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刀行》 第一章,老院旧话 第一章 “你说那少年并未修行,刀上仍有刀意?” 昏暗的房间中,雕刻精美的悬梁不时有青烟缠绕,木案上的一鼎制作精巧的香炉烧的正旺,不时有火苗窜出,将案前的一位身着戎装中年将领脸色映的明暗不定,难以揣测 “虽然那少年在武试考核中一直刻意隐藏出刀的方式与招术,但想来他肯定没想到我离宗之前曾主修神念,对于天地气息的变化最为敏感,所以那少年不出刀就罢了,只要出刀,刀意就一定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对面的一位头插道簪的道人微微侧首,有些回避对方的目光,似乎不太适应对面眼神中那股浓郁的血腥味道,哪怕这味道里大多来自荒族的血 事实上,从他冒雨踏入这座军营的第一步时,这种不适的感觉便一直存在,或许是因为早已习惯了道院中传业授道的安逸生活,所以对这种充满肃杀气氛的地方有些抵触,又或者是那鼎香炉的火光太过恍惚,照的这间房屋里看不到的阴暗地方实在太多 因为那些阴暗角落总会让他莫名想起囚禁在宗门禁峰中那些凶残强大的罪徒 他名叫李清尘,来自千山宗,天衍大陆最强大的宗门,当然,在大离王朝未曾建朝之前 中年将领轻蔑一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他身为大离王朝的将领,对于那些所谓的世外宗门向来不屑,而大离王朝作为世间第一王朝,他也有这样的资格来表达出自己的不屑 “未曾修行,但仍能提前感悟到刀意的少年虽然稀少,但自古以来也并不罕见,会不会是你那间破落道馆冷清太久,太长时间没见过天赋少年,所以太过紧张了些” 太久,太过,太长,三个叠词将中年将领的傲慢与讽意衬得愈发清晰,道人的道心再如何清静,也不会允许对方如此羞辱自己,更何况,对方言语中对自己宗门也多有不敬 道人冷哼一声,沉声道 “我千山宗万年底蕴,天才娇子又何曾少了?虽然我李某人的泊城道馆不过是千山宗门下的一支旁系末流,但当初未曾离宗时,还真不曾少见比那少年更有优秀的天之骄子” “所以边将大人若是想用这些口言得意来彰显你们大离的强盛,不免有些太过矫情” 说到这里,道人整理了下道衫,快步走向中年将领面前,凝视着对方隐有怒意的脸幽幽说道 “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这些毫无意义的口语争锋,而是为了告诉将军大人……您一些应该谨记,可似乎记得并不太牢的事情” 第一句用的是边将,随后便以将军一词称呼,道人语气虽清淡,却不难听出有刻意的味道 中年将领眉头更紧,目光冰冷,就像当年在现场上看那些将死荒人的目光,随手拨去一缕直扑自己眉梢而来的青烟,他寒声道 “李道长既然今日前来是为了提醒本将,那么道长不妨明说,到底是何事本将应该谨记?而那些事,本将又似乎忘了” 李清尘看着那缕被中年将领打散的青烟,淡淡说道 “那少年刀上的刀意…………很特殊” “特殊?” “将军大人何必装傻?”道人意有所指的说完,刻意看了眼中年将领身后的某处阴暗角落 中年将领抬起头来,伸手将燃香掐灭,指尖的炙热感让他微微蹙眉 “本将是不是在装傻道长不需要知道,但是道长不觉得自己太聪明了些?” 中年将领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香炉旁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用茶水仔细将手上的黑渍洗掉,继续说到 “道长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聪明的人,往往也死的比较早” 中年将领说完这句极具威胁的话语,微微起身,并未立刻放下茶杯,而是一只手继续端着茶杯 由看向死人的冷漠转变至此时的威胁,这种变化似乎并无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但其实又可以说明很多讯息,中年将领的不屑之意虽然依旧不加掩饰,但不难看出,在他心中,至少已经将对面道人视为值得自己认真对待的对手 改变他态度的,无疑便是那件他似乎有些疏忘的事 事情上,那件事他从来没忘,也从来不敢忘 因为这是他来这座偏僻山区整整三年的主要原因 李清尘看了眼在将领手中摇摇欲坠的茶杯,回想着最后那句充满杀意的威胁,知道这位叫张毅然的将领已经有些慌张 将头上道簪扶正,李清尘侧首看向门窗上的精美雕花,看的很认真,似乎那些雕花勾挑间有无尽的韵律,竟比自己道馆中的珍贵道藏还有玄妙 这里是泊城,位于畏山脚下,是大离王朝内的一处偏僻山区下的偏远小城,城中有座名为天道分院的道馆,他是道馆的馆主 道馆中有许多书籍,更少不了道藏,闲暇时他便会看道藏里经文术章,敬谈于先人智慧,但事实上,窗上的那些雕花,只是山间木匠花了一天时间便雕制成的寻常花纹,并未什么隐晦玄奇的地方,除了不时有雨丝自并未关紧的门窗缝隙中透了进来,哪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认真注视的风景 但道人依旧看的很认真,而且很慎重,连眉睫都不愿眨一下 因为他知道,在这道寻常窗檐外的寻常雨幕中,有很多不寻常的人在等着自己,准确的说,是在等着中年将领手中那盏摇摇欲坠的茶杯 那些应该是随着中年将领一同自边境沙场上退回来的老将,虽是老将,但并没有磨去大离军将的铁血和戾气,沉重肃杀的黑色盔甲,长枪锃亮斜刺苍穹,说明这些军兵从来不吝啬杀人,也从来不在乎被杀之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杀伐,刚毅,沉默,暴戾,这些门窗外持枪而立的数百军人拥有大离王朝军队所有优秀品质,虽然只有数百人,但沉重的气氛依旧让人止不住加重呼吸 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每一位将士的内衫早已湿透,似乎这些将士早已聚在门外等候多时,随时都可以踏入这间房屋,然后用长枪碾碎这间房屋的所有事物 李清尘知道这些事物里就包括他自己,所以他此时很认真,很慎重 这个世上没人敢真的轻视大离的军将,尤其是那些最为强大的玄甲重骑,在过去的无数年中,这早已经被无数个血淋淋的例子证为铁实,虽然哪怕窗外的士兵大多只是些练体的武士,而自己是早已在修行大道上沉浸多年修者,他也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他虽然慎重,却不畏惧,因为他既然敢来,那便有让对方不敢轻易动手的道理 这道理很简单,却又很强大,因为他抓着对方的把柄,他向前走了一步,伸手覆在那只茶杯之上,看着对方炙热的眼睛轻声说道 “将军手中的这盏茶杯应该是上好的南窑瓷,若只是用来掷碎未免可惜” 略微一顿,道人嘴角轻挑继续说道 “李某虽然不才,但与将军在这里数年依旧不曾发现任何线索的迟钝相比,在某些大人物的眼中,我无疑显得更值得器重一些” “今日前来,除了提醒将军大人别忘了那件不该忘的事之外,同时也要告诉将军大人……我千山宗有意与你们大离的军方合作,而关于那个少年其他消息,便是我们千山宗的一点诚意,希望大人将话语准确带到你背后的那人耳中” “当然,大人可以选择无视我千山宗的诚意,不充当这个说客,但是……” 说到这里,道人莫名一笑意有所指的幽幽说道 “临巷尾的那个角落虽然阴暗潮湿,很少有人过往,但并不代表真的就不会有人发现哪里的蹊跷” “雨水能冲去墙上的斑驳旧灰,但是洗不净浸入旧灰深处的血迹,就像你们周律的圣光,虽然无法照到每一个角落,但如果有人愿意把那些阴暗的东西拿出来,自然就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自京都礼部前来负责这场乡试的官员,此时就住在我天道分院之中,如果让负责主监的张大人知道,在如今武帝执政的大离王朝境内,还有人敢在乡试上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想来一定不介意让将军去那清夜司的大牢里看看究竟是怎么样一个阴森风光……” “如何选择,大人自己好好思量” 一阵压抑的沉默,空气的温度沉重异常,连青烟都不敢再随意飘散,稀薄的让人感到无比沉闷 沉闷中还带着将领散发出来的无尽杀意与暴戾 道人神情平静,似乎一点也不畏惧对方会不会真的暴怒起身,鱼死网破,因为他相信,不管这位叫张毅然的将领性情再如何残忍易怒,当他提出阴暗小巷与清夜司之后,对方就必须将所有愤怒混着空气一同吸入腹中,连大声的喘息声都不敢发出 大离王朝内,没人敢触犯周律的圣光,更没人愿意看看清夜司大牢里的景象 中年将领叫张毅然,他是大离的军将,自然更清楚这些看似寻常的名称下隐藏着怎么可怕的意义 所以他此时虽愤怒的如同一只狮豹,但只能将利爪和獠牙收起来,因为他真的很害怕,害怕周律的圣光,更害怕清夜司的狱牢 周律不会审判无罪之人,但他有罪,他曾杀死了的一位黝黑少年,就在那条阴暗的小尾 杀对方时,对方已经通过了乡试的考核,即将入京都参加跃溪大试 跃溪大试是国试,正如道人所说,大离王朝对此极为重视,朝廷以及地方官员都将此视为最重要的国策 若道人将这些事情泄给自京都而来监考的官员们,迎接他的只能是周律还有那座清夜司 大离的子民无人不畏惧周律,更无人不畏惧清夜司,这种恐惧刻在每一个大离子民的骨髓中 良久以后,中年将领张毅然才压抑着心头的愤怒与畏惧颓坐在木椅中,脸上的汗珠竟比窗外的雨水还密集 茶杯此时还在他手中,瓷器上的青花被握的异常用力 道人依旧静静等待,等得很有耐心,也很从容 他相信对方一定会知道该如何选择,因为对方根本就没得选择 “那少年叫什么名字?”良久之后张毅然嘶哑沉闷的声音才传来,显得很狰狞 道人不屑的笑着推门而出,轻声道 “徐自安” …………… 大离王朝元丰年四月,位于王朝境内偏西南方向的畏山下了一场雨 雨水细腻如丝,弥漫了整个山区,同时也淅沥了整个山脚下大大小小数十个乡镇城池 作为偏远山区中的山间小镇,余镇隐在数百个乡镇之间极不显眼,又因为紧靠山间密林的缘故,被郁葱密林遮掩的更加隐蔽 于是,这座少有人知的偏僻小镇,一直保持着如世外之地般的安详和静谧,很少会被山外的风雨所打扰 当然,如果不算有人将目光刻意放在这里的话 小镇虽小,但景致不错,尤其是在这种氤雨天气 几条不长,但还是很轻易就贯穿了整座小镇的青石街道,街道被打扫的很干净,道旁有随处可见的桃花和青柳,青柳下有散落作坊和杂货店铺,桃花下的茶楼酒家,酒馆虽然买的大多都是一些廉价的杏花,但好在店家朴实,并未掺兑太多清水,所以喝起来虽然辛辣了些,但也乐在醇正 春雨贵如油,氤雨映红花 所以当这场春雨夹杂着山间梨花清香扑面而来时,小镇上的桃花自然被染的更红,更加温柔,更加放荡…… 温柔的就像那多情小娘的眼眸 那放荡的像什么? 一位在自家屋檐下读书的少年蹙眉抬头,轻轻合上手里的书卷,有些疑惑自己为何会突然有这些念头? 思索片刻,还是没想出这些莫名的念头为何就突然出现在脑中,少年摇摇头将这无意冒出的闲碎念头抛弃一边,只当是读书时的又一个小小走神 事实上,自前几日从泊城回来后,他便经常会走神,这种走神可以叫做心不在焉,更可以被称为心神不宁 有了心事才会心神不宁 起身活动了下因为读书太久而微酸的身体,少年准备远眺下远处畏山风景来缓解去眼睛酸涩,却不想目光还未至远处的绿林时,便被自家院角处的那几朵桃花又一次给吸引了过去 那几朵桃花早已枯萎,朵瓣枯蔫成墨黑一团,随春风在枝头任意荡漾,似乎随时可落下化为春泥滋养大地,但是这么多时日已经过去,这几朵枯蔫桃花还依旧在枝头悬挂似乎是不想离开这个蔓妙人间,但少年很清楚,它们不肯轻易落下只是因为不愿化为春泥便宜了大地 枯萎如斯,还不肯发挥余热为大地添些养分,不得不承认,在无耻的程度上,这些枯蔫桃花和某位中年大叔有的一比 只是大叔比它们要放荡的多 想到这里,少年突然脑中浮现出一个很有震撼力的画面,满脸粗狂胡渣的放荡大叔,像多情小娘一般对着自己温柔的笑,笑容里充满了猥琐和风骚…… 猛然一惊,少年险些将手中的旧书跌落在地,指着屋檐外的缠绵细雨大声骂道 “什么狗屁多情小娘子?什么狗屁温柔眼神?” “啊……呸” “老子需要吗?………老子不需要” “老子有大叔,老子有沈离” ………… 多情总被雨打去,无情却是最温柔 少年一直觉得这句不知道从哪听来的话特有道理,多情的浪子往往最后都不免落个为情所困,寂寥终生的凄凉下场,而无情的剑客却总能在青楼画舫中红袖朝歌,引起无数佳人红颜为止倾慕 虽然觉得很有道理,可少年却始终没找到自己应该属于哪一种,又或者那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温柔,也就是被风吹雨打之后的温柔? 少年摇头向屋外走去,突然觉得命运这玩意真的是毫无道理 命运这玩意确实毫无道理,但仔细想来却又有些道理,不可否认它对每一个人都很公平,它赐给了少年一位中年的浪荡大叔,就绝对不会再赐给少年一位温柔的聪慧小娘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章,旧院桃花 第二章 当徐自安终于认清他和沈离就像天上的阴云和雨水一样,总是会纠缠的根本就分不清到底是谁依靠着谁之后,他就再次如以往那般想到另外一个很严肃问题 如果有一天,自己要离开这里,沈离怎么办? 就像眼下,自己马上要随官府的车队入京参加跃溪试,可是自己走后,没人给沈离洗衣做饭闲聊扯淡打发时间,沈离得多孤单? 想了好久,徐自安终于认清了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如果沈离不放自己走,自己能跑到那儿? 摸了摸怀中的赴试文贴,少年一边抑郁的想着马上就要到的限期,一边抬头看了眼小镇上空冒出的阵阵炊烟,起身向老院角落处的一个简陋灶台走去 哪里有一堆码至整齐的木柴,柴堆旁有把磨至锃亮的刀,刀下有一条养在盆中的鱼,鱼是徐自安清晨时入山所捉,为了新鲜一直养在水中 沈离今早临行前说想吃清汤鱼花 徐自安要给他做那道程序很麻烦的清汤鱼花 ………… 天色渐晚,雨渐歇,有风自山间吹过,吹动山间如浪波般密林,吹起小镇上不时升起的阵阵炊烟 青烟随风游荡,游荡过小镇的每一条干净街道,池塘的蛙声,林间的蝉鸣,还有风扫青叶时的飒飒声随着青烟一同飘荡,好不热闹 就在这热闹的声音中,一道脚步声在青石街道的深处渐渐响起,逐渐清晰 声音很拖沓,显得很懒散,仿佛行走的人根本懒得将前脚与后脚分别踏出,更不愿多花一分力气将脚面抬得离地稍微高上哪怕一分 不多时,声音停止在小院门外,伴随一声吱呀声,一位中年男人推门进来 此时四月中旬,虽未至盛夏,但冬意早消,寻常人身着长衫即可,但男子却依旧身着厚厚的棉袍,似乎有些畏冷,棉袍上有破洞,破洞中能看出片片油光 片片油光映着莹润月光,将男人脸上的胡渣也映的油光锃亮 中年男人推门后,先是停顿了下,然后用力的闻了闻空气里的香味,咧嘴大声说道 “咦,今晚有鱼” 今晚有鱼不代表今晚还有雨,雨过后的月光很清幽 月光轻易穿过几颗稀疏的星辰,穿透几朵轻薄无采的云朵,最后似一条银色的瀑布般倾洒在小镇上 然月光虽好,也确实皎洁,但总是不够明亮,一些细软的鱼刺便无法在月光下被挑出,只好伴着鱼肉一同入嘴咀嚼后再慢慢挑出 但挑刺这种事实在太过麻烦,就像一位美人穿着层层难解的罗衫依偎在床塌,但你只能耐着火热解开那一颗又一颗繁琐的衣扣 这很麻烦,也很琐碎,严重不符合沈离向来直接而且粗暴的习性 于是在整锅鱼汤吃到只有一个孤零鱼头上下浮沉时,沈离终于忍不住自嘴里掏出一根细刺,看着对面的徐自安不满道 “给你说过多少次,做鱼呢,最重要的就是挑刺,刺都挑不干净,你还做什么鱼?” 正准备起身收拾桌上狼藉的徐自安闻言重新坐下,心想着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是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 “谁家吃鱼不是边吃鱼边挑刺,哪有像你这样的,下锅之前还得人给你挑干净?再说,鱼刺这么密,那能真挑干净?” “怎么挑不干净,怎么挑不干净?”沈离横眉立目,继续大声道 “铁棒还能磨成绣花针嘞,挑刺还能爱这个难” “我看你今天就是准备来挑刺的吧”少年将筷子狠狠一摔,怒目与沈离对视 凭什么为了让你要吃的省事,我就要提前把刺挑出?挑不干净就成了事?莫非这就是惯出来的毛病? “哎呦喂,敢摔东西了,长本事了啊”沈离一边说着,一边挤眉弄眼的撇嘴道 徐自安见状无奈抬头,只能如以往般用一个简练又直接的词表达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白痴” ………… 不得不承认,沈离是个充满恶俗趣味的中年大叔,但这并不表示沈离真的就是一个俗气的中年大叔 作为一位浪荡不羁的中年男人,他的人生趣向早已经脱离了世俗的眼光 他这辈子最爱做的事就是骂别人白痴,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喜欢听别人也说他白痴 尤其是像少年此时这般一本正经的说他白痴,正经的让他自己都怀疑自己莫非真的很像个白痴? 恼羞成怒,沈离将捏着鱼刺的手高高举起正欲拍桌而起时,突然想起这是家里最后的一张老桌,若真再拍成一堆废材,少年可能会真跟自己急眼的事实,于是只好悻然将举起的手又重新放下,为了掩饰尴尬,顺手还抹去了几滴洒落在桌上的鱼汤 没理会身后沈离复杂且丰富心思变化,徐自安犹自起身开始如以往般清洗打扫剩饭 拢共俩个碗,俩双筷,几根细软鱼刺,一锅浮沉着鱼头葱花佐料的清汤,不多时,徐自安就已经收拾完,顺便腾出空来还扫了个地 擦了下眉间的汗珠,看了眼身后不知何时躺到了一张枯藤摇椅上眯眼打盹的沈离,少年犹豫片刻,向沈离慢慢走去 摇椅看起来很老迈,扶手处磨的发白,单薄的骨架随沈离的身体摇晃而摆动,发出一声又一声吱呀声,像是泊城酒楼里婉转的曲 声音随着夜风回荡,穿过院角处那堆码放整齐的木柴,被那把斜插在木桩上的朴刀切成几段,最后被一圈矮低土墙又重新撞回了小院 “沈离,跟你商量个事” 听着摇椅吱呀,少年停顿片刻轻声说道 “什么事?” “我的走了” “去哪?” “可能会很远……”徐自安小心说道 “很远?”…………“有多远?” “大概……”少年伸出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下,突然想起这数千里距离好像确实没法用双手间的距离表达清楚,放下手来再次说道 “反正很远就是了” “那很远到底是多远啊?” “大概……”少年突然抬头看了眼天边月光,幽幽说道 “也就是去京都那么远吧” ……… 司立天年期间,随着一直屹立在天衍大陆之巅的世外道宗,千山宗莫名发出那道闭宗告令之后,生活在残酷贫瘠的荒族终于不再甘心世代守着那片危险的天弃之地,还有那片黑夜越来越长的恐惧,终于在某个月深之夜,伴随挑起一场刻意的屠杀案,席卷了整片天衍大陆的乱世之战便彻底掀起序章 面对在残酷环境下早已厮杀的无数年的荒族战士,天衍大陆上那些一直生活在千山宗庇护下无数年的诸国子民就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战火迅速曼延了每一处角落,整个大地生灵涂炭,废墟残瓦更是能堆至万里之长 而在整个大陆处都处在生死关头的紧急时刻,被世人一直供奉敬仰的千山宗依旧禁闭宗门,任由无数信徒在门外泣血哀求 就在这时,大离王朝悄然建朝,在一代君王青帝的英明领导下,还有整整数十万玄幽重骑赫赫铁蹄中,人族终于将荒族赶回老家,天衍大陆迎来了久违的黎明,而大离,也一跃成为了世间第一王朝 如今以过千年,王朝并未出现所谓的盛极必衰,相反在历代君王的勤政清明的治理之下更为昌盛,即便如七域等被剑阁看护下的诸国列强,也不得不承认王朝至高的地位 对于大离的子民而言,王朝的繁荣强势也让人们的目光早已经从之前视温饱为首要的狭隘,扩至如今随便一位乡村野夫都能挥手指点天下一番的气度 同样,俗世间人们也自然而然也将目光放到了世俗外的事物 世俗外的,便是大道修行 不甘一生平凡的人们呼吁着要那世外法共通于世,不再如以往般藏诸于山外高阁间,大趋所至,同样也在某些人的刻意助澜中,随着某次在朝会之后青帝的一声惊世质问,世间第一座面向整个世人开放的学院,知礼院便在京都盛然开放 “我大离王朝的子民为何要墨守那些世外宗门的礼法?” 随后民智被彻底开启,各种道法如繁花般锦盛在整个王朝,一些隐在俗世外的修行宗门也不再如以往数千年般死守成规,纷纷在世间何处开设学院,招募弟子 而作为世界政治中心的京都,自然也成了所有院派府门最集中的地方 跃溪大试便由此诞生 用来选拔评衡世间最有天赋学子的一场盛大考核测试 曾有好事者而言,跃溪试如繁鱼过浅溪,若一旦跃过,便真的就是鲤鱼跳龙门,成龙化蛟指日可待 对于有望参加这场跃溪试的少年学子而言,这场大试意味着人生的另一片天地,而对于根本不曾奢望的流民百姓而言,他们那颗喜爱热闹躁动的心则更关注其他的一些事情,比如说今年会有那些天赋少年惊艳了整个世间?而又有那些赴试郎能幸运被那座知礼学院选中,那座隐藏在皇城宫墙阴影中的清夜司会不会也将目光撒向这里,而如今王朝的执权者,武帝陛下会不会也在这次跃溪试显现尊容 可这些事都是要在跃溪试开始之后才可知道,跃溪试未开启时,人们只好将目光放在乡试之上 乡试是王朝官府为跃溪试进行初次选拔的一道考核,由朝廷还有各个学院共同派人,前往大离境内各个辖区中进行筛选测考,用以先提前选出一些较为出色的学子少年,以免再次发生当年那些因为参加跃溪试的学子太多,而将本就已经足够拥挤的京都城,彻底堵成瘫痪的荒唐事 虽然这依旧无法阻止无数慕名而来的观看者,却给考官省去了很多麻烦,至少不会每年都看到很多尚还蹒跚学步的幼童,和一些因知大期将至,为了临终前不留什么遗憾前来凑些热闹的老汉…… 乡试分武试和境试,境试是主测入试者的天赋和境界,而武试则主考核战斗与术科,最后的结果是会在双者之间综合考评的,并不会因为入试者修行天赋极差,又或者根本没修行天赋便轻易概而论之 只有通过乡试的考核,才可以获取到那张由朝廷无数部堂审核颁发赴试文贴 今年畏山山区考核的试点在泊城,是畏山区最大,也最繁华的一座城 见沈离一直不语,徐自安摸了摸怀中印满了无数印章的赴试文贴,再次说道 “我知道你一直不太愿意我入京,但是你也知道,过了今年我便要及冠,那间学院从来不收取过了及冠之龄的学子,所以再不去真的就晚了” “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反正赴试的文贴我已经拿到了,这次回来不是跟你商量,而是跟你告别的” 沈离继续沉默,徐自安犹豫了再次说道 “柴房中的木柴我已经砍好,砍了好大一堆,足够你烧上一段时间的,米缸中添了新米,是你最爱吃的宁洺米,因为害怕生虫所以没敢装太多,但是也你吃上一段时间,木柜里是洗好的床褥衣被,徐福记里还有一套订好的棉袍,回头我去给你取回来,你瞅瞅合不合身,至于其他的东西,今日因为有雨所以没出去,不过离开前我会给你购置妥当,短期内你应该并没什么问题” “当然,如果我没考入那家学院也就罢了,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考上了……会托人捎信告诉你一声,到时候你来京都找我便好” 说到这里,徐自安突然想起一些其他事,立刻改口 “算了,还是我每年抽空来这里看你吧” “不是,你倒是起身表个态啊,我还年轻,总不能让我这样给你洗衣做饭一辈子吧” ………… 新砍的柴,新添的米,新洗的被褥,新买的衣裳,能考虑的少年似乎已经考虑周全,那剩下的时光想来也应该不会太过难熬 但沈离从来不这么想,没人洗衣也就罢了,反正那件破袄上的油腻洗也洗不干净,可没人做饭可不行,没人解闷打发寂寞更不行 沈离最讨厌寂寞,但寂寞常与他同行 摸了摸唇边的粗狂胡渣,沈离费力睁开一丝眼睛说道 “给老子洗衣裳怎么了?多少人想给老子洗衣做饭老子还不让呢” 徐自安负气走向一边,抬头看着天上的本来就没几颗的稀疏星辰,一言不发 月光开始慢慢自枝头落到枝尾,而山风也开始由舒爽变的有些寒冷,徐自安瞅了瞅沈离因为山间寒意而有些蜷缩的身体,一时心软,起身进屋拿了件棉被轻轻盖在沈离身上,想了想继续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为何你一直不同意我入京,但是我想一定有你的原因,我知道你不是寻常的中年大叔,所以有些事我也只能通过一些零碎片段去猜测” “或许是那座城中有你不愿面对的事情,也可能是你在哪里曾经得罪了一些很强大的大人物,不得不在此避难,但我向你保证,去了京都之后我绝对不会用那些你教我的东西,当然如果有一天真的被人发现了蹊跷,我也绝对不会说是你教我的” 一直在躺椅上悠闲的沈离突然嘴角微瞥,显得不屑一顾 即便你被这个世界发现了,这个世界又能拿我怎么样? 不过这些话他并没说出口,因为这话有点太过装逼,会被人当成白痴 “确定想去?” “嗯” “你有病啊,会死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必须的去京都试试”徐自安平静的说道 “你这个病,不好治的,即便真入了京都,也不一定真能治好的” “但我还是想试试” 徐自安仰头看着沈离,目光清澈而且坚定 沈离闻言突然陷入沉默,手指轻敲躺椅扶手,哒哒的声音显得极有规律,似乎在思考一些事情,但更像是将所有事情都已经提前算好 良久之后,沈离再次睁眼,眼神里充满了各种明亮的光,显得很是兴致勃勃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画面,那个画面很有趣,而且有趣的一定会让整个世界为止震惊 “要不然,也带上我?” 沈离微微起身,看着少年笑着问道 “真的?”徐自安惊讶欢喜惊呼,随即又意有所指坚定说道“不行,你会死的” 沈离闻言放荡大笑,笑完后起身站起,负手远眺黑夜中京都的方向,极为风骚的看着徐自安说道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章,他不知道那是刀意 在说完这句嚣张无比的宣言后,沈离再次如以往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以一种风骚无比的姿态 临走前还不忘对着徐自安咧嘴一笑 脚步依旧散漫独特,在蛙声蝉鸣风声中很清晰,不过很神奇的没听到那几声熟悉的狗叫 莫非是这些在街头流浪已久的野狗嗅到了沈离身上此时携带的霸气?所以很识趣的选择了闭嘴,以防被这个没什么下限的男人给做成五香味的狗肉! 不知是被沈离临走前的凶悍气息感染,还是因为对京都城的幻想即将变成现实的喜悦,向来平静如浅溪的少年也学着沈离临走时的姿势,遥遥望向京都的方向,然后以一种同样恶狠狠的声音大声喊道 “颤抖吧,京都,老子来了” 但回应他的是阵阵犬叫声,还有被惊醒的各户人家呵骂声 ………… 死亡本身是一件事,但徐自安和沈离知道,他们俩个人说所指的会死其实是俩件不同的事情 徐自安说的会死,指的是那座京都城对于沈离而言真的很危险,虽然沈离刚才哪句豪言确实嚣张,但少年相信,事实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若真如同沈离说的那般恣肆,以沈离向来狂妄不羁的性格,怎么会甘心在这种山间小镇中困居这么多年?除了得罪了某些大人物只能躲至此地避难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合理的解释了 所以徐自安才不愿让沈离随自己入京,因为他不知道沈离当年得罪的那些大人物究竟会不会因为时间而把沈离忘掉 至于沈离说的会死,是指徐自安身上那个所谓的病,但这病与其说是病,更不如说是少年的命 他的心内没有玄府,这意味着少年将无法修行,又或者说,少年只要修行,就会死 大道修行说来繁琐玄妙,但究其根本,无非就是将天地真元通过冥想和感悟引入体内,借天地之威来滋养淬炼体内幽脉玄府,最终强大到可以脱离世间规则轮回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位于人体中枢处的心脏玄府,无疑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就像一条河道,若河水一直源源不断的流淌浇灌,河道尽头却没有可以容纳水流的湖泊或者大海,时间久了,整条河道必将会因为积水太多而漫出来 位于心脏处的玄府,便是那片可以容纳河水的大海,供河水流淌的河道便是体内经脉,河水就是天地真元,而引渡真元流入体内的过程,便是修行 徐自安心脏没有玄府,这意味着他就没有可以容真元积存的地方,若引真元入体,日久天长,必将会因为真元积存过量而爆体身亡 这似乎是个死结,但并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最直接而且也是最有效的便是不修行 但这种事又何其残忍,甚至残酷,大道三千繁华,世外风景更是无限,世上少年,有哪位不向往?又有谁不想看看那千山后庙之中是否真的有另一片世外梅园,那剑阁的后池是不是真有无数断剑?那御剑神术是否真的可以瞬间千里?那神通道典是否真的如传说般可以逆天而行? 徐自安也很想去看看,但这一切的前提,便是要打破这个所谓的死结,也就是宿命 这个世上,如果说有一处地方可以改变少年这种体质,那这个地方便是京都城内数百座院中一所名叫南溪书院的地方 那是一座本来就已经足够传奇,而且又似乎极其擅长创造奇迹的神奇地方 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很有可能少年真到了哪里,也依旧无法改变什么 但如果连尝试都没有,心中又怎么会没有遗憾? 又怎么会心安? ………… 翌日天明 当晨曦的第一缕清光终于跨过山峰,穿透密林来到这座小镇时,鸡鸣其实已经过了大概一刻钟的辰光 徐自安起身起床,看了眼被褥上的一层湿意,才想起昨夜临睡前忘了关闭门窗,山间的露水和雨后的潮湿透过门窗进入了屋中,打湿了铺盖上外罩 小镇被昨日细雨洗了一天,此时干净的就像淤泥里的河莲,青石街道上的片片积水早已随着时间渗入石中消失不见,道畔虽还有一些难看的青苔,不过还好并不算多 徐自安起的已经很早,但小镇上还有很多起的比他更早的人,所以当他伴随着老门吱呀走到自家院落中时,街上其实已经很是热闹了 听着身后老门略带催促的吱呀声,少年一边揉了揉略带乏意的眉间,一边小声嘀咕道 “行了行了,放心吧,走之前肯定给你添油” 看了眼摇椅,老椅空荡,沈离果然还没回家,不过对此他倒并不如何担心,反正沈离经常性的彻夜不归,一般早饭做好之前就会回来 嗯………如果早饭之前不回来的话,那晚饭之前一定会回来,如果晚饭之前还是不回来的话,那便只有俩个可能 要不就是在某处赌坊里面赌钱赢了,要不就是某处廉价妓寨喝花酒喝过头了,反正对于一个中年颓废大叔来说,人生的乐趣也无非就是这俩样 一边向院中走去,徐自安一边想着哪位脸粉能刮下来二斤重的妓寨老鸨,心里忍不住一阵恶寒 等等……… 少年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他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 赌钱花酒,哪一样不需要本钱?这几日自己一直忙于乡试考核,根本抽不出空来管沈离这些破事,那支撑他进赌坊逛妓寨的本钱从那来的? 细思极恐,少年脸色一黑连忙向屋子的某个角落里跑去,推开厚实木柜,小心抽出一块隐藏很好的老砖,在老砖下摸索了片刻,直到手上的触感告诉自己木匣还在后,少年才长长舒了口气 幸好还在,幸好还在 匣盒里是些散碎银两,积攒了不小一堆看起来颇为喜人,但其实拢共加起来其实不过二百余两,连块稍大些的银锭都找不出来,藏的这么隐蔽似乎有点多余,但少年很清楚,如果不藏好,天晓得沈离那个缺德玩意那天一时兴起,真敢拿着这全部家当去妓寨里玩什么一掷千金的犯浑勾当 自己这点心酸家底可经不起那样折腾 将匣盒锁好,将老砖再次摇晃着放回原处,最后又把木柜费力搬回去,一阵折腾下来,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细汗 擦了擦汗,徐自安暗暗心想要不然回头换个方便拿取的地方?总是这样搬来搬去确实有点费劲,可转念一想那些方便拿取的地方又都不太隐蔽,保不齐沈离什么时候就能发现,拍拍胸口,安慰自己还是费力些好,至少咱心里踏实不是 不过他好像忘了一些事 随着自己马上要入京,这点家当藏在何处其实并不太大区别 虽然入京的旅途有朝廷的车队负责专程接送,途中也有一些驿站可以提供免费食宿,但朝廷可不会管入京之后的花销,所以这些看起来喜人,不过仔细算来其实不过京都城内几日寻常茶酒钱得家底,若真是到了那座风流都城,撑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如云烟般消失不见 他知道京都物价极贵,但真不知道同样一片天空下,物价的差距可以这么高………… 因为银子还在,少年心里不免大为高兴,欢欢喜喜再次出门,老门的催促声都莫名悦耳了许多,打了盆清水放在院中,并未先清洗漱口,他起身向柴房走去 哪里有一把刀,刀身狭长,刀面上有数条印沟纹痕,看上去和所有朴刀一般寻常,只是相对于来说明亮了一些 握刀,静意,手腕猛然一挑,如以往所有清晨一般,少年在晨风下再次练起了那套怪异辛苦的刀法 少年的脸上此时看起来十分认真,可是这种认真并不是平日里的那种平静,而是一种极为吃力的凝重,仿佛这把寻常的刀上陡然有了万钧之重一般,但刀其实还是那把普通的柴刀,引起这个变化的,只是那套所谓的怪异刀法 事实上,这套刀法并不如何深奥隐妙,若拆解出来无非就是一些简单的横劈竖砍斜挑挥扬等基本动作,即便是小镇的稚嫩孩童,似乎都能随便挥上几下 可不知为何,当所有动作连在一起时,就会有一种非常艰难生涩的感觉,那种滞涩感仿佛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咙,又或者用重锤敲击着他的心脏,异常难受 这套刀法是沈离传给他的 畏山偏僻,山中能修的法决本就极少,而大多也是一些剑修与淬体之术 所以能传授徐自安刀法的人,就只剩沈离这位看起来不像世外高人,但其实比世外高人还要高的高人 据沈离说,这套刀法是一位强悍到连他也不得不佩服的人物所创,不过和所有豪壮故事的结尾一样,这位彪悍人物在岁月的顶峰处风骚过一段时候世间后就莫名消失,只留下了这套刀法,以便后人来瞻仰他当年的牛逼 一边感慨着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大多数猛人最后都避免不了莫名消失的可怜下场,当时还年幼的徐自安还真的如获至宝般练习起来 不过在练习了许多天之后,他终于在一次练完刀瘫累如狗时惊悟 这个世上,还会有狂妄如沈离佩服的人? 即便真的有,那这位猛人创下的刀法不应该也是威猛无比的吗?不说挥刀间便有天地异像随之而出,至少也应该有些像样的口诀功法可以拿来参考参考,就这般随便将几个横劈竖砍斜挑下挥之类的动作连贯了起来便是刀法,那这刀法也未免太过粗糙了点 而且若真连贯顺畅也就罢了,可每次挥刀时,那种生涩无比的沉重感可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这种生涩感就像笔墨大家在纸宣上肆意挥洒时,每次都必须在最尽兴的地方停笔,酝酿了半天的情绪啪一声被一个响亮的耳光打醒 如果只是偶尔几次也就罢了,可是每次转折时便都要经过一次这种不仅心痒而且极其难受的怪异感觉,相信就是那些极重养气的名家,也会怒摔豪笔拂袖而去,甚至有些脾气不好的还会直接把笔啪的一声回甩到对方脸上…… 不过这么长时间,少年还是却极其不易的坚持了下来,因为他一直隐隐有种感觉,与以往沈离传授给他的那些所谓的秘诀术法相比,这套刀法可能真的很厉害 因为在每次练习这套到达时,刀尖锋刃处都会给他传来一种如鱼得水的畅快感,就在这种畅快淋漓之外,他的刀尖上甚至不时还会有一层淡青如朦雾般的气韵随之而来 生涩是刀法本身的生涩,而畅快则是锋刃传来的回感,仿佛这把刀有了自己意念,而且这意念与他共通了起来 他知道这套刀法一定很强大,但他不知道这种与刀之间的共通感便是那传说中的刀感,而哪层淡青色的气息,便是无数修者可遇不可求的神秘刀意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章,书房里的………常客? 和李尔只能在市井酒肆中打听到的醉语闲言不同,徐自安可以从渠道打探到更多有用,而且也更准确的信息 他知道小黑子临死前怀里还揣着一只鸡腿,他也知道顶替了小黑子名额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这些事情他不能说出来,因为对方是他们无法对付的人,如果告诉李尔,对方一定会为小黑子报仇,这只会害了他 见徐自安迟迟不说话,李尔暗叹一声后只能先行离开,他知道徐自安有时看似随和平静但其实骨子里极执拗,如果他不想告诉自己,那么再如何逼他也没用 等到李尔彻底走远后,徐自安才抬起头来 小黑子性情孤僻,少有朋友,家中更无亲人,自己既然是对方最好的朋友,那自然要做一些朋友该做的事 比如,还小黑子一个公道,又或者说,让小黑子至少死的不那么冷清 想着如此,少年一脚跃过小溪,沿着梨花飘落的山道上缓步走去 前方有一条敞亮的官道通向泊城,泊城有条小巷中,死过一位黝黑少年,他想去哪里看看,然后做些朋友该做的事 这或许就是他清晨时觉得时间紧迫的原因 ………… 作为畏山中规模最大的城池,泊城的城墙其实并不算太高,因为远离北方战乱边境,城墙上虽也有修建烽台,但烽台内却少有士兵驻守,大多时候只是衙门的差使来值个夜,走个过场混些茶钱 整个泊城共有俩道城门,一道常开,另一道则用来应急,常开的位于北城处,而应急的位于东城处 随行人由北城的城门处入城,徐自安本来准备先去徐福记中将前几日给沈离订的棉袍取回,可又想着稍后要做的事颇多,要行的路也挺长,这样一路拿掂着也不太方便 沿着热闹的街道一路走走停停,看到中意的东西便停下讨价一番,看到不错的果食糕点便停下购上几两,准备留到漫漫旅途中当成零食打发时间,在拐了不知道第几个弯,饶了整整半座城之后,他终于来到那条一直想来却迟迟不敢来偏僻小巷 小巷偏僻阴暗,堆放着各种垃圾与杂物,无家可归的野猫野狗常年在这里聚集扎堆,徐自安的突然到访引起那些野猫的目光,不善之外还有一丝好奇,似乎不明白这少年容貌明明干净,为何眉梢会凝的这般沉重 闻着空气里腐败的臭味,他终于在各种不善警惕的目光里来到巷尾,哪里有处墙角布满了凌乱的刀痕,墙灰上还隐有血光 这个角落应该就是小黑子临死前地方,血迹侵墙,不难看出当时小黑子受的伤应该非常严重,据后来打听,他身上共有深浅十七道刀伤,刀口处呈梨花绽放状,入肉极深很难止血,刀刃处有经过特殊加工的血槽,泊城用刀之人本就少,这种明显更注重杀戮的利器只有军方才会配置,而泊城中,恰巧便有一处军营 听闻顶替了小黑子赴试名额的人便和那座军营中的某位姓张的将领关系很深 那将领似乎叫张毅然,三年前来到泊城,性格暴戾,惯配刀,实力很强大,听闻是通幽境的强大修者,徐自安深深的看了眼墙上血迹,脑中浮现出这些机密资料 当然,这些无疑是军部机密的资料都是他从某位大人物的书房中查阅到的,关于小黑子的事情同样也是在那查到的,似乎像这样的机密重地,他这样一位普通的山间少年不应该能随便进入,但因为某些很让人难以启齿的原因,他不仅可以随意进入哪里,而且每个月还必须得去上那么一两次 从小巷出来后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因为他突然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不安,回头看了眼街道拐角处的一处阴影许久,待什么都没发现后徐自安心里才稍微安定了些 而就在这时,他已经走到了天道分院门口 作为泊城中唯一的道馆,天道分院自然建在最繁华的地带,与官府的衙门大堂相隔不远,离衙门大堂后方的那座修建极为阔气的城主府更近 天道分院是千山宗下的一支旁系分院,同天下所有授人习道的馆院一样,这里主要传授世人修行藏义,不过受规模与规格等一系列限制,只能传授一些较为底浅的道义和境界 今年乡试的考核便是在这里进行的,来自京都城的那些负责监考的教官们也住在这里,至于为何不住官府安排好的酒楼,非要选择住在这里却很少有人知道真正原因 有好事者相传是因为这次前来的官员出自千山宗,与同系的天道分院相近,所以才会舍弃更为舒适的酒楼 当然,也有人相传是因为这次前来的主监官因为是位出自寒门的读士,骨子里难免会有些书生意气,不耻与哪位以圆滑世故奢靡遐迩于畏山的肥胖城主为伍,住在这里也是刻意不想哪位姓朱的城主大人有任何牵连 这条街道的尽头,有一座戒备森严的军营,门口不时巡回的侍卫身上盔甲明亮,肃杀的气氛和盔甲不时摩擦声无时不向来往的行人宣告,这里是军营重地,闲人勿扰 似乎像泊城这种远离北荒战区几乎半个王朝境土的偏僻山城,不应该出现这样一座戒备森严军营重地,但事实上,不止泊城,王朝境内几乎所有稍有规模的城池辖区中,都存在这样一座军营 近些年,随着北域中那片黑夜越来越冷,同样也越来越长的传闻渐渐盛行,一直在北域极端环境中艰难求生的荒族战士,在眼看再无希望踏入天衍大陆这块肥沃土地之后,只好逐渐削弱了战事的规模,用以保存实力来度过马上要到来的漫长黑夜 战事减少,对于大离子民而言无疑是幸事,但对于那些常年厮杀在前线王朝士兵,无疑就成了当时非常让朝廷以及军部大佬最头疼的问题 大离以武立国,自青帝建朝以后对军事就极为看重,对前线的士兵将领等军官待遇异常宽厚,每一位亡者的家属都会得到一笔丰厚抚恤金和最妥善的安排,这样的举动无疑让前线的战士恨不得为国殉职的是自己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对每一位士卒的看重,才可以让大离的将士向来以不畏死而闻名,同时,也让大离可以一直以世间第一王朝的身份凌驾于天衍大陆积攒了足够的底气 但不管王朝对于军队再如何看重,也不能一直耗损无数财力人力去供养前线的动辄数十万的士兵,于是在前线无事可做的士兵将领几乎将边荒战线上所有能看的,不能看的荒凉风景看腻的时候,一道经过数次商榷修改的圣旨总算颁了下来 圣旨中宽厚的表明,为体恤这些在前线打惯了战,也只会打战的将领士兵回国后无法适应耕农生活,会在王朝各处建造军营,让那些不愿舍弃军籍的战士到其任职,同地方官府衙门一同治理当地的治安 这座军营便是在那段时间内建成的,最高执权者是一位曾在前线任职的校尉,退到这里后曾被朝廷册封为将军,不过却是空有其名的边城将军 由校尉到将军,看似升职但其实权利小了许多,相信哪位名叫张毅然的军将一定对此也心中多有积郁,不然怎么会不允许下属称呼他为将军,一边想着这些,少年一边起步踏入天道分院中 与相识的讲修又或者道馆学子拱手点头致意,一路行来,他竟也拱手不断 分馆自在畏山成立之后,为照顾许多无法长时间在馆中修行的学子,道院讲修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馆中露台上进行一次公开的讲授,每次讲授徐自安都会准时前来,时间长了,虽然与修行大道还是始终无法相见亦欢,但和院中的许多人却熟络起来 在宽阔明亮的大堂处排队等了不大一会,少年看着面前这位自京都前来负责行程安排的朝廷官员不厌其烦的仔细询问一番,等到弄清楚所有出行的具体安排和要注意的事项后,徐自安扭捏片刻,还是满怀期翼的向面前这位已经颇为不耐烦的官员问出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是否可以携带家属?如果携带的话会不会额外收费?收费几许?如果太多,有没有一些折扣之类的?” 在等到哪位官员再三确认若只是携带一位家属并不会收取任何费用之后,少年才面带欢喜的告别离开 但是在出了分院大门之后,徐自安却再次为难起来, 这几日里,他为难的次数似乎有些太多,并不是他有什么选择困难症,而是因为他接下来要去的这个地方,确实让他很为难 那个地方就在他旁边,朱门上金灿灿的环叩,奢侈到玉石铺制台阶,那种富贵奢华的气息根本不需要刻意去看,便能轻易占满每一个从这里经过的人整个观感和触感 这趟来泊城,除了询问下入京出行的具体事项与看一眼小黑子死后的阴暗小巷,他要去的最重要的地方便是这里,同样,他最不愿意去的地方也是这里 因为这里就是城主府,里面居住的哪位,就是泊城的城主大人 身处如此贫瘠山间,可依然能将府邸修建的如此阔绰,比朝廷出资修建得官府衙门还要奢侈几分,不得不说,这位以肥胖圆滑闻名于山间的顾城城主,在搜刮民脂民膏的本领上,同他的圆滑世故是一样出色 听闻哪位城主还极为好色,常年流连于各种青楼勾栈之中,兴趣广泛而且癖好特殊………… “嘿,老哥,方才进入那少年是什么人?怎么没见有人阻拦通报就进去了?” 足足有几人高的城主府邸门口,俩座怒目而威的石狮旁,一位脸上还尤有稚意的年轻侍卫趁无人注意,赶忙用眼角撇了眼身后少年过去的身影,小声向旁边另一位门守问道 “新来的吧” 旁边一位中年侍卫没有看身后,继续盯着对面的一株随风招摇的野草,表情严肃,似乎想用眼神将这株才出新绿的野草给抹杀掉 “这不刚上任嘛,还不太熟悉咱府上的规矩” 新来的侍卫欲扭头递去一个讨好的眼光,可想到哪位严厉管家就在不远处,只好打消了这个绝佳的热络关系的机会,目不斜视的继续盯着门外行人 年纪稍长的侍卫或许因为是在此待的时间较长,相对于熟悉一些,也没那么多顾忌,将目光自草间收回四下打量一下,见管家此时正与人交谈,一时没空顾及到这边,于是稍微向对方靠拢了些身体,面带神秘小声说道 “有些事啊,你还不太了解,老哥我心善,悄悄告诉你,免得你以后惹了叉子,但这话你听了记住就行,可不能随意乱说” 见对方如此信任自己,年轻侍卫立刻绷紧了青涩的脸,一脸感激 似乎很满意对方的态度,他一边微微点头一边面带怪异说道 “那少年,是咱们城主大人书房中的…………常客” 年轻侍卫微微一愣有些不解,但莫名想起城主大人某些一直经久不衰癖好传闻,突然大悟,露出与对方一样意味深长的怪异笑容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章,遮住你的眼的谁的手 清晨的朝阳从来都不会把梦照亮,梦里的小白花也同样不会把少年叫醒 叫醒少年的,自然是准时而起的鸡鸣 深藏在山川深处的余镇,阳光来的竟然比鸡鸣声还有要晚上大概半柱香的时光,少年便是将被褥叠好之后,发现天色依旧尚早,便静坐床边沉思起来,试图回忆了下昨晚的那个梦,可无奈发现和以往无数个梦醒时分一般,梦里的一切全部在自己脑海中消失,根本回忆不出来任何片段 只能依稀记得梦里似乎有一朵盛放小白花,那朵花白似纸张,白似暮雪,白似某人口中的白嫩大姑娘 当然,这都是沈离说的,少年还真不识那些滋味 这种情况很怪异,就像有些事情似乎已经印刻在了自己脑中,可越努力回想就会发现那块记忆越模糊,这种情况在过去的十多年中已经出现过许多次,那朵小白花也扰了自己许多场本该酣然的清梦 既然记不起来,那就不再费力去想,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此时正值初春晨时,如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一般宝贵的大好晨光,总不能浪费在这些无迹可寻且寻之无味的事情上 按照惯例提前打好清水放在院中,等到筋骨活动的差不多时自木桩中抽出狭刀,凝着眉头咬着牙儿再次练习起那套神秘刀法 练完后少年毫不例外在春风晨风各种风里像条死狗般躺在老椅上,老椅随之发出声声老而艰辛的喘息,少年则在酸痛之余心里发出阵阵怨叨,就在此时,缺油老门同样也毫不客气发出吱呀一声,刺耳中带着催促,示意徐自安走前千万别忘了给自己添油, 被这道催促声搞的无可奈何的徐自安费力睁开一丝双眼,然后便看到了沈离那张满是沧桑胡渣的脸 似乎昨晚玩的太疯狂了些,沈离的脸上有些疲倦,但看到徐自安一脸生可无恋的瘫痪模样后,疲惫神色竟骤然一扫而空,匆忙搬了个小板凳,沈离坐在徐自安身旁看着少年因为酸痛而扭曲的脸,就像吃了二斤通天丹一般拍腿大笑幸灾乐祸道 “爽不爽?” ……………… “今天的早饭没米粥,就这点酸豆角,你爱吃不吃”裹着围裙的少年脸色青黑的冷冷将碗筷扔到桌子上,俨然一副受了气的幽怨小侍女 也感理亏的沈离难得的没挑食,将那几根豆角嚼的有滋有味 酸豆角是有滋有味,但少年的脸上可没滋没味,趁着沈离吃饭的空档,徐自安突然想起这个困扰了他俩天的问题,开口问道 “对了,你这俩天从那弄的银两?” “我说赢得你信不信?” 习惯性的准备用袖口擦下嘴角油腻的沈离,突然想起身上这棉衫不是以前那件破袄,于是悻悻然放下衣袖,目光在小院中游走着寻找能擦嘴的东西 徐自安一边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条毛巾一边没好气道 “我年纪是小,但我也不傻,赢钱也是需要本钱的” 沈离仿佛没有听见少年的话语,擦去嘴角油渍后突然起身抬头远眺起青山绿叶,一边感慨着山中风景就是好,一边悄悄将步子向门口处移去 只看了一眼沈离脚步微移的动向,徐自安便瞬间知道了这厮准备干什么,一同生活了这么多年,谁还不清楚谁那点小心思 可越是清楚,少年心里就愈发肯定某些不好的预感,如今可能就是变成事实 “你不会……又借钱了吧” 徐自安极力压抑着心头的不安,颤声道 沈离干脆不加掩饰,直接向门外大步跑去 “你别走!”少年大吼一声震的桃花都晃动起来 “咱可是发了毒誓立了字据的,说以后再也不借钱了,那些黑底白字的字据就在我床下放着,连个褶皱可都没嘞……” 沈离闻言跑的更快,直到走到门口才停下脚步,义正言辞道 “我这哪里算是借钱!我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帮他们把钱提前花了而已,反正钱乃身外之物,你花我花总归是要花,我帮他们花了,又错只有?嗯……对,就是这样” ……………… 既然早晚都得死,不如你现在就将家产给我,美妾给我,我帮你行乐如何?这种操蛋话很白痴,但少年并不觉得沈离白痴,倒更觉得自己白痴,千算万算,万没想到沈离那厮竟趁着自己不在又打着自己的名号胡蒙拐骗,而且可能还不仅仅只是一家 因为他们这个词是个泛词,指的可能是俩个人,也可能是三个人,还可能是更多,这个很形象的词语让徐自安那颗颤抖的心一下彻底碎成了山上的满地梨花 都他们了,沈离借的钱还能少了? “沈离啊,沈离,我上辈子得遭多少孽才遇见了你” 不管再如何咬牙切齿唏嘘不已,欠钱是要还的,这让徐自安那颗刚松下心一下子又紧绷起来,不过同样是紧绷,却绷出了俩个意味 昨夜和沈离的那番葱花道通玄让他有了许多信心,所以紧绷的心才轻松了一些,但今日又突知此等祸事,眼看本就心酸的家当可能会更心酸,自然会心情又紧 什么时候咱也能过上渴时有丫鬟沏茶,忙时有门生解忧的闲贵生活?