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耳契兄》 第1章 第1章(捉虫) 1 尖耳男人 秋风萧瑟,吹黄了地里的稻子。忙过一秋的村民可算得了喘气的空,三三两两地聚在田埂门前闲聊。 不知谁起头说起田小森,“那小子今年几岁了?” 编竹筐的黎大姐头也不抬,“十九了吧,去年里正特地去他家训话来着。” “能不训嘛,别家这个年纪的早成亲了,到二十还没结亲,可是挨罚的。”李大娘磕着一把南瓜籽,呸了几下才喷掉嘴边的白皮,砸吧砸吧嘴,露出个嫌弃的表情,“谁乐意把女儿嫁给他,那尖耳朵瞧着怪模怪样的,为了无药可治的阿婆还欠了那么多钱,蠢到家了。” 黎大姐皱了皱眉,没接话。死者为大,陈阿婆几年前已经去世,这么说人家真不好。 说起陈阿婆也是个可怜人,据说年轻时很漂亮,还做过大户人家的丫鬟,很得当家主母器重那种。 后来嫁进他们水洞村,没几年公婆丈夫儿子都陆续意外身亡,她成了寡妇,还被大家鄙夷为“劏猪凳”——命硬克夫克全家。 本朝民风尚算开放,日常生活中礼数规矩不如何苛求,但女人守节是刻在骨子里的本分,所以陈阿婆孤身过活。 陈阿婆女红、饭食点心都做得极好,黎大姐小时候见识过,可惜大人不让她跟陈阿婆亲近,生怕沾上什么晦气。陈阿婆一身本事无从施展,日子过得实在不好。 田小森是陈阿婆从水洞山山脚捡回来的。 那是个阴雨连绵的冬天,砍柴的樵夫最先发现襁褓中的婴孩,却因他的耳朵尖如刀刃,透着不详,最终放任不管也没告诉别人,要不是陈阿婆到那边摘草药,恐怕田小森就冷死在山脚下了。 田小森小时候身体很差,陈阿婆苦心照料,才一次次从鬼门关把他拉回来,到现在,田小森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可惜啊……黎大姐放下竹篾,喝了点水,正好瞧见村里出了名的长舌妇张媒婆快步走来,屁股还没着凳就兴致勃勃地说起来,“哎!你们知不知道,村尾那个小怪物,哎哟喂居然招了个大怪物回家!” 所有人均是一愣,李大娘最爱听闲话八卦,瓜子也不磕了,紧着追问:“什么大怪物?你怎么知道的?” 小怪物是村民给田小森取的外号,连三岁小孩都这么喊。 张媒婆抹掉鼻尖的汗珠,道:“前些天里正要我给小怪物整个媳妇,我这好不容易在邻村寻到一个黄花大闺女,一大早的就去他家说了。没想到啊!” 黎大姐也忍不住侧耳去听。心想,你张媒婆十句有八句话都是虚的,什么大闺女,不知多少毛病才肯嫁田小森。 张媒婆吊足了胃口,挨了旁人几下推搡,才亮了话,“我一进他家小院,就见到男人从他屋里出来。好家伙,那男的俊得跟神仙似的,城里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肩宽腿长体格结实,怕是五尺九也有的,可偏偏他也长着一对尖耳朵,比小怪物的还大还尖!” “我把小怪物叫出来,说明白了,小怪物居然说不要媳妇,他要契兄弟。” 众人一片哗然,历代皇后嫔妃中不乏男子,所以民间效仿者众。本朝便有了律例,男子是可以契兄弟的,说白了就是男人跟男人成亲,如寻常夫妻一般过日子,还可以过继或□□。 然而在这种偏远的小山村里,还从未有过契兄弟的人。 李大娘瞠目结舌地问:“他想跟那个大怪物成亲?” 张媒婆摆手,“他说不是,那男的是他从水洞山里救的,这会儿连人家叫啥都不知道呢。” “这不明不白的……” 此时的田小森并不知道,他的事已经在茶余饭后传遍了全村。 今天运气不错,山上陷阱套了两只大肥兔子,他琢磨着给男人炖点汤补身体,便顺路挖了点淮山,回家三两下把食材处理干净,兔肉给切了块,氽水撇沫,和切段的淮山、姜片一起放进砂煲里熬煮。 他把番薯切小块,混进平常舍不得吃的米——还是粮铺里最糙最便宜的那种,一起煮了一锅粥,米汤多是为了里头的番薯和米吃完了,还有汤水填点肚子,农忙时喝这个也比较解渴。 炖好的汤香味四溢,暖意融融的充满了整个小厨房,田小森咽了咽口水,快手快脚地连肉带汤盛上一大碗,送进屋里。 男人斜倚在窗边,半张脸映着阳光,高鼻深目,轮廓分明,泼墨黑发的搭在肩上,将他喜怒难辨的眼神掩在阴影之下。 男人的肤色比较深,却又不是村里的人那种暴晒下干巴巴或者泛油的模样,蜜色的皮肤细致无瑕,看着就教人心喜。 男人缓缓转过头来,田小森顿时红了脸,垂下视线磕磕绊绊地说:“来、来吃饭了。” 男人审视的目光停留在淮山兔肉汤上,片刻后坐下来,田小森给他递上勺子——男人不会用筷子。 兔肉鲜爽滑嫩,软糯的淮山吸饱了肉的鲜美,一口浓汤下肚,真是从胃暖到了心里,熨帖得毛孔都舒坦开了。 田小森把自己那份也盛出来,他的淮山多肉少,吃进嘴里照旧满足。 他边吃边偷看,男人吃东西很安静,却一点不像矜贵人那么慢条斯理,兔腿不方便用勺子吃,他就干脆抓起来,一口一口吃得踏实干脆,米饭拌了点田小森攒的猪油,他也吃得挺香。 田小森心里挺高兴,阿婆去世后,好久没人陪他吃饭了。 吃饱喝足,田小森利落地收拾好碗筷,男人走出院子,迎面递给他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石头。 如果田小森去过西域,就知道这颗鹌鹑蛋大小的石头叫蓝宝石,有价无市的顶级货。不过没见识过,也看得出来是个好东西。 田小森连连摇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我救你本来也不是贪图钱财。 田小森挠脸,搬了两个木墩坐下。 “你真不用每次都这样的。你看我也是尖耳朵,村里的人可嫌弃了。”田小森笑了笑,“多亏我的阿婆心善救了我。阿婆说,做人不能太善良给人欺负了去,但也不能太无情,凡事想清楚想明白,做自己想做的。你看,我救你是因为我乐意。” 他从小为自己的耳朵感到自卑和愧疚,觉得拖累了阿婆,却从未想过,还有人跟他一样。 救男人回来,田小森想到很多,也想过自己的遭遇,最后还是决定这么做,这是他人生之中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的冲动之举。 男人神色沉静,不见回应。 田小森和他相处了好几天,倒也习惯了他的沉默。不知道是不能说话,还是不喜欢说话。 他完全没发现,男人其实听不懂这里的语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第2章 2 家里多了一口人,不管如何节省,该吃的米面粮油都少不了,男人身量极高,穿不了田小森的衣服,还要另外置办。更别说男人受了内伤,现在还得吃药。 田小森把欠了别人的银钱送过去,还送了些山上的药材野物。水洞山是村里最大的一座山,好东西很多,但因为先人留下的传说,很多人不敢深入。 借田小森钱的人们虽然平时不敢跟他过多接触,但私下偶尔也会不声张地帮助他,田小森很感激,所以都会给他们多送点用得着的东西。 只是这么一趟下来,钱袋瘪了,能拿去镇上卖的野货也少了大半。 田小森心里有些惆怅,他小时候亏损大,长大后个头不高,也不如别人体格健壮,只靠他每天干那点体力活,实在太难挣钱了。 他抬头望着朗朗晴空,秋天的蓝天又高又远,透着股安抚人心的平静,他对飞过的鸟儿笑了一下,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给自己鼓了鼓劲,似乎下定了决心,大步往村外走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厢,男人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早上再度被田小森拒绝的钻石,眉心紧蹙,似乎在思索眼前的事是否别有深意。 这是他百年来思考的惯性,也是他曾经生活的世界时刻存在着的残酷规则。 很快他也有了决定,警惕地四下观察了片刻,他走出院子,迅猛地跳上大树,胸口疼痛了一瞬,但不影响行动。 他缓了缓,极目远眺。高处的视野更广阔,也更利于收集信息而易于隐蔽。 他需要收集足够的参考,才能施法习得新的语言。 男人如同无声的影子,修长有力的腿在不同的枝桠上跳跃,穿梭于林木之中,每个动作都蕴含大自然赋予的得天独厚的天赋力量。 即便到了陌生的异界,植物、阳光、风与水,乃至更多的生灵,都愿意成为他的助力,为他保驾护航。 这就是精灵,神的宠儿。 在男人暗中窥视村子时,田小森坐上了驴车赶往清潭镇。 这附近几个村子住得近,因位置关系,去镇上的车各个村子的都有。 他习惯地包上头巾,压住耳尖,这样让他不那么起眼,然后挑别的村子的驴车坐。虽然别人多少知道他的事,但外村的比较没那么抵触,反正有钱赚,那么多年了他也不曾妨碍过谁,大家顶多不热络,倒也相安无事。 到了清潭镇,他熟门熟路地进了一个巷子,大概走了一刻钟,一扇低调的小木门出现在道旁。 田小森敲门,“梅姨好,我来送货。”进了后院,他主动把还带着泥土的东西放到木架子上。 梅姨是镇上做杂货采办的老板娘,很有些本事的中年女人,她为人颇有见识,又很有一番主见,所以店铺生意打理得很红火,对田小森也是难得的不带偏见。 她清点了一下货物,让身旁的小工就地在后院里清洗规整,周围整理货物的声音热火朝天,梅姨笑道:“怎么,还有事?” 田小森虽然不好意思,却不隐瞒,“梅姨,上次您说的活儿,我还能做吗?” “当然可以,你来的倒是时候,这会儿正适合。” 梅姨招呼小工拿来一个小袋子,约莫十斤不到,她打开袋口,田小森便见到了里头许多棕黄色的小圆粒。 “这就是……甜豆?”田小森好奇道,长得像路边的小树籽,真能吃? 梅姨点头,“这就是西域那边传来的新玩意,我尝过几回,甜脆鲜嫩,很是美味。我们这里的水土特别适合种这个,种出来城里绝对不愁卖。上次还没给你介绍介绍,就着急忙慌地跑了,看,差点错过了这么个好机会!” 梅姨把豆籽递给他,田小森连忙双手接过,连连道谢。 梅姨道:“这点种子很是矜贵,我虽然很信任你,但做买卖有做买卖的规矩,你随我家管事的去画个契,交些许押金,回头我指个人去教你如何种。”好不容易又说服一人种植甜豆,梅姨也是上了心的。 田小森自是听从,幸好为了这一程,他特意把户牒和前些时候攒的钱都带在了身上。 回程的时候,他怀里紧紧笼着那一小袋种子,仿佛怀着价值连城的和氏璧,生怕遭人惦记或不小心漏掉几颗。 进了家门,他才松了口气,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却不见男人的身影。 想了想,他把豆籽藏进床底的陶罐里,去院子找人。 他们家位置偏僻,离山近,湿气重,没什么人爱住,倒是多分了点地,院子也比较大。 田小森绕到屋后,此时天色开始昏暗,他越过墙脚,余光中一点金光乍现,他一愣,再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男人面朝群山,双臂张开,夜风卷起他的发梢,仿若山神。 田小森看得入了神,连男人过来了都没注意,直到男人开口:“我,希尔斯。”声音低沉悦耳。 田小森眼睛越瞪越大,震惊不已,“你你你说话了!” 希尔斯往外走,田小森腿没他长,小跑着追了上来,各种念头一拥而上,竟是无从问起。 他大致知道“希尔斯”是西域人的名字,虽然男人相貌有中原人的影子,但稍加细看就能发现诸多不同之处,又想到他的衣着和随身带着的奇怪小盒子,田小森不由得感慨,西域人果然民风奇特。 跟着进了厨房,地上赫然躺了个庞然大物,田小森吓一跳,半晌才认出来,“这是哪来的野猪?” 希尔斯从锅里舀起一碗番薯汤,意兴阑珊道:“我猎的。” 田小森长到这岁数,就没见过那么大的野猪,村中猎户偶尔打到都是小的,这头怕是二百多斤都有,把小厨房的地面占去了大半。 老话说,打两百斤以上的野猪,棺材都得备着。野猪凶猛,老猎人不做足全套准备,带上三两条猛犬,轻易不敢惦记。 想到这里,他不由担心道:“我叫你阿希可以吗?你有没有受伤?”似乎比起琢磨男人怎么打的猪,他下意识地更在意他的安全。 希尔斯不言不语,直接抄起菜刀把野猪喉管开了,一刀下去精准粗暴,野猪惨嚎两声就断了气,汩汩而流的猪血尽数落入崩角的大海碗里。 一碗装满,端起就喝。 田小森瞬间被他这番蛮夷般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忽地回过神,倒是先紧着把猪血接了。 猪血攒着有小半盆,田小森用阿婆教的法子,往猪红里加盐搅拌均匀,放一旁静置。 希尔斯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碗底最后一口猪血,他到底留了下来。 “喝。”他把碗递过去。 田小森闻着那血腥味就有点难受,避开了低声道:“我喝不来。” 希尔斯用手背蹭掉自己嘴边的血,不以为然,收回来一饮而尽。 这么大一头猪,处理起来十分麻烦,希尔斯能靠一把普通菜刀开喉放血,却不懂解猪拆肉,田小森更是抓瞎,天色已晚,屠户也收档归家,只能留着明天解决。 所幸秋天风干物燥,天气渐冷,不怕猪肉变坏。 田小森跑了一天,耽误了这一会儿饿得两眼昏花脑子恍惚,顾不上问这问那,天大地大不如吃饭大,吃饱再说。 他烧柴加热了番薯粗米粥,再把凝固的猪血切块加料焖了。 条件有限,他能加的只有粗盐、山上挖的姜和阿婆还在时用大豆做的豆酱——平时可舍不得吃。不过田小森火候掌握的好,食材新鲜,豆酱鲜香,做出来的猪血豆腐,味道还是相当不错的。 希尔斯看了很久,才把血豆腐放入口中,田小森止不住地有点紧张。 “怎么样?” 希尔斯抬眼,又舀起一块,惜字如金,“吃。”吞咽的速度微妙地快了不少。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第3章 3 翌日,天没亮田小森就去了张屠户家。 “张大哥,我是田小森。”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衬得周遭越发幽静,田小森便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张大哥,我家有头野猪,想请你过去拆肉。” 此时张屠户带着工具正准备出门去猪栏杀猪,他生得五大三粗,半脸鬃须胡乱生长,闻言也不啰嗦,“行,我的规矩你知道。” 张屠户是个痛快人,为人处事很有自己的一套,他不歧视田小森,但也不主动结交,两人快步前行,很快就到了田家。 偌大的野猪已经被拖出院子,借着天边的鱼肚白,张屠户难得吃了一大惊,直接开口道:“谁逮的?”他知道田小森没这个本事,不是瞧不起,而是事实如此。 正好希尔斯从屋子出来,田小森介绍了一下,也说明了情况。张屠户越发的难以置信了,暗中打量着这个外来者,这样的体格能打大野猪? 不可能。换村中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人来看,都不会相信。 只是对方神态中拒人于千里之外,张屠户纵是有心探问,也不好开口。 想想也罢了。 希尔斯不远不近地站着,看田小森配合张屠户烧水搬凳。 烫毛时张屠户问:“这猪弄回来就死了?”喉管的切口不像尖刀开的,整齐利落,却开得太大了,怕是猪血浪费了不少。 田小森回答:“原本像受了重伤,不过……昨晚宰了。” 张屠户皱眉,“浪费,下次记得留着它一口气,那样肉才新鲜。” 田小森用心记住,野猪可是好东西,下次要及时劝阻阿希才行。 随着金红夺目的晨曦洒满山林,一块块猪肉依次堆到了干净的禾秆上。 张屠户手法纯熟,拔毛刮毛剥皮一气呵成,接着开肚掏猪下水。希尔斯鼻子微动,不动声色地避开风向走远了点。 田小森倒是面露喜色,这头野猪肚子里头干净,省下不少收拾的功夫。做对了又是几顿好吃的。 因为田小森家刀具不齐,张屠户抹了把汗干脆给他再规整规整。田小森麻利地送上白开水,挑了屠户指定要的好肉用禾秆绑好塞进他手里,“谢谢张大哥。” 张屠户摆摆手,“别客气。”多看了两眼那个叫阿希的外来人,他拍了拍田小森的肩膀,“以后有什么猎物不好整的都来找我,我不往外说。” “好、好的。” 只是一头猪的肉实在太多,他们吃不完,放也放不下,田小森便跟希尔斯打商量,“阿希,能不能卖掉一些?换来的钱给你买衣服和药材。”虽然昨天的猪血阿希示意过要跟他分享,但今天的是那么多的肉,要问清楚。 希尔斯直言:“我带回来的东西,随便你处置。这是你应得的回报。” 就是明确地要求报答田小森的救助收留之恩的意思了。 田小森救他不是出于功利,也不索求什么,但对方知恩图报是好事,他不会一味拒绝——此前推拒宝石是因为太过贵重,他远远承受不起。 而这些来自山里的肉,实实在在的,还对阿希疗伤有好处,再往外推便有些矫情了。 说到底,还是阿希人好。 田小森看希尔斯越发顺眼,两人之间的生份和距离感似乎都少了许多。 他放心地去打算,挑着把肉卖给了张屠户一部分。 张屠户收拾好了离开。田小森把人送到门外老远,回来时,希尔斯正蹲在肉堆旁边,修长有力的手指顺着骨头的断面来回抚摸。 田小森以为他怎么了,结果他抬头说:“下次我来拆。”俊美的脸淡漠如水,尖耳朵微微抖动着弹开空气中的浮尘,他穿着不合身粗麻布衣,却埋没不了那股人上人的范儿,好像他手下红红白白的不是生肉而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巧。 这么矜贵的人,怎么能让他干屠肉的活。但田小森不好意思直说,含糊应了,转而去琢磨这些肉的做法。 瞧着就有点紧张,这么多的肉,他几乎有了一夜暴富的错觉。 肉食的具体做法有很多,本朝商贸航海发达,引入许多舶来品和技术,直接带动了各行各业的发展。 接地气点说,老祖宗那辈只会蒸煮染,现在他们还有了煎炸炒等更丰富的烹饪方法——这些都是陈阿婆在大户人家学到、见识到的。 阿婆出嫁时,当家主母分外不舍,陪嫁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关于烹饪的书籍。几十年过去,大部分陪嫁已经变卖或遗失,唯独这些书籍阿婆坚持留了下来,田小森从中获益良多。 现在,他要用盐把肉都抹一遍,看看家里的盐罐,止不住心疼。没办法,只好往后省着点用。 今天要吃的先改刀放大盆里,其余的大部分都挂到灶台上方通风的位置做熏肉。 仅有的猪膏搁锅里炼,炼出的猪油拌饭炒菜都喷香,剩下油渣也是美味。 田小森准备用剩下的猪油渣做早饭的配菜,所以先把番薯粥熬上了,才在另一个灶台上烧火热锅。 他掂量着油膏的份量,往锅里倒水加热,然后把洗净切片的猪膏倒入,水烧开了他抄起勺子搅动起来,他蹲下来往灶口里看,火大了点,便扒拉出来几条粗柴,等水都熬光了他才加盐继续翻搅。 整个过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要时刻盯着。 渐渐的,便是浓重的油香四溢。 希尔斯从来不觉得进食是值得期待的事,眼下却有些懂了。 这个人族做的饭菜,有一种用心的美味,独特的温暖气息从舌尖蔓延至心脏,弥漫至身体各处,比直接喝血更有力量,也比监狱行星上机器做出来的食物更美妙——是的,他是出生在星际纪元的精灵族,也是一名……罪犯。 “阿希,可以吃饭了。”田小森用手臂蹭掉额上的汗珠,一边洗手一边招呼道。 希尔斯从灰暗凶险的回忆中抽离,神情缓和了不少,主动将饭菜端去饭桌,难得主动开口道:“这是什么?” “好吃的。”田小森心里松泛,人便没之前那么拘谨,腼腆地笑出两个小梨涡,“这个是炸猪油,我调了点料沾着好吃,这个是凉拌马齿苋,刚新鲜去路边摘的,带点酸味很解腻。” 换作辛苦劳作的庄稼人可一点不嫌腻,就是田小森自己,把那一大锅都吃了也不会怎么样,这还是为希尔斯着想的。 满满一碗油渣金黄诱人,希尔斯夹起一片,沾了豆酱放进嘴里,酥脆可口,里头残留一点油湿,让口感不至于太干,酱料也很提味,越嚼越香。他适时喝几口粥,吃几筷子酸嫩的野菜,舒坦得不行。 田小森也是十分满足,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 这是一顿象征了转变的饭,他们家的生活将会越来越富足,超出水洞村所有人的想象。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第4章 4 太阳高照的时候,村民们已经下地劳作。南方的冬天不下雪,气温也不会冷到寸草不生的程度,所以还能种些花生番薯芋头之类的作物,也是一个管饱的进项。 田小森往年也是种这些东西,但今年不同了,他要尝试种来自西域的新作物,心里说不紧张兴奋是假的,一吃完早饭他就到村口等着了。 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人终于来了,却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路跑过来脸涨得通红,浑身汗湿,衣服上还沾了不少泥巴。 少年名叫阿贵,在店里跟田小森见过几次,是梅姨家一个小厮,为人最是勤快。 他扶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哎、哎呀……田哥,对不住!”他被田小森的耳朵吓了一跳,但很快借着喘气调整好了。 田小森把人扶住,“别急,歇口气,慢慢说。” 阿贵抹了把脸,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梅姨非常看重田小森这茬甜豆的收成,指了最懂行的老师傅来传授经验。一大早老师傅就带着阿贵出发了,却不想他们的马车半路上被驴车撞上了,对方还恶人先就告状讹钱。 老师傅受了伤又受不了他们胡搅蛮缠,只好打道回府看大夫去,阿贵主动请缨跑完后半程给田小森传信。 田小森心都慌了,忙问:“这可怎办?” 阿贵道:“老师傅把种甜豆的要点都告诉我了,你快带路,趁我记得赶紧给你说说。” “好好好,这边!” 田小森的一亩三分地挨着山边,不算肥沃,但也不是特别贫瘠,水洞村的田地都还可以。 阿贵深吸一口气,连珠炮弹地道:“地里翻土,挖坑,顺着下去坑之间大概一个巴掌宽,每列之间两三个巴掌,每个坑放几颗种子,盖一层土。它很耐寒别浇太多水,但开花的时候也注意别太干。长苗抽蔓结果子的时候都得施肥,抽蔓了记得立支架让它们爬……” “没了?”根据以往种地的经验,田小森觉得缺了很多内容,想到这是新的作物,便不确定自己惯常的经验是否管用了。 “就这么些,不难吧?”阿贵回忆着,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老师傅过来主要是看你家水土如何,这里头也是有讲究的,不过师傅伤了腿,店里其他师傅又都随老板娘出远门了……”阿贵自觉话说得太丧气,改口道,“但田哥你也是种地一把好手,想必也难不倒你,用心种着,留点神肯定错不了。” 话已至此,没别的办法,田小森也只能迎难而上。 田小森留阿贵在自家吃过午饭再走。 阿贵好奇地四处打量,自然也瞧见了正在劈柴的希尔斯,瞧见那耳朵暗自讶异,原来这一家子都是尖耳朵! 田小森给他们互相介绍,希尔斯转过身来,短打布衫前襟大开,肆意袒露着淌着汗水的胸膛,肌肉精壮肤质细腻,再一看脸,阿贵登时眼都直了。 田小森瞠目结舌,这这这、这真是!一股热气直窜耳朵尖,他三两步跑上去把人挡住,拢好衣服。希尔斯面无表情地垂下视线,凝视着矮自己近一头的人族,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斧头抛开,推开田小森回屋里换衣服。 余下两人面面相觑,颇为尴尬。都是男人,光膀子甚至袒裎相见都是常有的事,不知为什么对上屋里那个人就都不自在了。 阿贵吃饱饭回去了,田小森则是下地。 他和阿婆一共有一亩半的地,春天种下中等稻米,秋天收获后送去一部分抵税,余下的攒着隔三岔五混进杂粮里吃。今年为了救阿希,那点好米早吃完了。 他蹲下来捻了把泥土,收割过后禾秆都会一束束捆好,烧成草木灰给地里培肥,也不知那甜豆到底需要什么样的肥,要下多少。 他迎着铺面的凉风,蹲着琢磨,越发觉得阿贵说得不够详细。 要不要开沟起畦?每个坑几颗种子,几颗具体是几个数?浇水多久一次?说是耐旱,也说不准具体多旱……更别提真的种起来要面对多少困难。 隔天田小森又起了个大早,带着耙子下地,把早已翻过的土松一松,耙平,接着有条不紊地打沟,他想着,既然这东西耐旱,就不能让地里积太多水,所以他把畦面堆高推宽,然后两侧深挖沟,形成可供多余水分流走的地势。 他埋头苦干,早上出门前做了一大锅饭菜,让阿希自己解决早饭中饭,他自己带了几块面饼番薯和一点黄瓜咸干,中午随便吃吃对付过去,抓紧一天之内整理好自家的地。 出于慎重,他做得分外仔细,不然能更早结束。 种子种下后,田小森天天往地里跑,常常是从早到晚地守着,等它发芽,也防止有人觊觎偷窃。不少人看到他种了新作物,私底下议论纷纷,明面上也有人假意关心来打听。 最多事八卦的莫过于张媒婆,她原先就是要给田小森说媒的,被对方用喜欢男人推托之后仍不死心。这会儿瞧见田小森种了与众不同的作物,她的心思就更活络了,琢磨着这人是不是有了生财的门路,隔三岔五地假装路过,攀谈中试图从田小森嘴里撬出什么消息。 田小森自然不会让她得逞,而村里的闲话也随着他的隐秘不谈更多了。田小森不在乎这些人怎么看,他只忧心地里的种子。 “怎么办啊……”这天深夜,田小森终于憋不住担心,躺在床上长叹出声。 希尔斯平静地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倾诉,并没有回话。等入睡的呼吸声有规律地响起,他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走向屋外。 没有被太空垃圾废物污染的天空黑如深海,深邃干净,希尔斯张开手,皎洁的月光迎面落下,洒满大地。 远处是连绵群山,近处是院落交错,小小的村道也透着一股盎然生机。 希尔斯欣赏了一会儿监狱行星上绝对没有的景致后,很快找到了去田小森的田地的路。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第5章(捉虫) 5 希尔斯远远就发现田小森的地里进了一个小贼,他有卓尔精灵的血统,夜视能力强悍,典型的给点微光就放亮,把人的五官身材衣着相貌都看得一清二楚,更别提那老鼠打洞似的掏挖动作。 小贼好不容易挖出来几颗小圆粒,凑到鼻尖前看了半晌,顿时气炸了,“艹!什么鬼玩意,还以为多大的宝贝呢,都烂出霉了!呸!浪费我力气!” 小贼甩手就走,希尔斯微微眯眼,向草丛里招招手,一条两指粗的草蛇迅速地游了过来。 “去吧,给那位先生一点教训。” 草蛇发出嘶嘶的声音,听话地尾随而去。 希尔斯走到被挖乱的土坑旁,那四颗种子还不到指甲盖大,又灰又黄,混在土里很难辨认。看来刚才那人也是种地的,才能在这种光线下分辨出哪些是种子,哪些是细小的土块。 希尔斯单膝跪地,把左手掌心按到地上,顿时有一股看不见的蓬勃力量从他的指尖瞬发而出,如同无数丝线发散至土层之下,将地下的情况尽数反馈回来。 情况不太乐观,一整块地的种子或多或少都出了问题,能有三分之一发芽都算是运气好的,更多的注定会烂在土里。 希尔斯站起来,用田小森准备的布巾把手擦净,姿态优雅。种子告诉他,是人族栽种的方法出了纰漏,才使得种子不能正常生长。 照此发展,田小森肯定讨不着什么好,不但赔上押金浪费一茬粮食,还会失去他天天挂在嘴边的让日子变得更好的机会。 好在,有个混血精灵王在此。 希尔斯不是好人,但也不算纯粹以作恶为乐的恶人,尽管他武力值强悍得教人分分钟想跪下求生,处事仍坚持自己的一套准则。 正好这段时间田小森的所有举动都没犯禁,非但没有,还救了他的命,让他感应到全心全意的真诚——某些血统的精灵能够在食物中感应到厨师的情感。 所以希尔斯认为,自己应该继续对他进行回报。 黑夜女神尼克丝的力量是卓尔精灵的最爱,它们浸润在夜露暗影之中,甜蜜如恋人之间的爱语。 希尔斯捡起一块巴掌大的叶子,折成空斗的形状,单手举起,轻声念出刻在灵魂深处的咒语,很快叶斗里就盛满了晶莹剔透的液体。 如果让上个世界的人看见,他们肯定会感到无比震惊,这个孤僻的重刑犯竟然要将黑夜女神吝于给予的再生之水用在一堆破烂种子里。 希尔斯洒水的动作很潇洒,也很利落,等饱含力量的液体沁入土层,静谧的夜里无端响起细微到极致的破土之声,那是鲜活的生命力在急切生长。 被派出去的草蛇也回来了,希尔斯用光明精灵的治疗术治好它蹭破的皮。它摇头晃脑吐舌头,无声地作出汇报,希尔斯嗯了一声,略微强化它的鳞片当作奖励,送它离开。 希尔斯轻轻触碰刚冒出个头的娇嫩小苗,如瀑发丝随着动作自肩上滑落。 他能救活种子一次,却不能次次如此。想要不暴露自己的能力又纠正田小森的错漏,他需要一些合适的时机。 回到田家,田小森皱着眉头睡得死沉,根本不知道自己心中神仙似的男人大半夜的出去溜了一圈。 希尔斯躺回原位,盖上被子,慢慢进入休息状态。 不久前,另一边厢。 “啊啊啊!我被毒蛇咬了我要死了!”