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之穿成镇派老祖》 第1章 穿越 穆落神色肃穆地看着雪白苍茫的山峰,露出了细微的笑意。 一旁帮他打掩护的小师妹看到他这个笑,不禁心神激荡,心中倾慕。哎,师兄笑起来真好看,他若是能时常对我笑,该多好。 对方不知她心思,跳下山石,一直专心辨认着进山的路径,末了提醒她道:“你跟紧点,趁着天色未晚,我们要尽快找到地方落脚。” “啊,是是。”她拽紧了身上的佩剑,掩饰脸上燥热,连忙低头跟上··· 宽敞干净的书房里,一个面带倦容的青年在键盘上打出最后这几段话,按了发表。 故事进行到一百多章后,终于迎来又一个小高|潮,看到更新的章节稳妥发送后,他终于松一口气。 “就到这里吧。” 再看一眼接近发白的天色,不觉又过了一夜。 他方起身,便突然感到心脏一紧,慌乱间整个人失去支撑,重重倒在了地上。 门外传来一阵散漫的脚步声,然而他想要张口呼救,却如何也做不到,燥热的空气吸入口中,摩擦着喉咙,带来让人窒息的疼痛。 很小就测出了心脏病的他,自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幸好生在吃穿不愁的家庭,秉承着低调做人的准则,从小到大也算无风无浪。上了大学后,仅有的一点兴致,也都花在了写文阅书上。 因为网络码字实属娱乐,他也没有多想。 本来完结了这个小说后,那边申请批复下来,就跟着全家定居海外,这些充满东方奇幻色彩的故事,在他的生命里也可以画上完美的句号。 意识飘飘忽忽,忽然落到实处,他猛地一震,醒了过来。 看着周围竟然虚无一人,隐约眼前有一堵直罩头顶的纱帐。 这医院空调开了十足也罢了,还昏昏暗暗的,装潢又十足的古怪。于是翻身想去摁呼叫铃,却发现自己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他心下一凉,不会心脏病突发还引起个高位瘫吧?! 然而他不信这个邪,立刻耐着性子控制手脚动作,直到全身都能够完全活动,他才抬手往眼前一摸,不料青衣长袖一带,那原本朦胧的纱帐,竟瞬间化为一缕水雾。 嗯? 什么! 这是什么! 这个惊吓已经突破下线,他急忙低头打量自己,见那满头青丝黑压压如绸一般落肩而下,淡青色的数层衣衫被白玉压住边缘,再往外,就是四堵坚冰隔板。 这鬼地方哪里是医院?! 这、这、这分明是口棺材! 一瞬间无数的疑问在他脑中滚过,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死了又活了? 他扶着厚重的隔板,哆嗦着撑起半身,发现棺材外面,是一个方形平台,四角缀着一些古怪的晶石,真正有一套古人入殓的意思。 再往外,便是一片漆黑。 他爬出外面,从台上取来一颗发着淡光的石头,往对面投去,只听得石头蹦蹦跳跳,很快停了下来。 于是换个位置,又重复了几次,看着撞击的石头无一例外,滚了原地。 被什么弹了回来? 他心底一沉,很快往方才投下石头的地方走过去,然而当他两手刚摸到“墙壁”光滑的表面,手低传来无比真实的触感,又迅速否定了他撞鬼的猜测。 那“墙壁”似乎存在什么意识似的,在他的接触之下陡然爆发出巨大的裂痕,紧接着轰隆!一声,冰墙里忽然出现千军万马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他惊得倒退了几步,又很快镇静下来。 等等,这玩意儿好像是3D投影? 再仔细观察画中小人,发现里面的黑白双色人影,战况胶着,明晃晃有长刀举起,乌头落下,一幕幕如修罗地狱,虽然隔着一层,却看的他心中震撼。 他盯着白影逐渐被淹没在黑影之中,仿佛能听见惨烈的厮杀之声,一时间感觉到一股热流从经脉盘旋上升,指间不知何时凝聚的皎皎白光,呼啸而去。 薛仪骇然看着自己刚向前伸出的手指,再一抬头,墙壁却恢复了一片漆黑,他拍一下那堵无形的墙,找不出半点玄机。 正当他对这一切百思不得其解时,黑暗里一团矮小的黑影,衬着幽光,竟然一头扎进他怀里,薛仪被这股冲力振出一阵咳嗽,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低头看去,看见是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白衣少年,此时正瞪大了眼睛,楞松地看着他。 “原来还有人能进来?!”他讶异着扶住那个孩子,肌肤相触时,脑海中如闪电般出现“水木火三灵根”的印象。 对方被他冰凉的手指一摸,便摸出一阵颤栗,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惨白了一张脸,颤巍巍拿手指着他:“老祖···您怎么诈尸了?” 薛仪低头望着他,不解道:“你说什么?” 那人听见此说,浑身一软,当即低头不住磕头:“弟子、弟子说错了!弟子说的浑话!!” 薛仪仔细看他,小孩儿头顶两个发髻,一身精致的交领白衣,知道年岁也是不大,刚要伸手去将他扶起,还没等近前,小孩却仿佛触电一般,又是一通磕头,浑身抖得更加厉害,恍若撞见了什么索命猛鬼。 “弟子该死,弟子该死!弟···弟子受师门所派定期为圣雪峰送来碧洛神草,不意惊扰了老祖安眠,请老祖千万恕罪!” 听到圣雪峰三个字,薛仪伸出的手便是一僵,猛然想起几段话来。 ——圣雪峰,因山顶拥有终年不化的积雪而得名。为修真大陆第二大门派,乙云派内的一处森林高地。 山中萦绕的神秘真元,使得进入山峰的修真者无法使出正常的灵力,原是仙灵不入之地。几千年前,乙云派掌门依照山势,亲手在外围布下顶级防御法阵,并驱逐山峰中栖息凿窝的邪魔鬼怪,将此处确立为门派禁地。 此后圣雪峰被认作的门派至高荣耀的象征,历来,只有掌门和派内德高望重的长老有资格进入。 所以,这个跟他最新小说设定一模一样的名字,应该是巧合吧? 他按压下心中的怀疑,不耻下问道,“那么不知,你是哪峰弟子?”虽是请教,可惜他话音清冷淡然,更像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小弟子道:“弟子不才,正是乙云派奇骏锋长老内门弟子。” 他说这话时,已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念及眼前这个被写进本派仙祖名录中的大人物,突然活生生站在跟前,也不知是什么怪力乱神,岂有不惧的道理? 且不论他冒犯圣体,鲁莽失言,就是诚心告罪,也难赦其罪! 跟前的人似乎并不急着治他的罪,思忖了一会,道:“你如今的掌门又唤作什么?” 小弟子努力保持镇定,结结巴巴道:“回、回老祖的话,乙云掌门道号慎迦真人,与各峰峰主正在准备收徒事宜,老祖您既然醒来,容弟子前去禀报···” “我去。”他道。 那弟子听罢,却只当这位渡劫的老祖睡了几千年,对于世事变换毫无了解,听他说“去”,不禁连连称是,忙放下手中的仙草,便一溜烟似地跑了。 ——他要不走,难道还有胆子质疑一个渡劫老祖的决定么。 却哪里知道,刚刚那两字不过是薛仪在震惊之下,爆的一句粗。 “……六剑志。”薛仪有些明白了,不禁顺墙滑坐在地上,盯着冰墙上的那个模糊的人影,低声念出这个最熟悉不过的名字。 这是···一个书中的世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乙云 那奇骏峰小弟子自圣雪峰祭坛中,冲撞了派中老祖圣体,当时吓得魂不附体,急下山来,却因为慌不择路,一脚插错,整个人滚落山坳,在那深山老林里迷迷糊糊昏了一夜。 也亏他修习仙道,浑身筋骨已非常人可比,这样冻了一夜,仅仅着了一些风寒,也还能勉强自救,等他拖着伤势徒步走了出山,终于熬出圣雪峰禁制之外。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道旁早有人等在那处。 见他拖伤带病出来,连忙叫道:“快看,小师弟出来了!” 原来是几个同门师兄见他一夜未归,恐怕在圣雪峰中出了什么变故,忙叫集了人在此处搜索,因着门规禁地,又不敢轻易进去。 小弟子抓住一位师兄,便哆哆嗦嗦道:“三师兄,我这有万分紧急的事要通报,请带我拜见师尊!” 这小师弟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向来得蒙师尊器重,又委任他献奉祭品的职责,在奇骏峰中可谓风光无限,众人何曾见他如此凄惨光景,连忙扶住相问。 他一片面色煞白,只不肯明说。 众人没法,只得召来飞剑,御风带他来到师尊殿门前叩见。 峰主刘道阳独居峰顶奇玉殿中,近日尤其神思不宁,便闭门不出,一心打坐调息。大清早忽闻弟子求见,他才开了殿门。 “这帮兔崽子不懂好好修炼,却来烦我?”他传音出殿,语气中透出三分不耐。 那小弟子急得一头冷汗,忙在门外叫道:“师尊!弟子有大事禀告,还请师尊允许弟子入内,备言详细!” 刘长老听出是小徒弟的声音。 因素知他说话一向直率,鲜少有这般遮遮掩掩时候,心下疑惑,便传他入内。 师尊端坐榻上,打眼见了自己宝贝徒弟瘸着腿儿进了殿内,当即吃了一惊。 小弟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有任何隐瞒,立刻就将昨日所见,一一禀告了师尊。 刘长老冷笑一声,非但无丝毫惊乱,反而面露鄙色,手指一召,从那药架上丢了两瓶子药过去,道:“你这呆娃子,才接管这差事多久,就来做梦?” 小弟子捧着两瓶药,看着上面的字,惊道:“驱邪清心丹?” 师尊叹了一声道:“得亏你还懂得回避众位师兄,要不你这难堪大任的模样,为师可替你周旋不得了。” 显然,师尊以为他常出入那冷冰冰的祭坛禁地,忧思恐惧,才招致幻觉。 那小弟子手上一抖,立刻苍白着脸色,极力解释:“弟子不敢有辱使命,句句属实,师尊此言为何?” 见他一副要哭的模样,刘长老摆摆手,道:“不必多言!去藏书阁借《苦海清心咒》抄一百遍,抄熟背熟了来见我,如若心还迷障,便自辞职务,为师自当另择他人!” 那小弟子听得师尊说要“另择他人”,犹如当头棒喝,晴天一声霹雳,也遑论对错,也遑论昨日所见是真是幻,吓得低首又是一通磕头:“师尊息怒,弟子知错了,弟子发誓紧守灵台,再不妄言!” 刘长老念他天真年少,听他认错,很快缓和了脸色:“行了,没事别扰我清净,快快退下。” 小弟子如蒙大赦,当即感激涕零道:“多、多谢师尊诲训,弟子告退!” 扣了三下响头,衣也不换,便忙不迭遵照师命,往藏书阁借了书去。 经此一扰,刘长老也去了静坐的心思,起身于殿内来回踱步,恍惚感觉心头像被什么塞住一般。这会子小徒弟已经离开多时。 他一低头,见到方才那小徒弟在地板上留下的些许泥印,才仔细琢磨着,自委任以来,山上那条小路小徒儿独自走过不知几回,怎会突然这么不小心,跌下山来? 固然还是受惊所致,可是那小子出入祭坛已近两载,再是神游太虚,也不该这样狼狈,这次底遇见什么,才至于如此失态? 刘长老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惧怕,想到那小弟子说得情真意切,一阵冷汗冒将出来,慌忙跑出殿外。 但见乙云山脉层峦叠嶂,山色空明,背后圣雪孤峰傲立,薄薄一层云气倏聚倏散,依旧盘桓在山腰之间。 千年老祖显圣乃震惊天地之大事,或招致祥云漫天,或九天雷降,然而这么远看雪峰,却并不曾有与往昔不同之处? 刘长老道行尚浅,做事又爱瞻前顾后,此时明知掌门与诸多大长老还在接道殿中商议大事,抽不开身,他哪里就敢将这不真不假的事拿去惊扰。 左思右想之下,还是亲往禁地一趟,先探明虚实再说! 此时晨雾方才退尽,接道殿中依旧亮着百盏明灯,把深宫暗殿照得璀璨辉煌,会议召开自卯时三刻,红日东升灵气大盛之时,至如今,已经过去大半时辰。 众弟子随门派长老到此,对于会中内容虽然心知肚明,然而为了避嫌,只得闭口不言,安静地等在殿外。 而大殿之内,数位修真界的大能正围在一个白须老者身边,陈述利弊,慷慨发言,内容始终没有绕开此次大陆中,刚刚发生的一件大事。 据仙首盟传来消息,这次各大门派集结派遣出去的精英弟子,在抵御魔修攻城一役中,已经全部陨落。 北襄城原为均天国土,处于魔域与人间交界,几经易主,魔军此次利用事先布下的强大的魔阵,瞬间扰乱了修真者的隔空传讯,战事打响时,各大门派只是依靠人力来回穿梭传递信息。 战况一度遭到敌方蒙蔽,以至于前线弟子没能得到及时的支援,直至战事告罄,大家才获悉了人修惨败的事实。 事到如今,仙首盟严重轻敌致孤军深入的错误,已为众道派所尽知。 北海之外的魔修爪牙已经快速延伸到修真大陆,看来道魔两脉终极一战,也在所难免。 乙云派是最先发现魔修异动的一方,从战前开始一直动员各派团结抗敌。然而在对付魔修中,作为修真大陆最为古老的大派,乙云一方的建议并未引起修真界足够的重视。 曾经一呼百应,号称修真大陆最强盛门派之名似乎早已名存实亡,取而代之的,应是位于修真大陆火凤境域的第一剑宗,天元宗。 可惜天元宗根基不牢,新任宗主又年轻气盛,并不把魔修入侵看在眼里,最终判断失误,才导致了修真弟子全军覆没的结果。 如今聚集在乙云派的修真大能,都是一直拥护乙云的门派故交。 他们一方面忧心魔修强盛的实力,危及人间;另一方面是诚心希望,乙云派能够主动争取联盟首座的位置,以应对即将到来的仙魔大战。 这个为了抵抗魔域而生的仙首盟,容纳了无数道派精英,若是最后摧残殆尽,对自身门派实力无疑会是巨大的折损。 主座的白须老者,正是乙云这一代掌门,拥有“不灭剑魂,百丈生莲”之美誉的慎迦真人。 他听了众人之言,只是垂目沉思,半响不语,直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来到他身侧,低声请示道:“师尊,玄器峰长老已经将乾坤仪中的影像解读完毕,要请师尊与众位掌门入水镜室来。” “哦?”慎迦眼眸一睁,道:“可是师弟他发现了什么蹊跷?” 那年轻人点点头,回道:“是。” 众人听到记录战事的乾坤仪已经修好,纷纷看向乙云掌门。 “既然师弟有请,诸位可虽我移步玄器峰去。”慎迦真人当即起身给了个请的手势,众人纷纷动身,祭出法器来到乙云南面,那座专门研究法宝利器的道峰之中。 据说,玄器峰长老身为慎迦真人师尊最后一位亲传弟子,可惜平日最喜欢专研稀奇古怪的法器,于道修一途虽然没有太多长进,停留在金丹后期已经一百年,然而修真者对于法器练就的狂热,加上他所炼制的法器之精良,又让他久负盛名。 肖越见到掌门师兄带领众人抵达,当即迎了过去。都说匠人不懂礼教,这位一生专研法器的器痴长老,自然也不例外。 只见他对几个熟面孔点点头后,便径直走到自己师兄跟前,二话不说,扯着袖子就往里面走。在场大多是心胸豁达之修者,也不斥之无礼,跟随而入。 “我说敏之师兄,多月不见,你怎么又老了一层?”肖越抬起眼皮扫了自己师兄沟壑纵横的老脸,百年不换又是一通冷嘲热讽。 掌门慎迦真人的道号,原为他们师尊所赐,在没入门前,他生于世家之中,私塾为之曾取学名,唤作敏之,无意中竟被这位小师弟知晓,觉得雅致,自此便被他敏之师兄长,敏之师兄短地叫着,几百年习惯。 不过后来他升做掌门,小师弟也只得在暗地里奚落几声,唤出那儿时旧名。而这小师弟热衷于对他冷嘲热讽,也是从他接任了掌门开始。 两百多年前,慎迦仙身半成,道法已然深邃无极,他在一百六十岁时悟破化神,已被誉为千年难得一见之奇才,而当年的乙云掌门,也是引领慎迦入道之恩师,力排众议,钦点慎迦为下一继任之人,说罢,竟轰然陨灭,乙云诸修竟救之不及。 当年此事,轰动大陆,曾引起轩然大波。 因掌门陨落离奇,又加上传位草率,各色谣言随之而起。其中流传最广的,便是传他慎迦形容端丽,曾作妖媚之姿,诱得师尊做出背德之事,至其法力受损,勾动心魔,不治而亡。 掌门临危传位,如此流言自然恶毒卑鄙,然而乙云派世居麒麟境中,远离人寰,实是世外之修,诸多污言秽语,一向也只当耳旁风过罢了。 又是谁也没想到,慎迦祭别师尊天灵三月之后,竟于执掌大殿上,在各派道贺掌门眼前,毅然施法衰减容颜,割舍寿元,从容坐上了掌门之位,此举无异于宣告毕生道行,将终结于此! 大道康庄,弃如敝履,若非对派宗心纯志坚,又怎会有此牺牲? 自此,天下再无敢妄议之人。 “不过皮囊而已,师弟何必介怀。”慎迦落得如今满脸皱纹,老态龙钟,也只是淡淡一笑。 “你如何总是这句?听得我耳朵都长茧了。”他摆摆手,表示不肯再听。 他就是恨他绝情。 连己身不顾,还要顾人的绝情。 他如何也想不明白,乙云派训中,向来视名利地位如粪土,一心只为求得大道,顿悟飞升而已,而师兄在年轻一辈中资质卓越,如此前途光明的年轻修士,竟然自愿中断修行,专心任职掌门之位。 慎迦其人,就是放眼整个修真界,也真算个异类罢。 众修在玄器峰中游走多时,远远便看见一洞,有两位仙童侍立左右,上书“水镜”二字。 攻城一役前,每个弟子身上都会携带师门为其准备的法器,器名乾坤仪,此法器以灵力驱动后可作影像纪录之用。然而战后,各门所派出的弟子竟无一人存活。 仙首盟迫不得已,动用数百名剑修高手,突破魔修战后的层层防卫,取回残片。 肖越将众人迎入室内,首先道:“北襄城大大小小战役不下十次,这乾坤仪所记录之事,也就发生在昨日那最有一役中,仙首盟希望修复这些法器,还原当时战场境况,作为之后对付魔修的参考。” 各派大修垂目颔首,问道:“据说,是这最后一战中,那魔修死了个大将,很是离奇?” 肖越点了头,道:“虽然这魔头已经伏诛,却未能改变整个战势。至于那个离奇的地方,我已经找出来了。诸位还得从头看起。” 他说罢,便双手结印,往那残破的乾坤仪中施了一道咒术。 刚刚修复完成的乾坤仪镜像中,开始投影仙脉弟子被残忍杀害的场景,各派大修不禁纷纷侧目,脸上难掩悲愤之色。 突然,画面卡在一个撼人心弦的时刻。 整个水镜室内,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其中一个修士便心急了,道:“怎么不动了?” 慎迦看了他一眼,肖越点点头,解释道:“诸位稍安勿躁,请留意接下来这一幕,就我说的诡异之处了。” 说完,肖越又往乾坤仪施了个解咒,画面中魔修的包围越发收窄,此时魔修林立,乌云沉沉,道修必死的战局已经形成。 却见一道亮光突然划破虚空,自天而来,瞬间穿入战场,白光化刃扎入为首者的心腹,这个曾在大陆中威风八面的魔修统领之一,就在此一招之下,身死道消! “这是、这是什么?”一个修士惊叫出声。 大多长老凝神细看,都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 至于修为稍微低者,就连那招何时出现都没有看见,仅仅在一息之间,那魔修倒地而亡,引发魔修大军一阵骚动。 肖越所说的古怪,应该指的就是刚刚那突如其来的一招绝杀。 他对在场众人拱了拱手,才唤人进来,将运转发热的乾坤仪重新妆奁妥当。 若不是在修复时发现了这个怪异的影像,知道掌门师兄必然在意,他本就恨不得早早将这玩意儿送走,哪还有闲工夫请人进来观摩。 凛山的雾莲掌门,性子最为急躁,当下便按捺不住:“诸位见识广博,对刚刚那一招有何看法?” “从未见过如此凌厉,霸道的灵气!”有人慨叹一声。 “你看出什么?” “那倒不曾。” “诸位呢?” 众人眉头深锁,一阵默然。 此招出自外围,而且去势凌厉之极,目力几乎无法捕获,如此老练精准的击杀,必定是出自修为高深之人。 若此人是路过战场的强大散修,既然有心相助修真门派,为何不再救余下数人于水火? 若无相帮之意,又为何发出此招? 灵源宗坐镇的长老也是颇有见识之人,他见慎迦真人并未开口,才斟酌着言辞,忍不住站了出来。 “或许此人未必就在现场。”只听他缓缓道,“若此人身是具隐身法宝,善于藏匿之人,那他在使用法术时也该露出破绽,泄露自身灵力。然而刚刚诸位也都看到,战场上无一人能够感知到此人的气息。” “不错,那一招,几乎就是凭空而来。”其中一人道。 “就算此人术法高强,又如何做到如此远距离发招而不被发现?”另一人接口道。 “凭空而来,又不是远距攻击,那么能够成功击杀魔头恒业之法,只能突破虚空,一招封喉,只是这接近神鬼的能力···也只有传说中的渡劫期大能方能办到···”雾莲掌门双眸一睁,心下一阵骇然。 在场只有两个到达化神期修为,其余都或者是元婴初期或者元婴中期而已,如此人物云集,竟也无人能够做到那种招数的威力,除了比在场之人境界更高,还有何说! 然而他们一开始就想排除这个想法,因为那渡劫期的修为,只是书中记载的人修之中,所能达到的最为辉煌的历史罢了。 修真阶段之中,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最后才至飞升成仙。而当仙魔大战战鼓平息至今的三千多年里,如今的修真大陆,竟无人能到达那个高度。 哪怕是化神期的修为,大陆如今也不过五位,品位最高的一个,也已经停留在化神中期三百年之久。 若猜测成立,那么是否说明,如今的修真界里其实还有一位不为人知的渡劫期大能么?! 这个想法足以让在场数人神色骤变,在渡劫期修士眼中,凡人如蝼蚁,连天道都无法束缚,看对方那古怪的身法,那要救不救的姿态,房补不曾吧天下伦理放在眼内。众生之生死,也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光凭这个念头,已经让众人有种乌云压顶的窒息感。 “莫要自乱了阵脚,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一切纯属假想,我们做好战前准备,也就是了。”慎迦眉峰微锁,淡淡开口劝导道。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修为低者也都收敛起略显惊惧的神色,面色羞愧地道声失礼。此行本是为劝服乙云而来,没想到乙云仍然方寸不乱,只怕也是祸不及家门罢了。 于是众人各怀心思,起身拜别,陆续赶回派中,从长计议。 此时,慎迦座下二徒弟潘宪,后一步来到玄器峰,见到众宾散尽,连忙汇报事务:“师尊,第一关收徒试炼已经放行,至晚可出结果。” 门派五十年一度的收徒事宜,还是疏忽不得,他点点头,对一旁候着的大徒弟道:“连桐,这里再无旁事,你跟着师弟过去一趟,帮助打点一二。” 连桐躬身行礼,便与师弟一同出了峰中的议事阁。 乾坤仪一事,慎迦需前往合剑阁找区长老商议细节,于是急着出峰,此时,峰外突然飞来一人,连忙叫住了他。 “掌门!掌门出大事了!”他不知道自己如今这语无伦次的模样,跟他那小徒弟好不上多少。 慎迦抬头看去,见是奇骏峰刘长老。 能让这个向来清闲度日的长老方寸大乱的,自然非比寻常,于是停下脚步,远远安抚一声:“什么大事,长老慢慢说来,我不走就是了。” 刘长老落下飞剑后,也不顾那些虚礼,便紧紧抓着掌门的衣袖,还真是怕他走掉一般。 他想起在圣雪峰中所见之事,忍不住脸色煞白,连声音都控制不住高了八度:“掌、掌门···活了,竟然真的活过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冰棺之人 “靖华···”他借着宝珠的微光,蹙眉念了一声。 这是个出现在自己写的小说《六剑志》中,一个死了千年的渡劫大修的名字。如果只是人名巧合就罢了,若不是,那他如今的处境···· 薛仪握着手中的玉牌,拭了拭,坐到冰石台旁的空地上,轻舒出一口气。 虽然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死,也从未想过,自己能死而复生。他现在是得到一个渡劫期修士的身体,而这个人物是他创造的。 这实在是非常恐怖的事情,更何况这种“借用”会出什么问题,谁也说不清楚。 方才他尝试适应这个身体,还驱动了这身体里的真元,发现筋脉运行比想象中还要困难,好几次真气失控,差点让他爆体而死。探索修真这一套,真的饱含风险。 不过,或者作为这个世界的原始缔造者的缘故,再静坐摸索了几个时辰后,他很快又能找到某些窍门,竟然渐渐地能够灵活运转身体里的更多灵力了。 一种绝妙的舒畅之感,自丹田扩散开来。 修真者无视寒暑,无感饥渴,只要他想,下一刻就能毁天灭地,或者是孕育万物。真是随心所欲,无所不能··· 薛仪在一面光滑如镜的冰面上驻足一会,看见这个人,倒是长得非常俊秀。然而停留在这人身上深入骨髓的冷清,又让所见之人,获得某种奇异的宁静。 ——修真一途是以命抗天,若非道心坚定之人,无法成就大道。像原身这样天赋高绝的大能,都未能堪破的仙道,那么大道一途,究竟多难? 不过说到底,比起飞升成仙,还是回去更具吸引力吧。只不过要回去,又该怎么做? 他微微一动,恍惚往前跌了一步,刹那便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之中,眼前一个巨大的黑洞于眼前轰然展开,洞中长出无数个眼,似乎透过它们望穿生命之本源。 “这是,大道终极?” 他心里陡然一惊,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复盘膝落坐,两手稳落在双膝之上,这个姿势几乎就像呼吸一样成了习惯。 他细查内息,居然紊乱如麻一般。 奇怪,自己不过胡思乱想了一阵,怎么真元突然就不受控制了?他还在自查疑惑之时,洞口传来一声响动。 嗯?好像又有人闯进来了? 他正抬眸要看,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神识中那股霸道的牵引力又汹涌而至,将他往最深的地带引导,他猛然眼前一黑,咳出一口血来,方才清醒的意识又变得朦胧不明。 一瞬间意念所致,仿佛曾经充盈健硕的乔木,骤然失去一半的葱郁繁茂,渡劫后期、渡劫中期···修为正以不可挽回的方向滑落! 一波波的巨大冲击,使整个空间仍在巨大的灵力波动下一同扭曲起来,穹顶凝结了上万年的冰凌都被这种异变所撼动,纷纷迸发出无数裂痕。 再不抽身,只怕真要折在这里!然而···跟着修为跌落的除了浑身汹涌的灵力,连同身上的力气也突如潮水一般被抽走。 他勉强恢复神智,竭力往那人影进来的方向翻去个身,就在刚离开原地不久,巨大的冰层穹顶便轰然倒塌。 所幸躲避及时,才免除了又死一次的体验。 薛仪想再撑起身体,无奈再使不出什么力气了。 原身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对修道一窍不通的人,还被他死命折腾这身体,若是泉下有知只怕也要托梦过来抽他一顿···他只靠这样自我唾弃,一路强撑精神,一点点继续往前爬去,昏睡清醒如此反反复复,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时辰。 直到他抬头看着外面,终于体察到一阵清新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霍然间,之前那种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去,终于松却一口气。 千百年来,圣雪锋都是禁闯之地。规矩设立之初的目的,传说是为了守护里面一位本派陨落的渡劫期大能的遗体。 据说,那位大能是在上一次仙魔大战中耗尽最后一分修为,为门派设下护山大阵后,才竭力而亡,当年的乙云派上下有感其功绩,决定保留其肉身,凿冰为棺,将其运进圣雪锋深处,世代铭记。 每一代掌门只是遵照上一代乙云派掌门的规矩,定期派人为冰室送去一株碧洛草,除此之外,再无嘱咐。 所以,根本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表明,这位老祖还有死而复生的可能。 亲自前往圣雪峰中探查的刘长老,只远远瞧见老祖盘膝而坐的身影,身姿飘渺,入定如神。当时意识到老祖果然返世复生,不禁飞也似的狂奔出山,去报掌门。 老祖复活这等大事,慎迦自当下传派内诸老知悉,待候齐众人时,那群老人的脸上无不面露惊疑,恍若身处梦中。 能与一个修真界的传奇大能见上一面,确实是不可想象的。 诸老如今各自有道,很难再为旁人牵动感情,此番入山,心中却波澜顿生,恍若恢复了入道之时那一段意气时光。 慎迦带领众位派中长老,脚步如风,入了禁地之后,直接往山上赶去。 暑热的空气让他的面色越显红润,看起来丝毫不见疲乏。此次前来朝拜的数人之中,多是乙云派不可或缺的各峰长老前辈,不过在圣雪峰一带无法使用灵力,众人实在比不过这位掌门体魄。 终年积雪的峰顶,一如既往的严寒,风雪涌入黝黑难见山洞之中,风声凄切,冷得毛孔倒立。山上山下,别是一番凄冷对照。 晓是如此,那山腹深处也依旧幽深清冷,哪怕过了几百上千年。 然而,当他们看到自己心目中几乎被神化的老祖,正低头倚在冰墙旁狼狈咳血,又是另一番惶然无措。慎迦也愣愣看着眼前之人,他是几人里唯一的化神修士,一眼便看出这人曾度过何其凶险之境,而那原本几臻仙阶的修为,竟已折损大半! 他吐了一阵血,缓缓抬起头来,看了几人一眼。 眼中澄明如水,黑发湿润地打在他的脸上,让他苍白的脸浮现出一种惊人的美态,与之前无数次见到的,那张平静的睡容完全不同··· 慎迦首先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您、您怎么样了?”他却未意识到,自己此举的随心放肆。 等他从魔怔中清醒过来,对方那双清澈的眼睛移向了他,仅仅一个注视,已经让他脸上一热。慎迦慌忙撤了手,恭敬地看着地面。 “你是谁?”薛仪问道。 那一声低语,带来一股比外面严寒还要刺骨的冷意,恰如冰刀入骨。 是了,他在那冷冰冰的地方躺了三千多年,昔日同门早已成枯骨,一朝清醒,对于如今的修真界,该是怎样的陌生无感。 慎迦又退却半步,轻声回他道:“弟子是乙云派第二百八十三代掌门慎迦,获悉靖华老祖回归阳道,特此前来恭迎。” 掌门这一跪,吓得身后的七八位长老个个面色如纸,才想起师徒礼节,也纷纷屈膝伏地。 薛仪见众人如此,本来还对穿入书中这种无稽之谈抱有怀疑,在如今听到这人自报姓名时,那心头的一点疑虑也荡然无存:“慎迦?” ——这人是他笔下为数不多有缘仙道,却终被他强力修改而彻底绝了飞升气运之人。 书中设定,他该是收下魔尊为徒,并允他常伴身侧二十多年,直到爱徒叛变出走,暴涨的魔气几乎把乙云派万年根基摧毁殆尽,他才得知最后的真相。 可怜自此之后,乙云本派元气大伤,连主角也只能听从师长安排,独自外出寻找自己机缘。而身为一派掌门,见门派遭逢大难,一并发下必将手刃祸首的大誓言,后来执念成魔,身死道消。 可以说,是个排的上号的悲剧人物。 薛仪对于这个人的愧疚之心,在见到真人的时候,更是达到了顶点。改!那该死的剧情一定得改!邪不可胜正是基本准则! 他此念一生,便自认豪迈地伸出手去,要将一派掌门扶起。 慎迦却不知何意,只是顺从地伸手过去接住。 待双手微一紧握,不曾想薛仪方才的心气激荡,又牵动了体内真气再次暴动。 此时从手腕经脉处传来的翻涌灵气,仿佛遇到了强大的敌手一般,在等同力量的撕扯中,双方均激发了本能的战意。 慎迦惊诧之间,也顾不上冒犯圣颜,另一手输出真元,助他安抚神魂:“您境界经过此番跌落,已经伤到真元根本,请真人切勿再行真气!” 其实从渡劫真仙的大境界,跌落至如今化神修为后,薛仪体内残存的真元已经所剩无几,此时的他,对于修真法则的运用,就犹如初生的稚子,全凭直觉天性。 方才几乎从从鬼门关里出来,身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 他勉强抵抗那一股相互的吸力,吞下一口的腥甜,退了半步:“抱歉···我···” 一语未毕,便撑不住一头栽倒了下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门派收徒 薛仪自蒙昧中清醒过来,眼前匡床罗帐,藤簟纱衾,尽是他不熟悉的居室环境,但见一人恭敬地守在床前,见他如今醒觉,便伏地下拜。 “···这是?”他问道。 慎迦回说:“此处便是乙云元法峰中,因您身上真气浮动,需要静心调养,弟子斗胆将您安置在此,希望借由灵气,助您尽快恢复经脉。” 对了,他再一次灵气暴动之后,好像失去了意识,没想到被掌门直接将他救回了派内。 他在脑海中搜索一下书里的描述,道:“我记得这元法峰素来灵气最盛,乃是历代掌门所居。” 慎迦俯首道:“弟子不过虚占掌门一席,日后自当让出此峰,以供献老祖。” 薛仪微微一愣,道:“不需跪我,起来说话。” “是。” 说罢起身离地,只不过仍然半垂着眸,神色十分恭敬。 他撑起身来,单手挑开了眼前帷帐,但见环壁皆白,清风入室,内室十分风雅。再看掌门,虽然三千白发,却仍然风姿绰然,不怒自威。 薛仪喜他如此的性情品味,也未曾觉得自己占着原身,就有半分比得过他的地方。 因而道:“元法峰灵气最重,也只有掌门之尊荣,才配得起。我的身份不合时宜,还望掌门替我隐瞒。” 慎迦道:“老祖下榻之处自然需要慎重选择,可以容后再谈,至于真人返阳一事,请您放心,此次前往圣雪峰中接驾只有派中数位长老,您身份贵重,如今又身负重伤,弟子未经老祖同意,自然不敢对外宣扬。” 掌门的顾虑十分合理,如果贸然让外人得知,他这个渡劫大修横空杀出,恐怕会引起整个大陆的剧烈动荡。 而在薛仪自己看来,更有人前露馅的顾虑。 毕竟他现在连灵力都还捉摸不透,若是被人知道作为乙云前代老祖还不会御剑,这如何说得过去。 他固然可以找个借口,或者闭关,或者云游,那样没人可以抓他把柄。 然而,他心里不愿这样一走了之。 乙云派是书中主角成长的地方,同时也是薛仪自己苦心织造的仙境乐土,如果说整个世界都是尔虞我诈的炼狱,那么乙云便是那个与之相反的存在,它是圣洁无瑕的代表。 薛仪珍爱这个地方,他要将整个故事彻底改写,让乙云继续存在下去。他这么做,也算是了结原身的遗愿吧。 只是不知如今剧情,进行到哪一章了? 他抬头眺望出窗外山色,突然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 修者对于一日时辰并不重视,所以他问的,自然不是时刻,而是年月。 慎迦回道:“麒麟历三十万四千五十年,盛夏七月,也正是乙云招收弟子之际。” 嗯?这都被他撞上了?! 就是这一年,主角和反派一同拜师乙云的时间! 他听到这个消息,心底猛地一沉,道:“新弟子已经拜师了么?” “昨日第一关已经结束,今日第二关在卯时开始。此次大选前来人数较多,至最后一关,派中长老也会坐镇其中。” 如今那大反派必然已经混在这堆人中,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趁着这些试炼的机会,将反派拦截下来! 乙云的门派收徒,早在半月前便开始,期间入山者已逾万人,求道者伐树削草,一度熙熙攘攘,把这千万年灵山的清幽雅致,倒排解了几分。 经过第一关的淘拣和筛选,剩下来的人已经不足一百,然而个个斗志昂扬,似乎并未受到淘汰者的情绪影响。 一位鲜衣少年背着一把过于笨重的长剑,匍匐在荆棘遍布的山林中,还来不及为自己擦去脸上不止的汗水,很快被另一人甩到了后面。 那个超越他的人身着一袭灰衣,正迅猛敏捷地躲开脚下的暗沟,一开一合之间可见非常扎实的武术功底,虽然没有真元加持,却也显得分外潇洒。 七月天气素来熬人得紧,背剑少年又擦了擦汗,忍不住出声喊了对方一声。 能与这般厉害的人打个交道,也算多个依傍吧。 哪知那人看了他一眼,便又半刻不停地往前赶去了。 少年也不恼那人冷淡,紧了紧山上包裹,快速跟了上去。 “嘿,你叫什么名字?”他连忙问道。 灰衣少年似乎颇为冷傲,又或者对待试炼太过认真,根本不打算与他搭话。背剑少年也不气馁,依旧笑嘻嘻道:“失礼了,我叫赵淮南,走到这里好不容易来个人,不如同行?” 灰衣少年终于停了下来,时刻留意着周边的环境,回了一句:“穆落。” 说完又拐入了左方的密林。 赵淮南连忙追上,还在那里琢磨道:“穆洛?是洛水之洛?亦或是落叶之···” 穆落见他还在跟着,不禁脚上一顿,瞪了他一眼:“你再多话,便要错过验收时间了。” 他口中的验收,自然是这第二关筛选中的最重要一环。想拜入该门下的人,必须在规定时间之前行到规定地点,以此测试各人的耐力和资质。 “我那个感知法宝告诉我,目前我们两个还在遥遥领先呢。再说,若连我们这等天资非凡的人都失败,怕是这乙云派今年不想收新弟子了。”赵淮南毫无遮掩自己的得意之情。 “你如何这般肯定?” “那是啊,我这法宝可是乙云派的叔伯所赐,岂是寻常法宝可比?”他突然神秘起来,“这可是秘密啊。” “既然如此厉害,那前面是谁?”少年说罢扬起清俊的下巴,示意他往前方看。 赵淮南眼睛微微一眯,才发现前面确有个白色的人影,如疾风迅雷一般,闪身刹那,又瞬间消失在林中,恍若林中鬼魅。 他擦擦眼睛,以为自己眼花。 穆落摇摇头,也不再理他,盯着那个白影消失的方向,快速追赶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赶了两天一夜,可算是够到乙云山前的门庭。 再走近看,突然眼前迷雾破开,透出了远处几处巍峨的建筑,山下,是一道由青石高高筑起的牌匾。 修真一途长路漫漫,历经艰辛,如今这半只脚已经踏进来了,就没有回去的道理。 穆落心潮激荡,立刻迈开脚步往前走去。 一旁的赵淮南却望着前方,道:“不愧是历史最为悠久的修真门派之一,就连门楣都精心施展了法术。刚刚进来的时候,似乎有天地间孕育万物的灵气都被这门庭所约束,不进不出,禁锢在一仗之宽的外围地带。这便是护山大阵!” 穆落听他说来,想起方才那一阵的心魂震荡,不禁暗暗颔首,原来如此。 赵淮南挑挑眉,他只对实力敬仰,所以身为修真世族的赵家子孙,依然不辞万里,只为在这个经久不衰的门派里拜师修道。 家父训言,树大好遮风嘛。 庭前早早站立了两个衣着朴素的青年,见到两个少年抵达此处,微微点头示意。 这是第二关考验,试炼的困难还远远不止这些,可喜他们能有此心性。 所谓修真为凡人所羡,大多趋之若鹜,然而缘之一字,却将千万人挡在门外。加上修真洞府大多建造在凡人脚力所不能到达之处,若非意志坚决者不能得以一窥,所有能够到达这里的人都称得上“难得”。 两个门人上前恭贺几句,便将他们带到宿处。穆落性格少言寡语,态度依旧不冷不热,而赵淮南却在嘀咕,这第二关跟第一关好像没什么不同。 殊不知这第二关,便又将一大批人都刷了下去。 这一关其内核是,幻境。 他正沉思不解时,门外又进来一个少年。 因为二人名次相当,他们被分到同一住处,这来的第三个人,实力也必然不俗。只见那少年身着白衣,面容秀美精致,对他们微微一笑。 “哟,原来是你。”赵淮南拍手笑道,他立刻认出来,这人正是两天前走到他们前头那个。 与两人的朴实无华不同,白衣少年身上似乎有种天然的贵气,身法灵动缥缈,绸缎做的衣料顺滑干净,其中几处虽然在做任务时已经划破了,却无损他恬淡行止。 他只是笑了一下,就让人如沐春风。 赵淮南也几乎要为这个笑容所感化,那白衣少年的眼光突然越过自己,落在穆落的身上:“阿落,好久不见了。” 穆落却恍若不见。 赵淮南用肘子推了推杵着不动的人,低声道:“给点反应吧,这个人好像认识你?” 穆落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心,冷淡地看了白衣少年一眼,似乎认命地回了一声:“昊月。” 那个叫做昊月的白衣少年,正盘坐在简朴的通铺木床之上,开始闭目养神,此时听到穆落如此喊了一声,不禁睁开眼睛,轻笑道:“你还是没变。” “你来做什么?”他问道。 “怎么,我不能来?”那人反问道。 穆落摇摇头道:“与我二叔交好的,都不是好人。”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又意识到赵淮南还在旁边,也就住了口。 没想到这个曾与二叔过从甚密的人,竟然也来了修真大陆,也不知有什么目的? 他平日可不是这般喜欢藏掖心事,只是如今进入了修真门派,若自己依旧如以往那般毫无顾忌,恐怕于门派所不容。 赵淮南根本不将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放在心上,拍了拍穆落的肩膀,“你们二人此前定是有所误会。”他道,“既然再次相见,何不握手言好?!” “你不懂,他跟我们不一样。” 他能在这人身上感受到,那种让人汗毛倒立的杀气! 赵淮南听他说的没有回旋余地,又走到白衣少年跟前,歉意道:“昊兄弟,如无意外今后我们几个必能成为同门,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将那往日恩仇放在心上,你看,天地之大,却又相逢,大家就做个朋友?” “朋友?”昊月冷眼往他身上划过,笑了一下,“也不错,阿落能结交到你这样的好友,我到底是替他高兴的。” 他那口吻,简直是意味深长,赵淮南有些不明就里。穆落却脸色一白,也不管赵淮南如何反抗,一手便拉起他离了屋子。 “喂喂,你干嘛像躲瘟神一样躲着那个人?他明明长得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啊。” “你找死。”他低声斥了一句。 此时试炼第二关通过之人,已经陆续抵达,派内分发了一些简单吃食,下达了最后的试炼时间后,让众人做好休整。 两人拿过吃食,也没有立刻回到房间,而是一口气爬上了后山。 他们站在高处,眺望整个乙云群山,便见到不远的主峰元法峰,楼阁雄姿巍峨,林泉环绕,此时暮钟敲响,震彻群山。 赵淮南看着眼前景象,长吁了一口气道:“在这里可以看得很近了,据说那元法峰就是掌门住的地方!” 穆落席地坐在地上,久久才道:“嗯。” 两位少年因为看到眼前磅礴之景,突然心生出一股慨然豪气。却不知远在峰中之人,也正在关注着此刻身处入门试炼的他们。 赵淮南抱着双臂,忍不住挑眉道:“喂,记得啦,十日后的那关我们一定要过,稳稳的!” 穆落双唇一抿,没有说话。 自然是要过关的,他费劲千辛万苦才来到乙云,就是为了入道修仙,只要能够做到那样,那么如今眼下这些困苦,又算得什么。 只是一想到那个人他总有些不太畅快,希望自己担心多余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静海湖试炼 在最后试炼当日,整个乙云上下都会停下手头杂务,前来观看这一批即将入派之人,而那些有望入选之人,已被早早召集至试炼之地,严阵以待。 临走时天还未曾大亮,赵淮南将那块如八卦阵一般的罗盘拿出来,口中喃喃道:“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你还不走?”穆落倚在门边,见他磨蹭,难得主动问了一声。 “啊?”赵淮南走过去,将罗盘递到他眼前道,“我那叔伯给我的法宝,说能探测灵气位置,可是这段时间时灵时不灵的。” “别管了,那东西没什么用处。” “这可是古董级法器,怎么没用处。你听,九阳玄铁所造,价值连城。”说着弹了弹,器物发出清脆的嗡嗡之声,似乎回应着他的粗暴。 “你会驱动法器?炼气期?”穆落明显些点惊讶。 听说他家族在鸿湖很有些背景,不过并没有想到这个人的家族势力,竟能供养专门教习炼气的修士? “不不。”赵淮南道,“这个法器与一般的法器不同,它的触发只要一缕灵气。叔伯说,我们虽为凡体肉身,然而只要身具灵根者,身体中都潜藏有一束闲散的灵气,此灵气是身体不自觉蕴藏起来的。驱动灵根球进而检验自己属于何种灵根,靠的就是这个。” “这八卦罗盘在灵气驱动之后,能短暂显示出方圆几百里范围的灵气所在。当然了,修为高深的能够自行隐藏灵气,那就另当别论。” 说着他将穆落一把扯了过来,低声道,“可是我发现,这个罗盘之上,无论如何也显示不出昊月的灵气呀,你说怪不怪?” 穆落心里咯噔一下,莫非那人的体质真与凡人不同? 也不管他是不是,既然没有灵根,那么顶多是在外门混个杂役的差事。如果他是想找个地方落脚藏身,那也不必揭穿了他。 他心下稍安,便对赵淮南道:“你不必琢磨了,等过了今日试炼,你再研究不迟。” “兄弟,你等等我!”赵淮南见他掉头就走,连忙将那八卦盘往床上一扔,背起直口青剑,嘴上碎碎念着,脚下却不觉加紧了速度。 等两个一前一后出门,一直睡卧在后院梨花树上的白衣少年,看着他们奔赴的方向,也跳了下来,理了下身上的衣物。 等待试炼的人大多已经聚集湖泊边上,现场五十多人里,赵淮南眼睛最毒,一下子就发现有一对姐妹,二人长得如花似玉。 他习惯性用手肘推了推穆落,眼神依旧停留在那个方向,惊喜不已:“快看,有两个女孩子!” 也难怪赵淮南大惊小怪,相比起其他门派的收徒试炼,乙云派所给出的试炼题一直被誉为最苛刻古怪,对体质要求极高,鲜有女子入围。 作为一个鼎盛千年的古派,能在历史洪流中传承不衰,几经大难而立于不败之地,除了派内拥有积累万年的庞大的修真资源,很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对于弟子的质量从来不会放松。 他还记得当日自己进山之时的万人盛况。 当时所来求道之人,简直要把那一片山林给踏平过去,可到后面碰到的人越少。大浪淘沙,只有心意万分坚定之人,方能留得下来 赵淮南仍然兴致盎然说个没停,穆落目光远眺,才回神来,便道:“你要过去?” 他摸了摸鼻子:“万一她们需要帮忙呢,你不去?” “不去。”他道。 “你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吧。”赵家在镰州可谓显赫一方,过得都是王孙贵族般的写意生活,平日里与许多纨绔混迹一处,难免带上一些风流意动。 穆落眉头一皱,摇摇头道:“既然选择了修真一途,皆是心智坚韧之人,如何还有男女之别?我见她们虽为女子,实在不逊于你我。” 对方咳嗽一声,不服道,“你说得是没错,可是,有些事情,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吧?” 这本是他那帮狐朋狗友的风月谈笑,却被他一个不漏,听进心里,如今竟然如实说给了穆落听。穆落外表看着成熟稳重,内力却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便不解道:“如何不能?身心在我,道心也在我。” 至简至直,便也成道。 他此话刚落,不知从何方传来一声应和:“好一个身心在我,道心在我。” 山风猎猎,传音千里。 众人抬头看去,见两山夹抱的缝隙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数位白衣道人。负责此次考核的数位长老,正立飞剑之上,真个好一番道家的威仪。 为首那个神色最为平静温柔,衣袂张扬,露出淡淡的笑意,正是刚刚出言之人。 白衣距离众人有百仗之遥,竟然将他们刚刚的小声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耳目清明至此,如何不让人惶恐惊惧! 可是众人见到修真者御剑飞行的一幕,早将敬畏一词抛之脑后,纷纷欢呼雀跃,早在底下乱作一团。唯有方才对话的两人,一个谨慎地瞬间沉默,一个尴尬地只剩一笑。 昊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身边。 “阿落心思透彻,年纪轻轻便有此觉悟,必能被乙云高看一眼,如此···甚好。”他明眸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穆落霍然听到他的庆贺,莫名心下就是不爽快。 合剑峰长老大弟子邵乘风因为资历丰富,为人公正持重,被委派担任最后一轮的主考核人。他说完那句嘉奖的话,便首先从飞剑中落下,站在湖边高地之上,对百来试炼者道: “各位不远千里至乙云求道,又经过第一关的试炼,想必心中已对道之一途有所感悟,接下来这一关,其中艰难阻遏,非前面试炼所能比,我派已为各位分发命符,或许有性命之忧或中途放弃者,只要撕碎命符,便能立即被传送至派外。若放弃,此刻便可生效,免得后面伤及筋骨,危及性命时,痛恨懊悔。” 听到如此直接警告,底下一圈鸦雀无声,众人心中多少有点犹豫,但是念及自己拜别父母,不辞千里,排除万难行到此处,懵懂学道求长生,已然不能轻易地折回了。 邵乘风对身旁一个束发青年点头示意,那青年当即取出锦囊,大袖一挥,一百多张命符霎时悬浮在众人跟前。 一刻思虑,众人陆续接受命符,并无一人退出。 “好了,”他白袖轻抬,指了指众人身后的湖泊,“受命符者,静海湖便是试炼入口,你们自行下去罢。此关的试炼期限,为十二个时辰。” 但见烟波渺茫,绿水浩瀚,也不知其中藏着多少枯骨残骸,静海湖,取名“静海超度”之真意,为仙魔交锋时遗落的古战场。 一个皮肤黝黑,长得一脸憨相的男孩看了看水底,水深不知多少,一下不慎,竟然一头栽倒进去。 原本围在他身边的人喊了他几声,水底却无人回应,仿佛死了一般。 面对这般变故,许多人便在惊乱中平静下来。修真门派有的是诡异叵测之地,刚刚仙师既然让他们进去,自然不是故弄玄虚。 “仙、仙人哥哥,”一个少年通红了脸,低着头对几位仙长道,“那个我···我真是不好意思,我不识水性呀。” 邵乘风眉目柔和下来,轻声安抚他道:“放心吧,这一关无关水性,你直接进去便是了。” 仙人既然这么说了,他自然回过头去,噎了下唾沫。 “我们走罢。”穆落并不多想,往前走了几步,却被人拉了回来。 他回头,看到赵淮南一脸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不远处那两个女孩子。 “你又想怎样?”他问。 “你看啊,如今第二关既然如此危险,我们身为一个两个的男子汉,就不该伸出援助之手吗?”对方义正词严道。 “随便你。”穆落并不反对他这么做。 赵淮南还未来得及说他“有觉悟”,又听对方道,“那你保重了。”话毕跃进那湖水之中。 “穆落你个没义气的!”他来不及叫停,湖面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这个家伙如此顽固,合该孤独终老! 赵淮南暗暗在心里痛骂了一声。现在的他自然不知,将来这个曾被他诅咒“孤独终老”的同伴,有比他还旺盛的女人缘时,自己是如何一番表情。 眼见陆续有人进入了湖底,赵淮南就留意到前与穆落“眉来眼去”的白衣少年竟然还在,想他实力应是扎实的,便又起了组队的心思,忙叫住道:“小兄弟,看你孤单,要不一起走吧?” 昊月似乎没听见般,垂眼凝视着湖面,脸上依旧带着温煦亲切的笑,一双狭长的眼却透出漠然冷酷之感。 赵淮南被这眼神一摄,硬生生把后面的话给憋了回去。 没等第二个人向他邀约,对方已反手拔出腰间长剑,身形一闪,入了湖中。 人影消失在浩渺水波之时,中央的空间大阵随即迅速运转,牵连出湖底镶嵌的鹤血水晶,发出幽幽蓝光。 这些用以镇压魔族的绝世珍宝,似乎感受到此次来者不善,也纷纷发出剧烈的嗡鸣。 白衣少年进入了法阵的一处试炼地,很快在恢复干燥的地面上坐起身来。 千年的鹤血水晶运转发光,使得这湖底满壁生辉,灵音震荡,没想到乙云经历代波折,还存此灭魔古迹,可想其屠魔之心仍在。 他倚在墙边,伸手抠出壁上一块荧光的化石,捏碎在手心,冷笑一声。 看来此脉不灭,必成后患! 驱魔阵原是埋在静海湖底十分古老的阵法,又因为年代久远,早已丧失了原先的威力,此时众修士于主殿法台上运转法阵,为静海湖中的试炼者制造种种幻术假象,也并未曾察觉到些许异样。 奇骏峰刘长老侍立一旁,只敢用腹语传音,提醒守阵的诸位道:“老祖真人主持御阵阁数个时辰了,也该回去了。” 其中一位回道:“长老的顾虑,我等如何不知?只是如今,也无人敢劝呐。” 此时掌门已经动身前往接道峰中去了,这最后一关入门试练中的阵术,向来是由大长老主持,如今圣雪峰的老祖驾临寒地,可把坐镇此关的长老吓得魂不附体。 运转空间法阵又是极其损耗真元的法术,数众都战战兢兢地跟来作陪,担心老真人有些个什么闪失。 数次施法之后,一道浑浊阴冷之气陡然间触碰了阵门。 薛仪猛然睁开眼睛,浑身萦绕不散的冰冷气息,霎时减淡,此时真元溢散,严霜凝结在眉睫间,只是轻轻一蹙,便衬得那眉宇越发摄人。 他道:“方才···” 一语未尽,众人见他脸色跟着微微变化,以为他身体又要不好。 刘长老连忙道:“真人可要保重身体,莫再运气!” 地下一干人等,才敢跟着应和起来:“刘长老说得对,此关考察弟子的意志和能力,一时不能结束,接下来交由我等殿后便是了,不敢劳累真人至此。” 薛仪被接出圣雪峰后,又经掌门亲自调理了数日的经脉,功力已经有所恢复,他还利用剩下的几日时间,偷偷研习了一些基本的法术。 现在他所施展的,就是最新所学的困魔之术。 这个法术,需要借助静海湖中的驱魔阵遗址之力,才瞒过众人。他深知这最后一关,就是阻止反派入门的最后机会,只得孤注一掷。 方才他凝神探查中,却发现一缕怪异之感,随后又飘忽无踪,具体是什么,还需要再次确认。 薛仪分出一神,听见众人言语,才开口道:“此关人数众多,稍有不慎害及性命,诸位还是各守关要,我只分神看顾几分罢了,莫再多言。” 众长老见老祖如此坚持,知道解劝不得,不禁乖乖纳言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青蟒 “你这呆子,做什么贼兮兮地看我妹妹?”两个女孩中,年纪稍长的那个终于忍无可忍,走到赵淮南面前,大声质问道。 “咳咳,我只是想到接下来这一关危险重重,若是能与你们二位结伴同行,也好彼此有个照应。”赵淮南为示赤诚,又连忙报表明身份,“小弟姓赵,初次见面多有唐突之处,请二位多多包含。”这招以退为进是他惯用,而且屡试不爽。 那女孩尽管有些狐疑,最终还是软下语气,道:“我叫云澜,这是我妹妹雨澜,你这人着实冒失得很,我们二人不需要帮忙,你还不走。” 云澜个性倔强,向来不喜欢别人因为自己是女孩子而给予特别照顾,见到赵淮南鬼鬼祟祟的,更是不爽。 “请别放在心上,是我唐突了。”他说着就退开几步,要往回走。 雨澜扯了扯她衣袖,劝姐姐不要急着动气。 她抿了抿嘴,看他真的要走,连忙道:“喂,慢着!你是不是可以帮个忙?” “乐意之至!”少年又一脸笑意地跑了回来。 原来这姐妹两人自小生长在麒麟内陆干旱之地,鲜少看见如此巨大的湖泊,一时心神具摄,已犹豫良久。 赵淮南听说了缘由,自然是点头应承,觉得不过小事一桩:“这样吧,我将你们两个牵在一起,与我一同下去就好了。” 两人见他说得笃定,却强作镇定道:“牵什么牵!等我们走到岸边,你偷偷推我们一下就是了!哪那么多歪想头···” “邵师兄,如今就剩他们三个了。”一旁弟子脸色越发不耐,当即对悄声邵乘风提议道,“磨磨叽叽到不行,我也听得烦了,不如让我过去处理好了。” “师弟,你我只管考核监督,其余的事不得插手。”邵乘风微抬眼色,当即举手制止道。 那弟子冷哼一声,认真记住了那个少年的面貌。若让他通过,少不得一番修理。 湖底的试炼已经悄然打开,穆落在通道走了许久。 相比起一般人的焦虑忧心撕符逃出,他毕竟不曾丧失斗志和信心,在毫无变化的通道里,又耐着性子走了两个时辰,前方隐约有光光亮透射,好歹是通道到了尽头。 他往前跑去,见通道尽头,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体裂缝,足足有十几丈宽,中间仅由两条粗大的铁索连接,而其中一条铁索上,竟然盘踞这一条青皮蟒蛇。 看来,这是真正的试炼之地。 他随手抽出身上铁剑,准备闯过去。 一人出言制止道:“你这样硬闯,是根本去不了对面的。” 他循声看去,见左上方一个洞口处,立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是先前第一个进入静海湖的人。 “你怎知不行。”穆落道。 “这种青皮蟒蛇是非常罕见的蛇类,皮肉坚如玉石,平常的刀剑根本不能损伤分毫,并不好杀。你这样贸然过去,简直就是送死。”那少年道。 穆落皱了皱眉,收起了铁剑,只好想一个万全之策。 一旁的少年见他果然没有立即行动,便又开口了:“我有个想法,需要我们两个共同合作才能完成,不知你同不同意?” “请讲。” “你且附耳过来。”那少年神秘道。 穆落走到他身边,低下身来。 “蟒蛇身上虽然坚硬无比,唯有眼睛一处脆弱。”他细细分析道,“如今面前正好上下两条锁链,我们可以分头行事。一人首先对它作出正面攻击,分散它注意力,另一人则从上面那道铁索过去,负责攻击它的眼睛要害,只要蟒蛇目不能视,此关可通。” “此计可行。”穆落沉思一阵,道,“打头阵者必要撑住些时候,就由我去罢。” “本要与你抓阄决定,不想你如此爽快,那也好。”那人原本放在背后的手摩擦了一阵,捏碎了那两张做过手脚的纸条,表面上又笑了笑道,“我必定能刺中那蟒蛇眼睛,不让你苦战太久。” “你我小心便是。”穆落浑不知情,只点点头。 他很快解下外衣腰带,拧作细绳,做成一个圈,套劳在铁索上,脚步一登,已经飞速往下滑去。接近蛇身之时他整个身体利落地往上一翻,在摇晃的铁索上勉强站稳。 晓是如此敏捷的身手,那蟒蛇也早已察觉,此时幽深的目光陡然一睁,半息之间已经来到了穆落面前,张开了血盘大口,就要往他身上咬去,他灵活往身后一退,堪堪躲过一击。 蟒蛇扭头一翻,企图用利用蛇身将他勒住,穆落没有半分犹豫,立即松开手上固定铁索的腰带,往后又翻了个身,抽出随身铁剑。 此时没有了任何保险措施的他,稍不留神,随时都会掉进脚下无底的岩洞。 可是蟒蛇速度奇快,并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一头向他扎去,右肩已经被重重咬住。 他顾不上肩膀剧痛,将铁剑一掷,换到左手,举起往蛇眼一挥,火花碰撞,那剑锋在蛇脸上重重划过,果然也未曾损伤分毫,只是几乎要接近眼睛处,它才猛地将他松开。 穆落倒退数步,肩上登时鲜血淋漓。 此时失血让他体力不支,差点栽倒下去,所幸单手迅速抓住了铁索,余光一瞥,却发现对岸已经站着一个人,正咧着嘴对他笑。 他心下一震,他怎么会到了那里? “先前那几个人太弱了,还未与它过上几招,就被弄下去了,害得我都没有机会。”那少年道,“兄弟,你实力是我见过最强的了,可惜了,还是要死。” 那人无耻地扬了扬手,道了句再见。 穆落心中大恨,之前的计划,原来只是一个圈套。 这人只等他拖住蟒蛇,好偷偷过去,却全然不顾同伴死活。都怪自己,过于轻信别人! 穆落暗咬槽牙,当即强忍伤势,翻身而起。此时必须冷静下来,待闯过了这蟒蛇一关,再去找人算账不迟! 不料移目过去,已见那原本积极对战的蟒蛇,竟然以闪电般的速度退了出去,将那对面的少年一拦。 那少年完全没料到灵蛇会在酣热的对战中,居然自动抽出身来对付别人,脸色登时变得极端难看,忙抽出长剑。 只是青蟒行动何其的迅猛,他武艺又实在平庸,哪里有什么招架之力。青蟒不过用尾巴一扫,已连人带剑瞬间扫下了岩洞深渊。 穆落看见那少年被蟒蛇无情攻击,不及诧异,便迅速拉回心神,对返回的蟒蛇摆出战斗的姿势。 此时的他已经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看起来狼狈而虚弱,仍然不敢有丝毫松懈。蟒蛇貌似冷笑一声,又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尾巴一缠,将他整个人提了上去,往对岸一甩! 他这下子是被摔得有些蒙。 “能接住我五次攻击的人,你已经及格了。”那条巨型蟒蛇瞬间幻化为一个白衣青年,轻盈飞落铁索之上。 “你是试炼者?”穆落惊讶道。 “不是,”他道,“我只是合剑峰长老饲养的其中一条灵蛇,刚懂得化形,被试炼长老委派镇守此处关口,不过用来应付你们,是绰绰有余了。” 穆落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其他失败了的人,都会直接掉到洞底么?”穆落地从地上起身,不得不发问道。 “若是手脚灵便,这岩洞的深度应该足够撕毁命符了。” “若是手脚不灵便?” “我会去救。”白衣青年道。 想到赵淮南那并不过硬的身手,如今又得了灵蛇许诺,他才微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此处秘境有十二出口,这里只是其中一个,”那青年嘴角邪笑,冷然道,“至于另外十一处有无人命伤亡,我却不会保证。” 穆落愣了一下,好一阵压住心中忧虑,最后,也没问出口。 相比起铁索桥试炼的空阔沉寂,另一处昏暗无声的通道内,却是浓雾弥漫。 昊月收起长剑,站起身来。 此时,通道尽头隐约现出一道瘦长的人影,那人佩戴着乙云派内门弟子的标志衣饰,在见到昊月之后,原本紧张神色才得以一松。 “尊上初至乙云,属下接驾来迟。” 那人单膝跪在了地上,低声道,“此地为上古诛魔之战场,您身上魔血深厚,体内又魔阶被禁,恐被迷阵所伤,请允属下代为引路。” 白衣少年垂目自思一番,眼中掩下红色的流光,缓缓道:“你既然来了,便只是带路,其他的事不必插手。” “属下明白。”那人只是俯首领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突现灵根 白衣人带着魔尊昊月快步游走在大小甬道之间,静海湖深处一向戾气深重,他也仅仅在数百年前走过一趟,说不得有几成把握能找到出口。 此时又一心避开结阵密集的地方,却不料渐行深入,直至走到一处空旷的地表,一阵神秘的灵气波动下,连片废弃的法阵瞬间光芒大盛。 “糟了!” 白衣人意识到危险时,已经被法阵困在核心,情急之下调动了体内真元,企图破解迷阵的桎梏,却被突如其来的阵法之力反扑回来,哇一声吐出大口的鲜血。 “怎么。”昊月看着他突然口吐鲜血,停下了脚步。 “施展空间转换术之人,好像误将我等投入了这千年前的驱魔大阵中!尊上切莫动用魔力,属下立刻将阵法破解,方可走出此地!” 这驱魔大阵是先代大战时的仅存遗迹,没想到还能吸收灵力,继续发挥作用。 若是别人误闯进来,自然是无碍,可是昊月身负魔族的强大血脉之力,若是被这阵法勾动起来,一定会被御阵阁中长老察觉。 仔细观察着地上的痕迹,他发现那股灵力断断续续,只往一个方向运转,未免有些诧异:“这法阵究竟是出自哪一位长老的手笔,我竟参破不透?” 阵法核心,是灵气汇聚之处。 少年一直在暗暗观察阵中微妙之处,此时终于开口道:“是阵中阵。” 白衣人微微一愣:“您的意思是,这驱魔大阵还是幻术?” 他摇摇头道:“是幻术与驱魔阵相互依傍,才发挥出这等力量的。” “可是御阵阁中几人的修为法力都十分强大,竟然有人需要依靠这驱魔大阵,才得以施展幻术?”白衣人心中有些警惕,他觉得这个施术之人的行为十分奇怪。 尊上虽然身负重伤,却还不至于轻易泄露魔息的地步,那么这大阵究竟是因何开启的?莫非为了测试那群孩子,阵阁长老就要动用这样大的手笔了? 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昊月指着阵心,淡淡道:“不用顾虑许多,这个人的真元时断时续,倒像是身上有伤···你可寻找时机,在他最为疲弱之时,一举击破。” 白衣人已经修至元婴,能将他逼迫至此的人,只怕还是那接近千岁的阵法长老之一。想要冲破迷阵,这点力量是不够的。 念及此,他即从袖里掏出一颗乌黑的丹药,仰头吞服。 这生灵丹能最大程度上催化出灵力,却对身体造成极大损害,服用之后,极有可能会落下病根,他却半点没有犹豫。灵力在丹药的辅助下瞬间暴涨,他猛然抽出身上佩剑,趁着阵中灵力稍微衰弱,乘势一击。 剑气乱流刮在核心,瞬间打散了迷阵的灵力。 大阵瞬间溃散,迎面看到两堵拔地而起的峭壁,上面挂着无数的铁链。 两人不觉已经到了试炼之地。 巨大的白色蟒蛇察觉到有人闯入,便迅速化出人形,落在锁链中央:“是什么人!竟敢在此使用灵力?” 它居高临下,双目下视其人。 在看清白衣人后,白蟒双眼微眯,冷冷道:“是你?身为内门,你竟敢徇私舞弊,协助凡人通过试炼?” 那白衣人不及收回灵气,只得将昊月挡在身后,腰间寒光一闪,似乎颇为遗憾道:“真不赶巧,你既然见了我面,就留不得了。” 见他拔出灵剑,白蟒双目一睁,原本森冷的脸色也为之一变。 此时,试炼结束的钟声从主殿转来,薛仪猛然咳嗽一声,惊出一身冷汗。幻阵已经被人强行突破,看来魔尊得了助力,法阵已经失效! 刘长老连忙上前扶住他,道:“真人贵体为重,弟子还是将您送回峰去的好!” “行了,我回去便是。” 薛仪嘴上如此应了一句,心里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悄悄往接道殿再去一趟了。他就是明抢,也不能让慎迦重走一遍书中的老路! 知道老祖终于愿意动身,两位大长老从凝神中回过神来,具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因为他们还需要留下来将试炼中失败的孩子传送出去,也就不便起身恭送了。薛仪点头告辞,又将快步跟上的奇骏峰刘长老拦了一拦,道:“长老事务繁多,就不必送我了。”说罢只身从阵中心退了出来。 殿外随侍着两个童子,见老祖出来,还不知道他如何打算,已经争相邀约道:“老祖可要出行?” “是。” “玉、玉玦愿为您效劳。”其中一个童子当即变成一只白鹤,递给他一顶带着薄纱长至腰间的帷帽,俯下身来。 这就是修真小说里标准的交通工具。 ··· ···要我虐待动物么。 只见他冷眸一扫而过,伸手接过那顶帽子,自行掐了个御风之术,竟自幻化无踪。 “真、真人等一下!”两仙童看向老祖远去方向,却哪里叫得住。 众人从踏入大殿开始,便已经感受到在场修为高深者刻意收敛的强大威压,在这种庄严神圣的气氛之中,每个人的举止动作都放缓下来。 尽管如此,却依然有人不管不顾,一瘸一瘸走到队伍前面,开声道:“喂,你怎么没跟伙伴一起走?该不会没组队,就一个人过关了吧?” “算是吧。”对方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穆落脸色都有些不太好了。 赵淮南还浑然不知,连道:“厉害啊,我们这边三个人轮流夹攻才勉强接它几招,身上都挂了彩···”说着他又瞥了眼那两姐妹。她们身上各有伤势,见赵淮南看过来,都报以一个感激的笑容。 英雄救美的结果。 邵乘风与诸位弟子返回接道殿中,他身旁的束发青年一眼撞见了赵淮南,才想起来道:“邵师兄,那小子竟然通过了!” “嗯,还是师弟有眼光。”邵乘风见他竭力保护了两人,心里只有欣慰之意,哪里有论其他。 那弟子自然不是因为有眼光,而是纯粹看那人不顺眼,所以才记住了人。这时候被他一句噎住了后面的话,却不打算跟这个派内出了名的老好人辩驳下去。 潘宪作为慎迦座下第二弟子,身兼此次大会总把关人,这个时候也结束了手上的要务,赶着来到了接道殿中,正站在一侧,候着师尊示下。 邵乘风见了他,便道:“潘师弟也到了,怎么不见你大师兄?” 不日前,才听说掌门让他与潘师弟总理收徒大会之事,却也没见到人影。 潘宪摇摇头道,“就他那么个阴沉的性子,难得提出要将试炼失败者引导出山的任务,我总该满足他才是。” 任谁也听得出那语气有些不好了,邵乘风只好笑道:“师弟,你怎么这样说你师兄?” 潘宪望了望他,因着两峰并无许多交集,所以与这位合剑峰大弟子也谈不上推心置腹,才想起来忘了收敛,当即笑了笑,便含糊应付了过去。 坐在上座几位长老从容落座,目光扫过一众新人。 “这次过关的人,似乎比往届要多上几个呢。”坐在上首的符心长老面含笑意道。 “不错,我也发现了。”一人回道。 “体能和耐力上佳罢了,算不得稀罕,待会且看他们灵根如何吧。”另一人道。 天地孕育生灵维持平衡,拥有修炼资质的弟子难以频繁现世,修真门派一般会避免徒劳地吸收门人。于是大多门派会将检测资质早早安排在试炼之前,以图省事。然而乙云与别派不同,设立了五十年收徒一轮的规则,并且一直将检测灵根放在最后。 修炼是从无到有,从难入易,从实化虚的过程,以一己之力抵抗天劫,靠的是本心,而非资质灵根,这便是乙云所认可的道心。 乙云坚持这种道心法则,历代所出修者之强大,也是修真大陆所有目共睹的事实。 测试灵根的灵根球放置在大殿东侧高台上,殿中诸位皆神色肃穆,可想灵根测试虽然安排在最后,也依旧受到了应有的重视。 众人皆知体质无法强求,无从更改,一切先天决定,若是无灵根而于修真无缘,则先前一切努力付诸流水,便无所谓道心不道心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乙云的试炼安排,倒算得极为残酷。 此时各大小峰长老除了少数几位外出处理乙云事务者,其余大都云集在这接道殿中,依辈分排座,而各峰弟子,则侍立于大殿之下,闭目敛息,静候在侧。 等众人到齐,童子正要响起测试的钟声,却见远处隐隐走来一个浴血的人影。 那人一身白衣早已被鲜血浸透,只剩那张脸上还算干净,很快将手中沾满鲜血的宝剑一收,步履平稳地往前走来。 赵淮南拨开众人,走到那人面前,吃惊道:“昊月兄,你、你还好吧?” “不必惊慌,这血也不光是我一人的。”他淡淡笑道。 也是,留这么多的血也不能这么生龙活虎地站着了。听他这么说,赵淮南才松一口气,不料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赵淮南诧异地抬头四顾,见殿内新入弟子都如他一般莫名瘫倒在地。 众人抬眼望向高位长老,但见合剑峰长老区常白忽而怒目起身,便是他降下的这一股霸道威压。 他扑一嗅到那股血腥气,便已觉出极不寻常:“是你杀了辛奴?!” 辛奴是他饲养最久的灵宠,修为最为深厚,同时,是镇守在十二门试炼之地唯一一条高阶白蟒。可是试炼结束之后,白蟒竟然没有回归自己的乾坤袋,甚至气息也无法感应到了。 而眼前这人身上的血腥气,分明是辛奴所有! “回仙师的话,昊月确实在自保之下杀害了一条灵蛇,那灵蛇凶狠异常,不想竟然是仙师之物,昊月多有得罪,还请仙师责罚。” 他说罢,才将头颅压低,似乎为此感到惭愧惶恐,认错态度也是无可挑剔。 众人纷纷露出惊异之色。 只要接住五招,灵蛇就会停止攻击,听他的说法,莫非是在五招之内将之杀死么!这对于一个还无法使用灵力的凡人来说,是不可完成的? 区常白心头已经有了决断,当即大喝一声道:“此人妖异非常,师门未拜已经犯下杀孽,请掌门准我将此人处决。” 还未等戒律长老制止,他已首先召出一条巨大蟒蛇,穆落一眼就认出来,正是试炼自己的那一条青皮蟒蛇。 蟒蛇与区常白朝夕相处,自然感受到来自长老的滔滔怒火,也不问缘由,当即就做出攻击的判断,那一双眼望着大殿中央的人影,只拿对方是个死物。 “住手。” 殿上一人站起身,单手一挥,那蟒蛇便身躯一僵,顿时动弹不得。 “掌门,您这是何意?”区常白刷一声抽出仙阶长剑,怒气冲冲地指着少年道:“此孽不除,恐怕师门后患无穷!” “你休要冲动。”慎迦居于上座,收起施展定身法术,单手压低他剑身。 “昊兄弟都伤成这样了,这老头在胡说什···”赵淮南正欲上前帮忙说话,却被穆落拉住,让他老实呆在原地。 相比起众人的忐忑不安,昊月仍旧静立在大殿中央,镇静地抬起头来看了那长老一眼,不作任何辩解。 区常白见了他一眼,却感到凛然一震,身上杀意更浓。 “区长老所言差矣,我并未在他身上感受道一丝一毫的非人气息,可见此人并无异常,你的妖孽之说,实属无凭无据。”慎迦神识在那少年身上一扫,中肯道。 他如何不知这少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凡体之象,然而他以剑入道已经八百多年,直觉此人气息不妥。然而气息无形,又如何言说? “非人者,无灵根也。”丹修长老柳烟海当即站出来,提出建议道,“若要证明此子清白,莫若让他往灵根球上探上一探,便见分晓了。” “可本身是无灵根的凡人,灵根球也并无丝毫反应,如之奈何?”符心长老插话道。 “若无再说吧。”柳烟海瞪了符心一眼,理直气壮道。 其余诸峰长老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区常白只得收起长剑,喊了自己的大弟子出列。 邵乘风既然接任第二关试炼者一职,自然对这一批新人负了责任,他当即接受指示,将少年带到测验灵根之处。 众人悉数将目光投向他,并不妄加评论,一心等候最终结果。那人当即踏上了高台,将手放在灵根球上。 唯独穆落在众人中间,出落得心神不定。 昊月这人,虽说性格有些过于阴冷,却也并未真的在他眼前做过什么害人之举,如今眼睁睁看着他成为众矢之的,难免有些不忍。 不过他转念又想,若是让这人进入乙云,总算是藏身外门,稍有不慎便会牵起滔天巨浪,到时候制止不住,岂不是后患无穷? 倒不如现在指认出来,免去日后心事。 正这般矛盾挣扎着,那边的灵根球突然爆发出一团耀眼的白光,直冲入天,在座二十几位各峰长老俱是脸色微变。 待白光散尽,白气又化作一缕青烟袅娜直上,至大殿拱顶成现巨龙形状,盘桓良久不散。在场弟子之中,也有懂得看这白光异像的,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景象,听说就在两百多年前出现过! 而引起灵根球出现这般景象的少年,用了两百年的时间,冲破元婴,如今已经稳坐掌门首席弟子的位置了! 拥有变异冰灵根之人,都被誉为千年难遇的修真天才!没想到两百多年后,又出现了如此资质的少年。 “竟然有这等怪事!”区常白也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白衣少年松开手去,却始终低着头颅,倒知礼听话。 符心长老已经点头道:“冰灵根资质,与掌门那大弟子同属一系,不如就让他也拜掌门···” “且慢。”这时候,一缕清气缓缓送入大殿之中,帷幕所拂之处,一个头戴帷帽的青衣男子于清风中走了出来。 列坐左右数位长老猛然起身,看向来人。 独剩慎迦神色如常,自座上起,对那曼纱罩面的青年行了个礼,众人见此,也自知失态,连忙压下满心惊惧,依照掌门的先前嘱咐,简单作揖。 众弟子也在这位 “不速之客”的到访下,引起了一阵骚动,但见高阶长老们以道友礼相待,下辖不知底细的矮峰长老们疑惑不已,对这青衣人的身份也揣度不透,故仍旧列班不动,未敢造次。 余下那些未曾拜入门派的孩童,不知轻重者,也就忍不住偷偷往外张望了。 薛仪这次确实有些焦急了。 他本想当场戳穿这个人的身份,然而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施行。 连化神期的掌门都没有看出来什么异常,可见这魔头的隐藏极深,他如今又没有高出许多的修为,若还不管不顾道出他魔族的身份,没凭没据的,众人也不相信。到时候没逼出什么好歹,倒把自己搅进去。 众人一脸惊疑,但见青衣男子也抬手还礼,移步丹墀之下,泰然自若道:“这个孩子武艺不错,又与我灵根相合,今后便随了我吧。”便是收了他为徒,再徐徐图之! 此话一出,全场为之哗然! 邵乘风和潘宪等内门弟子听罢,不觉对视一眼,具在对方眼中看出困惑惊疑。 一个来历不明的修士,居然还妄想收下他们乙云一个冰灵根的新人为徒,这人不是痴心妄想,又是什么? 却不料一语方毕,只见慎迦躬身又一揖,还礼道: “此子既合您眼缘,实为门庭可贺之事。” 掌门此话一出,更是石破天惊! 众人又是一片骚动,有的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全无平日戒律规矩,戒律长老拐杖一驻,咳嗽一声,才将众人之口压了下去。 老祖身上灵根从水灵跟变异成了冰灵根,诸多功法需要重新修习,由此收一个冰灵根之人为徒,也可论作一脉相承。 薛仪面上冷肃,心底其实十分忐忑,到底是没想到慎迦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只见众人还一脸楞松的样子,才道:“多有失礼,我当改日向掌门赔罪才是。” 于是不理众人离奇的目光,一把抓起了那白衣少年后颈衣服,提起来便走。 众弟子不知就里,眼睁睁看着两人影在大殿上消失不见,只是压下震惊的神色,依旧步回队列。 众位知道老祖这次要携新徒回峰,忙稽首恭送,又有何人敢拦? 赵淮南低声问着身旁的人道:“这个人是谁?竟然那么轻易就将人带走了?” 穆落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大殿中央,浑身紧绷,握紧的拳头里渗满了汗,直到昊月被那神秘青年带走,他动了动唇,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昊月是如何又变出了灵根,然而他越是期望这一趟拜师能够无风无浪,事实却往往与他心意相反。 冷静,一定要冷静,事情未必就到最坏的地步! 他走了那么远的路,吃了那么多的苦,终于走到这里,所有的理智都在告诉他,不能贸然行动。 至少,不能在此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仇人 乙云派主峰分别被最强大的丹修、剑修、法修、器修、符修长老所据,此五峰物丰土肥,灵气充足,被认为是乙云的核心腹地。 余二十四矮峰则分布各种楼台小殿,广场院落,为乙云大多弟子活动和居住之所,每峰也各有看管之人。 当初慎迦将他从圣雪峰中接出来后,便想让出自己所居元法峰与他,薛仪推辞不受,只选了奇骏峰东边一处小峰住下。 山峰有名绝云,是被公认为二十四矮峰中最为偏僻的去处,常年灵气稀薄,人迹罕至,作为奇骏峰的附属,一向归为奇骏峰长老刘道阳监管。 门前两位侍童已经先行回峰多时,此时方欲推门进去,未曾感知到薛仪刻意收敛过的灵压,一转过身,见了来人,竟吓得双手一软,把手中的玉瓶打碎在地。 薛仪每次见它们都是如此,也不知自己怎样可怕,便好笑道:“你们又拿什么过来了?” 那两个小弟子连忙跪下,道:“弟子恭迎真人回峰。弟子刚受长老托付,为真人送来碧洛神草,多有冲撞,还请真人治罪!” “不过是打翻东西,下次小心便是了,怎就要我治罪?”薛仪看着那紫色小花,清清淡淡的形状,虽然有些印象,但没看出来是什么宝物,便随后捡了起来。 小孩听罢,忙谢过恩,又往地上使了个法术,不一时水干地静,去了痕迹。 思及绝云峰地处偏远,薛仪又吩咐二人去向刘长老要几套干净衣物,还有一些治伤药膏,才入了门来。 他带着新徒弟,随意指了指床榻道:“你在此休息,只当自己家里便是了。” 少年低垂着眼眸,显得十分乖巧:“多谢师尊。”说罢便只寻着床沿坐下。见他如此拘束,薛仪也不强求,回身倒了一杯清水,递了过去:“对了,还没问你名字?” “弟子姓昊,单字月,师尊叫我阿月便好。”少年接过玉杯,连忙道。 魔尊擅长易容乔装,名目众多的缩骨丹更是常用之物,自伪装成人类少年,来到乙云求道,这昊月二字,便是被他一直使用。 许久之后,有属下问他此名何意。他回说,也别无他意,只是用着方便。 应该说名色于他而言,从来不足以夺取心思。从这一点来说,他做的任何事,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犹如高手下棋,每一着都险峻无比,哪里还有闲情停下来思考这些细枝末节。 这大概就是成大事者的胸襟吧。 “是个好名字。”他点点头,随口点评一句道。 对方听见他的夸奖,不知怎么,突然就抬头看了他的面色。见薛仪随手摘下了帷帽,正在拿那双冷冰冰的眼看着他,便又低下了头,来回似乎还颇有不安。 薛仪与他对视了一眼,心道,这人的戏也真足! 当时在静海湖中,与那个乙云的叛徒联手突破了他所布下的幻阵,后又杀了试炼灵蛇,若说魔尊自身封禁的能力,应该还有极大的保留,绝对不是这表面上看到的软糯,一定要小心为上! 正值门外传来两仙鹤扑翅声响,薛仪才移开了打量的眼光,转身打开半扇门,却见两仙童已经露出仙鹤原身,扑通一声又跪下来。 “真人恕罪!我等实乃得道不久之灵,身上法契未解,无峰主令下强行离峰,已被打回原形。”玉决低头回道。 薛仪怪道:“我竟不知,刘长老竟未回峰内?” “自早晨出门至今,还不曾回来。”另一仙童答道。 刘道阳虽然贵为峰主,却只是金丹修为,收徒大典尚不在长老级邀请之列,当时薛仪于御阵阁中与他暂别,没想到这人也颇为上道,知趣告退之后,不知到何处逍遥了。 倒是现在需要他时,有些麻烦,薛仪想了一阵,道:“你们在此处守着罢,我去寻他。” 听见他要出门,两位仙鹤连忙要上前阻止,可哪里又阻止得住?一时被气流震得匍匐在地,不敢再多说一字。 “真人又独自出门了,真人是嫌我等···”仙鹤玉则当即激动得仰头大呼,被另一仙鹤当头跳起来扇了一翅,止住他的惨叫声道:“噤声,怎么这样没大没小的。” 两人于是乖乖守在门口,约莫过了半柱香时间,都伸着懒腰,哈欠连连。 “···罢了,我们在这睡上一觉再说?”玉则语气轻软,便觉昏昏沉沉。 玉玦也哈欠一声,点点头:“恩,也是有点困倦意思···” 一语未毕,双双扑倒在地上。 未几,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那原本躺在床榻上的少年便从门里走了出来。他低头看了眼正鼾声大作的侍童,将手中的符咒燃尽泼灭在空中,施了个术,随即匿迹而去。 圣雪峰地界广阔,常人徒步走不到头的路程,加上荒山密林里,潜藏无数未知的危险,就算不是宗门禁地,历来也无人敢轻易入内。 众多被法力驱散的各种野兽邪物,因为不能进入圣雪峰的核心地带,便在外围落地生根,久而久之,禁地外围变得杀机满布。除了每月上山祭奠外,基本无人到访。 只是,这条唯一安全的密道,他很熟悉。 少年赶至湖边石下,见到那边一道修长的身影,当即恭敬下跪,恢复了一派恭敬谨慎,连忙道:“尊上圣安,属下接应来迟,罪该万死!” 他本就匆匆赶至,在这圣雪峰底下,灵力更遭堵塞,早已已汗流浃背,脸上泛红。 坐于石上的青年,微微扫了他一眼,神态间闲雅风流,可眸光泛出幽深的血红,正透出森寒的冷意。他正是在前往接道殿前,便与白衣人对换了身份的魔尊。 “无妨。”魔尊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抛掷过去。 少年伸手接过,仰头咽下一颗丹药。 不多时便熟练地解开面皮,簌簌而脱下衣衫,俯伏在地,又是一拜:“多谢尊上赐药。” 一语道毕,但见服药后的少年,那原本纤细的身形迅速舒展起来,重新张开的骨头重新咬合,皮肤被生生撑破,又迅速生长,全身除痛之外,更是奇痒难忍,直至骨肉重新长成青年模样,这种折磨才堪堪停止。 他睁开眼时,便看到石上青年缓缓走入了水中,也伸手掀开脸上的人皮,露出另一张脸来。 月下,魔尊侧面的轮廓冷如冰霜,棱角分明,只一刹那,便被滑落的长发遮了。 这张脸,已有三百多年未曾见到了···毕竟自那以后,他总是需要戴很多面具,各种的,用不尽的面具。 “未至九月,湖水已这般冰冷了。”魔尊轻道了一句,却无法像以往那样动用魔气,只全然承受天地节律轮回。 寒雾笼罩,他目光微沉,仰头服用了一枚锁骨丹。 待瘴气散尽,湖水恢复澄清,他从已显宽大的白衣袖中取出一张崭新的面皮,熟练地贴在脸上,稍微调整过后,就与先前的那个玉雪少年别无二致了。 他回头时候,岸边的白衣人已经收回了目光,正着装齐整跪在边上,若不是看见他脸色带着离奇的惨白,其实根本感觉不到他的狼狈之态。 “没有人比你更熟悉慎迦的脾性,这次,你似乎算错了?”魔尊以少年独特的清亮嗓音,迟迟问了一句。 白衣人低头跪在地上,只听他告罪道:“回禀尊上,属下已经服用冰坚草压制气息和修为,原想单凭自己冰灵根的资质,必然能够入得元法峰内门。可惜此法虽未被慎迦识破,却在其收徒时,被一位神秘修士截了去。属下不敢僵持,只得拜入别峰。” 冰坚草为魔域特制魔丹,本是魔族人用作对付修士的剧毒,如今他已经修至元婴,再服用此药以藏匿修为,则无异于自啖毒/药,前后两次损根伤骨,只怕自此一生俱是受苦。 “乙云派除了掌门,还有谁敢收一个冰灵根的弟子?本座倒真是要去会一会了。”少年却走到岸边,并不以为意。 他见青年长跪不起,便道:“你还有何事么?” “尊上在圣雪峰上,不知,是否见到他的尸首···” 青年跪在地上,一语未尽,便已被人扼住脖子,重重抵在地上。 这招快且狠,连白衣青年也竟毫无招架之力。 “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少年微眯起双眼,似乎要将对方的脖子生生掐断,口中阴冷的语气更是与往日不同,自傲又带着莫名的嘲讽之意,“你才多大?你就知道了?” 他一连问了几声,又似乎并不期待别人的答案。 “属下只知道,那人,曾与尊上有仇。” 他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调,脸色却仍旧保持一丝平静。 “谁告诉你的?” 少年语气低沉,手上的力道松了半分,好像又不急于取他的性命。 底下的人却并不顾他的质问,耗尽了足以反抗的力气,轻声开口道:“属下见到他了,绝云,他便在绝云峰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会面 因拜师仪式方才结束,整个乙云主峰洋溢在难得的热闹之中,薛仪只好避开人流,方用驱动元神查探,只是刘长老一向清闲度日,也没有什么特定的外出地点,这倒难住了他。 加上大伤未愈,他才下了山来,在风口处急转个弯,一时灵力不继,差点与一队弟子迎头碰上。 最接近他的那人,察觉到了空气中一丝凉意,已经警觉起来:“有人?” 见无人答应,那人突然迅速离队,循着那一缕气息急追过去,山下弟子见她使剑飞快,纷纷驻足观看,不知又是谁触了这霉头。 薛仪感知到对方身上已臻金丹的元神之力,对她的身份也有了几分猜测。当下心念一转,回身落入一片密林中。 那女修一把刹住去势,长剑在树干上划出一道深痕,一抬头,便看道一个头戴帷帽的神秘男子,已经停下等她。 “阁下独自一人在我乙云派域内穿行,可有访客牌么?”她率先开口道。 薛仪在这乙云中居住了好些时日,也没准备这些名头,倒被问住了。 “没有。”他道。 那人便轮出一把长剑,冷声道:“擅闯乙云者,视为魔修!请阁下随我到执法堂分辨明白!” 合剑峰师徒雅,是整个剑峰中唯一的女修,平日最喜与人比赛御剑,因为天赋高绝,又不服输,自然赢多输少,养成了心高气傲的个性。若是被她盯上,怕是会死磕到底,闹出更大动静来。 薛仪侧身一让,抬起手来,平地带起一阵寒风,将她剑身往侧面一带。 他的修为毕竟高对方整整两个大境界,哪里需要对招,司徒雅只觉右臂一沉,紫剑未曾起势,就被打了回鞘。 她稍微回神,脖子旁已经荡出一道冷光,背后那人便贴着她侧边道,“可认得此剑?” 司徒雅目光下移,心下一骇。 掌门佩剑,百丈莲! 此剑出招时剑身莲影闪动,锋利无双,是世间罕见的神阶宝剑,绝无作假的可能。她心下霎时涌起千头万绪,猜不透对方是何身份,竟能得到掌门作保,任他横行乙云内外! 那人见她沉默,又道:“如今,能让我走了么?” 但凭刚刚那悄无声息的身法,也知他此言不过是些场面话,司徒雅从不曾经此挫败,脸上不禁一红,干干地憋出一声:“你、你到底是何人?” 薛仪摇头不答,移开了剑锋道:“今日之事,还请姑娘替我保密。” 说罢,抬手将剑收了回去,那袖中冷冽的灵压逼得司徒雅两脚一软,等她勉强支撑着站起,再回头一看,却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身后远远跟上一行弟子,急忙追问道:“师姐,方才匆忙离队,所为何事?”她勉强镇定下来,想到那人嘱咐,便心虚地答道:“并、并无什么。” “南天国战事告急,我等需要尽快禀报,莫再浪费时间了。”队列中走出一个束发青年,脸上早已现出不虞之色。 听到二师叔开口训斥,她连忙告罪一声,随众弟子直奔主峰而去。 此时,刘峰主正一手提着小酒壶,一手抓着棵沾泥的灵草,悠悠闲闲走在绝云峰脚的小径上。 “那群吝啬鬼,也是把藏宝贝的老手,不过再是能藏,也难不倒老夫,嘿嘿。”他一口酒喝下去,平时怕事又胆小,如今趁着主峰长老聚首接道殿中,才溜达出来,全然是一副心足意满模样。 “原来您在这里?”这时候,树下飘落一道青色的长影,薛仪已将大半个乙云寻了个遍,总算才见到了人。 “来来,你也喝一口,咱们乘醉归去罢了!”若他还有半刻清醒,也不至于说出这样笑话。 “我不喝。”薛仪皱了皱眉。 刘长老嘿嘿一笑:“不喝···不喝怎么还挡我路?” “刘长老,我新收下一个弟子,在入门试炼时带了伤,正要找您取些治伤的药。”他单刀直入道。 老人一听到伤和药,脑子才清醒了些,道:“带了伤?治愈术也不行?若是流血过多,搭配补气养血的丹药便是。” “是怎样补气养血的丹药?”薛仪一边应了,一边如哄小孩一般伸出手去。 “回血丹、穿心玉露、和血膏······” 还没一一细数完整,已经被人往上一带,双脚离地,来到了奇骏峰顶。 奇骏峰的院落中一向冷清,竟是比之绝云也过之无不及。 加上今日特殊时节,刘长老已经喝得宁酊大醉,连祖宗都不认得,散漫着性子,又虚虚一指:“哎,那里,那里!” 薛仪便当了个“引路侍者”,又拉着他入了厢房内。 峰主脚一落地,一把扑倒在药柜上,从中间一排柜中挑拣出几瓶顶好的补血圣药,一股脑儿堆在案上:“这个,还有这些,都是老夫几百年的珍藏,大小各峰,遍寻不到,只此···” “不知哪一瓶管治外伤,我看他伤得有些厉害。”薛仪低下头,从其中挑出几瓶,刚想询问仔细,便看到长老依靠在榻上,竟已睡死过去。 “刘长老?”他连问了几声,无奈那鼾声还越发嚣张起来。 也罢,这拿回去给两个侍童处置,也不怕不识得。 此时也不知是什么驱使着他,让他内心焦躁不已。这出来许久,再磨蹭的话,也不知峰内会出什么事。于是忙收敛了声息,原路返回了草舍中。 这样来回折腾,已经夜幕降临,绝云峰的草舍门前却睡熟着两头仙鹤。 他心里一跳,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连忙推开门,见里面纱窗半落,昏暗的卧室向内躺着一个睡熟的少年。 看着那沉沉的睡颜,他把刚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所幸没有出什么乱子。 此时魔尊对乙云几乎是一无所知,加上生性多疑,凡事三思而动,应该不会在入门第一天就敢乱跑? 想来也是他精神紧张,太过多心了。 窗外风吹树叶发出沙沙声响,他仔细端详着这人的脸色,发现他似乎比先前看起来的稍微好了一些,乱发中夹杂了吹落进来的枯叶,薛仪便随意将它拂了下去。 这人虽是祸端,但是以薛仪如今的修为,也没有能将重伤的魔尊杀死的把握,既然是名义上的师徒,还是不要流露出明显的敌意为好。 千年以来,正道在邪道的压制下日渐式微,几经艰难才走出一个主角,若此时不能韬光养晦,贸然打草惊蛇,被魔道发觉,很有可能引发剧情的突变,让他丢失掌握剧情的唯一优势。 倒不如敌在明,我在暗,找机会逼出他魔尊的身份,到时候与慎迦合力而动,才是上策。 薛仪那手指刚一带过,床上少年便醒了过来,正睁开了一双凤眼,那双漆黑的瞳孔如夜里苍穹,黑沉沉见不到底。 他收回了手,压下心中的思虑,道:“醒了?” “弟子贪睡,不知师尊前来,有失远迎。”少年直起了身,正要下床见礼。 “累了便躺着罢,在此处,也没什么管束,你好好养伤便是。”薛仪示意他不必起来,又从袖中取出几瓶丹药。 “这些疗伤的药,过一会让玉玦服侍你吃下再睡。” “多谢师尊照拂。”他低着头,只管应承,恭敬地将灵药接在手心。 见他诸事顺从,他点点头,也不疑心其他,回首就叫醒了门前酣睡的侍童,让其进来伺候不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藏书阁 收徒大典方才结束不久,乙云上下已经恢复到日常的清修之中。 薛仪自从收徒之后,也没有清闲下来,自己在峰中苦思对策,还没有得出什么结果,倒是先想起另一件大事来,便布下禁制匆匆赶到元法峰去。 正巧赶上掌门打坐敛息,那门外弟子也任他出入,薛仪推门进来,才发觉掌门在运功之中,似乎还有些气息不稳。 薛仪也没多想,便伸出掌去,打了一股绵长柔软之力进去,缓慢疏通他的经脉。慎迦掌门眉头舒展开来,睁开眼睛,陡然见到他一双冷淡的眸色。 “思虑过重便停下练功,不然参入杂念,致境界跌落。这是掌门不久前提点于我的,如今怎么自己先忘了?”薛仪轻轻松开了放在他肩上的手,板着脸提醒他道。 “老祖教训得是,慎迦惭愧已极。”他从蒲团中站起身,连忙行礼道。 对方摇摇头,又道:“我说过了,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虚礼。修真一途历来以实力为尊,我修为不复从前,反倒是你···” “承蒙老祖器重至此,然弟子不敢逾越分毫。”慎迦当即倒退数步,似乎他要说出什么可怕的话而躲避不及似的。 “如今我境界跌落,记忆紊乱,长老们为我费神调理,仍然未见大效,”他顿了顿,才问道,“也不知派中古籍中,能否寻到什么解决之法。” 化神期修士要想修炼到渡劫期,是十分艰难的,但是如果一个曾是渡劫期的修士滑落到化神期,之后再想修炼道渡劫期,那就容易多了。 修为之增长,是以顿悟为基础的,而顿悟虽然无形,却也是有经验可依。在突破中所思所想,都存在记忆之中。所以记忆对于修士来说,至关重要。 《六剑志》里有过元婴以上修为的肉身是无法夺舍的设定。按照设定,强大的修士哪怕肉身已死,外来的灵魂也根本无法契合身体中已修成型的元婴,失败已经注定。 这是天地的法则。 是以乙云仙门上至长老,下至道童弟子,便认准了这位渡劫期真仙已经复活,不疑有他。 然而他急于去藏书阁,并不是为了尽快恢复修为,而是为了藏书阁中埋藏的一本奇书。 “既然如此,我让连桐为您引路。”慎迦马上同意了提议,道,“您也知道历代藏书之处,禁制一向最为繁琐复杂。” “你那位大弟子么?”他道。 “他与真人一般身具变异冰灵根,入道已有两百多年,是个极有悟性的孩子。”说着他从手掌中凝结出一片树叶,夹在两指之间,往前一弹,叶子消失在空气中。 确切地说,是速度太快,去而无形。 未几,门廊处走来一位白衣飒飒的俊雅青年,身为乙云上下称赞的掌门首徒,行止间尽是一派严谨谦恭的好风仪。 “弟子见过师尊。”他拱手见礼道。 “连桐,你带这位前辈到栖霞峰藏书阁一趟,我已赠与他一块通行玉牌,今后他便随意出入此阁,诸守峰弟子不得阻拦。” “是。”那青年再拜一礼,并不多问,就向薛仪做了个请的手势。 乙云的天才级人物,连桐此人,正是他笔下藏得极深的反派之一。 虽为人类,却甘愿做魔族的棋子,潜藏在乙云的精英弟子之中。因他被魔族饲养长大,对魔族怀有更强烈的认同感。 乙云发生的多次大动乱,都有他的身影,却没有人将乙云动乱的祸源怀疑到他身上。大概从掌门下界时亲自将他带回之日起,此人便失去了嫌疑。 试炼之日,在驱魔阵将昊月引出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那日竟然能挡住他的阵法之力,想必用了什么超出修为的功法,如今那隐藏起来的伤势,怕是会影响日后修炼吧。不过,连桐奉命蛰伏于乙云派中,等他任务完成,那时就是叫他立刻背叛乙云,只怕也不会有半分迟疑。 既然是日后终将修魔之人,如今的筋骨如何,在他看来也是无关紧要了吧。 当时他在写的时候也没有想得太深,魔族的十年对于这个人来说,却比不上乙云栽培的两百多年,若不是冷血已极的人,又岂能如此。 薛仪看着眼前这个白衣背影,只觉得浑身泛起一阵的寒意。 “前辈是师尊的朋友?此前竟然未曾见过,不知如何称呼您才好。”到了栖霞峰附近,他便从飞剑落下,突然回头问道。 薛仪道:“无名之辈而已,不足挂齿。” “弟子听说,在收徒大典中出现了一个修为极高的修士,将一个冰灵根孩子收做徒弟,那想必就是前辈您了?” “我确实收了一个冰灵根孩子为徒,不过却不是什么修为极高的修士,想来传言不可轻信。”薛仪淡淡应道。 “当日弟子奉命出行并不在派内,无缘见得那个孩子,实为可惜。”白衣青年道。 薛仪随意扯了一个说辞,搪塞了过去:“昨日他于峰中修习剑术,险些摔下悬崖,如今我已在峰内设下防御禁制,待他能御剑飞行时再撤去,你若要见他,恐怕还需等些时日。” 那青年点点头,道:“绝云峭壁颇多,是该如此。” 两人说话之间,不觉已经来到了栖霞峰下。山道之前侍立着两名乙云弟子,在见到来人,都恭敬地喊了一声大师兄,看来俨然是此山的常客了。 连桐将掌门吩咐说了一遍,那两名弟子好奇地抬头看一眼后面那人,见后者那轻薄的纱罩之内,似乎抬起了一双冷冰冰的眸子,两人不禁吓得连忙低下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山道看着崎岖蜿蜒,薛仪抬头看过去,方才伸出半步,已经到了峰顶之上。 连桐早已站定一处,从那支点开始往前走动三步,双手转换飞速,结了无数复杂手印,喊一声开,一道无形之力瞬间消失。 继续往左边走了五步,作了另一套手势,如此循环,连续解开了五层禁制。峰顶开阔处,隐约出现一座六层高的巨大楼台。 他最后将玉牌放进门前的凹槽处,那凹槽因为年代久远,久久才传来机关运转之声,不多时,大门轰然开启。 藏书阁内中空设计,六层高塔,八面环绕众多隔间,隔间里裸\露书架,外环走廊,走廊边分出可供人上下走动的楼梯。 六层中只是标注了简单的文字,分别是丹、剑、法、器、符和杂。每一层高耸着密密麻麻的书列,再分不出更细的类别。 这就是乙云存放珍贵典籍之地,整座阁楼被施了空间法术,能容纳书册六千万,几乎是门派命脉一般的存在,单单身处其中,便感觉浸在肃穆辽阔的无限空间里一般。 书籍浩瀚,已经拥挤得难以整理,它们见证着乙云从建派至今多少番的风风雨雨,一时间,书架中透出幽幽木香,也仿佛是一种历史的铭记。 他不禁看得有些痴了,当下驻足而立,久久未语。 “前辈想找什么,也许晚辈可以帮忙?”连桐一直安静站在一旁,此时见他往上走去,又开口道。 “不必。”薛仪将帷帽摘下,走进那堆积成山的藏书阁中,慢慢看了起来。 他来此的目的,其实跟他是一样的。 《断脉》此书,长久掩埋在藏书阁中,连本派人都不曾听闻,只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被魔族获知其下落,连桐便是那时奉命潜入乙云的。 道修依赖灵脉,这是众所周知的。魔族人透过此书堪破大陆各大灵脉的位置,进而逐个摧毁,最后失去多条灵脉的修真大陆万物凋零,楼宇轰塌,瞬间变成一片废墟。 这个扰乱修真界秩序的邪魔,把修真界搞得天翻地覆,致使乙云被各大门派所憎恨,境遇凄惨,直至最后主角修为到达修真界的顶峰,才有重振门派之后事。 薛仪倚靠在窗边,一本一本查看扉页目录,已经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书架间开凿出通风的小窗,西斜的日光穿过两排书架夹着的过道,投射在他身上,柔软了他身上的冷冽,看上去整个人美如玉树,竟然半分不似这尘世中人了。 连桐立在阴暗处,却觉出一丝危险之感。再看了看他所触碰的书籍类型,发现并无特定的规律,不禁越加疑惑——他在找什么? 薛仪将一小堆书籍整理归类放在一边,看看窗外,已经天色沉沉。他转身招了招手,示意他先行离开。 连桐掩下眸中的一抹冷色,从储物袋中取出发光的晶石,安放在墙壁灯盏上,点头做了个揖,方才告辞离开。 这个人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薛仪目送他离开,心里也粗略一算,按照他掌门大弟子的品级,三个月有一次进来藏书阁的机会,三秒一卷书计算,若是不眠不休花费十二时辰,三百年来可查看书卷三千四百五十六万。以单层一千万册来计算,按照常人惯性无论从下到上,或者从下到上开始,进度都已至中部。 他抬头看着浩瀚的书海,手指一点点在书脊上扫过,下意识反手捻了下两指,没有灰尘,想必管理阁楼的弟子日常使用去尘术打理过,就是想找到一点被触摸的痕迹也不能了。 可惜了,若是能找到那个标记,可搜索的范围将进一步缩小。只是那个节点标记在哪里,是什么形式? 方才为了试探,他也试着弄乱这里书堆的秩序,或者抽走书籍里的小签,那人神色竟佁然不动,不见丝毫紧张,可以想象,那人的做法,绝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或许是咒术之类的? 薛仪想到头疼,干脆坐了下来,一头枕着背后的书籍,细细又看了许久。 夜色慢慢变得浓黑,藏书阁除了他,再无别人,倒显得冷冷清清。此时,他摊开手掌,接住了外面投射进来的月光。 对了,当年也该是这样的月光。 那一个月夜里,魔尊站在尸海之中,对面前的人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道:“师尊,你想必不能预料,我于你们乙云藏书阁中找到的这么一本典籍,就轻易将修真界至于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吧。” 慎迦望着这个人,心中的怒火已经呼之欲出。他的百丈莲映月而出,闪出一段嗜杀的冷光。 魔尊无视他的怒火,仍旧淡淡道:“师尊,你何必恨我?这本《断脉》,难道不是出自你们乙云先人之手?你看看他们望您的眼神,你恨我,他们却深恨着你啊···” 薛仪收回了手,轻叹一声。 真是怀璧其罪。 他在书中仅仅藉由魔尊亲口说的一句,便轻轻带过了他在藏书阁中获得《断脉》的经历。没想到写书时偷了个懒,现在却换来了个大麻烦。 他抬头再看看天色,不觉乌云已闭月,想来众弟子已经结束了论道课程,那布下的禁制虽然只进不出,但他还是有些担忧,也不知“徒弟”老实不老实? 他轻身落下绝云峰中,见到那人果然并未回到里屋,而是坐卧在梨树枝上,当月光出时,抬头一望,正好薛仪回到庭院中,见到了他。 虽然不想与他多番交集,但他回到峰中,还是照例问上一句以体现师长之慈:“近日修炼,可有遇不懂的么?” 少年从树上下来,行过师礼:“不敢让师尊挂念,弟子一切顺利。” 他点头道:“你天资聪慧,等你学会御剑飞行,便可把这禁制撤了。”他正是以爱护之名布置的强力禁制,可就无可拒绝的了。 “弟子一定不负师尊厚望。” 薛仪步入中庭,拾起地上遗落的花枝,见枝头已是枯萎了的许多花苞。时至夏末,这梨花却仍然在盛开,显然可以不按凡间节气生长了。 “你平日,就是用它在练习?” “是。”少年回道。 月色如练,照出眼前一树的白色花瓣,被一阵凉风刮得簌簌儿下。他直起身来,却发现昊月用那种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刚想问他看什么,少年却移开了视线。 薛仪不忘叮嘱他道:“夜见深了,你早些歇息。” 少年点点头:“是。” 可是见他丝毫没有动身意思,薛仪便有些习惯了他这孤僻的个性。 按照原书的剧情线,这徒弟目前不会有什么动作,可以再放一放,慢慢打消他的警惕之心。倒是藏书阁那边或许还能突破一下,打算明日再去碰碰运气。 于是对这人如何练功,如何表现的,都不及细究。再简单嘱咐了几句,便回了草舍歇息不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祁连山之围 然而就在薛仪沉浸藏书阁中不过数日,外峰便突然传来一封加急密函,打乱了他的计划。 原来先前合剑峰一队外派均天国的弟子,在运返伤员之后,打算再次赶往战场,不料在祁连山边,正遇到朔方门在此围剿魔修的队伍。 看到往日仙气萦绕的祁连山,如今却被山中一层黑气所困,朔方门元婴长老已经镇压在此多时。 众人滞留在此山,不得已收住了行进的步伐。 朔方门迎入乙云一众弟子,首先发话道:“这次围剿祁连山,若不查清山中瘴气来源,只怕我们再与之纠缠,伤亡会越大。” 那原本候在原地的其他小派,却有些不满这样的论调:“长老此言差矣,祁连山是东方麒麟域内第一大山,历史由来已久,却从不曾听说过瘴气,兴许还是那几个魔修所为。” “祁连山幅员辽阔,魔修未必有这能耐。倒像有邪魅作祟。”灵虚派的长老道。 “祁连向来有仙山之誉,如何会有邪魅?”有人起身争辩。 见众人争执不休,乙云派中突然走出一个玲珑秀美的女修,当即出言反驳:“弟子认为,灵虚长老的话不无道理。” 众派对这位乙云派剑修区长白的座下弟子,自然存了许多恭敬。当即有人请教道:“司徒师侄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我于一本典籍中曾看到过关于祁连山的传说。”司徒雅秀美一蹙,道:“相传于万年之前,祁连山中有一兽名唤初虞,修为不知其凡几,兼有改天易地之大能,气息一出,则为瘴气,延绵万里数月不散···” “若真有此兽,只怕天地早已沦为炭土,可知此说甚谬。”雾莲长老打断道。 “此兽并非凡品,乃远古仙家镇天神兽,因为犯下杀孽太多,肉身被仙术镇压在祁连山,后来仙凡两界分裂,它被九九八十一道封印束缚,并无作恶可能!” 她见二师叔在一旁,正冷着脸色,连忙改了下措辞,道:“弟子的意思是,诸位围困山体数日,怕是魔修触动禁制,放出凶兽,若此兽果真存在,那么傍晚一至,便是杀戮之时。” 朔方门长老沉吟良久,徐徐道:“你是说的这个故事,我等从未听闻过,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何况,若是按照师侄所说今夜暂时退居外围,只怕那魔修会趁此逃脱!” 因为席间诸派意见不一,最终,大长老依然带领朔方门、雾莲和灵虚派弟子将祁连山包围圈继续缩窄,务必逼出魔修藏身之处。 至于乙云,则在合剑峰二长老袖长刀的一声下令,暂时驻扎在了山脚。 袖长刀不便让弟子参与其中,却拗于道义,不得不出手相助,如此处境略显尴尬,他也只能传令底下弟子退至祁连山外二十里,再修书回本派,待过了一夜再作打算。 协助均天国抵抗魔修的合剑峰弟子在祁连山被迫滞留一事,这才传到派中。各峰长老都腾不出手来,又传入薛仪耳中,掌门只好亲自处理。 这日,邵乘风便接到掌门的传召,未及安排门内诸事,便急忙赶往元法峰去了。 他刚步入主殿,便看到师尊正与人细声谈论,直到自己进来,才停下了话头。 “您看,这便是我的大徒儿乘风,虽为金丹后期,境界却十分稳固。” 邵乘风察觉到站在师尊旁的男子,一股陌生的灵压带着冷冽寒流,直入识海,他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声,这个人,不就是那位在大典当日出现的神秘修士么! 心头讶异之余,邵乘风面上极快收敛起神色,点头唤了一声师尊,又对掌门行过礼道:“不知掌门唤乘风前来,有何吩咐?” 慎迦道:“乘风,如今要你把锋内事务暂时搁置一下,随前辈前往祁连山,你可愿意?” 没想到竟然不是西北战事,邵乘风捉摸不透此事轻重,只得斟酌答道,“弟子自然愿往。只是···” 合剑锋内门弟子已经尽数外派出去,二师叔和司徒雅等方才回来休整些时日,便又折返北上去了。念及那几个新招的弟子,如今还尚处于适应状态,若不是事情重大,身为内门大师兄,本轻易不离内峰。 区常白道:“你无需多虑,安心跟随前辈下界,诸事听从前辈差遣,三日之后,便速速归来。” 其实他也有些放不下心罢了。 毕竟昨夜方收到祁连山出现瘴气的消息,老祖真人竟就提出要前往一观,本来众长老颇不支持,也是怕他有什么差池。然而老祖一句“不必多言”,长老们便毕恭毕敬的,就差把“整个乙云都听您的”写在脸上。 待轮到自己与掌门想开口反对,也来不及了。 邵乘风不知师尊所虑,但听到时间不长,便只是应承下来:“徒儿遵命。” 慎迦听他应下,于是自袖中取出一枚莹白通透的玉简,递给薛仪道:“真人既要远行,还需倍加小心。此玉简已经融入我精血,若遇到必须尽力的对手,摔碎此玉,我即会现身相助。” 薛仪头一次听说过这样作用的宝物,接了过去,摆在手中掂量了一下,也是颇为新奇。 掌门见他愿意收下,才稍稍放下心来。不禁老祖真人久不涉入人世,加上修为境界不稳,若是遇到强大的邪魔妖道,只怕会泄露了化神的修为。 他的身份一旦过早被披露出来,难免要引起整个修真界的巨大恐慌。等到那时,若心存险恶的修真一流,群起而攻,只怕真人这般高强的修为也将陷入危险的境地。 邵乘风见掌门和师尊再无嘱咐,便告退下去收拾行装。 薛仪自思身无长物,只回了一趟绝云,追加了一道禁制的灵力后,便到山门之前专心等着邵乘风交代完大小事务,到时方便一同赶赴祁连山去。 元法峰顶白雾萦绕,待人影隐没,区长老与掌门并肩而立,良久,他才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区常白与慎迦虽然名为师叔侄,实际也是师徒一般情谊,这时候只剩下两人光景,便毫不讳言道:“掌门自收徒大典以来,便有些心神不宁,应该不单只因为老祖重返阳道一事吧?” 慎迦见他眸色沉沉望着自己,知道他看出了什么,也没有过多隐瞒。 他点点头道,“区师叔也知道,千年前,天劫降临,修真界灵源喷张,拥有灵根之人急剧增多,彼时修真界看似繁荣安泰,恰如死亡前一场回光返照,比之今日之景,是否有些相似之处?” “本届入门三十二人。”区常白眉头一紧,“比之以往,确实太多了些。掌门是要与千年前的境况相比?” 慎迦道:“力量本也是循环往复,如镜花水月,让人捉摸不透。也不知这一次,又有什么毁天灭地的劫难催生···希望是弟子多虑。” 区常白沉吟良久,这回倒真是没有回话,而是道:“慎迦师侄,你伸手来我看看。” 慎迦看着他,不知这是何意。 区常白不容多说,单手抓住了一只手腕,往他经脉处释放强大锋利的灵压。 慎迦此人何等警觉,在他几乎要出招抵抗之际,又意识到师叔的真气已经直入经脉,才极快地放松下右手,没有再动。 “可别疏忽大意了,你身上那个东西,经不住你如此频繁波动的心绪。”他说着,将真气化作绵软的力道,顺着经脉再缓缓推送过去。 “多谢师叔提醒,慎迦晓得了。”慎迦微微闭上眼睛,原本苍老沙哑的声音,也在这轻缓的一句,突然显现出格外的乖巧。 区长老看着这个孩子长大,自然熟悉他的脾性。 两百多年了,自当初为掌门之事显露出点执拗,成为之后掌门便收敛了许多。如今修行又远高于常人,所思所想不可轻易揣度,然而正是这样一个不见私欲,始终干净纯然之人,方才为何会对那人如此的··· “乙云本派的未来要管,老祖真人的安危你也要管。不是我说,你也只是一个人,也该多想想自己才是。” “弟子有什么可想的?” “老祖真人纵不懂世事,也有那身修为压着,这天底下,就除了天元宗中那位中期修者,世上又有几人能近的他身?你呀···好歹也是我们乙云的掌门,在他面前不端架子也就罢了,又何必分出那精血,到头来,却连个好也没讨到?” 蕴藏空间阵法的玉器是十分罕见的宝物,因为效用奇特,一直是修真大陆所争相抢夺的对象。如今这块稀世珍品,又融入了精血,便如同将自身安危与玉简捆绑一起,若非极其亲厚之人,不会轻易交付。 慎迦对此,却道:“出行在外,准备齐全些总是合适的。” 区常白盯着他看了一阵,见对方无所回避的目光,也只得败下了阵。 “这修真门派被魔道所扰之事并不少见,可是祁连山这等灵山忽生出黑气,而我派再频频派人出山,就怕是魔族的诡计···”区长老道,“再者,老祖内伤未愈,便急着要去,你就从不过问一句为何?” “真人所思所想,自不必字字需向我等汇报了。”慎迦又道。 “也是区某愚钝了。”他微微一愣,看着山外云雾飘摇,又叹了一声。 “师叔也是关心则乱。” “你也别尽口上讨你师叔的好,我这里还有一事问你。”区长老往殿外走时,还想确认一事:“方才派遣的随行之人,到底是谁的主意?乘风这孩子虽心性尚可,却也只是个金丹后期,这事如何轮的上他?你那已臻元婴的徒弟做什么去?” “我也曾向真人提出让连儿陪同,然而真人并未同意···倒是亲自点名要带乘风出去历练,言行间似乎颇为看重。” “你那大徒弟啊,是有些阴郁古怪,你总不喜我提,尽护犊子了。如今老祖也这般觉得,你还有什么话说?”区常白当即拍手叫好。 慎迦摇头失笑,却对此并不如何表态,这事的讨论便暂时作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内应 上峰长老处置门派大事,适时还会派出弟子入世历练,然而新入门弟子则一律需在各自师门中磨练自身,体悟道法,自是另一种忙碌。 每至月末,他们都按例到灵风崖参加门派长老的论道会报到。 新弟子平日在峰内磋磨,渐渐养成严谨的时间观念,辰时三刻,大部分人已经到场就坐。 赵淮南左右看了一番,叹一声道,“难得不用晨起练功,就该好好睡一觉,你怎么这般认真打坐,师尊又不在。” 穆落却闭目盘坐在地上,并不搭话。 正百般无聊间,见两个白衣共乘飞剑,飘然而至。赵淮南走近瞧见是熟人,连忙打了招呼。 “雨澜妹妹,你也这么早。”他眼珠一转,看见旁边另一位年轻男子,信口就喊,“师兄好。” 那被叫师兄的男子并不看他,转身对旁边的雨澜低声叮嘱一番,就御剑离开了,雨澜却还盯着他的身影瞧。 赵淮南待那位白衣师兄彻底见不到踪影,才咳嗽一声,让她回过了神。 雨澜脸上一红,连忙道:“没给你介绍,刚刚那位是潘师兄,师兄性子有些冷,不过并无恶意,你别放心上。” 原来他就是潘宪,掌门座下唯一的水木双灵根。 此人因为悟性不错,凭着中上之资,据说只用了一百多年就达到金丹中期。 对于这种目中无人又外表英俊的天才,说心里不吃味也是假的,可他也不敢给雨澜妹子难堪,只是摆出并无在意的样子:“自然,潘师兄不过是为人严谨罢了。” 雨澜便是那与穆落一般,均为单系天灵根,分别被分配到元法峰和合剑峰内门之中,颇受到内门长辈照顾,修仙资源也是极好。 她点头微笑,又指着后头:“咦?那个是不是你们的朋友?” 在静海湖时,她曾见他们几人站在一处,觉得关系应该挺好的。 这个人从收徒大殿消失后,便半点消息也没有,他与穆落在合剑峰的日子每日修学繁重,除了睡觉几个时辰,其余时间根本连喝水都不顾上,也没顾上打听。 却不知昊月每日都要前往奇骏主峰之中,与同峰弟子坐下听刘长老的讲义,刘长老又因为他是老祖座下弟子,论辈分也不知要高自己多少来,自然不敢怠慢,平日非但没有累着苦着,还要单独给他开小灶,替他解答疑难,惹得奇骏峰一众弟子又羡又恨。 还未等赵淮南上前招呼,穆落已经走过来,将他一把扯了回去。 “这个人的事,你不要管。” “为什么?”赵淮南奇怪道。 “哪有什么为什么。”他只冷冷抛下一句。 刘长老受老祖之托要躲在暗处,留意着殿中的一切。 他此时摸着下巴,正琢磨着,昊月这娃子在峰内每日练剑听道,向来乖巧懂事,不知为何,老祖真人却会在外出前,特意叮嘱他看管好这个弟子,仿佛怕他惹祸似的。 眼看着这孩子与师兄弟相处和睦,刚要把心放下,却见一个面带嚣张的弟子来到少年跟前,大声喝问:“我听说了,那收你为徒的,是个来历不明的散修?” 刘峰主心头打了个突,暗道一声,这小子欠教训了,竟敢用“来历不明”的论调冒犯真人,岂有此理!正要挺身而出,那边有人却首先说话了。 “弟子跟随师尊,唯诚心求道,不敢好奇师尊之事。”昊月原本低垂的眼眸,微光一闪,表面只淡笑着道。 那人见他傲气不减,当即发作起来,又冷嘲道:“也不知他是哪处修炼的三流人物,掌门给他留几个面子,还有什么值得嚣张的···” “真是蠢不自知。”一个坐在昊月邻座的少年,忍不住嗤笑道。 那人道:“小子你骂谁呢!” “就骂你怎么?各峰长老真人明令禁言,左右皆不敢议论,可见那人身份绝非等闲。你妒忌这位师弟有此机缘,却非要在众人面前大放阙词,不是蠢是什么?” 对方果然被戳中心事,当下就恼恨道:“不过区区丹修门下,出口便如此狠毒!” “丹修怎么?你一个器修有什么资格说话,武力斗不过剑修,修为拼不过法修,也不学学我们丹修治病救人,你也好意思,嗯?”云澜见自峰的师兄被这般挑衅,当即挺身而出,帮上几句。 那少年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抽出一把长剑,指着两人道:“好啊,你们丹修峰若真有本事,便来跟我比划比划!” 站在那少年后面的其他几人,显然是丹修门下的弟子,见要打架,纷纷出列,为自己峰人撑起场面来。 两队人马剑拔弩张,昊月只坐在原地既不躲闪,也不帮忙,倒没人再关心此事原本。 “姐姐,”雨澜见情况不对,连忙上前劝阻道,“不要冲动,私自决斗是要受罚的!” “退到一边去,我噎不下这口气!”云澜轻斥一声,伸手将妹妹往后面推,势如狂风巨浪,抡起大刀,批头砍去,那少年忙才举剑抵挡。 两人不过刚刚入门,招式间俱青涩生疏,云澜与对方胶着一阵后,就耗尽了耐心,当即就要使出浑身的劲儿,一通乱砍。 不料一下力度过猛,大刀霎时脱手横飞了出去! 昊月转瞬微曲起手指,刚要出招,不料刘长老看到情况紧急,也正要出招化解,在瞬息之间,两人反应虽然有远近快慢,却均被一阵寒气所追截。 转瞬间,遇寒生烟,所有出鞘的兵刃瞬间冻裂成碎片。 结成冰晶的飞刀,瞬间撞击了少年的剑套,四分五裂。 虽然寒气削弱了飞刀的去势,挡刀之人的手臂却被碎片带出一道极深的伤口,登时鲜血四溅。 有人大喊一声:“穆落!” 看着一地冰屑残骸,众人脸色大变,完全不知发生何事。 “对了,我还要你注意一个人。”临行前,薛仪突然对他说道,“你若见了他,可护他一二。” “这个叫穆落的孩子,有什么特别的吗?”刘长老斗胆相问。 “他筋骨不错,将来必然不凡。”他说这话时,神情变得十分冷肃,“然此人命格却与我徒儿相冲,你莫让他们呆在一处,知道吗?” 刘长老往寒气所发源头看去,却见方才施展冰凝术的白衣弟子从殿内走了出来,正是掌门首席弟子连桐。 符心长老慌慌张张地,也赶在后面一同走了出来。 连桐惯常是那幅冷漠的神色,只听他冷冷得下令:“同门打斗,已触犯门规。刚刚出手动武之人,该如何处理,不需我多言了!” 说罢,身后召出数个白衣弟子,将那动武的一干人等压了下去。其余弟子,见此情形,皆是惊惧不敢言。 刘长老也藏不下去了,一个闪身,径直落下树头,走到那个被称是穆落的少年跟前,连忙帮他止住手臂的血。 穆落见伤口血止,连忙道:“多谢前辈。” “刚刚为何不出剑?”方才若是这孩子御剑抵挡,必然能将刚才那飞剑凌空卸下,又何至于受伤? 他扶住手臂,摇摇头:“师尊说过,同门之间不可拔剑。” 不远处,几个被压去处罚的少年,听到这话,不禁脸色一变,纷纷低头不敢做声。 穆落心里叹了一声,暗暗收起看向昊月的视线。 刚刚自己出手,并不是存心为这人格挡。他知道这人精通歪门邪术,必然能杀人无形,方才若不介入,只怕那几个出言挑衅的人,才会有性命之忧。 刘长老捋了捋胡子,心道此人正直刚正,正一副十分合意的神色。 符心长老擦了擦眼睛,见那突然出现在会场的修士便有些熟悉,快走几步上前一看,拍手道:“原来是刘长老!哎哟你、你不呆在峰内伺候老···咳咳,我是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长老也知道老朽不喜出门,能把我吹来的,自然不是一般的风儿咯。”他捋一把胡须,意有所指道。 符心知他背后靠山,也不与他多做辩论,只笑吟吟道:“我符心未能阻止弟子打斗,自会前往领罚。只是刘长老稀客到此,符心不好不尽地主之谊了!” 说着就对他挤眉弄眼,看嘴型说的是:三百年佳酿。 刘长老心领神会,当下就被说动了,料定有掌门弟子在此坐镇,也出不了什么乱,当即把自己的任务丢了一边,心花怒放跟着符心的后脚跟,心心念念要骗个酒喝。 符心留下另一位长老看守会场,一并主持了轮道集会,经此变故,会场上倒是格外肃静,而穆落赵淮南等人也暂且端正坐下。 刚散去大会,昊月见到众人悉数回峰,便从殿里走出,低头看着山中逐渐昏暗的山色,散漫地走入另一条小道。 在走到幽深无人处,他脚步一顿,轻声道:“以后,别再做这种无谓的事。” 连桐从树后显出身形,低声回道:“属下一时情急,请尊上恕罪。”正说着,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见到上面留着一道一指长的伤口。 他惊道:“您受伤了!” “魔息被完全压制,血液无法迅速运行。”他看一眼,并不在意道,“愈合能力变差了,正好,可以免人怀疑。” “请让属下为您处理。”他连忙跟上,从锦袋中取出止血的药物,往他的伤口小心涂抹上去。 “这药,于魔族无用。”昊月看着对方伸手过去,将药膏轻轻覆在伤口上,顿了顿,倒没有十分抗拒之意。 “属下知道。”他所用的也只是寻常药粉,并无丝毫灵气,是凡人所用之物,只能作应急使用。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来接我的人马上就到。”昊月看了看天色,估算着两只仙鹤被派遣出峰的时间,“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连桐随即松开了手,才跪下道:“各个峰主言行诡秘,大多对此讳莫如深,关于他如何复活一事,属下还没能探出更多细节,请尊上稍等上些时日!” “渡劫期大能死而复生,这个消息足以震惊整个修真|大陆,若是宣扬出去,对于乙云来说本是有利无害之事,他们却秘而不宣,实在有些让人费解。” 连桐眉头一锁,说出自己的担心:“凭慎迦对属下的信任,不至于一点风声也不漏,除非,他们有了更深的谋划,需要提防身边的人!这个人的复生,恐怕会威胁到我们魔族的大业,请尊上务必小心!” “是有些奇怪,目前他仍未认出我来,功力好像也退步了,那性子···”他说到此处,嘴角勾起一笑,没有继续往下说。 连桐总算一贯是心思深藏,听了此言,也没藏住那一瞬焦急的神色。 “既然如此,不知尊上决定何时动手,属下愿助一臂之力!” “此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对方冷眉一暗,似有不虞。 “是,怪属下逾越了。”他顿时伏在地上,不敢再进一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虚无白境 等薛仪赶到麒麟西部祁连山时,整座山脉布满沉沉死气,如阴森鬼林一般。他决定亲自前去查探山脉内部状况,让邵乘风不必跟上。 邵乘风自思,此次应下掌门和师尊以辅助此人为首要任务,自然不敢有异议。只送上一块玉牌,以作通讯之用,便转而赶往乙云弟子的聚集地,打算了解进一步的情况。 司徒雅方从大部队里出来巡查,迎头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她与邵乘风为区长老门下同一代系弟子,其感情自然比一般师兄妹更深厚些,这一声问候,也算是热情之极。 邵乘风制停脚下飞剑,点点头道:“只你一个?” “其他人在那儿呢!”说着,嘴巴往不远处努了努,让他跟来便知。 此次北上,还有数位元法峰弟子随同,两峰弟子到底门类差异,共处时候气氛自然较以往不同。 只见此时,合剑与元法峰弟子分坐两旁,泾渭分明,看出之前有过龃龉。两峰弟子见到合剑峰的大师兄前来,才纷纷起立,尽了师兄弟礼节。 邵乘风无暇过问这些,落下飞剑,便单刀直入道:“听说祁连山一夜生变,多有蹊跷,你们如今的进展如何?” “糟糕得紧,说来话长。”司徒雅摇头道。 “司徒,少没正经的。”他知道如今事态紧急,自然没有了往日的轻缓态度,当即一句堵住了她的话头。 “我···”司徒雅刚要发作,却被另一人抬手制止。 “其实早在我们之前,各派已经派了数位金丹高手深入搜查,若是顺利,我们根本不必出手的。”二长老袖长刀在一旁接下话头,他方才从朔方门处回来,获悉形势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然而今日清晨时分,第二批前去探查的弟子在一处山洞内,已经发现了那几位金丹高手的尸体,我们紧守外围,祁连山还没进得半步。” 邵乘风诧异道:“莫非真是魔修所为?!” “几位金丹修为的修士神秘死亡,外界却毫无所感,看似中了埋伏陷阱,又似对手的实力十分可怕,现场毫无对打的痕迹。”袖长刀不敢轻易下判断,只是道,“俱前去弟子口信所言,伤口处有残留的魔气,浑身已成白骨,还不能完全断定是魔修手段。” 不过相比起是魔修的威胁,这突如其来的瘴气则更为棘手,镇守在此的各派修士立刻吞服避瘴丹药,才勉强抵抗住瘴气的毒性。 然而这种黑色瘴气除了强烈毒性,还伴随某种怪力,使得修士无法飞离瘴气,只在密林中穿行。在这种情况下,稍有不慎,极有可能迷失在森林之中。 各派慑于此毒,又派几个弟子,利用携带的方位仪深入山中勘测瘴气源头。 而让人措手不及的是,那些深入腹地的弟子,也相继失去了联系,不知毙命于何物。 袖长刀道:“为了避免无谓伤亡,大长老已经让前来援助的各派弟子,暂时按兵不动。方才刚要将此情况汇报派中,你就先一步到了。” 邵乘风沉吟一阵,道,“此瘴气诡异非常,待我前去与前辈商量过后,看看可有办法。” “什么前辈?”司徒雅问道。 “那位前辈似乎颇得掌门和师尊看重。”邵乘风道,“我此行前来,也是听从吩咐罢了。” “你说他得掌门器重?!”司徒雅想到一个人。 “我知道,是那个神秘人!”在座一些耳朵尖的弟子立刻插嘴进来,忙八卦道,“当初在收徒大典上,可真是出尽了风头,也不知他属哪个峰的?逮住一个绝顶资质的弟子,就要收为徒弟,掌门竟然也肯了。” 邵乘风回头对那几个弟子道:“好了,莫再议论,你们耐心在此候着。” “是!”众人连忙禁了口道。 这时候一个剑修弟子道:“咦,七师弟呢?” 众人环视左右,果真不见七师弟的身影。 一个法修弟子极不情愿地指了指外面,道:“那个,我似乎见到他往这个方向走了。” 两人顺着那弟子所指方向看去,脸色一变。邵乘风暗暗驱动通讯符,已经没了反应,不禁怒道:“师弟竟然如此胡为,无视命令么!” 袖长刀有常年带领弟子外出的经验,面对这种热血弟子的擅自行动,已经见怪不怪,当即吩咐下去:“你们先行出发,与椒寂派弟子交替轮班后,照常巡视,若有动静即刻汇报。” 见邵乘风有相助之意,又道:“此次我为领队,定负全责,你也在此等候。” “师弟不听命令在先,如何能让师叔前去涉险?”邵乘风道,“合该是乘风前去!” 袖长刀见劝不住,只同意一起前往。 “等等!”司徒雅落在后头,连忙道,“我原本答应与七师兄一组的,如今失踪,也连带我的责任,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说着就抱着队中唯一一个方向仪,死不放手。 “啧,这丫头!”袖长刀直觉太阳穴一抽一抽的,又拗不过她,安排下轮班人等后,摆摆手,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祁连山腹地被瘴气所覆,如同深夜般,又方向难辨,几人的行动也变得尤其困难。司徒雅在前方驱动仪器,也渐渐走得谨慎起来。 先前几个金丹修士也毙命于此,加上瘴气毒性未知,他们此行并没有太大把握,往前走了几个时辰后,已经感到头晕目眩,体力透支,不得不停下休整。 服用下一颗丹药,就地调理一阵,这时候,周围突然传来某一种古怪的声响。细细去听,是有节奏的破风之声。 ——斯斯——嗦嗦! 那声音断断续续,斯啦地响,像风吹入山洞时发出的怪声。三人同时抽出长剑,环视左右。邵乘风作为三人中修为最高者,立即循这声音往前走动。 在暗光中,隐约看到一条蜿蜒试探的长影。 是一条大蛇!他身形一动,挥剑直上,朝蛇头劈去,凌冽的剑气打在那长影上,长影顿时裂作两半。 三人走近一看,地上躺着的哪里是大蛇? 却是一条腰粗的藤蔓。 黑色的藤蔓! 它们似乎被这一击惊动了,无数黑影从地底蠕动出来,如地狱的爪牙般往三人的方向拍打过去,惹得泥土震荡,空气呼啦作响。 看来刚刚那声音,就是这种东西! 三人用剑格挡,正一招比一招快,然而藤蔓似乎有灵性似的,利用枝节结成了包围网。 袖长刀使了个火系法术,浩大的烈火瞬间在藤蔓上烧开一个巨大缺口,藤蔓似有所觉,顺势往地上一滚,将火焰扑灭,挺身之后,更加狠戾疯狂地舞动身躯。 三人从缺口鱼贯而出,直逃得万分狼狈。 “这是什么怪东西?树根?”司徒雅大呼道。 袖长刀道:“我们得想想办法对付它。” 等藤蔓将他们再次包围起来,邵乘风举起自己的佩剑凌霜华,使了一招威力巨大的七段惊雷决。 眼前藤蔓化作焦土。 众人方获得喘息的机会,乘此飞速通过围堵。而新生的藤蔓急剧收拢,一层套住一层,越来越密。袖长刀又驱动灵力,将火势蔓延到数丈,可惜还远远不能将它们全部烧光。 几人也从未遇见这种厉害的怪植,似乎源源不断,清除不尽一般,脸色都不太好, 袖长刀道:“要找到它的母体,才能一举击败。” 邵乘风道:“藤蔓最密集的地方,必然是它的要害所在。” “不是吧?”司徒雅看着那一堆扭曲的藤蔓,攀沿在地上,脸色又绿了一层,不情不愿道,“这东西那么恶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袖长刀说罢,已经往前冲了过去。 邵乘风也跟了上去。 司徒雅在后面应付着来自后面的攻击,掩护两人的行动,很快深入了藤蔓之中。 “找到了,是它!”袖长刀实战经验丰富,挥开一条两人粗大藤,隐约见到里面一朵红色的妖艳巨花,被保护在藤蔓中央,当即警示道。 邵乘风凝出剑气,纵劈过去,妖花瞬间碎毁。 但眼见身边的藤蔓仍不死亡,仅仅动作迟钝了片刻。未过一阵,在死去的妖花之旁,生出一朵白花。 看到这个情形,两人浑身一冷,竟是雌雄同体! 所谓雌雄同体,是一种极度可怕的植物,一株二花,其中一花死后,另一花就能吸收死去者的养分,实力大增。两人心知糟糕,想再作出攻击,那藤蔓变得比刚刚更为巨大,重新将中央合拢,白花已经不知藏匿何处。 司徒雅在后面斗得力歇,稍不留神,瞬间被拍到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邵乘风与袖长刀深入敌阵,早被困于其中,根本抽不出手。此时瘴气侵入体内,又一阵头晕目眩,直犯恶心,正在危机万分之际,两人突然感到一阵疏凉的寒气。 那股寒气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蔓延开去。 百丈之内,冰霜遍布。 这又是什么?三人不及惊诧,耳边传来翁的一声,藤蔓冰柱噼啪碎裂,原本茂密的林地,在这一招之下顿时化作一片荒原。 这是一招叫做“虚无白境”的高深法术。 袖长刀心里一骇。 上了点年纪的修士,也知道能使出这一招的人,在如今的修真大陆是什么样的存在。 难道是掌门来了? 他仔细辨认着冰雪上带有的气息,却发现那一股灵气,十分陌生。 “这样乱来,是没有用的。”高大的乔木上落下一人,一身淡色青衣,头上戴着长至腰间的帷帽,朦朦胧胧的面容上,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 “咳咳,你···你不是那个···”司徒雅咳嗽两声,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他哆嗦了半天。 袖长刀收敛起惊讶的神色,当即拱手道:“多谢道友仗义相救。” “不必。”他道。 “前辈不怕瘴气?”邵乘风见他似乎神色清明,只觉得十分惊奇。 薛仪从锦袋中取出几块灵石,道:“将上品灵石含在舌根下,能暂解瘴气之毒。” 众人各取一颗,依言放入口中,果然感到耳聪目明,瘴气尽去。 “梨···怎么师···道的?”司徒雅含着灵石含糊问道。 “瘴气深处,草木鸟兽多因中毒而狂性大发,十分危险,你们尽快出去。”薛仪也不多说,立刻唤上邵乘风,让他同往密林。 后者还没忘自己此行任务在身,忙收剑回鞘,与两人匆匆拜别:“你们原路返回,切勿深入。”说着,便跟了上去。 “大师兄就这么走啦,那七师弟怎么办?” 司徒雅看着袖长刀,似乎想问他有何主意。 袖长刀将剑回鞘,沉默一阵,道:“那个人说的没错,瘴气环境诡异,我们根本无法应付这里的东西,还是先行出去。不要再作无谓牺牲。” 司徒雅心下不满,连忙用牙咬住灵石,吐了出来:“二师叔怎么也对那个什么前辈,如此言听计从的样子?” “你又耍什么性子?”袖长刀取出一块手帕,把地上的灵石包了起来,扔还给她,道:“继续含着!” “我!哦!”她擦了擦沾了泥土的灵石,又委屈地含了进去。 见她疯病好了,袖长刀才语重心长道:“丫头,你就算看不出他身上的修为,你难道还认不出,他方才那一招么?” “我只感到,冷!”司徒雅恨声道。 袖长刀被她一时呛得语塞。 薛仪的速度变得尤其快速,似乎在与什么争夺时间。 邵乘风在后面追得辛苦,趁稍微赶上他的那会,斗胆猜测道:“前辈查出,是何物在祁连山作祟了么?” “我已经找到瘴气之源,正需要一人协助。刚刚通讯玉牌与你联系不上,我便直接来了。” 他一摸衣袖,果然不见了玉牌,估计是刚刚打斗时掉落了。幸如薛仪这种修为,已无须通讯,可以直接根据“玉气”找到他。 邵乘风想通这一点,当即恳请道:“有个合剑峰弟子失踪于此地,生死未卜,不知前辈能否根据玉牌寻到他?” “抱歉,来不及了。”他垂下眼睑,道,“因为,它已经开始猎杀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神兽初虞 袖长刀与司徒雅两人退出了祁连山,便与其他弟子一起严守在外围,直到日落时分,瘴气大盛,天有异色。 整个祁连山轰隆一声,在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吼叫,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在外围的各派弟子惊诧万分,纷纷拔剑出鞘,严阵以待。 不多时,整个瘴气范围内形成了巨大的漩涡状,一种不可阻遏之力不断地往内部聚拢,众人惊愕间,瘴气中伸出无数锁链,捆住几个靠前的弟子,连人带剑一把拖了进去。 “这是什么?”司徒雅一剑驻在地上,喊道,“二师叔,有两个师弟被锁链缴进去啦!” 袖长刀御剑于前,抵挡吸力,当即凝了个决,往那两个弟子身后掷去,锁链轰然碎裂,随即又重新组合,将人箍得更紧。 袖长刀惊愕不已,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它们是活的!”当即有人大叫一声。 在祁连山腹地之中,邵乘风按照薛仪吩咐,行至一面陡峭的山崖前面,便停了下来。 上面杂草丛生,在中间偏下的位置看到一个幽深的洞口,周围的杂草有被倾轧过的痕迹,显然不久前有人接近。他收敛起自己的气息,跃上那处洞口。 按照前辈的说法,他要在日落之前找到那个隐秘的法阵,加以破坏,才能解除祁连山的瘴气之毒。 走了约摸两丈深,依旧未曾遇到敌人,只是隐约闻到了一阵脂粉的香味。 而薛仪在另一头的洞穴,脚步一顿,抬头看去,已经遇到了今天第一个敌人。 那人从石头上利落地跳下,蒙着纱罩的面上露出一双金色的眸子,如猎豹一般锋利地看着来人:“哦?看来是个修为不错的修士?” 魔尊四使君之一,修为相当于修士的元婴中期,这个人在他的小说里,是排的上号的魔修高手,没想到竟然被派守在这里。 薛仪淡淡看了他一眼,抽出长剑。 “这把剑,有什么名堂?”绝剑并不急着取这个修真者的性命,而是看到他也拿出剑后,神色又认真了一些。 “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而已。”薛仪平静地看着他。 绝剑似乎也守得无聊,有意寻人消遣般,点点头道,“普通不普通,试试便知。” 说罢黑袖一展,打出一招雷火。 薛仪迎头而上,挥剑直接将雷火劈碎,左手使了个再生决,吸收了破碎之力,往对方面门甩去。 对方躲过那一击,显然有些上了心,刚抽出一把火色巨剑,薛仪故技重施,依旧将力道卸去,转移了方向。 整个巨大的洞穴内都别打斗搅得砂石滚落,岩层破碎,坚实的拱顶也几乎有了坍塌的危险。 他留意着周围环境,恰在这时候突然释放出强大的威压,将出招的魔修压倒在地上,手中掐诀,四根剑状的冰凌瞬间打在他手脚上,彻底控制了他的行动。 “你!”绝剑看着这个招数怪异的修士,早已掩饰不住恼怒,“原来不是元婴初期···” 薛仪之所以用这种打法,其实是因为除了虚无白境,他还来不及熟悉其它强大的攻击术,才想到要利用与这个人的打斗击穿岩石。 “这就与你无关了。”薛仪笑了笑道,“若不想死,就立刻离开这里。” “你不杀我?”绝剑似乎听到和极其好笑的话,他道,“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修士,不是一向视魔修如仇敌,杀之为快么。” 绝剑此人倒是魔修之中,难得义薄云天之人。虽然手段蛮横,嘴巴又臭,却从不滥杀无辜,今日既然撞在他跟前,倒是有心放他一马。 薛仪将剑抵在他的颈脖处:“你真不走?”