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之魔童降世]莲火》 第1章 佛霜 九重天极西之地，残余着混沌三千世界遗留的几丝气息，又因常年未有神族踏足，接近于世界最荒寂的角落。上古时代，祖龙与元凤自相残杀，龙凤两族不共戴天，极西之地埋葬了许多古时龙凤的遗骸，怨气漫天，终年黑风罡气弥漫，若非上方的芥子世界压制，这股强横的戾气便会直冲天庭，把整个九重天染上阴霾。 那一芥子世界在九重天门远眺，只是宇宙天际一颗不起眼的光种，散发着柔和的白光。雾一样的光芒看上去软弱柔和，却牢牢把下方的罡气压制住，与九重天塔遥遥相望。 众神隔着天河远远望去，只能看到芥子中心隐隐约约的轮廓，壮丽巍峨的宫殿，冷肃地立在天边最远的地方，云雾散开，空阔的天边没有一点声音，荒寂如同死地。 数千数万年过去，沧海一瞬化为桑田，大地裂开，云海倒流，神族归隐，人族兴起，然后国家诞生，古神绝迹，天上自成新律法，人间朝代几更迭。 众神几乎快遗忘了极西之地那座宫殿，还有那里面住着的人。 她也就顺势陷入了沉睡，芥子内外都如此安静，天下无大事，便是神仙也无趣。 数不清沉睡了几千万年，梓宫外莲花池的叶瓣都失去生机蜷曲起来。忽然有一日，杜妄池暴动，池水暴涨数十丈，萎缩起来的数百莲花光华大盛，金光从杜妄宫内直射而出，把整个极西之地笼罩。隔着天河，众神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只觉得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金乌之战前炽灼大地的烈狱。 所幸，金光肆无忌惮漫散不过十息，很快芥子内光芒淡下，那照亮整个极西之地的金光化成金粉缓缓落下，下界数千魔物沾之即刻化作飞灰。 “青莲芥子的动静？”天帝坐在九重宝座上，分出一分心神探查，隔着远远的天河就被人察觉。天道布下警示，他眉心一震，神识已经归体，上面附着警告的神力。 莫再过界。 神力传达出的讯息如此清晰。 天帝有些不甘，然而天道如铁律，立在头顶散发威慑的力量，他叹口气，撤去了向极西之地探查的所有灵力和重宝。 与此同时，芥子小世界内，池塘里莲花齐齐绽放，混沌灰色的天与地被清气隔开，生机重新逸出，荒芜的天地间，万事万物重新染上了色彩。 草变绿，花变红，天空逐渐染蓝，绿草从根起过渡新绿。 站在杜妄池后亲眼看着小世界天地变故的仙人双腿颤抖，面上的几分强笑渐渐要维持不住。 “金光洞太乙，闯青莲芥子，你为何事？” 一道女声从殿内传出，声音荡得很远，一瞬之间传遍了整个芥子世界 太乙手脚冰凉，心神已全部被那道飘渺柔和的女声摄去，他跪地趴伏，大声道：“小仙乾元山金光洞太乙，师从元始天尊，今日叨饶神上，只为求神上救一人！” 他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冷汗从鬓间滑落，大气不敢喘，等待着回复。 “元始天尊？”那声音里加了几分斟酌，日月扭曲一瞬，下一刻，太乙发现自己额头下贴着的不是潮湿的草地，而是云雾缭绕的白色寒玉。 “元始天尊为三清之一，神龄已是天地至长，凭天尊的修为，一个凡人的魂魄，又有何修不得？” 褪去灵力的支撑，那道声音响起在殿内，语调有些慢，话音落下，太乙只觉有古朴的钟声隔着漫长的时光跟着一并落下，在人心间敲出了“嗡——”的一震。 他捧起面前的三色宝莲，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视线只看到了莲花座上垂下来的一片青色的衣角，便已不敢再往上看。 “神上有所不知，这三色宝莲里蕴养着的并非只是普通凡人的魂魄。他杀星降世，又出生起被修改命数身负魔丸天劫，根骨已非凡人。然而此子天生就有神格，命中该有无上功德足以成圣。他以肉身尽毁的代价扛过天劫淬炼，魔根更韧，可死前以一己之身救下陈塘关数万百姓的性命，又有功德降落。他现在魂魄半仙半魔，非是一般肉身能受得住的。 “师尊那里已经没有办法，小仙已经试过无数重宝，都难以承载魔丸魂魄，这才斗胆来青莲梓宫。莲是神族本命圣物，更是道法之源，算来算去，天地间再没有比莲花更强韧可堪作身躯的造物。神上沉睡亿万年，开了神智的莲花也都随神上沉睡，世间所剩都是凡品，只怕他的魂魄还未融合，那些莲花就会被烈火烧个干净，空造业孽啊。” “魔丸？”上面的人出声，声音有些疑惑。她伸手一指，三色宝莲就飞向高台。太乙下意识伸出手，又惴惴地赶紧放下。 青衣的神女伸出手掌，宝莲飞至她掌中。宝莲开启，化作莲花瓣漂浮在空中，里面一缕火色的魂魄正在乱窜。见宝莲开了，它忙不迭地往外冲。 她手掌拂过，宝莲外结出一个球形的结界。那缕火红在结界内到处乱撞，直到发现实在难以逃出桎梏，才不甘不愿地化作一颗魔珠躺在底部生闷气。 神女微微露出一个笑来，一缕业火悄悄从火红的珠子里冒出来，鬼鬼祟祟在结界里打转，想要寻找漏洞。这让垂着眼看着的神祗嘴角笑意加深，太乙在下面偷偷瞧着，疑心是看岔了，不然怎会看到神龄亿万年的古神露出如此狡黠又怪趣味的神情。 她意念一动，那缕火苗就从结界里挤了出来。似乎也感到惊讶，它在空气里无所适从地跳了跳，才欢天喜地地撒起欢来，先是跑到太乙面前晃了晃，探出一点火星燃了师父下巴的那点胡须，才探了个懒腰，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慢悠悠朝着灵气最充沛的地方飘过去。 太乙垂眼看着自己烧起来的下巴，苦不堪言，赶紧用灵力灭掉，抬头一看，火苗已经蹿到远处，离莲花高台只差一些距离，他将近昏厥，脑子里盘旋着“全完了”几个大字。 那缕火苗才不管师傅内心的惶恐，蹦跳着冲上莲花台，不远处灵力充沛得就像一处泉眼，不含五行任何属性，哪怕是火苗也觉得舒服。它冲着“灵力人”的长及脚踝的长发冲去，想给她做个短发的造型。 冲到那人身前，它整个身躯就被指尖捻住，像是捻着一粒棋子一样轻松，火苗危险地向她的面庞爆出几粒火星，未等靠近就已经消失。 “真有活力。”神女打量着指尖这缕火苗，微笑着对太乙说，只留下面的仙人冷汗出了一身，勉强维持着笑容。 “我能感受到，他与莲花命中有缘，或许这会成为他法宝金身也说不得。殿外有一株莲花，开在左数三列，最靠近大宫的地方。真人可把魔丸魂魄放入温养。那莲花已有万年修为，自有神智，温文亲和，乐于蕴养虚弱的神魂，也想必能压制魔丸的魔性。待三年后魂魄健全，若是那朵红莲愿意，自可成为这魔丸的本命真身。即便魔丸并未收服红莲，真人也可挑选其他灵莲制作躯体。” 太乙喜出望外，连连道谢：“多谢神上！多谢神上！只是小徒顽劣，只怕没有那么乖顺，三年时间，小仙担心他会时常烦扰神上的安宁。” “你既已带着元始天尊的法宝闯进青莲芥子将我唤醒，又怎么来担心我的宁静？”神女似笑非笑看了太乙一眼，这一眼让太乙心头一震，一种再锐利不过的危机感当头罩下，肩头似被万钧重量压下，让他再也无力站起。 “亿万年来，无人来打扰，我才在九重天得此一隅得以安居。元始乃三清之一，盘古嫡脉，论资排辈，尚属洪荒古神。我乃混沌青莲一瓣莲叶，少说也是混沌时诞生的神灵，与鸿钧罗睺同辈论处。玉清再尊荣，再为阐教之主，也合该知道什么叫做尊重。” 她站在高台上，嘴角挂着一抹捉摸不定的笑，说完，也不理下方汗如雨下的太乙，挥袖，一道光芒冲出宫殿，飞向远方，飞入虚空之门。正潜心悟道的天尊睁眼，抓住这道含着千钧杀意的神息，将它扫向了不远处。 虚空之门在巨响中解体。 元始天尊皱起眉，心知这是警告，也是威慑，只能伸手指向虚幻之空，下注灵力，重修虚空之门。 青莲芥子。 “走吧，三年后芥子世界再开，到时真人莫误了时辰。”神女说。 话音落下，周遭景色变幻，太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青莲芥子世界最边缘的混沌区域里，离火焚烧空气，身后留出了一个出口。 他俯身，再行一礼：“太乙再次谢过。哪吒顽劣，还望神上不与他多计较，若他敢放肆，神上尽可处罚。” 话说完，他一步踏出芥子世界，星河倒转，下一秒他已经在天河之外。 他回头，芥子已经重又收拢成一抹光源，柔和地立在天河那头。他叹口气，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好是坏，也不知道哪吒的命格经此会发生什么变故，但总归那人地位特殊，便是天道都在纵容，哪吒杀星降世又是转生魔丸，注定命途多舛，只盼那人能念及这三年照拂，将来多庇佑这个孩子。 - 佛霜醒过来以后，一度非常无聊，找不到什么事可干。 一睡睡了亿万年，一觉睡醒，世界天翻地覆。外面的世界如何，天界是个什么东西，天帝又是谁，这些问题对她来说都提不起兴致。 每日无事做，她就坐在宫殿内发呆。神仙目力超群，她坐在殿内都能看到殿外莲花池那朵巨大的红莲，现在花瓣里躺着个魔丸魂魄。她就每天盯着那朵莲花看。 最初时候，那颗火红的珠子总闹将着要跑出来，但每次都被红莲巨大的花瓣劈头一扇，扇得在宽敞的莲心里滚几圈才能老实。过了几天，大概是发现实力相差悬殊，那颗珠子偷偷滚到了莲心深处不知道哪里，很是安分了两天。 倒是佛霜，看不到它闹反而觉得扫兴，看了两眼，见实在不知道它在哪，也就不关注了，换了一朵莲花观察。 几天以后，那朵红莲忽然抽风一样扭动起来，一个小孩身形的小人忽然从莲心处蹦了出来，哈哈大笑着：“原来你的弱点在这里，哈哈哈，看你再把小爷关在里面。” 一个丑娃娃，梳着两个朝天的小辫，穿着红色肚兜，裤子松垮垮挂在肚子上，又吵又熊。 原来这就是魔丸转世的人形。 佛霜忽然起了那么点兴致，手指动了动，踩着莲花张牙舞爪的小人就被她抓在了手里。 哪吒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突然从山清水秀的庭院变成了又冷又空的宫殿，他眼睛扫过百步开外的宫殿大门，看到刚才还气得拿小船一样大的花瓣追打他的红莲收拢了瓣叶，乖巧下来，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被人用法术定在空气里。 这一定就是太乙老头念叨的那个“神上”了。 “喂，你放开——” 他不耐地扭头，想看一眼这个神神秘秘比老头的师父都技高一筹的神仙，凶神恶煞地扭过头去，怔了一下，声音下意识地弱了下去。 仿佛洪荒巨钟敲在心头，看清她面容的一刻，他心神一紧，浩然的先天神力盈在眼前人的眼角眉梢处。她面色柔和，亿万年星辰揉碎在眼中，只一个照面，一种压得人透不过气的气势扑面而来，古朴而又强大。 她低眸望下，轻描淡写的一眼，却有能承载山河变迁的重量，哪吒被她看得一僵，手指下意识攥紧了不安浮动的混天绫。 这个神仙打量了他片刻，收回了捻着他衣服的两根手指，漫不经心又坐了回去：“啧，真丑。” 哪吒扬高了眉头，烈火从眼里烧起来，但他好歹还记得前些日子这个女人轻描淡写把他的小火苗收在指尖上玩弄的轻松模样，知晓他打不过她，何况殿外那朵暴力的红莲花也听她的，倒不如和她混好关系，给自己谋个好日子过。他可听见了，他得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三年，虽然太乙老头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但看这个地方的时间，三年估计就是三年。 但一向对自己的帅气感到认可的小魔丸还是有些气不过。太乙莫说了，他师父一向被徒儿骑上头去欺负，爹娘也拿这混世小魔王没法子，他可好久没有见过他奈何不得的人啦。 “哎，跟你打个商量行不？”他把手插进裤袋里，仰头道。 “嗯？”佛霜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你跟那朵肥莲花好好说说，让它别关我了，它那莲心里又潮又暗的，我呆着很是难受。前两天我不过就是在那里点了簇火嘛，它差点没把我抽得魂飞魄散了。” 佛霜叹息：“你倒真是个难得的小魔王。红莲诞世三万年，我也从未见它发过一点脾气，你才来几天呢，它就差点气到合拢瓣叶再次沉睡。小孩，你怎么会这么闹腾呢？” 她心情有些复杂，巨叶红莲现在正哭号着向她告状，控诉哪吒这些天对它身躯的伤害，哭泣声几乎要占据她所有的感官。 这个问题问得绝对是出自真心。 哪吒奇怪地看她一眼，挺了挺肚子：“小爷可是魔丸转世，本来就是世人眼里的魔鬼，哪天我要是不闹了，爹娘反而还要吓坏了。” “唔。”佛霜静了一瞬，端详他神色，只看到坦然。她知他肉身已被天劫摧毁，然而天劫所劫，肉身上遭受的折磨却并不算是最难以煎熬的，最大的劫数，从来都是心劫。天雷淬其骨肉，心魔锻其信念，身而为魔不要紧，一念成魔方能使生灵涂炭。 这几日，她留心他的来历，已知晓了许多。李靖三子是元始天尊演化道法算出的天命之人，但他先杀星降世后又遭人算计与魔丸合体，这样的身世出现在人间，注定了这个孩子残酷的童年命运。哪吒曾数次险些酿成大祸，但所幸都及时止损，克制杀念。从这点来看，他不愧身负神格，当的起战神命盘。 她细细打量他。 要说丑嘛，是有些。她也没怎么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但还记得当年洪荒初开，祖龙元凤始麒麟诞生，初化作道体便是成人身量。那三兽本就受天道眷顾，人形也是占尽了天地的便宜，各有千秋。三清生来年纪便有命数，不提倒也罢。倒是帝俊家的小金乌都是小孩子，但也个个气宇轩昂。 不过佛霜倒也不挑，她不是什么看重外貌的坏神仙。洪荒未开时，三千魔神长于混沌，那真是奇形怪状什么样儿的都有，她也都看顺眼了。眼前这个红烧狮子头，看久了甚至还觉得有些可爱之处。 “它是为了你好呢，你消停些，它便不会再难为你了。”她哄他道。 “闷在莲花里也太无趣了，让你呆那么久不挪地方，你乐意吗？”哪吒看这个神仙好像还挺好说话的，面上一喜，开始晓之以情。 “我啊，”佛霜想了想，然后说，“我倒是上亿年都没有离开过这里了。” 哪吒瞪大了眼，不知道是该先感叹她的懒还是该先反应她的年龄。 “上亿年？你到底活了多久哇？”