李土根抱着自己的腿嚎哭不止,家里婆娘老人全被他吵醒,黑灯瞎火的,朦胧中果然见到几个血窟窿,再被男人惨叫一吓,顿时都慌了神。 李土根的婆娘叫王荷,为人怯懦,向来是不敢言语的。李土根怕死至极,反而恶向胆边生,一脚将自己王荷踹倒在地,“你个蠢货!还不来给我吸/毒血!” 王荷也怕死啊,不敢过去,却猛然被婆婆拽住头发,疼得一哭,被拖着在地上爬,只听婆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当人家媳妇,这不是本分的吗,这么晚了我们哪来及找大夫,你怎么不懂事……” 翌日,田小森从地里回来高兴得像个得了糖的孩子,“阿希,我的豆子终于发芽了。” “嗯。”晒着太阳的希尔斯淡淡应道,田小森面对他仍不敢太肆意,所有的欢快都是克制的,却又被那双诚实的圆眼睛展露无遗。 希尔斯重新靠回椅背,目送田小森走远后终于放松蹦跶的身影,指尖冒出一点精光,让不远处的韭菜又拔高了一寸。 ……深藏功与名。 放下了心头大石,田小森午饭多吃了一大碗,仿佛要把这几天愁掉的力气都补回来。他还多炒了一个菜,韭菜炒蛋,原以为西域人吃不惯韭菜,没想到阿希还挺爱吃,真好,田小森也爱吃。 吃完饭刷好碗,希尔斯不知从哪里带回来几大把茅根,叶子和泥土已经洗摘干净,新鲜又粗壮,比田小森自己找的成熟多了。 “你怎么认识这个东西?哪来的?”田小森惊讶地问。这个西域人实在太出人意料。 希尔斯淡然道:“山上挖的,拿去吃。” 田小森挠挠脸,“我又不是小孩了……”小时候只有馋糖吃的时候才会上山挖茅根,叼在嘴里甜丝丝的,他就满足了。 长大后只有上火燥热才会找来熬凉茶。田小森觉得阿希应该不懂它的功效,大概是无意中尝到它的甜味,将它当零嘴了吧。 坳不过希尔斯的坚持,田小森把茅草根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留着当零嘴,另一部分稍作浸泡,切成适当的长短,置入砂锅中熬成甜水,可惜条件有限做不出花样,但是当水喝也挺好的,润一下秋燥。 不过他没忘了叮嘱:“山上很多东西你不熟悉,万一尝到有毒的呢?下次还是我来弄吧……”想了想,又解释了茅根的名称功效。 一会儿的功夫,喝过茅根水,田小森要开始干活了。 阿贵说甜豆发芽了就要施肥,田小森从柴房里搬出扁担和两个木桶,桶里散发着幽幽异味,他早已习惯,倒不觉得如何。 他家的茅厕建在屋子对面的稍远处,中间隔着村道还有些距离。当初陈阿婆还有些讲究,修葺这屋子时,茅厕建得尚算规整。 茅厕就着些许坡度拉开了距离,用旧门板破床板围成的隔间,就是希尔斯进去也不会碰撞到——天知道田小森带阿希去茅厕时多窘迫,那样的人物竟也愿意用山野茅厕。 然后在略低处挖坑,大部分用石板盖着,留出来的坑口也有遮掩,看着不那么隔应,至少比别人家蹲大坑旁边盯着虫子拉撒好不少。 田小森拎着桶往对面走,希尔斯喊停他:“你要做什么?” 田小森回答:“挑粪去田边再沤一下。” 希尔斯想了想,道:“还不是时候。” 田小森:“……啊?” 希尔斯抱臂靠墙,说:“你那些豆子,还不到施肥的时候。” “你会种甜豆?”田小森挺惊喜,随后反应过来却有些迟疑,“但阿贵说……”发芽长苗就要浇肥了。 希尔斯不喜欢废话,啰哩啰嗦地劝人不是他的风格,他不做声,田小森问:“那什么时候施肥最好?” “……十三天后。”希尔斯笃定。 田小森没有尽信阿贵,毕竟连那小子都不敢说自己全对,再一想,甜豆是西域传过来的,阿希也是西域人,懂也不奇怪。 其实田小森是关心则乱,搁平时他用猜的也知道这会儿不适合施肥。希尔斯的提醒很是及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第6章(捉虫) 6 6 下午希尔斯主动随田小森去地里查看幼苗,一露面就吸引了四周男女老少的目光。 除了张媒婆,村里所有人都没见过这个深居简出的外来人,如今得见,蹲在溪边洗衣服妇人掉了手里的东西,扎堆玩乐的小孩儿忘了嘴里咀嚼的野果,连忙碌的男人们也看得目不转睛…… 田小森和希尔斯并肩而行,不得不跟着承受各种目光的洗礼,新奇、警惕、惊艳,有些甚至带着龌蹉的恶意。 田小森难得动了气,突然萌生一股把阿希带回家中保护起来的冲动,好让他再也不会被他人的眼神轻薄。然而他很快反应过来,这种想法不同寻常。 起心动念只在一瞬间,难耐的悸动猛然涌上心头,田小森抬头往身旁看去,最剔透的阳光恰好落在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和脉络纤细的尖耳朵上,仿佛沾了他精致的颜色,光也不再是寻常的光。 “怎么?”希尔斯察觉了他的视线。 田小森脖子一僵,连忙摇头,“没、没事。” 希尔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田小森的地隔壁是李家的田,当家人李土根是村中出了名的“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吃喝嫖赌四症俱全,要不是祖先积德留下点薄产,自家兄弟又在镇上有门路,早死不知多少回了。 此人偷奸耍滑一把手,不但去年偷挖田小森种的番薯,春种的时候又使坏堵他家水沟,田小森这么隐忍的人都差点跟他干起架来。 最后里正还算公道,勒令李家把水沟疏通,才没耽误田小森地里的活。 田小森来地里,最烦见到李土根,总被问三问四或冷嘲热讽。自打他开始种甜豆,李土根就在田埂边上扎了根,不停打听是什么东西,值不值钱…… “你告诉他了?”希尔斯听完田小森的讲述,冷冷瞥向邻田独自忙碌的怯懦妇人。 田小森正弓着腰查看土壤小芽,闻言迅速否认:“当然没有,我可不傻,我凭自己本事挣来的机会,哪能让他几句话就套走了。” 希尔斯嘴角微动,半个浅笑尚未成型便已平伏,“嗯。”确实不傻,只是低估了他人的贪念。 希尔斯在旁边看了片刻,田小森走过一遭,没什么大问题,两人便相携回家。 路过道旁几棵无主的柿子树,希尔斯充分展示了自己的好身手,两个小屁孩抱在树枝上够柿子,眼巴巴看着希尔斯像轻盈的鸟儿在枝头间移动,三两下就摘了满满一衣兜。 左邻右舍的都惊呆了,用田小森两人听不到的声音议论:“他会功夫?!”“不能啊,西域人只会用机巧,没听说懂武功的。”“说不定他也是妖怪变的……” 回到家,田小森第一时间发现希尔斯的衣服破了,本来就不太合身的旧衣服,不知蹭到哪里,肩膀处裂了缝。 希尔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两边的袖子都撕了下来,“凉快。”他露着两条肌肉结实的手臂说道。 田小森傻眼,心疼道:“补一下我还能穿。” 再艰苦的日子希尔斯都没穿过这么破烂的衣服,他想不明白这种除了蔽体没有任何附加功能的古代麻料,哪里值得一再修补,珍而重之。 他说:“我给你钱买新的。” 田小森连忙制止他又要从铁盒子里拿宝石的举动,“别别别,我还有钱,那些石头用不了。” 希尔斯反拨开他虚挡的手,从盒子摸出来几吊旧铜钱。 “这是……” “钱。” 希尔斯把钱塞进田小森手里,田小森鼓起勇气问钱的来历,他就说是前些日子用山上的野物跟路过村口的货郎换的,是给他的家用。 别的再不肯透露。 当然不能说了,因为这些铜钱是用一颗红宝石戒面的能量在“工具盒”里转换出来的。 工具盒原名不叫这个,但学术名称太长太复杂,监牢星罪犯们记不住,干脆工具盒工具盒地叫开了。 它仅有巴掌大小,配发并强制捆绑监牢星所有罪犯,却涵括通讯定位、空间存储、物质置换、物件复制等多种,只是使用时需要消耗能量,能发挥多大作用,权看使用者有多大本事。 田小森把钱牢牢压在掌心,“家用”二次,莫名激荡了他的情绪。半晌后他翻出绳尺,双眼烁烁发亮,“我这就帮你量身!” 希尔斯嗯了一声,顺着田小森的提示展开双臂,认真扎起的发髻被蓝色麻布包成一团,随着主人的动作在他胸前晃动,两人挨近碰触的时候,田小森稚嫩的尖耳朵就会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希尔斯很高,一米九二,田小森一米七三只到他的肩膀,两者一个健壮一个劲瘦,只要希尔斯想,他能把田小森满满地包裹在怀里,他的下巴将与那个小发包和耳朵尖亲切接触。 可惜,他并不想这么做——至少现在,希尔斯仍然是希尔斯。 这样的希尔斯因白天的亮相和身手,彻底惊动了全村,没过几天,连相邻的几个村都渐渐收到了消息。 里正事多繁杂,好不容易腾出空,便再也坐不住了,主动找上田小森问:“小森,你家这位客人有没有户牒?若是西域来的,可有其他证明身份的文书?” 两句话就把田小森难倒了,阿希来他家时身上只有衣服和铁盒子,铁盒子看着就很贵重,搬回来之后便不敢再动,他自然不知道里头是否有户牒文书。 为着阿希的伤和地里的甜豆,田小森没顾得上户牒问题。 里正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这趟来对了,语重心长道:“你啊,还是太年轻,很多事不周全。家中多出一个没有户籍的人,你要担多大的责?阿叔以为你救了他,伤好就送走,没想到……” “阿叔,他是好人。”田小森跟阿希相处了一段时间,自有判断,怕里正想岔,赶紧为阿希正名。 里正恨铁不成钢,“才认识几天呢,就这么帮他说话?啊?你瞧见他的眼神没,那是手上有人命的人才有的!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是好人坏人?” 田小森绷紧了唇线,顶着大太阳里正确实是为他着想,他不好反驳,很多事情只有自己心里知道。 他的亲生父母没亲手杀死他,却将他遗弃,这样的人是好是坏?李土根没杀过人,但十乡八里都清楚他的恶。而捕快杀强盗救人,手上带血却是正义之士……田小森言辞可能笨拙,但他的心比谁都明白。 田小森身上带着一竹筒茅根水,给里正匀一盖子,说:“叔,我懂您的意思,谢谢您,可是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里正润了润嗓子,摘下腰间的竹烟筒,摸索出半包烟丝,仔细捏出一小团塞进烟嘴里,用火折子点燃。 呼噜噜,汩汩水声在竹筒中沉沉翻响,他对准筒口连连吸气,田小森不喜欢烟味,在他吞云吐雾之前挪远了些。 里正抽得很慢,最后一道水从烟嘴飙出,喷出一小撮烟渣,他才缓缓道:“明白了,你已经长大,你阿婆走前求我关照你,但我不能替你拿主意。” 田小森张嘴欲言,里正摆手,“你回去问清楚吧。没有再来找我,给你仔细说说怎么办。” 里正说完走了,田小森不好立刻回家打听,毕竟今天有事。 他来到村中张聚福家,按年纪他还要叫对方一声大哥,他和他媳妇黎苗就是私底下借钱帮他的人之一。 路旁没人,张大哥给他开门进院。正在筛米的黎大姐抬头瞧见了,忙招呼他在屋檐坐下,给他塞煮熟的花生米,笑道:“上回你送的益母草炖野鸽真管用,我和婆婆吃完就不心慌气短了。下次再有,我花钱跟你买,你别不收。” 田小森放下心来,递上一小篮柿子,张聚福看见就好奇,“这就是你家那个大高个摘的吧?村里可看了个稀奇。” 柿子摘的早了些,还蒙着绿意的硬,不过处理起来也不麻烦。 爱吃软的放着熟透即可,爱吃脆的用温水或冷水泡。这样硬生些的柿子可以吃更久。 聊了一会儿,田小森道明来意,“大姐,我这次是有事想请你帮个忙。” 黎大姐道:“你先说。” “我想扯几丈布做衣服,但地里离不了人,就想大姐你赶集的时候帮我买点。还有好点的线。”非亲非故的,田小森本身很少麻烦村里的人, 这倒是小事一桩,黎大姐还当他怎么了呢,问道:“你要哪种价钱的,什么颜色?” 旁边摊谷子的张大哥插了一嘴,“男人的衣服还能有几个颜色啊,来来去去不都那样。” 黎大姐拍了他一下,“以为都像你呢!” 田小森挠了挠脸,心说我自己穿倒随意,可这次是给阿希买的,不能买那些粗麻料。 他说:“我想要些细棉布和木棉花。” 黎大姐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你穿?” 田小森也不打算隐瞒,“我还有很多衣服,这是给阿希买的。” 张聚福用手肘碰了一下自己媳妇,黎大姐恍然,“你家客人啊,块头不小,要多买些才够用。” 想到希尔斯,田小森忍不住笑弯了眼,点点头,报出自己想要的清单。 黎大姐心想,他们俩真要成事了么? 以防遗漏,田小森手写了一份单子,做外衣的布料颜色选亮一点,要多少丈做几身,亵裤挑软的也要做一些。有钱也不能乱花,田小森把布料细细计算过,尽可能地用最少的料子给希尔斯多做两身衣服。 “大姐,我好久没买布,也不知价钱怎么样,这吊钱先给你。” 黎大姐犹豫了一下才接下来,“好,要是钱有剩余,我定不贪了去,若是不够,你也要补上。” “我明白,肯定要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第7章(捉虫) 7 黎大姐把钱仔细收好,顺嘴跟自家男人道:“上次赶集有些菜籽又好又便宜,这次还要再买点。尤其生菜,孩子们都爱吃。” 兴许是张聚富一家人心地好,人品好,他们家不但日子过得不错,两个儿子聪明,小女儿也活泼可爱。 田小森早就发现了躲在门后的小女孩,四五岁的年纪,抓着小半个红萝卜偷看他们。 想起自家空荡荡的菜地,老是吃野菜也不行,于是他接过话茬道:“大姐,我也想买点菜籽。” 黎大姐笑了,也答应下来。 张聚富在旁边乐,“你啊,上你大姐的套了,她就是想让你一起买,买得多再压压价。” 田小森不但不介意,还说:“大家都省了钱,挺好的。” 张聚富点头,话是玩笑话,却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他对田小森的为人更认可了。 临走时,张聚富把田小森拉到一边说:“哥看着你长大,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今天托大给说两句。你啊,多进村里走动,平日村里有什么活动都参加,土地神庙也可以常去,大家熟悉你,了解你,便不那么挤兑你了。” 田小森没应声,张聚富也不勉强,孩子上书塾回来学嘴,总说那句什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张大哥,我尽量。” “做不到也不勉强。”张聚富拍了拍他手臂,“有这把子力气,不愁过不好日子。自己舒坦放在第一位。反正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你大哥大姐。”说着还给田小森塞了点大葱和小白菜。 田小森很感恩,牢记着他们这些年来给予的点滴恩情,用心回报。 办完事回家,希尔斯正要出门打猎,田小森紧随其后去了水洞山。 上次的野猪田小森琢磨了很久,实在想不通阿希是怎么抓和带回家的,明明他的体格并不雄壮,做陷阱也也没有这样的效果。 这回再次出手,田小森满心满脑的好奇劲都被吊起来了。 “阿希,这次要逮什么?”他常来水洞山,自觉动作算敏捷灵活,这会儿跟在阿希后面,居然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他不停拨开草蕨灌木,希尔斯的背影始终在数米之外。 “阿希。”他微微喘起了气。 希尔斯忽然看向一个方位,“看着,听着,保持安静。” 田小森屏住了气息。 他们距离山脚没有很远,却进入了人迹罕至的地界,脚下没了村民平时踩出来的小道,田小森每一步都走得颇为忐忑。水洞山宽阔,很多地方连他都没探寻过,很难辨别方向,但希尔斯走走停停,动动耳朵,就知道往哪走。 他们渐渐离开了杂草密集的区域,林木种类变多,部分树木落了叶,更显得矮处的灌木繁杂,田小森大略扫过几眼,并没有什么发现。 希尔斯举手,示意他留在原地,自己则闲庭散步般继续前进。 明暗交织的密林深处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田小森咽了一口水,今天什么都没准备就进山,他有些紧张。水洞山有蛇有毒虫,更有各种认识或不认识的生禽野兽,随时会遇到危险,受伤或丢命。 可要当心。他全神贯注地留心远处的情况。 突变就在此时发生,希尔斯身形一顿,猛地向前冲去,呼啦啦惊起一片斑鸠,他如同撞入暴风雨中的武林高手,纵跃腾挪,踩着树干一个借力回旋,手上动作,田小森竟看不清他做了什么! 等逃窜的斑鸠不见踪影,希尔斯才从一丈多高的树枝上落下来,远远道:“过来捡东西。” 田小森小跑过去,却见地上散落了十几只斑鸠,个个肥美。 田小森简直惊呆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刚才离那么近,为什么斑鸠不逃?”不应该啊,山里的鸟儿那么机灵,老远发现人踪就飞走了。 斑鸠尤其灵敏,白天进食的时候,人难得近身,离得远远的就会被发现,它们飞得快,弹弓之类的工具还没准备好,它们就已经躲入了茂密的林叶里。 他们南方不下雪,秋冬也不缺四季常绿的各种林木,是它们最天然的避难所。 希尔斯似乎很难理解田小森的诧异,他想了想,说:“不明白你的意思。”那种智商低下、没有魔力的动物,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今天这样已经是最蠢的做法。 两人四目对视,最后以田小森脸红低头做罢。 希尔斯从来不会为谁解释这种寻常到极点的小事,但看着田小森弓着腰在草地里捡东西,还嘀咕着要多捡些野山菇给他换口味,他下意识开了口:“我有很强的自然亲和力,普通的动物很难对我设防。” 田小森蹲在树根下仰着脑袋听希尔斯解释,像他身边那些朴实又可爱的蘑菇一样,没有花朵出众的外貌,也没有名贵药材强大的本事,安安分分长在自己的土地上,自有一番造化。 等他反应过来希尔斯在说什么,对方已经给他篮子里添满了蘑菇。 岁月静好,天朗气清。 “回去了。” “嗯!” 到了家收拾斑鸠,田小森发现所有斑鸠的脖子都是断的,有几只的脖子甚至被打穿,心中的敬佩油然而生,那样的距离,斑鸠四处乱飞,居然也能精确地将每一只的脖子打断,太厉害了! 希尔斯在山上说过,杀猪打鸟,他只需一把石子。 田小森瞅瞅墙根下的小碎石,动了动脖子,心底徒然升起几分忐忑。不是他怀疑希尔斯的人品,而是在强悍而陌生的力量面前,人类总有一种发自本能的畏惧。 一个有能耐的男人,跟一个功夫犀利能以石子猎杀活物的男人,是截然不同的。 希尔斯靠在厨房门边,捕捉到田小森的眼角余光中有不安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笃定道:“你在害怕。” 田小森手一颤,暗斥自己真怂,嘴上却说:“我没有。” 希尔斯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突然欺身上前,左手用力扣住田小森的后颈,感觉手下皮肤瞬间冒出鸡皮疙瘩,他凑近田小森的耳朵,沉沉反问:“不怕?” 田小森一个哆嗦缩起了脖子,使劲偏着脑袋躲开希尔斯的呼吸,紧挨石台才稳住了身形。 男人的大手刚劲有力,谁都不会怀疑它的杀伤力,然而当细腻的掌心与后颈紧贴,体温交融,田小森仿佛隔着皮肤触碰到了血液里流淌的脉搏。 那应该是温柔的。 田小森忽然就不怕了,希尔斯也收回了手。 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田小森接着给斑鸠拔毛去内脏,其实跟鸡的做法差不了多少,也是过开水的功夫。 他将十几只斑鸠处理干净,希尔斯进来要走了五只,余下的田小森都剁成了小块,和摘洗好的蘑菇、切好的姜片一起上灶。 汤煮着,田小森取下灶台上方的熏肉,经过前期沥干水分,和后来一些时日的熏烤,它已经变得硬挺,外层也蒙上了油亮的黑灰。 他按照要吃的份量剁下来一块,其余的又挂了回去,熏肉是越熏越有滋味的,就是清洗的时候有些费劲。 他得烧开热水配着淘米水来回搓洗好几遍才能洗干净,再搁砧板上切成厚度适中的肉片,秋冬的气候很干燥,他当初没有用太多盐的腌制,所以现在直接下锅就可以了。 刺啦! 肥瘦相间的肉片在铁锅中翻腾,爆出一股浓郁夹杂烟火气的香味,猪肉的油膏在滚烫的热力下蔓延,亮汪汪的馋人得不行。 田小森咽了一下口水,快手快脚地将早已切好的大蒜蒜头倒入翻炒,这时候辛菜与热油就是最好的伙伴,等蒜头差不多火候了,他才将菜叶子尽数倒入,锅里又一次炸响,白汽弥漫。 最后稍作调味既可出锅,锅底的猪油田小森也不浪费,顺手将张大哥送的小白菜料理了。村里人仍习惯水煮菜,常常煮得太熟,叶子都有些发黄,田小森却不一样,他喜欢炒的,绿油油的口感爽脆,农家人自己种的菜更是鲜甜可口,没得挑的。 田小森这边做好了一肉一菜一汤,希尔斯也拎着两串斑鸠回来了。 “是烤鸟呀!”田小森有点发愁,家里碗就那么几个,装不下了。 希尔斯扬手就从大门外撸了一串大叶子,“洗洗可以用。” 田小森恍然大悟,把叶子洗干净一张张渐次铺展在饭桌上,希尔斯把木串放下,也不拆了,让田小森就那么扯着吃。 田小森好奇极了,没想到希尔斯会烤肉,烤得很好看。 “我吃了?”他忘了自己做的好菜,一心看着希尔斯的鸟。 希尔斯点头,他的目光倒有点离不开汤锅里的蘑菇,一看到蘑菇就想起田小森,他也想知道吃起来是什么滋味。 两人一起下筷,田小森懵了,烤斑鸠……好难吃!他看向状若稳妥希尔斯,又看看外形媲美厨子手艺的烤斑鸠,难以置信这么好看的烤肉吃起来夹生还有腥味。 与此同时,希尔斯很满意,蘑菇吸饱了汤汁的清甜,口感鲜嫩,鸟肉自然也美味。 “这是什么?”他夹起绿叶问道。 田小森一脸纠结地回答:“大蒜的叶子。” “嗯,可以。”监牢星没有这种作物,对希尔斯来说味道稍显刺激,却又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熏肉的油腻,辛香微辣肉味浓郁,确实可以。 那道小白菜,更是合希尔斯的心意。毕竟他兼有光明精灵与黑暗精灵的血统,犹如蔬菜配猪油——这是一个同时得罪两方精灵的比喻。 不过,希尔斯会怕得罪人吗? 田小森觉得,再怎么喜欢一个人,也不能撒谎隐瞒,譬如现在,这个烤斑鸠真的不能吃。 他及时阻止希尔斯向自己的杰作下手,“我去回锅一下。”抱起两根树枝埋头跑走。 希尔斯放下筷子,头顶盘旋了几缕隐晦的低气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第8章 8 吃完饭洗好碗,就该谈正事了。 田小森问:“阿希,你有户牒或者身份证明的文书吗?” 希尔斯不动声色道:“我没有你们本地的身份证明。” 田小森明白了,“你们西域的文书呢?” 希尔斯起身,走到床边,捣鼓了会儿,拿来一个红棕色的小本子。此时日落西山,田家不舍得点灯油,室内昏暗,田小森自然是看不清希尔斯做了什么的,本子的模样还要特地凑到窗外去看。 “西域的东西好精巧啊。”他由衷赞道。黑色的封面是皮料做的,反面看像牛皮,正面却像压平的鱼籽,笼罩在夕照里皮料璀璨夺目,如同启明星落入了傍晚的漫天红光中。 摸起来份量足,细腻紧致有肉感……田小森卖山货在别人家摸过一些皮料,没有一件比得上阿希这份的矜贵。 翻开本子,里头只有一页纸,不像宣纸、也不像草纸,倒有点像布,很精致,也看不到缝线黏贴的痕迹。 纸上几乎全是他不认识的名字和字符,唯一看得懂的是西域的蝌蚪数字。 这样可不行,田小森直犯难。 希尔斯完全没有顾虑,说:“把你的户牒拿出来。” 田小森不疑有他,阿希那么矜贵的文书说给就给,自己的还怕什么看。两份文书放一起,真是千差万别。 田小森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文书。” 希尔斯面无表情,“我可以做出跟你一模一样的户牒。” 田小森吃了一惊,“万万使不得!” 希尔斯挑眉,田小森被番薯噎住似的,语塞半天,“伪造文书是大罪,被逮到了很严重的。” 希尔斯在桌旁坐下,翘起腿,托着下巴,耳尖微动,“那就是你有其它办法了。” 田小森被他看得羞窘,他见识不多,只知道胡人们只要有自己国家的身份文书和本地人手实,住上三年就能拿到本朝的户牒,没户牒期间,有自己的身份文书就不怕被当黑户和流民。 “我明天去问问里正。” “哎哟!你家到底摊上什么人物了啊。”第二天里正一见这本子就被震住了,怕是波斯国的皇族都用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里正敲敲烟筒,“你把手实写好,先这么着吧,有这本子你们就省去很多麻烦。就不知道这位希什么的人物打哪来的,将来换户牒可能要费点劲。” 田小森松了口气,这才露了个笑脸,“加把劲,万事不怕有心人。” 里正乐了,“好好好,知道你识文断字。你阿婆教得好,比邻村那什么蠢秀才好。”要不是后来种种因由,让她给村里孩子教学识,那是多大的好事。 可惜啊,可惜。 谁都道陈阿婆和田小森可惜可怜,田小森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他这会儿冲劲大着呢,甜豆长势良好,田里杂草不多,在希尔斯的指导下,浇水也掌握了最合适的份量。 托黎大姐买的布和菜籽也回来了,他迫不及待地先给希尔斯做起了衣服。 别瞧他是个大男人,手上的针线活当真不比女儿家差,这全归功于陈阿婆的好手艺。 自打田小森会穿针引线就包办了家里的各种缝补活儿,随着年纪增长,陈阿婆眼神渐渐不好,她唏嘘自己的女红曾名扬十街八巷,如今只能埋没。 小小森就说,阿婆我学! 陈阿婆讶异极了,慈祥道,男子汉怎么可以学这种女孩的东西? 小小森没有玩伴,不合群,从来没有什么性别该做什么事的概念,在他看来,阿婆就是女子,却事无巨细都亲自操劳,既然阿婆可以做男人搬搬抬抬的活儿,自己怎么就不能学针线啦。 陈阿婆说不过小小森,甚至还觉得很有道理。本朝男儿身都可贵为皇后,学点针线活怎么了? 于是田小森就成了水洞村唯一一个,也是第一一个擅女红的男人。不过他很低调,从来没往外显露过最精湛的手艺。 如今做几身衣服,自是不在话下。 希尔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趴在床上爬上爬下,他身量高大,裁布都特别大工作量。 “有趣。”一堆原始布料在对方手中成形,希尔斯口中蹦出两个字来。 田小森正缝到□□的位置,把针尖往头发里蹭了蹭,挺高兴地说:“这种衣服多简单呀。等以后我们有钱了,给你用最好的布料,绣最好的样式。” “你呢?”希尔斯突然道,他脸上的表情很淡,似乎这个问题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我?”田小森聚精会神着,回道,“我还没想呢。都可以,我不挑,穿得舒服方便干活就好了。” 事实证明,田小森做衣服的本事相当不俗,希尔斯换上新衣,顿时感觉手脚都自由了,肩膀腰部等各个部位都合体舒适,针脚细密,可以说很有水平。 这次布料买得多,田小森给他做了三身长袖薄的,两身厚的做好了面,里子和棉花待有空时慢慢絮,乡下男人也不爱穿什么里衣,干活不方便,亵裤倒是要有,田小森用最好的料子做了几条。 希尔斯穿得舒服,田小森看着心里甜,皆大欢喜。 田里的豆苗长高很快,等它抽蔓,靠自己的力量快立不起来的之前,田小森连忙进山砍竹子,这回希尔斯帮了大忙,他手长力气大。 砍竹子,破竹杆,分竹篾,有条不紊速度飞快。他左手一搂,右手一抽,直接把田里要用的竹竿送到了田埂边,搬那么重的东西,连汗都不出一滴。 田小森则负责将竹竿交叉绑好,插进地里。 最初他不懂章法,不但割伤自己的手,支架还立不稳,东倒西歪。 希尔斯凭着自己对这类爬藤作物的印象和自己作为精灵的直觉,三两下做出了最好的结构。 “手。”田小森的手指上割了挺长一道口子,闻言心宽道,“没事,地里刨食的不娇气。” 希尔斯却不听他的,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他将田小森的手抓了过来,攒在掌心中,轻吹一口气,“好了。” 田小森当他这是哄人,红了耳根却没放心上,直到再一次割到手,才发现先前的口子真的不见了。 ……西域人,好生厉害! 外出跑商的梅姨这些天终于回到了镇上,第一时间就是去种了甜豆的个个村子查看。 不看还好,一看心都要滴血。 “全都浪费了!竟没有一家成事的!”她气得砸了一套茶杯,旁边贴身丫鬟绿芽忙给她顺背宽心,“夫人宽心,我们还有一家没去呢。” 梅姨瞬间坐直了身子,“对,还有田小森。” 绿叶忙附和,“他做事稳妥,人又老实,伺候庄稼时尤其精细。” 梅姨道:“对,我还指了最有经验的陈老去教的,陈老呢?还有阿贵那臭小子,又到哪里躲懒了。” 阿贵正伺候陈老换药,一听夫人传唤就明白事儿终究还是来了。 梅姨见了他,探头往外看,刚才气得没完,脸上余怒未消,“陈老呢?” 阿贵皮都绷紧了,“他摔伤腿,在自己屋里歇着。” 绿芽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便听到梅姨问:“什么时候摔的?” 阿贵哪敢隐瞒,只好将事情来由吐露得明明白白。 