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被迫成为戏精反派的迷妹》 第1章 初遇（1） 月朗星稀，乌鹊南飞，正是杀人好天气。 望着满院月光倾洒的银霜，素问的内心很是惆怅。 她怎么就在这个世界呆了十七年的呢？ 冰冷的机械女声在耳畔响起：亲，你是作为支持《知晚》的忠实粉丝被幸运选中穿到书中的哦。 素问翻了个白眼。 她当然还记得自己是被一个莫名其妙的计划选中，穿越到书里来的。 她的问题是，穿书就穿书，为什么是胎穿？还胎穿到了一个路人甲身上？ 在穿越之前，她正在熬夜看一本名为《知晚》的玛丽苏言情巨作。 这本书名字虽然文艺，文案更是标榜开局甜到尾的温馨小甜饼，实则是个文案欺骗的坑爹货，内核虐到死去活来的狗血言情。 小说是以围绕男主傅昱珩生为十三王爷，辅佐兄长成功登上皇位为主线的朝堂小说，中途却迷之加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修仙捉妖元素，江湖门派、各路神仙一锅乱炖，感情线更是乱成一团毛线。 终于，在第700章的最新更新下面，作者表示，她写不下去了—— 昨晚梦到了归洛，觉得他好可怜，我好心疼好舍不得他死，可是前面内容太多了，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埋伏笔，暂时鸽掉，等伏笔写出来那天再回归。 ？？？ 现在还有如此清新脱俗的弃坑方式了吗？ 归洛并不是书中的第一反派角色，但一定是书中最为变态的一个反派角色。在他仅仅十七岁的时候，便因心狠手辣闻名江湖，杀人手段极其残忍不提，剥皮抽筋作人皮灯笼更是他的独特爱好。传闻，栽在他手上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活吊着一口气反复折磨。 他的悲惨身世？呵。 对于作者的这个理由，素问表示是不信的。不仅不信，还相当嗤之以鼻，义愤填膺地在文章下面写了整整三千字长评，以表达自己的愤怒和不满。 ……再然后，醒来就穿越了。 冰冷的机械女声再次提醒：亲，不要随便乱说哦，作者大大是真的很爱这个角色，特地派你们……哦不，派你穿越到小说里面，拯救归洛，避免最后死亡的结局。 你、们……？ 素问眯缝着眼，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她随手抬起屋顶上的砖瓦，作势要将它扔在地上。 耳畔红警大作：亲！这种行为会导致支线任务无法进行！慎重！慎重！ 她靠意念跟系统交流：完不成就完不成，你们把我坑在这个书里，还莫名其妙成为一个路人甲，都不用解释一下的吗？ 是了，她不仅胎穿进了一本玛丽苏小说里，还是《知晚》这本长达300万的小说里，连个名字都不配有的甲乙丙丁。 以至于在很长的时间里，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穿书而非简单穿越的这个事实。 耳边的机械声音沉默了一下，犹豫道：亲，你成为路人甲，纯属……是个意外。原本你的身份应该是归洛的小师妹，但是由于名额有限，被人先抢了。不过没关系，小师妹虽然离得近，但是也没有完成任务，亲还是有机会的。 哦，感情是其他人任务都失败了，才想到有她这么号人的？ 素问真想“呵呵”二字甩在系统的脸上，如果它有脸的话。 本来，在这性/冷淡的机械声不断骚扰她耳朵之前，她在则阳观里也勉强称得上是无忧无虑。 结果这个声音出现以后，又是催她下山，又是催她完成各种稀奇古怪的支线任务，还一点奖励没有，离见到主线任务的对象更是遥遥无期。 她翻个白眼问道：不给奖励就算了，我们商量一下，以后我有需要时发个信号，你在窃听我的想法行不行？ 随时随地不论想啥都被人知道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素问表示，想打人，真的很想打人！ 系统又是犹豫了一番，说道：亲，如果你完成这次支线任务，就给你一个奖励。之后你可以用奖励和我交流，我不会再主动窃听。 ok，谈判达成。 素问面上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 这次的任务说起来也非常简单，不过是小说开头女主顾挽玦又好心做了坏事，身中奇毒，男主傅昱珩特地派她们几个王府中的暗卫来帮女主收拾烂摊子，不仅要将顾挽玦人带回去，还要将她偷的东西物归原主。 不得不说，顾挽玦真是具备了傻白甜女主的一切特质，肤白貌美，身娇体软，唯一美中不足就是脑子实在太不好使。 谁给她的勇气，来国师府偷曦月珠的？ 曦月珠，和曦月珠的主人，都是整本小说中类似于外挂一样的存在。 在原文里，作者用“定天象、度日月、知五行、通八卦”等一串动名词作为修饰，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这个人物很牛逼。 有多牛逼呢？在这个大锅炖的小说世界里，有一个七星后人的设定，大概意思就是有这么七个家族，都拥有一项他人难以企及的天赋。 傅昱珩作为男主，自然也是七星后人之一。 而曦月珠的主人，也是七星后人之一，并且他的技能，看起来比剩下六个都要牛逼。他不仅长生不老，还会算命，精确度还极高。 这么牛逼的存在，自然是从小说开局就下线了，只有活成众人心中的传奇，才能避免喧宾夺主的嫌疑。 但是曦月珠却一直保留了下来，甚至贯穿主线，成为小说之中最为核心的法宝。 在《知晚》书中，由于作者相当自信，号称是多线共存，暗明线齐飞的群像著作，所以其主线乱到数不清楚，坑更是越挖越多一个没填。 其中有一条主线的内容，就和曦月珠有关。 在小说里，傅昱珩调查到失踪多年的曦月珠突然出现在国师府上，正欲派暗卫前去查明此事，却被顾挽玦偷听了个正着，爱情冲昏本就不太理智的头脑，脑子一进水，就急急忙忙来王府行窃了。 就算是女主，也不能如此盲目自信，对自己三脚猫的功夫毫无b数吧？ 像她一样，虽然是个路人体质，待在则阳观将近十年，捉妖修道之术一个不会，但是胜在求生欲强烈，努力学习轻功，在逃跑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 系统又不适时地响起：亲，不能这样对比你和女主哦。女主是仙骨奇根，后面剧情还有在和男主恩断义绝后前去则阳观修炼，成为掌门的闭关徒弟的励志故事呢。 素问：……哦。 这个系统在炫耀什么？ 朝堂小说还能和修仙学道扯上联系，其中还有50章的内容是讲女主下山捉妖的故事，如此奇葩，还很值得骄傲了？ 在系统又欲开口之前，素问急忙用意念说道：你别说，我都懂，作者大大赛高，主线充实，副线丰富，感情线精彩！ 和系统一通斗嘴，居然才过一柱香的时间。 素问坐在屋顶上，手指轻敲膝盖，顶着一对黑眼圈死盯着斜对面的书房，整个人都快无聊到了极点。 她！好！困！啊！ 适才她透过书房纸窗，偷瞄到一人打开了书房暗道走了下去。按照一般小说里的设定，这种暗道大多都是暗牢一类的存在，挽玦理应是关在里面无疑。 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亲，你猜对了。 听久了系统的声音，冰冷的声音却一直说着俏皮的话语，着实让人觉得非常滑稽。 素问撇了撇嘴，猜对又有什么用？在不知道对方身份实力的情况下，进去岂不是死路一条？ 再多等等吧。 良久，书房的灯才算暗了下来。 浓稠漆黑的夜里，却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素问打了个呵欠，搭眼看着从房间内走出的人影——是她之前看见的人不假。 那人极为小心谨慎，左右查看了一番，才将门用铜锁合上而后离去。 她摸了摸怀中的鸦青瓷瓶尚在，活动活动筋骨，准备下去英雄救美。 鸦青瓷瓶里装的可是她的绝命宝贝。 在则阳观那么多年，由于她天资严重不足，只能拜入医宗门下。而她却对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之类全宗弟子都怀有的崇高理想毫无兴趣，每天不是翘课就是睡过，久而久之，倒是对制毒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好奇心。 鸦青瓷瓶里的梦斛散就是她的杰作之一。梦斛散，不论中毒者本身武功道法如何，都会失去内力，乖乖睡上三个时辰，且无药可解。 因此，她虽然道法学的极烂，但是如若真的遇上危险，还勉强可以靠这个毒药逃生，让生存概率长了不止一个水平。 她正欲有所行动时，却见另一个灵敏的身影猱然欺近，双手早已悄无声息地绕到那人颈颔附近，不待那人有所反应，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他的脑袋就被拧了个前后颠倒，人也倒在了青石阶上。 黑影只身站在前面，用脚踢了踢尸体，转身走进了房间，留下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呵声。 一时，系统预警声突然又在她耳边疯狂响起：注意！攻略目标已出现！ 注意！攻略目标已出现！ 素问看到如此干净利落的杀人现场，一时间，脑子有一点当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初遇（2） 素问被吵的脑仁都疼了，系统声还一直嗡嗡作响。 她用意念努力跟系统交流：现在的第一大事，应该是去救挽玦，顺利走主线剧情才对吧？如果就这样直接和归洛撞上，错过了救挽玦的时机怎么办。 她承认，其实是她怂了。直面杀人现场，感觉自己脖子上的脑袋都快保不住了。 系统无动于衷，一直用冰冷的机械女声重复：攻略目标已经出现！攻略目标已经出现！ 素问欲哭无泪。 她仍然尝试分析利弊：虽然做任务很重要，但是现在可是面临主线剧情的大事，如果女主就这样一命呜呼了怎么办。 沉默了半晌，系统毫无情感起伏的声音回答她：问题不大。你的任务二是督促男女主感情尽快升温，刚刚经过系统检测，如若你三更之前没有带女主回到王府，男主便会亲自前来营救，两人好感度直升十点。 ……那好吧。 素问还在想另一个借口的时候，那道黑影就已经从房间走出。迫于形势，她只好不要命地跟了过去。 素问自诩轻功尚可，一直屏着呼吸悄然跟在黑影身后，不料大魔王武功更是了得，才出国师府，她就已经彻底跟丢。 她悄悄从袖口掏了三枚金针，转身欲折回国师府。 果不其然，还未转身，凛然杀意从背后传来。素问借由轻功强越前几步，转身将手中金针尽数甩出，眼前那人却未用掌风将其甩开，金针径直插入穴道，令其不再能有所动作。 素问此时才得以看清他的模样。皮肤白皙，如琢如磨，嘴角噙着轻微的嘲弄，看着却是意外的稚气。眸色微浅，琉璃清亮，璨若星辰。 如此倜傥的清秀少年，却以手掌向外摊开的怪异姿势定在原地，着实有几分滑稽。 “你中毒了。”这是肯定句。 少年流转波水的眼睛颇为俏皮地眨了眨，还未回答，眸子倏然染上一抹痛苦之色，随之身形一颤，竟直直倒在地上。 素问却带了几分迟疑。 她掏出鸦青瓷瓶，将所剩无几的梦斛散尽数倒出，略等些片刻，才欺身靠近少年，用手指探他的鼻息。 这可是她的攻略对象，传说中杀人如麻的江湖第一魔头，清夜教副教主归洛。若不小心小心再小心，下一刻可能就小命不保了。 果不其然，刚凑近少年身畔，一把冰冷的匕首直指她的腹部。 素问咽了咽口水，转而将手指从鼻息缓移至人中轻掐了一下，少年蓦地呛了一口，吸入了些许梦斛散，眼神迷离，全身瘫软，雕纹匕首从手中滑出落地。 素问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手指微微蜷起颤抖。不愧是书中最为狠毒的反派，看起来和她一般年纪，却带给她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他是真的想让她死。 但是任务所在，她现在必须救他一命。浅色眼瞳，即望毒发……她轻轻阖上眼眸，缓缓呼出白气，望了望周围寂静无人的山丘，一把将少年扶在背上，脚尖轻点快步离去。 — 素问轻倚蜷缩在山洞石壁一角，死盯着眼前刚刚生起的火焰，火星扑朔，眼神迷离，思绪早已飘向了远处。 做个任务，倒还能有点意外收获。 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温清亦，她的师父，竟然真的和清夜教有所关系。 三年前，温清亦作为医宗长老，意外接到门派安排的任务下山数月，之后再次回到山上时，便已经身中奇毒。 此毒极其怪异，平日看起来与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每逢即望毒发，瞳色就会变成浅蓝，脖颈下方的皮肤也会发生溃烂，等到第二日白天再迅速长出新肉愈合，过程极为痛苦，如此反复直到毒发身亡。 好巧不巧，她就曾经为了师父仔细研究过这种毒。虽然小说里对于这种毒并没有过多提及，但是她凭借印象，依稀记得这种毒在小说里有个相当文艺的名字——妄梦。 小说原文提到，归洛为增长功力，自愿服食这种毒药。服毒之人，可以获得常人需要修炼两百年才有的内力，但却以损耗身体为限度，是以如果小说继续写下去的情况下，归洛在未到25岁的年纪就会死去。 并且，作者还多次强调，此毒，无药可医。而这种毒，也是作者最终想要推翻重写的原因。 这么一想，素问又觉得作者的借口多了那么几分可信度。毕竟，如果你700章的小说中，有200章你不知道分布在哪里的段落里各种强调此毒无解，你也会很想重写。 难不成她就是作者写文时新加的伏笔？ 素问瞬间觉得多了层光环笼罩自己，就连和大魔头共处一室都没那么难熬了。她侧头看着仍然阖着双眸的少年，随手从脚边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写着“归洛”二字。 作者虽然多次强调无药可救，却并没有否认存在一种毒药与之相克，而她就找到了小说里的这个漏洞。 两年前，她就发现，小说里曾经几次提及傅昱珩府上所有的空桑天南星，就是解毒的关键。两种毒药毒性相克，同时存在身体中刚好可以互相抵消作用，虽然因此解毒之人会武功全失，不过好歹保全了性命。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种药得分为六次服用……也就是说，她并不能今天就一次性完成任务，还需要在大魔王身边潜伏。 她……好想哭。 不过还好，虽然她的初衷是为了给师父解毒，如今却有了如此清晰的方法可以帮助她回到现实，总比无头苍蝇要好得多。 素问目光凝在那没有血色的脸上，攸地，突然开口，“百闻不如一见，清夜教副教主竟有唱戏的爱好，装死不成，现在改装睡了？” 少年倒也不觉尴尬，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起身轻靠着石壁，清亮的眼眸直盯着素问，粲然一笑，露出一颗虎牙和嘴角两侧的梨涡，一脸的纯良无害，“对不起姐姐，刚刚不知道怎么突然昏过去了，倒还麻烦姐姐照顾了我那么久。” 姐姐……？ 素问没了好气，翻个白眼，“你是如何看出我是姐姐的？” 归洛竟然看起来有些害怕，肩膀微微颤抖，身形瑟缩成一团，“因为姐姐没有告诉我名字，直叫姑娘太过唐突，若、若姐姐不高兴，我、我便不叫了。” 素问眯缝着眼，一时间倒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人了。 眼前的少年身形单薄，发颤的肩膀更显其瘦弱，而神色里是暗藏不住的惊恐，完全无法同小说中的天下第一杀手联系起来。 素问单手支着头，脑子里满是记的七零八碎的专业名词，这是人格分裂，还是精神失常啊？ 小说里有写吗，她……不太记得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素问用意念询问系统：大魔头这是在干什么，飚演技吗？ 这个时候系统倒开始装死了，不论她怎么质问，都没有半点的回应。 于是，在归洛的眼里，眼前的少女全是丰富的表情，圆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一会皱眉，一会撇嘴，像是脑补了一出大戏。 他轻咳出声，声音里甚而带了一丝哭腔，“姐姐，这是哪里？” 素问这才回过神来。她佯装一脸淡定，解释道：“这是在国师府附近的一个山洞。你刚刚在山洞外晕倒，差点被狼给叼去，还好我及时发现，将你救了下来。” 归洛的嘴角好像略微抽了一下。他抬头看着素问，眼睛弯成轮月，用手支着山壁欲起身靠近素问，却又酸乏无力跌坐在地上，“姐姐，我肚子饿了，全身都没有了力气。” 此刻，素问确定，眼前这人，并不是什么人格分裂亦或者精神失常，只是单纯的逗她好玩而已。 她从怀里掏出匕首，对着火光反复照看，匕刃如秋霜，刃尖泛着寒光，“归洛副教主，没了武器，失了内力，还能用什么方法杀了我？着实让人万分好奇啊。” 归洛神色未变，“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哦……那好可惜，我百毒不侵，又是如何？”素问一边把玩着匕首，一边朝归洛走去，还未凑近，便感觉到了熟悉的杀意。 随即，杀意却凛然散去。归洛似乎认真想了想，眸子转了转又扬起了笑意，人畜无害，“那今日便不杀姐姐了。姐姐不用担心，我记性还是蛮好的，改日登门拜访便是。” “都说了我不是姐姐！”眼前少女莫名的薄怒让归洛微微一怔，“你看不出来我们俩一样大吗，如果要叫，请叫我恩公谢谢。” 素问挑了挑眉毛，故意恐吓，“不过也没太大关系了，毕竟，你已经活不过今晚了……不如趁现在讨好我，说不定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忽然间，眼前人影一闪，归洛倏地出现在了素问身后。素问只觉右手被瞬间擒住反制身后，还未来得及反抗，手中的匕首早已被夺去。 此时，归洛将那匕首轻轻举在身前，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匕锋两侧摩挲着，他的双眼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瞟着手中的匕首，轻轻扬起的眉毛让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多了一分玩味。 素问注意到，他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 “姐姐，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他嘲讽着她，手上又多了几分力道，“虽说我现在毒发，但同我孤身二人相处却不封我内穴，也不知该说姐姐是单纯，还是蠢。” 素问表面不动声色，手指尖渗出微微薄汗，“都说了，别叫我姐姐……何况，我刚刚喂了你双生蛊，十二时辰内，我死，你也即刻毙命。” 她能有什么苗疆蛊才有鬼了，现在只能指望归洛疑心病重，被她骗上一回了。 归洛并未回应，似乎是信了几分。素问略放下心来，从袖口摸出几枚金针，正欲继续周旋之时，听到洞门突然响起了很大的动静。 哐当、哐当…… 铁链接连撞击所发出的清脆声响，伴着极其沉重的脚步声向他们靠近。素问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盔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初遇（3） 那是一幅银色的玄甲，玄甲的道道斑驳，一时让人分不清哪些是刀痕，哪些是血迹。 这副玄甲身形极为高大，月色下拖出一道长长的倒影。它缓步走来，步伐稳健，每一脚仿佛都要在泥土上夯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远远看去，玄甲同常人其实并无二异……如果不是没有头的话。 忽然，盔甲停在了洞口，手臂在洞口的石壁上仔细摸索着。 果然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素问虽然知道这个小说里存在各种奇异的设定，却也并未想过，有生之年，竟然会看到一副活的……盔甲？ 素问拼命呼唤系统：这是怎么回事啊卧槽，这是个什么鬼？ 系统仍然在装死。 一瞬间，素问将以前在道观里早读背的经书到傍晚罚抄的道规尽数过了一遍，以平复自己所受到的前所未有的冲击。思绪全是浆糊，耳畔却响起了一声惊呼。 “怎么了？它还会隔空施法不成？” 身旁的归洛扯了扯嘴角，将手伸出在她面前晃了两下，“好姐姐，暗算不成，也不能拿我当靶子啊。” 刚刚她一时心慌，竟将手上的金针全插在了归洛的手背上。 素问急忙将金针拔出，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掩饰尴尬，归洛轻嘘了一声，拉着她的右手将其拽到角落，先捡了一颗石子向洞口扔出。 盔甲并没有注意到石子的动静，仍然在自顾自地摸索石壁。 归洛略想了想，又捡起一根树枝将其靠近火堆点燃，将其扔了出去。 盔甲还是无动于衷。 素问放下心来，巧力挣脱了归洛的掌控，“这么看来，它应该是既听不到声音也看不见光的。我们只要不随意招惹它，在这洞中等它走了就好了。” “嗯，姐姐说的有道理，”归洛又变成了一副极为乖巧的模样，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斜睨着她，“不过姐姐为什么一点也不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好奇啊，”素问一本正经，“但是我觉得你也不知道，所以懒得问了。” 素问原本只有三分好奇，被他一问倒是多了七分，便又向归洛凑近了些，“你知道这是什么？唔……难道是你们魔教的毒物？” “哦，我不知道，”归洛朝着素问咧开了嘴，露出了一颗尖尖的小虎牙，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我还以为姐姐是江湖百晓生，无所不知，好生厉害，原来也不知道啊。” “……” 她宁愿眼前这人是真的鬼上身，感觉鬼应该更好交流的样子。 此刻洞外的盔甲好像在洞壁上终于找到它想要的东西般，手臂轻振，脚不规律地在原地踱了几步，连带着身上的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秒，盔甲又迈开了步伐，朝着洞内缓缓走了进来。 素问摒住了呼吸，伸手拉了拉归洛的袖口，“你拉着我，”想了想，又解释了一句，“现在它挡在洞口的，待会待他再凑近些，我用轻功从其侧面出去。” 身旁的人并没有回应。 素问硬着头皮，“并没有看不起魔教副教主大人的意思啊……只是，你刚刚中了我的梦斛散，虽然并未内力全失，但要运气也很勉强……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袖口被人轻轻拉住，手指触及肌肤，竟有些冰凉。半晌，她才听到身旁的人补了一句，“呵，生死攸关。” 眼前的盔甲走进了山洞后，并没有径直朝着他们走来，而是一边用手在山壁上摩挲，一边在盔甲地空腔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忽地，它像是触碰到了某个机关，一道石门从它身旁打开。 盔甲走进了石门。 归洛起身，并未放开素问的袖口，反而连带着将她拉了起来。他嘴角带着笑意，“姐姐不好奇吗？”继而又躲回素问身后，瑟瑟发抖，“归洛有些害怕……” 此人若是生在现代，绝对是奥斯卡小金人种子选手，如今却只能活在小说世界里，着实万分可惜。 素问不待多想，快步跟上了那副盔甲。幸好，走进石门后，并没有发生诸如人进门关此类发生在各种国产恐怖电影中的高危事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石门后的密室，也太黑了点。 她反手拉住了归洛的手，听到身后的人轻轻的一声嗤笑，“原来姐姐的胆子，竟然比归洛还小呀。” “我只是怕你走丢了。”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丝毫不害臊。 身旁的人笑得也愈发肆无忌惮。归洛一只手回牵素问走在前面，一只手用刚刚从素问手上夺过的匕首在石壁上轻划以寻找方向，“姐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在石洞发生的故事？” “嗯？”素问寻思，估计又是编了个故事恐吓她。 “大概是十五年前的时候，风初和云祁突然爆发了一场战争。据说当时云祁队伍有一种尸毒散，中毒之人神智渐失，接着变成……一具六亲不认的毒尸。因而风初接连败退，甚而打到了燕京邻城边上。”少年原本声音温润，却又间歇夹着几声轻咳，使得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这是什么故事……？小说里好像在提到毒尸背景的时候，确实有说过这么一回事……但是她当时太困了，好像，跳过去了？ 素问发誓，如果早知道她会穿越到书里，她一定熟读并背诵全文。 “当时风初的大将军就中了此毒，死在了战场上。不过，有传闻，有一个姑娘同他是青梅竹马，从小情谊十分深厚。那个姑娘妙手仁心，将他从战场上救了回来，但是发现大将军早已身中奇毒，她不敢将他带回府里，只好同他在山洞中住下，日日夜夜照顾他。他们在山洞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 可惜，那个将军最终还是病变成了毒尸，然后……姑娘在他彻底丧失神智的那一瞬间，亲手杀了他。” 归洛停下了脚步，黑暗里好像转头看向了素问，“姐姐，你觉得这个结局怎么样？” 随即却又转过头去，继续缓慢地走着，“原来，是那姑娘年幼心善救过一位高人，高人赠她一件宝物，在人死后三柱香时间内，可以束其魂魄于一物，以图腾作为印记。图腾不毁，魂魄不散，那个将军的灵魂被附在了盔甲之上，他们从此隐居山林，相守相依。 ……无奈好景不长，有时候心地太过善良也未必完全是一件好事。后来，那姑娘救了一条毒蛇，待他极好，这个人伤好后却残忍地将姑娘杀害，不仅夺去了宝物，还把将军囚禁了起来，丢掉他的头盔，让他失去五感，不得离开。” 素问此刻脑子里却产生了无数疑惑，犹豫良久，开口问道，“所以你去国师府的藏书阁就是为了偷这个宝物？” 归洛发现，这个姑娘的脑回路属实有些清奇，他很是捉摸不透。 他反问，“你去又是为何？” “我是为了还东西去的……”素问从怀中掏出那枚黑色的丹丸。既然此物为假，归洛知不知道倒也并不要紧，况且，他应该并不好奇。 归洛接过丹丸，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轻笑出声，“姐姐……你大费周折跑去国师府一趟，在屋檐上巴巴等了一个时辰，就是为了还给皇上做的长生不老药啊？” “长生……不老药？”素问忽然觉得，可能是她和傅昱珩对于挽玦的实力，确实有些过于自信。 不，不对。傅昱珩作为书中智商担当，怎么可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这个东西只是普通的丹药。他只是护短，存心报复她而已！ 素问默默腹诽：既然你俩早就双向箭头，何必整这一大出折磨人呢。 素问讪讪，随即换了个话题，“你是如何知道刚刚那个故事的？” “因为，人是我杀的。”说罢，归洛又笑了笑，声如银铃，清脆好听，“那个心善的姑娘把我救了，我却杀了她，抢了她的宝物，还把她心上人的头颅砍了当球踢。” 归洛说此话的时候，同说“今日煮的青菜不好吃”的口吻一样家常。 素问并没有回应。 “怎么？姐姐可是又害怕了？” 素问摇了摇头，不过想来归洛此刻应该看不见她的动作，便又开口，“只是觉得副教主天赋异禀，十五年前的故事，就算姑娘是十年前死的，那时副教主的年纪……还能如此果决，拥有如此功夫，当真是魔教之福啊。” 身旁的人竟然有些委屈，“姐姐，我是两年前为那位姑娘所救的。” 言下之意，那时的他早已“闻名江湖”，既有如此心性，又有如此能力。 “哦……”素问并没有特别在意，“那副教主为人还是蛮善良的。从你手下逃出来的盔甲，出现在你眼皮子底下，竟然都没有将其挫骨扬灰的想法，突然觉得保住自己这条小命还是挺有希望的。” “姐姐说那么好听的话是为了哄我开心吗？那如姐姐所愿，我今日心情颇好，改日再杀了姐姐便是。” 他们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归洛收起了匕首，从袖中掏出一个符咒，低低念了几句，手指忽地窜起一团火焰。 “……” 素问沉默了半晌，咬牙切齿地问，“副教主，你有此宝贝，之前怎么不想着用？” “啊，我忘了。”归洛侧着脸看她，眼眸清亮，一脸无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初遇（4） 素问选择保持微笑。 她顺着火光，发现路的尽头是另一扇蛛网丛生的石门。这扇石门颇有些奇怪，并非是用机关相合，而是附一粗长的铁链缠绕数次相成。 当然，这根铁链早已被盔甲撞断，石门也撞出了一个裂缝，一副敞开任你来的样子。 “既然人是你杀的，”素问后退半步，谨慎地问，“那你可知此物究竟能否感知人的气息？对人是敌是友？” “姐姐果真聪明，”归洛眯缝着眼，笑意晏晏，“此物并非生魂，而是死魄。既是死魄，气息自然同生魂截然不同。此物虽然因为头盔不在五感全失，但应该仍然能感知到我们与他的不同的。” “不过，它走进来时都未对我们有所反应，应当是无意攻击的。”说罢，放开了素问的手，掏出怀中的匕首将石门推开。 石门后面是一个空旷的石室。并且，看起来曾经有人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日子，有一张石床，一把躺椅，一个石桌，还有几本翻开数页的书卷躺在早已殆尽的灯盏旁。 墙壁斑驳，有大大小小无数的痕迹，但是依着归洛手中微弱的火光，素问并没有办法看清墙上具体的内容。 石室一端的岁月静好，另一端却是被盔甲翻得乱七八糟。 他在找一样东西。 似乎是注意到了有人的靠近，盔甲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侧向他们的位置。犹豫了片刻，径直走了过来。 素问拽住了归洛握着匕首的手，脚尖轻一点地，身形飘然从盔甲身侧擦身而过。 盔甲被错身让过后，看似笨重的身形居然止住了去势，猛然转过身，又是追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这一次，它的动作看起来倒比之前还要快捷几分，每走出一步，落脚仿佛都带着千钧的重量，震得脚下大地轻颤，也震得它身上的链子伶仃作响。 “你之前不是说它应该不会攻击人吗？” “唔……”归洛此时还有心情玩笑，“那可能，是因为仇人在前，分外眼红吧。” 素问彻底放弃了和归洛交流，翻了个白眼以示尊敬。 眼见盔甲又要靠近，她猛地推了归洛一把，从袖中摸出几根金针朝其甩出，眼前身形飘然一闪，躲得极其容易。 “既然内力已经恢复了，就还是麻烦副教主干点事。”素问没有停下动作，再次擦过盔甲身侧，试图将其手臂同铠身分离，无奈力气太小，半天不得其要，随即点地向后撤退。 “既然我们二者都是生魂，那么它应当是不能完全分辨其中区别的。你我各自占据一角，暂时拖上一时半刻，然后你上前试试将其手臂断开，减小它的战斗力。”素问清眸流转，“反正它的仇家是你，我只要不和你站在一起，它应该对我不会有太大的恶意。” “姐姐好狠的心。”归洛又是笑她，却依然往其所说的方向走去。整个房间，只有归洛那一点光亮，素问屏住呼吸试图听清铠甲的方位……然后，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素问再次尝试唤醒系统：大哥，大姐，救救我吧，你不会想归洛死在第一章吧。 系统终于有了回应：目标武力值很强，不用担心。 然后，就又开始装死，任由她如何呼唤，卖萌威胁都没有半点作用。 素问最后选择了自食其力。 盔甲好像有些茫然无措，来回踱着脚步。 素问缓慢往墙边靠去，紧贴着山壁，用手摩挲着壁上的万般痕迹。墙壁上的痕迹极多，也极不平整，似乎有剑痕、有凿出的痕迹、有手挠墙壁的痕迹…… “墙壁上都是什么东西？”素问瞥见归洛似乎也在看墙壁上的内容，好奇一问。 归洛并没有回答。 忽地，她仿佛听到盔甲又重新迈开了步子，伴着身上的铁链吭哧作响。而且……声音似乎离她越来越近。 素问气得胃都炸了。 说好的寻仇呢？盔甲大哥，你的仇家在那边，不是我，你能不能认清楚点？ 她认命闭上双眼，长舒了一口气。既然判断不了方向，只好随便朝着墙角的一端走去，听天由命吧。 再睁开眼，只见一抹红光出现在石室中央，一手窜着火焰的少年，微微火光为他白皙的面庞添上了暗角。他运起内力，另一只手迅速将铠甲的一只手臂反制其后，铠甲笨拙地挣扎着，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见状，少年嗤笑了一声，轻轻地开始将握住的铠甲手臂来回晃动。片刻，似是终于尽兴了般，少年一时间停了手，突然又一用力，银白色的护臂便从身甲上扯了下来，被其扔到了远处。 