩着手上的水渍,跑了出来。她动作粗猛地拉开门,来人等得有些不耐烦,直直地往里冲,两个人撞了个满怀。柳晶晕头涨脑地抬起头,当看见那人的脸孔时,一下子懵了。 “撞邪了?”柳晶自言自语,目瞪口呆地看着提着个蛋糕盒子的男人。 她脑袋还晕着,扯着嗓子对卧室喊:“雁!你快起来,我的眼怎么了,怎么我好像看到你那个混蛋前夫康领导了?” 康剑眉头蹙着,他嗅了嗅鼻子,突地冲进厨房,关掉轰隆隆作响的油烟机,接着把炉火熄灭,推开窗,任寒冷的北风吹进室内。 一室的油烟随风飘出,屋子里的空气变得清明。 “天,我的煎蛋。”柳晶一拍额头,跑出去抢救,锅里只成一团黑糊糊的黏状物了。 康剑又把沸得满灶台都是水沫的粥锅揭开,对着柳晶翻了翻眼。 柳晶睫毛眨巴眨巴几下,她没看错,这个脸拉着像马脸似的男人真是康领导。 怪哉! “阿嚏。”白雁刚从暖暖的被窝出来,呼吸到一口清冷的空气,鼻子一痒,忍不住打出了个大大的喷嚏。 康剑闻声从厨房进来,一抬头,先看到白雁包裹在纱布中的手,他脸上的神情如万花筒般,急速地变化着。 惊愕、心疼、自责、不舍、内疚,最后他闭上了眼,满脸的肌肉颤动着,大口地呼吸,他突地手攥成拳,一拳头打在了墙壁上,指节突出的地方立刻就红肿一片。 康剑是中午到滨江的。车要进滨江城时,没油了。他到加油站加油,等候的时候,听到两个中年妇女模样的加油工口沫横飞地在说一件趣事。周六夜里,一个通辑已久的汪洋大盗潜进某小区的民宅,不幸被一个弱女子徒手抓获。讲述者把那个过程描绘得不亚如一部充满惊险而又悬疑的动作片,至于弱女子那是有才有貌,有胆有识。有一点可惜的是女侠在搏斗的过程中,被大盗刺伤了手。康剑听了,一笑而过,从来没有联想这事会和白雁有关。 在路上,简单的电话就是一个接着一个,他先去了办公室。刚进门,简单就进来了。压低嗓子说今天早晨,他被两个省纪委的人喊去谈话,问清不清楚华兴集团在商贸中心招标一事。简单摇头,那两个人又问了问别的。简单出来后,打听了下,发现市委里面有许多都被喊去谈了话,可是没人知道这些人到底要干吗,好像就是个例行公事的巡查。 康剑平静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康云林原来就是分管政法的,纪委的一套工作程序他很清楚。一般是人民来信太多,或者有内部人员提供有力的证据,纪委就会派人下来调查。调查哪些人,哪些事,没人知道,等你知道了,就是纪委和你真正见面的时候。 他唯一感到怪的是,丛仲山曾在一次会议上飘过一句纪委要来滨江检查官员廉政情况,时间放在下个月,怎么会来得这么早?貌似工作已开展了一阵。 “其他没什么事吧?”康剑看简单像霜打过一般,萎萎的。 “没有。康助,你没别的事,我去忙了。” “去吧!”康剑摆了下手,独自坐了会,起身向丛仲山办公室走去。 丛仲山的秘让他等会,从记和陆记在里面谈话呢!话音未落,门开了,陆涤飞从里面走出来,一见康剑,忙把他拉到一旁,“康剑,你知道城建局的宋局被省纪委双规了吗?” “我周未在省城,不知道呀!” “今天中午的事,暂时关在郊区的一所职中内,不知道情况到哪了。”陆涤飞皱起了眉头。 “是康剑同志在外面吗?”丛仲山在里面问。 康剑向陆涤飞淡淡颔首,走了进去。 “康助呀,”没等康剑先开口,丛仲山先站了起来,笑着把他拉到沙发上并肩坐下,拍了拍他的肩,“我还没向你说声感谢呢,丛林那天闯祸了,他已向我做了检讨,还让我向康助道个歉。到底是文化不高,不知道轻重。要不是你当时在场,一定要得罪那家公司。哦,那个招商引资公司还是我托朋友关系,亲自招过来的。” “对,我就是怕影响到丛记,当时态度才那么严厉。” “你做得很对。我现在已把丛林调离那个收费站,让他到交通局下属的驾校去好好工作。” 康剑一愣,心里面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丛仲山东拉西扯地又问了工作上的其他事,电话响了,他起身去接电话,电话一通,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先对康剑笑了笑。 康剑识趣地告辞。 走到门口,他回过头又看了看丛仲山。他分管城建,城建局长被双规,简单被喊去谈话,这么多的事,丛仲山没对他提半句,不蹊跷吗? 心里面很烦,很闷,回到办公室,想抽根烟,听到隔壁小吴秘也在绘声绘色地向简单说起女侠勇斗歹徒的事,简单半天嗯一下,小吴说得没趣,就住了声。 初冬的天,五点半往后,就差不多黑了。 康剑六点准时下班,没有多想,就直接去了白雁的租所。他知道白雁没夜班,现在也差不多回家了。 进了小区,他发现小区的大门口新设了一个岗亭,有两个保安坐在里面,看到他的车,把他拦了下来,记下了他的车牌号,其他没多说什么。 打开车门,一扭头看见搁在后座的纸盒,愣了愣,他弯身拿了过来。 多么匪夷所思,白雁竟然是那个传得滨江满城风雨的女侠。 康剑不敢以她为傲,只觉着心如断了线的风筝,晃晃悠悠地直坠谷底。 在她最需要他时,他离她几百公里。 在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一幕。这就是天意吗? 柳晶看着康剑自责地惩罚自己,预感到一场风暴像要到来,摸摸鼻子,小心地避进卧室,门掩上,但留了一道缝,以防白雁一旦遇到不测,她好冲出来。 白雁抿了抿唇,把头别了过去,装得很自然地问:“你是不是来拿冬衣的?” 康剑不吱声,自顾走过来,把她按坐在椅中,解开纱布,抚摸着那面目狰狞的细细密密的伤口,他把嘴唇咬出了一圈血印。 “康领导......”白雁突然觉得自己很脆弱,莫名地眼眶就红了。 “刚起床,还没洗脸吗?”康剑轻问。 “嗯。”白雁低下头。 他转身走了洗手间,不一会拧了条热毛巾出来,替她擦了脸和手,给她倒了杯茶,觉得不太烫,才端给她。 “现在想喝粥吗?”人刚睡醒,不一定有胃口。 “中午吃得太多,这会不太想吃。”离得这么近,白雁看到康领导眼角处多了几条细细的纹路。 “嗯,那一会和柳晶一起吃吧!她这两天都会住在这里?” “是的。” “白雁,我今天把所有的衣服全拿走。”康剑叹口气,摸了摸白雁冰凉的手指。 “好啊!康领导,你还挺自觉的。”白雁弯起嘴角笑了,又露出了小酒窝。 康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松开,起身,推开卧室的门。 柳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衣橱打开,一件件的衣服叠起,装箱,接着,提着两只大大的行李箱下去。这不是雁的衣柜吗,怎么放着康领导的衣服? 白雁只手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淡然地看着他出去、进来。 “白雁,你送下我。”提着行李下去的康剑突然空手上来,站在门口要求道。 “你不知道跨几级台阶还是楼梯灯又坏了?”白雁拧拧眉,问。 “我就是想你送我下楼。”康剑不由分说,拖着她就走。 “我送你下楼后,你保证再也不来打扰我?”白雁提出条件。 康剑看着白雁的眼睛,目光寂静无波,“好!” 白雁也说:“好!” 他牵着她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小心地扶着她,慢慢地下了楼。一出楼梯口,北风一吹,白雁不禁打了个冷战,本能地缩起肩。 “现在你上车吧!不送!”也不需要再见。 康剑突地拉开车门,把白雁推到后座,他跟着坐了进来,把门关得严严的。 “你要干什么?”白雁挑眉。 康剑叹口气,“柳晶在屋子里,有些话不方便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塞进白雁的掌心,“白雁,这上面是我工作之后的稿费和奖金,数目不很大,但也不算小,我本来准备是想时不时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我们离婚了。你留着,想要什么惊喜自己买。密码是你的阴历生日。” “康领导......”白雁震然,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他突然给她这个,让她觉得很不安,很心酸。 “白雁,以后如果发生什么事,有人找到你,你要坚持一点,我们是离婚夫妻,你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合法财产,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康领导......” “这个小区住的人多,对面又是市场,很杂。你还是搬回原来那个家吧!那边属于高档小区,保全做得好,相对于这里,要安全太多。如果嫌房子太大太空,那把它卖了,另外买一套适合自己住的,但尽量要买好一点的,一定要善待自己。”康剑温柔地摸着白雁的脸。 “康领导,你......干吗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想向我行贿?”白雁拍开他的手,问道。 康剑苦涩地一笑,“白雁,我以前是做过许多蠢事,可是我也爱过你,你怎么就记不得呢?” “我只记得你有两天没给我电话了,你老实交待,做什么去了?”白雁凶巴巴地瞪着他。 “去了云县。我父亲突然在那边吐血休克,经过抢救,人是没事,可是现在犹如个智障人士,目光呆滞,不发一言,没人照顾,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不吃不喝,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我把他从云县送到省城一院,在那里接受观察。医生说他可能是刚退职,心理落差很大,又碰上了什么打击,就成了这样。” “这个打击可能和我妈妈有关吧!”白雁想起康云林前几天告诉自己要去云县求婚的事。 “我猜也是,不过这不是她的错,是我父亲识人不清。”康剑平淡地说。 两个人同时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可又感到心暖。现在,他们终于能平静地正视康云林与白慕梅之间这件事,没有怨,没有恨,闲聊家长里短。 “那家里现在一团乱了,吴嫂要辛苦了,又要照顾你妈妈,又要去看护你爸爸。” “我......想把我爸妈送到北京一家疗养院去,那边各方面的条件都很好。吴嫂,我给她一笔养老钱,让她回老家去!白雁,我一直都担心我妈妈接受不了我爸爸生病这件事,你知道她对我说了什么?” “什么?” “她说,好了,从今以后,她终于能睡安稳觉,再也不会患得患失,我爸爸真正属于她一个人了。” “她......一定很爱很爱他......”白雁说这话时,眼中慢慢蓄满了泪水,有点为李心霞感到心疼。 “也许吧!”康剑鼻子也发酸,“每个人对爱的演绎都是不同。他们做仇人做了半辈子,能有这样的后辈子,罢了,有失也有得。爱,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对不对?白雁,我不送你上楼了,好好照顾自己。” 他从另一边跳下来,再绕过车头,替白雁开了门。 白雁低头举起伤手,借着路灯细细地端详着,自言自语道:“唉,也不知哪天才能好,柳晶只在这里住几天,以后该怎么办呢?” 康剑心颤颤的,“我......以后给你打电话......”他不敢去接白雁的话。 “说话算话?”白雁探过头,半个身子缩进了他的怀抱,像在躲风。 “嗯!”他允许自己伸出手,环住她的纤细,她的柔软。 “每天都打,早晨汇报一次,晚上汇报一次。”白雁得寸进尺,伏在他怀中,咬着他的手臂。 “好!” 康剑走了,车开得歪歪扭扭,尾灯跟着摇摇晃晃。 白雁等看不见了,用尽全部心力抑制的泪哗地一下流了出来。康领导今晚表现很怪,像是一个临终之人,在交待后事。每一句话都感人腹肺、真诚备至。如果没有猜错,他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或者是预感到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人在最危险的关头,本能的反应是自救,可是他在那时,却想着了另一个人,这是为了什么? 他的工资、存款和房子全部给了她,现在又给了她一张卡,白雁知道这张卡上的钱不会是什么奖金,有可能是龌龊的、肮脏的。可是这龌龊、肮脏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幸福。 此时,她捏着那张卡,任泪肆意流淌,心中已一片澄净。 白雁等情绪平缓了,才回屋。门半掩着,柳晶不在卧室,也不在客厅,桌上纸盒子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柳晶?” “我在这里。”洗手间传来一声闷哼,“雁,我也不知是冻了还吃了什么,肚子突然好疼。” ******** 有一种感觉,叫陌生。 有一种感觉,叫久违。 淫雨霏霏,柳晶下了公车,刚把伞打开,隔着漫漫的雨帘,看到简单站在医院大门口,焦急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她本能地伞一低,遮住了整个身子。 柳晶与李泽昊订婚早,这份感情毫无悬念,她没有过被男生追求过,更没有男生为她站过门岗。李泽昊从省师大过来看她,总是先给她电话。她忙不迭地到医学院为他借宿舍,咬牙省下一叠饭菜票,在他来的那天,早早地到车站等人。 柳晶的心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冰凉的雨丝也浇不去脸上的羞红。她把伞稍稍抬了下,偷偷看过去。简单来了不是一会,半个肩都被雨淋湿了,裤管也是如此。 他差不多每天都给柳晶打电话、发短信,想和她谈一谈。柳晶是真的没那个谈谈的勇气,只得做了只驼鸟,把头埋在沙子里,躲一天,算一天。 简单没办法子了,只能到医院门口捉人。 柳晶并不会自恋地认为简单是来为自己站门岗,她知道简单是个君子,莫名其妙地和她上了床,总得解释一下,说点什么。 说什么?酒后乱性呗! 柳晶急得团团转,瞧着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眼看就要到上班时间了,要是迟到,这个月的全勤奖就泡汤了。 女人,没了爱情,再破财,不是亏大了吗? 柳晶一咬牙,硬着头皮往前走,与简单隔了三步距离时,她假装不期而遇地一抬眉,微笑,“简秘,你怎么在这里?” 简单看着柳晶,突然张口结舌,脑中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来之前,他不仅打好了腹稿,甚至还草拟了一份稿。 简单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没做过惊世骇俗的事。谁会想到他这样的人,也会玩一夜情,虽然一夜情未能得逞。人家玩一夜情,都挑陌生人,他偏偏挑了直接领导的前妻的朋友,两人还一同做个伴郎、伴娘,太恐怖了。 不过,他太专注于恐怖,反而没有分心沉浸于失恋的痛苦之中。其实,他这几天,就很少想起以前的女友,脑子里整天盘算着怎样和柳晶说这事呢! 柳晶见简单久不答话,正中下怀,“我快到上班时间了,先走一步。” “我有话要说。”没等她逃脱,简单成功地抓住了手臂。 肌肤的碰撞,两个人都情不自禁颤栗了下。 “简秘,如果你想说周六晚上那件事,我们是成人,都清楚那是个意外,别往心里去,也别在脑子里留下太多的画面,然后,你工作,我上班,一切都没改变。”柳晶像连珠炮似的,啪啪说了一串,抽臂。 “就这样?”简单心里面无由地一恼。 “不然还能这样?”柳晶就差向他求饶了,时间就是金钱呀,又过去几分钟了。 “我......”简单张张嘴,把她往路边拉了拉,免得挡着进来的车辆,“我认为不止如此。” “简秘,我知道你想斥责我品德低下、作风随意。其实,你不需要说,我自己已经深刻反省过了。对不起,简秘,都是我不好......呜......”柳晶突地轻抽了一口冷气,身子一僵。 简单讶然地转过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站在一个气质斯文的男子,手里提着个保温瓶。 久违的保温瓶。 柳晶不由回忆起她和李泽昊甜蜜的时光,他比她擅长厨艺。冬天,舍不得她值夜班辛苦,有时间,他就会煲点汤给她送来。她接过保温瓶,两个人坐在楼梯口,他看着她笑眯眯地喝着,突地,她鬼鬼地凑过脸,两个人就吻到了一处。 今天,这保温瓶又是送给谁? 柳晶身子一晃,像是站立不住,她不禁抓紧了简单,往简单怀中靠了靠。 简单从柳晶的表现中,一下子猜测出对面的男人是谁。想起柳晶曾陪他喝酒消愁,他忙义气地把手臂张得更大,环住了柳晶的腰,虎视着李泽昊。 生活有时候很戏剧,有时候很狗血,但这就是事实。李泽昊苦涩地一笑,叹道。 人,最怕比较,也怕时光。 有了比较,才知道自己原先曾经有多幸福过。 有了时光的打磨,才让他清晰地看穿一个人的真实本质。 十四年,柳晶对他的爱能一如往昔,而且是越来越浓,老公长,老公短,叫得他感觉自己像是世上最帅最优秀的男人。 他与伊桐桐不过才四个月,两个人之间却已变得如路人一般陌生,有时连眼神交会都没有。他们并没有正式分手,可是两人之间比分手的恋人还要冷漠。 她总是在他的面前,拿他与康剑比较。这个不如,那个达不到。最后,她很讥讽地告诉他,他连康剑的一根脚趾头都不如。她现在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听了伊桐桐的话,他没有生气,也许生气这个词不足以表达他的感受。 他变得沉默,替自已感到可悲,替伊桐桐感到可怜。 现在这一切,是他们的报应。 爱情,真的不会在原地守候。 李泽昊无言地看着那个紧紧抱着柳晶的男人,把保温瓶往身后避了避,低下眼帘,转身走开了。 “他......他什么也没有说……”柳晶眼泪哗地一下流出来。 “那是他没脸说。”简单哼哼,皱着眉头看柳晶,“你哭什么?” “他看上去很瘦、很憔悴......” “你舍不得他?” “不是,”柳晶摇头,“就是有点唏嘘。你说他今天是来找我的吗?”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简单挑眉,斜睨着她,“你今天到底要不要上班?” “啊,我被你害死了。”柳晶尖叫一声,拭去泪,踩着水花,一路小跑地冲进门诊大楼。 简单看着她狼狈的样,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后,一愣,晕了,他还说和她说事呢! 柳晶侧着身,趴在门边,看着简单又是皱眉,又是挠头,忿忿不平地往处走去,偷偷叹了口气。 刚刚躲在简单的怀中,男人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心脏突突乱跳------这样有依靠、被呵护的感觉,真的,久违了。 柳晶上班,进来的第一个病人,是林枫。 林枫又怀孕了,脸色比从前丰润了许多,眉眼间都是豪门贵妇的满足。自从上次流产之后,她没有再回医院上班。她一个月那一点点的工资,还不够她老公喝一次茶呢! 怀孕十二周,胎儿心跳有力,胎音也非常好。”妇产科主任亲自为林枫做的孕检,笑着替她拉下衣服,说。 林枫请柳晶把通往外面的门关上,“卢主任,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个B超?” “你现在没必要做B超的。”主任不解。 林枫脸一红,“我想看看胎儿的性别,不瞒你们,如果是女孩,我就不想留。” “为什么?”柳晶很吃惊,“女孩怎么了,你不也是女人吗?” 林枫眼眶红了,吸了吸鼻子,幽幽看着窗外,“我老公在外面包了个情人,她给他刚生了个儿子。只不过那个情人是个饭馆服务员,老家在农村,我婆婆有点嫌弃她,说只要我生个儿子,那情人永远都上不了门,家产也分不到一分。到了这时,我必须要生个儿子,才能站住脚。” 检查室内,一片死寂。 许久,主任才叹了一声,“用B超来看胎儿性别,医院是不允许的。如果你想看看胎儿是否健康,我会帮你做。” “谢谢卢主任。”林枫抓着主任的手,笑逐颜开。 柳晶同情地看着林枫,没有陪她去B超室,只觉着心里面堵得慌,她想和白雁说说话。 白雁对任何事的理解,总是独特的,她也很会宽慰人。 柳晶想和她说简单、李泽昊,也说说林枫。 柳晶连拨了几次,白雁的手机都在通话中。 谁呀,和白雁在煲电话粥?柳晶闷闷地合上手机。 天气不好,温度又低,有如残障人士的白雁呆在屋子里有点闷,电视不想看,做事情,手又不方便。从厨房到卧室,走了几个来回,她觉得要找点事做做。 她先给冷锋打了个电话。 冷锋很忙,过了好一会才接通电话,“怎么了,白雁?” “早晨病人很多?” “嗯,今天是专家门诊,号挂了不少,下午还要三台手术,非常充实的一天。” “哦!”白雁有点不安,感觉电话打得不是时候。 “你是不是有事?” “我本来想约你晚上出来吃个饭的,柳晶说这附近新开了一家湖南菜馆,里面的剁椒鱼头做得特棒。你工作吧,我们以后再约。” “不,我有时间,不过要稍微等我一会,我去接你。”冷锋的心却不像语气这般轻快,白雁从来没有主动约过他,甚至都很少主动给他电话。 “多晚我都会等的,冷锋,雨天,路滑,你开车慢点。”白雁叮嘱。 冷锋抬眼,看着诊室外面等候的人,没有再多说。 收了线,白雁喝了杯茶,走进卧室,抱了个大靠垫,倚着床背,让自已保持一个舒服的躺姿,然后,好整发暇地拨通康领导的手机,公然地在他的办公时间骚扰一下。 “又闷了?”康剑未开口先笑。 这已是白雁今天的第四个电话了。早晨柳晶把粥水放少了,饭不像饭,粥不像粥,她打过来抱怨了下。第二个电话,说冬雨连着下了几天,晒在阳台上的衣服都干不了,快没衣服换了。第三个电话,她不知看的什么连续剧,她嘟哝了半天,把编剧骂得一文不值,说简直是毒害观众的神经,写这么个幼稚的情节。 他总是边听边笑,不需要答话的,手中可以忙自已的事,偶尔出个声就行。 “领导,我刚刚和冷医生打了个电话,和他约好了去吃毛主席家乡的菜。”白雁说道。 康剑拧了拧眉,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酸痛的眼角,“外面下雨呢?” “就是因为下雨,饭馆里人才不会太多,人才更放松,才能尝出食物的美味。” “喔!那去吧,吃完到家给我打电话。” “领导,那告诉我,你刚刚心里面有一点酸溜溜的?哦,当然没有啦,我又不是你老婆,我是前妻。前妻和谁出去,都是她的自由,你不需要,也没资格吃醋。” “你想我吃醋?”康剑平静地问。 “我不想,可我没看过你吃醋的样子,有点好。” “白雁,我不会那么幼稚的。我相信你。” “我可不太相信你。”白雁笑着抬杠,“你答应我早晨和晚上都给我打电话的,你做到了吗?” 康剑叹息,他没这个机会。因为她总是抢在他前面就拨了过来。 康剑也在克制着自已,别想白雁太多。 这几天,市政府里各种传言沸沸扬扬,山雨欲来风满楼。城建局的宋局被双规后,紧接着,招标办的主任和几家建筑公司的老总也一一落马,所有的人都在私下议论,下一个就该是分管城建的康剑了。 身处旋风中心的康剑仍像平时一样工作,依旧风风火火地在他分管的所有工作范围发号施令,指挥若定,毫不为这一切所惑。 他知道盯着他的眼睛很多,所以更要表现出正常。双规这种事,很诡异,斗的就是心智。没有证据,捕风捉影是不行的。问题是要自已沉得住气,不能先乱了手脚。 不过,康剑很清楚这是他从政以来遇到的一个最大的坎。父亲刚退居二线,他身上少了那层遮护伞,敌人就按捺不住了。 他到不在意康云林的遮护,他在意的是偏偏这时候白雁受伤了,他没有办法陪在她身边,连关心都要收敛。 白雁和他离婚了,如果他有事,他不能把白雁牵进来。 “领导,我好闷,如果晚上能出去逛个街,再捧着爆米花,一起看个电影,该有多好呀!” 康剑心里面一酸,他懂白雁的暗示,但他不能应。 “等你手好了后,让柳晶陪你逛个够、看个够。”他苍白无力地说。 “柳晶是个小气鬼,总瞄着我的钱包,要我请客。我也要让人请我。” 他想说,我们之间不要用“请”,我陪你逛街,给你买好衣服,买好吃的,看电影,买零食,想要多少买多少。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呵呵笑了几声。 “领导,你还在听吗?” “在的。” “其实我就是说说,我知道领导工作忙,等忙好了后,你会好好陪我的,对不对?” “嗯!”康剑鼻子一酸,点了点头。 “领导,不知怎么,我有点想你了!”白雁柔柔地呼了一口气,低吟轻诉。 夜色阑珊,华灯初上,冷雨,无声无息,仍下个不停。 冷锋把车泊好,拿着伞,跳下车,跑到另一边,小心地扶着白雁下来,两个人相携着走进湘菜馆。 大堂内飘浮着辣子的香气和红烧肉的味道。 “你胃不好,我也不太能吃辣,别点剁椒鱼头!”冷锋看着菜单,问白雁。 “行!”白雁无所谓,主顺客意。 两个人点了烤虾、鱼香肉丝、红烧江鲫、翡翠豆腐,点心要的是野菜饼、蒸南瓜。 负责点菜的服务小姐边写边咧嘴,心里面很气愤:这两人真怪,来湘菜馆点一堆南方菜,来这干吗呢? 冷锋微笑合上菜谱。 “小姐生气了,特色菜没推荐出去,今晚提成没了。”白雁目送着小姐的倩影,闲话家常似地说道。 饭馆给客人提供的是蒙古的酡茶,味道不错,白雁连喝了两碗。 冷锋点点头,“出来吃饭,有时不全是为了口味,还图一份心情。再过两天,手也该拆线了!” 白雁把纱布解开,给他看看,俏眸如星,“瞧,我表现很好吧!这两天都没乱动,伤口愈合得很好。” “有什么可夸的?真的表现好,就要动动脑子,为个三百块吃这么大的苦,值得吗?”冷锋从眼帘上面看她,旧事重提。 白雁歪歪嘴,把纱布重新扎好,说道:“那是你根本不了解我,才这样说的。” 冷锋失笑,“你很复杂?” “和别人比较,我是很复杂。冷锋,你知道我没有父亲吗?”白雁眨眨眼,平静地看着冷锋。 冷锋一愣,一时没接话。 白雁继续说道:“我不只是没有父亲,而是我根本不知道我父亲是谁。我妈妈是个戏剧演员,在省里面也算是名伶吧!如果你喜欢越剧,那么你对她一定不会陌生。” 冷锋不禁坐正了身子,神情严肃起来。 “吓着了?”白雁一挑眉,淡淡地笑,“医院里没几个人知道这事,柳晶也是在我结婚时,见过我妈妈一面,她以为我父亲早逝,却不知我是父不祥。我有种预感,那个给了我生命的男人一定好好地还活在这世上,只是我不知道他,而他也可能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其实对他,已没有一点点的好心了,也没有期待。听我说这些,你能想像我是在什么样的眼光里长大的吗?” 冷锋没有笑,可以说,他的脑筋一时拐不了弯。他一直以为白雁是那种家境一般,但很被宠的小姑娘,性格活泼、开朗,乖巧、懂事。 服务生托着餐盘,送菜上来。 “两位请慢用。”雨天,客人不多,菜很快就上齐了。 白雁不怪冷锋的惊愕,“明天是我幼年、少年时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真正对我好的人。” 冷锋屏住呼吸,然后缓缓吐出。他现在有点明白明天和他说起邻家妹妹时,那种怜惜和无奈,到底是出自哪里了。 白雁特地要了瓶花雕,用红糖、生姜煮得滚开,闻着就令人心醉。她喝了两口,小脸在灯光下,灿若桃花。 “也是我一生珍爱的人。”喝了酒,白雁鼓起勇气,一口气全盘托出了。对于冷锋,她应该诚实,应该尊重,“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他在我心里的位置,但是我和他是不可能结合的。” 冷锋抿了口花雕,感觉心里面像喝进了团火。白雁主动提出的约会,果真是个鸿门约。 他没有接话,料定白雁后面还有什么话在讲。 “我们约定,虽然不能结合,但是我们会努力地让自己过好,把对对方的珍爱回报另一个珍爱我们的人,让遗憾降到最低。你看,我结婚了,明天也有了女友。我们不能让对方担心。冷医生,你有没有好我为什么会选择嫁给康剑?” 冷锋心重重地撞了一下,他微微有些发愣,抬头看着白雁,在灯光下,梨窝闪闪,仍然那么俏丽的小姑娘,眼神里的情绪飘荡如水。 这就是今晚的正题吗?聪明的白雁,把自己坦承在他面前,让他看得清晰,也让他知道她的心偏向了何处! 他能拒绝知道吗? “我在遇到他之前,相过亲,也遇到几个不错的男子,可不知怎么,我对他们总是产生不了恋爱的感觉,也有预感他们接受不了我这么复杂的家境,于是,我没等开始,就说了再见。康剑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当他追求我时,我也排斥过他的地位,他的出生,他显赫的背景,可是看着他,他身上有某种气质,让我很熟悉,让我很亲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们是同一类人,是同样把尾巴夹得紧紧的,在人前假装坚强、快乐,其实内心很薄弱,很自卑,对家是如饥似渴般盼望的人。只不过他没有我过得幸福、快乐,因为我有明天。” “但你们......离婚了......。”冷锋问,声音很低,差点被厅堂里喧哗的人声淹没,白雁还是听到了。 “怎么能不离婚呢?那个时候,我们都两败俱伤,前面是险峰,后面是峡谷,如果不离,那种僵局将会一直持续下去。只要分开了,彼此冷静下来,把伤养好,在心里腾出一个地方,才能重新看清对方,理清心绪。” “他值得吗?”冷锋心痛如绞。 “冷锋,人生是计较不得的。以前,我计较老天的残忍,为什么我不能像别人一样,有疼爱自己的爸妈?为什么我和明天明明相爱,却不能结合?计较到最后,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这就是现实,只有面对。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会去计较谁付出得多,谁付出得少?不会的,这世界上五十亿人,和你相遇的有上千,你认识的有几百,但你只会喜欢上一个人。舍得去计较吗?为什么会觉得生命很珍贵,是因为死去的时间太长了。我现在二十四岁,算我过得很长寿,八十告终,余下的不过是五十六年。这五十六年里,我还没成家,还没生孩子,还有许多喜欢的地方没有去过,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没有做,我想做外婆或者是奶奶......没有时间去计较那么多,抓住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你不怕他再伤害你吗?” 白雁莞尔,“我觉着应该是他担心我会不会伤害他吧!他浑身的解数都使尽了,我知道他的命门所在,而他却不知道我的。都说男人像个孩子,我不能只接受他成熟后的卓尔不凡,却拒绝他年少时的调皮和叛逆。我们婚姻的开始是孽缘,他带有目的娶了我,我也用设防之心在观察他,稍有风吹草动,我总能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婚姻的失败,不全是他的责任,有我的推波助澜。” “你是什么时候想通这一切的?” “当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在你面前放下所有尊严,把自己低到尘埃之中,袒露自己,没有一丝遮掩;当一个男人在最背的境况下,却还用尽一切办法,哪怕去偷去抢,都要给你安排最好的生活,而他却选择从你的生活中退隐。不需要太肉麻的词语,你的心自然而然就会颤动了。” 冷锋闭上眼,有些惋惜,有些慨叹,有些心酸。 白雁用她的含蓄和坦白告诉他,他们,终究要擦肩而过的。 在迟到的时候相逢,注定了他们之间一切都已晚点----------他不知该埋怨谁,埋怨什么?感情一事,最说不清楚。如他只不过听了明天的一席话,就对她心动。追到滨江,得知她已为人妇,却还是向她表白。这从道德上很不该,但却是心之使然。 康剑在他的眼中算是一个极不负责任的混账男人,但白雁喜欢上了他。不过,冷锋不得不去想,如果他当初就知道白雁是这样的出身,白雁心里面挚爱着另一个男人,他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为她心动呢? 不管什么样的答案,现在都无意义了。 白雁说了太久的话,口有点干,倒上满满一碗茶,咕咚咕咚,一仰脖,喝了个干干净净。 “你准备复婚了?”冷锋苦涩地问。 “噗”,白雁一口茶笑喷出来。“有这样把婚姻当儿戏的吗?” 冷锋挑眉。 “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感觉,但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我们之间的险峰、峡谷仍然存在,可能还有其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现、意料不到的事发生。现在匆忙结合,结果说不定还和以前一样。我还是先过一阵自由的单身生活。” 单身的她,也不会给任何男人机会的。 冷锋端起酒杯,变凉后的花雕有些苦涩。 “我来,我来......”吃完饭出来,白雁抢着冲到收银台买单。 冷锋怔了怔,落莫一笑。白雁真要拒绝一个人,那可能就会防得针都插不进了。 很欣慰,她没有冷冰冰地向他说“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接受你的爱”。结果虽然一样,但这样的方式,很体贴,很挚诚,很周到。 两个人穿过走廊向大门走去,李泽昊带着三份醉意,一脸潮红地迎面走过来。 白雁抬头,看到他,猜测他带着伊桐桐又来花天酒地,不禁有几丝忿怒。 “进展不错哦!”李泽昊都走过去了,眼风瞥见了白雁和冷锋,折回一步,语调平平,却分明带着一丝讥讽。 冷锋被他问得一愣,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不过倒也不用他操心,白雁抢先发了话:“嗬,这进展要是与李老师和伊老师的天雷勾动地火比,那是小巫见大巫。” 李泽昊看向白雁,脸上青筋直耸。 他了解白雁和柳晶的关系有多铁,上次看房时,他就尝到了她的厉害。她就那么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和伊桐桐炸得灰头土脸。他火不敢发,忍又忍不下,梗着脖子蹩了好一会,才强压着脾气生硬地说:“白雁,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但我知道我活该让你对我有看法。但这是我和柳晶的事,你别不问青红皂白,就抡起棍子打人。柳晶她现在也过得不寂寞。”口气像是打翻了几百年的老陈醋。 “不寂寞?” 听他这么一说,白雁心头的火苗蹭蹭往上冒,“你的意思是说你和别的女人上床,柳晶也有错?对,对,她是有错,错在她以为你为人师表,道德高尚,有情有意,其实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一当代陈世美。” 李泽昊直直地杵在那里,血气往上涌,面红耳赤,深吸了几大口气才抑制想要发作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移情别恋,那她好在哪?也不过隔了几个月,她不就和其他男人搂搂抱抱了。” 李泽昊闭了闭眼,想起早晨在医院看到的一幕,额上的青筋都要迸出来了。 白雁先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冷冷一笑,“难道你想要柳晶捧着个贞节碑,给你守节?不然就跪在分手的地方,等你玩腻了,良心发现时,回去陪她看细水长流?” “白雁,你不是柳晶,你根本不懂我们之间的十四年的爱情。”李泽昊红着眼睛嘶吼。 白雁弯起眼角,笑得眯眯的,“我又不教育人,当然不懂,可是她懂。”她呶了下嘴。 李泽昊回过头,呆若木鸡地看着伊桐桐脸色苍白地站在包间的门口。 “李老师,你去个洗手间,怎么这样久呢?”包间里探出个头,笑着向李泽昊招手。 “就来!”李泽昊低下头,目不斜视地从白雁和冷锋身边越过。 伊桐桐僵僵地站着,一动不动。 “进去呀!”李泽昊拉伊桐桐。 “别碰我!”伊桐桐甩开他的手。 李泽昊沉着脸,用力把伊桐桐拉进包间,“砰”一下关上了门。 白雁耸耸肩,“我们也走吧!”她对冷锋说。 冷锋发动车子,上了路,扭头看白雁,“别生气了。”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想不到他一边搂着别的女人,一边还提十四年的感情,可怜的柳晶到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白雁疲惫地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如果有爱,你不是说不要去太计较?”他现学现卖。 白雁滑下半个车窗,让夜风夹雨吹进来,吹走胸中的闷气。 “柳晶他们曾经是甜蜜的,一帆风顺的,没经历过风雨。现在刚经了点风浪,他就弃下柳晶走人。婚姻是一辈子的事,要同甜蜜、共患难。我与康剑没有甜蜜过,从认识起,就是风雨交加。正因为经历了这些,才意识到什么是最重要的。这不一样。想要遇见一份坚硬如磐石的真爱,很难啊!”看着外面流动的夜色,她渐渐安静下来。 冷锋始终很沉默。 他想,经过了今夜,他对爱情的理解可能又有不同了。 理解正确又如何,还有机会向谁诉?冷锋叹了口气。 这是一个极度狂欢的夜。 李泽昊当了几年的教匠,第一次,男男女女,吃饭喝酒,唱歌跳舞,异性按摩,温柔乡中,是熏得飘飘欲仙。 外面是寒风刺骨,包厢里却是暖风习习。 在祖国的南端,濒临某海滨的开放型城市,某私立中学的教导主任,来到滨江,招摹教学精英。李泽昊是校长最最想招走的一个。 李泽昊不知喝了几瓶酒,自已也数不清,只记得这个姓万的教导主任,眼睛有点儿斜,一个劲儿地说:“李老师,给我面子,喝!李老师,我们那学校呀,风景如画,四季如春,年薪二十万,外加住房。” 李泽昊在暖风中,大脑还能保持正常运转,他口齿不太清晰地说:“要我去......可以,但我还有个条件,我......得再带一个人去。” 万老师暧味地眯着眼,“是伊老师吗?” 李泽昊瞪大眼,“你怎么知......道的?” “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李老师的情况,我是了如指掌。”万主任潇洒地一拍胸膛,“这事,我们校长早有安排,只要李老师过去,伊老师,我们也接受。” 李泽昊心里面激动得像朵沸腾的花绽放,忙不迭地拿起手机。今天,他要在伊桐桐面前扬眉吐气一回。他,李泽昊,虽然没做到大官,但以后,也可以让伊桐桐穿丝戴金,吃香的喝辣的,看她以后还会不会再拿他与她那个前男友比。 此刻,李泽昊的酒醒了差不多。 身后,万主任和几个教匠仍在把杯换盏、热血沸腾,而眼前,伊桐桐的脸却如一块又冷又硬的臭石头。 “有话,回去再说。”李泽昊有些心虚。 今天,到底算是个喜日还是个霉日? 昨晚他不知怎么梦到了柳晶,两个人在老家的杨树林里亲吻,吻得难解难分、欲罢不能,他的手悄悄地解开了柳晶胸前的扣子,刚想往里伸去时,他被尿给蹩醒了。然后,满脑子就全是柳晶,再也睡不着。鬼使神差的,天还没亮,他跑去菜场,买了新鲜的鲫鱼,做了鱼汤馄饨,赶到医院,却撞见了柳晶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 这一整天,心就揪着,没舒展过。 现在,心更像被谁用绳子扎着了,连呼吸都不顺畅。 “我偏要现在说。”伊桐桐就觉着有杆高压水枪,自己被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不由地打了个摆子。她以为牢牢受她掌控的李泽昊,原来也会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 分手的念头像只水瓢,晃晃悠悠地浮上来勾引她。她看着那只水瓢,手伸过去,甚至握住了。心里面却有个魔鬼般的声音吓她,丢开。 “为什么?”伊桐桐急得大声问。 “像你这样的女人,到了这个份上,一切情感都要为现实让位。”魔鬼道出了她心底的呼声。 伊桐桐委屈难鸣,身体瑟瑟发抖。她可以为康剑服从现实,可是不甘为李泽昊。 李泽昊被伊桐桐盯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时,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喝酒的人把注意力转向了他们两个,他感觉伊桐桐让他没了面子。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女人可多了去,谁怕谁?心一横,血往上涌,“好,那我们出去说。” 他粗暴地把伊桐桐拉出了包厢,暗想只要伊桐桐敢对他发脾气,他就立刻说分手。斩钉截铁,不留一点余地。他用力把脸板得死死的,内心却翻腾着。 “你老实告诉我,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你那个像个傻大姐似的土包子前女友?”这话,伊桐桐已经让了好几个点,并不为难李泽昊,只要他退后一步,把她哄一哄,这台阶也就下了。 可她说了“像傻大姐似的土包子前女友”,刺痛了已抑郁了一整天的李泽昊。他的眼中笼起一抹怒色,声音低哑却清晰。 “对不起,我忘不了她。” 伊桐桐一直死死地盯着他,面无表情,也不打断。 等他说完,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突地深呼吸,抬头,运气,扬手一记耳光,照着李泽昊的脸就甩了过去。 “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其实,和你在一起时,我都是催眠自已,把你当成我的前男友,你看,上床时,我都是闭上眼的。”伊桐桐出的镇定,一点都不像抓狂的样子。 “啪,啪!”一切不过发生在几秒钟,她话音刚落,还没眨眼,李泽昊一抬手,左右开弓,同样掴了她两个巴掌,比她的更响,更脆。 伊桐桐皎白的面容一下如发了酵的馒头,突地肿了起来。她像傻掉了,一动不动,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平时对她唯唯诺诺的男人。 收回手,李泽昊冷漠地闭了闭眼,“我还要多玩一会,你先回去吧!”他没再看她,推门进去,重重地甩上了门。 伊桐桐呆呆地站着,什么意识都没有。 她木木地转过身,往大门走去。不远处,几个服务小姐同情地看着她,小声地议论着。 她本能地走,脸上火辣辣地疼。她走到路边,抬手拦车,机械地说了一个地址。 头发上淋了几滴雨,滑到脸腮,很凉。 车在市政府招待所前停下,她靠着一根电线杆倚着,一动不动。 已经是夜里十点了,四周空荡荡的静,招待所的门房里灯亮着,里面专来电视机的声音。 她拿出手机,开始拨手机号码。一拨通,就被按掉,她不死心地再拨,当她第六次拨过去时,对方关机了。 伊桐桐苦笑,拭去脸上的雨珠。突地,她听到一声车响。 雨中,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招待所门前,门打开,康剑撑着伞跨了出来,车掉过头,走了。 “康剑......”伊桐桐跑了过去。 康剑吓了一跳,转头看去,伊桐桐脸红得不正常,明显有些肿,全身淋着像个落汤鸡,人都快站不稳了,头晃晃地低下来,抓着他的手,口中含糊不清地叫着他的名字,一刻不停。 “怎么回事?你被谁打了?” 伊桐桐不说话,就呜呜地哭个不停, 康剑眉头紧蹙着,瞧着看门的老头探出身,忙把伊桐桐拉到伞下,怔了怔,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华兴公寓”他对司机说。 他没见过伊桐桐这样子,不方便把她带进招待所,又不能把她扔到雨里,他想来想去,把她送回公寓好了。 他把手机又开了。他在路上到伊桐桐的来电时,以为她仍是不死心,盼着能和他重新来过,烦不胜烦,就把手机给关了。 “你男朋友呢?我帮你打电话,让她来陪你。” 手机的屏幕一闪一闪,电池快没电了。康剑抿了抿唇,想起来白雁和冷锋出去吃饭,回来后要给他电话的,心里面不禁有些着急。 “不要提他,不要提他。”伊桐桐哭得更凶了,惊得开车的司机都回过头,问要不要停会车? 康剑无奈地一摆手,“不要了,快开。”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白雁的。 康剑捏着手机,迟疑了一会,按了通话键。 “领导,你刚刚干吗关机?”白雁嘴巴里在嚼着什么水果,脆脆的,听起来很多汁。 “我可能不小心碰了关机键。” “哦,我到家了。唔,手好酸,独臂真不方便。” “菜好吃吗?”康剑把身子别过去,尽量离伊桐桐远一点。 “领导,你的声音很小,我听不清楚。” 伊桐桐突然提高了哭声,哭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伤心,所有的难过...... “领导,你身边是谁在哭?”白雁这下,听清楚了。 “先生,你要去的是华兴公寓的几号楼?”这时,司机一个大拐,进了小区大门,问道。 “十六号!”伊桐桐抽泣着回答。 康剑心提到了嗓子眼。 白雁那边沉默下来了。 “白雁?”康剑喊着。 屏幕一黑,手机没电了。 康剑自嘲地耸耸肩,这真是屋漏偏逢下夜雨呀! 下午四点,他听滨江纪委的一个领导说,华兴被省纪委的专案组喊过去谈话了,到这个时候,华兴还没出来。 早晨市政府领导班子碰头会,丛仲山在会上唉声叹气,面沉似水,向大家沉重通报,他向省政府提交的宽大政策的申请给驳回了。 一般情况,某个领导一被双规,然后就像蜘蛛似的,能一下子扯出一大串的人。作为当地的父母官,都会在这时向上级申请一个期限,让与有关联的官员在某日之前,把受贿的钱交到廉政账户上,然后就查到你时,你出示缴款,就不予追究。毕竟一个市出多少贪官,父母官脸上也无光。 现在,专案组已抓进去六个了。丛仲山忙去省城活动、打点。 报告到了陆省长手中,陆省长义正辞严地把他训斥了一通,说他这是姑息养奸。 会场上,沉闷得如一潭死水。 “同志们,我尽力了,你们好自为之吧!”丛仲山习惯性的目光,探照灯一样扫向全场,最后落在康剑身上。 康剑一脸平静。 伊桐桐踉踉跄跄地下车,要不是康剑手伸得快,她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向了他,悲伤地看着他,“你......能送我上楼吗?我真的没有一点力气。” 康剑没有说话,扶着她走向电梯门。电梯一开,他替她按了“16”,然后,他退了出来。 “康剑......”伊桐桐绝望地看着他,挡住电梯门,眼角挂着眼泪。 “桐桐,我们之间该说的都已说完。人走在路上,不能往回看,而是要笔直地向前走。每个人都有自已该忙的事、该关心的人,我们,已经过去了。”他把她的手推开。 电梯门缓缓合上,遮住了伊桐桐的泪容。 康剑转身,出租车还在外面等他。 他说了白雁的地址。 车开到楼下,白雁租处的灯已经熄了,他在雨中站了一会,抽了枝烟,转身离开。 到了招待所,把手机充电,再拨白雁的电话,白雁关机了。 接下来的三天,立竿见影,白雁的骚扰电话就没了。康剑打过去一次,她说在医院里拆线,不方便接听,然后就挂了。 合上电话,康剑就开始心神不定,感觉像有力却使不上劲,生命里突然成了一片沙漠。心里没着没落的,发慌。脑子里好像有一团草,凌乱地堵在一起。他在办公室里怎么也坐不住,让简单开了车去旧城的工地转转。 车子开得很慢,走走停停。他一看看着车窗外面,看着外面建筑的房子、冻得光秃秃的河岸、仍坚强地泛着绿色的树木,一切无声地滑过。以前坐车他总是让简单开得快再开快,自已则不停地接电话和打电话。 “这里,以后会成为滨江最漂亮最时尚的地方。”他对简单说。 简单专注地看着前方,心情也很沉重。作为康剑的专职秘,他知道康助现在的处境差不多是背水一战。 转了一圈,车又开进了市政府大院。 “康助,市委紧急会议,在十楼会议室。”小吴秘跑过来,说道。 “是哪方面的会议?”简单问。 “我向安排会议的办公室秘打听了下,说是出席的人有省纪委的领导。”小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康剑。 康剑悬了太久的心“啪”地一声,平稳着落,他拿起笔、会议笔记,大步流星地向会议室走去。 如果猜测不错,今天应该是专案组向滨江市政府的交底会,也就是说,代表专案组的工作已经全部结束,结果就在今天揭晓。 会议室里,气氛肃穆,省纪委专案组的组长严厉,端坐主持席,表情凛然,两旁分别是丛仲山和市长。其他人,也一一就坐。在场的各路诸候,摸爬滚打,哪样场合没见过?但这样的阵势,却经历得不多,个个显得很谨慎的样子。 康剑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朝严厉礼貌地颔首。严厉是小西的父亲,和他家曾住过一幢楼。 严厉看着康剑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严厉看人到齐了,就跟丛仲山和市长示意了一下。会议由丛仲山主持,严厉发言。 会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目前,大家知道的情况,是双规了六人,城建局的宋局和招标办主任已被转送检察院立案,等待批捕,另外四个建筑公司老总在接受完调查后,平安出来。所有的人从眼帘下面偷瞄严厉,心想这次康剑在劫难逃了。 陆涤飞微笑地用水杯盖荡着茶叶,然后喝一口,再微笑地看向大家,笑容温和谦逊。 严厉咳嗽了两声,开始讲话,内容很短。讲完之后,一些人的表情开始松驰,一些要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是严厉讲错了,还是自己听错了,不管大家反应如何,片刻后便是热烈掌声。 严厉说,专案组在省委的统一部署下,对滨江市的领导干部进行调查,调查组一共七人,兵分两路,经过三个月的努力工作,查出只有几个同志自身不检点,受贿卖官,现已作出处置,但大部分是清正廉洁,成绩卓著,希望以后再接再厉,继续开拓进取。 康剑自始至终,无波无澜。心里面却犯了个嘀咕,专案组都来了三个月,之前,康云林还在职,他怎么没向自己提过一句。 掌声平息,丛仲山起身,朗声说:“既然调查工作结束,那么今晚可以大家一起放松地喝几杯,这不算影响工作吧!” 严厉没有推辞,笑着答应了。 “我们陆记还有个礼物要送给严组长。”丛仲山说。 “酒可以喝,礼不能受。”严厉摇头。 “严组长先看看是什么礼,再作决定。”丛仲山从身后拿过一卷字画,慢慢展开。 严厉顺手接过字画的一角,字慢慢显现出来,“剑胆琴心,浩然正气”几个字跃然纸上。 “涤飞的功底没丢呀,字还是写得这么好。”严厉啧啧称赞。 陆涤飞不自然地笑着说:“我这就是在严组长面前献丑,主要是想表达我对严组长的一番敬意。” 严厉大笑,“这礼,我收下了。” 会议结束差不多天就快黑了,所有的人就直奔政府宾馆餐厅。 “怎么样?”陆涤飞与康剑走在后面,陆涤飞拍了下康剑的肩膀。 “还能怎么样,准备写反省报告吧!”康剑面无表情,“分管的辖区里出了这么多事,不能把责任往下推,我也要负领导责任。” 陆涤飞打了哈哈,“这个不过是表面文章,怎么,你帮他们找老婆,还得包他们生儿子吗?手长在他们身上,他们要收贿,谁管得了。旧城改造,那么大块肥肉,谁不想分一口。” “你也想吗?”康剑扭头看陆涤飞。 “想呀,我又不是圣人,喜欢钱,喜欢女人,喜欢豪宅,可是我不敢。康剑,你想吗?”他挑衅带有几份奚落地迎视康剑。 康剑正要讲话,手机响了。 陆涤飞刚好也看到严厉在向他招手,谈话中止。 “康助,华兴呀!”号码很陌生,但一出声,康剑就听出来了。“今儿天不错,阳光灿烂,万里无云。” “吃苦了吗?”康剑问。 “那些小儿科的雕虫小技算什么,我是混江湖的,黑道白道闯荡,什么场面没见过。康助,你放心,咱不是个什么人才,但绝对够朋友。” 康剑扯出一丝很淡的笑意,“我还有点事,改日给你压压惊。” “行!”华兴挂了电话。 康剑站在清冷的寒风中,心控制不住的变暖、发热,感觉浑身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特别的想吼,想笑。 眼前的乌云全部散去,他又看到了天边的万丈阳光。 这时,他比什么时候都想白雁。 不作多想,他拨了电话过去,白雁正在做晚饭。手拆线之后,又养了几天,除去那层纱布,感到手无比的灵活,她忙不迭地想活跃手指。 柳晶傍晚时把行李收拾收拾,说,“雁,你手也好了,心里的阴影也没了,那我搬回去啦!”说话时,眼神躲躲闪闪。 “你不怕简单再找你?”白雁关切地问。 “他......他能找我怎么样?杀了?剁了?”柳晶两手插腰,意正辞严,心底深处,却无法欺骗地说,难道她就没有一点期待与简单再不期而遇? 简单,个子不算高,样子也不很帅,还有点娃娃脸,但爱笑,有见义勇为的精神,对爱情执著。夜里睡不着时,她忍不住会拿简单与李泽昊比较,就凭对感情执著这一条,简单就占了上风。但同时柳晶也感叹,她怎么就那么背,没遇到这么个从一而终的男人呢? 白雁笑笑,没有挽留柳晶,随她去了。 当爱情来到的时候,也许我们还不知道,可是该发生的终将是势如破竹,挡也挡不住。 掌心有一道鲜红的疤痕,碰到冷水,仍感到有点胀疼。白雁尽量做事都用热水,炉子上的水刚沸,手机在响,她一抬手,烫了下,忙把手指含在嘴里吹着。 “是我!”康剑的声音饱含柔情蜜意。 “我听得出来。”白雁夹着手机,腾手把炉火熄灭,又开了冰箱,拿出酱瓜。 “在干什么?” “做晚饭。” “我晚上有个应酬,招待省纪委的领导,我必须要喝一点酒,给我留点粥,我结束了过去吃。” 白雁揭粥锅的手一滞,柳眉拧着,然后缓缓地展开,轻吁一口气,“康剑同志,你身为政府工作人员,最起码的做人原则是什么?”别人在落难的时候,是脆弱的,切不可落井下石,但在他春风得意时,是超强的,尽可以泼冷水,丢白眼,含讥带讽。 “呃?”康剑一愣。 “就是要言而有信。你好像忘了,这是我租的房子,不是某某超市,某某公园,任何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随时笑迎四方宾客。在我的租处里,我有权利接待我喜欢的朋友,也有权利拒绝令我讨厌的人。我曾宽宏大度地容忍过你,在某一个时期,让你自由出入。但是在十天前的一个夜晚,你答应我,只要我送你下楼,你就不再打扰我。有印象吗?” “白雁,你是不是怪罪我把所有的衣服全拿走了?对不起,那事我做错了,事实上,它们现在全像抹布样扔在沙发上,今晚,我还把它们送回去。”康剑认罪的态度诚恳至极。 “领导,你听不懂中文吗?”白雁气得鼻子都歪了,你那几件破衣服还是送到华兴小区十六号楼去吧! 康剑叹了口气,有些委屈,“白雁,能不能宽大处理下,不要太上岗上线。那天,你还要求我早晚向你各汇报一次,这可是你允许的打扰。” “你做到了?”白雁哼了声。 康剑叹气,老实交待,“没有,不过,我们俩是同一个人,你打扰了我,就等于是我打扰了你。” “这能一样吗,领导?我是我,你是你!我想怎么骚扰你都可以,但是你不准打扰到我。”白雁差点没气晕过去。 “你这不是明显的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康剑不满。 “怎样,你想告我?”白雁蛮横地问道。 “不敢!”目前,滨江还没有这样断家事的衙门,康领导摸摸鼻子,把委屈生生咽下去,然后很诚挚地问,“那么,你何时会骚扰我?” “我又不是变态,就想着骚扰人。好了,没事我挂了。”白雁没好气地挂上电话。 手机一合上,脸上狰狞的表情立刻变作一丝轻松,她仰起脸,闭上眼,深呼吸,再深呼吸,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领导没事了,终于没事了,她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但是,白雁拭去泪水,康领导在那个雨夜,却和伊美女扯到一起,这件事,她非常非常感冒。 她向来是黑白分明、奖赏清楚的人,一事归一事,就凭这个,她要和康领导好好生一次气。 事实证明,共产党的干部很多时候都是言而无信的。 白雁吃完晚饭,梳洗好,躺在床上看了会,又看了一集狗血韩剧,感到困意上袭,把电视关了,脱衣准备躺下时,听到外面“砰,砰......”有人敲门。 “谁?”白雁没有像柳晶说的那样,心里面阴影全没了,她警觉地看着外面,背后的汗毛根根立起,声音都走了样。 “白护士,是我。”简单答道。 白雁披衣下床,只开了盏小灯,趴在门缝里往外看。见鬼,外面黑通通的,什么也看不到。 “柳晶她今晚回去住了。”白雁以为简单是找柳晶的。 门外,简单难堪地咳了几声,“白护士,康助喝醉了。” 康领导喝醉了? 白雁感到有点纳闷,喝得太醉,送到医院洗肠胃去;喝得一般醉,回家找根筷子,压住舌根,吐个干净,然后蒙头大睡;喝得微醉,那就继续莺歌燕舞、纸醉金迷。送她这里不太合适吧! 就在她忙着找理由与康领导划清界限时,简单又说话了,夹带着急促的喘气,“白护士,麻烦你快开门,康助太沉,我撑不住了。” 说话间,只听得简单吃力地闷哼地把什么重物倚着了门。 “哦哦!”有什么话,进来再说。白雁慌忙中,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算衣能遮体,不伤大雅。 门一开,简单扶着康剑像颗炮弹一样闯了进来,要不是白雁接了一把,两个人会直挺挺地栽到地上。 “白护士,康助到了,我就不打扰。晚安!”简单抹了把汗,连水都没喝一口、没多瞟一眼,很礼貌地道别。 “简秘......”白雁看着像团烂泥样瘫在沙发上的康剑,急了。 简单微笑回头,“不要送了,白护士,我一个人可以下楼的。你照顾康助去吧!”说完,很体贴地替白雁拉上了门。 白雁手在半空中抓了抓,嘴巴变换了各种口型,最终无奈地放下手臂。 “白雁......”沙发上的醉鬼突然坐了起来,脸红得如关公似的,眼神游离迷蒙,“我想喝茶。” 白雁气闷地翻了个白眼,“我还想睡觉呢!”心里面一肚子的火,可是对着个满身酒气的人,发也发不出来,只能和自己生闷气。 “我也想!”康剑抿抿干燥的唇,托着额头,“白雁,你别乱晃,快坐过来,我看着你眼花。” 白雁瞪了他一眼,到厨房给他倒了杯茶,从冰箱里找了个冰块扔进杯中降温。 “给!”她端着杯子站在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喝完了,休息下,回招待所睡去!啊......” 白雁瞪大眼,身子僵如化石,端着杯子的手不住地颤抖,水从杯子泼出了一半。 康剑毫无预警地欺身上前,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整个头埋在了她的胸口,不知用了多少力,钳得她好痛。她睡觉时没穿文胸,身子现在就穿了一件棉睡衣。隔着一层棉布,她迅即就感觉到了他滚烫的温度,接着,她突地又感到胸前有一点温热的潮湿。 康领导在哭,白雁发现了一件事。虽然他发出一点泣声,但从他微微颤栗的双肩,她确定。 白雁呆住了,胀满郁闷的心缓缓地舒展,被一种心疼所代替。她不说话,不乱动,就这样让他抱着。 屋子里静得只有两个人心跳的“砰砰”声。 官场上的应酬,说穿了就是无休止的喝酒,无休止的问候,无休止的谢谢,无休止的客气,无休止的说假话,甚至无休止的折腾,但这也是工作。 康剑一晚上,很积极地敬酒,对于别人的敬酒,也来者不拒。他懒得打酒官司,他急于应酬赶快结束,他满脑子想着的就是来到白雁这个小小的公寓,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来证实这不是个梦。 一切,用过山车来形容这一阵的心路历程,真的不为过。 他失去过白雁两次。 第一次是离婚,他心碎、失魂落魄,但是他的心没有死,他相信,只要两人心中还有爱,一定可以跨过这道大坎。在白雁面前,他不介意丢脸,不在乎装无耻、赖皮。其实,这世间,男人都是有着两张面皮。一张在外面装模作样的扮强人,另一张是摘下面具之后的真面目。 这一次,他真的是感到眼前一团漆黑,什么星光都看不见。父亲退职,舅舅们远在北京,一个救援的人都没有。这一切又是自己的咎由自取,怨不得老天。如果白雁没有让他尝到家的温馨、爱情真正的滋味,他一旦进去了,最多是感到事业的失挫,有点失意,心却不会疼。可现在一想到他将会永远失去白雁,康剑就感到心被紧紧揪作一团,疼得牵扯全身。 他从没有如此绝望过。 迹出现了。 他又能抱到白雁了,又可以畅想有她参预的以后的每一天,又能看到她俏脸上丰富多彩的面部表情,又能听到她对他发火、调侃、撒娇、甚至讥讽。康剑疯狂地吸收着白雁身上的热量,谈不上此刻是从低谷到漫步云端,至少是实实在在的走在路上,眼前万丈阳光。 这样的搂抱已不能让他满足他此刻的心情,突然间,康剑抬起了头,奋力一拽,把她拽进了怀里,不等她惊呼出声,不管杯子咣当掉在地上,水泼了他一腿,就狠狠地吻了上去。 他的唇滚烫,覆在她的唇上,像会把她灼伤。白雁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挣扎,她拼命地扭过头,躲开他的唇,叫道:“领导......领导......康剑......康剑......松手!唔......” 康剑听不进,霸道地用舌撬开她的牙,扣住她的颈,让她动不得。 唇舌一相闯,白雁本能地想退缩,康剑的舌已裹住了她的。冬天的客厅有阵阵凉意,但白雁浑身的体温一下就被点燃了。她睁大眼,康剑伸手盖住她的眼皮,手掌轻轻落在她的额际,温暖的、干燥的,只余呼吸和清晰的心跳声。她的手渐渐从他的肩上落下,滑到他的胸前,隔着毛衣,能碰触到“砰--------砰--------砰------”的节奏。 白雁轻轻地叹了一声,有时候,欲望是本能,或循序渐进,或长驱直入,你只愿沉迷,无力喊停。那不一定是身体的渴求,反倒像是灵魂深处孤独已久的攀援,让人紧紧抱住,不能撒手。 康剑的舌,饥渴地吮吸着、搅拌着白雁的,直到白雁感到快要因为窒息而死之前,他才抬起头。淡淡的灯光下,白雁看到他的眼神湿润而深邃,如静默的夜海,水下却是暗流潜伏,很快就要在海面上掀起巨滔骇浪。 白雁情不自禁地眨了一下眼,感觉到康剑的肌肉一块块都紧绷着,她瑟缩地合上眼,感觉到康剑的唇再次落下来,落在她裸露的脖颈上,慢慢地下移。他的胳膊越收越紧,好像要把她揉碎在自己怀里。他的吻比刚才的有力多了,疯狂多了,带着从身体里侧漫上来的情愫。她攥紧康剑的手衣,也是越攥越紧。她感觉到他的手打开一颗她睡衣的扣子,又一颗,然后他的唇落在她的锁骨上--------胸------- “阿嚏---------”在冬天的凉意与呼吸的灼热间,白雁不自觉地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喷了康剑一头一脸的口沫。 康剑一愣,好像才回过神来,急忙伸手掩上她的睡衣。他似乎还有些脸红,但眼神中仍然带着来不及消退的沉迷。他脱下外衣包住她,让她坐在他腿上,紧紧地搂着。 直到白雁脸上的羞红稍微褪了一点时,听到他喃喃地她耳边说着:“下雨的那晚,简单送我回招待所,在路上接到她好几通电话,我就关机了。