好啊!梅姨顿时怒发冲冠,“还道你机灵!怎地让个乡村流氓痞子欺负到头上都不知反抗!啊?还有你说说,教给田小森都是些什么东西,听你的他能种出来吗!” 绿芽和阿贵早已热汗满身,却动也不敢动。 梅姨为人雷厉风行,从不苛待下人,但做错事她也绝不姑息。阿贵最错有两处,一是不该让那混子欺负了陈老,还不讨回公道,梅姨多护短的人,尤其陈老德高望重本事大。 二是不该自信满满地去传话,应该回来找另外的师傅去教。 梅姨扶着脑袋,头疼得不行,“你们可知这些豆子花了我多少银两。” 找的都是来往多年很熟识的农家,哪个不是种地老把势,谁能料到连苗都难得。 她,她心疼啊! 事到如今,她对田小森那一亩三分地也没指望了。 阿贵在这户人家里长大,从未出过那么大的岔子,哭得像个小孩,陈老见了,倒不如他那么丧气,说道:“你这孩子哟,那田家小子的地还没见着呢,就认着亏啦?” 阿贵哭得一抽一抽,“梅姨说的……” 陈老道:“她打小就急性子,你听我的,先去田家看一眼不迟。” “陈老你为什么还觉得他可以种出豆子啊?” “他啊,有灵性。” 阿贵不懂什么叫灵性,大抵是指那对尖耳朵吧。反正陈老吃的盐多过他吃的米,听他总没错了。 于是骑着小驴偷摸进村探寻一番。 这一探,他的心定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第9章 9 苗大了,比较渴肥,田小森把沤好的肥加进水桶里,一勺一勺地浇灌在地里。不知是否错觉,他觉得嫩绿的小苗们更有精神了。 希尔斯斜躺在天边的大树上晒太阳,不是他不愿意浇肥,而是田小森不舍得他脏了手。 不舍得一个重罪犯脏手。 他轻哼了一声。 忽然,远远地传来热闹的动静,好些村民簇拥着谁的马车往这边走来。 田小森抹掉额上的汗珠,抬起腰看了眼,马车的模样很有些熟悉。 “梅姨!”他欣喜地喊着从马车下来的人。 梅姨,也就是周梅比他更欣喜,不等丫鬟绿芽跟上,三两步赶了过来,“都成活了!小森,这是都活了!” 田小森不明所以,也感到很兴奋,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东家来检收成果,他做好了自己的本分,没有辜负梅姨的信任。 他重重点头,“都活了。” 梅姨长吁一口气,欣慰地给他塞了几颗小银豆,“你真是太争气了,好孩子。” 绿芽从旁解释,“其它村种的豆子都没成,就你这里种好了,还这么好,夫人高兴着你,这点奖励你就安心收下,你应得的。” 周围的村民一片哗然,周梅其人,他们多少都有些接触,既有平日里光顾她家铺子的,也有跟她家有些买卖来往的。谁都想不到田小森跟周家那么熟。 尤其那些银豆子,太馋人。在这种小乡村里,用得最多的还是铜钱,很少拿银子当钱花的,有也是攒着,需要是换成铜钱来用。 “这新庄稼原来是周家的。” “听到没有,别人种死了,小怪物种活了,莫不是用了什么妖法。”——话虽然酸,但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道出了真相。虽然“妖法”只在发芽时开了一把金手指。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见他打理得很细心,怕是真有点本事。不过这豆子真好活,没见长什么虫子。” …… 梅姨拉田小森到田边大树下乘凉,绿芽搬出小桌子布置了点茶水点心,阿贵趁机扑上来搂一把田小森的肩膀,悄悄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周家两个师傅领着小工走进地里,一一观察土壤豆芽,田边溪水,连肥水桶里剩下的肥水都没放过。 顺道还要看其他人的地,村里人精的立马抢着带队,李家那个李土根用肘子把别人撞开,谄媚道:“我家就挨着小怪、小森的地呢,他家能种的,我家肯定也行,看看呗?土可好了!你们要种什么甜豆香豆都行!” 周家师傅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你这里种满了东西,怎么种?” 李土根一听,以为有戏,笑弯了眼,眼角的皱纹都特别油腻,“小事一桩!我回头就全给起了!专门给豆子腾地方。” 黎大姐打远瞟了一眼,特别鄙视,回头跟自家男人说:“我们的地里都是粮食了,不能浪费,他们要看地可以,但不能学那个李土根,钻钱眼子里没点良心。” 糟蹋粮食,要遭天谴,老一辈代代传下来正儿八经的规矩,他们都得守着。 树底下,村民不敢凑太近,梅姨放心跟田小森说话。 “小森,你办事果然教人放心。这回我肯定不能亏待了你。”她比了下手指,“等收成时,除了之前说好的工钱,还多奖你这个数。” 七两银子。 田小森难以置信,“真、真的?我没听错?可我种得不多啊。” 梅姨忍俊不禁,“赏你钱还不敢收呢?怕什么,我周梅可不是那些眼皮子浅的人,你这一亩地的豆子,意义很大。” 田小森仿佛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了头,晕乎乎的。 周家师傅们走过来,说:“这个村子的土还可以,倒算不上顶好,但土质和周遭的环境都比较适合种植甜豆。” 周梅扶了一下鬓角匆忙间落下的发丝,“嗯,如此也不错了。小森。” “我在。”田小森精神一振。 “我回去了,好好种,我让阿贵多来走动,有什么问题就跟他提,别不敢问。” “好,我晓得了。” 周梅登上马车,回头时,正好瞧见方才歇凉的树上凭空跃下一道身影,她愣了一下,却见那高大得有些吓人的男人低着头与田小森说话。 男人的脸被垂落的发尾挡住了,只露出一只尖锐的耳朵,而田小森满面红光,像个得了糖的孩子跟家里的大人分享,然后男人抬起手,拂去了田小森头发上的落叶。 “夫人?” “没事,走吧。” 田小森这回当真红了。 天不亮就有人堵门,四五个人围在栅栏外,砰砰砰地拍门,“田小森,起来!哥们来看你!” 田小森倒是醒了,在厨房里做早饭,听见走路说话的声音,他只当村民上山打猎,路过的,万万没料到居然毫不客气就砸门了! 没错,就是砸门,田小森有些气恼。谁家串门这么大清早的,还一点礼貌都没有,砸门震天响。 阿希还在里面睡着呢! 他唰地把门拉开,忍着不悦问:“有什么事?” 为首的李土根一改从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倨傲姿态,自以为笑得很亲切,“小弟,哥们听说你家缺米做饭,特意给你送点来。” 哦,他手上还真提了个小筒,还不如希尔斯砍的竹子粗,里头放了半筒发黄的陈米,说这话也不脸红。 他身后跟着四个人,田小森只认得李高升,喜欢磕瓜子磕到牙齿破口子的李大娘的儿子,人高马大却不事生产,成天跟他娘吵架;另外三人眼熟,不知名姓,手里都提了点东西。 田小森想了想,觉得这些话还是要直说:“那什么,我跟你们不熟,不敢收你们的东西。” 他人是不怎么圆滑,也挺内敛,该直言不讳的时候也能硬气起来。譬如当初希尔斯要给他送大宝石,他那么不好意思,也能把话好好说明白。 如今面对这些没有丝毫好感的人,就更要表达清楚自己的想法了。 李土根嘴角一抽,硬硬将笑脸撑起,后面的李高升就不那么好脾气,直接冲上来把门撞开,田小森踉跄着好险没摔着。 李高升呸吐了一口唾沫,洋洋得意道:“他妈废什么鸟话,老子拳头大过砂煲,狠狠走几顿就什么都肯应了!” 李土根哎哟喂装模作样扑上来要扶田小森,被推开了,他腹诽着李高升个草包脑袋,只会用拳头闹事,一边转动混浊的眼珠子,琢磨着怎么套交情。 “小森你别怪高升,他这人直爽惯了,你不认他当哥,他急了点。”李土根招呼另外三人上前,“他们是你张林、张二牛和李有志,三个大哥。” 屋里传出人走动的声音。 要说刚才还能忍耐,现在田小森就实在是忍不下了,跟他动手,吵醒阿希,还有什么大哥,叫这种人大哥简直恶心透顶! “给我出去!”他抄起墙根下的扁担,怒声道。 李土根眯缝着眼,余光瞥见屋里的男人光着膀子边穿衣服边向他们走来,那脸那皮肤那劲瘦的腰,他竟咽了口水,蠢蠢欲动了。 没想到,男人也这么俊,要是能…… 田小森一直盯着最狡猾的李土根,防他使诈,他那□□熏心的下流眼神一出现,裤裆里那家伙不安分,田小森就发现了。 田小森瞬间怒火攻心,气炸了,抡起扁担直奔李土根而去! 所有人都觉得田小森不敢闹大,等着看好戏呢,冷不防他发难,李土根最先遭殃,被田小森一棍砸中大腿,牵连到子孙根也挨了砸,疼得惨嚎倒地。 “……要,要命命了啊!怪物打人啊!”李土根疼得瞬间涕泗横流,都是他揍媳妇揍老娘,何曾试过挨揍?最要命的地方脆弱得不行,他空喘了好久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哀嚎声,一双贼眼瞪得几乎要裂开,血丝通红,像是要吃人了。 李高升反应慢几步,等到反应过来,立刻捡起栅栏边的大石头扑上来。另外三人见状,纷纷从各处抓来石块木棍,那个跟李土根同为李家人的李有志,更是抢到了角落里的柴刀,闷声不响却透着要见血的恶意。 田小森小时候打过很多架,基本都是打赢,长大后懂事了为了陈阿婆在村中好过,才不跟人打斗了。 遇见这群不怀好意的恶人,他也不甘示弱,扁担长,李高升还没近身,就被他一棍抽到了肩膀,疼得一哆嗦,张二牛还懂得动脑子,抓地上的沙撒向田小森脸面。 田小森将李高升揍得还不了手,刚卡住李有志的柴刀,没防备沙子顺着风飞进了眼里,短暂闭眼的瞬间,李有志猛地抽出柴刀,一刀砍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第10章(捉虫) 10 砰。 田小森耳朵一颤,强忍着刺痛睁开眼睛,刚才的响声是柴刀落地的声音。李有志飞出了大门外,躺在草地上,一条手臂以古怪的姿势扭到了一边。 高度紧张中,急速的血液冲击着耳膜,咚咚咚地震得他喉头轻颤,田小森的脸侧是希尔斯坚定而强壮的手臂。 希尔斯几乎算紧贴在他背后,举起的手指着李有志的方向,彷如尖锐的箭矢,下一刻就能取其性命,却有如此可靠地将田小森半护在怀中,当他的盾牌,护他周全。 “你们是不是觉得四肢健全太碍事?”他幽黑的瞳孔映着天边的鱼肚白,乌沉沉地透着冷意。 还捂着裤裆的李土根往后缩了缩,李高升这脑子喂了猪的却不懂什么叫危险。 他口水乱喷地叫嚣着:“你个怪物娘们儿用点西域的机巧就了不起?!老子告诉你!我闯江湖见多了!呵呵,李有志屁用没有,挨了你的暗算,下一把我李高升就要艹得你嗷嗷叫!” 田小森气得眼眶都红了,希尔斯突然搂住他的腰把人带回来一点,靠近他耳语道:“等一下,抽他小腿,那里有暗伤……” 田小森点头,扁担破空而出,李高升皮糙肉厚,刚才挨的痛早不当回事,迎头而来,狭路相逢时,愣是让田小森一击得手,“啊啊啊!”他吼着倒了地,小腿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希尔斯冷笑着走过去,抬起脚…… 咔嚓。 李高升两眼一翻,直接疼晕过去。他的小腿竟是硬生生被希尔斯踩成了两截。 张二牛看傻了眼,从他撒沙子这个举动,就可知道这人胆大也有限。希尔斯这一脚,配着他冷沉的脸,非人的尖耳,黑得异常的长发随风起落,竟神似阎罗王再世,他双股颤颤,竟泄出几滴秽物,转身拔腿就逃。 希尔斯回首,问田小森,“你想废了他哪里?”语气居然还能保持温和,仿佛只是在问他今天中午吃什么菜。 说实话,田小森也被他那一脚吓到了,却也只是瞬间的事,李高升此人绝非善类,他不会说阿希替天行道,但也不会认为阿希有错。 欺负上门来了,还想见血,这样的人,自己不下狠心给他们教训,就是姑息养奸,纵容他们下一次再来作恶。 况且,断腿不伤及性命。 他清了清干哑的嗓子,努力镇定地回视希尔斯,“你决定就好。” 希尔斯移开视线,张二牛已经跑出百米开外,他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潇洒甩出,“跑得那么快,废他一条腿,正好与这位先生凑一对。” 话音落下,远处的张二牛也摔到了地上。 李土根躲在栅栏外侧,整个人瑟瑟发抖,他这才看清,小怪物捡来的这个大怪物才是真正的妖魔鬼怪! 从前田小森处处忍耐,他们只当他窝囊废,刚才干架,田小森的表现也与常人无异,谁会想到大怪物出手就是狠手,还这么可怕. 他突然庆幸只挨了田小森一扁担,伤都在大腿,不伤筋动骨,养养就好。 他后背仅靠着栅栏,心跳如擂,根本听不清里头的脚步声。 他追来了?我现在逃?往哪里逃才能躲过他的石子? 他一边想着一边挪,突然,周身一冷,身体彻底僵住,无力地滑到地上。 “你就是出主意的人。”希尔斯身量之高,站着就能越过栅栏俯视李土根。 “不不不不不是我,饶了我吧,真的不是我。”李土根见风使舵的功夫炉火纯青,这会儿接着刚才疼出来的眼泪又哭号起来。 田小森踮着脚,扶着栅栏,注视着他丑陋的脸,实在无法多看一眼。 希尔斯手中握着扁担,如同联邦博物馆里那个举着火把戴着王冠的石像,又像某些远古神话中高举叉戟的海王塞壬,手中的力量决定人的生死。 李土根便眼睁睁看着扁担骤然落下,紧接着左边肩膀重重一坠,筋脉都被扯过去一般,然后是右边的肩膀。 时间犹如精神,继而爆发撕心裂肺的痛嚎,最后归于死寂。 李土根两条胳膊都被凿断了。 田小森没看到希尔斯下手那一幕,他额头抵着栅栏,平伏自己急促的呼吸。 然后,又感觉到那只微凉的大手放在了自己的后颈上。 扁担被扔到一边,希尔斯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不要怕我,你说过的。” 收拾善后的事最后也是希尔斯做了,他趁村里走动的人还不多,将几个废物拖到了村头,连那些虚伪的所谓礼都一并扔了出去。 回来时田小森将早饭端上了桌,“吃早饭了。” 他下意识将田小森的神情收入眼中,满意地落座,吃了一口早饭,他顿了一下。 田小森有些紧张,“做坏了?” “……没有,吃。” 这次的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有些人不见棺材不下泪,挨了一次狠揍,想到的不是如何避免下一次再遭罪,而是想法设法报复回去。 这不,李高升李土根缓过气,看着家里给出去的汤药费,恨得咬牙切齿。他们找到里正,要里正给他们伸冤。 “那个怪物,绝对是妖魔化身的!武功再好也不能离那么远把人打中,您是没瞧见,李有志被他一跟指头甩出几十丈远!”李土根唾沫星子横飞,他伤的是胳膊,还能坐起来。 李高升伤了一条小腿,被家人驮过来,他老娘捂着个破帕子,哭得不行,“里正你可要为我儿子主持公道,几个大小伙子见那小怪物可怜,家里又添了人口没得吃的,从自个家里取了好米好肉送过去,你瞧瞧他们怎么做的!” 李高升跟着道:“就是就是!把我们几个揍得半死,谁他娘的好人家做得出来的事?!” 三人一台戏,男声唱黑脸,女声哭诉,里正一脑袋两个大,狠狠跺了一下烟筒,“通通给我闭嘴!” 李土根和李大娘交换了个眼色,李大娘拧住自己儿子的胳膊,转而低声抽泣,“里正……我们李家在村里代代劳作,都是脚踏实地的好人,受不得这种委屈,您要是拿不了主意,我们李家也是有族老愿意替我们说说话的。”话说得拐弯抹角,她眼中哪有半点眼泪,精明着呢。 里正额角冒青筋,“你们说,是田小森先动手的?” 李土根立马三指朝天,“就是他先动的手,我发毒誓!” 里正对这些混子的身家底细,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但他们敢这么言之凿凿,说明很可能是田小森先动了手。 有理没理,没别的人当场见证,各执一词难有定论,但动手先后却是可作文章的。 他当里正几十年,自认一碗水端平,没刻意偏袒过谁,这次自然也要给他们掰扯明白。 他领着人来到田小森家,李土根和李高升嚷嚷着疼,路太远过不去,里正只好卖自己的面子,给点小钱让人把他们抬到田小森家。 田小森那日发了一身虚汗,紧张到极点又没来得及擦汗,这两天便着了凉,受了点风寒。 里正敲门进屋,李土根李高升和他俩的娘,一群看热闹的村民,乌泱泱挤满了他家院子。 他头疼,也只能端出茶水招待里正。 “里正好。” “嗯,你家那谁呢?” “阿希?他上山摘草药去了。”因为家里草药在治希尔斯的伤时用光了,希尔斯主动要求帮他去摘些治风寒的药回来。 希尔斯本来可以用光精灵的治疗术给田小森治好感冒,但一来这样太显眼,二来田小森自己主动表示不愿用,怕用多了对希尔斯有损耗。 李高升说的那番话到底是影响了田小森,说这种西域人的机巧用一把就不管用了。他怕希尔斯治病的秘术用多了也失效。 田小森想的是,阿希的伤好得比寻常人快那么多,想必也有这种西域法子的助益。 自己用光了次数,总归是少了一层保障。 希尔斯没特意去解释,他要治疗一个人,也不需要征得对方同意,不过明面上还是顺了他恩人田小森的心。 拎着草药篓子回到家,一副兴师问罪的阵势,倒也没扰动他情绪半分。 众人见他回来,又听过李土根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讲述,纷纷让开道来。 李土根脖子一缩,突然想起自己是来问罪的,自己占着理呢,那么多人,怕他做甚! 果断又挺起了脖子。 里正叹了口气,招呼希尔斯也坐下。希尔斯压根不理他,将草药放回厨房,出来就站在田小森的椅子旁边,抱着手臂。 “说。” 里正的话酝酿着正要出口,被他堵了一口气回去,话也断了出路。 半晌,李大娘敲了敲他的椅背,他才发话:“田小森,希阿斯,李土根和李高升说你们主动出手打伤他们,可有其事?” 田小森生着病,脸色更差了,希尔斯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暗中缓解一下他的不适。 田小森回想着当日的情况,深深吸了一口气,诚实道:“是我先动的手,可是……” “听到没有,大伙儿都听见了吧?”李大娘登时像抓住了把柄的小人,恨不得搭个戏台广而告之,“里正你也听到他亲口承认了,动手先打人还装什么可怜哦,别以为得了大户人家的青眼就能在村里横行无忌。” 里正烦透了这娘们儿,可田小森进了别人的圈套、上当了。 田小森和他对视着,没有半分躲闪,想必未竟之语中就是两方打起来的真正缘由,但李大娘李土根煽风点火,惯会给自己造势,现在里里外外的村民议论不断,难善后啊。 里正抬手压下诸多私语,“李土根他们说了自己的说法,为了公正,也该听听田家的讲法。” 李大娘正要反对,李土根对她悄悄摇头,嘿,管他说怎么说,有个词叫什么?片面之词,对,他说的是片面之词,我们说的也是,各执一词谁都讨不着好,但他打人在先,自己承认,他们就赢定了! 田小森慢慢地叙述着,村民们自有定夺。其实李土根这伙人什么德行,大家都清楚,田小森复述的那些事、那些话,都是他们干得出来的。可田小森不合群,很多人与他来往得少,加上种种传闻太多,这许多人里便有大部分不好尽信他,或者帮他。 张聚富实在看不过眼,等田小森话了,便站了出来,“我信田小森,他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走动不多,但他何时主动招惹过别人?大家明着暗着损他,他又何曾做过什么报复的举动。” 窃窃私语再度响起:“那倒是实话……”“他挺可怜的。”“李土根受了伤还踹他媳妇,我昨晚听见了,这种人的话怎么能信……” 张聚富一家本身就对田小森好,只是碍着儿女媳妇还要在村中生活,自家父辈辈分不高倚仗少,才不敢在明面上与大家伙们唱反调,跟田小森来往。 如今事儿闹得大,是非曲直都被混子流氓搅浑,他不能由着田小森被欺负还挨罚。也是田小森自己有出息,让村中转了风向,他的话才能挣得更多认同。 此时,私下与田小森关系不错的人家也纷纷站出来为他说话。 一时间,李土根他们不能咬定胜局。 眼见着气氛不对了,李土根咬紧牙根,猛地从抬轿上站起来,疼得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他白着一张脸,呲牙咧嘴,“照他那么说的,几句浑话就值得他砸断我两条手臂?!” 他特意多走几步,让大家看到他凄惨的模样。 这可不是脱臼,而是实打实地断了。 田小森紧紧咬着牙关,事已至此,该说的都说了,还能怎么办啊。 这种打伤村人,并且是伤及数人筋骨的情况,按村例要送进祠堂挨板子。 田小森长这么大,连陈阿婆的打都没挨过,难道就要吃下这个闷亏了? 就在气氛被李土根炒到最高点,马上就要扣下罪名之际,一道虚弱的女声横空而出: “我可以作证,是李土根几个人挑衅,田小森才动手的,是李土根他们的错。” 无数双眼睛纷纷投向声音来源,鸦雀无声。 那是李土根的媳妇,王荷。 她额角渗血,眼睛青肿,嘴角破了一个大口子,挽起的袖子底下是深深浅浅的可怕淤青和伤疤,手腕肿成馒头,脚也是瘸的。 这模样竟比李土根还要凄惨。 里正几乎不忍看她,“王荷,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 王荷生性懦弱,嫁进李土根家这么多天,受尽欺负,却因娘家不给倚仗,只能忍辱偷生,如今,她站了出来,无声垂泪,用颤抖虚弱却坚定的声音控诉李土根。 “是他,李土根,他不把我当人,日日将我痛打狠揍,我、我受不了了,我要跟他义绝!” 一句义绝,激起千层浪。 连田小森这茬都被淹盖过去。 本朝义绝,夫妻之间若出现伤及生命的殴打、伤害可提出义绝。但很多人做不到这一步,祖祖辈辈的想法就是以和为贵,家庭为重。 谁都没发现一条小蛇栅栏游进院子,沿着柴禾杂物来到希尔斯的脚边。 希尔斯指尖点了点,小蛇又无声无息地游走了。 他和田小森的正前方,一个懦弱却被压迫到绝望的女人,靠着衣襟中一张字条的力量,对抗着她怕了十几年,也恨了十几年的男人。 “这些伤都是他打的,邻居们都可以作证。”她悲戚地望向四周,“我自问为人媳妇为人妻,无一处做得不妥,可我就要被打死了 ,求你们做做证,救我一命吧。” 人命关天,可是李土根这种地痞流氓难以用常理推断,万一他报复大家呢? 里正也放狠话了,“谁愿作证,我里正用这条老命保他平安!” 这句话有份量,动了恻隐之心的人敢出声了,姓李的人虽多,并不都是愿意跟李土根沾亲带故的。条条桩桩,都印证了王荷的话。 王荷又道:“我是他枕边人,也是最了解他的人,田小森是无辜的,是李土根存心要整治他,他说,田小森那个小怪物踩了狗屎运,捡了周家的好买卖,我家田地哪里比他差,不能只看他挣大钱我们没份……” “所以他存心找了人去装交情,却是要强迫他让出种子豆苗,还要他引荐他们给周家,为他们铺路!” 一句句指责令人哗然,然而多少人也动过类似的念头?或许没那么恶意,但套交情蹭好处,这种隐晦的心思,令在场一些人面红耳赤。 事已至此,里正也知道怎么办了,王荷为人如何众所周知,她说出来的话是可信的。 哪怕她是因为很透了李土根才顺嘴帮田小森说话,但只要大家信服,不去挑刺,此事也能顺着了结。 他说:“好了,看来此事尚有很多疑点。我们回祠堂去,再让族老和大家伙定夺。” 移步祠堂前,木木的王荷突然抬头,对目露凶光的李土根轻声说:“你知道吗,上月你揍我那次,我小产了。” 李土根仍是那副凶狠的模样,眼中却突然亮了一下,又愣住。 他骗过小姑娘给他生娃,怀过几次,都熬不过三个月就没了。 他这副猥琐相,出手不阔绰,后来钱越挥霍越少,再没资本去骗人了,只能守着自己家婆娘的肚皮。 终于怀上了? “你、你个臭/三/八,想骗我?!”他整日里不着家,哪注意过王荷的身子如何。 王荷又淌出两行泪,“是你,害死了我孩子。我绝不原谅你!” 目睹了一场家庭伦理案的田小森既心惊又难过,说不清为什么难过,他想要一个完整的家,要不到,他从小就被父母遗弃,差点死在山脚下。 李土根这混子,有娘有媳妇有家,也有挣钱的力气和田地,为什么他拥有了他想要的那些宝贵的东西,却一一糟蹋? 田小森自知以后都不会有亲生骨肉,乍一听李土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仿佛也感受到了王荷的伤心与痛苦。 他垂下头,默默无声地听着众人的脚步声走出自家院子,越走越远。 最后一切再次归于寂静。 有力的大手按上他的脑袋,“世界远不止这方寸之地。”无情的声音如此说着,“有白天,也有黑夜,有光明,也伴生阴暗。知道苦难的味道,你就会明白何为美好。” 田小森抽抽鼻子,笑着抬头,“阿希,你第一次说那么多话。” 希尔斯看着他微红的圆润的鼻尖,包覆在他身上干涸坚硬的壳动了动。 他见识过刀山火海,亲手杀过人,也被人重伤过,监牢星上,联邦世界,星际海盗猖獗的混沌量子海,法外之地黑市空间……所有见不得光的地方、人与事,他都见识过。 他将所有恶心、作呕的人与阴谋都狠狠反击了回去。 人人都说,他不是正常的精灵,是恶魔的化身。可无人知道,这个精灵走过多少崎岖的深渊。 他的生命可以非常漫长,只是,他的精神曾经一度走到终点。 就在他第一次放纵自己耗尽力量,歼灭监牢星一个团的罪犯的围攻后,他失误落入陷阱。 很蠢的陷阱,却在他最疲惫的时候出现,将他困住拉进了能量的漩涡。 他应该死去的,但他没有,生死之际来到了这个世界。 “我只对合适的对象,说该说的话。”希尔斯收回手,将情绪收起——其实田小森看不出来他曾短暂陷入回忆之中。 于是他又成了平日里寡然漠然的“大怪物”。 田小森不介意,只要能从漏缝里看到一点点光,他也能安心继续浇灌这颗顽石般的种子。 好了,他们也该动身去祠堂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第11章(捉虫) 11 村中男女老少闻风而至,陆续聚集在祠堂外。 过了农忙时节,村民们相对空闲,特别是水洞村,这里谋生路子不多,除了到镇上打工,就算种地,种的也是祖祖辈辈习惯的作物。 田小森领着希尔斯走进祠堂,族老们陆续就位。水洞村最大的姓氏是张,姓李的虽然不少,但跟张姓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论资排辈,五名族老中竟有三位都是张家人,李姓只有一位,还有一人姓田。 祠堂中供奉的先祖牌位倒是涵括了村中几个主要姓氏,因为他们的先祖都是因前朝战乱流落至此的,独尊一姓必出祸事。 水洞村不是什么大村,没多余的地方和财力,是以干脆建了百家祠堂,供奉各家先祖。 “大家安静,今天为着李土根与田小森的纷争,以及李土根与王荷的义绝一事,我们来到祠堂请村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主持公道,是非曲直就此了结。”里正高声道。 农村生活中凡事都要过民心这一关,只有服了众,才能平息纷争。宗族长辈的话绝对有足够的份量。 李土根早就来了,他站在左侧,王荷站在另一边。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狠狠地剜着自己的媳妇,要不是在场人那么多,又是祠堂,他肯定已经一脚踹上去了。 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这样的女人要来何用!想到他李家的男丁,李土根的心就一阵阵抽疼。 李土根的老娘终于赶到,气没喘匀就想撒泼,被族老一声断喝震住了。 王荷缩着肩膀,挨近了祠堂的柱子,仿佛坚实的泥砖成为她的支撑。 办事分先来后到,里正将田小森和李土根、李高升的前因后果大致陈述了一遍,族老们听完,其中年纪最大的张锦成老爷子道:“双方各执一词,田小森承认了自己先动手,却不表示李土根就无错。李土根的媳妇王荷所言就是证明。” 李土根一听就发作,“她要跟我义绝,摆明是吃面翻碗底,胳膊肘往外拐,这种贱人说话怎么可信!” 然而张老爷子并不听他的,李家那位族老甚至声色俱厉地批评他在祠堂里出言不逊。 祠堂是什么地方,哪怕李土根的哥再有本事,进了祠堂一样要恭恭敬敬。他这一闹,反倒让大家对他更加鄙视。 张老爷子同周遭的几人低声讨论了一会儿,对里正点点头,扬声道:“事情大家伙也明白,我们不耽误太多时辰,这就结了吧。此时两方都有错。” 希尔斯投去冰冷的视线,谁都不知道此时祠堂的房梁上爬满了毒蛇,信子吞吐不定,身体弯曲着,只要一声令下就会向下弹出。可以预见,谁敢动田小森,谁就要倒大霉。 田小森面上强行冷静,实际手脚发凉。至今唯一一次与祠堂沾边的,就是他还在襁褓时族老开祠堂门,捧着田家的族谱将他名字记入田家。 张老爷子一句两方有错,他的心就瞬间提上了嗓子眼。 “田小森错在不该打人,但李土根家里人作证,李土根存心挑衅,若非如此,田小森也不会出手。”张老爷子捋了一下胡子,“田小森是村里人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他从来不主动惹祸,这点毋庸置疑。” 希尔斯暗自冷笑,房梁上的毒蛇倒是没那么躁动了。 “而李土根则是自找罪受,打不过别人,才吃了苦头。可我们祠堂最是公正,不能看伤得重就偏颇,凡事讲究个前因后果,所以,他们俩都有错都要罚。” 张老爷子说完,姓李的族老清了清嗓子,也说话了:“这样吧,李土根挨了打,也算挨罚了,田小森,得饶人处且饶人是不是?” 