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人安好》 第一节 敬芳华已老,祝。倒叙开端 第二节 1990的梅园街 我几乎一夜没睡。 刘贞将客房的窗帘设计成半透明的落地白纱,风从窗户的缝隙中吹进来,吹得那白纱如同年少的影子般,让我恍惚之间看到了童年的粉裙子。 不记得是几时,早上晨曦的光亮透过朦胧洒在我床边的时候,我见到被子上的那一颗颗向日葵,笑得跟太阳一样耀眼。 我一直躺在床上望着窗帘后投过来的光,看那光随着月亮的退场而逐渐变得嚣张。 在我聚精会神感伤的时候,我听到了刘贞起床的声音。她走路蹑手蹑脚,像是怕打扰我。我在心里笑了笑,这丫头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变,处处都为别人着想。 我推开卧室的门,见刘贞简单拢了一下头发,穿着肉粉色真丝睡衣在做早餐。刘贞在我眼里,算不上美女,但,经历了这么多人间悲欢离合之后,我也真正明白,用美来形容一个人,要起因于她的内在,才不会显得肤浅。 我靠在卧室的门旁,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厨房的右侧,有一扇窗,那钻进来抚摸她脸庞的娇柔光影,像是在她身上涂上了一层奶油蛋糕,那感觉,仿佛空气中都透着小美好,你不忍心破坏她灵动的静谧,就像是惊扰了一场春天的梦。 她回头往桌子上放煎好的鸡蛋的时候,发现了我。 “沐夕?你怎么起这么早?我以为你要倒时差呢。怎么样,昨晚睡的如何?我给你弄的向日葵还不错吧!” 我笑了一声:“是不错,就是总觉得自己在田野里睡着露天觉。” “哈哈,那我明天给你换个都是轮船的,你不得晕水呀!”她咯咯笑出了声。 我去洗簌。待我回来的时候,三文治和牛奶已经准备好了。她吃得很快,我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禁不住问她:“你这么着急吗?” “哎,国内就是这样,每天可不就是赶集一样。谁在乎你美容觉睡得怎么样,饭吃的伤不伤胃的,要的就是效率。” “效率,也不能违背正常的自然规律吧。” “大小姐,你在国外呆得太久了。这回回国,慢慢适应一段时间吧。我今天有案子,先不和你说了。你吃完就抓紧补觉哈。中午自己弄点吃的,冰箱里什么都有,晚上等我回来!” 我应付了一声“嗯。” 身后的刘贞噼里啪啦地一阵忙活,当她踩着高跟鞋和我说再见的时候,忽然冷不丁地窜到我身边,吓了我一跳。 “亲爱的,你怎么不喝牛奶?对身体好的。是,喝不惯国内的这种吗?要不我去超市给你找找进口的?你习惯喝哪个牌子?发给我。” “贞,不用了。我是好久不喝牛奶了。” 刘贞一边弄她的包带,一边抬头疑惑的问我:“不喝牛奶?喝什么?原来加拿大人白,不是喝牛奶喝的呀。”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和她告别之后,我并未像刘贞说的那样去倒时差,我头确实有些疼,但不是因为长途颠簸,而是从昨晚在接机口见到刘贞时,我就一直沉寂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漩涡里。 我再次走向书架,伸手拿起那幅与我青春紧密相关的相片,怔怔地看了许久,然后坐在了沙发上。 我的手一直没有放开那相片的框架。在我眼里,那框架就像是时光定格的机器,如果我松手,框架出了缝隙,那上面的人就会随记忆消失掉。 我斜靠在抱枕旁,侧着脑袋看阳光一点点地晕染了我们年华的样貌。照片里的人都镀了金纱在身上,安静而美好。背景的那颗树,我还记得刘贞和李恺一起刻在那上面的名字。只可惜,这一切,似乎,都幻灭了。 我望向客厅的窗外,隐约可以听见远处的喧嚣吵闹。南京上空的太阳,一如儿时那般清洌与纯粹,春风夹杂着这世界上众多陌生人的喜怒哀乐扑面而来,而我,在这解意的季节,掉进了回忆的黑洞之中。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将重新素写我36年的人生。 1984年,我于南京市的梅园新村出生。那时的街道,哪有现在这般繁华,以至于,我2014年回国一次的时候,差点没有找到自己出生的老房子。 记忆中的母亲,是一个整日叼着烟卷和人打牌的脂粉女人,她除了没把我饿死之外,其它没有任何精力放在我的身上。 1990年,我6岁。 “啊油,啊哪块的小屁漏儿,刮了我幺娃儿的单头儿(零钱)?”母亲正在与几个邻居打牌,我在内屋那个有些年头的木头床上躺着。声音由远及近,我好奇地推开门缝瞅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外门的门槛处,吴婶穿了一身绒缎袍子,那红色和她年龄极不相称。阴阳怪气地样子,说话之间眉毛差点飞上了天。 母亲忙于牌局,并未去理会吴婶究竟说了些什么。 吴婶见没有人搭理自己,索性把踩在门槛上的脚放下,站直了身子,大声又重复了一遍。而这一次,明显是冲着母亲说的。 母亲右手拿着一张牌,侧头看了一眼吴婶,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干么斯?俩艾斯( a)!啊油~这块耍的,傻里吧唧的,啊油~”众人一通哄笑,对面的同桌牌友伸手向母亲要钱:“还差俩郭子(硬币),快,给喽!” 母亲不情愿地从一个黑色小手包里拿出两枚硬币,递给了对方。 吴婶因母亲这种态度而气得叉起了腰,臃肿的身体因胸口运气而更显肿胀。很大声音地说了一句:“真是个侉子(粗俗土气的外乡人),五二歹鬼(专讨人便宜)。”吴婶说的声音很大,盖过了屋子里的众人娱乐之声。 谁知,母亲听罢之后,一把牌甩在了桌子上。忽然站起来,吓声问到:“你说谁是侉子?我看你才是邪头八角得很(好搞是非之人)。” 其实,母亲讨厌街坊邻居说我们是外乡人是有原因的。 母亲的老家在东北黑龙江,年轻时候随村子里的人南下打工,到了南京。在这个街道的老房子里,一住便是很多年。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节 如若时光重来,我愿做一生的巷子姑娘 比起土生土长得南京人,东北在那个年代,无论经济水平还是人们的见闻度,都差得不止一点。更何况两年之后的南方谈话,更是将改革开放推向了新阶段,更是拉大了贫富差距。 吴婶儿见我母亲暴怒的样子,虽然嘴里一直嘟囔着,但明显气势减弱了几分。我母亲虽然不胖,但骨子里东北人的泼辣劲儿还是传承得很到位的。 母亲虽在这南京呆了许久,但一口吴侬软语着实学不上来,只能简单说几句街头巷尾听来的蹩脚句子罢了。 我像置身事外一样,一直趴在门缝里看着外面。我看见母亲因激动,额头而暴起的青筋!我见到母亲的牌友鄙夷的神情!我见到那拥挤狭小的屋子,母亲一抬手就碰到了满是衣服的挂衣绳,那绳子上挂满干净却陈旧感极强的大大小小的衣物上下晃动,我生怕那绳子哪一下就突然绷断,然后铺天盖地的衣服散落下来,落在母亲玩牌的桌子上,落在几个邻居婶婶的脑袋上。 母亲并不是一个泼妇,我甚少见她口吐脏字,但她生气暴怒时候的强大气场,足以让那些听惯软糯方言的当地人畏惧几分。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大,吴婶在下了楼梯的时候,还在嘟囔着:“真是癔怪(恶心)死了,咋乎咋乎(虚张声势)的,撕滑子(找茬儿)得很!” 母亲不依不饶的跟到了楼梯口。那座老房子,楼梯都窄得很,吴婶儿边下楼,边侧身看着楼梯,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滚落下去。母亲的牌友见此情景,相互使了一个颜色,便也离开了。 待外头安静下来,我推开门便冲向楼梯口,看母亲招呼几位牌友明日再来。正在我伸着头透过窗子向楼梯看的当儿,母亲一手拽着我的耳朵把我拎回了屋子里,随即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母亲把我的耳朵拧得生疼,我眼泪都流了下来。母亲一直问我,为什么拿吴婶儿家小孩儿的钱?拿钱买什么了?我哇哇哭个没完。母亲似乎并没有因为我哭而放弃对我的打骂。我一直否认着,母亲一直打着。 后来,似乎母亲累了,她坐在打牌的椅子上喘着气,而我,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就那样,脸上挂着还未干透的泪,安静地站在卧室的门口。 母亲,留给我的,是一张侧颜。我记得当时正值下午,晾晒在屋子里的衣物挡住了母亲脸上的一半阳光,她挽起在脑后的发髻,因方才打我而松散了几缕下来。 那一天,我发现,母亲老了。 当时的我太小,并未对年龄有何概念。现在算起,母亲那年,38岁。 我就这样看着母亲稍有些佝偻的侧影,看到入了神。 许久之后,母亲歪过头看了看我,伸手叫我过她身边去。刚被挨打,我是怯的。母亲见我战战兢兢的样子,随即站起身来:“沐夕,你来。”那声音明显温柔了许多,仿佛刚才站在楼梯口吵骂的那个女人不是她一般。我向前几步,母亲一把把我拽了过去。 她看了我一会儿,伸手从晾衣绳上取下一条毛巾擦了擦我的脸,然后很正式地问我:“你,想和她们一样上学吗?”我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虽然那时我还小,但已经知道自己不想一辈子呆在这迂腐气弥漫的地方,因为我见过同龄的女孩漂亮的裙子,我也见过她们花花绿绿的文具盒,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所以,不是我有多爱学习,是当时的环境决定,我想摆脱一切,只有知识这一条路。 我并不知晓和我同龄的人,她们小的时候都是如何过来的。我只知道我从小便受人冷落,欺辱,被人嘲笑身。那种来自于心灵深处的不甘心,想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母亲见我点头之后,表情突然变得怪怪的,像是高兴?又像是失落。直到很久以后,我才读懂母亲当时的心境,可惜,一切都晚了。 毕竟是小孩子,在被母亲打过的当晚,我便和没事人一样独自玩着一切我认为能玩的东西。母亲于当天傍晚,叮嘱我一人在家,不要随便开门,便匆匆出去了。我不知道母亲去干什么,也对大人的事情不感兴趣,只知道,母亲在出门之前,换了一条她所有衣物中,相对比较好的一件。当然,依旧满身褶皱。 我百无聊赖地在偌大的房间里晃来晃去,一直盯着能看到巷子口的那扇窗,希望母亲快点回来。 天已经黑透了。屋子里灯光很暗,老式的灯泡照不清脚下黑漆漆的条木地板,倒是把人的影子,映在对面的墙上。我好奇地在墙上做着手影儿。现在想来,那几个小时,我投影在墙壁上的绰绰之姿,赋予了我手做造型的所有物体一个生动的灵魂。而同时,母亲也用她的下半生,换来了我另外一重生命。 幸好有影子陪伴,我才得以渡过那辗转时光的几个小时。正当我聚精会神地玩着的时候,母亲匆忙的上楼之声打断了我。我见母亲转动门的把手,抱了一布袋子回来了。进屋之后,一屁股坐在门旁的椅子上,而手,却从未曾撒开带回来的东西。 母亲的眼神有些木讷。我不敢多问。母亲许久之后,说了一句:“给我水。给我倒杯水!” 这突然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打开桌子上的搪瓷大茶缸,递给母亲。母亲慌忙接过,一口都不及停歇般的喝着。月光和灯光交织在一起,我顺着光的侧焰,看到母亲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嘴角留下的水迹。那水流到母亲的脖颈儿,沿着喉结一路向下。一饮而尽之后,母亲把被子放在桌子上碰撞而出的声响,又让我一惊。 母亲大口喘着粗气。不时之后,才侧头对我说:“有钱了,钱,你上学的钱。” 母亲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出奇地平常。作为6岁的孩子,我根本不在乎这钱究竟从何而来,哪怕它是偷来的,抢来的,都不要紧,要紧的,只有,我要上学了。 我高兴地绕着桌子跑了两圈。在第二圈快接近母亲的时候,母亲的一句话,让我差点摔倒。 “但是,从今天开始,你再不叫刘沐夕,而姓曹,曹沐夕!”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节 巷尾的刘沐夕 哦,对了,我并未提及过我的父亲。80年代的生人,称呼双亲为父亲母亲,似乎显得有些书生卷气很浓并且过于矫情。 其实,我称呼我的妈妈为母亲,是尊重;而称呼爸爸为父亲,是因为距离感。 我母亲姓刘,生父姓曹。 母亲所言的,要姓氏改为曹,是跟随父姓。我那时候还小,跟随谁的姓氏,或者言,究竟叫什么,只是一个代名词。 就好比,苹果,西红柿,那就是某种东西的一个名称而已。 母亲曾和我粗略提及过父亲,姓曹,有钱,我只是母亲用以威胁父亲的筹码。只可惜,父亲本是情场浪子,爱情这个东西对其而言,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所以,母亲在这场青春的豪赌之中,败了阵。这一败,连我这筹码,都是被从赌桌上扔下来的币子而已,一文不值。我从未问及过母亲是否对我父亲有感情,我只知道,母亲似乎总是在街头巷尾见到你侬我侬的恋人甚至是听见邻里夫妻之间争吵的时候,独自怔怔发呆。也许,身为女人,渴望被爱,渴望家庭,是一种本能吧。只可惜,母亲的一生,从一开始,便输掉了她的全部。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母亲。她望向我的眼神太复杂,复杂到我看不懂究竟里面包含了什么东西。 母亲看得我心里发毛,于是我索性别过头,自顾自绞着手指头。 在我低头思考的时候,母亲突然站起身来,步履很慢地走向卧室,边走边说:“睡吧。累了。” 那一夜,母亲辗转反侧。床的拥挤与翻身所引起的颤动,也让我在无眠的夜里感到隐隐不安。 日子照常进行着。只是,从那天起,母亲较之前相比,略显忧郁。 三日之后,我和母亲在吃午饭。窗外的楼梯传来急促地上楼声。我一惊,忙抬头问母亲:“妈妈,好像找我们家的。”母亲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又往我碗里夹了一口菜,说道:“快吃饭。” 我“哦”了一声,便埋头扒碗里的大米饭。刚吃两口,门外传来敲门声。我嘴里还塞着尚未咽下去的米饭。母亲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还在吃着。我用胳膊推了推母亲,母亲才不情愿地放下筷子,慢吞吞地去开门。 我和母亲在南京,除了街坊邻居,几乎不认识谁。所以,我好奇得饭都没顾得上咽下去。 门开了。两个男人站在门口。他们的穿着很得体,这和我如此多年在巷子里所见到的那些男男女女很是不同。靠近门口的那个男人,年龄有50多,他上衣口袋里露出一条银色的链子,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张扬在90年代初期的物质性代表物。后来,我知道,那叫怀表,是那个年代非富即贵的标志性标签。就好比,现在的cartier一样,你可以说它低调有品,你也可以说它高调得太嚣张,尤其某一系的赤裸裸的豹子头,没有钱的人或许会说它俗气,但对于有钱的人来说,那是财富与身份的象征,毕竟,大俗即大雅,也并无道理。 母亲和对方说话的声音很低沉,我坐在饭桌前,几乎听不清什么,况且,我当时的心思,也全然被那衣口的银链子所吸引。母亲回身向我走来:“沐夕,回来再吃,出去办点事儿。走。”母亲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倒是饶有兴致地跟在其身后,蹦跳着下了楼。 穿出巷子,两个男人先上了一辆车,留下我和母亲两个人站在车旁不知所措。副驾驶的那个怀表男,回头看了看,下车为我们开了后车门。在此之前,我从未坐过车,90年代,进口的桑塔纳,已经是非常牛的配置。母亲在车里局促不安,我毕竟年幼,并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对于我和母亲都意味着什么,我看这一切都新奇的不得了。 路,不算很长,但我在行驶出一半的时候,忽觉的胃里一阵恶心,头晕目眩的。或许是从未坐过车的原因,我到底,还是晕车了,并吐在了后座上。中午吃进去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送给了生平第一次坐的轿车。 开车的人一个急刹,我一头撞在前座椅背上。两个男人明显很是生气,因为我从他们皱起来的眉毛中,看出了厌恶。母亲慌忙地一边道歉,一边不知所措地拍着我的后背。我晕头转向地,恍惚之间记得,母亲当时用她随手带的手绢去捡拾我吐在车上的呕吐物。现在想来,这就是社会等级所造就的穷人的悲哀。 母亲弯腰的背影,在那两个男人站在路边树下抽着烟放肆的笑声之中,更显得无比卑微。一根烟燃尽,衣兜里有怀表的那个男人焦躁不安地过来,满脸嫌弃和鄙夷。他挥了挥手,告诉母亲下车。他沿着道路的尽头,顺手指了指,我恍惚听到什么所。母亲频频点头,可能是因为我吐在了人家车上,母亲此时的态度,明显比开门那时,热情许多。 母亲带着我去路边的一个小报亭借了一点水,简单地洗了洗手,便拽着我急促往所指方向前进。我一直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地跟在母亲身后。 途经一个较大的厂房空地,我看到方才开车的两个男人正在用水管冲刷被我弄脏的车体。我拽了拽母亲,指了指他们,母亲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小声说:“快走!” 我其实真的走不动了。我知道我弄脏了人家的车,但,这晕车的事儿也并非自主能控制的事儿。我不想再走,我怕我走着走着晕厥过去。但母亲的一句话,浇灭了我的单纯美好的小想法。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母亲拽紧了手里的麻布兜子,带我坐树下等着两个人的到来。许久之后,才见方才那辆车,缓缓地驶来。母亲拉着我站起身来,就站在原地等他们。两个人像全然没有看到我俩一般,自顾自地说笑。路过我们身边的时候,都没有正眼瞧一下,便手一摆,让我们跟在后面就行。 转过路口的第二棵大树,我和母亲随后进入一间房宅。屋子不大,之前应该是做生意的,看布置,像是典当行一类的金融行当。屋内有五个人,都是男士。一个单人皮质沙发上,跷脚坐着一位年龄稍长的人,唇上有着两簇小胡子,手里夹着一根洋烟。他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烟雾瞬间便弥漫了整个屋子。我本就因晕车而体力不支,那进口烟丝的浓烈味道呛得我直咳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节 玉兰花香味的户口簿 母亲连忙拍了拍我的后背。屋内的其中一人递给我一杯水,我投去感激的目光。但,似乎这水,也并未能缓解空气中的紧张气氛。 独坐沙发的那位,放下翘着的左腿,身体向前倾,在满是烟雾的屋子里,冲着母亲说道:“东西带来了吗?”那声音透过凝纱般的缭绕飘渺,仿佛是从墙壁的转角传来,又像是从幽远的上空盘旋而下,我听起来,只觉得后身有股莫名的情绪涌来。 母亲听罢,急忙拿下放在我身上的手,慌张地把那布兜又紧紧地攥了攥。那位男士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路过身边时候,看了我一眼,便伸手接过了母亲手上的袋子。 他把烟叼在嘴里,用双手去解那兜子上的绳。我并不知道那里头放的是什么,待其打开拿出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和母亲的户口本。我不清楚那个年代,户口簿是原本那般破旧不堪,还是因为,母亲因不舍而在上面摩挲出留恋的痕迹。我只是清楚地记得,当那个人从母亲手里试图接过那小本儿的时候,母亲抓住本子边缘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明显发白。 那男人眉头皱了两下。接过户口簿的一瞬间,母亲靠在我身边的身体,晃动了一下。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母亲,氤氲之中,似乎这个女人的头上笼罩的一层烟雾更像是岁月落霜般的冬风摧蕊,一下子,母亲便成了这世上孤独的一员。 我曾在自己成人之后,无数次地猜测起母亲当时的心境。或许,她是坚强如陨石的那个,因为,那本唯一能让她感受到世界暖如炊烟的薄薄几页纸,在被人从手里接过去的一刹那,她,便只剩了无爱的躯壳。以至于后来,我便不忍再去体会其中的复杂且单纯的情愫,我知道,无论我怎样,岁月不可回首,母亲,也已伤暮多年。 男人嘴里的烟,又短了一截。屋内空气更加浑浊不堪,我一直没有停止咳嗽。男人翻开本子,简单看了一看,便让方才带我们来的人送我和母亲回去。母亲在即将转身出门的一瞬,忽然转头问:“曹牧呢?”那男人眼睛微抬,淡淡说道:“去上海了。”母亲的眼神黯淡了很多,她谢过说话的人,有气无力地带我往家的方向走。 回去的路,似乎变得比一生还要长。母亲没有了方才气势汹汹的急促步伐,转而代之的,是颓靡、消沉、无语。我是在那天,知道了我的生父名字,曹牧。关于母亲与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说,我上学这事,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交易,我当时尚且不知。但那一天,我从母亲的眼神里读出了两个词——期望、失望。 回到巷子深处的家里,母亲在我身后,踩着沉重的脚步,缓慢地上楼。我曾几次回头去望她,却看不清她的眼睛。我不知道母亲当时的眼里,是否有强忍的泪水,或者,已经在我不经意间偷偷流干了。进屋子之后,母亲放下那个布袋子,袋子因内里空荡荡而变得软绵绵地摊在门旁的椅子上。母亲在已经板结的白糖罐儿中舀出一点儿,为我冲了点糖水。然后,自己便独自坐在椅子上,看着那瘫软的袋子,发呆许久。 我不知道母亲究竟坐了多久,并且一直在想着什么。待我一觉醒来,母亲仍然坐在原地,但,天,似乎有些黑了。 门外传来邻居的敲门声,是母亲的牌友招呼其去打牌。母亲拒绝了。一行人嘟嘟囔囔地,小声碎语地下了楼梯。那一天的母亲,就像失去了魂儿一般,其实,布袋子里的,是母亲的青春和生命。但,已经败给了世俗之见。 两天之后,我与邻居家孩童玩耍的时候,母亲独自出去了。当天晚上告诉我,有了上学的钱。我欣喜若狂,绕着屋子里一圈一圈地跑,跑到棚顶那昏暗的黄灯泡晃花了影子,跑得周围的一切都风声呼啸,跑到我在那屋子里看不清了母亲定坐的身影。是的,我晕了,晕在了母亲的庸人之盼里。 在未发生这事之前,母亲虽没钱,但却喜打扮。母亲特别爱用香膏,尤其是玉兰花的味道。童年的记忆里,玉兰花香,就戛然而止在1990年的梅园街道。 我曾以为,日子就这样简单下去。当我以曹沐夕的名字站在班级里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这名字好听极了。因为它给了我与同龄人平等的一切,哪怕这一切并不是最好,但,我已经知足。 母亲渐渐地似乎也习惯了这一切。当我顺利地上了学,一切慢慢恢复了原有的样貌。母亲又开始涂香膏,只不过,再也不是玉兰味道。母亲白天会和人打牌,偶尔去一个个人的戏苑唱几曲挣点钱。但,毕竟年龄大了,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自然也是精神文化需求和要求的硬性前因。年轻一代的戏曲人员一茬接一茬,而母亲又因为长期吸烟,嗓子大不如从前,所以,这钱,挣得是愈发艰难。 我上了学,却因6岁之前家庭基本教育的缺失,表现在学习上愈发吃力。到了二年级,我便成绩越来越差。 母亲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女人,会唱戏,也是她从小耳濡目染偷学来的,除此之外,她似乎只会打牌,和打牌。母亲并不能辅导我任何功课,就连最基本的教辅都做不来。 小学二年级下学期,一时间兴起了开家长会和家长签字阅卷。母亲写自己的名字很是吃力。我记得,她第一次给我签名的时候,急了一头汗。后来,别别扭扭地写了几笔,以至于,老师偏说是我自己偷写的。 家长会,母亲去参加。她被同学嘲笑老,被同学嘲笑土帽,连老师都说和母亲交流不了,因为她就像听不懂一般,沟通十分吃力。我的自尊心瞬间占据了理智。我开始在傍晚挠头做题的时候,偷瞄母亲。 1992年,那一年,我在偷瞄的余光中,看到了那个被时光爱抚的女人。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节 无眠夜的下弦月 母亲那时,已经40多岁。我手里握着半截铅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我仔细端详起这个女人。 我看到母亲略显佝偻的脊背、我看到了母亲因纤瘦而突出皮肤表面的骨骼棱角、我看到母亲因体力衰弱而轻微劳作便布满细密汗珠子的额头。其实,那几年,我看到了母亲太多的变化,有些变化隐在时间的铰链中,它让齿轮在传动了无数个春秋之后,才让我发现,无论四季再如何更迭,我也弥补不了因我的年少无知而给母亲所带来的心伤,而这种痛,即便母亲离世的那一年,我也未能全然理解。直到我在长大之后,不情愿地复刻了母亲的某些生命长调。 在我入学之后的这二、三年,外界物质世界对我的心灵冲击是根本无法逃避的。我如同这世界上大部分人一样,在毫无自制力的情况下,任由金钱去猥亵我年幼三观的形成。 90年代的中国南方城市,江苏省作为水陆枢纽,承来了众多国内外新鲜且奇特的思想和资源,发展速度极快。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就如同脱缰的野马,看到这世界上的什么都是新鲜无比,除了和母亲呆的那个晦涩阴暗的家。我会艳羡身边同学的新文具,会羡慕他们父母的优秀,会羡慕他们的锦衣玉食,会羡慕很多很多。 精神世界的膨胀,最终导致了我灵魂的浮夸。我开始把心思放在了除了学习之外的一切事情上,我甚至为了得到一块带有香味的橡皮,而给那肥头大耳的有钱人家公子刷弄脏的球鞋,而这一切,我自始至终没有告诉过母亲过。 当母亲在整理书包时候,见到那草莓样子的橡皮时,皱起了眉,她问我这东西从哪里来的。因为母亲知道,她几天才给我5毛硬币作为零花钱,我根本不会舍得去买对于小学生来说如此昂贵的东西。我一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母亲急了,她敲了敲桌子,掷地有声地问我,究竟从何而来。可能是因为心中对母亲又怨恨,而这种怨恨又不知从何而来,我一直缄默不语。 你问我恨什么?于当时,我恨母亲的软弱,恨母亲的无能,恨母亲没有文化让我丢了脸,恨母亲没有给我更优越的生活条件。这么多怨恨堆积在一起,导致了我和母亲的敌对关系。当然,这种关系,只来自于我单方面。 我见到母亲气得手抖了起来,她最后问我的那一遍,语气里明显带着颤音。我啪地一声把笔摔在了桌子上,力度之大,致使铅笔跳了翻个个子蹦到了地上。我猛地回头,把我心中的不满通通倾倒给了母亲!我把我憋了许久的恨,都刀刀扎在了母亲的心上。 我说完之后,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我可以很清晰地听见,落在地上的铅笔滚落在墙角的空绰之声,那声音,我猜,可能就像母亲当时心里空落落般一样,带着触壁的冰冷,带着几经回转的雁落孤鸣,绕在心房深处,撞击得千疮百孔。 母亲怔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不敢回头去看她是否已经定格在了光阴之中。母亲的矗立不动,使我发毛。许久之后,母亲缓缓抬起放在我椅背的手,转身,一步步向卧室而去。母亲没有叹气,也没有哭泣,可能,她的眼泪,已经沿着心底那条蜿蜒曲折的河,流进了那晚天上的下弦月吧。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知道自己的话可能会让母亲伤心,但或许是因为年幼,所以,我仍旧没心没肺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那晚,窗棂旁的褪色窗帘并没有拉上。我就这样,和母亲肩并肩地躺在床上。看窗外那非黑即白的天,看天上那黯淡了年华的那轮残月。 母亲一夜没有合眼。我曾偷偷看她几次,她几乎一个姿势,一直望着头上的棚顶。眨眼的频率告诉我,母亲,有心事。 第二天,一切如旧。我似乎只能从母亲迷离的眼神中,捕捉到昨晚发生的一切。在我出门的时候,母亲低头的一瞬让我恍惚间觉得,一夜之间,母亲白了一些鬓染之发。我走下楼梯口,努力摇了摇头,我告诉自己,花了眼而已,一夜白头,那是,是!是骗人的鬼把戏。 接下来的日子,不过都是复制与粘贴而已。母亲与我之间的话,明显少了些许,可我并不以为然,对我而言,倒是清静得很。 一个暑假过去。小学四年级的上学期,刚一开学,我便在我蜗居般的世界中,乱了阵脚,这一乱,就如同寄居蟹突然没有了可以蜷缩的窝,然后就那样,赤裸裸地横行于世界之上。 开学的日子,所有的同学都是兴奋异常的。偏偏这时,老师让班长发下来家庭信息核查表。这表需要填的内容并不多,但,仅仅是这简单的几笔,却让我犯了难。父亲一栏,名字,我凭记忆,写了曹牧,那牧还写成了木头的木。但工作那一栏,我却编不出来了,我咬着铅笔,满脑子搜索他可能是干什么的。 我的同桌,是一个家境较为优越的男生,母亲是老师,父亲是南京市某街道办事处的领导,他为家里独子,姓阚,叫阚涛。其实,阚涛和我平时关系不错的,我也会把母亲给我带的炒鸡蛋分给他吃,但他,有着小孩子通有的特性,欠儿! 当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将表填写完送给老师的时候,阚涛回来趴在我桌子这边,欠儿欠儿地瞅着。我忙伸胳膊盖住了空缺的横线。阚涛撇撇嘴:“曹沐夕,你该不会连你爸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吧!”说完,独自捂着嘴笑,并且回头和后桌的同学说我不知道自己家长做什么的。 我一听,急了。我本来就生活不优越,自卑心理本就压得我喘不上气,如此之时再让同学落下笑柄,是我根本无法容忍的。于是,我声音很大地冲着阚涛喊到:“别胡说,谁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不会写那几个字。” 阚涛眉毛一挑,白白的皮肤透过教室里的光,显得特别透明。 “哪几个字?你说说,说不定我会,我教你。”其实,阚涛并无恶意,可谁让我是撒谎者,撒谎容易,圆谎可着实费劲。他这一问,我更是着急了。脸憋通红,因为,以我的见识度,真是编都没有词。 阚涛见我半天吭不出来一个字儿,忽然坏笑了起来:“你该不会没有爸爸吧?!哈哈,我忽然想起来,这么久,一直都是你妈给你签卷子,还签的歪歪扭扭跟蚯蚓爬似得。”他这一说不要紧,邻桌的都过来随声附和。一时间,我感觉自己的血向上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掩盖自己如此落魄的家境,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命运的卑微。于是,我伸手打了阚涛一巴掌,这一巴掌,就落在阳光下白透的脸颊上。 阚涛生气了,他一把抓过我遮挡的单子,快步跑向老师。班里瞬间安静了。阚涛在从过道回来的时候,得意地看着我,那表情,就像挑衅一般。而我,呵呵,已经丧失了一切的战斗力。老师叫我的名字,我耳朵嗡嗡作响,我不知道老师要问我什么,我也不知道我需要如何回答,我只知道,下午透过窗子的太阳,晒得我晕头转向。 一时间,便昏了天,暗了地。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节 祸起称谓 阚涛在我身边用手推了我一下,我目光呆滞地望了他一眼,又迅速把头转了回来。 那时候,我仿佛生存在固体的空间里,周围的一切都是有形的,包括空气。老师在班级前面,用黑板擦用力一敲黑板,啪的一声,大声喊道:“曹沐夕!我已经叫你第三遍了!你是聋了吗?” 我呆呆地望向讲台方向。现在我猜,我那时候的表情和行为,在所有人眼里,估计就是个傻子一般。 光从侧面照进来,被窗户上的棱给切割得零零落落。那散散的光落在黑板前老师的红裙子上,在我眼里,更像是童话里的巫婆,手舞足蹈地欲吞噬我。当然,她没有毒苹果,而我,也不需要,因为公主选择自杀式身亡。 我一动不动,老师失去了耐心,生气地拿起我的单子,快速走向我。我看着老师反光的眼镜框和一开一合的嘴巴,忽然想起来同学童话书上的那个万圣节南瓜灯,恐怖又带有喜感。我像精神病一样,待老师走近我身边,并将那普查单摔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竟然噗嗤一声笑了! 天知道我当时抽了什么疯! 这一笑,换来了老师声嘶力竭地呵斥!她劈头盖脸地一阵数落并问我:“曹沐夕,你都多大了?你居然不知道你父母做什么工作的?真是服了你了!你居然还不以为耻,还能笑?!学习倒数,现在我看你思想品德也有问题!明天,叫你家长来学校一趟!”在老师转身之后,即将抬脚迈上讲台时,忽然回头冲我说:“让你爸爸来!我还从来没见过你爸爸!我和你妈妈沟通不了!”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回到:“我没有爸爸!” 话音刚落,全班忽然变得鸦雀无声。老师转过身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或许,她可能以为,我父亲过世了。所以,在叫我坐下的时候,语气缓和了很多很多。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就过去。 阚涛毕竟是小孩子,他不会有成年人那样敏感于家庭问题,以至于,在放学时,他一边装书包,一边调侃我:“曹沐夕,我和你说,你这一巴掌我可记着了哈!哼!反正你也没爸,我也不用怕你家有人来替你出头报复我!你那妈,看那写着的几笔字,就是个软绵绵!”说完,还用眼睛瞪了我一眼! “你告老师,我打你一巴掌,不是平了吗?”我头都没有抬,淡淡说到。 “欸?!我说曹沐夕,怎么能算平呢?我是告老师了,可老师怎么着你了啊?说你几句,你还不服气呀?!你没爸怪谁啊?谁让你没爸?你没爸就是受人欺负,没办法,有能耐你去整出来个爸啊!切~” 阚涛的话彻底激怒了我!我的文具盒里,没有同学们当时用的转笔刀,但却有一个削铅笔用的老式刀片! 疯狂瞬间占据了理智,我一把拿起刀片,冲着阚涛的脸划去!这一切疯狂的举动,在阚涛的一声惊叫之中,悄然平息下来。你若问我理智什么时候又回来找了我,那便是喧嚣褪去之后,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宁静时刻。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右手里拿着那刀片,眼睁睁地看着阚涛捂着脸的指缝中,有鲜红的血流下来却不知所措。尚未离班的同学,无一不哗然而立。 如果说,3节课前,填写家庭信息单子,被老师单叫起来在众人面前数落称为人间地狱的话,那么现在,我的身体冰冷程度,就是停尸房里的常温状态,僵硬且带着白霜。 旁观的同学有人跑去办公室告诉了老师。当老师赶来的时候,我手里还握着“作案工具”。老师的脸因惊吓而发白,而我,反正也没有镜子,如果有,我估计,可能是乳白胶的颜色吧。 老师用一种厌恶的表情看向我。我不想去描写我当时的心理状态,因为,我词穷了。 我像是被钉在地上一般,众人何时离去,何时归来,伤势如何,我均不知。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阳光与我,从此绝了缘。 当阚涛的父母一脸慌张,一路小跑过来的时候,我依旧是那个木头一般的姿势站在原地。阚涛被老师带去了学校的医务室,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当他和其父母一起来到班级找我兴师问罪的时候,我见到其脸上多了一块夸张的纱布。 阚涛的母亲,是一个个子不太高的南京人,可能因为是教师的缘故,普通话还是很好的。在我面前,我听到她用南京本地话问老师我是哪里人,当得知我不是本地人的时候,她那一声拖着长音的哦~~让我觉得,她母亲似乎因我在当地毫无背景而感到放松并且值得庆幸。 他的母亲戴了一副近视镜,站在我面前恐吓我并且要我马上找家长来的时候,我一时间看不清那个女人的眼睛。可能是玻璃镜片反光的缘故,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像一只穿着裙子,并且带着眼镜的青蛙。那嘴在离我脸很近的地方一张一合,而我,就是小蚊子,它唾手可得的猎物一般。 阚涛的父亲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但我看到,他是在进到班级之后,在其爱人慷慨激昂地变换着各种声调对我进行威胁恐吓加说服教育的时候,观察到我放在身后椅子上那个收拾到一半的破旧书包,以及我脚上的那双已经开了胶的脏球鞋之后,才决定报以沉默的。 我看了看阚涛的父亲一眼,正巧与他的目光相遇。他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轻轻地摇了几下头。 我不知道他父亲是感叹我家境落魄,还是对我这等家境还如此兴风作浪的行为而表示痛心。 其实,究竟是何含义,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由于学校与家的路程短距离,我闯祸的事儿,不用等我回去亲自去向母亲负荆请罪,就有邻居家的刺头小孩借他多事的妈妈的嘴,唯恐天下不乱一般地告诉了我母亲。 当我听见我身后的班级走廊内,传来一阵趿拉趿拉的跑步声时,我回头,第一眼看到的,是母亲的那双我无比熟悉的拖鞋。可见,母亲在听到之后,慌到了什么程度。 而第二眼映入眼帘的,是腰间系着的围裙,上面还有白面。我猜,那天如果没有什么事发生,我可能已经在家吃馒头了。 阚涛的妈妈在看向母亲之后,鄙夷轻视加愤怒这三个词儿,在他妈妈的面目表情上,演绎得很到位。 她从头到脚端详了母亲一番,便抬起头来,身子向后仰,鼻子里轻哼一下,阴阳怪气的说道:“你的娃儿哈,怪不得,真是什么家庭教育出什么孩子。我这一直在想,胆子大的扎伤我儿子脸的这个小姑娘,得有一个什么样子的母亲。哼,这一瞧,真是不得了,难怪了,言传身教,一家子穷酸气,小气的小市民,同学之间开个玩笑,居然动起了刀子?长大还了得?关键,刮的是我儿子的脸!是脸!这才几岁?留疤可怎么办?丑得很的!男孩子也要面子的好不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八节 半生缘灭,后知后觉 母亲大概从未遇到如此让她惶恐不安的事儿,她除了谦逊地在众人面前低着头不停地说着: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错之外,连头都不敢抬,旁的话语更是没有。母亲越是这样,阚涛的妈妈越是咄咄逼人。 一直站在旁边的老师冲着母亲言道:“曹沐夕妈妈,家里还有其它人吗?这事情,我看,还是和家里人说下比较好。” 母亲微微一怔,睫毛颤抖了一下,小声说:“没有,没有其它人。” 老师像是生怕母亲听不到一样,凑近母亲的脸,高了一度嗓门儿:“没有其它人?人呢?外公外婆总有吧?” 母亲头低得更深,声音如同蚊子一般,特别轻的语气:“没有。都,都过世了。”老师听到之后,很是意外。但也没有再追问什么,恐怕,她也是清楚,再问,也问不出来个所以然。 然而,阚涛妈妈却不依不饶起来。双手叉腰,鼻子都歪到了脸上,普通话也因情绪激动而没有了,傲慢无礼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发怵:“啊,那个曹沐夕妈妈,这话可是叫你讲的不对箍子了吧?你这个人,怎么头脑么不逸当(不好使),一点都不上路子的呦(不按规矩办事)。啊油,你以为来句不连汤(没关系),就么得事了?这样搭浆(敷衍了事),可是太不胎气喽!(不真诚)”话刚说完,我便看她假惺惺地低头看阚涛脸上的纱布,并且一副心疼要命的样子。 其实,要是说阚涛的父母对他脸上挂彩儿表示不挖心,那是不可能的。但她那做作的神情,在和母爱相比之下,故弄玄虚的成分更大。母亲始终没有抬头看阚涛和他家人,那感觉就好像看了能让她心里负担无限扩大化一样。母亲的态度,让对方觉得是在逃避责任,这些,从阚涛母亲的语气和那不耐烦的眉眼之中,能够看得出来。 母亲依旧在赔不是,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就在这一顿喧嚣尚未使事情得以解决之后,阚涛的母亲突然的一句话,让母亲停止了絮絮没完的“对不起。”而那句话,正是我和母亲的卑微之始——钱。 “哎呀,不要再道歉了,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要警察做什么事啦~这样,我不管你们家里有什么人哈,你们回去商量一下,能够给我儿子多少的赔偿金。诶,我可告诉你们啊,这可是脸蛋儿,是面子的问题,别想百元钞票就打发掉哈~”说完,冲着母亲就来了一个标准的白眼。 一提到钱,母亲就怂了。对于穷人而言,百元钞票,呵呵,如果那个时候有低保户这个群体,我和母亲,肯定是收录在册的第一批人员。所以,当阚涛的母亲在其对面说出来赔偿金三个字的时候,母亲闭了嘴,随即面色由惨白到死灰。 我在母亲的左侧,见到母亲的目光定格在了某个点,瞳孔收缩,然后聚焦。我在一旁想起了一个动物,猫。只可惜,猫科动物收缩瞳孔是为了看清猎物,而母亲,是因为六神无主而涣散目光。 老师在一旁一直在安抚着阚涛母亲,对于过错的一方,老师没有去附和着其一起给我们母女俩难堪,已经是莫大的薄面。 教室前排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很刺耳,我越过母亲的头顶望向它,心中全是对时间的懊恼感。我在想,如果我有超能力,我一定会分身拨乱时间,要不就倒流,要不,就快点跑。 在我天马行空的思绪乱飞时,母亲在我和时间的正中央,伴随着指针的节奏,缓缓而出五个字:“我懂,放心吧。” 这五个字说出来得十分吃力,吃力到我以为母亲是嘴里含着什么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而言。 我拽了拽母亲的围裙,小声说道:“妈,你懂什么啊?你瞎答应什么啊?”母亲转过头,眼神空洞,我看到她唇角因急躁而布满了汗珠,那汗珠的大小,就像一张嘴说话就会掉一般。 “沐夕,回家!”我一把甩开母亲的手,冲着母亲开始喊叫:“回什么家回家?你答应完了,卖家赔吗?那家值几个钱?人家说百元钞票都不行,咱家卖了你还是我能值百元?你不懂你可以不用来啊?我自己能处理啊!你来干什么啊!你来添乱啦!” 未等母亲反应过来,我冲着阚涛就冲过去,一把拽下他脸上的那块碍眼的白纱布。阚涛的母亲在他旁边一阵惊呼。我冲着阚涛母亲大声说道:“阿姨,阚涛的脸这点儿伤用这么大块布包吗?阚涛才多大的脸,都快盖住了。至于吗?!我承认,我用铅笔刀划伤阚涛脸是不对,但你要钱做什么?你明知道我家最没有的就是钱!我没有钱!一分都没有!零分都没有!”我说到后来的时候,近乎是在喊,那声音大得,震得我自己的耳膜都在嗡嗡直响。 阚涛及父母还有老师在对面一片错愕的时候,母亲忽然跑到我正面,抬手给了我一个嘴巴!母亲的力度很大,以至于,一巴掌下去,我原本扎起来的马尾都散开了花!母亲用尽全身力气,指着我,大声喊到:“回!家!” 我用手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眼泪流得稀里哗啦。 母亲的一巴掌,让我对她由50的精神疏远到100的心里隔绝。当我随着母亲一前一后走出教室的时候,我还看到,教室里的那几个当事人,依旧错愕地站在原地,并且保持着我咆哮时候的“倾听”姿势。 我的速度很快,母亲因年龄和穿着拖鞋的缘故,被我远远甩在了身后。我进屋之后,便把自己锁在了卧室里。我独自坐在床边,看着从有记忆以来一切未曾改变的陈设,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连被人唾弃没有爸爸而去反驳都是错?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是的,1994年的那一天对我而发的人生感悟,就像是一个魔咒,禁锢了我青春芳华里的前世和今生,同时也了断了母亲余年的梦。 而待我看透命运这个东西的时候,我开始痛恨这一天的自己。 许久以后,当我在先后失去两个孩子之后,我坐在多伦多大房子的客厅地毯上失声痛哭时,我模糊地看到母亲卷着围裙擦着手问我:沐夕,我和两个外孙儿都很好,今晚,我还要给这两个胖小子蒸包子吃呢。他俩多像你?你看,你小时候也爱吃我蒸的馒头、包子、花卷我看见自己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提着裙摆拼了命去追我的母亲,可她带着两个孩子离我越来越远。 好久之后,母亲回头对我说:我是活在你生命的1994年前的庸人,我庸所有母亲庸扰的儿女情长,我有着这世上所有俗人烦扰的世事无常。沐夕,学着去做一个庸人吧,你才会快乐。 我听到母亲的话在时光的长河中悠悠长长,我跪在地毯上,直到双腿发麻,失去知觉。 曾有人说我后知后觉,我承认。因为,母亲和我说这话时,我33岁,母亲离世多年,次子离世不足一个月。 母亲把她自己划在了我生命的1994年前,是有原因的。 因为,为了赔偿阚涛,母亲再次去求了我的生父曹牧。而那一次,恰逢父亲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奶奶当日大寿,万贺之喜时,长辈欲让我进曹家,但前提是,母亲不可以。 而我,一把刀子划了阚涛的脸,也划开了我与母亲的半生缘。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节 两个无眠的夜晚 母亲那晚回家,连饭都没有做,也没有和我说话。我一直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我不清楚母亲在门的一侧,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许,她在因我这个女儿的不乖巧而生气、或许她在因赔偿金的着落问题而独自发愁、更或者,她什么都没有想,就像2年前我冲她喊叫斥责她无能,无法给我优越生活那次一般,暗自神伤。 我心里的烦闷加怨气已经让我无暇去顾及母亲当时的情绪,我只是满心充满了不公平这三个字,全然不知,不公平对于母亲而言,这种命运所带来的摧残更为残酷。 不知究竟是几点,我只知道天黒了很久之后,我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我一直忍着,因为,我的倔强让我不想先推开那扇阻隔在我和母亲之间的实物门。而其实,哪怕当时是母亲先和我说了第一句话,我与母亲之间心灵上的那扇门,也被我固封的庸人之见给扔掉了钥匙,永远都打不开了。 在挣扎许久之后,生理上的饥饿感最终占了上风。我不情愿地拖着鞋,一步一挪地走到了门前。当我伸手触碰到那已经因岁月侵蚀而变得斑驳不堪的门把手时,我变得犹豫了。 现在想来,可能,老天让我犹豫,并不是和自己亲生母亲去力争的自尊心,而是怕我开门看到母亲那同样支离破碎的爱吧。 我轻轻地转动着麻牵动我自尊的门把手,生怕一个不小心的声音,让我一文不值的面子碎了一地。我和母亲住的那栋旧房子,厨房是公用的。我自欺欺人般地想要绕过母亲的视线,却忘了房子的格局决定,除非我从窗户飞出去,否则,别无他法。 开门之后,我并没有看见母亲的身影,这让我悬吊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还未来得及走出大门,途经桌角的一瞬,我尖叫了一声! 屋子里没有开灯,那晚还是阴天,乌漆麻黑的。靠近门口的椅子旁,一团黑影蜷缩成一个球!待我平息心跳之后,我才发现是母亲!然而,母亲目光呆滞的程度,即使我的尖叫也并未让她侧过头来看我一眼!我一度以为母亲因身体不适而遭遇了不测,当看到那不符寻常的眨眼频率,我也算是放了心。但突然的一阵惊吓,也让我饿意全部跑光,索性回头进了屋。 后来我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种种让我清楚地知道,人,只有在极度情绪状态下,才会放空自己,以至于没有言语和泪水的陪伴。那天坐在地上的母亲,我想,她把自己蜷在黑暗的角落,应该是安全感尽无,拿夜晚当作自己情绪的庇护所吧。只不过,母亲的坚硬外壳被一层层无情地剥夺,这,仅仅是开始。 那一夜,我不清楚母亲有没有回来床上过,我睡的死气沉沉,早上醒来的时候,桌子上有鸡蛋,午饭,杯子,水,唯独没有母亲。 母亲去了何处我其实并不在意,我只是看到熟悉的几样,心安很多。然后满脑子都是今天如何面对阚涛和老师逼问处理结果。 不出所料,阚涛全天和我没有说一句话。这个我倒是不在意,但老师问了我两次我家的住址,这让我深感不妙。 当天放学后,我悻悻地回家,居然还没有见到母亲。这让我心里开始发毛。我放下书包去问母亲熟悉的邻居牌友,大家都说不知。我开始慌了。 我曾在当时,对自己慌乱的心理状态给予的合理解释是,母亲会不会身体不适出了意外?而实际上,我一直用外表的镇静去掩饰内心无比的慌张,而这种慌张,叫做,害怕失去。 我不敢走太远,我怕我丢了的同时,母亲突然回来而我没有发现。我心急如焚,坐立难安。我在心里想着一切母亲可能遭遇的不幸,而偏偏刻意绕开了骨肉分离这个情景设定。 在我傻呵呵地坐在椅子上时,门咔嚓一声开了。母亲回来了。我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忙不迭地问:“你去哪了?”母亲并没有回答。我以为母亲是因为昨日之事还在生气,所以,对于母亲的态度,并未多想。 而此时见到母亲,我悬吊着的心落了地。霎时,我才仔细观察了母亲。母亲头发是披散的,衣服不及平日整齐,眼睛似乎也有哭过的迹象。 我给母亲倒了一杯水,端到母亲面前。母亲并没有喝。我小心翼翼地问母亲:“发,生了什么事吗?”因心不安,短短的几个字,被我说的断了章。 母亲摇摇头,便进屋了。鞋子也没有脱,便躺在床上,蜷缩了双腿。 母亲是个爱干净的人,这种举动让我更是不知所措。我不敢靠近她,更不敢打扰她。我关上门,去了外屋写作业。 可能在孩子的心里,大人都是无坚不摧的,天大的事儿睡一觉就会好。所以,既然没有问出来什么事,那就等第二天母亲自愈吧。 很快,太阳亲吻了我的床边。我睁眼睛看到了头旁那熟悉的枕头,上面还有几根母亲发白的头发丝。我爬起来,开门走出卧室。忽然意识到自己迟到的时候,我喊了一句:“妈!你怎么没有叫我?”便抓起书包疯跑出去。 路过母亲身旁时,母亲一把抓住了我:“今天不上学,我已经和老师请好假了。” “请假?什么时候请的?确定?” “嗯。”母亲头也没有抬,小声说道。 “不上学?去哪?” “你刮伤那孩子的钱,我已经付完了。” “付完了?什么时候付的?怎么来的钱?”我一股脑地抛给了母亲很多话题,但母亲并未正面回答。我一头雾水。 “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去见个人。” “见人?谁?” “你父亲,曹牧。”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节 前往曹家 母亲的语气始终是平淡且毫无波澜的。哪怕说出来那禁锢了她后半生的罪人名字——曹牧。 我手里拎着书包站在门口,逆着光线去看母亲。这个女人的行为,在我眼里,总是如此的反常。前两日因为我的鲁莽,她可以毫无张力地去低头认错,穿着素日里最平常不过的衣服,俨然街头巷尾出来买菜的家庭妇女。而今天,她穿了一身旗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并不名贵,但却很衬母亲的端庄。前后两天,判若两人。或许,外在行头的视觉相悖性,和内心的天堂到地狱相比起来,不值得一提。 我曾在后来,特意去想了想母亲为何在提及父亲的时候,可以做到如此的宠辱不惊,再后来,我似乎明白了,当对一个人或者一件事情已经毫无保留地放弃,似乎,父亲对其而言,甚至不如大街上的陌路人。就好比有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对于去曹家生活的事儿,我一时也不知道究竟该喜该忧。实际上,正值和母亲闹得不愉快,于我而言,心底的那阵窃喜,说白了,还是因为,曹家能够给我我要的一切。当然,后来证实,我错了,并且错得很离谱。 母亲用一块很漂亮的布,包了一些东西。我指了指那团圆圆的包裹,问道:“这是什么?” “你的东西。” “不是,我没有懂,叫我去曹家干嘛?” 母亲支起身子,用毛巾擦了擦手,淡淡的两个字从口中而出“生活!” 两个字,轻描淡写,却涵盖了与我搬入曹家这件事情息息相关的所有人的人生片段,而关于母亲,就是全剧终的征兆了。 母亲抬头看我一眼,这也是在阚涛事件发生之后,母亲与我四目相对的第一次。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自然,便放下书包,拿起桌子上的一枚水煮蛋,剥起了壳。 “快吃,吃完我带你过去。”