他帷帽里一双眼依旧平静如水,心中已动了恻隐,表面上却是不见一丝波澜,他自认为掩饰得很好。 然而绝剑一生杀人无数,对战时任何细致入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只要一眼,他便看出薛仪在握剑时一闪而逝的迟疑,他微微一愣,随后露出了了然的笑。 “原来你小子是练功练傻了,连杀人都不会?”他哈哈大笑,道:“难怪拿着一把普通的剑了。” 见到对方瞬间一凛的剑峰,绝剑还放肆地嘲笑道:“你今日若不能杀我,他日我定亲手将你斩杀,以报今日之辱,这般,你还要放我?” 薛仪摇摇头:“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绝剑用手指轻轻一夹,将他的剑身从自己的脖子处移了开去:“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一阵,道:“薛仪。” 绝剑嗤笑一声,动了动四肢,将手脚的冰凌尽数拔了出来,道:“好,薛仪,我记住你了。” 薛仪瞥了他一眼,又看着自己干净如初的剑身。 说真的,装腔作势吓唬人还行,要他动手杀人真的没有试过,这次被这人说中了,他到底是有些心虚的。 见那魔修拖着伤势,跌跌撞撞往洞口处逃去,薛仪收回了视线,舒出一口气,不管了,先解决面前的大麻烦要紧。 他大略辨别出洞窟方位,走到东面墙壁,击碎那里残留的最后一块布满裂痕的岩石。在这一击之下,地面开始出现缓慢的沉降变化,似乎有什么在脚下翻滚。 这山洞,跟他在书中描述的也八九不离十。 面前是一块完全\裸|露的青色岩层,薛仪稳住身形,将手附于其上,闭眼低语道:“历劫神兽初虞,擅动天机,天道震怒,上君奉命将你斩杀,念及其得道不易,特禁锢于祁连仙山,化除戾气,为期十二万三千年。” 他说过事由,闭上眼睛,缓缓输入一道灵力:“初虞,你可还遵守此约?” 灵力稳稳传入墙壁之中,那块青色岩层仿佛受到触动,猛然剧烈地抖动,左右扭曲了几下。突然,岩层深处,一只巨大的黑色眼睛突然睁开。 薛仪避开几面抖落的碎石,看到那巨大的眼睛诡异地转了转,最后停在他的身上。 “苍沉···”山洞中传出一声叹息,整个山岳为之震动,似乎隐含着满满的沧桑与悲凉。 这个在万年前叱咤风云的古老兽族,终于从长久的沉睡中醒了过来。 薛仪知道这只神兽正思绪混乱,便继续道:“在下,并非苍沉上仙。” 上古混沌时代,人神界尚未完全分裂,它的挚友苍沉为乾坤上仙,奉天命斩杀此得道凶兽初虞于祁连山中。 初虞此时已被杀孽所困,肆虐天地生灵,见了苍沉,神志稍得清醒,因不愿与之举剑相残,竟自愿伏诛。苍沉上仙怜意大生,道,汝既良心未泯,吾何忍杀汝,今日压于祁连山之中,待灵气洗髓,化汝戾气,十二万三千年后,当与吾重归仙界。 它一生虽然凶狠暴戾,却也极讲信用,入了禁制,让山石压于己身。何曾料想,它于沉睡中偶尔醒来之时,竟将前尘旧事尽皆忘却。 “唔···”那颗巨眼上下震颤,眯了一下,老眼昏花又认了认,“汝是何人?” “乙云弟子薛仪,”薛仪单膝跪在地上,道,“特此前来,请您收回山中瘴气,耐心等待约定之日,再得飞升。” 他此话又道出时,初虞从腹中哈出一口浊气,又翻了个身,似乎因为这话的信息量,让它方才清醒的大脑再次混乱起来。 那颗巨眼动了几下,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地底深渊中传出,重复着誓约道,“十二万三千年,十二万三千···” 它的声音震动整个祁连仙山,天地也仿佛受到它暴戾情绪的影响,浓稠瘴气和天际云海搅动起来,天上天下与之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仿佛要把万物吞噬殆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魂之精魄 在记忆混乱之初,初虞因急于逃脱禁制,便藉由吞噬修者精气,加速自己修为提升,从而冲脱禁锢神魂之力,恢复自由之身。 而魔修为了满足初虞,假意潜入修真门派盗取典籍,实际上故留破绽,只是为了引诱灵力深厚的修士前来祁连山,作为初虞猎食之用。 先前深入瘴气只剩下森然白骨者,便是初虞猎食后的“残渣”。 “吾被镇压在此万年流光,不知今夕何夕。”它翻动着身体,不禁怒火中烧道,“未料,苏醒之初脑中混乱,竟然被那等杂虫利用,实在可恨之极。” 薛仪真怕它一怒之下将整个祁连山夷为平地,不禁道:“魔修之恶,自有伦常因果管束,何须您来动手。” “天理伦常?苍沉也这般与我说过,然而我那时不信,致后来酿成大祸···”初虞听到这几个字,阴邪的眼珠子一转,“山腰处那小子一连杀了四个魔修,得以报我仇怨,此天理轮回,正和我意。”说罢哈哈大笑,整座山洞随之剧烈震颤起来! 薛仪听罢,心中一震。 祁连山外,厉风乍停。滚滚锁链顿时化作一股浓烟,霎时消散不见,一直盘踞在山中的漆黑瘴气逐渐往内部收缩。 从日落时分生变直至此时,顽强抵抗的人中,大多力歇倒下。 此时见瘴气尽去的祁连仙山,月明星稀,平静安详之态,看到此景的弟子,大多生出了劫后余生之感。 司徒雅咳嗽数声,从一块大石的夹缝中伸出头来,四处张望,见到袖长刀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抓住一个弟子,躺在不远处。 “二师叔!你怎么样了?”她推了推他。 袖长刀幽幽觉醒,低声道:“看来,他们成功了。” “只是我们还未抓到魔修,我方已经元气大伤,实在不甘!”司徒雅红着眼眶道。 虽然瘴气之困解除了,但是看到满目苍夷,回想到之前眼睁睁看着自己派中弟子被锁链绞杀,深感恐怖之余,对于导致此番劫难的魔修,也生了极大的恨意。 袖长刀看她如此,不禁语气严厉道:“司徒,此言激进,恐于道心有损。” 司徒雅被他喝得一愣,极力惭愧地应了一声:“是,弟子不说了。” “他是我派弟子,心性澄明,若在破坏法阵时有所冲撞,还请见谅。” 薛仪放心不下,便打算告辞过去。 乙云日渐衰弱,只有将新一代的实力快速提高,才能应对之后出现的强敌,薛仪有心锻炼他,只是没有料到那边竟然如此凶险! “他还死不了。” 一眼望不真切的黑暗中,那个声音继续说着,“那杂虫与吾交易之初,曾要求一物,如今他们无福消受,你且拿去不迟。” 薛仪眉头一皱,道:“何物?”书中写初虞答应魔修,待出了禁制可帮其灭几个修真门派而已,却并没有提及交易一事。 “吾魂之魄,”它阴森森地笑了起来,“虽然只是一小部分,然而精魄为瘴气之源,一旦分离,无法收回,如今与你便算谢礼。” 初虞修炼万万年,修为实力犹如无底鸿渊,这等精魂自然不足为惜,然而瘴气之源的力量,却足以祸害人间无数。 “多谢,可此物与我无用。” 薛仪心知不可让这等邪物现世,二话不说连忙拒绝。 “不对,小子,此物与你有大大的用处。”初虞黑色的瞳孔里不见一丝光亮,至深则至明,仿佛能看透所有的因果。 他愣了下,道:“是什么用处?” 初虞故弄玄虚道:“你的魂魄似乎很脆弱,几乎一动就散,若将来遇到大喜大恸之事,只怕要灰飞烟灭了。” 自己一缕异世之魂,本来因为借尸还阳,过得非常不踏实,如今想来,这种生命的延续,果然是有隐患的! 他沉思片刻,才道:“您的意思是,此精魄能助我固魂?” “不错,然而,吾之精魄为八千界杀孽之果,必然致使修士杀欲大盛,有沦陷成魔的可能。” 薛仪脸色一沉道:“我可做不得魔修。” “并非没有办法,”初虞又道:“人既有七情六欲,待我灭你七情中之情根,六欲随之不振,则此劫可解。” “灭去情根?” “正是,”它顿了顿,思考了下,道,“凡人若灭去情根,无感爱恨,则非人也,成仙易矣。” 无感爱恨,那便是草木花石,山川湖海也无悲无喜,虽得永恒存在,却着实是残酷,可是转念又想,若是连性命都不保了,还在意这些情感做什么? 思来想去,只是愣在原地。 初虞嗤笑道:“给自己留条活路,就那么难吗?” “薛某如今重活一次,还不想这么快就赴死。”他道:“只是人之所以乐意为人,不正是能动感情而已吗?为人者,是我命之根本,若沦为魔物,又谈什么生之必要?” “这是尔等所谓正道?”初虞却笑他:“也只有凡人才有这等顾虑,小子莫不是修真者么?” “修真者也是人。”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从另一个时空来到这里,获得生命,本来便似大梦一场,他看着眼前的宇宙万象,始终觉得是上天玩笑。 虽是如此,有些事明知是自己的错,便不能忽略,想着如何挽回,这是人的自然反应。但若是为续命不择手段,背弃自己的价值观来适应生存。又实在得不偿失,不配为人。 “真为罕见,小子如此至情至性,”初虞道,“将来,也必受其苦。” “苦也是乐。”他说出心底那一瞬间的想法,只觉得浑身舒畅,有了自己的抉择。 “小子说什么大话。”初虞冷冷发笑道。 “这不是大话,生死大事,我自当另图他法,多谢前辈好意了。”薛仪轻轻笑了一下,伸手够到那顶帷帽,又戴在头上去。 “呵···”初虞竟然也低声笑了起来,叹道,“吾老矣,不知今人所求何物。” 这么高深的命题,薛仪一时也无法回答,只是拱手道谢,转身决然走出洞穴。初虞只瞪着只乌黑的眼睛,目送那位固执的修士远去。 它只是自语道:“那小子真有意思,可惜,马上就要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暗影 穿过几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时,一阵若有若无的胭脂香气比那血腥气更加浓烈地直入鼻腔,那种混杂了香料的血腥气,让薛仪下意识捂住口鼻。 这香气含有强烈的迷性! 他滞了半步,迅速施展出一次护身法,复再续步。 幽暗的洞穴深处,少女正坐在地上抱着一个伤痕累累的人,一双娇艳的桃花眼正温柔地望着那人,还时不时用手帕替他擦拭溅满鲜血的侧脸。 看这装扮,莫非是擅长纸影傀儡术的魔族少女,乔若若? “把他放下。” 薛仪手中凝决逼出一道剑气,从黑暗中现出了身形。 那少女被陡然袭来的剑气逼退数步,手上被迫一松,一双深红的眼睛瞬间迸发烈火的凶光:“你是何人,敢管我的事?” 薛仪扶起浑身重伤的邵乘风,发现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得到了初步的处理,心知少女对他并无恶意,又问道:“你给他敷了什么药?” “什么药?”少女自然感受到他强大却收敛的威压,冷哼一声道,“自然是夺命的毒|药!” “既要杀他,又为何替他包扎得这般细致?” 薛仪冷笑一声,手指一动,解开了管乘风伤口处冒着黑气的绷带。 见到自己小心处理过的伤又被解开,少女勃然大怒道:“喂!你做什么?” 薛仪一面把伤口上敷着的药物一一清理干净,一面解释道:“虽然救人心切,你的药却不适合他。” 红衣少女被猜中心思,怒火更胜,大声道:“敢说姑奶奶的药不好?你是不知道姑奶奶我师承魔族第一圣手绿胜兰,医道药理无所不精,你、你、你懂什么?!” 她师傅不会想到,她会拿魔族的药去救一个修真的道士,自然没有告诉她——魔族的疗伤圣药对于一个修士不但不会起到任何救治作用,反而会加重身上的病情。 薛仪給他喂了补血丹,又做了简单的包扎,这次所幸发现得早,不然这位前途大好的修道之人可就指不定要折在这里了。抬头一看,见对方一副懊恼的样子。 他轻叹一声,才语气稍微缓和道:“你认识他?” “不认识。” “那为何要把魔族奉为圣药的聚阴散,这么大方分给他?”不是他说大话,这种小姑娘心思,他一猜一个准,等着吧。 那小姑娘果然脸蛋一红,支支吾吾道:“分了就分了,我高兴!” 薛仪定定地看着她,倒不是怀疑她撒谎,而是没料到她给出这样的回答。 按照原来剧情,这女娃便是对穆落一见钟情,死皮赖脸跟着他,恨不得闹的全天下都知道她喜欢这个正道修士一般。如今阴差阳错,先遇到了气质出尘的邵乘风,怎么倒这样含羞带怯,改了一贯心直口快的风格? 只可惜天意弄人,她若还是看上穆落,那还算有些机会,毕竟主角可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他的心是极易焐热的。 可这下子若换成了邵乘风,那天性恰恰是与穆落相反的调子,乔若若总算是喜欢一块石头,都比他强一些。 乔若若在魔族中,也是个难得心思单纯之辈,只是凭她一个魔族,在书中说出那些几乎跟世俗凡人一般傻话,也够旁人惋惜的了。 他委婉提醒一声道:“他是修士,若是醒来,只会再要杀你。” “这个人才不会杀我,他的眼里没有半分杀气,试问,若非性情中人,又岂会手下留情?” 就凭这个吗? 薛仪冷笑一声:“可是,他杀了这些魔修,可没有手软。” “魔修与我何干?比起修士,魔族人也并不待见魔修啊!”乔若若道,“若不是长老分我任务,我才不来呢!” 可叹魔族的感情,大多如狂风骤雨,说来就来了。 “无论如何,多谢照顾。”见伤口的血渐渐止住,薛仪才敢轻轻将人扶起,末了道,“下次再见到你,可没有那么幸运,告辞。” “慢着,您不能带他回派!”乔若若看着他腰间的令牌,上面是乙云标志性的腾龙纹饰,神色复杂道:“你们乙云将有大劫,若还要性命的话,就找个地方躲去。” 薛仪愣了一下:“此话怎讲?” “我说的···是真的。”她倔强地看着他,不肯透露半分,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火红地燃烧着,带有魔族一惯的血性。 “我派弟子心性强韧,并非任人宰割之辈。”他只是轻声一笑,道,“你的族人有什么打算,便尽管试试好了,有我在,必不能让你们得逞。” “看样子,你很厉害?”若若直直地看着他,似乎在掂量他说的话的可信度。见他不答,又嘀咕一句:“厉害又怎样?还比不上我们君上的万分之一!” 君上? 魔尊昊月吗? 她那一句本就说得小声,几乎是在自说自话,薛仪却脚下滞了半步。 “前辈,您就不能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抱歉,无可奉告。”这魔族少女本来生的曼妙,委屈起来也是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然而薛仪哪里有心思欣赏,当即绕道而出,一心想摆脱她的纠缠。 乔若若见他无动于衷,秀眉一蹙,二话不说掐出一段鬼香袭去,薛仪一袖打散,旋身使出御风诀。 “休走!”乔若若操纵追魂香,不依不挠紧追其后,嘴里少不得一顿又叫又骂。 不走还能等着她来? 薛仪有些头痛,正所谓人魔殊途,这个未来可以成为乙云掌门的好苗子,他且舍不得让他误入歧途,又怎会任由他与一个魔族女子有什么瓜葛? 于是带着好苗子一口气飞了十里路,乔若若的功力如何能追的上他,不多时,已经彻底摆脱了魔香的追踪。 在路途颠簸之中,邵乘风才幽幽醒来,尚神志恍惚道:“前辈,是你?” “祁连山的瘴气已经退去了,这次多亏你。”见他醒来,他才口气一松道。 山脉外围也是山多树多,汇聚着天地浩瀚的灵气,薛仪侧头看他脸色苍白,便飞落一处平地上,给他度去灵气。 “不过杀了几个魔修罢了,那法阵,却不是我停下的。”他摇摇头,毫不半分想要居功的意思。 薛仪状若无意道:“对了,方才在那山洞里,我遇到一个魔族少女。” 邵乘风点点头,也并无太多反应,道:“前辈杀了她?” 薛仪咳了一声,只是胡扯起来:“我见你没杀她,还以为你与她有什么渊源,便没有动手。” 邵乘风道:“弟子与她并无渊源,只是···见她长得有几分像我死去的妹妹,一剑没刺下去。” 薛仪听了他说出真相,一口气没提上去,手中的灵气陡然滞了半分。 这样狗血的解释,一定是假的吧? “具体细节,还是稍后再说。”他将手掌从他背后收了回来,不忘了嘱咐道:“想来冰火灵根十分相冲,并不能助你太多,你且自行调理,我在旁守着。” “多谢前辈。” 薛仪退后一步,在他周围撤下禁制,刹那间,却察觉到清澈明净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凌厉的气息,不禁心头一骇,莫非乔若若竟能追到此处? 他循着那段极其细微的魔气,看着密林深处。然而,在与那一抹人影聚焦的一刻,只感到天地晕眩,一股极可怕的煞气扑面而来。 不对,不是她! 薛仪只勉强维持神志,迅速用神识进行抵挡。那道人影却在下一刻消失无踪,最终气息散去,一切都恍若错觉。 “前辈,您在看什么?”管乘风从调息中醒来,低声问道。 “刚刚那里···”薛仪回过神来,才发现在这半息间身体已遵循本能,拔剑出鞘,握着剑柄的手,还有一丝薄汗。 听他未尽之语,管乘风马上回神,单手撑着地面,就要起身查看。 薛仪拦住了他:“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出了这山再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初现危机 此时,祁连山已经恢复了往日清明,薛仪立刻用玉牌传信与外围的弟子,让袖长刀等人领弟子进山,便带着这伤员连夜赶回了乙云。 丹修峰管辖派内弟子救治事务,虽然时值深夜,刚落到峰门,已有弟子迎了前来。 薛仪还未摘下帷帽,众人只先见合剑峰大弟子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也不敢阻拦,当即将两人引进厢房之中。 大长老柳烟海闻讯赶到,待将内息调匀,也抑制不住疑虑,却迫于老祖容仪严肃,左右不敢发问。 薛仪此时虽然秘密解决了魔修在祁连山的一次图谋,然而对于那道突如其来的人影,仍然没有一点头绪,所以一直怀有几分凝重之色。 正踌躇间,门外诸位长老也闻讯赶至。 区常白一踏入门,就见到爱徒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也不知受了如何的重伤?待他探过脉门后,顿时变了脸色。 其气脉时强时弱,却隐隐藏着冲破之劲,竟似越阶征兆? 薛仪看他欲言又止,便安抚道:“此子火木双灵根,资质虽然未必上乘,却胜在性情平和,悟性极高,日后必有大成。如今进阶元婴,只是水到渠成罢了。” 听他平淡的语气,简直把进阶说得比打坐练功还要容易,区常白一时不好接话,倒是慎迦捻须点头,道:“乘风有此天资悟性,可喜可贺,然而他如今身负伤势,只怕进阶过程艰苦,柳长老那边···” “掌门放心,老夫定然尽心医治,让他早日恢复,做好迎接天劫的准备。” 柳烟海当即表示接下这份差事。 薛仪又将祁连山可说之事略带一提,让丹修峰提前做好救治伤员的准备。几人颔首答是,唤来弟子领下相关教示。 这时候有别峰弟子落下峰崖,大为慌张道:“掌、掌门,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 “栖霞峰突现火光,现在火势已经烧至藏书阁二层,待掌门指示!” 区常白闻言,惊道:“藏书阁内自有禁制保护,再加上阁内的祛火符咒,如何失火?” “弟子不知何故,那火竟似自己燃烧起来!”那弟子当时已被吓得哆哆嗦嗦,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薛仪与慎迦对视一眼,当即从丹修峰御风而出,遥望远处山峰,果然见山顶处有熊熊烈火,竟然暗发幽光,紫气冲天。 待落下山峰,众弟子正用冰水等术法进行灭火,在轮番法术压制之下,也阻挡不住迅猛的火势,底层的梁木已经完全没入火海,整个楼阁岌岌可危。 薛仪心下焦急,指间已窜出真气,正要出招,但见慎迦身法如电,数个手印结毕,寒光留影间,磅礴的灵气以他为圆心四散而去。 这招虚无白境在他凝练之下,已经迅速成型,所到之处,雪白覆盖,滔天的火焰轰隆!一声,蒸成了黑烟。 原本被黑渊之火几乎吞噬的楼宇,瞬间结成一片坚硬的冰层。受到这股突如其来的灵气威慑,在场数位弟子吞下一口唾沫,惊叹地看着施术之人。 然而本人只是眉头紧锁,对他道:“乙云建派万年间,藏书阁只曾遇两次火劫,如今这场火却诡异非常,真人可曾认得么?” 薛仪尚未有眉目,只走过去仔细查看残渣木屑,发现燃烧过的地方只薄薄一层黑炭边缘,其余木炭已经化作白色的粉末,稍一触及便纷纷抖落下来。 他心已骇然,几乎脱口而出道:“这是,黑潭紫火。” “黑潭紫火?” “传说黑潭紫火,能够穿越薄弱的结界与空间,几乎无物不焚,只可以气引之,可谓神异非常。”他道,“那黑潭者,原本是生命聚集的小世界,偶然紫火自天而降,所触之物尽化尘埃,该界层便压缩成了一道裂缝,又被称为黑渊。” 薛仪沉吟一阵,才道,“而黑渊的入口,留存于魔域苦寒之地。能从黑渊获取这种火焰的,也只有极其强大的古魔族才能办到。” 想想,那乔若若曾经阻止他带邵乘风回乙云,言语间似乎颇为忌惮,而今日藏书阁失火,难道意在表明,古魔族也要介入其中了吗? 慎迦神色凝重,道:“您的意思是,纵火者是古魔族?!” “又或者是,与古魔族勾结之人。”薛仪握着那块断木,低声道。只是奇怪了,如此奇火,仅仅用来焚烧一个修真门派的藏书阁? 慎迦心中一凛,连忙审问起一众弟子,众人七嘴八舌,也不知比谁早比谁晚,乱成一团。 “我···我是负责看管藏书阁的弟子,” 那弟子扑通跪下,战战兢兢道:“当时也并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倒是连师兄照常前来造访藏书阁,打开禁制时,才发现藏书阁起火了。” 连桐在现场负责调派现场人员,此时他从半明半暗的树影处,缓缓走了出来,跪在慎迦身前。 “弟子没能阻止藏书阁火势蔓延,难辞其咎,请师尊责罚。\" “此火蛮横,依你的功力尚不足以对抗,且起来说话。”慎迦对他极其信任,哪里会怀疑到他身上,当即将人扶起道,“既然你最先看到起火,何不将当时情形说一下。” 他点点头:“当时弟子正与小师妹一起,来到了禁制之外···” “你有同行之人?”区常白突然道。 “是,”连桐道,“不过因为我要打开禁制,她退至一旁以回避。” “是我!”那位连桐的小师妹,原来是慎迦新收的女弟子雨澜。她的脸上也因为刚刚救火,而沾染上几分灰土。 听到区长老询问,她连忙道:“当时大师兄打开第三重禁制时,周围忽然生起一阵狂风,迅猛至极,因为极其邪异,大师兄不敢再继续打开禁制,而待到厉风停止,回头却发现藏书阁中燃起了大火。” “当时能否看到任何可疑之人?”区长白又问。 她仔细回忆一番,摇摇头道:“不曾发现。” 薛仪看向连桐满是灰尘的白衣,显然也是在方救火时沾上的,那一闪而逝的疑虑,立刻打消了八成。 倒不是这副狼狈摸样,让他感到如何情真意切,而是他确实没有纵火的动机。 虽然藏书阁对于一个修真门派来说至关重要,直接关系到该门派的千年根基。不过这种关系,也只会在长久的岁月中发挥作用,若要以此打击修真门派,本不符合魔族一贯干脆利落的作风。 再者,《断脉》尚未寻获,怕是要在这火海之中化为灰烬,前功尽弃了。 薛仪低头沉思,退一步讲,就算魔族打击门派,又为什么是乙云——乙云与魔域有万里之遥,中间更隔着无数修真门派,如何成了他们必须消灭的目标? 还是说乙云的藏书阁,暗藏着什么对他们十分不利的东西,必须要毁去? 此时受到惊动前来的弟子渐多,见老祖真人半响不语,慎迦适时开口道:“此事恐怕一时难以定论,真人外出方归,已经疲乏,不如先行回峰?” 是了,此次魔尊被留在绝云峰中,几日中无人看管,那魔域几股势力明争暗斗,古魔族循着魔尊的踪迹找到此处,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的真正目标,难道是要引出魔尊! 薛仪只觉心头一动,方顺应众位长老的提醒,告辞离开了栖霞峰。 绝云峰中禁制的结印方法十分复杂,他只教了刘峰主一人,外人若想强行突破,必然会惊动两人神识。薛仪再次确认过禁制完好,才解开落下山中。 但见屋舍并未点灯,峰顶一片寂静,他手指一弹,精准地在几案灯座上燃起烛火。此时照着屋内,竟是空无一人。 薛仪眉头一皱,刚想运起神识再次探查一番,却感到浑身虚浮无力起来。 灵力被束缚住了!这不可能! 他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退后一步,刹那间阴风四起,一道冰凉的东西,已经从后背直刺入他的身体。 “你···”还来不及反应那一息的巨变,他已经捂着心脏处跌跪下来,淋漓的鲜血溅在地面之上,眼前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 哪怕是化神期的修为,对于这种致命的攻击,也是无能为力的。 真是太大意了! 他看着鲜血在地上粘稠地流动,也许只是浮光掠影地闪过一些记忆片段,意识抽离,直到疼痛也渐渐平复下来,一头栽倒在地上,彻底进入了一种空茫的状态中。 在神魂飘荡之中,他似乎还隐约听得有人在唤他名字,那一声声,仿佛叹息,又仿佛是呢喃。 他说:靖华··· 是谁? 在这个世上,有谁会这样唤他名字? 那也算不得名字,那只是原身的一个道号罢了。他竭力想睁开眼睛,却只看到黑暗之中,有一个墨色的人影,似乎也在静静地看着他。 随后,一只冰凉的手,覆盖上他的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共生蛊 栖霞峰失火的消息在各峰中迅速传开,先后有几位合剑峰长老闻讯离峰,留在藏书阁敦促现场收拾残局,如今尚未归来。 穆落与赵淮南等新入弟子虽还未能引气入体,但每日在内峰修习仙法剑术,也总算是摸到了修真的门槛,除去必要的集会,数月来基本足不出户。 然而这种安稳的修炼生活,并不能使他的内心获得应有的平静,当听到藏书阁经历火劫可能牵涉到魔族,穆落心中一乱,更是一心认定了昊月的关系,并预感到一些更为凶险的东西,已经开始起了变化。 穆落拨开众人,迅速将人拦住:“请问师兄,不知师尊与掌门,如今还在栖霞峰么?” 那位刚从火场回来的剑峰师兄的停下了脚步,道:“掌门事物繁忙,藏书阁已经交由其他长老接管,如今大概在议事堂吧。” 他沉默一阵,才请求道:“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必须告诉掌门,能麻烦师兄,带我去一趟议事堂?” “不行,如今乙云到处一片慌乱,你还嫌麻烦不够多吗?”那位师兄当即收起了飞剑,疲惫道,“况且,掌门正在议事堂中商议要事,闲人勿扰,又岂是你一个小小剑锋弟子说见就能见的。” 穆落却并没有太大的恼意,只是神色更加焦急起来:“我确实有十分重要的事要禀报掌门,请师兄相助。” 那师兄丝毫不为所动,语含轻蔑道:“如有什么事,明日自去寻掌门便是了,三更半夜的来拖我下水···怎么,又后悔来到剑锋,想中途易志,非要今晚去对掌门说了么?” 穆落生性高傲,此时听他挖苦之意,当即也生了些许怒火,不再相求,转身独自往山下便走了去。 通往议事堂的山路并不好走,加上乙云内灯火稀少,未至半程他已经开始体力不支,却不敢稍作停顿,扒开灌木,抄了不少密林的捷径。 “你独自一个人出来,真的好吗?”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耳边道。 穆落心下一骇,只提着灯笼,就往眼前漆黑的林木深处照去。见微光之下,一个年轻男子卧靠在高高的树桠上俯瞰着他,嘴角正掀起点点的笑意。 穆落惊声道:“竟先生?” “好久不见,”那男子落在地上,勾唇一笑道,“受你二叔之托,如今要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他道,“我已经是乙云弟子,你却让我去往何处?” “你小子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还是这副固执的样子。”那人摇头叹道,“真不可爱。” “这里可不是穆家庄,任凭魔族随意逗留。”穆落心下警惕,后退一步道,“请您尽快离开。” “整个修真大陆已快沦陷,这些修真门派又有几分能耐,挡得了我们魔族。”那男子轻笑道,“刚刚那场大火,烧得还不够精彩么?” “什么?藏书阁的火,是你放的?”穆落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就伸手去取腰间的剑。 “不过是一个傀儡做出的一场戏罢了,也值得小侄儿如此惊慌。”那人轻声道,“待魔军大举进入之时,你们没有一个人能逃得了,若不是你二叔顾念血脉之情,又怎么会托我前来?” 穆落感到浑身一凉,只觉得眼前之人,会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你所说的,我一个字也不再信!” “不管你信不信,”男子突然捏住他的肩膀,凝重道,“现在情况紧急,你二叔身为魔修,又错用忠心,这次必须受到我们魔族的惩罚,我也无法为他求情了。” “他如今在哪里?”穆落突然抬起头,声音也变得有几分颤抖。 “大树要倒,自然要有人遭殃的。” 那男子原本如熟人相见时的笑容突然冻结起来,变得有几分凶神恶煞,他冷冷地望着他。 穆落脸色一白,先前家中长辈隐隐透出的风声,果然成了现实:“魔尊已经统一魔域数百年,难道连一个下属也保不住了么···” 那人出言打断道,“如今局势十分复杂,我无法告诉你太多。不过你答应我,不能再在别人面前提起魔尊二字,清楚吗!” “我不管这些,我为何要守你们的规矩?他死的好,死的好!”穆落怒从心起,一手甩开对方,转头就往上山路上跑去。 那人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摇摇头,他如何不知少年一心修仙的愿望?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阿落,修真大陆已经没有一片净土了,你不知道么。”说着,原本萦绕在那男子周围的黑气,便籍着伸过来的手缓缓缠绕到他的身边。 穆落更是一心挣脱纠缠,决意上山禀告师门,哪里就甘愿被擒? 路口一个巡逻的弟子,隐约听到声响,喝一声赶了过来。那人却从身后将人嘴巴一捂,倏忽消隐在了黑暗之中。 待弟子仗剑赶至,却见密林深处只剩下一只掉落的灯笼,哪里有半个人影。只是以为听错,折回队列之中,继续排查门派内其余可疑位置。 栖霞峰上忙乱一夜,直到东方熹微,诸事调停,众人才稍得散去。 奇骏峰确实一向不管这等粗活杂事的,故山上山下,大小各峰依旧一般无人过问。此时,日光照入草舍深处,薛仪睁开眼睛,低头扫过身上干爽的新衣,尚且有些恍然。 猛然间,先前的窒息感袭上心头,他翻身而起,迅速掀开帐幔,背对房中的一面等身的铜镜,脱了身上的衣物。 却见那背后,却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捂住跳动的太阳穴,只觉得头痛欲裂,至耳边掠过一阵呼啸的风声,两眼一睁,焦躁感噌一下被完全激出来。 于是转身从屏风上取过一件素色长衫,当即推门而出。 循着剑掠风声,果然见到少年在树下练剑,手上剑风带得呼呼作响。看样子已将《御剑决》中的招式练过了一周。 昊月看见了他,收起长剑,道:“对不住,打扰到你休息了。” 见少年的神情如常,几乎找不出一点破绽,薛仪缓缓走出了屋檐,压下几乎满溢出来的急躁之感。 要不是他足够清醒,他几乎要怀疑,那一切只不过是他臆想出来的。 他一手将剑出鞘,就抵在对方的脖子上,冷声问道:“昨晚,你对我做了什么?” “师尊是指什么?如果是衣服,自然是弟子帮您···” “住口,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他说这话时,脸色已经冷得彻底。 如果说昊月真有杀他之心,那么他醒来前的任何时候,他都可以得手。可如今自己毫发无伤,是不是意味着,他又有什么后招在等着他? “我已经杀不了你了,不过同时,你也失去了杀我的机会。”昊月缓缓的双指夹住剑锋,语气凉凉道,“师尊,你可听闻过,共生蛊么?” 话头一落,那双斜飞的眉眼,突然现出某些诡异的色彩。 薛仪浑身一震,只感到握剑的手登时一软,眉心处传来剧烈的疼痛,就连全身的静脉仿佛都要炸开一样。 难道昨晚刺伤他的剑上,被抹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你以为这样,就能控制我么?”薛仪眸光一凛,忍受着万蚁蚀心的疼痛,把剑身往下一压,只因反派一句要挟的话,让他莫名的愤怒不甘,这一剑怕是难再收回。 他就是想试试,拼着他化神期的修为,还是否会被这所谓魔族的蛊毒所左右! “共生蛊,是一个公平的契约。”昊月突然松开手指,剑峰直接落在自己的肩上,肩上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大半的衣衫。 薛仪看道那剑身已经没入他的骨肉之中。如此的切肤之痛对方愣是没有哼一声,不禁心魂尽骇。 只见眼前少年淡淡一笑,说道,“这一剑,是我还你的。” “你想要什么?”薛仪低头看着这人,突然问道。 以魔尊的性情说来,唯有利益才是至上的信条,若是有其他的办法,他绝对会使用更加邪毒的蛊虫,这回处处示弱,只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知道,师尊在乙云之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对方坦白说道,“让一个魔族人留在这乙云中,只怕不是什么难事吧。” 坦白!倒真是够坦白! 薛仪冷笑一声:“我若不答应呢?” “共生蛊无法控制宿者,但是蛊虫于体内存活,毒性一旦发作,会让人生不如死,若哪一天您被折磨死了,我也不能活命。”他淡然道,“所以我方才说,公平。” 他眉头微微一紧,兴许是愤怒之极,只是一字一顿道,“总算我可以隐瞒你的身份,但是,你也没有自由可言。” 现在,他已经没有必要表示对自己的“徒弟”是个魔族装作惊讶的样子了,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对方仿佛能看穿他心中的谋划一般,这是十分可怕的感觉。 魔尊笑了一下,“无所谓。” 无所谓吗。 薛仪沉默一阵,才不慌不忙收回了剑,那股莫名的忐忑也终于平静下来。 或许是他想错了,这个人主动拆穿自己魔族的身份,兵行险着,若不是本身的胆量气魄,只怕是,他的身体其实比他想象的更加虚弱。 虚弱到,让他堂堂魔域至尊,还需要凭着威胁一个修士来提供庇佑的地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出山 元法峰内,慎迦已将人引入内室席上,中间隔着收拾妥当的棋盘。 “如今乙云上下,谣言四起,各峰都加强了巡逻防卫,只是要委屈真人了。”慎迦请罪道,“您修为方且稳健,便要伤神费心,弟子身为掌门,已经深感不安。” “藏书阁火起之事,马上就要传遍真个大陆,我此次出门,也不全是为了此事。”薛仪实话实说。如今整个剧情都在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推进着,他已经要下手修正了,可当他见到一个个鲜活的角色,个个脑子灵活,心思七拐八绕的,却让他未免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意识到,仅仅修改书上呈现的剧情,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需从根源开始着手。要不,再高的修为,也不够某些人来一次阴的。 “修真一脉日渐衰落,现存几位化神修士盘踞五方,久而成角力之势。那四人若是获知您的消息,必定心存忌惮。”慎迦说到此,神色越发凝重,“倒不如镰州安全。” 如今薛仪的记忆在外人看来,几乎就是一张白纸,却拥有过于强大的修为,只不等得他境界回升,天下已大乱。 “这天下形势早已今非昔比,还望掌门不吝赐教。”薛仪将两盒棋子取出,正好想听听,如今这世界与他认知的,出入有多大。 “真人言重了,弟子必知无不言。”慎迦俯身稽首,接过棋盒,方取白子,用指尖捻住。 两指轻移,缓缓落下了东南角,为麒麟之乙云。 又落另一白子于中部,为火凤之天元。 将第三颗白子点落西南,为上方天岭的朔方。 “乙云派、天元宗和朔方门,此三派,皆修真大陆鼎盛仙门,分布修真大陆三大灵域中,天下群修以此为首。” 火凤域与麒麟域和上方天岭均有部分交界,不归三地管辖的狭长地带,自东一直延伸到北方,又至西北角,则是凡人聚集之处,本身灵气稀薄,称镰州,其疆域尤其广泛。 北方再往上的严寒地域,才是妖族灵兽发源地,北境雪山。 “妖族向来立场中正,不偏不倚,如今也不是我等所需顾虑的。”慎迦打开黑棋盒子,“接下来是,正西至西北的魔域蛮荒。” 他捻出数颗黑子,在西边腹地落下三颗,成鼎力之势。 分别是——以魔尊为首的魔修势力,以魔族王为首的魔族,还有,在魔族贵族中渐渐分化的古魔族。 魔族以先天的血脉优势,曾长久处于魔域顶端位置,然而魔族于数次仙魔大战中损耗巨大,力量远不如前,魔族王的威信也受到了严重影响。为了进军修真大陆,三股势力曾结成松散的联盟,共同拥立同样具有魔族血脉的魔尊为主。 魔尊从一个名不经传的魔族青年,一跃而成整个魔域之尊,自此,魔域维\稳长达三百多年。 薛仪看着黑色棋子,指了指最前方的魔尊独霸之处,道:“听你所说,如今魔尊统领行寂山中,运筹帷幄,便是最要紧的所在?” 慎迦道:“魔域内战不休,却不像修真大陆般太平。如今魔修侵入均天国境,皆因三方力量涿鹿所致。真人不知,那魔族和古魔族已经有了不臣之心。若真有一方显现颓败之迹,必然引起双方争霸,此时魔域大乱,正是我方乘虚而入的时机。” 薛仪摇摇头,继续暗示道:“既然魔域诸众早已有南进之心,只是内部分歧未消,此时若使其中一方消亡,破了三足的平衡,只怕反而促进其内部统一,魔族再次拥立新君,一统魔域,修真界才是真正的岌岌可危。” 慎迦道:“是了,弟子也听说,那魔族王修为深不可测,早已拥有与魔尊抗衡之力,深受魔尊忌惮。” 薛仪道:“魔域诸众之强大,非魔尊一人之功。他一人死,还有千万强者,前赴后继。彼时再出一个气运不可估量之人,照样将修真界扰得天翻地覆。何况道魔两脉年年征战,道修渐显颓势,这天下从不曾有如今这般平静的时候。倒不如让魔域继续动乱,消耗力量。” 慎迦见真人言有未尽之意,便问道:“若按真人之意,是制衡为上?” “不过是胡乱点评。”薛仪左手捻着一颗黑子,沉吟一阵,“只听你说那魔域内部矛盾不明,或许是个突破口。” 原书主角曾带领强大的道修杀入魔域,至身受重伤而归,男主连魔尊那家伙十招都没接上。道魔之间如此悬殊的实力,急也没用。 一开始他便有意要将魔尊钳制在派内,希望藉此,让魔域的混乱延长二十年,等道修一方拥有足够反击的能力,到时候或囚或杀,起码能够保证将来不受此人掣肘。 只是没想到自己反而被下蛊毒,如今,是真正的脱身不得了。 “真人此次要去浑天秘境的遗址,位处镰州腹地,又是路途遥远。”对方思索一阵,道:“莫非是想起何事来,非去不可么?” “只是入世悟道,或可有所进益而已。”薛仪含糊其辞道。 慎迦叹了一声:“此秘境早期时代为仙魔共同争夺的密藏,八百年一出,自出世以来的数万年间,不知折损多少强大的仙魔两道人士。” “看来掌门对此秘境,也有过研究么?”他道。 “惭愧,弟子只在典籍中见过零星记述罢了,”慎迦顿了顿,道,“据说在最后一次关闭秘境时,两道深受恶战不绝之困扰,约定各执开启秘境的法宝,其中魔道掌管“天机株玉”,而仙道执掌“朔神爪”,并发下永不入内相争的盟誓。这是仙魔唯一一次达成的共识。” 三年后正满了八百年,浑天秘境,将再次出现。 因为誓约尚在,这本是无关紧要的节点,但没有人意料到,三年后魔族会撕毁盟约,再次开启了秘境。 他们在秘境之中寻获秘宝银生水,这正是魔族在《断脉》一书中得知灵脉位置之后,让受损的灵脉永久沉睡的至邪之物。 至于魔族如何能盗取到天元宗内严密保护的“朔神爪”,在主角修道这几年在书中一笔带过,并没过多展开。 眼下,他既然中了魔尊的蛊毒,也不想在门派里呆了。左右憋屈得紧,不管那魔尊愿意不愿意,他倒有赶在魔族之前偷换了“朔神爪”,彻底破坏魔族计划的空闲。 只是如此机密,当然与慎迦明言不得。 “真人所思虑之事,弟子不敢揣度,” 慎迦始终坚持道,“若是决意出山,请许一弟子随行从旁打点,让派众安心才是。” “乘风那孩子跟了我一趟,如今已经重伤不起,掌门就不怕吗?”薛仪笑道。 “真人说笑了。”慎迦见他笑了,也不敢抬头,卷起拳头咳嗽一声,遮住了微红的脸色,“此子学识渊博,擅于机变,还是我十分信任之人。想必,是可堪重任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问风楼 肖越一身便衣,往人烟稠密处适时停顿一阵,让过行人,又回头与两师徒仔细讲解这修士入世的法则。 他收到掌门指派,需要暗送这两师徒下山,此次临行并没准备太多,没想到这位前辈也并不打算留在灵气充沛的麒麟域体察悟道,而是选择西进。 只是西进所谓何事?这人却没有明言。 他只得带两师徒来域内传统市集,置备些法器宝物,以备不时之需。要说这入世的规矩,他在乙云诸位不问世事的长老群中,可真算是百事通了。 “出了此城,便不在麒麟域管控范围内,往西行可至火凤域,中间地带遍布镰州凡人,灵气也薄弱,当地朝代更迭受天理管制,与别处不同,薛前辈若要往西,则需要绕过此地,免得惊扰尘世,惹上因果。” 两师徒听罢,一个淡淡颔首,一个微微淡笑。他心里又是无奈,也不知是先前有过龃龉,还是师徒性情使然? 他身为玄器峰的炼器大长老,如今竟似带着两懵懂少年出门“郊游”一般,还要处处将就,也不知掌门师兄怎么想的,又不肯言明两人来历,只管前辈道友地喊,如今连个真名都不知道。 正行走间,一家饰店老板瞧见三人气质出挑,当即招手道:“三位是哪处修真的仙道?我这处货色齐全,包你满意,不如进来挑拣则个?” 两人看了门外旌旗,写有仙器字样,知是个做杂门生意的,便随入了店。 那老板往柜里捧出一锦盒,还未打开,便听他夸耀:“老夫做买卖公道那是远近驰名的,手上灵器都是市面一等一的品质,二位看好。” 大抵那修仙的规矩他也晓得一二,故见其中一人戴纱遮脸,更是身姿不凡,连忙将自己私藏的仙家宝物卖弄一番,也算是老板十几年养成的好眼色。 薛仪隔着帷帽轻纱瞥了那法器一眼,眉头一皱。 店铺老板见对方无动于衷,快步跟上道:“这个防御型法器,只要三块灵石,您看看成色。” 肖越出手拦住老板,冷笑道:“我等并非吝啬灵石,而是店家以次充好,有失厚道了。” 周围原本还围观看热闹的热乎人群,暗暗竖长了耳朵,要听听他口中要说出什么话来。 陈老板脸上一僵,转而怒形于色,大骂道:“你存心坏我招牌是吧!以次充好的话可不能乱说!大家都看看,都来评评理,老夫今日便是不做这买卖,也忍不得如此污蔑!” “我何曾污蔑?”这店家骗谁不好,偏偏跑到他这个造法器的人跟前卖弄,只听肖越说道,“你的店中溢散黑气,想来有魔物在内。若是修士用了,法器魔气相斥,怕是于道身有损。” “客官休说大话,可知口说无凭···” “这有何难?”肖越说着,便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鉴品石。 只见他右手一掷,灵石打在那法器表面,原本晶莹透亮的灵石便迅速染成黑色,不复光彩。原来此石名贵,乃杀敌一千字损八百的路数,故此只有较为古老且底蕴深厚之宗门偶尔使用。 陈老板是惯做法器生意的商人,如何不认得此法?且不说来人门派何处,单论这麒麟域内,能一眼看破面目魔气的修士实力,已然得罪不起。 “阁下是得道大修,原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该死,该死!”说罢膝盖一软,方知祸事来了。原本在场看那首饰的顾客,虽然不懂个中玄妙,但见老板脸色大变,便知其中曲绕,当即作鸟雀散去。 对于这种滥竽充数的货物买卖,薛仪在现世听闻许多,倒是第一次自己撞破,难免露出些不愉之色。 老板见对方不言,心中恐惧不绝,本就难看的脸此时已经皱成了一条苦瓜,扑通一声跪下,就要磕头。 见他怕成这样,肖越便有些心软,稍稍缓下容色道:“我也没说如何,你这是赶着给谁赔罪?”说罢,又回头看薛仪反应。 “是,是!仙师宅心仁厚,自然不与我等小辈计较。刚刚一场误会,请您不要放在心上···”陈老板哆哆嗦嗦,俯首又拜道:“陈某店面虽小,却藏有些从问风楼中流拍的仙器,质量上乘,您若是赏光,便请随意赏玩···” 他先前敢拿这种邪物哄骗,也是欺二人灵气单薄,分不出什么好歹。不料对方深藏不露,隐藏了修为,倒像是老手做派。 那一直不言的修士听得此,才冷冰冰地出声道:“你说那问风楼,是何处所在?” 老板道:“要说那问风楼,实是本城中最大的仙器交易场所,更是十渡城出名的聚仙之地,碰巧今日要在此举行大型的仙器拍卖,楼主特意安排人守候在门口,只有收到拜帖之人,方能准许入内。” “如此故弄玄虚,也不知有多少真材实料。”肖越道。 这陈老板为人机灵,见那人似乎有些兴趣,已经当即表示:“仙师要去,陈某愿为引路。” 此次拍卖会他好不容易弄到了一张请帖,本来打算休市之后来这拍卖会中捡个漏,拍到几个其貌不扬的宝贝,也能让他今年赚上一笔,因此只有一张拜帖。 他将人带至地点,只是人数有些超额了,于是又自觉花了些钱财,才让守卫放行进去。 “这问风楼拍卖的时候,程序繁多,怕是委屈仙师了。”陈老板将一行人引入雅间,不忘了给众人介绍此楼规矩。 拍卖还没开始,楼内戏台正中孤零零放置一张典雅的方桌,是作为拍卖会陈设拍卖品的位置。 到了戌时一刻,夜幕降临,沉寂的问风楼仿佛复活了一般。 楼内楼外到处是灯火辉煌,人影交汇,侍茶人敲门而入,躬身通报道:“让各位久等了,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这是你们的铜铃,规矩照旧,以灵石为统一货币。” 肖越伸手接过宝册,把几个有意思的看了一下。 楼内的侍者渐多,给各桌上添置拍卖品名册等物。客人接踵而至,陈老板连忙走去推开那扇向内开的窗户,正好能够清楚看见一楼搭建的戏台。 陈老板道:“拍卖品起拍价各不相同,从低价开始,每一次摇铃,叫价往上加三块上品灵石,若是性急,无须摇铃,直接开口喊出高价的客人,也是有的。” 薛仪走近窗台,往楼下一看。 最接近看台的几桌里落座有几位修士,看那装束倒有些仙风道骨,只不知是哪些门派之人。而二楼雅间之内,端坐一些富商大贾,其余多如陈老板一般过来发个横财的人。 楼下戏台之上,款款走出两位姑娘,一红一紫,红衣女手中捧着一件花瓶样物件,放在方桌上,人们相继落座。 只听外面锣鼓一响,原本等得瞌睡的陈老板又醒了醒神:“要开始了!” 紫衣女则向前躬身行了个小礼,开口道:“半月一度的问风楼拍卖会,自然还是老规矩,这第一件拍卖品低价设为一上品灵石,欢迎各位竟价!” 众人等得茶凉酒冷,听她们上来爽快,纷纷道了几声好,紫衣女翘唇一笑,端的是风情万种,迷地座下那些凡夫俗子一愣一愣的。 她缓缓摆出了个请的手势,拍卖正式开始。 薛仪取过桌上的宝册,随意翻看着上面的宝物图鉴。 陈老板本来看好几款灵草仙丹,正要露手试水,却屡次被一位二楼雅间的顾客截获,只可恨自己囊中羞涩,恨得咬牙切齿。 而伴随而来的,是楼下出价的叹声连连。 “那人什么来头?”薛仪抬头见他神色从悲愤转为妥协,随意一问道。 陈老板摇摇头:“对方尽是收些药用之物,而且出价甚高,如果陈某没猜错,那雅间里面坐着的,应是镰州名声极大的刘七堂中人。” “镰州刘七堂?”薛仪难得听到书本设定以外的新事物,意态稍微认真了些。 “做生意嘛,多少会和镰州一带扯上关系,那边商业发达,人流密集,许多麒麟域与修真有关的货物流向那里,您知道人一但富贵了,就会贪图寿元,对于灵物十分推崇。”陈老板手指一扣桌面,兴致勃勃道。 “而这刘七堂,则专门做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研究,因为需求巨大,刘七堂在镰州可谓是遍地开花,无人不识。也是否仇家太多,刘七堂的核心人员外出大多秘而不宣,小心得很,您看那边窗户紧锁,大概是怕人认出来。” “倒是个可怜之人。”薛仪低声道。 陈老板觉得这位仙师颇有几分人味,不知不觉就打开了话匣子:“谁说不是呢?医者本是父母心,可是敛财过甚,总要招人恨。” 他说到此处,又想起一事:“据说刘家的家主是一介凡人,硬生生活到了三百多岁,本无灵根,为求长生,不知要靠吃多少的灵丹才撑过来。膝下没有半个子嗣,形单影只留在世上的人,也不知图个什么?” “人有畏死之心,有何难解?”一直沉默的少年,突然也加入评论道。 陈老板还要再说时,外面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接下来是由绝迹的万万兽皮所制作的易容|面具,具有掩盖自身气息和修为的稀世珍宝,原为楼主珍藏,如今献出拍卖,只为感谢各位主顾对我们问风楼多年来的支持,起拍价亦定为一上品灵石,欢迎各位叫拍。” 如果先前也只是随便购置些法器宝贝,至此听见那面具能掩盖自身气息和修为,日后出入各界,想来备了此物也是不错。 薛仪有心竞宝,便将铃铛一压,直接开了价:“一百上品灵石。” 在一旁的肖越并不知他打算,在听到这个报价时,微微一愣,却没有开口阻止。而场下听到喊价,众人又一小阵惊呼,纷纷望向二楼的雅间 。 这面具的材料虽然上乘,功效也算奇特,不过为了这么一张皮就花去一百灵石,自问没有这份财力与之周旋,大多人悻悻然只好作罢。 可是这一头话语刚落,那一头又有人应了一声:“两百上品灵石。” 竟然有跟价之人? 这叫价的主儿是十二号雅间的蓝衣少年,因为他所在的雅间明亮,众人远远就看到他卧靠在雅间榻上,悠闲地扇着一把折扇,态度十分傲慢。 薛仪道:“两百五十。” 那人继续道:“三百。” 在坐之人,只听两种声音来来回回,一直喊道五百上品灵石的天价,那位冷淡的声音才顿了一顿,似乎在作思考。 蓝衣公子微微一笑,收起折扇,望着对面厢紧闭的窗户,一副爷就是钱多的模样。倒是他身旁围着的一圈奴仆露出了着急的神色,似乎对于他的任性颇有微词。 幸好竞价被再次接过去:“五百一十。” 坐在蓝衣男子身边的华服女子听见对方接了,暗暗松了一口气,扯了扯他的衣袖:“表哥啊,你别玩了,五百多的灵石,就是将你这些婢女卖了也不够的呀,别忘了你的路费呢。” “本公子现下是手头紧,可我听娘说,舅舅家日进斗金,料想表妹不会舍不得这点钱吧?”他折扇举起,已经喊道,“五百二十!” “这人很奇怪。”薛仪眉头微锁,暗道面具本身的价值也就是一二百灵石,可是对面那人不知哪般,始终不依不挠。 想到这次出门,与肖长老匆匆而别,当时给他的灵石也绰绰有余的,如今也是紧缺起来。 “五百四十上品灵石。”薛仪思量再三道。 被这斗争场面惹出热血的陈老板,忍不住悄声道:“薛仙师,您何不大刀阔斧?让人仍为您志在必得,那时,对方必然不敢再跟。” 他回道:“我身上只有这么多。” 陈老板一时哑口无言。对面隔了几秒,才又开价:“五百五十上品灵石。” 肖越啧了一声,也是失策了,法宝带了一堆,忘了带多少灵石,这回也帮不上忙。 会上一片寂静,叫价进行到这个时候,众人以为那面具必然是归蓝衣公子所有,不料突然出现一个苍劲的声音道:“五百六十上品灵石。” 全场又一阵沉静。 除了先前那两个人外,竟然还有一个竞争者! 不过竟然也只是往上加了十块灵石,确实有些抠门了。 人们往那蓝衣男子的雅间看了看,却看见那位蓝衣公子正被身后一群婢女齐齐制住,而原先坐他旁边的小美人死力捂住,不让他出声。 紫衣女等了一阵,才清清喉咙道:“五百六十一次,五百六十两次,五百六十三次!成交!” 薛仪三人齐齐看了看他。 陈老板喝了口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出十块上品灵石,加上您本身的,正好够买。也算是卖您个人情了,此番虽是小惠,仙师莫要忘了才好。” “自当不忘。多谢。”对于这个目光长远的小奸商,他也不知该感激还是气恼。 至此时,三人身上已无分文,接过侍女送来的竞得品,便准备动身离开,只因为台上喊出一宝物之名,却让薛仪生生顿住了脚,当即回身一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凤凰印 在座的客人,尤其是坐在前头那几位修士,盯着奉上来的最后一件拍卖品,神色突然起了细微的变化。 只听紫衣女缓缓道:“碧洛子,又被誉为神仙草,曾见载于医学宝典《古兰气脉》的灵草一目,其中药性和药效一片空白,唯称其为天下第一神草。从古至今,无数药物师倾尽毕生精力,也未能研究出其真实用途,今楼主得此旷世奇珍,愿意贡献出来,希望有能之士破此谜题。经过深思熟虑后,定出起拍价为三百上品灵石。” 在会场的喧哗声中,薛仪脚步一顿,回身看到台上那一株被盛在锦盒中的灵草,不免有些惊讶。 碧洛子,那不是侍童经常送来的东西吗? 就是在那圣雪峰的山洞中,也见到过一些枯枝。 他一直以为那是一种十分常见的灵草,不过是香味好闻,便作为祛除尸臭的东西···他如此想着,不自觉将手抬起到鼻间,闻了闻,又放下去。 好吧,身上不臭。 那个弟子说,他需要经常送这种灵草,已经是几千年的习俗了。或许是出于尊敬而增设的,就像灵堂会有熏香一样。然而现在看来,倒觉得应该稀奇了,因为没有人会在常规的祭奠中,选用如此昂贵的药物。 如果是侍童说错了,那么,它被放置在冰室中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它有何特别,竟然被人如此竟夺?”他转身请教一旁的陈老板,陈老板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搜肠刮肚,想起一些似是而非的传言来。 “这个,只是物以稀为贵吧。”陈老板抚了抚下巴,想了一下道,“据老一辈的人说,它的来源错综复杂,大陆历来零零星星能遇到一些半干枯的货色,都是药物师疯抢的对象,新鲜的是没见过。” 听起来就像是纯粹的靠炒作嘛。 只是,薛仪低头想了想,药性不明还有人追捧,这幕后操作的人根本赚不了最大的钱,除非整条商业链里都是他的人,才能真正哄抬价格··· 这时候,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肖长老,不知他是否知道一些内情。 而这人原本还感兴趣地左顾右看,只是听到那草药名字时,神色一动,就像家里一直当做平常物品的东西突然发现价值连城一般,纯然是错愕的样子。 “一千上品灵石。”这时候二楼发话了。 会上众人已经从轮番喊价中渐渐安静下来,现在叫价中只剩下三方仍然在坚持往上加码。分别是那几个首座修士中最年长者,两个白衣男子,再有就是二楼雅间那位传说是“刘七堂的人”。 这个“刘七堂人”对于碧洛子的执着,似乎超越了此前所有的拍卖品,此时竟然要拿出一千上品灵石作为交换。 挥金如土虽不是什么奇闻,但是为了一物如此疯魔,确实有些让人惊叹。 席上人说东谈西,指手画脚一番,只听得其中一人道:“那人网罗草药奇珍,必是行家,该不会已经参透碧洛子的玄机了吧?!” 听他说话的邻座摇摇头,道:“看他那神秘兮兮的样子,若真是刘七堂人,只怕也有拿去继续研究。” “我听说,刘家主人似乎来了东部,那楼上的,该不会是他本尊?” “如果是的话,我倒想去瞻观瞻观···” 内中有个较年轻的说道:“那可是个活体古董啊。” “一千一百灵石。”台下那位修士伸出一根手指,似乎要与他较劲到底。 白衣男子听到这个价位,脸色有些难看,从原本站着改为坐了下来,显然已经打算放弃这场角逐。 未等片刻,那被猜测是“刘七堂人”的雅间中,突然多出了另一把声音。这把声音与之前的声音明显不同,是一个更加苍老,更加含混的声音,只听他缓慢地道了一句:“两千上品灵石。” 此声一出,全场哗然。 修士抬头看了看那雅间的位置,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对于一个普通的修真门派来说,穷其派内所有灵石储备,大概也没能达到这个数目,这雅间中人竟然在先前已经花费了巨额的情况下,还有如此财源。 碧洛子花落谁家,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悬念。 席上人群松动,不少人在交头接耳。红衣女一锤定音,正要差人将装载了碧洛子的锦盒扣上,准备送往二十三号房中。 陈老板直道这次拍卖会价高得出奇,简直是闻所未闻,大概要传为一时的佳话云云,薛仪比较在意碧洛子的事,也在听取了邻座的解读后,低头沉思。 然而就在谁也没有多加注意的时候,只听女子一声惨叫,红衣手中的锦盒跌落在地,整个烧了起来。 这一幕来得极其突然,紫衣女子立刻使出祛火法术,浇熄了火焰。走进一看,发现木质锦盒的表面,竟然被烫出了一个诡异的图腾。 朱雀振翅,哀鸣九天! 其中一个修士已经惊讶出声:“是凤凰印!” 他说出这话后退开了几步,如瞅恶鬼一般地看着那个锦盒。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台下的一阵骚动,而其中数位见识广博者,大多神情紧张,左右张望。 肖越与他对视了一眼。 “你感觉到了吗?” 虽是随口一问,薛仪心中却是警铃大作。 肖越如实说道:“一缕古怪的气息,稍纵即逝,晚辈看不真切。” 而在场的人更多的将关注点集中在上面的火样图腾上。 “什么是凤凰印?”一人问其邻座道。 “无人知道凤凰印的来历,”那中年人摇摇头,“在几百年前,坊间就开始传说着这么一句话:凤凰印现,天数生变。这话在历史中,也是应验过几次了。” “我对于凤凰印也略有耳闻,不过今日才亲眼见到。”旁边以为老成的修道人抚须一阵,道,“既然是人为,便必定有一股势力作为支撑,诚非所谓天命,也没有什么了不得。” 没什么了不得的? 不,不是的,薛仪默默否认了这个论调,因为他心里想到了十分糟糕的情况。 对于那一抹气息,其实,连他自己都看不出端倪——那一缕非仙非魔的气息,凭空出现,快得连他都没有发现! 这是一股他所不知道的势力,从这些人的反应来看,这股势力由来已久,而且它的影响力已经到了一种邪教的地步! 如果说他在之前所遇到的事情中,或多或少都与他所写的有些出入,他也能解释为蝴蝶效应的话,那么他现在所看到的东西,已经完全没有因由了。 就像故事的框架被大力篡改过,多了点什么,又少了点什么,这种感觉让他十分不安。 台上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紫衣抽出手帕拂去锁上的灰烬,打开锦盒一看,发现灵草已经烧焦一片,慌忙将锦盒一扣,对二楼喊了一声:“楼主大人,碧洛子已是坏了一半!” “我知道了。”神秘人的雅间内突然窗户大开,香风过处,一人罗带翻飞,从二楼飞身落到了戏台上。 楼内人声本来十分嘈杂,顿时却因为此人的来临而变得万分静寂。 众人无不停下了交头接耳,看着台上之人。没想到,问风楼主竟然是个女人,还是个极漂亮的女人。 她伸手一勾,将紫衣女手中的锦盒夺了过来,重新打开了锦盒时,看着里面的碧洛子,微微一叹。 “她要毁了碧洛子。”陈老板笃定地道。 “为何?” “仙师大概久处世外,并不知晓人间有个说法。”陈老板低声道,“据说被印上凤凰图案之物,会惹来滔天的杀机,杀机一现,天下必兴战事。这是传说中‘凤凰印现,天数生变’的僭语。为了避免灾祸,人们必然会将出现凤凰印的东西销毁,以达到逢凶化吉的结果。没想到这问风楼主也是信这个的···” 楼主关潇潇单手握紧了灵草,正要驱动火焰术。 “且慢!”一个人从雅间中走出来,但见他浑身裹紧斗篷,露再外面的手干瘦恐怖得像犹如枯骨一般。正是那位传言中的“刘七堂人”。 只见他拄着拐杖往地上一立,两名黑衣人在他身后一左一右出现,顿时运气腾空,将他挟至一楼台上。 关潇潇目光往他掠去,道:“如今既然发生了这种事,算是我问风楼的过失,这灵草我是万万不敢出手的。” 那黑斗篷颤巍巍地走了过去,将她的手腕一把扣住,死死不肯撒手。楼主怕火焰术伤及对方,不敢轻举妄动。正僵持间,黑斗篷哀求似地道:“我就看看,给我看看吧···” 她原本坚决的目光软了几分,又叹了一声道:“刘七爷,您这是何苦?”见对方依旧坚持,不得已将灵草递过。 黑斗篷如小孩得到了糖果一般,无比爱怜地抚摸着它,仿佛对待爱宠。正欢喜间,三人突然身形一矮,化作一层飞烟消失。 “不好,是化空术!” 关潇潇脸色骤变,抬头一看。 却见黑斗篷出现在二楼雅间,自己摘下了面罩,原本弓着的腰瞬间伸直起来,化成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抱拳道:“关楼主,我们主子确实十分需要那株灵草,今日多有得罪,他日回到镰州,我们刘家必定重金赔礼。” 说罢往楼内撒了一层烟雾状的东西,楼内陷入一片慌乱。 “站住!”她御决将灰烬一拍而散,可惜那二楼已经空空如也。 她只道刘七爷不过一介凡人,疏于防范,如今知道刘七堂中之人生性狡诈,害她英明扫地,正是又羞又恼,当即招出十几个青衣武士,怒喝道:“胆敢诈我,都给我追上去,杀了!” “是。”众武士领命,立刻飞窗而出。 众客人目睹这轮番变故,胆小的早已魂飞天外,冷汗直冒地逃出了问风楼,而那些老练沉稳的,多是面面相觑。 “我们跟上去。”薛仪将徒弟单手提了起来,肖越答应一声,御剑出了问风楼。 剩下陈老板一人惶然失措,不知是走是留,突然感到身后一阵怪风,一下子与人撞了正着,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时,见到又是那位之前与仙师竟逐易容|面具的蓝衣公子,顿时感到冤家路窄。 对方显然一副兴致败坏的凶脸道:“让开!别妨碍我看热闹!” “急什么急,我让还不成!”他低声嘀咕道。 不料对方听了他的话,双眼微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阵,道:“你再说一遍?”他身边的女子对他使了个眼色,似乎要让他快走。 陈老板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连忙道:“我说我让就是了,你个年轻人跟我老人家横个什么劲?” “就是你!最后一个叫价的,你那难听的声儿我化成灰都认得!”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衣襟,威胁道,“快把那面具交出来,本公子饶你不死。” “你别乱来呀,要面具的又不是我,你现在问我也没用。”陈老板连连摆手道,“我送朋友了。” “你骗谁呀?”那人冷笑道,“来人,将他绑起来,看他还嘴不嘴硬···”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发作 青衣武士占据地利,已将人围堵在城南十几里荒郊外,黑衣人且战且走,直至断崖口处彻底绝了后路。 刘家众人只将主子护在核心,可惜黑衣护卫大多修为浅薄,难以抵挡数个炼气期修为的修士的围攻,战不多时,数人命绝崖口,连护在核心的黑衣也相继负伤。 眼看着对方步步紧逼,众人退无可退,这时候黑斗篷附耳似乎与那跟前人说了些话,那人点了下头,竟然突自带人跳下了悬崖! 武士杀尽余孽,连忙赶到崖边,但见山崖高有百丈,这般摔下去少不得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对后面的部从道:“楼主只怕是死也要见尸的,你们几人绕路道山脚去,去割了那两人的头颅,速速交差。” 几人听命而去。 殊不知两人绝处逢生,被一个白纱蒙面的男子带到崖壁落脚而去。 那黑衣捂住受伤的肩膀,出于职业习惯,死死抓着刀刃不肯放下。主子在此处安插的人,却没有如约出现。 风吹起那人的白纱,露出藏在里面线条优美的唇角,却是那人笑了。还听得他说道:“如果这样会让你安心一些,你可以继续。” 黑衣听见他的话,不禁惭愧得耳根发红,反倒不知如何应对,这时斗篷人伸出一只干枯的手,让他退下。 若为了碧洛子,不过是任凭他们掉落崖底,直接取了就是,何必多了这些麻烦。护卫看了主人一眼,马上会意,才脱下面罩,恭敬地跪在地上。 面具之内,刘七爷一双锐利的眼睛却紧紧地盯着薛仪,末了,他原本软瘫在地上的身体,突然动了一下,喘了一口气道:“你身上有碧洛子的气味!” 他微垂下眼眸看着这人,心头微微一震,低声道:“我不知什么碧洛子。” “数月前,碧洛子突然销声匿迹,整个修真大陆查不出半点风声···”他断言,“阁下不为求财,却也是为了碧洛子的事吧?” 强大的修士要杀人夺宝,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黑衣护卫听得主家如此诘难,又挡在老人面前,舍身相护起来。 薛仪看着两人带上那种死一搏决绝眼神,也不再隐瞒,道:“听闻老丈人对碧洛子深有研究,在下确实有意请教。” “若说此事,”听见他如此说,刘七爷不着急了,整了整衣袖,从地上起身道,“不怕您说我嚣张,这隐藏在这碧洛子中的秘密,世上除了我,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解开的人了。” “碧洛子中的秘密?”薛仪突自琢磨这个字眼。 “禁忌,奇术,此法则游走天道之外。”刘七爷抬起头,森然的目光恰好暴露在月光之下,尤其骇人。 只听他缓缓道:“碧洛神草,实可化尸身为活体,肉身成圣,碧落黄泉便任其穿行。” 薛仪神思一荡,句句说在他心上。 “不过是传说而已,你也未必就见过?”他反问道。 刘七爷不动声色地揣摩着这个修士的性情,从刚刚的反应来看,知道他应该是听进去了。得知如此,心里越发不慌不忙,道:“只等炼化了手上这一株,必然可以窥探真相,恩人若有兴趣,可以随我回镰州解开最后的谜底。” “镰州的刘洲城,正是我们刘七堂的大本营。”他拍了拍地上的灰尘,虽然身高才及薛仪的胸口,不过到底比刚才精神多了,也确实有了一方之主的气度,“阁下若能护送老身到达家中,自然有数不尽的好处。区区一个答案,老身不敢私藏。” 听到这里,他也微微一愣。凭一个“阅骗无数”的现代人,不难闪现出一丝被忽悠的错觉? 十渡城西市一家小客栈里原来还候着几个刘家的人,见到老爷安然回来,忙不迭牵出马车和钱粮细软,就催马上路。 肖越与薛仪约定汇合地点,此时也不知去什么地方购置马车,只剩下昊月一人在路边等着他。 薛仪与刘家人简单交流一番,出了客店,一低头见了他,便想起来目前魔尊的修为仍受到压制的状态,方才应该提醒肖越将他带上才是。 “如今入夜,城内商办店铺人流众多,我不可过多暴露自己。”少年只是倚在树头,双手抱胸,“怎么,见我无人监视着,不放心了?” 他眉头一皱,并不反驳。 昊月笑道:“若是不放心,下次便让我去?见你多半仗着修为,似也不曾栽过跟头了,需要我教你什么叫防范之心吗?” “防范之心?”他想起放走魔修绝剑的时候,对方那浓浓威胁的语气,只觉得他们魔域中人都这般,明明是最没立场说这话的人。 不禁好笑道,“修真大陆的生存法则,我很清楚,只是真正的危险面前,防范也没有用。生死有命,你们也不必提醒,我若因此死了,不是正合你们心意吗?” 他说这话时一贯的语气冷淡,似乎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合我心意?”昊月摇摇头,口中犹自问道,“你怎么能这样轻易死了?” 薛仪不明白他为何揪着这句,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少年竟捂着胸口,身体往前一倒,这一下,来的十分突然。 他连忙伸手将人扶住:“喂,你!” 少年脸色煞白,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抬头一看,却见眼前出现一道挺拔的身影,孤立在崖墙边上。 出现了。 这道幻影,已经困扰了他长久的岁月。 突然,影子挥动了手中的长剑,剑峰一下一下地落在石壁上,剑尖磕得火花四溅,随着那人身上强大的威压,连带着让整个山脉都为之撼动。 每一剑,到墙壁上,原本磅礴的气势又化为细雨和风,力道极其精准地刻着什么··· 每一剑,都带着复仇的快感,又似带着无尽的哀绝。 他知道这是幻觉,可是··· “他恨你,他恨你这样深,受尽折磨···”昊月抓着薛仪的衣袖,喃喃自语。 薛仪道:“什么?” 这一声低问,将昊月从幻梦中唤醒过来。昊月双眼一眯,眼眸深红,五指往对方的咽喉伸了过去。 薛仪骇然抬手一挡,将他的手反剪道身后,在几乎要摸到剑鞘时,自己先惊出一身冷汗。 “控制不住魔气了?”他改拔剑为一个轻巧的擒拿动作,将对方魔化了的五指,强行拢到衣袖里,毫不犹豫的保护的姿势,让对方那股暴虐之气瞬间得到了收敛。 “抱歉,我···”昊月动了动唇,干涩地想说些什么。此时幻影彻底消散,剩下对那一丝温暖的不舍,让他不知为何,竟有些想回应这个拥抱。 然而双手还未触及他腰间,薛仪的怀抱却加紧了:“别动。” 昊月透过他的肩膀往后看去,见到空荡的城中街道上,一个打更人看着这边,正疑惑得张望着。一种失落的情绪弥漫上来,他蜷紧了手指。 “原来如此,你既然不许我在人间杀人···”少年最后松开了手,脸上恢复一派从容,道,“那若是在我魔域之内,是否也该礼尚往来?” 薛仪松开了他的手,无奈道:“我答应你,若非迫不得已,也不会杀你族人。”这魔头一逮到机会,就跟他谈条件。不过比起共生蛊的附带麻烦,起码这个条件听起来,并不是难以接受。 “请记住你今天说的。”仿佛冲突并没有发生过,昊月后退一步,猛然将他推开,转身往城里走去。 对于他突然的反常行为,薛仪无法知道原因,只得将之归结为反派性情的反复。不过,刚刚自己那一下反应。 他皱眉看着自己的手,握紧一下,那股不自觉凝聚在手中的杀招才彻底散了劲道··· 难道,也是自然反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银鳞蟠龙 “你们就给我找来这些东西?”问风楼主一抬袖,将人头扫落在地,黑压压伴随着血迹扑通滚落下来,众人只僵直跪在地上。 领头一人作了个揖,道:“楼主请息怒,属下找遍了整个崖底,都没找到剩下那两个人的尸首。” “一帮蠢材!”她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又对一侧侍立的红衣女子道,“钧遥,给我立刻去书镰州刘洲城,以盗窃问风楼财物的名义,追讨损失。” 众人迅速领命而去。待烛火摇动,有人飘然而至。 只见他一身锦绣蓝衣,美玉环结,携一柄瘦若青竹,通体质朴的长剑,施施然落座于塌下,道:“潇潇你这脾气,真是百年不改?” 关潇潇见了来人,秀眉一挑道:“你何时竟到十渡城来了?” “刚来不久,不过似乎来得不巧。”那人把手上的一株水仙插入瓶中,新鲜采摘,还沾染着深夜的露水。 “巧不巧的,也该是我说了算。”她长袖一招,进来数个奴婢,手脚麻利将地上清扫干净,又端来温热的炭火,就地沏了一壶茶。 那闲情逸致,仿佛把方才发怒一事尽忘了般。 那人笑了一下,道:“这么多年,你还喜欢这些虚礼,可见没多少长进了。” 关潇潇见他语气中透出的玩笑之意,嘴上不让道:“北境龙族可是我们问风楼的贵客,那自然怠慢不得。反观阁下,要来也没上拜帖,可知诚意不足了。” 那人也无奈叹了一声:“此次为了寻找我一个流落在外的族人,匆忙南下,也是途经此处,碰碰运气。近日是问风楼举办盛事之时,知他喜爱人间繁华,怕是慕名而来也难说。” “要说龙族,我方才确实见过一个,那一脸的嚣张跋扈,周身龙气也丝毫不知收敛,只怕会闯出什么大祸来。”静楼主纤手捻着一个玉杯,饮了口茶,“是个少年,怕不是你要找的人?” “少年?”那人眸色微动,“可是孤身一人?” “那倒不是,”关潇潇食指点了点太阳穴,眼睛一转道:“看起来女婢成群,好不逍遥···” 一夜将尽,繁华的夜市早已结束,此时十渡城沉浸在浓密的雾色里,再次恢复了平静。问风楼派出的人只管往城外追捕,未曾料到数人趁着天色未明,已经在城西秘密逃出。 此时肖越也已经典当了些法器和丹药,凑出些钱银,终于够租一辆马车。 刘七爷是做惯了生意的精明人,平日商贸互通消息,便挖掘出一条极其隐秘的商道,很快就把中间耽搁的行程追了回来。 但因着两个伤员行动不便,便让他们把马车弃了,与薛仪这边合坐一道,也方便照顾,此时马车已经有些拥挤,几人从密道中出来,就打算在下一个城镇中歇息片刻。 刚出了通商的大路数十公里处,忽而飞沙走石,伴随一道惊雷,划破长空,一束摄人的紫光侵入神识,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受惊的两马拖拽着马车,就往灌木丛失控狂奔起来! 旁边坐着的刘七爷直接上身不稳,险些磕向对面的木板,被肖越出手一挽。 “好险好险,多谢肖仙师这一手!”刘七爷轻吐出一口气。 昊月掀开帘子,看向四周阴风大作,乌云密布,不多时,云层出现了数个极不寻常的云层漩涡。 天色彻底阴暗下来,又一道闪电划破厚密的云层,劈落官道外十数丈处,惊得前方几个运货的车队溃散而逃。 “天象巨变,似有修士械斗。”肖越低声道。 此地已经是镰州境内,灵气急转直下,何人敢在此处动武,也不怕真元耗干,损了道身修为?且不论如此猖獗行事,伤及无辜,更是亏欠因果的蠢事。 薛仪也觉得此事来得诡异,当即将少年往马车一塞:“我去一趟,你们继续赶路,不要停下。” 说罢脚下一登,飞身直上,直接闯入了黑云的核心。 但见内核中显然一直盘积着猛烈的飓风,那股力道如有实质般,化作锋刃,刮在身上又麻又痛。他运决抵挡这股诡异的乱流,忽然双眼一抬,极快地腾挪半步,一道凌厉的剑气贴着他的身侧,堪堪削断了一缕飞扬出帷帽外的发丝。 “反应倒是挺快!”云层中阴风怒号,一个黑衣男子长发高束,挑眉笑道。 薛仪抬头看去,见他立于飞剑之上,单手扛着一人,那人雪白背脊上伤痕累累,毫无疑问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修真界真的什么人都有啊,薛仪尴尬地移开了目光,道:“十渡城外商旅众多,阁下就算大动干戈,也该挑别个地方?” 那男子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怎么,道友这是看不惯么?” 薛仪皱了皱眉,不想与他多费口舌道:“道友若是敢恃强凌弱,我也不介意插足其中。” “道友这就用词不当了吧,我这也算不上什么恃强凌弱。”他道:“只是刚好缺只灵宠,又遇见了它,本也不打算打残了好么!要知道龙这种生物,如今已经十分珍贵···”此话未尽,肩上那人突然抖动了一阵,直接醒了过来。 “醒了?”男子咦了一声,似乎对那人的耐打颇感意外。 刚要抬手加固禁锢之法,那人正如泥鳅一般,滑落下肩头得了空隙。 又是轰隆!一声雷响,天上白光乍现,那着伤的人顿时化作一条蛟龙,腾空直上,踉踉跄跄地往远处遁隐。 薛仪看着龙身的鳞片在天光下闪着银光,心中大为惊诧。没想到这人捕获到的,竟是一条几乎绝迹世间的大妖,银鳞蟠龙。 这种蟠龙虽然属妖族,却生性高洁,不喜俗世的繁华,早在万年之前,迁徙至人迹罕至的北境雪山。 因为这种龙极难动情,对待爱侣又极其专一,故整个种族的生育率不及其他妖物,长期以往,数量不足数百,已经濒临绝种,却因为妖力高强,在妖族遍地的北境极寒之地,享有很高的地位。 束发男子待要去追,薛仪转瞬挡他跟前。 他道:“放了他。” 那人斥了一声:“多管闲事!”说罢往右边寻了个空档,追了上去。 薛仪抿了抿唇,随之以一个极快的身法,又闪身挡在前面。龙族向来与道修一脉并无过节,可不能因为这个鲁撞修士,让两方结下仇怨。 “好啊,想阻我,那要看你本事了!”男子似乎把打架斗殴看做乐趣一般,也一点不懂得薛仪的顾虑,当即抽出一把黑身长剑,要与他一战高低。 薛仪见他将注意力转移开来,当即抽出一把灵剑,身形灵巧地躲过那一记杀招,左手一扬,掐出数个火焰术弹射出去。 对于这种小玩意,那人自然不放在眼里,反而在这种低阶伎俩中解读出某些“轻视”的意味,不禁怒意大生,横剑劈开火球,待黑烟散去,那个修士竟然凭空消失,不见一点踪影。 中计! 那人意识到这一点时,立刻调动起神识,搜索附近的动静,然而,哪里还能找到一丝灵气波动! 看来那位修士并不只是修为“不错”的程度? 强烈的好奇心让他迅速从这种愤怒中镇定下来,他猜测对方必然会去找那条龙,据为己有,于是改为搜寻那条白龙的气息,一路穷追而去。 那白龙此前已经斗缠得筋疲力尽,却强撑一口气飞了几公里,最后摔在林里,又腾空而起,直到力歇跌落,如此来回反复几次,已经摔得七晕八素,伤势越发严重。 等薛仪赶到时,蟠龙应和着隆隆的雷声,仰天哀鸣一声,直直摔落在巨大的瀑布下,激起巨大的水花,化作了人形。 黑发飘荡在白花花的急流中,很快随着身体沉了下去,清澈见底的水潭显得冰冷刺骨,薛仪跳入水中,把这个奄奄一息的人捞了起来。 刚到岸上,白龙很快醒了,看他半抱着自己,不禁一脸的茫然。薛仪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听了他的问话,那人耳朵似乎轻微动了动,随即浑身一震,抓着他的衣襟,一排白牙作势就要咬将过来。 薛仪看了看他瞪着自己的样子,才想起来,这人,不就是拍卖会上与他斗价的蓝衣公子么?! “都是因为你,都···都是因为你!”那人因为用力过猛,扯动内伤又吐了一口鲜血,一边指着薛仪,一边擦着嘴巴的血迹骂道。 “因为我?”薛仪实在没想明白,也只是任由他骂。 这时候,一行人不顾雨势赶至,为首一个女子见到地上的人一丝|不挂,连忙捂住双眼,大叫道:“我、我什么也看不见!” 那原本叫嚣着的人一愣,不禁脸色通红,赶紧背过身去。薛仪见他总算冷静下来,只得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套衣物,丢了过去。 “你既然没事,我便走了。” 他见到有人前来接应,也不便耽搁行程,转身就要离开。 妖物化为人形时,穿衣那叫一个熟练,只是眼下这条龙真有些笨拙,还边忙活着穿,边将人拉住道:“你等等,你、你别想走!” 薛仪脚步一顿,望着半空。 那束发男子已经赶到,正望着两人扑哧一笑,忍不住打趣道:“原来是情郎见情郎,才出手相帮。啧啧,是在下愚钝,不知高人有这心事。” “你胡说八道!”白龙与他旁边的女子同时愤怒地控诉道。 相比起他们的羞愤,薛仪的反应倒十分镇定,毕竟在现代社会浸淫二十多年的人,对于这种程度的玩笑已经刀枪不入了,也是淡淡笑道:“你若想打架,也不用这般激我,我与你打便是了。” “好,爽快。”那男子大笑一声,道,“我看你的底气,也确实不是金丹修士的做派,不知阁下到底藏了多少层的功力?” 薛仪不便回应,仅从锦袋中取出一把长剑,握在手上。 雷声淡淡隐去,骤雨稍停,清新的草木迸发出雨后的清香,他看着山林中矗立的青衣人,那一派风轻云淡,毫无取胜之欲的气度,已然并肩于天地的巍峨。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人手中的剑上,心中的震惊已经达到了极点。 百丈莲,以剑身莲影灼灼,流光溢彩,如天上瑶池碧波中最为清洁淡雅的魂魄而得名。 如此美剑,只需一眼,已经不会忘记。 那人隐隐又笑,缓缓抽出腰间的宝剑,不禁心下激荡道:“这下还真是,不虚此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结伴同行 将派内各大小信函中整理归类,月已高升,慎迦手指微曲敲了敲书案,本该放松片刻,架不住近来诸事繁杂,让人一阵心烦意乱。 轻轻一叹,习惯性从空间锦袋中取出了古籍。 尽管翻阅极其小心,里面的纸张也已经出现了细微的破损,他掠过扉页的印记,又熟练地翻开那一页。 上面是一株被存放至透明的灵草残骸,叶肉早已无存,就连上面细小的根叶的脉络,也正如蝉翼般脆弱残缺,仿佛轻轻吹弹,便该化去。 若不是施了特殊的保存法术,恐怕是难以保存过悠长的百年岁月。 “敏之,你今日犯下这等大错,为师这里再不能留你了。依你来时资质,便去元法峰吧,只怕比现在有前途多了。”口中的语气,似乎颇为遗憾。 跪在地上的人如梦初醒,惶恐道:“师尊要赶我走么?” “你差点毁了老祖的肉身,虽罪不知死,却犯了我们奇骏峰的大忌。” 他连忙扯住那人衣角,苦苦哀求道:“师尊息怒,弟子自知有罪,自愿舍了修行,终身留守圣雪峰中,只求常伴老祖足下,以赎此身之罪···” “你、你果真是魔怔了!”那人听了此言,当即将壁上宝剑拔出,又惊又怒地指着他,“他是我们乙云的前辈大能,德高望重,哪怕如今还活着,岂容你来亲近,还说什么常伴足下!若不是这缺德事说出去,有损他名誉,我必然上报掌门将你赶出乙云。你、你今日还敢提这事!” 他双手缓缓收紧成拳,脸上的神情越发诚挚:“弟子一片赤诚,纵然心怀倾慕,也半点不敢辱没老祖仙灵,当时,弟子抱着他,完全是···是迫不得已的!” “好。”那人怒气稍解,剑锋却更紧了一步,“你若有苦衷,何不直言?” 他身体一僵,摇头不答。 那人冷笑一声,拂袖转身而去,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师尊!请师尊相信弟子,您若真的要赶我走,也请您···”他从袖中取出一株残破的灵草,俯首便拜,“允许我,到圣雪峰送最后一次灵草。” “我已命弟子送了新的碧青草前去,你那一株已经毁损,不需要了。”他脚步一滞,深深叹了一口气,“从今往后,你不得再踏入圣雪峰一步,这是为师对你最后的劝诫···” 他情绪微微动荡,手指下意识地用力,那薄如蝉翼的叶子竟然化作了烟粉,瞬间只剩下花梗。看着剩余的残肢孤零零地躺在书页上,心中又是一阵怅然若失,只得不死心地再次追加一层防护术。 窗外央央两声,突然飞入一只灵鸟。 他放下合上书页,伸出如枯槁般的手指,道了一声:“过来。”通体碧绿的通讯鸟立刻灵巧地飞落在他的食指上,歪着头看他。 他微微一笑,使了解封咒。 那灵鸟便清清冷冷,张口说了几句简短的话。 没想到他不远万里送来的口信,竟然只是打探一个合剑峰的弟子下落。虽然多有不解,手掌却当即凝出了青叶,传去讯息。 不多时,大弟子御剑而至,半跪在案前,听命道:“师尊急招连桐,不知何事?” “合剑峰失踪的弟子,如今可有消息了?”他的语气极淡,若不是看到他紧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一丝心绪,外人必然会觉得他对此事并不在意。 “回禀师尊,合剑峰托付玄器峰长老启动法器追踪弟子令牌的气息,然而却毫无所获,恐怕该弟子已经离开了麒麟域可测的范围。” “区长老有何安排?”他又问道。 连桐抬头,毫无感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些可以称之为不满的神色:“长老欲派弟子出山寻找,又恐搅动乙云上下人心,故迟迟还未行动。” 他听出了弦外之意,也只是不语。 连桐却继续道:“恕弟子直言,那名弟子在藏书阁失火当晚就不知所踪,也实在太过蹊跷,难免让人有些不好的联想,然而合剑峰长老一心维护弟子清白,不知掌门如何定夺?” “你与合剑峰的人立刻出发,务必将其带回乙云,无论他是否与魔域人有关,总归曾是我派弟子。此事需谨慎处理。” 连桐敛起阴冷的眸光,一个想法已经在心中成型,冷静地接下任务,便拜辞而去。 峰内庭落,尽又归于平静。 灵鸟孤零零停靠在他的肩上,用坚硬的掾推了推他耳间的长发,似乎在不满这一身的霜华,他温和地回头蹭了蹭对方的小头颅,纵容它随意胡闹。 “前辈,你这么个打法实在不算高明。”那束发青年望着他,忍不住往后靠了靠,离开剑锋半寸,哂笑一声道。 “那你还要打吗?”薛仪架着剑在他身后,只是问道。 那人脸色有些难看,这算哪门子打?!突然释放出元婴的灵压,瞬移到他背后,直击要害,自己却还没使出一招,不过是打个措手不及罢了。 “你拿着一把好剑,却不使用,不觉得浪费吗?”他犹不死心道,“阁下若不拼尽全力,倒不如一剑杀了我。” 当初因为凡剑无法承受他强大的灵压,已经折断多次,之后慎迦自愿把命剑相借,让他遇到强敌时,当用此剑阻挡。只是如今,这对面的人见了这剑,倒两眼放光,越发战意凛然,莫非,他认得它? “什么浪费不浪费?”他摇摇头道:“剑是杀人利器,亦为救人利器,该如何用,是我的道,怎么容你质疑?” 男子看着他,沉默一阵,也不知这话如何触动了他,竟然愣愣不动了。 薛仪原本凌厉淡漠的眼眸,在说完这番话后,也慢慢变得有些迷茫,那一霎对于自身的剑道,就那么埋下了求索的种子。 此时,地面上那躲在暗处观战的人,见天上风声骤然停止,纷纷抬头张望。 无奈雨水又铺天盖地,开始越下越大。 先前蟠龙现身,盘旋未尽的龙气尚在影响天象,当中那华服女子更是心急地大喊道:“恩人?您走了吗?” 另有一丫鬟见小姐着急,很是机灵地帮腔道:“恩人别走,你不管那老滑头死活啦?” “你说什么?” 薛仪收起长剑,飞身停在不远处的青石上,望着她们的方向。 “在、在问风楼时,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那丫鬟一愣,顿时有些结巴道。 “是又如何?” “我们抓了他来···” “住口!”华服女子斥了婢女一口,转而跪于地上,道:“仙人请听我说,您所拍得之物,对我表哥十分重要,若您肯割爱转让,我们林家愿出重金酬谢,请您务必认真考虑一下!” 薛仪看了看那白龙,道:“你是说的,是那易容|面具?” “正是!”她点头道。 “易容|面具并不是稀罕之物,你表哥为何一定要它?” 那女子着急道,“他弄丢了姑丈给他护身的法器,才想重金购下问风楼中的拍品。表哥修为不高,不懂收敛身上龙气,稍有差池,便如今日这般轻易遇水化形,受人觊觎,还望恩人搭救!” “不错,据说龙根有延年益寿之功效,若是到了镰州腹地,只怕要被人煎皮拆骨···”先前与薛仪打斗的男子不知何时现身清潭边上,正抱臂取笑道。 白龙被他说得脸上一白,又恼恨地盯着对方,直想把他盯死了去。 薛仪道:“万万兽皮所制的面具,确实有遮自身掩修为与气息的功效,不过对于妖族,功效也只能是差强人意。” “实不相瞒,表哥并非全龙,”那女子见对方有商榷的余地,当即坦言相告,“恩人在我身上未能察觉龙气,并非小女子隐藏功法了得,而是表哥母系一脉,实为凡人之躯。” “原来如此。”之前在识海中闪现的那一缕紫电,恐怕就是龙气现形了。 那黑衣修士把白龙上下打量,不禁道:“难怪了,说起来这蟠龙,确实与传说的妖力强大相距甚远,体力还差得要命,打起来没什么意思,原来是血统不纯。” 这么想想,突然就对收复这条白龙兴致索然。 “你有种就呜呜呜···”白龙被侍女制在怀中,本来动弹不得,此时听他的说法,几乎忍不住激动跳将起来,却又被数人捂嘴按了下去。 女子也不指望他自降身份去求别人,只好硬着头皮道:“恩人顾虑既消,那面具···” “可惜,那面具于我也十分重要,不能出让,”他道,“你们还需另图他法才是。” 那女子听说,登时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长跪着不起身。看得薛仪都恍惚自己欺负了她的感觉。 “阁下要去镰州?”那束发青年听见,一下子又起了兴致。 薛仪点头称是。 他施礼道:“在下风夕,刚好也要去中原一趟,或许可以一道上路?” 薛仪道:“恐怕不太方便。” 他搔了搔额角,强调道:“此行有我,你不会后悔的。” “恩人,我们也想与您一道去!”那女子连忙应和道。 薛仪见众人突然纠缠起来,隐约便有些不好的预感,更不想再闲谈下去,直接问那女子道:“你先前提起的人,他如今在何处?” “在···”她眼珠子一溜,眨眨眼道,“您肯答应我们同行了?” “不能。”他很干脆地回绝道。 风夕摸了摸下巴,道:“先前打斗时,看见此去西边三百里处,有一辆豪华马车···” 薛仪淡淡瞥了他一眼,旋即御风而去。 在西三百里一处小路旁,他果然见一辆马车侧翻,陷入了泥地中无法动弹。打开车前帘子,看到里面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中年人,正靠在马车边上睡得正香。稍微一想,便知道了大概事由。 必然是那白龙以为绑了他来,以为能逼自己交出那易容|面具。殊不知中途被那修士发现了身份,两方大打出手,连这马车都顾不上了。 薛仪挑断绳索,摇了摇他肩膀。那中年人悠悠转醒,见到来人,不禁眼眶湿润,如遇菩萨:“薛仙师,总算盼得您来了!” 他点了下头,道:“抱歉了,陈老板,连累了您。” “仙师哪里的话!”陈老板松了松手腕脚腕,愤然道,“那帮人没问出仙师的下落,竟强硬将我带离十渡城,打算以我作要挟好叫您交出身上的宝物,都是见财起意的贼人!” “我这就送你回城。”他带人出了马车,趁着众人未曾赶至,马上决定着手善后。 陈老板连忙摆手道:“不不,此距康城不远,倒不如让我跟您一段,到康城雇佣几个保镖,那我才放心。” “好吧。”薛仪答应了他。 从他离开到回来的一个时辰里,黑衣护卫只得忍着伤势,一边赶路,一边留意周遭的情况,好不容易熬到人回来。 薛仪见他脸上的汗水,便道:“你实在累了,便进来休息,我带来一人正好懂得御马。” 陈老板咳嗽一声,拱拱手作谦虚推辞状,御马之术在古代,算是高级技能,确实值得炫耀一番。 护卫登时如蒙大赦一般,松了一口气,当即让出了位子,进了车厢里面,这时候,只感觉马车往后一仰,似乎又多了一份什么重物。 众人齐齐看向护卫,护卫惊慌地摆手摇头,表示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重的? 正当他要开口辩解,突然,有人单手撑住车沿,从车顶处倒转窜入车窗,道:“离开十渡城后,灵气开始稀薄了,我寻你一会,便感觉浑身乏力得紧,怎么,这马车里怎么多人?” 见到众人各异的神色,他又讪笑道,“哎呀,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你是何人?”肖越全然不知薛仪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伸手摸着腰间的剑,当即作出了攻击姿势。 方才薛仪带了个陈姓人回来,他已有些不满,还未等发作,无端又杀出个修士来,正是忍耐已至极限。 昊月微眯起双眼,手上停在腰间:“既然是不速之客,动手便是。” “小鬼,长得真水灵呐。”风夕大赤赤挤在车里,侧头一笑道,“这马车忒小,让哥哥抱着你,好不好?” 昊月横眉一怒,登时抽出灵剑,将这狂人逼出了马车。他哈哈大笑,也不甚恼,转而坐于车顶,就是不走。 薛仪只得掀帘子翻身上去,皱了皱眉头:“阁下一人跟到此处,还有何指教么?” “你的语气这么冷,莫非心也是冷的?你就忍心我这个朋友独自前行,风餐露宿?”那人一拍手掌,便大言不惭地指控道。 “我们什么时候是朋友?” “所谓不打不相识,别不认账。”那人嘿嘿笑道。 “你倒是个脸皮厚的。”薛仪道。 “这个被你说对了,师尊也常这般说我。”风夕听了,乐呵呵在笑,“你那一车子的怪人,多我一个不多,是不是?” 薛仪抬头看他,一时也不知要如何反驳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龙影 宋铘在软绵绵的榻上半撑起身,推了推旁边的人道:“喂,丫头!起来说话!” “刚淋了雨,浑身骨头都酸了,你就让我多睡一会吧。”被叫丫头的女子迷迷糊糊从榻沿直起腰,勉强睁开了眼睛。 “我浑身都是见血的伤口,你骨头酸一酸又算什么。”宋铘脾气急躁,也不想再跟她比惨,直接问道,“我们要去哪?” 她接过侍女递来的毛巾,稍微擦了擦脸,瞪起一双大眼睛:“这还用问,当然是跟在他们后面,顺道回镰州宋家了。” “我们为什么要跟着那个人?”宋铘恨不得将那班修士痛骂一顿,但经过之前一役,到底是将她们的安危放在心上的,便服软道,“对方到底是有些修为的修士,你可别乱来啊。” “谁说我要乱来了?上次绑架的主意可是你出的,我本来就不同意···”见他又要发作,连忙打断他,谆谆教导道,“好啦,你又没了护体法器,单独上路多危险呀,他们修为高,我们就死活跟在后面,不正是树大好乘凉?” 宋铘道:“乘什么凉!他们一看就来头不小,亏你还将我的身世一股脑儿说给人听,嫌我当时不够丢脸?” “这叫要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懂不懂?” “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跟谁学的?”他用诡异地眼光看着对方,“你该不会是我娘扮的罢?” “看见谁都喊娘,你这么怕她?”她拍手就要取笑。 “谁怕她了!”他反驳道。 “我这是为你好呀。”宋岚哼一声,丝毫不把他的怒火放在眼里,“要不是我这个好人搭救,你这次离家出走了,指不定就剩啃草根的份儿。” 在一旁侍茶的丫头抬头抿嘴一笑,宋岚更是得意:“你看,甘儿都要笑话你。” 都是她的人,自然一个鼻孔出气! 啧,看来只能自己想办法摆脱现在的困境了,说实话,他可不想这么快回去的,反正到时候逃不过是被禁足,倒不如如今在外面多玩些时日··· 因为中间耽误的时间,薛仪等人未能赶到城镇落脚,陈老板等人都是毫无修为的凡人,萧护卫也带着伤,只好随意找了一块平旷的草地,打算在这荒郊将就一晚。 停下马车后,三人还在为晚上那一顿晚餐忙碌,肖越本是个自在人,却转头见一堆的老弱病残,实在看不过,自行去打几只野味回来。 等众人刚围着火堆坐近,他提的几只鲜血淋漓的野兔,往地上一放,道:“只逮到狐狸。你们凑合着吃?” 众人见那野味正头颅齐口断开,显然在捕捉时为剑气一招致死。此时鲜血污秽沾染在狐狸毛上,陈老板被这粗暴的打猎方式吓变了颜色,偏偏那人挨着薛仙师坐了下去,问道:“打得有点多,前辈要不要来一只?” 薛仪扫了狐狸一眼,摇摇头。 “狐狸肉啊,不错不错。”风夕把含在嘴里的草梗吐出来,搓了搓手道。“不如我来烤,凭我高超的技艺,包管没有一点骚味,薛道友也赏个脸?” 辟谷多年的修士再吃凡食,尚且会身体不适,何况是元婴修士?真是难为他怎么将烤肉的手艺练出个“高超”来。 薛仪自然没有多加过问,只是有些不解道:“为何一定要我试了?” 风夕却大笑道:“前辈吃肉的样子,必然要看!” 他这么一句话,瞬间勾起了现场数人的好奇心。是了,他进食的时候必然要摘下面纱,到时候,大家就能一睹这位神通广大的修士的风采。 如此想来,倒有些要为风夕的“玩心”暗呼一声好! 薛仪有些尴尬地回避了众人的目光,语气淡淡道:“也没什么可看的。”陈老板等人以为此事触及其逆鳞,便不再起哄,好生将那好奇的心思收了起来。 就着篝火,几人吃饱喝足,薛仪设下简单禁制,依靠着一棵大树坐了下来,而众人陆续安歇。 也正是风凉水冷,星河满布之时。 “师尊。”薛仪一回头,见到少年皱起眉关,“可借一步说话?” 如过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昊月很少主动开口,此时见他神色凝然,薛仪点点头,迅速在两人身边再筑起一道强力的禁制。 风夕原本靠在树旁看星,见到突然发动的再一层禁制,摸了摸下巴,临近镰州还贸然动用灵力的,定有缘由。 他心底对这几个人的身份越发好奇,于是凝神想攻破那层禁制探听一二,不料法力震荡,坚实的禁制之力猛然顺着他的灵识窜入识海,哪怕是他迅速抽离,那一股清气还是对识海造成了一定的破坏。 风夕捂着太阳穴,拍着脑袋苦笑连连:“哎,好险。” “有什么事吗?”薛仪回身问他。 昊月道:“我在魔域时候,习得些杂学,见你方获万万兽皮,只是心痒,不知能否试试那张面具。” 薛仪愣了一下,也没过多犹豫,便从锦袋中取出面具,问道:“你想怎么试?” 他道:“你如今带着帷帽,不麻烦吗?便在你身上试了怎样?” 薛仪道:“看你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倒如此心细?” 对方听罢,只是低声道:“怕是雕虫小技,也上不了台面的。” 那面具是进入魔域的必备之物,他还不知如何使用,若由他操刀自然是好。想他魔尊的易容术是出了名的高超,不过向来只有自用,不知这魔头怎么了,竟然主动请缨,要来帮他? 左右那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怕他来个阴招,薛仪就坦然坐在树头,伸手解下那帷帽的带子。 月华冷冷,清风带起他两鬓间的长发,丝丝缕缕,拂过那张俊美带着淡然表情的脸上,这时,他又微垂眼眸,安静地等着。 昊月并非第一次见他真容,却还是不禁双手一顿。 “怎么?”见对方见他迟疑,又问道。 少年收敛起突然产生的一丝莫名心绪,告罪一声,从携带的行囊里取出一个包袱。 这兽皮面具做工精巧,稍微调整好五官的位置,就可以在边线位置撒上特殊的药水,薛仪并不知道易容的具体工序,只是觉得这次他难得下手温柔,因魔尊性情也真是反复无常,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能有今天这般相处。 昨天一场大雨,让整个地域都笼罩在一阵湿润的泥土气息中,众人各自安歇,禁制自行消散之时,已经是翌日清晨。 风夕百无聊赖地靠在树上,并未调动体内真气御寒,便被这层凉意侵袭,陡然睁开了眼睛。 他低头看去,只见树下站着一人,身如修竹,衣衫单薄的模样,此时正细致清理粘在身上的草屑,少年本来也在一旁等着,这时候便回头一看。 那男子见少年回头,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回一看,恰是这一下回眸,眸色平淡,不含尘世的悲喜,比这漫天的雾水还要多一份清凉。 风夕心底多是一震,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大概,这天地间至清至澈的冰潭冷泉,也莫过如此。 肖越也被风夕那样大反应给弄醒过来,看到那年轻人,只凭那浑身莫测的气息,便将原本的睡意驱散了大半:“薛前辈,你的脸上···” 薛仪道:“是面具。” “原来是面具。”肖越才放下心来,原来前辈换了个行头,还是年纪轻轻的,但想起掌门告诫,也不敢因此看轻了他。 刘七爷等人方从马车内探出脑袋,见到薛仙师去了帷帽,那寒潭似的眸色直看过来,早把几人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滚下马车。 风夕见众人如此,便笑道:“你们怎么也被吓到了?” 陈老板再细细看那装束,恍然大悟:“这难道就是,那张新得的易容|面具?”他们对于薛仙师的这一决定,实在没有丝毫心理准备。 刘七爷道:“不愧是值上百灵石的宝物,随质化形,若非风兄弟提点,还真看不出是假的。” “看来刘七爷还是行家啊。”陈老板当即投去一抹赞赏的目光。 刘七爷是个阅历无数的大商,有猎奇之心不出为奇,两人一时围绕这面具的制造和品类展开了细细的讨论。 深林里的清晨万籁复苏,因着魔族天生灵敏的五感,能轻易感知身外千里之境,众人的喋喋不休,自然让他更加不快。 “那些人还在跟在后面。”昊月眉头一皱,转移话题道,“师尊这是想放任不管?” “目前的距离很远,再者,”薛仪道,“你想怎么管?” “我猜到你会这么说,只是,”昊月颇不赞同道,“那龙的妖气太盛,会招惹不少麻烦。若还任其跟从,只怕迟早要受牵连。” 风夕仍然站在薛仪身旁,忍不住道:“小子,这是你跟师尊讲话的语气?”这弟子说话鲁直,前辈也无半分不虞,自然十分诧异。 奈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昊月本来对他来历存有疑心,此时听他对薛仪这般维护,心中莫名生了一股薄怒:“我怎么与他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 “为何你每次出言,也总要与我争个高低似的,倒真是奇怪。”风夕全然不将他的怒气看在眼里,仍然逗弄小孩一般的语气道。 薛仪正要开口解劝,忽然上空紫电窜动,一道龙影一闪而逝,众人目睹这等天色变动,竟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薛仪迅速收敛声息,陡然释放出强大的威压,去镇住那一道摧枯拉朽的怪力,风夕也是迅速释放威压抵挡,却依旧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数人意识到这次的而感觉跟上次明显不同,不禁脸色一变,抬头望着上空云层密集处。 风夕震惊道:“好强的妖力,它想做什么!” 薛仪心头一紧,回头看,见刘七爷等毫无修为者,早已被震倒在地。 再静心细查,那识海中的龙影,当即幻化出一张血盘大口,因为受到压制而发出了一声龙吟。蟠龙紫气萦绕,正向天地生灵发出一道威慑的吼声! 他当即调动了化神的修为,也不能透过神识完全压制住一条修为强大的真龙,上古血脉的磅礴力量,正在挣脱他用灵力所结成的巨墙! “师尊?”昊月强撑着身体靠近他,竟逼出一口血来。 薛仪回神,立即收敛起外泄真气。 正是这一下松动,灵气贫瘠的中原边境,他的法力立刻被阻塞,只得任由强大而霸道的妖力逃脱识海,腾空化去! 于山崖之上,蟠龙迅速收起破虚之眼,盘风飞落化成人形。他在与那位修士斗法的一息时间,已经被对方看穿了真身,当即遭到反噬落败。 他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然而,让他震惊的不是对方轻易破解了他的法术,而是在错身而过时,那个人身上熟悉的气息! 早已尘封的记忆,仿佛瞬间打开了一道缺口。 你为何要流泪? 等我老了之后,你还是这样年轻。 这本是妖与人的天堑,不值得难过··· “清和!”身后的女子意识到他伤势沉重,立刻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你看见了什么?!” 那男子却定在了原地,浑浑噩噩地听不进任何的话,他脱力跪倒在地,脸上已是变得茫然:“这世间,能将我困住的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怀疑 “对方什么来头,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风夕为了抵挡那阵威压,连退了数步,一脸诧异。 “一条大龙,妖力霸道,似乎利用自身元神行窥探之术,不知意欲何为。”薛仪眉头微紧。刚刚那道龙影,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给他的感觉十分怪异,他说不出那是什么。 “蟠龙向来稀少,这一前一后出现在此,绝非偶然,很有可能跟被你打伤的那一条有关系。” 风夕眼前一亮:“前辈是说,龙会替龙报仇?”与强者战斗,向来是他人生一快事,不自觉又摸了摸腰间剑柄。 啧,若非他还有要事在身,一定回头找它! “只是我的猜测,”他提醒道,“你要小心了,龙向来是很团结的族群。” 刘七爷等人服用了些丹药后,陆续醒了过来,只是昊月伤得重些,醒了一会,就又睡了过去。 他给众人调理了紊乱的内息后,便马不停蹄赶至康城。 在距离城门不远下,几人先经过一条小村庄,此时已经到了午食时间,陈老板等人早已饥肠辘辘,下车要与村民换点粮食,就地解决了先。 哪知数人停下马车,却见房舍里空无一人,哪有半点炊烟。几人留意到村子的反常后,瞬间生出了警惕之心。 过了一阵,陈老板垂头丧气折了回来,表示无人应门。 这时,大路上一老一少正驾着柴车走来,那老人见有人,刚要停车招呼,他旁边的幼童却眉头一皱,催他快走。风夕见两人神情有异,连忙上前拦住,就要打探此处情况。 “村民在几日前逃进城里,这里也成了无人村。”那老人是个热心肠,当即为这个陌生人仔细解释道,“因为消息被官府控制住了,你们这些外乡人就还不知道喽。” “逃?他们逃什么?” 老人犹豫了一下,也不知该说不该说:“这个嘛,是因为这里,发生了一件怪事。” 风夕走近半步,恳请道:“愿闻其详。” 见他礼数做尽,又一脸诚挚的样子,那人也不再推脱。 “在半个月前,村里陆续死了好些人···”老人左顾右看,压低声道,“据说,死的都是男人,女人却失踪了。现在侥幸活下来的人,都逃去康城了。” 那幼童与老人并排挤在车前,皱着眉头往外看:“我们快点回城啦,您别一说就是个没完。”说罢夺过老人手里的马鞭,狠往马屁股一抽,赶着车子匆匆而走。 “哎我说你个崽子没大没小的···”两人将马鞭夺来抢去,争吵着越走越远。 风夕神色凝重,轻声道:“是魔修。” 刘七爷眸光一闪,似乎对于魔修二字极为敏感。 “魔修与魔族退居西部,几千年来未敢深入修真大陆,如今这康城虽属于镰州,却与灵气葱郁的麒麟境接壤,那魔修哪来的胆子,敢在这公然杀人?”陈老板咽了口唾沫,可想他祖辈呆在这十渡城中,受麒麟域修真门派荫庇,一辈子都没见过魔修大肆杀戮的情景,此时光听了这两字就慌了。 “西边均天国边境不稳,短短数月已经被魔军夺下数个城池,此等祸患,估计不久将殃及整个镰州。”风夕概然一叹,“如今这东部看似太平,其实暗流汹涌,各大派也休想偏安一隅。” 薛仪听他此言,心头便是一惊,莫非是魔族其他势力,真的开始失控了? 他看了昊月一眼,断言道:“这次若果真魔修进犯,只怕事情并不是屠村那么简单。”除去几次疏忽大意,自己几乎是日夜守在他身边了,只是不知,他又知道多少。 昊月只是低头不语,似乎并没有看到他投来的目光。 “我也是这般想法。”风夕思虑一阵,转身对他道:“我要去附近查一下,先告辞了。”说罢也不与众人一一道别,便御起飞剑离了马车。 考虑道老人家和伤者的体力,他们在村落附近继续逗留了一段时间。刘七爷等人陆续苦着脸色吞服了辟谷丹,解决了饥饿问题,终于整装启程。 陈老板偷偷叹了一口气。 他自觉手无缚鸡之力,这一路上也就依仗着这么几位仙家修士,此时其中一人说走就走,不禁也暗暗为如今的形势担忧起来。 只希望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就好··· 这边的陈老板正如此想着,那边赶车的护卫却突然挑起帘子,脸色不好道:“薛公子,康城似乎有异!” 众人纷纷拉开帘子,见康城方向果然隐隐一阵浓烟从城内蔓延出来,城楼处狼烟孤直,显然是城内将士燃起的求救信号! 昊月当即出手一拦:“这次,你不能擅自行动了。”薛仪看了他一眼,终究顺了他的意思,点点头。 他又让护卫将马车赶至一处空旷处,亲自加持了两重禁制。 “大家安心呆在此处,不要走动,肖长老,你也留下。”禁制防御等级十分之高,再加上先前与蟠龙识海斗法中,损耗了真元,这一次使用灵力瞬间让他有些乏力。 陈老板哭丧着脸道:“仙师,您可要万事小心啊。我们几个的性命可全依仗着您了!” 肖越正要领命留下陪护,见昊月要去时,却不乐意了:“哎哎!这小师侄还有伤在身,为何又能去!” 昊月自然不听他们废话,看马车前几匹黑马,抽出灵剑将绳索一砍,对薛仪道:“师尊,快点上马!” 他看了壮马一眼:“不必了,御风决耗不了太多灵力。” 心里却想,还真当他是十项全能了?马术这种技能就是在修真|世界,也不是人人都会的吧。 昊月仿佛看出了他的犹豫,却道:“据说乙云祖祖辈辈,皆有御龙之能,如今却不能骑马么?” 说的是在数千年前,龙族因为触动天道,为了抵抗天罚,便与实力强大的修士订立主仆契约,以换取庇佑。这么算起来,当年靖华真人威名赫赫,有骑龙的经验也不足为奇。 薛仪道:“前辈门徒之才能,让人钦佩,本是我不能及的。”说罢伸手将他一拉起来,直接往康城城楼一跃,也没有再跟他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从城楼上空落下时,瞬间有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城楼上那个点燃狼烟的官兵,已经当场惨死。,偌大一个康城被大火烧成焦土。 目之所及,尸横遍野,无半点生机,街道两旁坍塌的房屋,未曾燃尽的木头还在劈啪作响。 道左突兀停着一辆柴车,马已然死了,先前那一老一少瞪着无神的双眼躺倒在柴车上,血流了一地。 “前后不过几刻钟,他们竟也横死道中?”他震惊地看着那两个人,“看来这城中,还有敌人!” “手法上看,确实是我族所为。”昊月环顾四周,眼神从未有过的凌冽。 尸体上四肢残缺,七孔流血,一大堆囤积在城门附近。显然整座小城的人,是被某种阴邪的法术困在城内,再受到了无情屠杀。 “没有女性尸首,确实如那老人所说。”看着人的尸首像动物一样扑倒在道上,发出阵阵腥臭,他走上前去,为其中一位死者晗上了眼睛。 昊月看不透他想什么,生了些烦躁,忍不住抬头问了一句:“你可曾怀疑我?” 薛仪满腹思绪,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风微动,他冷眸一转,迅速拉起他侧身一让,一丝紫黑的魔气正如迅风般从上方笼罩下来,将刚刚站立的位置融出一个窟窿。 两人抬头一看,屋顶上黑压压地布满了一群黑衣人。 “想不到还会有修士。” 为首那人利眸微眯,拔出长刀,指着少年道,“这孩子长得倒是漂亮,可惜来错了地方,注定要死。”说罢打头俯冲下来,举刀挥下。 哪怕如今的正面冲突,这群人也似乎没有认出此人正是他们的主子,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魔尊的改头换面十分成功。 薛仪心下放定,将少年一把推开,翻身与他对战。 他的剑术宛若本能一般,竟比法术还要得心应手,将人连连逼退。 魔修头领见这修士一出手,就将自己逼得如此地步,不禁大惊失色,早已失去了对战的耐心,左手一挥,数十个黑衣迅速加入了战斗。 “你不喜欢剑吗?” 薛仪的剑尖一顿,什么? “剑为破敌利器,你既不杀敌,敌也会不请自来,到时候如何在这修仙一途中保全自身?”他抬手揉了一下他发顶,口中的语气越发真切,“为师,总不能护你一世。” 乙云上下空明的山色,在眼前掠过一瞬。 “你如今尚小,杀气未生。”那人长身而立,淡淡道,“心中无敌,剑即无敌。然而你要记住,无敌之剑,便是死剑···” 杀气凛然,如电流一般地流窜在身体各处,薛仪陡然凝息一动,刀锋过处,已生生割破了数个魔修的喉咙,尸体横躺,鲜血沾满了青石地板。 他低声喘气不止,那一阵血肉模糊,荤腥横飞的情状,让他猛然收紧手上的剑,第一次真正的动手杀人,是什么感觉? 剑在抖。 不,是手在抖。 他此时一动不敢再动,只觉得浑身冷至肺腑,就这么看着剑上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随后,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压在身上。 事实上,他的迟疑也仅仅在极短的时间,而剩下的几个黑衣,已经在他刚才所流露出的气势中回过神来。 昊月转身拦截,终究慢了一步。 冷刀砍在他左肩上,血花四溅,顿时染湿了大片青衣,那飞溅起的血,甩到昊月的眼睛里,让他霎时闭上了眼睛。 薛仪大脑一片混乱,精神陷入一种极度的绝望中,身体却仿佛不听使唤似的,扶着那条手上的手臂,又重新站直,眼中一片迷离。 “靖华,最大的敌人,难道不是你的内心吗···” 戾风乍起,浓的如墨水一般的魔息从身后围绕过来,在他身上扭曲成一道漩涡,眼前几个魔修惊骇地看着那股黑暗穿透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及反抗。 黑气极深极暗的地方,突然,一只苍白的手从身后伸出来,牢牢抓住了自己。 顺着力道一挥,灵剑从眼前那个魔修的心脏处拔|了出来。薛仪感到浑身冰冷,濒临死亡的记忆再次翻涌而至。 “拿好,你的剑,不要再受伤了···”身后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陌生的气息从身后掠过,轻柔得仿佛呢喃。 他猛然回神,想转头去看,却浑身无法动弹。 “你,到底是谁···”他嘴唇动了动。 身后那人没有说话,冰凉的手又附上了他的眼睛···他不断告诉自己保持清醒,对方的手却越收越紧,不容他半分挣扎。 他运起真元抵抗,急得汗如雨下,下意识张口吸入一口冷气,那人原本靠近的身体却不知为何,陡然一僵。 正是这一下松动,手上暖意回流,他将遮住自己眼睛的手一扣,顺势往右边转身,手肘抵住那人的身体,将他压倒在地。 曾经,他以为那不过是一个古怪的梦境,而那个在绝云峰上,那个在他曾以为必死的境地下见到的人影,如今又再出现了! 触及到那人冰冷结实的胸膛,薛仪心里砰砰直跳,终于,抓到他了! “上次在绝云峰,如今是康城···”他睁开双眼,黑暗却浓得化解不开,思绪也越发昏沉起来,“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底下的人十分安静,并没有回答的意思,直到他已经撑不住,将要倒下之时,那人才松开右手,缓缓道:“如果我不愿意,你根本碰不到我···” 什么?! 握剑的手一松,几乎就是短暂的一瞬,他从窒闷的气氛中一下子获得了呼吸,睁开眼睛,霍然被窗外投入的日影刺痛了一下。 风夕安静地擦着剑身,就坐在他身边,此时见他醒来,便冲他微微一笑,道:“前辈,睡得可好?” 起身四顾,发现正身处坍塌了一半的民宅里,身上的被褥已经十分冷硬破旧。而昊月浑身是伤地躺在对面床上,不知风夕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他往左肩上一探,脸色一白。 伤口又消失了! 他敛起眸色,问风夕道:“找到我们的时候,你可曾看见别的人?” “我察觉到了魔修的气息才赶过来的,可是等我进了康城,整个城镇,只找到你们两个活人了。” “魔修呢?” “成了白骨架子,倒在路旁。”风夕停下拭剑的手,抬头看着他。 双方沉默一阵。 末了,风夕突然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道:“对了,其中有几副举止非常奇怪,显示他们在死前,正朝着一个方向跪了下去。” “我昏迷之前,只见一片黑雾,”他心下一骇,道,“对此异状并不清楚。” “他们以头抢地,匍匐屈身,不是惧怕,更像是朝圣一般。我一开始想不通,”他提着剑,缓缓走到他身旁,“直到,我看见你肩上的伤,在我面前慢慢愈合···” 他俯下身,将剑压得更近,眼里划过一丝冷光:“他们跪拜着你,就像···遇到了纯血的魔族一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天元宗 听到风夕这么推断,他有些恍然。 共生蛊,是一个公平的契约···昊月那句话仿佛梦靥,让他感到无端的不安。 说来可笑,不就是中了一个魔族的蛊毒,那蛊毒再生厉害,也不至于就有这个效果?难道他们魔族就好像僵尸一样,咬了别人一口,通过血液感染,也让别人变成同类了? 一霎那间,他想了很多,在面对风夕的质疑时,他也渐渐平静下来了。其实要验证这个推断,也非常简单。 他抬起手,在眼前的剑锋上一划,当真是快如闪电,风夕哎?了一声,只得愣愣看那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来,再顺着手背滴落在床单上。 这次,伤口没有愈合。 两人盯着伤口看了半刻钟,血珠子依然源源不断冒出来,看来割的很深···倒是风夕第一个反应过来:“快止血啊!” 边说边从衣里掏出一瓶药粉,连忙倒了上去。 “我也就随便说说,你这人也忒较真了吧!”他瞪了对方一眼,无奈道,“我这么辛苦将你抬回来,不就心存一个‘信’字嘛?” “你信我?”薛仪当即一愣,道,“你怎么就信我?”先前放着便利的机会不动手,万一自己真是魔修,只怕他都要追悔莫及了。 风夕嗤笑一声,“当初,你不曾怀疑我的居心,任凭我跟随至此,如今我不怀疑于你,也算是投桃报李了,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感动?” 能说出此话来,倒是个心怀热枕之人。 可惜,事已至此,眼前一片浑水早已经胶着不清,他不想再有别人跟着陷入阴谋之中,最后泥足深陷,毁了修途而不自知。 薛仪眸色一冷,道:“很多事情,我自己都没有答案,只怕你信错了人,等出了康城,别再跟着我们了。” “你说这话,也太无情了些!”他率先保证道,“你可以不说你身上的秘密,我不会像对待魔修一般待你的。” 他点点头,不得不承认:“你很有胆量。” “我赌得不对?” “我不知道,只是,”薛仪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人也够特别的。” “不过,前辈,”风夕抬手捏了捏他的细瘦的肩膀,他抬起头来,才看到对方面上的狡黠之色:“说真的,你们乙云大派从不轻易入世,比起其他教派弟子心思倒是单纯得很,难怪被我派爬到头上去了。” 薛仪心里一惊,能爬到乙云头上的,自然是如今立于修真大陆顶端的存在。所以说,眼前这个任性好斗之人的背景,也已经呼之欲出。 薛仪思忖一阵,道:“风道友能猜出在下师出乙云,可见实力不俗,为人机敏,是在下不及你了。” 天元宗位于中部火凤境域,与东部麒麟境一样,是个灵气毓秀适合凡人修炼的陆地。近千年来,以剑道为宗的天元宗,通过长久的修生养息,在仙魔大战后实力迅速恢复,并很快达到了修真大陆顶级门派的高度。 哪怕是古老的乙云道宗,都不得不承认,剑宗的教义里,确实有道宗所不及的强大生命力。 凤夕搔了搔额头,却有些不好意思道,“想我风夕在修真大陆也算小有名气,在您看来,原来也算不了什么···” 薛仪还一度怀疑过“风夕”是个假名,原来竟是真的,听他这么说,也有些歉意:“原就是我孤陋寡闻。” 对方叹了一口气:“你们乙云是个能藏事儿的,就连那掌门也长年留守派内,天元宗向来与乙云不和,自然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了,还听说他····哎,见你拿着那把剑,一心好奇,所以···您真叫薛仪?” 单看门派山门前的禁制之强,便知道乙云一向贯彻,闲人毋扰的宗旨。 不过作为修道之人,对于天下局势,他们并非毫不关心。 “自然是真名。”薛仪点头道。 “你们乙云后起之秀中,最有名的元婴修士,当是那掌门座下一个姓连的。薛仪此名,竟然从未听过。” 他以元婴中期的修为横行修真大陆中久矣,当时与之对战时,这人灵压竟然在他之上,可知已臻元婴后期的修为,如此天资,竟然还默默无闻,真是可惜,可叹。 薛仪怕他心思活络,真被问出个好歹,是以必须不能再谈这个话题。 “你们天元宗,如今在查魔修的事?”他下床走动时,话锋一转。 “我奉师命,前来中原收集魔修出没的消息,原以为是个闲差,如今见魔修屠城,便觉此事险恶。”谈及任务,风夕的脸色瞬间一沉,闷闷地倚在门边,看向外面。 “三百多年前魔尊回归,魔域之中,魔族与魔修实现再一次的凝结,他们等的,就是再一次出兵攻打修真大陆的机会。”他回头对薛仪道,“如今这时机,只怕已经到了。” 薛仪走到少年床前,正要探他身上伤势,听对方说了此事,手下一顿:“魔尊···回归?” “说是回归,其实只是得到了前魔尊传承之人,夺回了魔尊的宝座罢了。据说前魔尊的修为深不可测,率领魔族一部统一了魔修的力量,后来仙魔大战结束,此人便进入了一处极其凶险的秘境处闭关,失踪了几千年,当时的魔域群龙无首。后来他魔族之王的位置落在了他最强的部下手中,于是魔修与魔族连年征战,企图抢夺魔域主导权。” “直到三百多年前,一个人出现在魔域,声称得到了前魔尊,也就是那前魔族王的传承,此人联合现任魔族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行寂山,双方的纷争彻底告罄。说来也怪,如此一个没有背景的魔族青年,统治魔域三百多年,魔域竟然达到了空前的平静,若说无一点雷霆手段,如何能做到这般?” “魔域向来神秘,”凤夕最后叹了一声,“这些事,是我在这百年来与魔修的接触中总结的,也不知与真相有多少出入。” 薛仪沉吟道,“看来天元宗与魔族对峙中,做了不少的事。” “不敢不敢。”风夕忙摆摆手道。 三百年前,以穆落为主角的故事还没有开始。在那之前,昊月在夺取至尊之位的过程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他都一无所知。 这个曾经存在与他脑海中,并通过他的笔赋予了生命的世界,它的运作机制是怎样的?始终是他要考量的东西。 经过上次境界的跌落,他在深入想这些本质问题的时候,已经变得异常谨慎。 如果他开始觉得这些人物和情节很不真实,甚至要以此来否定整个世界的存在,那么,是不是该先否定一下,正存活于这个“虚假”世界中的自己··· 事实上,这是一种极其恐怖的思考。 突然,他眉头一动。 “怎么了?” “有人在攻击我设下的禁制。” “你在什么地方布下了禁制么?”风夕有些困惑,又马上猜到:“啊,是刘七爷那边出事了?” “嗯,对方的力道很轻,攻击对于禁制本身无关痛痒,倒像是···”他猛然推开窗户,看向外面,“故意要引起我的注意。” 等薛仪寻至先前停放马车的地方,却见到强盛浩大的法术禁制外围,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正抓起手边的石头,不断砸向法术的边界,最终均被法力所震碎。 “她看着有点眼熟?”风夕背着少年,往上颠了一下,忍不住偷空看了一眼。 薛仪将那女子扶了起来,拨开了她面上的鬓发:“是白龙的表妹。” 对方神志稍微清醒,在见到他时,抓紧他的衣襟,语气虚弱道:“救救他!求您···”似乎情绪过于激动,还没说到几句,竟然浑身一软,晕了过去。 薛仪撤了禁制,将她抱进马车中,对众人道:“你们先替她包扎伤口,我到附近查看一下。”说罢很快离了马车。 风夕放下少年,从锦袋中搜出几瓶药膏,帮忙处理伤势。刘七爷见了这个血人,不禁讶然道:“怎么是宋小姐?” 陈老板为了腾出马车的位置,站在驾车座上,听他说法,不禁问向与他挤在一处的萧护卫道:“哎,你家七爷面子这么广啊?” 护卫看了那女子一眼,点点头道:“她是刘洲城宋家的千金,宋岚。” 陈老板听见这个名字,顿时如雷贯耳。 宋家,在整个镰州都是有权有势的家族。 刘七爷皱了皱眉头,对一旁忙碌的人道,“我与这丫头有点渊源,请风修士一定要救活她。” “你是不信我的药啊。”风夕平日喜欢寻人对战,大小伤受过不少,缠绷带的手法十分娴熟,一边忙活,还不忘了一边嘲弄道,“听陈老板说,你是开药铺的,要不你自己来?” “抱歉,”刘七爷想到自己不灵便的手脚,也怕有个闪失,才道,“还是劳烦风修士了。” “啧,我有麻烦了。”风夕不知看到什么,突然收了手。 陈老板又八卦地问他怎么了。 肖越双手抱胸,扫了他一眼,终于平静地开口道:“她胸口处挨了一刀。” 虽然如今是救病扶伤之时,不该心有挂碍,然而始终不是专职医师,这病人还是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于是一车子男人顿时气氛尴尬,纷纷面露难色。 “我自然是不介意的,不过就怕她醒来发现,到时候找我算账,这可不好办。”风夕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天大的难事,“师尊让我在镰州切勿欠了因果,影响修行。她若让我负责,难道要我跟她结婚生子?” 陈老板咳嗽一声,道:“风修士,我看您也不像是婆婆妈妈的人,这个人命关天的时候,何必心存顾虑。” “我刚刚已经给她服用了保气丹,已经性命无忧。”他摆摆手,提议道,“我看,这个伤口就放着吧,我们赶到下一个城镇,找个正经医师给她治了。” 刘七爷刚要说话,衣袖却猛地被人一拉。 原来昊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在他身后道:“让我来吧。” 他年纪大了,也不敢见血光,自然觉得少年来做更妥当些,便道:“小公子刚刚醒来,只是还要注意自己身上的伤···” 少年应了一声,便将几人请了出去。 此时,薛仪沿着大路行至几十里远,很快见到一辆豪华马车被破坏得支离破碎,侧翻在地,周围残留的血迹,显示打斗曾经非常激烈。 走进掀开马车的帷帘一看,发现车内已经坍塌变形,也是空无一人,只好闭目释放神识,扑捉那些残存的龙气。 如此又追踪了几公里路,行至一条大江,气息终于完全散了。 等他无功而返时,众人已经被请出了马车,风夕快步走到他身边,才告知他道:“那女子身上的伤,似乎是魔修造成的。” 薛仪点头道:“她们的遭遇与屠村的描述非常相似,也不见了尸体,前后作案极快。看来这次对方有备而来,还似乎用了某种遮蔽气息的功法,我刚刚凭借那道微弱的龙息,在大江岸边也断了线索。” “果真是魔修么?这么危险,那我们怎么办呀!”陈老板耳朵何其敏锐,因为担心自己回去的路,立刻愁眉苦脸起来。 “这里附近,还有没有人口密集的地方?”薛仪问他。 “距离康城不远,有一座更大的城。”陈老板道,“仙师,您想如何?” “燕回城是边境处十分重要的商贸重地,不日还将有仙首盟的人在那里聚集,是商议联合西进抵抗魔军之事。你们若还耐得住,加紧赶路的话估计一天能到。”风夕道,“···只不知那魔修,还有没有那个胆量,在我天元宗所庇佑的地方下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关灵 燕回城作为镰州东部边境最大的一座城镇,每日接纳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潮,故商贩遍地,比之十渡城更加繁华喧嚣。 按照老一辈的说法,此城街坊官道外圆内方,干道贯穿东西巧妙形成一个巨大的阵法结构,以遵一位得道修士所造,蕴含有“面朝旭日,驱凶纳吉”之意。 薛仪等人停下马车,打算在这城内客舍暂住一段,就听见街上人们正在热烈谈论着,城中即将迎来的一件大事。 “今日祭坛那边布满官兵,四周围得铁桶似的,据说是有一位极其显赫的大派修士要造访燕回城,城主早早地斋戒沐浴,打算亲自迎接,还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路旁一个收货的摊贩道。 “城主着急又有何用?人家就不将我们燕回城放在眼里。你看如今酉时将过,夜市都做了一轮,那边屁都不放一个。”另一人摇摇头:“想来,那位仙人并不准备入住城主府,都把城主给气傻了!”当然后一句话说得极其小声。 那摊贩道:“什么人这么大架子,连我们燕回城主的面子都不给?”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认得那些个神仙,只听说身份尊贵,厉害得很,似乎那众仙门都得听他一人的话!” “这么有来头,那道法定是天下少有了···”他摸摸下巴,“这神仙不修炼,来我们燕回城做什么?” “哎我说,”那摊贩扫了面前的人一眼,止住了谈话,“这位客官,您站了这么久,是要做我生意么?” 其他人早就走远了,只剩下陈老板还听得津津有味。 他被对方呛回了神,才咳嗽一声,指着那烧饼道:“呃,那就,给我五个吧。”近段时间奔波劳累,每日又只能饮露水吃丹药,如今正是饥不择食的时候。 受到修真联盟集会的影响,燕回城如今的大小客栈基本满员,一行人辗转来到伙计所称的城内最大一家酒楼,但见楼宇金碧辉煌,高大巍峨,店面各色装潢比之十渡城问风楼,也不相上下。 这种食宿昂贵的地方,一般人消费不起,也许还能有几间空房。 看着醉生楼明显的中原建筑风格,刘七爷顿生好感,率先让萧护卫前去询问,最后花了大价钱,才得了楼内三间仅剩的厢房。 大致商量了下房间分配后,又将宋家女子安排了进去,刘七爷脱下累赘的衣帽,露出了皱纹层叠的老脸。心情不错地要邀请众人回到楼下,叫了一桌子的好菜。 风夕见众人安顿妥当,安心告辞而去,说是要去会见几个朋友。只剩下薛仪陪着刘七爷等人坐了一会。 夜深时上了灯火,楼里的食客渐密,大多腰悬长剑,长衣飘飘而来。一时间楼内竟然聚集的是不少修道之人。 酒楼投其所好,特意为客人送上仙草灵禽等菜系。讨得欢喜,时常是几块灵石往桌上一砸,足足抵了楼里一个月的开销,掌柜的只在一旁眉开眼笑。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不过凡人喜欢谈神仙,而神仙则喜欢谈凡人罢了。坐在一楼靠窗的几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修士,借着楼内人声鼎沸的热闹,多喝了几盅酒,开始旁若无人地谈起了中原地方的风流韵事。 “若说痴人情长,那凡人又有几个比得过中原刘大当家啊,据说他年轻时,还喜欢过偶然途径中原的关灵派弟子,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薛仪一个激灵,这刘大当家,莫非说的就是这面前的老人?! 他微微一抬眼,却见刘七爷仍在开心吃菜,似乎并未听见。 那坐在首座的男子扣了扣茶杯,继续道,“那女子后来又稳坐了掌门,仙姿高贵,岂非凡品?可恨刘公子毫无灵根,与仙无缘。” “凡人迷恋仙人这种事,历来多有出现,然而那件事可真轰轰烈烈,搅得整个修真大陆人尽皆知!”另一人意犹未尽道,“我也是听师叔说过这刘姓人的长短来,可听来听去,生老病死,不过凡人体格。” 第三人想了想,道:“莫非,那掌门竟然也对那刘公子有意?那刘当家可活了不少的岁数,粗略算来,也有三百多年了。若无仙物保持,早就成尘成土了。” “你也不想想,关灵派女修虽然个个卓约貌美,却也是出了名的门规森严,怎会轻易动情,更遑论是拥有掌门之尊的修士?”首座男子莫测高深地摇摇头,“那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刘公子却实在痴缠,离乡别井铁了心要跟着女仙去门派修炼,而这怪事,就发生在后面···” 陈老板听此,禁不住将咀嚼的声音将到最低,务必要听他接下来的话。而他们话题中的主角,此时已经停下了进食,正捧茶而饮,脸色起了些微变化。 “当时西边地界,频繁传出魔族踪迹的消息,关灵派就位于火凤境与魔域接壤之地,可那实力也实在一般,折损了数十名弟子之后,竟然要劳她亲自去了魔域,查探事由。” “这一去,便惹出了滔天大祸,人也没能从魔域里回来。”首座男子眉头一皱,说到此,突然顿住。 旁边那人已经等不及了,忙催他道:“到底惹了什么大祸,你倒说呀?” 男子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那魔族的逆鳞,怎容外人乱说?”旁边那人嫌疑他吊自己胃口,正一脸不高兴:“少来这套,这就给你胆子!”说罢就要一掌拍过去。 “好好,我继续说,”首座拗不过众人,也放开胆子道,“总之,魔族也不知怎么的,就要大开杀戒,势要灭关灵派满门。狠话一出,还等不及各大门派来救,一夜之间,关灵上下一干人等,已经沦为魔族的刀下亡魂!” “啧,魔族行事,果然毒辣!”众人此时却一致恨道,“可怜那些关灵女修,传说个个花容月貌,钟灵毓秀,就此惨死于这帮凶徒刀下,他们、他们怎么下得去手呀!” “那刘公子因为寄宿于关灵山脚的村庄,知晓关灵大难,发誓要替关灵派报仇,凭着区区凡人之身,毅然闯进了魔域。” “这个我知道!听我师叔说,他进了魔域后失踪了好几年,没有人知道他确实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后来,他从里面带出一具尸首···” 茶杯突然打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刘七爷脸色突然难看无比,也不知他们哪句话触碰了伤疤,悲愤得浑身发抖。护卫见他如此,不消吩咐,已经起身道:“主子身体抱恙,我这就送他上去休息,先告辞了。” 说罢很快扶着老人上了二楼去。 薛仪跟着一道听了别人的长短,便也有些过意不去,正要离席,肖越却在薛仪一侧低声道:“前辈,晚辈需要向掌门汇报康城之事,正好与你一道。” “那灵鸟去了些时候,也是该来了。”薛仪算了下时间,左右就是这几天返程。 肖越让了让身,三人一同上了二楼,伙计将众人引至二号雅间,他当即打开窗户,释放一道灵识,等待灵鸟顺着灵力飞至。 及至夜色渐浓,只听得街道两马嘶鸣,楼下有开门之声,再过了一阵,渐渐起了骚动,薛仪正在榻上静坐,却听到这阵喧闹。 他道:“方才听说这城内将有一件大事,可是今晚?”昊月在另一塌上刚一落座,便看了过来。 “临行时,乙云确实接到仙首盟邀请,那天元宗掌事将会议地点选在了此处,时间应该是明日午时才是。想来那城主要迎接的,便是盟会内的众位大修了。” “乙云不打算应邀出席的么?” “未获得掌门之命,肖某也不敢擅动。”他低声道,“乙云向来不参合此会,也是遵循先辈隐世的原旨罢了。只是,如今北方战况不明,众修大张旗鼓在此聚集,晚辈实在不敢苟同。”。 正说着,只听得 “啾”的一声,翅膀扑哧着响动窗头,等候的灵鸟已经到了。 肖越伸过手去,施法喝了声解,那鸟儿嘎巴着嘴滚珠似的吐露起了人言。 “二十三日戌时,西部南天国军情告急,已获悉修真联盟商议战事支援事宜,届时修士云集,真人宜绕道燕回,取道东南城以避耳目。” 肖越听罢,暗忖着:“在临行前,掌门和诸位长老皆未曾提及此次盟会的安排,现如今天下动荡不安,乙云正是内忧外患之时,必然无暇顾及其他,大概是不会派弟子前来了。” 而掌门此话,更是与他所担心的一样,只怕要他远离修士集群处,没想到一行人却正正就在这城中。一时间,倒有些不知如何回话了。 “既然已抵达燕回城内,你我诸事谨慎便是了,可让掌门无须挂心。至于康城一事,如今已经有天元宗人介入,你可以一一言明。”薛仪提醒道,“另外,是关于碧洛子的药性和来历,请代向奇骏峰查证清楚,尽快告知于我。” 他约莫猜出几分意思,只点头应下,又使出解咒,照样传达一遍,灵鸟“咕噜”一声,飞离夜色之中。 此时的城主府内,已经收到了十渡城问风楼主的来信。 城主欧阳夫妇见了此信,忙不迭收拾起灰败的脸色,赶往燕回城门下,以上宾的规格出迎。不过让城主府严阵以待的,则并非对方的名望,而是她不为外人所知的另一层身份。 “夫君,这十渡城来的什么人物,如何值得你用仙家的礼仪来接待,莫非天元宗的人不赏脸,你···”欧阳夫人站在道旁久等多时,口中难免有些抱怨。 “若是正经的仙家人物,如天元宗一流,那领情不领情也是看的天意。而这个问风楼主,可不是个简单角色,她虽定居十渡城,却也曾是四海游历的散修,据说以前在正经门派修炼,功法纯正,脾气燥烈,你传令下去,让侍女们休要怠慢了,小心自己的性命。” 夫人将信将疑,才应了道:“是。” 话音刚落,远远地便见到着装整齐的车队缓缓行来。 关楼主在车内整装,将一株银钗插在头上,拿起镜子,却是对着身后的人照了起来: “燕回城是前往镰州的必经之地,我这就马上托付城主盘查客舍,到时候我找刘老贼,你找你那不省心的弟弟,这安排还行么?。” “多谢。”身后的人只一味转着右手的白玉镯子,才终于应了一声。 她伸出手将食指拇指掐了一个圈,往他眉关处弹一下,道:“若是满意,岂是这等表情?” “我是什么表情?”他抬起头,展容一笑道。 “在十渡城时候,你便如此,还狡辩呢?” “我只是担心,”他松开玉镯,叹了一声,缓缓道,“阿铘他涉世未深,法力不足,这一路上也不知会不会遇到危险。” “哦,蟠龙的名声确实今非昔比,不过他既然是龙族···”关楼主瞥了他一眼,“再不济时,又岂是任人欺负的份儿?” “但愿如此。”他顿了下道:“只是莫名便有些心神不宁罢了。总觉得前面,似乎还有什么···” 说着,他撩起半边纱帘,看着城下灯火点点,来来回回一堆堆的人影。眼前光景,也是在繁盛得紧。 他定了定神,那种久违的心悸感又如潮水一般,慢慢翻涌上来···直到他松开了手,重新落座车内。 关潇潇却是一直望着他,对他如此反常的态度,心里还是担心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盟会令 时值夜深,街上灯火仍然不散,昊月曲臂枕在榻上,转头看着他道:“拍卖会中,提及那灵草能乱天下的狂言,你也信吗?” “这仙草既然如此神异,当将其来龙去脉弄个清楚。” 