徐自安看着桌上的剩碗怅然道 这种生活很美,美的不管怎么看都如天边云彩一般遥远,少年只好把目光放在眼下 入京的日程已经确认,车队会在后日清晨启程,今日本来准备再去一趟泊城,看看能不能再打探些更有价值的信息,但被沈离这一搅屎棍胡乱一通蛮搅,看来泊城是去不成了 虽然搅死棍这个词用的不讲究,沈离若是搅屎棍,那自己成什么了? 一阵恶寒,徐自安赶紧把那个家伙抛到脑后,努力不去想对方欠下的和不久后自己要还的那些银两,害怕自己因为太过伤心忍不住挥刀和对方拼命 不是不拼,是实在打不过啊 在那扇总半死不活催促自己老门上添了些油,试了试,发现老门果然顺畅了起来,少了老门的催促,徐自安心情稍缓,仿佛欠债的人突然把所有债务还清了一般 但如果真的能还清就好了………… “不行,得找个事干,不然满脑子都剩这些破事了” 一边嘀咕着,徐自安一边回屋中取出一个蒲团,坐于朝阳下再次尝试了冥想 那些传闻中在空气里无处不在的天地真元,还是如同空气本身一样无影无形,明明知道它们就在自己身体四周,甚至可能就依附在自己长衫上,隐藏在自己的发丝中,可若无法开启识窍,就只能任由那些调皮的小家伙你的眼前咧嘴嘲笑,但你还只能无可奈何 只有脑海中的识窍,才能与天地间发现真元的存在,这在修行界中,便是识真 作为修行中最基本的境界,能达到识真境的方式其实有很多,但如今世上运用最广泛的,还是千山宗这套以打坐冥想为主的方式 冥想当然不是坐在蒲团凳椅上随意瞎想,有着一套严谨的口诀与法门,法决是由无数大道上的先行者通过无数年的摸索与总结而成,可以助凡人打开识窍 识窍这一存在,就像一座桥,也像一双眼,连接着世俗与世外俩个世界的桥,助世人看见另一个世界的慧眼 开启识窍,便是将这座桥打通,将那只眼开启,自然就会看到另一片天地 那片新的天地,便是鸿途大道 再次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醒来,徐自安只能无奈宣布,除了弥漫在空气中的各种油烟味之外,他还是没有感应出来任何有可能是天地真元的东西 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徐自安充满恶趣心想那些动辄静坐冥想数天又或者数月的修者们,确定不是真的睡着了? 将这些无聊念头抛开,他看着自己双手再次疑惑,为何自己明明只是心内没有玄府,但却始终连识真境都做不到? 识窍与心府虽同属修行大道里的雄关重塞,但之间其实并不影响,就像一条河道,这条河道的终点有没有一片湖泊,并不影响河流的源头 既然如此,那为何自己一直连最基本的识真境都做不到?莫非自己真没什么修行天赋?若是这样,那岂不是说自己就是有幸进入那座神奇的学院,靠着学院之玄妙改变没有心府的困境,那也只能因为没有修行天赋而最终碌碌一生? 没敢在这个悲凉的念头继续深想下去,徐自安宽慰自己一定是那本地摊货《大道入门简修》内容粗鄙,无法满足自己顽劣的感识,毕竟只花了二两银子的书籍,怎么会有什么高妙的价值? 摩挲着赴试文贴的边缘,少年在春风里轻轻摇头,一知半解 ………… 这世上有许多事少年能理解,有很多事他真的不太理解 比如说那些闭关冥想的修者,哪里敢真的睡觉?大道修行如逆水行舟,逆天行走,看似风平浪静,里面则惊涛骇浪,浪涛汹涌,非大毅力者不能驾驭 就像在刀尖上跳舞的舞者,看似风情万种曼妙优雅,但其实纱裙之下的每一步都凶险异常 还比如他怀里的那张赴试文贴,虽然能让他有资格参加那场举世闻名的跃溪试,但若是想进入那些神奇的学院,却还有很长一段路程要走 跃溪试毕竟是王朝最盛大的几个盛事之一,甚至与西山柏庐的天策评,剑阁中的断剑会,还有千山之巅的梅园开放这样修行盛事都相差无妨,所以来参加跃溪试的人肯定会乡试考核的人要厉害的多,其中不泛有许多名门大族里的天才少年,甚至还有许多快要达到叩府境的真正天之骄子,徐自安虽能靠着多年打猎的武技在乡试中脱颖而出,但想在天下所有芸芸才子之中挤出一条血路来又何其困难 而那本他花了二两银子在某集市入手《大道入门简史》,在别处其实只买一两,如果遇到能言善道的主儿,八文钱都可以拿走,店家顺便还得再另送一本所谓的心法秘籍,只是当初黑心店家看他年幼,昧心多收了他一两,不过作为补偿,还是额外送了徐自安俩本其他的绝世秘籍,一本名叫《素女经》,一本名叫《红帘经》 当然,这俩本被所有大离男人们津津乐道的秘籍,无疑给当时还年幼的少年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俩本所谓秘籍最终还是没被少年偷偷看完,因为被沈离以思想教育的名义拿走了,只留下那本名为《大道入门简修》的地摊货 书籍用的纸张虽然是最粗劣泾草纸,字法更是潦草至极,但其实这本道书的出身并不简单,它的原处出自千山宗的《玄华识真庭》,虽然很多地方都被篡改的比较粗糙,一些较为晦涩的功法与讲解更是一笔带过,但是,若只是用来练习最基本的识真处境,却也是足够 所以,让他一直迟迟无法开启心识并不是道书粗鄙的缘故,也不是少年天赋不够不足以寻找到脑中识窍的原因,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二十一章,万丈小楼平底起 泊城墙角下的雅致庭院里,朱小雨到来的时候虽然合适,但还是错过了许多不应该错过的画面 比如旧书的一片黑暗,比如张毅然在黑暗里看到大恐惧,比如枯瘦男子一直迟迟不敢动手原因,便是因为畏惧徐自安手里的那本旧书 他不清楚旧书里到底有什么 但他很清楚眼前的这块黑色石头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此时很害怕,很紧张,肥胖的脸上很苍白,看上去和圆圆的大白馒头更像了一些 强忍着心中不舒服的怪异感,朱小雨擦去额头上一颗汗珠,沙哑说道 “这石头,难道就是那块……?” 沈离没有回答,眼神恍惚了一下 看到沈离眼神中的那一丝恍惚,朱小雨声音颤抖更剧,问道 “哪当年那些事,莫非都是真的?” 沈离将目光自黑石中敛回,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显得无趣无聊以至于他根本就懒得提起 因为当年的那些事啊,真没有没什么值得回忆的趣味 ………… 时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这话对于任何一位有着许多往事的中年男人而言,都有着说不尽的意味,但对于沈离而言,当年那些往事,就是一杯索淡无味的白水 他讨厌吃任何不香不浓的食物,同样也讨厌喝没任何滋味的白水,相对于白水,他更中意于少年精心泡制的酸梅汤 吧唧了几下嘴,沈离有些回味酸梅汤的那抹诱人酸甜滋味 等少年醒来,一定得少年给自己好好的做上几碗,沈离心想道 前提是,少年得醒过来 而且是完好如初的醒过来 沈离凝视着少年胸口间的黑石,突然伸手,自一颗梅树上摘了几颗最青涩宜人的青梅 梅树在小溪的附近,离那朵开在溪畔的小白花很近,摘梅时无意拂落的一片梅叶就落在小白花附近,随溪水飘至很远 沈离看着哪几颗青梅,突然想起制作酸梅汤的梅子最好用乌梅而不是青梅,轻声向朱小雨问道 “你说青梅制成的酸梅汤喝起来,会不会太涩了点” 朱小雨微微一愣,没想到沈离会在这种压抑沉重的气氛突然问出这么一句,下意识的回答道?“酸梅汤的话,乌梅肯定会更甜一些,不过如果制作的得当,青梅的味道也同样不错” 下意识说完,朱小雨才反应过来,指着在徐自安胸口处愈发幽暗神秘的黑色石头,大声喊道 “不是,咱们要聊的不是什么酸梅汤,咱们要说的是这个石头,不对,是这块来自幽渊的冥石!” …………… “一块破石头,有什么好聊的” 沈离说完准备蹲坐在地上,突然想起地上湿脏,如果把身上这件新棉衫弄脏,少年醒来一定又会唠叨自己,起身仔细的拍去棉衫上的尘土,抬头看着哪几朵桃花 “什么叫不好聊?什么叫一块破石头?” 朱小雨费力睁开被虚肉挤压的双眼,畏惧的看着那块黑石,用力的跺脚,突然,他停下脚来,看着沈离严肃说道 “如果这块黑石真的是冥石,那曾流传在天机阁中关于冥界的那些箴言,就代表也是真的了” 大道无边,天地悠悠,即便修至到与天地同在的圣明领域,这个世界,依然还有许多人们无法轻易涉足的地方 比如说四禁 与冥族有关的四大禁地 那些异常神秘而且诡异的地方,传闻中是被万法遗弃的末法之地,不存在任何关于时间,空间等法则,更没有什么日月星辰的轮回交替 哪里终年黑暗,就像被光明神君诅咒了一般,有些较为平和一些法外之地,被圣人以大法力改造成牢狱,用以囚禁那些曾犯了滔天大罪,但却无法彻底毁其心神肉身的强者 这些天地囚笼中,有一处深渊名为幽渊,没有人知道幽渊到底有多深,又通往何处,更没人知道幽渊之中到底存在着什么 传闻中,沈离曾经就被困在此处 传闻之外,沈离从哪里逃了出来,但是身体因幽渊寒气的侵蚀,一直从未痊愈,所以才会极为怕冷 更少有人知道的是,沈离不仅逃了出来,还从哪里带走了一些东西 如果不出意外,那东西应该就是眼前的这块冥石 朱小雨看着这块冥石,眼神迷惘,不知在想什么 沈离将黑石放在手心,黑石的石块散发着最醇正的黑,那种黑如未化的墨,如沉重的山,尤其经过少年胸口血肉的洗礼,更是透露着一股令人迷醉的气息 气息里有山川,有溪流,有天空海洋,有大地绿林,有新草成长的生机勃勃,同样也有雪落草甸时留下的印迹 就像一个崭新的世界 既然少年心里需要一个新的世界,那就送他一个世界 夜风随山风流浪,吹起一片月光 哪几颗在月光下梅子显得愈发青涩,极为好看 对于为何沈离手中会突然多出这些青梅,朱小雨显得并不怎么疑惑 如果那块黑石石头真的是传闻中那块冥石,那么,别说几颗青梅,即便沈离自其中搬出一座青山,他都不会惊奇 可如果那块石头真的是冥石,那,当年那些被隐在历史最深处的事情,恐怕就是真的! 想着那些可能真实存在的大恐惧,朱小雨突然感觉身体冷的异常,就像那些冰冷彻骨的幽冥寒气在他体内一样 沈离虽然一直没有言明接下来要做的事,可他却很清楚沈离心中的想法 他要以冥石为基,给徐自安强行塑造一个新的世界 这个想法无疑很疯狂,疯狂的让他有些害怕 他不想承认这种不安紧张的情绪是害怕,可现在看来,他的确在害怕 因为那块黑石,传闻中便是打开冥界的钥匙! 他看着沈离沧桑的侧脸,突然感觉像是看见了当年那个差点将整个世界都毁掉的疯子 不安起身,茫然徘徊了几步,发现这种行走不仅消不去心里的恐惧,反而容易让自己更加心慌,朱小雨停下脚步,舔着干燥的嘴唇惶恐道 “这样做是不是太草率了点?,怎么着也是逆天的大事,是不是应该沐浴清洗一番?你看这孩子身上到处都脏泥,要不然我去打盆清水,给这孩子先洗洗身上的污血” 说完不等沈离回答,朱小雨慌忙去院中的水瓮处打水,步伐有点踉跄,舀水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水自瓢中如大雨般纷纷洒洒的回到瓮里,舀了许久,水盆中的水未存多少,地上青砖湿了一片 “我知道你在害怕” 沈离背对朱小雨突然出声说道 朱小雨闻言无力跌坐在水瓮旁,手中的水瓢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清响,地上的水洼将他的薄衫打湿,就像蘸了浓墨的笔豪在宣纸上晕开了一般 “我害怕?可你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朱小雨双眼赤红,盯着沈离继续嘶哑质问道 “你不是在为这孩子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而是要将毁掉整个光明” 说完,朱小雨起身站起,行之沈离与徐自安之间,眼神中有剑意如春雷绽开似的涌动 “沈离,如果你要继续完成当年那个疯子的意念,那我只能出手了” 沈离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很长,长的就像整个黑夜一般长,他用指尖点着眼前的黑夜,黑夜中有一朵又一朵雏菊在在他指尖开放 就像一片又一片圣洁的光明 沈离看着那些在黑暗中光明,眼神中缓缓飘落出无数晦暗难明的斑斓色彩,像是一下子苍老了无数岁 他轻轻张嘴,声音低沉,莫名叹息道 “那片黑夜中,真的有光” ………… 黑石静止在少年溃烂血肉间,映着最深邃的星光,就像被擦去了一层厚厚蒙尘的剔透玛瑙 月光被没有被黑石折射成无数道,反而像是万鸟归巢般,将所有皎洁汇聚到了黑石的隐光之间,隐光中不时有各种景象映显,不知是否是随月光投射进来的风景,还是黑石之中那个独自世界,正在渐渐显现 风景越来越多,五彩斑斓,异常美丽,就像一个蕴含了世间万态的琉璃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极微弱的声响打破寂静,那是裂缝骤现时的声音,就像裂壳的鸡蛋一般,裂缝呈蛛网向四周裂开,渐渐竟覆盖了整个黑石表面 一条深幽的细辉,开始自一道稍大些的裂缝中缓缓流出,细辉薄如沙粒,如山间清泉般缓缓流淌,流进少年被搅烂的心肉间 烂泥般的心脏处,并没有出现腐肉生新的神奇景象,但却有一股盎然勃勃生机透过烂肉,开始无限曼延 细辉不断自黑石裂缝间流出,散发的气味并不如何浓郁,也没有令人沉醉的暗香或清香,反而是一种阴冷冰寒的意味 气味缓缓自少年心间散发出来,哪几朵墨黑皱拧枯蔫桃花渐渐舒展,竟有再次生长的迹象 沈离看了眼枝头上的哪几朵枯蔫桃花,厉眉微挑 黑石间的裂缝愈来愈大,原本如清泉浅溪般的细辉逐渐变成河流,最后竟溢满了少年的胸口,旧的烂肉片片被剥落,如老墙上自然脱落的斑驳老灰一般,而随着所有烂肉的掉落,充盈在徐自安心脏处的黑色细辉竟渐渐变化成新的俯肉血管经络,然后与其他血管经络完美重合 朱小雨愕然看着眼前这神奇诡异的一幕,一时竟忘了之前关于这块冥石背后担忧 撕裂搅烂的心脏,被完美的重塑愈合,甚至代替,这是任何神术都无法做到 这和之前少年心脏内没有玄府完全不一个概念 这意味着一个新生,意味着生死间那个大轮回,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打破的 这是足以颠覆如今这个世界体系的大事情 黑石细辉重塑之下的少年心脏,如同新的世界般开始有生命的气息,溪畔的小白花开的圣洁,溪间的那片梅叶随溪水流淌很远 昼夜开始缓缓交替,涓涓冰溪干净而清澈的缓缓流淌,渐渐的,溪畔生长出了第二颗小草,然后蔓延成为草原 有蝴蝶在青草上欢快飞舞,有在地底欢快地啃食着草根,草原深处生出了几颗青树,绿油油地令人好不欢喜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三十章,夜归人 “加个蛋” “加些香菜” “加个蛋,再加些香菜,顺便再加点面行不行?” 门被推开,一道新来的声音幽幽传来 徐自安闻言并未扭头,无奈的摇了摇头 加蛋的自然是沈离,加的香菜应该是老人,加蛋加菜最后还能恬着个脸另外提出加面的人,整个世间,除了朱小雨还能其他人? 或许是因为老人在场的关系,或许是羞愧不加些面确实吃不饱的缘故,朱小雨此时走的非常扭捏,一手扶着腰间的肥肉,另一只手则揉着又圆又白的脸,如初嫁小媳妇般踩着小心翼翼的步子走到在老人面前,满脸悲悲戚戚道 “您看看您说的那是什么话?时间不多了,怎么不多了?您都活了这么多年,再多活个几百上千年又能怎样?您如果不想动手,谁还能逼着您动手?” 朱小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肥肉因为怨气来回震颤,就像锅里漂浮的一大片五花肉 他说的是实话,以老人的身份与实力,他如果不想动手,整个世间真的没人可以让他动手,即便是龙椅上的那人 见老人没有说话,朱小雨明白了,颤声道 “您不会真打算这样做吧……” 老人在摇椅上晃的缓慢,神态平和安详,并未低头承认,也不摇头否认 武帝让老人离京的意思所有人都清楚,这里面自然包括朱小雨,他让老人来这里寻找沈离,就是想让沈离与老人一同归寂在这深山中 但老人真正的思想没人能真正猜透,有些人是因为不敢,有些人是因为不愿,而有些人根本懒得猜 不愿深想的人是朱小雨,懒得猜的人是沈离 朱小雨不愿想,是因为不想看着心中最敬重的人化为夜空下的一捧星辉,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沈离是他很崇拜的人,老人是他在世间唯一敬重的人,俩个人如果真打起来,无论谁生谁死,他都不愿看见,所以他不愿深想 而沈离懒的想,只是因为在很久之前看到那束光后,他就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这种失望让他对一切都持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这种态度说好听些便是不羁,说白了,便是冷漠 对这个世界的冷漠 所以,即便老人可能与他一同共死,他表现的也很冷淡 场间气氛再次安静下来,除了摇椅摇晃时的声音,压抑沉闷 老人既然不愿开口,朱小雨心里纵有千般不愿,也无法继续追问下去,无奈之下只好像个二百多斤的大鹌鹑般立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抬头看着那几朵枯蔫桃花,心想这花蔫的真他娘的难看 老人同样也在看着哪几朵荡漾的桃花,莫名说道 “这些桃花,可是很漂亮的” 朱小雨闻言想蹙眉又不敢蹙眉,心想您老这玩笑开的可真不好笑 正在等着徐自安煮面回来的沈离扭过来头,撇了朱小雨一眼,没好气的道 “你懂什么?这可是从幽渊里带来的东西,当然漂亮” 朱小雨愕然,俩颗比黄豆稍大点的眼睛睁的滚圆,嘴巴张阖几次愣是没发出声来,良久后才在心中感慨 不愧是沈离,随随便便几朵枯蔫桃花都有这样来历,那这院子中其他的东西,岂不都同样很有来头? 矮墙上的青草,不会就是兰溪道间的忘忧吧?又或者是柏庐深处的浮萍? 想着如此,朱小雨脸上肥肉一阵兴奋颤动,心想待会要不要找个机会,把这院里的东西全部带走 沈离仿佛知道这个家伙在想什么坏主意,狠狠瞪了朱小雨一眼,朱小雨心里咯噔颤了一下,赶紧老老实实的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想 一阵夜风经过,风中阴冷,沈离在风中紧了紧身上的新棉袄,显得有些畏冷 老人看了眼沈离身上的新棉袄,想着刚才听到的幽渊俩个字,如碧湖般的枯眸突然闪烁了一下 “当年我不顾众人之意,强行打开幽渊界壁助你离开,你才能将那些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带出来,如此看来,倒也无法分清究竟是对还是错……” 沈离突然看了眼在灶台前忙碌的徐自安,没有说话 这几朵桃花是他从幽渊中带出的,同桃花一起被带出的,还有黑石 也就是冥石 老人随沈离的目光降临在徐自安身上,瞳孔渐渐扩大,最后竟占据了整个眼球,就像夜空中最明亮的黑曜石 ,清澈透明,仿佛能看透世界一切黑暗,还有隐在黑暗中最深处的真实 他凝视着徐自安,透过衣衫血肉直至少年的本心 哪里幽黑一片,没有清溪莲荷,没有繁花朵朵,任何任何事物 空旷,幽黑,安静,却不死寂 老人若有所思,又若有所失 收起有些失望的眼眸,老人直视沈离黯然问道 “这么多选择,为何选这一条?” 沈离闻言思索片刻,眼神并不迷茫,而是一种偏执的坚定狂热 “因为我选择的,便是对的” “你又怎么就敢确定自己就是对的?即便你真的在幽渊里看见了那束光,但当年哪位疯子几乎让整个世界毁灭,你这样做,与他又有什么区别?” 拍打去棉袄上的浮灰,沈离伸手指着尚不自知的徐自安,用一种平静到极点的冷淡语气说道 “这孩子曾跟我说过,说这世间万物,只要存在便有道理,存在过的事物,不管我们承不承认,它都会存在,不会随我们的意念化为虚无,就像………哪句话怎么说来着”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这是徐自安说的” 朱小雨插嘴道 沈离看了眼朱小雨,满意拍了拍对方肩膀继续道 “但我一直很好奇,对错之间到底应该由谁来评断,周律?圣人?武帝?还是那些虚幻的天道轮回,世间礼规?” 微微停顿,沈离向后仰在椅子上,望着被一片薄云遮住的夕月,幽幽说道 “周律断不了世外的是非,圣人无暇顾得了世间,至于武帝,连自己都无法看透,又凭什么评判别人?既然没有人能真正辩清是非对错,那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所坚持的便是对的?别人所不同的便是错的?” “所以我认为这话说的很没道理,于是我就让这孩子跳悬崖,直到什么时候认清这话是句错误的什么时候结束,就是畏山上的那处月儿崖,悬崖很高,这孩子最后摔的险些丧命,浑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地方,但即便这样,那孩子也没跟我说一句怨言,像个石头一样摔下来再站起,又再次摔下来,直至被摔成一堆粉末” 朱小雨有些动容,他知道那处悬崖,如果没有真元加持,以他这体格恐怕只一下就能成为一摊格外大的肉泥 他很好奇灶台里那个少年为何能摔十多次而不死,难道跳崖这种事也可以摔着摔着就习惯了? 见沈离再次张口,朱小雨赶紧退到一旁,继续扮演着一只老实的胖鹌鹑,仰头看向头顶桃花,看似痴迷于桃花褶皱间的风情,其实俩耳早已竖起继续听着俩人之间的对话 “当然,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改变态度,可这些年中,我也想过无数次,究竟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当年我既然看见了它的存在,又怎么能瞒住自己的心假装自己看不见?” 说到这里,沈离突然站起,看着一些洒桌面上的几滴鸡汤,突然伸手将桌上的鸡汤抹去,桌面上虽没有了鸡汤的痕迹,但浸在老桌缝隙中的油花,还依旧向人们着它的存在 “遮住了眼,便以为看不到黑暗,这种事,我做不来” 这世上,既然有些事情真实存在过,那么我们就是擦去表面上的痕迹,又或者干脆闭上眼假装自己看不到,但它们依旧还是存在 既然它们存在,那我做的事情,自然都是正确的 因为我真的看见了那束光 那束光,是希望 整个世界的希望 这些话很隐晦,朱小雨听的有些不明所以,只好扭头望向老人,希望从老人眼里看出些解释 老人并没有给朱晓雨解释什么,而是望着桌缝间的鸡汤明光,目光深邃无痕,似乎想通过这几滴鸡汤看见那些所谓的真实 直到良久之后,老人才闭上眼睛 “当年那人看见了光,如今你又看见了什么?” 沈离不再说话,看着灶台间那道忙碌的影子,还有灶锅中不时冒着热气的鸡汤面 老人也不再说话,自摇椅间微微站起,摇椅安稳下来,不再发出吱呀声 风好像停了,桃花不再招摇,月光变得凝固 气氛彻底安静下来 安静,而且压抑 该聊的天似乎已经聊完,该叙的旧虽然还没有开始,好像也不会开始,都是这个世间伟大的人,又怎么会真的一见面便如乡间琐碎老翁般,揪着当年的旧事一直唏嘘感慨? 沈离用沉默表明自己不会改变,老人也不再试图改变,既然都不愿改变,那就只能继续坚守本身的意愿 坚守的方式,无非便是你死我活 朱小雨杵在原地,感受着场间的压抑气氛,头上碎汗如昨夜的阴雨般哗哗流淌 其他人不知道,但朱小雨很清楚,老人这一生很少与人动过手,并不是因为那些修者因为畏惧清夜司这个名号不敢与老人动手,而是因为这个世间,值得老人动手的人,真的太少了 老人肯定已经到了上三境,至于究竟到了如何程度,无人得知 世间修者,能入三境的人,无疑都是半步圣人,世间至强的那些存在 但即便这样,朱小雨也不敢枉自揣测这场战斗最后的生死走向,诚然这与他不愿猜测有关,但更多的,是因为他也不敢确定,看似堕境的沈离,会不会藏着其他强大的手段 沈离如今的境界是知乘境,是中三境里最下的境界,与自己相比还差了整整一个大境,与老人相比更是相差甚远,但与张毅然的贪婪与愚昧不同,他很清楚能逃出那座幽渊的人,怎么可能没些逆天的手段? 毕竟,这个看似放荡无耻的男人,曾另让整个王朝都动荡不断 这样一个充满传奇的男子,真的就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若不想死,这世上就没人能让他死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三章,一剑万里很忧郁 黎明前的月光清冷而忧伤,大地被逐渐明亮的晨光所照亮,不甘心又不得不甘心退出的月光,只能一点点自山林,街巷,屋檐等各处退出舞台,等待数个时辰后的再次亮相 林间的鸟儿叫的清亮,街巷中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屋檐的弯角逗弄着天空里的袅袅炊烟,大地一片祥和,百花像昨日一般的绽放 阳光明媚,百花盛开 整个世界姹紫嫣红,充满美好 朱小雨眉目间悲痛之意还未散,又徒添了许多担忧 此时已经没有了凉亭,白衣道人站的地方是自然便是溪畔,他与朱小雨之间的距离并不多远 朱小雨眯眼凝视着道人,道人的一身白衣很清晰的印在他的瞳孔中 他看的很认真,就像记住道人所有的容貌,哪怕是一根细微的发丝 他看的很仔细,就像要记住今夜所有事情,哪怕只是极细微的细节 他手中有一把剑,剑意凛冽无比,就像他此时的目光 不过那并不是一把真正的剑,而是他凝真元化成的虚剑 不知为何,这个曾在剑阁中都留下了姓名的肥胖剑客,从来没有用过一把真正的剑,大多只是从清风,明月,云雾等身旁之物中随手凝来 或者只是觉得这样做比较省事,不需要每天清晨日下的进行擦剑,养剑,悟剑等麻烦事,虽然那样做可以与剑心契合的更加完美,也更显得像个剑客 他是一个强大的剑客,这毋庸置疑,但他又不像一个真正的剑客,因为他从来没用过一把真正的剑 但即便他从来没有用过一把真正的剑,可不管是从清风明月还是雨中随手掂来的剑,依然让人不敢轻视其锋芒 他此时剑意很烈,烈的就像他的怒意 这种怒意有对老人身死的剧烈悲痛,有对沈离的浓烈担忧,以及对千山宗强烈的厌烦 今夜发生的事情,无疑可谓是波澜曲折,他唯一的一次出剑也因为老人的缘故最终刺向了大地,大地间的裂口就在他身旁,深幽,凛冽的让人望而心悸 虽然道人的境界比他要高的多,虽然今夜的事情大多都并不是道人造成的,虽然老人本就是一心求死,虽然有太多虽然,但他还是很愤怒 因为不管再如何说,他最为尊敬的老人死了,而如今,他最为崇敬的沈离还在鼎内,生死不知 这让他感觉很愤怒 他的剑已经逐渐成型,很长,很浓,很强大 如即将挣脱缰绳的野马般充满爆裂的蛮横感 他准备刺道人一剑,不管会不会引来道人与千山宗的怒火 先前在凉亭外出手时他已经下定决心,回京都后定扰得京都内所有千山宗支持的院派鸡犬不宁,但那毕竟是分离在千山宗外的力量体系,并不是宗门本身 而且,此时与那时的情况也不同,那时老人还在,不管他在如何胡闹,总会有老人出来帮他遮风挡雨 而如今老人不在,若他刺出这一剑,那将预示着清夜司将真正千山宗为敌 大离王朝从来不会畏惧任何势力,哪怕是世外第一宗门的千山宗,他朱小雨更是从来不会在意什么千山宗又或者龙椅之人的怒火,他一直压抑着怒火,并不是因为什么害怕,是因为老人 老人身死前唯一的要求,便是要保清夜司在风雨中的安稳,他即便再如何不在乎什么狗屁大人物的怒火,但他又怎能随意将老人的遗愿打破? 老人归寂后的哪几缕枯发已经飘落在地,在深色的大地上并不显眼,似要融在大地中 他努力不去看那几缕枯发,但枯发仿佛有种异样的魔力般总会牵绊住他的目光 就在此时,他突然感应到什么,骤然回头,眼眸中怒意未散,瞳孔里陡然多了一把长剑 多了一把长剑,并不是他已经刺去了手中的虚剑,而是有一把真真切切的大剑映在他的眼中 那是一把怎样的剑?他下意识的轻轻呢喃 这并不是一声疑问句,而是一句感叹句,是因为过于震惊,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感慨 就在先前,他的剑无意间劈开了半座畏山,这已经足够另世人震惊 而这把剑行越了九万里,一路破空斩云,真真正正的劈开了整个苍穹 很多年前,他曾经踏着某条小径翻过万岭松叶去过剑阁,有幸见过这把剑 很多年之后,当他能坐在另一个小黑屋中,偶尔再次想起那道划开了天空的剑光,依旧会由衷的感慨一声 那,确实是一把很强大的剑 而那时的他,有资格俯瞰整个世界的黑夜 ………… 白衣道人双目凝视着鼎炉,仿佛能透过厚厚的鼎壁看见鼎内景象,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怜悯,没有警惕,甚至连平静都没有 这种表情很淡,淡到已经不可以用淡漠这俩个字来形容 他看见了少年背负起沈离,在黑暗中踉跄行走,脚步很坚定,仿佛在寻找那所谓的微弱光明 这一幕很凄凉,很悲壮,但同样很荒唐 嘴角微撇,道人有些讥讽 这是强者对弱者的轻蔑,先知对无知者的嘲讽 此时他们在鼎内到处都是黑暗,哪里有光明,又何来光明? 寻寻觅觅,逗逗留留,看似坚定的归途,不过最终只是在井底下的徒劳蹦跳而已 道人敛收目光,抬头看了看逐渐隐于白昼间的清冷月光,低头再次嘲讽一笑 方才那一笑,是对少年无知可怜的执着而嘲讽,如今这一笑,是对自己过度的自知而自嘲 没有人能想到,他更想不到,竟然要不惜祭出梅叶法规这样强大的宗门秘法,才可将沈离真正镇压与黑暗中 虽然沈离先前已经砍断了一座法规大山,但是他先后共言出十七字的法规,代表了共十七重大山,沈离即便能砍断一座大山,但又怎么能抵挡住一座又一座? 他突然皱眉看向天外,因为他感受到了那把剑,甚至在很早之前,他便知道这把剑会来 只是他有些不解,那把剑万里而来要杀的人是沈离,如今沈离已经陷入了必死的局面,那为何这把剑还会鸣的如此高昂? 并且充满斗意? 莫非这把自九万里之外而来的剑,并不是为了斩杀沈离? 道人拂去鬓发间的一粒灰尘,有些疑惑 ………… 徐自安行走在乱石缝隙间,凸起的碎石块像利刀一般锋利,他身上的衣衫已经褴褛不堪,发间与双肩凝成条条血疤,与灰尘与一些碎石块粘稠在一起 他此时真的很累,累到连眼都不敢闭下,害怕闭上眼之后再也睁不起来,虽然他今夜并没有什么出手的机会,但不管是解湖也好,还是之后的一系列战斗也好,他的精神一直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心神更是耗费了无数 如果说沈离是生命将寂的灯枯油干,那他此时就是神衰力竭的疲惫虚弱 今夜的变故太多,不管哪一种,都是寻常少年无法想象的沉重,他能一直强撑着此时仍没有昏迷,就已经代表了他的心性真的很坚定 但心性的坚韧不能代表身体也能承受这种负担,他现在所有的意识都已经麻木,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抬起脚,又该如何落下脚,他只是下意识的往前行走,想带沈离回家 无声而麻木的行走,固执而空洞的眼神,让徐自安看上去就像大河中万年冲不动的沉默礁石 四周都是无休止的黑暗,他能逃的何处?又能走到何处? ……………… 代表迷离生命轮回的那点星光,此时在黑夜中摇晃不堪,几欲熄灭 “你逃不出去的” 伏在徐自安肩膀上的沈离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黑暗虚弱自嘲一笑 徐自安并未回言,一手持伞,一手锢着背上的沈离,依旧顽固的继续向前走着 沈离摇了摇头,想如以往般调侃下少年此时无意义的执着,却突然看见挂在伞上的一缕棉絮,难得歉意道 “这棉袄我算是尽力了…………” “不过还好,姓墨那老头身上的麻衣连根线头都烧没了,怎么着我还给你留了些破棉絮,比他要强得多不是?” 沈离摇着头想表示下骄傲,但花白头发却很刺眼 徐自安扭过头来,看着散落在自己肩膀上的白发,低头不语 见徐自安不回应,沈离小声絮叨道 “你小子倒是说句话啊,你知道老子最怕的就是这种冷冷清清的场面,老子都快死了,你还这样一言不吭的像个闷葫芦,会让老子感觉自己真的很像个白痴嘞” “老子平生最讨厌的是寂寞,比这更讨厌的就是被人当成白痴,如今倒好,临死前都给占了” “老子现在很忧郁啊” 忧郁的掏了掏裆,沈离挑着如雪眉梢儿笑眯眯的继续絮絮叨叨道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四十八章,初见如画 所有事情都好像要告一段落,但所有的事情何尝不是新的开始? 南道岭位于王朝腰腹处,是一道延绵了数百余里的绵延山脉。 这里离畏山很远,离京都也不算近,不过相对于畏山而言,这里离京都无疑要近的多。 至少从畏山出发京都,相信便是把马儿跑死,也很难看不见跃溪大试的结幕礼花,但若从这里出发的话,马儿会幸福许多。 不用披星戴月的匆忙赶路,不用风餐露宿的不敢停息,幸运些还能嚼上几口清晨时最嫩的野草,这种悠哉的赶路,对于马儿来说,自然一件很幸福的事。 尤其在这种春意盎然的季节里,辛福的就像睁开眼便有一只发情的母马在面前搔首弄姿一般。 对于徐自安来说,这同样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虽然那张赴试文贴早已在凉亭时遗失,他也因为一些原因不需要入学院来改变自己的身体状况,但能有机会目睹跃溪试的盛况,也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翻过南道岭,便都看见了京都城的大致轮廓。 与畏山平缓的几乎根本寻不出什么特色的坡度相比,这道名为南道岭的山脉无疑要崎岖壮丽了许多,毕竟是王朝内屈指可数的大山脉,怎么着也得有点局指可数的风度。 山很俊,也很陡,山中有澄清的大湖,也有缓缓流淌的小河。 徐自安感觉自己此时就像在一条孤舟上,随波摇啊摇,然后……就摇到了一张松软无比的床上? 被褥间有沁人的香味,那是一股淡淡的泥土香。 若仔细闻去,这种泥土香里还有一些其他香味,比如说青草香,花香,与蝴蝶香。 畏山多是坚硬的岩石,青草虽然可以在石缝间坚强的生长,但可无法做到如此大面积的蔓延。 所以,这种香味对于徐自安来说虽然陌生,但却很迷醉。 如果他现在醒来,会发现自己此时躺的地方就是一片绿油油的草甸,草甸附近有一条流淌的小河,离小河不远的前方,是一道幽深的悬崖。 河水缓缓向悬崖中流淌,在悬崖边形成了一道银色的瀑布。 这个画面很美丽,同样也很危险,因为如果徐自安刚才没有被人从河中流出的话,那他此时应该已经随着水流坠进了前方的悬崖。 悬崖间的疾风被草甸的嫩意拂去了厉意,所以吹到少年脸上的风里,才会有花香草香等不同的香味。 而柔软的感觉,自然是草甸的蓬松柔软,不过青草被他衣衫上的水浸湿,有些粘稠潮冷。 这让他稍微恢复了些意识,贪婪的闻着空气里陌生而扑鼻的各种香味。 然后,他闻到了一种很特别味道。 这个味道很淡,就像梨花初开时的芬芳。 这位味道也很浓,感觉就在自己面前一样。 很难去真正形容这个香味,就像山间垂涎欲滴的果子,而且是青栀脆甜的那种梨果。 但不可否认,这种香味,真的很好闻,也很诱人。 就像,就像………葱花面? 想到如此,徐自安随即想起小院里的那些低矮老墙和灶台,还有某位喜欢在灶台外等待着面条煮熟的中年大叔,然后猛然惊醒。 茫然看着四周,他突然发现一个莫名的事情。 他可能,把自己走丟了…… 又或者说,他可能穿越了……… 山间少年突遇变故,一脚踏过被某人打碎的时空裂缝,莫名其妙来到某个不知名的朝代,往日里的青山变成了阔宅大院,放荡无耻的大叔真变成了温柔怜人的婢女,还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身居高位的便宜老爹,而自己也由穷酸少年摇身一变成了天字号的大纨绔,折扇一摇,便有无数美妇才女佳人眼眸涟涟,秋波连绵? 这种事想想就很美,比美酒美景美食美人还要美。 不过这种美事也就想想吧,反正命运这个坏家伙最喜欢做的事是乘人之危,而不是成人之美,所以这个穿越自然和那些美事没关系。 徐自安依旧还是那个平静中带着执着的干净少年,并没有变成真正的多金,多才的俊俏公子哥,从破院带出的那些银钱还静静待在破衣衫上,没多出来一两,也没少出一两,不多不少还是看起来明晃晃的好大一堆。 大离王朝还是天衍大陆上最强大的王朝,吹拂而来的山风还是山风,可是却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山风 因为他前面的那座山已经不是畏山,而是这座名为南道岭的山。 他眼前没了沈离,没了肥胖的朱小雨,没了凉亭,没了黑暗与光明的纠缠挣扎。 多了些真正的碧水青山。 最重要的是,多了一个少女。 那少女脸上有些风尘,微微弯曲翘起的秀发中有土砺草屑在期间隐现,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但仆仆风尘却依旧掩盖不了少女容貌间的清丽。 她的头发微微拢起,中间有一束黑发被挽起来,在头顶后蓬松扎起,秀丽的发丝成缕,被挽出缕缕起伏交叠穿插,看起来好大一团,就像一片片盛开的花瓣。 这种随意拢起的花瓣发束,让她更显灵动。 灵动中还有一丝狡黠与可爱。 少女此时正弯腰打量着浑身湿漉的徐自安,似乎有些好奇此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耳垂碎发间的草屑已经泛黄,并不是此处嫩涩的青绿,能看出她来到此地,更多的是路过。 而且她这一路走的还很急,很匆忙,因为太匆忙,所以她无暇去顾及头间的草屑与脸畔的灰尘。 于是她将头间的发丝随意拢起,这样很方便,方便行走,方便继续逃走。 少女鹅黄色的裙摆上有许多混着杂草的老泥,老泥风干后溅着新泥,将少女的长裙压的有些低垂。 裙摆垂佛间,能看出许多林间枯枝划破的口子。 看起来有些狼狈。 同样,也显得楚楚可怜。 事实上,她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因为一些事情被人追杀,一路逃到这里。 或许是因为此处青草太绿,容易染开少女那颗爱美的心扉,当走到这片美丽的草甸间时,她稍微停了下脚步。 她终究是个少女,天下哪有少女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一路匆忙奔跑让她无暇顾及脸上风尘与发间的草屑,但此时已经走到了南道岭,与大离京都只隔了一山,她心中自然会多少有一些松懈。 虽然那些追杀她的人很强大,但她相信只要到了京都城内,这个世间,便无人能伤害得了她。 于是她走到河边,想要洗去脸上的尘土,却突然发现了在河中漂浮着的徐自安 或许是因为内心的善良,也可能是因为她自小特殊环境下的熏陶,还或者是因为那少年虽然看起来脏乱,但不知为何,总会给她一种很干净,很值得信赖的感觉。 这种感觉她很早之前体验过,那是最疼爱她的大兄长还未离家之前,同样也是那个女人还未掌势之前。 她将徐自安救起,然后看着他那双很清秀,很干净的眉梢。 眉梢很长,并不细,但也不是兄长的那种浓眉,眉梢虽也挺拔,但挺拔的力度却不锋利,反而给人一种很自然的顽强感。 就像石缝间努力长出的野草,虽然很些稍显固执,但会让人感觉很可靠。 她很喜欢这种眉梢,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踏实。 不知不觉,她渐渐弯了一些腰,想要将这双眉梢看的更仔细一些。 她的脸颊靠的也越来越近。 她的发丝自然垂落,扫在了徐自安脸上。 发丝间的香气将徐自安唤醒。 于是…………便出现了眼前的这一幕。 …………… 徐自安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好呆呆的看着少女的眼眸。 她的眼眸很明亮,明亮中带着伶俐,细长的眼睫间还沾着方才洗脸时的水珠,显得很动人,也很可人。 就像生于深谷间的一朵凝着露水的梨花,总会让人不自觉的产生一种保护的冲动。 少女鬓角微曲的黑发中,有几缕垂落在徐自安的脸畔,轻轻摇晃,扰的他鼻侧很痒。 他想拨开鼻侧的碎发,但是他突然发现少女虽然离他很近,可似乎在想一些不为人知的心事,所以有些走神,并没有发现他此时已经醒了。 不好出言叫醒对方,徐自安只好呆呆的保持原来的姿势,忍耐着发丝饶这脸畔的痒意。 旁边本来湍急的水波,此时在轻轻的流淌,涓涓的声音就像黄莺在啼唱。 少年少女就这样在无意间相互凝望。 这个画面很美,美的让拂过他俩的春风都温柔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少女缓缓回过神来,然后……便看见了徐自安正呆呆的看着自己。 似乎没想到徐自安会突然醒来,少女吓了一跳,猛然后退,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鸟。 因为第一次与陌生男人靠的这么近,她脸上有些羞意。 这种男女之间的尴尬场面她虽然第一次经历,但她毕竟经历过许多其他的大场面,所以并未多久,不过这抹羞意便被她脸上的伶俐遮去。 少女后退了几步,凝着好看的柳叶眉继续打量着徐自安,看见少年手里攥着一把破旧小黄伞,腰畔还系着一本旧书,像极了书中所写的那种落魄书生,于是蹙眉有些不喜的问道 “书生?” 徐自安闻言低头看了看腰上的旧书,明白了少女为何会这样问,有些牵强的点点头表示承认 少女的目光不知为何有些黯然,显得兴趣缺缺,然后她又看见了徐自安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长刀,眉目骤然一亮,再次问道 “刀客?” 徐自安这次很快的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是修者吗?” 徐自安摇了摇头 “哦…………” 少女长长的应了一声,神态再次失望,头顶被发束组成的那朵小碎花微微摇晃,很是可爱 片刻后,少女打量了徐自安身上的衣衫再次问道 “遇到劫匪了?” 徐自安这次倒是微微一愣,低头发现自己衣衫褴褛,浑身都是血垢与泥泞,很容易让人以为他即便不是遇到穷凶极恶的劫匪,也是差不多如此的遭遇。 徐自安想点头应答,但又实在不忍心欺骗少女,只好闭嘴保持沉默。 少女没有看见他的为难,笑盈盈的说道。 “真巧,我也遇到劫匪了” 徐自安心想这种事难道也值得炫耀? 空气有些沉默,徐自安不知道该如何言语,少女似乎有心事并未继续询问,但拂过两人之间的春风,却依然温煦,花草香更加芬芳。 “做我的保镖吧!” 少女突然出言打破沉默,低头看着徐自安,眼神盈盈。 徐自安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心想“这是唱的那出?” 少女以为对方不愿意趟入这趟浑水,于是赶忙继续说道。 “我给你报酬怎么样?我们家很有钱的,你想要什么?” 少女问的很认真,眼神也很清澈,但徐自安实在说不出口这不是钱的事,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少女这次眉梢低蹙,以为对方是碍于读书人的风骨,于是想了想再次问道。 “那这样吧,你要去哪?带上我怎么样?” 徐自安彻底愣了,心想这又是唱那出?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五十五章,那血如夜花般绽放 见畏山,见法山,见青山,又见幽山。 徐自安曾郁闷于这无处不在的各种山,但郁闷之后,突然想起,若只是山的话,他也可以试着砍山。 像沈离那晚一样风骚的砍断这他,娘的各种山。 南道岭无人知道的河畔草甸中,暮色还尚早,花间草间落叶间的自然不会有无限好的夕阳,更不会有无处话凄凉的日暮。 但是,却出现了一道青霜。 青霜是凝于洛河间的青霜,是破于天地里的寒意,是结于幽山上的冰丝,是少年凛冽无比的刀意。 那霜间并未水意,却多凌冽,凌冽中带着决然,就像徐自安此时一往无前的手。 那霜间虽无寒气,却多阴冷,阴冷中透着坚定,就像徐自安此时愈发明灿的眸。 少年表情专注而认真,甚至显的很从容。 因为自信,而从容。 他体内没有真元的流通,心府虽然被沈离以冥石另辟了一处天地,识窍中的迷雾也受清夜司老人的恩泽散去了一角,正在慢慢等待天明雾去,但他确实没有时间去体会那天地真元的奥妙,所以,他这一刀里,他能带去的只有锋利至极的刀意,还是沈离那刀法的霸气。 但,即便如此,也依然足够。 刀尖与锥器的碰撞,并没有发出什么笼罩四野的震天雷鸣,连铁器碰撞之间的火光都没有蹦显出几颗,在略有些阴暗的环境下,显得很是平淡无奇。 但就是这平淡无奇的一幕,却给在场所有人都带来了极具震撼性的一幕。 九幽镇山锥是荒族万千年来朝拜伏礼的圣物,若不是朵朵的身份太过尊贵,太过特殊,如此至宝根本不可能从荒族圣殿中带出,更毋须说让曲赫随手携带。 作为圣器之一,九幽镇山锥的材质与蕴含的强大气息无疑世间至强,无提尚未修行的徐自安,就是一些踏入了中三境的大修者,也不敢妄想如打破。 能破神器的,只有神器。 恰好,徐自安手里的刀,虽非神器,却更胜神器! 神秘刀法的凛冽青芒,沈离最后一刀的霸气,精密的计算与借势,如此强悍而严谨的一刀,有什么理由不成功。 封刀上青色锋芒愈发凝练,渐渐削薄如蝉翼,蝉翼间有嗡嗡声在锥器鳞片的每一道隙缝中回荡,声音非常细微,听起来像是蚊蝇聒噪,但如果仔细看去,却不难看出,整座幽山都在发生着剧烈颤动。 颤抖间,幽山竟真出现了一丝滞留。 这一丝滞留的时间很短,不过只是眨眼之间,若放于平常,或许连次完整的呼吸吐纳都无法完成,但在此时,却显得很长,同样,也很重要。 这是一个转折点,代表着天平开始发生倾斜。 草甸中,无人看见的软泥深处,一颗被压的几近塌扁的嫩草渐渐抬起头来。 这象征着生命力顽强,同样也象征着空气里的压力真的有了一些薄弱。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朵朵收敛起眼中的震惊,强行提其心神,双手光芒大灿,竟似一团燃烧圣洁的火焰,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少了往日的狡黠与笑意,而是异常认真,她很清楚,如果不能在徐自安拼命争取的这稍瞬即逝间,彻底爆发出洛河图的力量,那他们俩人就再也不会有任何逃离的可能。 她皱了好几次眉,终于下了一个好大的决心。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发现指尖上有一些泥土,于是在裙摆上揩拭了几下,然而指间的泥土却没变得干净,却被长裙的泥泞染的更脏了点。 “哎…………” 朵朵看着手指上的脏泥,想着一会要承受的疼痛,虽无稚意但依旧可爱的眉梢再次蹙了起来,轻轻叹了一声。 就像一个怕疼的小女孩。 她真的很害怕疼,但此时又不得不面对疼。 她真的很不想逝去体内那些好不容易才在雪域中攒出来的神血,因为失去了以后要想再补回来…………真的好难。 需要爬过好多山,见好多人,吃好多苦。 她不怕吃苦,也很喜欢捉弄那些人,但她很讨厌爬山,更讨厌一个人爬山。 如果,眼前这少年愿意陪着自己就好了,虽然那少年看起来有些沉闷了点,但多个人打发时间总比一个人孤单行走要好的多。 想着如此,朵朵再次看了眼莫名救起的褴褛少年,眼眸中渐渐浮出一丝坚毅。 那少年体内没有真元,却能撼动九幽镇山锥,虽然在这件荒族圣器在曲赫手中能发挥出来的力量很弱,但那少年一定非常艰难才可以成功,不然那双好看的眉梢也不会皱的如此扭曲。 对方如此拼命,自己吃点苦,受些疼,又有什么呢? 她小心翼翼的把手指放入口中,然后凝着眉头,用力咬了下去。 十指似青葱,青葱间却有鲜红,那是朵朵体内最精纯的血脉,身为大离王朝的四公主,雪域间的圣女之后,她的血脉有足够的理由傲然在世界之巅。 散发着圣洁光芒的血丝缓缓流出,朵朵眉梢未舒,朱唇微动,似乎在说着一些最古老,最神秘而符语,而她的双手则再次相互交叉穿叠,以极快的速度不断点在每一条洛河神图中的水流中,每一次指尖交换中,都有一道古朴苍奥的气息涓涓流出,与洛河融在一起,水中卷动的泥沙与浑浊渐渐变得澄清,甚至能看见水雾的蔓延。 洛河图是圣人的一道意念,所以它自然不会是一幅的画卷长图,更不会有轴承之类的物品,但此时,这幅阔达的神图就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伸开了一般,景象壮观无比。 渠道增宽,流淌在期间的河水更加汹涌,源头另辟,流淌的水流就不会断绝。 源源不断,涓涓不息。 水过山石,山石瞬间化为河底的礁石。 水过山腰,半座幽山则化为水下的岛屿。 水位不断上升,幽山则不断的下陷。 山虽高,但如果被河水不断淹没拍打,总会有分崩离析的那一天! 徐自安看着天空中浩荡一幕,持刀喘息倒在草甸间,手中封刀依旧鸣响狂躁,仿佛还有些不太解意。 洛河神水不断奔腾咆哮,声若玄龙嘶吼,更如荒兽在咆哮,整座幽山终于开始崩裂分离。 曲赫双目赤红,不可思议的向手中望去。 关于这次刺杀大离公主殿下,大祭祀曾进行过无数次卜算与演化,无论哪一种都预示着朵朵必死,甚至在初出丛林时,他都做好了迎接自己荣耀的准备。 可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少年。 他很不甘,很愤怒,能被大祭司委以如此重任,他付出了多少努力与鲜血。 甚至不息连灵魂都出卖给了夜君。 莫非,是祭司大人看出了自己已经皈依了夜君的座下,所以才会让自己来到这里,被少女杀死? 他越想越害怕,身体竟开始同样颤抖起来。 因为害怕,他低下头来,然后看见了身上的黑衣。 这套黑衣是祭司大人亲身交给自己的,代表着荒族里最高的荣光。 可如今他却异常恐惧,恐惧于另外一位同样被黑衣笼罩的人。 那是荒族圣殿中的大祭司。 整个荒族中,最神秘的人。 他体内的王族血脉已经流淌枯竭,九幽镇山锥的力量他以无法再继续催动,失去了控制的九幽镇山锥像一只贪婪的嗜血虫般继续吞噬着他的血液,那些血脉已经不是初时纯正的黑,而是浑浊无比,就像下水沟里污乱腐水。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就像在水中浸泡很长时间的死人,开始渐渐出现浮肿与斑纹。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热,那股热度到最后竟变成了滚烫。 甚至眼角也开始滚烫起来。 那是污血化过脸庞的炙烤。 污血顺着脸颊流到他的黑衣上,就像在他身上开出了朵朵死亡尽头的冥花。 曲赫盯着胸前黑衣上的片片夜花,满是血水的脸上显现出一抹荒谬错愕的神情。 他慢慢跌坐在地面的草甸软泥间,看着身体里流出的那些像脓污一样的血,突然发现,原来,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应该死在某片无人知晓的黑夜中。 而这么多么来,他能一直苟延残喘的活着,并不是逃离了那片黑夜,只是那片黑夜从来不愿睁开眼。