我塞进嘴里的半个鸡蛋,蛋黄碎了一些掉出来,掉在了地上。我很惊讶地用含糊不清的语言问母亲:“送我过去?什么意思?你呢?”母亲转过身,又是淡淡毫无情绪的回答道:“我不去,你去。” 我努力咽了嘴里的鸡蛋,噎得脸通红,但我也顾不上了,我着急的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自己去?” 母亲回头白了我一眼:“快吃!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对于我独自而去曹家的事情,我反复追问母亲何去何从,其实,是我有我自己的小九九。而母亲的独留,让我在喜悦中多了一份窃喜。小时候的孩子,似乎都不太会隐藏情绪的小波动,我亦不例外。我虽然没有符合着母亲的话,但母亲看我的眼神,明显加了一点东西在里面,那就是心酸。而这种情绪调料的添加者,便是我掩耳盗铃般的嘴角小小微笑。 似乎每一个当母亲的,都对自己的孩子很了解。我自幼在母亲身边长大,我的一点一滴,母亲都尽收眼底。 母亲出门打了点水,让我洗洗脸,说不要和人家第一次见面就脏兮兮的,得留个好印象。 母亲在说这话的时候,我在心里犯着嘀咕,人家?人家!这个人家,不就是我父亲吗?怎么弄得跟外人一样?哪怕我这么多年没有和他有过接触,好歹是我亲爸爸啊? 然而,曹家,确实是母亲口中的人家。 我和母亲穿过一片茂密的梧桐树,那街道特别干净,虽都是南京的一片土地,但我始终觉得,更像是两个国度一般。而实际上,归根结底,是穷人区与富人区的天地之分,这里除了金钱之外,还有等级和身份的味道在空气里。 直走许久之后,突然一个直角弯,我记得很清楚,路牌上写着凤凰街。我跟在母亲身后时,差点笑出声。我心里告诉自己,曹沐夕,老天对你多好啊,你才念叨不公平,就直接飞上了枝头当了凤凰。 我越想越开心。实际上,我并不知道生父家境究竟如何,反正,比我家强就行。然而,等我到了他家,我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凤凰,是拯救了整个银河系的公主。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未曾见过的啊!红砖院墙里伸出来几枝漂亮的粉花,那风吹过,摇曳生姿的样子,都让我觉得是在伸手呼唤我!两侧院墙高耸,看不清里面。大门气派而恢弘,透过雕花的门,能够看见院子里停着的几辆小汽车。 我用手摩挲着铁艺的大门,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我以后的家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在那个落魄阴暗的房子里生活了。这种激动,差点让我流出几滴眼泪。 母亲在我身旁,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反而紧张起来。她伸手,一把推掉我放在大门上的手指头,说道:“一会儿进屋,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别东张西望的,要有礼貌。东西都贵得很,不要乱动。” 我不高兴了,歪着脑袋对母亲说:“不至于吧,我住进去成了主人还不能动?奇了怪了。”母亲一直在找门铃,她焦急中漫不经心地说:“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说完,见母亲在雨搭下面的门铃上按了一下。 我特别不耐烦,回话呛母亲:“你磨叽一道了都。况且,找你能干什么?打架不能,还没钱”我话还未说完,从大门正对着的主楼门内出来一个女孩子。这女孩比我看起来年龄大,穿着半长的白色袜子,黑色皮鞋。 我看着那双黑皮鞋心中便开始激动,我一直梦寐以求的皮鞋,这回,马上就要穿上了。我激动地盯着皮鞋怔怔看着。 事实证明,我是痴人说梦罢了。 我其实应该感谢那女孩的出现结束了我和母亲之间的谈话,不然我不知道我还要说出来什么话去伤她的心。 那女孩扎着一个高的马尾辫,长得不算好看,脸上还有斑点,但她穿得好啊,所以,以我当时的心智来看,金钱衬托出来的,便是美。女孩一点也不热情,她看向我的目光,让我觉得后脊背都是发凉的。母亲下意识地纂紧了我的手,生怕我受了什么伤害。 女孩开门一句话都没有,便腾腾跑回去了。都说有钱人家的孩子有礼貌,我还真没看出来。 后来我是知道了,知书达礼和蛮横无理,大都出自于富人之家!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一节 凤凰梦碎 母亲一把拉住那女孩刚刚打开欲因回力而折返的门,然后回头看了看我,随即用后背倚着门边儿,把我拉到身边,用双手给我系上了衬衫最上头的那枚扣子。我微微扬起脖子,母亲双手的温度还是碰到了我的下巴,细细软软的,那是一种别样的感觉。 而我如此多年,一直保持着穿衬衫必须将最上面的扣子系上的习惯,而这个习惯,便是来自于母亲。我曾想找一个词语来形容母亲那天在曹家门口为我系扣子时的感受,找来找去,似乎,只有温暖和爱怜这两个词,能涵盖我想说的全部吧。 母亲把我的扣子系好之后,又用手捋了捋我身上衣服的褶皱。当她打理完我行头细节之后,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自言自语了一句:“嗯,这才是曹沐夕应该有的样子。” 母亲的这句话,在我醒世之后,一直萦绕耳旁。当我后来经历了人生的巅峰折翅之后,我曾在一次酒醉的灯红酒绿中与人念及此句。我舌头打卷儿一般地问:“我母亲当时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朋友的回答,恰似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说:“其实,你应该庆幸,你有一位如此伟大的母亲。因为,在她眼里,曹沐夕应该是一个在自己庸人的世界里,却活得有仪式感的那一类人。简单点儿说,欲望有度,已有的,努力做到不平庸。如此,便是你母亲对你一生的期望。结果,你让她失望了。” 朋友说的一点都没错,母亲期望的所有,我几乎全部背道而驰。我还记得母亲在自言自语那句话时,眼神里所透露出来的,还是有很大的期许在里面的。然而,期许又有何用?我自己堵了自己的路,不要说母亲,欲望贪婪的时候,一切名言警句都是废语。 我随后跟着她走进了院子。 母亲一直牵着我的手。我不知道,究竟是我们两个人谁的手心出了汗,那连在一起的两只手,汗渍渍的。不管我在曹家门外和母亲怎样较劲,在踏入这院墙里的一刻,我踩的每一块砖,感觉都是宣的。我内心有些紧张,我害怕进去说错话,我害怕进去做错事,我害怕有人问我事情回答不上,我更害怕见到我的亲生父亲对我不待见。 结果,害怕的,全都发生了。 母亲从进入那幢灰姑娘和王子的童话宫殿院墙内之后,便未说一句话。我无法从母亲的言语中去感受她是否和我一样紧张,但却在攥着我手的力度上,察觉了一切。 短短的路,却走出了英国皇家庄园的距离感。在后来的谈话中,我才明白,母亲的紧张,是怕她们不喜欢我,不允许我进曹家,毕竟,奶奶当日的一句话,没准就是兴致之言。 靠近楼门的时候,有几节台阶。我因为紧张,一头栽在上头。于是,母亲早上特意为我换的白色校服裤子的两个膝盖,脏了,而且超级明显。母亲急忙蹲下来,用力抖落我裤子上的灰,但却无济于事。 这突然的一跤,摔得我站在原地傻了。就在我和母亲在门前台阶上一通忙活的时候,房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女佣人,大约50多岁,腰上扎着绿色格子围裙,衣服是青灰色。她开门见到我们,笑意盈盈。这让我心里舒服了许多,至少,佣人如此这般待客,主人一定很有素质和教养。呵呵。 母亲很有礼貌地回了一个礼,尴尬地笑了下,领着我匆忙进屋。 这栋房子,一共三层。房门不算大,走进去,却是奢华无比。好多物品的名称,都是后来在曹家呆得久了认识的。房子的举架特别高,以至于我进门之后,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感觉随时能掉下来的亮闪闪的大吊灯。 我直勾勾地盯着吊灯往屋里走,忽然脚底一软,我慌忙退回好几步。再一看,才发现,刚才踩得软绵绵的,是地毯。我的慌乱洋相竟惹得这偌大的屋子里传来了一阵笑声。我找了找,发现是方才开门的那个女孩。她正躲在沙发后头窃笑。 我内心是有些生气的,但没有办法。都说金钱有明目张胆的功效,而我,恰恰缺少壮胆儿的钱。 给我们开门的女佣很有礼貌地对母亲说:“您稍等,老夫人和大少爷片刻就下楼。”母亲轻声诶了一下,算是回话。 我很小很小的声音问母亲:“怎么还有少爷?什么年代了都?” 母亲一怂我的手,紧蹙眉:“别瞎说,大户人家都是沿袭传统来的,环境再变,老祖宗留的规矩,不能变。别说话了。” 我哦了一声。 我和母亲像两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站在偌大的大厅中央,因紧张和局促,我们一直不敢挪动脚步。等了一会儿,仆人送来了两杯水,让我俩坐,我和母亲也婉拒了。就在我等不耐烦的时候,楼梯上头突然传出来一群人嬉笑说话的声音。我和母亲急忙抬头看,男男女女的好不热闹。而此时,母亲明显更加紧张,她望了一眼之后,便慌忙低下头,随即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般。 一群人很快落座,我和母亲在众人之中,更像是马戏团的小丑一般,当然,还是姿色技艺全无之辈。 第一位说话的,便是老夫人,我的奶奶。 “来了啊!你身旁这小丫头便是?来,走近点儿,我瞧瞧儿!”母亲听完,连忙地在一旁说道:“是,是。” 奶奶的话,夹杂着一股东北味道,这在南京这地儿,听起来更甚。 我踽挪般地凑向前。我在距离奶奶较远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微低着头,往前走不是,往后走不是。虽说我在来的路上,还是因儿时浅薄的公主梦想就要实现而窃喜不已,但,叶公,毕竟只是好龙。 奶奶忽然伸出手,摆了摆,笑意盈盈地对着我说:“来,让姥姥看看你长多高了?” 我猛地一抬头,原因是那句“姥姥!” 我又回头看向母亲,母亲的表情像是空洞了一般,毫无血色,更不用提和我之间的眼神交流了。我内心一片懵。 在奶奶第二次叫我过去的时候,我便脚步沉重地又向前挪了几步。奶奶刚把手搭在我的手臂上的时候,坐在一条长沙发上的女人,用一种特别地道的软语说道:“啊油!母妈,这个丫头,就是您说要来我家借住的老家亲戚呀!啧啧啧~瞧瞧嘞,长得真是个白净,一点都不比我们灿灿差的嘞。说起来呀,还是这江南地方水土养人的呵~么有来南京几年的吧,啧啧~东北那地方的苦森森的样儿,全都么的见哈~” 亲戚?老乡?什么情况?我再次回头试图求得母亲的帮助,可谁知,母亲在刚刚入座的沙发一角,面色比我还难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二节 局促的局 虽然称谓为父辈家族还是母方族亲都无所谓,但此姥姥还是非彼奶奶的。 面前的这位老人,圆圆的脸,皮肤很白净,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穿了一件墨绿色的开衫。从面相上看,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应该是慈祥并善良的。我的心里,自是希望一切随我所愿,但从进屋内之后的种种让我顿觉自己想象能力的匮乏,这复杂的一切完全推翻了我的一切小确幸。 奶奶用手拉着我,笑意盈盈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愣了有一会儿,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似乎全屋子的人都在等我的回答。我吞咽了一口吐沫,艰难吐了几个字:“曹,曹沐夕。” 奶奶还没有回应的时候,方才说话那女的乌拉一下子叫了起来:“哎呀,也姓曹?真是一家子人啦!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曹,曹什么夕来着?” 我头也没有抬,嗫声嗫语地回答道:“沐,沐浴春风的沐,夕,夕阳的夕。” 女人哈哈笑了起来:“哎呦,不得了喽,老公喂,这小娃儿叫曹沐夕,你叫曹牧,你说,真是巧得嘞你说哈哈!”这女人笑得甚是夸张,偌大的房子,她的笑声带着回音从四壁传来,震得我心直颤。 由于那女人提起了我父亲曹牧的名字,我不由得望向右手边沙发上的那位中年男士。我的父亲,亲生父亲,曹牧。 父亲发现我在看他,随即把目光转开了,并望着话音来的方向,嘴角勉强一牵,算是笑了。我不清楚,父亲选择避开我的目光是为了什么,但包括未来在曹家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看我的眼神,总是三分愧疚,七分憎恨的时候多一些。 这个男人,头发是那个年代典型的油切大分头,身材微胖,肚子比较大,以至于坐下时候,那微凸起来的脂肪快把肚皮前面的衬衫扣子撑开。一副金丝框眼镜,方形脸,不白。初入曹家,我对那时候的父亲还并无任何憎恨之心,哪怕他如此多年尚未抚养过我一天,但对于我而言,赶超身边同龄人的物质生活条件并且挽救自己的虚荣心、自尊心,这几点,便轻而易举地掩盖了父亲作为监护人应尽的一切责任和义务。 而让这种社会道德缺失,并可以堂而皇之地曝露在太阳下并且还让其放光的,只有一样东西——金钱。 奶奶并未因那女人叽里哇啦的言语而转移投在我身上的目光。突然,奶奶惊讶地问我:“膝盖怎么弄的?摔了吗?” 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这膝盖的右腿处因伤口而弄脏了一点点裤子,脏兮兮灰里,泛着几块斑驳的干涸血迹。我特别奇怪当时为什么没有疼痛感,现在想想,都是紧张的原因吧。 其实,人的情绪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我后来在多伦多曾研究过我公司的一些人,每个人情绪暴增而足以让其忽略掉痛感的点,大不相同。而这种痛,不仅仅是指身体上的,也包括心灵上。就比如,以我为例,我就是典型的那种可以因极度悲伤而麻痹神经的那种人,尤其在我在回国前,做了三分之二的胃部切除手术,并且承蒙老天的眷顾,我还恰恰是全球少数的对麻药耐药性极高的人群之一,以至于,手术尚未完成,我便苏醒并生生看着医生用他那沾满我鲜血的手不停的挥舞着手术刀和助手说着:“what a pity !too young,too unfortunate!”(太年轻,太可惜了)我后来所遇的所有不幸,都是自找的,所以,医生再如何感慨,我当时躺在手术台上晕乎乎的被好几个护士不停擦汗的时候,眼前都是从前。 奶奶急忙叫父亲的妻子,就是刚才大呼小叫的那个女的“小琴啊,你去带沐夕处理一下伤口,看看严重不严重,然后,找件灿灿的衣服,给她换上。”随即转过头,对我说:“你和婶婶上楼去处理伤口,再换件衣服,我和你母亲正好有话要说。” “啊妈,应该叫阿姨的吧,你那边的亲戚,那要得从这孩子妈妈那边论辈分的吧!” “叫什么无所谓,婶婶阿姨也都是一个辈。我是觉得,叫婶婶更亲一些。” “啊呀,妈妈说得太对了哈,我也这么觉得。叫婶婶吧,叫婶婶吧,亲的嘞!” 我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我本从小就是个坚强的孩子,别说这点小伤,小时候爬树摔下来,我都没有哭。但奶奶既然都说了要个我妈妈有话要说,我再呆在这,似乎不太合适,便跟在琴婶身后,一步一步地挪上楼梯。 路过楼梯口一棵落地植物的时侯,忽然从花盆后边窜出来一个人,吓了我一大跳。没错,就是开门的那个女孩子,也是父亲的女儿,我同父异母的姐姐,也是琴婶和父亲唯一的女儿,曹灿灿。 这个姐姐,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名字一般灿烂,小眼睛,黑皮肤。我可能遗传的是我母亲,反正,都是和她相反的。毕竟同一个爹,这种差距,也只能从母亲身上找遗传基因了。 “啊油,这鞋子(孩子),你在这块干么斯?人来疯啦!哈我一跳。等刻儿(等一会),你取条单裤出来,给平班(平辈)穿哈!” “么的(没有)!” “诶,你这鞋子(孩子)小儿阔(小气)得很,昨儿(以前)怎么么见?起(去),带一条喽!”琴婶在曹灿灿身边不停地絮叨着,也难怪,这曹家公主从小娇生惯养,名贵的衣服让我穿,还是舍不得的。 就在这时,奶奶回头,冲着楼梯口喊道:“那个,灿灿呀,讲普通话哈,沐夕是奶奶老家的远房亲戚,在南京上学,在我们家住段时间。你比沐夕大,你是姐姐,要有姐姐的样子,不要让外人看我们笑话。”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但这个外人一词,着实让我和母亲都感到特别的不舒服。我望向奶奶身后的远处的母亲,母亲尴尬地拿起水杯,不知道是真口渴,还是因不知所措而一饮而尽。 母亲应该因紧张和坐立难安手心都是汗,因为我观察到,母亲放下那空杯子的时候,迎向光,杯子上有母亲水渍的指印,而且特别清晰。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三节 事起之端 我随即转过身,不愿再看母亲。 我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愿意看到母亲这种唯唯诺诺的样子,还是见到她如此这般会心疼。如果,按照年龄来划分我的潜意识,那么,那时候的我,是选择前者,而以后,则是后者。 这个叫灿灿的小姑娘似乎很听奶奶的话,才说完,便答应了下来。于是,灿灿在前,琴婶在中间,我在最后一起上了楼。 楼上的空间很大,屋子多到数不清。我跟随琴婶到了一个房间,她叫我在一旁等着,然后去取医药箱。 我见到了挂在墙上的照片,是父亲和琴婶。照片上的两个人都要比现在年轻许多,想必也是有些年头了。琴婶在照片上笑得很开心,而一旁的父亲,似乎没什么表情。或许,他们的结合,也和爱情无关吧。 窗外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风吹得树叶乱颤,于是,那随着光线而透进屋内的影子也摇曳起来。巧的是,不偏不倚地,影子正好落在的相片上琴婶的脸。那一瞬间,我产生了错觉,假如,站在父亲旁的人是母亲,父亲现下所拥有的一切,是不是就都会和我有关?假如母亲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家庭,她是否会变得凡事都可以从容面对,而不是谨小慎微地生活着?而不是如现在这般,精神放松只停留在和那几个邻居打牌的时候。 我的思绪乱飞,以至于,琴婶拿着医药箱向我走来的时候,我的眼睛里还是放空的。琴婶笑了笑:“来哈,我看看,这么不小心,我轻点,可能有点疼哈,忍住。”琴婶的声线突然变得温柔起来,这让我不太适应。我定了定神,开始思考,是否是这种母亲所没有得温柔,才让父亲选择了琴婶? 我坐在床边,琴婶蹲下身子,小心地挽起我裤腿,见到我膝盖擦伤的伤口,啧啧了两声。她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我就这样观察这个生活在我父亲身边的女人。 琴婶很瘦,锁骨很突出,骨架不大。她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娇滴滴。这个女人不能用好看来形容,但是,眉眼之间,也是很耐看的,她比母亲多了一种媚气在里面。 对于她,我并无什么特殊的情绪夹杂着,何况她方才对我又是如此的温柔。 在我盯着她看的时候,她似乎有所察觉,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看什么呢?疼了啊?” 我摇了摇头。琴婶一边给我缠纱布,一边低头问我:“你来南京几年了呀?” 我刚想脱口而出,我就出生在此,忽然想起来奶奶刚在楼下说我是其远方亲戚,这可怎么办?琴婶抬头又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在等我的回答。我灵机一动,说了一句:“记不清楚了。” 这句,琴婶并没有怀疑。她笑了笑,“哈哈,你们这些孩子啊,学习都学傻喽。”随后又问了一句:“咦?怎么没有听母妈说起你爸爸?你和你妈妈从老家来了南京,那你爸爸呢?” 我的脸开始发烧,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太尖锐了,就跟刀子一般,我越回答不上,越着急,越是着急,越是挖心。琴婶抬头看我,注意到我脸色的变化,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关切的问道:“怎么了?不舒服是吗?要不要去医院?” 就在这时,曹灿灿拿着一条裤子跑了过来,问她妈妈弄没弄好。琴婶指了指我,曹灿灿就一下子把脸凑了过来,吓得我下意识地身子往后仰。她离我的距离很近,说话时呼出的气息都能打在我脸上:“不是吧,你这么热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我妈妈在楼上欺负你了呢。” 曹灿灿的话遭到了琴婶的责骂,叫她好好说话,不要乱讲。从开门直到现在,曹灿灿始终对我是充满敌意的,这个很好理解。她当然不知道我是什么出身,但这么大的孩子,尤其是娇生惯养的富人家小姐,对一个即将在同屋檐下生活的同龄人,排斥再正常不过。 曹灿灿在遭到母亲的斥责之后,便转身出门欲下楼。走到门口时,头没有回地说了一句:“裤子在身后,穿完不用还了。” 琴婶似乎因其女儿的无礼而有些尴尬,所以,在灿灿下楼之后,她看着我挤出个很勉强的笑容。她拿起我身后的裤子递给我,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在拒绝之后,她随手关了门,并告诉我,换好后出去哈。我应了一声。 琴婶出去后,我独自坐在床边好久,手里还攥着曹灿灿的裤子。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琴婶敲门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我拿着换下来的脏裤子下了楼。快接近一楼大厅的时候,奶奶回头见到了我手里的裤子,刚要张嘴,琴婶一把抢了过去说道:“阿油,瞧我,让小孩子还把这脏衣服拿了下来。母妈,我这就去洗,这就去哈。” 这个时候,母亲突然站起身来,开了口:“不用了,给,给我吧,我拿回去洗。”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大家的目光都望向母亲,琴婶的表情,更像是发现一个哑巴会说话一般有些许惊讶。母亲上前了两步试图去接,奶奶突然拦住:“那个,你让小琴洗就行,一条小孩儿的裤子而已,况且,马上也要生活在一起的。” 琴婶也附和到:“是的呀,么事,看样子您应该比我大,叫您阿姐。阿姐,真不用,我这就去哈,你坐,你坐!” 母亲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我观察到,父亲在看了一眼母亲后,同样选择收回目光,那感觉,就好像生怕多看一眼就能被粘上一样。那时候的我,是不懂爱情的。后来回想起当时父亲望向母亲的眼神,我猜,如果母亲有感知,母亲的心,估计早已七零八落。 自己将一生的梦托付给了的男人,并为其生了一个孩子且独立抚养如此多年,而这个男人,却连看都不愿意看她,更不用说怜爱和温暖了。这是何等的悲哀。 母亲自己就那样孤独无依地站在原地,当时的空间里,似乎隔绝了她。我索性径直走向母亲,试图救母亲于尴尬之中。可谁知,楼上传出一声惊呼,惊呆了众人的同时,也让我停止了走向母亲的脚步。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四节 玉碎 那声音恰是从琴婶方才上楼之后的背影处传来。这一声惊呼着实吓坏了众人。第一个冲上楼去的,是来时候给我们开门的女佣。在她到楼梯缓台的时候,就听见楼上又嘈杂起来。声音虽然不小,情绪也能感知出一二,但毕竟这房子太大,空旷得不拢音,所以,在楼下听起来,就没有那么清楚。 但,隐约还是能听到几个词:“荷包(衣服兜儿)、断掉勒、讲讲好(刚刚好)。”这只言片语,我也猜不透究竟是什么事,不过,貌似有曹灿灿的声音。我有些奇怪,这丫头不是给我送完裤子下了楼吗?什么时候又回去了楼上?我亦无心去理会他们的事,便转身又看了看母亲,顺便偷瞄了一眼父亲。也许是生活环境的不同导致俩人从外表上,就是不般配的,何况精神世界。我在心里轻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口气,是感叹母亲,还是感叹我这个从她肚子里跑出来的自己。 女佣上楼不大一会儿,就见琴婶和曹灿灿下了楼。曹灿灿一脸气愤,毕竟是小孩子,喜怒哀乐都喜欢在脸上表达得淋漓尽致,就她那个表情,不明所以的,还以为怎么着了。而琴婶,虽然努力克制,但,毕竟人都是感性的动物,无论做何掩饰,那种从心里释放出来的情绪,还是能从肢体语言和表情微妙的变化里找到蛛丝马迹。 琴婶走过楼梯缓台,一抬头,发现大厅里的人都齐刷刷地望向自己,便尬笑了一下:“哎呀,么得斯(没事儿),我就是看灿灿弄脏了早上新换的衣服,说了她几句,你们聊。瞧我,哈哈,毛里毛糙(粗心)的,竟忘记了家里还有客人嘞。姐姐莫见笑哈。”琴婶这普通话里夹杂着个别方言,像我这种北方人,哪怕听得懂,也还是得在脑子里转悠一会儿。那时候,普及普通话主要针对的还是公众,类似于学校、传媒等,一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不在公共地方办公,便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我还在脑袋里过滤着琴婶刚才说的话,突然,从琴婶身后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那声音不大,但明显怨气很大。 是曹灿灿。 她拍了琴婶后背一下,便急性地说:“妈,你为么不说你镯子断掉了?那么贵的东西,你平时都不舍得戴,放衣服里好好的,怎么就断了?而且早不断,晚不断,偏偏今天断?” 奶奶听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刚要说话,却被坐在侧沙发上的父亲抢了去:“什么镯子?” “爸,就是你出国去缅甸,给妈妈带回来的那个玉镯子。妈妈一直放抽屉的衣服口袋里,谁知,刚才找针线发现断了。”曹灿灿的话,句句都带着拖长了的尾音,那种感觉,不像是在叙述事情经过,倒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跑到父亲身边伸冤一般。 琴婶回头,厉声呵斥曹灿灿:“闭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不要插嘴!这没你的事儿,你上楼学习去。”琴婶把眼睛瞪得圆圆的,直盯着其女儿。曹灿灿回了一句:“我才不!”一溜烟儿跑到了父亲身后。 琴婶的表情特别难看,她那眉眼之间,已经不能用强颜欢笑来做掩饰了,她冲着奶奶的方向,身体微倾,声音弱弱地说道:“妈,别听小孩子乱讲话。没事儿,可能是我什么时候不小心碰的,没有记住。破财免灾,碎碎平安,碎碎平安。那个,姐姐哈,你也莫怪小娃儿胡说八道,不要往心里去哈。”我和母亲毕竟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接触的事情少,自然脑神经转的慢。要不是琴婶冲着母亲讲,不要母亲乱想,我还不清楚那句“早不断,晚不断,偏偏今天断”是什么意思呢。原来是说我?! 奶奶有些生气,她收起了刚才那挂在脸上的笑容,对着琴婶说道:“小琴,这种事,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什么叫做可能?如果,你觉得是可能的话,干嘛要讲出来?还在楼上大呼小叫的?莫要说今天家里有客人,就是没有,你这个样子,也不是我们曹家媳妇应有的稳重!”奶奶说到最后,稳重两个字,用的力气很大。 琴婶知道奶奶生气了,便急忙走下楼梯,到奶奶身边,一手抚奶后背,试图用顺气的方法让老人家消消气,同时又在奶奶身边弯腰道歉:“妈,我知道我错了,是我没有管教好灿灿,我现在就带她上楼,就上楼哈!您消消气。”说完,便欲转身离去。 还没有迈出去两步,便听奶奶在身后叫到:“站住!这么大的事,是你说撒口就撒口,你说收网就收网的吗?太没有规矩了,这要是今天坐在厅堂里的,都是名门家,你这轻挑的性子,岂不是丢尽了我曹家的颜面?!” 奶奶说的掷地有声,她严肃起来,一点都不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同时,奶奶的一番话,倒让我听出了两个大概。这第一,曹家,奶奶做主。第二,奶奶不待见琴婶。这两重意思,后来,在我居住在曹家的日子里,更是得到了证实。 琴婶脸一阵红,一阵白,站在原地不敢动,也没有再说话。气氛一度变得紧张起来。 我毕竟年龄小,哪怕听出来这矛盾的核心,我被安上了一个最佳嫌疑人,但依旧没心没肺地瞅瞅这个,望望那个。因为四个字,问心无愧。不是我做的,我怕什么? 我环顾着周围事件参与者的表情,从而想去感知其内心的真实所想。用现代科学上来说,就是微表情学。当我目光定格在身后母亲的脸上时,心里不由得一惊!因为我见到母亲愤怒的目光正盯着我,或许,一直盯着我后脑勺许久。我摇了摇头,企图告诉母亲不是我做的,和我无关,但母亲依旧满面通红,气呼呼地站在原地看着我。 父亲冲着琴婶说到:“多大个事,咋咋呼呼的,等我再出差,带一个回来便是。”未等琴婶回应,曹灿灿在其身后便伸长了脖子,冲着父亲的脸说:“爸!这不是你再买不买的事情。是我家即将来个捣蛋鬼,来个贼!” 那个贼字,拖着长长的尾音,特别刺耳。那个年代,贼这个词,对人格侮辱的程度远远大于现在。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穷丫头,趁着在人家屋子里换衣服时,翻了人家柜子,弄碎了人家珍贵的玉镯子,很合情合理。但是,真的不是我做的。琴婶在曹灿灿说完那句话之后,便气得大步冲向父亲身边,指着其女儿的鼻子,激动地说:“上楼!我吕琴的脸,今天算是都让你丢尽了。”琴婶本身就瘦,因暴怒而暴起的青筋贴在其额头上,看起来有些恐怖。其实,琴婶如此气愤也难怪,奶奶刚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她没有曹家媳妇应有的稳重,这边,曹灿灿总是不时地添油加醋,这活生生地又给其扣了一顶教子无方的帽子。换了是谁,生气都不奇怪。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五节 息事宁人 这时,身后的母亲突然叫我的名字。那短短的三个字,听起来却像覆盖了一层黑色且厚重的积雨云,阴沉的似乎快接近了地平线。我回头,光在母亲的身后闪烁,我看不清她的眼睛,却感觉四周的一切都在向我逼近,转瞬之间,我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投在眼前的光,那透过指缝的闪亮,是人性的善良吗?不,善良不会晃花人的眼。我并拢手指之间的缝隙,强光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透过血肉的通红,而这血红的背后,站着的,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的自尊心是极强的,这种性格,和她独自抚养我到10岁有一定的关系。或许她生来是个小女人,她也会琴婶的娇柔妩媚,她也可以嗲嗲的在心爱的人面前撒娇,只可惜,人各有命,各命,各受。 我猜,母亲在第一次带我踏进曹家大门的那一刻,打死都想不到会有如此喜剧的一幕发生吧。而这种惊惶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的情绪,让母亲看起来似乎是在强忍着某种濒临绝境地站稳在沙发边缘。我走向母亲。 人生的剧情,总是有始料未及这句成语伴随着。在距离母亲仅有一米远距离的时候,母亲抬手甩了我一记耳光! 我不知道,这第二记耳光拍在我脸上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有光?!声音之大,让整个大厅的人都停止了喧嚣,众人的目光齐齐地看向我,我顿时觉得,焦灼滚烫的,不仅仅是刚被打的那张脸,还有身后熊熊燃烧的炽热目光。 我没有哭。 你若问我,受了委屈还挨了打,为什么没有哭?那么我告诉你,在短短两天时间,我被母亲打了两巴掌,而我,从不认为自己有错。尤其这一次,母亲连给我言语的机会都没有,这对我来说,是根本无法接受的。母亲的两巴掌,彻底扇断了我童年乃至一生有关于母爱的一切遐想空间。 我自认为自己是委屈的,我觉得我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孤独的一员。 我与母亲之间的误会,就这样,赤裸裸地搭上了开往悔恨的船,并且越行越远。以至于我下船之时,母亲,已奄奄一息。 琴婶见我母亲的举动,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空气空重的气息,已经让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都变得默不作声。这一耳光的声响,震得时光四分五裂起来。我站在原地,眼前都是与母亲的从前种种,只可惜,剧情是倒叙的。当我出生的场景再次从记忆的深处被拽了出来时,我知道,10岁之后,即便是我相依为命的亲生母亲,即便是我离开她后她便从此一无所有,但,我仍旧从自己的主观意识上,硬生生地放弃了她赐予我无尽母爱的权利和机会。 对于这个我生命中最亲的庸人,即便我用尽我的一生,也是无法弥补的至尽遗憾。 母亲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恰好透过光,变得几近透明。我恍惚间觉得,母亲就像即将幻化的肥皂泡影,正飘飘然地飞去我未来心停留的地方。 奶奶急忙跑过来,一把把我拉到身后,冲着母亲说到:“你这是做什么?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况且,再大的事情也不能动手打孩子呀!这是女孩子!曹家,从来没有打女人的先例!”奶奶可能是因为太过于心急,一句话,直接把我和母亲划进了曹家,而不是刚才所说的外人!并且语气,和方才教育琴婶的语气如出一辙,这让我坐在一旁的父亲脸色开始泛白,被吸入的一口烟呛的不停咳嗽。 我不清楚琴婶是否留意到这其中的端倪,但见她一直保持着同样的表情,站在同样的地方,想来,应该也是因事态发展的过于难以控制而处于蒙圈状态吧。 母亲缓了缓,这次和在学校那次不同的是,母亲很冷静。她放下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转身拿起来续了水的杯子,又是一饮而尽。母亲喝光水之后,双手撑着茶几,大口喘着粗气,那气息,像是从脚底,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纳出来的。一阵之后,母亲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弄出褶皱的旗袍,对着面前的奶奶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抬头时,又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随即开口说道:“今天的事儿,实在抱歉。损坏的东西,我会照价赔偿。明天,我把沐夕送来,就算是正式住进了曹家。以后,还烦请替我照顾和管教女儿。”说完,伸手拉起我的胳膊,径直转身走出了曹家大门。 我猜,这个时候,所有人应该都是像被施了魔法一般,静止在了某个时间的节点。 我与母亲在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坐了公车回家。那走走停停的花花世界,那上上下下的忙碌人生,像极了我离开母亲后的上山三里、下山无路的喀斯特地貌般的命运。 下了公车,我再没与母亲说一句话。也许,当时的我,怨恨这世间不给我倾诉衷肠的机会,而后来,我便开始怨恨这世间的不公,因为它夺走了我母亲无言且简短的一生,然后,徒留我独自一人在这世上对无说有,对溢言空。 关于这一巴掌,母亲从未向我解释过任何,不是母亲不爱说话,是她用自己无言的一切保护着我,而这种无言,却被我理解成了无爱和懦弱,随即衍生出厌恶和憎恨。当然,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切,都归了零。 我还记得,母亲在离世前,我曾几次想问她,为什么用两巴掌把我从她的世界里扇走?但我张了张口,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后来,母亲在弥留之际,曾用那失去光泽的双眼盯盯地望着我,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嘴角还勉强勾起了一点笑,我透过她微聚的瞳孔,看到了我映在里面的全部身影。我躬下身子,俯在她的身旁,听她和我艰难地说,当年,为了让我留在曹家,她只能用一巴掌息事宁人。 然而,恰当的时间发生了恰当的事,一切便叫做天意。 我于1998年,母亲殡葬之后,才知道了母亲告诉我的秘密背后的秘密——送我进曹家时,她已得知自己生病,并且与父亲先后签了三份协议。 而那三份协议,在把我和父亲关系送入北极冰封的同时,也将我送入了堕落的深渊。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六节 容角儿 那日离开曹家后,我不清楚他们是如何处理这一起突发事件的。当晚,我的心很是杂乱无章,无心思考任何,晕晕乎乎地便睡了过去。 起床后,发现母亲包了饺子。我睡的死沉,并不清楚她何时起床做了这些,但这些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了实质性的意义。我看了一眼桌子,转身就去刷牙。母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而当见我的冷漠,最终,不得不又合上了。我侧着身体从母亲身旁走过,刻意的,碰都没有碰一下她。母亲左手端着装着饺子的饭碗,右手拿着筷子,僵直在了那破旧的餐桌旁。 我其实心里是明白的,母亲为什么在那天早上包了饺子给我。在东北,有老话言,上马饺子下马面,是为讨个好彩头。而我偏就摒弃了母亲的好意,对我而言,彩头好与坏,离开母亲,离开那个落魄的家,就是好的,不离开,吃100顿也无济于事。 刷完牙之后,我从门外进来,见到母亲依旧站在原地,眼睛直直地望向桌子。我下意识地轻咳一声,母亲回了回神,回头看了一眼我,知道我忙完了,便进卧室打开衣柜,去取昨天已经帮我包好的行李。于是,我又见到了那块漂亮的花布。 在即将出门的时候,母亲慌慌张张地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事,穿着黑色系带子的绒布鞋就进了屋。我站在门外等她,透过墙上的玻璃,我见到母亲小心地打开那系好了的包裹,把什么东西放进了里面。 我对此毫无兴趣,只是淡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母亲弄完之后,仔细将包裹挎在了手臂上,便出了门。 在老楼的楼下,遇到了几个聊天的老邻居。“呦!沐夕妈,这是去郊游哇!怎么大包小包得嘞!” 母亲尴尬地笑了笑,应付了几句“嗯,嗯。”便逃也般地离开了这巷子口。由于步子慌乱,一头撞在巷口的那棵老梧桐树上。母亲吃痛地叫了一声,我在前面循声回头,见到母亲的额头都被撞红了。但我没有上前关心,更没有安慰,连脚步都不愿往回多挪一下,就一直冷默地等母亲自己处理。 2014年,我从多伦多回国的那次,在走到那棵梧桐树旁的时候,我用手抚摸母亲曾经被其撞红额头的地方。我想,那一刻,梧桐会比母亲的心更伤。因为,它气我的愚钝和无知,这近百年的老树,都是有灵性的,它知道我的未来,终究会痛恨现在的自己。我抚摸大树的粗壮树干,我多想告诉它,如果你会说话多好,或许,我和母亲的未来就都换了另一番天地。 为了缩短与母亲一起行走的时间,我选择了坐公交。这一路,我一直闭口缄默,目光游离。其实,现在母亲身边,我还是心有不安的。我不清楚自己究竟不安的是什么,也许是自己,也许是母亲。 再次到了曹家门口,大门并没有关。我不再像昨日那般胆战心惊,一把推开门,抢先走在了母亲的前面。院子里的车子明显比昨日要多,此时,曹家正在宴请宾客。在穿过那偌大的院子,擦身而过几辆没见过的漂亮的汽车时,曹家的主楼大门已经离我很近。我上了两个台阶,便听见屋子里一片嘈杂。我伸出去欲开门的手,在迟疑了数秒之后便缩了回来。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或者进去之后说什么,直到母亲在身后跟了上来。她也听到了曹家的屋内的动静。我一直侧着身子望向远方,我用余光瞥见母亲看了我一眼,便按了按门上的门铃。很快,有人过来开门,还是昨天的那位女仆。她开门见到我们的时候,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很尴尬地身子一闪,留出一个缝隙,让我们进去。 进门之后,她试图领我们走另外一条通往楼上的侧楼梯,不料,母亲手臂上挎着的我的包裹,撞到了一位赴宴的女子身上,女子手里的香槟杯瞬间倾斜,酒泼了那女子一身,整个前襟都湿了。由于撞击力在身后,女子因没有站稳,还推到了身旁的另外一位同行的女性伙伴。我是听到身后的两声惊呼才回得头,然而,当我回头时,便看见了母亲惊慌失措的目光,以及对方愤怒和厌恶的表情。 母亲又是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连连道歉。尽管这种事情,除了道歉似乎也无它法,毕竟在无钱无势的身份中,本就谨小慎微,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等级悬殊的人身上,你会把恐惧扩大10倍不止。但母亲这样懦弱的样子,还是让我火腾地一下子窜上了头顶。 忽然,众人之中,有一位远远地像母亲走来,我定睛一看,是父亲。 父亲看了一眼母亲后,便转身对那二位朋友致歉:“我家的远方亲属,借宿一段日子。你看,实在不好意思。回头,我让小琴给你买件一样的送去。别生气了。” 母亲抬头看着这为她解围的男人愣了神,也许,她把这种举动,当成了爱?现在想来,足够幼稚。 父亲转过头冲着女佣说:“吴妈,你带她们上楼,这里我来处理。”吴妈连连称是。于是,她转身去拉我的手,见母亲在我身后还是盯着父亲看,吴妈急了,她两个快步走向母亲,搂着母亲的肩膀,一把拉到了过路这边。母亲似乎因方才的事情而受了一点小惊吓,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 就在我们马上就要上侧楼梯的时候,靠近楼梯的摆台旁,一位穿西装的男士突然指着母亲说道:“诶,你不是那个梅林戏苑的容角儿吗?哎,你怎么到这了?嘿!曹牧,你还记得吗?好多年前,你特别爱听她唱的戏。你请来的吗?真是,比前些年瘦了诶。你还唱吗?” 这位男士的话,让在场的宾客又肃静了下来。我见到母亲显然慌了,而父亲在方才事发的门口处,也是表情尴尬得很。 这样的局面,倒是提起了我的一些兴趣,尤其他喊得那一句“嘿!曹牧!” 说起来我的身世,母亲说得不多。对于90年代,私生子这个词,还并未流行起来。而我也从未想过母亲和父亲的复杂关系。我曾经一度认为,是父亲与母亲离婚后,留下我和母亲独自生活而已。而进了曹家的门,突发的一切事情都太多,让我更没有精力去思考成年人之间的罗乱。 我站在楼梯前,忽然脑袋一转,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便开始串联这一系列事而。 曹灿灿比我大,而且,琴婶怎会让丈夫前期的女儿入家门一起生活?况且,奶奶还撒了谎? 难道 难道,我是父亲不可公之于众的那一个?!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七节 桃花庵 气氛瞬间变得无比紧张起来。于我当时的心境而言,我是既希望有下文,又希望这尴尬快点结束。那位男士又喊了父亲两声。这时,方才被母亲撞到的其中一位女士皱着眉头问父亲:“曹哥,你家这远方亲戚怎么忽然变成了梅林苑唱戏的?”一句话,让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极致。 正当那位客人欲进一步追问母亲近况的时候,奶奶从楼梯上下来,边走边笑意盈盈地说道:“薛浩,打小儿你和牧儿一起长大,我就见你好奇心强。这都40的人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刨根问底儿?你应该学学我家你大哥曹骐,不该操心的事儿呀,从来不管。呵呵~” 薛浩回头见到奶奶,尴尬地用右手摸了一下鼻尖,笑了笑:“曹妈妈,我们在您眼里,多大不都是孩子嘛。哈哈,曹骐哥我这辈子是学不来了,就他那智商和情商,政商两界都耍得开。诶,曹妈妈,这个容儿角,是我们薛家尚未搬走前,家附近的一个戏院的。那时候,曹牧每次去找我,我们俩都去那听容儿角的戏。可惜,后来搬走了,也忙了起来,很少回去那边。偶尔去梅园,也是路过办公事。想来,快有10年了吧!时间太快了。我这不是看见故人,心生激动嘛!” “哈哈,激动,也别吓到人才好。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容儿,我老家的远方亲戚,这是她的女儿,来这借宿一段日子。容,这是薛浩,和我们曹家是世交。” 母亲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但这薛浩,却是又展现出来他的“特长”:“不是,曹妈妈,容角儿是你亲戚?曹牧这么多年从没和我说过呀?这是她女儿?这么大了?这,这孩子长得,怎么有点像那个” 奶奶立马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薛浩,你就别十万个为什么了。不是好久没有听到容儿的戏了吗?正好,让她今天来一曲,让你解解这么多年的遗憾。”奶奶说罢,便坐在了沙发上,也算是堵了薛浩的嘴。 在场的宾客便都把目光投向了母亲。 如果说,这世上能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地自容的窘境是去掉遮羞布,那么,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进退两难,就是大众的透视眼。那投在母亲身上的目光,和舞台的闪光灯做比较的话,闪亮程度,一点都不逊色。 母亲只能硬着头皮在嘴角勉强笑了一下,随即放下手臂上的包裹,局促不安地双手攥着拳头站在原地。薛浩头一扭,冲着父亲喊到:“曹牧,还听那曲容儿角唱得最好的《桃花庵》如何?”父亲没有看向他,只是用嘴唇抿了一口手中的香槟酒,淡淡嗯了一声。 薛浩看向母亲,若有所思地说:“容儿角,你老了。你是近期住在曹家吗?这回有时间,我可要和你好好叙叙旧,听听你讲讲这些年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母亲眉眼稍抬,轻声说:“我不在,只有我女儿在这借住。我,我还在梅园那边。” 薛浩怔了一下,弹了弹手里的雪茄烟:“也罢。反正你女儿在,你也能经常来。我妻子也特别喜欢豫剧,有机会,请容角儿到我家一坐,我也请些朋友前来一睹国粹风采。”母亲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 薛浩让众人在厅堂中央闪出一片空地,便请母亲开嗓。 母亲唱曲养我10年,除了在家里她小声哼唱几句之外,我其实从未真正听母亲唱过这卖艺的手艺。母亲刚一开嗓,众人便连连称好。九曲迂回的声线,在那大厅的上空盘旋、盘旋。我那个年龄,对戏曲是不感冒的,尤其曲艺的唱腔,让我根本听不懂歌词的真正含义。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再次听到那曲《桃花庵》时,我上网搜了它的戏词。其中有一句“过路的君子有千千万万,怎不见张才回家来?”我想,母亲在与父亲无缘之时,此曲,仅仅是一曲盼夫归的经典之作。而后来,当父亲真的消失在母亲余年的世界里,母亲再次唱起,心境,该是何等的凄凉?我亦不知,那日,父亲在母亲身旁,是否会有良知的不安? 一曲罢了,众人皆叹。我和吴妈一直站在侧楼梯的台阶上,直到母亲唱完,向众人谢礼之后,才一同上了二楼。 那天,琴婶和曹灿灿没有在家。在我心里五味杂陈我身世的同时,我也在忧虑着是否会在未来的某一日,曹家因我而天下大乱?我晃了晃脑袋,松开系在头上的头绳,用手指松了两下头皮,才算是好一些。 吴妈带我们来到二楼西南角的一间卧室,这屋子虽然不大,但比起我同母亲居住的那狭小拥挤的简易单居,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吴妈简单交代了一下,便下楼继续招呼客人。母亲欲把给我带的衣服归纳到衣柜里,被我拒绝了。我说我一会儿自己弄,让她走吧。 我其实,只是想自己单独待一会儿,因为自从我划伤了闫涛开始,一件件事情就像天外陨石一般,接憧而至地向我砸来,而我当时,毕竟是个10岁的孩子,生活想让我坚强的同时,却忘记了给我接受的时间。但,那一句“走吧”,在母亲看来,是驱赶,是追撵。我见母亲要解开包裹的手停留在了半空,并且随着那个走字,而轻微的颤抖了起来。 母亲片刻之后,便慌忙走出了房间。等我静下来听到门口传来的抽泣声,才知道,母亲一直没有离去,而是站在门口,哭了。 倔强如我,依旧没有走出去解释任何,也没有去安慰什么。我脑袋乱成了一锅粥,索性走到门旁,随手关了那扇淡蓝色的门,隔绝起让我良心抽蹦的声声戚戚。 母亲何时离开的,我不知道。楼下宾客何时散场的,我亦不知。我独自坐在床边良久,不经意间瞥见了母亲给我打的包裹。随手打开,欲放进柜子。 在第三件与第四件中间,我发现了一个金丝绒的绒布袋子。我拿起来,颠了颠,还蛮沉。打开一看,是一条很有年代感的项链。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八节 宝贝 我记得,见过这条项链。母亲曾经告诉过我,那是她的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东西不值几个钱,但这种亲情,也恰恰是金钱所不能衡量和比拟的。母亲在每年姥姥忌日的当晚,都会从柜子里掏出它,呆呆地坐在床上看上许久。那陈旧的颜色,月光折射在上面都泛不出光泽,但岁月弥留在上面的乌色气息,依旧是维系着母亲与姥姥之间亲情的纽带,那是母亲的宝。 我翻转两圈看了看,便随手丢在衣柜的一个角落。于我当时而言,我不清楚母亲在我的行李里塞进这个东西,究竟是何用意。后来,我,明白了,母亲,把她的一件宝贝,送给了她的宝贝,仅此而已。 在将衣服全然归置到衣柜之后,我百无聊赖地躺在了那张大床上。我头枕着自己的胳膊,扭头望向窗外。那高大的梧桐在风中晃来晃去,又像是点头,又像是摇头。我看着那树枝迎风摆动的样子,入了迷。隔着玻璃,我总觉得那张牙舞爪的树叶像心急如焚的焦急心情,想说点什么给我听,无奈,却始终找不到通往我心灵深处的那扇门。 接连发生的事情,让我失去了本应由有的“曹家”兴奋感,反倒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在里面,你问我是什么,我回答不出来,就是心,堵得很。 不时之后,有人敲门。我见到是吴妈。她依旧是那种谦恭的神态,看不出任何端倪。“小姐,老夫人叫您下楼吃饭。” 我一怔,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小姐?老夫人?”吴妈笑了笑,说道:“家里的规矩。虽然我和老夫人年级差不多,但,家里上上下下都叫我吴妈,以后,您也这么称呼就好。老夫人在楼下等您。我先下楼。” 我望向那徐徐渐关的门,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我简单用手指理了理头发,便轻声下楼去。才出门,便听见楼下传来曹灿灿那尖细的嗓音,我心里一惊,怕是琴婶也在。透过楼梯的栏杆缝隙,我瞥了眼端坐在饭桌旁的几个人,该在的,果然都在。 我慢慢下楼,奶奶循声回头看见我,指了指那留出来的空位,我便坐了下来。 “以后叫你吃饭,能不能早点下来呀?一大家子人都等你,你也好意思。”曹灿灿那阴阳怪气的声调惹得奶奶和琴婶又是一阵奚落。我悄悄抬头看了看,又低下了头。 奶奶转过头笑了一下:“沐夕,没事儿,灿灿就是这个性子,心直口快,实际这丫头没什么坏心眼儿,你别往心里去。慢慢习惯,慢慢习惯哈。快吃饭吧。”我点了点头,小声说:“知道了,奶奶。”话音刚落,对面腾地站起来一个人,吓得我一激灵:“那是我奶奶,你不是叫姥姥吗?怎么还奶奶了?真是搞笑死了。啊,没住进来是姥姥,住进来就变奶奶了。呵呵,笑死人了。” 奶奶冲着曹灿灿皱了眉,随即放下筷子,严肃地对其说到:“灿灿,姥姥和奶奶只是一个称呼,有那么重要吗?