谁知道我下车以后,发现她站在招待所门前,脸不知被谁打了,又红又肿,淋得像个落汤鸡,问她话,她就哭个不停,什么也不说。我没办法,把她送回了公寓,当你打进电话时,我在出租车里,手机恰巧没电了......啊......” 这次,换康领导失声惊呼。 同样没预期的,白雁突地抬头,咬了下他的唇,唇上立刻凝出血珠,在他吃痛时,白雁成功地从他怀中挣开。 “干吗告诉我这些?”白雁冷冷地问。 “白雁......”康领导想拉她的手,被她一掌狠狠地拍开。 “她淋了雨,你就无奈送她回去,然后有没有在床边喧寒问暖呢?我的手被刀刺成那样,没听你问候一声,你还在那时告诉我要不再打扰我,然后,就走得干干净净。康领导,欺负我很有成就吗?你今天是喝醉了酒,走错地方,做错事,我可以原谅,但不会有下次了。” 这小女人怎么翻脸比翻还快,康剑懵了,“白雁,你听我解释-------” “你能保证你现在神志清醒,解释的话可以当真?”白雁束紧睡衣,昂起头。 “我可以。”康剑郑重点头。 白雁突地笑靥如花,“康领导,你现在酒已正式醒了,请打道回府吧!恕不远送。”她热情周到地跑过去替他开门。 康剑伸出长臂,揽住她,然后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腮,恶狠狠地问:“你设圈套给我钻?” “设圈套的人是你吧!假装醉酒,骗我开门,再非礼我。”噘起小嘴,低低声的埋怨。 “白雁,这些日子,我想你都快疯了......”很没出息的共产党干部康领导趴在弱女子的耳边,承认自己的无措,“但是我不能来。幸好,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又有机会弥补你,这真好!” 要是你心里面没我,你完全可以不开门呀!康领导心里面比蜜还要甜。 “谁说有机会?康领导,很严肃地告诉你,我很生气。” “嗯!生气是应该的。”领导表示赞成。 白雁斜眼,“在我没发火前,你还不快闪。” 领导心虚地瞟了瞟卧室里的床,咽了咽口水,收回目光,四处张望了下,嘟哝道:“你这里怎么没客房?” “我这里还没花园呢!哎,”白雁戳了戳康剑,“我是租给自己住的,不是随时准备招待不法之徒。” 话音一落,两个人一惊,不禁想起那晚的抢劫。 “罢了,”康剑捕捉到白雁眼中一掠而过的恐惧,心中一疼,“那我今晚就在沙发上凑合一夜吧!” “天气冷,你回招待所去,外面能叫到车的。”人也见到了,抱也抱过了,再留下来,容易擦枪走火。 “我这一身的酒气,人家司机还不敢拉我呢!有多余的棉被吗?”康剑把身子埋进沙发,摆明了不想再动弹。 白雁咬了咬唇,扭头进卧室给他抱来棉被、毛毯,还找了双拖鞋让他换脚。 “白雁,”她进卧室前,他又叫住了她,对着她微微一笑,“今晚,我就是想离你近点。有时候,最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能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开心。” 她怔了怔,转过身,走过去,替他掖了掖被,浅浅地吻了下他的唇,“睡吧!” 白雁上床后,不一会,就听到外面传来康剑熟睡的鼾声。 她翻了个身,轻笑着合上眼。 尽管他们的前景并不一定是如花似锦、花好月圆,但这一刻,听着他的鼾声在身边,就已足够。 爱,很诡异,更没标准可言。 爱上一个人,不是他是个令人敬仰的英雄、是令人叹服的才子、是道德模范,不是他有多大的成就、官居几品,不是他腰缠万贯、家有良田千顷,不是他帅比潘安、面如美玉。 当爱情发生的时候,哪怕他是亡命之徒、占山为王的草寇,你也会愿意跟着他亡命天涯,上刀山、下火海,喝凉水、吃馍馍。 康领导,实在算不上是个好男人,有前科,出发点不良,现在身上还有政治污点。 但爱一个人不是寻找一个偶像。 爱了就是爱了,心动没有理由。 休假后第一天上班,白雁顶着一对大熊猫眼。 护士长考虑到她的手伤刚好,碰到太多的消毒水对伤口不宜,没安排她进手术室,让她负责整理几天的手术档案。 早晨第二台手术是冷锋的,进手术室前,他特地进档案室看白雁,还让她把手张开来,让他看了看。 “昨晚没睡好?”他对手伤很满意,看到那一双熊猫眼,他挑了下眉。 白雁脸一红,“昨晚外面有点吵,我睡觉浅。”康领导喝过酒,睡得太香,兴奋地打起呼噜伴奏,害得她这一夜差不多没合眼。早晨起来,拉着个脸,任罪魁祸首怎么哄,都没搭理他。 冷锋深究地看着她,“最近和明天有联系吗?” 白雁摇头。 “我们昨天通过电话。他已经到了俄罗斯,接下来是封闭式训练和军事演习,和外界断绝一切联系,等他回国,才能给我们打电话。他让我替他问你好,让你对自己别太苛刻。” 白雁捏着手中的笔,猜测冷锋一定和明天说了自己与康领导的事,明天懂她吗?她咬了咬唇,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淡淡地笑笑。 “中午一块去餐厅吃饭,别太晚,不然又吃不到我爱吃的什锦炒饭。”冷锋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出去。 “嗯!”白雁在后面答应得很大声。 冷锋涩然一笑。 白雁以为自那晚和冷锋认真聊过后,冷锋就会对自己慢慢冷淡的,心中稍微有点失落,不为别的,只为她和冷锋之间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明天。冷锋身上某些地方和明天的习惯很像,让她感觉很亲切。在白雁的心中,也早把冷锋当成是和柳晶一般重要的朋友。她早想过,如果冷锋疏远她,她能理解。 现在,冷锋还在,让白雁感到特别的开心。 午休前一刻钟,白雁开始收拾档案,准备早点去餐厅等冷锋,柳晶从外面鬼鬼祟祟地进来了,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听说,昨晚康领导又去你那了?”柳晶笑得非常的暧昧。 “消息挺灵通的么!”白雁斜睨着她,“小简秘给你通风报信的?” 柳晶闹了个大红脸,扭扭捏捏的挪到白雁面前,“别顾左右而言他,快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消息,确实是简单告诉她的,时间在一大早,语气是非常的兴奋。 “柳晶,你知道吗,我们领导昨晚去白护士那儿了,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你说那还不是干柴遇烈火,哈哈,只要他们复婚,那么我们的春天也就会不远了,是不是?” 柳晶站在镜子前,对着镜子里蓬着头的人咧咧嘴,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是你的春天要来到了,我的春天还遥遥无期。”口气很妙地带了点酸味,她知道简单做梦都想着女友回头。 简单一愣,在电话那端傻呵呵地笑。 “你一大早,就为告诉我这事?” “不是的。我现在不那么忙了,后面几个晚上都有时间,如果你不上夜班,我们一起......” “我没空。”柳晶寒毛突地根根竖着,她突地打断了简单的邀请,然后就急匆匆挂了电话。还没转身,手机震动了下,有短信进来。 “柳晶,如果你不想提那晚的事,那么我就再也不提。你想知道康助是怎么追白护士的吗?如果想知道,我们一起去吃火锅,如何?” 柳晶扮了个鬼脸,吐吐舌,回了条短信,只有一个字“好”。特地,心里面突然就窗外缓缓升起的冬阳,暖暖的。 “嗯,是去了。”白雁把档案归位,关上玻璃门,老老实实地点头。 柳晶打量着白雁,“那......没发生什么事吧!” “该发生的都发生啦!”白雁严肃认真地回答。 “我的神,你们......也酒后乱性??那个康领导,说真的,我挺瞧不起他,脸皮老厚老厚,都说离婚了,要给对方自由、尊重,他这算什么,三更半夜闯进门的,摆明了就没安好心......” “喂,喂,”白雁拍拍一脸打抱不平的柳晶,“他是我前老公!” “是呀!”柳晶呛了一口口水。 “我的前老公,有我教导就好。”人么,都有点小心眼。如同自家的孩子自己怎么揍都行,可别人动一指头,就如同割肉一般的疼。同样的道理,康领导,她想怎么开刷都行,但不能让别人欺负,柳晶也不行。 “雁,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柳晶差点背过气去。 白雁讨好地笑笑,“我是替你着想的,小简秘是他的下属,要是你和小简秘终成眷属,你若得罪了他,会影响小简秘的光辉前程,所以,这仇人还是我来做。” “雁,你个死样......”柳晶羞得上前来撕白雁的嘴,白雁身子一矮,吱地一下跑了出去,两个人一路追赶着来到餐厅。 冷锋已经站在门口等了。 柳晶气喘喘地停下脚,羡慕地扭头看白雁,想雁一离婚,行情看涨,不仅前老公是旧情难舍,还有个官僚盯着雁,医院里,又有冷锋这样的优质男人守着,而雁不卑不亢,生活有条不紊。反观自己,前男友与美人出双入对,自己还与一个陌生的男人上了床,把生活弄得是一团乱。 人比人,气死人。 柳晶叹气。 冷锋看到柳晶,把白雁拉到一旁,悄声问,“你和他前男友争执的事,告诉她了?” “没有。她听了会更伤心。”白雁摇头。 冷锋赞许地微笑,寒眸暖暖。两个人并肩向窗口走去。 “柳晶?”买好饭,白雁一回头,柳晶和别的护士挤一桌去了。 柳晶诡笑着,挤眉弄眼,指指天花板吊着的灯泡。 白雁失笑,“那我们自己坐吧!”她落落大方地对冷锋说。 冷锋低下眼帘,掩住眼中的无力。 ******** 省纪委专案组走了后,滨江市政府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又到年末,各个办公室忙忙碌碌的,一个个走路都带着小跑,这样的会,那样的会,更是不断。 圣诞节这天,康剑把手里公务处理了下,问简单下午有没别的前程,简单说没有。 他让简单把车钥匙送过来,说有点事出去办一下。 开出了市政府,他才给华兴打电话。他没有去华兴大饭店,而是去了郊区一个体育馆,那里有温水游泳池,他想畅快地游个泳,然后和华兴聊一聊。 其实这温水游泳池也是华兴的产业,不过,是华兴的一个亲戚出面投资的。华兴怕树大招风,处事很谨慎。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温水游泳池。 华兴的身子早就虚了,游个一个来一回,就趴在岸边喘个不停,康剑实实在在地游了二千米,停下来喝水,两个人走进一间隐蔽的房间。 “康助,我是那个严组长亲自问话的,没什么受折腾,先问我是不是给宋局行过贿,然后是招标办主任,我说谈不上行贿,就是吃个饭,送两条烟和几两茶叶的事。他说那两个人都交了,宋局多少,主任多少。我一听是那个数,反正行贿不犯法,他们俩下了水,我就自保吧!在问话记录里,我签了字。”华兴说。 “其他没问别的?”康剑慢慢喝了口茶,问。 “他说有人检报我与你之间来往频繁,我说谁没几个朋友呀!他说你是省委重点培养的年青干部,让我离你远点,不要把你拉下水。康助,我猜测他们是捕风捉影,其实根本没证据,事实本来就没有证据,市里的干部中,你最廉洁了,我和你讲,他们那个手都比你长,我只是不鸟他们。” 康剑沉思了一会,点上一枝烟,然后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华兴,蓝色烟雾在窗前扩散。 华兴眨着眼,等待他的发话。 “你没别的事瞒着我吗?”康剑问道。 华兴挠挠头,小眼睛在眼帘下方转了几转,突地嘿嘿一笑,“康助,你信不过我?” 康助浅然一笑,“我只是问问而已。” “康助,你放心。我这人为朋友两肋插刀,绝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何况是对我有恩的康助你呢!”华兴拍着胸膛,落地有声。他真的没有瞒着康剑什么,除了白雁来找过他那件事。不过,那件事是小事。 康剑点头,“出去再游会,然后早点回去。” “不一起吃个饭?”华兴很惊讶,今天晚上,华兴大饭店里有自助晚会,邀请了滨江方方面面的人物,还有乐队和魔术表演。 “下次吧!”康剑抬手看墙上的钟,“我要赶着去买北京烤鸭。” 华兴瞪大眼,掏掏耳朵,他没听错吧! 康剑拿下毛巾,矫健地一跃,跳进了泳池。 华兴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号码,是商贸中心工地的施工经理打过来的,折身又进了房间。 “什么?拖欠农民工工资?妈的,前几天不是刚发过吗?嫌少?狗屁!唐经理,你听着,谁敢再伸手要钱,你给我用刀把他的手给剁了。奶奶的,我就不信,治不了几个土包子。又不是不给,是现在手头不好周转,明年再给不行呀!再说,我要是全给他们了,他们明年不来,现在建筑工人很紧张,让我怎么办!” 华兴骂骂咧咧地收了线,脸色气得铁青,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才走了出去。 康剑又游完了四圈,准备上岸穿衣。 凡事是开头难,然后就容易多了。 自从有了一次同屋共居,康领导陆陆续续的把自己的衣服又捎进了白雁的租处,顺带也把自己捎进去了。 开始的时候是偶尔来蹭个晚饭,吃完了回招待所;后来变成了只要没应酬,下班了就过来吃晚饭。白雁上夜班,他也来,晚上顺便就睡在这里。白雁不上夜班,他偶尔留下睡沙发;再然后就变成了常常留下睡沙发,偶尔在看完文件之后,去卧室吹空调暖一暖,看看电视,偶尔偷个吻,抱一抱,且伺机点火烧干柴。 白雁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要是把他这行径说给别人听,别人一定会觉得她在瞎编,这人和那个坐在主席台上,讲话凌厉、冷峻俊雅的康剑市助可能是同一个人吗? 现在,康剑不仅可以经常吃到白雁的“独门绝艺”,还有人洗衣服,还有人给他买暖暖的毛袜子、毛手套。有时,两人会在周末去看场电影,散场后,哈着热气,站在街角买烤山芋,吃完,再手牵手的,谈着电影情节,一路走回家。 还有其他......康剑想着,就眉眼带笑。这种日子,比蜜恋还蜜恋,比新婚还新婚。 他以前忍受的所有孤独和寂寞,从有了白雁起,一一得到了弥补。 白雁前几天无意中提到北京烤鸭很好吃,他记在了心上。想约她去烤鸭店吃,她不肯,他打听了下,有条街上有外带的烤鸭卖。 穿好衣服,从体育馆出来,康剑打开车门时,感觉脸上一凉,他伸出手,一片雪花悠悠地在落下来,在他掌心融化。 “下雪了,今晚上要冷了哦!”华兴说。 康剑嘴角勾起一抹笑,“冷得正是时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下) 12,月亮代表谁的心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稍晚一些。 康剑提着纸袋,下车时,他仰起头,雪花已经很密集了,落下的速度很快,不时有一两片落在他的眼角。开车回来的一路,他又把与白雁认识的一点一滴回忆了一遍。越回忆,越感到这份情缘是上天注定的,上楼时,脚步都带了风。 白雁在做晚饭,大门背后贴了张笑眯眯的圣诞老公公,窗台上还扣了几颗气球,简陋的屋子里也有了几份节日的感觉。 “领导,你去市场了?”白雁听到开门声,探出头,刚好看到康剑把纸袋中买回的南北各式风味一一拿出来,很惊讶。 “我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各样都挑了点。”康剑抬头,白雁今日穿了件米白色的套头毛衣,特别修身,腰间扎着围裙,显出优美的胸部、纤细的腰肢。 “人家有没问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白雁很不厚道地问。 “人家只问我孩子多大了,我说不大,再过几天,能嫁人生孩子了。”康剑脱下大衣,挂上衣架。 “去!”白雁扬起手臂,捶了他一下,康剑顺势一拉,长长的一吻,彼此的嘴唇仿佛黏在了一起舍不得分开。白雁昏头转向地用手环住他的脖子。他的头发摩擦着她的脸颊,酥酥麻麻的感觉。 许久,他才松开了她,贴着她耳朵,暗哑地说:“外面下雪了。” 白雁睁开眼,突地推开他,“对,那我们早点吃晚饭,这大雪夜,客厅里没空调,睡在沙发上会冻着的,你吃完早点回招待所。” 康剑气得咬了下白雁的耳朵,拉着个脸,进厨房洗手,拿碗筷。 真是个不识风情的笨丫头,他心里面骂了一句。 白雁在他的身后吐了下舌头,羞得两只耳朵红扑扑的。 吃完饭,康剑照例是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看人民,收邮件,白雁收拾完,洗了脸,捧着个热水袋,进卧室看晚会了。 电视一开,调到综艺频道,正好是台湾的陶吉吉在台上闭着眼,深情地吟唱。 “都怪那晚的月光 浪漫的让人心慌 其实原来没有怎样 只是夜有一点凉 爱忽然难舍难放 弯弯月亮在天上 看我们爱的痴狂 什么誓言都不要讲 我的吻在你肩膀 在你耳边轻轻唱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爱也那么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oh yeah 圆圆月亮在天上 看人们聚散无常 一个人在街上游荡 爱恨心里以两茫茫 yeah 我没有想像坚强 初一十五的月亮(有些忧伤) 天天变的不一样(在你脸上) 原来所谓地久天长 也只是误会一场 那首歌我慢慢唱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爱也不会变 月亮代表我的心” 听着这歌,就像有一枚石子,突地扔进了白雁平静的水湖,水光涟漪,波纹荡漾。她从电视上转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失神了。 当手机响的时候,白雁吓了一跳。 音乐挡不住的从门缝里往外流淌,康剑竖起了耳朵,第一次觉得流行歌有时也很合时宜。他微笑地把电脑关了,走进卧室暖和暖和。这公寓的房东很抠门,只舍得在卧室装了台空调。数九寒天,客厅与卧室,有如两个季节。 电话是柳晶打的,说没事干,约白雁去看午夜电影。 白雁扭头看康剑,康剑也在目光灼灼地看她,“我......不想出去了,天气太冷。” 心急促地跳了下,空气中仿佛有电光火石闪了闪。 白雁慌乱地避开了视线。 “喔!”柳晶懒懒地挂了电话。 白雁趴在窗台往外看了看,雪已经把地上下白了。 “领导,你真的要走了,不然一会车都不好开。”白雁说道。 说完了,有些莫名的后悔。可能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而且又是节日,又是雪夜,有个人陪着,多温馨呀!但不说,领导的眸色浓烈带着异样的迫不及待,令她不安。 “嗯!”康剑认真地看着她,确定她不像是开玩笑,真的站起身,去拿电脑包。 白雁一见,神情发僵,唇抿得紧紧的,有一句话在嘴角犹豫,然后还是咽了下去。 白雁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关门,怅然若失。 “如果雪下得太大,车不好发动,我留下?”康剑突然收住脚步,灯光从他的两肩洒下,映着白雁恬美的小脸。 “呃?”白雁还沉浸于自已的失意中,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留下,我不睡沙发。这是天意。”他用下巴磨蹭她的发心。 “那你睡哪?”白雁抬得太快,康剑的下巴撞到了她的额头。 白雁忍不住“哎哟”一声。康剑顾不上自己的下巴,赶紧拨开白雁捂住脸的手想查看,见没什么事顺势亲了下她的额头。 这一亲,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颤栗了下。 白雁双眸如湖水般荡了几荡,浑身上下弥散着暖暖软软的气息,像暗夜里一块灼铁把康剑的心霍地点燃,“白雁......”他叹了一声,一把揽过白雁,不加停止的吻了下去。 其实他根本不想走,下楼,再上楼,给小女人一个台阶下而已。 这雪夜,可是他盼了很久的。 她是他从前的老婆,将来的老婆,一生一世唯一的老婆,他有万千上万的理由,经得起法律、道德,八卦的检测,他应该把她抱在怀里,揉进体内。 他将白雁越搂越紧,却觉得自己两只手根本不够用,搂住了肩膀又漏了腰。一股陌生的电流腾地窜过白雁的四肢百骸。 康剑闭上眼,闷哼了一声,抱起白雁,笔直地走进了卧室。 白雁紧张、忐忑、害怕,羞涩,当身体与身体,没有一丝阻隔的贴在一起时,她才知道刚才那过去的一刻只不过是小小的热身。康剑的胳膊在她腰下,有点硌,但恰好让她觉得她整个都在他怀里。她感觉到此刻,他已经像一把拉满的弓,任何一点声响都会让箭嗖地飞出。 “康剑......”她听到自已用像虫鸣的声音低喃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小雁......”他知道这是她最爱的名字,他回应着,一次又一次,眉眼间全是缱绻与温柔。 从此,她不再只是白雁,而是与这个男人密不可分了。 一个男子,一个女人,合起来就是一个“好”字。 以后,拥有了彼此,一切都好。 窗外,雪舞风嘶,良宵刚起。 房间里,春意浓浓,花好月圆。 晨光透过密封的窗帘,把室内一点点地照亮。 白雁长长的睫毛眨了两下,又把头埋进被窝,翻个身,想继续睡去。 “咝......”一阵突然漫出来的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的抽了口气,这一动,更觉整个身子像被坦克碾过似的,腰以下统统不是自已的。 她苦着个脸睁开眼。 “早,小雁!”康剑已经醒来一会了,对着瞠目结舌的白雁微微一笑,探过头,深情款款地一吻。 白雁呆呆地张开嘴,任他攻城掠地,为所欲为。 “领导。”这不是一场春梦,这是真的。她睡在他的臂弯里。 白雁的脸呼地一下红透了。 此时,午夜已过。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把她扳过身,与他面对面,“小雁,你爱我吗?”真的,他没有听她对他表白过,他知道她对商明天的感情,如果同样是爱,那是对谁的更深一点? “我要睡。”白雁嘟哝着,拍开他的手。 这个问题很重要,康领导心中忽上忽下的,他摇晃着她的肩膀,“明天是周六,想睡多久都可以,现在先回答我。” 白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幽幽地吐出一个字,“笨!” 康剑笑了,笑得傻傻的,用额头磨蹭着她的脸腮,“对呀,我是笨,所以你说明白一点。爱我吗?” “不说。”白雁俏皮地一笑。 “真的不说?”他坏坏地弯起嘴角,挠她痒痒,惩罚地吮吸她的唇,她不得不求饶。 “大侠饶命,我说,我说......”她曲着身子,在他的怀中扭来扭去。 却不知,这一番折腾,把康领导刚刚压下去的战火重新点燃了,但他硬生生忍下了。 白雁看着他突然黑如夜海的双眸,里面的温柔让她眩惑,她半合上双眼,粉腮如霞,“康剑,我爱你!”她迎上了他的炽热。 所以,所以,这一刻,她才疼得犹如车轮狂辗过的一张纸片。 贪欲呀! 康剑看着她又是翻眼睛,又是歪嘴巴,内疚地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昨晚太急切了,太自私了,我看看,是不是肿了?” “不准看!”白雁死死压着被子,横眉立目,怎么也不松手,“你先起床,然后关门,下楼,去上班。” “今天周六。”康剑叹了口气,就是不是周六,他也要休息一天。这么特别的早晨,他一定要陪在白雁的身边,以后每一年的圣诞节,都要好好地重温。 “领导没有休息天。”夜色迷茫,人可以丧失理智,但此刻光天化日下,白雁真一时没勇气面对两个人的裸裎相见。 康剑失笑。 这时,康剑的手机突然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他不理,然而室内安静,手机在硬质柜面震得动没完没了。 “快接呀!”白雁催道。 康剑无奈,抱着她,半坐起躺倒,被子往下一落,露出大半个身子,顺手拿起手机来接听。 “康助,早!”简单恭恭敬敬地问候。 “早,简秘。” 白雁不打算旁听他的电话,想趁机摸到衣服穿上逃之夭夭,可是她刚一动,康剑就牢牢搂住了她,翻一个身,将她固定在胸前。 “康助,今天下午二点,丛记要召开个扩大会议,正局级以上的干部都要出席。” “嗯,会议内容是什么?” “年底的安全大检查,要求康助发言。” 白雁给他搂得不得脱身,看到他的腋毛有几根特长,不禁动了恶作剧之念,蓦地扯住一根,轻轻一拉。 “那你准备下材料,一点前放在我办公桌前......白雁别闹,痛呢!”康剑语声温柔,白雁红了脸,马上伏在他的肩头不敢动了。 电话那端,简单愕然地瞪大眼,扭头看看窗外冰天雪地,再看看手表,七点还没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康领导此刻正在哪里。 “好的,康助,再见!”简单差不多是飞速地合上了手机,然后大口大口喘气。 康剑说了再见放下电话,却见白雁从他身上抬起头,下巴支在他胸前,一脸的似笑非笑,不禁笑了,将她抱起来一点对着自己的脸,“现在想怎么闹,我陪你。” 白雁撅起嘴,眼一眯,“你刚刚是故意叫出我的名字?” “不然叫老婆、宝贝?”他戏谑地对她挤挤眼。 “这下,简单一定什么都猜到了。”接着,柳晶也知道了。 “你在担心什么?我们是成年男女,又不是少男少女偷吃禁果。” 白雁瞪了他一眼,“我在担心影响康领导的光辉形象。” “我的形象也是你的。”康剑叹口气,再把白雁抱紧点,掖好被子。虽然不着衣冠,但他神情却非常认真严肃,“白雁,我们结婚吧!” 他没有说“我们复婚吧”,而是说“我们结婚吧”!白雁心中一怔,抬起头看他。她懂他的意思,这一次,纯粹是两个人理清了心中的情结,确定了彼此的感情所属,因为爱而想要结合,用婚姻把两个人维系在一起,直到长长久久。 上次的婚姻,是一个错,他们才决定离婚。 离婚,让一切回到原点,他们重新找到自我,重新去看待对方,重新发掘心底的爱。 “白雁,我做梦也不敢相信有一天我会过得这么幸福。之前,我也说过,我不相信婚姻,也不认为我会有这份幸运。我想一辈子,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做点实事,教训妈妈,就这样过吧!现在,我变得贪心了。我不仅想要婚姻,我还想要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女儿,如果可以,我们再生一个儿子。你别忙摇头,让我说完,是的,我爸妈,你妈妈,现在都还是阻隔。不过,白雁,我们俩都能越过我们心里面的障碍,相爱了,他们接受我们,不过是迟早的事。有时,我唯心地想,是不是上天看我们长辈间的孽缘无法化解,才安排我们相爱的。对我有信心一点,好吗?我会说服我爸妈的。” 白雁眨眨眼看着康剑,心里面蓦地暖暖的,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妈妈那边,你其实不要放在心上。” “白雁,等商明天下次回来,我要请他吃饭,郑重地向他道谢。” “呃?”白雁记得清楚,他们见过的仅一面,好像是拳脚相加、头破血流的。 “我谢谢他打醒了我的愚蠢,谢谢他对你的关爱,谢谢他在你最孤苦时的陪伴。没有他,哪有我如此自尊自爱又慧黠的白雁。” “你......妒忌他吗?” 康剑微笑,“不妒忌是假的,但我觉着这妒忌让我有动力,有压力,我时时刻刻记着要对你好多点,这样才能遮住他在你心里面的影子。” “康剑,明天他是我精神上的支撑,他就像太阳一样,因为有他,我才能忍受下许多别人想像不到的委屈和无奈,我才能跌倒了再爬起来,对一切都抱有希望。” 康剑悄悄叹了口气,真是个傻丫头,当着新婚老公的面说别的男人这么好,真以为他是圣人吗?幸好他知道她与商明天之间只是精神上的一些交会,不是男女之情,不然真吃醋了。 “这里还疼吗?”他轻轻从被子下面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触碰,不着痕迹地挪开话题。 白雁给他的手碰得面红耳赤,老老实实地回答,“第一次很疼很疼,第二次好一点。但现在下面像撕裂了样,火辣辣的。” “以后就不会了。”他俯身在她脸上亲一下。 “不会有以后的。”她恶狠狠地说,怎奈绯红的面容出卖了心底的羞涩。 “老婆,我想过我们如果想尽快结婚,有一个最好的法子。”他瞟了眼窗外,时间还早,抱着她慢慢钻回被中。 “什么办法?” 他趴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 “你敢......啊,昨晚我们没有......”她想起了昨晚没有发挥作用的橙色的安全套,那不是代表昨晚她就很不安全了。 立时,白雁吓得花容失色。 “快起来,我们去药店买避孕药。”她推他。 “去药店都冷呀,被子里暖和,难得一个休息天。”他扣紧她的身子,不让她动弹。 “可要是怀孕了怎么办?”白雁都快哭了。 其实,怀孕了更好!他不知梦见过多少次三口之家去公园野餐的情景了。 “生下来呀!”这是理所当然、求之不得的事。 “你知道父不详是什么滋味吗?”白雁气愤地瞪着他。 康剑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他按着她的小腹,“关于她的父亲,你有哪一点不清楚我说给你听,姓名、血型、身高、体重?” 白雁闭了闭眼,低下头,抿着唇,“我是说......未婚先孕很丢脸的。” “你想去买事后避孕药,对吗?”康剑不想理论了,避重就轻。 她点点头。 “既然是事后,那就是事情发生之后才用得着。”现在,先让事情发生吧! 他不假思索地吻住了她,一点点加深,深入而霸道。 结果,当康领导梳洗完毕,出发去办公室时,向白雁告别,她嗯了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康剑温柔地含笑带上门,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不得不承认,白雁对小简秘真是有一点了解的。 正午时分,柳晶像团风似的,刮了过来。白雁在熟睡中被敲门声惊醒,睁开眼,一时搞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雁,你在里面吗?”柳晶用手敲不开门,换上了脚踹,再不行,亮起了嗓门。 “在!”白雁一开口,才发现嗓子沙哑,慌地披衣下床开门,到了门口,又感到房间某种气味太浓,想了想,掩上卧室的门。 “还在睡?”柳晶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看白雁,一个劲从房门的缝隙中往里瞟。 “这么冷的天,不睡觉做什么?”白雁脸红红的,“你在客厅里坐会,我进去穿个衣服。” 柳晶眼一眯,“你光着身子的样子,我都见过,现在再想到羞涩会不会有点晚?” “去你的。”白雁推了她一把,知道柳晶是为何而来,索性不遮不掩,大大方方地把门打开。 “雁,你走路的姿势和表情都很怪!”柳晶跟在白雁后面进卧室,突然嚷了起来。 “有吗?”白雁慌忙站正,让面部肌肉放松。 “你这样子,很像是初夜之后的身心重创,不会吧!”柳晶惊讶地眨眨眼,“好歹,你也曾是个有夫之妇。” “柳晶,你还挺像个专家学者呢,要不要写篇论文发表发表?”白雁叹气,自顾穿衣服,不再理她。 柳晶笑着凑过来,又能看到白雁脸泛红霞,她心里面替白雁感到开心,“看来你对康领导还是余情未了。” “你呢,和简秘是梅开二度?”白雁没好气地问。 柳晶跳了起来,“雁,你别污蔑我俩的清白,人家简秘是有女友的人,我们在一起,什么事都没发生。” “真的?” 柳晶咬了咬唇,“除了一起吃过几次饭,看过两次电影,打过几次电话。不过,都很纯洁的。他说他的女友,我说那个陈世美,然后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谈你们。哈,雁,我终于知道康领导挺腹黑的,当初他追你,还曾让简单和小吴打掩护。” “你们两个大白痴。”白雁斜了柳晶一眼,叠被、洗漱,抽空看了下手机,有三通来电未接,都是康领导的,她睡得太沉,没听见。 “你咋骂人了?”柳晶嘟起了嘴。 “聪明人能做你们那事?放着大好的时光,不畅想未来,居然在那怀旧和八卦。” 白雁觉得这两人挺迟钝,似乎需要别人在后面推一把。 柳晶突然像萎了般,耷拉着头,半天没说话。 “吃饭了吗?”白雁收拾好了一切,感觉肚子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柳晶摇头。 “我没有力气做,我们去对面的老妈菜馆吃点。”白雁忍着腿部的不适,挽住柳晶的胳膊。 时间已经过了中饭最忙碌的时候,两个人点的汤菜很快就上来了。 “雁,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柳晶吃着饭,仍在琢磨未来该怎么畅想法。 白雁喝了口汤,放下汤匙,看着柳晶,“柳晶,你觉着简单这个男人怎么样?” “挺有担当的,对感情执著,身在衙门,却无官侩之气。” “你和他在一起时,你会悄悄地拿他和李泽昊比吗?” 柳晶眼神躲躲闪闪,不自在地用筷子拨着碗里的饭,“一开始会,我想着,要是李泽昊像他这样该有多好呀!后来,坦白地说,和他一起,我根本不会想起李泽昊这个人了。” “柳晶,”白雁握住柳晶的手臂,微微一笑,“你看,真的没有过不去的坎,真的没有忘不掉的人,真的没有治不愈的伤。老天关上了一扇门,必然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这么好的男人,你干吗还要迟疑呢?” 柳晶茫然地摇头,“雁,简单他心里面还装着他的女友。” “也许他的心里有她的影子,不过,现在也很淡了。因为能舍得把这么好的男友抛下的女人,不值得他这么留恋。所以,这时,你更应该用你的温柔、宽容、细腻包裹着他,让他离不开你,然后,他就是你的了。” “我没这份自信......” “你可以的。柳晶,我问你,你们一起吃饭、看电影,都是谁先约谁?” “他约的我。” “你有想过为什么他要找你,而没找小吴,或者别人呢?” “可能我这人好相处。” 白雁挫败地耸耸肩,“真是被你打倒。如果你真不敢相信,我帮你试探下他?” “怎么试探法?” “我们四个一起吃个饭,吃饭时,我观察他对你的表现?” 柳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扭扭捏捏地低下头,白雁笑着拿出手机,还没拨,手机到响了起来。 “起床了吗?”康剑温柔地问,身后传出麦克风送来的讲话声,人像是在会场。 “和柳晶在外面吃饭。”白雁娇柔地压低嗓音,怕柳晶听见,把身子别了过去。 “嗯,有没多穿点?今天温度低了许多。” “都有。会议快结束了吧!” “没呢,这到了年底,为了确保平稳欢度新年,各部门都在狠抓安全工作。一年辛辛苦苦地工作下来,要是安全上出了事,可就一票否决了。我开完会,要到几个工地转转,听说农民工这几天为拖欠工资闹得有点凶。新年一过,人大就开会,会上会通过城建市长人选,你家老公这时候更要好好为党国卖命。白雁,我晚上回家吃晚饭。” “我等你。”白雁羞答答地等康领导借电波送了个蜜吻之后,才合上电话。合上电话,一抬头看到柳晶,眼一闭,她被康领导迷得把正事给忘了,“他们在......开会,我一会再打。” 柳晶戳了下她的额头,“见色忘友。” 白雁呵呵直乐。 两人结了账出来,身上有点暖和了,看外面银装素裹的,几个孩子在街边奔跑着打雪仗,不时有行人滑到在地,两人看着有趣,不想回屋,决定去街上逛逛。 各个商场内残留的圣诞气氛还很浓,各种优惠活动仍在继续。柳晶买了一个打折的包包,一件大衣。白雁几天前看中的一件毛衣,现在五折,白雁欣喜若狂地买下,然后看到同品牌的一条围巾也不错,一起包了。她想着最好能给康领导买个什么,可是怕柳晶取笑,没好意思逛男装店。 两个人收获不小,心情也靓,买了两杯热奶茶,站在一家橱窗前边喝看行人评头论足。 附近的地铁口,上来一拨人,柳晶不经意地瞟了一下,肩膀突地努力端了起来,“雁......”她轻唤了一声。 白雁抬起头,伊桐桐迎面走来。 说实话,伊桐桐的确是个大美人,而且还是个很会装扮自己的大美人。 一身玫红的束腰齐膝大衣,黑色的随意围着的英伦风情的三角巾,黑色的长皮靴,在雪光的映照下,风姿绰约地一撩如丝般的长发,处处都是风情。 这样的美人,女人看了都惊艳,不谈男人了。 白雁看看柳晶,再看看自已,两人都是慵肿的羽绒大衣,被风吹得像乱草似的长发,像冻死鬼似的,再左一个包,右一个袋,就更像是半夜出来翻垃圾筒的冻死鬼。 白雁噗哧一笑。 “笑什么?”柳晶一脸战争前的紧张。 “我有一点骄傲。”白雁一挑眉。 “我有很多失败。”柳晶咬牙。 “不,你应该很庆幸。”白雁看着伊桐桐越走越近,好整以暇地把手中的奶茶杯扔到商场前的垃圾筒内。 伊桐桐也看到橱窗前的两人,一愣,折身穿过马路,走了过来。 “能说几句话吗?”伊桐桐冲白雁冷冷地点了下头,转眼看柳晶。 柳晶求救似的看白雁。 “那你们谈,我先回去了。”白雁见死不救地装没看见。以她对伊美女的了解,能这般放下手段找上柳晶,必然是和李泽昊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她可是清晰地记得那天在湘菜馆,李老师为柳晶的不耐寂寞大发雷霆之怨,而这股幽怨好巧给伊美女听见了。 “雁......”柳晶急了。 “不会耽误你太久。”伊桐桐说道。 “乖,去吧,待人要有礼貌。”白雁顽皮地挤了挤眼,转身向公车站走去。 柳晶无奈,很不情愿地和伊桐桐进了路边一家咖啡馆,找了个靠窗位置。 “有事快说吧!”柳晶想说的是“有屁快放”,但她想了下,换了种说法。 “你最近和泽昊见过面吗?”伊桐桐优雅地用小勺搅着咖啡,小心地掩饰着眼中的紧张。 柳晶拧起眉,“伊老师,我和你不同,我没兴趣和其他女人的男人见面、约会!” 伊桐桐紧绷的表情一松,“喔,其实偶尔见个面也没什么,分手后还是朋友。” “也只有伊老师有这样的博爱。”柳晶冷笑。 “其实,我知道泽昊他对你仍然有一点负疚心理,但任何事可以迁就,唯独感情不能。我能体会你的心情,因为我当初也这么痛过。” “伊老师,”柳晶有点抓狂,“你今天要和我谈的就是这些吗?你们有多恩爱、甜蜜,我亲眼见过,你不需要再细细地描述。至于李泽昊是不是负疚,我没立场管,对于我来说,他已经连路人都不如。”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绝情如你,柳护士。你可以不祝福我们,但你要理解我们。我和泽昊希望你能早点找到一个属于你的真命天子。” “伊老师,你的工作一定无聊得透顶,时间多得无处打发,所以才会操心起我的情感问题了。我找不找真命天子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柳晶命令自己深呼吸、镇定,不然下一秒,她一定会把一杯咖啡泼向对面这个面色泛白的女人。 “当然有。你一天不嫁人,泽昊心里面的结就不能松开,我们的幸福就不完整。,我既然决定了要和泽昊一起,就希望得到他的全部。” 柳晶又惊又怒,“伊桐桐,我真为你的理直气壮拍手叫好,可是你有没有觉得我没这份责任也没这份义务做到这些呢?你有本事让他忘了十四年的感情,投入你的怀抱,怎会没本事得到他的全部,你太小瞧自己了。” “我当然有这份自信。我和泽昊只是想关心一下你而已。”伊桐桐端着咖啡的手微微颤抖着,单薄的嘴唇张开又抿紧,抿紧又张开。 事实上,她早已溃不成军。自上次李泽昊打了她两巴掌之后,她与他之间就陷入了死局。但也是那两巴掌,也是那个雨夜,康剑把她送到电梯口说的那几句话,让她彻底地反省自己。 反省的结果是,她不能再挑三拣四,不能再东张西望,如果不揪着李泽昊,她会输得惨不忍睹。 女人赔不起的,就是岁月。人,最终要服从现实。 这次,她没有逞强,主动找李泽昊说话。李泽昊也不是不理她,但对她一下子就和其他同事没什么两样了。两个人不再同进同出,不再一起吃饭,而她的公寓,李泽昊再没踏进过。 她的心开始着慌了,感觉李泽昊脱离了她的掌控,离她越来越远。 圣诞连着周休,放两天假,她想约李泽昊一起出来聚聚,好好地沟通一下,改善关系。 找不着李泽昊的人,手机也关机了。 她看到柳晶,只不过是想试探下李泽昊和柳晶现在怎么样了,听了柳晶的话,她心里面安定了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们就省省吧!”柳晶呼地站起身,“拜托你以后看到我,就当不认识,而我也会这么做的。你慢慢地喝,先走了!” 柳晶出了咖啡馆,连呼了几口清冷的空气,堵塞的心也没好转,再也没心思逛街,拦了辆出租回家。 夜幕完全降临,眼前的高楼灯火通明,柳晶扭头看着窗外,很没出息的,泪哗哗地往下流着,觉得又窝火又蹩屈。这世间哪有天理,那个女人抢了她的未婚夫,还要求她保证他们幸福、完美,真是变态、人性扭曲。 哭哭啼啼地下了车,边抹泪边往公寓走去。 “晶晶......”黑暗里,突然走出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柳晶吓得打了个激零,借着远处的路灯,看清来人原来是李泽昊,气不打一处来,扔开手中的包,怒吼道:“你个陈世美,你们真的以为我很好欺吗?告诉你,我不仅不会祝福你们,我要诅咒你们,你们不会长久;就是长久,也是互相折磨,不会幸福;就是幸福,也不会有孩子;就是有孩子,那孩子也是又笨又痴......” “我已经和她分手了。晶晶,你还要我吗?”李泽昊上前一步,打断她的咒语。 柳晶身子一摇晃,“咚”地一屁股跌坐到雪地上。 他说:失去方知珍贵。 他说:最初的才是最真的、最美的。 他说:爱不只是一种感觉,还是一种相互间的尊重,更是细水长流的感动。 他说:他是鬼迷心窍,迷失了方向,现在回头,才知道错过了一个天下最好的女子。如果她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相信自己有能力给予她物质上、精神上最好的回报。 他说:人生没有几个十四年,他想牵着她的手,再走过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十四年,直到牙齿掉光光。 他说:滨江是个让我无颜面对的地方,柳晶,跟我去深圳,我们忘掉发生的一切,重新开始。但是,如果你喜欢这里,我也会愿意为你留下。 李泽昊发挥他在讲台上的特长,一口气对着柳晶讲了足足有一节课的时间,中途没有停顿。 说完,他就像是一个为自己申辩完的犯人,站在被判席上,静静地等待着法官的判决。 要吗?柳晶问自已。 在他们刚分手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地想过,也梦到过,他回过头来找她,恳求她的原谅,说他是被美色所惑,一时把持不住,做错了。她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不是柳下惠,要求不能太高。看在十四年的感情份上,她咬咬牙,催眠自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毕竟,他是她深爱的男人。这就如同男人戴绿帽子一样,如果你能接受,日子就继续,如果不能,就分道扬镳。 晚上,独自躺在床上,外面的一切声响,她都误以为是他回家的脚步声。她一次次地起床开门,只见淡黄的灯影照在空荡荡的楼道上,她对着空气无助地叹息。 一个月过去了,二个月过去了......夏天结束,秋天来了,然后是冬天。既使她像走马灯似的在外面相亲,她的心还总为他留着。可是,她没有等到他回头,而是看着他与伊桐桐日渐情浓。她清晰地记得自己躲在街角的大树后,看着他与伊桐桐相拥着经过,他穿着时尚、发型新潮,温柔地看着伊桐桐,眼里都是笑意。他们走后,她从树背后走出来,抹了把泪,转过身去。 现在,他说他要回到她身边了,她的心为什么这样平静? “晶晶,你出个声呀!哪怕是骂我,也可以。”柳晶的眼神无波无澜,看得李泽昊心里面打鼓。他伸出手想抓住柳晶的胳膊,柳晶阻止了他。 “对不起,李泽昊,我想你搞错了,我这里不是垃圾回收站。”柳晶低头,掸去身上的雪屑,把掉在地上的纸袋一一捡起。 李泽昊彻底惊呆了,脸冻得通红,瞬间又煞白,然后又如充了血般,火辣辣的发烫。 “你这样说,我一点都不意外。我确实是做了无法宽恕的事。可是,晶晶,我爱你,很爱很爱。如果你真的讨厌我,我会永远从你面前消失。如果你能原谅我,哪怕现在不能,只要你肯给我机会,等多久都可以......” “李泽昊,”柳晶打断了他,“感情是双方的,不是全由你一个人的意志所主宰,你说分手就分手,你说复合就复合。当我哭着求你回头时,你说什么了,你说你已经伤害了一个女人,不能再伤害第二个。你当时很坚决,决定做我的罪人,现在干吗要出尔反尔?十四年呀,不是十四天,你放手得很洒脱,很坚决,那就让洒脱进行到底。” “晶晶,我错了......”李泽昊喃喃地嗫嚅。 “这个错和你学生把作业写错是不一样的,没有办法订正。” “是因为你喜欢上了别人吗?”李坚昊心猛地一沉,绝望地问。 “和别人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可能是怕了吧!如果复合,再出现一个李桐桐、刘桐桐、吴桐桐,我们又会怎样?” 柳晶深呼吸,心里涌上来一种强大的、无处言说的委屈,让她的眼眶有点湿润,想哭,可是又被什么东西堵着,所以哭不出来。 “我们会经得起考验的。”李泽昊鼓起勇气,握住了柳晶的手。 柳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李泽昊,我不是不信你,我现在,是对自己不自信了......” 说完这话,她挣脱开李泽昊的手,发了疯似的往回跑。 “晶晶,我会让你再次相信我的。”李泽昊在身后,大声宣告。 柳晶抿紧唇,冲到楼上,门一打开,她跑进去,“砰”地关上,然后,泪如雨下。 第二天,柳晶眼肿肿的去上班,把白雁吓了一跳,以为她是受了伊桐桐的气,柳晶说不是,白雁再问,她怎么也不肯开口。 接下来两天,柳晶更加少言少语,常一个人坐在一边,呆呆出神,要不然就是埋头做事,让自己忙个不停。 白雁吃饭的时候,遇到冷锋,和他说起柳晶。 “她心里面装了事,需要好好地消化,你就让她一个人静静。”冷锋还是这句老话。 柳晶是藏不住事的人,就连和李泽昊刚分手时,也没这样,白雁真不放心,想着后天是元旦,决定把简单约出来,四个人吃个饭。 “元旦有什么安排?”冷锋问道。 “我只休两天假,能有什么安排,睡觉、逛街。你呢?” “我去姐姐家看看,春节时,军校里的同学约了在北京聚会,我不能过去陪姐姐过年,先把新年礼物送过去。” “明天会去北京吗?” 冷锋笑,“明天应该不会,那时,他估计不是在俄罗斯就是在蒙古。如果你想去北京,我可以顺便捎带。” “我真没去过北京。”白雁很向往地撇了下嘴。过年,康领导回省城陪他爸妈,她回不了云县,又是一个人。 “那一起去吧!”冷锋抬眼,鼓励地看着她。 白雁摇头,“你们是同学,我像个傻子似的跟在后面算什么。春节时,我没事,就帮其他同事顶班。” 冷锋皱皱眉,低头吃饭。 元旦前一天,白雁下班有些早。这天有太阳,出医院时,西方天空还挂着一丝残晖,照射在未融尽的积雪上,折出五彩的光线。 市政府今晚在招待所新年会餐,康领导不回来吃饭,她不着急回家。把自己裹得严实实的,一路逛着,随意地走走。 不知怎么走到了滨江大剧院前,她习惯地扭头看海报栏。新年,剧院不仅有新进的几部大片放映,晚上还有戏曲表演。白雁看到最显目的位置上贴着白慕梅手拿团扇、在花丛中扑蝶的宣传照,停下了脚步。 画报上的白慕梅眉眼带春、风情万种,在珠翠、锦裙、浓妆的帮衬下,看不到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看来,她过得和从前一样的好。 白雁涩然地倾倾嘴角,收回目光,突地看到剧院的台阶前驶过来一辆黑色的宾利。浅浅的暮色中,车门一开,一位四十多岁稍微有些发福的男子下了车,手一伸,从车里挽出一个身着狐衾、梳发髻的窈窕女子,女子娇笑着,如同长在他身上的一根肋骨,黏得紧紧的。 两人旁若无人地亲昵地搂着上台阶,可能是察觉到什么,女子侧过了身,一眼看见了白雁。 四目相对,不温不热。 “白小姐,看什么?”男人笑问。 “我在看风景,黄总。明晚我的首演,你会来捧场吗?”白慕梅扭回了头,用在舞台上诉情的嗓音嗲嗲地问。 “我不仅要来捧场,还要送花,把你的化妆间都堆满了,让你做个花仙子。” “我只要玫瑰哦!” “美人的话,我言听计从。”男人的声音暧昧而又兴奋,几许急不可待。 语声越来越远,两个人消失在剧院高耸的石柱间。这是白雁从小看大的场景,她很习惯,不意外。对着夜色呼了两口白气,她向公车站走去。 上了车,手机突然响了,她拿出一看,眼闭了闭。 “我今晚上十点钟后,可以拨出二个小时,一起喝杯咖啡?”白慕梅问。 “天太冷,我不想出来。” “哦,你如果想看戏,我给你留两张票。” “我不想!”白雁回答得很快。 两个人突然沉默了。 “你没别的事,我挂了。”白雁先出声。 “你还是一个人吗?” “不是。我和男朋友住一起。” “你谈男朋友了?”白慕梅语调上扬,好像很惊讶。“他是干什么的?” “国家公务员。” “是康剑?”到底母女连心,白慕梅一下子便猜中了。 “嗯!” “你们不是离婚了?” “离婚后可以再谈恋爱呀!”白雁语气愉悦。 “你还真执著,随你的便,我排戏去了。”白慕梅没好气地挂上电话。 白雁放好手机,深呼吸,笑意浅浅。 康剑喝得微醺,过了十二点才回到公寓,白雁已经睡了。他没开灯,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躺下来,揽住白雁,白雁嘟哝地探过头,埋在他的颈窝,“领导,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老婆!”康剑吻吻她脸腮,吻到了一点潮湿,他一愣,“白雁?”再摸到枕头,枕头也是湿的。 他坐起,要去开灯,白雁抱他紧紧的,“不要,我没事。康剑,如果我们不能一辈子到老,那就不要生孩子。如果生了孩子,不管怎么样,我们就要一辈子不分开。” “怎么说这种傻话?”康剑躺回去,把胳膊垫在她头下,让她搁在他胸前,“我们苦尽甘来,好日子刚开始,这辈子我嫌不够,我还想要下辈子呢!” 白雁吃吃地在他怀中笑了,“贪心。” “告诉我,今天被谁刺激了?”处了这么久,他很少听她说这么丧气、无助的话。 白雁过了一会,低声说道:“我妈妈!” 他摸了摸她的后背,手移到她胸口,“心里面还难受吗?” 白雁摇头,“不了,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我有你。” “小雁,以前我特别不喜欢滨江,从省城过来,感觉像充军发配似的。但现在,我喜欢上滨江了,原来真的会因为一个人习惯一个城市,不管是对着江水还是车流。以后,你也会因为我慢慢忘记以前的苦痛和孤单。我们当然会有孩子,如果是男孩,那么我做严厉的爸爸,你做溺爱的妈妈。如果是女孩,我做宠溺的爸爸,你做严苛的妈妈。我们会疼他们,但不纵容。不一定要成龙成凤,但肯定要成人。好吗?” “好!”她的声音有一丝哽咽。 两人贴得很近,她的呼吸暖暖地触到他的唇,他将她搂得更紧,密密地细吻着。 “小雁,春节,我们一同回省城过吧!” 她点点头,丑媳妇再次见公婆,不过,这次,她只许前进,不准后退。 窗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远远近近的万家灯火一直延伸到天际,两人相拥入眠,迎接新年的到来。 康领导元旦要到各建筑现场,向奋斗在施工前线的建筑工人拜年。白雁的四人聚会受到阻碍,到了晚上,只有简单赶了过来,康领导在建筑工地和农民工吃大锅饭。 康领导不是主角,到不到场无所谓。简单有几天没见到柳晶了,很是激动,又是讲笑话,又是说趣闻,还忙不迭地为柳晶夹菜。可惜柳晶没有互动,整个晚上都像满腹心事,要不是白雁接话,这饭吃得很冷场。 “她怎么了?”柳晶去洗手间时,简单问白雁。 “是不是你惹她生气了?”白雁目光灼灼地盯着简单,他怎么对柳晶像个熟稔的哥儿,看得她很着急。 简单挠挠头,很纳闷,“我没有呀,之前见面都好好的。” “那一会你送她回去时,你问问她。她都闷了好几天,你多关心关心。我想起我还有事,先走啦,你们俩这次不要再喝醉了。”白雁戏谑地挤挤眼,觉着自己再留下来只会帮倒忙,于是决定闪人。她猜,柳晶一定有话要和简单说的。 简单脸红到耳朵根。 柳晶从洗手间回来,见白雁不在,也没问。 两个人坐下来又吃了一会,出来时,发现白雁已经买过单了。 简单今晚有点兴奋,不想太早分开,像有一肚子的话要和柳晶说。柳晶沿着积雪的街道,慢慢地踱着。 “柳晶,我今天听我一个朋友说,我女友去了上海,在一家法资公司找了份工作,好像薪水蛮高,就是工作辛苦。”简单说,很平静。 “她能承受吗?” 简单苦笑地摇头,“不知道,就是承受不了,她也不会告诉我。” “你可以主动问她。”柳晶情绪很低落,仰起头,轻轻地叹息。 简单呵呵地笑。 “简单,”柳晶停下了脚步,突然转过头来。 简单眨眨眼,“嗯?” “我男朋友回来找我了,他要和我复合。” 简单的心像被什么重物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整个人都僵着了。“你......怎么回答的?”他结结巴巴地问。 柳晶凄婉地一笑,“我......可能会同意吧,如果我同意,我便会和他一同去深圳。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白雁和康领导一合好,也给我们俩都带来了好运。” 简单呆若木鸡地立着,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脑中一片空白,感觉心很沉、很冷,没了支点。 “我没有好运。”他机械地自语。 “快了,你那么爱她,迟早她会被你感动的。”柳晶幽幽地瞥了他一眼。 “也许吧!我......送你回去。”简单勉强挤出一丝笑,心堵得都不能好好呼吸了。 “不要了,我自己坐车,天气寒冷,你来来去去的,会冻着,我又不是娇气的小女生。”柳晶挥挥手,跑向街道,拦下一辆出租车。 简单怔怔地看着柳晶上车,车远去,消失在寒夜的霓虹灯影中。 许久,他这才捂着了胸口,和女友分手那一晚的疼痛突然又漫了上来,只不过,这次,更痛。 白雁早晨起来,眼皮跳个不停。她用指尖掐了掐,好了一会,当她坐下来吃早饭时,又开始狂跳不已,跳得半个脸腮都有点痉挛。 “眼睛里进了什么东西?”康剑见她眼睛挤个不停,凑过来看。 “不是东西,是眼皮跳。”她把脸仰起来给康剑看。 怪了,康剑一盯过来,它又不跳了。 “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心里有事?”康剑温柔地对着她的眼睛呵了口气,拿起筷子吃饭。 今天是一月六日,一年一度的人大会议今天召开,讨论新一届的领导人选,还要通过各部门财政预算,会议历时三天,他会非常的忙碌。 “我睡得挺好,可能是天气不好,压力低?”白雁嘀咕着,狠挤了两下眼。 康剑笑了笑,两三口喝完碗里的粥,起身漱了下口,然后打领带、穿大衣。“你不会是担心我那个城建市长选举吧!” “我才不操那个心,那是你的事。” 康剑整理好一切,走过来,把白雁拉起来,抱了抱,“虽然我很有自信,但我对结果也不是很在意。对于我来讲,有了你,万事满足。做城建市长也好,做市长助理也好,都是一份工作而已。” 白雁娇嗔地白了他一眼,“不准讲这么没出息的话,我还指望跟着你耀武扬威呢,再说,也不能便宜了陆大公子,他只会吃喝玩乐,要是他做了城建市长,太没天理。”她可是很记仇的人,想当初,陆公子可是不遗余力地想陷康领导于污潭之中。 “这话可不像你说的。不过,我就当你是个鞭策,为了我老婆的宏伟目标,我今天就一定要赢了陆涤飞。”说完,狠狠地吻了下白雁,这才开门下楼。 “领导......”白雁心里面突然涌出一丝留恋,扰得她有点伤感。 “呃?”康剑转过身。 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有任何消息,给我电话!” 康剑深情款款地挤了挤眼。 门关上,白雁吁了口气,眼皮拼命地跳个不停,她没胃口吃饭了,草草地喝了杯牛奶,把碗筷收拾好,拿起包,出门上班。 在班车上,她打开手机,看看有没短消息还是来电未接。 手机屏幕干干净净,一切都很平静。 白雁叹了口气,班车到站,她下车,向医院走去。一进大门,就看到几辆警车停在院中,她以为是夜里面发生了车祸,警察过来处理。这种事在医院是太司空见惯了,她没多瞧,想着手术室昨晚值班的护士们一定忙翻了,不禁加快了脚步。 走廊上站着许多壮实的男人,看上去像工地上的民工,头发乱蓬蓬,粗布衣衫上沾满了灰尘,有的头上还戴着安全帽,一个个脸露惊恐,却又神情激愤,其中还夹杂着几个穿制服的警察。 手术室大门上的红灯亮着,显示正在手术中。 “是车祸还是工地意外事故?”白雁换上护士服,别护士帽时,护士长从外面进来,她随口问道。 护士长昨晚恰好值班,疲惫不堪地摇了下头,“是凶杀案!” 白雁一惊,眼瞪得很大。 “商贸中心的工地上的外地民工,向承包商要工资回家过年,要了几次,承包商要么用各种理由推却,要么就避而不见。眼看着没几天就春节了,民工们一着急,昨晚把承包商的办公室给砸了,承包商一火,拿了把刀把冲在前面的一个民工的手给砍下来了,早晨刚送过来,现在正在里面接肢呢!” “那个承包商是?”白雁的心砰砰直跳,手不自觉地曲起。 “具体的我不清楚,我只听说总承包商就是华兴集团。唉,真是造孽呀!养家糊口的大男人,现在没了一只手,以后怎么办哦?”护士长摇头叹息,“呃,白雁,你脸色咋这么难看?” “有吗?”白雁摸摸脸,咦,狂跳不已的眼皮正常了。 ******** 人大会议是九点开始,八点二十,康剑进了自己办公室,他整理桌上的文件和邮件,等待开会。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下来电号码,拧拧眉。 “康助......”电话一接通,康剑就听到华兴惊慌错乱的声音,心里面咯噔了下,“工地上出了点事,我出去避几天,你帮帮忙,尽力帮我压一下,该赔多少钱都可以,只要事情别声张出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康剑镇定地问,立刻就预感到事情不会太小。 “你还没听说吗?那你一会就会听到了。” “既然出事了,这个时候你怎么能离开?”康剑凛然发问。 华兴叹了一声,“我是不是不离开,不然,要吃官司的。” 康剑脸色突变,握着话筒的手哆嗦了下。 “康助,在你选举的时候出这么大事,我真是对不住了。”说完,华兴就急急地挂上了电话。 “康助......”简单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不好了,商贸中心工地上出了流血事件,华兴集团的员工拿刀把要工资的农民工给砍了。” 康剑脸色铁青,在心里面低咒了一句,“准备车,我们现在就去医院看看。” 简单没有动,“不必了,康助。这事丛记已经让陆涤飞记去处理了,各大媒体现在都过来了,连《焦点访谈》的记者早班飞机也到了,上现在都像疯了一般。丛记说陆记处理这些事情有经验,你是直接负责人,暂时不要出现。” 康剑默默地坐回椅中,闭上了眼。 “康助,开会时间要到了,我们该去会场了。”简单轻声提醒道。 康剑睁开眼,点点头。 人大会议是人大的主席主持的,会议上先是通过各部门的财政预算,然后是进行各个部委办局的领导人提名,你发言,我发言的,一直扯到中午,会议暂告结束,下午继续。 中午就在市政府食堂吃饭,简单又打听到一部分消息,砍断手的民工已被接肢,手术情况良好。陆涤飞把所有的民工召集起来开会,承诺在春节前兑现所有的工资,对于受伤的民工,不仅会给他法律上的说法,还会在经济上和精神上给予巨大的补偿。另外,陆涤飞接受了媒体的采访,只言片语,把责任全推给了逃避在外的华兴集团董事长华兴。他说,现在警方正在全力通辑华兴。据行凶的员工交待,华兴是凶案后面的主使者,是他对员工说,如果农民工再闹事,就把他们的手给剁了,一切后果他负责。陆涤飞对记者又加了几句,这个华兴,还犯有前科,他不仅有逃税偷税的嫌疑,而且还曾行贿,把滨江市几位优秀的领导拉下了水,滨江市公安局早就盯上他了,这次几案并发,一定要严办。 简单说完,脸露不平。如果华兴集团没出这事,滨江市政府里的哪个领导不是说起华兴集团就竖大拇指,说他是滨江的纳税大户、杰出的企业家,今年的五一,还评他做劳模呢!陆记现在这样说,摆明了就意有所指,话中有话。 康剑平静地站在窗台,眺望着远处的建筑工地。元旦那天,他去工地视察,还让华兴把农民工的事处理好,现在从中央到地方,对拖欠农民工工资都很关注。华兴当时拍着胸膛,答应得好好的,他就相信了。康剑知道华兴骨子里是混江湖的,有点不上道,但认识以来,他没给自己惹过麻烦。没想到,华兴这次真犯混了。 丛仲山让陆涤飞去处理这事,说起来是保护他,实际上是不再信任他,或者讲在丛仲山心中,城建市长已有人选。 这个时候出这么大事,他们听说了后,会不会在偷着乐? 康剑嘲讽地倾倾嘴角。 座机突然响了,简单拿起话筒,“你好,康助办公室。白护士?呵,你等等。” 简单抬头看康剑,把话筒递过去,转身走进隔壁。 “领导,吃饭了吗?”白雁轻笑着问,“餐厅今天有辣包菜,我看护士长她们吃得欢,夹了一筷,辣死我了。” “我吃的是鱼香肉丝,酱油放多了,黑团团的一大块。”听到白雁的笑声,康剑窒息的心舒畅了点。 “估计那师傅是推销酱油的。领导,你没开手机。” “早晨开会时关了,一会还得开会,就没开。怎么了?” “怕你开会打瞌睡,给你发了几条肉麻短信。亲爱的......”白雁拉长语调,软绵绵地叫了一声。 康剑忍不住笑了,“你想让我坐在台上失态呀!哈哈,那我一会开会时再看。今天手术多吗?”白雁在手术室上班,一定听说了华兴集团的事,又让她担心自己了,康剑自责地叹了口气。 “一般多,不然我哪有空骚扰你。” “想我了?”康剑暗下嗓音,低问。 “嗯!”白雁点点头。 “白雁,如果我让你失望了,你还会爱我吗?” 白雁沉吟了下,“这要看哪种失望,是原则上让我失望,我杀无赦,如果是仕途上让我失望,最多不做官太太,我勉强忍受吧!唉,反正......被你非礼过了,我也哈不了别的帅哥,将就着过。” “原来是这么无奈呀!” “是哦!”白雁可怜楚楚。 康剑失笑,“我还自恋地认为你是对我一见钟情,然后非君不嫁!” “结果都是嫁,干吗在意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领导,你乖乖上班,晚上我给你做好吃的,抚慰你受伤的心。”说完,白雁脆生生的咂了下嘴唇,代表一记火辣辣的热吻。 康剑握着话筒,傻笑半天才舍得搁下,眼眶有点发红。 下午会议,一开始就是城建市长的选举,陆涤飞也出席了,与康剑隔了几个座位,两人视线相撞,彼此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 提名人就是康剑和陆涤飞,过半数胜出,当场唱票。会场上鸦雀无声,只有唱票人一个人的声音和记录人在黑板上写字声。 康剑神态很放松,他认为结果不会有悬念的,不过,也没什么失落,索性闭上眼假寐。 