手臂在地上颤动，似在寻找身体的另一部分。 素问突然有些腿软。 这……就是病娇反派的战斗力吗，看起来是很酷很帅没错。但是，让她安然无恙地待在他身边，保证他活到最后，会不会也太难了点。 系统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系统大佬，我不需要你救我，陪我吐吐槽也不行么…… 系统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亲，归洛还是有很多可爱的地方的，需要你慢慢发掘哦。 哦。 你还是别说话了，大兄弟。 她缓缓倚着墙滑坐在地上，手指触及到一个有些发凉的硬物。——一个护心镜。 头脑的万千思绪突然清明，她捡起那块冰凉的护心镜，朝着少年的方向扔了过去。 “砰——”镜子被盔甲的另一个手臂接住，金属相接，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归洛悄然来到她的身后，将微弱的一窜火光递在她眼前。 素问顺着火光，看到中央的铠甲瘫坐在地上，怀里死死抱住那块护心镜。护心镜其实早已伤痕累累，边角磨损，中间还有一道深深的裂缝。 可是盔甲却丝毫不知疲倦，用仅剩的一只手臂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护心镜上的痕迹。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有机会极尽珍爱的最后一件稀世珍宝。 好像除此之外，他再也一无所有了。 盔甲终究只是一件盔甲，她并不能看出他现在脸上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心里怀揣着的又是如何的心情。 素问心想，她终归是相信了归洛所说的故事的。虽然，这个故事在作者提起时，不过寥寥几笔带过，就和她人一样，在这个小说的瑰丽世界里，不值一提。 身旁的人此刻静默无声。素问轻拉着归洛的衣袖，转身看向身后一直倚靠着的石墙。借着火光，她终于能够看清楚墙壁上的那些痕迹—— 有清晰的、也有不清晰的；有旧的、也有相对而言比较新的；有剑痕、有石头的刻痕、有用手挠出的痕迹、也有用血所画的痕迹……而那些痕迹，大多都只是一个名字。 “音尘。” 素问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盔甲失了五感，应是听不见声音的。可是她念出这个名字的那一刻，盔甲的空腔却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声响，被丢弃在远处的手臂也一直躁动不安来回摆动。 她很难想象故事里的那位将军，在他身中尸毒、丧失所有神智之前，他和那位姑娘在这个山洞里是如何生活的。 他就被关在这个石室里，每日每日，不见天日。 她就苦守在石室的外面，每时每刻，直到陪他走到生命的最后一瞬。 因为害怕忘记那个重要的人，所以被关在石室的日子里，一直一直写她的名字。起初还能用剑刻写，字迹遒劲有力；后来失了内力，便改用石头认真纂刻；再然后神智不再清晰，就以手为笔以血为墨，一笔一划……再然后，他就已经彻底忘记了。 素问手指轻轻触及到一个血字。那个血字已经很是潦草，只能依稀辨得，是个“音”字，而后另一半还未写完，就已经停止了。 她亲手杀死了他，用血做咒将他附在了心爱的盔甲之上，只是想要和他归隐山林，厮守一生。 可是最后他却被她孤独的留在了世界上。 素问心里，着实有些太过难受。其实在这洞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过都是她顺着归洛故事的无限遐思罢了，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她都并不知道。 甚至，她原本在看这一段的时候，仅仅匆匆略过几眼，将它当作是归洛这个病娇反派履历表的又一“杰作”而已。 可是她还是很难受。 她好像一瞬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个月夜。漫天火光，脚边踩着零星的灰烬，她被君尧拉着不知疲倦地跑了一宿，心里怀着沉坠坠的仓皇不知所谓。 这只是一本小说的世界里，却也是她真真实实活过的十七年。 现实里，她无父无母，无枝可依；小说里，她却也早早失去了双亲。 或许这就是在告诉她，小说路人甲，不配获得好结局。 她拉住了归洛的手腕，指尖泛白，沁出冰凉的汗珠。 归洛却放开了她的手，径直向盔甲走去。 他手执着匕首，在盔甲后背一处花纹上十分用力地留了几道划痕。随即，盔甲就仿佛失了灵魂般摔在地上，手中的护心镜也脱落在地，彻底摔成了两半。 下一秒，她彻底清醒了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重逢（1） 素问百无聊赖地躺在傅王府的屋顶上啃着苹果。 昨夜她清醒以后，趁归洛不注意悄悄离开了山洞，返回国师府，将那颗长生不老药放回藏书阁。 来日方长。 喂了第一次解药，应该还是有些成效，之后再等他海底捞针寻她便是。 素问打死也不会承认，她就是怂了。在系统完全不提供保护的情况下，她严重担心她的脑袋会像那只断臂的铠甲一样。 做什么任务，小命要紧啊！ 不过还算系统有些良心，不仅按照约定给了她一个铃铛作为信物，还帮她清除了男女主关于支线任务的记忆。现在，在傅昱珩的记忆里，他一开始就是决定自己去救挽玦的。 当然事情既然有利也有弊。消除记忆带来的负面影响就是，她本就顶着熊猫眼过了一夜，好不容易回到王府里，才没躺下多久，却被告知今日是她当值。 而且，前来通知她当值的人，正是昨日的罪魁祸首——挽玦。 于是，现在她一边好不耐烦地随意盯着底下的动静，一边还要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挽玦聊天。是了，挽玦不仅唤她醒来，还美其名曰为了道歉，陪她一同当值以谢罪。 素问虽然并不十分理解二者的逻辑关系，比起大白天陪着一起晒太阳，不如给她做桌子吃的来得更有诚意一些？ 但念及这是玛丽苏小说中第一女主角的一片好心，她也并没有表示拒绝。 挽玦作为自带光环的女主，自然不仅仅单纯是府中的暗卫而已。 每个小说的主角，都必须有其相对应的悲惨身世，这本小说也不例外。挽玦原本姓李，父亲曾是翰林院院士，家庭和睦，生活美满。 然而，七年之前文史改革，自诩清高的李家却突然站队以傅昱珩胞兄五王爷为首的改革党，毫不意外的成为了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当时，皇上震怒，喝令李氏一族满门抄斩，为其劝谏者一并斩之。而傅昱珩当时刚刚弱冠，许是动了恻隐之心，私自将李家小女接回王府照顾，并为其改作顾姓。 素问还记得，这本据称涉及了江湖和朝堂、悬疑和灵怪齐飞的史诗巨作中，洋洋洒洒花了三十章的内容强行对这一段进行回忆杀，极力渲染女主挽玦的悲惨的身世、坚韧的心性，而赚得了读者无数眼泪。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在看这里的时候，因为她嫌弃朝廷之事太过晦涩难懂，直接跳过去了。 素问转念一想，自己虽然只是书中的一个路人甲，却能在王府里享有和前期女主一样的待遇，对自己的身份又多了几分认同感。 待她啃完了一个苹果，状似不经意地问，“挽玦，你可知晓十五年前风初和云祁的……额，那场战争？” “嗯，知道啊，”挽玦愣了一下，回答道，“据说当年云祁有一尸毒散，中毒之人皆会变成毒尸为其所用，云祁借此物一路高歌猛进，还一路压到了燕京邻城……不过，在此战役时却突然败下阵来，连连败退，以割让了两座城池于风初作为结局。” 倒是同归洛所言差不了几分。 “这场战争风初有惊无险，赢得十分漂亮……而我姐夫，也成为了风初国的英雄，牺牲在了战场上。”挽玦声音低低的，似是有些哽咽，“那时候，家姐刚嫁予他未及一年……他们都说，她天煞孤星，所以才克了夫君……” 素问从没想过此事竟然戳中了挽玦的痛处。一时间，她也不知如何安慰，“总会有那么多碎嘴的，嘴长在人身上，日子是自己过的，管他们做什么。” “不过都是陈年往事，如今李家家道中落，这些闲言碎语又有何需在意？不过苦了家姐，将军本是独子，离世之后，她一人苦苦支撑偌大家族，孤木难支……” 将军……？ 素问试探地问道，“家姐闺字可是音尘？” “素问姑娘如何得知？”挽玦有些疑惑，却也并未深究，“那时的我不过三岁未余，对家中长姐其实没有多深的印象。只知当时长姐已有身孕，却因家族重担而日日忙碌，终是……难产逝世了。” 素问静静听着，心里倒是生了许多疑惑。如此说来，归洛所说也并不完全。世间之大，绝不会有如此巧合，山洞中的那副盔甲定是挽玦姐夫无疑，只是救他之人，恐怕不是音尘。 隔着茫茫薄雾的真相，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却又极易滋生无限的遐思。素问单手支着脑袋，想起自己昨夜在山洞为之失神落魄的模样，却觉得有几分好笑。 自己竟然被大魔头给摆了一道。 忽地，她闻到了一股醇馥幽郁的酒香。 素问从不避讳，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酒鬼。闻到如此酒香，根本抑制不了心中的歹念。 她轻轻揽过挽玦肩膀，一副豪言壮志的模样，“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要不然，等姐姐我去偷一壶好酒来，一解心中烦闷嘛。” 说罢，就翻身从屋顶一跃而下，全然忘记自己正在当值的事情。 素问顺着酒味的方向寻去，倒没有想过这酒竟是傅昱珩用来招待今日前来的贵客的。二人同坐于湖心亭中赏夏日初荷，微风徐徐，酒香阵阵，风雅至极。 她心生一计。 傅昱珩极其善于风花雪月，下棋更甚。此行同他相聊甚欢之人，二人各执一子，争执却异常激烈，看起来倒不像讨论棋局那么简单。 素问躲在一侧听得困倦无趣，险险暴露自己的身形。 湖心亭眼界开阔，唯有亭顶亦或台柱之后才有藏身之处。素问躲在两人正对的圆柱后，打算趁其不备，偷偷将酒掉包，而后溜之大吉。 ——然后被抓了个正形。 素问接连两天挫败，开始严重怀疑自己轻功的真实实力。 她转身讪讪一笑，对上的却并不是傅昱珩的脸。眼前此人，身着藏青色衫，面目温润，目光清冷，手上用力拽着她的肩膀，紧抿着嘴唇不愿多说一句。 这人气场，和那远在则阳山上的师兄倒是相似……一样的高冷。 远处的傅昱珩隐下眸子，轻笑出声，“幼妹挽玦，生性闹腾活泼，倒是让之昭兄见笑了。”说罢，竟转向看她，“还不快过来，刚才还鲁莽得紧，现在可又胆小了起来？” 好吧，他说她是谁就是谁吧。就是心疼挽玦，莫名其妙替她背了次黑锅。 素问侧身走向傅昱珩，顺手将玉壶偷藏在了袖中。不料这个面瘫并未放手，手上的力道甚至还多了几分。 她转过身，眼睛扑闪扑闪，一脸无辜地看着那张冰块脸，“公子……所为何事啊？” 他并未回答，手中的动作却放了下来，转而看向傅昱珩，“在下府中规矩忌讳饮酒，刚刚见挽玦姑娘袖中偷藏酒壶，一时间忘记自己身处王府，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就连偷偷喝酒被抓的情景也是一模一样。 则阳观规矩极其繁多，不许弟子私自饮酒便是其中一条。她热衷于在弟子自省、晨读之时躲在各种地方喝酒，而师兄却每每都能抓住她的行踪，面目表情地盯着她手上的酒壶，直至她将其全洒在地上才罢休。 人形冰柱子，到底都是一丘之貉。 素问万分心痛地将手中的酒壶递了出去。 傅昱珩并不甚在意此小插曲，“之昭愿意替昱珩管教幼妹，必不可算是唐突之过。况且，随后你们本就要一同出行，此次见面虽是意外，也不失为一种巧合。” 沈之昭脸上无波无澜，冷冷淡淡的说道，“你可是想好了？我并不一定能担此大任。” 素问一脸茫然。自己本意只为偷个酒，事态发展却实在有些太过意料之外。 这又是什么支线任务？ “无妨，”傅昱珩谦谦笑意，“左右我也会些奇门遁甲之术，纵是临绝有所准备，我们也并非完全不能应战。” “如今风初内忧外患，此时临绝用边城小事挑起战争，定是有备而来。且不论临绝会不会有同十五年前云祁的尸毒那般的秘密武器，单论国内绝大兵力此刻都被调予蔺东城以平内战，你此时前去，如何能战，又欲如何对战？”沈之昭还是一脸冷漠，十分冷静地分析道。 素问这时才算明白，原来这是书中正式描写的第一场战争，史称临初之战。 此战中，临绝突然向风初挑起战争，而男主作为书中战斗担当，风初国的战神，在这场战争中却险些丧了命。女主听到这个消息，快马加鞭赶到战场，从千万尸体中寻回了她心中挚爱。 当时素问就想吐槽，就以挽玦这个战斗力，恐怕还没赶到战场，就累死在了半路上。但是当时作者强行解释，这是真爱的力量。 “嗯，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我此次前来，也不过是我应承担的责任，”沈之昭不再阻拦，转而言及自己，“我并不能有十分把握当此说客，此战还是不要对于这种虚无缥缈之事太过寄予厚望。” “之昭可是不相信挽玦的能力？” 沈之昭用着极其冰冷的眼神撇了素问一眼，并未言语。素问有着多年抗冻经验，自行将其理解为：对，就是不信。 不过也不是很有所谓。她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一抹幽魂而已，别人的想法，和她有什么干系？ “此次你们愿意予以援手，昱珩自是铭记于心，”傅昱珩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笑意，“旁的我心里当是有数的，也不必过多挂念。” “嗯，并没有打算挂念的意思。”沈之昭拱了拱手，便自行离开了。 ……在周围人被活活冻死之前，倒终于是走了。这一副完全不能理解客套二字的样子，都和师兄一模一样。 素问正欲退下，傅昱珩却手执一黑子敲了敲棋面，示意她留步，“素问姑娘，此次我欲让你和沈之昭一同前去的，是蔺东城外谢家，《天工禄要》一书，我势在必得。” 蔺东城外谢家，也是七星后人之一，手握《天工禄要》奇书。 《天工禄要》，按照小说原文，此书“竭尽奇门遁甲之精华，机关暗道、调兵遣将的门道皆录于此”，也可以简单理解，就是男主即将获得的另一外挂。 傅昱珩这种说法，倒是有种好言相求不成，强抢掠夺亦可的意思。 阴险，太阴险。 素问点头明意，“素问自当竭尽全力。” 傅昱珩随即将手中的黑子轻放于棋面。待她转身离去的时候，轻声嘱咐，“沈之昭……是我的幕僚。若是必要时刻，亦留不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重逢（2） 素问最终还是趁其不备，成功偷到了一壶好酒。 不过，再次回到房顶的时候，挽玦早就不在了。她猜测，应该是知道傅昱珩要去出征的事情，一时失魂落魄就离开了。 所以说，好好谈个恋爱不行，作者花700章写各种误会又有什么意思呢？素问一边靠在屋脊上轻翘起腿，一边品着扬州新酿的杏子酒故作感叹。 她恍惚想起那双琉璃眼眸，和那弯眼似皎月的少年。 今日同挽玦一番交谈后，她更加确信，音尘和将军的死，绝对不是大魔头所为。就连昨夜将盔甲图腾损毁的行为，都更像是为了释放将军魂魄，使之得以轮回这种好人行径了。 按照原书设定，天地之中，轮回皆自有定数。魂魄若不能早入轮回道，而一直飘荡于世，便会破坏人世的阴阳平衡，严重者更导致天地失衡，陷入混沌。 对于魔教而言，就算不主动让其陷入混沌，磕着瓜子看好戏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但归洛作为未来的清夜教教主，却突然做如此好事，真是让人看不透彻。 她思考问题的时候，特别容易走神。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午夜了。素问正欲落地回房，却见傅昱珩独身一人站在竹柏林处一动不动。 她怎么不记得，傅昱珩……也有癔症的毛病？ 虽然不知道自己一时之间突然冒出的“也”字从何而来，不过素问自持有身为咸鱼的自觉，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准备偷偷溜回房间的时候，却被一冷语喝住，“你过来。” 她转身看去，只见傅昱珩仍着一身白衣，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笑意，身形却是踉踉跄跄……一副喝多了的样子。 “素问姑娘，”傅昱珩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竹子，“昱珩有好酒欲赠与姑娘，也算是为姑娘践行。”说罢，径直走向院中亭落，并招手示意她也一同过去。 除了略微不稳的身影，倒也和平日的傅昱珩相差无几，一样善以假面孔示人，嘴角噙着浅浅笑意，与之相处，如沐春风。而刚刚那声冷语再无踪迹，更像是她的错觉。 要说这样的腹黑人设，也算是作者的一大突破了。只不过，现实相处起来，还是非常极其的折磨人的。 傅昱珩见她站在身前，为其斟了一杯清酒，“素问姑娘可曾有怨过昱珩？”说罢，刚递给她的酒杯却又迅速收了回来，凑近嘴边一饮而尽。 她现在确定了，面前此人应该是在撒酒疯。 素问急忙抢过傅昱珩手中的酒壶，“话可不能这样说，你又没有苛待过我，我又怎么会对你滋生怨意？” “嗯，我自认对下属一向不差，”傅昱珩似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却又反驳，“当初你来府上欲偷空桑天南星，被我生擒置于暗狱之中关了数月，错过了救你师父的绝好时机，当真一点怨言都未曾有过？” 素问正在斟酒的手却是停了下来。 她会来到王府，确实不完全是支线任务的原因。 当初，师父身中奇毒，系统“温馨提示”她，傅王府上有空桑天南星，百般催促她来王府行窃。那个时候的她也确实自以为是，一点准备都没有就想偷王府东西，自然是被抓了个正着。 再然后，整个身体就不受她控制了。她似乎沉睡了很久，再醒来时人就已经在暗狱之中，全身鞭痕火辣辣地疼。 系统竟然为了防止她不做任务，直接夺取她的意识，可谓真的很无耻。 等到她清醒的时候，师父已经去世了。这件事还是师兄通过纸鹤告诉她的。 师兄信上的内容就两句话：医宗长老已故，则阳观勿回。 系统告诉她：医宗长老必须死，希望她不要随便篡改主线内容。 良久，傅昱珩才听到少女的一声叹息，“你什么都不知道，怨你有什么用？” 要怨，也该怨这个该死的系统才对。 素问一手支撑着酒壶，将其重重敲在桌子上，眯缝着眼看他，“傅昱珩，你这个人未免管的太宽，以为自己什么都能算得尽、算得透彻？我有脑子，不会随便把我自己的问题推卸在别人身上。” 素问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一直在挑衅男主的权威。 但是这些话，她从开始看《知晚》第二十七章，傅昱珩自以为是，误会挽玦开始，就一直憋在肚子里，憋了整整七百章。 “嗯，你很聪明，”傅昱珩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酒壶，“是我太过愚蠢。我不知道究竟要用什么法子……才能证明我真的并无异心。” 原来是为这个事情。 素问轻笑出声。作为书中的男主，云淡风轻得有些虚伪之人如傅昱珩，自然也有其心中的软肋。她适才还想不过是出去带兵征战一事，怎么也不至于让从十四岁就开始在外从军的傅昱珩如此狼狈。 如果这份差事是他同父同母的胞兄为他主动请缨讨来的，那自然是大不一样了。此战极为凶险，同身为皇子如何可能计算不清楚。 她还记得，在小说中，傅昱珩为此很是消沉，也是借此缘由和挽玦拉进了关系。两人月下对饮，第一次推心置腹、借酒消愁，至此之后，傅昱珩彻底卸下心防，接纳挽玦。 ……那她，不会是，改变了小说原剧情吧。 素问默默垂泪。 她轻眯着眼，一只手支撑着头，一只手指着天上比划，疏星淡月，寂寥晨星，“傅昱珩，你觉得你自己蠢，你能不能自己找个角落检讨一下，为什么要拉着我和你一起耍酒疯？” 她要赶快结束这场对话，使小说主线回归正途才行啊。 “因为今晚你发呆迟迟不归，”傅昱珩义正言辞，“其他人当值没空。” 随即，他却又问道，“你之后就真没在同则阳观的人有所联系了？” “是啊，孤家寡人一个，”素问用手指着他，“不过你不要想多了，我和你可一点都不一样。这个府上，你可以同病相怜的对象数不胜数，只不过，里面绝对不包括我。” 素问此刻，只想翻一个白眼。 “嗯，我自是晓得的，”傅昱珩却又是笑了起来，仍然是那副八面玲珑的样子，“也罢，你明一早便要出门，还是快些回去收拾东西吧。” “明日？”素问挑了挑眉，“若不是今晚有幸碰上王爷您一面，我怕是明天早上才知道我自己要出门吧？” “嗯，此战极为凶险，”傅昱珩似是醒了些酒，“所以需要争分夺秒。此次你们出行终点蔺东城正值内战，途径恐多有不测，一路小心着些。” 他顿了顿，又道：“临绝一战，尚有一丝回旋的余地，我不知他们此次的目的，所以能够拖延的时间有限。拿到之后，还得多劳烦姑娘快马加鞭送来了。” 素问白眼快要翻上了天。 她打开了仅剩的最后一壶酒，一口饮尽，“想当初招我的本意也不过是让我制制毒、守守夜，现在工钱没见涨，活倒是越干越多。” “在王府里有吃有喝，拿那工钱也没多大用处。”傅昱珩果真醉得不轻，一改平时装模作样的嘴脸。 素问气极，“攒嫁妆懂不懂？” “那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傅昱珩孤身，“昱珩在此替风初国子民先行谢过姑娘了，待姑娘凯旋，工钱翻番。” “免了免了，假惺惺的，”素问起身回房，“有时候与其在这伤春悲秋，倒不如多考虑一下眼前人。有些人虽然不够懂你，但是关心的心情是怎么样也是错不了的。” 傅昱珩你快去吧，昨天好不容易涨的好感度啊！ 也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装没听到，还是真没听到。素问走到尽头的时候，依稀听到了句回应，“嗯。”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模模糊糊不再听个真切，傅昱珩直起了身子，目光凝在手中所执的酒壶上，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什么时候……他竟然需要装醉才能跟身旁的人剖心置腹、说一说真心话了。 他不太记得了。 人生在世，虚虚妄妄。他一直秉着自己的信念，步步为营，小心谋划，才能从冷宫和流言蜚语走了出来。他竭尽心力想要成全的，是为那个和他在冷宫之中相互依偎的胞兄谋得一片盛世。 为此，他不过二十有八的年纪，手上早已沾满了无数鲜血，举手投足皆是老成算计。然而……有些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 他阖上眼眸，似乎又能想起前夜。夜阑微深，幽深明澈的光在眼底清浅漾着，脚边铜壶的檀香袅袅，顺着他的目光飘向那紫色的身影。 他对眼前的人用了窥心之术。 傅岐山氏，七星后人之一，因窥心之术名绝天下。而在成功策反高居一国之主后，这种能力却已失传了。傅家皆谓此乃天的诅咒，不料，他却继承了这个能力。 十五年前，他对那身着明黄龙袍之人用过一次。那时他仍年幼，用此一次便耗尽精气，修养数月才能健全所换来的，是那身居高位的天子其实内心深处，根本不记得他是谁。 此后，他立誓再不对任何亲近之人用窥心术，比起这种血淋淋的痛，他选择了不计较得失的信任。然而，就在前夜，眼前的胞兄声音醇厚，却让他徒生了一种悲哀之感。 他听到了他内心的声音，那里，一片空白。 唯一知道他有窥心之术的兄长，为了防备他使用窥心之术，竟然宁愿什么都不想。更为讽刺的是，他也的的确确违背了誓言，窥探至亲之人心中所想。 傅昱珩睁开双眼，轻瞟一眼天上的圆月，正欲回房，却见月下静静站着一个身影，娇俏的面容却是挂着泪珠，眼眸氤氲一层水雾，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突然很难过。 更为难过的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重逢（3） 泽芜城。 夏夜炎炎，蝉鸣不倦。已过戌时，主街上的人声依稀散尽，只留更夫孤零零地走在路上敲着竹绑子。 素问倒是一直感觉阵阵寒意，清凉至极。她一路与沈之昭同行，从早到晚，除了刚开始她的几句假意寒暄，再没有多说过一句话。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上，虽是各占一方，她也能时时感受到那强大的冰冻气场，一路上冷得她半句话都说不下去，险些要被活活冻死。 原本她在看小说的时候，对这个角色还很是偏爱的。作为小说里唯二不喜欢女主还有较多戏份的高人气男性角色，作者赋予了他极高的智商和极为吸粉的高冷性格，收获迷妹无数。 ……另一个高人气角色，当然就是她的攻略对象，归洛。 两个人南辕北辙，一个是烂大街的高冷范，一个则是表面和善的病娇戏精，比起喜欢挽玦的甲乙丙丁，确实更招女孩子的追捧。 只是搁到现在，素问就只想一件事情，一定要将当初花痴高冷时脑子里进的水，全部倒出来。 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马车刚刚停稳，素问就急忙走了下来，大呼了一口新鲜空气，连带那燥热的微风也感觉格外亲切。 沈之昭不急不缓地从容下车，轻瞥了她一眼，便径直走进了客栈。 ……突然不是很想进去了。 素问经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决定认命走进客栈的时候，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挡在了她的面前。她仔细一看，竟是那位刚敲戌钟的更夫。 素问问道，“老先生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老夫只是有些奇怪……已有数月不曾有外人进入此镇，姑娘和同伴是打哪来的？” 这让素问有些难以理解。泽芜城可是风初西部的主城之一，也是连接云祁和风初的交通枢纽。自从十五年前云祁将其往西两座城池分割给风初之后，这里也是凭借两国贸易日益繁华，来往商客皆必经于此。没有外人，怎么可能？ 更夫转而继问道，“姑娘路上可有途径过和孝村？” 素问不解，“和孝村有什么问题吗？”他们行程较紧，昨夜便是在野外将就过了一晚，倒确实没有经过原定需在那过夜的和孝村。 更夫却是将颤巍巍的手慢慢收了回去，转身继续游荡在街上，“姑娘，夜更深露重，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罢。” 素问略微犹豫，还是走进了客栈。 为什么她明明是穿越至书中的世界，却一直进行各种支线剧情，剧透什么的，不存在的。 一路舟车劳顿，此时已是饿极。素问随意点了几个家常，正欲再点一壶泽芜佳酿犒劳自己时，轻瞥了一眼沈之昭那张无波无澜、毫无变化的脸，悻悻地将脱口而出的话尽数吞进肚子里。 对着这样一张脸，早就没了什么太大的兴致。 沈之昭同师兄习惯一样，吃饭时都是绝不说话的。素问每每开口，即使从“早上马车途径的铁树竟然会开花”到“傍晚吃的大饼有点硬”，沈之昭都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默然地看了她一眼，用筷子后端轻敲桌面，“食不言。” 素问噤了声。趁着小二上最后一道菜的空当，从怀中掏出一漆黑瓷瓶藏于袖中，粉末顺着指尖流于缝隙，她伸手将指甲缝中的粉末置于最后一道菜中，筷子似是夹菜的时候顺便搅拌了一番。 沈之昭看到此搅拌的动静，颇为不喜，轻皱起眉头。 素问轻咳两声，佯装此菜乃天上极品的珍馐美味，啧啧发出极大的声响。 身旁的人微怔了一下，倒也没有直接伸出筷子敲桌面，反而在那没有温意的脸上似乎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眼底漾着异样的神采。继而，竟然配合了她，尝了一口菜的味道。 素问神色期待地看着他。许久，那人却依旧淡然自若地吃着东西，并没发生任何异常。 素问颇有些失望，喃喃自语道：“难道弄错了？不可能啊……” 手中动作一不留神，刚刚夹住的骨头从筷间滑落。沈之昭见此景，又欲开口，却见客栈老板所养的小黄将那骨头抢先叼走。 素问目光随着小黄的动作所移，瞧见小黄用舌头反复舔舐，然后……舌头上肿起一个大包。 小黄只敢巴巴将舌头露在外面，神情看着实在可怜。素问心觉有些愧疚，老老实实埋头吃饭，竟也没有细细追究沈之昭并没有任何不适的原因。 攸地，旁边一娇俏女子点菜又引起了她的注意。女子身着青衣，形貌昳丽，眉心一点朱砂，双瞳水波荡漾。这样纤细美丽的女子，独自出行，点了数十道菜……还全部都是鱼。 素问凝神听那女子细语，“松子鱼，水煮鱼，糖醋鱼，清蒸鲈鱼，剁椒蒸鱼嘴……”女子墨黑色的眼眸转了转，又道，“唔……再来个鱼蒸蛋吧。” 一旁的小二很是为难，“姑娘，这时刻我们就快打烊了，确实很难做出那么多丰富的菜色。” 女子听罢有些不趣，说：“那，鱼蒸蛋总还有吧？实在不行……鱼香肉丝？”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旁座的女子浑然不觉，倒是身侧的沈之昭有些愠意，直接用筷子轻敲她碗沿，“食不言。” 素问吐了吐舌头，继续吃饭。 她向来吃饭的时候，脑子和手上的动作一样是永远不会停的。忽然，她又想起来刚才进门前那位更夫的奇怪举动，正欲开口，又赶紧闭上，用手中的筷子蘸了蘸茶水在桌子上写道：刚刚我在门口，遇见了一个奇怪的更夫。 沈之昭自顾自地继续吃饭，并不愿理她。 素问硬着头皮继续写：他说，泽芜城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外人进城了。 沈之昭终于有了点兴趣，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素问又道：他还问，我们路上有没有途经和孝村。和孝村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难道……那些外客在和孝村离奇失踪了？ 沈之昭正欲开口，旁边的女子却闹了番动静。 只见那女子一把重拍在桌子上，嘟囔着，“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你们店一股子仙人对坐草的味，食物里加这个是为了给这里的客人治痔疾吗？” 素问将口中的茶水尽数咳了出来。 仙人对坐草的味道十分特别，异常腥臭，她起初也注意到了这股味道，但那并非是在客栈中闻到的，而是从泽芜镇城门口就开始蔓延，走到客栈时早已习惯。因为还算常见的药材，素问也没有过多在意。这位姑娘……果然语出惊人。 女子似乎注意到了她，眼睛一眯成一轮弯月，嘴角留着浅浅梨涡，“也罢，这里还有姐姐在这吃饭，不应该在此败坏了兴致。我还是先回房去吧，横竖饿一顿也没什么稀奇……” 说着，还生生挤出两滴眼泪，好不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素问望了望桌上已经席卷干净的饭菜，招呼姑娘同他们一起也确实有些不太合适。 她摆出一个自以为腼腆的笑容，说，“姑娘还是略吃点东西果腹吧，毕竟一个人独自在外，诸多不习惯也是正常的，还是身体更为重要啊。” 女子竟然又笑了笑，眼睛璨若星辰，“姐姐客气了，今日我本也就不太舒服，所以没有什么胃口。不过……姐姐看起来人温柔善良、妙手仁心，不如待会来帮我看上一看，可是染上什么风寒之类的病症？” ……她当初连则阳观的医经都没完整看过一遍，怎么可能妙手仁心。 旁边的沈之昭开口道，“她不会。” 素问急忙接了一句，“怎么可能。姑娘你放心，待会我饭后便去你房间，好生看上一看。” 输人也不能输气势，起码在沈之昭这张冰块脸面前，她没有什么是不会的。 待女子走后，素问突然想起沈之昭之前好像打算开口说些什么，便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问，“刚才我说的那个事情，你准备说什么？” 沈之昭愣了一下，说道，“食不言。”随即放下了筷子，“不过我已经吃完了，有什么事情待会上去说吧。” 素问气极，摆了摆手，“这件事也不是很急，还是待我给那位姑娘看完后再说吧。” 沈之昭轻轻看了她一眼，眸子里并没有太多情绪，似乎在说，“你真的会？” 素问从袖中摸出一排金针，“本姑娘在外低调行医，金针草药之类救命的东西从不离手。” 沈之昭轻咳了两声，便起身自顾自走了。 她望了望手中的金针，倒开始有些发怵。就她这个三脚猫的医术，能够帮人看病才是有鬼了。 愁啊…… 想去想来，她还是决定跟老实姑娘说个清楚。这般想来，素问深觉自己若真只身一人行走江湖，恐怕还是没有去当个神棍的天赋。 心地太过善良，也实在不太好啊。素问暗自感叹着。 可手刚触及门上的雕花，心里又开始没了底气。