薛仪看着窗外繁华情景,低声道,“比起天命预言,我更想知道这凤凰羽的背后,究竟藏着何方神圣。” 昊月听尽明言暗语,自然知他有所保留,忍不住道:“原以为师尊是超凡出尘之人,没想到大多时候,也只是出自心血来潮,率性妄为罢了。” “我率性妄为?”他低头一笑,点点头道,“好像也没有说错。” 这般攻心的话用在他身上,就仿佛一拳打在一团棉花上,昊月也见识过他的卸力之道,只是轻哼一声,不再多言。 康城罹难的消息已经渐渐蔓延至城中,虽然有官府封锁消息,但毕竟两城毗邻。此时主街上虽遍地繁华,但已隐隐出现一些行色匆匆之人,除了选择立即撤离的商贾,还陆续出现有拖家带口要投奔暂避的百姓。 “他们要离城了。”薛仪看着人潮中慌乱的身影,无端地掠过一丝担忧,“看来这镰州也不太平,连燕回城这样的通商重镇,都开始躁动起来。” 昊月收回视线,转而看他:“怎么,你要出去?” “打探一下盟会的消息。在乙云之外,我很想知道其他道派在魔修攻城之事上,到底是什么态度。”他从屏风上取下一件白色斗篷,简单披在身上,“你到肖长老房中去待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就转身出门了。 主街一路往西,到商贸一向最为集中的中心地带,已经出现许多关门歇业的店铺,而沿街尚算沉得住气的百姓,无不三五聚集在一起,谈论明日之事。 灾难来临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惶惶人心,没有丝毫依傍。而凡人借助修者的力量保卫家园,也并不是少见的事。 位于西北地势险要的均天国,与火凤麒麟疆域相隔万里,然而一旦遭遇魔军侵犯,便会修书求救修真门派,在镰州百姓之间提起来,也只可说是识时务,知进退而已。 清洁礼毕,祭坛上面的数十个侍人开始手持把尺,丈量距离,精确控制着座位摆放。城兵维持秩序,将人潮分开,虔诚礼敬的百姓一律被拦在祭坛的外围,不得近前。 走了一段时间,倒没见到多少停驻谈论的修士。 “哥哥,”一个小孩突然走过来,扯着他的衣袖,“你是修士,对吗?” 薛仪压低了斗篷的帽沿,低头看了对方一眼。那小孩对他咧嘴一笑,又追问了一句: “明天大会,你能进去吗?” “修真盟会召开之时,祭坛内外会设下强力禁制,需要令牌方能进入。”他道,“我等无名小辈,岂是想进就进的?” “那进入之令,是盟会令咯?”对方眼光一转,笑嘻嘻道。 “应该是了。”他道。 小孩又扯了扯他衣袖,对他做了个附耳过来动作,薛仪眉头一挑,顺着他的意思弯下腰去。 那小孩就在他耳边,低声道:“如果我有这东西,你要出多少钱向我买?” 修真联盟大会当日修士云集,前来与会者,大都是各门派中数一数二的大修高手,众人平日里无缘相见,唯有在燕回城集会这天,才有一睹其风采的机会。 薛仪转头看着那小孩故作神秘的表情,突然领悟过来,呵,难道说修真界也有“黄牛党”? “如果你有···”他想了想,“我就用一把漂亮的灵剑与你交换,可好?” “灵剑?”那孩子眼前一亮,拍手叫好,“怎样的灵剑,可否先为验货?” 小屁孩可精明了,不会真有组织的吧?薛仪半信半疑,从斗篷里取出一柄精致的灵剑,就递过给他。 那小孩接了过去,拔出刀刃。 “好剑,果然是把好剑!”小孩见那长剑的暗影流光,从剑鞘中一泄而出,不禁大声称赞,反复观摩,俨然已经对它爱不释手了。 “你说的令牌呢?”他道。 “喏,这里呢。”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块红绸子包裹,目光依旧黏在手中的灵剑上,状似入迷,小小年纪竟然是个剑痴? 他解开上面的红绸一看,见到里面一块菱形红玉,上面刻着一个“令”字,行制古老,驱动灵气去探,还颇有几分特别的热流波动。 只是他从未见过真正的盟会令,自然也不知这块的真假。 “好,如果此物能用的话,灵剑就是你的。”说罢使了个轻巧的功夫,从孩子手中取回了剑,又将令牌交还给他。 孩子看着已经落回对方手中的灵剑,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红绸包裹,前后瞬息变幻,让他好一阵目瞪口呆。 “明日午时结界张开,这令牌真伪,容我一试。” 小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马上整了整衣冠,用修士间的礼仪行了个礼:“明日我必然在此恭候,请您放心。” 薛仪收回灵剑,点头致意。 身在楼内的肖长老,此时取出茶杯,沏了一壶茶给满上,才坐在席位上去。 “薛仙师似乎对修仙盟会很感兴趣,大晚上还去打探消息,城内商贾遍地,龙蛇混杂,不知会否遭人蒙骗。” 他进了这镰州范围,也不曾带上那碍事的帷帽,一副熟门熟路的姿态,以他这张平平长相,也是一把年纪了,自觉不怕那些是非红尘。 他倒了一杯茶,刘七爷当即接过去,喝了一杯。长满皱纹的脸依旧干裂蜡黄,像坏死的枯木一般,只有说话时才知道这张皮确实属于一个活人。 陈老板回到榻上,与之对坐,咳嗽一声道:“仙师识人有术,□□过人,怎会被那些蹩脚的伎俩糊弄过去?” “说的是,本是老夫多虑了。”肖越看着尚在大好年华,却仍然以老自居。 陈老板扫了对面人一眼,想来他也不是故意说这话来刺他,便神经一松,转了个别的话题:“对了,那宋小姐服了药之后,可有起色?” 肖越摇摇头:“还在昏迷,也不知何时方醒,我让那小师侄陪着,大体应该无碍。” “有这么个病人,只怕你们的行程是要受延误的。” “这个就说不准了,”他道,“刘老板不知打算何时回十渡城?” “快啦,等我物色好几个保镖,很快就走。” “我听风修士说宋小姐遇到的可能是魔修,如果是真的,恐怕此事还有后续。薛仙师若愿意在此事上出手相助,自然是大家的福气。”刘七爷突然开口道,“只可惜人命轻贱,寻常人岂有几分活路在?” 别了吧,还有后续?陈老板越想越慌,不敢妄言许多,赶紧喝了一口茶,顺度压压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天下第一仙 翌日清晨,宋岚的病情终于好转,不久醒了过来。 陈老板是此前才听说,刘家与宋家原有过姻亲关系,加上被这宋家的小姐亲自相求,尽管这个活计烫手,但估计也拗不过“人情”二字。 在十渡城的风波中,他只剩下一个贴身的护卫,此时也是自身难保,一时也不好如何应答,只往屏风处看了一眼。 见到薛仙师点头示意,才心下稍安。 “此事发生在麒麟境附近,已经有修士着手调查了,你且别急,先将当时情形与我等细说,看能否发现什么线索,也好缩小搜索范围。”刘七爷道。 “细节我记不得了,意外发生的太突然了!”宋岚脸色惨淡道,“只记得当时我们跟在你们后面,经过一条无人的村落时,遇到一群野猫子……” “野猫?”刘七爷没听明白。 “当时大家还在村中休整,根本没当回事,直到我们准备启程,那些原在村里到处乱窜的野猫,才开始向我们聚集,而我们竟然发现它们脸上,没有眼珠子,空空洞洞的!却只是对望一眼,就感到浑身发软起来,仿佛被摄了魂魄!” “只有那个名叫甘儿的侍女,是个颇有些见识的,她说这是着了幻境,催促大家立即动身,可是已经晚了,有人闯了进来,举起刀就要砍人,我没躲过去,所幸当时马走得快,我又被马车颠簸出来···” 宋岚说到此处,双手盖住眼,脸色又是一阵发白。 “之后呢?”肖越被隔在屏风后面,这时候一个心急,连忙追问道,“之后你看见什么?” “我、我从路旁爬起来,看见大路上出现一个黑衣人。不知他将什么弹入她们眉心处,那些人便立刻垂下头,面容变得恶鬼一样!”她脸色苍白道,“我没看清楚他模样,他也没有发现我,过了很久我才敢出来。我不敢停在原地,便沿路一直走,一直走···” “是魔域人的锁魂术。”风夕从窗户外翻进来,接了话头。 “你是?”宋岚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之人。 “大夫。”风夕伸出手去,抓着她的手腕把了脉,“嗯,脉象平稳,看来也没我什么事了。”于是才向众人摆摆手,退出屏风之外。 “你怎么来了?”薛仪从屏风处走出来。 “我在追查康城魔修一事,遇到些想不通的地方,要找你商量一下。”他在外间,伸手寻一张椅子坐下。 这人突然现身必是有些眉目的,薛仪点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他道:魔修此举先不论目的,想在短时间内处理众多人口,按常理来看也只有几种办法。” 他从壶里倒出一杯开水,喝了一口:“一是他们将人杀死再把尸体全部运走,二是化骨,三是活抓。” 薛仪顺着他的思路想去,又摇头否定:“搬运尸体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第一种情况明显不现实;而第二种化骨的话,照现场看来,并没有这种迹象;至于活人确实方便搬运,却最不可控,凶手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刚才听了宋小姐的叙述,就确定了我的猜测。那些魔修,是讨了个巧。”风夕两手一摊道,“只要在人体种入蛊术的话,事情就解决了。” “就是你说的锁魂术?” “嗯,”他道:“魔修将他们特制的蛊毒涂在某些暗器上,再扎入人体中,蛊毒通过血液进入对象的身体,进而控制他们的行动。” “宋小姐说的情况确与你说的蛊术相似。”薛仪想了想,道,“她说当时操控这种术法的,只有一人,想必道行不浅,你心里有怀疑的对象吗?” “魔修幻声仙便是个惯常使蛊术的老手,向来心狠手辣,术法高超,这次也极有可能是他!”他摸了摸下巴,“只是此人轻易不动手,浑身都是他饲养的蛊虫,恶心得很。我是不想遇上他了。” 刘七爷安抚好宋小姐的情绪,也从里间走了出来:“如今既然能大致推测出凶徒,那么,是否能想出什么计策,尽快将人救回来?” “我连一个魔修都没有对上,确定凶徒有什么用?” “为今之计,也只有等。”薛仪道。 “等什么?”刘七爷道。 “他们再次行动。”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我已安排了人手留意燕回城周边的情况,有了异动必定传报。”这时候,风夕突然站起身,神色变得严肃,道,“对了,如今盟会将在午时开始,你们乙云的席位,总不能空着吧,这是我今日的来意。” 薛仪道:“没有掌门旨意,薛某不敢擅自做主,还请风道友见谅。” “人已到此,为何不去?”这是他不理解的。 薛仪回头看了肖越一眼,见后者沉默不言,眉头紧锁。 “其实只要不以乙云的名义出现,就不算违背本派意愿。”他咳嗽一声,道:“我昨日也是一心好奇,便与一人约定与他换取盟会令,看看这样,是否可以进去?” 风夕微微一愣。 在这世上,没有人会尝试用任何东西换取一张修仙盟会令,因为那些掌管令牌的修士,无一不把它当成本派的荣耀,以性命相护。 风夕知道这人有些不解世事,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忍不住取笑道:“前辈呀,他要把你骗惨了。” 将近午时,各派前来参与盟会的长老管事们,陆续往手中的盟令传入灵力,进入会场。外围的阵法师用数千上品灵石在祭坛布下了重重禁制,将祭坛内外百丈空地围得密不透风。 言阁之人身穿白衣,整装立于席位走道间。阁中一百三十人皆植根于盟会,却不参与盟会的任何决策,平日负责处理修真界与魔域安防的相关事务,自存在之日起,就对整个修真界就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这些修真界的天纵奇才,就是整个联盟的血液。 而在盟会召开期间,他们依照规定派出数十人来,根据各门派的资源和实力,严格控制每年的席位顺序,待职务完成后,随即离去。 今日他们安排的祭坛最前排的二坐之上,再次为乙云空悬了席位。底下人为了这空空之席,早已惹得眼红不忿。 尤其是一些迅速崛起的小派宗,大多年少轻狂,此时正恣意讽刺道:“乙云派大则大矣,却毫无建树,如今魔修入侵镰州边境,他们不来参加盟会大事,难道还要袖手旁观,安心躲在深山修炼不成?” “上万年历史的门派,又有多少顾念过苍生俗世,也就是天元那等大派,才称得上怀仁天下的名声。”另一人道。 新立的门派大多不将乙云放在眼里,只因天下第二的威仪,早已在修真大陆的顶级门派天元宗面前黯然失色。 这次盟会分明还有席位空置他们却恍若未见,贸然放此针锋相对之言,倒是惊动了雾莲派的长老。 他当即一拂衣袖,冷声道:“当日祁连山出现魔修,两派主事皆派出弟子前去,若非有乙云鼎力相助,当时在外围的诸位,只怕也不能来到这里。” 这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运用真元,早将它传遍了整个祭坛内外。 各派人士有暗自认同的,也有轻蔑不信的。 “当时众派皆被阻隔在山外,傍晚时分山中瘴气已散,而魔修毙命于洞窟之中,整个事件诡异莫名,出自何人手笔也无从得知了,张长老休要夸大他乙云派的功劳才是。”那椒寂弟子说话带刺,丝毫不卖别派长老的面子。 与乙云交好的老派主事们,听了这些闲言碎语,其实心中早有不平,却念在说话者年纪尚轻,见识短浅,不欲出言驳斥。 “危难之时,谁出手相助,谁冷眼旁观,你我心知肚明。”坐雾莲派长老上首的一名白衣女子双眼微晗,正是灵源宗的怀城长老。 她素来与世无争,不喜争执,叹了一口气,开口劝道,“不过区区小辈之言,师侄又何必动气?” 自从乙云退居第二,自愿将盟主之位让给天元宗主后,那天元宗便有意在盟会内排挤向着乙云的门派,纵容其恣意贬低,如今雾莲作此维护,也不知那天元宗之人听了,要如何记在暗账上。 旧派熟人对望双方数眼,压下心绪,默念清心咒而已。 闲言稍停片刻,忽闻阵中响雷阵阵,席间人纷纷抬头望向阵眼中央,但见白光贯日,霎时间灵气如清泉般喷涌而出,空间阵法启动。 众修士当即调动起体内真气,抵抗此时骤然来临的威压。 燕回城作为修真联盟的分坛,与天元宗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燕回建城之初。当时一位天元宗大修根据地脉走势,把燕回城的街道构建成一个巨大的空间阵图,将空间法阵的另一端,连接在火凤域天元宗所在地。 在突如其来的强盛灵气中,一袭浅淡的衣袍被狂风刮乱,白衣暗纹,缥缈浮动,恍若霎时被搅动的千景万象。 众人直觉道心震撼,纷纷从席上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恭迎盟主。” 末端的数位年轻修士,只因修为不足,抬头看了一眼那阵眼中的白色人影,竟然抵受不住对方身上的剑意,体内真元瞬间乱成了一团,几欲倒下。 眼前白衣之人正是修真大陆第一大宗宗主,早在五十年前抵达了化神初期,又因为血脉纯净,出身高贵,自前任盟主浣玉真人不幸陨落,那天元宗主连同仙首盟盟主之位便先后移交到他手上。 如此天资卓绝,更比乙云掌门慎迦领悟化神大道早了将近二十载寒暑。 自九天雷劫消解之日起,修真大陆便传出了他天下第一仙的名号。 此时,白光散尽,那个跨越空间而来的大能者,仙首盟主俞修缓缓从祭坛上走下来,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垂下,那一霎,所有人都在他眼中,却又不在他眼中。 他环视了祭坛一周,视线若有似无地在乙云的席位上逗留一阵,后轻轻移开,道:“据闻康城之难,已经殃及燕回,诸位可有所感。” 场下众人霎时脸色微变,不知应答。 淮夏宗长老回禀道:“康城距离燕回不过一天日程,却发生了此等屠城血案,估计与魔修拖不了干系,只是先下燕回分外平静,各派弟子尽管已经着手彻查此事,却没能发现任何魔修线索。” 场上另一人质疑道:“西部战事频发,均天国军队在魔军前面毫无抵挡之力,那魔军急功近利,必然只顾着乘胜追击,如何有心思跑来这麒麟边境施虐?赵长老为何咬定是魔修所为?” “魔域中并非全是有勇无谋之辈,我们如果还不能正视敌人,才会落入魔域人的圈套中。” 先前那人依旧坚持己见,忍不住与他争锋相对起来:“您这分明是危言耸听,千年前自众道修大能合力将魔尊围困于南天西君山,魔域残余才退回西部,从此一蹶不振,若非近年来均天国疏于防守,怎会让魔修有可乘之机,连夺数个城池?” 灵源宗人道:“关长老此言差矣,此前,那均天国也曾数次紧急向修真门派发来求救信函,若非军情紧急,堂堂大国如何会落到求助于修士的地步?” 雾莲派张长老点头称是,忍不住道:“人间势弱,各派自会顾及道义,解除困厄,然而在均天国遇难之际,诸位又有多少响应者?” 此话一出,各派修士的争论越发激烈,各自为自己门派辩解。 众人见盟主手指微动,各座上登时安静下来。 “国运衰落,自有天道垂象。”俞修说这话时,语气冷漠得让人听不出丝毫情感。 他从主席位上起身,变异雷灵根的资质在他身上,并没有让他的脾气变得暴躁不稳,他的气质反而是静的,雅的,连乱风也需绕身而行的庄严齐整。 只听他道:“修仙之人本不该插手人间之事,然而世间万事互相关联,我们身处天地狭缝之中,尽力阻止关系链的崩塌,如今魔修猖獗,是为打破了平衡的异端,修者护好门派万年基业,人间方可保持长久太平安泰。至于此时提出要干涉人间战事,便是舍本逐末了。” 对于他一番话,很快得到了大多门派的赞同。 修仙本就是为了得道飞升,于人间无关,若非事态危急,双方理应互不侵犯,保持力量的恒定。 盟主一言定调,修真联盟对于均天国战事依旧持保守态度。大势如此,极少数门派只是暗暗叹息,心中仍有一丝忧虑。 “哎,修真联盟果真是不同凡响,动用十人在这灵气枯竭的燕回动用真元,支撑禁制。”男女老少都围观在祭坛外面,看着这眼前法阵的光彩,百无聊赖道:“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一位少年对着法阵好一通张望,心头一阵轻蔑。 想当初,他在天元宗的外门,由筑基期的师父负责日常教习,也曾想过能进入盟会一观的愿望,可惜作为自己这一类是一向不被师门喜欢,哪里能等来这样的机会。 还不如做些小本生意,让人再多赏几个宝物。 还没想出个大概计划,突然一阵黑风袭来,他只下意识抬手去挡,右手已经被人一把抓住。 “什么人···”他身体连带着那一阵风,被拍倒在了地上。 一个长发高束的男子,抬起一只黑靴,一脚踩在他胸口上,道:“还以为多有能耐,却原来是个小鬼。” 他直觉头晕目眩,隐约像身处一处陋巷,忙不迭摸了摸磕疼的后脑勺,刚一抬头,便看到眼前正立的两个身影! 此时醉生楼厢房内原先聚集的人一一散尽,昊月独自将门锁上,来到女子床前。 那女子转头看他,奇怪道:“小公子,您有何事找我?” 他只是拾步走到窗前,将那扇打开的窗户也缓缓关上,回身倚着窗棂,冷冷地看着她。 那女子似乎装不下去了,翻身落地,恭敬地行了个跪礼:“尊上明察,奇璧觉得此女记忆尚有可挖掘之处,这是多言几句。” 少年淡淡道,“别做得太过了,这个女人还不能死。” 奇璧一愣,道:“我在吞噬她魂魄时,可以不露出一点魔息,这也不行?”尊上从未如此吩咐过,莫非这具身体,有尊上在意的东西? “你的功法虽然特别,不过以刚刚那两人的内力修为,只怕迟早会露出破绽。”他摇头道,“你向来沉迷玩乐,鲜少离开魔域,这次可别坏了我的大事。” “属下不敢。”她俯身低头,脸上依旧好不正经。 这人他是信得,只是性子有些浪荡不训。 昊月压下了习惯性的猜疑,道:“行了,这次魔修屠城之事,你查的如何了?” “禀尊上,幻声仙在中原地带动用蛊术,实为获取女体炼制罗刹阴血,而那背后操作之人···”奇璧眉头紧锁,轻声道:“正是祀容大人。” 昊月垂目看着她,问道:“可知进行了多久?” “似乎,已有半月。” “似乎?”他轻轻一笑,明显已经压抑着怒气,缓缓道:“这么说,本座若不过问,恐怕你还不知了?” “幻声仙行事诡秘,隐藏极深,加上···”奇璧当即陈情道,“行寂山诸位长老和主君,已经渐渐停止寻找尊上的行动,四方力量割据,隐隐似有谋逆之举。属下竭力维持内宫秩序,实在无暇顾及这镰州之事,望尊上恕罪!” “好了,”昊月从墙边直起了身,“你既然还身在行寂山,便做好分内之事,这中原形势一时不察,原也怪不得你。” 他担子卸下一半,只感觉浑身一松:“谢尊上开恩。” 对方只是挥手作停,问道:“见到疏槐了?” “穆兄已经被囚,是祀容大人亲自将之投入赤水牢中的。” 赤水牢是整个魔域最为恐怖的存在,没有人能够在里面存活超过十天。 穆疏槐本是尊上最为倚重的部下,如今被叛军抓住丢进了最为残酷的牢房之中,自然凶多吉少,也不知尊上会否为此懊恼? 奇璧如此作想时,大胆抬头看去,却看见尊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似乎早有意料。 他心中一骇,直觉这笑无端的寒意凛然,不敢深思其中之意,又连忙低下头去,装作不曾看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江心之阵 那先前围观在祭坛之外的少年,此时回头一看,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束发男子,禁不住颤抖道:“风、风师叔!” “小子乱认什么祖宗?”风夕低头看了他一眼,脚上的力道一松,嗤笑道:“你炼气期都不到吧。” “我、我没有乱认!我是天元宗外门弟子,叫廖如是。”他忙不迭跪下道:“弟子曾在外门训练场上见过您。” 风夕此人在派内无职,却盛名在外,天元宗不乏对他全心崇拜的弟子,当时这人要来外门视察的消息一出,整个外门都传遍了。 当日,风夕站在训练场的指挥台上,扫视一圈,不知为何便注意到了一个小孩,抬手一指——那个人像我,注定没什么出息。 身为言阁四俊之首的风师叔,早已是叱咤风云,风光无限,这还算不得有出息? 他说的这话古怪,当是总教师父也好生琢磨了一会没有领悟,便私下与他说起此事,让他闲来无事研究一下。 他是没能研究出个什么意思来,却好歹因为这事,对这位师叔的印象十分深刻。 “求您看在曾是同门份上,别杀我啊!”他见对方威仪不减当年,当即俯身一拜,什么骨气也丢个干净。 “闭嘴!”风夕虽然没能认出他的脸,却对他一脸受死的摸样很看不起,不耐烦道,“谁要杀你了?” 私离宗门的弟子自然算不上有死罪,少年咧嘴一笑,点头附和道:“您不杀我就好!” 薛仪道:“他说你手上的令牌,可能是假的,非要跟来。” 小孩转头看青衣人一眼,立刻一副哭丧着脸道:“你不是昨天那个修士么!你、你、你!早知道你与天元宗有这般渊源,我才不做你生意!” “东西带来了?” “带了,当然带了!”他从衣兜里掏出那令牌来,极力控诉道,“不信便去验嘛,这么粗鲁是要杀人啦!” 风夕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接过红玉,迅速往内读入一段灵气,未过一阵,那菱形红玉令立刻绽放出耀眼的光。 两人对视一眼。 廖如是自然不知他们用腹语说了什么,只腰杆挺直,道:“都说不是假的吧,快把我放了!” “你不知道?”风夕收起那玉,瞪了他一眼:“就因为是真的,我更不能放了你。” 他没想明白各中紧要,只是愤愤不平地反问:“为什么?” “你如何得到盟会令的?” “捡的。” “捡你个头。”风夕往他头颅上狠拍了一记,冷笑道,“各派元婴大修执掌令牌,最多不过两面,几乎当成命剑一般随身携带,怎能轮到你这样的小鬼去捡,嗯?!” 他本就心虚,听他这么说,连忙如实招认:“好了我说嘛,是我从两个死人里扒来的,不骗不抢,那另外一块,还在我家店里···” 风夕嗤笑一声,终于少有地发起怒来:“你作为天元宗弟子,见到修士死于非命,竟然不上报宗门。你可知你这一耽误,害死了多少人?” 说完,半句解释也不听,当即提起他的衣领,丢在他召唤出的飞剑上。 “带路!” 少年道:“带、带什么路?我家啊?” 风夕举起拳头,几乎青筋暴起:“那死了修士的地方!” “哦哦,那里,那里!”在他怒气腾腾的威吓下,小孩战战兢兢地往东一指。 顺着他指引的方向,几人再次来到康城附近的一条大江边。 “就是这儿,那两个修士,是死于这江中的!”少年连忙指着江心,回头对两人道。 风夕问道:“怎么死的,你可看清楚了?” “我刚离开火凤域,身上没多少钱,便靠着帮人拉货换些钱粮,当时,那两个修士便是船客之一。”廖如是搔搔头,回忆起了当天的情形,“船行至江中,船体突然摇晃得十分厉害,大家纷纷出来看,当时也是风和日丽的,只是水里闹腾。” “听船家说,是水中闹水鬼,近段日子闹了几次,抛了一些钱粮下去便好了。毕竟船也上了,再没能返回的道理。倒是那两个修士看了江水一眼,说水里可能有东西,要下去看看。” “船家知道修士来到镰州地带,已经不轻易动用真元,听他们要下水,自然千恩万谢。”他说到这,脸色微微有些不好,“谁晓得他们在水里遇到了什么,过了大概一刻钟,他们才浮上了水面,已经死透了。大家合伙将他们的尸首捞上来,又不敢报官,怕惹是非。” “于是你见财心起,将那两位义士身上之物搜刮占有?”风夕看了少年一眼。 小孩道:“他们,我是说船上很多人都在抢,我只是眼疾手快了些···” “行了!”风夕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有些不耐烦道,“你天元宗外门弟子的记录,我自去消,这里没你的事了。” 人生自有取舍之道,小孩是从天元宗里逃出来的,再让他回去,已经没有意义,何况他天元宗可不收这等见利忘义之人。 “当时我追捕那道魔息,也是从这里开始断的,看来我们要往这江中一趟,才能查出这个中蹊跷。”薛仪看向风夕,对方当即会意。 于是两人迅速屏息闭气,一同御决下了水中。 凭借外放神识辨别方向,越往下走,江流越发湍急。 顺着那股越发明厉的气息,两人慢慢靠近,依稀可见翻滚黄沙的江底,出现了许多纵横交错的锁链。 而那些锁链缠绕在数十根插在江心的铁柱上,构成了一个复杂的图腾。在极深之处,果然扑捉到一丝古怪气息。 阵法影响周围的波动,一快一慢的流速把江水搅成巨大的漩涡,场面浩瀚而凶险。如此诡秘巨大的法阵,虽然未曾散发魔息,也实在不像正道之物! 这条大江凤夕遣人前后巡查过,当时他们都只顾搜索周围的山脉洞穴,未曾料想那秘密可能藏在足以干扰神识的江流急湍之中,此时自然暗骂自己大意。 薛仪回头传音道:“这空间法阵很有可能通向魔修的窝点,每当阵法启动时便引起巨大波涛。只是魔修得阵法原理必然与道修不同,想要立刻破开,恐非易事。” 风夕直接搏击乱流,穿入了法阵,稳稳得站在中央的铁柱之上:“我对魔修术法有点研究,破阵之事就交给我,请前辈帮我护法。” 薛仪道:“你有把握?” 若不慎遭到阵法反噬,只怕像先前那两位修士一般,顷刻间断送了性命。他点点头,也不多说,手掌运风,迅速将手中的长剑直接拍入了铸铁中。 铸铁与剑尖接触,瞬间迸发出耀眼的紫光,缠绕周围的上百条铁链随之抖动起来,迅速向中心处聚拢,将两人围困得越来越紧。 薛仪当即逆着水势,飞快打出几面巨大的冰墙阻挡锁链的进攻,数招之后,周围水域霎时间受到巨大的真元影响,温度急速下降。 江水源源不断地冲刷着冰墙,这江底水势浩荡,若不能尽快破阵,真元只怕也有被这江水耗尽的时候。 就在这时,突然一下剧烈震动,法阵突然开启,水流瞬间沸腾起来! 他们立刻发觉了这阵异动,对视一眼,猜测法阵另一边可能发生了某种的变故,正在促使阵法力量大减。 于是两人顺水推舟,同时收回灵力,任由那股巨大的扭曲怪力拉入法阵之中。 燕回城的修士于祭坛之中,隔着三重禁制,立刻感受到那一下的冲撞之力,其中数人离开会场,御剑飞至上空查看。 他们看到东方道道惊雷,似乎隐约透出了一道长影··· 城主府中,一人听到那一声凄绝的哀嚎,立刻在静修中惊醒过来。关潇潇见他神色异常,便道:“别紧张,只是雷声。” 恭清和脸色一变,摇摇头,立即从蒲团中起身,关潇潇伸手又将刚开的窗户合上,一把拦住不让他走。 他挣了挣,皱眉道:“为何拦我?” “这里到处都是修士,你会暴露的。” 难得见他如此急切的模样,要说自己心里对此一点不介意,那也是假的,于是手上越发用力。 他如何不知这女人的心思?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事关这龙族性命,显然不是顾及对方的情绪的时候。 只听的他轻蔑一笑道:“若论道行,他们还差远了!”说罢,便立即挣脱了禁锢,当即显出真身,腾云掠空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逃脱 巨大的山洞内幽幽暗光,照着地上拥挤的人群,死人已经开始发出阵阵恶臭,活人有的陆续醒来,或目光呆滞地任由一条条粗大的铁链捆绑着扭作一团,不做半分挣扎的表现。 宋铘方才清醒过来,看到眼前这片光景,不禁一阵毛骨悚然,骇然挣扎起来,然而他越是挣扎,那身上的锁链就缠得越紧。 “别乱动!”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道。 他循声看去,看到五米开外,侍女甘儿那张平凡的脸正从人堆里伸出来,此时正皱眉看着自己。 他被骇了一跳,忍不住道:“你想吓死我?” “我们这四下的姑娘都还有气呢,慌什么?不过凡人肉身难以抵抗魔族邪物,晕得久些罢了。” “只是晕了过去?”听她这么说,宋铘松了一口气。 “嘘!不要大声嚷嚷,惊动了山洞里的魔修,只怕是死路一条。”她又低声道。 “你这么怕魔修,我可不怕!”宋铘登时嘴硬道:“当初要不是你打晕我,现在大家怎么会被锁在这里?” “就凭你那花拳绣腿,也想力挽狂澜?还好我及时出手,捡了你的命。”她换了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一低头,将一块面皮摘了下来。 他不可置信地大喊了一声:“娘亲!” “嗯,”她冷淡地点了点头,叹道,“没心没肺的,白生了你这小子。” “····难怪!”他惊呼,“我说怎会正巧在我银两花完的时候碰到了出远门的表亲,原来是娘亲的易容术,您可真把我都给骗过去了!” 宋青遥挤兑道:“若不是你心眼大,不留心,如何不能识破我的手段?” “您欺瞒我在先,怎么反倒是我不对了?”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儿子,你得配合我。”这么说的时候,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异样的光彩,仿佛在谋算着什么。 宋铘背上一冷,他厌恶她这种表情。 “你明明有能力出手,却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这是为何?”他想起往昔的斑斑劣迹,心里便有些警惕道,“莫非你还想着···。” “啧,吵死了。”突然地上一道影子动了动,似乎还看见它在抬手揉动自己的太阳穴。 宋铘又吓了一跳,恼羞成怒道:“又是谁在说话?” 他顺着那盏壁上的油灯,看到影子的源头,竟有一个人坐在岩壁夹缝处。此人浑身伤痕累累,连头发都黏着干枯的血块,那形容真是凄惨之极。 他看得心惊胆战,又连问了几声。 宋青遥脸色也有些苍白,她环顾四周,问道:“这里还有谁么?” “岩石堆那边,不是坐着个人?” “哪里?” “那里。” 她看看黑漆漆的缝隙口,又看看他,突然脸色古怪道:“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宋铘只觉得心里一寒,又转头去盯着壁上那人,背脊发凉道:“喂!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个人睁开眼睛,一双眼端的看着尽是寒意,仿佛出鞘的利剑一般,此时口中语气更是不善:“我需要趁这段时间静养身体,恢复灵元,你若再多话,只怕大家也要死在这里。” 看来是人,还是个修士。 “你用的什么功法?为什么我娘看不见你了?”宋铘倒是咽了下唾沫,哂笑道。 那个人冷哼一声:“若不是因为你们龙族破虚之眼,只怕你也与她一样。” “什么眼?” “龙族的天眼识远近,知因果,百里破除虚妄残像,千里破除结界神识。你这样的半吊子,无意中使用此力,损耗了自身龙息还不自知。” “我们龙族的事,你如何知道这么多?”宋铘瞪大眼睛,连忙追问道。 “与其关心这些,不如想想自己的处境吧,尤其是被那些魔修发现你原是个男的,只怕不会让你活着。” “什、什么意思?” 暗处的人扯动了下嘴角,轻轻一笑,整张脸也因为那一霎的张狂冷傲而鲜活起来,看得宋铘心头猛然又是一跳。 他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好了,我看你体力不错,交给你一个任务。”说罢,抬剑一挥,将手掌割破,鲜血往宋铘身上的锁链甩了过去,那沾到鲜血的地方,便渐渐溶解出了一道裂痕。 随之极其清脆的“噼啪”数声,整条锁链便沿着缝隙破裂开来! “哇,这又是什么法术?”宋铘看着锁链断口,当即惊呼不已。 “这不是功法,只是修士的血可破妖邪,而且修为越高,越有效。” 那人放了血之后,语气总算缓和了些,也不知是不是透支得厉害,又闭上了眼,“此岩洞有两条路可去外界,其中一条通向化炼这人骨之地,另一条通往空间法阵,而那条生路,便是这后面一条。” “为何锁链突然断了?”宋青遥从锁链里一下子挣脱出来,又站了起来,环顾四周,不确定道,“这里真的有人?” 宋铘走过那条通道去,踮起脚观察了他一阵,直到那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把他熏得一退,道:“喂,这位好汉,你就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那人斯斯然换了个打坐的姿势,从怀中掏出一块菱形状物,抛了过去:“把它交给仙首盟的人,转告此处情形,便没你的事了。” 宋铘本来想过去扶他同去,没想到他竟然用一块破令牌打发自己,不禁越发诧异。 却转念想到,那空间法阵既然沟通了这山洞和外界,只怕必然有魔修掌控,到时候带这个伤病,恐怕还真走不出去。倒不如等他搬来救兵,再回头救这些人也不迟。 主意一定,他便拉起地上的人,两人压低脚上的声响,贴墙屏息,往洞口处走了进去。不多久,果然看到洞口方向传来些许光亮。 那片空旷的泥地上,耸立着一个由上百根铁链组成的巨大法阵,一旁守着两个魔修,此时正盘膝而坐,大刀被随意放在一旁,可以得知,这些魔修是何等自负。 宋铘回头拍了拍宋青遥的肩膀,让她待好别动。 魔族阵法自然不可简单破解,若是法力不足,只得集中力量攻击阵法中心,法阵受到外界攻击会被迫启动传送之力,到时候就可以乘此机会逃脱出去。 他虽然知道一些粗略的破阵之法,却需要等待那两人松懈,方可保证万无一失。正在他无计可施之际,那法阵竟然突隐隐发出了诡异的紫光。 其中一个魔修脸色一变:“不好,有人要破阵!”说罢立即飞离地面,在空中施展了一个法决,整个法阵也随之稳定下来。 “你立刻前往焚炉,通知两位长老。”那魔修暂时镇压了法阵,趁着换息之时,对另一人吩咐道。 后者当即领命起身,就要往洞口而去。宋铘心里一慌,于是不再犹豫,迅速化出龙身越过两人眼前。 那魔修反应极快,眼看着一道亮光擦身而过,立刻侧身一躲,倏忽间,只见那白光已经攀援在中央铁柱之上。 两个魔修也没想到,长老竟误抓来了一条大龙,且妖力不弱! “想里应外合?”那前去通信的魔修,立刻掉头返回,因为怕伤及阵法铁柱,两魔修都不敢轻易动用法力,只得抽出腰间大刀。 宋青遥使出法宝,挡下了一击,那魔修抬手一刀,生生便将那精密无比的巨网破作两段,法器灵力反噬,逼得她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 对方根本不屑于看她一眼,返身直取大龙命门,顷刻间汩汩鲜血沿着龙身铁柱,蜿蜒而下。 若是寻常人挨了这招,只怕早已见了阎王,然而龙族命脉奇异,此时尚且保持灵台一丝清明,依旧死死缠着中央阵柱不放。 那魔修冷冷道:“倒要看看它能缠到什么时候!” 于是又挥出数十剑,剑剑要害,直逼得银龙仰天长鸣一声,幽幽龙吟,那一霎威压浩瀚,整个山谷也为之撼动,宋青遥看到头顶泼下的一道血雨。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江心魔阵受到这股妖力的影响,瞬间激起了一道巨大的水柱漩涡,使得江水逆流,天色大变,龙气也随之溢散开去。 正在破解江心法阵的薛仪和风夕两人,才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吸力带临此地。 而魔阵之中,那法力耗尽的混血银龙,却已经错过了法阵传送,早已彻底软倒下去,奄奄一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得救 内核中,盘积着猛烈的黑色飓风,那股力道如有实质般,化作锋刃,刮在身上又麻又痛。 薛仪运决抵挡这股诡异的乱流,忽然双眼一抬,腾挪半步,一道凌厉的剑气贴着他的身侧,堪堪躲过了半寸距离。 “原来是修士!”云层中阴风怒号,魔修横着刀,裹着一件黑色披风,明显便是出招之人。 薛仪凝眸看去,便见那人手上的刀,正淋漓淌着鲜血,而地下躺着一个浴血的少年。 风夕立于飞剑之上,低头看一眼,点头道,“不错,妖族就是有这样天生的蛮力。” 此时,数十名魔修已被这巨大的动静引了过来,见眼前法阵破损,不禁勃然大怒,刀指数人道:“敢闯法阵者,杀无赦!” 薛仪走出阵前,拔剑去战。 如今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剑法招式,在一次次实战之中,渐渐变得娴熟自如,就算是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些新的剑诀,也能将之调度出来而毫无滞涩之感。 难道,又是这原身的残念? 他脑中如此作想,手下却没有停止动作,闪影流光,众魔修晓是魔军中的精锐,却始终他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剩下的三四个魔修,被他凌厉的剑气所慑,早已丢盔卸甲,拜伏在地,莫敢与之为敌。 薛仪刚要划出的剑尖一顿,停在其中一人的后脑上。 剑止风停,风夕从刚刚精妙绝伦的打斗中回过神来,猛然一惊,道:“前辈为何停下?” 薛仪低声道:“他们已经失去战意,我又何必赶尽杀绝?” “凡人投降,尚可恩赦,然而魔族魔修不同。”风夕握剑的手一紧,坚持道,“他们这些魔域人生性残忍,背信弃义,不能用常理相待。” 薛仪想到自己书中的众多角色,又看了看剑上的鲜血,一时间心绪复杂难明,久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风夕显然不赞成接纳这批降兵。 毕竟近百年来,他游离在修真大陆与魔域边境之间,尝试与不同的人和魔打交道,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见过太多的魔修,那些无法用言语说明的残忍凶狠,让他对魔修这个物种,鄙夷非常。 薛仪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提出道:“你若担心,可以将他们暂行收押,必然还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 “倒是个好注意。”风夕想了想道,“毕竟里面还有个会用锁魂术的魔修混迹其中,到时候倒要靠逼供问出来。” “你说过魔修幻声仙功法怪异,心狠手辣,那便让我来会一会他。”薛仪看了法阵边上两人一眼,道:“知道风道友医术高强,这里便交给你了。”说罢只身一人先进了洞穴。 风夕已经不信他的话了,马上怀疑道:“喂,你真这么干才好啊!” 薛仪挥一挥手,很快不见了踪影。 凤夕看了地上几人一眼,只得用符咒困住几个魔修喽啰,又将那女子与白龙扶作一处,取出药粉快速医治起来。 宋青遥悠悠转醒,见到风夕一身修士装扮,知道已经获救,便道:“我伤得不重,请您快去看看他吧,他还有旧伤在身。” “他只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等他醒来,你喂他吃一颗回血丹,可保性命无忧。”说罢,便将手上的药交给了她,又在两人周围设下防御禁制,叮嘱道:“别乱动,等会再回来救你们出去。” 说罢,便返身往洞里赶了过去。 “娘,我是不是要死了···”他用力推开身上的衣服,只感到浑身又冷又热,极其痛苦起来。 “别胡说,”她又将衣服盖回去,劝道,“刚刚那位修士留了回血丹给你,吃下去就没事了。” 她刚要取出一颗回血丹,不知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 宋铘烧得厉害,却还有几分清醒,自然看见她犹豫的脸色,眼神一黯。 宋青遥确实陡然落下眼泪,拉住他解释道:“儿子,你再忍忍,你是知道的,他一定会来救你!” “你明明可以救我,为什么要等他···”他一把将她推开,痛恨道,“每次都这样,你每次都这样···” “你、你就帮娘亲这最后一次,好不好?”她低声求道。 宋铘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忽然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竟然这般荒唐可笑,不禁道:“儿子愿意帮您又如何,爹爹不在意我,您还看不出来吗?” “不可能,龙族是重视后代的,我知道!”宋青遥却仿佛对他的痛苦恍若未见,抓着他的衣袖紧张地强调道。 “真是,愚蠢之极。”混沌的苍穹之上,一个声音冷冷地嘲讽道。 话音刚落,周遭强力的禁制均被一股强大的法刃轰然破开,霎时间清扬的暖流弥漫在四周,一人自铁柱顶端缓缓落下。 清风出袖,浑身透着一股与那股暖流截然不同的冷冽气势。宋青遥抬头看着眼前的蓝衣青年,浑身一僵。 少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唯恐自己看错了:“哥!” 那人点点头,应了一声,走到宋铘跟前,将他抱起身来,低声道:“我奉父亲之命,这就带你回龙族北境。” 见他们两人转身要走,宋青遥往前一扑,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道:“不,别走,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快带我去见他!” 恭清和停下了脚步:“父亲是不会见你的。” “十多年了,难道他一点也没有想到我对他的好?”她低声哭诉道:“我不信,他竟然如此绝情!” “你因私欲,伤害子嗣,已经不配为母。”他回头看着她,眼神里霜雪尽染,“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提当年之事。” “我所做的事情,全是为了爱他!” “是吗?”似乎已经听够了她的疯言疯语,他眼眸低垂,释放出强大的威压,将她牢牢禁锢在地上,仿佛对待一只让人厌恶的害虫。 宋铘别开了眼,小声道:“哥,她毕竟是我娘亲,请您···也带上她吧。”纵然对方千万个不是,却血脉相连,哪能恨了彻底? “你与她不过仅存一点血脉的联系,于她除了利用,还有什么温情可言?”他眼眸转而向他,轻声道。 “请您救她吧。”少年脸色煞白道,“救她最后一次,好不好!” 他轻叹一声,从手中滑出一条丝线,那丝线另一端,浮游滑到宋青遥的身上,将她全身一裹,便随气升了起来,至这最后,恭清和也是连碰也不愿碰她一分,唯恐脏了自己一般。 手指轻转,法阵迅速扭曲运转起来,他回头看了山前幽长的洞窟深处,心中又是一窒,惹得他不觉滞了一步。 终究只是错觉,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他微微闭上眼睛,便又迅速化作蟠龙原形,猛然冲出魔阵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魔修之死 风夕猛然一停,啧啧,这才过了多久,法阵就破了?!刚想折回去救人,脚步一顿,不对,这是唯一的通道,敌人不可能越过自己去破了禁制。 那么,是法阵外面进来了什么人? 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听闻洞穴内部传来打斗的声音,距离非常接近。 哎呀管不了那么多! 洞穴内到处是被蛊虫接引的人,个个脸色惨白歪倒在地上,薛仪还没来得及查看情况,很快便遭遇一群黑衣人的围攻。 所幸他应变迅速,拔剑去挡。只是解决这么多的人,多少耗费了些时间。 这时候风夕拔剑入内,突然来到他身旁:“你怎么引来这么多人?”薛仪不知他那埋怨的语气因何而来,道:“刚刚到达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在了。” 风夕侧身躲过一个剑招,又道:“他们想干嘛?” 出于地域的考虑,他们没有大量使用法术和灵力,而是选择了快打快攻的方式保留体力。在用剑方面,风夕的造诣虽然不及薛仪,却胜在出手利落,每一道力气都用在点上,经验十分老道,看得出是经常打架的类型。 薛仪瞥了他一眼:“似乎想把这里的部分人运到某个地方,你听那边洞口的声音。” “什么?” “是风声。” “这也能听到?!”风夕出手挽了个剑花,送了最后一个敌人上路。 薛仪点点头,看了着地上的尸体,走近扯开一个人的面罩,摸了下脸上的肌肉。风夕不知何意,也跟着摸了一个。 风夕一摸之下,很是讶然道:“咦,是僵硬的?” “刚刚对打的时候,我就感到奇怪,他们本来功力不深,却出奇的战斗勇猛,没有一丝因为实力悬殊而惧怕退缩。” “你是在可惜,他们那么多人怎么没一个愿意投降的吧?” “行了,你别光顾着取笑我了,”薛仪略有些尴尬,反手执剑,看着那个洞口道,“先前山洞外那一批与这里的明显不同,那调派之人的思路,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先前那批软弱无能,不堪一击,相比之下,这批人明显更精锐耐打,却出于某种原因,用来做搬运这种苦力。” 薛仪沉吟一阵:“若是排除决策失误这一点,那剩下唯一的解释是,这批人出入的地方,非常人能到达。” “什么意思?” “这洞穴里面,或许还有什么更凶险的地方···”他的手指在那人的脸颊周围摸索一阵,稍一用力,撕出了一张厚实的面具,“需要用到这个?” 风夕惊道:“还有这等玄机!” “没时间研究了,找一副戴上,我们立刻出发。”他走到那个神秘的洞口,回头提醒道,“这批人没有及时回去,只怕里面的人会忌惮入侵者的实力,到时候让下蛊人逃了,眼下这些人的蛊毒就难解了。” 于是两人迅速进了更深的甬道,约莫走了一盏茶时间,前方果然出现了两条岔路。 风夕在两个洞口处停了下来,摸着下巴道:“薛道友,接着怎么走?” “我们分开行动,若遇到意外情况,不要冲动行事,先回来汇合。”他道。 风夕随便指着其中一个通道:“那我先走一步。” 薛仪看着他消失在通道的身影,才转身走向左边的通道。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其中一条通道安全,供那施蛊人走;另一条必然凶险,专门是黑衣人出入。只是不知他们两个谁更倒霉一些··· 如此想着,渐渐的,他感到通道开始越来越热。 是一种发臭的闷热。 没由来的,突然有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他抬手捂住了口鼻,忍住恶臭,运起真元将那阵古怪的气息抵挡在身外,眼前荧荧光点,走出半丈之后,来到一个几乎封闭起来的洞穴。 眼前是一层迷蒙的血色雾气。 他大致看了下,地上有残留的数具骸骨,有的还没有完全腐烂,走过去翻开一看,发现那人已经面目全非,上面的伤口溃烂处,密密麻麻布满了一种细小的白色虫子。 他猛然一惊,后退数步,不知想到什么,才缓缓松开捂住口鼻的手,翻开手背靠近眼前,果然发现真元隔绝的外层,正聚集着无数的白色飞虫。 它们的尾巴伸缩长短,似乎在奋力突破防御。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突然从背脊处传至全身。 浓雾之中分布着无数这种会飞的虫子,随时吸附在人体外露的最为柔软的皮肤上,食肉蚀骨——他终于知道这幅面具的作用了! 那些负责搬运尸体的黑衣人,必须要出入这些血色的雾气之中,若没有一点承受力,只怕也完成不了。 幸好刚刚多心外放了真元,如若不然,光是依靠面具,那下场也真够凄惨了。 微微换过一口气,强忍着胃里一片翻滚,沿着上升额雾气看到洞穴的拱顶,发现中央出有一个圆形出口,此时雾气正在出口处来回盘旋。 果然有禁制。他抬手挥出一剑,迅速在那禁制上破开一个口子,飞出拱顶。 再低头看着站立的地方,原来刚刚堆放骸骨的所谓“洞穴”,是用泥土铸成的巨大炉体,而那些被蛊毒迷晕的女子是运到炉中,被那些白色虫子所吞食。 若再在外围坐镇几个炼丹师,这就是整个炼药的系统! 眼前这个巨大的洞穴,横躺着几百具新鲜的尸体。 然而,那些是魔修的尸体?! “前辈,你也到了。”风夕正在检查其中一人的尸首,见到薛仪出现在大炉顶上,忙对他招招手。 原来两条通道是互通的。薛仪落在地上,看着魔修身上的剑伤,低声道:“一招致命。” 每一个都是直中要害,一招致命。 “是,”风夕神色凝重,指着其中一个白发老者,“这个人,应该就是臭名昭彰的魔修幻声仙,竟然死于非命,只怕那蛊毒也无人可解了。” 薛仪听他说得笃定,便道:“你不是说,没见过他?” “我虽然没见过他本人,但是他眉骨的位置有一条蛇形纹,很好认。”说罢就抬手在他脸上指了指,又看了薛仪一眼,“前辈,你脸上什么东西?” “没什么,只是使用了点寒气。” 刚刚真元使用过度,面具上都结成了一层白霜。 他抬手将面具整个剥了下来,往地上一扔,再抬头时,却看到风夕震惊地看着他。 “怎么?”薛仪不解道。 “前辈,你原来长得这般好看。”说着就伸手过去,几乎触及他的脸颊,“竟似画中出来的一样···” 薛仪将他的手腕一抓,低头看了那面具边缘,心里咯噔一声,原来两张面具粘在一起,被他一同揭了下来! “疼,疼!”风夕大声嚷道,“前辈我错了,再不说了!” 听见他大声讨饶,对方才将力道一松。凤夕摸了摸自己发红的手臂,丧着一张脸,忍不住又低声咕噜了几句。 薛仪也不知这面具还能不能取出,只好暂且收好,从锦袋中取出先前的帷帽戴上。 “你正经点,如今人命关天。”他回头提醒道:“对方杀人是毫无目标性的,我们无法判断是敌是友。现在能够确定的是,刚刚在这里,正发生过一场打斗,那人出招非常快,他完全有能力杀掉所有外逃的魔修,却没有那样做···” 风夕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一惊:“前辈想说,要么,是杀魔修者并不打算赶尽杀绝,要么···是猜到我们会动手?!” “如今下蛊人已死,事情非常复杂。”薛仪心情有些沉重起来。 两人将整个岩洞的构造细细研究了一遍,很快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里,找到一道能容一人经过的夹缝。 “这里有些潮湿。”薛仪摸了摸岩壁。 风夕正为自己的迟来一步而懊悔不已,还在原地转了几圈,心浮气躁道:“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要这么做?” 薛仪低头一看,目光落在幻声仙的脖子上,“这些人身上的血迹还没有干,应该是被杀不久,我们还有机会。你看这里,应该是唯一的出口,风从这里进入。”他指着裂缝道。 “又是风,我怎么没听见?” “我们顺着这条路,试试能不能追上。”他回头喊了他一声,“你快过来。” 凤夕别无他法,只好跟道:“来了!” 两人侧身进入那裂缝之中,起初能够感觉到那裂缝非常狭窄,几乎难以行走,一人侧身才能进入。走了一段之后,两墙壁逐渐开阔,路面渐渐展开,已经足够两人并排行走,前方不止有风声,还隐隐有水流的声音。 顺着水声和风声,两人加快了脚程,不多时,水声隆隆,如雷如鼓,裂缝之外是一条巨大的瀑布倾泻而下。 远远望去,瀑布的水量和高度都是世所罕见,那巨大的湍流打在石头上,发出雷鸣巨响,足有万马奔腾之势! 在一片氲煙的水汽之中,一个人立在水潭下,漠然接受着强烈的水流冲击,远远看去身材健硕,长发顺着背部紧紧贴在身上,直至膝间。 薛仪看到那个隐约的身影,正诧异地收住脚步,没想到这种地方还会有人! 风夕见到此人,却明显震惊之极,一下子脸色都变了。 他惊叫一声:“师尊,您怎么跑这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阴生 那人用白布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从瀑布中走了出来,裸/露的皮肤上伤痕遍布,有的深可见骨,透出让人发寒的血腥味。 薛仪两人从雁回城追查至此,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 此时晨光依稀照进了水潭,那人从水中伸出手来,水流顺着指尖滴落在潭水中,一把通体赤红的长剑上破水而出,在阳光闪着异样的光芒。 突然,那人似乎开口说了一句话。 巨大的瀑布声喧哗嘈杂,瞬间将他的声音掩盖起来。 “啊?”风夕也没听清楚,疑惑地上前半步。 随后,那人手指微动,剑气便乘水而起,一切发生得太快,薛仪只来得及出手将风夕从身旁一把推开,同时一个转身,跳落崖底。 随即轰隆一声巨响,两人原先站的地方,已经被剑气引动的雷电炸出一道巨大的裂缝! 见一击不中,那人微眯双眼,用剑尖挑起岸上的白衣,披在肩头,飞身上岸,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慢下半分。 巨大的水花溅落下来,刀锋般的乱流立刻集成一点,往薛仪所在的地方直冲过去! 一时间硕大的山石受到力量的撼动,纷纷从峭壁上剥落下来,无形的真气四处盘旋,倾轧着原本狭小的水潭,流水嘶吼咆哮,薛仪眼神一凛,迅速躲过强韧的气流,直接与他的灵压在空中缠斗碰撞。 这个人,在窥探他的修为! 薛仪握紧剑柄,一股磅礴的真元正以摧枯拉朽之力汹涌而至,一时竟然不能完全抵抗,浑身骨骼都被这一阵灵气给扯得阵阵发痛。 风夕被薛仪一手推入水中,只呛了几口水,见两人瞬间拔剑对峙,知道大事不妙,急忙翻身而起,挡在薛仪面前。 “师尊,快住手!” 此话一出,两人瞬间从识海冲击中清醒过来,周身风雷乍停。 薛仪后退半步,不禁暗出一身冷汗。 ——对方仅以一瞬,几乎就要破了他修为的伪装! “有意思。”那人似有微笑,反手执剑,扫了对面的人一眼。 风夕将薛仪往身后一拉,转身跪地道:“薛前辈是乙云派的人,只因徒儿调查魔修之事才出手相助,师尊若有任何疑虑,只管质问徒儿便是,何必劳您亲自出手!” 薛仪反手收回了剑,当即拱手道:“小辈薛仪,见过尊长。” “姓薛?”那人眸光一动,想了一下。 在修真大陆中,元婴修士的人数相对充沛,再加上个别派系作风低调,漏掉几个后起之秀,也实在不足为奇。 不过是气息颇有些奇怪,又念及自个徒弟糙性,替他多担待些罢了。 “行了,为师也没做什么。”见徒弟全心维护,他不便多说,只笑了一声道:“方才在洞穴中见他的剑法新奇,忍不住想切磋一下罢了,不必紧张。” 薛仪心里一动,下意识又把气息收敛起来。 这人明明身受重伤,却仍然感受到那股似有若无的强大压力,除了慎迦之外,他还没有从第二个人身上体会过这种确切的威压。 那一种建立在更高悟性和修为上的冲击,让他头一次有如临大敌之感。 难道说这人··· ——如今大陆唯一一个化神中期,天下众修之首尊,穹崖真人! “师尊不是准备闭关么,如何进了这洞穴之中?莫非那洞里魔修,都是您杀的?”风夕惊诧起身,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将身上那沾满血迹的外套丢到一边,从锦袋中取出一套崭新的白衣,沉吟道:“只要灵台清明,何处不是闭关之所?” 风夕余光瞥到石上放置的破烂衣裳,忍不住腹诽——莫不是因为怕这一身狼狈被人瞧见,才先跑出来整理一番的么! “好吧,开玩笑的。”对方耸耸肩,那眼神语境,竟然真的与凤夕有几分相似,道,“半月前,为师听闻魔域有些不安定,便潜入魔修营中混迹多时,获悉魔族修建洞窟欲在人间收集尸血的密事,调查间与魔修打了几场,灵气被魔气侵染,不得已隐身于此洞之中。” 风夕抬头看着四周:“您的意思是,我们已在魔域境内?” “这里是魔域十二州中最蛮荒之地,名为裂渊,再继续往西走就是魔域鬼山——鬼山上,葬了无数魔族的祖宗,据说密布魔域最为凶险的怪物,神秘莫测。”他指着西面那一堆白雪皑皑的群山道。 “魔域中人竟然如此大胆,将雁回城与魔域鬼山连通?”风夕道。 薛仪心里也是一惊。 那人继续道:“魔族人在此处建造了传送法阵沟通人间,将整个魔域核心置于暴露的危险之中,似乎并非单单为收集女性尸血这么简单···唉,那些魔修的口太过严实,肯说的,大多又不知根底。” 利用法阵直接进入魔域,魔族此举究竟所图为何! “魔族人行事诡秘,如何追究得清。徒儿知道您痛恨魔域之人,一向不留活口。”风夕也没空想那么深入,忍不住道,“但是如今幻声仙已死,那洞内百姓的蛊毒怎么办?” 那人道,“他们身上所种下的是名为‘阴生’的蛊虫。只要将人带离岩洞,接触日光超过一个时辰,阴生就会失去操控能力,直接僵化死亡。” “既然解毒之法如此简单,”他连忙道,“那事不宜迟,我们尽快将洞里的人救出去。” “三人也不过六手,你急什么。”那人摆摆手,“若是中毒不深者,回去多搬些人手将人转移出去,也是尽人事罢了。” 说罢,又指了指远处:“对了,别忘了那边还有一个。” 两人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来到石头背面的疏林,看到一个白衣男子躺在地上。 薛仪走近一看,只见他脸色苍白,清瘦得不似人形,那一身纱质的白衣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如女人一般的弱质纤纤。 他惊叹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羸弱之人,看起来,整个人仿佛是宣纸做成的,又薄又轻。伸手过去一探,发现这人脉象孱弱,经脉滞涩,直有命不长久之症。 他皱了皱眉,又往上移动一寸,就要去探他心脉,那只手却突然一动,猛然将他反向一扣! 这招透出一丝熟悉之感,他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遇到过。 地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此时睁开的一双眼睛,尽是幽深又冰冷,猛烈间又透出一股浓烈的杀戮之气,薛仪接触到这双眼睛,忍不住微微一愣,待要细看,那股无端的杀气转瞬间雾散云消,蒸腾不见,这人原是一副呆滞无神的模样。 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风夕后一步走近去看,也被他这突然的动静给吓了一跳:“这···这人怎么回事?” 他师尊拨开树枝,捂嘴咳嗽几声,缓缓道,“在魔修窝巢中发现的,我见他与其他人隔离开来,觉得颇为蹊跷,才抬出来单独处理。” “可是,在日光下放到现在,身上非但没有蛊虫流出,醒后还一直是这个痴痴呆呆的样子,什么也问不出来。我便检查了他的脉象和血液,并没什么古怪。” 听他这般说,薛仪又低头看他,道:“有感到哪里不适吗?” 那人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色似乎越发苍白,又一语不发,抓住他的手越来越紧。 他挣了睁,居然还没有挣脱。 “奇怪,他怎么抓着你不放?”风夕摸了摸下巴,并不出手帮忙。 薛仪掏出一颗镇气安神的丹药,放在他嘴边,那人一双漆黑的眼只轻轻眨了一下,双唇微启,把药吞进口中,似乎有了些声息。 见他愿意吞药,手劲儿也慢慢放松下来,他立刻反手一握,反复试探一遍——经络凝滞,又确实只是个身体较为虚弱的常人而已。 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风夕啧啧称奇:“看来这人还有意识啊,也不像中了蛊毒,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变成这样的?” “不清楚,不过···” 总感觉他身上有股奇特的气息。 “既然是无辜百姓,带回去交给城卫府尹,听候安置便是。虽然此处的魔修已经被杀尽,但是魔族发现异常也是迟早的问题。”风夕话音刚落,左肩突然吃重一坠,才发现有人倒在他肩上。 “师尊!”他连忙伸手拦住,见对方唇色泛白,呼吸细弱。 “他受了重伤,加上灵力耗尽,看来已经硬撑了很久时间。”薛仪同时将地上的人扶起来,回头道, “魔域与镰州皆为灵气稀薄之地,我们不宜久留。” “那行,我知道盟会中有个通晓治愈密术的圣手,兴许还没离开城内,先回去吧。” 风夕当即背起自家师尊,示意跟上。 薛仪将地上的人横抱起来,才真切感受到这人果真像一架朽木人偶,浑身轻若鸿羽,抱起身时,还能听到骨骼转动传来咯咯的声音,惊得他立刻将手上的力道放轻。 两人前后跳上半崖,迅速进入了裂缝深处,待回到原来法阵处,才发现已成狼藉一片,原本已降的魔修尽皆倒地不醒。 薛仪三步并作两步,探出他们已经脉搏全无,不禁吃惊道,“是谁杀了他们?” “我看那条龙不见了,必然是他恢复得差不多了,把那魔修杀了再自己逃出阵外去了。”风夕道,“如今,我们先离开此地,其余容后再细究。” 说罢便要跃上阵柱。 薛仪止住了他,道,“这阵法原理我大概能明白一二,时间紧迫,这次便让我来吧。”说罢便飞身上了铁柱台上,依照风夕先前的方法,将剑刺入了阵柱之中。 灵力经剑身,迅速涌出整个铁柱阵外,法阵在受到扰动的瞬间,立刻迅猛地运转起来,风夕心中一惊,抬头望向那个阵中心的身影,某些疑惑,已经有了答案。 “世间万物,都在经历时间的淘洗回归平淡,转眼成空,唯有遗憾之事化成心结,时间长了,反而越发看重。”深处鬼山之中,一道紫色的人影独靠在树上,看着远处的法阵发出隐隐的波动,不禁轻声感叹道。 树下有另一道人影听到此话,微微一震,忍不住回头提醒他:“祀容大人,还请慎言。” “难道你心底,也没有一丝的不甘?”那人反问道。 “主上自有他的决断,他既然愿意亲自了结因果,”他平静道,“我等顺着他的意便是了。” 那人道:“我何曾不顺着他的意?” 树底下那人沉默一阵,闭目轻叹,识趣地岔开话题道:“收集尸血一事,已经被众位长老知晓,此事不得不终止叫停,大人若有其他安排,请您尽管吩咐。” “依你说,我如今做什么好呢?”那人饶有兴味地问道。 对方应道:“自然是派人将法阵堵死,免得那几个修士去而复返?” “不对,”紫衣轻笑一声,“若由我们着手,就不好玩了。” “可是法阵已被发现,若不及早处理,只怕危及魔域安全。” “我们不需要耗费一兵一卒,自会有人替我们收拾。”紫衣人跳落树下,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他回头笑道,“都说人心叵测,其实是没有看到实质罢了,你且等着看吧。” 他一向猜不透他的心思,便道:“看什么?” 日光被阴沉沉的乌云所隐,暖意霎时间消失,莫测的天象之下,只看得见粗糙坚硬的岩石晕出点微弱的寒意。 “与你打个赌,输了便来领罚罢。”紫衣之人并袖一挥,黑气平地四起,已经拾步走进了黑暗中,消失在原地。 那人见他已经离开,自思一番,随即召出一人吩咐过几句,便跟着返回了行寂山中,只等着他的话,是否应验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聚众 “这伤势看起来,是有点惨了,”关潇潇俯首看了一眼,道:“你在哪寻来的人?” 他低声道:“魔域,鬼山。” “竟是通往魔域的传送阵?”关潇潇浑身一震,惊呼道:“这燕回城,何时沦为魔人的门户了?” 他摇摇头道:“魔族此番动机未明,你我就不便介入了。” “我早就不管这些了,只是我想不通,你对魔族的仇恨一点也不比我少…你实话告诉我,”她压低声音道,“为何要为这小子破例去那种地方?” “当时情况紧急,”他起身将手帕浸入水里,淡淡道,“他毕竟是我弟弟。” “你当初说永世不入魔域的话,如今不作数了?你还说过,下次见到宋青遥那个女人,就会把她杀了····” “不如我把你杀了,这样也没人知道我食言了。”恭清和突然放下手中的帕子,猛然把关潇潇逼得一退,他才手指移动,去摩挲她脖子附近新配的耳坠,说得煞有介事。 “你再碰我,我就当真了。”关潇潇抓住他的手,嗔了一句。 宋铘微微睁开眼睛,咳嗽一声,假装刚刚醒来的样子。 “年纪轻轻便学坏了,还偷看?别动。”恭清和与关潇潇两人分开了距离,回头看到宋铘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挨着床边坐下,从手中脱下一个白玉镯子,套在他手上。 他知道这是哥哥时常戴在身上的护身法器,可宝贝得很,这时候见到他退了下来交给自己,哪里还顾得哭闹? 一时也不知是该反驳,还是该认错,心里直有说不出的满意。 恭清和握住他乱动的手,刚要开口,关潇潇却冷哼一声道:“这可是我与你的定情之物,就这么大方送了别人,可见是个薄情的。” 她随口戏谑,本也只是两人间的惯常笑闹,没料到说者无心,却听者有意。 “定、定情之物?”宋铘两眼只在两人之间来回转。 见他似乎信以为真,她肃容道:“怎么,有我这个富甲一方的楼主做你嫂子,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恭清和低声一笑,道:“当初关楼主为了我这玉镯,不依不挠追了七天七夜,你我也算是因此结缘。” “那还真有能耐…”宋铘暗自腹诽,这个女人看起来强悍得很,哥哥喜欢她,不过是看在长得漂亮吧… 关潇潇见他单纯如此,简直乐坏了,有一肚子的故事要编,于是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扯。恭清和倚在一侧,也并没有阻止的意思。 直到谈话过半,宋铘猛然想起一件事,才摸了摸身上道:“对了,有块破玩意儿,是洞穴一个怪人给我的,说让我转交给什么盟会…我的衣服呢?” “你说的,是这个么?这可不是个破玩意儿!” 关潇潇在一旁换出的衣物中找到了那块红玉。 “什么意思?” “它是仙首盟的东西,你若是冒失前去,没说个清楚,可能要遇到大麻烦了。” 他们龙族久居世外,对这些组织没什么规矩概念,接过那块玉牌看了看,便道:“你还有伤在身,就在房里好好躺着,我替你走一趟就是了。” 关楼主对仙首盟会的礼数多少了解一些,便提出要与他一道去。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 等两人赶到城心的法坛,剩下的修士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似乎交代一些无关痛的话。两人扫视一圈,正要往祭坛深处走。 一个巡查的天元宗弟子见他们形迹可疑,立刻上前阻拦:“祭坛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闯,还请速速离开。” 关潇潇道:“我们有一事需要禀报你们盟主,不知是否方便,代为通传一声?” 那弟子一听两人要见盟主,更是严词拒绝道:“盟主事务繁忙,岂是尔等想见便见的!” “有人托我们将此物转交盟会,盟主既然不便见客,小兄弟代为转交便是。”关潇潇早就预料到如此,于是直接甩出那信物,也不愿与他多作纠缠。 那弟子接过包裹的物什,打开一看,当即脸色大变。 不等两人走远,那弟子挡在二人跟前,大声斥道:“大胆!盟会令被各门派严格保管,从不在外界流传,你们区区凡人,究竟是从何处得来此物!” 恭清和好笑道:“方才不是说过了?” 那弟子顿了顿,勉强改口道:“敢问…是何派长老所托?” “那人只吩咐家弟将之交到修真联盟手中,并未提及姓名来历。” 白衣弟子半信半疑,不能决断,这时刚好有言阁的人在附近,便立刻请了过来。 那位黑衣弟子查看了红玉,打量两人一阵,道:“不久前,东边忽现龙气,盟主担心是妖龙作乱,盟会结束后,才与几位大修一同赶往查看,如今并不在此处。二位若是不急着走,能否在此稍等,容我等前去通报?” 关潇潇笑道:“什么妖龙作乱,我们不知道,这里却还有别的事,只怕不便久留了。” 说罢错身又走。 那言阁弟子右手一招,数位黑衣同伴迅速将两人团团围困,并道:“弟子可带两位前去会见盟主,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请二位莫再推辞。” “你这是‘请’呢?”关潇潇冷哼一声,反手将要抽出腰间软鞭。 恭清和抬手按了按关潇潇的肩膀,轻轻摇头,联盟里的大修最强不过化神阶,这样的实力,在他眼里,尚且不成体统。 见二人愿意合作,那弟子当即道一声:“得罪了。” 于是伸手将两人抓上一把飞剑。 此时江边一处滩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人群,各派大修们表情肃穆,眺望远方,或者围在一处,似在激烈争论什么。 外围一圈,都是闻声赶来的一众百姓,因为极少能有机会见到这样成群的修仙者,这是都拖家带口聚在外面踮足远看。 几名弟子将两人挟持至此后,至岸上高地,向最前方一个白衣男子呈上了盟会令。 男子听了汇报,回头看着不远处的两人一眼。 那真是一张贵美绝色的容颜,关潇潇心下一惊,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气度出色的修者,那眸色中那一丝惯常的压迫感,几乎让修士不敢正视,论起这天下能者遍地,绝顶的高手却极少,那人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 “这位盟主年纪轻轻,功力却着实深不见底,诚如外界所说,是修真一辈中之翘楚。”关潇潇小声评论道。 清和极目远眺,并不接话。 许久没有与修真一脉的高阶修士会一会了,不过千年,就又换了一批面孔,可惜,卓然风姿之下,尽是命数单薄,功力粗浅之辈。 他们终究如何,也掩不住整个修真大陆逐步走向衰落的气象…这种境况,是从何时初露端倪的呢? 恍惚间,他想起有人也曾如他今日这般,眺望远处,看着那些稚嫩的面容。 那人轻轻笑道:“清和你看,这些都是今年新收的弟子,你数一下,是不是多了两个?” 他却很不满意:“啧,剑招学得形神不具,悟性可以想见。” “我看着,心性都是不错的。” “心性可以磨练,然而资质普通,恐怕难以与魔族抗衡,捍卫本派的正道修途。” 那人轻声道:“有我在,定不会的…” 对于他最后的话,当时未曾细想,后来方知,他此话竟已含了决绝死志。 恭清和念及他所行之道中,始终留存的纯粹真心,不禁心口一痛,轻声叹息道:“修真一途气数已尽,又岂是人力能够转圜…” 关潇潇只当一个活了几千年的老顽固,大概也看不上这些小辈,还说些危言耸听的话,忍不住淬他一口:“又在瞎说。” 俞修收回目光,便双指夹着那块令牌,默念了几句复杂的咒文,语声刚落,令牌瞬间绽出一道华光。 光芒在空中萦绕了半息,倏忽投入汹涌的江水之中。 “灵气出自江水之中。”俞修垂眸低语,声音沉静得辨不出语气起伏。 怀心长老当即接过令牌,仔细一探,猛然大惊道:“那人莫非是要我们进入江中魔阵,前往汇合?” 另一位大修接口道:“这魔阵周围太过平静,怕是魔族故意使出的伎俩,只想诱敌深入。” “难道堂堂元婴修士,还怕它一个区区魔阵不成?” “不是统一过意见了么,万事以大局为重,切莫鲁莽才是。” 正说着,忽而一阵灵压从江底激荡而上,惹得江水两岸狂风大作,浊浪滔天。 众人霎时间受到这股外力冲击,当即祭出法器刀剑,纷纷眺望江水中心,待凝眸细看,浑身却瞬间不听使唤了似的,被这阵霸道的气势所威慑! 大阵被强行打开,瞬间激起了滔天的巨浪,两岸的草木尽数被毁,博大的真元从阵心疯狂外溢出去。 在场的高阶修士看着江心的风云变幻,尽皆色变:“只怕来者不善?” 这次薛仪偷偷使用了化身修为的功力,没想到没有把握好分寸,差点连支撑的阵柱都毁了…他意识到用力过猛,正迅速收回威压,勉强控制住紊乱的内息。 冰雪化水滴落下来,又迅速蒸腾而上成为水雾,阻隔了眼前的视线,薛仪心中警惕,刚收起灵剑,便察觉到几道凛冽的神识,已经破空而来! 他猛然一惊,糟了。 “放心,不是还有我吗?”风夕轻轻一笑,这一句话说得仿佛早有准备,正稳稳传到薛仪的耳中。 只见他此时,已经伸出了右手。 薛仪看了他一眼,突然福至心灵,同时松开了手中的灵剑。 在极短的时间里,双方默契地完成了交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穹崖真人 “雾快散了,薛前辈扶好伤员,跟紧在我后面…”风夕此话刚落下,就听见耳边咳嗽一声,竟是背上的人醒了过来。 “放我下来。”师尊在他背后,低声说道。 “可是您的伤…”一句未毕,已经被对方一手推开,一个伶俐的翻身,直接破雾而出,飞落到江畔之上。 虽然受伤极重,他此刻尚且硬撑着一口气,原本深刻的五官里透出一股勃然厉色,往那一站,越发威风凛凛,势如天神。 几位有资历的长老,见到雾色中突如其来者,瞬间目瞪口呆,吓得双腿一软。 “没想到是穹崖师祖亲临,我等实在有失远迎!” 此话一出,已经扑通跪倒了几个元婴大修。 修为到达他如今高度的怪物,性情大多已经变得难以琢磨,行踪更是没个定数,就是天元宗本派的弟子,有的终其一生都未必能亲见一面,更遑论其他门派。 但听见长老如此称呼,他们才意识到眼前之人,就是那位冲破了化身境界至中期的穹崖真人! 那是整个修真大陆中,真正可以统领众修的至强者! “快看,风首阁也来了!”言阁一众部下,指着江心雾散处一身黑衣的风夕,脸上尽是讶然。 穹崖真人与其弟子风夕,在修真大陆名声远扬,此刻却突然同时现身在此,使得事件越发复杂,诸位门派无不各怀心思,躬身行礼,听候指示。 “这老头,就吃不得一点面子上的亏!”风夕揉了揉肩膀,飞身落在平地上。 薛仪早已收起身上的灵压,沉默地跟在身后。 待两人真正落下地面,却总感觉几道刺心的目光穿透而来,薛仪只得暗暗压慢了脚步,与凤夕拉开了距离。 众人俯首噤声,只顾低头退开。 在场之人,大略都听说过关于这位大修脾气极烈的传闻,于是乎越加谨慎谦恭,唯恐出了半分差错。 风夕却早忍不下去了,腹语提醒道:“师尊,差不多得了,您这样我不好意思请人给你疗伤。” “让你多事。”穹崖继续寒着脸色,身上的威压根本没有放松半分。 俞修见到本派师祖亲临,当即从高地处走了下来。 “见过师祖。”他微一点头,算是行了师礼。 自大弟子浣玉在百年前陨落,穹崖便仅剩风夕这么一个亲传。而俞修作为浣玉真人生前最为得意的弟子,也承过穹崖的亲自指点,跟在身边近百年之久。 若按照门派规矩,穹崖确是他名正言顺的师祖。 俞盟主身旁的灵源宗等人也都一一见礼,穹崖捡了几个熟面孔简单应了。风夕倒不在乎什么虚礼,他热络地对众修招了招手,只在与怀城长老打照面时,一副嘻嘻傻笑,欲言又止的模样。 怀城长老美眸一抬,脸色也是微微一红。 俞修淡淡看了他一眼:“刚刚是师叔抵挡了我的神识?” 风夕方才回过神来:“啊?哦,是啊。” 他思忖一阵,点点头道:“师叔灵压醇厚,与以往大有不同。” 风夕搔搔头,下意识错身挡在跟前:“这孩子真是越发没礼貌了,你这话是明褒暗贬吧。”如此一个生硬动作,自然没能逃过俞修的眼睛。 他略微看着他身后的人,问道:“他是谁?” “我的一个朋友,被拉过来帮忙的。” 风夕哂笑一声,当即岔开了话题,“不多说了,这里还有个刚从魔阵里面带出的伤员,这就去让几个兄弟安排一下。” 俞修不置可否,又在两人之间多看了几眼。 风夕心里有些发毛,当即又装模作样示意道:“小薛,跟我来。”说罢就带人退出来,人群中数位言阁弟子,早已恭候多时。 见他出来,立即有人上前行礼道:“首阁大人,您怎会在魔阵中出来?” “里面情况复杂,容后细说,你们可传信其他兄弟,让其尽快前来。至于这伤者,便由你们两人负责送回城去。” 黑衣人接过他怀中白似纸的人儿,当即领命而去。 “风某实在不敢再耽搁您的时间,剩下的事情由我们处理吧。”凤夕环顾左右,才小声对薛仪道,“此地人多口杂,前辈自己小心行事,晚辈就不送了。未来在镰州,或许还能有见面的机会。” 方才薛仪的灵压失控了一瞬,这人应该能够清晰地感觉得到他超乎寻常的威压,晓是如此,仍然帮他隐瞒,薛仪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来,心里颇觉歉疚。 若是让他知道这么个真心交付的人,有一天会取走他天元宗里的“镇派之宝”,只怕也不管对方是谁,也绝不会认可的吧。 “好,我记下了。”他点点头,情不自禁就要出拳轻撞心口以示心照不宣,不过在抬手那刻回神,才想到“于礼不合”这回事。 对方只对他作了个简单的揖,便让他回去。 两人作一番辞别,岸边那一群修士起了一阵骚动。 凤夕心头惊了一跳,连忙上赶回去,远远就看见一堆修士暗暗往外又退了几步,就听见穹崖冷冷的笑,道:“你是怀疑,魔族早有埋伏?” 围在核心的俞修真人,面对师祖也是半分不肯退让,据理力争道:“魔族心思叵测,我们不可不防。” “这只是你的臆测。” “若因为千百个平民,要修真众派的精英潜入冒险···不值得。” 听到两人又开始剑拔弩张的对话,风夕只觉得太阳穴一下一下地疼。 “不值得?跟我谈什么趋利避害,你心里如何作想,真以为可以糊弄过我?”穹崖真人只冷笑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救是不救?” “并非不救,只是魔阵已经败露,却不见魔族任何行动,众派长老方才的意见是,暂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立刻按照我的话做。”他目光如炬,冷冷开口,“难道,你们有选择的余地吗?”此话一出,伴随着强大的威压席卷而来。 俞修道:“修真界长久以来强者为尊,无视规则,盟会正是为改变此等乱象而设,师祖如今若想绕过盟会决议,强行压制,怕是遗患无穷。” “你是让我顾惜你盟主的面子罢。” “盟会执行受阻,真正动摇的岂止我这个盟主?”俞修面目平静直视对方,半分不露怯意,语气平静道,“恐怕这个原本就松散的盟会也随之土崩瓦解···敢问师祖,让修真大陆回归本初,各自为政,这可是师尊当年希望看到的局面?” “闭嘴。” “我不得不提醒您,您一直以来的作为,与师尊当初的理想背道而驰…” “闭嘴,你没资格提他!” 穹崖真人再压不住暴怒,竟当着众修之面,抬手给了他一记极狠的耳光! 风夕脚步一顿,吓得脸色一变。 只听师尊怒气大胜,指着对面的人骂道:“若不是浣儿他在临死时,力荐于你,我哪怕是将宗主之位交给阿夕那个没出息的,也总在你手上败落,强上百倍!没想到你不知悔改,在我面前嚣张至此!” 在场的各派人士无不心中惊惧,吓得汗毛耸立,只恨自己身处百里之内,清晰听到了这个响亮的掌掴声。 薛仪正当轻身御风时,感受到一阵磅礴的真元,引动了方圆几公里内的气流,一时间将风沙刮得漫天飞扬,差点就迷了眼。 他拂开面前的飞沙,立刻跳离了风口处。 外围的百姓悄声议论道:“那天元宗师祖的修为真可谓深不可测,可惜,脾气却有些古怪,怎么便贸然对自己派内弟子动起手来,似乎仇人一般?” 有人低声道:“天元宗派以剑入道,习性自然与乙云的道统不同,脾气古怪些也是有的,只是,这穹崖真人,据说也是因为一事性情大变···” 薛仪走在前面,突然停下了步伐,回头一望,吓得那百姓连忙收住了话头,生怕这修者以自己妄言是非,犯了口舌之忌。 他却越过众人的视线,在那外围修士之中,看到关楼主的身影一闪而过。 然而那身影如疾风惊蝶一般,转瞬不见,薛仪也不能完全确定是她。不过,若是问风楼主果然追了上来,只怕这燕回城,也不能久待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毁阵 站在穹崖与俞修两人外围的一圈修士,都在刚刚那一阵戾风中退离原地。 他们两人,一个是化神初期,一个是化神中期,此时若是发作起来,那还不是天翻地覆? 是以此时,众人中神色仓皇,已有了些许远离避灾的心思。只站在一旁的怀城真人,秀眉一紧,担忧地看向风夕。 而高地之上,俞修修长的五指正抚着打伤的脸颊,面上的表情难以琢磨,腰间的命剑振振作响,已然随着主人情绪的变动,蓄势待发。 趁着双方沉浸着怒气,风夕当即飞身前去,将两人拉开。 “师尊,有话好好说,您这下手太重了…” “你滚开。”穹崖怒气未消,一甩袖,把风夕拍倒在地上,又转身对眼前这个面目一派疏冷的人道,“你给我跪下。” 俞修狭长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瞬间流露出擂鼓镇天的气势,在场之人无不被逼的浑身颤抖。 “是。”他最后垂下眼睫,轻身跪了下去。 穹崖那原本因为情绪不稳而外泄的威压,瞬间收敛起来,只是天上乌云不止,久久不散。 他微微低头,俯视下跪之人,道:“你不服?” “俞修不敢。” “怎么又不敢了?等你也达到中期的修为,你想瞪谁就瞪谁。”穹崖一手摁下他挺直的腰背,将那双压抑着惊怒的眸光,彻底打压下来,道,“可惜啊,你现在那点微薄的修为,怕是要把那上脸的心思藏好些才是。” 俞修缓缓低下头,双手拢进袖里,强忍着反抗的意志,微垂下眼睛:“师祖教诲,俞修一定谨记在心。” 穹崖更是嘲弄出声,“你生性骄傲,不惯服从他人,那些虚伪的话也真是难为你了。” 风夕从地上爬起,冒死直言道:“师侄不过是履行盟主的职责,悉听众议而已,最后决定如何,也并非师侄能够左右,还请师尊不要迁怒于他!” 穹崖低下头,面色阴冷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反问道,“你说我是迁怒?” 风夕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咬咬牙把话说完,“言阁数众正从城中赶来支援,预计半刻便到,请师尊稍安勿躁,此事就交给徒儿处理吧!” “风师叔,您不必再说。师祖既然有了决意,俞修依言便是。”俞修直起身来,突然笑了一下,地也不跪了,伸手拍了拍袖口的尘埃,转身往江中走去。 风夕看着他的背影,没来由的,有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此时五角剑阵在朱殿中央发出数声怪鸣,凛凛杀气之下,五把魔剑应声而断,行寂山魔气震荡,随之天边轰隆一声,似乎与之应和。 “此阵名为子母魔剑阵,小阵为子,大阵为母,如今洞窟中的大阵已毁,此地小阵便应声而亡。”殿上一人指着这已然失去法力的阵法,耐心解释道。 丹墀下那人微微一愣,想起这位先前的预测,不禁叹服道,“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如今不费一兵一卒,可令法阵失效,比我们底下人做得还了无痕迹。”他无奈道:“愿赌服输,这就把派去的人撤回,并请大人发落。”说罢便跪了下来。 “不过为我魔族大业,你处事谨慎一些,又何罪之有。”说罢微抬了抬手,让他起身。 “大人对此事早已有数,料不会有错。”他知道这人向来只喜欢与人打赌,赢了也不认真,便哂笑一声,起身道,“···只是那破坏法阵的,可确定为境外之人么?” “那帮老活物恨不得见我做错半分,好把我从这位置上摔下,如何还肯出手?” “属下又愚钝了。”阶下那人道,“这剑阵卯时被发现,到了辰时受到破坏。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若是那帮人修所为,他们如何还有折回救人的时间···若是不救?这如何摆正那张,虚情假意的面具?” 玉座上那人道:“那人在边城一役吃了亏,行事开始变得小心了。如今燕回城高手云集,若因他思虑不周,贸然行动,在法阵之内中了高阶魔修的埋伏,那他积攒百年的威信,也荡然无存了。” “您是说天元宗宗主?”他随即又瑶瑶头,“不会,如果是他出手,我们潜伏在燕回城的人手不会没有消息。” “小心如何?只要他这么做,那与魔族勾结的名头,还怕轮不到他么?” 黑衣人禁不住心思百转,总算明白了他的深意:“据说此人颇有些智谋,兼之威望颇深,只怕难以撼动。” “若论智谋心机,这修真界唯一让我心存顾虑的人,”那人转头眺望殿外一片黛青色远山,微微笑道,“如今只是独据南部···” 黑衣人沉吟一阵,马上理解了他口中所指:“‘凤印出,天机变’,曾是他的占卜卦文,这次问风楼闹出如此动静,他若是手伸到界外,只怕会影响到我们的计划。” “一界存亡,岂是他能左右?”说着,他从剑阵中召出那唯一一把未曾折断的魔剑,只见剑身白光迎日,寒气凛凛。 “现下时机未至,那孩子最引以为傲的魔修部队,都已经叛变的差不多了,如今还剩下的几人,也是独树难支。” 黑衣人道:“据说,连桐已经从乙云出来了。” “让他出去。”他缓缓把剑收起,回身对他道,“留着他的命,我们日后还有用处。” “是。”黑衣人立刻领命退下。 此时,整个燕回城内,已经群情涌动,乱成一锅。 魔修潜伏城内的消息如今传得沸沸扬扬,官府已经出动官兵维护街道的秩序。薛仪正疾步赶回城中。 看到民众拖家带口,不断往城门方向汇聚,想来是听到东江出现魔修踪迹,加重了这种慌乱。 此时还是少量,到时候康城被屠的消息真正传开,怕是会出现更大批的移民潮。也不知官府能把消息压下多久。 陈老板远远地看到一道身影出现在满街人潮乱流之中,急忙就奔赴过来,神色一片焦灼:“薛仙师,你可算是回来了!七爷被几个筑基修士抓去了!特请仙师救命啊!” 他心里一惊,低声问道:“可是问风楼的人?” “正是!正是!”陈老板拍腿大叫道,“我见你们不在,左右也睡不着,便与七爷他下楼吃了顿宵夜。谁知道,一团黑乎乎的肖东西突然就扑在他身上,不久就有人就闯进店里,就来把他掳走了!” “肖长老也不在?” “您出去几个时辰,肖仙师又急着出来寻您,现在还没有回来,我一个人也没奈何!” “我知道了。”薛仪冷静道,“他们抓了人,是往何处去的?” “城主府!”那掌柜的知道有人在他到楼里行凶,也怕坏了名声,连忙低声告知,“老身使了些关系才找到城主,可是城主也不济事,人是关楼主的,只不肯过问,这官儿黑的哟。” 薛仪道:“你留在这里,我自去一趟。” “现在?”陈老板脱口而出一句,随后察觉自己失言,又改口道:“还请、前辈万事小心啊,你们都不在,我一个人心慌!” 他点点头,便离了客栈。 肖越正携着昊月回到客栈,距离薛仪返身前往城主府,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当听了陈老板说出前因后果,也知道薛前辈又去多管闲事,那火就噌!一下冒出来,只没奈何了。 薛仪来到城主府的范围,盘旋于上空观察,往下看去。 但见府内占地辽阔,其中明道暗道无数,俨然迷宫一般,出入随从又多,短时间根本找不到他们把人关在何处。他想了一下,便立即释放出数道灵压,覆盖在城主府中。 一时间,真气化作劲风,穿墙过巷直撞而入,筑基修为以上者无不被这动静引出屋外。薛仪便立刻隐藏了身形,才往那筑基期打手出来的厢房中,暗暗潜了进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失窃 此时,刘七爷双手被反绑在一张宽椅上,看起来似乎还不敢下重了手。薛仪立即抽剑挑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一回身,又闪身将那折回数人尽数打晕,才返回刘七爷面前,将人摇醒过来。 刘七爷抬头一见是他,只是惊讶,并不见多少欢喜之色,失魂落魄的,口中只是道:“迟了,迟了!” 薛仪察觉到他神色异常,不解道:“什么迟了?” 对方眼皮一抬,愁色不减,缓缓道:“薛仙师,老身···” “且慢。”刚要说话,却见薛仪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听得正厅处传来说话声。 隐约是一个女声道:“···你也不考虑考虑,当时如何情况,怎敢在那么多修士面前动用法术,所幸最后有惊无险。” “你放心,我有分寸。”另一人道。 “你要是有分寸,又怎么把自己伤···” “好了,我下次小心,你看,你的手下跪了许久,还不让人起身说话?” 这时候,又有第三个声音参合进来,听得那人道:“···人已经抓住了,正在西厢房。” 薛仪耳清目明,把意思听了个大概,不禁看了刘七爷一眼。刘七爷耳聋昏花,见薛仙师不言不语,约莫猜到什么。 薛仪对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可刘七爷哪里看得真切?等到人声已经近至门前,已经惊得快跳起来。 关潇潇伸手将门一推,薛仪便将刘七爷一并提起,同时长袖挥出,磅礴的灵压扑一到身前,对方堪堪侧身躲了过去,还未等开口,恭清和眼神一凛,轻轻接过了手,将那两人一道拦截下来。 薛仪藉那一下去势,一个返身,再次抽出腰间长剑,只听长剑嗡一声长鸣,从那人的肩上滑了过去。没想到对方身法异常敏捷,竟然武器也不用,便直接伸出五指,从指甲处长出三寸刚硬银甲片,锋利的末端往他剑身一碰。 听得咔嚓!一声,那中阶灵剑应声折作两段! “蟠龙?”薛仪低声叹了一句。 那人听见这一声,似乎浑身一震,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关潇潇指着被提在一道的刘七爷,冷声道:“七爷,您若识趣的,便交出那碧洛草,那时还念您一句朋友,如若不然,别怪我把你们刘家的小店夷为平地!” 双方退至飞檐两端,堪堪定住,恭清和看着眼前这个青衣修士,看着他飘渺的面容,与那常年清瘦的身形,只觉眼前一阵恍惚,他眉头轻皱起,低声问道:“你···” 这时候刘七爷挣扎一下,道:“薛仙师,放我下去吧。” “好。”薛仪此时心神都在刘七爷身上,却浑然未觉出那龙族的一句悄言相问。 恭清和微微垂下眼眸,跟着一同跃下屋顶。 在关楼主的瞪视下,刘七爷将斗篷解了下来,并道:“关楼主,为这前后之事,我七爷要向您道歉!” 还未等她追问,却见他心如死灰,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有气无力道:“薛仙师,我想您不用跟我去镰州了,那碧洛子,在酒楼里便被人偷去了。” 关潇潇一脸不信,呸了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薛仪却是一惊:“能看清是谁吗?”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发出来,刘七爷摇摇头,叹了一声。 “这事蹊跷,对方是趁各位仙人不在的间隙才潜伏进来的。我一人在房中,无力反抗。”七爷沉声道,“关楼主,赌上我们两家三百年的情分,老夫此话句句属实。” “事到如今,才与我说什么情分?为了追还神草,我可折了几个手下,这笔账又怎么算?”关潇潇摇摇头,且不论她一向视人命如草芥,只一并将损失算在刘七爷身上。 七爷愣了愣,续而道:“不过是钱的问题,老身还不至于欠债不还。关楼主是个明事理的,一事还一事。” “可是那碧洛子,我是必须要回来的。”看着他如此郑重其事,关潇潇却从袖中摸出一个锦袋,“为了防止失窃,我早就把追踪药粉洒在拍卖品上,如今,且说一声得罪。” 说着,她拉开锦袋,只见里面扑哧飞出一只浑身漆黑的动物,双眼小如绿豆,看模样其丑无比,这大概就是陈老板当时所说那个突然扑进客栈,将刘七爷辨认出来的小东西。 但见这个小东西形似蝙蝠,胡须一下下的动,正使力嗅着什么,不一会儿,在刘七爷的身边绕了几圈,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他。 “果真不在?”关楼主低声道。 最后那“小蝙蝠”扑闪两翅,两脚落在他身边的树枝上,倒挂下来,嘴里嘎嘎两声,耳朵往南边方向耸立着,似乎在示意主人目标的方向。 关楼主知道以他对神草的珍视程度,必然是贴身携带,如今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到碧洛草的追踪粉,可以断定他没有说谎。 薛仪把刘七爷扶了起来,道:“如今既然真相大白,我等不便久留,这就告辞。”碧洛子失踪一事,虽然发生得过于突然,他也只能将人先待会客栈,之后再从长计议。 关潇潇虽然疑窦重重,却也没有留人的理由,将身一侧,没有再为难两人。 恭清和看着两人走远,末了才走到她身旁,轻声道:“你那只东西,借我一用。” 她微微一愣,看了那倒挂着的追踪鼠,道:“你要何用?” 他却没等对方答应,已经将那小东西抓在手上,对它使用了他们妖族特有的催眠术。 那追踪鼠在他催眠术的作用下,很快骚动起来,嗅出那极其微弱的粉末残留,不多时便挣脱他的手,往一个方向飞去。 “所以,我们现在是,往南边走?”等到薛仪带着刘七爷脱险回来,肖长老细问了这前后之事,单手在桌面上拍了一记,道,“可是南方幅员辽阔,人海茫茫,据说还有魔族出没,并非安全之地,如何找一株仙草的下落。” “那女人向来心细如发,懂得将追踪粉洒在碧洛子上,难道我七爷就一点防范之心都没有么?”刘七爷双眼发出精光,阴测测一笑,从掌柜手里接过一个锦袋,只见里面也传出一只“蝙蝠”的头颅。 众人皆是一愣。 原来这些伎俩本就是行内通用的技术,刘七爷又惯了机警行事,在刚落脚此处时,便已经给碧洛子也撒了一层他们刘家特制的药粉。 薛仪见到有了线索,当即放下心道:“那事不宜迟,我们准备一下尽快出发罢。” “若前辈执意要去,弟子不敢违拗。只是,”肖越面无表情道,“南方多瘴气,到时候灵鸟通信怕是要中断的,等灵鸟一到,弟子需要向掌门通传此事!” 说着便起身,走到窗台前等,那脸色从进门开始就没有转好。 昊月坐在旁边,也只是冷笑不语。 薛仪见两人如此,也知他们在为何如此态度。 但无论是出于弄清自己与碧洛草的关联,还是关于揭开凤凰印的谜底,他都必须继续追踪这条线索。故而只能任由他们生气,也不再改变决意。 至于,距离浑天秘境开启的时间,还有三年,不出意外的话,他前往天元宗盗取“朔神爪”一事,应该不至于被此行耽搁许久。 经过一番商议,他们决定让宋岚继续留在城中养伤,由七爷代为去书刘洲城宋家来接,也避免她孤身上路的危险。 陈老板则自愿留下,顺道募集保镖打手,说是等这场风波稍微过去,就起程回十渡城去。 诸事安排一番,几人趁着天色方亮,整装完毕,才在追踪鼠的指引下,迅速出城而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半魔 几人乘着马车,一路快行,不一日,已经彻底行出燕回城所管辖地域。如今顺着大路走,沿途商旅渐稀,看得见前方山脉延绵,路况开始变得恶劣起来。 对于那碧洛子失窃一事,他还没能抓住头绪,见七爷在旁闭目养神,便问道:“七爷,不知可否将当时失窃的经过,再详细叙述一下?” 刘七爷也确实没有入睡,叹了一声,说起那晚道: “也是薛仙师跟着那风仙师出去后,半日不归,肖仙师也没多久就带着小师侄出门了。当时只剩下陈老板还在楼里听戏,左右没个说话人,我便回了房。何曾想那贼人便算准了这个空隙!” “我与药打过几百年交道了,所以在闻到那香气的时候,先已有了警觉。可是那香的作用十分特别,只要吸入了一口,就让我浑身不得动弹,有口难言。没过须臾,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影窜入室内,往我身上摸了摸。” “那应该是个女人。”刘七爷浑浊的眼睛微微一凝,回想起来,“因为对方在搜的时候,那双手很细,落点谨慎,只往暗袖处摸,倒是颇为生涩····” “那个女人显然不是惯犯。”刘七爷道,“而且知道我身上有这东西,应该是从问风楼一路跟到这里来的。” 薛仪点头道:“这一路上我等毫无所觉,可见此人功法奇特。不过她既然要避开众人才敢行动,那异术也还算在可以应付的范围。” “单一个怪盗也罢了,还有那问风楼楼主,很快会追上来,若是发现我们还在追查碧洛子的下落,只怕···”肖越语气恶劣,又不怀好意地望向了刘七爷。 只怕到时再接触时,两厢具不好看。 七爷哂然一笑,却没有将问风楼放在眼里,道:“我们如今掌握的线索是一样的,最后谁能取得碧洛草,也是各凭本事了。” 薛仪低头不语,自从出了燕回城,他总有些心绪不宁,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剧情····剧情,他记得这几年应该是书中最为平静的时间,都给他一笔带过,不应该有这般波折才是。 可是,他在魔阵内看到的,还有那些他剧情里没有提到的情节,究竟对整个剧情影响有多大?这是他无法预料的。 护卫寻着一个靠近水源的地方,停下马车,便扶着刘七爷先行下了马车。肖越环视周围,确认没有别的危险,便帮忙将马车内的包袱取出来,在干燥的地上铺上一层草席。 肖长老一路上语气虽然不善,却到底没忘自己的“本职”工作,打点一番后,也不与薛仪共席一处,转身要走。 薛仪便叫住他道:“这次轮我去吧,你们先行生火。”说罢从地上起来,轻身入了深林中去。总是由别人忙活,自己倒真活成个老人家了,也正好给自己找点事做。 至林深无光处,他掏出一颗石头,往里面注入灵气,霎时石如焰生,光出数丈。 这“火炼石”原本为炼丹师用来增加火焰强度所用,初初来到这个世界时,山洞里全都是这些东西。后来才知道,这东西是能与上品灵石等价互换的贵重之物。 他静立细听,依约听闻百里内的声息,把其中呼吸更为绵长的一类从中辨认出来,很快,便找到一个相对合适的目标。 不过,这好像是狼? 他飞身落在树梢之上,蹲下半身,用光照去,见到草丛深处,一群长得如狼似的野兽,正在撕咬一头幼鹿的躯体,争夺时数嘴齐下,血腥气远远飘来。 那落在后头的野狼却首先察觉了光照,将身一摆,绿色的双眼警惕地盯着薛仪的方向,龇出一排利齿。 还未等薛仪出招,群狼便机警地往前一扑,速度迅猛,倒让他被迫退后一步,只是那极短的时间里,光影一晃,哪怕是他五感之灵敏,也仅仅看到一个拉长的白色残影,把野狼的凶势一截而下。 一转身,眼前出现的确实是一个人。 那个人身形消瘦,披头散发,细瘦的手腕仿佛轻易就能被折断,此时,却一手制着十几斤重的狼身,往地上一摔,头颅正砸在坚硬的大石之上,瞬间脑浆迸裂,血溅一地! 映着微光,那人低垂着头,抓着狼头的左手正青筋暴起,五指渗出狼的脑浆鲜血,已经流淌一地。他从未在哪一个人身上,见过如此凶狠的招式! 那原本还在啃食的狼群竟被这人出招时的气势所摄,发出颤栗的低吼声,随之纷纷四处逃散。只见那人往这边看了过来,乱发间露出双眼,黑如冬夜深潭般,身影又一晃,却将那狼的尸体丢到他脚边,狼尸软绵绵滚到脚下。 薛仪移目而上,惊道:“是你?” 那是他从魔阵里带回来的白衣青年,此时应该在燕回城中得到相应安置才是,为何孤身一人,在这荒山野岭中? 那人也不说话,就那么睁着双冷峭的眼,看着他。 薛仪单手扶着剑,道:“你一直跟着我们?”他们马车行驶速度不慢,莫非这人竟从燕回城一路跟随至此? 他说出这个猜测,同时右手缓缓抽出了剑,剑锋从剑鞘边缘带过发出刺耳的声音,与其说是动手,不如说是试探,这人的反应。 没想到那青年却浑然不知惧怕,俯下身,往那狼头的动脉上吸了一口血,另一手将那狼身扯过去,递给了他,似乎在跟他分享什么难得的美食一般。 一股恶心的腥臭传入鼻腔中,薛仪捂住了口鼻,后退一步,心里生生骂了一句我草。 见他往后一退,那人便低下了头,擦了擦嘴上鲜血,也自觉往后退去,犹豫一阵,便拖着狼尸,转身跑入了丛林深处。 见他翻身要走,薛仪眸色一暗,冷声道:“站住!”他知道这人出现在此,必然有什么古怪,也不管此事蹊跷,忙提起一口真气,追了上去。 深山密林之中,一连追出数十公里,直至前方杂草渐密,众多修竹截了去路,方停下来,凭着他此时的神识广度,竟也探不出属于那人的半点踪影! 待他觉得灵力流失飞快,不得已才返回了落脚处。 却见到众人筑起篝火,萧护卫已经靠着火旁处理着鹿腿肉,他才想起来出去打猎的事。 “看吧,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肖越靠在树边,用帕子擦净双手,道,“那些动物见了他就害怕,哪里轮得上他去抓?” 薛仪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借着帷帽的轻纱,正好遮了他因尴尬而泛红的脸色,侧过身去,将灵剑收回鞘中。 昊月盘膝坐在树头,倒是问起来:“师尊出去许久,果真没有遇见野物?” “只看见一群狼分吃鹿尸,找不到其他东西。”薛仪撩衣坐下,顿了顿,并没有如实相告。也是不知如何解释方才一番奇遇。 萧护卫切出一段烤肉,就着燕回城里备下的干粮,让七爷一并享用,又将那架上吃剩的鹿腿与母鹿其他部分撒上香料,烤至干爽,用布包起放回行囊中。 做完这些,萧护卫又在车里检查到水袋已经饮至干瘪,便低声对刘七爷道:“七爷,水不够了,小人先去取水。” “你既然去,便多取一些,老身还未净手。”他上了马车,正说着,举了举自己油腻腻的双手道。 “是。”那人提着两个水袋,立刻领命就去了。 肖越看到萧护卫熟练的野外烹饪“教学”后,早已按耐不住,但因自己辟谷已久,不肯破戒,此时听见,便跟去喝几口泉水解馋也好。 趁着众人离开之际,薛仪只闲坐于昊月旁边,才问他道:“我记得你们魔族秘术甚多,不知可有一类,能够躲过修者探脉的?” 昊月不知他为何突然要问起此事,思索一番,只是道:“魔族功法众多,也不能超脱肉身局限。就像人类有自己身上的气味,修士有外溢之灵气,魔气可以服药或者自行压制,但经脉天定,如何能够藏匿得住?” “除非他修为已登峰造极,做到逆转经脉的极限,那迷惑世人不过是覆手之间。师尊也知道,徒儿只是魔族中一个小小角色,连己身也不能周全,倒还真有些羡慕那具有欺天之能的人物。” 昊月是魔域中至强者,若是他功力尚在,真能做到也不可知。 而方才那人,看起来神志不清,又一副惨淡落魄的模样,若说他是极厉害的魔族,却有些难以置信。 见薛仪许久不言,少年突然笑了一下,又道,“不过,师尊所说的情况,倒还有一种可能。” 薛仪移目看他:“是什么?” “半魔。”少年单手枕在树头,缓缓道:“魔族与人类结合生下来,非魔非人的怪物,身上也不会有十分明显的魔族特征。他们大多使用秘术,以人类的身份继续存活,您若是真的遇见这些人,还是避开为好。” “为何?”他问。 此时少年的笑藏着冷意,只是不答。这种笑,他相当熟悉,那是他惯常嘲讽的表情,只是这次,却带了更多阴狠的意味。 薛仪说不上来如何,心里确然泛起了凉意。 不知是因为这人有所保留的只言片语,还是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人生食狼血的模样···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九璋墟 往深山老林中行进五六日,密林中浓雾始终不散,一阵透心寒气穿过窗户,迎面而来。远处那追踪鼠突然仰头叫唤两声,因为吸入过多瘴气之毒,已经晕厥在地上。 “密林瘴气渐多,大家服下解毒灵丹,缓解毒雾的毒性,尽快驾车出去。”肖越一把将那窗户关紧。 萧护卫停下马车,把那追踪鼠捡了回来。肖越跟着走了出去,把药丸喂给几匹马畜,待渐渐恢复了精神,见护卫还傻愣在原地,就对他做了个进去的手势。 护卫有些犹豫:“肖仙师,那马车···” “行了,我来就是,快去里面待着。”肖越一面将人往车里赶去,一面抢过马鞭,往马屁股上一抽,四马抬蹄,当即跑得飞快。 “听过这九璋山旧事之人,都对此地避如蛇蝎,也难怪肖仙师如紧张。”刘七爷扶着摇晃的车窗,咳嗽一声道。 镰州南部边境,傍九璋灵山,曾有道派九璋门。 三千年前,此门勾结魔道,于战中泄密,使得对战中仙门一脉节节败退,魔军乘胜直追,纵剑血洗人间,将正道中坚迫至麒麟域内。 那时百日方过,两军于乙云山南爆发了最后一战。而原身靖华真人,便是殉道于此战之中。 战后仙魔两败俱伤,九璋门也遭到正派肃清,所谓同道灭门,火烧三百里,此山灵气受到符箓侵染,瘴气始生,千年来只遗落人迹废墟,世人皆以涉足此地为耻。 肖越于车外听见七爷提起九璋山,便叹了一声,说道,“虽是整肃内乱,但修门因此大开杀戒,其做派与魔道也不遑多让。” “仙师言重了。”刘七爷在马车之内,连忙道,“魔门残忍无道,怎么能与仙家相比?九璋门既然行的是失义背叛之事,有负大道之德,人人得而诛之,仙门只是替天行道而已。” 昊月突然冷笑一声。 刘七爷不知他何故冷笑,复看了一眼。 薛仪知这人听不得人诽谤他魔门,但又不好出声提点,几人一时沉默下来。 肖越驾车飞快,一行人快速通过迷障,约莫又过一个时辰,前方视野逐渐开阔,远远出现一个荒废的小镇。 受到这终年不散的瘴气影响,气候变得紊乱无常,外界正直八月酷暑,这九璋墟中竟是春寒料峭,还是梅花方败的时节。 刘七爷开了窗户,放眼尽是断壁残垣,杂草丛生,小路两旁只剩下一些砖房地基的痕迹,不禁抚须摇头。 “据说,九璋门叛变事实败露之后,本地百姓渐渐搬迁此地,遗留下此处市井村落,荒芜了几千年。”他裹着身上的斗篷,低声道,“老夫的生意一直不通南方,也是因这一带瘴气肆虐,今日一看,真可惜这繁华一时的边陲重镇。” 萧护卫双手捧着那只追踪鼠,晃了晃,依旧奄奄一息。 此时前面出现两条岔路,一条沿路直走,另一条岔开通往山上,远看群山云雾袅绕,苍翠幽深,也不知通往何处。 眼下肖越凭着经验,驱马往直路而走。没曾想,走了两个时辰,直路渐渐收窄,开始弯曲往上。 萧护卫出了马车,遥遥一指道:“肖仙师您看,那九璋门的洞府,好像就在前面!” “咳咳,”肖越尴尬地打断道,“那么大一个牌匾,我眼睛可没瞎。” 薛仪抬头看去,见暮色之中,有飞檐透出峰腰之间,还未近前,便已经感觉到此处灵气浓郁,自与别处不同,那延绵古刹,皆为葱郁密林遮盖大半。 “如今天色将晚,再折回也来不及了。我们便往前面看看,寻个有瓦遮头的地儿,过一夜再做打算吧?”刘七爷提议道。 一路踏草而行,中间因绕不过面前几根卧倒的巨型石柱,众人被迫下了马车,出了门楼,又在里面,发现数十个荒废的窑洞,看起来是专门为留宿的俗家弟子所设。 这种留宿凡夫俗子的习惯,也是接受人间供奉的一种,在一些偏远小派,或者物资不丰的没落宗门才能看到。住在此处的人,大都是与当年之事无关者,当时一场变故,也似乎未曾惊扰此地。 “这样一个无名小派,只因当初出了一个化神期的女修,仙魔之战刚一打响,正好能参与其中。”肖越说到此处,不禁慨然长叹,“如今想来,那化神期女修的来历,必然与魔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可惜我派那位真人,竟被这等小人所害。” “乙云与这南方诸派并无交集,肖长老却知道许多?”听他说出此话,薛仪心中颇感惊讶。 按理说,那些事只是他书中一带而过,如今千年过去,肖长老忽而有此感慨,倒似乎还为之耿耿于怀? “圣雪峰那位老祖的事迹,是弟子在派中听得最多的故事。”肖越回忆起来,“掌门师兄那里,有一本记载乙云诸位大修的生平传记,是他初入门时,为库藏长老所赠。每读至此篇,师兄便甚是黯然,也是跟他曾为奇骏峰弟子,侍奉过老祖灵体有关吧……” 对于薛仪来说,无论是魔尊也好,肖长老也好,都是曾存在于书中之人物名姓而已;如果颠倒来看,原来他自己灵魂所寄居的原身,也不过是他们眼中的“书中人”罢了。 这样想来,倒有十分玄妙奇特之感。 薛仪细想一阵,忽而问道:“原来慎迦掌门,还有在奇骏峰中学道的机缘?” “奇骏峰是侍奉老祖宗而设的重要分支,上一任峰主就是位德高望重的大修,师兄天资卓越,一开始被他收入内门,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后来听说是修行出了点差错,被他师尊转荐元法峰中,我才得以与他共同学道。那时奇骏峰的修真资源与掌门直属的元法峰也不分伯仲,哪知几百年来,却是没落了。在奇骏峰大长老仙逝之后,陈道阳那家伙又是烂泥扶不上……咳……那个,不说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萧护卫等人早早进去打点行装,几人在洞窟中席地而坐,夜色渐渐暗沉,乌云蔽月,山中寒意更胜往日。 肖越检讨着刚才在一个“外人”面前说的太多,索性闭口不言,自行一边打坐去了。刘七爷主仆二人奔波一天,在车中颠得筋酥骨麻,也趁着早早安歇。 薛仪环顾一周,唯独不见了昊月的身影。 他知道这人平日行事,颇有分寸,也不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乱来才是,也不十分着急,只独自拿着火炼石,去往正殿的方向慢慢寻了过去。 正殿左边伸出一道走廊,一路往西至偏殿空地之中,果然看到一白色人影,正在花树下静静而立。 他停下脚步,却远远看那人回过头来,对他说话。 “是梨树,”少年的脸上,突然显出一层莫测的神色,说道,“在这种地方,竟然也能见到,真是奇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白衣 天上乌云蔽月,这庭院四周更是黑的彻底。 薛仪拂开身前尚未冒芽的柳枝,来到庭院边,手上的火炼石照在废墟散落的砖瓦上,现出别样的阴森。 昊月独自站在那株千年梨树下,对他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梨花在道家讲义中,含有邪煞之意。这道派就这么不怕忌讳,竟公然栽种于供奉殿前?” 梨花这等寻常之物,便是乙云也到处可见,草木本是生于自然,莫非要因犯了忌讳,就动手除去?此等作为,反而与道法自然相背罢。 “道,是在心,不在乎行止。”薛仪只是道,“或许这创派之人心爱此物,愿意日日品赏,也未可知。” “你莫非忘了,这道派诸众做过什么?”少年那双低垂的眼,在他身上若有似无地扫过,冷声道:“还记得你曾问我,关于半魔的事?” “这九璋门与半魔有关联?” “我们魔族中,曾流传关于这九璋门当年的故事。”少年语气散漫,在树头坐下道,“传说这九璋门执掌者有姐妹二人,便是当年这小门派中修士与魔族结合生下的孽种。两人在仙魔一战背叛人修,在战中立下大功,这才得以被魔族重新接纳。” “可是,”薛仪震惊道,“半魔不该有灵根,更不该有修至化神的资质。” “不错,半魔魔力微弱,且没有灵根,确实不被人魔两道所容。然而一开始,两人的父亲——也就是九璋门第一位倒戈的修士,与魔族里应外合,悄然用秘术抽取了派中少年的灵根,植入爱女体中,让其入门学道,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薛仪皱了眉头,脸上掠过一丝怒色。 少年继续道:“两人自幼聪慧,悟性高绝,进阶速度十分惊人,还未到二十,已经隐隐有冲破金丹的迹象,小派自身已经无法满足二人进阶悟道的需求,于是两人辞别师门,下山求道,一去五十年。” “归来的两人,修为已经达到元婴,派众自然拥立两人为尊。之后两姐妹在派中收买人心,培植亲信,顺利坐上掌门之位。百年后,其中一人更是达到化神级的修为。” “所以,你是要说,”薛仪把故事细想一番,猜测道,“这两人在求道的五十年里,道心改变,与魔族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之后回到派中争名夺利,甘心为魔族图谋霸业?” “姐妹两人最初被带离魔域,已经十多岁了。”昊月道,“我说过,半魔是人与魔族结合生下的孽种,为天地不容,又怎么会在魔族的眼皮底下活过百日?” 薛仪脸色已经变了,“你是说这两人···” “她们一开始,就被训练成魔族的棋子,安插在人类之中。”少年看着这周围的荒凉景色,冷然道,“半魔只当有了价值,才会免于一死。在这世上,任何被允许存活的半魔,都是魔族用以杀人的工具。这样的怪物,又有什么情感可言?” 薛仪抬头看着眼前一片雪白簌簌而下,只觉得冷入心头。 月光穿云而出,照在庭中,梨花的香和色都融入这月色之中,悄无声息。依稀间夜风起急,吹人衣角翻飞,连同暗夜都浸润在这份清凉里。 少年率先打破了短暂的寂静,道:“怎么,真相让你难过了?” 薛仪脸色微变,低声道:“是个奇怪的故事。” “说起来师尊对于魔域中事,都格外在意,是有什么不为人道的理由吗?” “魔域人对东部大陆常有进犯之心,身为修门弟子,理应保持警惕。”薛仪道,“反观乙云于魔域有派宗千百,你又为何不辞千里,独入我们乙云门下?莫非除了躲避仇家,你还有什么不为人道的理由吗?” 为了转移问题,他也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此话从他口中一出,又多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倒把面前的人给问住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少年才开口道:“若我说,久闻乙云剑法超群,有心一探虚实呢?” 若是讨教剑法,怎么不去那剑修遍布的天元宗。 虽然很想就这么回敬了,不过薛仪一贯平和处事,自然不会使对方下不了台。何况,反派这样隐忍沉静的心性,被逼急了应该很可怕吧。 “我主修道术,可惜教不了你什么上乘的剑法。”薛仪道。 “乙云门人术法和剑法双修,只是后来才渐渐分宗,师尊道统纯正,剑法自成一家,如今又何必如此谦虚?” 靖华真人是被神化了的修真大能,只是主角在修炼夺宝的几百年内,透过一些残旧的洞府壁画和书卷,才拼凑出他存在的踪迹。这样的人还有哪些本领,谁又知道呢。 不过修真者有那样漫长的寿命,懂得的东西必然比常人多出许多吧。 “你既然你想学,我只要想的起来,都会教你。”他抬手折下一支花枝,忽起了玩心,“现在正好有些闲暇,我们练一练?” “你要以它代剑?”他见他折花的动作,明显愣了一下。 薛仪看了一眼树头的断肢,道:“刀剑无眼,你不怕受伤吗?”不知他为何反应这样大,这人在练习时不也经常这样? “刀剑无眼···”少年细细琢磨这句话,突然手中出剑一挑,就向他的方向直刺,来时杀气满溢。 迎着剑锋,薛仪便将手腕一转,在没有真气加持之下,那木头应对剑刃全无招架之力,只是剑术指教,向来在乎招式,不求力道,而昊月攻势凶猛,薛仪手中梨枝便随之挥动,拿捏得当,来回格挡数十回,一时势均力敌。 这样盲目的进攻,并不理智,倒像是小猫被谁惹恼了一般。薛仪没忍住轻笑出声,似乎心情颇为愉快,手上动作愈快,剑随招动,雪白的花瓣皆被剑刃无情划破,香气溢散开来。 昊月听他突然如此一笑,手中劲道却是一松。 依稀之间,那个身着月牙白长衫的人便又似乎抬眼看着他,眼里是深邃的漆黑,与无尽不可窥探的思绪,轻咳一声,飞扬的白衣融入夜色,衬着背后一树的花影也黯然无光,只剩下眼前这一抹沾了血的白袖。 那人擦去唇角溢出的一道鲜血,对他轻声道:“再来。” 说完那句话,剑随人动,连那一声抑制不住的咳嗽,也变得冷冽起来。 昊月吸入这早春冰凉的空气,心肺便如火烧一般,双眼一睁,见着眼前影影倬倬的残相,白影与这眼前的青衣重叠,时光交错,不觉恍恍惚惚,如堕梦中。 薛仪不明就里,乍眼看道少年不同以往的剑路,继续格挡了数回,才发现剑法于精妙之间,含着一点熟悉。 他想了想,才领悟过来,这不是自己的招式吗?! 又是一轮压制性的快攻,少年回身一让,忽然停下手来,任由那梨枝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薛仪执着被削干净的花枝,问道:“你很喜欢剑术,也喜欢模仿别人,是吗?”这魔头连剑意也学成三分,倒以为我乙云功法浅薄无物,若是不好好挫一下他锐气,只怕日后越发嚣张。 “师尊剑法精妙,徒儿就是终日修习,也只得形似而已。”少年收起手上的剑,垂下目光,道:“让师尊见笑了。” “你不是魔族吗,为何要学这些?”薛仪收回了手。 “师尊可知,这世间有人苦心孤诣地效仿他人,是为了什么?” 薛仪不知此言何意:“为了什么?” “为了终有一天,取而代之。”少年说罢,便把剑收回鞘中,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他写的一百多章书中,魔尊就是个眼高于顶的人物,对魔功外的功法一概是嗤之以鼻,从不知他竟然对战胜乙云如此执着,还要学那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人撂下如此狠话,倒与乙云有深仇大恨似的。 薛仪看着这人离去,颇不以为意,要说乙云大杀四方,呼风唤雨的时候,这小子还没出娘胎呢,说这话又有什么意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千门迷踪阵 恭清和当即从树头跳下来,站定一处,才伸出左手,把迷失了方向的追踪鼠召唤回来。 关潇潇方才从身后赶到,便急问道:“你那边如何?” “林中有瘴气阻隔,它飞不过去。”他低头查看那小东西,因为吸入太多毒气,脉搏有些虚弱,状态并不乐观。 关潇潇望着远处,道:“我遣出的其他追踪鼠也没半点回音,看来也只能到此。这帮人诡计多端,原是我大意了。” “前方应该只有一条路,就算没有它们的指引,我看···”他道。 “那盗取碧洛草之人若是求财,就必然会找个人流密集的地方,转手出去。我们可以绕过密林,前往对面的镇上查探一番。” 他只是问道:“那几人,就不追了?” “我们的目的是夺回神草,这瘴气林我们就不必硬闯了。”她笑了笑,道,“怒急失智,你怎么连我都不如了?” 恭清和只低首不语。 一夜歇息过后,薛仪等人陆续下得山来,很快投另一条路去,渐渐瘴气散去,林木渐稀,眼前廓然开朗,远远望见路旁有茶肆旌旗招展。 几人停住了马车,下来闻询,才知道已经走到黄旗镇来了。 “几位能够从九璋山上下来,本事不小啊!”端茶水的小哥连忙招呼几位就坐,两眼尽是惊叹之色,“若是一般商旅,宁肯绕着远道也不走此捷径,几位怕是赶路吧?” “我们赶什么路?都是它,瞎指挥。”肖越伸手就往那小鼠脑袋上戳,追踪鼠往边上一躲,瑟缩着身体躲进了薛仪的衣袖里,不敢出来。 “这小东西灵智不高,只望直路而取,也怪不得它。”薛仪把它从袖里提出来,放到一旁站立的萧护卫手里,“给它弄些吃食,马上就要出发了。” 刘七爷道:“这黄旗镇也是有上千的人口,听说很多是从那九璋墟中迁徙过来的,从镰州一路往南,行走十来天才能到此,也苦煞旅人。” 端茶小哥道:“可不是么,这镇上北面瘴气弥漫,东面是迷踪森林,只有这南和西面的路还能通行,我们这茶肆的生意,开了多年,也是平平淡淡。” 刘七爷道:“看来小兄弟是外乡人?” “从西面大老远来的,这几年,西边不大太平,”那小哥摇摇头道,“我们老板拖家带口的,才在这黄旗镇住下,过几年实在不行也只能北上去镰州了。” 正说话间,那追踪鼠发出细微的鸣叫信号,手上转了一圈,往东飞去。 “这小东西是劳碌命,想给它休息,它偏不,这么快又要走。”肖越指着它的影子就是十分嫌弃。 萧护卫给水袋里灌足用水,给足茶钱,几人也不消多坐,随后进了马车,追了上去。 “哎?你们要往那边走?”那小哥连忙招手道,“东边的森林,你们可去不得···” 他一通叫唤,倒把里头算账的老板惹了出来:“大白天的,嚷嚷什么劲儿?” 那小哥道,“刚刚有一行人,也是奇怪,刚从北边过来,如今又往东去了,叫都叫不住。” “这东边森林,比北面凶险百倍。那李家猎户的儿子不是老往那林中跑,劝都劝不住,后来果然死于非命吧。”老板甩了甩衣袖,冷声道,“这些人啊,都是没有福缘的,你理那么多做甚?快回去干事!” “是是!”小哥忙不迭溜回店里。 几人追着小鼠的踪影,转向小径,夹道莽草长势越发凶狠,还未进得林中,四马的情绪显得有些躁动不安,萧护卫好生安抚了一阵,才勉强驱得马行。 肖越从车窗里眺望此山地势,见山间林木茂密,夹杂着嶙峋怪石排布于道路两旁,再往远处看时,已被浓雾所掩。 “这石林暗含天罡八卦之数,似乎有修者布阵的痕迹。”他眉头一紧,心中警惕起来。 护卫收住缰绳,几人下了车,仔细看那石林大小石碓,有些爬满青苔藤蔓,或三三两两,或连成一排,错综复杂,难以穷尽真貌。 几人抬头看那追踪鼠,只在这怪石圈里里一遍遍地徘徊,指示那个盗了神草之人,突然消失在这个地方。 “千门迷踪阵,”肖越往前走了四步,再往右手多走了五步,思忖片刻道,“好像是它,但手法上做了些改变,我不确定。” “那么按照仙师的解法,该当如何?”刘七爷已经有些等不及了,要知道那碧洛子已经被盗十来天,谁也不知现在是否安全。 “没有解法,若是此阵,那解法早已失传了。”肖越有些烦躁,他只是金丹修为,奇门遁甲又是他最薄弱的一项,这时候也只能看着眼前的乱石碓,不敢轻易下得结论。 薛仪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地上有几块石头,上面苔藓的痕迹比地面高出几寸,明显被人移动过,还待细看,却感觉到脚上地壳微微撼动起来。 肖越看着地上沙土滚动,连忙将最近两人一把扑倒在地上:“别动,好像有动静!” 地裂处,无数细石滚落下去,空中轰隆一声,不知如何却在头顶生出一块巨石,薛仪一个翻身,迅速抽出灵剑便将飞石劈开。 一石刚落,另外一石又起攻击,他提气纵身凌空,凝视着整个阵法,但见四方戾风刮起,又有迷雾遮眼。而那石碓边,肖越等人皆被戾风困住。 看来,迷阵已经启动了! 他对此阵一窍不通,只凭着本能凝气于一点,将石头迅速从原地崛了起身,灵剑在手中轮番流转,极快地搬动着位置,又从锦袋中取出四颗灵石,分置四方。 手中灵剑微一握紧,灵气已经输入阵中,石阵以他为核心,纷纷碎裂开来。 本以为法阵被如此毁坏,会很快制停下来,不料天上猛然雷电炸开,迷阵雾气动荡,忽而一阵狂风刮在他身边,天上的水汽和地上的枯枝残叶搅在一起,汇成一口旋涡。 薛仪手提着剑,猛然往后退了一步,空间的裂缝似乎承受不住他身上的灵压,迅速溃败下去,哗啦一声,雨和落叶洒落在地上。 他摊开手掌,见到雨水打在上面,荡出一阵烟寒。 眼下雨势磅礴,雷电轰隆一声,突然刷开的天光照着周围的环境,是延绵不绝的山林,头上的雨势比任何一个地方的都要迅猛,仿佛没有休止。 这是什么地方? 莫非误打误撞,就进了法阵之中? 他抬头看着头顶混沌的苍穹,只得取出火炼石,照出眼前一条延绵的泥泞山路。 四周十分安静,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天地间再没有别的声息,他放出神识,想要探查肖越等人的气息,却都被消融在这空间如墨的黑暗里。 在空茫的雨中走了半刻,泥路的尽头露出一堆乱瓦残砖,隐在山林之中。 这是,九璋山?他怎么又回到这里? 细细将眼前熟悉的景象,与印象中对比一番,这景致,又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他翻过一条倒塌的石柱,停了下来。 只见眼前那道黑影正站在断墙边上,浑身俱被大雨打湿了,长发乱糟糟地贴在衣服身上,衣边尽是泥水,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此时正一动不动,独一双沉静的眼,落在他身上。 望着他那张脸,薛仪愣了半响,手上的剑一紧,觉得此情此景透出一些诡异:“你如何会在这里? 自打猎那晚遇见之后,他以为这人就这样消失,没想到,却在这里遇见,不知他是如何误入这迷踪阵中,还弄的如此模样。 良久,那个人双唇动了动,居然回答了他。 他咬字不清地说:“等你···” “我在等你。”那人倒是表现得很老实,低声重复这句话。 他目光下移,见到对方双脚的鞋头露出了几只脚趾,已经摩出了水泡,破了的地方还沾着红色的结块,分不出是血还是泥。 薛仪道:“你等我?” 大雨依旧在下,其势不减,那人脸色越发苍白,身上一晃,又往前走了两步。 “站住。” 他握紧了剑,剑尖指着那人的喉咙,如果不是先前就跟这个人打过照面,或者那魔头没有说出那些关于半魔的传言,他还不至于如此紧张。 那人完全不理会他的警告,伸手握住了眼前的剑刃,仿佛不知疼痛般,还慢慢收紧了力道。 鲜血和着雨水,直往下淌。 “你做什么?”薛仪看得心惊。 那人就那样徒手抓着剑,竟拉着他,转身拨开齐腰的杂草,来到殿前一个容人进入的洞口前。 这洞口只是由两面夹角墙,和一条倒下的巨型石柱形成的一个块干燥区域。直到漫天大雨被隔绝在外,对方才轻轻松开了手。 那人见他不动,也没再为难,自己坐在屋脚下,双手微微抱在胸前,蹭着湿透的衣物,好像是觉得冷,所以他以为薛仪也是冷的吧。 原本九璋山的节气混乱,没想到这里的天气,更是难以捉摸,大雨还一直不止。像薛仪这样的修士,自不怕冷,也不怕雨的。 那人倒是安静,双眼紧闭蜷缩在那角落里,一声不吭。薛仪便走到他身边,推了推他,待他幽幽醒转,便握住他的手,往他身上渡过灵气。 对方微微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而从他微弯的嘴角处,淌出鲜血。 薛仪没想到此举竟对这人造成如此伤害,惊得手上一松。那人却抓着他,或许在贪恋他掌心的温暖,正用那双冷到极点的手,将他的轻轻拢起来,如同获得了什么奇珍异宝。 薛仪这次好心做了坏事,心里过意不去,对着人倒真的上了心,开始半跪下来,取出药性温和的丹药,让他吃下。 见他没有抗拒,又把他手掌摊开,将外敷的药膏抹在那道剑伤处。 “别动,让我绑好。”包扎他不怎么熟练,这人又不肯老实呆着不动,一条绷带就被用尽了,他叹了一口气。 那人总算消停下来,歪头看着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薛仪将伤药收起来,低声问道。 那人仍旧歪着头,横竖听不懂,倒让他觉得在问一块木头。薛仪见如此,心中不免又动了恻隐。 “你的名字,”他放缓了声音,耐心问道,“你总有名字吧?” 他看着地上,琢磨几下,道:“玉书。” “玉书?” “玉书,玉书····”那人望着他,反复念着两字,仿佛早已刻入了他的灵魂,如何也忘不掉。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远处透过来,不断重复着什么,声音在空寂的山林中,显得诡异莫名。 “外面好像有人。”薛仪打了个激灵,转头看着他道。 那人照例没什么反应。 他只得静心辨认,听到那叫声由远及近,透过漫天的大雨,果然又传入耳中。 那声音唤的是——玉书公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玉璋宫 薛仪出了洞口,见数十个粉衣女子,提着精致的宫灯,莲步轻移,须臾便至身前。 大雨打在她们身上,如玉珠弹开,身上毫发不沾。为首一位女子,梳开半头极简发髻,却是唯一一个白衣,淡妆眉眼,极素极净。 见了薛仪,面上蹙起一双清淡眉山,她轻声道:“便是阁下您,破了我宫主于山中所设阵法么?” 如果毁坏也算作破解的话,那就是他本人了。 薛仪只得点了下头。 那女子看着他那顶濡湿的帷帽,望不尽的轻纱深处,只叹了一声道:“我们宫主的千门迷踪阵,已经设在此处三千多年,今日总算能被人破去!” 薛仪心头早已做好与对方动手的准备,却听见她并无十分恼意,不解道:“你们为何要在这山中设下迷阵?” 那女子微微一笑:“自然是,为等破阵之人。” “这是何说?”他反问一声,面前人直接身形一动,右手迅速摸上了腰间的剑。 薛仪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却见玉书从后面走了出来,身上半干的衣物被风雨再次打湿,衬着惨白面上一双冷眼,寒凉刺骨,任谁看了这个目光都不禁生出三分惧意。 众人见了他,不觉退了几分。 为首女子稍微镇定一些,伸出右手示意众人退后,安抚似的,轻声道:“玉书公子,您别害怕,我不动手就是了!”说罢松开了握剑的手,自己也退了两步。 薛仪看着两方态度,一时猜不透他们是何关系。 “你们在找他?” “找他,也是找您。”那女子见玉书并无特别动作,又把目光放到薛仪身上,微微一笑道:“在下映峡,奉宫主之命下山,可巧二位贵客都在这里,便请随我等回宫吧!” 她抬袖一招,面前雨雾一荡,漫天雷雨竟慢慢消隐而去,暗淡的月光透过云层,冷光破云而出,整个空间显得更为莫测。 这人看起来年纪轻轻的,没想到竟有如此控术之能。薛仪暗自心惊,方才道术在她手里运转,仿佛信手拈来,又看不透是什么功法。 众人簇拥着走入深山,宫灯犹如两条火龙在山林中延伸至暗深处,薛仪两人在众女带领之下,渐渐走出了泥泞的山路。 此时大雨已停,周遭比先前更加寂寥空洞起来。 小路尽头是一道雄伟的石门,左侧有一座矗立的巨石,上刻“玉璋宫”三字,字形飘逸俊秀,应是出自女子之手。 “请二位稍等。” 映峡从腰上取下金铃铛,轻轻摇动,清脆的铃声散在寂静的山谷中,宫门随之轰隆!一声打开。 玉砌雕栏,游廊飞檐,延绵的灯火霎时映入眼帘。 从门中又走出几位粉衣女子,道了声安好,映峡把手中的宫灯递给迎接的仆从,低声吩咐几句,才将薛仪两人带入左边游廊,道:“宫主知道两位仙客驾临,让我备好居室好生接待,二位,这边请进。” 入时夹道栽种众多修竹,把两旁建筑遮盖大半,隐约可见林外一片湖泊,植满了睡莲。 “我观这空间诸景,与九璋山颇有几分相似,不知是否故意为之?” “此境与九璋门气脉相连,依靠吸收山中过渡而来的灵元,凝气造物,建成之初便是以九璋山为原型。然而至阴时雷雨运转,冲洗浊气,才面貌渐改。”她想了想,“至于这九璋宫,是依照宫主小时候生活过的秘府建造,虽然借鉴九璋门中部分制式,依山而建,但也只能建造出原型的十分之一规模罢了。” 待几人过尽游廊,眼前廓然开朗,转至中庭,又入了一个门廊,见那居所堂前,一如九璋门偏殿那处,也载植一棵白梨树。 暴雨过后,花瓣洒落在泥里,阶下几位穿着白衣的妙龄女子,正屈身擦着青石地板。隔着花阴小灯,白色的花瓣与那滩暗色秽物交织相融,化开诡异的形状。 “何人的血?”薛仪望着她们低头擦拭的地方,蹙眉问道。 “几个下人的血罢了。原是玉书公子初来时,失手伤的,那是半个时辰前了,这些下等的仆从又不懂行术行道,料理得慢了,平白惊扰仙客。” 映峡手腕一转,食指微屈,将那桶里的清水引出,往地上一过,又将其召回桶里,水色瞬间染红。 他只见过这人自残,倒没见过他伤人,不知这中间有什么隐情,便猜测道:“你们强迫了他?” “仙客误会了。两位虽然都是宫主的贵客,然而公子他是不同的。”她摇摇头,道,“别说他杀几个侍从,就是把这九璋宫中所有人杀掉,宫主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又如何敢强迫他。” 见薛仪露出不虞之色,她便抿嘴一笑道:“仙客,您是个善心之人,原来听不得这些,也罢,我不说便是了。”她想了想,又道,“待会便有个知无不言之人,往您这来,到时候,您便知道这九璋宫中的一切。” 说罢转身过去,将两人引入里屋,随后一众侍从摆上沐浴用具和两套干净衣物,候在一旁。 映峡道:“两位可先沐浴更衣,映峡这便退下了。” 待她关上门,众人正要上前,薛仪连忙道:“不用了,我自己来吧。”说罢从推盘上取出衣物,自行去隔间换了。 将湿了的衣物打包卷进空间锦囊中,抖开那送来的几层白衣,穿在身上刚好合身,倒真是为他量身打造一般。等他出来,众侍方才将玉书簇拥送入了里间,隔着屏风听得水声细细。 薛仪不忘提醒她们注意那手脚上的伤,众人应了一声是,随后又是一阵喧闹,他才入了正厅,在下首随意坐了一席,又等了两刻钟。 见人还未至,他便起身打算出去四处看看,没想到那脚还没迈出门口,身边突然刮来一阵香风,有人抓住了他的衣袖。 “别走。”他道。 薛仪侧头一看,见玉书湿了半身头发,衣衫不整就出来了,真不愧被女人料理过一遍,那香薰暖炉一应不缺,许是头发也抹了香,折腾了他这般久,还没完呢。 便好笑道:“我不走,只是出去看看,你还没好吧?” 说罢把目光递过众侍,里间出来的几人乍然望见他取下帷帽,露出了原本姣好的面容,不禁纷纷脸颊绯红,连忙低下了头。 “玉书公子,请将外衣穿上吧。” 几人也不敢为难他,连忙把衣服从里面取了过来,就在门口给他穿上,另外两人将他长发细细擦拭干爽。 玉书只愣愣望着薛仪,便任人摆布着,也没有别的话说。 侍从方才退下,薛仪看着他手上新绑的绷带,在渗出些鲜血,连忙将他带到床榻坐下,解开绷带查看,发现敷药的地方,伤口已经愈合。 原来药本身是红色的,乍看似血,还带一股奇异的味道。 也不知是什么妙药,见效如此惊人,这玉璋宫中对此人重视,真如映峡说言。他重新将绷带缠上,低声问他道:“看来,这玉璋宫主与你相识?” “相识···”玉书皱眉思考着这个字眼的含义。 “你见过她?”薛仪试着换了个说法。 玉书抬眼,与他四目相对,薛仪猛然看到他那双暗沉沉的眼,知他一贯默不作声,言语颠倒,双眸却是锐利,不知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想到这人杀狼的手段,他还是移开了眼。 这时候门外玉佩锵锵作响,四位宫人提着宫灯,装扮与映峡一般素白,就那样悄无声息走了进来,略施过小礼,道:“两位安好,请贵客稍坐片刻,掌门稍后便至。”映峡说稍后便有人来,倒没想到这么快。 只见一阵暗雾升起,那株梨花树前便走出一个玄色长衣的道姑,发髻高挽,面如明月,嘴角噙着两分笑意,持一柄佛尘飘然而至。 这掌门看起来倒不如其他女子年轻,看起来约莫也有三四十岁了,修真一门虽然能够延缓衰老,但是灵力终有尽时,万物也逃不过自然的造化和消磨。 那人初见了薛仪一面,倒是微微一怔。仿佛明知如此,都没能控制住脸上表情一般,原本还留在脸上的两分笑意,更显得淡了。 她作了道礼:“贫道文鸿,为玉璋宫宫主座下弟子,兼管九璋门掌门一职。两位仙客远道而来,贫道有失远迎了。” 薛仪道:“乙云派弟子薛仪,见过文鸿掌门。” 文鸿掌门又把目光转向他,笑道:“乙云老祖驾临鄙派宫中,已是我宫百众荣幸,何况文鸿本受师尊所托,特为您解惑而来,断不敢受此大礼。” 她称呼他为“乙云老祖”,这倒让他心中警铃大作,不知自己何时泄露了身份?!只是推辞道:“在下不过乙云派内无名之辈,许是掌门有所错认,断不敢应下这老祖名号。” 那人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似乎要在他神色中看出点什么,随后,她垂下眼,淡然一笑道:“是了,说了许久还未给二位请茶,真是失礼。” 说着,便将两位引至茶室,让两位先行落座,自己又亲自煮水煎茶。 薛仪看着她手中取出的茶叶,绿意盎然,应该是今年的新茶,看来这宫中人,也应该有定期进出外界的习惯。 “宫主喜欢这茶的汤色,说是,包涵了初春的万象。” “未请教,这宫主尊号?” “宫主道号盈机真人,已经是化神修为的修者。千年前九璋山沦为焦土,师尊自知愧对师门,于是把掌门之位传于贫道,师尊方以宫主自居。” 文鸿一面说,一面将带来的用具冲洗一遍列在两人面前,真是一点也不觉此话需要避讳,还一如闲话家常般态度。 纵有千万种解释,这个却是他认为最不可能的一种,薛仪一时心下骇然,道:“三千多年前九璋门遭遇灭门,如何还有这九璋宫?” “道法万千,世人如何辨识的得尽?师尊舍了一身修为,方才造出这处空间,庇佑当年幸存下来的一百多徒众,让其安居于此。”文鸿淡然道,“虽然如此,九璋门已不能再存活于日光之下,与灭门何异?” “那千门迷踪阵既是这空间入口,难道千百年来,却真的无一人堪破其中玄机?” “宫主说过,此阵是一位半步成仙的大修所创,千门迷踪阵,顾名思义,本是个十分巧妙迷阵,心思澄明者误入其中,千门中自有生路;心怀邪念,蝇营狗苟者,便有千万诱惑,将人困死其中。