会场上突然一阵哗然。 “康助......”坐在身边的简单兴奋地推了他一把,“咱们赢了,百分之五十一,过半数。” 康剑一震,坐直了身,扭头就看陆涤飞、丛仲山。陆涤飞脸色难得很严肃地扳着,丛仲山则眯着眼,面无表情。 他又扭头看主席台,公证处的人正在核票,黑板上写着他的票数,果真是过了半数,他心里面不禁一阵雀跃。 十分钟后,公证处的工作人员宣布此次选举公平、公正,符合所有标准,经审核,结果无误。 人大主席看了看丛仲山,走上台去。 会场上一阵排山倒海般的掌声,坐在康剑附近的几位领导都向康剑伸手表示祝贺,康剑很谦虚地拱手向众人道谢。 康剑以微弱的优势,被选举为城建市长,接下来是政审和公试,为期一周,如果没有异议,省委组织部将会下达正式的任命。 会议结束,康剑是被簇拥着走出来的,好不容易突出重围,走向办公室,迎面走来了陆涤飞。 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玩世不恭,耸耸肩,“又输给你了!”他和康剑握了握手,自嘲地一笑。 “我只是侥幸而已。”康剑凝视着他。 “你确实是有点侥幸,这个时候,还能这样的票数,证明你平时工作没白做。”陆涤飞突然凑到康剑耳朵,“你听说了没有,华兴刚刚在去省城机场的路上给抓住了,这次不比纪委问话,公安厅的同志手法可是很辣的,我估计他又要让滨江卷起千重巨浪,不知又有什么好戏上演。” “喔!”康剑淡淡地一笑,松开陆涤飞的手,两人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走进办公室,康剑关上门,拿起遥控器开空调,不知怎么,手有点抖,他按了几下,才把空调打开。 人大会议结束,隔天就是周末,公试也进入倒计时。滨江市大大小小的报刊上,头版头条就是一列新的领导班子人选,最上面的第三个就是康领导的大名。 康剑的手机差不多快被打爆了,内容都是恭喜、祝贺啦!锦上添花的事谁不爱做。白雁说他的电话号码好像是贴在菜市场外面的电线杆上那种免费提供一夜情、顺带解决食宿的热线,认识不认识的都要和他套个近乎。 康剑失笑,觉得也烦,把手机给关了。“今天,我好好地陪你逛个街。”早饭后,他自告奋勇地说。 白雁一愣,他陪过她看电影,陪过她吃饭、散步,还就没陪过她逛街。男人们一般闻逛街而色变。 “真的?”她兴奋得两眼闪着晶光。 康剑点头。 “那好,我穿下衣服,现在就走。”白雁像怕他反悔,碗也不洗了,房间也不收拾,衣服穿好,拖着他就下楼。 康剑在心里暗自感叹:对女人而言,逛街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因为是周末,商场里人山人海。白雁像蝴蝶一样穿行在一排排的衣裳中间,眼睛死盯着漂亮衣服不放。康剑没像别的男人,像棵圣诞树样站在一边,一脸漠然。他左手拎着白雁的包、外衣,右手擎着她没喝完的奶茶,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只要她看中什么,就催着她试试,试的效果好,他就要去付款,这下,把白雁吓坏了。 “领导,我看过价码,超贵的。这衣服是新款,再过两月,就会换季,七折就可以买到了,别乱花钱。”她按住他的钱包,凑到他耳边悄悄说。 “穿的就是个新呀,马上要过春节了,添几件新衣服应该的,不算浪费。”康剑温柔地抚抚她的头,把她拉到一边休息,微笑地对店铺小姐说,“这件帮我包上吧!”然后,从钱包里抽出卡递过去。 白雁眨眨眼,如果她坚持,会不会很伤领导的自尊? 小姐刷好卡,把纸袋拿给康剑,对着白雁羡慕地一笑。 “领导,你真好。”衣服买了,当然要表达一份谢意。两人下电梯时,白雁蓦地回过头,俏皮地啄吻了下康剑,康剑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很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眼睛转了几转,还好,没见着熟人。 连着买了几件衣服,白雁乐得像个孩子,小脸上的笑就没褪过。又走了一会,白雁说饿了,两人就在商场旁边的棒约翰吃牛排。白雁没什么吃过西餐,刀叉总是弄混,康剑含笑地替她把牛排切好,轻声地告诉她先拿哪个、再拿哪个。一顿饭,白雁吃出一身汗。结账时,白雁又是惊出一身汗,但她脸上没露出什么。 饭后,康领导说要消化,不让她休息,看到路边有家内衣品牌店,把她推了进去,让她好好地挑几件内衣,他在外面等着结账。 白雁摸索着文胸上的蕾丝花边,抬眼看着门外的康领导,皱了皱眉头。 她突地发现,康领导今天好像是和钱干上了,不把那张卡刷爆,不甘心。男人这样,是面子问题在作怪? 不能辜负了领导的一番好意,白雁很认真地挑了两套看似保守,但穿起来也会令人血脉贲张的内衣,这叫互惠互利。 接着,康剑又说到鞋店逛逛,一见门,一双驼色的小羊皮的中筒靴就跃入两人的眼帘,康剑让白雁试穿下,白雁摇头,说不喜欢那颜色。 “你是穿给我看的,我喜欢就行。”康领导把她按坐下,让服务小姐取了白雁的尺码,蹲下身,就替白雁解鞋带。 “领导!”白雁瞟到服务小姐捂着嘴在偷笑,脸一红,“我自己来。” “没事。”康剑把她脚上的鞋脱下,换上皮靴,让她在店内走了两圈,满意地点点头。 白雁看着康领导又把卡抽出来了,闭上眼,狠狠地心疼了一把,那个价位,可是她两个月的工资。 两人逛到下午,白雁觉得自已就像是个盼过年的孩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什么都买了个新,就连束头发的碎钻发卡,康领导也给她买了几只新的。而她想为他买个什么,他摇头,说自己暂时用不着。 这时,白雁觉得康领导的表现,不是面子问题,而是出在骨子里。他仿佛想在这一天内,把满大街美好的事物都买下送给她。 “领导,”两人逛得腿软,在路边的咖啡厅喝咖啡、吃点心,白雁瞅着一地的纸袋,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如此奢侈,第一次觉得春节是个令人兴奋的、期待的节日,“像这种败家法,我们俩迟早要喝西北风。” “难得的,我都没给你买过什么。”康剑搅着杯子里的咖啡,笑得有些自责。 “知道吗,女人可是不能太宠,要是把我养成习惯,后果你自负。”白雁端起咖啡,娇柔地弯起嘴角。 康剑移坐到她身边,紧紧握了握她的手,“人家不是说,宠老婆也是男人的一项伟大事业。” “领导,”白雁端详着他,星眸鬼鬼地转来转去,“人家说升官就会发财。我们现在是不是发财了,所以才花得这样大手大脚?” 康剑刮了下她的鼻子,“别乱说。我工作很忙,下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能挪出时间陪你逛街呢,所以今天逛得尽兴些。”说着,突然有了点不可遏制的酸楚情绪,心疼得一揪,他咬住嘴唇,才掩饰住,“晚上想吃什么?” “吃广式点心吧!”白雁实在怕再去西餐厅受那个洋罪。 “好,吃完了,我们去看电影。” “带着这么多东西去看电影?”白雁眼瞪得溜圆。 “电影院有寄存处的,不麻烦。” 白雁歪着头,手轻叩着下巴,“领导,你今天有点怪哦,是不是2012快要到了,你把今天当世界末日,想一口气做完所有的事?” “如果今天真是世界末日,也就好了。我就抓住你的手,不想别的,静静等着那个时候的到来。” “不是世界末日,不更好吗?幸福是个大蛋糕,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慢慢品尝,才知味道。一口直统统地咽下去,不是胀死,就是腻死,哪有意思。领导,下次不要这样了,想宠我,不一定用金钱直接砸过来,你可以分期付款。” 康剑扭头看她,眸光幽长,眨都不眨,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良久,他把她揽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胳膊,“白雁,在感情里,人可以为自已自私一些吗?” “当然,感情又不是做善事,要的就是霸道、占有。” 康剑咬了咬唇,心里面如同天人交战一般。他屏住呼吸,抬眼看了看四周,黄昏时分,咖啡馆的生意还很清淡,喝咖啡的都是对对情侣,他们坐在角落中,并没有人看向这里。 “白雁,如果我不做市长,你能接受吗?”他压低了嗓音问。 “大不了再找一份工作。领导,你不会除了会当官,别的什么都干不了吧!” 康剑笑了,“我会干的事很多,也会赚很多钱,足可以把你宠上天,但是,白雁,在我赚钱之前,我可能要去某个地方,离这里很远,我们说不定许久都见不到面,五年、十年都有可能。能等我回来吗?” 白雁坐直了身子,认真而又严肃地问:“如果换作是我去很远的地方,去很久,你会等我吗?” 康剑用力点点头。 “所以,这不是个问题。”白雁耸了下肩,捏了捏他的掌心,把头搁向他的肩,“把心款款放在肚子里吧!领导,别说这么幼稚的话,说点高智商的。比如全球金融危机怎么化解,怎样解决滨江下岗职工的再就业,怎样......唔,你打我。”白雁揉着额头,噘起了嘴。 “鬼丫头。”他忍不住又捏了下她粉嫩的脸腮,因为她体贴地调换话题,让两个人之间凝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欢快、轻松,他堵塞了多时的心,也瞬间云天雾散,满天阳光。 何其庆幸,他有她。她看似纤弱,实际上却是一棵挺拨的大树,能够茁壮成长,也能为别人提供一块绿荫。如果明天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他相信,他们一定可以并肩面对,双手紧握。 白雁在他怀里蹭呀蹭的,圈住他的腰,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领导,我好累,不想在外面吃饭,不想看电影,我只想回家。” “好,我们回家。” 回家,是个多么温暖的字眼。 小小的租处,简陋的家俱,因为有一个小女人,就是一个家。 两人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走在风中。树上的积雪被风吹落,像粉末般纷纷扬扬地飘洒着,落在两人的肩上,白雁腾出手帮康剑掸去,很自然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腰间。 她知道,他们之间不必讲太重的承诺,此时,一个浅浅的拥抱就够了。 意外来得很快。 公试结束,康剑先去省委组织部报到,然后和组织部领导一起到滨江市政府,由领导宣布任命后,正式接任城建市长。 早晨,滨江市政府的会议室里坐满了副处级以上干部,四套班子的人坐在两旁,中间留了两个位子,显然那是给新市长和省组织部领导留的。 眼看就到九点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大门,结果等到九点半,还不见组织部领导和康剑的影子。不会是堵车吧,政府办主任嘀咕了一句,拨了组织部的电话,组织部的人说,请再等一下,两个人已经出发了一会,应该马上就到。 大家一直等到九点五十分,组织部突然来了电话说,今天任命改期了,但没说具体原因。丛仲山挥手让大家散去,扭头和坐在不远处的陆涤飞对视了一眼,陆涤飞挑眉,默契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出了会议室,鱼贯往外走去。下台阶时,看到康剑和组织部的领导坐的车停在院子里,另外还有两辆警车,车边站着上次来省纪委专案组的组长严厉。 众人傻住了。 丛仲山上前,与严厉握了握手,不解的问:“这是?” 严厉叹了口气,“丛纪,上次的工作我们没有调查得彻底,检举信太多,省委让我们重新调查。” “那康剑同志这是?”丛仲山看向康剑,康剑非常的平静。 “华兴集团老总交待了些事,和康剑同志有一点牵连,我们找他核实一下,所以让组织部的同志特事特办,任命暂时搁一会。” “喔!”丛仲山恍然地点了点头,“没关系,严组长的事为重。” “以后再向丛记详细汇报。”严厉向丛仲山颔首,走向康剑,“我们走吧!” 康剑问,“我打个电话,可以吗?”他知道,这一上车,就将是与白雁长长的分离,他想再听听白雁的声音。 严厉拍拍他的肩,“剑剑,你就别让我为难了。” 康剑闭了闭眼,转过头,碰上陆涤飞的视线,他回以一笑,转身上车。 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出了市政府大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下) 13,今夜星星很少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车里一共有五人。 司机、严厉坐在前排,后排,康剑被两个面色冷峻的男子夹在中间。可能是怕他做出什么傻事,两个男子四只眼睛一路上一直咄咄地锁牢康剑。 康剑出人意料的平静,他好像是一次普通的出差,闲闲地观赏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来打发沉闷而又漫长的旅途。 刚刚他看到路边立着的路牌上写着“余州”两个字,他知道车已经出了滨江境界。如果是当地纪委办案,双规的地点就放在本地。如果是检察院插手,那么一般会异地双规,为的是避免本地人情影响到办案人员的工作。而检察院出面,等于是证据确凿,很快就会批捕。 康剑眨了一下眼,把身子往后挪了挪,两手平放在膝盖上。 现在,他离白雁越来越远了。 偶尔,他心里面会偷偷地想,要是知道华兴要惹祸,他会不会再去打扰白雁呢?这个问题已经不成立了,他和白雁有过夫妻之名,也有了夫妻之实。这十多天的生活,可以说他是从小到大过得最幸福最快乐的。想起来真是失笑,当初遇见白雁时,他以为他会成为操纵她命运的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没想到,事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感谢这记耳光,让他看到了自已的丑陋,也看清了自已的心。 只是,真的感到很对不住白雁。 他之所以坐在这车上,从云端落到谷底,却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再回忆起,当时他真的是太急了,迫切地想与伊桐桐断绝关系。他清楚她的弱点在哪,他想一下子斩尽,才找上华兴帮忙。 他以为华兴是安全的、讲义气的,这几年,他帮过华兴太多的忙,给予过华兴集团很大的优惠。华兴有次喝醉,口齿不清地对他说:康助,你这么廉洁给谁看?市里面比你官大的,比你官小的,都向我伸手。过年过节,我送过去的红包没人退还过,你咋就这么不懂世故呢?他听了一笑,说我现在没成家,一人喝饱,全家不饿,不差钱用,如果以后有什么救急的,我会找你。华兴把头点得像小鸡捣米。 康剑缓缓闭上了眼,落到现在这地步,不谈后悔,也不埋怨华兴。华兴年纪大了,养尊处优,早没了年少时的锐气,这一抓,不可能撑得住的。如果他猜测不错,审讯华兴时,必然是直接向华兴询问他与华兴之间的事,不然,怎么会是他一个人被双规?其他的事,别人一定没让华兴讲。 所以说,这是一个挖好的陷阱,上面铺满落叶、泥屑,就等着他走过来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华兴让员工砍了农民工,就是那股东风。 他绕过一次又一次,这次终于跳进了陷阱。 官场如战场,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没什么好叹息的,认命! 但不是不心戚戚的。 不为别的,他怎么受到报应,是他不检点的后果,他应该承受。为什么要让白雁为他而累? 康剑深呼吸,心因愧疚、自责、怜惜揪成了一团,同时,又感到温暖。 此时,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事业,但他的心里面有白雁陪着,他的人生不全是灰暗。 车子颠簸了一下,康剑睁开眼,看到车从高速上下来了,驶进一条县级公路,又开了一会,进了一家农业厅设立的农村干部培训学校内。 寒冬腊月,校园内空荡荡,树木都冻得白森森的。举目望去,在一个像食堂样子的建筑物前,有两三个人立着,向这边探头探脑,却不敢走近来。 “康助,往这边走。”一个男子抓住康剑的胳膊,指着一个三层小楼说道。 康剑抬眼看去,三楼的每个窗户都装着铁栅栏,严严实实的挡着外面的光线。他被送到了三楼的一个房间,里面除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其他空空如也。 这就是传闻中的双规审讯室,也是不挂牌的牢房。 康剑很平静地扫视了下四周,走到窗边,向外看了看。 严厉挥手让其他人先出去,他走向康剑,拍了拍他的肩,“剑剑,别怪严叔叔,这次是省委督办这案子,我无能为力,只有争取参预,让你尽量少受点苦,但具体负责的是余州检查院的同志。” 康剑回过头,笑了笑,“没关系,严叔叔,你按规矩来办。上次,谢谢你了。” 严厉叹了口气,“唉,剑剑,我给你父亲做秘时,瞧你挺稳重的,怎么会和华兴那种商人扯一块呢!” “人无完人。”康剑耸了下肩。 严厉刚工作时,分在云县宣传部。康云林到云县做县长,便把他要过来做秘。回省城后,他也把严厉带过来继续做秘。后来,康云林做了政法记,他便让严厉去了纪委工作。严厉为人正直、做事踏实,在官场上并不吃得开,要不是康云林护着,他至今可能就是一个小科员。现在,他好歹也是个处级领导了,专门负责调查官员的贪污受贿。 康云林对于严厉,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他家那档子事,严厉可能是唯一知晓的外人。 “我已经让人通知你父母,让他们找你舅舅或者以前的一些老关系想想办法。” 康剑浅笑摇头,这事现在检察院出面了,就证明他们手中握着了一些证据,拘留权只有二十四小时。过了二十四小时不出去,他有可能被正式批捕。二十四小时,一天一夜,舅舅们远在北京,远水救不了近火,康云林现在退居二线,以前的老关系谁还买他的账,还不早早避远了,没人愿意和法律开玩笑。 “振作点。”严厉疲惫地低下眼帘,走了出去。 天渐渐黑了,没有暖气的屋子如同冰窖一般,康剑默默地坐在椅中。 门一开,一个男子端了碗饭走进来。没有水,没有菜,就一碗白饭。康剑接过,拿起筷子,优雅地吃着,好像身处某家酒店之中。 男子看着他,很讶异。一般被双规的官员,要么是歇斯底里地狂叫、想寻死,要么是目光呆滞,一语不发。他第一次见到像康剑这样没事人似的犯人。 康剑没敢多吃,怕一会渴着忍受不了,肚子不饿就行。他熟悉这套流程,这些人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只会在精神上摧残你的意志,最后,逼得你把什么都交待了。 吃完饭,七点多钟的样子,有两个男人进来了,高个的姓刘,矮个的姓钟。 刘,是余州检察院的检察官,负责问话,姓钟的做记录。 “康剑,有人举报在你担任滨江市长期间,负责城建工作时,有受贿行为。我们现在给你个坦白从宽的机会。”刘检说道。 康剑笔直地看着他,“既然有人举报,你们证据确凿,直接立案就好了。” 刘检浓眉一挑,“你以为我们是在恫吓你?好,我问你,你认识华兴吗?” 康剑点头,“认识,他是滨江市的优秀企业家。” 刘检轻蔑地哼了声,“他交待,去年五月,他把价值五十万的跑车以三万元的价格转给你,同时,还送上一套位于市中心、市价为一百万的装璜设施齐全的高档单身公寓。有这事吗?” 康剑抿了抿唇,他记得当初和华兴说好的是公寓只给伊桐桐的使用权,没有产权。伊桐桐一旦离开滨江,这房子仍给华兴,至于跑车,确实是低价买进的。 “怎么不说话了?”刘检查皱起眉头,“你不要和我说那套公寓和跑车的主人不是你。” 他从随身带着的包包里拿出几张纸,“我们都已调查过了,这是华兴的供词,这是......”他抬起身,讥讽地倾倾嘴角,“户主伊桐桐的确认签字。” 康剑一惊。 “伊桐桐,滨江中学的美术老师,你的前女友。你为了甩开她,与另一个女子成婚,于是,用跑车和公寓作为分手礼物,来达到你的目的。这是车主的身份证明,这是公寓的产权证复印件,户主都是伊桐桐。” 康剑看着房产权上“伊桐桐”三个字,黑暗像座山似的压了过来。华兴不知道他是想与伊桐桐分手,一定是以为他是安抚伊桐桐,自作主动帮他把人情送大了。 “怎么样?我们没歪曲你的光辉形像吧!”刘检收起纸,闭了闭眼,继续说道,“这些只是其中一部分,今年九月,华兴还曾送给你现金二百万。” “二百万?”康剑愣了。 “康助,你别总装着这无辜的样。确实,你是非常聪明,在受贿时,你都不出面,要么是你的情人,要么是你的前妻。我们严重怀疑你有变相转移财产的嫌疑。” “你说这二百万是送给我前妻的?”康剑懵了。 刘检点点头,“九月二十四日,你的前妻白雁从华兴的办公室提走人民币二百万,他还让秘陪她去了银行。” ******** 白雁得知康剑被带走的消息,是在中午的手术后。 一个骑摩托车的少年与一辆福特汽车相撞,送到医院时,少年像个血人似的。这个手术耗时四个小时,白雁出来时,都二点了,饿得前心贴后肺,心头有点作呕,胃又疼了。 她洗好手,拿下护士帽,想喝杯热茶暖暖胃。一出手术室,看到简单和柳晶站在外面,两人脸上凝重的神情让她心一沉。 简单来了已经有了好一会,他一听说白雁在手术中,掉过头就去找柳晶。两人见了面,都有点不自在。简单飞快地压下心中的怅然,把柳晶拉到一边。 柳晶听他讲完,立刻就慌了,康领导真的受贿了?他会不会坐牢?如果坐牢多久会出来? 简单飞愤地瞪了她一眼,不要乱讲话,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呢,现在重要的是安慰白雁,还有找人想办法。 柳晶忙不迭地点头,心里面直替白雁心酸,两人再重归于好几天呀,又来了这么一击。 “出什么事了?”白雁微笑地问简单,把两人领到档案室,那里没人,好说话。 “你说。”简单看着白雁疲惫的小脸,心中不忍,推了柳晶一把。 柳晶摇头,“你知道的情况多,你说。”她走过去,抱住白雁,搂紧她,“雁,你可要挺住。” 白雁笑,“干什么呀!简单,是不是康领导的市长位置给人抢了?” 简单低下头,“不是被抢,是康助出事了。”他把早晨发生的一切细细末末地说了一遍。 白雁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很安静。 “具体哪些事,没人清楚吗?”白雁问。 “在没有正式批捕前,没人知道。”简单回答。 “能找人打听到吗?” “康记和李科长傍晚到滨江,到时看他们的活动情况。” “如果真的受贿了,刑期怎么判?” “收贿五千元就算犯罪。收贿的钱要退赔,如果数目有五十万,至少是判十年。不过,白护士,你不要瞎想,康助不会出事的,这次是某个人妒忌他当选眼红栽赃他。”简单费力地安慰白雁。 “柳晶,帮我买块面包去,我饿疯了。”白雁扭头,对柳晶说。 柳晶点点头,出去了。 “简秘,现在是不是城建市长就落到了陆涤飞头上?”白雁是故意把柳晶支走,一些事,她怕柳晶知道了会瞎紧张。 “应该是。康助手头的工作,陆记已接手了。”简单沮丧地叹了一声,“墙倒众人推,现在市政府内对康助是嘲声一片,陆记走到哪都是阿谀奉承,晚上有人在酒店为他庆祝,我......还要去参加。” 白雁撇下嘴,“去吧,为五斗米折腰,受点委屈没什么。嗯,那个康领导的爸妈来了后住在哪里?” “除了酒店,还能住哪!市政府不可能出面招待的。” “简秘,你帮我联系下酒店,再给他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到了滨江直接过去,我晚上去陪他们。我那儿太小,房子又冷,他们年纪大,住我那儿不方便。”白雁说完,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给他们安排好一点的房间,他们物质优裕惯了,这个时候,别让他们在待遇上落差太大,不然更伤感。“ 简单接过卡,看着白雁,心里面很是震荡。“白护士,康助他很爱你。”他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半天就蹩出这一句。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我跟了他几年,看到他失控,都是为了你。我们出差,闲聊时,他最爱说我家白雁怎样怎样,说的时候,满脸是笑。” 白雁脸红了,撅起嘴,“他爱我是应该的,因为我人好呀!” “自大狂。” 两个人一起大笑,凝重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柳晶恰好进来,白雁接过面包,请柳晶帮她送下简单,她说要一个人静一静。 柳晶这时候,处处惟命是从。 两个人走后,白雁还没吃完面包,听到外面咚咚的脚步声,冷锋在问,“白护士呢?” “我在这!”白雁出声,打开门。 冷锋一开门,看到白雁,紧绷的神情一松,“你......还好吧?” 白雁嫣然轻笑,“就是饿得胃疼,其他都好。” “白雁,你......知道康剑出事了吗?” 新出炉的市长屁股还没碰着位置,就给双规了,这个消息如一股狂风,瞬即刮遍了滨江的东西南北。冷锋坐诊时,听到外面两个病人兴奋地在谈论着。他一听到康剑两个字,耳朵立马竖了起来,他第一个就想到白雁承受得住吗? “嗯。”白雁轻轻点头。 冷锋深深地注视着她,为她的恬淡感到惊愕,“你现在怎么办?” “准备给他送牢饭呀,如果他真的犯罪。”白雁俏皮地拧拧眉头。 “白雁,”冷锋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他是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受贿的,你不值得那样做。” “对呀,他是个混蛋,惩罚他是应该的。” “白雁,我在和你说正事。”冷锋都被她半真半假的态度弄得啼笑皆非。 白雁收起玩笑,抬起头,正色道:“冷锋,我知道你想要对我说什么,我也从来没说过他是个完美的男人,某些方面,他确实让人讨厌、憎恶,但那些是过去了。我要的是他的现在和将来。” “他还有将来吗?如果犯罪属实,他最好的岁月就要在铁窗中度过。等他出来,他都四十靠五十,一个糟老头子罢了。”冷锋没好气地想,白雁是不是有点傻! “犯罪也有可能不属实。”白雁乐观地说道。 冷锋斜睨着她,“你呀......”他摸摸她的头,还是太年轻,太天真,省纪委和检察院来这一番大动作,还能来假的。 她对康剑的痴心,如同他对她。明知道她爱的是另一个男人,却忍不住仍把她时时挂在心上,听到她哪里不好,就会心疼。她也知道康剑犯错是为谁,但心不偏不移。 他们俩是一对傻子。 冷锋心中一酸,瞅到她在努力吞咽着干干的面包,柔声说:“别吃了,我带你去医院对面新开的吉野家吃点热的。” 白雁摇手,“不,下午还有手术,我要上班。” “你现在能静下心来上班?” “有什么不能?”白雁把手中的面包屑拍去,海饮了一大口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从小到大,意外这个词对我来说,早已习以为常。越是在意外的时候,越是要保持镇静,然后这一页就翻过去了。” “但愿你是真的这么乐观。”冷锋轻叹。 “悲观能挽回一切吗?”白雁反问,眸光清澈、有神。 傍晚下班,白雁接到简单电话,康云林和李心霞入住在她与康剑办婚礼的那家酒店。 “我陪你过去。”柳晶主动要求,她见识过白雁那位瘫痪的前婆婆,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干吗,你以为他们能把我怎样?”白雁穿大衣时,白了她一眼。 “人家是关心你。雁,如果你心里面难受,哭出来没人笑的。你不要在意医院里那些人的眼神。” “我没什么难受的,康剑现在又没正式批捕,就是接受调查,例行公事而已。”白雁无所谓的耸耸肩,“他们家是官宦人家,特重面子,这种事就是满城风雨了,他们也会自以为是只落在他们家的屋檐上,所以你别给我添乱。” 柳晶没说话,心里面却肯定了,白雁对康领导是真用心,处处替他考虑周到,在他落难之时,沉重面对这一切,如果不是有爱,谁能做到这一点? 白雁走到路上,北风迎面吹过来,她打了个冷战,仰起头,看到暗夜里,飘飘荡荡着几朵雪花。天又下雪了。 今夜,康领导在那里,该有多冷啊! 她眼眶一红,拼命地眨了几下,才忍住,迎着风雪往前走去。 公交车在酒店旁边停下,她冒着雪走过去。隔玻璃门,金碧辉煌的酒店中,男子西领毕挺,女子衣裙飘飘,与外面有如两个季节。 门僮替她拉开了门,她找到电梯,直上十楼。 出了电梯,刚转了个弯,就听到有个房间里有哭声传出来。她踩着松软的地毯,倚向墙,大口大口呼吸了几下,感觉自然些了,才抬手敲门。 “是你......”康云林一看到白雁,本能地把目光避开,瑟缩地退后一步,他想起了在云县的那一晚,那是他从未对任何人启口的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令他窒息得喘不过气来。每一想起,他心中就是一绞,如同心脏病复发一般,脸青气粗,浑身抽搐。 白雁虽然和白慕梅不太像,但也有几许神似。看着她,就好像那个恶梦般的夜晚重现在眼前。 他怀揣着爱情的神圣,到达云县。白慕梅晚上有演出,他没有惊动她,想给她一个惊喜。上一次两人在滨江幽会时,欢爱过后,他说要去云县看她,白慕梅说大门永远为他打开,给他的备用钥匙就放在门口一盆缠头藤下。 他真的在缠头藤下找着了钥匙,开门进去,参观了下,然后就坐在阳台上,开了瓶红酒对着夜空独饮。 他没有开灯。 午夜时分,他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之时,突然听到门响,他抬起头,没等他站起身,就看到一对男女像胶着似的从外面跌跌撞撞进来,两个人狂热地吻着,手急乱地撕拉着对方的衣服,女人娇笑地颤栗,男人粗重地急喘。康云林目瞪口呆,他们都没进房间,就在他面前,就在客厅,上演了一出活春宫。 云收雨散,他看到白慕梅长发散乱在白皙的肩上,眼神迷离,像一条蜷缩、慵懒的蛇。这样的表情,他不止一次在他的怀中见过,心口一股腥甜,他拼命咬住唇。 男人走后,他缓缓走向白慕梅。 白慕梅一愣,倒不惊慌,笑嘻嘻地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闭了闭眼,说他会把今晚看到的事忘掉,因为她单身女子,难免有生理需要。但是在他们婚后,她要严守妇德。这时候,爱情的火苗还在康云林的心中没有熄灭。 “婚后?”白慕梅很惊讶。 “对,我现在退居二线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要和你结婚。” 白慕梅系紧睡袍的带子,笑得花枝乱颤,她摸了摸康云林泛出老人斑的脸,“云林,你怎么越老越幼稚了?” 他震惊地看着她。 “我又不是圣母,又不是社会福利院,爱收留孤老头子。你有老婆,有儿子,凭什么我来给你养老?” “你不爱我了?” “爱是上层建筑,必须要有良好的物质基础。现在,你拿什么来爱我呢?如果你有健壮的身体,我可以专注于你带给我的身体愉悦;如果你有权力,我能享受做官太太的虚荣。你现在什么都不是,我为什么要爱你?”白慕梅脸色一冷,背过身去。 康云林气得发抖,“二十四年前,你不是这样说的。” “如果你还是二十四年前的康云林,那么我会爱你。你是吗?”白慕梅转过脸,嫌恶地看了看他,“我认识一家宾馆的老板,我给他打电话,帮你订个房间,你早点走吧!”她从他身边经过,把他喝过的红酒和酒杯扔进了垃圾筒中,拧着眉去开了窗,嘟哝了一句,“臭死了。” 康云林心里面某个神圣的东西轰然倒塌,那口腥甜到底没压制,哇地一声喷了出来。 他一个多月,如同没有行为能力的孩子,恍恍惚惚地过着,始终不愿去面对这一切。他知道一旦面对,他将会看到自己是多么的可怜、可憎。他自以为深爱的女人其实是一个薄情无耻的女子,而坐在轮椅上每天早晨准时来到他床边,问:老康,昨晚睡得好吗?那个女子,才是真正关心他的人。 他有什么脸来面对李心霞那双眼睛? 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 他羞愧得躲在被子中痛哭流泪,不吃不喝,巴不得就这样死了算了。直到接到康剑出事的电话,他这才振作了起来。夫妻俩紧握着手,坐下来,商量解决的办法。现在一切都不要多去想了,儿子才是最重要的。他先是给北京的舅舅们打电话,然后康云林把以前的人脉发挥出来,到处打听,到处托关系。 这个时候,康云林算是体会到人走茶凉的道理。那些老关系要么不接电话,要么支支吾吾说没办法,帮不上忙。有一个和他很不错的朋友说,康记,这事是省里面的头直接关注的案子,要求严办,我们是爱莫能助。 夫妻俩心里面一寒,一下就猜到根子是出在城建市长人选上,慌不迭地来滨江,只能等待北京舅舅们能不能找到最高检察院的人帮忙了。 李心霞住进酒店,往常前呼后拥的情景不见了,儿子又不知怎么样,夫妻俩凄凄冷冷地对坐,不禁悲从心起,抹着眼泪。 “是谁呀?”李心霞见康云林僵在门口,心里面着急,生怕是又有什么意外发生。 “李女士, 是我。”白雁抢声回答。 康云林压下心头的羞耻,把身子让了让,白雁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李心霞一看到白雁,立刻警觉地瞪起双眼,严阵以待。 白雁把在路上买的水果放在桌上,微微一笑,“我来看你们呀!没吃晚饭吧,我们一块下去吃。” 李心霞看看康云林,康云林和她一样茫然。 “你是来看我们笑话的?”李心霞只能想到这一点,她倨傲地扬起下巴,“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们康剑只是例行调查,不可能有事的。没几天,他就会回来上班。” 白雁同情地看着李心霞,“我从来就没认为康剑有事。他不在滨江,不能招待你们,所以我替他来了。” 李心霞和康云林都呆住了。 “外面在下雪,天太冷,你们就不要出去跑了,尽量呆在酒店里。我们是在房间里吃晚饭,还是下去吃?”白雁把房间前前后后打量了下,很宽敞,方便轮椅进出。 “你葫芦里到底安的什么心?”李心霞本能地防卫。康云林稍稍恢复了理智,她安慰地捏了下妻子的手,让他不要吱声。 他记得云县前见过白雁一面,白雁规劝过他不要去,也暗示过白慕梅是什么样的人,只是他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没听进去。 这姑娘,心很善,和白慕梅不同。 “我们下午吃过点心,暂时不饿。你坐。”康云林给白雁拉过椅子。 白雁笑笑,麻利地拿出两个苹果,进洗手间洗了,然后拿把刀细细地削着,削好,首先递给了李心霞。 李心霞震愕地看着她,被白雁的行为弄得云里雾里的。 “孩子给你呢,快接呀!”康云林推了她一把。 她接过,握在手中感觉很烫手。 “康叔叔,康剑的事,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白雁给康云林削好后,才抬起头,认认真真地谈正事。 康云林摇头,“我只从省公安厅那边打听到,华兴交待他曾给剑剑送过房子、车和钱,不知真假,现在检察院是在取证、核实。说真的,我不信剑剑会犯傻,我们家不差钱,他有车,有房。” 白雁沉吟了下,说道:“你原先是政法记,管纪委、检察院这一块,能打听到康剑现在的情况吗?” 康云林苦笑笑,“我现在是失时的凤凰不如鸡,何况这事是陆省长亲自过问,谁不顾及自己头上的乌纱帽。” “陆省长?” “就是陆涤飞的父亲。” 白雁点点头,“这所谓取证是什么意思?” “就是会找与案件有关的所有人一一核实,也有可能会问到你。剑剑有关照过你什么吗?” “他让我记着我是他前妻,所有的财产都是我应得的,和他没关系。” 康云林和李心霞交换了下眼神,剑剑在保护她? “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李心霞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 白雁温婉恬笑,“如果我说我们是恋人,李女士,你会不会生气?” “如果你们是恋人,就不可能离婚。”李心霞讪讪地皱了皱眉头,莫名地感觉无力。 白雁只笑不答,又和康云林聊了会,得知他们在等北京舅舅们的电话,她就告辞了,说明天再来看他们。 “她这是唱的哪一出?”李心霞等她走后,问康云林。 “别把人都想坏,剑剑那么护她,说明两人关系还不错。” 李心霞想说她和她妈妈一样会耍媚,看看康云林消瘦的面容,把话又咽了下去。 白雁一出电梯,在大厅的沙发里坐下,掏出手机,翻出陆涤飞的号,拨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就听到里面闹哄哄的人声。 “丫头,想我啦?”陆涤飞的声音听着很是兴奋。 “陆市长,恭喜喽!”白雁笑道,“我是不是说迟了?” “不迟。”陆涤飞压低了嗓音,“别人都是奉承,只有丫头的祝福才最真。” “那你出来,我单独为你庆祝?” “现在?”陆涤飞大惊。 “对呀,中餐、西餐随便点,我钱包做好吐血的准备。” 陆涤飞愉悦地大笑,“丫头,今天这面子工程,我要完成,明晚我们单独庆祝,我可舍不得让你的钱包大吐血,我家钟点工做一手好菜,去我家如何?” “行,听陆市长的。”白雁一点也不扭捏,爽快地答应。 “丫头,我脚下像踩着云,你喊我一声,让我确定一下是不是真的?” “陆市长,祝你前程似锦、千秋万代、万寿无疆。”白雁俏生生地说道。 ******** 二十四小时,一时一分一秒,如握在掌心里的砂,从指缝间,缓缓漏过去了。 康剑站在窗边,仰望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他搞不清今天是农历腊月多少,可能快靠近小年了,依稀听到远处传来一两声鞭炮声。寒冷的冬夜,天空清澈,月亮显得特别的明朗。 明朗的月光遮住了星辰,眯起眼,也找不着熟悉的几颗星星。这是一个真正的众星捧月的夜晚,天地间的主角只有那一轮明月。 记得中学的课文中,作者为了表达思念之情,总爱用月亮来比喻,康剑觉得那是一种文人的无病呻吟。此刻,静静地立着,他真正明白,当思念如潮水般的蔓延过来,你无法诉说,也只能把一腔思念寄予天上的月亮。 这不是煸情,而是无奈的寄托。 天地之广,却只有一轮明月,不管相隔多远,只要我们仰起头,我们看到的是同一轮明月。 他很想很想白雁,想她是他现在唯一的温暖。 此刻,只是暂时的休息。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康剑一直被轮番审讯着。真正过去的时间具体是多少,康剑不清楚。 进房间前,他的手表、手机、钱包、腰间的裤带,皮鞋上的鞋带,都被收去了。以前双规官员时,有的人接受不了这种直下九重天的落差,精神崩溃,曾经有官员跳窗自杀,或者用小刀割手腕,裤带上吊等等极端的事。所以,现在检察院的防范措施非常严密。 康剑戏谑地称自己现在是原生态,时间只能靠日升月落来估摸。他到这儿是下午,现在是第二天的夜晚了。审讯他的人出去吃晚饭,他有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这个十分钟,还是严厉争取的。 审讯不算顺利。 康剑本来是想承认收下房子和跑车一事,但突然冒出来白雁收了二百万,他感到事情蹊跷了。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镇定。许多人在失去自由之后,被不眠不休地轮番轰炸,神智迷乱,会把有的和没有的统统说出来,以求解脱,却不知这样就为自己埋下了火种。他不能,他要撑住,他只允许与白雁有十年的分离。他还有几十年,要赚钱宠白雁,要和白雁生儿育女,要和白雁做许多许多温馨而甜蜜的事。 二百万,足以让他把牢底坐穿。 他分析,这个二百万,要么是华兴和某些人合起来栽脏他,要么白雁收下,就是另有隐情。凡事讲究的是证据,不会仅凭一人之辞就胡乱判决。在没看到确凿的证据前,就不能承认。 康剑想定,索性车和房也不认了,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你们证据齐了,就定我的罪,其他我无话可讲。 刘检气得是拍桌子高声骂娘。他审过共产党官员无数,这些贪污受贿分子,别看进来前神气活现的,一进来后,比判徒还要判徒,连唬带吓,不消十个小时,就能轻松搞定。康剑一个官二代,他以为也是纸糊的,没想到还真棘手呢! 他向领导汇报,领导也咂嘴,说北京高院今天有人打电话来为康剑说情,康云林是老政法纪,这政法一线上,有许多是他的老部下,做人别太绝,可是省里面的大领导又盯着这案子,真难办呀! 领导含含糊糊地说完,把事情又扔给了刘检。 刘检在院子里抽完了一包烟,起身进小楼,心里面拿定主意,为了谁也不得罪,康剑这牢是肯定要坐的,但坐几年,手里面就不能捏太重。 开了锁,康剑坐在桌边闭着眼假寐。近三十个小时没合眼,到底年轻,康剑还能撑住。 “康剑,你当真什么都不说吗?”刘检敲了下桌子,康剑睁开眼。 “该说的我已说过了。”康剑还是那句话。 刘检冷笑,拉把椅子坐到他对面,“你以为你保持沉默,我们就定不了你的罪?” 康剑平视着他,不接话。 “明天,我们就去滨江取证,等取得证据,白纸黑字放在你面前,你承不承认都不重要了。” 康剑点头。 刘检被他的面无表情弄得有些羞恼,呼地站起来,“我实话告诉你,你上面是有人在罩你,但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至少得劳动改造十年。” “你的意思是不是审讯结束了,今晚我可以休息?”康剑说了很多字的二句话。 刘检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出了房间。 “高检,准备车,明天去滨江。”刘检在院子里高声说道。 严厉开门进来了。 他把康剑送到这,本来可以走了,但他留了下来。有他的关照,康剑能吃到热饭,能有个十分钟的自由呼吸的空间。 康剑站起来,严厉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许久,严厉说:“证据取到后,你会送到滨江看守所,然后等待判决。” “在看守所,能见到家人吗?” “不能,等判决后,把你送到劳改农场,那时,家人可以探视。” 康剑不再说话,把脸别向里,黑暗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不会有好几年的,忍一忍就过去。你大舅现在省里活动,兴许能想到别的办法。”严厉宽慰他。 康剑的肩剧烈地抽动着。 ******** 白雁也在看月亮,站在陆涤飞公寓的阳台上。 阳台很大,足有十平米,放了两把白色的雕花躺椅,像电影里小姐先生在花园里谈情说爱时坐的那种。白雁笑笑,陆涤飞家里的装饰一切都非常的暧昧。放在客厅正中的一只腥红的水晶花瓶,在灯光的直射下,通体剔透,让人联想到女人鲜艳的嘴唇。还有那盆虬肢盘绕的巴西木,如同两具交缠的身体。她偷瞄了一眼卧室,舒了口气,还好,蓝色条纹的床饰,但却又是另一股逼人的男性气息。 这房子的角角落落都充溢着诱惑,与之一比,白雁更觉着康领导是一个好同志。 陆涤飞在接电话,钟点工大嫂在厨房忙碌,她就一个人四下参观,信步跑到了阳台。 “丫头?”陆涤飞接完电话,回头一看,客厅里没人。 “在这里呢!”白雁应了声。这儿小区用的是地热,房间里特暖,白雁进来就把外衣脱了,穿了件米白色的加长宽松毛衣,下面是深紫色的窄腿裤,她回眸一笑,感觉非常飘逸,非常的清灵。 陆涤飞细长的眼瞳一眯,眸光暗了暗。 “快进来,大嫂把菜端上桌了。”陆涤飞伸出手,白雁大大方方地伸过去,由他牵着走进餐厅。 白雁是陆涤飞去接过来的,来之前,她去买了一盆君子兰。陆涤飞看到,大笑不止,“丫头,你认为我像个养花弄草的人吗?” “可是我不能空着手去做客呀!我思来想去,送什么都不太能表达我心里面对陆市长的敬意,唯有这君子兰。兰花配君子,名符其实。” 陆涤飞斜睨着她,凑过头,“丫头,你别给我扣帽子。我不是君子,我是个小人。” 大嫂手艺真不错,红红绿绿放了一桌。菜的份量不多,但品种齐全,以滨江的家常菜为主,也有一些做工繁杂的汤菜。 菜摆放完毕,陆涤飞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 白雁听到门响了一声,大嫂走了。 白雁玩味地勾起一抹笑,这个大嫂真是进退适宜,非常识趣,必然是正常练习过的。 “丫头,你觉得我这房子怎样?”陆涤飞给白雁倒上酒,首先盛了一碗熬得很浓的鱼汤递给她,让她喝下垫个胃,再喝酒。 “很合你的个性。”白雁抬眼,微笑地看着陆涤飞。 陆涤飞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杯中的液体,衬衫的领口半敞,露出里面古铜色的肌肤,双眸含情,如同溺死人的潭水,如果定力不足,情不自禁就会跳下去。 “小丫头真是玲珑剔透呀!”陆涤飞对着白雁挤了下眼,碰了下她的酒杯。 白雁端起,浅抿了一口,看到客厅里挂在墙壁上的电视,呶了下嘴,“陆市长,那个是形同虚设吧!你有空看电视吗?”又是应酬,又要陪美女,陆涤飞一天大概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时。 “有呀!我很爱看电视的。”陆涤飞挑了下眉,手臂搁在椅背上,“有时,我也会追电视剧的。” 白雁嘴巴半张,“真的?” 陆涤飞含笑点头。 “那......那个新版的《三国演义》你看了吗?” “高希希导演的那个?哦,看过一集,我还是喜欢鲍国安、唐国强演的老版,感觉那才是真正的还原名著,文化底韵浓郁。那个电视播的时候,我可是一集不拉地看完。” “听说做官的人都爱看《三国》?” “官场如战场,看《三国》,你能学到很多东西。《三国演义》是我喜欢的为数不多的几本之一。《三国演义》真正的魅力,是英雄惜英雄的豁达情怀,是旗鼓相当的刺激,是势均力敌的警觉、挑战。这是真正的高手过招。遇到强敌,是一种真正的幸运。在强敌面前,你必须要让自己保持清醒、理智,不然你就会输得体无完肤,而这样的战争一结束,你会发现你的进步是巨大的。如果你遇到一个与你能力悬殊很大的对手,即使赢了,也没什么意思。很多时候,结果不重要,我们享受的是过程。” “这就和足球世界杯比赛一样,分成死亡之组的小组赛比冠亚军决赛还要来得精彩。小组赛可以让你尽情享受到足球的艺术魅力,而冠亚军之战,却踢得非常保守,有时不得不靠点球来决出胜负,看的人如哽在喉,了无趣味。” 陆涤飞放下酒杯,眼睛瞪得大大的,“丫头,你也看球?” 白雁俏皮地一笑,“我只是比喻。”她突然收起笑意,双手托着下巴,灼灼地看着陆涤飞,眼睛一眨不眨。 “丫头,我帅不帅?”陆涤飞不回避她的目光,温柔地闭了闭眼。 “陆市长,没有康剑,你的仕途还有趣味吗?” 陆涤飞心里面一怔,脸上却没露出痕迹来,小丫头沉不住气,要直奔主题了,“怎么会没有趣味呢?”他意味深长地反问。 “终日和那群腆着肚子、开口闭口按照上级指示讲大话说空话玩权术的一帮官场老狐狸混在一起,也许你会凭年龄优势崭露头角,再加上你父亲的护航,你会仕途顺利,不战自胜。不谈有强敌了,你根本没有敌人。那样子,你会有成就感吗?” 陆涤飞愣住,“丫头,你到底想要和我说什么?” “城建市长这一轮,你赢了。如果康剑能和你再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你还敢再迎战?”白雁明亮的双眸挑衅地盯着陆涤飞。 陆涤飞失笑,“我当然敢,可是他已经没机会和我站在同一起跑线了。” “他有。”白雁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丫头,你可能不太懂法律,他现在被检察院......” “他是被华兴栽脏,华兴又是受了别人的指使。” “丫头?”陆涤飞脸色变了。 “只要你帮助他,他就会平安无事。” “这个不是上次你表姐那个忙,我帮不了。” “你帮得了。”白雁突然站起身,走到客厅,把带过来的包包拿了过来,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纸,摊平放在陆涤飞的面前。 陆涤飞低头一看,再一看,又一看,足足看了三遍,他才抬起头,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震愕。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我才入了心。” “我的意思不是......”陆涤飞张张嘴,哭笑不得。 “你让我知道了他的底限在哪,所以我才做了准备。这事,还得谢谢你。” “那你为什么要到现在才拿出来?” “他事实做过一些错事,应该受一点惩罚。我也不太清楚事情会具体发展到什么地步,只有以不变应万变。” “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你怎么舍得?”陆涤飞失声惊问。 “这个数目能换得他的平安,我觉得很便宜。” “老天,我真的不能思考了。丫头,你接触我,一直都是虚与委蛇,其实都是变相地探听消息。” “陆市长,别这样说。是你找错了合作对象。” “我以为你不爱他。” “爱一个人不是件简单的事,却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现在,你也找错了合作对象。” “不,我没有。这事,我找别人,别人也能做。但是陆市长你来做,会给别人一种宽容大度、爱才惜才的好印象,会让你头上的光环多加几轮。这对你只有益处,没有一点不利,会让人觉得你胜在明处,你是真正有能力的官二代,并不是大树下面遮荫。你不想有一个强敌与你对阵吗?” “丫头,够了。”陆涤飞摆了摆手,咬唇,沉思了会,开口说道,“你别抬举我,我不高尚。我可以帮助他,但我有个条件。” “嗯,你说?” “我会召集媒体,把这件事大肆渲染,传遍大江南北,达到你想要的目的。但中间关键的细节,你必须紧凑好,不能说穿帮。我也会找我父亲,让他在省里面通融。” “嗯。” “但丫头,我真的是个无耻的小人。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狗血情节吧,我要你。” 白雁弯起嘴角,搁在桌上的指尖有点发白,“陆市长,我好像不是大美女!” “我老实承认,以前我对你也有过不良念头,那只不过是挑衅他的男性尊严。现在不是,我是郑重、慎重地说,我要你的人,也要你的心,我在你的名字前冠上我的姓,你以后是陆太太、陆夫人。” 白雁笑了,“陆市长,你又来了。我早说过我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要么是得到全部,要么是弃而不用。你要为一棵树放弃整片茂盛的森林?” “你足以抵得上整片的森林。”他识宝。之前,他仅仅是觉得她是个聪慧的小女子,机灵古怪,今晚,他才真正见识到她强大的所在。怪不得别人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要一个特别的女人。他不是要与康剑挑衅,他是真的心动了。 “强扭的瓜不甜。”白雁含蓄地调侃。 “我不会强摘,我会等到瓜熟蒂落。”陆涤飞伸手握住白雁的手,“他如果出来,我便要求外调,我带你去别的省任职。我有自信,我能让你爱上我。我也在发誓,以后,我会为你洁身自好。”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可以在时间上做文章,这就视同一张废纸。”他敲着桌上的纸条。 白雁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 刘检因为前面一个案子,上级领导要一份汇报的详细材料,耽搁了两天,来滨江取证时,已是四天后了,正逢小年夜。傍晚,他与老高住进宾馆,便听到四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天空中烟花灿烂地绽放,把个滨江城闹得像个不夜城。 同样是地级市,滨江因为位于长江入海口,经济要比余州发达多了。刘检站在阳台上抽烟,看到楼下飞驰的汽车,一会是奔驰,一会宝马,一会保时捷,直撇嘴。他有个同学在滨江检察院工作,工资和他差不多,各项补贴却是他的几倍,想起来就窝火,干同样一份工作,差别怎么这样大! 两个人当晚没有惊动滨江检察院,在外面随便吃了点,早早就睡了。第二天早晨,两人才拿着介绍信去了滨江检察院,要求配合调查。 检察院给他们腾了一间办公室,第一个喊来谈话的是伊桐桐。 伊桐桐没有课,在办公室时和同事闲聊,校长领着检察院的同志过来找她,她一听是了解与康剑某些事情时,脸立刻就失去了血色,两条腿抖得像筛糠,要不是扶着桌子,根本站都站不起来。 老师们哪一个不是绝顶聪明,康剑受贿的事早就传得满城风雨,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伊桐桐与康剑有过什么关系,看向伊桐桐的眼神就带了鄙视。有几个妒忌伊桐桐的女老师则一脸幸灾乐祸。 “走吧!”刘检的脸板得像包公。 伊桐桐没见过这阵势,吓得眼泪在眼眶里转,就是不敢掉下来。刚走出办公室,就碰到李泽昊捧着教材往这边走,她可怜巴巴唤了声,“泽昊!” 李泽昊冷冷地扫了扫她,当她是个传染病源,眼神避得远远的。 泪,一下子如决了堤般,哗哗往下直流。 伊桐桐不知道是怎么上的车,也不知怎么进了检察院大门,当她清醒过来时,已经坐在了刘检和高检的面前。 “我......早就和他分手了,我现在已经有了男朋友,他的事,我一点都不清楚。”没等刘检开口,伊桐桐忙不迭地辩白。 刘检看着伊桐桐梨花带露的脸,心里面对康剑更气几份。他就是瞧不惯这些官二代,不用努力,就官运亨通,而且泡个女人,还都是绝色。 “我对你们的风花雪月不感兴趣,我们找你来,就是有几件事向你确定下。”刘检向高检挑了下眉,高检摊开记录本。 伊桐桐两手平放在膝盖上,低着头,抖个不停。 “你和康剑是什么关系?”刘检问道。 “在他结婚前,是......男女朋友。” “你名下的跑车和公寓,是自己购买的吗?” “不......是,是他在......分手的时候,送给我的。”伊桐桐突然抬起头,“不过,我和男朋友已经决定退还给他了。”这个时候,伊桐桐心里面那个悔呀,那时李泽昊要求她退还时,她怎么就没听他的呢! “是你向他要的,还是他主动给你的?” “他主动送我的。” 刘检和高检交换了下眼神。 “有人举报他送你的不止跑车和公寓,还有别的......”刘检这话带有诱惑性,其实是试探,如果你心里面发虚,在这种情况下,就会主动交待出来了。 伊桐桐哇地一声放声大哭,头摇得像拨浪鼓,“真的没有了,他一结婚,连我的电话都不接,见了面也是装不认识,怎么可能还送我东西。我真的和他彻底没关系了。” 伊桐桐越哭越觉得自己可怜,本来和李泽昊冰冻三尺的关系,这下更是要降到冰点,再没有缓解的可能了。她心里面对康剑残留的爱意,此刻,全变成了怨恨。 刘检见多识广,知道伊桐桐不像说谎,让她在记录的材料上签了名,按下罗印,说今天就到这,后面我们有事调查到你,请你尽量配合,然后就把伊桐桐打发走了。 “我把房子和车退还了,就不关我的事了吧?”伊桐桐临走时,问。 刘检讥诮地一笑,没接话,觉得这女人真的是名副其实的花瓶一只。 伊桐桐出了检察院,整个人软成了一团泥。倚着路边的大树,给李泽昊打电话。 “什么事?”李泽昊声音冷得就像刮在耳边的寒风,刺骨慑人。 “泽昊,我听你的话,不要房子,也不要车,也不计较你和柳护士十四年的感情,我愿意和你去深圳。” 李泽昊沉默着。 “泽昊,你说话呀!”伊桐桐心里面着了慌。 “伊老师,你可能搞错了,我们之间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你做什么决定是你的自由,不需要告诉我。我该去上课了,一会,我还得去接我的未婚妻。”说完,李泽昊挂上了电话。 伊桐桐像木偶似的合上手机,整个人往下一坠,瘫软在树下。 “是上午去找康剑的前妻,还是下午去找?”办公室内,高检问刘检。 刘检把刚才的记录翻了翻,“趁热打铁,早点取好证,早点回余州。呆在这滨江,让人感觉挫。” “咋挫了?” “和人家一比,咱们真像乡下来的土亲戚,瞧瞧人家的街道、商场,街上的车和人的穿着,这才是个城市啊!” 高检笑了,起身倒了杯茶,“你心理还不平衡呀!你到大西北去转转,看看那边的生活,你就知足了。刘检,你说康剑的前妻会比这前女友漂亮么?” “肯定的,不然干吗选她呀!男人,就是过不了个情关。” “我想也应该是个大美女,那小子艳福不浅,却不长情。” “心里面不知又瞄上哪家闺女了。”刘检轻蔑地耸耸肩。 两人请滨江市检察院的同行去传唤白雁,没想到,白雁不是坐检察院的车过来的,而是新上任的陆涤飞市长亲自开车送的。 刘检与高检心里面猜,可能陆市长和康助关系不浅,怕他前妻受委屈,特地过来打招呼。两个人态度上立刻和善了些。 陆涤飞并没有多说什么,就和两人握了握手,和白雁说,谈话结束,给他电话,他过来接她,然后走了。 高检和刘检把白雁让进办公室,为白雁的年青吃了一惊。 白雁并不比伊桐桐漂亮,可是看上去清灵、聪慧,微笑的时候,那一对小酒窝,特别的可人、甜美,像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你请坐。”刘检尽量把声音放柔,有点怕吓着了白雁。 白雁弯腰道谢,等刘检坐下了,自己才落坐,让人感觉家教特好、非常礼貌。 “我们今天找你,只是例行调查,你别紧张。”刘检说。 “嗯!你请问!”白雁直视着他,神情专注。 刘检咂咂嘴,朝高检瞟了一眼,有点像问不出口似的。 “你和康剑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国庆节后!”白雁回答。 “你......知道不知道他以前有女朋友?”刘检艰难地扯扯嘴巴,这问题听着乍那么婆婆妈妈呢! 白雁低下头,叹了口气,“我知道。就是因为我,他才和她分手的。康剑在省城时,两个人开始恋爱,在一起好几年了。” “呃?”刘检瞪大眼,不知该说什么了。这小姑娘看不出来还是个小三? “其实我也是无辜的,”白雁抬起头,眸子中笼上了一层水汽,“我妈妈和康剑的父亲是故友,我们是父母包办的婚姻。康剑的母亲高位截瘫,他很孝顺,为了不让他母亲伤心,就答应了婚事,和伊桐桐老师分了手。” 刘检和高检嘴巴张成了“O”型。刘检眨眨眼,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那......那你知道他送她车和公寓吗?”这话一说,他很有罪恶感。 白雁咬了咬唇,十指绞了好一会,才点点头,“我知道的。因为伊老师是为了爱他,才追到滨江。他感到对不住她,给她买房买车,是想让她生活得舒适点,让伤害少一点。” “那房那车可不是小数目。”刘检眯细了眼,凝视着白雁,“这钱是谁出的,你知道吗?” 白雁苦涩地一笑,长睫毛一眨,一滴泪从浓密的睫毛下滚了下来,“我是在结婚后才知道的,那些是用我的新房抵来的。” “呃?”刘检和高检全惊住了。 “我们结婚办了几十桌酒席,又买了套复式建筑的新房,这些钱有他爸妈给的,也有他工作后的积蓄,但差不多也倾其所有。他再送房送公寓,哪有钱?他瞒着我,把新房的房契抵押给了华兴集团的老总,让他垫支了那笔钱。” “你们的房契抵押给了华兴?” 白雁抹去眼中的泪,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过去,“这是华兴打的收条。康剑一直藏得很好,我有天发现了,然后,我......觉得我的承受能力有限,我向他提出了离婚。我能容忍他的过去,但我无法容忍婚姻生活中充斥太多另一个女人的痕迹。” 刘检把纸条拿过来,白纸黑字,华兴歪歪扭扭的签名,华兴集团鲜红的戳印,很真实,假不了,收条的时间是九月二十号。 “那车那房好像是五月份就有了,这收条怎么是九月二十号的?”刘检犀利的发现有一丝不对劲。 “我也问过他,他被我逼得无奈,说本想暗暗筹钱还上的,没想到结婚开销太大,他想不出其他办法,又不敢拿自己的仕途开玩笑,只好拿房子抵了。” 刘检看看高检,高检也看看刘检。这样一解释,很合情合理呀!一点点都不违背原则,二百多平米的复式建筑,按市价有二百万呢,足够抵单身公寓和一辆跑车了。康剑真是被载脏的?他是无辜的?不会吧,华兴怎么敢拿这事瞎说,可证据在此,还真挑不出什么刺来? 刘检挠头,“白雁,这事先搁一边。我再问你件事,九月二十四日,你是不是曾从华兴办公室提走二百万现金?” 白雁眨眨大眼,慢悠悠地点了下头。“是呀!” “那是什么钱?” “华兴行贿给康剑的呀!” 刘检、高检脑袋上的头发全立着了,刘检直接站了起来,“你肯定是行贿?” 白雁认真点头,“华兴说感谢康剑这些年对他的帮助,又帮他投中了商贸中心的工程,他不知我喜欢什么,这些钱送给我买喜欢的东西。我和他不熟,就因为我是康剑的老婆,他才对我这么好,这不就代表是给康剑行贿?” “然后你就收了?” “我当然没有,那时我和康剑在闹离婚,我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我拒绝了,可是华兴不知从哪打听到了我的存折卡号,把二百万打进了我的卡里。” “钱还在你卡里?” “呃?”白雁讶异地瞪大眼,“你们不知道钱在哪吗?” “我们怎么会知道?”刘检和高检愣住了。 “这事差不多地球人都知道了,这两天上和报纸上都有登的。你们有空上或者看看报纸吧!” “你能讲具体些吗?”刘检咽了咽口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嫌那钱脏了我的卡,也不想便宜了康剑,就把那钱捐给了汶川红十字会。” 刘检和高检有好一会儿大脑处于空白状态,面面相觑, 不知是说这姑娘是傻呢,还是任性呢! 许久,刘检才找着了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 “九月二十五号吧!” “这事康剑知道吗?” “我不知道华兴有没和他说,我们当时在冷战,我不想和他说话。” “二百万呢!很大的数字,你就那样捐了?” “是挺大,我捐的时候,银行转账的会计看了我半天,我催了好几次,她才转成功。” “你为什么不缴到廉政账户上?” “廉政账户的钱不也是给灾区吗,我这样不是少了一道审批手续。是不是这钱不合规矩,那能不能向红十字会再要回来?”白雁不安地搓手。 刘检、高检哭笑不得,“这个报道是怎么回事?” “汶川红十字会的人前天特地过来致谢,宣传部的人接待了,然后就传开了。那个捐款的转账单也被他们复印过去了。” “这谢得还真是时候,巧呀,巧呀!”刘检脑中像有一团丝,错综复杂地缠着,无法理得清,可是有一点他确定,这样一来,康剑那小子没事了,么事都没沾上,还有可能镶上一圈光辉。 “不巧,就编不下去了。”白雁跟在后面附和,没心没肺地笑着。 黄昏时分,白雁出了检察院,给陆涤飞打电话。过了不到十分钟,陆涤飞的车就到了。速度之快,让白雁觉得他好像啥事都没做,就一心一意在等这个电话。 这次,他没让司机开市长专用车,而是自已开了辆很拉风的越野车。车门关上,他呼地一下就把车头一转,朝着江边方向开去。 