素问正值犹豫的时候，门内却悠悠传了一绵长慵懒的声音，“姐姐真是让我好生等呢，还不快些进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重逢（4） 素问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面庞，欲哭无泪。 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这个情况应该如何解释。 刚刚听见门内传出的询问，素问就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加上她先前留意到女子上楼回房时身形虽然有些消瘦、身量却不像寻常女子一般娇小，让她多起了个心眼，在推开门的时候，袖间藏了三枚金针一并甩出封了那人的经脉。 却没料到，房间的人也在同一时刻封了她的穴脉。并且她那时有意躲避，身形不稳，就直直地摔入那人的怀中，然后……与眼前的人一起摔在了地上，脚还抽筋踢了一下门框，顺势将门轻轻合上。 两人维持了这个姿势将近一柱香的时间，期间她好像还不小心扭到了脖子。 素问眼神与少年对视，恍惚间没来得及避开。彼时，眼前的人已将先前易容的面容换了回来，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少年模样。 她目光凝着的，是那幽深如墨的眼瞳，眼底却又漾着熠熠的神采，仿佛一望无垠的夜幕上悄然闪烁的繁星。少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嗤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和两侧浅浅的梨涡。 ——原来他没有中毒的时候，眼睛是这般好看的。 素问脸上竟有些莫名的燥热，而又瞬间将其压了下去。她眼神避开了他的脸庞，想要起身，却又着实动弹不得。 她欺身压着的那人见状，竟又笑出了声，“姐姐，几日不见，倒是越来越主动了呢。” “别…别乱说……”素问更加赧然。 “哦……？”少年低垂着眼眸，声音也变得有些失落，“原来姐姐竟是把我忘了吗？属实让人觉得有些伤心呢……” 素问哑然。明明知道他十有八九又是装得一脸无辜博人同情，却不得不承认，长得好看的人用这一招，真的十分有效。 “既然姐姐已经记不得归洛……”少年温润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那不如将归洛上次留在姐姐这里的，还给归洛……” 上次……落在她这里的？ 素问有一瞬间的茫然。恍惚之间，轻轻压着的手臂却开始有所动作，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蜷起，向她的身体靠近，停留在她左胸口的位置……然后，犹豫了几分，似乎想要摸索着什么。 原来如此。 归洛运用内力将其金针尽数逼了出来，甚而有一枚金针从她的手腕滑过，蹭破皮沁出了一丝血珠。而他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不过是他的解药。 想必那晚过后，他定是发现自己后半夜就已没了中毒的迹象，脖颈下溃烂的皮肤也没有疼痛就迅速愈合了，而后再联想到素问可能有解药也并不稀奇。 这确实是她设好的计谋。此时她却觉得有些难过，敌我双方，实力差距也太大了吧…… 归洛内力深厚，自然可强行将经脉错位而后逼出金针，以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却什么都做不了，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素问轻垂下眼眸，说：“我知道你在找什么，只是副教主说是自己所留的东西，未免也太过欺人太甚了些。况且……男女授受不亲，副教主将我脉解开，我给你便是了。” 归洛竟真的听她的话就此停手，脸上还不经意地略过一丝绯色。只不过，他并未解开她的穴脉，而是双手交叉于脑后，继续保持相同的姿势躺在地上，并任由她整个人靠在他的身上。 “哦？姐姐原是记得归洛的，”房间只余烛光一盏，颇有些昏暗，而归洛眸子湿漉漉的，在其中显得格外清亮，“只是，姐姐向来喜欢骗人，上次便将我一个人留在那山洞之中，还骗我下了什么双生蛊虫，我可不敢轻易就给姐姐解了穴，姐姐轻功了得，要是跑了可怎么办。” “啊？”素问眨了眨眼睛，状似不解，“原来副教主并非为双生蛊而来吗？可我那日只喂你吃了这种丹药，除此之外，我也不是很清楚呀……副教主会不会是搞错了？” 归洛轻笑了一声，转而问道：“姐姐，蛊是个什么东西啊？” “……？” “双生蛊，可是将那一双从小一起生长、经历诸多互相吞食之后仍始终不曾分离的蛊虫分别炼作的丹药？并且啊，将双生蛊给二人同时服用，十二时辰内二人同生同死，十二时辰后体内的两只蛊虫同时死亡？” 归洛将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青丝，“可是，姐姐，令归洛疑惑的是，明明还在十二个时辰内，为什么归洛的体内却没有蛊虫呢？” 素问陡然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地看向归洛另一只压在脑后的手。果然，在他右手的手腕上有一道细细的伤疤。 按照设定，当蛊虫在人的身体里时，会因为感到饥饿而噬咬体内的五脏六腑，轻则痛麻酥痒、重则痛不欲生，所以有人为了长痛不如短痛，就会在手腕上割一道口，用内力将蛊虫顺着血液从手腕的伤口中逼出来。当然，这个过程，比蛊虫噬心还要痛苦万分。 归洛体内并没有蛊虫，自然感觉不到丝毫痛楚，搁正常人身上，估计这件事就过去了，而归洛……他为了确定蛊虫是否存在，却宁愿采取了取蛊的方式。 要知道，用内力强行逼迫血液逆流这一手段所造成的疼痛，同蛊虫的有无并没有关系。 这个人……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狠。对自己狠，对他人自然也更加残忍。 素问极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恐慌，缓声说道：“那、依副教主认为，我给你吃的药是为何物呢？” 归洛粲然一笑，“姐姐见多识广，自然懂得要比归洛多得多。如今却来询问我，当真是要取笑捉弄我一番了？”说罢，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却用了些力，令她颇有些吃痛。 “我对你所中之毒并不熟悉，又怎会知道解毒之法？况且……”素问强扯了一抹笑容，“依我所见，能让副教主中的毒，必然不会是一般的无名小毒，定是那千年罕见的奇毒，这种奇毒，大多都很难寻的解药的……” 像归洛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心思最是深沉，定然不会轻易相信他人。她需要假意拒绝，被其威胁，最后以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收尾才行。 只是，道理她都懂，可是她怂。 “呵……”归洛一翻而起，随手一挥，房间的窗户应声而开，恬淡的月光瞬间洒满窗台，浮动着映在他的侧脸上，明明暗暗，看不真切。 与此同时，他又解了素问身上的穴脉。素问刚能活动，只觉全身瘫软，顺势却进了归洛的怀中。 “姐姐，美人在怀，令归洛心神荡漾……”归洛欺身靠近她，唇瓣擦过她的耳畔，颇有些酥痒，“可是，美人再好，若是不听话，便也没了用处。” 说罢，左手用力锢住素问的身躯，脚步轻点从窗户悄然离开客栈。 —— 归洛将素问带到了城外山上的一个山洞中。 山洞位置极为隐蔽，藤木相掩使之终年见不到半缕阳光，长年累月的积寒让这里的空气中都弥漫着刺骨的凉意。 素问目光所及之处，皆已凝结成霜，偶有几滴水珠顺着壁上所结的冰柱滑落滴在地板上，伴着“滴答”的声音凝在地上结成一片片冰花。 不过，虽然寒冷，却也极为通敞明亮，恍若白昼一般。二人仅置身于山洞口，就已瞧见洞口不远处原本放置灯盏的地方上放了两颗夜明珠。夜明珠通体透亮，形状色泽皆为上佳。 素问对于其富裕程度很是愤慨，一时间全数忘记了自己身处桎梏，恢复了守财奴的本色，连连咂舌，“仅仅只是洞口便已明亮至极，里面不住放了多少夜明珠，真是有些暴殄天物……” 归洛哑然。有时候，眼前这位姑娘的想法，他真的理解不了。 他禁锢在素问腰部的力量又多了几分，将素问的漫无思绪尽数拉了回来。 归洛轻笑道：“姐姐帮旁的事总爱多几分心思，就唯有我的身子好坏，姐姐倒是毫不在意，让人止不住伤心得很……”说罢，又是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 素问强牵了牵嘴角，“副教主，这种变脸绝技，相较于那以假乱真的易容术，更让我佩服至极。” 归洛也并不愿再同她多说，将其直接一把摔在了地上。而后，又慢慢凑近了她，“你猜，我带你前来此处所为何故？” “本人愚钝…着实，”素问强佯镇定，“猜不到副教主的想法。” “……哦？”归洛向她伸出了手，轻轻将她拉了起来，“姐姐可还记得这是什么味道？” 她当然记得。从刚到洞口开始，这股味道便一直弥散在她的鼻尖之处，比之前任何地方都要浓厚的多——仙人对坐草的那股腥臭味。 “是不是想不通，为什么整个城里都弥散着这股仙人对坐草的味道？”归洛将她一步步拉进洞中，“这个洞里或许有你想要的答案呢。” “只是，这个答案却也是我对你的惩罚……对于清夜教而言，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比起死亡，不如看她自生自灭，来得更有意思些。” 素问被强行拉进洞里，周遭的冰冷让身着单衣的她微微颤抖。她看见了，这冰雪天地间的，是一具具已经变异得不成人样，散发阵阵恶臭的尸体。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采桑子（1） 或许将其简单称之为尸体并不十分贴切。换而言之，那是一具具堆叠在一起、骨肉已经部分分离的毒尸的残骸。 在这个洞里，素问生平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的毒尸——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因为她目光不住盯着那堆已经模糊的难以分辨的尸骸，看着那顺着它们的尸体流淌的绿色脓水，汇聚成一条条涓涓细流，宛若一条正伺机捕物的长蛇，显得格外妖冶而诡异。 素问的手紧紧篡住，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手掌也因寒冷冻成了青紫色。她用牙齿紧咬住下嘴唇，唇齿间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敢问副教主意欲何为。” “当然是…帮姐姐答疑解惑了。”归洛轻笑道，眼睛竟又是满溢的神采，还带了几分探究和兴奋的意味，“姐姐一定要多加小心，归洛还等着你出来给我解药呢。” 说罢，松开了牵着素问的手，用力将其向前推了一步。素问回头望去，只见朱砂色的衣袂随风翻飞，余留一个模糊的身影。 下一秒，一只只毒尸蓦地从他的背影前窜了出来。远看这些毒尸外貌似乎与常人无二，只是走路姿势十分怪异，手臂向外扭曲，脑袋撇过一个角度耷拉在肩膀上。 而后毒尸一路维持着这种姿势，缓步朝着素问走来。待其凑近了一些，素问才看到它们的容貌——那是一张蜡黄得有些骇人的脸，毫无血色可言，眼睛翻白，嘴唇乌黑，唇瓣之间反复触碰，似在喃喃自语一般，不时吐出白沫和绿色的唾液。 素问吓得整个人都欲瘫在地上。 穿书穿成她这样惨的，也应该是头一遭吧…… 她心知，愈是这种时候，她愈需要冷静下来，可是不停颤抖的身体，仿佛早就脱离了她的控制。 冷静……冷静…… 素问急忙在胸口处不住摸索着，手指僵硬，汗珠顺着脉络从脂白的手腕滑落进袖口。直到摸到那张黄色的道符，她慌乱的心才平静了一点，口中呼出长长的雾气。 自从前次同归洛在山洞的经历以后，素问痛改前非，决意要带几张道符放在身上才心安。 点火的道符其实非常基础，就连则阳山下的村落因为平日素来多受师兄师姐的照拂，半大的孩童都会的鬼画符，她却由于下山两年又不多加练习，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琢磨了一晚上，差点把她的院落点着，才得了这几张画得乱七八糟的道符。 画得虽然是丑了点，但是好歹有用也就行了。 素问双指捏着其中一张，默念几句口咒，微弱的火光从她的指尖窜起跳跃。毒尸见到她手上突然出现的明黄色火焰，竟然真的纷纷停下了脚步，观望似地一直盯着她，却也不再选择继续前进。 原来，这些东西，倒还真怕火。 素问发自内心地对自己肃然起敬。 可是，如此下去也并不是什么办法。毒尸依然占据了洞口，并且因为其数量庞大，直接将洞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她想凭借轻功从毒尸与毒尸的缝隙中穿过逃生简直痴人说梦。 况且，她毕竟学艺不精，而此洞又是极为寒冷，手中的火焰不知能够撑到几时。难道在此之前就在这干站着和它们消耗下去，等它们筋疲力尽之时越步逃出？ 她面对的可是毒尸！究竟还算不算人她都不清楚，哪来的自信同这些玩意在这里消耗下去？ 她必须要赶紧拿个主意。 攸地，冰柱子上又缓缓滴落一滴水珠，落在她的发丝之间，沁入头皮格外清凉。一股仙人对坐草的腐臭味弥漫在空气之中，微微有些凝滞不散。 仙人对坐草…… 刚刚归洛同她所说的话，因为心中慌乱，并未尽数全听进去。素问依稀记得，他说，这个洞中有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仙人对坐草会是这个答案吗？她不知道。 素问转身，寻着腥臭飘散的味道，发现其是从更深的洞里所散发出来的。她咬了咬牙，早已破皮的唇瓣又沁出了丝丝血珠，倒显得嘴唇多了分红润。一只手捏着火焰，一只手完全攥成一团，指尖嵌进掌肉以缓解内心无限的恐慌。 她决定走进去看看。 越往越深处走，便也越是寒冷，空气净是刺骨的凉意。素问紧了紧身上的单衣，将手上的火焰往自己凑近了些。 还好这个洞到底也不是很深，没过一会她就走到了尽头，那股腥臭也终是浓郁到了极点，屏住呼吸都仍然有些反胃。 素问的目光落在了尽头的那一冰棺之上。冰棺之处便是极致的寒冰，通体透亮，但馆中之物却又看不真切。冰棺上方用一层厚厚的仙人对坐草紧密包裹着，四周冷冻的空气微微留滞，白雾缭绕，更显诡异之感。 身后的毒尸循着方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到了尽头却也不再靠近一步。 素问转过身来，发现毒尸的表情有所缓和，原本有些狰狞的面容变得平柔起来，手自然垂在两侧，眼睛里流露出茫然无措的神色。 随即，它们将其目光凝在冰棺之上的药草身上，眼底漾着满足的微光，伸出手想要触摸，却又停在了半空，尴尬地收了回去。 素问屏住了呼吸。 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素问从冰棺上随意捡起一株仙人对坐草，手指轻轻握住草药最下方，试图将其递给毒尸。而……毒尸，还真就将其接了过去。 毒尸呆呆地望着手中的草药，脸上流露出餍足之感，却又迅速地恢复了呆滞的面容，整个脑袋垂埋着，耷拉着眼皮让人看不出究竟带着怎样的情绪。 原来……他们真的还是人。 活生生的人。 握住草药的毒尸随即又将头抬了起来，眼眶满溢着泪水，却也没能落下一滴。他们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用尽全身力气，只能将呜咽的声音放得大些而已。 素问看着他们张大的嘴巴，发现口腔的舌头早已被腐蚀得所剩无几，唇齿周遭长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脓包，而又尽数破裂，溢出绿色的脓水在口腔蔓延吞吐着。 起初她便觉得如此密集的仙人对坐草颇为怪异，但更为稀罕的是，这些闻着这般难闻气味的毒尸却并无半分反感，反而对此有些趋之若鹜。好比自归洛离开后整个洞中汇聚而来的毒尸，都是被这股味道吸引过来一般。 毒尸作为原书多次提及的生化武器，在整本书中占有重要的战略性地位。书中描述，毒尸原本都是常人，中了尸毒散后才逐渐病变，失了神智。 她尝试与毒尸进行交流，也不过只是为了证实，毒尸对此物的向往，是让其能够恢复些许神智恢复平静，还是……彻底疯魔，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妖物。 她承认她在冒险，幸好她赌赢了。 但这并非是解决办法。她知道了它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可那又能怎么样？ 她既救不了它们，也无法利用这个事情从洞中顺利逃出去。洞中的毒尸实在太多，并不是所有毒尸都能依靠仙人对坐草的药性，暂时恢复清醒，有更多的毒尸徘徊在洞口，渴望她这般新鲜的食物。 素问沉思，突然想起从刚进洞里没多久，一路上尽是毒尸的残骸，而到接近尽头之处，尸骨已然堆成了一座座小山，皮肤所及全是箭矢……这里，如若不出她所料，应当有机关才对。 触发机关的条件…… 山洞深处，却仍然是恍若白昼，素问将目光汇聚在两侧摆放规整的夜明珠之上。 夜明珠通体皎洁透明，散发着莹莹的光芒，似与周遭的寒冰凝在了一起。她心里揣了几分考究和猜度，径直向离身最近的夜明珠缓步走去。 她并未将其直接拿起，而是掏出平日并不常用的一枚银针，小心翼翼地戳在夜明珠上。半晌，银针没有任何变化。 随即，她将脸贴向了夜明珠，凑近来闻，果然其周身皆用仙人对坐草的药水涂抹，味道浓厚得令人反胃。只不过，这个味道本就一直在空气中弥散，若非对其过于敏感，定然分辨不了其中区别。 设计此机关的人，想必是利用毒尸趋味的特点，趁其五感不分之时，让它们以为这夜明珠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仙草，小心拿起，然后，被机关暗算，死在这山洞之中。 素问却没有办法立即按下这个机关。虽然，她自诩轻功了得，哪怕再接连受了几次打击之后，她仍然认为自己要躲这箭雨应是不难。 只是……她可以逃，这洞中刚刚被她认出是人的毒尸，却一个都逃不掉。 或许是二十一世纪的核心价值观影响太深，又或许真的是则阳观的弟子当久了，成功接受了关于什么仁心仁术的洗脑，以至于哪怕在王府当了两年的暗卫，死在经她研制的毒药之人不计其数，她却对亲手杀人这件事，秉持犹豫的态度。 素问紧阖着双眸，口中轻呵出声，是对自己的嘲讽。 她长舒一口气，决意将手放置于夜明珠上时，一只毒尸却直接将另一侧的夜明珠拿了起来，而后，机关触发，万千箭矢尽数齐发。 山洞之中回荡着毒尸呜呜咽咽的声响，袅袅掠过素问的耳畔。她轻步点地，快身躲过一切机关，不经意间经过手握药草的毒尸身侧时，恍若看见了他脸上的一滴眼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采桑子（2） 身着红衣的少年一直躲在洞外的一片桃花林中。 落英缤纷，他躺在微微发凉的青石板上，夏夜燥热的微风轻拂其高高束起的长发任由飘散。归洛双手交叉其后撑着脑袋，漠然望着墨色的天幕，此漫漫长夜，无星亦无月。 似乎过了半个多时辰，洞中咣当闹了极大的动静。归洛不经意地轻瞥一眼洞口，随即再将目光转回头顶的夜空，眼底漾着满溢的嘲弄，轻呵出了声。 所谓正派，不过如此。 未等半晌，山洞之中便已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恍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仙人对坐草的气味已然掩盖不住浓厚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素问死盯着洞口，所及之处仍能看到毒尸残骸的影子，她紧咬住下唇瓣，眼眶早已泛个通红。 须臾，她转过身，轻运内气，快步点地穿梭在桃林之间。偌大林中，漫天桃花皆被风惊醒吹散，缱绻痴缠，难舍难离，却终归于尘土，只余满地旖旎。 素问望见那桃花树下的清秀少年，红衣如火，倒是热烈。她停下脚步，数十金针皆藏于袖中，一步步向他靠近，而后将金针尽数甩了出去。 她当然清楚，她只是书中的一个路人，根本没有办法伤害眼前的少年丝毫。可是，此刻的她，却是满腔的怒火无法发泄。 归洛随手一挥，数十金针皆为粉末飘散于空中。 素问冷笑道：“原来副教主所谓的教训，倒是用人命来作试炼？果真不愧为清夜教的一条好狗。” “话非如此，他们早晚皆有一死，”归洛轻笑出声，眼睛又是荡漾的神采，“不过死在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人士的手上，确实有些太过可惜。” “你既早知他们是人，又何苦将他们生生往绝路上逼？” “绝路……？”归洛轻挑起眉，似是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他们如今这个模样，敢问姐姐一句，哪条路对他们来说又不是绝路？你莫不会认为，这个机关是我所为吧。” 她并没有这么认为。 甚至她心知，她现在所说的这番话，也并非对他所说。 “我自是晓得……其中机关，定不会是你所为，”素问阖上眼眸，娥宇间略过几分倦色，一时瘫坐在地上，“毕竟是副教主不用吹灰之力，就可以一举两得的好计谋。” “在洞中的毒尸虽恢复些许神智，但寡不敌众，我死在洞中算是自己的造化。”素问讽刺地冷笑，“如若我按下机关，便是那贪生怕死、滥杀无辜的小人，到时候再想拿捏还不容易？” “姐姐不妄我为之动了一番心思，”归洛表面仍是笑意浅浅，“本来，我向来不喜欢动脑子，该杀杀了便是。但是归洛到底有些惜命，还希望姐姐莫要为难我还好。” “可惜你想错了，我并不是什么好人。”素问长舒了一口气，睁开双眼满脸迷茫，“我确实惜命，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可我并非名门正派，名声于我毫无意义。” 归洛面上失了笑意，眸子略过一分意味不明的情绪，斜睨了她一眼，静默无言。他随手向旁一挥，身侧的桃树随风摇曳，桃花缤纷，落在肩头。 “那些毒尸从何而来？” 半晌，突然听到这个问题，归洛微愣了愣，说道：“周围村落全都荒芜，这些毒尸大多都是原城中的居民，亦或者来往过路的商旅。” 素问轻轻“嗯”了一声，又是一声冷笑，“我为了活命，自然也是愿意救想要将我置之死地的人一命。” “不过立即解毒的药我没有，我所持有的解药只能分为六次服用，一次间隔七日。借此机会，倒正好可以麻烦副教主送我去个地方。” “你要去何处？” “蔺东城，谢家。” 竟然如此巧合，他所接那女人布置的最后一个任务，也正是谢家的《天工禄要》一书。 归洛暗自打量素问那张仍然有些苍白的脸，内心琢磨了一番，表面仍是笑意晏晏，“姐姐愿意救我一命，我自是多多护着姐姐的。不过……姐姐身边倒是名门正派的高手，恐不愿与我这种魔教一路吧。” “……？”素问蓦地有些懵，同她一起的，不一直只有沈之昭？ “那粗陋的换形术，同我的易容术可是还差得远。”归洛撇撇嘴，却又转带极为考量的目光盯着素问，轻扬起嘴角，“姐姐这一副吃惊的样子，不会是，没看出来吧？” 换形术，可是则阳观的高阶道法，能将自身的容貌、身形皆作幻象，而本人无需做出任何的改变，是以非常好用，自然也非常难学。沈之昭，几日相处她未发现他会任何道法，怎么可能会换形术？ 素问轻轻咳了几声，转移话题道，“都说了别叫我姐姐，既然我们暂时结伴而行，你直接唤我素问便是了，当然，你要喊我恩师什么的我也不是很介意。至于……换形术乃则阳观的高阶道法，我为他掩饰一番，又有何不可？” “哦……”归洛一副一脸不信的样子，“倒不知素问恩姐为何同名门正派走在一起，毕竟，第一次见面，让我印象……还是颇为深刻的。” 这个人，就只差直接明说她前几日去国师府归还长生不老药的行为是小人行径了，可是自己去国师府杀人，又能称得上正人君子了？ 素问咬牙，零星的怒火充斥满腔。 “所以副教主是因为我与其同行，才将我归为名门正派的？”素问怒瞪着他，“亏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这一身的浩然正气，白白高兴了一场。” ……浩然正气？望着眼前竟真颇为失望的少女，归洛的嘴角轻轻抽了抽。这个姑娘，可能确实对她自身存在着一定的误解。 素问微微蜷缩着身形，心中两个影子恍惚重合在了一起。 原来书中的高人气角色沈之昭，就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师兄君尧。也是，如此高冷的性子和永远的面瘫，怕是整个则阳观也再找不出第二个。 难怪。 《知晚》这本书还未写完一半，沈之昭心仪之人便也一直成迷，因而引发无数热议，甚而有人猜测，他最后会神之反转，不仅被爆出对女主其实早已情根深种的事实，还会同男主兵刃相接，成为剧中的最大反派。 横竖来讲，沈之昭的官配可以从东南猜到西北，反正不会是她，这个书中提都没提的路人甲。 素问长叹了口气。 年轻人，切记不要冲动啊。 她和师兄本就是年幼同村相识，十二年前一齐拜入了则阳观门下。这些年来，她怀揣着满腔的情意，自恃着师兄待她与他人有些不同，不管不顾表达了心迹，后果当然极其惨烈。 此后师兄虽仍同以往般对她照顾，二人却也越发疏远了些。直到她下山之后，两年来她写的每一封信，师兄都不再有过回应。 她道行不深，完全看不出换形术自是事实。两年时间太长，长到她曾以为可以眷恋一生的情意早已殆尽，也是事实。 归洛自是不知她的想法，他只能瞧见眼前的姑娘似乎有些走神。 他转了转眸子，说道，“现在镇中应该在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你想不想去看看？” 说罢，他并未顾及素问的回答，直接将她从地上拉起禁锢于怀中，快步点地离开桃林。 临走时，他在素问身后，看到了一团黑影漂浮隐匿在桃花林中。他眼神暗了暗，带着杀意的眸子又向其望了一眼，黑影倒也再没了踪迹。 素问并非能静的下来的性子，一路上，她止不住好奇问道：“你就不怕我给你的解药是假的？” 归洛挑了挑眉，说：“你敢给我假的吗？” “那、倒是不敢，我还想留着这条小命，好有生之年跟副教主打听些事情。” 素问肩膀瑟缩了一下，心中暗自腹诽：解药当然是真的，就是武功全废的副作用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的，小命要紧啊！ 身旁之人未有回应，素问甚是无聊，又问了一遍，“你这个人又没有直接回答我问题，这样可是很难合作下去的。你快说，为什么相信我能救你一命？” “唔……”归洛似乎认真地想了想，目光凝在了她的脸上，“大概是因为你有一身浩然正气吧。” 她承认，她段位太低，眼前这个人满嘴跑火车，其段位她根本没法比。 夜幕已尽，天色微微有些泛白。临近泽芜城城门口，素问就已看到了挥散不去的浓烟，和漫天扑朔的火光。 一旁的归洛将其放下，嘴上满是失落之意：“可惜来晚了一步，险些错过了一场好戏。” 素问喃喃道：“你是想说，这把火是镇上的人故意放的吧。他们利用仙人对坐草将毒尸吸引过来，然后把他们全烧了个干净。” “姐姐果然聪明，”归洛眼底满是嘲弄，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亲人又是如何，在他们眼里，这些毒尸早就是一群随时会害死他们的怪物。就是不知道这些临死前恢复神智的东西，会不会觉得死在你手上运气更好些？” 素问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僵直着身子，一步一步朝内走去。 十二年前……也是这样一场大火。那日的火光似要将天也吞噬了一般，逶逶迤迤蔓延至天际，毫不留情地舔舐着其所能及的全部事物，将她和君尧的家烧了个干干净净。 整个村子，一夜之间便已成废墟；家人乡邻，最终都归为一抔黄土。 素问眸子里氤氲着水汽。泪雾蒙蒙，她看清眼前的人，一身青衫如墨，伫立于寂无人烟的街道，执一长剑背于身后，浑身有着自为天成的气韵。脸上无波无澜，远远望着她，眼底似有欲与她说的晦暗。 她快步向沈之昭走去，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 城门原处，一身红衣早已没有了踪迹。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采桑子（3） 素问和君尧倒是难有的默契，心照不宣地回避了她是如何发现他身份的问题。 天还微微泛白，主街道上依稀有了些人声。两侧的早点铺子似乎并未受到大火的影响，开始三三两两张罗着生意，将刚蒸好的包子相继摞起摆在摊上，包子肉馅的清香和大火扑灭燃尽的黑烟扑面而来，唤醒了素问肚子里沉睡的馋虫。 她一晚未睡，确实又困又饿，很是疲倦。 素问伸手轻轻拉扯了一下身旁人的衣袖，停下了脚步。君尧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一个扎着双髻的幼童捧着包子在双手之间来回扔掷，嘴撅着呼呼吹散热气。 他略微思忖了一番，倒径直向早点铺走去。未过一会，再转身时手里已然执着两个用油纸包裹的包子，热腾腾的冒着白气。 素问望此情景，微愣了一下。君尧将其中一只递给她，说：“慢慢吃，另一只我帮你拿着。”顿了顿，又道，“肉包多油，早吃不易消食，我便只买了两个。” 素问轻“嗯”一声，低着头，双手捧着油纸小口小口地啄，慢慢地跟在君尧的身后。 从前的师兄便是这样。表面是不食烟火的清冷，举手投足皆是疏离，所情所感更是不愿表露一二，但在细节之处格外较真。待她便是极好，如同兄长一般。 是了，她直到今天才算明白，师兄是兄，同她兄妹情谊，再无其他多的一分。所幸如今明白，倒也不算太晚。 思及，素问一没留神吃了个空馅，将舌头咬得不轻，痛呼出了声。 君尧听见声音回头一看，少女一手执着未吃完的包子，一手在嘴旁不停煽动，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表面仍是无甚变化，眼底却漾着宠溺的神采，“小心烫。” 素问自是窘极，将手中的包子囫囵咽了下去，说：“师兄不用担心，小十一就是太过、太过馋了些。”包子在嘴里含糊着，不时还呛了两下。 “下山两年，倒和以前一般，也没见有什么长进。” “谁说的，这是因为现在有师兄在嘛。”刚说完，素问便想再咬一次自己舌头，之前她将师兄认做沈之昭的时候，表现好像也并未比现在好上多少。 好在君尧也并未过多计较。素问拍了拍胸口顺顺气，问道：“师兄，此次毒尸事发蹊跷，恐怕需要早些赶回山上禀报此事吧。” 君尧“嗯”了一声，转身继续前行，“我们现在先去找本地太守了解情况。云影师弟离这不远，拜托他将此事回禀即可。” 素问闷闷地说：“师兄还是先回山上禀报吧，毕竟，毒尸突然大规模出现，于天下必是有害无利，应早些商量对策才是。云影师兄修为本就尚浅，如若还需再先折来此处，如此波折一番，怕是要耽搁上半月有余了。 待师兄回禀后，你我二人在谢家会面便是了。我始终还算温师父闭门弟子，则阳观的事情，自然也是我的事情，师兄无需过多担心于我。” 既然知道了他就是沈之昭，作为一个爱岗敬业的小说帮手，素问还是极其自觉地将主线剧情推进下去。 在小说里，沈之昭在察觉一战同毒尸有所联系后，突生妙计，连同傅昱珩里应外合，赢下了极为关键的一战。 至此以后，这个原在书中前期没什么太多戏份的男配，一举成名，吸粉无数。 君尧没有说话。他将手中另一裹着包子的油纸理了理棱角，递给素问，“这一个吃的时候小心一点。待会拐角处就是府邸门口，到了人府上，莫要失了礼数。” 素问连声应好，三两下将手中的包子塞进嘴里，口齿模糊不清，“师、师兄，此次前去府上，府邸主人姓什么啊……” “应是慕容，”君尧顿了顿，说道，“是位姑娘。” ……姑娘？素问倒是对这还未谋面的女子多了几分敬佩。身为女子，却能担这一城太守的位置，恐怕不仅有过人的能力，还有极为强韧的心性。 不得不说，则阳观的名字在风绝境内着实非常好用。慕容府见到则阳信物乾阳佩后，并未多问就将君尧和素问领进府中。 庭院深深，绿荫丛丛。杏花映着荷花、青柳照着荷叶，小桥流水，自成一色。清桂树下，白衣女子轻倚桥栏，手指细捻将鱼食缓慢撒进池中，荡起圈圈涟漪。荷叶相依，红绿相映，池中游鱼窜动，倒不知是在抢食还是嬉戏。 女子目光凝在池中，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待府中小厮禀报，才悠悠转过神来，往二人方向轻扫了一眼，脸上无甚多余的表情。 素问待到近处，方才看清女子的容貌。眉间一点朱砂，丹唇皓齿，修眉联娟，眼里漾着清浅的寒意，却又不带一丝情绪地凝望着她。 如此绝色的女子。 女子微皱眉头，询问身旁的小厮：“怎能如此失了礼数？则阳观的贵客前来，为何不前去正厅好生招待着，到时候通知我一声便是。” 