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崖秋色》 第1章 一、因缘差错 天啻教教主文竟抵达扬州九江城时,已是三月初十。 彼时扬州韶光令序,花红柳绿,一片盎然春气。 文竟只穿了身单衣,到了九江城门前,跃下马去,伸手一拂袖子,身上杨花竟随风扬起,化作恼人春雾,一如文竟的心绪。 城门前一穿素色短衣的女子见到他,快步走了过来。文竟看向那女子,只见她个子娇小,面容清秀温雅,一对美目炯炯有神,隐隐透着一股英气。她来到文竟面前,恭敬作揖,“教主,您终于来了。” 文竟低头作揖,无意之中瞥见她腰带上系着的一块红色的鸡血石坠子,却没说什么,只道,“李堂主。”迟疑片刻,又道,“师姐,好久不见了。” 李慕琴厉色道,“教主,一会儿回到乾堂,咱们二人只能以职位相称,您断不可叫我师姐。教主,右护法派人送信说是您要亲自前来勘察整顿我们乾堂,可是出了甚么事?还是我乾堂有何不妥之处需要改进,劳您不远万里来到九江?” 文竟心道,“师姐看来还同以往那般铁面无私,那这事该不该与她说呢......” 天啻教乃是中原武林中一新兴门派,虽说历史不算久远,但自宏泰年间建立,迄今也已有近六十年了。二十多年前,天啻教在文竟其父文绍天带领下,曾在中原风光一时,但自文绍天去世后,天啻教逐渐式微,不复往日辉煌。 文竟任天啻教教主后,自是预备重兴旗鼓,扭转天啻教没落局面,便革旧除新,翻然改进。其中最主要的一项改动之策就是将分散在十州,大大小小的天啻教分堂按照地域划分为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堂八个分堂,且委派八名有勇有谋的手下出任八堂堂主,这李慕琴就是乾堂的堂主。 今年年初,八堂中的巽堂堂主吕镖,突然离奇暴毙在柳州一家妓-院‘春香楼’的花阁内,死因是中了剧-毒暗器,行凶者却不知是何人。文竟得知这一噩耗后,派了好几拨手下前去查探,仍查不出杀害吕堂主的凶手。 文竟又急又怒,也等不及内伤痊愈,便只身一人前去柳州,查明真相。这一查下去才发现,这‘春香楼’同九江城的一家妓院‘楼中楼’大有干系,似乎这‘春香楼’隶属于‘楼中楼’之下。随后天啻教右护法又飞鸽传书给文竟,说是从各地分堂得来的消息,发现在各个武林派系之地,许多妓-院或青楼,都和这‘楼中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文竟越想越可疑,只觉种种迹象,似乎在昭示一场巨大的阴谋。于是三月一到,文竟便一封飞书下达,以整顿乾堂为由,只身一人赶到了扬州九江。 只是楼中楼一事如何对李慕琴说,却有些犯难了。 这李慕琴是文竟师伯的徒弟,按辈分来说,算是文竟的师姐。她性子刚直,行事一板一眼,素来看不惯文竟率性而为的作风,常直言进谏,当众令文竟出乖弄丑。文竟虽多有不满,但知李慕琴为人刚正不阿,不过与自己行事相悖,才多有进犯。再者李慕琴辈分又高于自己,文竟虽看似吊儿郎当,却十分尊师重道,因而对李慕琴也不好发威斥责,便只能对她避而远之。 在来扬州的路上,文竟便一直犹豫,是否将楼中楼之事告知给李慕琴。他思来想去,心中并无定论,一来楼中楼底细尚且不清,不知从何查起。二来若下令彻查楼中楼,又怕教中人多口杂,外泄消息,打草惊蛇。这时他在城门口与李慕琴攀谈一番后,又觉二人虽是许久不见,可她那不懂变通的性子却是一点没改,便兀自在下了决心,“我做事随机应变,她却顽固不化,我二人实在格格不入。若我将楼中楼之事告诉了她,她在旁必然碍手碍脚,耽误功夫,还是我一人先去查探罢。” 文竟做好决定,就将楼中楼一事暂时隐去不谈,只道,“春节一过,教中库银难免有些亏空.....我便决定挨个分堂走一遍,看看哪里能省些银子出来。” 李慕琴道,“原是这事,那属下就有话直说了。听闻教主您在总坛又搭建了好几个武堂,虽说是为教中弟子们操练习武所用,可凡事都需适可而止。一个武堂建成最少需要五百两银子......” 文竟忿忿不满,心道,“我随便搪塞个理由,她也能说道教训老半天.....”便强耐着性子,一路上听李慕琴各种劝谏。 然而到了乾堂,文竟却是更加受罪了。 那李慕琴,虽说是个女子,做事却比男子还严厉,自听了文竟所说的‘亏空之谈’,便信以为真,文竟一进乾堂连屁股都没坐热,就被她拉去打理收拾乾堂几处废园子,以做出售之用。忙活了一天不说,到了晚上,李慕琴又令手下把近三年的账目全搬了出来,陪在文竟身边一起挑灯看账,查找留存款项,好填补亏空。文竟每日又累又困,却也不敢违拗,只能硬着头皮处理账本。 到第四日早上,文竟因熬了三日夜,实在受不住,趁李慕琴操练弟子之际,又回屋睡了个回笼觉。待睡到日上三竿,他醒来一出屋,就见门口坐着一五十多岁干巴瘦的老伯,那老伯一见文竟就双眼泛红,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文竟连忙走过去扶起他,“李老爹?你这是怎么了?” 原来这老伯正是李慕琴的父亲李老爹。李老爹虽为文竟扶起来,却仍哭丧着脸,叹道,“教主,我可算是把您盼来了,我要求您一件事,您可以一定要答应....你看我女儿,今年都二十七了,这在平常人家里,早不知是几个孩子的娘了,为了乾堂,她这十来年就没像个女儿家,她弟弟都有两个孩子了,您看她还不肯成婚,我可该怎么办呐!实在是对不起她死去的娘啊....” 文竟叹了口气,说起李慕琴的婚事,他多少也略知一二。李慕琴十六岁那年是订过亲的,她未婚夫是当时华仪派赫赫有名的长座公子,相貌英俊不说,武功人品皆是上佳。只是二人订婚不到半年,那长座公子便在与黑阴教中人作战时不甚失踪。时隔十年之久,那长座公子仍不见踪迹,可这李慕琴,却是个痴情女子,竟一直苦苦等了下来。当年那长座公子送的信物鸡血石坠子,文竟来扬州这些天来,李慕琴一直贴身挂在腰间,可见其痴心。 文竟道,“我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婚姻这事,勉强不得,还需李堂主自己做主....” 李老爹愁眉苦脸的看着他,喃喃道,“四海镖局黄公子与慕琴幼年相识,算青梅竹马,他为了慕琴迟迟未成婚.....可我怎么说慕琴都不愿意,只得来请您以教主身份替我劝劝慕琴,叫她同我回老家看一看…….” 文竟本不愿干涉教内子弟的私事,但一想到,自己正愁李慕琴在旁缚手缚脚,何不借此机会将她打发回老家去,于是道,“依李堂主的性子,我若让她回去相亲,她绝不会同意。不如你去装病,然后差人送信给李堂主,请她回家照顾你。”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药包,递给李老爹,“我这有一副药,吃了会让人发热个十天半月。这期间,再高明的大夫也查不出名堂来。你卧病期间,便叫那黄公子多去你家探望,李堂主是孝顺之人,看见那公子关心你,难免不起感激之心,时间一长,可就水到渠成了….” “妙哉!妙哉!”李老爹大为动容,眼睛顷刻眯成了缝,激动的藏起药包。文竟扶起李老爹,催促他即刻动身,李老爹连连点头,四面看看,见没有李慕琴的人影,慌忙从后门跑走了。 果然到了晚上,李老爷的病书就送来了。李慕琴面露难色,犹豫不决,文竟见状直接下令让她火速回家。李慕琴一走,文竟就马上找来了副堂主白秋山。这白秋山今年四十多岁了,身侧消瘦,面貌清癯,曾中过秀才,却不知甚么因缘,弃文从武进了天啻教,他同李慕琴性子相反,是个玲珑八面的人物。文竟将教中事物交代了一遍,那白秋山只字不语,提笔挥毫将所有事情记下来,便退了出去,既不问文竟去哪,也不问文竟何时回来。 文竟出了乾堂,见暮色降临,便决定装作嫖-客,去探一探那楼中楼。他直奔南曲花街,那楼中楼坐落南曲正中,碧瓦朱檐丹楹刻桷,有三层之高,看上去气派十足。 文竟叫了个女子,喝酒吃菜过后,便装作随意地问了她楼中楼本家的事情,她支支吾吾,如何也道不清楚。文竟又问询她楼中楼建成历史,她也一概不知。聊了一两个时辰后,眼看已近亥时,怕是再呆下去便要过夜了,文竟就借故要告辞,哪知那女子见文竟要走,突然发赖,要往文竟怀里靠。文竟吓得屁股往后一挪,从凳子上滑下去,噗通坐到了地上。 那女子呵呵一乐,讽笑道,“官人,你哪里去?” 文竟面露窘色,道,“我,我回家去。” 那女子冷笑道,“这几日像你这样的人,多了去,你以为奴家不知道么?” 文竟听她话里有话,心道,“像我这样的人?难不成还有别人来问楼中楼?”就顺着话茬道,“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多了去了?” 那女子道,“我一靠近你,你吓得跟甚么似的,一看就不是为我而来,你当我真傻么,你不就是来问‘琼梳’的么?这半个月,多少客人来我这里既不喝酒,也不过夜,就只变这法子来问‘琼梳’!” 文竟心想,“琼梳?是谁?可是楼中楼本家?”表面却打哈哈道,“哎呀,姑娘真聪明,竟被你看出来了!” 那女子哼道,“‘琼梳’要来我楼中楼做客一事,早已在九江传得街知巷闻,多少人慕名而来,只想和他见上一面。唉,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他这月十五日来我楼中楼,可就算告诉了你,你到时有那个能耐进来么?”她轻蔑瞥了一眼文竟,又气恼道,“你们这些孤陋寡闻之人,只道京城来的人就比我们本地的强么?哼,只怕是未必!” 文竟心道,“原来‘琼梳’是个京城来的‘小倌’!”霎时觉得兴趣索然,便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准备走人。 那女子斜着眼打量了一番文竟,笑道,“瞧你这打扮,不过是个普通的布衣,还想学达官贵人买‘小倌’么?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可知道‘琼梳’是甚么来头?我可是听说他在京城做唱时,连堂堂的魏王(九王)也曾是他入幕之宾,这次‘琼梳’要来我‘楼中楼’拍卖初-夜,魏王也要专程为他赶来。还有个甚么,甚么水宫宫主要来,叫甚么水宫来着...” 文竟面色登时一肃,皱眉道,“水棲宫?” 那女子‘阿’一声,恍悟道,“对,对,就是这名字,可实在叫着绕口!我原本不知道这水棲宫是个甚么玩意,还以为它跟‘楼中楼’一样是个花楼呢,可我问那武师阿牛才知道,这水棲宫原是个海寇海盗的门派,管着海上的一切事情,听说所有船只一旦到了海上,那都得听水棲宫的!阿牛说水棲宫那个气派呦,简直跟海上皇宫一样!” 文竟沉吟片刻,问道,“有人说水棲宫宫主张若棲要来楼中楼?” 那女子道,“听说是如此,哼!先不说这‘琼梳’是否真如传闻那般是个绝世佳人,就只说多少达官显贵为了他蜂拥而至,连魏王和那海上霸王张若棲都要来,你这凡夫俗子,就别白日做梦了....” 文竟又听她数落了几句,只觉再问不出甚么,就告辞了。他在楼里转悠了一圈,这家妓院一共三层,但营生的却只有两层,文竟装作喝醉模样往三层上去,却被楼梯处看守的两个大汉轰了回去。文竟只好脚步歪斜又溜了回去,他趁无人注意时,又跃出围墙进到湖的另一侧。只见院内有座水池,水池西侧还有几座楼,就一个妓院来说,倒是大了些。他快速探查了几座阁楼,并未发现有甚可疑。眼见子时已近,宾客越来越多,文竟只得匆匆离去。 文竟回到乾堂,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寻思那女子所言,只觉不大可信,“魏王风流成性,为一个小倌远赴扬州到没甚么稀奇,但那水棲宫的张若棲,这些年一直隐匿于大海之上,甚少涉入中原,现今怎会无端端为了个小倌来扬州,估计是有人为了要让那‘琼梳’买个好价钱,故意乱传好哄抬价钱。唉,今日甚么也没查到,真闹心.... ”虽这么想着,却也慢慢就睡了过去。 翌日早上,文竟半梦半醒中,被一阵嘶哑叫声吵起来,他抬起头,见一只浅褐大隼矗立窗前,文竟叹了一声,“阿花”! 这‘阿花’是文竟饲养的一只大隼。它听文竟召唤自己,靠了过去。文竟抚了抚它羽毛,从它脚踝缠线处,拿下一根竹简。文竟翻过竹简,上面赫然是左护法气势奔放的字:“三月十五,楼中楼,张若棲。” 文竟看到这里,自是惊愕不已。他本以为张若棲前来九江一事绝无可能,可未想竟超出自己意料。这水棲宫称霸海域江流数十年,到张若棲这一代算是巅峰之极了,十三州如今所有大小船只一旦出了南海海域,皆控制在水棲宫手中,便连朝廷官船出海也需暂挂水棲宫的旗子才能保证平安。可水棲宫名声虽这般如雷贯耳,其掌门人张若棲却鲜少有人见过,江湖中只闻张若棲其名,而不见其人。可此次他却要为了一个男倌人来扬州?难免有些荒唐罢?还是说楼中楼也与水棲宫有关? 正待文竟想的出神,一旁阿花又叫了几声,文竟手一挥,那隼扬起脖颈,冲天空吼叫,声音三长一短。文竟知它的意思,便伸出手,摸了一下它头顶,那隼便一挥翅膀飞走了。 文竟见阿花飞远,便盘起腿开始打坐。文竟自去年受内伤之后,便无法自如运行体内真气,因而以闭息功封住自己奇经八脉几处穴位,将真气全数匿于奇经八脉之内,依靠此法才渐渐治好内伤。到扬州九江这几日,文竟的闭息功也未曾散去,以至外人瞧他不过像是个全无内功之人,却不知原来文竟一身内功皆被闭息功隐藏了起来。 文竟心道,“我内伤已经差不多全好了,干脆散去闭息功。明日十五,楼中楼是一定要去,可这次再做嫖-客必定难以行动,不如换夜行衣去探路。我身上有原龙珠护体,武功再一恢复,行事必可百无禁忌!”文竟左耳常年佩戴从苗疆圣手那里夺来的原龙珠,那圣物可让佩戴之人百毒不侵。他打定主意,便凝神运气,解开奇经八脉,散去了身上的闭息功。 翌日,文竟换好夜行衣,又去了楼中楼。 此时楼中楼已是戒备森严,除门口有楼中楼武师守候一排,半条街外更布有数十名官府侍卫,想必楼中楼今日定是有贵客迎门。 文竟溜到后门,趁人不注意,一跃从围墙北侧跃入,又飞上主楼。只见楼中楼三层的灯火仍是熄黑的,二楼的虽亮着灯,却只寥寥几个婢子身影,看来多数人都聚在了一楼大厅。文竟听到此刻还在唱曲,知宾客尚未入座,便在三层外的楼台处躲了起来。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敲锣声音响起,文竟知道时机已到,就从阁子的窗户里一跃进了楼内。顺着上次的记忆,他一个接着一个屋子的翻查。直到了楼梯一侧的最后一间房,他听了听动静,气息全无,就潜了进去。只是一进去,就闻一股浓厚燥腻的熏香,侧头一看,原是屋内的香炉炉子还半燃的,散着微弱火光。 文竟瞧看那屋内装潢,很是气派,猜测是妓院本家的房间。再一想屋内既然还燃着香,那妓院本家今日应该是回来了。再放眼瞧去,只觉屋内有些古怪,半晌才发现,整个屋内竟连床榻都没有,反是在本该设床榻的地方摆了一架琴。文竟拉开帷帐走过去,摸了摸琴,没甚发现,便又尝试挪动了一下琴底,突地“铛”一声响,身后一个书架“刷”地转了过来,原来书架里面竟有一个暗阁! 文竟小心走过去,不想刚走到中途,竟觉着腿开始发软,头也有些发胀,文竟暗道不妙,必定是这香里有什么手脚,便不敢再上前,当即想从窗户直接跳出去,却哪知手脚不听话地直直倒在了地上。 文竟身上本有原龙珠护体,百毒不功,却不知为何突然不管用了?他试着坐起,却毫无力气得瘫倒在地,没动几下便呼呼直喘,丹田之处更绞痛不已。他只觉自己太过大意,着了别人的道,正尝试再次稳住内息之时,门已经被打开!文竟知道大势已去,便也不再挣扎,乖乖倒在地上。 来人是一脸带着面纱,身着华衣的男子。他见到文竟,嘻嘻怪笑了两声。 注: 1.本家:即妓院老板。 2.魏王(九王爷):古代封王有等级之别,其中以一字王封号的王最牛,名号来源于春秋时期的国名:如秦、晋、齐、楚、魏等。本文魏王是宋名珽,《岁华行暮》篇主角之一,本篇年龄为32岁。 3.扬州九江,本文仿汉朝制度,扬州相当于一个省的意思,九江相当于一个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一、因缘差错 “我这屋内的香呢,叫-春草,若有内功之人只当是寻常香料,可若无内功之人呢,中了此香,浑身无力,筋骨尽软。这没用的玩意本是用来防家贼的,可不想防来了你这么个小喽啰,内力全无还敢来这里,说,你是谁派来的?” 文竟一怔,自是大惑不解,心想自己日前才散去闭息功,恢复了内力,怎地却被这华衣男子说是因全无内力才导致全身瘫软?他来不及多想,只得糊弄道,“小爷我要有内功,何必来你这里,早就去皇宫大殿偷宝贝去了!“ 那华衣男子抬脚踹了几下文竟,文竟喊疼求饶。 男子冷笑道,“做贼跑到我楼中楼来了?今日有贵客到,楼中楼严加戒备,以防不测。你若没两下子又怎能潜进来,轻功这样好,还敢说是贼?” 文竟道,“大爷有话好说,小的我不敢瞒你,楼中楼虽严加把手,可你北侧围墙因为临着湖边没人管,我钻了个空子,就溜了进来!” 华衣男子又是一脚过去,文竟继续叫嚷,“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也是看今天楼中楼上面都灭着灯,料想人人都去看花魁了,就起了贼心打算顺走一两个宝贝,这才刚进来,什么都没顺走,不信大爷您搜搜身.....“ “哼,料你也不是哪个门派的,如此大胆,全无内力也敢来,是不要命了么?哼,我便当你是个大胆的蠢贼。”他蹲下身子,看着文竟,又冷笑了一声。 文竟道,“大爷打我一顿便是,我下次再不敢了!” “不急,天公作美,把你派到了我身边,我该好好利用才是。”他伸手过来,拍了拍文竟的脸。 文竟不明所以,暗道如今身为板上鱼肉,怕也只能任人宰割。那华衣男子戴着面纱的脸靠近了过来,露出一对水波晶莹琉璃眼。只见他眼珠一转,闷声窃笑,“你先在这候着,我去去便来。”说完,便真把文竟留在了原处,不慌不忙的走出去了。 待华衣男子走后,文竟立即尝试凝聚真气,可丹田处不知怎地,又疼又酸,每自奇经八脉运真气至丹田,便莫名虚泄出去,根本无法汇到一起。文竟才不过运了两处脉络,浑身已大汗淋漓。再尝试几次,竟觉头昏眼花,喘息不得,只好停下作罢。 然虽遇到如此绝境,文竟却也并不灰心,他这人生性达观又洒脱,只想自己虽功力丧失,无法逃走,但性命尚且无忧,不如冷静估量之后形势。想来那华衣男子必会对自己严刑逼供一番,吃些苦头总不免了,但若受些皮肉之苦能最终浑水摸鱼,探到楼中楼底细也不失为因祸得福。 此时楼下的锣鼓声与喧闹声愈加响亮,吹拉弹唱齐齐涌溢,估计已到精彩时刻。再过了一炷香-功夫,那华衣男子又不紧不慢的走回来,文竟抬眼仰视,只见那男子手持一盏烛灯,映出一双琉璃深靘眼,光彩照人,艳色十足。再看他举起另一只手,那手里竟拿着一张人-皮面具,他嬉笑道,“小毛贼,我回来了。” 文竟不坑声,心下颇感惶惧。 那华衣男子蹲坐下来,将手中的烛灯放下,又托起了文竟的下巴,仔细打量,“啧啧,长得真不怎么样,不过没关系,带我这个人-皮面具,任你多丑也能变成国色天香。”说着,便将另只手里的人-皮面具贴到文竟脸上。 文竟向后一躲,他一个巴掌狠甩过去,又狠狠捏住文竟下巴。文竟再不能动,只能任其下手。那华衣男子贴了几次,偏如何贴合不上面具,便向文竟下巴摸去,竟摸到一处薄薄褶皱,手不由停了下来,” 咦?这是?“原来文竟早就易过容了! 那华衣男子狠狠拽下文竟脸色的人-皮面具撕,他见文竟真面目终于映出,啧啧道,“你有如此容貌,不是把我也给比下去了,这花魁名号是不是该轮到你去做?” 文竟暗暗心惊,“这人是琼梳? ” “我本也觉着□□不妥,早晚被人发现,不过一时伎俩,现在可好了....反正张若棲与我素未谋面,你不正好去抵了!” 文竟问道,“大爷,你是要小的做何?” “陪男人睡觉啊。“华衣男子笑出声来。 “大爷,可开不得这玩笑...