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藏娇(重生)》 第1章 001 承恩侯府。 灵堂内浊气呛人,长明清灯在白墙上映出一双男女身影,颠鸾倒凤,醉生梦死。 “姐夫,谢郎,咱们这样做,表姐会不会生气?”叶蓁蓁媚眼如丝,柳腰款摆似美女蛇,说的是歉疚的话,语气却毫无愧色。 谢子鸣热汗滔滔,百忙中抽空安抚,“人都死了,还管她作甚?再说又不是头一回,过几日你就是承恩侯夫人,是这府上正儿八经的主子,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说咱们的不是?” 叶蓁蓁面上红晕更浓,素足不慎蹬踹到香案,乌木牌位咯咯摇晃。 她慵懒地掀开眼皮,冲着牌位上“爱妻顾氏”四字挑衅一笑,当下便越发婉转承欢,娇啼不绝,也不知是叫给谁听的? 顾慈虚无的身子跟着牌位一道晃了晃,淡淡斜他们一眼,自顾自跪坐好,双手交叠在膝头,目光望向木窗上镂雕的菱花,又仿佛透过窗纱,深深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间。 她已经死了,魂魄却被困在这窄窄一方牌位里,不得超生,亲眼目睹这两人在她灵前白日哭啼,夜里作乐。整整七日,她柔软的心,生生被挫成死灰。 这便是她当初抗旨改嫁的男人?她哼笑,素手慢慢攥起拳。 雪还在下,扯絮似的没完没了。丫鬟婆子早早就换下孝服,钻紧庑房烤火吃酒。隔着数道围墙,欢笑声依旧清晰可闻,偶尔冒出两声叹,也只是抱怨这鬼天气。 灵堂外的灯笼因无人看顾,昏黄光晕淡如游丝。顾慈盯着那点星火,思绪渐渐飞远。 她嫁入承恩侯府那日,也是个大雪天。赴宴道喜的宾客,还没今日上门哭丧的人多。 顾家人一个没来,他却来了,阴沉着脸,跟小时候一样凶神恶煞,什么贺礼也没带,只拎着柄削铁如泥的长剑,将院子里的海棠树劈成两截,转身就走。 翌日他便自请离京远征,再没回来。而那半截海棠树也就此成了枯木,无论顾慈如何调养,都再没开过花。 剑锋是冲她来的,顾慈看得很清楚,可最后不知怎的就落在了树身上。而他当时的眼神,比漫天风雪还冷,里头还夹杂着一丝她看不透的情绪。 “你没有挑男人的眼光,将来好自为之。” 彼时她还不信,只当他又在故意恐吓自己。如今想来,只剩百感交集。 他应是此生都不愿再见自己,所以才离京。现在她自食恶果,他一定高兴坏了吧! 外间忽然烟火大盛,顾慈一怔,这才想起今日正是他凯旋的日子。 戚北落,大邺朝的太子,将盘踞北境数十年的北戎连根拔除,福泽百代。赫赫战功,当世无人能望其项背。 她耳畔,仿佛能听到阂城百姓道路相迎的震耳欢呼声。宫中为他设宴庆贺,他又生得兰芝玉树,宴上定有不少贵女排着队给他暗送秋波。 谁又会在意今日还是她的丧期? 窗户被风吹开,寒意钻筋斗骨。顾慈抱膝坐成团,虚幻的身子竟也会感到冷。 忽然间,尖叫声随风灌耳,此起彼伏。 灵堂大门被踹开,黑影自门外砸来,在地上滚出一道血痕,一双充血鼓胀的眼幽怨地从乱发丛中瞪来。赫然就是叶蓁蓁身边的大丫鬟秋菊,过去常帮他们暗中牵线的人。 “啊!”叶蓁蓁当即吓白脸,衣裳都来不及穿好,胡乱抓来掩住胸口,慌忙往外跑。刚至门口,身影霍然顿住。一柄卷起的锋刃贯穿她小腹,抽出的瞬间,柔软的身躯便如面袋一般,轰然倒地。 檐下灯笼呼哧狂摇,滂沱出一地血色惨白。 戚北落逆光而立,身上还穿着战时的铠甲。银光森森,更衬他清隽眉宇冷若冰霜,就连满天璀璨烟火也压不住他周身杀气。 顾慈捂着张圆的嘴,摇头不迭。他怎么会过来?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宫宴上领赏,享受美人环绕、百官朝拜的么? 戚北落似有所感,抬眸望去。牌位上的字如千万利针,赫然刺痛他眼帘。他巍峨身形猛地一晃,喉中涌起阵阵腥甜。 “孤将她好生安置在你这,你便是这般待她的?” 剑尖直指谢子鸣,血珠嘀嗒淌下,淅淅沥沥染红一片。长明灯轻晃,映出他轻颤的手,和手背绽开的道道青筋。 谢子鸣抖似筛糠,连滚带爬地往后躲,“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毒是这女人下的,我本是想救顾慈来着,没赶上,真的不关我的事啊!” 戚北落充耳不闻,一步步朝他走去,铠甲铿锵作响,声声催命。 谢子鸣裤子泛起膻臭湿意,“你你你别过来,我好歹也是当朝一品侯爷。你若敢动我分毫,届时遭人弹劾,失了东宫之位,有你后悔的!” “孤此生最后悔的,便是三年前因她而心软,没能一剑要了你的命!” 狂风怒号,裹着漆黑夜空的白雪,“呼啦”冲破灵堂百窗。长明灯猛烈晃荡,哧,被血浇灭。谢子鸣倒在血泊中抽搐,嘴角吐着泛血的泡沫,宛如一尾垂死的鱼,渐渐,一动不动。 四面重归寂静,木窗苟延残喘地吱呀,烟火乍亮,撕裂屋内死寂的黑。戚北落漠然立在其中,双目空空,形影相吊,仿佛全帝京的雪都落在了他身上。 顾慈素来胆小,指甲盖大的虫子就能吓得她涕泗横流。现在亲眼目睹这些,她却一点也不怕。唯有懊悔和自责呜呜咽咽梗在心头,压得她透不过气,只能深深将脸埋入膝间。 长明灯重燃,氤氲一团温暖柔光。 顾慈仰面,不期然撞入一双星眸中,温柔又委屈。眼底布满血丝,眼圈发青,鬓发微乱,像是连日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赶路所致。 手伸来一半,他又胆怯缩回,将血迹擦净后,方才迟疑着抚上牌位。 “慈儿,我是不是……又吓着你了?” “赐婚的圣旨,其实是我向父皇求来的。早知你这般厌我,我就该早些离京,如此你也不必为了躲我,嫁给这么个废物……” 粗粝的指腹顺着“顾”字的笔画,轻轻摩挲。袖口传来叮当细响,滑出一根红绳,系着银铃,表面绿锈斑斑。 顾慈想起来,戚北落少时生过一场大病,太医都说他命不久矣。她和姐姐一道上护国寺为他祈福,随手买了这串红绳予他,听说能消灾降福。 后来他的病果真好了,却嫌弃手链是姑娘家的玩意,死也不肯戴。时过境迁,铃声已不再清脆,他竟然还戴着? 顾慈心头大动,最难捱的那七日,她都不曾掉过一滴泪,此刻泪水却决堤般再克制不住。 帝京的雪下了三日,戚北落便抱着牌位枯坐了三日。 冷傲如他,六岁成为太子,十四岁披甲上阵,十六岁被奉为战神,万军压境时,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如今却在她灵前,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顾慈心疼极了,想帮他揩泪,却触摸不到他的脸。只能虚虚依偎在他怀里,想象他怀抱的温暖。 若有来生,她真想好好拥抱他。 眼前出现一片光斓,院中那半截海棠树竟然开花了。 苍茫雪色间乍现一点红,怪诞又惊艳。晨风拂过,嫣红花瓣翩翩朝她飞来,似他温柔抚摸她面颊,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紧紧扣在一块。 “慈儿,我们回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章 002 夏日雷鸣震天,大雨瓢泼,全帝京的云翳仿佛都聚在了定国公府上空。 玉茗轩内气氛凝重如冰,丫鬟婆子跪了一地,各个面如菜色。 五日前,宫里传出风声,说陛下有意赐封二姑娘为太子妃。个中荣耀,羡煞旁人。 偏生二姑娘不稀罕,为了个承恩侯世子,竟在家闹起绝食。前日她因饿得太过,脚底虚浮,不慎从阁楼上摔滑下来,后脑勺肿起大包,至今昏迷不醒。 “母亲,太医说、说倘若慈儿今晚再醒不来,就、就……” 就让准备吉祥板。 裴氏捏紧帕子饮泣,剩下半句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统共生养有二女一子,最疼的就是二女儿顾慈。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这会子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如干脆给她也备一副吉祥板,让她去陪慈儿作伴! 顾老太太肃容坐在玫瑰椅上,手缠念珠,眼眸轻盍,身影宛如凝固。 “哭什么哭!二丫头违抗圣命,害顾家祖上蒙羞。宫里肯派太医来瞧,已是天大的恩泽!你还在这抱怨什么?” 裴氏颤了颤肩,当下便更加委屈,不敢哭出声,只闷在帕子里小声抽搭。 旁人只叹顾老太太深明大义,唯有向嬷嬷知道,老太太始终掐着同一颗紫檀珠子,已经两个多时辰没转过。 向嬷嬷担心她身体,劝她先回去歇息。好在这时,屏风那头终于传出好消息:“醒了醒了!姑娘醒了!” * 多么深切的痛啊,锥心刺骨,直到顾慈睁眼的时候,腔子里还堵着口气,郁愤不得舒。 入目,是帐顶一团针脚繁复的海棠绣纹,于雨后天光中慵懒地舒展嫣红花瓣,潋滟多姿。 “哎哟,我的慈宝儿,你要再不醒,祖母可怎么活哟!”顾老太太抱她入怀,越搂越紧,生怕一松手,她便会没了。裴氏拽着顾慈的手一下一下抚摸,泪如走珠,直念老天保佑。 顾慈灵台逐渐清明,从她们没头没尾的对话中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回到过去了?一张张熟悉的笑颜在脑海里天旋地转,她愈发恍惚。 两年前,她抗旨改嫁谢子鸣,祖母做主,将她从顾家族谱中除名。从那以后,她就再没见过任何一个顾家人。 原以为家人都已抛弃她,也是直到临死前,她才从叶蓁蓁讥讽的话语中得知,祖母当时为保全她性命,竟搬出了丹书铁券!还拖着病歪歪的身子进宫,在毒日头底下跪了大半日,险些去了半条命。 母亲为照顾祖母,累出一身毛病,就此卧床不起。常驻北境的爹爹也因此失宠于陛下,失去兵权。定国公府门庭就此衰颓。 所有辛酸委屈一并涌上心头,自她眼角汩汩垂落,“祖母,母亲……” 顾老太太被她的眼泪烫到,手忙脚乱帮她揩,“慈宝儿莫哭,没事了,都没事了。身上哪儿还疼?祖母帮你揉。” 自己却哭得比她还凶。 顾慈一径摇头,极力将热意逼回眼中,依恋地抱了会儿母亲,又贪婪地往老太太怀里钻。良久,她破涕为笑,露出两颗梨涡,“祖母和母亲放心,慈儿以后再也不会做傻事了。” 雨后阳光落一片在她眸中,杏眼干净轻俏如溪边饮水的麝鹿。顾老太太的心柔软得不像样,连念着心肝儿,把她又拥深些。 “你能想通,祖母就放心了。你是祖母心头掉下的一块肉,祖母害谁也不会害你。那谢子鸣……”她冷嗤,“真本事没有,花言巧语倒有一套,给太子殿下提鞋都不配。我的慈宝儿这般好,就算不嫁东宫,也万万不能便宜那个草包!” 顾慈用力点头,这一回非常真诚。 顾老太太抚摸她缎子般的乌发,心头大石稍定。 太子殿下才满二十,就已经在沙场上拼斗出通身戾气,一道眼风过来,连她这个久经风浪的老人都招架不住,更何况她这娇滴滴的小孙女?可小姑娘向来乖巧,就算再不愿嫁,也不至于折腾出这么大动静。 定是有人在背后使坏,若叫她拿住,绝不轻饶! 祖孙三人叙了会子话,裴氏扶老太太回房歇息,自己又折回来帮女儿换药,亲眼看着她乖乖喝了药,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云锦和云绣小心翼翼伺候顾慈沐浴,换了身轻薄衣裳。三人正闲话,门外有丫鬟报:“姑娘,叶表姑娘来了。” 顾慈目光陡然一凛。 定国公府上只寄住着一位叶表姑娘,而她这两辈子,也只认识这位叶表姑娘。 像是滚滚岩浆翻涌在胸口,气愤中竟还有那么一丝兴奋。顾慈顾慈,她过去就是太慈了,才会叫他们一个两个都踩到她头顶上,而现在……她揽镜自照,将额前一绺不听话的碎发掖到耳后,微微一笑,明艳得不可方物,“让她进来。” 叶家与顾家并非姻亲,叶蓁蓁之所以寄养于定国公府,其中还有一番掌故。 顾老太太和叶蓁蓁的祖母原是闺中手帕交,各自出嫁后,往来渐少。 那年叶家老爷卷入一起贪墨案,虽不曾抄家入狱,但门庭终归没落。而后不久,叶老爷和夫人就相继病逝。叶老太太深谙自己非寿考之人,恐闭眼后,唯一的孙女会遭虎狼亲戚算计,遂寻到顾老太太处,望其念在往日情分上,帮忙照料一二。 顾老太太素来佛心,无不答应,翌日便接叶蓁蓁入府,待她不啻亲孙女。顾家同她互道表亲,以示接纳,这才有了表妹一说。 怎奈人心隔肚皮,有些个白眼狼,就是拿心去捂,也捂不熟。 “听说二姐姐醒了,我着急赶来看望,没打扰姐姐休息吧?”叶蓁蓁提裙疾奔入内,面颊泛红,额上覆了层薄汗,语气神情俱都关切,挑不出错。 只目光滑过顾慈踝间青紫时,闪过一缕微不可见的快意。 顾慈仿佛不知她来,犹自斜倚美人榻。手执一卷,闲闲翻动,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两只银镯不胜肤滑,随玉腕轻轻磕碰。室内悄寂,细微悦耳的碰撞声便显得无比清晰。 一句话讨了个没趣,叶蓁蓁讪讪收笑,狐疑地向上偷觑。 顾家姐妹原是对双生女,容貌身段在帝京城中俱都拔尖。姐姐顾蘅身子骨康健,性格开朗,常在各家花宴走动。妹妹顾慈自落草起便大病小病不断,一直娇养在深闺,甚少出门,故而美名不及姐姐盛广。 然真正见过这对姐妹花的人,无不认为,妹妹的姿容在姐姐之上。就连视顾慈为眼中钉的叶蓁蓁,对此也大为赞同。而她之所以选择接近顾慈,也是因了顾慈平和怯懦的性子,比顾蘅好骗。 可眼下似乎有点不对? “二姐姐怎的不理我,可是蓁蓁做错什么,惹姐姐不高兴了?”她许是在南曲班子里混过,眼泪说来就来。 前世,顾慈就是太单纯,才会数次被她的泪诓骗。而目下,她只淡淡道:“表妹哭成这样,不知道还以为我真摔出个好歹,快咽气了。” 叶蓁蓁一下噎住,这话若真坐实,那她成什么人了?忙收起眼泪。 “姐姐说的哪里话,蓁蓁一心盼着姐姐好,怎会如此诅咒姐姐?即便真流泪,也是为姐姐鸣不平。姐姐是水做的骨肉,而太子殿下却是刀枪架起来的冷铁身子,在战场上生啖人肉,饮人血。上回宫宴,他还无缘无故把武英侯家的世子打成重伤,害人家到现在都下不了地。蓁蓁是怕姐姐嫁去后会受苦……” 她气若游丝,哽咽道:“相较之下,谢世子就谦和稳妥许多,又和姐姐一样,喜诗书风雅之事。姐姐若嫁去承恩侯府,定能琴瑟和谐,福泽绵延。” 去东宫受苦?去承恩侯府享福?她还真敢说。 偏生前世自己还真信了她挑拨,临了只能躺在病榻上,看着她和谢子鸣以自己的名义,向母亲勒索钱财,一点点吞并顾家产业,自己却无力阻止。 顾慈啪地合上书卷,双眸渐淬寒芒,“太子殿下年少有为,谢家世子尚在秦楼楚馆同伎子吟诗作对的时候,他就已披坚执锐,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立下战功无数。能嫁给他,是我的福气。表妹这般诋毁殿下,仔细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不是的不是的!” 叶蓁蓁大惊失色,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她如何吃罪得起?再想太子那刀子般的目光,她顿时腿颤身摇几乎站不住。 头先,她三言两语就能哄得顾慈绝食,消极抵抗圣意。今日她就是来使最后一把劲,让顾慈趁身子虚弱再闹上一闹,好让老太太应下与谢家的亲事。 可这顾慈怎的越摔越灵光,如何也不上钩?虽还是往常那副温婉模样,可半点怯懦的影子也没,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 计划全乱,叶蓁蓁一下慌了手脚。云绣端着漆盘入内,欲侍奉顾慈喝药。她不由分说伸手去接,云绣不肯,还被她狠狠瞪了眼。 “姐姐大病初愈,是蓁蓁不好,不该拿这些事来扰姐姐清净。就让蓁蓁侍奉姐姐汤药,当作赔罪……啊!” 指尖才摸上碗沿,叶蓁蓁就被烫脱了手。黢黑药汁倾洒而下,葱削般的纤指当即肿起大泡,辣辣烧疼。她脸蛋不及顾家姐妹俏,也就这双手能勉强与她们媲美,一直细心呵护,现在全毁了! 新裁的夏衣亦跟着遭殃。说起来,这料子还是她从顾慈手里骗来的,却如何也穿不出顾慈那般韵味。 云绣哈哈大笑,朝她吐舌头,“哼,活该!” 叶蓁蓁磨着槽牙,上去要撕云绣的嘴。顾慈轻飘飘睨来,没什么力道,她却吓得忙忙后退,踩到药渣,新绣鞋也呜呼了。 “表妹还是快些回去上药,这回可千万不要把自己救命的膏药也打翻了。” 这话可是别有所指?叶蓁蓁冷汗涔涔,忙扯笑,“多、多谢姐姐关怀。既如此,蓁蓁就先告退了。” 顾慈自顾自看书,恍若未闻。云绣寻她说话,她却能合上书卷,认真注视云绣的眼睛,笑靥如花。 赤|裸|裸的轻慢。 叶蓁蓁自打进了顾家,那也是千娇万宠着长大,何曾被这样羞辱过?然她现在所谋之事,到底不能拿到明面上讲。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也只能往肚子里咽。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章 003 月上中天,定国公府内灯火一片片歇下,只各处门房还掌着灯,内里鼾声如雷。 疏影横斜处蹿出个纤细人影,四下张望一番,从后角门偷偷摸摸离开。紧接着后脚,便有两人,一个继续跟在人影身后,另一个则折回府中。 “姑娘说的没错,叶表姑娘身边的秋菊,还真趁夜溜出府了。”云绣恨声咬牙,“要不奴婢现在就去回禀老太太,将那叶姑娘撵出去?” 顾慈合上书卷,一点白嫩兰花尖儿从葱绿袖口探出,轻而缓地叩着藏蓝封皮,“不急,眼下我们还未拿到实证,她又是惯个会做戏的,即便捉了秋菊同她对峙,她也会把事全推到秋菊身上,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 “让六福盯紧些,记下她每日去的地方、见的人,一有风吹草动就速速告诉我。” 前世,叶蓁蓁和谢子鸣之所以能迅速吞并顾家产业,也是因着顾家这头也出了叛徒。爹爹常年不在京中,祖母年事已高,母亲又不善打理这些,顾家没个成年男丁把守,手底下的人难免横生出歪心。 而今既她有幸重生,定要把这些蛀虫一个个全捉干净,就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夫人让厨房做了宵夜送来,姑娘吃点吧。可别为这样的人气坏身子,不值当。”云锦端着瓷碗入内,舀起一勺肉糜粥,轻吹递去。 顾慈秀气地抿一小口,眸子一亮。 竟是一碗药粥!味道处理得极妙,即便尝出药味,也不觉涩口。细细回味,唇齿香甜,叫人欲罢不能。 顾慈赞不绝口,忙问:“这是家里哪位厨子做的,我从前怎么不识?” 云锦搅着汤匙支支吾吾,眼神飘忽。 “是太子殿下!” 云绣憋不住抢白,“厨子是太子殿下特特从东宫调来的。殿下说,姑娘身子骨本来就弱,饿了这么些天,醒来后不好直接大鱼大肉地进补,身子会吃不消。所以殿下才寻了懂医理的厨子来,专程照看姑娘伙食……” 云锦一直朝这头使眼色,云绣声音渐低,挠挠头,不知自己说错什么? 说错什么?这时候就不该提太子殿下! 顾老太太和先太后是嫡亲姊妹,两位姑娘幼时,曾在宫中小住过半年。姑娘打小就怕太子,才听了点册封太子妃的风声,就闹着绝食,要是知道厨子是太子遣来的,还不连夜拿大棒子撵人出去? 云锦心提到嗓子眼,正思忖该怎么把这事揭过去,抬眸却见顾慈不仅不生气,眼底隐约还浮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这粥,她前世也是喝过的。 只是当时她一门心思要摆脱赐婚,全没在意这些细节,喝了就喝了。 戚北落六岁就被立为太子,早就练成在外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就算真气狠了,也只会关起门来独自发泄。前世,顾慈也只见过他情绪失控过两回,一次是她大婚之日,一次便是她头七那日。 照他的性子,这会子指不定在东宫里头怎么磨牙,跟自己较劲。可他最后还是压着火,不声不响地帮她调理身子,甚至不奢望她知道。料着家中那些太医,也是他瞒着陛下和皇后,悄悄派来的。 怎么……这么傻呀! 想起灵堂里那道落寞身影,顾慈的心被狠狠碾了下,又仿佛一夜春风吹开无数小花,整个世界顷刻间鸟语花香。 好在这一世还来得及。 “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云锦忧心忡忡问道。 顾慈含笑摇头,“好吃。”接过瓷碗把粥吃干净,又吩咐道:“让那厨子再做两碗能安神定气的汤,熬得清淡些,待会儿我给祖母和母亲送去。” 这是打算把人留下,不撵走?云锦愕着眼睛瞧她。灯下美人盈盈浅笑,衬上案头白玉兰和身后镂空菱花槅扇,像一幅上好的仕女画。 姑娘从前太过单纯,叶表姑娘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自己和云绣怎么劝都劝不住。后来姑娘嫌她们烦,再和叶表姑娘说话,就干脆把她们俩撵出去,不让听了。 这次姑娘摔楼,八成也与那叶表姑娘有关。 下午叶表姑娘过来时,她还担心姑娘又要被带坏,可就目前来看,倒是她多虑了。 云锦欢喜地点头应是,“姑娘睡了一觉,好似变了个人。” 顾慈诧异地哦了声,“变成什么样了?” 云锦拧着眉头思量,赧然道:“奴婢没念过书,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姑娘比以前爱笑了。” 顾慈微讶,转目去瞧铜镜,亦是恍惚。当真许久没这般由衷笑过了,也是,前世嫁入承恩侯府后,日子就剩一地鸡毛,又如何笑得出来?她娴静地抿笑,“这个无妨,我以后多笑笑就是。” 左右这辈子,她定要笑着度过。 叶蓁蓁和谢子鸣倒不难对付,只是……东宫里那只炸毛的狼犬该怎么安抚呀? 就这样贸然过去,恐怕要灰飞烟灭。若置之不理,误会只会越闹越大,这该如何是好? 头疼。 * 接连下了几天雨,今日总算放晴。 顾慈身上的伤已大好,领着云锦和云绣,把自己的藏书藏画都搬出来曝晒。 她因身子骨弱,不能像寻常姑娘那样肆意玩闹,闲暇时就在屋子里摆弄字画,事弄花草。久而久之,还真叫她琢磨出些门道。随便拿幅画来,她打眼就能认出是否为真迹。 午后一片寂静,有风吹过,垂在黛檐下的玉片“叮铃”细响。 顾慈歪在树荫里的胡榻上,心事重重,不知不觉便昏睡过去。迷迷糊糊间,倒扣在脸上的书被掀开。金芒大剌剌扎下,她紧了紧眼皮,慢慢睁眼。 一张芙蓉娇面几乎贴到她脸上。五官同她相仿,就这么对面瞧着,跟照镜子似的。 “好你个慈儿,我在外头担惊受怕,生怕赶不及,回来只能瞧见你白花花的尸首,恨不得抢了车夫的马鞭子自己驾车。你倒是会享受,竟在这里睡觉?” 顾慈惘惘看了会儿,眼睫一霎,“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她记得顾蘅去姑苏外祖母家探亲,按脚程应该要过几日才能回,怎么今天就到了? “还不是为了你。”顾蘅轻戳她额角,从怀里摸出包东西丢去,“喏,上好的碧螺春,我亲自挑的,全是最嫩的茶叶尖儿,便宜你了。” 顾慈拿起茶包轻嗅。 这次探亲,她原也要跟去的,半年前就开始念叨要去尝尝当地的碧螺春。可惜临行前她忽染风寒,这才耽搁了。不想顾蘅竟还记得她的愿望,帮她把茶叶带回来了。 果然,再好的姐妹也比不上自家亲姐姐。顾慈心里亮堂堂,毫不吝啬地还她一个熊抱。 “起开起开,热死我了。”顾蘅嫌弃地挣开她,嘴角却高扬起来,顺势去查看她后脑勺的大包,“你也太乱来了,要不是运道好,这会子我就只能隔着吉祥板同你说话。” “你还听不见……” 四周静默,唯清风簌簌摇叶。顾慈瞧着她眼圈泛起的淡青,面露愧色。 前世这个时候,顾蘅也是忧心忡忡地来看望自己,结果连面都没见上,就被她使人赶了出去。姐妹间的情分就此消磨许多。可即便如此,后来顾蘅听说她在承恩侯府过得艰难,还是毫不犹豫地接济了她。 “都怪我一时糊涂,害姐姐担心了。” 话音未落,头顶便落下一记榧子,“知道错就乖乖的!”复又叹道,“不过这回,我还真差点回不来。” 顾慈狐疑地看她。 顾蘅笑得意味深长,“其实,我早在两个时辰前就该到家,可偏生进城的时候出了点岔子,马车叫人拦住了。” 顾慈大惊,紧张地抓住她的手。 顾蘅忙摆手宽慰,“莫怕,不是歹人,是奚鹤卿,虽然他比歹人也好不到哪去。他嫂子,也就是寿阳公主,上月喜得麟儿,邀我们七夕那日过去吃满月酒。” 寿阳公主比她们年长六岁。姐妹俩在宫中小住那半年,公主就对她们甚是照拂,邀她们去吃满月酒也不稀奇。 可,倘若是公主下的帖子,应当先送去母亲手中,怎会让奚鹤卿代为转交?还是用这种拦车的方式,生怕她们不接似的。况且一个男婴,为何选在七夕女儿节办满月酒? 顾慈攒眉忖了忖,豁然开朗。 奚鹤卿是忠勤侯府的二公子,亦是戚北落的同窗伴读,而寿阳公主正是戚北落的亲姐,真正下帖的人或许是……绕这么一大圈就为递张帖子,放眼全帝京,也就只有他了。 顾慈面红心热,四面仿佛腾起松软的云,飘飘然不真切。大约是盛夏午后的风,太躁了吧! 云锦捧来点心和解暑的梅子汤,没等放下,顾蘅就先捏了块丢进嘴里,鼓着雪腮问:“所以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想头?去?还是不去?” 边说边折起眉心,凑过去低语,“你可得抓紧时间考虑,我听说皇后娘娘为这事气得不轻,这几天接连给好几家贵女下帖,邀她们进宫吃茶。瞧这意思,是预备从她们里头挑太子妃了!” 顾慈脑袋“嗡”了声,捏紧杯盏。 前世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那时她根本不在意谁做太子妃,由她们去。这选秀一开始办得还有模有样,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不了了之,直到最后,东宫后院都空无一人。 不管这选秀结果如何,至少说明,陛下和皇后娘娘对她已再无好印象。她必须赶在正式选秀开始前,跟戚北落解释清楚。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章 004 寿阳公主自怀胎后就迁居蒹葭洲的蒹葭山庄,养胎直至产诞,满月酒也办在此处。 眼下正是芦花招展的时节,江风过处,白绒扯絮,浩瀚似白海翻涌。偶有白身乌顶的鹭鸟自丛中惊起,声若漱玉,羽翅扫过芦顶,抖落与芦花同色的羽毛。蒹葭洲,就是因此而得名。 马车辘辘行,顾蘅扒在窗口,恨不得下去捉两只鸟,好晚上烤来吃,拉顾慈来看,才抓到她的手,猛然一惊,“呀,手怎的这么冰,全是汗!” 顾慈缩回手,扯下衣袖盖好,勉强牵了下唇角,“不妨事,大约是天热,捂出来的。” 目光越过车窗,瞧眼山庄方向。知道那人就在庄里,她反倒有些近乡情怯,会不会是自己会错意,他今日压根就不会来啊…… 心里正忐忑,手突然被人握住,顾慈扭头,顾蘅朝她咧嘴笑:“莫怕,有姐姐在。”边说边引她去看窗外风景,指着沿途草木,信口杜撰典故。 顾慈被逗笑,甜蜜蜜地托腮旁听,末了还配合地鼓掌欢呼,心底霾云不知不觉间消散干净。 马车停在山庄门前,二人递上帖子,本该和其他宾客一样到前厅入座,却被丫鬟领去了公主居卧。 寿阳公主刚出月子,姐妹俩进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逗弄刚满月的儿子,帷幔上映出其乐融融的剪影。 “臣女参见长公主殿下。” 姐妹俩一道屈膝见礼,帷幔后头的笑声戛然而止。良久,帐子掀开道小缝,一双素手托着孩子,递到奶娘手中,低声吩咐几句,奶娘便引着一众丫鬟退下,只剩公主的贴身丫鬟琥珀。 案上一盏白玉香炉熄了香线,只悠悠笼着一缕似有若无的幽香,寿阳公主还是没让她们起身。 顾蘅身形略略摇晃,趁人不注意,稍稍直起些膝盖。 顾慈更好不到哪去,却还是咬牙忍着。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滑落,在织金牡丹纹的绒毯上碎开花。 果然,寿阳公主向来护短,知道她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怎会轻易允许她过来?少不了一顿敲打。 但这都是她应该受的,她认。况且比起皇上皇后可能会施加的惩罚,眼下这点毛毛雨当真算不了什么。 毕竟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寿阳公主就算再生气,也不忍心真下狠手,摆手叫免礼,人依旧躺在帐子后,不愿搭理。 气氛渐凝。 顾慈心里七上八下,得了姐姐鼓励的眼神,呼吸稍放轻松,捏紧食盒,上前两步。 “臣女听闻公主殿下近来食欲不佳,特做了份小点,望公主喜欢。” 她边说边揭开盒盖,露出内里锦绣。 糕点的清香渐渐盖过熏香,帐子里传出被子簌簌翻动的声音,像是在痛苦挣扎,许久终于有了人声,“桂花糕?这时节,哪来的桂花?你莫不是拿了去岁不新鲜的东西过来诓我吧?” 虽是轻慢责怪的语气,顾慈听完,心反倒定下,“回公主,这里头并非桂花,而是栀子花。臣女特特拿白醋泡过,闻着像桂花,吃起来却没桂花涩口,正好也能帮公主殿下开胃。” 顾慈说完就不再吭声,只低头将食盒往前递。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暗暗较劲,顾蘅在旁一径捏手,比顾慈还紧张。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帐里人就败下阵来。 “你就是这般玲珑心思,要么不言不语,怎么推都不动;要么动起来,比谁都会拿捏七寸讨人欢心,叫人想讨厌也讨厌不起来。这心思要能分一半到别的事情上去,何至于闹到今日这般田地?” 顾慈知她用心良苦,抿了抿唇,眼眶微微发热。 前世,自己身边明明有那么多真心关心自己的人,她却偏偏与狼为伍,最后只能惨淡收场。 “多谢公主提点,慈儿定牢记在心。若他日再犯,便任由公主责罚,慈儿绝无怨言!” “得了!我若真罚了你,还不知有些人要怎么闹我呢?我才刚生完孩子,耳根子还想多清净两天。”寿阳公主似娇似嗔,探出一只手,温柔笑道,“过来吧,傻慈儿。” 顾慈“诶”了声,羞臊上前。 顾蘅拍着小胸脯长出口气,亦颠颠上前,“寿阳姐姐快尝尝,告诉我味道如何。我昨儿就想吃来着,慈儿说什么也不让,可坏了。” 琥珀才刚打起帐幔,寿阳公主就忍不住各点了下两人娇俏的鼻尖。一双丹凤眼略略吊着梢儿,大气又不失娇媚。 她一直把顾家姐妹俩当自己亲妹,哪怕顾慈做出这等有辱天威之事,她比起生气,还是更加担心顾慈的身子。方才为了撑气场,不能表现出半分爱怜和惦念,可把她憋坏了。 “你啊,我阿弟到底哪里不好,这么不招你待见,竟都以死相逼了?”寿阳公主轻轻戳了下顾慈额角,又心疼地帮她揉。 “你们都不知道,这几日东宫里的花匠日子可不好过,头发大把大把掉,每日出门都得戴帽子遮羞。” 顾慈不解其意,她便继续解释:“我那阿弟什么性子?气狠了就必需寻个当口发泄出来,这不就提剑去了东宫那片海棠林。现在气是撒干净了,人又反起悔,连夜把皇城里头所有花匠都抓来,不把他的海棠救活,谁也不准走。” “啊?”顾慈愕然,想起前世那半截海棠,忍不住轻笑出声。 东宫那片海棠林,她早前就听说过。 戚北落并不喜事弄花草,偏生在东宫种了片帝京城中最大的海棠林。每逢春暖花开,外人站在皇城外稍稍踮脚,都能窥见那抹浮动的烂漫。 满帝京都在传,那片花海是为她而种,只因她喜欢海棠。可戚北落从没承认过,顾慈也从未相信过。 寿阳公主捂着帕子笑完,握住顾慈的手,“他人现就在前院议事,要晚些时候才有空暇。到时,我帮你安排。”又捏她小脸假意威胁,“今儿山庄里可来了不少贵女,各个花枝招展。阿弟东宫里头至今还连个侍妾都没有,现成的唐僧肉,你可仔细些。你不要,多的是人惦记!” 顾慈垂首绞绕裙绦,双颊生晕。顾蘅捧腹打趣道:“姐姐你是不知道,慈儿来之前,还一直害怕太子会拿剑劈她。这下可好,他把气出在树身上,慈儿不用再闹闺怨了。” “谁闹闺怨了,你别瞎说。” “你瞧瞧你瞧瞧,脸都红了,不是闹闺怨是什么?” “我没有!” …… 姐妹俩围着寿阳公主肆无忌惮地说笑打闹,仿佛又回到小时候。琥珀侍立在旁,欣慰地摁了摁眼角。 驸马爷常驻北境,一年到头和也公主见不了几面。公主刚诞下孩子,正是心思敏感的时候,一个闹不好出人命也有可能。眼下也就只有太子殿下,和顾家两位姑娘,能让公主由衷而笑。 三人闹得正欢,奶娘抱着璎玑郡主过来。 小璎玑今年刚满四岁,是寿阳公主的长女,生得粉雕玉琢。适才歇午晌时,她叫噩梦魇住,醒来便哭着喊着要找娘亲。可小家伙进门瞧见顾慈,便立马不要娘亲,只牛皮糖似的黏在顾慈身上,非要拉顾慈出去玩躲猫猫。 顾慈歉然看向寿阳公主。 她和顾蘅长得一样,顾蘅和璎玑差这么多岁,还是能一见面就掐,只有她招孩子喜欢,也不知是为什么。这样瞧着,倒像是她在小郡主面前抢了公主的宠,怕公主不高兴。 可寿阳公主不仅没有不高兴,还乐开了花。她巴不得这小祖宗赶紧从眼皮底下消失,自己好美美地睡个午觉,当下便挥手帮顾慈答应了。 顾慈有种被卖了的感觉,这难道也是公主对她的敲打? 山庄后花园姹紫嫣红开遍,大日头照下来,花木好似都抹了层油蜡。 璎玑睡饱后,精神头十足,竟主动要求扮鬼,顶着冲天鬏满园跑。 顾慈蹲在一株矮木下,既能藏身,又能纳荫,另外几个陪玩的丫鬟也都各自寻好地方。怕璎玑会出事,她们都不敢离太远。 璎玑方向感不好,蒙上眼睛就更辨不出东南西北。丫鬟们出声引逗,等她真转过身来时,又赶紧闭嘴。璎玑要么抱到树,要么摸上石头,惹得大家咯咯笑。她听见了也不恼,跟着一块笑。 忽然,众人齐齐敛声屏气,盯着一个地方,面白如纸。顾慈纳罕,拨开枝叶看去,心头猛地一跳。 一行身着官服之人正从南边走来。 当中的男子面颜俊朗,身量颀长挺拔,似一柄永不弯折的长|枪。盛夏日头毒辣,景物在金芒中渐失轮廓。他自光晕深处走来,玄衣流动着薄金,更衬两肩蟠龙昭彰,气吞万流。 尤是那双眼,幽深如寒潭。便是这般浓烈的阳光,也照不进他眼底。 戚北落,当朝太子,善战的北戎人闻之色变,大邺百姓一面惧他凶名,一面又心悦诚服地奉他为战神。 四面安静下来,璎玑还蒙着眼睛,不明情况。丫鬟们噤若寒蝉,她便不知该去哪,听见南面有脚步声,便抻着胳膊摸去。 丫鬟们心急如焚又不敢贸然过去,生怕冲撞那煞星,招来杀身之祸。 顾慈心如鹿撞,越发往枝叶深处缩藏去。 并非不想见,而是方才她玩闹出一身汗,仪容不佳,不宜相见。重生后的第一次见面,多重要的事呀,就算不用刻意打扮成天仙,至少也得干净齐整,总不能给他留下邋遢的印象。 她是个万事不经心的性子,从不关心旁人看她的眼光,只在自己的小天地中自得其乐。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已经开始在意戚北落对她的看法了。 没人阻拦,璎玑就这么一路摸索过去,可面前不远处有一节台阶,下头零星散落着碎石,摔下去定会见血。 璎玑和丫鬟们都看不见,只有顾慈这角度能看见。她大惊失色,当下也不顾上仪容不仪容,起身追去。 一道玄色身影已先她一步冲过去,稳稳扶住璎玑。 璎玑吓一跳,以为是哪个笨丫鬟自己送上门,怕他溜走,忙拽住他的手摸起来,却只摸到一层厚茧。她实在猜不出来,气鼓鼓地扯下黑布,双眼一亮,抱住他的腿甜甜唤道:“舅舅!” 戚北落眼中山雨欲来,四下寻找失职的丫鬟。听见这声,他眉宇舒展开,漾起笑意,摸了摸她的头,抱起她高高举过头顶,兜兜转了一圈。 璎玑两眼弯成月牙,笑音如铃,飘出十里远。 顾慈躲在廊柱后头,惊讶不已。 两辈子加一块,她都没见戚北落露出过这种轻快愉悦的笑。传闻中嗜血冷漠的修罗,竟也有这般温情脉脉的一面。若是外人瞧见,眼珠子估计都要瞪掉。 她正出神,那厢璎玑已平安落地,拽着戚北落的袖角蹦跳,邀功似的朝顾慈疯狂挥手,“舅母!舅母!快过来!我抓到舅舅啦!” 顾慈醒神望去,戚北落亦抬眸看来。 四目不期然相遇,两颗心不约而同皆撞跳了下,荡起满园春色。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章 005 顾慈的心弦拨动了下,慌慌垂了脑袋,手抓着裙绦,不知该往哪放。 因方才那阵跑动,她双颊泛红,额上出了层细汗,钗环略有松脱,碎发粘连在腮边,毫无名门贵女风范。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偏生让她在最不宜见人的时候,遇见了她最想见的人。皇家重礼数,她才刚闹出抗旨的事,现在又当众失仪,戚北落大约要对她失望透了吧。 “舅母?”璎玑不懂顾慈天人交战的盛况,半天不见她挪窝,便要拉着戚北落过去。 可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舅舅,这回竟不听她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抽回袖子,招来丫鬟,“带郡主下去休息。” 说完转身就走,无半分留恋,就连声音都比平时低沉冷淡,像在极力隐忍心头怒意。 顾慈捏着手,虽早有预料,可亲身经历后,心里还是空了一下。 璎玑是个倔脾气,绕开围簇上来的丫鬟们,跑去拉戚北落,眼看就要够着他衣角,头顶忽然落下片黑影,双脚紧接着凌空。 “璎儿乖,换个地方玩去。你舅舅还有政务要忙,今日就不陪你了。”奚鹤卿将璎玑提溜到面前,偏头瞧眼顾慈,嘴角牵起一丝嘲讽,“要是你舅舅真留下陪你,有人就该不知好歹,扭头走了。” 顾慈心里咯噔。 奚鹤卿是东宫第一谋士,自幼与戚北落一块长大,情同手足,知道她为何绝食后,凭他的手段,没把她抽筋剥皮敲打一番,已属仁善。 便是前世,奚鹤卿厌极了她,可到底没对承恩侯府下手。反而在谢子鸣屡次犯事波及到她时,他还会出手帮忙。若没有他,自己的前世只会更加凄惨。 顾慈定了定神,轻描淡写地回道:“奚二公子说的对,若太子殿下真要留下,某些不知好歹的局外人,确实就该走了。” 说完,她便笑吟吟看向奚鹤卿。 奚鹤卿怔愣,半晌才缓过神。 敢情这是把他当作那不知好歹的局外人,耽误他们俩花前月下了!这个顾慈,过去不声不响、面团子似的一个人,怎的摔了一跤,说话都带刺儿了? 璎玑趁他分心之际,一口咬住他手腕。奚鹤卿倒吸口气,下意识松手。璎玑稳稳蹦到地上,一脚踩住他缎面靴子,狠狠碾动,“二叔叔坏!不许欺负我舅母!” 四岁的小娃娃已很有分量,全身重量集中压在脚尖一丁点地方,饶是奚鹤卿平日习武不辍,也疼得嗷嗷惨叫,一个趔趄,摔了个大屁股墩,逗得边上几个丫鬟捂嘴偷笑。 奚鹤卿龇牙,伸手去抓那罪魁祸首。璎玑灵敏得跟猴儿似的,三两下就跑开,朝他扮鬼脸。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以后还想不想吃糖葫芦了!” “我不要坏蛋的糖葫芦!吃了会变笨蛋的!” 璎玑头也不回,跑到顾慈身边,拉起她的手又颠颠继续往前跑。 顾慈还有几分不舍,最后望眼月洞门,眸子里涌着期许的光。可玄色身影消失后,就再没出现。纤长浓睫慢慢垂覆下,掩去所有光芒,她叹口气,任由璎玑拉走。 奚鹤卿平复胸中怒气,甩袖离开,前脚才跨进月洞门,就被门边阴沉着脸的某人吓一大跳。瞧这架势,应是在这站了许久,专程等他过来兴师问罪。 “今年雨水丰沛,黄河只怕又要涨汛。你若有这闲工夫为难一姑娘,不如好好替孤想想,该怎么防汛。” 奚鹤卿挑眉,笼起袖子打趣:“哟,这就开始护短了?早干嘛去了?我刚还手下留情了呢。真要是火力全开,你这会子拳头是不是就该往我脸上招呼了?” “无理取闹,孤何曾对战场以外的人动过手?”戚北落不屑地冷嗤,转身离开。 “何曾?”奚鹤卿追上去,一阵咋舌,“我给你提个醒。就上回宫宴,武英侯家的世子,他不过是在护国寺瞧见过顾慈一面,在宴上随口夸她两句,你就把人打成重伤,到现在还下不来床。要不是皇后娘娘给你兜着,武英侯就该闹到御前了。” 戚北落霍然止步,面色微沉,乜斜凤眼淡淡瞧他。那一瞬,仿佛沙场上冷血修罗重现。 奚鹤卿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讪讪摸鼻,“他最后一句话,确实不堪入耳,该打……打得好……” 戚北落这才敛去眼中寒芒,继续阔步向前。 奚鹤卿瞧着他的背影,歪了歪嘴,“你既这么关心她,为何不直说?为了你,我都低声下气跑去求顾蘅那死丫头了。今日好不容易把人骗来,你若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白白放人回去,我第一个不答应!” 戚北落步子渐缓,望着远处的云,深邃的凤眼恍惚了下,旋即又结满寒霜,“孤此番唤她过来,不过是想告诉她。并非是她抗旨弃孤在先,而是孤从来就不愿纳她入东宫!” 说完,便震袖扬长而去。 奚鹤卿怔在原地,良久,玩味地挑起两道剑眉,“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咯。” 夏日的雨水,总是来得随心所欲。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天上便浓云密布,轰地一个炸雷,天河倒倾,噼里啪啦,砸得屋外人抱头鼠窜,尖叫一片。 静室里,官员们耷眉垂眼,为黄河汛情发愁。法子说了许多,各有裨益。咄咄半天没个结果,众人纷纷望向戚北落,想请他拿主意。 戚北落摩挲着茶盏上的海棠纹,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黑眸云遮雾绕,宛如玉雕。众人的讨论像风一样簌簌从他耳边刮过,没一句真正入他心扉。 众人唤几声,不见搭理,纳罕地看向奚鹤卿。 奚鹤卿不耐烦地叩着桌面,这人方才怎好意思教训他,到底是谁对黄河不上心? 廊下脚步杂沓,夹杂丫鬟们焦急的话语。 “还没找着?这都多久了,郡主和顾二姑娘能跑哪去?公主都催好几回了。” “老天保佑,这么大的雨,可千万别出什么事。” …… 声音未落,就听“砰”地一声巨响,众人齐齐转目。静室大门豁然洞开,玄色衣角擦过门框,而原本戚北落站着的地方,只剩一杯早已散尽热气的清茶。 众人面面相觑,惶然不解。太子殿下素来稳重,朝中上下无不叹服,就连最爱鸡蛋里扒拉骨头的御史台,也挑不出他的错。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奚鹤卿却一点也不意外,对插着袖子,笑得意味深长。何须问缘故?放眼全天下,也就只有一个顾慈,能叫他失控。 * 蒹葭山庄后头有片湖,状如一柄玉如意。湖畔遍植垂柳,浓绿中戳着座红顶四角亭。 遮天雨幕模糊了湖畔秀丽风光,这点红就越发清晰,似一枚鲜艳的印章,不屈不挠地盖在泼墨山水画上。 槛窗因年久失修,已闭合不上。风携着雨点从四面八方飞来。顾慈抱着璎玑坐在亭内,尽量不让她被雨淋到,自己衣裳两肩和后背都湿了大片,黏在身上,湿冷难受。 忽而一个炸雷落下,璎玑呜咽一声往她怀里钻,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 顾慈一面拍背安抚,一面外头往外瞧。四面渺无人烟,她只能安慰自己,好在是雷雨,忍忍就过去了。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困雨中。 小时候在宫里,几人一块玩躲猫猫,顾慈从来都是藏得最好的那个,但好也有“藏得好”的烦恼。有回大雨天,她窝在树洞里头,没法躲得更深,自己又爬不出来,还没人能找着她。她哭得稀里哗啦,最后还是不参加游戏的戚北落救了她,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的? 然而这回,就算她掉湖里,那人应当也再不会来寻她了吧……想起刚才,他头也不回离开时的冷漠模样,顾慈心里空落落的,却还倔强地残藏有那么一丝希望。 “舅母,他们都说你不肯嫁给舅舅,是真的吗?”璎玑探出半颗脑袋,眼神比湖水还清澈,“二姨是不是不喜欢舅舅?” 孩子的问题太直接,一下把顾慈问哑巴了。本想拿“小孩子莫管这些”云云的回答来和稀泥,可瞧见她眼里的光一点点淡去,顾慈又心疼起来。 “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愿嫁……” 她这才开了个头,璎玑便蹭的跳到地上,绕到亭子门口,抱住某人的腿道:“舅舅!舅舅!你听见了吗,舅母说她喜欢你!” 顾慈双肩一抖,蓦然回头。眼中那点星星希望,渐生雏形,成燎原之火。 朦胧水雾中,戚北落一手执伞,一手握着新伞,立在阶下,寸缕寸金的衣裳下摆和靴面淅淅沥沥布满泥点,仿佛疾奔而来。油纸伞并未完全隔绝风雨,他鬓脚眉梢微潮,水珠顺着他修俊精致干练的下颌线条滑落,沿白皙脖颈钻入他衣领。 一脸倦色,形容狼狈,望着她的眼神却熠熠生辉。 然而下一刻,深秀内敛的凤眸里便怒气翻涌,“这么大人了,明知近日多雨水,出门还不记得带伞?真要走丢,或是失足落水,孤看你怎么办!” 顾慈睫毛轻颤,慢慢搭落,双手抓紧裙绦,下意识绕着指头缠来缠去,“对不起……” 声若蚊呐,甜糯又委屈。螓首低垂,白玉般的天鹅颈压出秀丽线条。半湿的衣裳紧贴玉肌,依稀勾勒出曼妙身段,于男人而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戚北落喉咙发紧,不自然地调开目光,缓了语气喑哑道:“孤不是在说你,是在说璎玑。” 冷不丁被点名,璎玑一抖,嘟起嘴巴要反驳,可转念一想,的确是她把舅母带到这来的,舅舅怪她也是应当。可……她什么时候成“这么大人了”? 顾慈也吃了一惊,抬眸看他。戚北落正凝神眺望亭外,侧颜肃穆如九重天上法相庄严的神祇。雨丝横斜过他鬓边,撩开几缕零散发丝,露出一只白里透红的耳朵。 她忍住笑,若无其事地低头“嗯”了声,寒浸浸的心一点点回暖。 雨势小了些,戚北落递上手里的新伞,“这伞你们俩拿去用,天色不早,该回了。” 顾慈正准备接,璎玑却先一步抢走,“我已经是这么大人了,可以自己打伞,不要别人帮我。” 话音未落,她便撑开伞,哒哒跑入雨帘中,朝他们吐吐舌头,愉快地转着圈圈跑远。 只剩这一场滂沱大雨,一柄簇新的油纸伞,和两个久别重逢的旧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章 006 雨水自檐角滔滔垂落,有节奏地拍打着柳叶尖,更衬此间幽阒。 顾慈心跳声被放大,生怕戚北落会听见,忙转身背对,捂紧心口。 “郡主尚还年幼,就这么独自回去,恐路上会有什么闪失,殿下还是快些追上去的好。等你们都平安回去后,再打发人给我送伞也不迟。” 话音刚落,身旁便递来一柄伞。握在伞柄的手,骨节匀称分明,明明出自武人,肉皮却比书生还白净。雨珠蜿蜒滑过,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见,勾人去咬。 “你先回去,再让人给孤送伞。”戚北落眉眼深沉,不怒自威,语气不容反驳。 这人打小就固执,决定了的事轻易不会更改。可谁敢让堂堂太子殿下孤零零在亭子里枯等?且他衣裳还湿了,若是耽误太久得了风寒,自己不就成全天下的罪人了? 顾慈抿了抿被雨水滋润过的樱唇,细声细气道:“殿下若是不介意,我帮殿下打伞,咱们一块走?” 戚北落愣了下,颊边飞快闪过一抹可疑红晕,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大步流星地行至阶前撑开伞。 顾慈以为他是不愿两人一道打伞回去,决定自己先行,便也没说什么,扭头继续看自己的风景,等顾蘅派人来接她。 可等来的却是某人清冷的声音,“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顾慈回头。 戚北落忙调开目光,左右瞟着,玉指忐忑地握紧伞柄,“孤、孤帮你打伞。” 顾慈一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戚北落执伞立在雨中,见她还是一动不动,又寒声催道:“再不过来,璎玑就真不知要跑哪去了。” 顾慈这才红着脸跑过去,垂首福礼,伸手接伞。戚北落微一转腕,避开她,兀自向前走。顾慈抓了个空,头顶淋了几滴雨,忙追上去钻入伞下。 彼此相距一掌,就这么默默走着,除了雨水咚咚砸着伞面声,就只闻他腰间环佩轻叩的脆响。 顾慈几次鼓起勇气,想解释谢子鸣的事,余光扫过戚北落冷峻的面容,又顿时泄气。万一解释不好,惹他更加生气,彻底不理她了怎么办? 蒹葭山庄是陛下御赐给寿阳公主的嫁妆,里头一应物什皆出自禁中。这伞也是,精巧雅致,不如民间的伞大。两人挨在一块都不定能遮严实,更何况他们还隔开了些距离。 雨水聚成一线,沿伞骨哗哗泄下,顾慈的肩膀却没有湿。 她诧异仰头,伞面竟是往她这边偏斜的。戚北落大半肩膀都暴露在雨帘中,肩头的蟠龙纹湿透,皱成一团,毫无威严可言。 可他却只字不提,目不斜视,背脊挺直,步履澹定从容。 顾慈抿紧唇瓣,若是直说,这人估计也不会听。 