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不知归路》 第1章 (001)入关 (001)入关 《沉醉不知归路》 喻言时/文 少时读书常听夫子提到京城,天子脚下,皇城巍峨,满城的红墙绿瓦和才子佳人,好不气派。 后来,她亲自入了那座皇城。 - 六月,正值酷暑。炎炎烈日,闷热无风,热得人几乎无法喘息。 塞北大漠,骄阳炙烤着大地,滚滚热浪直逼而来,金色的沙丘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支小小的车队正疾驰在大漠里。一路奔波,昼夜赶路,大家伙都有些精疲力竭。 马车颠簸,柳星叶的胃里翻江倒海,很不舒服。她眼角干涩,勉强支撑住厚重的眼皮,昏昏欲睡。 手中的狼毫笔却不敢停下,在白净的宣纸上勾勾画画。时不时又翻看一下医书,冥思苦想。 他们已经昼夜不停赶了两天路程了,一刻未歇。 “小姐,你还好吗?要不要让少将军歇一歇?”柳星叶的贴身侍女画竹关切地看着自家主子,眼神里写满浓浓的担心。 她家小姐打小身子骨就虚,不比常人。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吃不好,睡不好的,她哪里扛得住啊! “我没事。”柳星叶摆了摆手,巴掌大的小脸略微苍白,“救治晋王殿下要紧。” 年轻的女子的那一管声线清透空灵,好似高山溪涧,直直流淌到人心里。但凡任何人听一耳朵,绝对忘不了这个声音。 柳星叶口中的“晋王殿下”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林木森。不论是长相品格,还是文韬武略和治世之道,这位晋王殿下在诸位皇子中都是出类拔萃的,深受皇帝宠爱。 林木森十岁便入了军营。跟随其舅父镇国大将军徐惟诚在军队里历练,骁勇善战,是带兵打仗的一把好手。 半年前陈国突然大举进攻林国边境,在嘉岩关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并以势如破竹之势,占领了林国北境大面积国土,直逼中原腹地。 镇国大将军徐惟诚带领众将士奋勇杀敌,死伤无数。愣是没能阻止敌寇的铁蹄继续南下。 战况最是焦灼艰难之际,原本在京城休养的四皇子林木森主动请缨,挂帅出征,扛起大梁。以其惊人的谋略和过人的胆识收复了不少失地,令全军上下士气大涨。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几日前,须臾山一战,敌军狡诈,大军不甚落入陷阱,一干将士拼死抵抗,九死一生。而亲自带兵深入敌方腹地的林木森则身中剧毒,被救回之时,已命不久矣。 林木森中的是七日散。此毒无色无味,由七七四十九种剧毒之物以不同的用量炼制而成。中毒之人,当时并无任何不适,三日后才会发作。毒发之后,中毒者高烧不退,全身出现疹子,且奇痒难耐,痛苦不堪。伤口化脓溃烂,且一日比一日严重。若七日内无解药,则彻底毒发身亡,连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此事一出,举国震惊。然而上至太医院太医,下至民间大夫,更有数不清的能人异士,无人能解此毒。 无奈之下,只能找上流沙谷神医柳飘絮。 只是不巧的是柳神医在西南边陲游历,并不在谷内,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事态紧急,只好飞鸽传书派遣唯一的爱徒柳星叶前往军营救治晋王殿下。 柳星叶本是当朝户部尚书叶方舟的爱女。因从小体弱多病,被送到流沙谷静养。 不过这件事一向都是秘密。除了柳飘絮本人和叶家人,外人不得而知。 柳飘絮见柳星叶这姑娘聪明伶俐,天赋异禀,便收了她做徒弟,跟随自己行医救人,并不惜倾囊相授。 而柳星叶深得柳飘絮真传,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纪轻轻便已经声名在外。 听到自家小姐这么说,画竹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柳星叶戴上面纱,撩起马车帘子,探出半张脸,冲着外头轻声问道:“敢问少将军,这里到嘉岩关还有多久的路程?” 全军上下救治晋王殿下心切,怕途中出什么岔子,徐惟诚便派遣独子徐成靖亲自到流沙谷接柳星叶前往边关军营。柳星叶一行皆由徐成靖护送。 如此清透空灵,婉转娇柔的女声,徐成靖只觉得耳膜一震。这个声音好听得过分,足够让人过耳不忘。 这一路上他们从未有机会说话,这还是第一次听见柳星叶的声音。 他一向不近女色,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声音能让男人酥掉骨头。很多男人估计都招架不住。光一管声线就足够让人心驰神往,想入非非了。 看来这位神医爱徒多半也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平静如初,不敢表现出来。眼下这位姑娘可是整个大林的希望,晋王殿下可完全指望她了。 他这么一想,言语都不免恭敬起来,“柳神医,前面就是嘉岩关,还有半日路程。” 柳星叶轻言细语,大气得体,“多谢少将军告知,民女知晓了。” 徐成靖:“柳神医,这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赶路,舟车劳顿,想必您也已经很累了。可眼下晋王殿下的病情越发严重了。人命关天,就只能先委屈您一下了。” 徐成靖是和林木森从小一起玩大的,两人的感情最是深厚。如今林木森中毒,徐成靖忧心忡忡,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带着柳星叶立刻飞回到军营给好友解毒。 年轻的女子戴着一方薄娟面纱,也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见她点点头,柔声说:“少将军不必顾忌我,尽快赶路便是。眼下病人为重,一切都该为病人着想。” 徐成靖抱拳,“柳神医医者仁心,此乃殿下之福,在下佩服!” 拉下帘子,柳星叶抬手捏捏自己几乎快要散架的肩膀。她坐得太久了,全身都僵硬了。 和徐成靖短暂地沟通过后,柳星叶继续研究七日散的解毒之法。 从林木森毒发到现在已经两天过去了,今天是第三天。到了第三天中毒之人应该非常痛苦了。全身水肿,一粒粒豆大的疹子开始冒出,奇痒难耐。还会伴有持续不退的发热症状。 慢慢的这些疹子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逐渐全身覆盖,无一幸免。到了第五天,这些疹子就会化脓,伤口开始溃烂。最后溃烂至死。 师父柳飘絮也是第一次接触七日散这种毒药。并不知晓其解毒之法。她无法给徒弟任何参考。 还有不到四天的时间。在这四天之内,柳星叶不仅要找出七日散的成分,即这七七四十九种毒药,还要知道它们的用量,然后研制出解药。这谈何容易? 可她没得选择,必须奋力一搏。 中毒之人并非别人,而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四皇子,身份金贵。她若是解不了此毒,无法救治晋王殿下。那圣上一怒之下,很有可能就会直接摘了她的脑袋。 她掉脑袋倒没什么,关键是师父她老人家和叶家。她一旦获罪,必定会牵连流沙谷和叶家。 这么一想,她压力巨大。已然是被人逼上了梁山,进退两难,只能赢,不能输。 —— 一行人昼夜兼程,终于在当天晚上抵达了嘉岩关附近的漠北军营。 见车队一到,镇国大将军徐惟诚便携同一干将领出来迎接。 眼下这位柳神医可是整个大林的希望,全军上下无人敢不重视。 柳星叶在画竹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年轻的女子身着湖蓝色的斗篷,衣襟处几朵忍冬花交织,栩栩如生。身段纤细窈窕,娉婷袅娜,步履轻盈。虽然着薄娟面纱,看不清面容,可那双露在外面的乌眸却是灵动逼人。眸色漆黑纯正,眸光清亮有神,眼中仿佛蓄着无数星辰,璀璨透亮,熠熠生辉。 一般人生不了这么漂亮的眼睛。单就一双眼睛,众人心中便有了大致的认知。这女子的样貌绝对不俗。搞不好还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柳星叶及笄以后,师父便要求她一直佩戴面纱。除去身边熟人,她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她的容貌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漂亮来形容了。她的那张脸说是风华绝代,世间少有也不为过。没有几个男人能够抵御住她的美貌。 一个女子生得太好看,本身没错。可架不住那些男人动心思。为了保护她,师父便让她一直佩戴面纱。 可看不到则显得越发神秘莫测,惹人遐想。江湖中已有不少人好奇她的长相。久而久之,各种传言就冒出来了。 有人说神医爱徒相貌奇丑无比,这才佩戴面纱,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以讹传讹,三人成虎。传得人多了,假的都变成真的了。 对此柳星叶倒是喜闻乐见的,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柳星叶全身酸疼无力,像是跟人打了一架似的。她轻轻扭动了两下自己僵硬的脖子和肩膀,舒展舒展。 徐惟诚作揖,音色浑厚有力,“在下乃镇国大将军徐惟诚,柳神医一路舟车劳顿,委实辛苦。帐内已备好酒菜,烦请柳神医移步前往。” 年轻的女子俯身行礼,动作斯文秀气,双耳精致的耳坠轻轻晃动,声线细而软,“民女柳星叶见过徐老将军,久闻将军大名,今日有幸一见,实乃民女之福。晋王殿下如今病痛缠身,民女还是先行去为殿下诊治,也好尽早知晓殿下的病情。烦请徐老将军给民女带个路。” 女子一开口众人不免震惊,如此好听的声音,闻所未闻。一管声线,再配上这么一双灵动漂亮的眼睛。这绝对是个举世无双的大美女。 徐惟诚领路,“柳神医请随我来。” —— 柳星叶跟随徐惟诚一起去了晋王殿下的主帐。 帐子里陈设简约,并不无任何奢华之处。丝毫看不出是一个皇子的住所。 榻上靠着一个清俊儒雅的男子,虽然面容苍白憔悴,毫无血色可言,却难以掩盖他的俊颜。 这男子生得极好,高唇薄鼻,五官端正立体,棱角分明。既有习武之人的英气与硬朗,又有文人墨客的儒雅和温润,俨然就是矛盾体,可又出奇的统一。 看得出来,他是在勉强支撑自己身体,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张军事要害图,正在埋头研究。 柳星叶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两眼,便已大致知晓他的病情。 果然如她所料,晋王殿下已经开始出疹子了。除去脸上,脖颈、双手皆遍布疹子,全身红肿。 这些疹子奇痒无比,绝非常人所能忍受。这人究竟有怎样的自制力不仅能够忍受住这些疹子的折磨,还能分出心思研究战事? 柳星叶跟着徐惟诚等人一同行礼,“见过晋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男子抬起手臂将军事图扔到右侧的案上,懒洋洋抬了抬眸,虚弱地开口:“都起来吧。” 徐惟诚焦急道:“殿下,恕老臣斗胆。您身上的毒还没解,眼下您就该好生歇息,怎么还能看图呢,这般耗费心神,如何使得!” 徐老将军面露担忧,一边说话,一边冷眼看向在晋王殿下身旁伺候的下人,“你们是如何照看殿下的?眼下这种情况,怎么还敢让殿下伤神?” 下人们扑通一下,整齐划一地跪在地上,异口同声,出奇的一致,“奴才知错,请将军责罚!” “好了舅父,你为难这些个下人做什么。虽说须臾山一役,我们暂时牵制住了敌军,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进攻。可一旦他们休整过后,缓过神来,保不齐还会卷土重来。咱们还是要尽早做打算。” “殿下放心,老臣和穆军师等人已经想好了对策。您就安心养伤,切莫操劳。” 说到这里徐惟诚这才想起柳星叶。忙一拍脑门,“看微臣这老糊涂,都把正事儿给忘了。” 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柳星叶,徐徐道:“殿下,这位便是流沙谷柳神医的爱徒柳星叶。” 年轻的女子俯身行礼,端庄大气,“民女柳星叶恭请晋王殿下金安,民女奉家师之命,特地前来替殿下解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002)诊治 (002)诊治 主帐里寂静,一干将领和军医规矩地立在一旁,鸦雀无声。 年轻的女子的那管声线清透空灵,婉转悠扬,清晰异常。像极了高山上的溪涧,潺潺流动。比其他女人的声音好听太多。 声如其人,声音如此动听,看来这位柳神医应该也是个绝色美人。一群老爷们儿越发坚定了这个想法。 晋王殿下难得起了兴致,他很少听到这么好听的女声。让他对这个声音的主人都产生了好奇。只可惜女人戴着面纱,那张脸被严严实实遮盖住,根本就看不到。 林木森暗中细细观察着自己面前的女子。他向来察人于无形,不动声色。 虽然她戴着面纱,可暴.露在空气里的那点皮肤却是白皙光洁,近乎透明,宛如上好的羊脂玉。 他轻轻动了动自己的身体,浮度很小,却也感受到了强烈的疼痛感,排山倒海般压迫而来。 他不禁疼地皱眉,额头渗出细汗,勉强支撑住。 他一动,贴身伺候的随侍白松露立马就伸手去扶他,及时往他身后塞了一只柔软的帛枕。 他枕着帛枕,虚弱地摆摆手,“本王无碍。” 白松露赶紧拂袖退到一旁。 “柳神医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年轻男人的声线低沉嘶哑,又自顾带着那么一股威严。 嗯? 柳星叶没想到这位晋王殿下一开口竟然问的是这么一个问题。 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当然是长得太美了,怕你们男人动歪心思啊! 她定了定神,不紧不慢淡声道:“民女相貌丑陋,恐污了殿下的眼。” 众人一听心想:这是得多丑啊!都不敢见人了! 不过大家伙明显是不信的。毕竟这个女子的声音如此好听,又生了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 不知为何,站在角落里的画竹听到自家主子说这话,她怎么就这么想笑呢? 她家小姐要是能说丑,那么估计整个大林国就没有美女了! “咳咳……”男人捂嘴猛地咳嗽了两声,似乎并不意外女人会这么回答。 只见他抿嘴一笑,“世人大多以貌取人,本王倒是更看重内在,柳神医无需妄自菲薄。” “殿下英明,可惜民女也没什么内在。”柳星叶瘪瘪嘴,心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丑一个试试? 林木森:“……” 男人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扬声道:“柳神医一路舟车劳顿,委实辛苦。” “殿下言重了,治病救人乃民女职责所在。”和权贵打交道就是不容易,说句话都得打好几遍腹稿。 柳星叶见了一直负责晋王殿下病情的军医谢砺。 谢家杏林世家,谢家三代皆是军医,是林木森的心腹。 谢砺医术了得,是军医首领,一直都由他负责林木森的病情。他的年纪看上去比林木森略微年长几岁,丰神轩郎,平易近人,瞅着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柳星叶平淡地打了声招呼:“见过谢军医。” 谢砺自上而下打量柳星叶一番,“柳神医看着年纪不大,可有二十?” 这位神医爱徒看着年纪很小,估摸都没有二十。如此年轻医术能行么? 都说同行见面分外眼红。谢砺打从心底里是不太相信柳星叶的。虽说流沙谷名声在外,柳飘絮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医。但传言总归是传言,难以让人信服。 他的猜忌柳星叶看在眼里,全然不在意。这种猜忌她不是第一次面对。旁人总爱以貌取人,以年纪论资历,觉得年轻就没有实力,挑不起大梁。 柳星叶淡声回答:“民女年十八,谢军医大可不必忧虑。若非疑难杂症,旁的人也找不上我流沙谷。既然家师委派民女前来,那民女也万万不敢让家师失望,砸了我流沙谷的招牌。” 三言两句,绵里藏针,回击得很是漂亮。 谢砺表情微变,索性静默不语。 医术如何,一看便知。 林木森静静地听着,眯了眯眼。 没过多久,柳星叶便开始为晋王殿下诊脉。 一群将领杵在一旁,个个表情严肃,很是关心。 两人离得近,年轻女子身上有股清淡的草药味儿。大概是经年累月和药材打交道所致。 女子手腕纤细,戴着一串小小的檀珠。那檀珠质地光洁,透亮黑润,富有光泽。 那双手生得极其好看,五指白皙修长,指尖粉润,葱玉一般。 隔着一方娟帕,他似乎都能感受到女子指尖那抹温凉的触感。 她特别的专注,目光积聚。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长睫覆盖,轻轻扫下一层阴影。 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加上一双这么好看的手,他还真不相信这位叶神医长相丑陋。 “烦请殿下张嘴,民女看看舌苔。” 林木森依言张嘴。 “殿下近几日饮食如何?” 晋王殿下的贴身随侍白松露规矩地说:“殿下近几日食得很少,胃口不佳。勉强吃了,很多都吐了。” “睡眠如何?” 白龄松:“殿下近几日奇痒难忍,夜夜难以安睡,睡得很浅。” 柳星叶又询问了一些别的问题。大致就对晋王殿下的病情有了了解。 他的病情比她预想的要严重很多。剧毒已攻入心肺。 “殿下如何?”见她收了手,徐惟诚赶忙追问。 “回禀徐将军,剧毒早已渗入血脉,直逼心肺,情况委实不容乐观。” 听她这么说,徐惟诚脸上担忧的神色当即又加重了几分。 谢砺之前替殿下诊治,只说病情加重了。却没想到毒性已蔓延至心肺,如此严重了。 “可还有解救之法?” “恕民女直言,这七日散是世间极为罕见的毒物,家师过去也不曾有过太多研究,对其知之甚少。民女目前也只能先施针替殿下暂时压制住毒性。想要彻底根治,就必须要研制出解药。不过还请将军放心,民女必当竭尽全力。” 自己的身体林木森清楚。他只怕是撑不过太久了。 “想来也是本王命里有此一劫,柳神医不必有太多压力,尽力而为即可。” “多谢晋王殿下.体恤民女。” 说得倒是轻巧。哪能没有压力呢!这可是关系到自己的安危,以及整个流沙谷和叶家,好几百条人命呢! “殿下,民女现在就为您施针。” “劳烦柳神医了。” “画竹,药箱!” “好的小姐。”画竹转手就给柳星叶递过去药箱。 药箱里塞得满满的,各种刀具和药材。 她从药箱里取出针线包。 “施针会有点疼,还请殿下忍耐。” 林木森慵懒费力地“嗯”了一声,精神明显不济。 柳星叶有条不紊地替林木森施针,动作娴熟流畅。 这个男人的忍耐力惊人,从始至终都不曾皱一下眉头。 施针结束,她又将自己早前特意调制的止痒膏给林木森敷上。 那药膏呈墨绿色,胶状,晶莹剔透,闻着有股淡淡的薄荷香。敷上以后全身清凉无比,大大减轻了身上的奇痒。 林木森静静打量两眼,轻声问:“柳神医这是何药?” 柳星叶埋头收拾东西,听到林木森的询问,手指微顿,细细解释:“回禀殿下,这是民女亲自调制的止痒膏,名曰寒露。由数十种珍惜名贵药材秘制而成,乃我流沙谷特制药材,概不外传。” “寒露?”林木森默念一遍这药膏的名字,“冰凉浸骨,如胶似露,涂上以后不免让人通体舒畅。倒也配得上这个名字。本王素闻流沙谷谷主妙手丹心,有起死回生之术,唯一的爱徒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日见到柳神医本王信了。” 柳星叶宠辱不惊,不卑不亢,“殿下谬赞了,家师医术高明,远超民女,绝非民女可比。” 林木森朗声大笑,“柳神医不必自谦。柳神医年纪尚小,便有如此造诣。若继续潜心研习医术,假以时日,必定会赶超令师,名震天下。” 柳星叶:“殿下委实说笑了,民女一介布衣,如何名震天下?倒是晋王殿下您智勇双全,收复失地,大涨我林国士气,百姓都对您感恩戴德。” 这些褒奖的话过去林木森听得太多,早已生了腻。可今日同样的话从柳星叶口中说出来,他倒是觉得悦耳非常,动听得很。神情不自觉就愉悦了许多。 忙活完,柳星叶告诉晋王殿下:“殿下好生歇息,民女晚些再来看殿下。饮食注意清淡,多饮水。” 林木森拂了拂衣袖,袖口处两朵金丝并蒂莲一晃而过,“辛苦柳神医了,本王舒服多了。” 柳星叶长睫轻颤,投下阴影,“殿下折煞民女了,这都是身为医者应该做的。” 晋王殿下被剧毒纠缠多日,日日痛苦不堪,精神恹恹。眼看着人就日渐消瘦了下去,病态明显。全军上下数十个军医皆一筹莫展。 这还是这么多日以来殿下第一次说自己舒服许多。看来这位神医爱徒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柳星叶快速写下几味药方递给谢砺,“烦请谢军医按照这个方子给殿下入药,一日三遍,须以井水煎服。药材过三道火,取最后一道即可。” 谢砺垂眸瞥了两眼药方。柳星叶开的是内调的方子,用药却着实大胆。 谢砺不免提出质疑,“殿下发热,心火旺盛,柳神医的用药是否太强劲了些?” “无碍的。殿下外虚内热,适当的以毒攻毒未尝不可。谢军医宽心,只要药量控制适宜,并无不当。” 谢砺下意识看向林木森,询问他的意见。他行医多年,还未见到有大夫用药如此大胆的。 林木森拂拂衣袖,语气清淡,“本王信得过柳神医的医术。” 林木森转头看向徐惟诚,“舅父,柳神医远道而来,定要替本王好生招待。” 徐惟诚颔首,“微臣领旨。” —— 一行人离开主帐,徐惟诚逮住柳星叶忧心忡忡地问:“柳神医,解这七日散,你有几层把握?” 柳星叶脚步一顿,音色平静如水,“徐老将军,实不相瞒,民女也只有五层的把握。七日散乃天下奇毒,早年出现于西域小国,后失传于世。迄今为止,世间无人能解此毒。” 其实在柳星叶心里她连五层的把握都没有。师父柳飘絮对解七日散都没什么把握,何况是她了。她此番完全是临危受命。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皇室中人找到了流沙谷,那她们便推脱不掉。 听她这么一说,徐惟诚的脸色越发难看。两国战火不断,晋王殿下对于边境的百姓,对于皇家,乃至整个大林意味着什么,大家伙心知肚明。他若是出什么意外,整个大林都将陷入恐慌。 “柳神医,当今圣上和晋王殿下都是开明仁德之人,你只管安心研制解药即可,切莫担心太多。” 很显然徐惟诚此话是在给柳星叶吃定心丸了。让她不要东想西想,安心治病。 她福了福身,“民女自当竭尽全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003)放血 (003)放血 徐惟诚差手底下的士兵带柳星叶前去帐子安顿。 看到自己居住的帐子她这才发现晋王殿下居住的帐子已是奢侈。她这个才叫荒凉。空空荡荡,啥都没有。 画竹四下打量两眼,一脸嫌弃,“小姐你怎么住啊!条件也太差了吧!咱们流沙谷的柴房都比这里奢华。” 柳星叶往榻上坐下,不甚在意,“两国交战,边境又如此荒芜,有的住就不错了,别挑那么多!” “小姐我是担心你啊!这床板这么硬,你夜里如何睡得着。” “将就睡吧,出门在外,哪里还讲究那么多,有床睡就不错了。比起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咱们这样已经很好了。” 画竹瘪瘪嘴,心想这可不是不讲究,分明就是逃难嘛! 柳星叶不敢耽搁,赶紧将晋王殿下的病情飞鸽传书给师父柳飘絮。解七日散她没有太大的把握,总还得和师父交流,请示她老人家。 从皇室找上流沙谷,柳飘絮便已经快马加鞭往嘉岩关军营赶路了。只是她身在西南边陲,山高水远的,要赶到塞北边境委实不易。只好差柳星叶先行前去军营。 柳星叶算了算,师父就算日夜赶路,昼夜不停,最快也要三日后才到。 而晋王殿下却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等不了。她别无选择,只能先行替晋王医治,研制解药。 她继续翻医书埋头研究。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晚间徐惟诚派人来请柳星叶去主帐用饭。她也婉言谢绝了。 随后伙房便送了吃食来帐子。 边关清苦,吃食自然比不得流沙谷精美可口。柳星叶随意吃了几口,勉强填饱肚子。 她既来之则安之,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更多的心思是花在研制七日散的解药上面。反倒是画竹抱怨了很久。 柳星叶一刻都不曾放下医书,挑灯夜战。 一边看医书,一边捣药,药方子试了一遍又一遍。 流沙谷最不缺的就是药材,这次她从谷内搬了好几箱药材过来。其中不乏一些珍贵药材。这即便药材一应俱全,研制不出药方,也是白搭。 画竹几次劝她早点睡都无果。后面也就不再劝她了。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夜色清亮,天空中散落着几颗稀疏的星子。 柳星叶的眼睛隐隐生疼。她抬手揉了揉肿胀酸涩的太阳穴,以此缓解疲劳。 画竹已经靠在桌案边睡着了。 她摇醒画竹,“醒醒画竹,去榻上睡。” 画竹睡眼惺忪,揉眼睛,“小姐,什么时辰了?” 柳星叶轻声道:“子时刚过。” 画竹惊诧不已,“这么晚了小姐怎么还不睡?” “我还不困,你先去睡吧。”柳星叶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那串檀木珠,珠身冰凉滑腻,能让人沉静。 画竹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道:“那我先去睡了,小姐您也早点歇息。” 柳星叶点点头,“去吧。” 两人说话间便有士兵匆匆而至,立在帐外,嗓音响亮浑厚,“柳神医可歇息了?” 柳星叶眼皮猛地一跳,本能地想到了晋王殿下。 她快步走到帐外,“可是晋王殿下有异样?” 士兵毕恭毕敬地告诉她:“就在刚刚,晋王殿下突然高烧不止,疼痛难耐。将军请您速速前去。” 柳星叶不敢耽搁,“烦请带路。” 说完看向画竹,“画竹,拿药箱!” 画竹:“是,小姐!” —— 柳星叶和画竹跟随士兵来到晋王殿下的帐子。此时此刻里头已经围了一大群人。七八个军中将领,数十个神医,个个面色凝重。 当今圣上最最宠爱的四皇子,养母又是独揽圣宠的徐贵妃,天之骄子,万众瞩目,万万出不得一丝差错。自打晋王殿下中毒以来,军中一干将士个个提心吊胆,惶恐不安,仿佛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随时都有丢掉的可能。 徐惟诚一见到柳星叶便焦急万分地说:“柳神医你快看看殿下,这一晚上都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 柳星叶倒是镇定自若,面色不见有丝毫变化,声线平稳无波,“将军莫急,容民女先看看。” 