“文竟这时不由打怵,想来他一堂堂男子汉,任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无所畏惧,可若去做那男倌,实有辱大节,无地自厝! “今日,我本是想跟着魏王走的,哪想他竟将我送给了张若棲,他说喜爱我,也不过拿我当个物件,随意赏给别人,我可真是好伤心啊...”虽这么说,语气却不见一点惋惜。“唉,许是他发现了什么?呵呵,那我总不知道了,只是我若到了张若棲那里,却不好脱身,我正愁怎么办好,天助我也,你就来了,哈哈!” 说完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带孔的镯子,扣在文竟的右手上,“这镯子你拆不下去的,里面有春草,量能用上一阵子,这期间,你就乖乖躺在床上陪着张若棲吧。”接着,他又将一颗药丸推进文竟嗓子里,“这药是□□,叫你慢慢死去,没一点痛苦,我对你可真是好。”说完又塞进文竟嘴里另一颗药丸!“这颗药丸能毒烂你喉咙,哑了虽少些乐趣,但你若泄密便不好了!你陪张若棲好好享受,做个风流快活鬼!” 文竟只感觉一股火辣辣的刺痛自舌根窜到肚里,整个嗓子和食道都仿佛着起火来,哪还有心思理会琼梳的污言秽语。那琼梳拖起文竟身子到座椅上,“我给你换件漂亮衣裳,一会送你去床上。” 那股药火仍赤辣辣得烧着嗓子,文竟试着道出声音,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心道,“这琼梳给我下得都是甚么药?我被毒哑了!?” 琼梳扒光了文竟的衣服,又在文竟身上肆意乱摸了一翻,文竟一教之主,毕生也未受过如此耻辱,此时手无缚鸡之力,只得咬牙强忍下来。那琼梳为文竟换上了丝袍和绾纱,又将他头发散下来,缠上了缎带,将其抱进另一间寝房。 文竟一向自诩武功轻功天下一流,又身居高位,这时沦落至此,心中不住责怪自己大意马虎,过于轻敌,“我若闻到那奇香第一时间离开就好了!如今可怎么办?白副堂主不知我来了楼中楼,现下又失声了,若真有不测,我如何通信告知?”越想越觉焦心,再一想到若自己在此处被人身知晓了身份,且不说丢尽脸面,怕是天啻教也名誉扫地! “张若棲马上便来了,你好好伺候着,若伺候的好,被他接去水棲宫,也算见识那水上皇宫了,你不是喜欢宝贝么,那里多得是,记得多顺走些,带去给阎王。”说完便走了。 文竟只能束手无策躺在床上,他并不知接下来会如何,但仔细一想琼梳所言,却甚是费解道,“他必是喂了我索命毒药,以防我泄露秘密。幸得我有原龙珠在身,不然岂不是叫他顺心如意?他声音模样我已大致全记住了,日后定要好好找他算账!至于他身份....瞧他来去自如的模样,必然在楼中楼地位甚高,没准儿他就是楼中楼本家?还有这琼梳话里意思似是与魏王不对付,也与张若棲不对付,那看来.....” “吱”,门忽然一声开了。文竟侧耳去听进来那人气息,只觉内息浑厚,武功该是不俗。他耳闻张若棲多年,却未曾与其交手,以至对张若棲武功到底如何,也不过道听途说。但据江湖‘说书人’许晓仙《武林轶事录》所记载,三年前张若棲与黑阴教教主阴傲天曾在平海之巅有过一战,二人一百招内不分胜负。阴傲天何等功力,文竟是知晓的,若使出全力,自己亦可能不是对手。 文竟睇眼过去,见一藏蓝衣男子映入眼前,他相貌比文竟预料的要儒雅俊俏,身材在衣袍下看着也不强壮,并不像一个习武之人,若文竟不是事先就知道此人是水棲宫宫主,还以为是哪来个倜傥公子,拿着纸扇便要吟诗作对。 “琼梳。” 他声音十分温润,听来的确好听。 只是这一叫,文竟才猛地想到自己现状,他二人既不是以天啻教教主和水棲宫宫主的身份正式会面,亦不是狭路相逢,短兵相接。现下一个是嫖-客,一个是倌人,实荒唐至极!文竟见张若棲走近自己,心中暗暗道,“他若敢对我做甚么,我必生剐了他不可!” 文竟怒瞪张若棲,而张若棲也目不转睛的瞧向文竟。文竟因自己面貌颇似女子,无甚阳刚之态,从小便十分反感。尤其作为一教之主,若统领教众者形貌柔弱,不男不女,必有损教主威严,以至众心异动,不服管教。因而他常年佩戴□□,除洗澡外极少拿下来。这时他见张若棲色眯眯看着自己,已怒极气极,但此时连抬手指的力气也没有,除了回瞪张若棲,又能做甚么? 张若棲缓缓坐到床榻一侧,他托起了文竟一只手,“刚刚门口丫鬟说,你嗓子有恙,出不了声,是么。“ 文竟忙向门口看了看,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你不看我,是怪我刚刚不出价么。”他抚着文竟的手,慢慢滑向手臂,“我本是一点兴趣也没有的,来这里不过是陪魏王,刚刚进来,也只想和你说,这交易作罢。可见了你,我就不这样想了,我喜欢你这样看我....” 文竟却寻思,“魏王?他与张若棲到底有甚么干系?为何堂堂魏王要结识交好一个海寇头目?” “我原以为你心系魏王,便想成全了你,但现在,我却只想你属于我。”他右手,越来越上,已抚到了文竟的上臂,“你不理我,是想着魏王么?听说你二人在司隶曾一同游船....”说着,伸手去拉文竟的领子,那外袍本就是光滑轻薄,他一拉扯,文竟便露出大半个肩膀。如此实叫文竟大觉羞辱! 张若棲俯身过来,将脸贴到了文竟露出的颈处,文竟无可奈何,只得屈辱闭眼。哪知张若棲张开了嘴,啃-噬起文竟脖子,拉着袍子的手也伸近了文竟衣内,文竟又羞又怒,又恶又憎,可全无力气,又能如何? 张若棲咬了脖子一圈,却停了下来,起身离开了床榻。文竟立即睁开眼,以为他是放过了自己,可刚一转头,却见张若棲已经脱光了衣服,赤-裸了上身!他身子可并非如穿衣服时那般瘦弱,脱下衣服竟十分健壮刚强,文竟这时已吓得胆战心惊,绞尽脑汁去想还有甚么方法可以脱困!那张若棲凶猛的压过来,双手扯开他的袍子,“刷刷”两下撕碎了,他托起文竟的脸,命令道,“睁开眼。” 文竟狠狠瞪视他,只恨不得双眼能射出暗器来刺进他心窝! 张若棲笑了笑,捧着他的头,亲下来,又将舌头狠狠伸进来,不断搅着,又吸着他的唾液,文竟听那滋滋水声,只觉羞怒交加!张若棲手也不安分,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摸,一路只蛮横的蹭着,到了乳-首的位置,更是用力拉扯! 文竟疼的只想叫出声来,他更是用力咬住自己的舌头,手不停揉搓,文竟瞪他,他也看向文竟,还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他不住的在文竟嘴里侵-犯着,文竟终是抵不住,气也喘不过来,他见文竟如此,却是温和的笑着,“真可怜,嘴都肿了。” 文竟终于知道他这虐人的性子,只道这人虽长得文质彬彬,却是个狼兽之徒。他扒开文竟下身的袍子,露出光-裸的下身,之后贴上他,只听他得意笑道,“喜欢么?”那里肯给文竟回应机会,头又马上低了下来!只是这次不再折磨他的嘴,而直接去亲刚刚被拉扯的乳-首上!忽地文竟全身一颤,原是自己乳-首竟被张若棲残忍的咬破了! 那张若棲抬起脸,伸出舌头,上面凝着红红的一摊族血,他见文竟狠瞪着他,又将舌头伸进文竟嘴里,另一只手又去挤压破掉的乳-首,文竟疼得浑身是汗,舌头也被张若棲咬破了,嘴里的血腥味道肆虐开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二、水棲云天上 文竟再次醒来,也不知是何时辰了。 张若棲早已不见踪影。他试着挪动身体,发现虽有些吃力,却不像昨日那般一点不能动弹了。他慢慢试着将手支起,才刚半坐起来,就觉喉咙里有东西涌出。他哇的吐了出来,竟是一口黑血!再试试哼了两声,虽有沙哑,却可以发出声来。文竟知道必是身上原龙珠做效,那原龙珠乃苗疆圣物,可防百毒,纵然那琼梳的下得两味毒药剧毒无比,却仍比不过原龙珠神效,不过才一日功夫便被祛除了。只是为何独独对那‘春草’无效呢? 文竟靠着床梁,慢慢坐起来,这一番动作做完,浑身已全是汗。何况他被张若棲如此折磨,胸口,下身肿痛不已。再试着调动内息,仍全无办法,他立地去拽手上那‘春草’手镯,可怎生也拽不下来!便伸手抓来一件衣服,想火速逃出去,可还未等手支起一半高,便已如压上千金鼎那般沉沉坠了下来! 饶是文竟一向处事不惊,这时也慌乱起来,暗道,“这‘春草’到底是甚么东西!我怎么就变成了个废人了!?完全动不了了?!怎么办!?” “吱!” 这时,门被打开,一黄衣丫鬟端着个铜盆走了进来。那丫鬟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头扎双髻,鹅蛋脸,五官颇秀美,一对杏眼水汪汪的,看起来很有灵气。 “公子醒了,奴婢彩儿,是水棲宫的侍女,宫主派我来伺候您,宫主说他已替您净过身,只要奴婢帮您梳洗装扮即可,奴婢帮您装扮后,即可启程了,” 文竟困难的张开口,“启程?”只吐出这两个字,喉咙就已涩得不行。 她惊讶道,“公子,您可以说话?” “先替我端碗水来。” 文竟虽能开口,嗓子却还是火辣辣的疼。 那彩儿马上端了碗水,文竟伸出手,想接过那水碗,岂料手指刚一碰碗边,便一发软,翻了水碗! 那彩儿也不说什么,麻溜给文竟擦了擦水,又端了一碗水,这次便不再递给文竟,而是直接喂给文竟喝水。 文竟虽觉得丢脸,但到现下这等困境,也顾不上面子,咕嘟咕嘟喝下三大碗水。喝完才觉嗓子舒畅了些,他开口问道,“你刚刚说启程,是去哪里?” 彩儿放下了碗,回道,“公子,我们要回水棲宫啊,宫主和几位大人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只是宫主担心公子,见您身子乏,便要等您醒了再走。宫主说了,您不用担心折腾,一路上有马车,车里还有床榻,您可以在路上好好休息。” 文竟沉静不语,彩儿则拿着浸湿的丝绢在为文竟擦脸,一边擦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文竟,她赞道,“公子好生漂亮,水棲宫虽然也有许多佳人公子,但奴婢也觉得都不及您呢。” 文竟问道,“是要从南河出发,做船么?” 彩儿点头,“是呀公子,从南河做船到北海,再做船到北流岛,过了北流岛,再三五日便到了,公子不怕累,船上也舒服着呢。” 文竟暗想,这次张若棲来中原,也不知带了哪些人,可与楼中楼有关?就问道,“你刚刚说几位大人,不知道这次陪你们宫主来的还有谁?” 彩儿道,“这次魏王邀请宫主来,只带了几位中宫大人和两个侍女,其中一人便是我,公子,您问这些是怎么了?” 文竟道,“随便问问。”就不说话了,生怕她会起疑,他心道,“果然是魏王邀请的张若棲,还将‘琼梳’送给张若棲,可见魏王实在笼络张若棲....可为何我大宋国的王爷要去笼络一个海寇头子?那他二人与楼中楼有没有关?” 文竟这么想着,却突然被一件火红绣花的绢袍给打断了思路,只见彩儿正拿着这件袍子,要往他身上套,文竟看着那红袍大声道,“这不是女人的衣服!拿走!” 她看看袍子,不以为意道,“公子,这多好看啊,是宫主特意挑的,您不喜欢么?”她甩了甩袍子,“您看上面的绣花,都是鎏金丝的,里面也是一样的花纹,这是桂花上枝,边上还有玉珰顺着,也不沉的,这玉可是红玉啊,都是宫主精心要人准备的,.....” “罢了,随意罢。”文竟不愿与她多费口舌,也就随她去了。 穿好了衣裳,张若棲便进来了,他今日仍是一身藏蓝长襦,虽与昨日的花纹不同,颜色却仍是一样,到了文竟跟前,就一脸深情似的看着文竟。 文竟经昨晚一事,已将此人看做不共戴天的仇人,因而一见他便气愤填膺,恨不得寝皮食肉,但既无能反抗,就暂时忍耐,不动声色。 张若棲笑道,“梳儿饿不饿?我叫人送些吃的来。” 文竟道,“不用。” 他靠近文竟,坐到了床一侧,“梳儿嗓子好了?你们这里的丫鬟明明说要一阵子才好的。你的声音虽有些沉不过,我很喜欢。”说着便伸出手,将文竟揽在怀里,又贴着他的耳朵道,“若是昨晚也这般出声,怕是要和你在这床上呆上三天三夜。” 文竟强忍怒气,静静回他,“不是要启程么,替我叫我们本家来,我受他照顾不少,临别启程,总要道别一番。”他有意想仰仗张若棲身份,见一见楼中楼的本家,便如是说道。 他却一把揽着文竟,嘴他耳边磨着,“那可不行,你既已赎身,以后和这里便再无关系,谁也不用见了。”他舌头也伸出来,贴着文竟的耳根,湿泞舔舐着,“魏王也想让你去请安,我给回绝了。” 文竟忍无可忍,苦于没力气躲开他,便只能骂道,“你这是做什么,跟只发情公狗一样!”心中却想,“怎么回事?谁都不让我见,可是怀疑我了?还是那琼梳作祟,故意设局?” 张若棲怔了怔,停下了动作,抬起脸,笑道,“我原不知道,梳儿这样凶,昨天在床上可是乖巧听话的。” 文竟便不说话了,张若棲见他不说话,也不理会,低头又亲了两下,门口的彩儿还在,他却毫不顾忌的又将手伸到文竟身下摸了摸。 文竟怒气填胸,只得拼命咬住自己牙根,待口中血渗进嗓子根里,才微微觉得消气。他暗暗道,“等来日再找机会生剐了你!” 张若棲自床上抱起文竟,文竟双手根本使不上力气,只能虚弱的挂在张若棲身上。张若棲便将文竟揽在怀里,文竟只想自己一大好男子汉,被这样抱着,实无地自容。 张若棲柔声道,“琼儿,一会在马车上好好休息,车里有好吃的蜜饯和点心. ” 提到吃的,文竟这才想自己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进食,腹内空空,难怪力气恢复不够快,便道,“弄点猪蹄来!” 一旁彩儿笑道,“公子真好胃口。” 张若棲吩咐道,“笑什么,还不去弄猪蹄。” 进到马车里,彩儿还真弄了一大碗猪蹄过来,文竟昨天饿了一晚上,加之急欲恢复功力,就唤彩儿喂他吃饭。可那张若棲却上前殷前伺候,他一边细心的拿筷子拨开骨头,一边喂他。文竟也不客气,吃完之后的骨头全数吐到了他脸上。张若棲也不生气,仍面带微笑,儒雅翩翩的伺候着文竟。 吃过东西,文竟靠在车窗旁,时不时顺着帘帐向外看,只见马车外除了彩儿和一个赶车的马夫,甚么人也没有,以是暗自嘀咕。他又瞟到右手腕的镯子,便问张若棲,“这镯子,是我本家给我带的,我既已离了楼中楼,也不想再用原来的东西,你看能不能替我拆了。” 张若棲拿起他的手,看了看,又掰了掰镯子,只道,“若我用内力震开,怕是你骨头都要断了。” 文竟暗骂道,“我若还有内力,哪用的着你这龟孙!” 张若棲摸上镯子内圈,“这镯子开口只能从里面打开,所以扣上便不能解下,等回到宫里,我会命人替你打开。” 文竟应问道,“要多久才能到水棲宫。” 张若棲道,“快的话,半个月吧。” 文竟闭眼琢磨,“半个月?这么久?一会儿不知马车停在哪里,我借着出恭由子,偷偷跑走,可我这身体,也不知跑不跑得了.....”兀自在心中想了数种逃跑方法,都觉实现不了,愈想愈乱,愈想愈昏头涨脑,不知不觉便没了意识。 到文竟再次醒来,已不是在马车里了。他感觉周身都在颠晃,抬眼见帷帐也在晃,就猜到是到了船上了。当即吓得一激灵,心道,“我怎么就睡过去了?!”再试着用力起身,还是没有一点力气,好不容易扶着床柱子坐起来,身上已汗如雨下。 文竟这时开始真的慌了。一般的毒药迷香,有原龙珠护体,只需一两天便可失效,可自中了春草已快有两日连,怎地还去除不了?除非那春草是药香,原龙珠本是去毒圣物,对药物没有作用,可若是药香,文竟也可自行运气将药性驱散出去。但他试过运气几次,内息仍淤壅不动.....这春香,到底是个甚么东西? “彩儿。”文竟唤道,片刻之后,彩儿果真走了进来,“公子,您醒了?” 文竟心想,“她果然在门口看着我。”嘴上却道, “替我拿个拐杖来。” 彩儿道,“公子,你是要起身么?宫主说您现在身子不好,不能乱动,要是出恭,宫主会亲自带您去。” 文竟嘟囔道,“你拿来便是,啰嗦甚么。” 她却站着不动,眼睛贼溜一转,道,“宫主说了,不许你乱动,公子你若再要拐杖,我就唤宫主过来了。” 文竟贵为一教之主,在教内手握权柄位高权重,现下手无缚鸡之力,只觉连一个丫鬟也可以压在自己头上,当即满腔怒气,只是总不至对一小女子撒气,便忍住怒气,慢条斯理道,“我是想出恭,我一大男人,这点事总要自己解决,劳烦你替我找个拐杖来.....总不好这点事都麻烦你们宫主。” 彩儿见文竟放软了态度,却仍不客气,“公子,我上哪给你弄拐杖去,这可要请示宫主。” “我若尿到床上,你还来的及请示么?” 她仍是不动,“那公子你就尿吧,左右也不过是我收拾。” 文竟只好道,“叫张若棲过来!” 彩儿呵呵的笑了笑,便出了寝殿,过会儿却是拿了个拐棍回来了,文竟见她如此,摇头道,“你真调皮!” 她笑嘻嘻的上前扶文竟起身,将拐棍支到他面前,“公子,您能行么。” “试试吧。”文竟慢慢先放下腿,又用力支起身体,彩儿拿着拐棍在一边要扶,文竟说了句不用,便作势接过了拐棍。谁知道借着拐棍一支起身子,整个身子即刻就倒下来,趴到了地上,彩儿吓了一跳,忙过去搀起他,文竟没法子,只能狼狈不堪的爬了回床上。 彩儿在一旁笑道,“公子还要出走步呢,一起身就倒地了,像个乌龟。” “是啊,想我文竟沦落至此,还真像个乌龟王八,这下好了,连走上一步都不成,更别说逃跑了....”文竟越想越觉得着急,又把手伸过来,仔细琢磨手腕上那破镯子,见上面有些细细的孔,那‘春草’香势必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就叫彩儿,“你过来闻闻,这里什么味道。” 彩儿走过来,低头闻了闻,“挺香的,公子,你这里面添香了,真稀奇。” 文竟不再说话,心中却想,“这彩儿一看便是没练过内功的,可‘春草’却对她毫无作用,想必是那琼梳未说真话,那这香到底是什么.....” 他想不明白,最后只得让彩儿拿几块碎布来,剪成一个个极小的布头,逐个塞进去密密麻麻的小孔里。彩儿虽不理解,但年纪小,玩性大,塞着塞着就觉得有趣,便和文竟说笑起来,文竟只随声附和,等布都塞完了,张若棲也来了。 他见文竟二人一起说笑,便道,“你们倒是混的熟了。” 彩儿急忙起身,“宫主,我们没说什么,都酉时了,公子大概饿了,我去准备准备。” 张若棲应了一声,等她离去,走了过来,坐到文竟身侧。文竟厌恶不已,但仍装出和顺样子,道,“我浑身没力气,你找个大夫给我看看。” 张若棲反握住文竟的手,“你刚刚睡得时候,叫人来瞧过了,我本也是担心你身子不好,可大夫说你只是气血略有不畅,没什么大恙,需要好好休养。” 文竟便不说话了。 “梳儿。刚刚见你和彩儿一起说笑,都说了什么?”他脸靠过来, 文竟躲了躲,这一躲似是让张若棲不高兴,所以伸手捏住文竟的脸,嘴巴又凑了过来。 文竟被他按着,心里极其反感,但毫无办法,只能皱起眉来强忍着,张若棲亲着他的脸侧,又看着他,柔情款款好似眼里一汪潭水,文竟实在受不住,开口道,“大夫说让我休息..” 张若棲却笑笑,“你怕什么?我还不至于不知分寸,还是你嫌我不够亲近?我知道你口是心非,昨天夜里也是,你嘴上说不喜欢,心里却喜欢的紧.....” 文竟微微张开嘴,几乎想破口大骂。 张若棲好似逗弄宠物一般笑道,“梳儿气什么,是嫌我猜对了你的心思么.....” 文竟紧闭嘴巴,突然想明白了,张若棲如此耍弄自己,不过是想寻寻乐子,若自己因他几句话生了气,倒逞了他心意,索性不再说话了。 “梳儿怎么不说话?”他又逗弄起文竟,手伸出来在文竟衣内摸索,文竟皱眉忍耐,又听张若棲柔情唤道,“梳儿。”接着整个结实的身子全挨着自己,似是没有骨头力气的人是他一样,一张嘴也继续乱啃,从文竟耳根后面一直啃到肩膀,文竟侧靠在床梁边上毫无办法,只能闭上眼忍受这种非人的对待。 文竟在床上被他压制了大半个时辰。最后兽-欲发泄后,张若棲衣冠楚楚的罩上外袍,翩然而去,临走时更嘲弄似地冲文竟一笑。 文竟看在眼里,气得咬牙切齿,只恨不得生啃其肉生喝其血,才解心头之恨,但想到如今自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既是束手无策,也只能在心中咒骂,“我文竟且将这耻辱好好记下,日后百倍奉还。”