趁着拐角,她悄悄往戚北落身边靠去,不想竟踩到水坑,人直挺挺往下栽。好在戚北落眼疾手快,即使抓住她胳膊,她才不至于摔个狗啃泥。 “怎的?从阁楼上摔了一跤,就连路都不会走了吗?”戚北落眼底云海惊动,却在她细弱的一声“嘶”后,顷刻间烟消云散。 “伤到哪了?”他皱起眉,每一丝神情都写满担忧,声音控制不住发颤。 顾慈娇嫩的眼尾沁出一滴晶莹,贝齿紧紧咬着发白的唇瓣,“好像扭到脚了。” 戚北落低头,隔着湿润的裙裾,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狭长眼线却绷起一丝血红,手背慢慢爬满青筋。自己扭伤的时候,都不曾这般痛苦过。 顾慈被他的气势吓到,忙打圆场:“不打紧的,左右再有两步路就到,我忍忍就过去了。”拽着他的手继续走,脚还没抬起来,痛意便过电般蔓延全身。 “嘶——” 那颗欲坠不坠的泪珠,顺着她粉白脸颊,滑至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尖儿,啪唧,狠狠砸在戚北落心坎上。 “知道疼还乱动?你怎么……” 她水雾雾的杏眼望过来,戚北落滚了下喉结,所有重话都悉数咽回肚里,缓缓沉出口气,将伞塞到她手中,侧身蹲下,向后圈起两臂,“上来。” 这是打算背她回去?顾慈忙摇头道使不得。 戚北落偏头看她,侧脸线条因蹙起的眉头而紧绷,雷霆万钧,“孤还有政务要忙,你若再这么磨蹭下去,耽误国家大事,这责任你可担当得起?” 话都说到这份上,顾慈只能乖乖伏上去,一手小心翼翼抱住他脖子,一手绷得笔直,帮他打伞。两人身形化作一人,谁也不用再淋雨。 顾慈不敢把全身重量都压上去,身子便绷着,可身下的背脊竟比她还僵硬,都快绷成铁板。 她茫然抬眸。 这人大概在上位居惯了,连后脑勺都透着种高高在上的磅礴气势。却有一双红润的耳朵躲在乌发丛中,细雨斜斜打这经过,立即显出清晰的走势。 顾慈闭紧嘴,笑意在腔子里转了个来回,冲散紧张感。她不知不觉松了身子,软软贴上他后背。 从前竟不知,他肩膀原来这么宽厚,光只是靠着,就能给她带来莫大的安全感。耳朵慢慢挪到他后心,盍眸,雨声渐远,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充斥耳房。 她不由翘起唇角,没有扭伤的那只脚和着心跳的节拍,小幅而惬意地勾摇。庆幸这里没外人,庆幸戚北落看不见,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这小小甜蜜。 若是这路能长些,再长些,长到永远走不到尽头,那该多好。 * 天河收势,浓云渐消。 奚鹤卿、顾蘅、璎玑从高到矮,排排坐在廊下,啃一口西瓜望一眼天,吐出西瓜子再啃一口。三人动作整齐划一,像是事先训练好的,就连瞧见戚北落二人狼狈回来时,表情也高度一致。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给背回来了?”顾蘅丢开西瓜,三两步跑上去。 “只是扭伤,不妨事。”顾慈牵笑,直起身子要从戚北落背上下来。 再往哪里走就是公主居卧,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可戚北落却完全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绕开顾蘅举在半空的手,径直迈入西梢间。 沿路的丫鬟婆子惊呼不迭,使劲搓眼睛,单眼皮都快揉成双眼皮。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竟公然背着顾二姑娘回来了?消息插翅飞至前厅,一众贵女心里直冒酸泡,香粉都要委屈掉几斤。 顾慈羞得满面通红,屁股刚挨着褥子,人就“呲溜”钻进被子,心脏咚咚直跳。 可等了大半晌,不见那人开口,她犹豫了下,悄悄掀开一小道缝。 戚北落站在缂丝屏风前,距她一丈远,负着手,寒着脸,两道目光如冰棱穿体,刺破她心头所有旖旎。 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顾慈垂了眼睫,不安地揉捏被头。 气氛一阵尴尬,谁都没说话,唯檐下水滴断断续续敲打支窗。 寿阳公主闻讯赶来,撞见这幕,眉梢喜色顿收。戚北落行礼告辞,她忙拦道:“你来时就没吃东西,用些点心再走也不迟。” 琥珀呈上漆盘,戚北落迟疑了下,伸出手。寿阳公主松口气,笑道:“这是慈儿做的栀子糕,手艺不比宫里头的御厨差,你若喜欢,改日让她多做些送去东宫可好?” 那手却一顿,收了回去。 “孤还有事,就不打扰皇姐休息,告辞。” 话音未落,人便掀帘离去。 珠帘摇曳,天光打在上头,在地面投落水波般漾动的光。顾慈攥紧被子,胸口沉闷,仿佛云翳从天上散去后,全聚到她心头。 寿阳公主过去,确认她脚上的伤无恙,问起刚刚的事。顾慈一五一十说完,求助地望着她。 “你这丫头,方才哄我时多机灵,怎的这会子就糊涂了?”寿阳公主叹道,“我还以为,你们独处这么长时间,早就把话都说开,敢情你还一字没提呢!难怪他刚才跟吃了冰碴子似的,多待一刻都不肯。” 顾慈茅塞顿开,懊悔地敲了下额角。方才太得意忘形,竟把正事给忘了!她从前可不是个丢三落四的人,怎的到这事上,就犯起蠢了? 寿阳公主宽慰道:“他肯背你回来,说明还是愿意你解释的。今夜有灯会,我把人约出来,你再寻机会同他说话。” 顾慈闻言,心稍稍定下,垂眸看着肿胀的脚踝,愁又上眉梢。这灯会,她还去得了么? 可巧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原是位擅长治疗跌打损伤的医女,奉太子之命,过来替顾慈治脚,手里拿的,正是宫中贡品——雪莲金疮膏。 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药膏,就顶一担黄金,传闻还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区区扭伤,药到病除。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顾慈便能下地,行走自如。 寿阳公主不住咋舌,“瞧瞧,从前我扭伤,都没见他这般上心,你还愁个什么劲儿?” 顾慈腼腆一笑,露出两颗梨涡,仰面眺望窗外。夏至都过了,天怎么还黑得这么慢呀? * 蒹葭洲旁有座小岛,名唤红鸾。岛上有株年逾两百的海棠树,终年花开不败。 海棠是人间的月老,这树开出的花又有长久之意,是以每年七夕都会有不少男女来此处求姻缘。岛上灯节更是盛况空前,属帝京之最,堪比宫中元宵灯会。 四人今日预备过去凑热闹。 璎玑也跟过来,挂在戚北落腿上,“舅舅从来就没背过我!偏心!我也要舅舅背!” 戚北落觑眼顾慈方向,见顾慈并未觉察,他暗吁口气,“舅舅今日累了,改日再背璎儿绕山庄走一圈,可好?”说着,就将璎玑提溜到奚鹤卿背上。 璎玑掰着指头盘算,是自己赚了,笑呵呵地揪着奚鹤卿的耳朵大喊:“二叔,驾!” 奚鹤卿齿间都快磨出火星子。背得动十五岁的大姑娘,却背不动四岁的女娃娃?戚北落,你可真够娇弱的! 船是早就备好的,只是眼下水道上船只甚多,一时腾挪不开。毕竟是民间的灯会,戚北落不愿拿自己的身份去强迫人让道,扫人雅兴,众人便一道在渡口安心等候。 夜晚的芦苇荡有别于白日的浩瀚,连绵潮汐声中,有种沉静的美好。 顾慈偷瞧一眼渡口边忙碌的玄色身影,低头斟酌言语,一颗心七上八下,既期待,又紧张,裙绦在白嫩手指上缠成麻花。 顾蘅恐她把自己也纠结成麻花,拉她去芦苇荡边上散心,“那鹭鸟好肥,烤了一定好吃。” 说着就撸袖子要上,没走两步她又停下,神色怪诞。顾慈顺着她目光望去,亦是一怔。 芦苇荡深处竟然有人。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章 007 “真巧,竟能在这遇见两位妹妹。”谢子鸣抖落袖间芦花,信步走来。绫缭随步履翩翩开阖,颇有登云从风之态。 他先朝顾蘅颔首,转向顾慈,眼中惊艳毫不遮掩,视线再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听闻慈儿前些时日从阁楼上摔下来了?摔得可重,身子可大安?” 潮汐声远远近近,将过去的一幕幕推至脑海。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谢子鸣看重的,都只是顾家的权势和她的皮囊,何曾真正关心过她? 顾慈清润的杏眼蓬起愠气,倘若眼神能杀人,这会子谢子鸣已死了数百回。 谢子鸣只当她是小女儿娇羞,越发亲昵地伸手摸她头。 顾慈侧头躲开,鄙夷地瞪去一眼,拉着顾蘅往回走,不欲纠缠。她今日是来寻戚北落求和的,可不能叫这人毁了! 谢子鸣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神色疑惑。这几日,他一直没等来叶蓁蓁的消息,心里焦急,这才决定走一趟。好不容易煮熟的鸭子,可不能让它飞咯。 定了定气,谢子鸣拦住她们,温笑道:“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妥,惹慈儿生气了?正好,我今日带来一幅《雪溪图》,是我闲暇时临摹的。慈儿喜王维的画,如今真迹是再难寻到,若慈儿不嫌,就收下这画,算作是我对慈儿的一点补偿。” 说着,他便摸出画卷,双手平托奉至顾慈面前。 正好此时,戚北落和奚鹤卿一道走来。 夜幕沉沉,灯火阑珊。戚北落面上虽辨不清神色,然周身凛冽气场,能让人在大夏天冻出一身毛栗。 奚鹤卿托臂打趣,“《雪溪图》笔法精妙,乃王维作品中最难临摹的画作之一,便是当朝国手,也难绘其中精髓,世子有心了。” 谢子鸣忙摆手,“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看向顾慈,眼中柔情似水,“只要慈儿喜欢,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能摘下来。” 顾蘅磨着后槽牙,忍无可忍,“慈儿慈儿,慈儿也是你叫的!” 谢子鸣脸上不见半分怒色,反而笑得愈发谦和,“顾姑娘教训的是,令妹的名讳,私底下说说便可,大庭广众下还是该注意些,唤得太亲,恐损顾二姑娘闺中清誉。” 顾慈缓缓攥紧拳。 这话说得可真漂亮,既维护了他端方正派的君子形象,又暗示他与自己私交甚密,简直不要脸! 目光忐忑地转向戚北落。 月色涳濛,照亮他半边脸,无波无澜;另半边则隐在暗处,眸底似打翻的浓墨,黑沉得叫人害怕。袖子一甩,转身就走,身影落寞委屈,与前世如出一辙。 奚鹤卿深瞧她一眼,亦失望离开。 顾慈胸口好似被重锤狠狠碾了下,染着丹蔻的尖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难道这辈子也要就这么错过? “可是哪里不舒服?”谢子鸣假惺惺地伸手,探她额头温度。 啪!顾慈毫不客气地拍开他,“谢世子刚才说的话,让我好生糊涂。何为私底下叫叫?你我二人私下里何曾见过?我记性不好,还请世子明示。” 玉面颠倒众生,声音不卑不亢。众人皆怔住。 顾蘅掐了把自己的脸蛋,疼得嘶了声。奚鹤卿抱胸站定,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 戚北落逐渐止步,偏过头,深邃凤眼微眯,幽暗中迸出一束光。 谢子鸣手还辣辣地疼,望着顾慈冷若冰霜的眉眼,愣住。 私下往来自然是没有的,至多也就通过叶蓁蓁递几句话。他不过是想气气戚北落,好搅黄东宫和顾家的婚事。哪知顾慈竟会出口驳他,且还问得这么直接?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软包子么? 他勉强扯起个笑,“慈儿贵人多忘事,你我私下里是有过数面之缘。大庭广众的,不好说这个,你若真不记得,可以去问叶表妹,每次她都在的。” 顾慈冷笑,“这就更奇了,我每次都同姐姐一块出门,从未和表妹单独出去过,你怎让我去问她,而不是问我姐姐?更何况……” “我家表妹身份特殊,只有顾家自己人会唤她‘表妹’,旁人都只称她‘叶姑娘’,怎的到世子口中,就亲切至斯?” 谢子鸣脱口而出:“大家到定国公府上做客,不都是这么唤的?” 顾慈眼风扫来,他顿觉失言。他从未到顾家做过客,怎会知道这些,不是不打自招么? “谢世子还真是,比我还了解顾家。”顾慈盈盈一笑,天真无害。 谢子鸣汗如雨下,“慈儿,你、你听我解释……” “是世子听不懂人话?还是我没说清楚?”顾慈语气陡转直下,“你我二人从未有过任何瓜葛,你还唤我名讳,毁我声誉,可是欺我顾家没人?” “顾家没人,东宫还有人。” 一声才落定,另一声就铿锵接上。 身旁多了个人,同她并肩而立,高大身影笼盖住她娇小的身子,霸道又温柔。顾慈娇羞垂首,安心窝在他羽翼下,飘摇的心终于有了归处。 明明没有语言和眼神的交流,可她就是知道,接下来的事,全权交给他便可。 谢子鸣艰涩地咽了下喉咙,拱手行大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方才光顾着叙旧,不曾发觉殿下在这,礼数有失,望殿下赎罪。” 戚北落哂笑,一个字也不信,阴冷的游丝从唇角滑过,“今日是七夕佳节,孤可恕你失礼之罪,可你前日练兵缺席之事,又该如何处置?” 谢子鸣大惊失色。 京中勋贵子弟,大多只捐个闲职混名声,并没正经差事。他也如此,去年在五军督护府补了个出缺,却从未去点过卯。都事与他父亲是旧交,不会同他计较,哪知竟被戚北落撞上了! “殿、殿下有所不知,微臣前日偶感风寒,已告过假,故而才没去校场。” “那你今日身体可好?” “好、好好好,承蒙殿下厚爱,微臣的病已大好,否则今日也来不了这。”谢子鸣捏把汗,庆幸自己机灵,没有入他陷阱。 可他气才吐到一半,戚北落又轻飘飘来了句。 “既然世子已康复,那便和孤演练一番,好弥补缺席练兵而损失的经验。”戚北落乜斜凤眼,暗夜里闪着幽光,宛如林中蓄势待发的孤狼。 谢子鸣脑袋嗡嗡,两股战战,几乎站不住。他那点花拳绣腿,连顾蘅都打不过,更何况戚北落? 可奚鹤卿和顾蘅在旁起哄,顾慈就在边上看着,男人的自尊不许他退缩。他深吸口气,不信戚北落真敢把他怎样,便笑道:“殿下万金之躯,微臣定会注意手下分寸。” 言下之意,并非他打不过,而是他没使出全力。到时就算输了,面子也没丢。 “不必,你全力以赴就是,不然……”戚北落牵了下唇角,一字一顿、不咸不淡地吐出五个字。 “孤怕你会死。” 谢子鸣仿佛一猛子扎进冰窟窿,每块骨头都在哆嗦,却还咬牙不肯认输,“那就请殿下赐教!” 说完,他便煞有介事地“嗷嗷”杀去。不过半盏茶功夫,他就被“赐”倒在地,“哎哟”打滚。玉冠松脱,蓬头垢面,天青色直裰像刚从泥水里捞出来,再不复往日清贵。 而戚北落依旧长身玉立,闲闲翻转手腕,衣裳不见半点褶,仿佛才刚热完身,还未发力尽兴。 顾慈血脉张炽,麋鹿般清透的杏眼莹莹闪着光。若非顾及身份,她真恨不得过去照谢子鸣心窝,狠狠踹上两脚。 美眸一转,她猝然与戚北落视线相接。 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竟流淌出几分少年才有的意气,有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有邀功的雀跃,亦有冲动行事后的懊悔和后怕,唯恐她会因此再不搭理他似的。 想不到这人表面冷漠无情,骨子里却是个赤诚干净的少年。顾慈心田生暖,还他个明媚的笑。 戚北落心跳漏了拍,左右瞟着眼,调开视线。白皙精细的脖颈上,些些漾起霓霞。 谢子鸣原想趁现在这可怜模样,讨顾慈同情,却撞见这幕。他二人虽不曾开口,可流转于彼此间的眸光水色,无不沁着种旁人不知,唯他和她才知晓的暧昧。 一对璧人。 谢子鸣脑海里无端涌出这四字,悻悻垂眸,腹内泛酸。 那厢璎玑已等得不耐烦,颠颠跑这寻他们,瞧见石头上的画卷,好奇捡起来展开,咦了声:“舅舅的画怎么在这?” 顾慈和顾蘅皆一愣,戚北落蹙眉看她。 奚鹤卿问:“你说……这是谁的画?” “舅舅的画呀,我亲眼看他画的。”璎玑眨巴眼,答得很认真。 奚鹤卿眉梢挑高,觑向谢子鸣。谢子鸣滚了滚喉结,哑声道:“郡主认错了,这画是微臣一笔一画、辛辛苦苦画出来的。” 璎玑被冤枉了很不高兴,叉腰怒道:“我才没认错!舅舅画这画时,我就在边上吃糖葫芦,不小心掉了块糖渣在上头。”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着画卷边角一块污渍,“喏,就是这个。” 谢子鸣一抖,局促地垂下脑袋。胸口又中一记窝心脚,他顺势被踹翻在地,喉间泛腥,抬眸便对上戚北落的冷目。 “说!” “说说说,微臣都说……这画、这画的确是微臣托人……从东宫弄来的。” 戚北落冷嗤,缓缓抬手。 谢子鸣忙忍着痛膝行到他面前,拼命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微臣拿的只是殿下的弃画,况且殿下习画,不就是为了顾二姑娘么?微臣不过是帮殿下转交,并非偷窃。” 顾慈睫尖一颤,不可思议地看向戚北落。 他还会画画?她还以为他只会打仗来着……瞧画的精细度,不狠下一番工夫是画不成的。而他做这些,竟都是为了她? 她眼中流光溢彩,也隐有怅然。自己当真是,一点也不了解他。 戚北落胸膛一阵起伏,拳头咯咯响,眼神似拭过寒雪的冷锋,直要剜下谢子鸣二两肉,“听你这意思,孤还得谢你?” 谢子鸣抖成筛子,“没没没有,微臣绝无此意。” 戚北落冷哼,摆了下手,空地上立时跳出几个带刀侍卫。 “谢子鸣盗窃东宫财物,目无法纪,藐视天威,找个小黑屋关起来。等谢侯爷何时同孤解释清楚,孤再酌情放人。”凤眸一瞪,有种要挖人心肝的狠劲,“记住,不该你肖想的,这辈子都休要动一点念头,否则……” 他笑而不语,却比说什么都骇人。侍卫打了个寒颤,忙过去拿人。 谢子鸣瞳孔放到最大,下裳隐湿。酌情放人?他打算“酌”到猴年马月? 他想吼,嘴被堵住;想挣扎,方才的打斗已耗尽他全部气力,只能如砧板上濒死的鱼,任人宰割。 月影渐高,那边船只已准备妥当。 四人一道过去,气氛比来时欢快许多。奚鹤卿和顾蘅为白鹭烤了到底好不好吃,吵得面红耳赤。 顾慈不想掺合,干脆落在后面踱步。不知不觉,戚北落也缓了步子,同她并肩而行。 两人衣袖在风中绵绵飞卷、缠绕,发出细微簌簌声。 两人都默契地没点破,隔着半步距离,就这么静静走着,远远望去,似一双爱侣踩着月光,携手漫步。 忽然,顾慈的手真被抓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章 008 顾慈吓一跳,垂眸看去。 璎玑仰面朝她笑,牵着两人的手,蹦蹦跳跳走在中间。 顾慈小小叹了声,对面也传来同样的叹息,她愕然抬眸,视线恰与戚北落相遇。二人皆怔,慌忙错开目光。 热潮暗涌,顾慈忐忑地揉搓袖角,方才他帮自己收拾谢子鸣,算是原谅她了吗? “舅母你瞧,织女星!” 顾慈回神,像是习惯了这称呼,没去纠正,顺着璎玑手指的方向望去。戚北落余光凝睇她,趁她发觉前,又不动声色地调开。 “若它是织女星,那牛郎星在哪?”顾慈笑问。 璎玑四下找了圈,挠挠头。 顾慈点了下她鼻尖,“那不是织女星,是……”眼里漾起光,“是北落师门。” 璎玑另一只手颤了颤,却不是她动的。 “这星星,怎的跟舅舅一个名字?” 戚北落不置可否,顾慈但笑不语。 师门,军门也。“北”即方位,“落”乃藩篱。 陛下当年为戚北落取这么个名字,是希望他能成为北境一道不可逾越的藩篱,护大邺疆土无虞。戚北落也不负众望,因他在,北戎这几年都再没叩过边。只是…… 北落师门是南天上能窥见的,最亮的星。 正因为最亮,所以,也最孤独。 这人六岁就做了太子,旁人还在哇哇跟母亲讨奶喝的时候,他就已经学着把万里江山扛在肩上,踽踽独行,累了也不准停下。 顾慈望着稍稍快半步的人,有那么一瞬,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催她上前,即便不能随他一道上战场拼杀,能陪在他身边,不让他再孤单。 戚北落侧过半张脸,顾慈睫尖一颤,忙低头假装和璎玑说话。 他望向前方,神色日常,眸底浮上一层似有若无的笑,仿佛陷入什么愉快的回忆,一时无法自拔。 * 船行江上,半个时辰后至红鸾岛。 璎玑早已支撑不住,吧唧着嘴入梦,奶娘留在船上照顾她。 岛上人山人海,顾蘅刚落地,荷包就被人顺走了。她气得跳脚,边嚷“抓贼”边追。奚鹤卿嘴上嫌她麻烦,人还是跟了上去。 四人才上岛,就这么分道扬镳。 顾慈提着盏莲灯,左右张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而一阵锣鸣,灯会开始了,人潮自四面八方涌来,乱成一锅粥。顾慈就是锅里的一粒米,被推搡得左右乱晃,眼看就要摔倒时,一只手迅速抓住她手臂,将她拉了过去。 她抬头,就看见戚北落平静清冷的侧颜。当真是副极好的皮囊,眉眼深秀,线条落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能招惹出一阵心跳。 顾慈心底温热缓缓散开,窝在他臂弯中,如小舟进了避风港,外边风雨再大都与她无关。杂乱的人群逐渐褪为流动的虚幻背景,她盍眸,正欲细品这怀抱的温暖,那手却松开了。 她诧异睁眼,不知何时,人潮已趋于平稳,向着一处徐徐行进。 “走吧。” 戚北落举步先行,帮她开路。虽说是好心,可到底少了点什么,顾慈轻叹,耷拉着眉梢默默跟上。 橘色的莲灯在地上摇出碗口大的光,随人潮流动的快慢,时而能照亮他靴底暗纹,时而就只照见横亘在两人间的距离。一步,或者两步,牵动顾慈的心,提起,又落下。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真令人讨厌啊!仿佛让她永远都无法再冷静看待这个世界似的…… 不时有姑娘偷眼瞧戚北落,议论声钻入顾慈耳房,她攥紧灯竿,有种自家宝贝被人觊觎的感觉。 真奇怪,前世谢子鸣一房一房地抬小妾的时候,她心里也无甚波澜,怎的轮到戚北落,就半点容不下了? 终于,她忍不住拽住那片袖子。奶猫似的力气,竟真让他停下了。 “怎的了?”戚北落垂视那片静默螓首,眉心微折。 顾慈没说话,只捏紧他袖子,因用力,手不自觉打颤。一声抽噎细如游丝,缠上心头,瞬间攫住他呼吸。 戚北落不再澹定,摇她肩头,手隐隐发抖,“慈儿?” 顾慈吸了吸鼻子,依旧没抬头,“我和谢子鸣,当真没什么。我以后再也不会见他,也不会收他礼物,更不会嫁他,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哽咽了,想起前世的自己,想起前世的他,生怕方才那一两步的距离,会再次崩裂成不可逾越的鸿沟,而她却再没机会重来。贝齿将唇瓣咬得发白,却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珠。 脸上忽然覆上一层柔软,顾慈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睛。 戚北落微微俯身,正抬袖帮她擦泪,动作笨拙却轻柔,仿佛她是琉璃所制,稍用力便会碎。 离得近,顾慈仿佛能感觉到来自他身体的温度,如莲灯内那片橘色微暖。 “莫哭了。”停顿片刻,他又补了句,“我信你。” 语气温柔像在哄她,神情严肃又仿佛在承诺什么。 顾慈渐渐止泣,两排浓睫垂拢,尤沾水露,朦胧月色下如点点浮动的光,满街煌煌灯火,都叫她盖了下去。 戚北落定睛瞧着,喉中似含了块烙铁,燥热难担。 顾慈又刷的抬眸,眼底一寸秋波,如薄纱将他柔柔裹挟,“那、那赐、赐……” 赐婚的事,还作数吗?她满面涨红,咬着唇就是开不了口,哪有姑娘家当街问这个的? 旁边走来个小姑娘,奇怪地打量他们,稚气地责怪戚北落道:“公子,你娘子生得这么好看,你怎忍心把她弄哭?”边说边举高篮子,往戚北落脸上戳,“快买条红绸许愿,让神木保佑你娘子快些原谅你吧。” 她口中的神木,便是红鸾岛上那株两百余年花开不败的海棠。 顾慈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到海棠树下。 巨木参天,足有三人合抱粗。枝叶层叠密匝,不透月光。枝上有花,花下飘绸,浓绿间点缀嫣红,雀鸟盘旋啁啾,夜色中煞是瑰丽。 顾慈望着那点红,渐渐痴了,再回神,眼前多出个竹篮。而那卖红绸的孩子抱着个鼓鼓囊囊荷包,早跑没了影。 “你全买了?” 戚北落很认真、很严肃地点了下头。 顾慈倒吸气,“为什么呀?你都已经是……还有什么实现不了?” 戚北落眼中掠过一阵局促,蹙眉瞟她两眼,不耐烦地将篮子塞她怀里,“少啰嗦!你们姑娘家不都喜欢许愿么?拿去,写不完不准走。” 说完,他踅身就走,没动几步又停下,低声道:“许完愿……就莫哭了。” 顾慈心口猛地撞跳。他买这些,就是为了哄她不哭?怎么……这么傻……他没否认那声“娘子”,是不是说明,赐婚的事还作数? 她心头块垒松落些,抱紧竹篮,嘴角一点点扬高。 树下设有书案,笔墨齐备。眼下街头灯火正盛,游人都在逛灯会,这里反倒冷清。 顾慈把能想到的愿望都写下来,脑子都快不够用,东拼西凑终于写到最后一条绸子,她懈下口气,活动僵直的手腕。 余光中,戚北落竟在往枝条上系红绸,一本正经的脸配上鬼鬼祟祟的动作,甚是滑稽。 他还真有自己实现不了的愿望,要依托神明?顾慈惊讶,对着最后的红绸忖了忖,一笔一画郑重写道:望他所念,皆能如愿。 传闻绸子挂得越高,神明越容易看见,愿望也就越容易实现。 顾慈盯着一枝空荡荡的枝桠,四下瞅了眼,没有可拿来垫脚的东西,试着轻轻蹦两下,无济于事。 戚北落看不下去,朝她走来,“别跳了,不怕再把脚扭伤?”别别扭扭伸手,“我帮你挂。” 顾慈忙把红绸藏到背后,脑袋摇成拨浪鼓。 戚北落皱眉,偏头往她背后瞧了眼。顾慈再次躲开,警惕他的目光,像只烫了毛的猫。这要是被他瞧见,她还不得臊死? 他眉心折得更深,甩了袖子,不屑冷哼:“孤对你的事,不感兴趣!”说完,又偷偷瞥眼她的手,面色更沉。 顾慈嘟起嘴哦了声,依旧不肯投降。可是要怎么挂?她望枝兴叹。 边上有对兄妹,亦在为同样的事发愁。哥哥不忍让妹妹失望,抱住她的腰,将她高高托起,妹妹成功将红绸挂在高枝上。 顾慈眼睛一亮,巴巴望向戚北落,忐忑又期待。 戚北落眉梢抽搐,沉沉闷出一口长气,“不情不愿”地朝她张开双臂。 他身高腿长,气力又大,一下就把顾慈举起老高。顾慈没控制住重心,身子左右摇晃,狂拍他肩膀尖叫不断。 “你你你到底行不行啊!” 戚北落霍然停住,仰面瞪她。 顾慈惊觉失言,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戚北落眯眼,盯着她似笑非笑,微翘的唇角鲜有地淌过几分纨绔子弟的风流矜骄,“懂得还挺多。” 顾慈顿时满面红霞,一气之下也不知哪来的胆儿,抬手推开他脸。戚北落没料到这手,脑袋一下偏过去。 气氛瞬即凝固,两人都好似被施了定身法,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顾慈呆呆看着面前脸黑如锅底的男人,慌忙缩回手。 她竟然打人了,打的还是戚北落。这厮一向养尊处优,上战场都不定能挨到打,现在竟被她打了? 戚北落冷眼睨来,顾慈心里打了个突,匆匆移开目光。想到是他先调戏的自己,她纯属正当反击,又硬着头皮瞪回去。 一双小鹿眼清澈明媚,努力挤出点凶意,不仅不可怕,还很撩人。 戚北落眸色暗沉,怀中温香软玉似是烫手,他却抱得更紧,眼睛瞪得也更凶。 两人大眼瞪大眼,对峙许久,树叶都快被灼穿,终于憋不住齐齐喷笑,仿佛打通了心气儿,横在彼此间的块垒随之无影无踪。 “你倒是快些,莫耽误我时间。”戚北落正色抱怨,眼角眉梢有了温度。 顾慈胆肥了,斜他一眼,不慌不忙做自己的事,枝叶隐掩间,笑靥比花娇。 挂完所有绸子,戚北落稳而慢地放她下来。顾慈双脚才落地,耳畔便响起一声炸雷。烟火开始了,接二连三,遮天盖地,几乎是一瞬,就将整片夜空燃烧成火海。 她兴奋得像个孩子,拉扯戚北落的衣服,“快看快看!好漂亮!”目光一转,戚北落竟在看她,似乎还盯了许久。 顾慈心头一蹦,忙垂眸,热意自面颊蔓至脖颈。 落在腰间的手烫得吓人,她不由绷直腰背,想推开,却被搂得更紧。他稍一发力,她便猝然紧贴上他炽热的身子。 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她下巴,修长略带薄茧的指尖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摩挲,微痒。顾慈凝望戚北落深邃的眼,渐渐分辨不清,究竟是唇痒,还是心痒。 四面喧嚣渐行渐远,海棠树在光斓中徐徐虚化。 他双眸载满一湾星河,低头靠近,便似万千星辰温柔拥抱而来。 顾慈下意识闭眼,手搭在他胸口,隔着细薄绫缭,几乎能摸到他的心跳,如战场上的鼙鼓,赤热有力,怂恿她的心在腔子里咚咚直跳,随时都会蹦出来。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很清楚,一点也不想反抗,甚至沉溺其中。 要是时间能就此静止,那该多好。 可远处一声嚎叫,硬生生将她拽回现实,“慈儿,你猜我抓到贼了吗!”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章 009 两人皆怔,鱼似的弹开。 顾慈捂着胸口大喘气,玉白的脸颊泛起浅粉,如隔纱看桃花。戚北落背对她,握拳抵唇轻咳一声,神色如常,只瞥向顾蘅时,眼底怨念呼之欲出。 奚鹤卿在旁捂嘴窃笑,一双膀子都快晃掉。顾蘅浑身发毛,不知他究竟那根筋搭错了,忙躲到顾慈身后避难。 “你们方才在干嘛?这厮怎的一副要吃了我的模样?” 顾慈支吾道:“没什么,我……叫沙子迷了眼,殿下帮我吹眼睛来着。”怕她细问,忙岔开话题,“贼抓到了么?” 提到这个,顾蘅就一肚子火,“要不是某人拖后腿,我早就抓到了。” 拖后腿的奚鹤卿笑不出来了,“到底谁拖谁后腿?明明你在旁边碍手碍脚,影响我发挥。” 争论不下,两人干脆动手比划,看看到底是谁在拖后腿。其结果就是……顾蘅食指勾着从奚鹤卿腰间抢来的荷包系带,吱悠悠转动,“服不服?” 顾家是将门,顾蘅耳濡目染,多少懂点拳脚。 “你你你!”奚鹤卿双颧灼红,抖着手指逼近,顾蘅一瞪眼,他赶紧一路小跑缩回去,梗着脖子干嚎,“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嘁,又不要你养。”顾蘅嗤之以鼻,朝顾慈抖荷包,“慈儿,我们回家,路费他奚二公子包了。” 顾慈忍俊不禁,“嗳”了声跟上,没两步又停下,蓦然回首,果然对上那双云遮雾绕的黑眸。 只是这回,云翳稍拨开了些,眸子深处湛开一缕天光,清冷却蔚然。她像一株雏葵,本能地被他深深吸引。 这人就是这样,内敛过了头。什么事都藏心里不肯说,连道别都默默无言,还得自己去发现。 “慈儿?”顾蘅又催一声。天色已晚,再不走,就赶不及回家了。 顾慈点头,往前挪进一小步,又停下,咬唇沉吟,忽地转身小跑向戚别落,没留神脚底,又被石头绊了下。 戚别落忙扶住她,蹙眉轻斥:“多大人了,怎的总也不看路?”可眼底并无半分愠色。 顾慈讪讪吐舌,因方才的事,她现下一靠近戚北落便控制不住脸红心跳,却又不舍离开,想同他再多说会子话。 “那幅画……殿下能不能……赐给我?就是那幅《雪溪图》。” 戚北落讶然,剑眉微微舒展,又骤然沉顿,“那画脏了,孤已打发人丢江里去。你若想要,就自己去江里寻!” 顾慈愣住,不解他这无名火究竟从哪来。不就是一小块糖渣,至于么? 转念细品出他话里的酸味,她恍然大悟,他大约是觉这画被谢子鸣碰过,所以才不想送自己的吧……总埋怨别人长不大,明明自己才最孩子气。 且还是个霸道的孩子气。 顾慈不由想笑,想起那画又觉可惜,正待行礼告辞,他又吞吞吐吐开口:“你、你若真心喜欢,孤改日再送你一幅便是。”余光偷偷瞟来,不屑中又隐含期待,“你当真想要?” 顾慈简直要被他逗笑,大约是今日胆子真被他养肥了,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探入他袖底,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摸寻到他小指勾住,轻轻摇了摇,“一言为定。” 趁自己的脸红透前,她赶紧转身跑开,追上顾蘅。绵绵视线还缠在她身上,她心如擂鼓,既欢喜又忐忑,拐弯时,悄悄回眸看了眼。 这回他的目光,比方才还透亮,仿佛穿透江水的月光。倘若前世自己没有瞎折腾,他是不是就能一直保持这颗赤子之心,看自己时,眼里永远都熠熠生辉? 顾慈紧张地揉捏裙绦,鼓起勇气抬眸深望他,盈盈福了一礼,扭头匆匆跑开。 事情都已说开,她心中大石彻底落下,步子比来时轻快许多。不出意外,赐婚的圣旨明日便会正式送去定国公府,而那旨意还是戚别落亲自上御前求来的……她嘴角不觉又扬高几分。 * 是夜,蒹葭山庄。 满月宴已近尾声,赴宴的宾客陆续离开。有几个执念甚深的贵女站在门口,见不到戚北落就不肯走,吃了大半晌冷风,最后到底受不住,红着眼睛登上马车。 可她们前脚刚走,戚北落后脚便回来了。 寿阳公主从他怀里抱走璎玑,他却不走,跟在后头欲言又止。寿阳公主以为今夜有变,忙将璎玑交给奶娘,自领他去静室说话。 “你不准备让父皇赐婚了?这是何故?”寿阳公主抓紧手,面目焦色,“听说你们遇见了谢子鸣?你可千万别被挑拨,慈儿是个可心的好孩子,你若就这么放弃,仔细后悔一辈子!” 戚北落含笑摇头,转着茶盏,没说话。目光虚浮,透过半卷竹帘,定定落在院中一簇矮木上。 午间,小姑娘和璎玑一道在院子里捉迷藏的时候,就躲在那。当时那么多人,那么密的枝桠,他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她,可她却在下意识往里头缩。 那种畏惧是装不出来的。 他承认,自己当时的确生气了,是以后来她虽从矮木后头出来,他也不愿同她多说话。他甚至还想过,既然她当真这么厌烦自己,那便成全她算了。 可那场雨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将她从亭子里背回来后,自己几乎是落荒而逃,像打了平生第一场败战,输得彻彻底底。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真就这么完了,可今晚发生的事,让他瞧见了希望,也明白了些事。 她是个温吞和软的性子,逼得太紧,只会将她越吓越远。 就好像今夜的谢子鸣,上来就威逼利诱,彻底惹她烦厌,自己才有机会做了回英雄,在她心里挽回点好感。而后自己又顺着她的心,又是逛灯会,又是挂绸子许愿,她才肯对自己笑,还答应不会再和姓谢的来往。 说句没出息的话,他若生了对翅膀,那会子就该高兴得飞天了! 甚至还差点……他抬手轻轻摩挲唇瓣,月华点缀他眼眸,冲淡一身戾气,流淌出少年的清润气韵。 今晚就是个很好的开始,往后就顺着这步调,一点点靠近。她总会知道,自己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可怕,或许就……就真心愿意嫁给自己了? 打定主意,戚北落搁下茶盏,郑重其事道:“孤想过了,头先上御前请旨,是孤操之过急,吓到她了。她性子软,孤也该缓着来。” 寿阳公主惊讶地张圆嘴巴,半天没合上。高高在上的太子爷,这是预备放下身段去追姑娘了? 要知道她这弟弟,最是杀伐果断。十四岁时,他随钦差南巡,查到某封疆大臣系一起贪墨案的主谋,闹得当地民不聊生。因是一品大员,钦差建议他先上报朝廷,等陛下处置。 他倒好,二话不说,亲自将人拖上菜市口,“咔嚓”一刀砍了。还放言,若陛下怪罪,责任他一个人扛,哪怕赌上东宫之位,也要将这些蛀虫全部拔除。虽说后来没出事,他在百姓心中的威望也初步建立,但凶名也随之打响。 这大概也是她愿意撮合他和顾慈的原因。 这孩子戾气太重,就该有个性情温和的姑娘给他冲一冲。就目前看来,收效不错,至少他知道为别人考虑了。只是…… “那你可曾想过,万一慈儿……她现在就肯嫁给你呢?” 戚北落轻笑出声,“皇姐说笑了。” 她若肯嫁,才刚为何不直接提赐婚的事?说到底,她还是对自己无意。 寿阳公主啧了声,恨不得提着这榆木脑袋的耳朵,狠狠骂醒他。话到嘴边,她还是放弃了。 两个人的事,旁人说再多,他们自己悟不到也没用。领好头,剩下的路就让他们自己走,好事多磨,慢慢磨吧。 “你既拿定主意,就去做。左右慈儿这弟媳,我瞧准了,你若把她弄丢,我可跟你没完!” 戚北落颔首,眼中的光越发笃定,“还有两件事得请皇姐帮忙。东宫选秀……母后现在也不肯听孤的,还得请皇姐出面帮忙劝劝。孤……不想空误旁人年华。” 寿阳公主打趣,“没准人家还巴不得让你误呢?”见他神色有变,她又笑道,“放心,我跑一趟便是。第二件事?” 戚北落面色微赧,轻咳道:“午间皇姐说的栀子糕……可还有剩?” 寿阳公主本在喝茶,差点喷出来,啧啧嗟叹,“你啊你,早干嘛去了?” 戚北落神色一紧,她忍不住笑出声,抬手,琥珀便捧着锦盒过来。戚北落探头细看,确定是他午间瞧见的那个,心这才放下。 “早就知道你死鸭子嘴硬。我就吃了一个,剩下的都没碰,全给你了。唉,慈儿的手艺是真不错,便宜你了!” 戚北落道过谢,起身告辞。 寿阳公主一顿腹诽:拿完东西就走,姐弟俩多叙会儿闲话都不肯,真薄情!但还是点头应允。 她这弟弟,打小就是个闷葫芦,不管大事小事都憋在心里,拿刀也撬不开。眼下若不是有事相求,他估计也不肯交底。 月牙细成一线,攀至中天。 内侍王德善提灯站在廊下,见戚北落拎着个食盒出来,忙将灯笼杆别到要带上,伸手去接,戚北落却摇头绕开。 “殿下,您吩咐去红鸾岛的船已经备好,是现在出发还是?” 戚北落凝眉沉思。 他还是很在意那丫头到底写了什么愿望,竟不肯给他看?莫不是还跟谢子鸣有关?眼下夜深人静,岛上没人,正好可以窥探。可……倘若她知道后,生气了,再不搭理自己该怎么办? 迷惘间,余光中闯入一片清辉,他仰面望去,南天那颗北落师门正亮,不自觉牵引他的思绪飞远。 北落师门这颗星,还是他告诉她的,没想到她竟一直记得。 那年,小姑娘同人玩捉迷藏,卡在树洞里头出不来,还碰上大雨。天越来越黑,她吓得哇哇大哭。 自己也是刚好路过,被她杀猪般的哭声震撼到,可真是小小的身子蕴藏大大的力量。既然会卡住出不来,那她之前是怎么把自己塞进去的? 他狐疑地把小哭包拎出来,好心好意指了路,让她自己回去。 可小东西已经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除了哭还是哭,两条小细胳膊死死抱住他的腰,害他寸步难行。 “看星星认路,会吗?就是北辰星,它在的方向就是北。”他不耐烦地一根一根掰开她手指。 小姑娘拼命摇头,不屈不挠地一根一根揪回来,抱得比刚才还紧。 他差点被勒断气,压住脾气,指着那颗北落师门,“这颗你总该认识吧?跟孤一个名儿,南天上最亮的星,这边就是南!” 小姑娘不哭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又怯生生转回来,“那我以后再走丢,对着那颗星星喊你,你会过来救我么?” 那眼神,无辜至极,他真恨不得揍她一拳,大骂“不要脸!”他堂堂一国太子,岂是用一颗星星就能随叫随到的? 可他优良的教养还是让他忍住了,“记住这颗星就不会走丢,左右这星星旁边也没有旁的星,孤零零的,最好认……”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跟一个四六不懂的傻丫头说这个。说了就说了吧,反正她也听不懂。 谁知她竟很认真地琢磨了会儿,望着他道:“不会孤零零的,旁边肯定还有星星。你瞧仔细些,定能找着伴儿。” 笑话!他堂堂一国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每次出行都有一群人前呼后拥,像个缺伴儿的人吗?明明是她缺脑子! 他如是想着,恶狠狠瞪她,想拿眼神杀死她。岂料那双清亮干净的眸子,竟一下扎进他心里,从此再没离开过。 他想,他大概真瞧见那星星边上的伴儿了。只是后来,这伴儿见了他就躲,着实令他伤脑筋。 思绪收拢,戚北落曲指轻叩食盒,眼底浮着笑。王德善又问一遍,他只道:“回东宫吧。” 既然决定慢慢来,就不必急在一时。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0章 010 自蒹葭山庄回来后,顾慈便拉着顾蘅一道,窝在玉茗轩收拾东西。 瞧那日谢子鸣的架势,应当不是第一次从东宫盗画,借花献佛。顾慈怀疑他过去送自己的东西也掺了水份,可她对戚北落的文墨知之甚少,只得让顾蘅帮忙鉴看。 这一查还真叫她吓一跳,这里头□□成墨宝竟都出自戚北落之手。 “姓谢的也真有趣,帝京城中书画好手千万,他怎就逮着殿下一人使劲吸血呢?”顾蘅不住咋舌。 顾慈抚着画角被墨迹刻意掩盖的落款,猜到里头的缘故。 赠人礼物,自然要投其所好。谢子鸣面上瞧着才华横溢,实则就是个草包,就算让他挑画,也挑不到点上,前世她也是嫁去后才看穿他的假面。而戚北落刚好相反,知道她偏好什么,也肯下功夫钻研,唯独不肯放下身段亲手赠东西于她,这才叫人钻了空子。 顾蘅却不大赞同,“其实殿下……也不是什么都没送过……” 顾慈诧异看她,顾蘅低头绞着手指,眼神飘忽,“就比如上回生辰,我赠你的那枚海棠步摇,还有上上回奚鹤卿给的岭南红犀角笔管,寿阳公主赏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最后深吸口气道:“都是殿下借我们的名义,送给你的。”说完便如释重负地呼出胸中之气,一副终于解脱了的模样。 顾慈眨眨眼,又眨眨眼,猛地回头环视自己屋子。一桌一椅,一草一花,明明都是她见惯了的模样,却忽然好似不认识了似的。 他究竟在她身边藏了多少惊喜,等她去发现啊! 越想脸越热,顾慈缓缓抬手,捂住自己冒烟的面颊,仿佛屋子里突然有了他的味道,心里跟着滋滋沁蜜,又隐隐有些不安,透过五指张开的缝眺望窗外,秀眉一点点蹙起。 长空飞鸟横渡,云絮薄如蝉翼,淡淡地涂抹在蔚蓝穹顶。多好的天呀,宜嫁娶,可赐婚的圣旨怎么还没下来?她记得,前世就是七夕后一日来的旨意,怎的到现在还没动静?到底哪里出岔子了? 外头响起脚步声,顾慈瞿然起身,椅子被带得“咯咯”摇晃。顾蘅吓一跳,奇怪地看来,她赧然地扯了扯嘴角,若无其事地坐回去。 云锦掀了帘子急赤白脸进来,拍着胸口大喘气。顾慈手里的帕子快被揪烂,实在等不及便先问道:“可是宫里来人?” 云锦生咽着干涩的喉咙,硬喘出一口气,“是世子回来了,这会子已经到大堂,老太太让两位姑娘现在就过去。” 她口中的世子,便是姐妹俩的胞弟顾飞卿,今年刚满十岁,因聪颖悟性高,去岁拜入白衣山人门下,随他四处云游求学,甚少归家。今日竟突然回了,众人无不意外,也难怪云锦会如此激动。 姐妹俩迫不及待赶去大堂,顾老太太和裴氏已搂着顾飞卿叙起话,三人眼眶皆红。 玉面小郎君,五官生得极有灵气,出门磨练一年,个头没怎么窜高,言行举止却跟个小大人似的。只脸上的婴儿肥还在,刻意板起脸,更衬出几分稚气可爱。 瞧见姐妹俩,他忙跳下椅子哒哒跑去,捧出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给两位姐姐请安。” 顾蘅像只雀鸟,欢喜地绕着他转,捧起他的脸吧唧亲了口。 顾飞卿一愣,小圆脸红彤彤,腼腆地垂首挠后脑勺,方才的严肃全去了爪哇国,忽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封信,递给顾慈。 “二姐姐,这是师父托我转交给你的。就上回离京前二姐姐提出的疑问,师父在信中给了详实回答,我也试着添了几笔自己的看法,跟师父自然是没得比,也不知能不能帮到二姐姐。” “那二姐姐就先谢过卿儿了。”顾慈两眼湿红,亲昵地揉他脑袋,手控制不住发抖。 白衣山人是当世第一鸿儒,桃李遍天下,所教学生大半都成了朝中肱骨。可他本人却不喜庙堂,只追求闲云野鹤的生活。 普天学子皆以能拜入他门下为荣,哪怕只是在墙外偷听一两句,也胜读十年书。可他眼光却极高,去年在京逗留时,连陛下的邀约都敢推拒,除了收下顾飞卿外,也只肯垂青眼,和戚北落促膝畅谈过。 可众人不知的是,顾慈也曾受教于他,只是碍于女子的身份没能正式拜师。没想到时隔一年,他老人家竟还记得自己,而更让顾慈激动的是,此生还能再见到弟弟。 前世,顾飞卿原本前途无量,却被人带入歧途,终日流连赌坊花街,染了一身脏病,最后竟死在了她前头。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 “我才刚抄完佛经,从佛堂里出来。听说三弟弟回了,就急急忙忙赶来,可是迟了?” 声到人到,叶蓁蓁笑盈盈跨进门来,向顾老太太和裴氏福过礼后,便绕到顾飞卿身边,熟稔地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时不时掩面掉几滴泪疙瘩,仿佛她才是顾飞卿的亲姐。 顾蘅一向不喜叶蓁蓁,当下便翻了个白眼,踅身去寻母亲和祖母说话。顾飞卿不习惯她的热络,碍于礼貌,还是老实应承着,只是语气明显冷淡许多。 叶蓁蓁见他爱答不理,脸色讪然。 顾慈不愿叶蓁蓁离弟弟这般近,自去旁边坐好,招招手,什么话也没说,顾飞卿就立时喜笑颜开,甩开叶蓁蓁,颠颠跑到她身边坐下,继续说刚才那封信。 欢笑声钻入叶蓁蓁耳朵,她脸上虽还是笑模样,可指甲已在掌心掐出深痕。 她一直搞不懂,明明她面相也甚是可亲,为何总不招孩子喜爱?每次府上有亲戚携孩子过来,她都努力讨好,可那群萝卜头眼里就只有顾慈。就算顾慈从未刻意亲近他们,他们也乐意追着她跑,凭什么? 自己千方百计追求不到的东西,凭什么顾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且还从不稀罕? 平了平气,叶蓁蓁如无其事地扶了扶髻上玉簪,笑着去到顾老太太身边,坐在脚踏上,给她捶膝,“卿儿好模好样地已回了,老祖宗这下也该安心了。只是蓁蓁有一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知道不当讲就别讲。”顾蘅嘟囔了声,裴氏瞪她一眼,向叶蓁蓁歉然笑笑,“蘅儿叫我惯坏了,你莫往心里去。” 叶蓁蓁听出她语气里的客套疏离,笑笑点头,也没觉有甚,只越发热情地腻在老太太身边。 顾家旁人怎样无所谓,只要她牢牢抱住老太太的心,不愁没好日子过。 “咱们府上毕竟是将门,卿儿修身习文固然重要,可若荒废了武艺,多少不好。不如请个武学先生,闲暇时来家中指导如何?既能强身健体,也不至于荒废学业。” 顾老太太双眼一亮。这事她从前就考虑过,只是因着当时卿儿还小,又不在家,所以才搁置了,眼下人既回了,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裴氏亦点头赞同。学文学武她倒无所谓,只是夫君常年不在家,家中皆为女眷,男孩子还是该阳刚些,在女人堆里长大终归不好。 两位长辈一拍即合,不过这先生该请谁?裴氏旧居后院,对这些一窍不通。顾老太太这些年吃斋念佛,同旧友间的往来淡了许多,一时也难挑个好人选。 叶蓁蓁忙做这解语花,“蓁蓁早年家中有个亲戚,叫胡杨,在军营谋生,前还升了衔儿。品阶虽不高,可身手不错,若老祖宗信得过我,我这就给他去信,明日让他上门一趟让卿儿相看,如何?” 顾老太太连连点头,裴氏也露出了个真诚的笑,无不称赞她想得周到。 顾飞卿双目炯炯,虽极力克制,但喜色依旧蔓上眉梢。从前父亲在家时,他就常拿着木剑,随父亲操练,如今虽从了文,可到底没失了本心。 顾慈笑抚他脑袋,愿意促成他心愿,谁来教都行,胡杨绝对不行。叶蓁蓁将这人夸上天,却没说他嗜赌好色之事。 前世,顾飞卿就是叫这人带坏的,她绝不允许这辈子悲剧重演。 “若来家中做了先生,从前的履历也该过个明路,不知表妹手中可有他的造册?”顾慈淡淡道,十指纤长白皙,执着碧色茶杯,如春水映梨花。 叶蓁蓁想起上次自己被烫伤的事,下意识收紧指根,思忖半天没琢磨出她话里是否有话,只能抿着唇小心道“有”,让秋菊去取。 顾慈含笑夸了句“表妹好心思”,她立即汗毛倒竖,心跳如鼓,想从她身上瞧出破绽,顾慈只笑吟吟和顾飞卿说话,无任何不妥。 正因为如此,反倒让叶蓁蓁心里更慌。秋菊取里册书立在她边上,她都没发现,还是顾老太太蹙眉唤里几声,才将她的魂儿叫回来。 “这胡杨从前竟在五军都护府沈都事手下当过差。听说沈都事治下甚严,他能晋升,倒是个厉害的。”顾慈翻着书册,漫不经心道。 顾蘅咦了声,“那岂不是谢子鸣的同僚?” 