年轻的男子已经陷入了昏迷,虚弱地躺在榻上,面容苍白憔悴,嘴唇泛白,毫无血色。 她赶紧问白松露:“殿下可有用晚膳?” 白松露:“您替殿下施针过后,殿下食欲大振,吃了不少东西。” 柳星叶:“都吃了什么?” 白松露:“豆腐羹、山药泥、炝茄子、汤饼和莲糕。都是一些清淡的吃食。” 谢砺见柳星叶问起晚膳忙追问:“可是殿下误食了什么?” 柳星叶皱了皱眉,轻声道:“吃食没问题。” 她又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发热,着实烧得厉害。 身上的疹子也明显大了许多,红肿异常。 诊脉过后发现他的脉象紊乱,心跳急促,呼吸沉重。 很显然这位晋王殿下的病情又加重了。 病情加重得如此迅速,出人意料。按眼下这种速度发展下去,都用不着七日,晋王殿下恐怕就已经见了阎王。 “实不相瞒将军,晋王殿下的病情又加重了。”柳星叶并不敢隐瞒,如实相告。 徐惟诚一听神色越发凝重,“这可如何是好,可有什么法子暂时缓缓?” “民女先为殿下施针。”柳星叶有条不紊地说:“民女需要一盆清水,几块干净的帕子。” “速速去准备。”徐惟诚赶紧吩咐了下去。 “民女现在需要为殿下放毒血。这些疹子已经开始化脓了,若不及时处置,只会越发严重。谢军医留下,其余人烦请移步到帐外等候。” 徐惟诚挥挥手,“都出去吧。” “是将军。”一行人迅速退出帐外。 谢砺神色为难,“这些疹子脓包巨大。若是施针放血,毒血外流,不慎沾染,柳神医恐会被传染。” 年轻的女子一脸平静,语气波澜不惊,“顾不得许多了,救人要紧。” 谢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见柳星叶神色平静,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只能作罢。 晋王殿下中的是七日散,天下剧毒。旁人不免闻之色变。一旦感染,无药可救。可柳星叶却跟没事人似的,全然不在意。这等魄力绝非寻常人所能拥有。 他不禁有些惭愧。他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输给了一个小丫头。 画竹迅速准备好一应器具,“可以了小姐。” 柳星叶全副武装,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点点头,“开始吧。” 画竹解了晋王殿下的上衣。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干瘦的躯体,身上密密麻麻全是疹子。除了这些疹子剩下的就是无数伤疤。新伤加旧伤,经年累月下来,便成了眼前这个样子。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主仆二人看到,皆不免为之震惊。 “晋王殿下这些年带兵打仗,时常出生入死,身上的伤都多得数不清了。”谢砺被包裹住口鼻,声音沉闷无比。 他一直跟随晋王殿下左右。这些年殿下身上所受的每一道伤他都一一清楚。因为都是他经手包扎的。流血,结痂,再流血,再结痂,反反复复。 只有他们这些身边亲近的人才懂得晋王殿下为北境百姓,为皇家,为整个大林所付出的远不止一句“汗马功劳”。 见到林木森伤痕累累的身体,柳星叶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理解了何为出生入死。 柳星叶收回目光,定了定神,然后开始施针。 年轻的女子操作娴熟,行云流水一般,一刻不停。 “烦请谢军医给殿下翻个身,动作谨慎些,小心莫碰到这些疹子。” 谢砺有求必应,“好的。” 将人翻了个身,后背上的疹子逐一放血。 “这下面……要脱吗?”谢砺有些为难地看着柳星叶。 柳星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目光沉静,神色如常,薄唇轻启:“脱!” 谢砺:“……” “这……怕是不妥吧?”谢砺有些迟疑。 柳星叶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不妥的,命不重要?” 谢砺:“……” 徐军医心想晋王殿下并非我要扒你衣裳,实在是形势所迫啊! 他突然有点心疼晋王殿下了。他们殿下一向不近女色,如今却被两个女人给光明正大看光了。 “在我们医者眼中,男女都长一个样。这个道理难道谢军医不懂?”女子的声线沉稳有力。 谢砺干笑着,他出身杏林世家,又行医多年,这道理他如何不懂。只是晋王殿下身份尊贵,并非常人。这世间还没有几个人能够扒他的衣裳。 然后晋王殿下就这样被脱了干净,只留一条亵裤。 柳星叶全程无感,在她眼里,男女无异。眼前的只是一具假体。 施完针,控制住热度。她足足忙活了半宿。 一干将领还守在帐外,一个都未曾离去。两国交战之际,战况最是焦灼。徐惟诚虽说骁勇善战,但毕竟上了年纪,面对陈国强悍的铁骑难免吃力,分.身乏力。眼下晋王殿下可是整个大林皇室的希望所在。他若是倒下了,偌大的朝堂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人强将带兵打仗了。 柳星叶洗净手,快步走出帐子。 “怎么样柳神医?”徐惟诚率先迎了过去。 “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诸位大人也可以回去歇息了。民女留下照看晋王殿下便是。” 徐惟诚抱拳,“辛苦柳神医了。” 柳星叶轻言轻语,“有样东西需要将军帮忙去寻。” 徐惟诚是全军统帅,稀罕之物柳星叶只好找他帮忙。 “可是稀罕药材?”徐惟诚以为是什么珍惜名贵的药材,“柳神医为殿下诊治,若是缺了什么药材但说无妨,不论是千年灵芝,还是天山雪莲,我自当命人给柳神医寻来。”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药材,我流沙谷多的是稀罕药材。”柳星叶拂了拂衣袖,袖口一圈金丝绣纹路若隐若现,赫然是一朵朵忍冬花,栩栩如生,“还请徐将军为民女寻些冰块来。这几日殿下恐会持续发热,须得冰块外敷去热。再者三伏天日头毒辣,从早晒到晚。帐子里整日闷热异常,还得有冰块降温散热。殿下眼下这种情况实在不宜久处闷热之室。” 听柳星叶提到了冰块,徐惟诚犯起了难。 “实不相瞒柳神医,谢军医也早就跟我提及此事。只是这三伏天弄冰块委实不易。我正差人全力去办。” 嘉岩关一带荒芜,沙丘随处可见。很多地方扬沙滚滚,寸草不生。又正值酷暑之际,寻冰块谈何容易。即便是从别处调用,只怕还没送到,冰块就已经在路上融化干净了。 “殿下的病情不容乐观,还请将军多想办法。” 徐惟诚:“这是自然,柳神医无需多言。” 一干将领匆匆而去。 帐子里只留下柳星叶、谢砺、画竹和白松露四人。 谢砺贴心道:“柳神医操劳了一夜还是先行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松露照看即可。” “柳神医放心,奴才定当好生照看殿下。”白松露是晋王殿下的贴身随侍,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殿下。 “殿下病情加剧,只有我最清楚殿下的病情,懂得如何压制。我留下照看最合适不过。若有需要我会喊你们。” 谢砺抱拳,“那便有劳柳神医了。” 白松露:“奴才在帐外侯着,柳神医需要就喊奴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004)好奇 (004)好奇 帐子外夜色浓沉,漆黑一片,天边的星子轻微晃动,细闪不断。 酷暑时节,白日里闷热无风,燥热难耐。也只有到了夜间才能生出些许凉意。 微风抚过,吹得帐帘时不时发出窸窣声响,像是有什么人在耳旁低低吟唱。 夜半三更,晋王殿下的主帐里静悄悄的,一根针落在地上都似乎能够听得真切。 榻上的男子昏睡着,额头上覆着一方白色帕子。他沉浸在睡梦中,表情隐忍痛苦,隔三差五便冒出几丝呓语。 虽然柳星叶已经为林木森施针放毒,可这些疹子却还在身上。总归是治标不治本,只要疹子在,中毒之人便会一直被疼痛瘙.痒纠缠,一刻不休。 何况他还在持续发热,急火攻心,个中痛苦实在非常人所能忍受。 其实林木森的忍耐力早已超乎常人。七日散如此折磨人,依到旁人估计早就忍受不住,自寻短见了。 边关荒芜之地,又是正值酷暑,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无处可寻寒冰。柳星叶只好每隔一刻钟便为林木森换一方干净清凉的帕子为其去热。白松露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进帐子换一盆冷水。 夜深以后,帐子里终于有了些许微薄沁凉。 烛火昏黄,一小捧细碎的光不断摇曳晃动。女子的曼妙玲珑的身影隐在灯下,影影绰绰。 柳星叶对着烛光翻看医书,冥思苦想。 晋王殿下的病情恶化得如此迅速,解药迫在眉睫。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画竹熬了好几个时辰,终于熬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给林木森换了一块干净帕子。柳星叶动了动酸涩的臂膀,掀开帐帘出了主帐。 帐子外谢砺蜷缩成一团,正在打盹。 这位谢军医虽说不怎么服自己。不过对待晋王殿下的病情倒是格外的上心。 虽说林木森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身份尊贵。可看得出军中上下对他皆十分敬仰关切。他中毒以后,诸位将士忧心忡忡的表情做不得假。想来这位晋王殿下在军中深得人心。 谢砺睡得不深,听到柳星叶的脚步声他便醒了。他倏然一怔,忙站了起来,“柳神医,殿下如何?” 柳星叶抿嘴道:“热度时有时无,不过已经好多了。” 谢砺:“柳神医华佗转世,医术了得,在下委实佩服。”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无半点恭维之意。人对人的改观往往来得如此快。傍晚时他还在猜疑柳星叶的医术。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就已经从心底里佩服她了。 谢砺行医多年,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身为一个医者,医术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莫过于拥有一颗仁心。柳星叶年纪轻轻不仅医术高超,更有一颗仁心,一切以病人为重,将自己的安危都置之度外。他谢砺佩服真正的妙手仁心。 柳星叶淡然一笑,双眸微眯,音色轻而软,“世人对我们医者最大的误解莫过于觉得我们是神仙,能够起死回生。殊不知医者也是寻常人,不过就是比他们多精通了一些医理罢了。很多时候我们也会觉得吃力。这世上哪有什么华佗转世,凡事只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这话全然不像一个年仅十八的姑娘能说出的。很多人行医一辈子都不见得能得出这样的感悟。 不得不承认这位柳神医活得通透又明白。 素闻流沙谷谷主柳飘絮乃世外高人。难怪这位徒弟也被教得如此超然脱俗。 柳星叶说完,哑然一笑,“抱歉,我说多了。” 谢砺朗声道:“柳神医睿智透彻,在下钦佩。医者本不易,尽力即可。晋王殿下是开明仁厚之人,定然知晓七日散难解,日后断不会为难柳神医。” 柳星叶下意识摸着手里的檀木珠,随意地同谢砺聊了起来,“谢军医认识晋王殿下几年了?” 谢砺歪头想了想,细细说道:“殿下十岁入的军营,自那时在下便一直跟在殿下身边。” 一个皇子,天之骄子,十岁便入军营历练,又是何等的意志和魄力? 若是他有心皇位,眼下东宫那位怕是要愁白了头了。 柳星叶:“谢军医能不能把须臾山一役同我讲一讲?” “柳神医是想了解殿下中毒之事?”谢砺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柳星叶的目的。 “嗯。”女子轻轻点点头,“七日散失传多年,现如今横空出世,而且还被陈国人用在晋王殿下身上,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诡异。” “此事确实不简单。”谢砺快速便将须臾山一战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跟柳星叶说了一遍。 柳星叶心里大致有了数。 “所以殿下是主动深入敌军腹地的?” “没错。我们也知道这么做非常冒险,全军上下也都极力反对。可当时战况焦灼,北境国土频繁失守。若不深入敌军腹地,拿下须臾山,嘉岩关一带将全线覆灭。届时整个北境都将失守,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须臾山是嘉岩关一线的命脉,林国和陈国以嘉岩关为界。嘉岩关以北为陈国国境,以南则是林国国境。两国交战多年,一直在须臾山僵持。须臾山若是失守,整个北境都将陷入危机。林木森此举虽说冒险至极,却也是形势所迫。 “还有一两个时辰便天明了,谢军医先回去歇息吧,殿下这里有我守着。” 为了林木森的病情,谢砺忧心操劳多日,每日就只睡一两个时辰,天天守在主帐里,寸步不离。这会子也确实疲倦得厉害。 他作揖,彬彬有礼,“那便有劳柳神医了。” 谢砺离去后,柳星叶在帐子外看了会儿星星。这塞北的星星比起流沙谷要亮许多,星辰绚烂。 她从一出生便被送到流沙谷,这些年也一直停留在南境,不曾去过南境之外。外头的世界于她而言是无比陌生的。就连这星星似乎都是不同的。 熬了一夜,临近天明时,柳星叶精疲力尽,困得厉害。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而对于林木森来说,这一整夜都梦魇不断。梦境变幻莫测,有皇宫、有京城、有军营,也有战场,各个地方都有。 再有意识时天蒙蒙亮,教练场上士兵们的呐喊声时起彼浮,紧紧笼罩在耳畔,挥之不去。 这是他这么多年听惯了的声音,也是他脑子里割舍不下的声音。 身上疼痛感明显,四肢百骸酸涩难忍。就连这脑袋也是昏昏沉沉,思绪混沌的。 撑开沉重的眼皮,他慢腾腾地靠了起来。却见自己榻前睡了个人。 柳星叶一双手枕着脑袋睡得很熟,呼吸均匀。薄娟面纱掀起一角,露出一小块下巴,尖俏立体,弧度优雅。 他手指微动,不自觉便想伸手去撩起女子的面纱。他对她的面容尤为好奇。也不知隐在这方面纱之下的是何等的绝色容颜。 手指静悄悄触碰到面纱,丝滑感席卷而来。上好的面料,轻薄而柔软,细腻无比。 正打算掀起,帐帘传来响动。两个年轻的男声渐次逼近。 林木森的手赫然停顿住,猛地收回。不免失笑,暗骂自己鬼迷心窍。 不就是一个女人么?这天下多的是!京城里姿色俏丽的女子更是多如牛毛。何况这面纱之下又不一定就是倾城佳人。他何以这般好奇? “殿下。”徐成靖和谢砺一前一后进入主帐,异口同声。 林木森朝二人做了个手势,指了指熟睡的柳星叶。 两人这才注意到帐子里还有其他人。柳星叶和她的贴身侍女皆在熟睡。 谢砺惊诧,柳星叶当真是守着晋王殿下熬了一夜,寸步不离。眼下只怕是熬不住才沉沉睡了过去。 谢砺的嗓音自发放低,“柳神医昨夜定是熬了一夜。殿下眼下感觉如何?” 林木森音色慵懒,全身疼痛泛酸,不过精神气倒是很足。 “本王感觉好多了。”他说。 “昨夜殿下突然发热,持续不退,很快就没了知觉。且呓语不断,气息逗变得微弱了。当时可把臣等吓坏了。多亏了有柳神医为殿下施针放血,殿下才挺过一劫。” “您还别说殿下,这柳神医还真有两下子,昨晚殿下昏睡了那么久,今早这精气神倒是瞅着很足。”徐成靖不懂医术,只觉得柳星叶神奇,竟将殿下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林木森下意识瞥了一眼榻前熟睡的人,低语道:“传言流沙谷谷主有起死回生之术,她的爱徒自然不差。” 三人简单聊了几句过后,林木森便对徐成靖说:“我去找舅父说说后续之事。” 徐成靖顿时急了,嗓门都不自觉扯大了,“殿下万万不可,你身上的毒还未解,断不能操劳。战事这块由我爹和穆军师把关,你就放宽心好生配合柳神医治疗。你信不过我爹,还信不过穆军师么?” 军师穆迟运筹帷幄,是林木森的左膀右臂。他功勋卓著,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 年轻的男人眉眼严肃,“舅父和穆军师我都信得过,只是战事布局我不亲自把关总归还是放心不下。七日散失传已久,为何突然出现在陈国人手里?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 “何人这么吵?”一个清冷又不失严厉的女声蓦地在帐子里响起,无异于惊雷坠地。 三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005)查探 (005)查探 柳星叶睡得迷迷糊糊,梦里她还待在流沙谷的闺房,不曾出谷。柳传言那张欠扁的脸也时隐时现,近在眼前。 突然冒出的女声,三人的话顿时戛然而止,纷纷转过目光。 林木森使了个眼神,“待会儿再说。” 其余二人点点头。 林木森靠在榻上动了动自己疼痛难耐的身体。躺得久了,全身乏力,僵硬无比。 眼瞅着他轻轻一动,徐成靖便及时给他腰下垫一只柔软的帛枕。 徐成靖关切地说:“殿下莫动,当心身上的疹子。” 林木森虚弱地笑了笑,“你才该担心这些疹子,别被本王感染了。” 徐成靖朗声道:“咱们从小玩到大,出生入死,还在乎这个么!真不怕你笑话,我宁愿现在中毒的是我,也省得你在这里生生挨苦头。” 林木森神色徒然一凛,轻斥:“说的什么胡话!行军打仗之人,整日出生入死,最是该惜命。” “不过……”年轻的男人停顿一瞬,眉目含笑,半开玩笑的语气,“若是本王挨不过这劫,北境以后就靠你们了。” 徐成靖顿时急了眼,“好端端的说什么丧气话!不是还有柳神医么?她一定有法子能解这七日散的。” 谢砺也适时接话:“殿下您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重要,您一定会挺过去的。” 林木森自顾笑着,不再言语。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他明显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像昨夜那样突然陷入昏迷只怕会越来越频繁。 几人说话间,原本正在熟睡的柳星叶却突然坐直了身体,直接醒了过来。 她身子酸涩,绵软无力,乏得厉害。就像在梦里和柳传言打了一架似的。 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喊人:“画竹!” 嗓音低迷倦怠,尾音拉得老长,大有撒娇的意味。她的声音本就动听,如此一来,更是让人招架不住。寻常男子听了这声音,多半都已经想入非非了。 可在场的三个男人却定力很足,像是没听到一样,过耳便忘。 “嗳,小姐!”正呼呼大睡的画竹听到自家小姐的互关骤然一震,抖了个机灵,也醒了过来。 画竹起身迷迷糊糊地朝柳星叶走去。睁大眼睛以后发现晋王殿下正靠在榻前,眉目清秀,气定神闲。 身侧还站着徐成靖和谢军医。 “殿下!”画竹脱口而出,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柳星叶:“……” 听到“殿下”二字,柳星叶这才倏然恢复意识,将昨晚的事情给串了起来。昨夜她照看晋王殿下,最后竟然没熬住睡了过去。 “殿下恕罪,民女不是有意睡着的。”她双腿一屈,跪在榻前。 “无妨。”男人挥挥衣袖,不甚在意。清俊的面容恢复血色,俊逸非凡。 见柳星叶醒了,徐成靖忙逮住她说:“柳神医你快劝劝殿下,叫他好生歇息,不要再管军中事务了。” 柳星叶替林木森把了把脉,耸耸肩,“少将军真是为难民女了。世人对医者总有误解,他们总认为病人该听医者的话,医者也能劝得住病人。若是病人真那么听话好劝,又如何需要医者?” 徐成靖:“……” 这话虽说不入耳,可细细分析却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啊! “如此说来柳神医不打算劝本王了?”林木森表情柔和,身心放松,双眸笑意明显。 柳星叶摸着檀木珠,不紧不慢道:“北境是先祖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从古至今这方土地上埋了多少皑皑白骨。断没有在我们这代断送了道理。殿下心系边关,心系百姓这是好事,我为何要劝?” 她顿了顿继续道:“殿下想看个图,研究研究战事未尝不可,只是不宜过度操劳。” 她虽长在流沙谷,远离京城朝堂,但师父悉心教导,家国观念从小便铭记于心。她最是钦佩保家卫国的将士。 其他的皇子都在京城里享乐,奢.靡放纵。唯有这位四皇子十岁便入了军营,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军中,守护北境安危。 多年带兵打仗,身上大伤小伤无数。这次他原本身在京中休养。岂料突起战事,且战况日渐焦灼,愈演愈烈。徐惟诚无力支撑这北境战况。他主动请缨,挂帅出征,毅然决然离京前往北境主持大局。并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他心里的家国情怀比起自己只增不减。 柳星叶都开口了,徐成靖自然不好再劝说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如何不清楚林木森的性子,他心里装的是整个北境,整个林国,一日不把敌寇驱逐出镜,他便一日无法松懈。 柳星叶福了福身,“殿下,民女还有事儿要忙,先行告退。” 林木森:“去吧。” —— 林木森吩咐手底下的士兵把徐惟诚和穆迟一起喊到了主帐。 徐惟诚一直担心林木森的身体状况。但听到柳星叶首肯了,便也不再多言。 一行人站在沙盘前研究了战况,敲定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林木森不宜久站,很快便躺到榻上。 白松露服侍林木森用了早膳。 林木森问:“舅父,我让你查的事情查的如何?” 徐惟诚:“还未有确切消息。” 林木森:“继续查,只要有人暗中做了手脚,就不可能天衣无缝,总能查到蛛丝马迹。” 徐惟诚:“殿下放心,这件事微臣派心腹办的,应该过不了几日便会有消息。” 徐成靖神色凝重,小声试探:“殿下,你说会不会是东宫那位?” 林木森悠悠道:“二哥虽说忌惮本王时日已久,可总归不是没脑子的人。先辈们拿命打下的北境,他若是真胆敢勾结外族,本王不介意让父皇换个储君。”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语调,可骨子里的威严和傲气却显露无疑。 “穆军师,京城近来如何?”林木森动了动身子,问起穆迟京城朝堂之事。 穆迟站在一旁,轻声回答:“您在北境这些日,京城里那几位可不太省心。” 林木森倒是不甚在意,“小打小闹,不足为患。只要边关无碍,本王那几个兄长随他们怎么折腾。没有带兵打仗的本事,也只能在朝堂搅动风云了。李相运筹帷幄,完全压得住他们。再说他们一旦闹腾地太过,父皇会教他们重新做人的。” 他打了个哈欠,“本王有些乏了,诸位先下去吧。穆军师留下,本王有事情与你说。” 徐家父子离开主帐,林木森摒退了随侍。帐子里只有他和穆迟两人。顿时安静了不少。 “坐。”林木森抬手指了指榻前的椅子。 穆迟依言坐下,“殿下有何吩咐?” 林木森:“不知穆军师对流沙谷了解多少?” 穆迟:“据说流沙谷是一个庞大的民间医疗组织,类似于皇家的太医院。谷内妙手神医无数,专治天下疑难杂症。坊间传闻柳谷主是华佗转世,医术惊人,有起死回生之能力。家父早年身患顽疾,久治不愈,求医途中恰巧碰到柳谷主,最后给治好了。殿下无需挂怀,柳神医的医术有目共睹。虽说七日散是天下奇毒,但微臣相信柳神医一定会找到解救之法的。” “本王倒不是信不过柳神医的医术。”林木森赫然一笑,低头细细呡了一口茶。 “那殿下是想问柳神医?” “穆军师早年四处游历,所见所闻定然比本王要来得多。” “流沙谷谷主育有一子,年纪与柳神医相仿,是个闲散子弟,终日里游山玩水,无心医术。柳神医是柳谷主唯一的亲传弟子,医术了得。这些年一直跟随柳谷主行医济世,南境百姓对其师徒颇为爱戴。坊间也有传闻说柳神医是柳谷主的私生女。是真是假,便无人得知了。” 林木森听完徐徐开口:“穆军师,本王交与你一项任务。” “殿下请讲。” “替本王查查这位柳神医。” *** 这边柳星叶洗了个澡,换个身干净的罗群。湖水蓝的色调,看着沉静又明亮。袖口一圈忍冬花纹饰清晰异常。 画竹伺候她将头发绞干。军营沐浴不便,自然一切从简。 这么闷热的天气,昨晚又折腾一宿,沐浴过后神清气爽。 三伏天整得人恹恹欲睡。柳星叶胃口不佳,午膳都未食多少。 下午去主帐看了看晋王殿下的病情。然后一直都在鼓捣解药,却毫无进展。 傍晚时分画竹奔踏着进了帐子,嗓音愉悦,“小姐谷主来信了!” “快拿来我看!”柳星叶一股脑翻身而起,神色激动。 也不知道师父会不会给她一点提点。 她迅速展开信纸,纸上师父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歆儿: 为师这几日一直在研究解药。只可惜成效甚微。为师也正抓紧时间往嘉岩关赶。但奈何路途遥远,怕远水解不了近渴,特派传言祝你一臂之力,他明日便到!」 “柳传言要来了。”柳星叶合上信纸,对画竹说。 “少谷主不是在谷内主持大局么?为何来北境了?”画竹心下不解。 柳星叶将那封书信放进自己的妆奁匣里,轻声细语,“师父派他过来帮我。” “少谷主虽说性子散漫了些,可医术却与小姐不相上下。他前来助小姐一臂之力,小姐您的胜算便要高一些。” 柳星叶神色嫌弃,不以为意,“你指望他?我看还是算了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006)师兄 (006)师兄 诚如柳星叶所言,她果然指望不上柳传言。这位少谷主此刻身在南怀城最大的歌舞坊,左拥右抱,丝竹管弦不绝如缕。 他亲爱的娘亲大人三日前便已经飞鸽传书让他动身前往嘉岩关去助师妹柳星叶一臂之力。然而三日过后,他依旧不见任何行动。日日流连这烟花之地,好不惬意自在。 柳传言的贴身随侍冬生见自家少爷一直不为所动,不免心急。 “少爷,您若再不抓紧启程,即便是有咱们流沙谷的千里马,您也来不及了。”冬生小心翼翼地开口,劝着自家主子。 柳传言仰头喝一口美女递上的美酒,慢悠悠吐出话来:“小爷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启程。” 冬生:“……” “这可是谷主亲自下的命令,让您前去北境帮助歆儿小姐。您若是不去,这万一谷主追究起来,只怕是不好交差啊!” “怕什么,南境前往北境,这一路上山高水远的,马不行了,车不行了,或是遭遇劫匪,随便寻个由头我便到不了嘉岩关。母亲能奈我何?”柳传言满不在乎,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 冬生:“……” “这怕是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那位晋王殿下中的可是七日散,母亲和歆儿都无能为力,老子去有什么用!