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首辅的心尖宠》 第1章 重逢 沐沉夕回到长安的第一天,就深刻领教了怀春少女们的疯狂。 她刚从明德门进来,过了安义坊和保宁坊,就听到了喧天的吵嚷声。这动静,比起战场上的战鼓擂擂,冲杀震天,不遑多让。 也只有七岁那年,她随爹爹班师回朝,陛下亲临迎接的阵仗可以比拟了。 她好奇地挤进去想看个热闹,刚钻进人群,就听到一声尖叫:“季白公子到了——” 季白两个字,听得沐沉夕心尖直颤,扭头就准备走。 刚一抬脚,街道两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就像是浪潮一般汹涌了起来。 一阵推挤,直接将她拍在了身后的门板上。 一同被拍在门板上的还有一位无辜的大娘,但就大娘脸上这可疑的两抹胭脂来看,她八成也是来看季白公子的。 季白,是谢云诀的字。 十三岁那年,他曾在西窗下执了她的手握住狼毫的笔,一笔一划写下这两个字。 彼时她还是长安城里四大世家都高攀不上的金凤凰。出身将门世家,祖上是开国元勋,父亲与当今圣上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姑姑是皇贵妃。 可一转眼,她就成了落毛的凤凰。姑姑暴毙,全家满门抄斩,只余下一个早被逐出家门不成器的弟弟。 如今落毛的凤凰差点被长安城的姑娘们挤成了肉饼。 耳边传来车辙声,人群松了开来,她喘了口气。一转头,就看到人群又如同海浪一般涌来,而人群中央自动开山劈海般让开一条路,让马车通行。 那马车四面由丝绸装裹,车檐如飞,挂着蓝色的璎珞。四匹骏马在长安的街道上疾驰,片刻也不曾停留。 然而还是不断有女子将手中的瓜果和鲜花抛洒过去。 沐沉夕眼看着又要被挤在门上,情急之下攀着一个姑娘的肩膀,一个借力掠上低矮的屋檐。 登了高,沐沉夕才忽然发现,屋檐上也是别有洞天。 不少身穿罗裙的姑娘坐在屋顶上,就她们这扶风弱柳不甚娇羞的模样,也不知道怎么爬上屋顶的。 脚下的瓦片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沐沉夕还没站稳,忽然感觉脚下一空,她心道不妙。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已经不由自主坠了下去,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 她摔得龇牙咧嘴,还被好几个瓦片砸了脑袋,却顾不得那许多,赶紧爬了起来。 她原本只是想低调地潜回长安,却不曾想,刚入城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冤家路窄遇上了谢云诀出行。 足见军师临行前为她起的卦准到出神。 他说,她此一程长安之行凶多吉少,处处掣肘,诸多不利,乃大凶之象。 军师诚不欺她。 沐沉夕正要从后窗户翻出去,斜剌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嘴里吼道:“你踩塌了我家的房梁,赔钱——” 叫嚷的是个大娘,生的是膀大腰圆,一双胳膊因为常年抡面条,练就得孔武有力。这要是以前,沐沉夕一定会拍着大娘的胳膊感慨,这一身力气,不送上战场真是屈才了。 然而此刻,外面的马蹄声停止,她听到外面一声断喝:“那边什么情况?速去查探!” “是!” 沐沉夕赶忙摸钱袋子:“赔赔赔,一两够么?”可是伸手一摸,沐沉夕傻眼了,钱袋子不见了! 一定是方才太过拥挤的时候挤掉了。 此行果然过于凶险。 身后的门已经被踹开,大娘惨叫了一声:“我的门——” 但守城的神武军已经冲了进来,沐沉夕趁着这会儿的功夫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圣上当年可是下旨满门抄斩,漏了她一个躲在雍关城三年。要是让人抓到她,免不得脖子上挨上一刀。 沐沉夕脚一落地,顿时眼前一黑。这乌压压的人群根本是寸步难行。 身后的神武军也冲了过来,她赶忙再度借力,掠上了另一个屋顶。 然而凶卦的神威再度显现,沐沉夕脚下的瓦片松动,她一个趔趄,骨碌碌滚了下去。 从屋顶滚下去的一刹那,沐沉夕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长安城的屋舍怎的如此粗制滥造...... 下方原本堆满了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沐沉夕心道,就算是砸下去,怎么着也有人接着。 然而原本拥挤在一处的姑娘们,忽然整齐地让开了一圈。她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浑身震得发疼,脑袋磕了一下也有些懵。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此时此刻,喧嚷的街道忽然一片寂静。 接着,一双黑色的锦靴落在地上,一袭大红色朝服的世家公子自马车上下来。长身玉立,只一个回眸,就不知要误了多少人的终身。 他目不斜视穿过人群,径直走向摔在地上那灰头土脸的女子。 方才还兴奋地抛掷瓜果的姑娘们,此刻只觉得自己就连呼吸也仿佛要惊扰到这位谪仙。 沐沉夕缓过劲来,睁开了眼,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眸。 她打了个激灵,心底一片绝望。 她......不至于这么背吧?刚回长安,就遇到了她此生最怕见到的人——谢云诀。 他负手立在她身旁,薄唇轻启:“何时归来的?” 她下意识地答道:“刚...刚才...” 沐沉夕觉得此情此景有些诡异,谢云诀显然没有扶她起来的意思。也是,她现在浑身脏兮兮的,以谢云诀这般素有洁癖之人,怕是一根指头都不想沾染到她。 她自觉地爬了起来,刚起身,顿时头晕目眩,趔趄着扑向了谢云诀。 伴随着一阵抽气声,沐沉夕落入了结实的怀抱中。 谢云诀皱起了眉头,沐沉夕赶忙站稳,赫然瞧见他的衣衫上沾染了一片脏污。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温热的血流了出来。 沐沉夕很想向他解释,这是因为她方才磕到了头,并不是血气方刚,抱了一下美人就流了鼻血。 不染纤尘的唐国第一世家谢公子,就这样身上沾了一片血污。沐沉夕退后了一步,不等谢云诀发作,转头就要溜。 他忽然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一名身着黑衣配着短刀的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神武军也围了上来。 沐沉夕觉得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已然摇摇欲坠,天意不可违,她怕是出师未捷就要死在谢云诀手里了。 “谢公子,你我相识一场,可否给条生路?”沐沉夕垂死挣扎着。 “好。” 柳暗花明,沐沉夕赶忙道谢:“大恩大德,有空再报。告辞——” 她转身要走,然而谢云诀并未松手。 “告辞——”她用力挣脱开,短刀男子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是谢云诀的贴身侍卫,名唤夜晓。一柄短刀使得出神入化,长安无出其右。 沐沉夕的手也摸上了腰间的匕首,转头看向了谢云诀:“谢公子,不是说放我一条生路么?” 身前,夜晓的短刀噌然出鞘,神武军将这里围紧,围观的姑娘们也被驱赶到了远处。 “随我回去,便是生路。” “回哪里?” “谢家。” 谢云诀,果然想她死! 沐沉夕也拔出了匕首,忽然返身将刀抵在了谢云诀的脖子上:“抱歉,情势所逼,迫不得已。” 说完转头对着神武军大喝:“谢云诀在我手上,你们速速让开,否则——” “否则如何?”他垂眸瞧着她,眼底没有半点波澜。 沐沉夕的匕首紧了紧:“否则我划花他的脸!” 远处顿时传来了一阵尖叫,坊间大乱。方才还如花似玉的姑娘们此刻全都化身厉鬼,疯狂地推开阻拦她们的士兵,冲上前要救谢云诀。 神武军的都统慌了神,连忙向后撤了撤:“姑娘刀下留情,有话好商量。” “让开!” 神武军打开了一个缺口,沐沉夕自背后想要勾住谢云诀的脖子来挟持他。无奈谢云诀这几年身形见长,如今少说也有八尺,她踮着脚尖颇有些吃力。 只好放弃了,一手勾住他胳膊,一手将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这个姿势,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夫妇挽着胳膊出来散步。 谢云诀的步伐分毫不乱,信步随她撤退,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美貌会有什么损伤。 沐沉夕对长安城的大街小巷熟悉得闭上眼都能走完,三两下就甩脱了神武军。 行至西市旁的怀远坊,她这才松了手。转头一看谢云诀,除了身上有些血污,却是连发梢都一丝不苟。仿佛只是随她散了个步。 两人躲在一处小巷子里,沐沉夕探头看了看,发现没人追来,这才来得及喘口气。 “谢兄,多有得罪了。”沐沉夕抱拳,说完一手攀着矮墙就要翻进人家的院子里。手上用力,一条腿跨上墙头,动作十分熟练。 谢云诀抬头看着她:“你为何要逃?” “不逃等着被砍头么?” 谢云诀不疾不徐从袖子里出去一个明黄色的卷轴:“近日皇太后寿宴,陛下大赦天下,我此行就是要去宣读圣上旨意。你,也在大赦之中。” 沐沉夕差点从墙头上滚下来,她错愕地瞧着他:“当...当真?” “我从不说假话。” 这倒是真的,谢家素来以君子自居,家规严苛。谢云诀更是中正守礼,认识他以来,沐沉夕还真没听他说过假话。 她顺着墙滑下来:“你不早说,我还以为神武军要捉我回去砍头。” 谢云诀将卷轴放回袖子里,又取了一方绢帕递给她:“脏。” 沐沉夕接了过来,擦了擦脸,素白的绢帕立刻污了一大片。她又擦了擦鼻下,一阵清香扑鼻:“今日情急,实在是抱歉。不过,陛下虽然大赦,但你我身份有别。今日就此别过,谢兄,他日有缘再会了。” “你要去何处?” 沐沉夕顿了顿:“回家。” “沐府已被查封。” “我知道,只是有些不值钱的物件在家中,或许还在,我去瞧瞧。”说完便要离开。 这一别,相见无期。 沐沉夕咬了咬牙,却还是挤出了笑容,转身踏出去两步。 忽然,她脚下虚浮,头如同坠了铅一般。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忽然明白过来。转头看向谢云诀,说出了一句粗鄙之语:“谢云诀,你大爷的——” 说完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谢云诀揽住了她的腰,俯身抱起,大步走出了坊间。那里,一辆马车已经停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报应 沐沉夕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屋子里的熏香散发着甜腻的气味,她四肢酸软,周身无力。 她掀开眼皮瞧了眼熏香,这种迷香她还挺熟悉。闻了便能让人失去力气,但神智却还是清醒的。 当年还是她赠送给谢云诀的,没想到他全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屋内有两名婢女,都以薄纱覆面。那薄纱上沾了解药,湿漉漉地黏在脸上。见她醒来,立刻有人上前。 “姑娘醒了,可是饿了?” “饿。”沐沉夕答得老实。毕竟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跑。 她可不敢指望给自己下迷药的家伙会安什么好心。毕竟当年她欠他良多,真要还起来,这辈子也还不清。 既然还不清,她也不准备还。这就是钟伯伯常说的,债多不愁。 婢女扶着沐沉夕坐到了软榻上,她歪在案上,面前几道菜,道道有肉。 沐沉夕有些心慌,虽然都是她爱吃的,但这么丰盛的饭菜,难道是断头饭? 谢云诀莫非不忿她逃脱罪责,打算亲自了结了她?这么处心积虑暗算她,定然是想在她死前先折辱她一番! 沐沉夕悲从中来,没想到她那位狗头军师一向不靠谱,今日的大凶,却全盘料中了。 填饱了肚子,力气分毫未曾恢复。 但她也不想躺回去了,就歪在塌上,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谢云诀来了,她要怎么样应对才能让他饶她小命。 想了半天,只会想起自己当年是如何耀武扬威仗势欺人的,沐沉夕差点流下了会悔恨的泪水。 傍晚,沐沉夕左右翻转,换了十来个姿势,谢云诀才姗姗来迟。 他推开门,同样薄纱覆面。这要是换了其他男子,定然会让人觉得女里女气。然而谢云诀的装扮,若是被旁人瞧见,怕是又要引起长安城男子的效仿之风。 毕竟当年,谢云诀磕破了额角,没多久整个长安的男子的额角也纷纷添了一抹红。 谢云诀刚从朝中归来,大红色的朝服还未换。他行至她身前,婢女搬了椅子,正对着沐沉夕坐下。 “饭菜还合口味?” “合,合。”沐沉夕忙不迭坐好,又因为四肢无力,只能斜靠着案子。 “昨日你自屋檐摔下,伤了头。郎中瞧了,说是颅内有淤血,近日宜静养,不可乱动。” “不动不动。”沐沉夕像是只学舌的鹦鹉,完全没了战场上叫阵时候的伶牙俐齿。 “你昨日闹的动静太大,陛下已经得知你归来。想见你。” 沐沉夕努力直起身:“何时?” “我替你回绝了。” 沐沉夕张了张嘴,一肚子的粗鄙之语又吞了回去。 雍关城待久了,经常在军营里厮混,染上了不少兵痞子的恶习。如今回了长安,她要克制,忍让。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面容平和,甚至还带着微笑。 然而这诡异的模样吓得远处的婢女瑟瑟发抖,完全不敢靠近。 “为何替我回绝?” “怕你弑君。” 沐沉夕气得说不出话来,偏偏又反驳不了。 陛下亲自下圣旨将沐家满门抄斩,真见了陛下,她要是没忍住,也不是做不出来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那你如今困我在此处,到底想做什么?” “娶你。” 沐沉夕只觉得这晴好的天气,忽然有雷声滚过。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如今她的现世报来了。 谢云诀正襟危坐,丝毫没有玩笑的模样。 “谢...谢兄,我承认我从前是做了不少错事,还害你和王家姑娘的婚约未能结成。你恨我是应该的,这样吧,你捅我两刀解解气,我保证眉头都不皱一下。”沐沉夕说着四下翻找起了匕首。 谢云诀默默从腰间解下了一把匕首,递了过去。 那匕首与他一贯清雅的衣着十分不搭,上面镶了七颗宝石,颗颗价值连城。沐沉夕瞧见匕首的一刹那,怔住了。 这是......当年她赠他的物件,他居然还随身佩戴着。 看着这把匕首,思绪刹那间回到了她回长安那一年。 当年她的父亲沐澄钧在边关作战十五载,一朝得胜归来,举国欢庆。一路班师,两旁百姓都是夹道相迎。 而那也是她第一次回进京城,骑着一匹野性未驯的小马,一路脱了缰似的冲过宣武门直奔太和门。 皇帝和文武百官站在太和门前左等右等不来,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却只见一道身影横冲直撞而来。 御林军阻拦不及,沐沉夕攥紧了缰绳,眼看着自己的马直奔向太和殿前那浩浩荡荡的人群而去。 她当机立断,一个纵身跃下了马,在地上滚了两滚。但还是不小心摔到了屁股,痛得龇牙咧嘴。 满朝文武和九五之尊就这么眼巴巴看着一个七岁孩童和她的小马驹在皇宫里横冲直撞。 御林军扑上去捉那匹马,但那匹马十分狡猾,即将撞到人的时候又拐了个弯儿跑了。 陛下微微蹙眉,正要询问地上那丫头的来历。太和门的宫门口匆匆跑进来一道身影,一身盔甲,威风凛凛而来。 他大步走向群臣,路过沐沉夕身边的时候俯身将她提了起来,走到皇上面前单膝跪地,拜道:“末将沐澄钧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小女初来乍到不知宫中规矩,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宽宥。” 皇上上下打量了沐沉夕片刻,忽然朗声笑道:“朕当是谁,原来是我们的女儿!” 话一出口,文武百官骇然。沐澄钧也愣住了。 这唐国可没有那断袖之风。只是从宫女到內侍到辅政大臣,都曾经猝不及防听陛下感慨:“朕想澄钧了......” 如今陛下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不由得让人想入非非。 沐沉夕抬起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皇上,又瞧了瞧自己的爹爹,挠着头:“爹,你没告诉我,我还有个爹啊。” 沐澄钧按下了她的脑袋:“陛下说笑了...小女何德何能。” “朕在宫中便早有耳闻,你这个女儿四岁就能拿枪练剑,六岁就能骑射,还随你上过战场也丝毫不惧。今日一见,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丫头。朕有这么多皇子,却一个女儿都没有。如今这丫头回来,朕总算是儿女双全了。” 皇上上前亲自扶起了沐将军,执了他的手边不愿意松开。 沐沉夕抬头看着这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男子,他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沐沉夕。”她顿了顿,想到爹爹之前的嘱托,盈盈拜道,“参见皇帝陛下,陛下万万岁。” 皇上脸上的笑意更深,竟单手将她抱了起来。沐沉夕自小在军营里长大,父亲麾下的将领们也总喜欢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肩头骑大马,所以她也没觉得不自在,高高兴兴地揽住了这个伯伯的脖子。 沐澄钧嗔怪道:“沉夕,下来。” 皇上笑道:“怎么,你这宝贝千金,朕都抱不得了么?” “末将不敢。只是小女愚钝,性子又粗野,怕冲撞了陛下。” “无妨。”皇上单手抱着沐沉夕,另一只手执了沐澄钧的手腕与他一同入殿中。 起初沐澄钧还有些拘谨,待几番寒暄之后,便放松了下来,汇报起了边关战事。 沐沉夕听得直打呵欠,便将头靠在皇上的脖颈上小憩。 君臣二人聊得忘我之时,忽然听到了小小的鼾声。一低头,才发现沐沉夕已经睡着了,小小的身躯起伏着。 沐澄钧忙将自家女儿接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早知道就不带你来皇宫了,由得你在家中闹也就罢了。” 沐沉夕醒过来,揉了揉眼睛,迷糊地说了一句:“我以为宫里好玩儿,可是——”沐澄钧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皇上笑了起来:“你女儿这脾性真是同你当初一模一样,受不得半点拘束,贪玩儿爱闹。” “陛下见笑了。”沐澄钧也回忆起了少年时与陛下结下的情谊,刚毅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的温柔。 “你刚回来,军务上的事明日再说。今晚朕为你接风洗尘,将朕的皇子们也都叫来陪沉夕玩儿,你觉得如何?” “陛下言重了,小女何德何能,自然是她陪着皇子们玩儿。” 沐沉夕听说是玩儿,顿时醒了过来,挣扎着落了地。不一会儿,十几个皇子便都被叫到了眼前。 沐沉夕打眼一瞧,却觉得颇为失望。皇上的儿子,最大的都快弱冠了,她只到他的大腿根。同龄的倒是也有,但看起来瘦瘦弱弱的。 她撇了撇嘴,小声在父亲耳边说道:“爹,不好玩儿,我想回家。” 沐澄钧拍了拍她的脑袋:“安静在此处待着,不许乱跑。酒宴结束,爹便带你回家。” 沐沉夕立刻霜打的茄子一般,鼓起了腮帮子。 不多时,众人落座。沐沉夕瞧见眼前这么多美酒佳肴,顿时抛下了刚才的不快,埋头苦吃。 以前跟着爹爹行军打仗,十天半个月吃不上一顿饱饭也是常有的。尽管她爹是将军,可秉承着身先士卒的精神,上战场冲在最前方,挨饿也是第一个挨。连带着她也经常食不果腹。 如今见到这么多珍馐美味,她自然是大快朵颐填饱肚子再说。 吃饭的空隙,她扫了眼众人,只觉得唐国都城里的人喝酒真是没劲,一个指甲盖大的小酒杯还要喝上好几口。那哪叫喝酒?那叫舔酒! 哪像她边关的伯伯们,大家提着缸大口的灌,恨不得直接泡进去醉死。 喝醉了还要念那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豪气干云,好不痛快! 这酒宴太无聊了,来了什么人,她也没留心。只是觉得皇子们都在打量她,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沐沉夕那时候年岁小,并不知道父亲的归来对于整个唐国意味着什么。只隐约觉得陛下和唐国的四大世家似乎都对他的父亲很有兴趣。连带着她也时常要被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譬如那日酒宴,陛下酒过三巡,忽然问了她一个问题:“若是你长大了,要嫁人了。在场的皇子世子里,你觉得哪个好?”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原本松快的氛围忽然紧张了起来。 沐沉夕扫了眼四下,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一张席位上,一名十岁上下的白衣少年正独自一人小酌。他一袭白衣,远远看起来清冷孤高。 整个席间,只他一人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迷药 可沐沉夕只瞧了她一眼,这双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这少年生得也太好看了!用当年威远大将军钟柏祁的话来说就是:“这小子忒他娘的俊!” 于是她伸出手指了指那个少年:“我觉得他很好。” 皇上面色一僵,再看看沐澄钧,却是一脸慈父的笑容,口中嗔怪道:“沉夕,你一个姑娘家,不要瞧见人家小哥哥长得好看,就转不开眼睛。” 沐沉夕吐了吐舌头,三两步跑到少年身前,自袖中取出了一把精致的镶了七枚宝石的匕首:“我叫沐沉夕,这枚匕首送给你,就当我们的定情信物了。” 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说出这么油的话,惹得在场众人一阵大笑。 沐澄钧无奈喝道:“沉夕,别胡闹!” 沐沉夕转过头,一本正经道:“钟叔叔上次带我去喝酒,遇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姐姐,他就是这么做的。” 沐澄钧扶额,姓钟的那臭小子居然敢带他女儿去喝花酒,如今害得她学了坏,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调戏起世家公子来了。 他正要走过去拎走自己的女儿,那白衣少年忽然站起身来,施礼道:“沐姑娘有礼,在下谢云诀。姑娘美意,在下心领。只是所谓定情信物,需有情,方为信物。你我初相识,并无情分。” “可这把匕首是金国太子的贴身之物,是个宝贝呢。这你也不要吗?” 谢云诀看着她,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沐沉夕将那匕首收了回来,心中觉得奇怪,在边关,多少叔叔伯伯想要她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她都不给。谢云诀却不想要,都城的人果然都很奇怪。 她收起了匕首,正要回去,陛下却忽然问道:“金国太子的匕首,你是如何得到的?” 沐澄钧正要回答,却被陛下抬手制止了。沐沉夕见大家都瞧着她,也不怯场,绘声绘色讲起了匕首的故事。 年初金国进犯唐国边境,金国太子亲自前来坐镇。但他贪功冒进,一心想着一战成名,中了诱敌深入的计策。金国军队被冲散,他落了单流落唐国境内。 沐澄钧派属下去寻找,却无意中被沐沉夕给遇上了。那时候的金国太子正在一户农家疗伤。 沐沉夕见过他的画像,认出了他。于是她便要上去捉他,金国太子见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自然不放在眼里。 谁料交了手,没几下就被沐沉夕挑了脚筋,跌坐在地站不起来。当时金国太子破口大骂,骂的很难听。 沐沉夕也表示理解,她身形小,力量比不得成年人,只能专攻他下盘。而且钟叔叔说了,男人有一处要害,只要是击中了,必定让他痛不欲生。 于是她在实战中很好的运用了这一个技巧。 最后金国太子见沐沉夕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于是掏出了那把匕首,想贿赂她。 “所以你就收了那匕首?”皇上若有所思地询问道。 沐沉夕得意地扬起了眉:“当然没有,收了匕首我就得放过他。可是爹爹下得是决杀令,见到他就要杀了他,我自然不能违背爹爹的军令。何况我杀了他,匕首自然也就是我的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周围顿时一片沉寂。 从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口中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人胆寒。但沐澄钧却是满脸笑意,看着女儿的神情也是颇为赞许。似乎并不觉得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去杀人是一件奇怪的事。 这些在安乐的都城待久了的王宫贵胄们并不了解边关是什么样的地方,多年来的安稳让他们忘记了,这样的太平喜乐的背后是多少人的尸骨和血泪。 沐澄钧的妻女都在边关,他并非常胜将军,吃败仗也是常有的事情。他最担心的就是有一天自己打了败仗,妻女被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的摧残。 所以他早早开始教沐沉夕习武,看她一天天强大起来,心中只有宽慰。在他心里,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繁文缛节,那都不重要。 只是沐沉夕初见谢云诀便不顾矜持赠送定情信物之事,很快传遍了唐国都城。那时候的谢云诀已经是公认的世家子弟中数一数二的天才。他三岁成颂,过目不忘,十岁的词赋已经传遍天下,名气自然也不会小。 谢云诀在酒宴上拒绝得礼貌得体,但传到民间就完全变了味儿。 传到最后不知怎的就变成了谢云诀说:“似沐沉夕这般寡廉鲜耻的女子,即便是全京城的女子都香消玉殒了,我也不会娶她。” 这句话到底是如何演变成这样的,沐沉夕已经无法探究其根源。毕竟依照她后来跟谢云诀之间关系发展,就连她本人也觉得当时谢云诀想说的就是这句话....... 如今京城的女子还未死绝,他竟然说要娶她?! 她接过了那匕首,因为手上无力,竟然没能拿住跌落在地。沐沉夕自小到大,握得最紧的就是手中刀剑。 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这样的境地实在是狼狈。偏偏这么狼狈的时候,谢云诀提出要娶她。 他俯身拾起那把匕首,沐沉夕一咬牙,往后一仰整个人摊开在塌上:“你捅吧,记得避开要害。大家相识一场,你留我条命,我还有事要办。事成之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随你。” 谢云诀皱起了眉头,沉吟良久:“看来你没懂我的意思,我给你时间考虑。”说罢起身离开。 沐沉夕挣扎着起身,眼巴巴看着他负手离去。行至门边,谢云诀还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 她连忙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脸,目送着他离开。 人一走,沐沉夕便蔫了。谢云诀行事一向说一不二,只要是他想做到的,没有办不成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娶她? 沐沉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陛下虽然大赦天下,可她如今的身份,对谢云诀来说完全只能是拖累。 唐国有谢孟王齐四大世家,其中以谢家为首。满朝文武,大半是出自谢家,可谓权势滔天。 四大世家的家风各不相同,但望族骨子里的门第之见,却比护城河的水还深。 若是以前,爹爹和陛下都会为她撑腰,嫁去何处都只有她横行霸道的份。现而今,她只能靠自己了,真要是嫁入谢家,宅邸里的斗争烦都得烦死她。 更不用说,谢云诀还很讨厌她了。 沐沉夕躺了几日,谢云诀派来的丫鬟十分勤快,每日换迷香。她其实很想提醒她们,这迷香用一次,可抵三日,不用这么勤快。 似她们这般用量,就是一头猛兽也爬不起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在谢云诀眼里,自己可不就是洪水猛兽么。 谢云诀自那日起,便一直未曾露面。约莫过了七日,总算是入夜时分前来。他换了一身衣裳,今日只穿了简单的常服。素衣长衫,却愈发显得人清隽不凡。 “可想好了?” 沐沉夕正塞了个糕点填肚子,听他这么问,一脸不解:“想什么?” “成婚。” 她呛了一下,被噎着了。 谢云诀起身斟了杯茶递到她嘴边,她伸手去接,却又端不住。他托着她的下巴,将茶递到了她的唇边。 沐沉夕就着谢云诀的手喝了一口,好不容易顺了气。 “你来寻我,就只为此事?” “不错。” 沐沉夕望着他,诚恳地说道:“非是我不愿意,只是我...已经有婚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强娶 谢云诀的脸色十分难看:“与何人?” “就是雍关城的时候,钟伯伯替我牵了个线。认识了军中一员虎将,名唤张毅贺。家中父亲也是军户。贺哥哥生得是满面美髯,膀大腰圆,力拔山兮气盖世。上战场的时候抡着宣花板斧,斩下敌军头颅的时候如同砍瓜切菜,当真是英武不凡,有如战神下凡。” 沐沉夕把张毅贺那小胖墩吹得是天花乱坠。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家伙抗揍。 自打钟将军替她牵了线,张毅贺是三天挨一小打,五天挨一大打,隔三差五被沐沉夕拉出来切磋。每次切磋完都鼻青脸肿地回家,苦不堪言。 沐沉夕却十分满意,甚至都能畅想起两人一同在战场杀敌时候的热血沸腾。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当真是神仙眷侣了。 谢云诀垂着眼眸,姓名家世都说出来了,不是假话。只是几年未见,她的口味何时变得这么重? 她见他默不作声走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谢云诀打的什么主意,但她都有婚约了,他那么端方守礼,不可能做出什么有违君子之道的事。 于是沐沉夕专心琢磨起了逃走的事情。 