田小森咬咬牙,要是欺负他自己,已经揍回去的也就算了,那些人对阿希心怀不轨,说话还特别污秽难听,他想起还是很气。 李土根这还不罢休,要反咬一口,若不是王荷大姐出来帮忙,他们岂不是还要再吃一闷亏。 田小森喉结动了动,正欲出言反对,突然被希尔斯抓住了手捏了一下——所幸他们站得靠边,屋檐影子和凳子的遮掩下,这点动作没有引来注意。 希尔斯对他轻轻摇头,田小森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难道阿希有什么方法? 李族老等了一会儿,耐着性子又问:“田小森,可是有异议。” 田小森收回视线,抿抿嘴,低声道:“我没有异议,都听族老们的。” 李族老满意地颔首微笑。 久不出声的田族老这才说:“田小森有错却事出有因,情有可原,所以就罚你抄写族规五十遍吧。听到没有。” “……是。” 田族老移开目光,对田小森旁边的大高个皱起了眉头,“你,不是我村里的人,动手打人了?” “他没有!” “就是他!” 田小森和李土根同时说道。 田族老这话其实明知故问了,他无非埋怨这外来的太多事,如果外来的不出手,田小森挨打受伤,双方就算扯平了。 李土根未必再闹这一场,闹起来里正三两下就能打发,不至于闹进祠堂丢他们姓田的脸面。 张老爷子杵了几下拐杖,“好了好了,那谁,就罚你给村里建水车,跟着工人们干,建好为止没有工钱不包饭。” 祠堂外又热闹了起来,大多数人都露出了高兴的神色。他们村的农田边上有小溪,但近两年水越来越浅,特别是少雨的年份,更闹心。 村里早就提议学邻村在山上出水的源头建水车,农田边上多修几条水渠连通渡槽,水就可以顺着山势流到田边供大家使用了。 不过建一座水车要请师傅工人,村民们都凑了钱还不够,才耽搁到这会儿。 张老爷子状似无意地顺便把这桩好事抖了出来,顿时没人在意对田家两人的处罚如何了。 反正李土根那种地痞,没多少人乐意偏护。 等村民安静了些,老爷子道:“田家两个出去吧,没你们事了。” 走时田小森回头看了一眼,王荷挺直了脊梁,依稀竟有了点陈阿婆当年的硬气模样。 回到家,田小森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身体的不适顿时排山倒海,头晕眼花,浑身发冷,他抑制不住咳嗽起来。 希尔斯让他回到房里躺下,摸了摸额头,比出门前烫了很多。田小森的脸颊浮现起不自然的红,嘴唇发白,身上哆嗦起来。 田小森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挨上枕头才知道脑袋有多沉,沉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的意识渐渐混沌,颠三倒四地嘟囔几句,昏睡了过去。 “抄族规……买纸……阿希,等我睡醒……就、就煮药……” 希尔斯等他彻底陷入深眠,将手再次放到额头上。温柔的暖色白光自掌心亮起,透过两人紧贴的缓缓渗入田小森体内。 田小森眉头随之舒展,希尔斯却没有一蹴而就,让他舒服些就收了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第12章(捉虫) 12 田小森一觉睡醒,天边已经黑透,床边的凳子上搁了一盏小油灯,灯光昏黄幽微,看什么都笼着模糊。 希尔斯推开房门,田小森循声望去,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却闻到夜风带来的皂角气息,还透着水汽的清凉。 希尔斯放下托盘,里面有一碗精米粥一碗白萝卜煮熏肉,还有一碗药。 田小森讷讷道:“这是你做的?” 希尔斯坐到床边,“嗯。”把调羹递给他。 田小森吃了几口,粥有轻微的糊味,但米是熟的口感很绵密。多久没吃过这么稠的白米粥了啊,他细嚼慢咽吃得很珍惜。再到萝卜煮肉,仅限于煮熟,远远谈不上美味,好在肉香萝卜甜,还能入口。 这种手艺不用问都知道是谁做的,田小森埋着脑袋说:“谢谢你。”阿婆去了以后,他生病都是自己硬扛的,再难受该干的都得自己完成。 家里有人,真好。 吃完了希尔斯把碗放回厨房水盆,田小森问:“白米是哪来的啊?”家里的早吃没了。 “李家的赔礼。”希尔斯端淡淡道。 田小森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李土根?赔礼?这个消息堪比太阳打西边出来。所以他下意识问:“你又揍了他?” 希尔斯:“……” “没有。”那天亲自出手,无非是人多眼杂不想给田小森制造更大的麻烦。 田小森想了想,可能是族老和里正的作用。 他用床头的汗巾擦了擦汗,退烧之后闷出一身汗,他下床去煮水准备简单洗个澡。 田小森尚未了解,教训一个人有很多手段,无需动手、甚至不用露面。 白天他发烧睡下之后,希尔斯就回了祠堂。 不提李土根、他的老娘和他媳妇王荷如何争执,李家族老都不为李土根说话,墙倒众人推,李土根不但被迫遂了王荷的愿,还要吐出她带来的嫁妆。 王荷的娘家在当地颇为富足,但亲娘只是妾室,出身很不体面,她作为庶出的女儿也得不到善待。 亲娘死后,她被当家主母远嫁穷乡僻壤,给李土根这种混子当了媳妇。 她常年累月受尽欺压,才养成了如今的软弱性格。 族老们一锤定音,却还有诸多手续要办,签写放妻书,更改家谱,清点嫁妆……李老娘很乐意儿子休了这个媳妇,日后再娶个能干懂事生孩子的,但一听到退嫁就要撒赖。 王荷的嫁妆不算多也不算少,亲娘偷偷给她攒的三十两银子和一小盒首饰。 银子也就罢了,亲娘留下的首饰王荷是绝对要拿回来的,都被李老娘藏自己被窝里,隔三岔五拿出来戴呢。 不管如何撒泼耍赖,李土根和他娘一日还在村中生活,就越不过族老们和里正,不甘心也只能憋着。 只是今天耽误得太久,天色渐晚,许多事要等明日才能办。 王荷无处可去,只能回李家,众人觉得挨了训的李土根不会再犯蠢,便没有过多干涉。殊不知刚进家门李老娘就发难。 李老娘兜头甩王荷一巴掌,“赔钱货,敢联合外人害我儿子?!” 李土根阴冷道:“跟她废话什么,娘,把她弄死了扔河里,明天全村都知道她离家出逃淹死在外头。” 一句话语如同三九寒天的冷水兜头淋下。 短暂对峙间,院子大门传来三道规律的敲门声。 李土根不理会,正对大门的李老娘却看到木头门栓倏忽冒出绿芽,嫩芽疯长成藤蔓,顶掉了门栓。 ——希尔斯就是在这个时候加入这场秋后算账的。 他没有半句废话,招来待命了大半天的毒蛇,毒蛇们弹射而出,逮着那两母子的皮肉就咬。 十几条毒蛇的毒液注入身体绝对是噩梦般的遭遇,不消片刻李家二人便摔倒在地,止不住地抽搐,直到双目涣散、口溢污血。 希尔斯用禁言术封锁了他们的声音,不管他们如何惨叫都不会打扰邻居的安逸。 这是一场关于刑罚的默剧。 王荷瘫软在地上面色惨白如纸,希尔斯略过一眼,藤蔓便游过去夺走了她掌心的纸条。 “我应下的事,自会做到。”他将纸条烧成灰烬,冷冷道。 王荷恐惧地注视着这个尖耳的男人用一团白光将濒死的李土根和李老娘救回来,再换不同毒蛇去啃食他们的生命。李家二人浑身污物,恶臭难闻,极端的痛苦撕碎了他们的表情,狰狞仿若厉鬼。 所谓生不如死,求死不能,不过如是。 希尔斯绕着他们悠然踱步,口中却发出诡秘的诵声,那是光明精灵的高洁与黑暗精灵的阴沉在希尔斯身上完美融合。 吟诵戛然而止,这个堪称恶意的魔法深深烙在了李家二人身上。 光明精灵赐予他们百病不侵的体魄,黑暗精灵降下来自深渊的噩梦。 用田小森可以理解的话来说,就是李土根和李老娘今后将会身强体壮无病无痛,但他们做过的坏事、对王荷下过的痛手,以及现在百毒攻心的报应,将以梦境与幻觉的形式伴随一生,恐惧与疼痛成为最真实的体感,周而复始地上演…… 解决了李土根一家,希尔斯到山上溪流里洗了个澡,去掉在李家沾到的臭味,然后回到田家按王荷说的方法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可怜的王荷,看着比希尔斯和田小森都年长,被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那些精白米准确来讲,是王荷送的,还没正式和李土根断绝关系,说李家的赔礼倒也不出错。 月色半悬在夜空中,田小森点燃柴火烧了一锅温水,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擦了一遍,他爱干净,即便是入秋的天气,也要天天洗澡,不过平时没这么讲究,用冷水冲刷两下就好。 王荷最终顺利脱离李家,离开了村子。曾追随李土根闹事的另外几人变成了缩头乌龟,很长一段时间不敢闹事。 村里人对田小森倒是又熟悉了几分,看似窝囊的人也有硬气的一面,懂事对人留有余地。 大家也知道了他家的锯嘴葫芦是个狠角色。 这天是赶集日,田小森要去镇上买抄族规的纸笔墨,到驴车聚集地时,有人主动拉了他一把。 “别去,我昨天看见并头村的驴车坏了轴,没怎么修就拉出来了。”说话的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田小森走路热了挽起衣袖,被陌生人抓住露出来的皮肤,那股子热度让人特别不适应,他抽回手,“谢谢。” 今天只有两辆驴车,不坐并头村的,就只能坐水洞村的。 车上全是上了年纪的妇人,见他来了闲聊的声音都小了许多,但没有赶他下车。只是免不了被各色目光洗礼。 到了镇上市集路口,众人各自散去,远远的阿贵飞奔而来,兴奋道:“你可算来了!就知道你肯定要赶这个集!”说着硬把田小森留下拉进茶馆。 田小森忙问:“出什么事了吗?你别急。” 阿贵招手点了几碟花生米并一壶粗茶,“嘿呀,有什么事能比你的大。快跟我说说,那个李土根什么下场。” 田小森哑言,阿贵狡猾一笑:“想不到吧,这次我的雇主家帮了你大忙!” 田小森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阿贵道:“大有意思,我们家陈老师傅上回去你们村,半路上被别人撞了折了腿,还被对方讹诈的事,记得不?” 田小森点头,“记得。” 阿贵哼了一声,“那痞子就叫李土根。我家夫人护短,肯定不让他好过的。这回注定他要认栽。” 田小森彻底懵圈,许多蛛丝马迹都串了起来,就说呢,平日里自己跟长辈们几乎毫无交集,反倒是李土根,惯会逢迎巴结。怎么最后他高拿轻放,罚抄书就行了,连外来的阿希也没挨板子,只去当帮工。 反倒是李土根没讨着好,媳妇都没了,听说撞了邪差点没死在自己家里。 田小森自认问心无愧,听了这话反倒不安起来,“你们跟族老里正串通好的?这万一被发现呢?跟着规矩办我也占理,不怕他。” 阿贵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木头,混子找你麻烦时讲道理和规矩了吗?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你别想岔了,我们没出钱也没出力,只是管事的跟里正说周家准备雇你们村的地种甜豆,让水洞村挣大钱。” 他喝了口茶,“这么好的买卖,总不能让些不入流的东西搅和了是吧?隔谁都能想明白这个理。” 周家要和水洞村合伙做大事! 突如其来的大消息砸下来,田小森瞬间晕头转向,等回过味来,什么都明白了。 李土根撞周家师傅的马车不讹钱、找他麻烦,都是自作自受。里正和族老即便有所图,也是为了村里人的福祉。 田小森不是圣人,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李土根恶心人到那个份上,他默默地也想他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而他,阿贵说:“你是本事好人品好,别人才愿意帮你。”好人有好运就是这么个理,假如田小森也是偷奸耍滑之辈,谁都瞧不上,连顺水推舟的帮助都不会有。 “你告诉了我,会不会有麻烦?” “当然不会啊。”阿贵一脸理所当然,“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放心,我有分寸。” 田小森大口灌茶,清冽的茶香醒了神,整个人一扫重负。 阿贵很待见他这样的个性,正直而不愚钝,笑道:“快给我说说那些天的精彩事。” 如此这般,侃完大山,田小森在阿贵的陪同下买齐了纸笔墨,本朝百业兴,文房用品也比前朝实惠许多。 买好了他还记得买布,阿希要建水车,衣服容易坏,得扯些粗布给他干活的时候穿。 阿贵提醒道:“梅姨让我转告你,趁空赶紧开荒林地,到时有你好处。” 田小森想起什么,问:“我让熟人也开荒行不行?” “行,你看着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第13章(捉虫) 13 伟大高贵的·星际监牢星中心区战神·不可战胜的·混血精灵王——希尔斯在饭桌旁撑着额角,注视自己的救命恩人乐呵呵地上蹿下跳给整个房子打扫卫生。 “阿希,我可高兴了!” “嗯……” 他大概能理解吧。 男人都想干出一番成绩,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追求,小村夫田小森追求的就是多种地,吃好穿好。 房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田小森还是坐不住,突然想起早些时候弄的柿子,这会儿应该熟了。 他跑到厨房,掀开角落的小罐子一看,好家伙,个个娇红欲滴,全都软了,正是最适合品尝的时候。 他连罐抱进屋里,希尔斯伸手,他侧身躲过,“我来,你吃过柿子吗?” 希尔斯挑眉,眸中难得露出点兴味,“没有,想必味道不错。” 田小森顿时露出了献宝的模样,撸起袖子捧出一个最大最红的,小心地把皮剥下,“这个很容易弄脏衣服,你小心点吃……”他僵住了,希尔斯抓住他的手腕,姣好的薄唇微启,竟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始终锁定着眼前人,浓郁香甜的果汁顺着指缝淌下,滴落,田小森被看得眼睛发直,咽了口水。 “好甜。”希尔斯微微眯起眼睛,突然伸出舌头……田小森浑身一震,软熟的柿子顿时被捏碎了半边,希尔斯收紧力道,固定对方的动作,自下往上,一寸一寸,将微糙的触感蔓延至掌心。 “别……”田小森整个人都红了,还有点哆嗦。 “不能浪费食物。”希尔斯张开嘴咬下一大口,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他那比常人略尖的犬齿咬到了田小森的掌心肉,渗出的果汁沾上嘴角,他慢条斯理地舔了去。 淡红的舌尖几乎勾走了田小森三魂七魄,火烧火燎的热气将他的理智熏得迷了方向。 希尔斯毫无自觉轻笑了一下,“你也尝尝,来。” 好了,田小森彻底失去了所有抵抗力,他着魔一般凑上去,熟烂的果肉不用牙齿,吸就行了,下意识不愿惊动男人的迷情蛊,田小森吸食的动作格外小心翼翼。然后,俊美的面容缓缓接近,那么近,呼吸轻拂在对方的脸上…… “我去洗手!”田小森眼眶都吓红了,飞也似的夺门而出。 原来,阿希的皮肤真的如瓷般细腻,鼻子轻轻摩挲的触感鲜明得可怕。田小森跑向水缸,连连往脸上扑水,气喘吁吁的像跑过了几座大山。 希尔斯手心翻转,稳稳接住被抛弃的柿子,果然一点不浪费,全部吞进肚子。 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希尔斯再次恢复冷漠的脸色。 然而,出乎意料的有趣,不是么。 一时兴起的举动,精灵王打开了新关系的大门。自从一起赶走捣乱的混子,说出“只对合适的对象,说该说的话”,注定希尔斯与田小森之间,将有额外的变化,而主动权正如今日的小试一般尽在希尔斯手上。 田小森再不敢给希尔斯喂柿子了,太可怕,差一点就亲、亲上了! 沸腾的血脉久久难以平复,他觉得再来几次,自己肯定会激动得晕过去。西域民风开放,可这里是大康朝,得入乡随俗吧。 他要跟阿希说清楚,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妄为。 但是…… 田小森摸着鼻子,转身将脑袋抵在了厨房的柱子上,你不能这样,你是正人君子。 于是剩下的柿子得到了不一样的待遇,它们被剥了皮切成小块,整整齐齐地码在大海碗中。 希尔斯也照样吃了,好像刚才的事没发生一般。 吃完柿子,清理干净桌子,田小森将纸笔墨一一摊开。族规很短,二十八个字,叫族规不如叫诗句。 不会写字的只能临摹,多费劲,还特别废纸。好在田小森没这个障碍,只见他开笔磨墨裁纸,一通下来流畅自如,然后端坐其身,不多时便有细致的小楷出现在纸上。 希尔斯走到他身后站定,不挪地方,也不撩拨人。 但田小森暗地里还是叫苦不迭,阿希今天怎么了,有他在身后怎么专心写字? 正想着就写错了一个。 实在万分艰苦,好不容易写够十遍,他不得不歇一歇。看来想要三天之内抄完是不可能的了。 趁田小森开始做饭,希尔斯拿起毛笔,试着在纸上书写。 第一次用毛笔,写出来的精灵文像一坨混乱的毛线,多试几次,他很快掌握了窍门。而田小森买回来的纸也让他糟蹋了一沓。 此时不用魔法更待何时,他敲敲纸页,浓重的墨汁逆行消失,迅速恢复原状。 也是这几天,希尔斯的惩罚到了。 水洞村有一条门前河,发源自深山之中,顺山势而下成环村之态,它与水洞村的生活劳作息息相关,其分出来的细小支流是大家灌溉、洗衣做饭都依仗的流水溪。 可惜近几年天公不作美,雨水偏少,流水溪的水量日渐减少。村民们各自犯愁。 好在商讨多年的水车终于要动工。 大家才知道,现在竟然是周家出钱全包下了。 “周家怎么想到帮我们村里呢?”有人问。 黎大姐手中编竹篾的动作不停,“这还用想呐,谁把周家领进我们村的?” 旁人接话:“田小森啊,也要我们村是好山好水好地方。” 张媒婆也跟着说:“对,我们村养大了田小森,他是个争气的好小子。哎,你们说,田小森到底喜欢啥样的啊?” 应该说啥样的男人,但张媒婆一边想做田小森的媒,偏生打心眼里瞧不上男男结契,话也只能说得遮遮掩掩。 众人七嘴八舌,似乎特别有自己的见解,但谁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水洞村没这个先例,谁敢乱点鸳鸯谱。 最后也只能水过鸭背,说个过瘾,转身忘掉。 农村破土动工,都要算日子,算时辰。 风水先生说过,今年没有特别好的日子适合建水车,可现在不造,来年开春指望老天爷的雨水,太悬乎。 只好祭出老祖宗留下来的方法,让老天爷来定夺。 方法就是用红纸写上村名、村子方位以及什么日子时辰要做什么事,然后将红纸压在祠堂的香炉底下。 如此到了第二天再去看,如果纸没有破损也没有异样,就证明那些个妨碍都通过了,能动土开工。如果红纸出现异样,那么就是知府大人县令大人来,都不敢轻易出手。 幸而水洞村有这份福气,选定的日子通过了考验。 这回来干活的木工人数有限,周家为求速度,工钱还行,有空的村民一般都会去参与。毕竟是自己村里的好处,很多都愿意去搭把手,接近冬天地里活少,这样的活计也不失为一项外快。 动工当天,里正领着木工和参加干活的村民去土地庙里拜祭。 希尔斯缀在工人们的后面、看热闹村民们的前面,熙熙攘攘地朝一村子东南方的小矮坡走去。 田小森离了老远就能看到他高出别人一大截的身影。 他挤过人群,挤到希尔斯身边,塞了一个东西进他手里。 希尔斯看了看,是一个三角形的黄纸,有红色的纹样,他感受到一点非常细微的能量波动。 “这是什么?” 田小森凑上去,希尔斯低下耳朵,“这是保你顺顺利利的平安符。我们的土地庙很灵的,我担心它不接纳外来的人……” 万一祭拜过程中出点什么异常,希尔斯肯定要被拎出来针对的。田小森一点都不想遇到那样的事,所以他前一晚偷偷来了山神庙,用陈阿婆当年留给他的平安符给希尔斯祈了个福。 时间太紧,他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土地庙到了,小小的砖瓦屋坐落在靠山朝阳的位置,秋天了草也有些枯黄,显露出人们踩出来的一条小径。 庙里端放着一尊泥塑的土地老爷像,塑像前摆着一个大香炉。 在如同丛生绿草般繁密、烧剩的棍子中,田小森看到了自己的那三根临时用纸和小竹棍做的线香,止不住的冒汗。 里正额角抽动了两下,假装没看到那三根突兀的异样,摆上拜祭的果品三牲,开始念读祝仪。 其实里正不太懂祝仪什么意思,但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东西记住背下就行,也只有这种重大事件上才用得上。平时拜土地老爷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东西。 念完祝仪,里正点燃线香,对天地分别跪拜拜,干活的人便跟着做……除了希尔斯。 田小森在旁边紧张起来,跟他做口型,但希尔斯就是不干。 最后一拜向土地,里正终于忍不了了,指着希尔斯吼:“你捣什么乱!啊?你给我拜!” 希尔斯纹丝不动,里正叫人去制服他,田小森急得跳脚,扑过去劝说:“阿希,你是不是不懂,没关系的,拜一下保平安,不会伤害到你的。” 围上去的村民不约而同地停住,老实说,他们都不太敢动这个大高个,只希望田小森能劝服他。 希尔斯偏了偏头,“如果,我得到你们土地爷的认同,是不是就不用跪拜?”他扫视一周,凛然的气势令众人忍不住别开视线。 里正对这个西域人头疼得很,确实打不过,而这个提议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你有这个能耐么,黄毛小子!” 希尔斯道:“田小森,土地神是什么?” 突然被点名的田小森愣了一下,答道:“土地老爷是照看我们这一方水土的神,他管我们生活劳作,生活在这里的人他都管。” 里正张了张嘴,想补充几句,田小森说得不尽然。 但希尔斯不给他机会,“好。” 话音落下,只见他展臂闭目,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土地老爷显灵了!” “显灵了啊!” “快点跪下!”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第14章 14 漫山遍野姹紫嫣红的小野花,枯黄的野草不见踪影,小土地庙周围如同春天回归。 村民们跪在土地庙前,战战兢兢地触碰那些花朵。 里正被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田小森在花海与希尔斯之间来回张望,也是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这样可以了?”希尔斯收起手,眼前的效果能持续一天,可以满足这些人族的要求。 这回真没人敢发出质疑了。 这一天的神迹——水洞村亲眼见过的人都这么称呼这个情景,后来经过口耳相传,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最后还对田小森和希尔斯的人生造成了颇大的影响。 而眼下,希尔斯造成的轰动也足够这些人震惊很长一段时间。 反正谁都不敢逼希尔斯跪拜土地老爷了。 田小森颤着胆儿私底下问他:“这难道也是西域的技艺吗?” 希尔斯面无表情道:“……嗯。” 田小森脑子里闹泱泱了一会儿,还是被西域人折服。 远在大康朝西方的世界,不得不无数次背下这个锅。 拜完土地老爷,就要到门前河上游开工去。 选址是个技术活,要考虑到地势、土壤、土层下方的支撑力等等很多因素,古代的人不用很多现代的专业名词,他们有自己的一套衡量标准。 选好地址,师傅们指挥工人挖坑。水车的尺寸原先就有了大概的设想,现在实地观察过后,和里正合计一下,就定了下来。 经验老道的师傅心里有谱,多大的水车用多少木头,木头要做成什么样,都是有数的。周家发话,这个水车要往精往大了做,必要时水渠也要加固加宽,架设到田边都是可以的。 村民们干不了太内行的活,但伐木劈木都能行,于是师傅们给他们分配任务。 到了希尔斯这里,师傅犯难,里正也犯难。 土地老爷显灵在这个西域人身上,结合他这身气度,那异于常人的相貌,竟有许多人生出了“他难道也是神仙?”的想法。 都是话本中的传说,妖魔鬼怪和神仙凡人哪知道怎么区别呢。 不过,希尔斯没有就此避开工作的打算。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的运动量大大不足,苦力活勉强够他舒展一下,再说,这是为田小森应下的处罚。 木匠师傅手里有牌子,分甲乙丙三等,甲等是最苦最累最重的活儿,工钱相对更高,做了相应的活,就领牌子,按牌子算工钱。 希尔斯不能挣钱,干脆拿走一个牌子表明自己的意向。田小森怕他渴了累了伤了,背着装满东西的布袋追着他跑,见状忙解释:“他选做甲等的。” 太阳升至中天,秋老虎的火热也不遑多让,领了甲等活计的村民和工人分布在各个山坡上。 绝大部分的人都选择到矮坡上伐木,无他,水车选址在门前河上游,那就是个大山了,爬起来累死马,那里的树木按风水先生说的不能动,那么大家就要下山,从别的山上砍木头,做好了拉上来。 一来一回,不知费多大的力气。 但是吧,矮坡上粗壮的树少,村民平时建房子、篱笆、笼子乃至烧柴,都要木头,离得近的方便下手,便留不下多少好苗了。 不是所有木头砍下来就能用,一根树干还要挑好的,木头不合规格,工头、师傅都不可能收货,那就白瞎砍下的树了。 与此同时,希尔斯直奔大山而去,抡起斧头就是干。 砰、砰、砰,刀刃被猛力凿入木头内,声声透劲,一下就是一个大豁口。 田小森想帮忙,希尔斯不答应。 一人无法合抱的杉木轰然倒地,田小森跑到山下叫人来扛。 “你们真猛!”有人终于憋不住比了个大拇指,他们也能拿下这样的木头,但绝对没有这样的速度。 希尔斯在林中走走停停,触摸偶遇的生灵,然后扬起斧头,对准目标就是干。 紧致的麦色肌肉随着动作紧绷、舒展,遒劲的青筋时隐时现,肆无忌惮地展示着阳刚的力量。 田小森等他砍出好几棵木料才喊停。看着他把衣服穿好,然后找人上来扛木头。 希尔斯力气也大得吓人,搬运的时候一人顶别人好几个,多出来的村民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大家脑海中便冒出了更多的猜测:““山精”“武林高手”“神秘的西域人”…… 希尔斯砍完木头砍竹子,锯木刨木一刀切,尽数包揽。他不与别人说话,不接别人的话茬,也不同他人合作。 他看似不遗余力,偏又一副兴味索然的漠然神色,旁人似乎都成了死物一般。 只有田小森给他递水的时候,才有些许不同的反应。 “我们歇一歇吧。”田小森又忍不住为希尔斯操心。 希尔斯动了动脖子,把牌子还给管事的,“我明天再来。”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他领着田小森走了…… 田小森傻眼,大家伙还在热火朝天,他想着休息一下,慢慢干,别那么拼。 谁想到希尔斯那么干脆,自己决定下工时间。 希尔斯累吗? 大气不喘一口,长发束成的马尾纹丝不乱,汗无半滴。 他只感到无趣透顶。 工期很长,他注定要继续无趣下去。 田小森追着他回到家里,希尔斯忽然道:“那座山里有水潭。” 那座山,特指水洞山。 田小森微微喘着,讶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希尔斯取下他的布包,“拿两件衣服,我带你去洗澡。” 田小森无法拒绝阿希的要合理要求——当然,至今没哪个要求他是觉得不合理的。 田小森对水洞山很有感情,他不知父母何在,便当水洞山是他生母,不比普通人的娘亲厉害得多? 这些都是小时候的笑话了,长大后他不再说这种惹人啼笑皆非的话,但对这座山的感情到底存下了几分。 他们重走了上次捉斑鸠的路,并且更深入,走到日光变红都不见终点还何方。 田小森抹掉汗水,心有余而力不足,“阿希,对不起,我走不动。” 红霞漫天底下,希尔斯还是不知疲惫的模样,夕阳的余晖斜斜落下,勾出他清冷寂静的剪影,与狼狈的田小森形成鲜明对比。 田小森坐在草堆里,耳中充斥着自己粗喘的响声。 突然有点心慌。 希尔斯蹲下来,伸出手,“我背你。”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第15章 15 田小森唰地站了起来,希尔斯挑眉,顺着他的动作仰头看去。 “我还能坚持。”田小森脸上一热,磕磕绊绊地跑走了,不一会儿又折返把蹲着的希尔斯拉起来,帮他拍掉裤腿上的土和草屑。 一连串动作做得意外的顺手。 希尔斯回头也帮他摘去衣摆上的草籽。 接着走,很快他们听到了潺潺水声,一方深潭便豁然出现在眼前。 连绵起伏的树荫终于在这里止住了脚步,空出大片的天空,霞光铺天盖地般灌入,为所有景物都覆上了金红色的琉璃。 深潭极大,近岸处澄澈干净,可见水质之好。潭中心黑不见底,水涧将活水源源不断地注入。 希尔斯敢把人带来,自然早就将周围查探清楚,保证安全。 “我们在这里洗澡?”