他也不急着闹要出去玩了，凑前一步，瞪大眼瞧她，看能不能找出她脸上的皱纹。 “那好像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活了多久。” 她微笑着看向眼前的人，难得和人说说话，这个问题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被问到过了。 “我只知道，龙凤大劫之后，天地混乱了一些时日，随后鸿钧得道，神兽三族隐世。道法该大兴了，我便身无牵挂地陷入沉睡。不周山陨落的时候我被吵醒过一次，但很快又继续沉睡，直到你师父太乙用了先天至宝强开青莲芥子，我才再次醒来。” 哪吒歪着头，虽然跟着太乙学了一段时间仙术，但他更多的是跟着学习术法，对于神仙了解不多，也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总之听上去很厉害就是了。 他眼珠一转，忽然开口：“那你一定法术很高强吧？” “这个……大概算是吧。”她忖度着说。 “既然我肯定要在这里呆够三年，其他什么事都不能做，倒不如你教我些厉害法术。反正我也无聊，你看上去更无聊，闲暇时候小爷还能陪你说说话，给你讲讲人间的故事。怎么样？不亏吧？” 佛霜真的有些意动。 她目光打量眼前的小人，倒是意外他心思如此细腻，看来魔丸虽然先天邪恶，但的确是个聪慧的生灵，不是一心只会打打杀杀的粗鲁魔物。 元始天尊帮助太乙强行破开这方世界，把她从沉眠中唤醒，她倒不是很气愤。混沌青莲本性柔和，能花费亿万年养育盘古，包容是本性。她真身为混沌青莲长出的一片莲花瓣，本身就有佛性，本性中没有怨与怒这种情绪，但莲花淡然，她没什么追求，日子过得也平淡，素来不踏出青莲芥子一步，醒来后确实有些无趣。 因为记挂着这个魔丸魂魄，她决定三年后等太乙带走他再继续沉睡，如此一来，时间便变得非常难熬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青莲芥子中却非如此。对于太乙来说，可能他只需要等待三天再回来便是，然而处于此方世界的两人，感受到的是三年近千个日月变幻。 唉，也罢了，可算是被这小人抓住了把柄，反正他也跑不出去，答应他倒是也无妨。 她其实也有些好奇所谓的“人”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佛霜懒懒地应了，扫一眼得意洋洋笑起来的小人，目光忽而一定。 “咦？” 她盯着乾坤圈，这个小东西倒是有趣，刚刚她都没有注意到，显然是件掩藏气息的神器。她伸手指了指他脖子上的乾坤圈，问道： “你戴这东西做什么？” 哪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手摸到脖子上的乾坤圈，说：“这是我师父给我的，用来压制魔丸的魔性。” 其实天劫过后，他的魂魄已经半魔半仙，魔性已经稳定地被压制住，就算不用乾坤圈，他也不会暴走，毕竟现在力量没有载体。成魔的肉身尽毁，他神魂里的神格足以压制魔丸的戾气。不过哪吒出生起就已经戴着它了，天劫前为了和爹娘告别，他又戴上乾坤圈恢复成孩童的模样，于是魂魄也保留着肉身毁灭前的样貌，取下乾坤圈的话倒是会变大，不过他倒并不在意。 佛霜失去兴趣，伸手拨弄了一下，看哪吒捂着脖子瞪她，就收回手去。 她打了个哈欠，觉得有点累了，于是挥了下手，哪吒就又被扔回了红莲叶片里，被收拢起来的莲花瓣包得严严实实。 “喂！说好的教我法术呢？”哪吒在叶片里挣扎，巨叶红莲巍然不动，就像是教训不懂事孩子的老母亲。 女声从殿里传出来。 “我说了教你法术，可没说你不用回莲花里去。今日我乏了，明天若是想听故事，我自然会接你出来。” “你这神仙怎么也说话不算话——！放开我，唔，肥莲花你放开我！” 佛霜甩了道禁制，声音便传不进殿内，她一手撑着头侧躺下，手指捻起莲花上一根黑色的头发打量了几眼，摇头叹息。 “这魔丸还是太嫩了，神仙说的话也敢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话不多说 自从芥子世界里来了一个哪吒，这沉寂了亿万年的空间突然就变得喧闹了起来。 佛霜手上正拿着一柄武器，金枪、莲花头，正是哪吒的法宝火尖枪。 “啊啊啊啊啊女人！你还小爷火尖枪！” 她斜睨一眼，几步开外，哪吒被混天绫捆得结结实实的，虚空之中有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他，让他再不能前进一步。 佛霜收回视线，恍若未闻，继续打量手里这柄神器。 她回忆着哪吒使用它的样子，找到了枪头的开关。 炽焰喷出来，火尖枪似乎也认主，火焰不着痕迹地偏移了些方向，向着她的衣角冲过去。 佛霜动了下脚，避开那道火光，低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火尖枪。 火尖枪枪头抖动了下，很快枪身便冷下来，彻底安静如鸡，待在她手里装死。 倒是把好武器。洪荒之后，世间神器已经少有意识，难说是火尖枪本身有灵还是因为遇到了命定主人后才生了灵性。 她手指摸了摸枪身，握着火尖枪在空气里耍了个花活，然后撤去了哪吒身上的禁锢，笑眯眯对着怒不可遏的小人勾了勾手指。 暴躁的小魔丸果然又不放弃地冲了上来，火焰在他手上凝聚。他身上衣物已经被烧得七七八八，本来就是胡乱套着的肚兜也到处都是焦痕。 佛霜“哎呀呀”感叹了一下，随手一指，火尖枪冲着主人飞回去。哪吒下意识伸手，握住枪身的一瞬几瓣莲花飞出来，在他头上盘旋，两片莲花抓着他头上的小包包不放，还有一瓣莲花调戏一般地点着他的脸，点点光芒落下，他身上轻微的伤便消失不见。 身上的伤被治好了，这几瓣花瓣却没有消失的意思，尤其是头上那几瓣，仿佛对哪吒头顶的两个小包特别感兴趣，这里揪揪那里揉揉，让他额头上跳出了青筋。 “你能不能管管它们！“ 他咬牙切齿地冲着一旁又坐在那里一脸无聊的人喊道。 “莲花喜欢你呢，小哪吒。”佛霜手支着下巴，随口道。 “那我是不是还要说谢谢啊？”小魔丸咬着牙问。 “那倒不必。”佛霜看了眼好不容易找到玩具的几瓣莲花，让它们消散，然后一把接住了扑过来的一团火红。 她笑眯眯地看着手里的哪吒，把他举高，颇为高兴：“不错嘛，今天的你比昨天的你又厉害了许多，你这种天赋我都没见过几个呢。” 哪吒腰被她两只手握着，身体被举在半空中无处借力。他低头看一眼，莲花台高十丈，下面铺着寒玉，散发着冷气，然后抬头看着眼前神祗明媚的脸庞，忍了忍，压下火爆的脾气，跟她道：“你先把我放下来。” 佛霜就势把他放到一旁，让他跟她面对面坐在莲花座上，盘着腿问他：“怎么样？我说了会好好教你，自然不会骗你。昨天你说的那个小龙人的故事非常有趣，我还想再听一遍。” 哪吒抽了下嘴角：“是龙，不是小龙人。敖丙是东海龙王的儿子，是一条蓝色的小龙。” 佛霜哪里在意这些细节，这世间的龙她只见过几条罢了，知道名姓的也只有祖龙那条最高调的骚包龙。龙族的后辈竟然还封了龙王这个官职，这才是她最感兴趣的。 她问：“你们两个都被关在三色宝莲里，怎么我那天只看到你一缕神魂呢？那条小龙去哪儿了？” 哪吒：“他父王以为我把他害死了，正闹着造反呢。天尊就把他的魂魄放在锁灵珠里还给龙族了，现在大概还在被温养吧，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哦。”知道了事情的结局后她也不再关心了，反正被交托给她的魂魄只有哪吒一个，应付这个熊孩子都耗费了她不少心神。至于他的好兄弟，能和哪吒做朋友，估计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再多一个她才吃不消。 “昨天我教你的法术你练得怎么样了？” 哪吒得意地一笑，伸出食指，指尖上立刻蹿出一抹火苗。那火色精纯，不同于哪吒身上的红色烈焰，颜色更深，是血一样的深红。 “你天性属火，本命真火自然是最适合你的，威力也能发挥到极致。但你驭火天赋同样世间无双，天地间有无数种真火，你几乎可以统御其中全部。昨日我赐给你的火种便是你所在的那朵红莲的先天真火，力量强横，练习好了不会差你的本命真火太多的。” “那朵莲花也用火？”哪吒狐疑地扭头往殿外的莲花池看了眼，巨大的红莲骄傲地抖动起花瓣来。 “莲花大多水属，巨叶红莲却不同。它诞生于元凤陨落之地，受地狱烈火烧灼千年，炼成了红莲业火，故而力量非常强大，是少见的驭火莲花。所以我才会把你放到它的花瓣里修魂，你们属性契合，按理说应该很投缘才对。”佛霜说。 哪吒恶寒地抖了下身体：“可拉倒吧，我们已经打了好多架了。” 佛霜倒是没想到会这样，思索片刻：“这倒也是，你们两个都是火属性，天生就脾气烈，撞在一起也算天雷勾地火。我还以为红莲性子很柔弱呢，没想到你来了以后倒是把它的本性激出来了。” 哪吒耸了下肩。 “喂，”他叫了她一声，“你这个地方是一个世界吧？既然都能放得下这么大一个宫殿，那这个世界也不算小了。你跟我师父说我不能出你的芥子世界，但是这个小世界里其他地方呢？我可以去吗？” “除了杜妄宫以外，青莲芥子的其他地方是很荒芜的。”佛霜低头看着他，“虽然这里面并没有别的强大生灵，但却收容了混沌时期数不清的罡气，凶险万分，不是一般神族能踏入的。” “那你呢？你也不能去吗？” 空气静了一瞬，她启唇：“不，我可以。” “不然我又如何能把它们赶到杜妄宫外呢？” 哪吒扛起火尖枪：“那说明还是可以去的咯？只要实力够强，哪里都是可以去得的，我这么说也没问题吧？” 她默然一刻，承认道：“是的。” 还没等他高兴起来，佛霜补充道：“可依你现在的实力，你是绝无可能去那里冒险的。” 哪吒不服气地握紧了枪，但知道她不会骗他。他接触这些神仙不久，被带上天界后也不过见过太乙的师尊和几个师兄，然后就是这个神秘的神仙。哪吒对天庭印象不怎么样，若非他天生逆骨，强行逆天改命，他早就被天上的神仙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就算是师父太乙在他心中地位不同，但太乙平日太过一言难尽，导致哪吒对神仙们没有多少敬畏。直到天雷结束，他被带着见了元始天尊，后又被送来芥子空间，他才心不甘情不愿被人压制，日日被限制着自由，反抗也不得法，只能敢怒不敢言。 这样的日子一长了，他慢慢也学会忍耐了。毕竟现在他还是个没有肉身的虚弱魂魄，还受着实力的压制，真要是逆骨发作起来，都等不到三年，他估计很快就能把自己气死。 “那我好好修炼，如若有天我修炼到有能力闯一闯你说的混沌罡气，到时候你可不能再阻挡我了。”哪吒说。 “这是自然。”如果他真的能在三年内修炼到那种地步，答应他又何妨？只要他不出青莲芥子，并且平平安安的，她也就不必多操心什么。 自那日后，哪吒突然变得勤奋了起来。倒不是说以前他不勤奋。他天赋卓越，修炼时亦能全神贯注，本来就是修炼的极好苗子，但他之前过于爱玩闹，一天中大半时间都在想着找些乐子，不是想方设法骚扰红莲就是妄图跑出去，再不然就是千方百计想吸引宫殿内佛霜的注意，白费了不少时间。 现在他倒是不玩不闹了，每天除了打坐修炼便是向佛霜求一些新的法术来学，看上去一心一意要提升修为。红莲以前最嫌他烦了，现在都有些不习惯，这些日子拿着花瓣戳坐在莲心里一脸严肃的小人，都得不到一点回应。 佛霜倒是松了口气，没有天天在外面大吵大闹的熊孩子，生活仿佛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神是天地间最会发呆的种族，便是下界的老龟都比不上神仙会发呆。毕竟生命太过漫长，如若没有任何羁绊，活在世上是非常无聊且令人厌倦的。尤其是修为强大到她这样的地步，几乎天地间没什么能难住她的存在，这也让她的生活非常没有挑战性，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她又不能出门去找人打架。毕竟现在天上的神仙都改朝换代了，大家辈分都不一样，以大欺小、倚老卖老有失她的身份。混沌青莲装逼装了亿万年，牛逼到天地皆知的地步，搞得她虽然只是母莲最晚诞生的一片花瓣，但也必须得背起这个偶像包袱来，而且说实在的，睡了太久没出去社交过，她对外出与人交际都有点发怵。 这大概就是神仙版社交恐惧症了。 她发呆是很有经验的，上一次发呆，回神以后她就从一片刚诞生一千年的幼小莲花瓣变成了混沌青莲散落在世间最后的遗迹。她醒过来的时候瞪着洪荒世界的天与地，疑心是天道和她开了个玩笑。在母莲的庇佑下，她无心间避开了盘古斩杀三千魔神的天地大劫，熬到了洪荒，作为混沌青莲的花瓣，一跃而成了天地间最古老的生灵之一。 第二次发呆，她刚刚建好青莲芥子世界，打算在里面沉睡。借着发呆来思考沉睡前后的首尾，再醒来的时候，龙凤大劫已至。她一脸懵逼地看着祖龙元凤双双从天上坠下，尸首跌落在她选好的芥子世界位置下面，硬生生把她建好的家变成了坟地。 而她，也就倒霉地在龙凤两族的祖坟上面安家了。 在坟头上睡觉，睡都睡不香。 其实醒来以后她也不是没想过搬家的事，但是一醒来就感知到来自九重天塔的神识。天道已经提示过她，这世间山河早已换了主人，现在天界有昊天天帝，山川河流也各自分封，她无论搬到哪里，基本上都会跑到别的神仙的地盘。 何况在众神眼里，青莲芥子立于极西之地，镇压洪荒罡气，这是古神仁心，是天地大爱，该有无上功德。这些神仙把她想得这么伟大，让她都不好意思挪地方了。 这次她又坐着发呆，本来都打算好醒过来以后三年过去的。但未想，她第三次发呆却仅仅只用了二十天。 因为二十天一过，“砰！”、“砰！”、“砰！”的震天巨响就在殿外响起，她本来不予理会，但耳朵捕捉到了殿外传来的生灵哀嚎。 “救命啊，救命啊！神上快救救我们！” “佛霜神上！这是哪儿找来的煞神啊，您快点把他弄出去吧！求您了！” “神上，这事态小莲也控制不住了。您再不管管，这魔丸就要把池子拆了。” 眉心蓦地一刺，“魔丸”两个字是她这次发呆前给自己下的警示，所有有关他的消息都会唤醒她。她眼珠一动，神魂已回体，目力投向殿外，登时目瞪口呆。 这个小魔丸，莫非现在是在她宫殿外的池塘里，炸鱼？ 