这个时节,江堤上非常的萧索,奔腾的江水在寒风中一波波地拍江着江岸,溅出数米高的浪花。堤上的树木,枝干冻得灰白,被风吹得满天飞着落叶。 陆涤飞把车停下,车头对着江水。车后,落日慢坠,晚霞映红了西方的天空,也在眼前的江水上铺满了一层金光。金光随着浪花翻涌,一点点褪去。眨眼之间,眼前突然一黑,暮色四临。 “好看吗?”陆涤飞扭过头看白雁。刚刚两人一直注视着车外,没有一个人讲话。 “很壮观。”白雁对着他嫣然一笑。 陆涤飞开了车顶灯,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向白雁晃了晃。 白雁点头,“抽吧!” 他笑笑,从后座拎出一个纸袋,里面装着蛋糕、牛肉干、话梅、巧克力、水果......一堆女孩子爱吃的零食。 白雁撕了包话梅,捏了颗塞进嘴里,酸得一张脸都挤到一块了。 陆涤飞朗声大笑,指着车外,“我和别人不同,我喜欢看落日,而不爱看日出。落日有一种凄美感,像壮士的临终惜别,场面非常悲壮,但不可怜。我心里面烦闷的时候,有时就开车来江边看落日。唉,这天太冷,不然我们晚上可以去江心岛看星星了。” “陆市长,也会有烦闷的时候?”白雁挪谕地扁了扁嘴。 “我是人,当然有七情六欲。你以为官二代就那么好混?” 白雁皱皱鼻子,“好不好混,我不清楚。不过,陆市长这官当得可是非常轻松,你都不做事吗?” “要做事,谁还愿意当官?当官就是要有领导能力,会决策就好。当然,我也不是时时闲,但在我心中,陪你比工作重要。”陆涤飞高亢的嗓音突然一哑,话语间带了许多助气音,让车内的气氛一下朦胧、暧昧起来。 白雁咬咬唇,把眼神挪向车外,“你把我看得如此之重,我以为一个正常的人应该先问问我下午的谈话的结果如何?” “我不需要问。” “呃?” “你的能力应付他们足足有余,而且现在媒体的力量那么大,这么大的光圈足够遮住一切瑕疵。” “可是那也是我的一面之辞,如果他们去找华兴对证,华兴会不会不承认?”白雁细细地把下午的谈话回响了下,还是有些担忧,生怕哪里出了错。 “他们就是心里面有疑惑,也不会再追问了。谁会和一个廉洁正直的偶像过不去,那会犯众怒的。我和汶川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他们会在这等到康剑出来,再当面向他道谢,我已安排了记者跟踪采访。至于华兴,他现在讲什么,还有谁信?” “那个刘检和高检会去找华兴吗?” “程序上是要去的,必须要把所有的事和他对证下,然后签字,就差不多结束了。” “接着,康剑就能回来了?”白雁抑住心里面的激动,故作平静地问。 “应该能在除夕前回滨江,我想可能会有许多人抢着去接他的,其中,也包括我一个。”陆涤飞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他这次因祸得福,睡着都能笑醒。” 白雁侧了下身子,面对陆涤飞,“谢谢你,陆市长。”这话,白雁说得很真诚。 陆涤飞在两天之间,让汶川红十字会的人来滨江,又找记者在上、报纸上发表文章,把二百万捐款的事,炒得发烫,一下子就让康剑的负面形象立刻变得无比高尚、伟大。现在,白雁又澄清了伊桐桐房子和跑车的出处,康剑简直就成了重情重义、十全十美的五好男人、完美领导。 陆涤飞把抽了半截的烟头扔出窗外,回过身就握住了白雁的手,“丫头,别谢我,我这是为自己做的。你那天晚上答应我,只要他平安回到滨江,你就会认真考虑我的要求。” 白雁闭了闭眼,“我还说了一句话,你不记得了?” 陆涤飞目不转睛地瞪着她,眼中射出危险的寒光,“我记得很清楚,你说只要我和康剑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在同一个地方,不耍诡计,不玩手段,我能超过他,你就愿意和我在一起。” “你做得到吗?” “其实,他现在就已经输给我了。我放荡不羁、玩世不恭,形象没他好,可他栽了,我没有。这是因为我坏在表面,而他坏在骨子里。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 “其实,你并不是真爱我,你无非是想在康剑的心口撒把盐!”白雁学着他的腔调,说道。 “不是!”陆涤飞斩钉截铁地摇头,“这些年,我结过婚,有过许多女朋友。我和前妻是因为门当户对而结合,并非爱,没坚持几年,散了。我和女朋友在一起,只是为男欢女爱,合得来就多见几面,合不来上床一次就说再见,不会有想念,也不会有遗憾。我在江心岛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很特别,但也没入我的心,直到前几天的那个晚上,我看着你,心砰砰直跳,慌乱急躁得像个毛头小子,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丫头,我真的爱上你了。” 白雁眨着眼睛,她慢慢转过身,看着一轮冷月从江中跳出,慢慢地照亮了咆哮的江面。 “在我二十四岁前,我被别人视同瘟疫。一过了二十四岁,我好像是桃花处处开了。”她自嘲地失笑,“陆市长,我不是贬低自己,但我觉得你应该找一个更好的、更时尚的女子,她才能追得上你的脚步。我们是不同的。” “现在说这话已经太晚了,你已经接受了我的帮助,你就要履行自己的承诺。”陆涤飞强悍地扳过她的肩,让她面对着他。 白雁清澈的眸子滴溜溜转了几圈,“陆市长,你的心脏够强吗?” “要看什么情况。” 白雁头一偏,紧紧咬了咬牙,“如果你能接受一个心里面装着别的男人、也有可能和别的男人偷情的女友,那么我们就来谈一场不碍风化的恋爱吧!” ******** 刘检和高检把谈话的纪录整理了下,当天就坐车去了省城。 车上,刘检的眉头一直皱着。高检给他递烟时,推了他好几下,他都没动弹。 “还在想那案子?”高检问。 “老高,你说这蹊不蹊跷呀!都板上钉钉的事,只是走下程序,怎么突然就面目全非了。这时间不早不晚,就卡在这中间。要是早一点说出来,就立不了案。晚一点呢,就与事无补。”刘检狠抽了两口烟,怎么都想不通,“我办案无数,还没遇到这种事。下面都准备批捕了,唉,多少日子的辛苦全付之东流。” “老刘,别叹气了,你也上了、报纸也看了,谈话记录也在那,挑不出破绽,我们就别给自己惹麻烦。康云林是老政法记,现在是退居二线,可他老婆娘家那边势力可不小。” “他妈的,我一定要好好审审那个华兴,他没事嚼什么蛆。” 刘检窝了一肚子的火,下了车就直奔省公安厅。 华兴集团员工砍伤农民工的事,华兴不是直接犯罪人,但涉嫌幕后指使,再加上前面滨江市城建局局长和招标办主任受贿一事,他也有行贿的份。行贿本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不追究,这下,也算到他头上了,另有人举报,他偷税漏税。他么,偏偏还逃逸,于是,就给抓起来了。 华兴被带进审讯室,眼袋突得老高,脸上的肉挂着,头发灰白,早没了平时的八面玲珑、神气活现,头耷拉着,像只萎茄子。 警察让他坐下来,他立即规规矩矩坐下,双腿并拢,眼直视地面,一动不动。 “抬起头来。”刘检厉声喊道,把谈话记录摔到桌上,“你现在给我好好看看,再告诉我,这上面为什么和你说的不相符呢?” 华兴惶恐地把记录往面前挪了挪,战战兢兢地看过去。看着,看着,刘检就看到他光秃秃的脑门上往外冒着冷汗。 当华兴看到复印的房契收条时,他身子猛烈地哆嗦了下,眼前是金星四射。 “这些属实吗?”刘检拍着桌子,吼道。 华兴嘴角慢慢绽出一丝笑意,他闭了闭眼,说了句,“强人呀!”强中更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 “什么?” “康剑以后一定会前程辉煌,不可估量,你们多拍拍他的马屁。”华兴的笑意越来越大,然后是放声大笑,直笑到眼泪都下来了。 “你发什么神经。”刘检继续把桌子拍得山响,吼声如雷,“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栽脏了康剑?” 华兴止住笑声,把眼角的泪拭去,点点头,“我交待,我坦白,我不是栽脏,我是老糊涂了,把房契这事给忘了。对,我只送给他老婆二百万,她没要,我就让秘打到她卡上了。” “奶奶的。”刘检气得一脚踢翻了桌子。 华兴被干警带回了牢房。 他坐在窄小的床铺间,倚着墙,想想笑笑,笑笑又摇摇头、拍拍腿。空活了一把年纪,不仅丢了与康剑的交情,还落了栽脏的罪名。 他早就应该从与小护士的几次见面中就应该看出来,她并不是等闲之辈。 国庆快到了,华兴大饭店接了几个旅游团,非常忙碌。他半躺在宽大的办公椅中,听秘向他汇报集团三季度的效益,座机响了。总台小姐说有位叫白雁的小姐找他。 那是康剑的夫人呀,华兴忙不迭地抚了下头上稀稀疏疏的头发,亲自下去把她接了上来。 白雁的小脸闷闷的,没像以前,看到他,对他一笑,露出两个俏皮的小酒窝。 “心情不好?”他给她泡了一杯上好的毛尖。 “华老板,我要和康领导离婚了。”白雁眼中慢慢的溢出了泪水。 华兴大吃一惊,他私下觉得康剑很在意这个小妻子的。这小护士事实也招人疼。“白护士,别乱说话。两口子争执个几句,是常事。过两天,一切都好了。” “华老板,你告诉我,康剑是不是和伊桐桐经常在你这饭店的顶楼咖啡厅见面,他还送她房子和车子?”白雁拭干泪,很气愤地问。 华兴愣住,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不说也没什么,我跟踪过他们。所以我一定要离婚,我受不了,他......也同意了。” 华兴搓着两手,“这个,这个......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康助心里面只有你。” “你承认了,这事是真的。”白雁眼瞪得溜圆。 “我没,我没......”华兴忙摇手。 “华老板,一个离婚女人,没了爱情,没了家,如果再没有钱,那多可怜呀!你能帮我个忙吗?” “当然,你差钱用,尽管说。”华兴这时只当白雁是和康剑耍小性子。像他老婆都要和他离婚二十年了,到现在都没离。有时候,女人喊离婚只是个口号,并不当真。他平时就觉得没机会弥补康剑对他的恩泽,能有机会向白雁拍马屁,还不忙不迭地冲过去。 白雁从包里拿出两本证,一本房产证,一本土地证,“你不是有家房产开发公司吗?你帮我把这房给卖了,尽量把价格抬高点。” “你把房卖了,你住哪?”华兴打趣地问,小护士还来真的了。 “我住在那房里,就会想到他和那个伊桐桐,我心里面有阴影,我把房卖了重买。华老板,你帮不帮我?” “帮!”华兴小心地把房产证、土地证收好。 “如果你有什么消息就给我打电话哦!”白雁这才展颜一笑。 “如果你没地方住,我可以给你在饭店里安排个房间。” “我哪能总麻烦华老板。”白雁站起身,往外走去,到门口,又回过头,“华老板,你还没给我打收条呢!” 华兴纳闷了,这证上名字又不是他,干吗要打收条,再说他怎么可能把康领导的房子给卖了。 “值很多钱呢,我不放心,你打个收条给我吧!” “行,行!”华兴觉着白雁真是可爱,不惹她着急,顺了她的意,给她打了收条,在她的要求下,还盖上华兴集团的公章。 白雁这才欢欢喜喜走了。 华兴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捏着两本证,呵呵直乐。 过了四天,白雁突然又来了,很着急。“华老板,我看中一套江景房,许多人都在抢订,我那房你卖了吗?” “还没找到合适的买主。你差多少钱?” “人家说一次性付款,可以优惠三万块。” “一次性是多少?” “二百万。” 华兴眼都没眨,打电话给会计,立即从银行取了二百万现金给白雁。康剑帮他投中商贸中心那个标,他能赚几千万,二百万只是个小钱。 “这么多钱,我一个人提着也不敢上街。华老板,能请你的秘陪我去银行吗?” “行。”华兴豪爽地一挥手。 于是,这就成了二百万是他的秘硬打进了她的银行卡中。 华兴笑得前俯后仰。她,真是高,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没有一丝差错。他本来想着,有了伊桐桐的房和车,再有这二百万,足可以把康剑牢牢与他牵在一起。却不知,他用自己的矛戳了自己的盾,康领导彻底与他脱离了干系。 华兴想,小护士是不是有一双能看穿前身后事的眼,她就猜着有一天他会卖了康剑,才将计就计? 其实,他不想卖了康领导,他也是无奈的。有人托话给他,只要他交出向康领导行贿一事,其他所有的事就不追究。 这世上,还有谁的话能相信? ******** 余州,腊月二十八。 这一年没三十,二十八也就是除夕前一天了。康剑像往常一样起床,简单洗漱后,便静静地站在窗前,从铁栅栏间看着楼下一小片绿色。这几天,他只是不允许走出房间,审讯已经结束了,可以按时睡,按时吃,伙食比刚来时好了些,也有热茶送进来。 他不知道刘检他们取证到哪一步了,他不去乱想,也不多想,静观以待,说服自已享受黑暗前的一丝光明。 真的批捕后,头发要剃成个大光头,衣服要换成囚服,送到某个边远的农场,与社会上的各式各样的犯罪分子混在一起劳动改造,一呆就是十年。 心情,不是不苦涩,不是不怅然,不是不后悔,不是不惶恐。 如果心里面没有装着白雁,康剑想自已也许不会有现在这么镇定了。就是盼着有一天还能再看到白雁,再和白雁相守,才能这么撑着。 白雁,白雁,白雁------康剑在心里面喃喃地重复喊着,似乎这样呼喊,能让僵冷的四肢暖和起来。 门外有开锁的声音,康剑扭过头,以为是送早饭的。很意外,是严厉走了进来。 自从刘检他们去取证后,严厉跟着消失了。 两个人默默地对视了一会。“早!”康剑先出声招呼。 “早!”严厉深深看了他一眼,朝外面挪了挪眼神,“一起出去散个步吧!” 康剑浑身每个细胞都屏住了呼吸,面孔胀得通红,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出去,是从这里转到看守所?还是------- “散个步,再一起去吃个饭。他们开得快的话,估计午饭后就要到了。” 他们??? 康剑的手不禁攥成了拳头,嘴唇哆嗦着。 严厉轻笑摇头,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剑剑,你-----平安着陆了。” “严叔?”康剑身子颤抖得厉害,这是错觉吗?是他假想出来的话吗? 严厉闭了闭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切都澄清了,你什么事都没有了,可能还会因祸得福呢!你这小子,太内敛,什么都藏在心里,要不是这次双规,谁会知道你能做出那样的壮举。” 康剑摇头,严厉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 “别傻站着,出来呼吸下新鲜空气。今儿可真冷,但天不错。哦,你看,出太阳了。”严厉指着窗台外面金灿灿的阳光,笑了。 康剑就像是踩着云朵下了楼,他屏息,再深呼吸。 校园中,空气清冷,带着冻裂的泥土气息,扰得他鼻子很痒。他仰望天上初升的太阳、碧蓝的天空,他眺望远处的村庄、马路上奔驰的汽车,他低头,看着脚下一块块方砖铺就的小径、小径边倔强的冬青,眼眶突地一热,泪滑下了脸腮。 他自由了,真的自由了。 “能平安着陆,的确要高兴。”严厉见他羞窘地别过脸,慈祥地一笑,领先往校园深处走去。几个工作人员看到康剑,都向他热情地笑笑,轻声说:“恭喜!” 康剑仍回不了神,但他不能多问。他知道事情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会是迹,必定发生了什么。为了怕口径不一致,他只有沉默。 两个人走到了操场前,四周没有一个人影,严厉突然转过身,非常严肃地看着康剑。 “剑剑,吃一堑,长一智。经过了这件事,虽然受惊不小,但对你以后的道路有百利而无一害。这次,你是幸运。如果你不吸收教训,再犯就没人帮得了,也会令让帮助你的人寒心、失望。我不唱高调,说共产党的干部要怎么怎么廉洁。你不为别人,也要为自己和家人着想。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只要你做了,总会被一双眼睛看到。出来混,迟早有一天要还,别存侥幸心理。踏踏实实做人,清清正正为官。” 康剑羞惭地不敢迎视严厉的目光,他明白,严厉心中一定如明镜似的,什么都一清二楚,但严厉没有点破。 严厉长吁一口气,“你能平安无事,我这心也舒坦了。你爸妈还在滨江,你回去后正好和他们一块回省城过年,好好地放几串鞭炮,庆祝庆祝。过了年,从头来起。城建市长泡汤了,但我听说丛仲山快到龄了,要退,市长顺应接位,空出来的市长位置要对全省四十五岁以下的局级干部公开招考,你努力抓住这个机会。” 康剑自嘲地一笑,“我现在只想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至于别的,暂时不考虑。” “她,你也不考虑吗?”严厉破天荒地打趣道。 “谁?” “剑剑呀,你知道你能平安着陆,是谁的证词起了作用?唉,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我没有老朽。那姑娘,人才呀,不当官太可惜了。呵呵,真不知像谁,我看她妈妈就是个花瓶,没有多聪明啊,怎么生了个女儿这么玲珑剔透。” “严叔,你在说白雁?”康剑的心一下跃到了嗓子口。 “不然还能有谁?你以后少惦记那个老师了,多把小姑娘放在心上,人要懂得感恩、珍惜。”严厉抬起头,眉头拧着,“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吧!你妈妈恨了她妈妈一辈子,现在她这么帮你,这结该解开了。” “严叔,你能说详细点吗?”康剑请求地看着严厉,心突突地跳得厉害。 是她,只有她,她放不下他,她把他记在心里。她是怎样用单薄的肩为他推倒了这个坎?他想知道,一刻也不能等待了。 严厉笑,“等不及了?” “嗯!”康剑重重点头。 “走吧!边走边聊。” 和严厉猜想得不错,午饭刚结束,浩浩荡荡的车队开进了职校。与康剑来时的萧瑟、低调不同,这次阵势非常壮观。滨江市政府派了车,其他部委办局的局长也不甘落后地紧随其后。 一下了车,办公室主任首先放了几大串鞭炮,说是去去霉气,然后煽情地送上一大捧鲜花。 硝烟散去,所有的人都围着康剑问寒问暖,握手、拥抱,直说大难脱险,后福洪天。 康剑淡淡地笑,没有表现得特别激动,只有在看到简单时,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暖色。 没用的简单,高高大大的小伙子,站在康剑面前,先是傻呵呵地笑,接着眼眶一红,哭了,自始至终只说了两个字:“康助------” “瞧简秘喜极而泣了。”其他人哄笑。 康剑拍拍简单的肩,两个人手紧握。 康剑越过简单的肩膀看过去,发现陆涤飞倚在车边,对他微微一笑。 他穿过众人,首先伸出手,“陆市长,辛苦了!” “恭喜着陆,康助!”陆涤飞用力地回握。 四目相对,各种情绪交相变换,一切尽在不言中,最终两个人对视轻笑。 接受完众人的问候,康剑上车,车队又浩浩荡荡出了职校。 康剑从车窗中回望越来越远的职校,他想,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在这里度过的几天铁窗生涯。 到滨江时,已是傍晚。早有一帮同僚们在政府宾馆前,等着为康剑洗尘、压惊,康云林和李心霞也被请来了,丛仲山打来电话问候,说晚上和市长要一同出席洗尘宴。 政府办主任根本不给康剑开口讲话的机会,拖着他先去浴室沐浴更衣、净面。结束后,就直接把康剑拖进了酒席,康云林与李心霞在他一左一右坐着,问这问那,敬酒的人是一轮又一轮。 陆涤飞拿着手机,看了眼被围着中心的康剑,走出餐厅,避到走廊的一个安静角落,先点上烟,再拨了白雁的电话。 白雁在值夜班,事实上,这几天,她一直在值夜班。明天就除夕了,成家的护士们要忙年,没成家的想方设法请假回家过年,她没有地方可去,就自告奋勇替人值班。 冷锋去了北京和同学聚会,柳晶回老家,估计这个年会过得很不太平,李泽昊现在出动所有的好友亲朋在说情,一心想挽回柳晶的心。柳晶想不回去,白雁把她劝走了。逃避不是办法的,正确面对自己的心才是真理。 医院餐厅也停业了,外面的小饭店大部分关门,白雁晚饭就泡了碗方便面。 手术室里安静得出,和她一块值班的护士下楼和其他值班的医生聊天。白雁吹了吹碗中浮在上面的蔬菜,把暖风扇搬过来,对准自已,夹起一筷面条,慢慢地吞咽,手机响了。 “小丫头,想我没?”陆涤飞的口吻从来不正经,也不迂回。 白雁笑了笑,“正吃面呢!你回来啦!” “嗯,回来有两个小时了,他现在正在喝酒,看上去精神很好。” “那你怎么没去喝酒?” “我一心不二用,想你的时候不喝酒,喝酒的时候不想你。什么面,吃得这么香?”陆涤飞听着话筒里吸面条的声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方便面!” 陆涤飞一怔,站了起来,“在除夕前,让我的女朋友独自在医院吃方便面,明显是我的失职。你把碗放下,我带你出来吃。” “陆市长,有点职业道德,好不好。我不是在医院玩,我在值班。你要是真看不下去,明天给我们院长打电话,提高夜班补贴才是真的。” “你怎么总值班?”陆涤飞又坐下去,有点埋怨。他约过她几次,她不是在手术中,就是在值班,这恋爱还怎么谈? “我也想玩呀,可这是五斗米,我不敢得罪。你什么时候回省城过年?” “明天和康剑一家一起走吧!我其实不想回去,回去又要被逼婚,我妈妈能念到我发疯。” “真幸福。”白雁羡慕地叹了一声。 “呃?”陆涤飞愣了,这是幸福吗? “陆市长-----”康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陆涤飞的面前。 陆涤飞慵懒地一笑,“丫头,我有点事,一会再打给你,乖,好好吃饭。”他收线,起身,平视着康剑,“怎么出来了?” 康剑脸已经喝得通红了,“我们俩还没喝一杯呢!” “哦,对,那进去喝吧!”陆涤飞一挑眉,“康助,你好不好我刚刚是在和谁打电话?” “我不好。” “我刚交的女朋友,你的前妻----白雁。”陆涤飞兴奋地看着康剑。 康剑微微抬了下眉,哦了一声,没有下文。 陆涤飞懵了。 “你不介意吧!”他追问道。 “没什么好介意的,喜欢一个人不是个错。” “呃?” “不过,你不适合她。”康剑温柔地笑了。 “何以见得?” 康剑停下脚,转过身,“涤飞,你是正宗的南方人吧!” “对呀!” “我只算半个南方人,在北京呆了好多年,差不多北化了,我的口味有点重,能吃辣。” “......” “白雁是支不折不扣的小辣椒,外表纤小,威力很大,除了我,没人能碰得,你也不例外。”康剑眼中光彩莹然,笑意直达眼底,十分温暖,一张俊伟的面孔立时温柔至极。 ******** 十点,夜已很深了,下去聊天的同事还没有回来,白雁把值班室里那台十四寸的电视机所有的频道从头到尾调了一遍。不是颂歌,便是喜舞,差不多每个台都在忙着拜年,办晚会,没啥好看的,她“啪”一下关上了电视。在床边坐了一会,还是走了出来。 医院在过年的时候,反到比平时忙碌,这晚上很少轮到睡通宵的。不是这里出了车祸,就是那边酒喝得心脏病复发、小孩吃坏了肚子。天寒地冻,脱了衣服上床,再被喊起来,那种痛苦,简直没有词语可以形容。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要么围着电视,要么三五成群地聊天、嗑瓜子,索性就坐到天亮。 白雁走到走道尽头的落地窗前,看着下面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幽幽地叹了口气。 平时也罢了,大家都在忙工作,不会有什么落差,但一到了节日,就显出自己的形只影单、孤苦伶仃。白雁有时觉得自己和福利院的孤儿差不多。可她又觉得孤儿都比她幸福,至少他们有人同情、惹人心疼。而自己呢,摊上一个交际花的母亲,一个没有名字的父亲,走到哪,不是嘲讽就是白眼。 没有预期的,就想到了明天。 这世上,唯有明天,不需要努力,不要求回报,就能得到他全部的好。自从她意识到明天的好之后,从来不会担心有一天会失去,也从来不去担心这份好有一天会变少、变质。他的好,很自然,很温暖,抬不抬头,看不看到他,白雁都能感受到。 他们之间,没有过误会,没有过争执,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阳光普照的春天。 都快除夕了,明天的祝福短信还没有发过来,估计是训练任务严密,不允许和外部联系。有没有短信,白雁不是很在意。她知道在除夕的夜晚,听到鞭炮响起时,她会对明天说:新春快乐。明天会说:小雁,我们一同快乐。 想到了明天,白雁整张小脸都舒展开了,眉梢间笑意盈盈。 然后,白雁又从明天想到了康领导。 她知道,他今天回滨江。趋炎附势的官员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为他接风、压惊。 她没有给他打电话。 不知怎么,在得知他被双规时,她非常非常的想念他,想着心都揪起,眼泪都会溢出来,但得知他要回来时,她的心反到平静了。 康领导为了补偿伊桐桐,送了房子和车,她第一次是到柳晶家吃饺子时听说的,她当时便没有把这事与华兴的行贿联系到一起。直到陆涤飞三番五次地要和她合作,履次提到华兴这个人,康领导把工资和存折都交给她时,她才意识到康领导受贿了。也许处在他那个职位,那些只是个小钱,不足一提,但她从陆涤飞的口气中知道如果这钱被揪着,就会是个大问题。 她心里面对康领导很失望,两人感情也处于低谷,她心一横,没有提醒康领导,由了他去。如果康领导出了什么事,不关她的痛痒。 直到康领导娶她的真相揭露,直到康领导深夜坐在她床前,对着她捧心表白,她发觉她对他不是只有恨和失望,还有许多已经浓郁到沉淀在心底的情愫。 因为这情愫,她坚决地离婚。 在离婚前,她找到了华兴,利用华兴对康领导感恩的心理,用房子套出二百万,并捐给了汶川。 小的时候,为了能从白慕梅手中多拿点生活费,给自己添一件换季的衣服,或者换个包、买几本习题集,她在几个月前就会对白慕梅察颜观色,会说白慕梅爱听的话,会做令白慕梅开心的事,等到某天某个男人来接白慕梅时,她礼貌地喊叔叔,然后自然地向白慕梅提出要求,白慕梅通常都不会拒绝的。 白慕梅说她是人精。 她说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除了明天,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的好。 康领导不是明天,既然他让她入了心,她想和他过一辈子,她就必须努力,紧紧地把他抓住。 每一次和陆涤飞见面,她都会旁敲侧击地问些与双规有关的话题,她还上查了许多案例。为了能堵住华兴的口,又能还上房子和车子的钱,她想到了用房产证抵押的办法。 这事如果是康领导出面,华兴必然会想方设法地推辞,或者用别的法子另外弥补给康领导,这不还是原地踏步吗?只有她出面了。 捐款是以无名氏的身份汇过去的。 所有的事情完毕,她没有惊动康领导。 康领导受贿是事实。这个男人注定要吃政治饭,要常在河边走,为了让他不湿脚,那么只能让他溺水,一次喝个够,他以后必然就会走得小心翼翼。 犯了错,就要担起错误的后果。 她知道陆涤飞不会放过他。省纪委来了专案组,几个局级干部被双规,康领导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那时他已经不能轻举妄动了。即使他把那个洞填上,也是马后炮,反到露了马脚,他只能按兵不动。 他一个不能自保的泥菩萨,半截身子下了水,心里面念念不忘的却是她。 后来,华兴出事。康领导知道这次不会再侥幸了,他要她等他十年。 其实,白雁在那时把房产证收条、捐款收据拿出来,康领导可以不必双规,城建市长也可以保住的。 但白雁想要的是一个能给自己安全感的男人,能让自己一觉平安睡到天明的老公,而非一个侥幸逃脱的官僚。她要他尝到受贿的后果,要他痛,要他反省,要他学会自律。 有过这次惨痛的经历,再重拾自由,康领导想必是感慨万分吧! 为什么她不感到很开心呢? 是啊,他有点让她心累了。 从伊桐桐到受贿,一个男人还要怎么恶质! 她并不长袖擅舞,用尽了心力地这么守着他,他带给她什么了? 有时候,人难免会有一点想斤斤计较。 康领导是个大坏蛋!白雁低低地骂了一句。 脚冻得有些发麻,白雁挪了下身子,动动僵硬的脖子,收回目光,低着头往回去,没发现一个黑影从楼梯口走了上来。 黑影一看到她,站住了。 白雁察觉到身后像是有人注视,回过头,“啊------”她惊呼一声,身子突然被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声音被一记重重的深吻哽在喉间。 “老婆-----”耳边,温热的呼吸夹着呢喃,拂了过来。 康剑是激动的,是狂喜的,是失而复得,是悲喜交加......这些词都不足以描绘他此刻心中如风嘶、如浪涌的情绪。 这就如同一个失去光明的人突然在某天早晨一睁开眼,他看见了床单的颜色,看见了窗外的花草,看见了蓝天、艳阳,看到风把树叶吹得哗啦啦在响。 如此的喜悦,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也许不知是先说哪一句好。 他把十多天的思念和劫后重生的欢喜全放入在这一个拥抱、这一吻之中,情意如潮水般喷涌而出。 头深深地埋在她颈肩,双手用力地勒着她的腰腹,那力道像是完全地压在他怀中,白雁难受地感到呼吸都快被挤出了胸腔。他从没这么用力地抱过她,甚至忘了怜香惜玉。他的舌柔软而又灵活钻入她口腔之内舔舐,带着酒味,挑逗地与她的舌缠绕在一起,由轻柔到慢慢加重,直吻得她发出微微的喘息,他整个身子密贴在一起。 不一会,白雁的头发从护士帽中散开,蓬松微卷的头发披拂下来。她眼睛瞪得老大,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双手拼命地拍打着他的肩。 “小雁......”康剑从迷乱中抬起眼,忙松开她,轻抚着她的后背。 “你想害死我吗?”白雁弯下身,大口大口地喘息。 “我太想你了,”康剑轻笑,用下巴磨蹭着她的发心,然后,低头,啄吻了下她红艳艳的柔唇,嗓音一哑,“我帮你人工呼吸。” 白雁稍微缓过来一点,挣脱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不要。” 康剑看着她板起的小脸、没有温度的眼神,身子一紧,心腾地像被人一下拉出心房,“对不起,小雁,我来晚了!”他摇头,命令自己不要太过敏感。 他上前一步,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上上下下地看着,似乎清瘦了,下巴比他离开的时候更尖。 他从严厉那里得知她为他做的一切,他听着,心一直在颤栗着。一个男人要一个柔弱的女人张开双臂来保护,他很羞惭,却又感到温暖。 他不算是个好男人,但他何其幸运,被如此慧黠、可人、包容的小女子爱着。 原以为她的爱没有他深,现在才知他的爱远没有她广。 “谢谢”这个词,已无法启齿。 他只有用更深、更广的爱,用生命,来回应她的爱! 唯有爱,唯有生命。 “还没到十一点,并不算晚。”白雁没有像他那般激动得不能自已,她都没有微笑,很冷静,就像在谈论一件工作上的事,很敬业,却不带任何感情。 康剑闭了闭眼,他想白雁是在向他撒娇,分开这么久,他没有先过来看她,让她伤心了。他也无奈,他必须要把所有的人都打发了,才可以好好地和白雁在一起。他想过打电话,但隔着电波,他嫌没有温度,他要面对面,看着白雁的眼睛,抱着她,感觉到她的体温,然后,他们细细地聊。 “你的手指有点冷!”他岔开话题,感到她指尖冰凉,拖过来贴着自己的脸腮。“我们到值班室说话!” 白雁没有动弹,摇了摇头,“同事一会上来休息,你在里面,她会不方便的。你有事,我们就在这儿说吧!” 她生疏的语气让他的呼吸骤然停止,脑袋也不转了,“白雁,你不会是不想看到我吧?”他开玩笑地问,腾手捏了下她的小鼻子。 “康领导,我有点累了。”白雁低下眼帘,拒绝他深情款款的眼神。 “累就进去休息,我送你。” “不是身体累,是心累。”她抬手慢慢扳开他紧箍的手。 康剑沉默着,等待她的继续。 “都说当官是个高危职业,做得好,光宗耀祖,做不好,殊连九族。同样,领导的夫人也不是平常人能做的,她需要胆量,需要有政治敏锐力,需要有领导同进退。康领导,这几天,犹如坐过山车似的,我胆小,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只想找个安分守已的老公,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你懂我的意思吗?”她仰起头,清眸如幽深的潭水,静静地凝视着他。 “白雁,以后我们会平平安安的。对不起,吓着你了。”康剑咬了下唇,愧疚地想把她拥入怀中。 “康领导,我真的才疏学浅,不能胜任高难度的职位。从我与你相处的经验来看,你的话可信性很低。原谅我要为自己着想,我想过得轻松些。” “白雁,不要违心地说出口是心非的话。”康剑心颤颤地紧紧闭上眼,一股苦涩在心底流动,“你曾答应过会等我五到十年,我只是离开了十几天,你不会变的。” 白雁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是呀,我答应过你。可那时你是说要去遥远的地方做事,男儿有志在四方,我当然不能拖你后腿。可现在,这十几天你是被双规,你知道那种煎熬和无措还有羞耻吗?” 康剑俊容陡地苍白如雪,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白雁。 “既然你感到羞耻,你为什么还要帮我?”一颗心冰凉到极点。 “其实我真不是天使,度量也不大。”白雁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确定四周没人,压低了音量,“虽然已经把房子抵还了你的受贿款,可是你送给伊桐桐的车和房子却是血淋淋的事实,一直逼着我正视你曾经对她有多关心过。你为了她,可以以身犯法,这是多么伟大的爱情呀!我到现在才醒悟过来,你真正爱的人还是她。” “白雁......”康剑瞪大眼,她在颠倒黑白。 “让我说完。”白雁摇摇手,“你重新和我在一起,可能是抱着一种赎罪的心理,因为你之前伤害到我。我妈妈也曾经伤害到你们家,现在我为你做些,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两清了。这一刻,你站在我面前,也不是爱,而是出于谢恩。所以我们就别委屈对方了,各自华丽转身。” “你说你为我做那些,是出于还债?”康剑轻扣住她的双手,脸冷若冰霜。 “对!”白雁勇敢地迎视着她。 康剑一手紧抓她的手,腾空的右手猛地捏住白雁的下巴,“白雁,不要这么残酷,一手把我送上云端,又突然松手让我直坠地狱。我没有真正爱过伊桐桐,我爱的人是你,是你,不是补偿,不是谢恩,是爱。”说到最后,他有点哽咽。“如果你坚持说要还债,那么你收回吧,你不欠我,我去认罪,去伏法,而不要这样痛苦地站在这里,听你说这么冰冷的话。” “康领导......”白雁看着他因痛楚而扭曲到变形的俊容,怔住了。 “我在里面忍受着羞耻、惭愧,努力吃饭,打起精神,鼓励自己不要沮丧,因为外面有一个女人在等着我。哪怕全世界都嫌弃我了,对我失望,可她还会温暖地看着我,给我留一扇门、一盏灯。十年,听起来很漫长,但我想我会咬牙忍过去的。可能会与她相隔遥远,但心里面有她的爱,就感觉不到距离。等我出来时,快近不惑,但我想有许多事,这辈子还来得及做。给她一个家,宠她,和她一起生孩子......我就是做着这样的梦,才撑过一天又一天。白雁,是的,我可能让你心累了,但是能不能别推开我?我爱你!”康剑抚摸着她的小脸,眼中有水汽模糊了视线。 白雁死命地咬着唇,腿微微有些发抖,心软得像快浸了水的丝绸,轻轻一拧,能挤出水来。 她张了张嘴,“我......” 康剑一抬手,阻止了她,“白雁,如果你真的不能容忍我的过去,也不相信我能给予你的未来,那么,你只要说‘康剑你走吧,以后见面咱们就当不认识’,我马上就走。以后万一见了面,我只会礼貌地向你点点头,绝不上前打扰你。” 白雁愕然地看着康领导,张张嘴,变换了无数口型,也没想好要说什么。 她的本意就是要惩罚一下他,让他痛个够,然后刻骨铭心,不再重蹈覆辙,事情怎么会变味成这样? 康剑依然步步紧逼,态度凛然:“想好了吗?想好了就说吧,你要是不说这句话,我就当做你同意我做你的老公,我就会与你纠缠一辈子,我给你十秒钟时间,十、九、八、七、六......” 白雁眼睛瞪得溜圆,无名火突突地冒起,谁怕谁? 恶向胆边生,她昂起头,身子因气愤晃了下,康剑急忙往前迈了一步,嘴里都没耽误说“五,四......”,这让白雁更加愤怒了,她一把拨开他的手臂,伸手指着他,可是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她记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三、二......”康剑的眼睛里渐渐盛满了笑意,这笑容晃得白雁怒火中烧,他一个不好好悔改的康领导,大半夜的居然给她玩倒计时? 哼!! “康领导,你------”白雁一句话刚开了个头,康剑已经飞快地喊完了“一”,伸手一把就将白雁紧揽在怀中,不假思索地低头吻她,“老婆-----谢谢你!”语音哽咽。 白雁不知是气晕了头,还是因为她感觉到他落在她唇角的一滴咸湿,忍不住鼻子也一酸,眼泪就一点点落下来,手臂环上他的腰。 康剑得到这样的回应,瞬即把她抱得更紧。 突然,白雁抬起泪眼,抓过他的手狠狠咬下去。康剑一愣,却没抽缩,任她在手背上咬出两排密密的牙印。 “以后还敢不敢用这手拿人家的钱?”白雁抬起头,恶狠狠地问。 康剑还没回答,她又对着他的心口击了一下,“以后还敢不敢花心了?” 康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握住她的手按在心口,“我最不敢的就是失去你,那样,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白雁撅着嘴,郁积了一肚子的疲累特地泄没了,但仍凶巴巴地瞪着她,“现在知道这世上谁最好了吧!以后还让她担惊受怕吗?” 康剑有点抓狂,如果能像《画皮》里那样,一伸手就把心能掏出来,他一定要让她看看。他相信,那上面很羞窘地都写着她的名字。 “老婆,我们还要继续在这站着吗?”他轻叹一声,不舍地把她抱得严严实实,想捂暖一点。 “不然还能去哪里?”她嘟哝了一声,乖巧地让他抱,偷偷地嗅着他温热的气息,在他怀中蹭来蹭去。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相视一笑,各自闭上了眼,终于有了一个你情我愿的缠绵之吻。 “啊!白雁?”下楼聊天的同事上楼,一眼看到白雁被一个男人抱着压向墙壁,以为是不法分子,吓得大叫一声,瞟到走道尽头有个扫把,抄了就冲过来。 “你......快松开白雁?” 康剑苦笑,无奈松开白雁,扭过头。 “康......市助。”同事脸都羞红了,再看白雁,唇艳腮红,一幅刚恩爱过的娇羞,“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你们继续,我闪人。” 同事急忙转身。 “他要走了。”白雁推开康剑,喊住同事。 康剑瞪她一眼,十几天没抱到老婆,这一点点怎么能弥补相思? 白雁假装没看见,理正护士帽,拉好衣服,“我在上班呢!”很敬业地站直了,“你......去酒店陪你爸妈!” “我......”康剑无奈地闭了闭眼,“那好吧,我回家!” “我真不是故意的,要是知道你们夫妻大团圆,我绝不上来打扰的。”康剑走后,同事很过意不去,对着白雁一个劲地道歉。 白雁摆摆手,跑向落地窗,看着楼下,康剑拖着长长的身影,边走边扭头回看,很恋恋不舍。 她捂着嘴,想笑,笑意没展开,泪就下来了。 能看着他在你眼前晃动,哪怕惹你恼,惹你烦,可是这种感觉真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下) 14,二万里海底的冷暖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白雁的同事真是个大嘴巴,等不到天亮,就把昨晚康领导如何抑制不住思念,大半夜,在走道上,差点与白雁上演限制级的一幕,绘声绘色地向别人都描述了一遍。 同事们先是拿白雁开涮、调侃,直到把白雁羞得两只耳朵都红通通的才罢休。然后大家一想,康领导平冤昭雪,两口子又爱火重燃,这除夕夜怎么也不能安排白雁值夜班了。热情的人都爱成人之美,手术室的几个护士凑在一块商量,春节几天长假,大伙轮流值班,让白雁好好地度过蜜年。 于是,午饭过后,白雁就被同事们给哄出了医院。 除夕的下午街上比平时冷清许多,有些商场也早早地关门,只有公车一如继往地按时按点。 白雁习惯地掏出手机看时间,想着这两天泡在医院中,家里什么都没准备。上午,康领导没有一通电话,她估计是陪康云林夫妇回省城了。一个人的春节,无所谓吃什么,没有特别的意义,白雁其实更愿意呆在医院中。 公车到站,车里面只有几个人,白雁挑了靠窗的座位,刚坐下,手机响了。 一看号码,白雁笑了。 “柳晶,春节快乐,恭喜你新年发大财、桃花朵朵开。” 柳晶哼了一声,“什么事让你心情这么好?” “接到你的电话呀!很想我吗?” “切,少臭美,谁想你了。”柳晶也咯咯地笑着,笑声停止,她轻轻叹了口气,“雁,我都想回滨江了。” “怎么了?” “李泽昊现在我家,他爸妈也在,原先为我们介绍的那个阿姨也来了,带了一大堆礼物,我看着烦,一个人跑出来了。” 白雁兴致勃勃地说道:“李老师悔改得很有诚意么!知道怎样利用人脉,到底是知识分子。你要敞开怀抱,接受他回归吗?” “不告诉你。”柳晶没好气。 “嘁,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左右矛盾,身心煎熬,情同鸡肋,不然就是你心系别处?” “雁,你说我该怎么办?”柳晶不抵抗了,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无助。 “问自己的心呀!如果你能彻底忘记他曾经犯的错,就好好开始。如果这事在你心中烙了印,用刀割、用火烤,你都忘不了,那就态度坚决一点。” “我想我是怕了,总是忘不了那时候,他怕我伤着伊桐桐,紧紧地把她护在身后。那一幕想起来,心就疼得像在绞。他撞了南墙,才回头。如果没撞着,我想他们现在一定不知在哪个地方卿卿我我呢!”柳晶又叹息,语气幽怨、哀伤,“我爸妈都劝我原谅他,说毕竟认识十四年了,知根知底。他犯过一次错,以后肯定就不会再犯了。” “花心又不是出麻疹,出过一次,终生免疫。”白雁笑了。 “就是,所以我心里面才堵堵的。” “柳晶,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能理解你,但你要郑重,不要勉强自已。”白雁弯起嘴角,看到公车停在家乐福超市 ,握着手机下了车,“你有没收到拜年短信?” “有呀,护专的同学发了许多。怎么了?” “我今天收到简单给我发的一条,好逗,你有收到吗?” 柳晶突然在那边直吞口水,期期艾艾的,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字。 “没有,我就转发给你。”白雁很热心。 “不要了,我有。”而且不止一条,从她回老家过年时,简单差不多每天都会给她发十多条短信。 “你有就好。小简秘人挺可爱,不过情感迟钝,要多点耐心。好啦,不说了,我要进超市扫荡去。” 白雁笑盈盈地挂上电话,她就猜到柳晶这么心乱如麻地打电话向她倾诉,不只会为李泽昊,简单不经意间,扰乱了一池春水呀! 能够说出的委屈,便不算委屈;能够抢走的爱人,便不算爱人。 爱得不够,才借口多多。 柳晶小姐,心里面怕是已有选择,现在只不过需要另一个人的鼓励罢了。 白雁拾了一推车的东西,从民生用品到零食、蔬菜、肉鱼,装了四大袋,足可以在家宅个十天半月了,这才结账出门。 东西太多,上不了公车,她只得打车回家。 过年,的哥心情也好,车一直开到楼梯口,白雁把袋子拿下,刚付完车资,听到手机又在包包里叫个不停。她任纸袋横七竖八地歪着,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喂?” “丫头,干吗呢,这么气急?”陆涤飞亲昵地问,低哑的嗓音如同趴在她耳边吹气。 “腾出手接你电话呀!陆市长,过年好啊!” “听到你这样的称呼,我觉得过年一点都不好。”陆涤飞很受伤地抱怨,“说过一万遍了,叫涤飞!如果你偷工减料,叫声飞,我也能承受。” 白雁呵呵地笑,不接话。 “知道我在哪?”陆涤飞逗女孩子向来是高手,从来不会冷场。 “省城!” “不,在床上。”陆涤飞的声音又低了几度,近似呢喃了,“晚上要出去吃年夜饭,不知闹腾到几点才能回来,我先补个眠,突然就想你了。明天,哈,也是明年了,我回滨江,接你去江心岛放烟火。” “我这人做事没计划,你别给我压力,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吧!”白雁嘻嘻哈哈。 “你-------和康剑见面了?”陆涤飞话锋一转。 “嗯,见到了,和你说的差不多,精神不错。” “就这些?” “你要我向你描述细节?”白雁俏皮地仰起头。 陆涤飞闷闷地说道:“不要了。丫头,我可不是金钢,你别太伤我的心。” “陆市长,你看亦舒的吗?” “不看。”小女人看的,他才不看。 “嘿嘿,她有的话很有哲理的。她在《绝对是个梦》里写道:如果爱一个人,千万不要与他同居或是结婚。维持一个辽阔的距离,偶遇,可以爱慕的目光致敬,轻俏温柔,不着边际地问:‘好吗?’一年一次已经足够。陆市长,这样与你隔着长长的电波讲话,感觉很温暖。明年见!” 她吐了下舌,然后不等陆涤飞道别,就挂上了电话。 陆涤飞那样的公子,多的是女人前赴后继地倒追。即使他主动追求的,也不会多费事。白雁相信,她要不是康领导的某某,陆涤飞正眼都不会看她。所谓心动,可能还是对着康领导来的。陆涤飞很聪明,被她这样一次次暗示回绝,他很快就会停下脚步。 陆涤飞其实并不算坏。 官场如战场,玩的就是心计和权术。 白雁呼哧呼哧地拎着四个袋子,艰难爬上楼,刚想挪个手出来找钥匙,发现门虚掩着,里面有说话声。 麻雀也有个年三十,她不会这么幸运地再次与盗劫犯不期而遇吧? 白雁本来一口气上楼,很是气喘,现在一惊,更是脸红心跳,用脚悄悄地推开门,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 油烟机轰隆作响,油在锅里炸得啪啪的。 “小康,把丸子在掌心里团一团,揉成圆的,沾点淀粉,看到锅里油沸了,然后把肉丸子轻轻放进去,过个三十秒,用筷子推一推,别沾在锅上,等到颜色脆黄,夹起来放在碗里。嗯,嗯,对,就这样。” 白雁惊愕地瞪大眼,这声音怎么听着像是对门的陈大婶。她搬到这里后,和邻居们很少往来。对门陈大婶的儿子在菜场卖菜,她在家带孙子,非常的热情。与白雁在楼梯口碰过几次,见了面就问寒问暖的。有时白雁门敞着,她也会过来串串门。 她怎么会在这里? “啪!”手里的纸袋太沉,从手里滑落在地,声音惊着了厨房里的人。 “白雁回来啦!”陈大婶先走了出来,后面站着康领导,灰色的羊绒衫,笔挺的西裤,腰间搞笑地扎着一条碎花的围裙,手上滑腻腻地握着肉末。 “小康,那我回去了,白雁很会做菜,我不要在这班门弄斧了。”陈大婶微笑地擦了把手,对着白雁打趣道,“你可真是为难小康,到现在才回来,他都忙了大半天。” 白雁一脸震愕,直直地站着,连和陈大婶打招呼都忘了。她整个脑子像停止工作,一片模糊。 “还傻站着干吗?快来帮忙,你看锅里油都在沸了。”康剑催道,先转身进了厨房。 白雁像木偶似的,机械地把袋子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在桌上,再一一收拾好。抽空,她扫视了一下室内。屋子彻底清扫过了,沙发上放着对联,卧室的床头柜前多了只水晶花瓶,里面插着一束含苞待放的玫瑰,柳编的果筐里装着红彤彤的苹果和橙子,旁边放着各式各样的巧克力和蜜饯。 她又缓缓走进厨房,灶台边林林总总摆了几只盘子,虽然蔬菜切得有粗有细,极不规整,虽然鱼煮得像头尾分离、肉丸子炸得有焦有嫩,但份量很多、样式很繁。 她抬起头,看着在油锅前忙碌的俊伟男人。 许久,她慢慢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头搁在他的后背上,像考拉一般随着他挪来挪去。 “怎么了?很累就先去睡一会,我弄得差不多喊你起来吃年夜饭、放鞭炮。”康领导柔声说道,又有几个肉丸焦了,真是挫败。 “我以为你回省城了!”她喃喃轻道。 “我哪敢呀!现在又没权又没钱,还有前科,我只能留下来以身相许,来报答老婆对我的不弃之恩。”康剑扭过头,手抬得高高的,轻啄了下她的唇,然后一点点深入。白雁双手不知不觉攀上他的肩膀,仰头回应这个缠绵热烈的吻。 锅里啪地炸了一下,康剑苦笑地松开她,继续面对一锅沸腾的油,她仍挂在他的后背上。 “你要报答的人不是我一个。”她嘀咕了一句。 “我知道,还有陆涤飞。”他挑了下眉,“这份情,不会欠太久的。” 白雁停了一会儿,又说道:“领导,你为什么没问我收条和捐款收据九月份就有了,怎么到现在才拿出来?” 康剑笑了,回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鼻子,黑眸深了几许:“需要问吗?”如果她少爱他一点,也许就不会这般煞费苦心了。十多天的双规,这样的惩罚对于他来说,太轻,太轻。 她爱他,爱得如此深重,如此绵厚,如此谨慎,生怕他不能吸取教训,又不舍他受太多的羞辱。 “不需要。”她撒娇地踮起脚,吻了下他的额头,这才回房换衣服、帮着做饭。 肩上的、心上的,所有压力全卸去了,从此以后,天掉下来,她就蜷在这个男人的怀里,由他顶着。 年夜饭很丰盛,就是味道有点怪,大概做饭的人有点心不在焉,幸好没人计较这些。开了瓶红酒,两个人坐下对饮,白雁喝得小脸像桃花似的,白里透红。 电视里,春晚开始了,花团锦簇,祝福不断,两个人手机叮叮咚咚响着,是拜年短信,两人也不看,收好碗筷,就相拥着站到阳台上,看着外面的烟火如繁花怒放。 阳台超小,两个人站着,显得颇为挤迫,康剑将白雁搂得紧些,“以前觉得这公寓小得像个巢,现在才知巢有巢的好处,很适合两个人拥抱。” 这个说法让白雁伏在他怀中笑个不停。 笑时,外面刚好又是一阵劈哩啪啦的鞭炮声,把两人的说话声都淹没了,等炮声停止,康剑听到白雁说了一句,声音很轻很轻。 “领导,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过除夕。” 她仰头看着他,秀丽的面孔上神情温柔而幸福,两个人贴得很近,她的呼吸暖暖地触到他的唇,目光涣散,撩动着他的心。 他的心一紧,心疼地抱紧她,“今年是我一个,明年陪着你的是一大家子。”他低语,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嗯了一声,却是似听非听的样子,支起身体,康剑只觉得她的嘴唇带着凉意隔了毛衫印在他的胸口处。他低头正要说话,白雁突然攀住他的肩,仰起了头。 康剑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栗,他抱起她,走向卧室。她带点凉意的手从他的腰间探入衣内,摩挲着他坚实的身体。他全身血液叫嚣着上涌,竟然有片刻大脑空白,随即身体先于他的意识做出了反应,仿佛有火焰在倏忽之间点燃。两人交换着一个绵长炽烈的吻,手指焦灼地探索着彼此。 她推推他,指向床头柜。他摇头,在她耳边几乎低不可闻地说:“我要没有一丝阻挡地感觉你的湿润和滚烫......”他狠狠吻住她,解脱着两人之间最后的羁绊。烟火在窗外把夜空点得通明,明亮的光线下,她长发散在枕间,秀丽的面孔有异样的生动。 在爆竹声中,她带着呜咽,轻声呼唤他的名字,仿佛是在恳求,又仿佛是一种鼓励,两人共同攀上巅峰,那样的迸发似乎夺走了她的全部力气,她失神地伏到他身上,他扳起她的脸吻她,可以看到有泪光在她眼中流转,终于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小雁,弄疼你了吗?”他温柔地吻去那一粒泪。 她摇头,重新伏到他肩上,将脸埋在他的肩头,两人长久这样抱坐着,他摸到她的背部细致光滑的皮肤在空气中有点发凉,嘴唇干干的,“我去倒点水。”他掀开被子,她却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轻声说:“不,康剑,别离开我。” 那样脆弱、无助的声音,直直送入康剑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他微微有些失神。 可以说,他没看过白雁的这一面。 两个人的感情历程,在一开始,他以为他是强势的。在他的强势面前,白雁并没有受宠若惊、患得患失,她用一颦一笑,或娇或嗔,轻易地就反弱变强了。 有句话说得好,在感情的战争中,先动心的人先输。 他输了,输得心甘情愿。 强势的白雁在他的面前,让他感觉有点挫败。仿佛有他没他,对她并不重要。后来,一步步地走来,他才察觉到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爱意。但白雁太独立、太擅于自我保护,即使在他被双规时,她都能慌而不乱地处理一切,直到他平安着陆。 只不过是一顿拙劣的年夜饭,只不过是相拥着看窗外的烟火,只不过是久违的一次欢爱,她突然柔弱得像个胆怯的孩子,对他生出不可思议的依赖。 这是否说明在她的生命里,他已是不可缺席的那个人? 他重新回到床上,抱过她,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胸口处,他的下巴贴在她额头上,双臂牢牢搂着她。 “好的,我不走!”他哑着嗓子。 电视里,本山大叔正用他特有的幽默把春晚推向了一个高潮,白雁把头抬高了一点,跟着笑了笑,然后侧下身,又窝在他的颈弯处。 接着,钟敲响十二点,新春到了,窗外,烟花、爆竹竟相炸起,震得小公寓的墙都在嗡嗡回响。 “小雁,过年好!”康剑低头啄吻了下她的唇。 “过年好,康剑!”白雁回应着他的吻。 康剑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子,“以后,不再给我领导了吗?”心里面因为白雁改口的称呼偷喜着。听她喊“领导”虽然亲昵,但觉着隔了一层。连名带姓的喊“康剑”,如同其他夫妻一般,这样才家常。 他变换了下姿势,将脸埋在了她的颈间,鼻息一下一下温热地喷在她的皮肤上。 “我有看过一个调查,说丈夫惧内的家庭才能幸福恒久。所以我决定,从此以后,在家里,还是我来当领导。”她俏皮地微微仰起头,嘴唇顺着他的颈项向上,贴到他耳边。 这不是一句情话,而是一个玩笑。康剑却因为里面出现的“丈夫、家庭、幸福恒久”这几个词有点小小的激动。 “那领导在新年下达的第一个指示是?” “给你爸妈打个电话拜下年。”白雁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拿给他。康剑留下来陪他过年,她不清楚康云林夫妇是回省城了,还是去了北京老家。 康剑看着白雁笑,真的拨通了电话。 “爸爸、妈妈,过年好!我和白雁祝你二老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和和美美。” 白雁蹙起眉头,还领导呢,拜个年这么俗,说的全是套话。 “好的,工作定下来之后,我回省城看你们。”康剑合上手机,“我们也给你妈妈打个电话?” 白雁别过脸,低下眼帘,“她要睡美容觉,别打扰她。我昨天有给她发过短信。” “那好吧!”康剑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外面的爆竹声渐弱,天地间终天有了片刻宁静。 床头灯熄去,两个人躺回枕中,白雁在他怀中把自己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闭上了眼。 其实,她不是多疑。康剑没有把手机递给她,让她拜个年,她就猜出康云林夫妇对她还是不能接受。但她无暇顾及这些了,原谅她的自私吧! “康剑,明天,哦,是今天了,我要睡到自然醒。”她嘟哝了声,抱紧了康剑,再没动弹。 不一会,康剑就听到她熟睡的呼吸声,疼惜地吻了吻她的发心,跟上她的节奏,也有了一点儿朦胧的睡意。 康云林和李心霞是除夕的早晨离开滨江的。两个人因为康剑这次有惊无险特别兴奋,嚷着要回省城好好过个年,大宴亲朋,然后一家三口在初五再去北京看外婆。 滨江市政府给康云林夫妇安排了辆商务车,陆涤飞一同坐车回省城。 康剑在帮父母退房时,听大堂经理说白雁已经把房费结清了,他没多说,只是笑了笑。 “剑剑,”李心霞刚才在房间里听康剑说要留在滨江过年,心里面就酸溜溜的,“你真的不陪爸妈过年吗?” 康剑推着轮椅,歉然地点点头,“妈妈,就今年不陪。以后每一年我都会早早回家陪着你。” 李心霞红着眼眶,不甘心地埋怨道:“你就不要骗我了,在你心里,她比妈妈重要。” 她,就是白雁。李心霞仍不愿提她的名字,但口气不像从前那般仇视了。康剑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向她和康云林细说了一遍。两口子对坐着,半天没说话,心里面什么滋味都有。 “妈妈,”康剑欠下身,看着李心霞,“不是因为她为我做了什么,我要知恩图报什么的。我是为自己着想。过了年,我三十一岁,我不能再错过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子了。说实话,我有点底气不足,我要守着她,有人已经发现她的好,我真怕她被别人抢走。妈妈,你真疼儿子,就替儿子着想。” “她能有多好,大不了以后我们在物质上弥补她。”李心霞瞪了康剑一眼。 “她有多好,妈妈和她相处过,最清楚了。”康剑笑了,没有多争辨。他了解李心霞倨傲的个性,哪怕她心里面接受了白雁,但在行动上绝对不会妥协。凡事,都需要个过程。 “心霞,我们走啦!”康云林站在车边,回头喊道。 康云林对于康剑留下来过年,没多大反应,只是拍了下康剑的肩膀,说了句,她们是不同的。 康剑笑,“是呀,一点都不一样。” 陆涤飞坐在车上,看着康剑,脸色则有点阴沉。 “轰!”又是一枚烟花在窗外炸开,隔着窗帘,把卧室都映亮了。 亮光中,康剑看到熟睡的白雁呶了下嘴,松开他,翻过身,习惯地朝里蜷缩着身子。康剑从身后揽紧她,让两人之间贴得密密实实。 大年初一,两个人在床上赖到九点多。洗漱好,白雁按照滨江的习俗,做了二碗汤圆。康剑有些吃不来甜糯糯的汤圆馅,可过年图喜庆,不能不吃,他艰难吞咽的样,惹得白雁捂着嘴,大笑不已。 这一天,两个人如同两只慵懒的猪,围着电视,不是吃,就是睡。 康剑觉得失马的塞翁真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大哲人。这次双规,不仅为他彻底看清了白雁的心,还为他爸妈接受白雁打开了一道门,同时,他有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七天长假。 共产党是个把形式主义执行得非常彻底的党派。 不管他是康市助,还是康市长,春节期间,一定是要在各个部门、企业、农村,每天穿梭不停的拜年,根本挪不出时间陪家人的。现在都好,脚上穿着毛茸茸的拖鞋,嘴巴里嚼着老婆炸的熏鱼,懒散地坐在沙发中,怀里抱着老婆,随时能为所欲为。 蜜月也不过就这样了。 第二天,太阳罕见的好。康剑催着白雁起床,说要出去逛逛。 逛街白雁最开心了,但在出门时,她很严肃地交待康领导,现在我们有点穷,不属于中产阶级了,花销不能像以前那么大手大脚。衣服,可以尽情地试,仅此而已。 康剑温和地点点头,“行,老婆的话就是真理,我服从就是。” 现在人对过年的意识没从前那样浓重了,大年初二,街上大部分的超市、商铺都开门了。游乐场里人最多,卖气球、糖葫芦的生意最好。 两个人牵着手,随意地走,白雁走到一家冰淇淋店前突然停下了脚步。 “康剑,我们偶尔也可以奢侈一下的。”她说道。 康剑扭头看了看冰淇店中出出进进的情侣,再看看橱柜里一桶桶五彩缤纷的冰淇淋,拧起了眉头,“你不会是想吃冰淇淋吧?” 白雁弯起嘴角,两只可人的小酒窝闪呀闪的,“康剑,我们好有灵犀。” “不行,你胃不好,现在是冬天,会冻伤胃的。”康剑一口拒绝。 “所以说才偶尔奢侈一下。过了年,就是春天了。” “温度还是冬天。” 白雁撅起了嘴,竖着一根指头,“康剑,今天过年,就一次,我想吃,好不好?” 康剑闭了闭眼,“真的就一次?” 白雁用力点头。 康领导只得妥协地掏出钱包,走过去。 “我要香草的,两个球的那种。”白雁在后面喊。 康领导回过头,凶狠地瞪着,转过身时,对店员说道:“请问这个冰淇淋能不能加热下?” 店员嘴巴半张,眼睛直眨。她听错了?冰淇淋加了热还叫冰淇淋吗?那应该叫奶茶? “真好吃!”白雁笑眯眯地舔着冰淇淋,眼睛乐得成了一条缝。康剑实在无颜和一个手上拿着冰淇淋的小女孩并肩偕立,看到前面是二手车市场,说道,“我先进去看看,你吃完了过来找我。” 白雁看里面像是不少人,大过年的,大家都挤到一块卖旧货呀! “好的!”她怕冰淇淋不一小沾到人家的新衣服上,乖乖地立在街角吃着。 滨江的有钱人很多,车开个一两年,就要换。二手车市场一向是很活跃的,不然也不会大年初二就开张。一些刚会开车的年轻人、家庭妇女,怕技艺生疏,不敢开好车,通常爱到这里淘辆喜欢的二手车开开。 康剑看了几个车位,车都是八成新,注意保养能开个好几年呢!他走几步,回头看一下,生怕白雁一会进来找不着自己。视线随意地瞟着,一辆熟悉的红色跑车突然跃入了他的眼帘。 同时,他也看到了一张惊愕的面容。 在这个市场,和伊桐桐不期而遇在红色跑车前,康剑不要多想,也知道她怎么会没回家过年,而出现在哪里了。 伊桐桐本能地挪开视线,有些慌张地想找个地方躲避一下。怎奈这里就是一个大平台,除了人和车,没地方能遮掩。 她没办法,只得抬起头,肌肉紧绷,神情冷漠。 她听说康剑没事了,可是她却因为这事在学校没办法立足。校长在放寒假前,对她说,她一个艺术学院的高材生,在这里教美术,太屈就,年轻人要有抱负,美术不比其他课程,有学期的延续性,她随时都可以离开,学校不会要她付违约金的。 她不傻,当然听得出校长言下之意。她哪是什么高材生,而是学校不能容忍有一个被某高官包养的“情妇”做老师。 被某高官包养......伊桐桐第一次在厕所里,听到同事这样议论她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李泽昊视她如瘟疫一般,彻底和她脱离了干系,他现在是被同情者,不再是陈世美了。寒假前教师聚会,她听到他兴奋地和其他老师说,明年,他要装修公寓,然后结婚。 年底,开床上用品店的舅舅找到伊桐桐。店里没了华兴的照顾,生意一落千丈,收益不抵房租,他准备把店关了回老家。 伊桐桐觉得自己也只有走了。 被康剑看到自己卖车,伊桐桐有一丝羞窘,但同时也有许多怨恨。