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二、水棲云天上 天啻教和水棲宫一个在辽东以北,一个在南海之上,相隔万里,素无往来。二十几年前,两派相继并起,一同成为武林中最大的两个新兴门派,但自文绍天去世后,天啻教日渐衰落,逐渐不谓武林主流。而水棲宫经过这二十多年的发展,却是一尘绝骑,一跃成为武林中第一大门派。 正因如此,文竟自任天啻教教主后,便对水棲宫潜心关注,只觉得既然当初两派不分伯仲,照理自己接任教主后,天啻教自当强于水棲宫,亦或与水棲宫势均力敌。奈何水棲宫在张若棲手中蒸蒸日上,天啻教却因派系之故,内耗数载。文竟经过十几年努力,才终于拨乱为治,扭转乾坤,使天啻教有了如今复旧如新之相。可纵是文竟如此发奋作为,天啻教仍不及水棲宫势力强盛,况如今水棲宫威名在整个中原已近妇孺皆知,天啻教却只在北方一带声名鹊起,自是不可再与水棲宫同日而语。事已至此,文竟虽不至因水棲宫崛起而气馁,但在偶尔听得水棲宫或张若棲几个字时,心中仍隐隐有股失落之感难以排解。 以至这些年,文竟一直暗暗将张若棲当做自己对手,若在江湖上听到张若棲有甚风吹草动,也总会与自己所作之事比量一番。在他心中,张若棲必然是一有勇有谋,文武双全之士,而他与张若棲便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可自从在楼中楼与张若棲狭路相逢,又为其种种折磨之后,文竟已将先前所有臆想全部除去,如今他只将张若棲视作宵小无耻,无德无能之辈,且认定水棲宫崛起乃张若棲祖辈积德,与张若棲本人毫无关系。 此时,文竟坐在桌子前,对面的张若棲半裸着胳膊,披着一件藏蓝色的丝袍,正往一个白瓷碗里剥葡萄。 文竟斜着眼上下打量他,暗道,“这狗畜生不知武功怎样,若我恢复武功,他肯定不是我对手。”兀自在心中想了几十种捏碎张若棲骨头的方法,只是这想法很快转瞬即逝,只因文竟想起,自己师父刀不眠曾对水棲宫的武学极尽推崇,还夸赞过水棲宫武功——甀冰本纪乃是武林第一绝学! 文竟心中不屑,暗骂,“甀冰本纪岂能和我天啻教的六壬相功比?我不信......可师傅极少敬佩别人武功,那想必水棲宫的武学确有可取之处,阿,若能一窥甀冰本纪真貌便好了.....”如此一想,当即武痴发作,迫不及待想看张若棲施展甀冰本纪的武功。 文竟自小,琴棋书画样样不喜,唯独一门心思醉心武学。这时他武痴兴起,又忆起水棲宫内还有一名闻天下,珍藏各门派武学宝典的水天云阁,不由起了神往之心,想到自己若能在水天阁中翻看各派武林秘籍,学习各派武功招式,便觉欢欣至极,如登极乐,仿是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快活的事了! 他越想越欢畅,好似四周的厢房都已变成了摆放武功秘籍的书柜,便杵着下巴冲张若棲傻乐。张若棲微一皱眉,看了看他,道,“梳儿?” 文竟却是自顾自咧嘴大乐,彩儿在一旁见他牙龈都笑得露了出来,实在看不下眼,狠拍了文竟后脑一下,文竟一怔,意识过来,马上板起脸,老大不高兴了。 张若棲将剥好的葡萄送到文竟面前,“快吃罢。”便转身走了。彩儿抿着嘴,一脸郁色,摇头道,“公子,你怎么这样失礼?” 文竟不知彩儿忧心甚么,只是想到那水天云阁,浑身便觉飘飘欲仙,无限欢喜,因而不住在心中盘算,“还有几日便到水棲宫了,届时我想法先拆了手环,然后收拾了张狗,再去那水天云阁阅览武功秘籍.....阿,兴许甀冰本纪也会藏在水天云阁之内,若能亲眼见识那秘籍,可真是妙极了.....”如此一想,便又觉得此行也算福祸相依。 这一打定主意,文竟便想方设法要从张若棲口中探得水天云阁的消息,然那张若棲,对待文竟决然闺房之内的模样,一旦文竟问道甚么正经之事,那张若棲便都嬉皮笑脸的转开了话,显是戒备心极强。文竟见张若棲无从下手,便想从彩儿那里问出点名堂,可那彩儿虽看着机灵,大事上也不见精明,无论是问水棲宫航道还是水棲宫中是否有藏书之地,她都一问三不知。 文竟见套不出甚么有用的话,便悻悻作罢。之后几日,文竟因身体之故,只得在房内呆着,好在自那日封住手环小孔之后,文竟身上力气日渐恢复。到第十日,他已经能把住拐杖走上个两三步,只是丹田之处仍淤壅着,一旦他想尝试着运真气,丹田处便绞痛不已,疼得全身骨骼打颤。 又过三日,一行人终于达到了水棲宫所坐落的岛,称之为岛,却不尽然,因为举目望去,也望不见这岛的边界。文竟见状又惊又奇,心道,“这些年,水棲宫的位置多年来众口纷纭也没人说得清,若不是我机缘巧合来到水棲宫,怕也没机会得见水棲宫全貌....只是这岛屿也实在太大了,莫不是什么尚未记载史册的陆地?我天啻教南部三大分堂,遍布扬、荆、交州,竟也查不出这地方.....” 这时,张若棲自甲板走下来,他身后跟着四个人。打头是两个打着赤膊,留着络腮胡的大汉,文竟见他二人长得一模一样,原是双生子,便猜到这二人是水棲宫四神宫之一玄武宫的双宫主陈豹陈虎兄弟,他二人曾在交州一带颇有作为,为武林同道所周知。 他二人身后,则是一身穿灰色儒衫,头戴月牙冠的青年男子,只见他相貌堂堂,神采英拔,却唯独双鬓花白,与他年龄相貌格格不入,文竟心道,“这是那少年白头的霍寒林?”再定眼一瞧,见他腰上系着一柄云龙铁剑,只觉错不了,这男子就是水棲宫四神宫青龙宫的宫主霍寒林,他与天啻教左护法左溢青颇有渊源。 再看他们身后走出来的,是一年岁颇高的中年女子,她一身白色素衣,头上梳着一个螺髻,发上簪满了血红的笄子。那笄子颜色朱中带黑渗有阴光,必是浸了毒液,看来这女子是个用暗器的高手。 文竟根据四人气息步伐,暗自将他们武功高下做了个比较,这四人中,以霍寒林的内力最优,虎豹兄弟最差。只是此次张若棲入中原,便带了水棲宫五位宫主的三位,又加上一个武功不俗的暗器高手,怕是不仅仅陪魏王去寻欢作乐这么简单,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然而不待文竟多想,便见张若棲和那四人跃上马,向北疾去了。 彩儿和几个婢女走来扶文竟坐上马车,尤那彩儿,怕文竟不高兴,一面逗趣一面解释道,“宫内有急事,宫主这才急着赶回去,公子你不要觉得宫主不陪你.....” 文竟问道,“甚么急事?” 彩儿摇头,“这,我们可不敢问。” 文竟便不再说话,坐上马车后,他靠在窗口,将一路所行道路,全数记在心中。车行两个多时辰后,速度才缓下来,文竟抬眼望去,只见前方,赫然跃起一座巨大城门,门前十几个装束统一,手持铁戟的士兵守在那里。他们见文竟的马车驶来,仔细盘查了车夫的信函,才开门放行。 文竟看在眼里,自是不露声色。可一入了城门,却着实令文竟意想不到了,那城内领域之大,修建之繁华,竟可堪比会稽、洛阳!又行几里,正入市集之中,只见高楼林立,车马喧嚣,各行营生店铺应有尽有。一旁彩儿道,“这里和长安的东西市一样,只不过我们这里叫南北市,话说长安我也是去过的,和咱们这比,也没差多少,公子若身体好了,我带你逛逛玩玩。” 文竟见此情此景,自愧弗如,心道,“我天啻教八个分堂加总坛,合起来最多千余弟子,这在中原武林,已算是大教派了。可这水棲宫,便是我天啻教所有弟子多个十倍,也抵不过这一城人多....何况有那航行在各江河湖海的大小船只和海卫兵.....要是当年....”他想到这里,突地伤感起来,想到若当年的天啻城没有为朝廷收走,那天啻教已是另一番光景了.....可是,是天啻城重要,还是益、凉二州的几万百姓的性命重要呢?想到此处,却也不觉得遗憾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二、水棲云天上 又行过数里地,终于到了水棲宫。文竟因已见识过水棲城之气派,便对那金碧辉煌的华美宫殿不觉有甚么惊异了。众人绕路去宫殿北面的后方,在一处僻静的竹园前停了下了。 彩儿道,“公子,咱们到了。” 文竟杵着拐杖使出吃奶力气要下轿子,却半天站不起,彩儿连忙召唤几个侍女一起搀扶他,文竟羞愧难抑,但此刻也只得依靠她们慢慢站起来,一点点挪步进入房内。 一进屋,文竟道,“赶紧叫个工匠来!把我这镯子弄下去!” 彩儿道,“公子不急,一个镯子,有甚么要紧。你要先沐浴更衣,睡上一觉,然后梳妆打扮,晚上还有宴会....!” 文竟急道,“我让你去便去,嘴贫什么!难道不知我是你主子么!”说完便觉自己语气有点重了,要知文竟对人和善,但毕竟执掌权柄多年,总免不了对属下发号施令,这时心急火燎,难免无所顾忌。 彩儿果然立马不乐意了,板起脸道,“我是什么身份不用公子你告诉,我就知道这宫里,宫主最大,我虽然伺候你,可也必须得听宫主的话。若是因此得罪了你,我也没法子。” 文竟平生最怕女子闹脾气,马上柔声哄道,“好彩儿,你别生气,我这镯子带着不舒坦,才着急了,说话急了点....你宫主也说过,回来就找人给我拆掉镯子,你不信去问问么,找个师傅来也不用多久......” 彩儿撅起嘴,轻哼了一声,道,“那好吧,我这叫人找师傅去。”说着便吩咐一个婢女去找工匠,转头又道,“公子,你下次说话,可记得要对我好点....“ 文竟撇了撇嘴,余光又见彩儿瞪了一眼自己,马上道,“是、是!” 文竟沐浴更衣后,一个布衣大汉便着个木箱进了屋,文竟将手腕放到桌子上,那工匠拿出各类器械,预撬开那镯子,可摆弄了半天,那镯子仍完好的扣在文竟手腕上。 文竟急道,“怎么?拆不开?“ 那工匠支吾道,“嗯,也许要找个细点的东西撬开试试。“ 文竟马上唤彩儿拿来了几根绣花针,那工匠拿起一根最粗的绣花针,在连接的环扣出来回拨弄,先是左右拨弄,再上下拨弄,最后上下左右一起的拨弄,只听一声声“咔咔“,镯子却只是响而下不来。文竟的心情不住来回起伏,见镯子最终还是待在原处,甚是失望。 工匠又继续摆弄良久,最后停下手,摇头道,“不行。” 文竟大失所望,彩儿问道,“牛师傅,这么点小镯子,怎么会拆不掉?” 那牛师傅沉思片刻,道,“这镯子一共九节相连,每节内有九环机关,每环机关又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开口,一环对了才可开下一环,如果不对,便要重新来过。若事前不知开机关的顺序,便需一个一个方向去试!.....” 彩儿惊奇道,“那便是,九个九倍,九个再九个四倍.....”手指比划来去,也没算明白。 牛师傅道,“若将每环机关开启的方向记下来,一次一次去试,最少也需试个十天半月....” 文竟大吃一惊,问道,“牛师傅,你可见过类似的东西?” 牛师傅道,“未曾见过真物,但几年前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我记得那本书是苗疆一带用作武器铸造的书,书上记载了差不多构造的东西....只是这镯子做得较书中更为简陋,环与环之间还有缝隙,有缝隙就可打开,若是原书上记载的武器,是扣上就再也打不开的。” 文竟神色一凛,暗想,“这不是同苗疆圣手的武器——九九环鞭,构造一样么!” 苗疆圣手,名特兰素,乃是苗疆青族的首领,亦是苗疆红、白、青族三族新晋长老。整个西越苗疆,因几十年前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将天啻教视作不共戴天的仇敌。文竟上任教主后,不忍两派因前人恩怨,累及无辜,便对苗疆处处回避,曲意迁就,可纵是如此退让包容,也无法平息苗疆人心中的仇恨。 去年九月,特兰素与一众训练有素的苗族武士埋伏在南郑巴山一带,以候文竟等人前来。他们一群人虽武功不算高超,但他们所用武器——九九环鞭,实罕见稀有,前所未见,一旦有人不小心为其扣住,便丝毫不得动弹,直至被活活勒死。因在巴山突中埋伏,加之苗疆特有武器环鞭,天啻教弟子死伤惨重,文竟亦不幸为那环鞭扣住,虽最终依仗深厚内力,将环鞭震碎,却因此受了极重内伤,直至今年才渐渐好转。 “那九九环鞭被我拿回天啻教交给了庄三(天啻教右护法),当时他将内里机关说给我听时,我可记得一清二楚,看来这镯子必是出自苗疆....那琼梳,还有楼中楼,莫不是与苗疆有关?那吕堂主的死呢?难道也是苗疆人的诡计.....”文竟紧锁眉头,专精覃思,却被彩儿打断了思路,只听彩儿大声道,“既然有书,就一定有解决办法!牛师傅,你可是我们水棲宫的工匠头,若这小东西都处理不了,传出去岂不是给咱们水棲宫丢脸!” 牛师傅面露难色,“彩儿姑娘,我可真不敢说大话,好久前看过的书了,我早忘得七七八八.....要不,你宽限我几日,容我回去再找找书....” 文竟知晓环鞭结构极尽复杂,因而不大愿意强人所难,就道,“那就有劳师傅了,若有法子是最好,没有也无妨。” 彩儿不高兴道,“那可不行,牛师傅是咱们这里最厉害的工匠,铸剑造刀都不在话下,一个小小镯子就没法子?我便不信,我们堂堂水棲宫还不如苗疆那穷山僻壤!我告诉你,你若弄不好,我就告诉宫主,让他罚你!…” “是是是!我回去一定彻夜不休的研究,找出办法来,不叫水棲宫丢了面子!”就提着自己的箱子赶紧退下了。 不一会儿,彩儿招呼了几个婢女进来,她们各自提着首饰粉盒,为文竟打扮装饰。彩儿拿着一件粉蓝底白琼花图案的袍子披在了文竟身上,又在文竟发髻上插满珠宝华钗,还为脖子文竟脖子上挂满各种珠串帘子。 文竟一直揣度镯子之事,也无心看镜子,待收拾完毕,只见镜中一不男不女的妖人,顿时愤懑难休,刚要发火,却见彩儿张大眼珠子狠盯着自己,一面一丝不苟的给自己脸上拍粉涂脂,一面厉声厉色道,“公子不要动!再动彩儿就不乐意了!”也只得安静坐了下去。 戌时一到,轿子就来了。文竟坐上轿子,被四人抬着向东边去,彩儿跟在轿子一侧,念道,“公子不知道,今日是四月十五,内府要大摆宴席,各位夫人公子也要出席!说到这里,公子知道吗,为讨宫主欢心,每年总有几位夫人公子主动请求为宫主献歌舞,去年花芙夫人的月娥舞惊艳四座,宫主很喜欢,赏了这么大一颗珍珠。”说着拿手比划了一下,满是羡慕道,“公子,你可要好好争气阿,等明年你也去去唱首歌跳支舞,好讨宫主欢心....” 文竟随意敷衍道,“四月十五,甚么日子?” 彩儿道,“是太-祖宫主的生辰啊,对了,说到生辰,你知道我们宫主出生那日,天上有七星会聚于晨,那是大利吉兆,我听算命先生说,是福佑…” 文竟左耳听右耳出,起手拉开轿子窗帘,专心看向外面,将走过的路线和地形一一记忆下来。 走约半个时辰后,轿子终于停在一水池前。彩儿扶住文竟,文竟一手支着拐杖,一手半倚彩儿,慢悠悠的走下轿子。他抬眼望去,见水池中间浮起一座三十多尺宽长的巨大圆石盘,盘上编磬,排箫,琴瑟的乐人数十,依次排成半圆阵势,石盘中间一身着紫衣的女子正吹着横笛。 文竟听那音乐婉转缠绵,似哀似怨,不由感怀,一旁彩儿却道,“公子,莫看了,快入席吧,咱们已经来晚了。”便扶着文竟,走向另一侧架桥。文竟慢吞吞的走过架桥,刚下桥,已累的满身大汗,气喘如牛。略歇片刻抬起头,见不远处坐着数十男男女女,身着五彩华服,一个比一个的容貌出众。 文竟看着那些人,心道,“他们莫不都是张狗的姬妾小-倌罢?” 果然,文竟踱步走过去,那些人纷纷侧目,眼神各有意图,又有几人接耳交头者小声密语。文竟耳功不俗,便将那些不堪入耳之语全听进耳里,心想,“我堂堂文竟,也有今日。”虽又气又愤,但为彩儿领到桌子前坐下,见满桌山珍海味,八珍玉食,不禁垂涎欲滴,便将那些恶言恶语抛之脑后。 不多会,鼓声响起,震耳欲聋。文竟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木然的抬头,只见张若棲身着藏蓝底绣银蛟的袍子从对面走来。待他走下架桥,席上所有男女皆半跪地上,齐齐做拜,文竟心道,“穿蛟袍?还要跪拜行礼?这畜生真当自己是皇帝不成?我呸!” 彩儿拉着文竟也要下跪行礼,文竟一坐再不起身,彩儿也拿他没办法。等众人跪拜完毕,张若棲走到文竟一侧。文竟见他坐下,嘴中美食也觉无滋无味,便一口吐了出来。 “梳儿累么?”张若棲温和的嗓音进入文竟的耳朵,文竟强忍怒气,不理不睬。张若棲为文竟倒满上一盅酒,“西凤酒,魏王说是你至爱,梳儿,你试一试?”便推到文竟面前。 文竟手背一挥,撞倒酒杯,那酒瞬间洒满了桌子。 张若棲笑道,“再来一杯?”便伸手立起酒杯,又为文竟倒满了一盅酒。 文竟见状,故技重施,又推倒一盅,张若棲也不生气,任是文竟洒了数盅,仍不紧不慢的立盅倒酒。 文竟斜眼瞪向他,冷笑道,“我今日要是就不喝呢?” 张若棲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你试试。”那说话语气,俨已有震慑之意,文竟怒从心起,却冷静寻思,“我现下手无缚鸡之力,这时惹他不是自找麻烦,还不如等上几日,待解开镯子再报血仇。”便抢来酒盅,一口喝下。 张若棲见文竟乖乖喝了酒,却好像有些索然无趣,将酒杯放在一旁,再不理文竟了。文竟也不睬他,杵着下巴,望向另一侧。 待一段百越族舞蹈过后,一白衣男子逐步上前,那男子面貌清秀,举止文雅,加之一身素衣打扮,更显气质清泠。文竟百无聊赖,见他提剑走到石盘中央,心道,“这是要舞剑?!”自是武痴发作,被吸引了去,双手插胸靠在椅背上专注观看。 那白衣男子手持长剑,在台一动不动,待乐声响起,便开始舞剑。因执剑而舞,为观赏之用,那男子便只以龙形虎步,扫剑行剑,无甚实用剑招,但他动作敏迅有力,淋漓顿挫,剑锋凌冽,又柔中带劲,颇有“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之势。 文竟看得聚精会神,一边惊叹于这白衣男子高超剑法,一边暗自在心中嘀咕,“这剑法可不一般,这人是哪号人物?”他越看越带劲,只觉看得口干舌燥,便伸手想拿酒壶倒点酒喝,哪知一旁张若棲手举着酒壶,眼怔怔注视着那名白衣男子,动也不动。文竟兀自从他手里拿过酒壶,倒完酒,又故意重重落在桌上,张若棲也置若罔闻,纹丝不动。 文竟心中纳闷,“他这么死死盯着这白衣男子,他二人是甚么关系?”便将那白衣男子模样好生记在了心里。 注:特兰素——特兰枯儿之子,特兰枯儿是《岁华行幕》篇苗疆青族的首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二、水棲云天上 等那白衣男子舞剑完毕离开后,文竟就装醉倒在了桌几上。张若棲命仆役将文竟送回去竹园去,彩儿也不情不愿的跟了回来。 文竟一路装睡,回到屋内,等彩儿和其他侍女熄灯走远后,便立即睁开眼,爬下了床去。他将窗户展开,露出皎亮月光,然后吃力的准备出纸笔与绣花针,在月光下,用针在镯子上依照顺序拨弄,每听到一次“咔咔”声,便拿笔记录下来,再重新来过。 之后两日,文竟都呆在竹园里,这期间张若棲一直没露过面。文竟并不完全信任彩儿,因而白日里在房内除了吃就是睡,到了夜深人静,没人时候,才会跳下床去解那九环九节的镯子。 到第三日,文竟因每晚解锁,日出而歇,困乏不堪,彩儿等婢女来伺候时,也萎在床上不起。 彩儿见文竟除了吃喝甚么也不干,气不打一处来,这时又见他这等颓废之态,气道,“咱们住的北宫是水棲宫最偏僻的地方,晚上又阴森又凉!我本以为,公子你这等天资之貌,定受宫主垂爱,会赐个好住处给咱们,可你看看,从你到了水棲宫,宫主何时来过!得不到垂爱,咱们便只能在这破园子里呆着!” 文竟睡眼惺忪,挠挠头道,“这园子挺好。” 彩儿恨铁不成钢道,“好个屁!我在水棲宫里呆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公子,甚么高雅志趣也没有,成日只知道吃喝拉撒睡,你在京城是怎么混出名堂的?!那些人眼瞎了不成!你再看看那春阳公子,和你一样是京城来的....!” 