哪吒近日专心修炼，他属火相，全身上下最厉害的便是本命真火，之前从佛霜那里拿到红莲业火的火种，他一直试图让两种真火彼此融合，但收效甚微。火是最高傲强势的元素，两种真火相见，一般都是天然的死对头。更何况他身上的两种真火是所有火种里最强大的两种，彼此间难分高下，更别提融合在一起。今日哪吒又左掌三味真火右掌红莲业火试着揉成一团，结果两种真火彻底生气了，碰撞在一起发誓要把这个瞎搞的主人给炸了。 哪吒魔丸降世，神魂坚不可摧，哪是那么容易能被伤到的，遭殃的只会是莲花池里的生灵。池中大半莲花都有万年以上的修为，红莲业火是巨叶红莲的本命真火，有它控制，这些年岁较长的莲花也不过是摇了摇花瓣，只是可惜莲池边缘几株刚诞生不过几百年的小莲实在无法自保，和池子里的鱼一起，纷纷被轰上了天。 池子里灵力较低微的灵鱼早就被这个魔丸折磨得苦不堪言了，现在更是哭泣着让殿内的神祗做主。佛霜揉了揉有些鼓胀的额头，先是散下一些神力，修复受害的小莲花，然后才安抚受惊的灵鱼们。 做好这些事，她手指在虚空中一抓，一个满脸心虚的小黑人就被她抓在了手心。她低头一打量，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哪吒衣物面庞被炸得糊黑，见被她抓获在手，露出一个假笑，参差不齐的牙齿在对比下白得惊人。 她抿了下唇，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顽劣！太过顽劣！” 这话对哪吒来说跟隔着裤子给屁股挠痒痒一样，几乎没什么感觉，吃禁闭多了，这算什么。惊奇地发现这个神仙生气了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反应，他转了下眼珠，心虚一下子就跑没了影。 他老老实实地点头，缩着脖子睁着眼看着她。要不是他长得实在有点凶残，现在又是一副炭样儿，兴许这副样子还真能激起人的一点怜惜来。 佛霜心里叹了口气，青莲花瓣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表现得更严厉些，苦思无果，她还是决定遵守从洪荒时候遗留下来的原始作风。 话不多说，直接动手吧。 她意念所动，神力渐渐构筑出一只金色的笼子，还童趣地雕了仙鹤。她把哪吒扔进去，然后把笼子送到了莲花池边。 不是爱动嘛，那就关几天，但是也不能关小黑屋，容易给孩子造成心里的创伤。那就关在笼子里好了，又能欣赏风景，还能往外边探探手。不是想出去玩吗？不是要修炼吗？巨叶红莲就蹲在手边的池子里，但就是碰不到，红莲业火也被生气的红莲收回去了，看你怎么练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大藕 “屏气凝神，闭眼感受身体内部的构造，找到灵力流动的地方，控制它，掌握它。” 青莲芥子内，佛霜站在莲花池边，对三步外打坐的人说。 哪吒闭着眼，盘腿打坐，身形浮在空气里，周身金红色的光芒把他包围。他已经进入入定状态三天，身体无知觉地升上来，眉心处的魔丸印记艳丽得像是一滴将要流下来的血。 巨叶红莲察觉到不对，及时向佛霜求助，她才在沉睡这么多年后，第一次踏出杜妄宫的大门。 她看到哪吒的时候，小人双目紧闭，面色上诡异的红色阴翳乱蹿，魔丸印记挣扎不断。他维持着盘腿打坐的姿势，身体已经快要飞出此方院落。不远处天空已经出现魔化的红云，再酝酿下去，只怕魔气就会冲出青莲世界，引起不远处九重天的注意。 她当即不再犹豫，挥袖布下禁制，重新封闭了整个芥子世界。青莲世界的混沌罡气从四面八方聚涌而来，在杜妄宫外凝聚成漫天的黑气。闻到了魔气的混沌黑暗力量就像是饿了许久，贪婪地盯着突兀出现在芥子中的邪恶力量，妄想一口吞下壮大自身。 佛霜凝重地看着浮起来的哪吒，面色复杂。 她本以为天劫过后，魔丸□□被摧毁，依哪吒的神格力量，他体内的魔性可以被彻底压制。现在看来，杀星降世的命盘太过强势，一千七百多杀劫同时也是他的功德，现在这些功德未至，他又没有肉身载体，两种力量在他身体里乱窜，轻而易举就会影响到他。 她飞身而上，伸出一指，俯身，点在他眉心处的魔丸印记上。 霎时间，天地剧变。聚拢在杜妄宫外偷偷窥伺的浑沌罡气尖叫着逃窜，莲池里的莲花抖动起了叶子。从她的指尖与他的印记接触的地方，一道光芒飞快扩散，天地至纯至强的神力剿灭着混元珠遗留下来的魔气，神力与魔气的争斗化作七七四十九道光轮散向天际，余威直接绞杀了天边的魔云。 她面色不变，而魔丸的魔气越发弱下，终于逃窜到哪吒身体最深处，虚弱地掩藏起来。 佛霜一眼望进去，望到了它逃窜的地方，但并不打算赶尽杀绝。 哪吒神魂有神魔两种力量，任何一种消亡对他自己来说都不是好事。 到底是天生的杀伐生灵，即便命中注定成神，元神果然也如此亦正亦邪。 就这样，他身体里力量的暴动与斗争平静下来，但他依然沉浸在自我意识里。佛霜已经站在一边守了两天，一直都在关注他的情况。 直到昨日，他睁开眼睛，眼珠上覆上一层红翳，再也不是属于之前凡人状态下的纯黑。佛霜看他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而先天真气已经在他体内充沛运转起来，几乎凝聚成一个小型的龙卷风，便立刻开口： “闭上眼睛，维持你之前的状态。你体内神力大涨，需要赶紧稳固境界。” 哪吒何其聪慧，又是天生道体，悟性世间难寻，哪怕心里还没懂她的意思，已经下意识开始感受身体内沸腾的神力。听了她的话，他更是反应迅速地闭眼，重新炼化体内各种真气。 现在已经是第三日，他体内的各种气息已经被梳理通顺，现在流畅地流转在他的经脉间。佛霜在此期间时不时出声指导他，哪吒也不需多言，几乎不经反应就能一下子理解她的话。 金红光芒收回体内，他缓缓睁开了眼。佛霜留心地往他的眼中看去，看到一双暗红如玛瑙的眼睛。 他的道体开始向完全体转变了。 “我……”他开口，声音也变了，让他的话卡壳了一下。哪吒低头打量自己，身形还是那个三头身的身形，但是不一样了。身体内运转的力量如此强大，神魔两气在腹部呈太极状流转循环，两种真火欢欣着占据两方。红莲业火被神力蕴养着，他本命三味真火则在魔气里烈烈燃烧着。 他抬眼，惊讶地看到了佛霜出现在这里。青衣的神女在他印象里一直是个大门不出的懒货，平素见她也多是被她坐在莲花座上提溜着调戏，这样站在面前的样子似乎记忆里从未有过。 佛霜微微低下头看着他，不知他心中所想，她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没有任何调侃玩笑的意味，是全然的欢喜。平生第一次与人相处这么久，这个小人，她看着他日日夜夜地玩闹嬉戏，若说是没有任何感情，她自己都不信。混沌青莲母性深厚，她就算性情再淡然怕麻烦，也不可避免地关注起这个孩子。现下她只觉得高兴，既为他度过了难关，又为他神魂状态终于彻底稳定。 他实在是个争气的孩子，就算只被送来两年左右，但好歹算是有一段养育之情，她是如此骄傲而满足他的进步。 巨叶红莲也在池边抖动起花瓣来，发出欣然的赞叹。 佛霜现在如此温柔，倒真是让哪吒有点害羞了。这几日，除去一开始与体内魔气斗争的时候，其余两天他都是有意识的，自然也能听到她的声音。古神的声音柔和，但让人听着心里就安宁下来，那种强大的力量感极其容易压过耳边所有响动，直入心灵最深处的地方。 与这女人呆在一起都快两年了，除开最初的不适应，哪吒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也就未必不好。青莲芥子是很安静没错，他也不习惯这种平静的生活，但好赖他也不是一个人被丢在这里，平素有暴力的红莲花督促他练功，时不时给他一顿暴打，时间过得也很快。 倘若厌倦了修炼，满池子的莲花和灵鱼都耐得住他造作，毕竟也是开了神智的神灵，比起凡界的生命来说强韧不知道多少倍，哪吒也不必担心把它们弄死。实在无聊，还可以蹿进面前那座巍峨宫殿里，自从哪吒三天两头骚扰杜妄宫后，佛霜也不限制他的自由了，对他进宫殿里胡闹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小东西闯完祸，再把他提溜到眼前，嘴上损几句，看他不服气地斗嘴回来，也觉得十分有趣。 哪吒还在她的淫威下学会编故事了。毕竟他人身也就只有三岁，其中多半被关在府里，虽然他本身就很有故事性，他娘小时候关着他的时候也经常给他讲故事，但耐不住佛霜听故事的需求太强烈，早就把他知道的故事掏空了，但这个人又非得听，所以逼得他绞尽脑汁给她现编。 不过后来，由于他知识水平有限，编的故事大多一个套路，都是小英雄拯救苍生。她听腻了，所以反过头来开始给他讲故事。 好赖她也活了这么多岁，知道的往事太多了，就算神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睡大觉，但能想起来的东西就已经够讲那么十几年了。 现在反而是哪吒每天心里痒痒地想要听故事了，他每日修炼完毕后就会急不可耐地蹿进杜妄宫里，得意洋洋地给她展示一番修炼成果，然后催着她快点讲下去。 在充满着修炼与故事的日子里，时间过得真快。两个人都还不觉得发生了什么，两年已经过去了。 此刻，哪吒身体浮在空气里，他还维持着修炼打坐的姿势，但依然要比青衣的神祗低一头。隔着三步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佛霜看到那双暗红的眼睛流动着光彩，清明而又平和，美丽得像是玛瑙，嵌在小魔丸的脸上就更怪异了。 这么丑的小人，却长了双如此美丽的眼睛。 透过眼神，他仿佛一夕之间就有了巨大的变化。以前佛霜看他，只看到一个幼稚又不服管教的小孩子，生来顽劣，眼珠子里都是火，一点就炸。现在他的眼里依然有那份桀骜，但是她也不能再把他当作小孩子来看待了。 他的眼睛里分明已经有了神性。 长大了，最起码神智上是长大了，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大年纪的心智。 “佛霜。”他叫出来声来，声音落下，两个人都静了静。 佛霜很想说他一句放肆，但想了下，她自己又不是什么尊者，名字有什么不可以被叫的。现在的天庭等级森严，所以拜师元始天尊的太乙才会敬畏地叫她一声“神上”，但说到底她又没有受封过任何尊位，本来就是一介闲散神仙，难不成还要学三清一样给自己抬个尊号不成？ 虽然被自己养了两年的小孩子叫名字莫名被叛逆的感觉，但其实哪吒既非她的徒弟又不是她的孩子，说来大家都没有官职，算是一样的神仙，何况他现在心智也不是小孩子了，叫一声名字倒是也没什么。 所以她别扭了一下，倒是没出声计较这个。她看着哪吒，等着他后话。 “我有感觉这次我的力量增强了许多。你曾经答应过我，若是等我实力大涨，便同意我走出杜妄宫看看。那么现在，就该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他召来火尖枪，三味真火烈烈燃烧在身体外，强横的力量感散布出来，那火焰映照着他暗红的眼睛，照出魔魅般令人眩晕的艳丽。 “证明。”她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哪吒盯了她几眼，移开目光，低头看了眼脖子上的乾坤圈，抬起头。 “日月同生，千灵重元，天地无量乾坤圈，急急如律令――” 乾坤圈急速涨大，脱离他的身体，高飞弹出来落到了佛霜的脚边。她垂眸扫了一眼，踢给了池边的巨叶红莲，红莲伸出花瓣把乾坤圈收好。 她的目光转回哪吒身上，火焰熊熊在眼前燃烧，堆叠起一丈高的焰浪。火光照亮她的面庞，把古神不起波澜的黑眸照得明亮。 三味真火的火种源头，火花包围着内里的人，就算神祗目力通天，也只隐隐绰绰看到一个站起的人影，身量修长，伴随着他伸展四肢，火焰越涨越高。 破空声传来，风火轮呼啸着奔来，蹭了蹭火苗，三味真火亲昵地爬上了它的身体，火苗相连，风火轮一猛子扎进火海里去。 火焰沸腾，烧灼，滚出一朵又一朵火花，然后，像是沸水达到极点，火焰逐渐消失、燃尽。 烈火灼烧之处，站起一个人来。 他身量七尺多，四肢修长，十四岁左右的样貌，眉眼里满是张狂桀骜的少年意气。魔丸印记化作火焰，在他眉间如血闪耀。 他侧目望过来，眼眸透彻又纯净，暗红的眸光流转，竟然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风姿。只是眼角的纹路妖异又炫丽，火光闪过，弥漫出先天魔气，与眼眸中的神性/交织，亦正亦邪不可分辨。 这是似要灼烧人眼球的张狂艳丽。 佛霜看到红莲的虚影在火焰彻底消失前出现在他身上，便明白巨叶红莲已经做出了选择，开始与他的神魂融合，等待一年后成为他的肉身载体。 她抬头，看着少年体量的烈火魔神身形飞高。他手持火尖枪，脚踩风火轮，混天绫绕于周身，三味真火在他脚下燃烧，把此方天空映得通红。万千星辰畏惧真火的霸道躲藏进云层，夜空静谧，流星不及他之夺目。 哪吒露出一个颇为畅快的笑容，火尖枪听他意念变形，莲花头锋锐，在夜空下闪烁寒光。他兴致上来，业火一扬，在莲花池上舞起枪来。枪身金光闪耀，而他唇角的笑意比这金光更炫目，烈火亲吻起他的眼角，有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感。 他生来神造，五官本就揉尽天地至美，魔劫命数更带来妖邪气质，是生来狂狷的逆骨魔魂。神与魔之美复杂地揉在他的身上，比之天地自然造物，他具有万千生灵所没有的野性。 收起枪，他落于地面，然后回头望来，捕捉到神祗落在身上的目光，侧目向她张扬一笑。 一笑生花。 佛霜心情有些复杂。 她轻轻感叹：“唔，真不错。”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罪加一等 那日哪吒一身烈火，手持火尖枪，如同魔神降世的样子让佛霜很是感慨。 虽然没有养过小孩子，但这大概就是那些父母都会感受到的，那种看着孩子长成的淡淡失落感吧。 哪吒提着枪出了杜妄宫，至今还没回来。