要不是这个男人,她怎么会来滨江呢? 往事不堪回首!! 康剑平静地看着她,疏离地眨了下眼。 “我为你承受了那么多,这些应该是我的个人财产,我有权处置。”伊桐桐见他不开口,沉不住气的声明。 康剑淡淡一笑,又回过头,白雁在不远处东张西望。 “过年好!我爱人在找我呢!”他摆了摆手,穿过人流,朝外走去。 “我找了你很久,你躲哪儿了?”白雁看到康剑,娇嗔地挽着他的胳膊,问道。 “就随便看了看,没意思,我们走吧!” “我还以为你要送车给我呢?”白雁戏谑地挤了挤眼。 康剑面容有一丝暗红,“穷人哪买得起车呀!我带你去一个漂亮的地方。” “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两个人身影远去,伊桐桐定定地看着,眼一眨不眨,然后,叹了一口气。 从第一次在酒店见到白雁,到现在,她算明白,只有白雁才是康剑最合适的女子。换作是她,她是没有能力承受这个她一直都看不透的男人。 以前,她真傻。 “这不是旧城吗?” 白雁站在一幢幢新建的高楼间,纳闷地看着康剑。说起来,这建筑的速度真快,有次陪冷锋来看房,路遇康领导,那时土建刚开始不久,几个月一过,许多楼都封顶了。 工地上除了几个留下来看守物资的工人露个小脸,一眼看去,找不着其他人影。 康领导这是要慰问谁呀? 康剑深呼吸,眼神突然变得很深远,“我来滨江工作几年,事情做得不少,但只有旧城改造这个项目让我有自豪感。记得为了让这个项目获得审批,我跑北京,跑省城,一趟又一趟,准备的资料堆得像山似的。项目审批下来后,又到处争取资金,找银行批贷款,陪人家喝酒喝到胃出血,大半夜的送去医院急救。但真正动工时,拆迁工作难于上青天。因为拆迁人员疏忽,毁了几棵百年老树,出了人命,差点让整个项目付之东流。幸好,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它就像是一个怀孕十月的孩子,我终于看到它的面容。我想再过一年、二年,它会成为滨江一道非常壮丽的风景线! 他的口气并不如他所讲的话那样激动,反而有点惋惜、遗憾,白雁看着他,“干吗这样感慨?难道你以后看不到吗?” 康剑微微一笑,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挪向白雁,“小雁,我可能要错过它成长的过程。” “你干吗?”白雁愣住了。 康剑牵住她的手,两个人在高楼间慢慢地踱着,“我一个人在余州时,扪心自问,为什么我会犯这样可耻的错误呢?答案就是我的仕途走得太顺。一个和我同样学历同等年纪的普通人,想坐到我现在的位置,至少得奋斗十年或者二十年,还要他有人照应。没有付出努力,怎么会珍惜手中拥有的一切呢?所以,我想,要求到基层去锻炼!小雁,我要做一个值得你爱的老公、让你尊重而又自豪的老公,不是因为我是某某人的儿子,不是因为我现在是什么什么长。” 白雁被他的话惊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康剑抿了抿唇,笑了,“我们可能会有小小的别离,但我以后还是会回到滨江的。能忍受我不在你身边吗?” “我说不能,你会改变主意?”白雁问道。 康剑摇头。 白雁环抱住他的腰,“罢了,你想好了,那就去。我就当晚几年才认识你。”语气间有些浅浅的惆怅。 康剑扳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其实也不要忍受得很厉害。一周,我可以回来住两天。” “呃?那个基层是?” “一上班,我想我的工作可能会有新的安排。我会打报告,要求去云县任职。” “云县?为什么偏偏是云县?”白雁讶然。 他低头看着她,笑着说:“云县是你的老家呀,我想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白雁的眼圈一红,低声嘀咕了一句:“那儿我已经没有家了。”自工作后,她哪一年回家去过? “我在那儿,你不就有家了。”康剑不舍地将她更紧地搂到胸前。 他知道白雁对云县很怀念,因为商明天的缘故,白雁在那里有许多美丽的回忆。可是白雁现在回不去了! 他去云县工作后,白雁可以去看他,他会带着她去把以前的回忆重温一遍。而且,他还有一个愿望,希望能找到白雁的亲身父亲。白雁没提过,但他知道白雁心里面对父不祥很难受的。 白雁小时候失去许多,他想一点一滴地帮她找回遗失的一切,让白雁在听到别人说起父母时,再不会傻傻地羡慕说:“真幸福!” “你是不是要我也把工作调回云县?”白雁窝心地伏在他怀中。 “不要。”康剑温柔地摇头,“你就呆在滨江,努力地筑巢!” “筑巢?”白雁不懂。 “你有没发现那个租处的墙其实是不隔音的,我晚上抱你时,都要压制着声音。以后小别胜新婚,我怕我会控制不住。白白让人家听去,多可惜呀!小雁,我们该有一个属于自已的家。”他笑着用鼻子蹭她光洁的额头。 白雁脸红了,“以前的房子抵债了。” “以前我们是仇人,那个不算是家。现在我们是夫妻,一起住的房子才叫家。”康领导被老婆调侃得皮厚厚,大言不惭,脸不红,心不跳,“就在这里,我们定一套房子,好吗?我喜欢这里。我们现在可能没办法一次性付清房款,但你和我的公积金加起来,可以付个首付,然后我们慢慢还房贷,辛苦几年,就会好起来的。” “其实也没有很穷,你的卡和存折,我都没动。我还可以每周出去接私活。” 康剑脸一下黑了,“钱,我会赚,你不要担心。你不准和那个医生鬼鬼祟祟地出去。” “明明光明正大的。”白雁翻了个白眼,“我付出劳动,才拿到报酬,不是白拿。” “那也不行。如果你不听话,我......” “你怎样?” “我就日夜奋斗,早日在你肥沃的土壤里种出一大片胡萝卜,看你还敢乱跑。” “康剑,你疯了。”白雁忙看看四周,察觉没人听到,一颗心才放下来,但脸刷地红如晚霞。 “老婆,我说的可是真话。你不会让几百里外工作的老公整天提心吊胆、不能专心工作吧?” 白雁低低的“哦”了一声,不情愿地点点头! “乖,那我们去看房!听说江景房卖得很不错,看看有没有我们喜欢的房型。”康领导心花怒放,拖着白雁往里走去。 康剑的工作态度是雷厉风行的。 初七一上班,市政府班子按照惯例开个碰头会,在会上,把今年的工作计划传达一下。陆涤飞现在就任城建市长,康剑的工作就要调整。丛仲山还没开口,康剑郑重地把申请报告递给了他。 丛仲山扫了一眼,一震,没多说,把报告往文件下面一塞,没提一句,继续开会。 会议结束,丛仲山让康剑随后去他办公室一趟。 康剑等了五分钟才过去,在走廊上遇到秘们在为陆涤飞整理新办公室。陆涤飞在接电话,眼风扫到康剑,合上电话,迎过来。 “你可真是个实干家,一上班,就折腾什么宏伟计划?” 康剑笑笑,知道他是惦记上那份报告了,“没什么计划,就是觉得自己不能胜任现在的工作,决定从头来起。陆市长,这个舞台现在属于你了。” “你说什么赌气的话?”陆涤飞眯起了眼。 “我家白雁又没老,不知怎么也会很唠叨,天天在我耳边说,看到陆市长,一定要好好地感谢下。我在余州时,陆市长对她很关心,对我的事,也是前前后后的帮忙。我说向涤飞说谢谢,等于是侮辱了他的诚意。他这么帮我,就是想和我再次站在一起,凸现他的超群、卓尔不凡。少了我这个对手,他会很寂寞。在这个舞台上,我已经输了。那么我就只能重找一个舞台。” 陆涤飞古铜色的皮肤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有点薄怒,“你能保证你下次就会赢?” “实话说,不能。”康剑笑道,“但只要手中握有机会,我就努力争取赢。涤飞,你别松懈哦!” “你要的战果是女人还是位置?”陆涤飞问。 “要么不战,要战,我二者都要。”康剑抬起眼,双目炯炯,声音一低。“但我认为我们最好把战果只定为位置。我和白雁不久就准备复婚了。” 陆涤飞瞪大了眼,“不可能。” “我们彼此相爱,复婚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可惊讶的。”康剑微笑如风,“你忙着,我去丛记办公室了。” 陆涤飞拿出手机,就给白雁打电话。这丫头这几天表现是有点异常,除了发了条拜年短信,然后音讯不通了。 电话没人接听。难道在手术中?陆涤飞脸一下罩上了寒霜,他没想到康剑会来此一招着。他本想向丛仲山提出康剑以前分管城建,现在让康剑来给他当助理的。他到要看看做了他的助理的康剑还怎么端个一本正经的架子! 好了,康剑以退为进,转移阵地,让他措手不及。 现在,陆涤飞有点不能确定,在城建市长选举这件事上,真正的赢家到底是谁了。 “康剑同志,你在向我耍孩子脾气吗?”丛仲山捏着报告,拍着桌子,怒吼道,“你被双规,是省纪委和检察院插手的,我不是不想帮你,而是能力有限。你是我的下级,看着你那样,我也心痛。现在都过去了,你应该振作起来,好好工作。可你却说要调去县城任职,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个常识你不懂吗?不要胡闹,回去给我工作。” 康剑也不紧张,轻轻一笑,“丛记,我不是耍脾气。我是经过深刻思考后,才做的这个决定。其实,真正想为老百姓做实事,并不一定要坐什么位置。” “难道在市长助理这个位置上就不能做实事?”丛仲山拧着眉头,从眼帘下方看着康剑,“你是读人,没去过最基层,那儿的工作可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我觉得在基层工作就像是一个技工的实习期,虽然生疏,但慢慢地就会熟练起来。熟练之后,就能胜任重要的岗位了。” 丛仲山没说话,看了他好一会。 “康剑同志,这可不是儿戏?” 康剑闭了闭眼,“我知道!” 丛仲山揉着额头,摆摆手,“你先出去吧!我再考虑考虑。” 康剑走了出去,回到办公室,简单一脸紧张地跑过来。“康助,你真的要调走吗?” “这消息传得真快哦,”康剑笑了,“有这事。” “那我把手头的事这几天整理整理。” “你整理干吗?你的工作不会因为我有任何变动的。” “康助,你不需要秘了?” “需要呀!可是你在这儿工作得好好的,没必要跟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不,我觉着我现在年青,呆在机关里,人会没有斗志。我也想下去踱个金,日后弄个小官当当。”简单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康助,你能不能帮个忙,带上我一同走?” 康剑忍俊不禁,“如果你坚持,那我努力吧!” 简单激动地直乐。一出了办公室,忙不迭地就拿起手机拨号。 看到屏幕上显示接通的画面,他深呼吸,声音一低,“柳晶,回滨江了吗?嗯,晚上有空,我们一起吃个饭,不然以后想碰到不知什么时候了。” 柳晶是昨天和李泽昊一同回滨江的。李泽昊的寒假还有好几天,但她爸妈说女孩子一个人坐车不安全,让李泽昊和她一起走。 柳晶对着爸妈翻翻白眼,这担心会不会太晚了。想当年,她在滨江读护专,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次不是一个人拖着个大包,坐五六个小时的车。那时不担心,她现在二十五岁的高龄了,反到担心起来,不把人家大牙给笑掉了。 爸妈那颗司马昭之心,柳晶很明白,心里面无力地叹了口气。这个假期,就除夕那晚,李泽昊呆在自个儿家,其他时间全泡她家了。她对他冷冷淡淡,他说什么她都不接,天气好就出去找同学玩到半夜才回来。 不得不说,李泽昊这次诚意很真、耐心十足。不管她摆什么态度,他每天满面春风地按时过来报到,看着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深情。 柳晶心里面烦疯掉了,这种烦又吼不出来,像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将自已捆绑着,让她窒息。 她没戳穿爸妈的谎言,一车子三四十个座位,花了钱,谁都有权上车。 李泽昊自然坐在她身边,一会儿给她削苹果,一会儿给她拿零食,随身还带着本房子装璜的,翻一页,询问下她的意见。 柳晶自始至终没说话,心里面泛滥着苦涩。以前,两个人一同坐车时,李泽昊上了车就呼呼大睡,她照应着行李,车中途进服务站休息,她下去给他买热饮、点心...... 现在,两个人的角度掉了个。 这算苦尽甘来吗? 一个人的珍贵为什么要经历心痛如割之后才体现得出来? 柳晶闭上眼,抑住发红的眼眶。 车到滨江,李泽昊抢先拎着她的行李,打了车要送她回租处。 “不要了。”柳晶嗓子有点沙哑,态度坚决。 李泽昊失落地收回手,像念咒语似地喊着她的名字,“晶晶......” 柳晶没抬头,硬着心肠,拖着行李,一个人让了公交车。车开动时,她扭过头看见李泽昊还站在原地。 如果他不曾伤她伤到骨子里,她怎么舍得这样待他? 十四年,日子叠起来,是一个非常壮观的数字,却经不起情感激荡的几秒冲击。 爱情,真的不是做数学题,没有人能笃定谁能陪着你走到永远。 柳晶给白雁带了一些土特产,上班的时候,给白雁带了过去。 往年,过了年见面,白雁虽然一脸恬淡、清雅,柳晶却总能细心地发觉她眼中的孤单和忧伤。今年,白雁眉眼中都是小女人似的幸福。 柳晶听说了康领导与白雁除夕夜的激情一幕,她真心地替白雁感到高兴。 午休时分,两个人躲在手术室的档案室说了许久的话。 大部分是柳晶在倾倒苦水,白雁微笑聆听,中途点评一番,说到最后,还是没个定论。白雁说感情的事,别人帮不了忙,出围城,进围城,只能自己拿主动。柳晶叹气,承认确实是这样。 两人说着,不知怎么说到了冷锋,这才发现,他今天没上班。 白雁给泌尿科的另一个医生打电话问情况,那人说冷锋续了假,要回原来呆过的部队看战友去了。 “咦,他这次友情泛滥呀!又是同学聚会,又是战友联谊,忙得不亦乐乎。”白雁笑。 “查点下情况是否属实,不会是借看战友之名,暗地追MM去了?”柳晶笑着说,推了白雁一把。 白雁笑,真的拨了电话过去。 “白雁?”可能是滨江与成都之间电波拉得太长,冷锋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有点疲累和慌乱。 “是我呀,别人是乐不思蜀,你是身在蜀地,乐不回滨了。什么时候回滨江?”白雁问。 好一会,冷锋才接话,“我......再过几天就回去。白雁,你好吗?” 白雁弯起嘴角,“你听我的声音像不好吗?快回来吧,柳晶想你了。” “明明是你想了。”柳晶瞪大眼,掐了白雁一把。 冷锋没有笑,“白雁,等我回去,我们好好聊,现在,我挂电话了。” “嗯!”白雁眨了眨眼,感觉冷锋像遇到什么事。 难道真的被柳晶说中,冷锋被丘比特的神箭射着了? 柳晶没有告诉简单自己什么时候回滨江,到了后,也没主动联系,接到简单的电话,心咯了下,等听完,心就有点找不着北了。 晚上,两个人约在以前常去的一家小饭馆吃水煮鱼片。小饭馆初六开业的,刚过年,生意还不火爆。见是老客,忙给两人开了一个最好的包间。 两人相对坐下。 简单打量了柳晶几眼,说柳晶瘦了,他摸摸自己的脸,“你看我呢?” 柳晶也给简单带了一份土特产,“眉飞色舞,气色很好!”柳晶把土特产递给他,“这个给你的。和女朋友见面了?” 简单是地地道道的滨江人,女朋友也是,过年,柳晶想两个人一定会碰个面的。 简单也不道谢,喜滋滋地收下土特产,站起身,给柳晶倒茶,“嗯,一起喝了杯咖啡。” 柳晶咧了下嘴,她最不爱喝咖啡,苦涩涩的,像喝药。 “随便聊了聊,她初五就回上海了。在外企工作,不比在机关事业单位,非常辛苦。” 柳晶端起茶杯暖手,眼睛东瞄西瞟,就是不落在简单身上。 菜很快就上来了。两个人都是实在人,只点了三菜一汤。 “还没到元宵呢,现在还算过年,我们喝点酒吧!”简单建议。 柳晶点点头,“行呀!” 简单出去,拿了瓶四十二度的五粮春进来,“这酒香醇,四川宜宾的,口感很好。” 柳晶酒量不错,但对酒没研究。她觉得酒喝到嘴巴里都一个味,非麻即辣,喝多了,就成甜的了。 简单拿了两个茶杯当酒杯,憨憨地笑笑,“就我们两人,不要斟来斟去的。” 柳晶看着面前满满一茶杯的酒,再看看快见底的酒瓶,有点傻眼,这一杯,没有五两,四两五肯定有。 “不是让你一口气喝光,我们慢慢吃,慢慢喝。”简单看穿了她的心思,安慰道。 包间的墙壁上挂着个电视,在政府工作的人,唯恐自己太落后,总爱看看新闻。简单拿了遥控器,调到军事频道,“我爱看这个,特刺激。”他笑着,从红红的辣油之中,夹了一大筷鱼片放到柳晶碗里。“先吃点东西垫肚,然后再喝酒就不伤胃。” 柳晶耸耸肩,看着他给她夹菜的筷子夹了点炒肉丝放进嘴里,然后抬眼看她没碰鱼片,忙也给她夹了筷肉丝。柳晶还没喝到酒,脸就红了。 “吃呀!”简单瞟着电视,催促道。 柳晶把头埋在碗里,耳朵根后面都烫了。 “本台消息,中俄在蒙古进行‘和平使命’联合反恐演习,中国军方的一架歼击轰炸机正在演练对地面目标的攻击科目时,在200米的低空发生事故坠毁于沙漠之中,机上两名飞行员不幸遇难。据初步判断,事故应当是操作中发动机突然发生故障引起的。这架歼击轰炸机,是由我国自行研制的,有‘航母杀手’之称,攻击威力强,具有装备大重量、大口径武器的能力......” “天,不会吧!”简单盯着电视屏幕,直咂嘴,“歼击机飞行员可都是国宝级的精英,一下少了两个,损失太大了。” 柳晶抬起头,看过去,电视上画面已经切换到下一条新闻了。“白雁有个邻居也是飞行员,我见过,英气勃勃。”她随口说道。 简单收回目光,“你喜欢那一类型的?” “怎么了,不可以吗?”柳晶低下眼帘,端起酒杯抿了一大口,心里面有点无名火。 “可以!”简单笑,端起杯与她碰了碰,“你爱好挺广泛的,喜欢生,喜欢军人,那么你讨厌哪一类型的?” “你这样的。”柳晶脱口而出。 简单好无辜地眨眨眼,“我为人正直,工作认真,不偷不抢,不赌不嫖,挺好的社会青年,你没理由讨厌我呀!” “讨厌还要理由,看你不顺眼就行了。你什么时候走?” “干吗,舍不得我走?” “切,你早走早好,省得早晚搔扰我,让我烦死。” 这话一落,柳晶就后悔了,从眼帘下方偷偷看简单,他果真一脸吃惊、受伤,嘴巴张张合合,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端起酒杯,仰起脖子就海喝一口。不想喝得太快,呛着了,咳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柳晶心虚地又是帮他拍背,又是倒茶,又是递纸巾。 好不容易,简单喘过气来,涨红着脸,指责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是朋友才这样对待你的,早知道你这样想,我......我他妈的不会这么贱。” 斯文人简秘居然说粗话!柳晶诧异得忘了接话。 简单越想越气,端起酒杯又往嘴巴送,柳晶忙按住他的手,怯怯地吞了吞口水,“对不起,我......有口无心,别往心里去。” “我怎么能不往心里去?”简单拍着心口,“你很伤人哎,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给我留个好印象,非要说这么残忍么?” 柳晶咬咬唇,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我不好。我道歉,我给你陪不是。” “那你还讨厌我?” “不讨厌。” “好,我们喝酒。”简单端起酒杯。 “行,喝酒,喝慢点,好不好?”柳晶尽量放低音量,生怕又怕某人激得一跳三丈。 “好!”简单点头。 于是,两个人你敬一下,我敬一下,桌上菜没什么动,酒到很快见底,简单嫌不够过瘾,又出去拿了个半斤的瓶。 柳晶也不劝阻,简单让喝她就奉陪。正如简单所说的,这一别,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着。 不能不承认,简单真是个挺不错的朋友。他很风趣,总能把她逗得捧腹大笑,而且还很体贴、实在。康领导双规时,别的人都忙不迭地逃离,唯独他坚定不移地跑上窜下,打听这,打听那。由此看出,他为人很真诚。现在细细回想,两个人也一起度过许多快乐的夜晚。和他在一起时,她就不会想起李泽昊。不想,心就不烦,满心满眼地看着他就好。 现在,他要走了。柳晶心里面不是不伤感的。 只要能让简单开心,她豁出去陪他喝个尽兴。 豁出去的结果,是柳晶不一会就喝高了。但她酒品不错,没有耍疯卖颠,就是看着简单傻傻的笑,一直说我不讨厌你,真不讨厌。 “知道了,知道了。”简单耳朵都磨出了茧,他还有一丝清明,坚持着扶起她,背着她的包包,两人去柜台结了账。 老板热心地给他们算了个优惠价,找回一大把零钱。他很细心地把零钱一一放进钱包,两个人踉踉跄跄地出了饭馆,在路上招了辆出租车。 柳晶探出头,口齿不清地把自己的地址告诉司机,然后又窝回后座,抓住简单的手,又说:“我不讨厌你,真不讨厌。” 出租车司机抿着嘴偷乐。 简单捂着柳晶的嘴,“嗯,嗯,我知道。” 柳晶把他的手拉开,嘻嘻一笑,突然说了一句不同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讨厌你吗?” 简单扭过头看她。 她摇头晃脑,手挥得像什么似的,“你对感情执著,不花心,这是优点,很大的优点。可是,你执著的人不是我。所以,我有一点讨厌你。” 司机再也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她喝多了,喝多了。”简单被她的手指晃得头疼,但神智却越来越清晰。 车不一会停在了柳晶公寓前。 简单付了车资,扶着她下车,熟稔地从包包里翻出钥匙,开了门,也没开灯,就把包包往地上一扔,抱着柳晶抵到墙边。 “如果我做你的男朋友,你就真的不讨厌我了。”他一字一句地问。 柳晶噘着嘴,笑眯眯地抬起手,摸着他的脸,“男朋友是用来爱的,怎么能讨厌呢?” “这是真话?” “我向佛祖、向上帝发誓。”柳晶身子发软,支撑不住地往下坠。 简单哼一声,把她捞到怀里,“行,那我就相信你一回。”他轻咬了一下柳晶的耳朵。 “痒!”柳晶咯咯笑声,往他怀里缩去。 简单腾手抱起她,毫不迟疑地走向卧室。 生米是怎么做成熟饭的? 答案:用酒精自燃。 柳晶捧着宿醉后胀痛的脑袋,看着床边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内裤、文胸、毛衫,再看看床前正襟端坐、衣冠楚楚、一脸严肃的男人,死的心都有了。 拜托有点新意好不好,同样的错误怎么可以犯两次?这次可没上次幸运,被中赤裸的身子和床头柜前拆封的安全套的纸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己果然是色女一枚。 为什么男人这次如此镇定呢?见多不怪呗。 柳晶装死地又闭上眼,实在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心里面祈求上天让男人赶快消失吧!然后她独自捧心舔伤。 “我爸爸是滨江市水利局的工程师,妈妈在家乐福超市做会计,家境还算可以,他们在常乐小区给我买了套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下个月拿钥匙。我的工资现在每月是四千,没什么不良嗜好,工作四年,有一笔数额不大的存款。我和一个女孩交往二年,因为观念和性格不同,已分手五个月。” 柳晶两只耳朵竖着,简单的每一个词,每一次停顿,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呢? 简单突然不出声了。 她等了一会,房间里静得出。 “我不是一个随便和人上床的男人。”她把眼睛撕开了一条缝,看到简单很凛然地看着她。 柳晶突地瞪大眼,“你以为我就很随便吗?”疯了,头疼得好厉害。这不叫随便,这叫酒后乱性。可是,可是,怎么仅喝醉过两次,乱的对象都是同一人呢! “所以我们彼此要正视这事。”简单正经八百地说道。 让她人间蒸发,或者穿越去吧,不然在这双清澈、明朗的眸光里,她真是无地自容了。 这种事,怎么正视?一般人都是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含糊过去的。 “你要我怎么赔偿你的损失?” “我忘掉我的前女友,你也和你的前未婚夫断个干净,我们正式交往。” 睫毛像扇子一样张着,一动不动,过了一会,扑闪了下,然后,扑闪了两下,接着,扑闪个不停,“什么?”柳晶跃坐起,被子从身上滑落下去,露出大半个裸露的胸部。 “啊!”她慌不迭地拉住,沮丧加羞恼,眼眶急红了。 “别......冻着。”简单脸红通通的,颤颤地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嗡声嗡气地问,“我们定下来之后,我去外地工作,你要好好地,不准再与那个什么老师藕断丝连。我会和我爸妈说,让你搬到我家去住。然后,五一长假,我会和你回趟老家,见见你父母。” “你......能慢点吗?”柳晶可怜的脑袋一时接受不了很多的讯息。 简单点点头,“你别给我找理由,我们上过床,就没有选择了。” “你......真的喜欢上我了?”柳晶不敢确定地问。 简单耳朵根都红了,“怎么,不可以吗?” 柳晶眼中泛起一团湿雾,泪在眼眶中转来转去,“什么时候的事?” “在你说要和那个老师去深圳时,我有一点发觉,直到我和我前女友坐在咖啡厅里,我从头到尾没问她在外过得怎样,一直都在说你,她说我移情别恋了,我才醒悟。喂,不准笑,我承认在感情上有点笨,你也不咋地!” “我不笑,不笑......”泪止不住地往外涌,怎么也抹不尽。 “你呢,能不能以后别再提什么十四年、十三年的,我给你四十年、五十年,不亏吧!” “不,一点也不,我很赚!”柳晶在被子下面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这是真的,不是做梦。 “给,”简单把手机递给她,“你今天早晨没班,我也请了半天假,你,给那个老师打电话,把他约出来,我们一起过去,把事情说清楚,让他死心,不然我在外地工作也不安心。” “好!”柳晶乖乖点头,伸手接过手机,不,是伸出双臂,突然抱紧了一本正经的男人。 “走光啦!”简单疼惜地提醒,外面可是零下五六度的天气,他温柔地拖过被子裹住她,一同抱在了怀中。 “走光就走光,你都看过了!” “羞不羞?”他细细地吻她,笑着挪揄。 “人家本来就是色女。”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他的衣襟上。 他一怔,眼瞳深幽,扭头看窗外晨光初显,时间很早,谈个话不需要多少时间,那么,还能做点别的。 他一用力,把她压回了床中,沿着耳根、下巴、脖子......一路咬下去,渐渐风生水起。 清冷的早晨,一室绮丽,春光无限。 ******* 康剑申请去基层工作的报告,经集体会办,一致通过。市委组织部通知他,二周后,去云县担任县长,也是副处级,算平调。根据康剑的要求,简单作为他的秘,一同调任。 二周不长,康剑手头的工作已经被陆涤飞接手,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统计局,把云县几年的国民生产总值和农业、工业、税收各项数据调出来,认真分析,另外积下来的时间,陪老婆。 两个人连恋爱时都没这么黏过,他们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时间见缝插针地发肉麻小短信,还时常手牵手地去看电影、逛商场、遛公园、压马路……热恋得滨江城到处都见他们的身影。 白雁忙里偷闲还要找时间去看楼。康领导只是指了个大方向,具体的事情需要她去落实。她知道去云县,康领导有压力,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她不能拖他后腿。 这是一个名幅其实的家,白雁怀着一腔兴奋,想像着未来的生活,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似的在滨江旧城跑来跑去。每看完一处回来,她都向康领导描述。 康领导拭去她鼻尖上的汗珠,看着她眼睛晶亮如星辰,觉得人生是前所未有的灿烂。 这天,白雁下了班又去看了套江景房。她站在一个单元的阳台上,浩荡江风带着初春的气息迎面吹来,白雁拢住长发,手扶栏杆,心情很澎湃,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家。 房子不错,价格也不菲,她在心中盘算了下,觉得能承受,拿出手机,想给康领导打电话,手机抢先响了。 她一看,是陆涤飞打来的。 “我在华兴大饭店对面的咖啡馆,想和你见见面。” 她一怔,“我人在外面。” “我等你,你不要太急。”陆涤飞收了线,没有任何商量的语气。 白雁犹豫了下,下楼打了车赶了过去。 这个咖啡馆,白雁很熟悉,陆涤飞在这里送过一对限量版的泰迪熊。 白雁走进去,一眼看到陆涤飞笼罩在一团烟雾之中。她走过去坐下,只叫了一杯矿泉水。 “陆市长,你找我有事吗?” 陆涤飞抬手将大半截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看了看她,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你看上去很不错!” 白雁拂了拂头发,“还好,就是有点忙。你呢?” 陆涤飞似笑非笑,带了点自嘲,“你认为我会好吗?” 白雁绞着十指,“陆市长,我有自知之明,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女,也不是身世显赫的千金小姐,学历不高,家境不好。康剑已经走了,你就别再拿我开玩笑了。” 陆涤飞看着不远处的某个地方,又拿起了一根烟,没有征求白雁的意见便点燃了一支,深吸一口。烟雾缭绕在两人之间,“你是典型的过河就拆桥。” 白雁的手不由自主在桌子下抓住了衣襟,“陆市长,我不是......” “我是一个玩世不恭的人,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我并不适合从政,可我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事实,不从政,我就必须从商。政客与商人,都让我讨厌。比较而言,做个政客要比商人简单点。现在,我好像也小有建树。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做得再好,你还是一个人,连个欣赏你、懂你的人都没有。应酬完回到家中,独自坐在飘窗上吸烟,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我这样子,有什么意义呢?” 白雁静静地凝视着他,看着他将烟灰弹落,神情漠然。 “我才是真正输的那个人。小的时候,游泳游不过他,打球输给他。读的大学也没有他好,工作没有他出色,就连......他爱的女人,我也会动心。你说,怎么能不妒忌呢?” “别这么说。”白雁冲口而出,带着几份紧张,随即努力放缓语气,“其实你才是真正让我们羡慕的人,你的家庭很健全......” “健全?”陆涤飞苦涩地一笑,“你以为我爸爸在外面就没情妇?你错了,他有,还不止一个,现在最得宠的是一个宾馆小姐,才二十一岁。他给她买房,给她买车,恨不得捧上天去。我妈妈是个事业型的女强人,往高处说,她顾全大局;往低处说,她很冷血。她只要我爸爸维持表面上的和睦,其他随他花天酒地。再怎么折腾,他都会回家,不是吗?何况,那个职位,他玩不出格的。” 白雁立时无言以对。 “我真是厌恶死了这种面和心不和的假温馨。他们整天对我耳提面命,要我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收心好好过日子。我听了,就觉得讽刺。这世上,有几个是为爱情而结合的婚姻?” “别说了,陆市长。”白雁努力镇定下来,苍白地劝慰,“也许是缘份没到吧!” “在官场这个圈子里,做什么,人都习惯保持冷静,不带感情,不讲真话。所以我服康剑,真的服了。” “你并不了解我们经历过什么,”白雁苦笑,“如果让你选择,你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你又不是我,怎么就知道我不会?”陆涤飞带有一点挖苦地问。 白雁怅然放下手里的水杯,“因为这条路实在不能用幸福二个词能形容。人家说婚姻不是一部情感片,而是一部动作片。我感觉我与康剑的婚姻,是一部惊险片、恐怖片,过程不能回味,前景不敢多想,只能是一步一步谨慎地走。谢谢你对我一直以来的关爱和帮助,我是个小女子,选择自私,做不到把谢意化作爱意,那是对你的不公,也是对我的不珍。” 陆涤飞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以后不会再骚扰你。但我仍要向康剑宣战,不然,人生就真的没有一点趣味了。” “那是你们的事,和我无关。”白雁耸耸肩,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白雁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康领导已经到家了,听到白雁上楼的脚步声就早早把门开了,白雁一爬到楼梯拐角处,一抬头,就看到康剑站在门口,眉拧着,很担心地看着她。 “怎么不接我电话?” 她扶着楼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着他。傍晚和陆涤飞聊过之后,突然觉得这些表面上光鲜的官二代,背地里也是各有各的说不出口的辛酸。其实他们之中也不乏优质精品,但外在的光环让别人忽视了他们的内在。不然康领导何必将自已放逐,挑僻远的县城去证明自己呢! 白雁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一头扎进康剑的怀里,紧紧搂住康剑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哼哼:“我在街上没听见。” 康剑一边把白雁往屋里带,一边无奈地叹气,“你也不看看外面几点,想逛街打个电话说一声呀,不然我有多着急。” 白雁不理他,还是抱住他不撒手。康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门关上,进了家门,低头看看白雁,抬起她的下巴问:“吃饭了吗?” 白雁闭着眼哼哼:“康剑,再有四天,我又是一个人了。” 康剑拍拍白雁:“你也知道只有四天,那怎么不早点回来陪我!”他现在可是把所有的应酬全推了,像个居家好男人,一下班,准时往家赶。 “康剑,你想我怎么陪?”白雁睁开眼看着康剑,那么冷峻严肃的男人一旦温柔起来,真的是非常迷人,突然有股疯狂的情绪从心底漫上来。 康剑端详着白雁几眼,没说话,却在下一秒猛地一使劲,打横抱起白雁往卫生间走去。白雁搂住康剑的脖子,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脖子,像小猫一样的舔吻着他的耳背。 “康剑,我们这样算是非法同居吧!”她看着康剑把浴帘拉开,开了浴霸,热水从花洒里喷出来,不一会,卫生间里就腾起满室的热雾。 “胡说八道,我们明明是志同道合、真心相爱的夫妻。把衣服脱了,洗个热水澡解乏。”康剑把她往边上挪了挪,帮着她脱衣服,再小心翼翼地挂到高处的架子上,防止被水淋湿...... 白雁浮出一脸俏皮的笑,小酒窝闪闪,趁康剑不注意,也伸手过去,解开他的一颗扣子,再解一颗...... 直到手被康剑抓住,他抬头,看着她,双瞳黑如子夜。 “老婆......” 没等他说完,白雁已经踮起脚吻上他,捎带把后面的半句话也吻了回去。 上床难道一定要在床上吗?古人早就说过:食色,性也。 心动、情浓,美人在怀,有时间,有空间,何必压抑呢? 一股热血从脚底陡地漫向头顶,再凝结于身体的某一处,康领导激情迸发之前,心满意足地轻叹,这样的陪伴也很不错。 那瞬间,他想起去年的圣诞夜,也是冰寒地冻,他们在结婚四个月、离婚三个月后,终于有了个实至名归的洞房,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永远不分开。 他忍不住粗粗喘口气,下一秒,他下了大力气,狠狠撞进去。大脑皮层里的毛细血管好像要爆炸了,丝丝缕缕都在燃烧,灼热地燃烧。 欢爱过后,两个人一同冲了个热水澡,慵懒地窝在被子里,身子密贴,她的腿攀着他的。 “我今天看中一套房子,很漂亮。”白雁累得睁不开眼,仍不忘向康领导汇报。 “定了?” “想明天去定。是现房,定下来就可以拿钥匙了。” 康剑点点头,“现在是二月初,装修至少得有三个月,再吹个几月,白雁,我们十一结婚,好不好?” “还要办婚礼吗?” “当然,不过,这次我们去北京结婚,就亲戚们一起吃个饭。那儿算是我半个故乡,我也带你去看看我住过的地方、读的学校。” 白雁叹了口气,“如果你爸妈仍反对呢?我们再结婚,还会和以前一样前程未卜。” “傻丫头。”康剑揉揉她的头发,轻咬了下灯光下灿如桃花的脸颊,“你只管把心思全放在我身上,其他的工作我来做。” “呃,我的心里还有谁?”白雁眨眨眼。 康剑笑,没再说话。其实他想问,在她的心里,是他重,还是商明天重一些。但这么美丽的夜晚,说这些,太煞风景。 可能也无须问,商明天只是白雁以前的一个朋友,有点朦胧的好感,那不算真正的爱情。 真正的爱情,不只是感情,还包括身体上的契合。从这点来讲,他拥有的是白雁的全部。 夜,渐渐地深了。 康剑睡熟了,白雁却还醒着。 她当然猜到康剑没有说出的话是什么! 对明天的思念从来不去刻意,就如同一个近视的人,早晨睁开眼,本能地先去拿眼镜戴上。她对明天也是如此。她从来没有觉得空间上的距离、时间的飞逝,会让她与明天之间发生什么变化。快乐时、伤心时、孤单时、寂寞时,她都觉得明天就站在一边看着她,微笑、鼓励。 所以她要做一只打不死的小强。 她幸福了,明天就会快乐。 明天快乐了,她就会幸福。 康剑与明天,在她的心中谁轻谁重,白雁觉得不成对比。明天就是明天,康剑就是康剑。 康剑是她的爱人,携手并行的人。 而明天,是她内心里深依的支柱、心灵的家。 四天很快就过去了,康领导去云县走马上任。 白雁又恢复了单身生活,幸好新房拿到手,她每天忙着去建材市场转悠,不然还真不知怎么打发时间呢!但白雁毕竟没有装修经验,有些事拿不定主张,想拉着柳晶一同过去帮着参考参考。 柳晶的爸爸就是搞装璜的包工头,耳濡目染,她多少能一知半解。 吃饭时,白雁和柳晶说了下班后陪她去建材市场看瓷砖,柳晶一口饭含在嘴巴里,半天没回答。 “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又忙着到处相亲?”白雁说。 柳晶把饭狠狠地咽下去,吞吞吐吐半天,才老实交待,“我现在一下班就要回去向我未来的婆婆报到,稍晚了,她就会打电话告诉-------简单,然后,我就会被他炮轰到半夜。” “什么?什么?”白雁眨着眼,“你说得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柳晶苦笑,“你眼里只有康领导,哪会注意我。我......已经搬到简单家一周了。” “啊!”白雁托着下巴,生怕掉下来。 “快,快,老实交待,不能漏掉任何细节。” 柳晶瞪了白雁一眼,“没细节,只有事实。我和李泽昊彻底完结,现在和简单正式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哇--------光速呀!你们两个在我眼皮底下暗度陈仓。敬爱的李老师哭了没?”白雁很不厚道地问。 柳晶拨弄着碗里的饭粒,“哭到没哭,可能伤到他自尊的吧!” 想到那天去和李泽昊谈分手,柳晶心里面有些酸楚。 李泽昊接到她的电话,兴奋不已。见面的地点约在离一中不远的茶座,简单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子上。 李泽昊坐在她的面前,傻傻地笑着,告诉她,他假期辅导的几个孩子怎么优秀,怎么可爱。 她捧着咖啡杯,静静地凝听着。 “晶晶,你怎么不说话?”李泽昊说了好一会,才察觉她的沉默。 她抬起头,“泽昊,我-------谈朋友了。” 李泽昊嘴巴张得半圆,直直地看着她。 那眼神让柳晶想哭,她想起十四年里,两个人第一次在她的房间里牵手,第一次在公园里亲吻,第一次在他的宿舍,两个人做爱......一幕一幕,在脑中像放电影似的。 她从没想过,她会爱上另一个男人。 但感情说变就变了。 她现在在意的是隔着几张桌子的那个男人,她要好好珍惜的人是他。 她扭过头,简单也在看她,对着她温柔地一笑。 “我想我们以后也没可能成为朋友,我也不想我男朋友为我操心。不要再联系了。”她一口气,把压在心底的话说完。 “晶晶,你在赌气!”李泽昊惊慌地拉住她的手臂,“我知道错了,我也在改。因为你在滨江有许多朋友,我连深圳那边的聘请都退了。我准备装修房子,准备和你结婚。你还不相信我吗?我是认真的。” 柳晶摇头,抽回自己的手臂,“不是你的态度,是我已经不爱你了。我爱上了别人。” “不可能。”李泽昊死都不愿相信,“过年时,在家的时候,我们还好好的。” “你应该比我明白,变心只要一瞬间。三十年的感情敌不过三十秒的激情。”柳晶讥讽地笑笑。 李泽昊脸刷地白成了一张纸,“你耿耿于怀的还是我做的那件蠢事。晶晶,但是三个月的激情并没有敌得过十四年的感情,我又回来了。” “我已经不在了。”柳晶站起身。 简单走了过来,揽住她的腰,对着李泽昊淡淡点了下头,“我们该回家了。”他柔声说。 李泽昊呆若木鸡,僵如化石。 “嗯!”柳晶应了声,把手放进他的掌心,没有向李泽昊道别,她相信,他们之间不会有再见的。 站在路边等车,眼角的余光瞟到李泽昊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和神情。 看过就略过,她无暇顾及他了。 那些痛哭流泪到天明的夜晚,已经把他们曾经的恩爱一点点淹没了。 “车来了,亲爱的。”简单说道。 她抬头看他,笑靥如花。 车徐徐地开离站台,后视镜中看到李泽昊像疯了似的冲出咖啡馆,拼了命地追着车。 柳晶的心脏,小小地抽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平静了。 “不过,我想他很快就会恢复自信的。”柳晶咬了下唇,自我安慰地笑笑,“他们学校对他青睐的女老师大有人在。” “喂,口气别那么酸。你决定和简单一起后,就全心全意点,他现在是路人甲,和你没任何关系。”白雁捉挟地挤挤眼。 柳晶笑着推了白雁一把,甜蜜蜜地抱怨:“我现在就是想也没机会,简单他可是撒下了天罗地。” “少得了便宜再卖乖,知道你有人疼。”白雁真的有点羡慕柳晶,不仅有爸妈宠,现在公婆也这么疼,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反观自己,真不是一声唏嘘能了。 “呃,冷医生回来了哦!”柳晶突然瞪大眼,指着外面说道,“跟在他后面的那是谁呀,男不男女不女的。” 白雁跟着扭过头,正午的阳光有点强烈,映着积雪上,刺眼得让她看不清楚外面。 等到人走近了,她才看到真是冷锋回来了。 真是名幅其实的西伯利亚寒流,一见面,就是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白雁。”冷锋轻轻地唤她,力度很轻,像是怕惊着她似的。 “嗯!你回来了。”白雁笑得有点哆嗦。 冷锋把身子往边上让了让,“明星来看你了。” 白雁对着头发刚长了一两寸的商明星微微一笑,“那......一块坐下吃饭吧!” 商明星比白雁上次见到时瘦多了,留着个小男生似的平头,头发一根根刺立着,没有唇彩,没有眼影,黑色的外套,抿着个唇,眼神沉甸甸的,里面泛着血丝。 “我吃过了。”她一出声,嗓子沙哑得如同在风中呜咽的竹子。 “那我们去喝点茶。”白雁瞧她手中紧紧捂着个包,像是有话和她说。在餐厅里似乎不方便,手术室又没自己独立的办公室。 “去我公寓吧!”冷锋说道,扭过头看着柳晶,“你去手术室向护士长打个招呼,说白雁借我半天。” 柳晶讶异地看看冷锋,又看看白雁,轻轻点了下头,“好的。” 走时,她推了下白雁,“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今天晚班,一直都在的。” 白雁的眼光发直,不知看向哪里,“嗯!” 几人一前一后往餐厅外面走去,经过门槛时,白雁大概没注意迈腿,被门槛绊了一下,“咚”地半跪在地上,速度快得冷锋都没来得及托住。 一双手掌立即就破了,血往外渗着。 冷锋懊恼地拧着眉,握着她的手就往急诊室走去。 白雁挣开他,“没事,我一会自己去处理。别让明星等着。” “不耽误这一会。”冷锋蹙起眉。 “不行。”白雁态度很坚决,丝毫不退让。 冷锋沉下脸,无奈地看着她。 商明星好像没看到这一切,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仿佛那儿有什么怪的东西。 冷锋的公寓在医院后面的专家楼里,一房一厅,地方实在说不上大,他走了很久,地上、桌上,柜子上落了一层灰。 他简单掸了一下,三个人坐了桌子的三边,商明星缓缓抬起头,把捂在心口的袋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四五本日记本,一本相册。日记本和相册都很旧了,边都卷着,应该是经常被翻阅的。 “给你!”她把日记本和相册推给白雁。 冷锋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白雁。 白雁的手放在桌下,止不住地哆嗦着。浑身的力气突然像被抽离了,她抬不起手臂来。 “这是什么?”她问商明星。 商明星又把头低了下去,白雁看到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在桌面上,很快积了一小滩,“你自己看。” “一堆旧本子和破相册,我才不看。”白雁往后缩着身子,直摇头。 “破本子?旧相册?”商明星突然跳了起来,哗地把日记本打开,相册展开,“你看看,这相册里是谁,这笔记本里写的是谁?” “我不看,我不看......”白雁闭上眼,她没有看到相册里有她在枫树下笑得甜甜的样子,她没有看到笔记本里写着的一个一个“白雁”。 “时间来不及了,我该去上班。”她推开椅子,往门口逃去。 “白雁,你个小狐狸精,你以后再也迷不住我哥哥了。我哥哥再也不会理你了。”商明星失控地指着她叫喊着,脸上泪如雨下。 她僵立在门前,扶着门框,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明星,别说了。”冷锋拦住商明星,走到白雁身边,手搭住她的肩头。 她惊恐不安地看着她。 “白雁,你过来坐下。”冷锋柔声说道,拉着她又回到桌边。 她乖乖地坐好。 “白雁,你慢慢地听我说。你一定要镇定,一定要坚强,能做到吗?” 她一动不动,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抖动。 “二十天前,明天在蒙古进行军事演习时,发生了意外......”冷锋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看着白雁那双清澈无波的眼瞳,感到自己很残忍,可是却又不能不说。他要让白雁知道,她有多幸福,她曾怎样被一个男子深爱着,从情窦初开到生命终止那一天,没有一天停止过。 这份爱,他不敢亵渎,不敢妒忌,他只有动容。 “所以你去原来的部队帮他医治了?明天伤在哪,要紧吗?”白雁眼睛突然一亮,语速很快。 冷锋眼中慢慢地溢满了泪水。他是在北京时听说演习飞机失事的,当时这个消息还没有向外界公布,他一听,心里面就咯噔了下,知情人也不清楚两个飞行员的名字,他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就坐飞机去了成都。 参加演习的部队已经全部回来了,他没有找到明天。 明天和战友冯明海与飞机一同化成了灰烬,分不清谁是谁,他们一同葬在沙漠上。队员们只带回来明天几件换洗的军装,还有这个明天走到哪都随身带着的笔记本和相册。 “他现在很好,只是离我们有点远。”冷锋弹去泪水。 “远到你这辈子都看不到他了。小狐狸精,我哥哥他没了。他太偏心,没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却给你留了这么多。”商明星嚎啕大哭。 “商明星,”白雁腾地站起身,小脸一板,“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和你哥要好,我们现在已经分开了,我也嫁给了别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要咒就咒我,不准咒你哥。明天他好好的,好好的,好好的......” 冷锋握住她的手,“白雁,你冷静一点。”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冷锋,目光寒冷,“你也和她是一伙的。告诉你们,我不相信你们的话,不相信,我要去给明天打电话。” 她身子一摇晃,笔直地走向门口,拉开门,咚咚地下了楼。 她疾步如飞,当冷锋和商明星回过神来,追过去时,她已经走了很远。 白雁目不斜视地走着,路上遇到同事。同事和她打招呼,她状似未闻。 拐弯,上楼,直奔手术室。 “白雁,你不是在冷医生那儿吗?”护士长讶异地问她。 她一言不发,走到更衣柜前,从里面拿出包,手抖得拉链都拉不开,她着急地回身拿了把剪刀,把包袋一下剪开。 她颤微微地从里面拿出保鲜纸包着的纸玫瑰,一点点地展开。 纸玫瑰已经不存在了,只有一片片的红纸屑,她定定地看着。 “白雁——”冷锋向惊讶的护士长摆摆手,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她没有动。 冷锋愕然地瞪大眼,他看到一滴血滴在了纸屑上,他扳起白雁的脸。她牙齿紧咬,把嘴唇在瞬间咬出了两行血印,血从嘴角滴落了下来。 “白雁,快松开。”他慌乱地捏她的脸腮。 她看着他,眼神恍惚、呆滞,牙齿慢慢松开了。 “白雁------”冷锋心疼地拿起一块纱布帮她拭着嘴唇。 “不要再努力了,不要再撑着了,不要再做小强了......”她喃喃地对着冷锋说,感到心在一寸寸地断裂,她的身子变得很轻、很轻...... 不要了。 不要学好,不要乖巧,不要自重,不要努力地给自己找一个家,不要去寻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要去贪求一份温暖,不要让自己过得快快乐乐的。 一切都不要了。 没有明天在远远地看着,什么都没有意义。 以前,一个人撑得辛苦,很想自抛自弃,她对明天说,她是散落在大海里的一片浮萍,好与坏都没有区别。明天笑着摇头,说,我们是一个人,只不过分成了两半。你如果不好,我也肯定不会好。 现在,明天把眼睛闭上了,不要她了。 她好不好,和谁有关系呢? 小强之所以打不死,是因为它不能死,它有喜欢的人,它要让喜欢的人放心,所有再大的委屈、再深的苦痛,总能忍着、受着,哪怕腰被压得直不起来,只要抬起头,它都要笑。 明天与她,是恋人,是哥哥,是爸爸,是朋友,是家,是温暖,是希望,是明天。 明天不再来临,她不恐惧,不疼,她只是碎了,像纸玫瑰一样,散了一地,再也拼不起来。 “白雁?白雁?白雁?”冷锋摇着白雁,惊愕地发现她的瞳孔里没有焦距,气息越来越弱。 “明天,怎么出的意外?”她无意识地问。 “坠机。”他晃着手指,想引起她的注意。 “那一定很疼。”她轻轻地叹了一声,目光幽幽地落在他的脸上,呼吸屏住。 “白雁,你呼吸,你呼吸......”他再次轻拍着她的脸腮。 白雁直直地看着他,突然嘴巴一鼓,哗地喷出一口鲜血,一滴不拉地喷在冷锋的胸襟。 冷锋托着她,不顾胸前的腥红,抬起手臂,用袖子抹着她的嘴角。 “白雁......” 她乖巧地伏在他的肩头,很安静。 “白雁......”他小心地托着她,想让她坐下来。 她慢慢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突然咯咯地笑了,紧紧地拉住他的手,欢喜得像个孩子,“我就知道明星骗我的,她不喜欢我,不愿我们在一起,故意说你不理我了。明天才不会不理我的,对不对?” 冷锋嘴角痛苦地抽搐着。 “明天,你干吗不说话?” “白雁,你不认识我了吗?”冷锋颤声问。 白雁突地惊惧地抽回手,“你是谁?”她着急地四处张望,“明天呢?” “白雁,明天他......已经不在了。” 白雁的身子晃了两晃,眼前一黑,咕咚一下栽倒在地。 ******* 新官上任三把火。 康领导就任云县县长,没放火,也没通电,甚至连会都没开。他让县委办公室找了辆车,带着简单和几个副县长,用了一周的时间,把云县的寸寸土土都转了一遍。 就在云县的上上下下都在对新县长拭目以待时,康剑召开全县局级领导以上的会议。 会议一开始,康领导没有先来一段白开水似的开场白,而是直奔主题。他提出了几个大的规划。 首先,他要在云县建一个最先进的剧场。云县是越剧之乡,这是优势。现在传统艺术开始被人们青睐,全国各地的越剧迷们常不远万里来云县观看。他要把这个优势发扬广大。建剧场,建越剧培训班,排演经典曲目,加大宣传力度。借着这个优势,要带动云县的服务业、旅游业。 看一场戏,不过一晚,怎样能让来的人多留几日呢?康剑说道,云县山青水秀,湖泊众多,果树茂盛。如果在云县效区开辟一个农业观光带,那么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现在城里人兴农家游,春天时来看油菜花、看桃红李白,夏天来看麦浪滚滚、秋天到果园里采撷果实,冬天踏雪寻梅。再围几百亩鱼塘,让城里人来个自驾游,学古人垂钓修身。这些都是很快见效益的,投资不会太大。等全县的经济上了个台阶,那么就要增大招商引资的力量,把工业也提升上去。 最后,康剑说,要在三年之内,云县的经济也在滨江市名列前矛。 在场的局级领导们,个个被康剑描绘的蓝图,激动得热血沸腾。这些并不好高骛远,确实是能望得见的效益。但以前,怎么就没人想到呢?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年轻领导,目光远大的呀! 现场,旅游局、文化局、规建局的几个局长就向康剑立下军令状,拍着胸膛说散了会,就开始把这个计划列在今年的首要日程上。 “资金的事,我会向上争取,大家放手去干。”康剑喝口茶,润润嗓子,心情也很澎湃。 康县长第一次粉墨登场,算是赢了个满堂彩。 晚上回到政府招待所,和白雁通电话时,康领导情绪非常美好。 要说,来云县工作,虽然是个小县,但能当家作主,不比以前顾忌这顾忌那,康剑是热情高涨,唯一不足的就是到了晚上,看不到老婆,抱不到老婆,有点冷清。 他和白雁还在新婚中,黏都黏不过来,生生拉开了几百公里,怎么能不想呢? 晚上,蜷在被中,和老婆甜甜蜜蜜煲个电话粥,勉强弥补点相思吧! 电话一通,白雁先是嗲嗲地撒个娇,然后把一天发生的事,一一向他汇报,接着,他也会把自己的事稍微提一些。白雁太小,他的工作繁重、枯燥、压力又大,他不想破坏她的心情。 说完工作,两个人音量默契地一低。这时候说的话,外人听着,都会觉得肉麻又无聊。 “康剑,你想我吗?” “想呀!” “哪里想?” “哪里都想。” “你想到不行怎么办?” 康领导血奔流如潮,“我就看你的照片,吻你。” “照片是冰凉的,有什么好吻的。” “那我把精力积蓄下来,回滨江时一齐吻回来。” “那个还能积蓄呀?”白雁好地问。 康领导大口喘气,无语以对。 挂上电话后,康领导要在床上像烙饼似的叠好一会,才能平息身上的燥热。数着日子,他来云县快十天了,这个周末,一定要回滨江,不然真要疯了。 第二天,康剑处理好公事,简单告诉他晚上没安排,他点点头,给白慕梅打了个电话。 也该去拜访下她了,为公事,也为私事。 接到康剑的电话,白慕梅也没吃惊,两个人就约在文化大院旁边的一家餐馆吃晚饭。 天气刚开春,白慕梅就脱去了厚重的棉衣,换了一件夹腰的大衣,脖子里围了条披肩,流苏长长的,很有风情。 “怎么想到云县工作了?”白慕梅气色不算好,人也倦倦的,没像平时发娇弄嗲,面无表情地问。 “正常的工作调动。”康剑没有多提别的,问她要喝红酒还是白酒。 “来点果汁吧!”白慕梅把老板喊来,告诉他要一杯鲜榨的木瓜汁。 木瓜养颜、美白,康剑看着白慕梅保养适宜的面容,心想她真是善待自己。 “云县要成立一个越剧培训中心,你是越剧界的名角,很有号召力,能过来担任中心主任吗?”康剑问。 “我?”白慕梅细长的凤目一挑,“我像个当官的料吗?你找别人吧,我要演出,还有自己的礼仪公司打理,不想操这个心。” “可你不是在省城越剧团担任顾问么,你的礼仪公司在云县,何必要两处奔波,培训中心的报酬不会比你担顾问的少。” “做事图个心情,我并不在意多几个钱少几个钱。”白慕梅优雅地接过老板送来的木瓜汁,浅抿了一口,“再说你已和白雁离婚了,我没必要卖你人情。” 康剑真是有点吃惊了,她这话的口气,好像气愤他和白雁离婚,可能吗? “我约你见面,其实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一下,我准备和白雁复婚。” 白慕梅抬起眼,看了他好一会,慢条斯理地哦了声,问道:“你爸妈同意了?” 康剑点头,“当然,你呢?” 白慕梅似笑非笑,酸溜溜地撇嘴:“我的意见不重要。她过年就给我发了条短信,还是转发的别人的,下面人家的名字都没删掉。我老了,她翅膀硬了,不求着我,嫌我丢人,当然不需要把我放在眼里。” 这弦外之音真浓了,康剑讶异地直眨眼,“不是,白雁考虑到你春节时活动多,不想打扰你!” 白慕梅摆了下手,“别说了,她是我养的,肠子弯弯扭扭,我都看得到底。她是恨我来着,我也不辩白。” “白雁说剪得断的是脐带,剪不断的是血源,对于她来讲,你永远是她妈妈。”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肯做孤儿,也不会要我这个妈的。” 康剑怔住,今晚上的白慕梅让他感到匪夷所思,像是另外一个人。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饭,白慕梅就起身离开,临走前,她把单买好了。 康剑并不知道,白慕梅今天收到了医院里的化验报告,确诊了她的一侧乳房里长了恶性肿瘤。 白慕梅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生活中曾经与她密切相关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又淡漠起来。楼下盛开的一片黄灿灿的迎春花,胡同口焦香酥翠的小点心,橱窗里精美的时装、饰品、香水以及手袋,还有小贩们那悠扬婉转如同山曲儿一样的叫卖声,街上走过的对她行注目礼的英俊男子,仿佛在刹那间,它们都华丽转身,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背她而去,把她扔在路边,孤寂、绝望,却又无可奈何。 医生要她立即住院进行手术,不然癌细胞扩散,将会变得非常可怕。在此期间,不可避免地接受没完没了的放疗和化疗,像吃饭一样大包小包地吃药。 一个女人,头发脱落成一个丑陋而又可爱的光头秃子,胸口横着可憎的疤痕,还有什么美丽,还有什么自信? 还怎么能在男人面前妩媚地脱衣解带? 她拒绝了治疗。 女人如花,那就在花开胜时一次性地谢落,不要一片一片地凋零,那样太残酷了。 多么可笑,从医院出来后,她没有想到曾丰富了她人生的一个个男人,她一再想到的就是那个已经和她断绝母女关系,怎么也捂不暖的女儿。 也许,她是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才是最真切的。 康剑在饭馆里抽了根烟,想起白雁提到过小时居住的文化大院,他信步往那里跑去。 锈漆班驳的大门虚掩着,里面几间平房里透着昏黄的光束,二月的天,温度还很低,大门外并没有人。 他跨进大门,刚绕到一个破旧的篮球场边,眼睛瞟到有家小院中站满了人,中间还有几个穿着天空蓝制服的军人。 康剑拧了下眉,这颜色看着眼熟。 “真是老天不长眼呀,那么好的个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一个头发灰白的妇女边抹泪边往这边走来。 “大婶,那家出什么事了?”康剑迎上去问。 年老的妇人抬起头看看康剑,摇了下头,叹道:“商家那个当飞行员的儿子什么演习时死了,尸体烧成了个焦碳,认都认不出来。他们刚从部队奔丧回来。唉,可怜呀!” 康剑突地打了个冷战,“他......他是不是叫商明天?” “是,龙凤胎,一个叫明天,一个叫明星。我瞧着你面生,你是?” 康剑挥了挥手,转身就往外跑。出了文化大院,他就给简单打电话,“快,给我准备车,我要回滨江。” 还是来晚了。 夜色如墨,春寒料峭。 康剑站在病床前,只见白雁面无血色地躺着,双眼合拢,头歪向一侧,不知是熟睡还是昏迷着。他的心口被一把不太锋利的刀,一点点地切割着。他倦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脚下有点儿飘浮。他欠下身,给她掖好被角,发觉她一只手掌攥得紧紧的。他抬起一看,依稀看得出是几块红色的纸屑。 “别碰。”冷锋在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谁拿,她就像歇斯底里一样的和人拼命。刚给她打了针镇静剂,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那是碎裂的纸玫瑰,康剑看出来了。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只是苍白得可怕,嘴角耷拉着,像个在赌气的孩子。 康剑摸了摸她的脸,“冷医生,我们谈谈吧!” 冷锋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病房,康剑细心地把灯关了。柳晶和简单站在走廊上,商明星惊恐地倚在一个角落中。 柳晶是在白雁晕倒时赶到手术室的。不一会,白雁就清醒了,然后就痴痴傻傻地对着手里面的红纸发呆,有人走近,她就浑身紧绷地,像头小兽似冲过来。小脸上狰狞的神情令人心疼又痛楚。 “康领导。”柳晶看着康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白雁为了别的男人失控成这样,康领导心里面一定很难受。 康剑轻轻点了下头,目光扫到了商明星。 商明星也在从眼帘底下怯怯地打量着他。 “我......妈妈说这是哥哥留给她的东西,应该送给她。所以我就来了,没想到她......这么脆弱。”在康剑慑寒威仪的的目光下,商明星抖抖地把日记本和相册递给康剑。 康剑粗粗翻了下,问道:“你家里现在怎样?” “我爸妈还好,部队给了抚恤金,是以最高规格给的,哥哥追认为烈士,他们说会给爸妈养老送终。” “简秘,”康剑扭过头,“你和柳护士带她去吃饭,安排她坐下。回到云县后,你找下劳动局,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帮她安排一个。” “康县长,你也没吃饭呢!”