田小森难以置信地上前一步,回应他的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他猛一回头,猝不及防看到了一副健壮的身体,不着寸缕…… 田小森摸过但没确切看清过希尔斯的身体,救他回来那会儿,他内伤很重,还伤了骨头,昏迷不醒了大半个月,田小森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擦身按摩不在话下,都是当年照顾卧病在床的阿婆积累的经验。 他初见希尔斯的容貌就惊为天人,不敢逾矩半分,把布巾攥得厚厚的,别开视线靠感觉来擦洗。按摩时则隔着被子衣物。 滴答,鼻血砸到了石头上,希尔斯难得愣了愣,几步上前捏住田小森的鼻子。 他不靠近还好,走近了,田小森视线无意中往下一扫,鼻血瞬间汹涌澎湃,人都差点晕过去。 希尔斯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精灵的身体自是无可挑剔,一般精灵纤细,他不同,胸肌腹肌人鱼线处处结实分明,连笔直长腿都充满了力量感。 如果没有尖耳,很难从外表看出他精灵的血脉,倒是更像精于锻炼的人族。 除了一个部位,人族远不如他雄伟。 霞光中的希尔斯完美得惊心动魄,田小森眼冒金星,心跳如擂,蜷在岸边好久才缓过劲来。 希尔斯在腰间裹了衣物,蹲在田小森旁边,大手覆在他后颈,默然治疗。 “你洗就好,我……”田小森紧了紧衣襟。 他的身材太差了,怎么敢跟阿希坦诚相见,再说鼻子的血止住了,另一处的血还没消,太丢人。 希尔斯眉头轻蹙,这个深潭里他处理过,可用于调理体质,效果很慢但胜在足够温和。 专门为田小森准备的,怎么可能让他逃掉。 于是希尔斯也不废话,直接将人拎起来,三两下拔了个精光,田小森来不及惊呼就被人搂着走进水里。 田小森不懂泅水,吓得牢牢抱住了希尔斯的脖子,尚未平息的部位便直直怼上了对方的腹部。 “……”田小森羞恼欲死。 希尔斯眸色深沉了一瞬,不动声色。 他们最后停在没腰的浅水处,脚下是堆叠的石块,延伸至岸边,正好给人借力。 脚踏实地便放心多了。 希尔斯解开束马尾的布条,黑发披肩滑落,浸入水中。 田小森拼命冷静了下来,见样学样,也解开了自己的头发。长期盘起的发丝起了波浪,有几分可笑。田小森捏住鼻子皱紧眼睛在水里过了几趟,长发才在他脑后顺服。 俗话说出水美人,田小森不是美人,但出水后干净纯粹的灵动,还是让希尔斯动了一下心。 于是他把人翻了个面,往岸上一推,前胸叠后背,“我帮你洗背。” 田小森傻住了,男人略低的体温紧紧相贴,又很快离开,取而代之的是那双他熟悉不过的手,不轻不重地从后颈搓洗到后腰,他突然就腿软了,滑进水里之际被希尔斯有力的手臂穿过腋下揽了起来。 距离太近,田小森忍不住推拒,眼圈都有点憋红,“我自己来。” 希尔斯对他好,他知道,但如今的他受不住。 希尔斯注视着,天色渐暗,他终于不再坚持,趴到岸边,“帮我。” 田小森静待片刻自己做好准备了,才淌水过去,取了衣服堆旁的澡巾目不斜视地给他擦背,皂角粉也带了,干脆顺手帮他洗头。 乌黑浓密的头发顺滑得不得了,指尖触及温热的头皮,透出几许不可名状的亲昵。 田小森揉按完头皮,一下一下地用手指梳理长发,他现在唯一敢主动牢牢抓在手心的,恐怕就是这把头发了。 来回的动作重复了很久,带起轻扬的水声,谁都没喊停止,此刻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独处厮守。 随着夜色降临,傍晚看着挺美的精致成了阴沉难辨的剪影,像有无数鬼怪阴物伺机而动。 “我们回去吧,好吗。”田小森道。得到附和后,他背对着深潭匆匆上岸穿衣,长发瞬间洇湿后背也浑然不觉。 希尔斯捡起洗过的澡巾帮他搓了搓,等田小森反应过来接手,才去穿自己的衣服。 黑暗容易让人迷失方向,山路高低不平,林木杂草丛生,处处都是伤人的天然陷阱。 田小森来不及准备火把,只能仰仗希尔斯的本事,跟着他一脚深一脚浅艰难折返。 不知又走了多久,黑暗中忽然出现了几点淡绿色的幽光,田小森头皮一麻,脚步也停了下来。 鬼火! 敬畏与恐惧自脚底攀升,田小森几步贴近希尔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来时没有的,怎么突然出现了?难道是触怒山神了? 希尔斯不动声色地往后抓住他的手,紧了紧,“仔细看,那些是蘑菇。” 田小森还是怕,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牵了手,难以置信地跟着喃喃道,“蘑菇?” “嗯,会发光的蘑菇。”说着将人领向光源处。 农村忌讳多,隐匿在黑暗中水洞山就是噩梦的源头,孕育着世代流传的恐怖故事。每个小孩都是听着夜间的鬼故事长大的,对这座大山又是敬畏又是避忌。 田小森从不在晚上进山,这固然有安全的考量,也是怕冲撞了山里的“东西”。 原以为傍晚速战速决,能趁着天黑前赶下山,不料还是耽搁到了这个时辰,田小森是怕的,但为了阿希忍着没说。 但“鬼火”一出他就绷不住了,寒毛直立,止不住的发颤。 希尔斯微微偏头,在微光中打量田小森僵硬的表情,他曾听说远古地球有些人类视死灵族为洪水猛兽,没想到田小森也是其中一员。 他将人带到蘑菇面前,径直将发光蘑菇掰了下来,托在掌心,置于田小森眼下。 它形似银杏叶子,一片足有巴掌大,在幽亮的绿光中展露出与寻常菇类无异的纹理肉质,而且还陆续有小甲虫落在它身上攀爬寻觅或啃食菇肉,然后安然无恙地飞走。 “这些蘑菇用光吸引昆虫为它传播孢子,如同蜜蜂传播花粉,都是散播后代的方式……” 田小森在希尔斯沉缓平淡的声线中渐渐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砰了一下菇肉,语气中惊魂未定,“真是蘑菇。”仔细回想,来时确实有一段路很多白菇。 “要摘吗?” “不用不用,快回去吧。” 前方出现越来越多的发光蘑菇,像谁存下了萤火虫的亮光,锻成了夜光的琉璃瓦安插在此,将深林偏隅的黑暗。 田小森的圆眼睛始终睁得大大的,看着它们夹道相送,直到消失在草木更深中,再也看不见。 他们的手却一直牵着,到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第16章 16 随着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白天的时间渐渐变短。 回到村里,远远望去,家家关门闭户。 都说农家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大多时候确实如此,但秋后入冬活计少了以后,大家也会乘着月色出来坐一坐聊一聊,倒也不耽搁太晚。 由此可见田小森两人晚归了。 爬山是件累人的事,好在夜风清凉,回程走得不快,倒不至于让澡白洗,田小森流了鼻血,却不觉得难受,反而比平常更体力充沛,难道那个深水潭子还要药疗之效? 只是两人饥肠辘辘,现在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 “哎,阿希,你说那些发光的蘑菇能吃吗?”田小森一面添水和面一边问。 手头松动些,田小森抽空给家里添了食材调料,甜豆长势喜人收成在即,修水车又那么劳累,吃好一点总没错。 希尔斯回答:“不能。” 田小森笑了,“也是,万一吃下去肚子也发亮了咋办,成萤火虫了。” 希尔斯脑海中浮现相应的画面,“我见过发光的人。” 田小森诧异地回头,脸颊不知何时蹭了点米粉,眼中尽是好奇的光芒,“真的?!” “他们叫莱维古,天生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身体任一部位发光。脑袋发亮的样子很蠢。” 田小森想象了一下,闷笑出声,“我不信,人哪有这样的。” 希尔斯不解释,田小森便认定对方是说笑逗自己开心,埋头摘面搓丸子。 借着灶火红彤彤的光,他把糯米丸子搓成龙眼大小,在筛箕上撒上薄薄的面粉,一一码好。 另一边的锅里正煮着把白天的鸭汤,他忍不住说:“这是很好的鸭子,虽然只有半只,但汤很甜,你下工还没来得及吃呢。”虽说泡澡回来似乎没有往常那样饿得心慌。 希尔斯:“嗯,下次记得了。” 田小森又道:“你不好奇我在做什么?” 希尔斯顺他的意,问:“是什么?” 田小森有点献宝地说:“鸭乸丸!跟外地的汤圆元宵挺像的,不过鸭乸丸没馅,面团也更湿软。吃起来更糯,但里面还是弹牙的。” 别的他可能比不上希尔斯,做饭种地他颇有信心。 此时鸭汤烧开了,“鸭乸是母鸭的意思,这个丸子大家喜欢配鸭汤吃。” 湿乎乎的丸子尽数落入汤中,既是菜也是主食,简单好吃,做起来也快,起锅时洒上葱花就齐活了。 “你先吃,我再拌点萝卜干。”田小森第一次给希尔斯做糯米丸子,怕他腻味。 他揪出一把萝卜干洗净切丝,这是还钱时村民送的,水洞村日照足晒菜干不用太多盐,所以简单清洗就行。 以酱油糖盐简单调味,又加了点切碎的辣椒干,烧滚的麻油绕圈倒入,刺啦一声香气扑鼻,辣椒的辛辣气还呛了田小森一下,却更刺激食欲了。 田小森咽了咽口水,连忙端进屋里。 饭桌上摆了油灯,小小一豆灯光堪堪照亮桌子的范围。 希尔斯等他来了才开始吃。丸子大小正好,嚼起来糯中弹韧,口感不错,米面自带一股清香,鸭汤熬得清甜鲜美,吃起来熨帖得很。 他很快解决了一碗,又去盛。 吃到萝卜干,希尔斯脸色忽然就一变。 田小森反应过来,着急道:“你不吃辣?对不起,我给你拿水来。” “不用。”希尔斯按住他的手腕,“我可以。” 然而他的嘴唇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如此昏黄的光线都能看出来,可见辣味的刺激有多大。 田小森被按住走不开,只好将萝卜干挪到自己面前,不让希尔斯再吃,并在心里记住,他不吃辣,以后一定要注意。 吃完饭,两人把碗筷洗好,头发晾一晾就睡下了。 第二天清晨,还是田小森起得早,先看希尔斯的嘴,见红肿消了,才放下心来,趁人还没醒偷偷用手指点一下希尔斯的脸,紧致滑腻的肤感引来一阵悸动,他深吸气,怀揣着小小的兴奋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床上,希尔斯睁开眼,骨节分明的手碰了一下田小森指尖停留过的地方,眸中意味不明。 希尔斯今天仍然要去修水车处报到,不喜短打的袖子妨碍活动,田小森便答应他赶制两身褂子,褂子做好前希尔斯也允诺不会轻易脱去上衣。 到了工人们聚集的棚屋,众人纷纷侧目,随着男人的步伐空出中间的路。 棚屋里侧摆放有几张长桌,领头的老师傅和里正都在,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对着希尔斯频频打量。 里正抬了一下头,转而吆喝:“该干活了,大家活动活动!” 众人随即散开,往外走去。 里正招手,希尔斯不动,里正面子上挂不住,脸色也不那么好了,好在第三人出言缓和了气氛。 “这位就是希小兄弟是吧?”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姿态拿捏得恰如其分,“果然仪表不凡。” 里正挽回场面道:“他是番人,不懂中原规矩,周管事请多多包涵。” “无妨。”周管事主动上前两步,“小兄弟,听闻你身具奇力,十分能干?” 里正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希尔斯,介绍道:“这位是周家管事,我们的水车多得周家帮助才能动工,这可是惠及各位村民的好事,包括田小森,你可别再失礼了。” 希尔斯谁的面子都不给,唯独田小森,便应付了一个音节,“嗯。” 周管事满意地撸了一把小胡子,“很好很好,若是多几个你这样的人才,春节前建起水车便不是什么难事了。” 匠人老师傅在旁边嘬了两口小茶壶,笑出一脸褶子,“你们周家哟,都是人精,净想得好处。这个小子,倒真带动了大家伙的劲头。” 周管事这趟视察很舒心,奖了几两碎银,“年轻人嘛,能干是好事!” 希尔斯钱拿了,多谢都懒得说,里正一路追着他到山林里,恨铁不成钢,“你……” 训话尚未出口,希尔斯冷冷一睨,他就语塞了。 半晌里正找回思路,“你还不是我水洞村人,按理我不该多嘴,但你住在田家,田小森一力维护,你应该为了他有所顾忌。” 水洞村不富裕,原先周家是参一份,帮村里凑够建水车的钱,但后来为了加快水车的建设速度,周家干脆把水车水渠一整套全包了,现在村民帮工领的工钱,也是周家承担的。 钱多好办事,他们家出了财,自然有了更大的话语权,省下许多扯皮的功夫。 但正如老师傅说的,周家都是人精,从不做亏本生意,他们不是水洞村人,不是乡贤捐赠,那么包下整座水车就是出于利益的考量。 里正知道的比一般村民多,周家想在水洞村搞甜豆挣大钱,当下种种举动,都是为了做铺垫。 而这一次,也是他们水洞村人发家的好机会。 “田小森是第一个种那啥豆子的,日后肯定得器重,你是他家的人,别拖他后腿。”里正废那么多口水,一是敲打希尔斯别得罪了周家人让田小森难做,二是听说他昨天提前溜号,这是处罚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算什么事。 里正的心偏着田小森,始终提防这个番人。瞧瞧,好心好意说了那么多,这番人连个屁都不放,看着就来气! 不过,这一天希尔斯还真的不旷工了,干起活来又快又猛,竟让一些来帮工的村民无事可干了。 他既砍得了树,劈得了木,刨得了板子,更扛得住重物,学得快上手也利索,老师傅恨不能收了他当自己的徒弟,连那对古怪的尖耳朵都不成问题了。 另一边厢,田小森也没闲着。他继续做丸子,与昨晚的不同,今儿的丸子里是酿了馅的。 馅里有切丁的腊肉、葱蒜和咸菜,味道比鸭乸丸重,也更咸香开胃。 他做了几大筛箕腊肉丸子,滚过一遍粉,不容易黏连。然后用宽大的竹叶分装,一共分出来五份。 早些时候银豆子已兑成了铜板,按记的账也分成数目不等的五份。 万事俱备,他洗把脸,脚下生风还债去。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第17章 17 还债还的是钱,而非人情,世上最难还的是人情。 所以田小森还捎上了自己做的肉丸,路上遇见走村的货郎,还买了点糖。 一种实惠点的大黑糖,另一种买得少的叫丹桂酥糖,由芝麻桂花饴糖等材料做成。 大黑糖用粗纸简单包裹,丹桂酥糖却用的是红纸,上面还有店铺的印戳,可见后者更贵,是专为希尔斯买的,也有小孩子的份。 有肉有糖,在水洞村可算是颇为体面的礼数。 第一户去的是张聚富家,感恩的话不多,但句句发自肺腑。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的恩情。”田小森坚定地表决心。 “这话见外了,以后多走动,我们就是你的哥嫂。”张大哥黎大姐是直爽人,收下了钱和礼,顺手又给田小森塞了几把水灵灵的菠菜和鸡蛋。 田小森特地买的丹桂酥糖很少,统共才五块,不可能每户都送,自己留起来两块,余下的三块送给张大哥的三个孩子。 “大哥,小天呢?”张家大儿子和小女儿都领到了糖,剩下调皮的老二不见踪影。 黎大姐抱着小女儿,小姑娘害羞地窝在娘亲颈边,小小声地说:“二哥去山上玩了。” 黎大姐无可奈何,“那小子太皮,管都管不住。” 于是只将糖果留下,“妹妹要藏好你二哥的糖果,等他回来给他哦。”田小森难得跟小姑娘聊上两句,笑道。 小姑娘点头,无视大哥眼馋的目光,将自己和二哥的酥糖都塞进了自己的衣襟里,逗得大家直乐。 田小森去的第二户人家,当家人叫张广辉,家里媳妇姓李叫秀莲,都比田小森大十来岁,田小森叫他们张叔莲婶。 张广辉有些生财的本事但脾气很硬臭,小时候得了陈阿婆的关照,看在阿婆份上对田小森挺仗义,奈何他媳妇李秀莲跟那个李土根有亲戚关系还偏袒,便不太待见田小森。 田小森若是没带上吃的当礼数,李秀莲能横挑鼻子竖挑眼,凳子都不让他坐。 张广辉对自己媳妇的的言行举止不甚满意,但他又很回护家人,最后只能私底下对田小森致歉。 田小森很理解他的难处,自己是受助的一方,不多想不多言。还了钱道了谢便告辞了。 有两户人家对田小森很热情,但其实他们借给田小森的钱是最少的,如今却最积极地借着这层交情打听种植甜豆和周家的情况。 田小森能说的都说了,没有藏私的打算,也没有那个必要,早晚村里都会跟周家打交道,种什么怎么种,很快就会得到广泛推广。 然而,有不少人觉得他种甜豆有秘诀,让甜豆更好成活更强壮,只是自私记仇不肯透露。 田小森挠头,他问心无愧坦荡荡的,不理那些闲言碎语。 最后一家叫张文阳,比田小森还小几岁,生活却比他好不少。张文阳亲娘早逝,父亲没续弦,一心将他抚育成人,将他宠得有些娇气,但人不坏。 田小森去他家敲门,没人来应。张文阳的爹是个勤快人,估计在水车那边忙着。张文阳想考取功名,平时窝在家里一心只读圣贤书。 今儿不在? 匆匆行走在黄土村道上,路过别人的田埂,村民跟田小森打招呼,“早,忙啥去啊,着急忙慌的。” 田小森愣了一下,似乎还没适应走在路上有人与自己打招呼,想了想,试着问道:“我有事找张文阳,你见过他吗?” “噢,他在水车那边。”村民忽然暧昧一笑,“一大早就去盯着你家那个什么希,眼都不眨。” 水车工地处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男人们忙碌的身影在山林河边穿梭不断,三三两两相互配合着,时不时发出发力的吆喝声。 女人们就地垒灶,煮了一锅接一锅的粥水,摊凉了挨个送到手上。 粥里用的是周家供应的精白米,用量不多,堪堪让开水有了米气而已,却也很受大家欢迎的,粥水比开水更解渴,沾了好米的香气,滋味也比凉白开好多了。 田小森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放眼望去,高低掩映的林荫中,看了许久都不见希尔斯的身影。 他迟疑着跳下石头,走进工地,很快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都以为他是找希尔斯的,不料他开口就是找张文阳。 此刻张文阳站在“冒水窝”——门前河的源头旁边,死死盯着浸在水中的希尔斯,老师傅立在一侧指挥方向,一边做着记录。 他不过十三四岁,手不能抬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肤白圆脸,骨骼纤细,爬到这里还要靠旁人搭手,休息了这么会儿还没喘匀气来。 冒水窝叫窝,其实比湖还要大,在希尔斯眼中基本与小水库无异。 它位处深山,周遭怪石嶙峋十分难行,储水量倒是很够,不知哪里有泉眼,保持水库中细水长流。 然而它的地势比较低,雨水充沛时水位提高,供给门前河充足的水量,一旦雨水贫乏,就供不上水了。 老师傅信任希尔斯的本事,才让他与自己的学徒一起潜入水底摸索环境。 田小森一出现,原先目不转睛的张文阳顿时笑开了眉眼,兴冲冲地向他跑来。 山石嶙峋,他跑得踉踉跄跄,几次险些掉水里,田小森连忙过去扶他一把。 “小森哥!”小孩脸颊绯红,两眼放光,像猫见了鱼。 “你怎么来这里了?”田小森余光瞥见希尔斯从水中跃出,乌黑的长发扬起一片水花,精壮的上身在水中若隐若隐,勾人极了。 “……所以来看看……哥……小森哥!” 田小森猛地回神,“抱歉,刚才走神了,你说什么?” 张文阳低下头,却暗中瞪了水中的尖耳番人一眼,都怪他!嘴上却乖巧道:“我爹要下水干活,我给他送东西顺便看看热闹,喏,他在那边。” 张文阳的爹就在希尔斯不远处,在水中忙着,看样子一时半刻都上不来。 田小森松了口气,把包好的钱和丸子递给他,“这是欠你家最后的一笔钱,还有我自己做的肉馅丸子。谢谢你们家对我的帮助,我铭记于心,日后一定会报答你们的。你拿好,记得交给你爹。” “哇,一看就是好吃的。”张文阳高兴得眯起了眼睛,对钱的关注却不如那包丸子,“小森哥,你陪我过去呀,等下让我爹早点下工,你来我家吃饭!” “谢谢你,下次吧。”希尔斯从水里出来,田小森顿时被夺走了心神,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身影,不自觉地往那边走,“下次请你来我家做客。” “哎,等一下!”张文阳手忙脚乱地抱住包裹,伸出手,却只碰到田小森的一片衣角,脚下不稳追不上去。 田小森纳闷,那个村民怎么可以乱说话呢,张文阳根本不是奔着阿希来的…… 乡野人家免不了八卦好事之徒,他们不一定有什么恶意,也未必坏心眼,但总想看别人的笑话,言行间难免有些可恶。 希尔斯远远就发现了那个小屁孩嫉妒敌意的视线后来田小森出现,看小屁孩那股殷勤劲和呼之欲出的情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是他加快了干活的速度,回到了岸上,把田小森的注意力尽数收归己身。 不自量力。 伟大的混血精灵王投给乳臭未干的小破孩一个无甚波动的眼角余光,却足以气得张文阳要撸袖子。 田小森对此毫无所觉,走到树荫下,将丹桂酥糖拆开递给希尔斯,满是期待,“你快试试,这个糖特别好吃。” 希尔斯就着他的手咬下一块,甜蜜的桂花香顷刻扑鼻而来,又有芝麻酥香和糖的清甜,几种原料完美交融,仿佛编织了一个花香的美梦。 可惜,“不是你做的。”美味的酥糖里充斥着市侩的情绪,空有味道的食物也就这样了。 田小森有点不好意思,“我没学过做这个,暂时做不出来,这是买的,不是常常有,你喜欢再吃点。” “你吃。”希尔斯解决掉一块,另一块无论如何都不肯入口。 田小森准备收起来,希尔斯便趁他反应不及夺下糖块,塞进了他嘴里,“一块糖而已,想吃就吃。” 田小森叼着酥糖,愣着愣着笑了出来,“嗯!” 在两人背后的不远处,好不容易摸过来的张文阳眼圈都气红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第18章 要说张文阳其人,田小森实在……没多少感想。 直至去年,他在水洞村还是不招人待见的“小怪物”,张文阳这会儿殷勤,几个月前他也和其他村民一样,对他避而不见,在张文阳家碰上面,说不了几句话就要躲回房中。 张文阳年纪不大,田小森也不计较。 自从跟周家有了关系,田小森再去他家还钱送物,张文阳的态度就明显变了,话多起来,在村中行走偶遇,还要追着一路嘘寒问暖。 但是田小森要忙的事那么多,被缠着聊天又十分尴尬,于是风水轮流转,避之不及的人成了自己。 张文阳的爹张坚生态度倒是没变化,是个不拘小节的汉子。 张文阳一路尾随他回家,特别积极,“小森哥,你的族规抄好了吗,我帮你抄吧,保准族老们看不出来。” 田小森不得不回道:“我已经抄好了。” “那……我帮你送过去给族老?” “我自己送就行,你回去吧。”田小森在院门前停下,不太想让他进门。 张文阳不答应,但也拉不下脸央求,扭扭捏捏地僵持着,好一会儿了才说:“你说请我做客的。” 田小森道:“今天不行,我真的要忙了。改天好吗?” 张文阳突然气道:“是不是要给那个番人做饭?他凭什么值得你对他这么好,他也借你钱了?”不过一个蛮夷! 这话说得,田小森皱了眉,直言道:“他叫希尔斯不叫番人,他帮过我,是一个非常好的人。” 倒是你……田小森忍了一下,没把话说白。谁没点自己的想法,在于有没有摊开来讨论而已。田小森习惯隐忍,便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张文阳他爹帮过自己,不能为了几句话吵起来。 张文阳不笨,哪里听不出田小森对那个番人的回护之意,连忙换了个路数,放软了语气,“我不是有心针对他的,只是书中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万一他别有用心——” “够了!”田小森退后一步,再无法给他好脸,“不送。”砰一声关上了院门。 张文阳后知后觉想起田小森与番人同样拥有一对尖耳,艾玛刚才那句话不是把他小森哥也骂进去了?他慌得跳起来,小心而急促地拍门,“对不起!小森哥!我不是说你!你开门啊,听我解释!” 就在此时,一股猛力突然从后擒住他的后脖子。 “哎哎哎!”张文阳斜着身子被拎了起来,拼命想回头看看谁那么嚣张,不料对方猛地扣紧指关节,顿时只剩下喊疼的份。 “什么人!” “呵。”希尔斯面无表情冷笑一声,动怒不至于,演一下何为眼高于顶看人低罢了。结果顺利激怒一个不知死活的人类。 “……是你!蛮夷番人!我不会把小森哥让给你的!”张文阳可劲扑腾,吵得像只被拔了毛的鸡崽。 希尔斯皱了一下眉头——和田小森极其相似的反应,说出的话却凶残得多,“找死?” 张文阳从小被宠大,虽说读万卷书,却很少踏出水洞村的地界,对人情险恶严重缺乏认识,“有本事你来啊!” 嘭,小屁孩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希尔斯揪起他的衣襟拖到远处小树林里,把人一扔,一脸的若无其事地回家。 田小森开门正好见到希尔斯,困惑地探头张望,“奇怪,张文阳呢?刚才好像听到他跟谁吵架。” 希尔斯抬手贴上他的后背,往屋里推,“被我吓回去了。” “怎么吓?”阿希这么俊,喜欢都来不及了,吓人? 希尔斯的手顺着脊椎往下滑,“你猜?”骨骼不错。 田小森不可能猜得到希尔斯的手段,如果知道了肯定会说一说,毕竟张文阳虽然骄纵,但没恶意,不管他就是了,没必要动手招惹。 希尔斯则不然,在他眼中只有该不该教训,年龄大小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田小森洗米做饭,希尔斯主动帮忙烧火,肉馅丸子还有,不过连吃两顿可能会腻,加上今天挺热的,他问:“阿希,今天多做点青菜好不好?” 希尔斯道:“可以,你做的都好吃。”这可是实话。 被张文阳吵出来的烦躁情绪瞬间得到平复,田小森撸起袖子准备做个萝卜生和氽水菠菜。 萝卜生做法简单但极其考验刀工。要用切段的白萝卜削出极薄的宽条,薄到能透光见手最好,田小森削得格外细致。最后一根萝卜削出来一叠晶莹剔透的薄条,乍一看比凉皮还要薄,阳光洒下,透出一种霜雪般的美感。 希尔斯倒真是有些意外,捏起一条看了看,这是白萝卜?他只见过切块的切丝的,却不曾见过这种做法。他作势要尝一下味道,被田小森喊停。 “还没味道的,不着急。”他拿走萝卜过了一遍井水,这才加入姜蒜油等佐料。希尔斯吃不惯重油重盐,他就往清淡爽口来做。 “现在可以了。” 希尔斯吃了一口,最先冲击味蕾的是那清冽的独特气味,随着咀嚼,清甜爽口,不涩不辣不柴,调味恰到好处将白萝卜的好滋味全部提了出来。 秋天是吃白萝卜的好季节,秋吃萝卜赛人参,田小森看希尔斯吃的那架势,可能不够,又多做了一碟。 氽水菠菜也是快手菜,把洗净的菠菜氽水抄起,在簸箕上捏掉多余的水分,切丁拌上香麻油、酱油和蒜,几乎一样的调味,却有截然不同的滋味。 可是全是素的对俩大男人而言不太够,他又做了腊肉炒蛋,满满一大碗,这才算完。 他们现在也可以吃白米了,不是最好的,但喷香的白米,比之前好多了。 田小森一口饭一口菜,希尔斯一上午没怎么喝水,吃点凉菜觉得很舒坦,吃了饭还多喝了几碗筛饭的米汤。 所谓筛饭就是大锅煮米,熟了以后用筛子将米捞起成了饭。 田小森看出来希尔斯口渴,有点心疼,“他们不给你水喝吗?” “给了。”希尔斯不知打哪掏出来一把花生,全都剥出来让田小森吃,“难喝。” 田小森不太明白,都是米汤和水,一样的水源,不过阿希喝不来不能勉强,他找出来一个干净的大竹筒,给他灌满米汤。 “你先拎这些去喝,回头我再给你送。” “好。”希尔斯毫不客气道。 屋里里气氛温馨,远处的小树林里蚊子飞舞,大剌剌摊平的小屁孩成了蚊子们的大餐——有点可怜。 吃完饭,田小森紧着下地干活,希尔斯落后几步,绕道小树林,内心毫无波动,人不死就行,然后慢条斯理地也走了。 可怜的张文阳,不但没讨着田小森的好,还被人整晕喂蚊,秋蚊猛于虎,等他醒来跑回家,已经一身蚊子包了。 他委屈得差点哭出来。他爹见了,拿出药膏给他涂,“男子汉不能随便哭,多大的事都要扛着,不行就告诉爹,爹帮你。” 张文阳一边挠一边说:“爹,我想跟小森哥结契。” 他爹动作顿了一下,无奈叹气,“你这孩子。” “爹,你知道我喜欢他。”张文阳越发委屈了,他就是太喜欢小森哥了,每次见到都害羞得躲起来,可是他不知道田小森喜欢女子还是男子,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心。 再者,村里人不待见田小森,他以后要考取功名,村中名声很重要,越发不敢深交。 可是现在不同了呀,“爹,小森哥会有出息的,你帮我向他提亲吧。”他央求着。 张坚生放下药膏,语重心长道:“这些先不说,他可欢喜你?” “……”张文阳嗫嚅着,嘀咕道,“应该喜欢的。” 张坚生拍拍儿子的肩膀,摇头离开了。 张文阳抽了一下鼻子,用力擦了一下眼睛。 希尔斯再一次潜入水底,涓涓水流抚摸着他的耳朵,尖锐的轮廓如利刃似尖峰,一路破开水的缠绕包裹。 