佛霜觉得自己本来没必要担心他的，虽然混沌罡气难以战胜，以他现在的修为大致处于比较平衡的劣势，但自保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也就是“本来”罢了。 坐在莲花台上，她从一开始的无所事事逐渐到了时不时瞥一眼宫殿大门的程度，两日之后又对自己内心的笃定产生了动摇。 万一呢？混沌罡气可是遗留了亿万年的邪恶气息，阴险狡诈，哪吒现在才多大？那小孩脾气那么暴，一点儿都不愿意收敛一下，万一出了什么事呢？他现在还是魂体形态，虽然罡气灭不了魂体，但是如果趁乱重新蛊惑他心智、诱他入魔呢？ 越想她越坐立不安，越是觉得自己是否有失考量。毕竟从来没有培养过小孩子，她以自身实力看天下，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但哪吒也不是她，随手把他丢进罡气里真的没问题吗？ 她蹙了眉，心里有点后悔：当初不该就那样答应他的。 佛霜迟疑着要不要放出神识探查一下，就在她已经快要忍不住的时候，杜妄宫大门处的禁制被人触发，她一惊，抬头，就看到殿外的巨叶红莲突然拔高的身体。 它似乎非常激动，情绪中含着一种暴戾和担忧。佛霜能感知到它的焦灼，她目力望出，看到红莲正在小心翼翼地将探出的巨叶往回收，上面躺了一个人。 下一刻，她的身形出现在池边，红莲的叶片微微僵住，然后将叶片上的人呈给她看。 是哪吒。 只是他看上去实在惨烈，周身被罡气刮出无数道伤口，鲜血几乎要浸透巨叶红莲的叶片，就连神魂的内核都奄奄一息地闪烁着微光。 哪吒看上去已经失去了意识，强撑着回到杜妄宫看来已经用尽了他的力气，他眉心的魔丸印记被鲜血染得通红，眼角的纹路与脸上的血痕几乎混杂在一起。 若非他现在还是魂体，巨叶红莲与他的神魂渐渐融合成就不死之魂，他差点死在外面。 佛霜看了他一会儿，让巨叶红莲放他回莲心温养，看着他被温柔地放进莲心深处，才回到殿内。 她坐回莲花台上，神识探出万里，一眼扫尽芥子世界。 佛霜吃了一惊，这一惊吃得很实在，因为她实在是没想到。 整个青莲芥子里遍布的混沌罡气竟然少了那么多，稀薄地聚在一起，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嚣张地弥漫在整个芥子里。 这魔丸…… 她轻声叹出口气，心中又爱又怜。 古神沉默地坐在莲花座上，过了一会儿，挥了下手，整个芥子世界万千罡气都惨叫着消散了。 她生气了。 虽然很难得，但她的确是，非常生气。 - 哪吒养了两个月才醒来，下一次他的身形跳出红莲，已经是活蹦乱跳的少年体量。 他一出来就握着火尖枪，不服输地又跑去了外面，打算去找残留的混沌罡气算账。结果他刚一出去，才发现天地间充斥着清气。他找遍整个芥子世界，才发现那些罡气已经消失了 哪吒皱紧了眉头往回飞，路上突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这肯定是坐在莲花台上那个人做的。他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大概在她心中还是挺重要的，颇有些高兴。 晚上的时候，他盘腿坐在池子边，玩着巨叶红莲的花瓣，一边和它聊天。他絮叨着，跟红莲说佛霜表面看上去冷淡淡的，但原来对他还是很在意的嘛。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得意，有几分炫耀的意思。 殿内的佛霜侧躺在莲花台上，耳力太好，听到他这番话，面无表情地转了个身，背对着殿门。耳朵却微微有些发红。 到了深夜，她闭着眼养神，忽然感觉到哪吒鬼鬼祟祟地进了宫殿大门。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偷闯了，她都懒得再跟他计较这个了。 耳朵里捕捉到他轻微的响动，听到他一路小心翼翼地爬上莲花台，然后更加小心地往这里靠近。她面上神色不动，闭着眼睛，心中好奇他大半夜的想干嘛。 他大概还不知道她每天基本都不必睡觉，夜晚也就是做个样子发发呆。 哪吒小心地蹭到莲花台边上，更小心地挪步，然后蹲到她一旁，瞅了眼她睡了没。 看到她闭着眼不为所动，他半信半疑地放了心，然后看到她的黑发四处散着，有一缕沿着莲花座一路铺到了他面前。 他忍不住伸手，抓起那缕长发，触手冰凉又顺滑。他好奇地抓在眼前打量，发丝质地细软，无论他怎样摆弄都没弄乱或者卷曲。 他还是头一次见有女人的头发那么长，凡界的女人都会把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来。就是他娘亲殷夫人，也从未在他面前散下头发过。 哪吒摆弄着手中的黑发，发现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让它改变后就腻了。他放下她的头发，又凑近了些，盯着她的面孔仔细瞧了瞧。 平日里她睁着眼的时候，周身的威严和气势太盛，让人不太敢与她直视。哪吒对她长相记得最深刻的，是她那双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眼睛。除此以外，他对她的外貌特征总觉得很模糊，虽然她的气息如此特别，让人无论如何都能辨别出来，但更多的细节却很难回味。 现在她闭着眼睛睡觉，没了那种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避开的眼神，显出一种无害来。 哪吒打量着她的面庞，是一张辨不出年龄的脸孔，容颜绝世，没了古神光环的烘托，现在看上去楚楚动人。 “还是很美的嘛。”他赞道。 话刚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在心里默默改正。 应该说是特别美，反正他是没见过比她更美的人。 混沌青莲的造物本就得尽天机，她是世上第一个女性生灵，本就是天空之下、大地之上最美的存在。 不过哪吒并不知道这个。 他凑过来的炽烈气息让她有些不适，她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他抓着她的头发胡乱玩了一会儿，现在又蹲在一旁什么都不做，目光像一簇火苗，锋锐又灼热。佛霜装不下去了，索性睁开眼，看到他一副邪美的少年模样，微微歪着头，一手撑着脸呆在旁边。 见她睁开眼，那双一向燃着火的眼睛微微睁大，血红色像玛瑙一样，意外显得很透彻，甚至还有点无辜。 她与他看下来的视线对上，意外地发现他掩在张扬外表下的容貌其实很秀气，甚至还有些清纯动人，只是他平日的气息看着太烈了，真火掩映下才呈现出逼人的艳丽狂张来。 一种难言的情绪涌上来，但她很难说清这种情绪是什么。佛霜蹙起眉，她坐起身来，略微有些心慌意乱，于是下意识略过了这股情绪，定神，一脚把他踢飞了出去，踢进莲花池，让他扑了一身水。 “放肆！竟敢偷窥师父睡觉，还动手动脚，一点也不懂什么叫尊重。” 哪吒从池中爬出来，红莲在他身后幸灾乐祸地发出嘲笑声。他朝着大殿的方向怒吼，觉得自己好像被占了便宜：“你算哪门的师父？小爷可从来没拜你为师过！” 佛霜话一说完就有些懊悔，不明白师父两个字怎么下意识就从口中说出来了。哪吒有正经师父太乙，大概是这些日子教导他让她产生了认知上的偏差，只不过虽然她做着一般师父做的事情，但到底他其实没向她拜过师。 但她怎么可能跟他承认她说错了呢？哪吒才多大呀，一个小孩子，她怎么可以向他服软呢，不然让他得意了下次保准会上天的。 混沌青莲是不可能出错的，就算是错了，也一定是别人的问题。 佛霜心安理得地想着。 上次她一脚把祖龙踹飞抢了他的地盘的时候就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于是她振振有词，不仅对上一个问题避而不谈，反而还在想方设法地追加罪名。 “偷看女孩子睡觉，更罪加一等。” 也没错啊，她的确是个女孩子呢，哪怕活得天地最长，也依旧是母莲的小宝宝呢。 哪吒感到非常冤枉，高声控诉，说他刚来的时候她还不顾他意愿强行抱着他睡觉呢，现在怎么就污蔑他了呢。 佛霜表示，不听不听，并且让红莲再关他两天禁闭。 她想起来哪吒的幼体，那时候丑是丑了点，可是小巧玲珑得很，抱着睡觉也很暖和，跟小狮子头一样虎头虎脑，捉弄他看他跳脚也很有趣。 但他现在都这么大了，看上去已经非常接近成人体量了，力量也变强了，玩起来就没有以前那么有趣了。 她惆怅地捧着脸，心想她要不要也学女娲造几个人来玩呢？ 可是人是会有生老病死的，听说面对分别会很痛苦，若是每隔一百年就要痛苦这么一次，那真是得不偿失了。 唉，算了，她还是好好对哪吒吧，等他禁闭出来后对他好点儿，这样说不准将来他有良心还会经常回来看看她。 未来的空巢老神如此想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我向你许诺 九重天极西之地，洪荒时遗留的罡气沼气遍地，但都被上方悬置的青莲芥子空间压制，偌大一片地方，除此外再无生气。 芥子屹立天地之外，上面住着一位沉睡了许多年的远古神祗，她从未踏出过青莲芥子一步，几乎没有人见过她的面貌。她的来历也众说纷纭，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位古神出生的时间远早于伏羲女娲和三清圣人，可追溯至遥远的洪荒时代，可堪为天地间至长之神。 荒芜的极西大地寸草不生、灵气稀缺，等闲神仙难以踏足，因此也难以想象在上面呆数千数亿年是种什么感觉。若非神力当真强大，耐得住镇压万顷恶气的消耗，普通神仙上去只怕迟早会被恶气反噬，神力枯竭。 无人问津的极西大地上，青莲芥子内。 莲花池被剧烈的枪风扫出巨大的涟漪，池中的万年莲花纷纷合闭起叶片来抵御涌来的焰浪，唯有最大的一座火红莲花叶片舒展得更大。火焰触到它的花瓣，欢喜地跃动起来，火花轻灵跳跃在它的叶瓣上。 枪声划破空气，直取红莲而来，被巨叶红莲周身喷发的红莲业火喷得滞了滞，然后枪身上绕着的明红火焰光芒越盛。持枪的人低低一吼，三味真火裹挟起业火，金瓣莲花枪头前冲，一直抵到红莲的莲心前才停下。 佛霜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地上看着，颇感欣慰。三年前哪吒刚来的时候，被巨叶红莲一叶子拍下去能傻三天，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不过三年，他已经能将红莲的本命业火用得炉火纯青，威力不输自己的本命真火，更是反制红莲，达成了实力上的颠覆，当真是天纵英才、前途无量。 她一手撑在下颔处，看到少年持枪立在虚空上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无端有一种想要喟叹的感觉。 她出声赞叹：“你的枪耍得实在是好。这么久以来，你进步如此大。等过些时日你师父太乙上门来接你，我也算是没有辜负他对我的信任。你这样子，出去以后一定可以做一番大事的。” 哪吒正漫不经心收起枪来，闻言动作一滞，他看了她一眼，转过身，面上有些不快。 佛霜见他转身不理自己，动用神识看到他的表情，这么久相处，她一看就知他心情不好，开口，柔声道：“怎么了呢？” 哪吒盘腿坐在地上，闻言转了个身，面对她，脸上神色臭得很。 他其实不是很情愿出去。在他看来外头也没什么意思，回去还得和神仙打交道。 他不想做神仙。 佛霜柔和看着他，听到这样的话也并不觉得他不识好歹。神仙自然是很好的，但这世上又不是所有人都稀罕做神仙。哪吒这样高傲又桀骜的人，出生时候命运就被神仙摆布了一道，他心中若是不怨，反而就不是他了。 她说：“横竖你法术已经练得很不错，三年也快要到了，我们今日就不妨坐下来好好说说话。自你来后，我回想，似乎并未对你很耐心，总是怀着玩闹心情调笑你，并不非常关怀你的心绪。你心中若是有话可以对我说，倒不妨说来听听。反正你马上就要走了，将来也不一定会再面对我，你大可不必感到尴尬。” 哪吒浑身都有些不得劲。自从他摘下乾坤圈变成少年身以后，他好久没感受到她这种对小孩子才有的温柔了。 他抬眼打量了她几下，看到她面庞皎洁又温柔，微微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扫出一片淡淡的影，看上去安静极了。 鬼使神差地，他觉得她好孤独，虽然一直都知道她很寂寞，她自己也说过许多次，但是只有这次他有点动了恻隐之心。哪吒回忆起自己刚来的时候，那时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现在又有些不舍了。 他问她：“你又为什么不出去呢？呆在这里一点也没意思。” 佛霜不解地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出去？” 哪吒噎了一下，看到她面庞浮起一抹困惑，明白了她是真的不解，不由感到几分难以置信，还有几许怒火唰地冲上心头。 少年锁紧了眉，问她：“每个人在世上，总会有关心的东西。难道外面世界对于你来说，真的一点令你挂心的事都没有吗？” 佛霜认真思考了下，回答他：“现在嘛，一下子还想不出来。” “……” 哪吒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对她的关心之情都喂了狗，一想到当初他还得意地对红莲炫耀自己在她心中有多么不同，红莲笑话他在发梦，他还觉得它是在酸他。现在看来，分明是他自己自作多情罢了。 他气得站了起来，不想看到她，想了想更不想跑去外边看白茫茫的一片虚妄，于是转头气冲冲地一头扎进杜妄宫大殿不出来了。 佛霜愕然地看着他，维持着转头的动作半天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她瞪大眼回头看向红莲。 巨叶红莲摇了摇叶片，转了方向避开她的视线。它现在与哪吒心灵相通，明白他因为什么闹了别扭，但到底只是一朵上万年的莲花，对于最古之莲心存敬慕。