观察了几日,她发现香炉晚上是熄灭的,夜里谢云诀也不会过来。 她趁着丫鬟们都睡了,自塌上滑了下去。 走路是走不动的,于是她只能在地上蠕动,姿势自然也优雅不到哪里去。 虽然进展缓慢,但一个时辰之后,她还是蠕动到了香炉边。 都说万物相生相克,毒物栖息之地往往生长着解毒的药草。这香也是如此,虽然能让人绵软无力,解毒的东西却是这香灰。 香炉已经熄灭,她探手想要兜出一把。 忽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沐沉夕慌乱之下碰倒了香炉,香灰撒了她一身。 谢云诀听闻动静,快步走进来,就看到满地香灰,和那香灰之下的灰人。 他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她攥了把香灰在手中,咬紧了牙,半晌才嘤咛着说道:“我想起夜......可是无人响应,便想着自己出去。没想到碰倒了香炉。” 听到起夜两个字,谢云诀的耳根子红了红。吩咐身旁的婢女上前伺候。 沐沉夕被带了下去,好一通折腾,这才清洗好换上干净的衣服回来。 屋内的灯又重新燃上了,沐沉夕脸皮一向厚,没事人似的问道:“谢公子深夜前来,可是要与我秉烛夜谈?还是想寻我下棋?” 谢云诀的脸皮抽动了一下,这个臭棋篓子,还妄言与他对弈。 从前每次输了棋,就撒泼打滚地悔棋。别说是他,就连陛下面前,她也是如此,没人治得了她。 “你的婚约,解除了。” 沐沉夕踉跄了一下,瞪圆了眼睛:“解...解除了?” 谢云诀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他交给你的。” 沐沉夕接过来,嘴里嘀咕:“我才不信。我自雍关回长安,星夜兼程快马加鞭,还行了七天七夜,你这才过去五天,怎么可能去了又回?定是假的!” 她说着打开书信,这字迹倒是很熟悉,是军师的亲笔。 “沐小姐,俺是张毅贺,俺不识字,这是军师代笔写的。听说你安全抵达长安,俺就放心了。有件事情其实憋在俺心里很久了,就是咱俩婚约的事情吧。我觉得都是钟大将军的一厢情愿和俺一时间鬼迷心窍。俺其实心里早有喜欢的人了,她也喜欢俺。她就是萱萱,其实你走之前俺想带她私奔的,但是萱萱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宁死不从。说一定要等你回来,就算是杀了她,她也认了。如果沐小姐回来气不过,那就连同俺一起杀了。正如军师所说,生不在一个被窝里,死就要埋在一块儿。所以婚约的事情,俺解除了。磕头,道歉。” 这确实是张毅贺讲话的调调,但他平时木讷,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这会儿说这么多话,就是为了和她解除婚约? 沐沉夕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满脸难以置信。 那个萱萱是她从路边捡回来的,那时候她正在被一群小孩儿欺负。抱着半个脏兮兮的馒头,满脸污泥,瘦弱得像是一堆排骨。 捡回来之后,她就成天跟在她后面,像只小狗,就连说话也不敢大声。平日里唯唯诺诺,干活倒是很勤快。 沐沉夕一掌将信拍在桌上:“这...不可能!谢兄你评评理,萱萱那个丫头,连蚂蚁都捏不死,我斩下敌军首级不计其数。他怎么可能喜欢她不喜欢我?!” “许是......铁汉柔情。” 沐沉夕气不过,将那信撕的粉碎。 “你的婚约既已作废,是否可以考虑和我成婚?” 沐沉夕还在气头上,咬着后槽牙:“谢云诀,你这是什么意思?故意羞辱我?我是不讨人喜欢。当初长安城里那些世家公子哥儿背后如何议论,我都知晓。不必你再提醒我。” “所以,你不愿意?” “当然。” 士可杀不可辱,谢云诀有意戏弄,她怎会当真! 他思忖了片刻:“既然你不愿意,我也只好...”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只好强人所难了。” “你什么意思?”沐沉夕往后退了退,“你可是君子——” “我何时说过自己是君子?” 这还用说?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谢云诀是君子中的君子,无论何时都堪为天下读书人的典范。 他说罢拂袖而去,神情看起来并不愉快。 沐沉夕觉得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于是自己斟了杯茶,将那香灰撒进去,咕咚灌了下去。 她盘腿凝神,打坐一夜。 天蒙蒙亮,婢女叮咛前来焚香。她推开门,珠帘之后的账中,被褥还鼓鼓囊囊,看来还在睡。 她走到香炉前,刚掀开盖子,忽然觉得脖子一痛,便软软地倒在地上。 沐沉夕舒展了一下四肢,还有些酸痛,不过力气恢复了大半。 她麻利地换上了叮咛的衣服,贼头贼脑出了门。 谢府的侍卫都是各地千挑万选来的,训练有素,换岗时分也颇为严密。沐沉夕费了一番功夫才躲开他们的巡逻。 她还是少时来过此处,记忆有些模糊了。寻摸了半天,沐沉夕失了方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思忖许久,凭着模糊的记忆摸到了一处别苑。她隐约记得自己来过此处,那日似乎是喝醉了酒。还在这里遇到了谢云诀。 之后的事情,她便不记得了。只知道后来自己醒来便已经在家中躺着。 当时她迷迷糊糊路过一个锁着的院门,谢云诀好像告诉她,这是谢府后门,寻常不得出入。 沐沉夕摸进了别苑,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她四下一张望,看到了院子里的海棠树,此刻开得茂密。 她顺着树一溜烟爬了上去,屏气凝神藏在上面。 不一会儿,夜晓走了进来。沐沉夕心道不妙,夜晓是谢云诀的贴身侍卫,他出现了,那他—— 果然,下一刻,素衣白衫的翩翩公子步入别苑。夜晓四下搜寻了一番,拱手道:“公子,苑中无人。” 谢云诀眉头紧锁,忽然似是记起了什么,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允诺 沐沉夕当机立断,纵身顺着树干跃上围墙,踩着围墙掠上房顶。 “下来。”他冷声喝道。 沐沉夕嗤笑:“有本事你们上来。谢云诀,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心中算谋。你说娶我,不过是想折辱我。你一向憎恶我,如今寻到机会了,以为我虎落平阳就会任你欺负了么?”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愠怒之色:“你认为嫁给我是对你的折辱?” 她揭了一片瓦掷了过去,夜晓连忙挡下,那瓦片应声而碎。 “难道不是吗?诚然,我以前年少无知,是做过些错事。但是打骂由你,我认了。你非要说娶我,难道不是觉得不够解气,以后想长长久久地讨回公道?” 沐沉夕眼角的余光瞥见外面侍卫聚拢过来,一定是听到了动静。她估摸了一下形势,最终目光落在谢云诀的身上。 看来也只有再次挟持他这一条路了。 可惜她还未能完全恢复,应付一个夜晓可以,但要从这么多人里突围就难了。 于是沐沉夕纵身自屋顶跃下,径直扑向了夜晓。他抽身闪开,一把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一剑袭来,沐沉夕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夜晓忽然觉得不妙,他竟然忘了她惯常使的一招! 可是已经晚了,沐沉夕弹指落在了他的剑身上,夜晓虎口一麻。剑瞬间脱手。 沐沉夕迅速接过剑,毫不恋战,转身来到谢云诀面前,长剑抵在了他的心口上。 谢云诀沉眸凝视着她:“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拿剑指着我。” “上一次是形势所逼,这一次纯粹是气不过。你说我要是一回长安,就让四大世家之首的谢大公子命殒当场,长安城是不是就要乱了?” “你可以试试。”他说着竟然上前一步,沐沉夕慌忙撤剑。 他却步步紧逼,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公子,她却被逼得步步后退,一直到后背抵在了树上。 沐沉夕干笑:“开个玩笑,大家毕竟也同窗过,又没有深仇大恨。虽说以前有过龃龉,但现在也都长大了,就不能一笑泯恩仇么?” “不能。” “谢云诀。”沐沉夕虽然直呼其名,却没多少底气,“我回长安确实有要事要办。这样,你想做什么,我先欠着。等我事成以后回来,我给你当牛做马,端茶倒水。”她竖起了三根手指头,“三年。” 他眯起了眼睛。 “五年。” 逼得更紧了。 “七年,不能再多了。” 谢云诀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一辈子。” “那连本带利我也不至于欠你这么多。” “你曾应允过我。” 沐沉夕有些晃神,侍卫们已经涌了进来,谢云诀却仿佛没有察觉。 “我应允过你什么?” 谢云诀抬了抬手,夜晓便带着侍卫们退到了院门外。侍卫长忍不住小声问道:“夜晓兄,方才那是个丫鬟么?” “不是。” “那是刺客?” “不是。” “难道是公子上次带回来的姑娘?” “是。” “这来历不明的,公子也敢往府里带。莫不是...想攀高枝?” “话多。” 侍卫长讨了个没趣,也不好说什么,只好静静在外面候着。只是他注意到,从来剑不离身的夜晓,此刻身上只余下一个剑鞘。 方才惊鸿一瞥,那姑娘手里似乎还握着剑。他不禁有些担忧。 沐沉夕握着剑,心里却安稳了许多。谢云诀再厉害,也只是算谋厉害。硬碰硬,她都不需要太出力。 他见她一脸茫然,脸色不悦,却还是牵起了她的手走向了别苑内。 沐沉夕看着他的手,一颗心不由自主地砰砰跳。她赶忙告诫自己,不许胡思乱想。自古多少女子皆是因为痴情而断送了自己,她不能再因为思慕谢云诀,就像以前一样净干些荒唐事。 别苑的门被推开,沐沉夕惊叹了一声:“嚯,这别苑年久失修,是要拆了重建?” “你拆的。” “你...你...你别诬赖我啊。我方才只揭了片瓦,何时拆过你家屋子?” 这整个屋子,除了房梁,一应物件基本全部损毁。地上到处是瓷器碎片,隐约还能看到一些瓷片上沾了血。只是那血迹几乎干涸,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 “四年前,加冠礼后,谢府宴饮,你醉酒至此,亲手砸的。” 她确实曾经醉酒至此,可也不记得拆过人家屋子。 何况当年她们同窗,谢云诀时常向夫子告状,害她受罚。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他竟会替她保密? “真要是我砸的,你四年前为何不提?当时我还有银两赔你,如今......” “你当真半点不记得?”他已是咬牙切齿。 “记得什么?” 谢云诀叹了口气,良久松开了手:“不记得便不记得了。只是你当日在此处说过要嫁给我,还发了毒誓。” 沐沉夕手中的剑咣当掉在地上,惊恐地退后了几步:“我...我怎么可能说那种话......” “我为何要骗你?” 沐沉夕盯着那满地的狼藉,脑子里隐约闪过些许画面。似乎是她扑倒在他身上,他倒在碎瓷片上,紧锁着眉头,似乎很痛苦,却又在隐忍着。 “你不要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你讨厌我。气我搅黄了你和王家小姐的婚约,那大不了,我赔你。”记忆中的声音有些醉酒的含混,还带着些许委屈。 “怎么赔?”是他熟悉的咬牙切齿的语气。 “我把自己赔给你。”沐沉夕凑近他,“虽然我琴棋书画不通,针线活也不会做,但勉强也算是女子。嫁给你也能给你生孩子。这笔买卖,亏是亏了些,但我会好好待你弥补你的。你觉得如何?” 他凝眸,似乎忘记了瓷片割破后背的疼痛,轻轻别过她的碎发:“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欣喜地用力啄了他一口。 沐沉夕眼前一黑,捂着眼,将头抵在门框上。她的罪孽又加了一条——醉后轻薄谢大公子。 且她轻薄完,转头又忘了。 她分明是回长安复仇来了,怎么大仇未报,先还起了债? “记起来了?” “勉强记起来一些。” “那就回倾铭阁待着,七日后是良辰吉日,好好学学成婚的礼数。” “可......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三书六礼,这些......” “如今我是谢家家主,宗祠中的长老并无异议。至于你——父母之命...” 沐沉夕移开了目光,她爹娘已经死了。而她甚至连爹娘的尸首都未见到。消息传到边关之时,她正随钟大将军与金国作战。 军中将领多半是她爹的部下,也都知道她是女儿身,却因自小看着她长大,都替她瞒着。 何况她从小熟读兵书,打起仗来不比男子差。 彼时十四皇子裴君越也在军中历练,他领兵深入敌军腹地,却被围困。 沐沉夕忍了满心的伤痛,领了一营的将士冲上了前阵解救。与他一同抗金。 唐国和金国这一仗一打就是两年,钟大将军铁了心不让她回长安,便一直拿军务困着她。 直到最近,金国主力尽数被歼,递了降书至长安,战事这才彻底结束。 钟将军也知道拦不住她,这才放她回来。 与金国的战事消弭,属于她自己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和你成婚可以,但我先要去祭拜一下爹娘。”沐沉夕信口哄骗他。 “好,今日我便带你去。” 沐沉夕转身离开了别苑,大步向倾铭阁走去。谢云诀便隔了半步远跟着,行至水榭歌台边,远远就瞧见了几个身穿官服的男子。 这一个两个的,沐沉夕还全都认识。都是当年在太学时候的同窗。 而他们皆有一共性——都被沐沉夕揍过。 彼时他们并不知她是女儿身,只是见她虽是男子打扮,却生得娇俏,便常常取笑她。甚至还有人捉弄她,嘲笑她是娘娘腔。 沐沉夕那时候刚被陛下逼着去太学磨性子,学学规矩,心情很是不痛快。正愁没处发泄,这群长安城里长大的小绵羊,不偏不倚撞在了刀口上。 于是沐沉夕用她的铁拳给他们扎扎实实上了一课。 挨个收拾了以后,小绵羊们老老实实认了她当大哥。沐沉夕也时常带着他们耀武扬威招摇过市,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又毫无办法,只能隔三差五去御前告状。 回想起来,那段时光倒也是快活。 可如今再相见,竟然是这般光景。他们成了朝廷栋梁,前程似锦,而她却沦落为罪臣之女,前途吉凶难辨。沐沉夕实在不愿与他们碰面。 于是她往谢云诀身后躲了躲,盼着他们快些离开。 谁承想,这几人瞧见了谢云诀,竟然快步上前,齐齐行礼作揖:“下官拜见太傅大人。” “免礼。” “谢大人,前些时日听闻沐氏出现在长安街头,还斗胆挟持了大人。大人无碍吧?” 沐沉夕与他们相识的时候尚年少,如今声音都变了样,她也有些听不出来了。 “无碍。” “那她如今...人在何处?” 谢云诀蹙眉,那人慌忙解释:“大人别误会,下官询问并非念着旧情。只是此女危险,恐她回来作乱。若是我见了她,一定将她当场捉拿,绝不姑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祭拜 “几年未见,本事没长,口气倒是不小。” 沐沉夕自谢云诀身后走出,抱着胳膊瞧着几人。 已经入朝为官,都敢向天子犯言直谏的栋梁们都惊了一跳,瞧见沐沉夕,差点膝盖一软当场跪下。 为首的那个,沐沉夕还记着。是当时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凌彦,一群人之中数他最谄媚。成日里大哥长大哥短地唤她,害得她一度以为他是个断袖。 “大大大哥......你为何会在此处?”凌彦舌头都不利索了。 沐沉夕见他们一个个心虚腿软,正要作弄一番。便听得谢云诀道:“她回来与我成婚。”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是在说,她回来吃个饭。 众人骇然,嘴半张着合不拢。 沐沉夕紧了紧拳头,压低了声音:“为何就...说出去了?” 谢云诀转头瞧她:“说不得么?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事。何况七日后大婚,他们都要来。” 七日后大婚?若是到时候没了新娘,她的罪孽怕是又要添一笔。只是比起她留在此处拖累他,沐沉夕权衡了一下,还是尽早离去及时止损。 她自己的身份自己知晓,即便是被死罪被免,可她的存在,是长安城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沐沉夕回来便知晓,此一程入如虎狼之穴,稍有不慎便会被嚼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原本她受到父亲的牵连是死罪,抱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可谢云诀完全搅乱了她的计划,她还得从长计议。 真是世事无常,曾经他连多看她一眼,都能让她高兴好几天。如今他提出成婚,她却不敢应他。 凌彦冒死询问了一句:“谢大人可是...迫不得已?” 沐沉夕瞪了他一眼,他心虚腿软退后了一步,靠着身旁同袍的搀扶才站稳。 “不是。”谢云诀执了她的手,“今日我还有要事。朝政之事改日再议。”说罢拉着沐沉夕大步离去。 沐沉夕走了几步,又转头瞧了那几人一眼。吓得他们抖得跟筛糠似的。 谢云诀拉着沐沉夕出了院门。留下了身后呆若木鸡的几人,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们知道沐沉夕归来已然很惊讶,没想到她才刚回来没几日便要和谢云诀成婚了! 几人围着凌彦,你一言我一句。 “凌彦,当年谢大人不是不喜欢沐氏么?这...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我又如何得知?大哥是什么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奉旨女扮男装入太学这种事都发生过,她做事,谁又能猜得透?” “可她毕竟是罪臣之女,谢家能应允么?陛下又会如何?那满门抄斩的圣旨是陛下亲笔写下。即便是大赦天下了,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谢大人这...这无异于公然顶撞陛下啊。” “谢大人或许自有打算吧。”凌彦也很心虚,这些问题他也无法参透。重要的是,他方才祸从口出,要是沐沉夕真的记在心上了,他等于一下子得罪了两个人。 得罪了谢大人,那可能乌纱不保,可得罪了沐沉夕,他的脑子怕是不想要了。 毕竟沐沉夕自小在边关长大,上过战场,杀个人跟碾死只蚂蚁一般。甚至当年,连一位世家子弟都曾经死在过她手里...... ---------------------- 沐沉夕乘坐谢云诀的马车出行,听得外面吵嚷声震天,谢云诀却充耳不闻,执了一卷书读得认真。 他当年也是如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沐沉夕贪玩儿,冒着被学监罚的危险,时常溜出去胡混。但每次回来,都能看到监舍内南窗下读书的谢云诀。 一袭素衣,眉目如画。 她想掀开帘子瞧一瞧外面的情形,却发现这马车没有车窗。想想也是,瓜果盈车是美谈。可每次出行这么挨砸,可能就会变成惨剧了。 车厢内气氛有些沉闷,沐沉夕挤到了谢云诀身边。他让了让,隔开了些距离。 “谢兄,你看你我都快成夫妻了,有件事可否请你帮个忙?” “何事?” “我弟弟尚在长安,你可知他在何处?” “知道。” “那——” “成婚前替你寻来。” “多谢!” 沐沉夕这个弟弟当年很不成器,因为自小体弱多病,便被送回长安由祖父母养着。都说隔代亲,这娇惯着,养出了一身坏毛病。 武将世家的子弟居然不肯习武,成日走马章台,结交狐盆狗友。 她爹回来之后经常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到后来他铸成大错,被爹爹逐出家门,断绝了父子关系。 然而也因此,沐家满门抄斩,却留了他一条活路。 如今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将他寻回......然后揍一顿。 马车来到西郊的荒山脚下,谢云诀下了马车走在前方。山路崎岖,他却似乎很熟悉。 沐沉夕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一直到山顶,方才停下脚步。他指了指远处孤零零的两处坟冢,上面甚至都没有碑文。 显然这入殓和下葬都是秘密进行,为免被人知晓埋骨之所,这才没有在碑上刻字。 沐沉夕缓步走了过去,坟头没有什么荒草,还有些祭祀的贡品,尚且新鲜。 她跪在坟前,谢云诀想提醒她地上有碎石,但她却仿佛未曾觉察到。只是他知道,她一向会忍痛。再重的伤,也是连吭都不愿意吭一声。 “爹,娘,女儿来晚了。”她的声音平静,神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说完这句话,她便只是这么跪着。也不知跪了多久,从天亮到天黑,腰背始终挺直。 山顶的风吹得她的衣袍猎猎作响,像是刀子一般划过脸上。可是她的心头空落落的,所有的眼泪都在雍关城里哭干了。 那时候她得知爹娘的消息,当下就要赶回长安。 钟柏祁将军怕她冲动之下做出无可挽回的事情,于是将她派到前线,战事吃紧,她不得已留了下来。 那时候,她时常是打了一天的仗,晚上满身血污倒在帐中,蜷缩成一团。眼泪混着脸上敌人的鲜血流下,一滴又一滴。身体疲累得做不出任何表情,可是心被一刀刀凌迟着。 她明明知道,眼泪是这世上最软弱无用的东西,却还是控制不住。 她以为自己会在爹娘坟前嚎啕大哭,可是此时此刻才发现,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因为娘亲不会再为她擦去眼泪,将她抱入怀中,温柔地安慰她。爹爹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护着她,纵容她的任性了。 头顶繁星满天,沐沉夕仰起头,星空倒映在她的眼中,她似是在喃喃自语:“爹,娘,我知道你们还在看着我。放心,我一切安好。” 沐家满门的鲜血要有人偿还,沐家满门的荣耀她也会重新夺回! 她缓缓站起身,一时间有些站立不稳。自清晨至现在,她滴水未进。谢云诀上前,扶住了她:“家中备了晚膳,回去吧。” 沐沉夕点了点头,跟着谢云诀下山。他犹豫了片刻,忽然走到她身前:“我背你。” 沐沉夕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下一刻浮起了嘲讽的笑:“你背我?这可是山路,若是不慎滚落下去,毁了谢兄的花容月貌就不好了。” 他冷了脸。 明知他不喜欢别人赞许他的容貌,她还非要触他霉头,这脾性,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你放心,我随钟伯伯行军打仗之时,吃不上饭也是常有的事。辛酉之战,我们被围在陌城半个月,水米断绝,三天三夜没有吃饭,仗还不是照样要打。” 她走在前方,山路崎岖,她走得却很轻松,偶尔还和谢云诀讲讲边关的趣事。 谢云诀负手紧随其后,听着她讲边关的见闻。金戈铁马驰骋疆场的人生,与他在长安不见硝烟的朝堂有着天壤之别。 下了山,夜晓已经在马车旁候着。沐沉夕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莞尔:“夜晓,我忽然发现,你比以前俊俏了许多。果然是随了主人。” 夜晓冷冷地瞧了她一眼,抿着唇没有多言。 “就是这功夫半点没见长,你这样,我倒是挺为谢兄的安危担忧。” “长安城里,谁有你危险?”夜晓忍不住回怼了一句。 “夜晓。”谢云诀低喝了一声,他立刻退到了一旁。 两人上了马车,沐沉夕笑道:“谢兄,你觉得我危不危险?” 谢云诀没有回答,只是俯身掸去了她裙上的泥土,便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马车摇摇晃晃驶回长安,良久,谢云诀听到了一声轻不可闻的“谢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弟弟 他睁开眼,她已经抱着胳膊歪着头看向另一边。明明看身形只是个瘦弱的女子,可脾气比谁都倔。 而她自己似乎并不知道,她的回归,对长安城所有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多少双眼睛已经在盯着她,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没了沐家的庇护,没了陛下的宠爱,凭着一腔孤勇,在长安,是活不下去的。 沐沉夕在马车上打了个盹,马车一停就睁开了眼。 她的睡眠一向好,甚至以前在马背上都能睡着。毕竟行军打仗,几日不合眼都是正常的。她只能抓紧一切时间养精蓄锐。 回到谢府,一桌饭菜果然已经做好,全是她爱吃的。 她一通狼吞虎咽,伸手要夹起一大块肉的时候,谢云诀的筷子敲了上来:“慢些吃,没人同你抢。” “这不是习惯了么。”她含混不清地回了一句。 “食不言。” “知道了知道了。”沐沉夕咽下嘴里的饭菜,停下来盯着他,“对了,成婚之前,有些事得说定了。” “何事?” “你不许拿谢府的规矩管着我。我可听说了,你们谢府的规矩印成册子,三个月都学不完。” 长安城里的少年人,没有哪个没受过谢氏家训荼毒的。沐沉夕家中虽然不学这个,可在太学没少挨谢云诀训。 他训起人来,可比夫子严厉多了。 沐沉夕有时候都敢在陛下面前张狂,可到了谢云诀面前,总是要惧上三分。 “可以。” “还有,我们虽然成婚了,但我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没办。你若是阻我,立刻和离。” “再议。” “还有还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哪天我要是闯了祸,你可以休了我。我做的事自己担着,不连累你。” “只此一条没有可能。” “为何?我可是为你考虑。” “你既然嫁给我,你做的事情,我自然替你兜着。” “只怕是兜不住。”沐沉夕小声嘀咕了一句。 谢云诀只当没听到,继续往她碗里夹菜。沐沉夕填饱了肚子,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婢女叮咛走了进来,沐沉夕一眼瞧见了她手里的熏香,连忙道:“谢兄,这就不用了吧?我既然应了你,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断然没有逃跑的道理。” “是么?” 沐沉夕也知道自己在谢云诀这里显然不是什么信守承诺的君子,她以前谎话连篇,作恶多端,早就没什么信誉可言了。 “这熏香是真不必了。”沐沉夕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诚恳道,“我若是想走,方才在荒山上就走了。” 这话倒是不假,沐沉夕可是行伍出身。行军打仗利用地形作战是她的强项,以前每年的围猎,沐沉夕只要一入森林,就像是泥牛入海,再也寻不到踪迹。 她十岁那年第一次去围猎,便孤身一人截了十四名成年男子的猎物。要知道那十四人也都是长安城里说得出名号的青年才俊。 就连沐澄钧也向陛下感慨过,可惜他这个孩子是女儿身,否则当个大元帅踏平金国也不是不在话下。 但谢云诀并不是想听到这些,依照以往沐沉夕的脾性,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向他告白的机会? 沐沉夕瞧着谢云诀神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良久,他忽的又开口道:“你已经不再是女扮男装的太学学子了,不用再唤我谢兄。” “那唤你什么?” “随你。” 沐沉夕眼珠子转了转,忽然腻了过去,娇声叫道:“夫君~~” 谢云诀颤了颤,耳根子立刻红了。 “不行,还未成婚,这样叫不好。那就叫云郎吧,好不好?”她靠着他,眨巴着眼睛。 谢云诀撇过脸,这一次连脖子都红了:“嗯。” 他应了一声,便烫手山芋般弹开,起身走了。 叮咛傻眼看着沐沉夕,她瞪她:“瞧什么?你敢给你主母下迷香,不想活了?” 小丫鬟哪里见过这阵仗,沐沉夕这眼神可是战场杀敌练出来的。如今虽不至于那么凶狠,可是叮咛被这么一瞧,吓得扑倒在地,哭着讨饶。 “行了,别哭了。我知道是你家公子的命令,你不得不从。不过以后你跟了我,你家公子的命令嘛,你掂量着听。” “奴婢......奴婢知道了。”一通恩威并施的敲打,这丫头想必也不敢太过造次。 “下去吧。” 沐沉夕舒展了一下筋骨,回去沐浴更衣,便歇下了。 今天在爹娘坟前跪了一天,她想了许多。她现在孤掌难鸣,来长安本是要走一条血路。 可如今,现成一个当朝太傅,内阁首辅大臣,如日中天的权臣,借着他的权势或许事半功倍。 只是婚讯一传出,整个长安城都沸腾了。长安大半的女子都仿佛丧了偶,哭嚎声都传到了谢府的深宅之中。 沐沉夕揉了揉耳朵,最近出门走动,到哪儿都有丫鬟远远瞧她一眼。瞧完了又捂着脸哭着跑开。 她觉得大可不必,她和谢云诀这一段婚姻也不知道能走多久,她并不反对他纳妾。毕竟她从前就亏欠他那么多,这一回还要利用他,当真是债多不愁,能还一点是一点。 于是沐沉夕暗下决心,回头给他讨个十房八房的小妾弥补一下。 她正盘算得起劲,外面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听这声音便知道对方功夫不差。 果然,叮咛前来通禀,说是夜晓求见。 “让他进来。” 沐沉夕理了理衣衫,她以前也是在宫中学过规矩的,不疯不闹的时候也能充个大家闺秀。 夜晓走进来,拱手作揖:“沐小姐,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有事?” “说是带了您想见的人。” 沐沉夕手上一顿,立刻站起身来,大步向门外走去。 一路上她的心都跳个不停,穿过偌大的谢府来到谢云诀的倾梧院。婢女正要通禀,她却已经径直闯了进去。 大丫鬟青萝向夜晓嗔怪道:“这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这么不识礼数。” “是未来的夫人。” 青萝顿时抿了嘴,探头好奇地想把未来的谢夫人看个清楚。 屋内,沐沉夕大步闯入,谢云诀正在翻阅奏章。听得她进来,并没有抬头。 沐沉夕一眼便瞧见屋内的地上绑了个人,他衣衫褴褛,满面尘垢,头发也散发着阵阵怪味。要说是街上的叫花子也不足为奇。 可偏偏那一双眼眸与她一模一样。 那便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沐沉念。 那个曾经走马章台意气风发的公子哥儿,如今却落魄得连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门外的夜晓想,屋内此刻一定是感天动地的姐弟相认。尽管以前沐沉夕耀武扬威的,总是欺负他家公子,但如今她落魄至此,也着实是可怜。 忽然,屋内传来了一声惨叫。紧接着飞出一个人来,那人在地上滚了几滚,惊恐地瑟缩着:“姐姐......姐姐饶命......” 沐沉夕大步走了出来,转了转手腕,上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拽出了院子。 