沐夕第一天来,吃顿饭,你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你爸爸应酬累了,还在楼上休息,你小心吵到他。”曹灿灿一个大大的白眼冲着我就是一翻,然后很不情愿地一甩胳膊,便又坐了回去。 琴婶不停地给我往碗里夹菜:“沐夕呀,你多吃点,灿灿就是小孩儿,她从小被我惯坏了,她要有你一半儿懂事多好!你多吃点哈。”我尴尬地握着筷子,机械性地往嘴里扒拉饭。刚吃两口,曹灿灿便气冲冲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哼!不吃了!吃个饭,吧唧嘴的声音都赶上直升飞机了,让人怎么吃?哼!”起身便上了楼。 奶奶和琴婶在饭桌上一边安慰我,一边冲着曹灿灿的背影无奈地摇着头。 那顿刚入曹家的第一顿饭,就这样,在一片尴尬和吵闹中吃完了。你若问我饭菜是否可口?我只觉得,五味杂陈。 那一夜,我几乎没有睡。我的心思很重,失眠的后半夜,我索性拉开窗帘,继续盯着那窗外的梧桐发呆。许是换了环境,许是最近事情太多太突然,我自觉头沉得要死,却根本睡不着觉。 黎明时分,我眯了一会儿,做了一个梦。梦中我看见,母亲在窗户外的那棵梧桐树旁,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正忙着勾毛线。我问她,勾什么呢?母亲说,转眼天就凉了,我给沐夕勾个小坎肩儿。 早上,我整理好书包下楼。琴婶招呼我过去,并递给我一杯牛奶和一片面包。早餐吃惯了粥和包子的我,看着这西式餐点,有点难以下咽。曹灿灿提着裙子下来,瓦声瓦气地小声嘟囔着:“瘪样!”便从我身后走了出去,由司机送去了学校。琴婶没有听见曹灿灿的话,但见我看着其女儿远去的背影发呆,以为我在疑惑他们的行程,便和我说道:“灿灿在一所私立学校上学,那里都是外教。啊,就是美国的老师,这样子,以后出国,外语不就不成问题了嘛。本来需要寄宿,我和她爸爸担心她在那里睡不好,便通勤的。沐夕,我和灿灿奶奶昨晚商量了,你学校离得远,正巧灿灿爸爸在你学校那边有个办事处的,近期正在那边办公。你每天早上坐他的车子,正好的呀。” 我抬了抬眼皮,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了。琴婶把我送上欲先等在院子里的车。我便默不作声地坐在车里,想想琴婶并没因昨日的唱戏听戏渊源之事而问我任何,想必也是不知道,心里便稍微安稳了些。 一会儿之后,父亲上了车。见到我坐在后座,愣了愣,便抬腿进了车。 我和父亲在同一个空间的后座上,距离只有不足半米,他身体散发的热量随着风都能吹动我的神经末梢,何况,我身体里还流淌着其一半儿的血液。然而,即便是如此亲情的交织却并没有让我们碰撞出心灵的火花,呵呵,一路上,父亲拿我当空气一般,全程忽略掉,不要说嘘寒问暖,更不要说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表达对我的愧疚,连从鼻腔里发出的拼音字母都没有任何,眼睛,更是自动屏蔽了我的存在。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十九节 平淡,便潜伏着危机 这一路,因空气的凝重和呼吸气短而显得格外漫长。我几次看着窗外,把即将溢出眼眶的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我本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但这个曹家,唯一能让我有期盼的亲生父亲,却对我如此的漠视,这让我心存的小小侥幸都生生被刺破了。我要的并不多,但老天似乎都忘记了给我。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门口,刚下车,便在蜂拥而至的人流中见到了班主任。我急忙假装整理肩上的书包,低着头背对着学校大门。谁知,远远的,便听见老师喊我的名字:“曹沐夕!”我心里一翻个。我心翻个儿,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这一声的含糖量实在是太高!我不仅心里犯嘀咕,两天请假没来,我发生了一些事,难道,老师也受了刺激不成? 我一直没敢转过头去应那一声,因为我怕没好事儿。 就在我低头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拍我的肩膀,吓了我一跳。我一激灵,猛地一抬头,竟然是老师。阚涛那件事情,给老师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这距离我脸不足50厘米的距离,看到的,完全与严厉无关,竟是满脸堆满了笑,笑得我甚至不敢直视。 “两天没有来,老师都有点想你了呢!”这话从那个平日里声严厉色的班主任口中说出来时,我后脊背直发凉。让我更始料未及的是,她竟然还一把把我书包从肩膀上夺了过去,嘴里还自言自语着:“课间的时候,你去我办公室,我把这两天落下的课给你补补哈。书包太沉,老师帮你拿。”我惊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别看这是我的老师,这话,适用于所有人。 我不清楚究竟这是要做什么,吓得简直连吐沫都不敢咽一口。 就在我傻呵呵还僵站在原地的时候,忽然老师身体向前一倾,冲着父亲那尚未开走的车子后排,柔声说道:“哎呀,曹局,您说,沐夕是您女儿这么大的事儿,我昨天才知道。您这可真是太低调了。您放心,沐夕我会好好照顾的哈。”这一句曹局,把我惊得哑口无言,而那一句女儿,让在后备箱取东西的司机,差点儿被车门夹到脑袋。 我用余光瞟了一眼父亲,他的表情难看到极点。而老师,就像看不出局势一样,还不停地冲着车窗说着,并且一口一个曹局。我站在旁边,已经到了待不下去的程度,随即自己转身一溜儿小跑去了教室。尽管我的书包,还在班主任手里。那时候的我毕竟还小,尚未真正理解人性这个东西。后来,在慢慢成长的过程中,随着一知半解的逐渐加深,我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是非常厌世的,厌恶这世间赤裸裸的丑陋的一切。殊不知,在那段时间的不久之后,我便很快被这个世界所同化,以至于,丑陋一词,在我身上,演变得淋漓尽致,而这一切的初始动力,便是自身的贪婪一词。 回到自己的座位,我大口地喘着粗气。阚涛还没有来,我便孑然一人坐在那像个榆木疙瘩一般,死丁丁的。 我不知道阚涛什么时候进的教室,反正,当老师把我的书包放到我桌子上的时候,教室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这件事情,我想,所有上过学的人都应该清楚。学生时代,班主任所赐予的存在感甚至大过父母,尤其在同学的眼里,莫要说老师给谁拿了书包,就是对着谁笑了一下,都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儿。所以,那天之后,我在班级上的“好感度”被迫增加不止一个10层楼。 其实,我本身不是一个要尖的孩子,尤其在那几天,这种被迫推倒风口浪尖的无奈之举,注定在浪褪之后,摔得体无完肤。 那段日子,阚涛依旧和我较少说话,除非不得不说的情况之下,才会有简单几句生涩的交流。阚涛的脸上,那道伤口渐渐愈合了。我有时候看到,心里会有说不出来的愧疚感。但毕竟嘴硬,直到我在若干年后出国之前,阚涛问我,是否有话要对他讲的时候,我依旧将心里踟蹰的那句对不起咽了回去。 或许,时光就是如此,没有那道伤疤,我不会进入曹家,不会与母亲分离,也不会发生命运不可逆转的大变革。 都是命吧。我告诉自己。 老师还是偶尔在遇见我父亲车子的时候,热情至极地与其打招呼。后来我才在话语中知道,老师想打听她父母那片老房宅拆迁的问题,而父亲,恰好是当时主管拆迁口的副局长。如此年轻就身居要职,想来,和家族关系,是分不开的。 父亲的司机,在第一次听到那句女儿时所表现出来的瞠目结舌,我再没有看到。我不清楚,在我下车之后,父亲是如何解释我这个女儿究竟是什么风刮来的,亦或是,压根没有任何言语。毕竟,领导没必要向下属解释私生活,也是合情合理的。 曹灿灿的私立私塾,与我这种大众的国家义务教育的公立学校,在上学休假时间上,是不同的。她每星期周四、周五休息,这样,倒是错开了我和她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共同生活时间,也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冲突。 奶奶对我依旧不冷不热,她平日很少活动,有时候身体不适不吃晚饭的日子,我更是一天都见不到她。 琴婶对我还是很好的。几乎在日常生活中,曹灿灿的吃喝有什么,同样也会给我备出一份。我曾以为,她是因为奶奶的面子才对我如此之好,直到后来曹家政变之初,我才知道,琴婶,是个好女人,她对我的爱,确实有奶奶的成分,但,也有一部分母爱的天性在。 琴婶曾在某一天,给我整理书包的时候,随口说道:“真是巧哈,我那天听朋友的妻子说,那天,就是我和灿灿不在家的那天哈,家里宴请宾客,原来,灿灿爸爸是因为听戏认识的你母亲,也因此,让灿灿奶奶找到了这个亲属。哈哈,真是无巧不成书呀。”琴婶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感叹某种离奇的巧合,也像是在自言自语着缘分这个东西,总之,言语和表情里都看不出质疑,那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至于我的母亲,我从进了曹家,短短的一个多星期,我都能没有回去梅林巷子深处的那处旧宅,尽管,我的学校离我与母亲的老窝儿很近很近,但我依旧固执地没有回去看一眼,不要说看母亲,就连看看砖头瓦片,我也是抗拒的。 我曾在课间操时间,远远地瞥见校门外的栏杆处,经常有一个纤弱的身影像极了母亲,她总是踮着脚尖伸头往里望。我似乎能在艳阳潋蛰的时光中参透那种望眼欲穿和焦灼不安。我总是躲,我不知自己在逃避什么,或者,是根本不忍去面对一些悔恨在流年深处的少不更事。 一切,就这样复制粘贴着。我曾以为,日子,平淡不过如此,或许,慢慢也都会好起来,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但我忘记了,这世界上,有阳便又阴,日升必定伴随着日落。这是不可逆转的自然规律。 于是,从风口浪尖跌落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学校四下传开的,我的身世。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节 迷路 这一切的流言蜚语,还要从父亲的那辆车说起。 父亲的办公地点,很快搬离了学校所在的梅园区,所以,我天天蹭车的逍遥日子,就在进入曹家的半个月后,停止了。 记得那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之后坐在餐桌旁,安静地等琴婶忙完。可过了平日里父亲下楼的时间,仍旧没有动静,琴婶一边撕了一块面包塞进嘴里,一边自言自语的说到:“怎么回事?灿灿爸爸怎么还没下楼?”说完,便让我在这等等,她上楼去看一眼。 只见琴婶慌慌张张地向楼上走,边走边用中等音调喊着“老公”。不大一会儿,便见她自己下来,然后急忙从包里给我拿了些零钱,让我坐公车去,告诉我,父亲今天开始,搬回家附近的大楼上班,所以,我需要自己上学了。 由于时间的关系,我揣着琴婶塞给我的钱,背起书包向大门外的路口公交站跑去。琴婶在我身后不停地问我知不知道坐几路车子呀?在哪一站下车,然后转几路呀?我满口应着知道,知道,便一溜烟儿地没影子了。 其实,能不能够坐上父亲的车子,对我而言,根本不介意。比起在那狭小空间里的局促和无言的尴尬,我宁愿坐公车去品那陌生人的喜怒哀乐。 但是,这世界上,总有些你不愿意的东西,在别人的眼里,成了必须的附属品。 从我父亲是曹牧这件事被班主任知道后,我便在年级里出了名,各科老师对我的“善意关注”度蹭蹭上涨,以至于,我偶尔会有错觉,这要是我父亲能大笔一挥让老师家的房宅多收到些拆迁补偿款,那么,我可能比他们的儿子还要亲。 我凭借着记忆力中母亲带我往返曹家那两次的公交车次,晕晕乎乎地上了车。我在车上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了下来,一路看着窗外,大脑随即又涣散开来。想到那飞驰在窗外的大树,是不是也同我这样一般步履匆匆,却没有终点。等我天马行空地将思维落了地,我猛然一惊!这是哪里?! 我急忙飞奔下车,却哪儿也不知道哪儿!我问了两位路人,但其给了两个不同的方向指引,我更是蒙了圈。 那一日的太阳很刺眼,早上8点多,人来人往的车流也没能奚落掉这恼人的毒辣。我站在公交车站的站牌下良久,借着仅有的一点斜叉阴影,任由拥挤的人流撞着我。因我一共尚未坐过几次公共汽车,所以,这一切流程及行程都是陌生的。从小的生长环境又让我没有于陌生人和陌生环境打交道的能力,当两次鼓起勇气问路失败之后,我便彻底憋了茄子。 阳光追上来的速度很快,我渐渐失去了那块能够让我暂时逃避现实的阴暗。睁开眼,望望四下忙碌的种种,我再一次觉得,老天,又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的内心,从开始的慌张到焦急,最后变成现在的无所畏惧,这短时间的心路历程,便是,索性和不如这两个关联词的直接运用。 我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南京的街道有一点很让我困惑,就是,大体差不多。1994年,我徘徊在马路上,感觉如此,2014年,依旧如此。 书包很沉,我一会儿背上,一会儿拎在手里,走累了,便坐在沿途的路基上或者公交站休息一会儿。当太阳直直晒着我的头顶,我的头发丝感觉到一阵焦灼的时候,我猜,应该中午了。就这样,一上午,我都晃悠在南京的大街上。我并未有心去思考这一上午我没有去学校会有怎样的后果,不是我无心,是我清楚,我当时在街头,除了一步一步向着未知方向挪着脚,我也不清楚还能做何。那时候一是年幼,二是儿时安全教育的缺失,我也从未想过去找警察叔叔去帮忙。 路上不时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似乎他们在想,小小年纪竟然学会了逃学?我不置与否。 太阳在偏离头顶向西慢慢滑行的时候,我又累又饿。尽管琴婶早上给了我零钱,并且足够去街边卖店买个面包填饱肚子,但我还是舍不得花。 在没有进曹家之前,母亲每天都会给我带午饭,尽管换来换去都是那么几样,但在这半个月的正午时光中来看,却是世间美味。曹灿灿的学校是提供午饭的,估计,也得是荤素搭配,营养均衡的那种。我没有对曹家任何人说过我中午吃饭的问题,一家子人也未有人留意此事,所以,在饿了两个中午之后,我开始喝那喝不惯的牛奶,并趁着琴婶不注意,偶尔还将面包片塞进书包里,以备中午吃。巧得很,今早偏偏忘了。 就在我无助地坐在路旁大树下东张西望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处高耸的建筑物。那个标志性的楼体在我上学的必经路上,之所以对它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那楼好高好高,我每次路过都要想同一个问题,就是,高处的人,他们是怎么上去的。 想到这,我激动地向那方向跑去。我站在站牌下,试着找到父亲车子车头的方向,凭借着记忆中的白色公车,便一跃而上。开心的是,这一次,没有错。 我和看门的大爷说明情况后,便一溜烟儿跑到班上。正值下午第二节课间休息,班级里乱哄哄的,大家见我背着书包满头大汗的跑来,都惊得张大了嘴,估计心里也是在想,这傻子这个点儿还来干什么吧! 阚涛望了望我:“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你快和老师说一声吧,她以为你请假,找了你家里一圈,听说还找了你妈,这会儿,估计全城出动大搜查呢吧。”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刚坐下,便一下子反应过来阚涛刚才的话:“大搜查?找我妈?”阚涛显然被我吓了一跳,便没有回答,直接点了点头。我顾不上自己还没有喘匀的气儿,又奔向老师的办公室。同屋的老师告诉我,老师和我妈妈一同去了曹家时,我的头“嗡”一下便炸开了花。 我晕头转向地回到教室,急匆匆地喝了一口水之后,书包都没顾得上拿,便沿着原路,坐上车,返回了曹家。 在距离我下车处还余两三站的时候,我透过车上的玻璃,见到了车外一个女人,慌张地找着什么!她的头发是披散着的,满头都是汗,那被汗浸湿的鬓角正黏腻地粘在她的脸上。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节 归 母亲不知道已经在街上焦急问询了路人多久,我见她脚上那趿着的拖鞋,有一只的前尖儿已经踢开了胶。母亲的面色很不好,尽管,接近傍晚的余晖是暖暖的橙红色,但,那淡阳,却晕不红母亲双颊的惨白。公车恰巧停在那正对着十字路口的站,短短的1分钟,母亲的灵魂却像游离了上万之年。 公车开走的一刹那,我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慌了神儿,我把脸贴在玻璃上去追那奔在四方车流的交汇中的人影,然而你,我竟然忘记了下车,忘记告诉那迷茫在世间焦灼找寻自己宝贝的那位母亲,你的孩儿在这儿,她平安无恙啊! 公车越走越远,我在距离母亲有一站地的地方下了车。我不是心疼她,而是我知道她傻,傻到见不到我就会一直那样找下去。我跑回去时,正值路口绿灯,四下车流交汇穿梭行驶,母亲站在中间的交通岗亭处,如同雕塑一般,她把目光定格在了道路深处,似乎要望眼欲穿那这城市的钢筋与混凝土。 这绿红交替的世间甄白,再平凡不过的一瞬,在此刻,也变得与众不同。我匆匆迈过斑马线,走到母亲身后,伸手轻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母亲猛地一回头,那眼睛的瞳孔因惊喜而变得急剧收缩起来。 这是进入曹家后,我第一次与母亲近距离接触,却不曾想过,是以这种方式,并且是在这样的地方。短短的半个月时间,母亲老了。那微微佝偻的背影,更加让我确定,每天翘首在学校操场外的那个女人,就是她。 母亲难以置信地用双手捧着我的脸,那抚上我皮肤的手,明显是颤抖的。母亲在确定我安然无恙,并且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哇地一声就哭了。那眼泪翻涌出眼眶的瞬间,总是让我在后来看到海浪的时候想起。 如果,我把母亲临终时候告诉我秘密的那个调皮的笑比作3岁的孩子,那么,那次因我失而复得的大哭,便像个5岁的女娃得到了属于她全世界的无敌珍宝。 当母亲抱着我哭的时候,我下意识地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后背,我惊讶地发现,母亲似乎又瘦了。那突出在皮肤表面的骨头棱角让我惊骇。我始终没有言语任何。待母亲稍微平静一点,我们便朝着曹家开始行进。 我脑海里反复出现老师在曹家是怎样与琴婶攀谈起我这个“女儿”的,然后琴婶会如何如何,曹灿灿会如何如何,奶奶会如何等等。 接近曹家大院儿的时候,远远地,我便看到门口的两辆警车,想必,曹家在丢了一个远方亲属的事儿上,除了报警,也没有其它办法。我有点紧张地推开院门,母亲紧紧地贴着我进来,那感觉就好像我能随时人间蒸发一般。刚进院儿,就看见吴妈跑了过来:“哎呀,我说二小姐,你这一天去哪儿了,可把大家吓坏了。”尚未等我言语,吴妈便抬头瞧见了我身后的母亲,她看出来母亲的状态非常不好,便上前扶着她继续往曹家大楼走去。 我抬起左脚刚上台阶,便见琴婶冲了出来,一脸焦急,嘴里自言自语道:“真是须(急)死了,闹寿(开玩笑)嘛!”琴婶一把抓过我的右胳膊,关切地问我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什么意外。我被这一股脑儿抛出来的问题问得噎住了喉咙,愣了一下,才回答:“我,我坐错了公车。” 琴婶夸张地一拍脑门儿:“啊油!真是个糊涂虫咧!坐错车,搞这么大动静,须(急)死人的呀!”说完便从吴妈手中接过母亲的手臂,并且对母亲说到:“姐姐,沐夕回来了,不用担心了。这事儿呀怪我,怪我,我早上送她去就好了。反正我白天在家里也没事做,你不要担心了,小心身体呀。你怎么气我都好,不要气坏自己呀。” 母亲一直耸拉着脑袋,默不作声。其实,母亲应该是大悲大喜的情绪常态,但这不言不语在琴婶看来,倒像是一种尚未原谅的责怪,所以,在我身后絮絮叨叨地不停和母亲说着。 刚进曹家大门,就见到奶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家里除了父亲和曹灿灿在,还多了三名身着警服的警察。大家见到我,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率先开口的是警察,他们站起身冲着奶奶和父亲说:“曹妈妈,曹局,既然孩子已经回来了,我们就先回所里了。曹局,再有什么事儿,您就直接给我打电话,不用亲自去。”父亲起身与其寒暄,并送到门口。 奶奶身旁的吴妈快我们一步进了大厅,正在给奶奶端水,想必,前因后果也都描述了个大概了,毕竟就一个坐错车的事儿。见警察一走,没等奶奶开口,坐在父亲身旁的曹灿灿又抢了个先:“诶,我说曹沐夕,你能不能让大家省点儿心,你10岁的人了,居然坐错车?!真是搞笑死了,传出去,我们曹家来了个傻瓜亲戚嘛?!”奶奶冲着曹灿灿轻声叫了一下其名字,算是警告她不能这样讲话。 奶奶把我拉到身边,琴婶又开始冲着奶奶不停地道歉,奶奶一直没有答琴婶的话,直到后来嫌烦了,才回头冲着琴婶说:“小琴,不是我说你,今天这事儿是沐夕回来了,这要真有个什么意外,我看你怎么收场!到时候,全南京市都传开了,啊,我们曹家就是如此善待宾客的?把一个10岁的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弄丢了?也不知道,你这个局长夫人里外都不应当,还能干什么!连个孩子都看不好!”琴婶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站在原地局促不安。 事情毕竟因我而起,而且,琴婶平日待我不错,因我的问题,而让奶奶迁怒于琴婶,我始终过意不去。便急急地帮忙解释。当然,这个曹家,我说话的分量是没有的,所以,我话还尚未说完,奶奶便打断了,冲着母亲说道:“容啊,沐夕回来了,大家也都安心了。你歇歇,找孩子也累了一天,神经紧张的,一会儿我让司机小冯送你回去。我这么大岁数,还得跟着提心吊胆的,哎,我上楼去躺一会儿。”说完,便由吴妈扶着上了楼梯。 我偷偷抬眼看了一下琴婶,她的脸涨红得好像番茄,鼓鼓的。琴婶站在沙发后侧,双手抓着沙发的后背,指关节明显因用力而发白。我想,她此时,应该也在控制着某种情绪吧。 曹灿灿漫不经心的从沙发上站起身,故意绕了一圈从我身边走过。路过我身旁时,阴阳怪气的说道:“嘿!话说回来,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啊曹沐夕,没你这出傻事儿,我都不知道中国的警察叔叔长什么样儿呢。”说完径直上了楼。留下,我,琴婶,母亲在大厅。 曹灿灿的话倒是无所谓,只是,我忽然想起来,老师呢?看这情况,莫不是没来? 正在脑袋里想着,父亲送完辖区派出所的警察,推门进来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二节 “叔叔!” 父亲进门之后,清咳了一声,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大家说话:“那个,都没事儿了吧,晚上我有应酬,上楼换件衣服就走。”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母亲似乎缓过来一些,她随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之后,淡淡地说到:“我回去了。”说完,便起身向大门走去。琴婶忙跟在后面:“哎呀,等一下姐姐,我让司机送您。您这个样子能行吗?要不,吃个饭再走?或者再这儿睡一晚呢?”母亲一直都没有答话,琴婶在把母亲送上车子的时候,母亲在院子里回头看了我一眼。借着院落的微微草坪灯光,我见母亲的眼底,比方才看起来,静谧了许多。 琴婶进屋,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轻声问我:“跑了一天,饿了吧?一会儿让人做饭。”说完,也欲上楼。我在琴婶身后,终于还是张了嘴:“琴,琴婶儿。”琴婶刚迈了两节台阶的脚停了下来,转身疑惑地看着我。琴婶的脸上也写满了疲惫,那双眼睛,无精打采的样子看了让人有点儿心疼。 “今天,对不起。”琴婶淡淡笑了笑:“没事儿,都是小孩子。你没事儿就好。晚上早点休息。”我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我确实饿了,在站在原地还未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要何去何从的时候,只见父亲换了一身新的西装,快步下楼。他路过我的身旁时,再一次忽视掉我的存在,唯一让我感受真切的是,随行带起来的一阵风,吹起了我的几丝头发,有些扎进了眼睛里。 父亲走后,偌大的曹家大厅只剩我自己,我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索性去睡觉。 对我而言,老师没去搅和得天下大乱,已经是莫大的庆幸了。我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一幕幕,只觉得时间好短又好长,短到半月时日转眼即过,长到未来,遥遥无期。 晚上,我又看到窗外那棵随风舞动的梧桐。那一夜的梧桐树,似乎也是满满的心事,它独自在月亮的头纱中迷醉妖娆着,而这一次,不是它要说,是我欲问,它,却不答。 渐渐地,我已经无力再去回想白天发生的种种,只觉得身心疲惫。恍惚间听见门外有曹灿灿的声音,我也全然没了心情去理会。 这一夜,我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我跑,母亲追,以至于,早上起来,头昏脑涨。我用手按了按太阳穴,便起身叠起被子下了楼。这天早上,不同与以往的是,全家人都在。 琴婶发现了我,便招呼我过去吃饭。虽然昨天的事情虽然不是我有意为之,但毕竟也给全家添了大麻烦,所以,我坐在椅子上,安静得如同一只小绵羊。 忽然,奶奶放下手里的勺子:“沐夕,从今天开始,我的司机早晚会接送你,灿灿妈妈跟车两天,觉得妥当了,你再独自上下学。”未等我回答,曹灿灿又伸长脖子:“让我妈跟着?哈哈,奶奶,你该不会以为曹沐夕傻到不认识车牌号吧!”这话虽然有开玩笑的成分在,但我依旧听着脸红了起来。琴婶在曹灿灿身后轻拍了其一巴掌:“快吃你的饭,迟到了喂!” 奶奶没有接话,却用手撑着桌角站了起来。琴婶忙上前一步欲搀扶,却被奶奶推开了,最后由吴妈挽着上了楼,徒留琴婶落了一地的尴尬在空气中。 来曹家有半个多月,我不清楚奶奶为什么如此反感琴婶,不过,从某种角度上来讲,琴婶在这个家谨小慎微的样子,倒是和母亲有很多相像之处。父亲待琴婶,也全然没有丈夫的那种亲昵,除了衬衫嫌佣人熨烫不好需要叫琴婶外,平时,连话都没有。而琴婶呢,倒是总跟在父亲身后絮絮叨叨寒暄个没完,父亲却像压根儿听不到一般,我行我素。 那个时候我还小,并不清楚没有爱情的两个人在一起,是何等的悲催。后来长大了,经历了,才明白,有些东西并不是人生所必须的,比如,没有爱情的婚姻。就像后来有人告诉过我,人生的配置如同车一般,分很多个等级。你若不具备享受顶配的能力和权利,那么,不如步行。 人生其实就是这样,总是在你觉得无比黑暗的时候,再飘来一片夹杂着冰雹的云。虽然我一直相信物极必反的那个道理,但,进入曹家以来,让我恍惚间觉得,我的世界,莫非,到了末日。 我曾天真的以为,我的私生女身份,不会那么轻易就曝光,因为我甚少说话,而且,要不是昨天那场意外,母亲也不会没事儿登门曹家。然而,我却忘记了,每个人的身边,都存在着一群好奇心爆棚的人们。 临近期末考试之前,老师在班级里预先准备了一场小考,并要求家长签字。进入曹家之后的两次家长阅卷都是琴婶帮忙签的字,老师也没有追问。而这次不同的是,老师在指名让我找父亲签字的同时,还给了我一个牛皮纸信封让我转交于他! 我捏了捏那信封,不薄不厚,老师再三叮嘱小心放好后,我便塞进了书包。晚饭之后,我坐在屋子里听见父亲回来。我踟蹰了一会儿,便拎着卷子和信封出了门。 正巧琴婶那晚带曹灿灿去了她姥姥家住,这也给了我“肇事”的机会。 我站在门外良久,在脑海中思考着见到父亲该如何称呼,如何交流等等一系列问题。 在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我敲了敲门,由于力道微弱,父亲似乎并没有听见。我又试着敲了两下,仍然没有声音。就在我拿着东西悻悻地往回走时,门,突然开了。我一回头,便见父亲双面通红,显然喝了不少。他倚在门旁,见到是我,眉毛一挑,虽未做声,但显然比较意外。 我忽然语塞。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我生涩地在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叔叔!”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管父亲叫称谓,即便第一次进入曹家当天,奶奶介绍这位“叔叔”给我时,我也并未开得了口。而这次,亦算得上是不得意而为之。 呵呵,天知道,管自己亲爹叫叔叔的心里感受吧。 “老,老,老师说,有,那个,啊,就是这个卷子,想让您签个字。”我把手里的卷子一摊,父亲皱着眉。我不清楚他是因为喝了酒胃里不舒服,还是见到我而让他比较反感,总之,那个脸色,不是一般地难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七节 曹骐 母亲进来的表情特别慌张,毕竟,这是自进入曹家当日镯子事件之后,我再一次犯的错误。尽管这一次,我只是一个事件的间接被告者。 母亲进来后,先是看了一眼我,随即走向奶奶:“曹妈妈,沐夕她” 未等母亲说完,奶奶便打断了她的话:“和沐夕没关系,大人的事儿。你坐,我这边谈点事儿。”母亲的神色稍显轻松一点,但还是小心翼翼地回答了一个“诶!”便坐在了我旁边的沙发上。 我一直站着,母亲抬头望着我,小声的问:“为难你了吗?”我低头看了母亲一眼,轻轻地摇摇头。母亲安了心,便往沙发里位挪了挪,安静地听大家谈话。 奶奶冲着父亲说到:“曹牧!薛浩说的没有错,就这么定了。这节骨眼儿,由不得你在那点兵点将的。”说完,便拿起电话,拨给了父亲的哥哥,我的大爷,曹骐。 说起我的大爷曹骐,那可不是一个一般人物。 他原本在南京市发改委办公的。九十年代初期的经济贸易迅猛发展速度,让这个骨子里就流淌着仕途血液的高干子弟,凭借着自身出色的情商结识了众多政商两界的精英人物。朋友多了,出于情谊也好,出于利益也好,路,自然好走。于是,他便在恰当的时机调到了上海市发改委。于那之后,南京与上海这两块大肉,有事儿,找找关系疏通一下还是毛毛雨的。 至于父亲对大爷,本是亲兄弟,但关系却很远。据说以前兄弟俩很好,后来,因为一个女人而闹得很不愉快。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娘,张静。 父亲对大爷,有一半怨,有一半畏惧,显然,畏惧的成分占得更大。从脾气性格上而言,他们二人又截然不同。大爷是那种游弋在权贵中间游刃有余的人,智商和情商都占上筹,黑白两道通吃,也是当时显赫一时的风云人物。父亲呢,在我眼里,官宦家庭的典型吧,凭借家族因素而弄的一官半职,自身却毫无建树,但有一点却继承得很到位,不正之风——吃喝嫖赌。奶奶对两个儿子都是爱的,不过,要说偏爱程度,当然是能给曹家长脸的曹骐莫属,就连大娘张静,奶奶对其的态度与对琴婶的相比,简直天上与地下。 这些在大爷从上海回来的日子里,表现得尤为明显。 关于父亲与大娘之间,是全家都知道的事儿,包括琴婶。但,那毕竟是在父亲结婚之前,自由恋爱阶段,选择与被选择都怨不得任何人。只不过,父亲如此多年,从未在心里放下过张静,包括与琴婶的结合,更包括我母亲这种撩闲打发寂寞的爱情牺牲品。 琴婶在几年之后突发意外临终前,曾与我聊天,她说,她只是想像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样,爱自己爱的人,相夫教子恩爱一辈子,结果发现,这简单的事儿,却是那么的难。她曾嘱咐曹灿灿,以后千万不要嫁给这样的权势家庭,因为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只有悲剧收场。当然,曹灿灿,也违背了对琴婶的承诺。 那天,奶奶拿起电话与曹骐通话期间,父亲一支接一支的吸着烟,当电话那头的大爷答应明天就放下手头工作,以出差的名义回南京的时候,父亲咳嗽了好久好久。我看见母亲偷偷地看了眼父亲,可能,她想像妻子一般去拍拍其后背,递杯水,都只能在梦里完成了。 琴婶焦急地拍了拍父亲,父亲的身子明显在躲,最后,竟用手挥开。琴婶尴尬地站在父亲沙发背后,薛浩冲琴婶小声说到:“小嫂,曹哥闹心,别介意。”琴婶嘴角动了一动,没有再说话。 奶奶的电话放下后,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她冲着对面沙发上的父亲说:“你大哥明天就回来。我可告诉你曹牧,你大哥回来,你别像头倔驴一样,他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平事儿要紧!”父亲嘴里叼着烟,眼皮抬了一下,没有说话。坐在身旁的小葛用胳膊肘怼了一下父亲,见父亲还是没有做声,便替父亲回答:“一定的,一定的。大哥说怎么做,就怎么做。” 奶奶因这事儿闹得一下午不得安静,这有点儿眉目,也算有了颗定心丸吃,便和吴妈上了楼。琴婶也像松了一口气般,抬头问起母亲是否吃过晚饭。母亲在回答之后起身便欲走,毕竟,这事儿,也有了点进展,在这太过于尴尬。琴婶去送母亲。我也上了楼。留下三个男人在大厅里云里雾里地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及人名。 也许是白天事情过于突然,我的神经一直紧绷,到了晚上才得以放松,那一晚,我睡得很香。 第二天,到了学校,老师在门口便拦住了我,很严厉地问我为什么扫卫生扫一半儿就没影儿了?当学校是什么地方?说走就走?巴拉巴拉的。我撒谎自己病了,在听了老师一顿训斥之后才进了教室。在过路上,阚涛看了看我,小声问我,你真病了?我嗯了一声,算做回答。 从昨天下午开始,我对老师这个神圣的职业不再满怀尊敬。虽说人非圣贤,但为人师表,怎能利用小孩子而去满足自己的私欲?自此,我便开始在学校一点点地变得叛逆起来。 晚上回家,我见到一位男士端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我猜,应该是曹骐。 还没等我换完鞋子,就见琴婶笑呵呵地过来摘我身上的书包,并和我说,家里来客人了,这个是灿灿的大爷,我也可以跟着一起叫。未等我开口,曹骐眯着眼睛看看我,忽然就笑了:“这小姑娘就是妈妈说的亲戚?哈哈,我怎么觉得哪儿长得有点儿像曹家人?”我心里一惊!琴婶忙摆正我的身子,说:“哎呀,是吗?我瞧瞧?我怎么没觉得?沐夕长得多秀气,一点也不像曹家人。” 大爷哈哈大笑两声:“小琴,你这意思就是说,我们曹家人长得都不秀气,五大三粗的了呗?” “哎呦,大哥真是说笑,哈哈,看来我真是得少说话,不然,分分钟就打嘴巴了不是?” “哈哈,开个玩笑。我听妈妈说,她母亲是戏苑的?”“嗯,叫什么梅林吧,反正也在梅园那边儿住。我听薛浩叫她容角儿,据说唱得很好呢。” “容~角儿?”大爷身体坐正,往前一探,眼睛又是一眯,把两个字分开读,并且拖长了声音。那感觉,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感兴趣。大爷戴了一副金丝框的眼镜,我透过眼镜的边缘,看到他的眼珠转了转,便再未说话。 只不过,在路过他身边上楼梯的时候,我偷瞄了他一眼。他身子突然往后倚靠,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个笑,当时不明,后来对上事儿,我才知道,那里头涵盖的一重意义,叫做,把柄。 晚饭特别丰盛。 吃饭间,父亲回来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八节 春风吹又生 父亲见到大爷,并未有一般常态家族兄弟那样的热情,反倒是大爷先开的口。 他放下筷子,冲着门口处说到:“我以为,你有求于我,至少能派个车接接我。没想到,大老远的,我自己开回来的。”父亲的脸上有一点尴尬,但还是没有说话。 奶奶在桌子对面,满脸堆着笑,圆着场:“你弟弟从小遇到事情就发蒙,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上海到南京也不远,你说你也是,怎么不带个司机回来呢?自己一个人就开回来了。说到底,还是自己亲弟弟的事儿,你跟着着急,换做旁人,你也断不能这么上心。你弟弟虽然嘴上不说,但你看这一桌子菜,就是曹牧早上嘱咐做的,有你最爱吃的梅菜扣肉呢。这梅菜,可是曹牧特意托人弄来的,很正宗的,快尝尝。”说着,便夹起来一块肉放到曹骐的碗里。 父亲把随身带的公文包放在了沙发上,便开始解西服扣子。琴婶忙过去帮忙挂衣服。大爷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看,多好的一家人,小琴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你就消停点,不学别人起幺蛾子成吗?你要知道,受贿这件事儿,得是聪明人才能玩儿的游戏。”大爷这句话一点毛病没有,但对于关系紧张的两个人来说,教育,也变成了数落和埋汰人。 父亲一边解衬衫袖扣,一边靠近餐桌并坐在了曹骐对面。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一口菜,放到了大爷面前的盘子旁边,并且望着大爷的眼睛,慢慢地说了几个字:“大哥,吃饭!” 气氛瞬间变得无比紧张。琴婶从身后用手轻轻推了一下父亲,父亲才慢慢地收回筷子,那慢的程度,就像电影的慢镜头。 大爷不屑地一笑:“曹牧,年龄渐长,这脾气也没少长!你要知道,我回来是做什么的!” 父亲也放下筷子,慢悠悠地说:“知道,帮我的同时,看我笑话来了!” 奶奶突然把碗一放,那陶瓷碰在大理石桌面的声音特别响!吓了我和曹灿灿一跳!奶奶生气地说到:“这是干什么!自从你们爸爸过世,这个家,是不是就反了天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没完没了的,我一共就这么两个儿子,平时不来往,见面就和仇人一样。一个求人不会服软,一个帮人还得说奚落话,这能耐,都用家里来了!” 家里鸦雀无声,父亲没有再说话,但大爷毕竟是个聪明人,赶紧向奶奶赔不是,告诉奶奶,自己只不过用大哥的身份在教育弟弟官场的游戏规则。没想到,本来以为奶奶发火会平息的一场硝烟,因父亲从鼻孔里发出来的一个不屑的哼~声,再次点燃了。 而这一次,大爷用了实际行动告诉了父亲,审时度势的重要性。 他拿起衣服,转身对奶奶说:“妈,您交代我的事情,恕我无能为力。当事人自己本身不愿意被帮助,我这大老远的,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不是我曹骐的性格。妈,我过些日子再回来看您,顺便带着辰辰看看奶奶。”说着,便掏出车钥匙,开门去了院子里。奶奶和琴婶急忙站起身,琴婶用力推父亲,让他快点去追,父亲不以为然。但,真当院子里有汽车引擎声音的时候,我见到,父亲也有点慌了。可能,这就是受制于人的原始状态吧。 奶奶指着父亲:“曹牧!你是要把我气死吗!”父亲见奶奶生气了,转头看了看院子里,放下筷子,轻声叹了一口气,便出去了。 在院子里,父亲和大爷呆了大约有十分钟之久,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最后,大爷是和父亲一同进屋的。不过,两个人的交流还是特别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那种。 具体这件事情,是如何运作的,我不清楚。只不过,父亲在这件事情之后,安静了一些,连应酬都很少,家里本来话就不多,这会儿,更是沉默寡言得很,毕竟事情闹得那么大,不光彩是一定的。 但,这个世界还有一件事情很有意思,就是,从来不缺新闻。所以,父亲这件事情,很快被旁人的五花八门事儿给盖了过去。 大爷在曹家帮父亲平息风波的几天里,经常不在家里吃饭,所以,尽管我放了暑假,但接触的次数都是有限的。 曹灿灿暑假期间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夏令营,一半时间都不在家。 我在奶奶和琴婶的建议下,回妈妈的老房子住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母亲特别开心,换着花样给我做饭,问我什么,我也是嗯啊的回答着。一个星期后,我便回到了曹家。 至于老师那边,我不清楚有什么动向。然而,在大家都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的时候,事件就像尚未扑灭的小火苗,一阵风,春风吹又生。 班主任的家人突然在大爷回上海的一星期后,拿出来一张有父亲签名的承诺书!承诺他们家可以以每平方米x的价格给予拆迁补偿款! 这件事情,犹如晴天霹雳,让刚回暖的曹家再次泼了冷水。而这一次,对方恰巧把这张纸复印了一份,寄给了省级主管部门的领导! 九十年代初,尚未流行校验笔记真伪,所以,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父亲坐在沙发上,双手挠着头,声嘶力竭地喊到:“我压根儿都不认识她家人!更不用说拿钱和签字!这到底是要干什么!他们要钱,我自己给她拿还不行吗?”琴婶在一旁突然问父亲:“你怎么和她认识的?” 父亲头都没有抬,伸手指着我的方向:“她!送她!” 大家把目光齐齐地看向我。别人的目光,我可以不在意的。但父亲的一个她,还是把我当成了曹家的局外人,这让我在曹家呆了有近两个月的努力都被抹杀了。 奶奶还是打电话叫来了大爷,而这次和大爷一同来的,还有大娘张静和他们的孩子,曹辰。 曹家本来当下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张静的到来,让整个曹家更是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局面。因为,父亲的事情很棘手,而张静大娘又无意间和父亲诉苦起曹骐外面有人的不幸遭遇,以至于,全家,都乱了套。 那天,南京很热,我在卧室里写着暑期作业,外面连风都没有,窗外的那颗梧桐树静静滴站在原地,树叶一动不动。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节 随意乱动他人的劳动果实 张静买的裙子,特别好看。于是,我便拥有了童年的第一条粉裙子。 随后,她把余下的另外一件递给了一旁的琴婶:“小琴,灿灿不在,我就擅自做主给她留了一条白色的了,你这当妈妈的,不会生气吧?哈哈,这个给你,你先替灿灿收着。”琴婶接过裙子,谢过张静之后,便上了楼。 待琴婶上楼之后,张静凑到奶奶身边,小声地问:“妈妈,小琴好像不太高兴,是不是因为我回来了?” “胡说!怎么可能!她啊,要不平时也没有你活泼,正巧曹牧最近的事儿闹得,她闹心,也正常。” 我坐在沙发对面,见到奶奶提到父亲的时候,张静拿苹果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曹牧~”一句话刚说个开头,后半句还没有说出来,大爷便绕过沙发走了过来。 “唠什么呢?曹牧怎么?嗯?” 大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张静,她淡淡一笑:“没什么,家常而已。老公~你去给儿子弄点吃的,在车子上的时候,他就吵着要吃鸡蛋糕儿,我忘记告诉吴妈了。我和妈妈再说会话。好不好嘛?” 张静的一声老公~比起琴婶叫父亲,含糖量直接达到爆表的水准,尤其最后那个好不好嘛,明显就是在撒娇。对于张静这种女人来说,至少我是觉得,她撒起娇来,是个男人都应该受不住的。但是后来知道大爷在外面有人,而且不止一个的时候,我不禁纳闷儿,这男人要的,无非就是金钱、权势、地位、搂在怀里可小鸟依人撒娇卖萌的娇妻,放在外面可雷厉风行的女人,这些大爷都有,而且,论等级也是中上等,为什么还要移情别恋呢? 等我慢慢长大,我便知道了,在色上的贪欲,是男人天生的本性!无一例外。 大爷看了一眼张静,转身便带着辰辰去了厨房,让佣人给做了一碗鸡蛋糕儿。琴婶不一会儿便下了楼,吴妈见家里的人齐了,便招呼大家过去吃饭。 张静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奶奶的椅子拉出来,并用手整理了一下椅子上的椅垫儿,摆好碗筷,再去搀扶奶奶过来吃饭。这一系列的动作娴熟得很,她越是这样,越显得琴婶的笨拙和处事不精。 吃饭间,张静不时地给我夹菜,告诉我多吃这个,多吃那个,并且和我讲吃哪种蔬菜对女孩子皮肤好等等。对于10岁的我来说,爱美之心已经表露出来,所以,这些能够为我所用的东西,我都细细听着。奶奶在一旁笑:“小静啊,你说,我就是爱和你在一起,这家里,你看,你们回来,欢乐多了,不然,死气沉沉的。”琴婶自顾自低头吃着饭,我看不清楚她的眼睛,可能,于这种环境,她早已经习惯,改变不了的,学着接受便好。 大爷忽然开口问琴婶:“小琴,曹牧那事儿到底怎么个情况?妈在电话里也没有说清楚,什么签字?不是已经平了吗?怎么突然搞出来一个亲笔签名?” 琴婶显然一惊:“啊,那个,我也不太清楚。他最近回来得都晚,回来也就和我说一两句话,我见他心情也不好,就没怎么多问。”大爷还没有回话,奶奶便对着曹骐说:“我看呀,你还是等曹牧回来,让他自己说吧。除了那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尚且有点儿家教在,坏不到哪里去,剩下那些狐朋狗友的,我看,没一个好东西。” “妈,这事儿,就不好往别人身上赖了。签字,谁能拿刀威胁他不是?受贿,他不要,还能有人偷着塞家里栽赃陷害不成?”大爷边说,边放下筷子。 “你弟弟,你应该了解的。浑是浑了点儿,但本质还是可以的。从你父亲过世之后,他就净给我找麻烦,不是今儿官场上与谁不和,就是明儿个社会上和哪个不靠谱的人合伙做生意赔了,更甚者扯出来个孩子,这又整个这么档子事儿。哎,曹牧要有你一半儿,我也就安心了。” 奶奶的话说的轻飘飘,但全桌子的人都木了。 “孩子?什么孩子?”大爷问。我抬头看琴婶,她也是嘴里塞着米饭,眼睛直直盯着奶奶,仿佛要窥探方才说的事儿的真假! 奶奶一愣,尴尬地笑了一声:“哪有孩子!哎呀,我说,保不齐,说不定。哎呀,你们都想哪儿去了。”奶奶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看向大家,而是低头夹菜。可能,这是人心虚说谎的一种表现吧。 张静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哈哈,妈妈,您可真幽默,您说,您一句话,把我们大家都弄蒙了。不知所以的,还以为他在外真有个孩子呢。哈哈,妈妈,这玩笑可别在外头说哦,小心有人听去当真。”奶奶连忙点头称是。 琴婶若有所思地低下头细嚼慢咽着米饭,我猜,她把事情串联起来,也许,能恍惚知道个一二三了吧。 辰辰在奶奶身边,大声吵着要吃大虾。奶奶特别惯着他,一个接一个地给他剥着。有小孩子在的地方,吃饭真是吵得狠,尤其,曹辰,这个被张静和曹家给惯得无法无天的淘气小子。 这顿饭,吃得我头很疼。 晚饭过后,我便上楼打算继续学习。进屋突然发现,我的暑假作业本上,被人用彩色蜡笔给涂个乱七八糟,不用想,一定是辰辰。 我拎着作业本在屋子里站了半天,一直在做思想斗争,要不要下楼向大家告状。不告状,我心有不甘,被一个小毛孩儿把作业涂成这个样子,过几天开学根本就来不及补;告吧,人家妈妈还刚送我一条裙子。就在我踟蹰不定的时候,琴婶上楼了,她见我屋里的门开着,便进来。结果发现我拎着本儿在原地一动不动。 琴婶问我怎么了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我说,没,没怎么。琴婶低头便看现了我的作业。她眉毛一挑,问我:“辰辰画的,对吗?” “应,应该是,我也不确定。”琴婶拎着卷子就要往门外走,我一把拉住她:“别,琴婶,要不算了吧。我怕奶奶说我小题大做。” 琴婶放下我抓在她手臂上的手掌,告诉我:‘’必须说。因为,你在这个家里,和别人不同。况且,这么大的孩子,应该知道对与错了,说出去,是对他好。这是在家里,如果在外面呢?随便乱动别人的劳动成果,不会受到惩罚吗?不用你去,我去!“说着,便下了楼。 我愣在原地。我本不是因为琴婶要替我去和一个小孩子理论的事情而发呆,而是,她方才的那句话,让我觉得不寒而栗。琴婶说,随便乱动别人的劳动成果,不会受到惩罚吗?就是这一句。 对于婚姻的夫妻双方而言,一方都是对方悉心培育的一颗希望树,我和母亲的介入,便是生生地采了琴婶的劳动果实。下一句的惩罚,让我不太敢继续往下想。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一节 渊源 我怔怔地在卧室里站着,听着琴婶下楼的脚步声,忽然觉得,那声音就如同小鼓一样,声声敲打在我的心上。我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觉,百味杂陈,难以描述。 “哎呀,调皮的小辰辰,你看看,是不是你把姐姐的作业本当成画板了呀?你这样,姐姐怎么交作业呀?”琴婶一直都是话语里带着笑意的,听起来,既像是批评,又像是在逗孩子。 张静在一旁惊讶地问:“辰辰,妈妈在路上都已经告诉过你了,不许乱动别人的东西。你怎么不听话呢?”结果,不知道是孩子怕她的原因,还是大家都说了他,辰辰张开嘴,哇地一声便哭了。 奶奶在一旁心疼孙子,急忙拉过辰辰到怀里:“小孩子,做错事情是正常的,别两个大人在这你一句,我一句的,吓到孩子怎么办?”我这时候已经下楼了。 张静急忙来到我身边:“那个,沐夕呀,辰辰还小,你别怪他,这个作业练习册还能弄到吗?大娘给你买个新的。” 其实说实话,尽管辰辰画花了我的作业本我很生气,但张静如此一说,我倒没法接了。“不,不用了大娘,我,我抄下来就行,滕写在一个本子上就可以的。” “沐夕,真是对不起了哈,害得你还要多费功夫,怪我没有教育好辰辰,我代他道歉。”张静在曹家大厅里,一个劲儿地说着,说得我恍惚间觉得,我没有阻止琴婶下楼,错了。 我笑了笑,回身上了楼。刚一进屋,便听见张静严厉地批评着辰辰,几句,孩子就开始越哭越凶,边哭边喊奶奶。我的心呐,呵呵,当时在楼上,简直是无法言语。就在辰辰哭得最厉害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辰辰,怎么哭了呢?快,大大抱抱!”对于琴婶而言,父亲对曹灿灿小时候都没有如此亲昵过,别说抱抱了,就连琴婶犯胃病的时候起不来床,都没说给孩子冲口奶粉。父亲对辰辰的亲昵,并不是因为血缘的因故,而是张静。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后来在多伦多认识的一位男性朋友,也是深爱着一个女孩儿的,以至于爱到她所涉及的全部,用中国话来讲,爱屋及乌。我想,父亲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于尴尬,本来如此亲近的血缘关系,出于心疼本无可厚非,但偏偏在这层简单的关系中加上一些调料,那自然变了味道。 出于好奇心的驱使,我站在二楼缓台处,偷着观察着大厅的一切。 我见父亲抱起了辰辰,并用下巴上的胡子扎了扎他的脸,辰辰就转移了注意力,小孩儿嘛,最好哄。辰辰摸着父亲脸上的胡子,眼睛里还噙着眼泪,便奶声奶气地问:“你怎么不刮胡子?”父亲笑了笑:“因为大大呀,这几天太忙。” 我见父亲用眼睛瞟了几眼张静。正欲抱着孩子往沙发那边去的时候,大爷一把把辰辰从父亲怀里接过来,转手递给了大娘:“你带孩子上楼,我和曹牧有话要说。” 辰辰这一转手,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大爷似乎有点不耐烦,冲着张静挥了挥手,示意她快点带孩子离开的时候,琴婶凑上前去:“来,大娘抱,大娘刚才不应该说辰辰的,但是,辰辰犯了错误,也不能不接受批评的对不对呀?”琴婶抱着孩子往楼上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近乎吼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你说辰辰干什么?他一个小孩儿,况且,自己家孩子都没教育明白,反倒教育起别人家孩子了!”