小爷我还是待在这温柔乡里来得舒服。” 一时间冬生沉默了。他家少爷坑起老娘和师妹当真是一点都不含糊呐! *** 第二日并未见到柳传言。柳星叶心里便已经清楚她应该是等不到她家那位师兄了。 柳传言这人自小顽劣惯了,最是会趋利避害。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能接才怪。估摸着这会儿肯定还待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呢。师父她老人家还真是太高估她这个亲儿子了。 徐惟诚想尽一切办法弄来了冰块。这些冰块置于帐子里,周遭明显清凉舒爽了许多。 可惜冰块不易储存,立马就融化。相应的这需求也就很大。为此徐惟诚便差人每天都往军营送。 至于皇帝陛下,他忧心儿子的病情。就差把整个太医院给搬到军营了。太医一大堆,可个个却起不了用处。一个柳星叶秒杀一整个太医院。 可即便柳星叶厉害,面对这天下奇毒七日散,她仍旧力不从心。 虽然有她一直替林木森压制毒性,可他的病情依然一日重过一日。疹子化脓严重,施针放血却始终治标不治本。全身酸痛,奇痒难耐。面容憔悴,食欲不振,人也消瘦了许多。 七日散的威力非常人所能忍受。不说其他,光这满身的疹子就够让人绝望了。如万千虫蚁蚀骨,好似万箭穿心。 林木森始终硬生生扛着,连呻.吟呐喊都很少有。 距离毒发还有两日。可柳星叶始终未曾研制出解药。师父又迟迟到不了。众人一筹莫展,整个军营皆被低气压笼罩。 众人愁容满面,然而林木森本人倒是一派泰然,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当天林木森再次陷入昏迷,发热持续不退。 柳星叶忙活整宿,却始终没能有突破。晋王殿下的病情肉眼可见地严重了。 徐成靖是急脾气,见柳星叶迟迟研制不出七日散的解药直接发了火,拽住她的手腕怒气冲冲道:“你不是神医么?不是能够起死回生么?为何迟迟研制不出解药?我看你这神医的头衔也不过是徒有虚名。” 柳星叶双睫轻颤,洒下一层阴影。面容平静如初,音色沉稳有力,“世人对我们医者最大的误解莫过于觉得我们是神仙,能够起死回生。可事实上我们又不是真的神仙。我行医至今,殿下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吃力的病人。我穷尽毕生所学,也只能做到如此。” “照你这么说殿下的毒是无解了?” “不是还有两日么?” “若是两日过后你研制不出解药又当如何?” 柳星叶平静直视他,沉声反问:“少将军是想民女以死谢罪么?” 徐成靖:“……” “成靖不得无礼!”徐惟诚呵斥一声,“柳神医已经尽力了。” “爹,只有两日了,殿下没时间了……” “住口。”徐惟诚呵斥住儿子,对着柳星叶说:“犬子不知礼数,还望柳神医海涵。还有两日,当真无解了么?” 柳星叶一手摸着檀木珠,面色忧心,“算了算日子,家师最迟明日应该会到,只能看看她老人家有没有法子了。” 这几日柳星叶翻遍了医书,试了无数个方子。炼废了的药材难以计数。可始终不能调制出解药。 事到如今,唯一的希望就只能仰仗师父了。师父的医术远胜自己,兴许能够研制出解药也未可知。 —— 和徐成靖争执一番,柳星叶胸口堵得厉害。 晋王殿下已经昏迷了一整天了,白松露和画竹贴身照看着。 她出了主帐透透气。 偌大的军营,一大群士兵正在教练场训练,呐喊声响彻云霄。 “这群兵娃子如何?”身后蓦地响起熟悉的男声。 柳星叶转身,见谢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后。 “很不错,个个训练有素。” 谢砺往她身边坐下,“这些士兵都是殿下操练的。如果不是中毒,殿下每日都会亲自操练这群士兵。” “晋王殿下当真勤勉刻苦。” “他十岁入军营,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北境。和将士们同吃同住,整日混在一起。北境这方土地,若是没有他和徐老将军镇守,估计早就被陈国人攻陷了。殿下是天生的将帅之才,百年难得一见。他就是这北境的神,万民拥戴。陈国人如此卑劣,将七日散这种剧毒之物用于殿下身上,无非就是想摧毁我们大林的主心骨。” “还有两日,我定会竭尽全力。” “这么多天下来柳神医的作为在下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成靖这人性子急躁,也是因为担心殿下才会冲撞柳神医。还请柳神医不要放在心上。” “谢军医言重了。” “殿下还未到弱冠之年便已经领兵打仗。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役经历无数。时常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早些年和陈国人血战三天三夜都不曾倒下。在我们这群人心里,他是战神,岿然不倒。我坚信他定会跨过这道坎的。天佑大林,他会平安无碍的。” —— “什么时辰了?”一个虚弱的男声打破主帐内的寂静。 “殿下您醒了?!”白松露闻言惊喜万分,“奴才这就去喊柳神医过来。” “柳神医不在帐子里?”林木森艰难地动了动上半身,想要坐起来。 尽管快动作幅度很小,却也牵扯出了致命的痛感,四肢百骸无不遭罪。 难怪都说七日散是天下剧毒,闻之色变。这世间应该没有几个人能够经受得住这种折磨。 “柳神医在调制解药。”白松露答。 “扶本王起来。”他双唇惨白,颓音靡靡。 “殿下您现在不宜下床呀!”白松露说着就去扶林木森。 男人一把掀了被褥,“无妨,我心里有数。” 白松露一下子急了,“殿下要去哪里啊?” “去看看柳神医。” “殿下千万别下榻,奴才这就去请柳神医。” 男人分外执拗,不听劝说,“本王自己去。” “殿下……殿下万万不可……” “本王还不至于下不了床,还未成为一个废人!松露你连本王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 “奴才不敢!” “那就速速扶我起来。” “是殿下。” 白松露扶着林木森慢腾腾地去了柳星叶的帐子。 帐帘半开,主仆二人正在忙活。 林木森松开白松露的手,“你且去吧,本王自己进去。” “这……”白松露面露迟疑。 林木森斜了他一眼,冷声道:“别废话!” “那奴才告退!” 柳星叶手握药锥正在捣药,而画竹则围着小火炉煎药。手里的蒲扇一下不歇,帐子里药香弥漫,浓郁异常。 主仆二人皆很专注。浑然不察帐子里进了人。 烛火沉寂,微弱的一小捧,火光细碎而潦草,细细摇曳。 男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柳星叶身后。药锥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声盖过一声。女子卖力地捣药,完全没感到劳累。时不时抬起左手手臂抹抹额头上的薄汗。衣袖口一圈白色忍冬花栩栩如生。 她穿湛蓝色襦裙,沉静温柔。腰间束带自然垂落,外露的几抹肤色白净细腻,精致似无暇美玉。 乌黑柔顺的长发垂搭在双肩,肩线瘦削,露出修长白皙的脖子。一双乌眸水光潋滟,灵动非常。双耳碧玉耳坠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晃动。 薄娟面纱遮掩住的面容无从察看,却越发惹人遐想。 林木森静静站着,并未出声打扰。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的响起男人低沉虚弱的嗓音,“烛火如此暗,瞧得见字?” 柳星叶心下一惊,猛地瞥见地上一抹高大的黑影。她的呼吸顿时凝滞,下意识抬起头。 霍然映入眼帘的便是年轻男人那张俊颜,清俊儒雅,浑然天成。只是略显苍白,病态明显。 “殿下怎么过来了?”柳星叶心下一慌,忙放下药椎站了起来。 男人径自往桌边坐下,语气清淡,“找柳神医说说话。” 柳星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007)邀请 (007)邀请 柳星叶理了理衣裙袖口,轻声道:“殿下完全可以差人通报一声,断不必亲自前来。” 她倒也镇静,赶紧吩咐下去,“画竹,去给殿下上茶。” “是,小姐。”画竹领命退到一旁。 转手就给林木森上了杯热茶。 “这是忍冬花茶,清热解火,殿下尝尝。”柳星叶说。 林木森垂眸往杯子里看了一眼。细细小小的明黄.色花蕊和几片青绿色的叶子正在澄净的茶水里漂浮。 他端起茶杯,悠闲抿一口,满口馨香。 “不是多名贵的茶,喝着倒也爽口。”他对着画竹徐徐道:“你下去吧。” 他一抬手衣袖处金丝绣成的莲纹一晃而过,闪闪发亮。 画竹福福身,“奴婢告退。” “坐吧。”男人抬手指了指帐子里的长椅。 柳星叶听到却没动身子,只说:“民女站着就好。” “本王让你坐你便坐。本王只想同你说说话。” “谢殿下。”柳星叶推辞不了,只好领命坐下。 “柳神医喜欢忍冬花?” “嗯?”柳星叶突然被问住了。 男人垂眸,目光落在柳星叶的衣袖处,“本王见你衣裳皆绣有忍冬花。” 她会意,舒然一笑,“流沙谷长有大片忍冬花,每年一入冬花开以后,金银交错,美不胜收。再者忍冬花能渲散风热,又清热解毒,是不可多得的一味药。民女从小就与忍冬花打交道,自然喜欢。” “忍冬花迎霜而开,品性坚韧,倒也值得世人青睐。” “殿下可知忍冬花还有一名?” “世人常称其为金银花。” “金银花也是它的名字,它还有一个名字叫鸳鸯藤。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探在外,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状如雌雄相伴,又似鸳鸯对舞,故有鸳鸯藤之称。” “鸳鸯藤,听着倒也是个文雅好听的名字。” “还有两日,柳神医不必忙活了。”林木森看了看帐子里堆积如山的医书和一个个药罐子这样说。 “殿下何出此言,不到最后关头,民女定不会放弃。” 男人赫然一笑,“你倒是执拗。” “我们都未放弃,也请殿下不要放弃。” “我们?”林木森微微抬眼,“还有谁?” “徐老将军、少将军、谢军医,还有这北境的数十万百姓。我们都不会放弃。”年轻女子的表情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林木森静静看着桌子上的茶水,声音低沉沙哑,“本王十岁入军营,还未到弱冠之年便已独自带兵打仗,斩获敌将首级。这些年浴血奋战,功勋卓著。得父皇母后疼惜,受万民爱戴。一个男人该有的殊荣本王全部都已经有了。也算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如若老天爷真想让本王走,那本王也无憾了。” “殿下此言差矣,您虽功勋卓著,殊荣无数,却还未成家。古人常言建功立业,娶妻生子。建功立业您是完成了,且完成得很出色,可惜后者您却尚未完成。” 林木森今年二十又四,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皇帝也几次三番想给他赐婚,京城贵女罗列了一大堆。可惜都被他三言两语给打发了。其他皇子府内环肥燕瘦,女人无数。这位晋王殿下却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经你这么一提醒,本王还真有所缺憾。只是可惜不曾早点遇见柳神医。” 柳星叶:“……” 未曾早点遇见她? 额? 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殿下还年轻,还有大好人生。洞房花烛,夫妻相敬如宾,日后儿孙绕膝,这些您都会经历。来人世走一遭,如若不曾找到一个对的人,岂不可惜?” “柳神医觉得何为对的人?” “在民女看来便是合眼缘,能走到最后的那个人。” “柳神医找到了吗?” “尚未。”年轻的女子微微一笑,盯着手腕上的檀木珠,珠子莹润光洁,微微漾着细腻的冷光,“不过我相信那个人一定在不遗余力地赶来见我。” “本王带你去个地方。”林木森卜一起身,毫无预兆。 这人还真是说风就是雨啊! 柳星叶心中只觉不安,“殿下您的身体不宜走动,还是回去歇息吧。” “本王的身体本王自己清楚,还不至于即刻就倒下。不碍事的。你随我来便是。” “殿下要带民女去哪儿?” 男人赫然展颜,双眸深邃,映着点点笑意,“跟本王走便是,万不会卖了你。” 柳星叶:“……” “夜间凉,殿下还是把斗篷披上更好。” 林木森听话地披了件黑色的斗篷。 两人静悄悄地出了军营,谁都没有惊动。就连贴身随侍白松露都被支得远远的。 “很远么?”柳星叶担心林木森的身体。他眼下病痛缠身,身子正是虚的时候,实在不宜走太多路。 男人抬手指指远处沙丘,“不远,就在军营附近。” 路上简单聊了聊各自过去的生活。话题虽说不多,倒也不至于会沉默,徒增尴尬。 两人徒步约摸走了一刻钟。柳星叶见到了一片波平如镜的湖面。湖水蔚蓝深邃,泛着凛凛星光。 湖上是大片芦苇荡,蓊蓊郁郁,葱茏茂盛,枝叶随风摇曳。 “这边竞有湖?”柳星叶面露诧异。 她是第一次来到嘉岩关一带,何况这么多天日夜为了解毒而忙活,从未出过军营半步。竟不知道这军营附近还有一个这么大的湖泊,且景色怡人,美不胜收。 两人漫步到湖边,“这是若虚湖,数百年前是淡水湖,可后来就慢慢成了咸水湖,芦苇丛生,也就荒芜了。” 柳星叶少时在流沙谷读书。授课的夫子跟她讲授过北境一带的人文地理和风土人情。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嘉岩关一带本是富硕之地。因其扼守北方要害,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多族杂居,贸易兴盛。只是可惜后来群雄割据,十国叛乱,各国间战争不断,百姓流离失所。久而久之也就彻底没落了。 近年来林国和陈国战火燃烧,嘉岩关一带炮火连天,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就越发颓败了。 柳星叶望着波平如镜的湖面,声音清透空灵,细而软,“虽说荒芜了不少,可这周边的景致倒也不错。” “早些年比这更美。本王少时见过比现在美十倍百倍的景致。那时这湖上还没这么多的芦苇荡,湖里有很多鱼。本王同成靖、谢砺那堆人夏日游泳嬉闹,冬日凿冰捕鱼,别提多畅快了。”夜风吹的男人衣袂飘飞,身上的斗篷猎猎作响,袖口处的金丝莲纹富丽奢侈随风若隐若现。 他声音虽不大,也虚弱。可眉眼带笑,神采焕发,精气神瞧着很不错。 想来那定是他年少时最珍贵也是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听殿下这么说,民女也想起了一些儿时的事情。流沙谷多高山和寒潭,山里有很多野味儿,寒潭里也有许多鱼虾河蟹。民女小的时候也总随师兄一起去捕鸟抓鱼。师兄少时顽劣,总爱捉弄民女。在潭里拿水泼民女,在山里捕到蛇也往民女房间放,讨厌极了。” 柳星叶不禁想起了自己儿时的记忆。她小时候体弱多病,每日都要靠着汤药吊着。师父不允许她出谷。唯一的乐趣便是和柳传言拌嘴。她的这位师兄自小泼皮顽劣,经常在背后使绊子捉弄她。为此两人时常起争执。师父疼她疼得厉害,两人吵架,十次有九次柳传言得挨训。可尽管如此,柳传言照旧乐此不疲找她麻烦。 那时只觉得柳传言厌恶,夜夜都在被窝里诅咒他。 时隔多年再回首,如今竟也觉得那会儿的日子纯真又快活。 “竟把蛇放在女孩子的闺房,你这师兄当真是顽劣。”林木森不禁失笑,脸上笑意明显。 “民女自小习医,毒物见多了,倒也不怵蛇。师兄尽爱做这种事恶心民女。为此民女天天和他吵架。” 柳传言从小到大干过的坏事当真是罄竹难书。大的小的,恶劣的,数不胜数。 “倒是第一次听柳神医提起令师兄。不知柳神医可还有别的亲人?” 柳星叶自然是有亲人的。她本是当朝户部尚书叶方舟的小女儿,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只是她从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叶夫人担心养不活。便将她送到了流沙谷交由柳飘絮教养。只是这事儿隐晦,外人不得而知。 这么多年父母一年也才来看望她一次。每次来匆匆住个两三日便离去。两个兄长更是从未露过脸。叶家人仿佛就跟忘记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似的,她都长这么大了,也从未提出接她回叶家。 事实上她和叶家人虽有血缘关系,可不曾亲近过。 柳星叶默了默道:“民女自小长在流沙谷,师父和师兄便是我的亲人。” “民女冒昧问殿下一个问题。” “柳神医请说。” “殿下为何那么小便入了军营?”十岁,还是个很小的孩子。这人便已经入了军营历练。 “柳神医可知当今徐贵妃并非本王生母?” 柳星叶摇了摇头,“不曾听闻。” 柳星叶在流沙谷的日子琐碎沉闷。除了学医术、研究药理,便是跟着夫子学习四书五经。 夫子好饮酒,喝多了容易侃大山。她便时常拿美酒让夫子给她讲京城里头那些大人物的故事。她以此来解闷。 从夫子口中她听闻了很多皇亲国戚和达官显贵的故事。 宫里头的这位徐贵妃是当朝镇国大将军徐惟诚的胞妹。当年可是名动天下的美人儿。入宫以后便圣宠不断,如今贵为皇贵妃,风光无限。 柳星叶之前有所耳闻。只是夫子并未提及太多,都是一笔带过的那种。她竟然不知道这位徐贵妃并非晋王殿下的生母。 柳星叶原本以为晋王殿下会同她讲讲这个中缘由。却不曾想这人直接拂袖道:“本王今日心情好,不想讲那些陈年旧事。” 柳星叶:“……” 她福了福身,“殿下恕罪,是民女唐突了。” 男人挑眉一笑,“柳神医何罪之有,都是些陈年往事,不堪回首,本王自己不想讲罢了。” “你站在原地等本王一会儿。”林木森对柳星叶说。 “殿下要做什么?”她很困惑,完全不知道这位晋王殿下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扔下话便跌跌撞撞往芦苇扎堆的地方走,并不忘叮嘱她:“水深危险,当心失足落水。” 柳星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心里虽怕他摔倒,可也不敢出手去扶他。 没过多久,只见林木森不知从何处竟然牵来了一叶竹筏。 “殿下从何处寻来的?”柳星叶讶然,盯着那竹筏看。 “这若虚湖芦苇荡可是本王的秘密基地,本王特意差人做了这竹筏。”男人挥挥手,礼貌道:“不知本王可有荣幸邀柳神医泛舟夜游一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008)夜游 (008)夜游 男人的声音轻而细,沙哑又虚弱,却无不透着庄重和正式。 柳星叶不禁抿嘴一笑,“殿下都把人带到湖边了,再问民女意见岂不是画蛇添足?” 她微微顿住,继续说:“既然是殿下的秘密基地,民女去岂非不合适?” 林木森挑眉笑了笑,轻声道:“柳神医此言差矣。自古男子邀女子泛舟出游,都得征得当事人同意。美景配美人,本王想请柳神医看看这若虚湖的景色比起你流沙谷如何。柳神医心中若是有半分不愿意,回绝即可。” “民女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南境以外的世界。今日既然有幸得殿下相邀,民女自然欣然答应。” “只是殿下的身体如何撑得动竹筏?”柳星叶犯难地看着林木森,心下有些迟疑,“莫不是殿下想让民女撑这竹筏?” “柳神医说笑了。本王堂堂男儿,如何能叫一个扶风弱柳的女子撑竹筏。这要是传出去本王还混不混了?” “那殿下的身体轻易累不得呀!”柳神医看看周围,只有她和林木森两人,也没有凭空冒出第三个人来替他们撑竹筏。 “本王麾下军师穆迟自小好鲁班之术。这竹筏经他手加了些精巧的零件进去,它能在湖面上自由开动,无需人力。” “竟这么神奇么!” 男人微微一笑,“上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柳星叶扶住林木森上了竹筏。 那竹筏并不大,刚好容纳两人。 他们一站上去那竹筏便自己缓缓动了起来。竹筏划动水面,掀起细小的水花儿。 “竟然真的动了!”柳星叶惊讶异常,“民女孤陋寡闻,倒是第一次见如此神奇的竹筏。这穆军师当真是匠心独运呐!” 男人朗声一笑,低迷的嗓音被夜风清晰地送进柳星叶耳中,“穆迟的本事可不仅限于此。日后你会见识更多的。” “不知那精巧的机关装在哪里?民女真想见识一番。改日定要向穆军师请教一二,也将我流沙谷的竹筏改制一番。”柳星叶明显被这神奇的竹筏完全吸引住了,想要一探究竟。 林木森:“……” 晋王殿下脸色一僵,有些不自然,“那机关装在竹筏底部,此时浸没在水中,不易察看。” “原是这样。”柳星叶不疑有他,悠悠道:“那便等上岸了民女再来看。” 林木森:“……” 男人嘴角微抽,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竹筏徐徐往前飘动,两侧全是茂盛的芦苇丛。中间劈开一条细细窄窄的水路,水波粼粼,星光倒映。 八月芦苇翠绿,生机盎然。芦苇荡里有许多萤火虫在飞舞,星星点点的光亮环绕在人四周,光虽微弱,却也平添了不少诗意。 水中咕噜咕噜冒泡儿,柳星叶觉得该是有鱼在吐泡泡。刚晋王殿下还说这湖里没什么鱼。如今看来这水里分明有很多鱼,这时不时就吐泡泡。 竹筏慢腾腾划到了芦苇荡深处。 “殿下您方才说这湖里鱼很少,民女却认为这水下定有很多鱼。”柳星叶静静望着水面。视线太暗,也看不清水下具体有什么东西。 林木森不解,扭头望着眼前的女子,“柳神医何出此言?” “殿下难道没有听到有鱼在吐泡泡么?一直咕噜咕噜的响。” 林木森:“……” 男子哑然失笑,“本王都病糊涂了,未曾听到这种声响。” “殿下不妨仔细听听。”柳星叶说。 林木森竖起耳朵听了听,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音色清淡无奇,“好像是有,这湖里的鱼时多时少,倒也不稀奇。眼下这水中可就有两条大鱼。” “大鱼?”柳星叶紧紧盯着水面察看,“在哪儿呢?” “自是大鱼,没等你瞧见它们,便已经游走了。” 柳星叶:“……” “穆军师做的这竹筏甚好,不快不慢,慢慢悠悠,怪有意境的。民女喜欢得紧。改日一定要叫穆军师指点指点民女。” 林木森:“……” 晋王殿下不免扶额,这姑娘怎么还惦记着竹筏? “你快看那儿!”林木森指了指不远处。 一阵风过,芦苇丛咯吱摇曳,耳畔笼罩着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歌女在湖中浅浅清唱,清婉悠长。 说时迟那时快,无数萤火虫从芦苇荡里腾腾升起,宛若万千星辰遍布夜空,莹莹明亮。 萤火虫聚集,微末之光加大,周遭被点亮,只见夜空深邃,湖水沉静,芦苇随风吹动,两人的颀长的身影倒映在水中,静谧如画。一切都出奇的统一着,和谐非常。 这当真是世间少有的绝美的盛景! “哇!”年轻的女子不免为之震撼,音色细长空灵,“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萤火虫呀?!” “本王招呼它们来的。”男人长身玉立,身姿卓然,神采飞扬。 柳星叶:“……” “柳神医觉得这芦苇荡里的景色如何?” “很美。”柳星叶深深为之惊叹,“不瞒殿下,民女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这么多的萤火虫。” 风轻轻撩起她薄娟面纱的一角,露出尖俏的下巴。可再往上却怎么也见不到。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明亮深邃,映满星辰。 那管声线婉转清扬,又带着几分笑意,悦耳动听。 他知道她是欢喜的。也不枉他费心暗中策划一番。 竹筏越来越近,萤火虫慢慢环绕在两人四周,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亮。 柳星叶自发的伸出手去接,那些小东西悄然落入掌心。 有几只俏皮的小可爱竟然停在她的檀木珠手串上,一点也不怕生。莹莹微光,将珠子衬得愈加通透莹润,细腻光泽。 “柳神医的这手串倒是别致。”男人的嗓音拂在耳畔,清润而低沉,又略带沙哑。 柳星叶倏然一笑,低声道:“都是廉价的东西,不值什么钱。不比殿下腰间的这块玉佩。” 林木森的那块玉佩是上好的和田玉,质地莹润,光洁细腻,一看便价值不菲。 白玉细腻,触感滑凉。线绳上一颗颗平安结精致无比。 林木森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旁的东西都好说,只是这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不便赠人。” 柳星叶:“殿下说笑了,既是殿下珍惜的东西,民女又怎敢夺人所爱。民女只是这么随口一说罢了。” 夜风吹拂起女子的衣裙,腰间的束带悠悠飘动。那腰肢纤细窈窕,不堪一握。女子曼妙的好身材显露无疑。 南境的水养人。自古便是出美女的地方。他过去竟不知道女子的美可以到这种地步。无需看容貌,一具好身材便显露无疑了。 他不动声色地望着她。身上的疼痛感竟然也减轻了不少。 慢慢的耳旁响起了萧声。 那萧声回旋婉转,清丽悠扬,忽高忽低,如泣如诉。悲壮,又振奋人心。 这曲子柳星叶很熟悉,是古人的《塞下曲》。 这是一曲战歌,过去用作鼓舞将士。也是京城的名曲,很多歌舞坊的歌女都会弹唱此曲。 柳传言喜好音律,时常把歌女召进谷内,其中就有人用萧吹奏过这首曲子。 只是那些歌女不知国仇家恨,只一味讨客人欢心。将这首曲子吹得欢快又轻盈,完全亵渎了这首曲子的深意。 一个镇守边境的主帅,上过战场,历经生死,他来吹这首曲子再合适不过。林木森吹奏出了这首曲子的精髓,浓烈的家国情怀,拳拳赤忱之心,坦坦荡荡。 一想到解不了林木森的毒,他时日无多,柳星叶便觉得这首曲子多了无数的悲伤之感。 一曲毕,柳星叶鼓掌喝彩,“殿下吹得极好,这《塞下曲》就该殿下来吹。” 林木森:“柳神医竟然知道这《塞下曲》。” 柳星叶:“这是名曲,民女早前听过一二。” “这首曲子是舅母教本王的。当年舅父镇守边关,她随军,便时常吹奏这首曲子。舅父便是因为这首曲子对舅母一见倾心的。” 林木森的舅母李元熙本是前丞相千金,嫁与徐惟诚后便一直随夫君镇守边关。也是经历过无数战乱的奇女子。如今贵为大林的第一夫人。 当年将门世家徐家和丞相世家李家是京城的死对头,两家争斗了大半辈子。殊不知到头来成了亲家。李家女儿被赐婚嫁入徐家。本以为这夫妻二人过不了多久便要合离。却没想到他们情比金坚,恩爱非常,彼此扶持走过了大半辈子。徐李两家也因此化干戈为玉帛,世代交好。一度成为京城的一段佳话。 “徐夫人想来也是个蕙质兰心,玲珑剔透的奇女子。” “舅母为人睿智,这一生活得随性通透。舅母若是见到你定会喜欢你的。”在林木森心里,柳星叶就该是和舅母一样的女子,一生随性通透,肆意潇洒。 柳星叶:“……” 柳星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了。 