哪吒和佛霜闹别扭，它两个人都爱，只能眼不见为净，不扯进他们之间的事。 佛霜觉得有些纳闷，但想了想又觉得哪吒都快走了，没必要和他置气，应当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刻才对。思及此，她也站起来，回了殿内，就见哪吒坐在高高的莲花台上，一只腿屈着，另一只腿在莲花台边缘垂着。他手肘抵在屈着那条腿的膝盖上，下巴抵在手掌心，微微垂着眼在沉思。 佛霜凑近他，看到他长睫盖住那双动人的明眸，侧颜专注又清秀，美貌惊人。 “哪吒，你怎么了？” 哪吒侧目望过来，望了半晌，下定决心一般，开口，声音闷闷的： “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呢？徒弟吗？” 他还记得她上次下意识说的那句“师父”。 佛霜愣了下，说：“不是，我上次忘了太乙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师父，那么说是一时失口。抢别人徒弟太不道德了，这种事我不会干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话说完面前这人似乎更蔫了。 哪吒更郁闷了，搞了半天，现在连徒弟都不是了。 “那我在你心里到底算啥？” 他破罐子破摔了，颇有些无力地捂住额头，认命一般问道。 佛霜想了想，有些为难。哪吒的存在对她来说很特殊，说他是她的孩子，那不成，她也没什么母性，更别说平白给人当娘。他变成少年之前她对他的幼体都没有一点怜爱，反倒是巨叶红莲还有点母爱之心。 要说是徒弟吧，也不能这么说，上次无意间口无遮拦失言了一次就够她引以为戒了。 她最后托着腮思考了半天，才含糊道：“那要是这么说，你也算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了吧。嗯……刚才你问我的问题，若是非得有个答案的话，我唯一挂怀的人，大概就是你了。” 也不知道这小子出去了还会不会把她忘在脑后。佛霜颇有些忧郁地想。 哪吒为这答案震动了一下，愣愣地看着她。 从没有人把他当作唯一亲密的人过。倒不是说这世上没有人爱他，只是最爱他的爹娘也不可能将他当作唯一，他们的爱是要平等或不等地分给两个哥哥、亲人朋友和百姓的。就算是敖丙，他亦有着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师父，有其他要挂念和放在心上的人。 唯一二字实在是太重了，这世间真正的唯一其实很少很少，这份重量所代表的意义，能让任何一个人都心惊胆战。 心头似乎被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呼吸有些困难。一种强烈的情绪在四肢百骸间冲荡，翻涌着吞噬掉心头其他的心绪，霸道地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令他都有些窒息。 哪吒深呼吸几口气，气息呼出来的时候甚至还有些不稳，然后他忽然笑了。 笑意很轻，但蔓延进了那双眼里。那双眼珠仿佛被擦亮的红玛瑙，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光芒。 他笑着说：“既然你把小爷看得这么重，我如果不能回报你同样的感情，那倒是过分了。” 佛霜微微有些困惑，但望进他的眼睛里，她一瞬被他眼里的烈火惊得有些失神，瞳孔骤然间紧缩。古神脑中的神经敏锐地发出嗡然一声响，但不知为何，她只是下意识挑了下眉，心神却懈怠于找出这种警惕意识的由来。 “佛霜，我向你许诺，就算天地六合，我将来如何封神成圣，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 哪吒俯身过来，盯着她的眼睛慢慢说道。那目光如此专注，如此明亮，真火仿佛烧灼在眼里。他眼角的妖纹极尽妖美，艳红得像是要刺进她的眼珠。 他的神态如此狷狂，说话的姿态又这般潇洒，大大剌剌地占据了她的莲花座，还敢用天地六合许他一小神的私愿。 他怎能如此理所当然呢？这逆骨就这么顽固吗？哪怕肉身全毁，哪怕现在他只是小小一抹神魂？ 她理应嗤笑，再没有人比她更懂天道的不可侵犯，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逆天而行的惨烈下场。 但她没有，很奇怪，她也不想笑。 她定定看他几眼。哪吒看到她似乎被震傻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得意。她不说话的时间越长，他的鼻孔翘得就越高。 最后佛霜忍无可忍，顺应了内心深处的冲动，把这个胆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小混蛋一袖子抽了出去。 有件事她忍了很久了。 “佛霜也是你能叫的！臭小子！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肉身重塑 三年时间很快就到了。 太乙按时到来，在青莲芥子外等候。很快，芥子空间大开，他踏着通道一路走进去，感受到了与三年前来时截然不同的氛围。 虽然三年之前只在这里面停留过短暂一段时间，更是无暇端详青莲芥子全貌，但也能感受到杜妄宫外翻涌的恶意，只是被此方禁制牢牢压制着，无法跑进中心地界。 然而现在杜妄宫外天空清明一片，漫天的罡气不见了踪影，整个世界白茫茫被清气笼罩，这一切都仿佛暗示着哪吒到来给这方世界改变了多少。 杜妄宫大门开启，太乙觉得自己身体一轻，下一刻，斗转星移之术再次应到他身上。回过神，他已经站在杜妄宫殿外的庭院内，面前就是那莲花池。 太乙对这个莲花池的印象很深。这池中绝大部分莲花都有万年以上的修为，其中一朵最大的红莲更是天地间罕见的火属红莲，再没有比它更适合做哪吒肉身的了。 压下心头思绪，他俯身拜下，高呼：“小仙太乙，见过青莲尊上。” 他挥挥手，一片彩云从他袖中窜出，飞到佛霜的面前，安静地浮在空气里。 “七色流云？”佛霜看了一眼，说道。 “正是。师尊听闻神上愿意帮助哪吒度过此劫，特地将我阐教珍宝七色流云送于尊上。它颜色绮丽，可以装点芥子空间，供神上观赏。” “多谢。”佛霜点了点头，那朵彩云就飞到天上，很快与周边的白云融合起来，把天上的云彩都染上了缤纷的色彩。 太乙嘴上在寒暄，心眼却游移着留心起来，寻找哪吒的身影。他疑心哪吒不会是因为太过玩闹被青莲关哪里呆着去了吧，但那样的话也实在是太惨了，他作为师尊也是很心疼的。 正想着，池边的巨叶红莲根茎伸长，巨大的叶片探出水池，伸到太乙面前，然后莲叶拂开，露出躺在莲花瓣里的少年。 他衣着洒脱，袒露出劲瘦有力的胸腹，模样张扬又邪美，闭着眼，微微打着鼾，四仰八叉躺在红莲里睡着大觉。 太乙抽了抽嘴角，小心翼翼往上觑了一眼，只看到佛霜似笑非笑看着哪吒。他赶紧收回目光，恨铁不成钢地撸起衣袖，伸手往魂魄凝实了许多的徒弟身上探去，势必要给这无法无天的徒儿一个教训，免得落个不敬古神的罪名。 手还没碰到哪吒一片衣角，睡得正熟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瞳红如血，几乎在一瞬间就被火焰点亮。火尖枪头擦着太乙的鼻尖而过，把胖胖的仙人惊出一身冷汗，他转头看了眼冲向天边的火尖枪，转回头来，哪吒脚踩风火轮站在他面前，正微微仰起头俯视他。 “死胖子，你想对小爷干什么？” 太乙咂舌，勉力压住心头的骇浪，才没在面上表现出惊惧。哪吒现在的反应力、火焰纯度、法术的控制力绝非三年前可比，这进步的速度快得令人骇然，就算他是他的师父，太乙自己也不太容易能看透哪吒的底细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这小魔丸转世的小神仙都只能用深不可测来形容。 “这……”慌乱之下顾不得尊卑，太乙猛然转头看向上位，对上了古神含着笑意的乌眸。 他这才明白混沌青莲之前的目光并非针对的是哪吒，原来是给他的。 这算什么？示威？挑衅？为了证明她能把哪吒教得更好？ 太乙苦笑，倒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最古之神竟然还有意向和他抢徒弟。他太乙何德何能，如此倒是让他惶恐了一次。看来他这徒儿果然生来不凡，就是圣人也难免动心。 “哪吒，这么对你师尊，实在太失礼了。”佛霜看不过去，收回火尖枪还给哪吒，对太乙露出一个笑容，“不必着慌，我只是想给你看看哪吒三年来修炼的成果，好证明他在我这里并非虚度时日。如今三年已到，巨叶红莲自愿献出莲身与哪吒融合。它温养哪吒神魂三年，已与他心灵相通，待他更是细致非常，你也可以放心施法了。” “是。”太乙又如何看不出，第一次见到那红莲的时候，看得出来它法力强横，性情也暴躁，当时他还有些担忧，但现在这红莲对哪吒完全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与其说是温养他的灵物，倒不如说是它生了母性。 红莲听到佛霜的话，微微抖了抖叶子，巨大的身躯向这边微微倾斜，好似在学凡人弯身行礼。 太乙松了口气，闭眼，念起了咒语，施展元始天尊教给他的起死回生术。 红光一瞬间布满整个天地，魔丸的魔气肆虐起来，与红莲体内的业火呈相斗之态。两方争据下，业火夺得胜势。哪吒的神魂消散，点点火光汇成魔丸印记模样的一抹火苗。这火苗被太乙的法术裹挟着，向红莲移动。 火苗立在红莲莲心处，慢慢降落，然后落下的一刻，光芒大盛。目力强如混沌青莲、太乙金仙，都无法透过那神圣的金光窥到里面的场景。 许久，又仿佛一瞬间。光芒褪去，巨叶红莲巨大的身躯消失了，留在水池边缘的是一个立在水上两寸的少年。哪吒的身量比之神魂体似乎又大了些，样貌从十二三岁变作了十六岁左右的样子。肉身重铸，在青莲芥子里的这三年成长也体现在他的身躯上。 魔丸余迹在他身体上彻底消失，额头上的魔丸印记也变成了莲花状火焰印记，眼角妖纹更红，周身燃烧着的火焰颜色更加纯净。 昔日红莲业火与三味真火难以相容，彼此相克，但随着他肉身重铸，三味真火愈发霸道，直接融合了一直不服输的红莲业火，炼就了从此后天地间最强大的真火品类。 他站直了的身量目测应该已经高过佛霜整整一头，五官更成熟，样貌更往成人体态进化。邪魅狷狂酷炫，任何一个词都可以毫不夸张地往现在的他身上堆砌。 太乙有些咂舌，他现在身上，哪还能看出当年那个到处惹是生非、幼稚丑陋的魔丸的影子？ 红莲业火和三味真火在莲花池烧起来，把这片地方照的恍若烈狱。哪吒浮于火焰中，神力涤荡起来，那气势看起来像是要烧尽世间一切，令人有些窒息，喘不过气来。 他看上去简直比天帝的那些金乌太子们气焰还要嚣张。 太乙仰视着他，这般想道。 至此，哪吒仙骨已成。他融合了红莲三万年修为，实力已经在现在的天庭中数一数二。 太乙喜极而泣，恨不得扑上来给徒弟一个巨大的拥抱。可惜他心心念念的爱徒不领情。两道火红的微冷目光，火尖枪冷飕飕的枪头硬生生把太乙要飞起的脚步定格在了原地。他抹着眼泪，哭天抢地，那模样，不似哪吒重获肉身，倒像是他又死了一般。 哪吒应付完了一副感性心肠的师父，抬眸看向安静站在池边的人。 “佛霜。”他唤了一声。 佛霜感觉有些晃然，脑中白花花的，不知道到底在闪过些什么。顾不得计较他又直呼她大名的事，她走过来，头一次，露出了一种全然怜爱又温柔的表情。 她微笑着道：“太好了，你的肉身融合得这样好。” 哪吒嗯了一声，除此外没有多说什么。 巨叶红莲喜爱他，把他当作亲子，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与他融合，没有藏私、没有留下自己任何一抹神魂。 如今的哪吒，不仅神力有三万年，神智也有三万年，这等同于他一瞬就有了神性，秉性变成熟了也是应当。这从他的目光中就能看得出来。 无骄躁、无傲慢、无怨愤、无戾气。淡静如水，温若清羽。 小魔丸的时候，他天真无知，记忆里一片空白，只单纯地吸收外界赋予的感情。外界赋予他善，他便善；外界若赋予他恶，他便也恶。只不过是小孩子心态，天性就要顽劣些。 少年魔丸有了混元珠的千年记忆，但刻进神魂里的桀骜是难以改变的。他那时心里满是混元珠的戾气，一心一意的反叛，难怪会是一身逆骨。 而现在的哪吒，体格变大了，性子也变得多了，喜怒突然间也令人琢磨不住。 佛霜有些失落，她似乎再也不能将他当作一个小孩子来看待了。 不过，他也要走了。 佛霜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在师父前面向外走去，感到细微的难过感情。一池的莲花也转了方向，不舍地目送哪吒离开。或许是他现在真身变成莲花了吧，佛霜突然感觉和他之间有了一些血脉上的羁绊，对他的挂怀比以前更甚。 一路往外走，很洒脱的人停下脚步，他扭过头来，忽然笑起来：“你会允许我经常回来吧？” 佛霜觉得他的问题非常有趣。青莲芥子又岂是寻常神仙想来就能来的，再说了，他有他的天命，肉身成圣是他的使命。届时封神一战开启，他又从哪里寻得来空处回来呢？ 心中这样想，她开口：“当然了，我可还等着听你讲新的故事呢。你那些旧故事，这三年本神都听厌了，既然你要下界，记得多搜罗些新奇的回来，讲给我听。” 太乙瞪大了眼，心说这什么情况，这大事要遭。傻徒儿，将来他哪里来的空回天上嘛，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许诺噻，否则将来人家怪你背诺可咋整哦。 太乙急得掏心掏肺，哪吒完全感觉不到他师尊的焦灼。 他笑了一下，扭头走了。 佛霜后来难得放出神识打探了下他的消息，起初天上关于他的讯息很少，仅有的一些都来自阐教那边。 直到数年后，封神大战起，诸天神魔纷纷参战。 再次听到哪吒的名字，他已经被天庭封为封神先行官，跟随姜子牙下界封神。 哪吒三太子之名，即将响彻三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东海明珠 神仙没有太大的时间概念，尤其对于青莲芥子，时间的流动是非常缓慢的，平素基本都没有人会在意。 