夜晓惊骇地看着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姐弟相见,不是应该抱头痛哭吗? 他瞧了眼缓步走出来的谢云诀,自家公子也只是负手,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紧随其后。 沐沉夕一路将弟弟拽到了琼华池边,她俯身解了他的绳子,然后毫不犹豫地将他踹了进去。 沐沉念扑腾了两下,总算是找到了平衡。他抹了把脸,一脸惊恐:“姐姐,你...你做什么?” “给我好好洗洗,看看你脑子里堵了多少的泥!”她居高临下看着他。 早春的水还有些寒意,沐沉念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敢上岸,哀求道:“姐姐,你让我上去。” “这样挺好。”她蹲下身,闻到了一阵酒气,“我问你,爹娘走了这些时日,你在长安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沐沉念脸色有些发白,“那是陛下的旨意,我除了看着爹娘死在我面前,什么也做不了......”他抱着头,泪水一滴滴落入湖水中,他小声地啜泣着。 良久,沐沉念又抬起头,双眼血红:“可爹娘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从小爹最疼爱的就是你,我不过犯了些小错误,爹就将我逐出家门。可你呢?你当年做了那样的事,他们都护着你。可到最后,他们也没能看你一眼...” “如果爹不将你逐出家门,你以为自己今天还能活着站在这里么?” 沐沉念一怔,呆呆地看着姐姐。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为什么金国的降书一送入长安,就星夜兼程赶回来?阿念,我回来,只为你。” “为...为我?” 她向他伸出手,目光灼灼:“你是我们沐家的希望。沐家满门忠烈,那么多冤魂枉死。难道你要天下人都记得,我们的爹爹叛国通敌,结党营私,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么?” 他捏紧了拳头,沉默良久,终于缓缓伸出手来。 冰冷的手触碰到了阿姐的手,掌心还有些老茧,那是常年持剑拿枪留下的。而这,原本是身为沐家嫡子的他应该担起的责任。 苟活于世这两年,沐沉念终日饮酒,脑子里却挥之不去爹娘的头颅被斩下的画面。鲜血飞溅,他们的头颅滚落在灰尘中。 百姓们咒骂着,声响一如当初他们凯旋之时的欢迎之声。 十数年边关苦守,满身伤痕,护得一方平安。到最后换来了这样的结果,沐沉念寒了心。 但他更憎恨自己的无能,失了父亲的庇护,他什么都没有,过得连狗都不如。 可是现在,阿姐回来了。 她伸手将他自冰冷的水中拉了上来,沐沉念扑进了阿姐的怀中,止不住嚎啕大哭。 沐沉夕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又脏又臭,多大的人还像个孩子。” 他将她抱得很紧,仿佛是怕一松手就会失去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太子 从前姐姐总是欺负他,家中人人娇惯他,唯独她从不让他。那时候沐沉念又气又恨又怕,还曾想过若是自己没有姐姐就好了。 到头来,他唯一的亲人就只剩下她了。 如今他的姐姐就是他的天和地。 沐沉夕安抚好了弟弟,让他下去换衣裳,醒醒酒。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长长的舒了口气。 还好他没事,这世上并不是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 “沉夕,你的衣裳也湿了。” 沐沉夕瞧向一旁的谢云诀,忽然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多谢云郎提醒,我这就去换一身。” 他蹙了蹙眉,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 她自小便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里总是带着趾高气扬,如今这般谄媚...着实让人不适... 她走了几步,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一转头,发现谢云诀正亦步亦趋走在她身后。 “这还没成婚呢,我换衣裳,云郎也要看?” “沉夕,你说你回来,只是为了他?” 沐沉夕顿了顿:“当然不是,我爹娘的死,早晚要查出来的。” “若你查出来,却发现自己无力改变,又该如何?” 她停下脚步,转身走到他面前:“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谢云诀没有否认,沐沉夕眼睛一转,凑上前去:“云郎,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好不好?” 她离他如此之近,呼吸都扑在了脖颈上。他的手紧了紧,退后了一步:“不好。” “所以我爹的死确实另有隐情对不对?”沐沉夕急了,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你告诉我,我爹是不是被人陷害的?” 谢云诀垂眸看着她:“沉夕,有些事你改变不了。” 沐沉夕凝视他良久,四目相对,她仿佛是想从他的眼底里看出真相。但他的眼眸里只有她的倒影。 半晌,她松开了手:“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说完转身离去。 谢云诀看着她的背影,眉头锁得愈发深了。 “夜晓。” “属下在。” “看着她。” “是。” 入夜时分,倾铭阁一片寂静,小丫鬟叮咛也在门口睡着了。 窗户支起,一道身影静悄悄地翻出,落地一点声音也没有。而屋顶的夜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叹服,自家公子果然料事如神。 沐沉夕出谢府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她心头一喜,看来迷香的功效完全退去了。 长安有夜市,但过了子时便不许再有人上街。若是被神武军抓住,直接就要投入大牢关上七日。 当然,沐沉夕不担心。她经常过了子夜才溜回太学的学宫,躲避神武军是她的看家本领。 于是一路毫无阻碍地来到了皇城脚下,沐沉夕记忆中,皇城脚下有一处密道,可以通往宫内。 说是密道,其实就是个狗洞。 少时她经常伙同十四皇子一起爬狗洞溜出宫去,熟悉得很。 可今日寻了好一会儿也没瞧见,正踟蹰着,忽然听到了几乎细不可闻的动静。沐沉夕趴在地上,想听一听是什么动静。 行军打仗之时,都是这么听敌军动向的。 听了一会儿,那声音愈发临近,最后几乎近在耳边。 她抬起头。 砰的一声,两个脑袋撞在了一起。她捂着头退后了些许,那人闷哼了一声,又捂住了嘴。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瞪圆了眼睛。 “沉夕?!” “阿越!” “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异口同声。 这刚刚从狗洞里钻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十四皇子裴君越,也是如今唐国的储君。 “我卡住了,你拉我一把。”太子殿下伸出手来。 沐沉夕嗤笑:“定是长安的伙食养人,胖了这么许多。”她说着拽着他的两条胳膊用力拔了出来。 “不是长安的膳食养人,是这密道太小。以前爬的时候,你我才十来岁出头。”裴君越抹了把汗,立刻成了大花脸。 沐沉夕噗嗤一口笑了出来:“脏死了,满手泥还往脸上抹。” 裴君越听她笑话自己,便伸出手作势要抹她。沐沉夕挑了挑眉,他又赶忙缩回了手抹在了自己身上,起身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一路上,裴君越跟在身后小声问道:“你大半夜跑出来,是想入宫?” “本来是想摸摸皇宫的底,看到密道还在,我就安心了,现在决定回家一趟。” “沐府不是被查封了么?” “你出入我沐府,有几次是从正门走的?” “这倒也是。” “话说回来,你堂堂一国储君,怎么还钻狗洞溜出宫?” “我原是想去谢府寻你的,没想到一出来就遇见了你。你说我们俩这缘分叫什么?” “臭味相投?” 裴君越撇了撇嘴:“不该是心有灵犀么......” 沐沉夕没有说话,只是和裴君越灵活地避开了神武军。她攀着自家的墙头翻了进去,裴君越还有些吃力,但总算也是灰头土脸地从下面的狗洞爬了进来。 沐府已经是满目疮痍,四处一片狼藉。 两人站在院落之中,裴君越拍了拍沐沉夕的肩膀:“节哀。” “是啊,节哀。哭有什么用,我爹娘又不会回来。”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裴君越的心揪了一下。 沐沉夕大步上前,径直来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院子里。荒草丛生,整个院落在夜色里阴森恐怖。 “阿越,你上次在信中说,我爹娘的死另有隐情。可是查出了些什么?” “其实也不算查出了什么,只是无意中瞧见大理寺的文书,觉得这么大一桩案子,结得有些潦草。” 沐沉夕走到院落中的枯树下,抽出腰间的匕首开始凿土。 裴君越也蹲下身来:“沉夕,你既然回长安了,为何不来寻我?” “你是太子,你父皇亲自下旨灭了我沐家满门。我去投奔你,你是不想要这太子之位了?” 他挤出了一丝笑容:“我就知道你总要为我着想。你放心,咱们以前一同在雍关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情意,我都记着。若是你有了什么麻烦,尽管来寻我。” 沐沉夕从土里挖出了一个小盒子,拍掉了上面的土。她顿了顿,抬头看着他:“我的事,你少掺和些,太子之位也就稳当一些。” “这要是以往你规劝我还说得过去,如今你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处境,还担心我?” 沐沉夕打开了盒子,取出一样东西塞进了袖子:“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如今孑然一身,落得自在。反倒是你,唐国的储君,太子殿下。位高权重,却也是如履薄冰,得处处小心才是。” “你来寻我,就是为了教我如何当太子的么?” “我何时来寻你?”沐沉夕重新将土埋上,恢复成了没有翻动过的模样,“只是碰巧遇上了,叙叙旧。” 裴君越气结:“你回长安不来寻我,偏去寻谢云诀又是何意?你不是一向瞧他不顺眼么?” “我何时瞧他不顺眼?谢太傅姿容绝色,我瞧他,一直挺顺眼的。” “这么说,你要和他成婚的传闻也是真的了?” “是啊。” 沐沉夕顿了顿,打趣道:“他是太傅,也就是你的师长。阿越,你得唤我一声师娘才是。” “滚!” 沐沉夕福了福身:“太子殿下,奴家告退了。”说罢转身要走。 裴君越又快步上前拦住了她:“沐沉夕,你别胡闹了。长安城里多少人想要了你的命,谢云诀娶 你也一定是不怀好意。你别上了他的当。” “我嫁他也是不怀好意,扯平了。”沐沉夕伸出拳头,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好了,知道咱们多年兄弟,感情还在。以后你若是登基了,再来照拂我。也不枉我把那么多军功全记你头上。” 裴君越垂眸:“你和谢云诀成婚,是为了利用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婆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一点她无可辩驳。 “那你不可与他假戏真做,也不要对他动心。否则——”裴君越扶住了她的肩膀,“否则妇人之仁,容易误事。” “知道了。”沐沉夕顿了顿,“不过明面上我不会与你有交集,私底下倒是有些事会寻你帮忙。” “尽管来找我。” 沐沉夕笑了笑,瞧着裴君越欲言又止的模样:“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么?没有的话,民女告退了。” “切记,不可于谢云诀同房。” 沐沉夕锁紧了眉头,脸涨得通红。这家伙,去了边关三年,好的没学,净学会了说浑话。以前她自己也说,还不觉得,现在怎么听着这么怪异。 “不知所云。”说完扭头便走。 裴君越望着她的背影,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金戈铁马的那些年。 彼时,她骑在马背上。乱军之中,她的红缨枪挑开劈向他的军刀,焦急地唤他:“阿越,你没事吧?” “还喘着气。” “你再这么莽撞,离不喘气也不远了。”她嗔怪着又替他格挡下一刀,“自己算算,这已经是我多少次救你了?你怎么还我?” “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你这是恩将仇报。” 最后一个敌人倒下,她累得瘫坐在地上,半点没有女子该有的温婉可人:“我怎么觉得我们沐家上辈子是欠了你们裴家的呢?我爹当年替你父皇挡箭,我替你收拾烂摊子。你说我图什么?” “图我将来成为九五之尊,让你母仪天下。” “你还是能活着回去再说吧。”她嗤笑着,拖着红缨枪翻身上马,纵马离开了战场,英姿飒爽。 ------------------------- 沐沉夕回到谢府,自袖中取出那枚物件。那是一枚虎符,可以调动平旌关十万大军。 这还是当年陛下赠予她的。 那时她还年少,不懂这小小的虎符有什么用。拿到手里还嫌弃不是神兵利器,气呼呼地跑了。 陛下只是嘱托她要藏好,她便埋在了自家院落下,到最后自己也忘了。 谁承想,多年以后,这虎符也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但她仍然不明白,为什么陛下会赠予她此物。 她小心地收好,便安然入睡了。 而此刻的倾梧院中,谢云诀的灯还亮着。夜晓将他所见之事尽数禀报,谢云诀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若有所思。 “公子,属下亲耳听到她要利用您。留她在谢府,实在太过危险。”夜晓一向不爱多言,此刻也忍不住规劝。 “无妨。” “可是——” “退下。” 谢云诀起身走到院门口,望着西南角的那一处小院。夜凉如水,也不知她此番出门冻着没有,都不知道自己多添几件衣裳...... 沐沉夕打了个喷嚏,长安的初春确实有些冷。她裹紧了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 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醒来。 前来教她规矩礼仪的嬷嬷一早就在外候着了,沐沉夕姗姗来迟。叮咛瞧着这位小姐惫懒的性子,本以为她不乐意学这些。 谁承想她学起来还有模有样的,一教就会。三两日的功夫就把那繁琐的规矩全都记下了,演练起来也是分毫不差。 只是演练归演练,寻常她的行走坐卧还是没个正形。往那一坐就是大马金刀的模样,仿佛随时提了刀就要去砍人。 叮咛心中担忧,这位要是真嫁给了家主,那家主岂不是要遭殃?甚至可以说,谁娶了她,那成婚以后的日子怕是都不好过。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夫人听闻了消息,也派了人来请她过去。叮咛想先去告知家主一声,偏偏谢云诀又上朝去了。 她只得硬着头皮进了里屋通传。 一进屋,便瞧见沐沉夕在把玩一把匕首,刀光闪过,面前黄花梨木的桌子便被削了一大块。 她还自言自语:“没开刃,太钝。”叮咛两腿一软,扶着门框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瞧见叮咛走进来,她顺手将匕首搁在了桌上:“你来的正好,夜晓可在府中?” “回小姐的话,他不在府中。不过,方才老夫人房中的烟儿前来,说是老夫人请您过去。” 沐沉夕略一思忖,回想起了老夫人的模样。她还在长安之时也曾见过她几次,是个温柔端庄的女子。 有一次宫宴,她贪玩儿错过了晚膳,回来时糕点都撤了,正心情不佳,还是这位夫人将自己的糕 点给了她。 她接过糕点,道了谢。夫人顺手捏了捏她的脸蛋,笑着说道:“小丫头模样生得还挺标致。” 沐沉夕自小到大因为性子太野,还鲜少有人赞她模样好看。于是对此事记忆深刻,回去高兴了好些日子。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她满门荣宠,人人巴结都来不及。如今身为罪臣之女,所有人都避之不及。谢云诀无论是娶谁,都要比娶她好。 听闻谢云诀的母亲身子骨也不太好,自从他爹病逝之后,便也缠绵病榻。 沐沉夕一直想着不要去老夫人面前碍眼,免得气到她,谁承想她却亲派了人来请。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去一趟。 大不了她怎么羞辱她,她也只当耳旁风就是。 打定了主意,沐沉夕换了身寻常的襦裙,打扮地乖巧一些,这才带着叮咛一同去了老夫人住的别苑。 她需要静养,别苑也离得很远。周围没什么侍卫,屋中伺候的丫鬟也很少。 出来迎接的是烟儿,她略有些好奇地偷瞧了沐沉夕一眼,又低了头去,声音软糯:“沐小姐,夫人已等候多时,请您进去。” 沐沉夕略略颔首,款步走了进去。 隔了重重珠帘,隐约瞧见一个瘦弱的身影。 丫鬟们撩起珠帘,她走上前去,隔着最后一重珠帘俯身施礼:“沐沉夕见过老夫人。” 里面传来了重重的咳嗽声。 听得沐沉夕心惊肉跳,她只是露个面罢了,她就要气成这样么? “你过来。”老夫人的声音有些嘶哑。 她犹豫了一下,两旁的丫鬟撩开最后一重珠帘,她走了进去,闻到一阵浓重的药香。 老夫人躺在病榻上,脸色惨白。尤记得当年宫宴上,她见她时,还是个美貌的贵妇人,容光焕发,眼角眉梢都是温婉的笑意。 转眼已经是头发花白,眼角下尽是些皱纹。 沐沉夕走到她身前三步远时停了下来:“夫人有何吩咐?” “跪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出嫁 沐沉夕一早料到有此一劫,当下也是毫不犹豫跪了下去。 老夫人支起身,向一旁的烟儿使了个眼神。 烟儿上前,将一样东西递到了沐沉夕面前。 是一盏茶。 沐沉夕心下狐疑,却还是接了过来。老夫人不会这么直接想要毒死她吧?又或者为了逼迫谢云诀放弃娶她,要诬陷她下毒? 以前她姑姑宠冠六宫,这些事她也见过不少。没想到有朝一日,落自己头上来了。 “还愣着做什么?”老夫人笑着瞧着她,“未来的儿媳给婆婆奉茶,这个礼数都不记得了?” “奉茶似乎是要在大婚当日和翌日请安,现在是不是于礼不合?” “我这身子骨,怕是大婚当日也去不成了。”老夫人顿了顿,“你不必紧张,这茶是烟儿煮的,她素来知道我的喜好,每天都要喝上一盏,静心凝神。” 沐沉夕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双手将茶奉上。 她接了过来,抿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儿媳奉的茶,格外香甜。” 沐沉夕不知道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来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子,心思也更缜密一些。 她略略伸手,示意她起身,又拉过她的手在自己身旁做好。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含笑:“比小时候更标致了。云诀的眼光向来是好。” “夫人......对我很满意?” “有何不满意?”她将她的手放在掌心,“你与云诀青梅竹马,还曾同窗数载,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他又喜欢你。咱们这些世家子女,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他却能娶心仪的姑娘,我自然替他高兴。” 谢云诀喜欢她?沐沉夕心里觉得可笑,面上也不好表露出来。 看来谢云诀敢娶她,连自己亲娘都骗了过去。 老夫人低了头,忽然从手腕上抹下一只镯子,直接套在了她的腕上:“这镯子是我出嫁之时娘亲给的嫁妆,虽不值什么钱,也算是个家传的物件。如今,送给你了。” 沐沉夕慌忙推拒:“夫人,我——” “还叫夫人?茶都喝了,该改口了。” 沐沉夕张了张嘴,那一个字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她的娘亲只有一个,如今埋骨荒山。她怎么可能再叫别人一声娘? 老夫人等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爱怜地拂过她的脸颊:“你呀,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若是叫不出口便罢了,在我面前也不必小心翼翼。云诀虽然处事周全,到底也是个男子,许多事情怕是不够细心。以后你在府里,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便来找我。” “哪有什么委屈。云郎可是多少长安女子的春闺梦里人,能嫁他是我几辈子修来的。” “那就好。我也有些乏了,你且回去准备大婚的事情吧。” 沐沉夕起身施礼:“沉夕告退。” 一直到离开别苑,沐沉夕都还是一头雾水。本以为要闯龙潭虎穴,结果却得了个传家的镯子回来。老夫人究竟想做什么?不会是真想看儿媳吧? 回到倾铭阁未几,谢云诀便下了朝,一回来便过来瞧她。 沐沉夕正坐在书案边,执了笔似模似样地写着书信。听闻谢云诀进来,抬头瞧了他一眼,又是朝服都未换便来了。 谢云诀上前来,瞧了眼她的书信,眉头微蹙:“你的字。” 沐沉夕慌忙将那封信挡了起来:“军中事务繁忙,哪有空练字。何况这里又不是书院,你还能罚我抄书不成?” 他哑然失笑,以前他确实经常罚她抄书。那时候她刚入太学,一笔字写得比国师的符咒还难辨认。 太学学子,哪个不是自小写就一手好字。谢云诀的字更是一贴千金,甚至还难以求到。 夫子每次看完谢云诀的字,再看沐沉夕,便觉得自云端跌落崖底,生生要患上眼疾。于是夫子便命谢云诀监督她习字。 沐沉夕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才女扮男装,以她弟弟的名义入的太学,入学前陛下便有言在先,不听夫子的话就是抗旨。 抗了旨,陛下是要和她爹联手,一个按着,一个拿板子打她屁股的。 她也只好委委屈屈趴在书案边练字,谢云诀便执了一卷书在她身旁研读。 每每她偷懒,他便要拿教鞭敲她的手,十分严厉。 时间久了,她又累又饿,火气上来,便将宣纸一推:“不练了,反正我怎么练也都不可能写得似你那般好看。” “你执笔的方法便不对。”谢云诀取了支笔示意。 沐沉夕抓着笔,只觉得同样是五根指头,她的四根仿佛黏在了一起。可他的手生得那么好看,执了笔更是赏心悦目,与他的书卷气相得益彰。 谢云诀无奈,只得掰过她的手摆放好。沐沉夕僵硬着手指写了几个字,便哀叫:“不行了,抽筋了。” 正要将笔搁下,谢云诀自她身后握住了她的手,挥笔写下了一个“沐”字。 她至今都还记得,谢云诀那时候身上淡淡的瑞脑香。他的手掌很宽,可以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一笔写就的字跃然纸上,力透纸背。 沐沉夕后来偷偷描摹了他的字,学了很久也只学了个皮毛,全然没有他的风骨。 “你要修书给钟将军?” “嗯,成婚之事得告知他一声。可惜他不能来喝喜酒,若是再不能告知,他怕是要生气。” 沐沉夕发现谢云诀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腕的镯子上。她连忙取下,递了过去:“今日去拜会了令堂,她赠我的,还你。” 谢云诀蹙眉:“还我做什么?” “今日不还,以后也得还。我怕我忘了。” “为何要还?” 沐沉夕张了张嘴,想说这成婚之事又不是真的,大家都各怀心思,早晚也是要分开的。可是见谢云诀神色有些不悦,估摸着他不喜欢听这些话,便收了回去。 “明日大婚,你......可还有什么准备的?”谢云诀环顾四周,只觉得这里冷冷清清的。虽然为她添置了些用具,却还是简陋了些。 “谢公子亲自操持,哪还有什么疏漏。不过,谢家上下真的没人反对这门婚事么?” 这件事,沐沉夕觉得谢云诀也太轻描淡写了些。要知道谢家那些老顽固可是出了名的执拗,不少在朝中当言官。每次劝谏进言,都能气得陛下龙颜震怒。 好几次沐沉夕时运不济,闯祸时撞上了,都挨了陛下好几次罚。 旁人她是不怕的,但陛下自认为是她爹的兄长,有代他教女的责任。便亲自挽了袖子,按着她一顿好打。 沐沉夕好生委屈,还被裴君越说风凉话。说她这是宫中独一份的恩宠,陛下这么多皇子,没有能让陛下亲自动手的。 那些老顽固还经常弹劾她爹,连带着她也总是被当成天下女子的反面典型,严加批判。好像她不似大家闺秀那边在深闺里拈花刺绣,便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更有甚者,谢家一位长辈还编纂了一本书,名为《恶女传》。沐沉夕不才,当仁不让居于榜首。 这群人,怎么可能让她进谢家的门? “不必担忧,我自有法子。”谢云诀深瞧了她一眼,“你若是无事,早些歇息,明天一早便起身了。” “好。”沐沉夕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件事,“对了,我听喜婆说,婚前几日是不可见面的,否则影响日后夫妻和顺。你——” 话音还未落,谢云诀便已经大步离去了,叫都叫不回头。 她噗嗤一口笑了出来,没想到谢云诀还迷信这些。 她伸了个懒腰,命人将书信递了出去,便洗漱好躺回了床上。高床软枕,比边关睡草垛子舒服多了。 --------------------- 大婚当日,谢府的喜庆丝毫没有受到长安城哀婉凄绝氛围的影响。只是有不少女子一身缟素来谢府附近围观,当然碍着谢家威严,也不敢靠太近。 若是仔细瞧去,还能发现每个人眼中都含着泪,神情不像是来看喜事的。 以往新嫁娘都是从自家府中被抬入夫家的府中,进门前还有许多礼节,譬如哭嫁和跨火盆。 但沐沉夕娘家只余下一个弟弟,沐府已经被查封了,哭嫁便省去了。直接是从后门出来,抬到正门口。 她一袭红衣,大红色的盖头遮掩着,只能听到外面热闹的动静。应该是来了不少朝中的官员,寒暄声不绝于耳。 她和谢云诀成婚之事,知晓的人其实不多。谢家人是瞒不住的,太子也知道了,那么必然是从陛下那里得知的。 至于其他人,也都只是揣测纷纷。毕竟是唐国第一世家的家主成婚,也算是牵动了许多关关节节。 不少人打听是哪家的姑娘要嫁,却听风言风语说是她,只觉得荒唐,难以置信。 她感觉到谢云诀站在了轿门外,停顿了片刻,拉开了帘子。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她握住了他的手。 正要踩在红毯之上,他却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沐沉夕有些惊讶,她一直以为谢云诀手无缚鸡之力,没想到抱起她还挺轻松。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觉得不妥,正要开口,便听得谢云诀低声道:“不许开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贺礼 新娘子的盖头揭开之前,开口说话是不吉利的。 这些规矩,沐沉夕可以倒背如流,却嗤之以鼻。可谢云诀与她不同,他一向克己守礼,自然对这些规矩也是奉为圭臬。 她没有跨火盆,是被谢云诀抱着过去的。 沐沉夕甚至可以听到远处女子的嚎哭声:“我就知道,公子这般君子之风,也一定会宠爱自己的妻子。可为何不是我?!” 这嗷嗷的哭声太过刺耳,谢云诀向夜晓使了个眼色。不出片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谢云诀抱着沐沉夕大步来到了正堂,谢家的长老们也都齐齐整整地坐着,连表情都出奇地一致,都是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乍一看还有些渗人。 沐沉夕是看不到的,自然也不知道,谢家的长老们都被下了药,如今是动弹不得。虽然眼巴巴看着两人成婚,气得要吐血,可还是得面带微笑端坐着。 她牵着红绸子的一端,听着喜婆的指令站定。 外面的宾客也三三两两走了进来,道着恭喜。沐沉念站在不远处,面上丝毫没有喜悦。 忽然,管家高声叫道:“太子殿下到——” 沐沉夕心下一喜,裴君越也来喝喜酒了。边关那么多兄弟,她成婚仓促,一个都没能叫上,幸好他来了。 晚上一定找他喝上一坛。 裴君越大步走进来,群臣纷纷行礼。沐沉夕也跟着福了福身。 他朗声道:“今日是太傅大喜的日子,我也是来沾沾喜气,大家不必拘礼。” 说话间,几名御林军便抬着两口大箱子,另外捧着一个小匣子走了进来。 谢云诀瞧着他,神情莫测:“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太傅大婚,自然是来送贺礼的。不过这不是一份贺礼,而是三份。” 裴君越说着走到一个箱子前,一把掀开,露出了许多武器。流星锤,板斧,长剑,短刀,琳琅满目:“这一箱是雍关城守城的诸位将士赠予新娘的贺礼。” 话一出口,满座哗然。 此前他们或多或少听闻了关于沐沉夕的风声,却还觉得是无稽之谈。如今算是得到了证实。 “沉夕,钟将军托我带话。雍关城上下十万将士都是你的娘家人,若是在长安城受了委屈,可以直接回雍关。” 众人骇然。钟柏祁是昔日沐丞相的旧部,沐丞相回来长安以后,边关的大军是由他统帅的。他一向偏袒沐沉夕,可从未明目张胆地宣之于口。如今这显然是在敲打众人,告诉他们,对付沐沉夕之前,也要权衡掂量一下。 裴君越又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全是金银财帛:“这是我送给新娘的贺礼。” 沐沉夕皱起了眉头,很想看看是什么,又不好掀起盖头。只是听到耳边阵阵窃窃私语。 “你我自小青梅竹马,边关几年历练,也是你与我并肩作战。多少次不顾生死救我于乱军之中。这份情,我铭记于心。” 沐沉夕越听越觉得这话有些怪异,她自然知道裴君越说的是兄弟之情。可旁人听了,怕是要以为他俩有私情了。 接着,他又打开了一个小匣子。那个箱子相对来说小了许多,可里面的东西,却举足轻重。 箱子一打开,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谢云诀握着她的手一同跪下,就听到裴君越高声道:“圣旨到,沐沉夕接旨。” 她怔了怔,下意识看了眼谢云诀。他衣袖下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沐沉夕倒是不担心这是什么断头的旨意,若真是如此,裴君越不可能不提前告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沐氏有女,温正恭俭,慈心向善。