她赶紧岔开话题,“殿下,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回去吧。” “柳神医,本王有一事相求。”男人的神色忽的变得郑重其事起来。 “殿下但说无妨。” “柳神医可否将面纱摘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009)命数 (009)命数 男人话音一落,柳星叶瞬间怔住。她完全想不到晋王殿下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出人意料。她本能觉得抗拒。 她长这么大从未在陌生男子面前摘下过面纱。 这位晋王殿下今晚又是带她游湖,又是带她看萤火虫的,莫非就是为了看她的脸? 柳星叶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许多,“民女早前便说过民女相貌丑陋,恐污了殿下的眼。殿下还是莫要为难民女。” 相貌丑陋? 谁会信? “柳神医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民女相貌丑陋,恐遭世人非议。殿下非要揭人伤疤不可么?”她眼神沉冷。 “抱歉,是本王唐突了。”男人虽说失望,却也不曾强人所难。 他贵为王爷,若卯足了心思想让柳星叶摘掉面纱,他有一千一万个法子。何必开口征得她同意。 总归还是不忍心逼迫于她。 “回去吧。”男人拂了拂衣袖,剧烈地咳嗽起来,袖口一圈并蒂莲图案被萤火虫细微的光映进柳星叶的眸子里。 这一路上他都在强撑着身体,眼下已然熬到了极致。柳星叶会拒绝全然在他意料之中,倒也不是太诧异。可即便是一早预料到了,他却做不到不失望。 人就不该心存期待,尤其是他这种濒死之人。一旦存了期待,就会狠狠地失望。 “殿下您没事吧?”柳星叶及时扶住林木森摇摇欲坠的身体,一脸担忧。 这一晚上他都未咳嗽,谁知到了现在突然咳得这么凶。 “本王无碍,咱们回去吧。”男子虚弱的嗓音在浓沉的夜色里越发清晰入耳。 水面咕噜咕噜冒着泡泡,声响愈加剧烈。 竹筏肉眼可见地加速往回走。 这竹筏像是有所感应,知道殿下此刻身子不行,竟然加速行进了。 如此善解人意的竹筏世间少有。 “殿下您这竹筏未免也太神奇,民女都想让殿下割爱了。” 林木森:“……” “咳咳咳……咳咳咳……晋王殿下听完咳嗽得更厉害了。 枉他还各种疯狂暗示。到头来这姑娘一晚上都在惦记他的竹筏。这残酷的事实让晋王殿下很是阴郁。 “这尾不好,改日本王让穆迟再与你做尾新的。” 柳星叶一听心上一喜,“那民女便先谢过殿下了。其实也犯不着劳烦穆军师亲自动手,民女的贴身侍女天生手巧,穆军师若是从中指点一二,她便能信手拈来。” 林木森:“……” “咳咳咳……咳咳咳……”晋王殿下咳得更凶了。 “殿下您再坚持一会儿,咱们马上回军营。都是民女的错,就不应该让殿下出来。这夜里寒凉,殿下恐会感染风寒。” “柳神医妙手回春,区区风寒怕甚?” “殿下莫要开玩笑了……” …… 两人很快便离了若虚湖。 远瞅着两人的身影没入夜色深处。湖底突然冒出两个黑影,高大颀长。 “可憋死小爷我了!”年轻的男子大口大口喘息,气息急促。 “成靖你水性那么好,这才一刻钟不到,还不至于那么要死要活。”另一个温润的嗓音。 徐成靖冷哼一声,“咱们殿下别出心裁弄了这么一出,除了咱俩谁能在水下憋气憋这么久?” 穆迟坐在岸边,理了理自己湿哒哒的衣裳,“殿下对这位柳神医如此不同,想来定是动了真格的。” 徐成靖不甚在意,“殿下动了真格有什么用,就凭她一介草民如何入得了晋王府?不说旁人,光我那姑母就够她喝一壶的了。我看不过是咱们殿下一时起了玩心,随便玩玩罢了。” 穆迟暗自摇头,心叹:徐成靖啊徐成靖,亏你自小和殿下一起长大,殿下他是什么心性竟浑然不知! 两人拖着一身湿淋淋的衣裳快速往回走。殿下的情况不妙,得火速赶回军营才是。 “穆军师,小爷现在比较忧心你了。”徐成靖悠悠道。 “少将军此话怎讲?” “方才那位柳神医不是好奇那自己会动的竹筏,想请穆军师您指点一二么?殿下还应允了她,让你给她做一尾。难不成穆军师忘了?” 穆军师:“……” 穆迟扶额,顿时愁容满面。他去哪里给柳星叶找一尾自己会动的竹筏? —— 柳星叶扶着林木森快步回了军营。他这一路上都在剧烈咳嗽,情况很不乐观。 一到军营,白松露忙迎了过来,“殿下您这是去哪儿了?让奴才好找……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么白?” 柳星叶有条不紊地吩咐:“去把谢军医请到帐子里来。” 白松露领命,“奴才这就去办。” 林木森很快就陷入了昏迷,意识涣散。 柳星叶心里很清楚他这是大限将至了。不过心里还是越发的自责难过。自责自己医术有限,没能研制出解药。也自责自己今晚答应他去若虚湖。一个大病之人,如何经得起这样来回折腾。 谢砺很快便来了主帐。见林木森昏迷不醒,他也未曾多言。只是愁容满面,神情压抑。 明日就是最后期限。这意味着什么大家伙心知肚明。 两人暗自做着最后的努力。 主帐里众将士进进出出,一筹莫展。 徐成靖和穆迟都来不及换身衣服,拖着湿哒哒的衣裳直接进了主帐。 徐成靖扯着嗓子问:“殿下情况如何?” 柳星叶被这两人这副模样给吓了一大跳,“少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弄的这么湿?” 徐成靖挠挠头,心虚道:“不小心和穆军师落了水。” 柳星叶:“……” “两个人一同落水?” 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 说完还不忘捅捅穆迟的胳膊。穆迟忙应和道:“走路不看路便失足落了水。” 柳星叶:“……” “殿下这边有我和谢军医,二位还是先行回去换身衣裳吧,受寒了可不好。” 柳星叶生生熬了一宿,一刻未合眼。画竹心疼她,“小姐您还是歇歇吧,您这么熬着,当心身体吃不消。” “我没事。”天明时分,她整个人精疲力尽,虚脱严重。 这一宿,林木森都没有醒过来。 “画竹你先回去睡吧,你也一宿没合眼了。” “奴婢不累。” 帐子外头说话声不断,像是有很多人。 柳星叶皱眉问:“何人在外面?这么吵!” 竟然打扰晋王殿下静养! 画竹:“奴婢去看看。” 没过多久画竹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回来,嗓音惊喜,“小姐,谷主到了!” “当真?”柳星叶惊喜万分,忙站了起来。 她无能为力,兴许师父还能有办法。 柳星叶出了帐子,远远就见师父柳飘絮在徐惟诚等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师父您总算来了,歆儿都等您很久了。”她忙迎了上去。 柳飘絮四十出头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当完全看不出年纪,看上去就像是双十年华的姑娘。 “本该早点到的。可惜路上出了点意外,耽误了时间。” “谷主一得了消息便往嘉岩关赶了。只是路途遥远,山路也不好走,这才到晚了。”流沙谷的管事崔溪如是说。 柳星叶:“师父和崔姨委实辛苦了。” 柳飘絮面露歉意,上下打量一番自己的徒弟,徐徐道:“歆儿你瘦了。” 画竹抢着答:“小姐日日忧心操劳,吃不好睡不香的,如何不瘦?” “画竹,莫多嘴!”柳星叶打断画竹,不甚在意,“您快去看看晋王殿下吧。” 一行人把柳飘絮迎进了主帐。 柳飘絮诊治过后叹息道:“大限将至,回天乏术了。” 柳星叶急红了眼,哽咽道:“您也没有法子吗?” 柳飘絮摇了摇头,无奈道:“为师行医几十载,对七日散也知之甚少。想来也只有炼制剧毒之人才能知晓解药。” “你们不是神医么?自诩能够起死回生,你们倒是给我治啊!”徐成靖怒发冲冠,直接爆发。 柳飘絮白了他一眼,响起冷凝的声线,“这世上疑难杂症如此多。若样样都能治,岂非人人都能够长命百岁了?” 徐惟诚呵斥一句:“成靖不得无礼!” “谷主莫怪,犬子不知礼数。”徐惟诚愁容满面,“当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么?” 柳飘絮叹了口气,“恕我直言,将军可以回禀圣上准备后事了。” 这位晋王殿下只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 “谷主,不是还有个法子么?”崔溪轻声道。 柳飘絮直接斜了她一眼,声线冷凝非常,“你当真糊涂,那法子能用么?你是想让我拿歆儿的性命冒险不成?再说她是什么身份。这次能来军营替晋王殿下诊治已是我流沙谷仁慈。你还想让她搭上性命?” “谷主息怒,是奴婢多嘴了。奴婢只是瞧着那晋王殿下如此年轻,这么殁了,委实可惜。” “生死有命,只能说这是他的劫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010)麒麟血 (010)麒麟血 柳飘絮对解七日散都无能为力,晋王殿下无异于被判了死刑。 这一整宿一群人都围在主帐里,谁都没有离开。帐子里气氛凝重,愁云惨淡,大家伙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天明时分,林木森醒过来了一次。 “舅父……”男人张嘴虚弱地喊了一声,嗓音嘶哑难耐,很像是刀片划过磨砂,质感粗砺。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想要靠在榻上。可全身上下每块骨头都撕裂般疼痛,难以忍受。不止痛,更痒得厉害,犹如百蚁噬心,让人根本就招架不住。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咬着牙坐起来。 他的时间所剩不多了。弥留之际总还有一些事需要亲自交代清楚。 “嗳殿下,微臣在。”徐惟诚守在榻前,听见声响赶忙伸手去扶他。 白松露等人见状也纷纷上前帮忙,在林木森腰后塞了两个绵软的帛枕,给他垫着。 “舅父,本王的时间不多了,怕是都熬不到明日了。趁着还有一口气在,本王要交代您几件事。”年轻男人的嗓音这般虚弱无力,可表情却无比郑重。 “殿下切莫这样说,您洪福齐天,定会安然无恙的。”徐惟诚抹了把脸,眼眶湿润。 这位曾经的大林战神,戎马半生,顶天立地。如今面对林木森竟也掉了眼泪。 林木森十岁随徐惟诚入军营,他悉心教导,传授他武艺和军事技能。他们亦师亦友,更像是一对父子。这么多年下来,感情自然是亲厚无比的。 眼下林木森变成这样,他如何不伤心? 林木森抬了抬自己的手臂撑在榻上,“舅父,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清楚得很,熬不了太久了。我接下来要说的几件事,请舅父一定要牢记于心,我只说一遍。” 徐惟诚严肃地点点头,“殿下请说。” 林木森一一交代:“本王走后,一定要严密封锁消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以防敌寇趁火打劫。北境的军事部署都交给您和穆军师。您是主帅,一切都由您定夺。穆军师和成靖等人从旁协助。我让您查的那件事,一旦有了消息,不论背后真相如何,您切记不能声张。私下秘密禀明父皇,交由父皇定夺。” “有人胆敢勾结外族,破我北境。我就是死,定也不会放过他!”男人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厉和毅然决然。 “我这一生,一直都留在北境,和这些将士们待在一起。我死后也不愿葬入皇陵,只想葬在北境,和那些死去的弟兄在一起。父皇那边我已写好书信,禀明一切。”他从枕头底下慢腾腾地摸出一封绝笔信,“烦请舅父将这封信交与父皇。”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哑声继续说:“我的病,柳神医已经竭尽全力。我走后,舅父定不能让父皇问责柳神医和流沙谷。” 徐惟诚郑重领命,沉声道:“殿下放心,老臣记住了,定会小心办妥,不负殿下所托。” 柳星叶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内心五味杂陈,几欲落泪。晋王殿下在弥留之际竟还想到了她和流沙谷,不愿她受到牵连,想要保她周全。此时此刻她只恨自己医术有限,解不了晋王殿下的毒。 “所有人都出去,本王有话对柳神医说。”林木森挥了挥衣袖,金丝莲纹一晃而过。 “微臣告退!”异口同声,整齐划一。 三两下功夫所有人便都出了军营。只留林木森和柳星叶二人。帐子里顿时变得安静又空荡。 “殿下要与民女说什么,民女都听着。”柳星叶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怕一不小心就会落泪。 薄娟面纱遮盖住她的那张脸,林木森看不到她此时悲恸哀伤的神情。她避开他,悄悄拭了拭眼角。一台手臂衣袖处忍冬花纹绣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男人倏然轻笑,表情温和,“其实倒也不知道要和你说些什么,只是想在这最后一刻再听听你的声音。” “既是这样,那民女便说与殿下听。殿下想听些什么?” “说说你自己吧。你年纪尚小,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民女从小就待在流沙谷,从未看过南境以外的世界。想来日后应该会到处走走,看看这外头的世界。少时读书常听夫子提到京城,天子脚下,皇城巍峨,满城的红墙绿瓦和才子佳人,好不气派。他日若是有机会,民女定要去京城看看。”她摸着自己手里的那串檀木珠,眼神里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京城固然繁华,不过那里的人追名逐利,尔虞我诈,很多人一生都困在里头出不来。我怕你会失望。” “殿下,一个人看到怎样的景致取决于他的一双眼睛。民女只看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部分,旁的便不看。”女子的嗓音轻而软,似乎全然不在意。 林木森赫然一笑,明显是在笑柳星叶天真。 那些困在那四角天空,高墙大院里头的人有哪个愿意看到这些沟沟壑壑,阴暗面?人生而无奈,很多时候我们没得选择,更身不由己。 “京城游历即可,走马观花过一遍,切莫久留,泥足深陷。比起京城的那些世家小姐们,你自小生在流沙谷,多出了许多自由和快乐。”男人静静地看着她,语气和缓,逐字逐句,“我希望你这一辈子都能如现在这般自由自在,平安喜乐。” 如果他还有时间,他便不怕她入驻皇城。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可眼下他没有时间了,他便希望她能一辈子都留在流沙谷那片世外桃源,不用经受外界的纷争和尔虞我诈。 她是皇城之外的女子,她应该保留本心,活得肆意潇洒。 *** 林木森天明时分醒过来后很快又陷入昏迷。这次越大严重,俨然是大限将至。 众人手忙脚乱,乱作一团。 谢砺神情哀伤,近乎呓语,“这世间要是真的存在麒麟血,兴许殿下就有救了。” “麒麟血?什么是麒麟血?”柳星叶行医多年,却从未听过麒麟血。 谢砺解释道:“在下早年看医书,其中就有关于麒麟血的记载。据说麒麟血百年难得一遇,能解百毒。” “这世间当真有麒麟这种生物么?” “柳神医误会了,麒麟血其实是人血。话本里说每百年便会有麒麟子降生。他的血能解百毒。故而人人追捧,天下人必争。” 柳星叶没放在心上,“既是话本里写的,那也并不可信。” “传说罢了。”谢砺倏然长叹,神色迷惘。 —— 柳星叶去了师父柳飘絮的帐子。 她一进帐子,便一股脑跪在地上,“求师父救救晋王殿下。” “歆儿你这是做什么?”柳飘絮忙伸手去扶起徒弟,“快起来!” “师父若是不答应歆儿,歆儿便长跪不起。” “你这丫头分明是在刁难我。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七日散这天下无药可医。” “师父您行医多年,又是杏林圣手,见过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歆儿相信您一定还有法子能够救晋王殿下的。” “外人当咱们是神仙,你身为医者难不成也觉得为师是大罗金仙不成?这七日散乃天下奇毒,能破解它的人还未出世呢!”柳飘絮音色沉冷。 “师父,晋王殿下还如此年轻,还有大好人生。万不该就这么殁了呀!他是北境的守护神。眼下战火燃烧,他一旦倒下,这北境必然岌岌可危。北境这数十万的黎明百姓又该如何生存?您就算不为了晋王殿下,也该为这数十万的百姓着想呀!您自小就教导歆儿要爱国爱民,体恤民情。现如今北境百姓正水深火热,您万不能见死不救呀!” 柳飘絮言语中无不透着无奈,“歆儿,你说的这些为师何尝不懂。只是这七日散,为师也着实无能为力呀!” 柳星叶仿佛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轻声道:“师父,歆儿早年看医书,记得书中有记载麒麟血,据说能够解百毒。” 听柳星叶突然提到麒麟血,柳飘絮的脸色顿时微变。她和崔溪对视一眼。 崔溪赶紧说道:“小姐,麒麟血百年难得一见,普天之下如何去寻?就算能够寻得到,晋王殿下他等得了么?再者这早年的医书记载,时隔多年,如何确定真假?这世间有没有麒麟血也未可知呀!小姐切莫在这里说胡话了。” 柳星叶一听倒也平静,“既是如此,歆儿便不再多言了。师父您好生歇息,歆儿告退。” “去吧。”柳飘絮靠在长椅上,抬抬手,竟有些如释重负。 “小姐如何得知麒麟血的?”柳星叶走后,崔溪面露疑色,不解道:“流沙谷的所有医书奴婢可是审查了好几遍,断不会出现有关麒麟血的记载。” “定然是传言那小子说漏了嘴。”柳飘絮端起茶杯,低头呷一口决明子茶,悠悠道。 茶水微黄澄澈,飘着清淡袅袅的香气。 崔溪似是不忍心,小心翼翼试探一句:“谷主您当真不救晋王殿下么?” “如何能救!七日散横空出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暗中谋划。一旦歆儿解了此毒,她的身份必然暴露,那咱们苦心隐藏多年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她是随氏一门唯一的血脉,我断不能让她孤身涉险。” “可这北境数十万的百姓……”崔溪面色凝重。 柳飘絮长叹一口气,“我懂你的考量,只是比起歆儿,我也只能自私一回了。晋王殿下中毒,皇家想到了我流沙谷。本想着以我和歆儿的医术,这七日定能研制出解药,为晋王殿下解毒。殊不知我还是低估了这七日散的威力。要是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万万不会让歆儿蹚这趟浑水。” 咣当一声响,猝不及防,宛若惊雷砸地。 崔溪脸色一凛,厉声质问道:“谁在帐外?” 听墙角的柳星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011)约定 (011)约定 崔溪质问时,柳星叶一时间不敢吱声。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混沌不明。 她顾不得自己偷听被抓包,她只考虑到自己那串檀木珠手串。 听师父说这串珠子她一出生便戴在了手上,对她十分重要。 她赶紧俯身把手串捡了起来,戴在手上。 然后硬着头皮进了帐子,“是我师父。” 柳飘絮:“……” 崔溪:“……” 柳飘絮面色沉冷,“我们刚刚说的话你都全部听到了?” “嗯。”她点点头,无比镇静地说:“一字不漏,全部听完了。” 柳飘絮:“……” 柳星叶再次跪在柳飘絮面前,面色沉静,“求师父救晋王殿下?” 柳飘絮紧紧盯着她,声线冷凝,沉声质问:“歆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师父,歆儿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歆儿不为晋王殿下,只为这北境的数十万百姓。北境不能没有晋王殿下。”年轻的女子镇静非常,逐字逐句清晰异常,“师父放心,只要咱们行事隐秘一些,绝不会泄露我身份。” “你说得倒是轻巧。麒麟血百年一遇,若是消息泄露,你将成为天下人追逐的目标,从此再无宁日。你父母为保你一生平安,才将你送入我流沙谷。你若是出了事,我如何对得起你父母?” “师父,您还记得歆儿第一次诊治的那个病人么?” 柳飘絮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很快就想了起来,说:“南境的一个守边将军,为师怎会不记得。” 那将军被敌人的暗箭所伤,箭上抹了剧毒。柳星叶和师父竭尽全力,最终也没能救回他。他临死前那一幕,她一直记在心里,从不敢忘。他说他从军以来便再没有机会回乡看望父母妻儿。他特别特别想家,想念父母妻儿。一时都想回家看看。没想到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归了家——一抔黄土。 那将军的妻子得到消息以后亲自去边关接丈夫回家。不哭不闹,异常平静。女子一身白衣,面容沉静,缓缓道:“我来接你回家,过去你守护这南境,现在换我来守着你。” “师父,这边关有无数人同那将军一样花一生时间守护着边境,很多人默默无闻。入了边关,上了战场,便再也回不了家。他们舍弃一切,只为边境安定,百姓安稳度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告诉自己,一定要潜心钻研医术,不再让悲剧发生。而今我又遇到了同样的难题。晋王殿下比起那位将军,他身上肩负了更多,不止有这北境的数十万百姓,更有整个大林。这样的人不该就此倒下。我既然能救,哪怕有一丝希望,我也不愿放弃。不为晋王殿下,只会这北境的数十万百姓。更因为我身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 柳星叶一口气说完,便不再言语。她安静地等着师父的反应。 “罢了!”柳飘絮轻叹一声,说:“既然你心意已决,为师也不再劝你了。你去召徐老将军过来,为师同他商量。你的身份,万万泄露不得。要做就要做到万无一失。” “谢谢师父!”柳星叶瞬间喜极而泣,“歆儿这就去叫徐老将军。” 她轻快地往外走。 柳飘絮静坐在长椅上,目送柳星叶出帐子,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这才对身侧的崔溪不安道:“此事非同小可,我这心里慌得厉害,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 崔溪倒是镇定,连忙安抚说:“谷主宽心,此事咱们仔细谋划,对外只称是在最后关头研制出了解药,救了晋王殿下。旁的一概不说。歆儿小姐自小仁慈,是菩萨心肠,总归还是拦不住的。” “我便是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我才想尽办法隐藏。谁曾想到头来还是被她知道了。”柳飘絮无奈道:“算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先应付好眼下这关再说。崔溪,很多事情你要马上开始着手准备了。” 崔溪福福身,“谷主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 *** 当晚柳飘絮很快便见了徐惟诚,两人暗中商议好了一应对策。 夜间柳星叶和柳飘絮师徒二人在主帐里待了一个时辰。 再出来时柳星叶面色苍白,毫无血色,手腕处缠着纱布,血迹斑斑。 柳飘絮对徐惟诚说:“晋王殿下的毒已经解了,余下的交给军医即可。希望徐老将军遵守约定。” 徐惟诚作揖,郑重其事道:“柳谷主放心,徐某必然守约。”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柳星叶一行人便离开了军营,动身前往流沙谷。 马车停在军营外,柳星叶掀开帘子,最后看了一眼军营。 军营肃穆,号角声响彻一方。校练场上士兵正在训练,呐喊声不断。 晋王殿下治军严明,这带出来的士兵个个斗志昂扬。 远处沙丘延绵不绝,太阳慢腾腾升起,金光闪闪。 这塞北的沙丘,这大漠的群星,还有那若虚湖的芦苇荡和萤火虫,她应该一辈子都会记得。 只是可惜,再也没有机会请穆军师指点一二,造一尾会自己动的竹筏了。 她放下马车帘子,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檀木珠,徐徐道:“咱们走吧。” *** 林木森在病榻上躺了三天三夜方苏醒。醒来后柳星叶等人早已离去。 晋王殿下怅然若失。柳星叶竟然没有当面和他道别就离开了。 “舅父,柳神医可有什么话留给我?”他看着徐惟诚轻声问道。 徐惟诚回答:“柳神医说让殿下您好生养伤,等他日她去京城游玩再找殿下当向导。” 林木森默默守着她和柳星叶的这个京城之约。他等着她来京城找他。或许等他忙完手头的战事,他就会去流沙谷找她。他想着他们再见面总不会太遥远。 此刻晋王殿下还不知道他怎么都找不到她了。 *** 半年后晋王殿下大破敌军,将陈国人打得屁滚尿流,只能义和。两国签署休战协议,五年内不再发生战乱。北境数十万百姓保住了属于他们的家园。 圣上龙颜大悦,加官进爵,送银子送宅子,封赏无数。百姓拥戴,人人夸赞。坊间有关晋王殿下的英勇事迹传了一遍又一遍,大家伙耳熟能详。 战事结束以后,等不到大军班师回朝。林木森就快马加鞭去了流沙谷。 然而他却怎么都找不到这个地方。偌大的流沙谷像是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寻觅不到半点踪迹。 林木森在南境逗留数月,在当地府衙的帮助下搜寻流沙谷,就差将整个南境给翻过来了。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 柳星叶连带着整个流沙谷就这样人间蒸发了,无处可寻。 “殿下,要不还是算了吧。这都找了好几个月了。这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陛下可一直催促您返京呢。”白松露小心翼翼劝着自家主子。 “急什么,再找找看,本王不相信这么大的一个组织说消失就消失了,一定还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南境府衙这么多人帮着您找,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差没把整个南境给翻过来了。” “本王偏不信这邪。继续找,仔细找,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林木森咬了咬牙,表情狠厉。 寒冬腊月,南境却是温暖如春,草木葳蕤,生机勃勃。 林木森在南境逗留数月,注意到南境一带随处可见忍冬花。 某日经过一处宅子,院子里种满了忍冬花藤。那些藤蔓纠缠不休,枝叶绿意盎然。花朵金银交错,美不胜收。 “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探在外,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状如雌雄相伴,又似鸳鸯对舞,故有鸳鸯藤之称……” 耳旁似乎又传来了年轻女子婉转娇柔的声音。 “这花……”他紧紧盯着那些迎霜而开的花朵,表情倏然变得有些复杂,眼神深沉。 同行的府台大人忙笑着介绍:“殿下,这是忍冬花。南境气候温润,适合种植忍冬花。很多药农以种植忍冬花为生。忍冬花清热解毒,可入药,全身是宝。在我们南境习惯称它为鸳鸯藤。年轻男女多以此花定情。” 林木森目不转睛看着那些忍冬花,细声道:“本王有一事还请府台大人帮忙。” 府台大人:“殿下您说便是。” 林木森:“替本王找些这忍冬花的幼苗,本王想带回京城培植。” 府台大人恭敬道:“这事儿简单,微臣即刻去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012)面圣 (012)面圣 寒冬腊月,京城一连下了好几场雪。雪未消。宫道上的积雪覆盖了好几层。扫雪的宫人正在慢腾腾地清扫积雪,清出道路。 天色昏沉阴郁,雪沫子洋洋洒洒往地上落,在寒风中打着卷儿,随风四处流窜。 这场大雪已经下了两三日,却怎么也不见消停。 细密的雨雪中,年轻的男子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之下往含元殿方向走去。 那男人的容貌隐匿在伞后,身形修长玉立。黑色玄狐斗篷猎猎作响,里头同色的齐肩圆领长袍将男人挺拔的好身材勾画地淋漓尽致。袖口处两圈金丝线绣制的并蒂莲随风若隐若现。 “雪天路滑,殿下您当心着点脚下。”白松露细心提醒自家主子。 “话多!”林木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冷不丁嗤一声,表情淡漠。 白松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当即不敢言语。 自从晋王殿下没在南境找到流沙谷,这脾气倒是一日比一日暴躁了。 皇帝的圣旨下了一道又一道。林木森最终还是扛不住他老爹的催促,回了京城。 他人是走了。可南境的眼线却没撤走,照旧在暗中替他寻找柳星叶。他就不信他找不到人。哪怕掘地三尺他也得把人找到不可。 含元殿肃穆威严,明黄.色檐角映衬着灰黑色的一角天空。 殿前三两个身穿官服的大臣正并排拾阶而下,有说有笑。 大臣们与晋王殿下一行人迎面碰到。大臣们当即俯身行礼,“臣等见过晋王殿下,恭请殿下万安。” “叶大人这是来见父皇?”林木森认出为首的大臣是那户部尚书叶方舟。 户部尚书叶方舟指了指身侧的同僚,“微臣和礼部的沈大人,兵部的周大人受陛下召见,进宫面圣。这年关到了,事务又多又杂,都得向陛下报备。” “叶大人恪尽职守,本王早有耳闻。” “殿下折煞微臣了,食君之禄,担君之事,这些都是微臣应该做的。倒是晋王殿下您镇守北境,劳苦功高,乃我大林子民的表率,叶某才真是佩服殿下。” “叶大人谬赞了。本王还赶着去见父皇,改日再与诸位大人细聊。” “殿下您先请。”大臣们异口同声。 目送林木森进了含元殿。几个大臣这才慢腾腾地离开。 “比起其他皇子,这位晋王殿下谦和有礼,文质彬彬,又是领兵打仗的奇才,难怪深受陛下喜爱。对比之下,东宫那位怕也逊色了不少。”兵部尚书周学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在相熟的同僚之前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周大人慎言,当心隔墙有耳。”叶方舟整了整头顶的官帽,忙不迭出言提醒。 “虽说此话不敬,倒也尽是事实。若晋王殿下有心,东宫那位如何坐得到太子之位。”礼部尚书沈泉向来最不喜太子,直言不讳。 叶方舟抿嘴轻声道:“沈大人此言差矣。太子殿下虽说才干有所欠缺,可到底是先皇后嫡出的长子。徐贵妃再受宠,比起先皇后总归还是差了一截。再者晋王殿下也并非徐贵妃所出。还是有差别的。” “叶大人此言倒也在理。”周学和沈泉听叶方舟这么一说,当即表示认同。 三位大人漫步走到宫门口。沈泉对叶方舟道:“叶大人,我和周大人约好了去七里居喝酒,叶大人不如和我们一起?” 叶方舟拂袖婉言谢绝,“叶某就不去了,宅子里有事,脱不开身。改日再与二位大人同饮。” 三人在宫门口拜别。 沈泉不解地问:“这叶大人怎的这么忙碌,这三番两次邀他喝酒都给推辞了?” 周学轻声道:“沈大人还不知道呢吧,叶大人的千金归家了。这十多年父女分离,人家不得好好陪陪闺女啊!” “就是那个从小养在乡下的小女儿啊?” “可不就是么!也不知道生得如何,咱也没见过……” *** 林木森侯在殿外,得了通传方才入内。 成帝坐在案前,眉宇轩郎,英气逼人。 成帝不惑之年,正值一个男子最成熟稳重的年纪。又贵为天子,周身凛冽,不怒自威。 身侧站着东宫太子林嘉尚。 太子是先皇后的嫡子,年长林木森五岁,眉目清秀,温文尔雅。 成帝的这几个儿子长相大多都继承了他,温润清秀,儒雅英俊。 “儿臣给父皇请安。” 成帝道:“森儿快快起来。” 林木森看着太子,“见过二哥。” 林嘉尚:“四弟有礼了。” “朕一直催你回来也不回来,你小子在南境忙些什么呢?” “儿臣在忙一些私事。” “你现在感觉如何?你的伤可有大碍?” “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已经好全了。” “明日再让太医院给你瞧瞧。”成帝似是不放心,“说来这流沙谷的神医倒真是厉害,能把你的毒给解了。只是朕都来不及封赏,这偌大的流沙谷竟然就消失不见了。想来也是神奇。” 流沙谷的消失一度引发热议。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寻不到半分踪迹。此事闻所未闻,实属罕见。 坊间有关流沙谷的传闻出了各种版本。有说流沙谷得罪了人,被灭了满门;有说柳飘絮携谷内众人一同归隐了;也有说流沙谷民众一一羽化登仙了…… 众说纷纭,难以定论。 “儿臣本想亲自登门道谢,竟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情。”男人面色平静,嗓音清润,言语之中无不流露出遗憾。 成帝:“你也别想太多。毒解了就是好事儿。可有去看过你母妃?” “儿臣刚回来就先来了父皇这里,还不曾去拜见母妃。” “得空了就去看看你母妃。她为了你的病日日担惊受怕,人都憔悴了不少。” “儿臣此番进宫本就打算去给母妃请安。”林木森轻声道:“父皇,儿臣今日前来还有另外一事。” 成帝拂拂衣袖,“你说。” 只见年轻的男子从腰间取出一枚虎符兵符,“父皇,您命儿臣挂帅出征,守卫北境。儿臣幸不辱命,将敌寇驱逐出境。既然如今敌寇已逐,这兵符就该完璧归赵。” 自古君王多猜忌。手握重兵的将帅往往最容易受到猜忌惮。林木森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将兵符久留在身上。 成帝收下兵符,“北境一役森儿你受累了,朕代替整个大林的百姓感谢你。” “父皇折煞儿臣了,能为父皇解忧,是儿臣的荣幸。”林木森不卑不亢。 父子俩说了会儿话,林木森要去定坤宫见徐贵妃。 太子和林木森一同出了含元殿。 太子殿下:“四弟刚回来,等你好生安顿以后,孤再邀请四弟去府上小聚。” “多谢二哥,改日再登门拜访。” —— 和太子在含元殿分开,林木森转头去了趟定坤宫。 定坤宫是徐贵妃的寝宫。先皇后殡天以后,圣上一直没有另行立后,后宫事宜皆由徐贵妃和萧贵妃协同打理。两位贵妃相当于是副后。所以这定坤宫的规模也是按照皇后的仪制修建的,殿内殿外,陈设摆件,角角落落,无不气派华丽,精致异常。 徐贵妃见到晋王殿下无外乎问两样——身体如何?姻缘如何? 然后罗列了一大群京城的高门贵女打算让晋王殿下挑选。 “安平侯府的嘉宁郡主一直心悦于你,你该抽个时间去见见……” “季太傅的独女年芳二十,出落得楚楚动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大理寺少卿的胞妹也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本宫还听闻户部尚书叶方舟的小女儿也回京了,也不知生得如何,过两日本宫就差人去打听打听……” 徐贵妃孜孜不倦地为晋王殿下拉红线,一下子罗列了无数高门贵女。 一脸冷漠的晋王殿下:“…………” “母妃,您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晋王殿下只觉得头疼。 徐贵妃扯着尖细犀利的嗓子,“你心里有数怎么没见你带个姑娘给本宫看看?你舅父跟你这个年纪成靖都已经出生了。可你倒好,王妃没娶不说,连个通房都没有。本宫真的十分好奇,你这么大的男人了究竟是如何解决生理需求的?” 林木森:“……” 徐贵妃最热衷的就是给林木森找女人。不仅给他相王妃,更隔三差五往晋王府里送女人。不过他从来就没搭理过。 原以为时日长了,徐贵妃会放弃。殊不知她锲而不舍,越搓越勇。 “母妃,我刚回来,府里头还需安顿,改日再进宫看您。”晋王殿下待不住,立刻寻了个由头直接溜了。 徐贵妃催婚太严重,伤不起,伤不起! —— 从定坤宫出来,晋王殿下的脸色就没好看过。男人面色沉冷,像是遍布着一层冰霜。 一大群人跟在后面,个个静默地诡异,谁都不敢吱声找不痛快。 眼看着出了宫门,白松露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咱们这就回府么?” 林木森抬眸看了一眼宫道上的积雪,很多已经被人踩糊了,留下一滩滩污浊不堪的雪水,斑驳陆离。 白松露顺着他的目光,忙呵斥一声:“这宫道是何人打扫的,竟如此懈怠,若是冲撞了晋王殿下你们有几个脑袋掉!” 负责的太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晋王殿下恕罪,是底下的奴才偷懒了,请殿下责罚!” 男人沉静的目光慢腾腾转到那太监身上,轻声道:“雪天路滑,这宫道可要仔细清扫干净,莫伤了人。” 太监惶恐不安道:“殿下放心,奴才这就命人小心打扫,一定打扫地干干净净。” 林木森收回目光,看着白松露,“去穆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013)偶遇 (013)偶遇 时值傍晚,天光半明半昧,雪片儿依旧稀稀疏疏下着,久不见停。 大雪压弯了枝丫,堵塞了城里曲曲折折的大街小巷和那一进一进的宫廷院落。 整座皇城一片素白,银装素裹一般。 比起塞北大漠,这京城的雪也似乎变得斯文秀气了许多。即便是大雪,雪片飘落的也格外温柔缠绵,似鹅毛,更像极了京城阳春三月的柳絮,细细软软。 而北境的雪却是狂野的。北风卷地,扬起滚滚黄沙,雪花在风中乱舞,张扬跋扈。 林木森不喜欢京城的雪。它太软,难免失了风骨。他独独偏爱北境的雪,肆意飞扬,颇有个性。 柳星叶是没有见过塞北大漠波澜壮阔的雪景。若是她见过,定然和他一样瞧不上这京城的雪。 看着眼前扑簌簌的雪花,他下意识拢紧了身上的斗篷。 马车踏着积雪晃晃悠悠去了城西穆府。 穆家三代功臣,颇受圣上看重,受尽皇恩。穆府自然恢宏气派,两侧檐角的红灯笼看上去都无比精致耐看。 马车停在穆府门前。 白松露小声提醒:“殿下,到了!” 林木森懒洋洋地抬了抬眼,嗯了一声。 然后掀开车帘子,慢腾腾地下了车。 守门的两个小厮见是晋王殿下登门,立马就跑进去通传。 贴身随侍见到穆迟毕恭毕敬地说:“少爷,晋王殿下来了,就在府外。” 穆迟一听,双眉微皱,“他怎么来了?” 屋内的黑衣男子闻声挑眉一笑,了然于心,“多半是没找到人还不死心吧。” “你先退到屏风后面,我先去迎人。” 柳传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悠悠道:“我这就走,歆儿约了我去七里居喝酒呢。” 穆迟叮嘱道:“那你走密道,当心点。” 男子拂袖不耐烦地说:“知道了。你们京城怪没意思的,夜间这么多巡卫,翻墙都怕被抓。” 穆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声线冷凝,“你规规矩矩走密道不好么?翻什么墙!” 柳传言用他那惯有的欠扁的语气说:“走密道偷偷摸摸的,多没意思,翻墙才刺激呢!” 穆迟:“……” —— 林木森等了片刻,穆迟匆匆而至,“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过来了?” 男人站在府外,身段颀长挺拔,斗篷的衣角被风吹的左右摇摆。帽檐处的一圈绒毛随风飘扬。 他言简意赅,道明来意:“本王刚从宫里出来,找你喝酒。” 穆迟恭敬道:“殿下请,微臣这就让厨房去备酒菜。” “别忙活了,随本王去七里居。许久未尝那七里香,怪怀念的。” 穆迟:“……” 今天究竟是个什么日子?怎么都扎堆往七里居跑? *** 柳星叶来京城已有半月。从流沙谷神医柳星叶摇身一变成为京城户部尚书叶家的千金叶世歆。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夕之间。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师父策划好一切,将她和柳传言送到了京城,然后去了西南边陲。 诚如夫子描述的那般,这京城是天子脚下,条条繁华大道,皇宫巍峨,满城的红墙绿瓦和才子佳人,好不气派。 不过半月过后,她厮混完了京城,将角角落落都逛了一遍,便觉得没意思得很。完全没有流沙谷来得自由自在。 七里居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以名酒七里香而闻名天下。七里香是这京城的名酒,香飘七里,醇厚绵软,让人欲.罢.不.能。不少人都是慕名前去喝酒的。故而七里居日日高朋满座,宾客不断。 “小姐,七里居很多达官贵人都会去,您还是小心一点,切莫得罪什么人。”画眠一边给叶世歆梳妆,一边悉心叮嘱她。 换了个身份重新开始,什么都得变,就连贴身侍女都换了一个。画眠是画竹的胞妹。年纪比画竹小了两岁,可却谨慎细致,成日里唯恐叶世歆得罪了什么人。叶世歆有时都会嫌她唠叨。 叶世歆将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那串檀木珠小心翼翼地褪下,放进自己的妆奁匣里。 她抬手理了理发髻,不免觉得好笑,“不过就是和师兄去喝喝酒,听听小曲儿,哪那么容易开罪人了。” “您眼下是在京城,皇城里头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无数,叶大人又身居高位,您可得仔细着点。谷主命奴婢看着您,奴婢自然不敢有一丝懈怠。” “行了,我心里有数的,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动不动就跟人干架。” 她抬手把那支碧玉珠钗从发髻上取下来,“既然要低调,这上好的钗子也就没必要戴了。” 叶世歆穿着简单,打扮得也简单,横竖是要低调,她就干脆低调到底。 “小姐这天寒地冻的,你快批件斗篷。”叶世歆走出房门,画眠从身后追上她忙在她肩上搭了件靛蓝色的斗篷。 屋外雪花纷飞,寒意明显。 她瑟缩了脖子,赶紧盖上帽子,脑袋缩进去。双手又拽紧了温热的汤婆子。 南境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叶世歆也是到了京城才见到雪。头一次见雪不免觉得兴奋。次数多了也就无感了。 这座皇城什么都好,就是天气太冷。眼下年关将至,竟一日比一日冷。 叶世歆体虚,历来畏寒,整日里都恨不得抱着火盆过活。每次出门汤婆子是万万不离手的。 这隆冬的日子,当真不如南境好过。 晋王殿下曾说她会对京城失望。看来不假。她眼下便对这京城失望了。不说别的,单就这凛冽严寒她便招架不住。 若非今日有要事,她情愿待在屋里翻翻医书,看看话本,再不济还可以同画眠闲聊。断不会出门。 马车一路慢悠悠地走着,穿过一条条悠长深邃的街巷,好不容易到了七里居。 画眠扶她下了车,贴身为她撑伞。 年轻的女子一身素净衣裳,薄娟面纱遮面,身段娉婷窈窕,倒也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叶世歆堪堪下车站定。却见另一辆马车风风火火地停在七里居门前。那马车气派,随从皆着华服,阵仗极大。 这么大排场的定然是京城哪个显赫的人物。 没一会儿车上便下来三个妙龄女子,锦衣华服,姿容清丽。一个身着绿衣,一个身着紫衣,另一个身穿红衣。 这三人一下车,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就不约而同地退避三尺。自发地清出一条道。 只见绿衣女子火急火燎往里冲,神色匆忙。 “静言你慢点走,等等我。”身后跟着紫衣女子,同样匆忙。 “苏姐姐你快点,晚了那说书先生可就讲完了。” “你这么急做什么,今儿晚上可有好几场呢!” “我就是要赶头场,头场才有看头嘛……” 两姑娘没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你俩等等我呀,慢着点走……”身后又紧跟着一位红衣女子,一摇一晃地进了七里居。 画眠偷偷跟叶世歆咬耳朵,唇边缠绕白气,雾蒙蒙的,“这二位是湖阳长公主和嘉宁郡主。走在前面着绿衣的那位是湖阳长公主,另一位着紫衣的是嘉宁郡主。湖阳长公主是先帝的遗腹子,养在萧贵妃膝下,陛下疼爱得很。从小性子顽劣,是这京城里的小霸王。这位长公主殿下和丞相府的四小姐人称京城二霸,杀伤力极强,轻易招惹不得。” 叶世歆问:“那嘉宁郡主呢?” “嘉宁郡主是安平候爷的二女儿,据说一直倾慕晋王殿下。” 倾慕晋王殿下? 倒也正常。林木森那人长得玉树临风,又功勋卓著。自然有很多高门贵女倾心于她。 “那红衣女子呢?那是何人?” “那是翰林院院首家的小姐,是那嘉宁郡主的表妹。” “小姐,咱们等她们进去了再进去。”画眠生怕招惹到长公主殿下,让叶世歆躲得远远的。 见长公主一行人进去了。叶世歆这才往里走。 七里香不愧是这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恢宏气派,金碧辉煌。客人们高朋满座,兴致勃勃。 大堂里搭了戏台子,正在演一出《智取威虎山》,吹拉弹唱声不绝如缕。 台下坐了一群散客,喝酒的喝酒,谈天的谈天,好不热闹。 二楼是肃静的雅间。一般都是达官显贵预定的。来的人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叶世歆刚刚跨进大堂,身后就有人在不断催促:“让一让,晋王殿下到了!” 晋王殿下? 她心尖骤跳,慌忙往角落里退了退。 只见门外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男子身着黑色玄狐斗篷,身形伟岸,眉目疏朗,面沉如水,一身料峭清寒气息。 叶世歆站在角落里悄悄瞥了一眼,这人不是林木森又是谁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014)塞下曲 (014)塞下曲 晋王殿下击退敌寇,收腹失地,保北境百姓免于战火纷争。京城的百姓们对他那叫一个拥戴崇拜。 他和穆迟出现在七里居,自然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今个儿到底是什么大日子,怎么贵人们扎堆往这七里居跑呢?” “谁知道呢!估摸着是一起约好了过来的吧!” “不是说嘉宁郡主爱慕晋王殿下,而晋王殿下又最疼爱湖阳长公主,这三人一同来这七里居倒也不奇怪了……” …… 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怎么的歆儿,看到老熟人魂儿都丢了!”柳传言欠扁的嗓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 叶世歆转身斜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师兄,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会想听你讲话的。” “你看炸毛了不是?开个玩笑嘛!这么计较做什么!”柳传言将叶世歆引到二楼雅间,施施然道:“雅间早就备好了,叶大小姐请吧!” 房间清幽雅致,水墨山水,舒适惬意。 柳传言喜好音律,叫了歌姬弹唱。 那歌姬生得妩媚多姿,抱着琵琶正在轻柔地弹唱,嗓音轻快娇柔。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 叶世歆竖起双耳听了两句,听出那歌姬弹唱的是京城名曲《塞下曲》。 她冷声打断那歌姬:“你先下去吧。” 那歌姬突然被人打断,当即一怔,福了福身乖顺道:“奴家告退!” 柳传言不解,“唱的不好么?怎的撤了?” 叶世歆施施然坐上檀木椅,“商女不知亡国恨,边境的战歌如何能唱得如此轻快?” 她曾听过这首歌最悲壮,最浑厚的样子,旁的便再也不能入耳。 柳传言挑眉一笑,“师妹如此爱国,师兄我自愧不如!” 两人相继落座。 冬生和画眠在室外守着。 柳传言刺喇喇靠在长椅上,像是没有骨头一般。他旁若无人地探出鼻尖嗅了嗅周遭的空气。 叶世歆整不明白这位爷这是在干嘛。当即冷声道:“你这个样子真像狗!” 两人自小数落惯了对方,向来有什么便说什么,从来不懂避讳。 柳传言难得没炸毛,嘻嘻笑两声,好脾气地说:“歆儿你身上的药香没了,是不是拿五十粉洗了?” 叶世歆嗯了一声,转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茶水簌簌往茶杯里落,扑腾起袅袅香气。 改头换面,自然一切都得变。过去的柳星叶已然不复存在。 柳传言佩服地笑了笑,“为了躲避晋王殿下,你也是煞费苦心了。只是你这管声音,人但凡听一耳就绝对忘不了,这个才是大问题。” 叶世歆似乎全然不在意,清淡地笑了笑,“若是真到了紧要关头,舍弃一管声音又有何惧。” 两人坐下说了几句话,七里居的掌柜红姐便匆匆而至。 “不知少谷主和歆儿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少谷主恕罪。”红姐比叶世歆年长几岁,已嫁作人妇,梳着妇人发髻,眉目温婉。 柳传言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抬了抬眼,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家那口子呢?” “劲风他外出采购物资去了,尚未归家。” “想必我娘早已跟你们夫妻打好招呼了。从今往后我和歆儿便要在这京城立足了。少不了要麻烦你们。” “少谷主言重了。谷主于我们夫妇有再造之恩,我们定然竭尽全力为您和歆儿小姐办事。” 柳传言悠闲自在地呡了口茶,“这些年你们夫妇将这七里居打理得很好。如若不然,我和歆儿也不敢往这京城里来。” 红姐笑了笑,“少谷主您说这话就生分了不是,这七里居本就是流沙谷的产业。我们夫妇也不过就是挂个名而已。” 柳飘絮最初在京城设七里居就是为了从达官贵人那里打探情报。红姐夫妇将七里居经营地蒸蒸日上。为流沙谷行了不少方便。 叶世歆揭掉面纱,轻声问:“今个儿怎么这么热闹?有这么多大人物来你们七里居。” 年轻的女子柳叶眉如画,纤柔唯美,面容沉静精致,精雕细琢一般。这容貌世间少有,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尤物。 红姐身为女子,轻看一眼竟也会不自觉地深深痴迷。 那一管声线清透空灵,婉转悠扬,柔媚却不腻,着实能让人酥掉骨头。 过去世人都在传神医爱徒相貌丑陋,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如今看来这分明错得离谱。 女子生得太美,总容易招惹是非。叶世歆戴面纱倒也 红姐定了定神,“湖阳长公主和嘉宁郡主历来是我们酒楼的常客,她们时常过来听评书。至于晋王殿下会来,我也委实意外。” 柳传言摆摆手,“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红姐:“那小的先告退,少谷主若是有什么吩咐便差人喊我。” 红姐离开后,小二过来上了一桌酒菜。 柳传言品着小酒,神态惬意放松,微微一笑,“歆儿你就不想过去和老熟人打声招呼?” 叶世歆斜了他一眼,冷冷清清地开口:“本就是为了隐匿身份才来的这京城。何苦去招惹他。是嫌自己身份暴露得不够快么?” 柳传言看着她,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容,“你这一管声线让男人过耳不忘。晋王殿下只怕早就已经牢牢地记住了你。” “安心喝你的酒。”她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 “我眼下的身份便是这七里居的少东家。红姐是这里的掌柜,咱们的人,这里很安全。你要是有事就差人到这里来找她。她会私下联系我的。城西的穆府也有我们的人。这里若是寻不到我,便去那里。” “穆府?”叶世歆掀了掀眼皮,“可是穆迟府上?” “没错,穆迟是咱们的人!” “师兄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枉她心心念念惦记了那自己会动的竹筏好一阵子。 “改天我定要让穆军师给我制一尾竹筏。”叶世歆肯定地说。 “啥?竹筏?做那玩意儿做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柳传言:“……” “你这人真有意思,你不说我如何能懂!” “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叶世歆显然不愿和柳传言解释竹筏之事,转头问起他的近况。 “还能忙些什么,还不都是在替你收拾烂摊子。为了你偌大的流沙谷都从江湖上消失了,我不得打点好一切啊!再说这位晋王殿下可是相当能折腾,我若是不清扫干净,你往后也就没什么安生日子过了。” 叶世歆感激道:“谢谢你师兄!” “你别这样师妹,小爷我瘆得慌!”柳传言一脸嫌弃,忙摸摸自己发凉的手臂。 叶世歆直接赏了他一个白眼。 *** 另一间雅间,林木森和穆迟饮酒正畅快。 几杯七里香下肚,男子微醺,音色却格外清朗好听,“本王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流沙谷神秘莫测,没留下任何线索,微臣无从下手。”穆迟看着对面的人,慢声细语道:“殿下您在南境可有查到什么?” 林木森摇摇脑袋,“什么都查不到。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一切痕迹。” “越是刻意就越是蹊跷,此事肯定不简单。” “派人继续查,本王不信查不出来。” “微臣听说湖阳长公主和嘉宁郡主就在隔壁,既然这么巧碰到了,殿下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静言那丫头闹腾得厉害,懒得去招惹她。” 