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六十章,世人不如你 第六十七章,青山绿水行六 我想看你撑伞 从前有座山,山上没有庙,自然也没有庙里的老和尚,不过山脚下却有一座书舍,还有一位在书舍中讲学的先生。 先生授课一生,与书籍打了无数年交道,教过的弟子不知道有多少。 弟子争气,先后共出现了俩位圣人。 没错,就是圣人,从圣境界的人。 整个世界最顶端,也最强大的人,无论是世俗间,还是世俗外。 当今世上,修者无数,但圣人只有九位,其中一位是万岭剑阁之主,剑圣顾剑清,而另一位,便是这座南溪书院的院长,李丹青。 先生教书的那座山,名为南溪山,京都里的这座书院,便名为南溪书院。 南溪书院建院不过数百年,与其他由各方宗门扶持的学府相比,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资源雄厚都相差甚远,但它依旧能坐落在京都城中,静静的眼看着他人高楼起,眼看高楼落却始终不受任何影响,很大一方面原因,就是因为院长李丹青的缘故。 毕竟整个天衍大陆圣人,一共才有九位圣人,整个大离王朝也不过只有四位,这座书院便有一位,这样的荣光,足以另南溪书院在世间维持千年兴盛而不败。 更何况,这座书院可不是仅仅只有一位圣人,这么年中更是教出了数位在史书上都能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强大修者。 折梅,苏狂,大学士庄老,韩郊外等等一系列单单只提名字便可让世人瞩目的人物让这座书院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而最让世人震惊的,便是这里让一位天生无幽脉的人,成为了半步圣人。 哪位强者名叫甘来,是清风书道下的第一位守道者。 清风书道是一条道路,可是准确的说,它又不是一条道路,至少不是徐自安与朵朵此时行的山路又马上要踏入的大道。 “清风书道,到底是什么?”徐自安停下脚步,开口问道。 “听宫中老人讲,这是一条汇集了世间所有书籍的道路,在书道中每行一步,便可领悟一道来自先贤的智慧结晶,如果能在清风书道中走到尽头,看见书道之外的风景,传闻,便可以成为圣人”朵朵没有停步,数步间与徐自安走了个并肩。 徐自安想继续多了解一些关于南溪书院的具体资料,然而朵朵似乎并没有继续为少年解惑的意思,揉着肚子委屈的说道“我饿了” 一路上,徐自安吃了不少野果,并没有感觉腹中空荡,但朵朵碍于某些原因可没吃过什么东西,昨晚篝火旁睡的很甜,但换来的是今天必须要尽快赶路,只要没有看见王朝真正值得信任的军将,他们俩人的安危便没有任何保证。 徐自安微微低头看着少女揉肚子的委屈模样,心想说好的不饿呢? 朵朵没好意思抬头看徐自安,嘟着嘴心想着圣人尚得进食,何况到了午间饭点,饿了又不是我的错。 笑了笑,徐自安看了眼前方道路上出现的一些脚印,安慰说道“再撑一撑吧,前方应该就是大路,路旁一定有买茶水的店家,咱们在哪里吃一些怎么样?” 朵朵委屈的点点头表示先听徐自安的安排,那根翠色的发簪不知为何又回到少女发间,随少女点头的动作上下摇动,像极了花朵下随风起舞的绿色青叶。 鲜花果盘还是得靠绿叶配,这样多漂亮。 先前在路途上,经过最初的冷场与徐自安后来解释,朵朵已经不再执着于让徐自安陪她一同入京的要求,她是贵人,但不是不是娇蛮无理的人,知道徐自安并不是寻常少年,寻常少年也不可能同时拥有小黄伞和封刀这俩样强大法器,因为某些原因,旧书徐自安一直藏在怀中并未拿出过,所以朵朵也一直没有想起来旧书的存在,这是件很幸运的疏忽……… 她调皮伶俐,常常会让人头疼无奈,但她很通情达理,同样也很知情懂理。 这或许便是为何整个京都都特别喜爱这个小女孩的缘故。 果不其然,在经过一颗郁葱古树之后,他们终于看见了一条平坦的仿佛能直入天际宽阔大道,道路间有不时来往的行人和匆忙赶路的路人,一些商旅的马车在路上碾压出数条交错的轨迹,显得有些凌乱,但又没清晰的看出车辆行驶的路线。 南道岭是京都外的一道绵延纵横的山脉,但并不是入京的必经之路,山路不管再如何平缓,也不会有真正的官道好走,所以过南道岭的行人中,大多只是一些游山访青的过客,还有不得不在山路间的走贩。 他们俩就这样快速的融进了来往的行人中,因为一路上的战斗和逃亡,他们身上的衣衫有些破落,有点狼狈,这引起了一些行人的好奇目光,但并没有发生什么指手画脚,议论纷纷的尴尬。 如徐自安所推测的那样,他们在午间看见了大路,在道路上没行多时便看见了一座摆在路边的茶水摊。 一张积荡了数层尘土的迎客布在风中招摇,上面写着南道岭第一茶这个颇为豪气的名称,但豪气之下自然便是几张寒酸的长条椅和老旧的木桌,木桌上倒扣些劣质的茶碗,有客上门时,茶碗儿里就盛满了廉价茶叶煮出的茶水,茶水管饱,数文钱一碗,一碗不够再来一碗,总是能灌饱的。 当然,摊贩也会弄些劣酒与熟食配着买。 “店家,二两牛肉,一壶酒,酒要好酒,必须得是老板娘给送上来”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没出来,倒是生的五大三粗的店家老板自布帘后走出,手中的杀猪刀墩的一声砍尽案板中,大大咧咧的骂道“小兔崽子,老子的媳妇你都敢调戏,不打听打听老子当年是干什么的” 性情平和恬静的徐自安当然不会做如此泼浪行为,如果陪着他在这里喝茶休息的人是沈离倒有可能这样做,不过还好,是朵朵,朵朵此时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热闹,似乎对于这幕很有江湖风味的场景显得兴致浓浓。 京都城中大多是些才子雅士,因为她身份的缘故大多都态度极为谦卑,便是偶尔有一位稍微不卑不亢的,也会十分慎意小心,生怕会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而入雪域的那两年内里,她身边总是会有各种强者保护,行走出入的场合也多是清雅富贵之地,眼前这透着市井流气的江湖人情无疑对她充满了新鲜意。 很让少女失望的,她预想的那些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激烈场景还真没有出现,她也没机会做那化干戈为玉帛的江湖女侠,故意调戏老板娘的几位年轻人明显是常走这条路走私者,与店家很熟,自然也不用真的向身旁的人打听打听这五大三粗的店家,当年到底是做什么的。 “哎呦呵,王哥,老王,您今天怎么亲自来了,不用去官衙点卯了吗?” “昨晚值守了一晚,今日白天无事,也没什么睡意,便来盯一会” “昨晚值守?怎么回事,咱们这片不是向来安稳吗,怎么也需要连夜值守了?” “别提了,兄弟,前日刚下的命令,这段时间南道岭内所有地方驿府都必须加强守备,至于为了什么你们也别打听,知道的多了对你们没什么好处,对了,你们这趟走货了没,这几日会查的很严,你们运的虽然并不是什么违禁物,但严格上来说也不是什么正当买卖,这几日先歇上一歇,迟段时间再运也行” 几位年轻人是路上常走的私贩,经常运些各地的新鲜物件到京都叫卖,王朝的税赋虽然已经很低,但能不交税,自然也不会有人愿意主动交,还好王朝富裕,也并不太看重这些小私贩们那点辛酸奔波钱,所以很少主动为难他们,严查期间除外。 那名五大三粗的店家当年曾是一位军营伙夫,后王朝裁兵,便到了这里入了驿府,成为一名官府衙役,当然也负责的后厨,位轻差事也轻,每日点卯后便差使着下面的人做好饭便无事可做,这次上面派的任务太急,驿府一时找不到足够人手竟把他们也派出,于是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几位年轻人感激着为对方敬着酒,那店家也颇有军伍出身的豪气,不顾劣酒辛辣一灌而入,连个推脱之辞都懒得想,不多时,双方已经有了醉意若不是还有茶摊要看,恐怕那店家此此时早已经喝的大醉。 付了茶钱,徐自安和朵朵快步离开,茶钱自然是徐自安当时从余镇带来的那点辛酸家当,没有走多远,徐自安看着地上的一些脚印突然说道。 “看来寻你的人已经快到了” 朵朵疑惑蹙眉,随徐自安目光看去,只见地上有数个马蹄踏出的蹄印,蹄印入地极深,能看出来马匹走的很急而且很彪壮,较为规整,不是市井间的铁铺能打造出来的。 只有官方打造出的蹄铁,才能有这样精湛的技巧。 “是军队的人”朵朵语气中有掩饰不去的欢喜,随之又想起这意味着马上要徐自安分离,很不舍的再次挽留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和我一同入京呢?” 徐自安没有说话,害怕自己忍不住答应了对方。 无言又行了一段路程,徐自安看着地方的蹄印越来越多,猜测应该已经离寻找朵朵那些人不远,犹豫了片刻,徐自安突然向朵朵说道“一会我们先后行走,我在你身后,如果对方不可信,你向我示意,我会去救你,如果是可信的王朝将领…………” 徐自安没说出剩下的话,朵朵也很清楚对方想说什么,闭嘴不语。 突然想起什么,徐自安猛然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将手里的小黄伞轻轻撑开,递给少女,说道“这伞你还是拿走吧”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六章,小荷尖尖俩只角 “当年天机老人以圣术扶鸢于天机阁内请下了花开彼岸,四禁启开的天谕,世人便在世间各处那朵花的下落,哪女子就在这时候出现在京都,一身白衣,险些让大离陷入动荡,世人怎能不认为,她就是那朵开在彼岸的花” 清夜司位于皇城后,皇城内规矩极多,宫女宦官行走无声,生怕哪里做的不对,肃清安静,处在皇城遮掩后的清夜司,更是冷清,除了满院的愧叶会在风中沙沙之外,连愧树间搭窝的鸟儿都不敢高鸣,似乎生怕恐了那院中的人。 又或者,它们只是怕那院中的人? 很多日前,这里有一位枯眸似湖的老者走出后没有再回来,而前几日,一位肥胖的男子时隔三年再次踏进这里,三年前,他离开京都就是从这里出发,三年他再次回来,第一个去的地方同样也是这里,因为那老人待他恩重如山。 几日里,男子很少出门,连许久未见的同僚与宫里的邀请都未参加,更多的时间都是坐在小黑屋中看着愧叶,心中感伤,直到今日他才走出小屋,因为有位身着宽袍的女子走了进来。 “世人皆以为当年白衣案是我清夜司太过一意孤行,才将那女子逼死在大明宫外,可那女子一身修为早已入了上三境,如果她不心有执念,就是天机老人都不一定能将她留下,司主他身为清夜司之主,当年的一切是时局所迫,后来司主也在宫中发了声音,可是此时墨守离去,司主为何却沉默起来?”男子幽幽看着眼前的女子,语气冰冷,肥胖的脸庞上眼窝陷的很深,能轻易看出是伤心过度导致。 对面身着麻衣宽袍的女子听出这段话中诸多不满与怨言,想要出口训言几句,可看了眼对方黯然神伤,脑中不由浮现出那老人枯槁慈祥的脸庞,心中同样戚戚,素唇轻启,原本训斥的话语柔和了许多。 “对于墨守大夜司的身死,院中谁人不悲痛,但大夜司为何而死你应该比谁都清楚,那个男人在世间消失了十多年,离他最近的人同样也瞒的最深的人就是我清夜司,陛下如何不怒?我知道你归京这几日一直不肯走出这里是怨愤于堂堂清夜司,竟需要用老人身死作庇护,更怨恨义父知道了老人身死却无动于衷,但你自幼便在司中长大,应该比任何人更清楚,我司中儿郎虽久在黑夜,但哪一位是贪生怕死之人,墨守执意要孤身离京,谁都阻止不了,就像在畏山中,你一直陪在他身旁也无法阻止这个结局,你怨于司主无情,连墨守离世都不肯走出小楼,可你想过没有,先帝创下清夜司是为了守护王朝的安定,清理王朝黑夜中的污秽,义父身为清夜司之主,怎么能因为一时个人情长而让清夜司与朝廷分裂?当年那身白衣已经让清夜司与王朝之间有了不可抿去的裂缝,如今如果再添动荡,恐怕墨守大夜司也会走的不安心” 宽袍女子这段话很长,但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任何断续,秀丽眉间那双冰冷眸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平静的很冷漠。 肥胖男子看着女子冷漠的眼睛,似乎看见了年幼时初见司主大人的情景。 司主大人也永远这般平静,冷静,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是能惊动起他的心境,就像那片最深处的黑夜,静若死寂,也冷漠到无情。 怪不得沈离从来都说这里就是个无情的冰窟,肥胖男子看着满院被愧叶疏蔽成无数缕碎乱光线的清冷阳光,心中感慨着。 肥胖男子是朱小雨,从畏山中回来的朱小雨,时隔三年再次踏入京都的男人。 “司主的几位义女中,唯独你最受疼爱,这么多年来能一直留在院中陪在他左右,这次司主让你出楼,不会只是为了劝我走出这间小黑屋” 沉默一段时间后,朱小雨抬起头看着对面女子,问道。 女子身着素色宽袍,盘着较为普遍的发绺,因为司主大人的义女的身份,所以她在司中地位很高也很特殊,经常要处理一些司中事务,看起来比实际年岁成熟许多。 “公主殿下回京了”宽袍女子缓缓说道,目光有些迷离,有许多未完的意思。 “殿下回京?”朱小雨怔了片刻,哪怕消瘦了许多可还是很胖的肥肉一阵晃动,对于这个消息很吃惊。 他这几日一直没出小院,有些事他并不知道,比如殿下回京,但殿下当初为何离京的原因他很清楚,虽然当时他还在畏山中担任城主一职,但正如墨守老人所说,他是这个司中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胖子,便是不在京都,又怎么会不清楚这座京都城的风吹雨动? “两年前,天机阁夜算星移,发现七曜夜星长明如昼,数月不曾阴暗,得出第三处禁地或许要启世的告瑜,恰逢殿下要入雪域继承血脉传承,于是便暗中肩负这项使命前往茫茫大雪原,按照正常时间计算,殿下离回京应该还有一段时间,这次突然回京,莫非………”朱小雨蹙眉思考片刻,突然想起某种可能。 “是的,殿下发现了墓山的线索”宽袍女子淡淡说道,肯定了朱小雨的猜测。 墓山,四大禁地之一,可能牵扯到冥族的存在,恐怕只有如此重要的事情才会让殿下中断传承大事匆匆回京。 “可是,若发现墓山的线索,那为何王朝一直没有派出强者前去雪域中寻找它的下落?”朱小雨低头疑惑道。 宽袍女子不知为何苦笑了一声,回答道“因为,墓山可能在寒宫中” 这一次朱小雨愣了很长时间才莫名说道“看来,今年的南溪书院注定会很热闹了” 这句说的有些莫名其妙,雪域与大离是俩个不同的境域,寒宫离京都之间的距离遥远无比,就像世界的俩端,无论怎么看都似乎无法牵连起来,但这世上,有些事往往就充满了不可思异,比如极北雨林中某只调皮的蝴蝶如果非要多扇一次翅膀,极南的荒原可能就会多一场暴风,所以荒族若是有人被困在沙尘暴中,只需要骂那只调皮的蝴蝶便好。 宽袍女子听到这句话后不再言语,而是很平静的看着他。 看见对方眼神中的闪烁,朱小雨突然侧首回避。 他很清楚对方眼神中的意思,但他又不知该如何应接对方要求,只好无奈摊开手苦涩道“南溪书院,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地方” “但整个清夜司,只有你对哪里最熟悉”宽袍女子没有因为他的回避而柔下心来,继续紧逼。 听到这句话后,朱小雨知道自己躲不开了,莫名跳了起来,腰间肥肉一阵乱弹。 “司主让你来这里,不会是想让我潜入南溪书院吧,如果这样,恐怕司主得失望了,我这么胖,坐着还嫌费劲,哪适合走什么道?” “再说,如果要进入南溪书院需要以新生的身份,必须参加跃溪试,我好歹是清夜司的官员,怎么能跟一群小孩子比试?这次别说你,就是司主来了,我也不去,我就是再不要脸,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宽袍女子看向脚下,哪里有一双美丽的绣花鞋自宽袍下摆中露出,像极了俩叶才露尖角的小小莲荷。 但仔细看去,会发现俩只小荷却有些不同,一朵娇嫩舒卷如初发的芙蓉,而另一朵则残败凋零如暮时的枯莲。 一荷新生,一荷枯败。 朱小雨随对方目光望去,看见宽袍下的那俩只截然不同的绣花鞋,心中叹了声惋惜。 “别担心,你能丢的起这人,清夜司也丢不起,更何况,你早以入了中三境,也不能参加跃溪试”宽袍女子淡淡道。 朱小雨宽下心来,心想只要不是这种丢身份的事,什么事都好说。 “但你不去,清夜司也必须要有人去,这一次跃溪试里还有许多远道而来的客人,清夜司总要让人们知道,大离的黑夜,永远是清夜司的”停顿片刻,女子意味深长的再次说道 “冥夜,也是黑夜” 朱小雨沉默起来,思考了好久才低声疑道“这………是司主的意思,还是宫里的意思?” “有区别吗?”女子看着朱小雨的眼睛,清淡似水。 “当然有”朱小雨很认真的回视着对方,语气很严肃。 停顿了很长时间后,宽袍女子看着满院愧树意味深长的说道“清夜司是大离的清夜司,但不是一个人的清夜司,而且墨守大夜司………应该回家” 死人不能回家,墨守临死前以身躯化雨滋润了漫山的野花,连尸首都不曾留下,那这个回家自然只是一个信念,一个应该要的公道。 有些话不能说的太尽,三分即可,大家都是聪明人,不难听出那未挑明的意思,朱小雨听到这句话抬头望向茂密愧叶间的天空,清丽阳光洒在他身上,感觉温暖了许多。 “我需要一个人”良久之后,朱小雨敛回心思,回头看向女子,目光闪烁如同剑光。 宽袍女子欣慰的笑了笑,缓缓自衣袍中取出一个黑布包裹的事物,那事物呈长条状,看起来锋利至极,也狂妄至极。 “是他吗?”宽袍女子说道 不需要解开黑布,朱小雨也能轻易感受到自黑布间散发出的熟悉气息,挑眉疑惑问道。 “你从哪里带来的这把刀?” “昨夜有人醉后在大庭广众下大肆谈论白衣案,如今那人被关在外狱里,这把刀的少年,也在哪里” “醉后?大肆?白衣案?那少年可不是这样孟浪的人”朱小雨以为是徐自安一个人被关到牢中,摇头回道。 “喝醉的人当然不是他,是柏庐的人,可问题是,当时他就和对方在一起,而且看起来关系………还很熟”宽袍女子笑了起来,似水似冰般的脸上多了许多光彩摇曳,就像那露出摆袍一角的小小莲荷。 “对了,那人叫白航”宽袍女子笑后再次说道。 “白航?”朱小雨重复了一句,想着司里密件中关于这位柏庐名人的资料,还有那些资料中穿插的某些风流,笑着说道“看来咱们的小主人公遇到了很有趣的人儿” “是啊”宽袍女子说完,将手中黑布缠裹的封刀轻轻扔向朱小雨,轻轻付开一片落在自己肩畔的愧叶,那片愧叶慢慢向地面飘落,身体微倾,少女扭身缓缓向外走去。 “墨守大夜司已经不在了,但这院中愧叶总还得有人看护,他既然是沈离的人,你当初又给了那少年夜幕牌,那他自然也是我们清夜司的人,我不久后要出院一趟,南溪书院的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吧” 朱小雨艰难的弓腰拾起地上那片愧叶,看着对方一边微倾的肩膀,笑了笑不再言语。 当年那小女孩,如今真的长大了,只是………真的是可惜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七十八章,天才和不自知的天才 第八十一章,探花,识真 数年练刀不磋,刀意才由青转浓,这是一个很艰辛的过程,那由浓化白,想必应该是个更漫长的过程,至少他此时无论再如何苦练那套刀法,短时间也不行,还是喜闻乐见的那件事,他体内没有真元。 没有真元加持,他的本身实力就有限,能做到事情自然也有限。 左也真元右也真元,真元啊真正,你是不是和白航一样被乱花迷了眼,忘了我还在这里? 随意披了件干爽的衣衫,徐自安重新坐回案几前,杯中香茶已经凉却,味道微苦但提神,无奈苦笑了几声,少年望向窗外的月光有些发呆。 跃溪试怎么办? 想了下自己所有的战斗方式,除了那道刀意还能勉强与寻常通玄下境的修者一战之外,他真的没什么其他手段来应付那些修者们变化莫测的玄妙手段与法宝器符。 但问题是青色刀意不能见光,没了刀意,他就像相当于被砍去了利爪的猛虎,徒有强壮身躯却无能为力。 如果要改变这个困境,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先修行,有自己的战斗方式。 想到这里,徐自安未蹙但沉闷的眉尖突然明亮了许多。 是啊,自己原来一直走进了一个误区,他如今心府的问题已经解决,识海迷雾也被撒开了一角,他其实已经有了入道修行的资本,这几日来他一直被各种事情所困,山林间的逃亡,京都城里莫名牢狱之妄,他没有时间去细思这些事情,思维一直还固守于余镇那座小院里,那时的他没有心府,识海也被人给遮挡,想要修行大道必须要先考入南溪学院,通过南溪书院来逐渐解开自己的难题,可殊不知,他已经不是当初哪位少年,他也不需要非等到入学院后再开始修行,他可以现在就去寻找那道门槛,也就是先识真。 至少,先知道那些嘲笑了自己多年的顽劣家伙们长什么样。 如果能在跃溪试到来之前踏入通玄,靠着自幼于山林间厮杀磨砺出的战斗本能,他未尝没有进入前百名的希望。 可数天之前,由尚无法修行进入通玄,这事情想想就觉得很豪壮,甚至很悲壮。 徐自安指尖轻抚过封刀的刀身,并没有生出什么豪情万丈,胸怀澎湃之情,相反却生出深深的无力与无奈。 数天时光,跃过识真上中初三小境,一跃通玄,这种事情恐怕便是最浮夸荒谬的街影戏都不敢演出来。 修行是细水趟青石的慢活,也是温火煮清茶的细事,最讲究一个循序渐进,通明自悟的过程,当然,自古修行历史上也确实有过朝闻道,夕入府的天眷之人,但世上又有何人不清楚,哪位几乎半生潦倒在青楼中的状元在行此惊天之事时,其实已经步入了中年,而在这之前,他又何尝不是在画舫胭脂粉中苦苦冥想了整整数十年。 据与这位青楼状元相熟的几位花魁清倌后来描述,这位惊艳了世人的传奇男子在未入道之前从每日都会于青灯下苦修经书,冥想寒禅,才会发生这般厚积厚发的壮阔行举。 而且那男子本就是当年哪一届跃溪试的头榜状元,虽然这里面很有机缘巧合的味道,那一届跃溪试的考测试题是棋道,男子最擅棋道,棋道是小道,但男子能以小道胜大道,又有谁敢质疑男子的天赋呢? 天赋优禀,又勤修不磋,如此传奇人物亦需要几十年日夜不停的积累才能做到朝夕间悟道,徐自安不过还稚龄的少年,便是从出生之日开始冥想苦修,体内也不可能积存如此多真元助他做到着一朝入道的壮举。 更何况,他手里也只有一本《大道入门简修》,那本典数实在太过简单粗鄙,他就是将书页翻的再烂,将书中那些生涩难明的识真奥义背的再如熟,也不过是一本只值二两银子的地摊物,甚至连那二两银子都是因为黑心店家见他眉目朴实昧心坑骗了他。 而且那本《大道简修》只授明了如何到达识真处境,连识真中境都支言未提,就凭这样一本烂了大街的读物,怎么可能真正一朝入道,一朝跃溪? 若有捷径就好了,少年望着窗外的月光幽幽叹息一声。 月光不会告诉少年捷径,但会告诉少年此时夜已经很深了。 徐自安将案几上的清茶一饮而尽,苦涩过后的醇厚香气并没让他有什么好主意,无奈下他只好又斟了一杯,举杯走向临街的窗畔,向窗外的京都城望去,清幽月光下的京都并不清静,这是一座不夜城,无论夜深几点,街道上永远会有买醉的醉鬼提壶痛饮的场面,酒楼画舫挑起的灯笼为每一位不甘长夜漫漫的寂寞人儿点亮着最诱人的昏光,街边的摊贩里,店家也为每一位夜客忙碌依旧,就是那座雄厚高大的城墙上也是处处明亮,那是值夜的士卒在城楼尽职的表现。 时值跃溪试快到之时,本就热闹的京都城更加热闹,夜晚的喧闹声往往会闹到清晨才肯罢休。 好在有隔音阵的存在,不然每晚都要被这酒客摊贩路人声扰醒清梦,恐怕每一位京都人氏都无法忍受。 徐自安很好奇那隔音阵到底铭于窗户何处,为何能只阻挡声音而不会隔绝月光,于是将目光渐渐凝回,凝到雕花刻叶的木窗上,仔细望去,才发现在这扇窗户上那朵牡丹花样的雕刻图案中,有无数极为细腻的荧光在刻痕暗槽间缓缓游动,就像一条条倒影了漫天星光的小河,河水涌动之间,星辉也会随之流淌而动,美丽异常。 想来隔音的秘密就在这刻纹暗槽间的流彩荧光中,徐自安仔细观察了片刻,发现这木窗与荧光的颜色虽然接近,但仔细看却有些不同,更像是后期图绘上的一层漆色,徐自安突然想起某种很神奇的砂墨,这种砂墨是天下器修符修练器绘符时的必备之物,就像书法中要用到的墨汁一般,不过墨汁是松树的油脂调拌炭灰勾兑清水而成,而砂墨则是蕴涵了某种极为玄妙的辉砂,这种辉砂比最细的脂粉还要细,出自蜀山间的地龙矿山中,里面有种很特殊的特性,能将修者的真元之力引散出来,最大程度的与天地气息产生契合,将符修或器修加诸于勾勒行画间的意念与力量完美释放与空气流动运转中。 徐自安因为曾经将解决心府的希望寄于过朱砂斋的血符一道,对于器符之道有所了解,很清楚这种世间符器必用之物,但苦于余镇偏僻,一直未能见识过真正的砂墨,此时骤在窗棂刻纹中发现了这种传闻中神奇无比的砂墨,不由想一探究竟,看看这种砂墨里的那些莹辉到底有何神奇,竟然有隔音透光引识通真等诸般神妙,但是他识海中却没有任何可以散发出的神识,只能通过肉眼看到表面的一层,却无论如何看不清真正有趣的地方。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感觉最为难受,因为新鲜求知的欲望就像隔靴搔痒一样挠着最敏感的那块心头肉一般,奇痒无比却又怎么挠不到,这种感觉已经不可以用难受来形容,而应该用钻心的烦熬更合适。 徐自安此时就是这种感觉,刚清洗过的头皮虽不痒麻,但徐自安还是心烦意乱的挠了挠头,那些流于刻纹间的砂墨荧光就像树枝上散发着最甘甜诱惑光泽的果实,而他就是哪位在树下偶尔一撇无法忘却的无知人儿,他很想将目光从星光流淌间抽离出来,可心头的好奇和渴望让他的目光像陷入了泥塘中的某只青蛙,越用力的想要跳出淤泥,便陷的越深越无法抽离。 他持杯静静的站于窗畔,月光清幽,窗外街道在夜色热中闹依旧,月光斜斜将少年的影子映成了三人。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前朝哪位青楼状元虽半生混迹潦倒于青楼画舫中,一生未成王侯不理朝政,远庙堂,也不仅江湖,但却在红粉温柔地中留下了无数流传甚久的飘逸豪迈的墨宝,更留下无数让世人敬仰乐道的轶事。 比如说这句与月同醉的怅然自乐画面。 徐自安不知道自己无意间也与这位传奇人物经历了同样的怆然场景,可能知道了也很难生出什么荣幸的感觉,他此时心神全放在对未知事物的探求与好奇之上,连地下举杯的影儿都没有察觉。 静意而凝神,识海中没有任何可能会是神识真元的存在,空荡荡的就如同被搬空的深山破庙,但不知为何,少年眼中却隐约多了许多道无形的波纹,波纹就如同一尾尾游动的浮鱼,自街道深夜买醉的伤心人口中传出,自灯火最亮丽的楼阁中喧出,自风过屋脊中流出,在幽明的月色中轻轻摆动,就像游鱼入了一汪大池中一般。 被涂绘在窗棂刻痕间的砂墨依旧淌着迷人的荧光,就像正月时被放了无数灯船护城河,隔音阵作为一个用途极为广泛的微型阵法,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太过隐晦繁奥的符道之术,它的秘密就在这如水河搬的砂墨中,若四周寂静无声时,砂墨就会在窗畔门板的每一条刻纹沟槽中静谧流淌,但如果有声音而至,又或者有代表了声音的游鱼游进来,被困在水流中,虽然还可以游动,但却脱离不了水溪,声音自然不能拖窗进入房间内。 声音若经过砂墨,便会被困在砂墨中,而月光与烛光等物则不会受任何影响,甚至光线连一缕折射扭曲都不会发生,这一幕景象很神奇,徐自安看的津津有味,浑然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事。 他尚未识真,按理说识海并不能散发念及与天地间,可为什么他依旧能看到声音在空气里传播时的轨迹?月光在天地间穿梭的一幕?这些东西本该无形,不应该被肉眼看到,可他又为何能在眼前浮现出这种种神奇的景象?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九十章,吾道可参 第一百一十二章,君知流云意。 张仪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棋盒中剩余的棋子就像羞涩的小娘般就是不肯出来多看这个世界一眼,而停留在张仪拇食二指间的那颗棋子更像贪恋着众人瞩目的娇娘般迟迟不愿入局落幕。 棋盒棋子各有想法,下棋的张仪就着实苦不堪言,青雉眉目此时被蹙成树皮皱叶,颗颗汗珠练成串,如深夏暴雨般不断流淌。 夏雨滂沱,雨势瓢泼,用夏雨来形容汗珠似乎有些夸大,但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张仪的衣衫早已经全部湿透,本该平和的眼眸此时赤红如魑魅,整个身体呈现一种不自然的颤抖,那是心血消耗过重才会有的反应。 能看出这位来自洞庭湖的少年已经尽了全力,甚至快入了疯魔,四劫残局就像一张巨大手掌紧紧将少年掴其中,不得挣脱也不能逃避。 如果任由这样情况下去,相信这道残局会像魔魇般囚困张仪一生,直到他能真解开残局。 可残局本就没有解法,至多不过和局,和局不算破局,难不成,这位初露头角的棋道天才还未冉冉升起便要被一道残局陷入劫数循环,一生画地成牢茧缚自困? 二皇子周楚神情渐渐凝重,遥遥看了眼对面高阁,被阵法遮掩容高阁中响起了数道杯茶落案声,似乎阁中大人物也开始坐不住了。 张仪不过稚龄就精通如此多的纵横经纬法,又出自洞庭湖世家,虽然其父从未有过什么值得惊艳之处,但那位常年在洞庭湖闭关的老祖宗可与王朝有过不小的情分,先帝曾数次赐匾于洞庭张家,赞其忠义,如今张仪如果真在京都城内被一道残局困了心魔,一定会许多来自洞庭湖的门生与官员心生芥蒂。 他用眼神示意了身侧的宁王候与文轩大学士,让俩位大臣伺机打断被残局困了心神的张仪,以防引起洞庭湖世家不必要的误会。 父皇久于深宫清养旧疾,大皇子常年随军镇守于荒野边疆,三皇子又太小,根本无法独自处理政事,他今日特意前来观礼,更多的是这场试前大宴是一个绝佳的笼络人心的时机,都是庙堂上未来的栋梁俊才,纳贤于少时,总比收拢结交朝中那些早就站好阵营的权臣重将们轻松可靠的多。 只是少年人向来骄傲,越年轻者傲意越重也最易被依循骄傲等意气所伤,少年成名固有好处,但就如琉璃所制的盆栽,极易破碎也经不起什么风霜,就像此时,在众人期望之下,如果处理不好就很容易彻底打碎了少年的初心。 文轩大学士渐渐起身。 宁王侯蹙眉拈指,指尖有一道真元化成的光芒流动。 高阁中也响起数道衣诀煽动的声音。 然后。 啪嗒几声脆响。 几两银钱落地。 一颗棋子同样也落了地。 ………………… 不知何时,张经年已经起身站起走到了张仪身边,只见这位天机少年弯腰将那几两不知从那弄来的银钱从地上拾起,那颗从张仪手中脱落的棋子还在明亮的玉石白砖上弹跳,转动,声音清脆传至很远仿佛能落在心头。 “你幼年时博览群书,经纬之道的天赋在洞庭湖无人能左,你父亲身为家主却平庸无为,家中堂叔对你父亲从未敬服过,多次直面侮辱你父亲,你不忍父亲每日遭受冷落轻视,于是前来京都希翼能以一己之力挽回荣誉,可你想过没有,压力固然能使钢百炼成神铁,但同样也能使精钢折断,你将家族的压力全抗在肩上,想以四劫残局名动天下,可这四劫残局本就是无解之局,你纵有天赋,但毕竟不是真正生而知之的天人,强求之下怎么可能有善果。” 张仪似乎还没从残局劫数中缓回心神,目光痴滞呆呆的看着张经年,捻棋的手还保持着原样,就像一只沙漠中的秃鹫,看着脚下被豺狼分食的腐肉不断盘旋不甘飞走。 “生死劫,生死劫,本来就是让对弈者去死的,那个生字就是个点缀,镜花水月般飘渺的东西,真不知你明明棋道天赋有六斗之高,却看不透这些虚假的玩意” 张经年看着对方还不愿梦醒的眼眸,突然将手里的银两放在残局旁。 银两不多不少,恰好三两。 “你在经角街待过数日,经角街是野游棋士摆棋赌棋的地方,应该很清楚咱们大离赌棋的规矩,逢是解残局者需缴九两三钱的入局彩头,胜者可双倍赢回,输者则只能收回三两三钱的赏钱,送给摆局者六两银钱,这里有三两,那三钱我一时真找不到,改日会给你,这些银钱就当是你解棋未成的赏钱,不过就是一街角博弈,输赢无非是打发时光的闲物,当不了真。” 张经年说完没有看张仪的神情,再次弯腰拾起那颗还在旋转的棋子,然后当着殿内众人与张仪的面,随随便便的朝残局中落去。 他落的方位在生门的气眼上,游离在死劫附近,却将所有的生路全部断结,这一子落下,就是彻底的有死无生。 这意味着四劫残局下,再一次多了一个自寻死路的人。 但这人可不是可怜人。 因为张经年是故意走上去的。 “对了,这三两可不是白给你,改日你可是得还我六两银钱,哦,不对,我还欠你三钱。” 张经年笑着说道。 ………………… 空旷的大殿依旧安静,只不过这一次安静却多了别的意味。 一些棋力较佳的试子看懂了张经年的苦心,纷纷端起酒杯向他敬去。 先前那一敬,是敬天机三子的名声,如今这一敬,敬张经年的磊落与江湖情。 用江湖的方式来解决修者间的事,也亏这位向来疏阔大气的少年能想的出,也有胆气做的出。 张仪在则被送往宫中复养心神,这一次如果他能四劫残局中中走出,想必他日成或许真会比洞庭湖老祖宗还要高一些,阮郎归也是靠着棋道臻入化神境,谁又敢真言清这少年的潜力? 只是恐怕这一场大梦后,张仪是参加不了棋评测了,不过经纬术如此了得,此事过后国师大人一定会非常重视这位少年。 至于还摆在殿内的四劫残局…… 宁青鱼睁开了眼,看着那处落在生门脉搏间的棋子,目光虽依旧清远,但似乎有了数朵浓厚的铅云飘过。 铅云之后,则是青天明湛。 他眼神渐渐明亮起来,似乎是想明白了一些东西,然后突然起身,就这样在众人的目光中随意向大殿外走去。 赵伯昂见宁青鱼突然离场而去,愣了片刻,似乎也不解为何这位山宗之子会做出这样的离奇举动。 犹豫片刻,他看了殿内无数大离面孔,冷冷沉哼一声,随之站起身来。 往年里,试前大宴都会在宴饮后安排一场比赛来助兴,或是辩难,或是比试,天道院少有参加便是因为宗门弟子不管输赢,都不会得到与之相对的褒奖与敬服,而且这些年里千山宗确实有些后继无人,反观大离王朝则春花烂漫先后涌出了一大堆少年强者,比试下来也是输多赢少,所以天道许多讲修也根本不愿揽起领队的职责。 今年宁青鱼等数位悬律峰的少年强者前来助阵,天道院一反常态强势参加试前大宴,就是准备压制下大离的气焰,可不想宁青鱼此时却不置一言突然离开,宁青鱼虽年岁尚浅,但在千山宗的地位仅次于几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峰主,他起身离去,数位悬律峰的弟子也同样离去,赵伯昂心中纵有百般不愿,只能拂袖跟去。 论棋会的结束,就是试前大宴真正意义上的开始,王朝刻意煽动气氛与种种的刻意做出先手准备,就是为了不让千山宗在接下来的宴会上太出风头,同样也是不希望大离试子输的太凄凉。 大离王朝重颜面,不管是乡野还是朝廷,都不会轻易言败,尤其是未曾比试较量之前,但是今日这样的举动无疑就说明其实在很多人的心里,都很清楚不管如何比试,又或者用什么方式来比试,他们都不是宁青鱼的对手 换句话讲,在接下来的宴会上,他将会成为唯一的主角。 不管任何人的挑战,都会第一个向他发起。 然后他会如黑云压城般将所以挑战者的尊严尽数碾压成碎泥。 这才是接下来的流程,也是接下来会发生的戏码。 可如今,他突然离开,这戏还怎么演? ……………… 云间清雷一声响,试宴主角不见了。 二皇子周楚侧首看向已经落座的张经年,目光中虽有对其方才举动的赞赏佳许,但更多的是疑惑不明。 张经年向二皇子无奈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与宁青鱼有过数次面会,也曾手谈过一场,但真不清楚对方到底想什么。 众人皆困惑不已,但没有人发现,在大殿内临靠某根玉柱旁的一张席几前,何安下认真的看着殿内那盘残局,目光也越来越明亮,最后竟像极了石柱上镶嵌的夜明珠。 只见这位古风君子一边微微颔首,一边小声喃喃道。 “原来,竟藏在这里。”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初醒一场大梦。 不是每一道山都可被翻越,也不是每一个壁垒都可攀爬。 徐自安看着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终于确定了一个很不幸的消息,这山………终究不是那山。 那山是何山? 那山与他相见欢。 这山是何山? 这山与他俩相嫌。 他嫌弃这山怎么就可以这般高,这山嫌弃他怎么就可以这般弱,于是他不愿多看大山一眼,大山也不肯多看他一眼……… 手上的密麻伤口是方才登山时被尖锐岩石划破的,这些伤口阻止不了一个自幼就跳崖攀岩的老猎户,真正让徐自安不能再继续往上攀爬的是壁垒上那些金色铭线。 当少年攀到某个固定高度时,那些金色铭线就会化成无数飞刀细针银线划破他的皮肉,刺穿他的骨骼,然后把他毫不留情的赶下来。 划破皮肉,刺透骨骼,却没在衣衫上留下任何针孔刀痕,这种事听起来有些于理不通,事实上却很正常。 为了保证试子们无生命之忧,棋评测里有数位强大监考官时刻注视,可这种识念类伤害却很难被注视到,作为国会大试,朱砂斋不会真放些锋刀细针进去,蕴含在阵中的刀意与锋利也不会真正刺破他的肌肤留下伤口,不然少年现在早已经血迹斑斑。 那些都是虚幻的感官触觉,可痛意却无比真实。 靠着大毅力悍然登山显然是不可能了,如今看来,只能靠识念寻常到壁垒石缝间的中枢才能真正解开这山,但识念这东西不是隔壁热情老张家的西瓜,每次上门都会有给你留一口最甜的,他十八处识窍无一处开启,无识窍支持就如盲人瞎马行了夜道,怎么可能寻到另方天空? 徐自安抬头望着眼前这一座座似压在自己心间的煌煌大山,看着山中似堵在自己识窍中的块块垒石,胸中渐渐生出一种浩然气无以畅快而发的不舒不甘堵闷感,盘膝而坐,少年将小黄伞横置膝间,长长呼了一口气。 这口气很浊,就像徐自安心中被壁垒堵塞尽满的不堪彷徨意。 这口气也很长,就像那道浩然气入天穹时划破的长空。 他慢慢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天不会真的变黑,但闭上眼睛却可以暂时让人很多事眼前的烦忧事,比如身旁的山垒岩石画地成牢,比如棋评测的名次及最后的希望,这山既然堵在了自己眼前,那就不看不想不念它,识窍既然迟迟不肯开启,那就………隔过去它。 是的,他准备做一件足以惊动整个修行界,甚至整个世间的事。 隔过识窍寻找识念。 世间修行,除了遥远且神秘的雪域灵族,连拥有兽人血脉的荒族都必须要遵循天地间的规矩,开启识窍,积存识念,以识念之力抽丝剥茧来感悟天地真元,以真元之力来萃练体心,并得以施展法决,追道悟天。 这是一个恒古不变的天理规矩,也是无数前贤在天石圣法万物变化间早已刻死的脉轮,无人能打破,更无人敢妄想去打破。 让天地不朽的是定理,另万物永恒的是规矩,打破了规矩的人,不是开天辟地的圣人,便是该诛万古的罪人。 开天辟地,最诛万古,徐自安如今就在这俩者之间徘徊。 …………… 世上有为天下开绝学的圣人,有恶行滔天的罪人,有欲颠覆一切的疯子,还有在溪下论道的书生,万世里出现过各种极端之人,也行过各种极端之事,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尝试过打破这个最基本同样也最坚定的大道理规。 或许有,不过想来没有成功,不然整个修行界早已混乱不堪。 试想如果人人都可不理会识窍的束缚,不理会体脉心府的先天限制,单纯凭借一己之力就可识明真元,悟得念力,那岂不是再无世外与世内的隔阂? 好在徐自安一直对于大道礼法等事不如何关心,沈离更是个善跃境更善逆境的狂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虽可以养出俩种不同的性格,但在某些地方,总是有一些思想在潜移默化的相通。 他们都同样不习惯固守某些束缚思想的规矩,同样不认为所谓的天道规矩就应该被坚守。 无规矩固然不以成方圆,可有些规矩何尝又不是将人拘禁在牢笼里的垒壁? 打破壁垒才能看到另方天空,打破规矩才有真正自由。 徐自安心神渐渐平静宁和,堵在胸口中的滞塞意随时间流逝慢慢消散许多,他心中默默念着《南华经》第四章的概括大论,默默勾连着《识真柬修》中关于识窍的方位与关系,渐渐陷入某种奇妙至极的境界。 这个境界不是什么物我俩空,无我无他之类的道家玄虚境,而是一种如梦幻迷离的精神状态。 溪下论中那句浩荡澎湃的吾道可参,旧书里玄妙神奇的漫天星辉,墨守老人眼眸中的那片氤氲湖水,曾遮蔽在他识海里的迷雾重重,窗畔雕花里砂墨隐现的点点萤光,所有的一切就像走马观灯般在他脑中一一浮现,然后又一一模糊。 模糊不是冬雪越飘越远的那种无痕,而是渔民打晒渔网时水草渐渐褪去时的清晰,这些事情都是徐自安脑海中的回忆,从来都不遥远,只是往日里很少会刻意记起,如今趁这个契机被少年无意打捞起来,又被有意重新回味一边。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徐自安感觉着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虚幻感,心境有如网外那条侥幸逃离的游鱼,一面庆幸着一切都曾经发生过,一边又唏嘘自己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竟还没有看到大道门槛。 没有看到,并不代表就不存在。 山间农夫没有见过大海上的烟波,不代表那一轮明月也不知晓这碧海烟波几时生,几时散,海上渔民没有见过山穷水尽后的另一春,不代表岭上星辉不知道那桃花源里有几处春色,就像徐自安虽然一直没见识过识窍开启后,眼前的天地究竟是怎样一个美妙世界,但明月一定知道,星辉也一定知道。 徐自安耐心的寻找着那些星辉,那轮明月,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在一片无垠的海洋里看见了一颗星辰被缓缓点亮。 又或者说缓缓升起。 徐自安坐在四方壁垒下,坐在心神平静的意境中,静静思考。 识真,大道修行里识清真元,明悟真义的第一重境界。 识窍,脑海神魄里开启心识,明辨真义的第一个步骤。 想要知晓那些调皮淘气的真元力量为何物,就必须要拥有可认清真元的识念之力,同样,只有开启了心识,才能在浑浊空气中找到精纯的真元。 换句话讲,只有开启了心识,他才能无需肉眼就可以看见另一种景象,比如说无垠大海,比如说星光点亮。 徐自安不知他此时看到的究竟是虚妄还是真实,于是他在这场如同大梦的神奇意境中轻轻伸出指间,那前方美丽的世界点去,一下又一下,频率平缓而富有韵律,就像宫廷曲中那一次又一次打在某个节奏点上的编钟。 而在现实世界里,徐自安同样也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触点着前方的空气,指间轻点的节奏与虚幻中完全相同。 而在少年的轻点下,他前方的那片空气里也在渐渐发生变化。 每一次轻触就会有一道透明但有形的涟漪在空气中缓缓而生,就像石块入了清河溅起了一方潋滟,涟绮在向四周缓缓荡去,荡到了石壁上,荡到了石板间,碰到横置在一旁的小黄伞,荡到了少年的眉法青丝,然后渐渐消失不见。 消失的方式很奇特,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十分自然,就像雪花落手时那般融化进在他的身体里。 那种感觉很凉爽,很惬意,很………通透。 少年很熟悉这种通透的感觉,因为他曾经遇到过,那是在君翁客栈里初次见到砂墨的时候。 他很自然想到了那些窗畔间的美丽砂墨,他曾在那些砂墨里看见过许多风景,当时以为是一场幻想,如今看来,他只是提前看到了一些真实。 他很自然想到了旧书里同砂墨一般美丽的幽幽星辉,那些星辉曾经也洒在过他的身体里,他以为那是穿行而过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如今看来,更像是星辉与他的身体融在了一起。 既然融在了一起,那所谓的遇见就不是机缘巧合下的偶然,而是会必然发生的安排。 安排相见。 这里有壁垒。 他的心里恰好也似被壁垒所困。 朱小雨始终不认为那夜窗畔下他看见了真正的真元,他自己相信,尤其是在此时,因为只有真元才能融进身体里,而不是如水月镜花般与身体穿行而过。 徐自安认真的体会着那种透彻心扉的通透感,认真回忆着那些融进他身体内的真元力量,认真思考着眼前的这片一望无际的大海,认真凝视着前方愈来愈明灿的亮光,指间不再轻点,所有涟绮也不复存在,他闭目看着前方,看着前方空气里缓缓漂离的无数缕庆幸而神秘的游丝。 然后。 骤然惊醒。 一场大梦,也彻底清醒。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海上升明月。 徐自安不知道外界的云涌风飞,知道了也无能为力,飞刀飞剑飞花之流他或许还能依靠武技来抵挡一二,可那些修者之间缥缈玄奇的识念手段,他怎么知道如何去抵挡。 但徐自安似乎忘了一件事,他确实不知如何运用识念的力量来进行抵挡,可他似乎也不惧怕来自识念的攻击。 因为,他心中有一块石头。 那块石头通体黝黑如墨玉如溪石如浩瀚昼夜,为他另辟过一处崭新且辽阔的心府,抵挡过朱雀廖平等强者们识念攻击,最关键的是,它还很朴实。 朴实则无华,无华才最为真实。 真实的如黑夜中那颗最明亮的星辰,如浩海上那轮最皎洁的月。 徐自安站在海边,静静的看着海面上那轮愈发明亮的倒影,沉默不语。 他想到了某些可能,可又不敢确定,因为有些事情与他在书籍里看到的确实不太一样。 那轮缓缓升起圆轮是何物? 是代表识窍的星辰吗? 可什么星辰能浩瀚皎洁如此? 徐自安竭力远眺,映着幽光仔细观望,努力从所有书籍中寻找到任何一处关于这颗明光的描述,可想了好久发现都没有这样一幕。 在所有典籍中,关于识窍的阐解都是形容成星辰,而如今本该被星辰点缀的夜空只有一轮皓月当空,徐自安自认对识真境已经足够了解,多日青灯下苦读不是将时光白费,别人的识窍如星辰一般被逐个点亮,自己的怎么可能会直接升出一轮明月? 事出反常必为妖。 难道又是一场狂想? 徐自安苦涩的笑了几声,继续遥遥看着前方亮光。 那处亮光散发着极为柔和的清幽,一如他心中的黑石般温润平静,但却有着令人窒息的吸引力,光晕并不璀璨,清淡如那碗只放了几粒葱花的葱花面,周围层层萤光晕开了黑夜的诡秘,也将这一片汪洋大海倒影出数层涟漪,涟漪无风自碎,碎开了海面上的薄薄雾气。 濛濛雾色中,那颗仿佛勾勒在识海一方的星辰渐渐清晰,渐渐成为一轮真正的明月。 徐自安看的很清楚,星辰不会有如此晕光,也不会圆润无缺至如此无瑕的程度,只有明月才能将整片识海照成一线,才有如此柔和而稳定的光。 果然是明月,果然是一场狂想啊,少年心中渴望渐渐消退甚至冰冷,直到他看见了月光下那些熟悉而悠远的辉光。 徐自安惊诧起身,面带喜悦又迷茫的神情向海中行了数步,直到海水清凉沁过膝盖才清醒过来。 眼前这惊奇而又柔和的一幕在少年眼中呈现开来,海潮温柔如细浪,只能卷起几朵透明的水花,水花不时跃过他的膝盖,透凉清澈的湿润感让他感觉无比舒服,顺着水花望去,他才发现虽然肌肤上的湿感非常清晰,但无论鞋子还是试袍都并没有任何湿意,海水仿佛拥有某种神力,竟可隔着鞋子将凉意渗入肌肤。 他想起那些隔着衣衫渗入身体的星辉。 想起了灯下数载专研识真典籍时的场景。 想起了典籍中关于识真境的描写,知道这一切可能不是狂想。 自己,或许真的开启了那扇门! 虽然与世人的道有些不同。 眼前这片与夜色水天相接的大海…………应该便是人脑中的识海,海上弥漫起的层层雾气应该便是阻挡自己识真的真正原因,当初墨守大夜司以大神通为自己散去的应该就是这片雾色,迷雾散开,明月也就自来。 他痴痴望着海面上的那一轮明月,一时竟不知自己应该是喜还是悲。 喜的是,历经了这么多坎坷崎岖不平事,它终究还是来了,虽然晚了些,但并没有缺席。 悲的是,那些悲伤坎坷不平都已经发生,它即便真的来了,似乎也挽救不回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 沈离已经死了,墨守也消逝在春雨中,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俩个人都已经不在,他能做的除了缅怀之外,似乎也无能为力。 历经千辛万苦终得真果的人,会看着那得来不易的果实感慨万千,那些感慨或许听起来很酸很腐很让人觉得虚伪恶心,可如果从另一方面思考,这是一位追梦者对自我过去的肯定,以及对未来另一个未知前方的迷茫,值得所有人去保持最基本的尊敬。 好在徐自安不是一个喜欢感慨唏嘘的酸人,在短暂怅然之后,少年用很坚定的语气告诉自己。 对于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他至少已经有能力,或有希望去做些什么,比如寻找到真相。 同样,眼下的棋评测里他就可以做些什么,比如推开一座壁垒。 调整呼吸,徐自安按照早已熟背于心的口诀及技巧开始冥想深思,散发心神于大海烟雾中,向着远方茫茫的光晕于夜色尽头渗入,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些识窍。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向来干净透彻的眸子中带着深深的迷惑。 按照他这段时间从不同道藏典籍中的研修,当他能够看到这片茫茫识海的时候,就代表着他已经摸到了大道门槛的第一步,真真正正的开启了自己的那一双慧眼,开启了慧眼,那在识海中寻找,点亮识窍的过程应该不会太难,可问题是,当他真的去寻找那些识窍是,他才发现自己的识海上空,竟然………… 空无所有! 只有一轮明月! 已经看到了识海,为何还寻不到识窍,眼前这雾已经散了许多,不应该再成为阻挡自己寻找识窍的禁制,徐自安知道那片雾气是有人刻意笼罩在自己识海中,施法的人甚至强大到连狂妄如沈离也无可奈何,诚然这与沈离已经堕境有很大关系,毕竟巅峰时的沈离就是世间最顶峰的那数人之一。 墨守出手帮他驱散了这片雾色,虽然并没有彻底清除干净,还识海一个青天明月,但他既然能看到海面生起的那一轮明月,就代表这雾色的阻碍一定不会再强大到那种无力回天的程度。 他看着烟波大海中倒影出的层层月光,很认真的思考起沈离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句话。 这世上的事情看起来似乎毫无道理,你永远不知道春风何时会吹来冰冻的河流,也不知道南陵的小花究竟会在那阵秋风下凋零,世事看起来难料,变化无穷,如果仔细看去,你会发现,其实这一切之间,却有着很严谨的事物关系,这个关系,便是规矩,也就是天理。 冰封的河流不管在那一天融化,但总是得有春风的介入,南陵的小花不管那一天凋零,总跑不了深秋的时节,这一切都是天地之间的规矩,不可抗逆的规矩。 而修行,其实就是打破规矩!打破天地命理的规矩! 无数年来,各种先贤伟士一生力证道法尽头,其实就是为了一个逆天改命,天不如我愿,我就尽兴行的豪迈,只是万千年,经过代代流传,人们已经忘了这一初衷,死板而分明的境界道法,要恪守的各种大道理规,但这些所谓的大道规矩谁又能证明就是真正的真理。 