仙客一心入内,兼之法力强盛,自然千门洞开,迷障尽破。” “在下与另外几人一起追寻被盗走碧洛子的下落,至贵派迷阵附近,方想入阵探知一二,并不知此阵奥妙,怕是让掌门失望了。” “碧洛子?”文鸿沉吟一阵,眉头微微蹙起,“您竟是为追踪这一株碧洛子,来到此地?” 他来此间确实只是偶然,然而听对方语气,似乎又不该如此似的。 “掌门听过碧洛子?” “是,也是近来才知。”她招了以为侍从,低声说了几句,转而向他道,“正巧处置一位擅自离宫的弟子,在她身上搜到此物。” 那领命而去的侍从托着一个锦盒,很快呈了过来。薛仪低头一看,上面有凤凰印火焚折损的几寸叶芽,清晰可辨,果就是被窃走那一株! 然而比起先前的状态,整株已经明显可见萎败的痕迹。 “把人抬上来。”侍从身后还领着另一群人,抬着一副担架,上面白布盖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子。 抬进来时,血已干枯,正两眼紧闭着。 “您也知道,我们为了躲避修真大陆中仇家再次截杀,都是严格控制入出的。”文鸿指着那女子道,“这逆徒多次私出宫门,犯下大错,被刑罚司当众处刑,以儆效尤。” 薛仪低头看着地上那人,迅速调动神识查探她的伤势,却探查不到她身上的脉搏跳动。 这人,竟已气绝多时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盈机 凤凰印现,天数生变。 见到这个惨死于门中的女子,他想起这句话。人虽因仙草而死,而整个事件中没有找到一点足以印证预言的迹象,那句话却萦绕心头。 薛仪收回目光,道:“我们一行人从十渡城出,至燕回城碧洛子被盗,期间皆不曾发现她的踪迹,此人功法奇特,难道只是九璋门一个小小弟子?” “仙客竟是怀疑我等藏私吗?”文鸿掌门道。 “如您所说,此阵法包涵精妙,而贵派对此把守必然严密,刑罚沉重,又是什么值得她冒险行事?”他道。 “据刑罚司查问,此弟子借入村采办物件之机,多次出入宫门,与黄旗镇上一猎户产生感情,后来那人打猎时被豺狼所伤,不日离世,这弟子因曾听得老前辈说那碧洛子,有起死回生之神力,就私自搜罗起来。” 文鸿将仙草双手奉到薛仪面前,不急不缓道,“至于您所说功法,其实是九璋门弟子自小修炼《九章明心》的结果。修炼者突破第六层可收气敛息,来去如风,虽然并无强大攻击能力,但气息控制得当,故此就算遇道行高深者,也并不能立刻察觉。只是她于开阵时过于匆忙,惊动了看守法阵的长老,被当场捉获,也是她命该如此。” 薛仪接过仙草,仍然是不信道:“掌门对这碧洛子能起死回生的传言,难道就不好奇?” “世人祈求起死回生之法,犹如镜花水月,终究一场幻梦,生死有命,纵然能逆转乾坤,也必遭天谴。我等修道之人,是以不敢窥探那违天之术。”她道。 违天之术,必遭天谴。 他垂下眼眸,手指不觉扣紧了那株碧洛子,一阵默然,道:“掌门对在下开诚公布,想来也是宫主的旨意?” “宫主早有明示,或有一位乙云派来的老真人来破此阵,届时,无论他提出其何等要求,尽皆满足便是。”文鸿真人道,“如今仙客已至,文鸿自愿代师赎罪。” “仙魔之战已经过去许久,如今乙云上下也是物是人非,掌门再想担此罪责,不禁让人疑惑。” 何况,她方才对起死回生一说嗤之以鼻,她们又能向谁赎罪? “当年之事,我等也曾犯颜直告:‘纵然天下皆罪我派反叛失道,可师尊修为不过化神境界,如何截杀得乙云那位渡劫期大修?’宫主只说,‘生而为我九璋门人,需以命偿。’,之后传出这道教喻,尔来三千多年,弟子只是履行师命而已。”文鸿沏了一杯热茶,推了过去。 薛仪道:“这么说,掌门也不知个种缘由?” 她道,“当年外派加入仙魔混战的门人,无一人归,我等退守后方,后来魔军退去,便渐渐传出九璋门叛变的消息,蒙师尊竭力庇佑,方有此尺寸之地,保全自身,往事如烟,宫主不愿提起,诸事便不了了之。” 那场大战以来,整个修真大陆的形势发生巨变,虽然是发生在小说大纲之前,但其中的恩怨影响至今,如今就有一个可以解答疑惑的人,倒不能轻易错过。 “不知,在下可否求见宫主?”只是那一刻无数疑问汇聚起来,等脱口而出时,他也被自己的决意惊住了。 “您要求见宫主,文鸿自当安排。”她谦恭地笑了一下,看起来又年轻了几分,似乎没有因为这个鲁莽的请求,而现出多少为难的表情。 “那就有劳掌门了。”不料这掌门答应得那一个爽快,他也只得起身道谢。 “仙客多礼了。” 只见佛尘在眼前一招,薄雾荡起处,两旁的门廊拔地而起,几人迅速被带往另一个所在。 一幢望不尽的幽深宫殿,在脚下展开,径深不知几何。 几人步入其中,暗道两盘石柱高嵩,寂寥空旷的宫殿之中,光滑的地板映出几道涟漪,不知是宫殿建在水中,还是水面蔓延到了这里。 “宫主喜欢梨花?”他看着两边风景,低声问道。 “弟子未尝揣摩宫主喜好,这么说来,”她回头道,“以往在九璋山中,确实有几处宫主亲手栽种的苗子。后来凡人上供果实,宫主便将其洒落山野,久而久之此花遍布坡谷,每到春交盛开,煞是好看。” 薛仪想起当时情景,那些凡植到底没抵抗过岁月变迁,早已寥寥无几,知道她应该未曾出去见过故地,便没有再说。 ——滴答!是水声。 一股霉腥的怪味充斥着宫殿,周围更感受不到一丝活物的气息。 高出水面的横栏上,点缀着一排排的石雕成的梨花,花开繁盛,沾染了一些青苔的绿,苍凉破败,三人皆是一身素净的白衣,倒映在水上。 至此,薛仪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尽管因为对方的慷慨帮助,让他几乎忽略了九璋门蛰伏千年的危险性,但是那位宫主显然还记着那些恩怨,无论基于什么,说到底,这更似一个引他入内的局。 而且他现在没有任何伪装,就要去见一个三千年前的原身的仇人! 如此细想一番,他又觉出一层别样的可怖,不知眼前这人所说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看她谈吐镇静,又不像认识原身的模样··· 正这般想着,那走在前面引路的人,突然微微转过头来,幽暗的灯火映在那侧脸上,恍然现出几分别样的深意。 她淡然一笑,双唇微启道:“仙客,我们就到了。” 薛仪抬头看去,见眼前一堵石头垒成的高墙耸立在宫殿的尽头,半丈高一个洞口亮着两盏幽幽明灯,文鸿住了脚,从怀中取出一块灵玉,抵在额头,一阵便将其弹去洞口中。 等了一阵,灵玉再次回到她手上,依旧如此读取信息,睁开眼睛时,神色庄重道:“弟子遵从师命,不能踏入此洞中半步,接下来,只能请仙客独自前往了。” 说罢,从其中一边取下灯火,递给了他。 无论这是否解读作一个阴谋,总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来到这里,就没有平白回去的道理。 正待接过灯盏,却是被一人挡了下去。 “回去了。”玉书紧紧抓着他手腕骨,直到此时,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在这等着,我去了就回。”薛仪道。 “现在,回去。”他十分坚持道。 在薛仪眼里,他就是个孩子。他自然不会因一个孩子的话改变去意。 于是摇摇头,就要往里面走去。 没想到那只手抓得更紧,他一个生疼,后头望了他一眼。那人见薛仪眉间闪过的不悦之色,也不消多说,便松开了手。 薛仪看了这人一会,见他低着头不说话,想是见到这周围的环境,有些心中不安也是正常,便随手取出自己的玉牌,告诉他道:“你拿着它,不要乱跑,我能随时感应到你。” 玉书低头看着那块玉牌,上面刻着的“薛仪”二字,歪着头,似乎有些不解。 “仙客,这油灯?”文鸿适时提醒道。 他摆摆手,也不再耽搁,取出一块火炼石,便往那黑不见底的洞窟中走进去。 石头的光芒并不十分夺目,他仔细看过去,刀斧开凿出来的断层棱角分明,也明显看出这里的岩石层与别处不同。 还未走出许久,便感到通道开始改为陡峭的小坡,一路下来曲曲饶绕,又不知多久,直到一段飘渺的歌声,传入了耳中。 仔细一听,是一首音节简单的曲词,未经润色,表意也十分模糊,隐约道是: 入廊西,转东道。 几度残红,逝水青山老。 梨花落尽佳音杳。 如雪如素,似君净衣角。 歌声极尽凄清委婉,当听见梨花二字,也不知如何,心里便有些怪异的感觉,一心只循着歌声寻过去,很快走尽了通道,到一个巨大的洞窟之中。 洞窟有些阴冷潮湿,拱顶上悬挂下来约半丈高的纱帘,红色的帐幔如血雾一般,在微风拂动之下,闪现一些银色的丝线,层层叠叠遮挡着眼前的视线。 他抬头向上看去,原来是洞窟中间几个数丈宽的风口。风吹进来,又从另一些隐藏的裂缝出去,还带着山间湿润的水汽。若不是他修为加成,此时必然已经冷得两脚发颤了。 上半阙只重复念过最后一句,歌声便停了。 风开处,吹散了帐幔最后一层,传来一阵腐烂的恶臭味,他往那帐幔深处一瞥,看见墙边那副雪白的人骨架子,裹着一身锦衣华服。他正看过去,那“人骨架子”便也同时抬起了头。 对方默然盯着他看,浑浊的双眼藏在白发中,将薛仪上下打量一阵,原本滑落的眼光,又往上,停在了他的脸上。 从那塌陷的五官中可以隐约看出,这是一个女人。 她动了动下颚骨,发出几个滞涩沙哑的音节,回荡在幽静的洞窟之中:“你···来了?我知道···你总会来的,靖华···真人···” 他看着眼前这幅凄惨的景象,如何也想象不出眼前这个瘦似骷髅的人,竟就是文鸿掌门口中的师尊。 一时心下震骇,脚步一顿,那人却忽然伸出了只染血的手,往他的方向探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赎罪 那人低伏着身,她的手将要触及他白衣的时候,突然停了,眼神一滞,眼泪却禁不住滚落下来。 薛仪见她如此,原本还有几分防备的心,也有了些微转变。就站定在她的跟前,行了个晚辈对长辈的道礼。 他道:“在下是乙云派慎迦掌门座下弟子,冒失闯入阵内,便自请来见宫主一面。您口中称靖华真人,是我派一位身故的老祖道号,弟子不敢冒认。” 盈机真人原本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的身体,渐渐平复下来,道:“什么弟子?你这张脸,我死也不会认错···” 文鸿掌门说此境界中时间几乎静止,可使人最接近世人所求的长生不死,只是这宫主道行高深,却反而没有她一众弟子的年轻相貌,一双眼已混沌无光。 薛仪便不慌不忙道:“派内大长老都说我容貌肖似先祖,如今前辈又作此论,在下也有口难辩。”他就是咬定她是老眼昏花,作不得准了。 “那千门迷踪阵便是靖华真人所独创,你若果真不是他,又如何识得?” 他听得此阵由来,心里便是一惊。 不过此时,自然不能在她面前露出些微端倪,薛仪只得迅速压下惊疑,极快地想到措辞应答道:“真人是我派德高望重的老祖宗,藏书阁中数不尽的手稿记录,弟子此次途径九璋山,发现此阵玄妙,不过想卖弄一番才学,没想到直至这洞天福地中来,才得见宫主。” 这一席话也不知哪里说得不对,惹得她大笑不止,一时间声震岩壁,余音久久不绝,末了,她止住笑,反复又问一遍:“你果真不肯承认?” “若我是,为何要否认?”他仍然坚持道。 “是没有道理。”对方默然颔首。 他反问,“倒是宫主,又如何识得我派真人所创阵法?” 盈机摇了摇头,恢复了坐定的姿势,抬头看着洞外的天,也不知在思索什么。他心里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再问。 两人一阵静默,这一等,便有半刻之久。 她收回目光,动了动身上的关节,从腰间抖出一截锁链,通体带着细密的倒钩,寒光凛凛,这么一根若是刮进肉里,少不得皮开肉烂,苦不堪言。 薛仪被她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细细端详那锁链上淋漓的血迹,不知此举何意。 对方问道:“你可知,这是何物?” 薛仪摇摇头:“不知。” “这是当年大战中,我们用来制服你们乙云老祖的法宝,名唤缚心倒钩锁。勾子扎入骨肉,直入心脏,一旦被其缠住,就是上界真仙,也无法逃脱出去。”她说这话时,双眼正是精光闪烁,一副居高审视的模样。 “为何要我看它?” “一个人因何而死,自然是人一生中记忆最为深刻之事,可是方才你见到这锁链,却无动于衷,我想,总算靖华真人定力深厚,也做不出如此镇静之态吧。” 他松了一口气,叹道:“前辈如此多心。” “老身不为仙道许久,也不担得你这几声‘前辈’。不过你这小子心思活络,真不比你们先祖那一派愚直,我是捉摸不透了的。” 薛仪道:“在下品性顽劣,实不敢与先辈相提并论。” 她听罢,意味不明笑了一下,也不知信了几成,掀开眼皮,瞅了他一眼,“好吧,你既然不是他,又为何要见我?” 他道:“文鸿掌门多次表明向乙云赎罪之意,然而我派先祖已故多时,贵派却在此地设下法阵,实在···” 盈机真人冷哼一声:“生死大事,乃是天机,我如何对你这毛头小子说去?” 薛仪心里碰碰直跳,觉得自己快要抓住什么:“既是天机,真人又如何知道?” “我如何知道,好像无须向你汇报?” 他不惜紧紧相逼:“在下既然破阵,被宫中奉为上宾,那一道教喻,不知是否适用?” “我若说不适用?” “九璋宫中,莫非不该上行下效?” “九璋宫的规矩,相信文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功法、秘笈,或者绝色美人,你想要什么没有?”她神色中透出真切的冷酷,语气也冷得无以复加,“你不去开口索要,却偏要追着几个破问题,来惹怒于我吗?” 薛仪告罪道:“事关我派乙云之事,在下有些心急了,如有冒犯,还请宫主见谅。” “是谁让你问的?” “只是我…” 对方冷笑一声:“你于当年之事无关,知道了又如何?” “靖华真人是为庇佑宗门而死,可是如何身负重伤的,还知之不详。晚辈来此,只是想要知道真相。” “你就不怕被我欺骗?” “宫主若想欺瞒于我,那么先前所说赎罪,就没有必要了。” “什么赎罪?”她听罢,又是一阵癫狂的笑,直笑得背脊压低,匍匐在地上,厉声叫道:“我若是后悔,当初就不会动手杀他!我呆在这个冷冷清清的地方,不见天日,我告诉你,这全都是拜他所赐!” 薛仪心头一震,仔细琢磨了这句话,良久道:“宫主的意思是,你并非自愿为此?” 盈机道:“我曾发下誓言,他若肯来,我便应他所求。” “宫主既然并非真心,又为何要发那样严酷的誓言?”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王。”她伸手将那带血的锁链一把抓住,低声道,“这是我惩罚自己的方法!你们心向仙门,与我志向相背,自然无法理解。” 九璋宫一朝变故,化为黄土,那么多人背负了罪责,苟活至此,而始作俑者却毫无悔悟,说出这样不痛不痒的话,一阵悲痛从心底蔓延上来。 渐渐那种悲痛便化作怒火,薛仪不禁握紧了拳头,冷声道:“你的志向,便是与魔为伍?” “与魔为伍?”盈机笑道,“我若说,当年与魔族走的最近的,便是你派的靖华真人,你可信么?” 薛仪听罢,脱口而出两个字:“荒谬!” 她握着锁链,任由倒钩陷入肉里,“这缚心倒钩锁再是厉害,也只是法宝罢了,如何能够越阶杀人?他曾经那么强大,最后却真的死在我们眼前,你可知,这是为何?” 就凭她片面之词,不能说明什么,他不能丧失对剧情梗概基本的信心,然而纵然那样告诫自己,那些话,也尽数落在他心中,激起千层巨浪! 薛仪脸色微微一变,想到一个唯一合理的解释。 因为···信任吗? “他信任我。”她平静地说出这几个字,也不再看薛仪的反应,自顾自冷笑道,“谁会想到那个被颂为冰魂雪魄,受万人敬仰的靖华真人,曾教授一个魔族以天地大道的奥秘!他那么做,就该知道会有反噬的一天!” 他垂下眼眸,低声道:“你···恨他?” “当年那一战,哪个魔族不恨他?”她狠毒地叫着。 薛仪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可怖的女人,动了动唇,想反驳点什么,可是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盈机却笑得癫狂,眼中不尽讽刺之色,“他以为,我们不忘自己一半人类的血脉,会与他共抗魔族!却哪里想到,他在乙云山前亲手设下严密的镇魔阵,最后成了锁仙阵!” “可惜啊,可惜!”她干枯的瞳孔中又流出了眼泪,那样绝望地看着他道,“魔军已经打到乙云山门,还差一点,整个大陆,都是君上的了。就差那一点!” “你身上毕竟流着人类的血脉,为何···” 他只是愕然,没想到这人至今,还有如此可怕的执念。 “血脉!对,我身上流着魔族的血,我心属君上,我身亦如是!”盈机道,“千年的时间,我王必将卷土重来,再没有人可以与之抗衡。可是,那个人凭什么回来,他凭什么再来妨碍他···” 哗啦一声,一股冰凉的触感划在肌肤之上,那条沾满了血迹的东西,正缓慢地爬上了他的双脚,是锁链! 她催动体内真元,露出了冷酷的杀意。 “如果他真的来了,我便···这一世···” 薛仪已经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机,如今与她等同的修为相抗,按理说不至于受到如此钳制,何况这人并没有多余的灵力对他发动攻击。 可是当他奋力想摆脱锁链对这具身体造成的压力,却只感到一股不可阻挡的怪力,压得他无法动弹,连血液都仿佛为之凝固一般,那锁链对他经脉所造成的影响,竟然那样强烈! 难道是这个身体,认出了它! 锁链锋利的倒钩已经爬上了他心口位置,在生死的那一瞬间,一道寒光自身后飞驰而出,剑身破风而来,发出铿锵嘶鸣。 盈机愣愣看着那道剑光,竟然任何躲藏的意思,任由那剑锋冲破衣衫,刺入肌肤,仍在喃喃细语道:“我诅咒他···这一世···” “住口。”有人在身后拔出了他的灵剑,将冰冷的剑身,狠狠插入了她的心脏。那两声喝令的气息,喷在薛仪敏感的耳边,把他激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一手抚摸着胸口的冷剑,另一手缓缓伸出来,指尖擦过半空,那种冰冷而粗糙的触感划过薛仪的脸颊,还没停留片刻,便随着她缓缓身躯下沉,原本带有一丝生机的眼眶,一瞬间变成了灰败的枯木。 “我诅咒他……不得好死……” 那人手上的力度加重,又一次扎入原有的伤口中,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住口。” “住手!” 两人同时开口,然而剑已经彻底刺入心脏的位置,绝了盈机最后生还的可能。制衡之力瞬间解除,沉重的锁链尽数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薛仪接住了她掉落下来的手,愣愣地,看着她一点点变了颜色,一点点发出阵阵的恶臭。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死法,那种生命就在自己眼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离。而他在目睹这一切,还不能完全理解她心中仇恨的根源,更没来得及分辨她话中有多少的真伪。 无数谜团都随着她的死亡,化为乌有。 “离开她。”身后那个人道。 他回过头,见到玉书那双冷漠的眼中,沾惹上嗜杀的邪性,那一闪而过血样的红影,昭示出他半魔的血正在疯狂地躁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大开杀戒。 他觉得这个人的气息,与先前的截然不同,但是他又知道,这就是他。自从使用这具身体,他就不止一次受幻觉困扰。这时候他感到一个晕眩,便立刻闭上了眼睛,缓了一口气。 “玉书?”他睁开眼睛,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地面,要裂了。”玉书盯着地上道。 地面?他低头看去,便感到脚上的土地晃了一下,头顶迅速滚落一堆岩石土块,轰隆一声,整个空间开始扭曲变形,中央那巨大的镂空地方形成一道迅猛的疾风。 九璋宫主已死,整个空间已经失去灵力支柱,必将崩塌! 薛仪拔出灵剑,将他往墙边一带,避开了一块自头上掉落的岩石,紧接着驱动灵剑,迅速劈开几处暗石,再回头一看,却发现那九璋宫主的尸体,已经不在原地! 抬头一看,只见到一片白色的残影消失在那洞窟中央。 是文鸿掌门,她要带走它。 他立刻释放出神识去感知前面的动静,却在旋涡之中感受道周遭源源不断的灵气升腾而起,原本滞涩的真元也再次流动起来。 不好,她要启动发阵! 意识到这一点,他便将身旁的人一把抓住,迅速催动灵力,往疾风的核心追了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拦截 旋涡迅速张开,巨大的拉力将两人一同搅了进去,薛仪无法预料这次出阵究竟暗藏了多少凶险,当即聚灵丹田,没想到自身威压刚与法阵之力接触,那周边的旋风就如来时一般往外一冲,竟然瞬间瓦解于空中。 阵外人已经在石阵边上枯等多日,这时候见到法阵中央突然出现的两道白影,便迅速赶了过来。 却见到两个钟灵毓秀的人物,其中那尤为出众之人,神色冷冷淡淡,一双冷眸往他们身上一扫,原本紧抿的唇化开一丝温和的弧度。 他道:“你们都在?” 听得他口中熟稔之意,肖长老首先反应过来,当即大惊道:“你是,你是薛前辈?” 这张脸跟上次也不一样,难道又是易容? 薛仪一心系于那两人去向,这时候从阵中走出来,也没顾上遮掩真容。没想到石林之中,不仅是修士的灵元,连原本残留在千门迷踪阵上的灵气,也一并消失了。 他眉头一蹙,低声道:“在我之前,你们可曾发现有人从这里出去?” 肖长老连忙应道:“我们在这等了您五天,除了您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此时暮色渐暗,整个森林在他神识的笼罩之中,就是平常的飞禽走兽,也振翅可闻。 外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天?然总算时间错乱,那启阵动静巨大,外面的人也应该发现才对,除非··· 猛然间,他想起来,乙云术法之中最为闻名的——空间转换之术。 千门迷踪阵既是靖华真人所创,若它的原理就是空间法术的话,那么必然再难追上!想到此处,他当即将神识的范围再扩散至千里之外,才依稀感受到一些溢散的修者气息。 那一抹极阴柔气息就出现在黄旗镇的方向,只是与文鸿掌门的气息又很不相似,他一时不能确定。 这时候,玉书靠近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 薛仪低头去看,却见玉书一双眼紧紧盯着不远处的马车。 法阵开启的声息十分巨大,七爷当察觉到外面的骚动,道:“是仙师回来了吗?” 隔着布帘的缝隙,昊月方才与那一双沉寂的眼撞在一起,他一向从容的神色,却突然起了一丝变化。 两人掀开了帘子,先后下了马车。刘七爷躬身走在前头,自然也见到了薛仪身旁那位陌生的青年,便问道:“薛仙师,这位是?” “在燕回城时,我曾在魔阵中救过他,这次他误闯了迷踪阵,身世也颇有几分离奇,我出来时便顺手带了出来。” “这人两次得遇仙师,也是极好的福气。待会出了这林子,将这人交给镇上的衙差便是了。”刘七爷道。 肖长老除了日常生气,自然还是懂得关心薛仪的阵中际遇,便道:“前辈在迷阵中多日未出,不知是否顺利?” 薛仪点点头,才将入阵所见大概一提。 众人才听说这法阵是九璋派弟子的避难之所,自然一阵唏嘘感叹,至于他将后面约见了玉璋宫主一事隐去不提,也没有显出不妥。 玉书冷淡着一张脸,却与这些人格格不入一般,此时静静站在薛仪身边,并不多说一字。 关于那碧洛子,也是此行唯一得着,薛仪从储物袋中取出锦盒,道:“我进入之后不久,那盗取碧洛子的人已被处死,没能问出什么,只把原物归还。” 刘七爷接过一看,见到碧洛子上干枯的迹象,早把喜悦抛了九霄云外,显然有些待不住了。 薛仪知他心急,加上自己对那逃出法阵的两人还有些耿耿于怀,便提出:“此事已了,我们不必在此耽搁,尽快回到镇上再说。”说罢,还没等众人附议,便运起体内所剩无几的真元,连人马车均被一阵疾风带动。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镇上一道偏僻的去处,没什么碰见什么行人,几人堪堪落地,才回过神来——原来千里路在脚下,也不过转瞬间。 薛仪将人送至镇中,再次想动用神识追踪那一抹气息时,却感到心口一阵闷疼。他捂住唇,突然便感到手心触及到一阵热流。 “您没事吧?”肖长老一伸手,便往他背上一拍,实是责备他多次违反修士在人间的忌讳。 “没事。”他只是道。 见他频繁动用真元,肖长老只担心招来监管大陆的门派注意,却对薛仪修为深厚这一点,从来没有怀疑过,是以听他说没事,也不再细问。 唯有昊月一人,留意到他身形微躬,突然转过了身去。因这一动作的不同寻常,他方要上前细问,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搜索了几日,不想你们却在这里!”说话者,正是刚摆脱了追踪的关楼主。 她已经在这镇上等候多时。 自阵法启动,刘七爷一行人便只在迷踪森林内行动,关潇潇在这镇上来回搜查,一无所获,正要打消追查的念头,方才,恭清和却突然感应到了一股强大的真气,自东边来,待赶至此处,正巧打了个照面。 也是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 薛仪暗自思忖,他先前在这镇上感应到的修士灵气,莫非就是关楼主的? “怎么?都哑巴了?”关潇潇见到众人每一个吱声,不禁有些恼怒。 薛仪回道:“自上次一别,我想我们的过节也该消除了才是。” “只要碧洛子还没找回来,我们的账就不会完。” 他道:“然而,那碧洛子已经失踪了。” “是这样吗?”关潇潇目光落在那斗篷里的人道。 刘七爷连忙道:“是,是。” 关潇潇冷笑一声,道:“我们也是老朋友了,上次一时失察,你以为我真的可以被你骗上第二次吗?” 薛仪唇角微抿,想他七爷一向演技不错的,这此发挥失常,也是仙草失而复得太紧张的缘故。他只好破罐子破摔,微微一笑,道:“纵然仙草在此,你有本事拿回去吗?” 依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很可能半个金丹修士都打不过了,倒不如激她一激,待看她能否知难而退? “我是很好奇,七爷何时认识了一个修真高手。”关潇潇一双审视的目光再次回到薛仪身上,见他去了帷帽,露出这样一张出色的容貌,不禁道,“道友仙姿绰绝,想必来历不凡,如何不顾身段也要搅这一滩混水?道友纵然并不将关某放在眼里,却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薛仪道:“这么说,楼主还带了帮手?” 经过上次的教训,她这次纵然借助旁人之力也要将那仙草夺回,便语气笃定道:“正是。” 此话一落,道旁民居的屋顶瓦片上,已经发出了细碎的声音。 是有脚步的响动。 薛仪看向那一带的瓦片,渐渐走出一个浅色的人影,只见他容颜清俊,身姿修长,一双浅色的眼,却死死盯着他。似怒,似悲,似喜。 薛仪抬头看着他,记得曾在城主府中与他交手。他身上笼罩着无比精纯的龙气——说是有意泄露也不为过。 “我要与他打吗?”恭清和还没等对方开口,便主动落下平地。 因他一双眼一直看着他,让薛仪很是困惑,甚至产生些错觉,觉得他这一句不是在问身边的人,而是在质问自己。 关潇潇头颅高扬,笑了一下:“不消问了,动手便是。” 恭清和点点头,却道:“如此,你的剑该换一换了。”还没等他会过意,只感到一阵飓风,迎面而来。 薛仪侧身躲了过去,目光所至,见那寒光处,是一排银色的鳞片。 他双眸一怔,心中莫名便被某种感觉牵动一般,剑势初见滞涩,对敌已输却半招,那人化出龙爪的右手,一把将他剑刃接住,听得咔嚓一声,坚韧的剑身已被握成了碎片! 好强大的妖力! 他迅速使出纯熟的法诀,将他接踵而至的攻击格挡开来,听得背后有人大喊一声:“前辈,接剑!” 薛仪翻身将那投掷过来的灵剑抓在手中,灌满了灵气的宝剑登时火光四射,他惊讶地差点没握住。 肖长老却继续喊道:“这是我新造的剑,您可别弄坏了!” 这把剑的火属性,原是与他灵根相冲,实是肖长老的权宜之计,他也没得挑拣,随又重握剑柄,对方那攻击犹如雨点一般密集施展开来。 薛仪一咬牙,迅速将身上真元凝聚在剑刃上。 哪想到那龙爪也不惧烈焰,稳稳地将爆出惊人灵压的剑刃接在手间,只听到那人突然用腹语传音,秘密对他道了一句话。 还没等薛仪反应过来,那人便在那个刁钻的角度,将剑身往自己腰腹上刺了过去!薛仪握着剑,怔愣一瞬,也没能止住那剑的去势。 剑身过处,登时血染衣襟。 那人见薛仪陡然惊骇的神色,又几不可闻笑了一声,似乎见到了什么有趣的景象,翻身落在地上时,那笑容才渐渐淡去,还装作受伤极重的样子,低头咳出一口血来。 “清和!你怎么样!”关潇潇从身后一把将他扶住,口中焦急道。 恭清和最后看了他一眼,回头对她道:“回去。” 关潇潇眉头紧锁,抓住他的手腕就直接探脉,这一探之下,发现他的内息十分紊乱,竟似乎遭受极其强大灵识的攻击! 她知道恭清和有意压制妖力,也是迫于人世修行的族规,但纵然如此,在这个人修面前竟不能全身而退,还是百年来的首例。 关潇潇念及以他的道行也不敌此人,若继续纠缠,恐怕得不偿失,末了,不禁抬头看向薛仪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惧意。 薛仪停下手来,正要上前查看他伤势,却见关潇潇脸色一白,带着恭清和后退两步,仿佛面前的是什么罗刹恶鬼:“你到底是什么人?” 薛仪与那受伤的人对视了一眼,道:“麒麟域内,一介修士而已。” 关潇潇仍不死心,一字一顿道:“名字!” 他还是如实道:“薛仪。” “薛仪···”她将这个名字反复念了几遍,只是点头,“好,我关潇潇记住了!”说罢口中掐一个遁形术,很快消失在迷雾之中。 其余众人见打斗结束,连忙赶了过来。 “关楼主此次败走,必不敢再骚扰我等,多得仙师出手,否则那碧洛···”刘七爷说到后面,才连忙收住了嘴。 薛仪收回灵剑,道:“如今天色已晚,我们先投客舍,再做打算。” 一行人依言而行,辗转镇上旅店,正是人疲马乏时候,几人连忙招呼伙计做了些吃食酒水,各自安顿一番。 这黄旗镇民风十分淳朴,过了戌时,镇里便灯火渐灭,人畜安歇。 到了夜半时分,正是万籁俱寂,月明星稀时。他睁开眼睛,来到窗边,突然回头一看,见到少年并未真的入睡。 “我已在客舍周围下了数重禁制,若有异动我便能知晓,安心歇下吧。”薛仪道。 “我说你,”昊月单手撑起半身,眼神清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你不要命了?” “就是一点灵力而已,没那么严重吧。不过,你若真怕我折腾这性命,我劝你尽早把那蛊毒解了,对你我都好。”薛仪打开窗户,凉爽的夜风灌入室内,他的语气一向是极冷的。 昊月倒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回答他,一时怒极反笑,道:“你要出去也罢了,还请把你的善心收一收才是。” 薛仪单手搭在窗棂上,顿了顿,道:“你如何知道我要出去?” 对方微微眯着眼:“自戌时起,你便留意听着更声,这是赴约之态。” 子时,庙东五十里。 薛仪想起来那人在负伤前,曾留得此句。 他想不透那人的意图,大脑快速搜索着与银鳞蟠龙相关的章节来,可惜龙族素来深居简出,极为神秘,加上修为强大,他手上的信息还是少得可怜。这龙的习性,也不善与人争,这么隐晦暗示,倒显得十足的绅士和气了。 莫非,他是认识原主不成?薛仪垂下眼帘,若是因为这次大意被人认出来,就不能不管了。 “是有点事。”他低声道,“却说不上赴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故人 薛仪将那帷帽重新戴上,在黄旗镇周边都找了一圈,才于迷踪森林附近找到一处荒废的庙宇。于是跟着约定的指示,往东再行了五十里路。 这周边的环境与别处并无不同,他不敢放松警惕,加上丹田内空空荡荡,便是小心运行着体内的真气也很勉强。 没有借助神识的查探,他简单扫了一眼周围。是他来早了吗? 正如此作想,突然一个清润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怎么才来?” 薛仪心头一惊,竟没有感知到对方任何的气息。 他回过身去,便见到一个人影在夜色中走了出来,通体一身暗紫华服,腰间白玉环随着步调,交叠作响,再往上观那容貌,更兼得是丰神俊朗,温润如玉。正打量间,那人已经走到他跟前,对他微微一笑。 “功力退步了许多,这是没发现我吗?”他一句话说出来,也总带着一丝奚落的意味。 薛仪见他步履有些不稳,自然看向他今日受伤的位置,便道:“你为何要受这一剑?” 对方道:“你都不知我为何要受,还要应约前来?” 他正不知要如何作答,那人仿佛知他该是沉默似的,敛起了笑,一手猛然按住他的肩头,另一手却极快地从他腰间摸过灵剑,往他左肩的方向一划。 身后一棵参天大树,轰然倒下。 薛仪刚要一反抗,便觉身边有无形的真元约束着筋脉,仔细感受起来,又完全捕捉不到源头。 那人嗯?了一声,把剑反手拿起来,将那剑身端详一阵,原是如水的眼眸中透出几分嘲弄,道:“这把剑防身足矣,不过威力还欠些。” “阁下约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薛仪退开一步,帷帽之内那脸色,已暗了一些。 那人想了一下,“我为你挨了一剑,就不能要点补偿?” “你有什么请求?”莫非,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薛仪只如此揣度。 “请求,倒说不上吧。”此话一落,对方已簌簌解了衣带,这么在他面前露出个柔润的胸膛,他这身段自然比不得女子风情。 何止不具风情,便是见鬼也不及这一幕诡异,薛仪明显吓了一跳,道:“你做什么?” “上药。”他将胸前的长发挽起来,脱了半边肩,才完全露出腰腹处还未愈合的剑伤。 伤口处皮肉外翻,竟不曾得到什么处理,他收回目光,道:“关楼主的药膏不会比我的差,为何耽搁来此?” 那人仍带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耸耸肩道:“上个药而已,还为难你了?” 这话一出,戏弄取笑之感又强了几分,薛仪心头便有些恼火,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瓶外伤药,抛掷过去:“你若无别事,在下这就告辞了。” 那人见他如此反应,也不以为意,重新整理好上衣,低声笑道,“别生气么,你若这么走了,不怕我把你的身份说出去?” 他这话说得既轻且柔,奈何那禁制的法力,一刻也没有放松对他的牵制。 薛仪看他那志得意满的笑,且顺着他的话,装作不解道:“什么身份。”总算是说到重点了。 那人不答,反问道:“在我面前,你就不必装了吧?” 还有这样的套路? 薛仪冷笑一声:“我来了解你挨那一剑的缘由,还个人情罢了。阁下既不愿说,我倒不必强人所难。”说罢,转身就走。 “站住!”那人往前踏出一步,紫光迅速在脚下蔓延,生成一个极其复杂的阵法,迷雾骤起,禁制的根源,原是妖力控制了空气中的水汽。 薛仪手指一屈,打算将那火属性的剑召唤回来,以达制衡,不料意念一至,剑虽挣扎,却抵不过妖力霸道,那肖长老新赠的宝剑,已在那人手中脆生生被握成了两段! 可见对方在白天那一场较量中,也不知留了多少实力。 他冷汗一下,知道自己遇到了真正的敌手,当即低声念了个咒,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把长剑,刹那迷雾尽散,莲影丛生,一把已臻神阶的宝剑便于手中出鞘。 “你还敢对我用剑?”那人见他如此决绝,似乎真的有些怒了,最后一字,说得竟有些颤抖。 “有什么不敢。” 这人连毁他两把剑,还与他多费口舌做什么。念罢,迅速往剑身注入仅剩不多的真元,长剑受此滋养,刹那寒光流动,战意凛凛。 待看清他手中的剑,那人霍然脸色骤变,几乎不可置信道:“百丈莲,竟然是百丈莲!”说罢伸手就要去夺。 薛仪单手握剑,霎时将身边的迷雾震退半丈,剑刃一转,反手落在那人的方向,见他此时夺剑,心中原本还有的半分的迟疑,也已经烟消云散,誓不再听他狂言。 对方手化成爪,寸寸硬如玄铁,招招落下如狂风暴雨,与白天时看到的进退有度截然不同,墨色的云层中迅速传来雷声隆隆。真龙动怒,虽不至于妖力失控,却也让他的真元在愤怒的驱使下,又暴涨了数倍。 薛仪暗暗调动体内真元,凝结在掌心,掐出一个极耗心力的法诀,寒意延绵百里,草木为之凝冻,对方见此,也立刻挥出一掌,要正面接这一招。 两力碰撞时,磅礴的妖力几乎瞬间吞噬了薛仪的灵力,那股碾灭魂灵的妖力长驱直下,几乎欺至身前,却轰然溃退,散在空中。 察觉到禁制也因为这一下的冲击而略有些松动,薛仪也不及思索因由,当即驻剑于地,与那禁制妖力撕扯起来。 直到那人跌倒在地上,口中唤出了两字。 “靖华!”那人低声唤道。 薛仪浑身一震,犹如又闻得天上一声雷鸣,这个名字就像某种躲避不及的咒语,唤得他浑身发麻,竟一时间滞在原地。 那人屈起身,单膝跪在地上,凄然一笑道:“你怎么会以为,我能伤你分毫?” 薛仪脸色微白,不觉微微松开了剑。 因为他确实感觉到,那禁制刚一接触到自己的灵力时,便轰然溃散。 这是怎么回事? “靖华…”他撑起双臂,抬起头,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不让他在眼中消失,“我是恭清和,不记得了吗?” “你躺在那个冰洞里,一睡就是几千年,他们必然没有好好照顾你…”恭清和眼眶发热,终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低声诉道,“我经常去乙云打探,没想到你已经醒来了,可你为何不来找我?” 薛仪当即打断他道:“抱歉,我想你认错人了。” “你都不记得了。”他跌跌撞撞又上前两步,道:“靖华,他们什么都瞒着你,慎迦那个混帐,你不要相信他!” 薛仪当即握紧长剑,怒斥道:“住口!我们乙云的掌门,岂容得你来污蔑?”无论这人与原身有什么关系,但从他口中说出诽谤乙云和掌门的言论,已足够引起他的戒心。 恭清和不禁脸色巨变,道:“你竟这样护他?你···你可知他对你做了什么?” 薛仪看着这个口出狂言之人,冷声道:“我护着谁,与阁下有什么干系?再者,阁下既然对乙云有这等偏见,那也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 道罢,便起身收回了剑。 “等等,你不许走!”那人往前跟了几步,便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不知意识到什么,又猛然收住了脚。 薛仪狼狈地落在旅店附近,扶着墙大口吐着鲜血,纵然还不曾立刻倒下,却也已至极限。沉重的伤势让他无法再用真元进行安抚,只胡乱吞下几颗补元丹,勉强缓解了浑身的疼痛。 此时的他稍微冷静下来,方才觉得头痛欲裂,那人的话便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你不要相信他··· 先时,他不止一次向慎迦询问过碧洛子的事,至今没有得到答复,再比照刚才那人所说···所有疑点竟又能够串联起来一般。 也许是回应他此刻的心念转变似的,手中的宝剑嗡一声发出落寞的低鸣。 薛仪低头看着手中这把傲雪凌霜的宝剑,微微闭上眼,提醒自己冷静下来,方才那个人说话颠三倒四,也没几分可信,自己实在不该为这些不虚不实的事耗费精神。 他迅速掐灭那可怕的想法,浑身脱力地靠在墙边,已经身心俱疲。 此时的他反握住长剑,缓了一阵精神,方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套干净衣物换上,打算返回旅店。 这时,却听有人惊叫一声:“前辈!你怎么伤成这样?” 他抬眸看去:“···肖长老?” 肖越从外面方才回来,落下屋檐,一面将他扶住,一面急道:“您吩咐我留意这镇上有什么古怪的灵压气息,我这便查了一圈回来!” 薛仪原本紧绷的神经一松下来,几乎软倒在他身上,只竭力维持清醒道:“结果···如何了?” “还问什么如何!先与我回去再说吧!”肖长老脚上一登,便飞身入窗,将他扶进了自己歇息的厢房。 肖越刚一进来,周身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便有个黑影直挺挺挡在两人跟前,在见到他肩上那个血淋淋的人后,眸色一变。 薛仪感受到肖长老浑身一抖,又清醒了一些。一睁开眼,却见玉书一只手伸了过来,不禁一把便将他手腕制住。 他沾满了鲜血而滑腻的手,如此一握,对方那原本使劲的手也登时一顿。 无故遭到袭击的肖长老,终于得了个呼吸的空档,便剧烈咳嗽起来,玉书仍然愣愣看着自己手腕上鲜红的血迹,又抬头看看薛仪,那无措的样子,实在又与方才的凶煞模样截然不同。 “放开他···”薛仪双唇动了动,话未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喂血 清冷夜色之中,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她掏出一块帕子,让他擦净脸上沾染的尘土,率先打破沉默:“我说呢,一整晚神神秘秘的,原是要来这里?” 恭清和单手扶着伤口的位置,也没有接过去:“你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关潇潇应了一声。 其实禁制破除之时,她并不曾使用神识探听,远远地只隐约听得乙云慎迦的字眼,再来,就看到他如此狼狈样子了。 对方也不在意她是否知晓,这禁制原也不是为了防她。 “那人与乙云派有关系?”她低声问。 关楼主向来不想掺和修真一脉,但因她原来的师门与这乙云派有些渊源,所以不免多了个心眼。 “你可认得此阵?”他长袖一挥,脚下暗色的法阵轰然爆发出凛冽妖力,水雾扩散下,道道紫电流光迸发而出,一个极其繁复的法阵图形,骇然映于眼前。 “太阴通天阵?!”关潇潇大惊失色,不觉道出了阵名。 龙裔天眼百里破除虚妄残像,千里破除结界神识。这太阴通天阵,更是可以藉由天眼之力,觑见万物生死因果之轮回! 他脸色有些苍白,喃喃自语道:“阵法的排布和触发时机,都没有丝毫差错··· 龙族的血统追根溯源,据说与开天辟地的上神一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更是人世中法力最接近神的族裔。 他们最神秘的一种术法,便是与天通灵。 然而此太阴通天阵一但触发,终究是触犯天道,有损阴德,也不知究竟要付出何种代价。关潇潇虽见多识广,但也只在书中见过,不敢完全肯定。 见他脸色肃然,关潇潇不禁也有些心急:“这太阴通天阵中,你究竟看到什么?” “一片混沌。” “混沌?”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他仿佛不是一个人···”恭清和抬起手,捂住了嘴,无法把那种不可名状的怪异感形容出来。 无因无果之人,便如天地一抹游魂,然而他还是那张脸,那个身影和神态,全然就是他曾最为熟悉的样子。 “你认识他?”关潇潇轻声道。 他闭上眼睛,缓缓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在一个修士身上,感受到那种压迫感···他像,不,他就是···” 他不愿意再喊出那个名字。 其实他更希望,是他认错了。所以那个人在否认的时候,自己内心深处,是不是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关潇潇自然无法理解他内心的挣扎和彷徨,想了一下,道:“那人无故帮助七爷,必然有所图谋,尽管他的修为并不如你,也不可掉以轻心。” 她在暗指,今日他故意败阵的事。 “潇潇,你错了。”他实话道,“面对修为高于自己的对手,那人态度如何,难道你就没有感到一点疑惑?” “那你是说,他的修为不止如此吗?”关潇潇心头一跳,随即否定了这个可能,“并非是我自夸,这天下能骗过我的修士,除了那几位化神修士,恐怕再无别人。” “别急,”他突然将她手腕一抓,低声道,“事实如何,待我见了他,用这玉镯一试便知。” 关潇潇看着他紧握自己的手,再移目看他的神情,不禁反问一声:“怎么试?” “到时候你要配合我,那个方法,只能用一次。” “你既然如此坚持,”她反手用力一握紧,道,“我们这就去追?” 见她如此恳切的目光,他才惊觉自己的失态,不觉轻轻松开了手,道,“不,我们不能这样去。” 天色已经大亮,肖长老清理了身上的血迹,又重新替薛仪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再探脉象时,已经渐渐平和,险情堪堪过去。 玉书依旧无声无息,站在一处,倒像跟木柱子一般沉默。 肖长老忙碌一夜,渡去灵气滋养经脉,也是筋疲力尽,此时正在一旁榻上屈膝打坐起来,半睁开一只眼,便手指往一边床榻一指,道:“床在这里,还不快睡。” 玉书回头看了一眼被关上的门,就那样杵在那里。 “怎么?” “他找你。” “谁?” 此话一落,便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肖长老起得身来,开门一看,见眼前这白衣少年,也有些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薛前辈做事大多率性而为,不过,消失一阵就回来了。也是难为他这徒弟,也从不露出一丝惊惧之色,莫不是已经习惯了? 眼前的少年只是淡淡问道:“师尊可是醒了?” 昨晚那般动静,这孩子明显是有所察觉了,晓是如此,也不曾前来问询,其心性沉稳敏锐,不禁让肖长老大为惊异。 “真气消耗过度罢了,无甚大碍,只还不曾苏醒,不过你···” “好。” “···呃,你不进去?”小子这样干脆,好像没有身为徒弟的自觉? 他低头仔细瞧他脸色,见这小弟子冷冷淡淡,确实不曾露出一丝担心师尊安危的意思,听得答复之后,便返身回房去了。 肖天越又想起初见这两师徒往日的相处情景,一时有些哑然。 “真是奇怪。”他搔了搔头,关上门去,见到那杵在床边的人,突然微微一动,便连忙来到床边查看,就见薛仪果然有了声息,此时正眉宇轻蹙,低声说着什么。 肖长老贴上耳朵一听,隐约听见他说着:“···水···水···。” 竟是口渴了么? 这就稀奇了,修真之人早已经超脱□□凡身,岂跟凡人俗士一般呢? 正疑惑间,他刚要去取水过来,便感觉脸颊边有一股粘稠的热流滑落,抬手一抹,竟是鲜血。 原来头顶上,玉书不知何时划破手臂,已横手逼出血来。 薛仪的肤色本就极白,此时脸上唇上尽沾了他的血,看起来脆弱不堪,哪里还有往日冷肃的威仪。他晃了下神,连忙抬手一隔,大喝出声:“你干什么!” “血。”那人淡淡地道。 肖长老听罢,当即开口就要骂人:“修士炼化天地灵气,神魂洁净,在这伤重之际最怕沾染荤腥,你小子想害他···” 一语未毕,便感到手心划过一下绵软潮湿的触感,他一时间大脑轰隆一声,手触电般收了回去,整个人扑通一下跌倒在地上。 “前、前、前···辈!”就在他手足无措之际,床榻上那人轻轻动了几下眉睫。 薛仪有些口干舌燥的,微微睁开眼睛,抬手往脸上一抹,伸出手看,白皙的手指上沾满了红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愣愣地看着这些,意识尚还模糊。 肖长老一把捞起水盆里的手帕,往他脸上一通乱擦,末了不忘把人往旁边一推,也没让人见着他还在出血的伤口。 薛仪移目过去,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卯时。”肖长老连忙答道。 “趁着天色尚早,大家收拾一下,我们尽快启程。”薛仪撑起身来,想到昨晚一事,眉头一下子就紧了。 “前辈何出此言?”肖长老脸色微变,猜测道,“您昨晚外出,究竟···” 他见到薛仪受了那样重的伤,心中深感不安,只是质问他这种事又未免逾越,一时间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开口。 “如今碧洛子已经找回,久留无益。”薛仪自然是不愿细说的,沉默一阵,又想起来道,“对了,我让你查的事,还不曾听你细说?” 肖长老猛拍一下脑袋,连忙道:“是是,都打听过了,这镇上除了每年涌进来许多外乡,本村的猎户却是不多,稍一问询,便知出事一家是姓张的,家中一独子,前段时间就被山林猛兽所害,下葬后不过三日,那坟墓便被人挖了,而尸体不知所踪。” 薛仪沉吟一阵:“可有仇家?” “那猎户与村民交集不多,没什么恩怨纠葛。倒是听说那这户人家在镇上订了些婚宴之物,后来又退了,不知缘故。” “我知道了。”基本能够肯定那个盗了碧落子的女子事由属实。说起来,她们在这件事上,也确实没有说谎的必要。 不过那九璋宫主与原身,到底有什么仇怨?现在能够解开这些的线索,也只有···他把视线落在肖长老后面的人身上。 “你做什么躲那么远?”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因方才肖长老那一通胡乱擦拭,现出了几分红润,此时望过来,自有一番温柔可亲之感。 玉书微微低着头,嘴巴动了几下:“···脏。”说着,连忙把那只手背在身后,又往后挪动几下。 “什么?”他更加疑惑不解。 “血···很脏。” 这人鲁莽行事,到底不知修士忌讳,原怪不得他,肖长老方才那一通批评,倒忘了他还血流不止,直到此时才想起来:“过来,给你上点药。” 说着就伸出手去抓他,赶紧使用个治愈术,要把血给止住。 薛仪见他动作,自然也见到他拉出来的血淋淋的手腕,猛然想起来玉书的身份,便连忙喝止:“慢着!” 他说得急,惹来一阵咳嗽。 两人被他这一喝给吓住了,他勉强止住了咳,才道:“去,唤我徒弟过来。” 玉书身为半魔,自然用不得肖长老给的药,这事还得隐瞒一阵。当然,这事做得多了,凭昊月敏锐的心思,总会看出端倪,倒不如借此契机,与他尽早统一意见才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初现端倪 随着参加盟会的各大派众陆续离开,喧闹的街市恢复了往常的作业,宋铘却快步走在燕回城中,一群服装齐整划一的侍从个个腰跨大刀,长得凶神恶煞模样,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惹得行人频频避让。 “如今我伤已痊愈,你们之后莫再跟着我!”他只得按压怒气道。 “恕难从命,公子,我们奉命护你安全,直到楼主和清和公子回来为止。”侍从恭敬道。 “都是骗子!哥哥他早就忘了我啦!” “公子多虑了,清和公子还特意吩咐我等,不能让公子出了城主府。” “那如今,你们可有一个能挡住我了?” 那人犹豫一下,如实禀告:“这不是···您不听我等的劝么?” 宋铘冷哼一声:“他明知我不听你们的劝,还把我交给你们,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这···” 面对他如此的强词夺理,众人只是面面相觑。 他捏紧拳头,气恼道:“行了,别跟过来,我要去找天元宗那群窝囊废算账去!” “公子不可!天元宗乃实力强盛之门,这燕回城更是其门下属地,岂容旁人撒野···”那人说完觉得不妥,又连忙改口,“呃,算什么账?” “那天元宗主亲手毁了魔阵,置无辜平民于不顾,此事已经招来满城流言,我这就要去讨个说法!” 当日那怪人将盟会令交付于他,虽然不全寄望于此,不想救兵不来也就罢了,反而让那些自诩正派的修士得了消息后,竟去封了魔阵入口!哥哥也不愿再管这人间之事,如今更是带着相好浪得没了踪影。 “若说这事,”那侍从听了,解释道:“据说那宗主因此,被他师祖打成重伤,当天就被救回了天元宗。公子您大病初愈,却找谁要个说法?” “我表妹生死未卜,阵是他们封锁的,难道不该给个交代?” 这段日子来,他被强制留在府内养伤,又对外面局势一概不知,也是今日出得府来打听消息,一想到那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姑娘还身陷那魔窟之中,虽是个没见过几次的远方表亲,到底心中很有几分不安。 他眼光一扫,在那胭脂铺前面,却霍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抱着一堆胭脂水粉,抬头见了他,竟然惊慌失措,转身就跑。 宋铘心中怀疑,立即二话不说,抬腿就追了过去,那人年纪又大,手里提着大包东西,腿脚更没他灵便,跑没多久,就溜进了一家旅舍中。 然而他是什么角色,就是把整个旅舍掀起来都做得出,更兼如今有城主这个大靠山,当即一脚将大门踹开,环顾四周,见那人陆续往二楼躲去,他抬手施个妖术,将人三两下抖落一楼。 舍内宾客众人见此阵势,早已逃个干净,地上只有陈老板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上。 “杀人啦!!”地上的人绝望惊呼道。 “老东西,你再胡说,小心我抽你!”宋铘恶狠狠踢了他一下。 在触及地面时,他已经卸了力道,这人分明是毫发无伤,还在那信口胡扯。 陈老板振作起来,抬头看到那人,愁得脸都绿了:“哎哟大善人啊,发发慈悲吧,我与你无冤无仇,别再为难我啦!” “我问你,方才见了我,你做什么掉头就跑?” “你追我,我当然跑了!” “胡说,我还没追你的时候,分明一脸心虚。” “我还不是真怕了你。” “我不信。” 陈老板恼道:“信不信随你,你表妹还托我照顾着,你这么不知好歹!” 宋铘大吃一惊:“我表妹?!” “方才让我出去给她买的胭脂水粉,要不我一个大男人要这些做什么?”说罢就把胸前抱着的东西摊开他看。 他伸手将人从地上拎起来,焦急道:“快,带我去见她!” 陈老板挺直了腰杆,上到二楼的厢房,这就抬手敲门,宋铘一把甩开他手,直接推门而入,环视一圈,最后落在陈老板身上。 见宋铘回头看着自己,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涌而出,陈老板不明所以,错身往床的方向看过去,怀里的物件滚落一地,禁不住大喊一声。 “我的老天,人呢?!” 薛仪把止血的药粉撒了上去,正要低头包扎,此时见那狰狞的伤口,不免有些犹豫。少年走到他近旁,将手中的绷带接过去。 他往床边的铜盆里捞出巾帕,把伤口周边的血迹一一擦拭干净,丢下手帕,又将那绷带往上面缠。 薛仪抬头看他一眼,有些诧异起来。 这大魔头一向眼高于顶,也没见过他这样主动的时候,何况是处理伤口这样的小事,再看他这一套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之感,倒仿佛做过无数次一般。 断腕上血迹已经稍作清理,手腕往上一带手筋突出,兼又肤色苍白,倒显出一番触目惊心的纤细。昊月只低头包扎,指力平稳利索,玉书僵着手站在一旁,虽然眉间紧蹙,却是任他摆弄。 薛仪默然一阵,才道:“他身份特殊,我要暂时对其他人隐瞒此事,你看是否可留?” 昊月一双冷眼凝望着他,似乎不解他为何会这一番问话似的,淡淡道:“你要留他,是你的事,我看他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值得你这样忌惮,还需问我?” 他微微一愣,不知他到底是看不出他的底细,还是在这装傻?见他再无别的话说,心中不免有些怀疑。 大约是他在往常时候,必然是反对的? 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昊月道:“此次游历,本来就是师尊的主意,只是你我也算祸福相系,多提醒几句罢了,如何抉择,难道不是师尊说了算的?” 这魔头有伤在身又受人制肘,自打离开乙云,该顾忌的事情岂能尽数?大概是气自己自作主张,说些含沙射影的话罢,若再辩解,倒衬了薛仪这一路任性妄为,未以不以大局为重了。 他一时也有些过意不去,只低声道:“多谢。” “你说什么?”他仿佛没有听清,很自觉问了一遍。 没听见就算了,装什么耳背。 薛仪难得腹诽一句,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这时候只是扶着床沿起身,道:“我说,天亮了。” 他半眯着眼睛眺望一眼窗外,其实天还未尽亮,客房里光线昏暗,他就着窗户投进的微弱的光,将搭在屏风上的衣衫随手取了过来。 昊月微微一愣,才顺着他方才的眼光,看向远处。 在那一刹那,阳光突然破云而出,照射着整片乌瓦,金色的光线柔和地铺洒在庭中稀疏的树梢上,暮色尽去,上下一片暖意。 光落在那人肩上背上,还未及整理的长发在逆光中犹如暖色的绒毛,那身净白的长衣贴在身上,更像是初春将要融化的雪,光中映有浮动的尘埃,他正低头整理身上的折痕,十指不甚灵活地束起腰带,又恍若为这洁净的白雪带着一丝恬静的生活气息。 少年心神震动,眼前这个脆弱无比的,人修的躯体,竟让他觉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感。他望住了他,兴许也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以至于眼前那人似乎才有所察觉,忽而与他目光相触。 在那一刹那,他感觉到某种牵动灵魂的颤栗,一幕幕怪异的场景瞬间繁杂地挤压在脑海,待他集中心神,快要抓住那点悸动来源,却猛然感到一阵锥心的疼。 突然,他的眼睛蒙上了一片阴影,听得那人低声说道:“是太刺眼了吗?” 昊月如梦初醒,慌得退了一步,光线一下子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却垂下目光,道:“没有。” 玉书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一边,目光始终随着他,直至听到砰一声碎裂的声音,他的眼神随之一暗。 那声音清脆,又响亮,然而这种响亮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就在这时候,玉书往前走了两步,正要伸出手去,将那个东西给取过来···薛仪猛然撞见他魔怔了的双目,忍不住抓着他的手臂,道:“玉书,你怎么了?” 他猛然回过神,才从那夺人心魂的东西中抽身出来,看了薛仪一眼。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刘七爷听说薛仪伤重的事,一心前来探望,刚敲了两下,里面已经有人应了。 肖长老跟着刘七爷后面,一道进来,此时见薛仪已经穿戴整齐,脸上依然毫无血色,忍不住责备道:“前辈,你怎么就起来了?” 薛仪道:“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你昨晚那个样子,还说小伤?” 真气枯竭致无法涵养肉身,内脏大损之下才致咳血晕厥,不是他及时赶至,只怕后患无穷。若这人因此无缘大道,一身修为尽付黄土,他又该如何向委他任务的掌门交代? 肖长老念及此,只觉火急攻心,都被他如今这一句轻描淡写给气坏了。 薛仪解释道:“关楼主仍然逗留在黄旗镇中,暂时不敢再对我们动手,但若我们此时不走,他们必然起疑。到时候我的伤势被发觉,他们便无所顾忌了。” “是了是了,薛仙师一定不能被他们发现!我们该立刻出发!”刘七爷一个心急,便脱口而出道。 萧护卫在在一旁,连忙咳嗽一声。 肖长老冷哼一声:“前辈本是世外修道之人,不过当初承诺助你,从十渡城护你至此,实在不该如此尽心,可是你这人···”他一语未尽,只是顾存着双方基本的体面。 刘七爷自知失言,立刻缓声讨好道:“薛仙师待人赤诚,老夫如何不知,只是此行也并不叫你们白来一趟,到时候我府中灵丹妙药,法器奇珍,都可尽归仙师所有。” 肖长老正在气头上,听什么都觉刺耳:“得了吧,仙家灵器我乙云山什么没有,谁贪图你那黑心的俗物?” “老夫、老夫并无此意,肖长老怕是误会了。”刘七爷连忙陪个不是,这修士脾气古怪刁钻数不尽数,现在肖长老一心把怒火撒在他身上,也没奈何,只得抬头觑了一眼薛仪。 薛仪脸色淡淡,说道:“此事已定,你们各自收拾一番,一刻钟后必须启程。”说罢,便取过那顶帷帽,带上弟子径回了隔壁宿处。 昊月落座榻上,只是静坐不语。 薛仪环视一周,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他坐下来,回头招呼玉书也进了房里,只等着刘七爷等人收拾齐整,尽快出发。 玉书跟在薛仪身后,却突然道:“你的魔息太乱了···” 他低眸看着少年,浑身的气质骤然变换,而昊月本只是闭目养神,听到这话,猛然睁开了眼,却再没有其他动作,仿佛只是默认这个事实。 “玉书?”薛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禁唤了他一声。 玉书却浑身微微一颤,再次恢复往常的恍惚之态,回头看着薛仪,似乎无法理解自己说的什么。 薛仪眉头一蹙,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纵然半魔与魔族之间有某种可以相互感知的天性,但纯血魔族对混血的压制也应该是绝对性的,可是如今,为何玉书竟能辨认出昊月隐藏的魔息? 莫非魔尊昊月的血脉之力,已经孱弱到如此地步了?! 薛仪眸光微动。 还是说,这个能让九璋宫主以礼相待的半魔,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人物?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这时候,少年却开口道:“他只是个普通的半魔,把他留下。” “你认识他?”薛仪望着他的脸色,突然问道。 少年并不理会他的问题,只是加重了语气:“把他留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突袭 直至离开客栈,三人也没再开口,仿佛一夕间达成了某种默契般,连带着其他挤在马车中的人,也不好开口,气氛一度有些僵硬。 还是肖长老不耐局促,眼睛一转,说起正事来:“到了下一个城镇,再往北走,便能接上通往刘洲城的商道了,只是考虑您的身体状况,我的意见是,不如再继续往西,进入火凤境。” “火凤境灵气充沛,对仙师的身体也大有裨益。”刘七爷想也不想,便连忙接话道。 “此其一,其二是,火凤境居于大陆核心,与镰州相接的地方最多,尤其是自南向北一带。”肖越从袖中取出几个药瓶子,摆出地图的阵势,指点起来。 “你看,镰州的地势正贴着火凤域。我们若是借道其中,可不受俗规约束,到时候再施展我手中法宝,不出五日,可至镰州刘洲城中。” 各处灵域间明令禁止空间瞬移之术,如天元宗与燕回城的从属关系又极罕见,加上镰州灵气稀薄,不足以支撑高深的御空之术,所以一身修为并无施展处。 薛仪微微颔首,早在决定前往镰州时,肖长老便与他提过取道火凤域的事。不过后来碧洛子被盗,横生枝节,才耽搁来此。 刘七爷很快领悟过来,深以为然,连忙吩咐改道而行。萧护卫驱使马匹,却看着前方丛林里出现了一些极不寻常的动静。 他压低声音道:“各位,前方有些古怪。” “估计是一些地痞流寇,想得些过路财。” 肖越调动神识,查探了一圈,也没有感觉到灵压或者魔气的波动,只轻蔑道,“他们若敢来,我便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再做不了这行当。” 薛仪手指划开布帘一道缝隙,看着外面朝阳渐起,深林中升腾起薄薄雾气,然而尚不足以完全遮挡视线。 在暗处,关潇潇急令符咒一转,将幻术又加了一重。 她已经是元婴修为,要骗过区区金丹期的肖越,自然不在话下。不过想到里面还有薛仪坐镇,其实也没有十足信心。 现在看来,似乎还算顺利。 “成功了?”恭清和也不免惊讶,对方竟然被这般伎俩轻易骗了过去? “他们已经停了下来,就算还未完全中计,也要好生琢磨一会呢。”她把左手戴了几百年的玉镯退了出来,递到他跟前。 对方刚要伸手去接,她却再次收了回去。 只见她微微笑道:“不急,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会对我关灵至宝如此熟悉?” “如何能不熟悉?”他说这句话,似是玩笑的口吻,“这玉镯本来一双,还有我的一半。” 关潇潇道:“然而,你并非是这一半玉镯的主人。” 他默然一阵:“这事,不如缓后再说吧。” “不,就是现在。”她所知道的,其实比他想的还要多一些。 恭清和知她这次不得结果,是决不肯善罢甘休的。此事已经被她追问了几百年,如今终于落了把柄在她手上,若不乘胜追击,倒不像她作风了。 “你对此事太过执着。”恭清和收敛起玩笑的脸色,低声警告道,“犹如你追查关于凤凰印的踪迹,这些,其实并不能给你带来好处。” “我此前就是缺了心肺,才招致师门惨遭屠戮,后悔莫及。”关潇潇一手握着玉镯,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它握碎。 那人看着她眸中浓烈的怨怒,过了那么多年,竟然未曾平复,不禁摇头叹了一口气。 “你也别怪我多事。”关潇潇好不容易压抑下心头的波澜,深吸一口气道,“此玉本是我派祖师珍视之物,如今门派覆灭,无可追思。我辗转人世数百回,不愿再行修仙,却也仅剩那么几个心结不解,你为何不肯成全我呢?” 他看着她那染了哀伤的眸,心底有些触动,忍不住劝道:“知道了如何?这九转连环玉所承载的前尘往事,本就与你无关。” 关潇潇听得此言,过去之事,一时间涌上心头。 当初还是年少,师尊已将本门至宝交付于她手中,对她说道:“此物名九转连环玉,是仙魔大战后,祖师唯一存留之物。为师也不知它的真实用处,你天资聪慧,于道有缘,或许能够参透也说不定,如今便将它交付于你。” “此物流传关灵数千年,据传是当初乙云的一位渡劫大修所赠,后而成我派千年古物,师尊不传给掌门长老,却要给我?” “傻徒儿,为师便是有心定下的,让你去接任掌门之位···” 她爽直一笑,将玉镯推了回去:“徒儿潜心修行,才不要当掌门,大师姐秉持庄重,最是合适的人选,师尊为何弃而不选?” “你戚大师姐虽然庄重沉稳,却是外冷内热,与祖师当年一般多情的人儿。潇潇,为师若把门派交到她手中,怕是又将招致大难啊。” “师尊这么说,是认定我关潇潇冷酷无情,心如土石吗?若我接了这掌门之位,又遇到一个愿意交付身心之人,便合该断情绝欲,万事以门派为重么?” “徒儿,为师最了解你···” 她个性轻狂,绝不甘屈才如此,便断然道:“徒儿几乎臻破元婴,成为修真大陆中女修第一人,如此前途,师尊却要我做些与修炼不相干的事,徒儿不肯答应。” 师尊低眉望她,道:“不相干的事?” “师门虽于我有恩,却并非徒儿最终的停留之所。” “你要去往何处?” “大道飞升,我关潇潇若是此生不能参透,便是白活了。”她道。 “好,那你便走吧,从今往后,师门再与你无关。”师尊点点头,就那样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一眼。 当年,她离开关灵山时,师尊让她破解九转连环玉之谜,又暗定她为掌门人选,要她好好守护关灵一脉,而她最后,却一件也没有做到··· 关潇潇笑了,她自认为是个足够洒脱逍遥之人,如今却被这句话刺痛得几乎控制不住表情,她微微闭上眼,对于当年之事,心中自然无比悔恨,连带语气中也藏了一丝不可抑制的沉痛:“清和,告诉我···我能为她老人家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马车奔走在茫茫无边的雾气之中,几人暗中留意四周异象,更觉屋宇零星,荒无人迹。 薛仪低声道:“如今青天白日,也不似寻常的埋伏。”虽然有雾,但太阳升起后雾气消散,完全起不到掩护的作用。竟有人这样不按常理,要在这里行凶? 疾风吹起,远处的树影摇晃得更加厉害,雾气逐渐凝聚,某种臭气远远传过来。薛仪眉头一皱,只觉得这个景象有些熟悉。 “那是什么?” 萧护卫连忙勒住缰绳,止了马车的去势。 只见昏昏雾色之中,一道巨大的残影挡在道路的中央,一阵阵的狂风掀起那股恶臭。刘七爷还不及捂住口鼻,几乎被熏晕过去。 随后马车一个颠簸,昊月抓住车窗迅速稳住了身形,却见到玉书已经伸出手去,将几乎撞去侧壁的薛仪拉了回来,那一下迅速无比,仿佛就是本能一般。 肖越意识到情况危急,连忙窜出车外,与萧护卫协力控制受惊的车马。 前方的阴影越来越大,狂风席地而起,有什么正在急速地靠近。 薛仪糊里糊涂被人拉到一边,连忙撑起身来,抬头见到这一幕场景,不禁怔了半刻,他想起来了! “这不是雾,是瘴气!” 因为这次瘴气并不具备毒性,所以让人无知无觉。 之前与上古神兽初虞打过照面,以至于他对于这种恶性瘴气记忆犹新,不过此时体内灵气空虚,无法调动神识查探,也无法确认心中的猜测。 若是真的遇上那种东西,以他们如今的状况,根本没有一战的可能。 “瘴气?”肖长老完全不信有这么邪乎的事。 在这凡人聚集的地方,哪来如此神秘霸道的妖兽? 他再次释放神识探查,发现周边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化,自己的神识被这一股力量禁锢起来,一时冲破不出,是一道隐藏极深的灵压! 肖越心下一沉,他从未想过自己金丹的修为是这么不堪一击,如今因为自己无能而连累众人,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然而他到底也不是无能之辈,晃一下神,随即从储物袋中取出他的本命法器,沐火轮。两指合并,口中喝一声去。 瘴气在沐火轮燃烧的熊熊大火之中,迅速蒸发。 众人才看清眼前这个恶心的庞然大物,而肖越感受到的那股灵压所掩盖的,就是这个家伙的气息! 眼前的怪物口吐黑烟,通体乌黑,千百只触角在身后挥舞摆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一只庞大的触角一记拍打下来,扬起滔天的尘土飓风,擦着马车边过去,震碎了铺石的地面。 “快下车!”肖越大喝一声,随即将沐火轮划一个圈,调转方向直驱向那怪物。然而那怪物微微一侧头,就轻易躲开了火轮,又操纵那巨大的触角又往马车一扫,几人才滚出车内,那马车便已经在眼前,化为碎末。 萧护卫扶着七爷,往石头堆里一滚,玉书紧紧护着薛仪,这时候将他整个人转了颠倒,往肩上一扛,就往来路上跑。 昊月眼光一扫,也奋力追了上去。 肖越留在原地,却是大骂出声:“这帮孙子,你们要往哪去!” 他的本命法器沐火轮,火焰具有炼化神兵之能,却从来不曾用来实战攻击,与怪物周旋打斗已经极耗心神,而这群人又不肯乖乖躲在身后,一急打压下来就闷头四散,一时间让他掩护了谁好? “放我、咳咳,放我下来!”薛仪被玉书抗在肩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忍不住抓着他背上的衣服,急忙叫停了他。 玉书将他放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他喘了几口气,平复了内息:“不能再往回走了,这里距黄岐镇已经不足十里!”说罢,便从储物袋中取出百丈莲,刀光一现,那迎面而下的触角便受惊一般滚了开去。 玉书冷眸一眯,搂着薛仪就往旁边一让,躲到一处石头边上。肖越和昊月此时也前后赶到,却清楚看到那巨大的触角,此起彼伏,直往薛仪两人的方向攻击。 这妖怪攻击力并不很强,就是难缠! 显然,薛仪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它的攻击具有强烈的目的性! 肖越急速召回沐火轮,就要前去相助,那本体法器呼啸而过,火势登时变得灰暗,竟未曾伤及那妖兽分毫,自身却已经沾染了些许妖气。 肖越不禁老脸一红。 然而那妖兽也不知是什么本体,触角无数,来来回回晃得人眼花缭乱,也未能把两人从包围圈中救下。 薛仪在核心竭力回避攻击,只得勉强往剑中注入灵气,无奈丹田虚无,硬逼之下,一口鲜血又涌出喉咙,长剑嗡一声掉落在地上。 玉书紧紧搂着他,眸色中红光浮动,反手便将那驻地长剑取在手中。 然而神阶宝剑傲骨铮铮,如何甘愿被一个半魔操纵,当即剑气陡升,罡风化作千万利刃,直击来犯之人。 玉书却恍若未见,硬生生握紧暴动的剑身,抬手便将碍事的触角砍了对半,一路往外突围,握剑的手迅速毁伤糜烂,无数精纯的灵气侵入他的躯体。 自古有仙器镇魔之说,哪怕是修士的血,也是辟邪去魔之物,此为仙魔相克,古今不可逆转之理,不能以人意志所转移。 薛仪心中骇然,刚要夺过他手中的剑,却被魔物的触角所捕获,猛然将两人往地上一摔,他被迅速缠了起来,拖离地面。 玉书双目一睁,猛然驻剑在地,纵身发力从地面弹跳上去,双脚钳住那只滑腻的触角,手起剑落,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两人满身,环住薛仪的东西才稍稍松开了劲。 他方伸出手去,正要将薛仪接住,一股冷风刮在耳际,瞬间迷了人眼。 “太弱了,为什么会这样弱?”恭清和喃喃自语,还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 大概这人跟记忆相差太远,看起来卑微得如同一只蝼蚁。而被他责备的人正犹如鸿毛一般,被他轻易提在手中。 薛仪此时已身染血污,脆弱得不堪一击,那一双眼却是惊诧地望着他。 恭清和叹了一声:“早知道你这样虚弱,我是不该召唤百夔出来的。” 他飞身落入包围圈中,还没等众人获知来者的意图,那人已将手边那条还在作乱的触角,反手一抓,狠狠丢出了数里,中途断了无数的良木。 包围圈中其余触角,受此一惊,竟然迅速溃退下去,似乎怕极了眼前这人。 瘴气散了一些,肖越见到那人制住了薛仪,咬咬牙,沐火轮绕了一圈,又迅速袭击过去。然而这样的法器,对于这样厉害的大妖来说,几乎就如玩具一般。 只见对方微一抬手,那法器便被利爪下碎成两半。 他眸光一转,那碎了法器的利爪,还保留有沐火轮身上的温度,就那样带着死亡的温热,缓缓扣紧了怀中人的颈脖。 薛仪骤然呼吸一窒,只要他再动弹一分,那种无力感便越加强烈。 这是什么古怪的妖术? “只是一股外泄的威压罢了,我们之间实力悬殊,所以你的身体恐惧得动弹不得了。”恭清和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好心提醒道。 “你···”你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这个人身上的气势,竟然比上次见到的还要强大,就算自己还不曾受伤,只怕也全然不是他的对手! 那人眸光一冷,浑身闲雅的气质有些淡了,还在他耳边,低声呢喃:“不想死的话,现在最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薛仪心头一震,这个问题,有说不尽的古怪! 当初他已经竭力否认了自己与靖华真人的关系,他为何去而复返?如今还问他是谁? 莫非,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夺舍的吗?! “放开···他。”玉书整个手臂都开始冻伤发黑,糜烂的部位继续蔓延到了颈脖,疼痛已经超出□□承受的范围,那脸上却依然没有其他表情。 仅仅将另一手握住手腕,抑制它的抖动。 他对眼前这人说的,是以命令的口吻。 他原本被妖力镇压得微微弓起的脊梁,慢慢直了起来,若不是看到他额头滴落的汗珠,还以为他根本未曾受到丝毫的影响。 而不远处早被蟠龙威压所摄制的几人,就那样眼睁睁看着那个时常沉默的怪人,一步一步往核心圈走去,自己竟然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恭清和一双眼望过去,眉头一皱,便腾出两根手指,掐了个法术,雷火以地为引,迅速燃烧起来。面对陡然爆裂的流焰,那人却似乎并不在乎,举起灵剑,仅凭蛮力便将地上岩石翘了起来,在扑灭了的第一轮的雷火时,双脚一登,如鬼魅一般身至薛仪身边,灵剑的刃亮如流光,瞬间在妖龙的脖子边上擦了过去。 恭清和脸色一变,侧身一转,伸手就要止住刀刃,没想到对方更快,刀刃轨迹已经顺着肩膀一路划到肋骨,虽然还未伤他分毫,却令他心神大骇,仿佛感受到那利刃入骨的痛楚,急速往后退了半丈。 然而那人根本不留半分让他喘息的机会,灵剑嗡一声,又到了那人脸颊半寸之近。 好快的身法! 他利爪上前一格开,单手一转,又念出一个咒,空气中无数紫电,迅速生成了威力巨大的屏障,将来犯之人紧紧钳制,晓是玉书身法奇快,也挡不住这铺天巨网。 此时,玉书那双漆黑的眼,只是发狠得看着面方,双手几乎被捆扎成一个扭曲的角度,很快,鲜血从皮肤里挤压出来,顺着那裸\露出来的肌肉,汩汩而下。 若是没有法术的话,再高强的肉身,也是不值一提的存在。 然而,恭清和还是未能完全放心,面对这个诡异的凡人,他竟然感到一丝不安,手指合并,轻喝一声:“百夔!现身!” 随着他一声喝令,原本龟缩在远处的触角,正以闪电雷鸣之势,匍匐至他身前。 “看守他,若牵制不住,便直接绞杀。” 此话一落,他猛然感到手腕有些凉意,却是薛仪微颤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双手很凉,恍若他眼中常年不灭的冰霜。 “与他们···无关,你想听···什么答案,我告诉你···”他双唇微微张合,那双满是冰霜的眼,也缓缓下垂,“我是薛仪,我···很抱歉,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那人久久看着他,伸手抹去他唇边的鲜血,轻声笑了,他笑着,原本扣他脖子的手劲,却越来越重,那眼中肆虐着,疯狂的杀意! 虽然已是强弓之末,严重的缺氧让他清晰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是那么沉重,又急切,这一回,薛仪再次体会到那种死亡的感觉。 在意识快要消失之时,他恍然看见玉书已经遍体鳞伤,一只终于挣脱了束缚的手,正以扭曲的形状,往他的方向伸着,仿佛拼尽了全力,想要救他。 不甘心,那么多的事等着他做,那么多的谜团还没有解开。 薛仪原本有些木然的双眼,陡然一凛,随即咬住舌根,狠狠逼出体内的灵力,一瞬间,手中的灵气已经凝结成术。 他不可以,就这样死在一条妖龙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九转连环玉 峰顶上钟鼓齐鸣,声声撞入耳中。 卯时三刻,训练场下已经一阵窃窃私语。直到那个白衣少年手持一把三尺长戒尺,如平常一般来到台上,席地而坐。 “我听说了!你罔顾教规,私自放走了几个魔族,对不对!” 少年愣了一下,却并没有生气,依旧淡淡看着他。似乎只是在奇怪,他说的话跟今天的集训有什么关联。 恭清和最恨他这副说不明白的模样,抓抓头,勉强换了个说法:“呆子,我是在说,像你这种没规矩的修士,没有资格训练我们龙族!” “放肆,区区妖族,在此清修之地大放厥词,要不是云法长老曾与龙族交好,乙云山恐怕也没你们的立足之地。”站在一旁的侍奉童子实不忍见,剑出半寸,却被人抬手止住。 那人轻轻从草蒲团中站起身,淡淡道:“你说的这些,是想让我终止训练吗?” 他愣了一下,随之冷笑道:“哎,你终于聪明了一回。”不错,他就是不忿,一个与他一般年纪的小子,有什么能耐站在高台,何况在场者无不是大妖中声名显赫的血脉,更没有屈服人修之说。 对方却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仿佛没有什么能让他变色,沉默一阵,道:“受师尊所嘱,尔等需勤练不辍,潜心修炼,这套功法虽然枯燥,却无捷径可走。” 恭清和气得发抖,他哪里是要听这些?好不容易抓住他的把柄,就看他吃瘪的狼狈样,这人倒是不痛不痒的,所思所想都是修炼。 连挑衅都听不懂? “你···你···”他也不再装模作样,便指着他直接骂道,“我、我早就想到了,我只是不想看见你!” 话已经说得极其露骨明白,少年再怎么不懂得人情世故,这时候也禁不住垂眸沉默,抿着唇,没能立刻答得上来。 倒真是听了进去。 “四弟说得太幼稚了,你要说‘不服气’,这样气势也不输他了。”有人在旁悄声提醒道。 “对,我们都不服。”场上其余人等闻声应和。 少年扫了他们一眼。 恭清和见他如此,不由得心下一震,听说,云法真人对这幼徒都极少责骂动刑的时候,如今被一群外人诘难,却如何能受住? 他犹自忐忑不安,然而说出去的话,便在场训练的诸修弟子也听见了,又哪里还能收回来的。 没想到对方也不辩驳,轻轻放下了手中的戒尺,道:“我明白了,我这就请师兄来替我。”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训练场。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恭清和心底一冷。只怕,是去告状了。 然而等待多日也未曾应验。 武术训练被一个青年修士接管了。新来的说话果真也轻柔委婉,让人如沐春风,听说是那少年的三师兄,平日派务繁忙,难得亲自教授,所有人都不敢妄动。 “这人修让我亲自背一百个三百斤沙袋到接道殿。” “啊,难怪他让我明天去接道殿一趟。” “要坏,这个笑里藏刀的家伙。” “何止笑里藏刀?那皮囊也是不中看的,我盯他,他就罚我。” “我们欺负了他师弟,他该是生气的。”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部族此番遭逢大难也幸得乙云搭救,父亲嘱咐,这修真之并非长留之地,忍忍也就过去了。四弟,你冲动了。” “二哥,当初谁第一个支持我的?” “我是让你吓唬他,谁让你把人家弄走的。不如,你还是把他找回来吧?” “我才不去。” “你把他气走的,当然是你去找。” “我不去。” “才见几次面,就闹出这样的笑话,于我们龙族声誉有损。” 众人七嘴八舌,又打听得那少年单系水灵根的资质,大家商议一阵,一拍即合。也实在不愿被那青年修士再次折磨,所以在寻人一事上齐心得很。 随着一道道银色龙影,腾空直上,乙云山上方才放晴的天,又淅沥沥下起了雨。 只他落在元法后峰,磨磨蹭蹭四处闲逛,却真是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便果真喜欢赖在这种水汽浓郁之地。 多日不见,那小子持剑而立,锋芒暗现,这么看起来,倒是顺眼了不少。 他不情不愿地唤了少年一声,对面那人影微动,回过身去,这时,天边骤然响起一声惊雷。 两人猛然睁开了眼睛,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此刻的影子。 正所谓往夕千万事,溯回转瞬间。 恭清和率先笑了,仿佛穿越时光,才触碰到这张波澜不惊的容色,忍不住低声道:“找到了···不是在这里吗?” 薛仪睁开眼睛,脑中一片无章杂乱,只觉耳边龙哮吟吟,先前那种似曾相识之感涌上心头。猛然清楚现在的状况,他心里微微一动,定了定神。 身体恍若感知到他此刻的意志,瞬间挣脱了威压的牵制,待他凝神聚气,手中的真元几乎汇聚成型,却如何也发不出来。 灵气,似乎被什么吸收了! 随之一道微弱的气流窜出空中,爆发出炫目亮光,浅淡微弱的幻影映射在光里,彩带飘飘,影中人手佩一只莹润玉镯,缓缓伸了过来。 恭清和显然也感觉到了这道光,目光恢复了平和,仿佛方才那一副吃人的模样并不是他一般,低头看着薛仪,刚要开口,不料一道重压下来,猛然把两人扑倒在地上。 幻影中跌出一个少年,却是满脸惊愕:“这是什么鬼地方?唉?哥!你怎么在这?” 他还在城中四处搜索宋岚下落,不知为何,一转眼便跌落在这荒野之地,多日不见的亲哥却与一个男人搂搂抱抱。 宋铘当即暴跳如雷,他虽与那姓关的女人不多熟络,却也忍不得他这样喜新厌旧,刚要开口数落,手中玉镯还在发烫,不禁嘶了一声,想脱出来又舍不得,正手足无措着。 “九转连环玉原是同源法器,为两人分持之物,修者滴入精血致灵玉结契,当一方或遇生死危机,其中暗藏的空间阵法便会触发。故而,法器还有另一个名字——同心连环玉。” 关潇潇正感受到地上风的变向,从树头落到地上,猛然看往强光核心处,清脆的玉石撞击之下,正欢快地构成和鸣之声。 灵玉终显神通,效果却与她所想,全然不同。 “三千多年前,关灵派先祖被指婚于乙云派渡劫期老祖,两派大修约定双修,消息一时,瞬间轰动天下。后来仙魔大战打响,关灵派先祖战死在前,婚约被迫解除,而乙云那位老祖所送聘礼,却不曾退回,渐渐成了你们传派圣物···” “若清和所言属实,那么这人,这人便是祖师的···”关潇潇脸色苍白,看着那两只手镯相互感应,竟觉如梦似幻,不禁踉跄跌跪在地上。 恭清和举着手中一并发热的玉镯,拿到眼前,却是对薛仪道:“它承认了你的血和灵气,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 薛仪浑身疼得直冒冷汗,迷迷糊糊道:“我没写过···我···不承认。”见他双唇微动,恭清和心头一喜,将耳朵蹭到他唇边,仔细辨认:“什么?你想说什么?!” 他咬住舌根,逼回一丝神志,瞪着对方道:“我说,滚开。” 妈的,这两个人在上头,是想要生生将他压死。 宋铘首先第一个跳了开去,指着地下那人,一脸惊奇:“你你你···不就是拍卖会那个跟我抬杠的混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认识我哥?你们两个···” 恭清和也不搭理自家弟弟滔滔不绝的问题,退出来时,将地上的人一同拉了起身,低声道:“你怎么能生我的气?如果当年你肯与我定下契约,我何须费尽周折,才确定你的身份?” 薛仪刚要开口,血已经从唇角溢了出来。 见他如此,恭清和脸色一变,多了几分愧疚道:“我看看,伤了哪里?”说罢又要伸手去探他伤势,被对方猛然制住了手。 这下反应敏捷,手中却毫无劲道可言。 恭清和反手又是一制,就是他这种非比寻常的虚浮之感,让他不得不关注起这具身体的真实情况:“都是老朋友了,给我看看怎么?” 薛仪不禁暗咬槽牙,压住火气道:“老朋友?既然如此,那你把人放了。” “原来你是在意这个?”恭清和回头看去,微微笑了一下,那双指轻抬,迅速变了个手势。 随他手势而动,四周触角瞬间破土而出,那原本凝结在怪物身上的黑色皮肤,也顷刻撕裂开来,从里面滑落一条条滑腻腻的细长身体。 仔细看去,竟是一条条似龙的生物,足有百条之多! “这是百夔,就怕你认出来,稍微做了些伪装。”他又做了个手势,一道妖气过去,那些滑腻腻的黑色皮肤,渐渐变得夺目,退去墨色后金灿灿的一片。 是夔龙,与银鳞蟠龙共享寿元的护法侍者。 “殿下,他伤了我们几个兄弟,就这么算了?”其中一条金色夔龙化成人形,脸上冷冷的脸色,伸手指着还困在术中的人。 这护法侍者因着先前奉命不能出手伤人,一直压制力量,才招致这人的攻击伤了元气,这时也急于讨回颜面。 那被困之人见薛仪此时无恙,才消停了些,正垂下头颅喘着粗气。薛仪向他走过去,却被妖龙未曾撤去威压带倒了,很快被那人提拉起来。 “靖华,这凡人有些古怪。”恭清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不要接近他。” 薛仪回过头去,这家伙伤人至此,竟还有什么面目说出这话? 恭清和便一副识相的样子,迅速收敛了自己身上的威压,后退几步,从身上不知哪里拔出一片龙鳞,丢给身旁的百夔道:“你们先回去,且好好养伤。” 那金色夔龙伸手接住了蕴含他巨大妖力的龙鳞,领命一声,才化风散了。 打发掉那群杀神,恭清和抓抓头看着薛仪蹒跚的背影,这下确认了之后,反倒不知怎么办了。 他在这千年间,也不知受人欺骗而失望过几回,如今他唯一一次不计后果“算计”的,却有了难得的准头,真好似被上天愚弄了一番。 核心圈外几人感觉到威压骤然消失,连忙往薛仪的方向赶去。 当见到玉书如此惨状,心头具是一阵惊骇。 这伤势搁在寻常人那儿,只怕不死也早已倒下了,难为他还能保持清醒,也不喊一句疼。 “哥,你有听我说话吗?我说你使劲瞪那个混蛋,他也不会理你的。”宋铘忍不住发句牢骚,凉凉开口道,“我已经就试过了。” 却见对方并不听从他的劝告,仍然不死心地跟了上去。 薛仪小心地将人扶起来,却猛然被玉书抱了满怀,像个寻回心爱之物的孩子一般,紧紧抱着,不肯撒手。 “玉书,我没事。”他拍了拍他肩膀道,“放松点,你伤得太重了。” 恭清和离得不远,听到这个名字,却眉头一皱:“玉书?” 众人连忙将两人分开,才见到玉书身上的伤势,果然十分严重。肖长老半跪在地上,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就要往他嘴里塞:“快,把我这天参五合丹吃了!” “慢着,”薛仪伸手一拦,“他不能吃。” “为什么?” 方才他们离得远,不知他身上伤势很大一部分是百丈莲的剑气所致,灵元,是这半魔体质绕不开的克星,要是内服灵丹一颗下去,便真是没救了。 “薛前辈不必多虑,我这灵丹一颗可抵修士十年功夫,若遇凡人骨肉,更是枯木逢春,于沉重伤势大有功效。”说罢又要往他嘴里塞。 若坚持拒绝灵药,只怕会引起怀疑,这要如何推搪过去?听他献药积极,薛仪便愣了好一阵,脑子卡壳得不行。 昊月突然开口道:“肖长老曾用此药医治无灵根的凡人么?” “这样的药我也只有三颗,进阶突破时都还没用过,更别说医治旁人。”他常年在乙云深山,哪里需要用到这些。不过是出门时候以防万一。 “那便不能确定他服用此物,是否适得其反?” “这个···应该不会吧,按道理说这凡人体质···” “如今,既然有常人能用的药,何不先用?我记得七爷便带了不少。”他话锋一转,看向一旁因疲于奔命,正大汗淋漓的刘七爷。 刘七爷听见点名自己,连忙应道:“是有,是有的!阿萧,快拿快拿!” 萧护卫手脚十分麻利,因着平时打斗受伤不少,七爷更是个常年药罐,所以口服外敷简易药物一应俱全。 “各位,你们便打算在这荒郊野外席地而坐,照顾病患了?”恭清和耐心等到现在,才开口说话道。 刘七爷见靠山倒了,自然马死落地行,拿出那一派商人的招数,找准了对方的弱点,就开始攻击:“关楼主可真是请得一位好帮手!这出手伤人的能力,老身也真是自愧弗如!” 他知道关楼主别的不说,单单是最为看重磊落行事的,而刘七爷这句话刺的正是她不顾修者规矩,滥伤无辜这一条。 关楼主这一次真是有些冤枉,然而她与恭清和的计划也有这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无法言明真相,只乖乖吃下闷亏,勉强解释道:“我也只是急于拿回灵草,谁知这呆子这样硬气,胡乱挣扎的?” 刘七爷道:“若不是你们出手在先,这孩子哪会奋力反抗?” 关楼主听了刘七爷这一声质问,也便无话可说,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人。 恭清和扫了薛仪一眼,像他这种活了几千年的大妖,脸皮也说不上薄了,很快给他们提了个建议,“这样吧,你们的马车已经被我破坏了,为表歉意,便借你们一辆如何?” 现在瘴气散去,日头已到正中,光线确实猛烈得很。 “你会这么好心?”肖越冷着张脸,这人看似帮衬着关楼主一方,但这一连串事情又似乎只针对了前辈,虽不至于招惹的阴门邪派,他也不寄望于化敌为友这种奇事。 然而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那人向关潇潇示意一下,后者虽然未曾料到他有此言,也是默契十足,很快从储物戒中搬出一辆其貌不扬的双轮马车,做了个请的手势。 “哥,这么寒酸,可不像是赔罪的。”宋铘摸摸鼻子,小声说道,终于得到了哥哥的一道眼光。 几人并未动作,纷纷看向薛仪。 薛仪低头看着玉书的伤势,自忖着,总算是这两人此时要抢回碧洛子,他们也只能乖乖认栽,何况如今对方的目的,似乎并非就在碧洛子上? 管他葫芦里买什么药,目前他们也别无选择,于是只能应了下来。 恭清和听他应承,当即道:“那么,我扶这人上去。” 薛仪避开了他,道:“不用。” 他与萧护卫将人搀扶入了车内,昊月随后跟进来,几人好不容易把玉书身上的创口料理妥当,幸而都是外伤,没有伤及筋骨。 宋铘也跟着自家哥哥进了车厢之中,单见内箱豪华宽敞,坐下来竟然比外面大了一倍,不禁啧啧称奇,也不知是什么神通宝贝。 关潇潇随后才跳上来,说道:“这马车虽大,也装不下许多人,我、我跟你坐外面吧。” 肖长老替了萧护卫坐上了车夫的位置,也许是她此刻的脸色过于古怪,忍不住又往马车里面看了几眼。 细细检查一遍没有问题之后,他才稍微打消了疑虑,往左边挪了下位置,抬手扬鞭,急忙往大路赶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极限 车内行旅之物十分精简,除去坐垫和一床卧榻,再无累赘,各自坐定后,众人便相顾无言,气氛再度陷入了微妙的尴尬之中。 宋铘看了看恭清和,又低头看了看众人落座的位置与这边拉开一段不小的距离,不禁一股气闷。 他忍不住开口:“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尤其是那个白衣修士,之前遇见时浑身已经透着一股冷,如今呢,又冷又闷,还带着股阴沉劲儿,恍然别人欠了他钱似的。 况这堆人又围聚在他周围,满满的唯他是从,这明显的排挤他们二人,也一定是这人授意的! “不就是坏了他一辆马车,需要这么小气?”他忍不住嘀咕出声。 刘七爷好言好语道:“小兄弟,不是这样,这位公子此前要对我们···” “简单点说,”肖长老虽然在外面赶马,却始终留意车内的情况,这时插了一嘴道:“他想谋害我们性命。” “胡说,我哥从不残害人类,除非,是你们做了什么黑心的勾当!”宋铘一个激动站起了身,头顶撞在车厢上,疼得他一个趔趄。 恭清和伸手将他捞了一把,把他重新按在座上:“阿铘,你无须为我辩解,这次确实是哥哥做错了。” 他此话一出,除了薛仪,其余人都看向了他。这个方才还耀武扬威的龙族,竟然肯低头认错,也真是有些出人意料。 “哥,你怎么错了?”宋铘全然一幅不可理解的模样,想了一阵,又气愤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得罪你了对不对?我就知道这个家伙,极讨人厌,逞这自己有点斤两,还敢压我风头,我那一次受伤,还不都是因为他!” 恭清和问道:“这是何时的事?” “在十渡城的时候,他买走了我的万万兽皮面具,后来我还没追上他,就被一个修士抓了。”他说到此处,心中犹自纠结,这人最后好歹也是救了他吧,说到后面,也有些底气不足,“反正,就是极讨人厌!” 恭清和点点头,当时他探听得宋铘刚刚离开的消息,不得已释放神识探查行踪,没想到却被一个修士阻断。当时那个威压,不是靖华还能是谁? 宋铘不知自己这一席话,又引得恭清和沉醉于与故友再次重遇的喟叹满足之中。他只是奇怪,自己都说了这么多,为什么哥哥眉头都不皱一下,似乎心情还挺好? “好吧,他们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宋铘冷哼一声,稍微放低了姿态道,“听说出手救了宋岚,我还没说谢谢呢。” 刘七爷有些放心下来,道:“这么说,宋小姐的家属,应该已经接她回去了?” “还接什么?”宋铘脸上一垮,实话说道,“她失踪了!” 几人不约而同,都露出震惊的神色:“什么?!” 宋铘道:“一开始以为是那姓陈的诓我来着,不过又向那楼里掌柜确认过,他们确实曾请人救治一个女子,我也才信了。那姓陈的说,他还打算等着宋家来接时能得些好处,所以一直小心照顾,表妹失踪那天,是他头一次外出。” “这么个大活人,怎么失踪的?”刘七爷心里大惊,“糟了,仇视宋家的人极多,信件一来二回,怕是泄露了她的行踪!” “酒楼里人来人往,哪里能问的出来。”宋铘抓了抓头,“我这段时间一直搜索她的下落,也是毫无进展,前日,宋家来接的人早早已经到了,我也没得好说。” “竟然发生这样的事,老夫这下,要如何向宋家交代!”刘七爷想到当时情景,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薛仪虽不说话,却一直在听,这时候抬头看他,开口道:“陈老板有没有提过,在失踪前,她的精神状况?” 宋铘不理解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这个与她失踪,有什么关系吗?” 肖长老隔着帘,回头瞅一眼,有些明白过来:“前辈的意思是,她早就中了阴生之毒?” “什么意思?”他还是没听明白。 “这么说来,当日她们一行遭到大规模的攻击,唯独是她逃了出来。”刘七爷思索一番,很快也明白了薛仪的意思,心头一跳,忍不住猜测道,“莫非当时,她已经受到了蛊毒的影响,只是迟迟未曾发作?” “蛊毒?什么蛊毒?”宋铘回想一下,“啊,你们是说,那种导致她们神志不清的邪术?” “不对,老夫记得宋小姐与我们交谈之时,神志还是清醒的。”刘七爷想了想,又否定了推测。 “魔族的歪门邪术千千万万,也不是我们能够尽知。她的失踪,若真的与魔族有关,要找只怕也难了。”肖长老道。 一席话说得宋铘哑口无言,在人世久待,便容易让他养成凡人那一套思维习惯。 原来就在他还固执地守在城内尝试找人,却没有想过,她却似乎已经被卷入了另一场匪夷所思的风波之中! 这个认识让他心惊胆战。 “那她现在,能在什么地方?” “你听不明白吗?我的意思是,宋小姐毕竟凡人之躯,于魔族并无用处,就算找到,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怎么会?”宋铘心中到底有些不安,连忙道,“哥,你替我想想办法吧!” 恭清和摇摇头,道,“她非妖非魔,身上更没有任何特异的气息,茫茫人海,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找到。” “那,那我还是回一趟燕回城!”宋岚到底是因为他,才决定走燕回城那条官道的,这么算起来,若她真的因此才失踪,那自己也脱不了责任。 恭清和不同意:“阿铘,你冷静点。” “我自己找她都不可以吗?要不是你送我的这个东西,突然白光一闪,我能来到这里···等等!”宋铘刚压下的火气又有浮上水面的意思,将右手往他面前一伸,“能再启动一次吗?” 恭清和当日赠与他时,只说是可以压制龙气的法器,今日他糊里糊涂被这玉牵引至此,就知道这东西必然暗藏玄机。 “这是我故友之物,加诸于法器中的机关是以他自己精血为引,轻易启动不得。”他的眼光不觉落在薛仪身上,意有所指道,“只那一道护身之法,专为龙族所设,历经千年,神威犹在。” 他本想表达昔日挚友的拳拳爱护之意,未料本想明示之人正垂着目光,一个眼神也不曾给他,不禁甚觉失落。 宋铘明显并不相信,质疑道:“可是,我见那姓关的也有一只?” “此法器原本便是一双的。” “既然是这样,如何只给了你一半?” “那是···那是无关紧要的。” 薛仪终于忍不住抬眼望他。 对于此事因由,他也不是不好奇的。 可是,恭清和竟不再说了。 宋铘压低了声音,还不死心道:“你不告诉我,我这就去问那姓关的,她一定知道。”说罢便往车外两人挤了过去。 然而关潇潇这人,不仅做事雷厉风行,说话也是不甘人后的,对付这种纠缠不休的小愣头,还不是分分钟拿下的么? 最后,宋铘非但没能在她口中讨到半点好处,反而被成功说服,让他安分规矩了好一段时日。 只是她一向言出必行,当初答应助他寻找宋岚的事,也确实做到了,最后却连累她自己险些丢了性命,这是后话了。 肖长老顾忌着车内伤员,驾车的速度已经放低许多,傍晚时分,还没有赶至大镇,只好落脚在附近的村落人家。 他下了车来,敲开一户询问宿处。 这村民大多是家道普通,自然没有多余客房,便指路前面一个姓曾的没落户,地方残旧了些,不时也接待外人。 几人辗转来到村头,果然见到一个大庄子,看管房舍的汉子将马车迎进,便见到这辆小巧的马车中,走出来一个两个三个····且不论这小马车如何装下这许多人,但见个个衣着考究,气度不凡,乡野之中,出现如此人物,已是极不寻常。 那汉子也是个有见识的,连忙差人整理了几处干净的房舍出来,不敢稍加怠慢。 薛仪因为不放心玉书单独一人,便选了个大些的厢房,同住照料,昊月身为他的弟子,却没有跟过去,说是不喜药味,只选了隔壁一间。 关潇潇本是心不在焉地听着,却单单瞧了那小弟子一眼,突然啊了一声。 她转过头去,问七爷道:“他叫什么名字?” 七爷似乎料到她会有此问一般,也当即从容答道:“这是薛仙师的弟子,自麒麟域中来的,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并非她所想的那样? 关潇潇又把少年上下多看几眼,自叹一声,那看向对方的眼神,也有些怅然。其余人不知底细,自然没有别的话说,挑了宿处,各自安歇罢了。 萧护卫倒是善始善终之人,又帮忙替换了一次药膏,才退了出去。 薛仪坐在床边,见玉书不曾入睡,便叮嘱道:“快睡下,好好养伤。” 玉书乖乖躺在床上,这时候抬眼看着他,侧了下身,表现的十分专注,没有一点要休息的意思。 见是如此,他不免要犯唠叨了:“你的身份非比寻常,若是被人发觉,只怕会惹上杀身之祸。从今往后,你不能再碰我的剑,也不能见到危险就往前冲,听明白了吗?” 见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便加重了语气:“若是违抗,我可是要打手板心的!” 一句说完,却在心里呸!了一声。话说这种威胁就是小孩也不吃了,何况眼前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然而玉书似乎真的听懂了,居然乖巧地伸出右手,以掌心对他。 薛仪愣了一下,低头看着他的手心,见上面伤痕累累,缠满了绷带。 想起来,自己来这修真大陆,几经辗转,向来都是护着别人的多,如今这里却有个人,为了他,五次三番地流血受伤,这种待遇真是从未有过。 想到深处,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暖意。 于是往他空举着的手掌,象征性拍了三记下去。 玉书翻手看了下手心处,看了又看,仿佛要在上面盯出花儿来。 “别看了,什么也没有。”薛仪替他把手手回被窝里,好笑道:“快睡吧。” 等这个人好歹愿意闭上眼睛,他才从储物袋中搜出几枚仅剩的下品灵石,和一些火炼石来凑数。 灵气充足的上品灵石已经尽数用在了购置那万万兽面具上,上次施法不当,又冻坏不能再用,如今囊中灵物所剩无几。 这种火炼石中所含灵气其实十分微弱,然而也只能物尽其用,此时与其他几个下品灵石堆放在身边,往榻上一坐,便静心敛气,仔细调理着一身的内伤。 还没等他将气息运行一个周天,便觉附近妖气强盛,几乎盖过他那刚刚吸收的薄弱灵气,没能再行静坐。 他打开门,见到恭清和举着油灯,还是一派温文尔雅,对他笑了笑道:“深夜打扰,我找你是有些话说。”说罢,打算跨门进来。 薛仪伸手一隔,将他挡在门外:“有什么话,在这里说。” “你怕我对他不利?” 他扫了对方一眼,意思不言而喻。恭清和也不与他争辩:“我只是担心你累着。” “我没事。” “那好,你那把剑,借给我看看。” “什么剑。” “那乙云掌门的本命佩剑,百丈莲。” “凭什么给你看。” “我只是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砰的一声响,门已经被关上了,恭清和被拒在门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然而他一向磨人惯了,哪里就肯死心?不免又敲起门来。 “你究竟想干什么?”薛仪打开门时,明显带着些怒气,但是想起来玉书方才肯歇下,他还是放缓了声。 所以恭清和听到他质问别人时,还是语气轻柔,一脸想要恼怒却恼怒不起来的模样,想起从前那个容易欺负的孩子,不禁心情大好,越发顺着他的意。 “我并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恭清和解释道,“你也知道,如果他不反抗的话,也不至于此吧。” “你动手伤了人,还能如此大言不谗?” “对,是我不该牵连旁人。”他决定直面问题,拿出了十足的诚意道,“所以我打算此时赔罪,你觉得怎样?” 薛仪冷声道:“不需要。” “你这样说,是早就打算原谅我了吗?” 他心里有些烦躁,明知道这人强词夺理,但是无从反驳,只得答道:“你要征求原谅,也不该问我。” “那我与他说去。” 他还是将门口堵住,“现在时候不早了,明天再来吧。” “那不说他了,说你。”他收敛起玩笑的神色,神情变得十分严肃,这人的眼睛,仔细点看,原来还有一丝淡蓝色,此时静静盯着他望时,好似深不见底的海。 薛仪有些心惊,想到这人似乎与原身关系匪浅,那么他对靖华的为人处世,也必然万分熟悉,若是自己稍有偏差,又如何解释得清? 他只是冷笑一声:“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你来说?” 不错,只要保持强硬态度,他又耐得他何?如果他不去承认,这人就是再试探下去,那心里哪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确定,也不会成为绝对的肯定。 到如今还死撑着,也可以说是万般无奈了。 对方却摇摇头,也是笃定了他的反应一般:“不要急着拒绝,说真的,你需要听一下。” 他的意思是,他需要听一下,而不是自己有什么想说。 撇开这人始终揪着自己承认身份不说,这样的谈话方式,他确实没有办法拒绝。 于是沉默一阵,看了后面一眼,才道:“那好,与我出去说。”现在两人的实力如何,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倒不必逞一时口舌之快。 另一边,昊月也感受到那一股恣意散发出来的龙气,独自倚在门边一阵,心里暗忖,这条妖龙应该知道不少东西,若继续跟着,会是个极大的麻烦。 然而,只要不直接干扰到他,目前没有必要理会。 直到两人脚步声渐远,他微抬衣袖,一只浑身土黄形貌丑陋的蝴蝶从袖口中振翅而出。 微光投影在桌上,这只被他捕获而来的小生物,如今还瑟缩萎靡,在嗅到他刚逼出的几滴鲜血气味后,又迅速原地打了几转,显得惊恐不已,挣扎一阵,便彻底匍匐在少年的跟前。 这类信蝶虽然诞生于魔域,身上却没有夹带一丝魔气,外表与普通的枯叶蝶一般无二,只是行踪诡异,唯独以血脉为引,才至身前。 这种虫类尽管培育和操作上都极其繁琐,却很可靠,在他无法使用魔功之后,这种信蝶秘术成了他与几个重要部下的唯一联络方式。 他又逼出一滴鲜血化在蝶翼之上,蝶翼黝黑的颜色慢慢烧得通红,上面显现出三个象征秘符——止戈,主将,失踪。 看来是奇璧所留的信息,这里的主将,代表了魔族的权杖——魔族王。 少年眼神一暗,千百年来深居魔域的那个人,竟然会在此时失了踪迹,而行寂山上原本吃紧的战事,这时候也跟着彻底风平浪静,没了声息。 没有人能猜透如今魔族王的所思所想,包括他自己。 也许是意识到个中蕴含的凶险,奇璧才把这只信蝶放了出来,而那个叫做宋岚的女人,作为寄居了奇璧一颗魔种的傀儡,自然会物尽其用。 他将蝶翼上原来的符号抹去,换成一个命令——行动。 且不论那人要如何调兵遣将来对付自己,如今半月有余,他留给穆疏槐的时间,也已经是极限。再不行动,只怕便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凡人血肉,虽然极其脆弱,却也因为不具威胁性,最方便于蛰伏各方势力爪牙之下,正好让奇璧好好施展一番。 薛仪一直往深处走,恭清和便一路沉默地跟在后头。 此地的庄子,看来已经没落许久,又位于矮山阳面,如今半夜时分众人陆续熟睡过去,林木茂盛只能听得几处蝉叫虫鸣,十分幽静。 他继续走了好长一段,才停下来:“你要说什么,现在就说。” 恭清和闻声,很快停了下来,随口说了一句:“你有提防的人。” 这个人很敏锐,也很聪明。 薛仪看着他,还是道:“按照来时所说,我是来听内容的,不是来回答你问题的。” “不问问题,是不可能的。”对方老实说道。 在薛仪正要开口的时候,他又补充道:“我只是喜欢问,然而你可以选择作答与否。” 薛仪想了一下,道:“好,你说。” 恭清和顿了顿,双手环抱在胸前,缓缓道:“你知道,如今修真一脉的确切处境吗?” 他眉头一皱:“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人似乎在与他较劲,自动把问题接了下去,“如今魔族,妖族的力量早就有凌驾其上的实力,修真一脉已是薄日黄昏。历史在倒退,别说一个乙云,整个修真界都将在历史的巨轮中被彻底抹杀,这是不争的事实。” 薛仪对于这些话并不是无动于衷,因为没有人跟他站在“整个世界”这样的运行高度上,与他谈论过这些。 而在这个人口中的这个认知,竟然与薛仪的担忧,不谋而合。 “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为了救你。” “救我?”薛仪听了,刚要反驳,对方却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 那人的脸色变得沉重,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如今这人修之中,修为最高者,至何境界?” “化神中期。”他很自觉地回答了出来。 “那么你知道,这几千年来,修真界的灵气,是从未衰弱过么?” 这说明什么? 薛仪猛然一惊,所有的条件都汇在一处,某个答案飞快地在脑海中闪过,就在他几乎抓住那个突破点,却猛然被人拉回了思绪。 恭清和道,“我刚才···抱歉,我刚才探测了你的修为。” 嗯?刚才? 薛仪方回想起来,他那双眼睛,龙族的破虚之眼! “化神初期,加上经脉紊乱,内伤不断。”恭清和一字一句道来,仿佛是宣告病情的医生,“还有神识受损。” 妖是天地之精奇造化,它们的力量本质,与仙魔的绝然对立有所不同。何况是龙,天生拥有破虚之眼的大妖,要探查一个几乎耗尽灵力的修士,自然易如反掌。 “千年之前,在那顶峰之上,还坐镇有四位渡劫大修,而你,更是其中最有希望飞升成仙之人。可是看看你现在···你变得这样虚弱···”那人的声音,突然带着深深的忧虑,“你如今的处境,正非常凶险!” 不错,薛仪如今的修为,还未能超越这世间的最强修者。 事实上,他本该是渡劫期的修为,只是··· 薛仪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突然,大脑轰!的一声,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在刚刚穿越过来时,忽遇的境界跌落,他一直以为的是,当初自己道心不稳,才让他从渡劫境界生生滑落至化神期··· 可是如果,这并不是意外呢?! 他从来没有想过。 化神期,也许就是如今的修真大陆一切人修的极限! “气运变了。”恭清和低声道,“靖华,你若再行修炼,就要与天去斗!” 一个名字就这么提醒着他。 薛仪听到有人喊出这个名字,心肝都跟着抖了一下:“然而,我不是···” “虽然我很好奇你现在要做的事,”他说这话时,有道出誓约的真诚之感,“不过,你完全可以不告诉我。你想修炼也好,不修炼也好,都无所谓。只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以前你庇佑我们龙族,如今,该换我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灭印者 恭清和说完那一句,便再无别的话说,还自辞回了宿处。 他似乎只是为了说出这么一句承诺,才煞有介事地把薛仪叫出来。为此,薛仪对于他口中所说的事,也并没有机会问及更多。 这个人果然还是莫名其妙,薛仪也被他扰得没了脾气。 经此一夜,他虽也未敢轻易放下戒备之心,却也不再继续对这人横眉冷对。而恭清和在领教了薛仪的固执之后,决定不再使用强硬的手段,也试着顺其自然。 昊月便见到那妖龙一大早不请自来,在薛仪的默许之下,竟然主动照顾伤员,还要替他洗漱穿衣,病人自然没轻易搭理他。 玉书两眼往那人手上的衣物一扫,默然道:“出去。” “别不知好歹。”恭清和笑着道。 “出去。”这种两字简单明了,他竟说得十分顺溜。 薛仪抔起清水洗了下脸,用帕子擦了擦水渍,在听见动静时,停下了手,抬眼看着两人道:“怎么了?” 这么快就吵起来了? 恭清和慢慢靠近床榻,单手掐着他的颈脖,在玉书耳边说道:“要等他来伺候你么?你也敢想?” 玉书脸色总算有了些变化,非常细微地皱眉,因为他不理解这个人的话。 薛仪终于丢下帕子,走了过来:“你与他说什么?” 他那个角度,刚好挡住了他手的动作,恭清和直起身,状不经意地耸耸肩道:“他不让我帮忙,我自然要劝了。” 薛仪取过他手中的衣物,“让我来吧。” “不行。”恭清和一口回绝,抓在手里就没松开。 他诧异地看着他。 “我来道歉,这点诚意还是要有的。”恭清和对床榻上那人笑了一下。然而玉书没有动作,也不起身,两人一度僵持。 “师尊这里似乎很热闹。”昊月就在这个时候,慢步走进门来。 “其他人呢?”薛仪因顾及玉书的病情,让他多睡了一会,合着这个时辰,大家已经整装完毕。 “除了那位宋公子些贪睡,其余人都在堂前等着了。”他说着,眼光撇过恭清和的位置,面上的表情很是平静。 “这小子是你收的徒弟?”恭清和低头看去,眸色一换,又行用了破虚之力。 然而检查一番后,他发现,这人竟无灵根。 “你为何要收一个没有灵根的孩子为徒?”他有些诧异道。 “他乖巧听话。”薛仪只是随口一说。 “你果然喜欢乖巧的孩子,”恭清和摸了摸下巴,回忆起来,“不过,你以前也见过不少乖巧听话的孩子,怎没见你收徒?现在好容易动了收徒的心思,又是个无灵根的,人类生老病死,他也陪不得你许久。” “弟子常练刀枪剑戟,虽然不得长生之术,却也希望寿元绵长,能常伴师尊足下。”昊月恭敬答道,末了补充一句,“听阁下此言,似乎并不待见我等凡人。” 恭清和摇摇头:“并非如此,我观那人类的寿命短暂,若是与之有了牵绊,最后难免伤怀。”而他并不希望靖华受此困顿。 靖华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却是个极重情义之人。他突自陷入沉思,却猛然感觉手上一轻,衣服已被薛仪拿了去,套在那人身上。 他替玉书仔细整理好领口衣角,束上腰带,便扶着下了床。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妇人来敲了下门。 此前因玉书失血过多,刘七爷便出了钱物,让庄子里人准备些吃食,没想到那管伙食的老奶便三两下现煮出一锅肉粥,闻起来味道也似乎不错。 她小心端了热粥上来,见到玉书那个瘦削的样子,便皱眉道:“哎呀官人,别说我多嘴,这孩子脸色看着怎么这样苍白?这身子骨都还没能下的来床吧,不将养些时候就着急着走,就是小病也经不起这样折腾的!” 她一边把热粥勺出碗来,一边絮絮叨叨:“不如还是多留些日子,我炖个鸡给这孩子补一补,我看你们男女老少一堆子人了,怎么就没个会照顾人的!” 听她这么说,薛仪微微一愣,才想到这个被他忽视许久的问题。 他们这一群人,除了刘七爷两人□□凡身,其他人不是妖就是魔,还有包括自己在内的几个早断了烟火的修者,也不曾想过,这种赶路节奏是常人吃不消的。 刘七爷两人谨小慎微,只是不敢开口提及。可是玉书虽然具备一半魔族血脉,到底没有继承魔族的复原能力,肉身也是与常人别无二致。 “师尊想在这里多留几日?”昊月仿佛看出他的心思。 “你觉得如何?” “玉书公子一向是您所看顾,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无可厚非,我想肖长老也不会有意见。”昊月说罢,便转身走出去,“我这就通知其他人一声。” 很奇怪,这魔头为什么变得这样主动起来? 薛仪对于他的变化,其实感觉到了一丝违和,可是他也没太放心上。毕竟这两人自那回以后,便没什么交流,如果真是旧识,这也未免冷淡得过分了。 他低头看着玉书,见到他却盯着那滚烫的肉粥发起愣来,丝毫也没有感觉到别人骤降的视线。直到那老奶端着它走过来,玉书才抬头看了薛仪一眼。 薛仪微微笑了,正要伸手过去,却被恭清和抢了个先,这一拿一接,倒把一旁那老奶给惹急了,最后夺过瓷碗,就挪过去坐在薛仪旁边的位置上,顺手将那汤勺搅了搅动。 “只怕你们毛手毛脚的,浪费了我的心血,还是让我来吧。”说罢就从里面勺一口,喂到玉书嘴边。 玉书淡淡地看着那老妇人,嘴唇微微张开,竟然吃了下去。 恭清和也乐得有人代劳,便开玩笑道:“大娘,这人平时对谁都冷淡,却似乎对您特别亲,莫不是看你长得像他姥姥?” “还真别说,这小伙是有我孙子几分眉眼儿!那孩子也这么俊,白白净净,惹人疼得很呢,可惜后来生了一场大病,人就···”老奶叹了一声。 她虽然提及这一件伤心事,却很快散了阴霾,又拿起勺,喂起粥来。 薛仪见此情景,也有些惊讶,不得不说,这一幕彻底颠覆了此前的认知。他以为玉书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对陌生人也保持着高度警惕,没想到能有如此的乖顺。仔细想来,其实他做的所有凶残之事,都只出于保护别人而已。 如果没有危险的刺激,他也是可以这样安静地坐着,与所有心怀善意的人正常互动的。 几人方才装束整齐,正候在大堂厅里,连宋铘那小子都到了,此时歪坐在椅上。见到薛仪进来,打了个哈欠正要埋怨几句,其余众人也便与他打了招呼,不料关潇潇猛然从座椅上蹭一下起身,面露一丝肃然。 其余人都疑惑地望着她,不知她怎么突然这么大反应。 等薛仪寻到位置坐下,她才咳嗽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蹭回了座椅。 昊月已经将暂住庄子的事情说了,都是伤者为重,众人也没有异议。薛仪见到关楼主和七爷都在,便道:“趁这几天大家在庄里,我想有些误会,也不需要留在后面路途之中才是。” “在此纠正一下薛道友,这并不是误会。”关潇潇斟酌言辞,细声道,“那碧洛子本是我问风楼之物,当日拍卖还未结束,按照规矩,不该归刘七爷所有。” 刘七爷道:“然而若非那凤凰印中途出现,老夫早已拍下了它。” “七爷,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规矩,”关潇潇显得郑重其事,“出现了凤凰印,那东西就是留不得的!” 薛仪听到此处,抬手止住了她:“你说,‘我们’?” “‘我们’是灭印者。”关潇潇点点头,对他知无不言。 灭印者? 这竟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组织。 “灭印者只是世人对我们的称呼,我们其实并没有准确名字。”关潇潇正色道,“所有的灭印者,都是曾受到凤凰印的警示,最后失去了重要之物的人。我与另一个人,募集了这群人,定期将各自有关凤凰印的消息整理出来,并且希望从中找到规律。我们渴求真相,然而情况并不如一开始设想的那样简单。” 关潇潇说到这里,表现得有些沉重: “有灭印者,自然也有许多信奉凤凰印神力的人。他们曾经对我们的工作,造成了一定的阻碍,所以我们决定退居幕后,不再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外界所传,已经寥寥。” “好像有点厉害。”宋铘听得津津有味,不时低声评论一句。 肖长老乜了他一眼,说道,“你就不能安静点听。” “薛道友见多识广,”关潇潇继续道,“相信您也听过‘凤凰印现,天数生变’的说法?” 薛仪点头称是。 不过与其说见多识广,不如说道听途说的好。 “这其实是民间说法,并不准确。具我们观察所知,凤凰印真正逆转的并非天数,而是气运!” 气运? 薛仪的目光自然投向了落座他身侧的人,昨晚言谈之中,这人也提到过气运。它们两者,是否会有什么关联? 恭清和并不搭腔,但是看得出来,他并不高兴听到关潇潇提及凤凰印的事。 “凤凰印产生那一刻起,与之相关的人事都会发生巨变。”她道,“一个籍籍无名的修士突然奇遇不断,或者一个泱泱大派,于风平浪静中陡然衰落。气运逆转,报应不爽。” 此话一出,在场数人都默然不语。 而她所说的话,在薛仪听来,似乎带着一股神话的神秘色彩,因为这是在太过诡异了! “这都是传言吧?”宋铘咽了下唾沫,“怎么会有这么邪乎的事?” “传言?”关楼主似乎被戳中什么痛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我亲眼所见之事,岂会作假。” “不错,关楼主曾是关灵派大长老。”刘七爷说出实情,“也是如今,三百年前惨遭灭门的,关灵派唯一的生还者。” 几人脸色微微一变,原来这个女人身世也不寻常! 薛仪猛然想起来,当日在酒肆中,听到有关刘七爷年轻时的风流韵事,说起那个覆灭的门派,刚好就叫关灵! 莫非这两人交好,也有这层原因么。 “那时节,我正在外方游历,中途却收到了掌门师姐的亲笔书信。”关潇潇讲述起当日之事,面容露出难抑的哀戚,“掌门她要向我求取一物。那是我离开门派时,师尊亲手交托与我的。恕我不能说出此物之名。” “那、那然后呢?”宋铘紧张得快要窒息。 “我本不该答应,然而,她于心中言辞切切,我总究是心软些。”她叹了一声,“我回了一趟门派,而装裹那物件的东西,就在我眼前突然生出熊熊烈火。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凤凰印的出现。” “半月之后,关灵遭遇魔族的疯狂杀戮,等我赶回之时,已经迟了。” 肖越忍不住道:“你到底给了她什么东西?竟然会招致魔族屠戮?” 关潇潇并不喜欢如此严肃时候,总是被人打断:“前尘往事,我不愿多提,你们的好奇心请适可而止。” “我不说我不说,我们继续回到正题。”他高举两手,一副没辙的样子。 “我说了这么多,相信薛道友也明白,我们在做的事,并不是出于迷信力量。相反,是在竭力遏止它的发展。” 她的双目,猛然升起一种极其热烈情绪,“破坏它的载体,正是灭印的内核。” 冷不丁又被叫了一次,薛仪总算发觉了,她好像全程很关注他的反应。 然而他想不通,这个人此前还恨不得除了他,现在却似乎帮他答疑解惑似的,这样好心? “所以你才追着那碧洛子不放?”肖长老又忍不住搭腔了,“把载体破坏之后,凤凰印就会失去神力?” “你可以这样理解。”关潇潇点头。 “那你方才所说的规律,到底是什么?”肖长老又问道。 “凤凰印基本没有规律。” “没有规律?” “我们对它的踪迹追查了几百年,发现它能以任何方式,出现在任何地点。如果硬要说规律,目前看来,也只有一个。” “是什么?” “它有只在夜里出现。”关潇潇顿了顿,“虽然不明原因,但是这也许是突破口,我们整理了一百多宗案件,这一点无一例外。” “等等,等等!你们不惜耗费精力和财力,就只知道这个吗?”宋铘连忙举手问道。 关潇潇道:“你无法想象,整个过程的艰难和凶险。” 众人一阵沉默,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他们对于关楼主的坚韧和顽固,是毫不怀疑的,所以如果她说了难,那必然是极其困难的。 “其实,我很感谢,关楼主能说出这些。”刘七爷被护卫搀扶着,颤巍巍站了起身,他对关潇潇深深作了一个揖。 “我从未如现在这般,深刻地认同了你的行为。你如今所说的话,更比你我以往几百年的对话总和,还要多些。”他稍微倚靠在长椅旁,平淡地说起自己的感受。 “我以往只知道你极力毁了凤凰印上之物,如今,我知道你为何要毁。这很好。”他停顿一阵,吐出一口气道,“然而我要告诉你,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一切都由我一力承担。” 所有人都看向他。 “碧洛子确实在我手中,然而我能承担起一切。什么气运逆转,灭顶之灾,哪怕我刘家全部覆灭,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刘七爷用上十分的力气,说出那一句话,“因为我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关潇潇猛然站起身来,用万分震惊的眼光看着他。 她张张嘴,道出一声:“你···你疯了!” “你马上就能知道了,我到底疯了没有。”刘七爷笑了笑,他那个笑,会让人想起第一次见到他那张脸的情景,诡异、恐怖又阴森。 除了这两人,没有人明白他们的口中所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隐瞒 会谈就此不欢而散。 此时关潇潇已经获知碧洛子确然在他们手中,却没有即刻发作,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其余人也不便搭腔,只有肖长老还对此颇有微词。 “怕不是要去搬救兵去?”他看了一眼刘七爷,眼中多少带着责怪之意。 刘七爷强撑了一阵,最后摊回了座位上,摇摇头道:“关楼主知道我要用这碧洛子所做的事,是不会阻挠我的。” “不管你要做什么,请别忘了当初答应前辈的事。”肖长老冷冷地提醒道。 “老夫说过的话,向来算数。”刘七爷道。 见到有人首先离席,薛仪两师徒也紧随其后,恭清和料他必然是去追问碧洛子一事,也正准备跟上,却被宋铘一把逮住。 “哥,你往哪儿去?”这孩子原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如何肯放他走? “我们的时间有限,未必要到刘洲城去。”肖长老指了指外面,回头对刘七爷道,“如果关楼主愿意透露实情,你的如意算盘便打不响了。” 刘七爷还是坚持道:“你们什么也问不出来的,这一点,老夫并不担心。” “她不见得非要替你保守秘密?”肖长老冷笑一声,不知他哪里来的把握。 此时,关潇潇穿过西院门口,便听到后面有人叫住了她。 她回头看去,见到来者,便脚步一顿。 三人一直走出了小庄,又来到一处树林,茂密的树荫将人笼罩起来,四下安静幽深,她才停下了脚,似做足了长谈的准备。 薛仪看她如此,心中甚是奇怪,道:“关楼主既然知道那碧洛子的去向,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关潇潇轻笑一声:“您是担心我会硬夺么?” “难道不是?” 只是比起这个,他更担心她背后组织的动静。若她此时将这件事通报出去,那么他们前往刘洲城的途中,必然会遭受更多阻碍。 事实上,关潇潇并未想到这一层,她只是被刘七爷一句撩拨,有了新的打算。 她道:“您多虑了,我只是想要去信我那问风楼的一众部下,撤回对刘七堂的制裁。届时将于刘洲汇合。” 她从锦囊中取出追踪鼠,掂了几掂,这个小东西身上的瘴气毒性已解得七八,再过几日,就可以返回十渡城中。 薛仪道:“这么说,你打算跟我们走?” “是这个意思,阁下眼下情形,也不很亏啊。”她把那追踪鼠在手上又转了一圈,检查完它身体,又收回了乾坤袋中。 薛仪也是未曾把她当做非除不可的敌人,对此并不在意,点点头,道:“薛某其实一直追查碧洛子一事,而那一株碧洛子原出自你们问风楼,不知关楼主对它知道多少?” 关潇潇道:“这一株碧洛子,也实在来得凑巧。当日是一个老乞丐找上门来,说是受人所托,也不要拍卖分成,直接要求卖断了。这种人,我也见过许多,他敢来我问风楼倒货,乔装易容是必备的。钱货两清,也许是货不干净,才急于转手。” 薛仪道:“既然如此来路不明,关楼主也敢收么。” 她摇头道:“本是不收的。我问风楼赚的是业内的信誉,因怕惹上麻烦,所以一直杜绝脏物,可惜当时我也并不在楼内,那人只跟我手下接触过,管账的见有赚头,便自作主张,买了下来。” 关潇潇接触碧洛子的方式与薛仪不同,这中间也许藏有关键线索,可是如今看来,事实仍然陷入一团迷雾之中,他抓住的这个线索,竟似没有任何用处。 “拿出拍卖虽是破例,不过既然是药草,那时查实也未免得不偿失,何况钱也付了,我问风楼不担负其他责任。只是不知道,后来会惹出这等祸事。”她双手交叠抱在胸前,已经说得非常直白,“至于方才席上所言,句句属实,道友若还想谈其他,关某再无可说之处。” 薛仪隐约有个感觉:“莫非你与七爷,有过约誓?” “三百多年前,便有此约。”关潇潇依然大方承认道。 修士与凡人之间说誓道约,是极其罕见的,说出来,只怕会旁人轻视耻笑。 关潇潇耸耸肩,毫不避讳地道:“修士虽是人上之人,但纵是你我超脱世情,道法无极,终究不能抵抗人性本能——喜怒哀惧,七情六欲,都会轻易使人犯下错误。” 他脸色微变,思及自身一路言行,自觉句句入心。 只是没想到如关楼主这般精明的人,也曾在刘七爷那里载过跟头。 “别看那老头肉身凡体,有时候疯疯癫癫的,抓人把柄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当年我纵是发现了他的秘密,却因心中不安,率性答应要替他隐瞒诸事。薛道友看来或觉可笑,然而当时意气,也非今日心境。” 薛仪摇摇头,道:“关楼主重情重义,薛某心中钦佩。” 她没想到能获得他如此赞赏,心里很不相信,一时也忘却礼数,抬头瞪他一眼,薛仪却是微微一笑,那双淡然的眸恰如水波一般,似能抚慰人心。 关潇潇垂下眸光,叹了一声,道:“此时我不说,一是形势所逼,二是誓约所限。您要想知道碧洛子的事,恐怕也只能到刘洲城去···”一语未毕,竟然浑身颤抖,突然煞白了脸色。 违背誓约的疼痛,是常人无法承受的。 薛仪见她身体一晃,立刻伸手过去,扶住了她。这人与他有恩怨在先,此时竟然一反常态,冒险说出此话,从方才开始,那种怪异感便越发明显了。 “为何愿意助我?” 他忍不住低声问道。 关潇潇单手抚在心口处,看着他道:“就凭我关潇潇是关灵先祖的后人。” 薛仪道:“我与关灵,也不曾有过瓜葛。” “您说,‘不曾有过瓜葛’么?”她露出明显的惊诧之色,随即又仿佛想到什么,喃喃道:“莫非真如清和所说,是忘溯之症!” 他眉头一皱,越发不解其意:“忘溯之症?” 关潇潇道:“忘溯,是修炼千年以上的人在修炼中迷失于道,为了保护自身,以内力将走火入魔的阴影彻底剔除的方法。只是忘溯之后,前尘往事,一并忘却,我没想到您竟会动用此术!” 他摇摇头道:“你多虑了,在下不曾行有此道。” 这就相当于一个精神病跟别人说自己没有精神病一样。对方见他一味否认,已经显出一脸沉痛之色,哪里顾得其他。 她不曾死心,还欲再言时,身后却突然多出一道清冽的声音,止住了她的话头:“你们在说什么,不如加我一份?” 薛仪移目看去,见到恭清和似笑非笑的,散漫着脚步走了过来。 宋铘扯着他的衣袖追了过来,见到他,脸色却不好看,哼一声道:“哥哥好偏的心,我如何问了不说,怎么见了他们又肯了?” 心知这两人者不善,再闹大了,只怕要把众人都引过来。薛仪只得压下疑惑,对她道:“关楼主,看来我们只得下次再谈了。” 其实这话说出来,还真没什么底气,毕竟关楼主也是他那边的人。 对方听了,却摇摇头,靠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弟子虽然实力不济,但请您信任我!” “喂,你干什么?竟敢调戏我哥的女人?”宋铘见到两人姿势暧昧,不禁肝火大盛,当即要去扯开两人。 还未等他近身,一阵剑光闪过身前,跟在薛仪身后的少年早将腰间灵剑拔出,阻隔两人去路。 “你这区区凡人,也配站出来耀武扬威?”宋铘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话语自然轻慢。 昊月始终守在薛仪身边,寸步不离,此时便单手将剑身往上一挑,逼得对方退后两步。 恭清和低头看他剑法路数,见他虽然剑法不精,却手法诡异,与靖华的磊落剑道大相径庭,不禁心生厌恶,失了观战之心,一手五指化形,将那灵剑断成碎片。 剑刃瞬间支离破碎,飞弹出去,薛仪一心要追问到底,下意识便将关潇潇护在怀中,低声道:“此事紧要,还请关楼主言明。” 关潇潇极快地往恭清和那扫了一眼,见到对方向她轻轻摇头,示意不可。 她心中更是大疑,偏生抓住薛仪,猛然咬破手指,逼出三滴精血,于手心处结出一个法印,白光贯日,一堵坚硬的冰罩挡在几人面前。 “潇潇!”恭清和脸色一变,立刻撇下少年,就要往两人所处闯去。 昊月却哪里会肯放他过去? 猛然一下抽回断剑,右手快速转了方向,那利刃已经对准了宋铘的咽喉,对方在毫无防备之下,不觉被这一记狠招吓得惊叫一声。 恭清和只翻身折回,将那断刃横手劈开。 少年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出招,那剑柄去向又是一拐,继续冲击对方心口要害。恭清和目光一凛,顺势将宋铘往后一推,刀刃在相距他半寸的地方堪堪划了过去。 他一手接住宋铘,另一手握住急驰的利刃,将之碾成粉末。 这人小小年纪,心思竟然如此狠绝! 恭清和冷冷地看了少年一眼,仿佛在盯一个死人:“你还敢在我面前耍这种卑劣的把戏,就别怪我不顾念你师尊的面子。” 薛仪被她抵在树头,明显也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下,此时两人身体相贴,一低头,一阵独属于女子的淡淡暖香传了过来,他的脸刷一下红了。 关潇潇并未察觉他脸色的变化,只忙将手中玉镯取了出来,手心握着,尚有些薄汗:“您可认得此物么?” 薛仪回过神来,看了那玉几眼,这不是,那妖龙手上的玉镯? “在我面前,您不必隐瞒,这九转连环玉可不会认错了主人,不是吗?”她面容冷肃,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或者弟子该称呼您一声,靖华老祖!” 没想到继妖龙之后,还有人能对他说出这个名号。 他脸色微变,很自然地又想出口反驳,随即意识到这人分明认定了自己是原身,又因为不熟悉原身的脾性,才如此小心,应付起来实在比那妖龙简单得多,何不顺势而为,且看她有什么说? 他沉默一阵,道,“你想说什么。” 她道:“清和告诉我,他与你是千年前的故交。这事我一直有所怀疑,你不要轻易信他!妖族与人虽未在明面上争斗,可一旦事发,弟子必然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薛仪惊诧地看着她。 他自问身边那一圈的人,哪怕是乙云的肖长老,因受掌门之托到他身边来,尚且未必说出这话,更遑论别人。而这人不过一介散修,又曾与他有些过节,本来就与恭清和关系密切,为何就能有此言? 关潇潇也顾不上此言唐突,务求让他听得明白,身体贴得更近,那额头冒出点点汗珠,显然是极其紧张:“我与龙族其实···” 突然,头上跌落了一堆冰屑。 两人同时抬头,见到那禁制的穹顶微微震荡,一招攻击不成,又是短暂的平静。 冰罩外忽现一道蜿蜒长影,关潇潇瞳孔一缩,大喊一声:“快趴下!”说罢将薛仪一把摁在地上。 随即,四周平地起了一阵疾风,轰隆一声巨响,以她精血为引的强力禁制,竟然一下子崩塌成碎冰。 冰渣掉落下来,在几乎刺在两人身上时,热力猛然蒸腾,冰渣迅速化作细密的雾气消失。