清凉的水汽渗入脑海,沁入皮肉,给予他水的魔力。 这时候的精灵仿佛塞壬的化身,水妖的王者,姿态优雅得让水中光纹都黯然失色。 然而这副美景却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欣赏。 譬如李有志,当初跟着李土根去田小森家闹事的帮手,最有脑子的那个。上次事后李土根疯了,其余几人都怂成了窝囊废,唯独他记着这笔账,时刻要找补回来。 他可以不要钱,但一定要见血。 “喂,你不要那么勤奋。”希尔斯从水里上来,向老师傅汇报完毕,回到山里劈木,却冷不丁听到有人这么跟他说。 “如果是我们村自己出钱做做水车,大家都没钱赚出个人力,你干得越多肯定越招待见。”说话者杵着根棍子,斜眼瞥他,“变成周家出钱,大家都指望着挣多点好过年,你把活全干了蠢不蠢。” 希尔斯冷冷望去,说话者顿时感觉有把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分外危险,呸了一口唾沫麻溜地逃了。 他扎回自己的哥们儿堆里,被人怼了一下腰,“跟他废什么话,等着看好戏得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第19章(捉BUG) 19 三五天过去,水车开始动工,为了下水更顺畅,也为了日后水源充沛时的安全,他们需要巩固门前河的部分水道土坝。 松动的位置填砂土卵砾和石块,夯实原先就有的天然矮坝,不够高的还要人工补上一些。 山地上劳作尚且费时费力,更遑论湿手湿脚地干活,有水力扰动肯定更麻烦更累,还有一定的危险性。 管事的倒是添了工钱,然而相比之下,来干活的村民还是更乐意做地面上的活计。于是修补填坝的大部分还是工队自带来的工人们。 “没法子,人手不够,你年轻人体强力壮,多出点力回头少不了好处。”周家管事对希尔斯说。 希尔斯不在意他说的是真是假,所谓招不来人手,说白了还是钱不够多,人力不足也可以从外面招揽,这管事的人精,紧抓着钱袋子又不肯多找麻烦。 反正他干活没工钱,活动筋骨而已,他很无所谓别人作何想法。 他是那么的洒脱不羁,大部分村民都没觉得什么,毕竟是土地老爷认可的人。本事大的人比起好吃懒做的懒汉混子,这样秉性的人是更招人喜欢的。 只有少数人眼红得不行。 “他把活都抢了,别人干什么?喂,不如我们也去干?听说下河钱更多。” “切,想去早不去?瞎撺掇人,水底下的乱石你瞧清楚了,随便滑了脚要么落水要么伤腿,谁不知道你想赶人多了能偷懒。” “我就见不得那番人的得瑟样!” “就是就是,累死人了他还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给谁看啊!” “给管事的看呗,没瞧见周家的多瞧得起他,指不定完工之后给他安排什么好生计呢。” “你们说话小心点,他被土地神祝福过的。” “那又咋样,现在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干苦工。” 能这么凑一堆碎嘴的人,想也知道勤奋不到哪儿去,倒是说闲话十足的能耐。也是,这几人顶天了就是背着人过嘴瘾,敢下手的不会那么多废话。 李有志阴沉沉地窝在他们背后,各种歹毒心思恨不得化成柴刀斧头全部落在希尔斯身上,将上次受的伤和屈辱加倍奉还。 无数血腥画面在他脑中盘旋,让他忽而恐惧忽而亢奋,最后化为无上的爽利。 整死一个人,足以显示他的本领,比挣钱更带劲。 “哥,这就下手了?”李高升吃了上次的教训,腿至今没好全,见到希尔斯就发怵。但横行霸道惯的他自诩大男人、男子汉,被个外来的欺负上头,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听说李有志有办法整回去不挨罚,他就来了。 “怕了?”李有志阴狠道,一只蟋蟀在他手中被撕得支离破碎,浓稠的液体糊了满手,他浑不在意,仿佛手中掌握的是死对头的生杀大权。 “谁怕了!是男人就没有怕的!”李高升找回了气概,挺起胸膛。 李有志鄙夷一笑,没让李高升瞧见,“多叫两个你的兄弟,人一走就下手。” 李高升大包大揽,立刻召集了几个人,这些人其实不知道他们要做到什么程度,只道有钱拿,又能整那个番人一下,都不反对。 翌日,天一亮工人和村民们上工。女人和小孩们也开始了自己的活计。 希尔斯照旧扛起自己要用的家伙什,什么大锤铁锹锄头,一股脑带到河岸边。抬头环视一周,他冷冷开口:“搬运的呢?” 老师傅在旁边监工,大略望去,不怒自威,“你们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要是他自己的手下,肯定要挨骂。 希尔斯要夯河坝,不能用魔法咒语,就必须跟村民合作,由他们将需要的石料砂土搬来,通力协作。 与他组队的工人挺怕他的,不敢跟他说话,如非必要连靠近都不愿意。 张聚富家老二叫张天,最是活跃调皮,他举着弹弓给别人射小浆果,熟透的果子不能吃打人也不疼,但一打一个紫印,特别难洗干净。 他是新一任的孩子头,因家人和田小森的酥糖贿赂,一点不怕这个同样有尖耳朵的大哥,“希大哥,你力气好大,教教我呀,怎样才能像你这么……霸气!” 他身后缀着一串小豆丁,出于家人的教育,不敢太靠近希尔斯和河边,张天啧啧有声,学着大人的模样嫌弃自己的手下们太弱,一蹦一跳奔向希尔斯,“大哥大哥,教我啊,行不行嘛!” 希尔斯好整以暇地站在上游,半只脚在水里,半只脚在岸上,张天从下游跑来,沿着岸边撒丫子狂奔,眼见要到希尔斯跟前了,他表情突然停顿了一瞬,“啊!”伴着惊慌的尖叫,小孩脚下的河岸崩了一个缺口,缺口倾斜入河,河水的尾巴翻涌着,瞬间将小孩子的身体卷了下去,希尔斯猛地扎进水中。 红色的血液浮出水面。 周遭的人反应过来,顿时兵荒马乱,陆续也有不少人跳进了水里救人。 那一串豆丁愣的愣,傻的傻,半晌吓出了哭声,有没哭的奔着大人去求救,年纪跟张天差不多了懂点事就赶紧去找张天的家人。 即便雨水缺乏,靠近上游的河水还是有份量的,兼之山势造就水势,河床沙石被众人搅乱,反倒更难救人。 此时的河水中,希尔斯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他自己的腿脚却被横斜插在水中的尖锐的刀刃铁片拉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汩汩涌出流入湍急的水流中。 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施法,用一个避水咒护住张天的呼吸,小孩的腿上也被水中利器伤了,他用治疗术治好,只留下一点浅色的痕印。 而自己脚上的伤口治到五成他却停了手,转而抱住孩子浮出水面,攀上河岸。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然而靠近崩塌缺口的人又在惊呼声中掉了下去! “这一带有灯油,你们离远了!”不知谁喊道。希尔斯短短一瞬想明白了关窍,转身又扑入水中逆流而上,他刚才和小孩已经被冲出去很远,他能救却没有出全力,堪堪赶上别人救起溺水者,帮着把人扛到岸上急救。 周管事听说出事立刻来到出事地点,见人都救起来了才松口气,他雷厉风行地着手安置伤者,并不让任何人接近那个吃人的缺口——看就知道是人为的,他心思百转,却不打草惊蛇。 另一边,张聚富和黎苗听到自己孩子落水,吓得饭不做地不管,没命地往山上赶。 “小天!” “娘!”吓蒙的张天这才晓得哭,哇一声嚎了出来。 张聚富紧紧抱住娘俩,黝黑的脸上也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他重重喘出一口气,狠狠揍了张天屁股一掌,“让你瞎跑!让你捣蛋!” 张天疼得厉害,哭得嗓子都哑了,黎苗心疼孩子却没阻止自家男人的动作,这孩子缺教训! 希尔斯坐在草地上,双手往后撑着,露出布满伤痕的脚和小腿,伤口不算很深,血却混着泥沙河水污了一腿。 他今日的举动,大家有目共睹,本来因为山神和他本事而对他改观的村民更佩服他了,陆续给他送上吃喝的,帮他处理伤口。 “会很疼,忍着。”正好大夫也在,从别人那里拿了一壶酒,用烧开的干净凉水洗掉希尔斯腿上的脏污后,直接给他消毒。 酒淋伤口,还是这么多这么厉害的伤口,村民们看着都呲牙咧嘴,希尔斯却面不改色,众人心中惊叹,是条汉子! 等田小森收到消息,希尔斯已经止了血,被抬到山下大夫医馆了。 田小森脸色一下就白了,赶至医馆,希尔斯靠坐在椅子上,对他说:“放心,我没事。”顿时脱力腿软,抓着希尔斯的手久久无法言语。 希尔斯反手握住田小森的手,说不出心里滋滋冒出来的微小的难受是怎么回事。 之所以留着伤口,是因为水底下被人精心恶意布置了许多利器,正常人落水不可能不受伤。这点小伤于他毫无妨碍,他考虑得更长远、更多。 就像他当初出手教训李土根,为什么在祠堂按捺不动?为什么要暗中出手?无他,一切都为了低调,一如田小森曾经的十几年。 他无所顾忌,但田小森现在还做不到,他们异于常人,为了让恩人能安稳地在这个小村子生活,他要低调行事。 土地神显灵那次,则是因为田小森提及张聚富的建议,让他多拜土地神,神都不怪罪的人,自然不是邪祟。 于是他借机造势,让他们能更名正言顺地当众人眼中的“正常人”。 做好事不怕人知,一些手段则需要隐晦。 只是他没想到田小森会吓成这样。 希尔斯稳稳扶起田小森,让他坐在旁边的长板凳上,“看着我。” 田小森的眼神缓缓聚焦,希尔斯扬起些微唇角,“信我,没事。” 过了一会儿,田小森抿紧嘴,点了点头。 那么,是谁在处心积虑? 毋庸置疑,如果他只是普通人,这次落水必然重伤。湍急的水流,遍布的利器,其中夹杂着锈了的器具,再加上水中污泥——躲过溺水,有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不致死,还有破伤风这类古代难解的病症。 希尔斯托着下巴,注视着田小森给他买药的仍旧有些发白的侧脸,本来只有头发丝那么细的不悦,瞬间扩散成雾,彷如深渊中淬毒的瘴气。 敢惹他,就别怪他以牙还牙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第20章(捉虫) 20 “阿希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田小森真是心疼死了,希尔斯来村里时身上带伤,好不容易养好了,现在又受伤。 希尔斯拍了拍田小森的脑袋,“血,我需要血。” 田小森连忙应下,流了那么多血,是该补回来。他还要买猪蹄,以形补形。 希尔斯却抓住他的手腕,说:“我要新鲜的血,生的。” 田小森愣了愣,随即点头,出门了。 希尔斯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对他的不过问颇为意外。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田小森回来后,希尔斯问他。 他努力装作不在意,“不问,对你身体好就行了。” 希尔斯就坐在厨房门边,微微眯起眼睛,“我想告诉你。” “鲜血能最有效率的补充我身体所需的能量,受伤时喝下的血液让我更加强大。”希尔斯淡淡道。 田小森不敢深想,心跳得有些快,“你,那你是妖怪吗?” 希尔斯轻笑出声,“当然……不是。”精灵是神的造物,怎么可以用妖怪来称呼?噢,除了联盟里一些所谓新人类,他们热衷用“妖精”这种带有情/色意味的名称来称呼精灵。 阿希的笑真好看啊,田小森回想起医馆里希尔斯那个安抚的浅笑,什么都不怕了,立刻转过头来,想捕捉他刚才那抹轻笑。 然而希尔斯脸上毫无笑意。 他站起来,单手撑着灶台,端起热腾腾的鸡血,仰头喝下。 多新鲜啊,满满的都是生命的气味。 他大口吞咽,仿佛这一刻的味觉是不存在的。血液顺着嘴角流到脖子,田小森不知为什么有些揪心,随手抓起一块布将血迹擦去。 撂下碗,希尔斯一如从前地忍受着嘴中的血腥味,不防被塞了一嘴糖。 田小森抱着糖罐,里面是新买的沙糖,调羹上还沾了薄薄的一层,“有没有好点?” 血腥味混合糖味,能好到哪里去,希尔斯却缓声道:“好多了。” 这种伤远不至于需要血,或许他只是想告诉田小森,他是一个喝血就能活的人——目前还能以人的身份生存。 挺讽刺的不是吗。 天知道有多少精灵能从血中汲取生命与能量,希尔斯可以,他的生存离不开光明,也同样脱离不了黑暗。 曾经有一段时期他想成为光明精灵,那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大陆之上、游弋于星际之间。但是,光明一族拒绝接受他,没有任何一派精灵认同他的同胞身份。 他试图改变食谱,然而只吃果蔬与水,他根本活不下去。 所以在无意识地流浪和战斗中,他学会了喝血,最快捷最高效的进食方法。 “阿希,我扶你回房。”田小森觉得此刻陷入沉思的希尔斯太过压抑,情不自禁叫醒他。 希尔斯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没再开口说话。 田小森倒是靠自己想明白了,在他们郡往北走,有一些民族的风貌与他们汉人截然不同,很凶悍;而汉人的医术中,也不乏紫河车、动物血脏入药的方子。如此一想,喝血虽然看着粗暴,但也不那么奇怪了。 希尔斯为救人而受伤,里正和族老得到村民的一致同意,免了他当免费劳力的惩罚,日后再干就给他算工钱。 周管事来了两趟,一趟送药材,一趟送银子,银子不多,药材也不名贵,诚意倒挺足。 按他们的意思来说,修水车的地方是万不能出人命的,水为阴,又为源,出了人命会非常不吉利。希尔斯救了人,不止救人命,更是间接帮了周管事一个大忙。 “管事先生,查到是谁那么坏心害人了么?”田小森去看过,缺口分明是用工具铲出来,铲痕都在,还发现了用来遮掩陷阱的藤条竹篾,更别说缺口滑道上、河堤底下横插出来的各种锐器了。 周管事热得扇了扇风,打起了太极,“我们知会了官府捕快,想必快了。但也不能着急,你们安心等着吧。” 里正也来了,却不附和。 等客人都走了,田小森有些忿忿不平,“希望快点把人逮住,我一定上去狠狠给你出口气。还有小天的。” 说谁谁到,张聚富领着张天来了。 十岁不到的小孩子恢复能力强,休养几天就没事了,进门直奔希尔斯面前,硬挤出两滴马尿,“希大哥……” 张聚富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恨铁不成钢,“给我站直了好好说!” “哦。”张天揉揉屁股,直起腰,小大人似的说:“谢谢你救了我!” 希尔斯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嗯。” 张天贼兮兮地回头瞅了瞅他爹,又趴到了希尔斯面前的桌子上,整个人趴上去,务求离他心目中的高手更近,小声道:“大哥大哥,我那天在水里,看见你用法术了。” 希尔斯眼皮一跳,小屁孩立刻表决心,“放心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小森哥我都不说!” 希尔斯终于赏了他一个正眼,“你想要什么。” 这是陈述句,张天眼睛一亮,声音也忘了收敛,“我要学你!又高又帅,还会功夫!” 田小森哭笑不得,张聚富把一篮鸡蛋和两只老母鸡递给他,“别推辞,这是希小哥应得的。” 张聚富转头,吼了一嗓子:“张小天!又瞎说什么胡话!过来!” 张天灰溜溜地把手塞回他爹手里,认命地被拎走了。临走前坚定地嚷:“师傅等我!我还会来的!” “你哪都不许去!跟我回家种地!” 当天晚上,张天的房间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客人将他抱进了人烟不至的森林里。 张天揉着眼睛醒来,却见他心心念念的师傅仙气飘飘地立在自己跟前,兴奋得张嘴就喊:“师——” “嘘。”希尔斯制止了他。 张天傻乎乎地张着嘴,希尔斯拿出工具箱,从里面拿出一个扁圆形的物件。 “师傅你干啥?” “按我说的做。”希尔斯没回答,却叫张天小屁孩回想那天见证他法术的时刻,他的声音乘着夜色醇厚如百年佳酿,顺着小孩的神经无声渗透。 咔嚓。 扁圆物件发出一道闪光,张天两眼一翻,昏睡了过去。 希尔斯收起工具,把孩子送回家。 收拾好手尾,他也回了田家,刚一躺下,田小森就醒了,“伤口疼?” 他拦住田小森,把人按回床上,“不疼,继续睡。”大手轻轻拍了几下田小森的被子。 不过片刻,田小森再度陷入了香甜的睡眠。希尔斯侧躺着,托着额头注视着他。 据说思想纯粹的人不会有难眠的困扰,那么田小森毫无疑问属于此列。 田小森睡着之后十分乖巧,醒着的他是努力的,勤奋的,永远坚定不移,充满毅力地向前走,睡着之后倒是有几分孩子气。 希尔斯手指虚握,大拇指略略挨着田小森的嘴唇,对方偶尔做梦动了嘴,就好像要把他的手指吃进去一般。 希尔斯想,会不会有一天,也要对他用催眠器? 或者是,有一天,自己即便被他知道所有秘密与身世,也不需要动用催眠器。 他伸出自己的指尖,轻轻放在田小森的唇边,睡梦中的人无自觉的露出笑意,嘴间露出破绽,让修长的手指趁虚而入。 希尔斯心尖又是一跳,几分热意汇入夜风吹凉的血液之中。 他收回手,慢慢地落在田小森的腰上,仿佛这是什么容易惊醒的梦。 于是隔天醒来,田小森面红耳赤地发现自己抱着希尔斯的手臂湿了裤子。 他第一次遗/精是十五岁,之后很少出现,认识希尔斯后纵然心动,也不曾这么丢脸。他偷眼去看希尔斯,对方的侧脸还是那么好看,睫毛长得像两只蝴蝶,显然他还没醒。 他悄悄爬起来,溜进了厨房里。 希尔斯睁开眼,动了动鼻子,又闭上了眼睛。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第21章 21 希尔斯的伤恢复得不慢,但跟他最初被捡到时受伤的恢复程度比,却远远算不得快。外人不清楚,田小森则是被担心的情绪占据了所有心神,不曾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比以往起得更早些,从一大串药包里拆出来一包,尽数倒入灶台边新买的砂锅药壶里。 砂锅药壶约摸两个巴掌大小,浑圆的壶身上一侧是小巧的壶嘴,另一侧是棍状突出的把手,盖子呈圆形的一薄片。 新壶还是干净的本色,田小森费了点劲才把里里外外的砂灰洗净,泡了半个时辰,又从早饭的白粥里匀出些粥水,倒入壶中煮了一会儿权当炼壶。 这样处理过的药壶才能真正用来熬药。 把药材倒入后,他往药壶中注水,药材还得泡过才能用,还有一味药磨成了粉,是快煮好的时候才加的,他把小药包放到一旁远离水汽的地方。 每一步他都极其认真地对待,就像当初给他阿婆熬药那样。 他家倒是有个老药壶,有的人认为这种老砂壶熬出来的汤药效果更好,可是那把老壶常年熬药,通体乌黑,阿婆那些药的药汁彻底沁入壶身,洗都未必洗得清。 起初田小森不知情,熬了几天药,黎大姐来看了才提醒他药效不同,同一个壶怕错了药性。他立刻就去买了一把新壶。 早饭是白粥,配菜倒叫田小森有些苦恼了。萝卜干这种散药性的不能吃,鸡蛋黄豆那些发物也不能吃——论理鸡血不该喝,糖也不该吃,上次却让希尔斯都吃了,田小森颇为后怕,好在希尔斯的伤没有恶化,不然他要更内疚。 可是咸菜吃了几天也该换了。 他站在小厨房里,就着微亮的天光四下里梭巡,视线忽然停在了老橱柜顶的竹筐上。 老橱柜是阿婆带来的嫁妆,看不出什么料子,上下一共三层,原先漆的颜色早掉得半分不剩了,裸露出来的是被灶烟熏出来的灰黑色,好些地方都有裂痕了。 田小森很爱护这些老家具,每一样都擦得干干净净。 柜脚和底下那层的柜门被上次的野猪血溅到,田小森清洗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柜门掰坏了,如今用绳子拴着用。 竹筐也是泛白的老用具,上次希尔斯不小心弄断了提手,干脆卡在橱柜和角落之间,当个放东西的托。这会儿里头放的是别人送来的玉米。 田小森捧下竹筐,除了玉米还有番薯,自从家里条件好了点,他就不再给阿希吃番薯了,在田小森的印象中,番薯那是艰难时果腹的东西,从小到大吃到怕,却忘了番薯做好了也可以是很美味的菜。 阿婆留给他的菜谱里就有一道拔丝地瓜——为什么会叫地瓜呢?一点都不像瓜。要不是阿婆教过,他还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呢。 屋里希尔斯醒了,第一反应就是看枕边,没见到人,动了动鼻子,也没嗅到什么气味。他坐起来拿过拐杖就要出门去,想起什么,又折返披上了外衣。 今天是个彩霞满天的天气,鲜亮的晨曦越过木窗棂,整齐地投入厨房中,将那道干瘦却挺拔的身影环在其中。 田小森低着头专注手中动作,小刀一点点地往下挫,将金黄饱满的玉米粒铲进大碗里。微抿的唇,时不时被烫到而缩起的指尖,稚嫩微动的尖耳,如此日常恬淡的侧颜却突然撩动了希尔斯的心弦。 田小森手一抖,一双强有力的手臂毫无预警地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高大的男人靠在他后背,甚至把脑袋挨了上来,耳朵尖处来回摩挲着,田小森的耳朵登时红成了小辣椒。 “好饿。”希尔斯哑声道。 “粥、粥熬好了,先喝点?”田小森动了一下,希尔斯没撒手,“我去给你盛出来……”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希尔斯隔着衣服轻轻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重获自由的田小森暗自松了口气,又有点小鹿乱撞的雀跃。 “你快坐下来。”由于希尔斯喜欢看着田小森干活,所以他们特地在厨房内侧靠门的位置放了张高脚凳,以免他站太久影响伤口愈合。 希尔斯从善如流,接了粥碗也不喝,反而招来田小森,手一抬,粥就喂进了田小森的嘴里。 早早揭盖晾着的粥此时正是最适口的温度,绵软顺滑,滋润了空荡荡的胃部。田小森早就饿了,可是小菜还没做好,又想等上希尔斯,便忍到了现在,谁知一眼被希尔斯看透了,半推半就地与他分食了一碗粥。 田小森觉得,今天的粥特别好喝,就着阿希的脸他能干掉一锅。 “玉米?”希尔斯偏了偏头,看见田小森的动作。 “嗯!”半碗粥下肚,他现在特别有力气,将锅里剩下几根玉米都捞起来,嘶嘶吹着气剥掉苞叶,再仔细地挑净玉米须。 希尔斯又站了起来,洗干净手,取过已经剥好的玉米,在田小森讶异的眼神下,连刀都不用,飞快地剥下完整的玉米粒。 “你仔细烫到了。”田小森伸过去的手被轻易地躲开了,希尔斯的动作极其利索,也不废话,三两下就只剩下了完整的一根棒子。 他接着弄下一根,“我的动作比你快。” 田小森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玉米是舶来品,本地种得不多,还是挺贵的,他这才是第二回吃。 最后剥下来的玉米粒足足装了一小盆,希尔斯又坐回原位,将田小森忙碌而灵巧的身影印在眼内。 田小森往玉米粒中加了少许精盐,拌上麻油就齐活了,早饭不用做得太复杂,这样不上火不重油,吃着挺清爽。 田小森还想做点番薯,却被希尔斯拦住了,“够了。” 田小森探头出去看看天色,把番薯放回原位,洗净手端菜进屋。 “朝霞不出门,晚霞走千里。今儿怕是要下雨。”他有点担心地里的豆子。 希尔斯吃着香甜的玉米,接话道:“我陪你去看看。” “别,下雨天路上都是泥和水,你脚上还有伤呢。”田小森收回注意力,见希尔斯爱吃,整盘端起来拨进他碗里。 早饭刚吃完,淅沥沥的小雨就下来了,携着萧瑟之意密密匝匝地覆盖在大地上。 田小森披起蓑衣斗笠直奔地里去,怕湿了裤子他把裤脚挽到膝盖下,草鞋也换成了木屐。 嘎哒嘎哒的声音,是鞋底偶尔敲击到泥路上裸露的石块。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种雨虽然不大,却渗着寒意。村道上人倒是很多,随着雨势稍大,修水车的人都在村里暂时歇着。 不过雨具加身,也不太分得清谁是谁,就小孩们撒了欢,捧着大大小小的碗到处跑,说是帮大夫收集无根水。 小孩哪知道什么意思,反正凑够一小桶就能分到小零嘴,都乐着呢,个个顶着家里大人的大斗笠,差点撞到田小森身上。 “小心!”田小森扶了其中一个一下,小孩认出他,却不像以前那么避开了,反倒做了个逗趣的鬼脸,皮了一把。 田小森笑了笑,继续赶路。 快到的时候,突然道旁跳出来一个人来,田小森差点撞上,愣了一下。 “小森哥!我就猜到你会过来,我来帮你了。”张文阳探头探脑地望着来路,哟呵,那个番人没来么。 田小森无奈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回去,我不用帮忙。”作为读书人不抓紧时间念书,来地里能做什么?以前接触少以为张文阳其人很有文人风范,现在才发现他多闹腾。 张文阳不服,他是跟着他爹出来的,他们家白菜地里糟了野猪,野猪个头小还没长成那种,村里人巡地的人见着用火把吓跑了。 今天他爹急着赶来整理,他趁机过来蹲守想见的人——经希尔斯整治,他至今不敢靠近田小森家。 可是田小森听了,更不认同,“你应该回自家地里帮你爹的忙。” 张文阳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待会儿就回了,我这不是想跟你说说话嘛。你老顾着那个番人,都比我这个读书人更不闻窗外事了。” 田埂上陆续有村民路过,跟田小森打招呼时探究的视线纷纷落在张文阳身上。 不远处有个牛棚,牛被牵走了,张媒婆在那躲雨,棚顶金黄的茅草盖得严实,一丝雨水都不漏,侧边又堆了不少草料,是以田小森没看到她。 田小森下地边走边归整田垄水沟,清掉田边水沟的落叶杂草。 张文阳就在旁边嘚吧个不停,“哎,李有志和李高升你还记得不?就当初跟李土根去你家找晦气的两个,听说出村路上不知怎的摔下山死了,有人说他们只是摔断几根骨头,是生生在底下没人救,两人又互相攻击对方,最后流着血晾死的,死的时候还掐着对方脖子。” 田小森动作一顿,张文阳绘声绘色的讲说让他不太舒服,便出声打断了他,“我知道了,别说了。” 张文阳悻悻然地拢了拢袍子的衣袖,嘟囔道:“讨厌的人没好下场不是该高兴么……”片刻他又想起了什么,嗓门又大了起来,“不是啊,小森哥,听说大家伙在他们尸体上搜出一些利器,跟河里害人那些一模一样的,都说是他们挖坑害人呢。” 田小森这才直了腰,“真的?” “真的真的,珍珠都没那么真!”张文阳得了回应,决定言无不尽,“官府的人这两天会查,早晚出结果。他们也是活该,平时我们这几条村天天有人去镇上,就那两天没人外出,没人听到他们的呼救。” 张文阳想了想,“大夫说他们要是互相帮忙,熬一熬还是有存活希望的。” 田小森微微抬起斗笠,天色倒是有些敞亮起来。如果能顺利查清害群之马自然再好不过,恶人自有天收,虽说丢了性命有些严重,但意外的事,谁说得准呢。 田家院子里,希尔斯坐在雨中,眉目冷淡,雨水落到他头上就神奇地蹦了个抛物线,仿佛被什么挡住了,扬起线那么细的水迹,最终落入地里。 地里耸动着的藤蔓高兴地探出头来,迎接希尔斯赐予的些许力量和雨水的滋润,顺便把院子里的小菜地翻了一遍。 希尔斯在想,田小森以前买的那些菜籽,再不种就要放坏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第22章 22 理好田垄水沟,才一个时辰不到,平时就很注意打理,所以不用花多大力气就能规整好。 田小森主动跟张文阳告别,抓起锄头回家。 雨已经渐渐变小,田小森摘下帽子,解开脖子上的绳子,唰地一下将蓑衣脱了下来挂在屋檐下的木架上。 木架中间做了个框,平时都用来放洗脸的盆子,这会儿里头是满盆的热水,还冒着热气呢。 “阿希,这是你烧的热水?” 希尔斯慢慢腾出来,斜倚在大门边,“嗯,留给你的,驱寒气。” “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到家?”田小森心里挺美的,扯下挂在窗棂和房柱绳子上的布巾。 “用你们中原的话形容,大概就是,心有灵犀?” 田小森被雨淋得有些冰凉的鼻尖,埋在热乎乎的布巾里,藏住了他笑起来的嘴角。 使劲呼噜几把,他洗净布巾重新挂上去,绳子其它位置挂着他出门前匆忙收下的衣服,有他的也有希尔斯的,明显看得出来衣料不同,大小尺寸也不一样。此时它们并排挂在一起轻轻摇晃,然后慢慢滑落到了一起。 田小森就着用过的热水冲了一下脚和鞋子,顿时整个人都活泛了,走进厨房熬药。 田家的灶台只有一个灶,锅倒是有两个,一个炒菜一个熬粥,们家以前日子不好过,吃饭大多时候都是一个菜,难得有丰盛的时候。 再说田小森和陈阿婆两个人吃饭,粥也煮不了多少,锅里腾空的位置还能架上竹篾蒸点什么东西。 可说是精简到了极致。 灶台旁边还有一小块空地,墙壁熏得漆黑,这里用石头简单垒了个小土灶,专用来熬药或汤水的。 