己亥年六月至边军钟柏祁大将军麾下,参与抗金之战三载,立军功无数。巾帼不让须眉,当为上下之楷模。着即封为郡主,赐号定安,钦此。” 圣旨读完,满堂哗然。 沐沉夕也有些意外,正要接旨,谢云诀却捏了捏她的手。 下一刻,耳边传来了谢云诀的声音:“婚嫁之礼,未揭盖头前沉夕不便开口,身为她的夫君,旨意我替她接了。谢陛下隆恩。” 沐沉夕自盖头下看到他将圣旨接过卷好,递给了一旁的夜晓收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沐沉夕觉得谢云诀似乎并不开心。 陛下这道圣旨下得也颇为蹊跷,一道大赦天下的诏书或许还说得过去。可这转头册封她为郡主又是何意? 尽管小时候,沐沉夕一度觉得陛下是真当自己是女儿一般,可当年那道冰冷的圣旨将她彻底打醒。 帝王之家,对一个外人,哪有什么亲情可言。不过都是做做样子罢了。 只是这郡主的头衔倒是方便她行事,圣旨又不可抗,接了也就接了。 大婚继续,一旁的喜婆高声道:“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她顿了顿,哪里还有什么高堂?回想起她及笄那年,爹娘也曾想过给她定个亲事,她却一口回绝了。 早知如此,当年无论是嫁给谁,她也应该答应。至少那时候,他们都在,可以亲眼看着她出嫁。 谢云诀的母亲也未能来,于是两人向谢家宗亲拜了拜。宗亲们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若是能说出话来,这粗鄙之语怕是要响遏行云。 “夫妻对拜!” 沐沉夕转向谢云诀,大红色的盖头下可以看到他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行了夫妻礼,他握住了她的手。 “礼成,新娘送入洞房!” 他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若是等得饿了,屋里有糕点。” 她点了点头,肚子确实是饿了。只是她自己都没在意过,经他提醒才想起来。 沐沉夕在喜婆的搀扶下离去,沐沉念也追了上去。 入了洞房,沐沉念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喜婆为难道:“可是这不合规矩啊。” “只待片刻,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沐沉夕摆了摆手,喜婆也只得退下了。 屋门关上,她一把扯下了盖头,隔着凤冠的珠帘瞧着他:“想说什么?” 沐沉念犹豫了片刻,缓缓蹲下身,拢住了她的手:“姐姐,我看谢云诀待你挺好,陛下又封你为郡主,许是陛下想补偿你。不如......不如你就安心当谢夫人,沐家的担子我来扛。” “郡主?”沐沉夕冷笑了一声,“他不过是要将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当初我也以为他给爹爹的一切都是荣宠,可到头来,我们沐家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把刀。以前是爹爹,现在是我。” “许是你多想了。” 沐沉夕捏了捏弟弟的脸:“你在长安待的日子比我久,难道还看不清么?当年爹回来,得到陛下重用。四大世家明面上不说,背地里却恨不得嚼碎我们沐家人的骨头。爹其实也知道,但他还是扛了下来。” “可是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想你也像爹一样。” “你放心,我不会走爹的老路。”沐沉夕拍了拍他的肩膀,“沐家的担子,也有一半要担在你的肩上。阿念,好好读书,来年春闱考个进士回来。” 沐沉念抬头看着她,沐沉夕笑了笑:“你姐姐我一向满手献血,不怕再沾上一些。这朝堂之上沾了我们沐家血的,我会让他们一一偿命。可你不一样,我要你干干净净地走上仕途。” “我...”他咬了咬唇,用力点头,“我一定刻苦用功,考取功名。” 沐沉念说罢起身离去。 沐沉夕起身走到了桌边,那里果然摆放着她爱吃的糕点。 她一面吃一边走到门边,从这里可以听到远处吵嚷的酒宴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沐沉夕有些遗憾,世家大族规矩大,不可能让她这个新妇见到客人。 原本是想和裴君越喝上一坛酒的,既然边关的兄弟们托他捎了口信,肯定还有许多话要说。 然而此刻,裴君越正端着酒杯向谢云诀敬酒。太傅一向守礼,此刻对太子的敬酒却有些不冷不热。 酒过三巡,他便起身离席,入了洞房。 新郎官放不下美娇娘,大家也都理解,调笑了几句便继续饮酒作乐。唯独是裴君越,冷冷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灌下了一口烈酒。 沐沉夕听闻脚步声,立刻将盖头盖好,重新坐了回去。 门被推开,应该是谢云诀走了进来。他顿了顿,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了喜秤。他低头看着红绡帐下 的女子,静默了片刻,才缓缓挑起了她的盖头。 明眸善睐,眼含秋水,一如从前。 隔着珠帘,她眨了眨眼:“终于可以说话了,憋——”他抬手掩了她的唇。 不吉利的话也不许说,她撇了撇嘴:“既然是成婚,酒总是可以喝的吧。” 谢云诀转身倒了两杯合卺酒,递给她一杯。她接过来,正要仰头喝掉,却被他挡住了。 “怎么?还有别的规矩么?”她不解。 “交杯。” 沐沉夕噗嗤一口笑了出来:“洞房花烛夜林林总总百十来条规矩,怎么,你都要守?” 他没有理会她的嘲笑,勾住了她的胳膊。沐沉夕凑近他,淡淡的体香传来,谢云诀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醉了。 一杯酒入喉,耳鬓厮磨,她的喉咙上下翻动,十分诱人。 “女儿红,果然是好酒。”她露出了些许笑意,“我出生那年,爹爹在雍关城西的将军府里替我埋了一坛,说是等我成婚时候再开封。那酒的滋味和这杯差不多。” “你喝了?” “是啊。金国递交降书那日,我自己一个人喝了个干净。原以为不会再嫁人了,真是世事难料。” 谢云诀接过她手里空了的酒杯,忽然问道:“今日太子说,你们在边关一起出生入死,可是真的?” “确切来说,是他成日里作死,贪功冒进,我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沐沉夕起身拎过了酒壶,“不过并肩作战的时候也有。” “你和他朝夕相对,可曾——”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字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洞房 以前在太学之时,她就经常和裴君越一道出入。两人脾气相投,好事坏事都一起做。就连陛下都动过撮合两人的心思。 但沐沉夕并不知晓,她只知道陛下经常戳着她的脑门子训斥,说她和裴君越是狼狈为奸。她不以为然,向来裴君越都只是她的跟班儿,顶多他算是助纣为孽。 “可曾什么?”她疑惑地瞧着他,怎么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 “没什么。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沐沉夕起身走到铜镜前摘凤冠,摘到一半又转过头来:“你是不是想问,我和太子可曾有过节?你放心,我们关系好着呢,没什么过节。” 说完,沐沉夕发现,谢云诀的脸色有些阴沉。 “硬要说有,那就是当年他被召回长安。回来前喝醉了酒说胡话,挨了我一枪。扎在屁股上,被横着抬回了长安。当然,他脾气好,小打小闹的也不会计较的。” “他脾气好?”谢云诀冷笑,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去,怕是会觉得沐沉夕失了智。 沐沉夕没有注意到谢云诀语气有些不妥,她卸下了凤冠,垂下满头青丝。正要脱下那繁复的衣衫,忽然想起一件事。 成了婚,是不是就该睡在一起了? 可她还记得,在太学之时,她的寝舍与谢云诀的挨在一起。一次醉酒归来,误闯了他的房间,趴在他的床上倒头就睡。 谢云诀回来,不但将她赶了出去,更是连同床单被褥全部丢了出来,连夜就搬了新的床榻。 他素爱整洁,寻常人更是近不得他身。 若是要她和他同床共枕,只怕谢云诀天天都要换床榻。谢家这样的世家,虽家底雄厚,但也不似商户一般铺张浪费,否则平白遭人口舌。 至于洞房,她更是想也不敢想。 于是沐沉夕自觉走向柜子,想翻出被褥来。 “你做什么?” “我...我铺床...” 谢云诀转头瞧了眼大红色的被褥:“不是已经铺好了?” 她犹疑地看着他,只见谢云诀拍了拍身旁的床板。这熟悉的动作让沐沉夕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那大约是她十六岁的时候,彼时她已入太学三年,因为课业不佳,便一直被陛下勒令留在太学。 而谢云诀却因为天资聪颖,早已过了科考,成了金科状元。过了殿试之后,他便要入朝为官。 自然也不会再来太学。 沐沉夕莫名地失落,于是独自一人在院子里饮酒。 院中的海棠花树开得绚烂,纷纷扬扬洒落。她不知不觉就醉了酒,迷迷糊糊闯入了他的屋内。 谢云诀恰巧归来收拾些物件,一推门便瞧见了正抱着他枕头的沐沉夕。 她坐起身来,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忽然开心了起来。 “谢兄,你是回来看我的么?” “不是。”他冷了脸,自顾自走向了书案,收拾些笔墨纸砚。 她挣扎了一下想站起来,可是身子不稳,踉跄着扑倒在地。 谢云诀却头也不回,将书案上的宣纸归拢,慢条斯理。 她好不容易爬起来,瘪着嘴嘟嚷:“你我床榻只有一墙之隔,也算是同床共枕了三年。都说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我都有三百年的缘分了,以后都不能朝夕相见,怎么也不同我道个别?” 谢云诀攥着宣纸的手紧了紧,转头呵斥道:“你胡说什么?你我皆是男子,何来的共枕眠!” “我...”沐沉夕醉得迷糊,全然忘了辩解。 当初陛下让她以沐沉念的名义女扮男装入的太学,就是看她年岁小,正是雌雄莫辨的时候。 加上她行为举止又豪放,比起长安城里的世家公子们不知道多了几分的男儿气。 以至于这三年,竟然没有人怀疑过。 “好好好,你不认就不认。”她拍了拍床板,“都是要走了,我有许多衷肠要对你倾诉。要不今晚我们抵足而眠,聊个通宵?” 谢云诀如蒙大辱,转身拂袖而去。 沐沉夕急了,晃晃悠悠扑了上去。这一扑,谢云诀始料未及,被撞得跌倒在地。 还未发作,她便抱住了他,蹭了蹭他的衣衫,喷着酒气道:“谢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我在这世上见过的模样最好的男子。” 谢云诀僵住了,她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良久,她听到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字:“滚——” 她有些伤心:“为何全太学的人都愿意与我称兄道弟,只你一人冷若冰霜的?我就这么惹你讨厌么?” “是。” “你讨厌我哪里?” “你有何处值得喜欢?” 沐沉夕张了张嘴,良久缓缓松开了他,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她起了身,转头踉跄着走到床边,啪地扑了上去。 扑的动作十分干脆果断,谢云诀甚至怀疑她这样起身,脸都能直接压平。 谢云诀起身拂去了衣衫上的尘土,可那些褶皱却如何也抚不平,一如他心底的涟漪。 他憎恶这种感觉,尤其是对一个男子。 他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肩膀,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沐沉夕趴着哭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再度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搬空了。 她醉了酒,可是什么都记得。 谢云诀那般厌恶她,如今终于可以远离她,当真是迫不及待。兴许此刻正在家中放鞭炮庆祝。 沐沉夕着实受了许久的打击,于是发愤图强,不到小半年便将落下的课业都补上,离开了这伤心地。 事到如今,他竟主动相邀,怕是故意在糗她。 沐沉夕一咬牙,这世上还没人能在脸皮厚这一点上胜过她。于是合上柜门,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又大马金刀地坐下,全然没有新娘子的娇羞。 她倒是要看看谢云诀该怎么收场。 见她乖乖坐过来,谢云诀倒是有些惊讶。但下一刻,他的嘴角边带了一丝笑意,手指勾住了她的衣带。 轻轻一扯,那繁复的嫁衣便落了下来。谢云诀凑近,捏住了她的下巴。 沐沉夕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谢云诀这架势,莫不是真要与她圆房? 原以为他娶她是别有目的,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谢云诀对自己也能下如此狠手。明明那么讨厌她,还要同她圆房。 她倒是不介意与他圆房,毕竟以后诸多利用,欠他那么多债,能还一些是一些。 顷刻间,衣衫落了大半,露出了素色的中衣。 沐沉夕正要自觉解开衣衫,忽然想起,还债可以,可若是怀了身孕,麻烦可就大了。 于是她握住了谢云诀的手,一脸认真道:“云郎,你可有圆房但是不留下子嗣的法子?” 谢云诀的手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你这是何意?” 沐沉夕连忙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谢家绝后的。只是刚成婚就纳妾会坏了你的名声,待时间久些,我亲自替你挑几房妾室。若是生了孩子,都算作是我的嫡出。” 谢云诀收了手,冷笑:“你当真是贴心。” 沐沉夕笑道:“相识多年,你才知我贴心啊。以前他们总说我蛮横霸道,可那些都是谣传。我这人最开明大度了,你放心,成婚之后谢府上下我都可以替你打点好。也不会争风吃醋,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她难得卖乖,谢云诀却莫名恼了,起身拂袖而去。 沐沉夕唤道:“云郎,不圆房了么?” 回答她的是砰的一声门响。 她吓了一跳,心里犯嘀咕,谢云诀的脾气怎么如此之大? 以前看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待人如同春风和沐,如今愈发难以琢磨了。 索性她也不想那么多,自己解了衣衫睡去。翌日起了个大早,家中仆人都还未醒,她便在院中捡了根树枝练了一会儿剑法。 待时间差不多了,便沐浴更衣,去给老夫人请安。 谢云诀自然也是要去的,两相打了个照面,谢云诀瞧了她一眼,神色依旧难看。 听家里的下人说,谢云诀昨晚看了一夜的折子。沐沉夕心中感慨,为官着实不易,大婚当晚还要勤勉政务。于是吩咐下面熬了些鸡汤。 两人一同来到老夫人处,她依旧是病容憔悴。 沐沉夕端端正正地行礼奉茶,新妇该尽的礼节是滴水不漏。 老夫人饮下这杯茶,笑着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执了她的手道:“沉夕,为娘的也不想给你们太多的压力,只是你们成婚的年纪都不小。若是能尽早诞下子嗣...” 沐沉夕瞧了眼谢云诀,他也瞧着她,似乎在看她要如何应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游湖 沐沉夕不仅没有对自己昨夜的行为产生丝毫的愧疚,还信誓旦旦道:“夫人放心,为谢家开枝散叶是大事,我一定牢记在心,时刻不忘。” 谢云诀被气笑了,这家伙撒起谎来可真是有底气。 “云诀,你也是。我听闻昨日新婚,你不在沉夕房中,去书房批阅什么折子?公务固然重要,可也不能如此委屈沉夕。你娶了她,又为何要冷落人家?” 谢云诀百口莫辩。 沐沉夕却一副贤妻模样:“夫人错怪云郎了,男儿志在四方,本就不该沉迷享乐。他也是心怀天下罢了,至于闺阁之事,是我们为人妻子应该操心的事情。” 老夫人点了点头,慈爱地瞧着她:“沉夕真是懂事,云诀娶了你,也是他的福气。” 谢云诀面色阴沉,凉凉地道了一句:“母亲,孩儿朝中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老夫人直起身,忽然咳嗽了起来。他慌忙上前,轻抚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你昨日大婚,朝廷不是准了七日的休沐?你就算不带沉夕出去游玩,也该带她熟悉熟悉家中的情况。” 谢云诀见母亲动了怒,只得忍了气:“孩儿谨遵母亲教诲。” 老夫人这才顺了气,推了推沐沉夕:“新婚燕尔,你们多多相处。去吧。” 沐沉夕福了福身:“沉夕告退。” 出了门,沐沉夕便贴心道:“云郎,你若是朝中有事便去忙,我不会让家中下人乱说的。” 谢云诀瞪了她一眼,忽然执了她的手腕:“出去游玩。” “去何处?” “泛舟。” 沐沉夕顿时面色大变,谢云诀果然是要开始折磨她了。 她自幼长在雍关,地处内陆,常年不见水。她就是一只旱鸭子,在岸边也就罢了,登了船便会头晕恶心。若是失足落水,就跟秤砣似的直往湖底沉。 谢云诀拉着她回屋,她一面在屏风后换衣裳,一面小声道:“要不然登山也可以,别去泛舟了。” 谢云诀并不理会她。 她只好换了衣裳,自屏风后出来。谢云诀从袖中取出一块纱布,让她覆了面,这才带她出门。 沐沉夕心情沉重,一路乘马车来到了南郊的湖边。春江水暖,湖面上有不少画舫和扁舟。 大的画舫有四只,分属谢王孟齐四大世家,皆泊在岸边。 沐沉夕自马车上下来,忽然远远瞧见一辆马车,墨绿色的帘子随风飘动。王家尚绿,家中上下皆喜着绿衫,看这马车,应该是来自王家。 果然,不一会儿,她远远瞧见马车上下来一女子。碧绿色的衫子,身形消瘦,行走间是扶风弱柳之态。 “王家大小姐......”她呢喃了一句,立刻转头瞧向谢云诀。 他也瞧见了,却并未有同那王家小姐打招呼的意思。只是径直走向自己的画舫,沐沉夕跟在身后,眼看着他缓步登船,心有戚戚,踟蹰不前。 谢云诀走了几步,转头见人没跟上来,冷声道:“过来。” 沐沉夕挤出了些许笑容:“云郎,我觉得这岸上的风光也不错,就...不必非要登船了吧?” “你不敢?” “我什么不敢!”沐沉夕咬了咬唇,一脚踩在了登船的木板上。谁料重心不稳,左右摇摆了起来。 谢云诀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如履平地登了船,这才将她放在甲板上。 沐沉夕觉得有些丢脸,她习武多年,下盘最稳了。可是遇了水就腿软,站都差点站不稳。 船夫正要起锚,忽然有人匆匆赶来,立在岸边:“谢大人,小人乃王家家仆,奉我家公子之命前来拜见。” 谢云诀立在传遍,垂眸:“何事?” “我家公子说,相请不如偶遇,能在此处遇上谢大人十分有幸。所以想请谢公子移驾王家画舫,一同饮酒赏景。不知公子——” 谢云诀瞧了身旁的沐沉夕一眼,她不敢靠近船边,此刻正紧靠着一根桅杆站着。 “多谢你家公子美意,只是我家夫人不乘小船。若是他愿意,可以来此一同游湖。” “小人这就去回禀,告退了。”那小厮拜了拜,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王家大公子便携了自家妹妹快步走来。 谢云诀瞧着沐沉夕,这船还没开,她就仿佛醉了酒一般,船只轻轻的晃动就让她跟着摇摆起来。倒是有些扶风弱柳之态。 若不是他见惯了她打打杀杀的模样,或许真会当她是个弱女子。 “沉夕,今日还有客人登船,你过来。” 她两只腿抖了抖,松了桅杆,三两步趔趄着跑了过去,又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不肯撒手。 谢云诀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昨晚的怒意总算是消退了不少。 王家两兄妹登了船,王羽勉是王家的第三子,母亲是妾室,但英年早逝,他便被王家夫人收养,自小也是心高气傲。 至于王家小姐王诗嫣,则是正房所出,王家嫡女。 沐沉夕看着这绿油油的姐弟两,只觉得谢云诀这是有意给她找麻烦来了。 王羽勉当年和她弟弟一样是个纨绔,小小年纪便走马章台,染了一身公子哥儿的习气。 两人还因为抢花魁娘子闹得不可开交。 事情传到了沐沉夕耳中,她提了剑便去了青楼,寻到她弟弟便要教训。 偏偏王羽勉醉了酒,骂得难听,沐沉夕一时没忍住气,将人揍了一顿。梁子这就算结下了。 至于这位王诗嫣,那就更不必说了。当初谢王两家有意结儿女亲家,就是因为她才被搅成了一摊混水,最终作罢。 看到王家小姐,她便会想起自己以前的荒唐事,如今想来,真是臊得慌。 两人向谢云诀行了礼,谢云诀略略抬手:“不必多礼,二位请。” 王羽勉拱了拱手,抬起头来,一眼瞧见了一旁柔柔弱弱的美娇娘,虽然薄纱覆面,可绝色的姿容仍然遮掩不住。 他心下狐疑,此前听爹爹说,谢云诀娶了沐家那位名声在外的母夜叉。怎么身边这位看着不太像? 他转念一想,带出门的也未必就是夫人。或许谢云诀是另有苦衷,娶是娶了,但身边养个可心的人儿也不是不可以。 那王诗嫣也上下打量了沐沉夕片刻,一时间也没敢相认。 四人在画舫之中落座,船只巨大,在湖面上也如履平地。但沐沉夕习武多年,本来就对外界的一切十分敏感,轻微的摇动对她来说都像是地动山摇,于是她攥着谢云诀的衣角不敢松手。 王家两兄妹对于沐沉夕的身份还有些狐疑,尤其是看着她这般柔柔弱弱的模样,越看越觉得不像。 画舫中备下了酒菜,都是沐沉夕爱吃的。但她却半点吃不下,她现在不吐出来就算不错了。 沐沉夕勉强动了几口筷子,也只是稍稍尝个味道。 王羽勉记忆里的沐沉夕,那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完全不似眼前这小家碧玉斯斯文文的模样。 画舫到了湖中央,四周的景致变了,山水如画。 王羽勉笑道:“昨日谢大人大婚,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惜我昨天忙着整理大理寺的卷宗,无暇喝上一杯喜酒,真是可惜。今日便敬谢大人一杯。” 谢云诀略略举杯,抿了一口。 王羽勉倒是一口干了。 正喝着酒,一盘河虾端了上来。沐沉夕吃不下,自然也不会动手去剥。 谢云诀却捏起一只,细致地剥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剥出了完整的虾仁,他放在了她碗里。 王羽勉和妹妹对视了一眼,笑道:“没想到谢大人如此会疼人,天下女子,无论是谁,嫁了谢大人都是有福了。” 王诗嫣颔首,面露遗憾之色。 沐沉夕笑道:“王公子这话说得倒是不错,云郎确实是世上难寻的好夫君。我知道长安城里不少女子都思慕他,还在家中挂着他的画像呢。” 谢云诀的手顿了顿,王羽勉也笑了起来,瞥了他妹妹一眼:“可惜啊,谢大人刚刚娶妻。” “男人嘛,娶了妻子也可以纳妾啊。只是像王小姐这般金枝玉叶,怕是不肯屈就的。” 王诗嫣耳朵一红,低了头:“若得一心人,不在意身份的。”说着偷瞧了谢云诀一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驯妻 沐沉夕还想再试探这位王家大小姐的口风,一只虾仁已经递到了嘴边。她张口吃了下去。 她一边嚼一边要说话,又是一枚虾仁塞到了嘴边。不一会儿的功夫腮帮子已经鼓了起来,她只好专心吃着嘴里的东西。 她想用眼神示意谢云诀,自己嘴里已经塞不下了。然而谢云诀似是铁了心不让她说话,不一会儿的功夫,半盘虾都塞在了她的嘴里。 王羽勉也意识到妹妹的话不妥,不过也越发确认眼前这位绝对不可能是那个混世女魔头。 要知道当年太后过六十大寿,陛下要给她赐婚,问她的心意。她当着那么多世家贵胄的面大放厥词,扬言谁若是要娶她,便一生一世只能娶她一人,一心一意待她。若是敢有二心,她便将那人挫骨扬灰。 豪言壮语吓退了一众跃跃欲试想攀高枝的世家子弟。毕竟人生百年,谁能保证从一而终? 沐沉夕咽下了口中的虾仁,肚子里坠了些食物,却愈发觉得不妙。 画舫晃晃悠悠,旁人都不觉得,对她来说却越发难受。终于她控制不住,捂着嘴起身离去。 谢云诀怔了怔,也起身大步跟上。 王羽勉兄妹俩面面相觑,半晌,王诗嫣道:“哥哥,这...这是有了身孕?” “你嫂子当年害喜,差不多也是这般模样。”王羽勉压低了声音,“嫣儿,我听说沐氏回长安不过才几日,断然不会这么快有身孕。难道...这是谢大人的外室?” “或许吧。”王诗嫣绞着帕子,眼中有些不甘。 画舫很快靠了岸,沐沉夕泛着恶心,却吐不出什么东西来。船一靠岸,她便忙不迭跑了下去,扶着岸边的杨柳,轻抚心口。 谢云诀也跟了上去,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你以前乘船...不会这般反应的。” 从前夫子曾带着学生们一同泛舟湖上摘莲蓬。她和谢云诀被分到了一处,以往她无论做什么都是耀武扬威的模样,那天却出奇的乖巧。 她一直坐在他身旁,手指偷偷捏着他的衣袍。他摘了莲蓬递给她,她便抱在怀里,一张脸蛋圆乎乎的,像极了年画里的娃娃。 只是那时候谢云诀还以为她是个男娃娃。 泛舟泛了一整天,摇摇晃晃的,她有些困倦,便靠着他的肩膀睡去。谢云诀原想推开她,手伸到了半空,却又落下了。 她梦中还在呓语:“谢兄,你别老板着脸,随我去喝酒赏美人儿。” 他终于忍无可忍,用力将她推醒。 她揉了揉眼,一脸无辜:“游湖结束了?” 谢云诀没有回答,只是将一枚莲子塞进了她嘴里。清脆的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好吃极了。 她高兴地举起一个莲蓬,抠出一枚莲子塞进嘴里。谢云诀阻止不及,下一刻,果然见她捂着嘴,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好苦,怎么这么苦?” 他忍俊不禁,莲心本就是苦的,只是方才他替她去了而已。 沐沉夕却仿佛忘记了口中的苦涩,呆呆地看着他:“你笑了!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轻舟推开重重莲叶,仿佛是隔绝在天地之外,雾气弥漫。 她的双眸像是寒星一般,眼眸里倒映着他的身影。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跳如擂鼓一般,仿佛是受了什么蛊惑,缓缓靠近了她。 嫣红的唇凑近,他缓缓俯下身去,柔软的触感贴在唇上。 她吓了一跳,稍稍后退了一些,复又追了上来,张开胳膊抱住了他。 这一抱,让他猛然惊醒。他用力推开了她,唇瓣上还留着些莲子的苦涩味道。 她跌坐在小船上,那船晃了晃。沐沉夕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摸了摸鼻子,干笑:“刚刚船不稳,撞到你了......” 欲盖弥彰。 他没有再理会她,和她拉开了距离。 沐沉夕趴在船边,只觉得头有些晕晕的,心里像堵着什么。一只手无意识地落在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摇荡。 一圈一圈的涟漪一起泛到了他的心底里。 可是...这是错的... 那时候他这样告诫自己。 沐沉夕也想起了这一段往事,又忍住不摸了摸鼻子。 脚踏实地,她心里稍稍舒服了些:“我就是不习惯乘船,晃得有些头晕罢了。时间还早,船上还有客人,你和他们继续喝酒游湖。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顿了顿,又小声道:“抱歉,扫了你的兴致。” 她以前,从不道歉。 谢云诀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不舒服就回去休息。” “那王家——” “随他们去。”他拉着她上了马车,又不放心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有发烧。 “我没那么虚弱,过一会儿便好了。”沐沉夕习惯地坐在他的对面,尽量不去触碰他。 谢云诀皱起了眉头,起身坐到了她身旁:“你方才同那王家兄妹说什么纳妾不纳妾的?” “这不是王家小姐对你有意,我试探她的态度么。” “我对她无意。” 沐沉夕了然,这男人若是不喜欢一个女子,硬塞也是烦人的。这一点她深有体会。 “以后少自作主张替我张罗纳妾之事。我...没这个打算。” 沐沉夕直起身来,苦口婆心道:“你娘亲说得不错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给谢家添个子嗣了。” 谢云诀忽然凑近了她,捏住了她的下巴:“那就劳烦娘子你了。” 他离她如此之近,沐沉夕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眼睛移向了一旁:“我——” “你不愿意?” “我...还没准备好当人的娘亲...” 谢云诀凝视着她,沐沉夕心虚得紧,都不敢呼吸了。良久,他叹了口气:“好,那我等你。” 她小心翼翼问他:“非我不可么?” “嗯。” 沐沉夕绞着手指,心下盘算。其实也不是不可,但现在不行。 ------------------------ 泛舟游湖之事没过多久,整个长安的王宫贵胄几乎都知道了一件事——谢云诀新婚第二日便带着外室泛舟,且那外室已经有了身孕。 加之那日太子带去的那些贺礼,便有人怀疑,谢云诀是迫不得已才娶了沐沉夕。 而能让谢云诀迫不得已的人,长安城只有一人——九五之尊的陛下。 当年沐沉夕的姑姑在宫中是皇贵妃,她时常出入宫闱,陛下看着她长大,是当公主一般疼爱的。 如今虽然将沐家满门抄斩,对这沐家遗孤却仍旧还存着些亲情。为了弥补她,于是暗中给她指了这门婚事。 毕竟沐沉夕思慕谢云诀,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这空穴来风的推测传得是有板有眼,而且解释起来也十分通顺。 这件事一来二去就传到了沐沉夕的耳朵里,她倒是浑然不在意。谢云诀虽说不是不得已,但娶她这件事肯定也另有隐情。 只是谢云诀对她的态度和从前转变太大,让她也有些应接不暇。 以前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她稍稍靠近,他便避瘟神似的躲开她。现在反倒是常来她这里。 她还以为成婚以后和独自一人没什么区别,谁料用着晚膳的时候,谢云诀便忽然过来了,连通传也不曾。 她正含着一口饭,谢云诀走进来,面色不悦:“为何不等我?” 她正要回答,又想着食不言,便赶紧咽下:“我不知道你要来。”说着对叮咛道,“你让膳房再炒两道菜。” “不必了,添一双碗筷即可。” 他净了手,坐到她身旁。 沐沉夕连忙讨好地将碗里的鸡腿夹给他:“方才我吃了一只了,这只给你。” 