没有识窍就不能修行?没有经脉就只能一辈子平庸?没有心府就只能甘心在门外徘徊? 这没有道理! 打破规矩的人,如果不是先驱,就是疯子。 这世上,曾经真的有过一个疯子! 徐自安伸出自己的手,目光落在手掌的纹理缝隙中,想到了那句吾道可参。 他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他的识海中确实没有那一颗颗如同星辰般明亮的识窍,可是却有一轮比星辰更加壮阔动魄的月亮,他的识海上虽还有一层雾色阻碍在眼前,却阻挡不了月色透过海面的波浪漂流在他面前。 海水渗透肌肤的感觉很舒服,微凉,透彻,就像客栈中穿梭在自己身体里的星辉,他发现,自己似乎不再需要寻找识窍,因为他拥有一座比识窍更丰厚的宝藏!! 星辰焉能与日月争辉? 他拥有自己的一轮皓月,还用计较那几颗米粒星辰? 他拥有自己的一片大海,还用计较湖泊河流清溪小渠? 事出反常会有蹊跷,如果那轮明月本来就在识海上呢? 如果他根本就没有识窍呢? 如果他的识窍本身就是这样呢? 难道非要依循规矩,才算天理正常? 这反而是最大的不正常。 徐自安睁开眼,决意不再去思考那轮明月,已经出现的就让它出现好了,他将心神从脑中识海中拉回,看向眼前的这方壁垒,壁垒依旧巍峨魁伟,坚硬厚重,映在他眼中却看到了巍峨石块中一道道极细微的裂缝,裂缝中隐隐闪过的数缕阵法气息。 最深处有一颗阵枢。 四方壁垒是座阵,壁石坚硬无法凭力量打破,万千裂缝为阵法勾线,错综复杂又将壁垒的串联的极为坚固,隐藏在最深处的这块不起眼的阵枢,就是解山的关键!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伸出双手,如同一位登门拜访的宾客,更如远游重归的故子一般,就这样微微用力,推开那道大门。 然后,看到了一位熟悉的面孔,那面孔笑意盎然,如徐自安一般痛快。 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时。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他比怪物还怪物。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就在徐自安推开壁垒后,看到了一位熟悉的人时,同样被困在某处的白航也终于推开面前那道关了他数日的大门,然后,也看到了一位熟悉的人……… “三,三,三………”或许是久未见阳光的缘故,或许是门外那人比阳光还要耀眼,又或者是白航根本没想到能在此时看到眼前这位木剑男人,一时诧异,一个三字结巴了好长时间愣是没说完。 来人显然知道屋内关的是他,笑眯眯的将木剑歇垮于腰,拍了拍白航的肩头笑声说道。 “是三苏” ……………… 何安下微微屈襟,伸手散去眼前的一缕濛濛细雾,没有看身旁的徐自安,轻声说道。“没想到你真的走出来了。” “费了些功夫,不过还好,总算是赶上了。”四方壁垒散去,堵压在心头的沉闷感随之消逝一空,徐自安心情显然比脸上的平静要愉快上许多,说话的口气微微上调,走路的步伐也轻快起来。 日晷上的刻钟已过去大半,有能力破局的试子们早以聚集至为关键的九点星位前,又或者已经跨过星位进去了四大棋劫中,整个棋盘世界中有些冷清,徐自安与何安下一路走来,除了遍布的棋线之外,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人。 “是啊,在棋盘世界中识真成功,晚是晚了些,不过这还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 随意跨过一道棋盘上的纵横点,何安下停下脚步,看着前方左右分开的俩道棋线,突然再次问道。 “剩下来的路你怎么走?” 徐自安随对方话语望向前方,俩道方向截然相反的棋线就像俩条前途未知的道路,一道通往的是四大劫数中较为简单的连环劫,而另一道则通往最困难的生死劫,低头沉思。 与何安下一路走来,闲聊中他知道了刚才推山遇到对方并不是巧合,何安下一直就在壁垒外等着他,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肯将时间花在自己身上,不去进行最关键的解局,这份情谊放在哪里,徐自安心中难免感动。 通过何安下的解释,徐自安知道解棋的关键在生死劫,剩下那三大劫看似有希望可言,最终一定是条死路。 “你不过刚识真,能解开四方壁垒已经很让人吃惊,壁垒是死物,是设局者留下的一道不会更改的门槛,生死劫里却充满了变数,而且,哪里还有许多人。” 许多人?什么人,无需对方详细说出,徐自安就能轻易排出一大列少年强者,千山宗,柏庐,天机阁,还有哪些实力甚至不输于他们的王朝世家子弟,这些少年强者显然都不是如今的他能对付的人,靠武技力量等打生打死或许还有希望,可比拼识念的强大,他对自己没太大的希望。 虽然他很清楚,自己的识海中有一轮比任何识窍都要磅礴雄厚的皓月。 “你打算去那?”低吟片刻,徐自安抬起头来问道。 “我………我打算四处转一转。” 何安下真的很不适合撒谎,犹豫片刻才艰难用转一转这个模糊俩可的回答说出。 看出对方的为难,徐自安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何安下与他们这些赴试学子不同,在大家还为棋评测的考核方式一筹莫展时,他已经能隐约猜到大概方向,入局后明明有实力最早踏入生死劫中进行解局,却偏偏一直在壁垒外等着自己,如果说耐心等待自己是这位小君子掌柜重情义明事理,那么,当初他说的那句“我见过”又怎么解释? 阮郎归当年留下的棋盘整个大离王朝都没有人找到,偏偏他说自己见过,这件事足以惊动整个京都。 而且对方似乎对棋盘世界太熟悉了一点…… 若在解开壁垒之前,徐自安还不足以体会到这种感觉,可如今他已经识真成功,开启了脑中识海,虽然方式和其他修者有些不同,识念的强度与雄厚程度也比寻常识真成功修者要厉害许多,可越是这样,他越会感到对方的神秘………还有深不可测。 徐自安感受到很清楚,这一路行来,何安下根本就没有任何识念散发的波动。 换句话来说,如果对方不是识念程度强大到如羚羊挂角一般自己根本不足以感受到的话,那就是……在这个独立的棋盘世界内,对方根本就不需要以识念探路! 这说明什么? 说明对方来过这里。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棋评测是什么之前。 徐自安突然想起初见何安下时,白航那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要小心。 一个可以走到千山宗,柏庐,天机阁之前的人,怎么可能会如表面上温润简单。 何安下似乎没有看到徐自安眼睛中的闪烁,或者根本没有在意那闪烁中的猜测与思考,只见这位向来谦逊有礼的小君子难得犹豫了片刻,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徐自安的眼眸,意味不明的说道。 “有些生死,打破或许比参透更加容易。” …………… 临渊而息的老者半生自困于山崖中,望天看地勘山寻求大自在,何为大自在?生死轮回囚不了这身,悲喜离合困不住这心,天地之间,无距无妄,是为大自在。 这种已经脱离了大隐于世,小隐于林的高深境界,显然还不是年少青春的徐自安能体会到的,所以何安下临别时这句莫须有的酸味十足的话语一定不是为了装十三而说出来的,那么,里面的深意在哪里? 徐自安站在这道棋线俩分的岔口,思考片刻却找不到答案,只好一步踏入了那条通往生死劫的小径中。 路途并不崎岖,仟佰交通的棋线就如同京都城中那一条条平缓笔直的街道,若不是周围雾霜遮蔽的缘故,行走期间倒有种走在京都城中的感觉,方才从何安下口中得知,棋评测已经过了三刻,剩余时间紧迫,他无法停留原地先适应自己识真成功后的改变,只能一边按照典籍中的口诀心法拼命散出自己的识念,一边快步前行。 大道九境,如果说叩府境是徐自安最大的一道难堪,那么识真境便是他最熟悉的境界。 虽然他也不过刚刚识真成功,第一次与悠忽在天地间玄妙无比的能量相见,事实上,不管是当初的畏山脚下,余镇凉亭,还有后来的君翁客栈,他在各种典籍道藏中都饱读了识真境,读万本书不如行万里路,但腹有诗华又怎么会对真正的山川河脉感到太过陌生?此时的他就是这种状态。 越是熟悉,他此时越感到奇怪。 道书中关于识真境的阐述或许还有些隐晦难明,但沈离曾给他打过一个很简单明了的比喻,何为识真?初识天地真元便为识真,识窍的数量和对识念的感悟是个人后期的天赋与勤勉,可归其根本,识真的本质却不会有任何改变。 识真处境,开启脑中识窍,初始天地真元。 识真中境,积存识海,将外界天地真元存储于脑中,如万条小溪汇聚成湖一般渐渐感悟出属于自己的识念力量,此时的修者已经可以坐照自观,内视几身体脉内府体脉。 识真上镜,识念数量成势,已经足以打通识海与天地的联系,甚至隐隐改变身体本身的机能,那仅仅是改变打通,并不能真正意义上的将识念散发于体外。 只有进入通玄境,才能做到识念外发。 大道九境,每一境都有自己的特点与界限,这是万年以来的总结,是一种趋于永恒的划分,每一个修道者都是沿着这样一条道路逆水而行,或许有惊天羡地的天才可以跨境而行,但如果仔细研究,会发现他们只是在某一道境界上的时间太短,被狂热者下意识的忽略罢了,即便是曾惊艳了时代的阮郎归,也是在朝夕之间才垮了境,不可以说他直接将某一重境界给隔了过去。 徐自安很确定,自己………将某些境界给隔了过去! 依稀恍惚间,他看到了一轮明月升识海的壮阔场景,然后睁开眼,就这般寻寻常常的看到了四方壁垒中错综复杂的阵法线条,以及最关键的阵法中枢,伸手,推山,行云流水,轻松写意,一切都了然于胸,好像被安排了好一般。 出了壁垒,识念自主散发于体外,丝毫没有任何艰难滞涩之感,就好想这一切本就是理所应当般,可这个理所应当,却是最大的岂有此理! 他本该是一识真处境的少年郎,为何却能做到通玄境修者才能做到的事? 难道,他刚修行,便直接到了通玄? 朝夕之间,是为天,分秒之间,是为瞬。 他在分秒间识真成功,然后又在瞬间到达了通玄,这种分秒瞬间的速度,是不是可以说是直接跨境而行?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现在算是什么?逆天的天才,还是……不出世的怪物? 徐自安突然隐隐有种感觉,自己有可能比那怪物………还要怪物。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争道难。 连环,单片,无忧,生死。 四劫残局中的四大棋劫,其中以棋盘上方的连环劫最易破解,位于棋盘中策的生死劫最为艰难,单片与无忧位于棋盘两侧,难度适中。 单纯按破局而言,选择连环劫为破局口最为合理的,目前已经解山成功的数百余位试子有六成之多正往连环劫行去,剩下大多数选择较近的无忧与单片,走向生死劫只有少数的数十余人。 宁青鱼,张经年,与他一道的玉川,准备占领生死劫附近星位的柏庐弟子和千山宗弟子,还有一些自持实力不弱于几人的大离本朝试子。 先前那道震惊整个棋盘世界的亮光是生死劫开启时散发出的絮流,第一个踏入生死劫中的人是宁青鱼,这位一直位于所有人之前的千山神子识念雄厚强盛到竟可以无视雾霜,轻轻松松的就走过了迷宫棋线。 棋盘世界汇聚了数位启天境符师的智慧,甚至还有神符师余大家与宁大家的操刀,别说叩府上镜的修者,就是寻常知承境的强者也不敢说可以做到完全无视的程度,可宁青鱼就这般轻松行过,让人匪夷所思。 如果将他行棋的路线以红线勾画出,会发现这是一条通往生死劫最近的路径,棋盘纵横拢共十九道,宁青鱼走的轻松,那些无意成为他行棋路线上阻碍的试子就没那么轻松了。 要不然低头敛收所有的骄傲让出棋点甘心让路。 要不然被宁青鱼以雄厚识念给直接轰出棋盘世界。 他一路行来,送走了十数位试子。 ……………… 日晷上阴影牵动着所有人的心,三刻钟已经过去了一阵,大殿外的群众顶着阳光等待结果,大殿内的人则隔着雾霜望向棋盘世界,然而雾霜不仅仅遮蔽了试子们的识念,也隔住了人们的视野。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还多,目前所知,宁青鱼已经踏入了生死劫内,张经年与其他数人正在陆续进入生死劫,狭路相逢或者互相为占领一个重要棋点的试子们纷纷出手,不时会有一道或黑或白的光芒在棋盘世界中一闪而逝,那是有人受伤退局的迹象。 好在有数十位实力强大的监考官一直严守以待,时刻注意着棋盘世界中的动静,至今为止,除了十多位被宁青鱼以磅礴之势压出棋盘世界的试子,还有些运气不好遭遇到势头正旺的廖平的试子,其他人的识海都可修复。 负责统计工作的官员送来最新的数据,百余位试子已经黯然离场,有资格位棋盘世界中继续行棋破局的试子所剩不多。 九大星位中,柏庐一门就占据了四位,千山宗占据了三位,剩下俩位被大离试子占据。 星位的重要程度就如同入蜀的狭关,一重关过一境人,想要进入四大劫中,必须要经过九大星位,这里是京都,来参加棋评测的大离试子数量最多,这么多人共挤俩道狭关自然异常拥挤,时间越来越紧迫,人们不愿再等待,于是,数位王朝子弟前去与柏庐或千山宗争剩下的七处星位。 一方争,另一方不让,这直接导致矛盾升级,几方势力本就互不顺眼,仇怨颇多,战斗一场接着一场接踵爆发,不过半刻种,又有数位大离试子与一位千山宗弟子都因受伤严重不得不进行紧急救治。 如果不是张经年最后出手劝阻,恐怕不需要到最后的破局,所有人都会因为争夺星位而受伤出局。 这样的结果是每一个人都不愿看到的,不仅仅是身处棋盘世界的试子,殿内的大人物和所有关注着这场跃溪试的人们也一样,大家渴望看到谁能破局而出,而不是看到因争夺星位全军覆没的悲剧。 为避免真出现这种悲剧,经过商议几方试子同意以个人战来决定星位归属,大离以天机阁出面选择挑战柏庐中的一人,谁赢星位就归谁。 出战的人不是张经年,他身为天机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又是叩府上镜的修者,如果由他出手难免会有持强凌弱之嫌,为了避嫌,最后由同属天机阁的玉川出战。 各执一礼,对战双方席地而坐,因是识念比拼,不需要刀剑道法等物,所以不需要拉开阵势,俩人同时闭目,以意念控制识念向外散发,空气中并没有出现什么风起云涌的恢宏之势,也没出现身成辉化蛟的绚丽缤纷,就如俩位对弈的棋手一般看起来风轻云淡至极,但在场所有的人知道,在这看似风平浪静之下,隐藏着怎么的凶险与危机。 识念之间的比拼较之斗法较量,从外象上来看略显枯燥无味,但在大道上沉浸数年的修者们都知道,相对于术法比斗,识念之间的比拼其实更加危险。 因为一旦受伤,会直接在识海中留下怆伤,医治经脉血肉的丹丸世间有许多,修复识海怆伤的却很少,而且即便是那些丹药也无法从根本上修复识念的损伤,只能起到缓养赡助的功效,如果伤害严重到某种程度,极有可能会变成无知无识的痴人,所以整场棋评测里有数十位主修神念的强大修者一直在棋盘世界中严守,唯恐出现那种不可挽救的悲惨结局。 玉川是天机老人精心培养的弟子,对方也是柏庐中的一位少年天才,这俩人争位的比试不仅牵扯了许多试子们的心,更让数位监考不顾身份来到人群中严密看守,尽量将意外压到最低。 所属势力虽然不同,但都是天赋极佳的弟子,都是人类以后的希望,荒族看似日渐没落,将獠牙和利爪收殓到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可没人知道这个凶残的种族何时会发疯再次入侵,尤其是在那片黑夜听闻越来越不稳定的情况下。 张经年紧张的站在玉川身后,散发识念感受着空气中那一道道相持不下的识念气息,屏气凝神,谨防出现任何意外。 仿佛烟火里的尘埃,更仿佛尘埃中的烛光,空气中并没有出现什么气海波浪轻卷舒飘的场面,弥漫在俩人之间的雾气变得沉重许多,这种沉重感不知是因为场面紧张而带来的压抑,还是气氛太过安静带来的不安,又或者说,是俩人的识念已经强大到可以另棋盘世界中的雾气也受到影响。 一位站在人群中的监考官神情微异,他是沧海境的大修者,九境中的第五境,相对于大多还是叩府境的试子们而言识念雄厚许多,所以他会感受到更多的信息,同样也更加震撼。 他很清楚这种沉重感是因为俩人的比拼而致,棋盘世界中的雾气是南溪斋特意为干扰识念散发而制成的,集合了数位大家的智慧与实力,想要将这些雾气散去或压成实质连他也需要些功夫,此时比拼的俩人还不过少年,竟然也有能力改变棋盘世界的规则,单纯以识念的雄厚而言,这俩人无疑已经有了超出自己本身境界的实力。 玉川身为天机老人的亲传弟子,有此实力也无可厚非,对方不过是柏庐一无名弟子,竟也可以做到,那座一直刻意脱离人们视线的西山,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人们所不知道的? 这位监考官神情怅然暗暗感慨道。 与玉川比拼的柏庐弟子名叫李业,当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事关星位所属,谁也不敢大意,玉川的名气在前,柏庐不会犯明知不敌硬找死的错误,这种情况下,来的人怎么可能是碌碌无为的无名之辈? 场外众人看的紧张,场内对战的俩人异常危殆。 玉川眉头紧促,稚嫩的脸上一层细汗将额头全部打湿,几根细发贴在眉间,看起来颇为吃力,作为天机老人的亲传弟子,他对自己的实力深信不疑,天机老人擅占天扶鸢,识念之法为世间之最,他得其亲传,自然强大,不然也不会在叩府境便能将棋盘世界中的雾气生生压缩起来,让整个空气变得沉重。 只是他性情内向腼腆,一直在天机阁中专心研道,不似杨颖般常偷偷溜出来玩耍,常见世面,一开始时有些轻敌,又或者不忍心全力战斗,怕真将对方神识伤的太过严重,可玉川没想到对方实力并不弱于自己,而且对方明显经常进行这种识念上的比拼,双方实力不差上下,一方未出全力,另一方则出其不意,一个照面,玉川就吃了不大不小的亏。 好在他接下来稳住心神,渐渐将局面搬了回来。 识念比拼,如持盾于万剑中逆行,只有靠一口气才可顶的住万剑锋利,盾牌一旦有了缺口,或这口气懈怠片刻,就会立刻被鱼贯接踵的箭雨射穿,看到玉川抵住了第一波箭雨,张经年紧握的手才微微松动,心头的紧张减去几分。 对于小师弟的实力,他一直很有信心,对方竟能伤到小师弟,这让他不免觉得诧异,深深的看了对面柏庐弟子一样,心想下场后一定要好好查查对方还有多少隐藏的实力。 对方一位并没有什么名声的弟子就可和玉川旗鼓相当,那明显比他更强的张经年呢? 还有………那位张经年也忌惮的白航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一身白衣凉了心。 霜冷雾寒,天高人远。 且不说最先进入生死劫的宁青鱼如今走到了那一步?即便是后来陆续进入棋劫的少年强者们也超过了徐自安一大截。 最先进入的人不一定就是最早破局的人,但最先进入的人,一定会比后来者拥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如何破局。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游戏,更何况宁青鱼本就是所有试子中的最强者。 后庙万般道法尽悟,梅叶真义持身,如果这世间有真正的天之骄子,除了他,恐怕没有人能承担住这份美誉。 与最晚进入的徐自安一样,宁青鱼此时也很孤独。 孤独不是只影孤灯谁为伴的孤独,而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没人可以追赶上他的脚步,即便是实力同样强悍,同样最早进入的廖平等人。 于夜中起舞,影只随行,于寒霜中行走,心随意动。 围绕在他身旁的霜雾仿佛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又或者在这样一片浓厚飘远的云雾面前,那些本该成为他行走障碍的雾也不敢放肆,要知道,这些霜雾是俩位神念师特意从清风书道中抽离出来的,虽然只是其中数缕,可对于只有叩府境的少年而言,依旧是不可小窥的。 当然,这要把徐自安除外,一个自小就被另一片霜雾困扰的人,对于霜雾无疑是非常熟悉的,而且曾经为他解开那片霜雾的人,是大夜瑜墨守! 当初墨守可能也没有想到,他原意是想赠徐自安一片海湛清明的识海天空,却无意间让他此时省去许多麻烦,未来的某天,可能会省更大的麻烦。 对于霜雾,徐自安是机缘巧合下的无视,宁青鱼则是因为实力强大到根本不需要在意。 与外面相比,生死劫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天依旧是灰蒙蒙看不到尽头的天,不过脚下却没有那些径直交错的纵横线,这里似乎隔绝了声音,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听到任何钟响。 明知时间在流逝,却不知具体流逝到了那一刻,宁青鱼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很长时间,然而四周灰蒙,没有方向可寻,也没有道路可踏,所谓的生死劫究竟在哪里? 宁青鱼终于停下了脚步,双眼不再直视前方,而是缓缓盘膝坐下,闭目沉思。 大离国师制造了如此大一个局,生死劫绝对不会如眼前这样单调,破局的关键在这里,这是可以确定的事,宁青鱼本来以为会和前面的解山一般有什么具体的表现方式,却没想到这里真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灰蒙世界,根本不存在任何有形状或者是有可能是棋劫的实物。 他是第一个进入生死劫的人,也是最早将这处生死劫全体踏遍的人,他非常确定,这里只有眼前那些灰蒙蒙的霜雾,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第一步,解山,国师大人给了全部试子一个四面环山的难题。 第二步,寻路,棋盘世界纵横交错就像是一张巨大无比的迷宫。 解了山,寻了路,那第三步应该在那里? 宁青鱼缓缓睁开眼,看着身前随意散开的棋袍,白色旗袍极为显眼,如一朵绽放着雪白朵瓣的白梅。 千山上有后庙,后庙前有梅园,他自幼于后庙中长大,平时不苦修研读时他也去梅园外修修篱笆,清洗梅叶蒙尘,如果不出意外,他将是千山宗下一任宗主,长久来的清静苦修让他成为了一朵缥缈无影的云絮,高冷孤寒,不仅是外界如此传他,同门师兄弟也对他疏远,这种疏远不是刻意冷落,而是太过敬畏,他也渐渐习惯,将世间任何事都看的极淡,道心安稳,无悲无喜,看似无欲无求其实却不然。 年幼时,他其实非常讨厌那片梅园,更喜欢去那座只有几颗小黄杨的山头,看天外形状万千涌动不断的云,看山下热闹非凡的人世间。 那才是他向往的生活,却是截然不同的俩个极端,一处在天外,一处在人间。 如今的他,既不在人间,也不在天外。 天外,人间,一个上,一个下,他突然解开自己的道髻上的发簪,似乎明悟了些什么。 原来,生死劫,是一个选择。 宁青鱼起身抬眉,望向上方并不存在的天穹,目光清明,眸间安定,似乎没有发现,或者没有在意他身后那几位观看了许久的………朋友。 “不愧是千山宗千年难遇的神子,我们还没有丝毫头绪,你已经找到了破局方法,很不幸的是我们碰到了你,你很强大,我们三个人加起来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你,很幸运的是我们有三个人,你只有一个人,我们打不过你,但能拖得住你。” 棋评测只看成绩,不看过程,最先破局者为首名,那怕你是天纵奇才的神子,坐拥那后庙那千山那百梅等无限资源,时运不好,被暗算被围攻被算计,依旧只能落个萧瑟黯淡的背影,同样,那怕你是只有一把小破伞的白衣书生,只有你时运过佳,有贵人有奇遇有异宝相助,或许,真能走到金銮殿前。 不提那少年究竟有没有这份鸿运,此时看来,宁青鱼的危机已经开始渐渐浮起。 想想也释然,天下试子实力之首,一直傲然淡漠立在人群浪头尖,从棋评测开场到现在……宁青鱼一路行来确实太过顺利了点。 解山不过弹指一挥间,寻路更如寻花问柳,在别人还在为争道夺星打的水深火热的时候,他已经悟到了如何破劫的方式,他就像一个游青山的局外人,寻寻常常的就走到了最后。 这种寻常,本就是最大的不寻常。 他是宁青鱼,无数人目光所致的那片云。 树大必然招风。 此时,就是要铺面而来的第一阵疾风,来的人是三位柏庐弟子,这次相遇也是无意间的巧合,正如三人所说,他们的运气非常不好,刚进棋劫就遇到了实力最强的宁青鱼,注定了他们几人只能成为第一批扑向火花的飞蛾。 好在他们是三个人,要做的事情也较为简单,只要拖住宁青鱼的步伐就行,那怕只是拖住半刻钟。 半刻钟的时间足够很多人做很多事,比如,足够廖平去完成破局。 柏庐之人就像一群有着狂热信念又坚定无比的苦修者,当他们决定做某些事情时,他们不怕付出任何代价,方才与玉川比拼柏庐少年为了不让玉川获胜,甚至不惜于以自毁修行的方式来对战,这或许就是那座日暮下的西山为何一直很少有修者出世,可每次出世能在时代的潮头毅然伫立,在百花争鸣的园中始终不倒的真正原因。 没人愿意招惹这样一群实力强劲的对手,没人敢小觑这样一群执念狂热的狂士。 但他是宁青鱼。 他从未小觑过任何人,因为在他心里,任何人都不值得进入他的眼中。 连看都看不到,又何来小觑?何来对视?何来阻挡自己的步伐? 驻步,回首,宁青鱼向身后望了一眼,目光看似洒向三位对手,却给人一种落在遥远无尽中的感觉,瞳孔并没有任何遇敌战斗时的凝聚,而是散的极开,就像荒野中遍的草根被一场龙卷风袭过。 俩旁雾色瞬间消散,仿佛被卷入茫茫天穹,无数个肉眼可见的小型漩涡在其中不断冒起,将周围灰蒙霜雾吸扯进去,只是刹那间,不断旋转撕扯的霜雾发出了阵阵刺耳急促声,声音带动周围空气,竟让三位柏庐试子隐隐有种空间被分裂崩溃的错觉。 国师大人曾见过那片最神秘诡谲的海,在皇宫后院园的万鲤前扔直言没有看透宁青鱼背后的那片云,人们都知道他很强,却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强,三位柏庐弟子自以为可以拖住他的时间,真到宁青鱼面前时才发现,原来所谓的自以为竟如此可笑。 整个识海就像是风暴的中心,识海中象征识窍的明光在狂暴冲击下不断翻滚黯然,散发于外的识念险些脱离他们的控制,三人齐齐后撤一步,身上黑白双色的试服瞬间被切开无数道蛛网式的裂缝,识念类攻击本应该是无形无影的,宁青鱼却能将识念化为实质,如同刀锋利剑般将三人同时斩落下无数碎布,若不是这里是棋盘世界,不允许出现过重伤亡,三人恐怕已经血肉模糊! 三位柏庐弟子的境界与宁青鱼一样都是叩府上镜,曾在九门秘境中苦修多年,九门秘境无论道法玄妙与功法精深都并不输千山宗,资源相差无几,境界同属一境,这种情况下三位柏庐弟子竟还险些不是宁青鱼的一招之敌。 十指在空中不断结成一个又一个法决,三位柏庐弟子同时施法试图强行压制住身周肆虐旋转的漩涡,不得不说,身为三大世外之地的柏庐,无论道法还是法决都有着独到的地方,三人同时散发出的识念,在空中竟相辅相成,在极短的时间内稳住空气中的气流漩涡,无数衣诀碎絮才得以安稳飘落在地。 随着试袍碎屑飘落,三位柏庐弟子才渐渐缓了一口气,神情复杂的看着对方。 那一身白衣怎会如此强大。 (赶稿的日子不好过啊,有些章节根本来不及修改,前几章甚至出现了串章的重大失误,在此向大家深深鞠躬认错,我会好好修改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寒梅不自在。 宁青鱼淡眉微蹙,眉梢凝的幅度极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俩叶淡如丝絮的眉梢究竟是被风吹动,还是受情绪使然。 他很清楚如果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让眼前三位柏庐弟子消失,这里的打斗只会引来越来越多的人,人越多,自己的麻烦就会越多。 三位柏庐弟子此时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去理会宁青鱼眉间微妙的情绪变化,即便有,可能也不会对比产生什么惧怕担忧,西山下的修者除了极个别几个家伙喜欢特立独行外,大多数都是性格坚韧到坚狠的修者。 四周肆虐的气流漩涡已被三人连手趋之平稳,不像最初般狂暴到似能吞噬一切,但三人很清楚,这种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假象,宁青鱼平日疏远淡漠的如池清渠如片青云,可绝对不是什么无法掀起巨浪的清水渠和只能在天空上随风飘荡的闲云野絮。 他有能力掀起一场淹没一切的惊天骇浪,同样也完全可以将青云覆盖的压城欲摧。 现在就看他们三人能不能撑过下一场巨浪或者巨云,撑到其他各方势力赶到这里,相信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聚集许多来将宁青鱼扯下青天的人。 这里是棋评测最后一关,前面俩关时有些人还能耐心等待下去,到了最后的关头,肯定会有心焦之人,在大家都不知如何破局时,人们还能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旦有人真勘解破局方法,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没人会眼睁睁的看着第一名如此顺利的诞生。 前七的名额是足以踏入南溪书院,大家都是各门派的天才少年,谁甘心退居人后成为第二,第三,更别说那恰在门槛的老七。 个人输赢,宗门荣誉,太多因素让这场棋评测变得复杂。 三位柏庐弟子相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相同的恨毅,无需示意,三人同时眉头皱浓,十指变化更加快速,一道道萤光自识海处喷涌,顺着经脉流淌,最后在十指飞舞间流出,那些看起来缤纷的萤光受手决牵引以一种有规律的频率跳动,围绕外身周一处处看似平缓实则蕴含强大力量的气流漩涡旁,如同一条条丝线般不断掺入到漩涡里。 叩府上镜,识念已经可以化形流于空气中,虽然与宁青鱼生生改变空气质量的强悍能力相比逊色一些,可不得不说,这届参加棋评测的试子们,水平较之以往数十年里要高上整整一个台阶。 想想也释然,毕竟关系着墓山的线索,没有一处势力会在这个时候有所保留,当然,万岭中的那处剑阁除外。 没人能猜透那位以剑入圣的圣人心思到底寄在何处,他以一己之力为万岭庇护出了一片安宁,却在这种有可能颠覆整个大陆的冥王之事上表现十分淡然,淡然到仿佛这位剑中圣者真就认为那怕冥界入侵,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剑而已。 随着丝线越来越多的掺入,气流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缓慢,空中带起的尖锐声鸣渐渐孱弱如蚊嗡,这些丝线仿佛一条条铁锁,能将宁青鱼磅礴的识念力量困在漩涡中。 战局似乎在慢慢陷入平衡,可三位柏庐弟子心中没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这种平衡只是猫与耗子玩耍时的一次心神恍惚,他们还能坚持多久就看宁青鱼何时改变心意。 不知为何,宁青鱼的实力明明远不止如此,可到了这种明显不利的局势他似乎还不打算展露出更多隐藏的力量。 如果这不是自大到狂妄的藏拙,那就是对于其他人的到来,宁青鱼自认已经强大到可以做到不屑一顾的程度,可先前眉梢那抹不喜代表他似乎不愿将战局继续拖下去,不愿意继续拖下去,又不肯以雷霆之势直接结束一切,这种自相矛盾的做法无疑显得有些蹊跷。 不仅是与之对战的三位柏庐弟子感到奇怪,数位已经来到这里的试子也察觉出了事情有些不合常理。 棋盘世界是一个阵法结成的小世界,四大劫是这个独立世界中一个最特殊的空间,这个空间就如同一处四面解严的宫院,高墙围堵,迷雾遮掩下或许不清楚这里到底深几许宽几丈,迷雾散去就会发现,这个空间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辽阔。 棋盘世界只是国师大人与朱砂斋仓促下的一件作品,有无穷潜力但奈何时间太短很多环节无法做到完美。 如今的情况,和散去迷雾其实并无俩异。 一处宫院亮了一盏灯,很短的时间就会引起人们注意力,池塘中洒了鱼饵,最近的鱼儿很快会被引来,最大那几条或许选择会伺机而动,本就为了咬大鱼几口尾鳍背腹的虾蟹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天载难逢的好机会,数息的时间,就有数位来自不同门派的试子来到这里,柏庐,大离王朝。 同样,还有俩位千山宗的弟子。 这些试子身上试服不同,所梳发髻不同,各自脸上神情同样也不同,但相同的是他们都是些无名之人,都怀着一个相同的使命。 无名之人不代表就是实力平庸的碌碌之辈,能走到最后一关的人没一位可以小觑,三位柏庐试子齐手可以让宁青鱼也颇为狼狈,当然这和宁青鱼始终不愿展现真正实力有一定关系,可也不难看出,若被这些人缠上身,结局就会变得很难堪。 他们本来就是各自门派为了牵制对方强者而派来的,要做的事就是让对方强者难堪。 田忌赛马,拼的不是最强者的实力,而是能将实力最强者拉下神坛的那匹劣马。 最强的人是宁青鱼,不管柏庐还是大离王朝,敌对的第一目标不约而同的放在这位煌煌神子身上。 此时进入生死劫的试子有三十余位,柏庐七人,千山宗九人,大离王朝较多,算去张经年,廖平等被各自门派视为种子的十余人不曾露面,还有某位正带着一脸疑惑匆忙而行的山中少年,其他众人都纷纷向这里赶来,如果说众人挤独木桥免不了有落水的人,那此时这些往这里赶来的人就是准备将宁青鱼拉下水的鬼。 树大招风,在棋盘世界里,宁青鱼无疑是那颗最为遮天蔽日的苍天玄木,同样也是最能吸引山风呼啸而来的目标。 不多时,应该到来的人已经聚集。 或许是因为相信宁青鱼的实力,此时本该全员到达的千山宗只有俩位试子来到,其余数位仍不知在何处专心寻找破局方法,俩位千山宗弟子警惕的站在宁青鱼身侧,面带怒意瞪着对面众人。 以多欺少有些不耻,关乎到师门使命和棋评测最后名额,入场前他们或多或少都被门内长辈暗示过,知晓自己这趟前来主要是为了干扰对方的强者,这是不得已的下策,也是唯一可选的上策,所以这些少年纷纷收起心里羞愧,将心神尽数放在场间的宁青鱼身上。 都是行走在大道间的修者,追求的就是一个坚定不移无所羁绊,双方目标很明确,言语上的交锋与质问不再重要,俩位千山宗弟子对视一眼,心中默念口诀,脚步数次轻微移动,散发而出的识念之力围绕在宁青鱼那一身白衣上,白衣无风却受力而随之翩翩舞动,衬得这位立在众人中心的娇子更加如同天外之人。 最初眉梢间的那抹微皱早已疏散,宁青鱼那张面容重新回到淡如山雪般的平静,下颚微抬,宁青鱼目光并没有落在对面众人身上,而是落在上面弥漫的灰蒙蒙的天,瞳孔有些挥散,仿佛有些怅然在其中。 他确实有些怅然,不过更多的是一种可惜,方才停步思索,宁青鱼看似在回忆棋评测的经历,其实也回忆十数年间在千山宗上的过往,问心者问天,通过漫漫人生路宁青鱼很自然的找到了生死劫最后的破局之路,一切仿若水到渠来一般。 他很喜欢这种随心的自然,也由衷感慨于国师大人的智慧,这场棋评测就像一场行走在时间卷轴间的旅程,将那些过去从未注意到的路旁风景重新呈现在了眼前,回首过往直面未来,这种别开生面的考核方式勾起了他很大的兴趣,就像一个自幼生长在万花谷间早已对世上任何花香颜色麻木的孩童,突然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朵瓣,这种新鲜而惊喜的感觉,对于他而言,真的让他很难不想俯下身来闻上一闻。 他在号称道法万种的千山宗内长大,世人不敢妄想的梅园三千叶于他而言就是自家园圃,如果棋评测的最后一关扔脱离不了与道法有关的考验,宁青鱼或许会有些失望,他见过世上最精妙的法文,无需也毋须再多看其它经法一眼,然而这生死劫却和道法深浅,功力玄妙没有任何关系,它考核的是你对本心的选择,对过往的坚守,对大道途中的感悟,这种玄乎于天理之外的事物,怎能不让他想尝试下新鲜? 当他想迈出那步的时候,却被人扯住了衣角,不能立刻做自己想做的事,宁青鱼感到很可惜。 可惜,也就可怒,宁青鱼很想将那些碍眼的家伙统统化为灰烬化为乌有化为泡影,却发现因为某些原因,他不能尽兴施展出自己的真实力量,所以他感到有些怅然。 “原来,自己终究还是不自在的。” 他想起那些雪山孤崖寒梅后庙中的自己,突然轻声自嘲道。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寒池青鱼。 那日,雪峰下,寒池边,他于池边看鱼,鱼是极耐寒的青鱼,水是能彻骨的寒水,青鱼游曳其中,仿若感受不到水中那能将叩府境修者都冻死的冰冷。 那时他还年幼,初入大道未多久,徘徊在通玄境内,寒水的冰冷足够要了他的命,他不敢以手捞取池中青鱼,只能静坐在池边观看,绕是如此,寒意凌冽依旧沁入心脾,他不肯离去,就这般在刺骨的寒冷中看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日主峰掌门在这里寻到他。 掌门寻到他时,寒意已经沁入他的经脉心府中,数段经脉被寒意侵蚀,成了废脉,心府也受损颇为严重,掌门怜其天赋异禀,怒问他为何如此自毁修行?他不语,指着池中那尾青鱼,青鱼游的自在,而他则目光迷惑恍然。 掌门看懂了他的意思,叹息道。 “那里真有什么大自由?” 他不解,问道。 “若不为寻得一份大自由,我辈修者为何要举道问天,那样与凡间泥鳅有何区别?” 掌门不语,良久后才看着被云海遮蔽的灰蒙蒙的天意味深长道。“天地为笼,万物不过空中雀,有些熬成了鹰,鹰能遨游九天,可九天外,何尝不是另一片重复而无趣的天?” 他看着掌门那双浑浊的双眼,从那双眼里仿佛看到了九天外那片重复而无趣的天,突然开始发起抖来。 他觉得很恐惧,很茫然,恐惧到不寒而栗,茫然到不知所措。 他想反驳掌门的话,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认为人于世间,应该要像池中青鱼般自由,不该受所谓的天理拘束,不该被那虚无缥缈的天道束缚,可当一切剥开了表面的那层外衣裸摆在他面前时,他突然发现,这条鱼所谓的自由,不过只是在这摊巴掌大的寒池中罢了。 这是一个笑话,井底之蛙不知天高海深的笑话。 换句话讲,他认为的大自由,难道同样不是他自己所认为的那般自欺欺人? 大道的尽头,依旧不是大自由。 他在大道上行走,那怕图其一生,依旧不可能看到那片大自由,依旧不可能走到道法的尽头。 走不到尽头,还为何要费力行走? 没有真正的自由,一切何尝不是个笑话? 他看着掌门眼里的那片灰蒙蒙的云天,突然觉得自己最神往的追求不过是片飘渺而无形的灰云,看似遮天蔽日,其实只要被风一吹,就会轻飘飘的被打散成丝絮。 于是他冒着被寒水冻死的风险跳入寒池中,亲手毁了那条让他心驰神往的青鱼,然后将自己的名字改为青鱼。 他甘愿成为一条青鱼,也甘愿自困在寒池中,成为一片云,看似自由于天际却又只能一直被风牵动的走。 …………… 十数道来自不同试子的识念在空中成型,受个人所修功法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表象,或炙热如火或凌冽如冰或威严如雷或沉重如钟,场间弥漫的雾气在这些不同气息的强大念力前表现的异常脆弱,如翻腾的岩浆般开始冒出一团又一团粘稠的雾团,温度渐渐升高,闷热感令人有些窒息。 棋盘世界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又是仓促下的作品,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负责监考的考官或许能在生死劫外保护考生安全,一旦入了生死劫,就只能生死有命,那些考官无法进入其中,因为这里的空间界壁根本承受不了监考官们的强大境界,这样会打破生死劫平衡,平衡一旦被打破,就会出现空间裂缝等危险极高的事物。 当初在鼎炉中,沈离一刀斩出的那道出口就是空间裂缝,借着这道空间裂缝,徐自安才得以横跨数千里达到大青山的崖畔。 不得不说,徐自安那次运气极好,当然这与沈离的刻意为之有关,他才能安然无事走出空间裂缝,事实上,任何与空间有关的事物都是绝对危险的,比如说四大禁地就充满了无数的空间裂缝,人如果迷失在其中,只能一辈子被困在另一个虚妄世界里。 无人监管看护,任何侥幸的心理都不能存在,必须要全力以赴才能搏出生路,风险与机会并存,这也意味着在生死劫里发生的一切,外界都无法知晓,许多不便为人知的手段可以尽情用出。 能进入生死劫的试子们,那个没些独特而又强大的手段? 雾团翻滚的似要燃烧,炙热感压抑在俩位千山宗弟子的心头,他们俩人的实力在宗门内不算特别出众,但对于识念类功法研修却非常精深,不然也不会被宗门派来保护宁青鱼,只见俩人识海中散出的识念之力渐渐汇聚在一起,仿若一口山中老钟般围绕在宁青鱼身侧。 方才还翩然的衣诀此时岿然不动,老钟护住了众人的攻击,同样挡住了絮乱气流,不得不说,俩位千山宗弟子对于识念之法的研究确有独特之处,竟能将念力聚成一道坚固紧密的墙,硬生生了抗住十余位来自不同修者的攻击。 千山宗,不愧为世间第一大派,即便当年被那疯子毁去了根基,看似不复当初巅峰可依旧还是有着令人无法小窥的雄厚底蕴。 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山中老钟再如何坚不可摧,也撑不住十数把巨斧的敲击,更何况,那些巨斧不仅有些同样坚硬无比的材质,还有着最为锋利的斧刃。 不多时,微泛质朴的老钟就有大大小小数十道裂口,裂口触目惊心。 场间每一位修者如履薄冰,刀戈剑戟的暗影血光能激起人们心中血性,绵里藏针的胆战心惊却更让人容易发狂,对于识念之力的战斗,任何一点不理智的行为都足以致命。 不仅要时刻承受着来自无处不在的威胁和压力,还要一直让自己保持清醒,就像行走在万丈深渊中锁道,不能有任何过激的念头,也不能消极不愿继续行走。 俩位千山宗弟子耳畔鬓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这是过度激发念力的征兆,俩人齐手撑起的老钟色泽愈发黯淡,钟上的裂缝开始呈蛛网状崩裂,散发出的质朴感消退的几乎不见,不出意外,下一刻老钟就会彻底崩裂。 时间继续流逝,巨斧挥击不断,蹊跷的是钟上裂缝在不断加重,老钟依旧自坐坚稳,仿若风雨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却始终不斜。 一位来自大离某世家的试子看着撞击力度明显下降的攻击,想起入场前家中长辈许下的那份锦绣承诺,心头愈发炽热。 他知道,如果不把握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个偏房出身的庶子是永远不会有机会接触到族内最中心的权力,能考入京都最著名的几座院校确实风光无限,但对于他这种本就出身望族世家的少年而言,学院里能学到秘法道籍族内从不缺少,甚至老祖宗当年叱咤风云时的功法较之大门派的不传之术也毫不逊色,既然如此,他何必费心费力去争夺一个学院的名额,还不如答应朝中某位大人物的意愿。 他知道自己家族这些年一直能在朝廷内顺风顺水全仰仗那位大人物的庇护,若能完成这次任务,进入那位大人物的青睐,日后自己的前程何尝不是一片繁华? 他用余光看了眼身边众位试子,知晓这些少年与他一样来时都被门中长辈承诺了一份康庄大道,所以才甘愿舍弃学校修行的机会来成为拉人如水的鬼。 想到如此,他不由在心中轻蔑的嗤笑一声,既然决定了当这个鬼,就不要再躲躲藏藏掖掖攮攮。 十数位同为叩府中境的修者共同进攻俩位千山宗弟子,那俩位千山宗弟子功法再如何高明,也不可能在明显败落的局面下撑住这么长时间,出现这种局面的原因只有一种,那就是持斧的人减弱了力道,这个力道经过精密的计算,既能保证撑钟之人不会力竭而倒,又能让对方不会抽出精力来做其它事情。 只要将宁青鱼困在这里无法破局,他们的使命就完成了,这种恰好的平衡既不用冒风险,又能完成使命,确实是个俩全齐美的好方法。 世上怎可能会有双全法?这位名叫张闯的世家少年看的很清楚,直到现在宁青鱼的脸上还十分平静冷淡,他隐隐有种错觉,与往日里那些羚羊挂角的渺然气息相比,此刻宁青鱼身上正在发生着许多不一样的变化。 他突然想起曾在雁门太行河中见过的一种名叫锁蛟的异兽,其背上有条条似链锁一般的狰狞凸起,那是它格外强壮的血管,这种异兽喜欢独行,不与其他兽类相争或相见,若有兽类惹怒它,它会爆发出极为强悍的力量,即便是号称万兽之尊的圣龙也不敢轻易招惹。 随之而来的这种凶兽会因背上血管爆裂而死。 宁青鱼此时就像那条锁蛟,正在一点点挣脱背上的狰狞血管,与锁蛟不同的,锁蛟暴怒后会因血管崩裂而亡,宁青鱼解开链锁后,只会让他们这些人死亡。 张闯深深吸了一口气,知道凭这些小伎俩是绝对不会将宁青鱼真困在这里,他不清楚宁青鱼到底存在什么束缚又或者顾虑迟迟不肯出手,可一旦让他挣脱那些束缚又或者打消顾虑,他不觉得自己这十数位试子还有任何成功的希望。 虽然宁青鱼境界也是叩府上镜,他们中有几位同样是叩府上镜,张闯依旧不觉得有任何希望,因为很简单。 对方是宁青鱼。 那个被世人称为生而知之的天眷之人。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他的命,他们的命。 大道如夜行,独行而始终。 每一位于道间行走的修者皆是摸石过河的孩童,也是扶墙探路的盲客,河有几深,路有多远无人知晓,也无人可提前预知,但是却有一种人,他仿若先知,仿若圣明,行走夜间能窥清前途坎坷,穿水过河也可明晓河水规律,这种人,被称为生而知之,也就是所谓的生而圣贤。 困而知之者为狡,好而知之者为勤,勤或能登顶,狡只能抱守山腰,不管那一种都无法做到尽善尽美,好知者再如何勤勉好学也会被山峰所困,穷其一生登上这座山岳之顶,更不要妄想那座峰头的景色。 这就像许多修道者一生只能守一道而修,剑修者只善于剑,器修者只善器,因为他们的天赋或者心神只够修这一种道,根本没有精力或者时间去涉及其他领域。 即便真的肯分出心神去专研其他道法,她们恐怕也没有这样的天赋。 剑修强者或许多少懂些阵符之法,那也绝对只限于手中这把剑之内,至多只知晓一些浅显的例如加持剑身增韧锋利的小阵法,至于一些更精妙的阵法,他们也只能乖乖求阵符师的帮助。 阵符师或许能攥刻出这世上最精妙的符文阵法,却不一定能如水墨大家般绘出一副最宏大的山河图。 事实上,这个世上,越是能某一领域里能做到最顶端的人,在其他领域,可能就越表现的像个白痴。 比如世人皆知剑圣大人剑道通天,能一剑破九穹,一剑改史记,一剑护的万岭周全,依旧改变不了他那手丑的惊人的字体。 这并非是贪多嚼不烂,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天道公平。 天公赋予了人们一样异于常人的天赋,就不会再为他开辟另一扇多出来的窗户。 天理昭彰,众生平等或者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这世上总有些事无法一概俱全,万世以来总会出现一些被天穹疏漏的意外。 他们或许是天理昭昭外的漏网之鱼,又或者是真正被天公眷顾的圣命之子,他们入道,道心仿若天成般畅通无碍,他们识真,十八处识窍自然就会齐开,梅叶真义随手即可拈来,道法真章随阅即可明悟,世间所有阻碍与他而言仿若无物,习剑,剑心剑意天然涌动在尘世间,习文,文章能通神笔翰能如流。 诗词歌画,酿酒煮粥,只要他想,这世上仿佛就没有他不精通的,给他一支笔,他翻手间就能绘出一道无上大符,顺便还能在符纸边角处画出一副栩栩如生的小鸡啄米图,给他一副棋,他就能给你摆出一整谱的繁奥残局,然后再面带不屑的顺手逐个破解开,那怕就是给他一把稻田,他也能在泥潭里插的比任何人都要完美,都要规整。 宁青鱼就是这样天生通万物的人,不过他可不会无聊到顺手画个小鸡啄米图,更不会更农夫闲汉比谁能将秧苗插的更漂亮,他的世界里没有这些俗世间的泥污,千山宗也不允许这样一位天赋之高能媲美初代道门之主的神子去体验这些所谓的民间乐趣。 初代道门之主,就是那位千山下的牧牛童。 当初那位在千山下放牛的小道童就曾被称为生而知之,而后才有了千山宗的万世辉煌,也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大道修行,虽然后人皆说那道童不过是运气极好拾到天石才打开了心智,否则也不会以做到这种如开创新世般的伟行,可不管再如何酸言碎语,不可否认的是那位道童的一生真的就像一位跨越时代而来的先知,无论何事,总是能做到那个时代里人力所不能致的极致。 万年以来,千山宗从未再传出过任何有关生而知之的传闻,直到宁青鱼横空出现,直到宁青鱼亲手杀死那条寒池青鱼后的出现。 …………… 张闯悄悄向后撤了一步,这一步恰好与身旁俩位柏庐试子错开了微许距离,这个距离很巧妙,就像沙漠中一只藏在巨石下的蜥蜴,既能保证风暴袭来时自己能藏在石下躲过一劫,又能保证当石块遮挡不住危险来时自己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没人注意到他这个小细节,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座摇摇欲倾却始终不倒的老钟上,还有立在老钟里那个一身白衣刺眼的道门神子上。 时间不知走到了那里,想来离结束应该已经不远了,到了现在还没有传来任何有关破局成功的消息,说明廖平,张经年等数位实力最强大的种子试子还没有找到破局的方式,或者他们已经找到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解开这道国师大人留下的最后一道难关。 这个消息对于场间这些负责牵制宁青鱼的试子们而言既是好消息,又是一个不好的消息,他们之间所处门派各不相同,如今只是因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暂时走到了一起。 对于柏庐弟子而言,无论是牵扯的是千山宗宁青鱼和大离王朝的天机阁,根本上其实都不过是一样的,只要不是柏庐之人夺得首冠,所有的付出就没有多大的意义。 同样,对于大离王朝亦是如此。 一位辈分稍长的柏庐弟子向身旁同门看了一眼,目光中带着焦急,他不想打破老钟平衡惹怒宁青鱼悍然出手,又不愿将所有力量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僵持上,那位与之对视的同门看懂了他的意思,正欲收回识念悄悄离开寻找其他门派的种子试子进行牵制,却不想这一切恰好被撤到俩人背后的张闯看到,张闯心中暗嘲一声,然后骤然疯狂催动识念之力,化成一道最锋利的巨斧狠狠向老钟撞去。 