佛霜惊讶地发现自己开始在意起外界的时间流动来。或许是因为孤独，或许是因为无聊，以前的时候并不如何觉得一个人不好，直到哪吒来了又离开，她才发觉自己的日子过得这么无趣。 她曾经试图再次陷入沉睡，却又想起哪吒临走前的话，担心哪日他会归来，因而一直都睡不安生。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她忍不住再次放出神识探查外界发生的事。 她的神念一出极西之地，另一道浑厚中正的神力就察觉到了。佛霜不由苦笑，最近这些年她的神力外出的次数比之前千万年加起来的还多，引得九重天上那位帝君空前重视。佛霜怀疑自己若是再这样下去，昊天大帝都快要坐不住刺探她的目的了。 似她这样的古神，身体里有着足以毁天灭地、重塑纪元的强大力量，每一次出现在外界，都会引起诸天神仙的重视和关注。 当初以为那小魔丸不过是打发时间的一个消遣，现在看来，就算是神仙到底也是肉长的心肠，与一个活物相处那般久，又岂是轻描淡写着就能放下的缘分呢 如此，倒也罢了。 她喟然认命，反而放开了。 关注起外界的消息后，她也听过不少关于哪吒的消息。这么说似乎都有些过于省略了，倒不如说，这些年间，有关哪吒的事，几乎像是爆炸一样地向天上涌来，挡也挡不住。 西岐先行官、旧日陈塘关总兵之公子、善胜童子、三坛海会先神、红莲三太子一个又一个显赫的名头，赫然昭示着他在下界越发煊赫的名声和战绩。 汜水关、界牌关、青龙关、穿云关、十绝阵、诛仙阵、万仙阵，下界烽烟四起，各地都是战场，他的捷报一路传遍天下，狼烟滚滚，红莲业火开路，直指朝歌而去。 李艮，碧云，彩云，吉立，邓忠，敖广，彩云，张桂芳，魔礼青，闻仲，邓九公，羽翼仙，刘环，石矶，文殊广法天尊，燃灯道人，王魔，魔礼红，闻仲，赵公明，红沙阵，邓婵玉，土行孙，殷郊，孔宣这些名字尽属于仙神，无论是截教神还是西天神，火尖枪之下，无不受真火烧灼，血洒殷商。哪吒数年之内，杀死打伤神仙数百，戮神的传言随着真火燃遍了西岐与朝歌。戮神而封神，以杀止杀，七百二十一道杀劫，是他的成圣天命。 封神之战本就是阐教与截教之间一场血腥的阴谋罢了，端看谁能占上风，神仙也逃不过被屠杀的命。 这个结果佛霜倒并不非常意外，哪吒身上本就是注定要背负血债的。他出去的那天，外界星辰紊乱，贪狼破军躁动不安，那时候天下九州的混乱就已经要开始了，浩劫已生，注定要迎来漫长的征战杀伐。 只是她难免感叹一声作孽。 神是天地之间最具力量的生灵，拥有漫长的生命，天下间没有比神族更加强大的种族。但是神仙往往死于内耗，从远古到上古，死去的诸神有几个不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她有些感伤，这样的情绪冲淡了一些她对哪吒的思念。不欲再听到六界苍生的哭号，她收回了神识，关闭了芥子空间，不再关注外界事。 后来的某一天，她突然听到世界被破开的声音。 佛霜下意识吃了一惊，演算了一番，搜寻遍如今在神籍里的人，也找不出一个能力破她的青莲芥子的人来。 总不会是三清吧，她失笑，为自己这个猜测。阐截两教门人死伤如此惨重，他们又怎会有功夫来这里。 好在很快她就不必再胡乱猜测，远方天际忽而扬起一朵火烧云，那云越来越大，逐渐蔓延开一片火红压在头顶。佛霜望目远眺，忽而唇角轻轻一扬。 火红流云，其实是哪吒风火轮呼啸而过后照出的红影。身量越发修长的少年从天空落下来，风火轮上的真火渐渐灭去，他微微眯起眼来看向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佛霜。”他挑高了眉唤她，眉心的火焰红得似血。 他又长大了。 既然已经拥有了正常的肉身，他自然便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自然成长。 修真无岁月，一晃眼，他已经是十八岁少年的样貌，身量比她高出一个头还不止。 佛霜乍一眼看他，都觉得有些陌生。 不是为了他的外表，自然，他依旧如昔日那般面貌耀目，气势盛灼，或许比昔日更胜许多。但让她有些心惊的，是他周身的气息。 经历过无数的杀伐，又被天上诸神揶揄作人间战神，身为西岐先行官之首，他身上已经有了明显的高位气质，杀伐之气浓重。若说两年前他是先天诞生的戾器魔丸，那么现在他就是开了封的杀器，周身的气焰炽烈到了极致。佛霜离他尚有数十步远，就已经为他身上的血腥气感到一丝的窒息。 都是神族的血西方孔雀、人间神、各种禽鸟灵长 这是心头下意识扬起的抵触，源于感知到同族遇害的那种忌惮，很快古神便把这种不舒服压下去，毕竟站在她眼前的，才是她心心念念等了许久的人。 她发现她现在已经全然无法把他当作一个孩子来看待了。 佛霜叹了口气，看向殿外的红衣少年。毫无疑问，他现在拥有了秒天秒地秒空气的实力，一举一动都充盈着强大而又危险的气质。 确实 哪吒早已熟门熟路地坐在了莲池的红莲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熟悉的气息包围了他，让他感受到如同婴儿回到母亲身体里的放松。 那是佛霜施了法术给它注入了数百年灵气才换得开灵的一朵年幼的红莲，由巨叶红莲曾经掉落过的一瓣莲花得来。 “还是这里要清静多了。”哪吒感叹了一声，躺倒在莲花上，看着天空眯起眼。 这些年的征战讨伐，几乎没有给人一丝的喘息。他从未见过那样的人间炼狱，更遑论与父母兵戈相向。 难，太难。若非姜子牙对他有提点之恩，姬发又确实有经天纬地之才，其实他根本不想淌这个浑水，下界给人当打手，把自己树成了玉虚门下最大的仇恨靶子。 鬼知道他一天都没有跟那见鬼的阐教门人们一起学艺过。死胖子的师门人可真够多，还都喜欢拉关系认亲戚。 呸一遇事骑着坐骑转头就跑，神仙惜命成这样还真让他汗颜。 “下界现在怎么样了你出去后可有受伤”佛霜问。 “还是那样，屠宰场嘛，不过宰的都是人和神仙。” 他叼起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野草，看着天，闻言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是真的，下界如今当真是人命如草芥。哪吒不是个冷情的人，看着别人死一开始对他来说有些无法接受，只是到了后来，火尖枪下亡魂无数，他也再也没有旁的心思悲悯什么。 他坐在莲池的红莲里，跟她讲述起伐纣之战，意气风发，全然不知道佛霜的复杂心绪。 他讲着讲着甚至还突发奇想邀请她一同下界。佛霜一愣，笑着摇了摇头，才反应过来殿外躺着的哪吒应当是看不到她的回应的，于是出声拒绝了。 天地间已经生灵涂炭，如若她再去搅混水，岂不是真的要翻天覆地了。 听到她拒绝，哪吒也不意外，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讲下去了。 他的故事，听上去挺有些意思，但是听多了也就觉得有些乏味，倒不是无趣。只是哪吒讲述的都是他在下界和人打架的事，精彩刺激有余，生活性不足，乍一听都是打打杀杀，且结局都以他大获全胜告终，十分没有悬念。 哪吒说完了战场上的神仙精怪，又说到了战场大后方的殷商国都朝歌。 虽说父母在商做官，但哪吒小时候却是没有去过朝歌的，那时候听爹娘谈论起朝歌城的大王总是一副推崇的语气，哪吒便也一直都觉得他们的大王是个大英雄、伟丈夫。或许之前的商王的确算得上是个明君吧，但自从妖妃降世后，天命便彻底向西岐偏移了。 他谈起妲己，撇了撇嘴，显然非常不屑。 “那只妖狐。”他顿了顿，已经从玉虚那里听到了她是女娲派去助力伐纣的，但是仍然对妲己拿着鸡毛当令箭残害生灵的行为评价说了“愚蠢至极”，嘴角一直都挂着冷笑，并不认为她会得善终，更别提痴心妄想封神了。 佛霜微微愣了下，发现他现在言语间杀气很重，何况比起以前，手段心性也冷酷了许多。 混沌青莲天性柔和善良，她有点理解不了哪吒各种强烈的情绪是从哪里来的。 哪吒从莲花里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好啦，别人的事已经说了这么多了，现在该说说我自己啦。” 他提起枪，抬步走进殿内，抬头在下面打量了她几眼，才挂起个笑来。 “你说过你亿万年样子都没有分毫改变，现在我倒是信了。” 他飞身上前，停在离她三步外，抛开火尖枪，伸出手来。 “我有东西给你看。” 佛霜定睛看向他手心，深红至褐色的火焰跳跃在他冷白的掌心里，温度不恨灼人，比起他以前的三味真火更是差得多，但是佛霜却皱起眉，下意识退了一步。 那火焰杀气实在是太足了，颜色又深又诡秘，让人甚至疑心是入了魔产生的魔火。 “三味真火和红莲业火炼出来的，这是彻底融合后的成果。” 哪吒得意地说，抬眼看到佛霜紧蹙的眉头，他身体一僵，冷下了脸，细细打量起她的神色。 他这才发现她看向他的表情透着几抹生疏，登时勃然大怒。 “当初我离开前，我们说好的，我是你心中最特殊的人，怎么才短短两年，这话就不算数了” 哪吒冷冷地质问她。 佛霜看着他如今冷冽霸道的样貌，颇为无奈“你自然还是特殊的。只是如今你长大了，我不能再像以前管教小孩那样对你管来管去。你有天命要完成，放你自己自然成长对你是最好的。我只是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世间之事变化多端，纵然再亲密的人，相处方式终究也是会变的。” 哪吒冷笑“我的天命与你又有何干与我们又有何干我才不管，我只想你不要再这么奇奇怪怪。” 佛霜劝他，他以后会认识更多的同道中人，他们的三观和生活阅历更加接近，他应该有更多的伙伴，不要对过去的关系太过着相，这样子将来做神仙会很痛苦的。 “可他们都不是你。” 他的回复让她瞬间哑了口。 “佛霜。”哪吒忽然改了口，没有再跟她争执下去，反而说“我这两年时常想起你，就算在战场上和他们打架，也时常会想到你教导我火焰时候的事。我积攒了很多百姓的故事和凡界的小东西给你。” 他甚至还掏出来了一颗珍贵的东海珍珠。 那是他强迫敖丙和他一起去找的。他虽然一天到晚打架，但也还是受武王所托去干过不少护送贵眷的事。哪吒发现周的贵族女人都很喜欢这种珠子。商王帝辛为了讨好妲己，满天下悬赏珍奇异宝，他送过妲己一个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当时那颗珠子从海边运去朝歌的时候哪吒还去找麻烦和护送的精怪打了一架。那时候他看过一眼那颗珠子，后来拉着敖丙跑去东海“玩”，受东海三太子的指点，找到的这个比妲己的那个还大，应当算是可以送的出手。 佛霜伸手接过，心里很感动，之前的那些陌生和细微的芥蒂忽然就消失了。她觉得有些愧疚，不知道自己之前是怎么了。洪荒时候诸神杀戮更胜，但那时她也只作寻常，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对哪吒露出那样的神色，亏他还这么记挂着她，给她寻来了东海明珠做礼物。 哪吒留心看着她神色，问她喜不喜欢。 佛霜垂眼看着手心散发着姣姣光辉的明珠“唔，很喜欢。” 见她终于又露出以前面对他时那种柔和又温柔的神色，他才满意了，趁着她低头，他飞快细扫了遍她全身，怔了下。 他这才发现她现在与他的肩头同高，感觉微微有些惊异，心里头又蹿上几分不明的心绪。 哪吒有些不自在，觉得自己看她拿着明珠，又一直观察她反应，这种场面怎么感觉跟当初他看到纣王把明珠送给妲己的时候一模一样，怎么看怎么怪异。 他在胡思乱想，佛霜抬起头，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对他说“现在凡界的东西未免也太精美有趣了。以前东海那里还是荒蛮一片，现在已经能蕴养出这样漂亮的东西了。” 哪吒定定看着她唇边的笑，忽然间就被定在原地一样，僵住了身体。 他能感受到火焰顺着血液爬进他的胸膛里，一缕一缕蹿进他的心房，烈火在烧灼，一向平静的心在胸膛里跳得放肆，似乎下一刻就要暴出他的身体。 他已经不是昔日的三岁小儿了，身负三万神龄，他神智早已成熟。 他知道现在心里跳跃着的感情是什么。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甚嚣尘上 又过了一段时间，哪吒一身重伤回了青莲芥子。 他跌跌撞撞闯进杜妄宫大门的时候，隔着远远的距离，那股血与火的味道就冲进了佛霜的鼻子里。 她赫然起身，挥袖缩地成寸，看到了虚弱地被莲花托起来的哪吒。 佛霜呼吸一窒。 托着哪吒的莲花是至清白莲，通体雪白无暇，现下花瓣与根脉间几乎被鲜血浇灌，整幅画面看上去有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凄美残冷。 佛霜从未看到过哪吒如此虚弱的模样，就算是上次他年少轻狂不知好歹地跑去挑衅浑沌罡气，那时他也是魔丸魂体，永生不死，不若现在，肉身脆弱，所有的伤害都是致命的。 她觉得自己一瞬间都有些天旋地转。 哪吒脸上尽失血色，苍白地躺在莲花瓣上，眼睛半闭着，鲜血不断地从身体里流出来。佛霜一时之间都找不到他的伤口在哪里，或者说到处都是伤口，鲜血都快汇流成小河了。 金红的火星从他身体里流出的血液里闪烁着，佛霜伸手，不顾他鲜血中燃烧的火焰，碰到了哪吒的脸。 她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他安静地闭着眼，没有回应她。 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情况。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从来到青莲芥子的第一天起，只要她唤他一声，他永远都会在第一时间扭头向她望过来，笑容比火焰都要明亮。 到底是谁把她的孩子弄成了这样 她伸手，神力从指尖喷涌而出，强大的神力不断注入哪吒的体内，直到他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逐渐开始愈合。 