穆迟哑然失笑,“长公主殿下性子是活泼跳脱了些,可本性不坏。” “父皇那么宠她,萧贵妃又那么护犊子,将她宠得无法无天。” “李相那闺女和长公主一样顽劣,人称京城二霸,旁人绝不敢招惹。” “还京城二霸?”林木森不免失笑,“静言那家伙都把自己混成地头蛇了,她可真行!” 提起丞相李元祺,林木森便说:“过两日还得去丞相府走一趟。本王离京甚久,朝堂又瞬息万变,是得去和李相聊聊。” 两人喝酒聊天聊了好半天。 七里香醇厚,香气四溢,让人忍不住贪杯起来。 “四哥四哥四哥……”少女风风火火地冲进雅间,“你回京了怎么都不去看我呀!” 长公主殿下一阵风似的刮到了林木森跟前。 “怎么又溜出宫找乐子来了?”林木森拧了拧眉,望着许久不见的妹妹。 先帝是当今圣上的胞弟,殡天以后膝下只留下长公主这么一根独苗,从小就养在萧贵妃宫里。萧贵妃早年小产以后再无所出,一直将长公主视如己出,宠爱非常。 这丫头打小就喜欢黏着林木森。他十岁入了军营。要不是萧贵妃死命拦着,她也得跟着入军营不可。这些年兄妹两的感情也十分的亲厚。 “什么叫偷溜出宫?”林静言竖起两道英气漂亮的眉毛,不满道:“我这次可是得了父皇和母妃的恩准才出宫的,四哥你莫要冤枉人!” 林静言身后跟着嘉宁郡主苏烟倪。她冲林木森福了福身,“烟倪见过晋王殿下。” “郡主无需多礼。” 穆迟屈身,“微臣拜见长公主殿下和嘉宁郡主。” 林静言敷衍地拂拂衣袖,“起来吧。” “四哥,你什么时候回的京城?怎么都不去宫里看望我呀!咱俩都这么久没见了。”林静言的心思全在她四哥的身上。 林木森满不在乎道:“你一个还没长齐的黄毛丫头,有什么好看的!” 林静言:“……” 林静言瘪瘪嘴,不满道:“我过完年都十五了,该有的一样都不少。我哪里是黄毛丫头了!” “苏姐姐,四哥竟然嫌弃我,我哪里小了!” 苏烟倪抿嘴一笑,“静言生得这么标志,殿下跟你开玩笑呢!” 嘉宁郡主是安平候的二女儿,虽说年纪不大,却很有长女的风范,举手投足端庄大气。 一年未见,苏烟倪觉得晋王殿下又英俊了不少。他一袭墨色长袍,革带挂玉佩,腰身窄劲,眉目疏朗,俊逸非凡。 看似轻易近人,实则疏离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四哥,你的伤好全了没?”林静言关心林木森,追着他问东问西。 “早就好全了。” 苏烟倪:“烟倪还未恭喜殿下打了胜仗。” “多谢郡主,天佑我大林,打胜仗自是情理之中。” “侯爷近况如何?” “家父一切都好,多谢殿下记挂。” “本王回来得迟,府里尚未安顿,等安顿好了便去拜访侯爷。” 安平候早年同徐惟诚一同镇守北境。两人一起出生入死,是生死之交,感情亲厚。因为徐惟诚的缘故,林木森和安平侯府也算走得近。 只是后来安平候在战场上伤了腿就退了下来。 几人坐在一起随意聊了几句。林木森便说:“天色已晚,本王先送静言回宫。嘉宁郡主就劳烦穆军师替本王送一下了。” 穆迟抱拳,“殿下放心,微臣一定将郡主安全送到侯府。” 苏烟倪感激林木森的周到,“烟倪谢过殿下。” 一行人一同下楼。转角处有一袭白影一晃而过,耳旁当即略过一个熟悉的女声,清透空灵,婉转娇柔,“时候尚早,去一趟西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015)错过 (015)错过 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话,林木森整个人浑然一震,几乎不会思考。忙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也太特别了,除了柳星叶这个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个声音。 “四哥你怎么了?” “殿下您怎么了?” 众人不明所以,忙追下楼去。 林木森快步追到门口,却见周围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有没有见到一个白衣女子?”他逮住人问。 “没有注意。” “刚刚可有见到一个白衣女子?”他不死心继续问。 “不曾看到。” 一时间怅然若失,心里五味杂陈。 难道是他听茬了,产生了幻象不成? 可那个女声分明清晰入耳,熟悉异常。 “四哥!” “殿下。” 众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紧追其后。 “四哥你怎么了呀?”林静言分外不解。 男人站在原地,夜风之中他的斗篷簌簌摇摆。身形明明修长挺拔,却有股说不出的落寞。他的表情格外的失落,就好像遗失了什么珍宝一般。 苏烟倪站在一旁偷偷打量着晋王殿下。心中除了好奇不解,更有些心疼。 她从小就认识林木森了。在她眼里,这个男人一向顶天立地,英姿勃发,何曾会有这么怅然若失的一面。 林木森很快便收回目光,恢复如常。 他对上林静言的视线,音色清润低沉,“我没事,先送你回宫吧。” 这句话说完又嘱咐穆迟:“烦请穆军师好生送嘉宁郡主。” 穆迟眉目平和,恭敬道:“殿下放心。” 苏烟倪福了福身,“臣女恭送殿下。” *** 夜色清幽,雪沫子洋洋洒洒,落个不停。 长街曲折绵延,两侧屋舍大门紧闭,一盏盏昏黄的灯笼发出缕缕风烛残年的微光,映衬着周围的一小片弹丸之地。 夜已经深了。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冷清萧瑟。 这京城的夜晚全然不似白日里来得繁华热闹。 马车行在路上,车轱辘轧过石板路,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一声盖过一声,清晰异常。 叶世歆掀起车帘往外头看一眼,雪花扑簌簌降落,轻飘飘地砸在地上,不留一点痕迹。 这么冷的天还是回家躺被窝里更暖和。 她扬声对车夫说:“不去西市了,直接回府。” 车夫立马应一声:“好的小姐。” 画眠不解,“怎么又不去西市了小姐?” 叶世歆悠悠道:“本来想去西市吃碗馄饨,我听柳传言说西市中街的那家馄饨铺子最是好吃。不过我现在又不那么想吃了。” 画眠:“……” 她家小姐怎么可以这么随意呢? *** 马车行了一段路,两侧的商铺越来越陌生,林静言困惑道:“是不是走错路了?这好像不是回宫的道儿啊!” “先去西市,再送你回宫。”林木森靠座在车上,面容沉静。 “这大晚上的去西市做什么呀?”林静言纳闷。 “西市的那家馄饨铺子味道不错,本王想去吃碗馄饨。” 林静言:“……” 林静言简直哭笑不得,“四哥你要是想吃馄饨,差人把那西市的厨子喊到府里给你做一碗即可。哪犯得着亲自去吃?” 为了一碗馄饨,大半夜驾车来到西市。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林木森平日里的作风。 林静言也是实打实的吃货一枚。她专爱搜罗天下美食。看重了哪家铺子的东西好吃,就直接把人厨子请进宫里去给她做。 “你懂什么!美食的真谛在于天时地利人和,厨子在府里头烧的跟在铺子里吃的那味道能一样么?” 林静言:“……” “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同一个厨子烧的么!”原谅她这个资深吃货看不懂了。 “气氛,气氛懂不懂?本王想要一个气氛。”晋王殿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脸不红,心不跳的。 林静言:“……” 白松露默默听着,就差没笑出声了。也就长公主心思单纯好糊弄。依到旁的人铁定就生疑了。 为何要大老远绕到西市来?还不就是他鬼迷心窍想要来西市碰碰运气。兴许就被他给碰到了也未可知呢! “时候尚早,去一趟西市。”那么熟悉特别女声,过耳不忘。他总觉得是她。 然而终究还是扑了个空。多半是他听茬了。 在西市绕了一大圈,馄饨铺子倒是见到了好几家。却也未见晋王殿下说要下车吃馄饨。 “四哥,你还吃不吃馄饨了?你再不抓紧时间吃,宫门就该下钥了。到时候我可回不去了。”马车绕了一大圈,绕得林静言头疼,她彻底失了耐心。 林木森终于敛起神色,扬声吩咐:“掉头,回宫!” *** 叶世歆过了半个月才把叶家的那些亲戚给认全。 横竖她都是挂名的叶家小姐,那些亲戚朋友认不认得全也无关紧要。 叶方舟官拜兵部尚书,为人敦厚善良,清廉正直。圣上对其颇为看重。 叶夫人是个清心寡欲之人,无欲无求,整日里吃斋念佛,研习佛法。膝下育有两子一女。叶世歆上头还有两个兄长,皆已娶妻,将家安到了外头。 为此叶家少了很多高宅大院里头的尔虞我诈。叶世歆也落了个清闲自在。 画眠时刻提醒她要低调。所以她一直都待在家里,很少外出。偶尔出门去一趟七里居,通过红姐联系柳传言,传递消息。 京城的高门贵女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更是一绝。叶世歆过去在流沙谷也有人专门教她琴棋书画。只是这女红却一直没学过。因为师父说女孩子家肚子里有墨水就行,女红这些不学也罢。 叶夫人便专门找了教习嬷嬷来教她女红。 教习嬷嬷姓王,据说早年是宫里司绣局的掌事嬷嬷,一手女红是天下一绝。王嬷嬷为人严正又刻板,一板一眼,严厉非常。一看便知道不是好相处的。 叶夫人和蔼亲切,“小女愚笨,就劳王嬷嬷多费心了。” 王嬷嬷笑了笑,“夫人客气了,贵府的千金天资聪颖,冰雪聪明,定然一学就会。” 叶世歆在下人的指引下出来见客。 一袭鹅黄色的绣花小袄,领口处一小圈貂毛,绒毛随风微微浮动。 女子腰身纤细,体态轻盈,娉婷而立。 薄娟面纱掩面,一双乌眸灵动清澈,精巧的耳坠轻轻摇晃。 本朝常有未出阁的女子着面纱来见外人。叶家小姐如此见客,王嬷嬷倒也未觉得诧异。 叶夫人指了指堂上一个约摸五十来岁的女人,轻声道:“歆儿,这便是王嬷嬷,从今个儿开始就由她教你女红。王嬷嬷早年是司绣局的掌事嬷嬷,一手绣活儿人人称道,你定要跟着嬷嬷好生学习。” “见过王嬷嬷。”一开口嗓音粗噶,比男子都还不如。 王嬷嬷不禁拢起眉心。如此身段,她还猜测定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却没想到听到这么一管难听的声线。心下的好感一下子就降了一大半。 王嬷嬷沉声道:“三小姐有礼了,咱们废话不多说,这就开始吧。” 叶世歆:“有劳王嬷嬷了。” 穿针引线真是门技术活儿。治病救人她倒是在行,可穿针引线却是真不行。 “这女红可是咱们女人家吃饭看家的本事儿,三小姐可得小心仔细地学。将来要是许了人家,您这一手蹩脚的针线儿非得让婆家人嫌弃不可。” 叶世歆心想嫌弃就嫌弃吧!反正她也不会! 叶世歆表面学得很认真,可心思却一点都没放。王嬷嬷卖力教了好几日,可她却只会绣一朵蹩脚的牡丹,旁的一概不会。一朵牡丹也绣地歪歪扭扭,丑陋不堪。 王嬷嬷气地跳脚,拂袖而去,“孺子不可教也,叶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到底是宫里的掌事嬷嬷,叶夫人赔着面子,才将人安抚好。 送走王嬷嬷,叶夫人将叶世歆喊到了房里。 “歆儿,跟娘说说为何不跟着王嬷嬷好好的学?”叶夫人年近四十,慈眉善目,一团客气,看着就亲切。 “娘,歆儿真不擅长,真心学不会。您让女儿绣那些东西,还不如让我背几页医书来得自在。” 叶夫人抿嘴轻笑,“哪就那么难了!这王嬷嬷是宫里司绣局的掌事嬷嬷,她的一手绣活儿出奇的好。京城很多世家大族都会请她到家里给那些贵女小姐们授课。” “女儿知道王嬷嬷绣工儿精湛,可是女儿我真不擅长。我天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古人常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不擅长便是不擅长,勉强不来。”师父从小就教导她做人要舒心,以自己的感受为主,万事都不要勉强自己。女红方面她便不打算为难自己。 叶夫人哑然失笑,“你倒是会为自己辩解。” 她语重心长道:“你天生麒麟子,百年难得一遇。故而娘和你父亲这才将你送往流沙谷,期盼你远离这京城纷扰,一生平安顺遂。殊不知你最终还是回了这京城。皇城里不止皇宫里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高宅大院里头同样算计不断。像咱们叶家这么简单的家底实属罕见。娘本想着你多少学点女儿家的东西,日后嫁个合适的郎君,这一生平平淡淡过完也就够了。既然你学不会,那就算了。咱也不学了。谁说女儿家非得懂女红刺绣的,咱们会舞文弄墨也不错。” 叶世歆没想到叶夫人如此善解人意。她心下感动不已,“谢谢娘理解歆儿。” 很快户部尚书叶家的千金不仅神秘莫测,又多了条不会女红的传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016)撞车 (016)撞车 临近年关,京城又下了两场雪。雪沫子纷飞起舞,洋洋洒洒,像极了那京城三月里随处可见的柳絮。 大雪纷飞,京城白茫茫一片。皑皑白雪压弯了枝丫,更覆盖了一条条街巷。 天气一日寒过一日,天寒地冻的。京城的闹市街巷都没有往日来得热闹。一些小贩嫌冷未出摊。那些达官贵人又缩在府里头不出门。 然而晋王府却好生热闹。 圣上的赏赐不断,隔三差五就往府里头送。晋王殿下的恩宠可见一斑。 京城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晋王如今如此得势,那些王公大臣们寻着各种由头来府里拜谒。不过都被林木森给逐一推了。他向来不喜和这些势力的人打交道。 他每日就窝在府里摆弄花花草草。这一点倒是和久居深宫的太后越发像了。 从南境带回来的忍冬花幼苗经过他的悉心培植已经活了。京城干燥严寒,不适合忍冬花生长。林木森倒腾这些幼苗委实花费了不少心力。 眼看着这些幼苗存活了,林木森便松了一口气。近几日也清闲了下来。他打算出门拜访丞相李元祺。 李家和徐家是姻亲,他向来就和李家走得亲近一些。 李家世代出股肱大臣,且位及相位。李家历来独善其身,只拥护帝王,从不参与夺嫡争斗。李家的女儿也从不入宫为妃。李家人睿智清明,独善其身。 林木森的舅母、李相,还有李家那几个身居高位的儿子,皆是通透明朗之人,活得颇有风骨。 “殿下,今个儿去相府,咱还从西市过吗?”出门之前,白松露小心翼翼地问自家主子的意见。 “照旧走西市。”男人音色清朗,表情淡漠。玄色长袍将人衬得越发清俊隽逸。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西市绕了一圈。 京城的百姓门惯会认贵人们的车撵。晋王府的马车打从西市穿过,很多人便已经纷纷让路。 晋王府里的人可轻易开罪不得。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不曾想却在长街的尽头与另一辆马车冲撞到了一起。 骏马嘶叫,车里剧烈晃动,林木森下意识冷了脸。 车夫大惊失色,脸都吓白了。拼命拽紧僵绳这才将马车稳下来。 “出什么事了?”白松露面色微变,冲外头沉声问道。 车夫弱声道:“有人冲撞了咱们的车。” 白松露:“好大的胆子,晋王殿下的车撵竟然也胆敢冲撞,不要命了是不是!” “你下去看看可有什么损伤。”林木森不耐烦地摁摁眉心,表情变得有些烦躁。 “是殿下。”白松露领命下了车。 —— 突然撞车,叶世歆等人也是惊卜未定,好一阵恐慌。 画眠掀开帘子探了探外头,神色惊恐,“不好了小姐出大事了!” “别慌,好好说。”叶世歆倒是冷静。 画眠垮着一张小脸,弱弱地说:“咱们冲撞了晋王殿下的马车。” 叶世歆:“……” 嘴馋赶去西市吃一碗馄饨,竟然出了这档子糟心事,这可如何是好。 晋王殿下素来仁慈,她倒也不怕被他责罚。只是她害怕面对他。她苦心隐藏了这么久,断不能在今日便毁于一旦。 “怎么办啊小姐,您要是被认出来可不得了!”画眠一下子便乱了阵脚,完全没有画竹的镇定。 “慌什么!”叶世歆镇定自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该来的总会来。将斗篷给我披上。” 两人在车里捯饬一番,叶世歆将斗篷上的帽子盖到脑袋上迅速下了马车。 对面白松露已经下了车,神情严肃,“何人这么大胆,敢冲撞晋王殿下的马车?” 叶世歆快步走到晋王府的马车前,躬身屈礼,“民女乃叶家女儿,车夫驾车不察,不慎冲撞了晋王殿下的车撵,还望殿下恕罪。” 粗噶浑厚的嗓音,让人听一耳便心生厌烦。如此难听的声音着实不敢相信出自一个女子之口。 林木森双耳一震,连帘子都没掀,沉声道:“既是无意,便罢了,下次注意。” “多谢晋王殿下.体察。” “走吧松露。” “是殿下。”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离了视线。叶世歆掌心濡湿,脊背冷汗遍布,一阵寒凉。 “好险好险!”她暗自呼出一口浊气,有惊无险。 还好他没有掀开车帘,不然怕是会非常麻烦。声音可以变,可一个人的眼睛是万万变不了的。 “小姐,您下次还是乖乖待在府里,切莫到处乱跑了。京城说大也大。可说小也小。保不齐一个转身碰到的都是熟人。这次是有惊无险,下次就不一定了。”画眠心有余悸,又开始喋喋不休了。 叶世歆坐上马车,拿娟帕擦拭掌心的薄汗,僵硬地点了点头。 —— 马车慢腾腾地往城北丞相府行去。林木森闭目养神。 “来人是谁?”马车行了好一段路他倏然睁开眼,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刚那人的声音如此难听,他本就不耐烦,也没听进去多少。 “殿下指的谁?” “刚冲撞本王马车的那人。” “说是叶家的小姐。” “小姐?”林木森抬了抬眼,惊讶万分,“那声音那般粗噶难听,竟是女子?” “确实是女子。” “生得如何?” “奴才没看到。” “你不是下车了么?怎会没看到。” “那叶家小姐着面纱,看不清面容。” “着面纱?”男人心尖一颤,“体态如何?” “体态是相似的,不过那声音委实不像。柳神医的声音奴才听过。那是何等的清透婉转,断不会是刚才那样的。这京城着面纱的贵女们也不罕见。殿下只怕是弄茬了。” 林木森直接斜了白松露一眼,冷声道:“你倒是胆肥了,问你一句你答十句,话可真多!” 白松露:“殿下恕罪!” “叶方舟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女儿了?他不是就两个儿子么?” “据说这位三小姐自小是养在乡下的,最近才回的京城。” “你差人去查查。” 哪怕有一丝的可能,他也不愿放过。 —— 马车停在相府门前。小厮赶快进去通传。不多时丞相李元祺便赶来接人。同来的还有叶方舟、沈泉和其他几位大人。 “殿下差人通传一声即可,微臣自会去府上拜会,怎的亲自过来了?”李元祺四十出头,剑眉星目,仍旧英气逼人。 “本王来城北办事,路过相府,就进来坐坐。本王不请自来,还望李大人莫怪本王唐突。” “殿下这是哪里的话,您光临寒舍,微臣蓬荜生辉。” “臣等请晋王殿下安。”其余几个大人纷纷行礼。 林木森抬眸扫了两眼,淡淡的目光不经意间略过,声色沉沉,“诸位大人请起。” 目光旋即悄然落在叶方舟身上,“本王前两日在含元殿刚与叶大人见过面,不过这么几日就又见面了。” “殿下好记性。”叶方舟刚被皇帝赏赐了,整个人春风满面,神采奕奕,“微臣同沈大人等人来和李大人探讨这年底的除夕宴事宜。” 林木森一听,忙看向李元祺,“那本王是不是打扰到诸位大人议事了?” 李元祺:“殿下言重了,臣等议事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叶方舟和沈泉等人忙说:“既是如此,那下官便告退了。” 林木森抿负手而立,身形颀长,微微道:“诸位大人走好,本王改日再去府上拜会。” 话却是对着叶方舟说的。 叶大人脊背一凉,心中只觉忐忑。不过面色倒是平静如初。 李元祺笑容满面,忙将人往里头请,“殿下快请。” 两人一道往府里走,“微臣新得了上好的雨前龙井,想邀殿下尝尝……” *** 叶方舟马不停蹄地回了尚书府。 管家杨彪见他回来,忙接过他的斗篷,“老爷回来了。” “府里今日可出了什么事?” “府里一切都好。” “小姐呢?” “小姐在夫人房里陪她用膳。” “去问问小姐今日可出了府,都遇到了哪些人。” “奴才这就去办。” 叶方舟快步去了叶氏的房里,母女俩正在用膳。 “老爷回来啦!”叶夫人忙站起来,“可有用膳?” “尚未。” 叶夫人起身吩咐下去,“贵芝快去拿碗筷,再叫厨房多添几个小菜。” 叶世歆主动问好:“见过父亲。” 叶方舟垂眸看了女儿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下人很快便送来了碗筷。 叶夫人同往常一样给丈夫倒酒,却被他制止,“今日不饮酒。” “那便用饭。”叶夫人一怔,转手给他盛了碗米饭。 “今日去丞相府议事可还顺利?”叶夫人问起丈夫的行程。 “倒也顺利,还碰到了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母女两个心下骤然一惊。 叶夫人:“晋王殿下去拜访李相么?” “嗯,碰到了就聊了两句。晋王殿下还说过几日来咱们府里拜会。” 叶世歆:“……” 叶夫人:“……” 难道晋王殿下认出自己来了? 叶方舟看着女儿,“歆儿你跟为父说实话,今日可有出什么意外?” “今日女儿在西市冲撞了晋王殿下的马车。”叶世歆不敢欺瞒父亲,只能实话实说。 叶方舟:“……” “他认出你来了?” “没有,殿下当时身在车内,连面都没露,女儿和他并未碰面。女儿有易声,他定是没听出来的。” “那他如何要说过几日来咱们府里拜会?我和晋王府素来无任何走动。” “兴许只是那么随口一说,客套一下呢。老爷您是不是想多了。”叶夫人安抚道。 叶方舟忧心忡忡,“我看此事定不简单。歆儿你没事就不要出府了,好好在家里待着。一个姑娘家别老是想着去外头厮混。” 叶世歆眉眼低垂,点点头,“女儿记住了。” 叶方舟睨她一眼,摆摆手,“罢了,先用饭吧。”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017)除夕 (017)除夕 陪父母用过晚膳以后,叶世歆再回到房里,这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她细细回忆傍晚在长街的情形,两辆马车相撞,当时晋王殿下并未下车,就连车帘子都不曾掀开过。照理不应该会认出她。可他为何又故意跟父亲说要来府里拜会?难不成是哪里出了纰漏? 可她绞尽脑汁想也没有想出所以然来。她来京城数月,晋王殿下也是近段时间才回的京城。除了今日不巧撞车,两人从未有过交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竟无从得知。 越想越烦,喝了一大杯杭白菊茶也并未沉下心来。 画眠见她忧心,忙安抚道:“小姐,那兴许就是晋王殿下的客套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叶世歆内心只觉得烦躁。索性也不再多想。 *** 晋王殿下说要来叶府拜会,可却迟迟不见动静。叶世歆惴惴不安地过了七八日。 她估摸着他应该也就那么随口一说客套而已,哪里会真的来府上。从未有交集的两家,他贸然前来不是惹人猜议么。 如此一想,叶世歆便放心多了。 除夕将至,叶家的亲戚朋友也都多了起来,常来府里走动。叶夫人整日忙着应付这些亲朋好友,忙碌得很,无暇顾及叶世歆。 横竖叶世歆都是个挂名小姐,除了至亲露下脸,旁的人她一概不见。 那日不小心冲撞了晋王殿下的马车,她怕横生枝节,从那以后便不敢轻易出府。整日赋闲在家,翻翻医书,看看话本,实在不行就听画眠唠叨几句,听听外头的八卦。每日琐碎无比,无聊得很。 近几日她有了新的乐趣——柳传言从南境替她带来了很多花草幼苗,其中以忍冬花居多。她终于可以摆弄花草打发时间了。 柳传言这位少谷主在京城的日子和流沙谷一样滋润。整日里沉溺温柔乡,左拥右抱,那叫一个肆意快活。 兄妹两如今身份有别,为了避人耳目平日里很少见面。 柳传言每次来尚书府都是悄无声息的。这人热衷刺激,大半夜翻墙到府里时常把人吓一大跳。 他把那一大捆花草幼苗给叶世歆送来时,她不得不佩服这位爷是真的有本事。 京城守卫森严,巡夜的侍卫一班连着一班。而尚书府又有护卫把守,外人亲自进不来。 而柳传言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进来了,一点都没被人发现。 “你究竟怎么进来的?”叶世歆震惊万分。 这位少谷主甩了甩头发,特傲娇地说:“就这么点守卫,小爷两根手指头就够了。翻个墙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叶世歆:“……” 大半夜翻别人家的墙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变得理直气壮了。 虽然她不怎么待见柳传言这个人。可看在他辛苦替她弄来这些花草幼苗的份儿上,她也就不给他冷脸看了。 京城天气湿冷,不比南境来得温暖。培植花草并非易事。她请教了府里的养护花草的园艺师,偷偷学了几招。好不容易才将那些幼苗给种活了。 人好像总是恋旧的。虽说离了流沙谷,可心好像一直都没有离开。流沙谷里成片成片的忍冬花是她记忆里最美好也是最珍贵的的景色。似乎只要留住了这些花,她便没有离开流沙谷,没有离开师父。 虽然柳传言顽劣惯了,很不着调,可到底还是了解她的,知道她闲不住,就弄着花草来给她打发时间。 *** 京城的除夕比流沙谷热闹多了。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不断。 这是第一个没有和师父在一起过的除夕。她倒也没有觉得冷清。只是非常想念师父她老人家。虽然入了京城以后一直都有和师父通信,可惜见不到面。这心里总归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叶大人和叶夫人给叶世歆包了压岁钱,沉甸甸的。她欣喜万分。因为这是十多年来第一次收到来自父母的压岁钱。 她不仅收了压岁钱。叶夫人还送了一只玉镯给她做新年礼物。那镯子通体碧绿,晶莹剔透,成色极佳,一看便知道是上品。 她虽不懂玉。可光看这玉镯的成色便知道它一定十分的贵重。 她心中惶恐,不好收,“娘,这东西太贵重了,歆儿不敢要。” 叶夫人笑道:“傻孩子,不过就是一只镯子,能贵重到哪里去。玉养人,女孩子戴最好。何况你这两只手上什么都没戴,也未免太空荡了一些。听娘的话,快快戴上。” 叶方舟也说:“既然是你娘送你的,你便戴上。” 叶世歆想着这是叶夫人的心意,也就欣然收下了。 她肤色白净,这玉镯戴上手腕上竟出奇的好看。 晚上和画眠一起守岁。主仆两个弄了桌小菜,热了壶酒,一边守岁,一边谈心。话题虽不多,可气氛却相当不错。 烛火明晃晃的,外头的烟花爆竹不绝如缕。 画眠熬不了太晚,就先睡了。 叶世歆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头纷飞的雪花儿。 雪片儿打着卷儿往下掉,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整个皇城银装素裹,白皑皑一大片。 左侧窗柩半开着,雪沫子零星往屋里飘,窗台上一片潮湿。 叶世歆眼皮打架,有些犯困。她撑着脑袋,一不小心就打了个盹儿。 一点细微的声响,窗子里悄无声息进来一个人。 她扬手打了个哈欠,响起清凌凌的声线,“看不出来少谷主还有翻窗的嗜好!” 