文竟一听春阳公子,便以为是那日舞剑的白衣男子,问道,“那春阳公子是四月十五宴上舞剑的那位?” 彩儿道,“怎么会是他!” 文竟道,“那舞剑的人是谁?” 彩儿道,“他不受宠,你问他做甚么?” 文竟道,“我是觉得他舞剑甚是厉害,想问一问。” 彩儿道,“自然厉害了,他是黑阴教来的,那剑法必定也是在黑阴教学来的。不过他虽不受宠,也有一两样拿出手的本事,不像公子你,除了脸蛋,没一处好的地方!” 文竟半信半疑,心想,“他那日虽是随意舞剑,招式中却仍有章法可寻,看来不像黑阴教的武功阿。”便又问道,“舞剑这么好,难不成是黑阴教某个响当当的人物?!” 彩儿嗤笑一声,“他啊,可不是黑阴教甚么人物,我听云霞说好像他以前是黑阴教教主的男-宠,后来不知甚么缘故,被送到水棲宫,我们宫主不喜欢他,一年都不会见他一次。” 文竟心道,“阴傲天又不好男色,怎么可能是他男-宠,看来问她也问不出甚么.....” 彩儿仍不依不饶道,“公子,我去扬州时候,听别人说你是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最初还对你甚是崇拜,怎知你会是这个样子,甚事不懂,甚事不会,名不副实!” 文竟就道,“这道理你不懂了罢,不吹捧一番,妓-院哪能把我给高价卖出去,赚一笔银子?这就是买卖一贯的手段伎俩——假造声势!你真是天真,甚么也不懂!” 彩儿怒瞪了文竟一样,道,“我好心告诫,你又不听劝!随你便罢!” 便愤愤走了出去。 彩儿一走,文竟更是无聊,他出不去屋子,只得打开桌上的诗词书籍,兴趣索然的翻看起来。 等到晚上,文竟正待侍女吹灯离去,好做自己开镯的勾当,却不想,张若棲回来了。文竟一听彩儿唤宫主,便躺在床上,要佯装身体不适,结果张若棲一句话不说,就越上床榻,嘴直直贴上了他,文竟万分作呕,生不如死,可毫无力气只能任其折磨。 张若棲走后,文竟才慢慢张开眼,他本就没力气,现在更是如同瘫痪一般,一个指头都抬不动了。只是下身满是污垢血迹,若尽快不清理,怕连睡也无法睡了。幸而竹园后院有一不大的水池,文竟歇息片刻,猛吸了口气,使劲翻转身体,挪动到床边,向下倒去,整个人才从床上翻滚了下来。 他瘫在地上缓了半天,手脚并用的向前爬,因他只穿了长亵,裸着双腿,爬没一会儿腿上被划出了伤。他一路从屋内爬出门,爬过石路,爬到草坪,整条腿被划的到处是伤,然受伤对文竟已是家常便饭之事,便只略略皱眉,并不当回事。 他爬到水池附近,就一头栽了进去。那水池只半身高,但文竟手脚无力,也差点淹着。他及时憋气,身体慢慢浮上水面,一面费力把住水池边缘,一面清洗自己的下身。待清洗完毕后,他便躺靠在石头上休息,见漫天星灿,零零散散,或聚成一脉或相互辉映。周遭清风徐来,竹叶声沙丝不绝,而他身下又浸透清湙碧水,泛着悠悠涟漪,他性格本就洒脱,见自在风景,就将刚刚的烦恼羞辱忘却个干净。 翌日已到午时三刻,彩儿连声叫唤催促。文竟被扰的张开眼睛,见彩儿站在床边,一脸怒容,“公子,日晒三竿,你好不要脸!就是昨夜累坏了也不该睡到这样晚!你瞧你天天懒得同猪一般!” 文竟强忍疼痛,慢慢伸出双腿。彩儿不容他乌龟般磨蹭,一只手就翻起了他的被子,只见满床血渍秽垢,又见文竟一双腿皆是伤疤血痕,万分可怖,“ 这! …”彩儿大叫,手上还拿着被子,直愣愣站在床边。 文竟慢腾腾支撑起身体,只听呜呜声从彩儿嘴里传出,文竟还道自己听错了,回头一看,她竟真的哭了出来。 “公子,你竟然受这样的苦,宫主实在太…..”她怎么也说不出那不好的词眼,只能呜呜道,“公子这样好看的人物,就该好好捧在手心里的,宫主怎么能这样对你,他…”且越哭越凶,泪珠都滴到地上了。 文竟自扬州到水棲宫的一路上,一直瘫在床上,犹如下狱一般痛不欲生,而他身旁所有人皆是水棲宫之人,他备受张若棲折辱,自是不敢卸下心防,轻易相信别人,因而对彩儿也心存了几分戒备。这时她见彩儿哭得真心实意,不禁心生感动,便抬手轻拍了彩儿的后背,安危道,“不哭不哭,我没事。”心中又想,“她平日虽牙尖嘴利的,实际却单纯天真,她心里一定认定我是真的公子主子,我也无需再防范她才是。” 彩儿吸吸鼻子,道,“你身体一直不好,总是没精神,宫主知道还是那样..那样对你,他…..” 文竟心想,“居高位者,有几人不拿女人小倌视作为玩物,可我文竟却从未做过这等不拿人当人之事,怎地偏是我文竟倒霉....唉,说来说去,都怪自己莽撞冲动,若那日不是我一人去探查楼中楼,而是多找几个手下相互接应,怕也不至沦落到此。”便忿忿地叹了口气。 彩儿哭完之后,便走了出去。少时,她领着一留山羊胡的中年大夫回来了。那大夫先为文竟处理了受伤的腿上,而后又为文竟把脉。 但见他一面诊脉,一面摸着自己那撇山羊胡子,频频摇头又点头,还时不时辗转欲言的看着文竟。 文竟便道,“大夫,有什么不对吗?” 那山羊胡子啧了啧嘴巴,几欲开口,张开嘴又不说了。 彩儿厉声道,“伤着身子了?还是怎么?你倒是说啊!” 那山羊胡子道,“这脉象,说正常也正常,说怪异也怪异,虽然稳定,但总是三五下一强三五下一弱,好似被什么困着般…” 文竟便猜到,这脉象怪异恐怕与春草脱不了干系。只是不得叫这大夫看出甚么倪端,将自己身体情况报给张若棲,就胡诌一理由道,“我先天便如此,以前有大夫说我是心血不足,气血不畅,总让我多动,多饮牛血滋补,只是现在身体疲惫无力,动也不爱动,又没食欲喝牛血....” 那山羊胡子想了一想,也觉得这病症并非不无可能,就开了些健脾开胃,活血补气的药方传下去了。 这日傍晚,牛师傅捧着本穿线旧书来了。 彼时文竟正躺在床上养,见牛师傅来,兴奋道,“牛师傅,你来了!” 那牛师傅走上前来,将手中那破旧线书摊在文竟面前,“公子你看,这便是我说的树!”说着翻开书上,指着一页武器图,“这武器叫环鞭,上面记载是苗疆人用来扣锁敌人用的。” 文竟当即认真阅看,待整页看完,未觉有甚么超出自己预料的记载,就问道,“那牛师傅,你可有研究出甚么好的法子来?” 牛师傅摇了摇头,“这镯子虽不如环鞭精细,但内里结构大同小异,除非事先知道排布机关的顺序,否则实在太难.....” 文竟不由暗暗失落,但想到这几日夜里,自己已试过那机关顺序好几千次,因而这镯子解开不过早晚之事,便也不再强求,道,“那也无妨,总之多谢了。” 牛师傅摇头,“不不!那是一般人没法子,可不是我牛春虎!”他突地眼冒精光,奋而站起,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棉布团,上面插着一根不粗不细的针,他拔起那根针竖在文竟面前,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文竟与彩儿一同伸出脑袋,看来去看也只是根绣花针。 牛师傅仿若献宝般将那针甩了甩,自鸣得意道,“这是慈石!是我磨的慈石针!” 文竟登时反应过来了,内环里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机关,但凡顺序错了,便需退出重来,可若有了慈石,机关便被吸附在上面无法闭合,既然无法闭合,便不需要退出重来了! 文竟大喜过望,哈哈大笑,不住赞赏牛师傅,“厉害!厉害!牛师傅您竟能想出如此妙计,真是神乎其神,才智绝伦!” 牛师傅满面自得,伸出手里的针,在镯子的接口处连连划动,这时再不是“咔咔“声,只听”啪嗒啪嗒“连连九声,再连连九声复九声,九声复四声,整个镯子便铛铛散落在地上。 文竟见镯子解开,自是眉开眼笑,欣喜若狂,感到犹如起死回生那般大欢喜!他连忙让彩儿赏了牛师傅三十两纹银,又将散落的镯子密闭封存小心收好。等送走牛师傅,文竟便佯说疲惫乏力,彩儿只道他受伤体虚,便离开让他好生休息。 等彩儿走远,文竟即刻坐立起来,凝神运气,这回他只感到丹田处略有轻微胀痛,而不是之前那般椎骨之痛,心道这春草的药效该是在减弱了。可运气从奇经八脉入丹田处时,仍觉内息瘀滞不前,大觉诧异。一个多时辰后,他浑身大汗,仍屡试无果后,暗道,“我体内真气被困在任督二脉之间,既无法汇入丹田,又不得传至四肢百骸,那我内力岂不是不能用了?怎么回事?难不成这春草药性还需等几日才失效?”这一想,便停下运气,逼着自己躺在床上睡觉,只希望睡醒歇够之后,真气内力能恢复如常。 注: 慈石---磁石古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三、可怜青女思白衣 文竟这一休息,从中午直睡到月上梢头。他醒来即刻盘腿而坐,再试着运气,那内息却还是淤积在奇经八脉之内,如何也无法通开,若稍一费力运劲,奇经八脉中,尤其太阴、少阴几处穴位顿时热气斗盛,很快蔓延整个腹中,如着火一般灼疼不止。 文竟百思不解,便跳下床去,伸展一番。只觉神清气爽,精神焕发,四肢百骸已然恢复如常,却独独内力使不出来,颇惶恐惊忧,慢慢又镇定下来宽慰自己,“该是那春草还在做效....我也许要再等一两日。”这一想,便将那装春草的盒子,拿布又密密包了好几层。 此时天色已深,文竟知道此地不可久留,若万一张若棲又来了,自己全无内力,怎生是他对手?还不如在水棲宫外找一处地方躲起来,等内力恢复,再找张若棲算账。如此一打定主意,便将裹春草的包袱背在身后,准备逃之夭夭。但他忽然想到那藏有武功秘籍的水天云阁,又分外不愿走,寻思道,“也许水天云阁就在水棲宫内,我若走运找到那地方,就顺上几本秘籍拿去练,到时找张若棲报仇,岂不是更如鱼得水!万一再撞大运找到甀冰本纪呢?” 这一想,便觉心驰神往,如饥似渴,一刻也等不得!全已把那日独自一人一草率进楼中楼酿成大祸一事,忘得一干二净。他当即撕了块衣布,拿剪子剪两个洞,蒙住脸系在脖子上。再听门外,全无一点动静,这就背起包袱从窗户溜出去,夜探水棲宫了。 那日水棲宫□□寿辰之日,文竟坐在轿子中,已将由北至南半个水棲宫的路线全数记在脑里,因而此刻他依着脑中记忆先向北查探,决定北面查完再往南去。他小心翼翼跃上房顶,每走十步左右便趴下来,观察周遭,凡有巡逻卫兵走过,就闭息躲藏,待卫兵走后,再继续走。 如此走有近一里地,走到最北端,突见一重檐二层阁楼,鸿图华构,甚是雄伟。 他飞身到那屋顶,只见那屋瓦好似镀了青漆,在月光下如一片片夜光鱼鳞,光彩夺目,华美极致。文竟摸了摸那瓦,心道,“这是琉璃瓦?不是一般只有皇亲国戚才用么?看来这地方可不一般!”不由得心潮澎湃,暗道这阁楼如此奢华,十有八九就是那水天云阁!他见四周无人,跃下楼去,抬眼一见牌匾,甚感失落,只见那牌匾上刻着三个大字:“三邈斋”。 文竟的师傅刀不眠晚年因悔悟自己年少时所犯罪过,潜心修佛,终日诵经念佛,自是言传身教,使文竟也对佛学涉猎了不少。所以这时文竟见这三个字,自然熟稔于心,暗道,“这‘三邈’二字出自佛经中的“三藐三菩提”,且这阁楼虽大,门口却连个守卫也没有,我站在门前又能闻到一阵阵的香烛味....唉,难不成此处竟是个佛堂?既是佛堂,怎地却修葺的富丽堂皇,充满卑俗之气?”他见那三渺斋内还燃着烛灯,知此时不宜探查,正预要走,突地天上轰然巨响,文竟侧身抬头,见月已被盖去了,阴云到了。 又一声轰雷巨震而来,文竟敛容,心想,“看来要有暴雨,屋顶可不好走了....不如先找个地方避避?”接着几声震雷,破天辟地似的响,正遮了那开门之声! 一男子为一尼姑送出三邈斋,一推开门,就见文竟站在左前方。那男子倏地轻推尼姑进门,一手关上门,喝道,“是谁!?” 文竟登时一惊,回头一看,见那人一身灰衣,头发百花却年纪轻轻,腰上还挂了一把银光云龙剑,正是水棲宫青龙宫宫主霍寒林!文竟转身便跑,步幅奇大,须臾之间,已纵百步之余。但霍寒林一跃一跳,奋而追赶,竟也没比他慢多少。 这时,豆大的雨珠,哗哗地坠到地上,竟溅起了一层水雾。他二人越走越快,没过多久,全身都已湿透。文竟自负轻功佼佼,今日陡然遇见一旗鼓相当的敌手,心中又惊又赞,只是眼见不远处就是东宫大门,知那里有卫兵峻厉看守,心道,“我全无内力,对付霍寒林一人都成困难,何况再来几人,不行,我得速速摆脱他!”便不再走地面,一跃飞上了屋檐。那霍寒林速即跟上,却见文竟往回走了,甚感差异,还未想通,突地见文竟一个后空翻折回,挥掌而来! 霍寒林急掠双臂,猛地拍出一掌“海上乾坤”,这是水棲宫最基本的拳法,讲究气招合一,刚柔并济。文竟因对水棲宫武很是好奇,又知道教内左护法与霍寒林交好,便常常向左护法问霍寒林的武功底细。那霍寒林乃是善用剑之人,不善拳法掌法,因而文竟急中生智,抢前出招,逼得霍寒林不及抽剑,徒手回档,这招式自是比不得他那剑法实力。 文竟出招实为虚招,乃障眼法之用,只因他深谙霍寒林武功,一旦他不用剑法,那功力必然大减,而文竟素以拳掌功夫为平生拿手,即使现下内功全无,仅以外门功夫出招,也逼得霍寒林一时进退不能。 文竟侧眼扫了一眼右前方,见前面一颗大槐树下正有一口水井,灵机一动,嗤笑一声,“哈!”等霍寒林拆招之时,便火速收回了招。那霍寒林挡格扑空,兀自纳闷,又见文竟挥掌而来,速度极快,只得马上回档,文竟却再次故技重施,霍寒林便继续扑空。一来二去,那霍寒林招招落空,不禁没工夫抽剑出招,且被文竟似虚非虚似实的掌法弄得眼花缭乱,晕头转向。 文竟正待其恍惚不定,粗声吼道:“排云掌!”那排云掌乃是黑阴教唐瑚的独门绝学,以招式凶狠毒辣闻名江湖。文竟这一喊即有撇清自己的想法又有威慑之意。那霍寒林被文竟几招下来弄的束手无策,再乍一听这“排云掌”名字,根本没功夫去想是真是假,立时向后一跃,躲开那排云掌。哪知翻跃后再站起身时,文竟早已不见踪影,霍寒林四顾茫然,斟酌少时,便向南追去了。 文竟躲在井内,四肢伸开,如同蛤-蟆一般嵌住井壁,等霍寒林走远,又撑了一盏茶功夫,便从井里爬出了,走到槐树旁一破旧柴房的屋檐下。他脸上布巾已全湿了,黏在脸上,快呼吸不得,就解开布巾,用力拧干水,擦了擦脸。他望了望四周,见此地乃是一僻静院子的一角,只是这院内种满了槐树,可很好的遮住人。文竟向后看去,穿过中庭,黑黝黝一片,甚么也望不到,猜测这处地方该是没有人居住的。 文竟以那槐树挡身,靠在柴房边上,叹道,“真是流年不利,做什么都倒霉。莫不是新年去长弘寺拜佛,偷吃了三个上供的红豆馒头,惹佛祖老儿生气了?”这一想,又觉万分罪过,赶紧念了几句佛经,刚一念完,肚子又咕噜噜叫起来,文竟吸吸鼻子,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他靠在墙角,等待雨停,约不过半个多时辰,雨势就变小了。他吁了口气,刚想再系上头巾逃走,却听门外大队人马奔至而来,“有飞贼!搜北宫!”“搜北宫!”“有飞贼!”“挨门挨院搜!” 文竟一拍脑袋,懊恼道,“定是霍寒林招来卫兵了,我真糊涂,刚刚就该跑出去!”他小心踱步到园子门口,听水棲宫海卫兵脚步声已近至几十步以内,自是胆战心惊,“这么多人,要逃可难了....” 可那海卫兵走到门口,却听有人道,“这‘浮云苑’搜不搜?” 另一人道,“主上有令,北宫‘浮云苑’与‘三邈斋’一律不搜!”那大队人马便从浮云苑路过,往前去了。 文竟心道,“这里叫‘浮云苑’?‘三邈斋’是刚刚那琉璃瓦阁楼,怎么这两个地方不搜了?”文竟不敢出去,便又躲在那槐树后面等待。 又过了一会儿,一点火光自远处移过来,文竟一怔,没想到此处原来有人,忙跃到槐树上面,只见一白衣男子,手提着一六角灯笼从中院走了过来。 文竟暗道,“是他?!”正是那日水棲宫□□寿辰宴上舞剑的白衣男子。文竟知这男子武功不俗,为怕他发现,登时闭息不动。那男子走入柴房,拿了几捆柴火又走了出来,正从文竟倚身的槐树下走过。文竟低头一看,只见一红灿灿的石头坠子系在白衣男子腰间,只是那石头映在灯笼前,甚是明亮夺目,却一闪而过。文竟还未反应过来,那白衣男子,已背身往回走了。 文竟挠挠头,暗想,“那坠子,怎地这么眼熟,在哪里见过?”苦思冥想半天,霍然意识过来,再一想到彩儿曾说此男子乃是自黑阴教而来,不禁大吃一惊,“是他?不可能罢.....”他仔细看了一圈四周,心生一计,从树上一翻,翩然跃下,悄悄飞至门口,听门外无人,便打开门闩,开了一点门缝。 他将包袱和布巾,一起塞进怀里,这便向中庭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声问道,“有人吗?有人吗?”自是无人回应,走一段路后,却来到了一片竹林前,这才明白,为何刚刚望过来,甚么也看不见,原是被竹林挡住了。可心下难免觉得怪异,“怎地前院种槐树,这里却种竹林?”只是黑灯瞎火,又下着阴雨,也看不分明,便依着脚底石子路继续往前走,兀自来到一长廊前。穿过长廊,竟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清幽花香,伸手拽来一树枝凑到眼前,才发现是白色山茶花。 文竟心道,“北流岛位于长江以南,以此推断水棲宫也该在长江以南,照理是不适宜种植茶花的....这可怪了,三个院子,种的树却都不一样.....”此时,雨已是越来越小了,已而,终是停了,月光也慢慢渗下,竹林花林之间,只余沙沙的水滴之声。 文竟往前走几步,渐渐听得一阵木头折断的“咔咔”声响,再向前去,又有剑器舞动之声,文竟顺着那声音过去,只见前方竹林之中,一白衣男子正在月光下凝神练剑。 文竟有心想研究那男子招数来路,便躲到一茂密竹丛后观看。那男子反复练习同一招式,每出一招便劈断一根竖立的柴火,劈断后不扔,又继续出招,因而那柴火越劈越细,到最后只如筷子粗细插在土里。文竟看了半天,见那柴火是劈的越来越细,但粗细却不均,不是上粗下细,便是上细下粗,又见他虽是使出同一剑招,却不时加上一式,或减去一式,待出招更凌厉,或是见劈断刀口更锋利,便欣然点头。 文竟心道,“这男子出剑只顾锋利迅猛,却不顾气行合一,只怕难成气候,倒不如他那日舞剑来的得心应手.....”他又看了一会儿,见那白衣男子只一味自创新招,不出其他招数,便觉再看下去,也看不出什么,不如想办法逼他使出自身武功,便索性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这一走,便出了碎枝树叶踩断的声响。那男子当即持起剑,警戒的转过身去,“何人?!”只见一灰衣男子走了过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三、可怜青女思白衣 文竟走进白衣男子,恭恭敬敬弯腰作揖,道,“公子好,在下琼梳。” 那白衣男子颦眉瞪向文竟,满眼警惕,他那日虽在太-祖寿辰之日舞剑,却离张若棲坐席甚远,所以并不识得文竟,只是待文竟走近,看清他容貌,便已猜到文竟身份。他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竟将手中剑刷地收回了剑鞘里。 文竟见他如此举动,自是心中有数,知道此人嫌弃自己‘小-倌’身份,就故意道,“公子,原来是你,那日四月十五,你在石盘上舞剑,好生威武!” 那白衣男子瞋目狠刮了一眼文竟,马上转过头去,道,“张若棲的小-倌上我这里做甚么?难不成以为在我这能遇见他?哼!速速走!” 文竟笑道,“公子,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宫主的.....”见他迟迟不答,马上又换了副口气,哀叹道,“公子,你不认识我么?我是宫主在扬州重金买来的花魁,他在扬州时候,见我貌美如花,气吐幽兰,形如芙蓉,不由对我一见钟情,说他是大财绅,家里有好多房子土地,说要把我领回去做正夫人,还要日日宠爱我! ” 那白衣男子本就厌恶文竟身份,这时听他说话如此粗鄙,更觉鄙夷,冷笑道,“那你便去做正夫人,毋碍我在此处练剑,以后....!” 文竟却继续道,“哪知道我来了这里,你们宫主却不对我好,他有这样多公子夫人,又爱这样多人,我已好几日见不到他了,今日下着大雨还要四处找他,我心里好苦!” 