佛霜抬了下手指，哪吒的身体从莲花上浮起，落入她的手上。她低眸望下去，看到他苍白的清丽面容，抬手，指尖在他眼角的纹路上轻柔地抚摸了两下。 他长大了，若非有神力加持，她的身量比之他竟渐渐变得娇小起来。 她轻柔地把他放到了殿内的莲花座上。无人知道，殿内这坐莲伴生着她诞生于混沌最初，是天地初开时的至宝，对天下万莲来说都有蕴养神力的功效。 佛霜站起身，伸手演算。古神微微垂着眼，神态宁静，长长的睫毛打在她玉白的皮肤上，覆上一层蝶翅一样的影翳。 良久，她放下手，目光落到面前安静无声息的人身上。 佛霜无声地叹了口气，俯身下来，清冷的莲花香味拂在哪吒苍白的面容上。她古井一样的乌眸注视着他，眼中闪烁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然后她拂袖，青色的袖摆拂过他的面容，在他脸上落上一层青色的光芒。 “好好歇一歇吧。”她温柔地叹息道。 说完这句话，她转过身，抬头看向殿外的天空，抿了下嘴唇。 下一秒，青衣的神祗消失在原地，身形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 亿万年未曾从内开启过的青莲芥子打开，万丈光芒铺陈开来，直冲九重天云霄宝殿，让整个天宫哗然一片。 天帝猛然抬头，向西望去，沉吟片刻，挥袖，化作一道金光离开宝殿。 “混沌青莲亿万年不曾出世，今古神踏入西天界，不知被何事惊动” 浑厚声音荡彻天宫，余音不绝，无上威严随着声音当头罩下。 佛霜望着出现在不远处的人，低声叹道“天帝。” 天帝身后不断落下陆续赶来的诸神，一时间隔着天河，与古神遥遥相望。 那神女站于天河之外，脚下无风也无云，不需任何介质，凭虚立于此岸。洪荒恶意在她脚下的深渊翻涌，而她青衣袖袍不动，站在那里就已经压制世间至邪之气。 她抬眸望过来，神色没有一丝斑斓，目光却含着千钧的重量，让人肩头一沉，下意识回避开来。 天帝之后，众神敛目。 “世间之变迁太快，一觉醒，万古星夜斗转，生灵尽换。我诞于古早，早已看透世间众多轮回，也从不欲插手外界的事。只是昔年玉虚门下把一魔魂托付于我处修养，我亦答应尽全力看护着他。数年前他重塑肉身，下界助天庭参与封神之战，这本是好事。只是如今他重伤归来，倘若只是战场上受了伤，这倒没什么。然而我一算才得知，我那孩子，入下界伐纣以来，竟全然被推在了最前面一马当先，此次更是迎战截教门下诸神七七四十九天未曾合眼。虽说他是元始天尊亲点的先行官，但到底不过是一个孩子，论及年龄，封神一战中未再有比他更年幼的尊神，怎就能让他一力担起大旗他在同门中杀敌最多，已然拉了最大的仇恨值。我倒是想问问阐教的诸位，封神一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哪吒天生神格，不需封神证业即可入圣，诸位为何不把更多功绩分散得均匀一些，让给更需要建立封神功业的人” 她目光转向后面的玉虚门人，面带笑意，却未曾进眼。轻描淡写的问话，却让整个天边寂然无声。 “我虽非是哪吒的师父，但也算看着他一路成长，感念自然是有的，便是诸位说我仗着年龄倚老卖老，此次为了那孩子，我也认了。” 阐教门人对视一眼，都苦不堪言。元始天尊不在，阐教门下无人有资历与胆识与混沌青莲对话，更别提对此做出解释。 如何解释下界封神的门人，确实有推哪吒出来当筏子的意思。 一来，哪吒虽是太乙唯一的徒弟，但没有进过玉虚宫一日，更不曾与同门一众学艺过，且先天不凡，走的路子和所有的阐教门人都不一样。他们对哪吒并没有轻易接纳到自己人的阵营里，在下界伐纣战役里也多是利用其悍勇，推他出去迎阵。 二来，哪吒身负杀劫，为人又冷酷，很少能与人玩到一起，素来独来独往，在战场上闷着头就是打杀，也因此建立了封神战中最多的功绩。先是灵山封太师，后又被天庭加封天帅，拜西方如来当干爹，天帝也就势赐他三太子的尊号，在封神一战中他独占鳌头，把阐截两教门人的风头抢了个遍。偏生他其实并不在封神名单里，却抢了这些渴求封神的正主立功的机会，又怎会不遭人嫉恨。此次他单枪匹马迎战了四十九天都无人相助，也是诸位门人幸灾乐祸下想看他热闹罢了。 下方的长生云心头发苦，前些天哪吒受伤失踪以后太乙就已经要把师门闹翻了，现下混沌青莲新神纪头一次出世，竟然是为了给这个小魔丸撑腰。 当初太乙执意要为了他的魔丸徒弟闯青莲芥子的时候，诸位门人多有冷嘲，更无法理解他怎会为一个徒弟做到那般地步，命都不要了。后来太乙两手空空地回来，狂喜地声称混沌青莲答应救他徒儿，同门也不过觉得是古神淡漠，随手应下一件小事罢了。自从数年前哪吒肉身重塑出世，在下界掀起腥风血雨，众神也早已忘了这件事，更不曾想到，那昔日的小魔丸造化如此惊人，命中有如此多贵人相助。 此次青莲入世，带给天庭的轰动可想而知。天帝回眸，望向身后泾渭分明站立的两教，沉吟，示意他们给个交代。 天帝不是不知道此次封神战里天上诸神的门派之争严重到了一定的程度，但他也知道这是天上神系的一次洗牌，无论如何也威胁不到他的地位。况且天庭需要新的血液，哪吒的名字他早已听过，封神一战后神族将迎来的新圣，天帝的内心对他是多有关注的。如今听青莲的话，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有薄怒。 哪吒先天有大造化，天命注定他成神即成圣。他之前不顾哪吒肉身尚未入神就封他为天帅，便是因为早已属意他在封神后的新神系里做天族的战神，倘若混沌青莲说的是真的，那么玉虚宫的门人就当真是惹得他不快了。 在天帝看来，这次参与封神战的人物里，重要性能与哪吒比肩的，几近没有，因他本就是天道钦点下新神系的主要战力，如来那边也对他重视有加，天道新宠儿也不过就是这样了。 此事牵扯甚广，在场诸神里，阐教地位最高的是长生云。他拜师早于太乙，在教中一向是个好脾性，虽然平时见谁都一副可欺的样子，但真认真起来，门人们是很信服他的。 诸神给混沌青莲极大的尊重，长生云率众道歉，天帝也代为赔礼，如此隆重正式，倒是让佛霜愣了下。最初的愤怒散去，她情绪重又平静下来。见这次她的出世让九重天诸神都惶惑不安，带来了不少麻烦，心中也有些愧疚。 她向天帝解释，并无心思干涉封神，只是想为哪吒出口气。 天帝松了口气，虽然他并未草木皆兵贸然怀疑什么，但如混沌青莲如此大的变数，还是少出现为好。 这件事从天上传出来，衍生出不同的版本，添油加醋地从天宫一直传到了下界。 哪吒伤好得差不多了以后，从青莲出来回了下界就听到了军营里不同版本的议论。这天，他持枪回营，枪头还向下滴着血，路过玉虚宫一些门人，收到了他们打量过来的眼神。哪吒侧目回视过去，两个玉虚门徒吓得一下子收回了视线，显然对他很是忌惮。 他嘴角扯出个笑弧来，不屑地收回视线，持着火尖枪继续往内走，去找姜子牙汇报此次战况。 等他从丞相军帐里出来，就看到不远处一脸八卦笑着冲他招手的雷震子。 “可以啊哪吒，最近你的故事已经快要成为咱们西岐士兵的饭后消遣了。” 哪吒“哦我的故事他们怎么说的” 雷震子“说啥的都有。有人说天地初开的混沌青莲孤独了太久，见了你竟然产生了母性，为了护犊子竟然跑出来和天帝叫板，还把长生云师伯吓得差点解体了；还有人说那位神尊看上了你的天赋，想和太乙师叔抢徒弟，她这么来一次，玉虚宫谁还敢再反对啊。” 哪吒的脸越来越黑，他耐着性子听下去，额头冒起青筋来“母性” 雷震子一怔，看着他的神色退后一步“哎、哎呀这可不是咱说的啊也有人更荒诞，竟然说她是看上你了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他们也不怕天上劈道雷下来，什么烂舌根都敢嚼哈哈哈哈。不过有一点确实可以肯定，那位青莲神上是真的很看重你嘛。” 哪吒面色一缓，闻言有些得意，轻哼了声。 “我与佛霜之间哼，那些人怎能懂得。”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彻底养好，但精神头是恢复了十成十，一没事就撒丫子往天上跑。 佛霜现在是真的后悔那天一时冲动跑出去了，这举动似乎让醒过来的哪吒得瑟不已，最近上门的次数几乎是过去几年的总和了。 他养伤期间也不知道得意什么，上了门就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直勾勾盯着她，还经常说一些让人似是而非的话，令她啼笑皆非。 他又跑来，佛霜很想把他赶出去，但心疼他心口下两寸的伤口，最近都不太舍得对他动手了。 他厚着脸皮往殿里蹭，说着话就爬上她的莲花台，也不知道是不是养伤的时候睡舒服了，自那以后变着法的往上面爬。 佛霜六根清净，心性单纯，那日气急了给哪吒讨公道也没想到别的，只以为敲打了阐教的神仙让他们别太明目张胆欺负哪吒就达到目的了，又哪能想到那件事产生的一系列影响。 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他和她关系匪浅了。 佛霜没察觉，哪吒自然是知道的，更是沉浸在一种得逞的快感里，最近得意得要飘飘然了。 本来受伤了以后，他想到去哪里都觉得没有安全感，心里下意识就想到了青莲芥子，撑着一口气从战场上离开来找她，本以为能趁着养伤多和她相处一段时间，毕竟前几年事情太多他都没什么空回来，结果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 待哪吒伤完全好了，某天他突然又心血来潮，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又想勾搭她下界。 他那时盘腿坐在红莲里，背对着大殿擦拭火尖枪上的血渍。佛霜正坐在莲花台上发呆，闭着眼小憩，难得哪吒不闹腾了，她也许久没有放空心神冥想了。 “佛霜。”他突然出声，回头，血红色的妖纹像开在眼角的烈火，把那双深红的瞳眸映出几分火焰一样的桀骜，“看你呆在天上一坐几千年，日子过得实在无趣，倒不如随我下界封神，闹个痛快，省得你这筋骨亿万年都不活动活动，打起架来可不要轻易散架了。” 打坐着小憩的人睁开眼，一眼落下来，煌煌天道荡出余声。 可惜她的威慑力在哪吒这里向来要打个折扣，他一点都不怕她，更不敬畏她。 佛霜无奈，看着一脸雀跃盯着她的哪吒。 “三太子，你在我这儿呆了这么久，倒是从头到尾都这么放肆。” 坐在莲心的人勾唇一笑，抬头，烈火烧灼，莲池中业火燃起，风火轮破空呼啸着飞来，他只伸脚一钩，身影已飞至十丈之上。 他今天态度有些异常，但佛霜并未察觉到。 哪吒俯下身，能燃尽世间一切的烈火却自发避开她逶迤下的青色广袖，火尖枪枪头抵在她的眉间。 她神色淡然，是看透亿万年沧海桑田的淡漠。 “唔，打动你，倒是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挑高了眉，似笑非笑。 佛霜终于皱起眉来，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神色也莫名其妙的。她伸手拨开火尖枪，本不想动粗的，但奈何熊孩子太欠教训。 她挥袖，欲把他甩到殿外莲池中，未曾想到哪吒早就对她这个动作熟悉至极，混天绫突然出现，缠住她的大袖，拽着她一道飞了出去。 佛霜想要施法松开混天绫，哪吒伸手，在空中抱住她，哈哈大笑着拽着她，不让她挣脱。 两个人一起投进了莲花池里。 佛霜甫一入水，就感到水流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拽着她的广袖长衣往水底拖。她心中不虞，毕竟许多年都未有这般狼狈过，没想到今天竟然被哪吒捉弄了，忽而有一种“吾儿叛逆”的悲凉感伤。 她感觉自己腰肢正被人握在掌中，身后有人把她的身体按在水里，感受到火热的气息凑近背部，她正想逮着哪吒好好教训一顿，不让他从此反了天，却觉得身体一轻，腰被人一提，然后一把被拽上了岸。 哪吒头发滴着水，一滴水珠顺着他眉间的火焰印记滚落下来，落到了她的眉心上，让佛霜极快地蹙了下眉毛。 这少年魔丸正站在岸上，低着上半身俯视着她，微微喘着气，但暗红如玛瑙的眼睛亮得惊人。 “佛霜，我问你，混沌青莲有情吗” 这问题简直莫名其妙，且无端让她感到了些冒犯“我当然有七情六欲。” 他难道以为她是那些没有情根的神器灵物吗 哪吒笑起来，低声道“那就好。” 他的目光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当晚哪吒就又走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沧海桑田 浩浩荡荡持续了许多年的封神之战终于结束了。 西岐先行官之首、玉虚门下战绩第一人、哪吒三太子肉身成圣，亲历一千七百浩劫而圆道果，封号中坛元帅，归属天族一等战力集团。 这场生灵浩劫终于落下帷幕，众神归，新神系正式生成。 天下短时间内再无大事，人间需要漫长的时间来修复这场人神大战带来的创伤，归位的诸神也需要适应自己新的身份，肩负起天庭的责任。 战争结束以后，耐着性子等天帝和元始天尊处理完后续事项，哪吒就撒丫子跑了，反正横竖他是彻底闲下来了，短期内估计不会有什么事找他。 他一口气跑回了青莲芥子。 将近二十年的封神之战，磨砺了昔日少年不羁的心性。他的身体已经彻底长成，并永远定格在了22岁少年的样貌上。 他站在青莲芥子外，这方小世界感知到他的气息，从他的血液里闻到了巨叶红莲和业火的味道，还有万古之莲放在他身上的神息，于是欣然地接受了他，敞开怀抱，迎接他的归来。 他露出一个意气风发的笑容。 自上次重伤回芥子内修养，算来已有16年，这些年他跟随武王南征北战，横扫人间界，几乎没有半分喘息的机会，回天的事也只能被放在后面考虑。 但他也没什么怕的，上次既然已经亲口从她那里求证，便说明一切努力终是可以看到希望的。封神战时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做别的，现在战争结束，神族生命如此漫长，他有大把的时间和她耗。 