君尧又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他谢辞道：“是在下唐突，冒昧前来打扰太守了。只是情况特殊，望太守还莫要过多介怀。” “道长客气了。我本姓慕容，闺名单字作西，道长唤我小西便是，”慕容西仍然是语意浅浅，“我妄自揣测，道长此次前来应是为了泽芜城周围村落毒尸一事吧。” 君尧轻“嗯”一声，面上依然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 两个冰块凑在一起，着实令人有些尴尬。素问站在一侧，轻咽了咽口水，望着突然默不作声的二人，倒不知此时此刻插嘴是否合适了。 君尧自从上则阳观后便一直如此。寡言少语不说，永远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每每开口还极容易气人。若说师兄不懂人情世故定是不信，倒更像是故意用这种方式解解闷一般。比如在则阳山上，仅凭三言两语，便能将几个长老气得直吹山羊胡子。 “姑娘如此年轻便已成为一城太守，果真让素问感到佩服。”良久，素问轻咳出声，打破了这种诡异的静默。 “姑娘谬赞了。家父原是太守，只是近日城中怪事频发，家父本就身染顽疾，心力交瘁病逝了……我不过暂为代管罢了。” “昨夜城中大火一事，”君尧竟然犹豫了一番，换言问道，“姑娘可曾知晓？” 素问腹诽：若是换做往日，师兄定是直接开口“昨夜如此大火，姑娘意欲何为”了。 “我自是知道，”慕容西听到此话后，眸光微闪，表面却仍是淡淡，“因为这火本就是我所策划的。” 她看向君尧，“道长聪慧，想必早就猜到了来龙去脉。周围毒尸肆虐，来往交通阻绝，城中居民终日惶惶，消息又无法通过知府传至朝廷手中。此法虽险，却可一试，幸得绝处逢生。” “你可知毒尸……仍然是人？其中多数，皆为城中居民的至亲之人。”素问蹙眉，不禁问道。 “知道，可是那又如何？”慕容西眼底攸地染上一抹哀恸之色，目光灼灼地盯着素问，“敢问姑娘一句，何谓亲人？知我护我爱我者谓之至亲，伤我害我毫不顾我者又如何担得起这二字？何况，一城之主，我没有旁的选择。” 素问哑然。 君尧面上无甚表情，微皱眉头说道：“此法太过危险，则阳观多年各个位置均有弟子游历修行，一地无人到访至多不过三月，姑娘下次再遇这种情况，还是应将其告知则阳弟子为好。” 虽言语仍然没有丝毫起伏，但字里行间已是君尧式的婉言温情了。不过……想必他们应也并不太想有下次才是。素问在心中暗自为师兄默哀。 慕容西轻笑道：“道长客气了。” 此后二人大多说及毒尸由来，其间数问，慕容西皆言不知，君尧还是一副不愠不恼的模样，素问却再无心思听了下去。 她想起今早匆匆不及一面的分别。 素问心中自有盘算：身为书中闻风丧胆的大魔王，其为人阴晴不定，性情乖张，这次却答应得如此爽快……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解药。 只是他所为何事，搁在眼下，素问却也猜不透彻。毕竟，对于归洛正式成为教主之前发生的事情，小说并没有详细展开，而她自认为，和大魔头的脑回路，暂时无法接通同一个频道。 再回过神来，只见君尧直言谢绝慕容府留客的好意，拱拱手正欲离开，素问连忙跟了上去。临至一偏侧小院，却闻见了淡淡的梅花香气。 刚出慕容府门口，君尧便已停下了脚步。他将单手背在身后，其指尖轻轻摩挲指腹，面色清冷，眉目幽深，不知道再揣度些什么。半晌，他才开口道：“昨夜同你一行之人，可会伤害于你？” “不会不会，”素问摇了摇头，继而说道，“师兄莫要过多担心，之前我让你回则阳处理此事，便是做好了完全的打算的。虽然我修为尚浅，但是找了个相当靠谱的保镖，定会安然无恙地拿回《天工禄要》一书的。” 君尧默然，而后竟然幽幽问道：“《天工禄要》一书，没我作说客，小十一你就如此有把握说服谢宫主拿回此书？” 素问用力地点了点头，“师兄，没了你，我更可以。” 君尧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手缓慢抬起靠近素问的头顶，却又突然僵持在空中，“刚才收到云影师弟的信号，唯恐不测，我必须前去看看。小十一，你一路小心。” 随后，又将腰间所别的乾阳佩递于素问，“狐假虎威，终是有些用处的。” 素问鼻腔有些酸涩，闷闷地说：“师兄放心，小十一得你威风那么多年，此等技艺早已如鱼得水，这块玉佩我定会好好利用一番的。师兄，小十一其实口才并不好，还等师兄你一起说服谢宫主呢。” 素问的声音低低地，“师兄，可一定要来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采桑子（4） 素问在同君尧分别之后，才恍惚想起仙纸鹤一事。念及自己两年以来寄出的信居然封封没有回应，素问蓦地有些气恼。 然而……此刻她已经站在归洛门口，君尧更是早已出发，再次见面的时候，她恐怕又将此事早已尽数忘了个干净。 素问决意还是应该找归洛旁敲侧击，打听师傅的事情。 她舔了舔嘴唇，双手握拳打气，轻敲门扉。门内的人似乎并未睡醒一般，声音带着几分嘶哑：“进来罢。” 万万没想到。 素问真是万万没想到，她一进来，便是这般光景—— 屋内门窗紧闭，潮湿的空气微微留滞，平添了几分燥热之感。梨花木雕屏风空镂，袅袅白烟从其向外溢出，于空气中怏怏地飘动着。屏风没有遮掩住的，是一人背对着她坐在木桶中的模样，轻轻渺渺，看不真切。 桶中之人肤色白皙，腰背轮廓分明，线条流畅。湿漉漉的长发顺着脊骨往下浸润于水中，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疤在少年的背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或新或旧，或浅或深。 素问想要假装没有看见。正欲悄悄退出房间合上房门的时候，却听见桶中之人轻唤了一句，“姐姐。” 素问的呼吸顿了一下。 “梨花姐姐，热水拿来了吗？你直接拿过来吧，水已经有些凉了……”归洛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软糯，一如既往少年温润，素问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感情这人自来熟，脸皮厚比城墙，见谁都是一脸无辜的叫姐姐，一点都不知臊。 素问轻咳出声，随即用手轻捂住嘴巴，暗自“呀”了一声。 少年倏然转过身来，小辫湿润紧贴脸侧，眸子宛若星辰璨亮，咧嘴大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眼底带着几丝玩味，似是等着素问接下来的动作。 素问演技并不精湛，强装慌乱的样子颇有些不伦不类，“还、还请副教主原谅，饶了小女子一命……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梨花姐姐’、‘桂花姐姐’更是听都没听说过……” 话未说完，素问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一时口快，什么话都没过脑子尽数抖了出去，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就是她吧？ 归洛轻笑出声，“姐姐是在吃味么？” “可惜这间客栈，既没有人叫梨花姐姐，归洛也不需要热水，”归洛满脸无辜，“倒是有个姐姐颇不知臊，总爱擅闯他人房间。” 素问急忙转过身去，遮住眼睛，“你、你休得胡说，之前你回应了我才进来的。” “好姐姐，我已好了，你且转过来吧。” 素问这才注意到，房间弥散着草药的苦香。她再次转身，只见少年乌发微散，一身月牙长袍轻轻拢着，领口微敞，露出明晰的锁骨，和锁骨之下深浅难辨的伤疤。 素问思虑了一番，说道：“若是药浴，需控制在半个时辰以内为好。药皆有毒，多泡无益。” 归洛微怔，轻笑道：“素问姐姐这可是在担心我？” 她又是感到赧然。要比脸皮，怕是她这十七年来所认识的人加起来都未曾及他半分没得羞耻。 素问脸红扑扑的，仿佛夏日清晨刚刚撷取的樱桃，低声喃喃：“你还是快些整理衣衫，我还有些话欲问你。” 归洛似是不解，轻蹙秀眉，长睫根根分明，睫羽之下掩着水润乌黑的眼瞳，“可是我饿了。” “我饿了，如若不吃东西，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莫名的委屈，“素问姐姐……” 下一秒，她察觉腰间沉沉欲坠的佩囊似乎倏然失了重量。 素问用手下意识于腰间摸索，发现佩囊果然早就没了踪迹。抬起头来，神色愠怒，目光落在归洛手上随意把玩的鹅黄色绸袋之上。 绸袋早已在岁月的手掌下泛黄褶皱，棱角之处带有反复磨损的残渍，囊面中央绣了一双树梨，针脚细密，栩栩如生，白霜落枝头，晴雪空余春。 归洛放在手中略略掂量，“素问姐姐，几日不见，功夫未有任何长进，银子倒还挺多的。” 他目光神采流转，扬起一脸纯真无害的笑意，“已经晌午了，我们吃鱼去吧。” 正值午时的客栈很是热闹。外面是繁华热闹的主街，伴着惬暖的阳光一同斜入半格窗中的，还有那络绎不绝的叫卖人声。 素问双手直伸趴在客栈的木桌上，听到归洛报着与昨夜并不相似，却也有着几分相通的菜单时，极力忍住想要换桌的冲动。 “红烧鱼，麻辣鱼，藤椒鱼，松鼠鳜鱼，鲫鱼汤……” 这个人上辈子是只猫吗？ 客栈的小二显然有些为难，一直用求救的目光向她望来。素问将脸埋在桌上，装作毫不知道的样子。 “公子……”小二斟酌了一番，头顶的汗珠顺着额头冒出，“公子你同昨晚那位年轻的姑娘……是亲戚吗？” “？？”素问猛地抬起了头，倒将小二吓了一跳。 “小的是想，昨夜也有一位姑娘像您这般，对鱼颇为钟爱……”小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昨夜已深，实在是没有食材，所以想今日弥补一下那位姑娘……” 素问轻笑出声。 归洛斜睨了她一眼，素问立即端正而坐，紧绷着一张面色仍泛潮红的脸，轻咬着下唇，憋笑让她颇有些难受。 归洛表情变幻莫测，始是眸子之中漾着激动的神采，旋即却又低垂着眉眼，睫毛刚硬划着半蜷的弧度，声音微微带了几分哽咽，“原来家姐昨日在这。” “家道中落，只剩我与家姐二人相互扶持。却未想到，去年伊始蔺东内乱，我与家姐就此分别，天各一方……”少年的声音低低地。 素问一只手支撑着脑袋，津津有味地听着故事。 眼前这位清秀的少年，说起故事来比茶楼里拍惊板的说书先生还要厉害几分，着实让她深觉佩服。 归洛一通天花乱坠，从小时家姐对他敦敦教诲；到家境颓败，姐弟相互扶持难关；最后战争残酷，姐弟二人分离……催人泪下，感人肺腑，情节之曲折可分章回细细描述。 周围的嘈杂声已经渐渐止住，一旁的妇人掏出手帕抹了抹眼泪。 素问见状，顿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她撇了撇嘴，圆溜溜的眼珠不住到处乱瞄，发现了躲在墙根处的小黄。 暑气熏蒸，小黄耷拉着耳朵趴在冰凉的地板上解暑。伸出的舌头早已消肿，垂涎的口水顺流在了黄色的绒毛上，比昨夜的可怜模样还更温顺了几分。 身旁的归洛似是注意到了她的走神，上下打量着她，“在看什么呢？” 素问努了努嘴，用手指着小黄的方向，“我在看梨花姑娘呀。” 归洛顺着素问手指方向望去，此刻的小黄已然立起了耳朵，舔舐着小二喂食的骨头。破天荒的，归洛再不是笑意晏晏的模样，脸上蓦地多了抹晦色。 “喂……”眼前的娇俏女子白皙的手掌在他眼前晃动，“虽然这不是你所喜欢的梨花姐姐，也不用突然那么失落吧。” “我讨厌狗，”归洛眼眶氤氲着薄薄的水雾，委屈道，“素问姐姐，我讨厌狗。” “呵呵……”素问对于这般莫名的撒娇有些头疼，面对早已上齐的菜式，轻敲瓷盘招呼，“快吃快吃，你的鱼。” 此刻，邻桌似乎开始议论昨夜大火的事情。 一彪形大汉低压着声音说：“要说惨还是江氏医堂惨，独子变成了毒尸不说，药铺昨天还被那大火烧了个干净……” 大汉身旁是一早已佝偻的鹤发老人，扶着白胡叹道：“听说啊，那慕容西做的那有香味的蜡烛是有毒的，结果好不好被江氏医堂所发现了，这不就上赶着毁尸灭迹了……” 大汉咬碎了银牙一般狠狠道：“可恨！这泽芜城，谁没去过江家看过病？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害死慕容一家老小不说，现在还巴巴做这一城太守，我呸！” “这哪是我们议论得起的？还是快些吃饭快些走吧……” “……” 素问咽了咽口水，用胳膊肘稍稍撞击归洛执筷的手腕。 归洛显然未料及素问动作，手一松，刚夹起来的鳜鱼从筷间滑落，掉在地上，还被小黄叼了去。 他倏然黑了脸。 素问见身旁的人半边没有回应，原是侧耳偷听的姿势转了回来，直直对上归洛满是阴郁的神色，讷讷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归洛轻轻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素问小姐，您以为呢？” 素问眼睛不经意间瞟至他的右手，发现其依旧保持着筷子交叉、鱼肉滑落之时的动作，再望见远处的小黄餍足地吐出最后一点鱼骨头，恍然大悟。 她缓慢夹起两块鱼片，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归洛的碗中，双手奉上，“副教主大人有大量，还是原谅小的吧。” 眼前这人，目光似要将她撕成了碎片般。 她有着强烈的求生欲，并不在意为忍一时风平浪静而狗腿。 归洛脸色稍霁，语气淡淡，“姐姐刚刚想说什么？” 素问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说：“听说那慕容姑娘原来还做有蜡烛生意……” 归洛斜睨着她，好笑道：“这事我自然是晓得的，而且据说那个蜡烛还会散发幽香，有强烈的催/情作用。怎么，姐姐还对这个感兴趣？” 素问连忙摆了摆手，脱口而出，“没有没有！你别乱说！” 一时声音没有控制，引起众人纷纷侧目。 素问双手捂住了嘴巴，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将其同泽芜城周围所出现的毒尸联系起来，这个蜡烛，我认为加的很有可能并不是毒，而是尸油……之类的？” 归洛一本正经：“姐姐，你这平时看的都是什么话本？想象力真是丰富，令人自叹不如。” “不过，我觉得去调查这个也挺有意思的，”归洛突然笑意盈盈，“就是……可能去使用的地方能调查出更多的东西来，你觉得呢，姐姐。” “唔……去哪？” “岚春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采桑子（5） 素问的身高在女子中还能勉强算是高个，扮做男子却只能用清秀瘦弱来形容了。她扶了扶束发的玉簪，从袖中掏出一柄折扇，附庸风雅般地比划了一番。 骄阳似火，午时正值烈日当空，她直直站在客栈门口，心中暗自将归洛祖宗十八代全都诅咒了一遍。 在归洛“好意提醒”下，素问筷子未动几口，就被催促着换了一套男子装扮。 在她上楼之前，归洛还故作一副恹恹欲睡的模样，字里行间尽是对素问更衣磨蹭的无奈，自己独自等人有多寂寞多无聊；而待她匆匆下楼的时候，却发现数十道鱼菜早已被吃了个干干净净，桌上只余白秞瓷碗中排列整齐的鱼骨和一张简陋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所要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自己需先为此作番准备，望姐姐在客栈门口稍作等候。 然后……足足过了两柱香的时间，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素问只想“呵呵”两声，朝他翻个白眼以示尊敬。 客栈的人群突然多了些骚动。 素问顺着人群方向望去，却见一红衣女子朝着自己走来。 女子顾盼流转，举步轻摇，一颦一笑，皆是颜色。素问撇了撇嘴，将手中折扇展开遮挡住脸，完全不想同眼前此人相认。 女子恍若未觉，娇俏笑道：“小弟见到姐姐倒是害羞了不成？” 小、弟？素问抬头看了看自己头顶堪堪到眼前之人肩膀上余，咬了咬牙，默不作声。 这个人，怎么那么喜欢占她便宜。 见眼前的文弱书生仍用折扇遮住全脸，归洛又是嫣然一笑，手指拨开扇面，将脸凑了上去，“小弟，你既已经寻到了我，我便不会再想着逃婚了。虽周公子年纪较大，家藏美妾无数，但若父亲硬要将我嫁过去，我也愿意同你一齐回家听从爹娘的安排。只是，就仅仅今日，陪陪姐姐，都不行么？” 言语诚恳，情感真切。情到浓时，眼眶之中还氤氲一层水雾。 可是，素问死盯着他的两唇一翕一合，听了半晌，也并未理解他在说些什么。 她用扇柄轻敲自己脑袋，恍然大悟道：“姐姐你这是又犯病了不成？从小你便得了癔症，总爱多想，此次偷跑出门多日，爹娘皆都寝食难安得紧，幸好我终是把你寻着了，还是同我早些回去，莫要让爹娘再为你担心了。” 说罢，一把拉住归洛的左手，运起轻功，快步拨开人群逃之夭夭了。 牵着的手掌心冰凉，两人早已走在繁华热闹的主街之上，一时之间，素问却是忘了松开。 直至掌心传来身旁之人小指蜷起轻挠的痒意，素问才回过神来，连忙抽回了手。 归洛目光落在眼前的清秀公子，双睫似羽，遮不住一双水润的眼眸，脸颊之处红扑扑的，倒是比平日看着顺眼几分。 他勾起嘴角，说：“听闻寻常人家对胞弟都用小名以示亲昵，我便唤你阿问如何？” “……啊？” “阿问，自古都说长姐如母，你怎可如此这般造谣姐姐呢？” “谁是你胞弟？整天想着占我便宜，此时怎么不叫我哥哥了？”素问嘟囔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以去岚春阁为借口催我上去作了一套男子装扮，饭菜一口没剩暂且不提，自己易容成女子又是为何？” “唔……”归洛停下了脚步。素问一愣，却见他用手轻拍了拍肩膀，说道，“发育不太像。” 素问揣着满腔的怒火走了一路。 “不过倒也没想到，阿问对岚春阁这种地方，竟然如此向往。”归洛戏谑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素问丝毫不觉害臊，“美人之地，向往有何不可？只是希望古人不要骗我就行。” 归洛一时哑然。他落在素问身后几步的位置，望着有些单薄的身影，眼底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却又随即将其压了下去，荡漾着状似无辜的笑意。 他看不透她。 眼前此人，衣着打扮均不落下成，腰间更是别以乾阳佩作饰，应是则阳观的弟子无疑。不过像她这样颠三倒四、整日咋咋呼呼不守规矩之人，倒确实与那自诩观规严谨、实则死板苛刻的名门正派相差甚远。 于他而言，捉摸不透的人，向来都是不再存在更为好些。只是……他身上之毒发作愈发频繁，反反复复，似是油灯将枯到了尽头，碰见眼前此人，倒像海上枯木、绝渡逢舟，让他一时未下杀手。 他还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算了，暂且留着她吧。 素问走在前面，却觉背脊隐隐有些发凉。大魔头，不会是又动了想杀她的念头吧…… 她四周张望，街道两侧店肆林立，各家店铺的堂倌顶着烈阳张罗生意，车马粼粼，人流不息。 泱泱喧嚣下的，一处宅院矗立在主街相延的尽头，整个屋子都已经被烧成灰烬、只剩焦黑的平梁和檐柱颤颤巍巍地留在原来的位置。 昨夜的浩劫早在今日就被人处理了干净。除了若有似无的腥臭味还依稀可闻，整间宅院再没有半点关于毒尸的痕迹。 素问十分感慨，“可惜了……听说这原来还是个药堂……” 归洛颇觉得好笑，扬扬眉道：“阿问又是从哪听说来的？” “自然是别人的口中听来的啊。”素问一本正经，脸上一副不能理解提出这个问题意义何在的表情。 归洛轻笑出了声，一双星眸弯弯，露出小巧的虎牙，“那阿问可知，这江家药堂，祖上原本姓宁，是传承百年的杏林名门，世世代代皆官居太医院首席？” 素问圆溜溜的杏眼眨了眨，示意他继续。 “后来为了逃命，只能隐姓埋名，在这风初边境开一药堂谋生。” 素问紧蹙着眉，十分不解，“为什么同是江湖人士，你对于朝廷之事的了解，要远胜于我。” 想她也是有着小说剧透光环buff的女人。 归洛状似认真地思考了半晌，谨慎回答道：“阿问，虽然我不应该对你的江湖人士身份感到质疑，但我觉得，这个问题关键所在并非是我知道太多，而是你知道的实在太少。” “……” 素问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两人一点一点靠近早已破败的江氏药堂，而后，从其经过，如这泽芜城中任何一个来去匆匆的行人，恍若其为无物般，没有丝毫的停留。 鹤发佝偻的老人消瘦而憔悴，棕黑色的眼睛深陷在坍塌的眼窝里，白翳蒙蒙涌上一层水雾，后背着手，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老宅，脸上无甚多余的表情。 是昨夜所遇的那个更夫。 素问拉住归洛的衣袖，问道：“这个人……似乎同江家有什么关联，说不定，能从口中了解江家查出蜡烛有毒的事情。” 归洛轻勾起嘴角，似笑非笑，“你想太多了。若他真是江家人，又怎么会愿意将这种事情告知两个他并不知道其身份的外人？” 他顿了顿，又道：“这个屋子肯定是要来的，只不过并不是现在。毕竟……晚上鬼多才热闹啊。” 素问乌黑的杏眼满溢疑惑的神色，不解问道：“副教主可是有见过鬼？” 原书中采用了异世界的设定。在这个世界里，鬼只是游离人间凡尘之外的魂魄而已，死后都会记录在一本名为长恩的书上，然后凭借信物才能行过忘忧桥，饮下浮生水，再入轮回。 素问当时看小说的时候，自动将长恩书脑补成生死簿一类的东西。大概是这个世界没有钱请阎王之类的鬼差，只能找找别人干个兼职。而传闻中，七星后人之一的薛家，就是干的这份兼职。 不过既然是兼职，就总会有不能尽善尽美的地方，原本在这个世界中，是只有薛家人才能看到鬼魂的容貌的，但是因为有时候薛家容易忙不过来，不能随时随地督促这些鬼乖乖投胎，而这些魂魄又怨气极深的时候，他们就会化为煞气留在人间。 化为煞气，也就是成精了，不仅能够修炼成妖，寻常人也能看到它是什么样子。并且，因为本身性格不好，危险系数极高，所以修道之人遇到的时候，都会选择将它除掉。 归洛微怔，笑得一脸纯真无害，“鬼是没有机会见过，老虎化作的精倒是一直在眼前晃悠。” “你这个人，怎么总觉得别人在试探你？”素问忿忿道，“我就是想问问，鬼和死前的人容貌差别大不大。以后死了，若是化成长舌厉鬼，多不好看。” 说罢，素问像是气极，扭头直直向前快步走去。没隔几尺，人倒没转过身来，脚步却缓缓向后撤退。 她讪笑道：“唔……所以、岚春阁怎么走？” 归洛又是笑极，眼睛弯弯，甚是好看，“阿问不识路也罢，却是病急乱投医，指望起这个还未出阁的姐姐来了？” “……” 素问望着这个浑身是戏的女子，黑润润的眼睛转了转，无辜说道：“姐姐可是糊涂了？我们这次前去，不是为了去抓你那又跑去喝花酒的夫君吗？姐夫整日花天酒地，我以为姐姐对那个地方应当很是了解才是。” 不过简单的口舌之争而已，她大学时期可是辩论队的，三言两语没在话下。 归洛笑意晏晏，“如此说来，还要多谢阿问来替姐姐撑撑场面了。” 对不起，她错了。这个人压根比的不是口才，他比的是脸皮的厚度。 素问自是焉了下去。她将注意力集中在街旁两侧的小摊，眼睛溜溜转个不停。 只见主街东角一侧支着一吹糖人的小摊，摊上摆着两方长柜，柜下置一半圆开口木圆笼，其中放着一铜制碳炉，炉内火烧得正旺，扑哧冒着零星火子。 归洛似乎也被街边的糖人小摊所吸引，绝色的脸上多了几分少年的意气。他扭头向素问问道：“阿问可想吃那糖人？” 随后，又直接回答道：“嗯，定然是想吃了。姐姐这便去帮你买回来。” 素问眨了眨眼甚为不解，急忙跟了上去。 大魔头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归洛笑得极甜，温软说着谢谢，小心接过摊主递给的两串糖人，将左手的一串递与素问。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在完成任务之后买一串糖人。只不过，他其实并不爱吃这种甜腻的味道，融进嘴里弥散在唇齿之间的甜糯，让他舌尖都有些微微的发苦。 再后来，他就不再吃它了。但他仍然会买一串在手上细细把玩，看它逐渐融化，黏腻的糖汁顺着竹签流在他纤长的手指上，使他获得一种异样的满足。 归洛怔怔望着眼前的素问，那副憨傻的样子仿佛一个偷跑出门的穷酸书生。 她手里执着一串老虎样式的糖人，放在嘴边轻抿舔尝着，餍足的表情活活像个摊着肚子晒太阳的懒猫。 倏然她又像是不小心硌到了牙齿了一样，整张脸皱成了一团，随即却是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他鬼迷心窍地舔了舔手中的糖人，惊奇地发现，这一次的糖人，是甜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采桑子（6） 岚春阁倚水而建。 正午的阳光灼灼，普洒在其红砖绿瓦的楼阁飞檐之上，笼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轻纱。风吹叶落，檐角的铜铃随风颤动，在车水马龙的主街之上，倒显得格外的遗世而寂静。 ——不过晌午，并未到其热闹的时候。 素问轻拉住归洛衣袖，一脸不解，“此时还没到晚上，你还是女子装扮，你我二人准备怎么进去？” 归洛俯身在她耳侧，“你猜猜看？” 随即，他眼睛氤氲出一层水雾，眸中恍若一池春水轻溅涟漪，泫然若泣，好不可怜。 归洛用衣袖轻遮半脸，哽咽道：“阿问，如今家道中落，爹娘身体皆需要名贵草药续着才能有效，不用你提，我自也愿意卖身，换爹娘身体安康的……” 归洛的声音不大不小，岚春阁门口端着铜盆正准备泼水的黄衣丫鬟听了个正着。 那位丫鬟将手中的水尽数往素问的方向泼来。她似是十分生气，眼睛里烧着熊熊怒火，一把将素问同归洛分开。 “家道中落，不会努力照顾一家老小，整天想着把姐姐卖了算什么回事？”她上下打量着素问，谴责的目光像凌迟的刀子一般，“衣冠禽兽。” 黄衣丫鬟将这原本不小的动静又闹大了些。四周的人群将其围成了一圈，待看清红衣女子竟是如此绝色之后，鄙夷的眼神又多了几分。 “看着一表人才，却是个窝囊废，还要靠卖姐为生！” “怕是慈母多败儿，这种人越是宠着啊，越是废物……” “就是……” 周围的谴责声嘈嘈切切，此起彼伏，倒真让素问有些无地自容。 她眼眸本就暗压着愠怒，对上那双带着戏谑的双眼后，湿漉乌黑的眼瞳更是带了几分零碎的怒火。 似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另一女子也从岚春阁中走了出来。黄衣丫鬟见了她，福了福身说道，“虞娘，就是那位姑娘。” 虞娘虽已年过三十，但仍风韵犹存，岁月未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丹凤妩媚，双眼含波。 她轻倚着朱漆金丝楠木门骨，手指轻执美人扇缓慢扇着，白皙的皮肤随着动作在衣袖的薄衫中若隐若现，引人起着无限的遐思。 虞娘狭长的丹凤眼轻瞟了一眼归洛，问道：“资质倒是不错，不知你可愿意？” 归洛似是犹豫了一番，说：“自是不愿，但奴家……没有别的法子。” “嗯……”虞娘点了点头，“将她带进去好生照顾着，至于门口这位……” 她嘴角勾起一丝嘲讽，“两百银子打发走便是。”说罢，轻摇着扇子走进门中。 黄衣丫鬟极凶地将手中的银两递与素问，轻啐了一口，随即用力地将岚春阁的门“砰——”一声合上。 素问站在门口，一脸懵逼，感觉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 谁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这个归洛，真以为自己是演员？脱稿演戏，随时上都可以？ 素问紧攥着拳头，咬着的牙齿咯咯作响。她努力平息自己像在灰烬中又燃起的怒火，审度现在她所面对的情况。 想要正门进去，此时明显不太现实。归洛在里面再随意吐露几番心声，阁中的姑娘怕是招呼打手将她乱棍打死的心都有了。 攸地，素问暗骂了自己一句，认真观察了下岚春阁外貌，运起轻功悄然飞了上去，将自己身形藏在边角檐之后。 自己的轻功白学了吗？还乖乖听他换了一身衣服，活脱脱像个白痴一样。 日光渐渐褪成暮色。岚春阁主门大敞，灯笼倚楼似月高悬，映照碧云，人也熙熙攘攘多了起来。 素问小心躲在一侧，待岚春阁中人声渐起，来往忙络之时，随意翻窗潜了进去。 房间之中的袅袅轻烟还没有燃尽，兰麝清香，很是浓烈。 素问顺着香飘散的方向，发现红漆楠木桌上放着一根矮圆的白烛，明火微弱，扑朔迷离。她凑近一闻，香味沉郁而辛辣，透着一股不动声色下的心潮暗涌。 她暗下眼眸，心想，这应就是归洛所说的带着幽香的蜡烛了，能够催动人灵魂深处的欲望，确实和这个地方很是相称。 素问轻轻吹灭这根蜡烛，将其藏在袖口暗夹之中。正欲离开之时，却听门口传来了一些动静。 她急忙躲在门后，从袖中摸出三根金针。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哪怕换身装扮，救命之物也一定要带在身上才行。 门“咯吱——”一声打开了。 素问对上了归洛那张笑意晏晏的脸。 此时，归洛不知从哪翻出的一身男装，又恢复成了原本的容貌。身着湖蓝长衫，乌发用一湛蓝绸缎高束起来，几撮碎发遮住高洁的额头，熠熠的眼眸装满散碎的星辰。 “你倒白白骗了别人二百银子，活还未接上一个，就扮作男装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了？”素问撇了撇嘴。 归洛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回想起刚入岚春阁时的情景。 虞娘径直将他领到了她的房间。刚合上门，她坐在桌前，手支在红漆木桌上，衣袖滑落露出一节白藕玉臂，手执着薄扇一摇一摇。 她笑意晏晏，问道：“公子作这身装扮，到底是委屈了些。” 归洛眼底划过一丝阴鸷，手中暗暗运起一股内力，表面仍是惊慌失措的无辜，“归洛不才，还是被姐姐看了出来。” 虞娘斜睨了他一眼，说道：“我自是打不过公子的。不过，公子留着虞娘这条小命，此地随你调查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如何？” 归洛还是一脸不知她到底在说什么的样子。 虞娘见状，轻笑出声，起身欲走出房间。临近推开门时，压低了声，“如此，我便当公子答应了。” 归洛向来讨厌这种暗带压迫的威胁。威胁之中，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傲慢，将他视为低贱的蝼蚁一般，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 但是他又不得不屈服于这种惺惺作态的威胁，活的像条垂死的小狗。 面对眼前的事情，他没有别的路可选。 他正是为了这件事，才苟活到至今的。 归洛无辜地抬起眼，委屈地说：“我察觉到阿问的气息就立马寻来了，哪里顾得及那么多？倒是阿问，一见面就只会凶我。” 素问完全不吃这套，一脸疑惑地问：“你是如何得知我人在哪里？” 说完，她脸色一变，仔细观察手腕，才发现藏在衣袖之下尺骨的位置多了一朵极小的鸢尾花。 小说里就曾提及，鸢尾花，是清夜教的暗杀标志。身上如若带有鸢尾花的标志，便意味着此人即将开始一段被魔教没日没夜追杀的日子。 此花用种花之人鲜血标记，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除去。而种花之人可以感应花的踪迹，以此知道目标的位置。并且，此花一旦种下，无论天涯海角，直至一方死亡才算休止。 素问咽了咽口水，“副教主凡事好商量，用这种宝贝吓唬我……算什么回事啊？” “阿问，”归洛颇觉得委屈，水润润的眼眸直盯着她，“这又不是什么害人的东西，用来寻找你的踪迹不好么？还是说……阿问想躲着我？” 好你个大头鬼！ 素问心中溢着无限的悲凉，急忙转移了话题道：“你在里面待了一两个时辰，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自然有一些发现，”归洛从袖中掏出一根同样矮圆的白烛，“什么东西都藏袖口这一招，是跟你学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挺有用的。” 素问讪讪一笑，接过归洛手中的蜡烛，和自己之前所藏的蜡烛做了个比较。 二者外形并无不同，侧身雕以牡丹作饰，凹凸之处仔细摸索一番也没有什么机关。不过较为奇怪的是，未点燃的白烛，竟然没有任何味道。 她记得现实中的香薰蜡烛，应该是点燃之前就带着香味的才是，不管了，点燃试试。 素问自然地伸手于归洛面前，手掌向上摊开，四指略微向内蜷曲抖动了几下。 归洛微怔了怔，哈哈笑出声来，眼睛弯弯似皎月，“我可是收钱的。” 说罢，从怀中掏出两张道符，喃喃念叨几句口咒，手指倏然窜出一团火焰。 “哦，可是我全身家当都在你那了。”