那白衣男子冷笑不语。文竟见他不吐声色,又故意道,“公子,我瞧你舞剑特别好,教教我,我好把那些与我争宠的人都杀了!好让宫主只喜欢我一个。” 那白衣男子道,“动刀动枪不适合你,再划破你的脸。夜深了,你快快走,以后不得再入我这浮云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说完转身就走。 文竟见他不理自己,就捡起身旁一粗长的柴火,向那白衣男子打过去,吼道,“你不教我,我便打你个混账!” 那男子早已听觉文竟在后面奔向他,闪身一避便躲了开来。文竟不甘心,又拿起柴火挥过去,那男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只略微施展几下轻功,便令文竟跑的呼哧带喘。文竟打不着他,就将树手中柴火向他狠狠掷去,他一转侧身就躲开了,哪想文竟又捡起一个柴火向他掷去,如此避开三四次,却见文竟掷来的柴火越来越多,自忍无可忍,当即抽出长剑,“刷刷”几声扫了几下,将柴火全数砍断,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文竟吓得大叫,转头就要跑,那男子纵身过去一手就抓起文竟的后襟,狠狠将文竟提起来,这一提便离地面足足三尺多高,文竟求饶道,“公子,我…我就是….和您开个玩笑!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计较!” 那男子双眉扬起,厉声道,“你若再惹我,便如这竹子!”说着,便右手提剑,划个半圆,“刷刷”左右来回横砍下去,只听“嗤”地一响,面前十几根竹子一齐断开了! 文竟大声疾呼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再不敢了!犹如此竹!犹如此竹!” 那男子满脸鄙夷的哼了一声,抓起文竟纵身越至门口,见那门闩半合不合,只道是被风吹的,才叫文竟走了进来,他拉开门,狠狠将文竟扔拉出去!怒道,“再来别怪我不客气!” 结果这一喊,正好惊动旁边几个搜查的海卫兵,他们五人闻声跑来过来,一人问道,“怎么回事?” 那白衣男子道,“你们张宫主的新宠琼梳见不到他,迫不及待来我这找人了,快把他带去张宫主那里罢!”便‘砰’地一声,关上门走了。 文竟神色凝重站起身,迟疑片刻,转过身,冲那五个海卫兵笑眯眯道,“雷雨交加之夜,我一人孤苦伶仃,甚是思念宫主,很想去找他,怎奈初来乍到,不小心迷了路....” 其中一海卫兵道,“水棲宫过了亥时便有宵禁,公子你不知道么?宫主有令,一旦有人违反宵禁,需速速拿下,公子,得罪了,随我们一起去‘壁部’听后发落罢。”便将文竟围了起来,文竟前后左右看了看他们,又瞥了一眼‘浮云苑’,心想,“不如走一段路,待没人时候,我收拾了他们。”便道,“我刚来几日,自是不懂,既有规定,我自当遵守,这就走罢。”就同那五人向前去了。 他们走了一段路,到一拐角无人之地,文竟刚伸了伸五指想动手,却见对面来了一队人马,打头人正是系着云龙剑,头发花白的霍寒林。 文竟兀自叹气,心中叫苦连连,“今日我真是走运了.....” 霍寒林走到他们面前,问道,“抓到可疑之人了么?他....”看清文竟容貌后,咳嗽一声,道,“这位公子是怎么回事?” 刚刚抓文竟的海卫兵道,“这位公子似是新来的那位琼梳公子,不知水棲宫宵禁规矩,四处在找宫主大人,还冒冒失失闯进了浮云苑,被那位公子请了出来....” 文竟心道,“那位公子?” 霍寒林从脚至头细细打量了一下文竟,面露疑色道,“你身上全湿了,可是一早就出来了?” 文竟吸吸鼻子,道,“我是好久之前出来找宫主的,迷了路....雷雨交加之夜,我一人孤苦伶仃,甚是思念宫主,很想去找他,也顾不得下着大雨....” 霍寒林半信半疑,道,“下着雨出来,却不打伞么?你既然想见宫主,我正要去拜见宫主,你就跟我一起走罢。”又命令其他手下,“你们跟我一起护送这位公子。” 文竟暗暗咽了口吐沫,后脊都觉发凉,心道,“这....这可怎么逃?”又见身旁数十个人围着自己,只得无可奈何的跟他们往东宫去了。 文竟与霍寒林等人来到东宫一处朱红阁楼内,进了屋,原不过是间书房。霍寒林令人拿来了一件干净的外袍给文竟,“琼梳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宫主。”便为一侍卫领进了内室。 文竟一路为了藏好那‘春草’药盒,一直驼着背以防被人看出,这时外袍一批,才终于挺直了腰板。他走到门前,微微打开门向外看,只见门前四角有近三四十个海卫兵看守,呸了一声,狠狠一摔,又把门关上了。 这时,屋内传来一阵哀怨低沉的笛声,文竟久不听笛曲,也未放在心上,但听着听着,竟觉那曲调甚是熟悉,只是有几处尾调不似曾经,却仍情凄意切,悲不自胜。一时间千头万绪,恍若隔世,等回过神来,张若棲、霍寒林及另一黄衣男子已从内室里走了出来。 文竟道,“是,是谁吹得曲子?” 一品貌非凡,气度华贵,玉冠束发的黄衣男子莞尔一笑,轻声道,“琼梳公子见笑了,这曲子是我刚刚吹的。” 文竟道,“这首曲子甚是好听,我很喜欢,不知叫甚么名字?” 张若棲道,“梳儿,他是宋行,你需称他为春阳公子,他与你都是京城来的。” 宋春阳道,“琼梳公子喜欢?这首曲子,方才还得宫主笑话,说哀而不伤才是高雅境界,这曲子未免有些俗气了....” 文竟不理张若棲,只问,“这曲子叫甚么名字?你从哪里学来的?” 宋春阳道,“名字我可不知道,只是学这曲子倒是有段奇遇。我几年前去太行山游玩时,巧遇了一位武林人士,那人打扮稀奇,模样也怪异...!” 文竟问道,“怎么个怪异法?” 宋春阳道,“他穿着赤色长袍,头发留得极长,几乎到了脚跟,虽面若冠玉,眉眼如画,可他脸上毫无血色,整个眼眶都是乌黑的,宛如地狱厉鬼一般,还有他十个指头留着极长的指甲,好似锋利匕首,腰上还绑着条粗长鞭子....!” 张若棲笑道,“听说是这人知晓你诗画一绝,便特意去太行山抓你,令你去画一幅‘猛虎添翼’的画。你宁死不肯,他便问你要甚么东西交换才肯绘画。” 宋春阳笑道,“我宋春阳岂是能屈服暴徒强盗之辈?我既爱好舞文弄墨,弹丝品竹,便要他拿琴棋书画中任意一样令我满意的东西交换,不然便是杀了我,他也不可如愿。” 张若棲道,“你那时倒是固执。” 宋春阳惭愧一笑,道,“那时年轻气盛,难免意气用事,现在自是不会了。”又看向文竟,“接着,他便吹了这首曲子,我听时便觉黯然心伤,难以排遣,很是喜欢,请他再吹一次他却不干了,还气愤说,‘你爱画不画,叫我吹再不能了!’又说,‘我瞧你也画不出来!’ 说完还要走人,反倒成了我去逼他,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霍寒林奇道,“那春阳公子,你后来画了么?” 宋春阳道,“自是画了一幅‘猛虎添翼’,要知在老虎身上画翅膀,还需栩栩如生实在困难,我却为他那一激,一笔就画了出来!如今想来倒也稀奇.....” 霍寒林道,“春阳公子,你只听了那曲子一遍,就原封不动背了下来,这记性可真了不起!” 宋春阳摇头道,“是否原封不动,我却无从比较了。” 文竟怅然若失,不去说话。 张若棲道,“梳儿,你既喜欢这曲子,便求春阳公子教你就是,他自当乐意。” 文竟只道,“日后有机会,定向春阳公子好好请教。” 宋春阳莞尔而笑,甚么话也不应。 张若棲打量了一下文竟,问道,“你身体已经好了么?” 文竟心虚道,“你们水棲宫大夫本事绝伦,我身体已无恙了。” 张若棲也不多问,又道,“怎么一身都湿了,在宫中这几日,还不知道宵禁么?就这么冒着大雨在宫里走?” 霍寒林走上前去,在张若棲耳边小声道了几句,张若棲面色微变,道,“浮云苑?”便看向文竟,“你去了么?见到他了?” 文竟回过神来,知道这个‘他’乃是白衣男子,就道,“见到了,他今后说不许我再去‘浮云苑’,不然饶不了我。这公子脾气可凶着呢,不知他姓甚名甚?我以后听见他大名,便绕路去走!” 张若棲意味深长一笑,也不说那白衣男子姓名,只道,“他脾气不好,倒是委屈你了。” 文竟只觉这话里有话,却听不大出来。 “寒林说你想我了,才在雨夜里四处找我,是这样么?”他怔怔看着文竟,那神情颇玩味。 文竟心想,“霍寒林一定把刚刚遇见刺客之事禀告给了张若棲,偏巧我又在那附近出现,自是最有嫌疑之人,何故他不想法盘问我,而是故弄玄虚,在这打情骂俏?还是说另有后招?”他只得道,“自是想的。” 张若棲轻轻一笑,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我明日便启程前去交州,你可有甚么想要的东西,我回来带给你。” 文竟心道,“这甚么意思,问我要甚么?他要去交州,几时回来?我可在水棲宫呆不了几日,他这一走,我恢复功力可怎么报仇?”又见霍寒林和宋春阳,二人皆微垂眼帘,不睬自己,只觉怎么回都不妥,便不去应答。 张若棲道,“你若不说要甚么,我便随意买一些。这次宵禁,念你初犯,就不罚了,日后记住宫内各类规矩,下去罢。”便令人备好轿子,送文竟回了北宫竹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三、可怜青女思白衣 文竟回去路上,自是静思默想,“张若棲既不查问我,也不让霍寒林与我当面对质,心里是怎么想的?若是我,发现身旁姬妾小-倌有可疑,会怎么做?”文竟时年二十七,这些年除埋头苦干天啻教事物,或潜心练武外,从来不沾女色,因而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只得把那姬妾小-倌换做寻常属下去想,才有点眉目,“若是我属下有甚可疑之处,我必派人暗中监视,待他确实露出马脚,再人赃俱获!那看来,张若棲也要如此么?” 果然到了北宫竹园,门口已多了好些卫兵,文竟被人送进屋内,只见彩儿满脸惶急,红着一对眼眶道,“公子,你去哪了?北宫里出了飞贼,我还以为是把你给偷走了呢!” 文竟道,“我想出去走走,谁知道迷了路,都怪我不好。”便好生赔罪了几句,那彩儿才缓缓乐出来,“公子,你身体好些了么?怎么一个晚上就能走能动了?” 文竟道,“那山羊胡子大夫实在是再世华佗!”便胡吹乱侃一番。 彩儿为他逗弄一番,笑道,“我赶紧命人给你烧洗澡水。对了,日后宵禁可不要出去了,北宫那飞贼还没抓住,宫主大人派了好多海卫兵保护咱们安全,说等抓到那飞贼才会撤走人手,公子你放心....” 文竟单手杵着下巴,心想,“这是等着我露出马脚呢!这一时半刻还走不得了,我等张若棲离宫后再找机会走......”嘴上却哼道,“好个大胆飞贼!” 等婢子准备好洗澡水,文竟泡进水中,将‘浮云苑’内那白衣男子所用剑招在脑中回顾了几遍,终是确凿想,“错不了的,刚刚我逼他对我动手,果然不小心使出了本来武功,尤其最后那招,是华仪派的春风化雨剑法,他一定是华仪派弟子。他年岁看着和我也差不多,再加上那鸡血石的坠子,和我师姐的一模一样......他十有八九就是那骆均阳罢......” 这骆均阳,便是华仪派的长座公子,也是与李慕琴有过婚约的未婚夫。十年前,华仪派召集五大门派围攻黑阴教的五色神坛,骆均阳在那次作战中不幸失踪,从此音讯全无。十年后,无论是华仪派还是其他武林人士皆认定骆均阳已在此战中驾鹤西去,因而对这位少年英雄的遭遇唏嘘不已。可唯有那文竟的师姐李慕琴,心中却绝不信骆均阳已死,仍是坚定不移守着一份无望的婚约,苦苦等了十年。 “一个女子最宝贵的十年时光,便这么耽误了,师姐一片痴情感天动地。可那骆均阳竟然没死?反而在水棲宫内好好活着…彩儿曾说他来自黑阴教,十年前,是阴傲天(黑阴教教主)一行人抓了他去了黑阴教吗?为何又把他送来水棲宫?”他想到阴傲天,亦觉猜不透他心思,他二人少年时期曾在并州司隶结伴闯荡过一段时日,那时只觉此人虽性情乖戾,却非大奸大恶之人。但迄今十几年已过去了,二人这期间未曾再见过一次,若单凭少时那点记忆去揣度阴傲天,实过于牵强,便不去想他了。 文竟心中疑问不断,只觉最可疑之处是那骆均阳看起来明明身体强健,武功如常,怎么会一直留在水棲宫中不回中原去?难道他有什么把柄受制于人,离不开?还是说,华仪派与水棲宫有甚么连系?可纵有百般理由,也该想方设法与李慕琴联系上才是。 文竟忿忿难抑,洗过澡后便决定,明日一早醒来,便再去那‘浮云苑’找骆均阳问个究竟。这便怀着愤懑倒在床上,他因身体复原不久,加之一番费力折腾,很快便将如何找张若棲报仇及何时能恢复武功之事置之脑后,呼呼大睡了。 日头缓升入天衢,驱散了漫天密布的阴云,正是一日中最美好的时候。 可惜不得入文竟的眼里,他此刻在床上睡得正酣美,一只腿缩着,一只腿伸开,两只爪子全在脑袋顶上搭着,宛如蛤-蟆模样。可这蛤-蟆身姿却偏偏长着一张极漂亮的脸蛋,这脸蛋颇为受用,现在也正被一个人欣赏着。 那人伸出手,在文竟脸上捏了捏,文竟鼓鼓腮帮子,哼了两声,没了动静。那人又伸出手掐了掐,文竟又哼哼两声,转身翻了过去。那人见文竟不回应,就大着胆子爬上了文竟的床,低下放肆的在文竟的脸蛋上亲一口。文竟这时候方感觉到脸颊痒,就伸出手要挠挠,哪知道这一挠就挠到了一颗脑袋,他马上反应过来张开眼,心内惊道,”不 好,是张若棲!” 哪知转过头来,一颗圆不隆冬的小脑袋瓜就却出现在眼前,文竟一愣,脑袋里全然没这号人物,睡眼惺忪的想,“这孩子哪来的?” 那孩子见文竟张开眼睛,一双水漾眼珠瞪着自己,更是喜爱,又低下头在文竟脸上亲了亲,甜腻的唤道,“姐姐,香香!” 文竟一皱眉,把那孩子从自己身上拽下来,扔在了地上,那孩子哎呦叫了声疼!文竟从床上站起来,一把抓起那孩子的圆圆脸蛋,哼道,“小兔崽子!叫谁姐姐呢,看不出你爷爷我是男人么?” 那孩子被抓得疼,不由将脸皱成一团,大眼睛楚楚可怜的瞧着文竟,一副可怜兮兮的乖巧样子,却开口道,“姐姐,你真好看!” 文竟更是用力捏紧那孩子的脸,装出凶恶样子呲牙咧嘴道,“叫爷爷!” 那孩子疼的直哼唧,道,“姐姐,疼啊!好疼啊!” 文竟这次连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直接把这孩子高举了起来,道,“再不叫爷爷,我就把你摔死了!”文竟纯粹只是戏弄吓唬他,哪知道这孩子性子也奇怪,文竟把他举得高高的,他竟也不害怕,两只眼睛还死盯着文竟的脸,开口仍是叫道,“姐姐,你真好看,让我香香你的脸吧!” 文竟这么大个男人突然被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调戏,委实哭笑不得,心道,“这小色狼到底哪冒出来的?”这时身后却传来彩儿的叫声,“少宫主!少宫主!你快放下他啊!!… ” 文竟一听少宫主,在脑子里立即想到的便是张若棲的儿子。彩儿伸手去抓文竟耳朵,那力道劲大的出奇,文竟疼得一歪嘴,只听彩儿喝道,“公子,你好不要脸!逼少宫主叫你爷爷!赶紧给我放手!” 文竟喊疼两声,不得不老实的把那小色狼放下来。怎料那孩子被放下了,非但不去感谢彩儿,反是推开要接住他的彩儿大声道,“你不许欺负我的姐姐!坏蛋!” 彩儿愣了,那孩子抓起拳头哼哼道,“我很厉害的!不许你欺负我姐姐!不然我打你! ”说完便转过身去,张开双臂搂住了文竟,他头顶文竟腰部高,所以只能搂住文竟的腿,边搂边蹭着文竟的身体,撅着嘴巴道,“姐姐,你抱抱我,香香!” 文竟一生无数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可当真未遇见过这等可笑之事,他无奈支出手,抓住那孩子后襟一甩,哐当一声就把那孩子撇到了床上。 彩儿吓得立刻跑过去,“少宫主!少宫主!没事吧!” 那孩子被扔到床上还不老实,嘴里一直喊着,“姐姐!姐姐!” 文竟无奈问道,“这孩子是张若棲他儿子?” 彩儿连忙抱起床上的孩子,给他揉着被摔的屁股,可那孩子却不愿,只想拼命从床上跳下来,再去找文竟。彩儿哄道,“少宫主,你乖,我给你揉揉!不疼!先别下床去…” 文竟见彩儿完全不理自己,不由低声下气道,“好彩儿,这孩子是谁啊?” 彩儿斜着眼睛瞪向文竟,哼了哼,“宫主哪里有孩子?这是宫主的弟弟。” 文竟奇怪道,“我来这些天,也没听过张若棲有弟弟。” 彩儿又哼了一声,“你懂什么!你才来几天!我们少宫主不住在水棲宫内,他在冥岳山的偏殿里住着,只有每月二十,他才能进宫来,拜见香光居士。” “香光居士?” 彩儿斜斜嘴角,继续揉着那孩子的屁股,道,“便是我们宫主的母亲大人,她已皈依佛门多年,一直在宫内修习佛法,就住在这北宫里最末端的 ‘三邈斋’。” 文竟恍然大悟,原来昨日那奢华阁楼‘三邈斋’原是张若棲母亲的住的佛堂,这一想又觉张若棲该是对他母亲不错,不然也不会将那佛堂修葺的金碧辉煌。 文竟见那孩子还挣扎要过来找他,颇感好笑,撇嘴问道,”小兔崽子,几岁了?“ 彩儿狠瞪着文竟,尖声喊道,“你叫谁兔崽子呢!” 文竟登时软了三分,改口道,“少宫主,几岁了?叫甚么名字?” 那孩子直愣愣的瞧着文竟,大眼睛忽闪忽闪,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被文竟一问,似乎颇为害羞,脸上顿时红了一片,懦懦道,“姐姐,我叫张若承,我再过三个月就七岁了。” 文竟点点头,只见彩儿一心一意哄那张若承,突然揉揉肚子道,“我饿死了.....”彩儿并不睬他,他笑呵呵道,“我去厨房拿点东西吃.....”这便一溜烟儿似的跑了出去。 他在厨房拿了两个包子,就大摇大摆走出了院子,门口看守的海卫兵问道,“琼梳公子去哪里?” 文竟道,“我昨晚与‘浮云苑’的那位公子约好了,今日要一起喝喝茶,你们与我一同去?”也不待那几个海卫兵回话,就蹭地往北走了。那几个海卫兵相互看了看,其中两人依照指示,跟在了文竟后面。 文竟满不在乎快步向‘浮云苑’去,走到‘浮云苑’大门口,就昂首挺胸喊道,“公子呀公子!我来了!”等了会儿里面不回应,又开始扣门环,一面扣一面吆喝,“公子呀公子!我来了!”“公子呀公子!你好呀!”一声接一声,铿锵有力,律动优雅,直将身后两个海卫兵喊得面面相觑。 果然,不到一盏茶,门“砰”地打开了!那白衣男子一手拉门,一手抚上剑柄,脸气得铁青,眯眼死死瞪着文竟,咬牙道,“我已说过了,别再来烦我!” 文竟歪歪头,眉一挑,马上深深弯腰作揖,“公子,是这样,昨日我见完你,张宫主把我训了一顿,命我亲自上门向你道歉....” 那白衣男子不耐烦道,“不必了,赶快走!” 文竟马上伸手抓住他胳膊,笑呵呵道,“公子,张宫主还有一件事叫我代为转达。”他这一说,实属胡诌乱扯,只是想探一探他和张若棲的关系,可那白衣男子一听这话,眼珠微一转,颦眉沉吟,之后道,“甚么事?” 文竟笑道,“公子,你总得请我进去说话罢。” 那白衣男子冷哼一声,甩开文竟胳膊,向院内走去,文竟回头看了一眼,见原本站在门口的两名海卫兵,不知何时已只剩下一个,不禁暗自嘀咕,但见白衣男子越走越远,还是快跑跟了上去。 文竟随那男子,进到后院一间木屋内。只见那屋内摆设甚是朴素,除了一些常用陈设并不见多余东西。可待文竟坐到椅子上,闻到家具散发出的清幽香气后,才发现原来这些朴素家具竟都是极珍贵的沉香木制成。再看桌案上的茶壶茶碗托盘都是昂贵白瓷所制,而茶壶盖上,托盘边角又雕着一簇簇不起眼却雕工精益的白色茶花。他又往一旁木架上看去,见上面衣服袍子,都是淡雅白色,但每件衣服上竟绣着十分隐秘的双纹银线茶花图案,只有在阳光照下去看时,才能看得清。 文竟心道,“这男子喜爱茶花?那这衣服,这些摆设可都是茶花,还有他外面那院子.....水棲宫位置是不宜种植茶花,难不成是张若棲为了讨他欢心,费心劈出种植茶花的地方给他?这些东西也是张若棲给的?那他与张若棲,该不会是......” 那男子坐到文竟对面,一脸不耐。