薄薄的雾气之上,一条泛着银光的巨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随着一声龙啸,那冷入骨髓的疾风在面上扫过,关潇潇已被劲力捕获,猛然掀倒在地。银龙张牙舞爪落在地上。它双目冷光一扫,见到薛仪看着他的神色,已经有些不同。 银龙移目下视,还未等她直起身,一只巨大的龙爪瞬间踏在她身上。 剧烈妖力震荡之下,林木受到这股妖风波及,很快在中心分出一圈巨大的能量核心。紫色的烈火在它喉中辗转几番,几乎喷涌而出:“你与他说了什么?” “你···放开我···” 关潇潇被卡住咽喉,仍咬牙硬撑,已经字不成句。 “你与他说了什么!”巨龙微微眯着那双冰冷的眸,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死活一般,力道继续往下陷入,龙气居高临下,震得人心发慌。 “我没有···” 刹那间,一股至冷寒气疾驰而去,袭向那束缚住关潇潇的爪牙。 “放开她。” 剑身泛着莲影在鞘沿划过,锋芒映日而出,薛仪执着长剑,道一句如冰河碎裂,他的身上纵然没有半分灵力加持,也恍若有阵阵冷冽的剑气,化为万千刀锋,刮入人心。 银龙那只冷冰冰的眼往他身上移动去,静默只维持了一瞬,便瞬间收了神威,很快又化成了一个长发赤·裸的男子,单膝跪在地上。 他那只修长的手随后上移,抚在关潇潇因为窒息而泛红的脸颊上,随即那阵微红转为一种古怪的淡紫色,关潇潇随着他一句简短的咒术,已睡了过去。 “我只是有点心急,吓到你了?”他回头看着他,声音似乎极尽落寞。 “你以为她会对我说什么?”薛仪拳紧了剑柄,纵然明知自己现在打不过他,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原来这人也是纯然的装腔作势,之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朋友?既然有心隐瞒实情,那么之前这人在他面前所作的所有剖白,都是一个笑话?! 恭清和错愕道:“你生气了?” 被他这么一声提醒,薛仪心头原本盛满的怒火,又迅速跌落,直至坠入谷底,他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是啊,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自己既然霸占了这具身体,要说秘密,要说谎言,一点也不比别人少,如今矢口否认身份,又有什么理由生气? 他们确实不是朋友。 对了,是那稍纵即逝的信息,他需要掌握更多原身的信息,好让他掌握更多的主动权。方才他因为错失了机会,所以才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见他情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恭清和只是默然凝视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哥、哥哥,衣···衣服。”宋铘打了个手势,手脚僵硬地跑了两人之间,将衣服递了过去。 头顶青天突然乌云密布,无端的风雷大作,早惊动了庄内数人。 肖长老等人先是感到一阵灵力震动,随后又听到龙啸之声,“那两兄弟又搞什么鬼?”这时候,几人纷纷从庄内跑出来。 庄里的汉子听得动静,也纷纷冒出头来。 等众人赶到,恭清和正若无其事地整理好了仪容,对前来的人道:“只是吵个嘴罢了,哪有什么大事。” “吵个嘴?”肖长老扫一眼地上荡起的尘土,见那地上一圈的水渍,分明是曾经撤下过禁制。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关楼主,此时已不省人事。 再看看薛仪,正长剑出鞘,那一脸冷淡的颜色,也看不出什么因由。 “前辈,您没事吧?”他扫了一眼薛仪身上,没有见到明显的伤痕,才放下心来。 薛仪方才归拢灵剑,却被人从后面一拉,他回过头去,见到玉书脸色泛白,竟然也带病赶来。 此时,玉书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道:“他···危险。” 说罢,猛然将他拉开原地,一只手抵着伤口最深的腰侧,眼神一片因为伤病而透出的几分迷离,一阵血腥味道从衣服里散发出来。 “玉书?”薛仪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将人扶住,带他坐在地上。玉书双眼微晗,没什么反应,薛仪又唤他几声,他才轻轻嗯了一声,原本抓着他的手才放松了力道。 恭清和见到这人带伤赶至,似乎越发的嫌恶,想要上前阻止。 昊月拔出薛仪方才入鞘的剑,反手格挡住他的来路,道:“阁下出手惹出这般动静,若还嫌不足,我们也不介意当着几个平民的面,与你再过几招。” 他不信这人还能在凡人面前,再随意显露出原形。 听得此言,几个不明状况的庄家汉抖了一下,这一批人一看就来头不小,听说还要开打,哪里敢当面劝阻,这时候纷纷脚底抹油,缩头逃回了庄里。 恭清和那张一向温和的脸上,此刻也没了笑容。 他双指在那百丈莲剑身上,轻轻一夹,移动了半寸,看了薛仪一眼,又低头对上少年那双沉静的眼,道:“我可不会上当,这是他最后一把剑了,就留给他防身用。” 薛仪听罢,心中警惕之意,不减反升。 “潇潇刚晕了过去,我要照顾她,就不奉陪了,告辞。”说罢,恭清和松开了手,折回原地,将关潇潇扶了起来。 宋铘回头看了几人一眼,不好意思地伸伸舌头,也跟着一同走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没有人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一切事情,这本来就不能勉强。只是,真正面对孤立无援的境地,这感觉实在说不上好。 “薛前辈?”肖长老又喊了他一声。 他微一愣神,很快镇定下来,回身对他道:“我没事,你们都回去吧。” 肖长老伸手要去扶起玉书,玉书一双眼望过去,他又想起那晚,这人掐自己脖子的狠厉劲儿。当即手上一松,状若无事地甩甩袖,哼了一声,转身扶起姗姗来迟的刘七爷,径直回了庄里。 这时候,薛仪忽而往周围一瞥,却看到角落树头处,藏着一颗小脑袋。 那小脑袋听见动静渐小,就突然探将出来,意识到到薛仪的注视,又猛然缩了回去。 薛仪奇怪道:“是谁?” 那边犹豫了一下,又探出头来,见到周围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悄悄扒开草丛,低着头站在他面前,却是一位可爱的少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嗜血本性 见她着装朴素,应该是村里来人,只是方才那群看热闹的庄汉撒腿都跑了个精光,怎么剩下她还躲在草丛里,胆子倒是挺大。 那小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但是神情举止都透出几分从容老成,此时脸上一红,便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我是庄上赵嬷嬷的孙女,刚被奶奶叫过来,指命要照顾这位哥哥,方才大哥哥突然往门外走,我就跟着追到这里来。” 当时玉书吃了粥睡下,薛仪等人便到堂上与众人说话去了,没想到后来,那老妇人还安排了人照顾他,倒显得薛仪几人心眼太大,更加坐实了老妇人此前对几人的评价。 薛仪不禁低头一看,果然见到玉书脸色苍白如纸,连忙伸手往他腰侧最大一处伤口探去,发现衣衫早被鲜血湿透。 小姑娘着忙道:“伤口裂开了,要赶快止血才行!我家还有些外伤药草,就在前面不远,你们快随我来!” 薛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见到一条窄小的山林小道,也不敢多加耽搁,道:“劳烦姑娘带路。” 她点点头,很快领着几人前去。 推开柴扉,见到这小院落当眼处晾晒着些陈年的谷物,另一边有一席切片的药草植物,屋是黄土砌墙,茅草作瓦,修葺得不甚齐整。 她将客人领入其中一间土房里,让病人躺在中间一张床上,从柜架上取出一个竹筒样的药膏,又寻来一些干净的布,剪成长条,解开了玉书身上的绷带,就开始往上面敷药,鲜血渐渐流地慢了,她又娴熟地将粗布扎住打结。 这麻利劲儿,薛仪在一旁见了,道:“你懂得医术?这包扎手法,比我徒儿还要好。” 昊月冷不丁听了他这无意间的一捧一踩,看了薛仪一眼。 小姑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头道:“以前我哥哥身体不好,费了不知多少钱财,后来连郎中也请不起了,我便自己去镇上的药铺里学,寻常时也做些药材贩卖,雕虫小技,大哥哥实在过誉了。” 薛仪记得赵嬷嬷说起过她的孙子,大病之后去了,却没想到让这小姑娘学得一技之长,很是敬佩。 “对了,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村子里人都叫我小雀儿,大哥哥也这样叫我就好!” 薛仪莞尔一笑,“我也不是什么大哥哥,我叫薛仪,床上这位叫玉书。”顿了顿,又指了指昊月,“他是我徒弟,你可以唤他阿月。” 小雀儿琢磨一下,道:“那就是薛哥哥、玉哥哥和月哥哥啦!” 薛仪听罢,面上不显多少欢喜,心底却已经感动得老泪纵横。 多好啊,在现代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要集体作叔叔了,脱下高中校服之后,这一声久违的“薛哥哥”,脆生生地叫得他心花怒放,一时恍如隔世。 小雀儿收拾出几张坐人的物件,摆到薛仪和昊月面前,自己则跑到外头洗锅做饭去了。薛仪见对方一个小姑娘为他们一群人忙里忙外,有些于心不忍。 想着自己治伤用药不懂行,这烧柴做饭估计难不倒他,便也赶着过去帮忙。 灶房里被烟熏得漆黑,小姑娘自己量米下锅,那灶台旁还堆放了许多柴火,薛仪寻了一根木柴,拿着两只火石咔嚓几下,却如何也打不着。 小雀儿知他是庄里的贵客,哪里懂得做这般营生,当下就笑了起来:“薛哥哥别忙,这木头太粗了,火星子还着不起来,等着我来。” 说着便在干柴旁边抽出一些干草,拿那两个火石敲碰几下,她亲自打了一会,哎呀一声。 薛仪道:“可是受潮了?” 小雀儿道:“不怕,拿出去晒一会就好了。”说罢撩起裙子,快步走出门去,现在正是日光最猛的时候,估计很快就好。 不就是一点火而已,掐个术就是了。 薛仪暗忖一阵,随即抓取一撮干草,便伸出两指,迅速逼出一分灵力,还没等将灵气汇聚,却被人抓个正着。 那人冷冷道:“内伤没好,你找死么?” 他回头一看,见昊月已经欺身近前,猛然一手掐住他的腕口,薛仪只感觉那灵力突然倒流丹田,冰系灵元至纯至冷,反扑回去时,扑得一身汗毛耸立。 昊月把他从那脏乱的灶台下扯出来,见到他白衣上沾染的灰尘,眉头一皱,显然已经有些怒气:“一边待去。” 那个语气,仿佛就把薛仪当成一个少不更事的孩童一般。 薛仪被这小子提了出去,脸上早挂不住。 想到这人明明天生魔功,一生不知饥寒为何的人,更大程度上的五谷不分,哪还有资格教训他?于是抱着双臂,反问道:“这种事我不会,难道你会么?” 昊月从旁抽出一把菜刀,一头扎入砧板,斜眼冷冷地看着他。 薛仪自然想不出,这话说得有什么不妥,要惹得他露出这般懒得回答的神色。 小雀儿把火石晾在日头猛烈处,顺手将药材谷物翻了几翻,才从门外进来,便见到那个白衣小哥哥卷起了管袖,正在炉灶旁处理食材。 他低下头,很快从凉水里拿出她先前浸泡的萝卜干笋,在那里仔细地切。 微光衬着那精致的侧脸玉啄的一般,一双眼沉稳认真地对付着刀下,恍若他手下握着的不是刀,而是笔墨,偏生那捣菜的余响在屋内细细地荡,早把小姑娘的心神都敲了进去。 薛仪呆了半响,没想到堂堂魔域之尊,竟然肯舒尊降贵,为人洗手作羹汤,瞧那切出来的菜段分毫不差,刀功一流,绝非临场发挥。 此事实在稀奇。 魔族天生魔功,早早辟谷,怎么于这灶房之事这样熟练? 莫非,他其实是个吃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把薛仪唬了一跳。魔尊是个一心称霸天下之人,不可能浪费时间在口福之欢上,何况,这种庖厨之事也轮不到他动手。 薛仪稍一分神,昊月已经把凉水里的食材都切了干净。 他将几种食材整齐放进了碟里,又抬头看了门口那小姑娘一眼,淡淡地道:“好了,还有什么事吗?” 小雀儿只绯红了脸颊,连连点头,飞快跑到水缸边上,勺出一勺清水来,将铁锅洗刷干净,估摸着晾晒一会的火石也好了,便取了回来,很快点着了干草。 两人突然就在他面前上演了一次分工合作的戏码,小雀儿手脚又甚是伶俐,昊月蹲在灶头边上,时不时往里面添加一根柴火,或拨弄几下,火势掌控得均匀旺盛。 这时候,薛仪还真成了个多余的。 再看看昊月那个平淡的神色,仿佛曾经做过无数次的一般,不拨火的时候,安静坐在一旁,指尖捻住一根草梗,一节一节地掰断,似乎出神地盯着炉火。 突然,昊月抬头看了一眼,道:“添柴,会不会?” 薛仪微微一愣,点点头,接过柴火,半跪在灶台下,往火势衰弱的地方推了进去:“这样吗?” 昊月僵住了手,原本是想刺他一刺,没想到对方会真的接了过去。 小雀儿将熟菜盛了出来,连忙对两人道:“火够啦,可以吃饭啦!” 玉书躺在床上,动了动干涩的嘴唇,迷迷糊糊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渴···”薛仪回到房内,刚好听见他说了几句,连忙俯身去听:“口渴了吗?” “···渴。”他皱起了眉头,双目紧闭,虚弱地躺在床上,倒没什么别的话。 薛仪将人半扶起来,接过小雀儿递来的水,喂他喝了,见他只是抿了一口,眸上的睫毛轻轻一颤,没有再喝。 似乎并不合胃口。 这几天流了那么多血,纵然是个铁人都要倒下了,水分还是要补充一点。于是又劝了几口,玉书抬眸望了他一眼。 眸色中划过一层暗红,又迅速低眸,被他掩饰过去,才勉强将一杯水干尽。 小雀儿将热饭布置上来,薛仪将人扶着过来,昊月便坐在左首,小雀儿正对着薛仪坐了。 薛仪和昊月两人修为极深,自然早戒了凡食,而玉书身为半魔,体质好像随了人类,平日里也跟着刘七爷他们吃上几顿,此时伤重未愈,食欲倒有些不振了。 这么一圈子人,也只有小雀儿吃得欢快,她趴了好大几口饭,见到他们都没怎么下筷,才慢下了动作。 她看着桌上的菜品,满脸通红地道:“薛哥哥,我这乡野粗食,你们是不是吃不惯呀?” 这原本是她常吃的东西,今日拿出来款待,实在也不成体统,不过已经响午,又不好另寻食材再作。这下子,倒把客人为难了,所以害燥得紧 “并非如此,只是我们早膳吃得饱了,胃口还没打开罢了。”薛仪连忙夹上一口腌萝卜,轻声道,“萝卜很不错,是你自己腌制的?” 小雀儿也没意识到对方有意引开话题,连连点头,把那点苦恼抛却开来,跟他谈论起腌制蔬果,制作药材的要诀。 小雀儿是个颇为健谈的丫头,加上薛仪不时评论几句,倒延伸出许多话头,她对药材尤为在行,说道什么天气节令,长了这般这般一样药材,那同种药材,药性又该如何如何变化。正说到兴头上,忽闻一声犬吠,从门外颠颠地奔进来一只毛色发黄的土狗。 小雀儿收住了嘴,对那突然闯入的狗道:“冬瓜,你到哪里去耍了?开饭才见着你影儿!” 那条唤作冬瓜的狗汪汪两声,围着小雀儿一通乱转,一条腿落了残疾,走起路来不甚灵活,虽然被叫着冬瓜,却通体杂毛,瘦骨嶙峋的,没衬起滚圆的名字。 冬瓜在小主人身边转了几圈,没讨到什么好处,很快又越过桌底。 还没近前,却忽然嗷呜一声软趴下来,止不住地打冷颤儿。 只见一道冷风刮过,玉书猛地往它脖子一掐,一双眼冷冷看着它,杀气腾腾。 距离他露出这等凶残的手段,已经过去许久,薛仪都快要忘记初次见面的光景,骇了一跳,眼见着冬瓜浑身颤抖几下,几乎气绝,他迅速抓住玉书的手,因着小姑娘在对面不敢与他硬夺,只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赶紧松手。 昊月微微放下筷子,凤眸低垂,恍若未见。 玉书一双淡色薄唇,干涩地微微晗动一下,眼中渐消了暴虐之气,松了手,微微闭上双眼,放过了那头落魄的瘸狗。 薛仪微微松了一口气,那小狗也猛然得了救星一般,蹬两下腿子就来薛仪脚边,拿那双清澈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薛仪也便十分爱怜,又伸手过去想抓他皮毛,逗它开心。 小雀儿见几人神色有异,于是翻下桌子一看,便看见雪仪要伸手逗它,连忙大喝一声:“傻狗,快别躲在薛哥哥脚边,你浑身虱子脏得很嘞!” 冬瓜听了喝见,嗷了一声,望着自己的主人,便又蹬起腿儿逃外头去了。 经过这一段插曲,薛仪便谨慎了许多,这一头随时防备玉书的行为异常;昊月在那一头垂眸细思,也不知在考虑着什么。 小雀儿左看看右看看,纵然疑惑,也没有多问,只继续低头扒饭。 薛仪好不容易把一碗饭吃进了肠胃里,侧一侧身,忍受着饱腹的不适,低头扫了身旁两人,好家伙,竟然敢给他一口不动! 小雀儿似乎看出了薛仪的不虞之色,连忙为两位哥哥解围道:“吃不完的还有冬瓜呢,就放着吧,不会浪费的!” 收拾完一桌碗筷下去,小雀儿又拿剩饭喂饱了冬瓜,薛仪等人便请告辞。 小雀儿连忙留住,道:“奶奶让我照顾玉哥哥,我还得跟你们回庄里去。” 薛仪道:“玉书在庄里养伤,我们看牢点就是了,赵嬷嬷是心慈之人,不敢再叨扰许多。” 小雀儿坚持道:“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要跟你们去。” 他们不知道小雀儿平日里一个同龄的玩伴都没有,如今见着几个这样俊俏年轻的哥哥,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就是喜欢与他们多说些话,那照顾人的差事也算不得如何辛苦了。 薛仪见她十分坚持,也便应下了。 几人回到庄里时,四下里很是安静,就连平时最吵闹的宋铘小公子,也不知得了什么乐子,现在还没见到人影。 刘七爷与肖长老正在庭中下着围棋,已经来往杀了三回。 玉书就着床榻歇下,有了先前的教训,薛仪也不敢托大,落座一旁,仔细留意他身体情况,不敢轻易离开。 小雀儿将家里带过来的药材和工具带了过来,就在房间里小心地研磨起来。昊月盘膝坐在榻上,开始闭目养神。 有了一个新丁的加入,三人原本极不调和的气场,终于消退了些。 如此直至夜幕降临,几人都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薛仪也渐渐放松下来,从书架上随意拣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托小雀儿的福,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充满人味的安静和惬意了。 至油灯里的焰火跳动几下,逐渐暗淡下去,小雀儿收拾手上的工具,替玉书最后换药包扎了一次,就要起身告辞。 他点点头,刚要起身送客,房门却被人叩响了。 “这么巧,奶奶过来接我回去啦?” 小雀儿放下手头的营生,欢快地走过去开门,却见到门外一个穿着淡紫衣服的尊贵公子,对她微微一笑。 小雀儿脸上一阵错愕:“大、大官人您找谁呀?” 恭清和道:“找一个姓薛的哥哥,你替我叫他出来吧?” 她回头看着薛仪,薛仪显然已经听见了,此时揉一揉跳动的太阳穴,缓了一阵,起了身来。出来相见时,发现恭清和身旁还有一人,正是被他弄晕过去的关潇潇。 薛仪抬头望过去:“关楼主醒了?” 关潇潇并不多说什么,斜乜了身旁的人一眼,点了下头。 薛仪见她如此,心里有些怀疑:“没有感觉哪里不适吗?” 因为两人往日并无交情,如今,陡然的关心倒显得古怪,想通前后因果,也便知他用意了。 她淡淡然笑了一下,摆摆手道:“薛道友有心了,潇潇身体已经无碍。方才醒来,就被人叫过来做个说客,某人怕你误会了他,定要我与你说个清楚。” 先前恭清和那般作色,如今却又亲自着人前来,怀疑妖龙对她施了什么法术也是无可厚非。但见关潇潇双目清明,谈吐清晰,又不似作伪。 他虽然心有疑虑,也不多什么,抬手一让,将两人带到房间外面。恭清和看了他身后的房间一眼:“这里不好,还是过去我那里说。” 薛仪看他一眼,想着谅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便随他去了。 房内昊月眸色微暗,食指开始在桌上敲了几下,又回头看了床上的人。床上那人本来似乎昏沉睡去,因受这一份驻目,陡然睁开一双眼,直愣愣看了他一眼。 “这就受不了了?”昊月似笑非笑道。 玉书冷汗淋漓,一双眼透出暗红的血色,并不接话。 “玉哥哥,你哪里见疼吗?” 小雀儿忽然见他神色变换,忙跑到床前,拧干了毛巾,往他额上擦汗,一只虽然不算的莹白,但也算不得枯黧的手腕,就在他眼前晃了几晃,他心头方才压制下的邪火,猛然窜将出来,伸出一手,迅速将它抓住。 温热的肌肤之下,有鲜活的脉搏在一下下地跳动,里头流动的鲜美血液,更像清冽的泉,想必一口喝下去,必是畅快淋漓! 见他陡然露出那般嗜血的凶相,小雀儿惊叫一声,软倒在床前。 “喝惯了鲜血,是轻易戒不掉的,你再怎么逞强也活不成人类的样子。倒不如,让我帮你吧···” 少年无视床边那瘫倒在地上的人,直接走到他身前,冰凉的手指抚过他微颤的唇角,眸色中藏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温柔。 “你觉得怎样?”昊月扶住他清瘦的肩膀,双唇张合,气息拂过对方耳根,低哑唤了一声:“师父···” 夜半时分,一声绝望的呼叫打破沉寂,回荡在乌黑如墨的夜里。 薛仪脚步一顿,猛然透出一身冷汗,连带着走在前方的两人身影,也在眼前一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乘龙 声音传过来的时候,几人立刻判断出了源头所在。 肖长老下榻处距离玉书的厢房最近,此时已经率先赶到,迅速打开了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一个小姑娘窝在地上,颤抖着缩成一团,连人来了也不曾抬头,只一个劲儿念叨几声什么。 薛仪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他将小雀儿从地上扶起来,急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雀儿摇摇头,只是不答。 关潇潇眉头一皱,将床沿的油灯打着,乍见光亮,小雀儿身体猛然抽动一下,原来拐在外面的一只手臂,灯光照落,上面似乎还有几个见血的齿印。 她捂着手臂,终于出声道:“怪物···” 肖长老单膝跪在地上:“你说什么?” “怪物,怪物···”小雀儿低声重复着,猛然清醒过来,又将薛仪用力甩开,瑟缩着后退两步,“都是怪物!你们不要过来!” 恭清和看着空空的床榻,心中了然道:“她受了刺激,大概有人伪装不下去,在她面前露出了本性!” 薛仪心头一惊:“露出本性?” 恭清和道:“一个功力浅薄的异类,怎能瞒得过我的眼睛?不过见你百般护他,我若贸然点破,你也不会相信,到头来只会打草惊蛇,反而落得我的不是。所以没说罢了。” 关潇潇知道他对薛仪身边那个怪人一直极不待见,所以听他有此一言,第一反应就想到了他:“你说那个叫玉书的怪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薛仪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中所指,震惊之余,心头也不由得警惕起来。 恭清和道:“半魔虽然没有魔族的天赋力量,却将魔族中千方百计压制的魔性原封不动地继承了下来。他平日里或许还能压制一二,但如今身负重伤,想必对于鲜血的渴望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你说那家伙是个半魔!”肖长老听了此言,显得震怒非常。 “怪道他浑身煞气,也辨不出魔道气息,却原来是个半魔!这人真是骗得我们好苦!前辈,前辈您这次一定要把他···” 那“赶走”二字还没说出口,就匆匆收住了。那魔物本是薛前辈竭力留下的,如今他这样说,倒像是抱怨前辈识人不明一般了。 薛仪也无暇安抚肖长老突然被真相砸中的急躁情绪,回头将周围大略看了一眼。 此时玉书和昊月都同时不见了踪影,而这几人现在只是知道了玉书的身份,事情还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还是将人找到再说。 “七爷,替她检查一下伤口,我去找人。”薛仪迅速交代一声,就翻身出窗。 恭清和见他要走,哪肯安分留下的,当即就跟在人后面去了。 宋铘最后一个赶到此处,见到自家哥哥一个闪身出去,便揉了揉眼睛,睡意也去了大半。 “怎么,怎么?我哥这又要往哪里去?” 剩下肖长老与关潇潇几人,相视一眼,还是肖长老提议道:“这件事不宜让庄里的人知晓,我们几人分开手脚,帮忙找人,希望不会引起太大的骚动才是。” 关潇潇道:“难得乙云的道友这样明白事理,我哪有不应承的道理?” 宋铘听了,大呼一声道:“有什么好玩的,赶紧带我!” “好,我来带你···”关潇潇说罢伸手往他后脖子一捏,将他捏晕了过去,丢到床上去,“才怪呢···” 这厢如此说定,便留下刘七爷与萧护卫在屋内料理安排。 庄里的管事听到动静,也纷纷从远处赶了过来。 刘嬷嬷才料理完手上的事,正要去接小雀儿,这时候被跟着庄家人出来,扑一见到小孙女这幅模样,吓得几乎晕过去。 薛仪从那窗户翻了出去,眼见四围茂密的修竹,把前路遮盖得密不透风,竟然完全找不出他们去路的痕迹。 “你只要回个头看,不就能看到有人可以帮你了吗?”恭清和双手环抱胸前,摆出一副听君差遣的表情。 薛仪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争执,难得倒退回来,点点头道:“距离他们离开没过多久,应该还没跑远,你能帮我吗?” “乐意之至。”仿佛就等他这一句话,恭清和伸出手去,将他一把捞了起来,锁住腰身,只一个瞬息,两人便飞离了密林的包围。 龙族的天生道术,自然不容小觑。这便轻身一个纵跃,腾空百丈,后山黑压压一片树影,已经变作脚下无足轻重的屏障。 薛仪道:“你打算怎么找?” 恭清和笑道:“当然是用我龙族的方法。” 此话刚说完,薛仪便感到身后一轻,一道银光在天际炸开,那人已化身龙形,一条银色龙尾于空中方画成圆,巨大的紫雾渐渐在中央形成。 天眼开启,神识范围起码达到他化神期的两倍以上。 当初薛仪刚出十渡城时,已经见识过他这一手段,只是当时的他还能够抵挡一二,如今却接不上半招了。 此时磅礴的龙气以破竹之势,化作戾风席卷千里而去。 薛仪轻轻翻了个身,空中劲风刮得黑发白衣猎猎声响,他身法熟练地落坐其上,随之单手撑住眼前的龙脊,一绺极柔软的鬃毛在手间滑过,那种温暖妥帖的感觉,似乎能够直达心底。 他微微一愣,忍住想要再次抚弄的冲动,突自收回了手。 忽然间,一滴水滴刮落在脸颊上,惹得他猛然抬头,但见夜空郎朗无云,没有一点下雨的征兆。 随后,又一滴点在额头。 他顺着来势,方低头看去,便见到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它湛蓝的眼中滚落出来,那眼泪顺着风向,又急又迅得抛向后方。 薛仪心下震动,心想这妖龙真是奇怪,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难道是这术法十分伤神耗力,轻易承受不住?薛仪俯下身躯,伸出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低声问道:“你还好吗?” 妖龙在下方眨了眨眼,透出浓浓的鼻音:“这是沙眯了眼,你以为怎么?!” 这百丈高空处,怎么是沙眯了眼? 薛仪听得这样拙劣的谎言,心里竟莫名有些酸涩之感,想起这妖龙总是揪着自己不放,便越发将关心之意压在心底,点点头道:“没事就好,只是怕你误了正事,我们白跑一趟。” 他这话说出来,可谓是无情冷酷之极,然而对方听见他用上这样的话打发他,竟似并不十分计较,还轻笑出声道:“不消你担心,我已经找到了!” 说罢陡然一下拍散了紫雾,纵身下冲,迅猛地穿过丛林,逼得薛仪灌入几口冷风,连带咳了两声。 他跳下龙身,回头见到恭清和已经化为人形,脸上的表情还是惯常的一般,仿佛方才的撒泼只是错觉,还伸手点了点茅屋的位置,让他回头。 这一带荒草丛生,倒没有什么人迹,唯有几座破旧茅屋前面,开辟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上面还有一批药材谷子,已经着了夜露。 他还道如何是这般熟悉,这不就小雀儿家么! 玉书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茅屋里一片漆黑,加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没听出是什么,恭清和便从身后拉住他,向那声动的方向丢出一块火炼石。 幽光刷一下照亮了那角落方寸之地。 但见一个瘦削的人半身埋在阴影里,单手提着一只兽头,正蹲在地上舔舐那断口上的鲜血。许多看不清面目的尸体,都被分作数断堆在他脚边,暗淡的皮毛和鲜血混做一堆,黏糊糊滴答答的,一阵浓烈的生腥臭气也渐渐弥漫开来。 薛仪见到这幅情形,心头总算明白他今天盯着那瘸狗的眼神,到底是什么含义了。 那人听得声响,猛然停下了手,还搂着那手上的东西往后退了两步。 “玉书。”薛仪还是叫了他一声。 那人听见他的声音,竟一味后退,直退到墙角边上,手上一松,任由那只兽头滴溜溜滚落在地上。 恭清和冷笑道:“这小子,还懂得往后躲?” 薛仪也不知自己如何这样让他害怕,停下脚步,没再继续往前走,玉书便恍若入定一般,呆愣愣地盯着他望,一时间两方陷入了僵持。 这时候,昊月从密林中来,手里提着两只扑腾乱动的东西。 薛仪总算松了一口气,道:“阿月,你也在这?” 他点点头:“嗯,替人觅食。” “觅食?” 他点点头,亮出手中的猎物。 薛仪见到他手提着两只野兔,一把摔在玉书怀里,并催促道:“快点吃了。” 他如此吩咐下去,玉书却没有再动,微微低下头,缩在墙角,那两兔子在他怀里挣扎一阵,得了生机,连忙飞也似地逃了开去。 昊月啧了一声,就要转身再去抓回,薛仪却截住了他:“阿月,别追了,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一个魔尊做这种事,好像跟你人设不符? 他只是答道:“饿了就要吃东西,不是人之常情么。” 恭清和轻声一笑:“是了,看来这半魔进食的时候,也够狼吞虎咽的,不过,现在怎么不动手了?”他走近那一堆猎物跟前,将其中一具举在手上晃荡。 玉书仍然低着头,也不辩解说话。 妖龙突然针对的莫名其妙,薛仪皱了皱眉头道:“你我既然知他身份,他也不曾害人性命,你又何必说这种话?” 恭清和本来就不打算放过这人,此时加上薛仪这句话,更激起了他敌视的情绪。 他问薛仪道:“据说魔族的易容术非常了得,你怎么就不带个心眼,还要这样信他?” 薛仪听他提到易容术,想到这里正好有一个易容高手,身份也正好是魔族,不过确幸他的魔功深厚,还没有成为被妖龙针对的目标。 如若不然,事情可没那么容易了结过去。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玉书不过是个半魔,在人魔两族概不相容,哪处学得那些专营惑人的技艺,你纵然对他多有怀疑,也应该看清事实。” 本以为这人会听从他的劝告,没想到他却自思一阵,忽而微微一笑,伸出右手。 “不试试怎么知道?”恭清和话音刚落,随之整个身形一闪。 这一霎发生得太快,昊月因为距离最近,首先反应过来要伸手格挡,及至薛仪真正举剑抵抗,那削筋断骨的银爪便从刀刃上刮过去,火光四溅,力量去到最后,留下一股戾风,还是在玉书的脸上留下三道浅淡的痕迹。 薛仪显然怒不可遏,长剑砰一声撞在坚硬的鳞片上:“你突然发什么疯!” 仗着在几人面前的武力占据了上峰,就敢对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动手偷袭,倒把方才刚积存的好感都败光了,薛仪脱口喊出一声,怒气非同小可。 恭清和听得他冷喝的一声,方要再起的手便停在那人半寸所在,心道他事到如今,还这样不明形势,禁不住也怒目回瞪。 昊月单手挡住他的攻击,几乎跌跪下来,手上登时一麻,另一手将玉书抵在身后,不容旁人近前半步。 几人一时陷入胶着。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打破了沉寂。 那人晗动着干裂的嘴唇,低声问道:“你···是想看吗?” 薛仪猛然转过身看他。 玉书原本低着的头颅,这时候慢慢抬起来,那双如漆的眼睛,淡淡然看着他,此前脸上的三道爪痕,十分诡异地,竟然不曾留下一滴血迹,他单手抚在那个抓痕上,说不出是什么语气。 薛仪被这一双沉静的眼望着,无端觉得有一股冷意从脊椎一直蔓延开去,直至遍体生寒,心头竟然冷静无比:“你说什么!” “我的脸···面具。” 他缓缓伸手往上,那只手因为沾满了鲜血,摸索着下颚时,还微微有些打滑,然而他手指翻转些时,竟利索地从下颚边上,扯出了一道面皮薄边来。 魔族擅长易容之术,他怎么不知!然而他如何也想不到,玉书身为半魔,也会用上这个!竟然真的被妖龙说中了?! 当面皮慢慢被揭露下来,恭清和站在他身后,忍不住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吸气声;晓是薛仪定力足够,但是在面对这样一张脸时,也禁不住脸色大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阿煦 正是万籁无声,四虚咸寂时候。 火炼石所投射出来的光不说亮如白昼,也远胜了自然的萤火星月,轻易将人皮后面那张容貌照出了轮廓细节,两人具是见了分明。 那也可以说得世上少有恐怖的场景! 因为你无法想象,在不足两掌之地上,被纵横交错的伤疤所覆盖的一张脸,究竟是如何模样! 那些伤痕准确地说,是刀伤——刀锋自额头贯穿鼻梁,自唇角延伸到颊骨,自眉骨一直到下颚···每一道都针对着他脸上生得最美的地方。 他颀美的项脖甚至还保留着当初漂亮润滑的肌肤,自颚骨线与脸颊形成了明显的界限,正是这极致的丑陋和那极致的美艳揉作一起,晃得人心震动。 薛仪骇然愣在原地,也不知是怎样深沉的仇恨,竟不惜把一个好好的人糟践成这样? 他对这个人知之甚少,更不知他此前经历的一切。 “这样···害怕了?”玉书靠在墙边,那两片弧形优美的薄唇微微张合,突然轻声问他道。 薛仪没有料到这人会问这样的问题,在那一瞬间,他甚至认为,这个人的神志十分清醒。 因为他那一双眼,实在太过冷静! 拥有这样一副容貌,与其说害怕,倒不如说是惋惜更多一些,他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摇摇头。 然而那一下的犹豫迟疑,在别人看来,俨然已经变了味道。 昊月猛然攥紧了拳头,移开了目光。 恭清和眼神一眯,冷眼看着那人蹲在墙边,默然垂下了头,好似明知这幅容貌不会讨人喜欢,也晓得什么是自惭形秽一般。 不会是他。 这种脆弱卑微的姿态,绝对不属于那个人。 “看来你带着这个面具,确实是迫不得已的。”恭清和收回些许敌意,又指了指他脱下的面皮,冷声道,“虽然如此,你还是应该解释一下,这张脸皮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仪微微一愣,视线也落在那东西上。 玉书单手遮住半边的脸,低声道:“一个好人···”他躲在阴影里,不断道,“他是个好人···” 恭清和冷笑一声:“这么说,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吗?” 玉书低着头,又不作声了。 他不等对方回应,便又步步紧逼:“那个人是不是故意让你跟着我们的,为了什么?你不可能无条件接受他的好吧?你老实交代,他让你做什么?” 听到他接连不断的质问,薛仪不禁眉心一紧,这妖龙虽然行事乖张,心思倒是缜密得很,他所设的每一个问,都正中要害。 只是,玉书对众人没有恶意,也是有目共睹的。 虽然他易容在先,身份又有十分的嫌疑,但他又怎可真的将他一个人落在这里不管?更何况薛仪被他两次相救,也断然不能做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 薛仪既然心有决意,自然不愿见他被苦苦相逼,忍不住开口道:“玉书,你若是有什么苦衷,何不直说?” 然而玉书只抬头见他惯常那一片漠然冷色,也不管什么明言暗语,越发低着头,竟心如死灰一般。昊月听了,却放松了戒备,缓和了脸色。 恭清和心思细腻,一听便明白个中之意。 却见到那被他护着的家伙,那样萎靡作态,忍不住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薛仪,你别再袒护他了!我看这人,惯了是装模作样!” 薛仪自然不听他语言挑拨,幸好自家有个便宜徒弟,一向机谋多变,正要靠他出手解围,那暗示的眼神也递了过去。 昊月马上会意,便从容作色道:“是否装模作样,我们在此也分辨不出什么。倒不如师尊与清和公子先行回去,待弟子先清理好此地残迹,再与这人返回庄里查问不迟。” 恭清和听了,却哪里肯放,当即将人拦住:“你这徒弟好不知轻重,不趁现在弄个明白,难道真要放任这个来历不明的半魔,继续跟着不成?” 昊月笑了一下,道:“师尊也不曾反对,你是什么人,要管我们如何处置?”说罢将眼神又停在薛仪身上,要他表态。 三言两语果然被他转换了话题焦点,但见到妖龙正两眼放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个茬,薛仪是不接也得接。 他迅速调整了心态,应声道:“你留下也没有什么用处,倒不如带他回去,这里我来处理就好了。” 两人一唱一和,意欲要将此事揭过的意思,却哪里还有他恭清和置喙的余地? 恭清和不怒反笑,点点头道:“很好,很好。” 他只一挥臂,将所有断骨残骸卷作一处,掐一把冷火烧成了灰烬。施展这一神通毕了,又拿一双眼发狠地盯着薛仪,恍若此事他做得有十分大错似的。 薛仪正要出言,恭清和却自行走到那暗角跟前,将玉书一把扯了起来,并道:“起身,给我一道回去!” 薛仪知他表面上有了妥协之意,心头却不会善罢甘休,他估摸着往后还有更多麻烦事,便头疼个不行。 等到几人回到庄里,刘七爷安抚了爷孙两人情绪,又让萧护卫处置了一些安神汤药,此时早早坐在中庭,冒着夜露,佝偻着身在那里打盹。 恭清和嫌玉书那一身的血污,早早从须弥芥子中取出一套衣物,随手一捆,所幸路途不算颠簸,加上玉书饮过血后,身上伤势似乎也有了些好转,要不,估计吃不消这样折腾。 进了院门,萧护卫方才处置完汤药,迎面撞见几人,恭清和便将身上的“包袱”一把抖落在地上去,砰的一声,把两人吓了一跳。 刘七爷梦寐间听到如此动静,猛然从石凳上滑落下来,整个人跌跪在地上。萧护卫方一个箭步过去将他扶起来,刘七爷却仿佛中了邪一般,愣愣看着地上那人。 此时庄子里还新点了几盏守夜的灯笼,橘黄色的暖光照了过来。 萧护卫正顺着刘七爷的目光,看到薛仪从地上扶起那人,原本罩在头上的衣物也一并退了下来,露出那一张极凄惨的真容。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感觉那一股凉从脚掌一路窜上头顶,整个头皮都开始发麻起来。 刘七爷那张层层叠叠的老脸,却因为这景象陡然更加松动起来,他睁开眼皮,将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珠子在玉书那张交错着伤疤的脸上滚了几圈。 他哆嗦着声儿,终于惊叫一声道:“阿煦,你是阿煦!” 听见这个名字,昊月浑身一颤,突然以一种极古怪的神色看着眼前这个老人,警惕中带着微不可查的审视之意。 薛仪吃了一惊,道:“七爷,他是玉书,你唤他什么?” 刘七爷跌跌撞撞便从地上起身,扑到他身旁,当看到玉书那双眼中冷淡的目光,仍紧紧抓着他道:“他长得那样像她,怎会有错?他就是阿煦!” “七爷,你冷静点。”薛仪明显感觉到玉书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突然收紧了力道,因为这个莽撞近身之人,仿佛下一刻,就要露出凶狠的獠牙。 他的脸已经伤得十分严重,刘七爷如何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认出他来?更何况,这人方才以真面目示人,就有人来相认,这天底下哪有这般巧合之事? 薛仪纵然有此困惑,刘七爷的表现却是那样情真意切。 “阿煦···这么多年,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原来你在这里!”刘七爷说起这话,禁不住声泪俱下,熟知他的人,也并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玉书仅仅将一双眼从他脸上,又缓缓移到那抓紧的衣袖上。 刘七爷伏在地上,双手紧紧拽住他道:“孩子,我是守凡叔啊!” 然而,在他再行行靠近时,玉书已经伸出手去,方要收紧五指,却又被薛仪先一步制止了。 他此时抓着玉书的手,才陡然感受到他此时心绪的茫然。 这人一向这样木楞楞不发一语,仿佛也惯于众人对他不闻不问,突然有人对他投注如此的热切,便好似有些不知如何回应了一般。 刘七爷却并不理会他的抗拒,从自己的挂脖中掏出一块通体雪白的宝玉。他捧着那个玉牌,仿佛对待一个奇珍异宝,珍而重之地对薛仪道:“把他的血融入其中,便能完全确认他的身份!” 忽闻耳边倏忽破风之声,关潇潇方才远行而至,这时候落下飞剑,陡然见到刘七爷手中一物,也不管这前因后果,当即便勃然变色。 她怒喝一声道:“刘守凡!你竟然私藏我关灵派的东西!” 见关潇潇欺身就要来夺,昊月却猛然拔出长剑,往玉书身上划开一道血口,鲜血登时溅洒在玉牌之上,将那雪白的暖玉,给染了一片猩红。 陡然间,白玉发出了一道耀眼的光,随后竟似一个油尽灯枯的老者,终于盼来了寿终正寝,噼啪一声,直接在他手中碎成两半! 关潇潇扑一见到那个玉佩碎裂开来,脸上刷一下失了颜色,有些形容落魄道:“他的血,他的血怎么···”眼下的景象,已经让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不会认错!” 刘七爷咧嘴笑道,“你看看这张脸,长得多像她啊。” 他说出这么一句,语气中包含了无限柔情,纵然如此,玉书脸色淡淡的,始终没有作出明显的反应。 还没等关潇潇回过神来,远远跟在后面的肖长老,已经飞身进来,三步并作两步道:“关楼主!那些人越聚越多了!我们分头行事,尽快叫集···” 他正要跟她说起外面的异动,猛然看见这场混乱,当即收住了脚。 “这是怎么回事?”肖长老扫了一圈,道:“前辈,还有小徒弟你们都在···这人是谁?”他看到那张恐怖的脸,禁不住惊呼一声。 恭清和反问道:“你觉得是谁?” 薛仪眉头一紧,连忙打断了他道:“肖长老,你方才说什么?” 肖越正要回话,却见庄外火光通天,吵吵嚷嚷的一片,在庄门后面,浩浩荡荡涌入一批持刀持火的村民百姓。 他率先拔出腰间长剑,走在前头,那一群先前还十分恭敬的庄家汉子,此时都变了神色,正点着火把,来势汹汹要将人围在一处。 庄内出来的数人,已经将宋铘打包困作一团,一把提将出来,在另一边叫道:“魔道细作!还不束手就擒!” 萧护卫将刘七爷护在身后,脸色不好道:“方才那小姑娘一通胡言乱语,只怕有家仆传了消息出去,如今真要抓拿起来了!薛公子,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那庄子里的都是没有半分灵力的凡人,若是真的起了冲突,他们虽不至于受到损伤,不过如此一来,坏了人界的规矩,若是传了出去,还是有可能会受到修真界诸派追查。 到时候牵连了乙云名声,那就得不偿失了。 薛仪听得此事,知道谣言已经传开,想必如何解释也没有用了。 他道:“舍了细软,我们尽快出去!” 只见几个胆子稍大的男人手里握着大刀,已经挡在了去路前头。 恭清和正眼也不多看一眼,单手一挥,使出一个纵火术,烈焰在面庞前轰隆一声烧了起来,那原抓拿这宋铘的汉子双手一松,便滚在地上扑灭那火焰。 宋铘自被关潇潇弄晕后,此时方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睁开眼意识到周围的火势,随即身上一滚,滚到哥哥身边,被他一剑挑断了绳子,救了起身。 肖越见他出手奇快,担心他下手没个轻重,道:“小心,莫伤了这些村民。” 关潇潇且放下私人的恩怨,带着刘七爷主仆两人,与薛仪几人汇作一处,便道:“他与人交道的经验,只怕要比你强上许多了,还要这般多话!” 薛仪扶着玉书一路退至后面,无奈队伍突然拥挤起来,他侧了下身,不小心又扯动了他身上的伤,玉书靠在薛仪的肩膀上,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门外几人都被这动静给吸引了过去。 庄里的家丁仆从执掌着火把,见到先前还仙姿卓然的客人,如今变出一个面目奇丑的人脸,当即哎哟一声,浑身发抖,只差没有撒腿就跑。 几个大胆的往前照了照,又吓得退了一步,他们几人汇作一处,如今手上又失了人质,瞬间没了依仗,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后头没认清形势的,倒纷纷扰扰乱作一团,有的甚至骂了出声:“原来修仙的道人与这丑陋的魔道作了一处里应外合的勾当,此去火凤境不远,就如此猖獗行事,也不怕仙宗的人来了,将你们打得尸骨无存!” 宋铘指着众人反骂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老子是人是魔?小心我一爪子挠死你们!” 众人听他说得猖狂,越发心中恐惧,面上又有深恨魔道之意,仗着人多势众,正两厢不肯退让。 薛仪低声道:“趁着事情还没有彻底闹大,先把马车放出来,我们直接出去。” 关潇潇在一旁,应了一声:“早在此等着了!” 说罢掐了个术,法宝袋中又取出那一辆马车,长袖卷起一阵香风,就将等人困做一团,胡乱送入了车中,自己则往车前一坐,再一抬手结出法印,借着灵力打出一道火墙,当即高举起鞭子,一个纵马冲了出去。 那些操着家伙赶到的村民,还没见到什么贼人的面,便被滔天的火墙给截在半路,其余人只眼睁睁看着那一辆马车绝尘而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推出一个白发老者,那人拄着拐杖,颤巍巍道:“快,去信朔方门的修家长老,那伙魔道往火凤境方向逃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托付 一行人乘着夜色往小路赶去,也是没想到关潇潇出手这样粗野,在那一道灵气猛然打出来时,薛仪护着玉书站在灵力外围,两人被边风一卷,砰!一声撞在车厢的侧角。 其余人大多被缠在灵力的核心,这时候见他们两个摔得沉重,纷纷过来扶住了身形。 薛仪咳了一声,道:“七爷,先替他包扎一下吧。” 他将目光看向玉书,见他双目露出些懵懂,再没有抗拒刘七爷的靠近,他便松开了手,让出了位置。 刘七爷带些怯懦地挪了过来,低声道:“别怕,我没有恶意,就让我先看看你的伤口。” 玉书终于将目光转到他身上,问道:“你是谁?” 车内其他人不发一语,皆有些沉默。同行了这么段时间,这话虽是伤人,不过习惯之后,也就不曾为此言感到有什么奇怪了。 刘七爷却又落下泪道:“你认不得也是正常的,是守凡叔对不起你。” 说罢只是默默替他料理伤势,倒没再提起他身份之事。 宋铘乍一看到玉书那张脸,仍然骇了一阵,惊道:“老头,你认识这个人?”他清醒过来时大家已经乱成一团,还没及问,自然对现状摸不着头脑。 肖长老将玉书上下打量一番,虽然并未见过他的真容,倒是认得他的装束身形,便道:“前辈,他就是那失踪的半魔?” 薛仪微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宋铘双眼睁大,吃惊道:“原来是那个逃掉的半魔?”他上下认了认,又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就是易容嘛!为了遮住这张丑···”他还没完,就被恭清和捂住了嘴。 刘七爷将他受伤的地方一一处理妥当,便小心坐在一旁,杵在那发愣,仿佛在确认眼前所见,并非梦境一般。玉书倒是依旧不言不语的态度。 薛仪看着两人这般光景,还是开口道:“七爷,你说玉书是你要找的人,先前却未曾听你提起?” 刘七爷自然知道薛仪的疑虑,然而他重又摇摇头,叹了一声道:“他的身份不能为世所容,我若对外去说,只怕也无人愿意伸出援手。何况,我与阿煦曾相依为命,躲避仇家,直到他突然失踪,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他此话一出,不单只在场的人,连外面的关楼主听了,也脸色一变。 三百年,一个凡人总算是用上什么灵丹妙药,勉强撑到此时,也已经老态龙钟,而玉书——他还是如此年轻的相貌。 他们半魔的血脉中虽然流有魔族神异的部分,可是若不修魔,又如何能够做到永驻韶华? 肖长老身为正统道派出身的修士,如何不懂这个道理,故而他单手按在腰间,那看向玉书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深深的戒备:“七爷,他到底是什么人?”只怕那原先也有因为前辈的缘故,要放他一码的意思,此时也不能够了。 刘七爷摇摇头,却是看向薛仪,问道:“我记得,您说当初在魔阵中将他带出来,不知那魔阵中相连的地方,是个什么去处?” 他对魔域并不熟悉,当时只为了救人,也并没有留意太多,想起来当时那穹崖真人说过几句,薛仪复述道,“裂渊,魔域鬼山。” 恭清和道:“鬼山,是魔族朝圣之地,方圆数千公里之内,涵盖了许多身份显赫的魔道家族属地,属地虽小,却是家族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一直以来守卫极其森严,低阶的氏族几乎无法涉足。” 他想了一下:“当初我在魔阵中把阿铘救了出来,也不太放心,想那魔族竟然在祖先陵墓之上建造如此一个魔阵,此举大逆不道,不知有何图谋?” 肖长老啧了一声,心里便是一沉:“前辈,请恕我直言,这半魔若非身份特殊,在鬼山那种邪煞之地,又如何能够留有命在?只怕此人,不能信任。”肖长老这一句,已经表明他心中顾虑。 “我可以用性命担保,阿煦绝非魔道!”刘七爷对着薛仪,一通磕头道,“仙师您也见了,阿煦此前,可有做过一分对不起我们的事?老身此前没有认出他来,已经悔恨无极,如今既然相认,却如何也要将他带回镰州刘家,求仙师看在老身面上,不要为难了他!” 这时候,关潇潇猛然掀开竹帘,再按捺不住道:“刘守凡,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见对方不语,她更是指着玉书的面,浑身有些微微的发起抖来,“事到如今,你也不用骗我,这个半魔、这个半魔究竟是不是我师姐的骨肉?” 在场的人,心中具是一骇。 关灵派位于灵气充沛的火凤境内,虽然与魔域的势力范围相距不远,但要说这等闻名的派宗曾与魔道私通,诞下子嗣,那可就是惊天的罪状! 刘七爷双拳攥紧,咬牙切齿道:“孽缘,这都是孽缘罢了!” 只听关潇潇怒不可遏,连声骂道:“当年她去书于我时,说得那般情深意切,直至我后来见了她面,我才知道那信中所言,竟是一个魔族的男人!她如此将门派存亡置于不顾,原是关灵的千古罪人!你当年死活不肯说出真相,我早该怀疑,我早该···” 刘七爷猛然打断她道:“她当年也是受人欺骗,身不由己的!你既见了她,还不能察觉出她的异常么?” 关潇潇呵笑一声,也不知该怒还是该怨,眼眶霎时已经红了一圈:“与魔道苟合,生下孽种,还说什么身不由己?” 刘七爷挡在玉书面前,急得满头大汗:“关大长老!她在魔域所受的苦,你怎能尽知?她只是想保下一个无辜的婴孩,又有什么错?” 关潇潇冷笑道:“我竟不知,师姐如此心善,去了一趟魔域,竟开始变得敌我不分了?” 对于玉书的生母,刘七爷戚戚如此,薛仪如何还不明白?她口中的师姐,就是那位曾与刘七爷有过牵扯的,关灵的掌门! “倒不必急于争辩对错。”恭清和摆了摆手,也没有兴趣听两人继续争论下去,他说道:“三百多年前,关灵上下遭受屠戮的事,我也略有耳闻,传言说是那关灵派戚掌门前往魔域之后,也不知如何,惹出一场灭派的大祸。” 他看了玉书一眼,缓缓道,“不过,那毕竟只是传言,潇潇你也不必冲动,且听这人细说始末,你再追究不迟。” 关潇潇听他这般说辞,只拿那双眼望着面前两人。 刘七爷从玉书身边退了下来,双唇不住地颤,仿佛想要开口,却不知如何说起,默然良久,才缓缓跌坐下来,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三百年前的刘七爷,仍还是住在关灵山脚下的一个凡人。 在目睹关灵一夜的惊变后,他便立刻便启程进入魔域。没有得到任何道修的帮助,他孤身一人,在耗尽了仙器法宝之后,终于在靠近魔域腹地之处,探出了戚掌门的踪迹。 对于刘守凡那样毫无修为的凡人,在魔道眼中就如蚂蚁,纵然不喜,却也不甚在意。道修就不同了,他们见了修士,便像是见了累世的仇人一般,恣意虐杀,极尽冷酷。 而戚掌门不但是个道修,还是个法力高深的道修。 当时,刘守凡再见到她面时,却也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之所见。 外围站立着数百个道行高深的魔族守卫,中央停靠着一架精雕细琢的车撵,戚掌门穿上猩红的嫁衣端坐其上,脸色苍白,浑身伤痕累累,沉重的镣铐锁住了她的命脉,魔族把她当做一个囚犯,却表面维持虚伪的礼遇,将她盛装打扮,涂脂抹粉,整个魔域都被这鲜红色所覆盖。 魔族簇拥着新娘子,走在道上,夹道中身份低微的魔族纷纷成叩拜的姿态,一时间人头涌动,难分贵贱。刘守凡就混在接亲的队伍之中,在几乎接近她半丈之近时,忽而前方闯入另外一批人。 原来是那接她的人,带了一副凶恶的面具,纵马而来。 那人的身躯半掩在漫天火红的帐幔之下,看不真切,刘守凡只是本能地全身发抖,将注意力都放在戚掌门的脸上。 那双呆滞无神的眼睛,是中了邪术的表现! 他想方设法要唤醒她的神志,然而她身边被严密看护,没有任何的机会。 直到人潮退去,狂欢结束,刘守凡装作搬运贺礼的侍从混入内堂,还没近得她身,他身上人类的气味,一下子便被魔族识别出来。 他们没有直接灭口,而是将他投入牢里。 因为他们在他身上搜出了关灵派的东西,便将他关入一个特制的牢房里,在里面,他看见了关楼主。 原来关潇潇在获悉关灵遭受劫难之后,已经早早动身前往了魔域。 那时,她身上的血迹已经半新不旧,她显然比他早来得多了,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更不在意牢房里多了一人。 这是一个突破口。 是他唯一能够见到戚掌门的机会——因为刘守凡意识到,那魔族人大肆残杀了关灵弟子,为何会独留下关长老呢? 这里只有一个可能:必然是那邪术,还不能将戚掌门的心智完全抹杀干净。他不知他们为何要将她抓来,但是,戚掌门的神志必然会有复苏的时刻。 她清醒时候,若是心存死志,自毁元婴,那魔族的一切图谋都将化为泡影,那么为了保住她的性命,他们只能用关长老的性命来作为威胁。 如果他的猜测成立,那么戚掌门前来这牢房里查看的时候,他就能有办法。只是没想到,这一等,竟然等了足足三个月。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戚掌门已经去了枷锁,身上换了时常的装束,只是肚子微微有些隆起。刘守凡忍不住心头一痛,垂下眼光。 他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在清冷的牢房里,关长老对她厉声痛骂,面前的人也只是垂目静听,并不反驳,也不承认。刘守凡只得重新振作起精神,回想起原来的计划。 他知道那个人就在她身后,就在那个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牢牢监视着这里。 他仿佛能听见他恣意嘲讽的笑声,看见那嗜血如狂的眼光。 那个恶鬼,就在她身后! 于是,他忽而鼓足了勇气,也对戚掌门厉声痛骂起来——他骂的什么?他骂得比关长老还要难听,骂她忘恩负义,骂她负心薄情,与那肮脏的魔族搞在一起。 他全然站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对她厉声责骂,然而他骂得又是十分凄切悲痛,仿佛还对她余情未了,还愿意接受她的回心转意。 刘守凡骂足了一个被抛弃的情人所能骂出的一切脏话,戚掌门终于抬眸,看了看眼前的人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的困惑,随后又有了一丝笃定。 她缓缓一笑,说出一声:“我想死···” 还没说完,她瘦弱的肩膀上,便搭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那个人就在她身后,低声道:“乖,收回刚刚那句话。这次,你又想要什么?” 戚掌门轻轻道:“放我师妹走,这个人,留下。我···要他留在我身边,你也见了,他只是个凡人。” 那人将目光投注在他身上,然而只是短短的一瞬,刘守凡一个肉身之躯,便觉得有千万支冷刃剜在身上,让人浑身止不住地抖,又仿佛又千万条含满了毒的獠牙,在他皮肉上死力地磨。 那人笑了一下:“好啊。” 他说的那样轻快,仿佛对待一个乞丐那样怜悯施舍。单手微微一招,将关长老的锁链解了,她整个人沉重地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个早已脱离门派的师妹,或者一个情深义重的相好,那个人知道如何抉择。 于是,他遵照了戚掌门的意思,将刘守凡安排在她的身边,并且,因为一个人类的加入,他也不再对戚掌门严加看守,不过动用邪术的频率只增不减。 戚掌门便一直浑浑噩噩的模样,难得有清醒时候。 他确实不知那个人究竟有什么企图。那个魔族显然对戚掌门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爱的情绪,但是,在外看起来又能感到他无人可以撼动的可怕旨意。 试问哪个魔族愿意接纳一个修士来做新娘? 但他毫不在意,甚至大张旗鼓,对整个魔域宣扬了开去,纵然如此,竟然没有听到任何反对的声音。显然他的地位不同一般,因为所有人在他面前噤若寒蝉。 可惜戚掌门纵然清醒了,对他也并没有多少言语,刘守凡更不可能从她的沉默中得知个中的底细。他只是猜测在那简单的居室里,到处都遍布了那人的眼线。 两人在那古怪的地方待了不知多久,戚掌门的肚子也越来越大,快要到临盆的时节,一位生客闯了进来。 那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打倒了周围所有的暗卫,最后也不知使了什么身法,顷刻间便到了两人的面前。 戚掌门看到那张过于妖冶的脸孔,脸色微变,认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阁下究竟何人?私自闯入此地,又所为何事?” 那人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你们立刻跟我离开。” “我们为什么要跟你走?” 那生客只道了一句:“为了保住这个孩子!” 两人还不及细问,便被他带离了府邸。 是个与他在魔域所见中全然不同的地方,因为它周边优美的景色,真是称得上人间仙境。但是他们很快意识到,他们仍然没有出得魔域的范围。戚掌门灵脉滞涩,被那生客身上携带的魔气一熏,更是萎靡不振。 那人道:“总算是这里,也一定会被发现。在那之前,我尽力拖住他,你们就在这里住下,最好,是能够拖到孩子生下来。” 说罢,他又从袖袋中倾倒出许多极品灵石,没想到在魔域这种地方,还能触碰到灵气,那可算是顾虑周到。 戚掌门因为怀着魔胎,那腹中孩子稍微一动,她便是痛不欲生。此时便藉由这等灵气,才慢慢地减缓了些。 那人又道:“她如今筋脉滞涩,无法使用灵力,都是这腹中胎儿的缘故。等她顺利生产下来,再加上这些灵石调养,便尽快出了这个地方,回人间去。” 刘守凡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施恩者,问道:“您既然能将我们投放到这里,为何不能直接将我们送出这该死的魔域?” 那人道:“方才太过匆忙,我无法使出更远距离的法阵,到达这里已经是极限了。如今,我若再动用魔息,他一定会有所察觉!” “这是什么地方?” “说了你也不懂。”那人似乎想了一下,看着日落的地方,又转过身来道,“等她恢复好了,便下到山脚,看到一户人家,在那里跪上两天,自然会有人出来请你们进去。” “为何要跪他?” “你要想死,就不要跪了。” 那个人留下这么一句,便很快离开了,他与戚掌门被带到那处,皆是十分迷茫。等戚掌门稍觉舒展,他们只得下了山,到那人所说的地方,跪了足足两天。 果然有人从门内出来。 那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便当两人是她捡回来的流浪狗,怜悯的时候给几口饭,心烦的时候便视若无睹,她却也毫不掩饰对于修者的厌恶。 他们魔族对待修者,一贯都是那种自上而下的眼光,刘守凡已经习以为常,而生性平淡的戚掌门,自然也不以为意。 他们在她那里居住了些时日,说来也奇怪,虽然没讨到多少好处,却也不至于有什么性命之忧。 那个女医者不知什么能耐,竟然真能瞒过那人的鹰犬,直至戚掌门生下了孩子。 他曾大胆问过那个女人。 她听了,便指着五里外那座石头山,说道:“不能走出那里,要是走出去了,我也保不住你们。” 这是她唯一认真对两人说过的话。 于是他们也就没再有过交流,而对于不远处那石头山,也是敬而远之。 戚掌门摆出法阵,打坐调养,这是生产过后,她首次恢复了元婴期的修为。就是那晚,她拿着剑,与刘守凡道别。 回忆直至此处,刘七爷便又沉浸在某种情感之中,长久沉默。 “道别?她要去杀了那个恶棍,对不对?”宋铘见他长久不语,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 刘七爷贸然被他这么一声打岔,眉头一皱,把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扭得更加难看了。 关潇潇脸色发白,冷声道:“总算师姐她还留有那么点血性,可是,她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刘七爷惨然一笑,道:“殉道二字,我到如今也还是不懂的。” 关潇潇霍然间目光骤变,如果这是师姐在魔域所遭遇的实情,那么,这么百年来,她都错怪了她。她心中不禁激荡沉痛之意,轻声道:“她···最后就是这么死了?” “她的离去,全然是了无牵挂,不辱师门的。”如今时过境迁,刘七爷说起当年,情绪仍然显得十分激动,“那个曾经出手相助的魔族,带着她的遗体再次出现。并告诉我当时魔族境况复杂,让我尽快离开。” 肖长老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露出怀疑之色:“说了这么久,我还是没能明白,后来那个神秘人,到底为什么要帮你?” “我不知。戚掌门没了声息,我当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脑子一片混乱,只能选择相信他。”刘七爷说到这里,痛苦地道:“就在临行时,阿煦却并没有在如常的玩闹中返回屋里,我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在当时,他还只有五岁!” 宋铘吃了一惊,瞬间想到:“莫非他在贪玩的时候,走过了那道石障外面去!” 刘七爷想起当日,便道:“那女医者终于告诉我,那座石头山,原是个通往外界的出口。” “一个出口,能有什么危险么?” “离开药谷的出口,便不再归她管辖。”刘七爷颤声道,“魔域的江流自此处发育,万丈悬崖,水流从高处倾斜下去,足以摔得人粉身碎骨!” 宋铘道:“那倒未必,一个小孩子能有那胆量出去?或者有没有可能,那个孩子,被魔族掳了回去?”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去找魔族。戚掌门已经身陨,想必再见到我,他们已经没有不杀我的理由了。”他慢慢地说道。 肖长听出了这人的言外之意,神色稍显冷厉道:“那你就这么出了魔域?” “戚掌门乃道修之身,留在魔域不利于遗体的保存,在当时,老夫也是别无他法。”刘七爷一双眼已经不再直视众人,光低垂着头颅道。 “之后如何?” “出谷之后,我一路沿着水流的方向走,一路寻找打听着他,然而并没有任何的下落。我顺着那条江流,一路走出了魔域,途径过无数魔域人家,荒漠丘陵,那时候才惊觉,我似乎被整个魔域遗忘了!”刘七爷在这个时候,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当我踏入火凤境的那一刻,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那个带给我无尽噩梦之地,也已经成为过去。之后,我只敢每隔数年,在火凤境与魔域交接的地方打探阿煦的消息,直到今天。” 宋铘小声嘀咕道:“你这老头,对那个什么掌门倒是上刀山下火海的,对那个孩子的下落,却有些敷衍了吧。” 这么说来,刘七爷只是因为爱屋及乌,才对玉书这般上心,要不,也不会因为畏惧魔域的理由,而将搜索的范围止步于魔域边界。 所以在面对那个已经长大的孩子,七爷是没有脸面相见的。而他对于这个害死了自己心爱之人的魔族血脉,到底是什么态度,在座之人也不得而知。 唯有亏欠,是可以肯定的。 肖长老默然一阵,又看了看薛仪的态度,只见后者并未明确表现出多少喜怒之意,便道:“七爷,你与这个阿煦分开的时候,他也才小小年纪,算得间隔几个辈子,他如今果然还活着,这方才见了他面,又如何就能担保他不是包藏祸心?我只怕··” 刘七爷连忙道:“阿煦已经离开魔域,什么祸心要扯上他去?何况,魔族于他有杀母之仇,他又怎么会颠倒黑白,为虎作伥?!” “什么是黑,什么是白?五岁的他可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宋铘瞪大了两只眼,望着玉书道,“喂,慢着,你若是在跟魔族做事,可是认贼作父呀!知道没有!” 玉书始终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人,默然不言,也不曾有过什么反应。 倒是一旁肖长老听了这么一段过往,也不知是出于对玉书怜悯之情,那原本的敌意也淡了些,无奈叹了一声,对薛仪道:“前辈,我可没心软,我就是觉得,还要再观察一阵。” 薛仪扫了玉书一眼,点点头,也没有说破了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净天血脉 一夜肃静,众人听完了故事,总算不再打搅了他,让刘七爷一人安稳地睡了个觉,然而兴许是太久不曾将那陈年往事说出来,心头总有些激荡不息。 他迷迷糊糊从床榻上醒来,便见到了眼前的人影。 那人轻声道:“你醒了?”她的嗓音温润透亮,还带着一些威严的冷肃。一如两人初次相见时候的样子。 刘七爷一股脑儿醒了过来:“戚掌门,您这是要走么?” “刘公子,谢谢你。” “为何道谢?” “我第一次见你,你还是个孩子吧。”她说道这里,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再回想他当初的模样,“后来,长成了一位翩翩的少年,却变得,喜欢追着我跑。我的一生遇见过无数的人,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又有什么值得回应的呢?于是,我如平常一般闭关,那一晃三十年,再出来时,你已经显现出老态来。” 她叹了一声,仿佛将这周身的冷气都一起排解出来。 她是想告诉他,她的心肠也是有热过的时候,对吗?刘七爷心里又惊又喜,一时真不知说什么好,他愣愣地杵在那里,便什么也来不及说。 “人的生命太短暂了,我看着这样的耄耋老相,不知为何,便给你吃了一颗延年丹。这丹药对于凡人来说,未免太难以承受了,我让你无法做回那凡人,这归根结底,都是我之一念,害足了你。”她如此说道。 “戚、戚掌门,能遇见你,是我刘某一生之幸。”刘七爷擦了擦眼眶中的泪,诚恳地说道,“我一个普通人家,若不是遇见你,我就那样平庸地、寂寞地活着,我游荡在街上,酣睡在家中,这、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点点头:“这也很好啊。” 刘七爷却是不解:“这是何意?” “不解也罢,不解也罢。”她便站在门边,低头想了一阵,还是一笑。 “戚掌门···” 她仍未放下那笑容,道:“我已经苟延性命直至此时,全为这无辜婴孩,如今我当前去为派报仇,若事成,你我同归,若不成,此子赖你保全,切勿再来探我消息!” 刘七爷听出此话决绝,不禁悲怆难持,恰在此时,那襁褓中的婴孩哇一声哭了出来。两人具是一愣,刘七爷便迅速抱着孩儿,跪在身前,挡住门口,不让她迈出一步。 戚掌门低眼看他,淡淡道:“他的身份,注定于世所不容,你之后便带他去镰州,此生不必修仙,也不必修魔,唯愿他长乐无忧,不知忧恤,若他长大成人,顾念生恩,可跟我派姓关——你知道,那无父无母的婴孩,到了我派,都赐姓关。只是那名字……” 她伸出一指,在那小额头上一点,只觉触肤生暖。想到他此后艰难,她不禁潸然泪下,叹了一声道,“就叫做煦吧。” 惠风和煦,如日之朗。 刘七爷抱着他,跪伏在前道:“阿煦,您既然已经为他赐名,何不,何不陪他长大成人!” 她哂然一笑:“这也未免太贪。” 刘七爷涕泪不止道:“此乃人之常情,戚掌门你···” 她摇摇头,那纤纤玉指便移到他的头顶,“几十年来,是我耽了你,若有来生,定当厚报。只是今晚,也是我与他了断的时候了。” 说罢,手指一弹而出,刘七爷神魂一震。 您,您……就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 “不能去,不能···”刘七爷大喊一声,才是从梦中醒来。 也是几百年首次对人说起当年事,便惹出心中神鬼,越发不能安歇,他撑起身来,便见到一个黑乎乎的小人影,直挺挺立在面前。 他刚要大叫一声,那人便缓缓开口道:“是我。” 刘七爷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连忙将桌前的油灯点亮。见到是薛仙师那位小弟子,才松一口气,倒了一杯冷茶灌口。 他们在离开了村庄之后,一行人恐怕再生枝节,一路马不停蹄,终于来到了火凤境地界边上。 这里民富地饶,在火凤境诸派的庇佑之下,商贸发达也几乎跟麒麟境的十渡城相媲美。几人下榻旅店之中,薛仪关潇潇等修者入了这地,便仿佛游鱼得了活水一般,承着这境内温和的灵气,到僻静处顺道调理伤势去了。 此时舍店里便只剩下刘七爷和玉书几人,昊月本与薛仪师徒同宿,此时他却突然造访七爷,进来时,一旁休息的玉书,却早已清醒了过来。 刘七爷自然也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但又说不出哪里不自在,他问道: “小弟子怎么来了我这里?” 昊月歪歪头道:“因为,你还不曾说完。” 刘七爷一愣:“何事不曾说完?” 小弟子笑了一下:“你在魔域里的遭遇,一定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你没有说完。请继续把它说完吧,就在这里。” 刘七爷听他如此口气,不禁大为吃惊,因为他平日里与这孩子相处,大多是不冷不热,从来不曾见过他用这样可以称得上是谦逊的语气问他问题。而总算那他用的是谦逊的语气,他却无端觉得阴森恐怖。 刘七爷道:“是薛仙师让你问的?” 昊月应了一声:“是啊。”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仙师还有什么疑惑不成?” 少年指了指玉书的方向:“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这么呆愣愣的样子,而你,你好像一点也没有感觉意外。仿佛他怎么样都很正常。” 刘七爷微不可查地避开了他的眼睛,苦笑一声道:“他在魔域那种地方,必然受尽折磨,这精神自然与平常人不同,可是,他就是阿煦啊。” “你觉得他的脸,怎么样?” “自然是像她的。” “有多像?” “很像!有七八分像!如若不然,我怎么能第一眼就认出他来?” 昊月的双眼,难得带上几分天真之色:“原来,有这么像啊。” 刘七爷根本没有听少年的自言自语,他伸手往他脸上的伤疤抚了上去,眼眶微湿,轻叹了一声。 这时候,萧护卫开门进来,他按照肖长老的吩咐,拿着他给的法器去当地典当,果然换出不少的灵石,他在市集上逛了一圈,又将那灵石转了个手,换出许多钱财。 因为薛仙师说过,这玉书公子经脉与常人不同,吃不得灵丹,只跟普通人一般进药就行了。于是萧护卫赶紧去找了大夫问药,来了几记药物,除了外敷,还有配合的内服,这时候才堪堪收尾。 此时,那苦药也端了过来。 刘七爷便将玉书扶起身来,想要伺候他喝药。然而当时距离得远,如今,他再近距离看他,玉书那双眼抬起来,突然与他四目相触,刹那间水光潋滟,丹凤斜飞,一双眼射出清淡的冷光,却有种恣意的邪魅,隐隐竟含有肃杀之感。 刘七爷手间猛地一抖。 萧护卫在一旁看见,忙道:“老爷,是太烫了么?” 刘七爷方压下心中的惊惧,勉强镇定下来,才对外应声道:“没事,没事···” 薛仪本来便趁着这点空档,迅速往那灵气浓郁的去处扎堆过去,不料那恭清和死活要跟来,说要给他护法。 这火凤境内修士繁多,打坐吐纳随处可见,倒是多了他这个妖族,显得十分显眼。薛仪虽然不得自在,但见他收敛得紧,也没有如何要赶他离开。 恭清和道:“你也觉得那刘七爷半真半假,很有嫌疑是吗?” 薛仪眉头微微一皱,不错,听完了刘七爷的回忆,他总觉得哪里不妥。那魔族也很奇怪,竟然能容忍自己妻子跟旧情人在一起。到头来却为了保住她的性命,不惜动用邪术,这样的做法,倒像是··· 恭清和低声道:“他只在乎子嗣。” 薛仪看向来人,才惊觉自己方才居然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魔族历来如此。他们将子嗣看得无比重大。”恭清和对他道,“那老鬼虽然没有说谎,却也隐瞒了一些事实。他隐瞒了那些东西,恰恰是整件事的关键。” “你知道什么?” “关灵派戚掌门,是戚家在世的唯一血脉。” 薛仪心头一跳,“戚家?” “戚家的净天血脉,被誉为可如镜子一般,完美保留伴侣血脉的体质。曾几何时,在拥有强大血脉的家族之下,戚家子女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推崇和追捧。不过要保证这种血脉,戚家人一直坚守着族内通婚的规矩。” 薛仪想了一下,这种体质便犹如性状都为隐性。假设那血脉强盛的家族,想要延续自己最为强大的基因,与这些隐性基因结合,便能在第一代尝到甜头。 若是足够强大的血统天赋,会继续荫蔽一个家族长达几百年的时间。 这种方法成本不高,又立竿见影,不过是与一个戚家人结合作的交易而已。 可是于戚家来说,一旦混入了显性基因,成了杂合子,便无法做到这种“镜子”的效果了。所以族内通婚,确实是保证这个效果延续的最稳妥办法。 “只是,长期族内通婚的话···” “必然会导致人口锐减。”恭清和点点头:“而且,到了后面,也几乎进行不下去,宗族的衰败是为必然。因为亲源混杂,三代乱|伦的情况,也难以避免。” 薛仪猛然一惊:“那魔族逼她为自己诞下子嗣,也是为了要让魔族的血脉获得传承吗?”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这净天血脉,确实于魔族有利。然而,戚掌门是修士,并非魔族之身,这样诞下的孩儿,也只有一半魔族的血脉,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那魔域的王族显贵,便是自持血脉的强盛,严格恪守族内通婚的规矩,最后走到了尽头。”恭清和顿了顿,道,“我的感觉是,他想要保住自己的某一种天赋,才不得已而为之。然而···那种天赋是什么,我还没有想明白。” 薛仪道:“他的父亲是谁,这也许就是解开它的关键。” “也许,这一切都是一个局。”恭清和思索一阵,脸色略有些凝重道,“设局之人,我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薛仪抬手刚想摁一下发疼的太阳穴,又放了下来,叹了一声道:“你既然诚心不让我打坐休息,倒不如一次将话说明白了。” “薛仪。” “什么?” “靖华。” “···” “没事了。”恭清和道。 “你!”薛仪攥紧了拳头,第一次有了想打人的冲动。 对方见他着急,便笑嘻嘻道:“你别生气,等你的身体恢复····八成,好吧好吧,五成,等你好一些了,我再与你说吧。” “我身体好不好,与你说的这事有什么关系?” “玉书···我讨厌‘玉书’这个名字。”恭清和陡然话题一转,叹了一声,“但愿只是巧合,但是听我一句,不要与那个人牵扯太深,你呀,太容易心软了。” 薛仪道:“这就是你一直针对他的原因?” 仅凭一个名字? 他道:“薛仪,我问你,若有一天真要与此人为敌,你又该如何自处?” 薛仪默然良久,心中却无故涌起了万千波澜。 纵然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是这个结果,那也···真的想象不出。 恭清和又道:“他倒还未做出害人之事,容他几分又何尝不可?不过我要你提防他,你听不听?” 虽然这个警告太过突兀,而这个人的语气又太过柔和,仿佛真是跟他商量一般。仔细想想,如今玉书身怀这样朴素迷离的身世,他没有理由拒绝。 薛仪最后看了他一眼,终于点了下头。 恭清和微微一笑,重新将他扶正坐好,道:“好,那你赶紧养伤吧!” 他此话一落,突然,上头火浪扫了过来,三只鸟身大小的沐火轮飞速擦过跟前。 恭清和侧身一让,将那突袭的法器躲了过去。 薛仪猛然往出招处看过去,却见一个白衣人从树影深处奔来。 那人大有狼狈之色,一招不得,还不忘大骂道:“果然是你这条妖龙捣鬼,屏蔽了我与关楼主的神识!” 恭清和见了来人,便道:“哦?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也算你有点本事。”他屏蔽了两人的神识,开始的动机非常单纯。 “你这妖龙究竟想干什么!” 他实话实说:“事关机密,当然是怕你们偷听了去。” 薛仪对于他做出些不明所以的举动,已经渐渐习以为常了,便直接问来人道,“肖长老,你如何会来这里?” 肖长老气急败坏道:“我们又有麻烦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乔装 肖长老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与薛仪等人一同秘密回到客舍之中,待候齐了人,他才将今日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原来,在他们刚离开那村庄不久,便被村民告发了。大陆中监测灵气波动的派宗,有椒寂派和朔方门两处已经得了消息。 椒寂派上次的祁连山之围中,薛仪已经领教过他们的处事手段,连乙云派遣去西北战役的队伍也敢截停,对于发现魔道行踪的反应速度,似乎不容小觑。 而这次薛仪几人在那村庄上纵火的事情,却被传到朔方门中。这朔方门实力较之椒寂派,更是强盛十倍,也不知要如何追究。 那朔方门弟子从上方天岭御剑赶到这火凤境内,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他们倒是投机取巧,早将目标放在了今日进城的外客名单之中。只因方才肖长老在林中打坐之时,巧遇一个在朔方门中相熟的朋友,才知道这些底细。 而且,据那人所说,他们已经掌握了当日那施术女修留下的灵气残余,如今就要凭着那点灵气找人。 肖长老低声说道:“朔方门已经对外发出通缉令,近日许多道派也加入了追捕行列,现在,这满城的女修都将成众矢之的。” 宋铘大叫冤屈道:“不过是用了一点灵力,怎么就真被捉拿了?” “若是灵境边陲一带,他们还真可能就此放过了。然而,当时我们在村庄的位置距离这火凤境有一日的路程,加上惊动了村民,如何还能放任不管?” 关楼主道:“我当初心急动用了灵元,当真没想到那批村民这样蛮缠。” 宋铘道:“他们污蔑我等魔道在先,当时也总不能被他们绑了不是,那多丢人?” “我们修士在人间行事,自然不像你们妖族一般随意,在离开灵域时,我也与前辈说过——现在除非持有特许令,其余但凡在灵域之外动用灵力,一律受到严惩。”肖长老说到这里,咬了咬牙道,“乙云派弟子一向洁身自好,若是被牵扯进去,只怕这好名声都要败在我手上了。” 宋铘耸耸肩道:“有没有那么严重?” 肖长老眉关紧锁:“毕竟没有伤人,也没有多严重,就是抓回去给戒律长老抽一顿,躺够几个月。只是这事情就耽误了。” 宋铘听了,忙正色道:“那、那还是挺严重的,大不了,我们干脆一走了之?” “现在全城布严,我们若是走了,岂不是不打自招?何况,我那小孤叶舟虽能日行千里,但那些修士要追上来,要往哪里去躲?再者,前辈现在内伤未愈,我们又携老带幼,若是再行生事,只怕会顾此失彼。” 关潇潇道:“现在既然目标在我,待我去离此地,引开注意,到时候你们便可悄然离开!” 肖长老制止她道:“我们方才住进这旅店时候,人数全都报给那掌柜的了。你若走了,我们也拖不了干系。” 见众人一筹莫展,恭清和倒是笑了笑,“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关潇潇看着那一脸坏笑,不知怎么就福至心灵,猛然抬起两手,遮住了胸口。 她脸上一红,拒绝道:“就算我乔装成男人,那还是缺个女人。掌柜的一对人数便知。” 宋铘道:“这有何难,我们这边也找人装成女的,骗过那掌柜的去,而且还得是个修士。”他说罢,只拿那双眼瞅着薛仪。 薛仪见了他的目光,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当即将身一侧,不予理会。众人顺着宋铘手指方向看过去,便看到肖长老一人还在那不明状况。 肖长老冷不丁被众人盯着,心里发毛,迅速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我不行我不行,我都一把年纪了!而且,你看看我,我、我发福得厉害,我还怕撑坏了关楼主的衣裳,不行不行!” 于是众人目光又轻悠悠飘回薛仪身上。 别说刘七爷几人,就连一向以他利益为先的肖长老,此时也忍不住悄悄看他容色,小声道:“前辈,您好像,确实比我合适···” 若是往日时节,他们哪敢如此斗胆。 只因薛仪积压着许久的重伤未愈,这段时间在人前总是脸色苍白,病恹恹的样子,他又不惯常摆出端严的架子,纵然仍是那一派孤清冷肃,却到底一同经历过许多,心头早把他当做一般可亲近的人了。 这既然有个人不怕死的直接说出了口,众人便越发没了顾忌,那一双双眼睛火辣辣的,依稀还暗含着些期待。 薛仪平日里大厦崩于眼前,仍摆出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此时看着他们的表情,也禁不住脸色微变,往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那角落里一脸看戏的便宜徒弟,好似终于装不下去沉默,也懂得体恤师尊,要为他排忧解难了。 只见他从薛仪身旁走出来,微一抬手,将他挡在自己身后,道:“乔装易容还需身高、声线、脸型的契合,既然要做得形似,不如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来得方便。”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道,“依我看,也不必是个修士,到时候在那法器上一晃过去,没有反应,自认是无灵根的百姓便是了。不论身高还是体型,眼下,不是正有个合适的么?”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宋铘见矛头突然指向自己,刚要开口反驳,恭清和却点点头道:“说得有理,薛仪并不合适,阿铘,还是你上吧。” 宋铘浑身一抖,拽着他的袖子,哭丧着脸道:“哥,你这心偏的都快偏到咯吱窝去了!我们兄弟相见才多久,你就变了,还总帮着外人说话···” 关楼主却将人一推,一把推进了屏风内,道:“好了,不要跟我啰嗦了。楼下有动静,我们尽快!小鬼,你也进来帮忙!” 昊月便依言进得里间。 萧护卫在这时候捧着煎好的药,往那二楼游廊外张望了一阵,见到楼下已经来了两位白衣修士,正让掌柜的叫集这旅店中的女客人,也不知要做什么。 他关上门来,便悄声说了下外部情形。 肖长老摸摸下巴道:“看来他们果然没用上定灵仪,若是那个东西,还能将灵气探测的范围收窄一倍,此时便不能是这个敷衍态度了。看来,我们此计可行!” 刘长老从萧护卫手上接过那热汤,坐在玉书跟前,便要喂他喝药。哪知玉书一双眼却是黏在薛仪身上,愣是没理会人。 “阿煦,趁热喝了吧。”他劝了几声,对方仍是没动。 薛仪看了屏风处一眼,心里想着这魔头怎么越发转了性,对自己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他想不透,方才回头,便正看见玉书那样望着自己,微微一愣,便将那疑问暂放一边,很快走过去道:“怎么,玉书不肯喝药吗?” 他说着,单手接过了药碗,用汤匙搅拌几下,嗅到那一阵呛人药味,也皱了皱眉。 再抬头时,见到玉书对他露出了些微的笑意。 薛仪也笑了一下,低声道:“身上好多了,是吗?就算是这样,药也不能不喝···” 关楼主一边张罗发饰衣裳,一面让昊月端来了梳妆用具。 昊月随手取出那支秀眉的笔,笔头尖锐锋利,他屈起手指,在上面摩擦一下,感觉到那一道锋利,渐渐在他指上磨平。 屏风外,薛仪轻缓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他心底却冷笑一声,若不是方才自己多事,替他解了围,那么如今坐在自己跟前的沉着脸的,便是他薛仪了。 他不知自己又为何要这样多事,这双手明明是惯了提剑取命的,只是在听到他与那人毫无芥蒂地轻声谈话,心中便有些沉痛不安起来,忍不住要将那小小笔锋都磨得平滑。 他也明知如今坐在自己跟前的,已经换了一人。 此时他单手抬起了对面人的下巴,另一手上着眉笔,在两道眉头上细细地描摹,然而那外面的浅笑声,又似有什么蛊惑,始终在耳边挥之不去。 心烦意燥的,恍若又置身于那个夏夜,他第一次为薛仪易容乔装,连手下似乎还残留他那微凉的体温,若是当初就趁着他不经意,扼住他那脆弱的脖子,将他摁在地上,好生··· 关楼主道:“你这样折磨他,好有趣是吧?” 昊月却是指尖微微的一颤,收住了手。 “别不认啊,看你小子画得成了什么样!”关楼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下手那么重,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哎呀,他怎么的我了?很丑吗?”宋铘连忙大喊大叫起来,“镜子,我要镜子!” 昊月眉头一皱,也不多看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一个红色的药丸,让他吃下。 “这什么?”宋铘问道。 他冷笑道:“吃了,让你说起话来,少些聒噪。” “那我猜你肯定还有什么让人身材变矮的,腰身变细的,早知道你有这么多怪东西,那何必让我扮成···”宋铘一句还没说完,便被他一指弹入了嘴里,那丹药也便直接化在了口腔喉咙中。 “我···咳咳咳···”宋铘听到自己声音的细微变换,忍不住大吃一惊,“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妙极,妙极!”关楼主笑吟吟道:“再穿上这条裙子,就大功告成了!” 这是关楼主唯一一件高领素白纱质长衫,内衬一件淡粉落英绣花襦裙,裁剪得当,趁得他腰身纤细,那张脸虽然还留有一些男性的特征,但是被她出神入化的妆容所掩盖,呈现出来一种雌雄莫变的姣美。 宋铘就这样下了楼,楼下人都抬头望着他。 看他一双灵动的眼睛,涂抹着浅淡的眼妆,那一双将蹙未蹙的秀眉被眉笔描摹得恰到好处,精巧的鼻梁下面,原本淡色的嘴唇被关楼主抹上蜜桃色的口脂,微微侧面看时,还能看见莹润的光泽,犹如一颗刚才摘下的盛着露水的果实,光是看着,都带着上甜美的味道。 众人心头都暗赞一句,没想到这旅店寒寒酸酸的,竟然住进一位这样光彩熠熠的美人。 “掌、掌柜的,店里有这位姑娘么?”一旁端茶水的小厮低声问道。 掌柜的看的眼睛都直了:“好、好像有吧。” 宋铘向说话者看了过去。 他这张脸是照着关楼主自己的相貌描画的,肖似个三四分,若是匆匆一瞥的路人,应该还不至于认得出来。 果然,那小厮看了一阵,犹豫着说道:“看着像是天字二号的住客,昨日跟着那一行人方才到的。” “哦哦,想起来了,对对···是她,是她。”掌柜的认了认她头上的朱钗发饰,依稀有点印象,自然忙不迭点头。 那朔方门派遣来追查的人也候在店内多时,方才多次催促,皆被刘七爷等人出面周旋,打发了回去。此时宋铘姗姗来迟,却原来是如此一个美人,那一通待发作的脾气也就压了下去。 “姑娘,得罪了,我们也是秉公办事。”为首的朔方门弟子,一身标志性的窄袖白衣,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他一旁打下手的另一位弟子,便将那仪器重又打开。此时店里测试完毕的人,都挤做一堆,伸头纷纷张望着那边的情形。 因着那个为首男子,据说是朔方门下某个峰下的门内弟子,为人又斯文礼貌,便是结束了审查,还对他多有流连之意。 宋铘看了那桌上的仪器,笑了笑,娇滴滴开口道:“这也没什么,刚才我弄脏了衣裳,方换了一件出来,让你们久等了才是。” 他这样轻轻的笑,也是晃眼好看得紧。 众人不敢多看,只低头看他将手放在灵元球上,那一根根手指莹润细白,修长有力,几人垂目看着,心里便猜测她是哪个道派的剑修,长得这样可人模样,却不敢轻易招惹。 那为首男子面色从容,心底却着实有些无奈。正思虑着,这里若是真有什么歹徒,早就跑了,还要他这样一个个地验? 不过,上头开口吩咐,他照例也要做做样子。 只见那灵元球滴溜溜地转了几转,却没有任何的声息。 那男子才与师弟对视一眼,奇怪道:“原来姑娘并无灵根?” 宋铘道:“我确实没有灵根,不可以的吗?” 那人道:“可以,不过这碧云城中,到底鲜少有像姑娘这样孤身一人在外行走的,若非修者,还请往后多加注意了。” 他本也是这样好意提醒一句,并没有其他意思。 宋铘却灵眸一转,便指着二楼一处人物,嗔道:“能注意什么?本姑娘并非独自出行,我还有朋友呢,看,他在那儿!他师出名门,闲杂人等还不敢近我的身呢!”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薛仪几人因放心不下他,此时在那二楼的出口处看着。突然被这样指认,几人表面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心头直想把他摔在地上揍。 “哦?不知是何派的弟子,能得姑娘如此赞誉?”那男子道。 宋铘笑道:“麒麟境最强之门,乙云派呀!” 那人听到乙云二字,脸色一变,忙起身拱手,道:“原来是乙云派的道友,失敬失敬!” 在场的人听见他们师从乙云,那原本或放肆或轻视的眼神,肉眼可见地纷纷变换,最后窃窃私语起来。 这朔方门的人既然作了道礼,这边便没有不还的礼数。 于是肖长老暗自咬牙切齿,正要动身下去,那宋铘却手指撇了撇,道:“不是你,不是你,是你后面那个有纬纱遮面的!” 薛仪见他点名自己,微一抬眸,心道,不知这家伙又想搞什么鬼。 肖长老在后面跟着薛仪,下了楼来,在经过宋铘身边的时候,还特意对他做了个口型:“你哥说你死定了。” 宋铘见了,非但不怕,反而越发嚣张地道:“他因为喜欢打架斗殴,惹是生非,前天才被人打肿了脸蛋儿,现在怕出来见人,便用头纱遮住面容,道友可不要见怪。” 他这话一出口,还把乙云都搭进去了,薛仪又不能真的摘下帷帽以证其伪,直把肖长老气得五窍生烟。 所幸那朔方门的听了这小姑娘如此说法,也只当她是玩笑,半点没放心上。宋铘正是得意非常,抬头看一眼楼上,若不是恭清和一双眼神递了过去,只怕他还要更加肆无忌惮地抹黑,以报被迫易容之仇。 那为首男子,便再次做了道礼:“朔方门静莲峰门下魏涉,不想这碧云城小小地界,也能招来乙云派的道友,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只不知足下尊姓?” 朔方门距离乙云万里之遥,要是深情厚谊确实说不上,不过各为一方强派,彼此多为惺惺相惜,绝不像那天元宗的倨傲气焰,一心要跟乙云这等上古老派争个高低的意思。 何况朔方门中坐镇着一个化神初期的老祖,老祖心怀慈悲,还曾为天下的百年运势占过一卦,卦象中现出东方气运异常,关系苍生的箴语。 那东方一带,不正是乙云派所在么。 虽不知箴语细解如何,但门生谨遵老祖之意,一律需避了此派锋芒。 那魏涉正暗自思忖间,这边帷帽之内,却传来一个十分好听的声音:“在下薛仪,乙云派元法峰下弟子,原是途经此地,也不曾料到能在此得遇朔方门中人,幸会了。” 那人首先一惊,随后便觉甚是惋惜,道:”薛道友原来拜入掌门座下,想必天资卓绝,非同凡响!可恨小弟有要务在身,不便就此讨教道法,互相切磋了。” 薛仪道:“在下入道尚浅,当不得魏道友请教二字。朔方门从上方天岭赶来,听闻,是为了追查与魔道勾结的嫌犯一事?” 他虽是这样轻声相问,但魏涉却无故生出些诚惶诚恐之感。细想对方的语气之中,也算平淡舒缓,并无咄咄逼人的地方,实不该有这种错觉。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与魔道有关也只是那村民随口上报,还未经查实。不过有人擅用灵力,扰乱人间秩序,却是证据确凿。”说到此处,他稍微犹豫一阵,才道,“眼下我派只来了数人,那测灵仪又只探得这周边一带有些隐约的动静,要想找出那胡为的修士,还要靠这城中道派援助了。” 肖长老见惯了风浪,心头门清,一下子就听出来那朔方门弟子的求助之意,连忙开口道:“可惜我们还要前往镰州处理一宗要事,如若不然,必定竭力相助。” 那魏涉抬头看着他身旁之人,问道:“这位是?” “肖师弟是玄器峰门下弟子,因为心挂着门派委任之事,原定在今晚动身北上,这是怕我再生变卦,着急开口了。” 肖长老马上赔礼道:“失礼,失礼!” 魏涉听那戴帷帽之人的声音清越,估计也就二十来岁年纪,而这位肖师弟已经初显老态,这入道先后,粗略一算,更加坐实了这位薛姓弟子修为高绝的猜测,继而看向薛仪的眼神,便越发崇敬。 他怪道:“在下听得乙云藏书阁遭逢大火,十分邪异,薛道友这么着急前往镰州,莫非那纵火的凶徒已经有了眉目?” 藏书阁失火一事,果然已经传到各大门派耳中去了。 薛仪至今对此事没有任何头绪,不过这时候也可以拿来搪塞过去:“正在查,有些线索指向镰州一带,此番只是过去确认一下。顺道,也是送这位宋姑娘回刘洲城去。” 那男子倒不再关心那位姑娘的事,他想了想,突然往前走上半步,悄声说道。“据闻,贵派失火是魔修所为,也不知真伪?” 薛仪心头一沉,不知他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此时不便回应了他,便摇摇头道:“此事非同一般,乙云也尚未抓到什么确凿证据,不敢胡乱猜测。” 那人听到薛仪说话,声调越发清冷,便以为他失了继续交谈的兴趣。不禁哂然一笑,实在是在外难得撞见他们乙云的弟子,这一发说得多了,倒显得自己过于热情,故而心中羞惭,才并未再行多问。 “贵派事忙,在下也不便耽误。”他转身对那一旁人道,“掌柜的,都齐了是吗?” “齐了齐了,都在这里,官人忙活了大半天,都歇歇喝口茶再走吧?”他嘴上这么说,但那浑身心都做出了送客的姿势。 耽误了这么久,不知错过了多少生意。 另一位弟子便将灵元球收入囊中,对他师兄做了个眼色。 那魏涉便赔礼道:“今日一别,后会有期。” 薛仪自然不知对方如何话锋急转,突然请辞,不过这也正中下怀,几人一道拱手作别,回道:“后会有期。” 那朔方门弟子摆摆手,便让众人退了出去。 待几人重又回到房内,宋铘刚想偷溜着说去盥洗,被恭清和一把揪住。 肖长老对宋小公子翻了个白眼,抱着两手在一旁生着闷气。 “这帮人倒是图了省事,亏还要担负起监管整个修真大陆的职责。这次是我们走运了,下次若真是魔修,只怕情况就不同了。”关楼主说这话时是又喜又忧,叹了一气。 薛仪将门关上,低声说道:“虽然被简单糊弄过去了,但此地到底不宜久留。” 肖长老依在柱旁,两指夹着一片金叶子样的物件,应和道:“放心吧前辈,我这小孤叶舟十分节省灵力,现在我体内真元也调回了七八成,到了夜晚,便可北上。” 薛仪自然信得肖长老的安排,见他说可,便能放下心来。 恭清和见薛仪仍是苍白的面色,本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遵从了他的意思,将自家弟弟拖入房内,叫他收拾行李去。 宋铘心头堵着闷气,在旁边骂了一句:“偏心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魔气再现 肖越驱动小孤叶舟,御风急行,带着一行人飞掠沁水河边,到了火凤境与镰州的另一个重要交界。 此时正值暮秋天气,眼见满山红叶潇潇,西风正紧,薛仪等人初离灵域,急忙又换乘车马,奔波至刘洲地界,已是入夜时候。 城内车水马龙,景色与别处迥然不同,看不尽的热闹昌盛,刘七爷扶着窗棱,霍然得见故土,一时也难免眼眶胀起了热。 众人掀开帘子,往外看去,见这刘洲城内一家家的端庄气派,门楣上张灯结彩,光彩夺目,心里也有些诧异。 原来这刘洲有一个旧俗,这屋宅门前点上万寿灯,做得酷似个天上的人间,据说灯火最盛之家,便能引来真仙赐福。 故而百姓争相竞斗,久而久之,城中门楣做得越发高嵩,灯火越发奇艳,在城池高地看去,便是星星火火,上下通明,俨然已经成为一处盛景。 马车徐徐往前,在街中一大户门停了下来。 这府前只有两个大红灯笼,照出门前两座石狮子凄凄惨惨,与别家比起来,倒显得有些阴沉。 此时守门的两个差事见到马车停住,连忙跑将下来,一打眼认出那驾马之人,忍不住大吃一惊:“呀,可是老爷回来了么?” “一群没规矩的东西。”这时候,刘七爷才从马车里探身出来,已经端起一副威严的模样。萧护卫反手插好马鞭,将老爷扶了下来。 那守门的另一人往前探了探,见到果然是自家老爷,忙转身将大门推开。 等薛仪等人都陆续下来,那冷冷清清的门口已经聚集了数十个人,都在那里抬头张望。 这时候,人群里排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那人躬身见礼道:“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福子,这几位都是我的贵客,你们收拾了客厢,小心服侍。”刘七爷说罢,便又指了指玉书的方向,道,“这是阿煦,今后就是你们的少主子,你们待他,如待我一般,赶紧安排在东厢,往医馆请赵计过来。” 那福子听得这一声“少主子”,呆了一呆,但见老爷摆着那一脸的端严,才连忙收起疑虑,点头应下。 管家一声令下,众奴仆陆续走了出来,接风的接风,洗尘的洗尘,将往日死气沉沉的府邸给倒腾得热闹非凡。 待黎明时分,众人方才退去,恭清和关楼主几人不胜烦扰,方才出在客院偏厅,各自落座。薛仪从门口不远处进来,仍是一身简单的装束,自入了这镰州地界,那顶帷帽更是不曾离身。 初秋风起,吹得那面上的轻纱拂动不息,那张过分俊美的相貌隐藏在里面,还带着莫测高深之感。 关楼主迎面看见,便心生敬畏。 她对凤凰印预言一直心存警惕,如今刘七爷已将碧洛子带回府内,预言失准,这是前所未有的。心道,或许是有了这位半步成仙的大能坐镇,事情起了变数? 有别于关楼主的困惑惊疑,肖长老见到来者,从来板着一副面孔。他为了这人一路上劳心劳力,一刻未停的提心吊胆,可是这个主却仍是一派风轻云淡,似乎不知自己惹出的什么是非,光是这么一想,就气不打一处来。 恭清和微抿了一口热茶,也不知薛仪与那姓刘的凡人做了什么约定,既然已经到了对方府邸,一切都可见分晓,倒是耐着性子等他回来。 昊月一如既往的不愿废话,不喜参与,只是见他自外而来,那原本微微垂下的眸子,便忍不住抬起来。 薛仪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从东厢看了回玉书的境况,这时候看到众人齐刷刷看向自己,他一双清淡的眼,只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 还没等他开口,门外一道熟悉的身影随后跑了进来,抢去了话头:“宋公子在这,就太好了!方才福管家接到宋家的援助信笺,说那宋家家主宋瑶已返回刘洲城里,如今正在召集城中的能人异士寻找着宋公子呢!” 萧护卫匆匆赶至,本来还想宋公子会随他前去,没想到宋铘脸色一变,道:“我娘的手段如何,你是不知道的!这次打死也不回去,就在这刘府躲一躲,喂,你们口风还紧着吧?” 萧护卫听得他说,知道其中必有隐情,想了想,当即把手一拱,便说道:“这样吧,宋公子也不必忧虑,待小人晚些禀告老爷,再好定夺不迟。”虽然宋公子亲自开口,也不好直接得罪了宋家。 恭清和道:“那个女人被我救出来,随手扔到荒郊去了,没想到她到底活着回来。阿铘,你在这里委屈几日,待我···”他顿了顿,看了薛仪一眼,才道,“待我带你回北境去,不必怕了她。” “哥哥,我也指望不上你了,我做条半龙,还是要靠自己···唉。”宋铘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哥哥,那一声叹气便又明显大声起来。 薛仪听见萧护卫一直周旋打点,忍不住问道:“不知刘七爷如今在何处?” “老爷在外多时,事务繁杂,暂时抽不开身。不过老爷吩咐了,要府中上下好好招待各位。”他说到这里,便首先道,“小人左右无事,若薛公子想尽睹这镰州的风俗,小人现在就可以带路。” 恭清和眼角瞥那人一眼,靖华这家伙以前就容易骗得很,如今更不必说了。只怕那姓刘的得了好处,翻脸不认账,才在这里磨磨蹭蹭给不得准信,也不知想拖到什么时候。 薛仪听罢,沉默了一阵。 这刘府已是刘七爷的根基所在,他倒不信那刘七爷会轻易食言。萧护卫转达此意,显然有意请求宽限了时间。 宋铘听到出门,忙撺掇众人道:“刘洲城的早市远近驰名,你们都要看看,这地方我最熟悉不过的了!” 众人正是满怀心事,哪里有闲逛的心思,不过那刘七爷不见了踪影,他们只得随口应和。 说到这人间热闹,先前那些城镇因处于灵域周边,为修而设,几乎不见贩卖衣食名色,薛仪初来乍到,少不得带了些新奇感。 萧护卫驾着马车,一路行至官道,薛仪便下了马车。 肖长老便嘀咕道,“出不离是那些市井玩意,能有什么看头?”他嘴上这么说,双腿却老实巴拉地紧贴在薛仪后脚跟去。 昊月自然也随着下了车马。 街边熙熙攘攘,顾客众多,频繁的是瓜果蔬菜,再者便是手工制品,几摊草编箩筐,锦绣香囊,五花八门,杂七杂八,不一而足,薛仪走走停停,一路随性。 肖护卫担心他们几人在这市集中匆匆走散,已经迅速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驾着马车,在一旁徐徐而行。 不多时,经过一个果脯小吃摊,此时早市才刚开不多久,老板正在那倒腾收拾,蜜饯抖抖索索着糖粉,看起来甜腻可口。 看着摊上的东西,薛仪想起玉书那苦得让人头皮发麻的中药味,忍不住微微停下脚步,不若买些蜜饯回去,哄他试试? 方要抬袖掏钱,猛然又想起来,自己如今已经是身无分文。 十渡城拍卖会之后,这一路吃穿所用资费,一向是萧护卫在打点,如今既然回了城,他也实在没什么理由问他要去。 便是这微微一滞步,虽不曾言语,却已落到旁人眼里。 恭清和将他手臂一挽,笑道:“走吧,这里也没什么可看的,不如去城西的戏楼,我们去听个戏?” 宋小公子将自己那顶淡蓝色帷帽一掀,忙拖住恭清和另一只手:“哥你忘了,城西是宋家的地盘!你就不怕我露馅么?” 恭清和道:“傻弟弟,有我在你怕他们不成?” 宋铘点点头,当即咧嘴一笑:“那倒也是。” 于是两兄弟一拍即合,将几人一通推上了马车,过几个巷子,停在了一座唤“西胡门”的楼下。 正赶上今日名角出演,门口已经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萧护卫将马车停好,便将几人引至另一个侧门,因为刘家在刘洲的地位,西胡门中接到对方出示的刘府玉牌后,早有专门的伙计迎了贵客。 这观戏的包厢位置极佳,布置奢华,几人方才安顿下来,宋铘却想起自己的钱袋子还遗落在马车里,他惯了纨绔率性,少不得打赏的时节。 因是个二楼位置,要想出去取回来,就必须绕过看台。此时戏已开场,挤出去又耗费不少的时间,他一时踌躇,便在那里嘀嘀咕咕了几声。 昊月离他较近,这时候居然主动提出道:“我可以替你去拿。” 宋铘猛然听见他说,这不是瞌睡了递枕头么?! 便忙拍拍他的肩膀,嘻嘻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懂事,太懂事了!快去快回,待会哥哥重重有赏!” 薛仪见到两人在那低声说话,知道昊月突然提出要给宋小公子当起“跑腿”,心头十分的吃惊,不怕别的,就怕这宋小公子“无福消受”,指不定这魔尊有什么陷阱等着他了,不过这宋小公子平时倒没怎么得罪了他吧? 细细想来,一时又对昊月此举,有些琢磨不透。 他叫住对方,低声问道:“阿月,你要去哪里?”他这么问,自然是出于要听真话的意思。然而昊月却道:“取钱,你不是听见了?”说罢轻身绕过了他,独自出了门去。 薛仪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就是放心不下,还要叫住他,倒是恭清和扯住了,道:“好戏要开始了,快坐下来。” 恭清和一双眼也没往戏台上多舍一下,见薛仪重新坐好,又对那一旁侍茶的丫头道:“瓜子果脯之类,无论贵贱,多上一些。” 昊月从人群中挤出来,果然不曾走向停靠马车的方向,而是向那戏楼的伙计借了良马,转头便回到城东。 他御马飞驰,辗转几个街头,此时秋阳虽然并不十分热烈,然而毫无遮挡打在身上,仍然觉得背上着火一般的滚烫,并不多时,他已经气喘吁吁,浑身起了一层薄汗。 重新停在那先前的摊位前,老板也还认得他,忙招呼道:“小公子,可是要买点回去?我这花样都是自个儿手艺,别家买不到的,我瞅着,您定会回头找嘞。” 昊月抛出一锭金子,表现得颇为不耐道:“每样取些,不必多话。”他听见对方说什么回头找的话,心头也不知怎么,竟有些砰砰跳着,脸颊不觉爬上了红晕。 老板看见那金子,吓得连忙退还,并劝道:“小公子,我这是小本经营,哪里使得开这样的大钱?” 昊月冷笑一声,当下也不与他纠缠:“你不肯收,我便让马将你这摊子踏平了去。” 他说的这话说得冷硬,那老板听得背上一寒,也没见过这样使钱的主,忙不迭点头答应,掏出草纸,将那些卖相最好的山楂酸梅包了起来。 对方手脚麻利,收拾出最后一包,抬头便道:“小公子,我这酸梅干腌制得好,您既如此喜欢,可得先尝上几个!” 昊月移目看着他递过来的果品,本是含着不屑,转念想到,也不知这东西有什么魔力,竟然能让那人如此流连? 当下手指微动,伸手往那称好的酸梅干取了一颗,含入嘴里。 经过腌制的酸梅裹带这一层盐霜,吃进了嘴里,首先便吃出一阵难言的咸苦,随后,便是梅子本身的酸味,再到最后,才有一层淡淡的回甘,是老板在腌制的时候,配下了一味甘草。 心里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这样奇怪的东西,究竟有什么好? 虽是这么想着,心头还是起了某种难以道明的期许,将那一大包用油纸包裹的东西取过,把打了死结的带子紧紧缠在指上,纵身上马,立刻往原路返回。 他一手提着那一大包东西,不断地反问,自己究竟在做什么?然而这件事,似乎也不该有什么答案,他不愿再深思。 街上的百姓再次见这漂亮的少年,骑在一匹高瘦大马上又去而复返,纷纷又躲了开去。 故而此时街道畅通,倒是该比来时的用时更短。然而正走到中段,他猛然往后头一看。 方才那是···少年眼神一暗,提缰一顿,迅速往那黑色的暗影追了过去。 黑气迅猛无形,随之闯入了马市之中,众多牲口天生五感比常人灵敏,此时受到那一阵黑气的惊扰,纷纷抬蹄嘶鸣,横冲直撞,马队瞬间将那拴马的马庄子给撞倒了,马匹牲口脱缰而去,那看守牲畜的贩子大叫一声,看客在乱踢之下仓皇逃窜。 昊月制住座下惊马,在四处受惊的牲口不断往他的方向涌去,一阵大力拉扯,手中的包裹扯落地上,他狠力夹住马身,单手抽出短剑,冷眸一扫,却发现那一道魔息已经消失不见。 原本焦躁不安的牲口缓缓安静下来,仓皇逃窜的商贩连忙上前擒住缰绳,昊月握着缰绳,留意到四周恢复了平静,眉头微蹙。 有魔族在这刘洲城中? 不过从那一段气息看来,魔气并不算得醇厚,纵然是他如今修为压制的情况下,对付这种低阶氏族,也还绰绰有余。 这刘洲城,本位于整个镰州地界的核心,易攻难守,魔族断然不会在此生事,不过以防万一,还是确认一下为好。 昊月立即翻身下马,单手解除一个法印,指间黑气中,便化出一只纹理繁复的黑翼蝴蝶,落在他的食指。 他还未将它招去,心头一动,立刻伸手将其掐灭。不知何时,在他跟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原本该坐在戏楼中观戏的人,此时静静立在一旁,隐隐约约的白纱之内,那一双眼极冷极淡,秋风刮起的长袖里露出里面正握着剑柄的修长手指,因为用力极大,关节处已经毫无血色,苍白得骇人。 薛仪拾步过去,走到他跟前,半蹲下来,淡色的薄唇微微晗动,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原本的声音清冷朗润,因为病着,那音色里又透着一丝沙哑,显得几分柔弱,然而昊月听着他小声的质问,无端地手脚便觉出些冰冷来,他的心,也随着那股冰冷直往下坠。 他头一次觉得慌乱,他知道现在的情形,这个人可能误会了他。 “并不是···”并不是你所见到的那样···他本想这样反驳。 然而,昊月微微屈起那曾被绳索勒红的手指,纵然这些都可以解释得清,而他心底一向强烈的自尊,又让他止住了那一瞬间想要辩解的意愿。 他低声笑道:“没想到,师尊来得挺快?” 薛仪道:“你离开了半个时辰,我···我是说,宋铘担心你出事了,急着要来寻你,但底下伙计说,你还借了一匹马出去。” 昊月淡淡道:“倒扰了各位看戏的雅兴。” “这镰州之内,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你到底想做什么?”薛仪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润,冷淡着,“若你有难处,何不解释清楚。” “没什么好解释的,你看到的是事实。” “阿月!” 见到昊月收剑回鞘,正往回走,薛仪起身喊了他一声,昊月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他轻笑道:“魔族确实不是你们人修想的那么简单,他们贪婪,无情,诡计多端,你不要相信他们,也不要相信我。” 少年此话一出,只觉得有说不出的痛快,几乎痛快到,都要回头看看他师尊此时面上的表情。 然而,他终究没有回头,牵着那匹马,离开了集市。只留下薛仪在后头,看着满地的狼藉,因为方才赶来得匆忙,此时还微微透出苍白的一张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影 恭清和接到薛仪传来的消息,再赶往城东汇合时,原本嘈杂的马市已经恢复了的营生,此时他正望着四处的动静,眉头皱在一处,又顺着风向在细细嗅着什么,澄清的眸中微微变色,也不知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宋铘正抱着一堆的蜜饯零食,紧紧跟在哥哥后头,等见了薛仪的面,连忙道:“不是说找到人了吗?怎么没跟你在一块儿?” 众人在西胡楼处,见昊月久不回来,才分开行动,先前几人翻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到处找寻不到,要不是接到薛仪传来的信息,他们几乎要怀疑那小弟子遇到什么不测了。 薛仪独自一人立在矮墙边上,摇了摇头,缓缓道:“···我让他先回去了。” 宋铘听罢,也没留意到薛仪的含糊其词,只一下子愤懑不平道:“这人怎么这样?回去也不与我们说一声,亏得我们还四处找他?”这小弟子平时闷声不吭的,原来比自己还要贪玩。 薛仪沉默不答,这刘洲城深处镰州内陆,昊月完全没有在此动武的必要,而且,就算动武,也不该在这人来人往之地。刚才是他太过心急,言辞失了妥当,等意识到的时候,对方又一副不屑于解释的模样,薛仪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个孩子,绝非善类。”恭清和忽而在他身旁,压低了声音道。 薛仪吃了一惊,迅速收回了思绪,一双冷眸缓缓看向他,表面上仍旧维持着镇定:“你什么意思。” 恭清和见到他并没有立即反驳,微微一笑,忽而道: “我说,他不是你的徒弟,对不对?” 薛仪那原本淡漠的一双眼,此时终于有了一些变化,只是两人隔着一重轻纱,倒不至于被立即看破了去。 恭清和继续道:“如果他是的话,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人,自己却先行回去,视师长于无物?再者,我观他剑招阴狠毒辣,心思必然险恶诡谲,试问你怎么能教出这样的弟子?你怎么肯引他入道?” 薛仪听他此言,更兼有冷肃斥责之感,莫名想起那日九璋宫盈机真人满身戾气的模样,一时间心头竟似被什么钻了一下,生出阵阵的疼,不禁茫茫然望住轻纱外的人影。 对方见他身形不稳,就要来扶,出手又僵在半空,他久久凝视着薛仪,末了,带着若有似无的哀伤道:“薛仪,如果是我猜错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薛仪双手暗暗握拳,于掌中掐出了深深的指印,才勉强回过神来,此时见到那个分崩离析的残影,又慢慢聚拢清晰起来。 他轻舒了一口气,自然不肯接他的茬,微垂下目光,语气淡淡地道:“他的品性如何,我很清楚,劳你费心了。” 恭清和到底不曾多说什么,转过身,看着萧护卫远远驾着马车赶过来,便道:“马车来了,我们先回去吧。” 萧护卫见薛仪状态不佳,慌忙请上坐去。 此时,肖长老一人呆在车里,迎面见到他时,作为一路尽职伺候的,脾气似乎都被磨得平了,是以刚将人劝上了车,也不再板着一张脸,而只是长吁短叹了一阵。 萧护卫还是放心不下,刚回到刘府,便坚持要替他请了个大夫过来看看情况,宋铘倒是扯着他道:“快问问府里,到底见到那个小弟子回来没?” 萧护卫点点头道:“已经问过门口守卫,说不久前已回来了。” 众人前脚回到客厢,那唤来照看的大夫,后脚已经背着个药箱匆匆而至。待一见到薛仪,首先施了个道礼。 施礼者虽头发斑白,面容却是光润异常,尤其是一双眼神采奕奕,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道袍,两袖招风,便是健硕硬朗之态。 萧护卫道:“薛公子,这位就是我与您提过的赵先生。” 赵计再三施礼道:“赵某听得福管家通传,知是替仙客把脉诊疗,十分惶恐。” 原来此人已经感觉出了薛仪身上的灵压,又见那头上遮着轻纱,知道这是灵域大派中,那入世历练的修者规矩,故而言行更兼谨慎。 据萧护卫说,这人原是个四海云游的散修,因在药物医理上颇有研究,在修真大陆本有些声响,最后不知刘七爷用了什么,竟让此人长留镰州,替他单做起了制药看病的营生。如今玉书的病,也是交由这人料理着的。 薛仪道:“你我同道之人,不必多礼了。” “惭愧,赵某流连俗世,不为此道久矣,实在不敢再以‘同道’二字高攀了尊者。”那医者摆手说道,“左右是略懂些炼丹药理,存些立身之本而已。” 肖长老守在一旁,颇不耐烦道:“如果真有医治修士内伤的本事,就不必罗嗦了,赶紧请吧。” “那是,那是。”那人连忙放下药箱,做了个请的手势。 薛仪便伸出了手。 他三指摁在他脉搏上,再辅以一丝灵气入脉,然而那一缕灵气进入筋脉三寸之后,竟然滞涩不已,难以再入半分。 把脉把了半息,换了几个手法,摁在手腕上三寸处,又重复探了几次脉。只是那股灵气越发薄弱,最后竟至溃败溢散,不知所踪。 他行医断脉一百多年,竟然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心中没有一点头绪,表面上又勉强撑着场面,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很快将手收了回去。 薛仪见他神色变化,刚要开口询问,赵计已经离开了座位,后退了半步,躬身道:“内息紊乱,身体虚浮,确实是内伤所致,这个病说重不重,说它轻,也算不得轻。待老夫配些丹药,尊者服下过后,看看能不能有所改善。” 他故弄玄虚说了几句,便神色恍惚地提着药箱离开。 薛仪向他道了谢,便让他下去了。 “不用他治了,原是个庸医。”恭清和细细看着那人切脉,终于开口道,“待你此时一了,我便带你去北境,妖族中积存上万年前的灵石法器,有关修真的典籍也有不少,比这人界医术好上千倍百倍。只要你跟我去,我们便立即起行。” 肖长老在一旁听见,冷哼一声道:“前辈就算忙完此事,也该是回了麒麟境去,去你劳什子北境做什么?是欺我乙云派内无人了,连个内伤都治不好?” 恭清和斥了一声:“你懂什么?” 肖长老听他语气,恍若对薛前辈的医治是他分内事一般,这样逾越的行为,一下子便将他的傲气激发起来,当即毫不相让道:“千年的妖龙果真是非比寻常,居然连我们修士也要管?” 宋铘最痛恨别人说“妖龙”二字,这时候也被勾起了火,几乎是一拍而起道:“你们修士到底有什么了不起?我哥喜欢管就管,纵是管了,又怎么样?” 肖长老指着两兄弟道,“前辈您听听,他们这是什么话?” 薛仪摁着太阳穴,揉了几下,道:“好了,你们都去歇着罢,我这伤势确实没什么打紧,自己调息一阵便是了。”等自己彻底搞清楚碧洛子的事,还需到火凤境的天元宗走一趟,只是这个打算,还是不说的好。 只见他很快收敛了神色,盘腿打坐起来,又是那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众人哪里还敢继续撒泼,只得压下话头,还了对方清净。 陆续放出的影蝶之后,昊月静坐在中庭的树头,仍然没有收到任何魔修相关的消息。眼看着天色渐暗,薄暮方起,他收回了法术,翻身落在平地上。 虽然不再感应到魔息,但是心头终归堵着气,不愿回到原来的宿处,竟至原地踌躇了一阵。恰这时,忽而听到邻墙外传来萧护卫匆匆而过的声音。一个“薛”字便如入肉的细针一般,迅速钻入他耳中。 昊月心中不快,脚步一顿。 但听那壁厢廊下,传来另一副苍老声音:“我还不曾说你,怎么自作主张,带几位贵客到那市集上胡闹去,也不知道通知我一声?” 萧护卫连忙道: “福叔,这事是我考虑不周,不过老爷吩咐···” 两人走得迅疾,连那声音也变得有些隐约,“老爷怎么吩咐的···不过,如今你拿着这药方,不赶紧抓药,却来找我做什么···” “小的只是想知道这药方,确然是赵先生的意思么?” “人还是你请过去的,怎么反问我来?” “我确实见了先生把脉,不过福叔,这药方分明只是普通的滋补温体之用,而薛公子···他还时常带有些咳嗽气喘。我只怕照这药方不能对症,还请赵先生细细把脉,再开一剂。” “赵先生行医一百多年,还比不上你小子的三脚猫功夫?” “可···” “去去,别在这里碍事,老爷还等着老夫过去呢。” “可老爷不是还在···” 乘着夜色,昊月隐没在暗影处,不觉来到一处陌生之地。 满园的奢华与富贵,都盖不住周围莫名的冰凉之感,昊月双脚踩在道旁的泥里,眉峰一蹙,下意识转身一让,一道尖锐的物体擦过他的耳际,砰一声钉在身后的树头上。 昊月定睛一看,发现是一支普通的杨柳枝,因为速度极快,瞬间成了伤人的利器。看着那杨柳枝深深嵌入木头之中,力透三寸,势如雷霆,昊月心头一动,缓缓回过头去。 花影深处透出一个声音,说道:“剑刃只是形式,你若是在乎,便始终赢不了我···” 昊月身形一滞,表面故作恭顺,反问道:“您知道我想要什么?” 而那人又抬头看着枝头的梨花,梨枝上沾着滚烫的鲜血,满枝头晃眼的白混着刺目的红,现出一种战场的肃杀之态。 他那样定定看着满树繁盛的梨花,恍若忘了上一刻还在与人交谈。 见他无意作答,昊月便又问了一次。 那个人收回目光,似乎堪堪听见,随后抹去唇角的血迹,低头看着他,答的是:“时间不多了,你只有三次机会···” 三次机会,已经够了。 昊月看着眼前矗立的影,不知为何,又想起当年那次,与这人没有结果的对话。 他站定了脚,侧过身去看他,道:“师父,时至今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了吗?” 此时,暗角处缓缓走出一个形容瘦削的年轻人,一双光|裸的足踩在冰冷的石板上,那人恍若不知道冷般,一步接着一步,往他跟前走过来,手中还拿着不知哪里折来的,数枝枯瘦的柳。 昊月似笑非笑道,“如果你当年知道的话,就不会给我任何的机会了。” “给你···什么?”他那一双眼仍显得迷离莫测,方才沐浴过的身上飘散着皂角的清香,湿润的长发垂落下来,贴在轻薄的衣料上,透出肌肤的颜色。 昊月见他动如残风,形容落魄,哪有当日半分潇洒风流,一时间竟有不尽的感伤意动,微微别过了眼,逼迫自己不被此人所惑。 玉书走到他三步前停下,突然道:“听,时间···到了。” “时间?” 此时玉书却痴呆呆站在那树下,抬头看着满树累累的白花。突然,空气也恍若受到这阵惊扰,茂密的枝桠摇摇晃晃,沙沙作响。 那细碎的,不知名的白花花瓣掉落下来,玉书那双空洞的眼睛深处,陡然化开了别样的情绪:“花要落了,时间到了。” 昊月缓声道:“世间人事有千千万,师父,你还能记得多少?” 玉书伸出手去,修长的双手接住了几片飘落的花瓣,他抬头看对方道,“···记得?” 他瞪着一双眼,里面全是纯真和茫然。 “就算记得,徒儿也怕是辜负了您···” 昊月猛然身形一变,邪狂的目光如杀神一般,单手捏住对方的腕骨,发力扯向一侧,趁着对方歪倒,迅速抵住他的领口,让他躲避不及。 玉书整个人都陷在湿润的泥地里,乌黑的发丝也跟着混入泥泞,一时毫无动弹之地,他抬头看着上面的人,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料到他突然的发难一般。 昊月居高临下,将他猛然压在地上,双膝夹住他的腰侧,将那一双瘦骨嶙峋的手臂,弯曲抵在他的头顶。 一个少年,竟然能将高他几乎半身的青年桎梏身下,这一幕若是落入旁人眼中,必然是极度诡异的。 玉书双手被制,双眼猛然一暗,唇齿间微微张合,道却是沉若千钧一声:“放肆。” 他说这话时的端严气势,倒把昊月镇得一愣。如果不是那双手还握在他的手中,他真的以为这个人恢复了神志。 仅仅只是一愣,昊月便装作听不懂一般,仔细念道:“你跟我说,放肆?” 一面说着,一面在他瘦弱的手腕处捏了个穴道,玉书原本拽住的几根柳纸,一并脱力跌落在地上。 看着他浑身凌乱,跌落尘埃里毫无反抗之力的样子,昊月早已无了昔日的敬畏,只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师父,你看看你,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你以为我还会惧你么?” 玉书那一双澄澈的眸中,仍然透出一片空濛。 昊月抓着他的手,截住那股反抗的劲力,轻声道,“只要你别挡我的道,我还一如既往地替你隐瞒身份,明白了么?你看,那个老眼昏花的人类,他对你多好啊。” “煦···” “是啊,煦···这是她给你取的名字,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啊。”昊月目光渐趋莫测,久久看着他那布满伤疤的脸庞,一双冷硬的眼,也变得那么柔情似水。 “煦,关煦···”昊月伏在他身上,当接触到身下人那真切的体温,他忽而清醒过来,几不可查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道:“乖乖在这等着,我待将那事彻底查证清楚之后,会再来寻你···” 玉书终于动了一下,移目看着他,似乎并不理解他的意思。 然而两人双目一触,昊月那双森黑如墨的眸里,隐隐幻化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旋涡的力,随之手指微动,轻易便将一个半魔的神志彻底摧垮。 “煦公子?” 恰在这时,府里伺候汤浴的丫鬟已经将洗具用品撤了去,才发现玉书跑到院子里去了。 “呀,公子怎么睡在外面?” 等众人发现了院子暗角的动静,昊月早已出了东厢,而他留下的一缕魔息,却足够让人睡上几个时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地下冰室 当他只身返回西厢客间,原本探视薛仪的人已经散了,此时倒显得出奇的安静。 榻上的帷帘被放了下来,隔着一层纱帐,薛仪起了身,有几声咳嗽。昊月的脸色又阴沉沉落了下来,抬手倒了一杯水,撩开纱帐,冷冷递了进去。 薛仪低头咳了一阵,方才抬起头来,问道:“这半日,你都去了哪里?” 此话一出,昊月单手端着清水,便是一怔。 薛仪微微抬眸,便见到少年那一双眼,似怒非怒地看着自己,他才猛然反应过来,日间那不欢而散的缘由。 这人又是个敏感多虑的性格,自己这话问得实在不合时宜。薛仪沉默一阵,也是有些后悔出言,正寻思着另起话题。 这时,客厢外响起了轻微步履声,薛仪猜测出来者身份,很快离了床榻,戴上一旁的帷帽,才对外面道:“外面是福管家吧,请进来说话。” 福管家闻声推开了门,见到两师徒都在,首先对薛仪拱了拱手,道:“入夜叨扰了,公子。” 薛仪整罢衣襟,并不介意道:“无妨,请坐。” 福管家也不落座,而是道:“老爷让我传话,请公子移步书房,有要事相谈。” 薛仪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只见少年非但不加阻止,反而跟在身后道:“我与你去。”这人从未像现在这般听话合作。 福管家却有些为难道:“老爷与薛公子有事相谈,小公子去了怕是不便。” 昊月冷笑一声,望向薛仪。 “福管家,这是我徒弟阿月,拜师以来,便常随我左右,倒不是个外人。”薛仪解释道:“这一点七爷也是知道的。” “原来如此,老奴也是遵从吩咐罢了,还望公子莫要见怪。”福管家见说,语气立刻有些松动。 薛仪自然没有给他考虑的时间,当即侧了侧身,示意对方带路。福管家只得将身一躬,将两人引至东厢。 走到内院,薛仪便见玉书下榻一厢,灯火通明,不似往常,不禁滞了半步,又念及,有刘七爷的亲自交代,倒不至于发生什么意外,故而虽心中奇怪,终究没有入内细问,又往另一门出去了。 三人一同来到一处极清幽的大院落内。 院落四周植满玉兰桂树等物,中庭又摆上石案盆植,一门一廊无不巧夺天工,看得出造景巧妙,又打理得当。 说起来,这刘家本是做贩卖布匹的营生,后来在刘七爷经营下,改行从医,药馆丹房遍布天下,刘七堂累世的底蕴,从这家主所居的东厢布景之中,也可见一斑。 薛仪连着看了一路,及至最里间,绿植荒芜,木朽石烂,一路上的芝兰玉草,延绵到此处,几乎凋零殆尽,只有几株枯瘦的花树,花开得极盛。 管家见薛仪目光所及,笑了笑,便道:“老爷一生从医,尤专炼药,连这庭院所植,都是他老人家的宝贝。您看那开着白花的老树,唤女贞,果实便可入药。” 薛仪原本也是好奇而已,没想到这老人家这样仔细应对,点点头道:“看来,福管家对药物也颇为了解。” “就是平日里见得多了,通些药理,我们刘府上下,都是习惯如此的。”他谦虚道,“不过说起来啊,这院子栽了别的花材皆不能活,唯有这女贞树留了下来。也该是夏季的花期,却不知为何,每年要等到了这九月中才有花开,算得是府中第一怪事。” 正说话之间,已经来到最里一间。 院子本来极静,还没等福管家伸手敲门,门便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枯瘦苍老的老者。 他那张本就纵横着皱纹的脸上,憔悴得几乎脱离人相,一双消瘦单薄的肩膀嶙峋地耸立着,因为听到了动静,此时正仰着佝偻的脖子,探出身来,看了几人一眼。 薛仪见他此态,心头便是一惊。 刘七爷倚在门边,几乎有些失魂落魄地道:“您来了,请进,请进。”他说着,便游魂似的将门关上,福管家便退到屋檐之外候着。 刘七爷将薛仪两人引入了内室,里面的空间比外面看着更加庞大,中间通过一道巨大的屏风阻断,后面摆了十几个书架子。 细看那书架的位置,一层叠着一层,稀疏错落,可当仔细观时,又暗含有某种玄妙。刘七爷领着两人往里深入,灰蒙蒙的斗篷笼罩着彻夜未眠的憔悴和疲惫。 期间,三人并未有过交谈。 当走到第八个书架处,老人单手触摸到其中一本古籍,似乎终于回过魂来。他在那古籍上来回抚摸,只是道:“这里所藏的,都是提及过它的典籍,然而真正有用的,不过是极少的部分。” 他说完这话,手便跟着离开了书脊。 还记得当初他说过,碧洛神草,可化尸身为活体,令肉身成圣——为了他那句话,薛仪不远千里,来到了这里。 然而,直至如今,刘七爷也并未有任何解释,只一味带着两人往里头深入。好在,两人的耐心都是出奇地好。 直走到第三重书架的核心处,看到那半人高的案台上,摆着两盏青铜台,上面不着灯油,放了两颗巨大的火炼石,绿光幽幽,照着灯台旁边一个纯金的匣子。 匣子带了锁,锁头正中还镶缀了硕大的宝石,在光照下熠熠生辉。 “小心,别碰了它。”刘七爷开声提醒道。 薛仪道:“这是何物?” “机关。”刘七爷顿了顿,看了薛仪一眼,最后还是解释道:“这个机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都是些唬人的把戏,不过好用就行。”他掖了下衣袖,从旁避了过去。 两人跟在后面,渐渐走出了书架的包围,在那一刻,薛仪眉头微蹙,忽然感到一阵微弱的元神波动,昊月走在身后,也几乎在同时,脚步一顿——在这书架的另一端,出现了一道灵力凝聚的气流旋涡,两重隐约的残影在力量碰撞中,不断扭曲重叠起来。 是空间阵法! 没想到,在这凡人聚居的刘洲城中,还能看见这种级别的阵术。 只见刘七爷回过头来,扯了下松垮的脸皮,笑了一下,他细声说道:“老夫想带您去见一人。她就在这木门后面,见了她,您就什么都明白了。” 刘七爷自顾自推开了木门,跨过了门槛。 然而薛仪看到的,确是一个漆黑的洞穴,他双眼微眯,暗暗留意起周遭的异动。 走在前面的刘七爷,对那古怪的景象却似乎视而不见,此时,他的身影已经完全淹没于漆黑之中。 施阵者的段位十分之高,若不是薛仪已经是化神期的修为,一眼望见,只怕还真的会被这阵术给骗了过去。他微垂下眼眸,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只见少年略微一顿,随即淡淡一笑。 刘七爷与薛仪几人结识至今,不可能不知道薛仪的实力,然而他为何选择将两人诱入这阵法之中,而不是开诚公布?他到底是笃定薛仪已经看破了阵法,还是,只想放手一搏? 无论是哪个答案,更无论是如何居心,两师徒也没有一点退却的意思。 纵然这其中暗含着对方某些不可外宣的秘密,认真算起来,对方也不过一介凡人,他与昊月自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故而两人一时竟保持了一致的缄默。 眼看着景象转换,几人不觉入了一口洞穴之内,壁上的火炼石镶得密密麻麻,照着上下通明。山洞面积极大,岩石青白相间,布满了一些似玉非玉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全是极品的灵石,它们在为驱动整个法阵提供了灵力支持。 灵石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中间还夹杂着扑面而来的冷,薛仪行走之间,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圣雪峰那冰封的地下。 而另一重幻影中,则具象了一间颇为阴暗的“闺房”,布置得上算朴素典雅。紧闭的窗户外不时吹入秋风的舒爽,显然这幻术还能够影响人的体感,而达到了几乎以假乱真的程度 老人带着两人,轻身绕开了精心雕画的“屏风”,走到里间,只见造型古朴的床榻外罩了一圈纱帐,轻纱影影倬倬间,透出里面一人的身影。 他伸手穿过纱帐,将那坠地的帐幔挽起来,挂在床边的银钩上,忽而跪在床边,端正起坐姿。见他如此虔诚模样,薛仪便在他身后站定,待看清那榻上之人。 然而当他视线方才一落,心头便是一震。 榻上安静地躺着一个女子,白皙剔透的肌肤,失了血色的嘴唇,还有覆盖在眼睑之上浓密的睫毛,弯弯如月,轻盈似雪,最难以忽视的是这张脸,与玉书还有七八分的相似。 薛仪猜到她的身份,原本的警惕也稍微缓和下来,看来刘七爷动用这重重阵法和幻术包围之地,就是要守住这个最深的秘密。 “我将戚掌门从魔域中带出来,便回了刘洲城,当年协助修建这个地方的人,都不在了,没有人相信,我会成功···”刘七爷缓缓而续道,“就算过了几百年,她的相貌就如当初一般不曾改变,您看,她跟我们一样——她还活着!” 薛仪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认同,因为他并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任何生命体征。然而他目光下视,看了她一阵,忽而,脸色一变。 