柳传言:“……” “你不是犯困睡了么?”柳传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如何听到声响的?” “我又没真睡着。再说你的脚步声我听了十多年,怎会辨别不出?” 柳传言大摇大摆地走到窗边,揭下窗户,“叶大小姐好耳力!” “说吧,找我干嘛?”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吗?”柳传言努努嘴,“今儿可是除夕,小爷我不能找师妹叙叙旧啊?” 她抬了抬眼,冷声道:“少谷主狐朋狗友一大堆,还愁没人叙旧?” 柳传言:“……” “我发现你这嘴可比在流沙谷毒多了。这京城的风水就是养人,你这嘴都变毒了。” 叶世歆懒得跟他废话,“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小爷我奉娘亲大人之命给你爱心。”柳传言从衣袖里掏出一封信,顺带一只包裹,“喏,这些都是我娘让我转交给你的。” 叶世歆拆开信快速看完。 包裹里都是师父给她送的补药。京城不比流沙谷,天气严寒。她的身子骨打小就弱,寒冬腊月就得多进补。 还有每年必不可少的压岁钱。 柳传言长叹一声,“我很多时候都怀疑你才是我娘亲生的。而我肯定是外头捡回来的。咱俩的待遇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师父她老人家没给你包压岁钱?” 柳传言瘪瘪嘴,满不在乎道:“压岁钱算什么?小爷我才不稀罕!” 柳传言这么一说,叶世歆知道她师兄铁定是没压岁钱了。师父她老人家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区别对待。 叶世歆起身从梳妆匣里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 她知道柳传言除夕夜一定会来,便一早就备下了这份压岁钱。跟往年一样,师父给压岁钱她,她给柳传言。 她把压岁钱递给柳传言,“师父她不给你压岁钱,我给你。师兄,新年快乐!” 柳传言垂眸瞟了一眼,冷冷道:“既然师妹这么有心,那师兄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这人明明心里乐得很,偏偏嘴硬,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拆开数了数,面露嫌弃,“师妹入了京城倒是越发抠门了。” 叶世歆:“……” “没办法,京城物价虚高,我从流沙谷带来的银子可一点都不经用。” 柳传言翻了个白眼,完全不信,“得了吧师妹,你那小金库都够买下一个尚书府了,你会没钱?还不就是抠门!” 叶世歆:“……” 叶世歆板起脸,“爱收不收,不想收便还我。” “别啊好歆儿,蚊子腿也是肉,我可舍不得还你。” 她面露鄙夷,“分明就是你抠门!” 这对师兄妹自小就打打闹闹,互相嫌弃对方。可如今他们远离故土,只身在这偌大的京城,这久违的拌嘴似乎都变得有意思多了。 叶世歆喊画眠去厨房弄了几个小菜。两人迎着风雪共饮两杯。喝的是那名酒七里香。醇厚甘冽,回味无穷。 秉烛夜饮,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柳传言不动声色地来,很快又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偌大的尚书府无人觉察。 ***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叶世歆便被叶夫人叫起来,同她一起去京郊的普宁寺进香祈福。 普宁寺是京城郊区的一座大寺庙,原本仅供皇室中人拜祭,外人一律不得靠近。自从先帝大搞所谓的“亲民政策”才逐渐平民化,不仅一些达官显贵可以前往,就连一些平头老百姓也可以到寺中烧香拜佛。 普宁寺常年香客不断,香火鼎盛,信男善女络绎不绝。 叶夫人一贯潜心礼佛,每逢初一十五必到普宁寺拜祭。 今日是正月初一,一年中的第一天。人们都会到庙里进香祈福,祈求新的一年家宅平安,家人诸事顺利。 正月初一去普宁寺烧香拜佛的人素来很多。叶夫人一行人赶了个大早。 叶世歆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将自己的心愿告知佛主。 她从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一生平安顺遂。 拜完佛,一行人未做逗留便回城了。 说来也凑巧,马车竟然在城门口与晋王殿下的车驾不期而遇。 认出那是晋王府的车驾,叶夫人忙沉声吩咐车夫:“避开,让殿下先行。” 叶家的马车规矩地退到一旁。 叶世歆掀开帘子,偷偷往外头瞟了瞟。只见晋王府的马车呼啸而过,一下子就没了影子。 “今儿是大年初一,也不知道晋王殿下这么着急赶着出城所为何事?”画眠不免嘀咕一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018)玉佩 (018)玉佩 皇陵坐落于京郊,依山傍水,景色怡人。 除夕夜下了一整夜的雪儿,今早便放晴了。整座皇陵被皑皑积雪覆盖,入眼皆是一望无际刺眼的白。 风吹得有些紧儿,刺骨冷冽。吹在脸上似刀刮一般,隐隐生疼。 几个年轻人站在墓前。墓碑静寂,周边荒芜萧条,凄清枯槁。 男子身形颀长,芝兰玉树。水墨色长袍衣角翻飞,猎猎作响。 “四哥,你要是难过你便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林静言吸了吸鼻子,鼻尖被风吹得通红,痒痒的。 她穿着绛红色的斗篷,肤色白净,姿容清丽。 长公主殿下那故去的生母原是大林数一数二的美人儿,那姿色可谓是倾过倾城。长公主的长相随了她生母,自然也是精致耐看的。 听到妹妹的话,林木森忍不住转头斜了她一眼,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几岁了你,还说这般孩子气的话。” 很多年前的正月初一,他满心欢喜等着母亲来陪她过生辰。最后却等来了天人永隔。 难过吗? 当时定然是难过不堪的。只是时隔多年,他已经不太记得当初的那种疼痛了。时间是一味良药,能够抚平一切的伤痛。时至今日,痛是不会痛了。那那种心中的缺失却是存在的。 徐成靖捅了捅林静言的胳膊,做了个闭嘴的动作,在她耳旁低声细语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找他不痛快了,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儿呢!” 林静言直接赏了对方一个大白眼。 年轻的男人静默许久,末了沉声说:“差不多了,回去吧。” 林静言忙说:“四哥,你可以多待一会儿,陪徐娘娘多说说话。” “走吧,没什么好说的。”他转头就走了。 “还不快走!”徐成靖紧随其后,还不忘叫上林静言。 林静言最后对着墓碑拜了一拜,“哦”了一声,快步追上了两个男人。 一行人很快又匆匆回城。 眼瞅着马车进了城门,林木森对林静言说:“我命人送你回宫。” “四哥,我想陪着你。”林静言犹疑不定,她有些担心林木森。 “本王想一个人静静,你便先回宫吧。大年初一不在宫里头好好待着,到处乱晃,当心父皇责骂于你。” “父皇这会儿有一大堆事儿要忙,哪里顾得到我,我才不怕。” “听四哥的话,你先回宫。” “那四哥你要好好的啊!” “四哥这么多大的人了能出什么事啊!你快回宫吧。” 徐成靖看着林木森,“那我同你一起?” “不用。”林木森利落地说:“你也回府。” 徐成靖:“得了!” 三人在城门口分别。林静言回宫,徐成靖回将军府。 马车停在路边。白松露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咱回府么?” 林木森直接跳下马车,悠悠道:“松露,本王许久未喝七里香了,这就去七里居。” 白松露正欲说话,却又听到他说:“本王想一个人待会儿,你们谁都不许跟着!” *** “怎么歆儿,昨晚上刚见了我,这么快就想我了啊!”柳传言吊儿郎当,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 “一边凉快去!”叶世歆懒得搭理他,自顾找了张椅子坐下。 她往楼下大堂瞥一眼,轻声细语,“红姐,今儿你这挺热闹啊!” 红姐来给两人斟茶,顶好的碧螺春,茶香四溢,满室馨香。 她轻笑着说:“今个儿是大年初一,出门找乐子的人自然多。” 说话间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生得硬实又魁梧。 “这是我家那口子。”红姐介绍说。 “小的陶劲风见过少谷主和歆儿姑娘。”男人恭敬道:“前两日刚从外地回京,也一直抽不出时间见少谷主和歆儿姑娘一面。” 叶世歆善解人意道:“这年关大家伙都忙,你和红姐看顾好这七里居的生意即可。” 她抬手掀起面纱品了品茶,徐徐问:“近来这京城可有什么动静?” 陶劲风回答:“一切如常。就是晋王殿下的人好像一直在打探您的消息。” “既然入了这京城,横竖以后都是要碰到的。只是不是现在。我需要时间打点一下。让底下的人细致些。近期内千万不能让晋王府的人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叶世歆有条不紊地吩咐。 陶劲风点头道:“歆儿小姐放心,小的定会交代好。” 几人在一起又说了会儿话。 没过多久便有小厮匆匆忙忙跑进雅间。 红姐一听面色微变,忙对叶世歆说:“小姐,晋王殿下来了。” 叶世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柳传言慢腾腾地放下茶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这位晋王殿下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他看着叶世歆,揶揄道:“莫不是对师妹你情根深种了吧?” “好好喝你的茶!”叶世歆不客气地赏了柳传言一记白眼。 “红姐你先出去招待着,我这就从后门离开。”她快速起身,往门外走去。 走了两步路又想起什么,小声凑到红姐耳旁交代两句。 红姐的脸上当即浮现出惊诧的神色。不过转瞬即逝。她抿嘴道:“小姐放心,我晓得了。” 女子娉婷袅娜的一抹身影拐过门廊,一下子便消失在视线尽头。 冬生面露疑惑,“今儿歆儿姑娘专程来七里居所为何事啊?” 经冬生这么一说,柳传言这才意识到他好像确实忽视了这个问题。歆儿今天来七里居做什么?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同他交代啊! 他想了想,轻声道:“大概是专程过来同我拌嘴的。” 冬生:“……” 冬生心想少爷您是不是想太多了啊! —— 红姐匆匆忙忙跑出去迎人。林木森这次是一个人来的,随身侍从一个都没带。 年轻的男人一身水墨色长袍,如松似柏,气质卓然。他面沉如水,岿然不变,冷冽得厉害。 这样的男子旁人多看一眼便会让人心生敬畏。 都说晋王殿下平易近人,不摆架子。可这人一旦冷下脸,那当真是让人发怵。 “什么风儿把晋王殿下您给吹来了啊!”红姐一身红衣,端着笑脸。 “给本王找个雅间,上点酒菜。” “殿下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差人去办。” 林木森入了雅间。 很快便有小二来给他上酒菜。 “客官您慢用。” 满桌子的美酒佳肴,红红绿绿,好不精致。 一大桌子的菜品里竟然混了一碗素白清淡的长寿面。 “这面是怎么回事?”林木森神色一凛,表情微变,逮住小二问。 小二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答:“今儿是大年初一,入店的客人皆会送一碗长寿面,寓意长寿吉祥,来年一帆风顺。” 林木森挑眉一笑,“你们掌柜的倒是会做生意。” 小二:“长寿面冷了就不好吃了,殿下还是趁热吃吧。” 林木森:“本王问你件事儿。” 小二:“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近来你们店里可有声音好听的姑娘过来?” “声音好听?有多好听?” “过耳不忘的那种。” “小的不曾留意。” “罢了,你下去吧。” 林木森盯着桌上那晚长寿面眉头紧锁,心绪不宁。 查了这么久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柳星叶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原是来这七里居喝酒的。最后竟一口不剩地吃了整整一碗长寿面。 夜深人静,星光寂寥。 马车平稳地停在晋王府。 白松露听到车驾声忙赶出来迎接,“殿下您可回来了。” 只见男人下了车,径自从腰间摘下一枚白玉玉佩,拿给白松露:“松露,明日把这枚玉佩送往将军府交与舅母。同她说本王无意之中拾到了叶家小姐的玉佩,请她将这玉佩还给人家。” 白松露:“……” 白松露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那莹白的玉佩,心下了然。 “奴才这就去办。” *** 第二日一大早白松露就将那枚玉佩送到了城南将军府。 将军夫人李元熙将那玉佩掂在手里看了两眼,心下疑惑,“这玉佩我瞅着眼熟得很,当真是那叶家小姐的?” 白松露面上不动声色,只轻声道:“殿下说是那便是了。” 李元熙抿嘴一笑,“殿下何时见到的叶家小姐?我可是听说那叶家小姐年前才回的京城。” 白松露:“年关的时候有回殿下外出,在西市叶府的马车不小心冲撞了殿下的车驾。” 李元熙不疑有他,“原是这样。” 京城的民风不似边境那般开放。未出阁的女子不宜见外男。晋王殿下不便亲自见那叶家小姐,便找她代为转交玉佩,倒也合情合理。 她收好那枚玉佩,温声道:“你回去回禀你们家殿下,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白松露:“殿下特意交代,这玉佩一定要亲自交到叶小姐的手里。” 李元熙以为是晋王殿下担心玉佩丢失,摆了摆手,“让你们殿下放心,我定把这玉佩亲自交给叶家小姐。” 白松露福了福身,“那奴才这就告退。” 白松露离开后没过多久,徐惟诚便从宫里面圣回来了。 他看着妻子手里的那枚玉佩觉得分外熟悉,“你这枚玉佩瞅着眼熟得很,哪里来的?” “你也觉得熟悉吧。刚殿下差人送来的,说是叶家小姐不慎弄丢的,让我给人家送回去。” 徐惟诚掂在手里细致看了看,挑眉大笑,“这分明就是殿下自己随身戴着的玉佩,哪里会是叶家小姐的。” 李元熙惊诧,“当真?” “我还能唬你不成。这玉佩的绳结是平安结,我过去见多了。”徐惟诚指着玉佩上那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平安结给李元熙看。 李元熙仔细看过以后发现那确实是平安扣。 她旋即高深一笑,悠悠道:“看来咱们的殿下是想让我去替他牵牵线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019)试探 (019)试探 大年初一那日叶世歆从七里居回来便一直没有出府。林木森四处打探她的消息,她还不至于傻到自己往他跟前凑。 入了京城她才知道,大家小姐的日子也是不那么好过的。这府里找不到任何乐子,除了发霉还是发霉。 旁的小姐们忙着女红,琴棋书画,出门会友,没事儿还能和姐妹们斗斗小心思,找找乐子。 可她女红女红不会,朋友朋友没有,偌大的叶府也就她这么一个小姐,姐妹间的争斗都不存在,想来也真是无趣极了。 叶世歆整日无所事事的,日子过得索然无味。 相较之下还是过去在流沙谷的日子惬意自在。跟着师父学习医术,骗夫子给她讲各种生动有趣的故事,和柳传言拌拌嘴,带着画竹往深山和寒潭随便逛逛都是一大堆的惊喜。 为了打发时间,她命人从外头搬了不少话本进府。她这两日一直都在乐此不彼地看话本。 《皇家小娇妻》,《寒门庶女》,《首府大人有些冷》,这些话本光看名字都不正经。故事大多都是胡编乱造的,谴词造句皆浮夸得很。不过倒也不失有趣。打发时间是完全可以的。 叶夫人是端庄之人,最不喜这些不入流的东西,这些书叶世歆只能私下偷偷看,断不能让她看到。 话本拿在手里,桌上摆着瓜子、蜜饯、核桃等各种零嘴儿。边看书边吃东西,别提多惬意了。 手头那本《皇家小娇妻》叶世歆翻了三分之一,正看得痴迷,却听到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以为是叶夫人来了。忙将话本往枕头底下一塞。抬手理理衣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细细地品茶。 这般小心翼翼,做贼似的。画眠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想发笑。 来人是叶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百合。她冲叶世歆福了福身,轻声开口:“小姐,夫人命您速速去前厅。” “有什么事儿吗?”她心下一惊。 百合说:“将军夫人登门拜访,眼下正在前厅用茶。夫人命您赶紧过去一趟。” “将军夫人?”叶世歆一时间整不明白这将军夫人是何许人物。 百合同她小声解释:“镇国将军夫人,李相的胞妹。” 那便是徐惟诚的妻子李元熙,也是晋王殿下的舅母。她来府里做什么? “小姐,夫人在等着,你快随奴婢来吧。” 容不得叶世歆细想。她整了整发髻和衣裳直接去了前厅。 百合福身说:“夫人,小姐来了。” “娘,您找我?”叶世歆抬步跨进前厅。 粗噶沙哑的女声咋一掠过耳畔,坐在厅里喝茶的李元熙只觉倏然一震。 她快速抬眸,只见一个妙龄女子走进视线,身段纤细窈窕,轻盈漫步。草绿色的襦裙颜色清丽,看得人眼前一亮。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女子酥骨天成,媚而不妖,绝对是尤物。一抹娉婷的身段就足够引人入胜了。 细看之下,她肌肤胜雪,皓腕纤细,那般剔透莹润的玉镯竟也被衬得失了颜色。 如此美人必然世间少有。 只是可惜面纱遮面,无从印证。 不过这女子的一双眼睛倒是生得极好。乌黑灵动,清亮走神,眸中仿佛蓄着无数流萤,微光闪闪。 常人生不了这么好看的眼睛。这位叶家小姐想来该是个楚楚动人的美人儿。 只是可惜这管声线委实难听了一些。 叶夫人忙一把拉起女儿的手,“快来歆儿,这位是镇国将军夫人,过来见见。” 叶世歆俯身行礼,“民女叶世歆见过将军夫人。” 叶夫人微笑着介绍道:“徐夫人,这位便是小女。自小养在乡下,粗野惯了,还望夫人见谅。” 李元熙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一番,笑着说:“叶夫人说笑了,贵府小姐端庄大气,哪里会粗野。只是令千金这声音……” 叶夫人不慌不忙地解释:“小女孩提时生了场大病,把嗓子给弄坏了。这声音也就变成如今这般粗噶难听了。” 言语里不免流露出浓浓的惋惜之情。 一个姑娘家嗓子坏了,倒是委实可惜。 “不知徐夫人找小女有何事儿?”叶夫人小心探了探对方的口风。 李元熙拍了下脑袋,赫然一笑,“你看我这糟糕的记性,都把正事儿给忘了。是这样的,前不久晋王殿下驾车出门在西市与你们叶府的马车冲撞到了。殿下他正巧拾到了叶小姐的玉佩。特命我送到府上,亲自交与叶小姐。” 叶世歆:“……” 她什么时候丢了玉佩,她怎么不知道? 李元熙说着便从腰间拿出一枚白玉玉佩。那玉佩质地莹润,光洁细腻,一看便价值不菲。 叶世歆接过掂在手里,白玉细腻,触感滑凉。线绳上一颗颗平安结精致无比。她细细看了看,只觉得这玉佩熟悉。 她仔细想了想这才想起自己过去见过这枚玉佩。 这是晋王殿下贴身佩戴的玉佩。 而这人现在竟然说这枚玉佩是她的,还特意让自己的舅母送到府上。这分明是在试探她。 这玉佩收与不收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如今已经见了将军夫人的面。对方的目的达到了。 很显然晋王殿下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这一面就不应该见。刚才就应该找借口回绝掉的。 看来她还是低估这位晋王殿下了。他的执着程度远远超乎她想象。 思绪万千,各种设想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面上却平静如常,并未表现出丝毫异样。 叶世歆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快速打了遍腹稿,不紧不慢道:“夫人,想来是晋王殿下误会了,这玉佩并非民女的,民女从未遗失过玉佩。上次府上的马受了惊,不小心冲撞了晋王殿下的车驾。承蒙殿下宽厚仁慈,不曾追责民女。民女感激不尽!” “不是叶小姐的玉佩啊?”李元熙故作惊讶。 “民女从未有过这样一枚玉佩,殿下应该是弄错了。这玉佩的主人另有他人。” “晋王殿下说这是叶小姐的玉佩,还非得让我亲自送到府上。到头来原是弄错了。既是误会,那说开了也就好了。我不请自来,叨扰贵府了。我这就回去跟晋王殿下复命。” 叶世歆福了福身,“夫人好走。” 将李元熙送出了叶府。叶世歆沉声吩咐画眠:“去七里居把少谷主请来。” 画眠掀了掀眼帘,严肃地点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 马车晃悠悠地驶离了叶府。两侧屋舍成排略过,街巷之间行人不断,热闹喧嚣。 将军府的车夫轻声问:“夫人,去晋王府么?” 李元熙直接摇了摇头,道:“直接回府。” 贴身侍女不解地问:“夫人,咱们不用去给晋王殿下复命吗?” 李元熙高深一笑,未卜先知地说:“咱们又不着急,急的是晋王殿下。且等着吧,殿下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在府里等着咱们了。” 果不其然,马车卜一停下。将军府的下人便匆匆赶来告知李元熙:“夫人,晋王殿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侍女顿时都惊呆了。她家夫人可真厉害啊!一切都被夫人给猜到了。 李元熙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慢悠悠地往府里走。 晋王殿下正在偏厅喝茶。年轻的男子一袭月白色锦袍,腰间挂金鱼袋,腰身窄劲,身材笔挺修长。玉冠束发,面容清俊,表情沉寂。 “殿下怎的来得这么早?”李元熙迎面走去,笑容满面。 “横竖没什么事儿,索性来舅母这里讨口茶喝。”男人端着茶杯,气定神闲,音色清润深醇。 李元熙一听抬眸轻笑,揶揄道:“晋王府的好茶还会少么?怎的还惦记我将军府的茶?” “舅母您就莫要打趣我了,您知道我来府里所为何事。” “殿下如此坦然,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李元熙从腰间摸出那枚白玉玉佩还给他,“人今日我是见到了。不过可惜没看到真人。” “舅母此话何意?” “那叶府小姐戴面纱,并未以真面目示人。” “那叶家小姐身段如何?” “身段娉婷婀娜,体态轻盈,漫步如莲。光看身段,定是个难得的美人。”李元熙笑了笑,“如此说来殿下您还未见过那叶家小姐?” “那日本王在马车上,不曾下车。” “是不是美女,得看过脸才知道。” “这叶小姐声线如何?” “说起这个我便觉得惋惜。这叶家小姐音色粗陋,沙哑非常,如男子一般,委实难听。我特意问了叶夫人。据说是儿时生病弄坏了嗓子,这才变成这样的。一个姑娘家且不论生得如何,顶着这么一副嗓子,日后说亲怕是不太容易。” 林木森心里却另有想法。柳星叶可是神医,流沙谷又多的是天下奇药。她若是有心想变个声音,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男人抬了抬手,衣袖出一圈金丝线莲纹生动传神。 他朗声细语:“本王也不瞒舅母了。我只是觉得这叶府的小姐有点像故人,想要一探究竟。” “殿下口中的故人可是指那流沙谷的神医?”李元熙福灵心至,一语道破。 晋王殿下和那流沙谷神医之事,李元熙听丈夫也说了一些。她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开开玩笑。如今看来晋王殿下估摸着是认真了。 林木森:“没错。” “是不是故人,殿下您亲自见一面便知。”李元熙给林木森支招儿,“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按照习俗宫里头年年都要举办宫宴。到时候请贵妃娘娘出面邀请叶家小姐,她断不敢违背旨意的。人一旦进了宫,殿下可不就能见到了。” “如此一来便要麻烦母妃了。” 李元熙抿嘴一笑,语气轻快异常,“贵妃娘娘操心殿下的终身大事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想娘娘定会乐意帮殿下牵线的。” 林木森:“……”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020)宫宴 020宫宴 京城的上元节历来热闹非凡,其中数花灯最为出名。上元节的花灯品种繁多,形状各异,着实受人们喜欢。 可这个上元节叶世歆却没心思赏花灯了。因为徐贵妃娘娘下了拜贴,邀她和叶夫人一同入宫参加上元节宫宴。 往年的宫宴达官贵人举家一同参加。叶夫人过去随丈夫也参加了好几次。叶家人收到拜贴倒也一点都不稀奇。 可叶世歆却不会傻傻的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上元节宫宴。在她看来这多半是那位晋王殿下给她设下的鸿门宴。 既然对方起了疑心,这面迟早都是要见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人的速度竟然如此快。在她还未全部部署好,他便已经出手。这一切险些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横竖都要碰面,倒不如坦然面对。也好让对方死心。 这种宫宴一年到头有好多次。当今圣上喜欢君臣同乐。一般逢年过节都会举办宫宴,把臣子们聚在一起,共同举杯畅饮,大显君臣一条心。 每逢宫宴那些高门贵女们便会精心打扮,盛装出席,一个赛一个美。毕竟谁都有一个嫁入皇室的梦,一着得道升天。 叶世歆倒穿得低调,藕粉色襦裙,上头一点绣花装饰都没有,素净异常。发髻也简单,绒花珠钗一样都没戴。全身上下独独双耳的珊瑚耳坠是一点点缀了。 叶夫人见到她这身打扮颇为满意,“这种宫宴低调点才好。娘一点都不希望你嫁入皇家。且不论你的身份,即便是寻常的官家小姐,我也万万不愿你嫁进皇室。那堵高墙大院里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知道困住了多少女子。娘只希望你能过普通人的日子。” 叶夫人似有感慨,一时间竟对叶世歆说了许多。 她轻点头,“娘的苦心,女儿明白。” 