药壶个头小,汤锅也不大,还不小心摔掉了半边锅耳,横竖在灶台里都是放不住的,干脆用这个小土灶来烧。 田小森撤下汤锅,放上药壶,灶台里留着刚才希尔斯烧水的火,正好挪过来用。 希尔斯的脚没受伤之前,每天下工都会顺便捡柴回家,至少小臂粗的柴才进得了他的眼,松枝却例外。 田小森扯过几把松枝塞进灶膛里,特有的松香在火舌的燃烧下散发开来,很是好闻。 希尔斯似乎挺喜欢松枝的味道。 “等你伤好了,我给做松枝烤鸡,肯定好吃。”田小森对希尔斯说。 希尔斯点点头,端起药,喝进嘴里苦不堪言,但恰到好处的温度将苦味降至最低。 这也是田小森早就习惯的事,“阿婆很怕苦,可是她生病之后天天喝药,每次熬好了我用两个碗来回倒,现在这样就是最不显苦的了。” 希尔斯忽而笑了一下,田小森看愣了,“怎、怎么了?” 希尔斯不说,心里想的却是,连苦药里都带着爱意,这个人族是多爱我? “草鞋破了。” 田小森抬脚左右一看,还真是,鞋底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个洞。他现在这对是用稻草自己打的,穿了挺久,也到换的时候了。 希尔斯那对虽然没破洞,但他体力活干得多,磨损也很厉害。 田小森跑进柴房,还好囤了不少干燥的稻草。挑了比较坚韧的出来,回到门廊就要往地上坐,然而屁股还没沾地就被希尔斯抓住了手臂,“我想学。” 田小森习惯自己打草鞋,没人帮忙就要手脚并用,倒是忘了还有希尔斯。 学会做草鞋是好事,他想了想便答应了。 “我们要先把稻草编起来。”田小森不得不挨着希尔斯坐,如此才方便教学,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稻草上,希尔斯身上清爽的气息却无孔不入地环绕着他。 他清了清嗓子,定定心,“一根稻草不够坚固,所以最好多用几根搓成一根粗的。”特意放慢动作,好让希尔斯看清楚。 田小森量着希尔斯脚的长度,搓一根五个脚掌长的稻草绳,两端分别往内折,如此一来左右两边就都有了一个封闭的圆。 两个折都需要勾住固定,田小森家没有工具,也没法坐下来往自己脚趾上勾,他改成与希尔斯面对面的坐姿,膝盖碰触到了一起。 “挂在我手上。”希尔斯何其聪明,一眼看出来下一个步骤大概怎么做了。 之所以多留一个脚掌的长度,是因为多出来的稻草要绑在自己的裤腰上,这样才好使力,也能腾出双手更仔细地编鞋底。然而田小森忘了留出两人的距离,为了绑上草绳,他不得不一再向前,最后与希尔斯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一臂。 田小森埋着脑袋,不敢抬头,“接下来用新的稻草绳往上左右来回交叉地编,你拉紧——” 话音未落,腰带上猛地一拽,他被惊人的力道带着往前一扑,稳稳扑进了希尔斯的怀里。 “!!!”猝不及防的亲密接触,田小森吓得浑身僵硬了。 希尔斯将人抱了个满怀,倒是露出了今天第二个笑容,“很久没抱过你了。”薄薄的肌肉紧实而温暖,上次共浴后他念念不忘。 田小森回过神来,唰地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尖,他举着双手挣扎,却不敌希尔斯的力气,脚下打滑反而整张脸彻底埋进了希尔斯健壮的胸前,强力的心跳就响在耳边。 天啊,田小森终于禁不住诱惑,收拢双臂,紧紧箍住了男人结实的腰身,自己的却并紧双腿不敢再动。 只是编个草鞋而已,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田小森欲哭无泪,痛并快乐着。 缓了一会儿,他试着推了推,希尔斯享受够了投怀送抱的乐趣,顺从地松开了手。 在他们俩“艰难”地继续打草鞋的时候,官府的人已经在村里打了个白鸽转。 那些帮李有志和李高升打下手挖河岸的人,怕得两股颤颤,里正捕快撂几句狠话便交代了一切。 村民们气愤不已,村里打架争吵再所难免,可处心积虑害人性命就太过了,更别说参与的人还不少,万一连坐责任,刑罚罚到邻里身上,想想都令人胆寒。更别说传出去之后,水洞村的名声要跟着遭殃。 幸好最终没出人命,李有志李高升两人自己倒霉死了,总算没酿成大祸。 有份参与挖地的人,说到底只是被雇用,官府也不想揽事来做,便交给村里人自己解决。 他们后悔啊,为了点钱导致最后犯众恶,以后在村里如何抬头做人? 可惜,有早知无乞儿,自己心不正,也不能怪恶人利诱。 张文阳跟着官府的人一路,自觉知晓了详情,便兴高采烈地要去跟田小森汇报。可想想又怕遇到希尔斯,踟蹰之际张媒婆出现了。 “啧,那个大怪、块头有什么好怕的。张婆跟着你,给你撑腰!”张媒婆借着同路的机会,明里暗地试探张文阳对田小森的心意。 这会儿她有底了,撑着腰拍响了田家院门。“田小森,开门,张婆来看你了!” 张文阳不笨,张媒婆这是要给他和小森哥牵红线呀!当然,不是今天就说,但也不妨碍他笑眯了眼,好整以暇地等着见心上人一面。 敲门后,只听到里头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随后院门倏地一开,田小森拽着裤腰带、满面通红狼狈地出现在了一老一小面前。 张媒婆和张文阳:“……”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第23章 23 田小森毕竟未经人事,也不如张文阳“博览群书”,所以完全没发现自己现在的模样会引起什么样的误会,或让人产生何种联想。 他只是出于待客之道,觉得自己衣衫不整有些丢人。 抱歉了两句,他一边快速绑好腰带,一边将人领进屋里。 希尔斯离远了坐在院子角落里晒太阳,手中把玩着那只七零八落的草鞋,鞋子做的过程中受力不均,最后收尾时又出了点岔子,导致它与完美二字毫无关系,如同一只插满了箭的筛子——编织后多余外岔的稻草尚未剪去。 田小森解释道:“见笑了,刚才在做草鞋,起身时不注意绊了一下。” 张文阳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否则他要气死。张媒婆也定了定神,虽说男人逢场作戏很正常,相互间结契成家也不如女子般讲究贞洁,但传开了大小也算个事。 自古以来,“淫”便不是什么好词。 “小森别怪张婆多事,你年纪不小,早到说亲的年纪了,你家里那位客人看样子也不像成家的,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他考虑考虑,是不是?” 这张媒婆有时候嘴碎没把门,真要想游说什么,也能唬得人乖乖入套。这不,田小森有点听进去了。 他虽然心仪希尔斯已久,在那晚梦见他后,更是萌生了与之结契的想法。但想法之所以为想法,就是想做还没敢做的事,他空有心思却迟迟缺乏勇气一锤定音。 在他看来希尔斯实在太好了。 如今张媒婆提醒,他意识到两人终究不是一家人,时间不长还好,同住同进出的日子久了,没名没分的,即便是朋友,也难免找来诸多闲话。 田小森自己倒是不怕,但……他想得有点多,兴许单相思的人都难免患得患失,他想到希尔斯与自己朝夕相对,却可能到最后都只是好兄弟,甚至要在这里为希尔斯迎娶新娘或契兄弟。 想到这儿,他反而不敢去看希尔斯的脸了,心里泛着酸与涩。 张媒婆突然觉得后背一凉,却见大怪物正冷眼沉沉地盯着她,漂亮的眸子冷如利刃,在她身上一刀一刀地剜。她猛地打了个激灵,躲到了张文阳的另一侧。 “你多想想。”张媒婆这段时间可算摸清了田小森的性子,小怪物看似隐忍无争,倒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一旦决定了什么,就会坚持到底,外人很难置喙。所以她才借了大怪物当托词。 “我们方圆十几里也没个牙人,很多事只能靠我们乡里乡亲的口口相传、互相帮忙。”张媒婆顺势说下去,“邻村并头村东边有户外姓人有急事搬走了,正好空出一个房子,张婆不说假话,房子不小,胜在规整又便宜,依山傍水环境实在不错,还能赊账先住下慢慢还钱,让你家客人去住最合适不过了。两村子离得也不远,以后你们哥俩走动也方便。” 旁边的张文阳愣了愣,并头村东边?刚搬走的?他还真听说过,不是刚搬来没两年的黄家吗,那处房子……他顿时欲言又止,张媒婆偷偷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多言。 田小森没注意到张媒婆的小动作,也没应下什么,暂时搁下这个话头,转而问张文阳,“你有什么事么。” 张文阳心中纠结,黄家的事在嗓子眼里打了个转,秤砣一般掉回了肚子里,倒是把原先要说的事拎了上来。 无非是李有志等人的盖棺定论,哪有多少可说道的,张文阳有心借此来看心上人罢了。 书中未必有黄金屋,也不一定有颜如玉,却有一套套的谋略可学,大事上张文阳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是搞不定的,倒是学会了拐着弯来追求人,这一点上,他比田小森强些。 来前张媒婆问张文阳,想当契兄还是契弟。 这是本朝的传统,天子尚有帝后之别,民间自然效仿,一家不能有两主,便有了兄弟之分。 与年龄无关,结契两人商量好即可,契兄当家担大事,家中分工如何倒无所谓。 别看张文阳个头小小,一口就要当契兄,还想当上位。 于是张媒婆告诉他,要抓紧机会表现表现。譬如现在田小森家的柴还没劈,他把袖子往肩膀上捋,跑过去握住了斧头的手柄,“小森哥,那谁脚上还伤着,我帮你砍柴!劳烦给我和张婆泡壶茶。” 田小森被张媒婆拦了一下,错过了阻止的时机。 “我们来了这许久,着实口渴得狠呐。” 田小森蹙眉道:“要喝只有凉白开。”利落地倒了壶凉水出来,张媒婆被噎了一下,压根不想喝。 希尔斯全程无声围观,此时才气定神闲走向正与斧头搏斗的张文阳,冷嘲道:“你们中原人有个成语叫什么?不、自、量、力。”一字一顿。 憋得满脸涨红都拔不出斧头的张文阳气得火冒三丈,这什么鬼东西!谁家斧头会剁进桩子里那么深? 希尔斯抬起拐杖将他撂倒,张文阳没防备肚子上挨了一棍,摔了个屁股墩,疼得龇牙咧嘴,“你欺人太甚!” 却见希尔斯单手抓住斧头,□□毫不费劲,又用拐杖往柴堆里挑了一下,不知如何动作木块就飞起自己落在了木桩上,“啪咔!”大腿粗的木头瞬间裂成两半,如砍瓜切菜般简单。 希尔斯再没对这个不自量力的人族说过一个字,但他的一举一动无不彰显自己的力量,以实力嘲弄着这个闯入自己与田小森家的外人。 张文阳几乎要被气哭,他从小被护着长大,村里人看重他是个读书郎,也处处关照,何时受过这种屈辱,面红耳赤之际,他竟选择了落荒而逃。 “我改天再来!”低着头冲出了门外,张媒婆哑口无言,连忙也告辞追了上去。 田小森如释重负,拿走希尔斯手里的斧头,“阿希你的伤还没好,不要逞强,都放着让我来。” 希尔斯忽然将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膀,大半重量都压到田小森身上,说话时热气喷洒在田小森的耳朵尖上,“嗯,我今天还帮你翻了菜地,好累啊。” 不出意外得到田小森紧张的关心和呵护,一路半搂半抱着坐回原位。田小森撤掉凉白开,换上了热腾腾的米汤,蹲下来看希尔斯的脚。 “你真是……”他抿紧嘴,希尔斯的脚也那样好看,在绷带的包裹下也令人难以移开视线,还好没加重伤势。 希尔斯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凝视着田小森光洁的额头,忽而伸出修长的食指挠了一下田小森的下巴,轻声道:“既然放心不下我,就不要动赶我出去的念头。” “我没有!”田小森脱口而出,“只是——” “嘘。”希尔斯在他唇上轻点,“这样就行。” 田小森仰望着这个男人,隐隐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以自己的能耐猜不到他未竟之言是什么。 好像随着希尔斯的到来,很多事情都顺利了,种甜豆时出了那么些岔子也能顺利长成,那些找麻烦的人都遭了报应。 希尔斯是他的福神吗? 是吗…… 另一边厢,张媒婆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上张文阳,气不过地拍了他一下,“你跑什么啊!”简直恨铁不成钢。 张文阳抹了把眼睛,撇嘴道:“那个番人欺人太甚!”面对长辈,他就忍不住有点撒娇抱怨的意思。 张媒婆暗自翻了个白眼,“他欺负你,你就不会欺负回去?” 张文阳胸膛剧烈起伏,张媒婆抽出帕子擦了擦汗,“张婆可是最看好你的,番人要什么没什么,也就模样俊些,哪里比得上你这个未来的秀才公?现成的法子在眼前,你可争点气。” 张文阳想起黄家那房子,“不是,黄家的女人孩子不是肺痨死的吗,那屋子多晦气啊!” 肺痨在此时几乎是不治之症,还传染人,一般这样死的人的房子都很难再卖出去。黄家本来家底挺殷实,家里妻儿病一场,什么底子都掏空了。病不起,死还要钱,不然哪里话本中那么些卖身葬亲人的故事。 张媒婆可不管那么多,“这有什么,人没都没了,用艾熏几天就什么都好了。他是西域来的人,可不像我们中原人这般讲究。” “听你张婆的,准没错!” “想想你的小森哥,再让他跟那番人天天呆一起,指不定哪天就成别人家的了。到时候你可别找张婆哭。” 张文阳烦乱了一会儿,最后想起希尔斯那傲慢的冷脸,默认了张媒婆的说法。 他们俩想得倒好,准备使点小诡计,逼走希尔斯,却不料对话尽数被藤蔓接收了,转头希尔斯就知道了来龙去脉。包括张媒婆收了钱才非要给希尔斯卖房子的事,还有出于看笑话的好事心态,才来撮合张文阳的田小森。 乡里乡下最不缺的就是看别人笑话的人。 譬如有户人家的老爷子在医馆去世了,老婆子身体不好也不大出门,一辈子依赖自己的男人,家中小辈一直瞒着不敢告诉她真相,谎称老爷子去了亲戚家串门子。 偏偏有好事者跑去人老婆子跟前,兴致勃勃地说,你男人早死啦!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你儿子媳妇没告诉你啊? 然后老婆子差点没厥过去。 这些,是希尔斯闲时所见。所以张媒婆的举动并不会困扰到他。希尔斯有的是手段。 于是过了几天,田小森听说张媒婆撞了鬼摔了一大跤,牙磕掉了好些,还惊了魂;张文阳家中的书也意外失火,烧了不少。 而并头村黄家,张聚富打听回来,田小森终于知道来龙去脉,那家房子却在前天夜里被山上野兽钻坏了墙角,半个屋子都塌下了,真够惨的,好在老天开眼,倒下的废墟里发现了一株极罕见的药材,黄家人将它卖了,总算有了重新开始的家底。 田小森规整菜地,挖坑下种,希尔斯的脚伤用了更好的伤药,恢复的速度见长,这会儿跟在他屁股后给种子洒土填坑。 见田小森频频回头看他,他微微眯眼,拍了拍前方的腰,“怎么?” 田小森连忙摇头,紧走几步,有颗不知从何而来的名为不安的种子悄无声息地也埋进了他的心里。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第24章 24 差点种死的甜豆长得比别人循规蹈矩有师傅手把手教的还好,只要得罪过田小森的人,都或轻或重地倒大霉。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天意,再多几次呢? 田小森在某些时候很有动物般的敏锐直觉,脑子还没想明白,先感受到异样。 田小森的生活很简单,田地家里两点一线,偶尔去镇上采买。 周家梅姨看重他地里的豆子,很少过问他的家事。他生活中最大的变化,也可能与他紧密联系的,只能是——希尔斯。 希尔斯,神秘的来历,初来时神秘的衣着和随身物品,那些假装不见的特殊之处都在此时无限放大。 然而田小森最无奈的是,即便希尔斯令他下意识感到不安,他仍然情不自禁地被他吸引。 俊美,神秘,强悍,成熟,撩人,危险……这些全是田小森过往十九年间从来不曾遇到过、见识过的特质,陌生与未知带来畏惧和亢奋,糅合在一起,便成了他甘之如饴的瘾。 想更深入,想知道更多,危险刺激着他身体深处的雄性本能,想靠在他坚实的肌肉上触动更多的战栗…… 一觉醒来,田小森又红着脸洗起了裤子。 他边洗边叹气,“我一定是太闲了才会胡思乱想。” 他找个角落晾起裤子,快速做了个简单的早饭,把希尔斯叫醒。最近希尔斯有点赖皮,明明还是那副冷脸冷眼、不近人情的模样,与田小森独处时渐渐展露一些小性子。 田小森叫醒失败,反被男人一把拉进了宽阔的胸膛里,侧脸紧贴着男人微凉的皮肤,他分外迷恋心跳交融的亲昵,还有皮肤摩挲时独特的细微的触感,似有小钩子挑动挽留。 希尔斯睡觉只穿短裤,光裸的手臂搂着小尖耳,嘴角扬起极细微的弧度,轻轻抚了抚恩人的后背。 可爱的宝贝,我不会辜负你,只是,恶劣的精灵还想要你更多的信任、依恋与爱,真是……抱歉。 他眼底掠过一抹名为愉悦的情绪,却不见任何歉意,对田小森的爱惜更甚,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换来田小森诧异的怔忪。 希尔斯脚伤彻底康复之日,地里的甜豆终于到了可以收获的时候。 田小森紧张万分,全村的人明里暗里地紧盯着,梅姨更是亲自来到地里。 这注定是忙碌的一天,田小森起了个大早,梅姨更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露水尚在叶尖上流连,周家的马车就已经来到了田边。 村中住家的厨房陆续冒出炊烟,在清冽的霜气中洇开了柴火的气息。 阿贵钻到梅姨跟前问:“梅姨,用不用我去叫醒田小森?” 梅姨摆手,没让他去,“看时辰他也快到了,不用你费这个劲。” 阿贵只得作罢,心里盼着田小森关键时刻可别搞砸。 幸好田小森办事牢靠,比约定的时辰提早出门,早餐都来不及吃,希尔斯随他,他们只好装上前一晚吃剩的炊饼,灌了两竹筒白水,捎上竹筐竹篮和草帽,两人健步如飞地来到了地里。 田小森小跑着过去跟梅姨见了礼,一起放眼望去,一亩多的地里绿油油的都是长势喜人的豆藤豆叶,像爬山虎那样攀爬在支架上,向他们摇头晃脑。 豆荚都在叶子之间掩映着,没有明媚的日光便不好分辨它们的身影。 田小森深吸一口气,梅姨笑了,“今儿我也来试试摘豆子的乐趣。” 旁边的周家管事有些惊讶,难怪主子今天穿得这样素净,平日里爱戴的手钏簪子都没带出来,原以为是时间匆忙,这会儿才知道梅姨是要亲自下地。 田小森哪里敢劳动老板娘,忙说:“不敢让您劳累了,我们来就行。” 梅姨率先迈进田里,丫鬟绿芽递给她一个小竹篓,她顺手就摘下了一个豆荚,掂量两下十分满意,“少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摘好去你家炒一盘尝尝,我可是寄予厚望的。” 为了保证甜豆水分充足和鲜嫩,他们要赶在阳光变强之前尽数采收。 还好田小森也不是狠迂腐的人,老板娘如此坚持,他干脆也不客气了。 此时梅姨已经摘满半个小篮子了,她下了地,丫鬟绿芽小机灵阿贵还有另外三个随从也跟着干起了活。 再耽误田小森家的活儿都要被主顾家全干完啦。问询陆续赶来的村民们都拿此时的场景当新奇看。 田小森和希尔斯不甘人后,大竹筐放在不远处,因为支架之间距离不宽,拖着大竹筐行走很不便,所以他们先把摘下的豆荚放在竹篮里,满了再倒入竹筐。 沿着田垄一路走一路摘,他们刚开始不熟练,出现了错手掰断或捏裂豆荚的情况,但很快地他们适应了节奏,速度越来越快。 倒是周家那三个随从手笨,很快被绿芽嫌弃地赶回了田边。 甜豆植株不高,田小森尚要弯腰摘取,更别提高出众人一截的希尔斯了。希尔斯不叫苦不叫累,与他的衿贵气质相比,劳作起来俨然一副老手的架势。 梅姨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她十分待见田小森,如今觉得这大尖耳朵为人冷淡是冷淡了点,倒也踏实,配得上田小森。 竹筐里的豆荚越来越满,随从们将支起了油纸伞,避免豆荚被直晒。 田边的村民也渐渐多起来,不知谁家小孩调皮,远远趁大人不注意,摸了田边角落里的几个豆荚,跟小伙伴们一人一个就要往嘴里塞。 丫鬟绿芽无意中抬头撞见,惊叫道:“哎哎哎!不能吃!他们家里人呢,怎么不管管!” 这一喊就小孩压根不当回事,旁边的家长也不管,还小声嘀咕,“真小气,吃两个豆子又不值几个钱,果然越富越小气。” 绿芽急得直跺脚,追又追不上,希尔斯离那头近,大长腿几个开合就把几个小兔崽子逮住了,他凭借气势吓得小孩不敢动弹,一个个豆荚取了下来,却不放进框里,而是扔进了垃圾堆中。 有个小孩哇一声就哭了,他家大人埋怨道:“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孩真不要脸!” “谁不要脸呀。”讲理的村民探出头来,也说话了,“这豆子是很远地方来的,多金贵,你占便宜没够,还教着孩子也去偷人家豆子吃。这会儿倒觉得主人家欺负人了?” 眼见议论之声喧哗,绿芽腰一插,清凌凌的嗓音响起,“甜豆生吃可是拉肚子的,就像菠萝不泡盐水吃会割舌头那般。你们谁想通肠子就吃吧!” 众人恍然大悟,不能生吃的蔬菜多了去,木薯木耳这种都是,大家伙也见怪不怪。 希尔斯往回走,接着摘豆子,绿芽甜甜地露出个笑容,“谢谢希大哥!” 希尔斯瞟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田小森收回视线,忙得像只埋头采蜜的小蜜蜂。 明日高悬,梅姨等人没料到采摘那么费劲要那么久,都没戴帽子啥的,田小森倒是戴了,不过让给了梅姨。 他晒惯,晒也没大事。希尔斯见状也不戴了,随手塞给了旁边的人。倒是水要喝够,人干活缺了水可不行。 两个时辰过去,所有豆荚终于采收完毕,装了满满四五筐,豆荚支棱着占了空间,他们又不会使劲压平,所以比较占筐。 他们估算了一下,一亩多的地处了大抵三百斤左右的甜豆,梅姨喜上眉梢,这个产量当真太让她惊喜了! 她掰开饱满鲜嫩的豆荚,清脆的响声如同春莺出啼,又像水养的夏绿,甜美的汁水透着鲜活的气息,里头的豆子小小圆圆的,一颗颗安分地躺在豆荚里,看着就喜人得很。 梅姨高兴得连连夸好,“小森啊,这可是我见过最好的甜豆了!比外邦人种得还好!” 这话说得大了,却不是瞎吹,外邦人在自家国家种的甜豆肯定更好,毕竟是原产之地么,但来了大康,水土不同,气候不同,再照着他们自己的方式去种,想也知道难得精品。 但在田小森这里,他们种出了特别好的成品! 希尔斯将豆子放在鼻尖下淡淡一嗅。没有魔力的气味。 也就是说,前期虽然是他用自己的方法让豆子重拾生机,但后续的照料培育,都是田小森的功劳。 他用豆荚尖尖撩了一下田小森的耳廓,激动的田小森一个激灵捂住耳朵,灿若星辰的眼中立刻装满了希尔斯的模样。 “我们成功了!阿希,我们把甜豆种好了!” “恭喜。”希尔斯真心实意道。 梅姨一声令下,众人将竹筐用纱布盖好,迅速搬上马车,运回田小森家。 沿途不时有村民跟随田小森,打听收成如何,豆子怎样算好品质,他们是否也能种。 田小森还兴奋着呢,也没想过藏私,尽量回答大家的问题。 在逐渐萧索的深秋,丰收的喜悦点红了许多人心头的火把。 对世代耕种的农家人而言,收成是农家人最大的成就之一,有着植根在血脉中的充实感和满足感。 种好地的,种得好收成的,多少能得到大家的敬佩。 田小森没料到收成那么多,柴房里腾出的阴凉地不够,希尔斯二话不说三两下彻底搬空小柴房,又三两下将竹筐都放了进去。 梅姨更满意了,这大小尖耳真不错!能干活,人机灵靠谱,选中他们种甜豆真是没错了。 “今天我们就先尝个鲜,也试试大老爷们吃的好东西。”梅姨摇着描画的扇子,笑容满面道。 田小森也好奇极了,甜豆能做出什么好吃的呢?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第25章 25 梅姨不卖关子,在他们家厨房看了看,没多少菜,好在唯一显眼的是最合适的材料。她指着腊肉说“就这肉和甜豆炒熟了指定好吃” 绿芽帮田小森淘米煮饭,米是周家带来的,顶好的精米,绿芽用蒸的方式做米饭。 “这样的米饭保留了香气和口感。”绿芽道,“我知道你们这儿的人喜欢吃筛饭,等会儿你可要仔细尝尝。” 田小森挺好学,将步骤都记住了,应了声好。 梅姨指挥人在院子里遮阴处搭了个简单的土灶,特地带来个上好的大铁锅。 铁锅也有考究,梅姨教田小森,“看到这些纹路没有,这叫鸡爪路,像鸡爪似的,有这种纹路的铁锅才会越用越好。” 还有铁锅要开锅,刚买回来的新锅上面沾有铁屑或者脏东西,要熬一块猪油,仔仔细细地在锅内擦抹,这样也是一种保养,让锅不易烧焦经久耐用。 很多人家的大铁锅都是要长久用下去的,是重要的家当,所以除非特别困难的,想方设法都要弄点猪油来抹擦。特别用心的人,过年前置办一口新锅,又晒又熬,能折腾十几二十天。 其他人则给甜豆撕去老筋,也就是较为粗硬的边沿,梅姨说吃起来有渣,所以要去掉。 田小森把肉洗干净切好放大碗里备用,绿芽向来帮手,田小森觉得姑娘家家的,猪油到底有些油污,就不让她沾手了。 他自觉招待贵客不能寒碜,梅姨帮他那么多,自家条件也好转不少,干脆把特地留下来的部位最好的那条腊肉全切了。 处理好的甜豆也是一竹篮那么多,他在院子里烧了一锅开水,将甜豆灼了一遍。阿婆留下的菜谱里有类似的菜,先灼再炒更入味。 他在厨艺上触类旁通,灼过的甜豆凭直觉又过了一遍清凉甘甜的井水。 梅姨倒是知道做法,见田小森半猜半凭经验的居然做对了,甚至做得更精细。 梅姨干脆撒手不管,由着他随意发挥。 田小森专注烹饪,一切水到渠成。 少量猪油下锅煸蒜,辛香味叫醒了所有人的馋虫,噼里啪啦的欢腾声,给这顿饭开了个好头。 肉还是生的先下锅,煸出腊肉别具风味的油脂,翻炒几遍,他将处理好的甜豆通通下锅,快速翻炒。 甜豆通体翠绿,眼见着快熟了,田小森忽然灵机一动,跑回厨房摸出一点糖加了进去。 绿芽欲言又止,阿贵冲她挤眉弄眼,“放心吧,他做饭不会难吃的。” 梅姨也摇着扇子,让绿芽和阿贵去拿碗筷去洗。他们还带了些别的吃食,像隋香楼最有名的醉鸡,老陶食庄的千层扣肉、小炒肉。 蒸好的米饭拎出来,就着锅他们把熟食热了热,希尔斯听田小森指挥,把饭桌抬出来。 一切就绪,腊肉炒甜豆也正式出锅,满满两大海碗,腊肉红亮甜豆翠绿,让人食指大动。 “大家起筷。”梅姨夹了一筷子甜豆放入口中,咀嚼几下,登时惊喜得扬起了眼角眉梢,“小森,我没想到你的厨艺竟这般不俗啊。” 众人纷纷将筷子伸向甜豆,先是肉香与清新豆香的完美融合,豆荚肥厚甜脆,临了加的那勺糖,彻底吊出了豆子和肉的鲜味,鲜爽丰满的口感,简直了 醉鸡好吃,千层扣肉和小炒肉也很美味,但深秋时分吃上如此鲜爽美味的西域豆子,是完全不一样的滋味。 一是新鲜感,新鲜感意味着不一样的味觉冲击,甚至能击败静心烹调的传统美味;二是新鲜,与前者不同,这个是即将进入冬季吃上春天味道的通体舒坦。 所有人吃得兴高采烈,唯独田小森和希尔斯吃得不多。 田小森觉得这么衿贵的舶来品,应该先让老板娘和客人们吃得满足。自己尝过知道味道就足够了,若说管饱,他还是更爱吃米饭。 希尔斯来自星际,甜豆是常吃的东西,然而这不是他兴致缺缺的理由,归根到底是田小森的心。 这顿饭是为大家做的,里面有成功收获豆子的欣喜,有对周家的感激,也有烹饪新食材的跃跃欲试唯独少了一味,少了田小森对他的独一无二。 他挑着尝了点周家带来的熟食,都还可以,厨子很用心。 一顿饭梅姨吃得满额是汗,无比尽兴,其他人也差不多。 希尔斯神色清冷,伟大的精灵王没吃饱,但伟大的精灵王他不说。 收拾好残羹冷炙,随从们快马加班将甜豆运回镇上,后续将有管事的接手,如何买卖就不是田小森他们该操心的了。 田小森开始琢磨甜豆叶子,“梅姨,甜豆的叶子能不能吃” 梅姨赞许道“嗯,可以吃,但现在有些老了,但挑点嫩的也可以炒一碟菜。” 梅姨顺势道出甜豆的嫩叶梢也是一道好菜,不过采摘有技巧,田小森刚种,梅姨还是以豆子为重,便没有将这一茬告诉他。但以后可以尝试。 田小森挑出些嫩叶,转身就往厨房跑,一头扎进希尔斯怀里,他仰起脸露出一个神采飞扬的笑容,希尔斯败下阵来,默然让路。 田小森选择切丝蒜炒,做好了扯了扯希尔斯的衣角,喂给他一口,期待道“怎么样” 希尔斯细细品尝,眼角浮现些微笑意,“专为我做的” 田小森因兴奋红了一天的脸颊更红了,“这、这随你怎么想。” 叶子很多,周家老把式说了,这种豆子都是一年生的,种完可以连着收获大概两个月,期间叶子仍会生长,嫩的变老,新的长出。既然叶子可以吃,看着情况摘下来吃,田小森可以放心大胆地料理。 梅姨吃惯了好东西,比起叶子,她更喜欢豆荚豆子,所以吃了几箸,夸了田小森厨艺,便不再吃了。 倒是田小森吃得很开心,希尔斯以省碗为由,坚决不肯自己动手,于是田小森给他喂得也很开心。 梅姨看着两个后生忍俊不禁,先前的好东西。两人如小鸟啄食,不怎么入口,倒是这早晚要扔掉的叶子吃得欢。 穷酸么不。梅姨阅人无数,不会看轻两人,他们也不会让人生出轻视的念头。因为他们的快乐是如此鲜活,温馨乐天的氛围是外人不足为道,也难以插足的。 这就是生活啊,她靠在椅背上看秋高气爽,偶尔用扇子赶一下蚊子。 吃饱喝足田小森拉着希尔斯又回了地里,将嫩叶挑选着摘下一些,其余的等明天再折腾。 