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父亲。 琴婶猛地转身,抱着辰辰半天没说话。奶奶在一旁坐不住了:“把孩子给我!这一天天的,鸡犬不宁!大晚上的惹孩子哭,这要是睡着惊到了,我看你们怎么办!” 这个局面太尴尬了,张静解释父亲也不听,琴婶更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台阶上,最后还是大爷因为父亲呵斥琴婶的事儿而说了两句,父亲才坐下。 后来,奶奶带着辰辰上了楼,我便也回到了卧室。琴婶和张静也各自回了各自的屋。客厅里,又留下父亲和大爷这一对亲兄弟。 我在后来知道了这其中的渊源之后,愈发心疼琴婶在曹家的处境。 父亲和张静是自由恋爱的,相处有三年之久。张静这个人,本质不坏,但特别拔尖,想要的东西很明确。虽说,拔尖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但,有时候,太拔尖儿的人,会乱了三观。 张静父母都在国有企业工作,九十年代的时候,一提国企,大家还是高看一眼的,所以,虽说看起来家世一般,但,奶奶和爷爷也并未反对。 张静有段时间经常来家里吃饭,正巧有一次遇到了留洋刚回来的曹骐。曹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成熟与稳重恰恰是父亲所没有的,而这,也正是张静所欣赏并需要的。据说,那时候,爷爷已经给大爷着手安排了工作,而父亲,家里怕是也没太看好,所以总是拖。 人生这盘棋,对于张静而言,在两个兄弟的家族背景相同情况下,把自己的一生压谁身上,那可是不一样的结局。张静是一个目的性很明确的人,于是,三年时间,让她看清父亲的发展潜力远远不及曹骐半分,正有心想离开的时候,突然来了个郎有情妾有意的巧儿事儿!况且,这曹骐的内在与外在均是上筹,她便赌了这一把。结果,老天对她眷顾,她赢了。 是张静追的大爷,最后用尽各种方法,才把大爷和前女友给拆开了。父亲任由旁人怎么说,他都觉得是曹骐抢了他的女人,并且家里家外好一顿闹,闹得最后,曹骐都懒得解释了。至此,这梁子,亲兄弟又如何?反正是结下了。 爷爷当时因为这事儿,相当的气愤,也因此病了好久。毕竟,豪门大户兄弟俩人为了一个女人闹得不可开交,传出去,简直新闻杀伤力不要太强!但奶奶思想却很开放,不以为然,她觉得,息事宁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抓紧结婚,这样,就称父亲在曹骐留学期间帮忙照顾张静,所以,经常出入曹家也很正常不过,毕竟都是年轻人,聊得来。况且,张静的能说会道,眼力见,办事能力,都是奶奶所喜欢的,这恋爱婚姻都自由的年代,没结婚,跟谁不都是一样?!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二节 人事与天命 你若问我张静于父亲,是否有感情,我还真不知,可能,愧疚的成分占得更大一些吧。但父亲对她,确是真心。 琴婶就是这段孽缘的牺牲品,而母亲,是一半局里一半局外的爱情囚牢者,相比之下,其实好过琴婶。虽然同样是前世喝了父亲亲手送的迷魂汤,但母亲的软肋毕竟只有我自己,爱情是母亲美好且难圆的梦,而琴婶,身陷囫囵,连梦都做不了,因为,老天没有给她机会。 老天对人是公平的吗?我曾经很多次问自己。小时候我觉得老天待我太薄情,后来大了之后,除了我安慰自己前世福报浅之外,我还明白了一个道理,天命,一部分,掌握在人事之中。 琴婶是爷爷的老战友给介绍的,这个女人从第一次见到父亲,便爱上了。家里并未隐瞒张静的这段过去,但,既然称之为过去,那就是都已经过去的事儿。况且,按照道德伦理来讲,即便这嫂子是父亲的前女友,还怕他们乱伦不成?所以,琴婶毅然决然嫁给了她所谓的“爱情”。 只可惜,琴婶的一生,输就输在,她笃定了父亲与张静之间不会再有瓜葛,但她忘记了,走不进内心的人,永远都只是对方生命的局外人。 如果,母亲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位庸人,那么琴婶,便是第二位。 母亲毕竟与我有至亲的血缘在,我潜意识中,父母与子女,总归是相欠的,所以,即便我悔恨终生,但心里依旧是可以抛弃精神负担的那种。 而琴婶则不同,我在没有去曹家之前,一直在想,这个后妈会是何等的凶狠和恶毒,但琴婶偏偏不是电视剧的那种恶人,而从年龄上来看,我明显是父亲在婚后风流产物中幸存的一个,于道德,于伦常,我和母亲再苦难,对琴婶来说,都是一种噩梦般的存在。这种愧,在没有任何血亲相关中,的确是让我背负着一生良心的不安。 那天晚上,父亲回到卧室之后,依旧和琴婶说了很多话,从语气上听来,应该也是不满。我的卧室与父亲的间隔了一间,空气里满是父亲的抑扬顿挫,我却丝毫未听见琴婶回应只言片语。 第二天一早,早餐未见张静人影,父亲和我大约同时间下的楼,他东张西望没有看见自己想要见到的人,还不能问,所以,那张脸,黑得很。吃饭之间,门外的院子里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大家循声望去。只见张静风风火火地回来,大包小包的拎了不少。吴妈赶紧迎了上去。 “辰辰还没起啊!”张静进屋便问奶奶。 “嗯,昨晚哭那么凶,怕睡觉睡傻了,特意让他晚点睡的。你一大早干什么去了?还买了这么多东西?吃饭了吗?” “哎呀,我就说,把我们辰辰交给奶奶,是再放心不过的事情了。妈妈,您考虑的可真周全。您昨晚没睡好吧!一会吃过饭,您就休息去吧,有什么事儿,您就交给我。”张静边脱鞋子,边满面红光地冲着奶奶说道。 “哎,看我大孙子,多累我都愿意。你还没说你干什么去了呢!” 正说着,吴妈把张静买的东西放到了饭桌旁,奶奶低头一看,一堆书。便疑惑地问:“你买这么多书做什么? “嗨,昨天,辰辰淘气,把沐夕的作业不给毁了嘛,这小孩儿不懂事,当家长的不能坐视不管啊。所以,我一早,就跑遍整个南京,把开门的书店都找了个遍,但,我不确定有没有一模一样的卷子。沐夕呀,一会儿你看看,我昨天扫了一眼,有点儿像,后来想问你,看你关门了。努,我还顺便给沐夕和灿灿买了一些教辅书和百科全书。”张静一口气说了很多,弄得我回头还在思考的时候,奶奶冲着我便说:“沐夕呀,你看,你大娘好吧!我和你说,她呀,做事儿从来都是最贴心的一个,她办事,根本就不用操心。虽说辰辰错在先,但,大娘给你买了这么多书,你是不是也应该谢谢呀!” 我便一怔,说了句谢谢。 张静随手又从包里掏出来一个有包装盒子的东西,隔着饭桌,递给了琴婶。“小琴,这个是我送你的,来得匆忙,也没给你带什么礼物。昨天辰辰的事儿,还害你挨了骂,我一晚上都内疚的没睡。” 琴婶显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出,她拿着筷子,双眼瞪着看着那个盒子,愣了神儿。父亲在一旁推了她一把:“诶,想什么呢?接过来呀!小静送你的礼物,快谢谢人家!你把人家孩子整哭了,你这还有功了。”父亲嘟嘟囔囔的。 “叫大嫂!没规矩!”奶奶突然喝到。这一句话不要紧,张静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随即,气氛又变得十分尴尬。 大爷在饭桌上,干咳了两声,大家才回了神。张静紧忙冲着琴婶说:“哎呀,千万别谢,应该的,应该的,我们三口回来待这段日子,小琴,你辛苦了哈!” 琴婶笑了笑,但笑得很不走心。饭后,我抱着一大摞书上了楼,由于天气闷热,便开了门。琴婶去了商店,说要给灿灿准备开学的东西。奶奶回卧室补觉,大爷出去帮父亲运作平息签名的事儿,说是去探探风儿。 二楼,我的卧室在最里侧,再往里,一转,有一条外阳台,平时家里没有人去。我在桌子前整理书,忽然听见有细小的说话声,仔细一听,是父亲与张静。声音忽大忽小,听不太清楚。 对我而言,大人的世界,聊什么我也不在乎,也没兴趣,但当我听到曹沐夕三个字的时候,还是心理咯噔一下,并试图听个大概。然而,越想听,越着急,越什么都听不到,索性放弃。 我的生命中,10岁之前,朝夕相处的只有母亲。所以,当我第一次见到琴婶的时候,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但是,当我见到张静,那么琴婶情商,真的什么都不是,连奉承奶奶都显得那么笨拙。 我不得不承认,我小小年纪就变得轻浮,追求一切外在东西的原因,一部分在于生存环境,另外对我有很深影响的,便是张静。 这个女人于我是友善的,但她骨子里的欲,却无形之中将我带入了无底深渊,因为,她让我知道,人生短暂,欲得到自己想要的,便要不惜一切代价。 她为了自己的一切,牺牲了父亲与琴婶。而我的后来,代价是惨痛的。 我不怪任何人,就像我方才说的那样,命,一半都是人事作出来的直观反应。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四节 因怕失眠 张静离开沙发,冲着琴婶一摆手:“小琴,你别着急,等我一下,我去打个电话。别急,别急。”说着,出了门。张静就站在门口,其实我也不清楚这个电话的实质内容如此地正统,为什么要背着琴婶,后来才清楚,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同学,就是她认识的一个朋友的表姐。张静为了在奶奶处博得好感和赞赏,才撒了谎,并且送了礼给对方。 张静回来时,笑意盈盈的,对琴婶说:“小琴,我问完了,这个梅园一中呀,还是挺不错的呢,属于区重点,现在政府也是看好这学校,还打算明年把梅园一中划作国家新九五教育项目的试点呢。把灿灿放那,你放心就好。我这个同学,和我关系特别好,而且,就像妈妈说的,她和沐夕,来回还能有个照应。你等晚上曹牧回来,和他商量一下吧,要是行,就告诉灿灿。” 琴婶听完张静的话,心里虽然有了点底儿,但还是愁眉不展。她小声说:“商量有什么用?他现在自顾不暇的,哪有心思管灿灿上学的事儿? “小琴,我劝你呀,还是和曹牧说一下吧。我太了解他的脾气了,他希望他身边的女人拿他当回事儿,尤其这么大的事儿,你不说,冒然把灿灿转了学,曹牧一定会生气的。”这个好言相劝在琴婶听来,却是那么的刺耳。自己的老公什么脾气秉性,得需要现任大嫂前任女友来打预防针?可笑至极!只不过,琴婶就像一只外强中干的树一般,遇到敌人,给的是没有包裹的赤裸躯干,任凭他人拳打脚踢。 张静上了楼。琴婶独自一人在客厅继续收拾曹灿灿的东西。 晚上,当琴婶说曹灿灿即将转到我的学校时,曹灿灿没有惊讶,我倒是心翻了一个个儿。我愣在原地半天,琴婶叫了我两声,我才缓过神。曹灿灿在旁边,阴不阴阳不阳的问我:“怎么,不欢迎学姐?”我小声说了一句,欢迎,欢迎。 没有人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我说过,曹家人的动态如何,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我真正害怕的,是我的身份被揭穿。毕竟,流言蜚语,在上学期期末便传开了。而且,父亲的司机送过我,全校都知道曹牧是我爸爸,曹灿灿的加入,只会让事件无限发酵扩大。 所以,从那晚起,我几乎天天噩梦。我梦见曹灿灿指着我鼻子问我,你究竟哪冒出来的?我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个妹妹?你说曹牧是你爸爸,你撒谎!亏我妈妈对你那么好,你面对她的时候,你是怎么做到心安理得的? 几天连续的睡眠质量不佳让我有些神经衰弱,整个人看上去,就像生了病一样。 一天早上,所有人都在。我拿着勺子在粥里搅来搅去,琴婶忽然问我:“沐夕,你怎么了?我看你最近两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是不是天太热中暑了?” 张静循声抬头,也附和起来:“是呀,沐夕,你看,你眼袋都出来了,还有黑眼圈。” “哼,什么中暑,分明是被我吓得。”曹灿灿在一旁,撇着嘴说到。 奶奶疑惑地问:“吓得?怎么吓得?你半夜吓唬她了?” “什么呀,奶奶,我哪有那闲心还半夜吓唬她?她呀,是听到我要上她学校上学,吓够呛。”曹灿灿在说这句的时候,对我翻了一个大白眼。 “沐夕,灿灿上你学校,对你有什么不利影响吗?为什么要怕?”琴婶关切的问。 我始终没有吱声,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傻呵呵地坐那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我。 “哎呀,妈!还能怕什么,怕我欺负她呗!切~曹沐夕,我再上学都初中了,我还能和你一个小屁孩见识什么?你上你的学,我上我的学,互不干涉好不好?” “沐夕呀,我说过,灿灿这孩子没什么心眼儿,也不坏,就是脾气从小被我们惯坏了,小孩子之间说点话什么的,轻了重了的,都是闹着玩儿哈。”奶奶在旁边,以为曹灿灿说的是真的,便觉得这理由很搞笑,索性开脱起来。 “曹灿灿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大爷帮你!”我没想到大爷居然像开玩笑一般地突然说出来句这个话,并且看着我眯着眼睛在笑。那个笑,柔里带刚,说不出来。 “哎呀,大爷!你怎么帮着外人欺负自己家人!不和你好了!” “什么外人自己人的,既然生活到一起,就是一家人。”琴婶教育曹灿灿,并告诉她,少说话,抓紧吃饭。 “司机用老赵还是小刘?”父亲忽然夹了根咸菜放到嘴里,淡淡地问到。 “用老赵吧,毕竟年龄大点的人,开车稳。小刘性子急,这早晚都是高峰期,车来车往的,再剐蹭了。”奶奶一本正经地回答着。 父亲嗯了一声,就再没有说话。 饭桌上,静了大约有一分钟,忽然大爷开了口:“哦,对了曹牧,笔迹鉴定结果出来了,结果证实,那个签名是伪造的。” 所有人都既惊喜又惊讶。奶奶不停地问,究竟是谁伪造的。 “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因为没查到那一步,不过,初步分析,是能最直接拿到曹牧签名的人,也是事件的始作俑者,沐夕班的班主任。” “啊?!我去,曹沐夕,你班老师挺有头脑啊!上辈子是写的吧,这层关系都能利用得上?服了!服了!诶,不对呀,你们老师,怎么拿到的我爸签名?”曹灿灿坐在我对面,眉毛一挑一挑的。 我愣了一下,小声说:“卷子,有个卷子,需要签字。” “什么?诶,不是,梅园一中的考试卷子,得叔叔大爷的签字?爹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都不需要,需要叔叔签字?还不是亲叔叔?什么情况?妈,你确定把我送这个精神病学校吗?”曹灿灿的脑袋,还没转过来弯,但毕竟是个小孩子,随便一句什么都能搪塞过去。 “啊,那天你和你妈妈不在家,正好奶奶休息了,她就找我签的。”父亲头都没有抬,一直低头边吃东西边说着。 “哦~那这样说来,不是蓄谋,而是巧合了?”曹灿灿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到。“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这学校有毛病,净弄些乱七八糟的鬼规定呢。不是最好,要是,我可不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五节 力不从心 即将迎来的金秋月,对我来说,可真不是什么硕果累累的季节不用想,闭着眼睛都知道,家里家外,就如同我手里搅拌的这碗粥,米还是米,水还是水,但搅和完了,一切也都变味儿了。我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我会觉得老天爷是个特别淘气的孩子,他觉得你生活太过于平淡无奇的时候,总是会给你加点猛料来试试火候,看你的承受能力有无增长,并许了一个特别有逼格的名字——成长。 我们每个人的成长都是被迫的,我们越想去开垦心底那一抹荒凉之地,越是会遇到前所未有的始料不及。 自从曹灿灿说要去学校之后,我的恐慌便与日俱增,知道吗?人有时候的恐惧,并不是害怕事情本身,而是来自自身的精神压力。所以,我把自己吓得差点逃学。我曾在那几日想,不如,回到梅林的老房子,还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在一切还没有变糟糕之前,我便若无其事地离开?只可惜,血缘连着筋骨,筋骨连着血脉,血脉贯穿人性,想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便是不可能的。 临近开学了,张静特意上街为我和曹灿灿买了两个书包,这书包整体是一样的,但唯一不同的,便是上面有个小娃娃挂件,一个是动物,一个是个小女孩儿。那个小女孩儿穿了一个裙子,像缩小版的洋娃娃,而童年中,几乎每个女孩儿否有的洋娃娃却是我的遗憾,所以,当我见到那个挂件,便满心欢喜起来。结果,曹灿灿一把抢了过去:“谢谢大娘,我要这个!这娃娃可真好看。她还小,那个卡哇伊的更适合她。” 何所谓适合不适合?这世界,有人硬说你不喜欢的东西适合你,只不过是擅自揣摩别人的心理罢了。尽管我心里是不愿意的,但也没有办法。 父亲的事情,大爷还是依旧在忙活着,但他们甚少在家人面前提起,奶奶一问,便说正在运作,而究竟运作到了哪一步,却一直都没有说。 琴婶依旧在张静的阴影中安静的喘息着,有时候,我会忽然觉得,她近来对于生活,有些力不从心。 最怕的开学日,还是赶着日历来了。开学的当天早上,琴婶要跟车去,毕竟曹灿灿转学,这么大的事儿,她有必要和老师交流一下。结果,刚穿上一个薄薄的外搭,张静便拦住的她:“小琴,你在家吧,我去就行。我去找我同学,让她和老师打个招呼,多照顾照顾灿灿。放心吧哈。”尚未等琴婶回答,张静已然出了门。 曹灿灿正在穿鞋,边系鞋带边回头问琴婶:“妈!你不去了啊!大娘说她去!你到底去不去了?”琴婶站那都愣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正常来讲,当然是父母亲和老师直接交流才对,新上学第一天,大娘就算认识,老师见不到直系亲属,恐怕也不是那么回事。 “我去,我去。”说着,琴婶便匆忙穿上鞋子,也往门外走。张静正在弄车子里的东西,回头见到了琴婶,以为是有什么事要交待,便问:“小琴,对,我刚才还忘记问你了,你想向灿灿班主任交待什么事?有几点?”张静边说边转过了身子。我见琴婶转到张静的另外一边:“我想了想,我还是去吧。这开学第一天,我和她爸爸一个都不露面,不是那么合情合理。你说对吧!” “哎呀,小琴,我都说了,我让我同学打个招呼就好,你说,呼啦去那么多人,好像多大的事儿一样。我办事,你放心就好哈。我送完他们俩,我就回来。今天不用司机送,晚上接一下就好。”边说,边开了驾驶室的车门,一跃上了车。 曹灿灿与我一前一后地站在后车门外,由于琴婶挡着,曹灿灿试图两次打开车门都无功而返。 “妈!你到底去不去?你去不去,你都别在这站着呀?迟到了,迟到了!” “噢,噢!”琴婶边说,边慌张地往后退了好多步。我在经过琴婶身边的时候,明显感到琴婶的局促,那种前后都硌脚的路,确实难到了这个女人。 我和琴婶打了一个招呼后,便上了车。张静一脚油门,车子便窜出院子。在拐出大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琴婶,她还是站在原地,孤落落的。 路上不是很堵,一路上,我一直看着窗外,心里乱乱的。面对着即将发生的一切,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一部舞台剧的女主角,所有的闪光灯马上就要集中照在我身上的时候,而我这个主角,却还未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况且,我演技拙劣,光束能照出我脸上的喜怒哀乐,却照不亮我心底的阴晴圆缺。可笑的是,观众都花钱买了票,我若不出场,怎么能展现出这社会的世态炎凉?! 一路零散的思绪碎片,就这样飘飘然地飞到了校门口。张静停稳后,我们便下了车。这涌入校门的零散人影,忽然给了我一个错觉,这是事件爆炸之后,散落在烟花旁的星星之火,随即,燎了原。 “沐夕呀,用我送你去班级吗?” “啊,不用,我自己就行。” “好,那沐夕,你注意安全哈,记得课间多喝水。”我笑了笑,并冲着张静说了句拜拜,便与她们在人群中分了流,各自通往这操场的两边。 我低着头往前走,忽然,身后有个人叫了我:”曹沐夕!”我猛地回头,看见是阚涛。他跑了几步,便追了上来。“真是你呀,这大书包,从后面看把你挡得这个严实,我都没认出来。你这暑假怎么感觉瘦了呢?” “可能是天太热,吃不进去东西。” “嗨,这南京就这样,要不就下雨,要不就闷热闷热的,我都习惯了。诶,你家没人送你来啊?”“送我?啊,有,有一个人,走了。”我简短地回答着。 “啊,不是,我是说送到教室。你这时候,还是小心点儿好,你这一个女孩子,他们真要是想对付你,那还不像大象踩蚂蚁呀!”阚涛絮叨说着。 我一脸疑惑:“谁对付谁?你说什么呢?” “我去,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咱们换班主任了,这事儿你总该知道吧!”阚涛的嗓门很大,吓了我一跳。 我听到后很震惊,停了脚步:“换班主任?为什么?换谁了?原来的张老师呢?”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阚涛回头见我没有再走,便急忙又凑了回来:“被停职查办了。我也是听我爸昨晚和我妈说的,还嘱咐我要听新老师话。” “停职查办?她怎么了?” “艾玛,你是一点儿不知道啊!不就是因为你家的事儿嘛!你爸管那个张老师她妈妈房子拆迁,现在上头说她造谣生事,伪造亲笔签名,还说什么来着,我想想,我爸昨晚说了一堆,对对,还有个失什么,然后什么范!”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六节 始料未及 阚涛说的话,在我脑袋里形成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那漩涡中心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呈螺旋状飞速转着,转得我头晕目眩,转得我仿佛要偏离了地球的重心。我轻微晃了一下身子,阚涛一把抓住我:“诶,不是,你没事儿吧!你中暑了吧!” 我推开他搭在我臂上的手,轻声说了一句:“我没事,我没事。”阚涛见我状态还行,便又说新来的老师是谁,原来哪个班级的,怎么怎么样的。然而,他后来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听进去。 在他依旧慷慨激昂地表达自己对新班主任的憧憬时,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老师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吗?” 阚涛侧着脑袋问我:“知道什么?知道换班主任了呀!当然啊!今天开学,大家不都知道了嘛!” “不是,我是说,班主任为什么被换掉,张老师是因为什么不再带咱们班的事儿,大家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我爸是前两天去区里开会听说的。况且,我听他和我妈说,外界现在都封锁消息呢,只有相关侦办人员和教育部门的知道吧,而且,学校对外公布的张老师是病假。哎呀,开会内容就是警醒大家,不能这样,这样是不对的。你懂了吧!” 我点了点头。“曹沐夕,这回换班主任了,你让老师给你调回来呗?你那离黑板太远了,况且,后边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啊?” 我脑袋里都没有过阚涛刚才说调座位的事儿,有一搭无一搭的回着:“啊,行,行,行。” 阚涛显然很开心,一个步子蹿上两个台阶:“嘿,那是你去说,还是我去找老师?” “啊?啊!都行,都行,你吧。”阚涛爽快地答应了。 进了教室,我低着头往里面走,班里乱哄哄的,大家都在唠嗑,叽哩哇啦的。我的心一直提着,我生怕下一秒有人说张妍老师是伪造了曹沐夕爸爸的签名而被查了,然后全校传开了,曹灿灿站出来说明了一切,然后,我就没有然后了。 这种恐慌让我坐立难安,并且迷迷糊糊地直到全班都安静下来,才抬起头观察发生了什么。 讲台上,校长带着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女教师站在台上,并介绍说,张老师因病请休长假,现在由赵敏淑老师接任新班主任一职。班上一片哗然。但是,似乎没有人对张妍的离去有什么质疑,倒是对突然杀出来的新班主任这事儿很赶兴趣。 我坐在倒数第二排,几乎可以看清全班同学的基本动向,这个交头接耳,那个神秘兮兮的,似乎都在揣测新班主任的管理风格和脾气秉性。 赵敏淑老师在台上做了简短的介绍,便通知大家,准备早自习。 其实对我而言,班主任是谁,我无感;班主任怎么来的,我无感;班主任怎么走的,才是重点。所以,我魂不守舍地拉开书包,慢慢掏出本子,等着一会儿发新学年的书。 我正低头在咬指甲,忽然余光扫到过道上站了一个人,未等缓神儿,同桌蒋飞怼怼我:“诶,曹沐夕,诶诶,班主任。咳咳”我一抬头,猛地站了起来:“老,老师。” 赵老师看着我很慈祥地笑了笑,拍拍我肩膀,让我随她去走廊。 我心里害怕极了,不知道老师究竟要和我说什么,我似乎都觉得,我走出去的那几步,腿都是软的。 “曹沐夕,刚才呀,班级里的阚涛找了我,他说他还想和你坐同桌。关于你调座位的事儿,他也简短地说了几句。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做班主任,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给学生调换座位的。以后学习和生活中,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你就来找赵老师。”老师在和我谈话的过程中,一直面带笑容,而且,特别的诚恳。 其实,作为学生,不奢望老师慈母一般,但如此特殊的上承下效的关系,老师的作为与不作为,绝对能够影响一个孩子的学习心情和三观建立。 关于谈话内容的本身,是我很意外的。这让我一直悬着的心,稍有所缓解。转身进屋之后,我便开始收拾书包。蒋飞一脸惊愕:“喂,曹沐夕,你该不会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吧!” “啊,我也不知道,老师说,让我坐回去。”我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说着。 “回去?回哪儿?回前边儿?”蒋飞满脸写满了疑惑。我轻轻点了点头。蒋飞忽然声音稍大地说了一句:“新来的班主任就了不起啊,说把我身边人调走就调走,也不和我打个招呼。”班级里都在上自习,安静得很,这一句,让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后排,并且引来了老师。 我不知道老师究竟有没有听到,反正,表情上来看,是没有生气的,只是告诉我收拾完直接过去就好,压根儿就没有理蒋飞。老师的不理睬,倒是让蒋飞有点嚣张,上午第三节上课时,我便看见阚涛捂着脸回来了,而且嘴角明显有点儿血丝。 我小声问他打架了吗?他一皱眉,没有说话。男孩子之间的事儿,不想说,我也懒得问。谁知,很快的,我便知道是蒋飞打的,并且是因为我! 张妍当班主任的时候,对蒋飞是格外“重视”的,因为他调皮出了名,老师需要时刻敲打、提防和警醒。赵老师作为新老师,而且,管理班级上有自己的风格,她并不是硬碰硬,恰恰正是如此,让蒋飞忽然失去了“存在感”。为了弥补自己精神上的这种突然失宠,在他眼里,并不是庆幸老师没有责骂,而是有一种由失落衍生的小小气愤。老师自然不能发泄,那么,找谁?只有阚涛。 小孩子之间,这种事儿,说着说着就全变了味道了。 一刹那之间,班级就开始传开,蒋飞和阚涛因为我而动手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喜欢。 小学的孩子,对喜欢这个词语是了解的,也是清楚的,但如何把这两个字定性在男女之间,自然还不懂。在我看来,蒋飞无疑是因为自身心理空失,而阚涛,也仅仅是因为与我做了近4年的同桌,一种熟悉和习惯而已。但尽管如此,流言蜚语还是把同学之间那种小小的纯喜欢变换了频道。 于是,始料未及的,1994年秋天,小学5年级开学的第一天,我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上了班级舆论新闻版的头条。 有人的地方,自然会有是非。尤其学校,恨不得每天都有新闻,大家才有继续学习下去的动力。所以,一开始我不以为然,爱传什么传什么,毕竟,我心里还有一块千斤石在那堵着,霸占着我生活的全部精力。 谁知,男孩子之间,居然也有这种无须有的“梁子”,变成了隔夜仇一说,越是这样,流言越多,多到我不得不理会的程度时,可笑的事情发生了——家长上了场。 用现在的话来说,真是躺着都能中枪。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七节 任职一星期 蒋飞比阚涛壮,他们来来回回地怄气,阚涛被打两次。这伤说严重不严重,说轻不轻,但对于脸上挂彩,想遮掩,还是很难的。于是,阚涛妈妈坐不住了。 两天之后,她来到学校,直接找的班主任,并且言辞比较激烈,意思是赵老师袒护蒋飞,刚上任就让班级出现打架斗殴的事件,是管理能力不行,非要赵老师给个交代。这个赵老师的处理问题方式,确与原班主任有所不同,这是一个不会讨好家长的老师,她承认自己工作失职,但也明确阐述了事件原委,也说明了自己找了蒋飞谈过。但阚涛的妈妈偏偏不依不饶。 张妍在的时候,对阚涛妈妈,是那种基本上合情合理的事情都非听即从的态度,现在想想,或许也是私下找其办过事儿的缘故。而赵老师却没那么“谦顺”了,一个劲儿地摆事实,讲道理,这让阚涛妈妈这种习惯了被追捧的人突然来了个仰趴叉,自然不能相安无事。 于是,她见赵老师搬不动,那么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找校长去,换老师!反正刚开学! 那几天,阚涛妈妈几乎天天都会去学校呆一会儿,这一会儿不是在校长室,就是在老师办公室。搅和的新学期的开学课一塌糊涂。 阚涛和我小声说:”哎,自己亲妈,一点办法没有。我都告诉她别管别管,不听。也是老师,上这儿大吵大闹,也不嫌丢人。”阚涛的无奈,我也有,虽然无奈的程度和事情不同,但那种心情,我想对于那个年龄的我们来说,应该都是差不多的。 阚涛嫌母亲太爱管自己的闲事儿,我是嫌母亲唯唯诺诺的管不了自己的事儿,所以,阚涛和我说完,我在按顺序排列刚发到手的练习卷子时,忽然轻笑了一声。阚涛侧头问我:“有那么好笑吗?”“没,我就是想,咱俩这个妈,匀乎匀乎,或许更好。”他看着我,也是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阚涛妈妈一共来了大概四五天,之后的一天,忽然在上午的那个时间段走廊里静悄悄的,同学也都好奇,不时地交头接耳,老师不停敲黑板让专心听课。阚涛忽然自言自语了一句:“完了,我们要换班主任了。” 我猛地一侧头:“啊?你怎么知道?”“我太了解我妈了,她今天没来,就是因为,事情的结果,让她满意了。”阚涛眼睛直直地盯着桌子,只有嘴唇在动。 我哦了一声,便回过头,心里很不舒服。有一种自责和内疚,但,却无从宣泄这种不能弥补的缺憾。 果然,上午第三节课下课时,校长又来了,宣布先由隔壁班的班主任代班几天,然后再说。校长在快出班级门的时候,前排的一位同学问校长,赵老师怎么了?她很好呀?是不是家长闹得? 校长愣了愣:“不是,不是,同学们,大家不要胡思乱想,这是学校的安排,和其它事情无关。”说完就走了。赵老师的人很好,对我们也都很和蔼可亲,可是,短短一个星期,说整走就整走,有些同学还是接受不了,并且还有哭了的。 大家私下传开了,就是阚涛妈妈闹得,把老师闹没了。于此,有一些同学开始怨恨起阚涛来。 阚涛曾经和我说过,他觉得自己那段时间很无辜。母亲的所作所为,自己没有办法制止,作为一个小孩子,他只是想把自己喜欢的留在自己的身边,这有错吗?说这话的时候,我们都已经高中一年级,15岁,但我始终傻的没有听出来阚涛的话里话。 作为学校,班主任这个角色,不是缺人直接就能顶上的那么简单。以至于,赵老师走了之后,有近一星期,学校也没有安排出合适的人选。好在,那之后,蒋飞和阚涛不打架了,只不过见面不说话而已。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结果,一天放学的时候,别人喊蒋飞,让阚涛的妈妈认识了这个打了他儿子的淘气鬼。阚涛妈妈爱子心切,并不想和小孩子去计较,但是毕竟也是当老师的,可能天性,总想教育教育说几句,便拦住了蒋飞的自行车,一通大道理讲着,讲得阚涛在其母亲身后,眼睛都横成一条缝儿! 蒋飞虽然调皮,不爱学习,其实,本质还是可以的。面对着阚涛妈妈的声严厉色,他没有反驳,没有辩解,而是一口一个“阿姨,我知道错了。”阚涛不停地喊妈!妈!走吧!他妈妈也不听。 谁知,蒋飞的爸爸在马路对面目睹了这一切,而这个爸爸,就是那种典型的“我家孩子,不管怎么样,轮不着别人来说三道四”的主儿。他穿过马路,直奔这边而来。在绕到阚涛妈妈身后时,听了有1分钟谈话内容,忽然在其耳边说到:“这是,聊什么呢?隔着马路都听见了。” “哎呦,吓我一跳啦!哪里突然冒出个人嘞,哎呦!”阚涛妈妈一直抚摸胸口。忽然蒋飞冲着那男人叫了一句:“爸!你怎么过来了?“ “啊,没什么,你刘叔找我吃饭,正好路过学校。说来也巧,不吃这个饭,我还不知道我儿子在这学校门口正被人批评教育呢。”蒋飞爸爸说的语气很轻松。 阚涛母亲显然愣了一下:“哦,呀,是蒋飞爸爸呀,正好,那我和您说哈,这个小孩子,可得管教好。天天打架斗殴的,不好好学习,成什么样样子了!”阚涛在身后,一直往后拉母亲的裙边,试图让母亲不要说了,快走。 我和曹灿灿那天的司机,因为堵车还没到,就在校外大门的拐角处站着。本来我俩也没什么话唠,恰巧这旁边传来了近乎吵架的声音,让曹灿灿来了兴趣,凑了上去。 蒋飞爸爸一直那种社会范儿十足的架势,腋下还夹了一个包:“行,大姐,我儿子打了您儿子是吧,您儿子输了是吧,来,蒋飞,站这儿别动,你,过来,打他!还回来不就得了!多大点儿事!” “诶,不是,我说,你叫谁大姐呢!况且,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吗?你这么教育,孩子早晚进监狱的嘞!”阚涛妈妈气得够呛。 “谁进监狱?小孩子之间有矛盾,还两个男孩儿,解决就是。有事说事,唠不开就动手,再正常不过的事儿,用得着你在这儿教育我儿子怎么做人吗?你怎么不说,你把你儿子教育得那么怂呢?啊?”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九节 动物与娃娃 阚涛的语气大惊小怪的,弄得曹灿灿在我身边一脸疑惑。 “哈哈,怎么,你知道我?”曹灿灿的眼睛盯盯地看着阚涛,似乎在等他一个肯定的回答。“知道!快,曹沐夕,那本子在你书包呢嘛!快拿出来!”阚涛边说,边把书包从我身上往下拽。曹灿灿在一旁看着阚涛的举动,脸上是那种又惊又喜的表情。那时候,我站在中间,还不知道曹灿灿为何如此反常。当然,很快,我便知道了有关于那一年的曹灿灿的秘密。 阚涛从我书包里翻出那本笔记,递给她,并夸她字写的漂亮,笔记做得好。 曹灿灿显然很惊讶,在她看来,这应该是老天安排的一个浪漫桥段,有关于巧合的美好事件。 “曹沐夕,我才反应过来,你说帮我把这笔记送去,原来,是送你姐啊!你隐藏得够深的呀!”阚涛在一旁半开玩笑般地说着。我还是没有说话。 忽然,阚涛惊讶地来了一句:“诶?你俩书包一样?曹沐夕,这是你什么家姐呀?”阚涛这话一说出口,我的心便开始慌乱地狂跳。我正在思考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曹灿灿伸着脖子来了一句:“不是亲戚,她是我奶奶老家的,碰巧都姓曹。这书包呀,是我大娘给买的,你看,上面挂件儿不一样!”曹灿灿说完,特意把身子往这边转转,然后晃了晃书包上的那个娃娃。 阚涛看看,笑了笑:“我还是觉得,曹沐夕书包上的那个小动物可爱。萌萌的。”曹灿灿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我的书包,自言自语到:“是吗?动物好看?” 阚涛没有再和其说话。临近校门口,阚涛见到了来接她的妈妈,便回头和我们打招呼:“拜拜,曹沐夕,额,我也叫姐姐吧。拜拜,灿灿姐。明天见。”说完转身就走了。 我跟在曹灿灿身后,还在对方才阚涛问我俩关系的事儿心里打着鼓,却看见曹灿灿没有上车,站在车外头不知道翘脚瞅什么。赵叔敲了敲车窗,曹灿灿才换了神儿。 那天的那一路,曹灿灿显然很开心,自己哼着歌儿,摇头晃脑地,弄得赵叔在后视镜也看了她好几眼,估计心想,这丫头,一年也没见到几次能这样,这是发生什么好事儿了?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曹灿灿忽然从座位上往我这边一凑,吓了我一大跳:“曹沐夕,咱俩换书包吧!” “啊?”“啊什么啊?不换也行,你把你书包上那个动物玩偶挂件给我,我把我这个娃娃给你。”我边下车,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以为她就是随便说说,也没当回事儿,便转身上了台阶。 “喂!曹沐夕,换不换啊?啊?”曹灿灿这个大嗓门跟在我身后,喊着就进了大厅。大家正在准备晚饭,听到曹灿灿的声音,都出来一探究竟。琴婶慌慌张张地到曹灿灿身旁:“哎呀,灿灿,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呀?有话好好说呀?你对沐夕那么凶干什么?” “我凶吗?我好好说话呢啊!”曹灿灿一副满不相信自己凶巴巴的表情。这时张静从楼上领着辰辰下来:“哈哈,灿灿,你的嗓门是该改改,让别人听着,很不淑女的哦。” “大娘,我嗓门儿大吗?不淑女?我觉得很好呀!” “自己当然不觉得了,你看看沐夕,真正的淑女呀,话都少。你得学着点儿。”曹灿灿抬头看见我上了楼,便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曹沐夕,换一下吧,行不行?就换一下,你看,开学一个月了,换换多有新鲜感呀?” 我一头雾水,也不想去管她究竟为什么要换这个小东西,为了尽快进屋安静两分钟,我便随手摘下来给了她。她接过去开心极了。见我转身进屋,便急匆地去摘自己包上的那个娃娃:“诶,曹沐夕,你等会儿关门,这个娃娃给你。”关门的一瞬间,从门外忽然飞进来一个娃娃挂件,差点打到我脸。我从地上捡了起来,看了看,便放在了书桌上。 第一眼喜欢的东西,失去了,等再度拥有,却已经失去了当时的冲动及新鲜感。我坐在桌子旁瞧着这娃娃愣了愣神儿,忽然想起来,母亲快过生日了吧。我翻开日历,发现正巧在下星期,便开始纠结着要不要回去给母亲过生日的事儿。 新班主任是一个性格特点并不突出的人物,管理不松不严,脾气不暴不柔,而且据说是外校调过来的,这一点,倒是让我安了一些心,因为,至少知道得少,就不会有那么多好奇去探究我身世之谜了。 近日以来,大爷经常不在家吃饭,除了在忙活那签名事件之外,日常应酬也是免不了的。而父亲在查明真相之前,已经被上级收回了手上的重要工作,闲得很,却天天早晚也看不见人影,这不禁让奶奶开始抱怨。 晚饭期间,奶奶喝了一口汤,便叹了一口气。 “妈妈,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张静在其旁边,急忙关切问到。 “哎,没有。我就是想啊,这曹牧天天家里家外不见人影儿,都忙活什么呢?40多了,瞎忙活。”奶奶说完,摇了摇头,更添了自己的无可奈何。 琴婶坐在对面抬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张静倒是符合了起来:“哎呀,妈妈,成年人有自己的世界,您就别操心了。我猜曹牧呀,应该也是有自己的主意和计划的吧。” “他有什么计划?有计划就是天天捅娄子?这事都一个多月了,还在这儿纹丝不动,一点进展都没有,我看啊,实在不行,就让曹骐去和上边儿说说,压下来之后,给他换个地方得了。什么局长不局长的也不重要,安稳没乱子,就阿弥陀佛了。” “妈妈,曹骐说,最近上头查办的人去北京开会了,所以暂时搁置了而已。您别担心,他们哥俩儿,这点一样的,就是心里都有数,我都了解。”琴婶听完张静的话,嘴里的豆子慢慢地嚼了很久才咽下去,我能看得出来,琴婶儿心里,又有些不舒服,压抑得很。 奶奶放下碗,坐在椅子上开始感慨:“小静啊,你说,他们哥俩儿像辰辰这么大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曹牧比曹骐聪明。小时候,曹牧特别淘气,总是追着别人家孩子跑,哎呦,那跑的呀,天天满头大汗。老话不是说嘛,淘气的孩子聪明,所以,那时候家里一直以为曹牧脑袋瓜儿灵。曹骐从小就不爱说话,说真的,那时候,家里有大事小情,我和你爸爸,都喜欢带曹牧去,因为活泼啊。哎,你瞧,这长大了,倒反了。曹骐一声不响地,自己把外面扑腾那么大,而这个曹牧,哎,就和受了刺激一样,傻乎乎的一天天,就这,还是个副局长呢,头脑和嘴巴都不会办事儿,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想给他换个地方了。” “妈妈,其实,曹牧没您说得那样,他以前还是很有思想的一个人,现在要是和之前比,肯定差一些,但,妈妈,既然能在这个职位做了两年多,证明,他还是有这个能力的。您说呢?”张静在奶奶旁,一边给辰辰整肉,一边说着。 “能力?哼!这是今天话说到这儿了,这话呀,就是我亲儿子,我都不好意思当他面儿上说,怕他挂不住。政协的那个刘家的刘姨,和我说过不止一次了。人家说啊“淑珍啊,曹牧就像永远长不大一样,考虑事情很多时候很幼稚,有时候性子还急,不服管。这上头,对他的工作态度和能力,已经都提出质疑了。”哎,你刘姨是咱家的老邻居,和你爸爸之前都在一起办公,那待曹牧就和自己亲儿子一样。但凡她能看得下去的,她都不会来和我说这话的。”奶奶说完,又是叹了一口气。 琴婶已经放下了筷子,表情很难看的样子,她似乎想说什么,却一直插不进去嘴。 “妈妈,别人说的,都是外面传的而已。曹牧是您儿子,他什么样,您还不清楚吗?不要总听外面的话。吃饭,吃饭吧妈妈。”张静说着,用公筷给奶奶夹了块排骨。 “就因为是我儿子,我才知道他几斤几两!人家那话,碍于情面,已经不知道删减了多少呢。你爸爸活着的时候,我俩就在给曹牧安排工作上犯了难,后来寻思安排到城建口,活跃度比较高,工作没那么死板。谁想到,还是不行。哎。那天,我和曹骐说给曹牧换工作的事儿,曹骐也没想出来哪儿适合曹牧。依我看啊,最适合他的,就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其它正经事儿,都白扯。”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节 爱屋及乌源于爱 琴婶显然坐不住了,尽管对面坐着的这位,是曹家的掌事老者,也是自己的婆婆,但在她眼里,父亲并不是那样不堪。那种袒护,如同父母去庇护自己的幼子,一切,都源于爱,并且,仅仅因为爱。 “母妈,曹牧在您眼里,是不是特别的无能呀?哈哈,其实,母妈我和您说哈,曹牧还是有优点的。比如他”琴婶的话本身就是硬着头皮而脱出口的,短短的几句,她在说话间就变换了好几个姿势,足以看出来她的紧张程度。结果,就算是这几句为自己老公争彩的话,还是硬生生地被奶奶给噎了回去。 “小琴呐,你也是做母亲的,你应该知道,我说这些,不是在恼曹牧无能,我是恨铁不成钢啊!哎”奶奶说完,便慢慢地起身,边走边摇着头上楼去了。 奶奶上楼明显较前些日子相比吃力一些,可能是年岁大了,或者,近来家中事情接二连三,于这个年长的老人来说,作为一家之主,哪怕挺不了,也是要假装刚强的。 奶奶那天的背影,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后来每每想起曹家,想到这房子里的种种人事,不禁感慨,这个世界,凡是凡人,皆凡人。于凡人而言,烦恼,皆一言难尽吧。 奶奶上楼之后,我见琴婶咽了口唾沫,直直地看着餐桌上的大理石面发呆。 “小琴,妈妈说的没错,曹牧天生玩心就重,这身边再没有个能管得了他的人,那可不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嘛。”张静的话里有话,明显就是说琴婶不能为父亲分忧解难,不能抓住父亲的心并且归拢父亲上正道儿,反言之,她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界上,除了她张静之外,别无二人能立足于父亲心上。 我和曹灿灿在桌子上大眼儿瞪小眼儿。曹灿灿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估计犯了花痴病,琴婶被张静数落时,她愣没听见,还一个人在那嗤嗤的笑。 琴婶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这个女人不是不聪明,她是聪明到明知自己如果还嘴就会变成众矢之的,便选择闭口缄默。然而,琴婶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人,在情感面前,会丧失掉很多社会生存的基本技能,包括心智、包括大脑、包括理性。所以,琴婶的自卑,就来自于丈夫的不爱。假设父亲爱她,那么,这个女人家里家外,绝对不是这般懦弱可欺。这世界上的一切光芒,都是爱于被爱所赐予的最锋芒的刺,而这种光,浮沉明暗与否,全都随心而走。 张静吃完之后,便带着辰辰去外面公园转圈去了。我在和曹灿灿上楼的时候,吴妈在捡拾饭碗,那陶瓷碰撞的声音,也断没能打乱琴婶惆帐的思绪。 二楼转角处,曹灿灿忽然几个快步追上了我:“诶,曹沐夕,你午饭都吃什么呀?明天开始,咱俩一起吃午饭呗!” “啊?吃什么?吃午饭!吃什么午饭?” “不是,你中午不吃饭啊!当然是中午饭了呀!诶,我最近天天点的那家可好吃了,中午还有肉呢。我给你点一份呀?你中午一般都吃什么啊?我和你说,我那家,特别好吃,比家里做的都好吃。”曹灿灿在我身边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我忽然想起来了之前张妍老师求我办事儿时候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词——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这曹灿灿,我自踏进曹家门那天,就没给过我好脸色,这突然要和我共进午餐的,想想都觉得没好事儿。 进卧室之前,我忽然回头,差点撞到曹灿灿的鼻子。她猛地往后一闪,“谢谢,不了,我中午习惯不吃饭。”为了配合曹灿灿的热情,我也勉强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 “哎,我说,不是,你挺大个人了,中午不吃饭,能行吗?你这长身体呢啊!况且老师都说过,午饭不吃,影响下午学习的。”曹灿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把房间门关上了。她见我在屋子里一直没有动静,嘟嘟囔囔说了几句便走了。 我看着台灯下的那个小娃娃,忽然觉得,童年就算有花裙子和紫蝴蝶,又能怎么样?像曹灿灿,即便她比我多了一个父亲,但依旧仅限于一个形式上的称呼罢了。因为这个父亲,心不在我们身上,爱屋及乌,都是奢望。 台灯的灯光把娃娃的裙子照得熠熠闪闪,那错开的光,让我恍惚看到了昏暗灯光下用钩针钩着毛衣的母亲。我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的那棵梧桐树,尚未完全落幕的天空银灰叠叠,洒在梧桐叶上的余光,终究照不明庸人的生活无常。 我在睡前继续纠结了一阵母亲生日的去留,最终无果,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曹灿灿便向琴婶要了一些钱。琴婶问其干嘛,她振振有词地说到:“我给曹沐夕定午饭啊!我这当姐姐的,不得有个样子!”琴婶一笑,可能对于曹灿灿的举动比较意外又宽慰吧,总之,那笑还是看起来很舒缓的。但忽然转头问我:“沐夕,你们小学部,不是有专门送餐的吗?” “啊,以前有,后来吃坏了学生,学校就不让了。”我喝了一口牛奶,轻描淡写地说着。 琴婶忽然站起来:“沐夕呀,那你这不送饭之后,中午吃的什么啊?啊?你可千万别告诉婶婶你都没有吃!”琴婶慌张的样子,生怕我的回答是她所不希望听到的一般,这种关心,就仿佛她做了一件偌大的错事,不可饶恕的那种。 “没有没有。学校后来把剩的钱退给我们了,中午就简单吃口,然后就午休了。” “简单吃口?哎呀,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好不和婶婶讲呢?你说,你妈妈把你送到这来,我这连最基本的一日三餐都让你饿了肚子,你这,你这让我怎么对灿灿奶奶交代啊?”琴婶双手搓来搓去。 “没事儿,婶儿,真没事儿,正常中午我也吃不多少的。况且,学校的小卖部什么都有啊!可以换着吃,还不错呢。” “妈,你看,所以啊,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我每天中午和曹沐夕一起吃饭!我替你看着她哈!你放心,绝对不会让她饿肚子的。”曹沐夕的语气里,显然有着一些小侥幸,她应该是高兴这个说辞正好用在和我共进午餐上吧。 琴婶连连点头,并又从包里拿出20元钱塞给曹灿灿,并再三叮嘱她,一定要保证吃好。曹灿灿嗓门一亮:“放心!母后大人!遵命!” 本来拒绝吃饭的事儿,就又这样,被迫顺理成章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一节 午餐 曹灿灿眼里,中午一起吃饭的事情是板上钉钉了,所以,她也不用多和我废话,这一路,便又恢复了之前的空气凝顿。 上午课间的时候,阚涛饶有兴致地问了问我为什么对这个曹灿灿守口如瓶的事儿,我随便敷衍了几句,便再没有提。中午放学铃声一响,这帮人就如同疯了一样往出跑,那感觉,就像被囚禁了很久的鸟一样,乌压压地就出去觅食了。 阚涛伸了个懒腰:“曹沐夕,你中午吃什么啊?”他边打着哈欠,边问我。 “不知道。” “天天问你吃什么你都不知道,你说,民以食为天,吃饭你都不知道自己要吃什么,活得无聊不无聊?” “没胃口。我看看一会儿下楼去买袋儿饼干吃几块得了。”我全然把曹灿灿的盛情相邀忘在了脑后。 “天天吃饼干啊,面包啊什么的,我看,你可快长生不老了。”阚涛嘴一撇,奚落地说着。 “为什么?” “你傻啊!都是防腐剂!你以为那些东西能放货架上放那么久,防腐剂是吹气儿的啊!”听完阚涛这话,我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便笑了起来。“你心可真大,还能笑?服你了。诶,要不明天我让我妈多做点儿饭,就说我不够吃,然后带出你那份儿呀?” “不要,不要。”“哎呀,没事儿,没事儿!” 阚涛正在那滔滔不绝地说着,就听见远远地门外走廊传来了一声:“曹沐夕!”我心里一哆嗦。阚涛坐正身子,微皱着眉毛侧头问我:“诶,谁叫你呢?” “啊?好像是啊!不知道啊!”我手里拿着正要放进课桌里的练习册,这一声,倒是让我全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曹沐夕!我来了!”又是一声,而这一声,明显比方才那声距离感要近。我突然放下我手里拿着的本儿,啪的一声,还把水杯碰掉了地上,叮叮当当地滚出去好远。“曹灿灿!是曹灿灿!”我慌张地说。 阚涛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我当谁呢,你姐啊!诶,不是,你姐来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怎么跟鬼子进村似的。” 我没想回答,但心里已经回答完了,哎,还不如鬼子进村!鬼子进村是掠夺资产,这,活生生地虐心。 班级里的门口处传来三下敲门声。门是开着的,我一抬头,便看到了那笑得近乎看不见眼睛的曹灿灿! “我可以进来吗?”曹灿灿温柔地说。其实,我并不想把温柔这个词语放在一个刚上初一的女孩儿身上,但,原谅我实在找不到别的词儿能形容那种近乎柔弱的音质,因为,瞬间我就不会了。 这一声,让我听傻了。阚涛冲着曹灿灿一挥手:“来,灿灿姐!”然后用手肘怼了我一下:“喂!你姐来了,你怎么跟石化了一样?”阚涛声音很小,我侧过头,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他一个表情。 “艾玛,你笑还是哭呢?”阚涛显然吓了一跳。 “阚涛?哈哈,你的名字好特殊,昨天你和我说完,我就记住了。你也在呀,你吃饭了吗?我来和沐夕一起吃饭,一起吃点儿吧!”这个把姓氏直接省略掉的称呼,让我瞬间起了鸡皮疙瘩,配上她那迷一样的笑,我虽然学习不好,但依旧脑袋里出来一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没吃呢,不过,我带饭了,我妈妈天天给我带的。我去别的地方,你坐我这儿,你俩一起吃。”说着,就开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要走。 “不用,不用!一起吃多热闹!我这菜,特意让他们多加的量,三个人都够了呢。”说完,便把一个小兜子里的饭往出拿,整整三盒!我和阚涛急忙把桌子上的杂物胡乱往桌洞一塞,便看见曹灿灿潇洒地打开了这丰盛的午餐餐盒!阚涛随即一阵惊呼:“我~去~!灿灿姐,这菜,太盖了吧!烧茄子耶!居然还有排骨!诶,曹沐夕,你看看,你姐给你整这午餐,快赶上我家年夜饭了都。” 阚涛这话里明显是有夸张的成分,毕竟,他家条件也很好。但话说回来,对于那个年代的学生来说,这样的午餐标准,绝对是下馆子的级别了。 饭菜的香味瞬间溢满了不大的教室,后排有一些也留在班级吃饭的同学寻味而来,一个个都无不感叹曹灿灿的阔绰!于是,这个中午开始,出了名的不仅仅是我中午饭菜的质量,还有曹灿灿这个人! 阚涛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见我没有动筷子,曹灿灿倒是没有问,反而阚涛嘴里吃得直冒油,还瞪眼珠子问我:“你看我干嘛?灿灿姐让我吃的,我就吃这边这点儿,那些,你们女生够了够了!你怎么不吃?” 曹灿灿看着阚涛的吃相,眯着眼睛乐。我忽然明白过来,这是和我吃饭?这是给阚涛的饭吧!不对,曹灿灿喜欢阚涛?!阚涛才五年级啊?虽然长得不小,也挺帅,但,这曹灿灿什么情况?帅学长有的是,怎么稀罕起一个小孩儿来了?怎么说这曹灿灿又是大户,又私立学校,见过的世面多得是不能,不能,我安慰自己。但转念又一想这两天曹灿灿的反常,我又实在找不到其它借口来说服自己这是瞎想。 “喂,曹沐夕,你再不吃,我可都吃光了!”阚涛歪着脑袋,满嘴塞着饭。 我用牙叼着筷子,看了看阚涛,又看了看曹灿灿,忽然又是一身鸡皮疙瘩,这可真是应了那句,一切,皆有可能。 忽然,曹灿灿吃了一小口米饭之后,半开玩笑半正经地问到:“阚涛,前几天在学校门口,有位阿姨和人理论,我看,旁边的那个好像你啊,是你吗?” “你看见了?啊,是我,也对,那天我记得回头看见曹沐夕来着,你俩在一起了呀!哎,别提了,灿灿姐,你都不知道,本来我和我同学之间没什么事儿,我妈非管,整的我和同学还特尴尬。这更年期的家长,惹不起。” “呃,我听说,你俩打架,是因为一个女生?不会是曹沐夕吧!”曹灿灿试探性地问着事情的原委。 “拉倒吧,姐,怎么说呢这事儿,要说是因为同桌,确实是,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外面传的乱七八糟的你也别信,反正,就是,哎呀,就是两个气儿不顺的人,碰到一起,借个理由,打了个架而已。根本就不是外面说的什么我俩因为同桌那女的而怎么着。你看,我同桌不就曹沐夕嘛,我俩因为她而打架,我俩得病成啥样!”阚涛说完,斜眼睛看着我,发现我正盯着他,便开始谄媚地笑起来:“曹沐夕,你别多想,我不是说你不好,我也没说你难看,咱俩不哥们嘛,哥们之间都以帅来相夸,对不对?你真挺帅,真的,曹沐夕!” 阚涛的调皮和风趣逗得曹灿灿笑开了花,她笑得前仰后合的,在我看来,这笑,更是她心里石头落了地的表现。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二节 左心房——距离心底最近的地方 于是,这第一顿共进的午餐,便在曹灿灿咧开嘴笑的心花怒放中,圆满地画上了句号。至少,曹灿灿是满意的。阚涛对于这个曹灿灿,看不出什么喜欢与厌恶之情,如果单纯从吃饭质量提升角度上而言,那么,他貌似还是很愿意曹灿灿来的,毕竟,那个时候的我们都还小,心思不会那么复杂,简单的需求与喜好,便是一切。 第三天的中午,曹灿灿带来了自己的几本笔记,送给了阚涛。阚涛很惊讶并且很开心。哦,忘了说,他学习比我好,属于很聪明的那种学生,而我呢,至少我觉得自己不属于很笨的那种,但整个学习生涯都是一笔糊涂账,这笔账,儿时我怪在父母赐予的外界条件所影响的,后来,就明白,还是自身的原因。 就是那天,当曹灿灿又大包小盒地往教室带饭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那天恰好是母亲的生日。在阚涛递给我筷子的时候,我还在那皱着眉毛思考要不要回家里看一眼母亲,毕竟,学校离老房子,很近。 “喂!曹沐夕!我说,你这痴呆症还是间歇性的呀,昨天中午还好好的,今天又开始犯傻。诺,筷子!”我接过来,因为心里有事,眼睛也没有看准,筷子直接掉地上了。 “我去,服了你了,曹沐夕,要不下午你请个假,我送你去医院查查吧,是不是老年痴呆前兆?”阚涛在我身边不停地说着,那些风趣幽默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根本进不了耳,更别提逗趣了。曹灿灿喊了一声阚涛:“她可能有心事儿吧,她不吃,就一会儿再吃,咱俩吃。你看,我今天弄了小黄花鱼,我记得那天你说你爱吃鱼。!” “心事儿?屁大点小孩儿,有什么心事?搞笑。” “快吃,快吃吧。”曹灿灿边说边给阚涛夹了一条放在饭盒里。 我的脑子中,飞速旋转着两个词,去,不去。我夹了一口青菜,像慢动作一般塞进嘴里,刚嚼两下,便咬到了嘴唇。我吃痛地“哎呦”了一声,阚涛转过头,看我嘴上有点血:“曹沐夕,多大事儿这么想不开?还要咬舌自尽啊!”说着,拿出一张纸巾递给我。我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丰盛午餐,忽然鼻子有一点酸。 没去曹家之前,妈妈每年的生日都和平常一样过,她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一件礼物,生日蛋糕这个东西,她更是没有尝过。在别人的生日当天,或许会收到爱人的鲜花、朋友的祝福、亲人的拥抱等等,而母亲,却总是在她生日那天拿出姥姥的遗物看上半天。 我猛然一惊,那个链子在我那。那么,母亲今年,岂不是连睹物思人的物件儿都没了?我不知道琴婶儿的生日,父亲有没有为她庆祝过,如果也没有,那么,这两个女人,在我这里,悲催的等级就又上升一筹。 我放下筷子,慌里慌张地收拾着东西,边向门外走边说:“我有事儿,你们吃吧,不用等我。”说完,便一个箭步冲出教室,也没有听见阚涛在身后喊了些什么。 我走的极快,过马路的时候,我似乎是跑着过去的。我不知道我急的是什么,不是两巴掌打断了这种关联吗?急个什么劲儿?我安慰自己,我只是去看看母亲,就是去看看,看一眼就好。 在老房子下,见到了几位有些日子未见的老邻居:“呦!这不是沐夕嘛!多展子(什么时候)回来呀?你妈妈呀,估猜(约摸估计)因为你去了,孤苏得很(心里不舒服,惆帐),诶,近来,哈话都少嘞!”我笑了笑,便跑上了楼。身后的老邻居还在絮叨些什么,我没有听清,但,刚才那些话,倒是让我迈进家门的脚,变得没有来时轻松。 上次回这,还是暑假。转眼,一个半月了。外楼梯可能因这天气干燥,有些边缘的木板已经裂开了缝隙,并且踩在上面,总担心会漏掉。母亲在门前放了一把马扎小凳子,在迎向家门的楼梯上,我边抬脚上楼,边看着那把有着母亲焦灼时光的附属品,我仿佛看到母亲坐在那摘豆角儿,打毛衣,修理老花眼镜的镜腿。 公共厨房里,我见到了那个女人。依旧是那身往常的打扮,她不知在锅里翻炒着什么,油烟呛得她侧头对着空气咳嗽了两声,并抬头看了看站在楼梯口的我。母亲那一眼,似乎没有认出来,继而转回头忙活着。才动了两下铲子,忽然一转头,瞪大眼睛又看了看,确定是我之后,母亲站在原地的双脚抬起又落下,她慌忙关闭了火,并把双手放在围裙上擦了一遍又一遍。我感觉母亲想笑又想哭,想向我奔跑,却又踟躇不前。 本应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两个人,没想到,朝夕相处的日子转眼便被空间上的距离给拉开了。 我承认,我是执拗的,哪怕站在母亲对面,哪怕我明明是来看母亲的,但我依旧表现得波澜不惊一般。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自己母亲面前逞强,意义何在?总之,那句噎在喉咙里的一声“妈妈”,活生生地堵了好几年。 母亲把菜盛到盘子里,便取来两只碗。我坐在餐桌旁看母亲刚才的杰作,不过是昨夜的剩菜而已。 “我不知道你今天过来,家里,家里正好没有鸡蛋了,你是不是没吃呢?我下去买点菜,你等着哈,等着。”说完,慌张地从门后去取她那个小黑钱包。 我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盘中食,忽然觉得,和曹灿灿的午餐相比,母亲吃的这个,真都不及有钱人家的宠物待遇。因为条件有限,没有冰箱,母亲这个隔夜饭菜坏没坏都不得而知。桌子上还有一半吃剩了的咸鸭蛋,看那裸露在空气中的蛋白颜色,想必,也要几天了。 母亲下楼经过巷子时,我听到老邻居和她打招呼,说看到了我。母亲很开心地回答:“嗯,姑娘记得我生日,记得我生日。” 我像个傻子一样独自坐在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在曹家呆了这段日子后,再次回到这个家,愈发觉得憋闷和阴暗。我没有拿走的东西,依旧如原来一般放在原处。我低头瞟了一眼碗,我曾经独用的那只里,还有尚未干涸的水渍,难道,母亲在我不在的日子里,每天都会练习曹沐夕荣归故里的场景?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母亲希望我是,刘沐夕。 母亲很快上楼,并开始一顿忙活。 我站在门后,透过玻璃斜斜地看着不远处的母亲,她似乎又憔悴了,老了,我见她平日穿的那件褂子的盘扣,已经松垮地贴不上了皮肤。 “快吃吧。趁热吃。”母亲边端着菜,边瞅着桌子说。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鸡蛋,嚼了半天咽了下去。那种和母亲近距离接触的陌生感,还是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能觉察到,母亲,也有一些。 我曾和别人说过,我对母亲的恨,在心脏的右心室,但那种血缘流淌的亲情之爱,是在左心房。 而左心房,恰恰是距离心底,最近的地方。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三节 这么远,那么近 母亲不住地往我碗里夹菜,那顿饭,我们几乎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甚至连眼神的碰撞都少的可怜。一对母女不知都在躲避什么,慌乱不及地想要逃出尴尬,却又不忍割舍对方。 我在这熟悉的地方却像一位客人一般,捡拾碗筷都不伸一手。饭后母亲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我就那样握着杯子坐在原地,母亲,也恰好在我伸手便可触及的地方。 我在后来回想起当时,便想到了一段话: 你像我唾手可得的星辰, 却也像天上行走的流云。 我准备好抚摸你熠熠亮亮的脸庞, 却发现没有攀爬往来的天梯。 我慌乱了脚, 却忽然看见云后的你, 这么远,那么近, 一颗孤独的心。 我与母亲恰是如此,远近遥相呼应的两个人,孤独,始终是心灵鸡汤的替代品。 在临走时,母亲忽然急忙从包里掏出一些钱,卷成小筒塞进我的校服口袋里。我没有拒绝,尽管我看到,母亲是从包里拿出了除了硬币之外的所有,虽然,仅仅只有几十元。我转身下楼,母亲出门送我。再次遇见邻居的时候,她们调侃问我还什么时候回来,我没有做声。母亲在旁边打着圆场:“啊油,沐夕在我朋友家里陪她家娃儿一起学习,很好的嘞。么事别回,出去见见世面,我这很好,格是(是不是)?”我见到邻居中有人撇了撇嘴,但都摇着大蒲扇没再说话。 母亲把我送出巷子口,就停在巷子口那棵老梧桐的树下。那树叶如此茂密,却遮不住母亲心里的阴霾,或许是阳光还不够耀眼,我的母亲,就那样形单影只地和那段老巷子融为了一体,滑进童年伤怀的记忆中。 我没有开口与母亲说一句再见,便过了马路,奔学校而去。我不太敢回头看那个瘦弱的女人孤零零站在街头的样子,便埋着头加快了脚步,以便快点消失在母亲的视线中。 到了班级之后,曹灿灿已经走了。桌子上还给我留了一些饭菜。阚涛趴在桌子上睡午觉,被我挪动椅子的声音吵醒,便蒙蒙呼呼地嘟囔着:“桌子上的饭,你吃吧,估计都凉了。” “我吃过了。”阚涛再未做声,便又睡了过去。 不时之后,便响起了上课铃。一直有持续两节课的时间,我都觉得阚涛似乎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我问了阚涛一次,是不是有话要讲,阚涛摇了摇头。我便作罢。 临近放学的时候,阚涛终于憋不住了:“咳,那个曹沐夕,你中午是去你妈妈那了吧!”我心里一惊,侧头回答到,是的,怎么了?“没,没什么。那个,曹沐夕,你要是以后有心事没有人可以说的话,呃,你,你可以找我。不是,我的意思就是说,你可以和我说。当然,我说如果,你需要的话,并且,呃,愿意和我说。” “什么心事?” “我就是打个比方,比方你懂不?我也是随口一说。”阚涛这几句话,让我莫名其妙。我不知道这一个中午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阚涛在这突然说着一些我听起来不着边际的话,并且支支吾吾的。 我噗嗤一声笑了:“你发烧了吧!说什么胡话呢?乱七八糟的。” “哎,你听不懂,就当作我没说吧。哦,对了,那个,曹灿灿明天中午就不过来吃饭了。” “啊?为什么?”我特别惊讶,按理来说,曹灿灿对阚涛的热情度,就如同肉食动物刚盯上了草原上的一只猎物一般,新鲜感还很强,况且,那个大小姐的脾气和秉性我再了解不过,她一个执拗且说一不二的人,怎么肯就此停手? “什么为什么?啊!难道你希望她天天来啊!切!”阚涛翻给我一个大白眼儿,背上书包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好赖不知”。然后转身便走了。 我被阚涛说的晕头转向的,正在胆怯一会见曹灿灿,结果,出了班级门见到她时,她并无二样,反而表现得比平时还兴奋。 “曹沐夕,我可告诉你哈,明天中午开始,我不陪你吃饭了哈。不过呢,饭,我会替你订好送去的,毕竟我妈让我好生照顾你。”说完,还晃荡了几下肩膀上背的书包,并且俏皮地蹦了两下。 其实,曹灿灿虽然个性过于张扬,但她性格的优缺点也是极为明显的。比如,她喜好都形于色,甚至有些事情,你大可不必问那么多,便可知道她今天是晴天还是多云。后来步入社会,见过太多的虚情假意,反而感叹曹灿灿这般直爽的性格其实真的很可贵,可贵在于一个真字。 我从阚涛那没有得到的答案,在曹灿灿这依旧是云里雾里,倒是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呃,为什么呀?那,那你去哪儿吃?” “去哪儿吃?哈哈,我去美国吃。你可真逗,我还能去哪吃,我当然在学校吃了呗。不过呀,哈哈哈哈哈哈”曹灿灿说着说着,便哈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身子稍微往后一靠,神秘兮兮地和我说:“阚涛说,不让我去你们班了,他去找我。嘻嘻。” “阚涛?!” “喂,曹沐夕,你要是告诉我,你真的以为我最近几天真是冲着你去吃饭,我可就无语死了。” “啊,我知道不是冲着我。” “对啊,那你嘴张那么大干嘛?还阚涛?不是阚涛,还是王涛、刘涛啊。”曹灿灿不屑地说。 “那倒没有,只是,只是,我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没有想到我能喜欢他?喜欢一个小男生?哈哈哈,早猜到了。阚涛上学晚啊,就比我小一岁。况且,是谁说,必须男的要比女的大呀?反正,阚涛是我目前为止所见到的,最帅的男生。我们班那些,我和你说,跟恐龙一样,我去,别提了。哎,要不是上了初中,我真想退一级去你们班。哈哈哈。这破学校,哎,阚涛是我继续与这续缘的纽带了。”曹灿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洋溢着一种幸福感。 那天天气很好,晚上走出校门的时候,夕阳的余晖已经斜斜洒洒了。曹灿灿在花一样的年华里,途径了一场美好季节的繁花春梦。 正当年少时,我们不懂这种青春馈赠的厚礼是如此珍贵,当爱情与青春有染时,我们忙于撇清关系;当爱情与青春挥手告别时,我们回头想找芳华里那些美好的人儿,却是灯火荼蘼夜阑珊。 所以,我羡慕曹灿灿的大胆和勇气,因为,那是她走过青春爱过自己最好的证据。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四节 一双鞋子 那天的晚饭,难得大爷与父亲都在,也算是近来吃饭人最齐的一次。吃饭间,大爷忽然和奶奶说:“妈,我打算过几天让小静和辰辰回上海了。这辰辰明年就上小学了,近期在您这待的时间也够久了,落下学前课程,可就麻烦了。” 张静一愣,抬头看了看大爷。很显然,让她们娘俩回上海的事儿,大爷并没有和张静商量过。不过,为了孩子学习,回去,也是合情合理的。张静看了奶奶一眼:“妈妈,曹骐说得对,辰辰的那个幼儿园,能进去本来就不容易,都是有名额的呢,他这要是长时间不回去,怕是再回去都没有地方了呢。” “大娘,你们要回上海了呀?我还没稀罕够辰辰呢。”曹灿灿撒娇一般地说着。“灿灿,呵呵,等你过些时间学习不忙了,你就和爸爸妈妈去上海玩儿呀,反正也不远的。” “我爸我妈?哎,拉倒吧,大娘,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们一家三口在公共场合一起活动?真要有那么一天,那简直是报纸界大新闻。” “灿灿,吃饭!”父亲忽然抬头对着曹灿灿轻声吼着,那感觉,就是希望她快点闭嘴,不然,说不定还会说出来什么不着四六的话。 “你们要回去呀?哎呀,哪天走?那我这两天上街给你们买点儿爱吃的东西拿着哈。”琴婶在这一点上,特别可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听说张静他们要走,便直接喜上眉梢,想遮掩都遮掩不了,哪怕是等一会儿再兴奋。 “小琴,不用忙,南京和上海离得也不远,东西基本上都差不多。我不走,张静和辰辰先回去。” “老公,你不回去呀?”张静问到。 “啊,这边还有事情没处理完呢,处理完再说。”大爷没有看向张静,倒是大口大口吃着饭。 “哎呀,我的小辰辰,奶奶又要和你分开了,奶奶好舍不得你呀。快告诉奶奶,你回去之后,会不会想奶奶?嗯?”奶奶抱着辰辰一句接一句地问。 “会,会想奶奶。”这小子古灵精怪的样子,惹得奶奶紧紧地搂住他不放,不住地去贴辰辰的脸。 父亲始终没有在张静即将离开的事情上发表态度,其实也能理解,父亲毕竟也没有办法左右任何去留,但很明显,那眉头皱得,比开饭之前可是深得多。 琴婶和父亲的态度表现得截然相反。琴婶毕竟是个性情中人,并且可能长期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生活着,突然就要拨开云雾见青天了,那感觉,就像是在有片污染的水域里上岸的水鸟,羽毛都是被固封的状态,而张静一走,忽然,便像是全身的毛孔和细胞都通透了一般。 琴婶的这顿饭,吃得比任何一顿都快。吃完,便打了一声招呼,匆匆上了楼。很快,拎着两个袋子下来了。 “小静呀,前些天我上街,买了双鞋子,就是我门口放的那双短靴,你不是说你喜欢嘛。但是同款没有码数了,你看这双你喜欢不啦?差不多的,反正我觉得和你还蛮般配的,便买了来。一会儿你吃完饭试试啦。”琴婶的一番话,惹得大家纷纷侧头盯着琴婶手里的袋子。 张静咽了口里的东西后,脸上堆着笑:“哎呀,小琴,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你瞧瞧,你这样,我多不好意思啦。哎呀。”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况且,你和辰辰一年也回不来两次,这次一走,就得过年了哦,所以应该的应该的。” “你这话,倒是像告诉人家,过年之前不可以回来。哼,这聊天,挺走脑子啊。”父亲在一旁,阴不阴阳不阳地说着。 琴婶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大爷在旁边瞪了父亲一眼:“小琴,别理曹牧,他这一天天,自打爸爸过世,他就越来越不正常。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我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小静。”琴婶拿出鞋盒子的那双手,停在了半空。 张静很尴尬:“嗨,我知道,我知道。一家人,这话这么多人听着,怎么会走样儿呢?况且,我就是想回来,如果真有人不愿意,妈妈也不允许的,对吧?!”张静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奶奶的脸。本来琴婶一番好意,结果,一来二去的几句话,全都变了味道。 大爷突然把碗往桌面一放:“张静,小琴都说了,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还往上提?有人不愿意?呵呵,你最好别说话,不然,我会派人今晚把你和儿子送回上海。”大爷的脸色很难看,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张静,但张静却紧张了起来。 “老公~我怎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呀?我不就是开了一个玩笑吗?怎么,现在曹家,连玩笑都不能开了?”张静的语气依旧是嗲嗲的,但大爷却没有吃这话里的好儿。 琴婶的脸已经绿了,自己花着钱却卷进了一个罗圈仗,冤死了简直。 “哎呀,你们啊,一天天的,小琴不是那意思,张静也不是那个意思,你说你们俩个男人,在这挑什么女人之间的话对啦错啦的,闲不闲得慌?”奶奶冲着父亲和大爷的方向说着。 “那个,大娘,我看看我妈给你买的这鞋好看不好看。”曹灿灿站起来打着圆场。对于这个曹灿灿,我心明了,她是今天心情好,才去管这家长里短,不然,管闲事儿,可不是她的行为习惯。 “哎呀,妈,你眼光不错呀!这鞋好看啊!快看,大娘,我妈给你选的这个,多时髦?和你太搭了。快试试,快试试。”说着便拎着其中一只,奔着张静的方向去了。张静放下筷子,接过曹灿灿手里的鞋,敷衍着说着:“好看,好看,和我搭。” “大娘,快穿上试试。”说着就要蹲下往张静脚上套。张静把脚一躲:“灿灿,我自己来,你吃饭去。”曹灿灿回了座位。 奶奶在一旁低头瞅了瞅:“小静,你还别说,小琴这次眼光还真不错,这鞋子,确实挺好看。要不是有跟,哈哈,我这个老太太都想试一试呢。”奶奶打趣地说到。 琴婶一看,这气氛缓和了,便从原地拿出盒子里的另外一只:“小静你喜欢就好。你把两只都穿上,走走看,看看合不合脚?不合适,这两天我好去调换。” “不用了,小琴,我觉得蛮好的。不用试了,不用试了。”张静自从大爷言语态度强硬地怼了她之后,张静一直心里有委屈,能够看得出来,她别扭着。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把穿上的那只鞋子脱掉。 结果,琴婶也不知道突然激动什么,一个箭步窜到了张静身边,蹲下就拽着张静非让她试试另外一只,还嘴里不停念叨,这人都是一只脚大,一只脚小,高跟鞋不比其它鞋,必须得舒服才行。让张静多走几步。 张静放在平时,我猜一定会附和着来回试穿,并且直夸这鞋子她如何如何喜欢。毕竟这个女人,胜就胜在面儿上。但今天,她在和大爷怄气,便也懒得奉承这上下关系,只是站起来,在座位旁边走了两步,便欲坐下来脱掉。 其实琴婶说的特别在理,只可惜,再合情合理的话琴婶冲着张静说出来,在父亲眼里,都是言语不当。 琴婶一把抓住张静的胳膊:“多走走,这几步感觉不出来什么的。你去大厅走走,感受一下,有没有哪里夹脚?”奶奶也附和着琴婶的话:“是呀,小静,这鞋子,可不是一下子能试出来的。你去大厅中间那,那宽敞,走两圈,不行,小琴好去换。” 张静一看奶奶都发话了,便不是很情愿地下了饭厅的错层台阶,走到了大厅。刚走两步,便直说:“挺好,真挺好。”就要回来。琴婶站在饭桌那,看见这两步就要回来的张静,急忙劝阻:“哎呀,不行的,这两步能感觉出什么呀?诺,你往大门口方向走,往远点儿走,再试试。” 这话刚说完,父亲啪地一声,就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吓得辰辰一个激灵,随即便哭了起来! 我坐在椅子上,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并没有觉得琴婶哪里说错或者做错以至于父亲发了火!琴婶吓得哆嗦着回了头,两只眼睛瞪得圆圆地,望向怒发冲冠的父亲。 “曹牧,你干什么!你看把辰辰吓的。辰辰不哭,不哭,大大是不小心弄掉了筷子,奶奶抱,不哭辰辰。” “我曹家,谁进谁出,轮不着你在这赶人走!”父亲咬牙切齿地冲着琴婶说。 琴婶一脸委屈:“我?我,我,我没有赶人啊?我,我赶谁了?我只是,只是让她往门那边宽敞的地方多走走,要是,要是不合适,我好去换。我,我真没有赶她的意思呀!”琴婶的声音越来越小,要不是当时辰辰抽搭的声音断断续续,估计,后来的字,我都听不清楚。 “曹牧!你有病吧!小琴好心好意地买了双鞋送张静,你在这咬文嚼字的,累不累得慌?我和张静作为一家人,我都没说什么,你这么紧张什么个劲儿!啊?!”大爷皱着眉毛,冲着父亲说到。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五节 事有突变 父亲没有回话,但他紧闭的嘴唇有些微微颤抖,数秒之后,才把筷头上的菜送进嘴里,并用力嚼着。 “曹家一共就这么几口人,鸡飞狗跳的一天天。你们去外面打听打听,多少人等着看咱们曹家的笑话呢!你们可倒好,窝里反,反了天了简直!”奶奶气得把面前的碗用力往桌面中间一推,那瓷器碰撞的声音,在当时安静的大厅中,回旋了几个弯才停下。 奶奶也是年级大了,作为曹家的掌事人,名字虽然好听,但真正能管得了谁?她后来自己也说过,从大到小,从老到少,能听她几句话,她已经算欣慰了。毕竟,这家人的脾气都特性得很,而且,血缘之间还弄得错综复杂,很多时候,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奶奶领着辰辰上了楼,边走边告诉辰辰:“大孙子,奶奶和你说,你以后长大了,千万别像你爸和你大爷,跟那地底下的出土文物一样,硬得不得了。谁都不懂得让步,最后,赢了天下输了人心,又如何?”奶奶的话明显是说给两个当事人听得,辰辰那么小,莫要说天下和人心的辩证唯物主义关系,连出土文物都不知道是什么。只可惜,人就是这样,经常固步自封,自己把自己挤在狭小的空间里,自己和自己较着劲,甭管外面是朗朗白云还是烟雨大作,全然与其无关。 奶奶上了楼之后,气氛一度特别尴尬,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我刚伸出去要夹菜的手,也慢慢地缩了回来。突然,曹灿灿对着父亲说:“哎呀,爸,吃饭吃饭吧!” 结果,父亲把筷子用力一扔,头没有抬,便狠狠地说了一句:“吃什么吃!这饭,还怎么吃!吃吃吃,就知道吃!”转身上了楼,随即砰~地一声摔了门。曹灿灿一脸无辜,在那自言自语着:“不是,我招谁惹谁了?什么情况?” 大爷转身出了大厅,开车走了,去了哪里不知道。琴婶依旧保持着方才错愕心惊时的样子。张静此时也坐不住了,她缓缓地脱了脚上的鞋子,绕过桌子拿起地上的鞋盒装了进去,走到琴婶旁边,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小琴。我不是冲你,我是冲曹骐。”然后,也轻轻地上了楼。 张静在转身上楼的时候,我见到她肩膀颤抖了一下,仿佛哭了。我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只觉得,乱乱的几个人,理不清。 第二天一早,虽然这曹灿灿在饭桌上无辜中枪,但依旧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午间,放学铃声刚一响,阚涛便发出一声怨气很深的叹息。我侧头看他:“你不是要去找曹灿灿吗?快去吧,一会儿她该着急了。” “哎呀,等会儿,等会儿,这阵人多,从这楼穿到那楼,不得过五关斩六将的。哎。” “怎么感觉你这吃个饭,苦大仇深的。” “怎么着?我还得激情澎湃呗?我告诉你曹沐夕,我要不是为了,为了,为了点什么,我才不会去呢。”说完,白了我一眼。阚涛这为了为了半天的,也没说出来原因。我不禁好奇心上来,身子往后一靠:“为了什么?为了吃好喝好啊?” “我去,曹沐夕,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十足地吃货呗!还吃好喝好,我零花钱也很多的好不好?真是狗咬吕洞宾。”阚涛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 我歪着脑袋皱了个眉毛:“你说什么?什么狗?” “哎呀,不和你说了,和你这种傻子唠嗑,简直侮辱智商。曹灿灿说给你订饭了,一会儿有人来送饭,你看着点,别睡着了。我过去了。哎。”阚涛说着,便站起身,慢吞吞地向教室门口走去。 刚出门口,忽然跑了回来。“你怎么回来了?” “我上厕所不行啊!”总之,这出去进餐的事儿,阚涛是走了三次才走出去。 吃过午饭,我便趴在桌子上睡午觉。阚涛和曹灿灿不在,倒是清净得很,正好还能养养大脑。 阚涛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中间做了一个梦,反正甜甜的。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大哥坐我旁边恶狠狠地盯着我,吓我一跳。 “曹沐夕,你可幸福了哈,吃着大餐,睡着大觉,瞧把你美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吧!” “是吗?有口水?”我随手一擦嘴角。忽然反应过来:“诶,你吃错药了啊!你不是也吃大餐去了吗?你还说我?” “我告诉你曹沐夕,不是所有人都爱吃那所谓的大餐,你懂不懂?啊?你懂吗?”“不懂。”我回答得很诚恳。阚涛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随即用力翻了我一眼。 阚涛一连几天,每天去“赴宴”之前都跟上刑一样,我不知道他在和曹灿灿见面吃饭的时候状态如何,但看曹灿灿的样子,似乎还是很开心。 原计划那个星期的周日,张静和辰辰回上海的。结果,周六那天,事情因突发状况,突然发生了变化。 由于是星期六,我起来的比较晚。正在床上蒙蒙悻悻的时候,突然被楼下传来的一阵吵闹声给惊醒。我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去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听来听去,好像是谁要去医院。我猛地坐起来,以为是奶奶,毕竟奶奶年龄大了,如果真要有什么不舒服,也很正常。但我却听到了奶奶说话的声音,状态与平时并无两样,那会是谁呢?我心里犯着嘀咕。 索性起身开门去看看。只见门外救护车就停在大厅门口,两个护士和一个大夫正在指挥家属抬病人上车,那抬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张静。 张静穿着睡衣,看样子也是病来的比较突然。抬上车的一瞬间,我见到张静脸色煞白,用手捂着肚子,看起来很痛苦。吴妈抱着辰辰,一直安慰辰辰妈妈没事,就是吃雪糕肚子疼。奶奶在一旁跟大夫嘱咐这个,嘱咐那个的。父亲和大爷都没有在,琴婶在旁边,也是被这突发事件弄得措手不及,伸着两只胳膊,这想帮帮,那想帮帮,却总是伸不上手。 曹灿灿在我之后出的门,头发乱糟糟的,一开门便在二楼看见了我,边翘脚伸脖子往楼下望,边问:“怎么回事?一大早的?这是吵什么呢?装修啊!” 我没有回答。她自己走到了缓台处,弯腰看到了门口停着的救护车,忽然瞪俩眼睛问我:“谁?谁怎么了?” 我小声回答:“不知道。好像是张静大娘。” “大娘?大娘能怎么?我去看看。”说着便往楼下跑。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六节 手术 曹灿灿哒哒地往楼下跑,边跑边喊:“大娘!妈!我大娘怎么了?要不要紧?”琴婶回头见到曹灿灿,急忙拦着她:“别出去了,这外头有大夫在,你去帮不上忙倒添乱。” “那我大娘到底怎么了?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急救了?”曹灿灿焦急地问。 “我也不清楚,这不正等着去医院检查嘛。”琴婶刚说完,就听见奶奶喊琴婶:“小琴啊,医院要求跟一位家属,这家里现在也没别人,你跟着去,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告诉家里啊!快去,快去,人家医生还等着呢。”琴婶一愣,慌张地点着头:“嗯,好,好。”说完,便跟上了救护车。 “奶奶,大娘怎么了呀?怎么这么突然?” “可能是胆结石。你这大娘啊,几年前就查出来胆内有结石,本来打算生完辰辰就找机会做手术,后来没再疼就大意了。今早吴妈叫她起床的时候,看她疼得,那被子都湿透了。哎” “胆结石?胆结石是什么?”曹灿灿好奇的问。 “就是胆里头长了小石头,如果石头多或者大,堵住胆管,就会引起发炎,导致疼痛。” “啊?内脏里还能长出来石头?太神奇了。是真石头?” “嗯。哎呀,你这孩子,快别问我了,我也不是医生,也是猜的。等着你妈妈回来,看看大夫怎么说吧。哎。” 奶奶说完,便从吴妈手里接过辰辰。吴妈小声问奶奶,这,张静和孩子还能走了吗?要不,把打包好的东西,再整理整理?奶奶点了点头。 我转身回了房间。于我而言,张静生病本无多大关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些心不安,总觉得似有事情要发生。或许,是秋天季节的原因,潮湿加烦闷吧。 琴婶在上午午饭前给家里打的电话,告诉奶奶,张静确实是重度胆结石,需要手术。但是琴婶在电话里表示很着急,她让奶奶想想别的办法,联系一下曹骐,这手术需要家属签字,这边曹骐电话打不通。大夫说,张静必须马上做手术,因为超声影像片子显示,有小碎结石已经流到了胆管里,并且局部发炎,再不手术,怕有危险。 奶奶急忙叫来吴妈,让吴妈把老花镜拿来,然后坐在沙发那翻找大爷的两个电话号码,结果,都是无法接通。奶奶又打了两个大爷在南京常来往的朋友,也都告知不清楚其去向。 奶奶坐在沙发上,急的直叹气。曹灿灿突然和奶奶说,父亲昨晚说过,今天上午要去和大爷一起办事,会不会在一起?奶奶听罢,急忙拿起电话打给了父亲,遗憾的是,大爷也并没有和父亲在一起。奶奶说明事情原委之后,便挂了电话。 也就十五分钟左右吧,医院那边来消息说,张静进了手术室。奶奶在这边大声地问:“曹骐过去了是吗?”对方说什么我不知道,只不过,奶奶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没有了,然后声音很弱地说:“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放下电话后,曹灿灿追问奶奶怎么了?奶奶说进了手术室,她有点累,要上楼了。便和吴妈朝二楼走去。 中午时分,父亲慌慌张张地回来,院子里传来很急的刹车声。随后便见到父亲快步进到大厅,并急急忙忙对着吴妈说:“吴妈,帮我准备一些生活用品,顺便把张静的衣服拿一套,今晚在那住院。” 奶奶听闻楼下有动静,便开门下楼看看究竟。 “曹牧啊,手术完了吗?现在怎么样?你大哥去了吗?”奶奶焦急地问着。 “出来了,挺好,现在正在麻药苏醒阶段。大夫说需要住两天院,我回来拿点东西。” “你大哥去了吗?”奶奶又问了一遍。父亲皱着眉毛,声音中似有不快:“没有。” “哎呀这个曹骐,干什么去了?关键时候怎么就不见了人影?真是愁死人了。哎。吴妈啊,你抓紧再给曹骐打电话,不停地打,这小静住院,晚上还得陪护呢。这人,哎。”吴妈听见之后,连连称是,便拿起电话开始拨键子。 结果,父亲一个大步跨过去,直接把吴妈手里电话抢了下来,扣在了话机上。回头冲着奶奶说:“打什么打?这不还有人呢吗?我就不信,他还不回来了?” “不是,曹牧,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得通知他一声啊,况且,晚上总不能让小琴在那陪护吧,于情于理,不是那么回事儿。我这年龄大了,你说,还能有谁?”看得出来,奶奶犯了难。 “奶奶,不行我去!” “灿灿,你一个小孩子,能照顾谁?”“我可以的,怎么就不能照顾?” “不妥,大小姐,这看护病人可不比平时,真要有什么事情,你一个小孩子,怕是和大夫护士转述都不清楚。不行的。”吴妈在旁边劝阻着。 曹灿灿一想,也对,便哦了一声,再没说话。 “先这么地,晚上再说晚上的。吴妈,这是张静早上换下来的衣服,都湿透了,你洗一下。我回医院了。” 吴妈接过父亲手里递过来的衣服,点了点头。奶奶追在父亲身后:“那个,曹牧啊,你和小琴在那吃点饭,晚上要是你大哥还联系不上,就让吴妈过去。” 父亲一关车门,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一脚油门便冲出了大门。 奶奶站在原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曹灿灿来到奶奶身边,扶着她坐在沙发上:“奶奶,大娘没事儿,比什么都强。大爷一般不会不接电话的,肯定是有事儿,您别瞎想。” 奶奶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哎,我这心呐,乱糟糟的,眼皮还跳,总觉得不太好。可能啊,也是上岁数了,这上了岁数的人,受不了惊吓,也受不了突发事件。” “对,奶奶,您可别瞎寻思了,大娘都做完手术了,还哪来的不太好啊。您就是吓的,吃口饭,您就上楼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我和吴妈再叫您。” “哎,不吃了,这一上午。诶,吴妈呀,你给辰辰热点饭,顺便问问这俩孩子吃不吃。我是不吃了。”说完,便起身慢慢地上了楼,并推开曹灿灿的手,示意她自己可以,不用。 吴妈送完奶奶,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问了曹灿灿中午吃什么,曹灿灿一抬头看见站在二楼栏杆处的我,便抬头问我:“曹沐夕,你吃不吃中午饭?”我摇了摇头。也许正如奶奶所说的吧,这一上午,弄得所有人都神经紧绷的,哪有什么心思吃饭。 曹灿灿向吴妈一挥手:“都不吃了,你管曹辰辰去吧。我也要上楼补个回笼觉了。”说完就跑上了楼梯。 到了缓台处,和正要回卧室的我相遇,忽然凑近来,神秘兮兮地问我:“嘿,阚涛有没有和你说我什么啊?” “什么说什么?” “哎呀,就是,他这几天有没有和你聊我?” “没有。” “不能吧!一句都没有?好的坏的都没有?“曹灿灿眼睛瞪的很大,搞笑的是,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瞪起来还挺圆。加上她皮肤有点黑,脸上还有斑,这样子,忽然让我想起了动画片里的土拨鼠。我便憋着笑回答:“没,没,真没有。” “喂!曹沐夕,你笑什么?!切,不说拉倒。等上学,我自己问阚涛。”说完转身便进了屋子。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七节 雷暴天气预警 中下午时分的宁静被大爷的回来给搅乱了。似乎所有人都是刚刚睡着,便被迫从床上拉了起来,哦,除了曹灿灿。 南京的秋天,那种躁热干干的,别说家中有事,就算是没事,怕是也无法安稳地躺在床上做梦聊以慰藉火辣辣滴时光。我翻来覆去地在那床上辗转,忽然听见楼下有说话的声音。把耳朵从枕头上抬起,便听见了大爷那很有代表性的浑厚的男中音。 “大少爷,哎呀,你可回来了。打了一上午电话,都没有拨通。少奶奶在医院呢,手术了,胆结石犯了。”吴妈压低了声音,怕吵醒正在睡觉的其它人,但这开窗户开门的,我还是听得比较清楚。 “啊。我知道。”大爷不紧不慢地说到。 “您知道了?那您去医院了吗?”吴妈显然很意外,便跟着大爷身后问个不停。我在楼上,能明显听见那追问的声音跟随着拖鞋走步的声音而忽远忽近。 “去了。”大爷简单地回了两个字。 正在这时,奶奶卧室的房门开了,我听见奶奶边下楼,边问大爷:“哎呀,我说曹骐,你这大放假的,干什么去了?电话都打飞了你知不知道?小静胆结石手术,找你签字,愣是找不到。好在手术挺顺利。你去没去医院呢?” “啊,我去过了。” “去过了?小静现在怎么样?”奶奶焦急地问。 “应该,还行吧。” “你不是去医院了吗?什么叫应该还行?你没见到她人吗?我没听曹牧说在重症监护啊,说推回了病房,你这去医院见到了人,怎么还一问三不知?”奶奶急得不得了。 “吴妈,给我倒杯水。辰辰呢?睡觉了?” “曹骐,我问你话呢。”奶奶见大爷顾左右而言他的,有点生气。 “啊,我听着呢。见到了,躺着呢,小琴和曹牧都在。我去看看没什么事儿我就回来了。累了一上午,和组织部的人中午吃了口饭。哎~坐得我腰疼。”大爷边说,边伸了一个懒腰。 “曹骐,你这怎么越大越糊涂。你有工作忙完了,你倒是去把小琴和曹牧换回来呀?医院躺着的那个是你媳妇儿,你去看一眼就跑回来了,留你弟弟和弟媳在那,成什么事儿!” “我知道,我这不是让我哥们媳妇去照顾张静了嘛。这张静之前我就和她说抓紧治,不听。”大爷说着,便点了一根烟,那打火机的声音,在二楼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让谁去?朋友的媳妇?你让人家去干什么?咱家又不是没有人。你媳妇住院,你不照顾,还找个外人照顾,亏你好意思。哎呀,曹牧他们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奶奶带着一肚子怨气,在那质问着大爷。 “没有。不是妈,我不找别人去,我找谁去?我把吴妈叫去,你晚上怎么办?” “家里又不是只有吴妈一个人。张静就住这么两天院,你说你,你能不能有个当丈夫的样儿!” “还得什么样?吃喝不愁,衣食无忧,还想干嘛?” “曹骐!你真是浑!你比曹牧还浑!你说说,当年的事儿都过去多久了,辰辰都这么大了,你就不能好好的?” “我很好,妈。晚上我有应酬,过不去。吴妈,辛苦你了,晚上去照顾照顾张静。家里这边今晚安排刘姐盯着点儿吧。我累了,上楼了。”说完就上了楼梯。留下奶奶在一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并对吴妈说:“老吴啊,你来曹家这么多年了,我这几个孩子,你都是看着长大的。你说,怎么小时候都挺好,长着长着忽然就全变了呢?我这心啊。哎,老曹去世之后的这几年,我越来越觉得,这曹家,一天不如一天啊!” “您快别这么说了。孩子大了,自然都不服管,不止是他们,谁家的孩子都一样的。” “哎,有时候,我都羡慕你,你说,你家多太平,日子虽然不宽裕,但至少没有这儿这么乱,这么累心吧。” “太太,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太平什么呀,我那个儿子,是结婚了,前些日子打电话,说小两口商量了,要当什么丁克,就是不要孩子。你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不是断后嘛!愁死人了。”吴妈为难地说。 “哎,你说,现在这年轻人怎么这么多花花肠子?咱们那个时候,词都没听过,除了不能生,你听到谁家不要孩子的吗?也不知道,是社会发展太快,还是咱们老了,跟不上喽。我这从月初就要去庙里给菩萨上柱香,你瞧瞧,一个多月了,家里就没安静。算了,我还是留着这口气儿多活几年吧。”说完,便往楼上来。 忽然,吴妈在身后拉住奶奶:“哦,对了,太太,中午您刚躺下,曹歌就来电话,说,这一两天就回来。” “谁?曹歌?” “嗯,曹歌。电话里没多说什么,就让我转告您一声。并问了问您最近的身体。”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她在那边呆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回来了?你和她说张静住院的事儿了吗?”奶奶的语气,明显充满了紧张和疑惑。 “没。有些事儿,电话里也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况且,我怕我告诉她大少奶奶手术的事儿,她今晚就回来。” “嗯,没说是对的。或许心血来潮,睡一觉明天就不回了呢。哎,老吴,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我这当亲妈的,比谁都不愿意见到三个孩子碰到一起。你知道这份心吗?哎,都是孽缘啊!孽缘!”奶奶说到后来,有种痛心疾首的感觉。 “太太,您别多想了。身体要紧。” “怕就怕啊,这曹歌真回来,那才叫家无宁日呐!你说,用什么方法能不让她回来?”奶奶突然问吴妈。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太太,曹歌电话里说,机票已经买完了。不出意外,明晚就到。” “哎,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呀,它也躲不过了。老天爷既然把人都安排在一起,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哎!”奶奶说完,便慢慢地一步步上了楼。 当楼下恢复安静,我在脑海中琢磨这个名字:曹哥?曹戈?男的女的?这人谁啊?没听说过呢?奶奶说三个孩子,那这个是第三个?!自己孩子回来,奶奶怎么这般反应?看来,正如奶奶所说,应该是有故事看了。 作为一个小孩子,想象力空间其实是很匮乏的。事实证明,接下来的一系列事儿的狗血程度,确实是让我大跌了眼镜。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八节 药物过敏 琴婶与父亲是在吴妈过去后才回来的,大爷果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没有去,太阳还没落山,便出去吃饭了。 那个时候的张静在我眼里,是个十分幸福的女人。虽然大爷对其生病的事情表现出令我瞠目的冷漠,但张静所拥有的一切,与母亲和琴婶相比,依旧是耀眼和夺目的。 琴婶回来后的脸色很不好看,在我看来,兴许是在医院劳累一天的结果,而实际上并不是这般表面所见的那样简单。琴婶没有吃晚饭,便直接上了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奶奶和曹灿灿问着张静的状况,父亲皱着眉毛吸着烟,问一句答一句。刘妈过来招呼大家吃饭,估计,也只有我和曹灿灿这两个孩子没心没肺地一屁股坐上了饭桌并吃得不甚开心吧,呃,当然,确切说,是曹灿灿。 沙发距离餐桌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奶奶和父亲小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加上曹灿灿在我对面边吃边感叹饭菜香,那一个嗓门便能盖过所有。 奶奶从沙发上站起来欲前来吃饭的时候,回头问了父亲:“曹牧,你和小琴中午在医院吃的什么?肯定没吃好吧。我让灿灿去叫一下小琴。”结果父亲回了一句:“我没胃口,你问问她吧。中午没吃。” “没吃?不是嘱咐你在医院得吃口东西的吗?你说你曹牧,你这一天天,心都长哪儿去了?哎呀,真是的。灿灿呀,你去叫你妈妈下来吃饭,中午就没吃,这一天怎么能行?” “嗯嗯,我就去。我就去。”曹灿灿嘴里塞着半个鸡腿,趿拉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跑上了楼。很快便下来了:“奶奶,我妈说她头疼,想睡一会儿,让咱们先吃。她饿了自己会下来。” “哦。哎,这又倒下一个。你妈那小身子骨儿,不禁折腾啊。吃吧,吃吧。” 奶奶刚坐下,又冲向沙发问到:“曹牧,你真不吃啊?不吃饭怎么能行?”父亲头也没回,低沉地回了两个字:“不吃。” 就这样,这顿饭,吃得零零散散的,我是因为天气热吃不进去什么,奶奶应该是上火,只有曹灿灿,吃得几乎光了盘。 这边刚要下桌,琴婶从楼上下来了。披了一个很薄的外套,头发估计是因为躺着的原因,有些松散,脸色不是很好,慢吞吞地从台阶上往下挪。 “小琴呐,好没好点儿?我让刘妈给你弄点粥?”琴婶点了点头,便坐在了椅子上。 “诶,妈,怪不得奶奶说你身子骨不行,你也是够逗的,大娘手术,你在医院呆了一天,就这样了,这还没熬夜没重症呢,这要哪天给你安排个植物人儿照看,我看,你不得也直接躺下啊?” “灿灿,怎么说话呢?别胡说八道。”奶奶冲着曹灿灿瞪圆了眼睛。 “哦,我不是开玩笑嘛。”曹灿灿一吐舌头。 “小琴呐,一会儿粥好了,你喝点,今天在医院一天,谢谢你了哈。”说完,奶奶便上了楼。 其实,奶奶对琴婶说这句谢谢并没什么,但这里头这层关系,一句谢谢,就好比张静和奶奶划在了一起,而把琴婶划在了圈外。就像当初对琴婶称呼我和母亲为外人一般,怎么品,这话,都好生见外。 我本来吃完正打算上楼,但见琴婶下来,便忽然想在饭桌那儿坐一会儿。我见到琴婶在听完奶奶的话之后,睫毛抖了抖,便低了头。 父亲在沙发上睡着了。刘妈给搭了一条凉毯。当把小米粥端到琴婶面前的时候,她盯着碗看了半天都没有动筷,惹的刘妈在一旁问了三遍是不是哪里不对?琴婶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妈,你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回来不对劲儿?”曹灿灿边擦着手,边抬头问着。 琴婶这才慢慢地拿起勺子,舀起碗里的粥,然后淡淡地说到:“没事儿,就是累了,有点儿头疼。” “妈,我大娘还得住几天院?”琴婶听到有人问起张静,手里的动作停顿了半天才说:“不知道。” “不知道?大夫没说吗?我听爸爸和奶奶中午那阵儿说,他去问大夫,他没告诉你呀?”曹灿灿漫不经心地说着。 琴婶显然身体僵了僵,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我当时不知道琴婶怎么突然如此反常,后来我便清楚,一个女人,在听到自己老公和别的女人名字放在一起的时候,明明心里是难过的,却偏偏不能让这种情绪宣泄出来是何等的难受,问题其实不在于两个名字的关联性,而在于这背后的情感纠葛。 曹灿灿见琴婶没有说话,便没有继续问。临上楼的时候,她问了问琴婶儿头疼需要吃药与否之后,便结束了傍晚的谈话。 本以为张静这突发事件已经基本画上了一个逗号的时候,却发现,白天的事儿,仅仅算顿号而已。 当天半夜,家里电话铃响了。不用想,这时候的电话,多半没有什么&039;&039;say hello“的问候寒暄,基本没好事儿。刘妈接了电话之后,便急匆匆地跑上了楼,并敲了奶奶房间的门。这一系列举动,让二楼同样在休息的大家都慌了神,纷纷开门出来。 我正在穿拖鞋的时候,便听见父亲那屋的门啪嗒一声开了,然后父亲近乎是跑到了奶奶的卧室门口,并很大声音焦急地问了一句:“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医院?医院怎么了?” 奶奶也披着衣服睡眼惺忪地让刘妈慢慢说。刘妈显然很着急,越着急,越说不上来话,父亲在一旁急得一遍接一遍问。琴婶随后赶过来,站在刘妈身后。刘妈喘了口气,才冲着奶奶说:“医院,医院说,大少奶奶突发药物过敏,正抢救呢!” “啊?”奶奶急的声音顿时就大了好几倍,父亲听完一声都没有,飞奔下楼穿着睡衣就冲了出去。琴婶慌张地望着院子里那忽明忽暗的车灯瞬间消失的光亮,皱着眉头伸手扶着奶奶:“母妈,你别着急,别着急。” “不是下午就出手术室了吗?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还突发了药物过敏?小琴呐,快,你快打电话往医院问问,问吴妈也行,问大夫也行,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嗯嗯,我这就去打。母妈,你先进去休息。” “哎呀,你快去吧!都什么时候了,别管我了。”奶奶说着,便撇开了琴婶的手。曹灿灿冲过去扶着奶奶进了屋并下楼倒了一杯水上了楼。 琴婶打完电话之后,急匆匆地跑上来,对奶奶汇报事件原委:“母妈,我问了,大夫说,麻药过后张静伤口疼得厉害,晚上能翻身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引流管,大夫怕创口二次发炎,便用了抗炎药,谁知,刚打上才一会儿,就发生了药物过敏反应!”琴婶在说这些的时候,一直在大口喘着气。 “药物过敏?” 琴婶木讷地点了点头。 “曹骐,马上给曹骐打电话。让他不管在哪,直接去医院。”奶奶像发号指令一般,指着琴婶说到。琴婶匆匆下楼打电话给大爷。 曹灿灿一边安慰奶奶,一边也是急的要命。对于我们两个小孩子来说,药物过敏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者说这里头有着怎样的危险都不得而知,但唯一能证明这东西不可儿戏的,便是抢救二字。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九节 庸人,从未有战袍 家里气氛一度变得紧张起来,奶奶连水都没有心情喝,她想让琴婶继续给医院打电话问问进展,还怕那边本来就焦头烂额添乱,几次让打又自己说不用了。 “奶奶,大娘之前就药物过敏吗?”曹灿灿歪着脑袋问着。 “不知道。不过,这事儿倒是让我想起来,之前什么时候她好像说了一嘴,哎呀,记不清楚了。也不知道是我在这瞎寻思生搬硬套,还是确实如此。既然事情都发生了,我们就保佑你大娘没事儿吧。哦,对了,灿灿,扶我去里屋,我给菩萨上柱香,快快。”奶奶说着就转身往屋子里走。 “奶奶,好像,好像没听说过半夜上香的吧。能行吗?”曹灿灿试探性地问着,毕竟这种宗教信仰上的问题,她的认知度,也都是听来的一点儿。 “没事儿,没事儿,菩萨会理解的,这么晚打扰她老人家,她会理解的。”不知道奶奶是自我安慰,还是确有此事,奶奶说的合情合理,曹灿灿也就再没说什么。 琴婶儿在曹灿灿和奶奶进了卧室之后,依旧站在原地,忽然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便小声说:“沐夕,你睡吧,没事儿,你睡你的。”我摇了摇头。琴婶见我没有困意,也知道这家里出了事儿,这么一搅和,换了谁都没法安生睡觉,便索性再没说什么。 我见琴婶后退几步,靠在栏杆上,然后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她应该很难受。我在一旁有过想冲过去帮琴婶揉揉脑袋的想法,但转念又停了。于这个曹家,我还是少说少做的比较好吧。 大约半个小时,电话铃声再次响起。琴婶慌忙跑下去,果然是医院打来的,对方说,张静脱离了生命危险,在重症室观察观察,就能转回病房了。琴婶急忙把消息转告给奶奶。奶奶一听,双手合十不停念叨:“哎呀,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 琴婶这个时候,忽然进屋拿出包,换了衣服,对奶奶说:“母妈,我去医院。我去照顾小静吧,让曹牧回来。他一个大男人,在那不方便,而且,不好。” 奶奶急忙点头:“嗯嗯,小琴,你等会儿,让司机送你去。”说完,便要打电话。 “母妈,不用的,我打个车就好的。这么晚了,老刘估计都睡觉了,别折腾他了。”“也好,也好。那你注意安全。你去了,让曹牧抓紧回来。”“嗯。” 说完,琴婶便出了门。 琴婶因为本来就瘦,加上那晚灯光很暗,没有月亮,这种昏沉的暗夜颜色更显得琴婶瘦削不堪,从背影上来看,让人心生怜悯。她步伐匆匆,不知是害怕这黑夜的黑,还是着急去挥散父亲落以她心上的阴霾。 其实,琴婶也并非是真的顾念曹家的声誉和颜面,更不可能单纯地对张静的事情如此上心,她只是想让父亲回来,单纯的想让他回来,仅此而已。 凌晨时分,院子里驶进来一部车子,开门后,进来的是父亲。奶奶没有睡,见到父亲回来,便问到:“曹牧啊,医院那边怎么样了?大夫说没事了是吗?” 父亲脸色阴沉,简单回了个嗯,便要上楼。 “诶,曹牧,你站住,你过来,我看看,你脸怎么了?”奶奶的一句话,倒是让我和曹灿灿也观察起父亲来。 “哎呀,爸,你脸怎么肿了?好像被人打了的样子?谁打你了?啊?” “被打了?”奶奶慌张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向父亲。父亲始终低着头,奶奶越要看,父亲越躲。“曹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去医院了吗?怎么还打架了?” “没事儿,遇到个流氓而已。”父亲的回答显然是在敷衍。 “流氓?爸!深更半夜的,你上哪遇到的流氓?况且,南京治安还没到你说的那么离谱吧!”曹灿灿在一旁激动地说着。确实如此,两点一线,从家到医院,开着车,哪那么凑巧碰上个流氓?更何况父亲体型不小,这流氓见了,也得寻思寻思才对。 “曹牧!到底怎么回事!快点说!别让我着急!”奶奶显然急了。 “都说了,遇见个流氓流氓的。”父亲的语气显现出不耐烦甚至是生气。奶奶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曹灿灿一见奶奶这般难受,便害怕了,一边扶着奶奶坐上沙发,一边冲着父亲吼到:“爸!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不就得了吗!你看看奶奶都什么样儿了?” 未等父亲回话,曹家的大门开了,人还未见,声音先到:“我打的。”众人纷纷看向门口,不是别人,正是大爷。 “曹骐?不是,你这又是因为什么啊?什么事情也不能动手啊?” “大爷,你为什么”曹灿灿话还没有说完,大爷便让刘妈带我和曹灿灿上楼。 刘妈把我们送上楼之后,便匆匆跑了下去。她应该是怕奶奶气坏了身子吧。 “你说吧,曹骐,为什么打你弟弟。” “为什么?为什么这事儿,您应该问问曹牧!” “问我?你喝多了,来医院上来就给我一拳,我哪知道为什么?”父亲激动地说。 “为什么?哼!张静手术单上,曹牧作为家属签的字,谁签不行,你签什么?为什么是你签?况且,你不知道张静甲硝唑过敏,你可以问啊,你不问,你直接签了字。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小叔子!那叫手术,是手术就有危险,你这字签的,就是说你能够担待得起我家人的生命安全了?医院躺着的那个,是我媳妇,不是你曹牧的,那是你大嫂!大嫂!你见过谁家嫂子手术,小叔子签字的?啊?”大爷的话声嘶力竭的,我隔着一个楼层,都能感觉那愤怒在话语里所占得比重。 “问?我问谁?现在你知道那是你媳妇儿了,满世界找你签字找不到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父亲回到。 “曹骐呀,要是因为这个,我就得替曹牧说两句。你看,上午小静手术,医院等着签字,大家找不到你,曹牧代签,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那消炎药是晚上打的,大夫打之前没问问张静,那是医院的责任。我觉得,和曹牧没有关系。不是我袒护他,是我确实觉得,这事儿,曹牧没有责任。” “我不是在和他探讨责任的问题,要说医院没有问,这责任我自然找医院就付,妈你知道这幸亏是术后用药出现了问题,要是手术中呢?我儿子他妈,是不是已经没有了?行,ok!上午,我为了给曹牧办事儿,电话接不通,是我的问题,ok,我承认。但我这一巴掌,我就是告诉他,告诉曹牧,让他长点儿记性,他和张静,是过去时,现在,那是我媳妇,曹辰的妈,任何人都可以去签字,就你,就你曹牧不行!”大爷的声音近乎是在吼。 “曹骐,你喝多了。这样,你们都上楼睡觉,等明天酒醒了再说。上楼,曹牧。”奶奶见大爷情绪激动,便试图分开两个人。 “你以为我喝多了吗?我没有。我告诉你,妈,如此多年,自从父亲过世,我就后悔娶了张静,不然,曹家断不是今天这样。我打他又如何?你知道我后来从南京调到上海,我主动提调的,为什么吗?因为,所有知道我曹家家底儿的人,都说我弟弟曹牧放不下他大嫂!我呢?父亲走后,家里我是大哥,听到曹牧有事,您一个电话,我是不是放下手头工作,回来给曹牧平事儿?我做大哥,我要有大哥的样子对吗?我做儿子,我要有儿子的样子对吗?我陪笑,陪人情,陪饭局,我还得陪着人家拿我曹家事做文章来奚落我!没人敢当面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妈,你告诉我,是不是我这个大哥,也要忍让弟弟觊觎我媳妇儿呢?我打他怎么了?曹牧天天在您眼皮子底下,他心里有谁没谁,您不知道?” 我在楼上竖起耳朵听着,听到激动之处便打算伸出脑袋向楼下看,这一看,便看到了我前面的曹灿灿。她回头看了看我,那表情很复杂,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见到我之后,转身进了屋子。 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见到大爷拉开外壳展现他的软肋,也是最后一次。不管他怎么强调自己没有喝多,但那些压在心底的话,没有酒精的催动作用,也断断不会放到台面上。 曹骐在我的眼里,是一个身披铠甲的勇士,百毒不侵。那晚,声嘶力竭地揭开自己不为人知的伤疤之后,未来的日子里,这个英俊潇洒并且能上天入地的大爷,在我心里,从此,也戴上了一顶庸人之帽。 只不过,大爷的庸,不同于母亲与琴婶。两个女人庸自己人生的难圆之梦,生生将自己固封在自己亲手酿造的泡菜缸里。而大爷呢?如果说,母亲和琴婶的命运让我心疼,那大爷,我只能报以叹息。尽管后来长大之后,听到很多社会上对曹骐的不当评价,但这个男人在我这儿,始终是条汉子。正如他所说,他是曹家的大哥,是年迈母亲的半副拐杖,他不管在社会上有着怎样响当当的称号和地位,在家里,他都是那个必须得隐藏起无助和孤独的那个俄罗斯套娃。 或许你会问我,大爷可以离婚呀?呵呵,是的。我也这么想过。后来我明白了,这样一个高情商的男子,如果真的选择离婚,伤害的,岂止是一家人?父亲在大爷与张静婚姻关系仍然存在的时候,都没有放下过这个女人,何况有朝一日张静恢复了单身? 母亲与琴婶的庸人之心,有着女性特有的孱弱在里面,也有着仁慈,母性,有着一切与爱相通的七情与六欲。大爷的庸,相比她们而言,更多了一份责任和付出。 后来,我渐渐长大后,品味我生命中路过的这些庸人,不难发现,这些人有着一个共同的特性,叫做善良。 我经常和别人说,如若有缘,你有幸走进了别人的内心,你会发现,没有人活得比谁更容易。 这个世界,庸人从未拥有兵器和战袍,但他们却始终要比他人,多了一份面对现实的勇气,这个勇气,叫做,生,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节 惶恐 那个星期六的夜晚,可能对于楼下的三个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吧。我不清楚大爷在这之前是如何在奶奶面前诉斥自己苦衷的,但言语间不难听出,这些话,应该也是憋闷了许久才释放出来的吧。我在楼上,看不清楚父亲的脸,他背对着二楼,那留给我的背影让我恍惚之间不认识了这个人,他内心的复杂程度让我觉得惶恐。 只不过,大爷在说完之后便上了楼,也没有给父亲任何机会去解释或者回应任何,我无法从父亲有限的言语中年揣测出他对待这件事情的认知度和态度。当然,我猜,话,既然说出来得如此透彻,想必父亲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即便是有,说多亦是无用。 大爷回卧室之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许久都没有半点动静。或许是酒精的作用让他沾到枕头便沉沉睡去,再或者,这个男人,在关了门的刹那,独自一人在掩面悄声哭泣,毕竟,那是门后的世界,是可以摘掉面具独自面对内心柔软的一片净土。 奶奶和父亲在大爷上楼之后又说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凌晨三点左右,我起来上厕所,发现父亲卧室的灯还是亮着的,路过门口,我见他望着天花板发呆。也许,我是说也许,面对情感的问题,人本身就会丧失心智,这样的结果父亲应该也不想,而他能做的,便是同样呆木地发出对命运不公的叹息吧。 双休日只有两天,而这两天,却格外的漫长。 周日早上,所有人都起得比较早。待我起来下楼的时候,吴妈已经从医院回来了,但没有见到琴婶的影子。想来,她又是在医院熬了一夜。 吴妈把早餐端上桌子的时候,奶奶刚洗漱完。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昨天家里的慌乱让奶奶一早看起来就没有了往日的精气神儿。吴妈扶着她坐在椅子上,奶奶缕了两下头发便接过筷子。大爷和父亲坐在饭桌旁,面无表情。尤其是大爷,这个昨晚在曹家大厅指着父亲并状告他的“罪行”的男人,今早看起来却是若无其事。若不是父亲脸上的淤青尚未消退,似乎没有人会把昨夜的一切联想到这兄弟二人的纷争之中。 曹灿灿那天早上出奇地乖,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自顾自低着头喝着碗里的粥。我不太清楚这丫头突然如此反常是因为昨天的劳心费神,还是在听见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之后而选择沈默。整个早餐时间,饭桌上除了听见碗筷的声音,没有人说一句话。 话说回来,想想也是,与任何一位,有何可说?大抵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糊涂账罢了。 大爷吃饭的速度很快。一碗粥吃完后,吴妈欲再给其添点,他拒绝了。在起身离开座位前,大爷对奶奶说:“妈,我今天去医院问问大夫,看看张静什么时候能够出院。这原本计划着今天回上海的,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动不了身了,毕竟辰辰回去没人照顾。我和大夫商量一下,尽快出院,回来调养吧。不然,这家里人也不够用,也不能总让小琴在那。辰辰这边我找人给安排个学前学习的地方。您说呢?”大爷的语气很平缓,丝毫听不出任何情绪和波澜。 奶奶吹了一口勺子里的粥,抬头看了一眼,便点点头:“嗯。就按你说的办。” “哦,对了,妈,我今晚约了人,不回来吃了。白天我让司机拿过来一些新捞的螃蟹,你们晚上吃吧,不用给我留。别人送的。” “啊!曹骐,忘了告诉你,你妹妹下午到。”奶奶说这话的时候,头不抬眼不睁,全然没有那种母亲要见到女儿的亲切感,而且,态度很冷。 大爷和父亲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显然都很意外。刚下了两步台阶的大爷边系扣子边惊讶地回头问:“曹歌回来了?”同时张大嘴巴的还有父亲。 曹灿灿在一旁也没有矜持住,一口粥就喷了出来:“啊?我姑姑要回来了?这也太突然了吧!” 奶奶依旧是不动声色,淡淡地回到:“嗯。” 父亲没有说话,但眉毛却皱得紧了。曹灿灿碗里剩的粥也没有喝光便放下了筷子,这举动分明不像是迎接自家人,倒像是老鼠听见猫要来,人心惶惶的样子。 大爷转过身,边走边说:“知道了。我晚上回来吃。我一会儿问问她有没有人去接,没有的话,我派人去。” 所有人没有回答,倒显得大爷刚才说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奶奶,我小姑怎么突然回来了呢?她不是在云南那边新交了一个男朋友吗?俩人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不会,又崩了吧?”曹灿灿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显然是试探性地小心翼翼。 “不知道。打电话是吴妈接的。” 曹灿灿随即转头望向吴妈:“那,那小姑说没说几个人回来?她要住多久啊?”曹灿灿那询问的语气和焦灼的表情,似乎在让吴妈直接了当地回答她就住一晚才好。 “没。但没说几个人回来,应该一个人吧。住多久这种事,我一个下人,怎么好问?再说,毕竟这是她自己家,我肯定是不能问的。” 曹灿灿把双手往脸上一蒙:“啊!天啊!我大娘住院,我小姑再回来,奶奶,这可怎么呆啊!” “怎么呆?发呆。”奶奶的话言简意赅,似乎像是在应付,也像是没有办法而不得不为的办法。 “奶奶,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开玩笑?还发呆?我小姑?就她?你发呆她都让你发不消停!完了完了,我这刚觉得世界是阳光灿烂的,这外头灿烂,家里下雨,我很快就会重感冒。”曹灿灿一声接一声地抱怨,说到最后,整个人似乎都摊在了椅子上。 这个曹歌,人还没见,光一个名字就弄得曹家上下胆战心惊,我便好奇她究竟有哪般武艺可以震慑住这曹家上上下下。 琴婶上午便回来了,曹灿灿像个间谍一样,追着琴婶到了卧室,便把曹歌要回来的事情告诉了她。琴婶愣了一下,便没有了反应。或许真的是太累了吧,没说几句,便吃了止疼药躺在床上睡觉了。 曹灿灿并没有把昨晚大爷和父亲之间的矛盾告诉琴婶,这让我很意外。毕竟这个女孩,在我看来是没有心计和城府的,脑子甚至有时候都缺根弦儿,大咧咧的,更多时候是有口无心。但实际上,曹灿灿的内心也是被曹家刮落得千疮百孔,她知道父辈之间的渊源,但她更知道,自己无能为力,除了不添乱外,别无选择。一己之力,如果平息不了上一辈儿的宿怨,莫不如假装不知。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很佩服她内心世界的强大性的。 中午左右,家里就开始张罗起晚间的饭菜。司机来回跑了农贸市场和超市就两个来回,大包小包地往回拎。 琴婶在下午1点多才醒,虽说气色要比早上强一些,但依旧跟丢了魂一般。 奶奶对正欲倒水的琴婶背影淡淡地说到:“张静和辰辰,要在这住上一段时间。毕竟术后恢复期,回了上海,也没人照看他们娘俩。” 琴婶提着凉水杯的手僵持了一下,便回了一个:“嗯。”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四节 霍乱再起 我身子往侧门上一靠,呆呆地望着车后座的某一个点。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心情如此复杂究竟是为何,我猜,可能是身边这几个女人都受了爱情的伤吧。 “你寻思什么呢?”曹灿灿好奇地问我。 “啊,没。到学校了。”“和你说了一早上,我都说渴了。哎,从今天开始,我必须好好珍惜在学校的每一分每一秒。”曹灿灿边拿书包往身上套,边说着。 到操场要兵分两路的时候,曹灿灿忽然叫住了我,并塞给我一个用漂亮信纸折好的小心型,然后笑眯眯地告诉我:“帮我给阚涛哈。”转身便跑了。 我看了看手里那枚漂亮的橙色信纸,摊在手里的重量,在那阳光灿烂的青春时节,小小单纯而美好的爱,却显得如此沉甸甸。我小心地将曹灿灿的少女心放在书包右侧,便去了教室。 “曹沐夕,你看看,我有什么变化?”刚一进屋,阚涛便凑过来问我。我看了两眼,摇了摇头。“哎呀,你傻呀,你看看我的脸,被你划得那道疤有没有浅点?”我脸腾一下红了。“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哦,就是拿你当朋友随便问问而已。你瞧瞧你,弄得我要向你要视觉损失费一样。哎呀,当我没说,当我没说。”阚涛说完,便从书包里拿出书本准备自习。 我没再搭话,在从腿上的书包里拿出教辅书的时候,手指忽然碰到了旁边塞进去的那枚信纸。随手拿了出来放在了阚涛的桌子上,正好就在他眼皮下。阚涛一愣:“什么玩意儿?这是什么啊?” 我小声说:“曹灿灿,是曹灿灿让我给你的。”阚涛眉毛挑得一高一低,惊讶错愕加上无语,眨了眨眼,便把那漂亮的心甩进了书桌。“你不看看呀?”我好奇地问。“有什么好看的?诶,不是,我说你这个姐真是不愧是私立贵族学校出来的,比咱们这些学生早熟多了,跟她比,这学校的好像都是傻子。” “早熟?”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笑什么?我说不对啊!”“对对,早熟,早熟。”我自顾自捂着嘴在那笑着。忽然阚涛没抬头淡淡地说了一句:“对了,我听我爸说,张妍老师,已经被学校开除了。”我眼珠子仿佛都定了格,缓了半天,才转头问阚涛:“开除了?为,为什么啊?”阚涛愣了一下,小声说到:“为什么?不是你爸那事儿吗?你回家没听说啊。嗨,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听说的,听说张老师被开除了。” 我没有回答,这件事情在我一个小孩子看来,其实是没有想到会闹得如此之大的,确切的说,我也想象不到,成年人的世界中,贿赂贪污做假诬陷究竟意味着什么并且会延伸出怎样的影响。 自从那两天,曹家家里一片混乱之后,我几乎都快忘记了父亲的那件事。我说过,我对他们最后如何并不感冒,我只是担心,我怕有关张妍老师的新闻会再次将我推上了风口浪尖,那么,我与这学校另外一侧楼里的曹灿灿,怕是都会被迫成为舆论的焦点,世俗眼中谈资的牺牲品。 我全天似乎都在溜着号,阚涛在下午时分忽然神秘兮兮地问我:“喂,曹沐夕,我听说,你家去了一个大神儿?” “啊?什么大神儿?”“曹灿灿说,她姑姑回来了。据说那女的很不一般啊。怪不得你今天怪怪的,敢情,是这两天被折磨的吧。哈哈。” “其实还好,没她说得那么夸张。”我搪塞着,心里却全然一片云朵没有,阚涛后来在说些什么,我基本都不知所云。 晚上回家,听到大爷说起大娘明天出院的事儿。曹歌披散着波浪卷的头发,风情妩媚地翘嘴一笑:“哈哈,我就说嘛,大嫂这样的人物,怎么能不刚强?不是她风格的呀!看来,今晚呀,我估计要睡不着觉喽。我还给大嫂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礼物呢,我一定明天亲手送给她。”说完,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看你这表情,怎么不太像好东西呢?”大爷开玩笑说着。 “哈哈,大哥,这一点呀,你可就要多学学二哥啦。这女人之间的事情,男人呀,少管哈。”大爷一笑,没再说什么。 “曹骐呀,明天张静就出院了,今晚你去医院照顾一晚总行吧?吴妈毕竟年龄大了,这在医院两天晚上,白天又忙活家里,腰病都犯了。再说,这张静怎么说也是你曹骐的人,你就去这医院陪护最后一晚,可以吧?主要我寻思啊,你这白天晚上都不露面的,让人家瞧着,不那么回事儿。”大爷一愣,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他本意应该是不想去的。但奶奶发话了,并且说得也没有理由反驳,只能点了头。 “大哥,妈妈的意思是,这曹家上下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把娶进来的媳妇儿扔在医院,白天晚上24小时的,就两个佣人轮番照顾,这呀,要是被事儿的人瞧了去,肯定得说曹家拿媳妇儿不当人的。”曹歌说这话的时候,阴阳怪气的。奶奶一抬眼皮,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不是,妈的话也对。我这最近很忙,负责曹牧案子的人从北京回来了,最近正在运作。现在呀,虽然能把签字的事情翻过去,但受贿这事儿,人家还是一口咬定。我这明早还约了检察院的刘书记问问进展呢。” “回来了?怎么样了?”奶奶一听,焦急地问到。 “还不知道呢。这不等着和刘书记见面谈嘛。” “那你今晚别过去了,让刘妈去一晚吧,反正明天就回来了。你这明天约了人谈正事儿,别睡不好耽误了。”奶奶说到。 曹歌用手拢了一下头发,嘴角往一侧一歪:“大哥,听出来没?不是担心你在医院睡不好,妈妈呀,是担心你办不明白二哥的事儿呢。哎呀,这贪污受贿的,哪个当官的身上没有的呀?偏偏二哥撞了枪口,依我看呀,爸爸当年说的一点儿没错,二哥不适合走仕途。哈哈。”曹歌说完这些话,嘴一撇,又低头吃了一小口米饭。 “医院躺着那个是你大嫂,让你大哥去,有毛病吗?”奶奶突然声严厉色地冲着曹歌说到。 “没有呀妈妈,哎呀,只是您不清楚,我大嫂呀,没有那么矫情。我白天还听吴妈说,都排气能走动了呢。又不是卧床不起的,晚上自己完全可以的呀!”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五节 旧事重提 “是,张静是不矫情,但毕竟那叫手术,也是120拉走的。什么叫做我怕外人说闲话?我们曹家对待儿媳妇,这附近几家,哪家比得了?”奶奶回到。 “是,妈妈说的没有错,对儿媳妇还是可以的,至少,没说往外赶的吧?但是,呵呵,这对亲生女儿,倒是还不如儿媳,啧啧,这难免呀,让人家说了闲话去。”曹歌拖长了尾音,漫不经心地说着。 “曹歌,你话既然说到这,我就再和你说一遍。我从来没有赶你出曹家。当年你自己执意要离这个婚,你离婚我本身就是不同意的。离完之后,你又说家里这个嫌弃你,那个给你脸色,是你自己非要搬出去,反倒弄得我这个当妈的不是。哎,我倒真希望你们爸爸还活着,我这心里的苦,就有人说了。” “对,您是不同意。我被陆飞打得夏天都得穿长袖长裤的,您自己女儿受了这么大屈辱,您居然还拦着不让离。呵呵,想想我都不敢相信,要不是大哥当时替我出头,恐怕我现在早死在那王八蛋的手底下了。”曹歌把手里的筷子用力往桌子上一放,激动地说着。 “打你时候你知道是王八蛋了,当时呢?我是不是和你爸爸都反对?是你自己非说非他不嫁?自食其果。” “当初反对的是我爸爸,我爸爸好不好?您从来就没有关心过我的感情问题。是,我知道您在气什么,您在气,给我介绍的局长家儿子我不同意,结果找了一个狗屁不是的王八蛋,被骗光了钱,还挨了打,最后灰头土脸地回了娘家。您觉得我是自作自受是吗?不就是我离婚之后,那家人在外头笑话了您?让您抬不起了头不是吗?”曹歌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说着说着站了起来。 奶奶一捂胸口,众人皆纷纷上前。大爷在身后用地拽了曹歌一把,曹歌一怂肩,脖子微扬,大口喘着气。奶奶被众人扶到了沙发上,待稍有缓解,便上了楼。 “曹歌,当大哥的本不想说你。你的话,确实有点过了。是,大哥知道,这场婚姻你受了不少委屈,但都已经过去了。你和妈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根本割舍不断的,这话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就脑袋不转弯呢?”大爷对曹歌说话的语气里,明显是又爱又恨。 “哥,二哥今天不在,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坎儿,我过不去。爸爸在世的时候,爸爸是怎么宠我的,你们都知道。妈重男轻女,我从懂事开始,我便努力变优秀,因为我也想得到妈的关心。结果呢?我学习好,品德好,钢琴绘画通通过级获奖,妈呢?天天儿子长,儿子短的。是,我离婚是我咎由自取,但你不是不知道我离婚之后回到家里妈是怎么对我的,天天冷嘲热讽,恨不得阴天下雨都怪我给娘家带来的衰运气。哥,我和你说过的,我让二哥帮我查查陆飞的底,结果我二哥呢?压根没有查,回头告诉我,这个男人这么好那么好的,弄得好像我捡了一个多大的便宜一样。我亲妈和我亲哥,我得多大的心能假装自己是在亲人的爱中长大的?爸爸和我开玩笑说过,知道我是女孩之后,妈就要把我做掉,后来是爸强烈反对才有的我今天。我就不懂,都是肚子里出来的,她自己也是女人,为什么就这么不喜欢女的?”曹歌说到后来的时候哭了。我在她的侧面,见到大爷拿着纸巾递给她,她的言论和泪水忽然像倾倒在我心里一样,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喉咙酸溜溜的。 我呆坐在座位上,看曹灿灿也是一脸惊愕,琴婶儿低头愣着神儿,这场面,就像是一出独角戏,但,演员演绎得全是悲伤。我在想,如果,把我换做曹歌,我能做的,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抗争到底吧。 曹歌的一番言论,丝毫看不出她哪里不正常,言语之间,思维逻辑性反倒比常人还强。那一刻我便猜,恨之深,这一切,也许都是故意的报复。 大爷拍了拍曹歌的后背,安慰着她。忽然提起了薛浩:“算了,不提不开心的了。你在家这些日子,也少和妈发生正面冲突。家里最近事情太多,你二哥这事儿马上就要见分晓,妈年龄大了,就当尽孝心,不要呛着她来。诶,我今早碰见薛浩了,他听说你回来,最近两天要过来呢。还说,要找你一起听戏。” 戏,这个字眼儿,已经在我耳朵里失踪了好久。忽然被人翻捡出来,我心不由得一翻个。 “戏?什么戏?”曹歌擦了擦眼角的泪,歪着脑袋问大爷。 “我也不清楚啊,哈哈,你知道,我不爱听那玩意儿。不过,据说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的。”大爷话音刚落,琴婶忽然接茬到:“是沐夕的妈妈,容角儿吗?” 大爷很惊讶地点了点头:“小琴怎么知道?对,是什么角儿,哈哈,薛浩早上匆忙说了一嘴,我也没有听清楚。不过,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人。沐夕妈妈?沐夕?那不就是她吗?” 大爷转而把眼神望向我。这一望,我的心便即刻提到了嗓子眼儿。 “对对,沐夕的妈妈,听说上次在咱家唱的那天,我和灿灿正好不在。薛浩说没说哪天来?这回我可不能错过。据说,唱的可好了呢。”琴婶说着。 “沐夕?你姓木?怎么还有这个姓氏?”曹歌回头看看我。 “她不姓木,也姓曹。巧吧姑姑。”曹灿灿附和到。 “也姓曹?不是妈的老家亲戚嘛?怎么整的跟一家人似的。这么巧?曹沐夕?曹牧?曹沐夕?有意思,有意思。”曹歌饶有兴致地自言自语着,脸上的泪痕也全然消失了。 “你妈妈唱戏的?你来南京上学,你妈妈从老家来这唱戏。诶,那你爸爸呢?”曹歌疑惑地问着。 这一问不要紧,倒是同样勾起了琴婶和曹灿灿的好奇心。“是呀,曹沐夕,我好几次想问你都忘了。我怎么没听你谈过你爸爸?你来南京这么久,你爸也没说打个电话或者问问你,是不是亲爸啊?”曹灿灿一脸天真地望着我。 琴婶毕竟是长辈,可能猜到我父亲和母亲离异了或者已经过世,便拍了曹灿灿一把,示意她不要乱讲。 我心慌极了。这个空间里的所有人都在等着我给一个合理的答案,然而,就像当初编造父亲工作职位名称一样,我大脑一片空白,随即,脸色变得难看,汗珠开始下落。 “喂,曹沐夕,你是紧张的还是大脑缺氧啊?不是,不就是问了一下你爸吗?哎呀,行了行了,算我说错了行了吧。你可别过去,你这用不用打120啊?”曹灿灿显然看我状态紧张加害怕了。琴婶急忙跑到我身边,拍了拍我头,又用手搂着我的肩膀,然后在我耳边轻声说着:“没事儿,没事儿,不想说就不说了。不说了哈。再不问了。” 我抬了抬眼皮,正好碰上大爷望向我的目光。又是那种复杂的眼神,让我后背发毛,连鼓起勇气四目相对都不敢。我慌忙地闪躲了眼神,两只手不停地搓着。 “难道,也是一个可怜的娃儿?有故事的孩子?”曹歌手托着腮,望着我说到。 故事?是的,所谓故事,必定有脚本。而我在被迫成为演员的同时,却没有练就一身好本领,慌慌张张地就成了一个蹩脚的演员,以至于,狐狸的尾巴,很快便漏了陷,随之而来的,天翻,地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六节 坐立难安 我一直回避并且逃避的人物和事情,一时之间,便要被曝光在了桌面上。我的表情和反应,似乎让琴婶更加确定了我家庭情况的复杂性,并对这父爱的缺失对我幼小心灵所造成的不良影响深信不疑。我在她的眼里,就是和曹灿灿一样的孩子,也许,如果单从家庭的完整性上来说,那么,我的可怜度,远远又超过了她的女儿。 尽管我当时需要有人给我安全感般的依靠,但实际上,我真的真的不希望这个人是琴婶儿,她越是这般,我内心的不安便会无限增大。所以,当琴婶在搂着我肩膀的时候,那种温暖触碰到我因心虚害怕而冒着冷汗的身体时,我忽然觉得自己从北极飞进了赤道,又从赤道跌入了南极。 正当我自顾自冒着冷汗并且发呆的时候,曹歌忽然凑过来:“你妈妈是唱戏曲的?怎么认识的薛浩呢?那薛大公子可是一般人入不了眼的呢。哦,对,二嫂也知道。诶?两个月前我往家里打电话你还没在,怎么没听人提起过你?”我一时语塞。琴婶在一旁打着哈哈:“曹歌,沐夕毕竟是个小孩子,你有疑问呀问我们吧。你看,这刚一提她父亲,就这么大反应,她刚来那天也是这样的,我就随口一问,沐夕就反应强烈。别问了,妈妈也没有提起过她家庭情况。嗨,这么大的孩子,什么不懂?既然不说,还是不想说的。” 曹歌点了点头。转而问向琴婶:“妈妈说她老家亲戚?怎么从来没有听说东北母家那边还有亲戚?二嫂,你认识沐夕妈妈?” “嗨,打过几次面。沐夕妈妈是个很老实的姐姐,很漂亮的,不过,知道她唱戏呀,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而且,你二哥和薛浩追了姐姐的戏场好几年呢,到最后才知道是自家认识的人。你说,多巧?” “二哥和薛浩?”曹哥疑惑地问。 “是啊,你二哥和薛浩。具体我还真不知道那么多,也是偶然知道的。诶,薛浩说哪天带姐姐过来了吗?” “说就这一两天。”大爷回到。 “我也是好久没见到薛浩了。这个见面形式很好,我在云南的最近一年里,经常听戏曲。看着山水,听着曲,心静得很。说来也怪,这以前听戏曲就接受不了,后来忽然有一天就爱上了。呵呵,原来人真的是善变的。自己也一样。以为一成不变的,最后都输给了时间。”曹歌说着说着,声音便越来越小,最后愣了神。 “是啊,人都是会变的。哎呀,别在这感慨了。灿灿,你和沐夕吃完上楼去写作业哈。”琴婶冲着曹灿灿说着。 曹灿灿猛地站起身,连连点头,并看了看饭桌上呆呆的我。我就像动作迟缓一般,慢慢起身,慢慢上了楼,这慢的速度让我自己都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上楼的时候,我听见楼下没有再聊起与这戏曲有关的一切,我也稍微落了一点心。那一夜,几乎全程失眠。 我和母亲这对组合,对于曹家而言,有着特殊的身份。虽然奶奶知情,但这不光彩的背景,是永远无法被旁人同情和怜悯的。想到琴婶的体恤,曹歌的好奇,父亲的冷漠,大爷眼神的望眼欲穿都让我不寒而栗。这种由心底而来的恐惧感让我在望向窗外的时候,都见那熟悉的梧桐叶张牙舞爪地似乎要将我吞噬。可我毕竟是一个凡人,对未来并无预知,不能规避任何,只能听之任之。 想想都知道,我那段时间,长期处于这种紧张的状态中,我的学习成绩是如何的。果然,祸不单行,那两日的班级测验,我的分数很低,低到了班级的倒数。班主任皱着眉毛,在课间将我叫到了走廊:“曹沐夕,这是我接任班级之后,第一次找你谈话吧。”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其实,我看过你之前的成绩,按理来说,你是不应该考到这个分数的。能告诉老师,最近是什么影响了你的学习吗?”我依旧低着头,双手用力地揪着衣角,刘海散下来一些遮住了半张脸。老师离我很近,但每句话我几乎都听得不那么真切,原因很简单,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母亲现在是否已经到了曹家?是否正在曹家的大厅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是否有人问了些让她难堪的话?她的回答有破绽吗?等等。直到老师提到了一个人,我才回了神。 “曹沐夕,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上学期期末,张妍老师因为个人原因将你座位换了,你心里有委屈和怨气,才导致现在成绩这般?”我听见张妍两个字,心里一惊!两只手揪得衣角更用力了。 作为老师,那敏锐的洞察力是一般职业所不能企及的。尤其是像我这种心虚的学生,一点点小动作就能暴露心理。我用余光瞥见她看到了我用力拽着校服衣角的手,然后便小声说:“看来我真猜对了。张妍老师的事情我不予以评价,但,我告诉你,你是学生,你的职责就是学习,成年人的事情交给成年人去解决处理,你不要因为大人的事而分心,到时候害得是你自己,你知道吗?” 我轻轻点了点头。 班主任继续说:“你要是有不会的题,你就来办公室找我。我可以单独给你辅导。”我抬起头,正好迎上了老师的目光。前前后后的老师让我在为人师的眼中看到了太多不应该有的东西,但眼前这位,眼神的诚恳与希望还是让我有些感动。于是,我便再一次点了头。 回到教室后,阚涛急切地问我:“喂,班主任找你聊了什么?是不是因为你这次小测成绩太差?”我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然后呢?她批评你了吗?”我摇了摇头。阚涛张大嘴巴:“我去,总该不会因为你考得倒数,表扬你去了吧!”我用手捋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简单得说到:“让我有不懂的去办公室找她!” “哎呀,班主任看来不错嘛!诶,你都不知道,刚才把你叫出去,我都吓坏了,我以为你得一瘸一拐地回来呢。没想到,原来是看你重灾害,要给予你扶持啊!不错!既然老师都没放弃你,你可得长点脸啊!别到时候给我这个同桌丢脸!”我牵动一下嘴角,算是笑了。 阚涛的话换做平时,我可能会笑上一阵子,但今天,真心的一点儿心情都没有。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节 无恩有怨的复杂人生 父亲说得振振有词,而对面的大爷和曹歌显然被这话勾起了火。本来微微侧立的大爷听罢父亲的话后,转了个身,直了直身子,头微扬:“曹牧,你是鬼迷了心窍儿,还是被人下了药?受害者?照你的话,曹家上下倒是欠你一句对不起了,是吗?” 父亲还没来得及回话,曹歌拿开撑在柜子旁的手:“幼稚?被骗?二哥,这两个词安得不错嘛!对,我被人耍了成了外人口中的笑柄是我咎由自取,我分不清善恶美丑看不透人性的肮脏一面是我无知!可是二哥,我肚子里的孩子在被那畜生一拳拳打死的时候,你在我家门外距离不到20米。咱俩身体里流的可是一样的血,你说我被骗,你能告诉我,你当时在做什么吗?” “你们已经在办离婚,那个孩子,本身就不应该要!”父亲回击到! “我是孩子的妈!要与不要不是你们说的算!就因为他不应该存在,你就任凭别人在一门之隔的门里重拳捶在你亲妹妹身上吗?!然后等着差不多孩子要没有了的时候,才过来敲门对吗?”曹歌不是在回答,是在质问,是在指责!她用的是喊!说到后来的时候,曹歌声泪俱下。看得出来,她因为激动身体在颤抖着。琴婶快步上前搂住了曹歌的肩膀,曹歌没有顾忌脸上留下来的眼泪,就那样瞪着父亲。 奶奶在门外,张了张嘴,似乎刚要说什么,却被对面屋子里捂着肚子面容憔悴的张静般话头抢了去。 “你们,你们别吵了。”张静说着,便进了屋子里。她面色惨白,虚弱地靠在门旁的墙上。“别吵了。小琴,曹歌,你们要是因为我,因为我的话,我,我明天就回上海。行吗?” “大娘,我妈没说赶你走啊。怎么把我妈带上了?”曹灿灿在门外的不远处凑了过来。起初,她和我都在自己房门的门口远观着这远处的一切,但张静的一句话,把琴婶捎带上,作为女儿,曹灿灿疑惑的同时,有了些情绪也是很正常的。 曹灿灿推了推站在门口的大爷,挤了进去。“大娘,我说的没有毛病吧,您在这些日子,我妈妈从来没说过要让您走,况且,这家里还有奶奶呢,这家不是奶奶做主吗?怎么我妈妈躺了个枪?” “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嘴!回你自己屋里。”父亲冲着曹灿灿喊到。声音很严厉,门外的我都被吓了一跳。 “我不!我不允许你们这么欺负我妈妈!”曹灿灿说完这句,居然哭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曹灿灿因为捍卫亲情而落泪。我虽然没有靠前,但不远不近的距离,这种守护母亲的心,却是感同身受的。或许是这泪水让父亲慌了神,我听到,他接下来和曹灿灿说话的语气,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凌厉。 “没有人欺负你妈妈。灿灿,你听话,大人的事儿,你不懂。你快回屋睡觉。”父亲再一次试图用自己的思想劝说曹灿灿离开。结果,根本无用。无用的同时,曹灿灿还道出了这事件的起因,这起因的公之于众,想必在场的每一位在自己立场上去看,去品,都应该是无言的心情吧。 “我不回去!爸,别以为我是小孩儿,什么都不懂。我懂,我什么都知道。你欺负我妈妈!刚才,刚才我都听见了,妈妈让你关灯睡觉,你非开灯看什么东西,我妈多说了两句让你睡觉,你就冲我妈吼!爸!从我记事儿起,我就没见过你好好和妈妈说过话!是,大人的事儿我是不明白,但我只明白一点,就是你对我妈不好!”曹灿灿说着,越哭越凶。她试图到琴婶旁边,却一下子被一旁的曹歌搂进了怀里并紧紧地抱着。 曹歌抱着曹灿灿就那样站在原地哭着,我不知道,曹歌如此伤心地哭泣,是因为对家庭的冷漠无言感同身受,还是在拥抱着曹灿灿时,那透过肌肤传进神经直达心脏的体温让她感受到了自己作为女人丧子之痛的心如刀绞? 父亲没有说话,大爷微低着头也默不作声。 “大半夜的,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没有谁欺负谁,也没有谁对不起谁,一切就都是我的错!我错就错在,生了你们三个!本来平常人家里的结婚生子再简单不过的事,到你们这,这日子都过个一滩烂泥!我就也纳闷儿了,我天天念佛诵经的,这福报都报哪去了?啊?要是等我没了之后这家才能消停,那就让老天爷,抓紧把我带走吧。省着在这儿碍你们眼!”奶奶说完,便转身欲回卧室。 大爷一把抓住奶奶手臂:“妈!您这说的什么话!家里闹成现在这样,这事儿,我当大哥的,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怪我,一直逃避问题。” “深更半夜的,不是在这去追究谁对谁错的事儿!你们之间的误会,也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哎,我就不明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挑东捡西的干什么?!”所有人都没有做声。曹歌和曹灿灿的哭声渐渐小了一些。我还沉浸在方才大家争吵的情绪中,忽然被一句话给浇醒。 “行了,都各回各屋。有什么事儿明天白天再说。况且,明天薛浩不是过来吗?把脸都洗干净了,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去。”说完,奶奶便回了卧室。 薛浩?!对!薛浩明天来,我妈妈明天来!我脑袋嗡地一下,瞬间便感觉血流往上涌。我扶了扶门框,也没有精力去管这外面的事儿了,反手关严了门,靠在门口半天,呆若木鸡般地在想怎么办,怎么办。 那晚的后半夜,忽然起了风,吹得窗外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我翻了个身,用头枕着手臂,望向外面。 似乎要下雨,天上看不见月亮和星星,灰黑得夜,就如同今晚曹家每个人的心情一般,不得明亮和光影。人在空虚和恐惧的时候,总是喜欢在大脑里成像。于是,那晚失眠的夜,我已经做好了事情败露被琴婶责骂而扫地出门的准备,甚至都想到了走时候用什么装衣服。 然而,我忘了自己不是一个家,在我有限的思维里根本勾勒不出现实中如此生动及繁杂的剧情发展脉络。所以,当一件接着一件事情发生在我周围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战场上的战士,往前一脚是地雷,后退一步是手雷。于是,遍体鳞伤,便是命运给我的最好的友情出演的人物角色结局。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一节 晕倒 那一晚,曹歌好像又搬回了自己的卧室。也是,晚上刚发生了正面交锋,别管孰是孰非,在一起,总归是尴尬的。 第二天早上的沿途,曹灿灿都没有说话,她看上去有些憔悴,呆呆地倚在车子后排的角落,痴痴地望向窗外。我偷着瞄了她两眼,那双眼睛还有着昨晚哭泣过的红肿。和我同坐在后排的这个女孩,或许,先天命不同,后天命却又十分相似。说起来,谁让我俩有了同一个爹。 那天白天,我一整天都是魂不守舍的状态,阚涛好几次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摇了摇头。下午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结果答得一塌糊涂,被老师训斥了一顿。 你若问我,这世上有没有心灵感应,我想,应该还是有的。那天我惶惶不安的原因,一大部分来自于母亲白天将要去曹家,而第二部分,我就是说不出来,总觉得心里慌慌的。阚涛中午在和曹灿灿吃过饭之后,回来神秘兮兮地问我:“诶,你俩都怎么了啊?你俩吵架了?喂,曹沐夕,我可和你说,要是曹灿灿和你吵架,你可千万别回嘴,她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你那反应和智商,可真不是她的对手。” 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真吵架了?因为什么呀?”阚涛张大嘴巴在那吃惊地问着。直到这时,我才缓过神来:“啊,没有,没吵架。” “没吵架我说完你嗯什么啊。真是的。诶,我说你们女生怎么都跟人格分裂一样,今天一个样,明天一个样的。哎,真是整不明白。”阚涛在那自言自语,我没有理他。 晚上回家,当车子快驶进大门的时候,我便心里开始打鼓,七上八下地慢慢踱步进了屋子,连换鞋子都不敢抬头,生怕那客厅的大灯晃花我的眼。 曹灿灿在我前面,她换好鞋子后,边叨咕着边往里走:“咦?人呢?这人都哪去了?妈?奶奶?小姑?”曹灿灿边喊边往楼上跑,为了跑的快一点,她把肩上的书包摘了下来。走到二楼时,我也跟了上去。房间里空荡荡的,就连吴妈都没见身影。忽然,张静那屋的门开了,只见张静扶着门,虚弱地说:“她们都出去了。别喊了,灿灿。” “出去了?大娘,她们都去哪儿了啊?不是,这去哪儿,也不能把你一个病人扔家里啊?”曹灿灿带着疑惑不停地问着。 “去医院了。沐夕,沐夕妈妈来,唱着唱着,忽然晕倒了。” “啊?晕倒了?怎么搞得?什么原因啊?”曹灿灿边问着张静,边回头看看我。恐是她怕我着急,便帮我问了张静。一起上学的一个月,曹灿灿和我之间的距离似乎进了一些,当然,这里面有阚涛很大的关系。 我那个时候,似乎脑袋没有转过来弯,虽然这晕倒的词过了脑袋,但却丝毫没明白这晕了是什么概念。张静指了指屋子里:“辰辰在睡觉,有点发烧。小点儿声。”曹灿灿踮脚向屋子内看了一眼,便压低了声音:“大娘,怎么沐夕妈妈晕倒了?辰辰也发烧了?家里人都去了?很严重吗?” “辰辰发烧是昨晚起风着凉了。没事儿。沐夕呀,你别担心,这去了有些时间了,我估计快回来了。你别着急哈。” “大,大娘,我妈妈,为什么突然晕倒了?” “可能低血糖?没事的,沐夕,正好今天家里车多,就都顺便去了而已。哦,吴妈是给辰辰出去买儿童的退烧药去了。” “低血糖?”我在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个词。我当时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想起来第一次去送户口本的那天,我便是晕车加上低血糖的症状。 或许是我们的说话声惊醒了辰辰,辰辰翻了身没有看到张静,便哭了。张静闻声回到了卧室。曹灿灿在回卧室之前看了看我:“阿姨,肯定没事儿。你,要不先回卧室等着?你在这儿站着也没用啊!”我木讷地点了点头,转身向卧室走去。 进了卧室之后,我依旧是站着的姿势,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来了曹家如此之久,我和母亲见面的次数能数的过来,而每次见面,母亲似乎都要比上一次瘦了一些。尽管她一直说着自己没事儿,挺好,但精神状态是骗不了人的。 我那时候还是很天真的认为母亲确实仅仅是营养不良所致,全然没有想到疾病身上。 都说母子连心,是啊,儿女和父母之间,若非一方真的做出非人的事,而其它,又能称为何事?但我毕竟年幼,我心里左右分派的,一半是来自心灵深处的母女情,一半是少年傲娇的自尊心。我被两边无情地撕扯着,我站在原地时,不停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是不是应该去看一看? 那天白天,雨没有落下来,天,却一直阴沉得可怕。当时正值傍晚,我在纠结和踟蹰时,窗外忽然刮起了大风,我看到梧桐叶被吹向了一侧,呼呼的风狂啸着奔向天边,仿佛在驱赶我快些回到母亲的身边。 我望了望远处的天,翻腾滚滚的浓云恰好在蔓延,大雨将至。 是的,心里的大雨,也快滂沱倾盆。 傻呆呆地站立了不知多久,忽然听到楼下的大门声。我一个转身冲了出去,却在见到大家的时候快不了口。当然,哪怕我不开口,所有人也是知道我迎面而来的初衷。 “啊呀,沐夕,瞧你急得。你妈妈没事,没事,吓坏我了。下午在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睡眠不好导致的晕眩。哎,你妈妈呀估计打小身子就不好,这南京天气还热,不比东北凉爽,你再一离开她,上点火,吃不了什么东西,自然晕了呢。没事沐夕,没事儿哈。”琴婶换好鞋子向我走来,并边说边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哎,沐夕呀,我和你说,你妈妈的曲儿,唱得是真的好呀!我在云南哦,那么久,也没有听到这么地道的唱腔。啧啧,厉害厉害。诶,沐夕呀,你妈妈一直这么瘦的呀?好瘦呀!灿灿妈妈我觉得都已经够瘦的了,阿油,今天一见你妈妈,天呀,二嫂还是胖的嘞。”曹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吃着葡萄,边吃边说着。 “哦,嗯,我妈妈,一直,都瘦。”我站在原地,敷衍着回答着。我其实特别想开口问问母亲现在是回家了还是如何如何的,但是,我就像木头一般站在原地,杵在那,就是开不了这个口。 “哦,对了,沐夕,今晚你妈妈在医院观察一晚,吊吊盐水什么的。你不用担心哈,明天医生看没有事情了,就会让她回家的。”琴婶端着一杯水递给我,眼睛微眯着。 “哎,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能好。我还没听够呢。妈妈老家有这么个人才,藏得够深得呀。早知道身边有这样的戏曲行家,我当年,不如学唱戏了是伐?”曹歌嘴里含着葡萄粒,抬头冲着琴婶说到。 “我也是沐夕来了曹家,才知道的。缘分这东西呀,讲究时间。看来,我们和姐姐之间的缘,就是老天安排好的,就是这个点啦,早早不了,晚,晚不了。”琴婶说着。 “嗯,是啊,缘分。哦,对了,辰辰发烧好点了吗?还在睡呢?” “应该是吧。没看见有人下楼。” 就在这时,曹灿灿从自己卧室出了来:“妈,曹沐夕妈妈怎么样了?” “啊,没事儿,大夫说就是营养没跟上。沐夕妈妈也年龄不小了,正是女人更年期时候,这身体里各个器官都开始不听使唤了,有点儿小毛病,也是正常的。诶,灿灿,沐夕妈妈比你爸爸年龄还长,不能没有礼貌叫什么曹沐夕妈妈,要叫阿姨,知道伐?” “二嫂,那应该也叫姑姑才对,你得看这辈分怎么论的呀。阿姨,阿姨是你这头的好不?”曹歌向垃圾桶扔了一堆葡萄皮,站起身冲着琴婶说到。 “哎,你说,我这之前辈分论的还可以,现在,让沐夕叫我婶婶叫的,我都乱了。叫阿姨吧,从沐夕那看,小姐妹的妈妈,叫阿姨总没有错。”琴婶说。 “也是,二嫂,我也发现了,这称呼什么的,其实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曹歌突然整到了人心上,让大家都没法接了话。 “诶?妈,我奶奶还有大爷,爸爸呢?他们都哪儿去了?” “你爸医院门都没进,等我们把沐夕妈妈送到医院,薛浩看没事放心之后,他俩就走了。估计啊,这个时候,不知道猫哪去喝酒了。” “啊。那我奶奶还有大爷呢?” “你奶奶在医院碰到了离休前的老同事,去同事家叙旧了。你大爷,大爷我还真不知道。”琴婶站在曹灿灿对面,说到大爷的时候皱着眉。 “是啊,大哥跟着去医院了呀,什么时候走的,我也没注意。好像接了个电话,神秘兮兮的,慌慌张张就走了。哎呀,你大爷本来就是个神秘人物,不回来吃饭太正常了,必要管他了。我上楼去看看辰辰。”曹歌说完,用纸巾擦了擦手,转身上了楼。 “沐夕,医院那边刘妈跟过去了,所以你不用担心。现在天都黑了,要是早,你去看看还行。太晚了,况且,你妈妈也没事,我们走的时候还吃了饭呢。你学习去吧,明天要是上午就能出院的话,你午休时候,正好回家去看看。嗯?”琴婶望向我的眼神使我瞬间就选择了闪躲。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躲什么。轻轻点了点头之后,我便也上了楼。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四节 下降的运势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觉,恍惚间记得做了一个简短的梦。梦里,母亲又在树下打着毛线织毛衣,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母亲此时的脸色和之前相比,不是很好。梦里的光线不是很足,虽没有看到雨点,但也和外面的天同样昏暗。母亲在梦里依旧是黯淡没有光亮的,甚至我需要揉亮双眼才能看清楚。 闹钟响了之后,我呆呆地躺在床上回想梦里的场景。不禁开始埋怨老天,为什么母亲梦里和现实都是如此的颓靡,哪怕现实逆转不了,在梦里能够鲜活总是可以的呀。每每做完这样的梦,醒来的心里总是很难过。或许,是为了母亲而难过吧。 曹灿灿比我起得早,我下楼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餐桌那吃着豆沙包。 “沐夕,快来,尝尝这个,今早不喝牛奶了,吃点儿中国人的口儿,粥和豆沙包。”琴婶说完,递给我一个放在了碗里。我拿起筷子,却迟迟不肯动手。琴婶诧异地问我:“沐夕?你是不爱吃豆沙包吗?要不,要不我去给你拿牛奶?”说完便要起身去冰箱取牛奶。 “啊,没,就是,好久没吃了,有点儿,有点儿”我说到一半,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 曹灿灿嘴里塞着豆沙包,边嚼着边说:“有点儿激动?不至于吧,反正我是不太爱吃,不过,偶尔吃一次,你还别说,还挺好吃。”曹灿灿说完,便又夹了一个放进碗里。 琴婶笑了笑:“沐夕,那就快吃吧。哦,对了,今天中午你回你妈妈家去看看妈妈吧,顺便帮我带个好。