素问圆溜溜的乌黑眼眸眨了眨，而后小心翼翼地将两根蜡烛分别点燃。 两根蜡烛的味道有着细微的差别。 若是说素问手中蜡烛的香味是辛辣而沉郁的，炽热之中糅合了疏离，矛盾的两面融成惑人的媚态，妖艳而魅惑，撩动人心的□□。 那归洛手中蜡烛的香味则带了馥郁清幽的梅香，初闻只觉酸甜黏腻，细闻之后却极容易上瘾，媚弄人心较之前者更胜几分。 细细闻之，恍若缭绕仙境。 “不对，”归洛沉声道，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这根白烛，“这种感觉并非来自于香味本身。” 素问稳了稳被香味扰乱的心神，冷声道：“如此看来，虽不是那尸油炼成的勾当，却也并不会差的太多了。” 归洛微皱眉头，一副天真不解的模样，“为什么不可能是以少女尸身所炼？” “……” 就不能是她的直觉吗！ 素问正欲同他好生争论一番，却听门外的动静突然大了起来。一门之隔，贴门传来阵阵急促的敲门声，愈演愈烈，视有破门而入的意味。 归洛随手一挥，两根蜡烛应风而灭。 素问将两根蜡烛小心放在袖中暗夹，拉着归洛的手就打算翻窗逃逸。 然而，她忘记就在一柱香之前，翻窗而入之时她提醒了自己上千万遍，必须谨记的内容—— 此面临江。 “扑通”一声，二人双双坠入水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采桑子（7） 烟笼寒水，月似轻纱。岸边花灯如千树，明艳似火，映照着高楼红袖无数；江面白露茫茫，天水犹自连成一色。 正值仲夏，江水却是刺骨的寒冷。 素问双眸微微试图睁开，呛进口腔的水仿佛漫延至四肢百骸。 眼前的蓝衫少年似乎沉浸在极深的梦魇之中，眉头紧蹙，嘴唇泛白，手胡乱地四处挣扎，险险从素问手中挣脱出来。 她虽然会游泳，但是并没有学会所谓的闭息之术，若是再任由手中的人昏睡下去，恐怕两个人最终都要沉到江底喂鱼了。 “爹……娘……” “舅舅……救救我……” 倏然，少年唇齿溢出浓厚的血腥味。归洛蓦地睁开眼睛，面目流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他好似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般，单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而后，手掌紧紧攥住匕刃，血流如注在江水中弥散。 归洛眼神渐渐清明，眸底漾着彻寒的阴冷。 他斜睨了素问一眼，将手一把甩开，自顾自向江岸游去。 素问咬牙，急忙追了上去。 这个大魔头，突然又发什么疯。 刚游到岸边，归洛却又是昏厥不醒。素问见状，用银针直刺他的合谷穴，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她摇了摇系在腰间的银铃，问道：系统系统，大魔头这又是出啥岔子了。 系统回应得倒是很快：亲，这个问题涉及剧透，不予回复哦。并且，遗憾通知您，系统即将进行升级，听到嘟一声后开始，嘟—— 素问翻了个白眼。 陌生的环境早已溶于静谧的夜色之中，模模糊糊，让人看不真切。 素问张望四周，月光倾泻处余斑驳的树影，苍劲的树躯下散落着枯木。她费劲地将沉睡的少年拖拽到树影之下，就地生了堆火。 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的目光凝在他的脸庞。乌发早已散开，零碎的刘海湿润紧贴在他的额头，他紧阖着眼，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嘴角仍有一丝血迹，口齿间不知喃喃念叨着什么。 握着匕刃的手仍然紧攥不放，鲜血汩汩不断地顺着刃尖涌出，滴落在地上，宛若一朵极为妖冶的花。 这个人，不会是自虐狂吧？一直抓着匕首不放。 素问气极，将匕首从归洛手中死拽出来。她一手擒住他的手腕，一手将还未完全散落的长发解开，微微烤干发带，用其包扎归洛手上的伤口。 归洛手上的伤口顺着纹路生生一道，深可见骨，素问又不怎么会包扎，刚打好一个结，血却并未完全止住，缓缓从发带沁出，袖口血斑点点连成一片。 归洛轻倚着树干，睡的并不安稳，直直朝着素问的方向倒去。素问双手悬空，望着怀中的清秀少年，眼皮莫名跳了一下。 怎么睡着了都还要占她便宜。 忽地，素问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杀意。她低垂着头，怀中的少年眼眸清亮，眼底暗藏不住幽暗的阴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握着匕首直直对着她的腹部。 归洛低垂着眉眼，目光落在被简陋包扎的左手之上，白色的发带随风飘扬，翻飞如同蝴蝶的翅膀。僵持了半晌，他将手中的匕首扔在了地上。 这个女人为什么要给他包扎伤口？ 他的眼底划过了一丝不解。在他看来，手上的伤口并不算深，浅浅一道血痕，明明很快就会愈合，包扎更像是画蛇添足。 只是……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给他包扎过了。在清夜教多年，他一直以单人任务居多，伤得狠了一晕数日都未有人发觉，再醒来时伤口却早已溃烂不堪，次数多了，他也就懒了。 愈合和崩裂反反复复，清醒和癫狂近乎一线。 左手的发带被风轻拂，绸缎的触感让他的手心微微发痒。望着这包扎得极丑的伤疤，他竟隐隐有些想笑。 它是第一，也是唯一。 “包的真丑。”他扯了扯嘴角，揶揄道。 “哦……”素问一把将他推在地上，拍了拍身上仍然湿透的衣裳，没好气地说，“你不怕冻死的话，要脱自己脱。” 归洛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不冷，”素问裹了裹身上湿腻的单衣，肩膀迎着寒风微微颤抖，解释道，“也不是不怕冷，就是……不太方便，反正也不会冻死。” ……好像并不是什么很有说服力的解释。 归洛突然拉住了她的手。素问望着他的眼瞳，乌泱泱似葡萄清透，面目清冷，眼底没有带着一丝情绪。身体内的热流渐渐充盈，他正用内力将她贴身的衣物烤干。 水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她的虎口处，溅出了一朵水花。 素问轻阖着眼，纤长的睫羽盖住她圆溜溜的杏眼，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算了算了，”素问皱了皱眉，恶狠狠道，“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下次你再这样，我就把你的解药全部喂给客栈的小黄。” 归洛粲然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正欲说些什么时，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他目光阴鸷，一把甩开素问，脚尖轻动，地上的匕首顺势带起，直直落入他的右手之上。 他横握匕首，不带一丝犹豫地划破之前受伤的左手，鲜血迸溅而出，腥浓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而白色的发带早已染红，随风飘落至地上。 黑影倏然消散。 素问咽了咽口水，大魔头果然是个自虐狂。 此时他们才注意到，隐匿在泼墨夜幕下的，是一片白梅林，银雕玉琢，冰肌玉骨，遗世独立于一片荒芜之中，芳香馥郁，引诱人心生靠近之意。 风吹着半掩的窗棂咯吱作响。 黄衣丫鬟手执一盏油灯，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间，皱着眉道：“虞娘，之前我最后一次见到那位姑……公子，就是在这个房间。” 虞娘轻笑，手中的美人扇轻摇，“慕容太守，你也瞧见了，人都从窗子那跑走了，也不知……有没有落入江中呢。” 身旁之人原是慕容西。她身着殷红单衣，颇为精心的打扮了一番，头发挽作妇人发髻，面如桃李，灿若云霞。 她呆滞地远望着半掩的窗棂。良久，她才喃喃问道：“此面临江？” 虞娘用扇子半遮如花的面容，笑盈盈地，“是呢，慕容太守。实在抱歉，我所剩唯一一根蜡烛都被那浑小子偷走了，实在没有多的可以给太守了呢。” 慕容西的面色红润遮不住近乎病态的苍白，她面上无甚多余的表情，语意清冷，“无妨。” 说罢，转身离去。 离开岚春阁前，她低头凝望了一眼手腕上变得极淡的梅花，只余白蕊一朵，像是风一吹就会散了。 “虞娘，可要将此事告知公子？”黄衣丫鬟问道。 “嗯……”虞娘轻倚窗栏，目光凝在夜色中的一轮杏黄满月，半晌，她才说道，“就告知他，泽芜城一事已经解决，毒尸一事我仍在调查之中。” 月色凉如江水。 “你是说……这个地方是个幻境？”素问皱着秀眉，一脸不解。 两人并肩穿梭于白梅林中。明明正值夏日，周遭的梅花却开得正盛，纷纷扰扰，恍若雪压枝头，缕缕幽香四溢，十分渗人。 他们已经不知在这片梅林之中迷路了多久。 这种香味同其中一根蜡烛的味道极为相似，酸甜黏腻之中带着细微的魅惑，若有似无，引诱他们顺着香味寻觅，反反复复，一直停留在原地。 “你可还记得这个地方？”归洛用匕首直指着一棵异常高大梅树之下的青石板，斜睨问她。 “你是说……昨天的桃林？”素问皱了皱眉。 见鬼了，这本小说稀奇古怪的设定实在太多，她对这个情景竟然毫无印象。 “这么说来，我们所在的位置，其实就是昨天的桃林里，只不过不知道是为什么会误闯进幻境里来了。” 素问牵着归洛的左手，他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微微渗出的鲜血同她手掌心的薄汗相溶，带了些黏腻。 “应是以水为镜，”归洛略微思怔了一番，“入水为界，幻境之中皆以现实原物所塑，如果真是这样倒也简单，按照之前那样走出去就行了。” “哦……”素问点了点头，“按你所说，你应该是还记得怎么走咯？” “当然不记得了。”归洛转向看她，乌黑的眼眸弯弯，眼底漾着促狭的笑意，嘴角上扬，梨涡浅浅。 素问此刻只想翻一个白眼。 “或者，还有一个方法。”归洛面不改色，将左手轻轻从素问掌心挣脱，暗运内力牵动伤口，使之再度裂开，血腥味再次充斥鼻尖，覆盖住原本清幽的梅香。 “这样就好了，只要暂时闻不到梅香，神智清醒，想要走出这梅林也应不难，”他顿了顿，说道，“这个幻境的秘密，应该还是在那个山洞之中。” “喂，你这个人……”少女柔嫩的手覆在他冰凉的手心之上，手指微微发抖，脸凑近他的掌心，唇瓣在伤口之处轻轻吸吮，睫毛如羽扫过他粗糙的纹络，温柔的触感并不真实。 随即却又将手放开。 素问红赧着脸，退后两步，低垂着眼帘说，“这一路，我们是伙伴，本来就是我害你来这个破地方的，要出血也应该是我出，你流血过多死了我可不会帮你收尸。” 她现在严重怀疑，按照归洛这样自残的行为，根本撑不到毒发身亡的时候。 归洛轻笑，眼眸亮如一泓春水中零碎的星光，“就不知姐姐这个止血的方子，是从哪本医经上习得的？” 素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素问》里的。” “哦……？”归洛一脸纯真无害，“姐姐，伤口好疼，走不动路怎么办，不知《素问》书上有没有写呀。” 大哥，你受的是手伤。 攸地，四周突然变得极其潮湿阴冷。斑驳的树影渐渐瞬移聚拢于一起，汇成一团黑雾猛窜于空中，俯身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采桑子（8） 团团黑云翻滚涌动，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奋蹄扬鬃而来，它将目光所及的淡黄月光尽数遮盖，身躯同浓墨的黑夜相溶。 “不识好歹。”归洛一把将素问推开，嘴角噙着嗤笑，眼底划过一丝厉色，右手横握住匕首。 他斜睨了左手手心还未结痂的伤口一眼，犹豫了半刻，右手所握的匕首直直划破左手手臂，渗出汩汩鲜血顺着脉络流淌。 大魔王是有毛病吧，把自己的血当做辟邪法宝吗。 黑云再次向中心汇集，浓缩成一个小小的墨点，迅疾地向归洛欺压过来。其形轻盈快捷，如同燕子的翼尖划过水面，在淡淡皎月的墨夜中划出一道流线。 归洛脚步轻点，侧身同其擦脸而过，白皙的脸颊划过一道血痕，滴滴血珠随风飘散于空中。 墨点却好似吃痛了般，迅速膨化弥散，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将少年完全拢聚在其中。 归洛面无表情，眼底满溢着阴冷，匕首刃尖上的鲜血尚未流干，他将手中的匕首在五指间来回转动，刃尖从纤长的手指绕过。 他目光凌厉，一把将匕首掷向黑影，白刃泛起凛凛寒光。匕首穿透黑影的那一刻，月光乍破，血色同月色交织，如同牡丹凝露，在黑夜中散发出残酷的艳丽。旋即，匕首带着破风声转回，准确地落入归洛的手中。 黑影被撕裂成了两半，彻底散成无数的碎片，渐渐凝成一个个人形。 相继怒放的腊梅遮住了素问的面庞。她躲在梅树身后，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的问道：“它、它们就是传说中的煞鬼？” 煞鬼，也就是煞气。生前极悔，死后极怨，由而结为实形。人生前活得不快活了，死后也死得不开心。 黑影一齐发出声音，其声极其沙哑难听，“你这个小子，竟然是……” 归洛煞白着脸，紧抿着嘴唇一语不发，漆黑的瞳仁带着无声的嘲讽。他执着手中的匕首又在左臂随意划了一道，血顺着匕刃滴落在地上，混合泥土的芬芳。 归洛口语轻喃，以匕首为笔，以鲜血为墨，在地上绘出一个诡异的道阵。 道阵在黑夜中泛着皎皎白光，仿佛一个巨大的倒斗，将万千黑影尽数吸了进去，不住发出咯咯的声响—— 它们变成了一本书。纸张泛黄，翻飞如折翼的蝴蝶，沙沙作响，落在了湿润的泥土上。 归洛没有看它任何一眼，直直向素问走来。他面目肃杀，眼神阴鸷，恍若被黑暗吞噬，而后厮杀出一条血路的修罗一般。 他目光深沉地打量起素问有些苍白的侧脸。眼前的姑娘一双葡萄般圆润的眼睛有些游离，唇色发白，乌黑的长发还未全干，濡湿的发丝轻挂在身前的树枝上。 她全都看到了。 既然看到了，那便留不得。 归洛暗运起一股气，缓步朝着素问走去。却未料及，眼前似小兔般慌张的姑娘，竟先一步朝他三两步小跑过来。 她从衣角撕扯下一块长布，将他左手的衣袖撸了上去，纤长的手指触及他冰凉的手臂，动作极其轻柔，小心翼翼地包扎好了伤口。 素问佯装薄怒，一把放开归洛的手，愤愤道：“你们魔教都喜欢这种自/残式打法吗？你下次再这么打，流血过多死在荒郊野外也不奇怪。” 她的手隐藏在袖中微微发抖。 归洛盯着她的脸，小鹿般的眼睛闪着熠熠的光，浓密的睫羽根根分明，细细观察还能看到脸上松软的绒毛。 她对他那么好，是因为害怕他杀她吗？ 归洛双手自然垂在两侧，指尖微微摩挲，没有进一步动作。 素问不自然地瞥了一眼他放下的手，心中缓舒了一口气，问道：“你脸上的伤口……该怎么处理？” 归洛怔忪，脸上满是不解。 素问咽了咽口水，说道：“不是说，被煞鬼袭击的人，血中会溶有怨气，导致人逐渐腐烂而死吗……” 归洛轻眯着眼睛，像个狡猾的小狐狸，笑容明朗无害，“素问姐姐，你是在担心我吗？” 素问挤出了一个假笑，“不、不是的，主要是我现在囊中羞涩，你要死了，我连副棺材都不能给你买。” 大兄弟，你之前满身杀气的朝着我走来，脸上一副我要杀你的表情，心里真的没有一点b数吗…… 归洛嘴角轻轻上扬，露出尖锐的小虎牙，眼睛弯弯溢出碎星，“没事，到时候我要死之前，拉着姐姐陪我一起上路就好了。” 素问欲哭无泪。 归洛斜睨了一眼仍然安静躺在地上的书，嘴上满是不屑，“不过，它们只是真正煞鬼所做的幻影罢了，半点没用，废物一个，姐姐无需过多担心。” “哦、哦……”素问点了点头，“幻影是什么意思？所以，这里真的有一只煞鬼？” “唔，你猜？”归洛又是一副顽劣不堪的少年模样，正欲抬手双背脑后时，动作幅度过大，手臂上的绸带渗出点点血迹。 “诶，你别动啊……”素问忙按住他的左手，仔细固定好有些松开的绸带，无奈道，“祖宗，我身上没有带金疮药，你小心点行不行。” 归洛不自然地微微扭过了头，耳尖莫名有些泛红。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微颤，地上的书径直落入他的手中，“这个幻境应该就是真正的煞鬼所设的，刚刚那几个东西，说是幻影也不够准确，它们其实都是煞鬼从人间飘荡的魂魄中收集的残魄。” 素问听的一头雾水。 残魄是个什么鬼……？ 她虽然也在这个世界呆了十七年，但是除了小说本身明确写出的内容设定外，其他皆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 归洛望着她有些呆滞的神色，竟然一时笑出了声，“你这十多年都在干什么啊。” “虚度光阴啊。”素问义正言辞。 归洛轻咳了两声，解释道：“简单来说，人的生死由命，如果人没按照命数规定那样死去，就没有办法再入轮回，只能成为人世间的一缕残魄。” 他歪着头看向素问，一脸纯真无害，“素问姐姐，你信命数吗？” 未等及回应，他又自顾自答道：“我不信。我要杀的人，管他命数几何，我想让他今天死，他就永远活不到明天。” 身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命对她而言原本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然而……莫名其妙穿进书里，她只能说，自己的信仰正在崩塌。 况且，在小说里，只能是作者笔下的一个角色而已，真的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半晌，她愣愣答道：“我信命。” 她抬头望着不远处湖蓝长衫的背影，身形单薄、背脊挺直，紧抿着嘴唇说道：“我的小命不就捏在你手里。不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还是相当珍惜我这条小命的。比如说，尽管我对你手上的书好奇的要命，但是我还是相当有自知之明不会问你的，当然你要是很主动地非要告诉我，我也不是很介意……” 归洛轻笑出声，嘴角挂着讥诮，“那真是不幸，我杀人，从来都只是随心所欲。” “至于这个……”他扬了扬手中的书，白光缭绕将其幻化成一张符咒，“你死之前，我会考虑让你知道的。” “走吧，素问姐姐，”归洛又恢复成一脸温顺纯良的小绵羊模样，轻牵起素问的手，“这个幻境的秘密，估计都在那个山洞中了。” 长夜漫漫，月色浅淡。此后虽再没有残魄骚扰，但若有似无的梅香却始终萦绕在鼻尖。 素问心烦意乱，从袖口摸出三根银针划破指尖，抬手凑近归洛的面前，“不要太感动，你快点找路就行，手一直举着也很酸的。” 少女柔荑险险擦过他脸上的血痕，袖间隐隐传来的柑橘清香同指尖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竟让人觉得甜得发腻。 归洛目光流转，扬起甜甜的笑意，“素问姐姐，你手凑近自己的鼻子，不就不会酸了吗？” “还是说……素问姐姐，是个路痴？” 素问的脸瞬间涨红。 她几欲收回自己的手，却被归洛用手擒住，动弹不得。少年白皙的侧脸在薄淡月光下晦暗不明，慢慢地靠近指尖的位置。 倏然，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至全身。少年单手执着她的手腕，将其放在口中细细舔舐，却又突然怔住，将她的手慢慢放下。 归洛的睫毛上似有水雾，湿漉漉的眼瞳在暗夜散发神采，他狼狈地解释道，“这也是跟你学的。” 素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紧蹙着眉，不解地问：“那现在怎么办？两人都一直受这梅香干扰，又要如何走出这梅林？” 她的想法，倒一直游离于众人之外。 素问微低着头，耳畔心跳如鼓响个不停。 冷静啊……冷静……大魔头给的糖，甜里都是渗了毒的。 归洛眼睛弯弯，嘴角梨涡浅浅，“自然是闭息术了。” “……”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素问蓦地有些气恼，咬牙切齿地问道。 “姐姐也没提啊……”归洛又是一副委屈的样子，“闭息术，耗费精力得很，哪有一刀来得快。” 素问突然觉得，这人要是穿去清宫剧里，铁定能活三百集。 归洛使用闭息术后，效率明显快了很多。走到中途，素问对周边景象开始有了些印象。 她一路走来，深觉无聊，随口问道：“既然之前那些幻影都是残魄，那我们难道不是应该看不见才对吗，这是为什么啊？” “我不知道。”归洛突然停住了脚步，素问却没有察觉，一头直直撞在背上。 素问揉揉撞得通红的鼻子，抬头才发现，藤木相掩下的山洞，散发着幽幽微光，似在迎接他们的到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采桑子（9） 已过二更。 黑夜的长街寂寥无人。伴着零星几声狗吠，淡薄月色之下踉踉跄跄走出一个人影，一袭殷红衣裙，明艳如天边的流霞。 她径直走到主街的尽头。 在漆黑浓稠的墨夜里，尽头处破败的宅院早已茫茫看不真切，她踩在腐朽的枯木上，咯吱作响，脚步急促，像是极力寻觅着什么一般。 姐姐……等等我…… 慕容西半跪在纵横交错的焦黑木板上，纤细藕白的手臂上沾染泥泞，而手腕处的梅花却只余渺渺一个轮廓。 她剩余的时辰已经不多了。 “慕容姑娘，你在找些什么？”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她没有过多理会，仍然在低头翻找。 “你可是在找这个？”袅袅熏香传至她的鼻尖。梅香清幽，馥郁而浓烈，让人不经意间心神恍惚。 慕容西急转过身，眼底漾着幽深明澈的光，目光凝在那根周身乳白的蜡烛之上。握着蜡烛的手枯瘦如柴，干瘪的手指微微颤抖，连带着烛光扑朔，晦暗难明。 鹤发老人佝偻着背，身形在黑夜之中更显消瘦，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还活着？”慕容西冷笑道。 她挣扎着起身，一步一步缓慢靠近眼前之人，脸色阴冷，目光中暗藏零碎的怒火灼灼燃烧，“你还活着，可是姐姐却死了！” “是啊，”老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地狱闯出的恶鬼一般，“可是，慕容月的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嗤笑她，灰黄的面容扭曲带着抹诡异的笑容，“慕容月，难道不是因你而死吗？” 慕容西身姿僵直，面如土色。 “她早就死了，只有魂魄被你强留在世上，你口口声声说的见她最后一面，岂不是一个笑话？”松树皮般粗糙的手指在白烛壁身不住摩挲，他噙着讥诮的笑容，轻扬起手，随意将蜡烛扔在了地上。 微弱的火光随之熄灭。 慕容西瘫坐在地，眼底氤氲着蒙蒙水雾。恍惚间，周遭早已没了人迹。 “喂——” “大魔头你人呢——” 少女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在空旷的山洞间回荡。 素问轻阖着眼，手指小心翼翼地触及这发凉的石壁，缓慢踱步走在漆黑一片的石洞中。 周遭刺骨的寒意遍及全身，素问脚下踩着深深浅浅的水洼，各种牛鬼蛇神都尽数在她脑里过了一遍。 还好这次出门带的毒药不少，等会回去全把它洒在归洛点的鱼上！ 一柱香之前，两人刚刚踏进洞中，就遇到了极为剧烈的震荡，整个山洞不停晃动，壁上的冰柱随之破裂坠落在地上。 素问轻步点地掠过掉落的冰块，再回头时那抹蓝色的身影却早就消失不见。 这个人，绝对是故意溜走的！ 素问念及此事，忍不住破口大骂，手掌紧攥成一团狠狠锤在石壁上，突然咣当一声巨响，吓了她一大跳。 不要怕……不要怕…… 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睁开眼睛试图审视四周的环境，然而眼前却只剩下一片黑暗。 这和之前的山洞光亮程度也差太多了，就是不知有没有与夜明珠相对应的实物。 素问鼓起勇气将手顺着冰凉冷硬的石壁往下滑动，小心摸索着石壁上理应突出圆润的痕迹。蓦地，手中便感受到了光滑的触感。 一颗黑溜溜的珠子在浓稠黑墨中散发出微弱的幽光，绿油油的，十分渗人。 素问忍不住腹诽：同样都是山洞，幻境之中连个值钱的珠子都舍不得变出来，是怕人偷么？ 珠子安静地搁置在石壁上的凹槽中，像盘旋在石壁之上的黑龙睁开了眼睛。一时间，倒让素问拿不定主意。 不会又是触发机关的装置吧…… 素问咽了咽口水，正欲有所动作时，头顶的一块岩石轰然落地，石壁随之晃荡了两下，圆溜溜的珠子径直滑落在地上……然后，无事发生。 吓了她一跳。 素问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脚底却慢慢溢出了水，越涨越高，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泊没过她鞋底。下一秒，水中的团团黑影张开形成一张巨网，黏腻的头发紧捆住她的脚踝，一把将她拽在地上。 无数的黑发躁动得愈发厉害，紧紧缠绕住她的手腕，黑雾整个俯于她的身体上，幻化而来的手扼住她的喉咙，锋利的牙齿猛地靠近她的脖子外侧。 看来是没有下药的机会了啊…… 素问认命般闭上了眼睛，从袖口摸出了一瓶青瓷瓶，手腕却被苦苦禁锢，半分也动弹不得。 “小姑娘……不要挣扎了……”声音干涩而嘶哑，还带着极其浓重的鼻音，听着让人觉得颇有几分滑稽。 素问睁开眼睛，圆碌碌的眸子眨了眨，“可是我没有挣扎的意思。” 她试图轻轻转动手腕，摇晃手中的瓷瓶以将软塞甩开，“我就是想把这个瓶子打开，反正你是鬼，我又伤不了你，不如让自己晕过去，还能死得痛快些。” 黑影竟然有半刻的沉默。它虽然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用力，手腕被缠绕的头发勒出了血痕，沾染在衣袖上血迹斑斑。 “小姑娘，这个洞就快塌了，临死前跟我扯这些嘴皮子又有什么意思？”黑影言语中流露几分讥诮，眼神也变得怨毒起来，“那个臭婆娘想把我们困在这干守门的便宜差，想的倒是美，现在快死了也是活该！” “你……什么意思？”素问喉咙涌上浓重的血腥味，发出的声音也变得极其沙哑难听。 “什么意思？”黑影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目光带着一丝同情又兴奋的意味，“煞鬼要死了，幻境不在了，还有谁能困住我们？到时候，整个泽芜城都是我们的盘中餐，而你，作为我们的第一个食物，是不是还感到几分荣幸啊——” “你们……是那些毒尸死后的残魄？”素问感觉到绕在脖子上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她只能断断续续从口腔吐出几个字来。 “毒尸？”黑影极为不屑，眼角微微上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那种没有用的东西，不过是被你们凡人排斥在外的渣滓罢了。” 它的牙齿插进她锁骨下的凹陷，血珠瞬间迸溅，顺着脖颈滑进衣襟，竟然带着一丝温热。 她紧咬住嘴唇，额头的汗珠沾湿额头的碎发，睫毛微微颤动，承受着全身粉身碎骨般撕裂的痛楚。 黑影舔了舔唇齿间的鲜血，露出满满餍足之感，眯缝着眼睛看她，“年轻的小姑娘，就连血都格外香甜呢。” 素问咬牙切齿，感觉就连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她哑声讽刺道：“你难道不也是煞鬼掳回来的，残、渣？” 脖子上的手又多了几分力气。黑影又尖又锐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那你作为我这种残渣的腹中美食，又算是什么呢？” “呵呵……”黑影咧开了嘴极其夸张地笑着，声音带着几丝蛊惑，“不然，我也将你变作那毒尸，然后让你的同伴将你一把火活活烧死可好？” 果然，炼成毒尸并非他们的原本目的，而等着泽芜城居民将毒尸杀死才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只不过……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素问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她不再出声，手中的瓷瓶摔落在地，细长的指甲紧紧嵌进掌心，划破掌肉，猩红的鲜血缓慢流淌，同地上的污水融在了一起，朝着那颗散发暗幽微光的珠子流去。 珠子吸收水中的鲜血，缓慢蜕变成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周身突然迸出夺目的白光，黑影迅速将她放开，勒紧手腕的发丝随之松开，缩成一团溶进了水里。 下一秒，她也被吸进了珠子里。 “救命啊——” 朦朦胧胧的白雾之中，茫茫一片看不真切。素问下意识用手掌遮住刺眼的白光，耳畔掠过稚□□声的呼喊。 她这是……来到了哪里？ 素问浑身湿透，从骨子里溢出一股冰冷的寒意，全身却仿佛散架了一般，就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疼痛。她强忍着失血过多而致的眩晕，撑直了身子朝着白雾深处走去。 走到尽头，是一片浓郁青葱的树林。层层叠叠的樟树交错其间，密密匝匝的树叶仿佛打了一层秋霜。 一头猛虎在和一个身形娇小的女童僵持着。 女童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淤泥污垢，早已看不清原本的容貌，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她身躯恍若一张薄纸，手脚细如竹竿，却强撑着身子没有退缩。 “救命啊——” 女童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素问注意到，她此时应该只是处于一个梦境之中而已。女童的目光穿过她的身体，直愣愣地盯着身后的白虎，而对她的出现无动于衷。 素问低垂着眼眸，向旁后撤了几步。 既然是梦境，那接下来应该就是英雄救美的戏份，她还是不要挡路得好。 ——事情的发展却让她有些始料未及。 确实有这么一个身影，在白虎张开血盆大口、猛扑向女童之前将她救了下来。只不过……救她的人，也是一个并未及笄的小姑娘。 白衣小姑娘衣着气质皆是不凡，面容清秀，却毫不顾忌地将浑身是泥的女童搂进怀中，安慰道：“你别怕，你别怕。” 白虎并没有就此罢休，它从容地踱着步子，尾巴垂在地上扫了一圈，而后瞅准时机长啸一声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白衣小姑娘露出的光洁脚踝。 钻心的疼痛让白衣小姑娘哭出了声音。她紧紧搂住怀中的女童，双脚胡乱蹬地以甩开老虎尖锐的牙齿。 蜷缩在怀中的女童睁开了眼睛，正欲有所动作时，一群侍卫急匆匆赶来，三两下乱砍，凶猛的白虎瞬间断了气。 女童又垂下了眼睛。她双手回环住白衣小姑娘，将头低低埋在她的胸/口处，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啊。” 白衣小姑娘早已没了知觉，恍惚间，她有气无力地吐出了几个字，“慕容月。放心，我……会带你回家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采桑子（10） 归洛面无表情地盯着手中的蛟珠。 这颗珠子被搁置在山洞最深处，光泽圆润，晶莹剔透，散发出淡淡皎洁的光芒。 他勾起嘴角，作势就要将手中的珠子摔在地上。 水洼中的黑影迅速汇集在一起，交织缠绕成藤蔓攀附在他的身上，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他的脖子咬了下去。 归洛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他神情自若地站在原地，望着手腕深深的勒痕，面色甚而流露出一丝诡异的嗤笑。 下一秒，藤蔓迅速缩回了水洼里。 黑影声音嘶哑隐忍，听起来似乎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你这小子——” 归洛随手抹干净脖子上的血迹，面露讥讽，“这里的主人都还没说什么，轮得到你们这群废物在这耀武扬威了？” 他将目光重新凝在这颗蛟珠上。半晌，他眼底划过几分阴鸷，冷声道：“看来，你倒是宁愿我直接把你毁了，也不愿意出来了？” 蛟珠仍然没有变化。 归洛将珠子摊放在掌心，指尖在光滑的表面上轻轻摩挲，随即却将其紧紧攥在手里，似要将它捏碎了般。 蛟珠终于有了回应，它在归洛的拳头中狂躁不安地微微颤动着，从指尖渗出的茫茫白光，幻化成了一个人形。 素问失魂落魄地走到洞中尽头的时候，抬头一看，就望见了……大魔头正和一个白衣女子抱在一起？ 素问惊掉了下巴。 