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事,一个脉搏凝滞,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的人,不,或者说这样的身体,本该是不需要空气的——然而就在刚才,他发现榻上这个女人,似乎正在呼吸! “碧洛子的效力,化尸身为活体——我早就说过了,她的身体还在极其缓慢地恢复着,那个过程极其缓慢,太缓慢了,缓慢到几乎感觉不到,只是···”刘七爷说到这里,忽而不语。 薛仪还在消化这句话的内涵,顺势道:“只是什么?” 刘七爷看着榻上的人,很久,起了身来,走出外间,眼见他在一副对坐小案上坐下。 知他有话要讲,薛仪也只假装看不见这眼前的实景,撩开衣袍,坐在那方还算干净的蒲团上,压下自己急切追问的欲望。 刘七爷落座之后,从两人中间那小茶几上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倒不紧不慢道:“在寻获碧洛子后,我会将新鲜的碧洛子提炼成药液,每隔三个月,滴在她眉心之处。三百多年来从未间断,可惜如今这碧洛子已经越来越难寻觅,这药液也只能再用三次···” 薛仪接过瓷瓶,嗅出里面一股异香,这奇怪的味道与他当初在圣雪峰下闻到的草叶香,是有些相像,不过,这药瓶里装的似乎并不止是它。 他皱了皱眉道:“有奇怪的味道。” “碧洛子有活骨生肌之神效,可是,中间还缺一样东西。” “缺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刘七爷大喊一声,又气又急道,“如果不是缺了什么,那又怎么解释她迟迟不能醒来?我只得在里面混入各种药剂!可是已经三百年了,现在我也老了,已经没有机会尝试下去了!” 时间还不够吗? 薛仪轻轻放下了瓷瓶,心道,那他可能要等好几千年,而且他最后等来的,也将不是原来那个人,到时候怎么办呢。一个凡人,不会有那么长的寿命,所以老人大可不必为此而感到失望···可是,总有人能等到那个时候。 万一有什么人能等到那个时候,就好比如···一条长寿的龙··· 这般一想,薛仪便突然感到眼前天旋地转,极其深切的罪恶和恐惧袭向自身,让他感到某种从不曾领略到的痛楚。 薛仪的沉默不语,并未让刘七爷感到丝毫异样。 对方显然并不祈求他能说些什么,只自顾自道道:“这中间,一定是缺了什么,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那药引···” 昊月从里间出来,突然开口道:“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猝不及防的提问,让老人本来不及隐藏的神色中,透出一丝惊恐。他仍躲闪着目光道:“我是···在那典籍中···” 少年犹如审问一个用拙劣谎言伪装的囚犯一般,冷冷道:“是谁教你这样保持尸身,还教你这样使用碧洛子的效力?当时你流落在那魔域药谷之中,你见到了谁?”他连续数问,句句严苛,问到最后,带上了一丝愠怒。 还没等刘七爷开口,昊月便又道:“这里百年的经营,这几乎可以说是极度隐秘的法阵,都是为避道魔两方的耳目而设的,不是吗?” 刘七爷大惊而起:“你这是怀疑老夫与那道魔两派,还有什么牵扯不清的吗?”他瞬间的惊乱,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少年拥有着,这种不属于他年龄的冷静。 “牵扯不清?”昊月指出他的慌不择言,“你现在,是不打自招了么?” 刘七爷铁青着脸:“小公子这样无凭无据,就要为我套上如此罪名么?” 昊月沉思一阵,似乎在思虑着什么,道:“你也不必着急辩解,我还不曾告诉你,依你这般方法,不可能救得了她。”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刘七爷的死穴,只见对方幡然变色,厉声道:“你!你胡说!” 昊月道:“你知道这碧洛子是什么,又知道它从何处而来?如果你清楚这些,你就不会斗胆使用它了。” 薛仪离席而起,正吃惊地看着少年。 听他这么说,莫非他早就知道碧洛子的一切吗?! “你知道什么?你说,你快说下去!”刘七爷几乎忘记了站在他跟前的是一个看起来孱弱无力的少年,他紧紧抓住昊月的衣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某种热切的可称之为希望之火的东西,重新擦亮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 他也管不得这种默认的姿态,颤巍巍地向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让她苏醒,你快告诉我!”刘七爷在座上挣扎着起身,正语无伦次地叫嚣道。 “这回轮到你了。”少年笑了一下,伸手拔出头上碧玉做成的发簪,刹那间,鸦羽般的长发垂落下来,他垂下目光,五指把玩着那碧玉簪子,却现出了残忍的模样,道,“继续说下去,我会考虑告诉你答案。” “你···你!”刘七爷猛然瘫坐在地上,呆呆看着他,确切地说,是看着他手上那支玉簪,忽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薛仪伸手将七爷扶起来,劝道:“七爷,现在把事实说出来吧,如果你信得过我,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其实他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一方面他也与刘七爷一样,急欲知道昊月口中有关碧洛子的线索,另一方面,他又十分诧异于昊月今日的反常举动。 他不知道昊月如此揪着刘七爷不放的缘故。 一切的解释,都要在听了刘七爷说出实情才能得出。 “我是迫不得已的,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我如果说出来···”他哆哆嗦嗦地抓住薛仪的手臂,仿佛不那样,便又会立刻软倒下去似的。 就在这时,头顶炸开一声巨响,整个空间发生了急剧的扭变,薛仪下意识拉着他往边上一滚,但见天穹自顶上裂开,一道巨大的银光自上穿行而来,狂暴的飓风一下子闯入这寒冷的洞穴中,在周围抖落了无数碎石。 “天啊,阵法破了!”刘七爷大喊一声,仿佛在惊呼着什么灭顶的灾难。 薛仪和昊月紧紧盯着上方,见到整个幻境瞬间撕裂,巨大无比的洞穴之上显出一片澄明的星空,撕裂的断口上还留有屋瓦花草的残骸——原来这地下的冰室,就建在那院子底部! 地上花木生长颠倒节令,便是这地底寒气所致。 “是魔气!”薛仪心头一骇,当即祭剑出鞘,然而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眼前亮光一闪,一道银光坠落下来,摔在地上。 银光一散,巨龙颀长的身形刚好陷入这狭窄的断口处,壁间幽光之下,只见它浑身血污,鲜红的血从巨大的伤口里不断喷涌出来。 一只漆黑的靴子踩在银色的龙角上,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薛仪的方向,锐利的目光仿佛能透过那一层薄纱的阻碍,望见他的面容。 他一只手握着剑,剑身已经完全没入了龙脊深处,还未曾□□,此时却是优哉游哉,歪了歪头说道:“啊,你看,原来我们的老朋友也在这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伪装 那人一语道毕,提剑而起,黑色的利刃带出喷涌的鲜血,一时间腥气弥漫,血水溅落在地面上,如溪流汇聚,深入泥土。 见此一幕,薛仪只觉浑身冰冷,仿佛那一剑是加之在己身一般,疼痛自心脏处开始蔓延,眼看着银龙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渐渐出现了浑浊之色,一股滚烫的热意,渐渐汇聚在经脉之中,流入丹田。 这种感觉直达四肢百骸,直至眼里耳里,一片空濛。 “清和!”他猛地往前冲过去,手中的剑仿佛能够感受到他此刻心绪的激荡,发出铮铮共鸣,灵气四溢,薛仪脑海中掠过无数杀戮的残影。 那人看着他浑身气质的变化,也收敛起原本的嬉笑,提起那把血淋淋的剑,剑尖划过前方,两人瞬间出招缠斗,剑光四射,杀在天上。 薛仪抬手一剑,剑峰刺入对方的左侧,淋漓鲜血从衣上流出来,出招的本能超出了理智的控制,他竟然也没有感到一丝的害怕和无措。 那人一个吃痛,仍手不离剑,另一手指间变换出一把极细小的刀片,在挥剑的同时将其投掷出去,柳叶一般的刀片划过薛仪的耳侧,破风而去。 就在这侧身躲避的空余里,那人一声叹道: “我记得真人以前心如止水,轻易不动杀念···如今你却为了他,起剑破戒,实在是让我惊讶。” 薛仪迎剑而上,脸上已有怒色三分:“我没有这样的规矩!” 那人被震落了长剑,却仿佛见了什么稀奇的事,乃大笑道:“就像你这样的人,一旦生气起来,可真是太有趣了!” “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那人现出无所谓的姿态,道:“在你杀我之前,我恐怕他已经死了。” 薛仪猛然回神,是了,想来两人的决斗的动静太大,也不知伤到它没有? 原来这高手过招,最忌是分心,正是这稍微一慢,对方已经寻得生机,催动魔剑,用那霸道剑气迎面攻击,薛仪如今体内灵源严重匮乏,最忌斗术,正面抵挡之下,纵然一丈莲不至损坏,己身也难免重创。 一声剑风过去,只感到眼前亮光一闪,却是蟠龙挡在身前,生生受了一击,随后它再次摔倒下来,在几乎接触地面时,薛仪迅速托住了它。 他脸色煞白,喊它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清和···” 然而,它头颅低垂,已经连再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怎么几千年过去了,清和兄还是这样愚笨?”黑衣人弯下腰,从衣下扯出一块布,三两下将手臂缠了一圈,止住了血,随后便坐在一颗巨石之上,优哉游哉道,“道魔相争,怎么轮到他一个妖族胡搅蛮缠?真是不成体统。” 他说罢,又在指间变化出四张柳叶刀片,却越过几人,分别掷去四个方位,形成五角的阵势,他念念低语,泥土渐渐浮现浓重的黑雾,将薛仪等人也在这法阵的包围之内。 昊月拔出短刃,低声道:“是魔星咒驳术!” 黑衣人单手极快地结印,随之黑雾瞬间弥散开去,黑压压数百个手持兵器的黑影瞬间耸立在众人眼前。 昊月握剑的手一紧,看来今日在集市遇到的,就是这些东西。如果这个人在这里,那么也就意味着整个刘洲城,都已经陷入了魔族的阴云之中! “薛前辈!这里,你们快上这儿来!”在这个时候,头顶传来了肖长老暴躁的声音。 两师徒同时抬头看去,见肖长老一行人已经赶至这里,关潇潇见到银龙浑身浴血的模样,倒吸一口冷气,宋铘更是脸色煞白,大呼一声,扑倒在恭清和身上。 恭清和外出之时并未跟他解释仔细,只去得匆忙,他放心不下,才拜托关潇潇出来找,现在魔气已经布满整个刘府,他们才知道有魔族入了这镰州地界。 肖长老操纵着法器,震惊道:“没想到魔族竟然这样大胆,敢在这镰州地界放肆!” 恭清和早已化作人形,双眼微睁,身上的血渐渐消融,如今见众人来此,竟强打精神,再次化出龙身,瞬间将宋铘和薛仪两人卷离地底,冲出破碎的废墟。 “快逃,立刻逃出去!”银龙说罢,踉踉跄跄地再次脱力松开两人,重重坠落下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肖长老召出柳叶舟,薛仪借力上行,终于将两兄弟一并带入舟尾龙骨之上。 “妖龙说得是,此地不宜久留!”肖长老伸手一捞,将昊月带入柳叶舟中。 肖长老虽然未曾见到前面的对战,但见到能将这曾威风凛凛的妖龙都打成这个样子,便首先心惊胆战起来。要知道元婴期的关楼主在妖龙面前都是矮了一截的,要是他们对上这魔族,还不得立时成了齑粉?! 关潇潇召出本命佩剑,击退了近前的魔奴。 然而这一剑进去,竟没有半滴血出,跟砍树皮差不多,眼看着地底黑气继续溢散出来,几人也是接连后退。 头顶细碎的石头继续滚落在地底这个巨大的洞穴中,戚掌门所处的角落完全暴露在外,又是轰隆一声,一块巨大的石块挡在中间。 刘七爷扒开石块,折回另一头,迅速将戚掌门的肉身抱了起来,护在身边。 在乱石从中,萧护卫跳了下来,将七爷扶起,道:“老爷,文道斋已经塌了!小人来带您离开这里!” “不能这么走了,快找到那瓶药!”他将戚掌门死死护在怀里,又指着那片瓦砾的某处,“如果没了药,她就活不成了!” “是,我这就去!”萧护卫点点头,打算返回。 肖长老一打眼见到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在这,可得我一阵好找!”说罢也容不得他们磨蹭,大袖一挥,便将他们一并卷了上来。 他们方才低空掠过那阵黑气,汹涌的恶气便追逐而去。 “他们要将我们困住!”关潇潇眉头紧锁,“为什么?” 魔奴的数目数十倍于己,又十分难缠,故而几人不再恋战,宋铘与关潇潇护着恭清和,薛仪与肖长老两人分别守住前后方,一路退至城外。 街上锣鼓已经敲响,无数城卫出动,将整个刘府围了起来,然而没有一人胆敢闯入一窥究竟。 几人搭乘着柳叶舟,打算连夜前往火凤境,总算不能及时补充灵力,也起码能够将魔族的焦点引离凡界。然而在行至城外荒郊时,船头忽而开始摇晃颠簸,最后一头栽倒下去。 肖长老脸色一变:“呀,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完全掌控法器的方向,几人已经跌落数丈,薛仪连忙汇聚灵气,一手将灵气拍入龙骨之中,总算让舟身在距离地面半丈空中滑行数段,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做完这些,他的额上已冒出了点点薄汗,脸色微微发白起来。 混乱之中,萧护卫抱着戚掌门的身体,首先站了起来,他看着薛仪,低声笑道:“看来,你已经耗尽身上最后一丝灵力了,是不是?” 薛仪收回了手,猛然看着萧护卫,忽然觉得他此话诡异。尽管还是那张清秀寻常的脸,但是,没来由的,他感到一种莫测的阴森之感。 “你···” “我是谁么?”萧护卫淡淡笑了一瞬,手指散漫地动着,那原本已经甩脱的魔气似乎又汇聚起来,凝结在他周围。 薛仪凌空一剑,却砍落在一团黑气上。 让人窒息的杀戮之气如同旋风一般瞬间箍紧了所有人的喉咙,浓厚的黑气,如同不透光的黑夜笼罩在众人周围。 风声过后,原地只残留下一张使用过的轻薄的脸皮。刘七爷捡起地上遗留的一只发簪,脸色已经煞白。 怎知方离龙潭,又入虎穴。 “他消失了···”肖长老吓得一动不敢动,愣愣道,“那、那萧护卫怎的成了魔族?”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有的是无边的寒气。 薛仪暗定心神,提起长剑,将众人压在身后。然而林深处到处是魔族的气息,他们已经无处可退,魔奴已经将整个深林包围了起来。 “萧护卫”扯下了发带,脱去了鞋袜,此时正披发跣足行在高处,夜风呼啸而起,将他墨色的长发吹得四散。戚掌门就那么被遗弃在道旁,双膝压在胸前,弓着背,头颅陷入泥里,双目仍是娴静地闭着。 魔气渐渐散去,薛仪一行人看向外面,见那魔族半身隐没在月影下,身材瘦长挺拔,衣衫单薄,纵然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兵器,却无端透出一股令人战栗的威慑感。 忽而,他双唇微启,发出某种古怪的声音,辞令一出,那一众魔奴却扑通一声,齐刷刷跪在地上,把头埋在地上,对他作出顶礼膜拜的姿态。 那个人并无明显的情绪,此时只眸光低垂,默默看着众魔的跪拜。 薛仪心头一骇···他们以头抢地,仿佛跪拜一个纯血的魔族···这个景象··· 那个在康城救了自己的,难道是他! 然而,当初那个声音,那样冷冽,那样静肃,而这人的声音里,又带着一丝清越和温柔,倒像个谦谦君子。 正在他惊疑不定时,他右手一疼,却是昊月紧紧抓住他手腕,脸色发白道:“快走,薛仪,立刻跟我离开……” 薛仪望着他,惊骇于他突然的失态——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能让他这个魔域至尊都为之胆颤吗? “魔族王···祀容···”恭清和冒着冷汗,猛地抓住宋铘为他疗伤的手,竭力挣扎起身:“他竟从魔域出来了···” “···那折辱了她的魔头!是他!”刘七爷浑身发抖,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天啊,他一直都在!” 薛仪蹙着眉头,他终日与这种寒气相伴,然而魔族王身上的气息却莫名的诡异,让人不适。 正如薛仪凝视着他,对方也饶有兴味地盯着他望——从他遮面的轻纱直到沾血的衣衫,再到他握着一丈莲的右手,每一寸都不放过地琢磨着,简直就像是毒蛇盯着一只纤弱温顺的猎物。 再望着,那毒蛇一般的暗色双眼中,又似乎含有某种深沉的情绪,然而那种情绪却很好地隐藏在面上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中。 薛仪只是被他望得莫名其妙,眉头一再紧锁。他体内的灵力确实已经所剩无几,非但如此,空虚的丹田还有些隐隐作痛的迹象,他们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已经再经不起硬碰了! 关潇潇知道仇人就在眼前,一腔怨愤汹涌而出,她几乎咬碎银牙道:“我堂堂一个元婴修士,岂是是那贪生畏死的凡胎贱骨,他魔族王在此又如何,我正要取他的命!”说罢提剑而去。 百年的恩怨,在这一刻盖过了对于力量悬殊的恐惧,暌违日久,已恨不得与他玉石俱焚。 听到关楼主这般言辞,薛仪心道一声糟糕,然而还没等他劝住,肖长老也召出本命法器,紧随其后:“罢了,让我助你!” 刘七爷退了两步,摇摇头,喃喃自语道:“这样下去不行···现在,只有那个人可以帮我们了。” “老东西,你嘀咕着什么?”宋铘靠他较近,隐约听到几字。 老人也不答话,哆哆嗦嗦举起一个如墨的竹间样件,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地上石头上磕去。瞬间砰!的一声,玉碎于石上。 随即风沙激荡,原本就浓重的黑气更是胶着鬼泣之声,裹在众人周围。 “这又是哪一出?”肖长老眼看着那股黑气细密地缠在自己身上,竟然连灵气都慢慢侵蚀起来,忍不住又气又急道。 那股黑气将数人团团围住,随后又溢散开去,如丝线一般追逐着关潇潇和薛仪的身后,关潇潇挥手便是一剑,精纯强大的灵气一下子将黑气打散了,然而那些东西却逐渐越发溢散开来,犹如海浪一般将两人吞没而去。 她诧异道:“这是什么东西?” 此时操纵魔奴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魔族王的身边,他低首看到这一重黑气,轻声道:“祀容大人,时机已经到了,要不要我去···” “不必。”魔族王居高临下,望着陷入魔阵的众人,忽而踱步往前,走到戚掌门的肉身面前,一把将她的提将起来,单手掐住她的喉咙。 刘七爷惨叫一声,绝望地在黑气中挣扎起来。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紧密错落的黑蝶,盘风而起! 薛仪心头猛然一动,回头一看,但见少年将短剑往手上一划,竟顾不得暴露身份,逼出了三滴鲜血,影蝶随身而起,一并冲出了魔气的包围! “阿月,不可!”薛仪吃了一惊,一剑了结了挡在眼前的魔奴,就要阻他前去。 魔族王看着白影欺身向前,呵一声笑了出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可笑的一幕,移目看向手上这个女人,手中化出一片极薄的刀。 “住手!”昊月极其罕见地大吼出声。 然而少年那只手方才触及她的衣角,冷刀已经落下,鲜血自切开的断口出流淌出来,沾染上她苍白的脸颊上,那双紧闭的眼眸,从此再也不会睁开。 一颗美人的头颅滴溜溜滚落在山下,鲜血溅到昊月的身上,鲜血还保留着一丝生命的热度,少年整个人都愣住了,只看到眼前一片的血色,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 刘七爷被此一激,已经软倒下去。 薛仪迅速祭出灵剑,逼出最后一丝灵力,想要挣脱魔气的束缚,然而黑暗中突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道:“不要动!” 薛仪顾不及回首,身上的灵气便迅速为黑气所吞没,随即被一股蛮力搅进早已大开的法阵之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再遇 林深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迅速移动起来,迎着冷冽的夜风,黑衣者调转剑身,收剑回鞘,那一击便打在剑鞘上,滋啦一声爆发出尖锐裂响。 “魔尊大人,你适可而止吧。”黑衣者突然开口道。 “你滚开!”昊月持一把短刃登时卸了他手上的武器,直冲后方而去。 祀容提起那把沾血的薄刀,不偏不倚迎他一击,刀锋在他沉冷的面上一晃,一转手,却用刀背对上那把短剑,虽然短短一息,已来往来数十招。 两人皆擅长快攻,然而这种快攻又建立在精妙的招数手法上,故而心绪沉静者往往占据决斗的上峰。 祀容手上那一把薄刀,快如浮光,在格斗间穿梭流转,不多时,昊月洁白的衣上,已经落下数十道伤痕。 “你杀了她···你杀了···”昊月精神已经有些恍惚起来。 魔族王反手握刀,淡然一笑,道,“一个注定不可能醒来的躯体,是不能称之为‘人’的。你该谢我帮你做了了断。” 昊月默然不答,又一剑劈去。 魔族王转刀为刃,黑色的眼眸落在他身上,“你见到一个成功续了命的人,便以为我们真的能够篡改那既定的天数了?你可知,那续命的代价么?” 听他提到那人,昊月竟是心头一乱,原先的错愕和愤怒终于稍微消退下来,此时脸色苍白,长睫微颤,流露出几分压抑的痛苦。 祀容越发高深莫测地注视着他,随后伸手自项脖中扯出一条挂着火红晶石的物件,抛在地上,那物件在长满碎石的陡坡上磕碰几下,滚到血泊里。 “你被人类迷惑了,魔尊大人。”魔族王单手往他剑锋上靠近,砰!的一声,将那短剑牢牢桎梏在手中,身形渐渐变得浅淡起来,周围密集的魔群迅速化作黑烟而去。 昊月猛然回神,迅速敛气成刃,挣脱桎梏,那一击却是劈在空中,威力破风而去,寂寂荒野,徒留一地半干的残血。 天色仍旧是空空蒙蒙,中天处浮游着将下未下的水气,在这样深秋的夜里,几人淌着浅水,上下都湿了,冻得骇人。 薛仪只感到浑身又冷又热,极度的不适让他眉头紧皱,最后猛然一个失重,被人抱了起来。 他那顶帷帽不知何时已经失落,眼见着长发散乱,湿透的白衣贴在身上,被风一刮,手脚不觉蜷缩起来,浑身透出病态的雪白。 那人半扶着他,横过他背部的手微屈成一个较为舒适的角度,五指收紧,抓住他一边细瘦的肩膀,而另一只手,则始终抓着他的手腕,没有松开。 薛仪刚一睁开眼睛,便见到了他,愣愣然的,还没反应过来:“玉书?”说罢又咳嗽几声,之后推开他,偏过头去。 玉书看着他孱弱消瘦的身体因剧烈咳嗽而颤抖着,歪了下头,正要伸手过去扶正。 肖长老一下子闪身出来,却将薛仪护在身后,喝问道:“你这半魔,明明该在刘府养伤,怎么会与我们一同跌入阵内?” 玉书根本没在听,注意力全然在薛仪身上,看到那咳出来的血落入了水中,逐渐化开变淡,犹如妖艳的血莲,他说道:“血···” 肖长老恨他还在装傻,抬手一把抓住对方衣襟,粗鲁地甩到岸边上去。 玉书被赶至岸边,竟又爬了回来。 自上次之后,这个人的来历已经引起了肖长老的严重怀疑,这次他不愿善罢甘休。他抓住对方的肩膀,将他抵在边上,就要下狠手。 “快停手!”薛仪开声制止道。 “前辈,这次决不能再放过他了!”肖长老已经生了杀心。 薛仪勉强恢复了体力,站起身来,单手搭在肖长老的肩上,一方面是制止他再动手,另一方面也稳住了身形。 他看向玉书,语气疏淡,听起来似乎并无半分袒护之意:“玉书,方才在阵内的,是不是你?”他想要搞清楚,当时叫住他的那个声音,究竟是不是来自于他。 “我说么,这也不知什么鬼地方,一定是他搞得鬼!”肖长老听到薛仪这般质问,连忙帮腔道。 关潇潇从浅滩上起身,见到两方剑拔弩张的态势,心下甚是着急。 “前辈!”她伸手挡在双方中间,欲替玉书解围,“到底发生何事?你们且冷静一下!” 薛仪摇摇头,想起当时的情景:“阿月没有跟上来,我待去追时,被人阻止了。”自昊月那家伙在自己身上种下蛊毒之后,他们还是第一次被如此分开。 昊月一向谨言慎行,身份也隐藏得深。这段时间却一反常态,在闹市中动用魔息,在面对魔族王时,更是意外出手了。这一路行来,有太多的事是他难以消化的。 不明真相的肖长老,倒安慰起他来:“前辈,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前辈也不要过分担心,想那魔族自不会跟他一个孩子过不去。” 原来昊月施术操纵影蝶时,众人已经被黑气缠住了,故而不曾看见对方的身法——如若不然,此时必然不是饱含担忧的语气了。 “其实根本不关他的事,我们被牵扯进来,都是这老头动的手!”宋铘在后头看得真切,他指着刘七爷的方向,大喊道,“是这老头摔碎了个玉件之后,那黑气才冒出来的!” 众人将目光投向他手指的方向,刘七爷却已经两眼空茫,俨然一副萎靡不振的惨相。 肖长老恶声恶气道:“喂,你干了什么?” 刘七爷却疯疯癫癫地,低声呢喃起来:“不可能的,不可能····” 他唤了几声,刘七爷终是不应。 肖长老啧了一声,“现在刘七爷这个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来。既然无可对质,那这半魔也洗脱不得嫌疑。” 宋铘却道:“你这老东西是非不分!” 肖长老脸色铁青道,“我们当时从刘府出至城郊,少说也有几十公里,他怎么出现,你倒是解释解释!” 关潇潇道:“当时刘府被魔气围困,魔奴又一直穷追不舍,他那个时候受到魔气影响,身不由己也未可知。我曾听说,半魔有听服于高阶魔族的本能。” 肖长老冷声道:“看来,连关楼主都要帮着他了。” 关潇潇深吸一口气,道:“肖长老,我劝您讲道理。” 肖长老恼道:“我不讲道理吗?” 关潇潇把目光放在他仍旧揪着的衣襟上,回答不言而喻。 肖长老哼一声,倒是松开了手。 她道:“在到达安全地带之前,关某以性命担保,看守此人,诸位意下如何?” 戚掌门死状如此惨烈,这个半魔又是现在唯一与关灵有联系的存在,她选择了主动作保,护住此人。关潇潇此举,让肖长老无法反对。 薛仪再看向玉书的方向,后者全然不知旁人这一句话中的意味,只晓得呆愣愣坐在原地,他叹了一声,道:“当初将他留下,也是我的意思,关楼主不必言重如此。” 见到薛仪严峻的态度有所松动,关潇潇心下稍宽,连忙作了道礼:“前辈答应就好,潇潇在此谢过!” 以往这种照顾病人的工作一直是萧护卫负责的,如今许诺在前,关潇潇也很快放下楼主之尊,伸手将玉书自岸边泥里拉了起身,所幸对方还算合作,懵懵懂懂地跟着她走。 宋铘连忙道:“既然如此,我们快走吧!” “你着急什么?”肖长老伸手就将刘七爷拉扯起身,手往储物袋上一过,眉头一皱,随即看了看天,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宋铘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他没能从储物袋中唤出柳叶舟来,脸色有些难看道,“这地方有古怪,你们赶紧凝气试试!” 薛仪与关潇潇对视一眼,两人暗自汇聚精神,却发现体内真气滞涩,根本无法将灵气凝聚起来。 浅水中极冷,宋铘仍是护着恭清和拉拽到岸上去,见他们几人脸色变化,忍不住又道:“什么古怪,我没感觉啊?” 砰砰几声,关潇潇从储物袋中取出数颗火炼石,投往远处,亮光瞬间照亮了眼前的景物。但见浅水滩上,密布着一层怪异的植被,枝叶皆紫,蜿蜒爬布,藤条上密密麻麻长着全是坚硬带勾的针刺。 肖长老脸色越发难看:“我们来了个绝不该来的地方。” 宋铘道:“你直说行吗?” 眼前几处可落脚的地方,尽是颓秃的黑色石头,参差倒立或深入地里,四周寂静无声,昭示此地荒蛮。而在这杂乱无章的荒野之上,汇聚着压制修者的一股可怕的浊气。 关潇潇眼看着眼前的景色,猛然一惊道:“魔域!” 正所谓灵气生元核,浊气结魔丹。魔域中所集的浊气,对于修士来说,无疑是最为危险的,哪怕是含量几乎体察不到,然而它对灵气的阻碍作用,已经非常明显。 何况,这地方的浊气似乎非同一般。 薛仪从水中出来,走到宋铘身边,主动将他怀中的人接过来,宋铘本来不待见他,但见哥哥奄奄一息的样子,心里着慌,开始有些犹豫。 薛仪道:“我来背他,大家尽快找到出去的路。” 能听到他亲自许诺,宋铘竟是感觉心口一块大石落了地上,又见到对方白衣上的斑斑血迹,知道他也是有内伤在身,不禁眼眶一热,一时抽答答哭了起来。 “我哥哥受伤了···你、你不要再动手啦,我···嗝···我就在旁边看着···” 薛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我不动手,你放心吧。他救了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宋铘擦了擦眼泪,趁热打铁道:“他醒了,你要事事顺着他。” 他想也没想,便点头道:“自然顺着。” “还得时常对他笑一笑。” 薛仪刚才将他扶到身边,顿了顿,这个孩子到底是有多放心不下自己啊,都这种时候了,还尽是提这种奇怪的要求。 “你答应么?” “我答应。” 不曾想恭清和经此一役,竟然换来薛仪轻易的妥协,宋铘来了些精神,紧巴巴地围在他身边,全然没有身处险境的自觉,心中只有说不出的高兴。 肖长老本来想过去帮着,但见到刘七爷那般模样,只好搭把手去,在后面缓缓地跟着。这一溜的老弱伤者,又在这凶险未卜的地方行走,众人的步调也尽量压到最低。 宋铘捡起火炼石,走在一行人最前面去。 离开方才那片水域之后,薛仪几人的经脉滞涩感才渐渐缓解起来,然而还未等他们稍加放松,前方忽而传来模糊的谈话声,吓得宋铘手一抖,连忙将火炼石藏进衣服里去。 众人脚步一顿,定在原地,皆屏住气息。幸而他们所在的地方地势较高,正好透过林叶的缝隙,瞧见下方的动静。 只见杂草堆里,一个红衣少女一手掌着灯笼,迈着小莲步飘然而至,另一手里牵着一个比她高上半个头的少年,开心地说道:“你瞧啊,天都快亮了,所谓浊气散尽,清气渐生。你不是要吸收什么天地灵气,好待修仙么?” 那少年神情冷漠,眉头微蹙,将她的手甩开,似乎对她的热情并不买账。 少女眉头一蹙,恼怒道:“我好心带你来,你怎么好像怪我?” “我想知道二叔的情况,你若是没法给个准信,我这便走了。”少年说罢,竟真的掉头便回。 “你二叔是个魔修,本来就跟我们不来往的,你让我往哪里去打探?” 那少年拽进拳头,似乎忍着怒气,道:“这么说,你果然是骗我了!” 少女两手叉腰道:“竟先生只吩咐我看住你,别的事我可不管。” “那我去问他!” “竟先生才没空见你呢!今天你就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少女说着,就扯住那始终沉着脸的少年,要往高处走去,眼看着就要靠近薛仪几人这边来了,宋铘猛然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滑了一交。 尽管薛仪从后头惊险地扶住,然而他滑溜那一下的动静,还是被下面两人听见了。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那少女反应倒是极快,迅速往响声处放出数道暗器,薛仪将宋铘往身边一扯,带着宋铘躲了过去,再看那投掷过来的,是两张尖细的白纸。 纸张的头部已经深深扎入脚下泥里,力道颇深。 然而让薛仪惊讶的并非是这一招奇术,而是那裹夹在那纸张上的一股若有似无的香风,他瞬间想到了一个名字。 那少女轻身落在地上,往众人一一扫了过去,一双娇艳的桃花眼水光流转,哼了一声,听得她高声叫道:“这是竟家的私宅重地,你们也敢擅闯!” 她目光停留在薛仪身上,点点头道:“哦,看你倒是人模狗样儿的,可惜不长眼睛!”说罢自袖中排出一列小纸人儿,喝令一声,数十个纸人瞬间蓄势待发。 只要被这些纸人碰到一点,那沾染在纸张上的蛊毒便能瞬间侵蚀肌肤,深入骨肉,达到蒙昧心智的地步,直至敌方互相残杀,战至最后,力竭而亡。此为——纸影傀儡术。 关潇潇当即闪身出来,将那纸人拦腰折断。 若是别个高阶魔修,或许还需要避其锋芒,然而眼前不过是个小姑娘,她尚不放在眼里,正捏住长剑,就要开打。 薛仪却翻手抽出灵剑百丈莲,将关潇潇压在身后,口中说道:“此术邪异,不可掉以轻心。” 那少女听见他如此说来,竟似乎识得自己的秘术,难免惊奇道:“你是谁?我们见过?” “在祁连山,你我曾有一面之缘。” 乔若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当时薛仪仍是帷帽遮面的打扮,倒未曾目睹真容,然而这通身的气质神韵,确实让人印象极为深刻。 “我记得了!那次,是你放了我···咳···”她脸上羞愧得猛地一红,“我是说,我与前辈可谓不打不相识了,尔来不过数月,却要来我魔域生事?” 这乔若若深居魔域,不曾与修真大陆中人有过多交涉,上次的祁连山一行,还是她首次接的任务,自然说不上深恨道修;兼之她仍忌惮着薛仪施展的神通威力,故而见到他们几人虽然落魄狼狈,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借贵地一过,互不干涉,如何?”薛仪将灵剑压低,打着商量道。 乔若若既不想跟他打,也不想就此妥协:“这个地方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说说,你们如何来到此地?” 众人一阵默然,好似他们修者进入魔域,确实不会为了什么有利于他们魔族的事,策反或者刺杀魔族高层的嫌疑倒是更大。 少女见没有回应,当即恼起来道:“再不老实招来,我可要喊人了!” 薛仪认为乔若若的性情通达,决定赌一把。 他做了个手势,让关潇潇暂时按兵不动,转身对她道:“实不相瞒,我等是被一处魔阵传送至此,正在寻找出去的路,并非有意侵犯贵地。” “魔阵?”乔若若看了看众人的来路,大惊道,“莫非你说的,是那惊戾湖么?” 薛仪道:“我们确实涉水而来,但不知是湖。” 乔若若道:“既然是从那湖中出来,那就是竟先生请来的客人了。可是,他怎么会有修士朋友?” 宋铘插嘴道:“哎反正就是后面那一滩水潭子,谁知道它什么名字。” “我常听长辈说,竟先生一向交友不慎,今日方知是真的,那家伙竟然连修士都敢招惹?”乔若若蹙着眉头,低声嘀咕道。 宋铘见她一副可人的模样,也没将她放在眼里,双手抱胸道:“既然问完了,那我们现在能走了吗?” 乔若若摇摇头道:“不是我放你们走的问题。” “那还有什么问题?” “我说过了,这是竟家的地方。” “那又如何了?” “这方圆几百公里,全是我们魔族的领地,你懂了么?只要你们从这私宅出去,那外面的魔族可不管你是谁的朋友,逮住了就···咔嚓!”她做了个抹颈的动作。 众人还在掂量她这话的可信度。 乔若若继续道,“不仅如此,你们还会连累竟先生。唉,虽然他也没什么声誉可言了。” 薛仪听出了她语中转圜的余地,顺而问道:“若若姑娘可有良策?” “办法也不是没有,我乔若若现在便算是一命还一命。”她说着那手上的灯笼又将前面照了照,“不对,是一命还五、六、七命!嗬呀,你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你想带他们去见竟先生?”这时候,落在后头的那个寡言的少年,走上前来,慢慢开口说道。 “是又怎么样?”乔若若道。 少年扫了众人一眼,原本冷漠的脸上,一双眼暗沉沉的,他轻声道:“你可以去,但是,免不得要被我告发。” 少女愣了一下,似乎还没有很好地消化他说出的这句话。 默了一阵,她退后半步,总算反应过来:“哼,你敢?” “我敢。” 晨曦霎时照进荆棘满布的林子,树木凌乱堵塞,还有大半的景色埋没阴影里,少年沿着那裸露出来的山石,脚一蹬起,轻松跃跳上了半坡。 “你为什么跟我作对?” “我自然可以不跟你作对的。” “你有条件?” “很简单,”少年一字一顿道,“你带上我去。” “你在威胁我?” “竟家与道修勾结,可是灭族的大罪。除非你杀了我,方可免了后顾之忧。”他顿了顿,“但你不能杀我,自然只能承受我的威胁了。” 这人也只是平平淡淡说了几句,竟然刀刀入骨,呛得人无法回击,向来魔域中尽是些性情张扬无拘无束的人物,又都对她恭和客气的,今日陡然面对如此刁难,乔若若直气得跳脚。 她咬牙切齿道:“我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堂堂乙云派的弟子,为人如此阴险。” 薛仪与肖长老听见乙云二字,双双看向那个少年。 肖长老首先炸开了,他指着对方道:“别胡说,他是哪一峰,哪个长老门下?冒充名门正派可是重罪,你不要信口雌黄啊!” 那少年垂下眼眸,睫毛微颤道:“魔族的话你们也信?” 肖长老心下稍安,点点头道:“是不该信。” 乔若若一跺脚,恼恨道:“好放肆!我就不带你去怎样!我现在就去告诉竟先生,说你欺负我!” 她猛个转身,堪堪撞在一堵墙上。 乔若若刚抬起头来,却已经被人从身上拎开了,那人穿着一身紫衣,黑鸦鸦一头墨发束在头上,伸出的那只手看得出肤白胜雪,精致修长。 他收回了手,看向众人,淡淡道:“不必劳驾,我已来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竟家 众人霍然见到这个身影,止不住心头一震。 这股黑气悄无声息,行来突然,当看到来者那一副雌雄莫变的艳容,关潇潇瞬间抽出灵剑,露出惊骇之色,肖长老更是手上一松,将沐火轮召了出来。 薛仪带着人退了一步,因他通身的气派,竟与那惊鸿一瞥中的形象诡异的重合···不止是形象,就连声音都是肖似。 然而那人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宋铘苍白了脸色,惊呼一声:“魔族王!” 那人摇摇头,对于众人的错认似乎没有意外之感,他笑了笑道,“我怎么会是他呢?” 乔若若倒是大为恼怒的模样,当即斥道,“他是竟先生!可不要跟别的什么混为一谈!” 听到到她对魔族王使用如此不敬之言,众人心中也甚是狐疑。 肖长老只是道:“那魔阵,是你所为?” “在下竟溪,是此处地界的主人,诸位从惊戾湖中出来时,我已知晓了。”竟溪两手抱在胸前,食指无意识动了几下,这时他陷入了思考,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 “将你们召入此地的灵玉,是我三百年前所造,后来被我赠与他人,当初嘱咐其陷入危难之际,以碎玉为信。而惊戾湖便是阵眼。”他说到此处,皱了皱眉,明显是对于这个状况感到奇怪。 刘七爷说过在魔域中曾有一段奇遇,难道那神秘人就是他? 宋铘指了指后头的刘七爷,恍然大悟道:“哦,是这老头摔碎了一块玉件才将我们弄至此处,看来,你们认识咯?” 竟溪又扫了一眼他身后的老者,那张极美的脸上却显出了些微嫌恶之色,他道,“我当日赠与的,是一位道修女子,姓戚,可不是这样一个糟老头子。” 听到此言,薛仪也甚是惊讶,这魔族赠与戚掌门的东西,这如何到了刘七爷的手上?七爷不提这玉件,莫非与他隐藏的那部分有关? 肖长老看了看刘七爷,对方仍是呆滞地耸拉着头,只得道,“然而这老头都成了这样,那戚掌门又已经···” “戚掌门的魂灯早在三百年前已灭了,我所赠之物自当消弥于天地,然而今日看来,此物并未销毁,我道是落到奸诈之人手里,自不愿管。”对方顿了顿,又道,“只是我在你们中间,感应到了魔族的气脉,一时好奇。”他最后拿那一双锐利的眼睛,巡视在众人之中。 听他提到魔字,众人心头无一例外,首先就想到了玉书。却没想到那人一双眼直直地落在薛仪身上,便怔愣住了。 众人顺着那人的目光,也纷纷瞩目在薛仪的身上。 薛仪此时虚弱而静默着,又因为勉强背着伤者,苍白的肤色与满身的血污无不让人感到形容落魄,唯有长发下透出的一双眼,是让人难忘的清绝。 空气一时为之凝固,薛仪看到他用那种古怪的神色看着自己,也是纳闷,因为对方这饱含探究的眼光,完全没有缘由。 就在这时,背上的人动了一下,一只手摸上他的肩膀,极轻地捏了一下。 薛仪回头一看,见到恭清和已经醒了,他半睁开一双疲惫的眼,凭着重伤后那一口气,声线沙哑道:“薛仪,你不要听他胡说!” 实则直至如今,那人也并未有多说了什么,他此话说得更是突兀,连一旁的宋铘听了,也以为他哥哥伤迷糊了,说的梦话。 “薛仪?”对方仍在仔细琢磨着这个名字,没有动怒的迹象。 恭清和抓着薛仪的肩膀,听到那人说出这二字,又竭力道:“姓竟的,你爱救不救,莫要这么多废话!” 他这是在急什么? 竟溪侧了侧头,细思一番,原本颇为严峻的脸色,竟然有了一丝破裂,他笑了起来——那一笑恰如银河倾塌,尘世生辉,耀眼夺目得似与他魔族的威名毫无相干。 众人霍然看到他笑,却止不住毛骨悚然起来。 “你、你忽的笑什么?”宋铘吃了一惊,挡在哥哥跟前道。 竟溪笑了一阵,单手握拳放在唇边,止住了笑道,“恭清和,你当年扬言要与我们魔族势不两立,不愿再踏入我们魔域半步,果然还是食言了。” 恭清和一张脸由白转青,对这眼前之人咬牙道:“我进入此地,究竟何人所为,你心知肚明!我就问今日之事,你到底管不管!” 乔若若听他如此大言不惭,忍不住大怒道,“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我们魔域地方干净,还不欢迎你这半死不活的臭龙呢!” 那紫衣人抬手阻止了乔若若,道:“能将你伤成这样的,我也知道是谁了。龙族恭氏在北境雪山统帅一方,身世显赫,岂能死在我竟家的领地里,引来那万妖报复呢?” 恭清和并不言谢,反而冷笑道:“看你装得为难!与魔族王处处作对,不是你一向的乐意之至么?” 竟溪笑了笑,“你又知道什么?” 乔若若哼了一声,并不接话,其实她方才是故意说了重话,就盼着竟先生出面摆平呢。 “你愿意帮助我们?!”关潇潇显得十分惊讶,因为无论是清和还是她自己,对于魔族的印象,都算不上很好。 竟溪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伸手一动,众人只感觉身上一轻,飘飘然已离开了地面。乔若若仍是一手抓住他的衣摆,把眼睛猛地一闭,一阵戾风的时间,眼前景物变换。 众人重新站稳时,放眼看到一个荒草蔓生的庭院,对于如此精妙的空间之术,也颇为诧异。那人扫了一眼周围环境,确认无人后,径直开了木门,走到里屋,转身对一众招了招手。 众人还未完全打消顾虑,有些止步不前。 “竟先生想对付你们,你们早就死啦,还不快进来!”少女摆摆手,蹦蹦跳跳跟了进去,她想这人一向专断独行的,这次提前跟他们“客气”许久,可真是相当的温柔。 但见那人从自己的储物袋中拿出一堆衣物,轻轻一挥袖,把案上尘埃拂去,放了上去,又确认了下数目。 宋铘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道:“这是做什么?” 竟溪随意道,“看你们脏兮兮的,想必需要些干净的衣物吧,只是你们身上的伤,我帮不上什么忙。” “这么好心?”宋铘怀疑道。 “想必这次惊戾湖的异动,已经引起了族内长老的注意,我要回去打点一二。对了,我给你们个忠告,千万别出了这个院落。” 对方暧昧不清地丢下这话,便打算抽身而去。 乔若若见他要走,连忙追上去,“等等,你就这么将他们放在这里?他们可是道修啊。” 竟溪微微弯下腰,慈爱地看着她道,“你这是怕了吗?” 这毕竟与祀容那可怕的家伙作对,是头一次。 乔若若想了想,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头,掩饰心里的不安,“那倒不是,不过你刚才说他们有魔族的气脉,我看不出来,就来问你一声。” 竟溪哦了一声,满不在乎道,“是个玩笑罢了。” “这有什么好玩的!”乔若若皱了皱鼻子道。 竟溪盯着她这一副顺从的模样,仔细想了一阵,“过几天,我要将他们送出魔域,你能帮忙就好了。” 她正色道:“竟先生有何托付,乔若若在所不辞。只是这里有人不知好歹,还说要告发此事!” 竟溪回过头去,看到那少年紧抿着唇,被他带来此地后,一直静立在空地上。 他冷清清一人,穿着那身有些宽大不合体型的黑衣,看起来身形瘦削,不堪一击。虽然聪明又早熟了些,但心底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挚诚,会说出此言,也是难为他了。 竟溪也没奈何,就问他一声,“你这孩子啊,适应得如何了?” 少年道:“我来魔域已有数月,只想找到二叔的下落,竟先生如果再行推脱,怕是有违此前承诺。” 竟溪微垂下目光,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义正词严道,“这不是你来去自如的地方,我想这一点无须我再赘述了。” “既然如此,我与先生再无别的可说。”少年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说罢竟然真的决然而去。 看他要走,竟溪伸手一勾,化出一道银色的锁链,捆住他的手臂,另一端却飞去中庭一颗粗壮的树头,一下子把少年栓得不能出走半丈之地。 黑衣少年摸了摸手腕骨,脸上已有了怒意,“你想就此困住我么?” “魔绞链,为浊气所生,遇清即去无形。”他指了指屋内那一群人,低声道,“这中间,便有你师门之人。你也知道,修道者若是骨血至纯至清,为你揭开这锁链,也不过举手之劳。” 他回头望了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 肖长老在屋内转了一圈出来,正好望见这一道眼光,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突。 他心里不爽,忙低声对身旁人道:“哎,你说这魔族人想动手便动手罢,一时神神秘秘的,总盯着我们瞧个什么劲儿?” 关潇潇手上那一把剑,终于回鞘,这时候听到肖长老的话,还有些好笑,道:“肖长老莫不是思虑过重?” “怎么会!”肖长老道。 她道:“既然不是,管他做什么,总归是在他人屋檐之下。” 宋铘翻了翻那一堆衣服,仔细一瞧,发现竟然全是女装,一时间气得脸红,将它们扫落在地,踩了几脚。 “真是欺人太甚!”他指着那堆衣物,狠狠地说。 关潇潇从地上拾起一件颜色素雅的长裙,脸色也变得有些古怪:“怪哉,人间男用女服,阴阳混淆,为一大耻···”那魔族如此编排,想要羞辱的人,自然不言而喻。 她说到后面,声音变得极小,偷偷把目光投向恭清和的方向。 薛仪扶着恭清和躺好在榻上,听了这话,就问他道:“那魔族跟你有什么过节么?” 恭清和摇摇头,却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他抬起眼来,直望着薛仪,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他道,“他们魔族都是胡话连篇,你一个字也不要信,知道吗!” 薛仪愣了一下,他是不解恭清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究竟要说明什么,但如果他轻易回绝的话,怕是又要争辩起来,于是,只得点了点头。 恭清和见他明显没有放在心上,禁不住拽紧他的衣袖,几乎要脱口而出:“不,我要你答应我,就算是他们说···” “他们会说什么?” “他们、他们不会说什么。”恭清和说到这里,双唇微动,却没说出口,一下子泄了气,“总之,你记住就行了。” 这是何意? 薛仪侧头看他,越发怀疑起来。 待他还想细问时,恭清和已经疲惫的闭上眼睛,躺回床上去了。他轻轻扯了扯被对方拽住的袖子,发现完全拽不动。 宋铘听见动静,当即跑了过来,就行指责道:“我哥伤重得很,你在乱动什么。” 薛仪只得停下动作。 对方见他不语,以为他恼了,便又冷哼一声道:“这可不是我强迫人啊,当初是你自己答应的,什么都顺着他,现在想反悔了?” 薛仪叹了一口气,无奈坐回床边,道:“放心,我不食言。” “那就好。”宋铘道。 肖长老见到前辈“被迫”留在那妖龙身旁,便做了回贴心好人,在那破败小屋里收拾出几处可供睡卧的地方,招呼剩下几人,各自休养下来。 这地方原本也不知做什么用,床褥几案倒是一应俱全,且都保留完好,虽是一人的居室,薛仪等人本也修道,所求不多,肖长老稍微打点布置一下,也还算温暖舒适。 只是院子荒废了些,没有用心种植过什么,中庭占地甚广,此时夜深露重,屋外那少年蜷缩在树头,冷得有些脸色发白。 在他脚边,放着厚实的被褥,显然是乔若若怕他受冻,特意留的。 他看都没看一眼,嘴里重复着心法口诀,指头全力凝练出一丝斑驳的灵气,汇聚成刃,劈向树头,然而挡在眼前的这棵巨树,竟是纹丝不动。 宋铘打开窗户,见到少年一人在那一次一次地尝试着,撇了撇嘴,回头对坐在门槛上玩着红色纸人的少女道:“喂,你那同伴怎么回事?他真是人类?” 乔若若将纸人收起来,瞪了他一眼道,“那还有假?你看看他,就是死倔死倔的,一点也不好玩。” 宋铘瞬间来了精神,忙问道:“你之前说,他还是个道修弟子?” 她想了想,“竟先生从麒麟境带回来的,自然是道修了。” 薛仪靠在床头柱上,正闭目假寐,听到这话,猛然睁开眼睛,肃然起身。恭清和已经睡了下去,手劲彻底松了,衣料轻易从他手中滑落下来。 他走到两人身旁,低声问道:“先前若若姑娘你称他为乙云弟子,后来被他否认了,到底事实如何,你现在可否细说?” 乔若若对于薛仪突然发问,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下巴指了指外头道,“仔细的我不清楚,要不你自己去问他好了。” 十二三岁的年纪,从麒麟境中来了几个月的时间,与魔族人关系匪浅···把这些关键线索串联起来,少年的身份几乎可以确认——是那个从乙云派内失踪的弟子,本书的第一主角,穆落! 慎迦派遣弟子满大陆地找着,真没想到,原来他却在这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和解 要说主角这人,也是身世离奇,一生跌宕,为了把握主角的人物性格,薛仪不得不细细回忆起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主角所在的穆家庄曾是个名人辈出之地,而穆家嫡系更是其中积淀最为深厚的一支,可惜盛极而衰,百年来竟无一人结丹,曾经兴旺的门庭才渐渐败落下来。 而是在主角父亲那一辈,却出了个修仙的奇才,这个人就是他父亲的弟弟,主角的二叔子。这个人被看做是穆家最后的希望,从幼年开始便如珠如玉地捧在手心。在其六岁顺利炼气后,整个氏族更是为其贡献了庞大的修仙资源,然而天不遂人愿,穆家本想藉此重振门威,却因此人几乎遭到灭顶之灾。 只因那人在家主力荐之下,顺利拜入了大陆中名声赫赫的宗门修炼,修道数十年,两不相知,最后才获知其剑走斜锋,入了魔道。 穆家本也人丁单薄,主角的父亲为了庇护这个唯一的弟弟,早就搭上了性命,自小失了父亲的少年,只得其母的粗略辅导下,修习些拳脚功夫。然而魔域之人频频来犯,镰州人心惶惶,主角纵然被测出了极佳的修练天赋,也只得背上魔道余孽的罪名,受尽欺凌。 及至后来拜入乙云,主角才真正度过了一段宁静的时光。 然而魔尊昊月得到奇书,毁灵脉,出走元法峰,这个曾经的世外桃源又沦为修真界的众矢之的。 他在书中写道,在慎迦掌门发誓诛魔之后,整个乙云大派分崩离析,濒临灭派。主角只得遵师尊区长白之命,下山历练,寻找机缘而去。 下山后主角展开了一系列如斗真龙,入秘境等艰苦的历险,而至后来误闯魔域,与魔尊对上而几乎丧命,也是在他步入元婴境界之后的事。 因为得知这场因果,所以,薛仪早早干预了慎迦的收徒的进程,希望解除乙云派内最大的隐忧,至于主角的失踪,却不但有悖于原书,更有悖于薛仪自己原先构想的。 薛仪细想一遍剧情,发现多处地方出现了诡异的偏离。自己就像是不小心触及了某个关键点,一个变动,引发整个故事变了模样。 思绪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已经来到了主角的跟前。 薛仪盯着那个少年,霍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们早该见面了,只是他在乙云里分|身不暇,两人竟然至此险恶之境,才真正碰面。 薛仪负手而立,轻轻道了一声:“穆落。” 他唤人名字的语气,总是那样舒缓,犹如冬日初雪,静夜凉风。少年身上一颤,猛然抬头看着他。 因为少年绝想不到,在这阴森森魔域之中,竟然能有人能唤他的真名,更何况他与这人素不相识。 陷入魔域的正派少年,行事作风已经与那个书中少年大不相同,然而薛仪相信,这孩子身上常存于心的浩然正气,一定从未改变。 穆落在那一霎的失态之后,很快低下头道,“你是谁?” 他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另起了话头,让对方先做回答,此举足以显示他的谨小慎微。薛仪也没有十分介意,单屈下膝,对他说道:“你师尊与慎迦掌门,到处都在找你,没想到你却在这里啊。” “我师尊···慎迦掌门···”穆落低声重复这几个字。 薛仪道:“乔若若说你是乙云弟子,见你没承认,是恐怕自己累了师门的名声吧。” 望着薛仪冷淡的容色,穆落不禁心头一震,猛然跪了下来,他猜不透眼前人的身份,此时在他心中只有一个恐惧,那便是被师尊知晓此事,将他逐出派去! 薛仪抬手阻止了他,继续道,“你在乙云安生修炼,也并未得罪他魔族之处,那人何故虏了你去?” 他此言一出,全然是将穆落认定为无辜受害的一方,语气平和,竟是只等他将始末解释一番罢了,哪里还有半分责备之意。 穆落愣愣望着他那一双清淡的眼睛,禁不住眼眶一热,将头伏地,诚恳道:“弟子的叔叔穆疏槐是个魔修,与这魔族一向交好。在藏书阁失火当晚,这人却闯入乙云派内,告诉我,叔叔或遭遇不测之事,还说了些危言耸听的话···待弟子欲知详细,他却不肯多说,一意要将我带到这魔域中来。” 见薛仪自垂目沉思,穆落只怕他不相信,急声道:“弟子所言,绝无半点虚掩,望长老明察!” 薛仪听到“长老”一词,忽而抬眸看了他一眼。 穆落不知这一句如何造次,也只愣愣地回望着他。 薛仪才笑道:“我不是什么长老,在屋里倒是有个玄法峰的肖长老,待会你便去拜见他吧。” “那、那弟子该如何···”穆落见他展露笑颜,禁不住脸上一赧。 “你与肖长老一样,唤我作前辈吧。” 薛仪伸手抓住他缠着锁链的手臂,又顺着手臂的锁链,抬头看了看那粗大的树干,顿了一下。穆落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去。 他站直了身,很快在手中化出一把通体泛着莲影的长剑。此时清风也无,月色更清,但见眼前人挥臂一劈,那只苍白羸弱的手握着剑,白刃如惊鸿掠影,银光乍现。 而剑落处,仅蚀木半寸,老树浑身颠也不颠一下,穆落随即看到那人露出一丝尴尬之色。 “看来还是不行。”薛仪低声道。 这时候,宋铘背着手慢悠悠走过来,见到他拿着剑,摆摆手道,“得了吧,没了灵力,你还不是普通人一个?想要将这小子就出来,其实简单得很。” 薛仪移目向他,点点头道:“你有什么办法,但说无妨。” 宋铘不答,反而道:“你求我啊。” 薛仪愣了一下。 虽然不知眼前这两人关系,但令一个愿意帮助自己的人为难,也不是穆落做得出的事。 少年听到此处,脸色一下子沉了,转身道,“前辈不必求他的,您若是愿意帮忙,可去屋里借出一盏油灯,将这老树烧了便是。” 宋铘双手环抱,不服气道:“哼,可你手上的锁链不去了,难道你要被它拴一辈子不成?” 他那说话的大音量,早将屋里几人都引了出来。 “干什么大呼小叫的?”肖长老听见外头吵闹,衣衫不整地就出来了,见到小妖龙似又纠缠着薛仪,当即指着他骂道,“大伙儿都在休息,你这妖龙能不能安生点?” “我!”宋铘一时想要辩解什么,但想到屋里卧床的恭清和,终究知道收敛了,只脸上气得通红。关潇潇走出来看了看,心中了然,道:“哦?看来你们是想将这孩子救出来?” 薛仪也不隐讳,当即拱手作了个道礼,“正是,不知关楼主可愿出手?” 既然薛前辈都亲自开口了,关潇潇自然不便推辞:“区区魔族一道锁链,我输出些灵力,倒也不难。” 何况为难一个小孩子,她也没什么兴趣,想到这夜晚极凉,还是速战速决吧,关楼主当即抽出身上的佩剑。 只见灵剑起势,风驰电挚,与那锁链相击发出砰的一声。 锁链之上,竟是一个火花也无。 她咦了一声,又催生灵元,长剑铮铮轰鸣,青光一闪,剑气已在眼前荡出一道巨大的裂缝,然而那锁链躺在坑里,仍然分毫未损! “这什么玩意儿,竟然如此邪异?”肖长老摸了摸下巴。 “啧啧,你们都太弱了。”宋铘道。 肖长老却不乐意了:“你这小子是长魔族气焰,灭我道派的威风?哼,看我这能炼仙阶法器的火焰,如何把它碾成齑粉!” 说着,便从召出本命法器,沐火轮上灵火大盛,猛然俯冲向那条细瘦的锁链,坑中的泥土不断被火轮翻出,然而转动了快半炷香的时间,直至沐火轮摇摇欲坠,那锁链也未见断裂,肖长老才急忙将法器收了回来。 穆落看着锁链,也是凝眸沉思。 竟先生当日说,请得师门之人帮忙,就能解开这锁链。想必是清气对上浊气,两相缠斗之景。而他此前毕竟得罪于薛仪等人,自认难为开口求救,只得自己闷头尝试了几回。 虽然皆以失败告终,但他认为不过是灵力不足之故。 如今他们看来是个个道术高深,灵力强劲,这锁链在轮番碾压之下,又为何还是不断? 宋铘却笑了,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我说么,你们都不懂得办法。” 肖长老一个拳头就在他头顶上摁,骂道:“好你个小子啊,有什么办法不赶紧说来,藏着掖着干什么?” “你欺负我,我不想说了!”宋铘抱着头,躲到薛仪身后去。 “别那么多废话,快把这锁链劈开!”肖长老指着地上的长链,就要看他能有什么能耐,将这魔族的法术都给破了。 “宋铘,不要胡闹。”薛仪低声说了一句,将他从身后拎了出来。 他的语气甚是冷肃,宋铘却从这句里听到了罕见的家长式口吻,忽而心头一软。他自小衣食无忧,却甚是缺乏关爱,是以听见如此严厉的话,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心里欢喜。 他忍不住张开手臂,将薛仪抱住了,把头蹭在他怀里。 “你再凶我几句试试?” 薛仪以为他要发作,还颇为无奈道:“你方才说有办法,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宋铘又蹭了蹭他,闷闷地道,“我见过这种锁链,当初我在那魔窟里,见到一个修士往手上一割,甩了几滴血上去,锁链就化了,你可以试试。” 关潇潇和肖长老见宋铘竟然敢在前辈身上如此放肆,都是狠狠吃了一惊,根本没有细听他说的什么。 薛仪便迅速出剑,往手上划出一道血口,挤出几滴血来,趁着力度,血滴尽数落在那银色的锁链之上。 没想到那锁链方一接触他的鲜血,竟仿佛顷刻间有了生命一般,开始砰砰响动,随后在地上地扭动几下。众人大吃一惊,心道不愧是前辈的血,这邪物在清气浓郁的净化之下,如此不堪一击。 在颤动彻底平息之时,众人纷纷低头看去,在极深的裂缝中,见到锁链最后仍安然躺在原地。 竟然还是不断? 看来,是这个方法不行吧? “哼,竟先生是血脉极其纯净的魔族,由他练就的魔绞链是世间难敌的法器。想要对付它,还得对以相当程度的灵元血脉才行。” 乔若若将手上那纸人儿一丢,大摇大摆走过来。 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过了一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至于融铁成水嘛,在当今这修|□□中,也只有那几位化神的大修才有的能耐。你们没那个斤两,就不要瞎浪费了精血。” 她说着,打了个响指,袖中无数个纸人汹涌而出,巨树在它们的撼动之下,轰然倒塌,锁链一端在腐朽的树头上坠落下来。 “小子,你原来叫穆落是吗?”少女从地上捡起那一串锁链,交到他手里,“拿着,先进屋里去吧,竟先生只是想捉弄一下你,等他下次来了,自然要帮你解开锁链的。” 宋铘看着那棵巨树在瞬间肢解成一堆木头,忍不住从薛仪身上探出头来,点点头道:“你这小魔女,倒是有些人情味。” 乔若若听了,却两眉倒竖道:“哼,我是尊贵的古魔一族,才不需要什么人味!” “也不管什么人味不人味的,都回去睡去,大家折腾了这半宿的。”肖长老因为方才消耗了许多灵力,见事情解决了,当即督促大家回屋里去。 宋铘道:“你这人就是急性子。” 肖长老道:“急性子就看不起你们这样慢性子。” “我可不是慢性子。” “那凭什么我就急性子?” 关潇潇及时打住,“好了,你们两个都消停些。” “······” 天色还未放明,众人都入了屋里,刘七爷躺在床上,疯疯癫癫地呓语,玉书则躲在暗角,不与他人亲近,伤得最重的恭清和反倒是最为安静,看着底下这些人陆续歇下,薛仪不觉在床边坐了一夜。 他伸出手来,看着手心上那道伤口。 按照乔若若所说,那锁链是化神期修士就能解开了。可是为何,他解不开? 宋铘在那魔窟中遇到的人,应该就是风夕的师尊,天元宗的穹崖真人。那人的修为确实比现在的他要高一个小阶。然而,薛仪这个身体,可是从渡劫期的大境界中跌落而至,若是论血脉锤炼的纯净程度,理应是他更胜一筹。 思之极深,忽而感到浑身冰冷,喉咙涌出滚烫的腥甜,他以手捂口,匆忙出了门去。 月已升起,屋外一道清瘦的身影,微弓着身,发出一阵忍耐的咳嗽声。彼时,屋内温暖惬意,只余烛火盈盈震颤,透过门窗与那清冷寂静的月色交相辉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空间转换术 穆落是第一个被寒气冻醒的人。 自修道始,他眼中的天地便开始浮现出寂寥空明之景,然而在这魔域中,他体察不出空明,有的是无尽寂寥。又或许是他自己太着急于离开,故而心不能安,难以静修。 望着门外稀薄的日光,又照进着简陋的卧室,他终于回过神来,将那那碍事的锁链尽数缠在手臂上,起身出门打了一盆水洗漱净手。 这地方如此荒芜,能找到一口可供饮用的活井,倒是意外之喜。 要说屋里那一群人,也真是个个古怪,他扫了一眼,是一个疯疯癫癫不懂一点法术的老人,两个妖族兄弟,三个学道的修士,以及,还有一个总是默不作声的被毁了容的年轻人。 穆落并不了解他们结伴的经过,但在昨夜入睡前,薛前辈倒是把自己的来历与其中一人说了。 肖越是乙云玄法峰的器修长老,当日在收徒大典上不在出席之列,不过在离开乙云前,也耳闻了那区长老收了个单系火灵根的好苗子,忽而失踪之事。 得知穆落与魔族的这等渊源,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带回派内,等掌门师兄定夺便是了,对他态度还算平和,不知是不是看在薛仪的面上,才并未开口责难。 “前辈,我打了一盆水,放在架上。”穆落将盛满水的木盆端放在木架上,就想要退出去。 “麻烦你了。”薛仪自床边起身,走过来洗着一方干净的手帕。 “没事。”穆落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要不是床上这人的眼神能杀人,他倒是可以近前帮忙,而不至于要薛前辈亲自干这换药之事。 也不是他决意要献这殷勤,实在是这前辈换药的手势笨拙得很,难为那人受得住。 “这样……会不会紧了?”薛仪单手捂住他肋骨处的伤口,另一手缠着绷带,俯在他身边道。 恭清和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黑色的长发遮住了脸色,让人看不真切,只听见他隐约应了一声,带着些许鼻音。 薛仪又缠了一圈,道,“很疼?” “疼。”他说着,两只垂在两边的手臂,颤巍巍环上了他的身。 穆落看到此处,也只是佩服对方的耐力,然而乔若若却在旁边咳嗽一声,摆摆手道:“小孩子不要看啦。” 说着便把他给推出了门去。 薛仪道:“既这样,我还是换个人···” 恭清和并不撒手,“不要,你说我是为你才受了伤,你照顾我是应该的。” 薛仪随即反应过来,“原来你那个时候已经醒了?” “我醒没醒,都走不了路了,倒也不算骗你。只是你当时对我弟弟的承诺,莫要忘了才是。”恭清和抬起眼来,笑了一下。 看清了,原来额角鼻尖,全都是汗。 薛仪见他这幅模样,也无法责备,忍了忍,替他在跟前绑了个结,挽起他脱到腰间的上衣。就折回水盆前面。 “快要入冬了,魔域人必然在筹备一件盛事。”恭清和突然开口道。 薛仪随口问道,“什么盛事?” “冬至前的一天,是那魔域有名的暴君,赤绉之死忌,整个魔域子民为其焚香祭拜,那时节魔域上下缟素,好不哀伤。”他说到此处,脸上再也掩饰不去的厌恶,道,“仙魔大战已经结束了,可叹那老家伙死了几千年,还是积威不散啊。” 看见薛仪露出越发不解之色,恭清和眉头更是蹙起,道:“魔族不可久居灵域,修士不可轻涉魔域,以此各自修行,方成大道,自古依然。” 薛仪洗着帕子的手一顿,这人什么时候变得爱故弄玄虚起来了,“你想说什么?” 恭清和将脸庞的长发捋到身后,双眸微眯,显得心烦意乱起来:“我们要尽快离开此处,而趁着魔族人忙于筹备祭祀,就是个机会。” 他是认为竟溪身为魔族,对于营救他们的立场不坚,终究不能全信。而在接下来的时间,整个魔域的守卫其实并不森严,他们也许可以伺机而动。 正商议间,肖长老宋铘等人也陆续起身,见到两人已经精神爽利,对坐而谈。 “前辈,有什么唤我一声便是,怎么劳你亲自打水。”肖长老首先前去夺过那盆浸染了血污的脏水,端了出门去。 “打水怎么了?照顾我哥哥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宋铘却揉了揉眼睛,软绵绵靠过来。 恭清和拍了拍他的头,将他拖离自己的受伤部位,便看到一旁的乔若若还在那里。她一直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只是默不作声,见恭清和看过来,便扭头出了门去。 薛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低声道:“你说她会不会···” 恭清和道:“不会。” “你知道?” “如果她还关心她那位竟先生的处境,就不会妨碍我们的行动,不,不但不会妨碍,兴许还会给我们出一份力呢。” 看着对方如此自信的模样,薛仪仔细一想,也就明白过来——将他们这群人窝藏在此,无论是先前那个魔族,还是乔若若,其实都在承担着巨大的风险。 目前他们应该也是在想着办法,如何瞒过族人的耳目,将我们安全送出去。现在我们自愿离开,也是挺好的事。 众人各自休养,到恭清和足以下床走动,又过去了几日的时间。 乔若若说待竟溪心意回转,自然将穆落手上那锁链取下,现实却并未如此。这几日里,穆落都拖着那累赘的锁链在屋内走动。 至于竟溪这个魔族,倒是行踪不定,就算有时造访这秘处,也从来都是远远观看得多。说对众人粗野冷淡,却也举止妥帖,说是十分有礼数,却也没有。 这日,关潇潇和肖长老围在庭院那片空地上,手上拿着几颗拼凑出来的灵石,在那研究着传送阵。 传送阵的构造本就极其复杂,而决定成败的关键,还是媒介。 要想驱动阵法,必须有极其强大的灵源,一般修士驱动阵法需以精血为引,也是这般道理。而空间法阵如此玄奥的道术,所需的灵源更是非同一般。 “其实我一直觉得奇怪,从那惊戾湖中出来时我就在想。”肖长老停下了摆弄的手势,脸色凝重道,“按理说,那碎玉成阵的法术,正是我乙云一门极古老的秘术形式···没想到这魔域人,竟然也会。” 关潇潇吃了一惊,道:“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你们乙云的空间阵术一向独步天下,概不外传。只可惜自大战以来,能准确掌握空间阵法精髓的,也寥寥无几了。他魔族究竟是如何学会了这一神通的?” 肖长老默然深思,喃喃自语道:“唉,我只怕是那个叛徒所为。”他这话说得极其小声,关潇潇听不真切,出声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肖长老摆摆手,连忙改口道,“我是没想到,这道魔两脉也有道意相通之处,用那浊气驱动的阵法威力,竟也丝毫不输于我们道家千年前的先辈大能,一时唏嘘罢了。” “肖长老的顾虑,不无道理。”她叹了一口气,沿着阵法走了半圈,最后停在中央,“血,是灵魂的讯息···通往灵域···” 突然,她脸色一变道:“是了,我怎么才想起来!” 肖长老不知她突然想起什么,显得这样激动,连叫了几声,她却直接转身往屋内去。 屋内的人大多在歇息,只有薛仪立在窗边看景,听得有人推门而入,才侧头望过来。 关潇潇走过去道:“空间转换之术,是你们乙云最引以为傲的法术。古往今来,能将此术加诸器物之上而至千年不坏,我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见他仍是一幅茫然的神色,关潇潇继续道:“血液具有灵魂的讯息!何况是如前辈这般具有渡劫期修为的人呢!想来当年我派先辈埋在地下的···” 恭清和双眼一睁,单手撑着身体,就从床上起身。 见清和的动作,关潇潇当即似有些忌惮,很快停住口,立刻背对着他,做了个眼色道:“这个阵法还有需要前辈相助的地方,不过您如今伤势未愈,还是再等几天吧。” 她退出去时,故意打翻了桌上的油灯。 穆落原本席地而坐,见状很快起身来接住,薛仪心下会意,当下走了过去,“你歇着,让我收拾便是。” 说着把倒下的灯盏扶正,取过架子上的帕子,擦干了倒出的灯油,连同木盆一道端出门去。 将门掩上时,外面已经不见了关潇潇的踪影。 他将木盆轻轻放在一个暗处,按照刚才那灯盏所指的方位,走了过去。 要说关楼主这个人,平日里也是处事稳重,心细如发的类型,薛仪觉得她可以信任,所以她要对自己说的事,也不敢懈怠。 在草莽处走了半刻,他见到了关楼主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薛仪忍不住道:“你这样怕他?” 关楼主转过身来,随即露出苦笑,“清和那家伙的咒昏术,我可不像再领教第二回了,好不丢人的。” “方才你那句话,究竟何意?” 关潇潇叹了一声:“要说麒麟域的乙云大派曾与我派的渊源,因为年岁久远,此事恐怕现在也没几个人知道了。” 薛仪道:“请关楼主仔细说来。” 关潇潇道,“当年乙云已为大陆第一鼎盛之门,而火凤境中的关灵派也正是崛起之际。那时两派交好,乃至约定姻亲,乙云一派送来聘礼,其中最为贵重的,当属几件由靖华真人亲自布设禁制的法器,只是,后来都随着师祖的身死一并长埋于地下。时隔千年,我相信它们仍然能够感应到您的存在——如果前辈愿意启阵,那么我们便能在此魔族领地,直接连通关灵地界了!” 薛仪道:“就算你说的是实况,而那法器并无明目,如何就能与我感应?若无骨血作引,彼时启阵失败的话,你我在此魔域损耗的灵力,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恢复了。” “过去我不敢想,然而这段时间晚辈所见,前辈实是天地间最清正的君子,我派师祖既待之以诚,纵然骨血可贵,前辈岂会在乎这些!” “他不在乎?”这修真者的血是何等珍贵,何况,不过是一些送出的婚俗礼器而已,这靖华真人何必做到如此? 关潇潇点点头道:“我知真人忘溯之症,十分厉害,也怪不得您想不起与我派师祖的前尘往事了。” 薛仪呆了呆,瞬间抓住了一点:“你说,我与你派祖师?” 关潇潇说到此处,那双眼炯炯有光:“那下聘之人,自然就是靖华真人您啊!” 薛仪吃了一惊,显然是不可置信的。 “听得师尊说起,那日聘礼品类极盛,皆大多成双成对···只有玉镯,独有一只,祖师收下之后,每每贴身佩戴。然而当年祖师为保此玉无损,却并未将其带去战场,乃至身死,真人却是神隐许久,不曾露面。” “派中感伤师祖痴心错付,便立下历代掌门不得与外婚配的规矩,此物用以警醒后辈,得以流传至今。”她手执着那个莹润的玉镯子,激动地说道:“然而,先前见这玉镯神威,才知真人在玉中施术,全然是以身相护之意!我方知晓真人高义,绝不在师祖之下!” 他想起当日那玉镯灵气大盛,把宋铘转送至自己身前之事,缓声问道:“就是上次,恭清和用以感应我血气的镯子?”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没想到这靖华真人修为极高,竟也有曾想与一人结为道侣的心事。还不惜以命相托,这般的情痴温柔,只可惜两人在战中前后殒命,当中又有这等曲折误会,倒是在他笔下,只字未提。 既然要说到他的故事来了,薛仪自觉此事伤感,不便深究,又忍不住要多听一些。想来寄居此身,也存了几分悲怀罢。 “其实,上次清和与我在林子里动手,也与这件事有关。” 关潇潇露出十分的歉意。 “我记得,后来你与恭清和一道来找我,是要说道此事,只是后来玉书魔性发作,竟被打断。”薛仪回想那日,点点头道,“当日,你究竟想说什么?” 关潇潇默然良久,随后,她睫毛轻颤,抬眸定定看着薛仪的脸色。 “是一些···关于您的谣言。” 然而她此话一落,便感觉平地一阵冷风刮起。 “你们在说什么,怎么不能被人知道,要跑到这僻静处么?”恭清和冷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薛仪回头看去,见到宋铘搀扶着他,衣衫都还未曾整理,显然来得十分匆忙,不禁道:“我们说什么,为何又要你知道?” “她是我的女人,我怎么不能过问?” “清和···” 此话一出,关潇潇明显是愣住了。 见到当事人的表情,已是震惊多于娇羞,薛仪想他此话多半是个借口,不禁微怒道:“你这样鲁撞前来质问,也不像是存有护她之心。” “我不护她,难道还需薛前辈护着才是好的?”恭清和反舌相讥,薛前辈三字咬字极重。 他偏又为了表现得洒脱从容,不免伸手将薛仪脖子一勾,做出看惯风流之态。两兄弟的重量全压在他身上,他一个不稳,就往前跌了两步。 这一跌不要紧,当时关潇潇说出那些话时,又往他身边走近几步,薛仪这往前一跌,微凉的双唇便触碰到关潇潇那白瓷一般美丽的额头。 薛仪当即耳根一热,挣脱了他的钳制,勉强站稳了身姿,连忙向关楼主致歉道:“在下冒犯,还请楼主见谅。” 关潇潇早已退开两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瞪圆了一双杏眼,明显已经呆了。再看看两兄弟那古怪的眼神,她哪里禁受得住,当即用力推开几人,转头跑了出去。 “你还不说,在聊什么?”恭清和松开了他,还是纠缠不放。 “是碧洛子的事。”薛仪不耐他接连追问,随口便道,“关楼主方才跟我说,她想起来一些相关线索,想来是对我有用的。” “碧洛子?原来你在查这个东西?” 薛仪见到两兄弟来捣乱,心中甚是不喜,然而听对方的语气,又似乎知道一些事情。他才勉强压下不耐,问道:“你知道它?” “不知!” 薛仪看着他回绝得如此干脆,心里有些无奈,觉得他这表现,全然是孩子脾性。 恭清和似乎心绪也非常不稳,又是恼恨,又是担忧道:“这就是因为这个,才才会跟着那个姓刘的跑到刘洲城去?” “算是吧。” “你不用再查,我不知道的事,他一个凡人又哪里来的消息。至于潇潇,也不过是暂居在十渡城的一介散修罢了。” “知不知道,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薛仪说罢,便打算独自往关潇潇离开的方向追。 恭清和见他要走,当即吼了一声:“我叫你别查了!听到没有!” 薛仪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不知这人如何会发这么大的火。宋铘在一旁也是吓得浑身一抖,他哥哥一向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哪里有朝人大声说过一句? 宋铘双手一松,扯了扯他衣袖,因为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心中不安。 “为什么不能。”薛仪道。 对方却不看他双眼,别过脸去,低声道:“你现在身体不好,就···不要过度操劳了。”他这分明是顾左右而言他。 “依我看,现在该休息的是你。”薛仪说罢,就要抽身而去。 “薛仪!”恭清和喊了他一声,脸色一白,捂着血染的伤口跌跪下去。 晕眩之中,感觉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不必睁开眼睛也知道,是薛仪那家伙去而复返,将他及时接住了。 他这人就是这样,面冷心软,最是好骗。 想到此处,恭清和埋头蹭了蹭他温暖的衣裳,唇角微勾,因为不需担心他在这段时间里离开,也就朦胧晕睡了过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折纸 待薛仪背着人返回屋里的时候,肖长老在隔壁灶房弄着吃食,那去了皮毛的鸟肉已经炖烂了,此时正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玉书正蹲在桌子旁舔着一个沾了血的白瓷碗,见到人来,又定住不动了。 “没事,你喝,我给你弄来的,不喝不给面子啊。”肖长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薛仪的方向,食指甩了甩,佯装生气道。 然而玉书哪里懂得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见他要作生气的脸色,立刻把碗摔地上,往外面跑去,躲到屋外那被拦腰折断的大树底下去了。 薛仪入了屋里,将人放下,已经有些气喘,宋铘不免又拿着手帕替他擦了下汗。 薛仪皱了皱眉头,将那在身边晃来晃去的手隔了开去,并道:“既然醒了,就不要装了,我还有话要问你。” 宋铘眼光往外飘去,显得事不关己。恭清和仍是双眼微含,沉默不应,薛仪见状,就要起身离开,衣服却被人拽住。 “你想问什么,但问便是。”恭清和睁开眼睛,脸上尽是苍白之色,那手劲却出奇的大。 雪仪道:“你已经不止一次阻止过关楼主与我的谈话,不论你与她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只想告诉你,我们二人清清白白,绝无半分苟且···” “我相信你。” “既然如此,你方才那是何意?” 恭清和背对着他,转过了头去,好似根本不愿与他谈及这个话题。 薛仪眼看着他的抗拒,当即冷声道:“不肯说么?” 宋铘在这边看了眼哥哥,又看了眼薛仪,也不知如何劝解,抓了抓头,抱着两手在一旁凉快。 这一等许久,恭清和终于说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薛仪知他不会说实话,不禁冷笑道,“之前你救过我的命,是于我有恩之人。但你若因此干预我的行动,恕我不能配合了。”他这么说着,便站起了身。 清和连忙撑起身来,有些着恼道,“我所做的,都是出自真心,你就把我当做那初识的朋友不可以吗?。” “不可以。” “为何?” 薛仪张了张嘴,这人突然这样问,自己反倒不知从何说起,一时思绪万千,愣在原地。 是的,他固然可以默认下自己是靖华的身份,享受这种绝对的保护,来继续一趟安全的旅程,然而这是不对的,他不知该用什么心情面对这个人,如果自己实际是个霸占了他好友的恶人,还利用他对原身的情谊,而替自己保驾护航,那也未免太过卑鄙了。 “这是为何?”清和见他不做声,又重问了一遍。 薛仪最后抬头看他,只有一句:“我不是他。” ——你等的那个人,根本就没有熬过三千年的岁月,魂魄不知何时泯灭,而自己,只不过是借着他的肉身复活的异世孤魂罢了。 恭清和根本不明白他不可言说的挣扎,只眼眶一热,认真对答他道:“好,你不是!你叫薛仪,我现在是真的确定了!” 这顺坡下驴的技术如此娴熟,薛仪倒是一时语塞。 好不容易,他才接下了话:“你既然知道我是薛仪,也应该能感觉到,我与你那位老朋友不同。” 恭清和竟是枕着自己的一条手臂,略微调整了下睡姿,先前的悲伤情绪似乎一扫而空,两道眉也弯弯,欢喜道:“你且说,有什么不同?” 好好一个严肃的话题,愣是被他理解成了话家常是怎么回事。 薛仪只得忍了忍,道:“我虽是道修,平生最痴迷的却是舞道弄剑,阵法符咒概是稀松平常,所通秘术少之又少!还有,我最讨厌那些出行骑坐妖灵的大修,看着便觉恃强凌弱,甚是可恶。” 他靖华真人不是阵法高超,超凡脱俗么,不是惊天动地,有御龙之能?以他对靖华真人过往事迹的了解,他便尽可能地反着来说,说得那叫一个流畅自然。 恭清和却点点头,越发开心起来:“嗯,靖华就是这样的。” 他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薛仪心里有些咬牙切齿,觉得这人比自己还能瞎说,终于无可奈何道:“你这人,竟是顽固得很!”说罢将他抓紧的衣裳扯了开,转身出去。 恭清和却笑了,低声道:“顽固的人,是你。” 看着两人似乎是不欢而散,宋铘总算是插上了话,小声道:“哥,这人既然死犟,迟早会栽跟头的。要我说,那关楼主莫不是抓着他什么把柄呢,让你这样紧张?” 没想到他此话一出,恭清和用前所未有的古怪目光看着他,那一眼凶狠而阴戾,宋铘猛然骇了一跳,赶紧闭上了嘴。 找了半日,薛仪四处寻不到关潇潇的踪影,倒是在那中庭倒塌的大树下,听到一些细微的响动。 他走了过去,俯身下看,惊讶道:“玉书,你怎么在这?” 玉书抱着双膝,缩在那阴暗的角落,也不应人。 薛仪皱了皱眉:“地上脏,把手给我。” 玉书看着他的手,歪了歪头,总算是动了动,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薛仪的手本就有些冰凉,没想到握在一起,这人的手竟然还要凉上几分。 他顺势将人从暗角处拉出来。 日光一下子照在玉书身上,逼迫得他双眼微眯,茫然往前走了两步,不觉走到了薛仪的身前,他低垂着满是伤疤的面庞,看着两人的鞋尖还有几寸的距离,下面踩着几片干枯的叶片。 玉书看到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后退两步,面露痛苦之色:“时间到了···” 察觉到他的异常,薛仪扯住他,又喊了一声。 玉书猛然回神,抬头看他,见到薛仪就站在他数尺开外,单薄的衣衫包裹着消瘦的身形,现出一种大病初愈的疲倦,然而他的一双眼中,总是不变的盎然生气和温和的意态。 忽然地,一滴冰冷的东西滴落下来,接着,一滴,两滴,三滴···整个地面渐渐开始湿润起来,天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薛仪抬起头,看着天上道:“怎么突然下雨了。” 玉书没听明白他的话,任由他伸手拖上自己,快步走回屋内。 这一路淅沥沥的雨丝打落在身上,本该是冰冷刺骨的秋雨,此刻却似温热而滚烫,直躺入肌肤之中。 乔若若这时也现了身形,掏出一个火炉来,伸出潮湿的两手,就在那里取暖。 “这该死的天,偏在我出门的时候下雨,这么冷冰冰的一通乱打,可比冬天还要难过。”她一边烘干衣衫,一边埋怨道。 宋铘从床边跳了起身,笑她道:“你不是魔族么?怎么身子也这般弱?” “我们魔族天生魔体,自然比你们寻常人强上许多,不过我是···是···”她说着就有些结巴起来。 “你是什么?” “我、我要你管!”说着便追着他打了起来。 肖长老端着一锅热汤,推门而入,见二人打闹,忙转了个身:“怎么少看一阵就又闹起来了,快一边去,别弄撒了我的心血。” 宋铘闻到那锅里传来的肉味,立马来了精神:“这是什么?好香啊?” “是啊,怎么这么香,你这人的心血这样香的吗?”乔若若舔了舔嘴唇,眼睛死死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此心血非彼心血,你这小魔女没见过世面,不怪你。”肖长老揭开盖子,用一个汤勺在那缓慢地搅动一阵,得意地说道。 “你忙活这半天,就是为了这锅东西?”宋铘摸了摸下巴道。 肖长老从盖子上拿出倒扣的两个白瓷碗,就往里面勺出了浓汤。那浓汤的香气四溢开来,引得宋铘和乔若若连打架都不顾上了,忙凑了过去。 “只有两个碗,怎么够分啊?”乔若若道。 “一碗给那小子,一碗给那老头。”肖长老指了指穆落和刘七爷的方向,微微笑道,“你们一个妖族,一个魔族,吃这些凡食做什么?” “我能吃的,我能吃的!我是条半龙啊!我现在就饿了!”宋铘忙举手道。 “我也能!我也能!我是个半···”她刚说到个半字,便立时住了口。 肖长老摆摆手,将两人赶到一边:“我管你们半什么半,反正又饿不死。这地方好不容易逮到个活物,你们要是想吃,自己外面抓去。” 他说着,就招呼穆落过来,自己又亲自端着另一碗去到刘七爷的身边,让他喝了。 穆落端着热汤,恭敬致歉道:“下次若是长老还要做汤,交给弟子就行了,不敢再让长老如此费心。” 肖长老被他捋毛捋得甚是舒服,忍不住点点头,笑道:“是个好孩子,快喝吧。” 少年响亮应道:“是!” 说着便仰头咕噜咕噜喝了下肚,俨然手中奉持的,是个什么琼浆玉液。 宋铘饱含不屑地切一声,坐在一旁去。 乔若若咽了口唾沫,也故作从容地转过头去,然而那肉香仍是丝丝缕缕飘散在室内,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从心口拿出一叠红色的纸,就在那里一通乱剪。 她一边剪,一边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带你们出了这鬼地方,一刻也不能再留了!” “小魔女,你要带我们走?”宋铘马上来了兴致。 “难道你还想赖在这不成?” “能离开这里,我是一百个赞成啊!天知道这里有多无聊啊!” 薛仪与肖长老对视了一眼,心里对少女此言,还是有些怀疑。 恭清和咳嗽两声,起了身道:“你做的这事,问过竟溪那家伙没有?” “我才不要问他呢,是我自己的决定。”乔若若扬起下巴,傲气道。 恭清和微微一笑,满意道:“那就好。” 薛仪道:“我们人数较多,还有伤者随行,不知若若姑娘可想清楚了?”这么一群人要从魔域走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若依照关潇潇所说,用阵术连通灵域之法来得更稳妥些,就是日子要等得久些。 “这么说,前辈是不信我的能力嘛!” “不敢。” “哼,若你们真被人认了出来,大可劫持了我去,横竖也有一条出路,这样总行了吧?”其实乔若若心里也没什么底,不过在薛仪面前,总说得强硬自信一些,才不丢了脸面。 “那便多谢若若姑娘出手相助了。”薛仪致谢道。 “好说,好说。”乔若若勾着嘴角,把剪刀在手里转了个圈,收了回去。 薛仪见到她将那一张张的纸剪成了方方正正的模样,一时有些好奇。乔若若注意到他的目光,更加得意道:“我这一手剪子,使了不知多少年了,是否也可算作出神入化?” 薛仪扫了一眼,“这是你用来做傀儡术的原料?” “掺入蛊毒,输以浊气,片纸皆可伤人。”乔若若抽出其中一张,说起自己的独门绝技,那眼神熠熠生辉,明艳逼人。 薛仪点点头,本也只是问问,没想到乔若若却以为他对自己的纸影傀儡术十分感兴趣,不由分说,大方送了他一张。 看他愣愣的样子,乔若若娇笑一声:“别怕,能给你玩儿的,自然无毒的咯!” 只见他将薄纸接过,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了一堆折纸来。 要说这些折纸方法,都是他现世的妈妈在他卧病时候,要他学着解闷儿的。那时候他记忆忒好,又耐得住性子,一起折了成百上千只,最后存成了一箱子,医院里的护士医生无不夸赞他乖巧灵气。 不过如今身处异世,那些事就混杂在原身的记忆碎片里,如隔一层烟雾,越发看不真切了。 他顺着记忆,修长的手指轻轻移动,纸张在他手里灵巧地翻转折叠,不一会,一只红色的纸鹤渐渐成型。 只是心头止不住的激动着,在最后张开它的翅膀时,用力过度,身体从中间被微微撕裂,影响了美感。 “这是什么?好像是一只鸟儿?”乔若若惊奇道。 “仙鹤,用来祈愿的。”薛仪笑了笑道。 “祈什么愿?” “这是民间的玩意,自然是人们想要什么,便祈求什么了,不过大多···都是用来祈求被赠与者平安长寿吧。” “以人类一贯的平庸弱小来说,这倒也符合天性。”乔若若说得头头是道。 薛仪折好了纸鹤,见到玉书在一旁两眼发直地看着,便道:“你想要吗?” 这东西原是破了些,本不好送出,没行到他竟伸出了手,将那纸鹤抓了过去,捧在手心,认真地盯着它看。 薛仪看他如此喜欢,觉得更不好意思,连忙又想拿回来,“这只不好,我给你另外再做一只吧。” 然而一手抓了个空,玉书退了两步,死死护着它。 乔若若撅了噘嘴,递给他一张新的红纸,“喏,给你,别哄孩子都哄不好。” 薛仪尴尬地笑了两声,接了过去。 待肖长老洗刷完那灶房一堆器具后,折回来时,就看到那玉书手上捧着两只纸鹤,脸上端着满足的笑容。 要说他这张毁了容的脸一但再有什么表情,那必然是难看之极的。然而他此时的笑,竟然还让这张脸有些顺眼起来。 肖长老道:“前辈,这孩子原来也是会笑的啊。” 宋铘揶揄道:“薛前辈给他东西了,他自然高兴,你也给他试试?” “我好像没什么有趣的玩意。”肖长老拍了拍身上,倒是真的认真考虑起来。 宋铘吃味道:“你这老头对别人倒是大方,怎么对我这样吝啬,一口汤也不给。”说着便靠回自己哥哥身边。 恭清和看玉书两手捧着纸鹤,那孩童一般单纯的样子,却眉头皱得死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魔镇 至寅时,明月岭内外仍沉浸在寂静的半边暮光里。 数人趁着天色昏暗,早早换上另类的衣物装束,准备出发。这庭院本来就极其荒芜,等几人陆续动身赶路,稍微打扫整理一番,又轻易恢复了原状。 关潇潇在消失了几个时辰之后,终于回到了屋里,听闻众人要启程赶路,也没有别的意见,看她脸色,也感觉不出此前发生过什么不快一般,行至如常,总算让薛仪放下了心。 乔若若不知从哪里牵来了一辆破旧的马车,合着一同沿路而下。 自上了马车,那位刘七爷的呓语便少了些,只晓得往玉书脸上愣愣地瞧着。 玉书又重新靠在薛仪身边,不肯离开了。宋铘只坐在他另一头,照顾着自家伤重的哥哥。在出发之前,肖长老亲自向众人分发了一种能够掩盖人类气味的丹药,又特地嘱咐薛仪和关潇潇两人收敛灵气,免得被那魔族发觉。 他本人长得一副普通至极的脸庞,也无须费神乔装,但他看到薛仪和恭清和几个年轻人为了此行,将脸孔用一条长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忍不住笑了许久。 宋铘觉得气闷,翻了他一个白眼:“长得像本公子般出挑貌美,也是罪过啊。” 肖长老才掩饰般咳嗽一声,道:“小妖龙说得在理。不过你们这样装扮,也太突出了些。” “你真当我们魔族没见过世面,包头包脚的也算什么突出?”乔若若本身就是提议这般装扮的人,这时候自然要为自己的提议据理力争。 “若若姑娘既然觉得不突出,那就不突出咯。”肖长老露出一个妥帖的笑容。 兴许那句并未十分真诚,乔若若瞪了他一眼,道:“要是被盘问了,算我输。” 明月岭上并无可供马车行走的山路,那栓在车前的两匹瘦马,原也只是摆设罢了。乔若若放出数百只纸人,蛰伏在马车底部,吹出一口气,喝了一声,起! 那些纸人便懂得自己行走,托着整辆马车穿行在离地三尺之上,越过莽草,避过荆棘,行走的速度也甚是迅疾。 只苦了一众坐在马车里的人。 宋铘只顾得抱住自家哥哥,害怕得狠闭起眼睛道:“怎么这样摇晃!” 肖长老扶着壁厢,也脸色不好道:“是啊,若若姑娘,能让你家纸人儿走得稳当些不?我骨头都要被摇散架了。” 乔若若却道:“忍忍就过去了,再过几个时辰就能赶到山脚下,到时候路平坦了,见到我魔族的人家,我们再作休整不迟。” 众人晃晃荡荡托着跑了几个时辰,果然渐渐平缓下来,不多时,已经看到了零星的人家。再往前走了一段,也如人间一般,修筑了一座城镇。 纸人悉数被她收入囊中,两匹瘦马哒哒落到实地上,慢悠悠在道上走了起来。 原来这魔族人的房子,也修得像模像样,虽然不及在刘洲城里看到的辉煌繁华,少了叫卖之声,但是一些典型的建筑方式,应该是融会贯通的。 这来来回回的路边青年,大多长得四肢健硕,身材颀长,腰间悬挂各自的武器,看起来就很不好惹。要不怎么说这魔族有比人修还要高的武学天赋,大陆里也无人反驳呢。 宋铘关上了车窗,吐了吐舌头,被这魔域人的彪悍外表深深震骇,还真心实意地安分了下来。 乔若若探头看了看,对众人道:“我们下车吃点东西再走,怎样?” “我觉得还是赶紧走。”肖长老谨慎道。 “哎呀你们才刚入城,这样又进又出,才会引人怀疑呢!下车,听我的没错!”她嘴里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是肚子里的馋虫作怪。 众人迫于无奈,只得下了车。 乔若若拴住两匹马儿,首先走进一间老屋子里,不忘招呼他们赶紧跟上。 这老屋子的门口人来人往,里面的陈设倒是十分普通,几张长条形的木桌,搭配上两排四腿的长椅,已经坐了半满,没见到什么掌柜伙计忙里忙外,倒是魔域人或坐或卧,在那里大口吃肉,买醉逍遥,场景好不热闹。 一众人从未见过这个场面,连如何点菜都搞不清楚,见到乔若若熟门熟路地将一袋子东西置入一个宽口箱子,就到那一排挂满了鲜肉的地方,取下一块巨大的腿部,扛着来到一边的火场子上,揪着一根半人高的铁叉,一把叉入了肉里,直接架在火上去烤。 “这、这都是什么古怪店子?”宋铘悄声问道。 薛仪见到来往客人皆是亲力亲为,各取所需,想起了现世里的一种吃法。然而肖长老等人从未见过,觉得很是新奇。 乔若若道:“想吃什么自己去拿,我这有的是赤晶石。”她手里不知何时,又拿出了一个袋子,在众人眼前炫耀道。 这赤晶石有利于修炼魔功,且产量有限,自然作为这魔域中极受欢迎的流通的货币了。 “我们就不必了吧,怪吃不惯的。”宋铘忙摆了摆手,很是推拒道。 众人毕竟人身地不熟,何况又是遍布魔族的领地,哪里就敢放心饮食起来?故而就算乔若若亲自邀请,也只是安静落座,专等她填饱了肚子,好赶紧启程。 落座未有多久,长桌猛然抖了一下。 “作为领地里最好的店,这酒水不行啊,越发的淡了···还是拆了吧···”那人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原本已经半醉了,还大着口气道,“免得祸害我后来的兄弟。” 一桌子的人里有不耐这人的嚣张模样,起身叫道:“你这愣头要在这里撒野,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能耐!” 那人哪里能听出对方话中的讽刺意味,正在那醉着呢,摇摇晃晃靠过来,呵呵笑道:“我,我有能耐啊!” 说着就拔出刀来,一刀劈落在长桌上,酒杯碗碟碎了一地。 “好大的胆子,敢坏我们的酒兴!”长桌上两个衣着统一的魔族人,一时间双双起身,也将身上的刀刃出鞘,就往那醉汉身上招呼。 也没看清两人如何动作,那醉汉两条手臂已经卸了下来,猛然躺倒在地上杀猪般叫唤。 众人纷纷让出地儿来,薛仪等人哪里预料到这等突发事故。也只得迅速起身,想要离开现场。现在他们已经尽量低调行事,就怕牵涉到什么风波之中。 然而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但见那躺在地上的醉汉,痛得酒意都去了三分,忙站起身来,低声骂了一句,就召出一柄巨大的黑剑,剑柄的末端,刻着一个古怪的纹样。 “是竟家的人!”那两个原本出手的人,见到那个纹样,忍不住同时惊呼道。 “麻烦了!”乔若若脸色一变,正要护着薛仪几人悄声离开。 然而那醉汉挥舞着巨剑,狂风刮得梁木颤抖,随之嘣的一声,最大的一根柱子竟然拦腰折断,就要压向众人,薛仪情急之下,只得往那欲倒的梁柱上推入一道灵力,就在下一秒,一团幽暗的黑气承势而入,将那灵力瞬间纠缠包裹起来,一同拍向梁柱,稳住了屋梁。 有几个知觉灵敏的魔族人自动荡的屋梁中回过神来,眯了下眼道:“诸位,方才可是有感觉到灵力的波动?” 那先前服饰统一的两人,立刻喝住四散的客人,肃然道:“有修士混入了我魔族的地盘,请各位留在原地,待我二人仔细甄别!” 乔若若心道一声糟糕,正要带几人逃离出去,这时候,一道黑色的人影当在众人面前。 随之当啷几声,店里的人都放下了武器,无不惊骇地看着眼前之人,因为他们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会现身于此。 那醉汉也是砰一声丢下了黑剑,单膝跪地道:“竟溪大人!” “真是不成体统。” 那人只轻声说了一句,那醉汉便仿佛听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咒语,脸色刷一下全白了,两手贴在额头,深深伏下了身。 “小子知罪,请大人重罚!” “罢了,我只是来接几个朋友,今日便放过了你。”竟溪道。 那醉汉听罢,不禁磕了几个重头,千恩万谢而去。 “原来是竟溪大人。”先前那服饰统一的两人对他做了个揖,解释道,“我们二人是北部绝家派遣来,与竟家沟通祭祀事宜的使者,没想到惹出这等祸事,实在失礼得很。” 竟溪似乎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道:“既然是为了祭祀之事,我也不为难你们,且下去吧。” 那两人却有些犹豫,目光越过他身后,扫了薛仪几人一眼,道:“竟溪大人,方才动乱之中,小人似乎察觉道一丝灵力波动,就在你的身后不远···我恐怕是有修士闯入了贵地,还望大人留心!” “什么留心?我这几位魔修的朋友,每次猎杀了修士之后,也总爱收藏些战利品,没想到这个癖好至今不改,倒是让别人误会起来了。”他看了一眼薛仪,忽而笑道。 听到这般解释,那两人连忙致歉道:“原来是灵器,这倒没什么要紧,是我们二人唐突了。”说着便躬身退了出去。 要说这竟溪在外的名声,也不必打听,这两人自然心里有数,故而听到说那几位原是魔修,还真是深信不疑。 解决了冲突后,竟溪回转身来,目光冷冷地看着众人。 没想到这路还没跑多远,这么快就被抓包了,乔若若心里哀嚎一声,首先抱头躲在了后面,实在不敢直面他那责备的神情。 “若若,你实在是不会判断形势。还瞒着我将他们带出了明月岭,可是把我当日的话都忘了?”竟溪一向和和气气,这次难得有了怒色,乔若若十分害怕。 她好不容易冒出头去,低声说道:“我这是在帮你,等出了这地域,他们的生死都不关我们的事了!” 竟溪脸色并未有半分松弛,仍是冷冷道:“我说过了,你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永生之月 乔若若刚要开口,后面却传来一个冷硬的声音,让她不小心闪了下舌头。 “让我听听,乔丫头这次又闯了什么祸?” 众人往后看去,见到一个黑发金瞳的高大男子,挡在出口处,双手环抱。 有别于魔族人普遍白皙的皮肤,这人的面庞却因为常年在外奔走而成了均匀的麦色,五官周正,鼻梁高挺,背着一柄火色巨剑,通身具是英伟气派。 看到这双极为独特的眸色,薛仪发现自己曾经见过——祁连山之围中,与他交手落败的魔修,绝剑! 这人刚一露面,客店中原本剩下的几位客人,更是识趣地跑得没了踪影,而方才告退的两位绝家使者,在途径他身边时,却冷哼一声,漠然离去。 如今魔域势力混杂,各方也因魔尊的失踪而表现得立场暧昧,身为魔尊四使君之一,他应该极不受魔族待见才是,为什么却公然出现在竟家地盘里,而不被立时围剿驱逐? “我当是谁?原来是绝家的小辈,这声丫头也是你能叫的?” 乔若若呆了一阵后,立刻就像炸了毛的猫儿一般,对来者龇牙咧嘴道。 绝剑笑道:“上次我于祁连山出任务,是谁死皮赖脸要跟着,后来闯下大祸····” 乔若若咬牙道:“姑奶奶我闯得什么祸,关你臭小子什么事!” 竟溪两手往袖里一拢,却不说话,脸上神色不显。 绝剑道:“竟溪,这几位是你的人?”说着,那一双异色的瞳孔看着在场之人,如猎豹一般锋利敏锐。 薛仪微微垂下眸光,毕竟当时他带着帷帽,并未露出真容,而那柄与他对战的,也实在是一柄最普通不过的灵剑,早被妖龙弄折了。如今自己别无它物,又作这身打扮,想着这人应该不会认出自己来。 当他方放下心,再抬起眼光,却发现绝剑一双眼正瞧着自己。 这一眼,着实把薛仪骇了一跳!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绝剑皱眉道。 这一句,又把所有人的神经都挑动一下,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宋铘都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来,心里暗骂薛仪这个招霉体质。 竟溪走过去,将对方胳膊往外一拐,就走出去道:“绝剑,行寂山一战之后,我们都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一来,就说这种话?” 绝剑被人拉着,有些不明所以,“我说了什么?” 竟溪叹了一声道“你也不问问你的好友竟溪,近来过得可好?” 这个魔修,也就是竟溪正牌好友绝剑,此刻却像是见了鬼一般,脸色一变道:“你吃错药了,突然说这种恶心的话?” 竟溪轻声道:“我从不吃药,你不知的么?” 绝剑脚步一停,却也压低了声音:“别与我扯这些,我这次跟着绝家的人前来,就是想要当面问问你,穆兄那个小侄子,如今是不是在你手里?” 对面人却是不答,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绝剑道:“穆兄被魔族王扣入赤水牢中,这件事,你是最早知道的。” 竟溪颔首道:“你只要留在绝家不出,有绝氏一族出面,我保证,祀容他不会对你动手。” 对方却冷笑道:“你以为我是在意这些?” “自然不是。”也许是对方那样将自身安危不放心上,让他也无可奈何,才道,“然而现下,你实在应为自己的处境考虑一下。” 绝剑拍了拍他的肩膀,转了话题道:“族中都忙着筹备祭祀,而且听说你这次,还会以竟氏未来族长的身份,担任大祭司一职,在外面站着那数十个侍卫,可是都在等你?” 他说到这里,将声音压得更低:“我看你才是带了麻烦的人。这几人气息如此古怪,迟早会被人发现,未免影响你早就烂透的名声,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竟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之移目至屋里乔若若和薛仪几人,脑中迅速想着对策,最终眉头一紧。 他只是道:“这件事并不简单。” 绝剑有些不耐道:“我知道,你刚才已经跟那丫头说过了。” 竟溪摇摇头:“不,对你也是一样的。” 绝剑对他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虽然手上还有些事忙,但要解你燃眉之急,也是容易得很的。”他最看不惯竟溪这突然墨迹的性格。 “交给你办也不是不行。”竟溪想了一阵,才道,“方才我还诓了你绝家的使者,说这是我一帮魔修朋友了。现在你倒可以给我圆了此谎。” 绝剑挑了挑眉,递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我去了。” “慢着。”竟溪扯住他,还是低声叮嘱道,“带他们暂时离开这里,不必停留。记得,千万不能让他们与我魔族对上,穆兄那个小侄儿也在其中,至于其他人···” 他正说到紧要处,门外进来几人,对着竟溪一通行礼,并道:“总坛差人催了几次,族内长老怕是等不及要见您,不知竟溪大人何时启行?” “你且去,我还要跟这几位好兄弟叙叙旧。”绝剑指了指身后,摆了摆手道,“办完了正事,我们老地方见。” 乔若若却跑了出来,扯住竟溪,忍不住道:“你要将他们交给这个家伙?” “绝剑是个知分寸的人,若若,不许胡闹。”竟溪揉了几下她的头发顶,向绝剑递了个拦住的眼神,末了,从一人手里去过一件黑色兜帽披风,终于转身而去。 乔若若还想要追过去,果然被绝剑一手提了回来。 知道了竟溪的打算,乔若若当即翘着两手,哼了一声,竟先生他宁愿相信绝剑这个靠不住的魔修,都不愿意相信她乔若若的能力! 待一众簇拥着竟溪走远,绝剑便拿着不轻不重,略带玩味的眼神将众人一一扫过去,道:“既然我绝剑受人所托,自然要尽忠尽责,你们且随我来吧。” 薛仪个人是极不愿再节外生枝的,然而对比起极不靠谱的乔若若,现在除了相信这个魔修,似乎别无选择。 那竟溪的身份果然非同一般,看来前段日子,他也并非有意拖延时间,而是真的无法抽出身来,兑现诺言。 众人对于要在乔若若和这位竟溪安排的魔修中二选一的问题上,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然而这魔修带着众人走的,已非明月岭的方向。他背着巨剑,继续深入城镇,拐入内巷,来到一间普通至极的屋门口。 要说这魔域人行止随性,真也难得遇到这么个居室齐全的地方,走到里间,发现环境虽然破败,倒也还算干净整洁。 看来又是一间没人管事的小庄子。 正这般想着,绝剑猛然将自己那柄巨剑往门上一拍,砰的一声,一个身量不高的老人就从院子里头迎了出来。 “原来是绝剑大人大驾光临,小的有失远迎了!”老人恭候一旁,显然这人很熟悉绝剑的脾气,废话也不多说,连忙让出了前行的小道。 绝剑将巨剑横架在肩膀上,带着薛仪几人浩浩荡荡入了内院,途中走过满是花草的门廊,虚影微微一动,薛仪凝眸细看,发现这眼中所见,只是幻术。 薛仪心里已经暗自留心起来,再看向恭清和的脸色,这个拥有破虚之眼的龙族,自然也轻易识破了眼前幻术。 见薛仪看他,他微微点头,暗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然而其余的人对此毫无所觉,尤其是宋铘那般少年心性,虽然有龙族的天赋,却不懂得自如运用,见了这满园的景致,早被这声色所迷。 “明月岭那个院子,着实荒芜凄清得很了,也要有这点花草在眼前才好。”他点评道。 绝剑摆摆手,看了看周围,最后对他们道:“你们在这里凑合些时日,等竟溪忙完了,自有安排,在那之前,都给我安分点。” 宋铘脸色都绿了,“那岂不是无聊死了?” “自己找点事做,别烦我就是了。”绝剑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脚步一顿,“对了,穆疏槐的侄子,是哪一位?” 他的眼在众人间徘徊一阵,最后,一个蒙着长头巾的少年走了出来,对他道:“是我。你认识我二叔么?” 绝剑走近去,伸手将他的头巾一把揭了下来,后退一步,将他细细打量一阵,似乎在确认他身上无恙后,偷偷松了一口气。 虽然还是少年,却仍然能够看出,与穆疏槐有几分相像的五官。 “嗯,果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点点头道。 穆落被他猛然揭开自己的遮掩物,并没有显出恼怒之意,只是紧紧盯着他,问道:“你知道我二叔的下落,是不是?” 看着他一副决心追问的模样,绝剑想了一下,最后打个哈哈道:“你想知道真相,自然会有人来告诉你,现在,我还有别的事,就失陪了。”他随后反手执这那柄巨剑,在跟前一晃,一人一剑竟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 乔若若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这是个不靠谱的家伙。” 肖长老终于忍不住插话道:“我看你们魔域人一向是这样作风。” 乔若若自然听不得别人说他们魔域半句坏话,当即就要跟他分辨个明白。薛仪在这一路也捉摸透了这小姑娘性格,只好抬手将肖长老挡在身后,就要管住个大的。 他正色道:“若若姑娘,据我所知,魔修与魔族虽共享魔域,然而双方仍未有消除的芥蒂。这个魔修,如何就能在这魔族领地来去自如?” “那家伙是绝家族长在人间流连时,自行认下的义子,那小子自小修习魔功,养在族长膝下,绝家人虽然不待见他,却也不得不给族长几分面子。” 关潇潇道:“古魔族以竟氏,绝氏,乔氏三大家族为首,其中尤其以竟氏为魔家王族血脉的近支,备受推崇。倒真是自下而上,等级划分极其严明的族群。然而这样的家族,在绝对的王权魔脉面前,也只能俯首称臣。” 她最后说的话,暗含了无比讽刺的意味。 本以为这样的话会让乔若若听了勃然大怒,没想到这姑娘频频点头,似乎他说得全然就是事实,还颇为满意道:“那是自然!传说我们当世的王,刚一降生,便驯化了浊气,待一睁眼,便领悟了魔道···他未及成年,死在他手上的人修便已不计其数,至于后来魔统天下,伏尸千里,我们魔族千万年的时光,也从未降生过如此卓绝的王者!他金口若开,魔族纵万死而不辞!” 她说这话时,那眼中的虔诚真挚,让她有种几乎入了魔的疯狂。 薛仪心头猛然一骇,只因他在另一个人眼中,也看到过这种疯狂——在九璋山幻境中,那个曾背叛人修,犯下了滔天大罪的九璋宫主盈机。 宋铘却想到在刘洲城郊外,初次见到的那个年轻的身影,忍不住对乔若若口中的话产生了怀疑:“我怎么,也看不出他有这么厉害?” “你都没见过他,怎么就敢胡言!”乔若若惊诧而激动道,“长老们都说,我们的王是魔族万万年以来最强的魔!他是将带领魔族攻伐天下的永生之月!” 恭清和听了乔若若那狂热的盛赞,竟是嗤一声笑出来:“什么永生之月?不过是阴渠里腐烂的肉蛆罢了!” 乔若若像是听了什么大不敬之言,万分惊怒道:“你敢、你竟敢如此侮辱君上,你这头上长角的蠢驴!” 宋铘自然站在自己兄长的一边,当即不满道:“先前提起那魔族王祀容,你的语气比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又在这里说大话。” “哼,他是什么王?一个无耻的篡权者罢了!当年他背叛君上,自立为王时,把站出来反对的旧部都关押道赤水牢里,受尽了折磨!我们古魔一族,可从来没有承认过他!” 至此,众人才知道,她口中颂扬着的,原是上一代魔君。 恭清和扶着一侧,却道:“你们的王都死了三千多年,事到如今,魔主祀容早就稳坐了王位,而古魔族现在跳出来说不服,是否太虚伪了些?” “你晓得什么?竟先生说,行寂山中君上的魂灯重又亮了起来,他说马上····”她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然将嘴巴一捂,惊恐地看着对方。 恭清和却低声琢磨道:“他的魂灯···”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乔若若身上,或疑惑,或惊惧,或不信,因为这突然得到的可怕讯息,让气氛一下子冷至冰点。 乔若若显然也意识到自己闯下了怎样的大祸,她捂着嘴巴,后退几步道:“我什么也没有说,我没说!” 然而众人却不让她就这样走,就连强压着灵力的关潇潇,这时候也禁不住横剑出鞘,挡住了她的去路。 肖长老瞪直了眼,厉然变色道:“慢着!你说那个引发了仙魔大战,至天下罹难的祸首,竟要死而复生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决定 乔若若又岂是任人宰割之辈,见到众人挡路,当即十指紧扣,施展咒术,袖中无数红色纸人随即往众人袭去。 关潇潇挥剑将纸人一通震碎,寒光逼近对方脖间毫寸之处,砰的一声,乔若若已经拔下发簪,将剑锋打偏了方向,震开的纸人重新聚拢起来,形成一柄巨大的长刀,将关潇潇逼退半步。 “这女娃有点本事。”肖长老守在一旁,密切关注战况,“让我来助你!”说罢操纵沐火轮,往那一堆红纸碾过去,瞬间将纸人烧出一片缺口。 纸最怕是火,何况乔若若以一敌二,前后夹攻,无法抽身阻挡火势。她只得将手势一变,毁损的纸人被瞬间抽离了控制,飘散在空中。 关潇潇在这个极短的瞬间,打出数道风火咒,都被乔若若凶险地躲了开去。 薛仪见他们二人轮流夹攻,仍然无法完全占据上风,恐怕将打斗扩大开来,刚要出手,却被恭清和伸手制止。 他道:“此女魔功不深,你且不要插手!”说罢又将薛仪拉到自己身边,一闪身将他挡在里面,就怕他再行运气,牵动内伤。 此时,无数火团飘落下来,掉在木质的梁柱上,地板上,眼看着整个幻术中,一景一物刹那间出现一阵扭曲,其余人方才明白这地方的不同寻常。 也亏得这样强力的幻术阵,关潇潇与肖长老打出去的灵力,消失在边界里,全都如泥牛入海般,不见了踪迹。 乔若若单膝落在地上,刚要起身。 关潇潇出掌,喝一声:“闭!”在少女数尺之外,一个巨大的火圈瞬间围拢。 “虽是魔族长居之地,合我二人之力对付一小丫头,还不是绰绰有余?”肖长老从地上狼狈地起身,赶紧正了正身形。 原来是她预先留在地上的术符陷阱,已经瞬间触发。 少女刚要闯出,却被火焰烫得缩回了脚,关潇潇只从乾坤袋中召出一段红绫,将她浑身束缚起来,撤了符咒。 灵力动摇了幻阵,整个地貌都发生了更为剧烈的抖动,见一老人单手提着酒壶,就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当他见到现场的混乱,酒也醒了大半,当即就要制止。 然而肖长老跟在后面,当即往前一扑,将那老人一通扑倒,老人只是竟溪派来打理修补阵法的低阶魔族,也只有被轻易的制服。 “绝剑大人,绝···”他大喊求救,却被关潇潇及时摁了睡穴。 乔若若被紧紧束缚住,心知挣扎不过,忍不住怒道:“哼,果然是一群忘恩负义的家伙!” 肖长老单架着沐火轮,质问她:“你从实招来,刚才说的魂灯,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且好好说了,可饶你一命!” “我偏不说!”乔若若猛然别过脸去。 “你不说,我现在就取你性命!”事关修真大陆的安危,肖长老可不容她耍赖,当即单手凝结出一道虚化的箭矢,对准了她。 “哼,你要杀就杀,这么多废话做什么!”乔若若咬牙切齿道。 肖长老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还颇有骨气,忍不住道:“你这丫头竟然不怕死么?” “竟先生一定会替我报仇,到时候你们一个也逃不了!我死了,也要你们这些臭修士陪葬!”乔若若说得慷慨激昂,全无惧怕之色。 宋铘躲在众人后面,真的怕他就此下了杀手,忍不住出言道:“大家都冷静一下,别冲动啊!她不肯说,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吗?” 众人动了一回干戈,就这样将她撂在门口处,数目来回地望。 然而乔若若第二回栽在人修手里,只觉得羞愧非常,泪水一下子涌将出来,那一双饱含泪珠的红色眼眸,便滴溜溜望向了薛仪,心道都是这个人的错! 要不是要还这个臭修士的人情,自己哪里就会铤而走险,惹得这一身腥?! 薛仪全然没有领会到少女的眼神,突自沉思着,上一代魔族王魂灯重燃的信息。然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实在记不清自己在书中曾作过相关实质的描写。 如果再能有更多的细节,他就能判断出此话的真伪了。 他所写到的部分,全都围绕着主角的历险来进行,虽然主角因为机缘,在魔域停留过短暂的时日,还与魔尊本人打过照面,整个过程都险象环生,以主角当时的狼狈来说,根本就无法触及道魔域最深沉的秘密。 如果乔若若说的是事实,他们古魔族历经千年的蛰伏,而如今再次作乱,是获悉了他们的王终于回归的消息··· 强大的魔族之王,将要再次君临天下。 这样可怕的消息,必然已经牵动整个魔域的局势,作为新王的祀容,首先出手压制这股拥戴旧王的古魔族势力,也势所必然。 乔若若所依仗的那一脉,与血统混杂的低阶魔族不同,他们古魔三氏,最重传承,一向都以纯粹的魔血为豪,在万万年中,始终保有以王脉马首是瞻的忠诚。 从一开始,要他们臣服于篡位的魔主祀容,原只是权宜之计。那么曾亲手将三个势力归于一统的魔尊昊月,夹在其中,倒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祀容为了抵御这股强大的古魔族势力,必须保住魔尊的力量,来维持三方的平衡。当时在刘洲郊外,他与失踪多时的魔尊昊月见了面,或许还有这一层的图谋。 在这样复杂的魔域争端之下,要怎么做才对修真大陆最有利呢?薛仪垂着眸色,手指微微拳紧,只感到巨大的无力和恐慌之感,在这样浩瀚的权力旋涡之中,他一人之力,又是何等的渺小。 突然,有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薛前辈?” 薛仪猛然清醒过来,却见到众人的目光,都渐渐汇聚在自己身上。 刚才开口唤他的关潇潇,再次恭敬道:“薛前辈,您觉得,此事当如何决断?” 原来众人对于如何处置这小魔女上,还没有达成共识,毕竟此事关系重大,就算乔若若现在不肯说,他们哪怕使出些别的手段,也要让她吐出真言。 至于是什么手段,那自然不必宣之于口了。 宋铘看到众人霍然变得严肃的神情,忍不住颤巍巍道:“这、这小魔女不是说,那消息都是姓竟的告诉她的么?不如、不如就等那姓竟的回来,我们威胁他···” 乔若若猛然抬头,冷声道:“就凭你们,也能威胁竟先生?” 在魔族大义面前,哪怕是一向疼爱自己的竟先生,都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这是自魔族王辞世后,每一个古魔族都有的觉悟。 薛仪道:“不必与那个魔族对上,至少,不能是现在。” 大家心里也很清楚,此时就算几人合力而为,只怕也未必能走出魔域,倒是恐怕那叫竟溪的魔族随时倒戈,几人真的交代在这里。 “对了,那姓竟的临走前,说是得了大祭司的身份,要主持祭祀···”关潇潇深吸一口气,终于想起一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唯一有资格作为大祭坛的所在,就是魔宫行寂山!” 肖长老脸色一变,为这个紧要的发现而止不住心头一跳:“这么说来,我们现在的位置,竟然就是行寂山边上?” 关潇潇脸色有些苍白,当时她孤身一人来到魔域,到处打探师姐的下落,也曾在那时了解过魔宫行寂山的势力划分。 “那魔宫下辖十殿,分布五重,其中九殿主事,一殿主祭祀。而唯一举行祭祀的大殿,位于魔宫中心,必然就是放置魔君魂灯的紧要所在。” 关潇潇眉头紧锁,继续道,“以前便听说古魔族竟氏,因为是王族的近支,而备受历代魔族王的倚重,倒没想到那姓竟的属地,就是在魔宫之邻!” “这可是大好机会,不过可惜,可惜···”肖长老想到无数人修想要涉足夷平的魔宫,就在不远处,心下就止不住震骇得颤抖,又是激动得难耐。 也不知是祸是幸,在众人面临困境时,遇到这样深入魔宫的机会,薛仪看着众人,心中已经有所决断:“要核实此事的真伪,就必须冒险。” 关潇潇道:“前辈的意思是?” “乾坤仪,可以记录下我们所见到的一切。”他的手,不觉抚向身上的储物袋,平静地陈述道。 临行时,刘道阳为他准备许多衣物药品,还标配有出山弟子的令牌和几样法器。而专门用来记录历练实景的乾坤仪,本是最不可能用上的一件。 关潇潇想一下,便清楚了他的意思:“可是前辈,现在的情况您是知道的,我们此前毫无准备就入了魔域,身上灵力也所剩无几,若还要孤军深入,随时···都可能死在这里!” 薛仪抬眸看她,那张淡然的脸变得端严冷肃,有了些许肃杀之意:“修真各派牺牲了不知多少,都没能突破这魔域的防卫,而今我们既然误打误撞进了这魔族腹地,又在知道了这等秘事,总不能就这么走了。” 众人没料到薛仪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做出这样大胆的决定。 肖长老微一颔首,首先对薛仪做出了端正的一个道礼,并道:“那魔头若是复活,必将关系到天下苍生,为了集结整个修真大陆的力量,可信的证据是必不可少的。前辈,我肖越愿意全力相助!” 想到在修真大陆中那些貌合神离的盟会,那些散沙一般的人心,还有那些对魔族频繁攻城仍然抱持旁观心态的道派,肖越这一句说出来,只觉得直抒胸臆,有了视死如归的觉悟。 然而薛仪摇摇头,道:“不,你们都留在这里。” “留在这?莫非,您要孤身前往不成?”众人心头更是大吃一惊,纷纷看着他。 在这魔族猖獗之地,别说灵力充沛的修真者,就算是那修真大陆至高至傲的天下第一人,化神期的穹崖真人,都无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轻率入境。 “不行!” “不可!” 恭清和与肖长老同时开口。 清和仍抓着他的手,脸上流露出的却是惊乱之色,他道:“你疯了,魔族能者众多,你就这样的身体,可能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肖长老脸上的神情,也是从未有过的端严,“我答应过掌门,要护你安全,自然要把您的安危放在首位,我不能让您孤身前去!” 薛仪一旦决定干些什么,必然是会行动的,骨子里一向透着常人难及的执着,那望向恭清和的一眼,就如冰锥扎入了对方心里,“我说过,你无权过问我的决定。” 恭清和移目看向自己抓住的地方,原本白皙细瘦的手腕,已经被掐出了一片淤青,他不觉退缩了半步,松开了手。 明知薛仪主意已决,肖长老还是坚持道:“那个,薛前辈何不···” “肖长老,”薛仪转而对他道,“掌门在你我出行时,交代的是,一切听从我的安排。”他冷冰冰一句话,直接把肖长老接下来想要说的,都堵了回去。 众人看着,都觉得他是自恃法力高强,率性妄为,其实不知他这次为了尽早摸清魔族内部的底细,已经选择孤注一掷了。 现在几人里面,原本妖力强大的恭清和身负重伤,再者,一行中不是老人就是少年,再加上一个头脑不清醒的半魔,有战力的,就剩下肖长老和关楼主两个,而他们两人皆以道术见长,若是动用灵力,又会被魔族发现。 只有薛仪剑招尚算娴熟,在不动灵力的情况下,或许还有一战的能力。 “慢着,你们当我是死的么!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修士,你会被发现的!”乔若若挣扎着身上的红菱,对薛仪大叫一声道。 薛仪走到她跟前,对她道:“抱歉,这次还需要你的帮忙。” “哼,你休想···” 乔若若一句还没说完,就被薛仪摁了穴位,彻底晕了过去。她一个女娃娃本就体态轻盈,再加上身怀魔功,更是身轻如燕,薛仪毫不费力便将她横抱起来。 肖长老皱了皱眉头:“前辈,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薛仪笑了一下:“乔若若既然姓乔,又与竟溪走得颇近,想来在古魔一族中也并非无名之辈,我要利用她,直接进入行寂山内部。” 关潇潇看到少女已经彻底晕了过去,不解道:“然而这孩子醒了,是不会合作的。” 他也不解释,只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清心丹,淡淡道,“这清心丹灵气浓郁,若是魔族吃了,你说会如何?” 魔气与清气相撞,自然是经脉絮乱,再加上清心丹的效果,少说也要昏迷个数日,如果是那样的话··· 她立刻明白过来,但仍是道:“此招太险,您此去,能有多少把握?” “这个,关楼主就不必担忧了。”他不愿将心底那点不确定,直接告诉旁人,这样只会让他们更加担心。 纵然众人并未完全同意他的做法,薛仪还是将少女抱出了内屋,找到那辆来时的马车,一跃而上,并交代道:“我若明日午时还不曾回来,你们必须尽快离开此镇,切勿停留。” 带领众人来到此地的魔修若是发现此事,还不知会采取什么手段。现在最重要的,是将昏迷的乔若若运离此地。 听到他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恭清和心中越发觉出焦虑,竟是想要再次拦下他,然而望着他那露在外面的无比坚定的目光,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然是劝不回的了。 恭清和停在原地,与众人一道目送他驾着马车远去。虽然自己重伤未愈,去了只会添乱,然而他心里根本放心不下,尤其是,知道他会去那个地方。 不如,现在就想想办法···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跟随 灰影闪闪烁烁,扑闪着灵动的翅膀,瞬间没入了荒郊,只见四周乱石林立,那灰色的蝶影便停在石上一人的指端,闪动两下翅膀。 蒙着面纱的妙龄女子正是受到枯叶蝶的指引,来到了此人的跟前。 她单膝跪在地上,立刻取下了面纱,恭敬请示道:“属下奇璧,受召前来,请尊上指示!” 说话的女子容貌俏丽,浑身没有一丝的魔气,面上敷着一层雪白的脂粉,妆容精致,红艳的唇色衬得一张脸鲜艳欲滴,正是失踪多时的宋家女子。 自燕回城分别后,奇璧便藉由寄身在这个女子身上的部分神识,完全控制了她的身体。随后联合散落在人间的魔修势力,就是为了魔尊预备发动的最后一战作万全的准备。 半月不见,眼见昊月身上却添了伤势,她不敢多问,只把头伏地,听命差遣。 昊月单手震灭影蝶,看向她身后的巨石,却道:“你带了人来?” 石后面那人听见此言,也不再隐藏,连忙转到跟前与奇璧一并跪下:“尊上圣安,属下复命来迟。” 那人因为来得急切,还未及整理仪容,却不掩他清雅气质,此时单膝跪在地上,也是无限的风度。 昊月面对本该身处乙云的连桐,淡然道,“复命?本座暂时离开麒麟域内,乙云诸事,你本来无须禀报,又何来复命?” 奇璧不料尊上见了他,并未有十分欢喜,背上发着虚汗,连忙与他撇清关系道:“尊上明察,属下只因在燕回城中与连桐会晤一次,当时他说有要事禀告,只是那时您已南行,我放出影蝶又被困在那瘴气林中。这次听闻尊上急召,我不得已,才允他跟来···” 连桐抿了抿唇,此次出现,确实是他出于私心,然而,他也并非没有正当理由。 于是道:“请尊上息怒,属下此次出山,是替掌门寻找一位合剑峰失踪弟子的下落,因为属下认为掌门此举可疑,故而来报。” 昊月有些要动怒的意思,语气越发沉冷,“你去离灵域,赶至这刘洲城寻本座,便只为了这等小事?” 连桐道:“那位弟子失踪之前,属下发现他一直被绝云峰长老暗中看顾。这刘长老一向不管俗事,只专注打理祭祀一切事宜,能使得动此人的,不是掌门,就是曾居在绝云峰的那位···” 提及了这层关系之后,连桐悄然抬眸,果然看见尊上的脸色,有了些许变化。 昊月收敛了些许怒意,微一颔首,却偏要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他是什么身份,竟然让慎迦如此郑重其事?” 这位魔尊,虽然道法高强,却实在不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只要足够大胆地直视他,再加以揣摩,就能知道他的心思。此时,连桐只要轻轻一望,便得到了心中的答案。 他果然是,极其在意与那修士有关的任何事。 连桐心中紧张,嘴上却机械式地回道:“此人是合剑峰新收的弟子,唤作穆落,也是穆左使的亲侄子。” “是他?”他记得,当时在轮道大会上,确实见到过刘道阳出手救过那个孩子。当时还道···还道他是受命于那人,来监视自己一举一动的,却原来不是。 连桐道:“如今穆左使下落不明,而竟溪是唯一不惧魔族王势力而与之交好的魔族。这位弟子的失踪,很可能是竟溪察觉到魔族王想要染指人界的计划,才有所动作。” 昊月道:“他要对付乙云?” 连桐答道,“极有可能。为了尽快找到这位弟子下落,此前合剑峰的两位弟子与我分头行事,在火凤域和上方天岭等地都派了人手,目前,也就仅剩下道修不入的魔域一处未查。” “你借此机返回魔域,倒也可行。”昊月看着外面天色,道,“时间不多了,无论祀容将要做什么,尽量拖慢他的脚步。” “属下明白,然而在此之前,”他小心观察着魔尊的喜怒,“因为担心您在那修士身边,难免束缚手脚,若是尊上准许,我现有一计……” “这是你的真实来意?”昊月冷眸对他,突然开口道。 连桐没藏住那一瞬间惊愕的神色,再次俯身低首,冒死进言道:“那修士实力不俗,若是等他恢复修为,后果不堪设想,请您尽早决断!” 魔尊道,“我说过,此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同样的话,在乙云时他便问过,然而换来了同样的回答。 连桐心头一惊,尊上一开始就不动手,或许还可以解释为忌惮乙云慎迦的耳目,如今他们两人已远离乙云,那慎迦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足为虑啊。 他不得不提醒道:“请尊上务必记住,任何强大的人修,都是我们魔域人首先清除的障碍。” “怎么,你在命令我?”对方冷冷道。 他浑身一僵,“请尊上恕罪,属下所言,都是为了我们魔域的大业。根据线报,行寂山上诸位古魔族长老,已经快瞒不住了,您的身体也需要尽快恢复,若是我们与魔族王···” 昊月冷笑道:“你是眼瞎了吗?他魔族王纵容了古魔族的作乱,又将我逼至这个地步,一向祸心暗藏,这时候不设法剪除我方羽翼,我倒会觉得奇怪了。难不成,你还奢望他能与我联手,去对付古魔三族么。” 以他对祀容的了解,他绝不会做有益于任何一方有益之事。所以,他猜不透他此次前来刘洲城的目的。 难道,仅仅是给他看这个东西? 他单手攥紧祀容施舍一般遗留下来的,那颗变得越发灰暗的红色晶石。 连桐脱口而出:“发动兵变的是古魔族的旁支,实力有限,祀容大人他也是···” “什么祀容大人?如果我问你为何纵火烧了藏经阁,你敢说实话吗?”他那道冰凉如水的视线落在前面的人身上,眼中流转有股悄然升起的暗火,渐渐将原本按压下的情绪烧的更加旺盛。 连桐脸上满是震惊之色,“那藏书阁失火并非属下所为,不,属下也从不曾接到祀容大……他魔族王任何的命令!请尊上相信属下!” “灭除灵脉,至使大陆再无人修,这本是我魔族世代所愿,本座派你蛰伏在乙云中数百年,如今他却要你一把火要将它烧个干净,难道不是在向本座示威么?” 他凤眸微垂,原本明显的怒色已经淡去,此时正微微笑道,“恐怕那本书,从来是他的子毋须有,他堂堂魔族之王,满口胡言,本座与他可还有很多的账要算。” 跪地之人猛然伏在地上,十指陷进土里,沉痛道:“属下没有···” 若论起来,他连桐也只不过是三百年前,魔族王轻轻一指,随意舍与魔尊的一个玩物罢了,昊月似乎也从不曾真心信任于他,不过是看他拥有一副人类的身体,和无数道修梦寐以求的绝佳灵根,还有些作用罢了。 “行了,退下吧。”昊月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对方听此,顿时脸色煞白,他知道自己的无礼已经彻底激怒了魔尊,只能维持表面的体面,缓缓道了一声:“是。” 说罢,便踉跄两步,退了出去。 奇璧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露出惊恐之色。魔尊在这人身上留有世上最狠毒的蛊虫,故而并不需要他的解释,只要动一动手指··· 而那蛊虫作乱的情形,他也只见过一次。 当时这个姓连的,连端着那张高高在上的脸都做不到,便当着众人的面,突然伏在地上,痛至失禁。 见尊上一双眼再次汇聚在自己身上,奇璧直觉浑身打了个冷战,唯恐遭到连累,连忙开口道: “尊上息怒,魔族王杀了我们那么多魔修的兄弟,便是我们的莫大仇敌,奇璧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个姓连的一人同侍二主,他早看他碍眼,此时魔族内乱,这人若肯乖乖呆在那道修门下,或许还能减少嫌疑,可他偏偏不肯安分,如今撞在尊上的眼前,不是诚心讨不痛快么? 枉他先前却还忌惮着此人在尊上心中的位置,而被迫将他引至尊上跟前,如今被尊上无情斥退,自己又岂能独善其身? 他这么一想,便忍不住后背发毛。 昊月见人去了,也不再受扰,才道:“本座又不曾问你的罪,你在怕什么?” “属、属下惶恐!”奇璧低俯下头,就是一通认错。 昊月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种诚惶诚恐的姿态,一时还有些不太习惯了,眉头一皱道:“奇璧,我此次召你前来,可不是要听这些。” “尊上有何吩咐,属下万死···属下听令!”他瞬间清醒过来。 昊月摆了摆手,低声道:“先前与我同道的那几个人,你是认得的。” 奇璧一愣,“属下认得。” 他颔首道,“如今你还身处行寂山中,替我暗中留意竟家所有的府邸,若是发现他们的踪迹,不必声张,即刻来报。”当时那个碎玉成阵的魔阵,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似乎就是古魔族中竟家的独门秘术。 “那群人修如何会···”奇璧忍不住吃了一惊。 难怪尊上能够只身来此,原来是那群人竟然大胆闯入我魔域重地!他正要开口发问,却想到方才连桐的下场,便识趣地不再多言。 “一定要赶在魔域最后一战前,将他们转移出去。”他说完这句,心中竟是微微的不安,那个蠢修士,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距离两方分散,已经过去了几日,只是不知他们是否还滞留在魔域。那个人实在太蠢了,若是让他搀和进魔域的旋涡中去,只怕变数更多。 身处魔宫行寂山的奇璧猛然睁开眼睛,将原先分散的神识重新收回了两成,便支撑着疲惫的身躯,唤来了自己的护法。 护法听得命令,当即转身推开了久不去尘的殿门,却发现宫内外敲响了庄严的暮钟声。 这行寂山中的祭祀准备,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了。 薛仪驶出暗巷子,在那街道上快速飞驰,往竟溪一行人去祭坛的方向走了一段,直到脚下的大路出现首次的分叉,他才停了下来。 看着周围行人渐稀,于是下了马车,做出休整歇息的模样,席地而坐,一双眼却密切注意着来往的魔族。 他想前往行寂山方向的魔族,与一般土著必然有所区别才是。 没想到还没观察过一阵,便有几个喝得醉醺醺的魔族青年,踉跄着脚步走过来,在那分岔路口上徘徊了一阵。 “这边这边!”其中一人指点着右边的路。 “不对不对,回去要走这边!”另一人又指点这左边道。 几个人嘻嘻哈哈,左右推搡,还夹杂着一些埋怨声。 “都怪你,撺掇我出来喝酒。” “我还不是听说大人来了,这叫忙里偷闲,懂不懂···” “那几个老不死就是管的宽,算了,不回去了,走这边···” 薛仪自树下起身,与他们擦身而过,其中一个青年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用长布条严严实实裹着身,只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肤,上面是一双清淡的眸色。 他指着道:“···这双招子,可真好看。” “又在瞎说什么···”几位青年互相搀扶着,将他一把捞住,脚步颠倒地往右边走去。 得知了该走的方向,薛仪当即上了马车,没想到后面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他单手便将那手迅速抓住,用力往外一扯,竟然跌出一个青年。 