他见文竟半天不出声,就开口问道,“他有甚么话要向我转达?” 文竟道,“大侠,您昨晚收拾完我一顿后,我当即醍醐灌顶,大受启发,我自幼长在青楼妓院里,所过日子实在非人一般,除了你争我夺,便不知如何讨生。今日来我没有恶意,只想诚心想你致歉。“说着一边倒了碗茶水到骆均阳面前,“公子!我敬你!”一边又拿起桌案纸扇,给骆均阳扇风,这一套动作直把骆均阳弄得手足无措。 文竟,“公子,昨日我见你武功非凡,真乃神人之姿,你莫不是隐居在这水棲宫内的绝顶高手罢.....阿,话说回来,另有一位可与您旗鼓相当的绝顶高手,也叫我敬佩万分,她可是一英姿飒爽的女侠!那可是两年前,我从徐州回扬州,在阳绣山一带曾遇过一伙当地悍匪。那时可真是命悬一线,刀都架到我脖子上了,幸而一个英勇女侠前来相救,我这才捡回一条命!她不过使出十几招,那几个悍匪就被打的屁滚尿流。事后我想送上银子予表谢意,她竟分文不取,潇洒离去了。那女侠离去后,我本以为再没机会见到她了,哪知我到了扬州,竟又与她重逢了。那时我才知道,她原是扬州人,姓李名慕琴,江湖上的名号更是响亮,人称‘落英女侠’,乃是天啻教分堂的堂主!” 文竟一直在旁暗暗观察那白衣男子神情,果然在道出‘李慕琴’三个字的时候,那男子神色巨变,一刹间眼神儿慌了,手不自觉将腰上鸡血石挡住,还马上瞄了文竟一眼。他见文竟自顾自的口若悬河,便故作沉着的干咳一声,拿起茶碗咽了口茶水。 文竟这时已断定此人就是骆均阳,就道,“公子,你说,这位落英女侠是不是巾帼红颜? ” 骆均阳不应,站起身又倒了一碗茶。 文竟接着又道,“这“洛英女侠”也是身世可怜之人,她年幼丧母,只与一个老父亲相依为命,后来在江湖上慢慢闯荡了些成就,更是与华仪派赫赫有名的长座公子订了亲,本以为日子会越过愈好,哪知那华仪派公子在一次攻魔教任务中,竟失踪了,且整整失踪了十年之久。要我说,十年阿,这华仪派公子定是死了,若还活着,无论如何都会回来,怎会一直了无音讯。何况不光我这样想,所有人都这样想,可你说这‘洛英女侠’偏这‘情’字一关,如何不能潇洒了。她这十年来,身着素衣,从不穿花带绿,全当自己是守丧的寡妇,无论那长座公子是死是活,皆下了决心要等一辈子,任是谁说都没用……” 文竟越说越为李慕琴感到不平,待说道动情之处,蓦地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过犹不及。 果不其然,骆均阳眯起了眼,审视似的打量着文竟,冷笑道,“张宫主,要派你传甚么话?” 文竟一怔,心道,“刚才我感情用事,说的太多,已招他怀疑了,这时打再哈哈要说忘了,他必然不信.....”正自琢磨如何脱身,门外忽然有人道,“公子,宫主大人前来拜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三、可怜青女思白衣 文竟一惊,还未反应过来,门已开了。 张若棲穿着一件藏蓝底饕鬄纹的长袍走进来。骆均阳却是忽然低下头去。 文竟本以为是跟随自己那海卫兵去告了密,张若棲才来这‘浮云苑’抓自己一个原形毕露,却见张若棲进来后根本瞅都不瞅自己,而是一直看着那骆均阳。 他二人互不说话,各有神采,文竟也从最初惊慌慢慢平静下来,心想,“我正有心探探他二人,这时不如反客为主。”便道,“宫主好,昨日深夜我不小心闯进了这位大侠住所,深表歉意,今日特来登门赔罪。再加上这位大侠武功极高,我甚是崇拜,就想拜他为师,学习武功,强身健体,又怕大侠不乐意,就借了宫主的名义上门,我还未等拜师呢,你就来了,真是天公作美!不如宫主帮帮我,替我说说好话,请大侠教我些强身健体之术?” 他这一番话既撇清了自己适才一番谎言,又可借故去探测他二人关系,因而他说完便觉自鸣得意,怎奈张若棲根本不接话,只是瞥了文竟一眼,就坐到了骆均阳对面,道,“我来了,你也不为我沏壶茶。” 骆均阳仍不看张若棲,但听了这话,燃起了一旁一精小的炉子,烧了热水。文竟见他二人都不搭理自己,大觉无趣,又见两人虽不说话,却好似在用眼神,动作互相交流。而那骆均阳子,刚刚文竟一人在时,气焰甚嚣,脾气也更不耐烦,可眼下张若棲到来,他却全然换了个人。 文竟撇撇嘴,暗道,“我这好像局外人,再呆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不如快走罢....不行,为了师姐,我总需弄个究竟!”便将去意打消,又大喇喇坐到一旁木椅上,向后一仰,靠着椅背大声道,“宫主,你今日不是去交州么?” 张若棲听文竟大声询问,这才转过头来正眼看文竟一眼,道,“出发前来看看好友。” 骆均阳低头还是不说话,文竟就道,“宫主,我拜师学艺这事,你看行不行?” 张若棲笑道,“我可做不得主,你说呢?”便又瞅向那白衣男子,眼神可颇有蕴意。而那白衣男子仍是不言不语。 文竟又道,“宫主,我既想拜师学艺,却还不知道这位大侠姓谁名谁,你不代为引荐么?” 张若棲道,“他愿说就说,不愿说谁也逼不得,你既要拜师学艺,就诚心诚意的,他自会慢慢信任你。” 文竟暗想,“瞧张若棲这态度,可是颇为宽纵,堂堂一海上霸王,何故对一个华仪派失踪多年的弟子如此好?”文竟最初并不觉得男人会对男人产生何种情感,但在楼中楼经此一难,亦觉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想来这世间却又好男色之人,再加这两日对‘浮云苑’和骆均阳的种种观察,便只得作出如此推断,“那日四月十五舞剑,张若棲看他可是痴痴怔怔的,难不成是对他有意.....不会罢?”虽觉这想法太过荒谬,但想到一路以来张若棲如何对自己,也就难免半信半疑了。 这时,屋内三人各有想法,都不说话。 良晌,张若棲开口道,“你二人,刚刚聊了甚么?” 文竟眼一眯,道,“聊到以前我的一个救命恩人,曾在一群大盗手中救下了我,我这回到扬州时又偶遇了她,这位女侠姓李,名慕琴,人送外号‘落英女侠’。”文竟说这话时,一直盯着他二人,只见那骆均阳头即刻转过去倒茶,张若棲却毫无表情。 文竟道,“宫主,你见多识广,可听过这位女侠大名?” 张若棲道,“不知道,中原武林我涉入甚少。” 文竟听不出这话真假,在心中寻思了会儿,虽觉冒险,还是道,“这落英女侠身世凄凉,十年前,她曾与华仪派长座公子订过婚,结果那位公子却遇难失了踪,十年了,这人一直不回来,想必是早已不在人世了,可那落英女侠执着痴情,十年了还在苦苦等待,唉,真是不幸呐,就这般为情所毁.....” 张若棲并不说话,看了一眼文竟。文竟一心惊,暗道,“我说这话是不是太明显了,他本就怀疑我.....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骆均阳拿着茶壶倒了两碗茶,一碗送到了张若棲面前,一碗竟送到了文竟面前,文竟接过那茶碗兀自看了看骆均阳,骆均阳却不瞅他,他将托盘放下,突地正视文竟,道,“这落英女侠是痴情之人,她苦苦等待原是她心甘情愿,你说她为‘情’所毁,却是未必。她心中还惦记她死去的未婚夫,要是另嫁他人,怕是绝不会快活的。” 文竟心思素来只在武学与教务上,严守色戒,于“情”字不明究理,此时听骆均阳这样一说,大觉他有推脱之意,心中忿忿不平,”好啊骆均阳,你做出这等失信寡情之事,还敢大言不惭?!华仪派是君子正派,尊崇儒学,五常之识乃是最根本常道,竟有你这等不要脸之人!” 张若棲道,“那看来,这落英女侠与她这个未婚夫,感情一定很好。”便玩味似的看着骆均阳。 骆均阳迟迟不答,许久才道,“ 秋风庭院藓侵阶。 ” 张若棲笑道,“哈哈,落英女侠如此痴情,必得上天垂爱,相信她未婚夫会很快会回去。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出发了,药,记得按时吃。”便从怀里拿出一蓝色陶瓷瓶递给骆均阳。 骆均阳接过那瓷瓶,凝向张若棲,颇有些欲言又止。文竟颦眉一直看着他俩,心中嘀咕,“甚么秋风苔藓?甚么意思?这药又是甚么?”却听张若棲道,“梳儿,你与我一起走。” 文竟一撇嘴,老大不乐意,心道自己还未弄明白骆均阳隐匿在水棲宫的原因,何况骆均阳已怀疑自己,以后再来可是不易。就道,“我不走,我要拜师学艺!”说完又觉后悔,只因骆均阳既已怀疑自己,还哪会同自己道出实情,不如等恢复武功后,再想法上门逼问,若骆均阳说不出个合理的解释来,自己就抓人回去,叫他在李慕琴面前磕头认罪!便站起来道,“唉,好吧,宫主你说得对,咱们走!”就推门而出,也不管身后二人了。 他在大门口等了片时,张若棲便翩翩然地走出来,文竟心生厌恶,斜着眼看他,心中琢磨,“等我找到了水天云阁,盗几本秘籍,然后抓了骆均阳,最后再找机会收拾张狗!” 张若棲于文竟如何看他,并不理睬,只是看了看远方,悠悠道,“晚凉天净月华开。” 文竟一抿嘴,寻思,“大白天哪来的月亮?”但仔细一想,方觉此句与骆均阳那句该是上下句,暗道,“这句莫不是在对暗号?甚么暗号?还有刚刚那药,张若棲为何要给骆均阳药?难不成骆均阳患了重病,才一直留在水棲宫内不回中原?这倒也解释得通,可我看那骆均阳也不像有病的样子。不行,我还是需想办法弄明白这事,给我师姐一个交代。”他一边想着一边跟在张若棲后面走,一路上他二人都不说话。文竟左看右看,数了数身旁四周的海卫兵,叹了口气,但见他们走去方向却是竹园,皱着眉头不住挠头。 待走了一炷□□夫,张若棲终于在竹园前停下,道,“今日风大,梳儿你好好歇着,拜师之事,可慢慢来。我不知何时会回来,你需惦记着我才好。”便莞尔一笑,翩翩然地走了。 文竟站在门口歪着脑袋看张若棲,竹园把手的海卫兵则各个神色迥异的看着文竟。等见张若棲终于走没影了,文竟才转过身,心想,“难不成张若棲当真蠢钝如猪,一点也不怀疑我?不可能,刚刚跟我后面那海卫兵必然是去告了密,他定是要等我露出马脚才抓我!咱们走着瞧!”便大摇大摆的进了院子,走到长廊处,见彩儿正双叉着腰站在长廊尽头,一双杏眼狠狠瞪着自己。 文竟一咽口水,结巴道,“怎,怎么了?” 彩儿道,“你跑哪去了?!我送走少宫主竟找不见你?!” 文竟道,“我,我溜达溜达!” 彩儿怒道,“你胡乱溜达甚么?!不知北宫的飞贼还没抓住么?!万一有危险怎么办?!没点轻重缓急!”又举起胳膊,抬起青葱似的指头,敲打文竟衣襟,道,“你看看!这是甚么!!油点子!你嘴巴漏饭不成,简直不成体统!这样子还好意思出门,我可被你气死啦!这要是宫主看见,绝对再也不喜欢你了!” 文竟低头看了一眼衣襟,确实有一处指甲大的油渍,该是今早吃包子滴的汤水,不由挠了挠头,道,“确实不成体统。”可不敢把刚刚见过张若棲的事说出来。 他为彩儿驱赶到湢室,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等浑身干净了,才得彩儿高兴。这一高兴,彩儿便命婢子为文竟端上了午饭。吃过饭,彩儿又乐乐呵呵拿出一条幅来。文竟不知她要干甚么,就单手支颐看着她。 彩儿打开那条幅,只见上面一行神气清隽,灵动流逸,柔中带刚的行书: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 只听她道,“公子,你看这字,写得多好!这便是春阳公子去年送我的字!” 文竟点点头,“写得不错。” 彩儿接着又拿出一本《古诗选集》,打开给文竟看。那上面除了雕版印刷的字外,还写着一些歪歪扭扭,东倒西歪的字,是文竟前几日动不了,拿笔在上面胡乱画瓢的。 文竟撇撇嘴,心中老大不高兴,却也不敢吱声。彩儿道,“公子,你瞧瞧你写的这字,横不平梳不直,上窄下宽,左歪右斜,也太丑了,你自己看着都不难受么!”说着又翻了一页,那书上胡乱涂的已不是甚么字,而是几只张牙咧嘴的乌龟,“你再看看你画的这画,一个个乌龟长得像癞蛤-蟆!我真不忍心说,就是少宫主去年五岁时,随意画的‘龟寿图’都比你这癞蛤-蟆好上一万倍!”说完摇头叹气,大失所望。 文竟被她说的颇面上无光,但自己确实不善琴棋书画,也只得闷头听着。 彩儿郑重其事地道,“公子,你这样是不行的,你知道么?我彩儿既然做了你的首席婢女,就有责任规劝你,令你走上正途。正好宫主远去交州,怎么算都要一两个月才回来,这一两个月,你再不得这般颓废下去,今日起,琴棋书画都给我学起来!等宫主回来,就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文竟啼笑皆非,摇摇头,道,“我学不了这个,快饶了我罢!”心中却想,“找到水天云阁之后,再收拾了那骆均阳,我就要走了,这傻丫头还指望我学琴棋书画,真是呆!” 彩儿大怒,气得脸红脖子粗,喊道,“你不学!你不学!你不学怎么行!你甚么都不会,哪能得宫主喜爱,不得宫主喜爱,便甚么都没有!” 文竟笑道,“若我要学琴棋书画,必是因我心中喜爱它们才去学,可我确实不喜欢这些,既然不喜欢,你为何要逼我学?!” 彩儿一愣,只是道,“学了,就能得宫主喜爱.....宫内公子夫人们努力学这个学那个,不都为了讨宫主喜爱?宫主的喜爱就是一切,难道有错么?” 文竟摇摇头,只觉得在彩儿心中,天地之大怕是只有水棲宫和张若棲,这一想又觉得她分外可怜,心想,“我既呆不了几日,就哄哄她开心罢,只希望我走后,她能找个好主子善待她。”于是道,“好罢,学就学,只是慢慢来,急不得,慢工出细活。” 彩儿见文竟突然认可了自己,分外欢喜,便有模有样地道,“既然要学习琴棋书画,便要找个好的师傅,认真钻研。要知道我们宫主可是博学多才,琴棋书画每一样本事都高着呢!” 这一听,文竟便不再笑了,暗道,“舞文弄墨算得了甚么,若论武功我不知强他多少!” 彩儿不知文竟不悦,仍是娓娓道,“春阳公子当年以一首‘帝京赋’名震京城,公子在京城呆过,不知道么?据说‘帝京赋’呈给御史张大人时,他还赞叹道:道尽帝都繁华人物之盛美,垂令名耳乃不朽已!这可是多大的荣誉呐!若论文采,便也只有我们宫主,能与春阳公子相提并论,所以阿,这师傅,我看就去请春阳公子罢!咱们走!” 这一说完,便带着文竟,前往东宫。文竟无可奈何,但想着可借机找一找‘水天云阁’,便硬着头皮去了,自然那竹园看守的几个海卫兵,也兢兢业业的跟在了他二人身后。 他们一行人穿过北宫宫门,向南走去,文竟一眼望去,见两侧只有围墙壁柱,面前又是一条直长大道,长不见尾。文竟并未来过东宫,就问道,“这东宫是甚么地方?“ 彩儿回道,“东宫是宫主起居休息的宫殿,咱们现在走的是正宫外的长道,正宫殿只能从水棲宫东门进去,还要连过三道宫门,咱们内府的人是进不去的。” 文竟看着那直长大道,犹觉怪异,却又道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在心中嘀咕。 待穿过长道,终于入了宫内,一过宫门,便如入了仙境之地,百鸟争鸣,丛花扶疏,碧树葳蕤,又有画阁朱楼,清湛泉池。连文竟如此不懂布局布置之人,亦觉此地当真赏心悦目。 彩儿笑道,“公子!这便是南宫,我原是跟着许姊姊服侍宫主起居的,后来跟了你.....唉,那北宫实在落魄,今日你可真见识了吧!这花草树木,池水假山瀑布,还有那楼阁,都精妙绝伦!” 文竟点点头,见不远处两三个衣着华丽女子信步走来,打量似的看向自己,眼神甚是锐利。文竟不明所以,过会儿才霍然明白过来,哈哈一乐。 几人继续向前走,过了圆湖拱桥,穿过长廊,来到一‘宿心亭’前。 文竟看着那凉亭上三个大字,沉静不语。 彩儿道,“公子,你在这里等我。”便向前方园子去了。 不一会儿,彩儿同一头戴玉冠,身着黄衣的男子,及一位穿红儒短衣的男子走了过来。 彩儿快步过来,拉起文竟,道,“公子,这是春阳公子!这是凤溪公子!今日可真巧了,我去拜访春阳公子,却遇见了凤溪公子!” 宋春阳冲文竟淡淡一笑,“琼梳公子,你好。” 文竟道,“你好。”又向那红衣男子道,“你好。” 那红衣男子,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多岁,长得十分秀气,一张脸白白净净,好似无暇白玉,只是一双眉眼飞扬上吊,看起来很不好亲近。他瞪了一眼文竟,“啪”地展开纸扇,道,“你就是琼梳,久仰大名。我月前刚去拜访了魏王,他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呵呵。”说到‘赞’字,已颇露怠慢之意。 文竟听他说‘拜访’二字,便知此人身份该是个宦官子弟,且地位不低,只是不知他为何会来水棲宫? 彩儿道,“凤溪公子每年立夏,为了避暑,会来水棲宫小住段日子,可如今才刚到春天呢,您怎么就来了?” 柳凤溪道,“自是有事拜访宫主和春阳,这一说已有近一年不见你了,你可比去年长高了。”虽这么说,语气却仍是冰冷冷的。 彩儿该是听不出语气不语气,只是笑眯眯道,“是长高了,阿,春阳公子,我刚才说那事,你可同意么?”便赶紧拽了一把文竟,“公子,你快好好跟春阳公子说说,请他叫你画画写字。” 文竟勉强道,“是呀,春阳公子,你有没有空教我画画写字?” 宋春阳道,“我二人尚有要紧事处理,画画写字之事实属闲情逸致,不如改日再说。” 彩儿急道,“春阳公子,你们去哪里?既然画画写字不打紧,今日咱们敲定就是。” 柳凤溪道,“我二人要去‘大通书院’拟些...文章,时候不早了,少陪了。” 彩儿道,“诶,诶?” 文竟一听‘书院’二字,眼蹭地一亮,伸手拉住二人胳膊,道,“书院?!好阿,我也跟二位公子去见识见识!我这粗人,可没去过书院,二位别嫌弃!别嫌弃!”立地死皮赖脸拉着二人不放,任他二人怎么甩也甩不开文竟。彩儿在一旁见文竟如此上进,甚是感动,只道自己良苦用心终于令文竟迷途知返。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番外归棹落花前(上) 水棲宫,麒福殿内。 大厅上站了好几人,但此时此刻,人人屏息凝气,只声不出。 厅中间,白凤珠身着桃红绣袍,跪坐地上,不住抽噎,她身旁虽站着侍女,却无人敢上前搀扶,只听她戚戚哽咽,“公公,这才刚过了正月初七,连十五都未到” 厅上,张伯彦正坐上位,着蓝衣黑袍,两鬓微白,一张国字脸,下巴一捋黑胡,神态威严,肃然几分王者之气。他怀里正抱着一不大的男婴,毫不理睬台阶下哭泣的白凤珠,只面无表情看着男婴。 白凤珠将头抵在地上,呜呜道, “公公,求您再让我与孩儿多呆些日子吧,求您” 张伯彦微微抬眼,道,“多呆些日子又如何早晚都要分开,不如早些好,省得你伤心。” 白凤珠哭得更是凄惨,虽知求情无望,亦不甘心,跪爬向那中年男子,边爬边道,“父亲大人,求您,再让我与他多留几日” 张伯彦大哼一声,底下人听这一哼,各各胆战心惊,如芒刺在背恐惧至极。张伯彦堂而起身,将怀里的男婴扔在地上,他这一扔虽只用小半成力,然被扔在地上的男婴也疼的哇哇大哭起来。 白凤珠连忙爬过去要抱起男婴,只听张伯彦大声怒吼道,“你敢抱起来试试我即刻要了他的命”白凤珠知张伯彦为人,说得出便做得到,吓得连忙趴在地上,再不敢动弹半点。 张伯彦稳步走下台阶,走到啼哭男婴跟前,用内力将他吸到掌中,顺势捏住男婴的脖子。那男婴那里受得这样一捏,虽哭声止住,却无法呼吸,整张脸憋的通红,嘴巴大张,来回翕张呼气。 白凤珠恐慌至极,连忙磕头谢罪道,“公公公公都是儿媳的错都是儿媳的错您别与您孙子置气求求您求您” 张伯彦并不松手,只淡淡睨视她道,“凤凰棲老碧梧枝,好儿媳,你说我这孙子,棲不棲得起这只凤凰” 白凤珠并不明解这话中意思,只诚惶诚恐道,“父亲大人棲的起棲的起” 张伯彦哈哈大笑,略略放松手掌力气,让那男婴得以呼吸,而后转头问向赤柱旁一衣衫褴褛的老人,问道“神机子,我今日且再问问你,你说棲不棲得起” 那名唤神机子的老人不急不慢道,“日前我已摸过小宫主诸阳首处,下从印堂起,上至于白会穴,起一长耸骨,犹如擎天玉柱,确为帝王霸业,割据僭号之品。” 