在她印象中，小说里似乎没有写过这么一段旖旎情史吧……一时间，她的脑海中已然脑补出了一部完整的爱恨情仇的大戏。 她目光落在蓝色衣衫的少年身上，心中却突然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像是只泡了一小片柠檬的冰水，久尝之后才能微微品出一丝酸涩。 归洛侧耳听到动静，斜睨一眼就看到了呆滞在原地、面部表情却异常丰富的素问。 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干的，袖口甚而还在不停滴落水珠。湿漉漉的碎发粘在嘴角，一双杏眼盛了一池春水，像是受了惊的小鹿般，刚对上一眼，又急忙将眼神错开。 倒是狼狈得很。 归洛心底没由来的涌上一股燥闷之意。他之前趁机溜走，不过是害怕她知道太多他的秘密，毕竟于他而言，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可他……不想让她死。 洞中危险重重，看她的模样，定是遇到残魄无疑。一时间，心里竟然滋生了一丝……懊悔？ 归洛缓慢向后退了两步，转过身来正对素问，脸上似笑非笑，“姐姐就在旁边也不吱一声，是故意躲着，打算吓人的么？” 素问又一次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直到归洛向后退了几步，她才注意到两人之前并非是在拥抱，更像是……归洛将人活生生从某个地方拽出来一样。 白衣女子其实只有渺渺一个轮廓而已，隐隐绰绰，美得像那冬末初春枝头上残余的积雪，微微消融，看似清冷疏离，却又带了几分温婉和包容。 “慕容月，”素问漆黑水润的眼珠眨了眨，径直朝着白衣女子的方向缓步走去，用一种极其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道，“你……是煞鬼？” “她不是，”归洛解释道，“她只不过是被煞鬼强行束缚在这的魂魄而已，我们现在看到的，也并非是她本人，而是她用意念幻化成的一个影子。” “哦……”素问呆呆地点了点头，“那这么说，慕容西才是煞鬼了。” 慕容月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眼波忧愁，水润的清眸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 “谁是煞鬼，于我又有什么干系？”归洛唇边挂着讥诮的笑意，“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就是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能不能及时赶来‘惩恶扬善’了。” “我只是想问问慕容月姑娘，那些毒尸死后的魂魄，是否都和姑娘一样，被束缚在了这颗珠子里。”他随意把玩着手中的蛟珠，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素问听得一脸懵逼。 毒尸既然也是人，死后的魂魄自然也是再入轮回才是，他突然提出这个问题，确实有些莫名其妙。 除非…… 他真的可以看到魂魄的存在。 素问觉得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脑洞实在太大，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说……慕容西，快要死了？”慕容月终是开了口，声音虚无缥缈，隐隐让人听不真切。 “她本来就是鬼，哪来死这一说？”他仍然笑吟吟的，脸上却罕见地显了几分戾气，“本来就是她害得你死了魂魄都还要留在这个洞里不能轮回，如今她即将魂飞魄散，慕容姑娘难道不应该高兴才是？” ……为什么总觉得他才是带着外挂穿书的男人，而自己拿的是傻白甜一问三不知的剧本。 慕容月没有回应，她原本清亮的眸子暗淡下去，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归洛嘴角带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斜睨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慕容月，手上的力道又多了几分，蛟珠已然有了一丝裂痕，“既然慕容姑娘并不知道，那我还是好心先送姑娘转世投胎为好。” 素问急忙抢先，“慕容姑娘，我知道慕容西在哪里。” 她硬着头皮说，“我甚至可以告诉你，慕容西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们，毒尸死后的魂魄去了哪里？” 既然不得不做归洛的小跟班，那也一定要做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小跟班才行。 “我不知道……”慕容月悠悠开了口，“不过如你所说，她最终的目标，确实并非只是将人变成毒尸，而是……收集被人所杀的毒尸的魂魄。” 果然正如黑影所说。 普通人之间的互相残杀，毒尸被至亲之人所害，本来都在他们的计划内而已。 归洛的脸上完全笼上一层阴影，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一团，微微眯眼，“果然是他。” 收集那么多魂魄做什么……？ “具体的目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慕容月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我也是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她要收集的是毒尸身上的魂魄。” “我原本以为……她单纯只是云祁国派来的间谍，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并不是人。” “令堂才是一直为云祁国做事吧，”归洛不耐烦地冷笑，“亏心事做多了，看谁都觉得和你们一样？” 这个人今天是吃了□□吧。 素问本在默默吐槽，却见归洛斜睨了自己一眼，瞬间变怂，挺直腰身，脸上一本正经。 “泽芜城发生的那么多事情，原本就和云祁脱不了干系，”慕容月的脸色依然平静，“她确实是被云祁所养的一只煞鬼，也确实是我们自食其果，所有结果我们都应自己承担。” 素问烦闷地甩了甩腰间的银铃，傻逼系统，你们是把小说原文给他看了一遍吧？ 她终于想起来与之对应的小说情节了。 在原著中，云祁和风初结束战争后不久，两国边境爆发了极为严重的饥荒。本就刚刚结束战争，又面临饥荒的人们死伤惨重，泽芜城太守多次上书恳请朝廷拨款赈灾，均没有得到回应。 当今圣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昏庸无能不说，荒淫无度至极，还一门心思琢磨长生不老、得道成仙之法，就连曦月珠的主人，前风初国师，小说里最大的外挂，都被他作没了。 他将前国师活活炼作了丹药。 就是这么一个皇帝，没有丧国都应该万幸，又怎么会过多理会边境小城的死活？ 可泽芜城太守并没有放弃。他为了能够使百姓顺利挨过饥荒，在将家中值钱物什全卖了之后，迫于无奈向云祁寻求帮助，当然，这种行为也可以俗称为叛国。 对于这种行为是否合适，素问并不想过多评价，不过在书中，傅昱珩和其兄长傅怀然之间确实为此爆发了相当大的矛盾。 傅怀然当初知道此事后，准备连夜上书，却被傅昱珩极力阻拦。傅昱珩坚持认为，此事原本错在朝廷，若是如此武断，只怕失了人心。 由此可见，两人本就在治国理念上存在较大的分歧，决裂只是时间问题。而全程智商上线的腹黑男主，偏偏在这件事情上活得格外傻白甜，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味。 就是没想到……在小说时间线的数月以后，慕容太守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慕容姑娘，”沉默了半晌的素问突然开口，她用手紧纂着自然垂下的衣裙，“你和慕容西心中的慕容月，很不一样。” 慕容月没有回答，她只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看着她，整个人变得越加虚渺，隐隐快要散去。 “唔……”素问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你在洞中呆的时间不短，就从来没有好奇过这个珠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她从袖中摸出之前的那颗明珠。自她从明珠中出来之后，珠子又恢复了最初黑溜溜的模样，暗暗散发着绿幽幽的光。 “原来如此，”归洛随意看了几眼素问手中的明珠，轻哼一声，“她倒还挺舍得的。” 看看看，果然是自带剧本的男人，这个是什么，他怎么又知道？ “这里面装的是她此生所有回忆。其中种种，皆都有你。”说罢，她轻轻咬破手指，一滴血珠滴落在明珠上，与之溶在了一起。 下一秒，三个人都消失不见。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采桑子（11） 刚进入梦境，素问却察觉了一丝不同。 目光所及之处，正值泛白冬阳，晨雾疏松，寒冷积聚的霾缥缈散去后，一间简陋的屋子映入眼帘。 低矮破旧的房屋危危立在院中，檐角下的墙壁斑驳脱落，袅袅白烟穿过其中，仿若一个虚渺的白绫般，缓缓攀上一颗高树的梢头，树下躺着一个女童，好似沉睡了一般。 女童的身体已经僵硬，双眸紧阖，微卷的睫羽沾着雪沫，嘴唇泛着青紫，露出的手臂被微微消融的白雪所覆盖。 也不知在这躺了多久。 慕容月模糊成了一个透明的白影，静静地站在女童的身侧，面无表情，柔和的目光凝在女童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上，眼底漾着几分清浅的缱绻。 素问轻轻拉扯住归洛的衣袖，低声问道：“为什么我之前进来的时候，并不是从这里开始的。难道，在梦境中出现的回忆还是随机的吗？” 归洛又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了。他的眼睛弯成一轮明月，轻扬嘴角，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这只能说明，你第一次所进入的梦境并不完整，之前就有人进去过，只不过中途离开了而已。” 按照这样的说法，就有点像放电影，有个人没看完就退出走了，另一个人进来就接着看的感觉。 所以……之前进入梦境的人，会是慕容月吗？ 归洛停下脚步，望着身侧有些邋遢的少女，心中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情绪。她紧蹙着秀眉，似在思考着什么一般，嘴上还不住嘟囔着几句，双颊红润，眼眸清亮，一时竟让他笑出了声。 素问听到了来自大魔王的嘲讽，她撇了撇嘴，拉着衣袖的手将宽大的袖口向手心内卷了卷，双指轻掐了把归洛的手背。 下一秒，她却突然将手缩了回去，身板挺直，双手藏于袖中，脸上却只差直写着心虚二字。 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她究竟哪里来的勇气，丝毫不过脑子地做出这样的行为，也不知道小命是不是就此不保了…… 素问在心中默默垂泪。 她清了清嗓子，佯装无事发生，故作认真地问道：“所以那颗珠子是什么？这里的梦境又是怎么形成的？” 归洛眨了眨眼，“你可有知道鲛人的眼泪这一说？鲛人的眼泪，凝固成珠，可以将人的记忆封存在珠子里面。” “哦……” 素问颇有些失望。这个小说果然狗血得不行，就连设定都是如此的烂大街，眼泪要是那么值钱，她多哭一点卖了行不行？ 归洛望着她变幻丰富的神情，哑然失笑，“这种话本上的东西，说了你也还真信。” “啊……？”素问愣了愣。 “这只是煞鬼用自己的一魂一魄，将记忆锁在了珠子里，”他轻飘飘地解释道，“很显然，她是故意将这些珠子放在洞里的。” 她现在好想打人怎么办……不行，忍住，忍住，心平气和…… 蓦地，正当素问咬牙切齿，欲与归洛好生争论一番的时候，咯吱作响的开门声吓了她一大跳。 从破败的屋子里走出了一个胖嘟嘟的男童。他径直地走向女童的身边，先是踢了女童一脚，而后用脚踩在女童的肚子上，口齿不清地念叨着，“姐姐，姐姐起来陪我玩啊。”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穿着破旧衣衫的佝偻妇人。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耐和怨毒，一把将男童抱了起来，安抚地轻拍他的背部，“宝不哭不哭啊，别碰你姐姐，晦气东西一个，不哭不哭啊。” 慕容月轻垂着眼帘，轻抿住嘴唇，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一团，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不就是把她卖了么，能要了她的命？她也不想想，不卖了她，我们一家老小怎么活？弟弟怎么捱过这个冬天？”妇人一边哄着啼哭的男童，一边用极其不堪的话语继续说着，“现在倒好，骨头硬，被关在外面也不愿从，死了也好，就是苦了我们这一家人……” 原来，她是被活活冻死在外面的。 素问回想起早前匆匆见过一面的女子，绝色的脸上只余淡然，眼眸清冷，藏着万般痕迹无处寻觅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 之前进入梦境的时候，素问就十分不解，慕容西和慕容月二人，谁是煞鬼，又是在什么时候变成煞鬼的。她竟没有想过……原来慕容西，那么早就死了。 妇人早就抱着男童回到了屋内，再没有管过女童的尸体，似乎就连触碰她的身体，都是晦气。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白色身影悄然靠近女童的尸身。他戴着白色的狐形面具，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将冰冷的尸体搂在怀中，幻化成一缕轻烟散去。 归洛陡然变了脸色。他纤长的睫毛下轻掩的是气得发红的双眼，眸底划过一丝阴冷，浑身戾气暴涨，直直将手上的匕首甩了出去。 终归只是一个梦境。 匕首划过天际，带着破风声回旋落入他的手中。周围的场景渐渐褪色，终又变为一片寂静的白。 大魔头，莫不是和这个白衣人有仇？ 素问轻拉住归洛的手，温暖的手指触及冰凉的肌肤，指尖沁出的水珠相融，一时让他有一些恍惚。 她声音有些甜糯，佯板着脸跟他说道：“喂，你不要就傻楞在这里行不行，快走啦。” 她怎么哪里都暖得发烫？像一团灼热的火一般，燃烧炽烈，不论何时何地，明明那么畏惧他，却又毫不退缩地上前迎合他。 怕死，不应该躲得远远的吗？ 他厌烦地一把甩开她的手。 归洛又是一副极其顺从的模样，面上笑意盈盈，眸中却多了几分疏远，“素问姐姐，莫不是光天化日之下，胆子也小得很？” 素问翻了个白眼。 大魔头整天阴晴不定，就算现在没有人格分裂，也定是走在即将人格分裂的路上。 过了良久，四周仍是一片漠白。明明置身于某个新的环境之中，眼前却是浓雾遮掩，看不真切，仅仅能够偶尔听见几句对话而已。 素问一脸不解，问道：“这是什么原因？为什么我们突然看不见她的回忆了？” 归洛微微思怔了一番，答道：“应该是煞鬼刻意隐去了这段回忆，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事情。” “可是偏偏，越是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我就越是好奇呢，”他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嘴角噙着讥诮，“这颗珠子留着，我自有方法把它解开。” 他眯着笑弯了的眼睛，嘴上却吐露着威胁之语，“素问姐姐应该不会把此事说出去的，对吧？” 素问咽了咽口水，眨眼以示理解。 耳畔的谈话突然变得清晰。一男子低沉醇厚的声音轻笑，缓缓说道：“你是我培养的第一把刀，也会是最好的一把刀。” 这个台词，素问简直不能再熟悉。果然不愧是无论在哪本玛丽苏小说上，都不能免俗的高频出场金句。 这样看来，将慕容西尸身带走、炼成煞鬼的白衣男子，应该就是云祁国的人无疑。他将慕容西安置在慕容太守身边作间谍，一是为了监视，一是为了毒尸计划的顺利实施。 只是，她想不通的是，需要毒尸灵魂是出于什么目的，和之前的盔甲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如果要灵魂的话，为什么又要大费周折的先将人变为毒尸？ 素问表示有点头大。 下一秒，白雾散尽，再次来到了慕容西和慕容月初次相遇的地方。 素问第二次见到这个场景的时候，心里早已没了那么多波澜。从头到尾，都不过是慕容西利用慕容月的善良布置的一个局而已。 慕容太守的独女慕容月，每月都会前去探望祖母，而城外树林是其必经之路。身为太守的掌上明珠，她因为从小身体不好，在外皆有诸多侍卫相随，慕容西只是想了个苦肉计接近她罢了。 她唯一意料之外的事情，是像慕容月这样的官家小姐，竟然会为了救她，以身犯险。 素问打了个呵欠，低垂着眼睛斜睨了一眼略微跛脚的慕容月，感觉颇有些五味杂陈。 聪慧如慕容月，定是早已知道，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人的场景，不过是慕容西的一场算计。 但却不知她是否知道，这也是慕容西用情至深、一场痴缠的开始。 重新补充了最初的回忆之后，素问对于慕容西会暗恋慕容月十年的事情也多了几分理解。 如果说慕容西是一抹最深的黑影，那慕容月则是她挂在心头最显眼处的白月光。无论朝夕，黑影总会一直追逐着光，却又始终只能悄然躲在她的身后，无从让她知晓。 素问用右手轻轻抚摸着下颌，微卷的双睫下，圆溜溜的乌黑眼瞳转来转去，似在沉思着什么一般。 有点好奇，对于大魔头，她是不是也可以尝试一下用爱感化的路线啊…… 要不然旁敲侧击一下？ 她轻轻拉扯住归洛的衣袖，问道：“唔，对于慕容西的回忆，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归洛微皱眉头，眸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不就和看唱戏一样看么？” “那可不一样，唱戏甚至还不如你……”素问注视着归洛不解的神情，生生将剩下的半句“你演戏半分精湛”咽回了肚子里。 “我的意思是，”她轻咳出声，一脸诚恳，“若是有一女子对你这般好，你会不会也想以身相许？” 归洛面上不动声色，望着眼前满脸认真的少女，心中对则阳派的教书之道多了几分堪忧。 以身相许这几个字……还可以这样用么？ 他轻勾起嘴角，漆黑的眼眸底漾着清浅的笑意，“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向来都是有仇必报，有恩必还。” “只不过，姐姐知道了我那么多的秘密，若是简单一句恩怨相抵，怕是也不太合适。” 不，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素问欲哭无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采桑子（12） 初夏的晨雾还未弥散尽春末的气息。院中的桃树舒展着挺直的身躯，细而有劲的枝桠被人拉低，枝头挂着的果实簌簌抖动，咔嚓一声，被人摘了下来。 环抱着树干的粉衣女童一只手拿着刚刚撷取的桃子，挥舞着手臂，向树下的人炫耀自己的战利品。一不小心却没抱稳，骤然失去重心，随即天旋地转，摔在地上。 树下的白衣少女急忙一瘸一拐地小跑过来。她一把扶起粉衣女童，望着脸上磨蹭出血的伤口，关切地问，“西儿，有没有摔着什么地方？” 慕容西咧嘴一笑，圆溜溜的眼眸眯成一条细缝，从怀中掏出之前紧紧护住的桃子，“姐姐，给你吃。” 袖口滑至手肘，露出一截触目惊心的破皮伤口，慕容月倒吸一口凉气，刮了下她的鼻子，“你这个人，怎么那么不小心，疼不疼？” 慕容西眨巴着眼睛，摇了摇头，“不疼不疼。” 慕容月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细密的汗珠使她柔顺的发丝微微湿润，“我去给你拿爹爹上月带回来的伤药吧。” 慕容西一把扑向慕容月的怀中，死拽着不愿放开，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姐姐不要走，要走我和你一起走。” 她不愿放她离开，这个事实，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慕容西在慕容家，是一个特别尴尬的存在，所有人都刻意降低她的存在感。 慕容太守知道她是云祁国的奸细，待她自是极为疏远；管家下人对她也没什么多的好脸色看，平素除了接受按例提供的衣食，再没旁人管过她半分。 虽然她原本并不在意。作为一个死人，她活得更像是一个任人操纵的傀儡，存在于世间的唯一价值就是完成需要她完成的事情而已。 可是慕容府中偏偏出了一个慕容月。 慕容月本就身患顽疾，为了救她更是腿脚受损、行走不便，每日只能待在府中。但是她本身却是个极为聪慧的姑娘，不仅热衷于研究医经典籍，潜心学习医术，还愿意将自己所学尽数教给慕容西。 她待慕容西，毫无芥蒂，给予她此生从未有过的温暖。 总而言之，在慕容西的回忆中，慕容月干净美好得宛若天山的雪莲，圣母得不可思议。 她们俩互相救赎，彼此依偎，若能此刻长守，便也算作永恒。 正当素问颇有些感慨的时候，一身着鹅黄长衫的清秀少年打破了二人相处的宁静。 素问自认为十分热心地担当起了解说的角色，“这是江家小公子，同慕容月是从小的姻亲关系。” 归洛轻挑起眉，嘴角噙着狡黠的笑意，似是故意气她，“可是我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素问气得小脸鼓鼓，耷拉着眼睛斜看向身旁的少年。 这可是她看到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时候才确定的事情。 “嗯，”归洛板着脸点了点头，故作正经地胡说八道，“因为这个很容易猜到啊。甚至我还知道，江小公子也知晓慕容太守早已叛国的事情，他也是为了此事接近慕容月的。” “这又是何出此言？” “你可还记得，我曾跟你提过江家原本姓宁，世世代代皆为御医，十五年前却为逃命，隐姓埋名，逃到这泽芜城来？”归洛话虽是疑问句，脸上却是“猜你也定然不记得”的表情。 “嗯……嗯。”素问酡然着脸，含糊不清地答了几句。 “当初风初同云祁一战后，皇上便暗中下令，以宁氏一族作为要挟，要求宁太医必须研制出尸毒散来。伴君如伴虎，宁太医早已猜到会面临这种状况，此前便令宁氏一族改名换姓，逃到泽芜城来，而他自己……因为惹得皇上重怒，当场庭杖而死。” 说罢，他还补充了一句，“这个事情，就连街边嬉闹的三岁孩童都知道。” 这个人什么意思，怎么明里暗里有种讽刺她的意味？ “所以，素问姐姐，”归洛眯着笑弯了的眼睛，“江家小公子接近慕容月的缘由，不就很简单了吗。” 归根结底，都与尸毒散脱不了干系。 归洛目光凝在少女白皙的脸庞上，秀眉紧蹙，眼眸潋滟一池春水，腮帮子鼓着气，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娇憨。 “素问姐姐，你怎么那么笨？”他轻飘飘地说道，语气却多了不易察觉的促狭，“我又不是神棍，怎么可能看到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就能够立刻猜到他的身份？” 我看你快成神仙了。素问暗自腹诽着，微带几分薄怒瞪了他一眼。 “不过，我后面所说的都是真的，包括……”归洛轻勾起嘴角，“这件事在风初无人不知，以及，你真的有点笨。” 素问彻底背过身子，拒绝和他多说一句话。 他们与之慕容西的回忆里，大多时候都只是走马观花，沉默地感受着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在慕容西记忆的数十年华里，除了慕容月以外，还有一人，便是江季初。 于慕容西而言，江家小公子江季初，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这倒不仅仅是因为江季初和慕容月的定亲关系。毕竟，慕容西深知自己早已是个强留于世的孤魂，她从未奢望过能和慕容月厮守终生。 在她所剩无几苟且偷来的时光里，另一个存在的意义，便是帮她心爱之人寻觅值得托付的良人。 可是江季初并非那个良人。 自她从树上摔下、狼狈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慕容西就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个少年殷切之下的疏离。 更何况，江季初早就知晓她将尸毒散隐匿于蜡烛之中、借机传播的事情，可他却并没有将此事说出去，一直故作抽离诸事之外般暗自算计。 他不喜欢慕容月，利用、算计慕容月，却又一直能够得到慕容月的所有倾慕，这让她如何不嫉妒，如何不悲哀。 明月当空，星纱如尘。 风吹梅林沙沙作响，月影被摇曳的枝桠撕扯斑驳。 慕容西的别院之中有一片梅林，其花四季不败，香味馥郁清幽，是尸毒散的必备原材料之一。平日她一直将此地施以障眼法隐匿，唯有她用其精血浇灌时，障眼法会消失一段时间。 她自以为她足够小心。 伴着风吹花落的声响，慕容西还同时听到了一人故意踱在地上所发出的脚步声。 她低垂着眼眸看了一眼手腕上的伤痕，汩汩鲜血顺着脉络流淌，宛若一根将断未断的红线。 她背对着那人，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她的眼底溢出一丝嘲讽，轻勾起嘴角，问道：“江公子既然这样处心积虑，又为何不直接将我的行为公之于众呢？” 江季初仍是一身鹅黄衣衫，看着明亮又柔软。他不痛不痒地跟慕容西搭着话，“在下不才，并不知道姑娘正在做些什么。只是觉得姑娘太过神秘，好奇心过重，一时有些失礼。” “哦？”慕容西望着眼前的梅树，舒展的枝叶上霎时多了数朵花苞绽放，白似瑞雪压枝头。她随意用衣袖将手腕上的血迹擦干，说，“公子深夜扰民，就是为了来这跟我打哑谜来了？” “周遭以和孝村为首的村落都出现了毒尸，同姑娘，恐怕脱不了干系吧？” “是我又如何？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她转过身来，脸上却突然失了血色。站在皎洁月纱之下的人影，隐隐绰绰，除了江季初，还有慕容月。 人生的诸多误会，仿佛都充满了莫名的狗血。于慕容西而言，若是误会，她桩桩件件都可以向慕容月解释清楚，可是偏偏，都是事实。 她眼眶湿润，氤氲出一层水雾，漆黑的眼眸在墨夜里格外清亮。她的语声是那么轻柔，微微带着几分颤抖，“姐姐……” 没有人回应她。慕容月就一直这样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眼里有悔恨，有失望，有悲痛，唯没有一种情绪——哪怕一刻的迟疑。 慕容月转过身去，声音轻轻的，响在暗淡的夜色里听不真切，“你做的错，我帮你赎。” 慕容西跌坐在地上，缓缓闭上双眼，泪水顺着滚落下来，无半点声息。她手腕上的伤口再度裂开，浸出的殷红汇成一股细流，滴答落进泥土里。 素问望着身旁的慕容月，僵直着身躯站在原地，全身都在发抖，似在极度隐忍着什么一般。她长叹了一声，说道：“其实，那时候的慕容西，已经没有再将尸毒散放置于蜡烛之中了。” 素问从袖中掏出其中一只蜡烛，“她在第一次毒尸爆发之后，目睹你整日整夜为了解毒茶饭不思的时候，就悄悄将蜡烛中的毒尸散换做了用酒提取的桃香。” 她从之前就开始揣测，为什么两根蜡烛的味道会存在其细微的差别。直到第一次进入回忆中来，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其中有一根蜡烛的味道，是酒香。 慕容月声音微微哽咽，“我知道。” 可是当初的慕容月却不知道。彼时她一直无法理解慕容西的所作所为，悲痛的情绪甚而让她滋生一腔孤勇的决绝，义无反顾地前去和孝村治疗毒尸。 结果自然毫不意外。她身染奇毒，为了不牵连整个慕容家，服毒自杀。 慕容西见到慕容月的最后一面，冰凉的尸体早已没有了温度，一如她多年前的那个雪夜。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采桑子（13） 慕容西的回忆似乎已然快到了尽头。 场景停留在了四周寂静的白。梅树的枝头随风摇晃，树梢飘散的落花碾作尘土，恍若鹅毛大雪，构成一片洁白无瑕的天境。 在慕容西身上，一直携带着两枚不明来历的蛟珠，通体透明，光泽莹润，她将慕容月的魂魄强行封锁在其中一枚蛟珠中，搁置在了这个山洞里。 她为了构筑这个以水为镜的世界，以煞鬼的全部精力作为消耗，如今，终于消耗殆尽，快要彻底死去。 回忆却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周遭的环境开始逐渐褪色，目光所及的事物慢慢变得扭曲，霎时，还出现了极为剧烈的摇晃。 素问紧紧拉住归洛的衣袖，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归洛盯着她的脸，漆黑的眼眸看不出多余的情绪，下一秒，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沉声道：“因为煞鬼即将魂飞魄散，整个幻境正在发生坍塌，这颗珠子也受到了波及，我们得马上出去。” 听到“煞鬼魂飞魄散”这几个字的时候，慕容月本就近乎虚无的身体不住颤抖，脸上的血色褪尽。她紧抿着嘴唇，空洞的眼神多了分决绝，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她声音极轻，低低喃了一句，“对不起。” 倏地，周遭再度发出极其耀眼的白光，慕容月包裹在其中，渐渐模糊成了一个影子。 素问只觉全身疼痛，仿佛被什么巨大的事物吸引了一般，她紧握住归洛的手，下一秒，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也不过须臾。 素问刚回到山洞，就感受到了地动山摇般的震荡。 由于是在山洞里面，幻境的毁灭会直接造成整个山洞的坍塌，她没有过多时间犹豫，直接摇醒身旁仍在昏迷的归洛，一路躲避滑落的碎石，逃了出去。 刚出山洞，目光所及之处已然变成一片桃林。满山遍野的桃花开的正盛，灼灼芳华，漫天落下。 归洛此刻似乎已经完全清醒，望着手中紧攥不放的蛟珠，脸色突变，眼中燃起暗藏不住的怒火，“这个慕容月……” 身旁的素问呼呼喘着大气，一脸不解地问：“怎么了吗？” 归洛没有回答她。他阴着脸，咬牙运起一股内力，朝着眼前的桃林拍去，桃树应声而断，枝干随风摇晃，楚楚桃花，纷纷扬扬飘落。 素问却看到桃林之中一抹红色的身影。说是身影其实也并不准确，只有一件殷红如血的女子衣裳轻倚在一颗树下，袖口处跌落着一顶凤冠，和一支有些枯败的桃花。 她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天里，身着嫁衣，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地嫁给她。 归洛此刻才算给了她回应。他咬了咬牙，脸上的阴霾不减，手上的力道又多了几分，蛟珠多了一道极深的裂痕，“她用她的魂魄作为代价，将她的魂魄和慕容西的记忆永远锁在了珠子里。” 素问半晌才算反应过来。大魔王需要珠子里慕容西刻意隐藏的一段记忆，而这个慕容月竟然宁愿放弃再世轮回，执意将她的魂魄和慕容西的回忆封锁在珠子里，这让他如何不气。 她正欲说些什么表示一下安慰，肚子却突然咕咕响了起来。 归洛也注意到了她的动静。只见眼前的少女轻捂住肚子，睫毛扑簌几下，乌黑水润的杏眼一眨一眨，带着几分讨好的渴求，声如蚊讷，“我饿了。” 他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甚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低垂着眼望着她手上的动作，轻笑问道：“素问姐姐，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连只兔子都没有，你吃什么？” “唔……”素问圆溜溜的眼瞳转了转，敲了个响指，“我们可以吃鱼。” 她解释道：“我们不就是从江里游过来的吗，江里……应该有鱼吧，我做鱼很好吃的，吃不吃？” 