老钟本就满身疮痍黯淡无光,能一直坚持下去全是因为众人的有意为之,这一撞如同压死大象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眨眼间,只见整座钟体如坠地后瓷瓶般龟裂出无数道错综复杂的裂纹,伴随一阵颤动碎裂成一地。 钟体彻底被破碎,俩位千山宗弟子双目似要崩裂般赤红一片,数滴血泪自眼眶中喷出,俩人能在十数位少年强者的攻击下坚持这么长时间已是极为不易,识窍中的念力已近干枯,甚至其中一人的一处识窍已经因为催发过度而严重损坏,这一撞,无疑是在俩人本就残破不堪的识窍上重重砍上了一刀。 因为是识念类攻击,这一刀并不足以致命只会对精神造成重大损伤,如果不出意外,俩位千山宗弟子即便能清醒过来,至轻也是识窍全毁,从此无法修行,严重者,脑海将会彻底沦陷成一片空白,从此变成只能被人照顾的痴儿。 一位天赋少年就这样推出舞台,场间所有试子心中都升出一阵悲凉。 跃溪试进行到此时,斗法之事虽然一直没有停息,可大家出手都控制着份量,再加上监考官门的跟随,没有发生一件识窍全毁的悲惨事件,这些少年都是各门派的佼佼者,是人类未来的希望,不管是大离还是千山宗,都尽力避免发生太惨重的事项,尽力保护每一位少年强者的安全,四大劫外数十位实力强大的监考官如此,腰间所配护主心神的玉佩也是如此。 因为这里是生死劫内,是一个脱离棋盘世界中的独立小空间,不与外界相通,所以并没有刚才那些可让伤者提前离开的法器也就失了作用,只能等待五刻钟的时间结束,棋盘世界重新打开才行。 老钟破碎,风自然而来,带动几缕凌乱不堪的雾色,将那身白衣遮蔽的若明若暗,地上几滴血迹斑斑。 宁青鱼终于收回看向那片的灰蒙蒙的眼睛,并没有看那俩位昏迷在身旁的同门弟子,而是凝视着那几滴浓稠的血迹,眼神中渐渐被雾色遮掩,然后缓缓飘出一朵云。 他知道自己若不出手,这俩位保护自己的弟子大道之行就会彻底被毁去,但他不想出手救助。 在宁青鱼心中,这就是那俩位少年的命,人,不应该认命吗? 从他们二人以一颗通天丹的代价答应宗门峰主的要求后,这就是俩人要面对的命,命运不可违,大道不可逆。 他不会出手干预别人的命,就像他甘愿成为一条青鱼封在自己命池中。 因为他生而知之,因为他比任何都要看的远,因为他太明白命理二字的重量,所以他也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在命运的沧海面前,谁都不过是一只卑微的蝼蚁,一只无力的蝴蝶。 蝴蝶飞不过沧海,蝼蚁也永远触不到天穹,哪怕他是一只会飞的蝼蚁,一只最特别的蝴蝶。 他缓缓抬眉,眼中的那几滴血迹渐渐淡开,然后,他看向对面众人,那朵荡在眼眸中的云开始倒腾,开始被雾色侵蚀,开始衍化成一场狂风暴雨。 他有他的命,所有人也有所有人的命,如今,他要开始行他命中注定要行走的一程,同样,也要让对方所有人进入那命中注定的一劫。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五,所有人的命。 有雷声至。 惊了雾中的人。 这里是生死劫,是一个与外界完全独立的地方,就如同混沌初开时的天地,本不该有任何来自外界的事物或力量,然而这道剧烈雷声就这般突兀袭来,刺穿所有人的耳膜,也撞击在每一位试子的心中。 每一人不仅仅指宁青鱼对立的十数位少年,而是所有身处在生死劫中的试子。 对生死劫的破局方式逐渐有眉目张经年,被这道如殷雷声惊的险些将好不容易才捋清的思绪混乱一片,恼怒向某处看了一眼,然而雾色弥盖下根本看不清那里的具体局势。 张经年知道宁青鱼在那里,因为即便有雾色遮掩,宁青鱼身上那股浓厚的强者气息也依旧能清晰的传来,入场前他知道有些人为棋评测做了一些无法见光的安排,他从心底里排斥这些阴暗的安排,于是准备前去帮宁青鱼解下围,离人磊落,讲究赢要光明磊落的赢,输也要干干净净的输,他是个典型的离人,不愿意干小人的勾当。 将脑中混乱清理了下,张经年起身向震响发生的方向走去,速度并不是很快,因为他相信凭借宁青鱼的实力完全可以撑过一段时间。 出手帮助对方是离人的品质,可能让对方吃点苦头张经年也很乐意看到,身处不同阵营,有些不关痛痒的麻烦他还是不介意让对方尝试下的。 梅园真叶蕴涵的大道奥义连他师傅赞叹不已,宁青鱼能以少年之龄,生生栽下几近百片梅叶的真义,生而知之的称号,怎么可能是什么徒有虚名。 然后越靠近张经年心里越感觉有些不安,前方传来的气息很明确,宁青鱼在以一敌众,而且还是以一种摧枯拉朽雷霆万钧的方式直接将所有人压在云下! 以一敌众还完胜,张经年承认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来,同为叩府上境修者,实力咋就差距这么大呢? 他突然讪讪意识到自己似乎不用去帮忙了,但此时他已经走到了战场附近。 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张经年苦笑一声,莫名想起了杨颖。 不知道杨颖那小子在何处,是否已经找到了破局的方式?那小子精明聪颖,应该已经知晓如何破局了吧。 ………… 张经年站在战场外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有人很想退,却无法后腿。 廖平看到了那片如铁块般厚重的乌云,看见了乌云翻滚中磅礴暴躁的雷电,以及那场仿若末世般电掣风恶天裂地险般的场面。 他知道自己的识念不及宁青鱼雄厚强大,可身为柏庐大弟子的骄傲让他一直以为即便自己不如对方,也不会相差太远,柏庐藏在西山下一直低调如日暮下的晚霞,多少年过去了,这片晚霞一直占据着整片西面的天空,没有谁能摘下一缕霞光,也没有谁敢来找这片暮云的麻烦。 大离王朝不能,千山宗也不能,甚至当年那位持着桃花剑的师叔还只身一人闯了千山宗六峰,事后也不见千山宗派谁来西山找麻烦。 门派的强大让廖平心里不免有些膨胀,一直觉得柏庐之外天下无强者,自己是柏庐大弟子,首当其冲就应该是天下大弟子。 他似乎忘了,当年那位名叫韩三苏的前辈只身闯入千山宗时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柏庐之人,千山宗无法因为韩三苏与柏庐关系亲近就将怒火迁移到柏庐上,等到韩三苏变相成为柏庐之人时,他已经强大到让千山宗也不得不思考与之交战要付出的代价。 门派强盛会让门内弟子天生带有自信,同样也会让这种自信演变成盲目的骄傲。 廖平就是如此。 但廖平又不是如此。 因为他没有与心傲相匹配的实力。 他的确很强,比绝大数同龄少年都要强,不过少年之龄便半只脚踏入了知乘境的修行让他绝对有能力占据少年强者榜上前几位,前几位终究不是第一位,他没有强到如宁青鱼般可以力压群雄独占潮头的程度。 所以内心深处,廖平一直有一丝不甘与嫉妒。 不甘和嫉妒会让人做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就像此时,他完全可以在宁青鱼被人牵制的时间思考如何破局,但他又无法静下心来去不理会战场变化,廖平害怕事情出现任何意外,所以他很早之前就来到附近偷偷注视着一切,随时准备出手让宁青鱼彻底出局。 那怕是偷袭。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怕他就在这附近,还是做不了任何事情。 那怕是偷袭。 那片遮天盖地的乌云来的竟这么突兀,这么强悍,强悍到他在这种似要将所有人彻底打入炼狱的威势下一丝反抗的念头都不敢产生,狠狠咬下嘴唇,廖平恢复一丝清明,艰难看了眼四周,那十数位场间试子此时就如一只只呆滞麻木的白鹅,双眼空洞的伫立在原地。 这是识海突遭侵蚀后的表现,最猛烈的那种。 只经过寻常伏击战的战马突见万军对垒时天地轰隆的壮阔场景,第一反应会如怯懦的兔子般瑟瑟发抖,这些场间试子此时就是如此,不管是中境还是上镜,只要还在叩府境内,他们就无法脱离体脉本身的限制,他们或许都经历过一些残酷危险的战斗,可那些战斗无论层次还是实力都不会太超过他们能承受的极限,如今宁青鱼的出手已经远超了他们极限。 云青青兮欲雨,宁青鱼不喜寒雨,笼在所有人心头上的黑云只余墨汁一般的压抑与沉重,在这种阴霾笼罩的威压下,声音如鬼泣一般恐怖凄狞,所有试子从心底深处发出一种惶恐失措的无力感。 他不过抬了抬眉,眸中进了些雾色,竟能有如此威势! 如果此时廖平还有勇气,或者还有能力向身旁看去,会发现一个让他更心寒的事情,与他一同在此处观望的同伴眼里虽也有不可思议,可没有任何空洞麻木。 宁青鱼有意将他笼在这片云海中,有意让他感受到这种无法抵抗的威势,有意将他所有的骄傲与自豪深深的踩到脚底。 这怎么可能是叩府境修者能做到的事情! 这种力量连寻常知承下境修者也无法做到! 宁青鱼………难道已经跨过叩府,早已知承? 识真,通玄,叩府,并称为修行下三境,其后则是知承,沧海,启天中三境,廖平身为半只脚踏入到知承境的修者,相对于其他人,更清楚知承境代表了什么。 代表着知天命,代表着承沧海,代表着世外与红尘。 不及知承者,便是阅尽繁华,也不过俗世中的一粒尘埃。 踏入知承者,便是守城一偶,也如星辰般高悬天外。 “尘埃如何能与星辰争辉?叩府怎么可能与知承为敌?” 廖平脸色苍白,呐呐自语,妄想用这句话来掩盖自己已经被破碎不堪的自尊。 ……………… 道心是这世上最坚韧的事物,比剑阁洗剑池中那些万年不屈的名剑还坚韧,同样,道心也是世上是脆弱的事物,一根篱笆,一处围墙就可以轻轻松松将一位修者的道心彻底困住,又或者扎下一根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疤。 对于廖平而言,此时他除了用宁青鱼早已踏入知承境的理由来维护他混乱的道心和自尊,却似乎没有想过,如果宁青鱼真的达到知承境,又怎么可能瞒过国师与天机老人等真正强者的目光?生而知之的神子确实被天公盛眷,围绕着他的那片云也确实深不可测,能遮掩许目光,并不意味着那些强者们真的就什么也看不到。 宁青鱼确实是叩府镜的修者,却又不是标准的叩府境,因为他能在叩府境就做到许多知承境修者才能做到的事,比如识念化实,比如云倾众人。 宁青鱼缓缓敛回目光,敛回自瞳孔处汹涌而出的识念威势,却没有敛去那片压在众人心头的那片阴云,他遥遥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目光穿过天空似要落在某处。 他就这样看了许久,有些不舍,有些可惜,似乎还是不愿放弃那件引起他兴趣的玩具,良久后,他重新看向眼前的这处生死劫,然后缓缓抬起脚,向前方行去。 他的前方是众位围困的试子,更前方是在场外观看的廖平,十数位试子此时依旧呆若木鸡,就像被来自炼狱中的恶魔吞噬了心神一般麻木空洞,他缓缓行走,白衣一角轻轻打在一位试子的身上,那名试子就像一根木桩般直挺挺的向后倒去,他继续行走,经过另一位试子的身旁,那位试子也随即瘫倒在地,他经过一人又一人,每经过一人皆有一人倒地不起,身体与地面接触的声音沉闷压抑,更给这幅画面添了浓厚的诡秘感。 身后的云浓如墨夜般的黑,宁青鱼一身白衣如从炼狱中满载而归的神子或魔君,身旁皆是被斩落的邪魔外道或匍匐信徒,这一副画面让人想起圣子降临图,又或者魔君降世录,不由从心底生出一种朝拜或恐惧感。 他走过所有人,最后来到廖平面前,那张无悲无喜的脸庞没带有任何表情,只是淡如冰淡如雪淡如无物。 无物,眼中没有任何事物。 他唇角微动,语气平静而漠然,如同神君,如同魔王。 “生死劫,生死劫。” “生死,由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那一场棋劫如生死。 灰雾深处出现一道裂缝,如溢满的水潭中突然出现了一处洞口,洞深入地不知多少里,潭水受压尽数涌入,谭内的水草与虾鱼被迫险入其中。 宁青鱼不是知承境,却有着不输于知承境的实力,如廖平推测的那般,单以识念而言,他甚至比一些寻常知承下境的大修者………还要强! 生而知之之人,难道就真的可以无视这世上的规矩? 以劫中雾色为引,以千山宗的秘法相辅之,期间甚至还有一丝来自后庙的天地威势,数种道法相互叠加融合直接让他以无敌的姿态降临场中,将廖平的道心碾压成一片零碎,将十数位少年强者打落成一片狼藉,更将生死劫中本稳定平和的空间秩序………彻底打乱! 生死劫是棋盘世界中的一处小劫,位于棋盘世界中又独立于棋盘世界外,如一副棋盘中的一颗棋子,棋盘能承受住百余颗棋子的交错,棋子却容不下任何多余的力量,不允许任何监考官员们进入就是出于这个考虑,毕竟生死劫的空间界壁只能承受的住叩府境修者的识念强度,如果太强,会直接打破这处小世界的平衡,导致空间崩塌。 空间崩塌,其中所有试子就会随崩塌的空间陷入一片混沌虚无之境中,有幸走出那片虚无之境还好,可一旦走不出,就会彻底迷失在那片遥远漫长的虚空中。 宁青鱼方才一直迟迟不愿真正出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当然,这和棋劫中那些试子们无关,他的眼睛里能容得下一条鱼,一朵云,不会容下任何人的命。 他如云般淡然,也如云般冷漠,在他眼里,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轨迹,所有人不过是沿着早已设定好的命运轨迹走了一遍罢了,他从不会干预任何人的命,也从不在意任何人的命。 他只是不想破坏这处名叫生死劫的地方。 他很喜欢大离国师留在这里的那道选题,关于过去与命运的选题。 他是生而知之,能一眼看清世间很多事的本质,包括道法,包括道理,却从不来没有看清过自己的命途。 他很想做做这道选题,很想看看在被誉为大智者的大离国师和天算之能的天机老人眼里,什么样的答案才算上完美,或者什么样的选择才会脱离命运这个伟大的命题。 但他要先解决一些麻烦。 那些麻烦本身不麻烦,会带来一些更大的麻烦。 比如说,直接毁了这道关于命运的选择题。 …………… 生死劫的平衡被打破,空间裂缝的出现让一切变得飘忽迷离,那条裂缝深邃的令人心悸,如一只要吞噬一切的饕餮巨兽,无需多久,所有踏入生死劫的试子们都会被卷入那片未知的虚无之境里。 事实上,生死劫是国师大人特意为这些少年强者们过寒宫时设计的,弥漫在棋劫中的雾瘴是朱砂斋主以大手段从清风书道中撷取而来,能进入生死劫的这些试子,都是日后要去墓山的少年。 作为四禁中唯一一处神魔大战后的遗址,墓山中极有可能会发现关于冥界的下落,传闻中的大道第九境也极有可能就在墓山中,墓山位于雪域寒宫后,要进入墓山寻找关于冥界的线索,雪域寒宫是唯一的途径,寒宫中幻境无数,没有大毅力或大智慧者很难通过,这世上,无论是大毅力者还是大智慧者,他们之间都有一处共通的地方,那就是……选择。 于千般迷途中选择一条真正的鸿蒙大道,此乃大智慧,于万花迷眼中做到心无旁骛,安守本心,此乃大毅者,对于修者而言,世俗间的繁华并不会成为心念上的诱惑,红尘间的爱恨情仇也很难牵绊他们那颗心执大道的心,境界越高者似乎心智似乎越坚定,越不易被旁物所困,但是即便是一些踏入中三境的大修者,也有极难割舍的选择。 其中最重要也最艰难的,就是关于过去与未来的选择。 时光一逝永不回,那些过去发生的看似也会随时光一同永逝而寻不回,它们之间就如俩条截然相反的线,自某一个名叫现在的起点开始穿行,一处越来越远,一处越来越近,永无瓜葛,似乎永远不会产生什么交集,但事实上,很多时候,过去的,也会在出现未来里。 一次沉重的打击或失利,一段难以忘怀的痛苦回忆,一场刻骨铭心的恩怨因果,这些充满怨恨的东西就如同一颗恶毒的种子或者一根带刺的篱笆,深深扎在道心的最深处,平常时它们会隐藏蛰伏起来不显行踪,在触及时,就会如泛滥的江水般彻底淹没修者的所有心识。 疯魔,不过是一颗被执念根深入骨结出来的恶果。 心障,也不过是一道不愿对过去选择愈合的痕疤。 国师大人看过王朝起起落落,看过人间浮浮沉沉,看过太多天赋极高的天才因为深陷过去的芥蒂荒废自弃,见过许多境界高深的大修者因心魔入体彻底疯魔,他以棋劫的方式助天下试子明悟本心所选,没想到被宁青鱼衍变成了一场人类修行史上,关于未来的浩劫。 除去剑阁,可以说整个天衍大陆最负天资的少年们都在这里。 将这些少年毁去,与将人类的未来毁去有何区别? 这才是真正的生死劫? ………………… 最早发现棋劫异常的不是与朵朵殿下相互逗乐的国师大人,也不是身在天机阁中正翻阅某部无名卷书的天机老人,而是那俩位特意自朱砂斋而来的神符师。 国师大人神谋睿智,可一身修为却如棋道般着实惨不忍睹,他清楚棋盘世界中的格局,不知道里面具体的比试细节,左右无事,国师大人只好与桌上的甜点较力,与沾在白须深处的残渣较力,与身旁同样左右无事的朵朵殿下较力。 或许是心系某位大青山畔的负伞少年,朵朵殿下无意与身旁这位老顽童打趣,她的血脉天赋确实强大且特殊,但真实境界是叩府中境,虽然在这个年龄中以算极为强悍,但若只是叩府中境,的确不足以穿透那些来自清风书道迷雾。 余唯淡淡的看着棋盘世界,明清而平静的眸中看不出太多的情绪,而那只艳红似血的朱雀,则眼眸越来越亮。 朱雀也感受到了那丝空间流动的异常,她在意引起空间崩塌的宁青鱼。 生而知之难道真的就这么强大,可以做到无规而行?她极用力的抿了下红唇,眸中的明亮渐渐被浓厚的战意占据。 突然想起什么,南雀特意回首看了眼余唯,待看到这位自幼相识却从来没有真正看透的清夜司义女似乎并无任何多余的情绪流出,不由有些失望。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失望,这次清夜司逾规参与棋评测,所选的棋子究竟能不能通过生死劫本就是那座槐树下的小院与御花园之间的事,她身为地位独特的桐宫之主,这些朝中的明争暗流于她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或者,她只是不想哪位素衫下的姑娘…………活的如此压抑罢了。 选了棋子入局,对输赢却如此随意,这在旁人看来是坦然无谓,在她看来,只是压抑罢了。 就像那俩只明明盛彩艳人,从不肯真正绽放的荷莲一般。 她们数人感受到了异常,出于不同的原因不会出手,舍大家与许大家这俩位神符师亲自坐镇,她们出手也不一定能起到太多的作用。 符师是世间对阵法,对空间最熟悉的人,更何况,棋盘世界本就是朱砂斋一手设计,俩位符道大家自然无比熟悉。 事实上,早在宁青鱼聚雾成云时,她们已经感受到了棋盘世界传出来的那丝异动,她们很清楚棋盘世界的弊处,也知道己人身上的重则,斋主因故无法亲自前来,她们自然慎重。 未雨绸缪的好处就是不会被突然而至的骤雨冲塌了屋顶,生死劫的空间崩塌让殿中数位符师齐齐站起,姣好的面容上皆显出与寻常娴静温和完全不同严肃,纷纷以最快的速度踏入大殿青砖中,那些青砖是构成棋盘纵横间的主要阵脚,如缠粽的丝线般既能分隔棋阵又能将棋盘世界紧紧束绑,使其更加稳固,轻易不会分裂崩解。 朱砂斋几乎全部为女修,因常年描符绘道的缘故,斋服以素雅静逸的裙衫为主,雾色遮掩下,几位正在全力修补棋盘大阵的符师如片片浓墨山水间的清浅丹青,不时可见某处墨色最深处一道格外清长的光泽露出雾端,那是一道早已绘制好的符箓被打入棋盘大阵中的景象,这一幕看起来极为美丽,给人以无尽韵味。 赵伯昂没有看什么韵味,焦急无比。 作为天道院负责这次棋评测具体事项的教谕,赵伯昂很清楚他要真正负责的人只有宁青鱼一人,宗门悬律峰上下来的那些弟子确实也非常优秀,但与宁青鱼相比无疑要逊色许多,场间所有人都很清楚,能引发棋盘世界异象的人,除了宁青鱼之外不可能再有其他人,如果宁青鱼真的出现任何意外,宗门怪罪下来,他首当其责。 他不怕宗门怪罪,也不惧后庙的怒火,自幼生于千山宗,对宗门有着无比的虔诚与忠诚,不然也不可以胜任天道院副院习这么重要的位置,宁青鱼是宗门复归当年无上荣光的希望,若真在这里出现任何意外,无需宗门问罪,他自己也认为自己万死也难辞。 想到如此,赵伯昂愤而起身,看着国师大人怒斥道。 “这就是你们大离的棋评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那一毫笔墨如九州。 舍清没有理会赵伯昂愤怒的叱责与威胁,她作为世间地位尊贵的几位神符师之一,又有着朱砂斋院修的清贵身份,朱砂斋与天道院并属京都实力最雄厚的几座学院,往日里的交集并不算少,相互之间也都比较清楚对方的脾气或底气。 虽然这届参加棋评测的试子里并没有什么人是她们朱砂斋提前安排好的,但这些少年确实有几位对符器一道有着是非常优秀的天赋,如果能进入朱砂斋,相信用不了多久,必定会为斋中添上许多实力。 符道的传承本就极为挑剔,不然朱砂斋也不会一直是众多学院里人数最少的一所,对于有天赋的少年更要珍惜。 见棋盘世界有异动,数位严守在棋盘大阵外的朱砂斋女修纷纷祭出法决,一道道光线不同的阵法力量源源不断的向棋盘世界中灌去,她们的及时出手让棋盘世界絮乱的空间气息相对于稳定了一些,至少由生死劫内撕开的那条裂缝已经渐渐停止着翻涌,看情景不会影响到整座棋盘大阵的秩序。 然而仅仅稳定棋盘大阵秩序还不够,空间裂缝出现的地方是生死劫,若不能彻底补修好那条空间裂缝,随着世间的推移,整个生死劫中的少年都会被吞噬到其中。 被困在生死劫中的少年不多,却是这届棋评测实力最强的那些人,如果他们被吞噬,后果不堪设想。 唯一庆幸的是,空间裂缝产生虽然很快,但吞噬不是瞬息而成,它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时间极短,或者仅仅只有数息,但好在那怕只有数息,也足够棋盘世界外的人们做许多事情。 毕竟此刻在天南殿内的观礼者,有许多境界高深莫测的世间真正强者。 宁王侯闷呵一声,双目精光四露,那双保养极好的手缓缓伸出,单手向下,一股压迫失足的强者气息将整座天南殿笼罩,殿内光线骤乱,竟出现一种朦胧的迷幻感,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那些混乱的光线不管再如何折射延伸,却没有一束能透殿而出。 将光线束于一殿,就如同将房门紧关,这种做法无法对空间裂缝的修复产生直接用途,但为它设置了一道牢固的关隘,空间裂缝的恐怖在于它之后的那片虚无之境,虚无之境里,空间法则极为絮乱,一步之间可能就会横跨无数的山川河脉,如今宁王侯以大神通将整座大殿封闭,至少能保证陷入虚无之境的那些少年们,如果真的可以走出来,不会莫名出现在某处遥远的荒原又或者冰川里。 当初徐自安能一步从余镇进入大青山畔就是这个道理。 赵伯昂渐渐从愤怒与心痛中回过神来,祭出本命法器,不惜法器摧毁的代价疯狂催动体内真元同宁王侯一起紧束这方空间,老道一生修行,境界早已过了启天上境,可以说是半步入神。 宁王侯是入神境,赵伯昂比他只差一线。 与宁王侯不同,赵伯昂完全不惜体内真元,爆发出的力量甚至让整座天南殿一阵颤动,无数肉眼可见的屏障穿插大殿各处,就像把守雄关的无数兵甲。 其他数位境界高深的教谕见状也纷纷出手,一时间,本显空旷的天南大殿里竟被层层交错的强大法决占据的极为压抑,就连杯中的酒都被敛去了醇厚的琥珀色,只余深沉如秽血般的浓稠。 这些强者们的出手无法改变生死劫内的那条空间裂缝,却极大程度缓解了朱砂斋的压力,舍清向宁王侯投去一丝感谢的目光,斋袖微动,一支粹美秀气的毛笔跃然出现空中,空中本四处凌乱的光线如嗅到腥味的猫纷纷向笔端汇聚,毫尖凝光,渐渐化成一团如同明珠般的圆轮。 这是她的本命法宝,汉青笔,朱砂斋中有名的强大宝器。 笔是好笔,可人们渐渐发现,没有墨。 无墨似乎不以成书,无书似乎不以成符,符道一事马虎不得,极讲究介质顿悟等事情,从来都不存在什么随手拈风风自成符的玄像,即便有,那也是提前书写好的符文。 然而此时只有笔,没有墨,更没有供笔墨挥腾的纸张,无墨无书不成符,舍清即便有能将符道入神的实力似乎无法彻底改变生死劫的空间秩序,正当殿内众人疑惑不解时,一直在舍清身边的另一位神符师许晴微微起身,自斋袖中取出一张见方成正的事物。 宁王侯余光微撇,待看清那事物后眉梢骤然凝起,双目间竟出现一丝惊诧的神情。 那是一副真正的棋盘,其间的每一处方格里都透着古朴温厚的气息,边缘处的一些棱角微微泛白,似乎是持棋盘者经常把玩的缘故,最常落子的中元位能清晰看出微微有着凹陷,非长年入棋对局不能致,棋盘中摆放着数百余棋子,其中黑字较繁,仔细看,会发现与大殿内以青砖为阵基的棋盘世界如出一辙,只不过少了雾瘴相隔所以看上去更清晰。 在棋盘的一角,与生死劫相同的地方,隐隐有一处黑线。 黑线非常细微,就像落在棋盘上的一粒稍大些的灰尘,所以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这里。 如果猜测没错,这条看似微弱不起眼的黑线,应该就是生死劫内被撕开的那条空间裂缝。 “这难道就是阮郎归当年留下的那副棋盘?” 宁王侯将目光那处黑线中收回,凝视着许晴突然幽幽问道。 “不,这是个仿品,是我交给朱砂斋,棋盘大阵就是以这幅棋盘为基阵设计出的。” 回答宁王侯的并不是此时持棋的许晴,而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国师大人。 宁王侯闻言不再言语,而是轻轻嗤笑一声,似乎对国师大人这个说法并不怎么相信。 不仅仅是宁王侯,殿内许多人都不怎么相信国师大人这个有些多余的解释。 宁王侯问的许晴,国师大人抢过话来回答,明显有为其隐瞒的意图,之间如果说没有事情隐瞒谁会相信? 而且一件仿品无论仿制的再精妙,也不可能做到与外物气息完全相通的程度玄妙程度。 棋盘大阵出现空间裂缝,许晴这张棋盘上会显出同样一道缝隙,虽然俩者之间确实有着相仿相生的关系,有些联系无可厚非,但连空间裂缝这种归属阵法之外的事物都能相互印通,明显超过了一件仿品的极限。 能做到这种真正意义上互通,只有俩种可能,一种是这幅棋盘就是阮郎归当年离京时留下的,传奇之人留给世间的传奇之物,有着不迥与寻常法器的神奇在所难免,而另一种,就是仿制者的功力足够精妙,精妙到可以以假乱真欺人欺世甚至欺天的程度。 欺人欺世容易,但这世上,有那位仿制者能够欺天? 就是朱砂斋之主折梅亲自出手也做不到吧。 除非仿制者是阮郎归本人。 问题是他本人需要仿制自己的东西? 明显这是一个很无趣的笑话。 ……………… 这只是个插曲,不管国师大人承不承认棋盘的真假,又或者找出什么蹩脚的理由去搪塞,于殿内大多数人其实并无很大区别,即便那棋盘真是阮郎归之物,留有这位传奇状元郎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大家所修大道不同,不是谁都能做到朝夕入府这般惊世骇俗的事情。 甚至说殿内很多人很希望这幅棋盘就是真物,因为如果是真物,靠着之间互通的关系,修补棋盘大阵里那条空间裂缝就会容易许多。 寒雨将至,修一室青瓦总比补满院宫墙要更轻松且见效。 一道是吞噬一切的空间裂缝,一条是不起眼的小黑点,那种容易不需要思考。 杯中倒影出的酒色与玉柱上反射的光缓缓围绕在笔端的每一条软毫上,笔尖无风自动轻轻摆动,如沁入了一池由酒色与光泽研出的墨池般舒展荡开,不多时,笔墨饱满,整支毛笔如一把蓄意丰满的剑,只待一朝脱鞘,光寒九州。 这里无波澜壮阔的九州,可有一幅同样波谲云诡的棋局。那只笔也无需锋芒毕露,刺穿山河,只需笔酣墨满,巧成一书。 笔在,棋盘为纸,酒光成墨,应该有的事物都以齐全,剩下的就看舍清如何填下这笔。 缓缓伸出一只手做捻笔状,舍清遥遥虚握空中细笔,清美的脸上看似平静,眉梢里却充满了庄重紧张的神色。 肩腕微动,她如过往无数次在阁楼修复斋中那些被损坏残符般,缓缓落下了第一笔。 这一笔落的很轻,可不知是否因为太过缓慢的原因,更给人一种重若千钧的感觉,细若针尖的笔毫隔过星元,跃过棋线,精准的落在那条黑线上,无一点光墨自黑线的缝隙中泄出,更无一处酒色在棋劫的平衡点倾洒,黑线被笔尖覆盖,然后清淡,最后渐渐消失。 看着那条黑线彻底不见于棋盘后,舍清方才长长呼了一口气,敛回细毫,看向殿中众人,眼中疲惫遮掩不住。 “棋盘已经修复,剩下的………只能生死由命了”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那一场大梦如春秋。 因为修补及时,生死劫的空间裂缝没有出现多长时间,就是一笔落墨而已,看起来不会对整个棋评测产生太大影响,所有人都很清楚,既然那条裂缝已经出现,就一定会有被裂缝吞噬进去的人。 摆放在祠堂里的神像被某位顽童用弹弓打下了一块残缺,即便被精良工匠修补完好,残缺也依然存在过,那些曾被打碎的石砾永远回不到神像本身,就像陷入虚无之境的试子们,也不可能随着空间裂缝的修补就能完好无损的出来。 修补的时间很短,可吞噬的时间………更短。 如今各宗门的教谕只希望被吞噬的试子里没有自己门派的弟子,那怕少几位也是万幸的。 整座天南殿都被彻底封锁,陷入虚无之境的试子们如果能走出,不会脱离这座大殿太远,但前提是他们先得能走出来。 他们这些早已踏入中三境的强者都不敢轻言走出的地方,一群不过叩府的少年们怎么可能做到? 时间的流逝如历史的车轮一般滚滚沉重,那道落在日晷刻钟上的阴影仿佛笼在人心头上的梦魇,殿内众人或焦虑或暗窃或无谓或愤怒只能继续等待,等待生死劫被打开才可以知道到底都有那些少年不幸被吞噬到空间裂缝里,好在五刻钟的限制马上就要结束,这一刻也不会揪心太久。 生与死,皆是劫。 幸与不幸,皆是命。 ……………… 徐自安看着眼前这处似幻似真的梦幻世界,不确定先前那一瞬间的恍惚究竟是错觉,还是经历了一场自己无法理解的大梦。 远处的山不似真实的山,因为山间无树,更无峰峦,与其说是一座山,更不如说是一条盘踞在大地边缘失了鳞片的土龙,挥洒在山脉上的那层光幕因为太过单调昏暗,让他无法清晰的辨出究竟是夜幕低垂的暮光,还是霞光初始的晨曦。 远山无树,树间无果,脚下大地也是单调无止境的漫长,除了偶尔出现一小片杂乱的枯草,根本不存在任何多余植物或色彩,徐自安没有去过北方那片荒原,但他相信,即便是那片养育出荒族这种坚毅种族的残酷环境,也一定不会比眼前这方天地更加荒芜。 一切都仿佛是混沌初开的模样,风似乎是停止在世界的另一端,根本无法掀起这里的任何一粒灰尘,又或者在这个静止的世界里,风也是个多余的事物。 徐自安用力看着披在山脉上那层昏暗光幕,直到双眼发涩才发现了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事实。 被山脉遮蔽的那条长长的影子,从始到终都没有移动过哪怕一丝一毫,天边那层昏黄的天空,也从来没有任何色彩上的变化。 这代表了这么长的时间里,时间几乎一直处于停滞的状态! 这种浑浑斜阳疏疏物的诡异感觉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空间似乎也不存在任何替换,遥远大西方那轮缓缓而出朝阳朦胧的很迷惘,一切都是最沉寂也最苍白的昏暗,这个场景让他想起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那片黑夜,不过较之那片诡秘阴森的黑夜,这里要混沌的多,而且永远开不出那朵梦里总是会出现的小白花。 一切就好像是被造物主静止后的一场人间幻想。 徐自安用力跺了跺脚,想通过大地坚硬浑厚来判断这里到底是生死劫中的一个幻境,还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突然看见了随着他脚底的重重落下,周围景色竟然被分离成了一片又一片零碎的碎片。 就像镜子被打破后的景象。 徐自安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有些眼熟,然后那颗少有波动的大心脏狠狠揪了起来。 那时余镇凉亭下,鼎炉中,沈离临死前将他推进光明,再次醒来他昏迷在千里之外的大青山畔,在昏迷之前,徐自安很清楚记得自己曾走过一条光怪陆离的通道,通道中,最多的就是像方才被踩碎的空间碎片。 那时他有沈离,昏迷中也能走出困境,此时他有什么? 他有一把小黄伞。 慌张与恐惧不能解决任何事,常年狩猎的生涯和沈离带来的离奇经历让少年很清楚这个道理,在很短时间内稳定了心神,徐自安想了想,将手中小黄伞撑起,遮住那抹也根本遮不住的昏光,抬腿向山脉的方向走去。 一定是出现了什么意外,不然不可能出现空间裂缝这种东西,他现在很需要找到其他人,不求能一同找到解决如何出去,至少先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竟宁青鱼打破空间平衡的时候,他才进入生死劫不久,主要心神还在探究发生自己身上那些蹊跷上。 初识大道,一步横跨了整整一个大境直入通玄,徐自安不知道这种可以被称为变态的事情在过往修行史上有没有发生过,但他很肯定,自己身旁的人里,一定没有。 恰恰他身旁的那些人,都是些修行界的变态。 沈离无需多说,扰的整个世界不得安宁的家伙用变态称呼都有些不妥,白航天赋之高可冠压整座柏庐,至于朱小雨那个胖子,实力强劲到清夜司都快容不下那厮肥胖的灵魂。 这些人无论放在什么地方,什么时代里,都是可在潮头舞弄的传奇家伙,然而在这样一群人里,他也从未听说过谁跨境而行。 这颠覆了整个大道修行的规矩,也违背整个天理常规的法则。 诚然,对某些自命不凡的人来说,规矩与法则就是用来打破的,但有些法规是不可以被践踏,甚至连亵渎都不行。 因为那代表着平衡。 除非他和宁青鱼一样也是生而知之的神子,可以做到无规而行。 问题是,那有数十年苦修不蹉依旧迟迟入不了大道门槛的神子? 如果这些都不是,那所有的神奇或蹊跷只有一个原因。 那块冥石。 想着如此,徐自安一边撑伞继续向山脉走去,一边轻轻散发识念开始内视心府。 识海中那轮明月依旧圆润明晰,透着磅礴无暇的柔光,每一缕月光就是一道识念,识念缓缓渗入体脉中,最后来到心府间,冥石就在哪里,沉默深邃神秘而坚硬。 徐自安看着心间的冥石,冥石也仿佛看着心外的他,圆月照在中天,如面天镜,将那冥石的沉默与少年的执着照出俩段剪影。 剪影的一侧是幽黑如无尽的深渊,另一侧是干净无穷的天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直到徐自安想起一个很尴尬的事情,他才将识念从心府中收回,抬头看了看前方还遥不可及的山脉,少年一边揉着略微酸胀的腿,一边在心中窘迫且懊恼自语道。 “还真他娘的是走习惯了。” ……………… 生死劫被打破,陷入这里的除了不知有那些的试子,还有那些弥漫在棋劫中的雾瘴,好在这里的天地足够辽阔,本就卷入无几的雾瘴在这里根本无法聚集成势,只能化成一缕又一缕的薄烟游荡,烟缈无形,连光幕都难遮掩,更别提影响试子们的识念之力。 少了雾瘴干扰的识念可以飘很远,就像挣脱束缚的羽翼,振翅间不能游至千里外,一定比俩条腿要行的快,而且一定比用俩条腿来行走轻松的多,识念不仅仅可以伤人控器,也可以寻路探秘,徐自安入道算下来不过数个时辰,一时间还真没有很好适应这种改变。 凝神调动心意,识念透体而出,柔若绒毛软如挥毫的向外缓缓散发,穿过静止的空气行过混沌的土灰,不知是否因为周围太过空旷的缘故,还是有小黄伞相辅,徐自安感觉识海中有种难言快意,仿佛在这个虚无空间里自己的识念之力才得到了真正的释放。 他看见了不远处的一片水洼,洼中积水已经干涸,积水留下的痕迹通过识念清晰映在少年脑海里,徐自安本想逗留一番,好好感受下这种玄妙力量乐趣,想着现在不是放松的时刻,赶紧敛心凝神继续向前方寻去。 其实徐自安倒是错过了一个感悟识念最佳的机会,虚无之境的空间虽静止易碎,同样也干净至极,识念之力在这里可以做到真正意义的随心所欲,因为不会受到真实世界里那些浑浊的气息干扰。 在这里,时间流逝的速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外界世人们需要争分夺秒的时间,在这里就是一件奢侈到无所谓的事物,他们在这里度过的一场春秋,算下来也就是是真实世界里的一场大梦而已。 有充裕的时间来冥想修行,有绝对干净静止的空间来感悟历练,如果不是这里是处与世隔绝的死境,极有可能一生都无法脱困,这里还真可以说是无数修行向往神驰的修行圣地。 徐自安不知道这些,当然知道了也不觉得就应该有什么因祸得福的庆幸,一辈子走不出的圣地还算的上圣地?顶多只能算是一间摆满了糖果的禁狱。 相对于大道上风景,他还是更喜欢自己那碗………放满了世俗味的葱花面。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那一碗面条大如山。 你看那面又长又劲又加了葱花和蛋,你看这念力又柔又细又添了些快意,怪不得修行强者们喜欢飞剑飞器飞自己,能飞起来的东西……果然比走的要快许多啊。 识念穿过那方水洼后,并未多久,徐自安就感受到了一丝回馈,那丝回馈所带的气息并不如何凌冽盛人,充满了深深委屈与疲惫,似乎刚从某种难以启齿的困境中逃出,只是会是谁呢? 想了想,徐自安起身向对方走去。 不管是谁,总是要先见上一面,这里不是生死劫,大家也不再是需要比生比死比输赢的试子们,齐手共力度过难关走出这处困境,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 “我记得你。” 不知是云裳楼的那次见面过程跌宕起伏的让人很难忘记,还是君翁客栈上那一碗面汤味道的实在太过香浓让人总是怀念,满身泥泞的张经年停下脚步,看了眼身旁的徐自安,然后将耷拉在额头的几缕发绺拨到一旁,发绺沾泥变得异常调皮,虽被拨到一旁泥水还是顺着鼻梁顽固流下。 “我不过就是想去看看需不需要我帮忙,这是好心吧,怎么就莫名其妙的也被卷了进来,他们找宁青鱼麻烦,我想帮忙也是错,有王法吗?” 张经年狠狠吐了一口带着泥水的唾液,继续愤愤道。 “再说落那儿不行,非得就落在一大片泥潭里,你是不知道那泥潭有多大多深多难粘稠,就跟你那碗面条一样,我废了半天劲才他娘的爬了出来。” 徐自安心想你掉进泥潭里关我的葱花面什么事?再说我那天在客栈里给你盛的是一碗面汤,可不稠啊。 张经年没看见徐自安神情,用力踹了脚身旁的石块,石块随即向山坳下滚动,带来的震动竟打碎了一路的空间镜片,看着山坳间零碎不堪的景象,张经年烦躁挥了挥手,不想没将烦闷甩掉,倒是将袖口处未干的几块泥巴甩出去老远。 “好吧,我承认当时我也存在那么一丢丢看热闹的心,但那可是宁青鱼啊,连我师傅和庄老儿都看不透深浅的什么天之神子,无规之人,我去帮他们打探下敌情也情有可原不是?而且我本来真的就是为了帮忙啊。” 徐自安听着对方言语中那股挥不去的委屈劲,张了张口想宽慰几句,可突然一想你好歹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这连到底发生什么事都不清楚的岂不是更冤?只好轻咳几声准备掩饰尴尬,那晓得张经年这时突然扭过来头,看着徐自安好奇打碎少年的尴尬。 “对了,你怎么进来的?” 我怎么进来的?我怎么知道我怎么进来的?你们这些公子才子浪子神子们打来打去,又是左手打开了天,又是右手倾覆了云的,我不过刚进生死劫刚入大道路的一凡夫俗子,天晓得那空间裂缝为何就会把我也卷了进来。 你说你怨?像我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算什么? 抱怨归抱怨,该说的还是应该讲清楚,张经年是他在这处困境第一个遇上的人,同样也是这届棋评测里为数不多相识的人,徐自安对这个性情疏阔洒脱的天机之子观感向来不错,对方曾在云裳楼里帮他解了围,虽然更多是因为白航关系,也曾一同喝过面汤,虽然也是因为白航的原因,多次相见多次好感,他没有留太多戒备的理由。 “那就奇怪了。” 张经年寻了处水池将脸上泥泞洗去,如铁剑般的峨眉恢复了些往日光彩,挑了挑总算干净的眉梢,张经年思索片刻,继续说道。 “按照你说的,空间裂缝出现的时候你才入生死劫未多久,距离应该还很远,这种情况时不会被牵扯到的,毕竟空间裂缝只是一道门槛,一处漩涡,它没有什么主动选择的意识,吞噬的顺序也是由近向远延伸开来,如果连你这种刚入棋劫的人都能被卷了进来,那只有俩种可能。” 张经年微微一顿,神情严肃道。 “一种是这届进入生死劫的试子们全部都陷入了这里,当时我离宁青鱼很近,看的很清楚,空间裂缝存在的时间非常短,这么短的时间内是不可能将所有人都吞噬进去的。” “另一种,就是你身上有某种吸引了空间裂缝主动选择你的东西。” 徐自安一时愕然,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中的小黄伞,心想难不成是它?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那块冥石。 张经年看见了徐自安目光所去的方向,随之同样将目光落在小黄伞间,破旧的小黄伞看起来并无什么特殊,唯一特殊的地方就是实在太破旧了,破旧到令人很难不产生其他想法。 棋评测禁止刀剑符兵等有杀伤力的器具入场,不禁止试子们携带一些护身法器和较有个人意义的物品,比如说门中长辈在庙寺等地所祈求的福愿或者长久陪伴的佩饰等物,问题是在这种极为重要的场合里,很少真有试子们会带那些琐物,一来确实无法用上,二来在身边也是累赘,所以即便带也是带着比较轻便易携的小物品。 这样一把破旧得根本寻不到任何用处的伞,除了有某些不为人知隐藏极深的力量,怎么可能会有人视若珍宝的一直携带? 张经年自小在天机阁中长大,很清楚一个道理,天下宝物不能看外表,如徐自安手里这把小黄伞,越看似寻常越不寻常。 他想起云裳楼里初次遇到对方的那一幕,突然发现了一个当时被他忽略的细节,当时对方根本没有修行,却能不借助任何外物化解掉朱雀的攻击,那个美艳的疯女人多强大也多骄纵张经年很清楚,连他都不愿面对的人,连他都无法轻易应对的攻击,一个未曾修行的普通少年怎么可能一点事情也没有? 摇了摇头,张经年将目光从破伞间敛回,强行忍住以识念打探对方秘密的念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愿人知的秘密,他不是那种喜欢窥人心事的小人,对方是不会修行,自己即便以识念偷偷打探下那把小黄伞的蹊跷,对方也感受不到,但这不是自己欺人无知的理由,身为一位坦荡大离子民,张经年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做出这种小人行径。 然而就在这时,张经年猛然意识到另一件另他震惊无比的事情。 对方不会修行,那方才与自己交馈的那股识念是谁的? 对方不会修行,怎么可能解开壁垒探过棋道然后一路行至生死劫? 对方不会修行? 放屁啊,对方怎么可能修行? 对方不仅会修行,识念还一定极为雄厚,不然怎么可能走到这里。 “你…………什么时候识的真?不,通的玄。” 张经年艰难咽了下恰在喉咙间的那口干燥,用微微颤抖的声音看着徐自安惊诧问道。 徐自安很感谢对方刚才没有动念打探自己的秘密,本想将自己入道的时间尽可能拉长,至少不会让人感觉不可思议那种,犹豫片刻,少年还是决定应该真诚告诉对方比较合适。 “解山的时候。” 张经年这次没再次咽下口水缓解喉咙里的干燥,而是伸出手来用力的扇摆试图挥散掉胸口的那口火辣,绝对静止的虚无之境里根本扇不出风,张经年无力放下手来,惊颤着问道。 “是………那座山?” 徐自安回想着棋评测里的经历,心想自己莫非错了什么山?想了良久没发现除了最初碰上的那方如四方壁垒般的大山外,棋盘世界还有什么山阻挡在面前,于是很确定的认真回道。 “是那座山。” 张经年默然,低头看着脚下这座虚无之境里单调而漫长的山脉,一阵无言。 那座山离这座山之间不过数个时辰,你不过从那座山走到了这座山,就跨过了识真进入通玄,难道………王朝内又要出来一个朝夕入道的强者了吗? 阮郎归当年朝夕入道也是步入了中年,前半生的日夜积累才有了这种厚积厚发的壮举,你不过一十多岁得青稚少年,即便分秒不休的冥想苦修,也不可能积累出如此厚重的识念,张经年看的很清楚,此时徐自安身体里只有念力,还没有一丝真元流动的痕迹,这一定是时间仓促还没来得及将天地之力转化成真元。 想着最后见对方的那一幕,君翁客栈里的面汤和白航那句灵感迸发的老张,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张经年也不免一时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将试袍间一块干泥巴扣下来捏成粉末,张经年极力抿了下嘴角,带着深深感慨说道。 “如果你说从君翁客栈那次喝面汤之后开始修行,之间时间虽短也有数日,我心里也能承受的住,可这根本没有面汤,就是看见了一座山,你这少年,怎么就突然翻过了山?” 徐自安想着那些面条与山,识真通玄,良久后看着张经年很认真的回道。 “可能是因为面条是面条,山………是山。”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章,劫中而来,劫中而去。 面条再宽还是面条,成不了山,那碗面条若真大如山,恐怕那面条也不是一碗正经的面条,徐自安想了想,觉得自己虽不算一位正经的人,但也没有如某人一样不正经到人神共愤的程度。 识海升出一轮明月怪我咯?甫一修行入了通玄怪我咯?心有冥石石有花开怪我咯?这些离奇古怪的事物要来,我能有什么方法? 这确实没什么好的方法,就像你想要正经的活,这世上不正经的它就是有这么多。 还好少年没忘记春风凉亭树下伞间的那本旧书,还好少年没和沈离一样学会与这个世道同流合污。 …………… 远方暮色依旧昏黄暗沉,少了日落日升参照,时间的小尾巴变得异常难以琢寻,它藏在褐色大地上藏在干枯荒草中藏在一成不变的景色里,你越想捕捉到它,它就将那条调皮小尾巴藏的越深。 无法知晓时间的具体流逝,俩位少年只得一直盲目继续往前走,继续走下去不会看见新的风景,前方的路与风景却依然如旧,风景可以如旧,人不能随旧景渐渐变成这处虚境中的旧人。 他们要出去,不是同风景一起变老。 不知是不想被张经年太过注意,还是旧伞与旧景的画面总容易让人觉得太悲凉,徐自安没有撑伞而行,而是寻了些破布条将伞包裹斜负在肩上,清秀的眉梢配着寒酸旧伞,倒颇有行走在风雨人生路上的书生模样。 张经年在身旁,徐自安不便继续探索自己身体里出现的那些异常,该问该答的事情说完,俩位算来其实并不特别熟悉的少年似乎也就无话可说,好在张经年很健谈,一路行来,即便徐自安很少开口也从未冷过场。 “你知道虚无之境为什么被称为虚无之境而不是幻境或困境?” 不知走了多久,张经年将话题由朝中某位官员的糗闻趣事突然转回眼前的困境,看着徐自安问道。 徐自安微微一愣,心想你这是在问我还是在自顾自的说绕口? 看了看四周单调的很容易让人腻烦的景色,徐自安下意识回道。 “因为它很空虚无聊?” “这个回答………” 似乎没想到徐自安会这么回答,张经年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慢慢说道。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答案。” 徐自安尴尬绕了绕头,心想这回答确实有点不怎么走心。 “虚无之境,意在虚无。” 张经年没看少年窘态,伸出手来遥遥指向蔓延山脉中某处高点,眼帘微微眯起,神情严肃继续道。 “前几日,就在棋评测开启之前,我家老爷子有一次在我们三人面前说过,世人修道,看似是逆天而行,其实不过还是顺应天意,天要我们明悟真元本心,所以才会有印有天地本元气息的神石降世,不然世人怎么会从茫茫天地间发现第一缕飘忽真元?又怎么会在身体内寻出识窍体脉心府之类修行途径?” 徐自安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 “我辈修者穷其一生,修至最后是要脱离俩种天地法则的约束,一为空间,二为时间,长生不老是来自于时间的约束,心随意行瞬息万里则是来自空间的约束,可问题是,据我所知,即便强如当年的道门之主和那位疯子,也没有真正意义上脱离这俩样天地法则的束缚,由此可见,空间与时间,才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与之抗拒。” 顿了一顿,张经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严肃道。 “这里的我,指的是我师傅,这些话,也是我师傅的原话,在这些话最后,老爷子还莫名说了一句当时让我很费劲的话,混乱的时间,无序的空间下只会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什么也没有。” 或许是为了加重这句话的份量,或许是怀有某种猜测,张经年在说完这些意味深长的话后沉默起来,目光随手指一同落在那处山丘上的高点,眼神灼灼,不知在想什么。 天机老人有窥天之能,圣算无双,或许是他于冥冥中看到了这场劫数,又或许这只是一次无意间对弟子的教诲,但天机老人既然说什么都没有………那么,这里就应该什么都没有。 徐自安没有为天机老人的圣算先知而惊诧敬叹,因为他突然想起当时从鼎中踏出的那一步。 那一步,他看见了光明万丈,看见了无数凌乱破碎的空间镜片,看见了如万花筒般光怪陆离的迷幻景象,却从未真正意义上的看见过任何一座山,一颗枯草,一方池谭,如果他曾经在鼎中走出的那一步是空间裂缝之后的真正虚无之境,那眼前这方静止的却有山川枯草大地的世界是什么? 一处未知的幻境?或者一处新的秘境? 徐自安不觉得有这些可能,因为幻境不会这般真实,秘境也不应该以空间裂缝为开启的钥匙。 这里本该是什么也没有,为何会有山?有路?有沉沉的暮光还有干涸的池塘? 徐自安随张经年的目光一同遥遥望着那座凸起的山丘,突然对那些绵延而又圆润的形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 本该虚无一片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为何会有山?因为棋盘世界里有方如壁垒心障的山。 为何会有路?因为棋盘世界里有数条交错仟佰的路。 为何会有沉沉的暮光?因为棋盘世界中从来不缺少遮蔽光线灿辉的雾色。 如果仔细看,那些蔓延凸起的山丘,难道不就是棋盘世界中一颗颗紧密相邻的旗子?那处隐在暮光下最高的一点,难道不和生死劫的方位完全一致吗? “这里不是真正的虚无之境,这里有太多太多棋盘世界的影子,换句话讲,这里………是被人修改或限制后的虚无之境。” 被人修改的虚无之境还算真正虚无之境吗?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太长时间,张经年很快给出了答案。 “肯定不算。” “外边的人能对这里加以修改或限制,身在里面的我们也一定有方法找到那条由死向生的狭径。” 良久后,张经年敛回远眺的目光,用笃定的语气认真说道。 徐自安蹙眉,很快明白了张经年的意思,眼神中有一些恍惚,因为他想起沈离当年曾在老椅摇晃中数次喃喃过的一句话。 “所有的空间,都是相通的。” 当时他年幼,连蒲城集市上那本简劣的识真道籍还读不出真义,对这种明显直至天地本质的深语更理不清头绪,如今虽还在大道门槛间徘徊,可不得不承认,以经历和见识而言,徐自安不可谓不多识丰富。 空间是相通的,从种种迹象中表明这里与棋盘世界是相通的,他们当初是生死劫中而来,要出去的话,只能从生死劫中离开。 这里没有青雾弥漫的生死劫,有一处与暮光迷蒙下的山丘,这里不是道法自然的棋盘世界,但与棋盘世界隐隐相通。 相通,才能找到来时的路。 “我们要去那里。” 张经年掀起试袍一侧,迈开腿用力向前行了一步,然后他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般停下脚步,脸庞微侧看了眼身后的徐自安,指着前方山脉峰顶意味不明的深深说道。 “对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廖平应该也在那里。” …………… 不得不承认,作为常伴天机圣人身侧的张经年,无论是识谋还是见历皆在王朝内首屈一指,不提天机老人是否真的曾于亭台楼阁中看到了这场意外与劫数,仅仅凭借几句话,就能将事情推断的与现实中相差无几。 空间裂缝将启之际,殿中数位强者就齐手提前将整座天南殿封死,一是为防止陷入困境的试子们迷失太远,二则是强制性的将空间拘成一方,这些动辄启天甚至入神境的巅峰强者们齐手,虽不至于彻底改变虚无之境里的混乱与无序,却可以将虚无之境的界壁限制在一方之内,神符师舍清最后凝光成墨的那一点睛之笔更是让棋盘世界中的规则渗入到了这里。 这里值得是虚无之境。 朱砂斋中拿出的那副棋盘究竟是仿品还是真器恐怕只有国师大人自己知道,不可否认的是那棋盘上的确印有阮郎归当年留下的玄妙气息,这抹气息无疑是连接大阵与虚无之境的一个很重要的枢纽。 那青楼状元郎当年何其惊才艳艳,最后一去遥远北荒冥海而不复归让人由衷可惜,所留之物怎可能没有神圣之处?堕境后的沈离尚能在空间裂缝里助徐自安一步临至大青山畔,何况境界奇遇完全不输他的传奇之人阮郎归? 他不是圣人,留下的那张棋盘不是什么圣人之物,圣物榜上却一直有它的一席之地。 排名第七。 与后面承载着无上道法的启示藏相比,也就一个名次的距离。 数位强者齐手,一道神笔天成,再加上那张留有阮郎归气息的神圣棋盘,即便空间法则是世间最难以掌控的力量,种种强大手段也足以改变一些外在的秩序。 改变一些,就足以改变全部。 因为这里……依旧还是一张棋盘。 张经年能推测出这些事情,他相信其他试子也可以,比如说与徐自安有过一段怨仇的廖平。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何安下。 只是何安下不是靠推测想出的,他是本来就清楚。 清楚这里不过其实就一棋盘而已。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拳头才是这个世界的真谛。 空间裂缝究竟吞噬了几人张经年不清楚,他知道有三人一定在这里,因为他那时正向宁青鱼的方向走去,看见了廖平与宁青鱼相对而立的场景。 当时有雾色遮掩,他没有看清廖平脸上惶惶无措的表情,不然他一定会为自己曾犹豫了些时间感到可惜。 柏庐的人太过低调,低调到会让人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觉,当柏庐之人真正盯上一个人的时候,这些坚毅隐忍的家伙绝对会以一种认真到令人齿冷的狂热态度注意着你,然后以另一种认真到让人害怕的狠厉方式狠狠的咬上去。 比如说争棋位时与玉川对决的那位柏庐弟子。 毅然选择自毁也要玉石共焚,这种态度让人感到心栗。 从某些方面来讲,西山下的柏庐就如同皇城阴影下的那座清夜司,同样如毒蛇般危险,同样如火焰般狂热。 也同样如黑夜般神秘。 云裳楼中那一幕他记得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搬出老爷子名分,廖平绝对会当场杀死还未修行徐自安。 修者嘛,与俗世之人争个什么劲儿,更何况人家说的是实话,大家都不是东西,你长的也确实没人白航漂亮。 暴躁,易怒,狭溢冷漠,这些是他对廖平的观感,又恰是他最不喜的性情。 当然,也有些人让他的观感较为欢喜,比如还被某些小麻烦折腾着的白航,还有………可能会成为另外一些人烦的韩三苏。 徐自安沉默片刻,然后笑了笑,笑容平淡而随意,抬头看了眼张经年,轻声说道。 “正好,我也有事情要找他。” ……………… 浪子游侠得罪帮派大佬,某一日恰经那大佬领地,身周好心人劝阻“别往前行,那恶徒正寻着你呢。”游侠闻言豪气大笑一声,痛饮三大壶烈酒。“莫说他寻我,我还正寻着他哩。” 不提最后是那游侠一人挑翻了整座虎山,还是那大佬率众干小弟把游侠砍成了十八截,至少在那声大笑与烈酒里,江湖豪情与侠气淋漓尽显,然徐自安不是江湖子女,他的豪情与侠气也无需用什么多余的方式刻意表现出来。 他笑的很随意,因为他觉得这本来就是一件随意到根本不值得放心上的事儿,虽然他至今不过一个刚入大道门槛的登门者,与廖平相比差距甚大,但与沈离待的时间久了,跨境的战斗做多了,有些神经有些事儿………难免觉得就不怎么新鲜。 他打不过廖平,并不代表他就觉得自己有必要惧怕对方,面对千山掌鼎人时他尚有勇气悍然出刀,何谈廖平? 而且他也确实有事情要问对方。 你………到底把白公子弄那去了? 晨辉与暮阳的轮回下才有一日的刻度,这里没有参照物,很难推断出到底过了多长时间,张经年揉了揉发酸的腿,望着前方感觉还很遥远的高丘,抱怨道。 “这样走也不是法子。” “那能怎么办?莫非你要飞过山和大地?”正在以识念感受周围空气的徐自安停步脚步,笑声回答道。 “我倒是想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问题是我怕这儿脆弱的空间承受不住飞行时带出的真元波动。” 张经年没好气回头看了眼徐自安,待看到少年依旧如只勤劳的蚂蚁般努力伸着触角感受天地间的真元力量,不由笑了几声说道。 “你这样是感受不到真元的,这儿不是外界那方生机充沛的天地,能积存下来的真元数量很稀薄,即便是我只能感受到极细微的一丝,你还是先放弃这个念头吧,如果我没猜错,你的识念其实比寻常修者要雄厚,初入大道便直入通玄,这样的跨境或许听起来很撼人心神,根基一定不会太稳定,趁这段时间你先将识海中的架框稳固成型,以后出去了,再感悟天地真元也会方便些。” 张经年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想着这一路少年勤勉到苛刻的修行方式,好心劝道。 他说的极在常理,每一个修者在大道上前行时都会留下许多艰辛脚印,如徐自安这般根本没有某一境上留过脚印直接翻越而过的,相对于来说以后一定也会陷入根基不稳的难境,固识通玄,脑中识海还未曾坚固,识窍还不够稳定,如劣质木基般风吹即倒,一味只追求真元力量能走多远? 徐自安用的方式也实在太拼命了点,行走时感悟,驻步时感悟,听他说话时也在感悟,张经年很怀疑如果不是这一路走的急,少年会不会在睡觉也在修行感悟。 温固而求新,这般不计代价的往前走,只会加剧根基倒塌崩裂的过程。 徐自安用感谢的目光朝张经年点了点头,示意对方不需要担心自己,不再言语。 张经年不知道的是,徐自安识海中根本没有识窍,根本没有那些支撑万丈高楼需要的木基框架,只有一轮浑然天成的明月,星辰或能被云雾泯去光辉,木架或许有虫噬风侵,明月皓皓,怎么可能会外物掩去辉光,怎可能分崩离析? 这些秘密他无法给张经年说,虽然对方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他的师傅毕竟是天机老人,徐自安不清楚沈离身后到底会牵扯到京都里的谁,他只能选择谁也不信。 这段时日,徐自安心中一直有种不详的预感,离高丘越近这种预感越清晰,身为余镇最优秀的打猎人,徐自安对危险的意识与预感向来十分准确,这种预感可能来自人,例如廖平,例如其他同样陷入虚境中的试子,或许来自某些物,例如那始终不清楚具体模样的高丘,不管那一种,他都必须要让自己尽量更强大些,毕竟……… 他手里没有刀。 没有旧书。 更没有某位大叔。 没有刀,意味着他无法施展出那套刀法,能依赖的最强大的手段不复存在,青芒刀意能让他面对通玄上境修者不惧,如今没有刀怎么办? 挥手拈风化为刀?取叶便为箭?这种画面太美,在这如画般易碎的空间里很难实现。 如果可以凝聚真元入风成刀,那倒未尝不能用出那抹刀意。 不过他现在只有识念,还没来的及转成成真元,更别想将真元凝聚成刀。 敌寇来时才发现城中无兵?试卷入手才知晓胸无点墨?徐自安不想成为败城下的俘虏,考场上无所事事的学生,所以才会有些着急,刀不在手,天下还真不归他所有,能提前感悟到一丝真元化为己用,就多了一份迎敌的手段和底气。 似乎遗忘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张经年说连自己都很难自这处虚境中撷取到足够的真元力量,与张经年境界相仿的廖平又或者其他修者们,能调为己用的真元也一定极为稀少。 没有真元支撑,再绚烂的道法也是镜花水月,修者强大无外乎可御法杀敌千里之外,大家都不能施展法决时,那只能拼谁的刀更快一些。 没有刀怎么办? 那就看谁的拳头更硬。 (晚上还有一章。)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这不严重。 徐自安的拳头不大,常年练刀砍柴切葱花有些糙,手掌上的茧子不知是刀炳的杰作,还是柴房里油烟的熏陶,用力握紧时有些消瘦,看起来略微秀气,可畏山深处那些被吃掉的熊们知道这双秀气的手可不仅仅只会洗衣做饭。 棕熊们的拳头很大,很有力量,可以开石断树,不过一定没有徐自安硬,所以被放在火架上熏烤放在嘴里等下肚的是它们,而不是徐自安。 拳头,才是这个世界最简单直白的是非观。 张经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心想什么时候这个世界变得如此粗暴蛮横。 路再远,总有走完的时候,那座高丘由遥不可及渐渐变成触手可及,很奇怪的是这一路行来徐自安和张经年没有碰到其他任何试子,撒出去的识念如洒出去的网,只捞了一池没用的水草。 “难道是我们猜错了?” 行到高丘边缘处的某条曲折小径时,张经年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已经露出整个轮廓的高丘,狐疑说道。 徐自安也停下脚步,目光从暮色苍茫的山影轮廓中收回,渐渐凝向脚下一颗正在努力挺直根茎的新草,认真道。 “我们没猜错,只是来晚了。” 无风的虚境中枝条不会被吹断,新草不会被拂歪,这草以歪,说明曾被人踩过,或无意,或有意。 单调荒芜的大地上从没有见过任何多余的颜色,这里有新绿,说明与其他地方相比,这里很特殊。 特殊,就是生机。 再次行走,俩位少年将速度放慢了些,生机往往伴随着险境,险境里,步步为营更为合适。 路边点点新绿渐渐被成群的盎然代替,不时能在绿茵深处看见几朵烂漫的小花朵,径旁有数颗老树枝叶森茂,遮住暮色带来片片萌荫,徐自安寻了根较粗的树枝充当竹杖,张经年则负手前行,并不在意脚下山路蜿蜒难行。 乱花能迷人眼迷不了采花人的手,浅草能没马蹄掩不住马儿行过的痕迹,越往前走,之前发现的那道脚印越清晰,脚印主人走的很随意,如个玩童一般不时踏平这边的草采下那边的花,路旁一根青翠喜人翠竹被折去了半只,看起来似乎年纪不大,性格较为开朗活泼,不然不会在这种困境下还能有沾花惹草的闲情逸致。 徐自安用力回想了下棋评测中的那些试子符合这些条件,奈何他所识之人就不多,猜也猜不到,摇了摇头,徐自安不再试图用自己有限的人脉来猜测这种无限的可能,转身朝交友甚广的张经年看去,希望对方能猜出对方的身份,没想到一眼看去,竟是一张十分精彩的脸。 张经年眉头紧蹙,似乎对脚印的主人有所猜疑,这种猜疑很快被满脸不情愿给强行压制,显然是他已经猜到了对方是谁,可他又很不想这种猜测成为事实。 无可奈何长叹一声,张经年满脸沮丧的自言自语道。 “杨颖啊,你咋也进来了?” 突遇杨颖是个让张经年悲喜交集的意外,喜的是他乡遇故人,悲的是这里的他乡并不是什么欢乐乡,能出去还好,如果真的出不去,师傅身边……就只剩下了玉川一人。 身为师兄,张经年对自己未能尽兄责,守师道的事情感到很是气馁愧疚,愧疚之余,少不了对宁青鱼的抱怨。 “打架就打架,至于打出这么大动静?” 徐自安倒没张经年这么丰富的情绪变化,他只是感到很意外,意外于那人………怎么也会在这里?而且和杨颖在一起? “你来了。” 无论何时都极重仪态的何安下拂去身上衣衫上几道褶皱,看着徐自安轻轻颌首以示礼仪,含笑温和说道。 徐自安本想点头回礼,突然意识到对方说的那三个字很有深意,仔细回味,徐自安眉眼间的神情由笑意变为震惊又变为深深的疑惑,过了良久才回答道。 “是啊,有些晚,不知道迟不迟?” “不迟,我一直在等你。” …………… 你来了,而不是你怎么来了,俩个字的差距代表了俩种截然不同的含义,在这种让任何人都始料不及的意外里,张经年的一句你来了,足以说明很多事。 空间裂缝出现究竟是不是意外无人可说清,何安下不过是一每日于客栈柜台前拨盘算数的小掌柜,怎么可能知晓空间裂缝会出现在生死劫里? 在棋盘世界中,何安下明明没有踏入生死劫,他怎么可能也会被空间裂缝吞噬到这里?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知道,徐自安也在这里? 你来了,这是庭院主人对盛情邀请而来的老友见面时的迎接语。 你怎么来了,才是客栈掌柜对不速之客突兀入店时的惊诧语。 这里是虚境,不是谁家的庭院谁家的客栈,也不存在什么主人或掌柜迎客入门送客远行的场景。 那句我一直在等你………又作何解释? …………… “有些事情呢,它很没道理,根本就无法解释。” 感受到张经年的心情似乎不怎么愉快,杨颖也难得不怎么顽劣的老实低头,一脸无辜的继续道。 “我是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突然到这里来了,当时我迷路了,就在棋盘世界里随意走动,然后就遇见了安下哥,安下哥问我想不想随他去个有趣的地方,我想着棋盘世界这么无趣,难得碰到有趣的地儿,不去看看不是可惜了?万一找到了其他解棋的途径,师傅他老人家改日与国师大人垂钓时也能长些脸面不是。” 杨颖说罢,一边以手虚抚唇下并不存在的白须,一边模仿着天机老人的神态奕奕道。 “亏你还是大离的国师,棋术臭不可闻也就罢了,还不自知,一个简单的棋评测硬是弄得如此繁琐,还玩什么生死劫?生死那有那么容易勘破的?看我这徒儿,根本就不需要行什么生死路照样破你的棋劫,怎么样,厉不厉害?” 不知是杨颖模仿的神态极像,还是这画面若能出现一定极美,张经年一直紧绷肃起的眼眉被无奈占据,没好气的责道。 “还厉不厉害,我们俩要真出不去,师傅就不是跟国师大人吹胡子得意显摆,而是得吹胡子瞪眼大干一场了。” 杨颖认真的想了想俩位老人互吹互怼的画面,没心没肺道。“师傅的胡子更长,吹起来一定比国师大人好看。” “你是真不知道这事有多严重。” 张经年闻言作势要打,杨颖连忙后撤几步躲到何安下身后,片刻后又伸出不甘寂寞的脑袋小心翼翼问道。 “真的很严重?” 张经年看了眼徐自安,严肃道。 “真的很严重。” 徐自安想了想,看了眼何安下说道。 “可能很严重。” 何安下将腋下算盘取出,屈指拨打了数下,笑了笑轻轻说道。 “没事,没那么严重。”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山间无梨花,山顶有青云。 俩位老人谁更厉害靠胡子更长,更白,吹的更好也更漂亮是决定不出来的,眼下这事的严不严重就看谁更有底气。 张经年承认他没有走出虚境的信心或底气,所以他感觉很严重。 徐自安不清楚何安下有没有这份底气,所以他不确定眼下这事到底严不严重。 何安下很有底气,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他带着杨颖进来的。 能进来,就能出去,很简单的事情。 棋盘世界中,何安下一直在随意行走,无意解棋也无心破局,看似随心所欲漫无目的,徐自安很清楚,对方并不是真无欲无求,只是与他们这些寻常试子们所求的东西不同罢了。 他们所有努力为的是解棋破局,争取棋评测上的排名,何安下…………则为的是入局,真正的入局。 联想到方才那些话,徐自安很肯定何安下一直想真正进入的地方,就是眼下这场名为虚境的局,那件一直被他找寻的东西,也很有可能就在这里。 只是他为什么会知道这里?他到底在寻找什么呢? …………… 棋盘大阵的气息渐渐稳定,雾色缭绕,高川隐显,一派祥和绮旎的风景,方才出现的危机仿佛只是一场人们做的幻梦,并没有真正出现过。 如果没有舍清疲惫的面容与许晴手里那张散发着悠悠气息的神秘棋盘,还有殿内被禁锢成道道围笼的空间界壁的话。 代表结束的那第五声钟响,终于敲响在每个人的耳中。 天南殿外,本准备看热闹没想到看了很久寂寞的民众们提起最后一点耐心,或低声或高声催促着值守官兵赶紧将殿门打开,好让大家伙瞅瞅到底那位少年不出意料的得了第一,又有那家少年出乎意料的占了名次,好歹是王朝内难得一遇的盛事,卖弄玄虚得有个限度,一直这样掖掖藏藏拒人千里的算哪门子规矩? 真当大家伙是大明湖畔那些娇羞怯弱的大白鹅,任凭你们折腾也不换手?再说大鹅急了还会曲颈嘎嘎来上那么几声怒喊表示下不客气,别提风气向来彪悍性情向来直接的京都子民。 然而骂归骂,催归催,众人仰首期盼的脖颈都酸了,那扇禁闭殿门还是没有被打开。 不仅没开,还有许多身着制服的官兵与身披道袍的修者从各处前来守在殿外。 一些眼尖的民众很快发现殿外等待的人里不仅仅有各学府实力强大的院修,甚至还有一位镇守京都的天将大人,才终于意识到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议论声纷纷四起。 难道出什么事了? 棋盘世界坏了?还是那位试子受伤严重就此夭折了?或者柏庐或千山宗的家伙不服我大离子民夺得首名而打起来了?一定是这样,不然怎么会又来这么多修者大人物前来助场?国师大人不会受牵连吧,朵朵殿下不会受伤吧,咱们大离不会吃亏吧,娘的都打起来了还不赶紧开门,大家伙虽然打不过那些修者们,助威加油放冷箭还是会的啊。 一边怀着深深的担忧又一边怀着更高涨的兴趣,遍布了天南殿外所有大街小巷树上屋顶的民众们摩拳擦掌翘首以待,看热闹最怕的就是平淡无奇,剧情越是跌宕起伏越是会被看的紧张刺激。 尤其是这种极有可能需要他们参与其中的热闹。 “就是一虚境,不是什么大事,至于这般严肃?” 不知是糕点碎屑落入须中太难整理,还是口中残留的香甜太过浓郁,庄老儿自己给自己斟了杯清如淡水的茶,看了眼殿内压抑的气氛和殿外影影错错的身形,小声絮絮说道。 看的出来,国事大人似乎并没有把虚境放在眼里。 朵朵没有听到国师大人这句小声絮叨,不然那颗担忧的心或许会放缓许多,少女此时心思正聚在棋盘大阵的出口处,凝着一双大眼睛从每一个从棋盘大阵中走出试子的脸上划过,看了很久那双干净如明石般的眼睛还是没有出现,不由更加焦急。 朵朵没听到国师大人气定神闲的微讽嘲谑,有人却注意了国师大人安然自若的神情。 宁王侯将目光国师大人手中的茶杯中收回,幽幽看向许晴手间的棋盘,厉眉微挑,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似乎已经愈发确定某些猜疑。 南雀也注意到了,她那张艳如红梅的脸庞没有因为可能安全的事情而平和,反而隐隐有些嘲弄,她来观礼棋评测的意思很简单,只想看看各宗少年们究竟有多强,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宁青鱼。 她命属神鸟朱雀,睥睨百鸟向来清高冷傲,眼中连凤凰都容不下,怎么可能容得下所谓的天命之人? 无矩者无惧?那只是没有遇到令他畏惧的人罢了。 她比他强,她会让他知道什么是畏惧。 南雀轻蔑一笑,红唇勾起,勾出一副雪霏梅瑟最动人的景象。 她想起另一个让她同样极感兴趣同时也极为讨厌的家伙。 那人如桃花般让人生厌。 余唯侧眉望着南雀,似乎并不如何在意棋评测的动向,她相信那少年,就如同相信沈离一般。 她看着南雀,目光有些怀念怜惜,南雀怜惜她的素清如水,她何尝不怀念对方曾经的如水神情。 都是年幼时一同走过的人,怎么可能不留下记忆。 众位试子鱼贯而入,无需多久就可以知道究竟有几人被困在了虚境里。 负责登记的官员们沉默对试子们进行一一核实,刚出棋评测的试子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大殿内气氛沉重压抑,纷纷保持安静行到各自门派长辈身前,小声打听具体情景。 殿内人数越来许多,棋盘世界中剩余的试子就越来越少,等到最后一位少年走出后,核实工作彻底结束。 棋评测破局的关键在生死劫里,生死劫遭遇如此变故,原本试题被强行改变,所以至今为止没有一人解棋成功。 很巧的是没有走出棋评测的试子,一共有七名,跃溪试需要前七,陷入虚境试子只有七位,如果那七人能走出虚境,棋评测的名额自然会落到他们身上。 那七人都是各门派势力挑选最重要的入局者,张经年,杨颖,宁青鱼,廖平,还有同廖平一起那位名叫刘建朝的柏庐弟子,当然,还有清夜司的徐自安。 还有一名似乎没有任何背景,或者无人知晓背景到底是那方的客栈小掌柜。 何安下。 ……………… “我记得你,你是君翁客栈的掌柜,家弟说是你将他领进来的,我很想知道你为何将他带进这里,你为何要选择自己进来。” 张经年认真看着何安下的眼睛,试图从对方那双平和致远的眼睛中看出些痕迹,看了许久什么也没看出,张经年只好微微摇头,暂时放弃这个想法。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想要看清一个人的真实想法最好方式就是看清他的眼睛,被凝视时,人们反应会不同,或犹豫或躲避或迟疑,很容易分辨出,然而有些人却无法用这种方式来判断,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打算说谎。 他本就不会撒谎。 何安下掀起试袍一侧,将杨颖从身后扶出来,抬头看着浅草深处的那道高丘,丘顶洒下的一抹清丽光芒恰好照在这位古风君子的手间,那里有一张算盘质朴宁和,一如少年眼中如黑白二字泾渭分明的真诚。 “我不想说。” 何安下停顿一下,笑声继续道。 “不过对令师弟而言,一定是件好事。” 张经年怔了怔,随即将杨颖拉到自己身边,回头看了看徐自安,扯了扯嘴角苦笑几声不再言语。 他以为对方不愿说也会找个理由搪塞,即便不愿搪塞也会保持合适的沉默以免伤了和气,然对方如此诚挚的告诉自己他不想说时,张经年发现,自己似乎还真无法过多怪罪对方。 何安下重旧礼,守古风,不会背信字一道而吐诳语,不会弃他人意不置一言,遇到不愿回答又或无法回答的问题会直接言明不想说,徐自安太了解这似友亦非的性格,向张经年摊了摊手表示了下无奈,好在最后那句解释来的及时,张经年先放下多余的猜疑。 君子言信,不立危墙。 对方能如此肯定告诉自己是件好事,至少不会变成一件坏事吧。 继续往前走,不知是不是有何安下相伴会让人感觉很放心,还是弥漫在空气中勃勃的生机很容易让人松心,众人步伐较之先前轻松许多,曲折山径随地势增高渐渐平坦如快坪台,那些浅浅的嫩草变得愈发浓密,轻易将数人身上的试服或鞋底染绿打湿,湖泊色光幕像风一样吹动了几根细细的青柳,芬芳的香气四溢,若不是没有翩翩蝴蝶与一条浅浅水渠,徐自安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当年的大青山畔。 一时恍惚,四下打量,发现果然没有那朵朵喜人的梨花点缀在草甸间,徐自安不由自嘲一声,也对,梨花开在外面才馥郁,怎么会开在这里呢? “这里确实没有梨花,但有一朵立在山顶的青云。” 何安下停下脚步,望着前方那个比暮光更遥远的身影突然说道。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只怕天不愿。 那人就在山顶,顶峰孤寂,暮光深沉,风景并不如画,却被那身寒衣添了许多淡漠冰凉。 那人更似在天边,天边遥远,不可估量,千山暮雪能卷尽万重浪,盖不住那人期间锋芒。 那人是天穹间最遥不可及的青云,却被一条青鱼守在千山寒池中。 寒池冰凉,那人也冰凉。 张经年抬头看着这幕着实疏冷冰傲的画面,直而挺的浓眉挑的老高,直到把山顶的暮色看透身影看穿才狠狠回头大声道。 “你们确定他这样………不寂寞?” ……………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种画面让人感觉很高很傲也很狂,同样也会让人感觉………很装。 大家都是天穹下寻求飞出去的蚂蚁,凭什么你就能装的如此优秀如此清新脱俗?难道说你爱寂寞胜过爱天道。 没有人爱寂寞,即便是大道上独行的修者。 红尘中人不爱寂寞,月晴圆缺才有了被赋予诗歌词画的灵魂,修道之人不爱寂寞,道法万千才有了苦修不蹉的极致,云裳楼的小娘们不爱寂寞,白雪粉墙间才有了那首饱含思念的阮郎十八归,沈离………更不爱寂寞。 虽然寂寞常与他为伴。 徐自安不知道前方那人是否爱寂寞,还是身在高处难免不寂寞,但他看的很清楚,对方脚下布靴未湿,试袍绿意早干,这说明那人在这里,其实已经站了很长时间。 在山顶伫立如此长时间,绝对和什么一览众山小的装逼画面无关,对方只是在等他们。 等他们一起登顶?还是一同下山? 登顶或者下山,这不是一道很值得思考的选择题。 徐自安撇了撇嘴角,他们数人才从山下来,再次下山去哪里?回到那个无风无树无时间的虚境中?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 山下世界不美丽,没有眼前这片绿草青松盎然生机。 不可能下山,那就继续攀登。 如今已在峰顶,再继续攀登,又登上那里?难不成真的要上天? 徐自安倒是很乐意乘风上天看一看,可是只怕天公不愿让他看一看。 不管前方那人是在等他们下山还是继续高登,已经走到这里,总不可能退回去,张经年傲然行于最前,不知是不愿在对方面前落了下风还是往上行走的姿态有些势弱,这位天机少年身躯挺的异常直,发髻束的极正,厉眉不挑没有一丝微抬亦或仰视的角度。 先前他那句话说的声音很大,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分明是刻意让对方听到的,纵然这里是虚境,但无论是少年的骄傲还是大离与千山宗之间貌合神离的关系,都不允许张经年有任何一丝怯弱的表现,大离子民好脸面重荣誉,互不相见时还好,真要相对绝不会在气势上输了阵场。 打不过,再说打不过的事。 更何况又没有真正的打过,谁知道到底打不打得过? 见师哥如此,杨颖也挺起胸膛迈步走去,然这位向来性喜好动的少年实在端不起来那个架子,脚步迈动的更像一只跟着老母鸡后的小鸡仔,走了几步气馁放下肩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徐自安与何安下。 何安下轻轻摇头笑了笑,抬起脚步慢慢行走,徐自安则伸手摸了摸伞柄,思考片刻重新放了下来。 他本打算将旧伞掏出,因为他对宁青鱼的了解甚少,无法判断出稍后会不会有意外发生,需不需要自己出手,看见何安下脸上依旧平和如春风才略微放下心来。 他相信何安下的能力,相信这位小君子对局势的判断力,虽然对方的来历神秘到有些叵测,虽然白航一再提醒自己要小心对方,但他坚信一位连谎都不愿撒的人,绝非那种肯做戚戚之事的人。 顶间的风光只有顶峰之人才知道,天还是那片浑浊暗沉的天,穿透天空的光幕多了许多不一样的色彩,那些绚烂的色彩迷幻朦胧,如朝霞的曦光被厚厚的云彩遮掩时的那般似隐又发,给人一种异样的冲动,很想伸出手来拨一拨,看看云拨开后是否真的有光芒万丈。 徐自安挥了挥手,当然挥不开那片遮住天穹的云彩,不过挥来了阵阵如同松涛般的潮声。 那是云海滚动的声音。 山下的世界无风,自然不会出现风过大地的呼啸声,山巅有云海,云海涌动如万涛齐鸣。 有风声,就代表这里与外面是相通的,有云动,就代表这里不再是一副静止的墨图,徐自安回头看了眼何安下,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些线索,却发现对方没有随众人抬头看向云霄,而是看向不远处的一颗青松,目光专注而明亮,似那里有世间最精妙的礼训和最精妙的古法。 徐自安微微一怔,随对方目光望向那颗青松,心想这颗青松究竟有何神奇能让这位向来水波不惊的小君子望的如此入神。 青松立于西风中,西风苍劲松柏直挺,针叶翠碧如玉剑更如云裳般层延伸,为树下一片细草碎花送来清凉。 寻常的松枝,寻常的西风,寻常的针叶,就连松下碎花细草也并无任何特殊,徐自安不由更加好奇,正欲提步走去细看突然听见何安下轻声呢喃。 “原来,你在这里。”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原来那人竟在街头拐角冒出热气的馄饨摊处,这里没街头,无拐角,云裳有几朵倒是像极腾腾涌动的热气,青松傲然深草盈然绝对和面皮与肉馅没有任何关系。 那这里的你,指的是谁? 难不成是一直没有出面的廖平和哪位名叫刘建朝的柏庐弟子? 徐自安将脚尖悄悄向后撤了一步,右手绕后攀上伞柄,身体调整至恰好发力的点,他对宁青鱼知之甚少,对廖平还是有些了解,试前大宴上那道施有西山秘法的眼光没有伤到他,期间的恶意让徐自安记忆犹新。 感受到了徐自安的警惕,何安下含笑轻拍少年肩膀以示安心,没有解释太多,他将一直夹在腋下的算盘取出,盘间颗颗深邃哑黑的算珠随之相互碰撞敲击,发出阵阵如玉珠落银盘更如石棋入乱局的清脆响声。 不知是否是错觉,还是脆珠声太过悦耳,徐自安总感觉头顶涌动的云霄中似有一处在渐渐变弱。 就像,棋子闲敲石盘时震落下的粒粒蒙尘,只不过那粒粒灰尘如今变成了丝丝云絮,徐自安抬眉远眺,恰巧看见其中有一缕如蝉丝般的云絮,缓缓落在了宁青鱼的手间。 云絮在宁青鱼手间渐渐清淡渐渐融化渐渐无形,等到所有飘落的云絮彻底消失后,宁青鱼缓缓起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许多零落的棋子,颗颗白如洁玉白如圣莲白如白昼,他看着手间那些云絮化成的白珠,眉梢微蹙,似乎有些不解。 片刻后,宁青鱼缓缓舒眉,看向何安下手中颗颗漆黑如夜的算珠,轻声道。 “原来,你也在这里。” ……………… 若不是尘埃落定,云絮渐凝,隐藏在云絮间那些散落的棋子,便是宁青鱼也无法摘取下来,并不是说这位千山宗神子境界不够,无法感受到那些丝丝缕缕的气息,而是没有人会想到,当年那些摆布出四劫残局的棋子,竟会在出现在这里。 世人一直在找寻阮郎归当年留下的那张棋盘,以为这位传奇状元郎朝夕叩府,直步云霄的秘密就藏在棋盘中,事实上,在阮郎归心中,所谓棋盘只不过是一些画着横竖刻线的方器罢了,心中有念,天地万物皆可成棋盘。 山中樵夫以林间湿泥做棋盘,不过随手几道横竖皆歪的线条,便能坐于山中丛林间忘了下山回家的路,巷尾闲散的老翁不过只是一块石板,几张石凳,便能引来一群同样无事的闲汉围观半晌,热闹一天,更有棋中痴迷者,不过只需一壶清茶就能于空中对弈一局。 这些人,下的难道就不是棋? 这些人的趣,难道就不是棋趣? 棋之一道,趣在棋本身,和什么样的器具无关,象牙磨制的棋子就能比劣石制成的棋子下的更精妙?不过是触摸时的手感较为细腻些罢了,金楠刻成的棋盘就能比湿泥下的更高深,不过是落子时的声音更清脆些罢了,他阮郎归当年于青楼潦倒时,最常用的,不过也就是那些石盘散子之类的小器。 既然如此,洒脱如阮郎归怎么会真拘心于一张所谓的棋盘? 诚然阮郎归当年也有常伴于身的棋具,那些棋具或许沾了他太多的智慧道法而有了某些独特的气息,可如他那般独身洒脱之人,怎会将这些外器颠倒本质。 朱砂斋中带来的那张棋盘,的确是他当年于青楼夜烛下常用的棋盘,不然也不会携带着他致远深悠的气息,只是………那仅仅也只是一张棋盘,并没有世人所流传的那般玄妙神秘。 真正玄妙的,是棋盘间曾摆出的那些棋局。 也就是四劫残局。 更何况,那张棋盘也不是完整的。 它没有棋子。 因为棋子都在这里。 在那些云海中,在这处峰顶上。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唯恐海不深。 这些事是世人所不知晓的。 所谓世人不知晓,从另一个方面理解的话也就是知晓之人都不在俗世里,天穹之下皆是俗人,都是在俗世淤泥中摸爬滚打的人,上那儿去寻找什么淤泥池里清新脱俗的白莲花? 淤泥里没有白莲花,只有一只喜欢吞莲花吞淤泥的蛤蟆。 宁王侯是入神境的强者,一身修为如汪洋般深不可测,如果不算舍清神符师的身份与国师大人的资历,他无疑是殿中最强之人,按理说,他本应早以脱离世俗凡尘的羁扰,应该能从某些线索中猜出一些,可身为王朝五侯之一,无论是朝中政纲,还是外邦国事,他皆有太多事需要心怀操悠,司部与户部间关于军饷分配的那点杂事,清夜司与天道院间那点狗咬狗的破事,杂事破事俗事染指得太多,道心自然会被影响,无法揣度出阮郎归的境界实属正常。 在内心深处,宁王侯还是很希望那棋盘中留有阮郎归的意念或感悟,他境界深厚,早已过了悟他人法修己身道的阶段,他不需要用阮郎归之道来助自己修行,有人很需要。 比如他选择的二皇子周楚。 大离王朝的国君不需要无敌于世的修为,数十万的玄甲重骑足以踏平世间任何修行宗门,大离的子民很需要一个强大有力的精神象征,至少不是一个无法修行的平凡皇子。 二皇子雄韬伟略,气度城府皆不输其他俩位皇子,在某些方面甚至远远超之,但他有一个致命缺陷,这个缺陷让他适合做一位国君,人们也不会选择他。 周楚不会修行。 是个平凡人。 平凡人的寿命有限,大离王朝需要的长久,不是区区几十年的辉煌。 大皇子常年征战于北方荒蛮之地,少有回京却有赫赫战功,在军中声誉极佳,听闻十八位天将中有不少支持大皇子的,就连元直大统领也对其赞誉有加,大离以武立国,对于未来国君的选择军队态度尤为重要,三皇子备受武帝恩宠,这些年中,只有三皇子能随意进入陛下的御书房,便是贵为五侯之一的他也无此圣誉,所以他必须要为二皇子争取很多的资源。 一个纵横无敌的帝王是王朝当世之幸,一个贤明优秀的储君才是王朝未来之幸,武帝老了,王朝终究还是那些年轻人的。 前提是要让周楚修行,这很重要。 宁王侯忧心王朝前途与周楚前程,没有感悟到虚境中发生了一些很细微的变化,他不知道虚境里有一座山峰,山峰下有一张没有棋子的棋盘,这张棋盘可能会为正常棋评测带来无法揣测的结果,他没有感受到,其他人更感受不到。 庄老儿是棋评测的主试人,他或许知道,但他就是不说……… 朱砂斋之主折梅可能知道,天机老人可能知道,诚如上述,他们早已是踏出红尘意的圣贤,道心不落在凡世间,即便知道也不会干扰太多。 世间事,冥冥中皆有机缘,皆有定数,过多涉足不仅改不了后辈们机缘,还会让许多命中注定的幸或不幸反噬到他们道心,道心如玉,见不得一丝瑕疵。 何安下并非窥命知天的境界高深者,只是一间来历有些神秘的少年,无国师大人的睿智与地位,无折梅天机老人等人的圣意,他为何会知晓这里有一座山峰,还有一张棋盘? 因为他曾见过。 见过真正的四劫残局。 阮郎归亲手所下的四劫残局。 世间残局无数,修棋者多如牛毛,万世来只有一人能真正的以棋入道,以道养棋,阮郎归不是在大道上行走最远的人,但在棋道上,他绝对是最巅峰之人。 往世修者,都是先修天入道,后养本命器,即便是万岭中的剑圣也是在到了识真境后才有了第一把剑,阮郎归不同,未曾入境之前他先有了棋,才入了道,所以他后来那怕道法修为举世震惊,最无双的其实还是棋。 能在某个领域被称为无双的,都是在那个领域超越了时代跨度的,四劫残局是阮郎归留下的最艰难繁琐的一道残局,同样是让世间所有棋手都寤寐思服能解开的局。 求之不得,才会寤寐思服。 越不解,越难忍,下棋者都有这个脾气,挠发纠耳苦思求解之余,人们开始好奇与四劫残局有关的其他事情,比如说这道几近算尽人力的残局究竟如何产生的? 无数个猜想在世间渐渐流传,只有一个最让人们觉得赞同,四劫残局一定是阮郎归证道问天时摆出的局。 人们都知道,阮郎归每一次破镜,都会首先摆出一道最为繁妙的棋局,那些棋局与他本身的境界相合,入局入境,破局则破境,这道棋局,很有可能就是他破神入圣时的那道局。 入圣可窥天机,没有人能为他摆出这样一道深奥如天道般的残局,只有他自己。 四劫之间,劫劫相扣,看似每一劫中都留有一丝渺乎极微弱的生机,生机中又有太多的无尽之意,人力终穷,怎么可能将棋算到如此程度,阮郎归能有如此天算之能世人相信,可如果有其他人也能有这般精湛玄妙的算力,那这个人怎么会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何安下知道,他不仅知道那个人的名字,还知道自阮郎归当年离开青松下的棋局一路向北而行后,那人半生都在思考如何破开这局。 那里有什么天算之能?棋盘上的无尽之意只不过是因为当时下棋的人已经劳累到极致,无法再继续下去罢了。 那里又有什么问天证棋?若非棋逢对手,酣畅淋漓,怎么可能有人会将自己下到劫劫不休的无穷之数? 这只是一道无法再继续下去的对弈局,那人本意用棋局困住阮郎归,没想到反被阮郎归所困,人们只是被自以为的想象当成了自以为的现实而已。 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因为那人不能被人们知道。 毕竟做他们那行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出名。 那人,是他的师傅。 他来这里,也是为了代替师傅继续下棋。 下这场未完的四劫残局。 …………… “算盘打的好,阮郎回家早?” 一位身着寻常棉衫,背影有些佝偻的中年男人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前方繁茂无际的片片松林,风吹风松叶摇曳,如一把把利剑般齐齐乱舞。 那男人伸手将一道向额头刺来的松叶打落,松叶看似轻飘飘的落向一旁的岩石,却在坚硬石块间刺出一道极为整齐的切口。 如果有林间修者看见这一幕,一定会非常震惊,要知道那些岩石因常年被剑意打磨,早已硬如坚铁,松叶不过是从岩石上飘过,就能切除一道深邃切口,那这些看似轻飘的松叶该是如何锋利,而随手就能将这些松叶打落的男人,该是如何强大。 这里是万岭,剑圣大人的领地,满岭的松叶,都是剑圣的剑。 松叶落,剑至,这种信号代表的意思很简单,剑圣大人………今日不迎客。 “迎客?那是青楼们才用的词,忘了你就出身青楼,说这个词似乎有些不妥,那就换成妓女如何?” 男子将松叶打落,背又重新佝偻起来,似乎经常弯腰点头养成了习惯,那男人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张算盘,算盘上无旗子,干秃秃的看起来很是落寞。 “虽然我也经常迎客,但我做的那是生意,大生意。” 男子自言自语的刚说完,松林间就响起了一道极为不屑且高傲的声音。 “不过也是些皮肉买卖罢了。” “顾剑清,不要以为老子就非得做你这单生意,你不过就是剑飞的高了些,还能如何?” 男子气极,大声呵骂,万岭松叶渐渐停歇,似乎是林间说话那人不愿也不屑再理会他。 男子笑了笑,看着满目锋利冰冷的剑意,自嘲道。“算了,开客栈的时候什么难伺候的主儿没见过?你这样的真算不得什么。” 习惯性的晃了晃手中算盘,本该响起的阵阵敲击声没响起来,男人怔了怔,低头看了眼算盘,重新想起那位执意北行的身影,怅然道。 “早给你说过青楼本是薄命楼,早点离开比较好,你不听,一待便是半生,你不命薄谁命薄?” 男子说完,将算盘悻悻收回,一双奸诈的三角眼眯的更加狡猾,唇边俩撇稀须微动,继续碎念叨。 “当年我要杀你,险些被你杀了,我要留你,反被你留了下来,要不然往北走的人就是我,去死的人………也是我。” “我是个商人,有利必图,有恩也必抱,你这恩情大于天,我想报可无以回报,只好破了你的局,拆了你的棋,打碎你的念想,断了你的传承。” 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他寒声嘲讽道。 “忘了你命薄,没有传承。” “我命大,我有。” “所以破局的人注定是我。” 一边说着,男子一边向前继续行走,良久后才从松林里传来了一声幽幽的回荡。 “也不知道那片海冷不冷。”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角儿。 那年青松下,云裳边,阮郎北行,荒道萧瑟,北海无边,青松不迎客,还好有故人夹算盘携杨柳相送。 一位是棋盘得意,算尽纵横十九道,一位是算盘独一,算尽世间人心,青松下没有观众,却留下一场被后世惊人天局的残局。 柳掌柜执黑,黑子未败,阮郎归执白,白子无敌。 未败终究抵不过无敌。 阮郎归从此弃了棋盘北行无悔,柳掌柜从此折断了杨柳安心做生意,只是算盘间多了数颗如棋般漆黑如墨的算珠。 多年后,四劫残局再启,一位客栈小君子携黑珠而来,也携柳掌柜的心意而来。 入局,入劫,再破局。 入劫,入局,再破劫。 那青松就是峰顶的这颗青松。 那棋盘就是天空的这方棋盘。 …………… 红尘来啊来,烧啊烧,烧的人间如清蒸,清蒸的鲈鱼很美味,大闸蟹也不错。 徐自安不好奇鲈鱼与大闸蟹间的那点破事,他更好奇眼前的青鱼与君子,君子远庖丁?何安下是君子,但他也是一客栈掌柜。 身为君子能不沾烟火不触油盐,身为掌柜就免不了与柴米茶食打交道。 怪不得何安下对棋盘世界如此熟悉,原来四劫残局的另一种正主儿就是他师傅,怪不得何安下一直四处游转无意成绩也无心棋局,原来他要破的是真正的四劫残局,青松下的四劫残局,如今许多谜团已经解开,剩下的,是否就该将铜锣敲起胡弦拉起正戏开始? 铜锣不会敲起,这里也不会出现那种行头,但云霄间滚动翻腾的轰鸣声却比锣鼓更能震人心扉,胡弦也不会拉起,可天穹间所有散云暮色却渐渐凝聚成了一条条笔直交错的线,不多不少,恰好纵横十九道,将整个天公分隔一个又一个规整方正的间隔,每一个格子间皆有云涌风啸,看起来极为壮丽。 “好一个拘天成方的棋盘。”张经年高声感慨道。 “好一道风云变幻的棋局。”徐自安沉声低喃道。 “好…………”杨颖恼怒回头,瞪着一双明亮大眼睛无奈道,“你们把词说完了,我说什么,难道说好………真它瞄的好?”(讨厌的和谐系统) “你应该说,赶紧结束。” 一道比想象中要晚来许多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略微虚弱,听起来似乎受了些伤,期间暴躁寒沉高昂的意味却更加浓郁。 徐自安紧紧眯了下眼,并未回头,只是手指间的距离有些接近,这样更容易将手掌握成拳头,张经年高挑眉梢,回头看了眼不知何时出现的廖平,感受着空气中突然增加的压力,浓眉由高挑变为紧蹙,似乎有些意外,杨颖也感受到了空气中明显不同的气息波动,惊讶的叫道。 “你,你什么时候知承了!” …………… 知承,知承境,知天意,承大道,修行共分九境,除了第九重境许多年未有人达到之外,剩下三重大境每一个关卡都是一个最重要的历练过程。 下三境里的识真,中三境里的知承,上三境里的入神,这些是修道途中极为重要的象征,万事开头难,一旦开头,剩下的就会容易许多。 知乘境是中三境里的开门境,开了门,剩下就是真正的入道。 “就在刚才,你走向我的那一刻。”廖平幽幽看向宁青鱼,目光炽热残酷,如一只脱困的野兽,恨不得将所有的一切全部毁掉才能填补掉满心的愤怒还有不甘。 廖平很不愿承认宁青鱼走向自己的那一刻内心深处感到无比的恐惧,但事实确实如此,如果此时他没有破镜入知乘,这种恐惧极有可能伴随他一生,修道者可以对天地敬畏,对大道敬畏,绝不能被恐惧压了肩膀,这样很容易导致道心被困甚至受损,一生很难勘破更高的境界,廖平能以此契机破而后立直入知承,不得不说,至少在坚狠方面,这位柏庐大弟子确实做的非常好。 坚为坚忍,对自己的坚忍,狠为狠厉,对他人的狠厉。 此刻廖平很想亲手打败前方那位一直立在所有人之前的山宗神子,来证明自己的强大以及无所畏惧,刚踏入知承境,他现在正是破镜后的巅峰状态,无论真元还是识念都与往日不同而语,但内心深处,廖平依旧不敢确定自己究竟是否能真的战胜对方,如果这次还无法战胜对方,他的道心极有可能就会因耻辱与恐惧而彻底崩溃。 恐惧这种事,一次就够了。 耻辱这种事,同样一次就够了。 于是廖平将目光缓缓移到徐自安身上,无声的狞笑起来,无法确定能战胜宁青鱼之前他不会轻易动手,眼前这位同白航一样让他讨厌至极的少年永远不会有第二次了,因为他决定在破局后的第一时间,就杀死对方。 廖平与同门弟子刘建朝的到来让场间的气氛瞬间冰冷紧张起来,众人都能感受廖平此时的状态异常火热狂躁,徐自安更能清晰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里充满了怎样的冷血嘲弄的意味,缓缓回身,徐自安同样看向廖平,将拳头彻底握起平置到面前,然后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的意味很简单,你要杀我,那就来吧。 那一拳的意思也很简单,你想杀我,用眼神是不够的,得用拳头。 我的拳头不大,但很硬。 你要杀,那就来。 …………… “有些事呢,我的提醒一下,天上那云可不是为你登场而涌动的,我们几个也不是为看你而来的,你能破境知承我很恭喜,但你就没发现,现在你还不是角儿吗?对了,你一直都不是角儿。” 张经年走出人群,用力翻挑眉尖,一边遥遥指着头顶的天穹一边用余光白了廖平一眼,看似语重心长实则毫不客气的再次道。 “你与谁有怨与谁有仇我管不着,不过现在最好还是老老实实的等待棋局被解开,你别用那种欠揍的目光看我,我现在确实打不过你,可把我惹急了我真的还是会揍你,你有种把我也杀了,如果那样的话我家老爷子会很生气,他生起气来,你们庐主都怕。” 徐自安向来话少,被羞辱被嘲弄被欺负时习惯用行动来表达,有些人则很擅长此道,比如说白航,比如说张经年。 廖平脸色阴沉,显然被张经年这番话气出怒火,正欲出手时被身旁的刘建朝拉住,这位实力同样强劲的柏庐弟子用力摇了摇头,示意有事出去再说,毕竟离开这处虚境才是最重要的。 张经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走到徐自安身旁拍了下对方的肩膀,与杨颖一同向青松走去。 感受着肩膀上这几下的情谊,徐自安真诚的向张经年道了一声谢,张经年摆摆手刻意大声道。“没事,我就是看不惯这种总以为自己是正角儿的劲儿。”停顿了下,张经年压低声音,再次认真道。 “不过你得小心了,他如今已经知承,又与刘建朝一起,如果真要杀你,我保不住你,叩府与知承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 说完,张经年一边继续向青松下行走,一边小声继续嘟囔。 “想不到啊想不到,就与宁青鱼见了一面,他怎么就知承了呢?要知道这样,我当时也该在现场的,万一我也踏出了那步呢?” 徐自安有些苦涩的笑了笑,心想这种破事谁能想到? 不管想到想不到,该面对的总是得面对。 那游侠以为自己拳头够硬,至少上得了虎山,谁知那江湖大佬已经过了玩拳头的阶段,直接抽出一把绝世宝刀来,只刀光便映了方圆四十丈,游侠拳头再硬也硬不过大刀,豪情再壮也壮不过差距,游侠怎么办,伸出脖子乖乖等死? 等死的只有清夜司里关押的重犯,因为那些重犯知道自己即便逃出去牢狱,也逃不出外面的整个夜空,徐自安是被黑夜选择的人,他当然不会乖乖等死。 他要先找到一把刀。 问题是,他背着的是一把伞。 ………………… 这些是正戏开始前的一个看似无趣的插曲,但也是大戏唱响之前必不可少的前戏,少了这些虽然改变不了应该来的结局,总是会让人觉得没了许多妙趣滋味。 青松下没有石凳,却有一块被细草覆盖的青石板,石板间有数道深浅不一的线,那些线条并不规整,有些倾斜有些歪曲,明显是被人随意刻画上的,许多方格被时间被草色染的有些斑驳,充满了沧桑的味道,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与天空间被云絮被暮光凝成的线条极为相似。 “这就是当年阮郎归下四劫残局的棋盘?实在有些简陋啊。”杨颖好奇的摸着青石板间的刻线,片刻后撇嘴说道。 “简陋?”张经年敲了下杨颖的脑袋,没好气的再次道。 “这方世界都是棋盘,这世间还有什么棋盘能比这更奢侈讲究的?赶紧让开,要破局了。” 杨颖咋舌,乖乖躲到一旁,好奇的看向已经坐在石板一侧的何安下,还有另一侧的宁青鱼。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棋内棋外俩片天。 嗒……… 棋子落在青石板间的声音清晰干脆,就像雨珠落入幽巷,不会拖泥带水与石阶青苔纠缠的难舍难分,只会为安静小巷带来一次有意的邂逅。 无需手邀,无需猜先,无需商议贴目的数量或目数,这场棋局是宁青鱼和何安下俩人代为续棋,那些寻常棋局的开手步骤可以省略。 四劫残局是早以下好的一场未完局,俩人首先要做的是在破局前摆好原局,这里的原局不是按照棋谱自由落子猜放,而是真正的原局。 当年阮郎归与柳掌柜时的那场原局。 何安下执黑,一如当年他师傅般落下整场棋局的首子,算盘间少了一颗对薄清账的算珠,棋盘间多了一个久别重归的开局。 随着黑色棋子的进入,一道悠远而宁和的气息自青石板间的每一道缝隙中渐渐透出,青松翘首微点,浅草轻轻弯腰,天穹间那些涌动的云涛也发出阵阵轻快的声音,似乎都在为多年后有人再次入局而欢喜欣慰。 这里安静了不知多少年,那些浅草,青松,云絮也寂寞了不知多少年,难得再次被人扰,自然高兴无比。 或许这处曾见证四劫残局诞生的峰顶本就是阮郎归留给世人的惊喜,或许是这位独自向北之人内心深处也渴望将这场残局下完,或许是国师与天机老人刻意将这里当成了棋评测最大的彩头,或许是舍清在棋盘间落下的那一秒笔无意打通了俩处本该相差无数里的空间界壁,又或许真的只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当年青松下俩位算法无双的人如今用另一种方式再度开启,也算对四劫残局,对整场棋评测最美的一场结束。 四劫残局中而来,四劫残局中而去,看似循环其实何尝不是另一种打破循环的方式。 天空中的云絮流动的愈来愈缓慢,似乎少了方才飘落峰顶上凝聚成白色棋子的那些流云,整个天空都失去了动力一般。 宁青鱼站在棋盘边,从空中拈起那些流云化成的白棋,看着黑棋缓缓落子,手臂微动,未经思索放下第二颗。 也是整场棋局中第一颗白子。 这一颗的位于上角处,未入星位,偏了主道三线数点,比较靠近棋盘边缘,周围余下许多空白,看起来有些孤单,就像峰顶上的这颗青松,看似孤高清冷其实总是向人间繁华探出好奇向往的枝杈。 这很正常,仔细看去又很不正常。 四劫残局的棋谱世人皆知,但那只是成型后的棋谱,入局双方当时如何落子的具体行路无人知晓,毕竟当时的看客只有这些青松浅草还有云絮,青松不语,浅草不息,云絮才懒得理会你们这些人间事。 