简单皱着眉头,提醒道。 康剑苦笑笑,摆摆手,“去吧!”这个时候,他还咽得下饭吗?他的喉咙已经堵得几乎不能呼吸了。 是不是惩罚他当初娶白雁的动机不纯,所以老天才故意这样的设置一个又一个的障碍。 在跨越前几个障碍时,他灰心过、担忧过,但在心底里总留有一丝希望。即使在双规时,他都能坚定地认为,他会和白雁幸福的。 现在,还敢坚定他能给白雁幸福吗? 在商明天为了白雁,和他打过一架后,躲了他很久的白雁,为商明天的前途主动找他求情,他就知道商明天对于白雁的重要性,虽然这份感情并不涉及男女私情,但也让他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他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很爱很爱白雁,爱到能遮住商明天的身影。 他以为他和白雁已经如此亲密、如此地契合,他应该是白雁独一无二的爱人。 似乎,他错了。 冷锋把康剑带到了办公室,拿出一个病历。 “精神病科?”康剑一看到病历上写着的科室,一下脸色惨白。 冷锋神情凝重,“康县长,虽然我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但这是真的。白雁崩溃了,她把自已的心封闭了起来,认不得熟悉的人,她只活在自已的世界里,慢慢地,她会失去自理能力。这种症状,就是精神病的一种。” 康剑声音干涩地问:“这种病能治愈吗?” “我问过专家了,没有百分百的治愈方法。通常是病人因为无法面对发生的意外,自然地逃避现实,就像受惊的蜗牛躲进了壳中。除非她自己走出来,不然就是尝试电击脑电波下看看。” “不要,白雁她只是一时受的刺激太大,不是什么精神病。她会好起来的。”康剑手握成拳,拼命地摇头,心底一片冰凉。 冷锋抿着唇,凝视着康剑,“我看过商明天写给她的日记,他对于她来讲,可以说是活着的全部意义。这不是一般的刺激,有可能她终身都不会走出来。” “你错了,”康剑眯起眼,“以前,确实商明天是她的全部。但现在,将来,她有我,她不会走太远的。” “你准备怎么做?” “我不会让她住进精神病院,我要带她回云县,回家。” 冷锋淡淡一笑,“我只怕她根本不让你靠近。” “这些是我的事。今天麻烦冷医生了。”他伸出手,礼貌地与冷锋握了握,然后又去了病房。 白雁还在睡着。 康剑在床边坐下,握住白雁的一只手。这只他熟悉的纤细的手因失血而冰凉,原闪动着光泽的粉红指甲有些泛白。他将手抬起,放在自己唇边,轻轻吻着。 “老婆,做人不能这样自私,我才走了十天,你就这样惩罚我吗?你这样想着他,那你把我放在哪呢?你那么欢喜地告诉我我们的家有多漂亮,客厅大得可以给孩子骑车,如果可以你想生两个孩子。你还说我比你大,老了后你帮我推轮椅、给我洗假牙,牵着我去逛公园,这些话还算数吗?” 白雁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 “老婆,商明天在你的心里面是特别的,我不和他争,但是我可以替他爱你。没有了明天,你还有我。他为你做的,我都能做。别孩子气好吗?其实心里面有一个人,不管他身在哪,你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关爱。天堂也只是一个地点,有一天,我们也会到达,我们也会和他相遇,最多那时我和他公平竞争,好不好?” 一滴泪从白雁紧闭的眼帘缓缓地滑落下来。 “我刚到云县,工作还没开展,一些事也没抓上手,老婆,我信心并不足,我需要你的鼓励、支持。我也想做一番事业给你看,让你觉得你嫁的这个男人很MAN,不是一个靠父母遮荫的公子哥,他配得上你。如果你把我屏蔽在心门之外,我做的这一切也没了意义?白雁,你醒了吗?” 康剑突地觉得白雁的手指挠了下他的手心,他惊喜地瞪大了眼。 白雁缓缓睁开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老婆,我回来了,饿不饿?” 白雁眼珠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康剑又往她身边挪了挪,“要喝水吗?” 她突然像被什么惊了下,慌张地坐起来,四下张望着,直到看到掌心里握着的红色纸屑,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白雁?”康剑怔怔地看着她,声音沙哑低沉。 “我在等明天,他来了后,我就走。”她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眼眸晶亮如星。 康剑整个人都僵住了。 说完,她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拼凑着掌中的纸屑,非常耐心,非常细致。冷锋说她已经几顿不吃了,她不提饿,也不提渴。只穿了件毛衣,就这样坐在床上,被子落到脚边,浑然不觉着冷。 那个对着他俏皮地笑着,小酒窝一闪一闪,时而挪揄、时而调侃的白雁哪里去了?康剑咬着唇,嘴角痉挛,恨不得向那个已经灰飞烟灭的年轻男子大声怒吼:把我的白雁还给我? 白雁仍自顾玩着,笑得天真烂漫。 康剑又在滨江留了几天,真的被冷锋说中了,白雁只活在她与明天的世界中,谁也不认识了。 唯一庆幸的一点是她不排斥他,他坐在她身边,只要不碰她手中的东西,她就能安安静静地由他去,还乖乖地听他的话,吃饭,穿衣。 “你在她心里面还是有位置的。”冷锋与康剑站在春阳下,自嘲地一笑,“只不过是明天的悲痛来得太急,她承受不了,可是她并没有忘记你。” “我要把她带回云县。”所有的规划刚刚开头,他必须坐镇指挥,能不妨碍工作,又能照顾到她,这是最好的办法。 冷锋讶异地一挑眉,“你有时间陪伴她吗?她现在根本不愿接触外面的人,除了你。留在医院,医生总有些办法的。” “留在精神病院?不,我不要听那么个冰冷的字眼,白雁不是精神病,她只是一时走失。” “你要是出差或者开会,她怎么办?” “她不会离开我左右的。”康剑认真地说道。 冷锋抬起了头,轻轻地一叹,“她当初选择嫁你,原来是真的经过慎重考虑的。” 康剑疲累地笑了,“不然你以为她是攀附权贵?” 冷锋没有接话,隔着窗户,看着病房里独自玩耍的白雁。明天,他,身后的那个男人,都深爱着她,现在,他觉得白雁嫁给康剑是最最正确的。 明天,是她的昨天。康剑,是她的今天和明天。 他,在错误的时刻与她相遇,注定了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祝福者。 冷锋屏息,明天的爱,很真很纯,没有一丝瑕疵,但却给不了白雁人间烟火般的温暖和幸福。康剑的爱很重,很实,看得到、摸得着的温馨、温情。 一个男人,在妻子为别的男人失控到崩溃之时,能这样不离不弃,有几人能做到?这不只是爱,还有包容、宽怀、体贴。 一个逝去的人,是没什么好妒忌的。但逝去的人却是最最完美的,活着的人没办法比得过。 说实话,他没这份自信。 即使白雁有天恢复正常,但明天在她的心里面烙了印,回应的爱是不完整的。 只有深爱、挚爱着她的男人,才能接受吧! 隔天,康剑为白雁办好了病假手续,然后便带着她回了云县。 “我们去哪?”白雁揪着他的衣角,看着窗外飞逝的绿绝,胆怯地问。 “回家,去找明天。”他摸摸她的头,柔声回答。 她乖巧地点头,文文静静地坐着。 康剑回来前,给白慕梅打了个电话,让她把文化大院的两间小平房借给他住,白慕梅一愣,问为什么?他说白雁想家了。 白雁对商明天全心的依赖,是儿时太过孤冷。如果回到云县,在她长大的地方,她有亲情,有爱情,那么对商明天的思念会不会淡薄些,慢慢她就会走出来呢? “白女士,白雁在云县时,你能经常来看看她吗?”康剑诚恳地问道。 ******** 康剑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抬手看表,六点,该下班了。他把手中的文件夹合拢,搁下笔,站起身时,简单从外面走了进来。 “呃,今天是周末,你怎么没回滨江?”康剑讶异地问。 “你下周防汛会议上的讲话稿,我晚上想再修改下,明早回滨江。”简单答道。 “你把稿子拿过来,我带回家修改。你快回去,不然柳护士要有意见了。” 简单脸一红,“两情若是久长时,不在于一朝半夕。你要下班了?” “嗯,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要回去带白雁出去吃饭。” 康剑向简单摆了摆手,走出办公室。 落霞正红,晚风轻拂。他看着县委大院里花坛中一大株盛开的月季,时间如流水,转瞬都入夏了,自已来云县也有四个月。 这四个月,云县大剧场开工,农业观光带已初具规模,休闲度假村在建中,越剧培训中心第一批学员都能上台跑龙套了。一切规划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四套班子开会时,常务县长开玩笑地说,能听到钱在路上咣当咣当地响了。 上周,丛仲山到云县视查,他陪着到处转了转。吃饭时,丛仲山和他对饮后,凑到他耳边说:“康县长,我到了秋天就退居二线了,常务市长接任我的位置,你是不是该考虑回滨江了?” 他摇头,“我在这还没有什么起色,现在回去,连张及格的成绩单也没有。” “你还没起色?省报、《农业周刊》,《旅游报》,把个云县夸得像个人间仙境似的,告诉我,今年春天的旅游收入比过去涨了几成?现在,云县可比滨江出名。我到北京开会,大家互相介绍,人家一听我是滨江的,说知道,你们那儿有个云县,戏剧之县、旅游之县、休闲之县,敢情好,我这滨江市委记还没你一个云县县长露脸。” 康剑笑了,忙起身敬酒,“这还不是丛记对康剑的培养和指导。我敬你,丛记。” “我说的话,你再考虑考虑。”丛仲山说道,端起了酒杯。 康剑只笑不答。这个时候,他回滨江,是职位选择他。等到他羽毛长丰满了,真的有了资历,就是他选择职位。他喜欢后者。 云县不大,不需要开车回去,走个二十分钟就到文化大院了。路上经过一个步行街,到了晚上特别热闹,什么都有得卖,有时,他和白雁会过来走走。街上的小贩都认识他,见到他热情地打招呼,憨厚地笑着。 康剑看到一家花店门前摆放得姹紫嫣红,他走了进去。 “康县长,你买花?”花店小妹笑起来也有两个酒窝。“今天的百合刚从昆明过来的,很不错。” “不,我要一束玫瑰,不要开得太胜,含苞待放就好。” “好的。”花店小妹俐落地从水桶里拿出一束玫瑰,稍微修剪了下,然后配上满天星,用玻璃纸包好,扎上丝带,递给康剑,“是送给你爱人的吗?” “不然还能是谁?”康剑大笑。 花店小妹有点不好意思,“康县长,你真浪漫。”说完,轻轻地一叹。 云县的市民都知道康县长有一个不太正常的妻子,她像个孩子似的总是躲在康剑的后面,有一刻见不到康剑,她就会惊慌失措地大叫。于是,康剑开会时,会在会场的角落给她留个座位;出去应酬时,她就坐在他隔壁;出差时,她紧紧牵着他的手,不离他左右。 可是,她却不知道康剑是她的谁,她的意识里只有一个人,就是商家空难去世的儿子------商明天。 “今天怎么没看到你爱人?”康县长牵着爱人在街上走,已成了云县一道风景。 “今天,她妈妈在陪她。”康剑向花店小妹点了点头,付好钱后转身走开,心里面很轻快。 白雁算是有一点进步了,她能和白慕梅单独呆在一起。刚开始,白雁见到白慕梅也是闪躲不已。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康剑拿出来一看,是省城家里的。 “剑剑,下班了吗?”李心霞问道。康云林和李心霞是极不同意康剑来云县的,康剑说是组织上的安排,他们俩就没话可讲了。谁敢和组织对着干?但康云林和李心霞没有来云县看过他,他为了照顾白雁,又有工作牵着,也很久没回家了。平时,就是打打电话。 “嗯,在路上走着呢!没和爸爸出去散步呀?” “省城今天下雨,我们没下楼。白雁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李心霞叹了口气,“剑剑,你工作那么忙,怎么能把她放在身边,还是送去精神病院吧!” “妈妈,”康剑语气一冷,“白雁又没有病,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剑剑,咱家是欠她的情,咱们可以养她一辈子。唉,恩情是恩情,你还真以身报恩呀!别做傻事,她这样,你放开她,没人会指责你的。再说你们现在已经是离婚夫妻,你没这个义务,她不是有妈吗,让她管去。你以后会身居要职,难道也要牵着她出席各种场合?” “妈妈,这件事我们讨论过多次,白雁不是任何人的责任,她就是我的。我爱她。” 电话那端没有声音了。 其实每一次李心霞打电话来,总是这样的开场白,然后母子俩就开始沉默着。康剑其他事都顺从她,唯独在白雁的事情上,康剑丝毫不退让。 “妈妈,家里好吗?”康剑主动开了口。 “饭现在是你爸爸做,我帮着洗洗碗。他在学着养花,早晨我们去公园学唱京剧,挺好的。钟点工一周来二趟打扫屋子、洗衣服。昨天和吴嫂通电话,她大概找了个离婚的老头,心情还不错。” “是吗,这可是件好事,你记得给她寄点礼金去。妈妈,我和白雁也很好,你和爸爸别牵挂。” 李心霞顿了一下,说道:“时间过得真快,今天是你们结婚一周年的日子吧!” 康剑怔住,握着手机的手抖了下,心里面很震撼,“妈妈,你居然记得?” “我唯一的儿子结婚,虽然我没来参加,但总会记得这一天的。剑剑,妈也是为你好,可是你不接受,我又勉强不了你,扯不断的孽缘呀,你们父子注定让我心寒。” “我和白雁是因为相爱才结合,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妈妈,我挂电话啦,白雁在等我呢!” 康剑已经走到文化大院门口了,收起电话,一抬头,看到白雁站在小院门前,正对着这边张望。 藕荷色的连衣裙,小脸粉嫩,长发及腰,露出来的小腿,一寸寸白皙示人,落日透过树梢,斑斑勃勃地撒在她的肩上,映得她的肌肤透明无暇。 一瞬间,康剑心里面被一种温柔、悸动的情绪慢慢注满。 是的,一日一日地面对着她,她的世界却给了另一个男人,不失落、不吃醋那是假的。但那些都比不上她这样真实的站在他面前。可以感触到她的温度,可以闻到她的呼吸,可以唤她的名字,可以看到她扬起小脸专注地看着你,可以牵着她的手走在每一个季节里。 如果他彻底失去她,那么他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谁能让他品尝到爱的滋味?谁能给他家的温馨?谁能与他一同分享奋斗的成就?谁陪他慢慢地到老? 于是,不去计较,他爱着她就好,即使现在还得不到她的回应。 他微笑着向她走过去。 “康县长,等一下。”半路上,商明天的妈妈从屋子里跑出来,喊住了他。 商妈、商爸差不多已从商明天过世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了。 商明星被安排进了云县县中工作,负责管理后勤,有了稳定的工作,商明星。比以前懂事、沉稳多了。不久,有一个老师追求她,两个人很快打得火热。前不久,双方父母见了面,秋天准备办婚事。这一喜冲淡商家上天积郁了许久的愁云。 康剑拧拧眉,他对商爸、商妈平时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很少说话。 “这个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我......今天做了点。”商妈递给康剑一个盘子,装满了金黄色的蛋饺,“以前家里穷,过年做几个给明天尝尝,明天只是吃一个,然后趁我不注意,就全送给她。” 康剑愕然地接过。 “她现在这样子,我看着心里面难受,挺对不住她的。可是我......”商妈捂着嘴,说不下去,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匆匆进了屋。 “谢谢!”康剑端着盘子回到家。 “白雁,想我没有?”他含笑看着白雁,白雁没有看他,没有看玫瑰,目光紧盯着蛋饺,流露出一点儿惊、一点儿困惑,秀气的眉宇慢慢蹙了起来。 “你回来啦!”白慕梅从屋里走了出来,指指白雁,“她今天做饭了。” “呃?”康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慕梅耸耸肩,“也不知她怎么了,电视看得好好的,她突然进了厨房,煮粥,和面,做了蛋饼。” 蛋饼,白雁的独门绝艺! 康剑心怦怦地乱跳着,这是迹出现的先兆吗? “没事我先回去了。”白慕梅瞟了一眼他手中的玫瑰,“你还真是有心人。” “我以前没什么给她买过花,今天一定要买的。” 白慕梅淡淡地一笑,她最近憔悴得厉害,头发不再染色,尾端也露出了一些银光,眼角的皱纹逐渐多了起来。她还是去了越剧培训中心,只肯任教,不肯做官。她不再上台了,闲下来的时候,她就经常过来看白雁。 看着白雁呆呆傻傻的,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当初,真不该把你给生下来。这话的口气听着不是厌烦,而是无奈、凄婉,还有隐藏的不舍。 “一起吃晚饭吧!”康剑的心情很亢奋,进屋找了个花瓶插好玫瑰,嗅了嗅鼻子,久违的“独门绝艺”的香味。 “今天是你们结婚纪念日,我就别做个老人嫌了。”白慕梅走到白雁面前,替她别好散在额前的头发,“雁雁,我走了。” “妈妈,再见!”白雁机械地应道。 白慕梅花了很长时间,她才开口喊妈妈,看向白慕梅的眼神却是陌生的。 白慕梅是哭笑不得。 康剑把白慕梅送到了大门口。 对于白慕梅,他仍是疏离的,但也不想去计较什么。她和他父母之间的恩怨,他顾不上了。他只想着,她是白雁的妈妈,她能够给白雁一丝母爱就好。 回到小院,白雁已经坐在桌边,目不转睛看着蛋饺。 “想吃吗?”康剑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她点点头,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动作,把康剑惹乐了。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忍不住抱紧了。 两个人之间已很久没有这样亲密过,这一抱,康剑身子本能地生起了反应。 白雁的身体很自然地感应着他的强硬,柔柔地抵向他,眼睛却还在看着桌上的蛋饺。 康剑失笑摇头,“傻丫头,等你以后好了,我一定要说给你听,在我们结婚一周年时,你有多丢脸,人在我的怀里,心却想着一盘蛋饺。” 他深呼吸,把心口里的火焰生生压下去,然后去厨房盛了粥,端来了饼。 别说,白雁的手艺一点也没丢。 他喝了两碗粥,吃了许多饼。 白雁吃了许多蛋饺。 把碗筷收拾下去,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陪着白雁去看电视,而是牵着她一同来到了以前她住的房间,现在改成他的房了。 “坐下!”他温柔地把她按坐在椅中,自己也拉过一把椅子,神秘兮兮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红纸。 白雁眼睛一亮,掠过一丝火苗。 “不准笑哦!”他捏了下她小小的鼻尖,“我从小到大都没做过手工,这可是个很高的挑战,不过,我悄悄地从上下载了折叠的方法,琢磨很久了。老婆,你看我三十多高龄的男人,趴在桌上折纸玫瑰,说出去别人还不得笑掉牙。可有什么办法呢,我老婆喜欢呀,人家八百年前送的一朵,她当宝贝似的,都成几片纸了,她还攥在手中,我只能亲自上阵了,不然她永远不知道她老公有多爱她。” 他轻笑着在她眼前晃了下红纸,“看好喽,康县长折纸玫瑰,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老婆,我爱你。”他凑过头,啄吻了下她柔嫩的樱唇。 这一吻,又激得他春心荡漾了好几波。 白雁静静地坐着,看着他裁纸、折叠,眼珠子像被定格了一般。 这折纸玫瑰的活还真复杂,康剑记得练习时有成功过,怎么今天又给忘了呢?他拧着眉,把纸翻过来、折过去,一会儿往里折,一会儿往外翻,额头上都出了汗,才好不容易弄出一朵玫瑰来。 这朵玫瑰,看着真不是普通的难看,康剑叹息。 白雁看着他这样,呼吸都放缓了,生怕自己给他添乱似的。 “我尽力了,老婆,”康剑挫败地摇头,把纸玫瑰递给白雁,“你先玩着吧,我以后再练习练习,重给你折。” 白雁接过,握在掌心里,头低着,身子一动不动。 “如果你想说很难看就说吧,我心脏强壮,承受得住。白雁......”康剑蓦地瞪大了眼,他看到纸玫瑰上突然湿了一处,一点点晕红往外扩散。 “康剑,明天不是这样折的。”白雁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那他是哪样的?”康剑的声音沙哑而忐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下) 15,地毯的那一端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白雁不说话,只是摇头,大颗大颗的泪珠扑簌簌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告诉我,他是怎么折的?”康剑看着她,目光温柔。 “那个......不重要。”白雁咬着唇,头摇得更快。 “哪个是重要的?”康剑问出这句话时,心都在颤了,一种巨大的欢喜像海啸一般卷起千重波浪,扑面而来。 白雁哇地一声哭出声来,突地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圈住了他的脖子,头埋在他的颈窝,“康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康剑两只手在空中僵硬了一会,不过一秒钟的时间,他也环抱住她的腰,轻拍着她的后背,“傻丫头,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喃喃地重复着,说着,眼眶也跟着有点发热。 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深呼吸,确实是没关系,只要她从封闭的世界走出来,认得他,爱着他,再大的委屈,再长的等待,他都能忍受。 白雁的泪像决了堤的海,狂泄不止。她哭一会,抬起头,看看他,然后又埋进他的怀中,继续哭。 他的白衬衫上被眼泪、鼻涕全沾湿了,他索性不管,搂紧她,任她哭个够。 自从商明天过世之后,她没有掉过一次泪,所有的悲痛都压在心底,压得她失去了神智。有时候,情绪有一个疏通的渠道,狠狠地发泄过后,也就容易面对了。 终于,白雁止住了悲声,肩膀一抽一抽,在他怀中轻喘着。 他双膝并拢,让她坐得舒服,心疼地看着她一双红肿的眼睛。 “康剑,”白雁眨了眨眼,湿湿的脸颊贴上他的腮,“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给忘了。其实,我不是只有一个人,我还有你。” “嗯!”他点点头,鼓励地看着她。 “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我全部的世界里只有......明天,”白雁停顿了一下,“他让我觉得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个错误。在我们刚结婚时,你的冷漠、你妈妈的羞辱,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我其实也很痛苦,也很茫然,但只要想到明天,我都能撑过去。我无法形容他对我的意义,就像是身体的脊梁骨,他......突然那么离开,我整个人涣散了......。” “治愈心伤需要时间。”他轻声说,嘴角噙着微笑。 她怔怔地对视着他温柔的双眸,内疚地拧起眉,“康剑,你埋怨我吗?”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你是我的老婆,却在想着别的男人,我当然要埋怨了。但是我也有责任,如果那天我在你身边,抱住你,你就不会崩溃到封闭了。其实,白雁,你并不是崩溃,你是在逃避,你是在害怕。你以前能拥有的、认为最不可能改变的就是商明天对你的关爱。他撒手西去,你惊住了,对一切都感到恐惧,生怕你再也抓不住所有的东西,你甚至联想到我有一天也会离开,于是,你自我催眠,把自己与外界隔绝。在你的这个世界里,没有失去,没有别离,也没有痛苦。”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许久,才开口说道:“你......会离开我吗?” “傻丫头。”他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你的天罗地,将我密密地扣住,我离得了吗?再说,我也舍不得离开呀,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的呢!”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按在心口,“是的,我很害怕,我害怕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走到哪都是白眼和嘲讽,好像我是一个存活在这世上的累赘。没有明天的鼓励,我就面对不了这些。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没有明天,我......还有你,你还需要我来爱......” “这才是我聪慧的老婆。不是没有明天,退而求其次才有我,而是一直以来,你都有我。”他不敢表现出太露骨的喜悦,小心翼翼地啄吻了下她的唇瓣,“告诉我,心里面还痛吗?” “痛,想到明天走了,心一阵阵的疼。”她坦诚地迎视着他的眸光,“但是你更重要。” “怎么个重要法?”他要一次性帮着她理解心头的杂乱,诱哄地咬了下她的手指。 “我们是家人。”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却非常用力,“我不能让爱我的人失望、心累。” “老婆,心累、失望都没什么,最重要的是你要让我感觉到你的爱意。如同我在余州时,虽然前景叵测,但有你说过十年、五年都会等着我时,我就不绝望。得知你用了些小心计让我平安着陆,那时,惭愧、自责,可是我却感到幸福。原来,我对你是这么重要;原来,你是这样的爱我。” “康剑,我不好,让你担心了。”她低下头看着手中不成形状的纸玫瑰。 原来,她对他也是这么重要;原来,他也是这样的爱她。 康剑弯起嘴角:“老婆,以后什么都可以忘记,但不能忘记我对你的爱。起来吧,腿都坐麻了,我该帮你洗澡了。” “呃?”她纳闷地看向他。 他失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你迷失的这四个月,你哪一件事不是我亲力亲为。” 小脸戛地通红,害羞地站起身,把脸别向一边。“从今以后,我......自己来。” “老婆,我并不是抱怨,反而是很享受。你的心把我给忘了,可是你的身体却牢牢记着我,这是我唯一的安慰。”他揉揉双腿,笑着站起身,牵着她往浴间走去。 真的很怪,神智一旦清明,什么都慢慢记起来了。 白雁想起初春的中午,商明星和冷锋坐在冷锋的公寓里,对她说起明天的意外;想起自己失控地走到手术室,然后记忆就停留在那一刻,再醒来,康剑坐在她面前,递给她一朵纸玫瑰,室内闷热,窗外有蟋蟀在欢叫,这是夏了吧! 这四个月,他为她做了什么,怎么会住进原来的小平房中,她没有细问,也不要问,只要记得他爱她就好。 爱,给人以力量,给人以勇气,能抹平伤痛,能焕发希望。 明天,她会永远地把这个名字放在心底,就是心底,没有别的。 人不能因为一次失去而否定整个人生,人有让自己幸福的权利,因为她此刻,不只是属于自己。 一丝曙光从窗外透进卧室,白雁侧过身,枕畔那个均匀的呼吸和被子底下与她只隔了一点儿距离的身体散发的温热,通通都在提醒她,这个男人对她是多么的珍视。 他们的相拥紧密一如过去,全然没有四个月分离的生疏,她没有一丝异样感:身体似乎有着独立的记忆系统,一经接触,便能唤起那份熟悉。 这是白慕梅以前的卧室,除了床换了张大的,其他家具都没有变。昨晚洗澡时,他怕她滑倒,留在浴室里。她在他的面前宽衣解带,裸裎相见,有一丝羞窘,却不感到别扭。 两个人洗了澡之后,就上床睡了。 他把她揽在怀里,拥抱着,只是拥抱。这样,康剑就觉得很满足了,他担心她刚清醒,心理上不太能接受太过激烈的亲密,他等着她自然的接纳。 两个人说了一会话,他说了他的工作,说了滨江新房的装修,他心头一块巨石卸去,很快就睡着,睡梦中都在微笑。 蓦地,康剑变换姿势,将脸埋在了她的颈间,一动不动,像是睡得很香。 她小心地挪了下身子,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搁在她肩颈处的那张清瘦面孔,他的睫毛带着轻微的起伏,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紧抿。她在心底叹息一声,他其实睡得并不香,好像随时保持着警觉。在过去的一百多个夜晚,迷失的自己让他很操心吧! 刚一动,康剑立即睁开了眼,将她抱得更紧,“小雁,你要什么?” “我起来给你做早饭。” 康剑眨眨眼,吁了口气,“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我们一会出去吃。吃完了,我们四处逛逛。” 她哦了一声,放松身子,将身体往他怀中贴紧了些。 两个人在床上赖到九点才起来,梳洗后,去文化大院对面的一家粥店喝粥。 “康县长,带爱人出来逛街呀!”粥店老板热情地招呼。 康剑笑着颔首。 “你和他们很熟?”她有一点诧异。 “我们是这店的老客户,老板给我们的粥都是最多的最稠的,是不是,老板?”康剑扭过头问道。 粥店老板的一双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康县长刚刚是在和老婆说话吗?他老婆能懂吗? 两个人出了粥店,康剑牵住白雁的手,“说起来,你是地地道道的云县人,现在,你尽地主之谊,带我去你最想去的地方逛逛。” 白雁带他去了学校,去了郊区的小树林,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小超市......这些地方,都是她和明天曾经常呆过的,今天,就当是一种正式的告别,以后,都会放在记忆里,她要全心全意地把爱留给康剑。 一路上,两人并没什么交谈,她停下,他就停下,她看四周,他看她。 “好了,我们回家吧!”转了一圈,有点累,又近正午,两人都出汗了。 “小雁,”康剑把她拉到一处树荫下,“不要特别刻意去忘记什么,你想提明天也可以。你和他的从前,是我不能代替的,可是我给你的现在和未来,他也不能代替。我和他不成比较。” 她抬起头,抚摸着他的脸。掌下的肌肤是温热的,他的笑是温暖的。 她的头微微仰起,嘴唇贴到他耳边,“我爱你,康剑!” 这似乎不是一句情话,而是一个郑重的保证。 康剑笑了,把她抱得紧紧的。 周休两日,康领导难得不务正业,专心致志地陪着老婆。他没有把白雁恢复的消息告诉其他人,生怕别人一惊一乍地跑过来,占去他和老婆独处的时间。 两天过得很平静。他悄悄地打量着白雁,当她走到院中,看着商家的窗子时,她只是叹了一声,脸上并没有露出剧烈的痛楚。 这四个月,她在封闭自己的同时,也在努力地疗伤吧! 周一上班,早晨就是全县的防汛会议,就在县政府的会议中心举行,康剑是第一个发言。 白慕梅打电话来问要不要她来陪白雁?康剑说不要了。说真的,他怕生出意外,白雁还是跟着他,比较放心。 “我以前就像个公文包,和你到这到那的。”两个人走到街上,听到她跟着他上班、出差、应酬的事,白雁脸红得象熟透的番茄,都没有能勇气往前走了。 忽然,她又歪着头,理直气壮地说:“不过,你也要感谢我。没有我的痴痴傻傻,哪有你如今的亲民形象。说起来,我的牺牲挺大。” 康剑没有笑,心里面很是激动。白雁这挪揄的语气,久违啦! “是,老婆,你是我的贤内助。”他宠溺地闭了下眼。 两个人走进县政府,经过的人恭敬地向康剑问候,看到白雁,没一个人感到惊讶,也没人发现今天的白雁有什么不同。 白雁对天翻了个白眼,无语! 简单已经把讲话稿修改、校对好,放在康剑的办公桌。 康剑对白雁说:“你自己找本杂志看看,我先熟悉下讲稿。” 白雁巡睃了下室内,报纸是党报,杂志不是《半月谈》就是《党务工作》,小嘴噘了起来,无聊地拿了枝笔,在纸上胡画,心里面盘算过几天该回滨江上班去,她也要看看新房装修的情况。 “康县长,我们该过去了。”简单拿着会议记录走进来,瞟了一眼白雁。 康剑看了下表,点点头,拍拍白雁,“小雁,你是呆在这里,还是去会场陪我?” “我才不要听你高谈阔论,我就在这。嗨,简单!”她抬眼,对着简单微微一笑。 “你......你......”简单惊愕地指着她,嘴巴张张合合,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脸上有沾到什么?”白雁纳闷地摸了下脸。 “你醒啦!”简单询问地看看康剑,又看看白雁,激动得脸通红。 康剑笑,抓好讲话稿就往外面走去。 白雁明白过来,瞪了简单一眼,“什么叫醒了,我又没有昏迷,我只是病了几日而已。” 简单捏了下自己的手臂,疼哎! “对,对,病了几日......呃,不是几日,是一百多日。白护士,你算错了。”简单很较真。 “简秘?”康剑都走到楼梯口,看简单还没跟上来。 “康县长,我马上到。”简单又是摇头又是叹息,从怀里掏出手机,忙不迭地拨号,“亲爱的,快,你快请假,赶到云县。不是白雁怎么了,哦,是她怎么的。你别急,不是坏事,是好事。她正常了,在对我瞪眼睛......” 隔了一臂的距离,白雁都听到话筒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她受不了的耸耸肩。 不知怎么,眼眶反而发酸。 也许是太幸福了! ******** 早晨六点,康剑准时被自已的生物钟唤醒。 他一睁眼就看见白雁倚在床头看着窗外发呆,一动也不动。 康剑微微一笑,坐起身,伸手把白雁拉进怀里,牢牢圈住了,陪她看窗外依稀的晨光。朝阳大片大片地落在外面的小院中,映着花,映着树,洇出好看的红色来。 “在想柳晶她们?”他低声问。 白雁不说话,点了下头,然后又摇了下头。 柳晶、手术室的护士长还有几个小护士在接到简单的电话后,立即就从滨江开车过来。在见到白雁的那一刻,几个人抱着又是哭,又是笑的。康剑特地找了车,陪她们把云县稍微出名的几个景点逛了逛,然后白雁买了一堆的菜,大热天的聚在小院中吃火锅。康剑为了让她们敞开来玩,不受拘束,故意拖到很晚才回来。 简单已经把她们送去宾馆休息了,白雁坐在杯盘狼籍的桌边,手托着下巴,笑得傻傻的。 “开心吗?”他从身后抱着她。 “康剑,以前的一切慢慢地都回来了。”她仰起头,接受他的落吻。 “熟悉的朋友,熟悉的话题,谈论的人......呵,其实我没说什么,只是听着,但心里面就是很开心,好像我从来没离开过她们。哦,对了,林枫生了个儿子,这下她就可以母凭子贵了。” “谁?”康剑听着这个名字很陌生。 “我护专的同学,也是我的同事,是和伊桐桐一样的超级大美女......”她打住,斜眼看他。 “继续呀!”他的神色如常。 伊桐桐这个名字,已经随时光的流逝,差不多消失殆尽,在心底溅不出一丝波澜了。他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二手车市场。后来她给他打过一次电话,说人在南方,认识了个不错的朋友,有可能会帮助她出国,他没有说什么,听完就忙工作去了。 白雁俏皮地吐了下舌,“林枫嫁了个富二代,一心想生个儿子锁牢婚姻,她老公在外面有情人,也有孩子。虽然看似她这样做有点可怜,但这是她的人生,每个人都要自己生活的方式,现在她的目标达到了,我替她高兴呀!” “那你呢,你有什么目标?”他俯下头,含住她的嘴唇。天啦,她吃了多少辣椒,嘴唇都辣辣的。 “我的目标是......” 她还没说出口,他的舌已探入她的口中。她先是被动地回应着他的吻,在他的唇舌纠缠挑逗之下,她的呼吸渐渐紊乱。 “小雁,我们也该有个孩子了。给我生个女儿,长得像你一样的女儿。好不好?” “我们......”他的声音低哑深沉得令她发颤,热气吹送到她耳内。 “我特别想看你小时候的样子......古灵精怪,聪明好强......”他吻得更深,吻得更急。 白雁的脸烧得通红,她的心怦怦跳着,晚风将她的头发吹得飞扬起来。 生一个孩子,他和她的孩子,把爱意延续下去。 生吗? 为什么不生呢? 她抬起手臂,圈住他的脖颈,由着他裹着,穿过小院,走进卧室。他没有开灯,但月光透过没拉窗帘的窗子照进房间,清辉如水,流动在明暗光影之间,让室内呈现出惝悦迷离。 “小别胜新婚。分别四个月,修士也疯狂了。老婆......想不想我?”他将她推到在大床上,飞快地除去两人的衣衫,她裸露的皮肤接触到床上清凉的床单,那种触感,刺激得她呼吸越发急促。 “我们哪有分别,四个月一直形影不移。”提起这事,就有点羞窘。 “不移的是影子,可是你的心不在。” 她心疼地摸着他的脸,“现在呢?” “现在,我们在一起。”话音刚落,他的身体随即覆盖了她,一个接一个的吻,绵密灼热落在她身上,她再无余力去多想什么了...... 一切都很自然。 “呃,咋不说话了?”康剑把下巴搁在白雁的头顶,推了推她的肩。 “我在想昨晚的事。”白雁深吸口气,回转身伏在他的胸前。 “昨晚,好吗?”他哑着嗓子,轻问。 “好!”她不羞赧,认认真真地点头,“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好。” “老婆,这是我听到的最动人的情话。” 她娇羞地一笑,“难道我以前有那么疏忽?” “不是,是今天早晨听你这么说,心里面特别的温暖。老婆,我现在对我们的婚姻已充满了自信,我相信即使再遇到什么事,我们对彼此都坚定不移,不会再患得患失,是不是?” “是,没有什么坎再迈不过了。” 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正色道:“跟我回省城见我爸妈吧!” 她一点都没犹豫,“好!” “我妈妈可能会说一些难听的话,我爸爸的态度可能也不会太热情,但是你千万要相信我,不允许对我有一点动摇。” 白雁笑了,“康剑,那些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这些年,我早免疫了。” “不一样,小雁,外人讲再歹毒的话,你可以当作耳边风,但家人的话,你有可能会往心里去,因为你太在意他们的肯定了。我把预防针打好哦,你到时可不准出尔反尔。” 白雁看着他紧张的表情,微微弯了下嘴角,“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我,只要是为了你,什么都能承受。而且,康剑,你对我自信点好不,说不定他们很快就会喜欢上我的。我可不是善类,我是属狐狸的,最会讨人欢喜了。” 窗外的太阳一点点升起,把屋内的温度一寸寸蒸高,康剑心里如台风过境卷起滔天巨浪! 他真的再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他的呼吸有些微微颤抖,他伸出手,紧紧地,把眼前的小女人搂进怀中,再也不想放开了。 他深深地把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头,他要努力再努力,才能克制眼底的湿意。 天空中,所有的低云全部被风吹散,从今以后,都将是云淡风轻的好时光。 他们在闪婚、闪离之后,历经过无数的磨难,终于可以携手,翻开崭新的一页。 柳晶和同事们第二天回滨江上班去了,康剑觉得白雁还要再休息一阵,决定等两人到省城结过婚后回医院上班。 柳晶舍不得离开白雁,又舍不得离开简单,分别时,一直抹眼泪。康剑和她开玩笑,如果她想过来支持云县的医疗事业,他热烈欢迎。柳晶听了直瞟简单,还真有点动心。 看着车消失在视线内,白雁有一丝失落,但她很快就释然了。现在是像只米虫样,每天无所事事,但可以陪在康剑身边,甜蜜地过过二人世界,如同度假般,也不错。她又不是事业型的女人,没多少宏图壮志,不纠结了。 康剑提醒她,应该去看看白慕梅了。 白雁从康剑口中得知在她病时,白慕梅为她做的一切,她真不敢相信康剑所说的。 “这是真的,小雁,你去看看她,她最近瘦得很厉害。”康剑郑重地说。 白雁从来没把与白慕梅断绝母女关系这件事太当真。外婆几年前去世了,白慕梅和几个舅舅们都不来往,她真正的亲人只有自己。但白慕梅的异性朋友很多,这也是她不需要自己的关心的一个缘故。 白慕梅不孤单,有的是人爱。 可是白雁还是割舍不去白慕梅,因为她身上流着白慕梅的血。 康剑早已给白慕梅打过电话,说白雁清醒的事,白慕梅喔了一声,就没再来过。 白雁苦笑,如果自己不病了,白慕梅可能就不记得有她这么个女儿! 白雁还没拿定主张要不要去看白慕梅,康剑突然给她打来电话,说白慕梅今天在培训中心上课时,晕过去了。 白雁握着手机,直挺挺地站着,脑子一片空白,像突然丢失了记忆,又像丧失了思想的功能。她一个劲地倒吸冷气,胸口胀得很痛。 千娇百媚、倾国倾城,整日用补汤把自己滋润得象朵花似的白慕梅,怎么会晕倒呢? 她傻站了几秒钟,才急匆匆地往医院赶。 白雁赶到医院时,看到白慕梅微躺在病床上输液,目光发直,神情很平静,康剑与院长脸色沉重地从化验室走了出来。 康剑握住白雁的手,把她拉到一旁。 “年初的时候,我们已经查出她患有恶性肿瘤,建议她住院化疗,她拒绝了。现在,肿瘤已经扩散到全身,连骨头里都有了癌细胞。”院长说道。 白雁眼前一黑,“那......还有办法吗?” 院长苦涩地一笑,“只能尽量让她不那么疼痛吧!” 白雁突地推开康剑的手,冲进了病房。 房间里静极了,只有一种嗡嗡的声音不知从哪儿传来。白雁觉得脖梗上飕飕地凉。 白慕梅抬起一双失去了光泽的美目,淡然地扫视着她,“你来啦!” “为什么不接受治疗?漂亮就那么重要吗?”白雁很想问得义正辞严,但话一出口,她却哽咽了。 “对于我这样的美人,维持漂亮可是件天大的事。”白慕梅责怪地拧着眉,“你也要学着点,别以为年轻,就随便乱穿。女人从二十五岁就要开始养颜,你那个男人很不错,你要守紧他,就得让自己比别人出众。” “我才不像你这样不自信,只敢凭美貌吸引人,我们之间是爱,是爱,你有吗?” 白慕梅两肩突然耷拉了下来,自嘲地撇下嘴,“我还真没遇到过这样的男人。” 白雁的心,像春天吹过的杨树,乱絮喧腾。她从小就和白慕梅不亲,甚至是讨厌的,像身瘟疫一样避得她远远的。工作之后,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可是现在看到她这样,白雁感到心口,如锯齿在撕咬,她想叫出声来,嗓子却哑了似的,只见嘴巴的开合。 “你的眼里面从来就只有男人,没我这个女儿。”她酸楚地跌座在椅中,“你就是见不得我好。我刚开始幸福了,你却......”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我问过医生,如果做手术的话,也就只能保证两三年的生命,可是我却要变成一个没有乳房也没有头发的丑陋不堪的女人。如果是那样,我宁愿死。我这辈子,被男人们捧在掌心里娇宠着,什么美丽的地方都玩过,什么名贵的衣服都穿过,什么好吃的都品尝过,不遗憾了。我愿望不高,活也漂亮,死也美丽。” “你身体里流的血一定是冰冷的。”白雁搁在膝盖上的指尖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我不需要热情,”白慕梅听出她的苦涩之音,娇媚地一笑,“你眼光好,给自己挑了一个好男人,我何必要凑热闹?罢了,罢了,别说让我讨厌的话,我也没几天,你就好好地陪陪我了!” “为什么不找把你捧在掌心里的男人陪呢?”白雁没好气地瞪她。 “白雁,你真是块捂不暖的石头呀!”白慕梅叹了口气。 白雁赌着气跑出病房,一个人站在阳光下大口大口地喘气,肩膀被人一拍,她回过头,是康剑。 泪哗地一下沽沽奔泄着。 “她最多只有二个月的生命。”康剑的眉紧蹙着,“我本来还想请舅舅们联系北京的医生为她诊治,看来不需要了。以后,她有可能要靠止痛药撑着了。” “这是她自找的,她要漂亮,不要生命。”白雁哭着叫嚷,拼命撑眼泪,心里面很无力。 “就像你说林枫一样,这也是你妈妈选择的人生,我们只能尊重。” “可是你不觉得她太自私么,就连死的时候,她心里面也只想着自己,她根本就不会想我会不会伤心。” “小雁,父母不能选择。” 白慕梅、康云林、李心霞,三个人之间的勾勾结结,是两人不敢轻易去揭的伤痛。康剑已不再为之纠缠了,有时还会有点感慨,如果没有这些勾结,他和白雁怎么会走到一起? 说来说去,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份。 上辈子的恩怨,由上辈人自己化解,他只想好好地和白雁守住自己的一辈子。 白雁伏在他怀中,默默地流着泪。 “看来,我们去省城的日期要推迟了。”康剑拍拍她的后背,叹了声。“这两个月你好好地陪她。现在,她只有你了。” 白雁轻轻点了下头。 康剑先回去上班了,白雁回到病房,白慕梅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她坐在床边,把两人一起共度的日子想了又想,说实话,真的没有几天温馨的回忆。白慕梅像只花蝴蝶,整天飞来飞去,根本无暇顾及她。 谁想到,白慕梅最后残留在人世的几日,两个人却能天天面对了。 “你没走?”白慕梅睁开了眼。 白雁翻了个白眼,替她揉着手背上突地的青筋,“你要让我落个不孝的骂名?” 白慕梅笑了,“雁雁,其实你真的很像我。” “一点点都不像,好不好?” “你不就是嫌我风骚,”白慕梅满不在意的耸耸肩,“你也风骚,不过你只对一个男人而已。你要是没有几斤几两,康剑能被你抓住?” 白雁真是哭笑不得,“妈,男人不全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她抬起眼,咬了咬唇,深呼吸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想不想见见他?” “谁?”白慕梅讶然地看着她。 “和你一起生下我的男人。你有那么多的异性朋友,却只和他生孩子,他对你应该是特别的,对不对?” 白雁是大着胆子问这话的,一半是替白慕梅考虑,一半是自已的好。问完后,她心神不宁地看着白慕梅。 换作以前,白慕梅早就一个耳光甩过来了。 “干吗要问这个?”白慕梅刚才的一丝讶然很快被漫不经心所代替,“不要告诉我,你要来个认祖归宗什么的。” 白雁苦笑,“我不想认祖归宗,但我挺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慕梅哼了一声,嘴角浮出嘲讽的冷笑,“不想就不要知道了。你就是我白慕梅的女儿,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二十几年,你没有父亲,都能活得好好的。你现在有那么疼你的老公,你还缺少什么?” “那他对于你就没任何意义?” “纯粹是个意外,或者是个不堪回首的过错,他对于我来说,什么也不是。你别打破砂锅了,和康剑好好地过,你想要什么样的爱,他都能给你。”白慕梅皱起眉头,语气已经是很不耐烦了。 白雁没有再追问,估计这个答案白慕梅是决定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白雁只是感到稍微有那么一点遗憾,在心里面盘旋了一会,她也就作罢。 白慕梅说得也对,二十几年都能父不详,现在一旦知道了太多,如果看到他夫妻和美,儿女绕膝,她到底该把他怎么定位?是怨还是恨?想敬爱,也装不出来。 有时候,人糊涂一点,反而快乐。 白慕梅输完液,她死也不肯呆在医院里,嫌医院里药水味难闻,白雁怎么劝也不行。医生无奈,给她开了一大捧止痛药,叮嘱白雁如果有什么意外,立即打电话。 白雁听了直感到心里面凉透透的,白慕梅的生命现在已经进入倒计时,还能有什么意外把自己吓住? 出了医院大门,两人抬头,正对一天的落日。绚丽的霞光眩目得两人本能地眯住了眼睛。 “陪我去剪个头发吧!”白慕梅扭过头来看白雁,“你也要去修修头发,你看你头发半长不短,没一点儿形状,脸色黯然,也不化化妆。喂,你能不能别哭丧着个脸,我看着不舒服。” “那你就别看好了。”白雁叹了口气,白慕梅为了将美丽进行到底,真是令人折服。 白慕梅不理她,拦了辆车,带着白雁去了她常去的美容院。一进门就有接待小姐迎上来,相熟的发型师当然也马上过来了,很自然的首先夸张来了一通恭维,说两母女直似两姐妹。 白慕梅听着,丽容上笑靥如花,与发型师讨论她应修个什么样的发型准备过夏天。她不再上台表演,无须顾忌太多。发型师建议他剪个像赫本一样的俏丽短发,她欣然接受。 白雁不太讲究,修了下刘海,把开叉的发尾剪了剪,便坐在一边等白慕梅。瞧着白慕梅与发型师相谈甚欢的样,真的很难想象她在这世上的生命屈指可数。 如果死神即将来临,在有限的时光里,好好地享受每一天,总比哭哭啼啼地等死,有意义的多吧! 白雁突然理解了白慕梅的选择。 “欢迎光临。”又有客人进来了,站在门口迎客的小姐热情地招呼。 白雁侧过头看去,竟然是商明星和她的未婚夫,两人十指紧扣,看上去很恩爱。 他们只顾着看彼此,没有注意到白慕梅和白雁也在。她是来做美容的,接待小姐把二人领上二楼。 “她根本配不上那男小孩,人家只不过是看上她的工作和她哥留下的一大笔抚恤金。”白慕梅也看到了商明星,凉凉地撇了下嘴。 “配不配得上,关你什么事。”白雁没好气地说。 “我都怀疑她妈抱她抱错了,她和商家的儿子一点都不像。”白慕梅继续说道。 “那谁和明天像?”白雁瞟了她一眼,没看出她还挺八卦的。 白慕梅抿着唇,不接话。 剪完头发出来,天都快黑了,白慕梅仍不肯回家。两人又去了云县最好的药膳馆吃药膳。 刚拿起汤勺,康剑来了电话,问白雁怎么不在医院里。 白雁瞪了瞪优雅地端着一碗桂圆红枣羹的白慕梅,“我陪妈妈在外面吃饭,等一会她回去,我稍晚点再回家。” “我九点去接你。”康剑说完,就挂了,估计是赶去医院,没看到人。 “怎么不喊他一块过来?”白慕梅问。 “我们现在很穷,这药膳这么贵,我可不想喊他过来替你买单。”白雁耸耸肩,开玩笑地说道。其实,她知道康领导面对白慕梅总有点不自在,只是因为白慕梅是她妈妈,表面上维持着礼貌。真正谈感情,那是一点都没有。 白慕梅撇嘴,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两人回到白慕梅的公寓,八点多一些。白雁先催着她吃了药,然后给她放水洗澡。 “你过来一下。”白慕梅从浴室出来,向白雁招招手。 白雁随着她走进卧室,她从床头柜前的抽屉里找出一把钥匙,然后拉开挂衣柜,拨开衣服,在里面竟然有一个小巧的保险柜。 她把锁施转了几下,从里面拿出几个首饰盒和一些证件什么的,放到床上。 “这是房契,这是存折,这些是我喜欢的首饰,现在都给你,以后不准在我面前装什么穷。” 白雁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手,脱口说道:“我不要!” 白慕梅似笑非笑,“为什么不要?你和我装什么客气!我知道,你心里面在猜测这些是怎么来的,不知是哪个恶心的男人给我的,对不对?放心吧,这钱是谁给的,你别问,妖孽我来当,见了阎王,下油锅,上刀山,也是我,和你没半点关系。你是我女儿,从我手里拿过去,就天经地义了。”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差钱。”白雁心里面像淋了场雨,湿漉漉的。她不习惯突然爱心泛滥的白慕梅,这样的白慕梅,一次次提醒着自己,白慕梅余日无多。 她,父不祥,白慕梅再让她讨厌,毕竟是她的亲人。明天走了,白慕梅再一走,她在这世上,真的是身若浮萍。 幸好,她还有康剑。 “我听说康剑被双规的事,你把房子给他抵债,现在你们在供房,别在我面前逞能。快把这些收下,我走了后,你看在这些的份上,不会只念着我的坏,偶尔也想想我的好。” “妈......”白雁语塞,眼眶红了。 “你结婚的时候,我什么都没给你,那时我就猜得出你们的婚姻不会太长久,只是没想到你们会挺过来,康云林的儿子真让我刮目相看。不过,雁雁,男人再好,女人也要独立。独立的女人才有发言权,我给不了你别的,但这些能保证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至少都不用有经济方面的考虑。” 白雁愣住。 白慕梅把脸转了过去,不让白雁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当初发觉怀上你时,心里很矛盾,也很讨厌,犹豫的过程中,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没办法咬咬牙,把你生下来了。现在,我知道我当初不是没办法,而是心甘情愿地想生下你。” “妈,我有点受宠若惊......”白雁眼眶里有泪在涌出,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正想继续往下说,门铃响了。 “一定是康剑来了,我去开门。”她慌忙弹去眼泪,跑了出去。 白慕梅肩猛烈地抽动了两下,手中擦身子的毛巾堵住双眼,泪,如雨下。 “小雁,我刚刚在小区外面看到有人在卖西瓜,买的人很多,你也去买一个过来吧!”门外,真的是康剑,可能是爬楼有些急,微微有些气喘,神情也紧张。 “好的,那你进去坐一下,妈妈在里面呢!”白雁摸了下口袋,里面有零钱,她忙下了楼。 康剑听着她脚步走远,这才跨进门,把门关上。 白慕梅已经恢复正常,从里面出来,招呼他在酒柜前的沙发上坐下。 “你们......刚刚在谈什么?”康剑打量着她。 白慕梅淡淡地眨了下眼,坐在吧椅上,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对着康剑示意了下,康剑摇手。 “不要担心,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她今天有问这个话题,被我给挡回去了,估计以后她不会再问。” 康剑吁了口气,放下心来。 “小雁其实有知道自己身世的权利,但是以前,她过得太苦,能算得上是美好的回忆太少,就让她把那些好好的留在心底,不要毁了。这些由我替她消化了,我不要她再受一点伤害。请你一定要严守住这个秘密。”他恳切地对白慕梅说。 “你为她真是用心良苦。放心,除了你,这世上没有别人知道这事。她哪有多苦,以前有明天,以后有你,她会过得比我幸福。” “谢谢你!”康剑站起身,真心实意地向她弯了弯腰。 白慕梅摆摆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白雁买了西瓜回来,切了一半,她和康剑坐在客厅分了吃。白慕梅仍捧着个酒杯,没过来。 大部分时间,白雁和康剑谈话的音量很低,白慕梅听不清楚,但她感到白雁说话时,眼神不住地瞟瞟她,估计是与她的病情有关。 白慕梅无所谓地甩甩俏丽的短发,浅抿着带点苦涩的红酒。不知道病到最后,会不会失去味蕾。品尝不到美酒的芬芳,这到是个很大的遗憾。 白雁和康剑吃完瓜,两人便起身告辞。 “妈,我明早过来看你。”白雁说道,挽住康剑的胳膊。 白慕梅慵懒地闭了闭眼, “有事就不要过来,我明天想去郊外的果园看人家摘桃,顺便拍几张照片。” 白慕梅拍过一部戏曲电影,有一个外景就是在果园。果农们把她当形象代言人似的,果树开花时,摘果时,都会邀请她过去。她唯一舍得把白皙的肌肤暴露在艳阳下,也就是去果园了。 白雁不理她的假客气,瞧她坐在吧台前没动弹,淡淡的酒吧灯柔柔地落在两肩, 面容被酒杯挡着,看上去让人想到午夜寂寞吟唱的歌女,心里面一抽, “妈,明天见!” 她有点想留下来陪白慕梅,但一想到白慕梅那张超大的床上,不知多少个男人在上面翻云覆雨,她就觉得多一刻也不能呆。 人心里面总有几道坎是过不去的。 “外面有点凉,把这个披上。”康剑把刚才来时带过来的外衣给她披上,“这楼梯 陡,下去时别着急。” 白慕梅听着康剑对白雁的柔声叮咛,笑了笑。 一室寂静,杯中的酒已见底,快十点了,再不上床睡,她这个年纪早晨起来时就会有黑眼袋。以前,她把这些都当法令式似的记得牢牢的。 此刻,她不太想睡。不久的将来,她有的是时间常眠。 白慕梅起身走向阳台,在躺椅上坐下,两腿交叠。天空中乌云很重,月亮在云层里穿梭,偶尔撒下几缕月光,大部分时间,天地间都是漆黑一团。 白慕梅是个爱热闹的人,不习惯独处,她的生命里,男人来来往往,俊的、酷的,不乏杰出之才。在这一刻,她却想不起他们的面容了,她转过来、翻过去,满脑子都是康剑手搭在白雁的腰间、并肩下楼的身影。 她真的很羡慕,羡慕得都有点想哭。 一个女人,哪怕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心里面向住的还是平淡夫妻白首能到老。 如花美眷,敌不过似水流年。但若你被一个男人珍爱着,即使你人老珠黄、风烛残年,在他眼中,你仍是他最心动的女人,又何惧什么似水流年呢? 白慕梅很清楚男人们喜欢的是她的美貌、她的风情,一旦这些随岁月褪去,在他们的眼里,她就和个路人差不多。所以她一直拼了命地想守住青春,不惜金钱的让容颜留驻,像交际花似的在男人们惊艳的目光下寻找自信。 这其实是一种恐慌。 白慕梅记得自已刚学戏时,自已不是这样的。站在舞台上,她的扮相甜美、嗓音圆润,一亮相,一开嗓,便是满堂喝彩。 十九岁那年,剧团排演《天仙配》,她在剧中扮演七仙女。当她身着粉色纱裙,从升降梯中缓缓落到舞台上,在山川、树木间轻盈起舞,剧场里静得针掉下来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突然,不知谁先拍了下掌,然后掌声雷动,足足持续了十分钟左右,当剧终时,她谢了三次幕,观众才起身离开。 化妆间里堆满了果篮和鲜花。团长领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英俊男人走进来,向她介绍,这是新来的康县长。 康县长握着她的手,说她的演出已经超越了前辈,有属于她的个人特色。她满脸酡红,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像蒸在云雾之中,只记得康县长的声音很好听、手掌很温暖。 白慕梅在躺椅上换了个坐姿,幽幽叹了口气。 她与康云林的纠结也就是从那一晚开始的,这是她第一次恋爱,很傻很天真。 只要她演出,康云林每场不拉,然后是请吃饭、送鲜花,再接着是送饰品、送衣服。一开始是一大群人,最后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白慕梅把自已的处子之身交给康云林时,一点都不后悔。但是事后,康云林告诉她他已经结婚,并有了一个儿子时,她流下了眼泪。 康云林把她抱在怀里,说他爱她太深,深到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他一定要想办法回省城和妻子早日离婚,再与她结婚。 有了这话,白慕梅也就不再难受,心甘情愿地与康云林偷偷来往着。有时畅想畅想灿烂的明天,整天脸上都挂着笑意。 两人热恋的秋天,她去邻县演出,第三天,她刚回到招待所,康云林突然从楼梯口跑过来抱住她,两个人疯狂地热吻,推开门,就往床上倒去。 康云林说实在受不了这相思煎熬,看不见她,他都快疯了,忍不住就赶过来了。 她欣喜若狂,心里面又是虚荣又是感动,真是极尽温柔,与他整夜缠绵。 凌晨三点,她悄悄地打开门。剧团里其他人都在熟睡,她送康云林下楼回云县,秘怕被别人看到,车停在街对面。 白慕梅恋恋不舍地与康云林分别,回到房间。剧团里负责道具、拍拍剧照的老商一脸诡笑地坐在她的床边。 白慕梅是团里的台柱子,所有的人都把她当公主似的捧着。老商这些搞杂务的,她平时正眼都不会瞟一下。 “你干什么?”她脸一板,瞪着老商。 老商拍拍床,“过来陪我。” “你脑袋毛病啦,快滚,不然我叫人了。” “叫吧!”老商闲闲地晃着两腿,从身后拿出相机对着她示意了下,“把大家叫过来,我们一块去照相馆,看看刚刚有谁从你房间里出去的。” 白慕梅脸刷地一下白了,惶恐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要干吗?” “你说呢?”老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捏了下她的脸腮,“你和他什么样,待我也什么样。不然,我就这底片交出去,看看你的康县长还怎么在人前装得一本正经。告诉你,我有注意你们很久了,只不过今天才给我拍到他的尊容。白慕梅,他有妻有子,你们这样在一起算通奸,捅出去,你演不成戏,他当不成官,奸夫淫妇,一块坐牢去。” 老商这是恐吓白慕梅的。白慕梅被吓得脑中一团迷糊,直紧张这事怎么捂下去,千万不能影响到康云林的前程。 那时候,真傻呀,为了心爱的男人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被别的男人奸污。 老商看到白慕梅如玉般的身子,激动得不能自已,一压上去,就软瘫了。但他不放弃,鼓起勇气又来了第二次。 白慕梅在他的身下,泪如雨飞。 “如果你敢在外面胡说一句,我这也有证据,我能送你去吃枪子。”白慕梅擦拭身子时,捏着纸团对老商说道。 老商蓦地又变成了平时畏头畏脑的样,不敢多看白慕梅一眼,把相机中的底片给了她,就逃似的跑了。 白慕梅握着底片,一直哭到天明。 回到云县,白慕梅把底片交给康云林,说了事情,康云林惊出一身的冷汗,然后抱住她,说对不起她,他决定这就回省城向妻子提出离婚。 白慕梅心里的羞辱,因为他这样的承诺,减弱了些。 谁知,康云林这一走,就再没回来。 一个月之后,白慕梅发觉自已怀孕了。讽刺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那一晚,是她的安全期,康云林和老商都没采取避孕措施,谁能想到,偏偏在安全期内怀孕了。 她心里面偷偷奢望,孩子是康云林的。她去了省城,康云林没有见她,让严厉带了她去吃了饭,给她买了回程的车票,说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他现在才发觉妻子和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白慕梅不知道是怎么回的云县,她请了长假回老家。她发誓,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抱着她去省城见康云林,那时问他到底谁才是最重要的。 心里面还是有一点忐忑,四个月时,她有些后悔了,毕竟单身妈妈不好做,而且为康云林那样的负心男人值得吗? 白慕梅心里面不觉对天下所有的男人都产生了怨恨,她再也不相信什么爱情了。女人想要不受伤害,就要把男人踩在脚底下,让他们为你患得患失。 