轻飘飘的一句话,还没鸿毛重,却在堂内激起千层浪。顾老太太和裴氏面色顿沉,齐齐看去,目如锉刀。 叶蓁蓁双肩一抖,再次吓丢了魂儿。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1章 011 “你久居深闺,怎会同谢子鸣的同僚相熟?那胡杨,当真只是你亲戚?” 顾老太太捏紧龙头拄杖,眯起眼审视。 因着先头顾慈绝食坠楼的事,“谢子鸣”三个字,已成了她心头一根刺,谁碰就扎谁。即便她再疼叶蓁蓁,当下也没什么好脸。 毕竟叶蓁蓁再亲,也亲不过自己的亲孙女。 叶蓁蓁脑袋一寸寸矮下,左右瞟着眼,将一绺汗湿的碎发绕到泛红的耳朵后。 近来不知怎的,她一直寻不见谢子鸣,也不知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心里甚是不安,方才想着弄个牢靠的人进顾家帮衬自己。可万万没想到,竟又被这顾慈搅了局! “自、自然是亲戚。老祖宗您是知道的,蓁蓁每日要么在佛堂抄经,要么伺候您左右,便是出门至多也就去那护国寺祈福,别说什么谢子鸣的同僚,便是谢子鸣本人站在这,蓁蓁也认不出来人。” “不对吧。”顾蘅“笃笃”敲了敲桌面,“七夕那日,我们几人在蒹葭洲可遇到谢子鸣了,还亲耳听他提起你,唤你作‘叶表妹’。听那语气,你们俩怎么也该认识有一两年了,怎的到你这,就成了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了?” “蒹葭洲上人来人往,许是大姐姐听岔了。” “就算我听错了,那慈儿、奚二公子、璎玑郡主,甚至太子殿下也都听错了?” 叶蓁蓁一噎,唇瓣无力翕动,半天说不出话。 顾蘅顿时神清气爽,方才因她而被母亲瞪眼的事,也不觉有什么了,抿口茶润嗓,老神在在地看戏。 屋内气氛如坠寒冰,顾老太太和裴氏面色更沉,就连边上侍立的丫鬟婆子也纷纷吊起眼梢,细细密密的眼刀直能将人捅成筛子。 叶蓁蓁面颊沁出层薄汗,精心描绘过的妆容渐毁,显出底下惨淡面容,余光偷瞥旁边。 顾慈正盍眸品茶,嘴角微翘,怡然自得。自山庄归来,她整个人便容光焕发,也不知叫什么滋润了,与自己的窘迫截然相反。 就是因为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自己才会沦落到现在这腹背受敌的窘境,而她这罪魁祸首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凭什么! 叶蓁蓁蓦地攥拳,这一幕刚好叫顾老太太看个正着。 龙头拄杖“咚”声杵地,伴随一记风雷般锐利的眼风。叶蓁蓁一哆嗦,腿肚子发软,轰然跪下。 “你如今主意大了,什么人都敢往家里头领?马上就到你祖母的冥寿,这几日你就待在佛堂不要出来,把该抄的经文统统抄个七八遍,拿来于我亲自验看。如若抄得不好,便再抄个百八十遍,好好反省,该拿何颜面去祭拜你祖母!” 顾老太太平了平气,招来向嬷嬷,“去挑两个丫鬟伺候她笔墨,饿了就给送饭,渴了就给倒水,务必照看得仔细,不可出一丝纰漏。” 叶蓁蓁心头大跳,这哪里是派人伺候她抄经文,分明是将她当犯人看呀! 她过去在叶家时都没吃过这苦头,怎受得了这个?忙泪眼婆娑地膝行上前,唤了声“老祖宗”,欲博她怜悯。 却只得顾老太太一声拄杖捶地声。 力道比方才还重,案上的瓷杯瓷盖都清脆地磕碰了下。若砸在人身上,就算不伤筋动骨,皮肉也得疼上好几天。 “你祖母将你交托于我,便是要我好生教养你。你若真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勾结,就在佛堂里待一辈子!” 叶蓁蓁登时闭嘴不敢再多言。她知道老太太的脾气,跟她拗只会伤到自己,心里再不服气,也只能忍住。 踅身离开前,她再次恶狠狠瞪向顾慈方向。今日就算栽了,也要给顾慈来个最后示威。 可顾慈只眺望窗外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出神,巧笑嫣然,连余光都不屑给她一个。 一拳打在棉花上,叶蓁蓁简直要气吐血,回去的路上,她紧抓手腕,因太用力,触及上次烫伤的皮肉,疼得嘶嘶抽气。 秋菊忙上前查看,叶蓁蓁却反手给了她一巴掌,“贱婢!册子上写了胡杨在沈都事手下办差,你拿来前就不知遮掩一下?” 秋菊捂着肿胀的半张脸颊,摇头不迭,“奴、奴婢不识字……” 叶蓁蓁一愣,嘴角缓缓挑起讽意,“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瞧瞧这府上,就连年纪比你小的云锦和云绣都能背上一两首诗,你竟还不识字?” “去,上药房给本姑娘拿几副药膏来,我手疼。若因为这个没能抄好书,让老太太责罚,仔细你的皮!” “拿了药再想法子给胡杨递个信儿,进府这事,以后再谈。” 说完她便款摆柳腰,盈盈离去。秋菊咬紧唇瓣,两道目光直能在她后背烫出两个大洞。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叶蓁蓁每次在二姑娘那受了气,都会把火都发到她头上。 还敢埋怨她不识字?她虽没读过书,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还是懂的。若她也能像云锦和云绣一样,在二姑娘身边伺候,怎还会大字不识一个? 无论相貌还是才情,叶蓁蓁都不如二姑娘,害她也在丫鬟堆里低人一等。自己没抱怨她,她反倒先责怪起自己了? 秋菊暗恨,转身要去药房,却见台阶下,云锦正朝她笑,“二姑娘新泡了茶,姐姐可有空赏光?” 秋菊惕惕然,一步不敢动,硬是被云锦拉了去。 后院湖中荷叶田田,鱼戏莲间,风光无限。临湖水榭内,石桌上茶具齐备。 顾慈坐在石凳上,袖子微微卷起,露出小截白玉般的藕臂,玉指纤纤同精瓷一色。冲泡、封壶、分杯,每一步都不疾不徐,腕上银镯随动作叮铛脆响,闻者无不觉如沐春风。 秋菊不自觉看痴了,再去想叶蓁蓁的脸,胃里只剩恶心。 茶泡好了,顾慈给云锦和云绣各递去一杯。秋菊捏着衣角,目光欣羨,不曾料竟也有她的份。 “这是姐姐从姑苏带回的碧螺春,我吃着不错,你也尝尝。”顾慈笑盈盈道,“此茶最是润肤化瘀,或许……可治你脸上的伤。” * 是夜,莲花巷内。 胡杨在家中左等右等,还是没等来秋菊,心中焦躁异常。 他与谢子鸣是旧交,原先在城门当差的时候,他就曾透过车窗,瞧见过顾家姐妹的脸,当晚便害了相思。 尤其是妹妹,光瞧那半张侧脸,他骨头就酥了。可兄弟妻不可欺,因谢子鸣惦记顾慈,他才悻悻作罢。 而前几日,他听说谢子鸣在顾慈面前吃瘪,这辈子应当是没戏了,那点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趁这次进顾家,好好享受一回。 眼瞧着佳人就在前头,触手可及,怎就出岔子了? 如此苦熬几晚,每日醒来,大腿间都一片膻湿。 这晚,他实在忍不住,偷偷摸去定国公府外墙,朝两手各吐了口唾沫,预备攀爬。脚才刚抬起来,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他狐疑地转头,没等看清人脸,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鼻梁当时就断了,鲜血哗哗直流。 “他娘的!谁……” 话还没问完,人就被撂倒在地,半口牙齿卡在喉中,没等咽下,胸口就被人狠狠踩住、辗碾,骨头断裂的声音在静夜中尤为明晰。 胡杨呕出几口血水,勉力撑开半幅眼皮。 那人玄衣如墨化在夜幕中,衣袂随风猎猎,如虎啸龙吟,金线蟠龙纹在暗色里怒目瞋瞪,张牙舞爪,随时能将他撕成碎片。 而他本人的目光,凝了三尺寒冰,自浓睫下的一线天光中大剌剌捅下,能将你五脏六腑都剜出来。 胡杨脸上血色尽褪,裤子隐湿,“太太太子殿下……” 戚北落冷哼,凤眼斜睨,“你们五城兵马司,便是这般看护帝京的?” 单寒声线如刀切过耳畔,几个小吏登时软了腿弯,心跳隆隆如擂鼓。 他们不过是例行巡逻,见有人在定国公府附近鬼祟,便赶紧上报求援。原以为至多把指挥使招来,哪知来的竟是太子殿下! 都说太子殿下每日忙得都无暇吃饭,怎还有空为个毛贼,大半夜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杀过来?他们到现在都还是懵的! 陈指挥使姗姗来迟,哈腰一顿告罪,忙招呼人赶紧把胡杨绑了丢入大牢。 戚北落却勾唇嗤笑,漫不经心地掸去衣上落灰,“陈指挥使,大邺牢狱里,可不养畜生。” 阴鸷的目光淡淡睨来,陈指挥使激灵灵抖落一身毛栗,腰又矮下数寸,“微微微臣明白,请殿下放心。” 他一挥手,原本拿绳索的差役便换了佩刀,拽着胡杨的头发就往后拖。 胡杨嘶声挣扎,嘴里被塞了把淤泥草根,呛得他胃里翻江倒海,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如一粒砂消失在浓浓夜色中,无声无息。 从始至终,连顾家一片草都没惊动。 公案已了,戚北落却还独立月下,眺望南墙,身影如山,岿然不动。周身气韵清冷,只望向墙头的两道目光隐隐浮着柔暖。 陈指挥使想走又不敢,困得几乎站着睡去,望向奚鹤卿求助。 奚鹤卿笑了笑,颔首示意他先回去,等人都散去后,方才拢着袖子上前,“你既这么担心,不如往顾家里头也塞几个人,护她周全便是。左右你也假公济私,把五城兵马司的三成兵力都分配到了这,专护顾家,也不差这点人。” 戚北落听出他话中讽意,冷冷斜他一眼,“定国公常年驻守北境,劳苦功高,顾家上下又俱是女眷,孤才多加留意照拂,并无私心。” 奚鹤卿长长地“哦”了声,似笑非笑,“好一个并无私心,镇南将军也是常年驻守云南,妻儿俱在京中,怎不见你多加照拂?” 戚北落眉梢几不可见地一抽,蹙眉斜瞪他,许久才沉声道:“那不一样。”说完,便缄口不再言一字。 奚鹤卿歪歪嘴,是呀,多不一样啊,镇南将军府上又没有顾慈。 “我听顾蘅说,顾家这几日在为顾飞卿寻武师父。正好你手底下人多,派个牢靠的过去,既能帮到她的忙,又能护她左右,一石二鸟,岂不美哉?” “武师父?”戚北落眼皮一跳,乌沉的眸子些些亮起光。 * 夏日炎炎,蝉鸣远远近近没个消停,风中飘着清淡的果香。 顾慈坐在案边,提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金芒经竹帘筛选出粗粗细细的光,照在她脸上。浓睫轻颤,在纸上洒落一片金粉,恬静又美好。 那天秋菊把她知道的顾家手下与叶蓁蓁勾结的商铺掌柜,都告诉了她,帮她解决了一大难题。只是还几人,连秋菊也不知,她得想法子另问。 叶蓁蓁能在顾家混得风生水起,全因祖母疼爱。如今她失了祖母信任,日子转眼就惨淡得不像话,已不足为惧。 只是…… 她抬眸望向院中满开的合欢,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睑投落一片疏影。 赐婚的圣旨,到今日还是没着落,到底发生什么了?戚北路该不会后悔了吧…… 她的心随笔尖一点浓墨,慢慢沉坠,再回神,纸上不知不觉竟写满了“戚北落”三字。云绣打帘进来,她忙揉了纸,抽纸再着笔,假装无事。 心却还沉闷得厉害。 “姑娘,武师父来了,请您去移步去外头迎他呢。” 云绣笑得古怪,不等顾慈开口便拉她过去,变戏法似的掏出珠钗,往她发髻上插。 今日一早,顾蘅就拉着顾老太太和裴氏去护国寺上香。顾慈本也要去,她却拦着不让,说今日武师父回到,家里不可没人。 顾慈问她是谁,她也是这般怪笑不说话,只肯告诉她是奚鹤卿寻来的人,很靠谱。 有多靠谱?靠谱到必须要她本人亲自出去迎?这叫摆谱吧。 顾慈无奈绕过影壁,朱门下站着个人,身影挺拔颀长,是戚北落身边的贴身侍卫凤萧。 她心中稍安,凤萧的身手她信得过;同时心也空了下,赐婚旨意还不知在哪片风中,眼下再见东宫任何人,她都有些不自在。 凤萧朝她行礼,顾慈定了定心,含笑上前,一声“好”还卡在喉咙里,凤萧便躬身退至一旁,露出身后之人。 石阶下,那人负手而立。金芒照亮他侧脸,面颊皎洁如玉,印上深邃眉眼,目光清冷,朝她望来时却涌涌溢光,比谁都多一份醇厚深情。 顾慈眼睫轻颤,乌黑瞳仁渐渐湛开光。沉寂许久的心,咚咚,咚咚,一点点撞跳开。 这盛夏该死的风,实在太躁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2章 012 顾慈怔了大半晌还没缓过劲。 她能猜到,顾蘅去寻奚鹤卿帮忙找师父,戚北落知道后定会出手相助。可她万万想不到,他本人竟会亲自过来! 要知这几年,陛下逐渐放权,让戚北落监国。他内要处理政务,外要操练兵马,俨然成了大邺第一大忙人,怎还有功夫来她家,教一个十岁孩子习武? 云绣在旁暗暗推她肩膀,她方才醒神,匆匆见礼,“臣、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她今日梳了个高高的惊鹄髻,头顶两扇大耳似鸾鸟振翅。大约是过来得太急,步摇上的琉璃珠串斜斜晃悠,就要松落,柔光浮动,莹莹跃入戚北落眼中。 他唔了声,下意识伸手,帮她把步摇往髻中紧了紧。 顾慈肩头一颤,本能地瑟缩了下脖子,抬眸错愕地望住他。 戚北落因她这一抖,也猛地回神,连连倒退几步,借咳嗽掩饰适才的尴尬,“孤受人所托,来这教习武艺,并无他事,你不必如此惊恐。” 边说,手边缩到背后,还保持着刚刚帮她插紧步摇的弯曲状态。鬓香犹在,丝丝缕缕缠绕心头。他五指僵硬地抻了会儿,一点点收拢、摩挲,状似回味。 顾慈却仿佛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纤长细密的睫毛慢慢搭拢下,掩住眸底所有情绪。 并无他事,是啊,除了教卿儿武艺,他还能为什么事亲自登门呢? 又不想娶她…… 顾慈松开皱皱巴巴的衣角,半气恼半担忧地道:“殿下的好意,臣女代卿儿领了。只是殿下每日公务繁忙,臣女一家实在不好拿这点琐事来叨扰殿下,殿下还是……” “无妨,练兵自是要从小抓起。现在开始还不算晚,等日后……” “可是我弟弟不从军!” 不等他说完,顾慈就直接顶了回去,精致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目光直挺挺捅去,怨气十足,衬上头顶两扇耳,活像只被咬了尾巴的炸毛兔子。 戚北落一愣,俊容时青时红,眸中云海翻涌,仿佛在酝酿风暴。 顾慈被他这模样吓了一下,往后挪了小半步。回想自己这几日为圣旨的事,吃不好睡不香,委屈酸涩一并涌上心头,她又梗起脖子,圆着眼睛回瞪他。 戚北落微微眯眼,手在背后慢慢攥成拳,不屑地挑了下唇角,寒着嗓子道:“你便这般不想孤留下?” 顾慈心头一颤,从这蓬勃的怒意中听出了几分委屈。 堂堂一国太子,又是万民敬仰的战神,亲自送上门教人武艺。这样的美事,旁人做梦都梦不出来,她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连门都没让人家进,确实很不识好歹。 可,她就是气,没有来由,就是气他!哼! “殿下还是请回吧。”顾慈撇过头去,语气强硬。 “好!” 这一个字,说得比她还强硬。 顾慈心里咯噔了下,脑袋嗡嗡晕眩,人几乎站不住。他真要走啊? 一声“不要”在心底怒号,还未出口,头顶突然一黑。不知何时,戚北落已凛然立在她面前,高挑的身影霸道地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进去,本就阴沉的脸在逆光中又加重几分戾气。 冷香幽幽渡来,清淡又浓烈,鼓动顾慈的心咚咚乱跳。她下意识要退,手腕倏地被他拽住,往他身前狠狠拉去。微热的鼻息拂在额间,痒梭梭的,招惹一片酥麻。 顾慈大脑一片空白,仰起一双水雾涳濛的眼呆呆看他。长睫细细颤动,似蝶翼翩飞。清风涌过,轻轻撩动她垂在耳畔的几根发丝儿,婉转可怜,挠在他心头。 戚北落咽了下喉结,怒容有那么一瞬松动,左胸口那片拳头大的地方,慢慢地软了下去。可转念一想她方才赶自己走时的冷漠决绝,他眸光顿沉,盯着她的脸,恶狠狠地一字一顿道。 “你不让孤留下,孤就偏要留下。”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便松开她的手,侧身跨过门槛,大步流星地绕过影壁往里去。旁边几个家丁本想上去阻拦,被他锋芒毕露的眼风一荡,都齐齐蔫了脑袋,瑟瑟缩回墙角。 恰好此时,顾飞卿得了消息,欢喜地随云锦过来拜师,同这黑脸煞神撞个满怀,又被他这一身寒意吓白脸,悄悄往云锦背后缩。 “你便是顾飞卿?”戚北落垂眸觑他,眼中毫无温度。 顾飞卿拽紧云锦衣角,惕惕然点了下头。云锦尴尬笑笑,推他上前行礼,越推他越往后躲。 戚北落收回目光,有他姐姐这个连太子都敢轰走的“珠玉”在先,他也懒得计较失不失礼,启唇淡淡道:“随孤过来。”便扬长而去。 顾慈赶过来的时候,就瞧见顾飞卿面如死灰地被“提溜”走。那慷慨赴死的背影,完全不像是去习武,更像是被拖去菜市口问斩。 “姑娘,太子殿下该不会吃了小世子吧?”云锦手里捏汗。 顾慈心虚地缩了脖子,绞着手指不敢说话,这回还真是她害了弟弟……抬眸偷瞥日头下挺拔的背影,宽肩窄腰,袍身上遍布的锦绣暗纹撑开轩昂,叫人移不开眼。 这样的衣服穿在文人身上,只会被衣服的气势压下去,非得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穿起来才好看。 看着看着,顾慈不由滚热了面颊,跟中暑似的,捂着脸左右偷瞄。云锦和云绣还在为顾飞卿发愁,并没留意她的异样,她小小吐出口气,踅身往厨房去。 金芒透过玉指张开的缝,恣意泼洒在她高扬的嘴角上,把她的心照得亮亮堂堂。 趁他把卿儿吃掉前,赶紧先备一份吃食送去吧…… * 顾家后院有一小片演武场,是定国公从前在京时建的,刀枪棍棒齐备,虽多年未用,却一直有人打扫收拾,同从前一样整洁。 戚北落扫了眼,问道:“你从前可学过武?” 顾飞卿点点头,又摇摇头。戚北落睨来一眼,他哆嗦了下,垂视自己足尖低声道:“我五岁的时候随父亲练过几日剑,只是照猫画虎地瞎舞,没个体统,所以也不算真正学过……” 说完,他又回味了遍自己的话,乌溜溜的眼珠期待又忐忑地盯着戚北落,恐他嫌自己什么也不会,不愿教他。 戚北落蹙眉凝望长廊尽头,一言不发。 顾飞卿顺着他目光看去,那里什么也没有,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什么?耐心等了许久,他忍不住唤两声:“殿下?” 戚北落霎了下眼,局促地咳嗽了声,道:“既如此,你可有什么特别想学的兵器?刀枪棍棒皆可。” 顾飞卿双眼亮起光,崇拜道:“真的什么都可以?这些您都会?” 顾家姐弟三人,眉眼生得都相仿,戚北落望着他眼里纯粹的光,仿佛又瞧见了那年星空下,那个为他加油鼓劲的小丫头,一时恍惚,眼梢余光自作主张地再次瞟向长廊尽头,又再次失望地转回来。 “你想学什么,孤都可倾囊相授,不过……” 戚北落负手在背,神色严肃,直直盯着顾飞卿的双眼,“丑话说在前头,今后课上,孤让你做什么,你都得照办。习武不可怕苦,半途而废断不可取。你若受不了,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孤不会同你计较。若等学了一阵再喊苦喊累,孤绝不轻饶。”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平静,话里隐涌着号令千军的磅礴气势。 顾飞卿心里打了个突,却一点也不怕,反倒比刚才轻松许多。 去岁随师父云游时,他就常听师父夸这位太子文治武功、德才兼备,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俊才。彼时他只有个朦胧概念,并不觉如何,如今亲见本尊,确有几分相信了。 垂在两侧的小手蓦地攥紧,顾飞卿双目一眨不眨地回视他,朗声道:“我愿意!”撩开衣摆,行三跪九叩之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戚北落嘴边这才浮出浅浅一点笑,抬手让他起身,指着大日头底下一片地,让他先扎马步,又着人取了香炉,点上一炷香。 顾飞卿知其用意,并不反对,照着教的姿势,一板一眼地在日头下摆出马步,额头很快沁出汗,衣衫也湿了,却仍旧岿然不动。 戚北落心中赞许,面上依旧肃然,也不闲着,自娶了弓箭,对着靶子操练起来。百步之距,九发九中,箭尖直挺挺贯穿靶心,引得顾飞卿越发崇拜。 第十箭刚搭上弦,余光中忽然晃入一片颊红身影,戚北落心弦一动,手里的弦便松早了。羽箭提前飞出,虽还是正中靶心,箭尖却只是浅浅入靶。 顾飞卿微讶,只当他力气耗尽,也没放在心上。 顾慈却忡愣住。 她其实早就到了,怕打扰他们,便端着一盘剥好皮的荔枝在树下站着。刚才那九箭她也看得清清楚楚,打心眼里佩服,想凑近看第十箭,才挪近一小步,结果…… 射箭需宁神定志,是她不好……顾慈十指扣紧果盘沿儿,心里一阵内疚,悄悄抬眸。 戚北落果然在看她,只是阳光太过刺眼,只能瞧见他满头淋漓大汗,根本分辨不清他现在是何神情。 顾慈的心又沉了些,垂眼盯着自己足尖,咬了下唇,将果盘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再次仰面,犹豫着举起帕子,朝他轻轻扬了扬。 示意他过来擦汗。 若他真过来,应当就说明他没在生气,若没过来……那她就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了。 他身影微晃,顾慈的心也蹦了下。可他却只是晃了晃,就再没动静。 手臂举太久发酸,顾慈缓缓放下,眼里的光随动作渐渐暗淡。 还真是自作多情了……她悻悻叹口气,耷拉着脑袋要走,脚才迈开,面前突然横出一只手,将她拦住。 树荫底下,戚北落并不看她,高高昂着脖子,只留给她半张侧脸,“你作何一直偷看孤?” 顾慈眉心深蹙,怎么就成偷看了?无理取闹。她推开他的手要走,却根本推不动,“你到底想怎样?” 半晌没有任何回答,只有风摇枝桠的声音。顾慈死死盯着眼前的手,恨不得一口咬上去,也正准备这么做。 可那手却自己先放下来,手的主人绕到她跟前,亲自拦住她去路,“孤想说,你若想看,可、可以、可以正大光明……地看。” 顾慈一怔,愕着眼睛抬头。 戚北落仍旧没给她正脸,托着双臂堵在那,神色肃穆跟门神似的。只是日光透过层层浓翠,泼洒在他侧颜上,那耳朵红润透亮,像上好的血玉。 顾慈怔怔看着,那耳朵一点点变红,她心里的霾云也一寸寸散淡,最后由不得捂嘴轻笑出声。 这个呆霸王。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3章 013 这一声笑,引来戚北落瞩目。 他眉梢蹦了蹦,燥热在腔子里藏不住,一股脑儿全涌到脸上,又烧到脖颈。想他入主东宫后,从来都只有被人仰望的份,何曾被这般取笑过?当下便有些恼,竖眉瞪去。 顾慈亦心有灵犀地不再笑,仰面看他。细碎阳光自叶间抖落,变成晶莹点点的宝石,缀入她含笑的眼眸中,是一抹浓到化不开的绝色。 戚北落左边胸口猛地撞跳,话绕舌尖打个转儿,又咽了回去。 他一向自律,小时候为纠正自己赖床的毛病,他便让嬷嬷每日早上举着藤条,在床边候着,时辰到了还没起,就直接拿藤条招呼。 有一回,嬷嬷心疼他,让他多睡了一盏茶功夫。他醒后,就自己取了藤条往身上抽,细嫩皮肉绽开道道血痕,吓得嬷嬷再不敢自作主张。平时习武练兵,他更是专注到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出过差错,军中上下无不敬佩。 可今日,他竟走神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想起方才树下那幕,她笑盈盈冲自己招手,他至今还有些恍惚,呼吸仿佛都过了遍蜜汁,丝丝沁甜。 既然她高兴,那……被笑话就被笑话吧。 “不生气了?”戚北落轻咳了声。 顾慈揩了把眼角,摇摇头,朝他甜甜又一笑,旋即又脸庞红红地垂了脑袋,手捏着帕子两角,下意识绕着指头缠来缠去。 “午后风大,殿下还是快些把汗擦了吧,免得着风寒。”顾慈递上帕子。 戚北落看眼她的手,点头“唔”了声,闭眼,就这么昂首挺胸地直挺挺站着。 顾慈一愣,瞧眼手里的帕子,又瞧眼他,再瞧眼帕子。这是让自己帮他擦?还真是被人伺候惯了,这么理所当然…… 她暗暗腹诽,翘着嘴角,抬手轻轻拂上他的额。 可方才她手举太久,酸疼得紧。戚北落又高出她整一头,才擦了两滴汗,她便吃力地抿了唇瓣,正打算换只手再来,戚北落忽然俯身,鼻尖几乎够着她鼻尖,呼吸相闻。 顾慈心跳隆隆,惘惘盯着眼前突然放大的俊容,有些不知所措。他这是心疼她手酸,所以才低的头? 戚北落没吭声,连眼睛都没睁开,就这么半俯身站着。顾慈目光迟疑地在他脸上逡巡,往他耳朵上瞟,整个人豁然开朗,继续帮他擦汗,嘴角翘得比刚才还高。 这耳朵冬天摸起来,没准比汤婆子还管用。 肉皮温润的触感,沿织物的经纬蔓延来,竟比姑娘家还细腻,当真是在外征战的武人?造物主对这人,还真是偏爱得过分。 顾慈不由心生嫉妒,以指为笔,隔着帕子悄悄描摹他眉眼。指尖触到眉心,眉宇明明是舒展的,可浅浅的三道折痕依旧能清晰,应是常年思虑过甚所致。 可,他才刚二十岁呀,风华正茂,怎么就…… 顾慈心头泛酸,轻摩那三道痕,怅然叹道:“不要老是皱眉头,会老的。” 帕子下的剑眉随之一动,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又要拧到一块。 顾慈赶紧揉两下,硬是将它抚平了,长长地松口气,仿佛做了件拯救苍生、功德无量的大事。 这声入了戚北落耳房,他差点控制不住奔涌至喉间的笑意。 皱眉这事,母后也常在他耳边念叨,但他从来没往心里去。毕竟政务繁重,他没地方发泄,若连眉头都不允许皱,就太近人情了。 可现在,他心弦有些松动。 眉头皱多了易老,她还没老,自己怎么能先老?到时她再碰上谢子鸣之流,或是被胡杨那类的渣子欺负了去,谁来护她? “孤以后多注意便是。”戚北落瞧她一眼,“你也莫要动不动叹气,容易老的。” 顾慈瘪瘪嘴,这人果然是一点亏也不吃,才说他一句,就立马顶了回来。念头一转,不禁浮想联翩。 一个爱皱眉的老头子,和一个爱叹气的老婆婆,大冬天一块凑在炕上烤火。老婆婆怕冷,手把着老头子的耳朵取暖。老头子皱眉生气,挤兑了两句,老婆婆一叹气,他便立马老实了。 这样也挺好的。 顾慈忍不住傻笑,目光一晃,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顾飞卿收了马步,正狐疑地往这边探头探脑。 她笑容一僵,忙收了帕子后退,收拾好表情后才抬头唤他过来,“方才从厨房拿了点荔枝,你吃些解暑。” 顾飞卿盯着盘里剔透的果肉,双眼锃亮,却还是忍住了,“姐姐吃,卿儿不饿。” 荔枝是正儿八经的金贵物,便是有钱也不一定能吃上。定国公府上的荔枝,皆是宫中所赐的份例,数量就这么多,吃完了就没。而这盘,已经是今年最后一波。他很清楚,所以再想吃也没动手。 顾慈帮他擦完汗,推他过去,“姐姐今年已经吃够了,卿儿才回来,还没吃过,这些都是你的份。” 顾飞卿捧着果盘,咽了下口水,转向戚北落,“师父,您吃。” 戚北落微讶,视线滑过他紧紧扣在盘沿的手,浅笑道:“孤也吃够了,你吃吧。” 顾飞卿眼睛又亮了些,捏着盘沿再次瞧向顾慈。 顾慈轻抚他脑袋,“你若再不吃,姐姐可就全吃了,一个也不剩。” 她边说边佯装去抢,顾飞卿忙绕开她的手,捏了个荔枝往嘴里塞,脸上登时甜出花。顾慈也跟着笑,娇面如画,端庄大方,只两道目光落在荔枝上,细嫩的脖子微不可见地动了一动。 戚北落淡淡收回目光,垂视足尖,若有所思。 待天边扯起灰蒙蒙的橙黄,戚北落方告辞回去,留下凤箫,若顾飞卿有问题可先寻他帮忙。顾飞卿一路将他送至巷子外,直到他背影缩成豆子大小,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去。 顾慈在旁看着,心中亦是不舍。 戚北落刚走不久,顾家马车就从护国寺回来了。 顾老太太和裴氏得知今日上门的武师父是谁,除了同众人一般惊讶外,还有几分到担忧。 “慈儿,今日殿下来家中,你……可还好?要不去东宫,把这事推了吧。”裴氏拉着顾慈的手,满目忧色。 顾慈知道,她们还在惦记着头先她绝食的事,恐她再被戚北落吓到,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便翻转腕子握住裴氏的手,拍了拍,“母亲放心,我无事的。殿下教得不错,卿儿也喜欢他,就让殿下继续教吧。” 顾老太太半信半疑,“你且实话实说,可莫要诓我们,也莫要因为卿儿喜欢,就委屈自己担惊受怕。” 顾飞卿才刚听说姐姐和太子殿下的事,怔了许久,心中虽舍不得这么好的师父,但还是道:“姐姐莫要为卿儿委屈自己,师父可以再寻,姐姐只有一个。” 顾慈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起身向两位长辈福礼,“祖母和母亲放心,慈儿方才的话皆出自真心,并不觉委屈。殿下文韬武略皆是京中翘楚,卿儿能得他赐教,将来定有大出息。且殿下人品信得过……” 她顿了一顿,微微颔首,昏黄灯火映亮她微红的面颊,如月下桃夭,朦胧美好,“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顾老太太和裴氏都是有阅历的人,顾慈又是她们亲手拉扯大的,这话到底是不是出于真心,她们一听便知,彼此互看一眼,心中虽还犹豫,到底没反对。 祖孙四人说了几句,顾慈先告退,才转过月洞门,旁边就突然多了个人,亲昵地挽住她的手。 顾慈眼皮都没抬便嗔怪道:“躲这么久,这会子知道我没生气,终于敢出来了?” 顾蘅摇摇她手臂,撒娇道:“我这不是瞧你这些天一直等不到圣旨,魂不守舍,想给你个惊喜吗?”又凑近,眼巴巴地问道,“怎么样,他今日可说了什么?圣旨什么时候来?” 提到这个,顾慈眸光暗下,无奈地摇摇头,正要叹气,想起早间答应过的事,忙忍住。 顾蘅帮她叹完,“你若不好意思问,我帮你去问。”说着就要走。 顾慈忙拉住她,“你去问跟我去问,有区别么?” 落到旁人眼中,还不是会笑话她思嫁,没准还有更难听的,说她自作多情、不知廉耻什么的。大邺虽民风开放,但女儿家到底不能乱来,否则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把你淹死。 顾蘅恨铁不成钢,“都这时候了你还害什么羞?你等得起,皇后娘娘可等不起,倒时再来个选秀,我看你怎么办?”见她耷拉了眉梢,又缓了语气,“面子重要还是幸福重要,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这一棒子下来,顾慈真惊了一惊,昂首遥望飘渺月光,心也有些飘荡。 耗了这么久一直没动静,就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戚北落到底还在不在意她? 若说在意,自己都给出这么多暗示了,他都不肯给个明示,让她的心总也没个踏实。可若说不在意,他这么个谨慎的人,却做出这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每一件都与她有关,怎么想也不可能是不在乎。 两人正迷惘,云锦突然跑来,“两位姑娘,东宫来人了,送了冰湃的新鲜荔枝汁子,趁这会子冰还在,两位姑娘快些去尝尝吧。” 姐妹俩齐齐睁大眼睛。 夏日里头,荔枝和冰块都是稀罕物,把荔枝绞成汁子再湃上冰,那当真比喝金子还奢侈。 顾蘅捂嘴笑两声,打趣道:“还当心人家不在乎你呢?这东西只怕连皇后娘娘都没喝过,我这回啊,是真沾了你的光!” 顾慈嗔瞪她,却根本压不住上扬的嘴角,举头再望天。方才那片掩在婵娟前的薄云已经散去,清透如水的月光柔柔泼洒。 她拢在袖底的手,缓缓捏起拳,拿定主意。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4章 014 顾慈原以为自己心里背着事,今夜注定会辗转难眠,不想才歪在榻上翻了两页书,人便昏然睡去,翌日醒来已是晨光潋滟。 细细想来,这竟还是她重生后,睡得最好的一晚。 云绣拿着脂粉盒子左瞧右瞧,打趣道:“姑娘今日气色好,连胭脂都省了。头先姑娘夜里总睡睡醒醒,奴婢还担心来着。不料太子殿下昨儿才来瞧过一眼,姑娘就睡得这般好,待日后成了亲,姑娘不得睡到日上三竿去?” “又诨说。” 顾慈瞠她一眼,揽镜自照,想起昨日之事,嘴角便不由自主上扬。 云锦从妆奁里拿了她戴惯了的鸾凤步摇,欲帮她簪上,顾慈忖了忖,让换成那支海棠的。 云锦疑了半晌,想起这海棠步摇是太子殿下所赠,忙欢喜地照办,顺便将食盒也给顾慈拿来,“姑娘就放一百个心,殿下对您是什么心思,大家心里都清楚,只要姑娘把话说清楚了,这事铁定能成。” 顾慈抚着盒盖上的浮纹,紧紧抱在怀里。 这里面装着她做的栀子糕,上回戚北落没吃,她心里多少有些遗憾,总想补回来。 今日天色不错,日头不晒,风也爽利。晨鸟不知藏在哪片叶底,啾啾唤个不停。 顾慈踩着墁砖,垂首在影壁后头徘徊,时而探头瞧两眼,嘴里念念有词,心思同这满树翠浪一样随风起伏。 一会儿见了面,要怎么同戚北落提赐婚的事,才不会显得突兀? 门外传来落轿声,顾慈心头一蹦,竖耳听动静,手心一茬接一茬冒汗,几乎拿不稳食盒,每一声足音都仿佛踏在她心坎上。 等脚步声就快到影壁时,她深吸口气,含笑绕出去。手才举到一半,笑容便僵住了。 来人身着松霜绿襦衫,下系茶白单裙,纤腰广袖,裙裾翩然。鹅蛋脸上印着一双杏仁眼,天生吊着梢儿,下巴微翘,傲慢冷淡。 岐乐郡主,荣昌伯沈家的宝贝疙瘩,沈贵妃的亲侄女。 论出身,沈家不过是个寻常泥瓦匠家,盖因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这才捎带着全家鸡犬升天,风头无两。 若问陛下对这沈贵妃有多宠?一个毫无建树的泥瓦匠能封成伯爷,一个泥瓦匠家的女儿随随便便就能当上郡主,家中一应兄弟姊妹,不问品性才干如何,皆有好去处,足以说明问题。 “你便是顾慈?”岐乐掀开半幅眼皮打量,倨傲的眼神一怔,流露惊艳之状,旋即便拧了柳眉,偏头不愿再看。 顾慈简单福一礼,并不愿多搭理。 她甚少出席花宴,与这位郡主从无往来,但也能隐约猜出其来意。 众人皆知,岐乐郡主心系太子,还曾偷偷贿赂宫人,让自己入东宫伺候戚北落起居。可惜事没成,她不仅被沈贵妃狠狠斥责了一通,还成了全帝京的笑柄。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没死心。估摸着她是得了风声,知道戚北落屈尊降贵来她家当武先生,杀过来兴师问罪的吧。 “啧啧啧,这便是你定国公府的门庭?”岐乐双手抱胸,悠悠踱步,眼神不屑地扫来扫去,“瞧这玄关,瞧这墙,一点王公贵族的模样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位平头百姓家里头呢。” 云锦和云绣当即皱了眉,欲上去争辩。 顾慈只微微一笑,“比起沈府,寒舍确实自叹弗如。毕竟我顾家子弟只会行军打仗,镇守边疆,不懂砌墙铺地的门道,只能上外头请,叫人坑了也不知。若郡主有合适的人选,大可推荐于我,好让寒舍不至于辱没了帝京名门的门楣。” 言下之意,是啐她沈家小人得志,可说白了,不过是个担了虚名的假名门,在他们这些有丰功伟绩的正统世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四面丫鬟家丁低头偷笑,连随岐乐一块过来的沈家丫鬟也忍不住掩嘴耸肩。 岐乐干张嘴,脸上像开了染坊,五光十色。 因着沈贵妃的荣宠,哪家贵女不给她三分薄面?这顾慈见了她这郡主不好好行礼也罢,眼下竟还敢对她冷嘲热讽?都说这顾慈是个任人揉搓的软包子么,哪里软?分明个刺头! 目光滑过顾慈手里的食盒,岐乐微微眯眼,“你做的?” 顾慈颔首。 岐乐斜倚影壁嗤笑,“就你那双脏手,再好的东西到你手里也成了腌臜。你也好意思拿给太子殿下吃,莫不是存心要害死他吧?如今这世道,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是啊,如今这世道,连泥瓦匠的闺女都敢嫌弃砖地脏了。 顾慈耸肩,笑容依旧和煦,“如此说来,郡主脚下站着的那片地,我踩过;靠着的那面墙,我摸过;就连这周遭的空气,我也吞吐过。眼下这些都脏了,郡主还是赶紧回去,免得脏了您的贵足。” 说完便扬手送客。 顾家的家丁早就瞧岐乐不耐烦,得令后都争先恐后上去轰人。 岐乐被推搡地几乎站不住,白裙踩满泥泞,精心梳好的发髻也乱了。可顾慈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盈盈立在风中,如空谷幽兰,娉娉袅袅,不染纤尘。 岐乐牙根痒痒,本性全露,指着顾慈叫骂道:“你个水性杨花的毒妇,只会装巧利用男人,明明不想嫁给太子殿下,作何还缠着他不放!” 顾慈揉了揉抽疼的额角,好心情全叫她毁得一干二净,听她左一个太子殿下,右一个太子殿下,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慢慢气如山涌,忘了自己活了两辈子,忘了贵女应有的矜持,控制不住情绪,仰起脖子一步上前道。 “你怎知我不愿嫁?若我点头,这里还有你什么事?” 众人倏地怔住,云锦和云绣愕着眼睛看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家姑娘会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 顾慈说完便后悔了,但见岐乐目瞪口呆,恨得跺脚又没法把她怎样的模样,她又觉畅快淋漓,抬手曼声道“送客”,踅身就走。 金芒倾泻她发顶,海棠步摇折射十字光芒。岐乐眯了眯眼,定睛一瞧,瞳仁骤缩。 那步摇她曾见过,是戚北落亲手描的花样,着人特特订做的。上头的串珠用料乃大食国进献的贡品,金贵无比,随便一颗就抵寻常三口人家一年的口粮,连她姑母宫里头都没有。 自打她知晓这步摇的存在,她无一日不在盼望戚北落能亲手送给她,如今却被这顾慈堂而皇之地戴在头上? 岐乐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亦有什么东西在熊熊炙烤她的心。她不知从哪里的力气,挣开家丁,径直奔到顾慈身后,抬手就扯那步摇。 她过去是巷子里的孩子王,力气极大,十只尖尖指甲,不仅扯下了步摇,还抓下了顾慈一片头发。 顾慈捂着头发尖叫,踉跄着后仰,同岐乐一块栽倒在地。云锦和云绣冲上来帮忙,却被沈家丫鬟拦住,脱不开身。 顾慈见步摇被夺,顾不上疼,伸手去抢。岐乐捉了她手腕,翻身压在她身上,掐着她下颌阴笑,“你不就是靠这张脸勾引男人么?我就这毁了它,看你日后还怎么狂!” 金光猛地刺下,顾慈紧紧闭上眼,拼命偏头躲闪。就在尖锐即将落下的刹那,伴随一声怒喝,顾慈被一双手直接抱了出来,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错愕睁眼,戚北落亦在看她,眼底缓缓显出蛛状血丝,小心翼翼帮她把碎发理好。指尖触及她肌肤,顾慈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如风烛残年。 “无碍?” 顾慈哽咽了下,用力摇头,身子却抖得厉害,显然还后怕得紧。 她每抖一下,戚北落的心就好似被钝刀滚割数遍,牢牢拥她入怀,恨不得将她融入自己骨血,语气却温柔得能掐出水,“莫怕,有我在,莫怕。” 暖意顺沿织物的经纬娟娟涌入,顾慈盍眸,如搁浅的鱼重回大海,依赖地蹭着他衣襟,侧耳贴上他胸口。稳健有力的心跳,叫她起伏不定的心一点点安稳下来。 有他在,她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 那厢岐乐被奚鹤卿牵制住,瞧见这幕,双目猩红,几欲滴血。 她一直追逐戚北落身后,放下身段千方百计讨好,却只得他冷眼相向,凭什么顾慈却能被他捧在手心呵护? 那样的温柔缱绻,她从没拥有过,甚至从没在他身上见到过。 岐乐磨牙切切,戚北落眼刀恶狠狠捅来,风雷赫赫,她顿时蔫了脑袋。 “跪下!” 岐乐颤了颤身,心中害怕,奈何这一身傲骨还是撑着她高高昂起下巴,“我可是堂堂郡主,正统的皇亲国戚,到御前都可免礼,她算个什么东西?要跪也是她来跪我!” “皇亲国戚?”戚北落哼笑,乜斜着眼,轻蔑地睥睨,“她是孤的太子妃,孤要你跪,你就必须跪!”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5章 015 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傻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顾慈刚经历完一场惊吓,本想在戚北落怀里静静窝会儿,听到这话,刷的抬头,疲惫全消。目光触及他眼底那片纯粹的坚定,清润眼波微微一荡。 这是情急之下帮她解围的话?还是他的真心话?胸中似有什么在激荡,顾慈咬了下唇,开口正待细问,前头先响起歇斯底里的尖叫。 岐乐双目瞪如铜铃,赫赫闪烁戾光,双手被钳制却还挣扎着往前拱,发钗散乱,龇牙咧嘴,如囚笼中的困兽,毫无尊贵可言。 “她凭什么是太子妃?谁允许了?谁同意了?太子妃之位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顾慈被她这面孔骇到,下意识往戚北落怀里缩。戚北落亦极自然地抬手,拿宽袖罩住她,手轻轻拍了拍她脑袋,将一切可怖狰狞都阻挡在外。 “要孤娶你为妻,做梦!东宫的大门,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让你跨进一步!给孤跪好了!” 话音刚落,便有劲风径直踹向岐乐膝窝。 岐乐痛呼一声,顺势跪倒,膝盖触地的声音格外响亮,夹杂骨头咯吱摩擦声。痛意如过电般蔓延全身,她眼角沁泪,恶狠狠昂首斜瞪那罪魁。 奚鹤卿足尖点地,扭动脚脖,笼着袖子嘻嘻笑,“对不住郡主,方才在下不慎崴到脚了。” 岐乐磨着槽牙,勉力支起膝盖要起,肩膀又被死死摁住,四肢撑在地上,想起也起不来。方才还高傲自大的孔雀,转眼威风扫地,变成掉毛的雉鸡。 奚鹤卿仍旧笑眯眯,“呀,抱歉抱歉,在下手也崴了,借郡主这宝地歇息会儿。” 岐乐气得脾肺生疼,想她在皇宫那样的地境都能横着走,却在这国公府里头受尽委屈。还要眼睁睁看着戚北落弃她如草芥,当着她的面对其他女人呵护备至? 岐乐咬牙,“你们、你们竟敢这般待我,我一定会告诉姑母,让我姑母给我……” 啪的一声脆响,她话还没说完,王德善便上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毫无防备的岐乐直接狼狈地摔倒在地,咳出一口血痰和半颗门牙。 “竟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口出狂言,对殿下不恭,这是郡主该受的罚。”王德善甩甩手,转向戚北落哈腰,“奴才僭越了,同殿下告罪。” 戚北落轻蔑地扯了下嘴角,眼皮不抬,完全将这所谓的郡主视为蝼蚁,“无妨,继续。” 王德善“嗳”了声,卷起袖子往岐乐身边去。宫里头的内侍,掌箍人时都很有一手,能让你疼到骨子里,脸却不红不肿。 岐乐是个欺软怕硬的,适才那一巴掌将她的气焰全都打散,她捂脸瑟缩着,呜呜咽咽讨饶。戚北落置若罔闻,她便求顾慈,“顾二姑娘,方才都是我不好,我同你道歉。外头人都说,你为人最是仁善,就放过我这回吧。” 仁善?顾慈有些想笑,就因为她仁善,所以就活该被欺负到头上?不痛不痒地道个歉,她就必须原谅?倘若戚北落没及时赶到,自己现在又是什么下场…… 袖底下的手紧攥成拳,她偏头,想看看岐乐现在的模样,却瞧见血痰嵌入砖面莲纹,凝眉,脱口而出:“她脏了我家地。” 娇娇软软的声音如羽毛拂过心头,戚北落古井不波的凤眼,这才有了动静,淡淡瞧向奚鹤卿。 奚鹤卿挑眉,俯身拎起岐乐,捉小鸡似的把她提过影壁,大步流星往门口去。 岐乐吓得灵魂出窍,好半天才慢慢归位,望着影壁后头越来越远的无双俪影,泪珠大颗大颗从眶里漫出,淌过受伤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她堂堂一个郡主,金枝玉叶,就因这小小国公府之女轻飘飘的一句话,被扔了出去?且还是戚北落亲自下的命令。 她羞愤不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想还有更糟的。 大街上,岐乐被奚鹤卿拿绳子绑了,跪在大日头底下。王德善当着满大街人的面,啪啪往她脸上扇巴掌,而方才拦着云锦和云绣救人的两个沈家丫鬟,因奚鹤卿的威逼,不得不抖着发白的唇瓣,在旁帮忙数数。 沈家这几年作威作福,早闹得民怨沸腾。尤其是这位郡主,简直可以继老鼠蟑螂之后,成为帝京城中人人喊打的第五害。 是以周遭围观的百姓认出岐乐后,不仅没觉她可怜,反倒神清气爽,直夸太子殿下为民除害。更有甚者还拍手叫好,往里头丢臭鸡蛋和烂菜叶子。 那厢定国公府墙角,掐丝戗金食盒倒扣在地,乳白色栀子糕沾满黄泥,可怜兮兮地碎成屑块。 果然,还是没能让他吃上啊……顾慈垂着脑袋,绵长叹口气。 云绣帮她重新梳好发髻,亦蹙眉惋惜:“可惜了这栀子糕,姑娘昨夜做了好久,把所有栀子都用了,殿下还没尝就……” 戚北落两道目光淡淡扫来,乌沉的眸子似打翻的浓墨,阴鸷骇人。云锦一哆嗦,忙推云绣肩膀,示意她噤声。 一阵诡异的沉默,顾慈打圆场,“不过是几块糕点,不妨事的,人没事就行。” 嘴上虽这么说,眼睛却还盯着食盒,浓睫低垂,暗淡无光。 戚北落手在袖底紧紧攥拳,手背绽起道道青筋,“眼下栀子还未开尽,再采些来。”顿了片刻,他沉出口气,凝望顾慈,“孤陪你去。” 说罢便走,步履生风,生怕她会拒绝似的。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从小到大正经连衣裳都没自己动手穿过,眼下竟主动帮她采栀子,这要传出去,还不知要伤多少姑娘的心,岐乐若知道了,不得当场气吐血? 顾慈傻愣着,还是云绣在后头推了一把,她才醒神追去。 戚北落身高腿长,一步顶她两步。顾慈要小跑着才能追上,没多久便冒出了汗。 明明刚刚还含情脉脉地拥着自己,怎的眼下又冷冰冰地爱答不理?顾慈撇撇嘴,也不敢多言,只亦步亦趋地默默跟着。 四面幽阒,清风徐来,禁步上的环佩叮当脆响,悠长声线如丝如缕,格外牵绊人心。 顾慈盯着走在前头的靴子,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灯会,若即若离的感觉再次牢牢攫住她。没理由靠近,又舍不得离开,真磨人。 那句太子妃,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她叹口气,头上的步摇忽然被旁边横出的树枝勾挂住。 “啊——” 戚北落脚步一滞,猛地转过身来,神色紧张,“怎么了!” “没事没事。”顾慈扯了下嘴角,抬手解头发。 瞧不见后头情况,不仅解不开,头发还越缠越紧,她急得直跺脚,手酸头皮疼,又恐戚北落等太久会不耐烦。还有刚刚岐乐的刁难,他的若即若离…… 一层委屈裹一层委屈,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她终于熬不住,眼里慢慢蓄出泪花,想蹲下来大哭,奈何头发还勾着,只能捂脸傻站着,手心很快濡湿。 清冽冷香伴随一只大手伸来,柔柔拍了下她脑袋,绕到她后脑勺,三两下帮她解开缠发。 “这点事也值得哭?蠢。” 语气鄙夷,手却很老实地递来帮她揩泪,轻柔得完全不似个惯会舞刀弄剑的粗人。 可他越温柔,顾慈心里就越酸涩,像倦鸟寻到归巢,什么也顾不上,只拥入他怀中哇哇大哭。 湿意透过衣料烫在胸前,戚北落的心好像被骤然撕扯开,嗓音都在抖,“怎的了,还在为刚刚的事生气?你、你且等等,我我我这就把岐乐捉来,任你处置。” 他说着便要走,顾慈尖叫着“不要”,收紧手摇头不迭,什么也不想做,只想抱着他。 戚北落登时不敢再动,恐惧顺着她颤抖不停的身子传来,他心如刀绞,却又不知所措,手抬至她后背,捏拳迟疑许久,一点点放上,不敢收紧,只小心拍抚。 “你若难受,就哭会儿。莫怕,我……我一直在,等你哭够了,我们再回去,好么?” 他凑到顾慈耳边呢喃,语气是从没有过的温柔,大手一下一下缓而慢地安抚,便是酸麻了也不见停。 顾慈渐渐止泣,他的温柔给了她莫大的勇气,想起这几日的坐立不安,心一横,抬手圈住他脖子,脸埋入他颈窝。 “我、我有事想问殿下。” 戚北落点头如捣蒜,“只要你不哭,我定知无不言。” 顾慈霎着眼睫,羞涩道:“殿下、殿下方才说的太子妃,可是真的?” 怕自己没说清楚,再生误会,她咬了下唇,朗声问:“赐婚的事,可还作数?我只要殿下一句话,若还作数,殿下就莫要放开我,若不作数……我以后便再不纠缠……” 身下的身体猛然凝定,如铁板般坚硬。 顾慈的心随之一颤,想是自己太直接,把他吓着了,犹豫着要不要松开,念头一转,咬牙抱得更紧。 无人说话,四下悄然,连风都绕道走。 顾慈忐忑不安,好似被架在火上烤。原本拍抚她后背的手,忽然改掰她手臂。 这便是他的答案?顾慈的心被狠狠掐了把,却还是挣扎着不愿放开。 耳畔传来嗤笑,语调轻慢,“美人计?” 顾慈心里咯噔,他果然生气了……但她还是不肯松手,横竖她今日已经丢大了人,不怕再丢大些。 “那……殿下中计了吗?”声音软糯,略带鼻音,不用刻意伪装,自有种诱人韵调。 又是一阵沉默,漫长得好似经历了一生,叶子自枝头簌簌抖落,飘满顾慈心田。她忽然觉得自己好蠢,又蠢又累,竟然会把一句玩笑当真。 那就这样吧…… 坚如磐石的手臂松动,她双眼噙满落寞,缓缓从他怀里退出,腰肢忽然被爆抱住,她猝不及防地贴上那炽热胸膛,紧紧的,紧到可以感觉到……他胸膛竟然在震,双肩亦在抖,分明是在暗自嘲笑她。 自己都难过成这样了,他竟还笑得出来?顾慈恼羞成怒,也不要他回答了,使劲推开他,转身就走。 奈何她小臂被攫住,戚北落轻轻一发力,她便再次回到那温暖怀抱。圈在她腰间的手臂比方才还紧,固若铁铸,顾慈被勒得几乎喘不上气,哀嚎几声他才松开。 却还是没放手,面颊埋入她颈窝,耳鬓厮磨。温热呼吸穿行发间,顾慈不由软了半边身子,喝醉似的乖乖伏在他怀中。 “我没笑话你,我刚刚……” 话音未落,他胸膛又震起来。 “戚北落!” 顾慈这下是真气到了,娇面通红,连推带踹要走,却如何敌得过戚北落的力气,只有被越抱越紧的份。 她磨了磨槽牙,捏拳要捶,忽听他贴着她耳廓,低声浅笑:“等我消息。” 他声音本就低醇,刻意压低后就如陈年佳酿,愈发醉人。 手一软,这拳头便有些落不下去了。 心里高兴又委屈,委屈又高兴。他一定是故意的,早就想应了偏偏耗到现在,怎么、怎么这么讨厌呀! 顾慈气愤抬拳,落下时却只是轻轻一拍,顺着他衣襟,缓缓圈住他脖子,感觉抱得不够紧,又踮脚拥得更牢。 噘着嘴,很不争气地点头,“嗯。” 声音极轻,散在风中,融入四面浓郁甜腻的栀子香,掸也掸不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6章 016 两人都默契地不说话,就这么一直抱着。 他手臂的热意透过轻薄绫缭,传到肌肤,涌入血脉,直冲心口,顾慈的脸慢慢变红,却还是舍不得放手。 四周一片静谧,蝉鸣如浪,此起彼伏。金芒在他们身上聚了又散,散了有聚。清风徐徐,撩动他们的鬓发,纠缠在一起,逐渐分不清彼此。 原来盛夏的阳光,也可以这么舒服。要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顾慈眯起眼,奶猫儿似的地蹭着戚北落的衣襟,昏昏欲睡,身后花丛忽然簌簌响,踉踉跄跄摔出个人。 “啊呀,对不住,这回是当真崴到脚了。”奚鹤卿歉然抱拳,陪着笑,哈腰后退,“你们继续,别管我,继续,继续。” 这叫人还怎么继续?顾慈局促地从戚北落怀里出来,低垂着脑袋往树荫里头钻。 戚北落面色阴沉得可怕,眼神夹着飞刀,在奚鹤卿身上剐完一遍,又嗖嗖扫向方才他摔出来的那簇花丛。 花枝随之一颤,抖落几片叶子。顾蘅、顾飞卿、凤箫和王德善灰溜溜钻出来,惊吓之余,更多的是欣喜。 顾慈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旁观,脸颊热得简直能烤地瓜,偷偷觑向戚北落。他是出了名的骄傲好面子,被这么多人窥见阴私,外表虽波澜不惊,腔子里不定已翻起几层浪。 戚北落一言不发,这就是动怒的前兆。 奚鹤卿激灵了下,忙道:“听说你们在这采栀子,我过来打下手,这才刚到,呃……需要帮忙么?”边说边随手抄起个竹篮,往花枝深处去。凤箫和王德善追在他后头,溜之大吉。顾蘅趁机绕开戚北落,领着顾飞卿,躲到顾慈身后。 顾慈忍笑,抬眸望着面前修长挺拔的身影。 原以为事情挑明后,两人能多一些独处的时间,结果……她小小叹口气,却一点也不难过,既然误会都已经说开,以后有的是时间,又何妨急在这一时半刻? “殿下……” 她开口的同时,戚北落也转过身来,“做栀子糕,大约要多少栀子?” “诶?”顾慈一愣,不知他作何问这个。 戚北落握拳抵唇,咳嗽了声,眼神躲闪,“孤既答应了你,要帮你采栀子,便不会食言。”从云锦手里接过竹篮,扬了扬,“一篮子,可够?” 顾慈有些傻眼,一时没说话。戚北落只当她是默认,自提了篮子过去。 那竹篮是姑娘用的,小巧玲珑。而他身量高挑魁伟,神色衣着皆肃然。篮子拎在他手上,怎么瞧怎么古怪。 他本人却一点也不扭捏拘束,仔仔细细在枝头挑拣,去叶留花,一丝不苟,并不因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轻视了去。 想他戚北落是何人?那双手,文可提笔在朝堂挥斥方遒,武可横刀上战场平叛四方,何曾做过这些姑娘家爱做的事?原本她也没指望他会帮忙,哪知他竟真放在了心上。 这么好的人,居然真的要属于她了?顾慈呆呆抬手,掐了把自己的脸蛋,哎呦,生疼!她赶紧揉两下,嘴角越揉越高,实在压不下来,就干脆由它笑去。 日头渐高,天色如粉青色瓷釉,温润可爱。 奚鹤卿挺了挺僵直的腰,抬袖给自己扇风,百无聊赖地瞧向身旁。戚北落还在认真筛拣花枝,神色专注,平时翻阅奏折都不一定有这干劲。 奚鹤卿暗暗腹诽,瞧眼他篮子里快要溢出来的栀子,讪讪摸了下鼻子,心虚地将自己才将将满半篮子的花藏到背后,故意找话打趣。 “啧啧啧,这人逢喜事,精神头就是不一般。前阵子你还苦大仇深,一副全天下人都欠了你银子的模样,谁劝都没用,眼下顾慈不过动了下嘴皮,你眼里都能酿出蜜了。” 戚北落并不接茬,专心做自己的事,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一拳打在棉花上,奚鹤卿歪了歪嘴,悻悻“嘁”了声,转目眺望对面四角攒尖的亭子。 今日难得聚得齐,又逢天公作美,大家便决定在此处边赏景边用饭。眼下姐妹二人正忙活着往石桌上摆饭,欢笑声从里头飘出来,像裹了层霜蜜,又娇又甜,正应了那句“秀色可餐”。 奚鹤卿托臂,目光在姐姐身上盘旋了会儿,不自觉勾了嘴角,随即又垂覆眼睫,人歪靠在树上,正色问:“皇后娘娘那关,你预备怎么过?” 戚北落指尖一颤,花瓣无声飘零。他抿直唇角,目不转睛地瞧着,心思却不在上头。 奚鹤卿斜眼打量。 顾慈绝食抗旨的事,戚北落可以当没发生过,陛下和皇后娘娘却不能。 尤其是皇后娘娘,执拗又护短,戚北落的臭脾气多半是从她身上过来的。当初得知此事后,她当场便拒绝了戚北落的求情,不顾他反对就自作主张为他物色太子妃。若不是有寿阳公主帮忙劝说,只怕这会子亲事就该定下了。 想让她重新认可顾慈,当真比登天还难。 戚北落久久不说话,奚鹤卿挑眉调侃道:“怎的?想放弃了?” 放弃?戚北落不屑地哼笑。当初小姑娘对他爱答不理的时候,他都从没想过放弃,现在好不容易尝了些甜头,要他放弃? “绝不!” 语气坚定,不容有疑。 他转目望向亭子。 小姑娘已换下那套在地上滚过的脏衣,穿了套素净的淡水色家常衫裙,通身不饰。仲夏的风从窗槛吹拂过,裙裾细褶如波流淌,纤细身子便如水中芙蕖,我见犹怜。 一绺乌发随风吹落颊畔,她抬腕将它绕到耳后。海棠步摇晃了晃,金光浮动,跃入他眼中。 当初在纸上描花样子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小姑娘簪在头发上的模样。不想她却从没戴过,倒叫他失望了许久。 不想今日,她不仅戴了,还因这步摇同人打架,着实让他惊了一惊。原来她也有这么烈性的一面,真叫他眼前一亮。而更亮的,自然是她簪着步摇时的模样,果真,比他想象得还美。 小姑娘仿佛觉察到他的视线,偏头望来。四目相对,她澄净的眼波微微一荡,匆匆低头,手揪着裙子,瓷白小脸飞满红霞,仿佛调配了上好的玫瑰汁,明媚诱人。 戚北落心中漾起涟漪,颔首低笑,小姑娘一向害羞,应当是不敢再抬头看他了。他虽理解,但心里到底还是空了下。 哪知转头的刹那,她竟扬起面颊,直直望过来。唇瓣虽还紧张地抿着,挤出唇珠,娇艳欲滴,一双眸子却明亮如星。 相隔如此远,戚北落依旧能望见她清澈眼底,和眸光深处自己的身影。 左胸口毫无征兆地蹦跳了下,怔着怔着,竟是他先撇开眼,面庞滚热,不敢再看。 奚鹤卿在旁窃笑,戚北落咳了声,捡回方才的倨傲气势,“母后的事,不许告诉她,也不准让顾蘅知道,否则……” 他目光陡然一冷。 奚鹤卿忙耸肩,保证会守口如瓶。 * 翌日,岐乐公主上顾家寻衅,反被太子殿下当街重罚的事,便成了帝京城中百姓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荣昌伯面上挂不住,又堵不住悠悠众口,气急败坏写了封狗屁不通的折子,跑去金殿上喊冤。 他不敢说东宫的不是,就把矛头指向定国公府,大大小小罪行列了八|九十条。 自以为凭陛下对贵妃娘娘的偏宠,定会出手整治那姓顾的。最好那太子也傻乎乎地过来横插一脚,这样陛下就能顺便把他也收拾了。 却不想定国公人虽就不在京中,但因为人甚好,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他这一石头丢下去,不等东宫出手,朝中百官的怒火,就已经将他烧个体无完肤。 宣和帝这些年虽懒怠政务,但还不至于昏聩到,为一个空架子外戚,把驻守北境的老功臣给端了。龙手一扬,荣昌伯就抱着折子,灰头土脸地被圈禁在家。 墙倒众人推,各处府衙上的沈家亲眷也接连遭殃,就连府上采办出门买菜,菜价都比别人贵两倍。 荣昌伯夫人受不住,亲自摁着岐乐的头,上定国公府赔罪。门房得了顾老太太吩咐,连个角门都没给她们留,还顺手赏了她们一海子新鲜的洗脚水。 岐乐抹了把脸,骂骂咧咧回马车上换衣衫,誓与所有姓顾的势不两立。丫鬟战战兢兢递来一张信笺,“郡主,方才有个顾家婢女托奴婢将这转交给您,说是她家姑娘有请。” 岐乐登时炸庙,“哪个姑娘?顾蘅还是顾慈,给了一棒子再给个甜枣,本郡主是那么好哄的?又不是猴!” 小丫鬟抖了抖,“不是顾家姑娘,是叶家姑娘。” 岐乐一愣,听她说完这两家的渊源,接过信笺,狐疑地前后翻了翻,揉成团随意往车厢角落一丢。 “哼,这年头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跟本郡主攀关系,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 沈家的好戏还在继续,且一日赛过一日。 顾慈即使不去刻意打听,顾蘅也会第一时间,将刚出炉的趣事告诉她。 顾蘅和云锦、云绣笑成一团。 顾慈也笑,露出唇角两颗小梨涡。沈家倒不倒台,她不甚关心,她更在意赐婚的圣旨什么时候下来。 戚北落一向行动快,大约这几日就该来了吧。 没过几天,宫里果然来了人,却不是御前宣旨的,而是沈贵妃宫里的宫人燕枝。 “贵妃娘娘新得了好茶,邀姑娘入宫品尝,还请姑娘收拾收拾,随奴婢进宫。” 顾慈蹙眉,转头看顾蘅,她也是一脸惶惑。 “莫怕,我随你用去。”顾蘅拍拍她的手,转身回屋换衣衫。 燕枝却不紧不慢叫住她,笑容和煦,“贵妃娘娘只请了二姑娘一人,大姑娘若喜欢,改日再去也不迟。”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7章 017 这么个风口浪尖,沈贵妃突然召见她,准没好事。 况且今日有夜秦使臣来访,戚北落奉命接待,无暇旁顾,这便越发让人忧怖。 顾慈不想去,但不得不去。 顾蘅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肯放人。顾慈劝了半天,才勉强帮她把心收回肚里,自己深吸口气,随燕枝登上进宫的马车。 因着宣和帝脾气温和,岑皇后相对更加有威仪,时下帝京城中有句玩笑,说“今上主文,皇后尚武”,两人相处时,尤像唐高宗和武皇后。 可男人大多都喜欢温柔似水的姑娘,好衬托自己的强大,皇帝尤甚。帝后二人早年感情也不错,时日一长,陛下受不住皇后的强势,越发想要个柔弱的女人聊以慰藉,沈贵妃就刚好补了这个缺。 凤雏宫正殿。 沈婉兮坐在槛窗底下调弄鹦鹉,一身纱衣如轻云围簇在她周围。 燕枝呵腰在她耳边低语,她扬起精致的柳眉,一双妙目慵懒地看来,温和可亲,又莫名叫人浑身发寒。 顾慈压住心中忐忑,纳福行礼,“臣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沈婉兮柔柔一笑,竟亲自扶她起来,“今日本宫邀你过来,就是喝杯茶,你若这般见外,倒显得本宫招待不周。” 目光在顾慈身上逡巡了遍,她赞不绝口,“多标致的姑娘,我见了都喜欢,也难怪太子会心动。” 顾慈垂首不语,她又亲自引顾慈入座。 桌上已沏好三盅茶,玉杯上氤氲出朦胧水雾。 顾慈盯着第三盅茶若有所思,珠帘轻响,她循声望去,秀眉微不可见地一蹙。 岐乐嘟着嘴,跟在燕枝身后进来,视线扫过顾慈,滋滋喷火星。沈婉兮咳嗽了声,她才不情不愿地福礼,“侄女给皇姑母请安。” 沈婉兮含笑握住顾慈的手,“本宫这侄女,打小被家里头宠坏了,前日对你出言不逊,理当给你赔罪。昨日本宫已教训过她,她也改过自新,今日就让她以茶代酒,好好同你道个歉,这事就算翻篇。”转头朝岐乐寒声道:“还不过来。” 岐乐张嘴,一个“不”字卡在喉中,被沈婉兮瞪了眼,这才蔫头耷脑地过来,抄起桌上的茶一口仰尽,将茶盅随意一扔,挑衅地睨着顾慈。 顾慈将这收在眼底。 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家人上门道歉,吃了闭门羹,就想着把她召进宫,拿权势威逼她服软。能把贵妃娘娘都惊动,看来这几日,戚北落是真把沈家逼上绝路了。 “贵妃娘娘好意,臣女本不该推拒。郡主那日若只是对臣女口出狂言,这致歉的茶,臣女也就喝了。可事实上……”顾慈冷哼,不卑不亢道,“顾家门第虽不显赫,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主。郡主辱我定国公府门楣,真要道歉,也该同我家列祖列宗道歉。这茶,恕臣女无福消受。” 岐乐登时火冒三丈,“姓顾的,你别给脸不要脸。这里是皇宫,可不是你定国公府,由不得你放肆!” 顾慈笑道:“这便是郡主的改过自新?” 岐乐一噎,指着她鼻子要骂。 沈婉兮“咚”声摔了茶盅,“跪下!” 褐色茶渍在织金地毯上泅出难看的深色,岐乐抖了抖,未及反应,人就被宫人强制摁在地上,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上的娇嫩皮肉立时紫红了大半。想起身,没有沈婉兮的吩咐便没人松手,她便只能这般屈辱地跪在顾慈面前。 先是戚北落,再是姑母,凭什么所有人都向着顾慈! 沈婉兮无视她哀怨的眼神,冷冷抬手,让人将她拖下去。 “顾二姑娘所言极是,是本宫管教不当,自罚一杯。” 顾慈仍旧没举杯,清润的杏眼里凝着坚决的冷意。 前世她的所作所为愧对顾家列祖,这辈子她定要好好偿还,若岐乐不跪在顾家祠堂前,向她祖辈告罪,她绝不松口。 沈婉兮眯眼打量,柔色尽敛,锋芒初露。 想不到一个黄毛丫头,外表瞧着弱不禁风,骨气倒挺足。只可惜,用错地方了…… “顾二姑娘可知,这几日太子因为你的事,同皇后娘娘大吵了一架?” “听说,皇后娘娘她不准许你入东宫。” 顾慈脑袋“嗡”了声,难怪这么多天过去,宫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原是皇后娘娘她根本就没这意思。 沈婉兮能在后宫一枝独秀,自是有一副好眼力。顾慈神色间一瞬的错愕,很快叫她捕捉了去。她漫不经心地翻转手腕,欣赏新染的丹蔻,“还有一事,你可能不知。太子他为了你啊,杀人了。” 顾慈刷的抬眸。 沈婉兮轻笑,“胡杨,你应当知道吧。太子处理得很干净,若非本宫兄长恰好是他顶头上司,只怕也发现不了。” 她凑近,笑容意味深长,“你说这事要让皇后娘娘知道,你还能做太子妃么?” 顾慈脑袋里咕嘟咕嘟,像在熬粥。 胡杨为何被杀,她隐约能猜到个大概。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疏忽大意,这才拖累了戚北落。 他可是太子,一言一行,有多少人在背后盯着。这要是让有心人添油加醋地捅出去,他该如何自处? 顾慈不自觉捏紧裙绦,仿佛捏着自己的心。 这模样落在沈婉兮眼里,便是崩溃的前兆。小姑娘是聪明,可到底还是年轻,禁不住风浪。 “不如本宫给你指个好去处。本宫的五皇子,也就是潞王,生得一表人才,今年也该娶妻了。顾二姑娘若是嫁入潞王府,没人敢给你窝囊气受,你想如何便如何,可比嫁入东宫舒服多了。” 顾慈望着她,一言不发。 这大概就是她今日唤自己进宫的真正目的吧。挑拨完,再威胁一通,最后抛出橄榄枝招揽人心,若换成前世的自己,这会子大约就真要交枪投降了。 顾慈转了转手里的茶盅,白气如纱,轻柔地覆上她面颊,美好又澹定。 “贵妃娘娘是为了家父手中的兵权吧。有了兵权,潞王殿下便能和太子殿下一较高下。哦,不对,臣女失言了,是勉强能和太子殿下比肩。” 咯吱,一枚长甲叫沈婉兮掰断。她猛地抬眸,眉心拧出个深深的“川”字。 气氛凝滞,所有人都瑟缩脖子,敛声屏气。 顾慈却能与她平静对视,笑得气定神闲,“臣女也是胡说的,贵妃娘娘别往心里去。自然,方才贵妃娘娘说过的话,臣女也只会做耳旁风,听过就忘。眼下臣女的祖母双亲俱在,臣女的亲事,自然该由他们决定,贵妃娘娘说再多,最后除了口渴,什么也捞不着。” 她望了眼窗外,“天色不早,臣女也该回了,否则祖母和母亲该担心,到时闹到御前,谁脸上都不光彩。” 三十好几的人,竟叫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教训了一顿。明明从头到尾不带一个脏字,可每一个字都直捅她肺管子。 沈婉兮脸上时青时白,热闹非凡。 顾慈若无其事地起身行礼告辞,燕枝本要上去拦,被沈婉兮的目光拦下。 受了这么大的羞辱,她也想报仇,奈何忌惮戚北落,即使再气,也不得不歇了心思。她可不想跟武英侯的世子一样,被打得下不来床。 想她堂堂贵妃,竟要看一个小小国公府之女的脸色? 沈婉兮贝齿紧咬,素手捏拳,蛛状血网满满攀爬满她嫩白的手背。 岐乐从外头进来,拉住她的手撒娇,“皇姑母莫气,那顾慈就这样,给点颜色就敢开染坊,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被损成这样,终于听到句顺心的话,沈婉兮牵了个笑,揽住岐乐好一顿哄,“方才姑母叫你受委屈了,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姑母全答应。” 岐乐双眼一点点湛开光,扭捏地垂下脑袋,娇羞道:“我想要当太子妃,姑母能帮我去跟陛下说说么?” 沈婉兮脸上的笑登时僵住,逐渐凝出寒霜。 燕枝浑身激灵,忙向岐乐使眼色。可岐乐沉静在自己的美梦中,浑然不知。 “方才姑母的话,我都听见了。姑母想让表哥娶顾慈,是怕将来太子登基后,我们家失了倚仗,又要过回原先的苦日子。那如果我当是太子妃,将来再做上皇后,不就能继续庇护家中,让我们家长盛不衰。这样表哥也不用娶顾慈那个黑心肝,一石二鸟,多好。” 岐乐越说心里越美,正要抬头询问沈婉兮,脸上忽然迎来一记掌风,直接将她扇倒在地。 “什么太子妃,什么皇后,本宫待你这般好,你就是这般吃里扒外,报答本宫的?” “我我我没有,姑母……我没有……”岐乐泪眼婆娑,旧伤加新伤,脸颊火辣辣地疼。 “滚!给我滚!”沈婉兮娇面涨红,再不复往日温顺,拍抚着胸口,久久才平静。 “这东宫之位,迟早是我儿的。”她抬起漂亮的杏眼,瞳仁里燃着炽热,几近偏执的光。 岐乐被打得脑袋嗡嗡,至到被燕枝送上马车,人还是懵的。 她明明是在为家人考虑,姑母到底在气什么?一定是顾慈害的,一定是她! 岐乐恨得咬牙,目光一晃,瞥见车厢角落的纸团,想起是那日上顾家,一个姓叶的给她的。 她犹豫了会儿,捡起来展开细看,唇角缓缓勾了起来。 * 顾慈离开凤雏宫,沿着长廊踱步,眺望长华宫方向,神色恍惚。 戚北落答应她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这点她从不怀疑。可……她不愿让他为难。皇后娘娘的心结,还是该她去解,可是该怎么解? 她由不得叹口气,低头走了段路,再抬头已不辨方向,四下跑了个遍,又回到原地。 金乌缓缓坠落,她的心也随之暗淡。 就在她以为,今夜大概要露宿此地,以天为盖,以地为炉的时候,长廊尽头匆匆赶来个人,如松般挺拔,如玉般明朗,代替阳光,照亮她的心。 顾慈直勾勾望着他,渐渐出神。 怎的每次自己走丢,第一个寻来的都是他。小时候捉迷藏是这样,上回在蒹葭山庄也是这样,这回也……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戚北落觉察到她的目光,素来平静无波的俊容上闪过一瞬局促,停在原地不知所措。余晖透过他耳廓,漫出一片红光。 沉默片刻,他握了下拳,郑重抬头,却撇开脸不看她,一双手倒是老老实实抬起来,轻轻勾了下手指。 顾慈忍笑,这个呆子!张开双手,不管不顾地朝他奔去。 怀抱变满的瞬间,心头琐碎也尽数消融在了他的温暖中。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8章 018 “你傻不傻?她让你进宫,你便进宫?我怎么不知,你何时变得这般听话了?” 戚北落剑眉深蹙,语气中怒意隐涌,发完火,还低声嘟囔了句,“就没见你听过我的话……” 语气煞是委屈。 手却半点不见松,抱得比刚才还紧,仿佛只要他一放手,她便会没了似的。直到怀里的小家伙渐渐有些喘不上气,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些。 王德善紧赶慢赶追来,瞧见这幕,暗自捏把汗,念了声佛悄悄退开。 方才消息传来的时候,殿下正同夜秦使臣一块游湖。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太子爷,当时就白了脸色,想也不想便命人马上备小船,起身起得太猛,还把面前的小几给撞翻了。 结果好死不死,小船划到半途竟出了差池,停在湖心如何也不动弹。殿下眼睛都要急红,要不是他们几人拼死拦着,只怕殿下就该跳湖游过来了。 好在顾二姑娘没出事,若真有点什么闪失……大三伏天里,王德善激灵灵抖出一身毛栗子,不敢再往下细想。 顾慈缩在戚北落怀里,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双臂在抖,他是真在为自己担心。她本还有些恼他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训人,现在这气也消了。 汗珠顺着他白皙的侧脸滑落,隐入微乱的鬓角。顾慈看着,心愈发柔软,挣出一只手揉摩他眉心。 “都说了不要皱眉,你还皱。” 小姑娘清甜的声音,像是沙漠中的杨枝甘露,一下滋润了他干涸的心。 戚北落松口气,轻拍了下她后脑勺,“还敢说我?你才刚还不是在叹气?” 脑海里浮现出刚刚小姑娘恹恹耷拉脑袋的模样,他眸子顿时沉如寒潭。 他还记得上次见面,小姑娘脸上的笑,灿若千阳,以至于午夜梦回时,他满心满眼还都是亮的。 那时他就想,只要小姑娘能一直这般无忧无虑地笑下去,他便是舍出这条命也甘愿。 可现在这一切,竟被一个小小的贵妃毁了? 戚北落攥紧拳头,腔子里似有岩浆在滚滚翻涌。 小姑娘脾气好,能咽下这口气,他可不行。这笔帐,他定要原原本本讨回来! “她今日同你说过的话,你一个字都不准信,只准信我说的话,听见了吗?” 他气场太足,顾慈本能地颤了颤身。 明明是安抚的话,可怎的从他嘴里出来,就变了味道?像个三岁孩童摇着你的手说:“你不准跟别人玩,只准跟我玩!” 幼稚又霸道。 戚北落亦随她抖了抖,手捏了会儿拳,迟疑地伸去,拍抚她后背,缓了语气。 “你心思细腻,这事我本不愿告诉你,就是怕你多想。而今你既已知晓,未免那些小人钻空子,还是我亲自告诉你的好。” “上回那事……母后还是不肯松口。” 他说得很委婉,照顾好了她的颜面。 顾慈心下感动,也暗暗担忧,皇后娘娘那关,她到底要怎么过? 纤长睫毛搭拢下,在她眼睑投落浅淡疏影,根根分明。 戚北落静静看着,左胸口被她额抵住的那块地,有片温热正沿着血脉缓缓舒涌。 她果然,还是信不过自己。 头先她亲口告诉他,愿意嫁他时,他便如坠梦中。他不知为何小姑娘突然改了主意,但她的眼睛没在撒谎,只要她愿意,他便无所不能。 或许她现在还没法像自己欢喜她那般,心悦自己,但来日方长,她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戚北落咽了下喉咙,语气轻柔得像天际那片柔云。 只道一句:“你放心。” 顾慈眼波一颤,诧异望去,不意叫他眼底深邃的光斓吸引。 “我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外头那些流言你都别信,只管信我。”戚北落凤眼一凛,“尤其是凤雏宫里的那位。” 顾慈点头。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便是前世,戚北落负气离京前,嘴上说让她好自为之,但到底还是帮她把退路都安排妥当。无论是顾家还是谢家,都没被天子怒火波及。 见戚北落还在看她,她甜甜一笑。 那笑发自肺腑,整张娇面都莹莹闪着光,周遭灰沉的景致都随之一亮。 戚北落望着她清澈微弯的眼,缓缓舒口气。 像是被这笑容鼓舞,他也弯了眼,锋角凛冽的薄唇漾起清浅的仰月纹,“今日难得有空,你可有什么想做的,我陪你。” 顾慈疑道:“夜秦使臣来访,晚上还有宫宴,你不去?” “不急,左右还有一个时辰可供我支配。这一个时辰,都归你。” 顾慈心头霍地蹦了蹦,慌慌垂了脑袋,面颊不知不觉飞上红霞。 这人真是,平时就算拿刀架他脖子上,也别指望他能老实同你说好听的。 若说他嘴笨,不解风情,偏生总能在不经意间给你个惊喜,叫你应接不暇。 要不是他刚上来就冲自己发的火,她简直要怀疑,有人跟她玩了出狸猫换太子。眼前的这人根本就是个已经开窍的狸猫,不是那个榆木戚北落。 顾慈腹诽了句,心思慢慢从刚才的烦恼上飘远。 这可是太子殿下的一个时辰啊,多少人在排队等着,若拿去批折子,能处理完六部所有事宜;若拿去练兵,能把刀枪棍棒都舞完一遍。 这猛地一下子全给了她,她有点不知所措。 想做的事很多,偏偏这紧要关头,她一件也想不起来,懊丧地拍了下脑袋。日头又落下去了些,她越发慌乱,捏着拳头气哼哼地原地转圈。 戚北落见她快把自己的眉毛拧成麻花,嘴角笑意更浓,“你想不想看日落?我知道有个地方,能看见帝京全貌,那里的日落,是帝京城中最美的。” 顾慈被他说得心动了。 城里头的日落她并不多期待,但只要能和他一块,去哪里,做什么,都好。 如此思定,戚北落便主动上前引路,顾慈伸手去牵他,却只有一片玄色衣袖从她指间滑过。 顾慈一怔,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了眼他,嘴巴一点点噘高。 果然,根本没人拿狸猫跟她换太子,他还是那个不开窍的戚北落! * 戚北落说的地方,就在宫城西角的一处高台上。 高台凌空,唯一可供出入的台阶呈“之”字状,贴着台身蜿蜒而上。 这里从前是皇家祭天之处,眼下虽荒废,周遭合欢依旧开得熏灼。整座高台便如粉色海浪中的蓬莱仙山,美不胜收。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门锁了。 顾慈摇了摇挂在门上的大锁头,铜锈咣咣,震起一片灰。 这就算拿到钥匙,也打不开了吧…… 顾慈不免有些失望,一声叹刚到嘴边,戚北落眼风便杀了过来。她忙闭上嘴,将气咽了回去,指着锁头讪讪问:“怎么办?” 戚北落哼笑,抬指帮她把鬓角碎发绕到耳后,收手的时候,顺便从她衣上取了根断落的青丝,发尾弯了个圈,打结。 人蹲下来,晃了晃锁头,侧耳贴上锁面听声,将那根青丝一点一点塞入锁心,缓缓转捻。 动作熟练得,像个惯偷。 顾慈瞪圆眼睛,使劲揉两下,又揉两下。 一派正气凛然的太子殿下,竟在撬锁! 瞧他这架势,绝不是第一次干这个。他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啊…… 顾慈捏紧袖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忐忑又期待。 这感觉就像小时候新得了本书,她心甘情愿地废寝忘食,只想探究这后头究竟还藏着什么新奇内容。 外头传来交谈声,应是负责看守高台的内侍。 两人一怔。 戚北落使了个眼色,越发凝神动作。 顾慈会意,提起裙子蹑手蹑脚过去,扒在墙边望风。 其实本不必如此,戚北落是太子,皇宫就是他的家,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动动嘴皮,立马就有人争先恐后过来帮忙开门。 但这样势必会惊动一票人,味道就变了。 眼下的他们,不是太子,也不是国公府的小姐,就是街头巷尾再寻常不过的两个顽童,不想上学堂,只想溜门撬锁逃出去玩。 而那扇紧闭的大门后头,便是戚北落的世界。 除了戚北落自己,没有人涉足过,她是第一个。 顾慈深吸一口气,压住即将从腔子里蹦跳出的兴奋,瞧眼即将靠近的两个内侍,转头跳脚催促:“你快些!快些!” 倒是挺入戏的。 戚北落鄙夷地横她一眼,勾着嘴角,继续研究锁心。青丝轻轻一拉,咔,锁开了。 他朝她招手,比嘴形:“快来。” 顾慈嗯嗯点头,踮脚踩着一片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枯枝落叶,心跳隆隆,仿佛即将要与他经历一场大冒险。 咯噔——她不小心踹到个石头子。四下静谧,石头撞击声被无限放大,格外清晰。 “什么人!” 原本亦准备下值的两个内侍登时转身,气势汹汹地过来。 戚北落抬指点了点她,像在责备,可眼里满是宠溺。 “蠢。”他嘴形如是道。 顾慈吐了吐舌头,歪着脑袋,眨眼瞧他,“怎么办?” 戚北落没有说话,四周静得出奇,枯叶随风“吱吱”在地上划拉,两个内侍骂骂咧咧靠近,声音越来越大。 顾慈拽着腰间的香囊,一动不敢动。 她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乖乖娃,这种做错事即将被抓的心情,她从没经历过,紧张到忘了呼吸,却又莫名激动得两眼放光。 内侍就快转过墙角,前头突然传来一大声“跑!”,她猛地一激灵,像是被触碰了什么机括,立马撒腿跑起来。 那俩内侍也听见了,跟着跑起来,“站住!不许动!” 顾慈充耳不闻,只努力穿过夏日的烈风浓光,朝着门口那只伸向她的手拼命奔去,毫不犹豫地一把握住。 那只大手也不负她所望,稳稳牵着她,将她带入门后那个瑰丽奇妙的世界。 十指□□,掰也掰不开。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19章 019 台阶很高,缝隙间夹杂暗绿苔藓,昨夜过了雨水,踩着有些滑。 顾慈提着裙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磨蹭大半天才走完一半路。 戚北落扶着她手臂,配合她的速度走得极慢,一双劲瘦修长的腿瑟缩着施展不开,瞧着就难受。 顾慈很是不好意思,他却毫无怨言,脸上虽还冷冰冰的,双眼却牢牢盯紧她脚下的路,时不时提醒她“小心”。 那全神贯注的模样,丝毫不亚于上战场打仗。 顾慈心里暖洋洋的,惧意在他掌心炽热的温度中消融,渐渐放开手脚,迈开步子,将自己的安危放心地交托到他手上。行至最后一节台阶,她竟是一下蹦上去的。 戚北落着实吃了一惊,愕然抬头。 小姑娘炫耀似的朝他翘起小巧的下巴,仿佛在说:“怎么样,我厉害吧。” 细密眼睫忽闪如蝶翼,眸子清亮如星,而他的身影始终在她眼眸深处,不曾变化分毫。 戚北落的心柔软得不像样,抬手揉揉她脑袋,难得露出个肯定的浅笑,“厉害。” 顾慈微讶,低头垂视足尖,余晖下玉白小脸染上清浅的晕红色。 想不到这人竟坦诚了一回,要知从前,想听他一声夸,真还不如向老天爷求一场六月飞雪容易。 “喵——” 视野里忽然钻进来一只小猫,通体雪白,两只前爪墨黑,像是不慎踩进浓墨中。它歪着脑袋,两眼乌溜溜瞧过来,一下把顾慈的心看化了。 “这里都荒废多久了,竟还有猫?”顾慈双目泛光,俯身去抱。 小东西却灵敏地躲了开,颠颠往戚北落那边跑,停在他脚边,眯眼蹭着他的脚。 而它旁边又钻出一只小黑猫,同它颜色正好相反,除了两只前爪白净如雪,通身漆黑如墨。 瞧见顾慈,它眯眼“喵”了声,绕去戚北落另一只脚,团成圈窝着。 “它们都是你养的?!”顾慈双眼圆瞪,跟猫儿似的。 在她小时候对戚北落仅有的印象中,他根本不喜动物,尤其是猫儿兔子这类柔弱的。 从前随父亲参加秋狩时,她就亲眼瞧见戚北落将一匹狼崽围困到角落,不顾它如何嗷嗷惨叫求饶,一箭将它射杀。 那眼神,冷若冰霜又杀气腾腾,足足吓得她三天三夜没睡好觉。 这样一个人,现在竟开始养猫了? 戚北落牵了下嘴角,不置可否,踅身去旁边的石凳坐好,从怀里摸出一包鱼干。 小白猫闻着味儿,两下蹦到他怀里,蹭着他的手撒娇,一点也不怕他。小黑猫则冷淡许多,得了吃的就蹿回地上,自己吃自己的。 平整到无一丝褶的锦衣沾满猫毛,戚北落也不恼,含笑喂它鱼干。持重的金光裹在他身上,卸去他一身凛冽,修长工细的玉指穿梭在雪色绒毛间,白皙肉皮泛起温煦的光。 像一幅画,一下印在顾慈心头。 众人都说她画工了得,可她知道,只怕自己穷极一生,也描绘不出他半分神|韵。 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被太子这身份逼迫,才不得不钻进这冰冷的壳子里保护自己。 “前阵子暴雨,这儿的墙塌了。我捡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就缩在瓦砾里头发抖,身上还落了伤,这几日才刚刚好全。”戚北落道。 顾慈微怔,“你常来这?” 戚北落瞧她一眼,摇头,“也就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过来散散心。”朝围垛抬抬下巴,嘴角扬起一丝得意,“怎样,我没骗你吧,这儿的风景一点也不输外头那些名园。” 是啊,的确半点也不输。 眼下日头已落得差不多,只剩半轮垂在天地交接处。煌煌帝京去了白日的喧嚣,静静窝在如锦余晖中。飞鸟点点,钟声邈邈,一派盛世祥和。 人见到开阔的东西,再躁动的心也会随之平静。 与这浩渺的天地相比,自己那点烦恼算什么?更何况,自己身边还有他在。 梗在心头的最后一小点石子落定,去了看不见的地方,顾慈深吸口气,颠颠跑到他边上,抱起昏昏欲睡的小黑猫。 小黑猫不满地龇牙,顾慈帮它顺了下毛,它立马老实地窝好,眼神不屑,模样却享受,跟某人一样。 她忍笑,目光一晃。 不远处的墙角下放着个食盒,质地纹路都极其熟悉。她定睛一瞧,乌黑瞳仁倏地放大。 “我给寿阳公主送糕点用的食盒,怎的在这?” 戚北落身子一颤,不慎扯到小白猫的毛。它竖毛瞪他眼,戚北落假装没瞧见,继续抚它的毛,手已乱了方寸。 顾慈胸脯顿时起伏如浪,“我辛辛苦苦大半日才做好的糕子,你不吃就算了,还拿去喂猫?你、你……” 太过分了! 委屈涌上眼眶,很快湿了浓睫。 戚北落登时着了慌,忙抬袖帮她擦泪。 顾慈一把拍开他的手,起身就走,手臂却被攫住,用力一拉,她便跌入他怀中,奋力扭了两下,不仅挣扎不开,还被抱得更紧。 他把自己的心意全毁了,现在还不囚着自己不让走,还有比这更过分的吗! 顾慈越想越委屈,捏起拳头用力捶他胸口。戚北落尽数受下,眉心微折,却一声不吭。 “你听我解释。” 顾慈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还解释什么?她知道猫很可怜,但好吃的东西那么多,非要拿自己做了一晚上的糕点去喂? 外界还真没了动静,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顾慈诧异地掀开半幅眼皮,便见一双漂亮的凤眼,黑如点墨,深如幽潭,慢慢朝她靠来。 顾慈睁大眼睛,方才的小脾气骤然去了九霄云外,想起那日海棠树下的一幕,心跳顿时没了章法。 温热鼻息拂上她鼻尖,她下意识抓紧衣角。她该躲开的,可不知为何,下颌竟不听她使唤,微微仰起了些。 这人除了理政行军,溜门撬锁外,大概还学了什么巫蛊密术,不然怎能一下拿捏住她的七寸,一个眼神就叫她溃不成军? 可等了许久,那片柔软始终没贴上。 “那些糕点,都是我吃的。它们想抢,可是没抢过。真的,没骗你。” 顾慈颤着睫毛,惶然睁开眼。 他就在自己眼前一掌远处,英挺的鼻子无意地蹭着她鼻尖,酥□□麻。 黑眸云蒸雾绕,笃定中藏着一点惊慌,怯然又赤诚地凝睇着自己,片刻也不松。 越是认真,就越是撩人。 大约是被他的鼻息烫到,热意由面颊一直烧至耳根。 顾慈不自然地偏开脸,戚北落以为她还在生气,又凑近些细哄,那股子热意便又从她耳根烧到了脖颈,暮风再清爽,也没法散去脸上的燥。 真是个呆子! 顾慈又爱又恨,推开他的脸,瞋瞪道:“那……糕点好吃吗?” 戚北落微微舒气,张口要答,却见怀中小人含羞垂眸,香腮飞霞,樱唇仿佛凝了一整个春天的明媚娇艳。 分明比糕点还诱人。 他不由失神,燥热从腔子里腾腾涌起,直烧得呼吸都热了,滚了滚干涩的喉结,木讷地点了下头,“好吃,比宫里的御厨做得还好吃。” 顾慈斜瞪他一眼,翘着嘴角,垂了眼睫。卷影朦胧中,晕红慢慢泅染。 “好了,我不气了,可以放开了吗?” 圈着她的怀抱颤了颤,有了动作,却不是松开,而是再次贴近。她惊诧着抬眸,只瞧见那白皙的侧脸擦过她面颊,一点一点埋入她颈窝。 下巴搁上来的那一刻,两人的身体都僵了一僵,却没人主动推开。 风声轻浅,金芒缩成一束落在他们身上,偌大的世界就只剩彼此间的方寸之地。 心跳隆隆,逐渐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高台上铜铃声叮当,绵长悠远,夹杂几声猫叫。 顾慈想寻个话头,好缓解自己紧张的心情,“你给猫取名字了吗?” 然后她便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体猛地一僵。 顾慈些些蹙眉,灵光一闪,鬼使神差地转头,对着那两只猫迟疑道:“慈儿?” 那小白猫立即抬头,冲着她甜甜“喵”了声。 顾慈:…… 抱着她的身体更僵硬了。 顾慈皱着眉,又去唤那黑猫:“北落?” 小黑猫懒懒掀开眼皮,冷淡地“喵”。 轻风吹来,枯叶打了个卷儿,从脚底飞过。 一阵诡异的沉默,顾慈狠狠推开他,捂着冒烟的脸要逃,戚北落拼命阻拦,她便乱拳捶他。 混乱中,顾慈脸颊忽然滑过一片柔软,像清风入怀,吹皱一池春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0章 020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两个人都没意料到,就这么发生了。 顾慈圆着眼睛看他,像林间受惊的麋鹿,半边身子还绵软着,即使双脚用力踩在地上,也觉随时都可能会飘到天上。 万千思绪从脑海中呼啸而过,她只揪住了一条。 这人的唇生得很薄,给人一种冷漠疏离的感觉,不想正真触碰时,竟一点也不冷,反而炽热如火,把她脸蛋烧得滚烫。 “你、你……” 顾慈捂住自己的脸,低头要跑,没动两步又被捉回去,还捂着脸,五指稍稍撑开点缝,不敢光明正大直视他,就偷摸瞧。 戚北落这些年养气的功夫没白练,都这时候了,面上还不显山不露水。若不是那两只红得几乎滴血的耳朵,顾慈简直要怀疑,他就是个行游花间的老手,做惯了这事才能这般澹定。 抿了半天嘴,他终于憋出一句:“我……我会负责的!” 顾慈一呆,“怎、怎么就负责了!”说得好像自己被他怎么着了似的…… 脸更热了,她跺着脚要跑。可男人的力气哪里是她能比的,折腾大半天,都还没从他怀里挪出去半寸,自己还累得直大喘气。 “你不要我负责,我也得负责!大丈夫敢作敢当,我是太子,就更应当身先士卒。我既亲了你,那你就是我的。我绝不会白占你便宜,太子妃的位子,算作对你的补偿。若你觉得还不够,想要什么尽管说,我都给。” 他声音朗朗如钟,气势万钧,若仔细分辨,却是刻意拔高嗓门掩饰自己的紧张。 说完他便倨傲地撇过头去,那模样好像在说“你真麻烦”。可眼珠子总滴溜溜往她这边瞟,双手负在背后,时而左手握右手,时而右手捏左手。 顾慈再次愣在原地,知道他是在拿这事做借口,告诉她赐婚的事绝不会有差池,给自己吃定心丸。 她心下颇为感动,这种无时无刻被人捧在手心上关切的感觉,真好。 感动之余,却是更大的羞臊。 顾慈没他这胆子,敢把话说得这般直白,但也不想让他失望,叫两人又生结缔。误会什么的,她前世已经历得太够了! 她捂着脸,透过指缝四下溜了眼,指着猫道:“我想要猫。” 言下之意,便是同意收他的东西,做他的太子妃,让他也安心。 戚北落眼睛一亮,手在背后兴奋地捏了下拳,旋即又沉了脸,“只能给你一只。” “不是你说想要什么都给的么?怎的又反悔了?” “你养一只,我养一只,等日后……”他咳了声,“就能一起养了。” 等日后什么?还能是什么?成亲后,不就能一起养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他怎么就想到这来了?竟比她还急。 顾慈嗔瞪他,心里还是甜滋滋的,且还是那种刚吃完苦药就尝到蜜饯的那种大甜。怕被看穿,她赶紧低头去挑猫。 两只都可爱,两只都想要。 如何也决定不下来,顾慈精致的五官皱一团,又要习惯性地叹气。戚北落曲指敲她一记,指着那只白猫道:“白的归你。黑的不大爱亲近人,免得被你惹急了,反伤了你。” 小黑猫大约是听懂他在说自己坏话,弓腰竖毛,朝他不满地“喵”了声,又扬起脖子,优雅地漫步到顾慈脚边轻蹭,柔柔叫唤。 顾慈绽开笑颜,俯身将它抱到怀里,慢慢抚摩,“它这么乖,怎么会伤人?你就爱冤枉人……还有猫。” 小黑猫也昂起下巴,得意地“喵”了声。 戚北落眉梢抽了抽,直觉自己是不是养了只“白眼猫”?头几日自己为哄它接受“北落”这个名字,不知废了多少小鱼干,怎的今日它才被摸几下,就这般乖巧? 转目瞧眼小姑娘,他心中的疑云便散了。 恐怕连小姑娘自己都不知道,她身上有种柔善可亲的气质,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清澈,让人初见便心生亲切,是以孩子缘和动物缘格外好。但同时,也更容易招居心叵测之徒觊觎。 有一回秋狩,围场的栅栏叫狼咬断,闯进来几只野狼。小姑娘在帐外闲逛,就叫其中一只盯上,尾随了一路,若不是自己即使赶到,只怕就…… 戚北落凤眼微暗,平了平气道:“难得它肯亲近人,你便领回去养吧。” “那得改个名儿,不然犯忌讳。”顾慈咬着唇,飞快瞥他一眼,“白的也得改,叫旁人听去还不得……”她红着脸不说话了。 戚北落忖了忖,心里虽不愿,为她名声着想,还是点头应允,“你那只想改什么就改什么,反正我这只,名字里头必须有个‘慈’。” 怎么就必须了!顾慈竖眉跺脚,“你无理取闹。” 戚北落挑眉,“怎的?你名儿里有个‘慈’,就不许旁人取这个字了?你才是无理取闹。” 顾慈被他噎到,说不过他,便上前拿小拳头捶他胸口。 戚北落就这么翘着唇角,老实站着让她打,不还手也不躲闪。 顾慈捶累了,停下来喘气,学他耍赖,“反正我就是不许你这么叫它。叫了,就是无理取闹!” 戚北落偏头哼笑,眼里满是轻松。斜阳最后一点余晖染镀他侧颜,眼角眉梢难得流淌出几分清贵少年的风流气韵,散漫地斜眼睨来,顾慈心便毫无防备地蹦了蹦。 “你笑什么?我说认真的。” 戚北落又笑,昂着下巴,举步朝她走去。 顾慈的心跳得越发快,下意识后撤一步。可他已俯身凑到她脸前,一把托住她后脑勺,长睫几乎戳到她眼睑,像匹十足的恶狼,将白兔逼至角落。 “我就无理取闹,你能奈我何?”说完便一抖袍角,旋身离去。 顾慈的心还在乱蹦,知道自己又被调戏了,气得在后头跳脚,“你、你、你混蛋!无耻!你你……” 戚北落知道她词穷了。混蛋,无耻,这都多少年了,她骂人还是只会这两句,一点长进也没有,不仅怄不到人,反而更显娇憨。 他眼底笑意更浓,没回头,抬手一扬,“慈儿,我们回家。” 却故意不说,究竟是哪个慈儿。 小白猫“喵”地一声,蹬蹬蹬跟上。 顾慈还怔在原地,望着那背影,有种隔世之感。 衣袍猎猎,蟒纹昭彰,没有落寞,只有恣意,这才是他戚北落该有的风采。 小黑猫担忧地蹭了蹭她的手。她微微一笑,揉揉它脑袋,柔声喃喃:“戚北落,我们回家。” * 天上橙黄已然褪尽,扯起些些墨蓝。 定国公府。 顾家老小全集中在大堂,各个哭丧着脸。再耽搁一会子,顾老太太就预备穿上她的一品诰命服,上宫里头讨人。 见顾慈不仅全胳膊全腿儿地回了,还得了只猫,整个人容光焕发,大家都有些吃惊,围着她来回来去转了数圈,确定无恙方才松气。 让家人这般担心,顾慈心里也过意不去,每个人都安抚了遍。一家人围在一块欢闹着说了会子话,便各自散去。 顾蘅搂着顾慈胳膊,嘻嘻道:“原我还担心你进宫会脱层皮,还跑去寻那奚鹤卿帮忙。结果还是我低估了殿下的本事,他哪能让你受委屈呀?怎样,今儿心情可大好?” 顾慈“去去去”地推她,薄薄夜色中,白玉脸蛋覆上层浅淡的桃红。 她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个收场,原都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结果最后却成了进宫游玩,还见识了个完全不一样的戚北落。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冷面战神,就只是个活生生的、有烟火气的普通人。有七情六欲,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躲进自己的秘密基地散心,除了正经的诗词文章外,还爱琢磨些旁门左道的巧技,但就只图个爱好,绝不会拿去行恶。 甚至偷偷养了猫! 自己不再需要敬畏地仰望他,彼此间的距离,也更近了一步。 小黑猫仰面“喵”了声,顾慈低头,笑着抚摩它脑袋。 想起名字的事,她又是一阵面红耳赤。这个霸道的幼稚鬼这般欺负自己,她一定要讨回来! * 是夜,凤雏宫。 沈婉兮精心打扮妥当,坐在南窗下翘首以待。 燕枝打帘进来,她欣喜地抬头望去,却只得了句:“回娘娘的话,陛下今日还是一个人宿在紫微宫,哪儿也没去。” 沈婉兮恨恨捶桌,已经是第三天了,陛下已经三天没来了! 从前无论多忙,他都会抽空过来瞧自己一眼,可自打岐乐那事过后,陛下就再没来过。 自己得宠,不过是因着性子软,不似皇后那般刚烈。可普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性子软的漂亮女人,再这般耗下去,终会有新人代替自己,到时她该如何自处?沈家又该如何自处?还有她的五皇子…… 不过是个顾慈,怎就闹到现在这般田地了? 燕枝枯着眉梢,想上去安慰,忽听见外头传来杂沓脚步声,心头一喜,忙过去开门,“娘娘,许是陛下过来瞧您了!” 沈婉兮双眼骤亮,也不等她开门,便先一步夺门而出,娇娇的一声“陛下”还含在喉咙里,脸色顿时一僵。 戚北落双眸暗沉,同黑夜一色,睥睨着她,寒声道:“夜里突然造访,未加同报,还望贵妃娘娘恕罪。”上下冷冷扫了眼,嗤笑,“竟还能劳动您亲自出来相迎。” 沈婉兮听出他是在故意挖苦自己失宠,气如山涌,却又不敢造次,“太子此刻过来,就不怕落人口实,传出什么闲话?” 戚北落不屑地挑了下唇,“孤爱干净,若非急事,孤也不愿来这,白白脏了鞋底。” “你!” 沈婉兮恨声上前一步,却见他扬手,洒落一绺乌发,话音随之一道落地,“贵妃娘娘今日动了孤的至宝,按礼数,孤也该还同样一份礼。令兄这些年在五军都护府过得太舒坦,孤便去取了这些过来,好在贵妃娘娘您也舒坦舒坦。” 沈婉兮脸上血色登时褪尽,踉跄后退,整个人像个纸灯笼似的风吹就破。燕枝欲上前搀扶,自己也吓得两腿发软,动弹不得。 “你、你竟敢……” “贵妃娘娘放心,这只是头发,贵兄现在还好端端躺在他姘|头那睡得正香。不过……”戚北落凤眸一凛,眼神如拭过雪的刀锋,捅得你心肝直抽抽。 “倘若贵妃娘娘再敢动孤的宝贝,哪怕只是动一点念头,孤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噔—— 一颗石子叫他完全踩进墁砖中,脚刚移开,石子便随风散作沫。 沈婉兮轰然颓坐在地,心也同这石头子一般,惊骇得没了动静,直到戚北落震袖离去,她都还没力气起身。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1章 021 时令进入八月,日头愈加泼辣,照在人身上,没多久便是一脑门子汗。 长华宫是皇后的寝宫,因地势低洼,每年夏日都比别处宫殿更为炎热。寝宫南侧的清露殿因处通风口,便成了夏日避暑胜地。 此时殿内牵线摇帘已搭好,热风自四面扇窗吹来,途径玉榻前的两盘冰盆子,热气便散了,再拂上面颊,就只余清爽。 玉榻上侧卧着一位女子,一手支额,正盍眸听身旁宫人说话。 日光透过薄纱照入,她髻侧的一支琥珀头金簪莹莹发亮。五官沉肃,整张脸白皙柔腻,泛着珍珠般的华光,威仪又不失美艳。 她便是如今大邺朝的皇后岑清秋,亦是寿阳长公主和戚北落的生母。三十好几的年纪,却依旧娇嫩如少女。 皇后治下甚严,殿内宫人嬷嬷俱都整整齐齐侍立在旁,各司其职,无论上头人说什么,都目不斜视。偌大的宫殿,就只闻衣料摩擦细碎声响。 话音落定,又过了好一会儿,岑清秋才缓缓睁开眼睛,染着丹蔻的玉指“嘚嘚”叩着玉榻,若有所思。 “那丫头,当真把沈贵妃教训了一顿?” 秦桑颔首道是,“那顾家二姑娘不仅当面反驳了沈贵妃,还说得她毫无还嘴的余力。” 岑清秋嗤笑,“她倒是个懂分寸的,怎的上回绝食的时候,就不见她动动脑子?” 她边说边从盘子里取了颗冰湃的荔枝,正要往嘴里丢,忽想起什么,停下来,将荔枝拿到眼前,翻转手腕细看,柳眉慢慢拧起一个结,赌气地丢回盘里。 “这臭小子,上回从本宫这把荔枝全讨了去。本宫还当是他自己想吃,便一个没留全送去了东宫。他倒好,又一个也没留,全搅成汁子送去了顾家。” “这几日他往顾家跑的次数,可比上长华宫多得多。这要真把那丫头娶进门,他心里还有本宫这个母后么?” 秦桑忍笑。 她是打小侍奉在皇后娘娘身边,又是随她一道入宫门的,最清楚她的脾气。越是现在这样竖眉瞪眼,就越说明她没生气,抱怨两句出出气便好。 外头人没真正见过皇后娘娘,便人云亦云地传什么“皇后尚武”。而真正接触过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性情中人,刀子嘴豆腐心,除非对方当真触及她底线,否则她轻易不与人较真。 这顾二姑娘上回的所作所为,的确叫人寒心。皇后娘娘也是爱子心切,气狠了,才会想着办个选秀,杀杀她威风。但最后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寿阳公主帮忙递个台阶,她便就势作罢。 秦桑转了转眼珠,“太子殿下冷清了这么些年,从没给过旁人好脸,难得遇上个可他心意的姑娘,就一股脑儿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干劲全用上,这才猛浪了些。殿下心里还是记挂娘娘的,昨儿还亲自去凤雏宫,帮娘娘也出了口恶气呢。” 岑清秋翻个白眼,“你别打量本宫不知道,他那是为本宫去的吗?说出来,本宫都替他害臊!” 可话虽如此说,她脸上到底是露出了个笑模样。 秦桑舒口气。 这些年,陛下虽没做出“宠妾灭妻”的事,但对皇后娘娘的冷落,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夫妻间最忌讳有心事,眼下沈贵妃失宠,陛□□边又未有新欢,正是个好机会。 秦桑便斗胆劝道:“奴婢听闻陛下这几日圣躬不安,娘娘要不抽空过去瞧瞧?” 岑清秋眉眼骤然冷淡下来,抚了抚衣裳上的褶皱,“本宫去瞧他,没得把他圣躬越瞧越坏咯。” 秦桑还欲再劝,她只一摆手,凤仪尽显,只字未提,已足以叫人心颤。 气氛安静下来,这回连秦桑也不敢开口说话。 岑清秋歪回榻上,两道目光在荔枝上盘旋。 因上回的事,她对这顾二丫头还有意见,可也确实得承认,寿阳公主说的对,小丫头柔顺的性子和戚北落身上的戾气正好互补。 况且这回,小丫头也误打误撞,帮她收拾了沈贵妃那一大家子,着实让她扬眉吐气了一番。 所谓敌人的敌人,那便是朋友,再给她一次机会,也未尝不可…… 她长出一口气道:“再有几日就是顾家老太太的寿辰,她同皇家沾亲带故,你备份礼替本宫送去尽点心意,顺便递张帖子,叫她家二丫头进宫,陪本宫一块赏赏荷花。” 秦桑微讶,旋即明白过来,欢喜地应是,正哈腰后退,又听上头人悠悠道:“帖子多写点,往别家也送送,可不能让人家以为,咱们非她不可,到时候又蹬鼻子上脸。” 秦桑心里暗暗叹了声,垂首下去照办。 帖子写好,内侍拿着正要往宫外头跑,秦桑又把人拉住,“帖子送去东宫,托太子殿下转交便可。” 这母子俩性子都倔,上回因赐婚的事吵过一架后,两人都死绷着不见面、不服软。眼下台阶有了,仇也该消了! 于是乎,戚北落从长华宫用完膳出来,就有了个比教习武艺更正儿八经的理由,跑去顾家。 顾慈接过帖子,里里外外反复看了三遍,愕着眼睛傻傻问他:“你把皇后娘娘劫持了么?她昨儿还不是恨我恨到牙根痒痒,怎的突然就肯见我了?” 戚北落眉梢抽搐了下,抬手照她脑门敲下个榧子,“你仔细瞧瞧上头的私印,我就算再胆大,也不可能盗这个来用。蠢死了。” 顾慈捂着额头瞪他一眼,爱惜地抚摩帖子,满心欢喜。迎面吹来的风,也丝丝透着舒爽。 昨儿她还发愁,皇后娘娘那关要怎么过,没想到今日天下就掉馅饼了。 只要熬过这关,那便能…… 顾慈清润的眼眸流光溢彩,仰面,目光不期然同戚北落对接。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她就是知道,他此刻心里的欢喜不比自己少。 戚北落似有若无地挑了下唇,她立时红了脸庞,忽闪着眼睫垂下脑袋,但觉他视线还在自己身上游移,所过之处皆热辣成片。 那厢顾飞卿还在空地上扎马步,一炷香转眼就要燃尽,顾慈生怕被他瞧见,忙伸手推戚北落,“卿儿还在等你呢,你快去。” 戚北落稳如泰山,一动不动,而那边的香只剩指甲盖大小。顾飞卿久久等不来师父,忍不住左右张望。 顾慈慌了,拽着他衣袖跳脚,“别闹了!叫卿儿瞧见了不好!” 戚北落脸色更沉,白她一眼,目光转落石桌上,依旧死赖着不走。 顾慈诧异望去,就瞧见了他视线尽头的一小篮枇杷果,恍然大悟。 这厮大约是瞧见方才自己给卿儿剥果子吃,自己也想吃了吧!为何不直说? 顾慈嗔他一眼,红着脸,拣了个最肥硕的枇杷果,一面偷觑顾飞卿的动静,一面飞快地剥两下皮,气呼呼地往他嘴里塞。 哪知戚北落眼疾手快,先攫住她手腕,慢条斯理地将没剥完的果皮剥干净,反手塞回她嘴里,翘着嘴角,心满意足地戳她鼓鼓胀胀的脸颊。 等顾慈反应过来时,他已走到顾飞卿旁边。 顾慈羞得满面通红,差点忘了吐核,抬眸瞥见庭院深处,佛堂翘起的一角飞檐,面色顿时沉下来。 皇后娘娘最看重女子品性,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再叫这一颗老鼠屎,毁了顾家姑娘的声誉。况且祖母寿辰转眼就到,有些人,是该抓紧时间收拾了。 那厢戚北落满面肃容,正一本正经地指点顾飞卿剑术。 顾飞卿小手□□着小木剑,眼神躲闪,欲言又止。 戚北落凝眉,沉声问:“怎的了?” 顾飞卿支支吾吾半天,偷瞄他两眼,咬了下唇,抬头坚定地望住他,“师父是不是要做我二姐夫了?” 戚北落原以为他是剑术上有疑问,没料到竟是问这个,一时怔住不知该作何回答。 顾飞卿只当他默认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小手越发用力地攥紧剑柄,举到胸前,努力克制住颤动的声音,大声道:“就、就算师父是太子殿下,也也也不能欺负我二姐姐!如果师父敢欺负,我就、就……” 说着,他便拿着小木剑,往戚北落胸口一顶,忐忑又认真。 戚北落轻笑,回望石桌方向,凝肃的眉眼便温柔下来,蹲下身,将自己手里的真剑塞入他掌心,大手裹着他小手,用力握紧,郑重道: “若将来有一日,孤有负你二姐,你便拿着这柄剑,亲自取走孤的命。孤,绝不反抗!” 他眼里闪着坚定的光,最后四个字说得铿锵有力。 顾飞卿小小的身子震了震,惘惘望住他,自己的眼眸亦湛开光。 “嗯!” 这一插曲过后,顾飞卿心气儿彻底打通,越发对戚北落心生亲近,话匣子随之打开。 “师父,我原先还以为,二姐姐这般喜好诗词书画,将来定会嫁个书生,怎么也想不到……” 他往上偷瞧,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戚北落笑了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师从白衣山人修文,却也不耽误你习武。听说他门下的首席弟子,也便是你大师兄柳眠风,也文武兼修,不是么?” 说起这柳眠风,还有一番掌故。 他是白衣山人门下最杰出的弟子,曾蒙眼同时与十位围棋国手对弈,十步之内便轻而易举地绞死他们的大龙。时人常把他和戚北落并称为百年难得一遇的两位才俊。 二人虽名气相担,但因柳眠风只是一介布衣,且无人亲眼见过他本尊,是以世人对他的兴趣要更浓些。 只是…… “你师兄,确有其人?”戚北落疑道。英雄心心相惜,常被人放在一块比较,他自然会对这人好奇。 顾飞卿笃定地点头,“虽然我也没见过,不过师门的花名册上确实有这人。师父若是不信,可以去问我二姐姐,她从前还和师兄互通书信,钻研书画来着。” 戚北落肩膀微颤,愕然瞧他,见他一脸天真坦诚,心蓦地一沉,转头看向石桌方向。 就看见顾慈正凝神眺望南方。 传闻柳眠风最常出没于姑苏一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2章 022 蝉声紧一阵松一阵,断断续续没个停歇。 因天气炎热,戚北落只让顾飞卿练习满挥剑的次数便可。 但顾飞卿依旧按照原先的要求,一板一眼地将整套剑法都舞了遍,停下的时候,浑身是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顾慈心疼得紧,忙上去帮他擦汗。 顾飞卿这几日受戚北落熏陶,越发独立,当下便拧起两道小剑眉,扬手拒绝,“我已经是大人了,可以自己来。”说完便抢了帕子自己擦,连顾慈递给他的点心也不肯接,非要自己拿。 顾慈无奈,只能由他去,转身将帕子递给戚北落。 哪知他立马黑了脸,目光锉刀般在她身上滚了遍,阴阳怪气地一哼,大步流星朝旁边大树去。 那眼神,委屈之情浓得都快溢出来,不得不拿怒气来掩饰。可是……为什么? 顾慈一脸困惑。 难不成在气自己递给他的帕子,是卿儿不要的?她摇头失笑,捧着盘谁也没动过的糕点,去树荫底下寻他。 “那个……莲蓉馅的糯米糕,我新做的,没人动过,你尝尝?” 戚北落挑了下眉,莲蓉馅是他最爱吃的,嘴角不禁扬起些,又赶紧压住,冷冷回眸。 金色光晕中,她纤纤玉指宛如豆蔻染春葱,娇妍水嫩,扣着玉盘边沿,比糕点还让人食指大动。 他本不觉饿,此刻却滚了滚喉结,下意识张嘴,然后就不动了,两手负在背后,杆儿似的杵在那。 这是等人把吃的送到他嘴里呢!懒死他算了! 顾慈剜他一眼,做贼般四下张望,捻起一块飞快往他嘴里塞。 自以为动作比刚才塞枇杷果时快,可收手的时候,还是叫他抿到了指尖的嫩肉,还毫不客气地拿虎牙咬了口。 顾慈小声惊呼,缩回手惊愕地瞅着他,大眼睛瞪得乌黑圆溜,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奶猫。 “你干什么?” 可那罪魁祸首却毫无悔过之意,依旧站得笔挺,抬起拇指蹭了下嘴角,乜斜眼瞧她。 金芒钻过层层浓叶,氤氲在他微微翘起的嘴角,乌云密布的眉宇终于破开一线晴光。 语气仍旧无波无澜,理所当然地道:“还要。” 这阴晴不定的臭脾气,简直比六月天还邪门。顾慈暗自腹诽,去盘子里给他挑新的。 戚北落这时嘴角才浮出点笑,垂眸看她动作。 光斓斑驳,树影在她身上摇曳。 她螓首低垂,露出一小段白玉般莹润的脖颈,认认真真帮他挑拣糕点。乌鬓如云,半面如月,唇瓣绽开隽美的嫣红,雪肤随之跳出两颗小梨涡。 想起昨日的意外之吻,和方才入口的那点兰尖,他不自觉抿了抿唇,柔腻仿佛还弥留唇瓣,混着糕点的甜腻和风中果香,直熏胸臆。 哼,什么柳眠风不柳眠风的,有吃过她亲手做的点心么?有被她喂过么?有抱过她亲过她么?什么都有,是他赢了。 然而下一刻,笑容陡然僵住,“这是什么叶子?” 顾慈顺着他视线,瞧了眼垫在玉盘上的绿叶,笑道:“是柳叶。厨房的荷叶用完了,我就采了几片来将就着用。放心吧,这些叶子我都洗过不下数遍,干净着呢。” 柳叶、柳叶、柳……手在背后慢慢捏拳,戚北落双眼暗淡,死死盯着那抹绿,直要在上头看出个洞来。 顾慈将糕点递到他嘴边,他偏开脸,寒声道:“就因为这个,才用的柳叶?” “不然还因为什么?”顾慈好笑地问。 戚北落眯起眼,看看她,再看看叶子,再看看她,胸膛一阵剧烈起伏,几次开口,都被她天真无害的眼神噎回去。一腔无名火在腔子里乱转,寻不到出口,只能憋在里头自焚。 “天底下那么多树,你家为何只种柳树?还一口气种那么多,是指着它吃饭还是怎么的?” 顾慈怔住,四下溜了眼,“多吗?不是……统共才两棵?” 戚北落冷哼,“是啊,才两棵,两棵……”委屈地低声嘟囔,“刚好凑一对……” “你说什么?”顾慈探身问。 戚北落斜睨她,头偏到另一边,忍了会儿,又转回来凶巴巴地瞪她。 顾慈抖了抖,实在琢磨不透他到底在气什么,也有些恼火,“莫名其妙……你不吃,我可吃了。”边说边捻起一块往自己嘴里丢。 眼前突然一花,指间的糕子就没了,顾慈圆着眼睛抬头。 戚北落舔了舔唇角,睥睨道:“怎的,不许吃?” 顾慈张口要答,戚北落又抢白:“不许我吃,我偏要吃。” 他说着便夺走玉盘,狼吞虎咽地吃完,差点噎死。将盘子往她怀里一塞,还想放句狠话,奈何两颊鼓鼓涨涨,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大声一哼,震袖离去。 还没走出去几步,他似想起什么,倒退着走回来,伸手往盘子上胡乱一抓。所有柳叶都尽数揉入他掌心,撇到地上。 阴沉着脸道:“孤就没见过哪个厨子做点心,会倒这么多醋,想酸死谁?” 话音未落,人又拂袖而去,背脊绷得笔直,也不知再跟谁较劲。状若不经意地从柳叶上踩过,留下的脚印却深深嵌入泥中。 顾慈目瞪口呆地看完这一切,好半天才回过神,“我……没放醋啊?”挑了盘子上的糕屑,尝了口,“这不挺甜的?”抬眸觑着他乌云缠绕的身影,嘀咕,“有病。” 她回身,不知何时,顾飞卿已站在身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隐隐涌动水光,“二姐姐,我好像……说错话了……” 顾慈忙拉过来哄慰,听顾飞卿把刚才他二人的对话解释完,有些哭笑不得。 她从前的确和柳眠风通过几封信,那也是因为,她寻不到白衣山人本人,心中疑惑不问清楚又憋得难受,方才向柳眠风求助。 仅仅是两三封的交集罢了,连面都没见过,当真也说不上有交情。若是今日卿儿不提,她都快忘了。 “二姐姐,师父会不会生气,再也不来了?”顾飞卿揪着顾慈的衣角,惴惴问。他才跟师父混熟,可不想就这么断了关系,更不能搅乱了二姐姐的姻缘。 顾慈微笑,揉了揉他脑袋,“不会的,明日进宫赴宴,我再同他好好解释便是,他气量没这么小。更何况……”目光转向旁边两棵垂柳,“这俩不都好端端地长在这么?” 戚北落真要气狠了,能当场倒拔垂杨柳,就像前世劈断半截海棠树一样。 她不由轻笑出声,这个呆子。 * 翌日,天际才泛起蟹壳青,顾慈不等人叫,就已起床,枯着眉头坐在榻边挑拣衣裳。 云锦和云绣相视一笑,一个帮她梳头,一个给她画桃花妆,挑了件蕊红绣花襦裙配薄纱披帛,明艳又不失温婉。 便是她二人瞧惯了自家姑娘的美貌,此时心头也抑制不住荡漾了一番。 “姑娘放心,皇后娘娘既肯下帖子,就说明有戏。况且今日太子殿下和寿阳公主都在,指定能顺风顺水。” 顾慈玉指绞绕着披帛,面红心跳,有种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的羞臊忐忑感。 一切都收拾妥当,她辞别祖母和母亲,同顾蘅一道登上进宫的马车。 车影缩成豆子大小,裴氏扶顾老太太进门,后头又碌碌赶来一行人,领头的正是凤雏宫的一等宫人燕枝。 她进前福了个礼,笑容得体道:“奴婢奉贵妃娘娘之命,特来府上接叶姑娘进宫,赴今日的花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3章 023 太液池畔挂满各色戳纱宫灯,笙歌聒耳。一众贵女各自围簇着,边饮琼浆边谈笑风生。 顾家姐妹一来,声音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转向她们。 今日这场花宴为何而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说白了,她们都是被皇后娘娘强拉过来,给顾慈这朵红花当绿叶的。 虽说有些不甘,可就这几日顾家的势头,谁也不敢吱声。加之还有个出了名护短的太子撑腰,连沈家人在她们面前都得夹起尾巴做人,更何况她们这些小喽啰? 识时务者为俊杰,第一片绿叶端起杯盏,主动过来跟顾慈套近乎。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都陆续过来。 顾慈自幼养在深闺,甚少出门,虽不似顾蘅那般八面玲珑,但因着性情温和,待人有礼,又博览群书,无论来人同她聊什么,她都能说上话,甚至还能一语点破疑惑,让人有醍醐灌顶之感。 渐渐,那些原本迫于形势才来同她攀谈的姑娘,都收起不屑,开始真心实意同她结交,见她口渴,还主动给她沏茶,嘱咐她“小心烫”。 一时间,整个花宴都以她为中心围成圈,以至于都没人注意到,岐乐也来了。 她不仅来了,还精心打扮了一番。 光是为束出一段小蛮腰,她就饿了一天一夜,连口水都没敢喝,害得她现在走路打飘,看人都带重影。自己这般辛苦,最后却还是遭冷落? 她余光瞥着顾慈,袖子底下的两只手不自觉交握在一块,十枚尖尖指甲在腕上掐出深痕。 等着吧,今日过后,看你还怎么笑得出来! 远处有内侍吊高嗓门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寿阳公主到。” 在座众人皆起身相迎,岑清秋扶着宫人,同寿阳公主走在前头,一路谈笑。二人皆衣着富贵,举止端庄,瞧着不像母女,倒更像姐妹。 沈婉兮悻悻跟在后头,根本插不上话。 她这几日风头尽失,人一下苍老许多,即便施了层厚厚的脂粉,依旧盖不住那骨子里透出来的颓色。明明与岑清秋年岁相仿,瞧着却跟她母亲似的。 “都起来吧,今日请你们过来,本就是让大家凑在一块,赏赏花,听听曲的,没得叫这些俗礼扰了咱们的雅兴。” 岑清秋落座,目光在席间逡巡一圈,落在顾慈身上,凤眸微眯,片刻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怎的太子还没过来?” 她语气随意,仿佛真只是信口一提。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皇后娘娘最讨厌咋咋唬唬的人,遇事不慌不乱是她对儿媳的首位要求,倘若顾慈因这一句话就露出丝毫慌神或沮丧,接下来就难了。 众人都为顾慈捏汗,就连寿阳公主也忍不住关切地往她身上瞟。 顾慈本人倒是一派气定神闲,始终保持着恭敬垂首的姿态,目不斜视,仿佛并未听见刚才那句别有用心的话。起身时,腕上两个银镯都不曾磕碰出半点声响。 岑清秋支头瞧着,眼里略略浮出一点笑,朝秦桑微抬下巴,秦桑便打发身边人去东宫。 昨日太子殿下来长华宫用膳时,皇后娘娘再三叮嘱,除非她派人去请,否则他绝不可过来。如若殿下不肯,她随时都会中止花宴,再不给顾二姑娘机会。 好在殿下和姑娘都沉得住气,没得在第一关就败下阵来。 众人齐齐松气,寿阳公主和顾蘅各自投来赞许的目光。 顾慈淡笑点头,手指抚摩着茶盏壁,心里没来由地不安,直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身后似有一双目光狰狞望来,她回身去寻,那感觉又不见了。 宫人们手捧漆盘鱼贯而来,跪在每个席案边,奉上糕点。就是寻常的杏仁糕,雕刻成花型,只是颜色…… 顾蘅饿了许久,迫不及待伸手去拿,却被顾慈一把抓住,“不、不能吃……” 她直着眼睛,脸上血色尽褪,手抖得厉害。 顾蘅立时警觉,四下张望了遍,握住她的手,一面安抚一面小声询问:“里头有|毒?可宫里的吃食都是拿银针试过的呀。” 顾慈抓起茶盏猛灌,缓缓平复心绪,“里头被人加了银杏芽汁,银针根本试不出来,少许几滴就能致昏迷,若是将这一盘都吃了,这会子就该去阎王殿前报道了。而且……” 她左右瞧了眼,眉头拧得愈发紧,“只有我们这份被动过手脚。” 顾蘅大惊失色,忙要告诉皇后娘娘。 顾慈赶紧拦住她,并非不想揪出那恶人,而是她已知晓那人是谁。 叶蓁蓁,前世她便是用这法子,往自己汤药里头下|毒。银杏芽汁极难辨认,若非自己栽过一次跟头,对这气味尤为敏感,恐怕现在就…… 可她若没个靠山,又是怎么混进宫来的?现在人又在何处? 若贸贸然告诉皇后娘娘,只怕会打草惊蛇。她既有本事混进来,定也做好随时能脱身的准备。 恐怕眼下她手里早就拿捏住一个做点心的厨子,可当替罪羊。到时再栽赃到皇后娘娘头上,那自己和皇后娘娘间的嫌隙,就这辈子都别想消了。 抓贼要拿赃,不如将计就计…… 她翘首寻望戚北落的身影,却只听宫人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说现在还有政务尚未处理完,就不过来了,望皇后娘娘和公主,还有诸位姑娘尽兴。” 四座哗然,目光有意无意地瞟来。 顾慈睫尖细颤,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捏着茶盏的手却因用力而微微发抖。 夜秦使团都走了,他还有什么政务能忙得脱不开身?分明就是不想来。难不成还在为柳眠风的事吃味?偏偏还是这节骨眼。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心底暗暗叹气。 岑清秋看在眼里,抿了口香茗,淡淡道:“北戎这几日不安分,太子想是愁这个去了。不来也罢,咱们玩咱们的,左右到最后吃亏的是他。” 算是帮顾慈解了当前的尴尬。 四下跟着附和,很快将这话题揭过去。顾慈舒口气,感激地朝上颔首,捻转指尖的杏仁糕,改变了计划。 “我听说而今宫中的禁军首领,是奚鹤卿?” 顾蘅点头,忧心忡忡地盯着她手里的糕子,“别拿着,不干净。”说着就要抢来丢掉。 顾慈指尖发力,糕点就成了屑末。 “我、我头有些晕,像是中暑了……”顾慈揉按额角,软绵绵地趴在桌上。顾蘅吓一跳,忙倾身摇她肩膀。顾慈偷偷抓了她的手,在掌心飞快写下一个字:奚。 孪生姐妹间的默契,自然是旁人无法企及的。 顾蘅很快明白,顾慈是想拿自己作饵,钓出身后大鱼。这个“奚”字,便是让她趁乱去寻奚鹤卿帮忙。她自是一百个不愿,奈何顾慈一直在案下捏她的手,她无法,只得点头。 周遭人都围簇过来,岑清秋也皱眉坐直,诧异地和寿阳公主对视一眼。 沈婉兮忽然来了精神,先道:“顾二姑娘从前就体弱多病,今儿日头又格外毒辣,不如就先送回顾家吧。”边说边招呼燕枝,扶顾慈下去。 寿阳公主信不过她,让自己手下的人过去扶,恐路上有差池,便先让扶去就近的芙蓉殿歇息,传太医来。 另一头,她又打发琥珀,去东宫递信,务必把她那榆木脑袋弟弟给揪过来。 顾慈由两个宫人搀扶着离席,七拐八弯,也不知走了多久,人声渐远,四周静得只剩嘈嘈切切的蝉鸣。 “你去瞧瞧太医到了没,我扶姑娘进去。”其中一个宫人如是道,另一人便应声照办。 顾慈偷偷睁眼打量,这人并非寿阳公主身边的人。 她将顾慈扶进一间屋子,放倒在床上躺平,伸手试探鼻息,又在顾慈眼前晃了晃。 外头传来脚步声,她忙出去。顾慈悄悄起身,隔着门,听她同来人说话。 “启禀郡主,那丫头如您所愿,已经在里头睡得死死的。” “哼,真可惜,没能叫她多吃几块,也省的我们现在费心思了。” “郡主此言差矣,若真就这么死了,岂不少了许多乐趣?夜长梦多,贵妃娘娘恐怕撑不了多久,你我还是赶紧行动,免得错失良机。” 说完,那三人便各自离去。 顾慈的心在腔子里狂跳,随时都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此刻,她终于明白先前的不安究竟是为什么。今日的岐乐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完全不像她,原是早就和叶蓁蓁狼狈为奸! 眼下所有问题都已明朗,她正准备偷偷溜出去,同顾蘅和奚鹤卿汇合,来这瓮中捉鳖。 门上突然显出一道人影,竟是叶蓁蓁折回来了! 顾慈忙回去床上躺好。 叶蓁蓁推门而入,去到床前,目光在她身上游移,哼笑,“慈儿,你真不该和我作对。这么漂亮的脸蛋,生在你这,着实浪费,不如……就舍了吧。” 说着,她从髻上抽出一支发钗,手举至最高,正准备扎下。顾慈突然睁开眼,尖叫着抬手一扬,白色粉末迷入她眼,她忙捂着眼睛,踉踉跄跄倒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你、你你竟然没晕倒!啊!疼!你往我眼睛里撒了什么!疼!” 顾慈揪着被子缩在床角,愕着眼睛大喘气。 方才她将捏碎的杏仁糕粉末藏在袖子暗兜里,就是为了以防万一。银杏芽汁剧|毒无比,这些量入眼,眼睛算废了。 两辈子头一回干这么大胆的事,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她一点也不后悔,还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这毒入体是怎样钻心刺骨的感觉,当真没人比她还清楚了! 叶蓁蓁衣发凌乱,像一尾垂死的鱼,缩在地上挣扎,手扒着砖缝胡乱抓挠,最引以为傲的纤指破皮流血,慢慢地,没了动静,昏迷过去。 顾慈扶着床下地,四肢还颤得厉害,站立了会儿,等身子平静。 门上又晃来一人影,身量高挑,肩膀宽阔,是个男人,正礼貌地敲门。 顾慈的心,再次提了起来。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4章 024 戚北落和奚鹤卿均是习武之人, 身形比常人要魁伟轩昂些。 相较之下,窗纸上投落的这身影则清瘦许多, 绝不可能是他二人。 敲门声还在继续,不疾不徐, 每一下都仿佛落在顾慈心头,好似钝刀割肉。 顾慈屏住呼吸, 下意识抓紧裙绦, 目光四下梭巡, 停在对角窗户。 方才过来的时候, 她悄悄留意过四周。 这屋子临湖而建, 四周假山花树环绕,人迹罕至。从这窗户下去,刚好就是太液池,顺利的话, 她能平安游到花宴处求救。 可她水性并非有多好, 若是不顺利的话, 没准半道上就会把这辈子也给交代进去了。 此时敲门声突然停下, 四面重新回归最初的平静,蝉鸣一阵紧似一阵, 叫得人心头跟着拧起。 砰! 伴随簌簌抖落的尘屑, 屋门被踹得震天响,压门的木闩抖了抖,渐渐滑脱。 顾慈的心也猛地一颤,再来不及多想, 扭头跑向窗户。窗台高过她腰身许多,她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吃力地爬上去。同时,门也被那人踹开。 大片光斓泼辣辣倾泻进来,勾勒出一个黢黑的身形。 他面庞瘦削,颧骨裹在皮肉下,分外显眼。深陷的眼眶微微透着青黑色,眼珠僵硬地转了转,在室内扫视了遍,最后定定望住顾慈,嘴角一扯,整张皮包骨的脸登时狰狞起来,宛如深山中昼伏夜出的山魃。 “慈儿,别来无恙?” 顾慈双眼一下瞪到最大,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 谢子鸣!竟然是谢子鸣! 因盗画的事,他一直被戚北落关在东宫小黑屋里出不去。如今承恩侯府早就是强弩之末,明日黄花,兼之这对父子平日又作恶多端,就连陛下对此也睁一眼闭一眼。 谢侯爷上门求了好久,戚北落都一直没松口,谢子鸣就只能在小黑屋里苦苦熬日子。竟然偏生在这紧要关头,叫他逃出来了! 顾慈想也不想,忙伸手推窗户,不想这窗户竟已被人钉死,她使出吃奶的劲用力撞去,自己的肩膀疼得不行,窗户却纹丝不动。 “莫要白费力气了,她们将你算计到这,岂会给你留半点退路?”谢子鸣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脏兮兮的衣袖,“不如你跟了我,我助你逃出去,如何?” 说着,他便往前迈进一小步。 顾慈忙从发髻上摘下根玉簪,攥在手里,指向他,“你、你你不许过来!” 为给自己撑足气场,她刻意伸直脖子,紧紧绷着声线尽量大声说话,好掩盖自己话语中细微的颤抖,也好叫外头偶尔路过的一两个人听见。 奈何她声音生来就软糯甜腻,即便这般遮掩,依旧比帝京城中最好的歌姬还诱人。 尤其是现在,她瑟缩在角落,面色惨白似皑皑冰雪,眼尾翘起一抹薄粉,纤长浓睫沾染水汽,细细颤抖,分明害怕得紧,却还强撑着硬是不肯掉一滴泪。 无需刻意伪装,天生就是最能撩拨男人心弦的可怜模样。 谢子鸣这些年混迹秦楼楚馆,阅女无数,此刻依旧忍不住心神荡漾,双颧泛起兴奋的红晕,朝她大步靠近。 顾慈闭紧双目惊叫,毫无章法地挥舞玉簪,却被他轻轻松松攫住手腕,一把拉去。力道极大,仿佛要将她腕骨都捏碎。她咬牙忍住,张嘴一口咬住他手腕。 “啊——” 谢子鸣叫得歇斯底里,这段时日,他在小黑屋里吃不好睡不香,体力也远不及从前,稍稍松开点手,便叫顾慈钻空子溜走。 “救命啊!救命啊!” 顾慈向着大门拼命跑,沿路叮叮咣咣撞翻许多瓷瓶玉器。第三声“救命”才刚到舌尖,后颈猛地一疼,她便昏昏然倒了下去。 方才那一番打斗,谢子鸣也累得够呛,脚尖勾来一张凳子,霍然坐下,喘息擦汗。目光毫不避讳地在顾慈袅娜的身段上游|走,渐渐变了味道,喉中更是干燥得紧。 谢子鸣咽了下喉咙,正准备伸手,屋外忽然远处传来女子尖利的声音。他心里打了个突,手指在窗户纸上捅开个小洞,眯眼往外瞧,竟是岐乐回来了! 他低声暗骂一句,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抱起顾慈绕开他们,偷偷溜出去。 几乎是他们前脚刚走,岐乐便领着个蒙面男子,转进屋子。 “本郡主可告诉你,手脚麻利些,否则到时候叫人抓个正着,别说是本郡主,就算是贵妃娘娘出面,也保不了你。” “是是是,请郡主放心,小的一定把姑娘伺|候舒服咯,绝不会让您们失望。” 男人哈腰跟在后头,嘿嘿淫|笑,苍蝇似的搓着两手,刚进门就眯起眼,在屋里来回巡视。一眼就瞧见了满地狼藉中昏迷不醒的叶蓁蓁。 定睛细看了会儿,他皱起眉头,不满地咋舌,“我说这位郡主,做人得厚道啊。不是说给我准备了个‘绝色’美人吗?怎的就这点姿色?您们这些贵人口中的‘绝色’,也忒不值钱了吧。难为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辛辛苦苦混进宫来,真真亏大发了!” 岐乐压根没工夫搭理他,圆着眼睛,绕着屋子四下团团转了圈,“嘿,人呢?”回身,恶狠狠瞪向自己婢女。 婢女浑身一抖,连连摇头摆手道:“不关奴婢的事啊,郡主。奴婢刚刚的确是按照您的吩咐,将顾二姑娘扶进屋子,临走前还从外头把门给锁上了。” 岐乐气急败坏,抬手就是一巴掌,“那她人呢?哪去了?难道还能插上翅膀飞出去不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郡主养条狗,都比你机灵,会办事!” 婢女叫她打得两耳嗡嗡,半边脸登时肿胀成猪头,下唇咬出半圈月牙白印,敢怒不敢言。 男人等得不耐烦,托臂抖脚,“喂,我说,你们要吵架能不能待会儿再吵,爷爷我还在这等着呢。美人到底还在不在,赶紧给个准信儿!” “闭嘴!”岐乐本就心烦意乱,被他这一激,当下更是再没好脸,一把扯下男人蒙面用的黑布。 一张长满麻子的癞头脸跃入她眼帘,她本能地歪下嘴角,捻着黑布一角,嫌弃地丢还给他。 “她们原说寻了个丑陋无比的男人过来,我还当是夸张。现在瞧见你啊,啧啧啧,我算明白了,跟她们的话比起来,你的脸要夸张得多。” 男人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再听到这番羞辱,坑洼不平的脸上像进了染缸,青一阵白一阵。 他原是城外庄子里的一位佃农,平日本就懒怠耕种,家里一穷二白。这几年又遭遇了虫灾,地里收成一年不及一年,穷得叮当响,加之相貌又不佳,而今都三十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 昨儿有人上门说要给他送个漂亮媳妇,他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觉。现在屁颠屁颠赶过来了,不仅媳妇的面没见着,还叫一个黄毛丫头给平白数落了一通。 他爆脾气蹬蹬蹬窜上头顶,抓住岐乐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拽。 “你是郡主,怎么也得比我们这些庄稼人说话算话吧?今儿这绝色美人没吃到,爷爷我认栽,换你来陪爷爷解闷,也是一样的。” 岐乐脑袋瓜轰鸣,花朵般娇嫩的脸蛋瞬间枯萎颓败成灰白色,仿佛才被夜来风雨折损过一般。 男人的糙手大剌剌地探入,她尖叫着蹬腿抻胳膊,不仅没挣扎出去,还被男人越抱越紧。嘶拉——衣襟被撕扯开,一对雪白滚圆的桃儿呼之欲出。 “嘿嘿,小美人,你这身肉皮可真滑溜。虽说这脸庞子生得差了些,但算上你,还有地上那个半睡不醒的,加一块也凑合算半个‘绝色’美人了。” “乖乖的,爷爷我不嫌弃你,马上就让你舒舒坦坦的。” 破皮的嘴带着呛鼻的臭气贴来,岐乐立时激灵出一身毛栗子,抬手要往他脸上扇。忽有一阵异香飘入鼻腔,她立马软了身子,双眼迷离,脸上泛起诡异的酡红。 最后一点意识牵扯着她转向婢女求助,“救我......” 婢女因方才那一巴掌,已然对她怀恨在心,漠然在旁边立了会儿,冷冷开口道:“奴婢失职,让顾二姑娘脱逃。眼下人应当还没逃远,奴婢这就去寻,还请郡主放心。”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出去,关上门,上了锁。 这里本是岐乐为设计构陷顾慈,打发了数十人,精心挑拣出来的宝地,平时甚少有人来。人在里头,即便喊破喉咙,也不会有外头人听见。 眼下,却成了她的地狱。 岐乐眼睁睁望着门缝里的一线光束越缩越窄,使出最后的力气张嘴呼救。出口的声音,连她自己听了都害臊得慌。 药力渐渐发散出去,蔓延至全身。 她一向爱美,最连近身服侍的丫鬟,各个长相都出挑。 可现在,她闭上眼睛之前,见到的最后画面,却是一个奇丑无比的男人,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般,压在自己身上,欢快地驰骋。 * 东宫,枫昀轩。 午后暖风习习,碧纱窗清风送爽,半卷竹帘随风轻轻摇晃,嘚嘚叩着窗框。金芒涌入,被筛成一缕缕粗细不一的纹路,在案牍上浮动。 戚北落正执笔批阅各部送来的牍书公文,眉头紧锁,黑眸云遮雾绕,视线半浮在空中,仿佛在认真研读,又仿佛只是透过这密密麻麻的字,看见了其他什么东西。 紫狼毫笔在他手里缓缓转动,大半晌都不见真正落下。 奚鹤卿侧倚门框,乜斜眼,抱臂而观,许久,嗤笑一声,“你既这么放心不下,何不过去一趟,左右太液池离这儿也不远。” 戚北落长睫一颤,似回过神来,眉尖一瞬舒展,旋即又几不可见地蹙起,“孤方才只是在想黄河涨汛一事,并未想其他。今日公文这么多,孤哪里有时间去太液池闲逛?” 为让自己的话显得真实可信,话音未落,他便伏首埋案,专注于案卷。 却不料整洁的纸张上,不知何时已滴落颗硕大的墨点,渗透肌理,垫在下头的几张纸也跟着一道遭殃。 他心烦气躁,揉了纸张,随手一丢。 奚鹤卿忍不住笑出声。 今日公文多?哪日公文不多?前几日公文最多的时候,他还不是照样跑去顾家,教一个十岁孩童舞剑? 奚鹤卿摁了摁眼角笑出的泪花,“你不去,那我可去了。” 走出几步,他半侧过头,余光往后瞥,“听说皇后娘娘今日不仅请了各府姑娘,还请了几个未婚配的小侯爷和世子,本是要给你作伴的,现在你不去,他们可就要称大王了。” 戚北落换好一张新纸,笔锋才刚准备落下,闻言,手腕一抖。好好的字,第一笔就这么写废了。 他抿唇看着,一言不发。 笔画尾端的墨迹,沿着澄纸的纹理,蜿蜒氤氲,仿佛美人飞扬的发梢,根根分明,缠绕住他的心。 昨日从顾家回来后,他心底便升起了悔意。 不过是个传闻中的人物,都没人真正见过,自己何必这般较真?入夜后,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一闭上眼,他就忍不住去想,她此刻会是何模样,可是被他气哭了? 那他可遭大孽了。 是以夜深时,他偷偷翻墙,摸去了定国公府,去瞧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小姑娘没哭,好端端地坐在灯下看书,安安静静的模样,自是一副清清亮亮的画,光是瞧着,就叫人打心底生暖。 他一时心旷神怡,便在高墙上多坐了会儿。 月影渐高,虫鸣几许。 她看了大半晚的书,他也在高墙上,看了大半晚的她。想着要是能就这么看一辈子,他也知足了。 南窗里的那片灯火熄灭,他也该回去,可脚却像生了根似的,如何也挪不动。白日里顾飞卿稚嫩的问话犹在耳畔,夜深人静时便更加清晰,如一声强有力的拷问,直击他肺腑。 小姑娘的转变太过突然,他高兴之余,又有些患得患失。 嫁给自己,当真是她心甘情愿的么?早上面对顾飞卿时,他答得干脆,此刻却有些不确定了。 倘若今后,她遇上比自己更好的人,譬如柳眠风,她会不会后悔作出今日的决定?到那时,他又该怎么办? 他跳下高墙,踩着泠泠月色,在院子里漫步。 小姑娘布置的庭院,和她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清雅出尘,花木葱茏,小桥流水,似这凡尘俗梦中的世外桃源,同他那冷冰冰、灰蒙蒙的东宫全然不一样。 或许这才是她向往的生活,平淡恬静,与世无争。这点,谢子鸣给不了,自己也给不了,也许那柳眠风,能给得了...... 如此辗转,便是一夜,待他回去时,衣袍已沾满夜露。 清风还在叩窗,声线悠长绵延。 奚鹤卿见戚北落不说话,知他又在胡思乱想,闷闷沉出一口长气,恨铁不成钢。 揉了揉拳头,正要过去敲打一番,长廊尽头有一阵杂沓脚步声朝着奔来。 王德善怀抱浮尘,满头大汗,脚底生风。 顾蘅跟在后头,双眼红肿如核桃,抽抽嗒嗒直打哭嗝。 “殿下——太子殿下——” 长嚎打破此间静寂,风声骤然疏狂,压在臂下的纸页簌簌飞卷。 戚北落收拢思绪,望着来人,仿佛早有感应一般,手微微一颤,紫狼毫笔从指尖滑落,咯哒,在纸上狠狠划下一道深痕。 * 顾慈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疾行的马车上,双手双脚皆被绳子捆缚,嘴里也塞了布条。 窗帘翻卷,田野的风光在车窗框里迅速倒退。 马车竟然已经出城,而驾车的人,正是谢子鸣! 车身摇晃得厉害,顾慈脑海一阵晕眩,倚靠着车壁,大口喘息,好让自己从慌乱中勉强拽回点理智。 以谢子鸣现在的处境,想大摇大摆地走出帝京城门,是根本不可能的。 瞧他把车赶得这般匆忙,毫无章法,后头定有追兵,且已经将他逼迫得无路可走,只能选择在这乡间小道上绕行。 既如此,眼下她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让谢子鸣的马慢下来,拖延时间。 顾慈深吸口气,使劲全身力气,往车壁上撞。 谢子鸣听见动静,侧身掀开帘子,往车厢里瞥,讥笑道:“慈儿,你乖一些,翻过这座山,就再没人能打搅咱们了。” 说完,他放下帘子,回身继续驾车。 哪知顾慈突然从车厢里头滚了出来,拿肩膀推拱他,要把他从辕座上推下去。 谢子鸣手里攥着缰绳,只能腾出一只手和她较量。 因着这几日在小黑屋里待太久,他身体委实欠佳,一时不察,差点让她得逞。 咬了咬牙,谢子鸣松了缰绳,任由马自己跑去,他则扛起顾慈,重新钻回车厢。 因这一番挣扎,顾慈嘴里的布条松落,束在腕上的绳子也被她挣开。她只吐出嘴里的东西,手还假装被捆着。 “谢子鸣,你可知你今日如此做,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到时关押你的,可就不是东宫的黑屋子,而是北镇抚司的诏狱。不单单是你,还有你的祖父、父母、兄弟,都会受牵连。定国公府不会轻饶你,东宫更不会。” “你可想清楚了?” 谢子鸣睨着她,深陷的眼窝里湛开一缕奇异的光,伸手捏住顾慈的下颌,用力抬向自己。 “我会落得怎样的下场?慈儿,你怎么不问问,我这几日已经落得怎样的下场,若再不逃走,那才是生不如死!祖父?父母?兄弟?呵,我作何要管他们?我落难的时候,他们可曾管过我?” 顾慈眉心轻折,“你怎知他们没管过?若非他们苦苦哀求,你的日子只会更糟。” “放屁!”谢子鸣面颊涨红,气如山涌,原先还会假惺惺地装一把君子,粉饰自己,眼下连伪装都不愿意了。 “他们真要尽心竭力,我早就出去了!根本就是一家子自私小人,牺牲我去依附东宫!” 他双目猩红,眼底血丝密如蛛网。 顾慈静静看着,不置可否。 想起前世,承恩侯府落末,老侯爷为给自己这唯一的嫡孙谋个好出路,四处求告,可最后还是养出了个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她越发为老侯爷不值。 谢子鸣玩味地瞧着她,“不过......你倒真提醒了我一件事。被关押的那段时日,我一直在想,等我出去后要怎么报复戚北落,才能在他心头狠狠扎下一刀,好让他也尝尝,我所受的苦痛。” “现在,我终于想到了。” 谢子鸣揉捻着顾慈如初生婴孩般娇嫩的下巴,笑意越发阴冷,心头却烧起一团火,很快便滚烫过全身。 “慈儿,你说,若是戚北落知道,你被我碰过了,会是什么模样?”谢子鸣边说,另一手慢慢拽住顾慈的裙绦,“一定......会痛不欲生吧。” 顾慈脑袋瓜“嗡”了一声,在他靠近之时,飞快拔出头上那只海棠步摇,狠狠刺入他肩胛,深达寸许。 “啊——” 谢子鸣猛地一疼,捂着肩膀踉跄后退,双目喷火,直勾勾瞪来,面容几近扭曲。 顾慈正忙着解脚上的绳索。眼看她就快成功,谢子鸣当下也顾不上疼痛,红着眼睛,山一般直接向她压去。奈何他力气实在不如从前,一时竟也不能将她如何。 “放开我!”顾慈使出浑身力气,同他扭打在一块。 时间一长,男女的力量悬殊就越发明显。谢子鸣将她逼到车角,低头开始解自己的腰带。顾慈还在挣扎,双手却被他别到后背与车壁之间,动弹不得。 绝望如潮,奔涌至心田,很快就将她的心神完全淹没。 可也就在她心如死灰之际,马车突然猛烈一晃,两个人都猝不及防地朝旁边歪晃过去。 车帘被震起半片,顾慈抬眸。 马车前面不知何时突然多出一排锦衣卫,飞鱼服被斜阳映照得熠熠生辉,一下点亮她灰败的眸子。 可马儿还在跑,像是受大了惊吓,大幅度急转弯,从北向直接改向东行。顾慈死死抱住车厢上的座椅,方才没被甩出去。 而谢子鸣则没这么好运,没有及时抓住借力物,直接被从车窗里甩了出去。 骨头断裂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回荡。几只耕牛听见了,嚼着草慢慢抬头,一蹄子蹬开这压在草上的不速之客,不满地甩甩尾巴,“哞”了声,低头继续吃自己的草。 顾慈一口气才刚松下,余光往外瞥了眼,气又顿时吊了起来。 马车的前方,是一片湖! 马儿还未从惊吓中恢复,不知眼前状况,仍旧喷着鼻响,加速往前狂奔。 若照这速度下去,不出半炷香,马车就将直接冲入湖底,即便马儿到时发现不对劲,也再刹不住脚! 风穿过车窗,些些带上初秋的寒意,如刀子般顺着骨头缝,钻入心坎。 顾慈眼尾沁出星星残泪,咬了下唇。 自己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还没看着家人都和和美美过上好日子,还没和戚北落一块将两只小猫养大,怎么能就这么死在这? 她扶着座椅,缓缓向车外挪去。 狂风吹乱她长发,几绺抿到她嘴边,迷乱她的眼。她仍旧不愿放弃,双目炯炯,透过纷乱的发丝,直直盯着辕座上摇摇欲坠的缰绳,慢慢伸出手,一点点,一寸寸,努力靠近。 指尖即将触摸到的瞬间,车轱辘忽然叫道上的石头绊了下。车身一歪,那缰绳便从她指尖擦过,顺着倾斜的车板上滑落,她再也触碰不到。 她的心也随之跌入谷底。 也就在这时,她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玄色,迅速抓住那滑落的缰绳,飞一般,直接跃上马背。 马鸣撕裂长空,顾慈一怔,错愕地仰面望去。 斜阳掸下大片的光斓中,绯红橙金滚滚翻涌。 惊马高高扬起前蹄,草屑飞溅,脖颈四肢上的健肉块块分明。 戚北落稳稳坐在马背上,玄色衣袍猎猎招展,仿佛也流淌着金光,别具一种恣意张扬的力量。 马儿还欲踢跳挣扎,试图将他从后背甩脱下来。 戚北落双腿夹紧马腹,身影如磐石般岿然不动,双手紧紧攥住缰绳,用力一拉。马儿顺势扬起脖子,再次仰天长鸣,蹬跳两下,慢慢地,停下动作。 四周重归寂静,顾慈凝望于他,发了一回怔,眼里慢慢笼聚出一层光。 面前伸来一只干净修长的手,幽潭般深邃的眼眸里有火,一瞬不瞬地盯住她,有种能把人心融化的烫。 “没事了,有我在,什么事都不用怕。”戚北落嗓音如空山簌玉,温柔中略略带着点颤。 顾慈哽咽着,拼命点点头,将自己的手递到他手中,任由他将自己从车上拉起,托住她的腰,将她拥入怀中。 熟悉的温暖隔着细薄衣料层层涌入,沿血脉涓涓奔向心田,顾慈惊慌了一整日的心,此刻才终于安定下来。 方才被谢子鸣欺负成那样的时候,顾慈都咬紧牙关,硬是没掉一颗金豆子。 眼下被他抱在怀中,不会再有任何危险,她却再控制不住,眼泪决堤般“哗哗”淌下,才才干净又冒出新的,根本擦不干净。 “谁准许你抱我的!你不是说不来花宴,不再见我了么?现在又来做什么?” 这本不是顾慈想说的话,可不知怎么的,她一张口,这些话就自作主张地从嘴里蹦出来。 若不是他今日非要吃什么莫名其妙的飞醋,自己哪会遇到这些?若不是他没看紧谢子鸣...... 她越想越委屈,手捏成拳头,边哭边捶他胸口,还不解气,双手扒在他肩头,张嘴狠狠咬了一口。 戚北落闷哼一声,却一点也不感觉疼,宝贝失而复得的欣喜之感,渐渐清晰,落到实处。 先前的患得患失,也因这真切又甜蜜的痛而烟消云散。 何必纠结那些有的没的,而今小姑娘就在他眼前,他想疼她、护她,那就放心大胆地去做,管旁人作甚?只要她每日都能由衷而笑,他也就能由衷而笑。 “我错了,你若还生气,我还有一个肩膀,可以给你咬。” 戚北落低头,侧脸贴上她额头,迟疑片刻,轻轻蹭了蹭,最后慢慢收紧臂弯,脸深深埋入她颈窝。 顾慈还在生气,想推开他。 忽有滚热的湿意钻入她发丛,滑过她脖颈肌肤,无声无息地没入衣襟,襟口旋即润湿一片。 渐渐,他双肩轻|颤起来,臂弯越来越紧,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骨血中。 自己失踪这么久,他一定也吓坏了吧...... 上次见他哭,还是前世,在自己灵位前。而这辈子,却还是第一次。 他这么倔强高傲的人,在战场上受伤,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每次却都因为她而泣不成声。 顾慈的心缓慢而清晰地缩紧了下,双手环抱住他腰身,轻轻拍抚他后背。 “好了,我没生你的气,真的。” 沉吟片刻,顾慈从戚北落怀里钻出来,摸出一沓泛黄的信,递过去,“喏,我同柳眠风互通过的书信,能找到的都全在这了,你拿去瞧吧,我和他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戚北落一怔,勾了下嘴角,接过信,看也没看就全撕了,随手一扬。 纸片雪花般纷纷扬扬,顾慈惊讶,“你......当真不看看么?” 她正仰面,眼前突然一花,额间便落下了一抹温热的吻,堵住她所有未及出口的话语。 “不必看,我信你。头先是我不对,不该疑神疑鬼,叫人钻了空子,害你遇险。” 戚北落边说边举起右手,抻直四指,指天朗声道,“我发誓,从今往后,再不会因这些没头没脑的事怀疑你。只要有我戚北落在,就不会让顾慈再遭遇今日这样的险境。” 