素问瞧见归洛的脸色还是淡淡没有变化，继续掰着手指瞎扯，“从这里到客栈还有很远的距离，我饿了，体力不支，只能走路回去，想想就更远了……” 他不经意间勾起了嘴角，漆黑的眼眸漾着微光，“吃鱼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对于你说你的厨艺很好这件事，我持保留意见。” 素问呵呵一笑。 岸边的溪流不深，淙淙流淌撞击在巨石上，飞珠溅玉，像一条少女头上紧系的洁白发带，从高崖缓缓飘荡至不知名的远方。 素问随意选了根还算结实的桃枝，借用归洛的匕首仔细将其一端削尖，单手执着桃枝，似舞剑般挥舞了几下，满意地啧啧出声，“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心灵手巧的女孩子，简直不敢相信。” 在一侧生火的归洛听见此话，呛了一下。 她还真是不知羞。 素问浑然不觉。她将已然缺了一块的衣角再度撕扯了一段下来，随手将散落的长发绑在了一起，阳光直直照在她的头顶，栗色的发丝泛起温暖鲜活的光泽，整个人仿佛被灿烂的阳光所笼罩。 她转过身来，白皙如瓷的脸上绒毛清晰可见，映着阳光的瞳孔恍若琥珀，闪着明澈清浅的光。 素问一手插着腰，一手用削尖的桃枝直指着归洛，“自己的鱼自己抓，现在你在这干坐着，待会别怪我不给你鱼吃。” 归洛愣怔了一下。刚刚升起的火苗蹿升，熊熊燃烧的火焰舔舐着他搁在原处的手腕，蓦然留下一片猩红疼痛的伤痕。 素问见此场景，连忙甩开手中的桃枝，一把将归洛拽着靠近溪边。 她现在深切怀疑，大魔头是不是缺了根痛觉神经，不仅喜欢自虐，还完全察觉不到自己是在自虐。 少女温暖的手指触碰到他手腕上的伤痕，竟让他觉得暖得发烫。 素问将他的手腕小心按在溪水中，潺潺流淌的溪流从他通红的伤痕上流过，丝丝溅起的凉意像在他心头激起无数的涟漪。 归洛破天荒地乖顺着任由素问折腾。他澄澈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她的脸，纤而长的睫羽沾了点水珠，雾蒙蒙地，就连人也看不真切。 素问等了好一会儿，将他的手腕捞了起来，端在眼前仔细查看，“亏你还是个教主，怎么连个火也升不好，火都烧到你手腕上了，不会躲么？” 归洛轻眯着眼，嘴角不经意间噙着一抹笑意，他懒洋洋地答道：“副的。” “啊？” “我说……我是副教主。”他倏然凑近她的耳边，唇瓣相碰惊起她耳朵阵阵痒意，就连耳尖也似被火烧了般红了一片。 她胸腔间的心跳怦怦作响。 他……这是突然怎么了？ 归洛的眼底恍惚出现了茫然。他离眼前的少女是那么近，嘴唇略略侧过她光滑细腻的肌肤，柑橘清香若有似无萦绕在他的鼻尖，一切美好得并不真实。 他狼狈地推开了少女，用血迹斑斑的衣袖遮住了手腕上的疤痕，低垂着眉眼，说道：“好……好了，你还想不想吃鱼了，还在这耽误时间。” 归洛随手拍落一侧的桃枝，胡乱削了几下就准备直接使用。 素问有点发愣，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 大魔王这算是撩了她就跑吗…… 不过很快，肚子再次响起引她回神。她摇了摇头，捡起落在地上的桃枝，将裤脚卷了起来，小心脱下鞋子放在岸边，淌进溪水中准备捕鱼。 溪水很浅，险险没过她雪白的小腿，清凉的溪流拍打她的脚踝，让她一时得趣，在水中跳来跳去，自娱自乐。 归洛目光落在玩水少女的身影上，轻勾起嘴角，他认命般地握住削得很是粗糙的桃枝，开始任真地捕鱼。 若是任由她一个人捕鱼，恐怕到了黄昏夕晒都吃不上。 素问再次回过神来，闻到一股烤鱼的清香。她转过身去，只见不远处的归洛将捕捉的鱼堆成了一个小山，用两根桃枝插鱼惬意地放在火上炭烤。 正值烈阳，额头早已布上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她耷拉着眼看着手中的桃枝，决定为了生存做一回归洛的舔狗。 她赧然着脸，讪讪靠近归洛的身旁，一脸狗腿地说，“不愧是副教主，烤的鱼都那么香……” 归洛轻挑起眉，纯良无害的脸上带了一丝委屈，“可是素问姐姐凶我不会生火。” “……”这个天是聊不下去了。 素问试图转移话题，“副教主，不如我来吧，我烤鱼真的做的很好吃，你试试看？” “不用了，”归洛就连语气都久违地带了几分轻快，“我怕你糟蹋我捉上来的鱼，反正……你也没得吃。” “……” 不行，忍住，心平气和。 “素问姐姐，”归洛笑弯了的眼睛如同一轮明月，漆黑的眼瞳盛着满池零碎的星光，“我又怎么会是这种人呢，待会我吃鱼的时候，我会把鱼刺分给你的。” 素问选择保持微笑。 她决定好赖做到底，轻倚着桃树，心里暗打着待会抢鱼的主意，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 归洛将鱼烤好之后，正准备再捉弄一下素问的时候，转过头去，却见一张沉睡的脸。 她紧阖着眼眸，卷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眼眶之下留有一片乌青，显然是没有睡好的表现。脸颊绯红，嘴唇微微嘟起，不时念叨着几句。 还真是个傻的。 他默默将火扑灭，小心翼翼地将少女背了起来。少女双手绕过他的脖颈，熟睡的呼吸绵长，吹起他脖间的碎发，绒绒有些发痒。 这个少女是世间最可惧的毒药，像致命诱人的罂粟，让他如此害怕，却又隐隐想要靠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逃命生涯（1） 准确来说，素问是饿醒的。 她循着床边不时传来的菜香，先挣扎起来伸了个懒腰，才蒙蒙睁开了眼睛，眼角处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打了个呵欠，带着几分懵懂地看着床前的身影。 眼前的少年换了身水绿色衣衫，檀乌长发用一根碧色发带高高束起，两鬓碎发随意散落，露出光洁白皙的下颌。 他坐在窗前黑檀木桌旁，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一片阴影打在他的脸上。他一只手托着下颌，一只手执着长筷在几个碗里挑来挑去，似乎很嫌弃的样子。 果然是……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就得带点绿。素问望着眼前的少年，暗自感叹，那么明亮鲜活的绿色，像是初春破土的嫩芽，带着几分格外的少年气。 归洛注意到了她的动静，转过头来，背着阳光的脸晦暗不明，乌黑的眼眸却更显清亮。他轻勾起嘴角，没有多说一句话，随意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啧啧出声。 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 素问一把掀开被子，鞋子还未穿好就三两步走到桌前，直直坐在少年对面。直到拿起桌上的另一双筷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回到客栈的房间里了。 所以她是在等着抢鱼的过程中睡过去了吗……好丢脸……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装束，还是昨天那一身毫无改变，白色的长衫混合着泥土和血迹，下摆被撕扯得乱七八糟，看着十分狼狈。 素问恨不得将头埋进面前的空白瓷碗里。她红赧着脸，磕磕绊绊地问道：“我是……唔……怎么回来的啊。” 问完她就急急咬住自己的舌头，还能怎么回，莫不成梦游回来的么？！ 归洛又是一脸的纯良无害。他似乎很是认真的想了想，粲然一笑，“我昨天刚巧带了个麻袋，把你打包带回来的。” “就是，昨天把你塞进麻袋里那么大的动静，姐姐都可以毫无反应……”他刻意拉长了调子，声音黏糯得像猫用爪子挠着掌心，“睡得真好。” 更丢脸了…… 素问脑补了这样一个场景：光天化日之下，一清秀少年扛着一个麻袋走进这间客栈，不惧众人目光神情自若地将麻袋扛上了楼…… 她有些欲哭无泪。 归洛微微抬起笑弯了的眼睛，撑着下颚的手指在脸上轻点，津津有味地望着眼前的人。少女面上的表情变幻丰富，双颊红润似初夏刚刚冲洗过的苹果。 他暗自揣测，她定然是又胡思乱想了些什么，越想越觉得有趣，不自觉轻笑出了声。 素问盯着突然心情大好的归洛，狐疑地蹙起眉头，对着他的脸上下打量了番，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不愿多想，执起筷子夹了一口菜进白瓷碗时，就被归洛拦了下来。 归洛的眼眸里满是无辜，话语之中竟带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这家客栈吃腻了，我们换个地方吃吧。听说泽芜城中有家酒楼，鱼的味道很是鲜美，我们就要离开赶路了，走之前不去一趟岂不遗憾？” “啊……？”素问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桌上基本上没有动过的食物，内心满满写着拒绝。 她真的好饿啊……饿得走不动路的那种。 素问正打着腹稿，刚想到一个自以为很完美的理由拒绝的时候，归洛却抢先开口，“姐姐不想去么？” “那好吧，”归洛满是遗憾的神色，眸中水光微闪，好似满怀惋惜一般，从袖口掏出一个鹅黄色绸袋，长着细茧的手指在绸袋间反复摩挲，“既然姐姐如此大方，那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素问含泪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认命地点头同意了他的请求。 虽然很饿……但是钱更重要啊。 归洛又是一脸无害的笑意，轻扬的嘴角边挂着浅浅梨涡，露出颗尖尖的虎牙，“那我就在楼下等着姐姐了。” 说罢，将鹅黄色的绸袋再次收进袖口中。明明才这两天养成的习惯，却好似与生俱来般熟练，他掂了掂袖中的重量，拂袖而去。 待归洛离去后，素问才注意到之前他藏在一直撑着下颌的手衣袖之后的，是一只白中透粉的蜜桃，粉嫩的外皮上还沾着些许水珠。 她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汁液在口腔中弥散，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她心中漫延，心里像住了一块小小的海绵，将它搁置在水里，然后一点、一点的发涨。 素问单手摇了摇腰间的银铃，不出意料地，银铃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她长叹一口气，将银铃取下放在掌心。对着阳光，掌心的银铃泛着金黄色的微光，她愣愣出神，心里又多了几分惆怅。 她的任务只是保证归洛这个书中的大反派能够活到最后，然后顺利回到现实而已。但是这个传说中杀人如麻的病娇，却那么戏精和难缠，着实有些脱离她的控制啊…… 素问的换衣速度一向快得惊人。她收拾完毕，走到客栈门口的时候，发现归洛正饶有兴致地旁听一群摆摊大妈的八卦。 归洛本就生得俊俏，还一直是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漂亮的眼睛含着水波，散发着人畜无害的气场，就连一众大妈对他也多了几分喜爱。 她缓慢踱步靠近他，拍了拍肩膀，像接头暗语般低声问道：“你现在走还是不走？” 大妈的战斗力，不论在哪个地方，都只会有增无减，素问现在都还记得，在现实里，她刚刚大学毕业，就被各种街坊大妈介绍对象的恐惧。 归洛笑盈盈地跟她们道别。临走时，大妈们还颇为不舍，相继问他年龄几何，是否婚娶，上心得比起亲生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素问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愧是奥斯卡级别的戏精，不论在哪个环境都能与之完美融合在一起。 归洛侧过身来望着眼前的少女。 素问的头发一向梳的很随意，她将墨发挑了两股用发带绑在头顶，垂挂在两侧，仔细一看还有些凌乱。她身着水粉色衫子裙，脸上却不施粉黛，竟和刚刚撷取的桃子有些相像。 他的眼神暗了暗，心里却生了一股无名的怒火，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素问姐姐怎么那么多花花绿绿的衣裳。” “啊……？”素问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衫，十分不解。此次出门在外，她拢共带的衣服并不多，身上这件粉衫更是唯一一抹亮色，之前她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望着眼前的桃子，就把自己穿成了桃子。 结果……眼前这人太过喜怒不定，将她着实吓了一跳。 素问拉住他的衣袖，快步走在街上，“你之前在那说些什么呢？” “聊婚配咯。”他回答的轻飘飘地，还带着几分理所应当的恶劣。 “……” 她已经学会了，在归洛莫名其妙发神经的时候，选择保持微笑就好。 僵持半晌，归洛变得有些默然。他顿了顿，语气里还带有几分僵硬，“邻镇据说出现了金华猫，伤人无数很是凶残，四大门派皆派有弟子前来处理此事，其中玄华派已于今日抵达泽芜城内。” 金华猫，原书里的一个小boss。据作者吹嘘，该妖选自山海经，善于魅惑人心，逢男则化为娇俏女子，逢女则化为风流郎君。 在原文中，金华猫应该于半年后出现在傅怀然府中才是。它不知用了何种本领，魅惑了原男主傅昱珩的兄长，使其险些丧命。 最终是傅昱珩请则阳派长老才将此妖除去，而长老见挽玦骨骼十分惊奇，希望能够收其作为关门徒弟，这也成为顾挽玦前往则阳山修炼的契机。 为何……它会出现在此处？ “这么说来，他们运气还挺好的。毒尸刚刚剿灭，他们就来这泽芜城了，你说，这事巧不巧？”素问背着手，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巧？”他斜睨着她，倒是又变成那副极为温顺的模样，“若是毒尸一日不除，他们宁愿绕道，也不会来这的。” 归洛淡淡地解释道：“在风初国境内，只有则阳派才是国派。而毒尸并非其他妖魔鬼怪，它最初出现的源头就是云祁和风初的那场战争，如今它再次出现，十有八九和云祁也脱不了干系，那门派之间便也不愿再多插手了。” “哦……”素问呆滞地点了点头，似又想起了什么一般，抬眼问道，“要不然，我们直接回客栈吃吧。反正今夜就要走了，同他们还是不要碰上为好。” “这又是为何？” “咳咳，毕竟您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副教主，若是与名门正派碰上，恐怕不太好吧。”素问耸了耸肩，语气同“有种冷叫做你妈觉得你冷”时如出一辙。 这个人，怎么丝毫没有作为大反派的自觉。 “那又何妨？”归洛的眼睛弯成一轮明月，漆黑的眼瞳漾着微光，“反正该来的总会来，大不了撞上了逃跑便是。” 不知为何，他此刻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逃命生涯（2） 已至暮时。 昏黄而沉滞的天际隐隐绰绰，一片火烧般的云霭被渲染成了淡淡一抹蔷薇色。伴随着正在隐褪的白昼，沿街的叫卖声也渐渐弱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的斜格照在归洛身上，整个人都投在阴影里，镀上一层模糊而温暖的轮廓。 素问斜眼看着他，只见面前放了两个青釉瓷碗，一边是鲜美细嫩的鱼肉，一边是被剔得干干净净的鱼骨。少年好像更为享受挑刺的过程，总是格外仔细认真，餍足的表情活像个贪食的小猫。 酒足饭饱，素问无聊得打了个呵欠。她将目光转向归洛暂时搁置在一旁的鲫鱼汤上，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悄悄从袖中掏出一个朱砂瓷瓶。 虽然这个方法在套路师兄的时候永远失败，但是如果用于套路其他人，应该还是很有用的。 她主动盛了一碗汤端给归洛。热腾腾的白气袅袅升起，归洛只见眼前的少女葡萄般清亮的杏眼满盛着期待，目光顺着他将其接过的动作游移，双颊红润，认真得就连睫毛都没动过一下。 他满脸狐疑地尝了一口汤的味道。 归洛表情突然变得极为委屈，纤长的睫羽垂了下来，满是潋滟的桃花眼耷拉着，眸中氤氲着水汽，似下一秒就要溢出眼泪一般。 他说话的语气还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这个鱼汤是酸的。” 酸的？这种毒药是她临出门前才研制出来的新品，她并没有尝试过味道，更别说作出其相对应的解药。但是……再怎么说，也不会是酸的吧？ 素问望着他的神情不似作假，光洁的脸上也丝毫没有变化，她犹豫地盛了一碗汤，小心抿了一口，却也尝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下一秒，对面的清秀少年立即变了脸色。 归洛第一次在她面前笑得毫无保留，漆黑的眼眸中流溢着华光，蜷曲的睫毛甚而因为笑极而粘上了泪珠。他捧腹大笑，肩膀不停抖动，满怀恶劣的笑声吸引四周纷纷侧目。 可他仿佛浑然不知。 他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仿佛从出生以来，他的笑容就是一种绝佳的伪装，如水中花镜中月一般的虚妄，有时虚伪得令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可笑。 有些事情习惯了，就连自己也分不清真假。 素问此刻已经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她脸上写着愠怒，狠狠瞪了归洛一眼。 归洛略微敛了笑意，望着眼前脸上长满了疹子的少女，眨了眨眼睛，“我不是故意的。” 他又解释道：“这种毒不难解，你用内力逼出来也就好了。我只是单纯好奇……它有什么作用而已。” “哦……”素问将脸转向一侧，不愿再多搭理他。 偷鸡不成蚀把米，和大魔王相处不过短短数日，却一直处于下风的位置。 真让人感到生气。 归洛利用余光瞥见她的脸色，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楼下却开始闹了一些动静。 素问腰间的银铃突然摇晃不停，一串久违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亲，系统已经顺利升级完成，可以为您提供更为优质的服务了！ 素问默默白了一眼，心里默念道：有事的时候就装死，没事的时候就出来扰民是么？ 系统冰冷的机械女声回答道：亲，系统只是升级完毕第一时间出来通知您而已。并且，现在触发一个紧急的主线任务，必须马上完成。 素问不解：什么任务？ 系统解释道：阻止归洛杀掉苏倾斐，成功降低归洛死亡的概率。 她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 在原书中，归洛死亡无可避免有两个主要原因。其一自然是身中奇毒，无药可救；其二则是他曾经将玄华派掌门独子苏倾斐残忍杀害，导致玄华派掌门对他恨之入骨，没日没夜追杀他，最后趁他毒发之时给予他致命一掌，加速了他的毒发。 苏倾斐……也来了吗？ 素问背过身去，正朝着四周张望，就见一群玄青色道服的弟子站在楼梯口，目光齐刷刷汇集在他们二人身上。 最后一点的夕阳渐渐褪尽，黛黑色的夜幕将落日缓缓吞噬。客栈门口高挂的红雕灯笼映在苏倾斐的脸上，使其多了几分晦色。 他与一众弟子身着玄青色道服，束一高冠，一柄长剑背于身后，故意挺直了尚在发育的身板。明明还是一张稚嫩年轻的脸庞，却满是强装的冷意和淡然。 不知为何，他今日很是不安。 一侧的弟子年龄都比他大上许多，对他却是照顾之余多了几分恭维，让他颇有些不耐。苏倾斐向众师兄拱手作揖，径直走进客栈。 此次前去归一镇收复金华猫的任务，是父亲特地为他安排的，并同时派了很多高阶弟子一同前往，希望他能够好生磨炼一番，收复此妖，凭此扬名江湖。 因为人数众多，刚进客栈就闹了不小的动静。苏倾斐连连致歉，才至二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清夜教走狗——归洛。 素问咽了咽口水，佯作无事发生一般，僵硬地笑了两声，“你吃饱没？吃饱了我们就走吧。” 玄华派为首的一名弟子猛然拍在楼梯扶手上，恶狠狠地喊道：“归、洛！” 这……看起来，在苏倾斐死之前，大魔头和玄华派的矛盾就不小嘛。 素问强行打着圆场，长满疹子的脸上堆出一抹假笑，“你们认错人了，认错人了，这是我邻居家的二表哥，是个傻子，脑子不太好，我们特地来大城看大夫的。” 说罢，她侧身靠近归洛，手在他的臂上轻掐了一把，用眼神示意他。 大魔头平日里那么戏精，总不会关键时候掉链子吧。 归洛倒还是一副温顺的模样。他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面上仍是笑意盈盈，眸光却逐渐深沉，掠过一丝杀意，“姐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明白呢。” 他轻飘飘地说着满是挑衅的话语，“不过是一群废物，又有何惧？” “你……！”为首的玄华派弟子拔出剑来，满是愤恨，却突然目光轻挑地睨素问一眼，讥诮地勾起嘴角，“多年不见，竟没想到，传说中清夜教的副教主，口味倒是变得越来越独特了呢。” 这个人是在嘲讽她么？ 素问摸了摸脸上的疙瘩，正欲怼回去的时候，一旁的苏倾斐却抢先开口阻拦。 “陆沉师兄！”他一把拦下冲动行事的陆沉，望着归洛的眼神交杂着不屑和愤怒两种情绪，“同清夜教的狗有什么好说的？” “是啊，我是清夜教养的一条狗，”归洛表面仍是明朗无害的笑容，像是再同他们开玩笑一般，手中却暗自运起一股内力，“那众位玄华派的弟子们，又何尝不是玄华派的，走、狗？” 素问望了望四周，几名玄华派弟子已经将客栈的食客安全疏散。她舒了一口气，从袖中摸出一个鸦青瓷瓶，小心翼翼地将封塞拔掉。 关键时候，只能靠此物逃之夭夭了。 陆沉似勃然众怒一般，拔剑直冲归洛刺去，剑还未至半途，却突然转向朝素问刺来。玄铁长剑泛着泠泠寒光，若有似无的真气环绕剑身，更添了几分寒意。 果然，就算是名门正派，也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同所谓邪教又有什么区别？ 素问脚步轻点，侧身躲过直面而来的长剑，她轻跃至归洛身旁，一只手用力地拉住他正在运力的手腕，一只手将鸦青瓷瓶中的粉末全数倒出。 白色的粉末在空气中弥散，趁众人不备，素问与归洛二人翻窗逃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逃命生涯（3） 夜幕低垂，四周沉寂。 晚风吹动着树叶簌簌作响，平添了几分渗人的凉意。一众玄华派弟子单手捏着火符，小心警惕着周遭的动静。 不知已经走了多久。 倏然，南边草丛发出了嘎吱的声响。陆沉反应迅速，直接渡气于手中的火符，一把将其甩向声源处，火符一落地，周围突然腾起道道火苗，围绕着火符形成一个巨大的空心火球，将草丛紧紧包裹在其中。 一只兔子从草丛中窜了出来。它注意到四处熊熊燃烧的烈火，不安地在原地跳跃，却又不敢再多迈出一步，无辜的眼睛里甚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众人长舒一口气，不满的情绪也在队伍中漫延开来，不知是何人大声喊了一句，“依我看，大魔头人根本没往这边走。” “说得好听，见到我们就被吓得落荒而逃，连夜逃离泽芜城。这样看来，说不定人家还在客栈睡大觉呢。” “就是就是。” 陆沉脸色阴郁，斜睨了一眼身后的一众玄华派弟子，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威胁之意。 自归洛二人从客栈逃走，他们众人再度醒来已是三个时辰之后。而他捉人心切，主动提出朝着城东方向进行追杀，谁想走了数十里路，却是一无所获。 如此看来，归洛这个邪教大魔头，确实狡猾得很。 众人见状，纷纷噤声。 苏倾斐原本一路上默不作声，此刻却突然开口，“一来一回本就耽搁了许多时间，明日一早还需赶路，我们还是早些回到泽芜城中才是。” “苏师弟倒是遇事考虑周全，让师兄自愧不如。只是，在江湖中谁不知道这金华猫向来行踪不定，我们能不能遇见它都不好说。此次多个门派均有遣人前来捉拿此妖，师弟又如何保证它一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陆沉轻勾起嘴角，冷笑道：“同样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近在眼前的不选，偏去选那虚无缥缈的，师弟又是何居心呢？莫不是……还念叨着当初的旧情？” 苏倾斐猛地攥紧了拳头，咬紧牙关继续听着陆沉的挑衅，“可是人家对你，又有什么情分可言？当初的场景，还在师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呢……” “师兄，”苏倾斐终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眼睛满是滔天的怒火，反讥道：“确实不如师兄这般没脸没皮。你以为归洛死了，你当初所做所为就没人记得了？” “你……”陆沉蓦地变了脸色。 身后的一众弟子一时没了主意。一个是玄华派大师兄，一个是玄华派掌门之子，两人突然内讧，倒让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水茫茫，烟波浩渺，月色的清辉倾洒在浓稠的墨砚之上。一艘木质的船舶驶在平静的江面上，船身荡开了两缕粼粼的波纹。 船舷两侧一排楠木雕窗，其中几扇向外半开着，露出一红一绿两道身影。 素问趴在桌上，指尖轻点透过窗棂的月光，闷闷地问道：“我们这要去哪里啊。” 刚刚她拉着归洛从客栈逃出之后，本以为两人会急急忙忙择一路逃之夭夭，却没想到归洛一脸淡定地带她回到原来的住处，收拾好行囊后到岸边排队坐船。 明明需要逃命的是他，结果却是一种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既视感。 素问愤愤地将腰间别着的银铃甩开，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再没有任何的变化。 现在就连系统也开始装死了？ 此时素问脸上的红疹已经褪去，淡淡的粉痕为其双颊添了几分水润，黑葡萄般清亮的眼眸有些失焦。归洛将其落在素问脸上的眼神错开，轻笑答道：“自然是去归一镇了。” 这个大魔王，他是存心和玄华派的弟子撞上不成？难道他早就看苏倾斐不顺眼，此时遇见顺便将其除掉？ 兄弟，喜欢自残也就算了，惜命不行么？ 素问内心无限的悲愤。 她弱弱地问了一句，“唔……苏倾斐是抢了你心仪的姑娘？” 归洛挑了挑眉毛，不解地问，“什么心仪的姑娘？” “也是，苏倾斐看起来年龄并不算大。那就是他爹得罪你了，所以你要父债子偿？”素问伸出一只手指，在月光周围画圈解闷。 归洛的目光顺着素问手上的动作移动，纤长的手指透过月影留下斑驳，指尖蘸了蘸桌上的茶水，以皎洁的月色作为染料，将其周身画成一个垂着耳朵的兔子形状。 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得，眼前的这位姑娘，想法总是异于常人的弯绕，很难将它拐回正常的思路上。 比如现在，他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问题。 归洛嘴角噙着一丝恶劣的笑意，故意用手指将原本的白兔一并抹成圆圆一团，还佯作正经地在其周围描上了一圈。 “你这又是在画什么？”素问腮帮子鼓鼓，抬眉看向眼前的少年。 “月亮。” “就着月亮画月亮？”素问严重怀疑大魔王脑子不太清醒。 她又蘸了蘸茶水，强行在原画四周加了一圈细微的波纹，使其变得立体一些，“你看，你还不如说你画的是月饼。” “那不一样。”归洛漆黑的眼眸漾着微光，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就连脸上的轮廓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是是是，你画的比较圆。”素问白了一眼，继续问道，“你说说看，是什么仇什么怨，让你上赶着杀苏倾斐不可？” 归洛眼底划过一丝不解的神色，语气中暗含几分刻薄，“我什么时候要杀苏倾斐了？怎么，你认识他？” 素问暗叫一声不好，胡乱解释道：“没没没，我瞎猜的而已。金华猫也算是千百年罕见的妖怪，苏倾斐作为玄华派掌门的独子，没有道理不来。至于……说你杀他嘛，也是我的猜测，要不然我们去这归一镇干嘛？” 归洛的脸色瞬间沉下去，语气都变了，“去归一镇就一定得和他们有关系？” 素问瞥见他的神色，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声音里也多了几分示弱的意味，“按理说，你同玄华派平素并无往来，他们之前又为何一定要将你赶尽杀绝？” 刚说完，素问却又自动脑补出了一段过往。原书中并未过多提及归洛的身世，难不成……归洛原是玄华派中弟子？因为误会所以被赶出门派，悲愤之下投入了清夜教门下，只为一雪前耻之类的？ 归洛脸色稍霁，淡淡道：“谁说并无往来？” 此话出口，仿佛让素问的脑洞又多了几分可信度。正当她为自己的脑洞沾沾自喜时，却又听见一声嗤笑，“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说不定我想的就是对的呢。”素问坐直了身子，一时心急双手拍在桌上，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归洛望着素问的变化，只觉少女浑身上下充斥着勃勃的生机，眼里不经意间多了分促狭的笑意，“那你说说看？” 素问绘声绘色，一五一十地向他描述自己的想法，情到深处，还无比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素问姐姐，”归洛故意拖长了声调，“我突然觉得，茶楼的说书先生，可能比起救死扶伤更适合你。” 他的眼角都染上一抹艳色，“不过，我确实曾经算是玄华派的弟子——” 话音未落，却突然被“扑”的一声巨响所打断，门应声被猛地推开，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众玄青色道服弟子，为首的正是苏倾斐。 苏倾斐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怒气，他冷言说道：“原就是清夜教的走狗，还好意思对外到处造谣毁坏我派名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逃命生涯（4） 冤家路窄。 面对门口来势汹汹的一众玄华派弟子，素问在心里默默将系统诅咒了千万遍。 她脸上勉强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斜瞥了一眼身旁的归洛，却未料到本人比她想象得要淡然得多。 只见他仍然淡定自若地继续手上的动作，缓缓将杯中所剩无几的凉茶倒在桌上，覆没之前所描的月亮。 临末，他又重新往杯中添了尚且滚烫的茶水，袅袅升起的一缕白雾，使他脸部的轮廓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将目光凝在手中的青釉茶盏之上，漆黑的眸子漾着幽深明澈的光，轻勾起嘴角，言语中却暗藏着刺，“门口的虫子碍眼得很，还望不要扰了姐姐品茶的兴致。” 对方明显人多势众，这样不要命的挑衅真的合适么…… 素问默默接过归洛递予的茶盏，将整张脸都埋进了热气之中，努力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你！”靠近门边的一玄华派弟子怒火中烧，往前迈了一步，将剑从鞘中拔出直指向归洛，“大魔头，你不要欺人太甚！” “本就是你故意等着我们前来，却又怪我们扰了你的兴致，岂不是矛盾得很？”苏倾斐轻呵一声，眼里满含冰冷的杀意。 素问望向了归洛的水绿色衣衫上，绿线所绣的翠竹之上泛着熠熠磷光，在昏黄的灯光下几乎隐褪不见。 是磷石散，玄华派的代表之一。原是一对母子虫，对子虫施令将其置于目标身上，就可以靠母虫对目标进行追踪。因为子虫会在目标衣裳上留下磷光，所以并不适宜在晚上使用。 果然，归洛此次还是冲着苏倾斐而来。素问暗叫一声不好，紧紧攥住的掌心沁出了冰凉的汗珠。 蓦地，船舶似乎行到了漩涡中心处，巨大的波浪使整个船身开始摇晃。 “吧嗒”一声，水珠从房梁滴落至地上。随即，在房间上方汇聚一片黑影，无数水珠应声落下，空气中弥散着湿冷的潮气。 归洛一把拉住素问的手，使其靠在他的怀里。他从袖中变出一柄六十四骨的白色油纸伞，将两人罩在其下。 