周家来了另一辆马车接梅姨回去,顺便送来的报酬。整整十一两白银,可让田小森惊呆了。 一亩地三百来斤的豆子,竟能挣十一两纹银 要知道一般的菜在城里也就二十文左右一斤,他掰着指头算了算,梅姨收他的甜豆就三十几文一斤了,倒手卖出去能有多贵 田小森简直不敢想。 梅姨说“这是给你的价格,换别人就没这样的好处了。你长个心眼,别把这价格说出去啰。” 田小森当然明白,后来他才知道,周家从别人那里收的甜豆,出的是二十九文一斤。 田小森虽然耿直,但不傻。自己凭努力挣的钱,是多是少,都是自个儿争取的,梅姨瞧得起他,他自觉也没辜负了梅姨的厚望。 周家给别人的价,那是他们之间的买卖,他没有干涉的权利。 梅姨越看这孩子越喜欢,拎得清的人才是干大事的好苗子。 再多的夸奖她不赘述,有些事心知即可,不必要事事言明,实际行动可比花里花俏的言语实在得多。 周家的人离开了,希尔斯用火折子点亮了灯笼里的小灯盏。黄纸糊的灯笼上没有什么装饰,灯光透过纸面温柔了两人周遭的夜色。 暖融融的,如同招引辛勤劳作的人民回家的夕阳。 田小森朴素却明朗的脸在灯光中分外鲜明,不是绝色姿容,也没有特立独行的特色,却让希尔斯打自心窝里觉得踏实和温暖。 你是我凛冬中的伊亚之心。 田小森耳尖动了动,无意识地歪了一下脑袋,他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动人心弦的东西,“阿希,你在说什么”偏偏听不懂。 希尔斯扣住他的后脑勺,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两人灵动的耳尖碰触到一块儿。 希尔斯的耳朵尖有点很细微的金色绒毛,平时不注意看很难发现,蹭在田小森嫩薄的耳廓上,跟挠痒痒似的,惹得田小森老想缩脖子躲他。 小尖耳跟大尖耳比起来,实在娇弱,连小小抖动的频率都那么惹人怜爱。 希尔斯笑了,有弧度的笑。 我为什么要笑为什么突然觉得愉快 希尔斯根本说不上来,也不打算深究。 大概这才是感情最真实的面貌。 不过伟大的精灵王暂时不想让田小森看到自己一再破例,所以他把自己的笑容藏在了小尖耳的耳朵后方。 田小森一头雾水,“阿希,你刚才说的是你的家乡话” “嗯,家乡话。”名为精灵语的家乡话。 田小森揪紧希尔斯的衣襟,实在没敢追问下去。 不过管它呢,肯定是好话。好得不得了那种。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第26章 26 翌日,他们到地里为豆藤们浇水施肥,村民们的热切关怀且按下不表,太烦人。 幸得有希尔斯坐镇,脸色一沉,所有人退避三舍。 拔掉杂草,检查是否长虫子,兑肥水一垄垄地浇灌过去,实打实干下来绝不是轻省活。 希尔斯帮忙,两人才赶在午饭时间结束活计。 后来周家管事的来了,选了十户人家种甜豆。 甜豆喜欢他们南方秋冬的气候,这边最冷也冷不到哪里去,正是最适合它们生长的时候。 梅姨考虑再三,决定现在就开始让村民试着种植。甜豆生长周期短,或许还赶得及在春节时送上达官贵人们的餐桌。 田小森不能置身事外,常常要去帮忙指导,当然这也是算工钱的。 幸而周家的老把式很给力,结合田小森地里的经验,总结了一套更合适本地的栽种甜豆的方法。 随着甜豆顺利发芽,田小森才算稍微空闲些。 “阿希,你想不想出去玩一玩”这天晚上两人各自洗了热水澡,早早上床歇着,希尔斯平躺闭目养神,田小森趴着托着下巴,绷着正直的脸很认真地在思考。 希尔斯缓声道“你想去哪里” 田小森忽地侧脸趴到了自己交叠的小臂上,有点泄气道“想不出来。” “呵。” “哎,你还笑。”田小森渐渐习惯只闻其声不见其笑。 他偷偷抓了一缕希尔斯的长发在手上抚摸,“明天就是冬至了,阿婆还在的时候我们年年做冬”,怕希尔斯不懂,他补充道,“做冬就是庆祝冬至的意思。” “我们这儿的说法是冬至比过年还大,要好好庆祝的。”可是阿婆去世后,田小森就顾不上了。 希尔斯侧过身来,他背对灯光,田小森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却清晰捕捉到他醇厚低沉的嗓音,“我们做冬。” 田小森憋不住悄悄笑了,“行啊,明天我们做籺,籺也是我们这儿的年节食品。” “嗯。” “吃完去镇上玩每年冬至的晚上,清潭镇都有灯会” “好。” “不知道灯会什么样呢。”田小森从来没去过,因为小时候穷,后来阿婆病了,再后来阿婆不在了,他几乎忘记了还有这回事,刚刚才想起来。 “阿希,你说全部的灯,”田小森盘腿坐起来,双臂划了个大圈,“全都点亮了,是不是就比星星还亮了”他目光变得悠远,进入了自己的想象的美景。 希尔斯无声愉悦,抬手捏了一下小尖耳,“去看就知道了。” “好,到时候我给你买一盏花灯。”小尖耳羞窘着认真道。 “我期待着。” 第二天起床,田小森果然早早就开工了。 上次买的糯米粉还剩不少,他去屠户那儿买了新鲜的猪肉,去相熟的村民家买了葛薯和韭菜。心心念念着傍晚去看灯会,他打算一切从简。 葛薯两掌大,皮黄肉白,爽脆甜,搭配香气浓郁的韭菜,再加上猪肉,简简单单也能饱满浓郁,吃了还想吃。 糯米粉揉好,他一个个地揪下来,搓一搓再用木棍擀成圆形。步骤跟北方的饺子很像。 大康地大物博,幅员辽阔,很多类似的吃食换个地方就有不同的名号,本质都是一样的好吃。 这就是东方人最大的共性之一。毕竟老话说了,民以食为天。 希尔斯又在旁边抱臂观看,以前站在厨房门,现在直接挨着田小森。 田小森干得卖力,回头问他“要不要试试。” 希尔斯站直身体,“你教我。” 然后簸箕上整齐划一的鸡冠籺上突兀地多出了几只四不像,其貌之丑陋,堪称匪夷所思。 田小森特别不明白,同样的步骤,手把手地交,为什么做出来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 希尔斯知道田小森爱惜粮食,主动举起双手,淡淡道“你继续。” “嗯”田小森还蛮想跟希尔斯一起做的。 希尔斯想了想,“或者我帮你揪面团。”他也就能做这个了。 田小森点点头,这就满足了。 他们先是煮了吃了一些,吃完在地里绕了两圈,也去别人的地里走了走,回来又煎着吃了些。 煎过的糯米面皮微微带了点焦,金黄色咬下就有细微的咔擦声,里面还是软糯喷香的,没被汤水稀释过的馅料滋味能浓厚,层次极为丰富。 两人饱餐一顿,简单擦洗了一下,便乘着没那么耀目的阳光来到了村头。 看来去逛灯会的人还不少,相邻村子的驴车牛车都聚集了。 车头处都悬挂了灯笼,分别写了各村的名字。 田小森拉着希尔斯的袖子上了水洞村的驴车。 认识不认识地都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大康不设宵禁,是以夜市繁荣。不过偏远的地方生意人气不那么旺,毕竟从村里到镇上挺费时间,所以清潭镇寻常时候愿意经营到大晚上的商家很少。 这种大节庆是例外。 夕阳西沉时他们正好到了镇上的门楼前。 驴车等在门楼附近,有的人稍微走一走,就赶着夜深前回村,有的人则愿意在镇上找个住处,好好玩上一晚。 过了农忙,进入冬季,夜晚变长,大家不那么忙碌了,一晚半晚的时间大家伙都愿意耗上一耗。 田小森面上不显,实际上很有点小紧张。 门楼进去就是一条笔直的街道,叫东阳街,是其中一个坊市所在。 许多商铺摊子都点起了灯笼,高低错落,颜色缤纷,仿若火树银花开满了道旁。 漫步其中人声络绎不绝,人人的脸上都是喜悦的,灯光营造了一个暧昧朦胧梦境。 希尔斯反手握住了田小森的手,不是手腕,而是真正的手指交错,借着微光的掩饰,随路欣赏灯景。 他们看到了一个有趣的小摊。 别人的灯大多纸糊,这家却用的是竹筒,还刻了字,点亮灯盏就能清晰看到透光的字。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又不是元宵灯会,很少人用这种姻缘相关的句子。 田小森瞄了希尔斯一眼,他应该看不懂这两句话的。 于是他开口要买,摊主收了钱,打量两人一番,光线幽微看不清脸以外的地方,更别提他们垂了些发。 反正收钱说吉祥话,摊主祝福他们,“祝二位一如竹灯所言,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同气连枝,长长久久。” 田小森开心了,回道“谢谢。” 正当他准备向希尔斯展示竹灯时,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田小森趔趄了几步,那人不道歉还匆匆跑走了。 希尔斯眸色一冷,随手抓起摊子旁边的麻绳,谁都看不清他怎么动作,跑走的人猛地摔倒在地,惊起周围一片惊呼。 希尔斯控制的麻绳正紧紧束缚在那个男人的脖子上。 他们快步上前,希尔斯直接从男人的衣襟里掏出了田小森的钱袋,还带出了好几个荷包。 “咦,我的荷包怎么在他身上” 丢了荷包的人闻声而来,找回自己的失物。 希尔斯收紧手指,田小森覆上他的手背,“阿希,我看到那边有好玩的,我们过去吧。” 希尔斯停顿片刻,才甩开了麻绳,“嗯,我们过去。” 小插曲就此揭过。 田小森兴致勃勃地跑到一个举高的草把子前,仰头看着那一串串红晶晶的果子。 “这就是冰糖葫芦吗” 希尔斯指尖微动,那边还躺着的男人来不及发出叫声就晕了过去,两边的手腕和肩膀都脱臼了。 希尔斯长得高,轻而易举拔下几串果子,交给田小森。 “冰糖葫芦是什么”他们边走边吃,希尔斯吃了一颗,问田小森。 田小森吮着第一颗外面的冰糖,抽出果串时发出啵的一声,“就是在山楂之类的果子串成串,外头裹上麦芽糖冰糖啥的。” 田小森继续上下吮那颗糖球,很快糖衣吃完了,里头的山楂酸甜可口。 希尔斯安静地注视这他。 田小森接着吃下一颗,这会儿不吮了,直接啃,糖衣脆生生地碎在嘴里,与酸甜的山楂混在一起,更好吃了。 “我只在阿婆给的书上看过,还没真正见过。”田小森说,“都是北方的东西,也不知怎么运过来的,我们这儿不下雪,又不会特别冷,它却不会融化。做它的人应该很有本事。” “嗯。”希尔斯摘下他嘴边的糖碎,把自己那串喂到他嘴边。 “你不吃吗”田小森有点不好意思。 希尔斯视线不错地道“我喜欢看你吃。” “那好吧,我不跟你客气。” 他们沿着街道走到尽头,拐了两个弯,眼前出现河岸。 这条河不大,很悠长,涓涓蔓延至月亮之下的边界。 这里的树不如村里多,视野颇为开阔,深蓝的天幕闪烁的星子,意境很开阔。 冬至是不放灯船的,所以河岸边没什么人。 长长的岸边,就田小森手中的小竹灯泛着金黄的豆光。 两人很默契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直到灯火燃尽,希尔斯又牵起田小森的手。 田小森倏地在大石上站了起来,攀着希尔斯的肩膀,用自己的耳尖去蹭蹭对方的耳尖。 就像不久前他们在田边那样。 他们不曾有过真正的亲吻,甚至只停留在牵手的阶段。 但他们有一个别人无法效仿和懂得的小默契。 他们的尖耳朵,那里很敏感,也很可爱。 嗯,阿希的大尖耳朵很可爱。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第27章 27 两人偷偷摸摸地躲在小树林里蹭耳朵,也是很浪漫了。 钻出小树林时,把路人吓了一跳,然后一副“世风日下,好生艳羡”的表情。 两人准备返回大街,走另一侧去看看,田小森余光瞥见谁被抬着快速跑过,连忙拉住希尔斯。 “我今晚老是差点撞上别人,我们都要当心点,这里人太多了。” “我保护你。” 田小森乐了,“我也可以保护你。” 他们来到街道另一侧,卖什么东西都有,田小森买了些甜点和果干果脯。 路过布料铺子和绣品摊子时,他走不动道了。 可是围在那儿的都是姑娘少妇,他一个男人过去并不合适。 那绣线绷子剪子和布料图样都很漂亮,勾得他心里痒痒的。 小时候学女工为了继承陈阿婆衣钵,后来是自己喜欢上了。平时干的都是粗活,这些精妙的小东西显得如此不同,是劳累中的一点小亮点。 看来田小森喜欢上希尔斯多么顺理成章,他似乎骨子里并不像外在性格那么隐忍平淡,他的内心深处还是藏了个小火苗的,偶尔撩一下,渴望截然不同的小亮光。 希尔斯从来不顾忌也不顾虑什么,拉着人硬是挤进了女人堆里。 姑娘们起初怨声载道,哎呀这大男人怎么跟我们姑娘抢地盘 待看清楚来人的长相特指希尔斯,一个个立刻化成绕指柔,“这位大哥,你要买针黹工具送人么送给谁呀” 旁的姑娘们大大方方地笑起来,大康的姑娘比前朝的开朗多了,调侃几句,也没什么。 希尔斯冷着脸,姑娘们却不怕,田小森埋着脑袋,干巴巴说“阿希,我不买了,我们走呗。” 姑娘们才又发现了这个小弟弟,田小森长得矮些,姑娘们倒是一眼看清了那对尖耳朵。 胆小者有之,毫不在意的也有,多看几眼,哎呀这小弟弟生闷气的模样也很逗人。 不过年龄稍大的姑娘很有分寸,看出来这两人可能是一对契兄弟,她心思缜密,知道调笑几句开心一下无不可,但闹得人家小两口不高兴就不对了。 于是她解释道“小弟别生气,我们姐妹说笑罢了,你们慢慢看。这个摊子的老板我们熟,针线布头都是好东西,我让他给你俩实惠些。” 衣香鬓影的姑娘们走远了,摊主大姐身宽体胖,吃着糖角哼着小曲,瞥他们一眼,一点迎客的样子都没有,不吱声脸挺冷。 小摊的货物摆在可折叠的木柜子上,线的颜色比旁的店多几种,田小森上手试了试,还挺坚韧,这样的线能劈出更细的丝,绣出更细致的花样。 布片也不错,都是好料,就是颜色偏深,姑娘们可能不喜,他做给希尔斯的倒是很不错。 他挑了些合用的东西,又买了一包更细的针。 结账时老板娘真给他便宜不少,看来面冷心热的人不止希尔斯,这位大姐也是。 临走时,大姐又送了他个针顶,田小森有些惊讶,大姐说“你小子合我眼缘,别人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态度,你倒很自在,喏,拿着,送你了。” 田小森小小扬起嘴角,含蓄地道了谢,心想,记住这个位置,下次还可以来看看。 田小森把针顶放在希尔斯掌心,一寸宽的长形铜片绕成指环的形状,上面许多小坑,方便固定针头,让手使劲。 缝制粗一些布料时很管用。 希尔斯拉过他的手,将针顶套入他左手的第四个手指。 田小森不明所以,希尔斯抽出针顶,没说什么。 “阿希,这又是什么意思你家乡有什么传统吗” “嗯,我家乡的传统。” 田小森特别费解,阿希的家乡讲究还真多,偏偏希尔斯嘴巴特别严,不肯给他解释解释。 冬至的平安迎冬灯买了,灯火象征暖阳常在,到了冬天他们也不用惧怕黑暗和寒冷,平安常伴。 好吃的买了,田小森暗自喜欢又没空买和琢磨的针黹物件也有了。 今晚他十分满意,两人寻了个安静的小客栈,花了点钱要了一个房间。 田小森第一次外宿,躺在陌生的床铺居然失眠了。只觉得枕头不是枕头,床不是床,被子的味道都不对,有种奇怪的异味。 希尔斯把他拉近自己,挨着挨着,不动声色干大事,有力的臂膀一使劲,把田小森捞到了自己身上。 说起来很难以置信,两人都磨过耳朵了,还没这么紧紧贴着睡过一夜。 田小森心里小鹿乱撞,希尔斯有规律地拍他的背,忽而哼起歌。 那是非常古老的调子,远在星际文明有足够的能力与科技跨越星系之前。 那时候人族尚未开化,巨人冲击天神的神殿意欲谋反,矮人醉心挖矿搞发明不问世事,龙族还能跟飞虫比一比数量 精灵们在各处降生,如最虔诚的信徒,乘着风踏着水浪,在飞鸟虫鱼的陪伴下艰难跋涉,一步步迈向伦佩达圣树光辉普照之处。 不管是光明、暮辉还是暗夜精灵,都有投入母树怀抱,接受包容的权利。 这首曲子,就是精灵们用灵魂谱写的祈祷,对万物的歌颂与祝福,对母树的虔诚与敬重。 希尔斯第一次哼唱这个曲调,却不见生疏晦涩,仿佛这首曲调早已刻入灵魂深处。 田小森渐渐平静了,周公仍然不肯光顾,他心底忽然升腾起一股惶然,猛地抱住希尔斯的脖子,一手捂住他的嘴。 “阿希不要唱了。”这首曲子很好听,很古朴,但也让田小森不安。 他只是水洞村一个普通的村夫、农民,长这么大只懂得阿婆教过的知识。 阿婆不懂音律,他也不懂音律,忙碌的田间山林生活,让他唯一能接触的旋律是枝头黄鹂燕子的脆啼。 他是一个地道的中原人,或许他能学着去听咿咿呀呀的梨园小调那是县城里才有的东西,梅姨说过。 但他不想听这首来自希尔斯故乡的曲子。 希尔斯神色淡然,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些回忆,他现在还不能分享给这位人族的小尖耳听,但心里却有些欣慰,田小森听懂了他的一些情绪。 他从善如流地搂紧田小森,“我不唱了。你可以教我中原的歌。” 灯会的留下的光还倒影在窗纱上,田小森哼起了阿婆抓着他手拍手掌时哼的顺口溜 打扎扎,买咸虾; 咸虾香,买沙姜; 沙姜辣,买甴曱; 甴曱臭骚买尖刀; 尖刀利,割牛鼻; 牛鼻痛,割断凳; 无凳坐,坐得 伟大的精灵王陷入了寂然的沉思。精灵擅长音律,歌声高雅,即便他是个重刑犯,也不能磨灭这个种族天赋。 然后在田小森的重复下,他跟着唱念了起来。 天亮后,他们走路回村。 田小森沿途还捡了些草药,都是是常用的又常见的东西。 回到村里时,天色已经大亮。 种甜豆的人逮着他就往田里带,田小森也跟着老把式们重学过,看得出来不少问题。 “叔,你这水浇多了。” “张大哥苗挨得太密了,你得间一下。” “肥水不要贪多,甜豆说到底还是地里的庄家作物,肥多了烧根。” 被点名肥水太多的是个小胖子,叫田壮,据说跟陈阿婆夫家是出了五服的乡亲。 出了五服就不算正经亲戚了,逢年过节不用特地去拜访那种。 但往深了说,几百年前是一家,也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田壮人不是很机灵,但爱刨根问底,常常把村里人问得烦,骂他也不放心上。 别看他人胖,家境很不好,年迈的爷爷奶奶养着他,成日里发愁出路。 他只是喝水都能胖的体质而已。说起来,他比田小森只小三个月,胖得有两个田小森宽。 他们家住的跟田小森差不多偏僻,旁边还挨了片坟地,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外有人,穷苦艰难也有一山比一山低的。 田小森以前不进村走动,田壮一家也不张扬,是以很少遇见。如今还是靠着种豆,才有了来往。 田壮送给田小森一个草编的蚂蚱,很专心地问“那我什么时候浇多少才合适啊我笨,森哥你讲仔细点,以后我种出好豆子第一个请你吃。” 田小森拍拍他的肩,用自己琢磨出来最浅显的方式告诉他,田壮连连点头。 田壮的阿婆拎来一些野果子,秋天的山上不缺小野果,田小森困难时嘴馋时都会上去摘,所以很熟悉。 阿婆还是有点怕田小森,田小森看得出来她没有鄙夷没有轻视,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有些想法转不过弯。 他从不跟好人计较这点小事,接过田壮阿婆的果子,吃得也挺好。 田壮家没有自己的地,当初他娘死了,他爹赌博欠钱被人追着砍,逃到其它郡,再没回来过。 这是周家觉得他们家实诚又用心,老婆子老爷子又跪着求,梅姨拍板让他们种了一亩甜豆。 当然了,钱肯定比别人少,毕竟是周家后来从村民手中买来的地,要付租金,但足够他们改善生活。 田小森帮了田壮一点小忙,自己心里也有些触动。 以前他算是孓然一身,不近人情,如今逐渐恢复与村民们的来往,他得到了许多想不到的善意关怀和帮助。 不乏恶意者,也掩盖不了人情的温暖。 如果希尔斯在这,就会想起人类总结的一些理论人是社会人,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综合。 连希尔斯自己也不能否认,遇上田小森之后,他漫长的生命有了美好的体验。 逛了灯会之后,希尔斯有了挣钱的心思,于是又回到了修水车的工地上。 他的工具盒藏在床底,也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动用了,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 他的归来,众人不算很热络,却也不那么反感了。有些活儿,真得有本事才能干。 入冬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偶尔早晨密林中会铺上一层霜。对耐寒的植物来说,这点降温算得了什么啊,对人而言,南方这种沁入骨髓的冰冷,着实难受,更别提泡在水里干活。 希尔斯又抡起了他熟悉的大锤子,扛起更沉的木料,干别人干不了的活。 周管事揣着手,打了个冷颤,感慨道“这个希小哥是个有本事的,若是入了军队,铁定会成为得力大将。” 老师傅仍旧嘬他的小茶壶,沧桑的老花眼眯缝着,扛过一波冷风,“管事的你没看出来啊” 希尔斯干完一个活儿,过来领筹子,周管事主动递上去给他,回头又窝进棚里,“您老快别卖关子了,我就看出来男儿志在四方,有本事的就该做大事去。”他自己本事不大不小,也争着做了周家的管事呢。 老师傅嗤一声,“亏你还娶了三房媳妇,这希小子一颗心都拴在田家那孩子身上,你让他自个儿往哪去” 周管事尴尬地捋了几把特意蓄的胡子,在老师傅面前,他总讨不着什么好。 他仔细打量远处打赤膊的希尔斯,多好一个俊小伙,却喜欢男人,他自己有正妻,俩小妾,最喜欢温香软玉,不能体会与男人处对象的好处。他还是觉得,这小子不是池中物,一辈子窝在小山村里太埋没。 不过嘛,别人的事,他想想就罢了,他能当上管事,也是有圆滑玲珑的一面。 现下指望希尔斯好好干活,再带动带动村民和工人的干劲,让水车早日建好,他肯定不会没事找事,和老师傅这番对话,不过茶余饭后的闲谈而已。 每日到了饭点田小森都要来送饭,希尔斯就掐着时辰穿戴整齐,不让田小森担心他打赤膊干活。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去,甜豆又熟上一茬,希尔斯就停水车那边的工,回来帮田小森采摘豆子,周管事让自个马车把豆子送回周家饭馆。 “还真别说,这甜豆都要卖疯了。”周管事一文钱一文钱地在田小森家的桌上数清楚,也不知道是真那么谨小慎微,还是赖着这屋里的饭菜香味不走,等着开饭。 田小森不介意,反正羊肉汤还熬着呢,便陪着这位管事,十文十文地往自己钱袋里收钱。 “都是什么人在吃啊”田小森好奇问道。 周管事又数出来十文钱,咽了咽口水,“什么人没有哟,当官儿的,经商的,行走江湖的,那些公子小姐也爱吃。你那道腊肉炒甜豆的菜谱不错,一般人家攒攒钱也要尝上一两回。” 他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你们水洞村在这儿,往这边走是清潭镇这你熟悉” “嗯,我认识。” “那继续往这边的官道走,可知是何地” 田小森想了想,不确定道“高丰县城” “说对了”周管事露出向往的表情,“这县城啊,特别繁华什么买卖都能挣大钱,还有许多西域人外邦人。我们高丰县近海,没多远就是官家港口呢,你想想看,多少新奇玩意没有。” 滔滔不绝尽是些新奇见闻,活灵活现的好像真的有画面在眼前铺陈。 “我去过几回,还想再去看看。”周管事又数出几个铜板,“你不想去开开眼界” 田小森听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被问,愣了一下,转而摆手笑了“我现在忙着挣钱养家呢,没想过离家太远。” 周管事啧啧出声,还想说点什么,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小森,汤差不多好了,我抓到一只野兔,红烧。” 田小森把钱袋放下,“周管事您慢慢数,放在桌上就行,我回来再收拾。” 周管事竖起耳朵,听见两人都出去了,忙甚至腰背哎哟哟地松了骨头,心想,还有红烧兔肉,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呢。 今日田小森和希尔斯都回来得早,所以午饭做得久一些也不耽误吃饭。 最后上桌的菜很是丰盛,有浓稠的羊肉汤,里面放了甘蔗、红枣、姜葱,甘蔗清润,既解腻去膻,里面的糖分又能为羊汤提鲜增味。 熬汤看似简单,所有材料一锅炖,但真要考究起来,原材料的处理,比例搭配,火候,统统都是学问和经验。 除了补身子的汤,红烧兔肉也是恰到好处的爽嫩,山里野兔比家养兔更矫健,肉也就紧实有嚼头,吃起来特别带劲。 还有清蒸的鱼,希尔斯学会随大流去赶集,买了个人家热酒的东西,不知怎么整的,给改成了给鱼保温的托盘。所以鱼上来时还是热乎的,又不会过度加热损失了鱼肉的鲜嫩肥美。 各地蒸鱼有所不同,就南方相邻几个村也不一定是一样的做法,如同南方的乡音,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 田小森的做法最为简单,老姜细盐葱,再加上自个儿小时候和阿婆琢磨出来的独家酱油料,就那么往锅里一蒸,火候到了最原滋原味的鲜美争先恐后地能把人淹没。 院子里的菜园都是希尔斯打理的,种出了生菜最可口。生菜本就可以生吃,所以他稍加过一趟水就可以浇汁上桌。 每一口吃的都是甜脆,解了这些肉的腻味。 周管事早就在工地上闻到过田小森的手艺,要说跟县城里世家的大厨子比吧,肯定没法比,也无从比较。田小森做的饭菜有种不一样的味道。 他最近天天蹲守水车附近监工,吃大锅饭吃到怕了,方圆几里也没个像样的饭馆,今儿是一门心思来蹭饭的。 当然了,空手而来吃人家的饭很失礼,所以他的是喷香的精米。他知道这俩小伙子还舍不得买最好的米来吃,秉持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习惯,不亏待自己也不追求极致。 他就来做个好人呗。 米饭蒸得尤其好,也是没谁了,比周家府上的厨子蒸的还好。 周管事不见外,“快吃,你们俩孩子还能长身体,多吃点,田小森你最近瘦了,多吃几碗饭。米不够周叔再给你送。” 田小森哭笑不得,夹过一块鱼腩,三两下拆去骨头,送到希尔斯嘴边,希尔斯张口吃下。 冷对周管事的人才希尔斯,吃鱼不懂吐骨头。 他每次被鱼骨头卡到都不声张,他有治愈魔法,不是什么大事。 直到有一回鱼骨头太大,他来不及治疗自己,就被田小森发现了神色上的异样。 于是这位精灵王吃鱼不懂挑骨头的秘密就暴露了。 心疼坏的田小森郑重地批评或许还不到批评那么严厉希尔斯的举动,从此承包了他吃鱼挑刺的步骤。 羊肉炖得酥软,入口绵软兼有些许嚼头,田小森发现周管事吃羊肉吃得挺凶,这不行,这是他专门炖给希尔斯补身子的,天天在河边建水车,寒气之重可想而知。 可是周管事特别关照他们二人,不让他吃又不太好,田小森便只能紧着往希尔斯碗里盛肉。 这是肉的竞赛,希尔斯对肉不算很执着,但所有的菜式中,这个汤连肉带汤,最多田小森的心意,他一口都不愿意让出。 于是二对一,周管事吃着吃着就察觉出气氛不对了,这才发现自己吃得兴起丢了人。 他清了清嗓子,吃了口生菜,沉吟道“真不错,田小弟,我建议你可以多琢磨琢磨甜豆的做法,这个作物我们这边少有,品质这般好的,更是少,若是配以恰到好处又有新鲜感的菜式,肯定卖得更好。到时候你们不用费太大劲,还能多赚一些。” 希尔斯冷扫一眼,算这人类识相。 田小森觉得这提议很好,他本身爱做饭,甜豆那么好吃,尽可能发挥它的美味做法,说不定将来他也能出一本菜谱,叫甜豆一百零八式。 不过,现在甜豆产量太少太少,贵得他不敢下手去试,他说明白自己的想法,转而道,“我觉得甜豆嫩叶梢也很好吃,随长随有,很多人甚至连外邦人都不知道叶子能吃,我觉着我们可以试试。” 田小森想到了南瓜叶子,又称金瓜叶。很多地方的人不吃,嫌它扎嘴卡嗓子。 南瓜叶子上有许多扎手的绒毛,吃了很刮嘴,懂行的人有办法让它变成美味,做法是选取娇嫩的叶子去掉茎,茎要支撑叶子,往往纤维更粗。 然后揉搓叶子,叶子之间相互摩擦,绒毛便脱落了。这里需要用巧劲,太用力了叶子会破,力气太小不够仔细,绒毛又除不干净。 洗干净的叶子切段,敲两个鸭蛋进去,生滚一道鲜汤,清甜极了。单喝,用来做高汤都是很好的做法。 南瓜叶子嚼起来别有一番劲头,好这一口的非常喜欢。 后来就渐渐传播开去了。 周管事想想,又吃了一大块红烧兔肉,深以为然,毕竟有钱人还是少数,以后甜豆产量大了,终究有吃腻的一天,但如果叶子也能充分利用起来就不同了,不但让普通人家吃上新菜式,也多出更多的变化也选择,让这一种作物的可用性提高到最大。 确实是不错的想法,在商言商也乐见这样的新思路,尤其田小森那么会做饭,很有天赋,自己地里的东西折腾了也有点那个底气,“那你尽管去试,梅姨肯定也是支持你的。” 周管事跟随梅姨很多年了,梅姨这人有闯劲,比男人还敢闯,敢想,敢干,这甜豆在北方也有人引进过,都没种成功,就这样她也敢接下来自己干,力排众议。 所以当初梅姨特别待见这俩小伙子,是他们让她的坚持有了成果,让她长了脸 这回她知道了田小森的想法,肯定也不会反对的。周管事有这个信心。 田小森笑开了颜,猝不及防被希尔斯塞了一块羊肉,“菜要凉了。” “哦、哦,我这就吃。”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