谢云诀瞧着那鸡腿有些失神,沐沉夕回过神来,她在边关不讲究惯了,竟用自己的筷子夹给了他。 他这般爱洁净,定然嫌弃上面有口水。 “其实不吃也没关系的,这儿还有糖醋排骨,我只吃了这半边,那边没动过。” 谢云诀垂下眼眸,修长的睫毛翕动着,不声不响咬了一口鸡腿。 她松了口气,看来谢大公子洁癖这个毛病改善了不少。 “以后晚膳我都会回来用,你等我一起。” “好。” “若是我不回来,会派人告知你。” “知道了。” 谢云诀抬眼瞧着她:“只是宫中没有晚膳,过午不食是宫里的规矩。” 沐沉夕点了点头,宫里确实有这个规矩。以前裴君越当皇子的时候,经常被饿得嗷嗷叫。所以她每次入宫都会给他稍上点外面的小食,他总是吃得狼吞虎咽,像只小狼狗。 沐沉夕觉得他十分可怜,娘亲早逝。没有母族的庇护,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在宫中的处境可想而知。 思绪刚有些飘飞,谢云诀的手指便扣了扣桌子。 她眨巴着眼睛:“还有...还有什么规矩?我一并记下。” “为人妻子,见自家夫君勤勉政务,却忍饥挨饿,是不是该做些什么?”他提醒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送膳 沐沉夕满脸困惑:“可是太学之时,我夜里吃东西,你还训过我。说我是...是猪......” “你可还记得自己吃的是什么?” “臭豆腐。”沐沉夕笑了起来,“李记的臭豆腐,那真是闻香下马。说起来,许久未曾吃了。” 沐沉夕还记得,那时候她刚入太学未几,夜里溜出去玩耍。晚上回来,谢云诀奉了夫子的命令在门口侯她。 她翻了墙头进来,见他负手立于院中,想起他晚上没有进食,定是饿了。于是高兴地同他分享美食:“谢兄,大半夜不睡,定是饿得睡不着吧。喏,给你带了些美食,慢慢享用。” 说着把一个油纸包塞进了谢云诀的怀中,便伸着懒腰进屋睡觉去了。 谢云诀低头看着那个油纸包,一阵阵臭味飘来,他瞪圆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他踉跄着退后了两步,一向沉稳端方的世家公子,声音微微颤抖:“夜晓,快将此物取出!” 当屋内,沐沉夕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听到了隔壁的水声。她砸吧了一下嘴,这位谢公子模样生得好,可是行事却怪异得很,哪有人大半夜还要洗澡的...... 谢云诀满脸都写着往事不堪回首。 沐沉夕又扒了两口饭,忽然转过弯来:“那若是你晚上不归,我就将晚膳给你送去可好?” “嗯。” 正巧可以正大光明入宫。 谢云诀用了晚膳,却不急着离去。这毕竟是他的家,沐沉夕也不好催着。 若是换了裴君越,大晚上扰她清净,她一通拳脚就将他打出去了。现在也只能耐着性子陪着谢云诀。 只是谢云诀素来不爱说话,只是坐着喝喝茶。 沐沉夕起初还想着找找话题,后来便由他去了,自己去院中练一会儿剑。 南窗下,谢云诀翻着折子,偶尔一抬头,就能看到海棠花树下的那道身影。她的剑招里杀伐之气愈发重了。 他知道她家仇未报,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如今这般拘着她,也不知能到几时。 只是长安的这趟浑水,等她看清了局势在蹚进去,也比刚回来就一头扎进去死得不明不白的好...... 沐沉夕成婚了一个月,谢府上下的事务早有管家打点,不需要她操持。谢云诀倒是有些兄弟姐妹,但也都被他迁居别院了,寻常遇不到。 没了这些烦心事,她成日里也是游手好闲,等着盼着谢云诀哪天公务忙回不来。 这么盼着,当真被她盼到了。 于是沐沉夕命人备下了饭菜,早早便乘马车入了宫。 进了宫要下马,她走在前方,只带了叮咛一个小丫鬟。寻常家眷是不可随意出入宫闱的,但沐沉夕被封了郡主,陛下特许,这才能大摇大摆地走入皇宫。 宫里的嬷嬷带她去了纤云殿,那里离御书房很近。朝廷重臣们都是在那里议事的。议事完便会在纤云殿稍作休息,喝些茶,吃点糕点。 似沐沉夕这般给夫君送膳食的,还是头一回。 她将食盒放在桌上,便负手起身环顾四周。 纤云殿正南面有一主位,两排各摆了七张太师椅。想必自御书房回来,还是有许多政务要议。 她少时入宫给姑姑请安完,嫌西六宫太过无趣,便会去中宫给陛下请安。陛下时常是在和父亲一同商议朝政。 她就自己找些乐子,玩儿累了便在塌上小憩。隔着墙还能听到朝臣们议论朝政的声音,有时候争论得激烈,还能吵起来。 她听着都替陛下心累。但她爹爹更累,身为丞相,权衡朝中关系,也是他要亲力亲为的事情。 她正沉浸在思绪中,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和议论声。 “这江南水患才停歇,如今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减免赋税不是理所当然么?为何上面迟迟不下达命令。” “你可知江南是谁家的底盘?”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话虽如此,可如今的江南知府可姓齐。你要他们减免赋税,齐家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许兄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若是人人遇到此事都不言语,还谈什么清明盛世?”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正抱着胳膊坐在太师椅上的沐沉夕。 他们愣了愣,沐沉夕扫了一眼,都是当年的同窗。 真是巧了。 他们一见她,面面相觑。 忽然有人反应过来,拱手作揖:“见过定安郡主。” “不必多礼。”沐沉夕瞧了他们一眼,露出了些许笑意,“几年未见,诸位如今都成了国之栋梁了。” 凌彦抖抖索索道:“为朝廷效力罢了,哪比得上郡主在边关抛洒热血。” “我还是习惯你们叫我大哥。” “这...”凌彦有些为难。 当初大家都以为她是沐丞相的儿子,虽然模样生得俊秀,可是揍起人来也很生猛。用太子殿下当年的话说就是,用最纯的脸,打最狂野的架。 大家当年一是有些怕她,二来又觉得她很讲义气,也就心甘情愿认了大哥。 如今知晓她是女子,再叫一声大哥,着实别扭。 沐沉夕叹了口气:“真是人走茶凉,如今你们连一声大哥都不肯叫了。” “郡主说笑了,那时候年少无知,并不知晓郡主原来是女子,所以才......才有些唐突冒犯。” “可是叫郡主又生分,难不成因为我是女子,以前的同窗之谊,你们就全都抛下了?” “当然不会。”凌彦顿了顿,“只是这大哥...也实在是...” 实在是叫不出口。 他眼珠子一转,岔开了话题:“郡主今日来此处,可是要寻太傅大人?” “是。” “他在御书房议事,这会儿应该快结束了。” “我知道。话说回来,凌彦,我忽然想起那天你对我夫君说,若是见到了我,必定当场将我拿下,绝不念旧情。我与你有什么旧情?” 凌彦抹着汗,熟识沐沉夕的同僚纷纷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倒是许笃诚,他是外地进京考上来的,不知道其中内情,满脸看好戏的表情。 “我竟不知,夫人以前还与旁人有过旧情?”外面忽然传来了谢云诀的声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主母 所有人立刻正襟危坐,待谢云诀走进来,齐齐起身施礼。 谢云诀大步走向沐沉夕,面上看起来温和,眼睛却已经微微眯了起来。沐沉夕没来由有些心虚,连忙甩锅给凌彦:“是他说有旧情,我正问他呢。凌大人,你倒是解释清楚。” “是兄弟情!”凌彦闭着眼睛,这颜面也不要了,保命要紧。 谢云诀正欲训斥他几句,怎么男女不分。可回头一想,自己当年不也似眼盲一般,沐沉夕与他一墙之隔朝夕相处了那么久,他愣是没看出来。 沐沉夕倒是不怪他们,反倒是沾沾自喜,自比花木兰是分毫不差了。 谢云诀示意众人落座,他们见沐沉夕仍然站着,哪里敢坐。 沐沉夕轻轻咳嗽了一声,柔声道:“谢大人都说坐下了,几位大人还站着做什么?” 他们腿一软坐了下去。 宫人端来了茶点,没有人敢说话,只是默默吃茶。 沐沉夕也将食盒取来,一样样将菜肴端了出来:“本来膳房还煲着乌鸡汤,今日来得急了,就没带来。等晚上你回来,我让他们热一热。” “夫人辛苦。” “不辛苦。” 凌彦看着沐沉夕这贤妻良母的做派,回想起她昔日种种,只觉得像是一个彪形大汉在绣花,画面异常诡异。 谢云诀晚膳吃得不多,沐沉夕陪着吃了一些,便收了起来。 肚子里垫了些食物,大家精神也打足了不少。茶点收完,便如常要向谢云诀述职。 沐沉夕大约是看明白了,这些同窗都属太子一派,所以会在这个时间点上来见谢云诀。 他唤她来,莫非是想让她认一认朝中的人? 除了凌彦,其他的几人都不是世家子弟。父母之中也有为官的,但官阶不高。 太学这等官学以前并不收寒门子弟,也是从沐沉夕入学那一年起才开始倡导有教无类。 也是那一年,科考开始推行。 在此之前,朝中大部分官员都被大大小小的世家占据,子承父业乃是常态。 而推行科举制的,正是沐沉夕的父亲。 所有后来科举举仕的寒门子弟,都会称自己是沐丞相的门生。 当然,那也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自从她父亲出事,这些人便也陆陆续续离开了长安,分派到了各地。这还算是好的,也有下场凄凉的被罢官,被牵连入狱。 如今的科举倒是年年举行,但能入朝为官的寒门子弟却人数稀少。这几个能在朝中站稳脚,当年在太学也都是佼佼者了。 沐沉夕见谢云诀开始处理公务,便自觉去偏殿候着。 谢云诀听完几人的述职,天色已晚。 他走向偏殿,想唤沐沉夕一同归去。绕过屏风,才发现沐沉夕正沉沉地睡着。他俯身瞧了瞧,有些不忍叫醒。 沐沉夕倒是蓦地睁开眼,她拍了拍脸清醒了一下:“结束了?” “嗯,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殿,恰巧遇到了刚走出纤云殿的凌彦几人。沐沉夕还有些困倦,便由着谢云诀牵着她的手,自己一路走一路打着盹。 黑暗中,凌彦几人只瞧见昔日“大哥”小鸟依人地跟在自家夫君身后。 他忍不住啧啧感慨:“这真是一物降一物。当年大哥何等狂放不羁,如今竟然洗手作羹汤起来了。世事难料啊。” 一旁同僚许笃诚撞了他一下:“凌兄,要是早知道她也可以这般贤惠,你当初是不是......” “诶,不要胡说!” 许笃诚叹了口气:“不过郡主的遭遇也着实可怜可叹。” 凌彦连忙使了个眼色,许笃诚瞧见不远处走出来的几名官员,顿时噤了声。那几人与他们不同,都是世家子弟入朝为官,走的不是科举的路子。 世家子弟和他们之间向来隔着一层,虽然王家,孟家和齐家暗地里也较着劲。但都是自小到大往来甚秘,家族不少分支也有互相联姻。 他们把持着朝政,自然也不太瞧得上这些科举上来的官员。 齐飞恒是齐家的长子,他刚众星拱月地走出来,便瞧见了永巷里那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 他向旁边人道:“谢太傅身边那个女子是何人?” “谢太傅不是月前成婚,许是...定安郡主...” “沐沉夕?” 齐飞恒的腿一阵抽痛。当年围猎,沐沉夕一人猎了大半的猎物。他一向瞧她不顺眼,便伙同王羽勉一起在林中埋了陷阱,想给她点教训。 谁料被沐沉夕一眼看破,揪出了躲在一旁偷看的他。王羽勉那个不讲义气的东西当场就跑了,沐沉夕便步步紧逼,让他自己跳下了陷阱,摔断了腿。 至今回想起来,她提着剑,满身杀气的模样,还能让他心惊胆寒。 谢云诀竟真的娶了这个女人,当年他不是最厌恶她的么? 沐沉夕感觉到背后有人盯着她,转头去瞧。一眼看到了齐飞恒,她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齐飞恒只觉得遍体生寒,拳头不由自主地紧了起来。 这个女人为什么冲他这样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谢云诀捏了捏沐沉夕的手,头顶一方星空照耀着两人。他将她往身边拉了拉:“不必多瞧,以后会经常见到。” 沐沉夕停下了脚步,笑着看着他:“云郎,你脸上有东西。”她说着捧住了他的脸,踮起脚尖作势要帮他吹掉。 谢云诀稍稍俯下身凑近她:“有什么?” 她凑近了他耳边:“美貌。” 他嘴角止不住扬起,揉了揉她的头:“哪里学来的话。” “就是有感而发。” “以后这些话...” “不能说么?” “只许对我说。” 果然世间多半男子都是自恋的,旁人都说谢家大公子是谦谦君子。平日里旁人赞许,他也只当是恭维。原来他也喜欢听这些话,看来钟伯伯说得对,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谢云诀一向喜欢板着脸,这会儿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曾散去。 可这一幕却被身后的齐飞恒瞧得清楚明白,谢云诀看这个女人的时候,那眼神做不了假。 一个妖女,蛊惑了四大世家之首的谢家家主,下一步只怕是要借由谢云诀之手对付他们了。 齐飞恒思索了片刻,速速出宫,去了孟家。 --------------------- 沐沉夕回到府中,见谢云诀还要处理政务,便去膳房热了鸡汤回来。 临到倾梧院门口,便见到一对中年夫妇,衣着华贵,衣服的袖口纹着谢家的家徽,是一根修竹。 她缓步上前,听到两人对夜晓道:“这屋内灯还亮着,家主一定还未睡下,劳烦通禀。” “天色已晚,二位还是明日再来吧。” 两人见夜晓不通人情,也知道他是什么脾性,正要离开,一转头便瞧见了沐沉夕。 他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交换了一个眼神。男子上前拱手道:“夫人有礼。” 沐沉夕也福了福身,却不知这两人是谁。 一旁的中年女子笑道:“夫人刚入谢府,许是还不认识我们。这位是我夫君,也是家主的叔父。” “叔父,叔母有礼。二位有事?” 两人顿了一下,都堆起了笑脸:“是啊,有件急事。只是家主不肯见,夫人若是进去了,可否替我二人通禀?感激不尽。” 沐沉夕瞧了夜晓一眼,他撇过头不言语。 “好,二位稍待。” 沐沉夕说完进了院子,走了几步,听到两人在后面窃窃私语。她耳力一向是好,两人以为她听不到,其实一字不落。 “这小蹄子是有几分姿色,难怪家主忤逆了宗亲长老们也要娶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谣言 “为她得罪了所有宗亲,值得吗?” “不过我仔细一琢磨,家主会不会是自有决断?其中是不是还牵连着陛下和太子?否则宗亲大婚当日被他下了迷药,按在堂前观礼,此等荒唐事也一个个都偃旗息鼓了。” “一个女人,能牵扯到什么朝中大事?” “女人?你可别小瞧了她。七岁杀金国太子,十七岁杀孟氏长子嫡孙,这些年在边关不知道又沾了多少血。雍关城十万大军都是她的后盾,也许家主就是看中了她的嫁妆呢。” “有道理,家主一定是早知道有这些嫁妆,才会愿意娶她。” 沐沉夕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她将食盒放在案头,谢云诀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膳房熬的鸡汤,刚热的,你尝尝。” 他捧起来尝了一口,很是鲜美:“你饿不饿?” “我不饿。”沐沉夕坐到他身旁,“只是回来的时候在院门口见到了你叔父和叔母,他们托我给你捎句话,说是要见你。” 谢云诀放下了鸡汤,神色有些不悦:“以后见了他们,不必理会。” “都是亲戚,礼数总是要周全的,免得给你丢了面子。你不想见也无妨,我只是带句话。” 他思忖了片刻,吩咐随侍的丫鬟:“唤他们进来。” “他们想必寻你有些家事,我...我先避避嫌。” “沉夕,你如今是我的夫人,谢家的事有什么需要避嫌的?” 沐沉夕倒不是想避嫌,是懒得管。家族中的事务繁杂,以前她娘亲管家的时候,大大小小的亲戚隔三差五就要来寻她娘亲,不是这家请托,就是那家告急。 她倒是挺佩服她娘亲,家中那么多的事务,她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她一听那些人说起恭维的话,便头大,话说得越漂亮,事情越大。 只是谢云诀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离开,她也只好在一旁坐着。 夫妇二人进来,话还没说几句,礼就先到了。 “叔父叔母有何事?” “其实也没什么。”那妇人讨好地笑着,“就是你堂弟,如今也有十八了。成日里闲在家中也不是个事儿,若是能有个一官半职的,也有点正经事做。你看——” “朝廷的官职需能胜任之人担当,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四书至今都未读全,能在朝中担当什么 职务?”谢云诀蹙眉,说起话来毫不留情。 “云诀,你叔母妇人之见,不懂这朝堂上的事情,小烨他确实没什么本事,不过太仓令这样的闲职总是可以的吧?” 沐沉夕暗自咋舌,这夫妇两也真是敢开这个口。难怪谢云诀不愿见他们。太仓令虽然只是个从八品的官,可着实是个肥缺。把太仓令当闲职,真是又贪又蠢。 “不可。”谢云诀果然一口回绝。 两人碰了个钉子,神情有些不悦。原本要灰头土脸地离去,沐沉夕却忽然道:“不是还有科考么?” 两人抬头看着她,眼中露出了些许讶异和屈辱。 “云郎,听你描述表弟,倒让我想起了阿念。他们年岁差不了几岁,也是一样不学无术。不过谢家有办私塾,我最近也在想,可否让他进私塾读书,今年年底过了初选,明年或许能参加春闱。即便春闱过不了,也可以积累些经验。反正三年一次,他们又年轻,总有机会的。” 谢云诀略一思忖,颔首道:“是个好提议。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两人听她都这么说了,不像是在有意嘲讽,思来想去,也是个折中的法子。毕竟主母的亲弟弟都如此安排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全凭家主安排。” “好。” “天色不早了,我们就不多叨扰。也请家主注意身体,早些歇息。”两人施礼,退了出去。 谢云诀瞧着沐沉夕:“你还想让沐沉念入朝为官?” “他被父亲逐出家门,承袭爵位是不可能了。总不能让他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一辈子。何况我沐家家训是守土□□,他不能出将也总该入仕,方不违背家训。”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寻回沐沉念,会托我替他谋个一官半职。” “你若是为我破了规矩,今后还怎么服众?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谢云诀轻叹:“却不是人人都懂,你做得很好。” 沐沉夕笑了起来,凑到他眼前:“是不是发现,我不像你想得那般蛮不讲理?”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喝着乌鸡汤。他向来不觉得她不讲道理,只是从前顽劣,总是喜欢与他作对。 许多事,他又无法开口,生出了诸多的误会。 现在好了,她就在他身边,以后有一世的时间可以慢慢将那些误会全部解开。 ----------------- 谢云诀朝中事忙,怕沐沉夕在家里闲着,便让管家将府中一些不太烦心的事情交给她打理。 沐沉夕推拒不得,只好接了下来。 长安的各个世家也是见风使舵,见沐沉夕似乎颇为得宠,不少也起了拉拢之意。 三天两头便有拜帖传来,也有邀请她相聚饮茶的。 男子在朝堂上处理朝政,身为贤内助自然也要经常互相走动,结交好关系。 谢云诀原以为她不喜欢这些,嘱咐她不喜欢的就别去。但沐沉夕却次次都去了,而且她一改此前的骄横,竟很快和这些夫人们玩儿到了一处。 她从小贪玩儿,常去市井混迹,什么新鲜玩意儿都门儿清。 夫人们整日里无聊,沐沉夕便教了她们许多新奇的玩法。 其中最让她们着迷的,便是打马吊。 沐沉夕其实不喜欢打马吊,一坐就是半天,坐不住。以前也是个半吊子水平,如今打起来也常常输钱。 以至于各家夫人们都喜欢邀她打,她也是大方,输了钱从来不恼,牌品极好。 毕竟各家夫人们打牌的时候,闲话最多。任它什么朝廷机密,嘴皮子一碰就透露出来了,事后却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唯一记得的,就是今天又赢了沐沉夕多少银两。 这一点,她倒是要感谢裴君越,要不是他送钱来,她还真不好这么大手大脚地办事。 一来二去,那些夫人们对她也卸下了防备。 这日,户部尚书家的娘子宋氏邀约,沐沉夕用了午膳便去了。 打了一个时辰,宋氏手不顺,瞧见沐沉夕手气不错,眼珠子一转,便压低了声音到:“沐妹妹,你家夫君最近待你可好?” “挺好的。” “谢大人虽说是君子吧,但姐姐我是过来人,要提醒你一句,男人可都花心着呢。” “云郎朝政事务繁忙,没空花心。” 宋氏摇了摇头,吃了她一张牌:“你可得不要掉以轻心啊。我上次听王家大娘子说,你成婚的第二日,她女儿泛舟游湖,遇上了谢大人。那时候...”她顿了顿,瞧向沐沉夕。 她果然走了神,牌也开始乱打:“怎么了?” “唉,你别怪我多嘴啊。”她手中飞快翻动着自己的牌,“听说那日谢大人带了个美娇娘,虽然蒙了脸,可是美目含情,温柔可人,一看就是个狐媚子。谢大人待她极好,还亲自为她剥虾。” 沐沉夕瘪了瘪嘴,鼻子一酸:“他都没给我剥虾。” 另外两位夫人立刻来安慰她,宋氏叹了口气:“所以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总是图个新鲜。其他的倒还好,只是听闻那狐媚子好像还有了身孕。” 沐沉夕瞪圆了眼睛:“有身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更衣 “可不是么!”宋氏牌一推,“诶呀,胡了!” 沐沉夕呆坐着,眼眶通红。宋氏一面收银子一面道:“别难过了,姐姐教你一招。你将那狐媚子迎回家,好生养着。使劲喂她各种肥腻的食物,让她腹中的孩子养得过大,到时候难产。生不出来一尸两命,生得出来也是保了小的,这才是万全之策。切不可冲动行事。” 沐沉夕眼泪啪嗒掉了下来,转头抹了抹,哽咽了一下:“多谢宋姐姐。我...我身体有些不适,就...就先回去了。” 宋氏一把胡牌,赚得盆满钵满,也不多留她,临走还殷切地嘱托道:“千万别和夫君置气啊。” 她哪里听,脚下生风地走了。 背后宋氏嗤笑:“你们说,郡主这性子,咱们那位太傅今天回去会不会遭殃?” “那可说不准,弑夫也不无可能。从前孟氏那位公子不就是个先例。” “谢大人也是嫌命长,长安城的女子任他挑选,偏选了这么一个女阎王。” 府外,夜晓一直在外候着,见她眼泪汪汪出来,觉得蹊跷。回到谢府,她又是气冲冲地回了家。 夜晓颇为担心,生怕沐沉夕在外面受了气,回家找公子的麻烦。于是他一早候在谢云诀归来的路上。 待他归来,连忙上前道:“公子,属下斗胆,恳请公子今晚宿于书房。” 谢云诀瞧了他一眼:“为何?” “是...夫人的事。” “沉夕怎么了?” “似乎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回来就在擦剑,已经擦了一个时辰了。” 谢云诀手一紧,沐沉夕自幼习武,就连夜晓这样一等一的高手都对付不了她。若是她真的动了杀心,只怕是拦不住。 略一迟疑,谢云诀最终还是沉心静气,大步走向倾铭院。不知道为什么,夜晓在主人的背影里,看出了一丝悲壮。 谢云诀推开门,沐沉夕果然在擦剑。那把剑本就锋利,此刻更是锃光瓦亮。 “沉夕,怎...怎么想起擦剑了?” “没什么,就是自边关回来之后许久没用了,怕它生锈。”她挥了两下,“这还是钟伯伯送我的,斩下敌军首级的时候很快。”两旁的婢女瑟瑟发抖,躲得远远的。 “这里是长安。” “长安也有该杀的人。” “你今日是...遇到什么事了?” 沐沉夕将剑放在桌上,冷着脸对那些丫鬟道:“叮咛,你们退下。” 丫鬟们忙不迭奔逃了出去,叮咛还贴心地顺手把门关上了。她们逃得远远的,仿佛生怕血飚出来会溅在自己身上。 夜晓离得近,听了半天,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云诀看着沐沉夕将剑又收了起来,挂在墙上:“云郎,你今日回来的早,可是朝中无事了?” “明日休沐,今日归来得便早些。”谢云诀见她神色如常,也有些不解,“夜晓说,你今日哭了?” 沐沉夕嗤笑:“你何时见过我哭?” 他仔细一回想,唯有他离开书院那一日,她醉了酒趴在床榻上闷声啜泣。其他时候还真不曾见过。 “那今日——” “听了个谣言。”沐沉夕笑道,“还是与你有关的。” “与我有关?” “听说你成婚前有个外室,那外室还有了身孕。” “胡说!” “所以说是谣言嘛,我不信的。” 她嘴上说着不信,可是种种行径分明是信了。谢云诀走上前,拢住了她的手:“在你之前,我...从未有过心仪的女子。” 沐沉夕坏笑:“那可曾有过心仪的男子?” 他分明是在宽慰她,她却拿昔日不堪回首的往事打趣。谢云诀有些恼了:“不曾有过。” 她见他生气,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好了好了,不提此事了。你朝堂事务辛苦,我让丫鬟备了热水,快去沐浴更衣吧。” 谢云诀瞧着她这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愈发生气。 “丫鬟都被你吓跑了,我如何沐浴更衣?” “就脱了衣裳进去洗便是,这还要人伺候么?” “要。” “......” 世家公子,当真是金贵。 “那...那我把她们唤回来。” “不必。”他攥住了她的手腕,“伺候夫君沐浴,也是妻子的义务。” 沐沉夕被谢云诀拽着进了后院,沐浴的池子很大,池中还有假山。这一池的热水要放好,着实需要费些功夫。 可为大婚前那喜婆让她背诵的为人妻子应尽义务,洋洋洒洒几百条,可没有伺候夫君沐浴这一条! 谢云诀站在池边,忽然张开了双臂:“更衣。” 沐沉夕一向脸皮厚,这会儿却红了脸。她一面低头解他衣服的系带,一面小声嘀咕:“你不是不喜欢我这么做么?” “我何时——”谢云诀顿了顿,又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恍惚是有一日,他因为半夜洗澡发了寒症。沐沉夕自外面归来,手里还晃荡着两个酒壶。路过他窗口,发现他竟还未起床。 大白天的,他却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全然不似他往日勤勉的作风。 沐沉夕觉得不对,便推门进去了。走过去一瞧,发现他面色潮红,呼吸也有些困难,完全是发烧的症状。 夜晓也不知道去了何处,沐沉夕也不好离开去叫大夫。她脑子一转,想起来一个土方。以前她发烧的时候,爹就让娘亲给她身上擦擦酒,热气带走,很快就好了。 她当机立断,三两下将他的亵衣脱了。取了块干净的布,蘸了酒替他擦拭身子。 那时候沐沉夕还小,根本不懂男女有别。心里还想着,谢云诀一直讨厌她,这回救了他,他一定对她万分感激,然后与她交好。 她一边擦还一边愉快地哼着小曲儿。 擦了一壶酒,她正要替他穿上衣服,外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接着门被推开,由夜晓牵头,夫子和一个白胡子大夫外加书院的许多同窗已经走了进来。 看到眼前画面的那一刻,四下一片死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沐浴 知晓沐沉夕女子身份的裴君越捂住了眼睛,不忍直视。 夜晓忽然拔剑劈了过去,沐沉夕侧身闪过,用力劈向他的手腕。他手腕剧痛,剑瞬时落下,又被沐沉夕接住,抵在了他的心口:“你做什么?我刚给谢兄退烧,你不谢我便罢了,怎么恩将仇报呢?” “退烧?!你分明是在轻薄我家公子。” “你小小年纪怎会有如此污糟的想法,以酒擦拭可以退热,乃是土方。何况都是大男人,坦诚相见怎么了?” 白胡子大夫回过神来,捋着胡须道:“不错,这确实是个民间的方子。不过也有点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沐沉夕倒是头一回听说。她以前也用过这法子,好像没什么坏处。 “容易醉酒。” 话音刚落,床上的谢云诀缓缓坐了起来,握住了沐沉夕的手腕,将头枕在了她肩上。 一屋子人静静看着他,沐沉夕心虚地干笑起来:“应该不至于酒量这么差吧?” 回答她的,是所有人同情的目光。谢云诀不饮酒,全长安的人都知道。大大小小的宴饮,他的酒杯里都只装茶水。 谢云诀蹭了蹭沐沉夕的脖子,沙哑着嗓音唤了一句:“娘——” 沐沉夕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脆生生接了:“诶!” 屋子里又是一片死寂...... 这段往事,谢云诀至今不肯回首。 沐沉夕替他解了衣裳,拢在怀中:“云郎,明日休沐,这官服我送去洗了吧。” “还有中衣。” 她涨红了脸,犹犹豫豫地伸出手解了中衣,露出了结实的胸膛。她不敢看眼前大好的风光,低了头:“中衣也要送去洗?” 谢云诀捏住了她的下巴,迫她直视自己:“以前不是总喜欢偷着看么,怎么如今不敢了?” 沐沉夕干笑:“以前不懂事,现在...现在知道错了。而且要往前看,别老记着以前的不愉快。要是...要是你实在是意难平,我......” “如何?” “我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 谢云诀的手一顿,脸上划过一丝绝望。此情此景,她难道不该说,她也让他瞧一瞧么?这一别几年,她以前那股子没脸没皮的劲全都没了。 谢云诀以前觉得她脸皮十分厚,做什么事情都不顾旁人的目光,更不必说礼义廉耻了。于是时常呵斥她,还替夫子罚了她许多次。 她每次都是认错态度良好,但一转头扮个鬼脸继续我行我素。仿佛那股子天生天养的野性怎么也磨不灭。 可这一回她回来,却变了许多。新婚燕尔,好像除了手,她哪里都未曾碰过。 诚如她以前所说,两人相处,总有一方要先不要脸。以前是她,现在该换他了...... “我要你的眼珠子做什么?”他搂住了她的腰,贴近自己,“若是非要弥补过错,不如今日你下去沐浴,我在旁边看着。” 沐沉夕惊恐地看着他,结结巴巴道:“此事实非君子所为,你...你不是一向守君子之风么?” “与自己的妻子行鱼水之欢,与当一个君子,并不矛盾。” 她的腰肢在掌中盈盈一握,抱起来也很娇软。沐沉夕深深反思起了自己昔日的恶劣行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低了头,小声道:“也不是不可,只是...只是怕你失望。” 谢云诀却已经勾住的她的衣带,外衫落地,她退后了一步,绕到了假山石后。他只能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接着是噗通一声落水声。 过了一会儿,氤氲的水汽里,她贴着墙壁双手交叠在身前走来。 水雾太大,只能看到诱1人的锁骨和纤细的脖颈。 她低着头靠着池边站着:“其实也不好看。” 他坐在池边,沐沉夕实在是羞怯,转过身背对着他,头抵着墙,耳朵也通红的。 这一转身,露出了身上的伤疤。他呼吸一滞,伸手去触碰,指尖微微颤抖:“这些疤......” 