他眼里仿佛天生带着蛊术,顾慈看久了,就好像要被吸进去,忙忽闪着眼睛,错开目光,眸子酿着春露,脸上慢慢泛起绯云,直比此刻天上的晚霞还绚烂。 烫人的目光还在打量她,顾慈脸颊烧得热辣,伸手推他脸,亦娇亦嗔道:“谁、谁谁准许你亲的!那么多人都看着呢!” 戚北落挑了下精致的剑眉,余光漫不经心地朝两侧瞥去。 两队的锦衣卫心领神会,立刻调转马头,背对他们。 “哪有人看?嗯?”戚北落捏了捏她俏挺的鼻尖,似笑非笑地问。 顾慈被噎得无话可说,恨恨捶他肩膀。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不要脸的人!捶完,她还是嘟着嘴,乖乖靠上他胸膛,笑的丝缕从唇角荡漾至眉梢。 戚北落牢牢圈她入怀,修长工细的手指环在她颈侧,揉|捏她双肩,又顺着她后颈,穿过她乌发,帮她打理乱发。 力道不轻不重,像这盛夏傍晚的风,不冷不热正适宜。 顾慈起初身子还微有些僵硬,在他温柔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下来,眯起眼,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像只被顺毛的奶猫,幸福地蹭着他肩膀。 凤箫拖着五花大绑的谢子鸣,丢到马前,“启禀太子殿下,犯人鞋子鸣已带到,听候殿下发落。” 谢子鸣摔断了双腿,又被牛蹄子踩得皮青脸肿,趴在地上呜呜求饶。知戚北落不会睬他,伸出唯一能动的手指,丧家犬一般,像顾慈摇尾乞怜。 “慈儿......我错了......求你......放过我这回,好不好?我保、保证......日后都绕着你走,再不去烦你了,慈儿......” 顾慈眼皮不抬。 知道戚北落会帮她讨回公道,她便干脆躲起懒。能说的,她刚才都已经说了,这辈子,无论谢子鸣是残是死,她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谢子鸣咬牙,硬着头皮转向戚北落。 戚北落充耳不闻,继续帮怀中小姑娘打理头发,眉眼温柔,手上动作更是清缓,细细帮她把最后一绺发丝绕到耳后,他才抬头,睨向谢子鸣,双眸森寒如数九寒天的暴雪。 谢子鸣心肝都颤了一下,滚了滚喉结,不安地调开目光。 左右木已成舟,他索性破罐破摔,扯着嗓子大吼:“戚北落,就算你是太子又如何?我怎么说也是正统的承恩侯世子,有陛下赐封的宝册在手,你若敢随意动我,小心你的太子之位!” “承恩侯?” 戚北落剑眉散漫地一轩,打马行至他面前。 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谢子鸣本能地瑟缩了下去。 “你可知,承恩侯承的,是谁的恩?”戚北落寒声道。 谢子鸣心头趔趄,咬咬牙,不说话。 戚北落轻蔑哂笑,嘴角几乎没怎么扬起,“不说?还是不知道?” 谢子鸣还是一声不吭。 四下悄寂,戚北落笑意更浓,波澜不惊的外表下暗藏千军万马,“那孤便告诉你,承恩侯,承的是天家的恩。而孤,就代表天家。孤要收了你的命,你又能如何?” 伴随一声马啸,铁蹄“哒”地踩在谢子鸣伸出的手指上,他顿时惨叫连连。 怀中小姑娘眉心轻折,似被吵到。戚北落使个眼色,凤箫随地抓了抔土,塞进谢子鸣嘴里,他便咳得再叫不出。 “帮你逃出东宫,又逃出皇宫,甚至逃出帝京城的人,是谁?” 谢子鸣抽搐了下,双目骇然,似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 戚北落凤眼微眯,缓慢而冷戾地吐出三个字:“戚临川。” 谢子鸣再次抽搐,眼珠仿佛要从眶里瞪出。 戚临川是宣和帝第五子,系沈婉兮所出,乃如今的潞王。因先天不足,一直在泸州皇家别庄里养病。 隔这么远还能把手伸过来,还真是难为他了。 戚北落不屑地勾了下唇,看了眼凤箫,声线阴鸷,“将人带回去,关进诏狱,就这么死在这实在太便宜他,总得让他开开眼。” 说完,他又低头帮怀里睡着的小姑娘挪了挪身子,捏了捏她泛粉的脸颊。 小姑娘皱着漂亮的五官,不耐烦地拍开他,偏头继续睡。他笑了笑,森寒的眼眸顷刻间流光溢彩。 “她睡着了,你们动静小些,别吵醒她。” 说完便打马向前去。 撕心裂肺的长嚎惊起林中阵阵寒鸦,顾慈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着眼睛,仰面瞧他。 夕阳染镀他深秀眉眼,分明棱角中有种别样的温润美好,照得她的心也暖洋洋的。 周围宁静,风声轻俏。 顾慈惘惘瞧着,恍惚感觉今天一整日的惊慌都是错觉,他们只是一对寻常老夫妻,不过在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黄昏,沐浴夕光,携手归家。 她糯糯道:“我饿了……” 戚北落轻笑,揉揉她脑袋,将她又拥深些,“想吃什么,一会儿我让厨子给你单做。傻瓜,睡吧,我送你回家,家里人都等着你呢。到了家,就什么都有了。” “嗯。”顾慈抱住他的窄腰,安心地进入甜甜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全员红包鸭,大家千万不要给我省钱(/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半糖主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5章 025 定国公府灯火幽澜, 除了顾家人外,寿阳公主和奚鹤卿也在。 顾老太太坐在堂屋正中, 自顾慈被掳走的消息传来后,她便一直这么坐着, 滴水未进。 向嬷嬷捧着食盘劝了许久,她只摇头, 勾着脖子往外瞧, “我的慈宝儿还没吃饭呢。她打小身子骨就弱, 这一天没吃东西可怎么得了哟!” 裴氏伏在案上泣不成声。 她一向好脾气, 家里下人犯错, 她都没说过重话,这会子却将平生知道的所有骂人的词,全用在了谢子鸣身上。 寿阳公主劝完左边,劝右边, 揣着袖子在门口徘徊, 心里也如刀割油煎。 顾飞卿两眼红红, 想起戚北落的教诲, 强忍着泪水,指挥底下人做事, 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挺起小小的脊梁支撑这个家。 廊下光影摇曳,丫鬟小厮进进出出,各个面色沉肃,脚步踩踏出一阵风雨飘摇之感。 顾蘅蹲在影壁前不肯走, 呜呜一直哭,“都怪我不好,慈儿当时要以身犯险的时候,我就该拦着的......慈儿要是回不来可怎么办?” 云锦和云绣忍着哭腔,劝她回去歇着,结果一开口,自己先哭出来。 奚鹤卿只会呛人,不会哄人。 难得见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落了灰,他本想趁机好好挖苦一顿,报过去被欺凌的仇。 可瞧见她澄澈的眼眸泛红,薄唇哆嗦着,纤瘦身子一抽一抽,像风雨中无根飘萍,好不可怜,他左胸口那块拳头大的地方,生生柔软下来。 不耐烦地长叹一声,摆摆手,云锦和云绣福礼退开,他才慢慢吞吞靠过去,抱膝蹲下,同顾蘅隔开一尺距离,手悬在空中,迟疑许久,飞快拍了下她肩头,又飞快收回来。 “莫哭了,真要怪,也该怪我。身上领了禁军统领的职儿,却闹出这么大纰漏。横竖有那家伙在,陛下也把整个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都抽调了去,保准能把顾慈好模好样给你带回来。” 这话中听,可顾慈没回来,顾蘅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眼泪不断往下流,哭得都快撞气。 奚鹤卿沉眸凝睇她,左手肘支在膝头,掌心托腮,脸撇向反方向,抬起右手递去,“莫哭啦,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啦。” 顾蘅一愣,扬起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他。 绢布灯笼晃出昏黄团光,笼在奚鹤卿身上,侧颜线条利落,白皙肌肤上泛起些些红晕。 这是喝她家茶水喝上头了?过去只听他变着方儿嘲笑自己腿短个子矮,在他眼里,“好看”这类字眼,可从没跟她画上过关系,怎的突然就转了性? 有毛病。 顾蘅奇怪地收回视线,抓起他袖子,毫不客气地抹了把泪,顺便擤了个鼻子,然后低头继续哭自己的。 奚鹤卿倒吸口气,眉梢跳得跟抽筋一样。 这女人!当真是一点也不值得同情!他方才定是叫猪油蒙了心,才会傻乎乎地过来安慰她! 他僵着手不敢动,眼里酝酿风暴,琢磨了好几句直捅人肺管子的狠话,才刚长开嘴,肩头突然一重。顾蘅哭累了,歪靠在他肩上打哭嗝。 女孩儿的馨香,随肩头温热丝丝缕缕蔓延开,一下扎进心坎。 奚鹤卿偏头,自上觑着她沾满泪痕的粉白面颊,喉结狠狠上下滚动,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还未来得及细品这个中滋味,外头突然冲进来一小厮,一路小跑,欢喜地报信:“回来了回来了!二姑娘回来了!” 顾蘅立时鱼似的从地上弹起,欢天喜地直奔门口去,独留奚鹤卿一人,蹲在冷冰冰的石头前吃冷风。 “这没良心的死丫头!” 嘴角却是翘着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 “祖母!母亲!姐姐!卿儿!” 顾慈刚被戚北落抱下马,就迫不及待地往家里头跑,还没到门口,就先被顾蘅一把熊抱住。明明她才是姐姐,最后却要妹妹搂着她一顿安慰。 “慈宝儿!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裴氏扶着顾老太太随后赶来,一人拉一只手,又哭又笑。顾飞卿噔噔跑来,忍了这许久的眼泪,此刻终于憋不住,冲上去抱住顾慈的腿,哭得稀里哗啦。 顾慈在家人的围簇下,心里既温暖,又酸涩。想伸手将她们一并都抱入怀中温存,可恨自己手短,只能挨个抱过去。 寿阳公主在旁摁了摁眼角,露出今晚第一个轻松的笑,“都快别在这站着了,厨房早就备好吃的,慈儿累了一日,快吃些东西。老太太、夫人,还有两个小的也是,别回头人平安回来了,倒在自己家饿出个好歹。” 过去勾了下顾慈的鼻子,“今儿的菜,可全是你爱吃的!” 裴氏第一个应声,吩咐人摆饭,云锦和云绣抹了把眼角,过去帮忙。一大家子人又簇拥顾慈,往堂屋去。 “喵——” 一个小黑团子突然窜跳出来,蹦到顾慈怀里。 顾慈“哎呦”了声,佯怒要去扯它脸,手刚伸出去,小黑团子就把脑袋凑过来,将嘴里的小鱼干放在她掌心,小脸蹭着顾慈的手,乌溜溜的眼睛爱惜地望过来。 这小东西跟戚北落一样,傲气得很,谁碰它东西它就挠谁,眼下竟主动把宝贝鱼干给了自己? 顾慈心头泛暖,揉揉它脑袋,将鱼干还它。它却不满地“喵”了声,转身跳走。 还真是……跟某人一个脾气。 顾慈不由勾起嘴角,直觉有两道炙热目光,丝般绵长地黏在背后。 她回身望去,人群外围,戚北落立在马前,眸子里漾着星海,满满皆是起伏的情绪,微笑着朝她抬了抬下巴。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简简单单无须多言,顾慈就明白了,这是让她安心去和家人团聚,不必管他。 隔着老远,她颔首回了个礼。 戚北落唇畔笑意渐浓,目送她绕过影壁,再看不见,方才翻身上马。 “殿下留步!可否请殿下听老身说一句话。”顾老太太在裴氏的搀扶下,颤巍巍从门里出来。 戚北落忙下马去扶。 先遑论她老人家和自己皇祖母本就是血亲,便是眼下,因着顾慈的关系,他早已将老太太视做自己亲祖母。 可顾老太太却避开他的手,领着裴氏要跪下行礼。戚北落再三阻拦,她才作罢。 “今日还要多谢殿下出手相助,慈宝儿才能平安回来。” 戚北落笑笑,“老太太不必客气,这是晚辈应该的。” 顾老太太听见他这般自称,愣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苍老的手捏紧龙头杖,似下定很大的决心,正声道:“还有一事,老身必须过来,帮慈宝儿讨回公道。这赐婚的事,宫里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成与不成,可否给个准信?殿下是男儿,拖得起。女孩儿家就这么几年好时光,可不能叫这般平白糟践了!” 这番话,真可谓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裴氏光是在旁边听着,手里都呼呼冒汗。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想起女儿近来的遭遇,从沈贵妃到岐乐郡主,还有那谢子鸣,都是因了这起没着没落的赐婚,她壮起胆子道:“这里本没有我说话的地儿,可为了慈儿,我必须说。殿下若真有意,就莫要这般拖延,若无意也烦请给句话,我们顾家的女儿,不是没人要。” 戚北落深谙她们爱女心切,对她们的失礼并不以为意,还以晚辈的身份,朝她们行大礼,“请老太太和夫人放心,这门亲事,绝不会有任何差池!” 发生这么多凶险之事,他心中亦是惶惶,便是上沙场打仗,他都没这么怕过。 只有赶紧把人娶进东宫,护在身边,他这颗心才能安定下来。 思量间,他人已翻身上马,再次朝她们郑重颔首,驾马朝皇城方向去。 背影坚定,磐石不可转移。 * 接下来几日,顾慈因祸得福,在家享受了一番国宝级待遇。 终日躺在床上,将养四肢上的零星几点擦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腐败至极。就连如厕,云锦和云绣也恨不得代她做了。 东宫和公主府每日都会送滋补品过来,随便挑出一样,都是能在生死关头续命的宝贝,千金难求。甚至连皇后身边的秦桑,也隔三差五过来探望。 一不小心,她脸就补圆了一圈。 顾蘅每日都来玉茗轩,将外头的新鲜事告诉她解闷。 头一遭,就是岐乐和叶蓁蓁的事。 那日花宴,寿阳公主担心顾慈身体,便中途离席过去探望,结果就迎面撞见了那活色生香的一幕。 宫闱深处,竟闹出这等腌臜事,且罪魁祸首还就是这两人自己。 帝后二人勃然大怒,直接拿绳将她们捆去城外铁杵庵,此生都不许再出来。 那铁杵庵并非寻常庵堂,而是勋贵之家挪送犯错的女眷去受罚的地方。吃不饱睡不香倒也罢,每日还得劳作,一不小心还得讨姑子一顿打。但凡进去的,不死也得褪层皮。 岐乐吓得直向沈婉兮磕头求救,可沈婉兮也是自身难保。 宣和帝这回是彻底厌恶了她,她才帮岐乐说一句话,这“贵妃”二字中的“贵”字,就被摘了去。 凤雏宫原是宫中最奢靡的宫殿,转眼就成了最冷清所在。 沈家亦难逃一劫。 削爵的圣旨下来时,荣昌伯还在花街醉生梦死,被老鸨一把从温柔乡里拽出来,威逼着还债。 他拿不出银子,叫人暴打一顿丢出门,衣衫不整地站在大日头底下,在满街嘲笑声中灰溜溜躲回家。 而叶蓁蓁则是最懵的,醒来时得知自己清白已失,目力损毁大半,本就已近崩溃,求顾老太太进宫帮她说项。 顾老太太只给了她一封断绝信,让她自生自灭,转头就忙着去处置顾慈交给她的名单。上头全是各处庄子里,和叶蓁蓁沆瀣一气,扒在顾家身上吸血的蝗虫,她且得尽快将他们一气儿全端了。 据说,叶蓁蓁和岐乐刚到铁杵庵的第一日就大打出手,挠花了彼此的脸;第二日就被庵堂里的姑子们训得,连根头发丝儿都不敢乱颤。 等顾慈手脚上的擦伤长好,长华宫再次送来帖子,邀她入宫一道用膳。 这回,只请了她一人,没有顾蘅,也没有别家贵女。 弦外之音很明了,亲事成不成,就端看这回了。 顾家众人心有余悸,顾慈倒比之前赴花宴要轻松。大约是皇后娘娘上回待她态度还不错,让她有了自信。 宫中夹道逼仄狭长,两侧高墙耸立,仰头,浩瀚天宇只剩窄窄一条。人行其间,不知不觉就会被这巍巍皇权压矮一截。 顾慈原本还开阔的心,渐渐打起突,回头想寻个人说话,缓解气氛。 可身边的宫人都是木头脸,只管奉命引路,多余一句废话也没有。 顾慈双手在袖底交握,心里一阵忐忑,宫人们突然止步跪地,齐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顾慈眼睫一霎,头才抬起,脑门上就被敲了一记,“想什么呢?走路不看路,仔细再把脑袋摔出个大包。” 戚北落身穿深紫燕居服,立在她面前,眉眼清冷,望着她时却泛起一丝柔色。 “你怎么来了?”顾慈使劲揉两下眼,睁得大大的,瞧了又瞧,还是不敢相信。 戚北落拳头抵唇,咳嗽一声,“上回没去花宴,害你遇险,是我不好。今日,我随你同去。” 顾慈愣住,原来他还在为上回的事愧疚,心头有点暖,适才那点子不安都去了爪洼国,捏着手支吾道:“我一个人不妨事的,你手上那么多事也忙,快去忙吧,别耽误了。” 边说,边抬起眼睛瞥着他,小心又期待,娇俏的眼尾分明就是枚钩子。 戚北落忍笑,揉了揉这个口是心非的小东西的脑袋,“无妨,左右还有奚二在,他因上回的失职,眼下还得将功补过。” 顾慈眼睛湛开一缕光,依旧有些犹豫。 戚北落一笑,“我随你同去,倘若你再出什么事,你祖母和母亲大约就该生吃了我。” 俯身,微微偏头,嫣然唇瓣有意无意地轻擦那只白玉小耳朵,声音低醇,带着点戏谑,“我说得对不对,慈宝儿?” 顾慈陡然一激灵,自己的乳名,他是怎么知道的! 想起他送自己回家那日,祖母特特绕出去寻他说话的事,她恍然大悟,定是那时候叫他知道去的! 顾慈羞红脸蛋,没好气地推开他,“祖母从前叫惯了这名,改不过来口。只有她能这样叫,你、你不许这么叫!” “好。”戚北落轻笑,态度甚至敷衍。 顾慈狠狠剜他一眼,气鼓鼓绕开他,走到前头,还没动几步,就又听他散漫地唤了声。 “慈宝儿~” 作者有话要说:  顾慈捂着红彤彤的脸,跺脚,“啊!!!这人怎么这么讨厌鸭!” 对不起各位仙女,我把存稿放存稿箱,忘定时,发晚了QWQ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白鹿青崖、好吃的喵喵、D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6章 026 顾慈从来不知道, 这厮竟然可以坏到这地步! 知道她乳名就死揪着不放,“慈宝儿”长, “慈宝儿”短地唤了一路,无论自己怎么反抗, 他都不住嘴。若不是快到长华宫门口,他估计能这么乐此不疲地喊上一整天。 边上那些不苟言笑的木头脸宫人, 也都被逗乐, 亮着眼打量他们, 掩嘴偷笑。 顾慈羞臊地捂住脸, 跺跺脚, 大“哼”一声,兀自气呼呼地往前走,再不理他。 可戚北落要理她,双手抱胸, 垂首低笑了会儿, 追上去同她并肩而行。 顾慈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加快脚步。戚北落哼笑, 步子稍稍迈开些,就轻轻松松追上, 乜斜眼, 得意地朝她扬了下眉。 简直……太讨厌了! 夹道边,内侍们举着粘杆,在树下粘聒噪不停的知了,听见动静纷纷扭头, 瞧见戚北落脸上的笑,不是平时那种阴恻恻、冻人三尺寒的笑,而是真心实意的喜悦。 太子殿下竟然还会笑?他们各个目瞪口呆,粘杆从手里滑落,咣当,砸得他们脑袋生疼。 他这笑,一直保持到跨入长华宫正殿,都没从嘴角便散去。 岑清秋此时正靠坐在美人榻上,一双雪白赤足踩着榻沿,海棠红裙裾松松堆在踝间,让宫人用凤子红花汁帮她染指甲。 听到动静,她转头,漂亮的远山黛眉微不可见地一挑。 这臭小子,从前每次过来都板着一副死人脸,仿佛谁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过来似的,今儿都快笑成朵牡丹花了。 果然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娘!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顾慈上前见礼。 岑清秋淡淡点头,由秦桑搀扶着下榻,往偏厅走去,路过她身边时,又停下来,侧过半张娇面打量。 审视的目光,带着上位者独有的迫人气场,在顾慈身上来回梭巡。顾慈的心一下揪紧,面上不显,恭敬低头,垂视足尖。 戚北落唇角抿得笔直,手心亦在出汗,正要开口解围,岑清秋忽然笑了笑,转头目视前方,继续走,“过来吧。” 不咸不淡的语气,叫人揣摩不准心思。顾慈有些惕惕,无端感觉,依照皇后现在的态度,她就算吃了这顿饭,这门亲事也难成。 戚北落从她身边行过,在袖底偷偷捏了捏她的手,“莫怕,凡事有我。” 她勉强扯了个笑,心头大石并未因这句话而松动多少。 南窗下的圆桌早已摆好午膳,都是些最适合夏日里吃的清爽小食,味道先勿论,模样都是一等一的精致,让人舍不得下嘴。 隔墙花影动,一枝纯白茉莉穿过深檀色步步锦,斜斜探进来,暗香浮动,别有一番幽阒。 顾慈心念微动。 都说帝后二人恼僵后,皇后娘娘就越发冷性,对俗事都提不起兴趣。可今日看来,又是捣弄花汁染甲,又是布置餐桌,她分明是个最懂得生活情调的人。 “都坐吧,站着怪累的。”岑清秋坐在上首,点了点自己边上的位置,看向顾慈。 顾慈踟蹰片刻,正要过去,外头突然响起内侍尖着嗓门的通报,“陛下驾到。” 许久不曾驾临长华宫的皇帝,怎么这时候突然来了?屋内人皆是一愣,忙出去迎驾。 岑清秋只轻轻蹙了下眉,坐在凳上并没起来,夹了个金乳酥,拨了些丁子香淋脍在自己碗里,悠哉地吃。 顾慈暗暗吃惊,询问地望向戚北落。他只捺了下嘴角,并无太大反应,显然已经很习惯了。 顾慈无语,今日这情形,怎么瞧着比上次花宴还麻烦? 一片整齐的问安声中,宣和帝缓步入内,神情平静柔和,气韵清雅,濯濯如春柳,同皇后的雍容华贵截然相反,并无帝王架势,仿佛就只是个寻常大家子弟。 “都起来吧。” 他抬抬手,余光瞥见屋子里唯一一个旁若无人地坐在凳子上,吃得津津有味的人,面色一沉,又觑了眼桌上的筷箸。 自己都进来这么久了,换成别宫妃嫔,这会子早就命人添好碗筷,让出首席,笑盈盈地侍奉他过去,只有她…… 宣和帝倔脾气上来了,黑着脸,负手在背,就站在那,八风不动,跟她杠上了。 可岑清秋比他还沉得住气,吃完了金乳酥,又慢条斯理地去吃醉蟹。纤纤十指在蟹壳上翻飞,才染的丹蔻衬着蟹肉越发诱人。 宣和帝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收回目光,又站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先开口:“皇后,朕来了,你还不出来接驾?” “哦。”陈清秋终于肯抬眼瞧他,吃一口蟹肉,还是不动弹,“陛下是来看臣妾的?” 宣和帝睨她一眼,有些不愿承认,“朕只是刚好路过。” “哦。那陛下路过完了吗?” “……路过完了。” “那就请陛下赶紧走吧,臣妾还要招待客人,别叫人家等急了,不高兴。”说完,岑清秋又继续埋头苦吃。 底下人暗笑,竟一点也不害怕。 这场面他们早已司空见惯,帝后两人素来一见面就掐,可从没真掐出个好歹来。每次都是皇帝输,但他也从没急过眼,回自己窝里憋屈几日,再气势汹汹地杀回来,然后又被怼得找不着北。 倒是客人顾慈抖了抖,她还真不急,更没胆子在皇帝面前着急……抬眸,宣和帝眼睛正好转过来,眼神里带着怒,像是在说“你多事了”。 顾慈心里打了个突,忙低头要跪下。他却先调开目光,去看戚北落,视线在岑清秋身上转了圈,最后回到顾慈这,笑道:“你便是这臭小子每日都要念上八百遍的顾慈?” 底下又是一阵窃笑。 顾慈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捏着帕子,尴尬笑笑,侧眸怨怼地剜了眼戚北落。 戚北落抵唇咳嗽一声,颊边闪过一抹红晕,偏头假装看窗外风景。 “人瞧着不错。”宣和帝点头道。 那厢岑清秋剥蟹的手一顿,仰面,终于拿正眼看过来,阴阳怪气地笑道:“陛下瞧柔弱的女子都不错,臣妾瞧着,还差十万八千里。” 这话指桑骂槐,明里在说顾慈,暗地里指的却是凤雏宫里的那位,酸味甚浓,满屋子的人都闻见了。 顾慈低头绞着帕子,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脑袋上。别因着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真把亲事搅黄了呀…… 不知不觉,手又被握住,捏了捏,她抬眸,戚北落笑着朝她抬抬下巴。她诧异地循着望去,心头蹦了蹦。 宣和帝些些抬起下巴,盯着岑清秋的眼,倨傲道:“朕觉着就是不错。刚好,她未嫁,臭小子也没娶,就凑一对吧。” “儿臣多谢父皇赐婚。” 几乎是宣和帝话音刚落,戚北落便赶紧接上,见顾慈还傻站着不动,伸手把她拎来,一道跪下谢恩,余光睇向宣和帝身边的大太监王福,让他快去准备。 王福错愕地四下张望,宣和帝颔首,他便迈出一只脚,可岑清秋一眼瞪来,他又吓得缩回去,哈腰讪笑,不知该如何是好。 岑清秋皱眉,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露出一丝裂痕,“他是本宫的儿子,他的亲事,该由本宫做主。” “他也是朕的儿子。” 宣和帝拔高音量,神情挑衅。难得能噎皇后一回,他岂能轻易错失良机? 从腰间解下一枚羊脂白玉佩,示意顾慈上前,“朕今日只是‘路过’,只是‘路过’,真的就只是‘路过’,所以没来及准备好礼,这玉成色不错,跟了朕好些年,送你了,算作是见面礼,改日会再有正式封赏,跟圣旨一块送去定国公府。” 顾慈呆呆地接过,又呆呆地谢恩,最后又呆呆地被戚北落拽出去。 屋里人跟着他们一块退下,岑清秋再坐不住,提着裙子追去,“诶!喂!谁让你们走的,都给我回来。” 跑到半路,身子突然凌空,眼前的景致都颠倒了,等她醒神,人已经被宣和帝扛在肩头,她脑袋一阵眩晕,使劲拍他,才喊了句“你放我下来!”,就被他轻轻放在了床上。 她狠狠瞪去一眼,扭动身子要下床继续追,视线突然变暗。 宣和帝一条腿贴着床沿,笔直立在地上,另一条腿曲起,膝盖跪在床上,两条长臂将她牢牢围困在自己和床褥之间。 久违的龙涎香充盈鼻尖,岑清秋忽地心头乱撞,错开眼不看他,语气依旧强硬,“放我出去,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毁。” 顶上响起一声轻笑,“还嘴硬呢?你明明就很喜欢那丫头,不然这几日干嘛总送东西去定国公府?” “我没有。” “你没有?东西都偷偷混入东宫,跟着一块送去,有几样还是我送你的,东宫可没有,你还不承认?” “我、我……”岑清秋噎了一下,面色涨红,“那些东西我不喜欢,就顺手丢过去了,怎的?陛下不高兴了? 宣和帝一笑,低头,额头抵住她的额,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唉,你啊你……想答应这门亲,又拉不下脸,我帮了你一把,你还不领情,真是个不诚实的小东西。” 边说,手边绕上她腰间的裙绦。 岑清秋一把拍开他的手,冷笑道:“陛下不是喜欢柔弱的女子么?怎的今日到我这来了?” 宣和帝觑眼自己的手,又瞧眼她,挑眉,“吃味了?” 岑清秋翻了个白眼,懒怠回答,推开他下床,小臂却被攫住。他轻轻一用力,她人便倒入他怀中,同他一道滚入这绣着百子千孙图的锦被中。 “我现在就喜欢你这样嘴硬的。” 衣裳如花般簌簌散开,温热的吐息喷在耳畔,岑清秋控制不住红了脸,咬唇,抓住他的手,“你、你不是路过么?怎的还不走?” 语气略略带起点柔意,连她自己都未察觉。 宣和帝望着她那水雾涳濛的眼难得露出点小女人的娇羞,能叫后宫佳丽皆失颜色,他心头悠荡,抬起她的下巴,“刚才是路过,现在不是了。” 说完,便扯下帐幔,低头吻上。 * 顾慈手捧着玉佩,走在夹道上,人还有点懵。 这事真就这么定了?也太容易了吧。 仰面瞧见戚北落脸上的笑就没停过,隐约还有点怪,她思忖良久,终于想明白了。 “陛下是你找去的?” 戚北落扬眉,点了下她鼻尖,“知我者,慈儿也。” 顾慈鄙夷地拍开他的手,暗自腹诽,这人真是……为达目的,连自己的亲爹亲娘都算计,但转念一想,方才皇后娘娘瞧见陛下时的眼神,比见到任何时都要明亮,心底亦是欣慰。 娘娘应当,是很想念陛下的,只是碍着身份不好直说,也不好霸占着人,不让他去御幸别的女人。而陛下心里应也是惦记娘娘的,否则也不会纵容她在御前这般放肆。 明明心里有彼此,却因了这条条框框的规矩,只能憋着。 那他呢?顾慈望着身边的男人,心头怅然,他将来也会做皇帝,为了各种原因,也得广纳后宫,到时自己会如何? 戚北落觉察到她目光,垂眸正色道:“不会。” 顾慈一愣,“什么?” 戚北落笑笑,“你不是在担心,自己将来会不会和母后一样,要接纳别的女人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不会,只有你一个。” 顾慈心头大跳,一行惊讶他是如何看穿自己心事的,一行又感动不已,知道这话很难兑现的,但依旧高兴。 见他还在看自己,她瞥眼身后的宫人,红着脸瞪他,“瞎说八道什么呢!我哪里担心这个了。” 戚北落点头,“是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这事不会发生。” 顾慈又横去一眼,低头走自己的路,不再睬他。 日头穿过云翳,一线天光照在足前,她踩着往前走,袖子突然被扯住,她手一抖,就被他抓了去,紧紧攥入掌心。宽袖下垂,将独属于二人的秘密妥善掩藏,旁人瞧着,也只会觉得他们走得近些,不会生疑。 顾慈微微偏头瞧身后的宫人,犹豫了下,没把手抽出来,悄悄地张开五指,和他十指交缠而握。 戚北落目不斜视,神色如常,漆黑的眼眸却一点一点漾起和煦的笑意。忽觉这夹道,有些短了,竟一下就走完了。 左右今日无事,他便问:“出宫后,你可还有想去的地方?” 顾慈点头,“想去集市买些鲜鱼,给猫吃。” “你还挺喜欢它的。”戚北落笑了笑,让王德善去备车,随口问道,“猫的名字想好了?” 顾慈点头,侧眸看来,眼里写满狡黠。 戚北落的心蓦地一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叫什么?” “叫……”她调皮地眨眨眼,一字一顿道,“萝~北~” 作者有话要说:  萝北==萝卜=落北=北落 顾慈叉腰,狡猾地打趣他:“晚上我要吃萝卜!” 戚北落:“好。”低头开始解开腰带。 明天要上千字收益榜,所有更新要推迟到23:00,到时会更个甜甜的大肥章补偿,还会有红包雨,给仙女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鞠躬)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河散去- 2个;亓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8268484 18瓶;亓弥、昀win 5瓶;白鹿青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7章 027 萝北? 放眼全天下, 敢拿堂堂一国太子的名讳这般开玩笑的,也就只有她了。 戚北落脸上黑一阵红一阵, 内里腾腾窜火,可一对上小姑娘那双清润的小鹿眼, 这口气就“嗤”地一声,烟消云散。 他是不是中了什么毒?要知道从前若有人敢这样消遣他, 早就被他收拾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姑娘报了方才被喊一路“慈宝儿”的仇, 眼下得意得不行, 要是长了条尾巴, 这会子大概已经翘到天上去。 巧笑嫣然, 一如那年星空下,冲他微笑的小姑娘。 而这小姑娘,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妻。 戚北落凝睇她,笑意从嘴角漾开, 连眼波都是荡漾的, 腔子里一股躁动再抑制不住, 突然伸臂在她膝窝下一抄, 将小姑娘打横抱起,旁若无人地大摇大摆往前走。 身处东宫十几载, 他早已练就一身处变不惊的本事, 可眼下这些本事都因她这一笑而去了九霄云外。 这等喜悦,他过去从未经历过,比打了十场胜仗还高兴,什么也不想做, 只想抱着她一直走,去到只有他们两人的世外桃源,将她藏起来。 顾慈身子忽然悬空,一吓,尖叫着慌忙勾住他脖颈,拼命拍他肩胛,“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 戚北落充耳不闻,低头蹭蹭她的额,笑容邪肆,“你若再这般鬼哭狼嚎,可就真要招来一大群人,没准还能把父皇和母后招来。” 顾慈睫尖一颤,忙鹤一般伸长脖子,探过他肩头望去。 王德善和适才领路的宫人们都立在原地,哈着腰,遥望他们,憋笑憋得五官抽搐。只怕不出半个时辰,这事就能围着皇城跑上三四个来回。 红晕如涟漪般,一丝丝从顾慈的鬓角蔓延至眉梢。她赶紧缩回戚北落怀里,羞愤地捶他胸膛,“都怪你!” 仰面却又呆住,两辈子头一回见他笑得这般开心,她不自觉看痴了,左胸口柔软下来,半嗔半娇地骂了句“呆子”,鼓着雪腮佯怒扭头,老老实实在他怀里窝好,没再挣扎。 娇娇小小的一团,蝴蝶般轻若无骨,绵绵散着暖香。几绺青丝随风钻进戚北落襟口,酥痒得厉害。 戚北落梗起脖子避开,垂眸,一截嫩藕般小巧润白的颈子在发丛中若隐若现,钩子般吊着他的眼。 他呼吸微有不畅,热潮从手臂流经过全身,令他越发清楚地感觉到怀中的无穷温软,不由心猿意马,使劲咬牙,方才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她身上勉强挪开。 悔意渐生,方才不该抱她的……明明被占便宜的是她,怎的最后吃苦受罪的却是自己? 他已濒临崩溃,而怀中的小东西还无知无觉,小细腿挂在他手臂上,惬意地一晃一晃,就差哼个小曲儿助兴。 许是窝得不舒服,她还不停扭动身子调整位置,夏衣轻薄,柔软隔着衣料依旧清晰可辨。 越是无意识的撩|拨,就越是勾人。 戚北落这回连鼻腔都热了,心里恶狠狠道:这婚期必须赶紧定下来,否则实在太磨人! * 马车出了宫门,就直奔西市去。 除了鲜鱼外,顾慈还需去趟宝萃斋。 再有两日便是祖母的甲子寿,她早早就在宝萃斋订做了一对翡翠手镯,并一双翡翠耳珰,再加上自己题的一幅字,想送给祖母贺寿。今日便是约定好的取货之日。 顾慈知道戚北落对首饰这些不感兴趣,便让他自己随便去别处逛逛。 当然,她就只是客气一下。 可没想法他竟然真就这么走了,转身的时候,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原以为凭两人现在的关系,他应当能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怎么着也会留下来陪自己,谁知竟是这么个结果! 顾慈在原地,足足怔了有大半炷香的功夫,方才醒过神,扯着帕子,跺脚哼声,这个呆子! 当下也不理他,气鼓鼓地管自己走。 宝萃斋是帝京城第一珠翠铺子,只为达官贵人定制首饰,寻常人家便是荷包再鼓,若身上没占着这个“贵”字,连楼门都进不来。 而定国公府是帝京城中一等一的名门,孤家老太太又和皇家沾亲带故,能给她打造首饰,还属他宝萃斋的荣幸。 是以顾慈一进门,何掌柜就亲自将她迎入二楼雅间,沏了杯酽酽的茶,哈腰双手奉上,“顾二姑娘还请在次稍后,小人这就给您取镯子去。您若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吩咐,不必客气,伙计们都在门外候着。” 顾慈道了声谢,坐下歇息,翻了两页桌上的首饰名目画册,便恹恹放下。 从前她没少来这逛,每次都有顾蘅她们陪着。姑娘家聊起这些,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她想落单都难。 可眼下只有她一人,便是再好的首饰,她也没心思试戴,戴了又给谁看……她只想拿完东西赶紧走。 都怪那呆子! 明明送人海棠步摇的时候还知道投其所好,怎的这会子就一点儿也不解风情…… 她托腮郁愤,手指揪着册页一角,把它当作戚北落,不停揉捏翻折,越揉越用力,恨不得给它撕咯!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女子的怒声。 “这镯子有人要了又如何?事急从权,你先把镯子给我,我有急用。大不了我出双倍价钱,改日你再给那人打一副便是,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王姑娘,这可使不得,那买主可是……” “谁呀?在哪?你不敢同她说,我去同她说便是。” “诶,王姑娘,使不得啊!王姑娘……” 话音未落,雅间的门便被推开。 顾慈抬头看去,眉梢微不可见地一扬。 来人系武英侯家的嫡三姑娘,王若,才名冠帝京。一双桃花眼生得极妙,左眼下还有颗泪痣,本该是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偏生眉宇间还凝着抹化不开的自负疏离,生生败坏了美感。 大约才女都是这副人憎狗厌的神情吧…… 顾慈暗暗腹诽,三指稳稳托住茶盏,轻轻吹动茶水上的浮沫,气定神闲地品着,并未因她的失礼闯入而折损半分雅兴。 王若些些昂起下巴,眯眼打量顾慈。 她今日之所以非要这镯子不可,盖因自己早间,不甚将母亲最喜欢的陪嫁镯子打碎,急需个顶缸的。 这镯子品色绝佳,比母亲那只要好上不只一个档次,母亲拿了定会再为之前那只生她气,她便想先讨来应急。 若是旁人,她或许还能还会好声好气地坐下来商量,可是顾慈……呵呵,还真是说来话长。 她打小被冠以才女之名,诗词文章皆可与翰林学子媲美,全帝京贵女中无人能出其右,便是当朝几位阁老也常夸赞“若为男儿,定有一番建树”。 可这一切美好偏偏都叫那白衣山人打破。 那年他老人家云游至帝京,但凡帝京城中懂点文墨的,无不都削减脑袋想拜入他门下,自己也四处求人托关系,将自己过去的诗文画集都整理出来,送去给他老人家过目。 可最后,他连眼皮子都没掀开,就将这些都推拒回来。 为此,她消沉了许久。后来听闻连当今状元也没入他老人家的法眼,她的心才稍稍平衡。 然,不久后她便又听说,他老人家竟一眼相中一位稚童,甚至赞其姐姐才华不凡,若为男儿,他定要收入门下,好生栽培。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顾慈的名字。 而第二次,最疼爱自己的哥哥因说了几句辱没顾慈的话,被太子打伤的时候。 她一直在想象,若有朝一日亲眼见到这位顾二姑娘,该如何报仇血恨。不想这日子,竟这么快就到了。 一盏茶毕,雅间门口已聚了小一圈人,却没人敢吱声。 顾慈却仿佛不知道,自顾自品完茶,笑赞了声“好”,伸手向让何掌柜讨要镯子。 何掌柜“嗳”了声,正要把首饰盒子递去,面前突然横过来一只手。 “这镯子虽是顾二姑娘定制的,但不该给你。” 王若双臂抱胸,倨傲地睥睨,“我哥哥头先因为你而受伤,到现在都还下不来床,可你们顾家至今连个上门道歉的人都没有。如今正好,这镯子就算作是对我哥哥的补偿,我代他收下,钱你照付,如此我们武英侯府也就不追究你什么了。” 她说完,翻了个白眼,伸手去拿何掌柜手里的首饰盒。何掌柜却敏捷地绕开手,恭敬捧到顾慈手中。 顾慈慢条斯理地打开盒盖,取出里头的翡翠镯子,对着光,翻转手腕反复验看。 日头透过玉质打下的光,晃在王若眼上。 她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去抢,又怕再把这个镯子也摔坏,到时连个顶缸的都没有。 这才勉强忍下气,磨着槽牙,阴阳怪气道:“想不到顾二姑娘瞧着斯斯文文,原也是个爱抢人东西的主,与强盗无异。” “王姑娘说的没错,好抢人东西占为己有的,的确是强盗。”顾慈不咸不淡地来了句。 四面人听了皆掩嘴暗笑。 明眼人都瞧得出,真正的强盗是谁,王姑娘这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王若笑容僵在脸上,目光瞥向旁处,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抬手将碎发绕到耳后,“那照你的意思,我哥哥的伤,你们顾家是不打算赔了?那好,咱们这就去御前讲理,看陛下怎么判?” 顾慈张张嘴,欲言又止,看着她的目光,微微露出些许同情。 王若打小被捧惯了,从来只有她同情别人的份,从没被人这般居高临下地看待过,心底火苗渐渐旺起,“怎的?你还想耍赖?太子打人的时候,可不止一人瞧见,你想赖也赖不掉!” 顾慈差点笑出声,赶紧憋住,两眼圆溜溜,脸也憋得圆溜溜,看向她的目光比方才还要同情。 王若五指捏紧,平素的优良教养告诉她,越是这时候,就越要沉得住气,遂舒展眉眼,轻蔑一笑,“怎的?你难不成还想让太子殿下过来,把我也打一顿?” 话音落下,满屋皆静。 何掌柜抖着唇瓣,不住扯她衣袖。王若气恼地甩开他的手,他又拉上来,比上次拽得还用力,一劲儿使眼色,眼睫毛都快眨掉,“王、王姑娘……可莫要再说了……” 王若哼笑,“作何不许说?他敢做我就敢说!是太子就可为所欲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无故打人,就该……” “咳——” 沉闷的咳嗽声自身后传来,王若身形猛地一定,全身血液好似都被这声音召唤到了脑袋上,讷讷转过头,但见方才还人满为患遏雅间门口,眼下一个人都没有。 戚北落侧倚门框,双臂抱胸,一手拎着几尾鲜鲫鱼,另一手伸出一指,缓而慢地叩打着胳膊。面黑如锅底,目光钉子般掷来,忽而挑起一侧唇角,笑容阴鸷。 王若呼吸骤然窒住。 戚北落还在笑,神色和煦,底下却暗藏千军万马。 “怎的不继续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孤‘无故’打人,就该……如何?” 单寒的声线切过耳畔,王若唇瓣血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完全褪尽,哆嗦着道:“不、不如何……” 戚北落抬手,散漫地弹了弹指尖的灰,眼里无情无绪,“王姑娘,人是孤打的,你作何去为难她?她何辜?这镯子……” 王若知道今日是自己失策,怎么也想不到,这全大邺第一大忙人竟会出现在这,陪一个姑娘买首饰?心里虽一千一万个不服气,但也只能认怂。 毕竟这位主,可是出了名的护短,想起哥哥现在的惨状,她由不得打了个寒颤。 “镯子、镯子……镯子本就是顾二姑娘的,理应给她。” “道歉呢?” 王若咬了下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磨出一句,“对不起……” 语气不情不愿,说完便赶紧溜之大吉。 不就是个翡翠镯子么,哼,就当她积德行善,拿来打赏乞丐来,大不了再买个成色差些的同母亲解释,又不是混不过去。 人才刚跑到楼梯口,就听身后有人幽幽道:“掌柜的,今日你们店铺里的首饰,孤全包了,一样也不留。” 王若脚底打滑,扭到脚,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痛意如过电般蔓延来,疼得她“嘶嘶”只抽气,眼泪啪嗒掉。 外头天色越发暗淡,母亲快回了,要是叫她知道镯子的事,还不揭了她的皮? 她顾不上疼,扶着丫鬟的手,一瘸一拐地着急忙慌往别家珠翠铺子赶。 才刚到门口,又听楼顶上轻飘飘来了句:“王德善,吩咐下去,今日全帝京的珠翠铺子,孤全包了。没有孤的命令,谁若敢擅自卖出去一件,孤,绝不轻饶!” * 待一切琐事都处理完,戚北落一个眼神,所有闲杂人等便都做鸟兽散。雅间内,就只剩他和顾慈。 想着方才那一番风雨,小姑娘眼下一定特别需要他温暖的怀抱,遂含笑展臂去揽她腰肢,欲好生温存一番。 却不料,手才伸去一半,就被她一巴掌拍开。 “你方才去哪儿了!这月还没上柳梢头呢,你就打算人约黄昏后了?” 那小模样,脸涨得鼓鼓圆圆,眼睛也瞪得鼓鼓圆圆,奶凶奶凶,细细一闻,啧,酸! 戚北落怔了怔,由不得轻笑出声。 顾慈一瞪眼,他便老实了,安静地觑了会儿她脸色,伸手戳了戳她的脸,俯身凑到她耳边,忍笑道:“你生气的模样,还挺可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  慈宝儿磨刀霍霍,“信不信我可爱死你!” * 今天跟人打赌,一定会写一万字,否则笔名里的两个字就倒过来写,所以……我现在好是衮衮啦! _(:з」∠)_这章是不太肥,但是红包雨还在,你们千万不要给我省钱鸭!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柚子 9个;犬惑惑 5个;星河散去-、亓弥 2个;江、 火山咧谩37686116、一粒米、云惊散林鸦、呜呜呜呜额、之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琳琅 10瓶;cc、漂仔、Wwxdxmm? 5瓶;Sebastiane 4瓶;亓弥、林深时见鹿 3瓶;倒吸一口凉屁 2瓶;小陶同学、240368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8章 028 戚北落并不知道, 小姑娘究竟在气什么,但既然她生气了, 而且生的还是自己的气,那他就得哄。 可是, 怎么哄?《孙子兵法》上又没写...... 方才偷觑她脸色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腹内琢磨说辞, 想了许多种, 临到嘴边又觉不好, 斟酌半天才憋出一句夸她可爱的话。 为了表现自己的真诚和对她的亲昵, 他还特特戳了戳她脸蛋, 好像姑娘们都爱这么干来着...... 可万万没想到! “你这话是何意?我不生气就不可爱,所以你想天天看我生气?”顾慈气得每根眼睫毛都在发颤,再也不想瞧见他,转身就往外头走。 戚北落脑袋瓜顿时“嗡”了声, 空白一片,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就冲过去, 攫住她的手, 将她往怀里拽。 “你松开我!松开!”顾慈鱼一般拼命扭动身子,踢蹬双脚, 想挣脱出来。 奈何力气实在悬殊, 越是挣扎,圈着她的怀抱就越紧,宛如铁铸铜浇而成。 灼|热而沉重的气息喷渐渐伏低,像一团火, 就烧在她颈窝,连带撩动几根碎发,似有若无地轻挠她侧颈肌肤,又顺着她优美纤长的颈部线条,一点点蹭到那白玉小耳朵旁。 她心头一蹦,人渐渐安静下来。 “你莫要再乱动,否则......最后倒霉的还是你自己。” 戚北落用的是气声,嗓音略带涩哑,像是在努力隐忍什么。 因距离太过相近,唇瓣仿佛就擦着她耳垂翕动,每动一下,便掠起一阵酥|麻。那片被吹拂过的柔软白腻,随之灼满一片诱人的粉红,像枝头才结出的鲜嫩蜜桃,诱人去啃。 圈着她的怀抱似被烫到,竟也跟着愈发滚热,像个小火炉。烈焰比外头的烈日还要旺盛,直要将屋子里的每一寸空气都烧着。 顾慈觉察到他身体的变化,脸颊不由冒烟,一动也不敢动。心底开始害怕,却不是毛骨悚然的怕,而是发热,慌张,乱跳,仿佛随时都能顺着嗓子眼蹦跳出来。 过了许久,这股子热浪才慢慢从他们身上消退。 “我方才不是去私会佳人,而是去集市帮你挑鲜鱼去了,你莫要多想。” 戚北落轻轻磨蹭她颈间秀发,女孩浅淡的馨香钻入鼻尖,如一泓清泉,渐渐抚平他心底焦躁。 自打他开始监国以来,就甚少能睡个安稳觉,政务繁多的时候,更是连闭眼小憩片刻的时间都没有。太医院给他开过不少方子,内服外用,甚至还有安神香,都没能让他安睡。 可小姑娘身上的气味,却莫名叫他安心。大约这就是命吧,自己的病灶,只有她能医。 倘若能就这么抱着,一直不分开,那该有多好? 顾慈垂眸觑了眼他手里的两尾鲫鱼,知道自己闹了个大笑话,面上有些挂不住,讪讪道:“我我我这也是......是......” “是什么?”戚北落偏头,侧脸枕在她肩头,目光懒洋洋地向上瞧。 小姑娘脸色涨红,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嫣然唇瓣便印出半弧月轮,轻轻一抿,唇珠若隐若现,娇艳欲滴。 戚北落想起春日里刚熟透的樱桃,不禁口干舌燥,艰涩地咽了下喉咙,手指自作主张地伸过去,在那嫣红上轻轻一点。 顾慈睫尖一颤,垂眸看去。 清澈的眼波如两汪溪涧,被忽然跃起的鱼惊动,轻轻颤动,在戚北落心底漾开层层涟漪。 眉宇间的戾气就这么被洗去,他捏了捏她鼻尖,勾唇一笑,“你也是蠢,我身边都已经有一位倾城佳人了,作何还要去寻别人?” 许是他目光太过认真,顾慈不敢同他对视,慌慌垂下脑袋,抿唇微笑,笑意有些羞涩。 这呆子,方才还蹦嘴拙舌,怎的这会子突然就会说话了? 见他还在看自己,乌黑的眸子如浸在水中的黑曜石,莹莹泛着光,顾慈渐渐有些支撑不住脸上表情,一把推开他,背过身去。 “天色不早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方才挣扎得太厉害,顾慈右脚上的绣鞋不慎被她踹飞到角落。她只好穿着一只鞋,右脚脚尖点地,慢慢走。 才走了一步,人再次被戚北落打横抱起。 “这么大人了,连鞋子都能跑丢,蠢。” 嘴上一面嫌着,人还是乖乖走去绣鞋旁边,一膝跪地,一膝支起,给顾慈当凳子坐,捡来那只绣鞋,低头帮她穿。 小小绣鞋,不及他一掌大。缎面绣海棠花,同鞋的主人一样娇俏可人。戚北落捧着打量了会儿,眼底慢慢浮出一抹笑,有些爱不释手。 还真是个小娇娇。 顾慈亦低头看他。 他肩背宽阔,如一座巍峨小山,独立于世,任凭风吹雨打,都岿然不动。 相比前世,而今的他五官尚还青涩,眉宇间不见沧桑,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些许清逸明朗的少年气。唯一不变的,便是那颗心。 ——那颗宠着她、护着她、将她的一切看得远重于自己的心。 顾慈眼眶微热,恐他发现后担心,急忙眨两下眼睛,将眼泪疙瘩都憋回去。 想起方才,自己差点又要因为一些芝麻大的小事,错怪他,心中懊悔不已,又感慨万千。 “北落。” 戚北落指尖抖了抖,神思微微恍惚,笑意逐渐在眼底放大。 比起“太子”或是“殿下”,他更喜欢她这般毫无忌讳地直呼自己名字,就像寻常夫妻一般。 而自己,也不会在她面前自称“孤”。有她相伴在侧,他又怎还会“孤”? “嗯?”戚北落回应道,继续低头帮她穿鞋。 “我们以后会吵架吗?”顾慈觑着他的脸色,眼睛一眨不眨,手指不安地绞在一块。 每对夫妻都会吵架,许多没经历过患难的夫妻,架吵多了,心也就散了。他们已经错过一辈子,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她可不想因为这些而再次同他走散。 “不会。” 他回答得很干脆,顾慈小小松口气。 可这气才呼到一半,她又听他道。 “因为你吵不过我。” 顾慈一愣,抱着自己的胸膛微微发震,定是他又在取笑自己。坏透了! 她气恨地捶了下他肩膀,赌气要走。戚北落忙收紧怀抱,“是我吵不过你,行了吧。慈宝儿瞪我一眼,我就什么脾气都不敢有了。” 瞧这话说得,怎么感觉自己就是只母夜叉?顾慈拉长脸,当下又要发作。 戚北落已将她从自己腿上拉起来,将鱼塞到她手里,试图转移话题,“那黑猫喜欢自己独自吃东西,你把鱼给他就走,莫要在旁边盯着,免得到时它生气,反身挠你一爪。你这么蠢钝,肯定躲不开。” “萝——北——”顾慈斜眼曼视,眸子里暗藏狡黠,“你别总是黑猫黑猫地叫,它有名字,快叫萝北。” 戚北落一噎,知道小姑娘是在为方才的事同他算账,缓缓沉出口气,正色道:“这名字不好,莫要顽皮。” 顾慈不说话,只看他,细白小脸绷得紧紧,目光明媚软糯,却又不屈不挠,仿佛只要他不松口,她便就能这般瞧他一辈子。 如此对望许久,戚北落终于败下阵来,佯装凶恶地轻轻捏了把她的脸蛋,无奈叹道:“好,萝北就萝北。” 顾慈才刚得意地扬起下巴,戚北落又弯腰,平视她的眼,坏笑道:“那我身边那只白猫,就叫小慈。” 顾慈一个“不”字还没来得及叫出口,他嘴边的坏笑先放大,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恶狠狠道:“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亲你。” 那模样,像个十足的恶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没能及时更新,给小仙女们添麻烦了_(:з」∠)_ 照样还是全员红包(我先把上章的发了) 明天我一定恢复12点更新!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河散去- 2个;2439569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晨家的橘猫 8瓶;心兑 5瓶;娇纵 3瓶;独酌浅唱、秋央 2瓶;blog、白鹿青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29章 029 什么叫“不答应, 就亲你”,不要脸! 顾慈颤着眼睫, 瓷白小脸慢慢飞上霓霞,还想说“不”。 可抚在唇角的指尖越发滚热, 一如他此刻的眼神。 她心头乱撞,小小地咽了下喉咙, 最后还是没出息地点头答应。直到回到家里, 脸上的热意仍不减分毫。 云锦和云绣以为她中暑, 或是发烧了, 赶忙取来冰帕要给她敷上。 不想她盯着冰帕瞧了许久, 脸颊更红上一个度,烫得几乎能烤地瓜,以至于夜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还全都是戚北落坏笑的模样。 没想到这个呆子, 表面上瞧着一本正经, 背地里竟也会说这样油腔滑调的话, 到底跟谁学的! 如此恍惚度过了一夜,翌日一早, 赐婚的圣旨便送去了定国公府。 婚期定在来年开春, 东风解冻,百花初盛之时。 连同圣旨一道送去的,还有一箱接一箱的赏赐。一部分是宣和帝和皇后送给顾老太太的寿礼,另一部分则是赏给顾慈的。 抬箱子的内侍在顾府门前排成长队, 衔头咬尾,足足占去大半条街。路人勾着脖子远远眺望,依稀能窥见其中奢靡,无不欣羨。 定国公府也一跃而成为帝京第一名门,风光无限。 上门道贺的宾亲,络绎不绝,都快把顾家门槛踏破。就连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也攀亲带故地特特寻来道贺喜,坐下喝一盅茶,说两句话,那就成了一家人。 裴氏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嘴上一劲儿抱怨麻烦,眼角眉梢却喜色难掩。老太太亦是日日挂笑,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越活越年轻。 顾慈照旧窝在自己的玉茗轩里看书,可目光却透过书卷,落在案头供着的圣旨上,两眼弯弯,痴痴低笑。 一整日下来,书都没翻几页。 转目望向窗外,昨夜一场瓢泼大雨,不知把院子里才开的花朵打落多少,她盯着满地纷散的花瓣,眸光隐隐染上些许落寞。 今年雨水颇丰,黄河洪讯频传,沿岸几处地势低洼的村庄直接成了川河。朝廷多次下发赈灾银两,终究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 戚北落这几日为这事焦头烂额,已许久不曾来顾家教习顾飞卿剑术,都是凤箫在代班。 细算起来,自那次宝萃斋一别,他们已有十数日不曾见过面。顾慈心中虽想念得紧,但也知轻重缓急,遂从未抱怨过。 左右现在亲事已经定下,他们将来还有无数日子可以黏在一块,不必计较这一两天。 可......如果真能再见一面,那该多好。 顾蘅就这么瞧着她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由不得摇头嗟叹:自己好好一个妹妹,就这么傻了。 日子忽忽又过几日,转眼便是顾老太太大寿。 老太太礼佛多年,好清净,不喜大操大办,往年都是自家人聚在一块吃顿便饭,说几句吉祥话,便算作过寿。 今年原也打算如此,家里的福寿宴都已经预备妥当,门外却突然来了几辆马车。 王德善笑吟吟从车上下来,进门先给老太太道了声喜,转向顾慈又问了个安,才道:“太子殿下说,今日逢老太太甲子寿,应当好好庆贺。” “殿下已在丰乐楼订好上等厢房,知道老太太爱听戏,还特特请来城中最好的戏班子,您想听什么戏,他们就给您唱什么。” 丰乐楼是帝京城里出了名的销金窟。宫中这几年一直尚俭,东宫更是如此,今日却这般奢侈,当真就只是为了祝寿?这司马昭之心,谁人看不穿? 众人齐齐看向顾慈。 顾慈亦震惊不已,很想马上点头答应,但毕竟是祖母的寿宴,她不好替祖母决定,只能忍下心思,仰面,眼巴巴地望向顾老太太。 自己的孙女什么心思,老太太一眼就瞧出来,肚里暗骂了句“没出息”,到底还是笑着应道:“那就请公公带路了。” 王德善拱手福了个礼,哈腰在前头引路。 一家人陆续坐上马车,在路人们充满欣羨的目光中,缓缓向丰乐楼驶去。 * 丰乐楼正门口。 掌柜的早已领着几位伙计,一字排开恭候。 眼瞧马车就快到眼前,旁边忽然冒出个多事的女子,气势汹汹地指着他鼻子叫骂,正是王若身边的大丫鬟侍画。 “我家姑娘早在半月前就已经订好顶楼厢房办诗会,钱也已经付给你了,眼下人都到齐,你怎能临时变卦?” 掌柜的斜她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招呼人将她轰走。 侍画被人推搡着,却还不停回头,不依不饶道:“你可知我家姑娘是谁?说出来,吓死你!” 丰乐楼在闹市,周围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大伙听到动静都纷纷凑过来看热闹。马车已经很近了,而门口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掌柜的心下焦急,朝她呵道:“你家姑娘怎么了?身份再金贵,难道还贵得过太子殿下?去去去,趁贵客来之前,赶紧走!别当爷爷的财路!” 说完,朝身边人使眼色,方才推搡侍画的人便一左一右架起她,不由分说地将她拖走,丢麻袋似的将人往角落重重一扔。 侍画气急败坏,回去马车上,将这事添油加醋地告诉王若。 王若脚踝上的扭伤还未好全,今日也是为保自己颜面,强行拆了纱布,忍着疼强行过来,不想最后竟落了这么个下场! 纤手紧捏成拳,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目光裹着霜雪,透过车窗,寒津津地漫扫过才从马车上下来的顾家人,最后定在顾慈身上,嘴角缓缓扯起个冷笑。 * 顾慈下车后,便挽着顾蘅的手,一块跟在祖母和母亲身后上楼。 才走两步,凤箫突然走来,拱手行礼,起身时四下溜了眼,张张嘴,欲言又止。 顾蘅心思玲珑,很快了然,抽回手,肩膀推了下顾慈,挤眉弄眼道:“去吧,太子妃。” 顾慈剜她一眼,红着脸随凤箫过去。 今日天色不错,夜空如洗墨蓝中悬着一轮半圆的镜月。浅淡月华柔柔泼洒,照得□□池塘波光点点。蟋蟀簌簌叫着,从一片草叶尖,蹦到另一片叶上。 池边一株老木樨树才刚抽芽,花骨朵凝了层薄薄的白光,隐含暗香。 树下站着个人,衣袍如水,丰神俊朗,正凝神盯着枝头花朵,若有所思,像一幅画,安静地装点了这个月夜。 许是太久没见面,又许是彼此的关系已彻底明朗,顾慈有些紧张,胸口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没完没了蹦跳个不停。 戚北落耳朵微动,仿佛听见了,转过身来,看见她,眉眼间便染上笑意,张开双手,柔声道:“过来。” 顾慈躁动的心,突然有了归处,蹦跳着过去,拥入他怀抱。 “这几日实在忙得抽不开身,并非有意不理你,你莫要生气。” 戚北落觑着她脸色,眼神专注又小心。 想是还在对前几日,自己在宝萃斋发火的事心有余悸,才会在寿宴开始前,特特先寻她过来解释。 顾慈忍笑,下巴抵在他胸膛,仰面瞧他,有些讪讪道:“我没生气,真的。那日是我不对,不该问也不问就冲你发脾气,日后我一定注意,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戚北落一笑,轻轻捏了下她的脸,“无妨,在我面前,你想笑便笑,想发火便发火,不必刻意拘着自己。我娶你过来,又不是让你做个只会笑的泥塑木雕。” 忽而又凶我眉头,语气陡转直下,“只两点不行,不可再叹气,更不可哭,听见没有。” 这幼稚的霸道模样,还是没变。 顾慈抿唇憋笑,抬了抬眼皮,故意抬杠,“那伤心了怎么办?不让哭,眼泪都憋在心里,憋坏了怎么办?” 戚北落一愣,想是被她问住了,抿直唇角忖了忖,抬手拍抚她后脑勺,带到自己胸前贴好,下巴搁在她发顶,嗓音微带怅然。 “倘若真有那时,就是我戚北落无能。你若真忍不住,就来寻我,到我怀里哭,有我哄着你,应当能好受些。” 顾慈本有些感动,听到最后又忍不住差点笑出来。 要他这木头脑袋来哄,只怕自己要哭得更厉害。 心里如是想,手还是很老实地拥紧他,轻轻“嗯”了声。 “还有一事......”戚北落抚着她如瀑长发,歉然道,“明日,我要离京去治洪,可能要有些时日才能回,你......” 他不说话了,身体微微僵硬。 顾慈搁着绫罗,依旧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紧张,失笑,抬手在他后背轻轻拍抚。 汛情如雪片般飞入帝京的时候,她就早有所料,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方才凤箫来寻她时,她便猜到会是这么回事。 若从自己的本心出发,她当然不愿他走,可他毕竟与常人不同,先是太子,然后才是她的未婚夫婿。自己也要先做好这太子妃,才能是他的妻。 “嗯,你去吧,我在京中等你。路上小心些,你要是敢出事,我就敢改嫁,绝不给你守活寡!” 边说,边瞪着眼睛,凶神恶煞地瞪他。 戚北落原已做好她大发雷霆,或是泣不成声的准备,袖子里早藏好几条姑娘爱用的手帕,方才都预备拿出来了。 不料竟是这么个结果。 看着怀中小东西张牙舞爪的模样,他寒潭般空寂的心,似有春风拂过,幽幽荡起涟漪,顷刻间春暖花开。 人海茫茫,能觅得一知己已是比登天还难,他何其有幸,竟还能将她娶做自己的妻。 心头云翳尽扫,他亦挑高眉头,捏着她下巴,半威胁半亲昵道:“怎的?现在想反悔?晚了!”凑到她耳边,大肆宣扬道,“你已经是我的了,这辈子都休想再离开!” 顾慈原只想给他吃颗定心丸,没意料他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登时满面羞红,垂着眼睫,跺脚,“怎、怎么就是你的了!你你你不要脸!” 戚北落望着她娇羞到跳脚的模样,满心甜腻,从背后摸出个画轴,递去,“之前答应你送给你的画,拖到现在才画好,对不住。” 顾慈微讶,上回在蒹葭洲,她不过是随口说说,逗他玩的,没想到真被他记在心上,都忙成这样了,竟还没忘...... 鼻头一酸,她忙眨巴两下眼,低头抢了画轴,慢慢展开看。 雪白的宣纸上缓缓露出一张娇面,眼眸含露,樱唇微微挑着,两颗梨涡若隐若现,栩栩如生,竟是她的脸。 而那眸光中,隐约还藏着个人......仔细瞧,顾慈心头一蹦,脸上更热。 真真不要脸,竟把他自己藏在了她眼中! “我……你……” 她又羞又恼,语无伦次,抬眸却见戚北落昂着下巴,笑容得意,她更气了,一把将画塞回他手里,“我不要了!”转身就要走。 戚北落从背后揽住她的腰,明知故问:“为何不要?” 手绕到她身前,还要展开画。 顾慈脸皮薄,忙摁住他的手,“好好好,我要我要,你不许再打开了。” 戚北落挑眉,勾了下她红得几欲滴血的小耳朵,柔声道:“这画是我送你的聘礼,你既收下,就不可再毁婚。” 顾慈侧眸瞋瞪,“不是都有圣旨了么?作何还拿这个?” 戚北落郑重摇头,“不,那不一样。圣旨是父皇给的,这是我给的。”迟疑了下,“你……是当真要嫁我,不是别人逼你的?” 语气忐忑小心。 顾慈轻笑出声,这个呆子,明明方才还那么霸道,这会子又在怕什么?故意逗他,“你这样囚着我,分明是在逼婚,一点诚意也没有,让我怎么答?” 戚北落笑了笑,松开她的腰,绕到她面前,平举着画轴,撩开下摆咚声跪下。 “慈儿可愿,嫁我为妻?” 顾慈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拉他起来,“你这是干嘛,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可他身体仿佛千斤坠,哪怕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根本拉不动半分。 “你可愿,真心嫁我?”他抓住她的手,双目炯炯如火,只堪堪映出她身影。 顾慈像被这火烧到,呆呆怔住,眼里慢慢蓄出泪花,知道自己该张口说话,开口却哑然,只能一个劲儿点头。 戚北落舒然一笑,起身将她搂入怀中,“想哭便哭吧,没人瞧见。” “去你的。”顾慈哽咽着锤他胸口,“你都说不让我哭,偏偏还要弄哭我,你怎么、怎么……” 好呀。 吸了吸鼻子,她红着眼气道:“你还准备了什么,一并拿出来吧。” 戚北落失笑,“慈宝儿还想要什么?凤冠?日后我也这般给你戴上,如何?” 顾慈嗔他,“你少来,我要有凤冠,你都是……还敢跪,满朝文武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我淹死。” 灵机一动,她抬手指了指天,高高翘起下巴,狡黠道:“我要月亮,你现在就给我摘下来,不然我就不嫁了。” 戚北落果然愣了一瞬,双手交于胸前,挑起高低眉,看着她,沉沉吐出一口气。 顾慈越发得意,两眼弯弯,眸子似浸了水的琉璃,明艳得不可方物。 戚北落偏头莞尔,“你不是都已经有了么?怎还向我要?” “我......哪有?” 他抬手轻轻摩|挲她娇俏粉嫩的眼尾,乌沉眼眸流光溢彩,喃喃道:“这儿有。” 说完,便俯身,在她眼尾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摘月亮真实内心: 慈宝儿:“我要天上的月亮,不给我,我就不嫁!” 大萝北子:“啧,这败家媳妇儿。” * 我是个憨憨,竟然又忘了定时QWQ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利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玖樾柒 26瓶;31269725 5瓶;苜蓿、小二给我来一碗小仙女、大懒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0章 030 这一吻, 蜻蜓点水般轻轻滑过眼尾,一触即分, 异样的微痒。 顾慈身子酥软了半边,怔怔望住他。 纤长的眼睫轻轻颤动, 摇碎一片月华,落在她乌黑的眸子里, 像两轮弯月牙浸在水中。 真美。 比月色还美。 戚北落眸光微荡, 不由自主抬手, 粗粝的指腹缓而柔地摩挲自己方才吻过的肌肤, 白腻一点点灼上轻俏的薄粉, 略略勾着尖儿,如桃夭缓缓在眼前舒展花瓣。 似有若无地轻笑一声,他捧起她的脸,慢慢抬向自己, 再次俯身靠近。 这里人多嘴杂, 顾慈知道自己该躲的, 可不知为何, 她竟下意识闭上眼睛,心头肆意撞跳, 惊慌中隐隐还有些期待。 温热落在她眼皮上, 停了许久,又越过鼻梁,落在她另一只眼上,有意无意地擦着她俏挺的鼻梁, 仿佛是在用自己的唇勾勒她面容,啄了下她鼻尖,迟疑良久,慢慢下移。 四下幽阒,夜虫不甘寂寞地叽叽鸣唱,叫出一片令人心燥的灼|热。 “慈儿......” 戚北落唤了一声,喑哑低沉的声线缠绕耳畔,在寂静夜色中格外明晰,又轻飘得如同一团云絮,荡漾在心头,没个抓挠处。 顾慈还未来得及应声,后脑勺便被一只大手托起,缓缓向上带。 她长睫细细颤着,在眼睑投落浅淡弧影,映出晕红色痕迹。眼皮掀开一道细缝,眸光潋滟如醉,望进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底,逐渐沦陷。 眼睛再次闭上前,余光忽然瞥见个人影,她身子猛地一僵。 戚北落觉察到,转头顺着她视线望去。 王德善站在廊下,哭丧着脸,不住拱手朝他们作揖,“殿、殿殿殿下,人都到齐了,就等您二位来,好开席。” 他捏了把额角沁出的冷汗,末了又补充一句,底气略显不足,“是寿阳公主唤奴才来的,不关奴才的事,殿下您可千万别......” 戚北落脸色一沉,他立马住口,做了锯嘴葫芦,耷拉着眉梢望向顾慈,都快哭了。 顾慈原还有几分尴尬,经这一闹,心气儿竟莫名通了,从戚北落怀里出来,脸庞还红红,不敢同他对视,便低头假装整理衣裳。 “那个......你先过去同公主说一声,我们马上就到。” 王德善如闻天籁,连声应是,赶忙抱着拂尘,溜得比兔子还快。 顾慈亦不敢再多逗留,加快步子跟上,才走两步,发现戚北落还站在原地不动弹,面容沉在树荫底下,阴沉得可怕。 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二次,好事被打搅,也难怪他会生气。 顾慈忍笑,跑回去拽他袖子,“走啦,别让他们等急了。” 戚北落冷哼,抄手而立,头扬得老高,眼珠子时不时滴溜溜转下来,凝视她片刻,又闷哼一声转回去。 别别扭扭,委屈巴巴,就差把“哄我”两个大字写脑门上。 这个呆子! 顾慈简直要被他气笑,左右张望,红着脸,踮起脚尖飞快在他脸上啄了一小下,又飞快地缩回去。 双脚还没站稳,后颈突然被托住,紧接着左脸颊便是一热,她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捂左脸,右脸又是一热,两颊都捂住,额头又被他香了一口。 防不胜防。 顾慈捂着眼睛,褪至脖颈的绯云再次漫上脸颊,气愤道:“你、你你......” 戚北落仿佛没听见,气定神闲地抹了把唇角,顾慈乱拳挥来,他轻轻松松接住,捏了捏,笑道:“快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这可是你说的。” 说着,便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娇嫩的柔荑被紧紧攥在炽热的掌心,挣扎了几下,渐渐也柔顺下来。 * 厢房内,宽阔的十二扇排窗全开,窗下置半人高的白底青花汝窑大花瓶,内插时令花卉,清风徐来,幽香不断,古朴又不失灵动。 屋子正中,红木圆桌上早已摆满珍馐,每样俱是丰乐楼的招牌菜,还有几样是戚北落命宫里的御厨,依照顾慈的口味特特做的。 对面戏台子已开弦起鼓,咿咿呀呀唱着。 顾老太太端坐在上首,手指和着鼓乐轻轻叩打。寿阳公主和裴氏各坐其左右,陪她说话。 顾蘅正和奚鹤卿拌嘴,吵得面红耳赤。顾飞卿想解围,见璎玑追着小慈和萝北到处跑,恐她伤着,只好追去。 顾慈本想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进去,却不料她才跨过门槛,璎玑便冲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 “舅母舅母,你是不是真要做我舅母了!” 屋内谈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齐齐扭头打量他们,掩嘴窃笑。 顾慈讪讪垂着脑袋,恨不得把脸埋进胸膛里。 璎玑不懂她窘迫,以为她要否认,挠挠头,开口还欲追问。不想嘴还没张开,人就被戚北落拎去寿阳公主身边。 她不服气,鼓着脸骂:“舅舅坏!定是你欺负舅母,舅母才不肯嫁你的!”说着就舞着小拳头,要为舅母报仇。 戚北落面无表情地睨了一眼,往她嘴里塞了颗脆糖,甜味在齿间散开,小家伙便翘起嘴角,再没心思说话。 顾慈小小吐出口气,感激地看他。 戚北落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眼底却微不可见地曼浮起一点温柔的笑。 寿阳公主转着茶盅,目光在二人身上转来转去,着实惊喜,心中直念佛。 想不到自己这榆木脑袋弟弟,平时怎么敲打都不开窍,眼下这一开窍,竟比谁都会体贴人。 抬抬手,招顾慈过来,“我今日来,一则是代父皇和母后,来给老太太贺寿;这二则,便是帮母后,给你送样东西。” 琥珀手捧锦盒上前,揭开盒盖,寿阳公主从中取出一枚玉镯,亲自给她戴上。 这镯子成色极好,清透如水,几乎瞧不见絮,灯光下漾起一汪嫩绿,衬得她白皙的腕子也是通透的。 众人无不赞叹。 戚北落只淡淡瞧两眼,便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自顾自喝着,一双耳朵却红得发亮。 寿阳公主斜他一眼,努力憋笑,拉着顾慈的手轻拍两下,“这镯子,原是母后成婚那年,先太后娘娘赠她的。如今啊,归你了!” 这话说一半藏一半,言下之意明朗,皇后娘娘是真心实意承认她这儿媳妇了。 顾老太太和裴氏原还有些担心皇后娘娘性子太强,即便眼下暂且答应了这门亲,等将来成婚后还是会为难顾慈。而今有这话,心也彻底按回肚子里。 顾慈从震惊中醒过神,喜不自胜,行礼谢恩后,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望向戚北落,双眼晶亮璀璨。 戚北落亦在看她,黑眸中云翳尽散,亮如繁星。视线在半空中绵绵交缠,透着种只有他们才知晓的暧昧。 没有言语交谈,但就是能品尝到彼此心头的喜悦。 奚鹤卿在旁看了个尽够,捺着嘴角,不屑地“嘁”了声,心头有些发酸。 余光偷偷瞧向顾蘅,她觉察后,嫌弃地瞪了眼,这酸意便更浓了。 寿宴直至夜中方散席,顾老太太高兴,喝了两盅果酒。 顾慈的酒量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也陪了两杯,然后就倒在桌上不省人事,被人先送回家歇息,直至次日晌午才醒。 记忆断片,她只依稀记得,在回家的马车上,她闹腾得厉害,呜呜咽咽直喊热。 有人不嫌她吵,耐着性子喂她醒酒汤,摇着扇子,帮她扇了一路风,为哄她睡觉,似乎还红着脸哼了一段小曲儿。没一个音在调上,害她做了一晚上噩梦。 等她想起今日戚北落要离京去治洪时,戚北落早已没了人影。 又过两日,夏日余热散去,枫叶飘红,帝京城慢慢起了秋意。 裴氏为顾慈的婚事忙里忙外,得空坐下来,又开始为顾蘅发愁。这丫头脾气太闹,帝京城中几乎没有哪家郎君能治住她。 但,既是孪生姐妹,没得妹妹都出嫁了,姐姐还没个着落的理。 她正苦恼着,丫鬟送来一封家书,从姑苏裴家寄来的,保平安的同时,也邀她回娘家小住。 裴氏看完,忽想起自己在老家还有个外甥,如今也已弱冠,尚未定亲,生得兰芝玉树,才华横溢。 她一拍大腿,立时有了主意,忙拿着家书去询问顾老太太的意见。 那裴家外甥性子老实醇厚,从前来帝京,在顾家小住过几日。顾老太太对他印象甚好,直觉刚好和顾蘅互补,当即便点头,准许顾蘅代为回裴家探亲,为不显刻意,还让顾慈和顾飞卿也一道过去。 顾慈活了两辈子,还从未离开过帝京城,且这段时日戚北落都不在,她一人在家闷着也无趣,听说能去姑苏,自是满口答应。 顾飞卿虽同师父白衣山人云游四方,却也未曾到过姑苏,心中亦是向往。 顾蘅得知这回探亲背后的深意,郁闷了好三日。 顾慈急得团团转,却不想第四日,她竟自己突然好了,能说能笑,能吃能睡,同从前无异。 顾慈奇怪了许久,也琢磨不出里头的古怪,只能在旁边小心陪着。 出发那日,天色不大好。 灰蒙蒙的云絮压在帝京上空,闷得人喘不上气。 午后,这雨水总算是落下来了。隆隆雷声自天际滚来,恍若千军万马踩在脑袋顶上蹦跶。 姐弟三人窝在马车里玩叶子牌。 小慈和萝北不喜欢雨天,蜷缩着身子,窝在座椅下头睡觉。 戚北落离京前,将小慈送来托顾慈照料,顾慈不忍将两个小家伙独自留在家中,便一道带着上路。 三人玩得正起劲,马车猝不及防停下,车身猛烈摇晃,他们摔在一块,两只猫亦从梦中惊醒。 顾蘅揉了揉腰肢,气呼呼地掀开车帘,问究竟是何事。 车夫战战兢兢回道:“姑娘,是潞王殿下回京,将去路都给拦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良作者:要去姑苏啦,姑苏有那个谁啊~ 戚北落脸黑如锅底,“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无良作者:“略略略。” 奚鹤卿的脸比他更黑,“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Joyce、云深不知处*^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0171386、星河散去- 2个;Joyce、云深不知处*^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云深不知处*^ω^* 60瓶;初霜月十七、calm选白鹿青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1章 031 听见璐王的名头, 顾慈心头一蹦。 上回戚北落审讯谢子鸣时,她虽累得半睡半醒, 但也听见了一两句。一直在背后帮助谢子鸣,给戚北落裹乱的人, 就是璐王戚临川。 自沈贵妃倒台后,璐王在帝京里头的势力也被戚北落拔除得差不多。眼下他身子都还没养好, 就着急忙慌赶回来, 大约就是想趁戚北落不在, 好东山再起。 顾慈倒不担心戚临川会对戚北落构成多大威胁, 毕竟前世, 他也是这般明目张胆地觊觎东宫之位,可最后......至少自己含恨而亡的时候,他的坟头草早已高到可埋膝。 出发的第一日,顾慈不想为一些琐事平白招惹事端, 便令车夫让出道, 等璐王一行人先离开。 马儿正要调头, 面前突然跑来两人, 腰配刀剑,一左一右拦在马前, 凶神恶煞道:“车上是何人?不知今日璐王殿下要回京, 竟还敢挡道?下来!” 边说边眯起眼,透过车窗往里瞅,眼神猥琐。 方才马车急停,车帘被震开一小道缝。他们刚好瞥见车内两位绝色佳人的倩影, 魂立马就被勾走,这才胡诹了个由头,跑来寻衅。 车夫已被他们手里的刀吓得说不出话,而身后那辆坐着丫鬟和随从的小车,也被他们打发人扣住。 姐弟三人坐在车内,没人出声。 这番探亲,他们不想太过张扬,是以没带多少人,坐的也是寻常马车,上头并没有定国公府的徽记。估摸着目下这帮人,就是将他们当作寻常人家,方才敢这般耀武扬威。 两人一直在车外叫喊,周围人越聚越多,对他们指指点点,但碍于璐王的身份,没人敢上去帮忙。 “我去赶走他们。” 顾飞卿听不下去,取了悬挂在车壁上的配剑,欲下去赶人。如今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儿,也是车内唯一的男儿,两位姐姐是姑娘,不好出面,他得担起男子汉的责任。 顾慈忙拉住他,顾蘅又要抢剑下车,顾慈又忙去拦她。车内三人争执不下,车外两人也失去耐性,将车夫从辕座上拽下,伸手就要掀车帘。 手才伸到一半,手腕就霍然被人攫住,用力一拧,骨头断裂的声音顷刻间贯通整条长街。那人当即便疼得倒在地上,捂着手打滚。 另一人皱眉,仰面大呵:“哪个不长眼的,竟敢......” 他仰面瞧清楚来人,舌头登时打结。 “竟敢......”奚鹤卿笑嘻嘻地侧耳凑去,攒眉催道,“竟敢如何?你倒是说啊?” 那人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他虽不识顾家马车,但奚鹤卿却是认识的。 能让太子眼前的大红人亲自出手,马车上的两位姑娘该不会是......那当真是连璐王殿下都不敢随随便便得罪的人,他们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不、不不不如何......奚大人饶......” 话音未落,腹部便迎来一阵劲风,他疼得蜷成虾米,趔趄后退。 璎玑捡起块小石头子,往他身上丢,他不慎踩到打滑,摔倒在自己伙伴身上,两人俱都哎呦不断。 “你不如何,我如何。”奚鹤卿转了转手腕,收起嬉笑,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便有几个锦衣卫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二人拖走。 围观人群见大戏已结,都各自散去。 奚鹤卿回头,顾蘅刚好从车窗探出脑袋。 四目不期然相对,她眼睫一霎,慌忙撇开头,忽又回过味来,自己又没做什么坏事,作何要躲着他?遂倔强地重新抬眸瞪他,细白下巴高高翘起,眼睛睁得比方才还要大。 “你有何贵干?没有,就别挡我们的路。” 奚鹤卿眉梢抽搐了下,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没良心的女人么?嗤笑道:“没什么贵干,璎玑她也想去姑苏,公主已经同意了,让我路上护她周全。正好你们也要去,我就勉为其难......” “咦?不是二叔你非要去姑苏,让我去求母亲的么?”璎玑抱着两个包袱,茫然歪下脑袋。 顾蘅阴阳怪气地长长“哦”了声,斜眼睨着他,似笑非笑。 奚鹤卿面颊一点点涨成猪肝色,渐渐支撑不住表情,忙吼道:“哦什么哦!怎的?就许你上姑苏议亲,就不许我去游山玩水?嘁,我今儿还就偏要去了,看看到底是谁在行善积德,竟然敢娶你?” 说最后五个字时,他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璎玑被不知名的酸味熏到,皱了皱鼻,便被他拎起来丢到车里。他又抢了车夫手里的缰绳,坐到他边上,二话不说就挥鞭驱马。 一声长鸣后,马车再次出发,绝尘而去。 顾蘅一头雾水地坐回车内,秀眉都快拧成麻花,指了指车门,问顾慈:“他是不是有病?” 顾慈觑眼车门,掩嘴憋笑,双肩一颤一颤,“嗯嗯”点头。 的确是有病。 相思病。 而同时,城门口,另一辆马车内,竹帘轻轻挑高,车内男子望了眼马车过后扬起的飞沙,若有所思。 “太子妃就在那车里头?” 车外随从应是,“只不过不是方才探出头的那位姑娘。” 男子牵起唇角,慵懒地长“哼”一声。 清风涌入,撩动他裘衣上的白狐毛,吹散内里香炉中的一缕暖烟,药香甚浓。 随从皱眉,当下便将头埋得更低。 不过才入秋,竟已不得不开始避寒...... * 一行人由陆路转水路,半月后抵达姑苏城。 暑气已消,城内枫叶灼火,一色湖光万顷秋。 码头边上早已有裴家人翘首恭候,众人下了船,便直接登上车舆,去往裴府。 说起这姑苏裴家,其祖辈各个都是朝中重臣。顾慈的外祖父辞世后,更是入封名臣阁,先帝爷念其功勋卓然,命两位皇子扶棺送葬,其中一位就是当今圣上,可谓风头无两。 只是到了顾慈母亲这辈,家中就再没个出息的,后又因种种难事,裴氏门庭越发落寞。 顾老太太想出手相助,可裴老太太却是个硬骨气,说什么也不肯拾人牙慧,这才举家迁回祖地姑苏,只盼着这方水土能将孙辈们养好,日后好再续裴氏辉煌。 而眼下,所有希望,便寄托在了裴家这位长房嫡子裴行知身上。 ——也便是顾家姐弟三人的大表哥,此番欲和顾蘅结两姓之好的人。 顾慈听顾蘅和奚鹤卿吵了一路,耳朵都有些嗡嗡。 原以为到了裴家,他们俩应当能安生些,不想这都上了饭桌,还是喋喋闹个不休,连阳澄湖的大闸蟹都没能堵住他们的嘴。 “这螃蟹都是哥哥亲手从湖里捞来的,新鲜得很,你们都尝尝。眼下才入秋,螃蟹都肥着呢!” 说话的人是裴灵徽,裴家长房嫡女,顾家姐弟的表姐。她天生一张笑唇,即便不笑时,嘴角也是翘着的,瞧着就亲切。 而她口中的哥哥便是裴行知,下人去唤他用饭时,他只推说是身子不爽利,就没过来。 裴老太太听见这话时,脸色明显沉了一沉。只怕令他这不爽利的应当不是身子,而是这所谓的探亲。 “来,慈儿,你快吃。”裴老太太见顾慈没怎么动筷,笑眯着眼,将自己剔好的螃蟹肉推到她面前,“你上回生病没来成,怪遗憾的。姑苏好玩好吃的多了去了,趁这趟全给补上。明日就让行知领着你们四处转转。” 老人家都喜欢性子温婉娴静的姑娘,原先想着与顾家再结亲时,看中的就是顾慈。怎奈去信时晚了一步,人叫皇家定去了,这才开始考虑顾蘅。 但...... “哟,想不到裴家大公子还有抓螃蟹的本事,那在下倒是要好好尝上一尝。” 奚鹤卿皮笑肉不笑地抢了顾蘅手里的螃蟹爪,也不去壳,张口就咬,那模样瞧着压根不想在吃螃蟹,更像是在吃人。 “我倒要看看,他抓的螃蟹有多好吃。”他边啃边囔囔,眼神不屑,又透着些些委屈。 顾蘅看了看自己空下的手,再瞧瞧他,翻了个白眼,又取来个新蟹,正预备剥,眼前骤然一黑,醒神时,螃蟹又被奚鹤卿一口叼走。 ——他腾不出手,就只能用嘴。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只要是入了顾蘅手里的,就全被奚鹤卿不择手段地祸害了,她连味儿都没尝过。 望着他盘子里堆积如山的螃蟹,顾蘅唇肌抽得厉害,“有本事你就全给吃了,一只也不许留,吃不完你就不是男人!” 奚鹤卿嘴里叼着螃蟹,唇瓣一动,螃蟹爪也跟着耀武扬威,口齿含糊道:“吃就吃,你、你等着瞧!” 顾蘅脸色越发不好,眼中山雨欲来。 他百忙中抽空道:“你就吃你几只螃蟹么,我赔你几只不就成了?”说着就扭头吩咐道,“去把这姑苏城里所有螃蟹统统买来,煎烤煮炸烹炒焖,每样烧个十遍八遍,端来给顾大小姐吃。” “我就不信会没他抓来的好吃......”他低声嘟囔一句,磨着槽牙继续埋头苦吃。 连醋都没必要蘸。 “有病。”顾蘅翻了个白眼,再不理他。 璎玑不会剥蟹,举着硕大的蟹钳在桌上敲,拽了拽奚鹤卿袖子,将蟹钳递去,“二叔,帮我剥......” 可奚鹤卿吃红了眼,余光瞥见那黄澄澄的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旋即又一口咬住,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抢了过来。 璎玑一愣,握了握空空如也的小手,大眼睛慢慢蓄出泪花。没等她哭出来,面前突然递来一枚剥好的蟹钳。 捏着蟹钳的手,骨节分明,虽还没完全长开,但已可窥见日后风采。 有东西吃,璎玑立马破涕为笑,“谢谢飞卿哥哥。”接过蟹钳乐呵呵啃起来,小短腿挂在凳上杆秤似的晃来荡去。 顾飞卿腼腆地抿了下唇,帮她把吃到嘴角的一绺头发勾出来,转回去又去剥另一个。最后璎玑吃了满满一盘,他倒没动几口。 “这......” 裴老太太和裴灵徽望向顾慈,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顾慈低垂脑袋,讪讪而笑,不愿再待在这是非之地,便寻了个借口,行礼告退。 裴家宅地是典型的苏式园林建筑,青砖黛瓦粉墙,回廊曲折通幽,檐下悬玉片,清风过处,翠竹和着玉片细响,再躁动的心也会随之宁静。 顾慈仰面瞧了会儿,只觉这玉片莫名眼熟。忽有一声鸟啾,隔着楹窗飘来。 她望向半月门,内里石子小径上,绿荫成蔽,枝头高高低低悬挂一排鸟笼,各色雀鸟在里头啁啾欢跳,每只都养得圆滚如球,可见主人对其喜爱。 好奇心驱使她顺着小路往里走,便至一湖,湖面成镜,枫林叠绯,风一吹,橙红如浪翻涌。 树下仰躺着一位少年,轻衣缓带,面上盖书,双手为枕,一膝支起,另一膝搭在上头,有节奏地缓缓勾摆。 边上架一鱼竿,似乎很久都没有鱼上钩,可他神态却闲适,一点也不恼。 听见脚步声,他掀开半书册一角,露出一只狐狸眼,眸色冰寒,便是头顶这般浓烈的红枫也没能淡去他周身清冷。 可瞧见顾慈,他眼波微不可见地一荡,嫣然唇角些些挑起点梢儿,扯动眼尾的泪痣,清润的侧颜便横生出几分妖气。 仿佛瞧见了故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戚北落咬牙切齿,“我刀呢!” 今天先踢翻一坛小醋给仙女们尝鲜,更大的明天就快递到,大家记得签收鸭~ 给你们实锤几对被我锁死的CP: 慈宝儿和大萝北子(已经捅破窗户纸的青梅竹马) 顾蘅和奚鹤卿(即将捅破窗户纸的青梅竹马) 岑清秋和皇帝(已经开花结果的青梅竹马) 璎玑和顾飞卿(正在养成中的青梅竹马) 小慈和小萝北(猫版青梅竹马) 全员青梅竹马!o(≧v≦)o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0003127、星河散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林深时见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2章 032 他是谁? 顾慈一时间呆愣在原地, 惘惘地睁大眼睛,不知所措。 那人又笑一声, 揭下盖在脸上的书,气定神闲地站起身, 拍去衣裳上的草屑,双手对插着袖子看她。 手捏在天青色滚云纹褖口, 指尖圆润白皙, 仿佛凝结了一排春冰, 泛着清浅的粉。 顾慈这时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双目轮廓狭长, 眼波明净, 红唇嫣然,嘴角些些挑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漂亮得不可方物。一片红枫自他头顶飘落,仿佛怕弄脏他衣裳似的, 打个旋儿绕开走。 如此好相貌, 竟生在了男人脸上? “你的住处在南面, 怎的到北面来了?难道家中没人给你引路不成?” 他突然开口, 声如空山簌玉,入耳时叫人心旷神怡。语气熟稔, 仿佛是在和久别重逢的人叙话。 顾慈心里隐约冒出个猜想, 迟疑了下,问道:“你是不是......” “慈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裴灵徽从身后跑来,笑吟吟拍了下她的肩。 顾慈转身, 裴灵徽便瞧见了她身后的人,双眼蹭的亮起,“哥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裴行知笑笑,指了下身后的鱼竿,“前些日子都在下雨,今儿难得放晴,就想出来钓鱼,散散心。”余光瞥向顾慈,“正巧遇见迷路的二表妹,还打算为她指个路来着,你们就来了。” 话音里透着几分惋惜。 顾慈浅浅皱眉。 虽说他们二人是表兄妹,可从小到大,见面的次数全加起来,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这么个半陌生的人,一上来就如此自来熟,她有点不大习惯。 裴行知淡淡瞧她,眸光里涌动着异样的情绪。待顾慈转过头来时,他早已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调开。 顾蘅原是跟着裴灵徽来寻顾慈的,不曾料到竟会在这遇见裴行知。 她心头骤然缩紧,忙停下脚步,躲到顾慈身后,偷偷瞧一眼裴行知,便慌慌垂覆眼睫,不敢再看第二眼。 顾慈颇为意外。 一向大大咧咧的姐姐,竟也会有害羞的时候?莫非当真是属意这裴行知了? 奚鹤卿随后过来,双手环在胸前,一张脸拉得老长,剑眉沉沉压下,死死盯着顾蘅,怒火几乎要破眶而出。 这火要真烧起来,只怕是三味真火吧...... 顾慈下意识抖了抖,想趁他彻底被点爆前,赶紧先拉顾蘅走。 裴灵徽却没觉察这处的怪异,一门心思沉浸在顾蘅即将做她嫂嫂的喜悦中,推着顾蘅往裴行知面前凑。 “哥哥,哥哥,你瞧,谁来看你了?” 裴行知挑眉,向后退一小步,礼貌地朝顾蘅拱手行礼,“表妹万安。” 他笑得如清风朗月,挑不出半点错,可这笑却只流于表面,并未触及眼底。 顾蘅觉察到他的刻意疏离,虽说起初有些不悦,但很快就将这抛诸脑后。 毕竟,她也并不喜欢这门亲事。 出发前几日,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郁闷了好久,想着反正自己最后都要嫁人,自己也没有特别想嫁的人,那嫁谁不是嫁?嫁给熟人总比嫁给陌生人好,就这么把自己说通,来了姑苏。 可心里总觉得有地方空了一下。 没见面之前,她还有几分紧张,眼下见他对自己无意,她反倒轻松不少。 裴灵徽却没这般开心,立在二人旁边左瞧右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顾蘅是姑娘家,不敢主动也就罢了,自己这个哥哥怎也这般畏缩不前? “这里是哥哥的鸟语林,蘅儿也是头一回来,不如哥哥你就领她此处逛逛,看看风景,如何?” 边说,边在顾蘅身后轻轻推了把。 顾蘅猝不及防地往前栽,下一刻就被一只大手稳稳托住腰肢,往他身边轻轻一带。等她醒神的时候,奚鹤卿已挡在自己和裴行知中间,手还紧紧攥着自己腕子。 她扭动挣扎,娇俏的眼尾沁出一颗泪,“你松开!松开!疼、疼......” 奚鹤卿的手一颤,应声松下,旋即又握紧,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低吼道:“安生些!” 相识这么多年,顾蘅还是头一回被他吼,气如山涌,张嘴想还嘴。 奚鹤卿一眼瞪来,深邃的眼眸中,熊熊怒火,还夹杂几分她看不透的情愫。 她心跳停了一瞬,随即又猛烈地“咚咚”撞跳,毫无章法。 他的眼睛原来生得这么好看,自己从前怎么没发现? 小姑娘难得肯听一次他的话,奚鹤卿满意地哼哼,转向裴行知,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林子不是树就是鸟,至多再添几点花草假山,站门外瞧一眼,就能琢磨出里头的模样,实在没意思。看久了,还废眼睛。” 话毕,他便拽着顾蘅转身就走。 顾蘅竟难得没有反抗,垂着脑袋,老老实实跟在他后头,任由他牵走。发丛中,两只小耳朵微微泛红。 “喂!站住!你要带蘅儿去哪儿?喂!” 裴灵徽气不过,拔腿要追,面前突然横出一只素手,将她拦下。 顾慈福了个礼,“表姐,我姐姐她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想来现在也乏累了,就让她回去先歇着吧。左右我们还要在这待上一段时日,想来这林子赏玩,随时都能来,何必急在这一时?” 说完,自己也告辞转身。 “既然大表妹对这林子没兴趣,不知二表妹觉得如何?若觉有趣,不如同我们一块逛逛?” 一直沉默如金的裴行知突然开口,顾慈微讶,回头就见他在对自己笑,不是方才面对顾蘅时无情无绪的冷笑,而是带着融融暖意的笑。 裴灵徽亦惊讶地合不拢嘴。 哥哥爱重这林子,素来不喜外人随便出入。过去有姑娘仰慕他,特特寻到家中,妄图在这林子里同他来回巧遇,竟被他放鸟啄出去。 怎的今日突然转性,竟主动邀请人一道游玩了? 顾慈眉心深蹙,越发捉摸不透这人,冷冷回道:“大表哥好意,慈儿心领了。只是慈儿眼下已许配人家,不好再同外男私下亲近,还望大表哥见谅。” 话音未落,她便匆匆离开。 纤细的身影行在风中,裾带飞卷,如弱柳扶风,一副不堪采折之态,我见犹怜。 裴行知眯眼凝神瞧着,狐狸眼中浮动着异样的光,闭了闭目,一切情绪又都全然收敛,再寻不到半点痕迹。 鸟语林里发生的事,很快传回到裴老太太耳中。 老太太气得不轻,恨不得把孙儿的脑壳敲开,亲自理顺。 从前这臭小子不喜跟姑娘们说话,是他君子识大体,懂分寸,可眼下他都二十岁的人了,还是不开窍,再这般下去,这到手的媳妇儿,也得被人抢走咯! 冥思苦想了一晚上,老太太拿定主意。 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鸡都还没醒,她就打发人去催裴行知起床,带顾蘅一道出城上香。 为免二人拘谨,她又叫上裴灵徽、顾慈和顾飞卿陪他们一道前往。 至于奚鹤卿......他住的院子已经“咣当”落锁。 钥匙被送回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紧紧攥在掌心,终于能踏踏实实躺回床上补觉。 可她眼睛才眯上,下人们就连滚带爬地冲进屋。 “老祖宗!老祖宗!那人撬锁跑了!” 裴老太太一骨碌从床上坐起,“那他现在人呢?” “追着马车出城去了!” * 快晌午时,裴家马车终于至青溟山下。 裴行知礼貌地扶弟弟妹妹下车,轮到顾慈,他手已经递上去,顾慈却绕开,改扶丫鬟的手。 裴行知笑了笑,淡淡收回手,并未说什么。 寺庙依山而建,山脚下的前殿供奉弥勒佛,半山腰上的主殿则奉有西方佛陀并东方菩萨,另附五百罗汉殿。 山门两侧各立一尊金刚护法神,法相庄严,不可亵渎。长阶环山而上,薄云缭绕,一眼望不见尽头。 眼下虽已入秋,道边树木依旧葱茏,间或点缀着几簇不知名的各色小花。雾气涳濛,钟声阵阵,鸟鸣应和佛偈徐徐而来,一种超然世外的静谧。 裴行知将家丁都安排在寺庙外围,裴灵徽则领着顾家姐弟三人去前殿上香。 顾蘅昨夜仿佛没睡好,心不在焉,眼圈泛着淡淡的黛色,时不时往身后张望。裴灵徽唤了她好几声,她才醒神。 “蘅儿可是哪里不爽利?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裴灵徽关切地伸手探她额,忽想起什么,喜道,“正好我哥哥精通医术,我这就让他过来,给你切脉开方子,保准药到病除!” 她说走就走,顾蘅忙拦住她,“我没有不舒服,没有,真的。就是昨夜睡得不大好,等回去补一觉就行。” “当真?”裴灵徽还有些担忧。 顾蘅扯了个笑,欢喜地拉她去佛前参拜上香。裴灵徽见她神色轻松,也便没再坚持。 