现在灿灿姑姑回来了,家里人多,偶尔我还能出去。你告诉你妈妈,要是我得空了呀,我就去看她哈。”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嗯?沐夕妈妈出院了啊?哦,不对呢,阿姨,阿姨,我说错了。”曹灿灿看着琴婶的脸,笑嘻嘻地问到。 “嗯。回家了。哎,找了一晚上。我昨晚在医院陪辰辰的时候,还担心着姐姐呢。好在确实回家了,不然啊,我这心,都得心脏病了呢。” “找了一晚上?什么找一晚上?”曹沐夕夹了一口咸菜放进嘴里,呜呜地说着。 “你不知道?你昨晚一直没醒呀?”琴婶问着。 “没啊?我早上不说了嘛,我昨晚睡的老好了。我什么事儿都不知道。怎么了?丢了?” “沐夕妈妈昨晚半夜突然从医院离开了,我去陪辰辰打针,你小姑开车找了一晚,最后在她家里找到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从医院离开啊?”曹灿灿一脸疑惑,眼睛瞪得圆圆的。 “沐夕妈妈,可能是怕检查治疗费用吧。所以选择离开。其实,我们把费用都预先垫付完了。哎,也怪我们,当时那么多人,就忘了提这事儿。要是当时告诉了她,她这会儿正好做检查呢,这顺便做个全身检查的多好?”琴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有着一些遗憾。 我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吃着豆沙包。嘴里正在咀嚼的这个,是外面卖的那种,它的味道和母亲做的比起来,差得太远了。不知怎么的,我竟然突然想吃母亲做的包子,也许,是手里这个面团勾起了回忆的味觉吧。 吃过饭之后,我便和曹灿灿背着书包上了车。 “你中午真去你妈妈那呀?那就不用我给你定饭了呗?”曹灿灿歪着脑袋问我。 我扫了她一眼,简单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诶,曹沐夕,你信星座吗?” “什么星座?” “哎呀,就是星座学说,可准了。上个星期,我就看我的运势呈下坡路,还说我可能会遇到让自己烦心的人和事儿,是棘手的一星期。真是太准了。哎,不过,我昨晚睡觉之前又翻了翻,上面写着,未来两个月都是闹心的日子,而且,还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大事。你都不知道,我看完这个心啊” “你,不是昨晚睡,挺好?”我小心翼翼地问着。 “那是因为,我看了看阚涛的,都是上升指数。所以,我一想,算了,他好,我就好,我什么样无所谓了呀!我就睡觉了。哈哈。”曹灿灿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我没有回话,也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昨天担心母亲来曹家,今天担心中午见母亲。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天平上晃悠什么。我望向窗外,正值路口红灯,三三俩俩的学生由家长护送着过马路,我见到了有的是母亲,有的是父亲,而我坐在高级的车子里,看似优越于路人的生活,却丝毫未尝到过平凡的快乐。 那个时候的自己,虽然在曹家吃好喝好,但因为心里悬着的身份秘密一直占据了思想的全部,所以,短时间之内,我还尚未有金钱能够凌驾于情感之上的扭曲三观。那时候的我,每天都胆战心惊,可能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相安无事,会让我偶尔给心情放一个假,却也是短暂且没有归途的那种。 在我盯着路人感叹的时候,曹灿灿忽然推了我一下:“我想起来个事儿。你记得上次我让你给阚涛的信吗?奇怪,我问他,他说收到了,却始终什么都没说。诶,你当时给他时候,他说什么了?他看没看?” 我当然不能说阚涛扔进了课桌,便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他看没看,但是,给他时候,他可是挺开心的。上课反正是没有吧,下课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 “哦。开心就行。喂!曹沐夕,我写那信,你没偷着看吧?”曹灿灿忽然用手指着我,这一问,吓了我一跳。我惊恐的样子,弄得没看都像看了一般。 “没,没有。”“没有你害怕什么?”“我没害怕,你突然指着我,吓我一跳。”曹灿灿收回手,再没有问。 下车之后,她又塞给了我一封信,同样交给阚涛。我收到后点了点头,便朝班级走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五节 意外的一顿家庭午饭 我和阚涛是前后脚进的教室。阚涛回头看了看我:“今天状态不错嘛!怎么,睡好觉了呀。”我跟在后面没有说话。 阚涛放下书包:“不是,状态挺好的怎么还不说话?嗓子发炎了?”我从书包里直接拿出来那封信,扔到了桌子上:“曹灿灿让我给你的。” 阚涛叹了口气:“这怎么又来一个?诶,我真是服了。上个我还没看呢。”说完随手又扔进了桌洞里。 “你真没看呀?”我吃惊地问。“啊!没看啊!怎么了?她和你说什么了啊?” “没。”正好老师进了班级,我也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便直接用一个没,断了阚涛的下话。 早自习下课之后,阚涛问我中午吃什么?上星期的茄子行不行?行的话好告诉曹灿灿订饭。我摆了摆手:“今天中午,我去我妈妈那,不用帮我订饭了。” 阚涛似乎一听我提我妈妈,便来了精气神儿。他在过道上一头趴过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你去你妈妈家呀?你妈妈家在附近是吗?诶,中午吃什么呀?我也想去。嘻嘻。”阚涛说前半句的时候,我没觉得怎么,说到他想去时候,我还是被吓了一跳。 “不行,你去干嘛?你中午老实和曹灿灿吃你的午餐吧。”我边往外拿即将上课的书,边歪着头和阚涛说。 “哎呀,我不想吃。自从天天中午吃盒饭,我妈都不给我带饭了。我和你说,我还是喜欢自己家做的饭。我妈最近学校弄什么评比,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晚,我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晚上都吃餐馆的饭了,现在谁一提,我都能吐。诶,曹沐夕,你带我去呗,我保证很听话,只吃饭,不说话。” “哎呀,不行,不行。”“你怕我吃你家饭呀?我给钱还不行吗?你这么小气吗?” “哎呀,不是,你说,你天天和曹灿灿一起吃午饭,突然不吃,曹灿灿一看你上我妈妈家,疯了不是?”我说的也是心里话,曹灿灿那个性子,要是知道阚涛不吃饭是去了我家,肯定得一顿闹。别看她最近一段时间和我相处的还算好,就像我说的一样,这里头有阚涛一大半的原因。 阚涛想了想:“哎,也是。就她那大小姐脾气,惹不起。这要回头再找你点儿麻烦,我不是犯罪嘛。说完,便悻悻地回了座位。 第三节下课之后,门口突然有人叫阚涛。阚涛回来之后,几乎是跳着进来的、到我身边便笑嘻嘻地说:“喂,曹沐夕,老天都帮我,你还不让我去?” “去哪儿?你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我一头雾水。 “知道刚才谁叫我吗?曹灿灿同学。他说,曹灿灿让他来告诉我,今天中午不能一起吃饭了,因为曹灿灿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整理学生成绩统计表去了,估计得下午能忙完。哈哈,诶,中午吃什么啊?”阚涛的话,就像中午已经商定下来要一起吃饭一样。 “别去了,我回家,我都没有和我妈妈说,你再去,我妈也没有准备。况且,我妈做饭不好吃。” ”曹沐夕,我付钱行了吧,你怎么这么小气?你越这么说,我还非要去。”阚涛愤愤地说着。我再没有说话,本想着他是开玩笑,结果,没想到放学时候,这家伙真的做好了和我一起回家的准备。其实,阚涛去吃一顿饭,倒也没什么。反正,哎,就是特别别扭。 阚涛在出校门后的一路上,紧紧跟着我,那感觉就好像我能把他甩丢了一般。拐到胡同里的时候,阚涛一把拽了一下我校服衣服:“喂,曹沐夕,你家住这儿啊!”我转回身,点了点头。阚涛的表情有些怪怪的,他审视着这破旧房屋的各个细节,嘴不自觉地嘟囔着什么。 “你别在我身后嘟嘟囔囔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家这儿太破了?不愿意在这,回头,往后走,出胡同口右转,不送。” “我没说我不吃啊!我就是感叹,这片儿还有人住呢呀。我之前来过这边,几年前这儿就这样,我以为早扒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住!”阚涛惊讶地瞪着眼珠子说。 “为什么没人住?你以为高楼的后边儿就都是高楼?有钱人有,没钱人也有啊。” “不是,我不是说有钱没钱,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以为,现在没有人在住这样的房子了呢。”阚涛跟在我身后焦急地解释着,生怕我误解了他的意思。我没再说话。匆匆向巷子深处走去。 一般这个时间,巷子里会有三三两两的老邻居坐那闲谈,因为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老户儿,且上了年级的人居多,很多人家吃上下午两顿饭,所以,闲来无事便扯扯家常,唠得不亦乐乎。今天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我带着阚涛往楼上走,绕过楼梯路过刘伯伯的家,忽然发现他家搬走了。这让我很诧异。我边趴着门缝往里瞧,边自言自语到:“他家居然搬走了?那可是老南京,曾经说打死都不搬的主儿。奇怪。”正在我好奇的时候,阚涛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另外一户:“这家,我看看哈,这家东西也盖上了。诶,我说曹沐夕,这儿怎么有种人去楼空的感觉?距离你上次回来好像也没多久吧,这是被扫荡了啊!”阚涛咋咋呼呼地在那说着,那表情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又仿佛自己是福尔摩斯一般。 “别瞎说。快点上楼。”我催促着他。 “这,这楼梯结实不啊?我去,怎么感觉,我一使劲儿,就能掉下去呢?”阚涛站在楼梯口,仰头看着我,满脸都是疑惑和嫌弃。 “没事儿啊,我都走10年了。”“那我可走了哈,我可和你说,曹沐夕,我这一下子掉下去,你可得负责啊!”“负责?你还是回学校去吧。”说完,我转身便准备继续上楼,不理他。“诶诶,你等等,我上,你这一走,我更不敢了。”阚涛迈了几个台阶,战战兢兢地,发现没事儿,便胆子大了起来,噔噔地一口气跑到楼上。 或许是阚涛早楼梯上跑步的声音惊动了母亲,未等我们到家,母亲便打开门向下看。当母亲看到我时,又惊又喜,那表情,虽没有满面春花,但眉眼间也是眼含着笑意。正当母亲欲开口的时候,忽然看到我身后的阚涛,愣了半晌。毕竟母亲和阚涛是见过面的,就在我划伤阚涛脸的那一次,说起来,也没有太久。母亲应该是在记忆中搜索眼前这男孩儿的记忆,直到阚涛看到母亲,开口叫了一声阿姨,母亲才反应过来:“你是,你是那个,就那个沐夕的同学是吧?”阚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是我,是曹沐夕那个同学。”阚涛说这话的时候,可能是由于羞涩的缘故,用手一指摸着后脑勺。 母亲在门口让开身子:“快进来。”阚涛在我身后,毛手毛脚地转身时,还撞在了母亲放在门外的一个缸。咣~地一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母亲倒了两杯水放在桌子上,阚涛连声说谢谢,便坐下来观看四周。那栋老房子的面积,估计是阚涛家一个半卧室那么大吧,我随着阚涛的眼睛看了看,小声说:“别看了,什么都没有。你能看到的都在这。”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六节 凄苦 第六十八节 琴婶扭脚 看得出来,母亲在去处上是犯难的。我知道,母亲在南京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别的亲人。关于这老房子拆迁的事儿,着实让我很意外。我嘴里嚼着包子的速度慢了下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太棘手,棘手得让我一个孩子更是不知所措。 我虽然没有说话,但母亲看向我之后,便安慰道:“没事,政府拆迁也不是说拆就拆的,我听这住得比我还久的老邻居说,这一片儿好多年前就传言要盖楼房,盖楼房的,现在别看这都搬出去一些老户,但,也没有人来,都是邻居自己说的。不着急。”母亲的话不知道真假,感觉安慰的成分更大一些。 “阿姨,您之前做什么的呀?”阚涛抬头问母亲。 “哦,我是在戏院唱戏的。”母亲简短地说到。 “唱戏?我怎么没听曹沐夕说起过呀。阿姨,您唱的好听吗?”阚涛学着大人的样子,努力和母亲攀谈着,但毕竟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有些不衬年级的言行,总是让人觉得别扭。就好比他问母亲的话,唱得好听吗?让母亲怎么回答?我虽然也小,但在一旁听到阚涛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还是觉得可笑。 母亲笑了笑:“不怎么好。”阚涛也笑了笑,这蹩脚的话题就这样匆匆结束。 母亲不住地给阚涛夹包子,阚涛直到最后落筷,足足吃了6个!确实是撑到了,他瞪着眼睛,感觉腰都要弯不下去了。 “阿姨,不行了,真吃饱了。太好吃了。”阚涛一边打着饱嗝儿,一边推辞着母亲欲递过来的下一个包子。 母亲笑了笑,把包子放了回去。起身又给阚涛重新倒了点温水。这一次,阚涛也没有嫌弃杯子陈旧,拿起来几乎一饮而尽,吓得母亲连忙在身边喊着,慢点慢点。 母亲的包子确实好吃,在没去之前,我跃跃欲试地打算吃两个,但突然听到拆迁的消息,或许是上了火,一个包子都是强噎进去的。毕竟这顿午饭从准备到上桌吃完,工序太繁琐,用时较长。所以,当我和阚涛都吃完时候,距离上课已经不足15分钟。 阚涛突然看到墙壁上的挂钟,猛地一惊:“曹沐夕,快,来不及了,要迟到了。”阚涛这话一说不要紧,弄得母亲当时就紧张起来。“阿油,你俩慢点,慢点,刚吃完饭,别太急,不然该病了。”这个节骨眼儿,几乎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我和阚涛着急忙慌地擦了擦嘴,便起身匆匆下楼。留下母亲跟在后头絮叨着什么。脚步很匆忙,我也心慌,我没有听清楚母亲的叮咛嘱托。 阚涛拽着我胳膊就开始跑,跑到巷子口的时候,我回头看到母亲站在楼下,腰上的围裙还没有解下来。那天的母亲,或许是因为这巷子空了一半的原因,纤瘦的她形单影只地在那本就沧桑的巷子,现在又加上了空,这个词,便愈发让人觉得心疼。 人行道绿灯的时候,阚涛拽着我便一顿跑,我被迫转回看向母亲的头,生生别过了那日雨后的巷子口。 到了班级时,我俩喘着粗气,好在在上课铃响的最后一秒踏进了教室。缓了好久,那缓的过程,就像呼吸抽离了身体一般,十分痛苦。阚涛一下午都没有上好课,因为吃的太多,加上一阵疾跑,胃胀了一下午。 晚上放学时,曹灿灿还没有忙完。我和司机等了一阵之后,我忽然有想自己坐公车的打算,毕竟等曹灿灿也没有和头儿。我和司机说完之后,司机确认我可以安全到家,便同意独自在校门外等她。于是,我便坐上了久违的公交车。 晚上放学时的车子,特别的挤,那感觉就好像随时能窒息一般。我被人群挤到了过道中间,本想看看车窗外的世界,无奈黑洞洞的。车子走走停停,快到终点的时候,乘客才散的差不多。我喘了一口气,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调整好姿势,便看到距离终点尚有两站的距离的路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没错是琴婶!她怎么在这? 我急忙下车之后奔向她,她正独自一人坐在马路牙上揉脚踝。“琴婶,你怎么在这儿?” “沐夕?不是,你不是应该快到家了吗?灿灿呢?车呢?”琴婶一系列的疑问。我简单叙述一下经过,便再次询问她究竟怎么了。琴婶叹了口气:“哎,么晓得是年岁大了,走走路竟然扭伤了脚。你说,哎,我自己都服气自己。我打算坐一会儿,这时间不好打车,等会儿再说。”听完琴婶的话,我便低头看向她的左脚。脚踝处似乎已经肿胀起来。“要不,去医院吧。”“么得事,么得事,不要大惊小怪的,就是扭伤而已,不用去医院。养养就好了。”琴婶满不在乎地说着。 刚说完,便试图站起身来,她用力拽着我的手腕,结果,站起来的一瞬间,吃痛地叫了一声,左腿一软,直接扑到我的身上。“阿油,真是要了命了,你说年轻时候哈,扭伤都不是事儿,照样跑跑跳跳的。现在倒好,哎,真是不得不服老。”琴婶自顾自说着。 “我觉得,还是去医院吧。我看看,我记得我刚才下车前面就路过了一个,不过,没太看清,倒是看到了医院标志。” “哪里?”我用手指了指大概的方向。 “哦~好像是有一个。沐夕呀,你扶着我,我们去看看。” “要不,还是给,给,给叔叔打个电话?”我这叔叔一个词,半天才说出口。 “哎呀,么得,么得。不用打,么用。自己去吧。”说完,便吃力地一步一步往前挪。看得出来,琴婶的脚扭得不轻,走路若是稍微快一点,便会吃痛的呻吟。好在,艰难地走到目的地附近时,发现那的确是一家私人中型医院,也算是安慰。 挂了号之后,医生简单看看,便要求让其它家属来,好决定是否需要拍片,并且叮嘱,这种情况,尽量卧床。我向琴婶要家里电话,琴婶一直不说,硬撑着说自己可以做主,没事儿。我拗不过她,便也作罢。毕竟10岁的孩子,遇到这件事,还是很懵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九节 看病 医生见琴婶儿也是态度很坚决,便也作罢。但也表示,通过外观来看,应该基本断定就是扭伤,并没有伤到骨头。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最好还是拍片做进一步检查。如果非不做,那就先回家好好养着,吃点活血的药,其它没什么。琴婶点着头,接过医生手里开具的药物单,便准备去取药。 “诶,你干什么?你女儿这不是在这儿呢吗?你这脚这两天尽量少活动,消肿了再适当走走还行。去,小姑娘,拿着这个单子,到一楼,那有人,你一问便知道在哪里取药。你拿回来就行。”医生说完,便把琴婶手里的单子拿过来,交到我手上。 “哦,嗨,她不是我女儿,是一个亲属。不过,我女儿差不多这么大。”琴婶在我刚欲出医生办公室的门时候,斜靠在桌子旁,和医生说到。 “不是呀?我以为是你女儿呢。长得还有点像。我看她挺着急你的。” 后来琴婶再说了些什么我便不清楚了。到了楼下,我按照医生的指示去取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回来,医生在核对药品的时候,再一次抬头向琴婶儿确认:“你确定不再看看?我们这医生,肉眼凡胎的,可没有科学仪器来的准。虽说目测是没伤到骨头,但也不是百分之百确定的。我是建议你再检查一下。” “不用了,不用了。这要是骨头断了的话,阿油,早疼死人了。我回去养养就好。这家里都不知道呢,再晚回去会儿,该着急了呢。”琴婶边说,边把扭伤的脚试着往前移动,一步一步的。 “不是,刚才那女孩说,你家有电话座机的吗?打一个不就完了?” “近,出门打个的,一会就到。谢谢了哈,大夫。”琴婶说完,便向我伸出手,示意我搀扶她快点回家。大夫在我俩身后一阵唏嘘,我在和琴婶拐出门的时候,还听见他叨咕:“哎,这人,都伤了脚还着急回家,这是着急回家做饭吧。哎。” “婶儿,能行吗?要不,听大夫的,拍个片子,我陪你,门口我看有公用电话,打电话告诉家里一声不就行了吗?”我再一次试探性地问着琴婶。其实,我的本意也是让她再看看,毕竟那扭伤的脚,现在看上去,要比刚才还严重。 “不不,快走吧。再不回去,家里该着急了。”琴婶说到这,还急促地迈了两个大步,因为用力着地,又是吃痛地一声叫。 “婶儿,你慢点。你这么大的人,家里害怕你丢了不成?” “不是我,是你。我再晚点儿,我毕竟是大人。司机肯定和家里通过电话了,奶奶要是知道你应该提前回家但还没回去,说不定以为你又像上次一样走丢了呢。”我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打了辆车,拎着药,回了曹家。 快下车时,琴婶忽然对我说:“沐夕,今天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看见我,急忙催促我去医院,我呀,估计现在还傻呵呵地在那坐着呢,真那样,现在都回不了家。” “您生病不去医院呀?”我问完之后,便发现琴婶愣了一下,然后简单地回答:“没习惯,没这习惯。自己能好。”说完,塞给司机钱,便慢慢下了车。 毕竟立秋之后,天已经慢慢短了。我在扶着琴婶一步一挪走进曹家大院儿的时候,天有些黑,加上室内开着灯光,便更不容易让屋内的人看到外面的两个人影儿。直到费力挪到门口,扭动门把手的时候,才看到吴妈来开门。 “哎呀,少奶奶,小姐,可算回来了。大家还念叨呢,这人都哪儿去了,可别像上次一样,又坐错了车。这,这是怎么了?脚怎么了?扭了?”吴妈看见琴婶挪动两步道的样子,吃惊地问。 “哦,没事儿,就是不小心扭了一下。”曹歌在沙发旁听见门口的动静,歪过头看了看,急忙站起来:“哎呦,二嫂,这是怎么了啊?快快,快来,坐这儿,坐这儿,别往远走了。”说完便过来搀扶着琴婶。琴婶摆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刘妈也凑过来瞧了瞧。 “阿油,二嫂,怎么搞的呀?这脚脖子,哎呀,这脚脖子怎么肿成这样?这样不行的吧,得去医院的。走,我开车带你去医院瞧瞧。”说完,便起身要搀扶琴婶儿去医院。 “不用不用,没看在医院开了一兜子药嘛!已经去过医院了,没事的,医生说呀,养养就好了。幸亏有沐夕在,非让我去医院看了看,不然呀,现在,可不真得折腾你们连饭都吃不成了嘛。” “沐夕呀,你快吃饭去,这我来照顾。”曹歌对我说着,并用手指了指饭桌。我把药放在茶几上,便去洗手。 “来来,二嫂,快把脚抬起来。我看看,先用哪个药。”曹歌刚说完,奶奶,张静和辰辰便从楼上下来了。 “怎么了?回这么晚?也不说给家里知会一声,弄得大家这么晚都还等你。”奶奶边下楼,边冲着沙发这边说到,我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琴婶儿还是说我。 “太太,少奶奶的脚扭伤了。”吴妈直起身,向奶奶报告。 “扭伤了?严重吗?”奶奶的疑问句,并没有什么感情色彩。 “母妈,对不起哈,我就是走路没走好,去过医院了,不碍事,不碍事。养养就好了。”琴婶满脸堆着笑。 “我看看小琴?哎,你也太不当心了呀,瞧这肿的?大夫怎么说?”张静加快了步伐,来到了琴婶身边,并坐了下来。盯着琴婶的脚踝,皱着眉毛。 “啊,没事,医生就是说,没有伤到骨头,养养就好。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小琴,你去的哪家医院呀?”张静问着。 “哦,就那个离家不太远的xx医院,在那附近扭伤的,顺路就去了那里。” “哎呀,那怎么能行呢?我和你说,不要小瞧崴脚,这伤了之后,不好好看,会做病的呢。你得去正规的医院,诺,就我手术那家甲级医院就不错。以后可千万别去那些不入流的小医院,误了事的。” “我觉得,那医院应该还行的吧。没事儿,我这人皮实,况且一个扭脚,也不用跑很远去大医院的。这扭伤,换哪家医院,不都是一样嘛。”琴婶边拿着曹歌递过来活血药,边对张静说着。 “小琴,不是我说你,你呀,对自己太不负责了。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你在医院照顾我的那两天,我就发现你经常心神不宁的。小琴,有时间你去做个检查吧,好好调养调养。”张静说的话,其实没毛病。不过,表面上听起来是关心,实际上,却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或许我还是小孩子,这番话在我听来,完全没有问题。结果,却引来了一番唇枪舌战。 “小琴,我觉得张静说的挺在理的。这女人啊,别总考虑男人的心思怎么那么飘,你说,你这崴了脚,随便找个小医院就说看了,你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你想指望男人拿你当宝儿?呵呵,小琴呐,小静说的是对的,我也发现你一天天紧张兮兮的,你这年龄还早,不应该啊,要不,你还是去查查吧。”听来听去,我听出来,核心词语,是紧张兮兮,心神不宁。 奶奶从开始听到琴婶崴脚的事儿,便一直除了象征性地关心问问之外,只字未提,即便张静的住院,奶奶的态度也超乎了我的意料,但,这琴婶脚,就摆在眼皮下,肿得那么高,都青紫色了,奶奶连过来看都没看一眼,便直接坐在饭桌旁准备吃饭。刚才从奶奶嘴里说出来的几句话,那语气,和让琴婶去医院陪张静,半夜开车带辰辰的语气是完全不同的。我和奶奶同样坐在饭桌上,我偷着抬起眼皮看了奶奶一眼,低头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归根结底,去医院陪张静代替的是曹骐,带辰辰去医院代替的也是曹骐。 是啊,奶奶心里,儿子是自家人,媳妇儿,包括女儿都是外姓人,即便喜欢张静,也上升不到划入曹家的程度。 作为一个在曹家生活了一段时间的人,这个曹家,奶奶的一举一动有的时候,确实很让人难以揣摩。前前后后发生的事,让奶奶刚才对琴婶儿的态度,使我为琴婶感到悲哀和一种心疼。好在,曹家现在有个曹歌在,能适时说一些公平的话。 “神经兮兮?二嫂,你神经兮兮吗?我没觉得啊。不过,你最近呀,精神状态确实不好。也是,这换了是我,医院白天晚上熬,偌大个曹家,伺候人还得用自己家人,挺有意思。二嫂,明天我再带你去医院看看,我有个同学在骨科,不过,可不是什么甲级医院,他当时,说什么都不去嘉级,但留学回来,还是现在医院骨科一把刀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二节 庆功宴 偌大的饭桌上只剩下了我和父亲。毕竟对于父亲而言,我就如同空气一般,甚至都没有空气厉害,能成为父亲生活的必需品。所以,对于父亲的漠视,我已经习惯。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旁的曹歌和琴婶儿,忽然心里面有一种复杂的说不出来的感觉。我又看了看张静和辰辰离开的空荡荡的椅子,那空白的位置上,仿佛还有他们留下的影子。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张静真的和父亲在一起的话,或许大家都会比现在幸福,至少不是现在这种一锅粥的局面。可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不可能啦。 琴婶儿催促着曹灿灿抓紧去吃饭。曹灿灿闭了嘴,悻悻地来到了餐桌旁,这个话痨似乎因自己的演讲尚未尽兴而表现出一些不快。 父亲擦了擦手,站起身准备上楼。在途经沙发的时候,他突然伸头看了一眼琴婶儿的脚:“有药吗?” 曹歌和琴婶儿对于父亲这突然的询问吓了一跳,而琴婶儿的表情更像是受宠若惊一般,想笑却还忍着,急忙的说:“有有,在医院的时候已经开了。” 父亲没有说话,转身便抬脚上了楼。快接近二楼转弯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是奶奶。她见到迎面而来的父亲,忽然表情变得跟已经过去的春天里灿烂的花儿一样:“刚才你大哥敲门说,你的事已经摆平了。这可真是太好了。用不用庆祝一下?这么长时间了,家里也该热闹热闹了。” “妈,有什么可庆祝的,传出去都丢人。算了吧,算了吧。不用庆祝。” “丢什么人?也没有外人,就是我们家这几个,再把薛浩也叫来,大家一起高兴高兴而已。用老话儿讲叫热闹热闹,冲冲喜也是好的。” 父亲似乎没有什么想法,他淡淡地对奶奶说:“行,您定吧。”转身便上了楼。 奶奶继续往下走,忽然看见琴婶儿和曹歌还在沙发那坐着:“还不吃饭吗?”对于这句话,我不知道奶奶是问的张静还是在问曹歌。曹歌没有回话,连头没都有抬,随即,奶奶看了一眼琴婶儿:“妈,我饿,我先不吃。”奶奶没有回答,便去了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告诉琴婶儿,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脚举高起来。不然的话,越控越肿,这样还能消肿快一点儿。还告诉她,自己多注意,需要上医院的话,就让司机老赵开车带去转身,说完,便上了楼。 琴婶看着奶奶上楼的背影,眨了眨眼,最后把目光定在了茶几上已经凉了的饭菜,收起了笑容,半天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琴婶当时在考虑些什么,也是是有关于奶奶,也许是有关于父亲吧。 曹歌坐在一旁看了看琴婶儿:“二嫂,你要是不想吃就上楼吧。”琴婶儿点了点头,吴妈这时跑过来打算挽着琴婶,但却遭到了拒绝。 我和曹灿灿坐在饭桌上,面对面的位置。我基本上已经吃完了, 只是闲来无事,拿着筷子在碗里搅。曹灿灿吃了两口,突然抬头对我说:“曹沐夕,今天替我妈妈谢谢你。”我一愣谢:”什么?谢什么谢?” 曹灿灿这个突然的答谢,让我有点懵:“你带我妈妈去医院呀。” “哦!谁看见都会这么做的。好吧,这个我不和你讲,但是,还是要谢谢你。”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曹灿灿也结束了这个歌功颂德的话题。 睡觉之前时我又去看了看琴婶儿,还好,在确定并无大碍之后,便会到了自己的卧室。 第二天一早,奶奶明显要比平时开心很多,这心态的转变,从说话的语气上,便能够感觉得到。 “曹骐呀,这回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也算是去了一块大心病。曹家有了一件喜事儿。曹琦,我有一个想法。你说,在家里面举行一个小的庆功宴怎么样?庆祝曹牧拨开云雾见晴天。” “庆功宴?”大爷的语气明显是带着疑问的,似乎,在大爷看来,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并不适合用庆功宴三个字来收尾。但是他不想去纠正奶奶心里面对于曹牧事件解决了的一种激动之情,可能在奶奶看来,这件事情,就如同打了一场胜仗一般吧。 曹骐夹了一个煎蛋:“那您想怎么庆祝?” “我呀,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这不就是在问问你们吗?我原本是打算家里面的人,再叫上薛浩一起来聚一聚就可以,你觉得呢?” 曹骐笑了笑:“可以呀,您觉得开心就好,时间定在哪一天呢,需要我准备什么吗?” 奶奶说:”由你们定,年轻人玩的欢。我一个老太婆就不参与了,只是提一个建议而已。 “妈?要不,还请沐夕妈妈过来吧,我觉得她唱的真的很好。”说这句话的是张静,能由她提起沐夕的妈妈这件事情,还是让大家比较困惑。 坐在一旁的我,似乎半天才缓过神来,哦,沐夕的妈妈说的是我的妈妈!我嘴里面咬着勺子,脑袋里不停地在飞速的闪现过我的妈妈过来唱戏。我在思考,有关于妈妈又要来,到底让不让她来呢?还是找什么借口给搪塞掉? 正在想着的时候,曹歌附和到:“对呀对呀,大哥,你一定要把沐夕的妈妈给叫来,我真的很喜欢她,而且我前段时间有了一个想法。” 曹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她笑嘻嘻的看着曹骐,曹骐歪着头:“你又有了什么鬼注意。” “我突然之间想学戏。” “你可拉倒吧,你这前段时间学画画,现在又学习唱戏,你干儿点正经事儿好吗?30好几的人了,你学一些没有用处的东西有什么用?” “是谁告诉你学唱戏就没有用呢?这就是一种业余爱好好不好?”曹骐知道说不过曹歌,况且,这个妹妹在前两年婚姻上面也是受过了很多的伤。曹琦也心疼这个妹妹,所以从小到大只要是曹哥提出来的一些问题,曹骐,基本上都会满足,何况一个学戏曲?这个戏曲老师也不是什么名角出身,也不用去国家大戏院聘请,就是身边的一个人而已,信手拈来,非常容易的很,所以便欣然同意了。 曹歌很开心。她一边吃着粥,一边在那儿不停地唱着,然后自言自语,她要跟我的妈妈学唱哪一首曲?要穿什么样的衣服?要学要先学什么样的基本功才可以?曹歌当时就像一个小孩子,她渐渐的陷入到了自己的遐想当中。 其实,人有的时候寻求一些心灵上的慰藉是无可厚非的,这很正常。毕竟,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很忙的,所以,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学会自娱自乐,这是一项生存的基准也是一项生存的必要法则。 其实,关于曹歌回来之后,她和大爷,包括父亲之间的这些恩怨情仇,表达的得没有那么清楚,我只能从话里话外去品一些复杂性。只不过,后来慢慢的知道,曹歌的婚姻,其实对她而言,是有着非常大的伤痛的,甚至在那一段时间内得了抑郁症。 能从那么大伤痛里走出来,足已见得,她的内心还是非常强大的。我并不知道支撑曹歌走出阴霾的动力是什么,或许是她咽不下去自己在曹家受得这口气,也许,是他没在肚子里面的那个孩子。 父亲在饭桌上,还是一言不说。按理来说,经历了这么一场波折,父亲应该开心才对。但是,最近的父亲似乎总是有心事。有的时候,无论是琴婶儿还是曹灿灿,偶尔的一句话就会点起父亲的爆炸桶。 那一段时间的父亲,就像是身上背着很多斤的炸药,以至于曹灿灿在车上的时候都跟我说过,她觉得父亲最近怪怪的。我嗯了一声我不太好说什么。其实关于父亲有心事,我很早便发现了。也许是从张静进入曹家的家门开始,也许是张静因为做了胆结石的手术而决定短时间之内留在曹家而造成的。 父亲穿上衣服,拿起公文包,便打算出门。奶奶在身后忽然叫住了他:“曹牧,等一下。” 父亲边穿着鞋边问奶奶:“妈,有什么事儿?”奶奶拿出了四条烟:”这个你拿好,帮你办事儿你大哥就自不必说了,都是自家人。但是,你这回去,上面的领导该打点的还是要打点。东西我怕已经给你备好了,你今天去一定要把这个送到。你态度好点,跟领导讲好自己真是糊涂,并且给领导添了麻烦,影响了单位的声誉。并且告诉领导,你以后一定会做好的。”奶奶就像嘱咐小孩子一样,在父亲身旁絮絮叨叨没完。 “哎呀,不要弄那些东西了。我自己的工作,我自己知道。”这大爷这个时候在餐桌旁笑了一下:“妈,你还是把东西收起来吧。这上面现在查得紧,你是想又通过送礼的事儿,把曹牧再送进去吗?” 奶奶一拍脑门儿:“瞧我这个糊涂劲儿,我居然忘了。好了好了,算我错了,还是我想的事情少。你上班吧。”说完,奶奶便推着父亲出了门。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三节 宴会筹备 第七十六节 阿姨 第八十五节 作业的导火索 “那也不能不吃呀!” “真不想吃。”我没有撒谎,确实是没有胃口。 “那好吧。”说完转身走了。 今天来得早,我到的时候,班级里除了几个晨间值日生在,其它同学都还没来。今天的值日生里,有蒋飞。自从座位调了之后,我似乎好久没有和蒋飞说过话了,况且当初弄得还比较尴尬。 蒋飞回头的时候,我刚迈进班级。 “嗯?曹沐夕?几点啊你就来了?” “哦,昨晚忘写作业了。”我简短地说到。“写作业?嘿嘿,曹沐夕,你可真逗。这写作业的事儿,在我眼里,都是学习好的学生做的事儿,你这学习,也不怎么地,写什么呀?有那功夫睡会儿得了。等一会儿有同学来了,借来抄一下就ok了嘛!费那脑子干嘛?”说完,便转过身擦黑板去了。未等我开口,忽然又补充了一句:“嗯,对,忘了你同桌学习好。抄他的就得了。说不定,还能帮你写了呢。” 蒋飞这话,明显还是暴露出情绪。听得出来,在他那,似乎还没有从上次的事件中抽离出来。我实在不想再搅和进去,便假装听不到,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拉开书包便要准备完成剩下的作业。谁知,刚把本子放在桌子上,便看到一只大手按了下去:“喂,曹沐夕,怎么说咱俩也坐了那么一段时间同桌吧,这怎么一搬家就忘了老邻居了?你这种态度,可是不道德了哈!” “你把手拿开!你说的我都听着呢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快点儿,你拿开手,我要写作业了!”我见他这样无理取闹,有点生气,却很无奈。“我要是不拿呢?”蒋飞一脸不屑地歪着脑袋看着我。“快点把手拿开!蒋飞!”我有点生气了。周围几个同学也都和蒋飞说:“蒋飞,你快让曹沐夕写了作业吧。你说你,一大早上就叨欠儿,这活儿还没干完呢。”蒋飞就跟聋子一样,理都不理。 一来二去的,我真的怒了。本来早起来学校就是为了完成今天要上交的作业,结果倒好,横空杀出来一个这主儿,作业没写上不说,还生一肚子气。本以为蒋飞开会儿玩笑也就拉倒了,可谁知,这家伙就跟较劲一般。我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挂钟,距离早自习也就不足半个小时。没办法,索性伸手去抓他放在我本子上的手臂。 男生的力气毕竟比女生要大,即便是随意的一挥手,就因力度较大而直接撞在我的手腕骨上。我吃痛地叫了一声,这一声,引得其它人都循声看了过来。而无巧不成书这个成语的一种真切解释,便是,阚涛进了屋。 这不偏不倚的时间,让阚涛睁圆了眼睛,快步冲过来就将放在本子上的蒋飞的手拨了下去。 “蒋飞,你挺大个男生欺负女生算什么本事?” “我欺负她?”蒋飞一脸茫然和惊讶。“怎么,难道你这是掰手腕儿呢啊!”阚涛走到蒋飞的身边,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他,并将书包用地放在椅子上。 蒋飞不屑地对着空气笑了一下:“阚涛,看这样子,你是生气了?”阚涛没有抬头,边拿书边回到:“我哪儿敢。只不过想告诉你,同学之间还有团结友爱互助的好,你这样,可不是好的榜样。” 蒋飞听罢,再一次发出一个气嗓声:“阚涛,没有人告诉你,你既不是班主任也不是班长吗?这些东西,就算我做得不对,好像也轮不到你来告诉我吧!” 阚涛没有说话。但是,越是这样沉默,反而让蒋飞来了劲:“怎么,被我说对了,不敢说话了吧?!哈哈,阚涛,快点把你作业拿出来给曹沐夕抄抄吧,人家都等你一早上了。”蒋飞说完,便要往讲台方向走。 谁知,这一句话惹怒了阚涛,我不知道他是气这事情的虚假性,还是气蒋飞说话的态度和言辞不当,总之,在我还有缓过神儿来的时候,阚涛站起身,一手就从蒋飞身后来了一个左勾手!蒋飞直接被阚涛从后面撂倒!咣地一声,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由于声音很大,引来了众多同学的围观。胆子小的也直接惊呼起来。 蒋飞毕竟常年运动,他很快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给了阚涛一记拳头。阚涛当时鼻子就出血了。班里同学有些女生吓得都躲到了门外去,我在一旁,惊得脑回路都断了,眼看着他们俩扭打在一起,却不知道劝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在此刻做些什么。 这两个人待老师来的时候,脸上都已经挂了彩。被叫到办公室之后,回来问阚涛,也一句话不说。问到后来,我自己都问烦了。一来二去的,我居然早把作业的事儿忘脑袋后。当班主任因打架的事情阴沉着脸走进来,告诉学习委员收作业的时候,我开始瞬间两眼冒光,急忙想再来两笔,但为时已晚。 收作业到我这的时候,我迟疑了半天,弄得学习委员不耐烦地问了我两遍:“曹沐夕,你到底交还是不交啊?” “交,交。”我说完,便战战兢兢地把本地递给了人家。她在我身边翻了一个白眼儿,转身走了 这一上午,我的心都是七上八下的,随时等着老师来找我。结果,上午相安无事,下午便血雨腥风了。 下午第二节课课后,两个同学从办公室搬回来作业本,喊着名字往下发,唯独没有叫我。我心里大概知道了个一二,正在打鼓的时候,阚涛推了我一下:“你作业呢?你问问啊?别弄丢了。”我没有回答。阚涛又问了我一遍,见我仍旧没有做声,便自己举起了手。学习委员问他的时候,他用笔指了指我,我顿时就结巴了:“啊,我,我,我没有作业本。” 学习委员不屑地笑了一下:“曹沐夕呀,哦,对了,忘了和你说,班主任让你去趟办公室,现在就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零五节 喧嚣如故 我的卧室在这大楼的后身,关上门之后,便听不见了曹灿灿的哭喊。我不清楚曹灿灿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按理来说,那个歇斯底里不知未来所踪的人,不应该是我吗?而这个丫头就这样没打招呼地抢了我的“重头戏”,说到底,都是可怜人。 我不知道母亲是否依旧站在门外,这悄无声息的夜,也不知何时才能到达明天的黎明 来到窗子旁赫然发现,不知何时,那靠近窗子的梧桐叶竟有些许微微泛黄。 许是秋天寂寥了夏,夺取生命原有的色彩去玩耍罢了。 我闭上双眼,感受这秋风瑟瑟,感受这来自于心灵深处的空旷无人。 聚精会神之时,忽然听见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声音,是的,她们进了这戏院的后台,然后开始宣泄自己的人生百味。 “灿灿你听姑姑说,你冷静点儿!发生这种事,大家都很意外,你先让我们把事情处理一下,嗯?行吗?” “处理?怎么处理?你们能把楼上那个曹沐夕处理没了吗?”曹灿灿反问到。 “灿灿,奶奶知道这件事情你一时接受不了,但是”奶奶的话还没有说完,曹灿灿便截了过去:“一时接受不了?奶奶,你从开始就知道是不是?你能接受的,未必我们能接受啊?凭什么让我接受?”奶奶没有说话。 “把灿灿送楼上吧,留个人照看一下,别出什么意外。”说话的这位听声音,是薛浩。 “我不上楼!我就要在这看你们究竟要怎么处理!”曹灿灿一贯地执拗,拽都拽不走的个性,像极了父亲。 任凭这身边众人相劝,就是无动于衷,非要当个配角去看这出好戏。我在楼上的门里,面无表情地听着楼下的鸡飞狗跳,不禁感叹,这世间的纷乱,真是难为了她,也难为了自己。 “听话,灿灿,你上楼去,妈妈有话要和爸爸说。”说话的这位是琴婶儿。 这个女人的声线突然横空出挑儿,就如同一道闪电般击中了我本就麻木的神经中枢。是的,琴婶儿。当我刚才踏进曹家大门的时候,我一直低着头,任凭曹灿灿在我面前歇斯底里地追问事情的真相我都没有言语任何,我并不是觉得自责和无地自容,我是害怕见到一个人绝望的目光,而这个人,恰好就是琴婶儿。 我一直在逃避着,一如我逃避着自己的母亲一般。就像我之前说过,对于她,我的自责与悔恨,在某一方面大过于母亲。毕竟这超出血缘之外的关爱,又被现实狠狠地撞击得七零八落,可想而知,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会给她造成多大的心理伤害。琴婶儿一直憧憬着的爱人和家庭,最后不仅是落了空,更是让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巴掌。 曹灿灿听了琴婶的话,跟着吴妈上了楼。 “小琴呐,其实这事儿我不是想特意瞒着你,我是怕当时告诉你,你接受不了。”奶奶的声音较平时而言,有些许微弱。可能,这也是作为一个事件的第二被告所应有的态度吧。奶奶说完之后,我没有听到琴婶儿的声音。 几秒钟的空气凝固之后,奶奶继续说到:“我刚开始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是吃惊得不得了。但回头一想,事情怎么说都已经发生了,这活生生的孩子,咱们也不能让她上不了学吧。所以,就编造了个理由而已。” “妈!您知道您这一随便,毁了多少人吗?为什么你自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在教育和引导子女的事情上有问题呢?!您毁了的,很可能是别人的后半生!”曹歌义愤填膺地吼着!尽管我尚未见得到她那因愤怒而暴起的青筋,却十足能感受得到她的爆发力。 “我毁了人?我毁谁了曹歌?你不要把你自己的错强加在我身上!当年要不是你执意找了那么个人,至于有今天的下场吗?” “我不想和您在这个时候吵。就算是我自己咎由自取,行了吧?!那么二哥的事儿呢?你把二哥的私生子弄家里来,瞒天瞒地的,你没有想到纸包不住火这个事实吧!这就是偌大的曹家掌事人处理事情的态度吗?请问,事到如今,您的良心在痛吗?” 一旁的薛浩不停地拉着曹歌:“少说两句,曹歌,少说两句。”奶奶仍然在极力地辩解着,很显然,曹歌虽然心烦,却是真的不想分不清主次的在这个时候去和奶奶争论孰是孰非,我听见她不耐烦地说着:“快解决我哥这事!快解决!” 这句话刚说完,当事人首次发声了,但却是那种让人听了想要抡起锤子砸向他的态度:“解决我?我有什么好解决的?” “你说什么,哥?楼上住的那个女孩儿,10岁了啊!你瞒了二嫂整整10年,你是怎么做到的?还怎么解决?!” “是啊,怎么解决?都那么大了,就算现在这样,是你们能把她怎么样,还是能把我怎么样?啊?”父亲一副耍无赖的态度,让人听着心寒。我隔着门,听到了琴婶儿嘤嘤地哭泣声。 “曹牧,你他妈的太不是人了!”薛浩说完,冲过去冲着父亲就是一拳!我听见楼下乱成了锅,叫得最响的便是奶奶:“你干什么啊!薛浩!有事说事,你打他现在又能有什么用“b”?”然而,面对着奶奶的呼喊,薛浩并没有就此停手。他打向父亲的第二拳力气应该很大,因为我听到了沙发因挪动而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 “薛浩,别打了。就他这种人,打他都不解气!”说话的是曹歌。 “是啊,算了算了,别打了,浩子,听话,别打曹牧了。”张静的首次回应,竟然是劝薛浩放弃追打曹牧,当然,她的初衷和目的与曹歌肯定是不同的。这个自顾不暇的女人,近两日总是默不作声且丧打幽魂的,这突然的“回光返照”让明白其中缘由的人自是知晓了一二。 “大嫂,辰辰是不是该睡觉了?我看你还是上楼吧,把刘妈换下来正好烧点水泡点茶,大家坐着好好把话唠开了。”曹歌看不下去了:,一遍一遍地撵着张静。一阵喧闹过后,母亲冲着父亲说到:“曹牧,我,我今天有一个不情之请,沐夕,怎么说也是你的骨肉,她,她还小,只是一个孩子,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伤害她。”父亲没有说话。 “容角儿,你是不是脑子瓦掉了?你和这混蛋能讲明白什么?为什么当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没有告诉我呢?我们怎么也算是朋友啊!如果我要是知道你怀了曹牧的孩子,打死,我都不能让你生出来!那叫孩子啊!生出来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啊!你瞧瞧你们娘俩儿,被这个混蛋给造的,以后怎么办?啊?”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零六节 站在门里看世界 第一百零九节 放肆的心,撒泼的胆儿 奶奶下了两级台阶,望向眼前的这个女人。紫云菲随即停下了脚步,慢悠悠地回过了头。尽管奶奶刚才的命令语气较为严厉,但这个女人依旧表情上看不出来任何的端倪,标准的笑容往嘴角上一挂:“怎么了?曹妈妈?” “怎么了?哼!我看,你是根本就没明白我前两天找你说话的真正意图。” “不知,曹妈妈,此话怎样?” “哼!就冲你站在我曹家的地面上说的那些话,我就完全可以把你赶出去!” “呵呵~曹妈妈真是说笑了。不用您赶,我想走,自然会走。但若是我不想走,您也轰不走我。我紫云菲从小呢,无父无母,所谓亲情是什么东西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尊敬您,是因为您是曹骐的妈妈。不过,对于您儿子的所作所为,我上次忘了采访您,您这当母亲的,有何感想?” “我警告你,你不要太放肆!”奶奶气的声音又是提高了一倍。但对镇吓紫云菲,依旧是毫无用处。 “哎呦,您瞧,您这话说的,还我放肆。哈哈,我哪儿敢啊,这一屋子的人,我就是有那放肆的心,也没那撒泼的胆儿啊!” “紫云菲,你给我滚!”张静用尽了力气又来了一声。 “省省力气吧张静,我说过,我不是来要什么的。这屋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不是心怀鬼胎?哪一个不是都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故事?我看,只是想说与不想说罢了。” 话音刚落,门口的大门开了,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是曹骐。曹骐慌乱的脚步和那憔悴的神情,处处说明这个男人近两日的精神状态欠佳。 “你还知道回来!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啊?”奶奶一边质问,一边下楼到了曹骐的身边。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即便是再生气,看得出来,奶奶对这两个儿子的维护度也是近乎于溺爱。 曹骐顺势拍了奶奶的后背一下,示意自己无事,越过紫云菲和张静,他直接把目光聚焦在了楼上的众人。“大哥,你可算回来了。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呀?可急死我们了。”曹歌急匆匆地跑下楼,到了大爷身边。大爷并没有回答,而是冲着曹歌问:“辰辰呢?睡了?” 这个问法让大家都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问孩子,不得先问孩子他妈?怎么一下子问到了姑姑身上? “在楼上,刘妈陪着玩儿呢。这不~家里出事了。” “嗯,我知道。”曹骐简短的回答之后,紫云菲挑衅般地侧头看了看台阶上的张静:“怎么样?我说过的,你省省力气。哈哈~”我如果是张静,估计此时已经一口老血喷了出去。奈何,张静的隐忍度也可以称之为上筹,不然,也不能嫁到曹家当上曹家的大儿媳。 跟着曹歌一同下楼的还有薛浩,他压低声音在曹骐耳边说什么的时候,正巧与紫云菲的话重合,所以,想必那一句唯恐天下不乱的话,曹骐也并没有听到。不然也不会如此安生。 我见曹骐在薛浩说完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便起身向沙发旁走去。 “曹骐,你是在躲我吗?”说话的是张静,那忿忿的语气并未引的大爷抬头。他一边摘着手表,一边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旁的曹歌:“晚饭都吃了吗?” “大~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吃饭?怪不得你秘书说你请的病假,你不会真生病了吧!这家里都要翻天了,二哥那头焦头烂额,你可倒好,这,这又整出来个什么紫云菲?!”说完还回头瞅瞅。 说起来,这个曹骐和父亲有相同之处,便是跟没事儿人一样。当然,曹骐是心里有数,而父亲俨然就是一个情商为负值的人。曹骐拽了拽裤脚,转身坐在了沙发上,点了一根烟:“局里现在什么情况?” 这一句话显然是问薛浩的:“局里,已经接到上头的正式文件了,停职接受检查。估计不出三天,纪检的人就得过来找他单独谈话。看来,这次想翻身,是不可能了。” “翻身?不翻车就不错了。”曹骐深吸了一口烟:“俩孩子呢?” “在楼上。”曹歌淡淡地说到。话刚说完,便听见那当当的高跟鞋声音渐渐地靠近了沙发旁,紫云菲竟然一屁股坐在了曹骐身边。 曹骐歪了头:“你在这儿干嘛?你先回去。”曹骐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我呀,我这不是听说你弟弟出了点儿小新闻,特意来慰问一下嘛!”紫云菲的声音嗲嗲的,就像忽然变了一个人,听得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慰问?怕是来看笑话的吧!”奶奶向沙发走来:“你回去吧,紫小姐,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在这儿不方便。” “曹妈妈,没什么不方便的,或许,我能帮您的二儿子呢?”这一句话,让整个曹家瞬间就变得安静无比,毕竟,这一句在当下来看,比任何话都有存在感,并且分量十足。有这一句话在,奶奶还想赶走她?那便是拿着自己儿子在开玩笑。 薛浩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紫云菲,指了指她,问曹骐:“大哥,这位是~” “朋友。” “对,我和你大哥还有张静都是好朋友。”紫云菲眯起眼睛笑到。薛浩是个聪明人,他笑了笑没有说话,但明显心里升起了疑团重重。什么好朋友是这样的打招呼见面的方式?太暴力了不是? “你给我滚!曹牧不需要你帮忙!