沐沉夕有些躲闪:“说了不好看了。其实爹爹的金疮药用了可以不留疤的,只是这两年边关战事吃紧,有时候忙起来就顾不得涂了。” 身后,谢云诀沉默良久。沐沉夕的手指攥紧,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是不是很难看?我就说,看了也是吃亏的。我...我先上去了——” “疼吗?” 他忽然问道。 沐沉夕脚下一顿,良久闷闷地应一声:“嗯。” 他落入水中,自背后抱住了她。 沐沉夕的心跳砰砰加快,她结结巴巴地解释:“不过疼着就习惯了,战场上哪有不受伤的。能活着回来,也没断手断脚,我这都算是运气好了。” 他的呼吸落在脖颈间,耳边传来了他低沉的嗓音:“怎么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她没有动,漆黑的长发浮在水中:“军中的叔叔伯伯们都挺照顾我的,我......”话音还未落,他忽然将她翻转了身,抵在池壁上。 沐沉夕只觉得心都要跳了出来,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实诚,早知道方才穿着里衣就好了。 如今这般处境,实在是不妙。 他俯身吻住了她,那样来势汹涌,像是要掠夺走她所有的空气。沐沉夕只觉得两腿有些酸软,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竟然有些站立不稳。 若不是他和池壁之间的缝隙牢牢将她锁住,她便要滑下去了。 她不敢乱动,脑子里乱糟糟的。 谢云诀那般洁癖,竟愿意吻她,还是这样唇齿交缠。简直让她怀疑他是不是中了蛊。 她心里升腾起了些许小小的希冀,或许...他没那么讨厌她? 或许他从前对她,有过一点点不一样的情愫? 沐沉夕不敢再多想,那么多次冰冷的拒绝和无情的斥责在前,她不敢奢望太多。 兴许,他是在可怜她。 沐沉夕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将额头抵在他心口。她不太会说讨人喜欢的话,生怕一开口又惹他讨厌。 温存片刻也是好的,等他怜悯的心思过去了,也许就不会这么亲近她了。 谢云诀将她抱在怀里,指尖触碰到了那些伤疤。和想象中不同,那些伤疤是软的。 他看得见的便有这么多的伤,那那些愈合的...... 他不敢想。 此情此景,已经是箭在弦上,谢云诀就势要再进一步。沐沉夕不敢乱动,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谢云诀不喜欢她主动。 他搂住了她的腰,只觉得她似乎有些紧张,身体僵直着 一动不动。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美梦 谢云诀停下了动作,那天她说不想生孩子。许是没有准备好。 犹豫了片刻,他放开了她:“水快凉了。” 明明是心中暗暗期待,他却松了手。沐沉夕有些失落,这要是以前,她早就没脸没皮扑上去了。 谢云诀绕过假山,准备如常在水中泡一泡。一抬头,便看到假山石后,她探出半颗脑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瞧着他。 谢云诀无奈:“想看便正大光明来看,不必躲躲藏藏。” 沐沉夕背过身,想起方才那个吻,只觉得现在还在云端之上。她捂着心口,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她甚至怀疑,谢云诀都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甜甜的滋味在唇边散开,方才那点失落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满足感。 原本在她心里,早就对这段情无望了。那年她离开长安,策马回眸,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他。 那时她就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和他自此远隔关山万重,再无牵扯。 谁又能料到,还会有今日这样的美梦成真。 沐沉夕游上岸,寻不到自己的衣服,便捡了他的衣衫裹了一下。宽大的衣袍将她完全拢在其中。 水中,谢云诀下意识地抬起手触到了自己的唇,方才的滋味好像很不错。可惜这一点点全然不够,早知道方才还守什么君子之道,管她心中是否愿意,就该...... 沐沉夕回屋换了件衣裳,扑在床上蒙着脸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可还是按捺不住肩膀耸动,身后忽然传来了担忧的轻唤:“夫...夫人...你没事吧?” 沐沉夕抬起头,看到了门口探头探脑的叮咛。她连忙正色:“无事,你去取干净的衣裳送进去。” “是。” 叮咛还有些不放心,小声跟公子身边的丫鬟丝萝嘀咕:“你说夫人擦了一个时辰的剑,咱们公子回来就没了动静,不会...不会出事了吧?” 丝萝叹了口气:“这你就不懂了吧。夫人就是纸老虎,看起来凶,其实心里在意着咱们公子呢。女人都是这样,面上凶,可是脆弱着呢。” “难怪方才我看夫人趴在床上哭,定是吵架了。”叮咛焦急道,“那可怎么办呀?” “哎呀,夫妻俩哪有不吵架的。只要是公子有心,哄一哄便好了。” 叮咛怕的便是公子无心,大婚当晚批了一夜的折子,将新婚妻子丢在房中不闻不问。可若是无心,当初为什么又费尽周折要娶回来? 叮咛想不明白,送了衣服便退了出去。夫人也已经早早歇下了。 沐沉夕翻了个身,耳朵还有些发烫。 忽然,她听到脚步声临近,应该是谢云诀。她刚翻了个身想看着他回书房,床帘便被掀开了。 谢云诀瞧了她一眼:“往里面挪一挪。” 沐沉夕还有些晃神:“为...为何?” “就寝。” “可是你不是一向...一向宿在书房么?” “你想被母亲叫去祠堂跪着背祖宗家训?” “这...这和祖宗家训有什么关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不在一处就寝,难免惹母亲担忧。” 沐沉夕明白过来,自觉往里面挪了挪。 谢云诀瞧着她让出了一大片地方,只觉得当初打这张床的时候,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沐沉夕感觉到谢云诀在身边躺下,知道他不喜欢被触碰,便小心翼翼避开。 可谢云诀却愈发靠得她近了,她步步退让,最后后背都抵在了墙上。 总算是避无可避,她只得挨着他躺好。谢云诀这才舒心地合上眼睛。 沐沉夕睡眠一向是好,闭了眼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她无意识地靠近了他,谢云诀张开胳膊,她便像只狸儿一般将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满足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沐沉夕真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天光。身旁没了人影,她起身伸了个懒腰。 丫鬟端了水进来,满眼都是笑意。 “叮咛,府中有喜事么?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没...没什么,就是替夫人高兴。” 沐沉夕明白过来,她大约是以为她和谢云诀圆房了。虽说还没有到那一步,但昨晚堪称是她这么多年追逐谢云诀以来,进展最大的一步。 即便谢云诀还有些迫于无奈,但她四舍五入了一下,只当是圆满了。 沐沉夕也没有解释,倒是吩咐了叮咛一件事。 叮咛听完,错愕的瞧着沐沉夕:“夫人,这...这是真的吗?” “你出去办便是了。” 叮咛鼻子一酸:“公子怎么可以这样?分明才成婚没多久,就和别的女人......” 沐沉夕不便同她解释,稍稍宽慰了几句:“男人纳妾很寻常,如今将外室接回来也是好事。只是你出去寻人的时候,不要太过声张。家中可以分些人手暗中查访。若是实在找不到再声张,也不是不可。总之把人找回来。” “奴婢知道了。” 叮咛红着眼眶出了门,刚巧遇上了给母亲请安归来的谢云诀。她不敢给家主脸色,只是瞥了头不去看他。 谢云诀注意到她神色有些不对,但也没多问。 回到院中,沐沉夕又在练剑。这一回没有拿树枝,而是拎了一柄剑。 夜晓瞧着她的剑招,眉头越皱越深。几年未见,沐沉夕的剑法已然令他无法望其项背。 他这些年也勤学苦练,想着见了面或许能打个平手。可如今看来,依旧是毫无胜算。 沐沉夕瞥见谢云诀回来,收了剑,笑着迎上来:“今日休沐,云郎可有去处?” “没有去处,在家中陪你。” 沐沉夕挽了个剑花:“我倒是有个去处,只是怕你不喜欢。” “何处?” “酒楼。” 谢云诀果然犹豫了,沐沉夕知道他一向讨厌这些地方,不可能随她一起去。她将剑放回剑鞘,转身要进屋。 “换身衣服再去。” 沐沉夕怔了怔,转头看着他:“你也要去?” “嗯。” “可你出门是不是多有不便?”沐沉夕可还记得刚回长安那天的盛景。 “无妨。” 沐沉夕不放心,她换了身衣裳,作男子打扮。这么些年,她都习惯了男子装束,穿起来是驾轻就熟。 谢云诀却还是寻了个面巾让她戴着。 谢云诀不喜欢酒楼,实在也是个历史遗留问题。曾经在酒楼里,也发生过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情。 那年沐沉夕溜出太学去酒楼寻父亲麾下的几员大将喝酒,谢云诀奉夫子之命前去寻她。 循着踪迹进了厢房,推开门的刹那,谢云诀便瞧见沐沉夕和那群大将们一人抱了一个姑娘在怀中。 沐沉夕年岁还小,她抱了个白白胖胖的姑娘,像是抱着一床棉被。 她喝酒就跟喝水似的,自己还没喝醉,倒是把眼前这些军中大汉喝得东倒西歪。 谢云诀走进来,其中一个大汉站了起来。他是沐沉夕父亲麾下的一名副将,名唤桑落,是个能舞 百十来斤大铁锤的虎将。 这虎将人也有些虎,醉了酒朦胧中将谢云诀看成了女子,激动地叫道:“这是哪里来的大美人,到爷这儿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醉酒 谢云诀总算是知道沐沉夕那一身的匪气是哪里来的,初见时在酒宴上那惊世骇俗的一出,算起来应该也是克制又克制了。 沐沉夕自然是认出了谢云诀,她仿佛被捉1奸了一般,将手里的“棉被”推了出去。 那女子嗔怪地瞪了她一眼,起身去了桑落处:“爷,奴家陪你嘛。” “不要不要,我就要那小娘子。” “桑二哥,你看清楚,这位是我同窗,谢家大公子。” 其他人还没似桑落这般醉,立刻起身拱手施礼。 沐沉夕满身酒气,谢云诀与她拉开了些许距离。 “沐沉念,夫子唤你回去。” 其他人听他这么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奉旨女扮男装入太学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大秘密,几人是知道的。 然而桑落此刻已经醉酒上头,他猛地踢翻了桌子:“谢云诀?就是那个当众拒绝了丫头,还扬言全长安的女人都死了也不娶她的那个小白脸?!” 沐沉夕无奈,上前一步挡在了桑落面前:“桑二哥,你醉了,别胡说八道。” 桑落三两步上前,忽然一把攥住了谢云诀的胳膊:“你小子,今天在这儿给丫头赔罪,喝光这坛子酒,老子就不跟你计较!” 谢云诀脸色十分难看,夜晓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受辱,拔剑袭去。 桑落虽然是喝醉了酒,可还是对杀气有本能的反应。两人打在了一起,方才还软玉温香的姑娘们吓得四散奔逃。 沐沉夕偷偷瞧了谢云诀一眼,他虽然没说什么,但脸色十分可怕。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连陛下都不怕,但就是怵他,生怕他不高兴。 “那个,谢兄你别生气啊,桑二哥不是什么坏人,就是......就是醉糊涂了。”她说着便要上去劝架。 刚上前一步,一只椅子抛了过来。谢云诀下意识拉了她一下,沐沉夕原是要自己躲闪,两相使力。谢云诀自然比不过她天生怪力,趔趄着扑向了她。 沐沉夕踉跄着退后了两步,背抵在了墙上。而下一刻,没等她回过神来,谢云诀已经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睁大了眼睛,谢云诀也有些晃神。 很快,谢云诀退后了一步,神色也有些慌张。 好在其他人都在看桑落和夜晓打架,这两人一个外家功法力能扛鼎,另一个内家身法灵活多变,一时间难分胜负。 沐沉夕摸了摸额头,忍不住偷笑。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谢兄,我要是女子,方才那么一下,你是不是得娶我了?” 谢云诀不经调戏,与她拉开了距离,但耳根子已经红了。 沐沉夕见他离那缠斗的两人有些近,拉着他到了角落里:“我去处理一下,一会儿跟你回去。” 说完纵身跃入两人之间,桑落那气吞山河的一拳和夜晓凌厉的一剑刺出,原是要分出胜负的一招,都用了十成的功力。 可下一刻,桑落拳头一弯,咔嚓一声连同胳膊被掰到了身后,整个人被甩出去摔了个狗啃泥。而夜晓的剑自沐沉夕眼前划过,手腕遭到痛击,剧痛之下丢了剑,趔趄着后退。 兔起鹘落之间,沐沉夕只轻松两招已经化解了一场争端。 两旁几个将军鼓掌叫好:“不愧是沐将军之子,虎父无犬子啊!” 沐沉夕抱拳:“承让了。各位叔叔伯伯哥哥们,小弟我今天还要回太学,就不奉陪了。改日再聚!” 她转身正要随谢云诀离去,忽然发现地上的桑落不见了。一抬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连滚带爬地绕到了谢云诀身边,粗糙的大手揪住了他的衣领。 “臭小子,这酒,你喝是不喝?” 谢云诀冷冷地看着他:“松手。” 这要是平时,谢云诀这句话震慑桑落不成问题。可如今他醉了,弦外之音也听不出来,非要逼着他喝。 刚刚喝酒看戏的几人也有喝醉了的,顿时开始起哄:“喝!不喝不准走!” 沐沉夕赶忙要上前劝阻,但谢云诀却忽然拎起酒壶灌了一大口酒。他双眼通红,恶狠狠瞪着沐沉夕:“满意了吧?走!” 沐沉夕有些委屈,小声嘀咕:“又不是我让你喝的。” 不过谢云诀这也是自找,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里面可都是兵王,一个个砍过的脑袋,百十来个起数。 他来这儿找她,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 两人走到门口,谢云诀想跨过那门槛,却踉跄着绊了一下。沐沉夕扶住了他,四目相对,她心下一咯噔。 谢云诀那酒量,这......这莫不是喝醉了? 下一刻,谢云诀冲她笑了笑。这笑容让她确信,他确实是喝醉了。 她认识他这些年,他可是一个笑脸都没给过她。 “谢兄,你......能走得动么?” “能。”他说着却笔直地要倒下,沐沉夕连忙扛住了他,拉起他的胳膊架着他走。 两人走到楼梯口,沐沉夕忽然瞥见下面上来一群人。 她顿时手一紧,真是冤家路窄!居然遇上了孟家二公子孟子安和齐家大公子齐飞恒。 她今日之所以跑来喝酒,就是因为桑落说他心里不痛快。他们都是追随父亲多年的将士,战功卓著。 如今回了长安,也总是记挂着边关的兄弟。 最近边关传来战报,说是金国骚扰边境。虽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但似乎是在探明虚实。 偏偏边关许久未曾下雨,粮草短缺。于是他们便上奏,恳请陛下发放粮草和军饷。 原本沐澄钧那边是通过了,偏偏到了齐家人手里,这军饷被扣去了一半,粮草也都是发了霉的大米。 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以桑落现在的状态,只怕是遇到齐家这个小公子,上去就得打起来。 沐沉夕连忙扶着谢云诀往回走,想着回去把桑落的门给关上,防止他今日醉酒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可是谢云诀醉得厉害,半边身子都落在她身上。沐沉夕走了没几步,身后的脚步声已经临近。 眼看着孟家齐家两位公子就快路过她的身旁,她拉过谢云诀让到一旁,想转个身避开。 谁承想,脚下绊了一下,她踉跄着后退。沐沉夕撞在了身后的墙上,而谢云诀却两手撑住了墙,将她拢在了中央。 齐飞恒远远瞧见一名高大的男子将另一个娇小玲珑的人拢在身下。因为包裹得太严实,看不清相貌,隐约看到发冠,像是个男子。 “孟二,你觉不觉得那人有点像谢兄?” “怎么可能!谢兄如此周正守礼之人,怎么可能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行为。而且你看那人抱着的好像还是个男人。” “倒也是。只是谢兄连沐沉夕那样的小美人儿都正眼也不瞧,偶尔我也会怀疑他是不是不喜欢女子。” “沐沉夕?小美人儿?不是传说是个母夜叉么?” “凶是凶了些,但漂亮也是真漂亮。充其量算是个小辣椒。” “哟,齐兄这话里的意思——” “进去细说。”两人说着进了隔壁的厢房,和桑落他们的厢房正对面。 沐沉夕十分忧心,正要推开谢云诀,他却晃了晃,站立不稳扑在她身上。温热的呼吸落在脖颈间,良久,他呢喃了一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身上,很好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女装 沐沉夕呼吸一滞,有些惊愕地看着他。 他抱着她才能勉强站稳,沐沉夕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她扭捏着说道:“我以前在边关久了,跟着他们行军打仗,总是不爱洗澡。前些时日你说我臭烘烘的,我当时虽然有些生气,可后来改了。现在每天都洗澡了......” 他顿了顿,揉了揉她的头:“乖。” 沐沉夕满心欢喜,耳边忽然传来了桑落的声音:“夜晓是吧?你别走啊,再陪老子干一架!” 她回过神来,连忙生拉硬拽着谢云诀去了隔壁的厢房。她让小二备好了热水和醒酒的茶汤,正要离去,衣袖忽然被扯住了。 谢云诀用力一拉,她跌坐在他身旁,扑在他的胸口。 “三更天了,再溜出去又要挨夫子教鞭了。” 沐沉夕心念一动,凑到他耳边问:“你关心我?” 他抿着唇,缓缓点了点头。 沐沉夕发现,谢云诀醉了酒,倒是挺实诚的。于是再接再厉:“那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他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了一声:“嗯。” 沐沉夕按捺下心头的狂喜:“那你说,我是谁?” “沐沉念。” 听到这个名字,沐沉夕怔了怔。旋即回过神来,她如今就是借用的弟弟的身份在太学读书。谢云诀并不知情。 于是她凑而他耳边,小声道:“其实我是沐沉夕。” “沐...沉夕?”他跟着呢喃了一句她的名字。 “你喜欢的人是沐沉夕。”她的声音很轻。 可是说出去的刹那,谢云诀忽然睁大了眼睛。他一抬头,与沐沉夕四目相对。她还抱着他,满眼欢喜。 谢云诀猛地推开了她,眉头紧锁,眼神中透出一丝慌乱:“你在做什么?” 沐沉夕被推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你喝醉了酒,我扶你在此休息。” “不必了。”他声音冰冷,满眼防备。 沐沉夕有些委屈,看来男人喝醉酒的话,确实不能信。于是她站起身:“架子上有热水,桌上有醒酒汤。我去叫夜晓过来送你回学舍。” 谢云诀似乎记起了自己来的目的:“你也得回去。” “我......我还有些事,办完了事就回去。” “不可——” 话音未落,她已经转身匆匆离去。 沐沉夕没有在桑落面前现身,只是让小二在门口候着夜晓。等他出来再领他去寻谢云诀。 她自己则寻了个舞姬,给了她一些钱财,与她换了件衣裳。还让舞姬给自己简单打扮了一下。 沐沉夕蒙着面纱,跟着其他舞姬混进了齐飞恒的厢房。 寻常来酒楼的,不可能只是喝酒,都会有舞姬助兴。沐沉夕虽然平日里五大三粗的,跳舞倒是跟着她娘亲学过一些。 据说她娘亲在出嫁前,舞姿便冠绝长安。 沐沉夕混了进去,想听听这齐飞恒和孟子安在说她什么。 两人比肩而坐,看起来十分亲密。好在说话的声音也没有避讳旁人。 “这么说来,你爹是想让你求娶小辣椒?” “其实也不全是我爹的意思,那天我在贵妃娘娘的生辰宴上见过她一次,那是真的漂亮。整个长安也找不出第二个。” “我们齐大公子阅美人无数,能说出这话来,我还真是好奇她长得什么模样了。” “过一阵子长公主生日,她兴许会去,到时候你就能见着了。” “可我听说这丫头片子对谢云诀——”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她那时候才刚回长安,接风宴上陛下逗着她乐的。这种事哪里做的了数。” “哟,这还没过门,齐兄就护短了?” 齐飞恒灌了口酒:“早晚的事。” “齐兄这么有把握?” 齐飞恒笑了起来:“我家中在户部和兵部要职上都有人,如今雍关缺少钱粮。送一个女儿给我,便能给边关十万大军换来充足的米粮,这笔买卖,不亏。” “齐兄高招啊。” 沐沉夕一边跟着舞姬们乱舞,一面频频回顾。这些话清晰地落入耳中,十万儿郎在边关保家卫国,却还要忍饥挨饿。这种酒囊饭袋却因为想打她的主意,就扣了救命的米粮。沐沉夕只觉得心中一口恶气汹涌而起。 她正考虑是从哪几个角度给姓齐的一刀,齐飞恒便手指着她:“那边那个小美人儿,过来让我瞧瞧。” 正合她意,沐沉夕的手指勾住了袖中的匕首。正款步上前,齐飞恒伸出手来,正要拉她的手。 忽然小二哥走了进来,快步来到齐飞恒面前,小声说道:“客官,门外有位公子说是您的朋友。见是偶遇,想进来一起喝杯酒。” “我的朋友?他可有说姓名?” “说是姓谢。” 齐飞恒立刻坐直了身子,这谢云诀在四大世家之中向来是年轻一代的楷模。他行为处事又颇有章法,深得陛下信任和喜爱。 因此在四大世家之中威望极高,他们这一辈也唯他马首是瞻。 “快请进来!” 两人说着站起身,静候谢云诀到来。 小二哥拉开了门,谢云诀款步走进。齐飞恒拱了拱手,他虽然需长了谢云诀几岁,却不敢对他有丝毫不敬。 谢云诀也回了礼。 “今日真是有幸,竟得谢公子大驾光临,不胜荣幸。” 谢云诀颔首:“奉夫子之命来寻宿醉未归的同窗,恰巧听闻齐兄和孟兄在此处,便冒昧来打扰了。” “不打扰。来来来,请坐。” 齐飞恒笑脸相迎,谢云诀坐在一旁。 “不知谢公子此次前来,寻的是哪一位同窗?” “沐沉念。”谢云诀说着,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沐沉夕身上停留。 她此刻是女子的装束,却腰肢纤细,四肢修长,身段比起那些舞女柔美多了。没想到沐沉念平日里大马金刀的,扮成女子竟这般明艳动人。 这不由得让谢云诀回忆起那年她回长安时的景象,鲜衣怒马,一袭红衣倾城绝艳。小小年岁,眉宇间却全是长安女子不曾有的意气风发。 “我就说一定是那小子!”孟子安一拍大腿,“他平日里最爱流连秦楼楚馆。虽说看着个头高,可还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孩儿,抢了花魁也只能干瞪眼,暴殄天物。” 沐沉夕皱起了眉头,她何曾抢过什么花魁? 可转念一想,明白过来。那都是弟弟干的好事,年岁不大,却学人家一掷千金。他怕是也不喜欢那花魁,只想争个高下。一派纨绔子弟的作风。 齐飞恒摆了摆手:“不提他。”他说着对沐沉夕招了招手,“过来,给爷斟酒。” 沐沉夕走过去,蹲下身替他斟了酒。齐飞恒眯起眼睛瞧着她,抬起手想摘掉她的面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护妻 谢云诀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齐飞恒一怔,疑惑地瞧着他。 他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酒杯。 齐飞恒明白过来,正要吩咐旁人斟酒。谢云诀却伸手挡住了,然后死死盯着沐沉夕。 “谢公子,你是想——”他恍然大悟,虽然有些不舍,却还是挥着衣袖,“你,过去给那位公子斟酒。” 沐沉夕咬了咬牙,转头走向谢云诀,还瞪了他一眼。 谢云诀仿佛没看到。 人前,沐沉夕还是乖巧地替他斟酒。 孟子安瞧见了,也过来凑热闹:“本公子的酒杯也空了,你过来——” 话音还未落,谢云诀便忽然伸手攥住了沐沉夕的手腕,将她带入了怀中。 两人皆是一怔,仿佛看到了什么惊悚的画面,张着嘴合不拢。 谢云诀垂眸,捏住了沐沉夕的下巴。软玉温香入怀,她的眼眸如秋水一般,楚楚动人。这么招人的模样也敢在人前晃? 沐沉夕也是气恼,她差一点就能在齐飞恒身上捅几个窟窿出出气了,生生被截断。 于是她有意使坏,捧起酒杯送到了谢云诀的嘴边:“公子,水越饮越寒,酒却越喝越暖。来喝杯 酒暖暖身子。” 这声音娇滴滴的,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齐飞恒和孟子安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谢云诀表面那么守礼,背地里也是有些喜好的。 尤其是这美娇娘,谁人不喜欢? 可惜他瞧上了她,他们也只能干看着。 谢云诀凝眸半晌,齐飞恒从旁起哄:“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木讷,谢公子是等着你饮入口中,渡给他。” 沐沉夕很想掀开桌子,豪气干云地和齐飞恒干一架。可身子刚刚动了一下,谢云诀搂着她腰的手便用力一捏,她顿时觉得骨头一酥,一时间竟没能起得来。 此处又不是穴道,真是奇了怪了,居然被人一捏便动不了了。 不过谢云诀碍她的路,她便要他也出糗。于是沐沉夕撩起一半面纱,将酒含入口中,送到他面前。 谢云诀的酒意还未完全散去,这会儿一双樱唇送到眼前,他竟未能把持住,俯身吻了下去。 沐沉夕哪里晓得谢云诀真的会吻下来,整个人都懵了。她四肢僵硬,一动不敢动,任由着他将她口中的酒舔舐干净。 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连呼吸几乎都要忘了。只是隐约觉得,好像心底里痒痒的,百爪挠心,却又......很舒服...... 那杯酒就这样渡到了他口中,沐沉夕的脸一路红到了耳根子,若是衣衫下也能看到,谢云诀会发现,她全身都红了。 齐飞恒和孟子安瞪圆了眼睛,一瞬不瞬看着两人。这种画面可不是天天能看到的。 谢家大公子竟然还有这等不为人知的一面,连那风尘女子都面红耳赤,怕是过于精于此道。 但沐沉夕此刻却担心,谢云诀怕是又要醉酒了。 果然,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但依旧正襟危坐。无论齐飞恒和孟子安和他说什么,他都对答如流。以至于这两人根本没发现,他已经醉了。 聊了几句,谢云诀寻了个借口便要离去。 齐飞恒心头一喜,正要让那舞姬留下来陪他。谁料谢云诀与他道别后,却俯身将那舞姬抱了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一块肉没吃到嘴,齐飞恒有些遗憾。 孟子安安慰道:“齐兄,你不是还有那小辣椒么?” “小辣椒及笄才多久,娶她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 齐飞恒叹了口气,随手指了个舞姬来陪他。可是越看越觉得索然无味,酒都不想喝了。 而此刻的酒楼外,谢云诀抱着沐沉夕,步伐都丝毫未乱。 “你放我下来,桑大哥还在酒楼里。两边若是遇到,怕是要出乱子——” “我让夜晓支开他们了。” 谢云诀抱着她继续往太学走去。 “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谢云诀却充耳不闻,愣是抱着她从太学的正门走回了学舍。沐沉夕本来以为他会送她回房,可他却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将她放在自己的榻上,负手瞧着她。 沐沉夕晃了晃手:“谢兄,你是醉了么?” “把衣服脱了。” 沐沉夕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身为男子,怎可如此穿着打扮?!” “男子就不能好穿女子的衣服么?” “不可!” “为何?” 谢云诀沉吟良久,认真地说道:“招蜂引蝶。” 沐沉夕愣了愣,忽然忍俊不禁。她攀过去,直起身捏着他衣袖的两边:“那你觉得我女子的装束好不好看?” 谢云诀撇过头:“好看。所以,脱下。” “好看我就多穿给你看,好不好?” “好——不......不可......” “有何不可?”她挑眉看着他。 谢云诀捏紧了拳头,半晌低声道:“你我皆是男子,这样不对。” “可你方才还亲我了。” “那是......那是情非得已。” 沐沉夕撇了撇嘴,什么叫情非得已?虽说她不似长安女子这般保守,可到底也是在意的。 “我以前...没亲过别人。”她嘀咕了一句。 谢云诀凝视着她,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喜悦:“可你以前流连花街柳巷,不是......” “那都是好玩儿,我还这么小,不喜欢小姐姐。”沐沉夕说起胡话来一套一套的,她捉住了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而且你看,我是不是生得比那些舞姬好看?” “是......” “那我若是女子,你喜欢我么?” “喜欢。” 沐沉夕爱极了醉酒后的谢云诀,说什么应什么。不像清醒的时候,老是板着一张脸,仿佛她欠了他多少钱。 那晚,沐沉夕哄他与她盖了一张被子,挤在一起聊天。她想问什么便毫无顾忌地问出来,他每一句的回答都让她觉得吃了蜜糖一般。 不知不觉,她便睡了过去。 只是沐沉夕不知道,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谢云诀却重重叹了口气。 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他明知是错的,却不愿意将她推开...... ------------------------ 谢云诀与沐沉夕来到酒楼,天色尚早,酒楼刚刚开张,人也没来几个。 当年的小二哥如今已经成了店长,替老板管着这家酒楼。而酒楼在城中许多坊也开了分店。 跑堂的见谢云诀仪表不凡,便带他去了云辉阁。 因为这厢房有个云字,所以以前沐沉夕很喜欢来。 两人落座,沐沉夕却只要了杯清茶。 “你现在不饮酒了?” “饮啊。只是.....只是你的酒量......” “无妨。” 沐沉夕还是心有戚戚,只要了两坛酒。 小二捧着酒上来,正要替他们打开。沐沉夕抬手道:“人还没来齐,你下去候着。” 小二哥连声应了,退了出去。但还是不由自主多瞧了谢云诀几眼。这等世家公子,他还没怎么见过,真是惊为天人。 谢云诀有些不解:“除了你我,还有何人要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旧部 “桑落。” 谢云诀略略蹙眉,一旁夜晓握紧了腰间的短刀。 “你来见他做什么?” “离开长安多年,见见故友,喝两杯酒。” “只是如此?” “当然,桑二哥如今都快三十了,还未娶妻,我也是有些忧心。借着这个机会,也关心关心他。” 谢云诀嗤笑:“你倒是有闲心。” 说话间,外面传来了粗重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桑落大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形一如当年一般伟岸挺拔,只是多了些胡须,增添了几分沧桑。 一见到沐沉夕,桑落顿时红了眼眶。他快步上前,眼看着就要与沐沉夕抱头痛哭。 沐沉夕消受不起,赶忙道:“桑二哥,别来无恙?” 桑落脚下一顿,人止住了,眼泪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桑落这般铁骨铮铮的汉子,当年被箭簇射伤,生□□,倒刺勾着肉,也不曾哼过一声。 如今却潸然泪下,怎么也止不住。 “小姐,桑落对不住你!” “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沐沉夕指了指一旁的坐席,“我邀你来是喝酒的。怎么,你要用眼泪把我这酒杯装满么?” 桑落大手一抹,可是眼泪还是不住流下来:“沐丞相死的时候,我也在场。没想到他戎马半生,不能马革裹尸,却死在了刑场之上。我们这样的人不怕死,只怕死得不值得。” 谢云诀看了眼沐沉夕,她神色平静。 就连一向冷面冷心的夜晓都有些动容,可自她归来,他从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谢云诀有些担忧,她这般倔强,所有的伤痛全都自己咬牙扛下了。时间久了,总归是要伤到自己。 “桑二哥,往事不提。我今日邀你前来,只是因为大婚仓促,没有给你递请柬。所以带夫君来见见你。” 听到这句话,他总算是止住了。 桑落指着谢云诀,两眼通红:“小姐,你怎么可以嫁给自己的仇人?” “仇人?” “当年监斩沐将军的,就是你身边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沐沉夕一顿,手紧了紧,良久才缓缓道:“何人监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谁罗织罪名诬陷我爹?” “他们四大世家都是一丘之貉,没有一个能逃脱干系!”桑落拔出了腰间的刀,指着谢云诀,“小姐,你快认清楚他的真面目。若是你因为从前的事情不能做决断,我帮你!” “把刀放下。”沐沉夕的声音里都透着彻骨的冰冷。 桑落双目通红看着她,他几乎有些不敢认眼前这个人。 她叹了口气:“当年我犯下的错,你如今也要再犯一遍么?” “我...我......可是......”桑落双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坐下,喝酒。” 他咬牙切齿,良久,还是依言落座。 酒坛子打开,沐沉夕与桑落都用的碗,谢云诀面前也是碗。他正要斟酒,沐沉夕却伸手挡住了:“你酒量不好,换个酒杯。” 谢云诀瞧了她一眼,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因为桑落的话而有所波动。 他不知道她这几年经历了什么,才能将曾经那个骄阳似火的性子全然压下。 “无妨。” 沐沉夕抬起手来,两碗酒斟满。 她和桑落举起酒杯,一言未发,连干了三碗。最后一碗倒在了地上。 桑落对谢云诀仍然存有芥蒂,不愿多说话。 “桑二哥,方才那三杯算是我成婚的喜酒了。” “我若是知道这是喜酒,一定不会喝。喝了现在也可以吐出来!” “你吐了试试?”她挑眉。 桑落嘴一撇,到底也只敢发发牢骚,不敢真的造次。 沐沉夕不悦:“桑落,我称你一声二哥,你还真当自己是我兄长了?” “不敢。” “谅你也不敢。”她指了指谢云诀,“这是我的夫君,你叫一声姑爷,这事就此揭过。” 桑落咬着后槽牙,别扭着不肯叫。 沐沉夕一掌拍在桌子上,他吓了一跳,小声嘟嚷了一句:“姑爷。” 谢云诀无奈:“沉夕,你不必如此。” “我离开长安太久了,不如此,他们怕是忘了我是谁。”沐沉夕瞧着桑落,“如今我爹旧部,仍在朝中的,还剩多少?” 桑落眼睛一亮,忙答道:“还剩三人。其余的有些被派到各州县,还有些被贬官流放,也有.....被处死的。” 沐沉夕思忖了片刻:“他们得知我回来的消息,可有寻过你?” 桑落瞧了眼谢云诀,没有说话。 沐沉夕了然:“你不说,就是寻过了。我猜,他们定然是摩拳擦掌,想要随我一同为我爹报仇。” 桑落没吭声。前些时日,他们确实聚过一次,也商议过了。若是沐沉夕要联合他们为沐丞相报仇,就是赴汤蹈火,舍了性命也要帮她。 “你回去告诉他们,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在朝为官,就好好当自己的官。我的事,不需要他们插手。” “可是——” 沐沉夕说完便起了身:“你跟我来。” 桑落犹疑着起身跟了过去,走到了窗边。 沐沉夕指了指窗外:“你看外面。” 桑落探头去看,谁料下一刻,沐沉夕忽然抬脚将他踹了出去。连带着窗户一起被踢得粉碎。 桑落自二楼摔落,痛得龇牙咧嘴,就听到沐沉夕在二楼指着他喝道:“桑落,你以为你是谁?有何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我与何人成婚与你何干?” 她说完将一坛子酒砸在他身边:“滚——” 桑落愣神看着他,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他一瘸一拐捂着屁股走了。 沐沉夕转身回到谢云诀身边,他端着一碗酒饮到一半,见她回来,抬起头来:“你何必如此?” “只是嫌他们碍手碍脚的,一劳永逸免得他们以后来烦我。”她坐了下来,给自己斟满酒,“来,再喝几杯。” 谢云诀却没有端起酒碗,他握住了她的手,按了下来:“监斩你爹娘的,确实是我。” 沐沉夕移开了目光,似乎不愿意谈论此事。 “当年是我请求陛下,揽下了这件事。我只是不希望你爹娘在临死前,还要蒙受什么羞辱。”谢云诀顿了顿,“还有...可以将他们好好安葬。” 沐沉夕垂下眼眸:“我信你。你不必同我解释,冤有头债有主。若你真是我不同戴天的仇人,早在长安街头我们重逢时......” 谢云诀知道她没说出口的话,若她真的认定他也是凶手,早在重逢那日她便不会留情。 她今日唤桑落来,只是为了撇清和她爹旧部的关系。他们原本在朝中立足就已经不易,若是因为她受到皇上的猜疑,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比起以前那个只凭一腔热血,行事全然不顾后果的她,如今她是真的长大了。只是这成长的代价为免太痛,若是可以,谢云诀真希望她仍旧像以前那般我行我素。 至少活得恣意痛快,不似现在... ----------------------- 桑落之事不出几日就飞快传遍了长安城。尽管沐沉夕是男子打扮,也并未表明身份,但有心人很容易就能猜到。 传言是说,桑落见沐沉夕是因为心系旧主。谁料昔日的小主人却投入了仇人的怀抱,他恨铁不成钢,犯颜直谏。结果对方不识好歹,将他一脚踢下了楼,从此恩断义绝。 齐飞恒执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抬眼看着王羽勉。 “酒楼之事,王兄以为如何?” “怕是苦肉计吧?” “谁说不是呢。王兄,你说这沐氏究竟对那件事知道多少?” “我又未曾见过她,如何知晓?但她个性冲动,若是知晓了什么,怕是藏不住。” “也未必。”齐飞恒想起那日的那个笑容,至今想来,都觉得寒意自心底升腾而出。那个丫头,此次回来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知道了又如何?她还能同四大世家作对?旁人就罢了,她难道真舍得杀谢云诀?” “这可说不准,你想想当年的孟子安,太后都出面保他。可最后还不是死在了她手里。” “齐兄,说句不中听的话,孟子安当年也是咎由自取。当年谢云诀都劝住沐沉夕了,偏偏他还去招惹她,你说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齐飞恒手中的棋子顿住了:“可我们也......” 王羽勉的手也顿住了,思忖良久道:“齐兄,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谢府有个小丫鬟暗中在寻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入局 “寻的什么人?” “谢云诀的外室。” 齐飞恒弃了手中的棋子,若有所思。 “齐兄,你觉得谢云诀那般洁身自好,真会有外室么?” “倒也不是不可能。” “怎么说?” “许多年前,我和孟子安一同去酒楼喝酒。曾亲眼见他搂了一名舞姬,嘴对嘴地渡酒。” “竟有此事?!”王羽勉也丢了棋子,起身来回踱着步子。 良久,他忽然顿住了,一只手扶着柱子:“齐兄,你说,若我们先找到了那个外室。沐沉夕会不 会亲自出来见她?” “什么意思?” 王羽勉看向湖心:“兔死狐悲,孟子安死时的惨状我至今还记得。沐沉夕这样的疯女人,留不得!” 齐飞恒颔首:“可去哪里找这个外室?” “不用找。沐沉夕未曾见过那女子,但我见过。只需要寻一个模样相似的,何必费心去找?” “可她真的会来么?” “那就要看她到底有多在意谢云诀了。” 两人一同站在湖心小筑的凉亭之中,负手看着远方。远远看去仿佛是两位世家公子在闲适地漫谈,然而杀意早已经滋生蔓延开来。 --------------------------- 沐沉夕酒醒,已经是翌日傍晚。她鲜少醉酒,这一回存心想看谢云诀醉酒,不知不觉却把自己灌醉了。 她揉着头坐起身,谢云诀上朝未归。她看了看外面,夕阳西斜,今日似乎是不回来了。 想到谢云诀喜欢她给他送晚膳,沐沉夕便洗了把脸,换上衣裳出了门。 她还有些宿醉,头晕乎乎的。出门吹了吹风,才稍稍清醒了些。 走到谢府门口,叮咛忽然匆匆自外面跑回来,附耳与她低语:“夫人,你想要寻的人,找到了。” “在何处?” “安义坊的一处宅子里。” 沐沉夕略一思忖:“我去瞧瞧,你将晚膳送给云郎。” 叮咛接过食盒:“可是...可是夫人,此事要不要与公子商量啊?” “不必了,内宅之事还是不用烦扰他。”沐沉夕顿了顿,又握住了叮咛的手腕,“叮咛,你也知道的,云郎他对我没有那么喜欢。我这么做,也只是想哄他开心。” 叮咛瞧着夫人,眼眶有些红。夫人真是不易,听说父母双亡,刚成婚没多久就知道夫君有了外室。如今为了讨好夫君,还要忍气吞声将那小狐狸精接回来。 她光是瞧着,都觉得心里堵得慌,夫人想必心里更苦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 “若是云郎问起,你只说我还未醒。” 叮咛将具体的位置告诉了沐沉夕。她回府中换了轻衣简装,便自正门离去。 依照叮咛的描述,沐沉夕来到了安义坊那处宅院中。 看着眼前的宅院,沐沉夕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丝笑意。为了引她入局,真是煞费苦心,还特意买了个宅子。 她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老妈子开了门,狐疑地打量着她:“这位夫人寻谁?” “寻你家娘子。” “夫人是......” “她见了我便知我是谁。” 老妈子犹疑着,却听里面传来了娇滴滴的声音:“李妈,外面是谁?” “是...是一位夫人。” 内里静默了片刻,这一次的声音里透着些许颤抖:“请夫人进来吧。” 沐沉夕走了进去,这是一出两进的院子。院子里有纳凉的葡萄藤架子,还种了不少的花草,看起来确实是个有人住的地方。 她在院中站着,老妈子进了屋,不一会儿扶出了一个女子。沐沉夕上下打量了一番,身形和她有几分相似,小腹微微隆起。 她设下这局,就是想看看有哪些人会按捺不住要对付她。那日见过她的人只有王家姐妹,看来王羽勉脱不了干系。 那女子看着她,满脸惊惶,却还故作镇定。 沐沉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倒是挺能装。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风裳。” “风为裳,水为珮。意境原是好的,只是以悼亡诗为名,不太吉利。” “请问夫人是?” “你与谢家家主是何关系?” 女子咬着唇,脸色几乎要滴出血来。 沐沉夕笑了笑:“你不必紧张,我夫君和你的事情,我已经知晓。此次前来有些唐突和冒昧,不过我没有恶意。” 那女子红了眼眶,忽然跪了下去:“夫人,奴家与公子相识之时,您还未从雍关回来。长安城的女子,没有人不思慕公子的,奴家得公子青睐已经是三生有幸。但奴家身份低微,自知入不了谢家,能这样为公子诞下麟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奴家断不敢存了其他的心思,还请夫人高抬贵手。” “妹妹,你能为夫君诞下子嗣,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沐沉夕扶起了她,“来,你有身孕,还是坐下吧。” 两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那李妈便端了两杯茶来。 风裳面色有些难堪:“这粗茶怕是入不了姐姐的口。” “无妨。”沐沉夕端起来尝了一口,叹息道,“你我同侍夫君,为的不过是夫君平安喜乐,谢家绵延香火。如今你怀了身孕,还在此处受罪,我实在是不忍看。尤其这腹中还是夫君的骨血,怎可流落在外?” “夫人——” “随我回去吧。夫君见到你,一定很开心。” 风裳抹了抹泪,声音有些哽咽:“夫人待风裳这般好,奴家不知如何回报。”她端起茶盏,起身走到沐沉夕面前跪下,“奴家以茶代酒,敬夫人。” 沐沉夕接过茶盏,呷了一口。 她正要俯身扶她,忽然身体晃了晃,扶着额头:“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头晕?”她顿了顿,看向一旁的茶盏,“你——” 方才还楚楚可怜的女子放肆笑了起来:“夫人,这茶好喝么?” 沐沉夕扶着桌子,虚弱地瞧着她:“你为什么要害我?” 风裳从袖中噌然拔出了一把刀:“自然是有人要买你的命!” 原来是个杀手。 风裳一刀刺出,眼看着就要扎在沐沉夕身上。谁料她忽然抬脚,猛地将她踹了出去。风裳整个人被踹飞出去丈余,捂着肚子吐出一口血来。 “你.....你没事?” 沐沉夕握住了那只茶盏:“都一起出来吧,别藏着了。” 话音刚落,七八名黑衣人从各处钻了出来。沐沉夕冷笑:“似你们这般藏身,还敢出来当杀手,也不知谁给你们的胆量。” 风裳指着沐沉夕怒喝:“上!” 黑衣人并没有一拥而上,而是四散开来,摆出了阵法。沐沉夕依旧坐着没有动,她抱着胳膊瞧着风裳:“七星阵是个杀阵,以我一人之力,破不了此阵。今日恐怕要命丧当场了。” 风裳冷笑:“你倒是有点自知之明。” “在我死前,我只想知道,谁要害我?” 风裳大喝了一声:“找阎王爷说去吧!”说罢忍着痛拔刀向她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一血 沐沉夕无奈,起身迎敌。 甫一交手,风裳就觉察出了不妙。她根本不像她说的那般孱弱!她们来,根本就只是送死!! 然而风裳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沐沉夕并未携带任何武器,此刻脑子因为宿醉还有些昏沉。 但这并不妨碍她劈手夺过最近的一把剑,风裳发现,她们的阵法本该威力无穷。可是到了沐沉夕面前,却仿佛根本不存在。 她方才示弱,只是在套话。 沐沉夕出手迅疾,手起刀落之间毫无犹豫。顷刻间,已经斩杀一人。 鲜血飞溅,即便是他们这样的杀手,也还是被沐沉夕的身手给震慑了。她脸颊上沾了些血,一双眼睛透着杀意。 那是一场又一场血肉横飞的战场上磨练出的杀意,分毫的迟疑,敌人便会将你斩杀。所以她手起刀落,从来不曾犹豫。 风裳的两只腿动不了了,光是这气魄就已经压得她阵脚大乱。 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呼,刀光剑影间,她只感觉这里发生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她同伴的尸体横七竖八躺着,沐沉夕丢掉了方才夺来的剑,款步走向她。 风裳后退着,忽然脚下一绊,跌坐在地上:“求...求你,别杀我。” “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我......” 沐沉夕忽然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一个手刀劈晕了风裳,俯身将她扛起,纵身掠上了屋顶。 扛着这个大活人,自然不能招摇过市了。好在天色已晚,华灯初上,屋顶上有人跑过也没人察觉。 沐沉夕对长安城的屋顶并不是很放心,于是只在屋脊上跑。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人带回了谢府。 正门自然是不能进了,于是她翻墙进来,随便寻了个柴房,将人拿锁链捆了个严实,这才溜回了倾梧院。 院子里还没有燃灯,看来谢云诀还没回来,沐沉夕松了口气。 她轻手轻脚自窗户翻了进去,正要摸黑换掉衣裳。 火折子忽然亮起,点燃了一旁的蜡烛。 谢云诀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冷冷地瞧着她。 沐沉夕顿时有种做贼被当场抓获的心虚感。 “去了何处?” “就......就出去溜达了一圈。” “我竟不知,长安有何处,溜达一圈能沾一身的血回来?” “这不是西市那边有杀鸡,我过去瞧热闹,被鸡血给喷的。” “沐沉夕!”他咬牙切齿,“过来!” 她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谢云诀一把将她拉到身前,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确认身上没有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以后若是出门,必须带些人手。” “我这不是没事么,不必太紧张。”沐沉夕顿了顿,回过神来,谢云诀想必更担心自己有没有惹事,便宽慰他道,“你放心,我也没闯祸。” 谢云诀的手僵了僵,他抬起头瞧着她:“闯祸也无关紧要,你是我的妻子,便是在长安城里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你半个不字。” 沐沉夕惊愕地瞧着他,谢云诀这般谦谦君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世道是真的变了。 她不肯说,谢云诀也有没再追问。 沐沉夕正要把这一身的血污清洗干净,才脱下衣衫,背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她连忙拿衣衫遮挡了一下,小心翼翼瞧着他:“还有何事?” 谢云诀俯身将一瓶伤药放在了她身旁:“这是太医院调配的药,对外伤效果很好。你...你够不到的地方可有伤?” 沐沉夕听到这话,顿时觉得面子挂不住:“就那七八个人,三脚猫的功夫还想伤到我?!” “七八个人?”谢云诀蹙眉。 “我们战场上打仗,那都是十来万大军对垒,再不济也几千个。这几个人,都不够看。” 谢云诀瞧着她那一副兵痞子的架势,给她燃个篝火,丢一壶酒,她还能再吹一整天。 他捏了捏眉心,转身离开。 沐沉夕收起了金疮药,正要入水。忽然猛地回过神来,方才谢云诀难道是在主动示好?! 正确的回应应该是,她娇弱地倒在地上,一点点脱下衣裳,露出白嫩的腰背。他持了药,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背上,气氛瞬间被点燃..... 沐沉夕掐着大腿后悔不已,早知道今日和人交手的时候,故意受些伤的。 她知道,谢云诀一向怜弱,就是见了只受伤的兔子,也会带回去包扎好伤口。她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也比兔子强些。 沐沉夕落入水中,身上沾染的献血晕染开。这全是那些杀手的血,她是毫发无伤。 今日之事,她从见到小杀手风裳的刹那就已经明了。那日她和谢云诀游湖,瞧见她的便只有王羽勉姐弟俩。 王家小姐即使是有心,也没有门路。最有可能对她下杀手的,便是王羽勉。这小子,上次游湖她便发现了,巴巴跑来找谢云诀,必定是想探听些情况。 如此心虚,必定是与当年的事情牵扯颇深。 沐沉夕心中已然有了全盘的计划,只是计划中唯一的变数,便是谢云诀。 她沐浴完,擦干了头发,这才回屋。谢云诀正捏着一张折子,眉头紧锁。沐沉夕难得见他有为难的时候,于是踱步过去,好奇道:“何事烦心?” “太子选妃。”他说罢凝眸瞧着她。 沐沉夕一怔,忽然露出了一脸坏笑:“没想到阿越——太子殿下也有今天,如何?挑了哪家的姑娘?” “还未定,此事交给了长公主殿下,陛下嘱托我一并参谋。” “虽说你是太子太傅,但论他的脾气秉性,还是我最了解。”沐沉夕兴致勃勃凑了过去,“太子不喜欢古板的大家闺秀,所以一定要活泼可爱。他虽然得到陛下青睐,可是母族并不显贵,还要挑一个家世显赫些的。你说长安可有这样的人选?” 谢云诀眯起了眼睛:“你倒是面面俱到,很是替他着想。” “那当然了,那么多皇子,我与他最是相熟。他又在雍关待过,知晓军中的苦处和难处。我私心里,自然更希望他能登基。” “这些话还是少说。天子之位,不是寻常人可以议论的。” “我也只是同你说说,旁人是只字不提的。”沐沉夕扯住了他的衣袖,“长公主最喜宴饮,这种事她必定会将中意的人选邀去府上做客。到时候你也带我去,好不好?” 沐沉夕丝毫没有闻到空气里的酸味儿,谢云军冷哼了一声:“你还是安生在府里待着,管管你该上心的事。” “府里不是有管家么?你那个侍女丝萝也挺会办事的,没什么需要我操心的。” “我的事,你不需要操心么?” 沐沉夕思忖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你纳妾之事?我这不是给你把人带回来了。你又不见。” 谢云诀气结,抽回了衣袖,起身要拂袖而去。 走到门口,又咬了咬牙,将门关上。转身道:“时辰不早了,就寝。” 沐沉夕看了看天色:“这还早着呢,我不想就寝。” “你想。” “我——”沐沉夕顿了顿,对上谢云诀微微眯起的眼睛,“我想......” 她老老实实爬上床,心里还有些郁闷。这要是被钟柏祁他们知道了,肯定要取笑她。 毕竟他们以前常说,无论是谁娶了她,都不怕她被欺负。还说她以后的夫君一定是个耙耳朵,长安城里最怕老婆的男人非他莫属。 世事难料,谢云诀只是一个眼神,她连个不字都不敢说。谁教她喜欢他,最怕惹他不高兴呢。 她裹着被子露出半边脸,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谢云诀也躺在她身旁,闭上眼睛半晌也睡不着。谢云诀正要翻身,身旁的她忽然伸出手指戳了戳他:“我睡不着。” 谢云诀火气还未消,又忍不住给自己添堵:“讲讲你在雍关城的故事。” “你是不是想听我和太子的事?”她兴致勃勃凑近他。 谢云诀忍了涌到心口的血:“嗯。” “你还记得我离开长安的那日么?”沐沉夕顿了顿,觉得自己有点蠢。她走的那天是一个深夜,那时候谢云诀怎么可能记得。 于她而言一生难忘的仓皇而绝望的时刻,他或许还在家中安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撩拨 “那日太子被陛下派去雍关历练,你也知我当时犯下大罪,留在长安就是死路一条。于是我与他商议好,藏身在了他随身行李的一口大箱子里。那些日子真的是闷坏了,白日里颠簸,晚上才能出来。又怕引人怀疑,他也不敢多要膳食。我们只能半夜出来,一起去偷。可剩菜剩饭也不多,我们俩到雍关的时候都瘦得脱了相。当时钟将军还以为他是中了邪,说是被女鬼缠上了,要给他驱邪。” 她说起这段往事,明明苦不堪言,却讲得眉飞色舞,语气轻快。 可那时候,她每日躲在幽暗的箱子里,不见天日。前程渺茫,和至亲分隔千里,与心爱之人就此断绝。她青春懵懂的岁月也一并埋葬在过去,再也无法回头...... 入了雍关,沐沉夕这才敢露了脸。钟柏祁毫不犹豫地护下了她,那么多看着她长大的叔叔伯伯得知了她的遭遇,也都义愤填庸。她便在他们的庇护之下安顿了下来。 可裴君越的处境就没那么妙了。皇子来边关历练,是唐国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历任储君都会有次一行,历练得好,回去之后便能正式被册立为太子。但若是表现得太差,毫无建树,也有可能被封藩王,从此与皇位无缘。 但这历练的机会也不是人人都有,只有陛下属意的人选才会来到雍关。 起初金国还算太平,便总有国内的细作和杀手埋伏着,想方设法要取裴君越的性命。至于这些人是谁派来的,裴君越说,无论是哪位皇兄,并不重要。只需要知道,想杀他的,都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无奈裴君越功夫平平,在长安王宫贵胄子弟里算得上还不错的,到了雍关却连十来岁的小将都打不过。沐沉夕仗义,便一直保护着他。 后来金国入侵,他上了战场,起初完全不懂用兵,也是贪功冒进,犯了不少错误。沐沉夕任劳任怨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还要将军功记在他的头上。 军功倒是无所谓,沐沉夕最烦他犯错,在雍关这样的地方,主将的错误意味着麾下战士们的流血牺牲。 于是一有空就逼着他读兵书,她对他向来不客气,经常是裴君越在读书,她就在一旁擦剑。 稍有走神,一剑就刺了过去。沐沉夕一向下得去狠手,裴君越也是怕她,愣是把那些兵书给背了下来。 “我现在大约是能明白以前你逼我读书时候的心情了。”沐沉夕认真道,“云郎,你当时没拿匕首扎我,真是好修养。” 谢云诀其实也不是没动过这个心思,要不是打不过她...... “如今想来,我含辛茹苦把他拉扯成材,总算也没有白费。” “含辛茹苦?” “你说这是不是巧,我算来也是他半个师父了,你又是太傅。我们——”沐沉夕正想说,我们是不是天生一对。话到嘴边又赶忙吞了回去。 她真是以前调戏他调戏成习惯了,动不动就要犯浑。 “我们如何?”他侧身瞧着她。 如此近的距离,呼吸都能扑在脸上。沐沉夕蓦地红了脸,悄悄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我们加起来也算是一个半的帝师了。” 谢云诀无奈地瞧着她,以前她十分开窍和上道的时候,他总是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如今真是自作自受,再想听什么甜言蜜语,比登天还难。 “帝师便罢了,至多算是他的师娘。” 沐沉夕眼睛一亮:“我前些日子让他唤我师娘,你都没瞧见他吃瘪的神情——” “前些日子?” 她咬了咬唇,那日翻墙溜出去的事,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好在谢云诀也没有多追问,良久,忽然道:“你离开长安那日,我晓得。” 沐沉夕呼吸一滞,那日她走得悄无声息,他怎会晓得?! 谢云诀没有多言,缓缓合上了眼睛。 那年初夏,他在城楼上看着大军浩浩荡荡离去。此去远隔千山,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也是那一日,他才发现,原来有的人走的时候,会将另一个人的心也一并带走。从此那里空了一块,长夜孤寂,再多的人事也无法填满。 沐沉夕很想晃醒他问个明白,可是手伸出去,又不由自主地碰了碰他的眉心。她夫君这俊朗的眉眼,她能看一夜。 翌日清晨,沐沉夕醒来,只觉得身旁有呼吸声。尽管已经同床共枕有些时日了,她还是不习惯。 猛地醒来,下意识就要拔刀。待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她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凑过去偷瞧。 谢云诀生得真是好看,眉目如画,双唇殷红,皮肤比女子还要白上几分。 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谢云诀蓦地睁开了眼。沐沉夕吓了一跳,赶忙装睡。 耳边却传来了他还略有些沙哑,却充满磁性的嗓音:“天色还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沐沉夕见被拆穿了,只好睁开了眼,嬉笑道:“昨晚睡得早了,这会儿起得也早。何况行军打仗总是要晨练,习惯了。” 谢云诀虽然醒了,却似乎没有起身的打算。只是转了个身面对着她,青丝垂落,睡眼惺忪,衣衫还半落着。 沐沉夕赶忙转过了眼睛,不敢多看眼前这光景。怕是看得多了,自己会把持不住。 “你昨天夜里说了梦话。”谢云诀忽然开启了话题。 沐沉夕有些心虚:“我...我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只是唤我名字来着。” 沐沉夕干笑:“哈哈哈,我昨晚好像梦到你平步青云,当上丞相了。” “是么?那你为何还问我,你好不好看?” 沐沉夕涨红了脸:“我真的有问?” 谢云诀点了点头:“你还唤我与你一同沐浴,你说你如今很爱干净,叫我......叫我别嫌弃。” 沐沉夕不记梦,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说梦话的习惯。心里犹疑,偏偏他说得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沐沉夕默默拿被子蒙了脸,同床共枕这件事着实容易丢脸。 谢云诀忍笑忍得很辛苦,平时看起来聪明伶俐的,这会儿这么好骗。他隔着被子拍了拍她:“醒了就起身。” 沐沉夕哪里好意思起来,磨蹭了半晌,待他去洗漱了,这才飞快穿好衣服起身。 早膳准备得很丰富,谢云诀注意到,如今她用膳已经很是细嚼慢咽了。以前她喜欢嘴里塞满了东西说话,时常挨夫子的教训。 那时候谢云诀很是鄙夷,觉得这位同窗明明是世家子弟,行事做派却全然不守礼节,十分粗俗。这样的话,他也曾经亲口对她说过。 可如今,她全都改了。她心中一定是很在意的。 回想起来,谢云诀也不知道为何当初自己会对她说了那么多恶言。明明如此乖巧可爱,为什么那时候会觉得她像是洪水猛兽? 沐沉夕没有注意到他的走神,用完了早膳,忽然提议道:“云郎,现在离上朝还有些时辰,要不要去看看你的外室?” 谢云诀正饮餐后的茶水,听到这句话,忽然呛了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外室 他咳嗽了几声,眉头紧锁:“我没有外室!” “可旁人都说她是你的外室,不如你随我去瞧瞧?” 他起身负手走在前方,沐沉夕一路打着算盘。 昨晚她把风裳带回来之后,就拿铁链子锁在了柴房里。这会儿靠近柴房,还能听到里面锁链的响动。 沐沉夕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风裳已经醒了,因为昨晚受了伤,脸色还有些苍白。