天花板上溢出的水滴似珠玉般泠泠落下，在伞面上溅出无数的水花。素问的鼻尖紧贴在他的胸口，若有似无的茉莉清香让她微微有些发痒。 他全身上下，都带有一种独特的少年气。 归洛的声音飘忽不定，竟出奇得多了几分温柔，“这是水鬼，不要让水落在你的身上。” 水鬼？ 素问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惑色，她并不记得原书里有这样一个妖怪的存在。 水声越来越小，渐渐止了下来。素问这才微微侧过脸，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的情况。 整个房间里的人都被淋了个彻底，浑身湿透，湿漉漉的头发和衣物紧紧地贴在身上。他们周身都各自环绕着一团黑云，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水泊开始向着苏倾斐汇集，疾速的水流在地板上哗哗作响，逐渐幻化成一具佝偻着背的白骨。白骨的黄牙微微颤抖，仿佛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它僵硬地抬起一只手，无声地向着苏倾斐探了过去。冰凉的指骨贴在苏倾斐的脖颈之上，缓慢地抚摸着他肌肤，不时还发出咯咯的笑声。 归洛微微松开怀中的素问，将手中所执的油纸伞朝下，使其伞尖指着地面。他轻轻将伞柄来回转了几圈，伞面上的水珠纷纷落下，形成了一道小小的雨幕。 而后，归洛轻轻抖了抖手腕，手中的纸伞竟又变成了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 水鬼脖子上的头颅猛地扭转，竟直接扭到了后背，骷髅头的双眼位置留有两个空洞，窟窿中泛着淡淡的红光，直勾勾地望着二人，显得格外的阴森。 水鬼又发出了渗人的笑声，骷髅头也随之不停的摇晃颤动。它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十分难听，“这一晚，竟然有不小的收获呢……” “区区一个水鬼，也敢在这耀武扬威？”归洛轻抬起眼皮，嘴上满是不屑之意，“苏倾斐，你动不得。” “动不得？”水鬼的声音突然尖锐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十分嚣张“水妖，难道不是生来就作为我们的食物而存在的么？” 说罢，它将一只手骨直接断开，一把抓住了归洛手中长剑的尖端，“小子，要想活命，就别多事，我可是好久没有饱餐一顿了呢……” 月光的银辉透过窗棂倾泻在剑身之上。归洛的手腕微微用力，将其内力集中于剑柄处，瞬时将手骨劈成了两段。 少年足不沾尘，衣袂蹁跹，十分疾速地欺身而上。长剑如芒，剑锋凌凌，带着逼人的寒光。剑锋掠过，如清风拂柳，无声无息，而那水鬼的头颅，却在刹那间被挑飞至地上。 骷髅头在地板上跳动着，空洞的窟窿里喷出了熊熊的怒火，咬牙切齿地说，“你小子，果然是不想活了么！” 归洛轻轻笑道，“就凭你，也想杀我？” 骷髅头在地板上一阵颤动，突然腾空而起，打着旋儿飞回了脖子上，头骨和躯干相接，磨得喀喀作响，可怖中却又多了几分滑稽。 归洛面色微变，迅速后撤了半步，手中长剑招架在胸前，下一刻，水鬼身形突然欺进，手骨直直撞在归洛的长剑上，发出清脆的铮鸣声。 肋骨与长剑诡异地招架在一起，谁也不愿意松手，一时僵持不下。 苏倾斐逐渐恢复了知觉。他缓慢地活动着他的手指，趁水鬼与归洛对峙的时候，猛然撞向水鬼，只听哗啦一声，骨架瞬间散落在地上。 归洛急忙咬破自己的手指，用其鲜血在地上画了一个诡异的道阵。 与上次的情景极为相似，道阵再度发出莹莹白光，将满地的骨头全都吸进了阵中，变成了一页翻飞的泛黄纸张。 一切都再度归为了寂静，船舱之中浓郁的腐臭还未完全消散。 素问胸腔的心跳剧烈不止。 她长舒了一口气，低垂着眼帘，额头的碎发被豆大的汗珠濡了湿透。 目光所及之处，一根手指却伸了过来。 素问微微抬眼，只见站在不远处的清秀少年正在认真地凝望着她。漆黑的眼眸晶亮，宛若闪烁的宝石一般，漾着春风般温暖的笑意。他轻轻扬起嘴角，露出尖锐的虎牙，莞尔一笑让周遭都失了颜色。 他的声音带有特有的甜糯，微微有些撒娇，“帮我包扎一下。” 这个人，怎么越来越得寸进尺了，这个伤口，要不了多久都能直接愈合了吧。 素问微赧着脸，将头上的发带扯了下来。青丝如瀑顺着她的动作散开，夜风习习将其吹拂凌乱。她小心翼翼地将发带缠绕在归洛的手指上，轻轻地打了个结。 归洛满意地收回了手指，脸却凑了过来，直直地望着她，“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厉害得不得了。 素问刚想怼回去，一旁的苏倾斐却发出了声音。刚才，水鬼被归洛收复之后，他一腿软，就瘫坐在了地上，久久才回过神来。 “为什么其他人还是不能动弹？”他的声音在寂静之中显得格外颤抖。 归洛缓缓站直了身子，脸上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因为你是水妖，同水鬼是天敌，自然对他也多了几分免疫。” 苏倾斐的眼神略微有些空洞，“那要解开其他人身上的法术，应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呢。” 话音未落，外头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脚下的船突然剧烈颠簸了起来，地板也连续破了几个大洞，水猛然涌了进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逃命生涯（5） “怎么突然进水了” “救命啊” 凄厉的叫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外面的声响也越来越嘈杂。一时间，杂乱的脚步声与人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成一片，其中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抽泣。 惊慌失措的人们全都汇集在客船甲板上。浓稠的墨夜漆黑一片，只有水面与月光相映，连成了罩在人们身上的一片清辉，大多数人身着单衣，迎着夜风瑟瑟发抖。 船还一直在下沉。 房间里的众人短暂地僵持了片刻。素问轻轻揪住裙边，像幼时玩跳房子的游戏那般，单脚跳过地板上的几个破洞。水不断从洞中涌入，地板上到处都是水渍，就连她的裙角也早已洇了个湿透。 归洛又重新坐回窗前，神情自若，仿佛无事发生一般。他一只手执着那把凛如秋霜的长剑，一只手的手背托着下颌，清浅的目光随着素问的动作而移动。 他现在只觉得，眼前这位水粉色衣衫的少女，活脱脱像一只毛绒绒的小兔子。 苏倾斐的眼眶充血般通红，他低垂着眼睫，声音出奇的低沉，“你究竟说还是不说。”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归洛被他突然的开口打断了思路，内心满是零碎的怒火，面上却多了几分戏谑之色，“他们可是口口声声要追杀我的人，我又有什么理由救他们” 他轻轻笑道，“还是说，原来在你眼里，我竟如此具有善心” 素问默默无语地望着他，不知为何，明明这番对话听起来都格外正常，她却总觉得他大抵又是戏瘾发作，执意上演恶霸欺负民女的戏码。 她清咳出声，试图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唔这位小道士，且不论大魔头是否真的如此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你不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船马上就要沉了，我们这样淡定真的好吗” 归洛的脸色蓦然变得有些难看。他轻呵一声，纤长的睫毛轻掩住他满含情绪的星眸，转了转手腕，手中的长剑霎时变为一根碧玉发簪，被他重新藏回了衣袖中。 他又是为什么突然生气素问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 此时此刻，苏倾斐的内心满是深重的茫然。 直到九岁之前，他都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生活在玄华派里的。 滞留在心底最为久远的回忆，是空幽谷里那一片漫无边际的绿色。空幽谷地势不高，四周均被青山环绕，群峦叠嶂，偌大的山谷空空荡荡，总易显得格外空旷和寂寥。 玄青色道服的少女成了他生命里第一抹异样的亮色。少女较他年长几岁，每日总会偷偷来山谷里教他道法，久而久之，他便天真的以为，两人算是成为了朋友。 可是记忆中的那个玄青色道服少女，竟然是眼前这个笑意晏晏的顽劣少年。念及此事，苏倾斐就怒火中烧，恨不得将从前的回忆尽数毁掉。 苏倾斐轻阖住双眼，冷嘲热讽道“看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定是早已有了主意。姑娘与其问我，问他岂不是更好些” 归洛似笑非笑，反唇相讥，“我没有什么太好的想法，只是想看看像你这样蠢的人，要花多长时间才会开窍。” 素问觉得，如果系统能够更加完善一点，可以直接显示各种角色的属性值，此刻大魔王的怒气值一定爆表。 “这艘船不会沉的，”苏倾斐眉头紧蹙，却极为耐心地解释道，“来之前我便有用道符在船上形成一个结界，保证船能够成功到岸。” 所以，你是觉得会在船上和他大打出手，为避免波及无辜，提前准备好是么 “那若是水鬼再次袭击该如何是好”她含含糊糊地问道。 “水鬼不会再来的，”苏倾斐顿了顿，慢慢说道，“水鬼是人不小心失足落水之后，因为不可轮回转世而躲在水中的一抹残魄。他们只单独寓居一片水域，以便能够寻找替死鬼，使之得以早日再入轮回。” 江风透过窗棂轻轻吹拂她的发梢。素问将散乱的乌檀长发别至耳后，长舒了一口气。 水妖 素问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努力思索着书中有关水妖和水鬼的内容，却也始终记不起来相关的描述。 依之前大魔王所说，水鬼同水妖是天敌关系，既为天敌，两者都有互相克制对方的能力，那玄华派弟子的定身，确实应该由苏倾斐自己来解才是。 念及，她试探般地开了口，“小道士，我觉得，他们的定身，大概只能由你来解。” 归洛抬起眼，心头忽地涌上一阵烦躁，脸上却是不温不火的模样，“小道士素问姐姐倒是对人家好得很，就是不知别人愿不愿意领这个情了。” 素问被言语之中的冷意给吓了一跳，微微瑟缩着肩膀，装成一只埋在沙坑里的鸵鸟。 这个人，还真是阴晴不定。 苏倾斐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紧咬着唇，猩红的血珠沾留于唇齿间，微微有些发苦。 外面的动静并未停歇，甲板上的人群愈发躁动起来。一个虎背大汉站了出来，试图平复众人的心情，“大家冷静，大家冷静” 孩童的啼哭声依然清脆不止。一个妇人紧紧搂住怀中的幼童，颤抖的手掌轻抚着他的碎发，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江水与天际相连的地方，倏然出现蒙蒙一片灯火汇成一线。望着远处渐渐显形的江岸，妇人怀中的孩子大声嚷嚷道“红彤彤，红彤彤要到了，要到了” 船最终停下的时候，房间内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素问讪讪一笑，拉了拉归洛的袖口，凑过身去，“我们趁现在逃之夭夭，怎么样” 归洛垂眼望着素问从袖中露出的一截皓腕，不动声色地将手臂紧贴住手指所拉的衣袖，“你就不怕留他一人在船上，又被水鬼吃了” “不怕不怕，”素问飞快地摇了摇头，“我巴不得马上分开，再也见不到他。” 这绝对是她的肺腑之言。归洛和苏倾斐待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让她提心吊胆，生怕下一秒大魔王就直接一件捅死了这个弱不禁风的小道士。 归洛脸色有所缓和，乖顺地跟着素问走了出去。临近门口，他的眼神暗了暗，凉凉地补了一句，“真是蠢的，用你自己的血解不就好了” 夜风习习，少女别至耳后的散发也被吹的乱七八糟，稍有几缕蹭过归洛的鼻梢。 他将目光落在手指包裹的桃粉发带上，垂落的两端随风轻扬，像一只展翅翩飞的蝴蝶落在他的手上。归洛轻勾起嘴角，从袖口摸出一条崭新的发带，将素问的头发拢在掌心，用其发带简单的绑起来。 归洛的眼眸黑白分明，露出湿漉漉的无辜之色，静静地望着她，语气中带了几分僵硬的冷意，“素问姐姐，你刚才叫我什么” “啊”素问的睫毛轻颤，眨了眨眼睛。 “你叫我大魔头”归洛将她的长发轻轻在手指缠绕了一圈，“所以，你其实很怕我” 素问的心陡然一沉。她极为认真地解释道，“我怕你，却又不是那么怕你。唔虽然我们只是短暂地同行一路，但是，和你认识的这几天里，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轻轻地握住落在头顶上的那只手，宽厚的掌心略微冰凉，“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武功也不算厉害，你若哪天看我不顺眼，杀了我便是。”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归洛只见少女突然仰起了头，淡薄的银辉描绘着她脸上的轮廓，黑溜溜的杏眼映着月光，“我死之前，你可一定要把瞒着我的所有秘密都告诉我，死我也要做个明白鬼。” 素问的呼吸有些紊乱。 希望能够活到，任务完成的那一天啊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逃命生涯（6） 归洛似乎极为认真地考虑了一番这个提议。他微微弯起嘴角，乌黑的眼瞳水润清亮，眸底浮现出恶劣的笑意，“可是你已经知道我很多秘密了。依姐姐看，我又该对你如何是好” 难道大魔王突然神经搭错了，想起来要杀她灭口了 “所以”他附身在她的耳畔轻飘飘地说道，“还是麻烦姐姐还是好好保管我的解药，不要让我太容易拿到。” 说罢，他再度站直了身子，右手举着一个蓝釉瓷瓶，晦暗的细影勾勒着他俊秀的面庞，“比如像现在这样。” 素问敢怒不敢言。她扯了扯嘴角，从怀中摸出七八个瓶子夹在指缝间，扬扬手腕，“可惜我什么都缺，瓶瓶罐罐最是不缺，现在怀里都还有一些。副教主要想从中直接挑出你的解药，还是很有难度的。” “还是说”她转了转眼睛，语气中多了几分促狭，“你想通通都试一遍” 归洛的笑容微微有一丝僵硬。 素问满意地将药瓶全部放回原处。她拍了拍手，甚至开心地哼哼了两句，第一次怼得大魔王哑口无言，其中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归洛没有再吭声。他紧绷着嘴角，斜睨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心中明明夹杂着怒气，却又滋生了不少其他异样的情绪。 诚然，他的性格着实十分恶劣，嘴上讨不着便宜的时候，就喜欢从别的地方变本加厉地拿回来。偏偏在和她斗嘴的过程中，口舌的失利也能让他尝到了丝丝的甜蜜，时不时刻意地退让，竟比以往让人窘迫来得更有意思一些。 素问意识到自己的表现过于浮夸，略微收敛了笑容，生硬地转移话题，“为什么你明明是清夜教的人，却在打妖怪这个事情上表现得那么厉害，你是不是小时候碰到过什么绝世高人，然后给了你一本类似于什么伏妖谱之类的” 她将自己十余年来从龙傲天小说中提取到的男主人设尽数罗列了一遍。 “可是我并不会打妖怪，”归洛低头望着她，似乎认真做了某种抉择，“我只会除鬼。” 他毫不避讳地通通告诉她，“包括这次，我听说这片水域中有一只水鬼活了上百年，一心只想通过吃活人的方式修炼成妖怪，寻得了替死鬼也不愿再入轮回，所以我便利用苏倾斐是水妖的身份，将这只水鬼引出来封印掉。”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做好了将一切全部告诉她的准备。他要让她知道自己的所有秘密，如果她脸上流露出惊恐或害怕的神情，他也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她杀掉。 如若，她愿意接受，他也想将她绑在身边，不再让她离开。 谁料，素问略微思怔了一番，问道“所以说你果然和小道长早就认识” 她虽然不知大魔王为何会做出如此偏离人设的事情，却也对其个人的隐私保留了应有的尊重。 当务之急，还是了解他和苏倾斐之间的过往，才能想出一个合理的主意，永绝后患，顺利完成这次任务。 “嗯，”归洛轻轻地应了一句，“几年前，我为了完成清夜教的任务，伪装身份在玄华派待过一段时间。” 归洛在江湖中如此“出名”，缘于他十五岁那年，在皇帝的寿宴上，堂而皇之地将太子所献的金佛给偷了去。皇上气急败坏，甚而派兵前去空桑山上想要一举剿灭清夜教，最终却是伤亡惨重的结局。 归洛其人，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做事向来张扬至极。恐怕只有在远比十五岁更小的年纪，他才会为了保命，隐匿身份完成任务。 素问心中蓦然泛起微微的酸涩。 在此之前，她对原作者关于归洛身世悲惨一说一直嗤之以鼻，可是如今，仅仅只听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言语，她的内心却像揉皱了的旧纸，纠结不已，陡生同情。 或许人都是这样，只有自己真正关心的事情，才能没有办法不过多在意。 对于这段过去，归洛倒也并没有什么太多想法，“那时候，我是为了偷一幅画前去玄华派的，却没想到，那副画里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素问自顾自喃喃问了一句，“所以，你当时也是伪装成一个小姑娘咯” 归洛的耳尖有些发红，浓密的睫羽轻掩住他闪烁的眼眸，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这个问题并不重要” “姐姐，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他竟很认真地向她解释，“重点是，当时我在藏书阁看见这幅画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个人居然活在了画里。” “那个人是苏倾斐” “嗯，”归洛顿了顿，继续说道，“因为我每天都会借机去看上几眼，时间长了，我却发现画中的那个孩童每天都会出现在画上不一样的地方。” “于是，有一次晨省时，我再次偷溜进藏书阁中，进到了那副画中，也因此认识了苏倾斐。” 素问突然想起年幼时所看的聊斋，总觉得这种开头更像是一段旖旎的邂逅，从归洛的口中说出来却带了莫名的违和感。 “他的出现也成为了我取画的契机。我设计让他同我一起从画中走出来，被掌门所知，我再借故使得玄华派内部陷入了极大的混乱，取画一走了之。”归洛轻勾起嘴角，语气中又是熟悉的讽意。 “唔”素问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那又是如何得知他是水妖感觉没什么联系啊。” “一次讲完就没有意思了呀，”归洛微微眯起眼睛，顽劣的笑意盛在嘴角两侧的酒窝里，“看我哪天心情好，我再考虑跟你讲。” “诶诶诶，你这个人怎么还带吊人胃口的。” 素问气鼓着脸，瞪了他一眼。 不管如何，她对两人之间的过往也总算有了一些头绪。只不过，她听到现在，都只能得知苏倾斐对归洛的敌意从何而来，归洛杀苏倾斐的理由还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说是苏倾斐杀人不成遭反杀 素问感到很头疼。 倏然，一阵寒风从背后袭来。她脚尖点地，向前跃出几步，迅速转过身来，向后望去，只见两道身影疾如闪电，不时碰撞在一起，转瞬间已经过了数十招。 随即，两人同时退至对角，遥相对峙。玄青色道服的身影手中捏了几张道符，口中轻声念动口诀，然后用力一挥，符咒以凌厉的势头向着水绿色身影飞去，隐隐有着破风之声。 “啪啪”几声似惊雷爆裂，霎时间化为一片炽热的火花落在归洛脚下。他的身形快如轻燕，恍若流星一般躲过无数攻击。 素问目瞪口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反杀现场 她咽了咽口水，从袖中摸出几根银针，朝着苏倾斐方向甩去。 苏倾斐正全神贯注地防着归洛，一时没有注意到侧面甩来的银针。待他回过神来，银针已经正中他身上穴位，令他动弹不得。 归洛见状，也不再有所动作，静静地站在原地，眼里划过一丝不解。 她是在帮他 眼前的小道长终于安静了下来。 素问背着手靠近苏倾斐，似长辈般语重心长，“小孩子，不要整天想着打打杀杀，这样不好，知道么” 苏倾斐却是个极为别扭的孩子。他倔强地硬板着脸，紧抿着嘴唇，别过眼睛不愿看她。 “不管怎么样，输了就是输了，别那么不服气嘛。”素问慢慢地围着苏倾斐走了一圈，脸上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你好生说话，姐姐也可以帮你解开呀。” “你们这是偷袭”苏倾斐怒火中烧，生生从嘴里蹦出了几个字。 “话可不能这么说，大归洛他可一直都没有出手，我只是不想你们太浪费时间而已。”素问急忙咬住舌头，差点又将“大魔头”三个字脱口而出。 “小道士你说说看，为什么突然又追上我们你的同伴呢” 苏倾斐没有说话。 短暂的沉默后，他终究还是僵硬地开了口，“归一镇金华猫，我要你们和我一起去。” 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求人都说得如此霸道。 素问摇了摇头，拒绝了他，“那可不行。金华猫太过危险，归洛又不会道法，若是受伤了怎么办” 一旁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他出神地望着眼前的少女，乌黑水润的眼眸倒映着她的干净白皙的侧脸，被他亲手绑着的头发随风轻扬，脸上满是认真坚定的表情。 连带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你担心他”苏倾斐似乎颇为不屑，忿忿道，“他这人祸害遗臭千年，就算是死了，那也是为民除害。” “哦，那聊不下去了，”素问拍了拍手，转身拉着归洛的手就准备走，“小道士晚上多多小心。” “我想知道关于我娘的事情，”苏倾斐声音低低地，细如蚊讷，“因为只有你们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想要麻烦你们” 他没有再说下去。 素问流露出得逞的表情，停下了脚步。不知为何，归洛变得极为顺从，也十分听话地留在了原地。 系统机械的声音再度在她耳边响起叮附加任务，化解归洛和苏倾斐之间的矛盾，降低归洛死亡的概率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逃命生涯（7） 日上三竿。 暖洋洋的光线透过窗棂照在松软的被子上，少女睫毛轻颤，呼吸均匀绵长，不时翻了翻身，怀中抱着木枕不放。 昨夜他们根据苏倾斐的情报，寻得归一镇中传闻被金华猫所扰的那户人家。本来夜深，却因恰巧主人还未休息，归洛又编了一段离奇身世，倒是直接得以留宿下来。 门外敲门声叩叩作响。 素问随意应了一声，再度钻进被子里蹭来蹭去。过了半晌，才悠悠爬起来，简单地换了一身衣裳前去开门。 门口却是家中的女主人在等着她。女子身着墨绿长裙，清秀雅丽，双眸含波，不施粉黛的脸上带着刚为人新妇的娇俏。 美人就连声音也是格外的清甜，“姑娘，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早点，都是些粗茶淡饭，还望你们不要嫌弃。” 素问攸地赧红着脸。 她一时不注意，竟然睡到了这个点 素问连忙向女子表示感谢，折身回房盥洗梳妆。搁在铜镜檀木桌上的，是她昨日睡前取下的湛蓝发带，绸缎温软，带着极淡的茉莉香。 她出神地望着桌上的发带，呼吸停滞了一瞬，再回过神时发带已经被她绑在头上，结鬟于顶，发带两端自然垂下，留至颈间微微发痒。 这个发带样式挺好看的，而且就放在桌子上拿起来比较方便，绝对不是因为其他原因。 就连借口都找的那么蹩脚。 该家的主人姓徐，名叫徐疏，是一位私塾教书先生，同妻子、母亲住在城南别院中。传闻徐家原是翰林院院士，后却莫名辞官回乡，居于归一镇中。 天青色下四方院落，黛瓦白墙，绿柳周垂。素问推开房门，伸了个懒腰，就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缠绵的江南意。 来到正厅，简陋的木桌上搁满了彩釉瓷盘，菜色丰富，芳香四溢。素问刚刚坐下，徐娘子便热情地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昨夜休息得可好” “谢谢，”素问笑着接过。滚烫的茶水混着乌龙的清香，她小小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实在不好意思，害大家久等了。” “没事没事。你们夫妻本就艰苦，还要带着个愚呆的弟弟，好不容易辗转来此投奔亲戚，我们也不过是尽了一些绵薄之力而已。”徐娘子说话极为客气，声音温温柔柔，多了几分女子独有的娇嗔。 夫妻 素问有些头大。昨晚她出于对归洛编造故事能力的自信，压根没怎么听他所编的故事，原本还有几分庆幸，现在却只能欲哭无泪。 一旁默不作声的苏倾斐突然冷冷开口，“我虽神智不清明，却也比某些人有各种特别的癖好要强得多。” 特别的爱好她只不过起晚了点，究竟错过了什么。 素问将目光凝在桌对面的归洛身上。他身着湖蓝长衫，低垂着眉眼，纤长的睫羽下一双清眸，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白瓷碗中，安静地吃着一块白糕。 他的一头乌黑长发被高高束起，零星碎发散落在额头，桃粉发带在阳光下泛着温暖润泽的金黄，竟然意外地不突兀。 “大早上的非要吃鱼糕不说，还喜欢用姑娘用的物什，”苏倾斐继续毒舌，“你别是时间长了，连自己的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吧。” 也不知，他们俩这样算不算是情侣款 归洛抬眉朝着素问望了一眼，随后眸中却多了几分落寞之意，“我只是有些心疼素儿，从小带着这么一个经常胡言乱语的傻弟弟，不过没关系，今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素儿 素问觉得可能是自己刚醒，脑子有点不太清醒，直到现在，他们每说一句话，她的脑海里就浮现出无数的问号，完全无法跟上他们的逻辑。 她将脸埋在白瓷碗里，嘴中塞了几块香甜软糯的桂花糕，含糊着应了几句。 徐娘子微微一笑，声音如同春风拂柳，“你们慢慢吃，我先去给母亲送饭。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太方便到处行走。” 妻贤夫兴旺，母慈儿孝敬。怎么看怎么和谐的家庭。 待徐娘子走出门后，归洛却突然握住了素问正在执筷的手，温软细腻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怔。素问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吧嗒”一声筷子落在了桌上。 “饿你还起那么晚”归洛轻挑起眉，似乎觉得颇为好笑，“你倒是将我们此次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苏倾斐“啧”了一声，别过脸去，“你还真是不害臊。” “走吧，我们跟上去看看。”归洛直接将其视若空气般无睹，牵起素问的手朝着门口方向走去。 她温热的手心渗出丝丝汗珠，时不时望向眼前少年的背影，却又旋即将眼神立刻转向别处，急促的呼吸中绵延了几分不安。 这个人，倒是越来越习惯了 苏倾斐愤愤瞪了一眼二人的背影，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院正中青瓦天井旁还有唧唧喳喳鸭鹅乱飞，偶有几只麻雀偷食，一片生机盎然的模样。 归洛拉着素问靠近井边，放开了手，蹲下来逗喂在井边吃食的家禽。他朝着苏倾斐努了努嘴，“快去干你的活。” 苏倾斐眼神如刀向归洛直刺过来。他不甘不愿地掏出一个道符，念了几句口诀，将其甩在正对在门扉上。 然后他站在原地，紧阖着双眼，一动不动。 “他这是在干什么”素问将裙边卷起，蹲在归洛旁边，用手肘捅了捅他。 归洛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一只小黄鸡。小黄鸡刚刚从蛋中孵出来不久，浑身湿漉漉的，绒毛上还沾染了不少血丝。它扑簌着翅膀，却也只能颤颤巍巍地向前迈了几步。 “这是玄华派特有的隔音符，将其贴在门上，便可在方圆十里之内窃听消息。”他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这么说，小道士还挺厉害的嘛，”素问捡起一根树枝，将散落一地的吃食扫在一起，“诶，你说，他们家为什么会特地养那么多家禽” 归洛勾起嘴角冷哼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有什么可厉害的，小屁孩一个。” “你呀，说是这么说，”素问突然凑近他的脸，少女圆溜溜的杏眼濡湿水润，轻柔的睫羽根根分明，她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脸上，呼吸交错都带了几分浊意，“你若是不想帮他，又何必跟着来” “我”归洛颈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素问早就羞红了脸。她稍稍离远了些，抿了抿唇，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因为你说过呀，有恩必报，你觉得你始终欠了份人情，对不对” 她已经逐渐摸透了某人的习性。 “你也不用着急否认，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你怎么说，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素问后撤了两步，直接摔坐在地上，侧过脸去，“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这里什么蔬菜也不种，反而家禽特别多” “难道”她将手撑在膝盖上，掌心托着腮帮子在脸上轻点。 归洛恢复了以往温顺的表情。他也直接坐在素问身旁，双手交叉托着脑后，漆黑的眸子里既无辜又乖巧，“你说说看” “难道这家人爱吃鸡肉” 素问只是直觉认为其中应该有所关联，却并不能明白具体联系，归洛既然刻意刁难她，不如直接说过最啼笑皆非的答案好些。 归洛竟真的轻轻笑出了声。 果然，最近的大魔头情绪越发奇怪，不管她说什么，都能戳中他的笑点，让她一度怀疑自己活成了笑话制造机。如此看来，相处起来还需时刻小心才行。 他的嘴角旁噙着酒窝，虎牙轻轻戳着下唇，眼底漾着宠溺的笑意，“至少知道了，这里并非什么金华猫作祟，而是另有其他妖物所为。” 素问心里也有这个猜测。在原书里，金华猫是百年罕见的奇妖，堪称妖中之王，随随便便就出现在别的地方，确实也不太合理。 “哐当”一声，只听屋内传来噼里啪啦连带的声响，彩釉瓷盘被尽数摔了个粉碎，苍老的声音中气十足，“惺惺作态，给我滚” 站在一旁偷听的苏倾斐黑青着脸。他眼里冒着火气，随手一挥将门上的道符撕了下来，道符悬浮在空中，被逐渐燃烧殆尽。 苏倾斐藏不住情绪，木然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心中的怒气像冬日铁盆熊熊燃烧的炭火，不断扑朔着火星。他直直向归洛走来，攥紧的拳头咯咯作响。 “小道士”素问抢先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弱弱问道，“你都听到了些什么呀。” 苏倾斐的语气冷嗖嗖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竟是些家里长家里短的东西，根本没什么用” “话可不能这么说，”归洛抬起笑弯了的眼睛，整个人流露出无辜的神色，“大白天的，婆媳之间还能聊你是不是妖怪不成况且，我又没有说让你具体做什么，是你自告奋勇前去偷听，我便也就不方便打扰你了。” 在一旁的素问瑟缩着肩膀。 这个人，真的好欠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