不需要!”张静站在台阶上声嘶力竭地喊着。这一声,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就连我身后的母亲和琴婶儿都吓了一跳。 “哎呦,曹骐,你妻子在曹家地位蛮高的啦,这小叔子的事情都能做主?如果,我真能帮上,她这么一赶,哈哈,难道要自跳火坑,当一个千古罪人不成?再说了,你小叔子的爱人不是在楼上呢吗?哦,不,两个呢,问谁都应该有发言权,也轮不到她呀?” “你别胡说八道!我爸的妻子只有我妈妈!只有我妈妈!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她!和她都不是!都不是!都~不~是~!”曹灿灿忽然冲到栏杆处,冲着楼下大喊到。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节 狗扯羊皮 曹灿灿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没有人在意我当时的心理状态。母亲在一旁拽起了我的手并轻微用力,我知道她想说什么,那用肢体传递的语言,就是在不吝啬地说着母爱与安全感。然而,这种安全感,是想让我去相信,发生什么事,都一切有她吗?不,是有她,但又有何用?正因为这种与理想背道而驰的信念,让一种由心灵深处自带的不信任感索性拉开了我与母亲之间的距离。 我挣脱掉母亲的手,然后就那样垂直地放在裤子兜旁。那被母亲拉过的手心还有着尚存的余温,那温度留给我的不是心灵上的依靠,而是如同我眼前的父亲一般,在处理如此大的事情上,人在,只是一种外在的形体,一种空间上的概念,而精神上,毫无作用。另一种角度上看,母亲的这种遇事只会哭泣的性格,真的还不如父亲的漠视来得让人心安。至少,我不会对其抱有幻想,也不会因徒劳的失望而让自己觉得心烦意乱。 “哎呦,这丫头反应还挺大的,小小年纪的,呵呵~”紫云菲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听着曹灿灿的吼叫,竟然在评判之后笑出了声音。这一声笑来得太不合时宜,弄的所有人都觉得无比的尴尬,连我都算在内,这种在别人伤心欲绝的时候还报以耻笑的人,真的很让人恼火。只不过,这曹家上上下下都没有人做出反应,想必,一部分不想言语,一部分不敢言语吧。 毕竟,这个紫云菲就像是电视剧里的山寨王,步子迈到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山头儿一般。说为虎作伥不太恰当,毕竟人家的话语之间,敬语和尊称一直都是存在的,你能挑出人家语句中的硬性毛病?不能。所以,这样的人,堪称极品。 曾几何时,我认为张静也是女人中的翘楚,但这个紫云菲一来,我忽然发现了张静的软肋,情。 是啊,一个情字,毁了太多的人。假设所有人都如同面前这个紫云菲一般,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不狗扯羊皮,恐怕就没有这么多的破烂事儿了。 曹灿灿的抽搭声越来越严重。我站在其身后的不远处,望着这个哭泣得头发凌乱,身子瘫软的女孩儿,不由得开始心疼起来。琴婶儿急忙过去双手扶住曹灿灿的肩膀:“妈妈!你让这个女人出去!让她出去!我不想看见她,我谁都不想见!”曹灿灿的声音近乎哀嚎。 “知道了,妈妈知道了。吴妈你带灿灿进屋躺一会儿,别让她睡觉。”吴妈应声从琴婶儿的手里接过曹灿灿,走进了屋子。 此时的琴婶儿或许是因为女儿的悲痛所致,她看起来要比刚才多了点儿精神。是的,如果没有女儿,或许她已经颓废。在所有人的眼里,曹灿灿的反应是始料未及的。而正常的剧情中,如果发生在某人身上的这种老公一夜情并生养了一个孩子,并且瞒着她放到自己眼皮下三个月,是个人都是有反应的。结果琴婶儿的反应也有她一贯的风格,就是同我母亲一般,呆若木鸡! 这母女二人,届时都刷新了大家的认知,看来,电视剧里的情形也并非是绝对的。人的性格有千面性,保不齐某些人在某件事情上的表现就与大众所认知的常人行为所不同。 曹灿灿似乎就像是唤醒琴婶儿灵魂深处的那个小钟表,让她有勇气去面对已经发生的事实并且去追问事情的缘由。 她回头望向我们母女二人,母亲又下意识地搂住了我的肩膀,而这一次,我因为迫切看穿琴婶儿的眼睛,导致无心推开那放在我身体上的手臂,所以,我也如同母亲一般惶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等待着琴婶儿的宣判。 我害怕琴婶儿张口,又害怕琴婶儿不开口。 “下楼!”等了半天,从琴婶儿口中只说出来两个字。这两个字也依旧听不出来情绪,甚至连悲伤和愤怒都不曾有。于是,我和母亲战战兢兢地跟在其身后。 每一节台阶,在当时的背景下,似乎都是通往死亡的路。一分一分,一寸一寸,那曾经来去自如的几节地面,我就像看到上面布满的荆棘和毒药,多挪一毫米,都是必死无疑。所以,走到台阶的一半时,我忽然就不动了。我不知道究竟是自己主观意识上不想再向前迈步,还是因为害怕而双腿麻木到失去知觉,抑或是恐惧感占据了内心,身体已经不受大脑支配。反正,我走着走着,忽然就不动了,确切的说,是动不了了。母亲拉着我的手臂,回头看了看我:“你怎么了,沐夕?”我没有说话,这一句话引得走在前面的琴婶儿回了头。 停下的地方已经接近了一楼大厅,光线明显要开阔得多,或许也正是如此,我看这灯光,忽然觉得刺眼得很,晃瞎了世事无常,晃瞎了人情冷暖。 回过头的琴婶儿,此刻我已看清她的表情,便是,面无表情。 “沐夕。”琴婶儿忽然开口,那声音和以往叫的我的名字的语调儿差不多。我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双腿僵直栽下楼梯。 “你为什么没有哭?”打死我都没有想到,事发之后,琴婶儿同我讲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我,为什么没有哭。是啊,我为什么没有哭?我是因为心虚害怕到极致?还是因为心理早有了底?是啊,为什么呢? 我站在原地,拼了命地在脑海里想着问题的答案。当时的曹家特别安静,父亲从二楼的洗手间出来之后,直直地从我们三个人身边路过,连速度,都是同平时那般,走路带风,来去匆匆。 “站住!曹牧!”琴婶儿忽然喊住了父亲。这一声声音很大,让楼下那揣摩人心的几个旁观者来了好奇心,纷纷将目光所致到这有着转折缓台的楼梯旁。 父亲停下了脚,但没有回头。 “曹牧,你是不是应该和我说点儿什么?!” “说什么?”父亲的语气平淡到极致,这一句反问,让琴婶儿直接乱了底气。 “说你为什么背叛我?说你瞒了我整整十年是为什么?说你把你在外面的私生子弄到家里让我照看是何居心?说你事到如今为什么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说你究竟想干什么?!”琴婶儿断然没有了方才喝令父亲驻足时的果断和果敢,她一声接着一声,声嘶力竭的,近乎咆哮般地站在父亲的背后,冲着那如同雕塑一般的铁石心肠在诉说着自己的苦衷和烦闷以及委屈! 结果,父亲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正面回答琴婶儿所提出来的困惑,只是低下了头之后,很快又抬了起来:“离婚吧!”说完,还向下迈了一个台阶。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一节 惊雷遍野,却不见草长莺飞 离婚被父亲说的轻描淡写,仿佛那是一件如同吃饭睡觉一般简单的,手到擒来的事情一样。琴婶儿半天没有说话,半晌,怯懦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琴婶儿怎么可能没有听清楚?如果没有听清楚,又怎么会呆立良久?她回问父亲的语气,说不出来,就像是那种儿时吃的一种糖果,中间带有夹心的那款,酥酥软软的,绵密中带有不舍,吞咽下去又似乎心有不甘。很明显的,琴婶儿的话,已经没有了底气。 父亲微侧了下头:“我说,离婚。” 这一句话重复得,太过于伤人。一个做了错事的人,可以堂而皇之地开口提离婚?那么,是不是东窗一直不事发,父亲就要一直这样瞒着琴婶儿过下去? 我见到薛浩和曹歌冲了过来,曹歌一把扶住琴婶儿:“二嫂,二嫂你坚强点儿!” “曹牧,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了?你睁大眼睛回头看看你身后的女人,一个个的都是拜你所赐,你的迂腐,你的无知,你的不要脸成就了她们悲催的后半生!我他妈的真应该把你拉出去喂狗!”薛浩把脸贴近了曹牧,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着。 我见到站在台阶尽头的张静,此刻也回头望着台阶上的父亲以及琴婶儿。她仰着头的模样,让我在后来给安上了一句成语——望尘莫及,够不到的孽缘。 她的表情太过于复杂,我越过父亲的头顶望向她,依旧不明白这个女人真实的内心世界。 母亲把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松了一松,看得出来,她对于父亲突然给出的琴婶儿的答案也是意外至极。 “你说什么呢?曹牧?你别胡说八道!”奶奶手拄着沙发扶手,慢吞吞地站起来,满脸的惊诧之余,依旧是告诉父亲,离婚这种事情不可以。 “二哥!你丫的,是不是脑子瓦特掉了?!离婚?!说,也轮搭不到你吧!” 琴婶儿努力平缓着自己的情绪,她推开曹歌的手,扶着楼梯栏杆缓缓地下了三级台阶,距离父亲又近了一些之后,盯着父亲的后脑勺,淡淡地说到:“为什么?我吕琴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为什么曹牧,我如此多年一直深爱着你,我努力做到你理想中的样子,尽管我知道,即便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及你心里别人的半分。但我认了,我曾以为,我的后半生即便是在你如此这般冷漠中渡过,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只要你能让我在你身边守着你,我也知足了。但,但现在,你能告诉我究竟为什么吗?”琴婶刚说完,未等那从心里说出来的话余温退去,便被父亲浇了一盆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冰水! “为什么?因为我对你不感兴趣!”父亲的突然转身,并且用右手食指指着琴婶儿的鼻子咆哮出来的这一句,使整个曹家瞬间如同惊雷遍野,却不见草长莺飞。 琴婶儿扑通一声便瘫坐在了台阶上,身子如同一滩烂泥堆在那栏杆的边缘。她已经无力去感受那因重力而下降的身体在碰触到台阶的棱角时身体所带来的疼痛感,是的,此时的肉体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那父亲伸出来的手指尖,与琴婶儿之间的距离还有分毫,却深深扎进了琴婶儿的心底,直到刺穿。 “你混蛋!”薛浩一个拳头便把父亲打下了楼梯,好在距离平地并没有几节,父亲站起身时,除了嘴角流血之外,并未见明显外伤。 “二哥,你太过分了!” “曹牧,你说什么呢?!”连坐在沙发上的曹骐都忍不住训斥着父亲的出言不逊。 “天啊,曹骐,你这弟弟可以啊!这可真是个先发制人的好手儿,以前没听你说过,他还会儿整这一出!”紫云菲在沙发上惊诧地说着。 忽然,琴婶伸出手臂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扶着身后的栏杆起身站了起来:“不感兴趣?不感兴趣你娶我干什么?娶我就是为了今天来羞辱我的是吗?!”琴婶的话,后半句声嘶力竭的,我从未见过琴婶儿如此这般,印象中,她一直是一个温文尔雅且懦弱的女子,尽管在张静尚未来到曹家之前,琴婶儿还是比较活跃的,但也从未见到其有如此张力十足的一面。这一句里,藏着琴婶儿如此多年的委屈,有愤怒也有不甘,更是有着无尽的绝望。 父亲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事已至此,话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还解释什么?这就好比,捅死了人,再去人家坟头送点儿鲜花和美酒,有何用?无济于事。 我原本以为,父亲脱口而出的话全然是情绪所致,但我真是高估了他。他说的是真心话,为何如此断定?因为其压根儿毫无悔意,且趾高气昂地看着这曹家的上上下下,就那副天下唯他独尊的样子,便让旁人看得想掐死他。 不用别人说,连我这个十几岁的孩子都觉得父亲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 曹家顿时乱成了锅,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什么的都有,大都是指责父亲不可理喻。 “哎呀~”紫云菲站起了身,拖长了尾音叹了一口气:“曹骐,你这个弟弟,恕我无能为力。就这样的性格,好像一个偏执狂。我本来是好心,打算看看他工作方面有没有我能帮到的,虽然我没什么能耐,但也认识不少当官的,这走动走动关系,少定点儿罪换个地方不是挺好?呵呵~我这一看呀,得,没戏。我走了,这种场面我可真是受不了,吵得我头疼。虽然这当事人不是我的什么人,但,再呆一会儿,我怕呀,我能拿刀劈了这厮!谁让我是个好打抱不平的女人呢?”说完,紫云菲跨上小包,便向大门方向走去。刚到门口,忽然转头冲着屋里说到:“曹妈妈,我走了哈,下次我再来,您可别急着赶我走,说不定呀,我还是你们曹家的贵人呢!哈哈~”说完,踩着高跟鞋出了门。 留下曹家一屋子鸡飞狗跳的人们面面相觑着。 琴婶儿心里的那根弦,彻底崩了。如果,她在问完父亲之后,父亲能做出的任何回应,都说明还有想去辩解和拌嘴的必要,但无声的回答,便已然将自己内心的最真实想法呈现给了最亲近的人。 真是,细思恐极。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二节 四下皆是人,灵魂皆寂寞 琴婶儿望向地面的眼神儿,明显只剩下了空洞。空洞的爱情,空洞的世界,空洞的梦醒时分。 也许,生而为人,这主观意识上的某种枷锁被迫扣上了道德良知的帽子,便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抛开世俗的偏见,这件事情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当下的社会,都是不被人所看好的但却屡见不鲜的这么一件事。生而为人的七情六欲,导致每个人在追求新鲜事物上都有着一定的激情和憧憬,当然,还有着一部分人,就如同我父亲一般,心里藏着个旧情人,自我封闭在年华的岁月里,却撩拨万人闲。 我站在台阶上看着面前那个瘫软的如同一滩烂泥的女人,心里面五味杂陈。此时的自己,甚至比心疼母亲,还要心疼琴婶儿。 就像我刚才提过的那般,因为母亲自始至终尚未对父亲抱有什么太大的期望,所以失望的程度是在预料范围之内的。但琴婶儿不同,父亲的那一句不感兴趣,活生生地将她推向了恶魔的深渊。 尽管,父亲在后来的说辞当中,曾经提过,他之所以提离婚是因为他明白,即便是继续过下去,这件事情也会让琴婶儿 永远的搬出来作为一种生活和生存的心理障碍,他不想日子过成这个样子。 父亲的话不是不无道理,但,这也是他的一种自我推卸责任的蹩脚台词罢了,他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一种堂而皇之犯了错,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能够做的如此丧尽天良的借口。 纵观整个事件,如同紫云菲第一次来到家里面一样,她说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是可怜人。是的,她的话一点儿都没有错。在坐的曹家当中所有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故事和心事,有些沉迷于岁月蹉跎,有些含恨饮啜,而父亲,尽管他也是在人生的爱情中并非未得到自己如心所愿,但他的一切终究是不会被祝福和看好的,因为,病态。 我不知道琴婶儿对父亲是否有恨。当然,这句话在写出来的时候,我自己已然哑然失笑,笑自己思想的向阳性。怎么会没有恨?就像她自己所说,努力了十多年的结果,就是换来了这样如此的一句让人痛恨心窝的话。 假设我是琴婶儿,我可能会拿刀冲过去,了结了这个眼前人,这个用言语害惨自己无尽伤痛的人。 但偏偏老天安排这样的一个人是我的父亲。 琴婶儿的反应不是淡定而是绝望。她坐在原地,此时的她,脑海中想的,可能是自己的从前,现在和未来,也有可能在想像着曹灿灿的未来以及自己与曹灿灿两个人悲哀与悲泣的一生。 自己苦心经营着家庭的女人,最后却被无情地抛弃在了家庭之外。 当下的曹家安静得如同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 四下皆是人,四下皆寂寞。 沉默的是良心在痛,是灵魂的不安。 不时之后,奶奶突然之间问了一句:“是真要离婚吗?”这一句话不知是问谁,或许问琴婶儿?或许问父亲?许久之后,父亲没有抬头,从鼻腔里说了一个嗯,便继续沉默。奶奶起身走到楼梯这边:“哎呀,不能离婚呀,你们要知道,孩子都多大了?离什么婚?活到这岁数还不清楚,这日子和谁过不都是一样?传出去都让人笑话!” 一旁的曹歌忽然站了起来:“让人笑话?事到如今,您还想拉二嫂和灿灿陪葬不成?我离婚让您丢了脸,啊,现在您怕再丢脸,就宁可让二嫂委曲求全对吗?” “不是让她委曲求全,而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算是离婚了的话,孩子也在,人也在,又能改变什么?” “那我就不懂了妈!如果以您的方式来看的话,岂不就是任何的人,都能够为所欲为,丧尽天良的去做任何一件违反社会道德伦理的事情对吗?败坏社会风气事小,丢人现眼事大对不?”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妈!您讲的话,我就是这么理解的。我不知道是我偏激还是有问题,您为什么如此的自私?自私到了,到这个时候,您依旧考虑的还是自己的声誉?就外面,就外面您去打听,谁不知道谁家什么样?那外头早就笑您欲盖弥彰事情的真相,说您掩耳盗铃!您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无风都能起三尺浪呢,何况您这风,已经都掀翻了海上的船?这艘船的失事,究竟淹死了多少人,您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奶奶没有做声。但我从她的侧颜上能够看得出来,她在心底运气。那此起彼伏的胸口就告示着天下,她没有错。 “算啦,大家在这儿杵着也都没有用。那个,容,你回家吧!”奶奶吩咐着。 “我,我不回去。我想和沐夕呆一起。”母亲怯懦地说着。 “呵~怎么,怕我毒死你的孩子?”琴婶在尚偏移的灯光下忽然开口说道,吓得母亲瞬间抓住了我的手臂,那感觉就好像琴婶儿已经趁着母亲不在要把我毒死一般。 “你走吧!”琴婶儿的这一句,是冲着母亲说的。 “我不走!”母亲的这一句话回答得很坚决。 “不走,留下来堵我的心吗?”琴婶儿的话,在曹家当时空旷的大厅中,犹如一记惊雷,刺破了黑夜的上空。 母亲在我身边,身子又是颤抖了一下。似乎所有人都不曾想到,此时绝望中的琴婶,竟然还有精力来面对我们母女。 是呀,为什么不呢?这样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体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即便是看不到都会心存芥蒂,过不去这道坎儿,何况在眼前? “那个,沐夕,要不,你和妈妈今晚回家睡吧。”曹歌忽然回头小声儿冲我说到。 “不用!”琴婶儿忽然的一句不用,让我忽然心里没了底儿。我宁愿琴婶儿是冲着我喊着说让我滚,也不希望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用。我和母亲纷纷不敢挪步,正当气氛再一次陷入僵局时,琴婶儿忽然又开了口:“放心,孩子都是无辜的。她和曹灿灿一样都是可怜的孩子,因为,都摊上了同样的一个无良的爹。” 这句话让人听起来心里酸酸的。琴婶儿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但是,曹沐夕,你可以继续生活在曹家,但不要指望我会像之前一样对你。不管怎么说,你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段孽缘,不可能再变回成一个普通的过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三节 一无所期 琴婶儿话,让我愣了许久,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我身旁的母亲。就在我和母亲二人呆若木鸡的同时,父亲站在前面几节台阶的地方,忽然回了头:“在这儿住?” 似乎他也不太相信琴婶儿的决定,毕竟,从正常人的角度来讲,没有把我轰出去而是选择留下,实在是反其道而行之。虽说我从未怀疑过琴婶儿让我继续留在曹家的目的性,在我心里,她自始自终都是个好人,但这种情况之下,能做出来让我留下的决定,我实属还是惊讶至极。 实际上,此时此刻,无论是回母亲老房子,还是继续留在曹家,对我来说并无太大的不同。留在哪一方土地上,我都是胆战心惊,并且那种令人血液能够凝固的冰冷气氛,十足是让人如履薄冰,不寒而栗。 而父亲,这个我原本应该非常熟悉的人物,不仅此时看上去如此的陌生,是一直以来都特别的陌生。他把头转回去,两只手插在裤兜儿里下了两级台阶,刚把双脚接触到大厅的地面时,转身回头对着空气说:“算了,你自己定吧。”说完,便去了沙发。这语气的轻松程度,让我恍惚间觉得自己是某件廉价的待处理物品,或者,是那案板上待宰的羔羊。我抬起眼皮看了看背影中昏暗的父亲,心里不由得一酸。 母亲一直没有放开放在我身上的手,她怕我在曹家受到伤害,所以,尽管方案已经定了,但依旧没有挪步。 奶奶转过头:“就这么定了吧。哎,毕竟,大人是大人的事儿,孩子还小,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学习。”母亲回望了我两眼,不舍地松开了手。薛浩从沙发上起身:“我送你。”随后,便带着母亲离开了曹家。在踏出大门时,母亲不安地两步一回头,最后,犹豫地踏出了曹家的领土。 那扇大门关紧之后,我忽然从心底升起了一种空虚感。从只身一人变成一人形单影只,这种数量的守恒并未使我心灵一并得到波澜不惊的待遇,尽管我从踏出老房子的那天开始,便已经从心里摒弃掉了那来自于自我封闭的门外的一切安好问候。而这忽然而至的滂沱大雨,便浇醒了我埋藏在心底的小孤单,我想要依靠在某个伞下,或者找个屋檐能够躲避一会儿,然而,母亲在时,我尚没有反应,当她在我身旁带走了一定空气的温度与氤氲的潮湿时,我忽然意识到,空落落的滋味。 琴婶儿站了起来,自言自语了一句:“我累了,睡了。”这一句话,似乎是对距离她较远的曹歌说的。我见到曹歌在经过我身旁时,张了张嘴想要问琴婶儿些什么,却终究咽了回去。琴婶儿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卧室,我原本以为,她会先去看看那隔着两个房间的曹灿灿,但她没有。或许,她心里的创伤面实在是太大,大到已经无暇去顾及其他人的喜怒和哀乐,甚至包括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我呆立在原地好久,不知究竟该何去何从。这台阶的中央,向前望,一路向下,既是平地也是深渊;向上看,高不可测,云里雾里,寒冷如山顶,冰霜如昼极。 曹歌在送琴婶儿进屋之后,转过身拍了我一下肩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我没有抬头,却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也没有什么可安慰你的,洗洗睡吧!我相信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你应该能明白的,大人之间的是非对错。你还小,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因为这些而搅乱了你前进的步伐。” 我没有回答。转身上楼后,我并没有按照曹歌的要求去洗脸,而是选择直接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我将自己的双手撑在身体后面,靠在那扇门的后头。 我抬头望向对面窗子外的那棵老梧桐,今夜从无风到起风,再到无风,此时的梧桐叶,就那样怂拉着脑袋傻呵呵地耷在枝干的尽头,沉静的样子,让我不自觉地觉得,这梧桐看起来,好悲伤。 这种悲伤,悄无声息的,就像母亲一样,抬不起头,眼底满是酸楚。她并不是没有颜面去面对自己不堪的世界,她是无颜面对自己身边所有的充满着爱的人的影子,比如我。 这种伤痛来自于心底,因为即发的事实说明,无论好坏,都有它既定发生的某种特定的模式和空间节点。这不是心有余力不足的错,而是有心,便是错。 我靠在门上,忽然之间想起了赵伯伯在我临迈进曹家门时跟我所说的话,一切都会过去。是的,面对未来,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日子,我知道一切都会过去,但是我依然心有不安。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何去何从,但我却能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现在的情形,并不会维持太久。 由于傍晚期间南京下了雨,所以,当我踱步到窗前的时候,突然感受到的那股潮湿的空气氤氲着某种让人可以哭出眼泪的氛围,直逼自己的心底。 我一直选择在门外的喧嚣时没有哭泣,但是关了这扇门,梧桐所感染的并赐予的所有的氛围,便全部都回向到了我的身上。 在那一刻,我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海一般,奔涌而出。 你若问我哭什么? 我在哭,我的未来,一无所期。 那一夜,我不清楚,曹家上下究竟有多少人如我这般,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又会有几个人彻夜无眠?我在仅有的破碎的睡眠中,努力拼凑起同样零散的梦,但或许是因为太过于焦虑与惶恐,我的梦里,大多是被驱赶的场景。 都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但是,我宁愿被驱逐,也不想每天谨小慎微,每说一句话都像怕踩着钉子一样的心情。我害怕自己得了一种叫做抑郁症的病,然而,我多虑啦。在我还没有抑郁之前,琴婶儿病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想,都已经无力回天了。 那天早上我起的比较早,起床后,我照例透过没有拉窗帘的窗子向外望去。外面下了大雾。隐隐绰绰之间,我能够看得见梧桐的叶子上挂了很多的露珠。 但那露水一点儿都不晶莹剔透,就像是,天然陨石所掉落在人心里,烧灼了心脏,燃起了泪光。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六节 杀人不见血的刀光剑影 阚涛的欲言又止,其实恰好说明了这事件并非我想象的那般,甚至是更糟糕。整个班级的气氛都怪怪的,那些原本特别爱学习的孩子此刻也和书本拉起了仇恨,就连那个一本正的班长在见到这种情形,也和同桌在那小声言语着。 这事件的棘手,却让我在慌张慌乱之余拽出了内心镇静的一面来冲锋陷阵。不管在我心里有多笃定事情发展的脉络,不管我心里究竟将剧情预演了有多少回,这岌岌可危的心态,众目睽睽之下,基本也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我听不清楚周围的同学们都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大体左不过是那些带有嘲讽和讥笑的,冲击力很强的话语吧。我努力想从这令人晕厥的氛围中逃离出来,但思想和行动永远不在一条直线上。似乎受我的事情的影响,阚涛的状态也一直都是游离的,他会在做题时假装拿东西而侧脸看我,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我并没有对阚涛的关心做出回应,就像逃避母亲一般地去逃避他。 将我全盘放在火炉上炙烤的,是上午的课间操时间。停了许久的课间操,不知抽什么风,偏偏在那天莫名地恢复了。或许,是老天和我有仇?或许,是我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全都找了回来?并且偏偏在我最想隐藏在黑暗里的时候。 当广播里响起那许久听不见的音乐时,全校都炸了。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 “我去,曹沐夕,这音乐,这音乐不是跳课间操吗?哎呀,真是的,好不容易多休息一会儿,还得折腾出去。要了命了。”阚涛在我身边,手里拿着一本教科书,直愣愣地说到。经他这么一讲,我也放下手里整理的作业本,心中不禁也是怨声载道,正如阚涛所说,这课间操的重生,夺走了多少学生的午间小确幸。可惜,没有办法。 大家咿咿呀呀地排着队下楼时,因人流拥挤,便在大厅处出现了短暂的滞留。这滞留本身没有什么,却让一些人把目光和言论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哎~这学校真是没谁了!烦死人了!诶诶~你看,那个,不是那个叫曹沐夕的吗?” “谁?曹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我去,太孤陋寡闻了吧!就那个,x班,站在队伍倒数第一、二、三、四,倒数第五个那个!看没看见?就那个,我和你说,她有个姐,也在咱们学校,我一会儿出去指给你看。诶诶,就她和她那个姐,不是一个妈!” “不是一个妈?什么意思?她爸离婚了?” “离什么啊!离了还叫事儿了嘛!我和你说,她是她爸在外头生的孩子,家里谁都不知道,就她那个姐,比她没大两岁,我在校门口见过两次,还一个司机送呢。啧啧,我听说啊,这要是这次没有人告发,这全家人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哎呀,那这小女孩儿也是够可怜的哈!” “可怜?可怜什么啊?我可告诉你,你可别小瞧了这小丫头,我听张老师之前说,她在上学期的家庭成员表上,父亲一联儿就写的曹牧呢!” “曹牧?” “哦,哦,忘了和你说,她爸爸,就是城建局的副局长,年纪轻轻的嘞!啧啧,这回呀,算是废废了!诶,你说,现在的孩子真是没法看,就这个小丫头,你能看得出来她心里素质那么好?这种事情呀,莫要说小孩子,就是大人都得毛爪子的呀!诺,你看,这不一样来上学了?” “哎,休那么说小孩子,这事情呀,依我看呀,还是这大人不懂事!这是年龄小,周边的孩子懂得一知半解的,再大点儿,你试试?嗨,羞得孩子不得抬不起头来呀!” “也是,这大人真是糊涂!” “糊涂?成年人啦,你情我愿的可以,就不想想孩子?哼~要我说,这家长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说话的,是我不认识班级的两位老师,就凑在大厅旁边一句一句地挖着我的心。我不知道,同样听到这些话的还有谁,但很明显地,那一番话过后,隔着过道的班级同学好几个都对我报以了异样的目光。我把头深深低下,我在心里默念“不是我,不是我~你们看不见我。” 没有人在乎我的幼小心灵所受的创伤程度,我就这样,再一次被迫成为了风口浪尖上的人物,但心态有所转变的是,方才旁人的谈话,恰恰使我更进一步地将事件的责任人锁定在了父亲与母亲身上。实际上,两位老师的闲谈并没有说错,太多的男男女女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便成了人父人母,这种不用考资格证书便直接上岗的职位,一代又一代,害了多少无知,葬送了多少樱花树下应有的浪漫? 这陌生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冲击着心脏,让我在向前移动的步伐都忽然变得无比沉重。我跟在前面同学的身后,飘飘的步伐,让我在下台阶时,两次都差点撞倒了前排的人。晕晕乎乎地到了操场,晕晕乎乎地做完了体操,当广播喊出全体解散的时候,我忽然转身一路小跑进了拥挤如潮的人群中,试图以最快的方式回到自己的座位。 但是,这偌大的学校,蜂拥而至的岂止是汹涌的人,还有那杀人不见血的刀光剑影! 我的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我跑得极快,我假设自己是一条游动灵活的鱼,可以轻松且畅快地游弋在世俗的凡情之中。而真实的自己,是我撞着一个又一个人,是在一群嫌弃与咒骂声中穿梭往返,我慌乱,我紧张,我害怕自己在回去的路上再次听到我不想听的话,我焦灼,我惶恐不安,我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赵伯伯说了,一切都会过去,都会过去。 但,似乎,赵伯伯忘记告诉我,要怎么样面对这痛心疾首的当下。 我一溜烟儿地跑到了教室,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七节 造梦的任意门 我紧张的样子,可能非常狼狈,前后脚进班级的同学,都是那般惊愕地看着我。我猜想,我此刻一定是头发凌乱,肤色发白,额头都是细密的汗。 我的耳膜在鼓噪着,我仿佛在耳边听见了呼啸的风声,那凛冽的风,刮得我耳骨生疼。我微低下的头,似乎已经与身体之间没有了骨肉的连接,就那样软塌塌地耸拉着,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曹沐夕,你出来一下!”就在我聚精会神思考的时候,教室的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猛地抬头,是班主任。这一声,使得我的心脏跳得速度更为加剧。老师在叫了我的名字之后,便转身离去了。我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忽然觉得,那教室门框所圈出来的空间,除了穿梭往来的同学的身影外,还有那不曾被发现的时光断层。一时之间,我恍惚了。我仿佛是那哆啦a梦,穿越了可以造梦的任意门。 是不是,迈出那扇门,一切就安静了? 越是恍惚,灵魂越是抽离。于是,我又木讷了。以至于过了好久,一个同学在过道上撞到了我,我抬起头看他时,他仗义地说到:“老师叫你呢!你没听见啊!”我呆呆地转回头,缓缓地起了身,抬起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挪地混进了人群当中。 通往“地狱”的路,总是比想象中的短,如果可以,我多么想途经办公室与曹家之间的路,可以来去遥遥无期。 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我伸出去的手又迟疑了。打开这扇门,是不是又是一场割心扎肺的心路历程?反过来,若是不开,又是能逃避得了的吗?好在,当门缝里透出来一缕光亮时,我看到那洒落的光下,仅仅有着班主任一人。她轻轻抬起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是不是,听到了一些不想听见的话?嗯?”老师的这一句话,问的我心里既惊又讶,两只手不停地搅动着,嘴巴像被粘上了胶水一般,想说却开不了口。而我的沉默,显然就是默认。 “作为你的老师,不予对你的父母及家庭做出任何评价,老师找你,只是想告诉你,每一件事情都有一个成熟的过渡期,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老师希望你坚强。你懂吗?”我依旧没有抬头,紧咬着下嘴唇,心里很不是滋味。 或许像我这样倔强的人,这世间又有多少人如我这般,害怕被关心,害怕被掀开心里的柔软,害怕被人猜透,当你觉得自己的很多小小心理被自己掩藏的很好的时候,实际上,是在等一个很好的时机,让自己能够在瞬间泪水决堤成海,淹没往昔。 我强忍着眼泪没有掉落,但心里已经开始暗涌。 “不如,你和你妈妈回家商量一下,休学一段时间,或者,干脆休一年,算蹲级了。”老师说完,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等我的回答。我眨了眨眼,没有说话。老师又解释到:“老师是觉得,过了这阶段,可能对你更有利一些。我怕,我是怕现在这些舆论造势会对你,对你的成长不利!”我其实听得懂,我知道老师是怕这外界的不良言论对我幼小的心灵中伤太深,然后再留下阴影或者出现什么过激的举动。我在心里笑了笑,再悲催的事情都经历了,何况这与我不相关的人的舆论。 想了这句话之后,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病得不轻,方才跑得想逃脱世俗的人,是我吗?那想逃避现实,想去毫无烦恼的地方的人,是我吗? 是。 届时与老师之间的这一段谈话,让我忽然挖掘出了自己的两面性。我发现,我对于大道理的心理接受及突击能力,很强。也就是说,我总是将自己坚强的一面去留给这世界上所有的众人之眼下,而卑微脆弱的,那不堪一击的一面,总是自己独自在深夜饮啜,继而成伤。 我对于老师的建议一直没有表态,匆匆起身,便夺门而去。 休学?呵呵~其实我也想。但是,这世界真的允许我吗?我不是曹灿灿,我没有地方可去,我的肉体暂且无处可藏,灵魂更是无处安放。叫我如何埋葬了自己这几两的命运? 我如同一个木偶一般,一步一挪地走回教室。中途,上课铃声的响起,让四下喧嚣转瞬即停,当时间静止在了走廊里的那一扇熟悉的窗子时,我忽然又驻足了。阴霾离涧的远方,树欲静而风不止。我的目光似乎没有了前几日洞穿一切的敏锐,那停留在眼前的时光,淡漠了繁花似锦,落寞了人生离别。 这人生的路,沟壑纵横,深一脚、浅一脚,像什么?像天昏地暗的世界里那无边无际的麦田,有黄澄澄,却不见收芒。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到了放学的,头浑江的像打翻了的浆糊碗,搅和的人想吐。本以为这糟心的日子即将在傍晚接近尾声,结果,殊不知,这大门外,还有着一出好戏在等着我。 阚涛和我一起出的校门。一抬头,便看见了阚涛的母亲。她一把夺过阚涛肩膀上的书包:“快,上车子啦!不要和家风不好的孩子讲那么多的废话啦!”阚涛的妈妈拖着长长的尾音,那新烫的头发像超市货架上的方便面一般,弹性十足,跟随着语气的用力,一颤颤的。 “妈!你说什么呢!”阚涛一面和妈妈辩驳,一面尴尬地看向我。 “我说错了吗?呵~我就说嘛,这局长家的孩子,这么低调的呀~一年四季都没有见换过几双鞋子,也真是寒酸了!还有这局长夫人,啧啧,丢在人堆儿里,都晓不得能多瞧一眼的人儿,诺,现在都对上号的呀!外秧的瓜果,不甜呀,是有的道理的喽!”阚涛妈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翻一翻的,嚣张得很。我听见被她母亲硬塞进车子里的阚涛一个劲儿地喊她妈妈,他极力想要制止住母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举动,结果,无济于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八节 崩弦 看着阚涛妈妈的嘴脸,让我不禁在心里腾儿出了一点儿空间,哑然失笑。这种态度,恰恰反映出了当今社会上的一部分人。这一部分人,是那种专门看人的外在而论短长之辈。 其实,你不能说虚荣是一种错,在我看来,它和人与生俱来的很多品性都有着一样的共性。就好比人的贪婪、欲望,甚至很多埋藏在潜意识当中的一些想法,如此多的种种被世俗和成见所饱受摧残而致使的情绪激进化。 我不怪阚涛妈妈,但是,她确实有点儿过分了。 这由内而外产生的特性共融,有,不是错,过了,便是错。 说实话,从昨晚的曹家到今天白天的校园,两个空间上明显的不同,给我的心灵创伤以及心理压力却是巨大的。但我依然承受住了。可我万万没想到,压死我这头小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居然是出自于阚涛的母亲。如果,你非要问我为什么,我想,大概是一件事情发展到了一定的时间段,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一般,突然到了这么个点,崩了,崩弦了,就这么简单。 这将我曝露于世俗眼光中的,是有着母亲身份的、并且同样是一位人民教师的女人。我实在想不清楚,她是如何做到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地去戳伤一个孩子的幼小心灵的?难道,她真的不知,她的爱子心切,是完完全全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吗?而这个别人,恰好是我。 我看着阚涛的嘴一张一合的不停劝着她的妈妈,却被一声砰~的关车门声阻隔在了我的世界之外。我知道阚涛有尚未说完的话在等着那扇车窗摇下来时从胸口迸发出呐喊,只可惜,这徒劳换来了使然,使然,必将也是终结的路。 车子刚起步,我见阚涛将脸趴在玻璃上怔怔地看着我,那一刻,不管是出于何种因素,我都读懂了阚涛的举动与表情。那渐行渐远的,是一个人,一个同龄人对我的怜悯之心。 车尾灯渐渐消失在了迷蒙的城市里,我的心,忽然惶惶不知所措,我努力地在心底搜索,究竟该搬出来自己心里强硬的哪一面去面对这女人的咄咄逼人,并且堵住那涓涓流血的伤口。 身后的同学蜂拥而至,我傻呆呆地站在校园门口,忽然被猛烈地撞击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摔倒。 “你有病啊!傻乎乎地站这儿?!不知道很碍事儿吗?!”撞我的同学理直气壮地说着,我却丝毫没有想反驳的想法。 “走吧,走吧,她可能最近家里事儿弄的,确实有病了。走吧!” “家里事儿?多大个小孩儿啊?小学部的吧!心思够重的,再大的事儿也不能挡道啊?”说完,两个高年级的男生悻悻地离去。 我在心里不禁失笑,呵呵~家里事儿,心思重。我已经无心去理会这群人究竟将我的故事渲染到了什么样的地步,说得天花乱坠也好,添油加醋也好,污蔑诽谤也好,嘴长在别人的身上,我又能做何?正想着,忽然有人从我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车子在对面。我这看了你半天了,你这在这儿干嘛呢?快上车,傻孩子!” 赵伯伯拉着我的手快步地穿过马路。上了车子之后,赵伯伯回头看看我,忽然问道:“是不是,学校里有什么风言风语了?”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索性又低了头。 “哎,我也没想到,这事儿,在这群孩子中传了个五花八门。这幸亏灿灿今天没来上学,不然,就以那丫头的脾气,得搅和的不得安生。”赵伯伯一手扶着方向盘,身子微侧,一边回头看着我。我依旧不作声。 “心里难过了,是吗?”我机械地转过脖子,目光定了定格儿,才对焦上了赵伯伯的脸。我虽未言语,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沐夕,你恨自己的身世吗?” 我点了点头。“孩子,伯伯告诉你,你看这大街上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我们不认识他们,你可能会觉得自己很痛苦,而实际上,他们或许有更为悲痛的经历,只是,不言语出来的痛苦,不代表他就是幸福的。沐夕,还记得伯伯昨天告诉你的话吗?一切都会过去,好的,坏的。”赵伯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眼神笃定地看着我。我从他的双眼中看到了坚毅,看到了相信。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赵伯伯才放心地转过身子去发动汽车。 我将头转向窗外,伯伯的大道理,我懂,我也庆幸自己在这即将跌落人生谷底的日子里有着赵伯伯的一句鼓励支撑着我面对现实。然而,他说的对,每个人都各有各的不幸,而每一种无法言语的伤痛,总是要自己独自去面对。道理再深刻,也是需要时间去消化的。 后来,在回想起这一段时光时,我从心底感激着我生命中出现的这几个庸人。原谅我,我并没有用恩人去许其称谓,因为在我心里,你们知道,庸人的力量,感大于一切。像赵伯伯、班主任、吴妈、曹歌、阚涛等等,他们的一路相伴,让我觉得世界还是有它阳光的一面,尽管这微不足道的温暖不足以晒化现实的冰霜,但我依旧感激他们的存在,给了我无尽的勇气和动力。 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呢?后来我才清楚,窃取别人的消极隐私来膨胀自己的娱乐指数,是大部分人的通病,甚至可以说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心性。 阚涛妈妈的话,一直在我心里晃来晃去,我觉得,我可能过不了这道坎儿了。那话里的字字句句,都仿佛戳到了我的心一样,让我坐立难安。我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女人的区区几句话会如此的伤心?想来想去,想明白了。 当车子驶入曹家大院儿的时候,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阚涛母亲的话里,将我的母亲放了进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一十九节 不搬 旁人的言论之中,大多只是单纯性地讽刺我的出身,诸如私生子之类的话,但阚涛妈妈却不同。她在其中提及了我的母亲,以及那我深恶痛绝的卑微感。 许久了,许久没有人再去戳痛我的伤疤,自入曹家的三个多月,暂且不说在曹家里的恩怨情仇和心理落差,就从这外界所许的另眼相待,就让我的自尊心满足了一个季节。而我年龄尚小,殊不知四季更迭,风水轮流的道理。所以,那小小的膨胀感升腾在我心底又被人拿刺刀挑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之后,我的心,比未入曹家之前都要疼。 想必,这种感觉,但凡有过从有到无的经历的人都应该知道那种心灵俯冲的失落感,是旁的东西所根本无法弥补不了的。因为,那自卑,就是注入在灵魂深处的一支细菌,它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选择安逸或是高速分裂!但不管怎样,它一旦出现,注定跟随一生。 曹家的院子今天犹为显得空旷,平日里并排停着的几辆小车都不知所踪。我在后排的座椅上,迟迟不肯挪动。赵伯伯回过头:“怎么,不敢进去了?”我没有说话。抬起头看着车窗外的曹家,心中莫名地涌上一股伤感。 “赵伯伯,你说,这里,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从前了?”我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的话,让他也吓了一跳。许是心里想的太多,加上赵伯伯一直安慰着我,让我可以放下负担和心思坦然地拿眼前这位老人当作挚友一样去交谈。而我一直以来的沉默寡言,似乎让人觉得我不善言辞之外,甚至有些许自闭,实际上,我只是压抑得太久了。 赵伯伯愣了一下之后,转而也将头转向那亮着灯的曹家,叹了一口气:“是啊,再也回不去了。”我们俩人,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就这样呆在车子上。这偌大的房子,此刻是如此的萧条苍凉,每一盏泛起亮的灯光,似乎都丧失了最起码的温存在里面。 那有着无尽故事的砖墙泥瓦,此刻,却成了圈住人心所向的围墙。 “沐夕,进去吧,吃点饭。人是铁饭是钢,该吃吃,该睡睡,一切都会过去。相信伯伯。”我点了点头,打开车门,进了曹家。 今日的曹家,一个男丁都没有,满屋子的阴盛阳衰。我刚进门,曹灿灿便捂了嚎疯地站起来:“你居然还敢回来?呵~曹沐夕,我可真是小瞧你了哈,你多大个心啊,还去上学了?你脸也不小啊,诶,我采访一下你,你是怎么有脸和阚涛说你是谁的?啊?”曹灿灿的咄咄逼人,让我站在门口脱掉一只鞋子之后,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我虽然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这猛如虎的强烈攻势,让我依旧有些招架不住。 “灿灿!姑姑白天白和你聊天了!你这孩子,怎么白天说的好好的,到了晚上就又反天了?”曹歌在一旁,手里拿着刚削到一半的苹果,站起身,对着对面沙发上的曹灿灿说着。 “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我的爸爸要和别人分?凭什么她就能夺走我的东西?还让我理解她?谁理解我?”曹灿灿说着说着,激动地站起身。 “姑姑和你说多少遍了?这件事情上,她和你一样,都是无知的孩子!大人的事情,你能不能少操点心?你让大人去解决行吗?” “不行!我看见她我就心堵的慌!” “那你就上楼!去,上楼,姑姑陪你玩棋!”曹歌说着,便放下了手中的水果,向前两步准备去牵曹灿灿的手。结果,曹灿灿一把把手背在了身后。 “我上楼?呵~这是我家!小姑!你搞搞清楚!我上楼?让我躲着她?门儿都没有!”说完,竟一屁股又坐在了沙发上。 曹歌见状,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低着头从沙发旁走过,路过琴婶身边的时候,我偷着喵了一眼,这个女人目光呆滞的样子一如早上。我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正打算灰溜溜地从其身边消失,曹灿灿忽然回头来了一句:“曹沐夕,我现在看见你,都想吐!” 这一句,让我身子颤了一颤,我用左手轻微扶了一下沙发的后背,缓了一下之后,才慢慢上了楼。 刚进了屋子,随后吴妈便给我端来了饭:“吃吧。一会儿我来取。”说完,正要出屋子时,站在门口,鞠诺了半天,忽然开口说到:“其实,灿灿就那个脾气,出了这种事,你也别怪她太激动。毕竟,就是个孩子。”吴妈说完,出了门。 自从东窗事发之后,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劝我不要对曹灿灿的过激行为充满怨恨,总是强调她是个孩子。我理解他们,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和我说这事儿,无非是怕我和曹灿灿发生正面冲突,不然,两个孩子就够他们操心的了,只可惜,他们越是这样,越是加重我内心的失衡感。 吴妈刚出卧室,曹歌随即进了来:“沐夕,那个,灿灿她”曹歌刚说了个曹灿灿,我便拦住了话茬:“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曹歌似乎也对我这种忽然开口的表现表示很震惊,也似乎是因为我的突然,让她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啊,那个,那个”她忽然语塞了,我拿起书包拉开拉链,看她半天仍没有说出来个只言片语的,便索性抬头看她。这一看不要紧,她更紧张了。 “啊,我是想说,薛浩,在你学校附近给你和你母亲租了一间挺大的房子,明天就搬过去吧。”曹歌说完,我忽然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我不搬!”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搬!”天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回答!连我自己对自己的举动都表示震惊!我猜,可能是因为这4时之内的刺激太多,尤其是一边倒的曹灿灿是孩子的理论,唤醒了我身体里沉睡了许久的能量和积压了许久的不满。我当时就如同人格分裂一般,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不搬!不搬! 曹歌显然没有料到,我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柔弱的孩子,此刻能如此这般斩钉截铁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而恰巧,这个想法,是和她们安排的截然不同,也是她们始料未及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