是刚才那帮喝醉了的魔族,不知为何,在这时候竟然去而复返。 薛仪单手制住那个青年,扭头一看,见到后面还等着他的一群同伴。 “我···我没说谎吧,是好看吧?”被他抓住手的青年,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折回来抓住了人,这时候见到他的同伴都露出惊艳的神色,忍不住咧开嘴笑开了。 薛仪心头焦急,但又不能真的发作,当即一声不吭,将青年往外一推,回转了身,扬鞭驱马而行。 没想到那青年却又赖了上来,甚至爬上了他的马车,伸手勒住了马缰,惹得后面的的同伴一同起哄。 薛仪看着他,只得出声:“你这是做什么?” 那青年却不回答,而是道:“你这马车宽敞,搭我们兄弟一程吧。”随后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傻气直冒的笑。 他道:“我要到行寂山找一位大人,不便相送。” 那青年连忙道:“行寂山我熟啊,我带你去。”说着就夺过他手中的马鞭子,对他背后的兄弟招了招手。 薛仪当即扯住了他,低声道:“我不载客,滚下去。” 那青年看了车厢一眼,就要伸手撩开帷帐道,“这不是很宽敞···”薛仪却迅速抓住他,眸色一暗,道,“下去。” 就算是个醉酒的魔族,在看过他那一双冷若冰霜的眼,也止不住要退缩。然而那魔族竟又是笑着,伸过头去,猛然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 从他的角度,能清晰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晗动的浓黑眼睫,淡色的瞳孔中,更倒映出自己的模样,一霎如梦似幻的澄明。 也许是自身酒力作怪,青年那一刻心头竟是含了无限柔情,就敢夸下海口道:“美人,别怕,我这就带你去行寂山!” 他说这一句,就仿佛是在承诺什么极重大的事一般。手中的马鞭一下子抽打在马上,惹得马匹疼得狂奔起来。伴随着身后助威似的口哨声,青年也嘿嘿傻笑起来。 薛仪猛然扶住一旁的车厢木,却感到自己的右手臂被对方箍住。 如果这个魔族毁掉这只手,那么自己就真的毫无反抗之力!刚要出剑反抗,却想起那百丈莲上流动的澎湃灵力,必然会被这魔族警觉,便迅速打消了此念,目光落在对面青年的腰间。 在那里,正悬着一把体型如月的弯刀。 然而那只手却极快地松开,还听到那青年低声羞赧道:“对不起,冒犯了,你、你小心坐好。”说着又抬头扫了一眼薛仪的脸色。 薛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对方更是不好意思地别过了眼去。 这魔族怎么回事? 他沉默地观察着这位魔族,考虑着如果这魔族再敢动手的话,他就立刻夺刀,对于这样的角色,倒似乎不用耗费多大的力气。 然而那青年却没有再有别的动作,还老实地给他赶着马车。倒是似乎,稀里糊涂多了个带路的。 那家伙虽然驾着马车,口中却一刻不停,“美人,我回去让工匠给你打造更轻便的面具,我让他们给你裁最华丽的衣裳,美人,你喜不喜欢?” 薛仪听他说了些混帐话,这下子,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所以说这饮酒误人,这魔族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薛仪不愿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别过脸去。 马车往这条道继续深入,一路上被那魔族操纵着马车,左右穿插,再不见了镇上的热闹喧嚣,植被渐丰,看不出年岁的乔木将整条道路遮蔽起来,光线也再难以照入。 这时,如墨的黑暗笼罩着整片区域,倒觉出别样的庄严肃穆。 也不知这传说中的行寂山之外,会布置出什么古怪的阵法。正这般想着,他却发现那青年不再动作。 薛仪心中见疑,只得伸手将他一推,却看到他流着口水,已睡得香甜。啧,方才还喋喋不休的,怎么竟然真的能醉死过去? 缰绳自那家伙手上滑落,至马车一下子撞向一个大石旁,发出剧烈的震荡,听得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马车里掉了出来。 他迅速掀开帷帐,查看车里人的情况,除了路况颠簸,少女头上因提前裹了一层厚布,遮掩了面容,现在倒是好端端的。禁不住往外张望了一眼,当看到地上那人时,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人摔在路旁,浑身都沾惹了尘土,然而一双眼仍是看着薛仪的方向,似乎才自酣睡中醒来。 薛仪心头吃惊,对他喊了一声:“玉书!” 玉书听他唤自己,连忙爬起来。他立刻勒住马缰。 对方一把扯住他的衣袍,侧头看着他的模样,微微勾起唇角,全然一副心无旁骛的神情,就不撒手。 薛仪怒目而视:“你为何会在这里!” 玉书不为所动,维持着抓住他的动作。在压抑的气息更加浓重时,两马开始嘶鸣惊乱,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尤其突兀。 薛仪只得将乔若若抱在怀里,又伸手入那自酣睡中的魔族青年腰带处,轻巧地解了他的刀,当即舍弃了马车。 “玉书,到我身边来!”薛仪低喝一声。 已臻极致的听觉告诉自己,这周围慢慢聚集着什么东西,已经没有时间考虑了,他缓缓将少女放在地上,迅速抽出那把弯刀。 只见漆黑的密林中,寒光一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驭舒 他本能地抬刀一挡,砰的一声,他甚至还来不及低头去看那掉落到脚边的物件,两眼紧紧盯着树林深处。 这时候,树林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然而那股强大的压迫仍然如影随形,他极力收敛自己的灵力,刀刃倾斜着,苍白的脸色也显出淡色的潮红,那双眼却衬得越发明亮摄人。 还没等他调整呼吸,更密的攻击再次袭来。 无数迅疾的寒光如雨一般,且不含丝毫的杀气,他猜不透对方的目的,故而仍在忍耐,不敢轻易使用真元,暴露身份。 玉书仿佛能察觉到他所面临的处境,连忙赶在他身前。 要说这半魔,虽然平日里显示出几分狠厉,但是那身形也实在轻巧得紧,还是那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薛仪一把推到身后,一下子跌在地上。 林子里的攻击一波接着一波,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就算他剑法再是高超,也无法抵挡完全,他隔开一阵,再低眸去看,见手臂上已经沾了两根绣花针一般的暗器。 奇怪地是,这针扎入肉里,也不见如何的疼。 玉书从地上起身,重新回到薛仪身边。 那边的攻击忽而停了,此时空地霎时被一群黑衣人所占据,个个腰配弯刀,面容被黑布遮蔽大半,仍觉出无声的压迫。薛仪见到这番阵仗,正要说话,却感到臂膀一麻。 原来一人手指微招,隔空将那扎入皮肉的银针抽去。 血腥从伤口处猛然窜出,那人拿着沾了血的针,放到鼻间一嗅,犹豫片刻,便扔在地上。 “不是修士。”那人对身边另一人点了点头。 听得这个信息,其他黑衣人没什么别的动作,像是例行公事一般,让一半的人散了去,而这中间,双方没有任何的对话。 他实在没有想到来这魔宫遇到的拦截,竟然是这样直接的扎血取证,倒显得先前隐藏灵息都没了作用。庆幸自己的血没有被查出问题。 尽管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原因,不过目前看来,能蒙混过关就好。只是,现在自己还连魔宫的门槛都没够上,就遇到了突袭的魔群,后面恐怕会更难应付。 正当他在那胡思乱想时,对面人却开口了: “既非人修,阁下如何来到魔宫,还要将自身魔息藏藏掖掖的,来受这皮肉之苦?” 在这魔域中,能听到这一声客气的“阁下”二字,倒让薛仪颇感意外。毕竟见惯了那些说话直来直往的魔族,哪里有过这套虚的? 殊不知对方在他血液中寻不到一处修者气息,又感觉不到任何魔息的流动,便知他绝非等闲,再加上薛仪不肯露出面目,不知来历,表面上自然多了几分谨慎。 原来他们魔域也与修真大陆一般,地域广袤,人丁却是散落,许多魔域之人不喜群居,更是散修遍地,许多修者一生只知修炼,不露人前,久而久之便脱离魔宫权力之外。他们以为眼前人也是其中之一。 想通了这一层紧要,这时候薛仪也晓得脸不红心不跳,用上早早就想好了托词,淡淡道:“只因祭祀日近,怕在下魔息混杂,侵扰了圣坛,故而隐藏,不想却惊扰了各位。”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让人一时间也挑不出其中什么错处。 带头那位魔族明显是这一行人中法号司令者,思忖一阵,这时候站了出来。 得知他不是人修的身份,一群人的敌意倒是减了两分,只听他语气冷静道:“阁下既然知道如今是祭祀之期,守卫森严,还贸然入我魔宫,不知意欲何为?” 薛仪一贯是淡漠不显的脸色,说些半真半假的话自然极具欺骗性,只见他道:“本也不劳我亲自来这一遭,不过先前答应了一位朋友,来看顾这个魔族丫头,陪她在镇上游玩几日。不想她中途私自外出,却中了古怪的道术,我又听这丫头呓语中让我来这魔宫找一个姓竟的魔族,在下功法浅薄,一时也无法解开那道术。” 他轻蹙眉关,显出几分苦恼的模样,道:“我揣测他们魔族三氏联系紧密,这姑娘既然姓乔,要找那姓竟的魔族也很在理。在下别无他法,只得携她前来。” 带头的黑衣人还是表示几分狐疑之色,伸手便往他背后一指:“你说以为姓乔的少女,可就是地上那位么?” 薛仪转身将她托起,轻解巾布,露出少女姣好的容颜,点点头道:“自中术后,她便渐渐昏睡,更无法说清袭击之人的相貌。魔宫中乔氏最擅毒术,不知她是乔家哪一脉子弟,可否替她先行医治?” 自见了她面,一个魔族早抑制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道:“是若若大人!” 在场数人的脸色也有些变化,更有人低声道:“竟溪大人方才入了宫,他虽然与乔家交好,然而大人担当祭司之责,恐怕不能□□前来。” 那带头的魔族人倒是最为冷静,他走到薛仪跟前,伸手过去,却是首先在她脸皮上摸索一阵,确认了并无易容之术,薛仪半抱着她,心中自是一动。 恐怕自己气息稍乱,便要引起警觉,故而小心地屏息凝神,好在那魔族的注意力已经放在少女身上,没有发觉什么异样。 只见他眼神一凛,两指迅速捏住少女的手腕脉搏,驱入一股魔息,却发现那一股魔息在行至对方丹田附近,被一股清冽的灵力抵挡出去。 “竟然是魔丹受伤?”那魔族低喃一声。 薛仪算了下时间,按照那药效融化于口舌,吸收入她五脏六腑,如今灵气最浓重处,自然就是魔核丹田一处。这魔族粗略把脉,自然无法探查到个中的猫腻。 听到中了道术,他便会先入为主地判断为身受重伤之象,如今探知果然伤及丹田,自然不疑有他,故而确认她魔族身份后,当下已经不再耽搁。 他马上对薛仪道:“此女确实为我魔族中人,身份贵重,有劳阁下看顾,如今便交给我等,您请放心。” 他的言下之意,是明显不能将薛仪带上魔宫去的。 薛仪也知道自己很难让对方去除戒心,于是道:“在下受好友之托,自然要护得此女安全,如今她既然遇袭,在下若是就此放手不管,怕是再无颜面对好友。”他语气强硬道,“还望允我随行,至她治愈,还可协助魔宫查出那渗透入我魔域的道修踪迹。” “不知阁下那位好友是···” “他姓绝,单名一个剑字。” 那魔族听了,脸色明显有了变化,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恐怕整个魔域也没有几人不知的,何况他又是常年镇守魔宫。 于是默然一阵,想来自己半道接手,对乔家也无法交代,他深知以乔氏护短的性子,恐怕是累及自身,得不偿失,何况这人既然是绝家那个孩子的朋友,自然也该予以信任。 他想了一阵,于是有了个折中的法子,道:“既然阁下执意入我魔宫,那还得遵守我魔宫的规矩。”说罢对身后招了招手,后面人很快取出一瓶魔丹来。 薛仪自然不敢多问这魔丹的效用,当即伸手取过,扯开头巾,仰头便吞了下去。 这魔丹先前还没甚感觉,渐渐的,他才感到浑身被抽干了力气,连身体中藏匿极深的灵力也渐渐消融无踪,随之,便是密密麻麻的刺痛。 那带头的魔族见他扯开头巾,露出这般秀美的一张脸来,先是吃了一惊,不过到底是见惯了魔宫中那一群高阶魔族的摄人相貌,如今这人的脸纵然别有风致,也不足为奇,故而渐渐回过神来,目光微眯,仔细观察他吞药的反应。 那魔丹入口即化,自然做不得什么手脚,如今不过半刻,药已生效,他心下稍宽,对眼前人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消了,还难得对薛仪耐心解释道:“此丹为隐魔丹,阁下一旦服下,便自封经脉,在我魔宫再无法动用一分魔息,直至阁下离开魔宫,才得解药。” 他又扫了一眼那始终沉默着的,靠在薛仪身旁的那位面容丑陋者,问道:“那么,这位何人?” 薛仪道:“在下一个仆从,因神魂受损之后,智若孩童,失了自保能力,因服侍日久,不忍舍弃,便被我一直带在身边。” 那魔族道:“阁下也是重情之人,虽然如此,规矩也不能废止。”他说着,便伸出了个请的手势,跟在他身后的手下便有了动作。 只见先前那银针,一转手扎入了玉书的手臂上,在他还没发作之前,又极快地召了回去,放在鼻下一闻,却是脸色大变,抬眼看着另一人。 那领头的魔族自然见了他脸上异色,当即将他手中的银针夺过去,亲自一闻,眸色微动,默然一阵之后,手指竟是微微颤抖,却道:“与他一颗隐魔丹。” 手下人立刻便倒出一颗魔丹,就要送到他嘴边。 薛仪只道玉书半魔的身份要被发现,立刻拦截了对方,取过那一枚丹药,还装作云淡风轻的脸色道,“此药极苦,他必不愿吃,倒不如就让他在这里等着。” 虽然无法明说,薛仪深知那魔宫凶煞之地,于他不利,故而说出此话,暗示他离开。然而玉书一双漆黑的眼,却是孺慕一般看着他,以往明明就极是怕苦,此刻却不推不拒,伸出舌头,往他两根瓷白的手指上一舔,那颗丹药便融入了他的口舌中。 此举一出,不仅把薛仪骇了一跳,边上那注视的魔族人,都忍不住以一种全然暧昧的神色看着两人,气氛陡然变得怪异。 忽闻马声嘶鸣,一辆朴素的马车哒哒奔了过来,从车上摔下一个醉醺醺的青年,趴在车辙上,指着人道:“大胆狂徒,竟然作此劣行,唐突了美人。” 先前围着薛仪的几人认出他的脸,不觉让开了一条道,而带头的魔族却怒形于色,大喝一声:“竟羽生,你给我滚过来!” “叔父,您声音好大···”那青年醉眼微睁,掏了掏耳朵,一阵埋怨道。 “把他绑了,立刻带回去!”那魔族又对众人招招手,选择眼不见为净,转身对薛仪道:“既然两位都已经服用我魔丹,请随我来。” 此时他们所在位置,已经是行寂山脚,带头那魔族抱着乔若若起身,让薛仪两人跟着自己走入密林幻境之中。 玉书挨着薛仪,自然亦步亦趋,直到后面,道路渐宽,来往魔族渐渐多了起来,见到族人带着薛仪几个生人,很快惹了数道好奇的目光。 薛仪眸光轻抬,发觉这魔息浓重,当即做好了收敛气息的准备,却跟着那领头的魔族人,七拐八拐入了山中,到后来,魔息渐渐减弱。 不多时,那人将人领入一处行宫,虽然路程还不算十分遥远,薛仪却感到浑身乏力异常,也并未细观那宫中的景致,被几人领下一处厢房,临走时,那魔族人对他说了几句什么,薛仪没有听清,模模糊糊竟然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房内已经一片漆黑。 他感受到周身的凉意,太阳穴又在隐隐作痛,很快起身,勉强辨别出房内景物,就伸手推开窗户,就要看看自己所在的位置。 窗外一排宫灯已经点上,橘黄色的光照入室内,倒是减轻了屋内的冷清。 那群魔族竟然就真的将他这样落在此处,就不闻不问了,倒是对那魔丹的效果十分放心。他环顾室内,却没有别的动静。 他唤了一声:“玉书?” 再唤了一声,皆是不应,他才感觉了不对劲。 他离开了窗边,眼前如墨的黑暗却传来一丝衣服摩擦的声音,仿佛是故意泄露出来,薛仪眉头一皱,想要再次开口,却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气息。 还未等他从一霎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却感到唇上一冷,五只修长的手指有力地覆盖在上面,立刻制止了他的声音。 “他不在,你还唤他做什么?”恭清和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阵说不出的语调,似调侃,又似嗔怒。 薛仪听到这一声,忍不住浑身一震,一时忘了挣扎脱身。 “你···” “我为何会在这里?”恭清和知道他想要问什么,还自行解释道,“你不让我跟过来,我便真的会不跟过来了?呵,天真。” “可是你明明···” “我明明身受重伤,如何能够瞒得过你,还有那群魔族?”他又截了他的话头,抓着他的手,触及自己手腕的一处冰凉,低声道,“此玉可隐藏龙气,你忘了?再加上我龙族天生的隐身之术,要瞒过那一群低阶魔族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你这样任性妄为,就不怕闯下大祸?”薛仪怒意渐生。 恭清和却笑道:“我任性妄为,也实在不及你薛仪半分,竟妄想以人修之身,独闯这魔宫禁地!”他虽是玩笑的语气,那声音却是沉冷,显然也是着了怒火,铁了心要与薛仪争锋相对。 薛仪不欲与他再费口舌,就要打开门去寻人,却被对方伸手一挡,“你还担心那个半魔的安危?” “你知道他在哪里?” 恭清和却道:“那半魔在这魔宫,受到浓郁的魔息滋养,就犹如渴死的鱼儿得了甘露,他高兴还来不及了呢,找他做什么?” 薛仪猛然看着他:“为何不找他,他只是个神志不明的半魔!”且不说他精神不如常人,就是他那尴尬的身份,就知他在这魔宫的处境十分凶险。 恭清和眸色发暗,冷声道,“是么?可是在你还昏迷之时,他已经被那群魔族带去竟氏本族的大行宫去了。” 薛仪显然并不相信,道:“他们为何要将他带走?” “你担心他,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恭清和咬咬牙道,“你这家伙竟然吞了一颗隐魔丹,你不知道那玩意儿留在体内有多麻烦!” 薛仪却是不耐他那样仿佛儿戏的性子,当即冷然开口道:“恭清和,你不必避重就轻,他们为何要将他带走,你知道原因,对吗?” 恭清和却被气笑了:“你终于肯听我说了?” 他别无他法,点点头道:“是。” “那好,薛仪。”黑暗之中,他看不见对方面人的表情,然而在那一刻,薛仪却能感觉到眼前这个龙族竭力压抑着什么,单手抚上他的肩膀,柔柔地拍了拍,显然是在故作轻松,手却有些颤抖起来,“既然你这家伙问了,我就不妨把我的猜测告诉你。” 兴许是感受到他此刻情绪的激烈,薛仪竟也感到喉咙有些干涩,眉头紧锁。 “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在万万年前,他们古魔族的先辈追们,曾随部族之首领来到魔域荒凉之地。眼前穷山恶水,人心离散,首领最亲近的部下当即指乔木、绝地、幻境三处为姓,以表世居此地的忠心。而他们首领的后裔们,逐渐掌控整个魔域,后来登上至尊之座,为铭记此事,王族便是以当时首领之名讳为姓。” 恭清和说到此处,才又问道:“你可知那魔族王脉,姓氏为何?” 薛仪不觉摇了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才开口道:“接着说。” 对方却并未开口,而是将他拉到窗口处,暖光再次照在两人身上,恭清和微垂下眸光,伸出微凉的手指,在他的掌心书写下那个名字。 ——驭舒。 “魔族王祀容,原是竟氏本家子弟,后来最后一位魔族王即将驾崩,眼见王脉中断,不得已当着群魔之面,御赐给他王族的姓。”他说着,眉头微微皱着,“而真正的王族驭舒,就在三千年前的圣地裂渊中,失了踪迹,有传言说,他于裂渊中神魂俱灭,尸骨无存。” “可是,这跟玉书有什么关系····” 他话刚出口,便仿佛被电击中一般,猛然收住。 薛仪想起那个雨夜,他们再遇的那个时节,玉书躲在倒塌的矮墙里,低声反复说着这两个字,当时,他便开始唤他此名。 玉书···驭舒! 可怕的寒意,自脊椎阴测测蔓延全身,因为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让他刹那间失了自持。 他久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干涩地道:“玉书只是个半魔,他不可能与前魔族王产生关联···” 恭清和低声道:“关灵派的掌门被魔族俘虏后的遭遇,也仅仅是凭那姓刘的一面之词,现在没有人能证其真伪。何况,那姓刘的口口声声说看清了那个威胁戚掌门的魔族相貌,但要那个魔族就是他的生父,实不尽然。” 如此一语,却惊醒了他。 若是这一系列的推测,都只是他受到了刘七爷的思维误导,那么这中间,是不是还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如果玉书真的是驭舒氏族人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血脉,或者他可以猜测得更深一些,他就是,那早该死去的魔族王的血脉的话··· “这只是我的猜测,薛仪,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被竟家的人带走。”恭清和神色微动,垂下目光,冰凉的手轻轻松开,也带走覆盖其上的一丝清冷。 薛仪听着他的言论,圈紧了手掌,上面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两字中比划的可怖,十指颤抖着,“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到现在才说?” 恭清和刚要说话,这时候,外面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灯光投射处一道闪动的人影,有人朝着这个方向匆忙走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潜入 薛仪回头看了眼恭清和的方向,见他单脚一点,轻飘飘隐了身形,不知何处去了,想这妖龙天赋的本事,倒不必替他担心,只得回过身去,打开了门。 门外头,早立着一个青年,此时头上衣上都湿了,通身具是狼狈,见到薛仪,一下子精神抖擞道:“原来你真的在这啊!” “是你?”薛仪有些诧异。 他认出是那个带路的青年。见他身上密密麻麻全是鞭痕,润湿的衣上也不知是冷水,还是血迹,这一身明显受过了刑。 “我找了你好一会儿呢!” 他说罢,抬手擦了擦眼角水渍,还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一双眼还一眨不眨盯着他望。 看样子,现在酒也醒了,回想起先前的胡话,该是来算账了么。 薛仪将身侧了侧,悄然将刀压在手上,表面上也是应付道:“你找我何事?”方才一时没有准备,腰间还挂着对方那里顺过来的弯刀,怕是不可避免要动一番干戈,于是,早早作出了动手的打算。 然而对方却把他这么一个侧身,误作了邀请之意,一只脚就不自觉要迈进门来,心中有说不出的欢喜:“我听兄弟们说了你的事,便立刻赶了过来!” “哦,原来这样。”薛仪见他要进门,倒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端倪,当即伸手挡在门栏处,“先前多谢带路,如今夜深了,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 那青年滞住了脚,忙道:“我听说你想要医治一位乔家的大人,才来这魔宫的,还吃了隐魔丹,自封了修为,现在可还感觉疼么?” 他疼不疼着,又怎么样? “你到底找我何事?”薛仪冷眼看着他,觉得这人说话迂迂回回,不入重点。 “我、我就是担心他们为难了你,没、没别的意思。”那魔族见对方拿一双眼直视自己,更是结结巴巴起来,手心冒汗,浑身已是不听了使唤。 薛仪想不明白他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到底什么目的,便回道:“他们不曾为难我,不过将我另一位朋友带往了别处,也不知犯了什么错。你若知道有关他的事,不妨相告。” “去了本家,是有些麻烦。”对方想了想,随即道:“别担心,现在我马上就找叔父去,他一定有办法的,你在这等着我!你等着我啊!”他一面说着,一面就往外头走去,竟似乎连身上伤势也不料理,就要去找人了。 薛仪想起来,这魔族名姓中,亦带一个竟字,不过魔息浅薄,大略还是竟家旁系子弟,莫非他真的能去竟家要人么? 薛仪见他匆匆而去的身影,也不似作伪,当即叫住他道:“喂,你等一下···” 然而那魔族已经去远了,哪里还听到他的声音。 恭清和再次显现了身形,找到一张椅子便坐了下来,恢复原本从容的姿态:“你不是想要去到祭祀之地,见那魔主的魂灯么?我想有了这个魔族的帮助,必然事半功倍。” 薛仪见他显形太快,连忙将门关上,才道:“不妥。” 恭清和又冷笑道:“你是怜他的痴,还是敬他的傻?这么好的机会都要放过?” 薛仪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他,不知这人说话怎么突然咄咄逼人起来,语气便是一贯的冷淡道:“他身上的魔息微弱,应该是位阶不高的魔族,想来是无法进入祭祀殿的,你应该比我清楚。” 恭清和神色稍缓:“哦,看来你也没有呆得彻底。” “你这人不但行为反复,语言也是颠三倒四的。”薛仪蹙着眉头,低声道:“对于玉书一事,你也是如此。有什么话,何不在此直说罢了?” 想到他靖华一向在这情爱之事上,也甚是痴愚,恭清和听了他如此答复,这时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罢了,罢了。”恭清和苦笑一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道,“你方才问我,明明对那半魔的身份有所怀疑,却为何迟迟不说?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若在先前就说了,你会听吗?” 薛仪刚要反驳,为何不会? 随即想到此前自己对他的态度,也确有拒人千里之态,也不怪得别人有所保留。 恭清和微垂下眸光,冷冷道:“我既然在你眼中,一向就不可信任,此前我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说到底,你还不是因为那半魔真被魔族人领了去,才终于怀疑他的么?” 薛仪默然一阵,道:“此事确有我之过,我向你道歉。只是,”他顿了顿,“如今他落入魔族手中,还不知道后果如何?” 恭清和倒是坦白道:“这个你可以放心,他就算不是驭舒氏的血脉,如今已成年的半魔在族中,也不是想杀便杀得的。” “这是为何?” “靠广博的人丁持续的族规,在屡次大战的冲击下,早就名存实亡。新诞生的半魔逐渐被上层魔族所默许,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不过族内通婚的屏障一旦破除,他们的血开始混杂,这倒是于人修有利。” 薛仪摇摇头道:“玉书与旁的半魔,终究不能相提并论。”他指的是玉书心智不全的问题。 昊月曾对薛仪说过,被留下来的,都应是有价值的半魔。那九璋宫主盈机真人就是这样的例子,现在,他也将走上这么一条道路么? “魔宫地形复杂,单单从这里出去已经困难,何况要突破那竟氏本家的层层守卫?”他在案上画了个半圆,低声道,“比起救人,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深入魔宫,去往祭祀殿,尽快完成你的任务。” 薛仪在这个时候,自然该拎得清事情的轻急缓重,很快应道:“这个,我自然明白。” “你也该明白,半魔之躯,终究非人,这魔域才是他的长留之地。若他并非驭舒的血脉,我自然会让人照拂于他。” 薛仪有些吃惊:“你在这魔宫有熟人?” 恭清和笑吟吟道:“那熟人,你不也见过?” 薛仪想了想:“你是说,竟溪?” “不错。” “可是他此前对你···” “他嘴上说不待见,到底还是乖乖救了我等的性命。他以往欠下了债,现在来作这一点补偿,也实在算不上什么。”恭清和忽而语气凉凉道。 “他欠了你什么债?” 恭清和听他如此问,却是不说了,站起身,似乎避开了他的视线,来到窗户前,将那一扇原本半开的窗户轻轻合上。 他低声道:“知道你那位半魔朋友不会有性命之忧,就已经够了,说说你现在的打算吧?” 薛仪见他又这般的含糊其辞,实在无可奈何,勉强将注意转移到当下:“其实来之前,我没有多少把握,不过这魔宫的外观,虽然只是一瞥,到底是印证了我此前的猜想。” “你的猜想?” 薛仪点点头,随后意识到光线昏暗,便开口道:“我在九璋墟中,见到过这样的行宫···” “什么!九璋墟!”恭清和震骇的神色,映衬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似有激烈的情绪在眼底涌动,“当时在黄旗镇上遇到你,我没想到,你竟真的去了那个地方!” 薛仪没料到他如此反应,但到底话出了一半,也就继续解释道:“我在那密林中,曾误入一处空间法阵,在那幻境中,我见到了九璋宫的原貌。按那引路女子说,那行宫是根据他们九璋宫主少时处所建造,而那宫主,据说也是个半魔,我便猜测···” “你见到她了?她还没死?!”听到此处,恭清和幡然起身,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肩膀,用的力气之大,让薛仪也倒吸一口冷气。 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他很快松开了手,闭上了眼,暗自平复自己的情绪。 薛仪望着他,这才想起来,那九璋宫主与原身的那一场宿仇,牵涉到原身的死因,若是将面见她的事告诉他,还有后来那九璋宫主曾动杀机的话,那岂不是在他面前再次确认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幻境一场,也没什么去不得的,那九璋宫只有一个管事的出面,似乎就唤作文鸿真人,当时为了追查碧洛子,也没注意太多,后来神草追回,自然便出来了。”薛仪自然将后面那一段遭遇隐去不提。 “是了,是了,九璋山那一场大火,可是烧得连那贱人的容貌都辨不清了,又哪里还有脸皮活下这千年。”他咬牙切齿道,“倒是可惜,没有将她九璋宫一干人等斩草除根。” 薛仪自然不会在对方盛怒之时,指责他用词恶毒,何况那女人早就在他眼前,化作一堆枯骨,这千年也确实没有一日好活。他默然一阵,等恭清和渐渐平静下来,才再次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来这行宫时,我观察过魔族人的动向,当时九璋宫中有一处白色大殿,气势恢宏,却无人涉足,若是与之对应的话,便是这魔宫的祭祀大殿了。”薛仪道:“趁着乔若若还未清醒,我需要尽快混入祭祀队伍之中,伺机而动。” “你如今吃了那隐魔丹,经脉已经被封了,就是灵力也无法逼出半分,这次的任务,我得跟你同去。” 薛仪知道如今自己的处境艰难,要说他不需要一个帮手,那自然是骗人的,才忍不住问道:“这本是我们修真大陆的事,你若出手,必然会牵连龙族,这一层你可想好了?” “我自愿陪你走这一遭,其他的,不必多言。”恭清和神色坚定,映着朦胧的灯影,竟能瞥见一番肝胆相照的豪情。 薛仪望着这么一双目光,自然也有所感触,可惜他天生也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情感,故而久久才得一句:“无论如何,还是多谢。” “道谢是免了,你把手给我。” 他有些捉摸不准他的意思:“你要怎么做?” 恭清和只是道:“现在将近寅时,没有时间解释了,我有能力带你接近祭祀大殿,不知你是否愿意信我?” 纵然这妖龙跟随自己,安然来到此处,然而对于瞒过居住魔宫深处的高阶魔族,他到底有些疑虑,尽管如此,他还是伸了手去。 于黑暗中,他看不清眼前的人影,只忽而被一只手桎梏住身形,他刚要细问,手腕上便被贴住一点柔软之物,随之,感觉到一丝轻微而温暖的气息喷洒在那一出敏感的穴道皮肤之上,他才知道自己手腕处贴着的是什么。 “你···”薛仪刚要开口询问,然而下一刻,他眼前便开始天旋地转,浑身止不住起了古怪的反应。 然而那一吻也并未有丝毫的缱绻意味,几乎是一触即离,很快,那头便传来恭清和低声的话语:“可能会有一些不适,你且忍忍吧。” 他浑身微颤,低声问道:“你了做什么!” 恭清和将他一手扶住,道:“我给你渡了一道龙息,能让你与我产生联觉,我带你运气,别动···现在可是觉得丹田发热么?” 薛仪扶住了对方的肩膀,借力站稳了身体,仍是有些晕眩,勉强点头道:“是。” “好了,我龙族的功法,你们人修也并不是不能修得。集中精神,你得跟着我的方式运气,慢慢地避开隐魔丹封锁的穴道。” 他闭上眼,渐渐收敛声息,随着他的方法吐纳运气,一种全新的轻盈之感,流转全身,也不知过去多久,肌肤微感一袭凉风,他蓦然睁开双眼,发现脚下已立于虚空。 再看自己身上,龙气已经流窜经脉,一寸开外,隔着一层淡色的银光。 恭清和传音入密道:“这魔宫有万万年的魔息加持,连我也无法突破,接下来我们得沿路步行,后面的路你且紧跟着我,半步不得远离。” 薛仪点了下头,便感到腰间的手一松,恭清和单脚触地,带他来到一条蜿蜒的石梯下。 恭清和五指收紧,通过手腕上的穴道,持续对他灌输龙气,故而两人沿着石阶一前一后,缓步而上,起初薛仪还能在九璋宫的行制中找到一些这眼前魔宫的影子,行至后面,发现岔路越来越多,久之,已辨不出东西南北了。 当时那文鸿真人说过,九璋宫的规模,也不过是那原宫殿的十分之一罢了。 恭清和迈步走在前头,混入侧方走来的魔族群中,竟也丝毫不被察觉,还带着他在这魔宫中穿行无阻,仿佛逛着自己的家一般自在。 “你为何对这魔宫如此熟悉?”薛仪终于忍不住问及这个话题。 恭清和默然良久,才应道:“我也没想到这魔宫,一点也没变。倒是合着他们魔族一贯陈腐的观念。”谈及魔族,他似乎也习惯加上诋毁之词。 薛仪面上不置可否,心里却道,他此前见到竟溪那魔族的时候,那种熟稔却仇视的态度,想来与这魔宫,也是有些渊源的。 正思索间,恭清和已经带着他拐入一处别苑。 原本那一队魔群,也渐渐分散开,薛仪两人跟随其中两位白衣蒙面者,来到一处所中。还未等那两人推门入内,已经在暗角处被掐中穴道,登时昏迷了过去。 “动手吧。”恭清和单手拎起一人,又对薛仪招招手,示意他将另一人搬进室内。 薛仪换上那魔族的白衣之后,见到恭清和正用手帕擦着手上的血迹,而那两位被退下外衫的魔族人,喉咙已经断裂,鲜血一下子湿透了地板和衣物,方才还道是他手下留情,原来只是为了不弄脏衣服。 见到薛仪半声不吭,恭清和才解释道:“如果不了结他们,只怕醒来,我们的行踪就会暴露。我可不像你,与那乔家的小姑娘有了什么干系,就只知下药,徒留后患。” 薛仪道:“那竟溪的魔族收留我们在先,就算她在众魔眼前醒来,要担着窝藏人修的罪名,又敢多说什么?” “罢了,我说不过你。”对方突然笑了一下,只盯着他一身白衣瞧个不停,心情似乎异常的愉悦。 “又怎么了?”薛仪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没怎么,只是许久不见你穿白衣,忽而有些怀念。”恭清和目光放柔,说得真心实意。 自圣雪峰中苏醒过来,他也多半是穿着那一袭青衣,也只有在那九璋墟中,才换了白衣,后来受伤,又换回了青衣,他自然没觉得这日常衣裳什么值得在意的。 “我穿不得白衣么?”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恭清和摇摇头,一双眼淡淡注视着他。 薛仪那身祭祀礼服,倒是合身得很。白衣外罩一袭轻纱,衬得他整个人都仿佛身处云中雾里。他的面容本来俊美冷清之极,若着青衣,只给人淡然出尘之感,如今身穿白衣,那原本的冷清又顷刻间成了剔透的冰凌,明亮洁净,只消看他一眼,便被激出一阵心悸。 “师兄最穿不得白衣,若穿了白衣,只怕对手要拿不起剑了,又怎算公平。”恭清和闭上眼,脑海中回忆起这么语句话来,无头无尾,一闪而过。 “什么?”薛仪微微一愣。 恭清和笑了笑,道:“这是你师尊那位关门弟子在见了你后,信口胡说的。你那小师弟啊,在众弟子里根骨最是差劲,又不知努力修炼,一次在与你对剑时,只拿这一句话搪塞了你。” 薛仪心中了然,知他此时,又将自己当做原身了,然而看在他与自己同闯这险境的份上,没有立即打岔,任由他不合时宜地诉说了往昔。 “诸位师兄一向爱护你,你自然比谁都在乎师兄弟的情谊,所以一个来自自己师弟的意见,也是认真听了去,那小师弟只是这么随口一说,他没想到,你真的改了往日的习惯,从此不再穿上白衣了。只可惜那家伙总爱多想,便从此心里迷了障,着了魔,竟然就勤练不辍,修为猛进起来,后来还做了你们乙云那一代的掌门呢。” 薛仪心境纯粹,就有些听不透这个故事了。 这小师弟分明是内里自卑,得知师兄看重之后,自然发奋图强,以此为报。这样好的结果,怎么就说他是迷了障,着了魔。 见他露出困惑之色,恭清和只是叹了一声:“就是现在,你还是不懂。唉,你不懂也好。” 说着,便把一张面纱,递给了他。 这魔宫祭祀的队伍,汇聚了三氏族中年轻一辈子弟,修为虽然未必高深,却是魔宫扩充生源必不可少的一环。许多魔族间彼此并不熟知,再加上祭祀中不露真容的规矩,薛仪自然要为接下来的行程做好准备。 现在,只需要在这厢房内等待天明,祭祀的队伍将再次集结,两人就可以跟随队伍,光明正大地进入祭祀大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算计 在魔宫竟家的地盘,竟溪正穿过守卫最为森严的九浮游宫,来看看那个被魔宫守卫带来的身份可疑者,具下面的呈报,说是具有高阶魔族气息的人类。 当他赶到此处,身着黑色长衣的男子自床边回头,面容冷峻的神色几不可查地变了一瞬,随即对他点点头,示意他走近前来。 这是他的父亲,即将卸任的竟家族长竟无极,已经是活了近万年的老怪物,却也因独特的功法,那一张脸仍保持着全盛时期的年轻相貌,绝色之名也在魔域中传颂了几千年。 见父亲那一抹罕见的忧色,显然是在查探了那半魔血脉之后有的。列位在座的长老,都是竟家德高望重的前辈,本是为了祭祀事宜才会现身,此时竟然都聚集到这个狭小的厢房之中,在他来之前已经进行了一番讨论。 竟溪走近前来,单手掀开了床前的纱帐,床上的人被黑色玄铁锁住手脚,锁口处还有半指的空隙,腕口就那样松松垮垮地禁锢着,这人实在是消瘦得很,十指微扣,有过明显挣扎的迹象,然而已经被父亲施展了咒术,也不知这个昏迷状态维持了多久。 他移目看向床上那半魔的正脸时,终于有了脸色的变化。 这不是跟随着恭清和几人来到魔域的其中一位么?藏在那个人的身后,没说过一句话,倒是这张布满伤疤的脸让人印象深刻,当时只是看了一眼,他就移开了目光。 “你也觉得像?”竟无极观察着他的脸色,突然开口道。 竟溪看着他父亲,有些不知所以道:“像什么?” “你再细看,难道,你已经忘了么?”父亲的语气平淡,却是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情绪,倒使他那一副万年不变的艳色,焕发出几分生动。 竟溪的长相随了这位父亲的七八分,却因为真正的年轻着,那眼角眉梢的神情,随着情绪波动而泛起淡红,倒越发能勾动旁人的心魄。 他再次低头,看着床上那个昏迷的清瘦男子,两眼扫过他纵横交错的伤疤,再细看他的眉眼,口鼻,终于,倒吸一口冷气。 是那个女人! 他的弟弟曾大张旗鼓娶回竟家的人类修士! 然而,她也在竟家受尽折磨,最后,差点连孩子都保不住。这个人···却长着一张与那个女人十分酷似的脸! 父亲似乎想要露出几分欣喜,然而似乎想到什么,欢喜之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言说的苦涩,只低声道:“不会错的,他是容儿与那个女修的孩子。” “然而,这怎么可能!”竟溪几乎失声大喊道。 “你冷静点,想一想当年,只是听那刘姓人一面之词,说容儿亲手将那孩子杀了。”他将手指向床上那个人,道,“你我也确实没有亲眼见到那个孩子的尸体,现在···” “你说他撒谎?不,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竟溪感觉脑子一乱,有些语无伦次道。 “容儿那么痛恨人类,他不可能与那女修有夫妻之实,就算有,也不可能容许她将孩儿生下来。然而,他却一直护着她,直至她将要临盆,为父当时没有想通,还派出暗卫,要刺杀那个女人,我想,就算是当时你没有将那母子偷偷接走,容儿也必然会出手的。” 竟无极当时做得狠绝,如今却是有了悔意,叹了一声道:“容儿既然对那女人,是出自真心,那么这半魔,也到底是我们竟家的血脉,溪儿,如今魔族不同往日,就算是半魔,为父也可以接受。” “父亲,您到底是不了解他。祀容那家伙,他是没有心的,我恐怕···我恐怕是我们都被他算计了。”竟溪忽而脸色苍白道。 家族让一个在当时还未满十岁的孩子,去继承驭舒这个姓氏,作为攀附王族的工具。这个姓氏虽然荣耀无上,同时,却也是极沉重的枷锁。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竟祀容便已经死了,活着的,是一个名叫驭舒祀容的恶魔。 那孩子心里有的,恐怕也只剩下仇恨二字。 “你这是何意?”父亲眉头一皱,再次显露出不容反驳的威严。 对于送走祀容,独留下长子竟溪的决定,自然也是他这个族长的意志。然而,在竟溪面前,他从来不曾与他谈过。 竟溪冷静道:“请您细想,他若真心想要保护那个女人,就不会那样大张旗鼓地将她娶进门,还是在父亲部族的面前,闹得整个魔域所尽知,倒是仿佛,是故意要惹父亲您生气一般。” “容儿心思缜密,做事一向滴水不漏。”竟无极眉头紧锁道,“你这么说,确实有些蹊跷,那么他又是为何?” “他既然激怒了您,必然会料到有人前来暗杀之事,既然如此,我也就必然会出手···把她们母子带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如果,那也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那药谷之人,远离魔宫的权力斗争,从不听任其他魔族的摆布,容儿就算术法通天,也无法驱使半分,更可况,他根本不能踏入药谷半步。”竟无极摇摇头,当即排除了这个可能。 竟溪抓起床上人的手腕,指甲划破自己与对方的皮肤,两滴血凌空而起,互相渗透,最终完全融合起来。见到这个场景,竟溪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实。 他放下了手,同时,心头爬上了更多的疑云。 竟无极单手拉起了半截衣袖,露出上面一丝伤口,已经开始愈合,道:“不止是鲜血相容,连塑神爪也承认了他的血脉。” 竟溪听到塑神爪,脸色骤变,问道:“父亲动用了圣物?” “这是族内长老的意思。” 原本静坐在旁的诸位长老,听罢,捋了捋长须,互看了数眼,要说那塑神爪,若是被另外两家知道他们竟氏私自动用,难免要遭到非议,此时动用,也是迫不得已。 竟溪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药谷之中,必然还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祭祀完毕,我要再去一趟,查清此事。” 竟无极叮嘱他道:“你去也罢,但不可冒犯了前辈。” “孩儿有分寸。” 父亲直直凝视着床上的人,摇摇头,也不似责骂的语气,只轻声道:“孽障。”随即垂下眼眸,倒像是出自长辈对后辈的一点怜惜感慨。 竟溪听见父亲低语,默然一阵,久久才问道:“下面的人是如何发现他的?”因在此事上,他毕竟还有瞒着父亲的部分。 “魔宫外来了个魔修,说是绝剑的朋友,还带着受了内伤的乔家丫头前来求助,丫头已经被乔家领过去了。因为底下人用针测出这孩子身上血液的魔息,故而将他带了过来。” “若若受伤了?一个魔修?”能被父亲称为丫头的,自然只乔若若一个。竟溪听了这个消息,心头一沉,已经有了些猜测,道,“那魔修如今何在?” “那魔修吃了隐魔丹,被安置在底层行宫。带来的人说···这孩子是那魔修的仆从,不知这孩子脸上的伤痕,可是那魔修造成的。”竟无极十指微扣,面色冷冷道,“如果是,等这祭祀一结束,我会杀了他。” “我现在就过去,问清此事!”竟溪撂下此话,就要转身走去。胆敢冒充魔修混入他魔宫重地,真当魔宫是这般好闯的么! 绝剑那家伙,也果然是靠不住。 “溪儿,怎么这般着急。”竟无极出声制止道,“等你的事完成再去不迟,两个时辰后祭祀就开始了,你首次担当祭司一职,也担着我竟家的名头,不得节外生枝。” “父亲多虑了,我只是前去问几句话。”竟溪按压下心底的不安,面上勉强装着淡定平和道。 “你若要问话,我遣人将他带来就是了,不必劳你亲去。”竟无极的语气严厉起来,也是自他母亲死后,少有的语气强硬道,“溪儿,掌管祭祀之后,这竟家的担子也同时落在你的身上。身份不同,切不可再如以往一般鲁莽随性,你懂得么?” 竟溪在门口处犹豫片刻,只得道:“是,孩儿谨遵父命。” 他口上答应了下去,方才出门,匆匆从来路返回,一干人等早早等在前方,手上都是祭祀用具,他一面快步急行,一面问道:“那带来的魔修,安排在了哪处行宫?” “回禀竟溪大人,据说是在一生宫。” “收留一个魔宫外人,也不晓得通传于我!” 也许是被他的语气吓到,那魔族冷汗直冒,随即回道:“方才下面有报,说竟氏旁脉有人求见,也提到了那个魔修,想来是知您繁忙,不便叨扰,如今,是否将他召见,当面询问?” 竟溪眉头一皱,望着诺大一个魔宫,一时间竟然有些天旋地转,不知该往何处。 “竟溪大人,您的寝宫往这边走。”那侍从自然不是提点他该往歇息,而是预备的时间将要到了,还需要带大人前往沐浴熏香,着装礼服。 “将他带来见我。”竟溪单单说了一句。 那人仔细琢磨了一阵,不知他要见的是那竟氏旁系,还是那魔修? 见他迟疑,竟溪低声斥道:“蠢材,父亲说将那魔修带来见我,不明白么?” “是。”那侍从领命而去。 然而只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侍从复返回来,却带来了一个他最不愿听到的消息——那原本接待魔修的厢房,如今已空空如也,人已经不知何处去了。 竟溪猝然起身,顶着冒犯魔宫的罪责,立即调动了神识,将整个魔宫扫了一遍,感受到他这一缕魔息的众魔,瞬间停止了打坐,只是敢怒不敢言。 上天下地,只曾经端坐在王位的君上,才有的这一随意窥视魔宫的权利。就是后来篡权的魔族王驭舒祀容,也不曾如此放肆。 没想到这竟溪如今族长还没开始当,竟然动用起这等神威,这是开始对他族示威了么? 他动用神识,查探一圈回来,仍未能察觉到半分人修的气息,便心下笃定,必然是恭清和在暗自协助的缘故,然而那家伙也是身受重伤,是什么让他贸然闯入魔宫? 恭清和不是说,此生都不再踏入魔宫半步么? 能让他屡次破例的,从来只有一人。 他心头一顿,想起了那身着一袭青衣的,脸色异常苍白的年轻人。 先前见到那张脸,他还以为只是恭清和又在犯傻,又不知在何处找了个相貌相似之人,还要拼了命讨好,可是这次,恭清和做得太过了,竟然闹到这魔宫上来。 难道他还在相信,这人死了,真的能够复生的么? 竟溪霎时将手挡在双眼前,深深低下了头,鬓发遮住了他的脸色,太阳穴正突突地跳得厉害,头又开始疼了。 “去,把求见之人带上来,看他要说什么。”他再次摆摆手,另一侍从也退了下去。 不多时,侍从将人带了上来。 来的人正是与薛仪有过照面的竟羽生,他原本是想让叔父帮自己想办法,将那去了本家的人带出来,然而叔父没有答应,还将他又拖了去刑室,被料理了一顿。 然而他不肯心熄,只是自己前来本家,探听一些消息,得知一向宽仁的竟溪大人也在本家,便尝试求见,没想到竟溪大人真的会见自己。 他拖着一身的伤,被带入了竟溪大人独属的宽敞洁净的内殿,竟溪此时已着了三层礼服,回转过身,要他起身说话。 竟羽生不敢造次,仍然低着头颅,跪请道:“属下竟羽生,前来叩见,叨扰了大人,罪该万死···” “闲话少说,据说你见过那独闯魔宫的魔修,我问你,他是如何个容貌?” “那位魔修以长布着脸,属下不知他容貌,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露在布下的眼睛,很是好看。”他如实作答,说着,竟在竟溪的面前,也抑制不住红了下脸。 竟溪自然没有留意跪在地上的人脸色如何,但只听到他有一双好看的眼,心头便是猛然一动,当时他也不是没有查探过那个人修修为,但当时,那人修也是身负重伤,自然没有什么威胁到他的地方,以如此孱弱之躯,还敢硬闯魔宫,到底意欲何为? 他们的目标莫非是,祭祀殿··· 他随即召来近侍,传令下去,增强整个祭祀大殿的防卫,尤其是放置魂灯的十重殿,接到命令的下属,皆是有些困惑,当下并不敢多问,当即领命而去。 望着人影离去,竟溪仍是忧思不散,尽管圣殿本身的禁制,是由上古魔族所加持,连他也无法攻破,一个人修绝对无法接近分毫,然而那萦绕不散的危机感,让他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希望是他多虑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傀儡 无尽的灯火,延绵到宫殿的深处。 长明灯亮了一夜,在接近黎明时,外面终于开始再次繁忙起来。 恭清和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在出门前,还是再三叮嘱道:“距离与潇潇他们约定的时间,没有多少个时辰了。等到祭祀开始,我们便能进入主殿,接下来无论遇到什么,请首先确保自己的安全,明白了吗?” “好,我答应你。”薛仪想也没想,便点头应承下来。 恭清和虽然还是不太放心,到底时间不多了,他只得将面纱戴好,两人一同出了门,与一众魔族汇合。 还没走上几步,薛仪便觉得喉咙微痒,低咳了几声。 恭清和时刻留意他的动向,听见他忽然咳嗽,便传音道:“我度过去的龙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你先前受了重伤,后来又吃了隐魔丹,身体已经快到极限,待会你跟在我后面,有什么事,让我来做就是了。” 他说着,便往前迈步,将他半个身体都挡在身后,两个人的情形,也仅仅比其他人亲密一些,倒不至于引起旁人的注意。 两人随着队伍一路往上,越来越多的白衣提着灯笼,加入了行列,整个过程安静而肃穆,无人发出一语,只有衣物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眼前的宫殿一层套着一层,宫门穿了一道又是一道,只把初到的薛仪绕的目眩不已。 见时间充足,恭清和便充当了解说者,说起这魔宫的具体样式来,“那魔宫守卫安排你下榻之处,便是他们魔宫最低层,一生宫的所在,此宫所居者,历来主管行寂山外围防守。” 说着便将头微微一侧,目光落在远山一抹星点的微光处。薛仪顺着他的视线,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自是顺从地听着。 “还记得潇潇曾跟你说过,那魔宫下辖之九殿么?除了一生宫外,其余行宫各司其职,互不干扰,这里往上是无相宫,居住魔族中进阶快速之能者,亦为魔军强将频出之处。再往上是归寂、风元、太息···最后便是九浮游宫。浮游宫历来由竟家所把持,也是我最为忌惮的所在。”恭清和继续传音,与他闲聊道。 “其他行宫之中,难道就不足为惧么?”薛仪是听出来,他反复强调的这处,必然有什么比之别宫更为独特之处。 恭清和解释道:“现在的时间节点非常微妙,他们魔宫九殿,目前为竟家、乔家和绝家统领,再有剩余的六席,昔日由道行高深者所占据,这些行宫的主人都是对前魔族王脉忠心耿耿的下属,可惜自仙魔大战后,六殿之主皆有死伤,三千年来唯有三氏族根基稳固,并未有空置的时候。” 他似乎回忆一般,算了下时间:“应该是在三百年前,那个不知打哪处冒出头来的魔尊,忽而搅动风云,最后统御起了整个魔域,才将他魔尊四使填入其中四席;而另外两席,却被新王祀容所操持。那时,三股权力在行寂山这魔域的中心交织盘踞,也曾有过短暂的和平。”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忽而回头看着他,“现在,你也知道,魔域内乱,古魔族又将那魔尊四使杀了两人,余下一人被囚,另一人因为有古魔族的血脉,被软禁在太息宫中。” 薛仪心里打了个突,听出来恭清和口中说的那位“不知打哪处冒出头来的魔尊”,讲的就是自己那个便宜徒弟,心情忽而有些复杂。 原来他如今的处境,竟然真的到了四面楚歌,腹背受敌的地步。 要说他这个书中的反派魔尊,那也算得上是草根成长起来的,不过具体是如何成为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他在书中并没有如何着墨。 如今既然穿入这书中,对于魔尊昊月的过去自然不甚了解。以往,自己也迫于要与便宜徒弟互相隐瞒身份,演那一出“师徒大戏”,更是没有机会当面问询。 要不是听恭清和这么一说,他还真的没想到魔尊那漫长的前半生,也许比他想象的更加荆棘满布,不过他们魔族一向等级分明,他一个草根魔族,如何能够这样迅速登上这权力的巅峰?还有他那一身的修为,又有过怎样的奇遇? 薛仪眉头微皱,总觉得事有蹊跷。 “你想说那魔尊得势不合常理,对吗?” 似乎看出了薛仪的思虑,恭清和轻轻点破。 “是,你怎么看?” 恭清和似乎从来就将他这个魔尊放在眼里,说话时的语气也是轻描淡写,道,“驭舒祀容为了稳固他自己在魔群中的势力,无所不用其极,要将他以往不能招揽的魔修归于麾下,那个所谓的魔尊,也不过是被驭舒祀容亲手推上至尊之位的傀儡罢了。” “魔尊只是傀儡?!”薛仪双目微怔,脚步几乎是滞在了原地。 “一个堂堂魔域至尊,说出去是威风八面,不过到底根基如何,你看这行寂山中刚经历的一场兵变,魔尊手下折损无数,而古魔族三氏族与新王的手下,却几乎不痛不痒,双方还要装作无事发生,洗净了地堂,如今还在这魔宫中准备祭祀庆典了。这魔域,哪里容得下三方势力的盘踞。” “这怎么可能···”薛仪只感到脑子一乱,已经低声说出了口。 他书中的大反派还只是傀儡,怎么他这个作者不知道! 他低声一语,马上引起了周围魔族的瞩目,众人往他那遮掩面容的白纱扫了一眼,随后才移开目光,也许正在不满,不知这是谁家子弟这般失礼。 恭清和回身拉着他,稳稳地继续往前走着。 “魔域越乱,对修真大陆不是越有好处么?”恭清和不知薛仪为何这样反应,他捏了捏他的指尖,“你的手好凉,看来灵力滞涩,又被魔宫寒气侵体了。寻着机会,我再度一口龙息与你。” 薛仪只浑浑噩噩,随着他走,想到那个高傲的少年模样,一桩桩一件件都似乎透出了些微端倪,但是他却那样粗心,愚钝地不去细想··· 其实他该早点发现的,当初魔尊昊月重伤消失在魔域中,最后不惜远走魔域,来到灵气充足却并不适合养伤的修真大陆中来,还有在自己体内种下共生蛊,结下的这个看似不公的契约,其实也有走投无路的因素在里面吧。 他当时还曾盘算让这魔域三方各自缠斗,好让修真一脉有更多修生养息的机会,然而如今这魔域势力错综复杂,自己与这魔头又是相处日久了,人非草木,听对方唤自己一声师尊,他便开始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一群人顺着山路一路往上,渐渐地,有人敏锐地捂住了口鼻。 恭清和眉头一皱:“是尸臭味。” 薛仪望着那最接近此处的宫殿,见到那里清清冷冷几点光亮,与先前灯光辉煌的诸殿全然不同。 他们顺着山路蜿蜒而上,已经来到了太息殿附近,那太息殿住着魔君四使君之一,同时也是因为由于血脉的缘故,避免了被虐杀命运的魔修。 魔军在行寂山上爆发冲突,而导致了各殿从属者混乱厮杀,虽然只是持续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便在新王主动与古魔族交涉议和,而告一段落,然而当时残杀时堆积如山的魔族尸体,也并未得到完全的清理,而被特殊关照的太息宫,更是因为严格限制人员进出,而久久未得到修缮。 诺大的太息宫中,断壁残垣,尸横两道,法力高强的宫主因为重伤而闭关日久,余下一些法术低微者,只得仅凭人力,将那死在宫里的魔族人就近填埋,时间一长,那腐臭味还是窜了出来。 “外面是什么响动?”奇璧坐在内殿蒲团之上,低声问着身边的护法道。 神识自那宋家女子抽离之后,他的精神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修养,现在五感只比寻常人敏锐一些罢了。诺大的太息殿中,只有护法明丹是他现在唯一的亲近之人。 “回禀宫主,如今卯时将近,那古魔族中征集的祭祀队伍要赶往祭祀殿。”侍从恭顺应道,“一众如今该是行到这太息宫附近了。” “柳叶出去了没有?” “去了。” “很好,将宫门锁紧,替我护法去。” 明丹却露出担忧之色:“宫主将那最后一滴精血,给了柳叶,万一她前去三氏族面前状告,只怕您暗中相助魔尊之事,也会败露。” “就你爱嚼舌根子,我这宫主若是保不住了,你们也讨不得好处,她不晓得么?”他摆摆手,挥退了护法。 “是属下多嘴了,还望宫主恕罪。”说罢恭敬退去。 这一年轮到竟家主持祭祀事宜,九浮游宫将要派去一半的高阶魔族,如今正是守卫最为薄弱之时,他让心腹柳叶趁着人员流动,尽快潜入那行宫之中,只要将他的精血刺入竟家任何一人,他的神识便可完全主导此人精神,甚至吞噬对方的魂魄,进而吸取魔息,据为己有。 他奉魔尊之命刺探竟家窝藏人修之事,本来也只是硬着头皮应下的,至于能否办成,也只是尽人事罢了。毕竟他如今,可是连己身都难以周全了。 再说这寄予重托的婢女柳叶,因为身上魔息薄弱,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出入的太息宫人,她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却也是个魔龄过了三十的女人了,加上生就一张普通的脸,好不容易来到了浮游宫外,正在暗处等待着进入的时机。 没想到那竟家巡逻的队伍大多三五成行,并无可让她贸然下手的人选,她身处的地方已经属于外围,然而竟家的守卫要求十分严苛,早有人察觉到暗处微弱的魔息当即喝令一声:“何人在此!” 柳叶被这一声喝令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便掉头要走,然而哪里瞒得过守卫的眼睛,一个魔族守卫当即闪身而至,一把将她拖了出来。 “大人饶命!”柳叶挣扎大呼道。 “你是何处宫人,如何在浮游宫外鬼鬼祟祟的?” “我、我只恰巧路过。” 那魔族却冷笑道:“哼,这浮游宫为整个魔宫第九层,再往里面,便是魔主所居宫殿,你有什么资格行至此处?” “奴婢、奴婢是一生宫新招来的宫人,不熟这魔宫地形···” “废话少说,带走!”那魔族已经知她可以,哪里还听她辩解,当即将她扔给身后的部下。 柳叶料到若是自己被他们带去牢房,宫主的那一滴精血必然会被搜出,正在慌乱之间,忽而别见在浮游宫偏门处,走出一个黑衣男子,虽然身上带伤,但看着似乎道行不深,她别无他法,只得暗自掐术,将那精血化作一条魔蛇,带离手腕,黑影一下子窜出了守卫一众。 那带伤的男子拖着伤势,自然没有发现危险的逼近,魔蛇瞬间爬入脚踝,张口一咬,高阶魔修的浓郁精血通过那一处伤口,迅速融入那人的血脉之中,他只感到脚上一疼,嘶了一声,抬脚去看,能看到上面两个血洞。 蛇的寒气非同小可,瞬间袭入心脉,他正要运功抵御,却发现全身已经不受控制,他猛然栽倒下去,陷入了彻底的沉睡。 奇璧体察到精血已经寻到肉身,于太息宫中暗自运功,分出三分神识,将那栽倒在地上的男子神志瞬间剥夺,在剥夺的过程中,为了能够更好地融入新的身份,他习惯于查看这受术者的记忆,这一看,便首先看到了一张让他厌恶的脸。 他缓缓睁开眼,捂着太阳穴,从冰冷的地面上起身,喃喃道:“竟溪那家伙,到底在盘算什么?” 都将成为族长了,为何要于祭祀之期,召见一个名不经传的竟家旁系? 他再深挖这一具身体的记忆,眼前又闪过一双清冷的眼,说来也奇怪,当看到这双眼时,这人的心脏竟脱离了掌控,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 奇璧捂着心脏,眉头一皱,不过是一双眼罢了,这人倒着实奇怪。 柳叶那丫头也不知在何处寻了这个古怪的低阶魔族,这个身体还是受过伤,所幸都没有伤及筋骨,希望不会妨碍他接下来的行动。 他回身仰望着布置森严的浮游宫,一面暗自驱动神识,继续刺破层层的壁垒,再次下探这具身体的记忆,他发现那双眼睛的拥有者,开始在他的“记忆”中开了口。 尽管因为记忆的消退,那声音已经隔了一层膜,然而一如双眼的清冷,那人的声音也是冷淡至极,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有一丝波澜。 奇璧脚步一顿,吃惊地发现,自己曾听到过这个声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外敌 得知自己奉命寻找的人,就在不远一生殿中,他也顾不得仔细琢磨,立刻顺着暗道,赶往山脚的行宫去。 此时,薛仪两人随着祭祀的队伍,已经行至魔宫的第八重。 长势强盛的乔木在这里便显出几分枯瘦嶙峋,浓郁的魔息更似荡不开的雾,在场的魔族人便犹如鱼遇甘泉,纷纷暗自调动经脉,汲取着行寂山核心地带外溢的魔元。 薛仪已是眉头紧皱,开始感到呼吸不畅起来。 正所谓万物竞斗,各得缘法,魔族在这魔域中生存了万万年的时光,只因环境恶劣,早就学会了吸收污浊之气,化为己用的本事,薛仪此身久处修真大陆,吸收的也是天地灵元,自然对于这份污浊十分抗拒。 而随行的恭清和身为龙族,部族所属北境是妖气弥漫的所在,妖类天生行于仙魔两道之间,依靠本身的血脉修为,自行修炼,无论是魔息浊气,或者天地正气,都无所不容,故而并未觉出不适。 但见薛仪额头冒出些许冷汗,体力已经渐渐透支,慢下了脚步,恭清和才察觉出来他的异常,将他迅速拉离了魔群,来到一处阴暗些的角落。 恭清和低声道: “此处魔气太重,于你修为有损,先等等。” 说着便将他往自己身边靠近一步,,与他的手腕再次贴近,虽然有些冒险,但也不得不提早了时间,为他渡去龙息,希望能撑过些时间。 尽管两人行事颇为隐秘,终究是被有心人所察觉,随行监督的魔族当即停了下来,远远喝了一声道:“你们二人在干什么?” 因为中途打岔,那龙息只吐了半口,便被薛仪极快地推离。 “回禀大人,这魔元霎时冲入魔核,我忽感疼痛起来,堂兄正要替我查看伤情,不得已耽误了行程,还望大人恕罪。”薛仪脸色有些苍白,说出此话时尾音还有些微颤,身上抱恙的情态,也不似作伪。 那魔族听了,自然以为他是过度吸收了魔元,身上吃不消了,于是露出轻蔑的神色道:“哼,像你等贪心不足反遭其害的子弟,往年我也见过不少了。万事以祭祀为重,你们别像没见过世面似的,丢了自己本家的脸面,给我尽快跟上来!” “是。”薛仪只得点头应承,带着恭清和一路跟上。 这行寂山上的魔元是供给魔宫中高阶魔族享用的,寻常魔族自然不得当众吸收,坏了尊卑规矩,然而今天特殊,因着那祭祀大殿需要打开法阵,消耗魔息,长老体恤晚辈,故而才默许了一众提前吸收此山灵元,充盈自身的行为。 “距离祭祀殿越近,魔息会越加强烈,你若再有不适,一定要告知于我,不可自己忍着。”恭清和再三叮嘱道。 薛仪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正行走间,远远可见一道威武森寒的宫墙,将一处严密地包围起来,围墙内依稀可见探出的宫苑雕梁。看着眼前的宫殿,恭清和脸色有了变化,原本有些散漫的脚步,忽而快了起来,又将他挡在身前。 他传音道:“将我重伤的人,就是这第八重式燕宫的主人,魔将召星临。他曾追随过旧王左右,杀人修,屠龙族,剑上亡魂不计其数,然而如今却投靠驭舒祀容,成了新王登基的第一助力,你我经过此殿时,还需倍加小心。” 薛仪一听,心里也打了个突,目光随之落在那处,道:“在刘洲城时我尚灵力亏空,单凭剑术,还能赢他半招,你的实力本不落于我,如何与这魔族打斗时,反受了那样重的伤?” 恭清和解释道:“召星临自从做了这式燕宫的主人,便开始继承此宫的秘药——神燕香,此物专克龙族一脉,遇风而化,只要稍微渗入元神,便会失去自持,乃至神志不清。” 他只是说起此物,便已经握紧双拳,显出了出离的愤怒:“几千年前我们妖族在与魔军发生的一次冲突中,当时的式燕宫主研制了这一秘药,累我龙族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后来幸得乙云大修出手相助,挽回战局。” 神燕香,这燕者,宴也。 所谓无酒不成宴,难道他们龙族会是怕酒么? 虽然确实没见他沾酒半分,如果排除了个人喜好的因素,那么也就可以解释了。不过这“燕”之一音,可作不下十种解释,为何他却唯独将它与“酒”联系在一起呢?倒像是有人预先告诉了他一般。 薛仪感到脑壳有些疼,想起这龙族与原身的关系,方才有些了悟道:“莫非,你们龙族与我们乙云的渊源,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不错,父亲与乙云诸修一向有些私交在,当时北境势危,父亲不得已向修真大陆各派求助,所幸乙云积极响应,还派出了一位几乎不曾出山的大修,前来北境···” 他说到此处,神色再度变得几分柔和,道:“那位大修便是你的师尊,当时声名赫赫的渡劫期修者——也因着这层渊源,你我才得以相识。” 看着他的眸光,薛仪移开视线,这龙族三句不离与原身的相关,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作为聆听的一方。只是这一次,竟然是对方也有意话术简略,两人皆已缄默,徐徐而行。 直到台阶变成了玉白色,视线渐宽,前方便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原来九浮游宫一向紧闭的宫门,今日已是大开,行宫主人一身白衣,已经站在门首,正冷冷淡淡地看着祭祀的队伍,在他身边,云集各宫魔族长老,坐镇魔宫长达千年的三氏族长,皆已到达。 原来高阶魔族五感机敏,自然能听见这一批祭祀队伍中传来的杂音,原来这些晚辈或许是平生首次涉足魔宫,对这眼前繁华暗恨有之,仰慕有之,难掩心绪的子弟,都忘了出发前长辈叮嘱而低声讨论起来。 队伍统领者眉头紧锁,这时候终于低喝一声:“肃静。” 一众方才闭言不语。 竟溪被众人簇拥着站在高处,那一身的白衣,层层叠叠,也繁复得过分。在微亮的光线下,薛仪还看到他的脸上竟然还带着妆容。 这个魔族本来就生得极美,在妆容的映衬下,那样端严的站姿,也只会让人望出无限的风姿俊秀,一时白衣翻飞,惊起红尘万丈。 众人只低眉顺目,不再多看,薛仪倒是没想到一个男人画起妆来,倒也不显得过分女气,便是多看了几眼。 这时候,那原在高处,不舍下一个眼神的魔族,竟然忽而将目光投注过来。幸而薛仪本来便是带着面纱,站在白茫茫一片人堆里,还被别人挡住一半的视线,故而竟溪虽然察觉到有些古怪的气息波动,但气息去得快,只扫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站在这魔宫九重,便已经能够一览整个行寂山的大概,其下行宫在这富丽堂皇的浮游宫映衬下,倒是黯然失色。这浮游宫之上的所在,便是真正的王宫禁地。 自旧王驾崩之后,那处也应该无人涉足,不知如今是个怎样光景。 薛仪略微扫了一眼,便紧随着行列从浮游宫的另一侧入,庄严肃穆的祭祀殿便映衬在苍翠之中,未得全貌。 不一时,眼前的景致渐开,白玉砌成一个巨大的祭坛映入眼帘,台阶级级往上,祭祀队伍分列两排,似乎对于自己身处的方位十分熟稔,不多时,已经站定。 看样子,台阶是按照血脉高低进行排序,而恭清和选中的两位魔族人,魔息微弱,自然站不得高位,故而只在最低一层找寻到两个空位。自浮游宫来的侍从,为他们分发了祭祀的经文卷轴,只等祭祀开始时,众人一并念诵。 两人对这一系列的安排还算是应对及时,目前看来,也没有出过很大的差错,站在比邻的位置,自然也注意到不远处的大殿,正是殿门紧闭,外面守卫森严,无人进出。 恭清和眼神微眯,暗暗传音道:“那处便是供奉着魔主魂灯的长明殿,若说不是里头有了变故,我还真的想不出有别的原因,需要这般防卫。” 看到这样特殊的安排,可以断定那魔主魂灯复燃的消息,八成是真的了。 众子弟站定之后,竟溪额头扎上了一抹雪白经纶,神情肃穆,手执经幡,自平地步上台阶。三氏族长辈长老头上并扎上一色经纶,按照位份,跟随在后上了台阶。 薛仪心下已是万分凝重,这次冒险前来,若是不能完成任务,只怕修真大陆在面对魔域的威胁时,会陷入完全的被动,然而这祭祀之中云集了整个魔域中至强者,要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进入长明殿,实在是难如登天。 然而正在他忧思之际,变故却陡然发生。 竟溪走尽石阶,步入平台,祭坛上却是一阵阴风狂怒,魔息如墨一般席卷而来,在场这无不脸色巨变,纷纷祭出手中兵器。 这个能让众位高阶魔族都为之色变的人物,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完全显了身形,他生着一张与竟溪极其酷似的脸,不过这来者的凤眸狭长,倒把那一份英气折作了阴柔,抬眼顾看之间,又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敛藏着足以瞒骗鬼神的权谋邪术。 正是在刘洲城郊与薛仪几人有过一面之缘的魔族王,驭舒祀容。 他温和的声音传了出来,就算是身处最底层的薛仪两人,也都听得清楚,他道:“诸位前辈也来了,却也合适。” 竟无极抽出一柄银色长剑,格挡在竟溪的身侧,显然已经蓄满了怒气:“逆子,在这祭坛之上,岂敢如此放肆!” 祀容叹声道:“父亲,你好不知体统。” 竟无极捏紧长剑,被这一句气笑了:“哦,为父如何不知体统,还望指教。” 祀容道,“我继承了驭舒的姓氏,替君上出席祭祀,实在并无错处,然而诸位容忍外敌涉足祭坛,却是让人费解?” 这时候气氛陡然冷凝,现场一片沉寂。 对方听这话术,当即了解个中蹊跷,便有些迟疑道:“外敌?” 平日里魔宫守卫森严,外人尚不得毫厘机会而入,如今现场云集了整个魔域的至强高手,若是真有什么外敌潜入,不过顷刻便成肉泥,何苦前来送死。 有魔族长老并不听信此言,指着眼前这个自封为王的篡权者,语带讽刺道:“我只怕这祭祀台中,从来只有你这叛臣作祟!” “我的话真不真,试试不就知道了?”魔族王说罢,振袖一挥,霎时间阴风怒号,浊气瞬间席卷祭坛内外,众人瞬间迷了双眼。 薛仪两人在那祭坛最低一层,将这一席话听得清清楚楚,然而魔气已经瞬间扩散到身上来,容不得他们再行犹豫,恭清和低声道:“薛仪,记住你此行的任务!” “慢着,清和!”薛仪伸手,想要将他拦住。 然而恭清和已经离了原地,霎时释放出浩瀚的龙气,污浊的魔息在他周围震荡开去,众魔猛然抬头,见到一个白影就要向魔主祀容的面前袭去。 原本还抱持半信半疑态度的魔族,此时果然见逼出了奸细,也是心头一骇:“竟是龙族!” 竟溪认出那个白衣的模样,不禁脸色一变。 祀容将身一侧,轻易便躲开了对方的攻击,在对方第二招发出之际,一抹黑色的身影拦在跟前,却是始终跟在魔主身侧的召星临。 “清和兄,又见面了。”召星临笑了一下,“三千年前你们龙族就败给了我,如今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为何迟迟不肯归顺我们驭舒一族,免得再受那皮肉之苦?” 恭清和冷笑道:“搅起三界战乱的元凶,遗臭万年的王族驭舒氏,有什么值得你骄傲的?” 祀容在一旁听罢,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了一声:“给我拦着他。”说罢,便身法闪动,却望着一个白色阴影追去。 恭清和见自己缠不住对方,咬咬牙道:“你休想!” 当即单手化作利爪,破风而出,然而召星临如影随形,堪堪挡住了他的攻击,手中的神燕香已经瞬间驱散。 薛仪见到恭清和在上方缠斗得紧,当即抽出腰间弯刀,然而砰!的一声,弯刀与一柄黑色长剑撞在一起,已经折作两段。 祀容那一双生得极好的凤眼,轻轻凝望着他,刹那似有千言,也只得一句:“靖华真人,别来无恙吧。” 魔主祀容从幽暗处转了出来,阴暗的光线映衬在他俊美的脸上,唇角的笑容有些迷离。 薛仪看着他,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这个魔族认识原身。 既然坐上魔族之王的宝座,指不定真是个老怪物,只是不知,他强到什么地步。薛仪眉关紧锁,当即催出百丈莲,就要与之迎战。 “怎么这样看我?”对方侧头微笑道,“当初,你就是这般打量着君上,让他对你念念不忘了么。” 薛仪手上一顿,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诅咒 薛仪看着他,问得倒也是直接:“你这是何意?” “自人间一别,还没机会与真人叙旧,实在可惜。”祀容冷笑一声,徐徐道,“不过以你现在的精神,怕是自顾不暇了吧。” 说罢,便手法一变,剑身几乎隐没在黑暗之中,只留剑影闪烁。这样极快的剑,哪怕是是全无负伤的他,也未必能够截住,薛仪只凭着本能运剑,手臂猛然似被银蛇撕咬。 他勉强隔开攻势,白衣袖上已瞬间布满血痕,见他着伤,对方剑影越快,薛仪紧扣灵剑,两鬓微微汗湿。 他感到对方那轻佻放肆的眼神,直盯着自己的伤口不放,上面的血渗出两层衣衫,已经无一处干净,似乎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必须消灭的修士,而是一个恣意玩弄的猎物。虽然是在紧张的对战,然而这个魔族却甚是愉悦模样。 看到他的笑,薛仪感到这个魔族,对原身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报复之心。 如果他的灵力尚能驱使的话,或许还有一战的机会,然而如果那样,他就必须要冲破被封的经脉,逼出灵力,那个时候,他的灵力也必然会被外面的魔族察觉。 他看了一眼恭清和的方向,此时对方已经中了神燕香之毒,正陷入苦战,没有时间可以犹豫了,他当即凝神聚气,两指并拢,调动丹田内的灵力,几乎就在瞬间,隐魔丹封锁住的血脉,迅速被力冲击,体内十八处要紧穴道,尽皆疏通。 伴随筋脉猛然撕裂的剧痛,他强忍吞下一口鲜血,翻身再战,暴涨的灵气最后流窜到法器中,乾坤仪已经暗自驱动,将一切刻入咒文之中。 “还有一个修士!”在场的高阶魔族何等敏锐,他们当即察觉到那一股清冽无比的灵力波动,随即在围困龙族的包围圈中抽身出来,往薛仪的身边杀去。 长明殿外的守卫也受到这一阵打斗波及,纷纷聚拢到附近。 薛仪颇感生涩地驱动体内真元,手中长剑渐觉复苏,尺寸之地凝霜结雪,他整个人都包围在这一层寒气之内,面目便显得几分飘渺。 祀容见此,竟是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怨怒,道:“生死关过,真人连灵根也变了,到底是被那一道寒气护了几千年,得尽缘法,也没觉得几分羞愧么?” “我羞不羞愧,与你何干?”薛仪眉头紧锁,自然没有听懂这魔族口中所言,不过背水一战,硬逼出灵力罢了,哪堪消磨,只得一呈口舌之快以求速战。 祀容看着他,似乎并没有将他的对抗放在眼里,淡淡道:“本不愿杀你,然而你千不该万不该,去动我君上魂灯的主意。” 方才在缠斗中,薛仪有意将双方阵地引至长明殿的方向,此时距离殿门只一丈之遥,没想到这个魔族已经由此猜到,自己潜入祭祀大典的用意了。 看来如今一战,非生即死,绝无其他可能! 不知是心念所致,抑或是仙剑有灵,此时剑身青芒乍现,冷风盘桓四起,应和着握剑者的心意,发出剧烈的嘶鸣。 魔主见他聚集灵力,也同样手提长剑,神色恢复了几分认真,低声道:“很好,真人既然执意赴死,就让我成全你吧。” 霎时,两重人影迅速杀在天上,只听得破风之声延绵不绝,浩荡的灵力与魔息混杂交错,威力霸道的剑势快得让人捕捉不及,余威落在四周,更是让人半分接近不得。 灵力波动震荡在行寂山上,就犹如暗夜的星子,刹那间惊现长空,各宫中还未现身的高阶魔族,皆有所查。 浮游宫中魔息震荡,瞬间门户大开,宫内侍从赶到这个旋涡的源头处,见一位白衣青年抓着手中的锁链,在床沿处僵坐良久,这时候,他缓缓仰起头来。 仿佛感受到这一股微弱的震动,他望定一个方向,细瘦的手指攥住铁链,在他身上加注了高阶魔族强大法力的印记,竟然顷刻瓦解。 白衣青年站起身,自屋内走出来,周身杀气弥漫,众魔惊惧,很快取出兵器,不料那青年露出一张疤痕满布的可怕脸孔,把眼光一扫,却忽而失了踪迹。 祭坛之上已经一片狼藉,因恐混乱之中走失外敌,众魔欲加入战斗皆被长老所阻,只得在外围协助结下阵法。 恭清和咬定舌根,暗暗压制神燕香的侵体威力,强行突破了众魔设下的防护阵,龙气席卷整个祭坛,他再度低头四顾,寻找薛仪如今的所在,却见到祭坛外出现了一抹身影,将那铁桶也似的包围圈,杀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他怎么会在这里?!”恭清和当即吃了一惊。 还没等他定睛细看,与之对战的召星临已经携剑而上,又将他的视线完全阻隔开来。 竟无极与几位长老去离台上,正要赶往处置那人修的所在,猛然撞见玉书穿着单薄的白衣,如杀神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当中有认得他的,也有不认得的,纷纷露出惊愕之色。 “莫非那龙族除了眼前的人类修士之外,还有别的同伙不成?”底下惊疑不定道。 “慢着!”竟无极见了来着,当即开声制止。 然而有魔族难辨形势,取出本命法器已逼近白衣青年的面前,只是半息,对方却不避不让,单手掐住对方的颈脖,咯咯两声,鲜血自大动脉喷涌出来,瞬间染红了袖口。 “是魔气!这、这竟是个帮着外敌的魔族叛徒!”有魔族依稀辨认出他身上一股淡淡的魔息,忍不住骇然变色道。 而魔族那举着刀的手,竟然还未落下,已经身陨。 在场魔族看的心惊肉跳,倒吸一口冷气,望着来者的眼神,已决然不同。然而这个白衣青年的视线却并不在他们身上,而是越过重围,看着某处。 “诸位!请听竟某一言,万不可再行动手!”竟无极抬手拦下几位暴怒的魔族长老。 看着他那般六亲不认的冷血摸样,竟无极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时,也是如此不受控制,连伤了数位魔族长老,他万不得已才凝练了魔绞链,将他手脚束缚,让其陷入昏睡。 没想到这孩子体质特殊,竟然轻易破了他的术法,糊里糊涂闯入此处。他的身份还未曾公之于众,只怕此事不能轻易善了。 然而这个时候,他们哪里还管得竟无极要说什么,早有几位魔族愤然而起,就要合力围攻,将这叛徒抓拿发落。 玉书面色冷漠,低头看了下那迫在身前的刀刃,突然两指一夹,将剑柄自对方手中夺取过来,反手一挥,三只握剑的手已经带血落到地上。 持剑进攻者,无不是魔族中修为上佳的苗子,此时兵刃和右手却在转瞬之间削落下来,随之巨大的痛感刺激,几人疼得倒在地上失声尖叫,现场鲜血横流。 他冷漠地看着地上几人,低声道:“别、阻我···” 平淡刻板的几个字,众魔却读出了某种不容违逆的杀意,就是竟无极这等修为高深者,在此前见识过他的实力,也不免脸色起了变化。 这个半人半魔的孩子,此时脸色冷酷,双眼赤红,浑身充斥着愤恨和癫狂,与之前的瘦弱恬静判若两人。 他意识到自己竟是有些惧意。 不,几千年来,已经没有旁的事物能让他再度焕生这种感觉,哪怕是新王祀容提剑与他兵戈相见,扬言即将弑父杀兄,也不曾惧过。 而此刻这种恐惧,带着一丝久远的熟稔。 竟无极连忙收敛心神,让自己从这种激烈的情绪中平静下来,再次看向那个白衣青年时,已是满怀疑虑与审视。 薛仪与祀容两厢缠斗,苦战了数十回合,正抽身不得之际,祀容却忽而停下了手,似有些愣神地看着不远处那一阵骚动。 薛仪以负伤之身,强撑着与这冠绝魔域的魔主缠斗多时,早已筋疲力尽,见对方忽而停手,才堪堪落在地上,勉强以剑驻地。 不料身上伤势太重,长剑脱手而去,整个人就那样跌倒在地上。 他这一跌,便失了再站起来的力气,看着眼前那紧闭的朱门,头晕目眩,身体也不听了使唤,就是将那数尺之外的灵剑召唤回来,也做不到了。 那是慎迦的命剑···他想到这一点,便咬了咬牙,忍着剧痛,往前方爬了几步。然而眼前已辨不清如何光景,只感到戾风平地起,原来那失剑处,已经极近殿门。 祀容回首见到此番异动,当即神色震怒,方要横剑上前,不料戾风化刃,自成一道无形屏障,将他抵挡在外。 而原本凌厉的劲风在接近薛仪身边时,忽而渗透进去,很快将他丝丝密密缠绵在一起,那一身的血衣,便在这一阵和风的托举下,渐渐干透。 长明殿的大门轰然大开,大殿高嵩的石台之上,寂静停放着数十个青铜灯台,空空荡荡,黑暗之中,恍然见中央处,一盏魂灯如豆般清幽的摇曳。 那亮着的,正是驭舒王族最后的血脉,前魔主之魂灯! “君上的魂灯···重燃了!” 众魔见这一幕,犹如观看到了上古神迹一般,有的魔族忍不住扑通一声,伏低了身,扣头跪拜起来。犹有回过神来的魔族,也是脸色大变,纷纷下跪。 薛仪意识仍有些混乱,待他慢慢恢复过来,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置身于大殿蒲团之下,魂灯的幽光照在他的头顶,犹如一双眼沉静地看着他。 他抬起头,见到那魂灯冷光,心中猜测变成现实,便犹如被当头一棒,原本便是苍白的脸色,便越发失了血色。 然而他仍能勉强保持神志,伸手抓取法器,正要将眼前所见记录下来,才发现那乾坤仪微微发烫,竟然已经启动了。 这时候,无数魔族已经跪在祭坛内外,狂热地朝拜着端肃寂静的长明殿,少数得知此事的魔族长老方才赶至,他们震惊地看着内殿。 自君上魂灯亮起,殿中的上古九重法阵便自动触发,将整个祭祀殿最里层包围起来,以往这祭祀殿被严加看守,就是防止走漏了消息,然而眼前这个人修,确如何能突破这九重魔阵的壁垒?! 莫非祖先的灵荫,在试图保护一个外敌吗? 薛仪看了一眼那闪烁着微弱光芒的魂灯,上面那一抹幽绿的火焰,仿佛汇聚着世间的魑魅魍魉,只消看上一眼,便觉得遍体生寒,莫敢直视。 然而他一步一步靠近那魂灯的所在。 既然被发现了,那么也没有办法了,就算是死,也该是死得有些价值,据说魂灯汇聚了本体精魂的部分,尤其是在灵魂极其虚弱之时,若是能够破坏它··· “该死的,他要动主上的魂灯!” 无数魔族想要靠近那一道防线,然而无人能够真正攻破那层戾风所化的古老阵术。 薛仪抬起手,指尖已经要触碰到魂灯的青铜支架,魂灯似乎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一般,浓重的魔息忽而向他袭来,薛仪如被无形的双手扼住了喉咙,一时无法喘息,脸上的面纱也被戾气刮破。 受到魔气的侵染,他原本莹润白皙的皮肤,此时正弥漫上一股灰败的死色。 “是他!我认得这张脸!” “天啊,他没有死!” “立刻布阵!” 众魔仿佛见到了世代忌惮的天敌降临,脸色大变,纷纷掏出了武器。霎时祭祀殿中杀气腾腾,众魔却只能被桎梏在外,恐惧地看着他伸手抓住了中央的魂灯。 “君上!”有人发出了绝望的惨叫。 承载着魔君之力的魂灯,被倾覆下来,燃了千年的灯油洒了一地,火光渐渐熄灭,黑色的咒文深深刻在薛仪那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上,凝结了魔族至高法力的诅咒将要盘踞他的肉身,乃至灵魂,这个胆敢伤害魔主的恶徒,将要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一直在祭坛外不得入的玉书正自打斗中停了下来,竟是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他猛然回头看着殿门,仿佛透过那庄严的万年雕花木,清晰地看清里面发生的一切。 一双黑如点墨的眼中,似乎染上了些许的不解,又似乎,只是迎接宿命轮回的盛宴。 在场的人都被这一幕所震骇,竟然就停下了手,忽而疾风出处,魔主祀容闪身在他身后,将玉书搂在怀中,遮住他的眼,语气之中,竟然还带着几分不可察觉的焦急:“别看了,别看···” 众人见那污血浸染了这位喜怒无常的魔主衣上,都以为这个叛徒必死无疑,没想到他们却见新王伸出干净的衣袖,亲自见那人嘴角的一抹鲜红擦拭干净,动作轻柔,竟有些慌张和颤抖。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关押 无边的杀气仍然笼罩着整个魔宫,无人轻易离去,当然更无人胆敢靠近半步,就那么愣愣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祀容俯下了高傲的头颅,轻声低诉着什么,白衣男子吐血几口,意识只有片刻的清醒,随之便在他怀中,彻底昏睡过去。 祭祀台下一番变故,早让恭清和察觉出异常,当下见魔主祀容护在玉书身边,此情此景,不禁让他心神一动。 这个半魔,果然有问题! 然而他屡次对战分神,加上本来伤重未愈,神燕香的效力早已直达识海,还未分得开身,便已经软倒下来,召星临一剑刺入,剑尖距离心口毫厘之间,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拽离。 召星临止住剑招,停在祭坛之上,挑眉看着对面出手的魔族。 竟溪单手将恭清和护在身后,未不发一语,隔在两方的位置,召星临举剑对视,也未进一步动作,只是问道:“竟溪大人想要袒护这位龙族么?” 竟溪身为大典主祭司,此时宽袍博带,手无寸铁,也未动用半分魔息,只是站在那处,冷冷看着对方,便给人威严压迫之感。 召星临见是不答,心知对方魔功高强,若是再行鲁莽,逼得这魔族动起手来,必然不能善了的。 他移目看向不远处,想来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神魂,又要再次受损,念及此,召星临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只觉眼前的打斗毫无意义。 他收起了剑,朝祀容的方向走过去。 经此一役,他们原本的计划已经打乱了,今后无法暗中行事,没想到祀容做事一向是滴水不漏,这次却没管住自己的心,主动暴露出来。 长明灯灭,殿外的法阵霎时散了开去,无数魔族涌入殿内。 但见薛仪已经昏死在阶下,浑身血污,魂灯上的灯油与鲜血混杂,余热挥发出来难闻的腥气,先至的数位魔族长老纷纷举起长剑,将之围困其中。 乔、绝两家族长随后赶至,来看那地上的人修,此时剑光照在那人腥污的鬓发上,在里面盖着一双长睫,没了任何声息,这张脸纵然也不见十分洁净,仍能辨认出里面的五官轮廓,两人打眼一看,都忍不住吃了一惊。 是他! 乔家族长乔雨迟当即抽出一柄凛凛长剑,已是愤慨无比,举剑就要索命,绝琴生将长剑往旁一挑,道:“雨迟!这人修既然能孤身入这长明殿,个中必有蹊跷,不可轻易动他性命!” 乔雨迟道:“主上已辞了王座,如今生死未卜,然而他平生最恨之人,先下落入我们手中,我自然该替主上手刃了仇人!” 绝琴生斥道:“靖华真君早已身陨,你莫不是犯糊涂了么!” “你看、你看看他那张脸!”乔雨迟以剑指地,拿剑的手捏得青筋暴起。 绝琴生却是双指一招,凝出一道纯黑的魔绞链,将那地上修士重重捆绑,魔气侵入那人的身体,原本灰败的皮肤,更是突显了黑色的咒印。 他眉头微蹙,仍是保持着难得的冷静,道:“眼前这人虽生与他一般皮相,然而这一身低下的修为,却做不得假。” 乔家和绝家两任族长修行上万年,可堪比化神后期的修为,只不过年岁已到不能轻出魔域了。当年修为虽不敌已臻渡劫期的靖华真人,然而,面对眼前这化神初期的人修,自然可以算是高出一筹的,故而称他修为“低下”也并无错处。 乔雨迟怒气未消,仍是道:“眼前这人修,与当年那人修确实相差甚远,然而,你说这世间,真会有两个如此相像之人么?” 绝琴生默然片刻,道:“此事确实需要彻查,在真相不明之前,你就是要用他泄恨,也不看此身情形?现在就算你不杀,他也会被这咒术折磨,不出半载,必然五感渐失,至肠穿肚烂而死,这样比起来,总也比一剑了结他,更为解恨不是?” 听他如此说,乔雨迟方才收回了剑,当下改怒为笑,点点头道:“是啊,确实解恨!” 绝琴生听他妥协,当即对身边的族人吩咐道:“速去,将此人修关押赤水牢中,用六星阵,缚锁神玄铁,尔等严加看守,待我回去再行拷问。” 他眼看着人已抬走,自然心事满腹,未能完全放心,再往后看,见无极还未曾跟上来,想是候在自家那逆子身边去了,这大典已经陷入完全的停滞状态。 绝琴生跪在血污处,亲手将君上魂灯重新扶正于殿堂之上。 见那魂灯重新添置了灯油,然而上面却再无焰火留存,不禁眼眶一热,长叹一声,起了身来,随即又吩咐侍者收拾好长明殿中狼藉的现场,再与乔雨迟退出殿来。 却见到祭祀台下那一对父子,已经相见了。 竟无极呆愣地望着祀容将那孩子抱在怀中,还未将长剑收回,众位长老见有新王出面,自然也不便说这半魔是个叛徒,正心思暗转,未得出言。 待祀容擦净了怀中人嘴角的血污,又整理了他的衣衫,搂着他渐渐恢复了平静,想他一向杀伐果断,原来也在意骨肉亲情的。 竟无极念及此,却是霍然一阵心痛,忍不住当面问道:“容儿,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骨肉?” 此话一出,众魔群中一片骚动,其中自然有记得那一段旧事的部下,不禁脸色一变,绝琴生与乔家族长也在当日被邀之列,多少知道那事的底细,这时候不禁脚步顿住,对视一眼,皆露出震惊之色。 祀容观看也不看他,便道:“您认为是,那便是了。” 他不满于祀容那敷衍的态度,当下语气也冷了下来:“什么我认为是?” 祀容方才抬起眼来,直视着眼前人,淡淡说道:“那人修闯入长明殿中,坏了君上的魂灯,又闹出这等动静,今日的祭祀大典已是开不成了,容孩儿先行告退。” 竟无极听他要走,当即喝道:“慢着,你要带他去哪?” 祀容将那白衣男子横抱起身,说道:“自然是回我的寝宫了。” 这位新王得到驭舒之名,便随着旧主,一直居于行寂山巅的王宫之中,未曾搬离。 竟无极对王族忠心耿耿,这时候自然不愿他如此放肆,当即道:“你在魔族中根基未稳,便让外姓人涉足君上寝宫,恐怕于礼不合。” 祀容单手搂着那白衣男子,手指却扣得更紧,冷冷笑道:“既然您认定他是我的骨肉,便自然随我姓了驭舒,父亲啊,试问这怎么能算是外姓?” 似乎被戳到了某个痛处,竟无极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他攥紧手中剑柄,语声微颤道:“当年,你与那女修既然已经成了夫妻,她的孩子,便是我们竟家的血脉,为父能够护他周全,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件,却是浮游宫的主人令牌。祀容冷冷看着他手上那墨色的玉件,连宫主令牌都献出来了,这是要让白衣男子归从竟家的祖宗,而非驭舒王族了。 祀容原本便是冰冷的神色,此刻更是寒若霜雪,他直直看着自己的父亲,吐出几字:“不需要。” “什么?” 祀容答得也是平淡,仿佛太阳就该从东方升起一般,缓缓道:“他受了伤,需要静养,你也知道行寂山巅的魔气最重,最适合疗伤休憩,这么比起来,你的浮游宫又算什么?” 浮游宫在下行九宫之中,魔息最为强盛,虽然比不得王宫内院,然而也从未敢有人说出如此狂言,竟无极当即便怒了,道:“那山巅景伏王宫,为驭舒王族世代居所,你若不是被先王赐予“驭舒”两字,只怕也是住不得的!” “也罢了,与你多说这些做什么?”祀容摇摇头,说着便抱着怀中人往前走去,顷刻间,暗黑的魔息瞬间将整个祭祀殿内外包围得不透风。 “逆子休走!”竟无极立刻要拦,却不敌祀容深厚精纯的魔息威压,慢了一步。 他身为下臣,又有乔、绝两家势力约束,面对那王宫禁地,也不是说闯就闯得的。故而知他一旦踏入王宫,已奈何不得了。 召星临收剑入鞘,回头对竟溪道:“那么,再会吧。” 他在千年前便是魔族旧王的近侍,出入王宫禁地犹如家常一般,倒没有古魔族那么多的规矩,如今见祀容离开,自然也不再多留,当即随着新王一同消隐无踪。 竟无极因为怒极攻心,只感到眼前一黑,吐了一口血来,绝琴生伸手拉住了他,给他渡过一道魔息调息。 面对新王的嚣张气焰,三氏族利益相牵,到底还站在同一阵线。故而,也不希望竟无极就这么咽了气,只是乔雨迟抱剑走近,语气却没那么温和了。 他瞥了一眼竟无极那憔悴了几分的脸色,不屑地道一声:“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竟无极听得如此讥嘲,也只是默然不语。 此时祭坛上下,已经乱成一锅。 “竟溪大人,这龙族虽然重伤,仍是不可掉以轻心,请交给我等处置。”这时候,绝家长老极不放心竟溪所处的位置,当即将妖龙从地上粗暴地拉了起身,就要带走。 竟溪本是下意识要挡在身前,随即想到自己已经担着竟家未来族长的身份,若是再为了这外敌做出异常的举动,必然会牵连竟家,故而虽然有心相救,也只好暗压了心思。 他只是道:“他毕竟是北境龙王唯一的王储,留着还有些用处。” 魔族长老自然也畏惧北境龙王的淫威,不敢将他如何,便应道:“如今妖族立场暧昧,老夫将这龙族抓关押下去,只等查清事由,不敢擅自动刑。” “理当如此。”竟溪听得如此处置,也是松了一口气,没有再细问下去。 这时候,奇璧施术控制那低阶魔族来到一生宫中,自然是一无所获,才要折回,便感受到那一股灵力波动。 他望向山巅处,心中一惊,最后辗转魔宫,至午时,方才探听出有人修闯入祭坛之事。 浮游宫长明殿已经迅速收拾了残局,此时外敌已被投入赤水牢中,他想要再去打听,也难如登天。 没奈何,只得驱动神识,将万里之遥刘洲城中的女傀儡再次唤醒过来。 他结术化出魔蝶,给魔尊带去了口信。 及至再见尊上,连他也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魔息已是频繁波动,显然是内伤加剧,已经无法在人界进行藏匿了。 奇璧脸色一变道:“尊上,您的身体···” 昊月的脸色也带了几分苍白,从密林处转出身来,道:“说,消息打探得如何了?” “回禀尊上,那群人修并未在竟溪大人的府邸中,不知出了什么缘故,竟然于长明殿外大闹了一场,因古魔族有意封锁消息,属下不知缘由,只知那人修如今关押在赤水牢中,被重兵把守。” 魔尊昊月凤眸轻抬,却道了一声:“设阵,本座要回行寂山一趟。” 奇璧浑身一震,猛然跪在地上:“尊上,魔族王已经对外宣称,此次将亲自动身寻找您的下落,就在三日前,属下已经无法探得他行踪,以他的手段,您的位置迟早会暴露。” “他不会杀我,这一点,我很清楚。”昊月冷笑道。 奇璧心头一转,尝听闻连桐与尊上的对话,他知道那名叫薛仪的修士,似乎与尊上的伤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尊上却不知顾忌什么,迟迟没有下手,如今,竟然还要救他性命? “还请尊上三思,这人界虽然不比麒麟域内安全,但是对于行寂山,终归是···”奇璧还欲劝阻,然而昊月把手一招,止住了他的话。 “薛仪不能死在赤水牢中,他就是要死,也该是死在我的手里。”昊月说出此话,眼神寒冷,明显是带上了情绪。 为了平定魔域,恢复到足以与魔主祀容对抗的实力,原也不必顾忌那假装出来的“师徒之情”。看来,他薛仪也是想尽了办法,要铲除魔域余孽,为他正道,殚思竭虑,不顾生死了,自己又何必心慈手软。 对于薛仪这个人,不到一日的时间,魔尊就如此态度反复,也许还带有一股难言的意气用事在里头,然而他自己却未曾察觉。 “属下领命。” 奇璧生性敏感,虽未将此事细想一番,也隐约察觉到些什么,然而也只是拱手领命,不再多言。 此去,只怕这行寂山,又要变天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赤水牢 距离魔主魂灯被灭过去了一个时辰,薛仪被投入赤水牢中,全身被锁链烤住架在行刑架上,在一阵深入骨骼的剧痛中清醒了过来。 伤口仍然流血不止,脏污的白衣上密密麻麻盘踞着无数细小的身影,他手臂轻微一动,那些东西便乘着间隙不受控制地钻入衣里,又一阵刺痛扩散开来。 这些东西含有剧毒,他尝试调动体内灵力抵御,可惜丹田虚空,识海更是犹如一潭死水,就算是耗尽了灵力,也未尝如此,他深吸一口气,瞬间想到了他们魔族中关押重犯的所在——赤水牢。 在赤水牢最底一层,由吸收灵力的玄魔石所铺就,地底埋着繁复高深的锁灵阵术,将此地重重包围,就是化神强者误入其中,也无法驱动半分灵力。 更何况自己本就伤重,纵然化神阶的修为尚在,也奈何不得了,他尝试忽略那一阵恶心的痛感,正凝神思索着,忽而,一抹极其轻微的暖意,短暂停留指尖之上。 因他的全身已经冷至极点,故而一点的温度变化,都让他格外警觉。 他移目看去,见暗处忽而有人伸出两根手指,点在他的手背处,一张毫无生机的脸皮就那样与他相对,这牢中四周本已暗得可怕,加上对方声息不显,这个暗影的出现自然让他感到吃惊。 这魔族不知怀着什么心态,已经等在暗处许久了。 兴许是地牢常年不见日光,这魔族脸色苍白,一只眼的眸色极浅,显出一种先天残缺的病容,此时,他才语气飘忽道:“你就是用这只手,灭了君上的魂灯么?” 薛仪盯着他另一只能够灵活转动的眼睛,还不曾言语。 显然对方也不打算听到答案,挑起锁链中最细的一根尾指,反向一折,咯咯两声,指骨碎裂的剧痛让他再也端不住面上的冷清,一下痛叫出声。 “原来也不是不怕疼的,跟他们说的可不一样。”那魔族眉头微皱,似乎也有些不解之色,继续问道:“你叫什么?” 薛仪别开了脸,没有回答。 “听闻用剑的人格外珍惜自己的手,你看这双手,落在我这里可就这样毁了。”说着便挑起第二根,用力一扯,筋骨断裂的剧痛让他几乎当场晕厥过去。 看着他强忍剧痛,那人似乎还不满意,就让那两根手指皮肉连着手心,以畸形的角度挂在上面,笑了笑,又开始问道:“还有别的同党会来救你?” 薛仪未尝经历这等苦楚,低垂汗湿的鬓发贴在腮边,冷汗已湿了夹背,然而他一向冷静自持,故而竭力咬住唇齿,不再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 “不说?” 他最不耐这般默不作声的死囚,于是手下的动作,便越是急迫,正当他挑起第三根手指时,有人开口说话了。 “没想到不仅皮相相似,连脾性也像极了。”乔雨迟一脚踢开挡在身前的铁门,似乎早就预料到什么,语气不无嘲讽道。 “父亲,您怎么来了?”乔景鸿掌管赤水牢刑罚一职,常年呆在这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能够碰上父亲亲自前来的机会,也是寥寥无几。 于是他松开了死囚,来到父亲跟前,语气不禁带了几分依恋。 “景鸿,你就是将他十指弄断,他也未必会说,前段时间抓的几个修士,是怎么就范的,难道还不能让你尽兴么?”乔雨迟竟是怪他动作太慢,有故意拖延之嫌了。 “是了,孩儿怎么就忘了呢。”乔景鸿已经有所领悟,当即应了一声,让手下将那东西取来。 魔族与修者常年不和,赤水牢中的种种刑罚又大多以克制折磨修士为主,乔景鸿身为执掌者,哪里会想不到那些法子?不过是接到上头指示,不能动了重刑,就怕这人修经受不住咽了气去,什么也没问出。 如今他听见父亲首肯,自然喜不自禁,速传了人去,却不知他的父亲也是瞒着诸位长老,私自前来赤水牢的。在乔雨迟看来,能让这张脸露出痛苦的神情,实在是十分痛快之事。 有别于地牢中的阴暗潮湿,此时外头正有如火的烈日,烧在天上。 因为行寂山中长老封锁了消息,魔宫中的巨变还未被外界知晓,比邻魔镇上的往来还是一如既往。 “现在午时已经过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宋铘心急如焚,在屋里来回踱步,显然已经没办法再假装沉默。 看着屋内人忧心忡忡,穆落扶着刘七爷候在一旁,脸色也显出几分凝重,然而身份尴尬,到底也说不得什么。 关潇潇接话道:“你哥哥必然跟着薛前辈去了魔宫,就连阿煦也不见了踪迹,魔域终究比不得人界,再拖下去事态只会更加恶化,肖长老,我们不能再等了!” 宋铘听出了关潇潇的决意,脸色一白,当即就央求肖长老道:“长老,你就算不顾念我哥的性命,也想想你的薛前辈啊,我们再等等吧!” 关潇潇双唇微抿,脸色很不好看,她要遵守前辈临走前的嘱托,将这几人安全送出这魔域,如今境况艰难,她可由不得他这样无理取闹。 肖长老是一群人中年纪最长的前辈,众人自然以他意见为首。 这时候他沉默良久,叹了一声道:“我受掌门之托,为薛前辈鞍前马后,前辈临走前将尔等托付于我,我自然不得行违抗之事。” 宋铘就扯住他的衣袖,喊道:“肖长老!” 肖长老摆摆手,不再多说其他,道:“下去收拾了细软,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你们要走就走,我留在这里!”宋铘将他衣袖一甩开,当即负气道。 肖长老望着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严厉,道:“宋铘,你听着,我们修真一辈虽然各自修道,然而各派休戚与共,谁也不能独善其身。我们此去,并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如果魔族王真的死而复生,那么整个魔域必然会重整旗鼓,再生祸乱。”肖长老叹了一声,随后便收敛起了那份哀戚,目光坚毅道,“我们就是没有抓住他们的把柄,也要将这个信息带出魔域!” “那我哥怎么办?薛前辈怎么办!他们也许···也许受伤了,正等着我们去救呢!” 穆落明显是受到他此话的激励,禁不住站起身来,因为曾受那位薛姓前辈的关照,也做不出背弃他人的行为。 然而肖长老两人比谁都清楚,单凭他们几人就想要闯入魔宫救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见宋铘还要纠缠,关潇潇自然不容他任性,当即举起手来,两只一并发力,就要故技重施,这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众人心头一震,纷纷看向声音的源头。 “就出去了几个时辰,这么快待不住了?”黑衣人单手扶着窗棂翻身进来,见众人惊乱的神色,当即露出笑容,“诸位还在我们魔域,就如此胆大妄为,真当我魔域无人了吗?” 几人因为与薛仪的约定,并未离开处所,没想到绝剑先一步回来,这时候自然有些措手不及,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若若不在?”他金色的瞳孔往屋内扫了一圈,没见到人,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那丫头来去无影,我们怎么管得住她?”关潇潇倒是善于应变,立刻接上了话。 绝剑望着她,不置可否道:“那你们的人呢?”他一双眼将他们一一望去,眼神微眯。 少了三个。 关潇潇只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被那乔姓的丫头带出去了,我们另有打算,就此分道扬镳罢了。” “哦?你们出了这地方,便是九死一生,还不如让我一剑杀了痛快。”绝剑说出此话,便握着腰间的剑,缓缓拔出。 众人见他突然倒戈相向,自然也不再伪装下去,关潇潇挡在宋铘的跟前,冷笑道: “现在想要将窝藏人修的罪名摘了干净,恐怕没那么容易。” 对方将剑尖上移,指着她的鼻尖,道,“你认为凭你如今的功力,能杀得了我?” 关潇潇道:“就算杀不得,也是足够弄出许多动静了。到时候你我将事情闹大,于您,于那位竟溪大人来说,都是不少的麻烦吧。” 若是在平时,关潇潇的元婴实力发挥出来,与他自然算是势均力敌,如今身上负了伤,加上金丹修为的肖长老相助,到底还能有一战。 这个秘处,本是魔力所化的幻境,想必只有主人首肯才得门而入,到时候如果被魔族人知晓这里曾窝藏人修,百口莫辩,竟溪在族中的威望也会受到影响。 “都说人心狡诈,今日方知果不其然。”绝剑倒事坦白承认了此事。也算是解释了他如今也不曾带一兵一卒前来的原因。 关潇潇心里变更是笃定了猜测,道:“你若能请来帮手,也不至于孤身一人了,看来阁下在魔族中的人缘也是极差的吧?” 绝剑一双眼只管像是看着死人一般,看着关潇潇的方向:“这是姑娘的临终遗言了吧。” 关潇潇只是勾唇微笑,她故意激怒这个魔修,让他在对战中露出更多的破绽。然而肖长老明显更为深谋远虑,如果可以选择,他此时并不愿意与这魔修战斗。 他将关潇潇的剑压了下来,在一旁道:“阁下身份尊贵,自然不比我等人修,死了也不足惜,现在挡在阁下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我们大家拼个鱼死网破,至死方休;另一条,便是阁下放出一条路,我等只管悄声离开,绝不牵连阁下半分。是好是歹,还望您好生斟酌。” 绝剑嗤笑一声,阴沉沉道,“你们就不怕我等你们离开结界,好叫得魔族前来将尔等一网打尽?到时候就是你们再攀咬我等,也无人会信。” 只要出了这结界,他们也同时失去了可以拿捏的把柄。肖长老如何想不到这一点?只不过,他只能豪赌一把,道:“这等小人行径,相信您必然是不屑于做的。” 在进入这宅子之前,他便听薛前辈曾与他说,绝剑是魔修中少有的君子,不惯于行偷袭欺诈之事,故而既然是他出手相助,就不必多加猜忌。 “你信我?”绝剑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这愚蠢天真的人修,让他想起那一次自己在祁连山上的经历,原本勾起的唇角又浅淡了下去。 当时那样狼狈的惨败,最后还被放过了性命,那一次,可以说是他此生无法磨灭的污点。霎时间,他看着眼前这位中年发福的人类,有那么一会,眼光变得极其复杂,将他上下都打量了一遍。 最后才确认,不是他。 看来傻子不只有一个,他们修真大陆怕是气数已尽了吧。 “你们若想找死,我是不会阻止的。”绝剑收起了剑,侧了侧身,不再多说。 然而众人见他忽而松口,也不及细想,当即一手扯住宋铘,就往外走,肖长老对穆落招了招手,让他带着刘七爷跟上。 绝剑看着一行人就要动身,却道一声:“慢着,穆家的小子。” 穆落脚步一顿,猛然回头看着他,眼中满是警惕的神情。 “想要知道穆疏槐的事,就留下来。” 穆落听得此言,目光陡然一暗,一边是即将回去的师门,一边是自己的至亲生死,显然,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松开刘七爷的手,向绝剑的方向走过去。绝剑见他过来,收回了原本拔出的长剑,对他点点头,明显对于他的选择感到满意。 肖长老原本还想要将他叫住,然而终究是没有开口,只是道:“小子,我们在门外等你。” 等众人去尽,绝剑方才将手背在身后,只道:“你的二叔被魔族王处以叛乱罪,被关押在魔宫赤水牢中,我这次来,原本就是要将他救出的。” 穆落虽然不清楚赤水牢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是猛然听到二叔的消息,就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冷静,急声问道:“他现在人呢?” “赤水牢里没有他的踪影,我们都被骗了。”绝剑冷冷地宣告自己此行的失败。 “被骗了?” “没有囚犯能从赤水牢中逃脱出去,现下只有一种解释。”绝剑紧了紧眉头,“魔族王根本就没有关押过他。” “那么,他死了?”穆落看着眼前的魔修,不知道自己还能将这个猜测说出口。 “他是个从修真大派里逃过死罪的叛徒,独自修炼魔功,来到魔域坐上那样的位置,心中的算谋不知几何,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死了?”绝剑也不知是讽刺还是赞许,忽而说出这一席话来。 然而穆落并未得到丝毫的安慰,他双拳紧握,脸色苍白道:“像他那样的人,我也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死讯,好告慰我穆家的祖宗罢了。”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穆落却道:“你若还有什么,也一并说了,不必在这磨蹭。” 也许是被魔族瞒骗了太多次,他对于魔域中人并不信任,这时候听见他说二叔再次失去了踪迹,也只能暗自着急。 “你知道我要磨蹭什么。”绝剑只是微微一笑。 穆落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道:“你不想让我跟他们走。” “不错。” “为何?” 绝剑冷眸下移,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清澈的少年,只留下了四个字:“救你的命。” 在赤水牢中听得人修闯入魔宫之事,他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他们身上,如今证实了猜测,他没有时间追究事由,现在只等他们离开这里,就算他不去告发,魔宫中的守卫也必然会追查得到。 然而穆落又是何等的机敏,他当即就想到了关键,脸色一变道:“薛前辈他们果然出事了!” “我猜测,那个姓薛的是你们之中战力最强的人,所以才被你们推了出去,进行什么凶险之事了。”绝剑方从赤水牢中出来就听闻了此事,故而对于薛仪扑灭魂灯的事由,还不曾了解。 虽然这不是事实,但穆落也并未出言反驳,无论薛前辈是主动还是被动前往魔宫,于眼前的处境来说,并没有什么帮助。 他将前后联系起来,道:“所以你急于摆脱嫌疑,才同意了肖长老的要求?薛前辈他们还在魔宫之中?” 绝剑毫无讳言道:“他们犯了重罪,被投入赤水牢中,如今,只怕尸骨都已经冷了。” 牢笼的“赤水”二字,出自这牢房中种种酷刑,犯人的血将清水染红,最后被水底下的嗜血蛊虫所吞食,牢室深入地底,身上的伤势在潮湿的空气中更是溃烂迅速,这赤水牢在仙魔两界的威名,也就让人闻之胆颤。 穆落倒吸一口冷气,转身就要追往肖长老的方向。 现在他们的处境,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凶险百倍,只怕他们根本走不出这魔镇! “看在朋友的份上,我是不会让他的侄子白白送死的。”绝剑剑气一荡,瞬间将他拦在门前。手中结术,周遭立刻起了变化。 空间阵术启动,等在门外的众人,只看到这由魔阵幻化出的宅子,陡然化作一阵烟雾,原本严整的居室,只剩下一片破败的荒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相救 接到魔尊命令后,奇璧便再次唤醒了藏在魔宫中的肉身,正式启程赶往自己的太息宫去,这时候宫殿内的守卫已经开始搜索外敌的踪迹。 魔尊与他定于酉时一刻合力开阵,现在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将这一抹精血回收体内,然而离殿门不远,他却被一个魔族突然截住。 那魔族拦住他时,面上还显出十分的焦急:“羽生,你怎么还在这里游荡,你叔父出大事了!” “我叔父?”奇璧被他拉住,一下子脱身不得,免不得要应付几句。 那魔族低声道:“你叔父带回来的人,原来是个化神期的修士,如今被三氏长老提了去,这不,要拿你叔父问罪去了!” “正好,我要去看看。”奇璧应上一句,掉头就走。 对方哪里知道自己的同伴已经事被换了个芯的,连忙又将他扯住:“呆子!你叔父被传召到浮游宫了,那长老聚首商议,也不知要如何治他的罪,你平白赶过去,不是讨罪受么?” “啧,真够罗嗦的。”奇璧眉头一蹙,显然没了耐心。 “还怪我罗嗦?我看事你小子欠收拾了,喂,喂!” 他也管不得这具肉身的人设如何,当即将人甩开,转身就走,那魔族远远咒骂了几句,也没再跟上来。 浮游宫中,众魔族长老聚在议事厅中,个个神色凝重,看向首座,此时竟、绝、乔三族主席之中,还空着两席。 绝琴生独自主持大会,正眉头深锁,单指扣在扶手处,显得心神不宁。 “那人修先伤了乔家的族人,而后再假冒魔修混入魔宫,乔家若是能够细查,如何会让这外敌蒙混过关?再者,竟管事守卫魔宫,没能仔细甄别,亦有失察之罪。” 阶下被锁链捆绑的魔族男子始终抵着头颅,愧然应道:“长老明鉴,卑职认罪。” 竟家自然有心下不服者,道:“那人修狡猾无比,再加上以乔家子弟的性命为由,竟管事职责之内,将那人修带往一生宫中软禁,又灌入隐魔丹封锁起筋脉,若不是对方修为已至化神,如何能够突破得了?” 地下一片附和之声:“竟管事一向深思熟虑,只怪外敌心思叵测。” “照这么说,竟管事这次是不必受罚,反而该赏了?”乔家长老出言讽刺道。 “是赏是罚,姑且不提,如今最要紧的,是要搞清楚这人修的来历。”绝家的长老见场面开始失控,连忙打住道。 “从那人修身上搜查出几样东西,其中记录了长明殿中细况的乾坤仪,已被毁去,还有一样,现在请诸位一看。”他说着,就让下人将那东西呈上来。 一柄没有剑鞘的长剑,横躺在剑匣之中,光洁的剑身青光乍现,在剑柄末端印有一朵开得极盛的青莲,正是那人修所用之剑。 “这是乙云掌门之剑,百丈莲!”其中有认得此剑的,当即惊呼出声。 “乙云慎迦真人,确实拥有化神初期的修为,只不过···” “听闻乙云掌门百年不出,如何到我们这魔域中来?此事,还需再详细查实。” 绝家长老道:“那人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都与千年前死于魔阵的那位太过相似,我不得不怀疑···” 堂上一番话,让在座千年岁数的魔族长老想起那一段记忆,脸色皆有些微的变化,如果可能,他们是绝不愿再听到那个名字。 有魔族一拍几案,乃直言不讳道:“我看祀容与之过招,只是儿戏一般,把那化神的人修给逼得节节败退,先不说修为,那身法武功更是不堪一击,怎么能与千年前的那位相比?” 余下长老还是默不作声,至有人提出:“若那人修真的死而复生,千年修为化为乌有,也不足为奇吧。” 乔家长老摆摆手,才将心中疑虑抛出来:“这人修够闯入历代魔主精魂镇守的长明殿中,若说他身上没有一点蹊跷,我也不会相信。” 绝琴生历来稳重沉静,这一次眼神一凛,忽而往那座上的空席望过去。 最后还是绝家长老问道:“族长,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他却是眉头一皱,道:“雨迟去了哪里?” 那人应道:“乔族长说有族中有要事商讨,故而未能前来。” “笑话,他族长老尽皆在此,他要找谁商讨去!”绝琴生双眉一紧,乔家那边立刻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他看着便知道不对劲了,冷眸扫向对面,直接问道:“乔族长到底去往何处?” 那几个长老面露难色,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然而也不等他们回话,绝琴生当即脸色大变,猛然站起了身。 “真是胡闹!”他丢下一句,便匆匆离开了席间,其余长老不知他为何突然大发雷霆,自然面面相觑。 此时赤水牢中,下人打开了一个等腰粗细的黑色酒坛,一阵腥臭之气从里面弥漫开来,另一人奉持瓷碗,隔着纱网,倾倒出里面的黑色液体,很快呈了上来。 “把药灌下去。”乔景鸿招了招手,一个举着托盘者从后头进来。 “这人修胆敢闯入祭祀殿,毁我魔域万年根基,罪无可恕。”乔雨迟也没等他手下磨蹭,一把夺过瓷碗,说着便让人捏住他下巴,强灌了入喉。 薛仪早已体力不支,有些倦怠,此时药液呛入喉咙,又让他的神志猛然清醒过来,辛辣的酒味带来一阵烈火灼身的刺痛。 “肢体残缺,尤可延续,然而百载修行,灵气贯穿全身,便让这烈酒好生伺候您的筋脉骨头吧。”乔雨迟说着便背着手,不远不近的看着。 很快,药效发作,除了凛冽的灼痛,先前的寒冰之毒也越发如潮水般在他体内叫嚣起来。 渐渐的,剧痛逐渐汇聚到腹中丹田。 乔景鸿身为赤水牢刑司,对犯人用刑已事家常便饭,然而他还是首次看到父亲动刑的情形,心头不免生出几分疑窦。 此酒唤作噬灵,是赤水牢司所特制,由数千种魔物浸泡而成,自古以来仙魔两道相互克制,所修之道更是天差地别,这烈酒对于魔族来说或许还能算作上佳的补品,然而对于修了百千年天地灵气的修士来说,便是毁灭根基的剧毒。 此时噬灵水的药力渐渐将他潜藏在骨血中的灵力一点点蚕食,浑身的经脉开始发紫变黑,衰败的印记一道道如树根盘扎在皮肤上,很快,皮肤开始出现裂痕,鲜血从里面拥挤突破出来。 灵气所蕴养成的骨肉被这噬灵水浇灌过,难以名状的刺痛蔓延开来,魔气如蚁潮一般在身体里啃咬磋磨,这痛苦已经超越了□□所能承受的极限,晓是薛仪一直隐忍不发,也再抑制不住痛叫出声,不过半刻,行刑架已被鲜血染得赤红。 依靠灵力维持着年轻的肉身,正快速萎缩,原本如墨一般的长发,渐渐焕生出几缕花白。 看着他那张俊美清冷的容貌,顷刻间变得如此残破不堪,乔雨迟禁不住勾起嘴角,忍不住将那一坛毒酒夺在手中,掐住他的下颚。 乔景鸿微微变色,忍不住出言劝道:“父亲,这人修受用一次,已经毁了大半修为,若再强行灌入,我恐怕他性命···” “他们人修的命可烂得很!”乔雨迟拔开坛塞,就要将它尽数倾倒出来,忽而听闻一声剑鸣,他手中的酒坛却被剑气击碎。 腥臭的药液洒了一地,数人纷纷看向牢笼的门口。 绝琴生此时已挥动自己的命剑画风,斩断了刑架上的锁链,强行镇退了众人之后,他将人一把抱起,另一手迅速结出魔家道术,试图将吸收入他体内的噬灵水召唤出来。 薛仪仍是感觉自己跌入一潭寒冰之中,眼前出现重叠的残影,正张开利齿在身上胡乱地撕咬,他牙关一松,竟生生痛晕了过去。 “你终于出手了,琴生大哥,我知道是他。”此时躲过了剑锋的乔雨迟,却是沉沉笑了一声。 绝琴生身形一顿,回过头去,脸上神色冷峻,整个地牢,更是无人再发一声。 他久久望着乔雨迟,开口道:“当年那靖华真君在魔阵中被绞杀,至乙云护山大阵最终开启,灵力耗尽,连尸体都冷了,你说···” “若这人真不是他,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乔雨迟反舌相讥道:“一个俘虏而已,你就这么怕我杀了他?” 绝琴生半分不肯退让,将画风驻在身边,紧了一下:“你也知道他是俘虏,你也知道自己瞒着上下,前来滥用私刑?恕我直言,这可不是一族之长能干出的事。” “我乔雨迟怎么做,自然不需要乔家族长来提点。”乔雨迟看了又看,道,“我瞧着他现在魔气入体,筋脉尽毁,已是个废人了,便与你何妨?” 绝琴生的语气越发冰冷:“你若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 “琴生大哥一向持重,能让您生起气来,自当是舍弟的荣幸。”乔雨迟一面说着,一面也往腰间取剑,就拉起了要打的架势。 正当两方持剑,僵持半刻,头顶忽而传来轰隆一声,牢门外溢出一阵深黑的魔息,犹如滔天的洪水一下子淹没了整个地下暗室。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赤水牢内数人的注意力都转移了过去,又是轰隆一声,整个地牢都在抖动,绝琴生察觉外界异动,带着薛仪往边上一滚,头顶掉落下来的刑具在原来的地方砸出数道深坑。 乔景鸿见到有人闯入,当即喝令手下布阵。 因这赤水牢坚不可破,千年来还未尝有过这等外敌侵入的先例,镇仙镇魔的法术,遍布赤水牢的每一处墙壁暗角,只要掌握了咒术的使者,张开阵眼,这来者无论是仙是魔,都会投入罗网。 然而当众魔被魔息纠缠,分|身不暇时,却发现自己陷入了诡异的迷阵之中。 眼前的阵法极其高深,连乔雨迟都变了态度,两指掐术,就要将这魔息强行压制下来,然而那一股气息霸道无比,自己的道术在对方面前,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但见微光处,闪出一道黑色的人影,对他说道:“不愧是古魔族人,还算是有点能耐。” 亮光处,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衣,面上笼罩着一张十分粗陋的面具,将真容完全盖去。 然而乔雨迟一眼就认出了来者的身份,于是迅速将魔息固守在三寸之外,还带着几分嘲弄道:“魔尊大人,我还以为你已经被祀容给杀了?” “本座平安无事,实在让您失望了。”昊月声音一出,透着一股沙哑低沉,显然事经过特殊处理的声线。 总算是他这个魔域至尊,平日里从未显露出真容,在他们这些已经生存在魔域万万年的古魔族人来说,自然也不算得新奇,比起他的真实相貌,他们更想知道他身上那一股深如墨海的魔息,到底从何而来。 这一股几乎接近于驭舒王族的,深邃无极的魔族气息! 如果他是古魔三氏族中高阶魔族的分支,自然是有可能出现这种血脉强度的子嗣,竟家的新任族长竟溪,还有他的弟弟祀容,都是这样的例子。 然而这样的特例,从来没有发生在更远的分支上,更遑论这小子还是几百年前祀容从外界带回来的,一个血脉不明的青年。 往日他有祀容撑腰,又能在进入裂渊之后毫发无伤,这个横空杀出的魔尊,在古魔族里虽然威信不扬,然而他们仍然会震慑于此人的强大。 若是他们曾经的王还在,这样的力量还不足以引起他们的忌惮,然而在这魔主离世的长久岁月里,竟然也没出得一人有能力统御行寂山,古魔族开始没落,这魔尊还凭数将之功,整肃了魔修的势力,将整个魔域统归麾下,也是时运所致。 行寂山一场叛乱,可是祀容一手策划,看来连祀容也容不得他继续壮大,古魔族在其中推波助澜,将魔尊推下尊位,当时魔尊已经身受重伤,仓促离开了魔域。 是以,乔雨迟怎么也想不到,今日魔尊竟然要自投罗网。 他道:“魔尊大人,要想寻仇的话,可是来错了地方?”他明显知道祀容与他之间已经生了嫌隙,不禁生出几分落井下石的意思。 昊月手中闪过一道剑影,淡淡道:“要杀的话,尔等叛臣自然逃脱不过。” 魔尊的命剑出鞘,看来是要动手了。 乔雨迟道:“不过一个几百岁的毛头小子,若不是得到了驭舒祀容的扶植,怎会坐上那至尊之位?你当我等是真心服从不曾?” 乔雨迟一边与目的不明的魔尊周旋,一边思索着,这魔尊为什么放着行寂山景伏宫不去,要来这关押死囚的赤水牢? 莫非···乔雨迟回头看向绝琴生,后者也回他一个眼神,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确定。 这时,薛仪猛然又吐出一口黑血,那边昊月手中的魔剑冬魂正凛凛生威,早一道剑气过去,绝琴生冷眸一凝,终于发现目标是自己的方向,当即运起手中的画风,然而还未起势,魔尊已经欺身近前,将薛仪的手腕一抓,魔息将他整个人都缠绕起来,一时间,两股魔息互相冲撞,空间几乎为之撕裂。 绝琴生强抓住薛仪另一条手臂,就要将他拉回原本的空间,然而一道滔天巨浪将他瞬间搅入深海之中,手上早已经空了。 等他再伸手过去,却整个人几乎往前一栽,倒在地牢的石板上,乔雨迟单手拎起了他,脸色异常难看道:“看起来,连你也着了他的道?” 绝琴生看着他烧焦了的衣角和灰扑扑的脸孔,几乎浴火而出,联想到方才的水阵,站起身来,看到乔景鸿等魔族人横躺在牢室各处,各有死伤。 “这是···”绝琴生手上一颤,叫出了此阵的名字,“这是驭舒王族的秘技,六念生杀阵!” 昊月睁开眼睛时,他事先布下的法阵已经将方圆一公里内的草木都焚毁干净了,带着魔息的星火在漆黑的夜里燃烧殆尽,再过半个时辰,这里的气息才会彻底散尽。 这个法阵已经花费了他重新储存起来的一半魔息,连他现在这个人类的形态,都快要支撑不住了,不过结果看来,还算合乎心意。 他看着地上那个人,再次拔出了剑身。 这个人死在赤水牢,实在是太过浪费了,他要死,也该用他的手。现在只要一剑下去,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然而剑光下,他却看到那人雪白的项脖,被锁链勒出的红痕,狰狞得让人不容忽视,他剑尖先是一顿,然后,再侧着剑锋,挑开了他的发丝。 “几日不见而已,你是怎么···”他原本只想嘲讽几句,然而及见了他的面,却如何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他在心底咒骂几声,最后蹲下身来,伸手拨开他那一头花白的长发,见他失了血色的脸颊,黑紫色的血管盘踞在眼窝和额上,明显已身染剧毒。 指尖的酥麻一路传向心口处,竟是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薛仪?”他俯身靠近,抓住他的衣襟,却发现这人不再回应自己,大量的血都已经凝结在衣上,脉搏也是寂静得出奇,几乎一点气息也探不出来,仿佛手上只是一个破败的物件。 “喂,给我睁开眼睛!” 在晃动几下后,薛仪唇角溢出一丝鲜血,便再也没了别的动静。 昊月从自己怀中取出一瓶在刘洲购置的一瓶带点灵气的丹药,倾出里面的丹药,伸出两指,顺着那两片冰冷的唇,甚至直接伸手撬开他紧闭的牙关,然而竟是徒劳。 他手上一松,此时愣愣看着薛仪双目紧闭的样子,只觉得这一刻是那般漫长,这不是单纯的受伤,那一刻,他脑海中想到了死亡。 然而,他仍然能听到一个声音。 那种极其细微的,跳动的声音。 指引他在庞大的赤水牢中,立刻就找到他的声音。 于是,他伸手扯开了他染满鲜血的衣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真身现 无声的水流,从无极的一边,贯穿到另外一边。 逐渐地,水流开始从脚底蔓延上来,薛仪目睹眼前光景,一瞬间似乎足以看穿一切,看整个世界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博大气势,冲击着他的神经。 然而他正要从中体察出什么,整个时空又开始急速旋转,扭曲,光和色开始迅速退去,他往后却步,脚下再次出现一个暗沉沉的黑洞,水也将从洞口流去,黑洞中,更有无数透着诡异光芒的眼睛瞪着他,似乎正在等待他的跌落。 这一幕,正是他刚刚穿入这个世界,境界滑落之时见到的情景。 然而与上一次的无限下坠感不同,这次的黑暗如有实质,它每触及的一处,都是刺痛。他开始往地洞外走,缓慢地呼吸着血腥的味道,有如初出娘胎的过程。 不知持续爬了多久,山洞已经快到尽头,远处投来一丝温暖。光影处,一个人站在那里,向他伸出了手··· 他竭力摆脱梦靥,抓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然而等他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个带着面具的白衣少年。 那少年似乎意识到他醒了过来,才从床边起身,松开了手,去继续自己的工作。薛仪单手撑着身体靠坐起来,抬头看着周围陌生却还算舒适的环境。 那少年拿着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正在擦拭着屋内零星的家当,动作极轻极慢,力道控制得尤其精准,没落下一点声音。 这些连他都认为琐碎的事,在这个少年手上做着,倒似乎称得上专注了。 “阿月。”薛仪唤了对方一声。 少年手上一顿,看着他,半响,还是脱下了面具,果然露出那张熟悉的脸,他随手将面具丢在一旁,耸耸肩道:“得了,原来师尊还没有病得糊涂了。” 薛仪默然半响,其实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是不想让自己又晕倒过去,脑海中白茫茫的,还问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问题。 “这是何处?” 这时候,少年熟悉的一双冷眼便望了过来:“只是一个破猎户家里,原就空了的,你就放心吧。” 薛仪微微动了动自己的四肢,虽然麻木,但还是有些知觉的,真是万幸,他道:“我昏迷多久了?” “有半个月了。” 昊月似乎对于他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死撑,感到十分好笑,忍不住冷冷指出道,“手指骨断裂,已经帮你接上了,这段时间你不能用。还有身上的魔毒,一时半会清除不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说着,便将手帕丢入木盆中,推开窗,倒了出去。 窗外是一片绿荫,底下是一道水流。 想这荒郊野外,倒是处置便利,薛仪听见水声,便有些心动了,这身上黏糊糊的,好歹需要清洗一下,都过了半个月,眼前这便宜徒弟自然不会细心到要替他处理的地步。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昊月直言道:“你五脏俱损,灵力更是运转不得半分,在这临冬时节,万一再受了冷,我也再救你不得的了。” 薛仪低头看了看己身情形,方才知道自己身上被绷带密密地缠着,连脸上原本的紧绷感,也是绷带的缘故,到底还是给他穿了一件宽松的中衣,盖着薄被。 “多谢你前去救我,阿月,不,是魔尊大人才对。” 看着昊月惊讶的神色,薛仪很想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然而他还是收敛声色,静待对方接下来的反应。 房中此时的气氛,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昊月道:“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 薛仪想说,其实从一开始···然而,他当然不能这么说。 当时昊月进来赤水牢中救人,薛仪原是被那毒物折磨着,生生又被那一股魔息扰醒过来,自然听到些许他们的谈话。再后来数次颠簸,他便昏昏沉沉,依稀感觉出了法阵。 薛仪老实答道:“在你进来救我的时候,其实我还有一点意识。” 少年果然微微一震,沉默地与他对视,眼中泛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不可言说。 “在那种情况下,你竟然还有意识。”最后他双眼微晗,只是缓缓地说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不过,”他又冷笑道:“你就不怕那些魔族胡言乱语,认错了人。” 薛仪倒是笑了:“这不重要,因为你已承认了。” 少年却单手就将薛仪从床上拎了起身,犹如拎着一片毛羽一般轻巧,腰间的剑拔出半截,正寒光凛凛,抵在他的脖子前。 “阁下既然非要点破,自然也明白现下的处境了,是么?”昊月明显没有料到,会有人蠢到主动挑明他的另一重身份来。 道魔一向敌对,他不是心知肚明的么? “你既然救了我,就不会轻易杀我了。其实这条命,是不是对魔尊您,还有点用处的呢?”薛仪轻声道,长布条遮住了他苍白的相貌,唯独那一双清冷的眼,此时却沾染了几分虚弱,水波流转之间,竟有几分动人之感。 少年看得心头猛然一跳,随后又仿佛被说中了心头的某处,急声道:“不过是个濒死的人修,就敢这般与我说话?”随即手上的剑刃,又紧了一分。 “别生气,我没有恶意。”本来就知道的事,如今挑明了,不是让双方都得了自在么。他们其实早该如此。 他现在对魔尊完全造不成任何的威胁,薛仪搞不清他为何突然就生气起来,也只是像惯常那样,顺了下对方的毛。 昊月怒气方歇,望着薛仪毫无异样的脸色,收回了剑。 就算当初知道自己是魔族的身份,他薛仪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厌恶之意,不过知道自己就是魔域至尊,终究还是不同的。面对他的真实身份,这人总该有修真大陆中那些假仁假义的道修一般鄙夷脸色才是。 然而,他却还是如往常一般,竟然丝毫不觉得恼恨和嫌恶,还叫他别生气。 明明是自己欺瞒在先,还得到这样的原谅···这修士真是···少年这般想着,不觉唇角勾起,露出笑来。 薛仪见他忽而笑了,有些莫名,问道:“你笑什么?” “笑你蠢。”昊月说罢,便掉头出了门去。 不过一会,却端进来一锅红的发黑的汤药,煮的已经有些过了,汤水只能从药材和烂肉里隔出一碗的量。 薛仪初始闻时,觉得颇香,但还未过一阵,便从胃里泛出一股恶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觉得那香气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什么?”薛仪客气地问着,身体还是不觉作出了推拒的反应,只是他手腕被昊月一把扯住,就被扯开了衣衫。 少年说话的声线温柔,低声说道:“这是什么,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所中之毒,并不十分棘手,不过让化神期的修士灵脉尽毁罢了。” 薛仪总算明白自己这身上的绷带为何如此之多,他低头粗略看了一下,四肢腹部和脸上都有,然而他在昏迷之前,不记得自己这些地方有什么太过重的伤,但只有被折下的两指··· 他低头看了看那只手,见已经被绷带层层缠住了,一点也感觉不到里面的情况。 “你在赤水牢中,全身被蛊虫所噬,这半个月过去,蛊虫卵都已经在你的血脉中孵化出来,如今我用此药,将它们从你的血液中吸引出来,四肢腹部还有脸部等重要穴道,等一会将奇痒无比,你可得忍住。” 薛仪听见这实情,如晴天霹雳,想象着虫子竟残留在身体里,一阵冷气从脊背传了开来,整个人都僵住了,便不及反抗。 昊月伸手解了他身上的绷带,上面并不能看见盘踞的幼虫,是因那幼虫细密无比,肉眼已经难以看清。 他将那些绷带一根一根丢入另外一个桶里,再从旁取出新的绷带,让它们吸收了药,变得湿润粘稠,昊月将绷带缠在上面,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利落。 薛仪原来就苍白的肤色,在这半个月的治疗折腾之下,更是雪白得透出里面的青筋,等他稍微感觉到手脚的麻痒,昊月已经解开了他头上最后一道绷带。 绷带从额头开始缠绕,故而薛仪半坐起身,没再说话。 那个角度,最容易看见薛仪他那一双琉璃般清澈的眼,此时正微颤地垂了下来,昊月也只当做没看见,盖住那高挺的鼻,清淡无色的双唇,最后终结于那一条如天鹅般完美的项脖上。 绷带最后打上了活结,昊月一双手也沾满了那股腐肉的味道,然而他却并不觉得恶心,因为他看见薛仪也没了最初的抗拒,到最后平静地接受了这些,他便好心不提这药中乾坤。 