事实上,如果不是后来被某位棋术大德以棋盘间留下的气息痕迹模仿出了整幅棋盘的容貌,这盘惊艳绝伦的残局极有可能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流中,整个棋道会损失一道最俊丽的高峰。 可惜的是那位棋术大德只通玄痕迹模仿出了原局,没有研究透当然落子的顺序。 没有具体落子顺序,于是后世人们摆四劫残局时都从来没有讲究过具体的落棋顺序,不同的棋手有不同的路数,有人喜欢行路刁钻出其不意,有人喜欢剑走偏锋险境求生,有人喜欢平庸制衡之道,这些不同的习惯和习性让棋手们按照自己的方式来摆放,每一个自命不凡的棋士都认为自己落子的顺序最接近原局,但无论再骄傲的棋士都不敢在人前承认他的顺序绝对是最正确的方式,因为人们根本想不透阮郎归与柳掌柜的算棋方式。 人力固然能算尽所有变化,怎么会将可能出现与不可能出现的变化全部应对出来,他们有如此天算之能,并不代表世人就能看懂这些繁奥无穷的变化方式。 真正的牛逼不是被人模仿无法被超越,而是给世人摆到面上人们却连模仿都无法做到。 想要模仿,得先看懂看透,世人别说看透,连看懂都难,怎么可能模仿出来。 除非那人,如阮郎归与柳掌柜一般同样也有天算之姿。 世人没有,宁青鱼有,这位千山宗万世以来注定会最接近大道尽头的神子最擅长的事就是看透,看透世间无尽理法,看透大道无穷奥义,同样,他确有天算之资,生而知之,从另一方面来讲,何尝不是将一切都算到明澈的极致? 只有最透明的,才是最容易看清的。 看透与算透,其实不是一件事。 或许这就是那些流云化成的棋子会主动飘落在他面前,这场四劫残局将他选为入局人的原因,因为只有他,才能将阮郎归的算法完美继续下去。 看着这步行走在棋盘边缘的白子,何安下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情,相反,向来平静的脸上还带有止不住的轻松,他代师傅不远千里前来入局,最怕的便是遇到一盘死局,四劫残局有变化万种,所有变化的前提是棋逢对手。 棋逢对手,才能见招拆招,才能激起棋手争胜心,如果只是些以前留下的死套数,还有什么趣味可言,岂不辜负师傅也辜负了自己更辜负峰顶上的这些青松与旧时光? 时光是用来珍惜的,不是用来辜负的,何安下抬头望了望了天空中渐渐明晰的俩处云线交际的点,再次从算盘间拆下一颗,略微思考片刻,然后轻轻落下。 那一颗紧靠白棋,将白棋附近本就狭溢的空白一下子封死半面。 随着黑棋这一子的落下,天空间以云线化成的巨大棋盘,与青石板相同棋位的云丝开始渐聚,最后聚成了一个圆润无比的云团,云团厚重遮挡了更多的光,显得十分阴沉暗淡,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在那里放下了一颗哑暗的黑色棋子。 徐自安不懂棋,看不透这几步落子之间到底有多少玄妙,所以他并没有像张经年一般为青石板间的落子而苦思冥想,也没像杨颖般心思全放在其它有趣的地方,寻了处松叶稀薄的空隙,徐自安抬头望着天边那些随棋盘一同或明或暗的变化,震惊无语,心想这手段………还真是漂亮。 “地上棋在落,天上云在起,这画面当然非常漂亮。” ……………… 虚境中的少年们在看着青石板云絮间的风云变幻,或感慨或震惊或思索或嫉妒或百无聊赖,殊不知虚境外的天南大殿里,此时也有着相似的场景。 生死劫中出现的意外此时已被所有试子所知,大殿内因有层层封闭一直到此刻还未开启殿门,因牵扯的事情太大和牵扯的少年们太过重要,众人现在心里其实也不愿离开,赵伯昂脸色越来越阴沉,放在案几上手不断敲击着几面,发出阵阵令人更焦急的哒哒沉闷声,朵朵殿下不时仰翘起好看的笔尖,目光穿过曲折的酒色与清光落在许晴手边的那张棋盘上。 因心系担忧而专注,因专注少女没注意庄老儿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了逗趣和戏乐。 “枝头的梨花终究还是开出了花骨朵,梨花下的殿下………真的是长大了啊。”国师大人想起万鲤湖边那支钓杆,还有老友那更白的长须,不由捋了捋自己的白须猜测起来。 “不过会是谁呢?难道是宁青鱼?”国师大人想着此时困在虚境中的七位少年,仔细排除了片刻觉得唯独宁青鱼有这个可能。 道门希望,中兴之子,天命所归,无规之人,太多的头衔让这位神子有太多傲立枝头的名气,也有太多吸引百花倾慕的实力,朵朵是朵梨花,梨花淡香脱了俗气,看似与那些眼红浓郁的花朵不同,归根到底还是在百花之列,少女怀春难免思香,宁青鱼无论实力还是名望倒还真是朵朵的最佳伴侣,可如果真是宁青鱼,这事儿………可就有点难办了。 天下人,谁不知晓千山宗和大离那点看似复杂其实简单明了的事儿? 不过就是相看俩厌又相互打不过只好谁都不理谁装的很清高罢了。 朵朵如果真心系宁青鱼,不需要别人,恐怕所有大离子民都会不同意。 还有一个方法,把千山宗归纳到大离王朝内,问题是这事儿………好像更难办。 少女怀春,还真是件麻烦事,一边在心里无奈说道,国师大人一边想起另一朵开在黑夜的荷莲。 回头看了眼余唯,庄老儿心想有必要查一下这君翁客栈到底是间什么客栈。 随着意外叠生,有些耐人琢磨的事失去了那层华丽迷惑的外衣,潜在池塘的鱼终究得随上池水干涸而上岸,被困少年共七人,抛去已经知晓的,那些不知道的自然露出了尾巴。 何安下,徐自安,这俩位少年能一同进入虚境中,而且还是来自同一客栈,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更何况,那俩位少年他之前从未听过名字,只凭这点就足以说明太多事。 他身为王朝国师,对俩位少年的来历与身世丝毫没有头绪,除了有人刻意将这俩位少年藏到他的目光之外,不会存在其它任何可能。 能瞒过他的人不多,清夜司的愧叶恰好可以。 能躲过他目光的地方不多,那座小院恰好足以。 陈规啊陈规,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们清夜司这次……又打算掀起怎样的寒风夜雨?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棋内棋外俩片天下 因为某些少女无意间的小心思和愧叶下有意间的大目的,国师大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一直猜测的人……竟然是同一个。 大青山畔的故事发生的很美丽,但这美丽只是孤芳,只有俩位主人公才能欣赏,死掉的荒族刺客不会说话,朵朵殿下也没人敢去问话,清夜司即便通过青山间一些行走的痕迹发现些不同,也会因为一些原因刻意隐瞒下来不告诉任何人。 这里的任何人不仅仅指的是国师大人,还有龙椅上那位帝王。 心怀天下则忧不到近前,所以国师大人没有看到就在他猜测的时候,落在棋盘间的柔光,似乎有一处发生了一下非常细微的恍惚。 朵朵一直心系棋盘,她发现了。 棋评测已经结束,根据四劫残局而制作出的棋盘大阵已经渐渐敛了所有气息,此时天南殿中只有许晴手中那一张真正的棋盘。 靠着血脉间的强大天赋,对于这张棋盘间的变化,朵朵比所有人看的都要清,她能感受到棋盘间每一丝微风流动的迹象,也能感受到方才从棋盘最深处散发出来的欢喜感。 尤其最后那一声如同远山风铃般清脆干净的落子声。 朵朵疑惑蹙眉,抬头看了看同样渐渐蹙眉沉思的神符师许晴。 与舍清许晴等神符师不同,朵朵只能感受到饱含在棋具间的情绪变化,那些浅草的欢喜及青松的愉悦,却无法猜测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舍清因先前那一笔耗费了太多心神,此时在一旁静养休神,所以此刻只有许晴一人独自施念看守着棋盘。 她当然感受到了棋盘间的那丝变化,只是这道变化与她所猜想的似乎有些不同,直到眼前渐渐有一颗黑色的棋子消失后,许晴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些少年,总算是找到了。”她抬头看了看师姐舍清,然后又望了眼国师,极细微的点了点。 国师大人看懂了她的意思,拍了拍散落在丝袍间的甜点碎屑,缓缓起身,将双手交差拢到宽大袖筒里,一边向棋盘走去,一边慢悠悠的说道。 “别愣着了,看看吧,这才是真正的四劫残局。” …………… 棋盘间本有棋子,黑白交加形成一道完整的四劫残局,如今却突然好似被鬼斧被神工切掉了一颗,本该诡异的画面国师大人却说是真正的四劫残局,众人正将不解的目光纷纷落到棋盘上时,却发现第二颗棋子也在渐渐消失。 那一颗是白棋,位置有些孤傲,与宁青鱼在青石板间落下的那颗棋子位置一样。 紧接着,第三颗,也在渐渐消失。 连续消失三颗棋子,如同对弈一般一颗接着一颗,国师大人不顾身份也要走到最前方拢袖观看,鹤发却矍铄的脸上带着浓厚的兴趣,这神奇的一幕让很多试子或各学院的教谕隐隐有种猜想,但出于各种原因却又不敢将猜想说出去,或怕打破殿内安静的气氛,或怕猜测不对惹得别人笑话,直到一直未曾说话的二皇子起身站起。 只见二皇子殿下迈步走向棋盘,听到庄老儿身边,从身旁的案几间搬了一个松软,一边扶着国师大人入座一边问道。 “这真是那场原局?” 庄老儿并未回头,眉头皱的如霜降后的桑菊,似乎还在疑惑第二步棋为何落到那个偏僻孤单的位置,本就求知不解,心思又被打扰,于是国师大人恼怒一挥衣袍,没好气的纠郁说道。 “废话,这如果不是原局,我会连第二步都看不懂?” 第二步究竟有几个人看懂了?事实上,大殿内还真有不少,国师大人爱棋嗜棋却不会棋,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同样也是没人敢言的事,庄老儿承认自己棋术确实臭的有些寒碜,但庄老儿却从不承认自己的眼力也同样臭不可闻,以庄老儿自以为的分析,毕竟常与朝中国手对局,就算输,也总是能输出来点经验吧……… 但如今,只是第二步就让老人险些把所有的脸面给拉到地上,如何不气纠,如何不结郁。 棋术臭,眼力也臭,认清这个现实后的庄老儿很郁闷,白须也耷拉的很是无力。 二皇子轻轻笑了笑,回头看向大殿内,大声说道。 “我知道殿内各位皆是棋间高手,来,那位礼士给咱们的国师大人好好分析分析这棋局奥妙?” …………… 二皇子这番话不仅问出了众人心头所想,还完美化解了殿内沉闷担忧的压抑气氛,举止风趣睿智却又大度贤明,让殿内许多少年心中更为折服。 一时间,探讨评论声四起,不仅是那些试子,还有许多也精于棋术的学院教谕也纷纷出声。 “第二步落在角边处,或是白棋以守为攻,毕竟才,还有很多得失的余地,可这黑棋紧随其后,直接等死白棋三路之多,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了?要知道,高手对弈,总是一味出剑强走,会很容易让对方看到破绽的。”一位来自京都世家的子弟看着棋盘间消失的那三颗棋子,疑惑道。 “不,你没看出黑棋虽看似是咄咄逼人,封了白棋三路,但其实却与几方首子有隔山互歌的联系吗?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一子此时不显,但后步一定会有独特的用处。”另一位外郡试子略微思索,反驳说道。 “是啊,这一步确有孤胆取敌之意,若不敲下难保不会后院失火,看白棋如何应对吧。” “白棋消失了,白棋消失了,咦?落在这里算什么?会不会下棋?”一位实在无法看懂第四步棋的少年因下意识说道,说完后又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捂住嘴巴看了看四周。 “国师大人都说这是四劫残局的原局,阮郎归如果不会下棋,咱们这些人,恐怕连什么是棋都不知道了。” 一阵哄笑声后,人们才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四劫残局的原局一直是个迷,国师大人为何会承认眼前这局就一定是原局,如果是原局,那又是何人所下?宁青鱼或许有这份棋力,可和他对局的人又是谁?” 人们纷纷想起困在虚境中的几人,在心中暗暗猜测。 “不是张经年,七步就让宁青鱼封死家伙能有来有回这么多步?这可不是普通的摆棋,是真正的,廖平更不是了,柏庐的人打架确实不错,下棋这种雅事怎么会懂?杨颖更不用说了,那孩子心性比我还跳脱,能坐在棋盘上?剩下的人,还需要猜?”庄老儿淡淡看了眼身旁的二皇子,将目光重新放回棋盘上,揪着胡子继续痛苦于看也看不懂的悲哀里。 二皇子听懂了这句话,轻轻看了眼余唯,目光从素色宽袍渐渐落在那双似隐似现的荷莲间,荷莲露角,犹有余香,二皇子瞳孔深处多了些怜惜,但这种怜惜很快被其它情绪代替,他缓缓回头,看向棋盘间消失的那些棋子,若有所思。 剩下的,还需要猜? 不需要猜了,可需要 …………… 大殿内的棋子逐渐消失,虚境中的云盘多了一颗又一颗变化,青石板间落子不断,落子声也不绝。 似乎只是一壶酒的时间,又好像已经过去了百年,虚境中的时间流动本就极慢,如今再添上一副难解难缠的残局,众人自然很难分清时间留下的痕迹。 樵夫观棋尚能烂柯,更别提这幅本就集了天人之妙的四劫残局。 宁青鱼与何安下落子的速度并不算很快,虽然有时也会略微思量片刻,但一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停滞苦思过,看起来皆自有成竹,随着啪嗒声不断响起,落在青石板纵横线上的棋子也越来越多,仔细看去,双方竟以各行了数十步,四劫残局也以入了半,青松伸出如针枝叶在云涌中微微点头,似很满意目前俩人所下的棋路。 当年那阮郎与掌柜落子时,它就是观看者之一,如今残局在俩位少年手中以复原过半,它如何不高兴。 这些少年如此年轻就以有了如此天恣,想来那阮郎归也会很欣慰。 残局以过半,过程看似平静如水平淡如风但只有观棋者才知道期间需要多么精湛的棋力与多么强悍的意志,事实上,到了此时,不管是大殿内还是虚境中,绝大数观棋者已经无法再跟上俩人的思路,即便有,也是苦苦硬撑以求能再多看一步。 明明知道答案,却连如何解析都看不懂,甚至已经有数位试子因算力枯竭而倒地昏迷,这仅仅才入半局,就以如此艰难有如登天一般,那些消失的黑白棋子此刻就如同高入天穹的险道,让所有棋士除了会从心底深处生出浓浓的无力感之外,更多的,则是惊诧与震撼。 那俩个人,确定不是从天上来的?否则怎么会智与天齐。 棋盘间的棋子越来越多,黑白棋子交叉穿行错落在棋盘各处,如符师指间最繁奥的线,也如画师手中最别致的画,张经年用力咬了下嘴唇,将的目光从棋盘间收回,深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胸中如万鼓重击的郁堵,他很清楚自己的就是看到这里,再继续看下去,极有可能棋盘间越来越繁奥的变化冲塌心神,如果那样,自己修为以及道心也会收到牵连。 张经年回头看了看众人,却发现徐自安此时竟然还在看棋,清澈的眸子中有点点微光轻启,一颗颗像极了深邃幽静的晨星,似乎在那棋盘里,有片极美丽神秘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看星星,看星晴。 徐自安不懂棋,什么天元星点贴目挪腾皆不懂,除了知晓这玩意很费精力之外,就只剩下了很费时间,棋事确是风雅事,可这世上附庸风雅的总是比真正风流尔雅的多,沈离一直提倡用三两银子能解决的事,花费三千两无非就是多了些神奇的花样。 多些花样,本质上还是一样,毕竟熄了烛火,谁还能比谁多点温柔?下了床榻,谁还能比谁多点滋味? 沈离诚然是个很没追求很没情调的俗气家伙,可徐自安感觉自己的追求不比沈离清新脱俗多少,余镇时,少年满心欢喜的只是大道上的一些风景,只想着有朝一日能看一看也从没奢求过能入神从圣凌驾在世人之上,如今能如愿踏足大道风景,他很知足,查清沈离背后的真相这些不是追求,而是必须要做的事。 就像那晚持刀夜闯将军府一般。 这个世界应该很干净,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欠债的总是要还钱,杀人的也总得要偿命。 沈离真是好人? 沈离一定是好人。 不懂棋,此时却能看的痴迷,甚至比张经年看的还要远,还要深,原因其实很简单,徐自安看的不是棋,而是棋外的一些东西。 比如说星辰。 四劫残局是天人之局,毋说场间只有三四斗棋力的少年们,便是朝中一些终生侍棋的国手也很难真正钻研透彻,懂棋之人观棋,观的是棋路,思的是每一子落下后的万千变化,徐自安不懂棋,所以他不需要为黑白二子间或凶险或玄妙或羚羊挂角或伏笔千里的棋数而烦恼,不用思考这步为何落在此处,那步为何行了如此遥远等,他要看的仅仅只是棋,只是棋盘间那些交叉蔓延的线条。 就像看画,懂画之人看那绝世墨宝时会感慨唏嘘于画中线条的浓淡转化,光影变化间的种种神奇,水墨晕染间精妙无比的技巧,同样越是懂画之人,越会被画中所展现出的技巧与功力而感到深深的敬畏,这种敬畏或是自愧不如,或是崇敬惊畏,一旦有了这种情绪,看画之人就会将目光纠缠于画中那些细节与技巧,看不到全图真正的美妙。 不懂画的人,往往一眼便能看清画中全貌。 和一叶障目无关,和观山望远无关,纯粹只是俩者要看的事物与想看的心境不同而已。 那些散落棋盘各处的棋子,很像一颗颗夜空中的星辰,或明或暗,忽隐忽现,陡然东边亮起三两盏,忽而西方隐现四五颗,看似飘忽难寻却每每给人惊喜。 那些将棋子串联起来的线,就像一根根会呼吸的星图,或曲或直,或轻或重,东七子被连成了勺,西二子像一把直入天际的长刀,看似无迹可寻却又有某种难以言喻的神妙。 徐自安痴痴望着棋盘,眸间被一颗又一颗的棋子占据,如同一颗又一颗深邃的星辰,那些星辰沿着各自的轨迹,缓缓飘浮,悄悄游动,正中间有一盏格外明亮的点,散发着最皎洁迷离的光,那是一轮明月,完美无瑕,浩然千里,正如将徐自安识海照亮那一轮。 …………… 乘着风游荡在蓝天边。 一片云飘落在脚边。 棋评测前,徐自安一直无法修行,无法凝真元乘风飞到蓝天边,沈离可以,但沈离更喜欢老椅的吱呀与树间的桃花,讨厌飞剑飞刀尤其是飞人,所以很不幸的,徐自安一直未曾飞到那天边看一看,也一直没有体验过飞起来的世界,到底是个怎样绮旎无限的世界。 自然他不可能真的遨游过那条浩瀚绮丽的星海,亲手触摸那些黑夜中最悠远也最神秘的存在,没有触摸过,不代表那些星辰就离他很远。 余镇的凉亭下小溪边,徐自安读得最多的是旧书,旧书中最多的便是星辰。 无数颗星辰。 他没有在观棋,而是在观星,棋盘间的星。 徐自安不知道四劫残局和旧书有什么联系,为何他会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越看棋盘,他越觉得很像,不仅是暮光映射在每一颗棋子间色彩像,甚至连位置也极像,旧书神秘连沈离都无法讲清出处,残局玄妙连圣人都喟之赞叹,沈离与阮郎归是同一时代的人,俩者之间或者联系但也不该如此相像,事实上,不仅是那些棋点繁星,甚至连串联起繁星或直或曲的线徐自安也感觉异常熟悉。 你看那星,一颗俩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你看那线,一道俩道三道四道像不像……刀。 是的,没错,就是刀。 刀划过夜空时留下的痕迹。 这些痕迹他很熟悉,因为他曾无数次划出过。 连接了白棋七,三点位那道线微微倾斜,倾斜的角度如沈离传授他的神秘刀法中第三式极为相像,费山棕熊皮毛极厚,寻常刀法无法破其皮毛,这一刀却恰好能从极刁钻的角度斩断它们的动脉,杀的熊多了,徐自安怎能很擅长,怎能一眼看不出来。 串连了黑棋东三位的那条线非常曲折,仿佛刀在空中急停然后突然上撩斩天一般,大开大阖之意淋漓尽致,这一刀的难度很大,徐自安对着小院那几朵枯蔫桃花练习过无数次,枯蔫桃花虽一直没被斩下枝头,清晨被汗水打湿的泥土见证过少年的刻苦,练的多了,难免一眼看的出来。 至于那道直直向下的线,虽不是刀法中的某一式,却比那套刀法熟练,熟练到徐自安都不好意思去承认,劈柴不直竖砍,还能把柴火扔到天上飞起来砍? 那做法太跳,砍出来的柴也不好看。 砍柴是种艺术,需要意境,如许心愿时要背对背默默许下才能被星晴听的见。 一条条线,一颗颗星,一把把刀,一道道刀意,此时如同疾风海啸山影云涌般充斥在徐自安的胸膛里,他的眼眸越来越明亮,如白昼般明媚,瞳孔则越来越深幽,如黑石般剔透,里面似有一轮明月,明月旁星辰点点。 南方有颗星悄悄亮了一下,于是徐自安的手指也动了一下,动作不大,恰好能握住一把刀。 北方有颗星偷偷眨了眨眼睛,明月散发的洁光将俩颗星辰连一条线,徐自安看着那条线,心中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渴望,于是顺着那道线挥了挥手,恰好斩断了一朵开在青松下的小花。 这一幕发生的很细微,看到的人不多,何安下坐在青松旁,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一瞬间的停滞,还有停滞中那抹锋利的青芒,有些惊喜的抬了抬眉,何安下随手放下棋子,拿起那朵只余了残瓣的小花,轻轻放到棋盘旁,微笑不语。 仿佛已经破局了一般。 ………… 残局还在继续,棋盘间能落在的位置已经不多,天空中能摘下的流云也极少,那些朦胧迷幻的光此时已经穿透了大多数云层,将整个单调的虚境照出了不一样的色彩。 远远看去,山下一望无际的昏暗中开始渐渐出现了别的色彩,枯涸的池水不知从何处积存了些清水,虽没有鱼草游曳,但总是有了生机。 那些愤怒朝天的枯茬终于弯了腰,总算是肯认命将大地还给新草。 天上的流云无法计算,流云化成的白子也无法算清,但算盘间只剩了十余颗算珠,如果不出意外,胜负也就会在这十余步之内产生。 四劫残局太过繁奥,不走到最后一步根本无法看出究竟谁输输赢,所有人已经放弃了继续揣摩猜测的念头,因为也没人能跟到这里。 单纯从棋面上看,白棋稍占三分优势,锋芒隐现如利剑正欲破空而刺,黑棋此时并不势弱,一颗颗棋子如蛛网密布,将整个白棋层层困围,只待秋风送来第一场凉霜,对弈俩人落子的速度不似先前轻松稳定,思索的时间更多也更频繁,有些陷入胶局。 宁青鱼向来淡漠孤冷的眉梢开始微蹙,飘浮在空中的棋子有些不定,仿佛不知自己应该被落在何处,何安下算盘间的算珠此时已经捋去大半,剩下的十余颗看起来有些孤单。 时至此时,四劫残局中除了最重要的生死劫,其余三劫以全部复原,而且…………一子不差。 一子不差指的不是摆放的位置一子不差,而是将阮郎归与柳掌柜当年算法重复的一子不差。 天机老人称赞四劫残局非圣贤不能解,宁青鱼以叩府境的修为与精力能将残局恢复到如此程度,世人不再怀疑那个生而知之的赞喻,敬服之余,也不觉太过惊奇,天生神子本该如此,不然怎能对得起这偌大的名号,人们现在震惊更多是来自对局的何安下。 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完美复局,还和宁青鱼不差上下,让人们怎么不震惊。 俩人对弈的过程并不如人所想般紧张严肃,被青松清风云裳点缀的很有意境,不得不承认,不管白棋还是黑棋,到了此时已经逐渐成势,俩种截然相反的颜色勾勒里,俩道截然不同的磅礴气势对立而望,如俩位无上强者,更如俩军沙场对战。 白棋如龙首,睥睨在九天,黑棋如猛虎,呼啸在林间,一处叱咤天边,一处盘踞山林,相对而视又相看两厌。 伴随最后一声艰难的脆响,何安下落下了四劫残局中的最后一子,这一子落成,四劫残局的原局也彻底落成。 剩下的,就是真正的破局。 (讲实话,这章我是听着星晴写出来的,本来打算停在徐自安挥刀何安下摘花那一段,那样字数实在有些少,只好又加了一段,希望别毁了意境,话说周董什么时候才肯出新专辑啊,好怀念当年学校里有p3有磁带有同桌有糖果的季节。)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章,机会,在火焰中翻腾。 流云稀薄,却也摘之不尽,宁青鱼如果愿意,天空中所有的流云皆能成为他的棋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只要不是刻意寻死,白棋此时几近无敌。 真正的胜负手,只能在黑棋这方。 算盘间只剩了十余颗乌黑哑暗的算珠,与之前整幅算盘哗哗作响相比故伶伶的看起来甚是可怜,但不知为何,场间数位少年却感觉这十余颗棋子光泽异常饱满,仿佛将水墨沾满后直欲挥洒纸张的狂客,气势恢宏丝毫不输漫天云霄。 与大殿内的人们相比,张经年廖平徐自安等人无疑是很幸运的,他们有机会看到这场相隔了数年旷世的对弈,更能提前知晓整场残局会在何时落幕,最宝贵的是,经过四劫残局的历练与近距离感受到阮郎归留下的气息残留,日后对他们的大道修行,也会极有裨益。 至少,徐自安已经挥出了那一刀。 阮郎归与柳掌柜当年所下的四劫残局已经完成,剩下的,才是他们俩位少年的序曲,也是整场棋劫真正的开始。 何安下正了正有些凌乱的衣襟,神情庄重,伸手再次从算盘取出一子,并未看向棋盘,而是对面的宁青鱼,方才他以落下一子,此时轮到宁青鱼行棋。 宁青鱼抚了抚发间微斜的道簪,眉梢虽未动,那能从眼眸里看到深深的凝重,原本的四劫残局已经落完,如今将要下的,才是他的开始。 棋盘间的横线渐渐占据他的清眸,眸间有一个又一个交叉的点,思量了许久,犹豫了很久,在一段寂静的只剩下风过松叶的呼呼声后,他终于伸出手指,缓缓向空中伸去,然后,愣了愣。 原来,空中已经没了棋子。 飘浮在空中的白色棋子此时以全部入局,若要继续行棋,则需要从天边重新摘下一朵,入局太深,思量太密,宁青鱼竟忘了此事。 不知是自嘲还是别的情绪,宁青鱼微微摇了摇头,嘴角有一丝轻起,淡淡嗤笑了一声,伸手入天,一朵云彩渐渐飘来,渐渐凝聚成一颗洁白如雪的棋子,棋子落入局中,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在天边惊起了一道响雷。 响雷搅动了整个云霄,数朵浓厚的铅云开始剧烈涌动,将穿透云层的光折成一道道瑰丽的剑,直直刺向天地何处,颇为壮观。 杨颖嘴角咧的极大,不过却不是被空中那道晴天霹雳所惊动,整场残局开始至此,引起的天地异象不止这一种,他更惊奇的是另一件事。 “宁青鱼………居然会笑?” 从出场到现在,这位仿若天边流云的千山宗神子一直都是淡然无谓的表情,偶有蹙眉,也是极细微的一撇,很难让人看出真正的情绪,刚才杨颖看的很清楚,宁青鱼嘴角微斜的那一下,就是在笑,笑意很淡,不过却能轻易的看出深深的嘲意和疲惫,想来即便是天生神子,此时也对这道残局多有压力。 他也懂些棋,可心性使然注定他不可能太懂棋,棋盘间的变化对杨颖来说就像徐自安对于天地真元的相识,当然,是挥出那一刀之前的相识,很认真的看了看棋盘上黑白二子的轮回交替,杨颖很自觉的果断收回目光,扭头看向张经年。 张经年直接撇过头去,背对着四劫残局看着远方还有近处的花花草草说道。 “你别看我,这棋咱老爷子来了或许能看懂,我现在就是一凑热闹的,和棋无关。”说完,张经年突然发现身边似乎少了点什么,四下打量一番,警惕问道。 “对了,廖平呢?” …………… “天生神子又不是真正的神子,他也需要食餐饮水,也有算力穷尽的一天,怎么不会笑?”离众人不算很远,但里天穹云盘更近的一处地方,张经年盘膝坐在一块凸起岩石上,面带嘲弄冷声说道。 刘建朝站在他身边,听到这句话中那抹浓浓的不甘与厌恶,思量片刻还是说道。 “师兄,万物且争虽是我辈修者举道问天必不可少的意志,但若被争字占了心神,日后一定会影响道心的稳固,你已经是知承第一人,为何还执着于宁青鱼,他再厉害,一日不入知承,终究还是不如你。” 生死劫的最后一幕刘建朝在廖平旁边,这位不管实力,还是师承都在柏庐排名靠前的少年以为廖平是因为宁青鱼爆发出的强大力量而心生不甘,要不然就是被牵连到这处虚境而愤怒,他不知道廖平的不甘里更多的是恐惧与对恐惧的羞愧,宁青鱼最后向他走去或者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心思,在廖平看来,那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尤其是在廖平发现自己即便进入了知承境后依旧不敢面对宁青鱼,这种复杂的情绪就化成了憎恨厌恶,只是不知是对宁青鱼的厌恶,还是对天理不公的憎恨。 凭什么大家都是刻苦修行,无规之人就能轻易越过那些天堑宏规,而自己却只能望着那些界限规矩无能为力? 廖平不想承认,他真的是在妒嫉,妒嫉,很容易让人……变得不像人。 只是这些他不会和任何人说,那怕刘建朝是他在柏庐中关系最密切的师弟。 “你知道为何我会带你来这里吗?”廖平收起眼中那抹情绪,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平淡,指向离他们最近的一道云线转移话题道。 刘建朝深深看了廖平一眼,知晓对方并没有听进去自己的劝言,只好随廖平所指看向天边,发现这道位于云盘边角上的棋线中只有一颗棋子,那是一颗白棋,就是宁青鱼最早落下的那一颗。 与其他云涌雷惊的阵势不同,这道棋线安静的有些诡异,不入大势也不欺方格,就像是激烈沙场上被冷落的一支小队,同样身披重甲每日却只做些观景望天的清闲。 刘建朝略懂棋术,不精也不庸,曾为棋评测研究过一段时间四劫残局,很轻易看出这颗棋子在生死劫的边缘上,不能算是一步费棋,不过也并无太大的意义。 联想到某些可能,刘建朝疑惑望向廖平。 “它确实是一颗无关大雅的棋子,只是为了防止黑棋从侧边侵围,有它在南十一路相对安全一些,没它在其他那几颗棋子也能尽快补上。”廖平说完,突然加重语气意味深长的再次说道。 “但那是在旧局中。” 刘建朝眉梢更蹙,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在旧局中,那颗棋子无伤大雅,如今有新子落,旧局添了无数变化,变则通,通则生,这颗原本不应该有可能的棋子将出现无限可能。 这些不同的可能里,最后要做的事情是相同的,那就是破局,解棋,出去。 既然是出去,出去的顺序就显得很重要。 “别忘了,我们不出去,棋评测就不会有结局,棋评测可以有结局,但有些人,不会出现任何多余的结局。” 廖平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指间有火焰燃起,将四周空气燃烧出一层又一层暴躁的涟绮,烧的刘建朝突然觉得有些寒冷。 ……………… 黑棋,白棋,不管那一方获得胜利,都是整个四劫残局的胜利,是破劫的胜利,当棋劫被破后,这处虚境就会打开,他们会踏上那条通往现实世界的路,然后走出。 廖平猜测的没有错,棋评测没有因为虚境的产生而不了了之,相反,因为如此还成为了另一个,四劫残局的原局复归是整场大戏中最经典的一幕,经典之后,总是还需要些后续来让观众回味。 棋评测没有结束,他们走出的顺序,将会成为棋评测最终的排名。 黑棋只余下数颗,廖平不认为仅仅凭借数颗棋子,黑棋就能在这场残局里定胜,最后破局成功的一定会是白棋,他无法通过棋盘间的变化来断定那一颗棋子会成为白棋最后的生门,知乘境的雄厚识念让他能通过铅云流动来判断出那一处最稀薄,白棋如果获胜,他身边这片平静的不怎么合群的云棋,一定会成为打开俩处世界的生门。 他要确保自己能在最快的时间走入生门,要确保自己会是第一个走出虚境的………试子。 试子不是少年,不是修者,试子是只有在棋评测才会有的称呼。 宁青鱼破棋劫,成为百年来第一位破劫成功的神子,他破叩府境,是当代当之无愧的知承第一人,宁青鱼表现的越惊艳,他越需要用棋评测首名的成绩来证明自己,这和少年的骄傲无关,纯粹只是为了填补道心上那条仿若深渊般幽深而诱惑的裂缝。 幽深很好理解,为何会有诱惑,只有廖平自己知道。 如果能顺手再将某些碍眼的家伙清除,他会觉得结局更完美。 当然,有机会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做更多事,将这个结局写的更加完美,只是………那很需要有机会。 他很期待那些机会的产生,然后将所有机会变成现实。 那句世俗间的话怎么说?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于是他指间火焰不熄。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同为算,人心为上。 一片安静,没有人发出声音,风静止,青松不动,云海还在翻滚,不过很诡异的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这样寂静诡异的状态当然不是被峰下停滞的空间规矩影响到,而是何安下在思考。 思考怎样用有限的棋子破解无限的可能。 算珠共一百零五颗,摆放旧局用去九十三,余下十多颗最关键的压胜棋,他手上现在一共只剩三颗,无法用消劫之法来与白棋对换,更无法围结之法收拢整个困龙之势,解救之法不是没有,可目前以算盘上的棋子数量不够。 残局进行到此,单片,连环俩劫以被他用四子彻底定成死劫,仅仅只用四子封死俩大棋劫,他做的已经足够完美,要知道,就连一些朝中国手与名扬天下的棋术大家,也绝不敢说能做到这种程度,何安下少年之龄,心算就以如此缜密深奥,难怪柳掌柜在韩三苏面前提起这位徒弟时也是一脸得意。 柳掌柜这个名字知道的人不多,他做过的那些生意却有很多人知道,那些生意大多都和死人有关,这些死人很有名,于是他的生意一直很不错。 南方曾有一位散修离奇死在自家洞府内,散修很出名,因为他是修行史上为数不多的没有依靠宗门资源入神的大修者,听闻死的时候已经入神中境,只差一步能成为半步圣人,如此人物无声无息的死了,在修行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那散修与千山宗某位峰主关系密切,为给好友复仇,这位峰主亲自离宗查找线索,他没死,被人在心府上种下了一颗寒螽草,这种草极为珍贵,世间不过数颗,阴毒无比,以吸食修者本源为生,入血即化,能与修者血液融为一体,除非将血液抽干,否则根本无法彻底清除,这位峰主在接下来的生命里,修为一落千丈,险些由入神上镜跌入中三境,山宗其余六峰之主知晓后大怒,倾半宗之力寻找下毒之人,始终没有任何线索。 王朝有位天将死了,并不离奇,是被人在军中刺杀而死,刺客很快找到,是一知承境的寻常修者,方式细节手法线索全部核对正确,是这位修者动手的没错,可谁又敢相信一位知承境的杀手能在军中重地独自刺杀死一位启天上镜的大离天将? 类似这样毫无头绪的案件还有许多,从来没人能想到这一切都是柳掌柜的手笔,他杀人靠的不是刀,而是算盘,而是算。 算尽人心的算。 何安下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怎么会算不清棋盘间的得失。 思索良久,何安下将棋子落下,那个位置很寻常,并不入任何一劫,连天边的云盘都没有惊动几缕,看起来有些孤单,和某颗同样散落在边缘处的白棋遥遥相对也针锋相对。 宁青鱼很认真的看着那颗黑棋,片刻后难得抬起头,看了何安下一眼,目光疑惑,似乎不解这位算力不输自己的小君子为何在如此关键时刻行一步看似生机无限其实是徒劳无益的棋。 这步棋行到这里确实很妙,与自己边缘处那颗意欲夺得生门的白子有殊途同归的道理,然而他看的很清楚,对方只余了俩颗棋子,若想这一步埋笔起到应该有的作用,至少需要三颗。 一颗忘无忧,一颗入生死,最后一颗,才能解生死。 四劫中,单片劫与连环结已经被封死,无忧与生死俩处最重要的棋劫还在宁青鱼手中,宁青鱼自问如果自己是何安下一定不会行这步,因为这样做完全没有意义。 将希望放在一场飘渺无垠的风里,能得到的只是一场飘然无形的春风,就是带些花香,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他比对方多一步棋。 这一步棋能将一切希望打碎。 除非对方真的有第三颗棋子。 何安下是在赌吗?赌自己不敢冒险? 残局进行到此,胜败输赢其实都已经明于棋面,对弈双方皆算术无双,棋盘上任何一种可能都已经算到极致,不可能也不会出现什么天成妙手力挽狂澜的场景,何安下很清楚宁青鱼挂在云层边缘的那颗散棋是整场生死关中最重要的一卡,然而知道了似乎也没有用,就如宁青鱼若推测的那般,他要破解至少需要三颗棋子。 按常规围解法行走,何安下必输,如今,何安下将眼下这颗故意放在与白棋针锋相对的位置,除了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壮烈外,同时也告诉宁青鱼,自己就是在赌,赌你敢不敢猜自己手里还有没有第三颗。 宁青鱼若敢入赌,何安下只要有第三颗棋子,白棋一败涂地。 若宁青鱼不入赌,依旧按照稳妥的绕缠之法行走,靠着最终永远多出来的那颗棋子,黑棋必输,但这样依靠多子的赢法一定会成为宁青鱼心上的一颗种子。 种子是恶种,会出恶果。 一场残局能下到引起天地变色,世人惊叹的程度,对于任何一位少年来说都是很值得骄傲自豪,何安下这场赌局很有趣,宁青鱼若选择赌,极有可能会输的残局,不赌,则赢得残局,同时也会成为一种实力不济的象征,对于一位行走于天下少年最前端的神子,实力不济是最严重的一种质疑。 何安下算计的不是棋盘变化,而是人心。 柳掌柜是生意人,最擅长算计人心,何安下是客栈小掌柜,对于人心的算计同样精妙。 如今就看宁青鱼入不入这场赌局。 …………… 当想通这个道理后,宁青鱼反而笑了笑。 笑意当然极淡,不过嘴角轻抿的一瞬间,很快就尽数敛收,算上这次笑,宁青鱼已经笑过俩次,笑可以代表很多情绪,放在此时只有一种可能,对于这场残局,便是淡漠无谓如他,也真的下进了心里。 他突然想起曾在千山下某个小镇里见过的一幕,那是一间嘈杂简陋的赌场,赌资不大,都是些散碎银两,赌徒们是些寻常山夫与老汉,他去看这些和体验世间百态无关,只是很好奇为何人们能对几颗筛子几两银钱狂热到疯魔的程度,看了片刻他觉得这件事很无趣,直到看见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那赌徒已经输光了一切,最后的赌资是自己的一双手,宁青鱼本以为赢家不会下注,因为那只手与赢家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没想到赢家竟然应许了这个要求。 是赢家的大度,以为自己还能在赢下一场让对方输的心服口服,还是同样被热血冲昏了头脑,拿一只与自己毫无用处的手来赔上自己已经到手的胜果? 宁青鱼没有看赌徒最后以悍勇赢回了自己所有东西,还是失去一只手从此轮为残废,因为他不认为这些事情是有意义的,就像现在,他同样认为这场赌局没有任何必要。 摘下一颗棋子,随意落下,落下的位置很正,就在纵横中心,和要走的棋路一样中规中矩。 他不打算随对方的念头,在寒池下那条青鱼被亲手杀死后,宁青鱼已经很清楚,人力终究不能胜天。 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你以骄傲与尊严赌我入局,殊不知尊严从来不是别人给的,骄傲也和赌局无关。 胜利,就是所有的骄傲与尊严。 ……………… 剩下的残局波澜不惊,何安下取子入棋,宁青鱼拈云随意,最后俩颗黑棋没有什么值得思考和犹豫,很快就被落完,最后一子落下后,宁清鱼从空中在摘下一颗崭新如新裳的洁白棋子,静静的看着何安下。 他在等,等残局结束,等赌局胜利,等那所谓的第三颗棋子与人心。 何安下低眉,目光里没有赌徒的狂热,没有败者的失落,更没有怅然唏嘘谓叹感慨,他只是觉得有些累了,是啊,客栈的账簿繁琐,算起来也很累,终究抵不过人心算的累。 他喜欢算账,真的不怎么喜欢算人心。 因为人心是用来算计的,而不是用来计算的。 算计和计算,是俩个概念。 很久后,何安下没有拿出第三颗棋子。 风过云镜,云絮渐渐趋之平静,整场无论算计还是计算都几近巅峰的四劫残局似乎要伴随何安下这句话而走向结局,风起,云不涌,青松摇晃,浅草哈腰,发出的声音很细碎,一点也不似方才般青翠喜人。 宁青鱼抬眉,这位千山宗神子眉眸间倒是有些怅然,是啊,后庙里的云总是很飘渺,他观云数年依旧没有看清到底有几朵,并不是他没有能力算清,只是觉得那些事情很无趣,远没有今日这场棋局有趣。 或者说,远没有对弈的人有趣。 他不知道对方来自那里,出自何方,有何目的又有何来历,只知道对方让他一向漠然冷寂甚至无欲无情的道心起了一道名叫争胜的涟绮,他一直都在云霄之端,身旁从没有同龄修者能跟上他的脚步或背影,大离那只朱雀或许可以,但她和他一样,都是天命眷顾的人,根本没有比的意义,如今终于碰到了一位能在算字决上真正动念的对手,确实不易。 棋逢对手,难道说的就是这种情绪? 他深深看了一眼何安下,然后站起,试袍间的云絮彻底不在,棋子也不在。 “你输了。” “并没有输在计算,而是输在算计。” 何安下没有抬眉,继续看着棋盘,映在清澈平和眸里的棋子与棋线不断融合变化,最后化成了一朵小花。 小花残破,朵瓣处能清晰看见齐齐的切口,似被什么锋利的东西斩过,一旁的徐自安看见了这朵小花,突然感觉很熟悉,片刻后想起,方才他曾以风为刀以意为念斩断过一朵花,那花………就是这花。 何安下看着小花许久,直到终于看见了想要的那一抹黑,然后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 “或许我没输” “至少没有输在算计。”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飞上天肩并肩。 “云间的风景很无趣。” “看看挺好。” “那里有很多雷。” “只要不是人就行。” “或许也有人。” “只要不是廖平就行。” 何安下指着白棋边缘处的俩道身影。 “廖平很可能会去哪里。” “这个消息不怎么好。” “那你还去吗?” “去啊。”徐自安回答的很快很理所当然。 “虽然山是我自己解的,可我知道你在外面一定帮我做了什么,不然凭借我自己根本解不开,你帮我解了山,我总得帮你做些什么,比如解棋…………只是,为何选我?” “因为除了我之外,只有你穿着黑色试袍,最像一颗黑色棋子。” “这个理由不好。” 一阵沉默后,何安下认真看着徐自安,仿佛看到了明月,星辰,还有心间的黑石。 “因为你是棋,世间唯一的黑棋。” 徐自安不语,不知有没有听懂这句话,将破伞解开,撑起,小黄伞轻摇,撑出了一片阴影,映着徐自安身上的黑袍,看起来真的很像一颗从黑夜里走出的黑色棋子。 何安下歉意一笑,将小花摘起,放到徐自安伞间的破洞里,破伞映着残花,暮光深沉下充满了悲壮凄凉的味道,诚挚道。 “那你走好。” 徐自安伸手本想将残花摘了,可不知为何觉得那朵残花与破伞真的很衬景,想了想收手窘迫道。 “这个词不吉利,还有,你这样给我带朵小花………让人很容易浮想翩翩。” 不管摘不摘,该浮想的……还是能想一朵花儿来,张经年扭头看青松,杨颖回头赏浅草,何安下没有解释太多,只是继续认真道。 “早回?” “回到那?回到这处虚境?这个词儿也不吉利。”这次不是徐自安,而是一旁专心看青松的张经年。 “那应该说什么。”何安下斟酌了下,发现真没什么合适的词既能让浮想不继续蔓延又能合适当下的场景。 “房钱以后就免了吧,不能一直用白公子的钱。” “掌柜是师傅的,这点事儿我还可以做主,到时候给你留间最好的。” “那我去了。” 徐自安说完转身,撑伞向天穹以云絮光迷形成的棋盘行去,那里有一颗铅云浓厚如黑色棋子挂在边缘,云棋孤孤单单,小伞破破烂烂。 行了几步,徐自安突然停下脚步,指着铅云尴尬道。 “对了,天这么高,怎么上?” 何安下将算盘放到身前,没有平放,而是倾斜向天,没有算珠点缀的算档像极了一阶阶依云而立的云梯,可登高,可望远,可入天。 将算盘立好,何安下温声道。 “拾阶而上。” …………… 给蚂蚁一片树叶,蚂蚁乘着叶片也能飞翔,给蝴蝶一缕清风,蝴蝶伴着清风也能跃过沧海,给那少年郎一道通向天边的云梯,少年………能去那天上看一看。 层层青云伴着清风徐徐而来,化成一道道云做的阶梯入天而去,阶梯的一头起始在徐自安脚下,另一头则遥遥向云盘中不断蔓延。 徐自安抬目望去,发现云梯要通往的地方就在黑棋的旁边。 黑棋,是何安下之前落下的那颗生机,生机的旁边,是徐自安如今要去的死地,这些事何安下没有说,徐自安清楚。 理由很简单,廖平在那里。 宁青鱼选择不入何安下设下的赌局,以为这样就可以稳妥获胜,可不知,赌局只要设下,入不入局其实都是一次赌注,因为第三颗黑棋一直都在这里,入局,何安下会赢,赢在棋盘,不入局,何安下也会赢,赢在天上。 这是一道看似复杂的选择题,其实想想也不怎么复杂。 当那颗代表生门的黑棋落下后,宁青鱼只有俩种选择,随对方入局,又或者将这场赌局当成笑话继续用常规棋局牵扯,如果宁青鱼选择入局,何安下会靠着手里剩余的俩颗棋子将白棋彻底封死,而如果宁青鱼选择不入局,何安下就会用那第三颗棋子获得胜利,只不过第三颗棋子并不是算珠,而是人,是刚刚悟得真元的徐自安。(不要问我这棋局到底怎么算来着,我绕了半天越绕越昏,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大家也别细想,有些事,没法想,想多了伤脑………) 是的,方才徐自安挥出的那一刀,就是天地真元凝聚而成的。 当时徐自安手里没有刀,这一刀纯是将风挥成了刀,若没有真元的加持锋利,怎么可能破空斩断一朵小花? 棋盘间的棋点,是每次挥刀的始终,棋盘间的棋线,就是刀法所去的势,虚境中能调用的真元确实很少,不代表没有,甚至说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虚境,天地真元存在的数量太稀薄,徐自安刚才挥出的那一刀,斩断的就不仅仅只是一朵小花,而是一条深壑,深入地底的深壑。 初悟真元,便能聚风为刀,化为实境,这种事情听起来似乎有些匪夷所思,真元不是识念,是需要靠长久日积月累的积累,识窍开启的数量越多的确能助修者炼化真元的速度越快,但不是说就不需要经历炼化积存的过程,就如一方池塘,识窍是流入池塘的源头,源头再多,要将池塘存满需要一个水入渠流的过程。 徐自安不过刚启识窍,池塘本应是新挖干涸的状态,为何能划出这样破空一刀?要知道这里是虚境,能调用的真元稀少,即便是张经年尽力一击,造成的伤害不比徐自安强上多少,并不是说徐自安此时就有了不输张经年的真元力量,张经年是叩府上镜的少年强者,只差一步就能跨入中三境,天赋本就优秀,再加上多年的苦修与天机老人的亲自点化,一身修为自然雄厚,毕竟修行如学海,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件事,天赋,名师,资源,勤勉,张经年那一样都不缺,那一样都是世间极佳。 沈离不是名师,连良友都算不上,至多不过一个发过些牢骚的中年落魄大叔,勤勉徐自安倒是很勤勉,一本集市买来的地摊道籍让他翻的险些零散,可无奈天赋寻常,又有雾瘴遮蔽,多年来根本不识真元为何物,至于资源………葱花面应该算不上资源。 那为何能挥出如此一刀。 很简单。 他的池塘从不干涸,相反,太过澎湃更像一条大河,因为曾有位风雨老人携氤氲而来,在他身体里灌入了一江池水,那池水封存在篱笼中数年,没有因夜色太过浓郁而墨染多少,反而因夜色干净保存了最纯净的力量,那是一道本源心血,蕴含了沈离巅峰时期最纯粹最纯净的真元力量。 巅峰时期的沈离,是可以让这个世界都无可奈何,这里的这个世界并不仅仅指的天衍大陆,还包括了极有可能与另个世界有关系的………四大禁地。 幽渊里的风永远都是那么冰冷和刺骨,愣是让沈某人穿了半生的破棉袄也没感觉到暖和。 一位巅峰强者的本源心血,里面充斥的力量得有多浩瀚,用大江来形容一点不夸张,受境界所限,徐自安如今能调动的只是氤氲在江面的一层水花,但有一河之水支撑,又怎么可能只是些氤氲水花? 名师授之以渔,良友伴之以渔,沈离不是名师,不是良友,做不来授之以渔的麻烦事,懒得陪徐自安重新一边无聊的打渔过程,他很直接送了少年一江的鱼,够徐自安吃到想起鱼就腻。 清蒸的鱼花很美味,新磨的豆浆也很鲜,有一江春水随意取的日子,简直不要太幸福太奢侈。 徐家那少年的苦日子,总算是熬出来头? ……………… 幸福长什么样徐自安没见过,是如鱼花般鲜嫩?还是如豆汁般新鲜?这个广义词的范围太大太模糊,细思苦想不见得有答案,不过他现在觉得很稀奇很新鲜,原来,踏云上青天的画面真实存在啊。 一丝丝云絮纠缠凝聚,一道道阶梯直入天际,每一道阶梯都在徐自安最想要的位置上,只要抬腿,就有一朵云阶出现在他的脚下。 踩上去的感觉很柔软,如同松软的草甸湿地棉花,又没有松软到让人鞋履粘稠的滞腐感,清风卷云扑面而来,带着浅草的绿意和暮光的媚意,不知是不是因为四劫残局的缘故,云间有一道道很浅很淡的气息,这种气息很难形容,遥远而古老,徐自安停下脚步,散发识念仔细感受,却发现那抹气息陡然消失不见,只好继续抬步行走。 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那团铅云,徐自安默默调整心态,将身体每一寸肌肉都调整至最佳,云层的后面是什么他不知道,想来一定充满危险,甚至很有可能遇到廖平,不然何安下不会在自己临行前特意叮嘱,为何那位客栈小掌柜没有选择实力更强劲的张经年和杨颖,徐自安隐约猜到了一些,那句你就是棋,世间唯一的黑棋足够让他联想的很多,最大的联想就是冥石。 冥石是黑色的,如算珠一般幽暗,如黑夜一般深邃,稍加打磨,可以如黑棋一般澄清。 当然,这些可能只是徐自安的推测,何安下那句话或许只是一个巧合,冥石与旧书的存在一直是徐自安最大的秘密,何安下知晓四劫残局是因为柳掌柜,再知道冥石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何安下也是少年,只是来历有些神秘,境界………无人知晓。 算起来,他还真的从未出过手,叩府上镜?又或者,已然知承? 何安下有没有知承未知,廖平是实打实的知承境强者,想着待会极有可能面对到对方,徐自安向来冷静平稳的心不由泛出一丝苦涩,叩府上镜已经不是他能对付的人,知承境,自己能怎么办? 他现在体内有一条澎湃大河,也有一轮浩瀚明月,较之寻常通玄下境修者无疑要幸运许多,可他毕竟还是一个刚入大道的初学者,对于天地的感悟和真元的调动还不如一个循规滔距的识真境修者,踩在巨人肩膀前行固然会轻松快速,可许多本应该亲身涉足的景色肯定会错过,那些景色很重要,留给他的时间太少,根本来不及补习。 与巨人肩并肩不代表他就不需要撑起自己的一片天,能依赖的还是自己啊。 好在他从来都是一个人打猎,一个人面对生死,一个人撑伞前行。 小黄伞沾了些云丝,云丝绕着小残花,小残花份外美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三,排排坐吃果果。 徐自安在云梯间越行越远,黑色试袍渐渐变成天空中的一个墨点最后敛于云间不见,杨颖用力揉了揉发涩的眼,回头看向张经年好奇问道。 “这就上天了?” 张经年没有回头,继续看着草甸另一侧的俩个身影,浓眉下一双正眼闪过一丝担忧,片刻后收回目光,张经年在浅草青松处四下打量,似在找寻什么事物,直到看到一块稍大些的石块才停止,移动几步弯腰拾起石块,轻抛几次掂量了下份量,他满意回过头来,想着方才在虚境中与徐自安同行时的一路笑着说道。 “上天这个词对天穹不敬,不过徐自安现在确实比咱们走的高一些。” 杨颖不知听没听懂这句话,耷拉着肩膀沮丧道。 “上太高有什么好,遍眼望去不还是云,这下可好,他是走的挺高,咱们连个热闹也看不上了。” “对了,年哥儿,你找块石头干嘛呢?” 张经年狡猾一笑,将手里的石块递给杨颖,重新再捡起一块新的,然后朝白棋生门处那俩个身影努了努嘴,翻飞着直利眉梢不怀好意坏笑道。 “我在想,待会能不能打下一只麻雀儿。” ……………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以为自己是整场游戏的赢家,没想过万一它后面还可能会有一张顽童调皮的弹弓或一颗少年淘气的石块。 杨颖是顽童,张经年……偶尔也很淘气。 毕竟国师大人很淘气。 不管是出于担心徐自安还是看不惯廖平作为,俩位天机少年很一致决定,那怕上了天也不能让廖平舒服了。 俩块石块并不足以改变螳螂被食的最终结果,但如果投掷的够狠够用力,能让麻雀儿收敛下尖利的嘴锋利的爪还有螳螂的命。 至于螳螂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这片天愿不愿看它一眼。 万一闪了道惊雷吓走了麻雀儿?万一降下一场骤雨救了螳螂?太阳下没新鲜事,一两只侥幸逃脱的螳螂不算稀奇。 更何况螳螂不是蝉,天生带刀的生物不是那么好惹的。 石头准备好,廖平何时入局? 张经年看了眼宁青鱼。 持棋对弈的人是宁青鱼,所以决定廖平何时入局的人也是宁青鱼,当然廖平可以选择不入局,那样的话第一个走出虚境的人将不是他。 因为他一开始选择的就是白棋。 白棋如果输,廖平选择的这颗白棋生门不会开启,所有人要由徐自安开启的那道黑棋生门中离开,徐自安此时已经入天进局,黑棋胜利,作为第一入局的修者,徐自安很容易成为第一个离开的试子,棋评测首名自然落在徐自安身上。 机会与危险并存,入局很危险,四劫残局强大气息足以打乱修者的心神,云海翻涌间产生的力量能轻易冲破修者身体,隐藏在云深处阵阵惊雷,不是只有声音的纸老虎。 徐自安想走进云盘棋点,必须要抵住所有惊雷云涌劫意,对于一个甫入通玄境,甚至刚入大道的初行者而言,这些隐含天理的力量完全超过通玄镜上限,虽然他不是一个标准意义上的通玄境修者,种种奇遇或刻意让他有宁青鱼一般无规而行的能力,然危险程度放在那里,这趟云棋之行九死一生。 徐自安如果能寻到那一丝生机,带来的甘果理所应当是最甜的一颗。 棋评测首名,天下多少试子的梦寐以求。 拿到了棋评测首名,接下来的武试成绩只要不是太差,总榜前七一定有他一席之地。 富贵险中求,名利恶中收,最甜的果子永远在最残酷的山峰悬崖险谷里,这事不需要道理,这是天理。 何安下可以选择徐自安入棋,宁青鱼当然可以选择其他人为棋入局,但现在场间剩下的人一共只剩下四位,选择张经年或杨颖入棋的话,这俩人敢和徐自安云间品着新云看着风景闲聊一番后,直接叛变一同从黑棋生门里离开。 他的选择不多,廖平和刘建朝,负责牵制可能出现的意外,更准确的说………是使坏。 廖平是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不提廖平与徐自安之间的矛盾,单单以廖平知承境的修为,徐自安就不存在赢的几率,只是那样,他即使获得最后的胜利,可从某些方面来讲,还是输了啊。 不是输在棋盘上,而是输在人心上,输在算计上。 这让宁青鱼有些失落。 他的道心上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争胜的欲望,今日被四劫残局,被何安下难得勾起,却不想最终还是输了, 行棋,算账,靠的同样都是算,算的是得失,可得失,何尝不是人心? 天不胜人? 那人还为何要去顺天逆天胜天? 直接胜了自己就好。 宁青鱼想起寒池里的那条青鱼,若有所失,若有所思。 …………… 越往高处,光幕没有更清晰,反而因为云层愈发浓厚混沌起来,惊雷四起,不再是地面是轰隆隆的沉闷声,而是如同铁锤敲击铜炉时的震鸣声,不过数步,徐自安就看见几道闪电如蛟龙般将云层撞成数朵残块,期间蕴含的威势让少年识海一阵翻滚,若不是那轮海上明月还稳定的散发着柔光,徐自安恐怕还没有走到棋点处就会被雷鸣给震至吐血。 冥石依旧沉默深幽,没有因为惊雷有一丝颤动,不知为何,往常会帮助徐自安稳心固神的冥石此时却异常安静,丝毫没有理会的意思。 徐自安苦涩笑了几声,旧书不在,冥石不理,封刀也留在外面,最强大的几样手段现在都没在身边,唯一好的是小黄伞还撑在头顶,抬头欣慰看了眼小黄伞,没想到首先看见了一缕穿过小黄伞破洞的残云败絮,徐自安一时语塞,心想都烂成这幅凄惨魔王,自己还是别太为难对方。 脚下的云梯越来越稳定,不知是否是和云层中无处不在的巨大压力有关,这种稳定的感觉让徐自安心里踏实许多,云间行走看起来潇然脱洒,可总是难免感觉有些虚,脚下虚,心也虚。 上天有什么好,那里有脚踏实地来的稳妥。 将识念散发至最远,徐自安小心翼翼感受着云层缝隙中气息的变化,尽量寻找雷鸣最薄弱的地方行走,小黄伞散发淡青色的光,伞柄处清凉踏实的感觉让徐自安想起余镇外那座遮风避雨的凉亭,一道道极细微的篆纹在伞布间不时流动,亮起,遮蔽着云盘中不处不在的沉重压力和云海威势,虽然还有丝丝缕缕的云盘威势渗着云絮穿透破洞落在徐自安身上,不过没有到承受不了的程度。 时间短,徐自安对于识念之力的掌控较为生涩,胜在雄厚,在云层中也可以散发很远,那些能将万物劈成焦炭的惊雷威力巨大,动静很大,足够谨慎的话能提前避免,徐自安如只惊兽在满是陷阱和凶狼的丛林中小心前行。 绕是如此,激荡而出的余势也让他感到胸中阵阵结闷。 艰难避开一道又一道声势浩大的雷电,小黄伞上散发的阵法力量帮他抵御着棋劫中巨大压力,云梯总能帮他选择力量最薄弱的途径,一路亦步亦趋,总算是在翻过某朵云后看到了最终要到达的棋点。 俩道纵横交叉的线条如俩把开天辟地的巨斧,横竖交叉立在徐自安眼前,蛮横无比,遥遥看着便觉得眼睛似被巨斧劈砍一般疼痛,他赶紧强定心神回过头,紧闭双眼缓解片刻才重新睁开,心想相隔这么远就有如此威势,真要落下岂不是会被云棋之意劈成一滩碎泥? 想到如此,徐自安不由感慨那客栈小掌柜精神毅力的强悍,愣是在威势强劲如斯的情况下完整场棋局。 叹棋难,叹意难,叹落子难,走到这里再难不能退后,身为棋子要有棋子的觉悟,巨斧当头缩起脖子也得继续行走。 没敢继续看前方横竖俩道棋线,害怕被期间劫意再次刺痛双眼,敛收所有识念,徐自安双手紧握伞柄,如闻见腥味的猫更如嗅出危险的鹿笔直向棋点跃去,没有退路就笔直向前,犹豫愈久只会让心神不稳,尽早面对尽早结束是最好的方式。 不知是因为踏入大道的缘故,还是心府间那条大河帮他洗去了经脉间的杂质,徐自安感觉自己身体有了巨大提升,不管力量还是敏捷程度,较之余镇都强上数倍,突然的改变让他一时没有掌控好前跃的步伐,险些一个踉跄扎进沿途云朵里。 好在他最擅长的事情除了葱花面便是战斗,战斗里需要对身体每一个部位和力量有绝对掌控力和认知力,徐自安战斗天赋连狂妄如沈离都承认,不过数步之距,少年就已经由最初的不适应渐渐熟悉起来,到了后面甚至可以身随意动。 不得不说,徐自安修行天赋虽不怎么异禀,很多都是机缘下的赠礼和命运冥冥中的安排,可他对于身体的掌控力与战斗的操控力真的是世间极佳。 余镇密林多年生死厮杀,换来的不仅仅只是棕熊们的恐惧,还有强悍至极的战斗能力,身体机能的骤然提升让徐自安心中升出无限信心和豪情,此时如果封刀在手,少年甚至很想试试主动劈那惊雷一刀,砍那廖平俩下,顺便再高歌三首,慨声沧海一声给我笑。 小伞立头,都给我苟。 封刀在手,天下我有。 想起廖平,徐自安突然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落子成局,应该快遇到对方。 胜利甘果没那么多,排排坐也没法你一颗我一颗,你非要抢我这颗,那我也只能………先抢了你那颗。 (很少求过什么票啊收藏啊订阅啊之类的,除了最早开书时说过几句,因为觉得这样主动说很不合适,这次真的得求大家帮忙了,最近有几个不错的推荐位,需要成绩支撑,希望大家可以来17k加个收藏之类的,订阅的话网站会送代金券,用那个可以看v,我会很认真的写,争取对得起大家的订阅,最后,很真诚的辑手感谢大家。)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你一刀我一刀。 清脆之音四起,比雷鸣密集刺耳,如层层音波在云盘中穿透,若仔细听去,那是万朵云团爆裂炸开时的声音,准确的说,是云盘中,代表白棋方位的云棋分崩离析的声音。 噼噼啪啪,甚是好听。 就像人世间辞旧岁应新春时燃起的爆竹。 爆竹带来的是缤纷烟火,云团带来的则是漫天光线,光线被云团层层曲射映衬,落到地上时已经有了数种不同颜色,看起来就像是涂满了各种色彩的箭,直直朝大地各处刺去,将浅草青松枯潭荒草刺出一层斑斓美丽的外衣。 数位少年抬头望天,看着眼前这绚烂盛艳的神奇一幕,不同面容上露出不同神色。 何安下欣慰且凝重,张经年感慨且警惕,杨颖新鲜且好奇,宁青鱼平静且怅然,刘建朝紧张且担忧。 廖平冰冷且………残暴。 白棋开始炸裂,代表徐自安已经落子成功,黑棋占据着场间所有优势,廖平再不入局,当所有白棋彻底随云团分离解析后,黑棋的生门就会开启,他也会随白棋失败而错过棋评测的首名。 廖平冷漠看着云盘间那个新子,眸子里残酷之意愈发浓郁,这种残酷不是柏庐弟子独有的狂热与坚执,而是一种残忍到无情的疯狂,只望一眼,仿佛能从里面渗出浓浓的血腥味。 刘建朝深深看了眼廖平,担忧更重,他距离廖平最近,看的很清楚,这种眼神是入魔前的迹象。 并不是只有食人肉噬白骨将毁灭生命为乐趣,将荼毒世界为嗜好的凶恶狠毒之徒是疯魔,因嫉妒而入魔,因不甘而成疯的人,也可以是疯魔。 道心业障,私欲惑乱,执念过重等等数种皆可以被称之为疯魔,疯魔入念无论对大道修行还是对修者自身甚至对人世间都极有损害,轻则损坏道心境界,重则堕入那片无尽的深渊。 那位叫徐自安的少年虽并不是心魔的重要原因,可若能让师兄祛除心魔,刘建朝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看见廖平起身,刘建朝微微后撤一步,默念柏庐心决准备助师兄入局,却不想看到廖平突然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寒声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刘建朝噤声,低眉看向脚下一株格外茁壮的野草,担忧更甚。 那草看似青绿,可根茎以腐烂如泥。 ………… 徐自安紧紧攥着旧伞,破布条在他眼前来回摇摆,如一只小摆钟让人忍不住想要盯着直到睡着,他盯着看了一会,困意没看出来,警惕先占据了眼眶。 伞条摇摆说明有风,轻柔而舒缓的微风,一路行来,徐自安所见不是威势猛烈的惊雷就是能将云海翻涌的罡风,如今骤然安静,一定是云盘有了新的变化。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横竖交叉的俩道棋线如俩把巨斧砍出了一方棋点,同样也隔绝了徐自安对外界的联系,他现在并不知道云盘间风云涌动的景象,但他已经落子成功,廖平肯定也入局。 棋要一颗一颗的下,果子要一口一口的吃,刀也要一下一下的砍。 如今棋落下,果子已显,剩下的………就是刀的事儿。 徐自安静静调动着充盈在身体每一寸经脉里熟悉而又陌生的真元,仔细回悟刚才斩落小花的那一刀,一只手松开伞柄,五指弯曲斜斜向下,如同虚握着一把透明的刀。 这个起手式并不是来自沈离那套刀法,而是天下刀法里最普通的起手式,适合任意出刀,上挑,斜劈,横切,竖砍,能迎接来自各种角度出现的敌人,更能以最快的速度砍向任何地方出现的敌人。 刀是用来砍人的,不是被砍时用来抵挡的,玩刀的不想着主动出刀砍别人,净做些乌龟八王才做的事,那还玩什么刀?玩寂寞去吧。 这话是沈离无数废话胡话扯淡话中为数不多的几句认真话,也是徐自安一直牢记坚信贯彻始终的唯一真理。 ……………… “我一直很好奇,为何你会选择入局,为何你又敢选择入局,原来是到了通玄境。”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道轻蔑傲慢的声音打乱伞条摇摆,将场间气氛骤然收紧,插在伞布上的小花瑟瑟颤动,看起来有些可怜。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奇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行甚至通玄,如果让世人知晓你这种修行速度,想来一定会极为震惊,你也会如那个什么青楼落魄郎一般获得众人赞叹瞩目,甚至还极有可能得到某些院府或强者的青睐,赐予无上法决或康庄大道,这样的未来只是想想便已经很诱人很美好,你一定也很渴望吧。” 声音再起,廖平那张并不如何出众的脸庞穿过云层渐渐出现在徐自安眼前,散云似缕缕幽魂围绕在他身边,一团青森火焰在他手间炙热燃烧。 “我应该先寻找棋点,落子成功后再来找你,可我却先来找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廖平看着徐自安淡淡问道,语气冰冷戏谑,如戏弄着那只将死螳螂的黄雀。 徐自安没有说话,单手扣伞搁置肩头,小黄伞倾斜在前面肩膀上,整个伞面恰好可以遮住身后。 他本就不是琐言之人,面对战斗时更加沉默,费山棕熊听不懂那些所谓的复仇者感言优势者嘲讽,他也不认为自己有必要为满足对方这种多余的取好而配合出演一个劣势者的角色。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对你……视而不见。 当然,也可以有一些即兴表演。 于是徐自安抬头看着廖平,用一种认真到严肃的语气平静回答道。 “不想。” 双人戏成了单口,说好的你一言我一语因为某一方不配合或瞎配合只能中断,廖平很想看到徐自安向他忏悔向他求饶向他询问为什么你要先找我的画面,徐自安却很明白的告诉他,我也不想知道,你也爱来不爱。 因为问了无非也就是些杀了你比一切都重要。 不就是说了你一句不是东西?确定至于? 廖平很想享受下徐自安的恐惧,某人也很想趁此机会说些废话来混点字数,然徐自安无意这些虚假无趣的玩意,整个开场白了了结束,某人那点厚颜不耻的放水念头也只能悻悻收回,所以说,下本一定得写个话痨,像某贱贱一样,随随便便扯个淡就够了。(请原谅我的手贱。) 云间的风更紧了些,空气干燥无比,仿佛被一场无形的火焰在熊熊燃烧。 小伞布条被风打过猎猎作响,如沙场战士冲锋时长枪上的红缨,更如力扛堤坝威势的韧柳,徐自安屏气凝神,身体微微前倾,试袍襟带随伞条狂乱摆动,将少年的目光衬得更加一往无前。 风声骤怒和惊雷涌动没有关系,棋点上那俩道棋线隔绝了绝大数云盘威势,徐自安很清楚这是廖平施法引起的天地迹象,他如今识海开启,当然能很轻易感受到身周无处不在的巨大压力。 能踏入知承境的修者才是真正踏入大道正途之人,廖平此时虽刚晋入知承,但无论识念,还是真元都较之叩府时强大太多,徐自安记得很清楚,当初试前大宴上,廖平以西山念法试图让自己无法参加棋评测,后来虽被冥石抵挡反馈了回去,可当时对方给予自己的压力与今日相比,绝对不是同一概念。 如果说当时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场汹涌袭来的巨浪,那此时就是一场铺天蔽地的火海,巨浪能躲,火海如何逃脱? 不知为何,冥石始终沉默如旧,丝毫没有帮他解围的意思。 事实上,冥石现在也确实没法帮助他什么,冥石可以抵挡住识念类法决的攻击,但对物理型的法术手段却素手无策。 试前大宴上,冥石的反击让廖平吃过苦头,所以此时他并没有选择以识念直接入侵徐自安的识海,而是把识念凝聚成一根根坚硬链锁,紧紧缠绕在徐自安周围,意图将他困死在原地。 看着廖平手上那团燃烧愈发剧烈的火焰,徐自安明白对方是准备把他先锁定住,然后用盛火焚烧消耗自己的真元和精力,这样即便自己能扛过火焰,也一定会损失大量的真元,到时候自己力竭,只能陷入束手无策的局面。 明明可以靠着境界直接碾压,还打的如此小心,看来廖平这次一点活路也不准备留给自己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炙热的空气让肺叶发出阵阵火辣,徐自安被辣意所冲艰难咳嗽几声,突然想起某日沈离点名要吃的剁椒鱼头,心想果然还是没有醋溜的白菜开胃好吃。 上来就先弄这么烈一道开胃菜,这廖平………最近火气很大呀。 空气开始发出阵阵木柴燃烧时的噼啪声,那团火焰已经离开廖平手中,分离成无数个细碎的小火苗,每朵小火苗里都充斥着磅礴力量,在天地间带出一道道光圈,疯狂肆虐炽热强大,火苗渐渐向徐自安飘去,如同一群幽冥一堆野鬼看见了迷路的行人。 火可以用土掩盖用水淹灭,这里是云间,如何找泥土又如何找可以淹灭一位修行者以真元燃烧的火焰?这团火焰是柏庐秘法之一,名为烧城,修至极深甚至可以一人燃一城,无论草木枯荣还是砖石青玉,皆能焚为灰烬,廖平虽刚入知承境,却将这套功法发挥出近半威力。 近半…………也就是半城,也就是意味着,徐自安将要面对的是一场可以将半座城池都烧尽的盛世焰火。 那些飘浮在空中的小火苗,看似如灰尘萤火般不起眼,蕴含的温度却足以毁掉一座庭院,当所有火苗全部扑到徐自安身上时,即便是天公降下一场甘露大地送来一片沙漠,可能也阻止不了他被烧城之火吞噬的后果。 他毕竟只是通玄境,而且还是初入通玄的下境,境界上的差距实在太大,大到少年即便想反抗似乎也无法反抗。 想要你一刀我一刀,至少也得……先能出刀。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给他留一刀。 道道锁链捆绑,动弹还不得,出什么刀? 体内确有一条能漫堤能扑火的大河,然徐自安刚入通玄,或者说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跨过识真直入通玄,如何调动力量,如何施决布法,甚至连道决功法他都不知道一种,徒有一座宝山奈何寻不到入山途径,这种感觉很是纠闷。 这里是云盘,除了自己与对方之外只有无边无际的云海,不会存在一位眸有湖泊的老人降下春雨熄灭火焰,本想如以往战斗时那样以最快的速度欺身靠近,将战局变成自己最擅长近身搏斗,没想到廖平打的如此谨慎,知乘境竟然如此强大。 未曾修行时,他靠着这种方式越境与通玄境修者战斗,虽然清楚一旦到了更高境界,修者施法速度会快到意随念动,但他自己也不是当时那个只能依靠身体素质战斗的少年,他有了一些自己战斗手段,靠着这些手段,他以为自己至少有近身砍出第一刀的机会,如今所有计划被打乱,徐自安心中难得有了些慌乱。 慌乱这个词很少会在徐自安字典里出现,丰富无比的战斗经验与向来稳重的心境让他不管面对怎么危险的局面都能保持头脑冷静,如今有了这样的念头,可想而知,对于那些缠人的锁链和火焰,他着实颇感无奈。 想着这些糟心事,少年用力抬眉望向前方游离的野火,不想先看见了那根猎猎作响的小伞破布条。 布条残破,边角处有些焦黑,就像茅草被烈日灼烧后的熏黄翘起,徐自安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在成为小伞之前,它是一座凉亭,虽遮不了风避不了雨带不来多少荫凉,却承载过一场来自圣火的炙烤与烈日的灼热。 焚垢圣火尚毁不了小伞的基架,烧城野火应该也无大碍。 想到如此,徐自安将小伞抵于身前,小伞清清,散发出的阵法萤光也青青,无数泛着黑舌的火苗肆窜在周围,将小伞衬得的像一朵开在幽冥火焰中的独傲青莲。 青莲不随劫,生死同云惬。 或许是旧伞阵法的保护,那朵残花还没有被火焰燃烧成灰烬,只是被高温熏的枯蔫了些。 一点火苗落在旧伞上,如蜻蜓点水般在旧伞间掀起阵阵涟绮,散发着恐怖温度的火苗瞬间熄灭,只剩下一个如同灰烬的小黑点沾附在伞布间,看起来有些碍眼。 徐自安很想伸手将那粒碍眼的灰烬抹去,围绕在他身周的链锁却越来越紧,不要说伸手,便是手腕微转都非常艰难。 廖平感受到小黄伞的玄妙,烧城功法不是柏庐最强大的几种秘诀,却取自乱野,乱野是韩三苏的绝学,这套功法虽只有乱野中的星点野火,但也有几丝乱野的味道,廖平如今正是破境气盛之时,不然不会将烧城威势发挥出近半的威力,就是他面对这些星点野火起来也颇感艰难,小黄伞不过轻轻摇摆,就能将火焰熄灭,让廖平确实感到很意外。 廖平知晓徐自安身上有许多秘密,不然不会在试前大宴上抗住自己的识念攻击,更不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直接破境入通玄,所以他此时打的很谨慎,按照以往的性格,他会用磅礴之势直接碾压掉徐自安所有的可能,毕竟境界上的差距是无法用奇珍异宝过机缘秘密来填补平衡的。 这就是为何在修行界里,境界愈深愈难跨境战斗的原因。 廖平冷冷看着竖在徐自安身前的小黄伞,流淌在伞间的青色光芒就像一条条难看的青鱼。 青鱼! 想到这个曾让他数次难堪的名字,廖平心头燥意更盛,眉头紧紧蹙起,显得非常不耐烦。 游离在空中的无数野火随廖平眉梢紧蹙而骤然变得异常狂躁,火焰顶端有团团黑烟升起,仿佛云丝在燃烧,团团黑烟如同个个来自炼狱的野鬼,露着狰狞獠牙贪婪望着小黄伞,又或者小黄伞后的徐自安。 温度在剧烈提升,徐自安感觉自己吸进肺叶里的根本不是空气,而是一缕缕盛燃火焰,锁链愈来愈紧,在试袍上勒出道道深入肌肉的勒痕,本就被肺叶里的火焰呛到无法呼吸,如今又被层层捆绑,徐自安感觉自己整个胸膛几乎快要爆炸。 他不担心小黄伞能否抵住火焰的侵袭,怎么也是沈离留下的东西,若连野火都抵挡不住,太丢沈某人的面儿。 沈离不是个要脸的人,但他是一个骄傲到狂傲的家伙。 封刀上的狂意是最好的证明,小黄伞不张狂,可同样很骄傲,破布条依旧轻轻摇摆,有些漫不经心,似乎并不是如何将前方那些看似骇人的野火放在眼里。 小黄伞不惧,徐自安惧,因为小黄伞真的太小了。 它能遮挡住前方的野火,可后面的呢?如果廖平将火焰从后面袭来,他能靠什么遮挡? 条条锁链将徐自安整个身体彻底封死,他现在根本无法操控旧伞改变方向,这意味着当廖平发现野火根本无法对小黄伞玩成伤害后,他就会成为野火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目标。 他只是通玄境的修者,标准意义上连通玄下境都怎么不合格,他还没来得及学习任何功法道决,不知道如何将真元施展体外来抵挡野火的燃烧。 刚入大道,刚入青天,刚徒手斩断了一朵小花,眼看世界将会变得如花开般美丽,眼看那些向往已久的风景就要成为现实,就要被乱火烧死? 这种死亡方式太扯淡,太憋屈。 徐自安很不甘心。 他看着那朵伞间的小残花,低头沉思。 …………… 如果不是真元化实成刀,如何斩断小花? 如果不是刀意凝聚成形,如何破空而出? 那套刀法很简单,一共没有几式,也很普通,无非就是些横劈竖砍斜挑挥扬的基本动作,虽然每次挥刀时的转折处艰难怪异,练的久了,自然熟能生巧。 刀的巧,便是意,锋利至极的刀意。 比起大道玄妙法决万千,徐自安更熟悉刀意,他确定刚才斩断小花的那一刀里蕴含着纯正无比的刀意,那些刀意较之以往要强大许多,可能是有真元掺入的原因,观棋时他以棋子点位悟道法真义,以棋子间万千变化悟刀法真谛,只是那次顿悟的契机太过隐晦深奥,少年一时间很难彻底消化。 徐自安记得很清楚,当时分布在乾元位与翰枢位的星点亮了一下,他依循那道直线斜斜挥手,刀意自由而生,流淌在他经脉间的大河随之泛出数层浪花,那些浪花,应该就是真元。 他对刀仿佛有种天生的敏感,京都数日徐自安知道如他这样未曾修行就能提前感悟到刀意的人极少,用凤毛麟角来形容也不为过,每个人都是各自故事里的主角,有着世间独有的能力与经历,他的独一无二,就是刀。 其他的那些都是别人馈赠之物,只有刀意,一直是都深深刻在他骨子里,沈离很早之前将封刀就交给他,可能就是看出了徐自安这种异秉天赋,甚至说是本能。 面对危险下意识躲避或出击是为本能,面对不公时下意识反抗或沉默是为本能,面对狂风骤雨下意识挣扎或撑伞是为本能,天赋是上天给予世人超尘拔俗的礼物,本能才是人类存活于世最重要的立身之本。 锁链缠绕,如何脱身? 砍断它。 …………… 刀,不是只能用手才可以挥出,其他方式也可以。 徐自安不懂如何将体内真元化成绚烂神秘高深犀利的道觉功法,但他知道如何将真元化为一把陵劲淬砺的刀,真元无形,可化万物,心意能成刀,眉目也能成刀。 他的眉梢不挑,很清,很顺,很自然,不似刀般张狂孤傲,只有在极少数生气或认真到极致时候才会直直平起,像极了一把意要破天而出的忍刀。 忍不是逆来顺受里的忍抑,而是士不可忍里的愤起。 黑色野火如漫天黑雨狂暴落下,在小伞上打出一圈又一圈清莹涟绮,熄灭后的火焰由粒成层,密密麻麻堆积在小黄伞上,伞面蒙垢出现斑杂丑陋的黑,却始终屹立不倒如座雄城一般将所有袭来的野火尽数泯灭。 短短数息世间,野火熄灭近半,廖平意识到即便将所有火焰全部扑上去可能也只是给小伞添些黑色外衣,无法对小伞本身造成太大伤害,于是调转火焰纷纷绕到小伞两侧,以及后方。 小伞后方,就是徐自安。 火焰在空中兴奋舞蹈,散发的温度愈来愈高,疯狂攒动的火苗如一群寻找到新鲜血液的噬血飞虫,正在为接下来的盛宴而狂舞。 廖平很确定徐自安挣脱不了锁链,触目惊心的勒痕和血红一片的眼眸是最好的证明,当漫天野火降在对方身上时,燃起的火焰一定是世间最盛大的场景。 想到不久后会出现的那抹血与火惨叫与挣扎画面,廖平兴奋狞笑起来,嘴角裂出的角度透着最残忍的疯狂。 “你应该感谢我。” 廖平用微微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 “因为我将燃烧尽你所有的罪恶。” 徐自安艰难鼓起胸膛,用力吸了一口气,空气火辣与似要将他勒成无数截的锁链让少年声音听起来极为虚弱沙哑,将接下来的俩个字衬托的异常钪锵有力。 “我觉得,你废话真的多。” “还有,你现在真的像个白痴。”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刀从何来。 我要杀我,我还要感谢你终结了我起起伏伏跌跌撞撞的一生? 你要烧我,我还要感谢你了却我深深重重盈盈累累的罪恶? 到底得有多白痴的人才能想出这样白痴的念头? 到底的有多扯淡的思想才能说出这样操蛋的言语? 这份大义凛然理直气壮的语气从何而来?这种视如草芥傲慢偏执谁给你的底气? 静茹吗? 知承吗? 你也不过刚知承,装那玩意有意思? 徐自安一生很少骂人,生气时更多以沉默与行动直接来抒发心里怒气,偶尔会字正腔圆严肃郑重的骂上一句白痴,云裳楼时徐自安始终没骂出那句白痴,是因为当时他觉得廖平脾气虽暴躁了些,还不至于白痴的程度,如今他真的觉得对方就是一个白痴。 一个脑路清奇的白痴。 人类的悲欢不会共通,装十三的方式倒是如出一辙,徐自安突然想起上一个也曾说出如此话语的人,那人来自千山宗,好像还有一座鼎是吧。 哦,鼎最后破了。 被沈离一刀砍破的。 …………… 野火纷纷如骤雨般向他疯狂袭来,没有狂风,急剧升起的温度却比任何一场狂风都要危险,徐自安感觉自己的眉睫发梢在迅速燃烧,难闻的焦糊味充斥在空气里,整张脸因为真元锁链的勒缚与急剧升起的高温出现一种诡异青紫,看起来异常恐怖。 野火愈来愈近,本如灰尘大小的火花随距离靠近变成一团团巨大火云占据着徐自安整个眼眶,少年清澈剔透的瞳孔中清晰可见有无数火苗在狂野乱舞,就像里面有一座城池被火海淹没,徐自安用力闭上眼,不知是无法承受滔天的火意还是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些其他事情。 等风来,不如追风去。 等刀来,不如寻刀去。 他闭上双眼不去看眼前这个盛焰熏天的画面,因为他需要看见另一个画面。 那个画面里没有野火,没有烧城,有一轮明月清幽皎洁,明月下有一条大河在静静流淌。 河面上偶尔泛起几朵浪花,卷起的层层绮光向极深处蔓延,那里有一处晖光微微亮起,朦胧如画,舒意如诗。 有了上次经验,徐自安知道那处晖光并不是夜空星辰在调皮闪烁,而是自己刀意起始的地方。 准确的说,是自己道法起始的地方。 他没有学习过任何一种道法功决,白航为他选的那本《溪下论》只有对识真境的详解,吾道可参四个大字看起来豪迈恢宏,可没有具体实施方法一切只能是镜花水月,徐自安现在的情况是修大道却没有具体的道法可修,这是最另他郁闷的事。 境界升的太快,快到他自己还没来及的准备迎接,这件事真的很尴尬。 绝境往往伴随重生,困境往往与希望相连。 他没有学过道法,但他学过刀法。 他的道,就是刀。 刀从何来。 刀从心来。 大河中又卷起一朵浪花,比刚才那朵猛烈许多,横跨了整条河面,竟带出了阵阵海风,海风与岩石相触,发出的呼啸声嘹亮刺耳如沙场号角在吹奏,浪花高高卷起重重落下,拍打河面升起无数细碎水点,这些水点在河面上飘浮,里面蕴含的真元力量显得五彩斑斓,徐自安看着那些水点,感受着铺面而来的熟悉气息,嘴角开始渐渐扬起。 这条大河是沈离的,如今是他的,他有一河之水,怎可能被几条真元凝成的锁链捆绑? 那些水点渐渐凝聚,聚成一颗颗雨点,汇成一条三尺余长的水流,最后在少年识海中化成一把刀的形状。 随着识海那把刀的凝成,一把同样锋利的狭刀也在徐自安手中渐渐成形,透明如清水,里面蕴含的磅礴之势重若万军。 锋利至极。 识海中那把刀开始动了,从方才亮起的那处晖光处,缓缓而又坚定的向月夜另一头砍去,将夜云砍出了一道笔直的刀痕,夜色……被砍成了俩段。 徐自安睁开眼,空中那把刀也开始动了,从一朵野火燃烧的火云处开始挥出,沿途砍破了无数火焰,砍断了一条锁链,困扰他的枷锁………彻底被砍破。(这俩段有点牵强,不过我很喜欢这种规规整整的感觉,强迫症急死人啊。) 链锁断裂,在空中散开成无数暗淡光点,徐自安动了动好不容易才重获自由的臂膀,撑起小伞扭转了个方向,整个身体迅速蜷缩在伞下,双手紧紧撑伞防备前方袭来的火焰。 无数野火落下,然后毫无例外熄灭,整个过程不知重复了多长时间,直到徐自安感觉手上的重量明显不一样时才停止。 小伞上落下厚厚一层灰烬,那是所有野火被熄灭后的战果。 徐自安轻轻抖落掉伞间灰尘,清清流光溢起,几根耷拉在少年眼前的破布条重新开始在空中随意摇摆。 有点嘚瑟,有点无精打采,似乎小伞觉得这火与那火比起来,威力差的太多,根本提不起兴趣。 什么时候能再见那火?小黄伞想起很久之前曾发生过的某些跌宕刺激往事,莫名兴奋起来,摇摆欢快。 廖平收起所有残火余势,漠然看着徐自安,眼神不再似方才玩弄冰冷,认真中带着火热,仿佛那些敛收的火焰正在心中燃烧。 他确实有些意外,不是意外于小伞能抗住烧城功法的炙热,而是意外徐自安竟然可以砍断链锁,知乘境与通玄境之间的差距无需多言,虽然那些锁链是他以一缕识念所制,可包含着知乘境对天地的感悟,怎么可能是一位通玄下境修者能打破的? 廖平突然有种莫名感觉,如果自己没有破境,还在叩府上境徘徊,今日极有可能真的会无法杀死对方。 这种感觉很不可思议,就像遨游九天的苍鹰竟无法奈何一只逗留泥潭的蛤蟆,这不会让苍鹰觉得蛤蟆强大,只会会让苍鹰感觉很羞耻,羞耻过后则会发出更凶猛攻击。 世间只有一个宁青鱼,天地规矩是不可以被随意打破的,通玄境永远只能是通玄境,蛤蟆只能是蛤蟆,怎能让苍鹰羞耻,怎能抵得住知承的强大。 “你让我感到很惊喜,我很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没有使出来。” 廖平微微躬身,向前踏出一步,瞳孔张开注视着徐自安淡淡说道。 “惊喜很多,我怕全部拿出来会吓死你。” 徐自安将小伞收起,斜负身后,双手由撑伞变为持刀,平视着廖平想也未想直接回答道。 廖平听到这句充满挑衅的话后没有动怒,嘴角高高挑起,整张脸似笑非笑,反而有些诡异夸张。 “你在挑衅我的怒火,想让我变得愤怒?” 徐自安直接打断廖平的话语,平静说道。 “我说的只是实话。” 愤怒会让人失去理智,做出一些错误决定,在战斗中,任何一个错误决定都足以致命,廖平以为徐自安存在这样的念头,所以他并没有动怒,可他没想到徐自安说的确实是实话。 不说冥石,旧书曾经让白航险些迷失心神,廖平如今虽然比白航强大,但一定无法承受旧书的神秘,徐自安对此也很好奇,自己明明能在旧书里看见漫天星辰,其他比自己强大的人为何只能看见恐惧? 徐自安知道这是实话,落入廖平耳中就是很直白的嘲讽,很容易让人想起那句同样平静直白的你不是东西。 廖平再踏一步,身上试袍骤然鼓起,一股无形而压抑的威势充斥在空气中,有风起,地上灰烬纷纷向俩旁避去,似乎不敢阻挡廖平的目光,知承境修者的强大尽显无遗。 灰烬避散,留在地上的是一条笔直通道,通道从廖平脚下开始延伸,直直刺向徐自安。 刺,而不是入。 箭才会刺。 徐自安低头看着脚下这条洗去纤尘的通道,阵阵凉风在通道间流窜,每一缕风中都有一道淡渺且荒凉的意识,突然感觉自己仿佛看见了一座西山在日暮尽头巍峨竖立,山脚下满是荒草,颗颗锋利,如同万箭,心中骤然升出极大危险。 方才是野火烧城,如今就是乱箭穿心。 徐自安下意识准备撑伞来抵挡即将要面对的万箭,可手刚扶到伞柄又重新收了回去,因为他想起一个很不幸的事来,不管是余镇凉亭,还是如今的破伞,从来都挡不住风……… 它能蔽阳,能遮雨,能熄野火,能阻剑意,能做很多一把寻常伞儿无法做到的事,可它终究还是一把伞。 伞怎么拦下秋风萧瑟? 这条通道上每一缕秋风,都是一道箭,风能从任意吹来,箭就能从各处刺去。 万缕秋风,就是万道利箭。 廖平身为柏庐大弟子,虽然性情傲慢易怒易燥,可无论战斗经验还是通识道法皆极为丰富,先前不知小黄伞玄妙才会错误选择用烧城来攻击,如今有了经验,怎么可能还犯同样错误。 你有伞,我就送你一场秋风荒凉。 你还有什么? 那把连形状都无法凝成的刀? 廖平冷眼看着徐自安手中那把以真元化成的刀,双手负后,目露嘲讽轻蔑嗤笑一声。 我知道你要砍我,我给你机会,甚至连路都帮你清理好,你可以过来,前提是你能从万箭中活着走出。 活着走出,呵呵,怎么可能。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刀从何来,二。 路以清好,徐自安只能往前走,不走必输,闯过箭雨,或许还有生的希望。 那希望很渺茫,少年心里知道,一场知承境修者以体内真元化成的箭雨,不可能仅仅只是锋利这般简单。 当初蒲城将军府,几颗油滴就险些要了他的命,相比那时候他现在无疑强大很多,可也奈不住对手更强大啊。 通玄下境,知承下境,之间生生隔着一个叩府,低境界徐自安能靠着武技与经验弥补差距,到了这种境界,那些东西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少年抬头看向远处,目光似能透过云层文字直接落进某人心间,别人都是开局送一个亿,小灶金手指随便开,你除了会虐我还会做什么?给条河不让用,给把伞是破的,弄块冥石注定会被满世界杀,旧书也只能静静悄悄偷偷在被窝里看,见不得光也入不了饭,留之无用弃了可惜,要你何用?切了吧。 有条缝隙就好了,徐自安将目光从云层文字某人心间收回,凝视着前方通道,不需要太宽,能让自己穿过就行,只要能穿过箭雨,他就能砍出第一刀。 能砍出一刀,就会有希望。 …………… 峰顶上,青松下,几道身影或站或盘或坐围绕在棋盘旁,算盘还没收回,竖立在棋盘间,那道通往天际的云梯也还在空中竖立,众人顺云梯方向抬头远眺,想看清里面具体情景,可层层云絮始终不褪,扰了众人视线也扰了众人心情。 杨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一边抛玩着手中石块,一边向身旁的张经年无聊问道。 “年哥,麻雀还打不打?” 张经年还保持着抬头远眺的姿势,似能隔着层层云帘看见里面的热闹,没有回头重重回了一声。 “打!” “往那打?”杨颖看了眼张经年,眼神里很是崇拜,心想师哥果然就是师哥,隔着这么远都能看见,自己不说目光,连些气息都感受不到。 “往那打?………”张经年终于回过头来,一手握石负后,另一只手拍了拍杨颖肩膀,郁闷挑声道。 “那儿跳的欢往那儿打。” 抬头望云,不一定就代表能看到云后发生的故事,也可能是因为实在看不到所以心痒难忍的更加渴望能看到,张经年很不想承认即便他把秋水望穿也看不到里面的事实,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事实。 云那么厚,天那么高,雷声那么惊人,风涌那么急骤,我在棋盘这头,如何隔过厚云高天惊雷骤风看见那头? 看不见,打什么? 打秋风吗? 秋风无法打,越打越凉,秋雀能打,然秋雀藏在秋风里,秋风不散,总不能因为一只秋雀惊了整场秋风。 如果那秋雀跳的很欢,就会是另一个概念。 张经年在等待那秋雀跳出秋风中,又或者有其他人从秋风里捉到秋雀的位置。 石块被手心温度暖的温热,一条条精心刻在石块上的铭文不时流出神秘隐光,天机老人最擅扶鸢卜天,动静间皆有符意天成,他作为天际阁首子,符之一道自然极为深秒,又因某些刻意不惯的原因,他愣是在这颗寻常石块上连刻了数道大符,毫不夸张的说,这颗石块几乎包含了他十数年符修一道的全部理解,当它被掷出,完全抵得上一位叩府上镜修者的全力一击,不对,是俩位。 还有一直等着热闹开启的杨颖。 秋风里来百花残,秋雀深藏,青鸟来探,何安下将目光从云盘间收回,掠过棋盘直接来到宁青鱼眸间,犹豫片刻缓声说道。 “我找到他了。” 宁青鱼知道对方说的什么意思,但他没有抬眸,似乎无意理会那些棋盘外的事物,继续凝望着棋盘上的某颗白字,那颗洁白似雪的棋子在他眼眸中渐渐下沉,最后化成一个细微的点,仿佛与漆黑如墨的瞳孔融为一色。 棋子为白,瞳孔为黑,宁青鱼将黑白兼容在一双眼眶中,这一幕看起来甚为诡异。 “抱歉,我必须要赢。”见宁青鱼没有说话,何安下略微低头,再次真诚说道。 宁青鱼依旧没有抬眸,微微摇了摇头,显得有些疲惫。 何安下不语,缓缓起身向何安下走去,只是走前从袖袍间取出一物,轻轻放在了棋盘上。 那事物圆润如玉,君子有度温和同样亦如玉。 那事物剔透如夜,君子自守谦行同样亦如夜。 那事物不是算珠,而是一颗真正的棋子,可以让宁青鱼全盘皆输的第三颗棋子。 不仅仅是对人心的算计,还有对天数的计算。 原来,你早就已经赢了,原来,天命是真的可以被打破的,宁青鱼看着落在棋盘间的那颗棋,道心间突然有一丝涟漪轻起。 那是一条小青鱼,正水草极深处冒出头来,水草疏朗,青鱼有些怯怯,似乎对塘外的青柳杨枝有些惧怕,可又实在不愿放弃那些美丽的白云与彩虹,于是它探出水面看了一眼后就极快速的重新游回池底,只留下了一圈圈涟漪。 一眼之间,似乎并不足以看出这个世界的美丽,事实上,这个世界的美丽,只看一眼就够了。 眼有所见,心才有所念,心有所念,人才会有所变,那条青鱼困在池塘太久,久到已经快要忘了池外世界,如今再次看见,必然难以相忘。 一眼,可以万年。 何安下回头看着宁青鱼闭目沉思,眸中愧疚弱减几分,轻轻挥挥手,一股温和素然的气息笼罩在宁青鱼身在,惊雷绽鸣声减弱了几分,云涌翻腾声轻缓了几分,连风过青松声也温柔了几分,似乎都不愿打扰宁青鱼的沉思。 沉思,也是顿悟。 何安下让宁青鱼输在了棋盘,输在了最骄傲的天算之法上,同时也送了宁青鱼一场心境的馈赠。 相信这场顿悟之后,宁青鱼即便不能破境,道心也一定会稳固许多,又或者改变许多。 君子不争,可不争生死,不争输赢,不争天下,然有些事,却不能不争,师命不可不争,己命不可不争,天命一样不可不争。 师命不可违,当年青松下一场离别后,柳掌柜半生都未放下芥蒂,每次算盘轻响那棋意自然就来,他必须要帮师傅赢得这场四劫残局,为此不惜做些小手段。 如果这颗棋子一直摆在明处,宁青鱼自然会以其他棋法应对,无论是棋子互换的消劫法,还是缠大龙的困劫法,白棋一直占据着场间优势,宁青鱼完全可以提前数步开始筹划,甚至连何安下设局的机会都不给,这场残局,宁青鱼也不会输。 这种苟算之法虽也是一种谋略,但确实有违君子之道,何安下心有愧疚,所以刚才刻意告诉宁青鱼他找到了徐自安和廖平的位置,就是想要提醒对方,张经年与杨颖俩人看天看的眼泪都快流出,任何人都知道他俩人想要干什么,廖平方面只有刘建朝一人,二对一,确不公平。 当然,如果宁青鱼不愿理会这些事,他也不会多言什么。 君子可以刻板,但不会迂腐,廖平是知承境的修者,这场战斗徐自安本来就不公平,何安下将小残花放在旧伞间,本就打算在必要的时候援助一下,如今看起来,时机应该到了。 小残花上有何安下留下的一抹印迹,靠着这抹印迹,他才能确定徐自安的位置,帮助徐自安躲避那些惊雷,同样,靠着这抹印迹,他才能确定目标,那只秋雀的目标。 秋风里打秋雀, 何安下走到张经年身旁,用眼神示意了下张经年,然后伸出手来拨向云端某处。 云层随他这一拨竟缓缓散开,露出一条稀薄缝隙,缝隙极狭溢,只有一颗石块的宽度,缝隙最深处,隐隐能见俩道身影相对而站。 张经年望着那条云开后的缝隙,眼神中充满浓浓的震惊,他很清楚虚境中能调动的真元力量极为稀少,以他的修为,想要硬从云天里开出这样一条不知多少里长的缝隙根本不可能,他是叩府上境的修者,那何安下又该是什么境界? 难道,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客栈小掌柜已经是知承下境?不,他至少知承下境! 甚至有可能已经过了下境。 什么时候,知承境是这么便宜的东西了? 张经年回头深深看了眼何安下,待看到对方额间那层极细密的碎汗方才从震惊中收回,还好是知承下境,南雀是个疯女人,宁青鱼是个怪物,再来一个比宁青鱼更狠的怪物,还给不给他们这些所谓的少年俊杰们活路。 想这些怪物的时候张经年没有把廖平放到里面,不是故意遗忘,而是他真觉得廖平只是提前找到了那个契机,天赋命数之类并不比他强多少。 如果有了那个契机,他也可以一步知承。 想着这些,张经年眼神愈发明亮,紧紧盯着那个缝隙尽头处的身影,双臂蓄力,真元从手间迅速流入石块,如火石一般将石块上所有符意点燃,一股强大的阵符之意开始游荡在空气中。 一脚抬起,一手高架,持石的那手后垂弯曲,如攻城勇气力举千斤巨石欲要一击破城般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 “走你。” (我很喜欢那种小鱼浅浅探出头的画面,本来章节名想用这个来着,又被讨厌的强迫症战胜了,其实有很多章节名都挺好的,比如前几章的排排座吃果果,你一刀我一刀等,而且有些章节名还藏着彩蛋哦,仔细看的话会有惊喜。)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刀从心入。 他这一击力量很大,速度很疾,戏份也很足,巴掌大小的石块上道道清光溢出,穿行空气时带出阵阵撕裂声,若按照这个威势一路行过云层,到达廖平面前时完全足以抵得上一块千钧巨石。 眼见石块即将划破长天直入云际,张经年兴奋搓了搓手,微微颌首,很满意自己这一石的威势。 数道大符缠刻,便是枯草也能在符意加持下成为一把锐利霜刃,石块本就比枯草坚硬,撞破秋风击中秋雀自然无碍。 张经年高高扬起脖颈,目光随石块穿过层层云隙落入最尽头的那道身影上,瞳孔里的色彩越来越明亮,似乎很想看看当自己这颗石快强行破云搅局时廖平会有什么表情。 意外?愤怒?失色?纠郁?还是记恨? 想来那一定很丰富,张经年一边想着那些有趣的表情,一边回头伸手正欲拍拍杨颖肩膀,示意杨颖尽快将石块投掷出去,可手还未落在对方肩头,张经年突然感受有股充沛气息自南方升起,于是轻拍示意杨颖投掷的手变成了阻止杨颖的按压。 他想的太高兴,一时忘记了峰顶另方还有一位柏庐弟子。 那位柏庐弟子名字很普通,行事很低调,确实很容易让人忘记,但张经年很清楚,对方的实力绝对不输于他,强行阻止一块石头上天应该可以。 轻轻叹了一口气,张经年抬头看着那块赋予他数道心思刻描而成符石,有些可惜的咕哝道。 “想在秋风里打秋雀的确有点难,就是可惜了你,没打着秋雀,先被秋叶扫了去。” …………… 秋风扫落叶,落叶拦符石,张经年勾画寻思了这么久,最终却要被秋叶扫开,确实可惜。 他觉得可惜,不代表其他人也如此认为。 自廖平行棋入局后,刘建朝就一直警惕着张经年等人的反应,他不知道那些秋风秋叶秋雀的梗,但他清楚在这场串联了云盘与棋盘的战斗里,他应该扮演一个什么角色。 他是柏庐之人,要行柏庐之事,棋评测首榜要由柏庐获得,那怕不是他,这与少年骄傲和宗门荣誉无关,只是柏庐行事,向来如此。 柏庐的特征,也是如此。 柏庐只有一座荒凉西山,还在日暮最偏远的尽头,门内弟子稀少且一向少在世间行走,无论底蕴还是宗门规模都无法与千山宗和大离王朝相比,甚至连万岭剑阁可能都有所不如,千山宗万年底蕴浑厚无比,大离王朝十数万玄甲重骑所向披靡,万岭剑阁有剑圣大人一剑守天门,但柏庐却能在群雄中独占一席之地并常年霸占下去,靠的不仅仅是柏庐独有的强大功法,还有柏庐之人最重要的特质。 狠。 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 与玉川在棋盘中宁可玉石俱焚也不愿让道为狠,不惜识海干枯也要拦下宁青鱼解局为狠,刘建朝如今准备要做的事………也是狠。 石块为坚,风符为度,虚境中真元稀薄,可符意本身就自有天成,不受虚境影响,从某些方面来讲,张经年凝聚无数心血修为所刻制的这块符石,在虚境中发挥出的威力甚至比寻常叩府上境修者还要强大,毕竟符道的力量是自韵期间,修者施法时更需要天地真义的配合,此消彼涨,天平肯定有所倾斜。 棋评测不允许携带任何清识静念之外的器物,而天下大多数清识静念的法器都没有太强的防御性,柏庐不善阵符之道,无法挥手间将风云画成层层丝网拦下符石,无法祭出什么沛然法器抵挡符石的威力,想要阻止,刘建朝只能以身拦石。 手边无适手法器,指间画不出天网密疏,符石遇风速度更剧,转瞬间以穿破外层云絮,再不阻拦就会来不及,留给刘建朝的时间不多,事实上,即便给他时间,他能用的手段也不多,这里真元太稀薄,无论什么玄妙功法都无法发挥出全部威势,他不敢冒这个险。 数颗绿草瞬间被一股悍漠气息震成碎屑,刘建朝心府之门大开,无数真元倾涌而出,流过条条经脉聚于脚下,双手快速掐出一道法决,一层浓厚包围在他身前,然后骤然加速。 看着空中那道直追符石的身影,张经年愣了片刻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扭头看向何安下,不确定问道。 “我没看错?” 何安下神色有些疲惫,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刚才拨云见隙的手段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他现在异常虚弱。 张经年讪讪然收回目光,再次抬头看了眼那道决意悍然的身影,撇嘴道。 “真不知道柏庐都从那找来这么多狠人,我现在很怀疑打秋雀这个想法到底对不对,惹了这样一群不要命的家伙,以后的日子谁能安心?” 杨颖正在偷偷挪动着着肩膀,想把张经年按在自己肩头的手挪开,听到师哥这话里似乎不同意自己再继续凑热闹,于是连忙正色道。 “徐自安是离人。” 离人帮离人,柏庐帮柏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师哥你身为离人,难道还要帮廖平去?说好的王朝彪悍呢?说好的离人豪情呢?师哥啊,你堕落了。 当然这些话杨颖打死都不敢说的,不过不说不代表张经年听不懂,狠狠用眼神剜了下杨颖,张经年轻咳几声认真道。 “有道理。” 确定师哥不会因恼羞而加努于自己,杨颖挑着眉梢再次道。 “有道理你还拦我?” 张经年赶紧抬眉再次望天,只是顺便将按在杨颖肩头的手放开,还不忘在杨颖肩上轻拍数下。 “我只是看你肩膀有些灰尘,师哥帮师弟弹灰,有问题吗?” “没有。”杨颖满脸蠢蠢欲动的配合道。 “没有还愣着干什么?秋雀都快跳上了天,这会不打,还等看他在云端得意?”张经年横眉竖起,大手一挥豪气道。 “好嘞。” ……………… 徐自安看似还站在原地,可他自己知道,他刚才已经走了一步,只是那一步极其细微,与其说行路更不如说脚尖的一次微转,如果不细心到某种令人发指的程度根本看不出来罢了。 肉眼看不出来,通道间流动的风能感受到。 风刃亦能。 这条通道里有万缕秋风,或萧瑟或凄凉或凛冽或急骤,每一缕风便是一道锐利的箭,或冰冷或尖锐或锋利或凶残,试想,将万缕风万道箭硬生生聚在一条不过数十步的狭道里,那这条通道,该有多危险多密集。 徐自安只要有一丝动静,就会立刻引来无数秋风的霜打,亦会成为无数利箭的目标。 只是脚尖的一丝轻移,徐自安身旁的试袍就遽然多出了数十道利口,利口深及见骨,殷红鲜血瞬间染湿试袍,在少年脚下晕出朵朵艳梅。 血迹不断流淌,艳梅不断新添,未多久便绘出了繁密一片,如一支开出寒墙外的猩红腊梅般血腥刺眼。 不应该加血腥这个词,因为它本就是朵朵血梅。 它只是刺眼,令人心悸的刺眼。 徐自安低头看着地间这幅愈来愈壮烈的血梅图,心中突然升出一种浓浓的力绌无奈感。 刀以明好,意以充沛,多年来始终不能入境的困境以闯出,连缠身枷锁都被他挣脱,大河之水沛然莫御,种种感悟层层叠加,这一刀若能砍出,他真有信心砍下廖平的骄傲。 并不是说他这一刀能妄诞到斩廖平于刀下,廖平就是站着不动任由徐自安砍杀也不可能真有什么成就,境界的差距横断一切,一个通玄下境的修者杀了一位知乘境,这只是一种痴人妄想。 杀不了对方,但能在廖平身上砍出一道伤口,不需要很深,只要有就足够。 以廖平的性格和知乘境的骄傲,这道刀口只要能发生,就会一直存在,就如当年沈离从某座神鼎中探出头来问了白衣掌鼎人一句贱兮兮的吃果子不。 那道裂口一直留在神鼎上,一直留在白衣道人的道心中。 同样,只要徐自安能冲破前方万缕秋风砍出那一刀来,不管最后棋评测的输赢,那一刀会永远留在廖平的道心上,这是一种耻辱,奇耻大辱。 徐自安感受着手间那把无形且无惧的清刀,感受着充斥在刀间浓烈的不屈与争鸣声,暗暗叹息。 刀很得意,秋风不得意。 那条缝隙,还来不来? …………… 刘建朝已无力阻拦第二颗符石,此时的他胸前有道惨烈伤口,鲜血落在云间更似红梅白雪,他知道张经年那一石的威力必然强大无比,入云阻挡之前以在身前布下层层坚硬罩幕,没想到即便这样,竟还是险些被符石生生击穿胸膛。 张经年没有犹豫,衣诀翩飞间接住向下坠落的刘建朝,他不赞同这种不要命的狠厉做法,却不得不承认这种以身拦石的坚毅勇气值得任何人尊敬,大离王朝不敬强者,但尊敬勇者。 符石随刘建朝一同坠落,刻在石块上的符条以黯淡无光,恰巧坠落在张经年手边,掂起石块看了看,发现晦暗石块间血迹异常显目,张经年回头看了眼昏迷中的刘建朝,又抬眸看了看正在疾速掠云的另一颗符石,心想幸好杨颖在,不然还真打不下秋雀。 他突然想起将杨颖带入虚境中的何安下,暗思莫不成对方带杨颖来就是为了打秋雀? 如果是这样,那何安下的算力得有多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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