她去医院做引产手术,医生说她体质弱,不适宜做手术。 她无奈回了家。七个月时,孩子早产,在一个初冬的早晨来到了这世上,象只小猫,只有四斤。当她妈妈把孩子抱给她看时,她一看到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瞳,人就如同坠入了冰窖之中。 老商把他那一对龙凤胎接到文化大院时,她总觉得商明星才是老商夫妇生的,那个儿子像是偷抱人家的,眉清目秀,聪明温和,身上没一点老商夫妇的基因。 现在,看着怀中的宝宝,她才知道老商明天真是老商的种。这孩子有一双和商明天一模一样的眼睛。 白慕梅欲哭无泪,让妈妈把孩子抱出去送人。 她妈妈夜里偷偷的把孩子送到一个十字路口,然后躲在暗处观看。有人经过,扒开包裹一看,是姑娘家,摇摇头,走了。天黑了,孩子在包裹里哭得呼天抢地的,她妈妈不忍,又把孩子抱了回来。 白慕梅看着脸哭得脸色紫青的小孩,又是嫌烦,又是厌恶,感觉像是一块吐出去的口香糖、粘在价值不菲的裤腿上,怎么也扯不掉。 她最终抱着孩子回到了云县,在院子里遇到老商。老商斜着眼看她,她旁若无人地经过。 “你对他真不赖,连孩子也给他生。”老商酸酸地撇嘴,他接照孩子的出生往前推算,断定是康云林的,因为那时白慕梅和康云林正是蜜恋中。 “关你什么事?”她冷冷地反问。 白慕梅从来没有打算把孩子的事告诉老商。只要一想到这孩子是老商的,她就发呕,由此,她对康云林的恨又深了几份。 老商瞟了眼孩子,咂咂嘴,“你就这么贱呀,他都走了,你生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人家有儿子。” “丫头片子就没用了?你是有儿子,长大了,像你这样,就有用?”白慕梅挖苦道。 老商一听,来火了,“我家明天以后是做大官的料,吃香的、喝辣的,不是你们这个骚狐狸精明白的。” 两人的争执声被屋子里的商妈听到了,她如同猛虎下山,两手一插腰,对着白慕梅就骂开了。单骂白慕梅不够发泄,索性连同包裹里的孩子一同带上骂。 白慕梅没力气理他们,抱着孩子直直进了小院。 晚上,小院的门被一双小手悄悄推开了,商明天站在外面,“阿姨,我能看看小宝宝吗?” 白慕梅看着那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啪”地一下,关上了院门。 当白雁在病中时,她坐在小院里陪着白雁,康剑一脸严肃地向她提出请求,说白雁有权利知道亲身父亲是谁。 她失神了好一会,落寞一笑,想起商明天被关在院外的情景,心里面震荡不已。 这可能就是天意吧!商明天从小对白雁异于常人的关爱,其实是血缘的吸引力。 老商当年犯下的罪,是商明天来赎的。 她和康云林之间的纠结、恩怨,是白雁和康剑来赎的。 每个人为犯下的错,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康云林的妻子高位截瘫、商明天的早逝、她的绝症、白雁的痴颠。 一切都是赎罪。 现在一切落下帷幕,庆幸的是白雁和康剑幸福地走到一起,那些过去的伤痛和不幸都像是为了他们的今天而作的铺垫。 苦尽,甘终来,以后,他们会过得很好很快。 “你不觉得白雁的眼睛和谁很像?”白慕梅酸涩地倾倾嘴角,“同样的慧黠、同样的温和,看着你,自然而然的就想接近他们。” 康剑一怔,许久都没出声。“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再地重复、摇头。 “有什么不可能?”白慕梅转头看着对着手中一捧玫瑰纸屑发呆的白雁,“我也不愿意去相信,但这就是事实。以前,只以为他对她是血亲的关心,不曾想到他们居然彼此动了心。” 康剑突地站起,手攥成了拳,挡住她看向白雁的视线,“他知道吗?” “知道怎么可能会动心?”白慕梅苦笑。 “那么就此打住吧!”康剑第一次握住了白慕梅的手,“他已经不在世了,他带给小雁的回忆,是小雁珍藏的最宝贵最美好的。如果让小雁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这人世,曾经喜欢的一个人与她有着血缘之亲,她会承受不住这些的。我们把这些统统忘记,反正都不重要了,是不是?” “是的,不重要,一切归于尘埃。”她看着紧张得肌肉绷着的康剑,怔了怔。也曾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他差点做了白雁的哥哥,但老天没有这样安排。 白雁与明天的相爱不能相守,康剑与白雁相厌到相爱,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他们的命运已经写好了,谁也逃不过。 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她。 她快要离开这人世,商家、康家,她的白雁,所有的苦难该结束了。 白慕梅从躺椅中站起身,夜风清凉,吹在身上很舒适,她有点发困。转身走进房间,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白雁也该睡了吧! 六月的夜晚,呆在屋子里嫌闷,走在外面稍凉。平房老旧了,没有装空调,白雁把纱窗开了换空气,顺便让外面的凉风也吹点进来。 她洗好澡出来,喊康剑也进去洗澡。连喊几声,都没人应,探头一看,康剑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对着商家的厨房发呆。 商明星带了未婚夫回来,商妈怕女婿肚子饿,深更半夜的在厨房里给女婿做宵夜,商爸佝着个腰在一边打下手,又是和面,又是切葱,两个人忙得满头的汗,却不亦乐乎。 “快洗澡去呀!”白雁扫了眼商家的院子,推推康剑。 康剑转过身,一把抱住白雁,头埋在白雁的脖颈间,不舍地抚着白雁如水般光滑的发丝,在心里面对自已说,不让白雁知道亲生父亲是谁,这个决定是对的。 他不去评论商父的人品,自已的父亲与之相比,又好到哪里去! 这样的父亲,不过是一颗精子的提供者,没有人伦,没有亲情,不知道最好。 作为子女,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只有走好自已的路,让自已成为自已孩子的骄傲和自豪,成为妻子的依靠和信赖,才是最真的。 只是好心疼白雁,母亲不爱,父亲不详,明天又是同父异母的哥哥,所以,就让往事随风而去。 逝者已斯,明天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美好的记忆是白雁,让白雁在孤单的岁月里感到最温暖的人是明天。命运把他们已经分开,没有必要再去澄清过去的那份感情是否有驳传统。 明天不知道白雁是妹妹,但康剑猜测商妈可能是知道一点的。 那天商妈给他拿蛋饺时,哭着对他说,没想到白雁会变成这样,挺对不住她的,其实,她……这句话,她没有说完,就哽咽着进屋了。 是不是她看出白雁与明天的相似之处,所以才狠下心来不准明天与白雁来往?这是她说不出口的委屈。如果是这样,康剑敬佩这个女人,她比李心霞沉得住气,她没想去找寻答案,严格地管束着自已的老公,让子女避过风雨,能健康地成长,能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吗? 以前,她不找寻答案,以后,这个答案,她更不会挖掘的。 所有的秘密,就让他一个人来守着。 康剑对着白雁的耳朵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弄得白雁直痒痒,“满身的汗味,臭死了!”白雁娇嗔地推他。 “小雁,和我在一起,开心吗?”他越发抱得紧了,拉着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墙角一只蟋蟀欢腾地叫个不停,夜来香的香气从隔壁的院子飘飘荡荡地袭来。 “干什么,要我发表开心感言?好吧,为了抚慰你的虚荣心。康县长,未来的康市长,才貌双全,人格完美,体贴、浪漫、多金,能够嫁给他,是白雁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满意了吗?”她俏皮地笑着,头歪过去看他。 “说得好假。”康剑弹了下她的额头,“你只要说一句,嫁给我,我没让你失望就好。” “康剑,我不失望。”白雁收起玩笑,正色地说道,“要没有你在我身边,真的不知道怎样面对接二连三发生的一件又一件事。好象,在我二十五岁前,所有的意外全凑齐了。” “你妈妈的病......”康剑心事重重地看着她,“你一定要坚强点。” 白雁苦笑,“康剑,说实话,我现在对我妈妈只是尽儿女的责任,感情上很生疏。这么多年,从我记事起,我和她呆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都没有一年。她记不得我的生日,记不得逢年过节给我买新衣服,记不得开学要给我学费,记不得学校还有家长会这样的事,甚至她知道你父亲是谁,她与他之间有恩怨,她都能不吱一声。我说这些,不是埋怨,只是有点唏嘘,现在她有点象个妈妈样,要疼我,要为我着想,可是,时日已无多。” “所以我们要吸取这样的教训,能够相爱时,就要好好地相爱,别在日后叹悔。” “我没好好爱你吗?”白雁腾地从他怀中坐起,“你看你脏兮兮的,我还给你抱,这不就是爱?” “是,老婆,你这又是一次牺牲。”康剑大笑,起身,牵着白雁走进屋中。 隔天,是个阴天。白雁和康剑吃了早饭一同出门,康剑去上班,白雁去陪护白慕梅。刚打开院门,商妈手里端着个盘站在外面,盘子里是腌得黄嫩的雪里荭。 “这是我自已腌的,很干净,切细了炒肉丝很香的。”商妈笑吟吟地把盘子递过来。 “谢谢!我们今天不开伙。”白雁婉言谢绝,她不记仇,但对商妈就是没好感。 商妈有点难堪,脸滚烫。 康剑微笑地冲她点点头,“天气热,我们最近都不在家吃饭,以后如果想吃,会和你说的。都是邻居么,不会见外。” “那好,想吃说一声呀,我家腌了许多。哦,康县长,明星的事,让你多费心了。” “谈不上。”康剑牵着白雁的手,从她身边走过。路边,老商拘谨地站着,讨好地对两人露出一脸的笑。 康剑神情漠然,把白雁拉到里侧。他觉得这小院再住下去不合适了,也许该考虑把白雁送回滨江去。 白慕梅没能撑满二个月,她在一个月零十天后,闭上了她风情万种的丽眸。肿瘤已经扩散到全身,到了后来,止痛片也不能压住从骨子里往外蔓延的疼痛。白雁给她打杜冷丁,只能缓一会,然后又是疼得她满床打滚,牙齿把嘴唇都咬烂了。她哀求医生给她实施安乐死,医生不肯。 她不知从哪偷偷弄来了安眠药,吃了大半瓶,再也没醒过来。死之前,她洗了澡,换了新衣,头发盘成发髻,描眉、涂粉、画唇彩,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犹如熟睡一般。 所有的后事,都是白雁一手打理的,她让康剑找了民政局的领导,请公墓处的人把风景最好的一处墓地给了白慕梅。 “她最爱臭美,什么都讲究最好的,墓地也不能例外。”白雁一身孝服,红着眼对康剑说。 白慕梅生前的戏服、头饰,都和尸首一同火化了。下葬那天,剧团里的人、培训中心的人都来了,老商站在最后,头低着,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白雁把她的公寓托房屋中介公司转卖,抚恤金,她捐给了培训中心买戏服。白慕梅一生唱戏,人生也如戏,就让她永远留在舞台上吧! 七月中,整个中国热得像一台熊熊燃烧的大火炉,滨江因为地处长江入海口,还算离火炉稍远点。就这样,你在街上转一圈,也是热得面如蕃茄、汗流颊背。通常这个时候,除非迫不得已,没人爱在外面晃悠着,何况还是正午时分。 白雁站在商场门口,看着外面纵情炽烤的太阳,真是没勇气往外伸腿,心里面忍不住对柳晶腹绯了几句。 你说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分成四个季节,春、秋、冬,九个月,挑哪天结婚不好,偏偏柳晶要在这三伏天做新娘子,害得她做朋友的很无奈地毒日下到处选结婚礼物。康领导还很严肃认真地对她说,这礼物一定要郑重而有意义,柳晶是你的同学、同事兼好友,简单是我的助手和朋友,你看看这么多层关系在里面,怎么能随便。 白雁想起自已结婚时,柳晶和同事们送的那一盒色彩丰富的安全套,心里面盘算着也要反击一回,康领导这一说,她很是不甘,“领导,我不太能领会你的深意,这礼物,你自个儿买去。” 她都改口叫“康剑”很久了,“领导”这个词一般是在她调侃、挪揄或者生气时,才会冒出来一下。 康剑嘴角微微勾起,天气热,他在屋子里只穿了一件背心,下面一条宽松的沙滩裤,不算是肌肉男,但看上去还是很养眼的。在文山会海的熏陶中,康领导的身材算是保持得不错。 “我老婆向来和我心有灵犀,怎么会不懂我的意思?她的眼光一向好,能挑中我这么好的老公,挑礼物就更不要说了。” “哪里是我挑的,明明是你耍阴谋诱惑我上钩的。”白雁斜睨着他,嘀咕道。 “愿者才上钩,你要是对我没这心,我钓得到你吗?”康领导笑得乐不可支。 白雁恼了,使劲推了一他的胸,“你还很有成就感呢!” “确实有点,不过,老婆,”康领导仍然笑着,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手缓缓地穿过白雁宽松的睡裙,摸上温软的小腹,“我这么努力,怎么会落后于简单呢?” 其实,柳晶和简单也不想在大热天里结婚,但有些事是身不由已呀! 在简单与柳晶分隔两地的恋爱中,周日,不是简单回滨江,就是柳晶来云县。两人是正式定下恋爱关系才分隔两地的,平时就煲电话粥诉情,这一见了面,还不是天雷勾动地火,干柴碰上烈火,抓紧了时间恩爱。 没隔几月,柳晶突然发觉生理期延迟了,一查,怀孕四十五天,十万火急地把简单召回滨江,拿着化验单,就拼命地哭,嚷着就没脸见人了。 简单憨憨地笑着,抱住她,刮了下柳晶的鼻子,“这样挺好的,反正房子也装修好了,我们就奉子成婚。” “不好,这样很没诚意,好象是被逼无奈。”柳晶继续哭。 “怎么会是被逼的,我心甘情愿播种,有所收获是情理之中的事。” 简秘写文章厉害,嘴巴也不钝,三下两下把柳晶安慰得又喜笑颜开,两个人欢天喜地向双方家长报告了这一喜讯。 简单的父母是激动得不能自已,发动所有的亲戚朋友,印请帖,订酒店,买结婚用品,家里热闹得整天像个集市似的。 柳晶的爸妈在接到这个消息后,把门一关,夫妻俩对面闷坐,一宿没说话。第二天,柳晶的爸爸去了李泽昊家,对李泽昊的爸爸摇了摇头。 李泽昊的爸爸一下就明白了,叹了口长气,“不怪你家晶晶,是泽昊当初太混账了。” 柳晶的爸妈心里面偷偷地希望,柳晶有一天能回心转意,和李泽昊重归于好,毕竟两家是世交,彼此熟稔,等于是亲上加亲。现在看来,彻底没戏。但两人没郁闷几天,简单提着一堆礼物上门,脚前脚后,甜蜜蜜地喊着“爸爸、妈妈”时,两人的心就松动了。 事情忙得差不多,柳晶才羞答答地把结婚的消息告诉白雁。白雁一听,立刻逼供,柳晶架不住,老实交待,再不结婚,婚纱就穿不了,小腹已经明显隆起了。 白雁又把这事当笑话转述给康领导。 领导没笑,只叹气,“人家简单没买票都能上船,我买了这么久的票,都么还上不了船呢?” “你什么时候买票了?”白雁撇嘴,说起来,两个人目前的状态属于离婚夫妻同居中。 “我买票的钱早付了,只不过没拿票而已。老婆,请你注意问题的核心在哪,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这不,今天又触动了康领导的伤心处。 白雁到是不急,儿女与父母也是一种缘份,强求不来。但看领导现在越来越着急想当爸爸,她决心回滨江后,体检下身体,看看体质有没有好转些。前阵子生病中,她的体质非常虚弱。 康领导本来就准备送她回滨江,因为柳晶结婚在即,便把行程提前了半月。省政府下个月组织各县的县长到广州参观学习,康领导想着正好带白雁回省城见爸妈,该是让面对爸妈的时候了。 那套面对江水的公寓,刚油漆完毕,虽然用的是环保的立邦漆,但康领导还是担心气味对人体有害,至少要吹个一年半载,再搬进去。 两个人还住在以前租下的小公寓。 回来那天,对面的陈婶抢先给他们打扫了房间、洗了床被,还做了饭。晚上,两个人挤坐在窄小的阳台上,看着街头璀灿的灯光,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康领导过完周末,又回云县上班去了。白雁暂时不去医院,首当其冲的就是为柳晶买结婚礼物。 唉,白雁对着外面明晃晃的满地阳光,小脸苦作一团。把个大商场逛了一遍,楞是不知买什么好。床上用品、首饰,好象太没诚意了,像是为送礼而送礼。不管礼物价值几许,至少要让收礼的人感应到自已的用心。 白雁眯着眼一抬头,看到对街有家韩式餐具专卖店,心头一动。她记得韩剧里,一大家子围在一起用餐时,那一套套精美的餐具,令人赏心悦目、食胃大开。 对了,就送餐具,又可以当装饰品,又非常实用,而且可以时时提醒柳晶要当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不要理直气壮地说自已煮泡面的水平有多高。 白雁顶着毒日,走向餐具店,很快就挑中了一套乡村格调的,瓷质精细,画面优美,价格适中,不会让人觉得有压力,也不会让人觉得很随意。 店员帮她包扎好,问要不要送货上门。白雁看包装不算太大,拎了拎,不是很重。 “不要了,外面这么热,我自已打车好了。” 店员感动地帮她拎到路边的树荫下,白雁抬手拦车,手机响起,是冷锋的。 在她恢复神智之后,冷锋给她来过几次电话,就是普通的问好,两人都没提关于明天的事。 “冷锋,在上班吗?”白雁笑着问。 “听说你回滨江了。” “是,回来有几天了,这不,正忙着给柳晶买礼物呢!我准备明天去医院检查身体、看看同事,估计还得过一个月才能恢复上班。” “上班不急,等夏天过去吧!” “你怎样?” 冷锋停顿了下,然后才说道:“白雁,我与滨江人民医院的聘期已经结束了,我准备仍回上海工作。” “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晨。” 白雁沉默了许久,“冷锋,保重。” “你也一样,白雁。”冷锋轻声说。 手机中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传来一声淡婉的叹息,“再见!” 白雁怔怔地收回电话。一辆出租车停在她的身边,司机下车帮她把包装盒放到后备箱里。 “是餐具,师傅你轻点。”白雁提醒道。 司机微笑着点头。 车门一开,一股刺肤的冷气扑面而来,白雁本能地哆嗦了下,拉上车门。 身后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随之启动,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车流之中。 冷锋扶正眼睛上的墨镜,对着满街参天的大树,抿了抿唇。 都说滨江是个秀美的小城,地理位置优裕,经济发达,风景靓丽,集时尚与清雅于一体,很适合人居住。他来了一年多,对此,到没多大的印象。 没有印象,也就生不出留恋。 他看到她了,清新如乍,恬美依旧,眉眼间都是温婉的笑意,与得知明天逝去时的崩溃、失控,判若两人。那个男人真的做到了,真的把她从痛楚中抢出来,真的抹平明天带给她的巨大的疼痛。 现在,她过得很幸福,他看得出来。 以前,她的世界里是明天,现在、将来,是那个叫康剑的男人。 他,一直都是与她擦肩而过的路人。 来滨江,就是想与她相遇。 相遇了,结识了,动心过,失落过,现在他已很平静。 所以离别在即,他不感到悲伤,只是有一点浅浅的怅然。怅然过后,是释然,因为看到她过得很快乐,这就够了。 冷锋微微一笑,加大马力,车风驰电掣地往前方驶去。 柳晶和简单的婚礼是在江天酒店举行的。这天是个雷雨天,下雨时,电闪雷鸣;不下雨时,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幸好江天酒店的空调极为舒适,在婚礼进行前,老天作美,撑了二个小时没下雨,让宾客逐一赶到了。 就这样,柳晶还是有点抱屈,在化妆间对简单拉着张脸,说要不是他懒,不肯用安全套,怎么要现在结婚?穿个婚纱,汗流得把妆都冲化了,客人们也可怜,这种天气也要出来做客。 简单冲上去捂住柳晶的嘴,有点哭笑不得。 “宝贝,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我们现在是夫妻,对外是一张脸。孕妇要保持愉快的心情,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健康成长。” 这话非常顶用,柳晶一听,立即闭上嘴,笑容绽开,任凭化妆师怎么折腾、任凭外面是豪雨如注,她的心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按照滨江市纪委出台的新规定,处级以上的领导,一律不允许出席职工的私人宴请。康领导很苦闷地把老婆送到酒店前,然后独自回家了。 白雁与林枫坐在一起。 柳晶很想白雁与她同坐,但简单妈妈说这桌必须是未结婚的小伙子和姑娘陪新郎、新娘。柳晶扁扁嘴,不敢坚持。 “别装小可怜了,我就坐你隔壁桌,有事你喊我一下。”怀孕中的柳晶,上厕所比较频繁,拖着个婚纱不方便,简单又不能进女洗手间,只能麻烦白雁照顾柳晶。 柳晶点点头。 林枫正在哺乳期,比以前胖了一些,珠圆玉润的,很有韵味。白雁感叹:美人就是美人,胖时是杨玉环,瘦了是赵飞燕,横看侧看都是美。 “白雁,这场景很熟悉。好像也是我和你一起参加谁的婚礼,去洗手间时,看到演讲厅前围了一群人,我们跑过去一看,演讲人是你老公。那时还不是呢,可是他竟然从我面前把你抢走,正眼都没看我一下,让我很受打击。”林枫说道。 白雁也想起来了,康领导那天是有点霸道,先是要跟他进去蹭白食,她不肯,就被他硬拉着出去陪他吃晚饭,她间接地暗示他们之间没有可能发展下去。 人算不是天算。 “是呀,就在江天酒店。都过去一年多了,现在你做了妈妈,我也被锁得死死的。”白雁弯起嘴角。 林枫却叹了口气,美丽的眼眸中浮起一圈湿意,“我记得那天你还问我,是不是我老公让我感觉很没面子。” “对不起,林枫,我是个开玩笑。”白雁有点怔住了。 林枫眨眨眼,把湿意眨了回去,她挤出一丝笑,“我知道,其实我现在也挺好,有子万事足。” “对,对,来,我们喝酒。” “我有宝宝吃奶,我喝果汁。”林枫举起杯子,心里面还是掠过难言的酸楚。她、柳晶和白雁,在护专里处得最好,她最先结婚,嫁了个有钱人,白雁嫁了个官二代,柳晶嫁了个小秘,说起来,她在物质上是最丰富的,可是除了有一个儿子,其他她有哪一点比得上她们呀! 新郎、新娘酒敬到一半,简单紧张地跑过来,“白雁,你陪柳晶去下洗手间。” 柳晶已经换上了另一件稍微宽松的纱裙,简单担心洗手间里滑,不放心柳晶一个人去。 白雁起身,陪着柳晶去了洗手间。柳晶向她抱怨结婚真是麻烦,怪不得没人想结第二次。 白雁笑,推开洗手间的门,眼风一瞟,看到走道上立着个熟悉的身影,她没吱声。 等柳晶方便好,她替柳晶又稍微整理了下头发。出来时,简单站在外面,白雁扭头,人影不见了。 “你们先过去,我透口气。”白雁说道。 简单小心翼翼地搀着柳晶向大厅走去,白雁等他们进去时,转身走向走道尽头,那里有一个大大的阳台,男宾客偶尔会过来抽支烟。 果然,阳台上立着一个身影,对着一天苍茫的大雨出神。 在雷声的间歇中,白雁清咳了一声,那人没有动。 白雁走过去,默默地立在他身边。天空中掠过一道闪电,她看到他满脸是泪。 “你还好吗,李泽昊?”白雁轻声问。 李泽昊出不了声,只能点头。 许久,他才平息下来,窘然地拭去泪,“我......只是过来看看她做新娘的样子,她笑得很甜,她老公对她很呵护。” “嗯,柳晶......她有小宝宝了。” “我听我爸妈说了。”李泽昊深呼吸,防止新一波泪水泛滥。从他看着那个秘牵着她的手,一同从他面前走开,不过区区六个月,她恋爱、结婚,接着为人母,一切快得不可思议,快得他无法承受。 那个小时候追在他后面,喊他“昊哥哥”,大了后,羞涩地在他怀中喊他“泽昊”,工作后,抱着他的脖颈,甜腻腻地喊他“老公”,那个小姑娘,真的离他远去,远得他今生都无法触及。 心疼如割。 “你后面有什么打算?”白雁听柳晶提过李泽昊要去南方的事。 “我没打算,继续教呗。”李泽昊苦涩一笑,神情很凄凉。去南方赚太多的钱,现在还有什么意义。 白雁哦了一声。 “你进去吧!我走了,帮我向她说声恭喜。” 闪电再度短暂照亮天地,李泽昊转身离开。 白雁失神地立着。 人无完人,难免犯错。但有些错,是犯不得的。一错,便是一辈子。 她不可怜李泽昊,只是替他可惜。 婚礼结束,白雁等宾客差不多走了时,才告辞出来。刚下楼梯,从旁边的沙发上走过来一人,一把拉住她。 她扭头一看,是康剑。 “不是说好我打车回去的,干吗还过来?”话虽这么说,白雁心里面却暖暖的。挽住康剑的胳膊,笑得特甜。 “我怕你看着人家的婚礼,触景伤情,一狠心,把我给踹了。” “哇,你居然有自知之明。康剑,话说我们的婚礼虽然也美仑美负,可是你当时居心不良。” “你还真记仇?”康领导挑挑眉,接过白雁的包包。 “偶尔,偶尔。”白雁俏皮地吐吐舌,聪明的女人是点到为止,而不是穷追不舍。 “来,和华总打个招呼,我们就回家去。” 华总?不会是那个华兴吧。白雁转过身,老天,真的是华兴。他减肥成功,从原先胖胖圆圆,成了瘦瘦长长,不过,两额灰白,像是老了快十岁。 他不是在坐牢吗?白雁询问地看向康剑。 康剑捏了下她的掌心,她连忙一脸欢笑地向华兴点点头,“华老板,好久不见。” 华兴眼神躲闪了一下,呵呵干笑了两声,“白护士是越来越漂亮了。”说真的,他有点怕这个小女人,想起当初她设计他,用房抵债,再拿去二百万给捐了,堵得他百口莫辩。这女人,幸好就是一小护士,放在商场或官场,那谁斗得过。 “谢谢华老板。有空我还想去你家饭店的顶楼咖啡厅坐坐。” “那个,那个......早已关了。”华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两手直搓。 “哦!”白雁很遗憾地噘了下嘴。 康剑的手机响了,他到一边接听去了,留下白雁和华兴四目相对。 “华老板,你......有恨我吗?”白雁眼睛亮晶晶的,看得华兴眼花。 “怎么可能,白护士那是实话实说。”大厅里冷气开得很足,华兴却出了一头的汗,“说起来,是我对不住康县长。他对我照顾那么多,我却落井下石。” “别那么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白雁很是理解。 “你也知道了?”华兴一惊。 白雁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知道什么?” 华兴两肩一耷拉,悻然地笑笑,“白护士,你就别消遣我了。我这被关的半年,落下一身的病,以后就安分守已的做生意,不折腾的。” 白雁还没说话,康剑回来了,淡淡向华兴点了下头,牵着白雁往外走去。 华兴到是很礼貌地把他们一直送到停车场,看到车驶远了,才回酒店。 “怎么会碰上他的?”车上,白雁问道。 康剑专注地看着前方,“生意上有个应酬吧!” “他不是在坐牢吗?” “就你有办法帮你老公开脱,人家就没三拳两脚了。他老婆那边有点人脉,再加上他是滨江的纳税大户,滨江也不舍割掉这块大肥肉。当初,他们并不是想对付他,想借他来整我罢了。”康剑转了个道,见白雁半天都没说话,扭头看看。 “咋了?” “你恨他们吗?”她幽幽地吐了口气。 康剑大笑,“官场如战场,输了不要怨天时、地利,而要先找自已的不足。是我给了他们机会,不是么?如果我站得正,别人怎么能斗得过我?我不恨他们,反而要好好地感谢他们。没有这一场折磨,我都不知我老婆有这么爱我。” “康领导,你今晚嘴巴好甜哦!”车停下,白雁含笑扭头啄吻下康剑,以示奖励。 康剑先下车,撑了伞过来接白雁。 “甜就好,把老婆逗开心了,我有件事才能说出口。”两人并肩上楼,康剑慢悠悠地说道。 白雁停下脚,抓住扶栏,“康剑,快老实交待,你又做了什么对不起老婆的事?” 康剑翻了翻眼,“老婆,怎么是又呢?我疼老婆都来不及,哪舍得对不起她。是我刚刚接到省里面的电话,要明天就要到省城报道,然后立即出发去广州。”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白雁吁了一口气。 “你不是要回我家吗,老婆,不好意思,看来我只能先让你一个人先熟悉熟悉情况了。” 呃,这不是把羊扔进狼窝吗?白雁眼一下瞪得溜圆。 天高云淡,风和日丽,飞机起飞了好一会,仍能在视线内,寻找到遥远的一个小白点。 白雁怅然地收回视线,康剑去广州了,她也该回狼窝了,哦,不是狼窝,是医院。 不知是老天厚道呢,还是考验,李心霞偏偏在这时热伤风,嗓子沙哑,高热到三十九度,连挂了三天青霉素,才稍微把热度压下去。她高位截瘫,一直服药,身体抗药性很强,一般的药对她不起作用。 这一病,真是把她折磨得不轻,也把康云林折磨得形销骨立。他是做领导的,习惯挥挥手,秘就把所有的事安排得妥妥的,哪里侍候过人。请来的钟点工只负责做饭、收拾屋子,给她加钱,她不也肯侍候病人。主要是李心霞这性子,不比其他人,不好侍候。 康云林这把年纪,帮李心霞翻个身,都要喘半天。无奈之下,他只得把李心霞送去住院。 住了院,他也得忙活,又要负责陪护,又要拿饭,家里、医院两头跑,才两天,他就觉得吃不消了,心里面不由得念起吴嫂的好。只是人家吴嫂改嫁了,现在生活得挺美满,想也是白想。 就在这时,康云林接到康剑的电话,说要和白雁一起回家。康云林差点感动得涕泪迸流,犹如看到救星般,从前的纠结根本没在心里面掠一下,急忙催问什么时候到家。 白雁和康剑从滨江到省城的一路,他隔半小时打个电话。等白雁和康剑赶到医院,他两手一摊,长吁一口气,“雁雁,你妈妈以后就麻烦你了。” 他当甩手掌柜去了。 “我只生了一个儿子。”床上,李心霞鼻音很浓地反驳。 “现在,你多了个女儿。”康剑笑吟吟地拉着白雁坐下,对着白雁挤挤眼。 白雁顺着话,立即甜甜地叫道:“妈妈,你今天好点了吗?” “一时半会死不了。”李心霞把头别了向里。 “病人气多,你别往心里去。”康云林看不下去,生怕白雁一气跑了,又把李心霞丢给他一个人,忙宽慰道。 白雁笑笑。她知道李心霞这种人是典型的豆腐心刀子嘴,人其实不坏,就是坏也放在脸上,一眼就看得出,还经不起激,一激就能吼翻天,特沉不住气。以前,她很乐此不疲地和李心霞作对,但现在,她告诉自已要从内心里真心实意地去把李心霞当作母亲一样去敬爱。这话有点汗颜,她对白慕梅可没多少敬爱,反正就是要好好孝敬!因为李心霞是康剑的妈妈,是他很关爱、很在意的人,不管李心霞耍什么态度,她都要承受。 如果想和康剑幸福地走下去,就必须得到李心霞的祝福。 康剑早已给她打过预防针,怕她当逃兵,反复叮咛,李心霞讲什么难听的话,她先听着,然后给他打电话,把火出在他身上。她答应他:无论前面是怎样的困难和阻碍,她都不会放弃的。 康剑值得她这样的努力。 “那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李心霞给康剑打电话,不止一次埋怨请的钟点工煮的饭象狗食,就连丽丽也嫌难吃。白雁护理过病人,人一生病,嘴巴无味,想吃点清淡但又有滋有味的东西。 “不麻烦了。”李心霞到是有一句答一句,就是头没转过来。 “那我先随便做点,康剑吃过饭要赶飞机,我们先回去了。”白雁站起身。 李心霞这才扭过头来,抓住康剑的手,眼泪汪汪的,很委屈的样。 白雁说去洗手间,先出去了,康云林跟在她后面。 “雁雁,”他叫住她,白雁询问地回过头,提醒自已不去想康云林与白慕梅之间的恩怨,只要记住他是康剑的父亲就好了。 实在舍不得再花精力去纠结从前的种种,但白雁心里面很瞧不起康云林。如果说白慕梅是他在异乡耐不住寂寞、又经不住美色诱惑,那么当李心霞高位截瘫时,他和吴嫂相拥而眠,怎么能做到心安理得呢? 算了,李心霞不计较,她烦什么呢? 康云林把白雁领到楼梯口,神情哀伤地看着她,“我......听剑剑说了你妈的事。你不要难过,我以前说过会把你当女儿一样对待,现在更会这样做的。” 白雁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冷淡,“谢谢爸爸。” 康云林苦笑,“你不要那样见外,我们是一家人了。我......挺对不起你妈妈的,她比我小了十多岁,却抢在我前面离世,我心里面很难受。”说着,一颗浑浊的老泪滑过脸颊。 你对不起的人何止是白慕梅一个,白雁暗暗叹道。 “你妈妈走的时候有没提起我?”康云林忘不了年轻时,第一次见到白慕梅,是如何的惊艳。后来他伤了她,她也伤过他,到这时候,一切归于尘土,只有叹息,没有怨恨。 白雁摇头,“她走得很平静、很美丽,什么都没有说。” “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康云林真正有点伤心了,他知道她嫌他老,但他一直认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应该是很特别的。 白雁再次摇头。 康云林痛楚地跌坐到楼梯口,摆摆手,“你和剑剑回家去,我一个人好好地静静。” 白雁听话地转过身去,没有安慰他一句。 到了病房门口,康剑也出来了,两人一同坐车回家。 “我爸和你说什么了?”康剑有点紧张,他心底发慌,白雁的生世,康云林也应该知道,他怎么忘了这个呢! “你妈妈和你谈什么了?”白雁没回答,反问道。 “能谈什么,抱怨爸爸不会做事,总是添乱,钟点工不合她的意,想换,一时也找不着合适的。” 白雁能猜到康剑和李心霞的谈话一定和自已有关,但她喜欢康剑善意的隐瞒,这个男人担心自已受伤害。 “做家务并不累人,我呆在这儿的时候,可以暂时先把钟点工辞了,慢慢地找,家里的事,我来做。” “不行。”康剑一口回绝,“其实钟点工做得不错,是我妈妈太挑剔。你是嫁过来做我老婆的,尽孝道可以,但不要事事亲为。” “心疼我呀!”白雁心中因为他这几句话,暖暖的。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心疼老婆,老婆才会体谅我。” “领导同志,你狡猾大大的。”白雁俏皮地笑。 “是老婆大人教导有方。”康剑回以一记热吻。 白雁坐了机场大吧进市区。康剑这一走,心里面还真有点怪想念的,不过时间不长,一周后,康剑就会回来了。 中午的时候,白雁就做了清粥小菜装在食盒里。小菜是用新鲜的小青菜切细了,码了点盐,然后挤净汁水,放上姜丝,把油炸开了,爆炒,闻起来很诱人胃口,感冒的病人吃这个就好。 康云林的饭是钟点工做的,另外装着。 白雁回到医院,康云林已经恢复如常,坐在一边,边吃饭,边问康剑出发的情形,省里哪个领导带队,都有哪些人参加。 白雁以为李心霞会板着脸拒绝吃饭的,准备了一通劝慰之语,没想到,当她把粥递过去时,李心霞看到小菜,咽了咽口水,就接过去了。 她愣在病床边。 “你吃了吗?”李心霞埋头喝粥,觉得今天的小菜特别有味,抽空问了一句。 “我......早就吃过了。”白雁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见李心霞一碗很快见底,忙又给她装满。 白雁不知道,康剑在她离开病房时,对李心霞说:“妈妈,白雁的妈不在了,你还和一个逝去的人计较吗?当年的事,也不仅仅是她妈妈的错,对不对?你也看到,白雁有多爱我,我有多爱白雁,我们这辈子是不可能分开的。你如果继续坚持不接受白雁,那么你就是把我往外面推,你要逼得我做个不孝子。我不是只要老婆不要妈,是我贪心,想要妈妈,也想要老婆。” 李心霞看着儿子说话时那幅认真的表情,突然觉得又心酸又心疼起来。 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她若真的不同意这婚事,很有可能失去儿子。她的心里面对白雁早就没有原先那种恨,说起来,白雁对她家还有恩。儿子在她痴傻时,都能不离不弃,现在又俏丽又可人的,还不爱到心坎里。 李心霞想到这,自已说服自已,为了儿子,她就委屈点吧! 心里交战了一中午,白雁进来时,她的态度上自然而然松动了些。 吃好饭,白雁打发康云林回去休息,她去护士台问了下李心霞的病情,得知还有两天的水输一下,就可以出院了。 出了护士台,白雁去热水房打了两瓶热水回来。 “妈妈,”她轻轻地关上门,“气温高,你躺着身子不动,下面容易会生腐疮,我帮你擦洗下。” 李心霞一怔,她这几天从腰向下虽然失去知觉,但她低下头时,可以闻到有异味,康云林又翻不动身,她也不好意思和护士说。 “我掀被子了。”白雁微微一笑,先声明。她记得有次见过李心霞的裸体,李心霞羞怒之下打了她一记耳光。 李心霞傻傻的,眼神游移,像是不敢置信。 白雁见她没反对,掀开被子,找了枕头垫在她腰下,慢慢地褪去她下面的衣服,然后用热水擦洗了三次,最后还拍了点痱子粉。病房内,立刻充溢着甜润润的清香气。 接着,她又帮李心霞换了上面的衣服、剪了指甲,洗了头发。 整个过程中,李心霞都是沉默的。 接下来几天,白雁送来的饭菜不仅每天不重样,而且坚持着帮李心霞擦洗身子。李心霞看着她累得汗湿额头,强硬的心渐渐地软了。 两个人开始搭话,偶尔李心霞来了兴致,会聊得久一点,大部分是说康剑小时候的趣事。 不管她说什么,白雁都很认真地倾听,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你其实蛮懂事的。”出院前的那天,李心霞吃完饭,两个人坐在病房里等车,李心霞突然说道,“看得出来,她......不是很会疼孩子,你小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吧!” 白雁先是笑了笑,笑着,眼眶红了,她捂着脸,掩饰地别过脸。 “我们家剑剑小时候就是个万人宠,家里一帮表哥、表姐都让着他。” 白雁点头,不知是点得太急,还是什么,心里面一触,中午吃下去的饭菜直往上涌,她忙不迭地跑向洗衣间,趴在洗脸台上吐了个精光,然后,还干呕了好一会。 李心霞摇着轮椅追了过来,“是不是来回跑,中暑了?” 白雁净下口,凉凉的手摸摸额头,“不会啊,我没发热。” “要不被我传染了?” 李心霞不放心,催着白雁找医生看去。 “我就是个护士,我真的没生病。” “不行,我体质弱,万一你再感冒了,我被传染上,就麻烦了。” 听李心霞这一说,白雁没办法,只得去挂了个号。 医生给她量了体温、看了舌苔,打发白雁去验下尿液。 白雁走后,微笑地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李心霞,“她是你女儿吗?” 李心霞一僵,半天支支吾吾说道:“是媳妇!” “你媳妇很漂亮。”医生笑笑,在病历上写着病案。 “她到底怎么了?” 医生神秘地一笑,“一会化验单到了,我再告诉你。” 李心霞拧起了眉头,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十分钟后,白雁捏着化验单,脸胀得通红,“妈妈,妈妈......”她看着李心霞,又像笑,又像在哭。 “你要把我给急死呀,快说,化验结果是什么?”李心霞急得直咬牙。 疯了,丢脸丢到太平洋了,她还在妇产科呆过,怎么能这样不专业?主要是她的生理期一向不规则,有时提前,有时落后,这次也就落后了五天,和平时没区别,没想到...... 白雁愕然地把脸转向医生。 医生微笑点头,“恭喜了,年轻的准妈妈。” “你说什么?”李心霞瞪大眼,屏住了呼吸。 白雁回过头,一下扑到她怀中,“妈妈,我怀孕了,我和康剑有孩子了。” 李心霞到底是见多识广的人,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小心翼翼地推开白雁,迅速恢复镇定,而且是超常的镇定。她先是向医生伸出手,和声道了谢,然后自已推出轮椅出了诊室,立刻就掏出手机打电话。 “老康,你在哪?到了呀,好,车停在楼梯口,行,那你快点上来。” 手机合上,她才扭过来看白雁。 白雁傻呆呆地,被喜悦和难以置信砸昏了头,平日里的古灵精怪、慧黠俏皮全没了,眼泪怎么抹也抹不尽,她几乎就是一路踩着棉花走出来的...... 其实,她才二十五岁,怀孕不算是什么稀的事;其实,是女人,只要想生,都能生孩子,这不是什么大本领。可是,她的心里就突然错综复杂了,心情难以形容。觉得浑身的血液沸腾、倒流、回升,她迸发了无法抑制的激动。 在这世上,她没有父亲母亲,没有尝过一个温馨的家是什么滋味。是的,康领导很爱她,但没有孩子的家,不算是个完整的家,他们之间,让人感觉到最多是恋人相处。 现在不同了,他们有了一个爱情的结晶,她做妈妈了,他做爸爸了,有一小生命像棵小树一样,在她的体内扎下根,等着她张开臂膀去保护她、爱她。白雁蓦地感到体内升起一股巨大的力量,让她拥有前所未有的坚强,也让她的生命是前所未有的完整。 以后,她再也不比别人少什么了。 “怀孕是喜事,你哭什么,傻不傻呀!”李心霞握着手机的手颤抖着,对着白雁闭了闭眼。 “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妈妈,你开心吗?”白雁泪中带笑。 “开心,也要放在心里。”李心霞唇边荡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康剑工作忙,你爸爸只会添乱,不能指望,你怀孕的前三个月属于危险期,我要是也失控,那谁拿主张。你们要补办婚礼,要请人照应你的饮食,孩子出生的用品和房间,这些都要操心,我千万不能乱......不能乱。” “妈妈,孩子出生还早着呢!”白雁眨眨眼,再眨眨眼,心头暖洋洋的。前方的艰难险阻,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都已土崩瓦解、夷为平地。 “事情多,够忙的了。我现在想想,你在哪里做月子比较好?分娩时,该是明年春天了,那个时间好,孩子出来后,天就暖了,孩子好穿衣服,一天比一天可爱,四月会牙牙学语,七月会爬、会笑会闹......一周时,会喊奶奶了吧!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不管的,男孩女孩都好。会像谁呢?你和剑剑都不错,象谁都可以。天,我现在该干吗?” 李心霞拍拍额头,急得把轮椅扳得团团直转。 “妈妈,不需要特别干吗。我不娇气的。”白雁噙着泪,握住李心霞的手。 “不娇气那是以前,做了康家的儿媳妇,不娇气也要宠娇气的。老康......”李心霞一眼看到康云林出现在电梯口,忙大叫一声。 “干吗呢,注意点影响。”康云林慢悠悠地跑过来。 李心霞急三火四地大叫,“什么影响不影响,你快去病房把东西都提上,我们回家去。” “东西那么多,我一个人拿不走。雁雁,你过来帮我拿一点。” “不可以,雁雁现在怀着身孕,不能拎重物,也不能有大幅度的动作。” “什么?”康云林一惊一乍。 李心霞笑了,“老康,恭喜你哦,你要做爷爷了。” “我......我......”康云林看看白雁,又看看李心霞,突然扭头就往回走。 “你干吗去?”李心霞问。 “我回去查下字典,看看孩子取个什么名好,一定要大气,要有韵味。”康云林正经八百地说。 白雁仰起头,深呼吸,心里面突然不那么兴奋了。有这样两个思想超前、凡事顶真的公婆,她可以预见以后的日子会比较可怕。 一切如她所料,在李心霞的严格指挥下,她差不多是被一家人当观音供着。钟点工也在李心霞的苦口婆心劝说下和重金的诱惑下,答应留下来做全天候的工作。 白雁觉得自已也算是母凭子贵吧,一瞬间,在康家的地位是水涨船高。 与以前的冷脸寒面相比,李心霞脸上现在随时随地都是春风轻拂,讲话的声音是和风细雨,但这限对白雁,而钟点工和康云林被她支使得是团团转。 不过,康家到是迎来了久违的欢声笑语,康云林夫妇是前所未有的团结、和睦。 “妈妈,我该给康剑打个电话了。”晚饭后,白雁实在不堪其宠,想下去走走,顺便把这一喜讯汇报给康领导。 “别说孩子的事,”李心霞说道,“他是在工作,一听这事,还不乐疯了,后面肯定就定不下来参观,归心似箭呢!咱们先瞒着他,等他回来,再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对,对,”康云林连声附和,“剑剑回来那天,我去定个蛋糕,一家子好好地庆祝一下。” 看康云林夫妇一头的兴奋劲,白雁笑笑,就遂了他们的心,反正也就是晚个几天的事,只怕康领导到时有意见,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应该第一时间知道。 “那我就不说这事,但电话还要打的,不然他会担心。”白雁拿起手机,准备下楼。 “行,但不要讲太久,手机幅射强,你在院子里走走,别出院门哦,要不让你爸爸陪你下去?” “别,别......”白雁摆摆手,有些哭笑不得,像逃似的出了家门。 省委大院里的建筑都不高,绿化特别的好,石径、假山、人工湖,树林......布置得象江南园林似的。院中散步的老人三三两两,白雁在湖边的石凳坐下,对着湖中的上弦月撇了下嘴。 心里面实在太快乐,她还是想和人说说孩子的事。她给柳晶打了个电话,刚把孩子的事一说,柳晶叫得天地都失色了。 “雁,你一定是被我刺激了,不然你咋晚不怀早不怀,就在参加我婚礼后才怀呢!”柳晶是得意得很。 白雁笑,“是,我怀孕,你是大功臣之一,以后我会重金向你答谢。” “重金就免了,不如我们定个娃娃亲好喽!” 白雁哼了一声,“你自已被定了娃娃亲,委屈得可怜巴巴的,还想祸害下一代呀!” 柳晶语塞,嘟嘟哝哝地说道:“素质不一样好不好,我家简单的基因可是最最痴情最最专情的。” “肉麻!” 两个人一起大笑,又交换了几句准妈妈的感受,便挂上电话。 白雁正准备给康领导打电话,眼睛一瞟,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她讶异地站起身,那个人向她走了过来。 “小丫头,真的是你!”陆涤飞直眨眼,生怕看错。 白雁笑着点头,她想起康剑曾提过他和陆涤飞都是在省委大院长大的,两家是邻居,“好久不见,陆市长。” 陆涤飞借着月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咂咂嘴,“我出来散步,听到湖边传来的笑声乍这么耳熟,走过来一看,是小丫头。康剑去广州了,你一个人呆在这儿?” “我还没销假,就过来陪爸妈住几天。你是出差还是探亲?” 陆涤飞对着石凳做了个请的手势,白雁没拘泥,落落大方地和他一同坐下。 “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去加拿大。” “出国公干?” 陆活飞苦涩一笑,“不是,我去看我女儿,她在和我赌气,说人家家里都有爸爸妈妈,为什么她家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白雁没有吱声,静静地听着。 陆涤飞从脚下拾起一块石头,对准平静的湖面扔了下去,立时,湖面荡起圈圈涟漪,月亮被搅碎成一湖的银片。 “小丫头,我有可能要和我前妻复婚了。” “呃?”白雁震然。 陆涤飞挪挪嘴,“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倦了,想法和从前有点不同。如果婚姻里没有孩子,谁离开谁,都能过得风生水起。可是有了孩子,再潇洒还是有牵挂。孩子不只是自已的血脉,还是自已生命的延续。不是谁都能像你在没有父母的管教,能做到自爱、自重。我真怕我女儿以后会学坏,国外这些事太多了。所以我和前妻商量过了,为了孩子,我们彼此都退让一点,重新把家再建立起来。她同意了,我们复婚,她便带着孩子回国。在这个世界上,许多家庭的维系,不是因为爱情,而是重在亲情。” 白雁失笑,她想象不出风流倜傥的陆公子为妻子守身如玉的样子,一旦成真,他的那些异性好友会哭倒长城的。 “你不信我,对吗?”陆涤飞也笑,“其实不带感情的牵扯一松就断,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笑容突然在他脸上一黯,他扭过头看她,深沉如海,“真的动了心,想收回,得有很大的勇气和无数个说服自已的理由,最后,还是忍不住时常想起她,连恨都舍不得。” “陆市长......”白雁被他眼中的灼热吓住。 “小丫头,你相信我真的为你动过心吗?”陆涤飞嗓音低哑、暗沉。 “动过,那就代表是过去的事了,呵,陆市长,就会拿我开玩笑。”白雁躲开他的目光,掌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低头一看来电,眉眼如花朵一瞬绽放,“是康剑。陆市长,我接电话去了。明天,一路顺风哦!” 说完,她忙不迭地跑开了。 夜风中,陆涤飞轻叹了一声:“是过去,是现在,有什么区别?” 他自嘲地一笑,一切都不重要了。 每个人都有自已该走的路,不能同行,那就互祝平安。 “丫头,保重!” “老婆,怎么到现在才接电话?”康领导一开口,语气很严肃很急促。 “遇到了一个熟人。”白雁放平了呼吸,不让他感觉到自已按捺不住的兴奋。 “陆涤飞?”康领导真是聪明,一下就猜中了。 白雁呵呵直乐,也是哦,她在这省城哪有其他熟人。“嗯,就是打了个招呼,他要出国看孩子去。康剑,广州今晚有星星吗?”她仰起头看夜空,月明星稀。 “广州在下暴雨,听到雷声了?今天一天都困在酒店中听企业家们做报告。老婆,在接你电话之前,我刚和简单通过电话。” “......”白雁握着话筒,心虚得直抽气。柳晶那对夫妻,真是一条被不盖两种人,都是大嘴巴。 “他向我说恭喜,我听得一头雾水,他也很纳闷,说白雁不会没告诉你吧!我说你别拿这事开玩笑,这是我心底深处最疼的痛......” “康剑......”明知道他看不见,白雁还是不由自主赔上满脸的笑,“是这样的,晚上爸爸和妈妈有点紧张,也有点兴奋,我忙着顾及他们了。这不,正要向你汇报呢!” “嗯嗯,你继续给我往下编,我洗耳恭听。”康剑加重了音量,语气间很是不满。 “康剑......”白雁柔柔地唤着,撒着娇,很想就此息事宁人。 “白雁,我很认真地告诉你,这件事,我非常非常的生气。似乎你怀孕,离不开我的贡献和努力,为什么会把我排在柳晶之后呢?难道在你心里,我没柳晶重要。” 事情大条了!白雁咽咽口水,站直了,“你讲的很正确,没有你,我就没有家,没有老公,没有公婆,没有孩子,我的幸福都是你给予的。老公,我爱你。” “少花言巧语。”康剑冷哼了声,一点都不买账。 “对不起啦,康剑,我承认错误还不行吗?”白雁娇嗔地噘起嘴,这招再不行,她就没辙了。 “这是原则性的错误,我不能原谅。好了,时间不早,你快回去休息,别让爸妈操心。” “康剑......”白雁连唤了两声,那端传来“嘟、嘟”的声响,康领导已经挂断电话了。 白雁眨巴眨巴眼,不会吧,什么时候康领导变得小鸡肚肠了?还是以前他隐藏得好,她没发现他其实很爱斤斤计较? 也许康领导把怀孕这件事看得比天大,她伤到他自尊了? 白雁皱着个小脸上了楼,进门前,深呼吸,深呼吸,换上一脸的轻松,别让康云林夫妇看出什么,又乱紧张一气。 白雁睡在康剑以前住过的房间。前几天,又是跑医院,又是忙着给李心霞做营养餐,每天累得头一碰枕头,就睡沉了。 她轻叹自已真没享受的命,今天什么事都没做,她居然就失眠了。 原来失眠是个富贵病呀! 白雁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想腹中的孩子,一会儿想远在广州的康剑,一会儿想康云林夫妇,一会儿想起白慕梅,脑子里像在打架似的,折腾到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似乎刚合上眼,白雁听见身边有细细碎碎的响声,微微睁开眼,看到康剑穿了个汗背心、头发湿漉漉地坐在床边。 白雁蓦地把眼闭上,她在做梦?她又睁开,真是康领导,“康剑,你怎么回来了?” “我坐夜班飞机回来的,明早再坐飞机赶回去。”康剑用干毛巾把头发拭了拭,掀开白雁的被单,把她抱进自已的怀里,搂紧了,轻吻着她微眯的双眼,“老婆,我想摸一摸你的小腹。” 白雁彻底清醒了,她眨眨眼,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到凌晨四点。 怪不得李心霞不让告诉他,真是知子莫若母,康领导一把年纪,还会这么冲动。 “你打飞的回来,就为摸下我的肚子?”她有些哭笑不得,心里面也很心疼。 康剑认真地回答,“什么叫摸肚子,我是在和我家孩子交流。”说话间,他不由分说摸了摸她的肚子,先是对着她平坦的小腹看了一会,然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接着他弯下身子,趴在小腹上听了听。 “康领导,我建议你给她读个《毛选》或者《科学发展观》什么的。”白雁似笑非笑。 康剑摆摆手,让她不要讲话。 许久,他才抬起头,“老婆,你说我家孩子真在里面吗?” “你孩子目前只能算是一个胚胎,肉眼看不见。”白雁觉得今晚的康领导有点搞怪,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多少天了?”康剑仰起头问。 “实孕三十五天左右吧!” 康剑缓缓坐起,重新把白雁搂进怀中,好像有一股血流,从脚底一路攀援向上,到心脏,流一圈,再冲到大脑里,反复激荡......那滋味太神了。 “老婆,当我听到简单告诉我做了爸爸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酒店的露台上,好半天都没动弹,心里面有一种狂热的激情象野草一样地疯长,我迫切地想回到你身边,抱住你,把你和孩子紧紧地抱着。我以前对婚姻从不向住,没想到我会结婚,会有一个爱我的老婆,她现在还怀了我的孩子。想着你,我就再也坐不住,连忙打听航班。老婆,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我的心里面满满的,谢谢你!”他低头吻着她的发心,柔柔的,轻轻的。 白雁被他感染得眼眶也红了,但她却板起了一张脸,“康领导,你不觉得太冲动了吗?广州离省城几千里呢,你晚上飞回来,早晨飞过去,你疯啦!” “老婆,别煞风景!难得的呀,我开心得不能自已。”康剑关上灯,拉平她一同躺下,掌心一直放在她的小腹上,“下不为例,好不好?” “不好,你刚刚还说不原谅我呢?”白雁嗅到他身上熟悉的体息,倦意自然袭来。 “那时我已经在机场了,怕你听出来,故意那样说的。不过,你确实要小小的惩罚下。”他不着力道地打了下她的小屁屁。 她翻了个身,环住他的腰,“老公,其实,我心里面挺美的。” 康剑嘴角缓缓地弯起,“口是心非的小东西。哦,不是小东西了,是孩子妈妈。” “嗯,孩子他爹,晚安!” ******** 后来的日子就是忙忙碌碌的。 康领导从广州参观回来,继续去云县施展作为,白雁回到了滨江。当然,李心霞与康云林还有钟点工一并搬了过来。幸好当初订的房子够大,不然还真挤不下。 在李心霞的强硬坚持下,白雁的假期只得再次延长到产假结束后。白雁有抗争过,李心霞也妥协了,但有个要求,她得陪着白雁。 你想想,有一个坐在轮椅上高位截瘫的婆婆耳提命面的跟在你左右,这班还能上吗? 白雁放弃抗争,乖乖在家养胎。 康领导回来过周末时,她和他上了床之后,小小声地向她抱怨,说她现在和头猪差不多。 康领导一向听老婆的话,这次,却没附合,说爸妈考虑很周全,你在手术室上班,每天面对的都是血肉模糊的身体,你想吓坏宝贝呀! 白雁撇嘴,你以为你家孩子有双激光眼,能穿透肚皮? 康领导直乐,我家孩子没有激光眼,但一定有双慧眼,因为她有一个聪慧的妈妈呀! 白雁无语。 李心霞多年把心封闭着,现在彻底地敞开心怀,母爱泛滥成灾。陪白雁到江边散步时,别人问白雁是不是她女儿时,她都笑眯眯地点点头。 康云林是后勤部长,他学会了买菜,学会了逛超市,最乐此不疲的事,就是坐在房里给孩子起名字,至今,差不多已经起了百来个。 康领导则是恨不能把老婆是宠上了天,不管工作多么繁忙,周五他是一定要回来陪老婆的。他在会议上讲,工作是要讲究效率,讲究质量,不是把自已泡在文山会海里。工作重要,家庭也重要。家庭和美了,工作才有劲头。 秋天的时候,柳晶生了个七斤重的儿子,眉眼间和简单很象,把个简单乐得合不拢嘴。那个季节是他们家的收获之季,简单从秘提升为县长助理,柳晶也做官太太了。 隔年春天,迎春花开得婆娑生姿时,白雁生下了一个小姑娘,康剑给她取了个乳名叫囡囡。 囡囡一出生,就成了李心霞与康云林的心头肉。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囡囡想要,夫妻俩绝对没二话地找梯子。 囡囡满一周的初夏,康剑因为工作杰出,被省委组织部提拨为滨江市委记,连升二级。 三十三岁的地级市的市委记,在全国来讲,都是屈指可数的。 新记上任第一天,在江天酒店对全市市民、各家媒体,进行就职演讲。 白雁仍是一个行事低调、为人亲和的小护士,不多言不多语,工作认真、踏实。 低调的白护士在康领导就职演讲那天恰好休息。 “平时都是爸妈带囡囡,今天我休息,我来带孩子。你的演讲电视台会现场直播,我就在家里给你加油。老公,我不陪你,你不会很紧张吧!”做了妈妈的白雁一如往昔地拿老公调侃着。 新出炉的康记对着镜子再一次理了下领带,“我不会紧张,但我会很沮丧。”他掉过头来看妻子。 白雁摸摸耳朵,没听错吧!滨江大街小巷都在传,新上任的康记,卓尔超群,潇洒英俊,已经上升为滨江市的知性女子杀手,这种人沮丧,其他人还活吗? “再大的成就,没有你陪我共享,一切都没意义。” “老公,你别上岗上线,让我很有罪恶感的。你是滨江的父母官,这个意义很大的。”白雁费尽口舌地劝慰道。其实是她不想让自已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那样以后出门就像是只大熊猫似的。 “我先是你的老公,再是滨江的父母官。老婆,你不会觉得我这样的老公让你很丢脸吧?” 白雁闭了闭眼,康领导在官场厮混太久,道行越来越深,她快战不过他了。 小心翼翼地笑笑,“我一直以我的老公为骄傲、为偶像的。” 一直拉着个脸的康领导终于笑了,伸出手,“那么今天为了你的偶像,当一回粉丝,委屈不?” “一点也不。”后面已到悬崖,再无退路,只得迎战。 “我帮你换衣服。”康领导从身后揽住白雁,唉,明明都做妈了,这腰肢还这么纤细,他一抱着,就情不自禁地心动神离。 “老婆,我落泊时,你能不嫌弃,为什么在我成功了,却要把我推得远远的呢?” 白雁无奈地耷耷肩,能推多远,睡觉时都不能离他一臂,翻个身,都要摸着她拉进怀里,他才睡得安稳。 “老婆,你知道吗,我一直也是以你为骄傲的。今天,是我重要的日子。身为滨江的父母官,我也想把我的幸福和骄傲展示给别人。” “康领导,别再给戴高帽子了,我投降,我换衣。”白雁皱了下鼻子,乖乖地把自已打扮得美美的,陪着康领导走秀去。 江天酒店为了新记,很郑重地从大门到会场都铺上了簇新的红地毯。 康剑牵着白雁的手走下车,闪光灯响成一片,等候多时的官员们上前一一握手道贺。 白雁悄悄地从康剑的掌心里抽回手,故意走到最后。 “小丫头!”陆涤飞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 白雁吐了吐舌,向他走过去。 “你的选择很正确。”陆涤飞玩味地倾起嘴角,瞟了瞟被众人包围的康剑。 白雁笑,“那当然,我的眼光一向很好。你好吗?” “很平静。丫头,我要调回省城了。” “升职?” 陆涤飞失笑,“别以为人人都像你老公是天生做官的料。奋斗了几年,我发现我还是挺适合做一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我去省旅游局做局长,那是个很轻松的职位。” “正好也可以天天陪着你女儿了。” “对,我也是为了我家小公主。”陆涤飞点点头。 围观的人群突然分成了两半,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转向白雁,长长的红地毯在她面前延伸着,康剑站在地毯的中央,深情地凝视着她。 “我爱人白雁。”他微笑地向众人介绍,伸出手。 “去吧,丫头,他在等你呢!”陆涤飞说。 白雁直直地立着,内心的幸福感突然膨胀,直到变成了一只热气球,呼啸着上升。她明白了,如果你爱一个人,不管他是贩夫走卒,还是高官富贾,你都应该不离不弃地站在他身边,与他共苦难、共荣华。 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一开始来意不善,可是在岁月的长河里,在一件件的意外中,在苦难前,他们忘却了心中的恨与怨,慢慢融合了、相爱了。 这份爱来之不易,所以他们比任何人都倍感珍惜。 珍爱你,于是,珍爱与你有关的一切。 白雁抬起头,对着康剑温婉而笑。她看不到别人,她的眼里只有这个深爱着她的男人。 她抬起脚,沿着红毯,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地毯很软,脚步踩上去有点松晃,但她走得很平稳。 不长的距离,她像是走了很久。 “老公!”终于,她走到了面前,把手放进他的掌心里。 “我们该进去了。”康剑向众人颔首,握紧白雁的手,转身走向演讲厅。 她侧过头,看他英俊的面容,她想,就这样走下去吧,握紧他,跟着他,一直到白发苍苍。 在演讲厅门口,他在松开她手之前,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他走向了演讲台。 她想起在他们成婚的那天,她在进婚礼大厅前也抱了抱他,对他说:“谢谢!” 那时,她谢谢他给了她一个家。 现在,他谢谢今生有她同行,再长的路都不会孤单。 他边走边回头看她,笑意在嘴角不散。 她眼中泛起潮湿...... 今生,她不会再感到有什么遗憾了。 过去的点点滴滴都付水流,潺潺向前流去。 现在,属于他们的幸福生活才正式开始-------- (正文完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纸玫瑰(下) 番外 最快更新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最新章节! 1,如果下辈子我还遇到你 商明天一开始并不想读军校。 高三那学期,过了年没几天,班主任在教室里和大家说了飞行学院来云县招生的事,商明天一听就过了。心里面想着小雁已经有好几天没给他写信了,是不是功课太紧? 一帮男生觉得做个飞行员很帅,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想象开了。班主任白了他们几个一眼,打击了他们一下,说道,你们几个四眼先生,想上飞行学院,下辈子吧!我瞧过了,我们班可能就商明天有资格去碰一碰。飞行学院招生,不仅要文化成绩优异,对身体的要求也很高。 话音一落,商明天就成了全班的焦点。 下课后,班主任把商明天叫到办公室,问他想不想报考飞行学院? 商明天说,我不想离家太远,我想报考省大。 省城离滨江不远,他可以经常去看小雁。 班主任怔了下,从抽屉里拿出今年的招生简章,指着各大学院后面列出的收费标准让他细看,“明天,我了解你家的经济状况,你最好是慎重考虑下。在飞行学院读,不仅可以免费、学费,就连买衣服的钱也会省下,而且一进去就有补贴拿。” 商明天愣在那里,他没想这么深。确实是的,他们家就靠他爸爸一个人的工资,一分钱都恨不得分成两半花。