此刻见了沐沉夕,顿时满眼恐惧。 “风裳,我给你带了一人。” 风裳瞧了瞧沐沉夕身旁的男子,如此出尘俊逸,长安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她一时间看得有些失神。 沐沉夕转头对谢云诀道:“云郎,这就是自称是你外室的女子。她说她腹中还有你的骨肉。但我探过了,没有骨肉,只有赘肉。” 风裳闻言顿时直起身,柳眉倒竖:“肉?我这腰身上哪有肉?” 沐沉夕冷笑:“你一个杀手,腰腹还有赘肉,一看就是平日里惫懒,从不严格要求自己。才会在任务中一败涂地。” 风裳火了:“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你杀了我!但我腰腹上就是没有赘肉!” “得了吧,你看看你的脸,比中秋的月亮还圆。王羽勉当初是怎么相中你的?” “王羽勉是谁?我为何要他相中?!” “不是王羽勉寻你来杀我的么?” “不是。” “那是谁派你来的?” 风裳哼哼了一声:“金主的身份,我是不会透露的。” “既然这样,那我留你也没用了。”沐沉夕说着向谢云诀伸出手,他将匕首递给了她。 风裳瞪圆了眼睛,惊恐万分。昨天她亲眼见到她顷刻之间破了七星阵,杀人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手起刀落,便是血花四溅。 她一步步上前,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风裳的心都提了到了嗓子眼儿,沐沉夕的眼神十分可怕,仿佛她只是弱小的猎物。 然而此时此刻,沐沉夕看着她吓破了胆子的模样,忍笑快忍出了内伤。胆子这么小还跑出来当杀手,也是罕见。 刀刃慢慢抵到了她的脖子:“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了。”沐沉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风裳终于按捺不住,声音颤抖:“既然这么可惜,不如放我一条生路?” 沐沉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也不是不行,不过我留你有什么用?” “我......我......” “这么说吧,从你接这个任务开始,你就注定了只有死路一条。今天即使我放了你,出去之后你就能确保自己不被灭口么?” 风裳神色恍惚,心中方寸大乱。 “何况你连是谁要杀你都不知道。” “我认识他的眼睛!”风裳叫道。 沐沉夕略一思忖:“倒是有点用处。”她的刀远离了一些,忽然捏住了她的脸颊,丢了颗药进去。风裳没回过神,一下子吞了下去,惊恐地瞧着她:“你......你......” “是毒药,不过不会让你立刻丧命。只要按时来寻我拿解药,便无事。” 风裳丧眉搭眼地垂着脑袋,又不敢发作。 沐沉夕将那匕首收回,重新递给了谢云诀。 他蹙着眉头负手离开了柴房,走到门口,才停下脚步:“昨日是不是她要杀你?” “是。” “这样的人还是尽早料理了。” 沐沉夕有些诧异,谢云诀一向不喜欢打打杀杀。如今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干脆果断起来。 “留着她还有用处。” “何用?” “留在府里充个妾室。” “胡闹!” 沐沉夕扯住了谢云诀的衣袖:“又不是真的充妾室,我只是想查出来是谁想害我。你可愿帮我?” 谢云诀的神情很是不情愿,但看她可怜巴巴瞧着自己,不悦道:“谢府之事已经交由你处置,你愿意如何便如何,不必问过我。” “你答应了?!” “以后别把这人带到我眼前来。”他怕自己忍不住不顾她的计划,直接将人给处置了。 沐沉夕连连点头,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 谢云诀其实从见到那小杀手的瞬间,就知道了她的打算。这计划倒也行得通,关键就在于他愿不愿意配合。 他是千般万般不愿遂了她的心意,可是不帮她,她又孤掌难鸣。谢云诀觉得,自己人生这些年顺风顺水。无论是学问还是仕途都可称得上唐国无出其右的天才,这一路平步青云,多少艰难险阻在他眼前不过弹指一挥。 可遇上了沐沉夕,他除了认命,没有别的法子。 果然,风裳被安排了一个小院住下之后,长安城里便传遍了他又纳妾的风声。 沐沉夕人前一副端庄大方的贤妻模样,对那小妾还颇为照拂。以至于原本想看她笑话的那些人,都不由得替她打抱不平。 旁人便也罢了,谢云诀还被他母亲大人叫去,耳提面命训了真正一天。他百口莫辩,只得低头认错。 然而回到倾梧院中,始作俑者竟然还优哉游哉地在赏画。 瞧见他进来,沐沉夕便欢喜地拿了一卷画递到他眼前:“云郎,你看,这姑娘生得,面如银盘,高额广髻,一看就是个有福气又旺夫的面相。” “谢府才添了一个妾室,你还不知足?” “这不是给你挑的,是给太子殿下挑的。” 谢云诀瞧了眼那画像,这位姑娘的相貌生得实在是鬼斧神工。 “沉夕,你实话说,你与太子殿下是不是有何过节?” “我跟他能有什么过节?我俩从小玩儿到大。”沐沉夕一脸慈爱地端详着那副画,越看越满意。 谢云诀瞧了眼画中的女子,陷入了沉思。沐沉夕当年对他一见倾心,多半是因为相貌。可她此前十分欣赏的张毅贺,再加上今日画中这位姑娘,难道和他的相貌有什么共通之处? 谢云诀有生之年,头一次对自己的相貌产生了怀疑。 沐沉夕卷了画,有满脸笑意地瞧着谢云诀。谢云诀后背一凉,直觉他夫人定是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云郎,你最近在外面有没有听到什么关于谢府的风声?” 谢云诀了然,这丫头是要给他下套了。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这谏议大夫弹劾的折子不都送到陛下手上了么?” “朝廷中的事情,你如何知晓得那么清楚?” 沐沉夕心虚地笑了笑:“这不是前些日子去监察御史府上和他夫人打马吊的时候,她无意中说的。” “所以你如此热衷于给旁人送钱,就是为了听这些零碎的消息?” “偶尔听着打发打发时间。” “以后若是想知道什么消息,不必舍近求远。” 沐沉夕小声嘟嚷:“你处理的可都是朝廷机要,怎么能随意透露给我。” “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只是你要做什么,也需提前知会我一声。” 沐沉夕想了想,谢云诀可是内阁首辅大臣,若是他愿意告诉她,那些消息还真不是她成日里打马吊换来的零碎消息可比的。 “成交!” 沐沉夕顿了顿,回过神来,自己都被绕过去了,差点没能说正事:“可是谏议大夫那参你的折子——” 谢云诀走向了书桌,取出一本折子:“你是说这本?” 沐沉夕走过去,翻开来瞧了瞧,确实是在参谢云诀宠妾灭妻。 他见她神情紧张,笑着宽慰她:“你放心,这种事情在我谢府不会发生。” 沐沉夕有些为难:“可是......宠妾灭妻的风声......是我传出去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护食 “你”谢云诀揉了揉眉心,“你图什么” “我我另有安排,不过今晚你可不可以去看看风裳” “你要将我推给别的女人”谢云诀觉得,沐沉夕这趟回来,实在是变得太多。 “就看她一眼,你若是不喜欢,迟些回来也行。我给你留灯。” “不必。”谢云诀恼火,拂袖而去。 他出了门,沐沉夕赶忙让叮咛盯着。谢云诀原是负气要去书房睡一晚,行到一半,咬牙切齿了半晌,终究还是去了风裳处。 沐沉夕有她的计划,偏偏她又不说。谢云诀原是负气不想管她了,终究又放不下。还是依了她的心思。 风裳正在往嘴里塞糕点,谢府的糕点特别好吃,她来这里没几日,就又胖了一些。 正吃着,门发出了一声巨响。接着谢云诀大步走了进来,负手瞧着她,满脸黑气。 她吓得气一茬,噎住了,脸涨得通红,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谢云诀落座,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风裳捶着胸口半晌,总算是把嘴里的糕点吐了出来,抖抖索 索问“公公公子,你来做什么” “与你无关。”谢云诀冷声向外面道,“丝萝,看茶。” 他的贴身丫鬟丝萝连忙进来奉茶,她偷眼瞧了瞧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风裳。 夫人分明说这是公子之前养的外室,特意迎回来当了妾室。怎么这会儿公子对她的态度如此恶劣简直比对下人还不如。 风裳也是欲哭无泪,她在这儿好吃好喝住着挺好的,可这位举世无双的谢公子也太可怕了吧。 她以前也在房中挂过他的画像,着实痴迷过一阵子。真的见了之后,却恨不得裹的棉被躲得远远的。她总感觉,这位谢公子一个不高兴就能捏死她。 也不知道今晚他要待多久,希望能早点离开。 而倾梧院中,沐沉夕燃了灯。叮咛回禀完,伺候她洗漱。她换上亵衣要就寝,叮咛轻声道“夫人,这灯可要灭了” 沐沉夕想,自己应允过谢云诀要留灯的“留着吧。” 于是燃着灯,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叮咛瞧着她这安然入眠的模样,心下犯嘀咕,夫人的心也太大了吧 谢云诀熬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才离开。 回到倾梧院,屋子里的灯还燃着,此刻也快熄灭了。他心中一动,难道昨晚她也是盼着他回来的 掀开珠帘,沐沉夕翻了个身,睡得正香。 似乎是觉察到熟悉又安全的气息,她并没有醒来。谢云诀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口中嗔怪道“别闹。” 谢云诀原是憋了满腹的火气,此刻稍稍消减了大半。于是他又捏了捏她圆嘟嘟的小脸蛋,沐沉夕哼哼“说了别闹了,阿越。” 他的手一僵,怔住了。 沐沉夕嬉笑起来,捉住了他的手腕,含混道“阿越,随我来我给你寻了个宝贝。” 他用力想要抽回手,奈何她力气太大。 “你看,我给你讨了个老婆,漂不漂亮” 谢云诀咬牙切齿“做梦都想着给旁人讨老婆” 听到谢云诀的声音,沐沉夕眉头皱了皱,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还有些涣散。 待看清楚是他,她松了手,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你说什么” “没什么。” 沐沉夕瞧了眼外面的天,忽然道“你在风裳那里待了一夜” “嗯。” 她心里忽然有些酸溜溜的,明知道是假的,可她以为他也只是对付一下就会回来。没想到待了一夜。 回想起来,风裳那个丫头长得圆滚滚的,憨态可掬,确实招人喜欢。谢云诀以前也很喜欢兔子,文鸟一类圆滚滚的动物,莫非风裳对了他的胃口 她还泛着酸,谢云诀已经转身洗漱去了。 沐沉夕发现,自己虽然平时话说得大义凛然,真往自己头顶戴绿帽子,一缸子醋能酸死自己。 待谢云诀走后,她立刻换来了丝萝,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昨天你家公子在外面待了多久” “自离开倾梧院便去了那个女人那里,一直到今早回来的。” “那他在那里都做些什么” “奴婢一直待在外面,所以不知道屋内的情况。只是清晨去收拾屋子的时候,看到两人都有些憔悴。” 沐沉夕正喝着一口茶,听到这句话,顿时呛着了。 她咬了咬牙,挤出了一丝笑容“妹妹伺候夫君不易,你随我前去探望探望。” 丝萝听着这话里味道,替风裳捏了一把汗。 沐沉夕杀气腾腾来到风裳的居所,刚走到门口,就见到烟儿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这烟儿可是老夫人房里的丫鬟,这会儿来此处做什么 烟儿福了福身“夫人安好。” “你这手里端的是什么” 烟儿目光有些飘忽,结结巴巴道“是是养身子的药。” 沐沉夕撇了撇嘴,老夫人这明面上话说得是好,盼着她给谢家延续香火。可换了个人,也一样。这谢云诀只是在风裳房里待了一夜,转头就盼上了她。 她端起那药闻了闻,忽然皱起了眉头,狐疑地瞧着烟儿,却没有多说话。 沐沉夕小时候常入宫寻她姑姑玩,她姑姑身子骨不太好,经常喝药。那药的味道她闻了许多年,方才这药的味道,竟然和姑姑喝的有些相似。 于是她冲烟儿笑了笑,便径直进了风裳的屋子里。 风裳此刻还有些恍惚,脸色也颇为憔悴。昨晚上简直太折磨了,谢云诀在她这儿看了一夜的书。这也就罢了,偏偏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势,仿佛她多喘口气,他都嫌多余。 这谢府里头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可怕。 沐沉夕越看这风裳越是不顺眼,她扫了眼桌上的剩菜剩饭“一个早膳,四道菜两份汤,还剩这许多” 风裳揉了揉肚子“吃不下了。” “大鱼大肉养着,早晚要胖出病来。”沐沉夕唤道,“叮咛,吩咐下去,以后这边的吃食减半,除却一日三餐其余全免。” “夫人,你怎能如此苛刻,我我” 沐沉夕瞪了她一眼,苛刻没当场弄死她都是对她仁慈了。 那日她给她下毒要杀她的时候,可没有手软。即便这人装得再懒散,也不能掉以轻心。 叮咛离去,丝萝在外面候着。被指派来伺候风裳的那小婢女也很有眼力见儿地不见了,只余下沐沉夕和风裳两人。 “我这谢府中的膳食也只是寻常,你想不想尝尝御厨的手艺” 风裳一哆嗦“不想” “你想。”沐沉夕瞥了她一眼。 风裳立刻结结巴巴改了口“我我想” “过几日长公主府上有宴饮,到时候我会让我夫君带你去。” “夫夫人也去吗” “当然。”她不去盯死这小狐狸精,还真能让她勾引谢云诀么沐沉夕自小就是这脾气,护食又霸道。 自从她会长安瞧上谢云诀那一日,长安城里多少女子暗地里肖想过他,也都只敢默默藏在心里。谁也不敢触了她的霉头,和她抢人。 “不过,你得去做一件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回护 “什什么事” “派你来杀我的人也会去长公主府,届时你引他清影小筑,与他做些亲密举动。再留一样他的贴身之物。” “好。”风裳怯生生瞧着她,“那那解药” 沐沉夕摸出了一粒红色的丹药放在桌上,风裳连滚带爬过去攥在手里,好像生怕她抢了去。 沐沉夕办完事,叮咛也回来了。她起身出了这小院子,叮咛担忧道“夫人,虽说里头那位可恶了些,可如今公子毕竟还还惦记着她,若是知晓夫人吃醋,怕是怕是” “怕什么不过是个妾室,还敢翻天不成”沐沉夕顿了顿,“对了,许久未给老夫人请安了,随我一同去一趟。” 叮咛应了,便和沐沉夕一同去了老夫人处。她近来气色好多了,似乎是心情转好。今日竟然还起身去院子里侍弄花草。 见沐沉夕来,她喜笑颜开,抬了抬手“夕儿,你过来。” 沐沉夕上前,福身道“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牵了她的手“你这丫头虽然在府上,可老是不来看我。我这老人家也有些孤单寂寞,若是有空,可否时常来陪我说说话” “是我疏忽了。” “你们少年人总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老身也知道。” “其实也没什么好忙的,我以后一定多多来陪您。” “你多多陪云诀更好,他朝中事务繁忙,晚膳有时候也来不及陪你用。你呢,有时候辛苦些给他 送去,这一日两日看不出来,时间久了,这些情意点点滴滴就积攒起来了。” “夕儿明白。其实我心里也惦念着您,所以备了些东西,这来得急,还没能送来。要不让烟儿陪我去取” 老夫人瞧了她一眼,唇边绽开一丝笑意“你有心了。” 沐沉夕告了退,便带着烟儿回了倾梧院。进了屋,烟儿还在好奇打量,听闻公子将书房都搬来了这里,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她正看得起劲,没注意到沐沉夕走向了角落里放剑的架子。忽然,她听到噌的一声,是剑出鞘的声音。 烟儿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到沐沉夕正拿着剑,缓步走来,坐在桌边开始擦剑。 烟儿是老夫人的大丫鬟了,见过些世面。虽然腿软,却还是努力硬撑着“少少夫人,您您给老夫人备的礼” “烟儿,你陪着老夫人多少年了” “快七八年了。” “那老夫人一定也是用着顺手,若是换了人伺候她,她一定不习惯。” “少夫人这是何意”烟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今日你送给风裳妹妹一碗药,那药里有什么玄机” “那那药里可不就是养身子的么” 沐沉夕叹了口气“烟儿,你可认识这把剑罢了,你一定没听说过,它叫断尘。这把剑陪着我打了大大小小几十场仗,斩的头颅不计其数,锋利无比。你看它,连个缺口也不曾有。你可知当它斩下头颅的时候,敌人是什么感觉” 烟儿两只腿发着抖,几乎要站立不稳“奴婢奴婢不知” “敌人什么感觉也没有,可头已经掉在地上了。身体还很茫然,脖子上的血喷出来,头颅瞪大了眼睛,都不敢相信它和身体已经分离了。”沐沉夕抬眼瞧着她,“你的脖子,真细。” 最后一句话,让烟儿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眼泪哗哗流了出来“少夫人,那药不是我要拿去给她的,是老夫人要我送的。里面添了些藏红花,是避子的汤药啊老夫人说,少夫人才刚嫁过来家中便纳妾,怕委屈了夫人。若是夫人无所出,再来几个妾室,都不可在夫人之前诞下子嗣。” 沐沉夕一怔,收了剑“老夫人她” “她说少夫人以前吃了许多苦,如今嫁到了谢家,便不愿见少夫人再受委屈。” 沐沉夕鼻子有些酸,她沉吟了片刻,转身去取了一只木盒出来“这是我回长安的路上,路过一片山区,自一位老农手中买来的野山参。当地盛产山参,而这一株是山参中的极品。我问过府里的大夫,对老夫人调理身体有益。你拿去带给老夫人。” 丝萝抖抖索索站起身来,一双手还颤个不停。 沐沉夕摸了摸鼻子,努力摆出和善的笑容“方才那是逗你的,这长安的姑娘胆子就是小。我又不是草菅人命的恶人,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丝萝小声嘟嚷了一句“可长安城里有些妇人吓唬孩童时都是说,再不听话,沐老虎就来了。” “谁谁敢这么说”她瞪圆了眼。 丝萝连忙脚下生风,一溜烟跑了。 屋内只余下她一人,沐沉夕有些恍惚。 老夫人如此待她,让她有些感动,可是又不敢确认。毕竟,当年陛下待她,也是比亲生的女儿还要好。陛下曾好几次意图封她为公主,都被她爹回绝了。 那时候沐沉夕也当陛下是父亲一般,还曾经乖巧地趴在他膝上说着“陛下,您放心,就算不当公主,我以后也会像孝敬爹爹一向孝敬您。” 陛下也难得温柔地揉着她的头“夕儿,你少闯些祸,收敛收敛自己这个脾气,就算是对朕尽孝了。” “我那算不得闯祸。” “这都多少大臣来朕这儿告状,说你逞凶伤人。” “我是逞凶,可没伤人。”沐沉夕撇了撇嘴,“譬如前几日一个小宫女不过是无心弄脏了孟珞的衣裳,她就要掌嘴三十。宫里那些老太监力气多大,掌嘴三十下,怕是牙都要掉光。那我觉得衣裳总是不如人重要的,就帮那小宫女出头。这也有错” “于公理,你没有错。可这是长安,长幼尊卑有序。宫女犯了错,自当受罚。遇上了脾性不好的,也只能受着。” “既然公理没错,那就是长幼尊卑错了。” 皇上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来。良久叹息道“也就只有你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可这话也没错。”他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起身坐在他身旁。 “夕儿,你心中有公义,这是好事。朕也希望你永远都有一颗赤子之心。可是许多事情,并不是有心就能做到的。譬如你救了那小宫女一时,可你护得住她一世么她或许掉了几颗牙,但是命保住了。你救了她,她的命反而保不住。” “怎会有这样的道理那那就管不了孟珞了么” “管得了。她苛待宫人,朕也会通过孟妃斥责她未管教好她的侄女儿。” 沐沉夕撇了撇嘴“打掉了别人满嘴的牙,挨两句责骂就了了” “这便是尊卑有别了。” 她叹了口气,眼神有些惆怅。皇上笑了笑“这些事于你而言太复杂,你不必多想。只是以后遇到了事情,多动动你的小脑瓜子。别老想着逞能强出头,顾头不顾尾。” 不知怎的,沐沉夕竟回忆起了昔日相处的点点滴滴。陛下对她,究竟是不是全然的虚情假意,她已经分不清了。 只记得姑姑对她说过,皇城内外的人心往往远隔千里。即便是枕边人,也不知道对方怀揣着的是怎样的心思。 沐沉夕以前不懂,现在有些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背后忽然传来温润的声音“难得见你伤春悲秋,可是想起了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好感 沐沉夕转头,发现谢云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天色也晚了。她起身上前接过他的官帽“诶呀,忘了给你送晚膳了,叮咛也不提醒一声。” 谢云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还不晚,我已经吩咐厨房准备去了。倒是你,愁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长公主酒宴,我该穿些什么。” 谢云诀略一思忖“宫里尚衣局以前有一位主事嬷嬷,年岁大了出了宫,但手艺不错。明日可以将她请来替你量体裁衣。不过,你竟也有思虑穿什么衣裳的时候,真是难得。” 能不担忧么府里摆了风裳那么一个水灵灵白胖胖的妾室,她再成日里舞刀弄剑的,谢云诀的心 不就飞走了么 虽说他的心里一向也没摆过她。可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点的好感,自然是不能松懈。 很快,叮咛和丝萝一同将晚膳端来,正往桌上摆。 就听到沐沉夕问谢云诀“夫君,你说这世上大部分男子是不是都喜欢纤细的女子” 谢云诀想起沐沉夕最近这脑瓜子里净想着给太子殿下选妃的事,还特意给太子挑了那么珠圆玉润的姑娘。 有生之年,头一次起了歹念“倒也不是,其实圆润的女子也有圆润的好处。” 沐沉夕瞧了瞧自己,常年打仗填不饱肚子,瘦得跟闹饥荒似的。再想想风裳,自己一脚踹上去的时候,像是踹上了一团棉花,很是圆润。 “多圆润算圆润风裳那样的吗” 谢云诀摇了摇头,沐沉夕眼睛一亮“我也觉得,她她模样也不标致。” “她还不够圆润,最好再富态一些,显得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原来谢云诀是因为心系天下,所以喜欢的女子也是这般模样。沐沉夕瘪了瘪嘴,有些委屈。 她也不是想这么瘦骨嶙峋的,那不是五岁的时候雍关被围,她断了米粮许久。就跟着爹爹和钟柏祁他们一起啃树皮,亏了底子。想胖也胖不起来了。 谢云诀瞧着她神情恍惚的模样,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裴君越见到她为他挑选的太子妃时的情形了。 他也没想到,原来自己是这般恶趣味。 一旁叮咛和丝萝都憋着笑,互相使了个眼色出了门。 丝萝小声嘀咕“夫人这是不是吃了醋” 叮咛用力点头“早知道风裳来了会让夫人开窍,早就该纳个妾进来。如此一来,夫人对公子肯定十分的上心。” “可我听说,以前夫人和公子就认识。夫人以前就一心思慕我们家公子,那也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那时候可比现在上心多了,怎么嫁过来之后反而” “夫人家里遭逢大变,哪还能跟以前一样没心没肺的。不过我瞧着,如今是慢慢缓过劲来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忙碌了起来。 而屋内,沐沉夕正大口咬下了一块猪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谢云诀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管教了她一句“口中的食物咽下去再咬,没人同你抢。” 沐沉夕收敛了一些,但晚上多吃了许多,一直到肚子都有些鼓了,才停下来。 谢云诀无奈,执了她的手“跟我出去走走。” “平白的出去走什么” “消食。”他拉着她在谢府散步,“你呀,就是喜欢吃也不要吃这么多,小心撑坏了胃。” 一轮明月照在两人的身上,沐沉夕忽然鼻子一酸,小声道“我娘以前也和我说过一样的话。”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往自己身边拉了些许。 “我五岁那年,金国连同北狄犯边,两面夹击。二十万大军,围得雍关水泄不通。足足有一个月,雍关后来断了米粮。我那时候小,只记得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着今天能吃什么。”她抬头瞧着他,“不瞒你说,老鼠,蟑螂,蛇,能吃的我都吃过。或许你们自小长在长安的人会觉得恶心,还会说什么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真饿到那种地步,什么都能吃。” 她长叹了口气,努力让语气轻快些“后来援军赶到,解了围。粮草也姗姗来迟,大家终于能吃上饭了。娘亲蒸了馒头,我一个人吃了五个。吃得太撑了,到了晚上太难受,生了病,最后全吐出来了。娘亲就一边照顾我,以后都不会再挨饿了,喜欢的东西可以慢慢吃,别一下子吃那么多,会撑坏胃。” 谢云诀低头看着她,眼中似乎有些泪花,又隐忍地褪去。 “所以那年在酒楼,我听到齐飞恒说,只是为了向我爹提亲,就故意扣了雍关的粮草做要挟的时候,是真的想杀了他。” 谢云诀薄唇微张,似是要说什么。 沐沉夕停下脚步,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又要说我莽撞,我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莽撞。长安有自己的规矩,可我自从七岁回来,就一直在不停地破坏规矩。原本可以轻易化解的事情也都搞得一团糟。回顾长安那十年,不枉费你以前骂我又蠢又坏,连我自己都想骂自己几句。” 谢云诀叹了口气,捧起她的脸“以前我也有不对,年少气盛,以为自己博览群书通晓万物,其实什么都不懂。也不懂你。” “那你现在懂我了” “懂了一些。” “那你觉得我如何”她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倒映着漫天的繁星。 “还是昔日那个小傻瓜。” 沐沉夕撇了撇嘴“你别以为我读书少,傻瓜和蠢货不都是一个词么” “说你是小傻瓜,你还来劲。”谢云诀捏了捏她的脸颊,负手向前走去。 沐沉夕回过神来,连忙追上了他“那你是不是越懂我,对我就会多一点点喜欢” 谢云诀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他对她的喜欢早就刻在了骨髓里,不可能更多了。只是越了解她的过去,越是会心疼。 她问了良久也没等到回答,有些失落。 却忽然听到了一声“嗯。” 她扯住了他的衣袖,笑逐颜开“那以后我多给你讲讲我的事情。” “好。” 舒爽的风吹起两人的衣袍,这样悠闲漫步的时光,谢云诀觉得,似乎是自己偷来的 长公主寿宴在即,宫里的嬷嬷给沐沉夕量体裁衣,做了一身极为漂亮的粉色襦裙。 沐沉夕少女时对粉色的物件嗤之以鼻,觉得这颜色绵软无力。用桑落的话说就是娘们唧唧的。 如今瞧着也十分别扭,还是叮咛好说歹说才上了身。 自屏风里出来,叮咛和丝萝眼睛都看直了。叮咛的笑意都按捺不住,啧啧称赞“夫人,您打扮起来真是国色天香。不都说长安第一美人是王家小姐么,可我怎么觉得她连我们夫人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 沐沉夕嘴角抽动了两下“你们吹嘘得也太过了些,我若是长安第一美人,以前怎么不见得有人思慕我” 倒也不是没有,齐飞恒算是其中一个。但那人向来是个花花肠子,八成是图个新鲜。 叮咛腹诽,就她家夫人以前那个行事做派,哪个不怕死的敢思慕她 说话间,外面进来通传“夫人,二姨娘到了。” “让她进来。” 叮咛小声道“夫人唤她作甚” “她今晚要陪我去赴宴。” 叮咛和丝萝面面相觑,一转头,就看到丫鬟打扮的风裳走了进来。 沐沉夕眉头一皱“妹妹,你这才几日未见,怎么又又圆润了这府里差点找不到你穿的衣裳。” 风裳也是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公子就喜欢圆润的。” 沐沉夕冷哼了一声,风裳的腿抖了抖,可戏是沐沉夕吩咐要作的,她也只好把一个得了宠不可一世的小妾扮下去。 沐沉夕撇了撇嘴“若不是公子非要你去,你的身份本是不得列席的。所以到了那里千万别暴露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了,长公主可不会饶你。” 她顿了顿,又点了叮咛与她一同前去。 三人上了马车,一路上叮咛都一脸愤愤不平地瞧着风裳。 风裳自然不怕她一个丫头片子,可沐沉夕坐镇,她是半点心思不敢动。 而此刻的长公主府内已经是宾客云集,女眷和男宾被带到了不同的宫殿之中休息。在外面规矩森严,但长公主素来喜爱办酒宴,又不爱规矩,所以此处相较也自在自由许多。 没了拘束,众人便成群聚在一处,结交的结交,叙旧的叙旧。 世家的小姐们虽然暗地里争奇斗艳,但也都瞧不上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这会儿都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说着长安城里的新鲜事。 左右也绕不开谢家的婚事。 孟氏旁支之女孟颜最喜欢探听长安城里这些事,用以作为谈资。她家中也姓孟,但是山东一脉的孟氏。说好听了是与长安孟氏源远流长,说难听了,基本扯不上关系。 但她父亲后来科举入仕,两相这才攀上了关系。 孟家近些年又有些式微,家主对这些旁支便多加照拂和培养。孟颜来长安两年,却十分喜欢与长安的贵女们结交,长袖善舞。 这会儿数她最为活络,她凑在王诗嫣的身旁“姐姐,你可听说了近日谢府的秘闻” 王诗嫣温和地笑了笑“说是秘闻,我足不出户的,哪里知道这些。” “听说啊,那位谢大人才娶妻没多久,便又纳了一个妾室。而这妾室,可是沐氏还未过门时候就养在外面的,听说还有身孕。” “颜儿,道听途说的消息,可不能乱说。” “这还能有假我家的丫鬟和谢府的马夫认识,他说的,那妾室一来,谢公子就成天往她房里跑。新婚妻子可是日日独守空闺,以泪洗面。” 齐飞鸾冷笑“独守空闺,以泪洗面听这两个词便知道不是真的,沐沉夕那个脾性,这也能忍” “不能忍又如何俗话说得好,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她现在啊,哪有人替她撑腰”孟颜满脸不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