遵循着记忆里的方向，他一路来到芥子世界的中心，远望到悬空的那座白色的仙宫，他顿了下脚步。 沧海桑田，十数年就这样过去了。 他想到封神战役结束的时候，他看着武王登基加冕。他站在封神众将的前面，站位仅次于姜子牙，看那位人间帝王站在高处俯瞰下来，凡人跪拜，高呼天命真主。 王后携着诸王子站在另一侧，看着武王英武的身姿出神。她身后，站着数位微小谨慎低头的妇人，她们有几个手里还牵着小孩子，男女都有。 那时候哪吒看看武王的家眷们，又抬头看看高台上的姬发。 当年他脚踩业火，手持金枪踏入西岐的营帐，尚还是心中骄横，虽经历两次生死、但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身负师门厚望，又有幸得到巨叶红莲之祖三万年的修为和神智，便自认为天下无双，视凡世间的鸡毛蒜皮如同尘埃，向来不耐。 如今二十年转瞬而过，岁月几乎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的变化，除了道体成熟，他看上去和昔日一般明烈如火。而征战的这些年，姬发却老了，周的王室又添了许多的新人。 他忽然就很想回陈塘关看看，那个他降生的地方，那个曾经带给他无尽的痛苦和黑暗，却又在他生命里洒下火光的地方。 武王登基之后，哪吒向他告别。姬发自知留不住他，叹了口气，微笑着目送这位红莲化身的不羁少年脚踩烈火，不含丝毫留恋地离开了朝歌。 神族驭器，朝可行万里，更何况哪吒的风火轮是天地至宝，和三味真火配合，威力更加强大，不过是从朝歌到陈塘关，几乎转瞬便已至。 哪吒从天上落下来，他望向四周，勾起唇来一笑。 这是他与敖丙相遇的那片海滩。 此时武王已决定要迁都，整个殷商昔日属地皆处于人口动荡之时。哪吒站在陈塘关的城楼上，注视着城内的百姓浩浩荡荡地背着行囊涌出城池，心中一时间说不出滋味来。 他曾经如此痛恨过这片土地上的那些人，现在却又如此悲悯地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头一次，那些高大的、面目可憎的男子和妇人在他眼里变得弱小，他们脸上那种厌恶的、仇恨的凶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脸上担惊受怕已久的憔悴和惊惶，一个个低着头，袒露着的脆弱脖颈上满是嶙峋的骨头。 已经结束的那场战争于天下苍生来说都是一场浩劫。只不过他在浩劫中主宰了自己乃至万人的生死，而这些人，都只是被人主宰的草芥。 当年他们一个神色便仿佛能决定他的处境，他做尽了一切的尝试想要他们一个认可的笑脸，可那么难、那么难，直到他肉身尽毁，仅靠着魔丸的魂魄在天地间获得一丝的喘息，他们才醒悟了。醒悟了，也不过是终于可以公正地看待他一次，可他都死了，人死后的正义，该呈给谁看 他不原谅，又有谁求过他原谅可如若原谅，又怎么能对得起他死去的那条命所幸他是神，神都是慈悲的，所以没有人会问他原不原谅，他们都默认这段前尘已经过去了，既然过去了，神与凡人，便该各走各的路。他是天命圣人，他们是碌碌苍生，他们不值得他再看一眼。同门这样劝他，天尊这样劝他，武王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虽也是凡人，但却是天命真主，于草芥来说，自然是天与地的差别。 他的父兄都未再踏足过这里。这些年的征战耗费了他们太多的心神，再说殷夫人已死，他们家一门父子四位尊神，唯独只有她一个女人到最后也只是一介凡人，经生老，终病死，既然伊人已逝，陈塘关的旧事，也理应随着殷商的陨落而消逝。 到底为什么，他放不下理应对这座城池恨得最深的人，到头来，却是最无法放下的人。 暮烟四起，下面的百姓支撑着身体蹒跚地迈步，神色麻木，像一具已经失去了骨肉灵魂的骷髅。 当年那个小魔丸，那个鸡飞狗跳的陈塘关，那郁郁葱葱的树林，那充满忙碌海户的东海滩，那支着拐杖乖张固执的老匹夫，那逃不过庸碌七情六欲心中充满偏见的百姓，大概早就在他们的记忆里化作飞烟，被涂炭的狼烟吹灭了。 惜天命、惧死别，神仙就该这样做。 敖丙这么告诉他，敖丙自己也始终把这一点贯彻得很坚定。他的确很谨慎，从来不出错，做了一个合格的神仙该做的事，当年那个胆敢水淹陈塘的龙族小王子终于也如愿以偿摆脱妖族的身份，听话顺从地做着他的神仙，连陈塘关都不敢再回来一次，生怕惹来天庭的猜忌。 也是，四海龙族重归四海，重新做回了万鳞之长，分封四海，好不容易龙族自由了，作为唯一一条活着九重天上的龙，敖丙哪里还敢像以前那么放肆地蹦跶，和他一起胡作非为。 他总归不能似哪吒这般恣意妄为的。哪吒有师父太乙，有护着他的混沌青莲，还有一个虽然关系不好，但内部护短得紧的师门。 人之命途，当真说不准。魔丸和灵珠互换，两个本来不寻常的孩子命运也天翻地覆。有人生为灵珠，受天地喜爱，风姿出采，亲天命，性善温和，最后却始终不得自由，循规蹈矩安分做个神仙已经满足；有人生而为魔，命中含煞，丑憎乖僻，遭世人厌弃、唾骂指摘，得飞灰烟灭死一遭，好似才能对得起天地众生，如今却主宰天命，六合四海，为他成圣欢呼，只要他不捅天，众神都对他脾性忍让三分，成全他不羁的天性。 命运弄人，何其可笑。 所以敖丙现在对外端着那副仙人面不动声色，哪吒倒也理解，只要挚友不用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面对他就好了。 他从城楼上下来，逆着人潮往里走。一开始没有刻意隐去身形，他还被人认出来，“火焰金枪，貌若好女”，他的形象早就随着民谣传遍天下。乡民惊恐地看着他，像是看着来索命的天神，如此无助，如此惊恐，小孩子被紧紧抱在母亲的怀里，从她们的臂弯间偷偷打量他，眼神亮着光。 哪吒觉得索然，便隐起身形，凡人就再也看不到他。 他走进城内，凭着记忆走到之前的李府位置，仰头看，高匾早已换了名姓。他怔了一下，轻而易举翻过墙去，走到了自己的院子。墙院早就被修葺好，古树依旧，哪吒坐在围墙上，看着院子，发现自己心里竟没什么波动。 他伸出手，掌心幻化出一只毽子，红羽，普通得很。他盯着毽子看了许久，才握起了拳，握散了掌心的虚影。 山河依旧人不在。无论这座宅院如何神似以往，它在他心里也早就死了，跟着昔日的女主人一起，埋葬在他心里最深的地方。 回顾这小半生，哪吒竟觉得满是疮痍，所有的快乐都来自于仅有的几个人，除此外，对于任何一个记忆里的故地，他都没有半分的感情。 殷夫人的死去切断了他与凡界最后一丝挂念和牵绊。 他的娘亲，女中豪杰，斩妖除魔半生不输男儿，临了末了，封神榜上也未曾有过她的名姓。哪吒不平过、愤怒过，然而他的愤怒在其他人眼中俨然是不知足的表现，一门父子四神，谁不说天道眷顾，然而这个家没有了他们最爱的那个人，又如何谈得上是家呢 他忽然觉得无趣，从墙头上站起来，俯视下去，觉得世间如此广袤，却无他的一处安身之地。 家不复家，人间已成伤心地。 风火轮呼啸着飞过来，载着他向天空飞去。 这天下间总会有他待着安心的地方，哪吒想。 甫一上天他便被天帝拦下，接受了新的封号和神职，他沉默地对着这位天帝俯下身行了一礼。 这似乎是他最好的结局了，此生逆天改命到如此地步，他也算由古至今第一人了。 告别九重天，他远眺着天河的另一侧，几乎是以一种奔向救赎的心态飞奔到青莲芥子前的。 此刻，他望着不远处虚浮着的仙宫，忽而有些犹豫了。 十六年了。 他忽然有些近乡情怯。 青色光芒从头顶铺陈下来，以杜妄宫为始端一路铺开，青衣的神女踏着神力凝成的路，向他走过来。 “甫一听到封神结束，我就在想，你什么会回来。” 佛霜停住脚步，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望着他，露出微笑。 哪吒凝望着她，走出一步，缩地成寸，便站在她面前。 她只到他的胸口了。 “我回来了。”他轻声说，低头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佛霜亦打量着他，看到他所有的变化，忽而有些感慨。 她忘不了这十几年岁月她的忧思不安，忘不了提心吊胆等待每一场战争结果的煎熬。 从哪吒来的那天起，她再也没有成功地再次沉睡过。 “十六年啊，”她眨了下眼，逼去眼里的一点水意，“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就是她养一朵有神智的花，这么多年了也该回来看看她。 哪吒只定定低头看着她，闻言轻描淡写笑了一下。 “那我不走了。” “你竟然也不回来什么” 她一下子忘了未竟之语，瞪大眼看着他，卡壳了一下。 哪吒的笑容变大，他越过她往杜妄宫走，边走还边伸了个懒腰。 佛霜跟着他走回去，看他一屁股坐进莲花里，舒服地叹口气躺平，竟是真如他所说，要赖着不走的样子。 她皱起眉，看着他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操心命又回来了，下意识呵斥“你这是什么做派一点坐相都没有。” 哪吒得意地看着她，刚才她的样子早就暴露了她的内心，这么想他的话现在又装出这副古井无波的淡定样骗谁 “小爷不走了，跟你说一声。” 佛霜皱起眉看着他。哪吒斜睨她一眼，转回视线，说“封神结束，我也没什么事要做，来你这里躲躲清静，省得那些闲得长毛的神仙成日上门，烦死我了。” 佛霜拿他没办法，反正他已经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而她自己都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哪吒的存在。 反正她这里什么也没有，哪吒要是愿意在池子里呆着，也随便他了。 晚上她听着殿外的动静，静不下心来打坐，索性就起来去一探究竟。 哪吒这夜睡不着，神仙本来也不怎么需要睡觉，便坐在池边打量着青莲世界里的景色。芥子世界与外界的时间流通不一样，不存在“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这个说法，因此自然是不受九重天星盘控制的。不过这里的天空与外界一般，也布着星空，约莫着只是仿着外面捏造的，并非真正的星宿。 不过这倒也挺好的，最起码只做一个简单的装饰就好。哪吒知道九重天的星宿都是有各自的职责的，而且一般都跟命途牵扯得挺紧密，总给他一种神神叨叨难以控制的感觉。他不喜欢命运在别人手里摆弄的感觉，也就对九重天的星星避而远之。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抬头打量星空。 杜妄宫外的星河世界，荒芜又宏大。那些星星没有生命，因此比不上外面的星星光芒璀璨，甚至有些黯淡，但遍布在天上，更显出一种恢弘的壮大，有一种古朴的气息。 他忽然生了兴致，回忆着天河上的星宿，用火焰排演出九重天上的星象。 佛霜走出来的时候，正看到了业火燃烧着布满整片天空。 她抬着头，怔住了。 世界一直都在变化，距离她上一次亲眼看到外界的星盘，已经过了亿万年。岁月转瞬而逝，青莲芥子游离六界外，不受天道干扰，自然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控制此方生灵的命运。芥子世界的星星都是她随手捏造放上去的，只是为了营造出和外面一样的夜空罢了。 至于星象演变如何，她并不在意。 哪吒扭过头来，看到她有些失神地抬着头，说话“这是我进来前一夜看到的星象，现在大概又有了变化，外边儿的事变得太快了。” 他拍拍手站起来，站在星河下面，伸出手邀请她“和我一起出去看看吧你这么久不出去，又怎能知道现在的星河到底变成了什么走向呢” 亿万年了，她呆在青莲芥子亿万年了，对于天下的事，她向来看得很开，也从无念想。人间事、神仙事，对她来说，不过掠眼的一瞬，没有什么能永恒，也就没有什么能吸引她走出去。 上一次她走出青莲芥子，是为了给重伤的哪吒讨个公道不过十六年，她再次踏出小世界，所为还是哪吒。 佛霜不由苦笑。 哪吒全然未觉，他带着她走出去，没有跨越天河，只是立在芥子世界外，隔着天河，在极西之地远眺星河。 佛霜看着远处流转的星河，面色淡淡的。山川九荒的命数都在星盘上运转，一片天空，把全天下的斗转星移都印在了上面。天道无情，天道至圣，人和神的命运算什么呢 她早已在亿万年的生命中看破了所谓的天命，因此从来都听话地不去反抗，顺应了一切的安排，才最终活成了至古之神。或许那些早就化为天地传说的故人并非没有看透，只是他们都有放不下的执念，所以哪怕知道与天相争的下场，也要逆着天命而为。从盘古到鸿钧，从祖龙元凤到帝俊羲和，他们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并最终为了什么而陨落。说起来，他们才是真正活过的神，而她虽然有作为神的七情六欲，却和死器灵物一般，活了亿万年都没有找到自我存在的特殊意义。 她微微出神，神生数不清的亿万年，第一次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哪吒扭头望来，望进她有些虚无的乌眸里，仿佛看破她眼里的荒寂，问她“佛霜，神仙的日子太苦太长了，我看你寂寞得很。小爷也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以后小爷陪着你，你也陪着小爷，这亿年万年，大不了我们一起度过。” 佛霜愣愣地看着他，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低头笑了一下“难道三太子还会觉得日子无聊吗我是一个很无趣的人，你受不住的。” 他洒脱一笑，反握住她的手，面上的神色自信又狂狷，一如既往。 “昔日敖丙曾说过，我生来就是魔丸，命中早已注定一切。那时我与他说，是魔是仙，我自己说了才算。现下你与我说，我受不住。还是那句话，受不受得住，我自己说了才算。” 他轻声道“你总该给我一个机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