偏偏商明星不争气,读的是贵死人的民办大专,爸爸为她办的助学贷款。如果他再出去上学,那就等于让家里是雪上加霜。 他只迟疑了一会,就对班主任说,不要考虑了,我决定报考。 他给白雁写了封信,说了报考飞行学院的事。 晚上,他在家写作业,文化大院外面报亭的大爷过来敲他们家的门,说有电话找他。 商明天诧异地跑过去,原来是白雁。 “明天,那个飞行学院在哪里?”白雁问,声音怯怯的。 “成都。”在地图上看云县到成都,也是很长的一条线。 白雁嗯了一声,半天没说话,他只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从电波里传过来。 “还不一定考得上呢!我就试试看。”他知道小雁舍不得他离开,忙宽慰。 “明天别胡说,挺好的机会,不能试试,要努力。我们以后还可以写信的。”白雁说道,“如果考上了,会有寒暑假吗?” “应该有吧!” “那就好!明天,加油!”白雁甜甜地一笑,挂上电话。 白雁在护专读,也不宽裕,两个人很老土地禀承着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坚持鱼雁往来,邮票就二角,便宜呀!这是白雁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商明天报了名,先是体检,然后是文化考试,接着是面试,一关关地闯过来,他最终被飞行学院录取了。 录取通知在普通院校前到的,商家欢喜地连着放了三天的鞭炮。 商明天整天被同学和亲戚们围着,分不开身来。第四天他才和白雁悄悄地见了个面。 两个人坐在学校的篮球场看台上,月光下,白雁把他的通知看了又看,笑个不停。 “明天,你穿空军制服一定很帅。”白雁扭过头,眯起眼,想像着。 他没有笑,看着白雁的肌肤被月光映照得如白玉一般透明,他心中一动,脱口说道:“小雁,我-------喜欢你!”十指羞窘地搓着裤管。 这句话,他想说很久了。其实他不说,白雁也知道的。 白雁怔住,定定地看着他,“明天,我也喜欢你。” 少女轻柔的嗓音如同天地间最美妙的音乐,他颤颤地伸出手,把白雁的小手包在掌心,笑得傻傻的。 小雁的手很凉,在抖。 两个人就这样握着、对视着,突然小雁的眼眶一红,一滴泪从眼角滑了下来。他自然地捧起小雁的脸,吻去了那滴泪。 “我会一直一直都喜欢明天,下辈子也要喜欢。”十七岁的白雁郑重地在他耳边说。 “嗯!”他哽咽地点头,心里面一片悲伤。 他们都是聪明的孩子,知道这样的表白,只不过是让对方听清自己的心声,但他们却没有结果的。 没有结果的今生,只能寄托于能自由畅想的下辈子。 如果下辈子还能相遇,他还要住在小雁的隔壁,小雁的爸妈健在,把小雁宠得像公主,他的爸妈不要像现在偏激。可以的话,他一满十八岁,就把小雁娶回来。两个人一起读,一起长大。 ******* ******** ********* ******** ******** ********* 刚进飞行学院,不是一般的辛苦。课程密集,而且体能训练的强度也很大。晚上回到寝室,一沾枕头,就睡熟了。 小雁,总是在梦里出现。 她长大了,成了个俏丽的小姑娘,笑起来小酒窝甜蜜蜜的。 但他食言了,寒暑假,他没能回云县。 假期一到,他们这帮新学员就被拉到野外进行训练,在沙漠中、密林里,除了电台可以向外联系,写信是根本不可能的。 假期结束,回到学院,一个个晒得像非洲人似的。 他给白雁打电话。一听到白雁的声音,他的眼睛红了,嘴巴张张合合,什么也说不出来。白雁告诉他,她要开始到医院实习,会上夜班,工作很辛苦。他问她现在还敢不敢上解剖课?她说她撑过来了。 他想念白雁,但他回不去,他也只能撑着。 不知怎么的,和同学打篮球时心不在焉,被推了下,腿受了伤,被送到学院附属医院。 住院的一个星期,他过得很快乐,一边自学课程,一边肆无忌惮地想着白雁。 在医院里,他认识了一位泌尿科医生,叫冷锋。很俊美的男人,但气质太阴冷,不爱讲话。 冷锋大他四岁,在医院里属于很年青有为的俊杰。 冷锋晚上值班时,爱到他病房转一转。 这天冷锋进来,他正在看和白雁的合照。这是他要走前几天,跟同学借了相机,和白雁拍了好几张,放在一个相册里,他全带到飞行学院了。 “你妹妹?”冷锋抢过他手中的照片,问道。 他抢回头,仍小心翼翼地塞进相册里,“隔壁邻居家的小妹妹。”说的时候,他的嘴唇情不自禁地浮起温柔的笑意。 “挺清秀的。”冷锋笑笑。 “不只是清秀,而且聪明,性格也好。她很独立的,什么都会做,从来不要人操心。” “现在的小女生不娇蛮就算乖巧了,哪有你讲得那么好?”冷锋不信。 “她真的很特别。她在读护专,以后和你一样,是个白衣天使。” 冷锋受不了的耸耸肩,“她是不是喜欢你,在你面前装的懂事,你可要擦亮你的眼睛,女大十八变,再见面,你就得刮目相看了。” “她就是八十,也不会变。”他自信满满地说。心里面突然思念激荡到不行,他忍不住和冷锋说起了白雁,七岁、八岁......十三岁......十七岁...... 冷锋没有再说话,静静地倾听说。 两个人一直说到大半夜,冷锋临走时,问他能不能送一张他俩的合影,商明天紧紧捂着相册,直摇头。 冷锋失笑。 后来,他伤好出了医院,但与冷锋却做了好朋友。 冷锋偶尔来飞行学院看他,总会问下他,邻家小妹妹最近有没有来信。 他喜欢和冷锋说起白雁,那种感觉,很幸福,也很自豪。 ******** ********* ********* ******** *********** 白雁结婚了,嫁给了一个政府官员,商明天一时真接受不了这样的消息。 冷锋说他们相处得不好,结婚四个月,白雁准备离婚。 他听了心都抽痛了,追问白雁,白雁站在路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原来是白慕梅惹的祸。 他去找了那个叫康剑的男人,骂了,打了。可是不知怎么,他讨厌不起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眼中的深沉让人觉得像口看不清的古井。 小雁长大了,他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把她护在怀中,不受任何人的欺凌。 带着心酸和无奈,他回部队。 列车慢慢驶离站台,白雁来晚了,没有来得及和他讲话,追着列车后面拼命地跑,风把她的头发吹乱,她跑得气喘,张大嘴巴大口呼吸。 他舍不得眨眼,一直看着,看着。 渐渐地,白雁成了一个小点,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郑姗站在他身边,手搭在他的肩上,他扭头看她,勉强挤了个笑容。 郑姗喜欢他很久了,他委婉地拒绝过几次,可对她一点作用都没有。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郑姗对他说。 现在,他已经决定和郑姗认真开始了,白雁说男人不能让爱自己的女人伤心,他要对郑姗负责。 车门边风大,他拉着郑姗进车厢。 郑姗没有动弹。 “你爱她!”郑姗看着他的眼睛。 他没有否认,微微一笑,“我现在的女朋友是你。” 郑姗摇头,低下眼帘,“商明天,以前我以为你是看不上我,所以我想我可以努力地让你喜欢上我。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心里面有个人。你爱得太深,我不敢笃定我能遮住她。我们以后还是做战友吧!” 郑姗的眼睛能看穿人心吗? 他没有向郑姗解释。 回到部队,郑姗没有再来找过他。 不久,他听说郑姗和八一制片厂的一位青年导演热恋了。 ******** ******** ******** ******** ******** ******** 一月的蒙古沙漠,风猛得能把石块吹上天,早晚温差能有五六十度。白天热得喘口气都要出一身汗,天一黑,漫天又能飞舞着鹅毛大雪。 但有时候,沙漠的夜晚很宁静,静得天地间只有自己的呼吸,一仰头,星星就在头顶上,不时有流星飞窜而过。 明天,部队要与俄罗斯空军进行反恐实演。训练了这么久,就等这个时候了。 商明天与冯明海是搭挡,他们驾驶的是歼击轰炸机。 俄军参演部队抵达指定区域后,首先投入工作的是四名军医,在他们的指挥下,一个很像样的野战医院就建成了。这次军演,是俄远东军区自二战结束之后,其技术装备调动规模最大的一次远行。 商明天坐在帐蓬里写日记,冯明海一撩门帘进来了。 两人是飞行学院的同学,又一起分到了成都军区。 “我刚刚检查了下机器,一切都很完好。”冯明海说,掏出香烟向明天示意了下。 他摇摇手。 “接阴历算,快到除夕夜了,唉,又不能陪爸妈过年。等演习结束,我一定要好好地休个假。明天,你刚休过假,可比我幸福多了,我都三年没回家了。” 他合上日记本,笑了笑,“假休几次,都不会赚多,我刚回部队,又想家了。” 冯明海吐了个漂亮的烟圈,凑过头来,神秘兮兮地问:“你在老家有喜欢的女孩?” 他只笑不答,神情温柔。 来俄罗斯前,冷锋打电话说小雁晚上遇到劫匪,手被割伤,冷锋决定要和小雁一同合住。他听得出来,冷锋喜欢小雁。 真是不敢置信,冷锋那么个清清冷冷的男人,一旦动了情,也会执著。冷锋大概在他读时,听他说起小雁,就喜欢上了,所以才去滨江工作。 难怪别人都说,爱情中的男女,智商都很低。 小雁值得冷锋这样的傻,他不妒忌,只要小雁能获得幸福。 他只有羡慕。 可是小雁好像并没有被冷锋打动。 走了这么久,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小雁好吗? 想起白雁,他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痛。 “我在老家也有一个喜欢的女孩,是我高中同学,但我一直没勇气表白。”冯明海憨憨地一笑,“这次休假,无论如何都有把这个任务完成,不然她被别人抢走,我要悔死。” “我要是回去,我想看到她快快乐乐地结婚。” “呃?新郎不是你吗?” “我的爱在下辈子。”商明天笑着,走出了帐蓬。 月朗星明,明天一定是个很适合演习的好天气。 第二天,天气确实好得异常。演习有条不紊地进行。 他们的飞机是第六架起飞的,十分钟后,发现目标,开始攻击。沙漠上,硝烟弥漫,飞机声震耳欲聋。 他坐在驾驶座上,耳机传来指挥员的命令:“任务完成完满,现在飞回基地。” 他握着操纵杆,突然发现熟悉的发动机的声音消失了。 “不好,发动机出现故障。”冯明海失声说道。 他冷静地察看仪表,仪表盘上发动机那一组跳跃着警示红灯。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执行命令?”指挥员在耳机里责问。 “发动机停止运转。”他看着冯明海额头上密密的一层汗珠。 耳机里传来抽气的声音,“准备迫降!”发动机一罢工,所有的仪器都跟着休息。 他从舷窗里往下看去,下面是片山峦,再有三千英尺,才是平坦的沙漠。 他苦涩地一笑,看向冯明海,冯明海也在看他。 机身开始摇晃,然后开始直线下坠。 “也许,我的爱也在下辈子。”冯明海倾倾嘴角,向他伸出手。 “嗯,下辈子......”他握住冯明海的手,脑海里出现小雁娇笑俏兮的小脸,柔柔地趴在他耳边,喊着,“明天,等等我......” 黄昏里,基地指挥员的望远镜中出现一束冲天的火光。 2,一半儿推一半儿就 叶子回来了。 简单握着手机,听着叶子的声音从电波那端清晰地传来,突然生出一种陌生感,仿佛接到了一个打错号的电话。 “晚上七点,你过来接我,怎么样?”叶子还像以前一样爱发号施令。 简单醒过神,哦了一声,便挂上电话。 叶子去上海前,走得那么凛然,如同壮士上战场似的,头也不回。他喝得有点微醉,冲过去拉住她。她不耐烦地侧过脸,“简单,你像个男人好不好,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他的手松了,叶子扬长而去。 那个夜晚,本来应该心碎俱裂,痛不欲生,却因为一个大大咧咧的女人拉住他拼酒,后来不知怎么,两人醒在了一张床上。他只顾得上应付眼前的狼狈,忽视了叶子带给他的伤心。 后来,那个女人就这样无预期出现在了他的生活中,让他有时哭笑不得,有时又震撼不已。 他还是会想起叶子。 和叶子交往二年,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家里的房也买了,他也开始节省开销,像个男人似的,暗暗盘算怎样让心爱的女人幸福。 叶子嫌滨江太小,她讨厌他有写不完的材料、开不完的会,讨厌他不够风趣、行事一板一眼,她要去繁华的大都市证明自已的价值。 不知觉,他好像成了她的牵绊、累赘,所以,她不作二想地一把推开了他。 在爱情与事业两者之间,女人和男人选择一样,都是先立业后成家。 叶子在上海很快找到工作,很快就像小水滴一样融入了大海,她适应那里的水温,适应了那里的流速。 他们之间很少联系,偶尔在节日期间发条短信问候一下。 思念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褪去。 有时,夜里梦到叶子,面容模糊。 这次,叶子回家过年,没想到会主动给他打电话见面。 心情没有想像得那么激动。 出发前,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 “过年真没意思,有点想念肯德基红豆蛋挞的味道。” 他微微一笑,回过去一个咧嘴大笑的图图,再加上三个字:小馋猫。 手机又响,他打开来一看:呵呵,外加眉飞色舞的笑脸。 他笑了,心情愉悦地穿好大衣,去接叶子。 爸妈的收入稳定,经济条件在滨江是不错的。妈妈早就说要给他买辆车,他没要。在政府机关工作,像他这样的秘,行事还是低调一点。 打车到了叶子家楼下,让司机等一会。 叶子下来了。 从头到脚一身穿戴,简单一看便知,是一种刻意经营出的随意,不动声色地从细节渗透出精致的品位,妆也化得很细腻,唇红齿白,粉嫩娇柔,不要介绍,也能猜出是在大都市生活的摩登女郎。 他很不习惯这样的叶子,时尚、新潮,和以前清新俏皮截然不同。 两个人站在暖黄色的路灯下,互相对视了那么一会儿。 “你还是顽固不化。”叶子说。 “是呀,我还是老样子。”他笑笑,给她打开车门,等她坐好了,才关上,然后自己转过去,坐在前座。 不是存心,只是自然而然就这样做了。 不是男女朋友,肢体接触,已很不合适。 他在望客帆定了桌子。望客帆是由停在江边一艘退职的军舰改装的饭店,以江鲜为主。 他热情周到地点了一桌子的菜,配了口感辛辣又带点甘甜的果子酒。 叶子居然会抽烟! “没办法,工作压力太大!”叶子耸耸肩,娴熟地叩了叩烟灰,“你还好吧?” “挺好的,我交了个新朋友。”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那个大大咧咧又有点傻气的女人。她和他一起吃饭时,要么抢着买单,要么要求AA制。不管他点什么,她都吃得有滋有味。如果有酒,她也毫不示弱。就是不懂,一谈起她的前未婚夫,她就唉声叹气,像个柔弱得惹人怜惜的小女人。 “异性?”叶子挑了下眉,摁灭烟头。 他笑着点点头,“是的。” 叶了撇了下嘴,酸溜溜地说了句,“你的行情还真不错。”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下头,“我们并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谁信呀!男人女人之间从来就没有纯粹的友情。” 他怔住,心里面像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他细细琢磨叶子的话,他与柳晶之间真的不是友情吗? “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忙端起酒杯,掩饰地喝酒。 “她---------有我漂亮吗?”叶子探过头来,眼睛半眯着。 他好笑,“你们是不同的两个类型。” “那谁更好?”叶子不甘心地换了个问题。 他呆愕地看着叶子。 在略微的沉寂之后,叶子笑得有些失落。 吃完饭,两个人从望客帆出来,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寒噤,叶子跟着打了个喷嚏。 “你穿得太少,我打车送你回去。”他急忙向路两边看去,看有没有出租车驶过来。 叶子从后面拽了下他的衣角,他回过头,叶子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塞进他掌心的手滚烫,一边还俏皮地挠着他。 他浑身一下绷紧,他太熟悉这小小的暗号。他闭上眼,深呼吸,要是在以前,他会狂热地抱着叶子,忙不迭地往他租处冲去,然后,狠狠地把她压倒在床上。 这一刻,他承认他体内的血液在四处奔流,可是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惊愕地发现,他满脑子满心想的是另一个女人。 “简单?”叶子等不到他的回应,有点窘。 他苦涩地问她,“叶子,我们准备重新开始了吗?” 叶子气恼地别过头去。 “我不是柳下惠,但这种事,我只想和我爱的也爱着我的女人做。对不起,我很落伍。” 叶子脸羞得通红,别过头去,紧紧地咬着唇。 “我送你回去。”他挡下了一辆出租车。 叶子一言不发,他眼角余波看到叶子眼中泛起了泪光。 “简单,你真的变心了。”叶子下了车,趴在车窗前对他说,挥了挥手,转身而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叶子这一转身,再也不会回过头了。 这次,他的心很平静。 回到家,妈妈在外面加工包子回来,他感觉没吃饱,拿了一个,大口大口地咬着。 “你呀,就像个孩子。”妈妈瞪了他一眼,“你看这大过年的,东家儿子带媳妇、西家女儿带男朋友回来过年,多热闹呀!你什么时候也能让我们家也热闹一下?” 他满嘴的包子,口齿不清地回答:“快了。” “这快是几个月,还是几年?” 他把包子狠狠咽下,沉思了一会,“我争取几个月完成任务。” “尽吹牛。”妈妈疼爱地打了他一下。 他平时住在租处,逢年过节才回家住,妈妈总是嚷嚷着家里冷清,催着他交女朋友。 他和叶子分手,妈妈比他伤心。 回到房间,打开手机看看,没有短信。他一拧眉,打了几个字。 “干吗呢?” 短信回得很快,像在专门等着似的。“家里有人吃饭,在陪着。” “什么重要的客人?” “前未婚夫的爸妈还有他本人。”态度很好,实事求是。 他不耐烦发短信了,一分钟才按几个字,打电话的话,一分钟,可以说很多句。 想都没想,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你干吗打电话来?”声音是压抑着的,不知躲在哪一块接电话。 “你好像不太情愿,我就救你与苦海,怎么,不想接我电话,那我挂了?” “没有啦,”柳晶忙不迭地喊住,“你等我一会。” 他听到电话里面有个男人在喊:“晶晶,你怎么不吃了?” “我饱了。” “你要去哪?” “不要你管。” 门“啪”地一下关上,他听到她吁了口气,“好了,现在安全了。你说话吧!” “在哪?” “我的房间。”柳晶笑道,心情像是不错。 他也跟着笑,“我今晚有点闷,想找人说说话,你能陪我吗?” “谁刺激你了?” “你呀,你有了我这么好的朋友,还和前未婚夫藕断丝连的,不是打击我吗?” 柳晶停滞了下,好半天才说:“胡说八道。” “我们不是朋友?” “普通朋友。” “反正是朋友就行。柳晶,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雁的婚礼上呀!” “康助年二十八回来了,两个人现在恩爱着呢!我记得你当时给我的感觉很厉害,堵着个门,百般为难。” “想娶媳妇当然要付出努力喽!” “不知道你以后嫁人,会不会也这样?” “我呀......” 两个人就这样东扯西扯、天南海北地说了足足二个小时,直到手机发出断电的提示,他才恋恋不舍地挂上电话。 上了床,一点睡意都没有。躺下、坐起;坐起、躺下,足足几个来回,他只得把灯拧亮了,点燃了根烟。 在烟雾缭绕中,他清晰地发觉,她已在他心中占城掠地。听到她说起前未婚夫,他就恼火,像是自己心爱的什么东西被别人抢走似的。 这种感觉,很久前就开始萌芽,但是没有今天这么明显。 该死的,好马不吃回头草,她就是傻,男人一回头对她笑一笑,她就得了点颜色想开染坊? 笨!笨!笨! 他一连骂了三个笨字,骂过后,重重叹气,舍不得她被别人骗,舍不得她被别人欺负,舍不得她唉声叹气! 罢了,他闭上眼,一丝温柔的笑意在嘴角荡开,他就舍生取义,把这个傻女人收过来保所着。 他是一点点都舍不得让她受伤害的。 过了年第一天上班,小吴从外面风风火火跑过来。陆涤飞担任城建市长后,小吴正式进了陆涤飞的办公室。 “简单,康助要去云县做县长了。”小吴告诉他。 他一听,愣了下,随即觉得这很自然。城建市长落到了陆涤飞手中,康助必然不愿俯首称臣,一定要选个地方东山再起。他很佩服康助的勇气和魄力。 心里面,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都说距离能产生美感,如果想让一个笨笨的人发觉自己的真心,小小的分离能产生催化剂的作用。 目前为止,他暗示过笨女人无数次,可是她仍傻傻地为前未婚夫纠结着,真让他恨不得割刎自尽。 他先是伤感地给她打了个电话,约好了她。 去饭店的路上,路过超市,看到摆上收银台附近货架上的安全套,他怔了怔,走了进去。 然后,他们见面,要了酒,点了菜。 一切和他设想的那样,催化剂的威力很大。 她揪住他的衣角,一再地告诉他,她不讨厌他,一点都不讨厌,其实她喜欢他的,可是他的心里面装着是小女友,她的难过说不出,只能压着。 他真想仰天长叹,到底谁的难过说不出? 他用了很大力气把喝醉的她扶回了家中,她整个身子麻花似的拧在他身上。 既然已经得知了她的心,他的心态自然就不会太客气。身体总比心来得诚实,生米煮成熟饭,木已成舟,看她还怎么装模糊! 在这样的心态下,不光是情热似火,他的整个身体都发了疯,像机器人在失控和未控之间。 他这一发疯,她也跟着发疯。两个人像玩了命,恨不得死在这上头。 一整夜,两个人也不知经历了几个来回。她累得像只小猫一般趴在他怀中,不等他抽离身体,她已经睡熟了。 他很困,但他没有睡,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光洁的后背,心里面满溢着感动和幸福。 当叶子离他而去,她突然像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站在他面前,大声对他说:“失恋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这失的是个小的,我还失个大的呢!” 那时候,是不是老天就把一双看不出的手把他们紧紧地牵住了? 他曾失去了一扇叫叶子的门,现在他打开了一扇叫柳晶的窗。 凭窗远眺,风景正好。 3,幸福生活二三事 (1) 其实,和公婆合住的日子还是不错的。 李心霞真的腾空偏见,真心待白雁,那真是无可挑剔的好婆婆。她爱上,最爱逛的页就是《准妈妈论坛》和《天气预报》,她在论坛里把一些孕期食补复制下来,然后严格监督保姆做给白雁。每天的天气变化,她都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及时提醒白雁添衣服或是减衣服。早晨听什么音乐,晚上散多长时间的步,没有意外事件,是必须要完成的。 深秋时分,白雁去医院体检,一称体重,胖了足足有十斤,胎儿发育也非常良好。 李心霞把这一消息打电话告诉康领导,康领导喜形于色,直说,我就知道有妈万事足。 唯一一点不满足的就是康领导攒足了一周的相思回到家,看到老婆和爸妈一同坐在客厅里。他温和地笑笑,拍拍她的肩,然后转过身,面对着爸妈坐下,先谈工作,再谈时政,晚饭吃过后,等老婆散完步回来,两人这才回到卧室。 他先侧耳听听外面的动静,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冲过来一把抱住老婆,劈头盖脸地先吻个够。 “老婆,想不想我?”刚吻到脖颈,康领导已是呼吸急促。 “声音轻点,爸妈会听见的。”白雁也是气喘喘的。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夫妻,搂抱、亲吻怎么搞得像偷情似的。 不过,真是心动如潮呀! 康剑压低了嗓音,谨慎地抱起老婆放倒在床上,两个人忙不迭地密密实实地亲吻着。他的心跳一下子加速,身体跟着就起了反应。 “老婆,老婆......。”他喃喃地喊着,不敢胡作非为,却又是按捺不住。 “老公,”白雁俯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话。 “真的?只要注意……,就可以?”康领导满头的汗,蒙蒙的一层,浮在额头上。 白雁脸羞得通红,呼哧呼哧的喘气,“嗯!” 康领导很快领会指示,俐落地脱去身上的衬衣,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老婆的身子。 两人的衣衫扔了一地,一切都已就序,康领导掀开被子,刚想上床,有人推门。 是推,不是敲。 康剑抓狂地闭上眼睛,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刚刚把门反锁了。 “剑剑,干吗要锁门?雁雁该喝朱奶了。”李心霞在外面说道。 有汗水从康领导的额头上滴下来,他咬了咬牙,“妈妈,就来。” 白雁捂着嘴缩在被窝里忍笑得脸直抽 搐。他瞪了她一眼,只给她穿了件上衣,命令她在被窝里不准动,然后自已飞速地把刚脱下还带着身体余温的衣衫又套上身。 平缓了好一会,看着镜子中的自已没什么异样,他才跑过去开门。 “开个门要这么久,干吗呢?”李心霞拧着眉,凛然地扫视着他。 “没......没干吗?”康剑无由地结巴了,有些发窘,摸摸鼻子。 “做爸爸的人了,做事要三思而后行。”李心霞话中有话,把朱奶杯递给康剑。 康剑接过来,走到床边,白雁乖乖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一脸痛苦。 李心霞的轮椅在门外一动不动。 “妈,很晚了,你不去休息吗?”康剑问道。 “雁雁总是说牛奶不好喝,我要看着她喝完。牛奶里含钙质高,很有营养的。” 康剑撇下嘴,只得陪妈妈站着。 李心霞看着康剑,突然想起了什么。 “剑剑,你从小睡觉就蛮,动作大得像条鱼在床上跃,我担心你不小心踹到雁雁!你从今晚起,就睡房去吧。” “妈,那是哪年的事,我现在睡觉很安稳的。这床这么大,我再像条鱼,也碰不着白雁。”康领导啼笑皆非。 “那你们分被睡,天气一天冷似一天,你把雁雁弄冻了,可不好。”李心霞想着,高声喊保姆再拿条被过来。 康剑叹气。 他自从和白雁同床共枕以来,他习惯她睡在他的臂弯里,一低头就能吻到她的脸颊。现在硬生生地把两人拆分开,这还叫睡觉吗? 白雁俏皮地从眼帘下方偷瞄他,心里面直乐。 一杯牛奶,白雁喝了足足半小时。 在李心霞严厉的目光监视下,康剑无奈地钻进冰冷的被窝,刚刚漫到头顶的火焰成了脚底的一堆灰烬。 “不要再锁门了,万一雁雁要喝个茶什么的,喊人不方便。”李心霞把门带上,留了一条细缝。 康剑仰天长叹。 床头灯熄去,窒内漆黑一团,安静得只有两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老公,我挺同情你的,但我也没办法。”白雁侧过身子,小小声地对着他的耳朵吹着热气。 “嗯!”康领导闷闷地点头,心疼地摸摸老婆的脸。 别人都说,女人怀了孕会变丑,怎么他老婆怀了孕之后,不仅皮肤比以前光泽、水嫩,连讲话的声音也动听多了。一声轻喃,一记眼风,就能让他心里面如小猫挠痒痒似的。 “妈妈也是为宝宝着想,我......能忍耐的。”康领导抿抿嘴唇。 “老公,你真好!”白雁嗲嗲地说道。 过了一会,“老公?”她又喊。 “嗯!”康领导把被子往她那边挪了挪,还没忘扭头看了看门,心悬悬的。 “老婆......。”他在黑暗中抓住她摸索不停的手,把她拉进自已的被窝里。 软香偎怀,柳下惠也要发疯的。 “老公,门开着呢!”白雁体贴地提醒道。 “我去锁门。” “妈妈耳朵好,会听到的。” “老婆......”康领导伏在白雁的脖颈,欲哭无泪。 白雁鬼鬼地挤了挤眼,拱在他胸前, “晚安,老公。” 她轻柔地抓了一把,迅即松开,转过身去,眯眯笑着闭上眼。 独留下康领导在身后呼呼地大口喘息。 “老婆,保姆现在也做上手了,在你没分娩前,是不是让爸妈回省城休息休息,看看老朋友们?” “好啊,你明早起来和他们讲,然后找车送他们回去。”白雁吐了下舌,哇,阴谋终于得逞,她又能过上几天逍遥而又自由的日子了。 “老公,爸妈走后,周末我给保姆放假,我给你做独门绝艺,给你抱,给你亲,给你......” “坏丫头,”康领导一口含住她秀气的耳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有想法直说呗,别这么下狠心地诱惑你老公,这很残酷。” “哪有,我最爱老公了。”白雁呵呵直乐。 (2) 白雁怀孕九个月的时候,脸胖得有点变形,身材是彻底没法看了,脸上的色斑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低下头,看不到自已的脚,想从地上捡个东西,那比登天还难。 保姆在忙碌的家务之外,现在又多了件事,给白雁穿鞋、洗澡。 这么壮观的外形,白雁是不敢照镜子的,晚上下去散步,都得天黑了之后,不然她真怕吓着小区里的孩子。 说像只企鹅有点自谦,她觉得用“笨熊”来比喻可能更贴切。 怪不得满世界都要歌颂母亲。女人怀孕,那简直是一项挑战自我极限的匪夷所思的事。 这天去医院体检,妇产科主任给她做B超,边看屏幕边乐。白雁瞟了一眼,“什么事这么开心呀?” 早在五个月时,白雁就从B超中看出自已怀的是个小女生。 主任撕了几张纸给她擦肚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来,指着屏幕说:“一般人家生了儿子,都说生了个大胖小子,生个女孩,说是生了个小姑娘。你看看你家姑娘,哈哈,是个小胖妞。” 白雁叹气,这都得归功于李心霞的营养指导。和同样月份的孕妇比,别人看到她的肚子,都会讶异地问她是不是怀了双胞胎,其实是孩子发育得太好了。 她和李心霞开玩笑说,孩子一出生就得减肥,不然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李心霞很是激动,娃娃就要养得嘟嘟的,像小胖狗一样可爱,小胳膊伸出来像藕结,那才讨人疼呢!什么叫嫁不出去,那是他们配不上咱家宝宝。 白雁无语。 李心霞多少年没有专注做什么事了,现在把她的怀孕当做一项重点工程在抓。这孩子也就借了她个肚子住几个月,出生后,估计就和她没关系了。 和那些抱怨被孩子拖累的年轻父母比,她不知自已是该庆幸,还是该惆怅。 有一点要肯定,这孩子一来到这世上,必然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 不止是李心霞与康云林一种近似偏执狂般的溺爱,北京的老外婆和舅公们、叔叔阿姨们,早就等不及要看她了,隔个几天,就有一堆的玩具和婴儿用品人北京快寄出来。看着堆在房墙角的有一个高的史努比,白雁是哭笑不得。 康领导在得知是个女生时,更是兴奋得和她订下口头协议,他以后做慈父,和女儿是一国的,她做严母,与他们是敌对方。 白雁拧着眉,心里面冒出个古怪的念头,如果她现在带球逃跑,不知这家人会不会疯掉? “白雁,胎儿很大,虽然胎位正,但自然分娩可能你非常辛苦,你要做好剖腹产的准备。”妇产科主任陪着白雁走出B超室。 白雁摇摇头,“我想尽量自然分娩。没有感觉到阵痛,怎么能叫生孩子呢?” 主任笑笑,一脸不敢苟同。 今天正好是周六,是康领导亲自陪老婆过来体检。 “我姑娘挺好吧!”他坐在走廊上的长椅上等着,看到两个人过来,起身微笑着向主任点了下头,神情很亢奋、很得意。 “好得不得了,修长、高挑,头发茂密。”主任抿嘴笑。 “你这样子笑得像个傻子。”白雁推了他一把。 “这叫乐不可支。”康领导揽住白雁的腰,笑意不减。 主任看着这个英俊而又杰出的男人,在等候的几个准爸爸中,他卓尔超凡的气质不言而喻。再看看白雁,眉宇间飘荡着被呵护到极点的娇柔和幸福。 有这样一对父母,不知生出来的孩子是什么样?她忍不住很期待。 时序正进入年底,街上人多,白雁不想在外面逗留,怕影响市容。 “康剑,你车停在哪?”她想着还是快点回家去! “和保安说了下,就停在大门口。老婆,我们去公园野餐吧!” 白雁眨眨眼,看着康剑,她耳朵是不是产生错觉了?康领导要去野餐?这个时间,她这幅模样? “今年是暖冬,温度高得像个小阳春,来医院的路上,我看到公园里一家子一家子的,人很多,也有花开着,树也绿着。我已让保姆准备了水果和点心,还有牛奶。” 原来是有预谋的。 “康剑,你看我这样能拉出去示众?”白雁摸着高耸的肚子,小嘴嘟起。 “你这样怎么了?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康剑纳闷了。 白雁瞪了他一眼,“我严重怀疑你的视力。我以前就长得像只笨熊?” 康领头蹙起俊眉,“老婆,你有这个思想是不对的。怀孕是件光荣而又伟大的任务,为孩子牺牲一点色相有什么委屈的?女为悦已者容,你漂不漂亮,我说了算,你自已乱计较啥。现在,我郑重地告诉你:老婆,你的美一如往昔。” 白雁仰天长叹,无语以对,只有沉默。 于是,小笨熊白雁在康领导的小心挽扶下,坐车去公园野餐。 其实,白雁不知道这是康领导在心底盘旋很久的一个梦。 有那么一天,带着妻子、女儿,拎着果篮,在春暖花开时,迎着风,沐浴着阳光,在公园里铺上格子桌布,他和女儿在草地上追逐着嬉闹,妻子坐在桌布上微笑地给他们拍照。 现在,虽然花未开,春未到,女儿还与他隔着层肚皮,可是他实在有些等不及了,今天就当是预习下吧! 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格子床单铺在枯黄的草地上,食篮也从车里拿出来了,白雁挺着个偌大的肚子却怎么也坐不下来,除非是直挺挺地躺倒在地。 康领导一百个舍不得,这天气地多冷啊,四处看看,笑了,梅花林外面有一张木椅,他把床单铺上面,扶着白雁坐下来。 林子里,腊梅的枝干上缀满了一簇簇黄色的黄骨朵,迎风吹来,嗅着腊梅的清香,晒着太阳,面前一排香樟树绿意盎然,别说,还真有几份春游野餐的感觉。 康领导拿出相机给老婆拍了几张面目狰狞的照片。 看到相机,白雁死活不肯就范,康领导又死活不肯放弃,相持中,白雁只得摆出一脸怒容,康领导到不介意,他还请别的游人帮两人拍了几张合影。 五分钟后,白雁托着腰站了起来,忙不迭地巡视,“康剑,我要去下洗手间。”公厕掩在树林后,距此有二百米远。 “在医院里不是刚去过吗?”大概是半小时前吧! 白雁来火了,“康领导,你不知道孕妇会尿频吗?你家胖妞压着我的膀胱,我喝个两滴水也得跑十趟厕所。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你连怎么照顾孕妇都不会。这大冷天的,跑公园野餐,你又是让我喝水,又是给我吃水果,这儿离厕所那么远,你......要害我出丑。” 康领导猝不及防被骂了个劈头盖脸,一愣,“老婆,有这么严重呀!你蹩得住吗?” “蹩不住,能随地大小便?”白雁翻了个白眼。 “我可以给你把风。” “康领导――”白雁咬牙切齿。 “知道了,知道了。”康领导忙陪着笑,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婆往公厕走去。 公厕刚刚打扫过,地面上湿漉漉的,白雁重心本来就不稳,扶着墙,小心又小心,脚下还是几次打滑,康领导在外面看着心脏都差点停摆了。 “老婆,”他心颤颤地喊着,抿了抿唇,头皮一硬,“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人?” 白雁朝里探了下头,“地面上一个脚印都没有,没人呢!” “那就好!”康领导豁出去了,偷偷地扭过头,朝外瞄了瞄,也没人看向这里。 “老婆,你跑慢点,前面台阶―――”康领导出过国,到过许多大城市,看过江海、山川,平生却是第一次进女厕所,俊脸很不自然地胀得通红,但顾不上窘然了,老婆和女儿要紧。 他体贴地替白雁撩起大衣,褪下长裤,一只手紧搁在白雁的腰间。 夫妻一年多了,两个人身上的哪个部位,彼此都见过,但当着对方的面方便,是第一回。白雁觉得自已现在不算是个正常人,什么都逞能不起来。 方便好,白雁起身,羞得都没勇气看康领导。 “傻丫头。”康领导宠溺地一笑,替她理好衣衫,刮了下小俏鼻,“你是我老婆呀!快,去洗个手。” “康剑。”白雁突地抱了下他的腰,踮起脚,吻了他一下。 康剑翻翻眼,他老婆还真会挑地方示好,刚想回抱老婆,耳边听到外面传来几声女子的轻笑,他一怔,慌忙松开,转身往外面跑去。 不偏不斜,迎面就与两位中年女子正对上。 “啊,有流氓。”中年女子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瞠目结舌地看着戛然冲出来的男人,一秒钟后,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两个女人边叫,边拼了命地往后急退。 康领导耷拉着肩,难堪地解释道:“你们听我说,我不是―――” “你再敢过来,我们......我们就报警。”两人女子慌乱中,捡起一块石子,惊恐地瞪着康领导。 康领导无奈地回过头向老婆求救。 白雁倚着墙,星眸晶亮,一脸看戏的兴奋。 唉,娶妻如此,夫堪其忧呀!康领导长叹! (3) 春天如同一个讨人欢喜的小姑娘,在你厌烦了冬日的严寒之时,猛一抬头,突地发现不知几时,干枯的枝头上已绽出了几片绿芽儿,一簇簇的迎春花在墙角笑得花枝乱颤。 天暖了,风轻了,云儿淡了,河水涨高了,绿意浓了-------天地间,一切都充满了欣欣向荣的生气。 就在这春意盎然的日子里,让众人翘首以待的康家小公主要出生了。 白雁是睡到凌晨五点时,感觉阵痛的。 她在妇产科呆过,虽然没亲身生育过,但纸上谈兵、旁观助阵,一干过程早在心中不知演练过多少回。 阵痛比预产期晚了四天。行李早就收拾好了,病房也订好了,妇产科主任的电话存在手机里。 白雁把所有该准备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的,这才推了推搁在她小腹上的一只手。 自从孩子开始胎动,康领导简直对这件事有点走火入魔。两人一上床,他能一个晚上都保持兴奋的情绪,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肚子上。肚皮耸动一次,他就轻呼一声,眼露惊喜,眉开眼笑。完全不像坐在主席台上、冷着个脸、尊贵而又威仪地发号施令的康县长。 他还总出来胎动的经验,单数,是喊爸爸,双数,就是喊妈妈。 李心霞有次听见了,愤愤不平地问:“那几下是喊奶奶?” “这个还得再研究。”康领导深沉地回答。 白雁看到他那样,感觉自已这一怀孕,康领导的智商降低到和幼稚园的孩子差不多了。 “老婆?”康领导一个鱼跃坐了起来。白雁预产期一到,他便坚持每天开三四个小时回家,神经紧绷得犹如大敌在前。 “康剑,”白雁疼得都出汗了,阵痛要加剧的趋势,“你不要紧张,现在先穿衣,然后洗把脸,下楼把车发动了,我们去医院,不要惊动爸妈。” 她尽量保持语速的平缓,知道康领导已是弦上的箭,一触就会“嗖”地飞出去。 康剑愣了一秒,把被子掀开,看看白雁的肚子,再看看白雁疼得直咬牙的样,“妈妈------”他条件发射地大叫一声。 “雁雁要生了?”隔断房间随即有人应声。 白雁挫败地闭上了眼。 很快,黎明前的黑暗中,康家每个房间都亮起了灯,房间、客厅乱得和战场一般。保姆提着行李和营养品,康云林推着李心霞,康剑一手挽着白雁,一手开电梯。 “不要太紧张,我......能撑得住。”阵痛让白雁已快说不出话来了,可是看着一向泰山压顶都不改色的康领导紧蹙着眉,扶她的手不自觉地颤栗着,她觉得有必要给他们辅导下生育知识。 “你快闭上嘴,一会生孩子时要很大气力的。”李心霞以过来人的口吻打断了她。 “老婆,你乖点!”康领导巴不得替白雁受痛,心疼地拭去她额头的汗。 白雁竭力挤出一丝安慰的笑意。 几个人上了车,李心霞立刻就给妇产科主任通了电话,主任说她正好在医院值,马上就安排白雁进产房。 怪了,白雁一到了医院,肚子突然不痛了,神气活现得像没事人似的,揪着康剑的衣袖,又是要喝粥,又是要吃包子。 “刚刚是分娩热身,现在是分娩前的休息,一会就进入状况了。康县长,她要吃什么,你都给她买,吃下去才有力气!”主任帮白雁检查了下宫口,拧拧眉,“胎儿不小,她今天要吃大苦呢!” “能具体点吗?”康领导想像不出那个苦到底是多大。 “你会亲眼见到的。”主任笑笑。 保姆买回早餐,白雁刚吃了一口,整个人疼得缩成了一团。 李心霞和康云林脸都白了,“剑剑,快,快叫医生,雁雁这回真要生了。” 主任很快赶来,让护士把白雁推进待产室,康剑跟在后面陪产。 “主任,为什么不是直接进产房?”康剑看到待产室里躺着几个孕妇,也是丈夫陪在一边。 有的孕妇在哭着喊妈妈,“妈妈,我不生了,我疼呀-----”有的孕妇在骂老公,“都是你个大坏蛋,只顾自已快活,现在疼死我啦--------” 丈夫们呵呵地陪着笑,一句都不敢反驳。 “她们宫缩才开始加剧,宫口开了二指,没到时候。”主任见多不怪,讲话慢悠悠的。 “那要到几指才能生?”康领导不耻下问。 白雁疼中偷空拉了他一下,“五指。” 康领导竖起一只手掌,怔怔看了许久,猛地低下头,抱着老婆,紧紧的,“老婆,你要是疼得受不了,也骂骂我吧!” 白雁咬着自已的嘴唇,对着他轻笑摇头。“康剑,我......觉得能替你生孩子,很幸福!” 康领导心里面一荡,根本不顾主任和护士们关注的视线,低头就给了老婆一个结结实实的深吻。 “康县长,她现在已经喘不上气来了,你们还是改日再恩爱吧!”主任温婉地清咳了一声,友情提醒道。 “啊......”白雁疼得突然叫了一声。 主任掀开白雁的衣服,“好了,进产房。” 这个时候,白雁才知道什么纸上谈兵,什么临阵助战,什么演练,都不及真正分娩时的一点一滴。她跟随着主任的指挥,一会儿呼气,一会儿吸气,一会儿用力,一会儿休息。整个过程中,她有几次疼得都快要晕厥过去,可是她又神地挺过来了。 “你不要抓住她的手,她疼起来会把你的手给掐青的。”主任看着康领导脸色苍白地替白雁拭汗,手紧扣着白雁的。 “没有关系,只要她好受点。”康领导不忍妻子握住冰凉的产床栏杆,让她握着自已。 时间一分一秒地往前流着,康领导觉得真是度秒如年般。终于,康家高贵的小公主在两小时后,矜持地从白雁的肚子里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哇,三点九公斤,真是个小胖妞呀!”主任托起娃娃,惊讶地说道。 “像谁?”白雁整个人濡在汗里面,她努力地大喘口气,身子是空前的轻松。 康领导好像还没回过神来,紧张而又颤抖地抱着白雁,看着孩子从主任的手中转到护士手中。 小娃娃“哇哇”哭个不停。 护士把婴儿清洗干净,抱了过来,“宝宝不哭哦,让爸爸妈妈看看咱们的俏模样。” 康剑托起白雁,“康剑,你说宝宝到底像谁?” “不知道,红通通的,脸上还有小白点......“康剑下意识地答。当白雁刚怀孕时,他激动得不能自已,九个月来,每一天都在期待着孩子的出生。孩子出生了,他却只想紧紧地抱着老婆,像他还是她,不重要,都是他和她爱的结晶。 “婴儿当然是红通通的,那代表健康,小白点马上就会褪去了。”白雁体力消耗太大,眼前有点模糊,没看清,护士就把孩子抱出去给等候的康云林和李心霞看了。 “天,和雁雁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云林,你看,你看,有小酒窝呢!”李心霞激动地在外面叫道。 “像我哦!”白雁躺回去,好不自豪。 康领导有点回过神来,想起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还没相爱。有次,她给他输液,倦得在沙发上睡着,他回过头,看着她恬美的睡相,心头一动,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能生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儿该有多好呀! 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 “像你好呀,古灵精怪的,家里才热闹。以后,生个儿子像我就行了。”康领导笑着接话。 “儿子?”白雁抽了口冷气,刚刚下面不知缝了多少针,疼痛依旧,再生不要她的命吗? “康领导,你要和计划生育的国策对着干吗?” 康剑嘴角掠过一丝逗趣:“老婆,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少数民族?” “呃?” “我妈妈是满族,我当时也是。虽然你是汉族,可是我俩都是独生子女,再加上我是少数民族,按照国策,咱们就应该生两个。” “也许我不是独生子女呢!”白雁没有笑,不知怎么想起了白慕梅。当年,白慕梅生她时,是不是也经历过这样的苦痛? 如果不爱那个男人,没有女人情愿替他生下孩子的。 让白慕梅恋慕的男人,家里应该也有孩子了吧! 康剑从她脸上闪过的怅然若失中,立刻读懂了她的心思,温柔地俯下身,吻吻她干裂的唇,“老婆,只要有你陪着我,生一个还是两个孩子都可以。孩子大了,就会像鸟儿一样飞走,而我们却是手牵手,要一辈子的。” 白雁眼中涌动着泪,哽咽地说道:“如果能生两个,我就再给你生一个。” 不想从前的事,眼前的男人才是她生命里最该珍视的人。 “不怕痛?”康领导窝心地笑。 白雁老老实实地回答:“怕,但能咬牙忍着。” “老婆,需要我说谢谢吗?”是的,他希望家里能再多一个孩子。他和白雁都是一个人,从小孤孤单单地长大,如果有二个孩子,孩子们就不会像他们一样了。 “不要,你只要说你很幸福就好。” “老婆,我真的很幸福。” (4) 幸福的生活过得如光速似的,眨眼间,囡囡都会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奶奶-----最好”,甩动两条小胖腿,替李心霞拿水果、拿纸巾,然后扭过头,一脸娇笑地对康云林扮鬼脸,甜甜地加了句“爷爷------也棒”,把个康云林和李心霞激动、开心得是不能自已。 夫妇俩斗了一辈子,不说是泡在苦水里过日子,至少生活里就没出过太阳,没想到老了后,日子会过得这么圆满。特别是康云林,午夜梦回,想起白慕梅,想起李心霞的腿,觉得自已实在是个罪人,对于现在的幸福,感觉是偷来的。他不敢太过狂喜,如同端着一碗满溢的水,走得小心翼翼。 他现在是越发懂得体贴、疼爱李心霞,对儿子的工作也能作为旁观者,及时地给出建议和指导。 对于白雁,康云林和李心霞在心中一致认为,如今这幸福的生活,不能说全部是她给予的,但她一定是幸福的源头。想起以前对白雁的冷落,现在是加了倍的疼白雁。 囡囡快一周时,举家去北京过年,让老外婆和舅公们、一帮等得天荒地老的叔叔、阿姨们见见囡囡和她妈。 不用说,那个接待模式有多么的隆重。 老外婆八十六岁的人了,叫着白雁的名字,拧了拧眉,扭过头把女儿叫过来,悄悄地问:“好巧哦,雁雁也姓白!”她记得,康云林以前曾迷恋过一个姓白的女人。 白雁当时正站在旁边,不小心听到了,嘴角抽动了下。 “妈,百家姓里就那么几个姓,中国人多呢,不姓这就姓那,你别乱联想。”李心霞没事似的回答。她是真的把前尘往事全部放下了,心中只有感恩,没有埋怨。 “没有,”老外婆摇头,凝视着白雁,咂咂嘴,“别说,雁雁长得真俏,难怪把康剑锁得牢牢的。” “我们家囡囡不俏吗?”李心霞急忙为孙女打抱不平。 囡囡粉嘟嘟的,笑起来和白雁一样两只可爱的小酒窝闪呀闪,皮肤白皙得如凝脂一般,见人就笑,也不认生,谁抱,她都张开手臂,乖巧地往你肩头上一搁。把舅公们、叔叔阿姨们乐得个个像捡了宝,抢了抱,康家的人到连根手指都沾不着。 到了晚上,她小嘴巴一噘,揉着眼睛,这才想起要妈妈。白雁帮她洗小屁屁时,她窝在康剑的怀中,已经睡得香香的。 洗手间外围了一群人,个个眼瞪得大大的,看着她,都忍着笑,也不避嫌,光明正大地看公主梳洗。 “你女儿是个小骗子。”晚上,白雁和康剑上了床,白雁看着桌上厚厚的人民币还有一堆的礼物,那是长辈们给囡囡的见面礼,居然还有钻石手链和金镯子。 “遗传好呀!”康剑趴在女儿的旁边,温柔地看着她的睡相。 “你说她到底得了谁的遗传?”白雁危险地眯起眼。 康剑抬起头,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音量,“当然是我啦!你不就是我骗来的吗?” “嗯嗯,还算有自知之明。”白雁俏皮地笑,清眸在灯光下亮晶晶,康领导看得心中一荡,伸手就把她抱住,深情款款地吻上去。 “你疯了,囡囡在呢!”在滨江时,囡囡都是独自睡小床。到了这边,没小床,她才跟爸妈挤了一床。 “她睡沉了,我不来高难度的,只是------”亲一下,手顺便从睡衣下方就探了进去,康领导自然想起没有结婚时,两个人租处的床上缠绵的夜晚,呼吸一下就粗了,不禁加深了吻,唇齿相依,恨不得把满身的灼热和渴望全借着这一吻发泄出来。 白雁被康领导撩拨身子一软,速个人全贴在了他怀中。 “爸爸,囡囡也要吃------”就在白雁与康领导衣衫半褪、擦枪走火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句娇憨的请求。 两个人僵如化石,慌不迭地松开彼此,脸羞窘得如烤虾一般通红,鼓起勇气,狼狈地回过头,戛地咬着唇,失笑摇头。 囡囡仍然睡得沉沉的,不知是梦到什么好吃的,小嘴巴像吸奶瓶一样,不住地蠕呀蠕的,不时冒出一句呓语:“囡囡也要------” “都说过不能做坏事的,你看女儿在梦里都在监视着咱们。”白雁关上床头灯,睡到康剑的怀中。 康领导在黑暗里轻叹,“这是坏事吗?这明明就是关于国家关于民族的正事。” “呃?” “如果我们不努力,祖国哪有欣欣向荣的花朵呀?少年强,则国家强。” 白雁笑,原来康领导还在盘算着生儿子的事。 “老婆,什么时候,我们再好好地重温下婚前甜蜜的时光吧!家里只有我们两个,我想怎么亲、怎么抱都可以。话说那次在浴室,我一直记忆犹新。” 白雁娇嗔地推了他一把,“你哪是什么领导,你就是一流氓。” “人家说男人在老婆面前,就得是一流氓,不然老婆会埋怨的。”康剑把不断蠕动的白雁搂紧,伸手给她掖好身后的被子。 白雁呜地一下轻咬着他的手臂,像只小动物般,“领导,现在云县的工作报告里是不是在讨论关于家庭怎样做到和谐吗?” “老婆,你真有政治领悟,是啊,家庭和谐了,工作才有积极性。” “你才发觉我有这领悟,是不是该给我个什么官让我当 当?”白雁半真半假地问。 “举贤不避亲,我老婆不做外交官,是国家的损失。老婆,你喜欢什么职位,随便挑。” “你还越说越来劲了。”白雁哼了一声,掐了他一下。 康剑不敢放大音量,忍笑到肚痛。 这事是玩笑,不过挑个时间和老婆重温纵情恩爱的事,他可放在心中。 别说,还真让他挑着机会了。 康剑调回滨江任记,李心霞和康云林商量,为了支持儿子工作,也为了让囡囡得到最好的教育机会,两人决定带着囡囡回省城居住。 这下好了,家里真成了二人世界。 可是,偏偏康领导一上任,就忙得团团转。这天,有个会议,晚上准备和参会的人员一起吃饭。开饭前,省里来了个电话,康剑接得久一点,便让其他同志先开饭。电话结束,他沉吟了下,看看时间还没到七点,白雁今天是中班,现在回去刚好和老婆一起共进晚餐。 他心情愉悦地急急往下赶,想着吃了饭,陪老婆去散个步,或者看个电影,路上给老婆买小吃。 康领导开了门,家里竟然没人。 “老婆,你在哪?”他带点纳闷地给白雁打电话。 “你不是有应酬吗?怎么回家了?” “我回家陪老婆不好吗?”康剑带了点埋怨,“你人在哪?” 好一会,白雁才内疚地回道:“康剑,我-------现在外面和别人吃饭,完了后,我尽量早点回家。” “别人是谁?” “是冷锋,有个医学会议在滨江召开,他过来开会的。” 康领导一听,“啪”地合上手机,脸瞬刻黑了。 白雁与冷锋约在一家茶楼见面。 冷锋给白雁打电话时,说吃过晚饭了,没别的意思,就想见见故人。叙旧放在饭馆,边吃边聊是最好的。白雁想着,既然吃过饭了,两人去公园不合适,在街上乱逛不像话,咖啡喝多了不好睡,只有来茶楼。 茶楼的老板很风雅,在过道和窗台上摆放着一盆盆怒放的菊花。一阵晚风掠过,厅堂内立刻飘荡着缕缕的菊香。 冷锋还没有成家,坐在白雁面前,一如往昔的清冷,距人于千里之外,只有眸中隐隐约约的温和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切。白雁想起护士们送他的外号,不禁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冷锋笑问。 “你知道我们私下叫你西伯利亚寒流吗?” 冷锋喝了口茶,笑着点头,“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和柳晶站在走廊上看宣传画,其实是在议论我。” 白雁捂着嘴大笑,“这个你也知道呀!” 冷锋对着她闭了下眼,“我知道的事比你想像得多。” “千万别这样说,不然我会有不安全感,感觉像个透明人,让我保留一点个人隐私。” “看得出你生活得很安全,很宁静。”冷锋由衷地说道。 白雁耸耸肩,微笑着,看上去坦然又从容,“是呀,我很满足我现在的生活,没什么遗憾,很完整。” “我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说出你这样的一番话。” 白雁打趣道:“那你要求不要太高才行,遇到了就紧紧抓住。” 说完,两人都一怔。 冷锋有点走神,大脑似乎有几秒钟的时间是真空的。他要求不高,也绝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一旦决定了,就会努力地往前走去。 只是你准备了付出,别人是否就准备了接受呢?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不是唱独角戏。 白雁也觉着说了不妥当的话,忙把话题挪到柳晶和马加的近况上,冷锋顺便也说了自已的新工作。 一壶茶喝净,又续了一壶。冷锋起身去洗手间,回来时,看到白雁在玩手机,嘴巴撇来撇去。 都是滨江市的第一夫人了,神态、举止还像个俏皮的小姑娘。不知康领导带着她出去应酬,别人会怎么议论她。 冷锋失笑。 “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冷锋拿起账单。 白雁没有抢着买单,笑了笑,由他付去。 出了茶楼,晚秋的凉风吹在身子,白雁不自禁抖瑟了下。 “你的酒店离这边近,我们打车,先送你回去,然后我自已回去。”白雁的公寓离这边挺远的,白雁有点过意不去。 冷锋没吱声,自顾拦了车,打开车门,让她进去,他跟着坐在她身边。 “送你的机会不很多了。”冷锋扭过头看她,他没想到两人还有机会再见面。其实这个会议他可以不来的,但他想看看她。 她,曾经在他的心海中掀起翻天巨浪。 对于他来讲,她永远是不太能轻易忘记的。 “原来你住在这?”车子驶进小区,冷锋记起自已曾经也打算把家建在这边。 “嗯,康剑喜欢这里。前面就到了。”白雁指着五楼一盏亮着灯的房间说,“那就是我家,上去坐会吧,康剑在家呢!” 冷锋摇头,“我明天早晨有个发言,回酒店看看稿子。”他下车,然后转过去替白雁打开车门。 两个人站在黑暗中,四目相对,没有握手,彼此点了下头。 “那再见!”冷锋上了车。 白雁趴在车窗口,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多联系。” 冷锋笑笑。 司机倒车,不一会,就开远了。 白雁长吁了口气,甩甩头,抬脚上楼。 开了门,康领导坐在沙发上,手拿着遥控器,电视频道从一前进到一百,再从一百倒退到一。 白雁进来时,他正调到芒果台,里面在播韩剧《传闻中的七公主》,他放下摇控器,扭头看白雁。 “康剑,你也爱看这部电视剧!”白雁如遇知音般,激动地挤过来,“我最迷雪七了,飒爽英姿,巾帼不让须眉,她老公年士兵超帅。这部剧,我看了两遍呢!现在又重播了?” 康领导斜着眼看她,看得出,她确实是爱看。从进来这一会,她的视线就没落向他,全神贯注地瞪着屏幕,生怕那电视被谁搬走似的。 “说呀,说呀......你喜欢谁?”白雁用胳膊肘儿撞了撞他。 康领导腾地一下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洗手间走去。 “干吗,怕羞呀!追韩剧不丢人的。”白雁体贴地说道。 康领导回过头,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如果目光能杀人,只怕白雁此时定然是被凌迟得鲜血淋淋。 打开花洒,闷闷地冲着热水澡,想起自已独自坐在桌边吞着一碗味道坚怪的面条,那个凄凉呀!这还不算,再联想她和另一个男人面对面坐在茶楼里,你看我,我看你,时而相视一笑,康领导郁闷的心情就更加溢于言表了。 “康剑,你锁门了?” 还算有良心,舍得丢下电视,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他这个人了。 “干吗?” “给你拿睡衣呀!康剑,家里就我们两个人,你锁上门是不是担心我非礼你?”白雁站在门外,又好气又好笑。 “顺手带上而已。你把睡衣挂外面,我洗好了自已拿。”康领导仍在生气中,并不领情白雁的示好。 “哦!” 脚步声远了。 康领导更生气了,你看看,平时,她生个气,他是左哄右陪不是,直到她喜笑颜开。而他破天荒生回气,她连多说句话都不肯。 康领导胡乱地擦着身子,开了门,穿好睡衣,看到白雁又坐到电视前,看得一脸眯眯的笑,气不打一处来,从公文包里,拿了份文件进了卧室。 两个人曾经约法二章,只要进了卧室,就是甜蜜蜜的二人世界,不准谈工作,不准看公文,只可以卿卿我我。 其实,康领导工作繁忙得进卧室差不多都是深夜了,白雁时不时上个夜班,囡囡晚上赖着和爸妈闹闹,两个人卿卿我我的时间并不多。 今晚,很难得两个人都在家,时间又这么早,但康领导故意知法犯法。 他把文件打开,刚开了个标题,听到外面传来关电视的声音,不一会,洗手间里响起了哗哗的水流声。 “康剑,”一股香花的清气飘了进来,被子一掀,白雁钻进了被窝,把脑袋埋到康剑的脑前,狠狠亲了脖子一下。 “不要闹,我在看文件呢!”康剑被她的呼吸吹得脖子痒,往后撤了一点,把头别过去。 “咦?”白雁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这个文件很重要?” “嗯,是省里的加急文件。”康领导头都没抬。 白雁嘴巴张得半圆,眼珠滴溜溜转了几下,“这样啊,那工作重要,你看吧,我到客房睡去,不打扰你了。老公,晚安!”亲亲热热地吻了下吻他的脸颊,抱起枕头,哼着歌就往外走。 康领导傻眼了,整个人僵在那儿,鼻子都快气歪了。 白雁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正对上他气急败坏的目光,哗一下笑了,飞似的转过身,扑上床,紧紧揽住他的脖子,“康领导,你难道真的在吃醋?” “我......才不会做那种无聊的事。”康领导胀红着脸,打死都不肯承认。 “是哦,吃醋是小女人做的事,我们康领导当然不会干的。”白雁挪谕地挤挤眼,“嘿嘿”窃笑,一双不老实的小手沿着他的睡衣下摆摸进去,在他肚脐附近绕着圈。 康剑本能地喉咙一哽,胸中好像升起了一团火。 “不要......。”闹子还没出口,就感到她像尾鱼似的又钻进了被窝中,腿缠着他,小手一路沿小腹摸下去,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拦。 她嗖地一下闪过,抬起头,笑得娇媚而又可人,手中动作未停,“我要探险喽!哦,这是哪块肥沃的土地,如此绵软,如此水土丰润,以至于草地这样的茂盛。我们越过草地再向前,哇......这是什么地方,好像似曾相识。莫非梦中我来过,啊,想起来了,原来是......。是我的胡萝卜,几日不见,他已经生长得如此茁壮了......嘿嘿......” “白雁,”康领导再也无法忍受,文件一丢,一翻身,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唇,听见她笑着挣扎,“不带使用蛮力......我还要前进......” “你已无处可逃,现在换我前进了。”他轻叹,又输给这个小女人了。大男人不和小女子一般见识,他哼了一声,撞进她的身子,勇往直前。 激情如潮水般,溅起千重浪,许久之后,才缓缓褪去。 谁都不愿动弹,白雁像只慵懒的小猫伏在他的颈窝处,倦倦得闭着眼。 他轻柔地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后背,享受着久违的恬静。 “康剑,虽然你没有说,可是依你现在的职位,窥伺你的女人一定不少,对不对?”白雁出声问道。 “干吗说这些?”康领导一愣,“那些人根本不要在意。”确实,这些的女子大有人在,在她们暗示刚起头时,就让她们掐死在腹中。如果你不给别人机会,别人是没可能靠近得了你的。不要说谁毁了谁,能毁掉自已的人只有自已民。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没有紧张感呢?”白雁扬起头。 康领导挑了挑眉。 “因为我自信呀!”白雁笑得皮皮的,“我们有许多地方已经密不可分,别人怎么挤也挤不进来的。我能看到和坐在主席台上完全不同的康剑的另一幅模样,别人能看到吗?我们有共同回忆的过去,我们有相同的经历和感受,别人有吗?我们还有爱的结晶,有一个温馨的家。这些别人能给你吗?所以我从来不患得患失,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比我更适合做你的妻子了。” “自大狂。”他亲昵地咬了咬她的手指,脸上荡出温柔而又窝心的笑意。 “同样,这世上也不会有第二个男人能给予我现在拥有的一切,也没有第二个男人能让我爱得如此深厚。冷锋只是一个故人,一起叙个旧罢了,而我一晚上都是心不在焉,我想着一会回去,怎样能让康领导感到这个夜晚美得不可芳物呢?如果你本人不够自信,那么请相信你家老婆!” 康领导狂汗。他听了半几句,感动得心都在颤,听到最后,他不禁恨得牙痒痒的。这小女人拐了弯在调侃他。 但他没有生气,唇角反到浮起一朵心满意足的微笑。 当他们历经感情的磨难,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这其实才是生活的刚开始。在以后长长的岁月河流中,他们肩并肩、手牵手地走到白头偕老,有爱还不够,还要彼此信任、包容、理解。 他们会有普通人家的快乐,但是也会遇到普通人家的烦恼。 不过,那些都没什么,风雨之后,彩虹悬天,他们的爱会一直到永远,到永远-------- 康领导想到这,把怀中的小女子搂得紧紧的,紧得恨不能嵌进他的身体内,成为他的一根肋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