叶夫人和蔼地看着她,“你这般聪慧,定能明白。” 毕竟叶世歆是第一次进宫参加这种宫宴。宫宴之上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无数,个个非富即贵,一个都轻易开罪不得。叶夫人不放心又忍不住嘱托几句,“等进宫以后你便紧紧跟着我。能不说话便不说话,安分守己。咱们躲在角落里,尽量让晋王殿下寻不着你。” 叶世歆心想人家竟然有心找你,你躲到哪里都没用。 “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吧。”叶方舟垂眸打量女儿一番,拧了拧眉,“歆儿的面纱咱们得弄个统一说辞。” 叶夫人想了想道“就说她过敏,出了疹子,不好示人。” 叶方舟点点头,“可以。歆儿你自己别说茬了。” 叶世歆眉目低垂温婉,“女儿知道了。” 一行人很快便入了宫。 宫宴还未开始,可含光殿便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叶方舟跟相熟的同僚和他们的家眷打招呼。众人见到叶世歆皆疑惑她为何戴一块面纱。夫妻二人用之前的说辞一一搪塞过去,这些人倒也不疑有他。 “叶大人来地好生早啊”安平候远远朝叶方舟走过去,动作极其缓慢。 他早年在战场腿受了伤,走路有些偏跛,行动不便。 “微臣见过侯爷和嘉宁郡主。”叶方舟赶紧迎上前去,微微一笑,“怕误了时辰,便早点过来了。” 嘉宁郡主苏烟倪身着浅紫色的襦裙,裙身金丝线绣纹,裙摆绣金莲,端庄贵气,步步莲花。 “叶大人,这位想必就是令千金吧”安平候的视线毫不避讳地落在叶世歆身上。 叶世歆闻言福了福身,“民女见过安平侯爷和嘉宁郡主。” 两人听到那声音,只觉得一双耳朵猛地一震,惊讶不已。 一个姑娘家的声音竟然这般难听 父女两默契地对视一眼。安平候挥了挥手,“叶小姐无须多礼。” “早就听闻叶大人的千金归家了,就是一直没见到人。今日一见,竟觉得叶小姐好生与众不同。”安平候高深一笑,意有所指。 叶方舟面不改色,不紧不慢道“小女自小养在乡下,粗野惯了,当心冲撞了侯爷和郡主。” “苏姐姐苏姐姐”远远便传来了一个清丽灵动的女声。 只见一个红影一晃而过,人便到了跟前。 “苏姐姐你居然在这里,真是叫我好找”湖阳长公主林静言一身喜庆的红衣,满脸笑容。 “你看看你做事总是这么急”苏烟倪笑着说。 “见过长公主殿下。”众人一齐行礼。 林静言不甚在意,敷衍地说“都起来吧。” 林静言一把抓住苏烟倪的胳膊,笑嘻嘻地告诉她“苏姐姐,你快跟我走,四哥到了,正在和太子殿下说话呢” 苏烟倪说“晋王殿下既然在跟太子殿下说话,我可不能打扰了二位殿下。” “怕什么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子那人,话痨一个,咱们要赶紧过去解救四哥”林静言话说到一半,却瞥见了叶世歆,奇怪道“这人谁啊怎么还戴着一块面纱” 叶方舟及时解释“长公主殿下,这是小女。” 叶世歆福了福了身,“臣女叶世歆见过长公主殿下。” 林静言眉毛一皱,多难听的一管声线啊 “戴着面纱做什么”林静言自小飞扬跋扈惯了,说话的口气也是颐指气使的。 “启禀殿下,臣女初来京城,水土不适,故而过敏,出了疹子。唯恐冲撞了各位贵人,便戴面纱遮掩。还望长公主殿下恕罪。” 一听到疹子,林静言当即露出嫌弃的表情,拉着苏烟倪的手,“苏姐姐,咱们别在这里站着了,赶紧去找四哥” 长公主殿下历来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没一会儿就抓着苏烟倪跑了。 “那叶家小姐的声音可真难听,我看呐不是脸过敏,是长得太丑不好意思见人吧哈哈哈”林静言说起来脸上流露出浓浓的嫌弃。 “那叶小姐虽说声音不太好听,可那双眼睛却是灵气逼人,一般人可生不了那么漂亮的眼睛。”苏烟倪回忆着叶世歆的眼睛如是说。 “一双眼睛能看出什么。苏姐姐你且等着吧,本公主定要把她那面纱给摘下来一探究竟” “公主你切莫鲁莽。再怎么说那可都是尚书大人的千金。” “怕什么,本公主又不会明目张胆揭她面纱” 两人找到晋王殿下时,他正应付太子殿下应付得心力憔悴。 他这个二哥本事儿没多少,话却不少。话匣子一旦打开,便轻易停不下来。 还好林静言过来解围。 林木森作揖,轻声道“二哥,那臣弟便陪静言过去了。” 这位长公主殿下虽说是先皇的遗腹子,并非圣上亲生。可圣上却对她疼爱得紧,有求必应。太子殿下平日里都不敢轻易得罪这位小祖宗。 林木森脱了身,赶紧离了太子殿下。他可半点都不想听他二哥念经了。 “四哥,你猜我刚见了什么人。”林静言一把拽住林木森的胳膊。 “何人” “叶尚书的千金。” “哦”林木森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反问“如何” “那位叶小姐的声音可真难听,男子的声音都比她好听。还戴着面纱,不敢示人。我看多半是长相丑陋,怕被旁人笑话。” “说什么胡话”林木森脸色一冷,直接斥责“外头多的是女子着面纱,如何就能以此推论人家长相丑陋你这般无中生有哪里还有半点长公主该有的品行” 林静言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四哥,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嘛” “你真该好好改改你这胡言乱语的坏毛病” 两人说话,苏烟倪插不上嘴。跟在身后静默不语。 林木森状似不经意问“叶大人在哪儿” “喏,喷泉那边。”林静言抬头指了指叶世歆的方向,“正在和侯爷说话呢。” 顺着妹妹的目光,林木森远远瞟了一眼,只见一个娉婷婀娜的身影。薄娟面纱遮面,看不到正脸。 只一瞬间,男人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跳难以遏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像,太像了 这分明就是柳星叶本人了。 他迈开腿,正打算去会会这位叶家小姐。谁知身旁传来宦官一声嘹亮无比的声音,刺破云霄,“陛下到” “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行人纷纷俯身行礼。 成帝年五十,保养得当依旧气宇轩昂,天子威严毕现。一身金色蟒袍贵气无比。 身侧站着徐贵妃和萧贵妃。两位贵妃娘娘华服披身,雍容华贵,端庄娴淑。 先皇后早年殡天以后,圣上便一直未曾立后。后宫诸事皆交由两位贵妃打理。两位贵妃娘娘位同后位。 “众爱卿平身,入座吧” “谢陛下” 一行人纷纷入座。 “今日是上元节家宴,君臣一家,众爱卿不必拘礼,都随意点” “是,陛下” 当今陛下龙嗣绵薄,膝下只有六位皇子,外加一位湖阳长公主。诸位皇子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叶夫人悄悄跟女儿普及。叶世歆这才将众皇子认全。 想来也真是巧合。她的位置正对着晋王殿下。男人似有若无的视线一直往她身上飘。让她心里没底得很。 皇子坐一边,臣子们坐在另一边,按官职高低逐一排座。 叶世歆见到了徐惟诚夫妇,徐成靖和穆迟。 穆迟远远朝她点头致意。 她回以微笑,不动声色。 这位晋王殿下麾下的一员猛将。竟然也是她流沙谷的人。如果柳传言不告诉她,她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众皇子里唯独晋王殿下还未成家。圣上和徐贵妃不知催促了多少次。每次宫宴必提的议程便是他的婚事。 成帝老生常谈,“整个京城的贵女名媛们今个儿都到了,老四你可有中意之人若是有中意的,朕便亲自为你赐婚。” “父皇,今日是家宴,您怎的又来取乐儿臣了。”林木森只觉得头疼。 “朕可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你若是迟迟找不到自己的中意之人,那朕便要为你做主了。你另立府门多年,王妃之位却久久空虚,身边连个说体己话的也没有,你让朕如何放心得下。” “父皇,您再给儿臣一点时间,儿臣定会让您喝到那儿媳茶。” “罢了,那朕就再给你半年的时间。半年之内你若是再找不到中意之人,那朕便亲自为你赐婚。这满京城的贵女,个个如花似玉,朕就不信找不出一个来配你。” 宫宴君臣同乐,气氛愉悦。 结束后,有宫女匆匆而至,一看便是有备而来。 “叶小姐留步,徐贵妃娘娘要见您。请您随奴婢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021)交锋 021 这一切本就在叶世歆的预料之中,她全然不会觉得惊讶。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 她心里很清楚,徐贵妃断不会贸然要见自己,多半是晋王殿下授意的。 自打收了贵妃娘娘的上元节宫宴的拜贴,她就知道这次入宫不论怎么绕都是绕不过去的。她和晋王殿下定然是要见面的。只是她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不过细想之下,此举倒也合理。京城民风不像边境那般开放。年轻男女未成婚者,私下不宜见面,应当避嫌。这偌大的皇宫哪里都是眼线。晋王殿下若是贸然前来见她,定会惹人非议。由贵妃娘娘出面来见她,再合理不过了。 这位晋王殿下心思缜密,处事周全,将一切可能都考虑进去了。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叶世歆点点头道“还请这位姐姐带路。” 叶夫人想跟着女儿一起去。却被那宫女迎面拦住,“叶夫人留步,娘娘只说见叶小姐。您放心,娘娘说完话定会差人将叶小姐安然无恙地送到府上。” “可是这”叶夫人面露难色,看着叶世歆。 叶世歆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安抚道“无碍的娘,您先回府,女儿很快便回去。” 几个宫女带着叶世歆绕了好几圈。偌大的皇宫,官道一道连着一道,宫殿延绵不绝,红墙绿瓦,富丽堂皇。哪里看上去都是一样的,都是分外陌生的。 皇城巍峨,天子脚下,气势恢宏。 可叶世歆知道,这座城里困住了无数人。很多人终其一生都走不出去。 当年大嫂日日待在这高墙里头,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心境。 定坤宫是徐贵妃的寝宫,六宫之首,雕廊画柱,金碧辉煌,无比气派。 原以为尚书府已经够气派了,殊不知比起皇宫,尚书府完全不值一提。 为首的宫女恭敬地对叶世歆说“叶小姐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请贵妃娘娘。” 叶世歆点点头,“有劳了。” 话毕几个宫女迅速离开了。 叶世歆站着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人来。偌大的内殿竟一个宫女太监都未见到。 她心里忐忑不安,细指不自觉地拽紧裙摆。脑海里设想着自己接下来会遇到的事情。 “柳神医别来无恙啊”正值她出神之际,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熟悉清润的嗓音,像是雨滴骤然打在芭蕉叶上,清脆悦耳。 叶世歆心尖一颤,徒然转身。却见来人已经坐在了殿前那把黄花梨木长椅上,手中捧着一杯热茶,水汽腾腾。 晋王殿下一袭墨绿色齐肩圆领长袍,腰间白玉玉佩轻微晃动,莹润剔透。年轻的男子气定神闲,一派悠闲自在。 他仅仅只是这么坐着,便让人觉得这人有股说不出的光风霁月,一身清贵气息。 叶世歆下意识拽紧玉镯,转瞬间又松开。她定了定身,屈身道“臣女叶世歆见过晋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女子音色低沉粗噶,沙哑难耐,听在人耳朵里委实不好听。 当真如舅母和白松露说的那般,这位叶家小姐顶着这么一管难听的嗓子。若她不是柳星叶,出身世家大族,这声音恐会影响到她日后的人生大事。 可他笃定她一定是柳星叶。容貌可变,声音可变,可一个人的体态和眼睛却轻易变不得。 看到这一双眼睛他便敢肯定眼前的人绝对是柳星叶。 他远远看着她,勾了勾唇,“我尚未亮明身份,姑娘如何得知我就是晋王殿下” “晋王殿下名动天下,京城谁人不识殿下英姿。” 这话看似说得妥帖,实则纯粹是在敷衍了事,违心至极。 年轻的男人赫然一笑,直接顺着她的话说“如此说来,本王倒是比不上姑娘慧眼如炬了。” 叶世歆不卑不亢,音色平静如水,“殿下谬赞了,臣女愧不敢当。” 他调整了自己的坐姿,慵懒而随性,像是在拉家常,“柳神医,阔别半年,本王当真刮目相看。柳神医这摇身一变都成为尚书府的千金了。本王都险些快认不出你来了。” 叶世歆“” 她呼吸一滞,心跳加速,心湖翻涌。 他果然已经认出自己来了 内心汹涌澎湃,可面上却不动声色,一派从容镇定。 叶世歆依旧揣着明白装糊涂,“殿下此话何意臣女听不懂。臣女是第一次见晋王殿下。殿下是不是误会了” “此处无旁人,柳神医再装可就没意思了。” “恕臣女愚笨,殿下的话臣女委实听不懂。”叶世歆不为所动,“不知殿下找臣女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横竖就是找柳神医叙叙旧。”他低头品一口茶,茶水略微苦涩,倒是很像他眼下的心境。 叶世歆“” “晋王殿下当真是说笑了。臣女与殿下并无交集,过去都不曾见过面,何来叙旧一说” “叶小姐是不是记性不太好前不久叶小姐刚冲撞了本王的车驾,难不成叶小姐这么快就忘了”男人悠闲自在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修长白皙的手指一圈一圈婆娑着杯沿。茶水清香澄澈,几片青绿色的叶子浮浮沉沉。 一转眼便换了个称呼。 烛火沉寂,男人的俊颜隐在暗处,忽明忽暗。 举手投足间无不尽显贵气。衣袖处并蒂莲纹案随着他的动作时隐时现。 “鄙府的马受了惊吓,不小心冲撞了殿下的车驾,还望殿下恕罪。”她惶恐道。 “本王若是计较,叶小姐觉得自己还能站在这里同本王说话” 叶世歆“” “殿下宅心仁厚,臣女谢过殿下。” “本王何时说过自己是宅心仁厚之人”男人瞬间冷了脸。几番试探都被对方不着声色地还击了,就像是拳头打在一团棉花上,分外无力。 他向来自负。他喜欢胜券在握,掌控一切的感觉。最不喜事态脱离自己控制。眼下这种情况非常糟糕。 他的音色冷凝深沉,犹如寒冰一般,“柳星叶,只要我想,这世上便没有我办不到的事儿。我知道你听得懂。我也不妨开门见山跟你直说。不论你因何缘故改头换面来了这京城。既然你来了,那便由不得你了。你舍命替我解毒,这份恩情我林木森铭记于心,断不敢忘。我自问没有什么可以还给你的,便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以身相许,来偿还你的救命之恩。” 叶世歆“” “你若是再敢跑,本王不介意让尚书大人提前告老还乡” 说完便不再看她,招来白松露,“送叶小姐回府”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声线沉稳有力,仿佛巨石砸在她心间,“柳星叶,咱们来日方长” 叶世歆僵在原地,脸色煞白。 没过多久白松露便回来了。 林木森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早就已经冷掉了的忍冬花茶。 见白松露回来,他转手将茶杯放在一旁,抬眸问“人都送出宫了” 白松露“殿下放心,奴才亲自送的,已经将叶小姐平安送到叶府了。” “行了,你下去吧。” “奴才告退” 男人神色阴郁,眉心郁结。 他气她一声不吭就消失了,他就差没把整个南境给翻过来了。可她倒好,悄无声息地便入了京城,就待在他眼皮子底下。若是那日他没有留心。他恐怕永远都找不到她了。这种感觉挫败无比。 “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嘛动这么大的气,连眉毛都竖起来了”徐贵妃轻柔的嗓音由远及近,“可是同那叶家小姐聊得不好” “母妃,我过几日便去请求父皇赐婚。您先差人预备着,该有的礼数一样都少不得。” 徐贵妃“” 这刚刚见了人叶小姐一面这小子就打算请旨赐婚啦要不要这么神速啊 徐贵妃一时都蒙了,一双眼睛都直了。 “森儿你让母妃静静,你这就打算求娶叶家小姐了”她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心神。 林木森理所当然说“不趁热打铁,还留着过年不成” 徐贵妃“” “母妃您放心,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心里有数。您就安心等着喝儿媳茶吧。”晋王殿下全然一副胸有成竹,手到擒来的姿态,那叫一个有把握。 徐贵妃“” 贵妃娘娘惊讶无比,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木森起身行礼,施施然道“府里还有事,改日再来看母妃。” 林木森前脚离开定坤宫,徐贵妃立马招来贴身宫女问话“春萝,本宫刚才命你去把叶小姐带到定坤宫,你瞧着那叶家小姐如何” 春萝小声回答“回娘娘的话,那叶家小姐一直戴着面纱,奴婢也看不到她的脸。不过身段瞧着倒是纤细窈窕,娉婷而立。娘娘,恕奴婢直言,叶小姐嗓音粗糙,难听极了。都说声如其人,叶小姐如此嗓音,只怕人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那森儿为何见了她一面便要马上娶她”徐贵妃简直纳闷了。 春萝大胆猜测“莫不是那叶家小姐会使什么狐媚手段迷住晋王殿下了吧” “她敢”徐贵妃面色一凛,“你差人去打探一下,速速来回禀本宫。” 森儿可是长姐唯一的血脉,她答应了长姐定要护他一生周全的。她可万万不能让他娶一个会使狐媚手段的女子。如若是那样,她如何对得起死去的长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022)求助 022求助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叶府门前,叶世歆游魂一般下了车,脸色苍白,嘴唇惨淡,毫无血色。 “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夫人都急死了。”画眠一听到门口有动静,便立马跑了出来。 “小姐你怎么了脸色怎会这么难看”画眠一下子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叶世歆抬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边走边吩咐“画眠,快给我更衣,咱们马上去趟七里居。差人通知夫人一声,说我已经出宫,去了七里居。” 画眠隐隐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先去七里居再说。”叶世歆却不愿多说。 花灯会似乎格外盛大,比以往都要来得隆重。无数街巷都被成串花灯掩埋了,俨然是一片灯海,随处可见花灯。人更是多,人山人海,比肩接踵,衣料婆娑着衣料。京城的大街小巷男男女女络绎不绝。 她的记忆里总有一个上元节。 过去在流沙谷她幻想过花灯会的盛况。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去京城亲眼目睹一番。 京城她是来了,可今日她却没机会好好欣赏花灯了。 两人没惊动叶府任何人,悄无声息地去了七里居。 上元佳节,七里居宾客众多,喧闹嘈杂。 叶世歆悄悄找到红姐,道明来意。 红姐安静听完,忧心忡忡地说“真是不巧歆儿小姐,少谷主近几日不在京城。” 叶世歆“” 她心一悬,忙追问“他去哪儿了” 平日里总在她眼前瞎晃悠。可当她真的遇到事儿了,他又找不到人了。 红姐“这我就不清楚了。他只说你要是有事可以去城西穆府,穆军师会差人通知他的。” 没能如愿见到柳传言,叶世歆倒也冷静。她对着画眠说“走,随我去城西穆府” “忘了还有样东西没拿。”说完又折回府里从妆奁匣里取了样东西。 几番折腾,夜已经深了。 马车停在穆府门前,守门的两个小厮昏昏欲睡。 听到车轮声,这才倏然睁眼。 叶世歆披了斗篷下车。夜风寒凉,吹得她额角的鬓发簌簌摇动。 她抬手别在耳后,露出一双精巧白嫩的耳朵。耳垂处的珊瑚耳坠映射出清淡的光芒。 画眠上前道明来意。守门的两个小厮却是一脸冷漠,“我家大人已经歇下了,你们明日再来吧。” 叶世歆从腰间摸出一串莹润光洁的檀木珠手串,“你将这东西交与你们大人看,他会明白的。” 画眠掏出银两打点。那小厮立马就拿着手串进去通传了。 片刻以后,穆迟亲自前来接人。 “歆儿小姐,您差人通传一声即可,怎么亲自前来了” 穆迟看向两个守门小厮,“这位是咱们穆府的贵客,眼睛都擦亮点,千万别冲撞了贵客。” “夜深露气重,歆儿小姐里面请”穆迟将人迎进府,“您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他心里很清楚,若不是遇到紧急之事,叶世歆断不会深夜前来找他。 叶世歆说“实不相瞒穆军师,我是来找我师兄的。” “实在不巧,南境出了点事儿,少谷主亲自回去处理了。歆儿小姐有什么要紧事跟我讲就是,我会差人通知少谷主的。” 叶世歆看着他,神色复杂,“这件事怕是有些棘手。” “何事歆儿小姐但说无妨。” “晋王殿下不日就将向圣上请旨赐婚,让我嫁入晋王府。” 穆迟“” 穆迟虽觉得有所震惊,细想之下却觉得有迹可循。只是他没想到叶世歆的身份这么快便暴露了。 “这事儿委实棘手,我这便差人通知少谷主,让他回来主持大局。” “我师兄可做不了这主,差人去通知我师父吧。” “歆儿小姐,恕我直言,晋王殿下对您属意已久,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横竖都是躲不过的。你本就不该入这京城。” 叶世歆撑了撑厚重的眼帘,眉心郁结。 原本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晋王殿下又常年守在北境。在京城待的日子一年到头也就年关那么几日。躲过那几日便好了。殊不知两国签了停战协议,五年之内两国互不侵犯,维持和平。晋王殿下也因此留在京城,暂时不用回北境了。 最让她意外的是竟然这么快就被他觉察到了,暴露了身份。 如果一早便知道这样,她就万不该来到这皇城。 穆迟给她倒了杯热茶,徐徐道“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多谢。”她接过茶杯握在手里,茶杯温热,可她的手心却是寒凉浸骨,冷感直冒。 那茶清香浓郁,入口略微苦涩,片刻便回甘,满齿馨香。 “边关那晚,晋王殿下邀请您同游若虚湖,那尾会自己的竹筏您可还记得”穆迟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叶世歆对面,同她闲聊起来。 “当然记得。”叶世歆当时可是心心念念了许久,“晋王殿下告诉我那竹筏是穆军师你做的,我还想着改日定要找你指点一二,自己也制作一尾。” “那是殿下唬你的。哪里有什么会自己动的竹筏。那晚我和少将军二人在水下憋气憋了半个时辰,亲自将那竹筏移动起来的。” 叶世歆“” “那晚晋王殿下觉得他自己时日无多,想要送给您一个不一样的记忆。从那时开始我便知道殿下对您是动了真心的。我追随殿下多年,从未见到他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 “殿下长情,富有责任心,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只是可惜你们二人身份悬殊,终归不是良配。” 如果她仅仅只是叶家的女儿,不是天生的麒麟子,不曾背负太多重担。她和林木森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抱歉小姐,在下说得有些多了。” “无妨。”叶世歆秀眉紧锁,“我看得出来穆军师十分钦佩晋王殿下。” “殿下是难得将帅之才,为人宽厚善良,爱兵如子。是良师,更是益友。” “我虽是随家血脉,但师父从未打算让我复仇。她只求我一生平安。我身上背负的责任只是护住自己,再护住长公主殿下。军师放心,你绝不会有和晋王殿下兵戎相见的一天。” 成帝执掌的天下,国泰民安,百姓富硕。明知静言身世,却依旧视如己出。君王有君王的气节。无人比他更适合做这个天下的执掌者。 且不说他们现在势单力孤,蚍蜉无法撼大树。即便他们有实力,她也断然不会走上复仇的老路。大哥一生为复仇而活,机关算尽,和挚友反目成仇,甚至不惜搭进自己最爱的女人。到头来同样什么都没得到。还把大嫂一辈子都困在了那冰冷蚀骨的皇宫里头,到死都没走出来。 她这一生,不求名与利,只求平安。 “在下终于明白殿下为何如此倾心小姐你了。”穆迟了然一笑。 没人活得到她这般通透睿智,更懂得宽恕。 他安抚道“小姐莫急,陛下的赐婚圣旨一日未下,咱们便还有机会翻盘。” 叶世歆捏捏眉心,满面愁容,“但愿如穆军师所言吧。” 穆迟的动作格外迅速。第二日午饭过后,柳传言便悄悄来了尚书府。 日光透亮,窗柩边停了两只觅食的新燕,欢快地唱着歌儿。 他这人惯爱开玩笑。翘着二郎腿刺喇喇往长椅上坐下,扯着嗓子便开口“师妹,这一路上小爷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位晋王殿下为何会中意于你,还要向圣上求旨赐婚。” 叶世歆捧着话本,随意翻了两页,气息徐徐,“那不知师兄可想清楚了呢” “我想了一路,总算是想明白了。这晋王殿下多半是眼神不太好使。” 叶世歆“” “师兄,晋王殿下的眼神好不好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这人的嘴肯定不太好,专爱挑人家不爱听的说。”叶世歆浅笑吟吟,皮笑肉不笑,绵里藏针地回击。 柳传言“” “师父她老人家怎么说”她敛起神色,问起正事。 “我娘让你别急,一切都得从长计议。晋王殿下请旨赐婚,不是还得经过圣上同意不是。咱们想法子让陛下不同意便是了。” “陛下如此疼爱晋王殿下,如何会不同意他提出赐婚” “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自会解决。”柳传言收起玩世不恭的模样,正经道“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实在不行你把你的身世一亮,我不信那位晋王殿下他还敢娶你。” 叶世歆“” 三日后,定坤宫。 “娘娘,探子带回消息了。”春萝快步进了内殿。 躺在榻上小憩的徐贵妃听到声响后赫然睁眼,追问道“怎么说” 春萝“据探子说这位叶家小姐天生相貌丑陋,一直养在乡下。儿时生了一场大病,把嗓子给烧坏了,声音这才变得如此难听。这样的女子如何会是晋王殿下的良配” “相貌丑陋,有多丑” “要有多丑便有多丑。” 徐贵妃“” “找个机会把人悄悄带进宫,本宫要亲眼看看这位叶小姐到底有多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