薛仪静了一阵,终于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昊月在旁边坐下,用手帕将手上的药液擦净,眼却不再看他。 “你为何要救我?”他看着对方道。 “忘了你我身上的共生蛊么,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成。” 薛仪却并没有被他的解释说服,他想了一阵,还是道:“显然,我的身体已经不复以往,你完全可以解了蛊毒,再取我的性命,毕竟现在远离乙云,也已经没有谁能与我报仇,威胁到你的性命了。” “我为何非要取你性命?” “问得好,那么当初,你为何要杀我?”他问心中十分平静,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翻起旧账,“如果你当初绝云峰,没有动手,你大可在乙云潜伏几十年而不被发现,如果是那样,我也不必顾虑你对本派的威胁,而急着带你离开了。” 昊月抬起头,狭长的眼睛窜过一抹暗红流光,“看来这出世一趟,你是后悔莫及了。” “谈何后悔?我只是想知道答案罢了。” “我自己要作什么决定,没有必要告诉你。” “你曾经要杀的人是我,我难道还不能在死前了解你杀我的缘由吗?” “你现在想死,还没那么容易。” “你在岔开话题,避重就轻。” 昊月难得沉了沉脸色,反问一句:“不可以?” 他还以为薛仪必定又会说些什么冷淡的话来嘲笑他,不料他却道:“你这么坚持,我倒是无话可说,毕竟你现在比我强了,我怎么逼得了你。” 昊月默然看他一阵,末了,转身出了门去,似乎还带着隐忍不显的怒火。薛仪自思,也不曾说什么惹他生气的话。 窗外,听得水声细细,没想到这一身的伤势之外,耳聪目明的本事还不曾舍他而去。 他茫然伸出一只手,想要将五指攥紧,发现还真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他从未想过,如果这一身的修为没有了会怎么样?他刚一来到这个世界,便是带着那样深厚的灵力,现在让他舍弃那些,做回一个普通人,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觉已是晚上。 屋内存了几颗可供照明的火炼石,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恰好让他清晰视物,除此之外,他留意到桌上一个水壶,便忍不住伸过手去。 然而因为身体掌握不了平衡,一下子从床上滚了下来,骨头早就痛的麻了,这时候倒也不觉得如何疼。 他打开壶盖,发现里面滴水都无,心中止不住失望了一阵。 为什么会觉得口渴? 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走得更加小心,攀援着墙边,一步步往外走,所幸这猎户也算是家徒四壁,并未有遇到多少障碍,就出得门去。 见到乌云遮蔽了月光,这山野地方,眼前已黑得化不开了。 他看了一阵,忽而发现一股微弱的灵气出现,尽管只是毫末之微,仍让他惊喜万分,循着水声,他快步走近水源,可以想象那清凉的溪水自山上下来,绕过屋旁,在野草遮蔽之间若隐若现。 薛仪坐在溪边一块光洁的石旁,闭晗双目,尝试将那一丝灵力吸收入体内,没想到那一丝灵力竟然绕开自己,恍若避开虎狼蛇蝎一般。 霎时,月光穿云而出,见到溪水白花花地往下倾泻,如一条银带,他喉咙滚动一阵,又觉得饥渴无比,不禁伸手鞠起水来,低头喝下几口,然而竟似渴得厉害了。 他身上似乎潜藏着什么古怪,因为这种饥渴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于是他克制住了自己,尝试无视那清凉的溪水,静坐在旁,想要再次集中意念。 方才那灵力溢散的情况,在他尝试了数次后,依然如故,他深知修士的身体天然有亲近灵气的能力,往常闭目静坐吸收灵力轻而易举,如今那些微的灵力就是成心要躲开他一般,完全没有驯服于他的意思。 他心里有些急躁起来,感受到不远处灵气更为丰沛,便从石头上起身,忍受着身上一阵强似一阵的疼痛,循着灵气方向走过去,殊不知下方竟是一个深潭,他脚底一滑,竟然一头栽倒了下去。 哗啦一声水花荡起,他呛了几口水,所幸那水潭并不太深,双脚勉强落到潭底的实处,冰冷的潭水已渗入肌肤,身上衣上全都湿了。 这时候,他忽而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人扣住,背后陡然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躯体。 那手指像是铁做一般,紧紧扣住他的脖子,将他拖到谭边,身后那个紧贴住自己的身影,此时更一下子将他压在水边方寸之地。 薛仪背上抵着一块冰冷的石头,见到有个人影在上方,此时乌云散尽,明月照人,但见那人影显现出一张成熟的轮廓,眉关疏阔,嘴唇红艳,衬着颊边湿了水的黑色长发,也许已经太久没有见过阳光,面容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但不可否认,这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 还没等开口说话,对方却突然逼近了他,抓着他的衣襟,像疯了一般吼道:“你究竟想干什么?”他说话时气还没有理顺,也是身上半湿,看着有些单薄。 “你···”薛仪微微一顿,看着对方那明显并不合身的白衣,露出一大截白净的手腕,也许是福至心灵,他压下心中的震惊,试探性唤了一声:“···阿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师父 昊月冷哼了一声,单手将他拉了起身,就往高处一纵而上,他的体能因为这幅成熟的躯体而得到了更为极致的发挥,不过瞬息,薛仪便被带回屋内。 他俯身将人安置在床上,因为衣衫微松,不意滑出一条红绳,那红褐色的微光在洁白的肌肤上一闪而过,就被他极快地拢住了衣衫。 “你看什么!”昊月仍是恶声恶气道。 薛仪是第一次看到他以成人的形态出现,被他搂得正紧,也并非有意,故而把视线从他身上自然地移开,眼中只有一些不明状况的疑惑之色。 “我已经没有多少内力维持少年的状态,原形只在夜里反复不已,若是被魔族发现,你我都活不了。”昊月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他,当即脸上一热,火速松开了手,将他推在一边。 然而在外人看来,这魔尊明显已经生气到了一定的程度,那脸色仍然像是会吃人一般。 薛仪暗暗点头,要说这魔尊的真身,确实是个外表年轻俊美的男子,只是为了隐藏行踪,故意变换身形,减去许多麻烦,这些原委他自然知道,所以在一开始惊讶过后,也并没有十分揪着此事不放。 还颇为淡定地问道:“这是你原本的样子?” 昊月眸光一闪,口中却道:“你可还认得?” 薛仪被问的莫名其妙,这天下人恐怕也没见过他的真容,何况是刚从乙云出山的自己,于是摇摇头:“自然不认得。” 听了这话,对方却似乎松了一口气,垂下了目光。 薛仪觉得对方仍在生气自己私自外出的事,便诚恳认错道:“这次还要多谢你赶来。我原见那水源处有些灵力浮动,想要借此灵气恢复身体,一时不查,以后自当小心许多。” 昊月默然看了他一阵,终于道:“魔息已经毁坏了你身上的经脉,此生此世,你也无法再行恢复了。” 薛仪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声音有些嘶哑道:“什么?” 昊月却怕他十分执拗,直道:“这是火凤境中灵力最为充沛之地,然而在我带你来了之后,那天地灵气,都自你周围溢散,这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山头的灵力已所剩无几了。” 薛仪抬起头,拿他那双澄澈的眼神看他,缓缓摇头道:“那灵气拒我,也只是因为我身负重伤,操之过急罢了。” “我劝你还是不要自欺欺人了!”昊月咬了咬牙,言语越发冷硬。 “蛊虫对灵体的破坏已经无法回转,加上你在此前触碰魂灯,中了驭舒一族施在殿中的咒术,身上魔气难除,保命已是万难,如何还奢望能再度修仙?” 薛仪低垂着眼眸,也不知在想什么,最后,他还是平静地反驳道:“不对,若我此生再无法修炼···” 若他再也无法修炼,无法动用先前那一身的修为,那么他又怎么改变之后的事? “是无法修炼仙道了,倒是可以修魔。”昊月说这话时,将他的手腕抓在手里,白净而艳丽的脸上,浮现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仿佛是诱人陷落的深渊。 “一派胡言!”薛仪先是一惊,随后便生了怒,猛然将他的手一把甩开。 昊月拔剑出鞘,命剑冬魂的寒芒一闪,削落了自己身前滑落的几缕长发,然而他浑不在意,剑尖直指着对方,就笑道:“我的命剑冬魂在靠近道修时,可是会嗜血鸣叫的,你现在看它可有理你半分?” 薛仪听罢,也是笑道:“你要我相信一把魔剑,而绝了修道之心?” “信不信由你,只是今早认清事实,少些痛苦折磨罢了。”昊月松开了手,将剑刃回鞘,由他削断的一缕青丝,飘落在地上,染了尘埃。 “绷带湿了,拆下来。”昊月丢下一句,便出去了。 薛仪毫无反应,只低头想着事情。 他的心中已乱极,对自己今后的处境毫无头绪,因着他来到这个世界,便以逆转剧情为己任,然而如今自己却筋脉尽毁,无法聚气,别说回乙云山,就是走出这火凤境,靠着这双脚恐怕也得走上数月。 且不说这一趟,恭清和还陷落在魔域行寂山,还有肖长老他们虽然被那叫竟溪的魔族暂时收留,也并不能保证他们长久的安全,不知现在如何善了。 直到屋内弥漫着汤药的恶臭,两人具是不发一语。 最后,还是昊月说道:“过两天你的蛊毒便清理干净了,我们需要出去一趟。” 薛仪在心底压下那一头的乱麻,听见昊月如此提议,愣了一下。 “出去?” 昊月将浸泡了药水的绷带重新缠在他身上,又收拾好手上的用具,随意道:“这里不远,就有一个村庄,都是些不修道的人家,对我们没有威胁。” 等薛仪身上的蛊毒清理干净,便再也不需要闻到那让人恶心的药味,昊月果然遵守约定,带他下了山。 对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套浆洗得花白的粗布衣裳,让他穿上,一套窄袖的便装,没什么特别的修饰,好在十分合身。 昊月仍是化作一个少年模样,穿着那身白衣,走在前头。 他们沿着水流一路往下,走出了密林,路边都是及膝的乱草,轻易便会被叶子上的露水打湿,两人从乱草中穿行出来,走在润湿的泥路上。 如今他这副模样,与那天晚上见到的成年的面容没有半分相似,这是薛仪熟悉的往日那幅面皮,魔尊似乎对现在这幅骨架十分满意,就算身量并不十分便利,仍是用着。 他一向魔功深湛,学有许多神秘而常人不可练就的功法,只是不知眼下这锁骨幻化的功夫,究竟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薛仪问道:“你时常这样易容,不觉累么?” 其实他倒是觉得,魔尊既然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真容,现在身处灵域,就是用了自己的本相,也不觉得会有什么顾虑。 昊月听罢,却是眸色一暗,无端似有些不忿之色,道:“说到底,你是觉得我先前那副样子更好看些,是不是?” 薛仪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便回道:“若你硬是要我评说,那么自然先前那个好看些。” 昊月双拳在袖下握紧,竟忍不住轻声道:“红颜也不过是枯骨,纵是面皮白净完整了些,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薛仪听到他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讽刺,心底甚觉异样。 因为他从来没有在这魔头嘴里,听过任何一句可以称之为舒心的话,没想到对于自己本就出色的外貌,都是这样苛责鄙夷的态度,真有些不可理喻。 他打算岔开话题,便听到林子外面,传来些人声,就随口一问道:“前面就有几户人家,你是什么打算?” 昊月这时候却眉头一皱,反问道:“这几日,你真的什么也没感觉到吗?” 对方听他质问,虽未开口,然而眼神都透出了困惑。少年却直接指出道:“你,难道不觉得腹中饥渴么?” 一句话,便将薛仪这几日一直困扰自己的感觉问了出来,也是他作为普通人的身份已经过去太久,竟然就忘了,这腹中辗转的熟悉感! “你再也无法依靠灵力维持肉身,就跟凡人没什么区别,日后衣食住行,都是所需,再忽略不得的了。”昊月见他一脸震惊,还好心提醒道。 “所以···你现在带我来找吃的?”薛仪一时竟然有无措起来。 “我们用那几块火炼石换,看还能换出什么来。”昊月生长在魔域,对于这灵域价值交换,也没有多少概念,首先提出了那火炼石的事。 “那火炼石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那段日子,我在刘洲城可不是白待的。” “这是何意?” “烧杀抢掠,便是你心中所想的类似。”昊月见他问得认真,便随口一说。 果然薛仪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那我这身衣物?” “也是扒了死人身上的。” 薛仪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 昊月见他频繁变化的脸色,就是临危都不见的波动,这时候竟然要为了这物品的来历显露了出来,便忍不住笑出声。 “你骗我?” “谁叫你好骗。” 且说之间,两人已经走进这条村子,不一会儿便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这火凤境内灵气充盈,是麒麟境和上方天岭外最负盛名之处,自然少不得有修道之人途径路过,但这两人的相貌在修仙一道里,也是十分出挑的。 薛仪只是粗布麻衣,长发用褐色发带随意扎在身后,两鬓落下几缕稍短的乌黑发丝,到底衬着那脸上两分苍白的病容,才让这谪仙一般的人物落得几分真实。 他本就是修为极高之人,一身的气质凛然出群,自然不是普通的衣着外在所能掩盖。魔尊昊月现下虽然易容,却也是自有一身娇矜贵气,走在薛仪的身边,更是仙童一般身姿俊秀。几个出门忙着农活的乡人,都驻足观看,猜不透两人真实身份,未敢贸然造次。 昊月步履不停,带着薛仪走到一个并不起眼的人家门前。他推开柴扉,走过门前的菜园子,径直敲响了木门。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开了门,见了少年,哎哟一声,脸上流露出慈祥的笑,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很快就推开了另一边的门,热情地对两人招了招手。 老妇人看了薛仪几眼,点点头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哥哥啊,长得可真俊,病有好些了吗?” 她絮絮叨叨地问了一些家常,昊月也有问有答,并没有多少不耐烦的意思。从两人的对话中,薛仪明白过来,原来少年在他昏迷的半个月时间里,一应用具都是取自这里。 当时昊月带着薛仪来到这片区域,正四处寻找住处,这老妇人便指出自己在山上曾有个老住处,也是听得山里清净,昊月用几颗火炼石,便买了下来。 这个村庄虽然处在灵气颇为丰盛的地方,生活却过得并不十分富裕,此处偏僻,要走到最近的镇上,还得翻过几座山,走上一个日夜,故而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不知世外许多纷扰。 在这样的地方,灯油蜡烛也算奢侈,故而能用于晚上照明的火炼石,更是是十分稀缺宝贵的东西。 老妇人也知道自己那房子并不值钱,然对方既然给了价钱,她便半卖半送出许多的锅碗瓢盆,大都是自己的竹编打铁手艺,好在实用。 昊月与她来往几次,都乘着夜色避开了村民,就怕的是人多嘴杂,只有这次白天来的,故而老妇人应门很快,与他们两人客套了一会,便将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 两人在这村庄带回了一些粮食和衣物,便又往山上走。这一天的忙乱,到了傍晚,也没有再次生火煮食,薛仪本想着拒绝的话,倒也不必说了。 入夜之后,山里果然寒意又重了一分,带回来的衣物也都派上了用场。 薛仪拢着一件灰色的寒衣,在铁盆里弄了些炭火,屋里的寒才驱散了去。他回去侧卧在床上,想着这些日子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思绪百转,凝结在眉峰。 火盆里的火星在噼啪地响,昊月坐在一旁,首先打破了平静:“在想什么?” 薛仪也不避讳,坦言道:“我在魔域,曾与魔族新王对过几招,当时他没有发挥全部的实力,我已是全无招架之力,你说这天下,可还有能胜他的人么?” 昊月却冷笑了几声,淡淡然说道:“这有什么值得沮丧的,全盛时期的我,也没能逼得他使出全力来,何况是你这病秧子。” 薛仪道:“原来连你也···” “怎么,好奇怪吗?”昊月挑眉看着他似乎惊讶的样子,道,“你不也听说了,我只是魔主手下的傀儡罢了,我这一身的功夫,还是他和我那位师父教的。” 驭舒祀容扶植魔尊一事,他早就知晓,然而没想到这其中,还有别人的参与。 他心中诧异道:“你还有一位师父?” 看着拥住寒衣,而静静问出此话的薛仪,昊月心中只是一下抽痛,目下这新仇旧恨,不知几何,这人竟然还是懵懂如此,也是记忆尽失,也落得这一身的轻松。 若师父也能如他一般,将那前尘往事一并忘却,那该是··· “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昊月只是解下腰间的长剑,放在膝前,凝望半响。 “我连你事魔尊的身份都知道了,似乎知道更多,也不会让现状变得更糟吧。”薛仪枕着手臂倚在床边,半开玩笑道。 “呵,你知道,我最后对自己的师父做了什么?”昊月突然深深望着他,一字一顿道。 薛仪对上他的眼,在里面竟是看到悔恨,嘲弄···甚至还有恐惧! 他心头很是震骇,在魔尊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还是在不久之前,在魔主驾临刘洲城之时。他刚要说话,对方却在那时别开了眼,握紧了剑,情绪开始有些捉摸不透,道:“你且睡下,不必多想。” “我并不疲倦。” “那就随你。” 见他这般正襟危坐,薛仪偏不肯轻易睡了,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便垫着枕头,默然看着他一阵,打算等他自己开口。 然而白天走动了一趟,身上又是承受着骨血撕扯之痛,又哪里会不疲倦的?此时他总算是强打起精神,也渐渐不济起来,也不知那火炼石何时被收了,盆中火星犹在,他却不一会已朦胧睡去。 那一阵熟睡的安宁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他又听见了熟悉的水声。 他方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被人掐住了下巴,一股浓稠的鲜血,从眼前那条手臂上源源不断滴落下来,嘴里喉咙全是血味。 他猛然醒觉过来,见到稍暗的屋内,眼前的人影挡在身前,就像一堵墙那样,全然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体格,这时候,他马上警惕了起来。 虽然他不知魔尊昊月为何再次现了真身,他还是在慌乱只见,轻声叫了他的名字:“阿月!”然而握着他手腕的手指,修长有力,轻易挣脱不得。 对方全然不应,两人距离又是那样接近,薛仪反扣住对方的手,用力推开,忽而闻到对方身上一股清淡的花香,混合了割破的手心的鲜血,随着对方裸露出来的肌肤,滴落在床板上。 一时间,花香与鲜血,重重交叠,透入了鼻息。 如果他是敌人的话,自己现在灵力全失,对上一个这样的蛮力,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不要动···”对方突然低声说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心魔 魔宫景伏宫内,已是小雪初降,细风吹着远处的暗香,飘进楼台水阁,止了暗哑的琴声。 弹琴的女子似乎许久不曾被这般惊扰,她收起长琴,伴着细微的脚步声,不过瞬息,已经循着花香,来到行寂山的颠顶。 她轻抬脚步,步上香阶,但见月下花荫之间,出现了一道陌生的白色背影。她加快了脚步,然而还未及靠近,忽闻耳边剑鸣铮铮,她侧头一避,那剑刃便贴着她的脸颊,呼啸而过钉在面前的梨花树上。 召星临从树头落下,冷声喝止道:“退下。” 那女子脸上笼着一张薄纱,透过外露的一双眼,可以辨出这应是一位绝色的美人,然而真容自君上离开魔宫后,她便不再示人。 见了阻挠,她眉头一紧,单手抱着长琴,另一手让长剑出鞘,往上挑开了他的动作。 那人见到她手里那一柄道家的剑,忍不住冷笑一声:“这里是魔宫,姑娘还没有改掉往日的习惯么。” 此声一落,两人体内功法对抗,待剑势方生,忽见眼前梨花簌簌地下。 见里面那一道白影似乎仍然在玩耍,那女子眉头更是蹙起,就要走进那人,不曾想还未走近半步,却再次被挡住。 召星临对着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道:“前方是什么地方,盈昭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那位被唤作盈昭的女子单手紧了紧琴身,垂下柔顺的眸光,静静想了半响,随即轻声说道:“快要立冬了,谁允许这梨花盛开的?” 她的声音极其清越动听,如洁净的流水一般。 “祀容大人已经回了景伏宫中,他想要这梨花何时盛放,便何时盛放,这恐怕不是姑娘应该管的事。” 对方听他这么说,才抬起头来,淡淡看着他。 “那是君上往日最爱的花儿,生在这景伏宫中,从来是顺应天意,自然枯荣,怎么轮到他来做主了。打理此园的若姑姑,如今在何处?” “姑姑精神时常不济的,祀容大人已经派人好生照顾着了。” 听得此言,盈昭脸色微微一动,脸上露出几分讶异之色:“是了,听浮游宫下面传来消息,祀容带着他与一位女道修结下的血脉,就堂而皇之住进了景伏宫,想来,便是那位了?”她剑尖所指,便是那来历不明的白衣男子。 召星临道:“姑娘既然打探清楚了,就不必向在下求证了。” 盈昭道:“他终于背叛了君上,与仙道作出这等丑事了,还有何话说?” 他听对方说得刻薄,终于显出不耐之色,毫不客气道:“他如今已是景伏宫主,姑娘若还怜惜自己性命的话,便请回吧。” 盈昭僵举着剑,只是默然。 召星临难得再催促一声:“请吧。” 那女子终是收剑回鞘,不再纠缠,照原路返回去了,直到萧索的人影不见,梨花枝头迎风一招,又跌落许多花瓣,伴随着初雪的微凉,一时也分不出哪片是雪,哪片是花。 召星临才收回长剑,加紧了脚步,走入院中一看,便见到那他仍还坐在那里,不知把玩着什么。因为他方才清醒的缘故,思维比往常更为迟钝,所以他比平常看得更仔细些。 “君上,地上脏,快起来吧。”他走过去正要将人扶起。 对方见了他,连忙将那东西背在身后,不愿他看见。 召星临单膝跪下,轻声道:“什么东西这么宝贝,收起来便是了,我不看您的。”他见他紧张无比的神色,还以为那是什么重要之物,也只是规矩地低头不去看。 白衣人背在身后的手,却握得更紧,将东西一把收在手心,召星临自然不知道,他手中握着的,只是方才掉落在地上的花瓣而已。 等了许久,眼前的人也并未挪动半分,召星临微微抬头,见他仍盘坐在地上,地上的泥蹭的衣袍脏乱,自己却浑然不觉,只在那里痴痴地笑,与记忆中的君上已是天差地别。 连累他至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元凶是谁,他心里清楚。昔日君上皎皎如明月一般的人物,到底因为那不值得的人与事,而至跌落泥沼之中,连己身也无法保全,召星临想到此处,不禁眼眶一红,就要将他拉住。 “星临。”有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召星临猛然惊醒过来,迅速低头,恭敬道:“祀容大人。” 祀容出现在他身后,一袭黑色长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高深莫测的魔功让他的气息深藏于天地之间,与万物相容,此时他右手拿着一件白色外袍,在这诺大的景伏宫中,亲自寻来这么一件御寒的衣物,是以来得迟了。 然而纵然来迟,这整个景伏宫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此处发生过什么,何人说了什么,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故而召星临也只是陈述的语气,说道:“方才盈昭来过,果然问起这梨花的事,看来祀容大人今后行事,还是低调一些好。” 祀容将手中的衣袍披在白衣男子的身上,细细将面前的带子系上,做完这些,才放离了手。 “如今敢这般直言劝谏我的人,也只剩你一个了。”他面上如此说,然而他就算对你说出再让人惊异的话,也未必就真的把你在心上了。 这一点,召星临心里还是十分清楚的,故而他也只微微一笑,回道:“大人若是喜欢听这逆耳忠言,属下也不妨在您耳边时常多说些。” 祀容仍是跪坐在地上,维持着与白衣男子平视的姿势,视膝下的白雪污泥于无物,轻轻勾起一笑,转了个话题:“赤水牢那边有消息了?” 召星临见祀容仍不起身,自己自然也不便起身,一时有些进退两难,也只能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回道:“那赤水牢自从走了那位人修之后,防卫森严了许多,但至如今,乔、绝两家族长并未肯透露前来劫牢者的身份。” “他们不说,也自有不说的道理,他们那位魔尊的行动还未有出离我的计划之内,目下,这一切都是可控的。” “祀容大人运筹帷幄,自然无人能及,当时太息宫那连通两域的空间大阵动静极大,早就被古魔族发觉,太息宫主奇璧的先祖纵有功勋在身,这次恐怕也不能善终,早被投入赤水牢中。如今,由他负责组织的魔修军在尚未正式起兵,现在群龙无首,自然不成气候了。” 祀容仍是那副万般不在心上的态度,不置可否,道:“他们在整顿赤水牢之时,应该已经发现那关押魔修的牢笼中,走漏了一人。” “固定穆疏槐手脚的锁链,是魔修最害怕的尺魂金,那牢刑司根本不相信他逃的掉。而事实上,他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 “乔氏会对此事感兴趣的。” 召星临愣了愣,随即道:“不错,乔氏确实对此事产生了超乎寻常的兴趣,并主动接下了追查的任务。他们在地牢中发现了被他本人遗弃的残肢,那只右手···”他道,“成为了他们乔家追踪蛊的宿主,我想不出半个月,他们就能找到穆疏槐的下落。” “既然如此,”祀容沉吟半刻,“就让他们去查。” “若是让古魔族介入此事,只怕那赤水牢中的秘密,也要守不住了。”他以为听错了,毕竟以此人理智,自然不该想不到这样做的后果。 “传令下去,停止追踪。” “是。”召星临怔了半响,绝对不会认为大人是一时心慈才发出如此赦令,然而他没有继续问,当即领命下去。 那原本坐在地上的人已经离开了地上,只留下那件衣袍,祀容走近去,见他立于雪中,将手中的花瓣堆到枝头,毋使它们再惹了尘埃。 “有一物,我替你在浮游宫取回来了。”祀容低声说着,便从身后取出一个青色的包裹,“竟家将你身上的物品扣留了下来,原本是想要核实你的身份,眼下他们既然释疑,这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包裹里,是白衣男子来时的那一套衣物,在衣物上面,是从衣物贴身出搜出的两个古怪的鸟类纸偶,还有一面道家的玉牌,上面刻着一个“薛”字。 见到那包裹,白衣男子一把将它夺在怀中,紧紧抱住,往后退了几步。 然而玉牌上原本发出微弱的蓝光,此时却因为他的靠近,又暗弱了许多。 祀容道:“我虽然愿意您长留在这魔宫,然而您需要真正地康复,我们要去找他,夺回本该是您的东西,君上。” 他原本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终于抬眸。 因为方从昏迷中醒来,故而,他说话还带着朦胧干涩之感:“他是谁?” 祀容道:“一位修为已臻渡劫的修士,又中了我们魔族最高深的咒印,已是个命不久矣之人。就算如此,您也不要忘了,他曾是千年前,我们魔族成就霸业的最大障碍。”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我不认得。” 祀容凝视他半响,低声回道:“要一直不认得,才好···” 白衣男子与他目光相接,漆黑的双瞳中透出几分疑惑,随即,清澈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他骤然失去了支撑,摔倒下来。 祀容及时伸手将他接住,抓着他的肩膀,抬头望着漫天的雪落,轻叹了一声。 鲜血从手臂上涌出,滴落在薛仪的脸上,带着方才溢出的温热,他咬紧唇齿,勉强别过脸去,却被刚灌入的鲜血呛得咳嗽连连,感觉喉咙里呛出的满是腥味,也不知喝了多少下去。 “不要动。”那人仍然只是这么一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个声音语气还有点熟悉,然而他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 那人影半分不肯退让,固执地举着那手臂,鲜血仍往下淌,薛仪穿着御寒的衣物,本是笨重不便,再加上他的力气非常之大,压得他半分动弹不得。 薛仪心想你叫我不动我就不动,当我是傻的么。也不愿再跟他废话,逮住一个空隙,顺势往床里面一翻,那人反应也是极快,单手扯住他的衣袖,衣服滋啦一声从肩膀裂开。 薛仪自不去管它,顺势挣出宽袖,将对方那只手反向抓住,极快地拉近两人的距离,对方明显没有料到他突然会有此等速度,两人就差毫厘之末就要撞上,对面那手劲儿却是微微松了。 薛仪那一下的力道却是顺着往一侧走,两人再次错开的空间,反身一脚踢了过去,正踢在对方肩上,这时候那人影整个栽进床尾搁置的几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这一番动作下来,全然事发乎本能,没想到却真的成了。 不得不说,薛仪自己都吃了一惊。 那人右手撑着撞破的额头,鲜血从指缝里缓缓渗出,眉头都不皱一下:“想活命的话,不要反抗。” 他说这话时,倒是平静地诉说一种常态一般。那种冷淡镇定的语态,仿佛别人回答说好,也并不让人丢脸一样。 薛仪愣了一下,看着鲜血从他额角源源不断流出来,刹那间,他的目光又似乎晃见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觉得这个人还要发疯,于是立刻伸手揪住对方的衣领,把他扯离了一旁的几案,另一手往他腰侧一探,哗一声剑身凌空而起,被反手抵在对方的脖子上。 薛仪居高临下,淡淡的讽刺了一句道:“你在说你自己吗?” 倒是这时候,这人不知为何突然乖觉起来,一点劲儿也没了,只窝在他下方,半分声息也没有,似乎真被他的阵势吼住了。薛仪不敢大意,随手就抓起一条衣带,缠上了手。 屋内极静,深秋的天气本就萧瑟清冷,此时鼻息相近,不免让人感到一丝暖意。 “薛仪?”底下人突然唤了他一声。 薛仪方才用布条在他手上缠了一圈,听到这一声叫唤,又不敢贸然放开手,正在犹豫,人影忽而挣开他的桎梏,手指一转,火光轰的一声,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薛仪见了果真是没带面具的魔尊本人,此时正瞪着一双清明的眼。 见到薛仪仍在看着自己,少年还带有些羞怒之色,只那姣好的脸颊上,爬起一抹淡淡的绯红。 他冷冷问道:“你在做什么?” 薛仪听到少年此时的语气是再熟悉不过的,知道他已经恢复正常,也直说道:“该是我问你才是?” 薛仪那一边刚好背着光,灯下自然看不清他脸上的光景,这时候,他才拉开两人的距离,拿袖子擦了擦下巴,上面的血让他感到又黏又痒,极其难受。 因为此前挣脱了外衣,故而只着了单薄的里衣,那雪白的袖口上的一抹鲜血,倒十分刺目。 昊月看见他袖口擦出的血迹,这时才感到自己手臂上的疼痛之感,也拉开衣袖,见到手臂上的伤,因为魔族强大的愈合能力而几乎看不出痕迹了,他眉头紧皱,瞬间明白了真相。 他默然半刻道:“我不记得了。” 薛仪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昊月原本还有些潮红的脸色,骤然听到他这句话,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几变,猛然抬头盯着他,最后,又错开了视线,脸色仍是一片苍白。 “当年,我练功练出了差错,只因急于求成,渐生了心魔,本来已经压制下去,可当我功力衰弱,‘它’便会乘虚而入。”昊月渐渐平静下来,总算是愿意给他解释,“它刚才···有没有伤了你?” 薛仪在现代时也看过不少武侠流,自然对这种情况有些了解,听他这么说,自然也有了自己的解释。他心里暗道,莫非这魔头因为走火入魔,导致了人格分裂?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还是冷静了下来,道:“我没事,不过他为何要我喝你身上的血?” 就算如此,那一重人格作出的事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昊月魂不守舍地起了身,摇摇头道:“他疯了。” 听到这个回答,薛仪有些愕然,不免还想问得仔细些。 少年却似乎不想与他多说,右手拿回了剑,就夺门而出,门被他猛然掀开,发出砰的一声回撞,几乎逃了一般消失在暗夜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入镇 明月的微光再次被乌云遮蔽,只露出隐约的月影,昊月携着自己的命剑,在夜露深重的森林中奔驰不歇,周遭宿眠的虫鸟皆被骤然一阵冷风驱散。 眼前银光一闪,一道似锋刀的细丝盘桓在两树之间,那大树深根盘扎,树龄有百年以上。 黑暗中,闪出另一道暗影,飞快地逼近他,不过瞬息,挡在昊月的跟前,而那眼前的细丝距离那人的后背,仅仅十步之差。 来者出手止住他道:“尊上!小心眼前!” 然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们两人都朝着那条细丝的地方突破过去,昊月随即抬手抓着那人,将他用力甩到一边,自己则凭借那道改变方向的惯性,退向另一边。 两人皆在距离银线毫末之处停住. 先前那人影只被撞在树头,拍了拍头,正了正身形,便朝昊月的方向跪下,道:“属下得知尊上今晚不来此处,故而独自布阵,如今阵法已经形成,方才情急冒犯,还望尊上赎罪!” 这阵法屏障一旦张开,便显现出极其的凶险,尊上敏锐无比,按理说不该如此大意,方才却几乎差点就破阵而入,着实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昊月那一头,却隐没在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如何的神情,倒是这位自称属下的,跪在稍微开阔处,依稀的光线映出他模糊的轮廓。 此人正是太息宫主,奇璧。他跟随魔尊同出空间之阵,是魔尊手下仅剩不多的可用之人。 这时候,一把剑陡然插在两人之间,听得魔尊在阴影处,传来冰冷的声音道:“立刻用它封住我的魔丹。” 奇璧却是大吃一惊,根本不敢动弹:“尊上这是?” “动手!” 他一向不敢忤逆此人,这时候也禁不住犹豫起来:“尊上,您可是为了那个···” 昊月回转过身,道:“与他无关。” 对于魔尊至今滞留在这火凤境中,奇璧已有些沉不下心来,自然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那个修士身上,道:“属下不解,那修士到底有何独特之处,值得尊上为他如此?” 若不是为了救这个修士,他也不会随着尊上离开魔宫,让他唯一的护法冒充自己,镇守太息宫中,如今魔修战败,护法必然已经被投入赤水牢,身份估计也瞒不了多久。 现在尊上要自封魔丹,也必然与那个修士有关! “少废话,取剑!”昊月冷声喝令。 奇璧被吓得一哆嗦,连忙取剑过去,才抬头见到魔尊此时已经现出原身,衣衫凌乱,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峻。因为触及魔丹这件事,他无法自己动手。 封印魔丹的两个时辰内,是魔族最虚弱的时候,此法要比药物控制修为更为凶险,加上剑锋深入骨髓,触及魔丹,那必然痛不欲生的。奇璧拭净了饮血过后的命剑冬魂,捧剑守在一旁,尤恐再有任何的差池。 魔尊侧身捂着那处藏匿魔丹的伤口,自剧痛中清醒过来,奇璧连忙将他扶正。天色已经开始变亮,原本鲜血染红的衣衫,也已经干透了。 依照奇璧所修习的特殊功法,自然对于魔丹的位置有精确无比的探知,用自身命剑触及魔丹,会直接触发魔丹的防御机制,让它进入长久的休眠。然而若是这么做,他便再余不下魔力改换骨骼。 然而在经受了如此剧痛之后,他几乎无恙一般站起了身,看那两树之间架起的细丝已经撤去。 念及这片区域是天元宗的管辖范围,方圆千里都被仙法严密地监控着,故而两人皆十分小心使用着体内储藏的魔息。这个联络魔修的法阵,趁着每一夜子时阴气最盛时,用以接收信息,已经运行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昊月看向原本法阵的方向,道:“有消息了?” 见被问及此事,奇璧连忙回道:“行寂山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少,这一封信函却不是从行寂山那处来的,尊上请看。” 说着,便从衣里取出方才收到的信函。 昊月伸手接过,便感受到信函上那一股熟悉而久违的魔气,他眉头一紧,取出里面一片黄叶,转瞬间,黄叶化作飞蝶翩跹飞落在他的指尖。 随后手指一划,挤出一滴鲜血,化出了上面的一行文字。 木屋之内,薛仪并没有继续歇息,而是已经起身静坐了将近半个时辰。他知道魔尊昊月近期的状况很是古怪,所以一直放不下心。 对于心魔之症的来龙去脉,对方显然有所隐瞒,看来他身上的秘密,比他想象的还要多。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没有写过这个枝节,眼下时局混作一团,那种感觉让人烦躁不已。 等到昊月孤身赶回那个房屋,天已经微微亮了,屋内的灯盏仍在亮着,能看到窗户影子闪动。 薛仪听到动静,抬头看着门外,见到昊月仍然维持这那幅去离时的身形,推开门,他还有一瞬间的错愕。 还以为起码要等等隔日才会见到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末了,他目光停在他腹部那一抹新添的伤势上。 “你怎么受伤了?”薛仪道。 昊月却并不想多言:“没有大碍。” 屋内仍然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薛仪身上还算干净,应该在此前就将身上的血迹清理过了,此时在杂乱的房间内静坐着,也没有再说别的话,倒有种超脱俗外物之感。 昊月自他身上移开了目光,将自己身上的血衣换了下来,从储物箱里翻出一套旧衣,很快穿上了,又翻出一床稍薄的被单,将原来的那一套卷起来,往屋外走去。 看到他颀长的身形消失在门口,薛仪本想问他这个摸样是怎么回事,到底没有问出。 等了两刻钟,对方才从外面回来,袖口裤脚都有些水渍,被他甩了甩,道:“等一下,我要出门一趟。” “去做什么?” “到镇上,会一个朋友。”昊月倒是实话实说道。 薛仪思想了一阵,觉得再任由他随意失踪也不是个办法,于是问道:“我可以去吗?” 昊月讶异地看着他。 见对方那怀疑的眼光,薛仪也就有些后悔了,自知有些唐突,但还是替自己找了个挺烂的理由,“那镇上···我也想去看看。” 昊月望着他清淡无为的神情,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想”字会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可真是新奇得很。 为什么有这种变化?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昊月微微低下了头,想了一阵,最后道:“好。” 是了,大概是病得久了,也想出去走走,这么一个简单的愿望,也没什么不能满足的吧。 他直接就答应了。 反倒是坐在床上,原本就对结果不抱什么希望的人,望着他愣了一下神。 这小子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好说话过?! 不过无论如何,薛仪还是高兴于他态度的软化,两人大概收拾了一下,昊月也根据现在的身形,重新选择了一张合适的面|皮戴上,就来到那个小村子,走到那个老妇人的家门前。 无法随意使用魔功的话,想要到达镇上,还是需要借助寻常的牲畜脚力。 然而那原先的老妇人却不认得他了。 “您是之前那位公子?”老妇人倒是认得薛仪,但是他身前这位敲门的青年,平平淡淡的脸,倒是第一次见,故而有些为难道,“这位是?” 薛仪看了身旁人一眼,清了清喉咙,道,“这是···是我另一位弟弟。” 那老妇人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心里便有些狐疑,这弟弟比哥哥高了半个头不说,面相也不甚相似。与薛仪出色的外貌不同,这位陌生的青年生得实在太普通了些,说是一个龙章凤姿的公子带着个仆人还差不多。 然而她也没有说出口,要知道天下原本也是无奇不有的,故而笑了笑道:“二位原来辛苦,进来寒舍略坐?” 薛仪还没出声回绝,那边青年便替他答应了起来:“那便打扰了。” “好说,好说。刚做了午饭,分量也是管够。”她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了两个瓷碗,已经动手在饭锅里勺起了饭。 青年招了招手:“哥,来这里坐下。” 见他还熟门熟路拣起两张竹椅加入到饭桌旁,接过老妇人递过来的两碗白米饭,薛仪直接他被这一声哥拉回了神,稀里糊涂坐了下去。 老妇人笑呵呵端上两个菜,是新挖的冬笋和一碟腌菜,薛仪看了旁边人一眼,这魔头这样自来熟,脸皮也说不得有多厚了。 她少不得又是一番叮咛道:“快要立冬了,地里也没什么吃的,你们山上可冷得极快,我这屋里还收着一张厚被,先拿去顶着。” 因为村落偏远,故而老妇人几个儿孙都搬到镇上去了,她不舍故里,一直没往外搬,只是老伴过身以后,这日子到底有些寂寞,也有动身与家人团聚的意愿。 这般想着,她瞅着两人单薄的衣着,不禁叹了一声道:“既然你们要去镇上,要不这样吧,吃了午饭我问问隔壁屋老张,他有马车,也许要去镇上拉货,你们搭上,顺便置办一下冬衣吧,三兄弟离乡别井,怪可怜见的,也不必另外多花那些钱了。” 说到此处,又叹一声道,“听那孩子说,你们事为了要赶上来年那天元宗招收弟子,来碰碰运气。我看那事儿也够渺茫的,踏实将这冬过好了再提。” 薛仪道声多谢,又看了旁边人一眼,心道这人说谎可真是出神入化,连离乡访道都用上了,这魔头这次是要打起天元宗的主意了么。 现在也是不便细问他的打算,薛仪端起瓷碗,只是慢慢吃了几口,然而却不知是身体不惯还是什么,那饥感并未有减轻分毫。 其实今早歇息一阵之后,他感觉似乎比以前好了许多,现在将这凡食吃下了肚,背上只冷汗一下,他放下了筷子。 “哎?这就吃完了,再添一碗吧。”那老妇人说着就要拿他的碗。 薛仪婉拒了,道:“饱了,多谢。你们慢用,我想去一趟净手。” 老妇人指了指道:“这屋子后面,沿着水流往左边去就找到了。” 薛仪点头应了一声,就起了身。 昊月见他神色不对,就要起身跟去,这时候老妇人却见他拉住,咯咯笑道:“小子还这么粘你哥哥,连去了茅房也要跟去?” 听那妇人那么说,青年就住了脚,薛仪心底也是一笑,推门出去,快步走到屋后去,还没走到那头,一口血便从嘴角溢了出来。 他捂着嘴唇,抵不住喉咙一阵发痒,他低头咳嗽着,鲜血便从指缝里流出来,胃里又是一阵抽搐,才把刚下了肚的食物全部呕吐出来,实在吐得不剩什么了,之后喉咙里的鲜血就像大雨泼下的一般,将房前整个石板都染红了。 他自己暗暗心惊,很快拿起水池边的瓜瓢,将鲜血冲洗了干净,地上的血水顺着水流落到沟渠里去,看着渠里的水再次恢复清澈,才住了手。 回到屋内时,那老妇人已经将邻居叫了过来。 “我们两兄弟,不喜欢欠人人情,这酬劳不多,还请收下。”昊月也没有跟他们废话,很快掏出一颗火炼石,对回来的薛仪道,“哥,上车吧。” 薛仪强忍着不适,脚步虚浮地跟了过去,脸色已是一阵苍白,不过他这半个月来精神都不太好,若不是仔细留意,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老张家的马车原本是运载货物的,有两匹脚力,给了一些财物与那赶马汉子,他便将原本准备拉的货物拿出来一半,腾出宽敞的位置,让两人坐下。 明天是集墟日,那人便是拉了货物来做夜市生意,备足了干粮饮水,原本也事准备赶路的。 老张家的汉子赶动了马车,又问道:“外乡人?” 昊月应了一声:“是。” 那汉子叹一声:“外面都乱着,那天麻镇也不太平。” “怎讲?” “听说仙宗里来了人,应该处理好了吧。” 那汉子似乎也是随口说说,本来也就不明底细,便扯开话题,说了一通这镇上的风土人情,将话头带了过去。 一路下来,几人在车上颠簸了一夜,至第二天正午,才真正赶到镇上。 接下来,他们相互约定好晚上回程的时间和地点,那老张家就赶着马车往更热闹的集市去了。两人方才下了马车,走在小镇熙熙攘攘的主道之上,并不多时,薛仪脸色微变,突然伸手将昊月扯在一旁,目光落在前方不远的客栈门口。 在进出的食客中,他见到了两张绝对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熟面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戏 薛仪霍然见到这一幕,心头便是一惊,客栈门口的一男一女,恰巧他都认识。 那一身红衣的少女,娇俏灿然地笑着,正是曾在魔域被薛仪他们摆了一道的乔若若!至于她身边那个苍白脸色的,却是赤水牢中将他百般折磨的魔族青年。 这两个,一个是冤家,一个是仇家。 见到这两个人,薛仪的眉头就皱得死紧了。 他们是古魔族中的小辈,昊月虽然说并不相熟,却也是见过的,心底暗暗留了心眼,还没有开口,薛仪便首先拉住他,低声道:“别过去,他们是魔族人。” 只这一句,昊月反而有些迟疑。 他故作诧异道:“你认识?” 薛仪只是解释道:“我曾在魔域中见过他们,两人都是高阶魔族的血脉,那少女叫乔若若,与竟家下任族长竟溪相熟;那青年是赤水牢刑狱司,对克制修士的功法很有手段,如今他们突然出现在这火凤境中,一定是有所图谋。” 不过,除了这一层,他还有个想法。 当初肖长老等人滞留魔域之中,有竟溪相护,后来他们谋划了闯入魔宫的事后,半个月过去了,当日的事必然已经败露,肖长老等人与自己失去了许久的联系,现在乔若若既然来了此地,若是能找她来了解此事,也好让他放心。 还有恭清和,也因与他共战于祭坛之上而身陷囹圄,也不知如今什么情形。 以他对乔若若的了解,用一些方法套她的话,也并不太难,现在他唯一不放心的是她旁边那个魔族。 如何避开那个魔族的耳目,将乔若若单独引出呢? 客栈门前,乔景鸿跟在少女身旁,带着一把特殊的双刃弯刀,走进了客栈之中。 这客栈除了一些寻常百姓,还混迹着几个颇有战力的修者,凭着那一身上好的衣料,在客栈中倒能很容易分辨出来。 他们都是火凤境中一些不大不小的门派弟子,在练功修行之余,也喜欢到这些凡人聚居之地喝上几碗小酒,顺便与别派朋友交流些消息。 火凤境中最强大的派系天元宗,是剑宗创派,火凤境中修者也颇有尚剑之风,闲来爱佩剑在身,故而见到门口进来一个配着弯刀的青年,自然颇有几分好奇。再加上他旁边那位少女姿色出众,那眉宇之间还带有一丝修者所没有的妖娆妩媚,颇为惹目。 然而乔景鸿气质阴沉,脸色苍白,加上一只眼落下残疾,最不喜与人对视,面对那些目光,他另一只健康的眼瞳往周围冷冷瞥了一下,目光所到处,直逼得众人视线轻移了开去。 “小舅舅,你再不叫你乖儿子坐下,只怕楼里的好菜都不好上了。”见同伴又是一副冷脸,乔若若撑着下巴,对原本就坐在八仙桌上另一位早早候在此处的人,叹了一声道。 座上之人,正是古魔族乔氏族长,乔雨迟。 算起来,他已经有一百多年未曾离开过魔域了,为了这次的事,他暂时卸下族内俗务,亲自来到灵域打探消息。但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如此重视这件事的真实原因。 他轻扯了下嘴角,用食指手指骨敲了敲桌面,道:“景鸿,坐下。” “是。”他一向十分听从父亲的话,如今乔雨迟难得开尊口了,他立刻收敛起目光,施施然撩起袍子坐在近处一个空位上。 三人刚落座不久,点了一桌子菜肴,在美食的氲煙中,气氛稍有缓解。 乔若若抓起一个鸡翅,就慢条斯理地边吃便道:“我说乔表哥,你该感谢我带你来这外面,顺便长长见识,别老是呆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这人都憋出病来了。”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别再被敌人利用,连累了家族。”乔景鸿暗指的,自然是她半个月前曾被修士暗算,导致魔宫混入奸细的事。 那件事在魔宫中掀起轩然大波,所幸另外两家忙着处理后事,并未真正追究到她的身上。 说起这个就来气,若若瞪了他一眼道:“别的我不行,但我乔若若所炼制的追踪蛊,是全天下最好的,你们想要追查那个什么逃犯,还不得指望我?” 她被乔家救醒之后,被关了十天的禁闭,自有浑身的委屈,听说乔家接下了追踪魔修穆疏槐一事,她当即毛遂自荐,就要脱离魔宫到外面去。 乔景鸿知她一门心思都在玩乐上,根本没有将魔族的任务放在心上,不禁摇摇头道:“我就好奇,药谷那位老前辈,怎么会好心收下你这样的丫头,做她关门弟子的?” “景鸿。”乔雨迟冷斥了一声,这话似乎触及了他的逆鳞,那周身气压已经降了几度。 乔若若却浑然未觉,仍是那个笑嘻嘻的样子:“她不收我做弟子,难道收你么?” 乔景鸿暗暗收住了口,他知道自己父亲最提不得当年此事,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也并不了解,这次竟然被乔若若这个丫头逼得说出这话,真是不该。 乔若若见表哥并未反驳,立马得意地挑挑眉道:“怎么了乔表哥,你是不是嫉妒我啊?” 乔景鸿倒是颇有忍耐,回头对她笑了笑:“怎么会呢,这是乔表妹的造化,表哥自知没有这个福分。” 见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乔若若倒没了兴致,觉得表哥太听舅舅的话了,道:“小舅舅你看看,你都把人养成怎么样了,连跟人吵架的气性都没有了,真没劲!”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爱抱打不平了的?”乔雨迟握筷子的手一松,有些好笑道。 乔若若不以为然道:“我才没有!” 而对方却笑了一下,无视她的抗议,搁下筷子,又叫来两坛烈酒,浑然享受其中。 只有在一旁开始沉默的乔景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父亲对乔若若总是能够和颜悦色的,不过三言两语,却比父亲一路上对自己说的话都多··· 他轻轻抬眸看了父亲一眼,随即敛起眸色,夹住两根菜到嘴里,慢慢地咽下。 他们魔族根本就不需要进食,可是因为乔若若喜欢,他便早早在这里等着,明明这样耽误任务的时间,但是父亲一句二话也不说。 她凭什么得到父亲如此的照顾? 只是因为,她是父亲唯一的姐姐的骨肉吗? 他对于那个姑母没有什么记忆,只知道她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在灵域中死于非命,那个名不经传的姑父也是,至于两人为什么死了,他一无所知。在他记事之后,旁人看着这个表妹的脸,只感叹这孩子,长得可真像她。 乔景鸿正在回忆着往日的一些细枝末节,然而这时候,客栈西角来了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正在操作着什么,引来周围一阵骚动,很快打断了他的思考。 乔若若最爱热闹,看见这番阵仗,也转过身去,看着那头道:“赶巧了,这里要演戏吗?” 西角那个原本并不起眼的小戏台子上,此时竖立起一张半新不旧的长布,从戏台一边延伸到另一边,将台子视线遮了大半,随后戏台子上端又降下几面竹帘,将另一半的视线完全挡住。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那里,听周围的议论声,原来是这里老牌的木偶戏要上演了。 伴随着几声催促,做戏的人家上台了,蓝布后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戏台上凌空飘落一位半人高的白衣木偶人,待它在戏台中央站定,众人才见到这木偶做得精致无比,那面庞轮廓深邃,剑眉星目,浑身的衣饰华贵典雅,腰间一柄长剑,在舞台中央卓然若神人。 操弄木偶的人就隐藏在蓝布与竹帘后面。 待那白衣木偶站定之后,手上连接的丝线隐隐闪动一阵,它便做了个动作,双唇微动,说出话来:“我乃火凤境天元宗创派祖师座下第五代嫡系传人,闯魔域,烧魔宫,逼出太上魔君与我对战三日夜的一峥真人,卫无奢是也。” 打头阵出场的,就是本场演义的主角,也是在火凤境最为广泛传颂的人物,此人参与仙魔大战,也曾立下赫赫战功。 那头竹帘将做戏人真实的身形遮得严实,外面看戏人也辨不出真实的年纪,但能将这主角声音演绎得铿锵有力,马上赢得了坐下一片喝彩。 这时候,一旁有念白声起:“这戏说的是千年前,仙魔大战前夕,这一峥真人千里走单骑,再次独闯魔域之时。” 听得是那千年前的演义,在场的人都表示出颇大的兴致。显然也有熟客听过多次了,然而因为这做戏人说得精彩,故而也禁不住收住了脚。 念白人继续交代着故事背景,道:“他方才杀却几波魔族偷袭,在即将潜入魔宫路上,遇到了一同前来剿魔的别派道友,凭他化神后期的修为,一眼就看出眼前两位道友皆为化神期,只是比自己低了两阶。看对方那修为高强,先有几分敬意,然而见到他们身负重伤,正在通过手中的通信法宝,往本派请求救援,形容十分狼狈,却大为吃惊。” 念白声落,一峥真人在台上摆弄了几个动作,已经赶至现场,就要将那重伤者救起,然而等到近前,那两人只道一声:“小心!” 这时候,一股冷风从戏台一侧刮了过来,一峥真人把头一转,见到戏台上出现了另一个人物。 丝线下提着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随后凌空落下。 他头上戴着青面獠牙的丑陋面具,顺着那一道怪风凶神恶煞地来。这个木偶人虽然并未露出真容,然而看那服饰也甚是考究,举手投足间展现出一派森严恐怖之感。 “何人破吾之杀阵,速速报了贱称,本君不杀无名之辈!”那操弄木偶的做戏人又拧出一股沉郁森寒的声音,阴测测喝令道。 念白人道:“原来这两个道友遇到的非是别人,正是从未踏出魔域半步的新任魔君!因为当年那太上魔君被卫无奢所伤,故而这魔君之子才得以扶正,做了现在的魔域之主,主持大局。此次潜入魔宫,卫无奢原本打算在这新君接替,局势动荡之时,搅动风云,将魔宫搞得一蹶不振,不曾想先遇到了这位杀神!” 卫无奢后退几步,显示出警惕之意,叱问道:“便是你这魔头,将我仙家道友重伤的么?” 那魔主冷笑一声,道:“我当是何方神圣,原是一个化神的小修,不足为虑!想那破我杀阵者,另有其人!” “区区小阵,便是破了又能算什么。”一道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时候,戏台上又落下一位身着华美青衣的修者,这位修者手执一面经幡,那眉眼细长妩媚,几乎生得女相,只是额间一枚梨花印记,画得妖妖灼灼,面容真可谓粉雕玉琢来形容。 正是这一位修者出现,在场两方都停下了手。 一峥真人叫一声:“可喜,竟是乙云派渡劫期靖华真君来了!” 在场听戏的百姓听见这个称呼,当即低头细声讨论起来,但无一不是脸上露出了几分暧昧嫌恶之色,显然对于这个人物,并不似一峥真人那般受到追捧。 那靖华真君开口了,却又是那一道矫揉造作的声音,对那青面獠牙的魔主,轻声道:“真个凶杀的色相,也敢来图谋染指我们修□□,屠戮万民,今日既然被我见了,必当斩了你这个邪魔!” 一峥真人在一旁道:“真君,这位魔主伤了两位化神的道友,必然魔功精湛,还望小心应对!” 真君对他道:“我闭关初出,功法滞涩,这一战,你当来助我。” 一峥真人站起身,当即应声道:“这是自然!” 彼时,那魔主却忽而闪身到那靖华真君的身边,呵呵笑道:“没想到乙云的靖华真君是这样绮丽的美人,比我宫里的魔姬还要美艳几分,今日也不必沾惹血腥,坏了良辰,不如随吾去···” 身边呼啸一道皮鞭抽了下来,将那说话的黑衣木偶打了个稀碎。 “岂有此理!红衣少女单脚登上戏台,大骂道:“真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她手上第二鞭又落了下来,打得另外两个人偶断头断脚,戏台后面的长布滋啦一声断开两边,那幕后的做戏人被这一阵怪力掀翻在地,惊骇得再说不出话来。 在场正看着戏的几个修者马上站起了身,叱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行事如此凶狠!” 乔若若却并不顾旁人,怒火中烧,瞪着一双杏眼,就往那做戏的中年人走过去:“敢在姑奶奶面前上演这等颠倒是非,下流无耻的戏码,今日就打烂你这破玩意!我让你胡编,让你放肆!” 她此话一落,又要动手将那台上的人招呼鞭子去。 然而她的手被人止住了。 “若若。”乔雨迟单手止住她的手腕,另一手夺去了她手中的鞭子。 乔若若指着地上的木偶,怒道:“舅舅,你也看见了,他们!” “稍安勿躁。”乔雨迟摇摇头,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但是她知道舅舅也已经动怒了,故而忍了忍,放下了手。 那来势汹汹的鞭风擦过那戏台上软倒下来的中年人,见到有人制止,连滚带爬下了台去。 然而经此一闹,惹来了现场的强烈不满,他们叫嚣着质问起三人的来历,酒保恐怕事情闹大,连忙劝了几声。 那几位修者走近来,因为先前就注意到他们这一桌,故而也不客气了,当即问道:“你们是麒麟境来的人?” 乔景鸿冷笑一声,道:“自然不是。” 听得回答,那修者似乎还松了一口气,随即那气焰就上来了,也是见他们身上没有半点修者的气息,越发看低起来,道:“大家不过看个戏而已,喜欢了笑几声,不喜欢了走开便是。这位姑娘如此鲁撞,坏了大家的雅兴,该当何罪?” “在下在此给诸位赔不是了,诸位这一顿,算是在下请了如何?”乔雨迟大手一挥,往酒保那头送上几块上等灵石。 那酒保看得呆了,还是掌柜的连忙笑面相迎,接过了灵石,说了几句活络话,那几个修者也就受用了几分,按住佩剑,回到位上去了。 乔雨迟几人出了客栈,乔若若仍是怒气难消。 “放心,那做戏人已经哑了。”乔景鸿伸出手指,上面爬出一条黑色的蜈蚣。 乔若若知道表哥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也不是个手软的,故而还十分不忿道:“这真是便宜了他们!” 乔雨迟道:“我们这次有任务在身,若是这镇上死了人,只怕会惹来麻烦。放心,你舅舅心眼也小,等完成了任务,必将那人好好处置,让他不得一天好活。” 乔若若方才消了点气,不期然与一个叫卖的小孩童撞了一下。 她目光一定,急哄哄叫住了对方:“喂,你等一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言祸 那孩童见到乔若若叫住自己,当即回转过身,还有些结巴道:“姐、姐姐,买我的纸鹤吧,这式样是今年时兴的,买回去祈福许愿都很灵验哦!” 小孩说着,连忙抓了一只给她。 乔雨迟看了孩子一眼,眯了眯眼道:“怎么?” 乔若若伸手接过那个玩意,很快道:“没,我就觉得这样子确实特别。多少钱?” 那孩子道:“一个铜板。” “倒是便宜。”她大方地甩了一锭银子过去。 小孩把一篮子里仅剩的三五个纸鹤都递给了她,捧着那银子一溜烟跑了。 然而在那孩子走了没过一阵,乔若若绑在手腕上的铃铛,却忽然响了起来。 “追魂铃有动静了!”她往人流密集的集市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是半个月来,追魂铃第二次有过这样剧烈的反应,三人看到铃铛这样明显的躁动,都不敢松懈,小心听着响声的频率,判断对方的实际距离。 直到三人停在一间赌坊前面,里头被帘布遮住,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乔雨迟却敏锐地察觉到里头一阵灵气的波动。 乔雨迟道:“若若,你在外面候着,我与景鸿进去看看。” 乔若若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然而看着他们两个进入之后,她并没有按照指示,乖乖等在原地,而是迅速躲在屋旁一个暗角,将手上那个篮子里的东西都倒在地上。 她知道舅舅只有在执行任务时,才会让三人分开行动的。所以她只能暗自驱动追魂铃制造了假象,将他两人暂时从身边引开。 乔若若小心地拆开一只只纸鹤,发现里面只有最初那个纸鹤上有文字,上面写的是: ——渡口。 薛仪与昊月两人站在水边,望着不远处空荡的渡口,这是天麻镇的一个水路关口,当时他们乘着牛车来时路过,故而记得这个标志性的地点。 原本停泊岸边的渔船都驶离了岸边,此时静悄悄的,冬天里的郊外格外萧瑟,这水边也显得冷冷清清。 两人吹着冷风,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周围仍然没见任何的动静。 昊月看了他一眼:“你说那魔族少女会来见你,凭那几个古怪的纸偶,有把握吗?” “那纸鹤,是我家乡独有的一种玩意,乔若若见我折过。”薛仪道,“至于现在她到底会不会见我,还是未知。因为在魔域时她曾帮过我很大的忙,故而她之前欠我的,其实早就还清了。” 昊月道:“你是在赌?” 他点点头,有些顾虑道:“这次确实没有把握,我一个人等就好,恐怕耽误你的事了。” 昊月垂下眼,全然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淡淡道:“不必替我操心这些,我那位朋友若是来了,自有找我的方法。” 两人在这渡口附近又等了一阵,薛仪望着平静地渡口,心头忽而一动,因为他突然想到,万一这个地方,不是天麻镇唯一的渡口呢,那两方岂不是错过么? 正当他要转身打算想附近的居民打探一下小镇的情况,昊月看见他有动身的意思,却是问了另一个问题:“她不会对你不利?” 薛仪回答起这个问题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顺口就道:“我说不清,但我对她的印象来说,她就算决定来见我,也必然是一个人来。” 但其实心底早就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对于自己笔下的那个直率可爱的角色,他已经有种作者“已经掌握其行事心理”的无敌自信。 昊月见他面容放松下来,心里头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对于这次带他来到这样镇上,本来就是临时起意,这天麻镇原是个是非之地。 正在心烦时,渡口前出现了一抹轻盈的红影。 薛仪望了过去,对方也发现了他的位置,此时抱着双臂,瞬间端起了冷峭的脸色。 她慢悠悠坐过来,用盛气凌人的语气道:“哦,果然是你这不知死活的修士要来见我,是赤水牢里没受什么苦呢,看这一身还齐整的很呢!” 说实话,她没想到薛仪会躲到火凤境中来,更没想到,他还胆子贼大要约见自己,现在她已甩开了麻烦,倒要听听他这个赤水牢的逃犯,还有什么话说。 “在魔域中我利用了你,虽是权宜之计,到底是我欠你一个道歉。”薛仪对她做了个正经的道礼,言辞真切道。 显然,她是要来亲自报仇的,现在对方的态度却她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即,又仿佛被戳到了痛处,一时怒形于色。 她怒道:“谁要你道歉了?当日你们犯下的罪行,就是被诛灭一千次都不为过!本来苦于无处泄恨,你倒好,紧赶着送上门来了!” 若是让舅舅他们发现了这个人,他必死无疑,然而她偏不要他立死,折磨人的方法有很多,这个仇,她完全可以自己报。 她挥动袖中的纸傀儡,逼出一道魔息,即将驱动。 这时候,昊月立在一旁,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开口道:“话还没说明白,小姑娘就这样冲动。想对我师尊动手,也得先问过我。” 乔若若这时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面孔陌生的年轻人,见他身上毫无灵气的波动,她心底根本就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我听乔表哥说,那个胆敢构陷我的道修奸细已经被灌下噬灵···现在,你师尊不过是一个身无半分灵力的凡人罢,至于你这个臭小子么,再学好几年艺再来献丑吧!” 她单手一动,那纸傀儡便纷纷扬扬散落在天上,然而就在纸傀儡发动攻击的同一时刻,昊月的剑也随之而动。 剑锋出鞘,却将剑锋持平,他单手握住剑刃,哗啦一声,鲜血散做无数细小的雨点,极快地袭向乔若若的方向。 乔若若抬袖去挡,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双腿一软,猛然跌倒了下来。 “你这臭小子,你的血!你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血!” 满身都沾染了血腥的魔女,外露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那血液有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将她的力量紧紧禁锢住,让她无法动弹半分。 道行极深的修士血液中有制衡邪魔的能力,但要达到那种制约,只有在双方能力相差五六个大境界的情况下才会生效,她的功法修为在魔族中也算是中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小子竟然有这样的实力! 他是元婴么···不,起码也得是化神后期的修为!然而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化神后期的修者啊! 乔若若正是为此吃惊不已,薛仪猛然见他这个动作,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必然是魔尊的血在魔阶等级对她有的绝对的压制能力,这根本不是修为的问题! 然而乔若若是高阶魔族的血统,这魔尊的血脉,究竟又是何方神圣? 没等他想明白各种关要,乔若若便在那边骂开了:“果然是两个臭味相投的好师徒,一个卑鄙,一个无耻!有种就痛快跟我打一架,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 “你骂我可以,我师尊却是你骂不得的。”昊月忽而眉头一皱,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乔若若却是更为愤慨,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他怎么骂不得了!我非但要骂他,我还要骂你们师门,你们麒麟乙云派,养出了一个个都是卑鄙无耻,仰愧俯祚的奸徒!” 昊月冷笑道:“姑娘若是要按照世俗礼教来骂,我想魔族里面也多着父不是父,子不是子,祸乱纲常,不认五伦的魔民···” 她方才在那客栈中见到世人如此诋毁魔主,心中本来就带有火,现在见了仇人,故而言语更是冷切,一股恶气更是堵在心口,不吐不快! “我们魔族人一个个都是磊落神武,敢作敢当的英杰,你们修士才龌龊低俗,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敢含血喷人,作的那些欺世盗名的烂戏,也只能骗骗无知世人罢了!当年整个大陆谁不知道,你们乙云派那个受万人敬仰的镇派渡劫大修,不知廉耻爬上我君上的床,以色侍魔……”她一句未毕,啪一声脆响,昊月狠狠扇了她一巴掌,那尖锐的声音戛然而止。 “打我?你竟敢打我?你这头乳臭未干的蠢驴!”乔若若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这时候疯了一般嘶吼道。 昊月抓住了她的衣襟,将她提了起来,冷冷说道:“你说的根本不是事实!” 乔若若目光一转,却见到青年的脸色极其苍白,双眼微睁,还以为与他师尊一样是个面无表情的冷清人,没想到这人还有这样明显的表情变化,忍不住十分解恨起来。 她冷笑一声:“你慌什么?不是事实么?我若说的有半句错了,你又必这样激动?知道自己师门如此不堪,就这样难以接受了?” 昊月脸色铁青道:“你住口!” “阿月,让她说···我也想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一只冰凉的手触及他用力的手腕处,薛仪一贯清冷的声音响在耳畔。 昊月猛然回过身,看着身后的人。 千年前,他靖华真君就是乙云当时唯一一个渡劫期修士! 然而此时,薛仪的神色过于冷淡,只静静立在一旁,并不多说其他,让人辨不清他真实的想法。方才那句像是质问,又好像只是简单的一句疑问,倒减轻了这副绝色容貌带给人的侵略性,成了一种难以描摹的沉静。 这个“想”字,一日之间,他已经第二次听到了。 然而有别于第一次的欢欣喜悦,这一回,他耳朵嗡的一声,竟然有些恐惧起来,他是师父的仇人,一直都是! 谁污蔑了谁? 当年··· 昊月浑身的汗毛都微微耸立起来,双手一松,骤然失去了支撑的少女,很快滑落在地上。 还没等到他回过神来,一股锋利的剑气骤然降落在身侧,是魔族乔家独有的暗器,淬毒凌波刀! 随即,一个冷淡的声音道:“靖华真人,世人皆道阁下与我魔域势不两立,却不曾想阁下与我魔域,实在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事到如今,怎么还能装出这番道貌岸然的模样?是不敢承认自己当年犯下的错么?” 此话一出,如石破天惊。薛仪退了半步,脸色微变,只感觉那一刻耳目晕眩,却将那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他竭力细想书中关于原身的平生脉络,想要开口反驳,却又好似方才那般,头脑只是一片死寂的空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再遇风夕 乔雨迟持剑在渡口边走过来,浑身没有泄露一丝的魔气,然而他在见了薛仪一面之后,那浑身的杀意,却只增不减。 听到父亲突然说出这话,一旁追赶过来的乔景鸿滞住了脚步,吃惊地看着这个曾经从赤水牢中逃出的修士,当时他就觉得父亲的行为有些蹊跷,直到后来魔尊亲自潜入牢中,将此人救出,他就意识到,这人与他们魔族必然有极深的渊源。 然而父亲说出来的话,又是那样匪夷所思。 当时他与绝家族长争论中提到的靖华真人,真的就是这个修士么?可是,那个修士明明已经在千年前就陨落了,死在他们伟大的驭舒魔君之前。 薛仪认得这个亲手灌自己喝下噬灵的家伙,然而他不理解这人对自己这样深切敌意的原因,只知道来者不善就是了,他对昊月道:“阿月,把剑给我!” 如此强敌之下,硬碰是要吃亏的,昊月紧握住自己手上的剑,摇头拒绝了他。此剑并非他的魔剑冬魂,而只是一柄凡铁,用这种东西对战古魔族乔家族长,绝对没有战胜的可能。 才离了虎穴,兜兜转转躲到着火凤境中,这一次,绝无再让他将人带回魔域的道理。若不是方才乔若若泄露出来的魔气,他们也未必能够查到这里。 等等! 如果是魔气的话,或许值得一试! 无数念头只是脑中一闪而过,手中的剑便从指向对面改了个方向,他伸手将乔若若扯在手中,将剑锋抵在她的脖子上。 望着前方的两人,乔雨迟手中的剑方才有几不可查的起势,少女脖子上便多了一道红痕。 一旁的乔景鸿看罢,眼神依然冷酷,警告道:“小子,你敢再动一次,待会只会死得更加惨烈!” “那就试试?”昊月拿着剑,用极其轻蔑的口气道。 乔家族长捏着长剑,脸色铁黑,怒火只在心中燃烧,然而他的剑,还是往下落了半分。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乔景鸿见到父亲动作,捏着弯刀的手骤然一紧。从来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知道父亲在意乔若若的性命,对敌妥协了。 他只得也跟着放下了弯刀,盯着眼前这个面容普通的青年人,心道,原来是个善于玩弄人心的狠角。 乔若若被他抓起,忍不住怒道:“你想拿我要挟他们,做梦!”然而她浑身无法动弹,只能被这人拎着一步步往后退去,最后涉入水中。 薛仪见他突然挟持乔若若,直至投身水中,知道他必然是想到了制敌的办法,但他也看到了昊月孤注一掷的坚决,心里有隐隐的不安,不觉也跟着入了水中,昊月制止了他。 “薛仪,相信我!”他道。 只这一句,薛仪就收住了脚步,水面正好淹没他的膝盖,骨头传来隐隐的疼痛,然而他只停在原地,并不离去。 冰凉的河水淹没了他们两人的身体,少女身上的血迹一下子化开,变得越发浅淡,那股强力的禁制也渐渐解除,乔若若呛入几口水,好不容易在水里站稳,又气又怒:“你,你在找死!” 乔雨迟见这个年轻人突然做出如此古怪地举动,首先反应过来,连忙喝止道:“若若,你冷静一点,不可动用魔息!” 然而乔若若已经气红了眼,伸出那双已经可以动弹的,水淋淋的双手,一把握住了脖子上的剑锋,袖中穿出黑压压一堆纸傀儡,受蛊毒所染的纸材遇水不化,是她手中最具战力的傀儡瞬间爬满了昊月的身上。 大量的魔气汇聚起来,她先前压制住的魔压一并解封,河水受到这一股气息的侵扰,掀起了巨大的浪花。 昊月猛然松开了手,长剑掉落水中,他被纸傀儡逼离原地,锋利的纸张边缘瞬间扎破他的皮肉,鲜血顺着衣衫滴落,河水周围成了一片浅淡的血红色。 乌云密聚,天色瞬间一变,在云端深处传来声声剑鸣。 一道灵压破云而出,将乔若若瞬间困住! 而原本缠在昊月身上的傀儡术,瞬间得到了瓦解。 “天元宗的阵法开启了!”乔景鸿瞬间拔出了弯刀,眸色骤然一变。 乔雨迟却消失在原地,挥剑瞬间斩破了将少女困在原地的强大灵力,然而那股灵力迅速又再聚集起来,防御力比方才更加强大。 他身上的魔息瞬间暴涨起来,调转剑锋,浑浊汹涌的河水随着他剑剑一动,化出一道半圆的急浪,无数水滴冻结成冰,逼向云层的方向。 “此阵中,有化神中期的灵压。”乔雨迟咬咬牙道,他对于如今修真大陆中那个化神中期的修者,到底还有几分忌惮。 水边阴风呼啸,正邪两股力量在这一处汇聚起来。云密处,剑光汇聚成一个巨型剑阵,无数剑影在空中流转,倏忽,集中于一点,无数利剑骤然降落。 在岸上的薛仪没了往日的灵力,瞬间被这两股力量合力迸发出来的气浪所袭,滚烫的气浪带着让人窒息的威压,压迫着胸腔,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脚上支撑不住跌倒在水边。 昊月见状,拖着残身,很快将他抱了起身。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呼叫:“师兄,这里还有两个百姓!” 天麻镇早前有百姓被魔族所杀的事,天元宗的人已在镇上巡逻调查了几天,方才见到阵法启动,也纷纷往事发的地点聚集过来。 因为近岸处灵压强盛,已经来不及带人转移。 “筑阵!”数位白衣人已经赶至渡口,听为首者一声令下。 “是!” 蓝光刹那间充盈周围数里之地,五把灵剑在空中集结成阵,迅速在薛仪两人的周围撑开了一道防护之力。 这时候,乔若若手上的追魂铃,却奇异地剧烈震动起来,她猛然看向岸上众人。 水边距离法阵两丈开外,几个的天元宗人已经开启剑阵,将水浪与魔气抵挡在外,视线被三股力量碰撞的水浪影响,根本无法看清那追魂蛊所暗示之人的面容。 巨浪迷雾之中,法阵突然开始紧缩,乔若若惨叫了一声,乔雨迟立刻分神牵制,剑锋堪堪在她心脏的位置停住了。 原来这个阵法暗藏玄机,环环相扣,当大阵的灵力受到侵扰时,灵力将流转回到埋伏其中的小阵中,发挥出最惊人的破坏力。 乔雨迟修了千年的道行,实力应该堪比化神后期的修为,然而他本已年老,骤然爆发过于强大的功力对己身的损害极大,再加上这灵域本来就有抑制魔息的天然环境,故而他面对这个阵法,尚有些忌惮的心理。 然而这阵法竟然如此险恶,他也只得完全逼出先前保留的那两成功力,手中浓密的魔息一下子冲破她周身的防护,连同那一柄灵气所化的剑刃一并消灭,阵法被他强力瓦解。 阵中灵剑虽毁了,然而剑气中蕴含的灵气仍然盘踞在她心口处,让伤口迅速腐烂。他接住几乎跌入水中的少女,手中的佩剑回归鞘中。 “父亲···”乔景鸿守在大阵外围,见到表妹受了如此重伤,脸色随之一沉。 乔雨迟于仙道阵法并不了解得完全,故此被摆了一道,当即面露惊怒之色。 他魔功深湛,一向也没怕过谁,这次若若先中了阵术,虽然心有不甘,到底以解除灵气为重,故而只在口中逼出一声:“撤!” 趁着事情还没有完全失去控制,三人瞬间画作黑气遁隐而去。 阵法已消,此时江河中烟波浩渺,孤舟上掠过两道人影,皆是一身的白,走在前头的修士落脚在岸上,往天元宗弟子几人走了过去。 众弟子见到两人,纷纷俯身下拜,而被簇拥的其中一人,目光远眺,看见了护在后方的师徒两人的情形,忍不住吃惊道:“薛前辈?是薛前辈吗?” 薛仪此时仍是浑身乏力,虚弱地很,只抬头看向那个开声的人,但见他黑发高束,腰间除了一把长剑外,浑身皆是利落别无它饰,一身窄袖白衣上用银线勾勒的卷云纹,在天光下若隐若现。 虽然有别于往常打扮,但薛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惊讶道:“风夕?” “果然是前辈,你身上可是有伤?”风夕说着,两步并作一步,快步走上前去,想要将他扶起。 “慢着。”他身旁的另一人将他拦了下来。 旁边那位,是先前与他一同乘舟者。 那人的仪表更是华贵,面容冷峭端严,一双看破世情的眼,更是不怒自威,当他看向薛仪,似乎携一双利剑瞬间刺破他的心底。 方才那巨大阵法的真正施术者,也正是此人,天元宗的镇派师祖,穹崖! 风夕全然不顾现场僵硬的气氛,还十分热情地介绍道:“师尊,您忘了么,我们在燕回城中见过,他是当时随徒儿一通进入魔阵救人的那位修士啊。” 那已经是数月前的事了,而且当时薛仪在面对这位穹崖真人时,还隔了一层帷纱,自然是没见过他真容的。然而风夕在那次自己不小心脱下人|皮面具时,也就见过一次,这么算来,他记性是真好。 面对徒弟热情的介绍,穹崖真人却并不搭腔,忽而向对方伸出手去。 薛仪见这人忽冷忽热的,也没太在意,只顺势伸手道谢,没想到那人指尖微曲,却越过他的手,竟在薛仪的下巴上划了过去,他根本没有任何防备。 众人皆是一愣。 昊月眸色一沉,立即带着人往后推了半步,手中长剑一挣,然而对方出手的速度极快,他只来得及挑落了对方一段衣角。 穹崖真人还是沾取了薛仪的一抹鲜血,放在鼻下一闻。 “你的血里透着一股魔的味道。”他立即眯起了眼,冷冷道,“是修魔了?” 薛仪浑身一僵,不知如何解释,那人冷冷看着他,也显然并不需要他的解释,只见长袖一挥,穹崖那把通红的命剑,在身前迅速现出了形。 在场的人无不色变,风夕更是在师尊这一系列的动作中猛然回神,挺身去挡道:“师尊,前辈不是敌人,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 第一次见面时师尊就曾对着薛前辈刀剑相向,然而当时他也没有表现出今日的敌意,这么这次在见,竟然说前辈修魔?! “蠢材,滚开!”穹崖最烦别人妨碍他动手,故而手中的剑更快,一下就划伤了风夕的手臂,眼也不眨一下。 昊月见此人暴戾冷酷,当即将带着薛仪避开袭击,那剑锋残留地上有三寸之深,这还是对方没有使出灵力之时,若是认真打起来,两人绝对躲不过! 见到这个人如此出招,薛仪一下子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与前次一样,他又在逼自己出手!看来他并不肯定自己的直觉,只是比起好好谈,这人更习惯于动手试探罢了。 穹崖另一剑又落下,昊月挺剑而起,手中长剑在接下他一击碰撞,应声而断。 风夕见已剑断,猛然想起一块“免死牌”,连忙喊道:“师尊!您不要冲动!他,他手中有慎迦掌门的剑!” 薛仪冷汗一下,且不说自己手上已经没了百丈莲,就算有,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若是证明自己的血真有问题,这关乎的是门派的声誉。 然而风夕为了在穹崖真人剑下保他,情急之下说出他的来历,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慎迦的剑?”穹崖听此,果然将威压一收,反问道。 风夕擦了擦额上的虚汗,连忙道:“是是!前辈身为乙云弟子,一向深得慎迦掌门的信任,还以命剑借出,此人必然不是匪徒。” 天元宗诸众听得乙云二字,都互相看了一眼。 乙云一向深居麒麟境,鲜少外出,有些人入道至今都没见过半个此派中人,今天竟然在自家门前遇到一个,也觉得颇为惊奇。 “难怪他乙云派遇袭时,慎迦却为了起阵而身受重伤,百丈莲既然不在身边,倒也说得通了。”穹崖静立片刻,才淡淡道,“我闭关百年,真不知慎迦竟然有了能以命剑相付之人。” 短短一句话里信息量十分庞大,薛仪大脑一轰,已经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此刻的震惊,他不在的数月里,乙云究竟发生了何事?! “正、正是如此!”风夕在一瞬间,已经被吓得有些晕晕乎乎了。 穹崖低头,又揣摩着手上干透的血迹,也不知信了几成,语气还颇为玩味道:“然而,他身上的魔气又如何解释?” “这个···”风夕也不知个中底细,只是心里信任前辈的为人。 昊月放下断剑,当即不卑不亢道:“家师曾入魔域,中了魔族的噬灵之毒,如今灵气尽失,功法全无,还染上了一身的魔气,希望仙师明察,不要冤枉了好人。” “原是此毒。”穹崖叹了一声。 风夕听闻,却脸色一变:“什么,薛前辈竟然中了噬灵?”怪道他方才在前辈身上,没有感到一丝灵气的波动,不知竟是遭此大噩! 薛仪勉强道:“只是没了些灵力,日后应该能够恢复的。” “那是。”风夕点头道。 穹崖收回命剑,将手往身后一背,冷笑道:“你这没了修为的道友,倒是乐观得很啊。” “师尊,”风夕回身提议道,“前辈曾在燕回城时,曾慷慨相助,抗魔有功,与徒儿也甚是投缘,不如让徒儿将前辈带回宗门治疗吧。” 穹崖不答,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薛仪看了一会。 最后,他道:“这个,你得问问人家肯不肯。” 薛仪还没说话,昊月却一改方才冷傲的态度,当即抢先一步答道:“阿月与师尊两人初到贵境,正愁无处落脚,若蒙仙师不弃,阿月替师尊在此叩谢。” 说着,便起身行了个正经的道礼。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落簪山 “那就这么说定了!”风夕听到此言,唯恐师尊接着就提出异议,当即便一锤定音。 早在数日前,两师徒在这镇上秘密设置了多个阵眼,只要稍微感应到魔丹的动静,那阵法就会开启。只是没想到那魔族竟然能够破得了师尊的大阵,可见不是泛泛之辈。 此行到底收获寥寥,穹崖心中不甚爽利,又听得徒弟主张,只是冷笑,一个闪身便没了踪迹。 众弟子忙不迭俯身跪地,恭送师祖。 师尊已去,风夕松了一口气,将薛仪师徒扶起身,见两人上下都湿了,当即口中掐了个术,一股热风平地而起。 “多谢。”薛仪作道礼致谢,脸色也稍微回转一些红润。 “前辈多礼了。”他爽朗一笑,随即对一众弟子道,“那魔族的气息已被师尊所获,不出三日必有下落,各位先随我返回门派,听候指示。” “是!”众人就地一齐应声道。 天元诸众以剑入道,出行皆是剑不离身,默念一咒,腰间长剑争鸣一声,众人随之御剑北去。 风夕念及三人乘剑,多少有些不便,当即将手指一招,将原先停留在水中的小舟召了过来。只是一般河舟并不具法力神通,要使它运转,还需将灵力浇筑,一来二去十分花费灵力。 然而风夕惯了出手随性,就是当初在麒麟境边界十渡城外,也毫不吝啬灵力与龙族大打了一场,如今此举也不觉得什么。 倒是薛仪灵力尽失,对此十分惋惜道:“可惜了这些灵力。” “火凤境内灵力充沛,这点灵力很快就恢复过来了,不必可惜。”他说着,看了眼他身旁那人,道:“对了,这位兄弟可面生得很?” 薛仪道:“我那位小弟子与另外几位道友,皆在魔域中失散,这位大徒弟是我在魔域中逃出后,好不容易联系上的。” “不是我说,前辈您的收徒标准,可得有人替您先把关一下才是。”风夕扫了一眼,并没有怀疑他说的话,只是纳闷,怎么这徒弟看着又是个没有灵根的普通人。 未几,小舟已似利箭一般破入云深之处,来到一处修仙的所在。 天元宗所踞之地名浮云巅,规模虽然与乙云山万年积累的景胜相比,稍有不及,然而此派植根在火凤境内灵气最为充沛之地,有看不尽的四时之景,薛仪在自己书中也略有着墨,是个天下诸修向往之所。 见到云开处,八重宫殿自下而上,架于山谷水流之地,薄云处隐隐觑见道场与楼影,变化万千,端肃俨然,一切都显得灵气盎然,与书中的景象渐渐重合。 只是见到此景,思及乙云如今境况,心中未免徒添一缕忧思。 风夕见到薛仪眉目冷清,淡淡而坐,笑道:“此前别派同道,也鲜少不被这浮云巅磅礴气象所折服者。在前辈眼前,却是稀松平常的,知您果真是堪破虚空,出脱世俗之人。” 薛仪收回思绪,惭愧道:“只是心有挂碍,未曾安心赏景罢了。” “前辈出入魔域,身受噬灵之毒,如今自然急于恢复。”风夕安慰他道,“我天元宗药峰之中,坐镇有妙手介常真人,她是我同辈的师姐,待会,必当为您请来看治!” 薛仪摇摇头,正要说话,风夕却站起身来,看着前方。 眼前云层渐稀,峰顶处依稀显出一个清幽的住所。 风夕随之按落小舟,说道:“此山名为落簪山,是我风夕管辖之地,前辈尽管安心住下。”说着便首先跨出脚去,将师徒迎接下来。 三人皆出小舟,早有童子奔走前来,恭敬俯身道:“不知代宗主驾临,小人有失远迎!” 薛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代宗主? “静修殿公务繁忙,偶尔也要回来透透气的嘛,快起身,来见过我这两位客人。”风夕摆摆手,让他们免去虚礼。 几个童子抬头望见峰主带回来的那位病弱的白衣公子,半点灵气也没有,好奇的目光便更加大胆起来,再看了看他身边那位身形矫健的黑衣青年,也是个凡胎俗骨,容貌更有不及前者,心中不免有了轻视之意。 但见峰主在此,不敢造次,口中忙应了道:“两位贵客莅临落簪峰,小人必定好生服侍,只不知下塌处是择在风清苑,还是雅林呢?” 风夕却又摆摆手,笑道:“你们这几个小家伙,一向心头多作怪的,见前辈身上没有灵力,必然待之轻慢,本峰主就要将他们安排在我的临水轩,尔等侍他,就如侍我,知道了么?” 几个童子被峰主当面数落,多少年没有之事,当即脸色一变,伏在地上连声告罪起来。 “这几个老家伙,我平日不管,便越发放肆起来,倒在前辈面前露了丑。”风夕将两人迎进自己所居之所,口中不免碎碎道。 薛仪看那几个童子一脸天真烂漫的模样,没想到风夕却称之为“老”,看来修□□的驻颜之术,也不论修为高低的。 临水轩虽然是峰主所居,比起入山所见,整体格局倒没有十分奢侈华美,室内布置称得上简洁干爽,一桌一椅,里头仅是一张床榻饰有雕画,略有雅香。 风夕将他扶入内室歇息,自己就转身去请师姐前来。 “我这伤势,不急于一时。”薛仪到底是对乙云之事放心不下,忙拉住对方一把,道:“方才你师尊所说乙云遭袭的事,究竟实情如何,可否请你细讲一番?” 风夕搔搔头,显然在冥思苦想此话应从何说起:“得了,我不知道前辈您知道多少,我只能把自己知道的略说一下。” 薛仪依言,点头道:“但说无妨。” 风夕才道:“自上次一别,无论是天元宗,还是大陆其他名宗大派,都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破坏,所幸师尊还未闭关,那些事都平息下来了,倒是你们乙云先是藏书阁起火,后来,接道殿又陡生魔气,掌门重伤,不知如今什么光景!” “掌门如何受伤的?可是魔族奸细么!”薛仪冷汗一下,首先想到了元法峰首徒连桐,若是他下的毒手,慎迦确实是可能不曾设防的! “详细情况,我也只是听别派提及,当时乙云派中的长老具已到场,然而在殿外结阵逼了三日三夜,只道殿中的是有气无形之物,后来慎迦掌门亲自主阵,将魔气压缩禁锢,逼出魔气真身。” 因为也只是听说,风夕说到此处,略有停顿,尽量不遗漏一点细节:“然而,就在灵阵将之压缩在十步之内,那股魔气陡然发难,伴随一阵火光,冲破法阵,化神初期的慎迦真人竟被那一阵魔气震得筋骨皆损,当场晕厥过去。” “火光?”薛仪心里倒有些不确定了,因为魔气本性阴寒,强大的招式无不渗透寒毒,将天地褪色,冰火相斥,如果那真是魔族所为,实不该是这个景象。 莫非又是黑潭紫火? 风夕道:“慎迦掌门这次重伤得蹊跷,师尊与之有些私交,得知此事后,也曾亲自前往乙云看过,然而几番交流探问之后,对于根由仍然没有头绪。” 薛仪听罢,眉关紧锁,此事太过诡异,需要尽快回到乙云了解实情,还要搞清楚先前是否对于书中的细节设定,有过什么遗漏,才会导致乙云接连发生了灾厄。 他道:“我想···我该回一趟乙云的。” “前辈,先不说我们两派之间并无正式的邦交,那火凤境与麒麟境的传送法阵,更是在千年前就毁了,想从此处到乙云,并非一两天就能到达的;何况你现在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长途跋涉,最后就算赶回,又有什么帮助呢?” 薛仪低头不语,不错,风夕说的是事实。 如今自己非但身中噬灵之毒,修为尽失,还与肖长老几人失散在魔域,就连慎迦的命剑也跟着失落···现在乙云正是内忧外患之际,自己前去,不是添乱又是什么。 风夕知他不能放下师门,忙又解劝道:“我虽然无法带你归派,然而,想要与乙云派互通音信,我还是有办法的,这事,包在我身上。” 薛仪听得此事还有折中的法子,心头也算是安心一些,点头道: “风夕,这次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了。” “行了,我就说前辈怪是多礼。”风夕指了指他身后,道,“现在可以安心治病了?” 薛仪刚要道谢,这次便是忍住了,安坐下来。 昊月随手搬来一张椅子,挨着床榻坐下,此时正以手支颐,看着风夕离开的身影,“我等的人,已经等到了。”昊月抱着双臂,忽而幽幽地开口说道。 他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反问道:“已经等到了?” 昊月也只是一笑,并不回答。 薛仪望着他,记得他要在镇上见一位朋友,但是后来在与乔若若几个打过照面后,这人一直呆在自己视线之内,根本不可能再撞见什么人,除了天元宗几个弟子···念及此,他大吃一惊。 “你是说,他在那群天元宗弟子中!” 昊月笑道:“如若不然,师尊认为我为何那么轻易答应前来呢?” “他如何能够潜入天元这等道派中来?”薛仪想到昊月拿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但随即又否定道,“不对,纵然面容可以更改,可是如果是魔修···” 昊月看着他面露着急的样子,心头有些畅快道:“他自然是个魔修了。” 薛仪显然不信。 一般的魔修,没有魔尊昊月的诡谲功法能够藏匿起自己的魔元气息,在化神中期这等大修的眼皮底下,该无所遁形才是。 昊月仍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道:“仙有仙道,魔有魔道,现在你只需要知道,这天元宗你想留也罢,不想留也罢,已经不是现在的你可以选择的了。” “这么说,我倒要感谢你的坦白?” 昊月道:“怎么,你要告发此事么?” 薛仪摇摇头道,“我还不至于这么傻。” 对方却摆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冷笑道:“如果你告发此事,我也将你拖进来,谁让你胆敢与我魔尊做了交易?现在,我们都不干净了。” 薛仪面上无甚表情:“是。” 昊月望着他恢复冷淡,又是一副看不出喜怒的模样,心中一时有些懊悔之意。自己到底不该把此事说得如此露骨,他们就算事实上是相互利用的,但表面上,也不至于如此难看吧。 仿佛没话找话一般,他还似是无意道:“你倒是可以恨我。” “我不恨你。”薛仪平静道。 “你表面上不说,但其实心里倒不一定这样认为。” “那你觉得我如何认为?” 听他问的这样轻巧,昊月也只有一股闷气堵在心口,怪这人太过冷静自持,明明一开始,是自己在词锋上占了优势,最后还是自己,再找不出提出异议的理由。 直至此时,昊月才隐约认识到,他薛仪就算实力再不能与他对抗,可是,总在别的方面,一直胜着。很奇怪,这样的结果究竟是怎么导致,又是什么道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威逼 风夕外出未归,留下师徒二人在临水轩内。 这落簪山周围的灵气郁郁葱葱,薛仪忍不住再次尝试闭目吸纳,可惜灵元仍然拒绝进入体内,呼吸稍微一急,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 昊月道“我让外面的人备些茶水进来。” 薛仪摇摇头“这里是修道之所,只怕也不会有这些东西,不必麻烦了。” “等我回来。”他说着,便退了出去。 昊月轻手关上门,直接走到外间,脚步微微一顿。左手临水边上有许多灵植生长繁茂,在一众绿叶之中,翩翩飞落两片枯黄的树叶,飘飘荡荡,最后停在他的手指尖上。 是蛰伏在此的魔物,枯叶蝶。 不久,他读取了上面的信息之后,迅速绕转指尖,往峰外屏障一挥,那枯叶蝶直直刺穿一丈深的禁制层,翩然往一个方向飞去。 继而走出临水轩,早有两个童子迎了上来。 他们因为峰主命令,不得进去打扰贵客,故而一直在外待命,其实也颇为清闲,见有人出来,马上殷勤道“公子是有什么吩咐么” 昊月道“可否送些茶水进来” 其中一位道“峰内还有一些灵茶,我替公子寻了送过来吧。” 听得此说,昊月又摆出些为难的神色,对另一位童子道“师尊与我前来这修炼道场,随身衣物也不曾带得,正要管仙人借两套干净衣物,不知可否” 童子笑道“何须言借,小人这就替您去玄物阁领两套新衣来,请问两位公子身量几何。” 昊月道“师尊的衣服尺码我是知道的,然而我自己师尊才说我似乎长高了些,也不知多少才合身” 那童子持怀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这都有我们常年使剑的峰主那么高了,居然还在发育期然而因为告诫,哪里敢再露出些许不满的脸色,马上又恭敬道“公子方便的话,小人可以替您量个身长” 他谦虚道“不必受累仙人,不如我随你去玄物阁随便试了一件回来,仙人觉得可行么” “自然可以。”童子不无不可,毕竟重新计量也颇为耗时,倒不如多带一个人过去,也不费什么事,于是指示飞鹤,将他承载起来。 另一位童子则告辞前去取茶。 青年却仿佛第一次乘坐仙鹤一般,有些吃力地攀扶上了鹤背。负责带他出峰的童子见罢,也只是忍住笑,手指一招,将仙鹤指引飞升。 然而还未至玄物阁,青年座下仙鹤忽而躁动起来,那童子乘鹤飞在前头,察觉到异常,连忙施术使其镇静,可毕竟灵力有限,几经辛苦总算将人平安降落实地,正急得满头大汗。那仙鹤也垂头似病了一般。 童子抹了抹额头的虚汗,见眼前这丛密林,道“公子,不如我们改为步行吧,现在距离玄物阁也不太远了。” 昊月点点头,依然谦恭道“但凭仙人安排。” 正说话间,密林处闯出一位白衣弟子。 那童子当即吃了一惊“前面那位,可是天珠峰的子仲师兄,怎么一人呆在这僻静处” 那唤作子仲的弟子回过身去,笑道“这不是落簪峰的侍童么我在这遇见两株古怪的紫花,方在溪边洗净了它,正想去找人问问出处呢” 见他藏藏掖掖的模样,那侍童好笑道“是什么样花儿,师兄这样宝贝” 那人道“哎,那样子可真古怪,我知道你们落簪峰的人因为峰主之故,常常能见到许多稀奇物,可未必就见过这样的” 那童子方才脱险,本来兴致也不太深,不过随口问的,这时被他这么一说,当即吊起了兴趣,拿眼睛撇过去道“有什么稀奇,且拿来瞧瞧才是” 子仲笑了笑,磨磨蹭蹭从身后取出两株花来,果然新奇,那深紫的样色妖冶妩媚,看起来就不是凡物,童子看得两眼放光,几乎就被迷住。 对方眼神逐渐显出迷离,子仲才轻声说道“可以试一试问它味道,也许是什么天下奇香呢。” 那童子不疑有他,一个劲儿凑前去嗅了一口,还未说出什么话来,已经扑通两声倒在了地上。 子仲笑道“不过我看着这花,有点像致人入梦的芽生紫香,所以还没敢闻呢,现在你们可替我试出来了。” “疏槐,这里是仙宗之地,不可太过放肆。”昊月低声道。 那人单手将紫花轻轻捏碎,抛落在地上,花香弥漫到四处,才收敛起那一抹笑意,“放心吧,这种药效只能持续一炷香的时间,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说罢,单膝跪在地上,对他行了个尊礼。 这灵峰内平日也有些客来,招待贵客的灵茶还存有一些,童子去不多时,便捧着一盏热气腾腾的灵茶入了临水轩内,见过薛仪,备言他徒弟跟随侍童离峰的事由,才自觉退下。 薛仪从榻上起了身,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知道无法缓解身上的不适,也不必勉强,正百无聊赖间,瞥见桌上摆放着唯一一本读物。 他取了过来,见到扉页上龙飞凤舞四个大字。 名剑图录。 应该是风夕平常时品赏之物,薛仪依榻半卧,方才翻开第一页看,上书天下名剑十六把,记述有持剑者的生平事迹,以及名剑神威。而始页条目之中,见到百丈莲也是榜上有名,知是位列第八的仙剑。 再往上看,直见到排名第一的那把剑,名字是水冶。 水冶薛仪心头霍然一颤,指尖摩擦着书页上的墨染文字,这个名字,很陌生。 可为什么他两指微动,就要翻开那条目中的章节,就在这时候,门外却传来一阵说话声音。 “他是乙云派的人” “可不是么,难道师弟还能骗你不成” “哼,你骗我的还少么” 两人由远及近地争辩着,薛仪正抬头看去,这时候门也同时从外面打开。 门口走进一个穿着绫罗的妙龄女子,直接略过外间,伸手撩开竹帘走进内室,她目光与薛仪霎时相接,一双美眸如一翦秋水,朱唇灼艳,衬着面庞如瓷一样雪白,人还未至身前,那声音已犹如在他耳旁响起一般。 “哎呀,长得真俊。”她眉宇飞扬,在薛仪床前来回踱步,仿佛看着什么珍稀动物一般,两手抱臂,纤细的手指在虚空中无意识点了点,目光满是盈盈的笑,评论道,“看着浑身的气质风度,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剑宗灵气凌厉外向,心性易燥易怒,而道宗讲求修身主内,体察万物性灵,故而” 风夕在一旁道“师姐,我觉得您还是赶紧看脉,再找时间研究此事吧。” 那女修勾唇微笑,突然停下了脚步,弯腰与薛仪视线平视起来,那娇美的脸庞距离他的还有一寸的距离,道“好啊,你替我引荐一下。” 两人距离陡然拉近,薛仪不由得吓了一跳,也没讲过这般直爽的女子,随之低头不再看她,耳根似乎还有些泛红。 而对方看他这样的反应,更是转着一双眸子,笑吟吟地越发看个不停。 灵峰密林之中,穆疏槐行礼起身,抬起头来,骇然就是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孔,这张面孔甚至因为本来修道之故,衬着那一袭白衣,萦绕着几分飘然出尘之感。 昊月两手抱臂,淡淡道“天元宗的天珠峰弟子,这就是你的新身份” “不错,秦子仲,这个身体很方便。尊上这次封印了魔丹,是个明智的选择,毕竟那天元宗老祖若是辨别出我两人的魔息,可不会善罢甘休的。”白衣人轻声道,“毕竟,那可是杀徒的大仇啊。” 两百多年前,他们曾联手杀害的一个高阶修士,可曾是仙宗的一位大人物。 为此,昊月正要问他“引起穹崖这个化神修士的注意已在我意料之内,不过,为何连乔家长老也会搅入其中。” 白衣人温雅一笑,道“我与乔老怪的是非恩怨,就不必将尊上牵扯进来了,毕竟那是数百年前的事了,只是那老怪能够辨认出我逃脱牢笼的术法,确实麻烦。” “既然你也知道这天元宗是非甚多,为何还选择此地” “十多日前,我从魔域逃出后途经此地,不慎杀了几个百姓,便立刻引起了天元宗的注意,考虑到日后行动便利,我夺舍了他们中一个修为尚可的弟子,现在正是融合完全的阶段。” “穆疏槐的身体已经被你练就魔功七层,在这修真界也难有敌手,为何轻易舍了他” “为了摆脱赤水牢诸魔的监视,我将右手献作影身,骗过狱司的耳目,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来查清里面的秘密。那具身体已经残缺,对我已经没有用处。何况,我做了穆疏槐三十多年,也做够了。” 昊月不置可否,道“我听手下说你陷落赤水牢,仍十分关心穆家庄的情况,还以为你真的被那家人暖了一片寒心。” “不过三十多年的红尘一度,也没什么放不下,那穆家小侄儿是个修真奇才,将来若是硬要与我对立的话,我依然可以将他一剑杀了。” 他说这话时,那语气并无太多起伏之感,倒真是个十足无情之人。 昊月知道他改换身份已经越来越随性,一颗心也越发冷酷,故而并未横加指责,道“那赤水牢里埋藏着让驭舒祀容都十分忌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无法用目力去辨别它的真正形态,结界的禁制太过强大,我还未接近得那阵法的核心,只是利用元神前往探过一刹,便感知到连灵魂都为之颤栗的灼热,磅礴的气息,看起来超出了道与魔的界限” 昊月道“非道非魔,那就是驭舒祀容想要占为己有的力量” “不。”白衣人摇摇头,谨慎道,“不对,赤水牢里的那些东西,足以摧毁整个魔域,我能够感觉得到那东西是这天下任何人都无法驾驭的。若尊上还坚持与驭舒祀容抗争下去,还需另想它法” “那股力量既然能让他魔族王以魔息护之,为何不能为我所用” “属下已经将当时情形,刻录在蜃楼玉中,请尊上找到合适的时机,一看便知。”他说着,便递上来一块紫蓝色的扳指,是他们魔域人专门用来记录影像的器物,与道派中乾坤仪的效果相似。 昊月接过扳指,并没有立即查看。 “赤水牢的事请尊上自行斟酌,属下也不便多说了。倒是尊上这些时日所历,就没什么与属下说的么” 他在魔尊面前虽然自称属下,然而这个魔修与奇璧等人不同,以他自身独特的功法来说,是称得上够与昊月过招的魔道强者,年岁也较之更长,因此免不了提点几句。 昊月将两手背负身后,两眼紧紧盯着对方“穆兄想听什么” “为什么没有遵从约定,把他杀了”对方自然不惧与他对视,当下直言不讳道,“你师父知道了,该多高兴啊。” 昊月知道他说的是谁,脸色立马一沉,冷冷说道“你不是他,又怎么知道他会高兴” 白衣人继而道“你师父深恨此人,至晚年仍受尽折磨,若是你把这个人杀了,他老人家怎么会不高兴呢” “以前我是清楚的,现在却有些不明了。” 对方明显不信他的话,道“传说乙云山的靖华真人是个容色绝美,不与俗同的人物。怎么,魔尊大人可是见了他,也被迷住了” 昊月心头一震,全然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话来,不禁既惊且怒,冷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被我说中了是么。呵,两百多年前,也有一位乙云弟子因他之故,差点被逐出师门,所以看到他那张脸,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穆疏槐,在没有搞清楚真相之前,就算我杀了他,一点意义都没有。”昊月道。 听见他如此坚决的回答,白衣人心中有生了千万种猜测,他收敛起那一抹轻狂的笑意,脸色镇静道“怎么会没有意义,您的魔功之所以不能完全恢复,还不是因为他的存在。” 昊月打断了他的话“这是驭舒氏的谎言。” “谎言”白衣人眸色微动。 “上次,我在乙云动了一次手,却在那一刻无故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的时候,薛仪身上的伤,已经不见了,而我脑海中,也没了那段记忆。”昊月闭上眼睛,眉关紧锁。 白衣人显然不信“难道是您身体里那东西,苏醒了” “近些日子,我的身体时好时坏,才有了他可乘之机,他在试图控制我,现在我封锁魔丹,可以完全抑制他的成长。”他伸出一只手,轻声道。 “他是你的师父,以前你能吞噬了他,现在的你,也一样可以。”白衣人靠近他,在他耳旁轻声话语,犹如致幻的魔音一般:“你就那样任由他夺回你这具身体,而无动于衷么” 一段急欲掩藏的血腥过往,就这样被他撕开了一道裂口。 昊月猛然将他推开,几乎失控地道“住口你不明白,今时不同往日” 白衣人仍然不见怒色,维持着平静“魔尊大人,您知道我与奇璧他们不同,他们有非你为王不可的理由,我却没有,现在我舍弃了穆疏槐的身体,在您身前的我,就连穆疏槐都不是。现在,我全力辅助你为尊主,无非是因为你曾是最有希望夺得修真天下的那个人。” “你在逼我动手” “并非如此,魔尊大人,动不动手全在乎你,这只是属下对您的忠告罢了。” 昊月爆燃大怒,脸色却是骇人的苍白“你真不怕我杀了你。” 对方笑道“穆疏槐已经是我第八具载体,用了三十多年,也可以轻易为我所弃。现在魔域王族驭舒氏最隐秘的禁术,已经被我学得八成,从今往后,我再也不需要担心身体承受不住我这颗过于强大的魔丹而腐烂,我不惧你的蛊毒,也不惧你对我的格杀,你抓不住我的。” 昊月一双眼仍然紧盯着他,仿佛在判断他此话的分量,随后,他似乎也略有动摇。 他问道“那我现在应该唤你什么” 白衣人回道“你可以唤我最初的名字,江复臣。”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药浴 天元宗所处浮云巅这一福地,遍地奇珍异草,灵药资源数不胜数,供给丹修试炼的天才地宝为别处所不能及。又承蒙当时的天元宗广开贤路,不拒外派人士的加入,故而天元宗虽是剑宗创派,丹修一脉却也同时在此宗生根发芽,后来还得享此门剑宗之外的崇高地位。 药峰的先代峰主,便是从其他灵域慕名前来收集灵药的顶尖散修。而风夕的师姐介常,更是如今整个火凤境内的丹修第一人,声名远扬,却不轻易给人看病。 风夕费劲口舌才将她请过来,没想到她却迟迟不曾看诊,心里又十分怪她在前辈年前没个正行,迫不得已,他才将她一把拽了起身。 “师姐,该把脉了吧” 师姐却慢悠悠道“不急不急,这人都在这里,一时半会也死不得。” 风夕毕竟有求于人,说话还是表现出克制,“师姐,这位是乙云派掌门座下弟子,名叫薛仪,是个修为比我高强的前辈,你不可由着性子来。” 说罢又对薛仪道“前辈莫怪,这位就是我天元宗药峰的介常真人,师姐虽然与我同辈,然而毕竟比我入道早了百年,在我们宗内,也是个德高望重的长老。” 他在德高望重四个字眼上着重了语气。 介常见他认了真,勉强收敛起好奇之色,直起身来,道“风师弟口口声声称前辈,我看他却面嫩得很,以为说的假话。” 她说着,又回头问薛仪“在出事前,你修到哪一重了” “薛某悟性太低,修了百年也不过是元婴后期而已。”薛仪还记得对自己修为的预设,这时候回答得算是自然。 “不错,真不错”介常听见,不禁对他肃然起敬,随即又笑道,“比我那不长进的风师弟还高了一个阶呢” 虽然她自己的修为也不过元婴初期,然而作为丹修,分神于制药炼丹之中,如此修为已经不俗。何况风夕所拜穹崖真君那可是化神期的强者,他膝下就只有两个徒弟,大徒弟当年也已经进阶化神,他的徒孙俞修也后来居上,而风师弟却始终徘徊在元婴期不进不退,这不是悟性低是什么 风夕不愿她继续叨叨,当即搬过椅子,递上一物道,“师姐,脉枕已经备好了,赶紧开始吧。” 介常摆摆手,也不再落他面子,她顺势坐在床侧,让薛仪伸出手来。 薛仪也松了一口气,可喜她没有在修为一事上再细问自己,否则可能真的要露出破绽。介常指尖触及他的手腕脉搏,很快输了一道清凉的灵气进去。 “啊,变异冰灵根。”介常纤手探出他的灵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眉宇间似乎有些纠结,“这样的修炼体质,可惜,真是极可惜。你这灵根受损已经伤了根本,想要修复修炼,可能性微乎其微。” 风夕听她说得严重,忙道“师姐连我当初受了那样重的伤势,都能治愈,这区区噬灵之毒,想必难不倒您。” “噬灵一毒非比寻常,你若真的这样看得起我,我倒真的可以写一个方子。”他师姐倒是爽快答应,然而难处却在后头。 风夕大喜过望“师姐不愧是当世圣手,你若出手,自然是药到病除的了。” “别急着奉承我啊,师弟。”介常一边说着,手中的笔同时在纸上行走如飞,“我药峰还缺着碧瑶雪莲二珠,桂玲草刚刚败花者,丹串子、木不生叶还有你师尊方才赏赐的生肌回血丹。” 她吹干了墨,单手将那张写满了珍稀药材的薄纸拿起来,晾在风夕的面前“还没加上每日药浴所用之材,这前后花费,帮人的代价,你自己掂量一下。” 他不以为意,笑道“师姐也不必问我,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放在我这里也是无用,你若需要,我这就找出来给你送去。” “风夕”薛仪见他想也没想,当即开口制止。 自己与他不过一战之缘,若是论及交情,充其量算是萍水相逢以上,哪里受得他这样不惜灵物的厚待。 风夕道“噬灵之毒我也略有耳闻,不说前辈百年修为化为乌有,诚然可惜,而更重要的是,如今正邪两道之间正在暗自角力,我方元婴以上的修为已然稀缺,若是各宗只扫门前雪,对同道不加救助,就是在整个修真大陆来说,也会受人鄙夷的。” 风夕这个人平时看着潇洒不羁,凡事率性而为,没想到在必要时候,倒能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来,想到他平日里的处事风格,也是个胆大心细之人。 “前辈若是心有不安,便当是暂时欠下我的好了。”风夕随口一说。 “这是第二个人情了。”薛仪道。 风夕摆摆手,显然也没多大放在心上的意思。 “派人将东西送到我的药峰,待我回去调制灵丹,药浴今晚就可以开始。”介常用镇纸压好药方,神色仍是复杂道,“但是我先说好,此毒我也是尝试着解,试药跟治疗同时进行,成不成功还是另说。” “师姐尽管放手去做,前辈就拜托你了。”风夕连忙正了正身形,躬身致谢道。 送别了介常真人,风夕在外跟童子吩咐了几句,便回转室内,注意到桌上新添了一壶灵茶,自觉待客疏忽,便问他是否还需要添置他物。 薛仪对这些东西并不十分上心,一向是由昊月去跟进,倒忽而想起一件十分要紧之事,趁着徒弟还未回来,他让风夕俯下身来说话。 对方见他忽而神情严肃,不禁好笑道“这里没有旁人,前辈还有什么话,尽管对我风夕说得。” 接近日暮,昊月终于随着仙鹤归了落簪峰。 秦子仲用了醒神药物将仙鹤与侍童陆续救醒,陪他们到阁内领了衣物,又塞了些灵石过去,告罪方才鲁莽的过失,侍童得了些好处,加上也没耽误多少事,便将昏迷一事揭了过去。 玄物阁内器物用品繁多,昊月只选了几套入冬的衣物,因念及这山上的气温越发低了,若不是有风息的护峰禁制维护,只怕这峰顶早就开始落雪了。 薛仪只着中衣,微微曲着双腿,手执书卷半躺在榻上,清瘦的身材在那件月白色宽袍下,显现出纤细的腰姿,外露的手腕更让人感觉不盈一握,他此时双眸低垂,目光久久不动,似乎正在发愣。 昊月开门看见此景,忍不住问了一声“你在看什么” 薛仪闻声,似乎才反应过来,回看他一眼“名剑图录,收录有十六名剑事迹的典籍。” 他鲜少会出现这种走神的表情,断然不会是看一本闲书的缘故,故而他听得内容,昊月稍微有些在意道“修家的剑谱事迹” 薛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默然一阵,才道“阿月,你听过乙云派的靖华真君么” 昊月心头一跳,怀疑他在试探自己,越发将多余的脸色收起来,淡淡道,“只听那个魔女说过一次。怎么,你信了她的话,开始琢磨这些事了” 面对他的怀疑,薛仪微微一愣,才回想起当时乔若若说原身的那一番话。 她说得太过难听不堪,让人印象深刻,不过,就算全天下人都不知他靖华真人,他这个作者还不知么。原身痴迷于道,平生必然连山门也没出过几次,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又有什么可信的 他低头一笑,坦然道“那样的气话,自然是作不得准的。”他也知道若若那个性子,若是脾气来了,胡说也不足为奇。 昊月望着他淡然的笑意,仍是不信道“那你为何,突然提起那作古之人” 薛仪这次似乎对这个话题难得执着,仍是问道“除此之外,魔尊大人就没听过其他么” “没有。”他方才说完,随后便意识到自己回答错了。 他靖华真君的事迹,自然在仙魔两道都有极高的流传度,他身为魔尊,想来也不该没有听过,然而他不知为何,就装了糊涂,如何也不愿再说。 薛仪将手上的书册放回床边,低声道“此书中记载,那靖华真人身怀单系水灵根,配有天下第一的命剑水冶最后,那把剑在一次对上魔主的大战中失落不见了。” “这能说明什么”很正常的叙述,昊月没有听出什么异常。 他轻叹一声,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他明明是个有名的道修,为何配着一把久负盛名的仙剑,那不是浪费么” “千年前的乙云作为修仙第一派宗,灵器资源自然也比别派多些,他又是个渡劫期的大修,就是兼修了剑道,也不足为奇。”昊月道。 他也不知听进了几成,只应了声“也是。” 昊月心中藏着事,还以为自己没心思继续应付他的问题,然而见薛仪不再追问,重新躺回榻上歇息,心中莫名又有些焦急。 他双唇微动,想要叫他别睡,想要问清他到底还在担心什么 然而见他双眸已经晗上,青丝散落在榻上,衬着那一张脸苍白无色,眉头轻蹙的样子,似乎已经十分疲倦,他便立刻止住了话头。 昊月就在床榻前站了半刻,忽闻门外敲门声响,他很快回神,转身去开了门来。 只见侍童鱼贯而入,那药峰中来的童子便抬着两个大浴桶入了一旁侧室,跟在后面的几人哗啦啦往里倒入热水,热气蒸腾中,水光泛红,内里有股异香扑鼻而来。 是药峰配制的汤浴材料已经送过来了。 风夕提前已经吩咐了峰中几个童子,打点此事的。见几位童子又往里面投入许多古怪东西,不多时浴桶水满,众人托着一排衣物沐具,站在门侧。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把薛仪惊动了,正起身看着来人。 为首一个俊俏侍童微微一笑,道“这是介常真人亲自配制的药浴方子,对公子的病大有裨益,请公子宽衣。” 薛仪好奇道“这汤浴色泽奇异,不知是什么讲究” “此汤名唤润肌通络三日酒,原是介常真人曾为一位筋骨重伤的元婴修士亲自调制的一服奇方,异香可留三日不散。若是仙人浸泡其中,便可畅通经络,修复灵根,常人若是享用,便能延年益寿,轻易锻得仙根。介常真人难得再配下这汤浴,着我等前来服侍呢。” 薛仪道“替我多谢介常真人如此费心,也不必劳烦服侍,我自己来就行了。” 那药峰的童子见他并无灵根,起初也有些怠慢之意,但难得见这样身姿美好的年轻人,展露微笑,谈吐文雅,心里也便有说不尽的好感,语气也稍有缓和,道“公子,服侍您是我等职责所在,不必推辞。” 说罢,便要伸手过来。 昊月抱着两手,在一旁冷笑道“我师尊不愿别人帮忙,你们就这般为难,莫非也是那介常真人授意的不成” 那侍童听得他说,吓得退了一步,道“公子哪里的话,我等并无冒犯之意” 昊月道“既然如此,还不快滚” “这位公子”那侍童晓是定力足够,也不禁呆愣失神,暗道这青年怎么如此恶劣的脾性 见他们仍有些犹豫地扫了薛仪一眼,青年的脸色越发阴冷“滚” 几位被喝得浑身一震,忙道“这个,既然公子不愿,这沐浴等物放在此处,小人先行退下。”其余童子少不得紧随其后,很快屋里便剩下两人。 薛仪在一旁道“他们也不过是一番好意,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怎么,不过将那些个聒噪的嘴脸赶了去,就看不过眼了” 薛仪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忍不住抬头看他。对方被他看得不适应,别过脸道“你看什么” “阿月,你近来似乎有些变了。” 昊月心头一颤,双拳微微收紧,面上仍然维持着一惯的冷漠,道“我如何变了” 薛仪也没有责怪的意思,说他是哪里变了,自己一时也答不上来,想了想道“你多次替我解围的事,我都知道。” 放在平时,昊月必然会袖手旁观,哪里还来管他闲事自从他将薛仪从赤水牢中救出,就一直照顾着自己,他做到如此,看来还是将他这个挂名“师尊”放在心上了的。 “我其实,也该好好谢你才是。”薛仪道。 “谢我”昊月盯着他,缓缓道“若不是有人实在蠢笨顽固,带累旁人,我何至于多管闲事” 薛仪笑了笑,摇摇头,也不再跟他争辩。 见他从玄物阁处领来的衣物中那处一套,转身入了屏风里去,昊月那股莫名待发的脾气,便一下子散了,只是那样伫立在原地。 直到里面传来细细水声,他才醒觉过来,冷哼一声,耳根却微不可查地泛起淡淡红色,转身而去。 薛仪松开衣带,脱下那套从天麻镇一路穿着的旧袍,伸手搭在屏风上,取了张凳子,踩着便进了木桶里面。 说真的,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里,第一次洗的热水澡。适中的温水,犹如棉花一般将他包围起来,让他想起了一点现世的感觉,然而那感觉已经十分飘渺,很快便消散了。 他仰起项脖,热气萦绕着他苍白的脸颊,耳尖渐渐浮现出淡淡的潮红。微屈的双脚原本放松盘坐在水里,这时候侧身一动,才觉出了脚上的异物。 他心里嗯了一声,有些好奇那脚下之物。 想到这浴桶也足有一米几高,他单手够不到底部,只得整个人潜入水中,从底部取出那个硌脚的东西。 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块上品灵石。 难怪他觉得这样舒适,原来这底部放置的灵石,在不知不觉滋养他受损的经络,大概这热汤之中加入了某些能够促进吸收灵气的药材,哪怕他如今有伤在身,又不曾入定,也能感觉到有些许灵气储存进丹田之中。 虽然那侍童把这汤浴的功效说得过于神异,不过这套法子,也许真的有用。 于是就着热汤,盘膝而坐,运气深入。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热汤也渐渐变得温凉,他差不多将那灵石中的灵气吸收得七七八八,才睁开眼睛,吐纳出气。 又伸手摸了摸那红匣子里的皂角,打算随便洗洗就出来,刚取到手边,才发现他忘拿毛巾了,于是喊了一声“阿月,可以替我取块帕子进来吗” 然而等了一刻钟,外面仍然毫无动静,他因为泡得太久,已经感觉有些头晕脑胀起来,于是又开口道“阿月,你在吗” 再等了一阵,也没听见应答,他的头却晕得更厉害了,于是从水里艰难地起身,正想要踏出水面,那屏风后面却终于走进来一个青年。 一切几乎就在同时发生,双方都是一愣。 因为方才吸收了足够的灵气,薛仪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红润,那润泽的双唇微微晗动,比胭脂还要鲜活,满头的黑发早在取得底部的灵石时湿透了,如今正紧贴在肌肤上。目睹此景,昊月当场便僵住了。 以往替他换药更衣,早把这些看过无数遍了,然而却从未有今日这种无措之感,两耳无声,大脑只剩一片空茫。 “谢谢。”薛仪见他终于进来,也没想太多,靠到桶沿,便伸出那一条湿漉漉的手臂,想要接过他手中的帕子。 那热汤的味道闻着有些灼热微醺,湿润的水汽一下子靠近了身前,昊月只觉得四肢百骸都不听了使唤,竟是愣愣抓住了他细瘦的腕骨。 薛仪见到手被紧紧握住,还有些不解之意“你做什么” 随即,屋内传来哗啦一声,伴随着有人摔倒的声音。 门外候着的侍童,自然见了这样明显的动静,正在犹豫是否敲门询问,恰逢这时,峰主忙完派内事务,从外峰归来。 见几位童子站在门外,风夕不禁诧异道“你们怎么都杵在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千年寒毒 风夕听几个童子汇报,当即推门而入,绕过侧室的屏风一看,见到薛仪扶着桶边,正在剧烈地咳嗽,地上被溅出一滩水渍。 与此同时,原本在他身边站着的青年,却擦肩而过,一声不吭地离开屋内,看不出是什么情形。 他忙问道,“前辈,发生什么事了” 薛仪被那魔尊无故推了一把,呛入几口冷水,此时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也感到莫名其妙,只是道“没事。” 风夕见到水中的雾气渐浅淡下来,从外室再抓了一条帕子给他,道“水已经变凉了,赶紧起来。” 薛仪接过,缓过一口气道“多谢。” 风夕虽然心有疑惑,也并未再细问,便转出屏风,让他先行整理仪容。 他半扶着桶沿起了身来,将身上的水随意擦了擦,便在托盘里重新取了一件衣服,出了屏风,坐回榻上,脸色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些许红润,不似先前的苍白虚弱。 风夕来到榻前,伸手替他把脉,面上露出几分喜意“是灵气的波动,看来师姐的药方子果然有些疗效,您现在感觉如何” 薛仪半倚床榻,斟酌一阵道“我吸收了药浴内的灵力,却还是有乏力之感。” 对方安慰他道“慢慢地来,俗话有道病去如抽丝,何况是那样厉害的魔毒。” 薛仪点头道“我明白。” 他笑道“师姐虽然性子率性,然而用药还是可靠的,我这次来除了看你病况,也是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 “之前你托我与乙云通信一事,有着落了。”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我已经联络上了上方天岭的朔方门,此派与你们乙云素有邦交,可以代为转达。” 薛仪接过信函,打开一看,见是一张白纸。 风夕解释道“这信函用特殊的符咒所制,着墨即便消隐不见,是你们两派所用的加密方式,无论什么笔墨,你得空了便将去信写好,以我在道上的威信来担保,这封信一定能够平安交到慎迦掌门的手中。” 薛仪收起信函,万分感激道“此事劳你费心至此,薛某” “前辈,你又来了。”风夕摸了摸耳朵,表现出听腻了的表情,连忙打断道。 薛仪扑哧一笑,不再多说。 见他忽而展露如此灿然笑容,半干的黑发覆在腮边,一时秀色无边,风夕却有些楞松,想起当时初见时那一刹的惊诧,一时有些恍然之感。 应该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若冷冷淡淡站在那里,便觉凛然不可亲近,可若是情绪流露,却轻易夺得山河之色,直看得人如沐春风,愁怨尽消。 然而那样着意于他人行止,甚至几乎沉浸其中,也并不是风夕一贯的作风,他意识到自己竟为此险些失神,脸上未免有些赧然,眸光不觉换了别处。 薛仪想着此事可以解决,心中到底有几分宽慰,自然也没察觉到对方的注目,稍微正坐起身,说起心牵的另外一事“对了,之前给你说的事,不知贵派其他长老如何态度” 他已经将魔主魂灯重燃一事告知了他,也大略提及了魔域之行,可惜手上没有掌握证据,其他人也失散难寻,故而风夕对于这个可怕消息的态度,还十分审慎。 风夕道“我已将此事禀告了师尊与诸位长老,希望召开仙首盟高层会议,立查此事。说起来,本也该是我主持调查,然而派内这几天琐事太多,各峰长老要求另择人选,故而将事情拖延了下来。” 也是休会间隙,他才稍微得空过来落簪峰一趟,看望薛仪。 关于魔主魂灯一事,事关重大,怎可因为派内琐事耽搁下来看来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天元宗到底对此事不够重视罢了。 见风夕苦笑连连的模样,薛仪想起先前有弟子称呼他为代宗主的事,也初见端倪,道“难道俞宗主不在宗内么” 被问及此事,对方禁不住眉头一沉,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前辈还不知道我那师侄,数月前被师尊罢免了天元宗宗主一职,如今还囚禁在天元宗专门收押奸邪之地。” 大陆第一大宗的宗主被罢免这等大事,他远离灵域,却没有听到丝毫风声,如今获悉这等消息,一时大为吃惊。 “这是为何”薛仪脸色微变,随即按捺下心中的讶然,道,“抱歉这本是贵派内务事,若是你不方便说” “也没什么不方便,反正师尊因何生怒,整个天元宗不,应该说整个修真大陆都晓得了。当时燕回城那处被我们发现的巨大空间魔阵,前辈还记得么” “记得,当时我们出了魔阵,你吩咐仙首盟潜入救人,我们正是那时话别。” “然而你走之后,俞修亲手毁了魔阵入口,我们的人都没能进去。”风夕谈及此,神色复杂道。 “他为何这么做”薛仪眉头紧皱,一时想不透个中的关键。 “我那师侄的想法,与常人不同,此事他执意而为。”风夕摇摇头,叹息道,“师尊得知后盛怒不已,当即便将师侄作魔族奸细论处,将他打至重伤,尤不解恨,还将他那样扔进了那个荒凉的地牢中,伤口都没有处理,现在也无人得知他的情况。” “俞宗主此举,有违道义,然而你师尊也不细查此事,万一另有内情,岂不是得不偿失”薛仪觉得此事处理太过草率。 “师尊以前不是这样的。”风夕也并不责怪他如此直言,而是替师尊辩护起来。尽管他的师尊,将他本来一个闲散道人硬生生推上了代理宗主之位,心中也并无怨怼。 “前辈不知,自从大师兄仙逝,我师尊开始变得暴躁易怒,尤其是面对与魔族有关之事,更是专权独断,往往独自潜入魔域打开杀戒之后,又归派闭关,他手中杀孽渐多,与外界交流更加少了,现在连带的脾性也让人越发捉摸不透了。” 薛仪听得如此一番内情,想起当时在燕回城中也听闻百姓谈论过那位仙首盟的前任宗主,比之如今的俞修宗主,风采尤有过之,不禁道“你的大师兄,便是两百多年前在魔域边境遭遇偷袭,不幸陨落的浣玉真人” “是的,我大师兄才华天纵,于剑于道,无不出类拔萃,也是个有望大道之人,不过一生只收了一徒,便是俞修。可惜在收徒不久,大师兄便在对抗魔族中重伤身亡,所以俞修也是在我师尊的指导下入道修炼的。” “既然穹崖真人与俞宗主有过师徒之谊,怎么出手还”薛仪虽然不解,但没有再说。 “师尊认为,师侄所行之道,与大师兄的仁道大相径庭,所以忧心忡忡吧。” “大相径庭” 风夕眺望窗外,轻声说道“在初入道时,俞修所修之道,与大师兄的十分相似,所以师尊害怕师侄终有一天会像大师兄一般,为了宗派牺牲自己,而对他一言一行十分严苛。后来俞师侄才变得面冷心冷,心思暗藏。见到这样的师侄,师尊又恨铁不成。” 薛仪可以想象到,自己的授业恩师,行为如此反反复复,在一个少年心中也该是影响巨大的,颇感同情道“那大概是爱之深,责之切吧。” 风夕道“师尊就是常常好心做坏事。就像方才,师尊知道伤了我,便赐了外伤药过来,你看。”他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瓶白瓷样药膏,在手中掂了几下,好像为了证明什么。 薛仪见此,倒没有再提他师尊的冷酷手段。 “不过,这次魔族混入了火凤境,以往这种事也比比皆是,为何这次却能引来师祖的关注,还亲自在这镇上布阵” “我听说,是这次那一缕残留的魔息,与杀害前宗主浣玉真人的凶手极其相似,所以师祖才要亲自调查。” 他说着,脸色端肃沉静,流露出些微哀戚之感。 “前辈,此事虽然对外保密,然而我不妨与你透露,这修真大陆恐怕并不是表面上的安全了。除了乙云前后遇袭,天元宗也连续遭遇动荡,就在这几天里,浮云巅附近监测到了魔气的踪迹” 薛仪心头一惊。 莫非是昊月的行踪暴露了 他随即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毕竟魔尊隐藏的能力极好,当初就是在乙云派,也骗过了静水湖的重重禁制法阵,这天下宗门,估计也没能抓得住他的气息的。 如今修真大陆开始动荡起来,若是魔尊继续在这里藏匿起来,也未必能够长远。 风夕不再多言,留下此话,便很快外出了。 薛仪也是心绪不定,只想尽快得到乙云方面的消息,于是展开那张信函,从壶里倒出些许清水,拿起笔墨,准备书写寄给乙云的信,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笔头墨水半干之际,他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将进入魔宫的事由一一写明,以乙云派对自己的信任,到底还是能够引起相当的重视。现在乙云正是多事之秋,此事,希望乙云长老慎重应对。 慎迦掌门受伤一事,到底还是希望得到一些确切的信息,信中却只字未提自己的伤势,只说自己暂留天元宗,体察剑宗之道罢了。 最后,划破手指,将两滴鲜血滴落在信函的结尾。现在的他虽然无法逼出灵力,然而血液携带着的灵元信息,应该也足够慎迦他们将自己辨别出来。 信函交予风夕代为转达之后,薛仪继续停留峰内,接受着介常真人的灵药治疗。 而昊月自那日出走之后,便再也没有返回临水轩,这浮云巅的峰头和灵山众多,风夕也提过要帮他找人,都被薛仪婉拒了。毕竟自己徒弟是个什么身份,他也不是不知,所幸天元宗有穹崖等诸位强者坐镇,谅他如此身世也不敢在天元宗内乱来,消失个几日,倒也无碍。 介常这几日也依然为了薛仪不断尝试调配新药,然而药浴医治了几日,薛仪的体内也几乎是空空荡荡,先前吸收的灵力都溢散了去,而且灵根还有萎缩之兆,让介常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身体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一直跟我的治疗方案对抗啊。”她还是首次遇到这种病人,竟然在自己的治疗之下好不见效,还有恶化的迹象,这让她一时不能接受。 薛仪不是医者,自然不予评论,只是见到她手里拿着两把尖利的小刀,心中有些了然,道“若是真人想到什么解决之法,但做无妨。” 她瞟了薛仪一眼,似乎有些敬佩他的勇气,最后做出决定道“那行,我要立刻布阵,替你细查一番” 风夕听说此事,也赶来帮忙。 临水轩外一处干净的空地上,介常已经麻利地排布好灵石法器,很快做了一个复杂无比的小阵,让薛仪坐卧其上,风夕在旁为其护法。 她默念阵法秘咒,不一时,阵中缓缓风起。 她出手极快,飞出两把刀子一下子割破了薛仪双手动脉,一时鲜血缓缓流出,染红了衣袖,血腥的雾气一下子弥漫出来,被困在整个阵法之内。 她再将刀子打在阵外两侧,以灵气为引,控制血液的流速。 然而小阵方才运行不久,阵中气温陡升,四周的灵石灵器忽而止不住轻微抖动起来,看样子似乎承受不住薛仪血液的威力,忽而怦然碎裂。 风夕和介常真人见到此景,都十分惊异,他们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再往阵内添加数倍灵石,唤出命剑加持,再念动阵咒。 介常真人对阵内静坐的薛仪道“我需以灵气诊脉,薛道友切勿抵抗”说罢凝神于指,弹出一道凌厉的白光。 薛仪微微点头,便感到心口一阵绞痛,似乎真切地捕捉到了介常所说的那股危险的力量,正与即将靠近的外界灵力抵抗起来。他抬起满手的血污,将苍白的手指,停在心脏的位置,原本剧烈跳动的心脏,在他和着鲜血的五指掌控之下,瞬间平息下来。 白光入得阵内,倏忽扭动成为一道道细丝,将薛仪整个人缠绕起来,温和地贴合他周身穴位,在阵外操纵丝线的介常已经满头大汗,竭力屏蔽那层血雾的干扰。 一炷香之后,丝线抽回,风夕收回灵剑,忙问结果。 然而介常却是眉头紧皱,半跪下来,盯着薛仪看了一阵,脸色似有几分敬畏,随后,又摇了摇头。 风夕见她欲言又止,忙问道“师姐,到底是如何结果” 她叹道“怪哉薛道友这一身的筋骨,似清似浊,混沌斑驳,若单论清者,却哪里止是元婴阁下的筋骨纯度,分明已经修至化神以上。” “化神”风夕陡然一惊,骇然望着阵中之人。 他承认薛仪修为在自己之上,却实在没想过是化神。修真大陆的顶级大能也不过化神,而且那五位皆为世人所熟知,如今怎么会多了一个 他终究还是不信,维持着还算冷静的神色,问道“修士经历化神期的雷劫,据说擎天撼地,动静极大,外界为何毫无所觉” “我只是说清者,还未论那浊者。” “浊者如何” “浊者早已噬入骨肉,改筋换骨,在他的体内引起了不可预测的变化。这样的惊人的寒毒,至少已经纠缠在体内,长达千年” “什么千年的寒毒”风夕啧了一声,反驳道“师姐,你却又胡说了,前辈身为慎迦掌门的弟子,修龄百年有之,哪里曾有千年的何况千年者,早就足以问鼎大陆了” “所以我才说怪呀”介常瞪了他一眼道。 两人在这低声争论,那头薛仪却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昏沉沉晕倒了过去。 “前辈”风夕上前几步,将薛仪捞了起来,却见他唇色苍白,双目紧闭,唤了几声都没有动静,不禁心头一慌。 介常急声道“快度灵气,他的呼吸几乎没有了” 风夕刚要抓住薛仪的手腕度气,就在这时,灵峰剧烈一震,一种极其强大的威压窜入识海,压制得两人几乎曲跪下来。 凝结的云层之中,原本笼罩在灵峰中的禁制瞬间瓦解,天上淡淡飘落几缕雪花,乌云笼罩在整个浮云巅上,雷鸣轰隆一声,划破长空,灰暗尽头走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什么人”介常辨出魔气,剧痛之下陡然望向虚空,一时如临大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