张伯彦不想听这个,勃然大喝道,“甚么劳什子的割据僭号,图霸一方之品当年汝阳王亦有日月龙虎骨帝王之相,末了不还是落得身首异处,株连全族的下场我问你甚么你便答甚么,哪容得你再装疯卖傻” 神机子知此时命系他人之手,也不过一笑应之,云淡风轻道,“张宫主,这三十年来,我被你囚禁于水棲宫地牢内,日日受尽鞭打折磨,衣不蔽体食无果腹,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我神机子诸般煎熬磨难皆因你这一问而起,可惜三十年前我不怕尚且一句不说,三十年后的今天又怕甚么今日若是我神机子大限之日,虽死则已,也要死得光明磊落 “ 张伯彦听他这一番话,不怒反狂笑道,“神机子,你与我张伯彦可是三十多年的老朋友了这三十年里,你虽过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总要惦记我对你的恩惠,你苟延残喘存活至今,还不是我张伯彦可怜你,留你一条性命。我佩服你这窥破天机的本领,要知道我张伯彦上天入地无所不知,却独独叹天机微茫而不可知。我看得起你,这三十年虽对你多番折磨拷问,但除衣食住行外,无论博弈茗酒,书画琴箫,你要哪一样,我便给你哪一样,可曾亏待过你一点“ 神机子哈哈笑道,“张伯彦,你对我亏不亏待又如何,待你我二人先去后,不过一堆尘土飞灰,空空如已,需知帝王是空,复国是空,不复国也是空。今日我窥破天机道出你孙子有帝王之相,也算回敬你与我恩怨一场了,至于结果如何,有句话怎地讲,叫做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事,你所图谋之事比之羽翼飞仙,尤为大梦一场,遥不可及,哈哈张伯彦,你虽聪明绝顶,却参悟不透,比你父亲可是差远了你我相交几十年,是敌是友,是恨是忿,我已是看得透彻,从前种种都随风去吧 “他说完转头看向门外,神情哀伤,摇头道,“今日我若不说,恐怕还是要回那地牢里继续过猪狗一般的日子,这三十年我因贪恋星象考校,术数兴衰,虽知天命反恻之奥义,亦不肯归命九泉,想来当真可笑之极看来今日我大限已到,何须借你手而脏了我的血”说完不知从怀里掏出一甚么药丸塞进嘴里,即刻吐血倒地而亡。 张伯彦伸手本欲阻止,却终是晚了一步,见神机子已死,大骂几句后,绷着一脸站在远处,只是怒气不可遏制又无处所发,手劲不由就加重几分,那手掌里的男婴一张小脸已憋成了紫红色。 白凤珠看在眼里整颗心都悬着,可张伯彦为人反复无常,心狠手辣,若冒然求情反倒丢了自己孩儿性命这时,门口一紫衣大汉披散头发晃晃悠悠走进来,他衣襟大开,露出整片胸膛,似刚刚沐浴完毕,只听他哼哼笑道,“爹爹,我看这神机子纯是在混淆视听,你想想,当年我出生时,你也问过他这话,他当时骨头硬一句屁也不放,今日大为反常蹦出几句,却又不把话说尽,你就不觉着怪异” 张伯彦聪明绝伦,比起他儿子只有过而无不及,任是他儿子打什么算盘都逃不过他眼睛,此刻姑且想听他说甚么,于是不动声色道,“万佺,那你觉得如何” 张万佺心中另有一番打算,但知晓自己父亲的厉害,并不敢大放厥词,只谨慎说道,“依我看,神机子说这话是一半一半,他说帝王之相实乃真,霸业割据之品也是真,该怀疑的是他不说的一半话。父亲大人,您这般能耐,我想怕也是早看出了才是。” 张伯彦道,“你且说说看。” 张万佺见张伯彦示意自己放言,不由放心,便大胆道,“依我看,神机子早不说晚不说,早不死晚不死,偏要挑这一个时候,必然有蹊跷。儿子不才,只猜想,他与您三十年仇怨积怨已久,最知道你心切希图甚么,便专挑您最在意的报复。这三十年,他必是亏得天机知晓您与儿子所图无望,加之对您怨恨深重,便要活下来看您将来如何功亏一篑一败涂地,却哪知三十年后您出了这样一个孙子父亲大人,儿子无能虽没使张氏一族人丁兴旺,但现下也有了三个儿子,神机子昨日摸骨了我这三个儿子,为何独独挑了这一个刚出生不久的依我看,怕也是有所渊源的,这孩子具帝王品相必然是真,怕更是能带领我水棲宫张氏一族匡扶大齐,割据天下,而神机子必然看到了这点,只说一半而藏一半,欲意为何,父亲大人怕是早猜出来了,儿子无需多言。” 张伯彦听这翻话,心头大是高兴,将本来握在手里的男婴立时抱起在怀,琢磨着,依照神机子本来执拗的性子,若非窥见天机,知晓自己复国在即,又那肯示弱寻死,这一想便不住点头捋胡子。 原来他们水棲宫一脉,乃是前朝齐国皇室末裔,一百多年前,燕山一役,齐国战败于宋家军,失去三州二十六郡地,国无兵将之才,连年旱灾又使得百姓无可抗击之力,败势再无可逆。当时远在青州的瑞王张晏易,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知国之将亡,青州一处封地微小,兵力稀薄恐一臂之力亦不及。何况宋家军非善类之辈,若为百姓安身考虑,再徒留青州处无异于束手待毙,于是连夜召集各城镇百姓,齐力造船迁城。这张晏易乃一奇人,虽非帝王将相之才,于各类庞杂学识却无所不通无所不晓,早年便多次集结商队航行出海,在青州东南方向,发现一处尚未记载史册的浩大岛屿,足以承载青州几万百姓,做桃源乡以避世。于是举封国而迁都,来到这水棲宫岛上。齐国玺纹图案乃凤凰棲水,张晏易虽避世于此,也不忘齐祖之本,在岛内建一与原齐国皇宫一样的宫苑,起名“水棲宫”。只是当年张晏易从青州迁移到水棲宫岛上,本欲逃避战乱屠城之灾,自没有与现今宋国以前的宋家军抗力之打算。却不知怎地,近几十年来,到张伯彦这一辈,又忽生出了复国的心思。 张万佺见此番话博得父亲欢喜,心中也不免窃喜,他继位水棲宫宫主已近十年,却处处受制与自己父亲,无论处理水棲宫内大事小事,皆需听他父亲指示。他自知论智力武力才学,无一是自己父亲对手,只好表面听从,而暗里记恨,只望自己有能耐好能亲手手刃了父亲,再不被他掌控。眼下有机会让他父亲从此远离水棲宫,好独善潜修,韬光养晦,自是不住煽风点火,“父亲,我这儿子从出生起便不一般,我是知道他必能有一番大作为,所以从出生到现在,还未替他取名字,儿子不及您本领,也是怕取错了名字,只等您回来取一好名字才是。” 白凤珠一旁听他这翻谎话,禁不住满眼怨尤瞪视张万佺,只碍于情势亦不敢发作吱声。 张伯彦则是喜眉笑眼起来。他一生满腹武学绝才,却为复国所累,奔忙几十年,到如今年近花甲,仍无大作为,知晓终无能完成复国,只得把期望托付给下一代。可惜他只一个儿子张万佺,虽也算文武全才,但性情暴戾,好色成性,既非帝王之才亦无帝王之志。他悉心教导督诲十余年,看儿子终不成器,不由得心灰意冷,性格近些年来愈加凶横乖张。可此时听得张万佺一席话,再回想神机子所言,加之心所向之,自不免将种种联系在一起,斟酌片刻,忽眼前敞亮,觉天不绝人原来说得正是如此,便道,“大齐祖宗有灵,庇佑我张氏一族,终得一孩儿可匡扶我水棲宫大业子孙是若,而需听命与吾祖辈之训,凤凰棲水乃我齐国定列祥瑞天兆,水棲宫得名与此,予以凤凰得棲,我也信他棲得起,就叫他张若棲罢。” 张万佺见父亲已然全信,喜不自胜,然正合乎此景,于是表露于形,拍手叫好道,“父亲,得了我这好儿子,匡扶大齐绝非痴人说梦你与儿子二人可将毕生本领全教给他” 张伯彦厉声哼道,“就你那点本领可别教坏了我这孙子” 张万佺毕恭毕敬道,“父亲说的是,儿子不才,可及不上你十分有一。” 张伯彦捋着胡子,低头看怀里的张若棲,笑颜开怀道,“好孙子,我且把我这一身本领全交给你。”说完抬头又看向张万佺,道,“势必要将水棲宫内最好的图书典籍全授于这孩子,我今日便带人去水天云阁,在其附近修筑几处房屋,亦要凿地引潭,从今以后,没我的命令,无一人可以接近水天云阁” 张万佺一一应是。张伯彦这一想便马上要动身去做,随即将张若棲抱还给白凤珠道,“好儿媳,你要好好照顾我这宝贝孙子,一年之后,我再来带他走。”说完,带领几个手下,逐一纵身离去了。白凤珠抱着张若棲呆坐在地上,想到与张若棲只再有一年相处时候,不知是喜是悲。 而张万佺见父亲走远,走到白凤珠跟前,将她怀里的张若棲夺走,扔到身侧一婢女手里 他刚进厅内时,见白凤珠一脸梨花带雨,颇有媚色,早控制不住起了,现在他最怕的父亲已不在,水棲宫内他一人独大专行,当即放肆扑到白凤珠身上,扒开白凤珠的红袍,在众目睽睽之下逞行,白凤珠那里是他对手,连踢带咬挣扎翻身不过为张万佺图添了几分情趣 四年后。 张若棲抱着只受伤的小灰兔偷偷溜进木屋后的草棚里,小心翼翼将兔子放到棚内 的草堆上。而后关上木门,悄声跑到他爷爷房内,找出瓶金创药与几条干净布条,揣在怀里,再谨慎跑回去,为兔子包扎伤口。他并不通此道,只想到张伯彦曾为自己包扎时的样子,便依葫芦画瓢摆弄起来,过会包扎的坑坑洼洼,也不觉得那里不好,只感到完成了一件极伟大之事,伸手摸着兔子的头来回顺毛,边顺边小声道,“小兔子乖,小兔子乖,小兔子乖乖,不疼” 等摸了好一会,见时辰不早,正是快到读书习字的时候,恋恋不舍又摸了兔子几下,拔了些青草摆在兔子面前,终是关上棚门去木屋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6章 番外--没名儿 那男人见是文竟,脸一下子就僵了,文竟举起手里的砖头,忙解释说,“我啥都没看见,这不出来找个砖头,回实验室里做实验测个蒸汽砖耐压度啥的。”文竟再看不远处骆均阳也跟吃了耗子屎一样,僵那里傻了,知道自己出现很不对。于是抱着砖头就往回撤,边撤边向他俩挥手,“我这赶着做实验呢,走了啊,再联系,拜拜”火速就跑回宿舍去了。 一进宿舍,唐瑚正和另一个大一美眉视频求安慰,见文竟回来,赶紧问他扎轮胎这事完成的怎么样了。文竟正义凛然说道,“我不能为你这五百块钱,就去干这缺德事,我是党员。”就脱了外套,塞回钉子,爬上床铺盖头装睡觉。唐瑚骂了句神经病,就不再理他,继续视频。庄三则拿着本怀特海的书在那看,看不一会就开始骂唐瑚,让他小声点别吵着自己。 文竟躲在被窝里,慢慢的,胸口开始了一种抽动样波浪状的阵痛,泛酸,气闷,像气管被打了结,像心脏被谁捏在手里的那种感觉无法控制。他甚至能感受到肺部呼吸扩张的规律,一呼一吸,一呼一吸,他无法控制快慢,他无法控制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想问我这是怎么了一定是刚才出门衣服扣子没扣,吹了冷风,感冒了,所以他需要像现在这样,躲在一个四处有安全屏障的地方里,见不到光,周身被捂着,暖着,严丝密缝安全感。对,他需要安全感,而不是一个空无一物,空旷无垠;不是自己必须赤裸裸,被扒光,周身被刺扎着,被冻着的,孤零零站着的任何地方。 孤立无援。 他不能呆在任何地方,不能一个人呆着。 “我求你别离开我。”他一定不记得了。 我也快忘了。 到半夜2点多,文竟才迷迷糊糊终于要睡着了,结果有人拍他被子。文竟钻出脑袋,就看见骆均阳红着眼睛正看着自己,文竟就爬了起来,套了一大棉袄,跟着骆均阳出了寝室门,走到楼梯拐角。 “我刚才,那人,我”骆均阳磕磕巴巴,双手捏的青白,十分无措,来回原地打转,老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文竟明白他的意思,就说,“你放心,我谁也不会说的。” 骆均阳哽咽的呼出一口气,双手抬起,放在嘴边,低着头,好像正在祷告的修道士,“谢谢你。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刚才,他,他不是故意骂你,他最近刚回国,家里一直有人跟踪他,他以为你也是才真的很不好意思,他平常不那样我,我现在特别难受,对不起,有点语无伦次了” 文竟瞅他那一脸苍白憔悴样也蛮可怜,叹了口气,“你看起来状态不好,早点睡吧。” 骆均阳捂着嘴点头,眼睛却是看向窗外。文竟看他也不想再和自己说什么了,就打算回屋睡觉,可到底嘴巴管不住,还是脱口而出,“你和,和刚才那男的在一起多久了” 骆均阳沉默了会,苦笑一声,似乎陷在回忆里轻喃着,“快五年了。我高三认识的他,到今年,多快啊。” 文竟心中一凉,没再接话下去,只说,“那我睡觉去了,你也早点睡吧。”就自己先回来宿舍。爬上床后,到底一夜无眠了,文竟脑袋胀痛的要命,手机闹铃7点响起,迫不得已,他掀开被子,下床要去撒个尿,结果一开门,就看见左溢清蹲在门口。他样子特别怪异,平常都是raer风,穿低裆裤,肥t恤,今日不知道怎么换了个白衬衫,样子特憔悴。左溢清其实骨架挺小,平日穿肥衣服看不出来,这一换着装,一下就衬托出来他的一张小脸和瘦长身子了。文竟看他瘦不拉几靠着墙边,别提多文青气质忧郁伤感了,于是咽了咽吐沫,说,“师兄,你怎么了” 左溢清一双吊眼梢的眼睛在那眨啊眨,瞳仁飘忽不定,茫然无助放空,好像受了什么巨大打击,跟平常火爆样子完全判若两人。文竟看他不吱声,靠近瞅他怎么了,见他脖子上起了一大片红疙瘩,好像蚊子叮的包,又像是过敏,就指着他脖子说,“唉呀妈呀,师兄,你咋了这红红一大片,是不是起痱子了还是吃药过敏了,去校医院看看吧” 左溢清马上反应过来,慌忙用手捂住脖子,尴尬红着脸推开文竟的脑袋,文竟纳闷想我说错啥了左溢清一手揪住自己领子捂得严严实实,一手抓起文竟的胳膊,把他拽了出屋。两人走到走廊尽头,左溢清说,“我家里有事,急着回家,刚给大老刘请了一周假,下午有他通选课,你替我做回助教,我都跟他说好了。” “诶这,我下午还想打球去呢”文竟说了上半句,没敢再说下半句,主要看左溢清表情太难看了,实在开不了口拒绝。最后只好问,“师兄,你家里出什么事了要不要紧啊” “你别管了,总之谁问你,你都说不知道我去哪里,尤其是老霍我走了,公邮密码已经发你手机上了,有事再联系。”就头也不回一瘸一拐的下楼了。 文竟接了师兄任务,没办法,尿完尿,就去洗脸刷牙上课了。到下午大老刘课,文竟提前印好今天的课件,捧着去教室。选天文物理学的人特别少,不超过三十个人,所以文竟一进屋,就看见脸上贴俩邦迪的唐瑚,正坐在第二排和一美女聊得热火朝天。文竟猜测,这美女就是他现在追求的对象,非常鄙视的瞪了他一眼。唐瑚却把他当空气,眼睛都没抬一下,专心致志的和美女说话。 文竟放下课件,刚想轻松伸展一下腰部,身后就跑过来一人,抓起他胳膊就问,“左溢清呢怎么是你来送课件” 文竟一瞅是霍寒林,正急的跟热锅蚂蚁一样,平日里明明最注重穿着打扮,今天破天荒穿个小背心就跑出来了,连胡子都没刮。文竟心想他俩这一定是闹矛盾了,都几岁了,多幼稚啊虽然看他挺着急的,可自己答应师兄了,不能说漏嘴了,于是撒谎说,“大老刘让我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霍寒林怒气冲冲甩开文竟的胳膊,二话不说就跑走了。五分钟后,上课铃响,大老刘进来,示意文竟发课件,一发下去,同学都说发错了,这是上堂课的课件,文竟只好跑出去重新印。二十分钟后,文竟捧着课件再回来时,教室里已经变成了人声鼎沸的菜市场,大老刘在门口急着叫保安,见文竟回来了,赶紧叫他去拉架,自己则往保安室跑了。文竟撇下课件,往人群里挤,就看见唐瑚和一个黄毛男正在那打架,两人打得是不可开交,连咬带啃,连踢带踹,中间那美女吓得嗷嗷尖叫,周围拉架的人也乱成了一团。文竟急忙冲进去,要拉扯唐瑚,可身子刚挤进去,就被谁的一脚给绊倒在地上,还没反应过劲儿爬起来,后面人又挤了上来,个不留神又压在了文竟身上,文竟“哎呦”两声大叫也被淹没在了这群乌合之众里,瞬间了无生息了 晚上五点,文竟和唐瑚都在警察局里录口供。那黄毛男名叫李道生,就是唐瑚这几个月的情敌,两人刚才在课堂上都向美女谄媚,谄着谄着不知怎么就掐起来,骂起来,最后打起来了。那黄毛受伤挺重,满嘴是血,右胳膊也不能动了,很快就被送去医院,留下了他的两个黑衣律师,看起来就不好惹。等录完笔录,文竟签了字,就被放出候审室了,可唐瑚一直没出来,大老刘让他赶紧回学校。文竟不放心,就和几个同学一直等了下来,结果等到夜里八点多,就听警察说他被押进拘留所了。 “完了完了,刚才那混小子看着有钱又有势的,吃了这么一大亏,肯定不能饶了唐瑚” “那小子不知道伤的怎么样了,这要是有个万一,判定轻伤害什么的,不就是刑事罪了可怎么办” “唐瑚不是还保研呢吗要是判罪这不全完了,都怪那臭小子”几个和他要好的同学从警察局里出来,都是忧心忡忡。文竟也着急,大老刘什么也没说,只让他们几个人先回去,自己和其他老师则留下来继续处理。 文竟回了寝室,庄三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到底怎么样啦你手机又关机不通” 文竟就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庄三捂着脑袋摇头说,“唐瑚这傻x 死要面子活受罪,我都服了现在怎么办” 文竟一筹莫展,没有一点办法。庄三手插着兜,在屋里来回踱步,走了好几圈,突然说,“骆均阳呢你有没有他手机号” 文竟摇头,“你问他干什么” 庄三说,“今天一个男人来找他,唐瑚看见了,说那男人就是那天打了他一拳的人,是那富二代的好朋友。他和骆均阳看样子关系挺不错,送了一堆东西,应该能说上话咱们请骆均阳帮忙,大家毕竟一个宿舍三年多了,他不会不管吧。” “我也没他电话啊。” 庄三叹了口气,想了想,提议说,”他最近不是一直写毕业论文吗,这个时间”他低头看看手表,“他应该还在学校不是在文院教学楼,就是在图书馆。” “那我去文院,你去图书馆,咱们赶紧找找”两人决定好,穿上外套,就都出门了。 文竟飞快跑到文院教学楼门口,一进门,就看见昨天那人还穿着藏蓝风衣,站在教学楼大厅的落地窗户前。文竟知道找到他,就不用找骆均阳了,于是往大落地窗户那边走。那人侧脸对着窗户,双眼阴郁的微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文竟一步一步走近他,突然间起了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就像五年前他们分别的那天,他也是这样走近他,靠近他,他们彼此越来越近那虽然是物理上的距离,但他觉得那时候他们两个的心也在一起。 那个人慢慢转过脸,似看非看,淡淡瞥了文竟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文竟感觉双手又是冰凉的了,一切都和十二月那个雪夜相同,他会再次拉着自己的手,将它们揣进怀里着,将它们贴近他的胸口,最接近心脏的地方。 如果他还记得。 文竟走到了他面前,挠了挠头发,直接就开口问了,“你,是不是有个叫李道生的朋友” 对面那人冷笑一声,“我都不知道,阔别五年,你第一句话就是说这个” 文竟也觉得唐突,可唐突的背后是窘迫是胆怯,是为了掩盖住蹩脚的自己,和这蹩脚的心跳。它砰砰的在乱跳,你听见了吗 “那,这些年,你好吗” 那人侧过头,不再看他,“没什么好不好,总之离开你,我过得不错。“ 文竟低下头说,“我,我也挺好的。偶尔也会想你” 那人嘲笑着说,“你可别想我,赶紧把我忘了吧。我也早把你忘了,就是把和你有关的所有记忆,变成了桌子上的相片,看不见的话,就永远也想不起来。看见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你懂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7章 番外--没名儿 文竟只好说,“我懂。” 那人又笑了,“不错啊,几年不见,越来越聪明了。啊,不对,其实一直很聪明,就喜欢装傻,骗人技术可高明了,尤其骗我这种傻子。五年前你是怎么说的我到现在都记得,真跟演戏似得,你学什么物理啊,去考电影学院不行吗”、 文竟低下头,也没回答。 “你也有脸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觉得恶心吗我是觉得恶心,真的。不过算了,那是以前,现在什么感觉也没有了,连恶心都没了。” 文竟就跟没听见一样,厚着脸皮说,“你有个朋友叫李道生我同学今天白天和他打了一架,现在正被关在拘留所里,你能帮我说说情吗,让他别走司法程序了,要赔钱赔礼道歉都行” 那人哼哼继续笑 ,“行啊,文竟,你真行。能不能滚开,别出现在我面前,谢谢你了。” 文竟说,“好。”却没动地方,站在那低头看着地面。那人也没动,他俩互相不看对方,互相就这么站着。十五分钟后,骆均阳提着电脑包从楼上下来,文竟背对着他,不知道他来了,只听见后面一声,“若棲”文竟一听,马上飞快戴起外套帽子,仓惶就逃跑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跑。 等回到宿舍,庄三不在,文竟去洗漱排泄一圈后,庄三才回来。庄三问情况,说骆均阳能不能帮上忙文竟摇头说这事不用指望了,明天等等大老刘信儿,就爬上床去了。然而让人无奈的是,这一晚,文竟虽然没有失眠,却似乎因为思念太过深入,还是无可救药的梦到了七年前,刚入学那会儿的事。比如中学上的那破学校是间郊区再郊区的寄宿学校,文竟爸妈常年出差,为了方便,选择把他扔在那里自生自灭自给自足。比如他中学时候特别开朗,从来没有烦心事,是班级里的一枝太阳草。比如那会那小孤僻男还跟着他病重的单亲妈妈,在那小城里辗转沉浮起落,过着平静却沉重的日子。再比如小孤僻男在学校从来不说一句话,自己往上冲啊冲啊冲啊,才和他有了一次神迹般的契机他借了他五块大洋交班费。还有就是,好死不死,好活不活的,学校把唯一一间两人宿舍分给了他们俩。 都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第二天大早上六点不到,宿舍门就响起了开锁声。文竟睡得不沉,一听那声就睁眼了,心想骆均阳回来了真难得,平常一个月就回来住一两天,这周这么例外,竟然连续回来三天。于是睡眼朦胧的想去确认一下,结果竟然是唐瑚开门进来了。文竟“啊啊”吼了两声,连着把庄三也吵醒了,两人在上铺看着唐瑚回来,心里都激动不行了,文竟跳下床铺,说,“唐唐,太好了,你总算是回来了我俩都以为你完蛋了,一定进去捡肥皂了” 唐瑚外表看起来虽然落魄,但仍坚持艺术家的风范硬气,轻轻挥了挥手说,“党和国家的政策还是好啊,公职人员的眼睛也是雪亮的,总算没让我们群众艺术家白受罪。” 文竟想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庄三也跳下床问,“这事完没完事啊还有后续吗那李道生肯同意私了吗” 唐瑚说,“党和政府还是会为我们群众艺术家谋福祉,只要我们肯相信他们,他们就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信任” 庄三拍了他一巴掌,“别在那胡闹了,门都关上了,百里开外也没人醒着,老实说话。” 唐瑚长叹一声,跟虚脱一样,一个醉步,就瘫倒在床上,“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啊莫名其妙就给放出来了,一路上我这心肝颤悠的呦,跟初恋时候一样,好久没这么悸动了,我就怕路上还有警察跟着我,这说话都得提防着点,万一人家是想看我还有没有什么重大嫌疑,再牵扯什么重大案件呢小心为上。” 庄三翻个大白眼,文竟走近他,问说,“你身体没什么事吧” 唐瑚四肢大开,特别自傲的说,“能有啥事,我这钢一样的身板啊对了。”他又坐了起来,“我出来的时候,有一个男的在等我,就是上次打我一拳那假洋鬼子。你俩认识啊” 文竟不太明白,“怎么了” “没啥,就是我签完字,出来就看见他站在门口。冷不丁的就问了我一句,咱俩什么关系。” 文竟吸吸鼻子,“哦,你怎么说的“ “我能说啥,就是同寝室好哥们好兄弟关系呗,他听完就走了,神经兮兮的。话说,你俩是不是认识啊“ 文竟就如实说,“我俩中学同学,好几年没见了,以前相处的还行。“ 唐瑚没再问下去,将身上衣服胡乱一脱,扔到地上,就爬进被子里补眠了。庄三看事情似乎顺利解决了,也爬上去接着睡。只有文竟还站在原处,突然间不知所措又动弹不得。 结果唐瑚这事就算稀里糊涂的翻篇了。李道生从一而终,还继续追求那大一美女,过不几天,俩人就彻底在一起了。唐瑚经过这事却死心了,觉得天下花朵遍地开,摘不到这一朵还有数以万计的其他朵,于是另起炉灶,把眼光瞄准了下一届新生。只是两人偶尔还是会在学校内遇见,彼此虽然恨得牙痒痒,但都装作大度视而不见。而那曾经的孤僻男,也仍然在文院的教学楼里,每日风雨无阻的等待骆均阳。 文竟几乎天天特意绕道从文院走,目的就是想气气孤僻男,心想我叫你不愿意看见我,我非要让你看见。可到关键时候还是掉链子,走到那方圆一百米附近时,就蹑手蹑脚的躲到树后面偷窥去了。 等11月到来的第一个星期日,左溢清背着个登山包回来了。大晚上11点半,非要拉着文竟出去喝酒,文竟看在对方给自送了一袋鱿鱼丝的面子上,不好婉拒,就奉陪去了。到烧烤店里,左溢清一下就要了100串羊肉串和10瓶啤酒,文竟顿时就打了个饱嗝。 “我x他二大爷的太恶心了真是太他妈的恶心了就没这么恶心的事反正我是不准备在学校呆了,这硕士学位我也不打算要了,有什么了不起男人就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要走就走,要留就留,老子就不留了,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文竟一听他要走,霎时间悲伤心起,想起三年多被他关照关爱的种种场面,特别特别想留下两滴眼泪,可等服务生上来三大盘子羊肉串后,两人都暂时不说话,开始掳串。等吃了一半后,左溢清拍着文竟的胳膊说,“文子啊,妈的蛋,当年我就是脑袋开瓢了,才想着学什么狗屁物理学,放弃了去x大的机会,不然早就成为了一名救死扶伤的好大夫,估计现在在我老爸的医院混的风生水起啊,开个丰田啥的,住个小复式楼,娶一大辫子小护士,美满一生。“ 文竟就说,“师兄,你别这么说,你一直是我偶像啊,咱们系里,你发文是最多,都创咱校记录了“ 左溢清摇头拍桌子,“文子啊,你就是太年轻了,有些事不懂。“他开了一瓶酒,咕嘟咕嘟灌下大半瓶,”你知道吗,当你有一天忽然一下子颠覆人生的时候,你就明白了,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是空的,是没用的都没用算了,啥也别说了,说了你也不懂咱们喝酒吧喝完我就走“俩人就开始对瓶灌酒,文竟对酒没兴趣,喝了没几口后,就一直在认真掳串,等终于把100串都打扫利索后,左溢清已经喝得醉醺醺,“妈的,那就不是人能做的事 那么大个东西就,就进来了x我这辈子算是毁了 没脸见人了 霍寒林 你个xxxx 我xxxx老子xxxxx”左溢清边骂边哭,文竟也没太关注他,吃完后就觉得肚子还有空余,又要了两个烧饼,然后霍寒林就从门口进来了。 左溢清摊成一滩泥,趴在桌子上还在骂,文竟见霍寒林来了,就站起来问,“霍师兄,你怎么来了” 霍寒林没回答,低头看了看左溢清,手捂着他脑袋上轻轻抚了抚说,“他醉成这样,我带他回去了。” 文竟赶紧挡在他面前,“师兄,你不能带他回去” 霍寒林非常不愉快的皱起眉头,问,“什么意思我还能对他做什么吗” 文竟挠了挠鼻子,嘻嘻一笑,“师兄,我兜里一毛钱都没带,左师兄说这顿请我” 霍寒林哈哈一笑,从钱包里掏出三百大洋递给文竟,又拍怕他肩膀,“使劲吃” 就抱起左溢清走了。 两天后,文竟再去大老刘办公室交实验报告,看见左溢清还在那忙活打杂,再没提那场走就走的旅行。文竟心想,我师兄跟小孩似的,一定是因为和霍寒林吵架闹矛盾才想离校出走,结果一和好就不走了,太幼稚了 当天晚上,庄三和唐瑚出去唱k,没带文竟,主要文竟一听aa制,就头昏眼花腿抽筋,两人也不傻,谁也不打算替他付账,就都走了。 晚上八点三十,文竟再约队友,预备联赛开启,结果手指刚搁鼠标键上,骆均阳又少见的回来了。他脸色铁青,眼眶发黑,一看就好几天没睡,然后在文竟背后阴森森的说,“你,能不能陪我去喝一杯”文竟先是吓了一跳,过会儿又觉得,自己最近一定是要走运了,竟然有这么多人排队要请自己喝酒,白给的不要那就相当于丢于是文竟无耻的放弃了联赛,跟着骆均阳又去了学校西门的烧烤店,这次文竟点单,谦虚了点,要了90个羊肉串和8瓶啤酒,骆均阳只喝啤酒,闷头喝,一句话不说。文竟还是一心一意的掳串,掳到最后,骆均阳开口了,“我今天,和那个人分手了。” 文竟嘴里嚼着羊肉,没咽下去,抬起头看骆均阳,见他眼泛水珠,就从桌上抽了张纸巾给他。 骆均阳拿着纸巾说了声谢谢,又苦笑说,“你一定觉得奇怪,咱们同寝三年多,连话也没说上几句现在我竟然会和你在这喝酒,说这些话我也觉得奇怪,但是,我真的,在学校里没有朋友。” 文竟嘴巴含着羊肉,没说话。“现在我就特别想找人说说话,如果你不介意或者,你也可以马上就走我没什么。” 文竟吃人的嘴软,赶紧说,“没事,你放心,我嘴巴严得很,有什么你就说吧。” 于是骆均阳就把五年前如何与那孤僻小子相识相恋的事情陈述了出来,他声音很平静,平静里面是一种被压抑的力量在逐渐释放,一点一滴。文竟想,他也不过是在假装平静,“你都不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有多糟,他妈妈那时候死了,刚认的爸爸对他又不好,他辍学去找他的初恋情人,兜里连一分钱都没有那个人在他最困难最难熬的时候离开了他,他却傻的以为对方有苦衷,还去质问他爸爸是不是给钱让他离开他。他多傻他就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这么狠毒,这么无情的人他不相信有人没有良心” “我是陪着他一点一点熬过来的,我那时候爸妈给我的零花钱不够,我出去打工也养着他让他去找初恋情人后来好了,他终于肯回家认他爸爸慢慢的,他也能接受那个人抛弃他了。” “接受我其实也没那么难不对吗我就这么问他,后来我们就” “我真受够了他的花心,一夜情,约炮,各种乱搞,你知道是什么吗破罐破摔,就是在破罐破摔,作死,你懂吗他就是没想好好活,他厌恶自己,恨自己,他也恨别人,也许也恨我我对他好,他知道,他能回报我的,就是对我同样好。我不需要这种好,爱不爱与好不好不是一回事,我可以对一个人很好,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但我能不爱他。这是两回事,我宁愿他爱着并伤害我。但爱不爱他太明白了,他清楚这呢,他心里有人,他放不下那人。” “我觉得,我俩就是,孽缘。就是时间特别不对,不早不晚就是不对。我以前不相信这种事,但现在特别信了,你知道吗,如果再早一点认识,他一定会爱上我,或者再晚一点认识,我都不会这么爱他,我看不上他,可就是这样,没办法,特别无奈,就是上天让我们在那个时候遇见。不早不晚。” 文竟看他控制不住流出眼泪,又抽出两张纸巾给他,劝他说,“就不能再努力试试吗既然你还这么喜欢他” 骆均阳抽噎着捂着嘴巴,“不行了,不行他这个人,无论喜欢的食物,还是衣服,从来一成不变我就明白了,有些人,极少的一些人,这辈子只会爱一个。这么凑巧就让我遇见了他,可我不是那一个。” 文竟低下了头,骆均阳擦干眼泪,破涕而笑,“我今天终于和他说分手了。这真是”他竖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胸脯,“是我骆均阳这辈子做过的最最正确的决定我自由了下个月我就去美国了,重新开始,一切都是崭新的,我我就能彻底放弃他了” 文竟咽下了那羊肉,陪着他笑了笑,然后说,“其实你这人挺好的,就是有点可惜,这三年多,他也不常回来,咱们四个也没怎么一起聚聚,不然大家都能成为好兄弟” 骆均阳轻声笑,说,“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他在一起,我除了每天24小时紧迫盯人,也怕被别人发现这条路不和主流,我自己是异类,也不想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所以,总要避开你们那时候就觉得,哪怕什么都不要,换一个他也心甘情愿。但这是不好的爱情,不好的爱情会让你与世隔绝,孤立无援。我就这么隔绝了快五年,现在清醒了。” 文竟举起酒杯,向他敬酒,“为你有一个新的开始,干杯吧。”骆均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凌晨2点,文竟扶着已经脚步不稳的骆均阳出了烧烤店,爬宿舍楼梯用了将近半个小时,最后累得要死要活,才把骆均阳扶到床上,结果骆均阳半梦半醒中又唤了一声,“若棲。” 文竟叹了口气,想着我也该洗漱睡觉了,可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锁了门跑下楼就往文院去。他就问自己,我跑去干什么这都几点了,他一定不在,那我去是为了确认什么 其实一切的脱轨都特别简单,特别自然。从对方的声音,味道,头发,体温,和眼神开始,文竟逐渐能无意识的能在几十个人里就能听到那孤僻小子的说话声,他会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味,越来越浓。他的头发在刚洗完的时候总是晶光闪闪,他会故意把头抵过来,让水滴流在他身上。他们晚上会在一起睡觉,彼此已经熟悉了的体温,和棉被一样,再不可分。文竟追随他的眼神,他们彼此看着,就像异性相吸的磁铁一样,一对视就黏住在一起。文竟觉得不对,一切都不对劲,他不懂这是脱轨的开始,也不懂这不对到底是什么。 直到那天晚上之前。文竟正入睡,却做了噩梦突然醒来,梦里他被人紧紧箍住擒住沉在水底无法呼吸,可梦醒来也是这样。两个人平常明明只是靠在一起睡觉,醒来那小子却紧紧抱着他,一直用嘴巴在允吸他的后颈和肩膀,手也上下抚弄,他的下身抵在文竟的腿间,来回动。文竟没敢吱声,继续装睡,手心满是汗,他觉得这是件极其恶劣的事他无法忍耐,无法忍耐的并非只对那小子,更是对他自己,他竟然允许他这么做下去,而自己可以装作不知道,只要一想到,他们能还像以前一样他就可以默许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然后,文竟就明白了,明白这是什么。 他不会懂我的这种恐惧,他不是那样的人,这种丝丝裂裂,周期性的,浮动,飘忽,阵痛,窒息源于深层的恐惧,这一切的脱轨和欲望的滋生,全都无法控制。如果,但凡我能控住的住自己,我都不会这么落魄的逃跑。 他一定不懂。 于是文竟就给外地的老妈打了电话,办理转学返回老家。这事文竟当然没敢告诉他,他想过了这学期就好,我再陪他最后几天,像以前一样,过几天快乐日子,一切就都恢复正常了而后,越是随着日历的减少,文竟越是允许了那个人的脱轨行径 ,他觉得那个人在缓慢着布网,一步一步包裹住自己侵蚀掉自己,让自己陷下去,毫无知觉和意识那明明是个深渊,他却要非拉着自己和他一起粉身碎骨,可自己却推不开他的手。期末考试前的那几天,事态终于严重到失控的地步,那个周末文竟本来要约同学去打球,那个人却在他出门前将他拉了回来,撕开了他的衣服,将他扔到了床上。文竟一开始就在挣扎和拒绝,可一看到那人的眼睛就彻底放手了。他想如果这是倒计时,我还能给他什么就抱住他纵容了一切。那个周末的两天,他们俩个再没出过屋子,饿了就叫外卖,那个人一直搂着他,将这辈子能说的情话和誓言都说给了他听,他说了一辈子,文竟惶恐的回抱住他,以为能制止他,他却把文竟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上,说我把我的心给你。 圣诞节两人过了最美好的一天,第二天噩耗传来,那个人的妈妈去世了,文竟抱着他陪他一起哭,两个人在床上等日出,等一早的班车回市区。文竟送他出宿舍,在宿舍前的落地玻璃窗前,他们即将分别,他拉着文竟的手,请求他永远别离开自己。文竟亲上了他的眼睛,就说好,说我等你回来,两个人抱着分别,文竟觉得至少在那一刻,他真的可以拿出永远来换他的以后和幸福,如果他的幸福是他们在一起。 送走他的第三天,也是元旦的前一天。文竟妈妈就开着车来了,手续办好就等他收拾行李了,文竟回宿舍开始装箱子,装到一半就跪在地上大哭,他说妈我不要走了,我不能走了,我不走了文竟妈妈两个巴掌扇过去,说快点的,我晚上还赶着去纽约。 回老家的路上文竟抱着箱子就开始哭,文竟妈妈放开音乐根本不理他。文竟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他做了这辈子唯一一件坏事,从今以后他再不能问心无愧了,他会一辈子都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会想着他。最重要的是,他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他会从爱到不爱再到恨自己,他会开始恨自己,他们们两个完了,从此彻底完了 可他没得选对吗他这么胆小自私,人生这么长,他怎么能从此拉着他一起万劫不复勇往直前 如果我不走,我知道,我就再也走不了了。 那以后文竟只字不提那段转学的曾经,他无法和别人谈论起那段日子,那个人的名字。一个人的时候更不敢想,他不能念起他的名字,想起他的样子,声音,一点似曾相识也不能想,那太可怕太痛苦了,他受不了 文竟跑到了文院教学楼。那楼里一片全黑,只有楼边路灯的光圈照下来,地上一个又一个的椭圆,亮亮的,一个挨着一个。那个人坐在教学楼的阶梯上,旁边就放着是他的车,可他就是傻的不进去非要冻在外面。 然后,就下雪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第一片雪花。最开始落在两人之间,后来落在两个人周围,文竟看着那雪,就说,“今年的初雪这么早。” 那个人寞落的坐在阶梯上,什么话也没说。文竟踏了一步,又踏一步,走近他,靠近他,之后那个人就开口了,音调低低的,沉沉的,好像絮语又像呢喃,“你天天路过,又躲在那树后面看我,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吗” 文竟瞅了瞅那棵树,光秃秃的矗立在他们身后,无依无靠。 “你能告诉我,你这行为背后,能说明我们之间还有一点点可能吗你知不知道,光是想到这点,我就再没办法入睡了“ “文竟,你能判我个死刑吗我好能重新出发五年,我就等你一句话。“ 文竟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将脑袋垂下来,沉默了好久,终于说,“你再等等我。“ 那个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听到文竟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后,再也忍不住把头抵进文竟的怀里低声痛哭,文竟眨着眼睛,看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在光圈里终于变成了一个。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