可顾慈看得很清楚,她眼眸里并没有光。 姐姐同奚鹤卿之间,其实就隔了层窗户纸,捅破便好。前世他们也是这般犹犹豫豫,后又因自己的事而闹僵,最后彻底分道扬镳。 顾慈一直心怀有愧,这辈子定要好好补偿他们,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外间忽然传来吵闹声,香客们交头接耳,面上显出几分不悦。殿内僧人停下手头活计,出去探看。 顾蘅本在低头看签文,耳朵动了动,脖子蹭地直起,扭头就往外头跑。顾慈和裴灵徽不明所以,随她出去。 山门外,僧客和几个裴家家丁围成圈,正中之人正是奚鹤卿和璎玑。 家丁们得了裴老太太的信儿,不肯放他们进来,这才吵开。 顾蘅扒开人群,挤到前头,翘着下巴对奚鹤卿吆五喝六,又恢复成昔日帝京城中张扬恣意的顾大小姐。 “你来这作甚?别给我们丢人,快走快走。” 奚鹤卿哼笑,“你以为我想来啊?要不是璎玑说要看佛像,我才不费这劲儿大老远跑这来。” 璎玑瞪圆眼睛,连连摇头。 奚鹤卿瞪她一眼,璎玑才不情不愿地垂下脑袋点头,嘴巴噘得老高,都可以挂油瓶。 奚鹤卿咳嗽了声,她又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摸出个荷叶包,瓮声瓮气道:“顾姐姐是不是饿了?璎儿请你吃螃蟹。” 见顾蘅没接,她便垫起脚往前走两步,将荷叶包往顾蘅脸上拱了拱。香气随风飘来,她细嫩的小脖子微不可见地滑动了下,可还是乖乖捧着,眨巴两下大眼睛,巴巴望着顾蘅。 顾蘅诧异,“人家上山都带点心果子,你怎的带螃蟹?麻烦不麻烦?” 璎玑重重点头,小眼神怨怼地往旁边瞟,“就是就是,麻烦不麻烦?” 奚鹤卿脸一黑,她立马迈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顾飞卿身后躲起来。 “你不吃我吃!”奚鹤卿一把夺过顾蘅手里的荷叶包,风风火火往山道上走。 可这时,顾蘅肚子里的馋虫已经被螃蟹的香味勾出来,哪里肯让?当下忙提裙追去。 奚鹤卿刚剥好一只蟹钳,顾蘅便就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啃上去,险些咬到他指头。可她一点也不脸红,扬起下巴,耀武扬威。 奚鹤卿伸手去抢,她轻盈地闪身避开,吐吐舌头,趁他不注意,又抢走他剥好的另一只蟹钳。 “你不是说不吃么?这会子又来抢什么?” “我何曾说过不吃?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给你治治耳朵?别等将来聋了再后悔!” “那不如先请个大夫过来治你,把你治住了,我耳根就清净了!” ...... 熟悉的吵架声入耳,顾慈掩嘴轻笑,头一回感觉这般顺耳。 直觉有人在看她,她转目去寻,那感觉又没了。唯见裴行知笼着袖子,懒洋洋地侧靠在湖边柳树下,唇间漫浮着一丝浅笑。 裴家家丁还不忘自己的使命,想上前赶人,裴行知摇摇头,他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作罢。 顾慈捏了捏手,深吸口气过去行礼,“大表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行知曼视她一眼,又转回去,“有话在这说便是,无人听见。若是去了别处,孤男寡女,落在外人眼里,不就成了二表妹与外男私下亲近?到时二表妹不又得反过来埋怨我?” 顾慈一噎,心中暗自咋舌。 这人面上瞧着云淡风轻,与世无争,没想到竟这么记仇。 她语气冷下几分,“既如此,那我便直言了。我姐姐生性天真,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但想必大表哥这般聪慧,应当也看出来,她并非没有心仪之人,只是自己没发觉罢了。” “别看我姐姐如今活蹦乱跳,她只是喜欢把事儿都埋在心里,若有一日,姐姐想通这事,只怕要终日以泪洗面。想必大表哥也不想娶一位心中念着他人的妻子,将来同床异梦吧。” 顾慈一口气说完,呼吸有些接不上,身子微微摇晃了下。眼前伸来一只手,扶住她胳膊,帮她稳了稳。 等顾慈站定后,裴行知又立刻将手收回宽袖中,侧倚柳树,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倘若我说,我不介意,枕边人心里装着别人,二表妹又该如何?”他似笑非笑地道。 顾慈忡怔住,全然没料到他竟会这般说话,折起眉心焦急道:“大表哥这是强词夺理,你既对我姐姐无意,又何苦耽误她,也耽误自己?天下之大,定也有独属于大表哥你的良人,作何要画地为牢?” 裴行知脸上笑的丝缕散尽,一声不吭,只凝神看她。 顾慈尴尬地移开视线,心里无端有些慌乱,总觉有另外一个人,在透过那双狐狸眼看她,神情哀伤,叫她心生愧疚。 柳枝拂过湖面,点开粗粗细细的涟漪,亦如顾慈此刻的心境,忐忑、内疚,又有那么一丝丝期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行知才偏头轻笑道:“想结这门亲事的不是我,是祖母和姑母。嫁过来的不是你姐姐,就是你,莫非......” 他侧眸看来,轻慢地调侃道:“慈儿千方百计阻止大表妹嫁入裴家,莫非是慈儿自己想嫁我?” 宛如一声闷雷劈下,顾慈脑袋“嗡”了声,瓷白小脸因怒气而泛起绯红,“你、你......”见他面上笑意变浓,抬手似想替自己拂去额前碎发,她便冷冷拍开,寒声道:“裴行知,请你慎言!”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连大表哥都不叫了。 裴行知眺望她的背影,笑意淡下,神色冷漠至极,许久又笑了一声,满满皆是自嘲。 是日傍晚,众人回来。 璎玑玩闹出一身汗,趴在顾飞卿背上呼呼大睡。 奚鹤卿还在和顾蘅吵螃蟹的事,只负责把璎玑带出门,却并没打算将人抱回去好生安置。最后还是顾飞卿将璎玑背回屋子,招呼丫鬟替她沐浴换衣。 裴老太太得知今日寺庙中的事,对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孙儿头疼不已。 但她仍旧不愿放弃,又命人在鸟语林预备了一大桌晚膳,打算入夜后挑灯,边用饭边赏枫叶,届时再寻个什么由头,让裴行知和顾蘅去林子里单独逛一圈,总能处出些许感情的。 可偏生顾蘅早间吃多了螃蟹,回来就开始闹肚子,别说去鸟语林用饭,就连地都快下不了。 裴老太太自觉机会来了,忙打发裴行知去号脉,可等他磨磨蹭蹭过去时,奚鹤卿已经把全姑苏城的大夫都抓来,在院子里候着。 裴行知打院子里走了一遭,边拎着药箱,怎来的就怎么回去了,好像就是去那散个步,气得老太太差点抄起拐杖敲他脑袋。 顾慈在顾蘅身边守了许久,亲耳听见大夫说她无事,心才彻底放下。裴灵徽知她自幼身子就弱,三催四催地将她赶出去吃饭。 此时秋月已升至柳梢头,潋滟清晖,照得满园如积水空明。 顾慈踩着一地碎光,慢吞吞踱回自己院子。小慈和萝北瞧见她,便立马“喵喵”地跑来,分别蹭着她两只脚。 顾慈将预备好的小鱼干喂给它们。两小只欢喜地“喵”两声,便蜷缩在一块吃起来。 顾慈瞧了会儿,心中有些欣慰,亦有些怅然。左右眼下并无睡意,她搬了张小杌子,坐在庭院中赏月。 今夜月朗星稀,南天上的那颗北落师门在夜幕中越发耀眼,几可与月华争辉。 离京头几日,顾慈还能从奚鹤卿那,听说一些关于戚北落的事。越临近姑苏,消息便越少,如今基本是完全断了联系。 这次黄河汛情较之往年都要严重,地方官都自乱阵脚,若不是戚北落及时出现,稳定民心,只怕洪水还未褪去,叛乱就要先滋生起来了。 也不知那呆子现下如何?灾情这么严重,他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夜风萧瑟,竹影缭乱。顾慈拢了拢衣襟,抱膝坐成团,侧脸枕在膝上。 姐姐生病,有奚鹤卿陪着。璎玑这时候大约已经睡醒,吵吵要吃东西,卿儿会帮忙照顾。就连小慈和萝北也成双成对,唯独只有她,一影伴一人。 她由不得叹口气,仰面,怔怔望着那颗北落师门,伸出一根手指,将它周围为数不多的星星连成线,边写边低声囔囔:“戚......北......落,戚北落,戚北落......”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眼眶微微湿热,她吸吸鼻子,将熟睡的小慈和萝北安顿好,自己也回屋。 墙头忽然想起一阵簌簌细响,顾慈猛地警觉,屏住呼吸回身呵道:“什么人!” 又是一阵簌簌声,比刚才要大许多。她捏紧手中的灯笼杆,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不停响动的树梢,脚一点一点朝着院门倒退。脑袋飞速转动,琢磨各种逃脱线路。 不等她想明白究竟哪种法子更妥当,人影已从树上腾身而下,直挺挺站在庭院那端。 稀疏的月光透过繁枝照在他脸上、身上,玄色衣裳便流淌出暗银色的光。面容五官棱角分明,线条利落,如刀削成,与生俱来就透着种高不可攀的尊贵气韵。 只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她时,依旧明亮炽热如昔。 咚—— 灯笼从手中滑落,烛火晃动两下,“嗞”声熄灭。 顾慈仿佛不知道,思念太长太久,反叫她忘了眼下究竟该做何反应。小慈和萝北被动静惊醒,从窝里窜跳出来,绕着他蹦跳叫唤。顾慈却全然不知,就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 戚北落失笑,抬手招了招,“慈宝儿,过来。” 顾慈依旧没动,飞蛾振翅的声音,夜露滴落的声音,和远处丫鬟婆子们走动的声音,都在耳畔虚化。 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已经在院子里睡着了,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一个梦...... 如是想着,她抬手掐了把自己的面颊,“嘶——”疼得直抽气。 戚北落愣了一下,旋即笑出声,上前拥她入怀,帮她揉脸,“你个傻的,想知道是不是做梦,掐我不就行了?怎的这么老实巴交,掐自己玩?”揉了片刻,松开手,低头,“我瞧瞧,掐没掐红。” 顾慈的脸没被掐红,可眼圈红了。 拼命往他怀里钻,唯有这般真切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她才能说服自己去相信,他是真的回来了。 戚北落如她所愿,什么也没说,就这般静静抱着她。只要她想要,抱多久他都不嫌累。 熟悉的温暖和依赖盈满心间,顾慈孤寂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双眼似浸在水中的黑曜石,经他点亮后,顷刻间流光溢彩,“你怎么到这来了?” 戚北落剑眉一轩,指了指天上的那颗北落师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你从前不是说,若是你对着那颗星星唤我名字,我就要出现。今日你唤了,我便来了。” 顾慈一愣,不过小时候的一句玩笑话,他竟然还记得?面上微微发热,羞愤地捶了下他的肩,“我说正经的!你到底怎么过来的?外头的事都忙完了?回京了没?陛下和皇后娘娘那里可有打过招呼了?他们没有不高兴?臣工们可有微词?” 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似的砸来,戚北落莞尔,在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上轻轻啄了一小口,“我也在同你说正经的,没骗你。我想你了,所以就来了。” 没有旁的理由,也不会有旁的理由。 哪怕路上累死三匹千里马,只要能瞧见他的小姑娘,他便不觉可惜。 毕竟......这里可是姑苏啊,柳眠风的老巢啊...... 他就算爬,也得爬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让仙女们久等了,这章全员红包~ 评论里有仙女提醒了我一件事,皇帝也该有名字,所以……从今天起,他就是戚风蛋糕了!(反正都姓戚)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河散去- 2个;小棉袄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棉袄鸭 3瓶;KYXX_ 2瓶;calm选⒘稚钍奔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3章 033 许久没见面, 突然就来这么一下,顾慈有点懵, 一时间怔在原地,愕着眼睛仰面瞧他。 戚北落舔了下嘴角, 尝到甜头,趁她现在还傻呆着, 便再次低头, 飞快啄一小口。 嗯, 甜甜的, 软软的, 像极了小时候常吃的糖糕。 而且......还有点上瘾。 见小姑娘似乎还迷迷糊糊的,他又忍不住想啃第三口。 顾慈一下醒神,捂着自己的嘴惊跳开,“你、你你......干嘛!”慌张四望, “万一叫人瞧见了可怎么办?” 檐上风灯一片昏黄柔光, 氤氲她面颊, 白嫩中泛着清浅的粉, 莹莹若有光。 戚北落喉中微涩,咳嗽一声, 哑声道:“放心, 我来时没惊动府上任何人,不会有人瞧见。我的身手你还信不过?” 正说着,他眉目陡然变戾,一把将顾慈拉到身后挡住, “什么人!” 顾慈吓了一跳,见戚北落凶神恶煞地盯着小院月洞门,她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往他身后躲去。手揪紧他袖子,只探出半颗脑袋,小脸绷得紧紧的。 小慈和萝北也一道窜到她身后,弓腰竖毛,全身戒备。 院门竹影窸窣摇曳,夜露顺着尖细的孟宗竹叶尖淌下,嘀嗒,在水洼中碎开花盏。 粗粗细细的水纹中倒映出一抹天青色身影,面如冠玉,气韵如风,仿佛从魏晋风雅画中走出的隐士。 “大表哥?”顾慈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 裴行知笑得随意,“我方才发现有人趁夜偷闯入家中,向表妹这边过来,心中有些担心,便赶过来瞧瞧。” 目光如清冷月光,从二人身上涣漫而过,唇畔笑意不减,连唇角的弧度都不曾变化一下。 “既然来人是太子殿下,那应当无事。惊扰二位说话,乃我的不是,抱歉。” 戚北落挑眉,默然审视。 裴行知还是笑,“殿下莫奇怪,想猜出您的身份,这一点也不难。” 说着,他余光淡淡扫过两人牵在一块的手,狐狸眼微不可见地眯起些,“二表妹一向洁身自好,不同外男多说话,想来能让她放松警惕的,也就只有殿下一人。” 阴阳怪气的调子,让人听完,心头涌起一丝不快。 戚北落亦乜斜眼睨他,目光如冰棱穿体。 似这种半夜翻墙的事,他从前在宫中没少做,屡试不爽。便是御前一等一的高手,也从未发现过他的行踪。 今日竟然被这人觉察,还一路追踪至此? “难为表兄一心为慈宝儿着想,觉察家里有人闯入,竟不是去老太太和令妹那儿看情况,而是先来了这儿?” 他故意唤裴行知为表兄,唤顾慈的小名,浓浓的酸味,熏得顾慈头疼。 因早间与裴行知谈判失败,不欢而散的事,顾慈眼下再见到他,多少还存有几分尴尬。 且又是这么个境况,这份尴尬就更重一层。 她讪讪而笑,松开戚北落的手,往旁边挪去。 不料腰肢突然被箍住,戚北落轻轻一发力,她便又回到他怀中,贴得比方才还近。 炽热的温度从他身体涌来,顾慈面颊发热,垂着脑袋不敢看人,扭动身子,“你、你放开!放开!” 可那双手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不仅推不开,反而还越抱越紧。 “别闹了,人家看着呢!” 顾慈羞恼地抬眸嗔瞪,却只瞧见他清俊的侧颜绽开得意的笑,眼神傲慢,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同他的关系。 尤其是要让眼前这位大表兄知道。 顾慈放弃挣扎。 这个呆子,几日不见,怎就越发爱拈酸吃醋了?这要是让他知道此前,裴行知对自己说过的话,他不得当场跟人家打起来? 戚北落其实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她试图挣脱的时候,怀抱突然空下的感觉让他很不爽,完全是出于本能地将她揽回怀中。 纤细腰肢不盈一握,只要稍稍施力就能捻断,他不由自主收紧臂弯,想就这样抱一辈子。 她却浑然不知,在他怀中越挣扎越厉害。 娇小曼妙的身段无意识地贴着他身体起伏,仿佛在他身上点火,随时都能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戚北落被闹得口干舌燥,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人放开,闷声抱怨:“你这小娇娇,什么时候才能乖一点,让我安心?” 但手还是要抓着的。 顾慈甩了几下手,没甩开,亦娇亦嗔地瞪他一眼,“你才不乖。”便由他牵去。 裴行知看在眼里,眸光暗了一瞬,旋即又不动声色地笑道:“既然二表妹平安无虞,我也就放心了。天色已晚,我便先行告辞,就不送殿下了,还请殿下自便。” 悠悠走出几步,他又侧过半张脸,似笑非笑道:“只是现下夜已深,祖母已然就寝,实在不方便帮殿下收拾住处。要难为殿下再翻一次墙,回去歇息。” 戚北落面色蓦地一沉。 眼下他和小姑娘还未成亲,留宿在她屋子里自然不妥。 今夜他原也没打算现身,只想远远瞧她一眼,确认她无恙便走,明日再正式登门拜访,给她个惊喜。 哪知小姑娘一直在唤自己的名字,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他心中抽疼,这才现身过来安慰。 可,这人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太子,竟还敢轰他走?不方便安排住处,这也算理由?为何不给他开门,让他大大方方走出去,非得再翻一次墙? 一定是故意的! 戚北落目露凶光,裴行知却根本不搭理,说完便踅身悠悠然离去,两手抄在背后,宽袖随风款摆,好不惬意。 戚北落顿时气如山涌,衣袖被人扯了下,低头,便对上一双澄净无尘的眸子,眼尾些些翘着梢儿,又艳得氤氲透骨。 他所有的气,就都消了。 “今夜实在太晚了,你先回去。不用翻墙,我去给你开门。你从后门偷偷溜走,别叫他们发现了。” 顾慈拉着他往外头走,扒在院门上,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忽想起什么,又转身跑回去。 偷偷?戚北落面色暗淡,胸膛剧烈起伏。 他堂堂太子,来见自己未婚妻子,竟还用偷偷?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这说法也实在...... 他不满地哼出口气,小姑娘从他身边跑过,他随意一伸胳膊,便勾住她纤细的脖颈,拉到自己怀里,在她脸上狠狠亲上一口。 吧唧——脆声响! 满园翠竹都仿佛被震到,跟着沙沙摇了摇,似在窃笑。 戚北落一抹嘴角。 嗯,解气了。 管你什么柳眠风还是大表哥,最后小姑娘不都还是他的?谁也别想抢走! “不必送了 ,今夜你好好睡一觉,睡舒服了,这样明日一睁开眼,就能好好瞧清楚我是谁。我再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顾慈愣在原地,大半天没缓过劲来。 她不过是怕夜路黑,回去帮他提灯笼,竟冷不丁又被香一口! “晚安,慈宝儿。”戚北落趁机捏了把她的脸蛋,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顾慈捂着红彤彤的小脸,气呼呼地将灯笼朝他用力掷去,“谁......谁谁想瞧你啊!你少自作多情!” 戚北落笑得双肩耸抖,轻盈地腾身上墙,趴在墙头,托腮瞧她,得意洋洋道:“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想瞧我,别不承认。” 顾慈羞怒至极,跺脚还要嘴,却见泠泠月色下,他面颊瘦削,眼窝深陷,倦容难掩。 这一路的辛苦,由此可见一斑。 然,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依旧湛出一种真切的光,仿佛沉寂多年的枯井中,霍然被丢下一颗石头,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柔柔将她裹挟。 从始至终,他都没说过一个“累”字。 顾慈心间拂过一阵清风,连日来的寂寞和苦恼瞬息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可言说的心疼和喜悦。 她低下头,捏着衣袖,很没骨气地小声道:“那、那你明天......早点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晚上还有,大概九点左右_(:з」∠)_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回眸嘤嘤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寡人 57瓶;圈圈团子 5瓶;初霜月十七 4瓶;小棉袄鸭、好吃的喵喵、白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4章 034 是夜, 顾慈难得睡了个不错的觉,翌日醒来, 精神甚好,面色也较头两日要好上许多, 仿佛雨后初开的海棠,娇艳欲滴。 裴家派来伺候服侍她的丫鬟打帘进来, 她正对镜通发, 嘴里哼哼小曲儿。调不成调, 她却唱得很开心。 脚步声入耳, 她放下手中木梳, 偏头莞尔,朝她们招招手,将雕漆妆匣里的簪花一支支取出,“你们快来帮我瞧瞧, 今日戴哪支好, 我一个人实在决定不下来。” 阳光穿过步步锦, 拢在她身上, 巴掌大的小脸白得莹然,一双轻俏的妙目里仿佛有春水细流, 未施脂粉, 就已经如诗如画。 丫鬟们眼前随之一亮,忡怔在原地,翕动着唇瓣却发不出声。顾慈笑盈盈又唤了一声,她们才迟迟醒神, 忙羞答答地垂着脸过去,帮她挑拣。 这顾二姑娘刚来裴家的时候,大约是对周围还不熟悉的缘故,总穿一身素,人也端着,不大爱笑。虽说容貌依旧出挑,但终归太过清冷,她们只敢远观,而不敢靠近。 今日这模样,还真是头一回见。究竟发生什么好事了,竟会高兴成这样? 主子心情好,丫鬟们干起活来也有劲。渐渐,话匣子也打开,丫鬟们各抒己见,该怎么穿戴,顾慈都一一含笑听着,一来二去,大家熟悉起来,打心底越发喜欢这位帝京来的表姑娘。 待一切梳洗毕,裴老太太刚好打发人来请顾慈,她忙欢喜地出门去。外间秋意正浓,她心情好,入目的风景也好,秋风拂面,她也觉如春风般贻荡。 * 堂屋内,戚北落正陪着裴老太太,坐在上首说话。 戚北落此番造访,虽未表明身份,但裴老太太何等精明,听说他是特特从帝京赶来寻慈儿的,再细问两三句,便猜到个中缘故,惊了一瞬后,便很快恢复镇定。 从前听人说起这位太子殿下时,大多都是在说他如何暴戾冷血,想不到竟也是个痴情种。为了慈儿,还能千里迢迢追到这来。 更离奇的是,这么个痴情种,竟还没耽误手头的正事。 不仅治好了黄河水患,还顺手惩治了几个私吞赈灾银两的大臣,百姓无不爱戴,陛下甚为满意,朝中上下自也是无人不叹服,对他这千里追美人的荒唐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上头二人相谈甚欢,裴行知则坐在下头,自顾自喝茶。像是被茶盏吸引,举着茶盖,左右翻转相看。玉指修长,骨节分明,同精瓷一色。 他看得太出神,以至于裴老太太唤了他好几遍,他都没听见。旁边的裴灵徽撞了下他手肘,他才回过神来。 “祖母唤孙儿有事?” 裴老太太沉下脸,缓缓吐出口气,“你方才来晚了,还未向贵客见礼,还不快趁这机会补救?将来你科考入仕,没准还需要人家提点一二。” 裴行知却道:“祖母是知道的,孙儿并不打算入仕,只想闲云野鹤,寄情山水。”侧眸睨向戚北落,眼尾略带几分挑衅,“既如此,这礼,应当也能免了。” 裴老太太鼻翼翕动,苍老的手抓着龙头拄杖,手背很快爬满青筋。但碍于面子,她不好当众发作,只能忍了。 她将裴家全部的希望都压在自己这个长孙身上,科考入仕几乎是他命中注定的。之所以非要同顾家结亲,也是为了让他将来在官场上,能有个好靠山。 但孙儿的脾气,她还是清楚的。就算心里再不愿意,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反抗,今日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惴惴地看向戚北落,戚北落却一点也不生气,仿佛早有预料似的。 男人看男人最准。从昨夜第一次见面前,他便知道这位裴家表兄的心思。倘若身份互换,哪怕彼此间身份悬殊,他也绝不会向自己的情敌低头。 自然,他也不喜拿身份压对手,强迫别人向自己低头。 他放下茶盏,大手一扬,“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裴兄才华横溢,既然志不在此,想必也能在别处有所建树。” 可裴行知压根就没想等他说完,便已经回去坐下,重新端起茶盏,继续品自己的茶。眼波平静,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戚北落的手悬在空中,指尖抽抽,半晌,才尴尬地收回来。凤眼沉沉,嘴角挑着冷笑,怒意中还夹着几分棋逢对手的兴奋。 屋内冰火两重天,一时间都没人敢说话。 裴老太太和裴灵徽夹在两人中间,如坐针毡。 可巧这时候,顾慈来了,一身红衣鲜艳如火,眉心还钿了花额。 像是一束光照进幽潭,众人齐齐亮了眼睛,就连裴行知眼梢余光也自作主张地瞟去两眼。 “慈儿,我都不知,原来你穿红衣这么好看!”裴灵徽忍不住上前,围着她左转右转,赞不绝口。 “表姐谬赞了。” 顾慈腼腆地垂下脑袋,偷偷看向戚北落,眸子里闪着光。戚北落含笑点了点头,她眼中那点光便溢了出来,娇羞地低垂螓首。 过了许久,那视线还缠绕在她身上,她心如鹿撞,生怕叫人瞧见了会笑话,飞快抬头嗔瞪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飞快低下。 前面传来男人几分轻松的笑,同裴老太太道完别,便过来领上她一块出去。 两人并肩而行,衣袖轻轻摩擦,时不时默契地转头对望,相视一笑后又默契地各自转回去。 天造地设,俪影无双。 裴行知淡淡收回视线,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茶盏递道嘴边,迟疑片刻,终还是意兴阑珊地放了下去。 * 出行的马车早已备好,在门口候着。 机会难得,戚北落原只想同顾慈两人一道出去游山玩水。可顾慈坚持要叫上顾蘅和奚鹤卿。 “你想趁两家正式定亲前,撮合他们俩?不过来了趟姑苏,你怎的就干起红娘的活儿了?” 戚北落先扶她上马车,自己也正要上去。 顾慈突然转身,堵在他前头,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居高临下道:“怎的?我姐姐不是你朋友?奚鹤卿不是你朋友?朋友有难,你不拔刀相助,难道还打算插他们两刀不成?” 戚北落有些好笑,“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也当真?蠢不蠢?你扪心自问,从小到大,你哪次求我办事,我没答应?” “我......”顾慈干张嘴,哑巴了。 戚北落捏了捏她鼻子,“你啊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又抬手招来王德善,让他去唤人、备车。 ——让人搅了他和小姑娘一道游山玩水的好事就罢了,至少这马车,他要和小姑娘独坐。 约莫一刻钟的工夫,顾蘅和奚鹤卿便出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人——裴行知和裴灵徽。 戚北落蹙眉,眼刀狠狠扎向王德善。 王德善心肝当时就哆嗦了下,哈腰讪笑道:“殿下,这是裴老太太的主意。说只要顾大小姐要去,就一定要叫上裴公子。她年事已高,奴才实在不敢说重话,就、就......” 顾慈也猜到会是这样,揉|捏鼻梁,习惯性地要叹气。 戚北落未卜先知,“嗯?”声瞪来,她立马将气憋回去,再不敢叹。 思忖片刻,她招招手,戚北落便低头,附上耳朵。 “待会儿到了地方,你去支开大表哥,我负责拖住表姐,好让姐姐和奚鹤卿有机会单独说话。” 戚北落凝眉,“为什么要我去支开裴行知,就不能你......” 眼珠子一转,他立马住嘴。 他不想和裴行知说话,但更不想让小姑娘和裴行知独处。权衡利弊,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因这事,一路上,戚北落都阴沉着脸,眉宇间愁云惨淡。 顾慈叫他几遍,他只肯答应一声,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又转回去,阴阳怪气地哼哼。像个三岁孩童被人抢了零嘴,敢怒又不敢言。 这人......当真幼稚得不行! 顾慈简直要被他逗笑。 左右马车上也没外人,她悄悄靠过去,挨着他坐下。戚北落立马往旁边挪一寸地方,偏头仍旧不看她。她便又凑过去些,戚北落仿佛还想动,身子晃了晃,就没再动作。 别别扭扭,像是不愿搭理,却又在期待她来哄自己。 顾慈轻笑,指尖轻轻点着坐垫,一点一点往他身边靠去,忽然猛地抱住他胳膊。 那只手明显颤抖了一下,手的主人似乎并不曾料到会是这样,尝试要抽回手臂。可顾慈抱住就不肯放,对峙许久,他终于晃累了,停下。 顾慈的心也落回肚里,松手,正要坐正。肩膀忽然一沉,方才被她抱住的手,转而揽住她的肩,一下将她抱坐到他腿上。 “以后不许穿红色,知道么?”戚北落黑着脸,半怒半委屈地道。 顾慈一愣,“诶?不好看么?” 戚北落没说话,目光顺着她袅娜的身段缓缓扫过,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洞房花烛夜的情景。 龙凤喜烛成双,暖香幽幽。 他挑开小姑娘的盖头,她抬眸瞧自己一眼,腼腆一笑,便含羞带怯地躲开。白嫩的脸蛋一点一点飞上红霞,渐与这大红嫁衣一色。 他面上波澜不惊,两只耳朵却红得剔透,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将脸撇到另一边,“好看......”语气陡转直下,“就只能让我看。” 顾慈眨巴眨巴眼,又眨巴眨巴眼,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戚北落面肌抽动,气忿难担,但又不能把她怎样。 跟自己较了半天劲,他也只能压着火,将这不听话的小东西狠狠揉进怀里,下巴深深埋入她颈窝,细蹭,像孩童终于得到自己最喜欢的宝贝,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必须时刻小心保护着。 不知不觉,自己的嘴角也扬了起来。 正当滋味之时,马车骤然停下。若不是戚北怒反应快,顾慈这会子只怕就要从车门摔出去。 不等戚北落吩咐,王德善便已下辕座,跑去前头查看,回来道:“殿下,前头的路被一辆马车挡住,后头几辆马车没及时停住,撞到一块,现在已经乱做一锅粥了。” 戚北落一面轻轻拍抚怀中受惊吓的小家伙,一面厉声问:“哪家的马车,敢这般放肆!” “奴才无能,请殿下赎罪,情况太乱,奴才问了半天,也只问清楚那家人姓什么,听说......是姓柳来着。” 仿佛一个焦雷从天而降,戚北落倏地绷直身子,怔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 看到评论里有小仙女问番外,就在这统一回答了,每对CP都有番外,帝后肯定有,放心吧(/ω\)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扣君扣小兴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君扣君扣小兴兴 5瓶;不忘初心 4瓶;温妮 2瓶;3207811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5章 035 顾慈明显感觉到戚北落身体突然僵硬, 像只全身羽毛都竖起来的斗鸡,时刻提防着对面的敌人。 她纳罕了一阵, 姓柳怎的了?叫他这般戒备?念头一转,她想起那位过去常和自己互通书信的同门师兄柳眠风, 好像就住在姑苏,人便豁然开朗。 敢情这厮到现在还惦记着呢! 顾慈捏了捏眉心, 又气恼又好笑, 还有那么点欢喜。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未免戚北落多想, 她便先提议。 “前头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要不......咱们绕道走?” 戚北落眼睛一亮,忙点头如捣蒜。顾慈又差点叫他逗笑,这个呆子! 王德善正待领命去办,马车外突然吵嚷起来。 顾慈拧眉, 伸手要挑帘子。戚北落却抢先一步掀起帘角, 将她挡了个严实, 只给她留了个酸溜溜的后脑勺。 顾慈无奈, 斜他一眼,扒在他肩头, 偷偷打量。 路前头过来一群人, 一波去了前头的马车,一波则凶神恶煞地朝他们走来。 领头的圆脸姑娘梳双髻,一身丫鬟打扮,通身饰物倒是富贵, 可以想见,她家主人是何等气派。 车夫正要驱马调头,那丫鬟已不由分说地抢走他手里的缰绳,颐指气使道:“我家姑娘正忙着在前头训话,你们也过去听听,免得待会儿又毛手毛脚地冲撞了人,还反过来埋怨我们。” 听说是个姑娘,戚北落心头紧绷的弦松下,面容重新肃穆起来。 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指着他鼻子,让他过去听训。他倒要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自己扰了别人的车,还这么理直气壮,也不见官府差役过来办事,这个姑苏城,当真是反了天了! 他本想让顾慈在车上好好待着,自己过去处理。顾慈心中担忧,执意要随他一道过去。后头马车上的四人,闻讯也下车赶来。 裴灵徽上下扫了眼那丫鬟,鼻子里直哼气,“一准错不了,定是那柳巡抚家的宝贝女儿又出门了。” 顾慈好奇地看着她。裴灵徽瞧一眼顾慈身边的戚北落,迟疑了下,凑到她耳边低语。 “我们这儿的巡抚,占着山高皇帝远,四处作威作福。他家女儿叫柳之岚,那是出了名的公主脾气,谁敢让她不顺心,她便让谁全家都不安生。” “有回她出门遛狗,明明是那狗不听话,咬了为孕妇的脚。她偏说是那孕妇先猜了她家狗的尾巴,才会让那狗暴起伤人,还罚她跪下同狗认错。结果这一跪......就闹出得一尸两命。孕妇家人一路上告,想讨回公道,可这世上哪来的公道,左不过都是官官相护罢了。” 顾慈眉心深蹙,偷瞄戚北落。 他想是听见这番话了,脸越来越黑,今日这山水,大约是玩不成了。 * 柳家马车就停在城门一丈开外的地方。 这几日雨水丰沛,城门有几处砖土松懈,瓦匠们正抓紧时间修葺。 柳之岚今日从父亲手中新得了辆宝车,那拉车的不是马也不是牛,而是匹双峰白骆驼。车顶没有盖檐,只左右围着楠木低栏,乍看之下,像是拖了张罗汉床出门。 驼铃声声,她穿了件茶白襦裙,搭配自己的白骆驼,正美滋滋地享受众人欣羨的目光。 过城门时,上头忽然落下滴泥点子,脏了她的脸和衣裳。她惊得瞠目结舌,又有滴泥点,不偏不倚正好进了她的嘴。 她愕了半晌,勃然大怒,一面呸嘴,一面命人马上将那不知死活的泥瓦匠捉来。城门猝然被她的宝车堵住,后头几辆马车没刹住脚,接连撞到一块,这才闹出了事。 顾慈她们赶去时,柳之岚正慵懒地倚靠着宝车前栏,让丫鬟给自己净面,重新上妆。她身上盖着茵毯,右手边整齐地摆着一排亮漆食盒,内有各色小点,足边置六角熏炉,正悠然吐香。 柳家家丁摁着那位泥瓦匠,给她磕头认错,额头都已经破皮出血,还不见柳之岚启唇喊停。 四面围满人,各个侧目而视,为那工匠打抱不平,但又畏惧柳巡抚的名头,没一个人敢上前。 奚鹤卿听完来龙去脉,不由分说,一个箭步上前,将那几个家丁接连踹翻。 边上几人反应过来,抄起家伙联手上前,朝奚鹤卿后背攻去。即将触击的瞬间,顾蘅执剑赶到,将他们挑了开,转身的瞬间,将手中另一柄剑抛向空中。 奚鹤卿腾身接住,同她贴背而立,嗤笑道:“谢啦。” 顾蘅哼了声,“我、我我这人不爱欠别人人情,尤其是你的。昨天你帮我找大夫,今日我还你这情,应当的。” 被打翻在地的家丁又卷土重来,奚鹤卿抬指抹了把剑身,似笑非笑道:“我后背交给你,可顶得住?” 顾蘅翻了个白眼,“后背交给你,我才是不放心。” 话音未落,便已提剑迎上。奚鹤卿笑了笑,亦跟了上去。 刀剑纷纷,柳之岚吓得趴在低栏地下哆嗦。 她在姑苏横行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敢砸她的场子,忙催手下人再去请些帮手来,把这两人速速拿下。 眼梢余光晃过人群,一下定在了戚北落身上,呆看良久,她慢慢垂覆眼睫,面颊泛起薄粉。 长街那头,顾慈还无知无觉,目光死死追着顾蘅,满面忧色,催凤箫快去帮忙。 戚北落拍拍她的手,“莫怕,这群乌合之战,伤不到他们俩。你不是想撮合他们么?眼下正是个好机会,所谓患难见真情,你就放一百心吧,实在不行,不还有我么?” 边说,边揽紧她的腰,“你且离我近些,免得伤到你。” 顾慈忖了忖,还有些不放心,但还是乖乖听话,往他怀里缩去。娇小的身子全然依偎在他身上,就好像他就是自己的天。 这种依赖,戚北落很是受用,臂弯不自觉收紧,嘴角也翘高几分。 裴灵徽为躲刀剑,连连后退。 裴行知将她扯到身后护住,不紧不慢地躲开每一道误飞而来的锋刃,身子虽清瘦,却莫名很有安全感。裴灵徽又喜又疑,哥哥自幼读书,从未习过武,怎的比那些武人还灵活? 又一波柳家家丁杀来,手里的武器比方才那伙人更长、更锋锐。 围观的百姓知道这回是闹大了,忙作鸟兽散,四面登时混乱成片。 宝车被人流反复冲撞,柳之岚煞白着脸,连喊:“放肆!放肆!”使出吃奶的劲儿扒住围栏,不想却连人带车一块被掀翻在地。食盒和熏炉都“咣当”砸在她身上。 白骆驼受了惊吓,边叫边围着她乱踩。她抱着散乱的发髻,趴在地上哆嗦,不敢乱动,一身白衣转眼就成了黑衣。 待人群散去后,丫鬟们忙去扶起她。她拨开嘴边一绺头发,张嘴就要骂,迎面忽然飞来一块小牌,正中她眉心。 她尖叫一声,趔趄后退,气呼呼地抓下牌子,四面扫了眼,除了混乱的人群,什么也没瞧见,“躲得倒是快,有本事一辈子都别让我抓到!” 余光扫一眼牌子,她瞳孔骤然紧缩,手抖得几乎拿不稳圆牌。 这是一枚银制圆牌,通身无饰,只正中刻有一个“柳”字。 丫鬟见她面色不对,上前询问,才拍了下她的肩,她便尖叫一声,落荒而逃,绣鞋跑丢了也顾不上捡。 丫鬟们不明所以,捡起她的绣鞋追上去。柳家家丁见主子跑了,也不敢多留,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四散奔逃。 原本吵闹不停的街道,转眼间空空荡荡,只剩顾慈她们六人,互相茫然对望。 顾蘅转了转手腕,朝奚鹤卿得意地笑,“我解决了十八个,你才八个,怎么样?服不服?” 奚鹤卿“嘁”了声,不置可否。 小姑娘好胜心强,喜攻不喜守,容易露破绽。要不是他在旁帮忙挑开剑锋,护她无虞,她哪有这战绩? 余光扫见地上的银牌,奚鹤卿攒眉,俯身捡起,朝他们扬了扬,“这是什么?” 裴灵徽探头,双目一亮,“柳眠风!是柳眠风的牌子!他竟然来了!”她兴奋地四下张望,没瞧见人影,眼中略显失色,但依旧激动不已。 顾慈心头一蹦。 仅凭一块牌子,就能把柳家大小姐吓成这样,这柳眠风到底是什么人? 裴灵徽仿佛瞧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这柳眠风啊,就是我们姑苏这一带的游侠,最好行侠仗义,替人打抱不平。听说白衣山人当年,把自己在朝堂上的人脉,全介绍给了他,而他本人又在江湖上结识了不少游侠豪客。大约就是两只脚,分别踩在黑白两道上。” “他每次惩恶扬善前,都会先给人丢块牌子,警告一番。若那人肯就此收手,他便不去寻麻烦,倘若不听......” 裴灵徽笑容狡黠,“那柳巡抚一家就是个不错的例子,还记得方才,我同你说的孕妇那事吧。柳家人因为这事被柳眠风盯上,但他们并没在意,不想次日醒来,全家都被倒吊在树上,下头则围着一群恶犬,不停朝他们狂吠。从那以后,他们便老实了许多。” 她越说越兴奋,抢了那银牌,爱惜地拂去上头灰尘,打他们眼前亮过,“再换句话说,在我们姑苏城,这柳字令,比圣旨还管用。” 顾慈听得入神,小嘴不由自主张圆,开口问道:“那你们可曾见过他本人?” 裴灵徽一顿,摇摇头,将牌子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轻轻拍了拍,“有朝一日,定能见到的。” 顾慈打量她两眼,明白过来,正要笑着上去安慰,后背突然一冷,木木地转回头。戚北落黑着一张脸,凤眼里凝着三尺寒芒,正阴恻恻地盯着她冷笑。 她心中暗道“糟糕”,慢吞吞地凑回去,拽了拽他衣角,仰面,嘴角扯起个讨好的笑。 戚北落面目表情,垂眸觑了眼她怯生生的小手,阴不阴阳不阳地冷哼一声,看向凤箫,“去查查,那柳巡抚这些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好事。事无大小,孤都要知道。不过是个小小的巡抚,难道还能反了天不成?” 头撇到另一边,低声囔囔,“哼,一个江湖游侠能顶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孤出手?” 酸味熏天。 奚鹤卿忍不住笑了几声,戚北落眼刀立马杀到。他抖了下肩,咳嗽一声,转头对凤箫正色道:“别暴露身份,这样才能钓到大鱼。”说完,便拉着顾蘅先走一步。 凤箫领命退下,王德善也机灵地闪身躲远。 裴行知笼着袖子,仿佛现在才回神,四下曼视了遍,勾了下唇角。裴灵徽还拉着顾慈,继续说柳眠风的事迹,却被裴行知拽走。 偌大的街道,就只剩下顾慈和戚北落。 顾慈揉了揉眉心,再次鼓起勇气伸手。眼看就要抓着了,那片宽袖却先一步从她指尖滑过,大步流星同她擦肩而过。 那背影,怒气冲天,只要将苍穹捅个大窟窿。 顾慈站在原地看了会,长叹口气,垂下脑袋。完了,这回是真炸毛了,怎么办? 正当为难之际,头顶又罩下片黑影,霸道地将她拢在其中。戚北落盯着她的脸,胸膛剧烈起伏,乌沉的黑眸仿佛在酝酿风暴。 顾慈下意识往后躲了一步,却被他攫住手腕,“还傻站着干什么?等柳眠风来接你啊?” 说完,他便一把将小姑娘打横抱起,防贼似左右瞥两眼,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是没写完,晚上还有。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6章 036 顾慈就这么被戚北落抱着, 大摇大摆地走了一路,越踢腾挣扎, 圈在她身上的臂弯就越紧。 最后反而是她先把自己的力气闹没,无法动弹, 只能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蹙眉嘟嘴, 时不时拿手拍他胸膛两下出气, 像只生气的小奶猫, 挥舞小肉垫, 朝他表示不满。 可......力气实在太轻柔, 怎么看,怎么像在仗着他的宠爱,肆无忌惮地撒娇。 戚北落有些心猿意马,恶狠狠咬了口舌尖, 硬生生将自己从温柔乡中强拽出来, 冷冰冰地斜她一眼。 顾慈肩膀随之一颤, 眉头慢慢舒展开, 鹌鹑似的,一点一点往里缩脖子。见他眼底隐约还蓬着怒意, 她咽了下喉咙, 柔滑娇嫩的脸颊贴在他胸前,讨好般轻轻蹭了蹭。 清润的眸子漾起几寸秋波,怯生生望住他的眼,戚北落便再挪不开视线。 都说他是不败战神, 连老天爷都未必能降服住他。想来就是因为这个,老天爷才会派这丫头下凡,专门克他。 她甚至都不需要舞刀弄剑,只要一个眼神,轻飘飘的,就能让自己溃不成军。 戚北落长出一口气,转念一想方才裴灵徽提到柳眠风时,小姑娘惊喜的模样,那颗炽热的心,就“嗞”地一声冷却。 就从没见她这般看过自己...... 他闷哼一声,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她今日如何讨饶,自己都绝不能心软,非要叫她碰个钉子,长点记性不可! 抛开方才那段不愉快的事,戚北落今日原是打算带顾慈去游寒山寺。 小姑娘从前在宫里念书时,就爱背张继的那首《枫桥夜泊》,那时他便暗下决心,日后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带她去夜游一番。 眼下机会是来了,可气氛却没了...... 等到了渡口,戚北落才将人放下。 天已近黄昏,苍穹渲染一片金黄,数点寒鸦绕枝盘旋回翔,平添几许凄惶。 奚鹤卿依旧挡在裴行知和顾蘅之间,神色警惕,似一柄拉满弦的弓,随时能暴起。裴行知淡淡扫他一眼,他便捏紧一分拳。 顾蘅似有心事,独自坐在岸边一颗大石头上,捧着脸发呆,时不时瞥奚鹤卿两眼。奚鹤卿有所觉察,视线转过来时,她又忙忙调开目光,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昨日,她因为闹肚子,什么东西也吃不下,连药也喂不进去。慈儿和表姐都没主意,还是奚鹤卿一口一口,软磨硬泡,亲手给自己喂下。其间她受不住苦味,吐了几口在他衣裳上,他竟没生气,还反过来安慰自己。 她怕热,生病后就更怕。夜里躺在床上,浑身“呼呼”冒汗,胸口闷得喘不上气。后来,像是有人把窗户打开了,夜风阵阵送爽,拂去周身燥热,她这才迷迷糊糊安然睡去。 可醒来后,朦胧视线中闯入的第一个身影,竟是床边一个满面倦容的少年,手里握着蒲扇,表情冷漠不屑,眼角眉梢却染着一点浅浅的笑意...... 竟是一夜未睡。 那时候,顾蘅明显听见,自己的心弦颤动了下。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她琢磨了一整天都没琢磨明白,以至于现在,她瞧见奚鹤卿,就浑身上下哪儿都别扭。 原以为方才打完一架,报了恩,那股子奇怪感觉大概就能散去。 却不料事与愿违,她的心,竟比刚才还要纷乱,麻绳似的,理也理不清。 王德善早已备好三艘乌篷船,哈腰上前,请戚北落示下。 裴灵徽灵机一动,忙把顾蘅先拉上其中有一艘乌篷船,又去拽裴行知。顾慈见势不妙,忙要上去拦。 哪知不等她动手,裴行知就先拉着裴灵徽去了另一艘乌篷船,不等坐定,就令船家点竿出发。 “哥哥,你这是作甚!”裴灵徽急得跳脚,见他充耳不闻,咬咬牙,回身指挥船家停下。 “这......”船家犯了难,觑向裴行知求助。 裴行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扬手让他继续,便懒洋洋地倚回软垫,坐在窗边,阖眸静享暮风。 顾慈愕然看着,他似有所察,狐狸眼轻慢地瞟过来,微微扬起梢儿,似笑非笑。月光倾泻其清隽侧颜,那颗泪痣无端漾起几分妖冶。 顾慈一愣,越发琢磨不透这人。 明明上回寻他谈判时,他还坚决不肯退婚,怎的今日竟主动让出如此绝妙的机会?到底怎么想的? 待她回神,转身,却见戚北落在和奚鹤卿说话。 月色朦胧,奚鹤卿面容沉在暗处,让人辨不清神色,双臂抱胸,食指“嗒嗒”点着胳膊,似是不耐。直到戚北落说完话,他都不曾开口,良久,咬了下唇,点头,朝顾蘅坐着的那艘乌篷船走去。 “啊!你你你来这干嘛!”顾蘅惊叫不断,推他下去,却根本推不动。 奚鹤卿斜她一眼,只做耳旁风,大剌剌坐到她身边,“干嘛?游湖,不许啊?” 顾蘅蹭的惊跳起,气急败坏,“好,你不走,我走!”说着就要起身要下船。 可奚鹤卿长腿随意一伸,就挡住了她的去路,等她挣扎出去,船早已离岸数丈远。 顾慈站在岸边,目送船只在水面缩成豆子大小,小小吐出口气,笑吟吟走向戚北落,“你方才同奚鹤卿说了什么?” 戚北落冷睇她,“你为何不去问你的大表兄?” 说完,他便转身上了最后那艘乌篷船。 顾慈愣在原地,又好气又好笑。 方才抱她的时候还好好的,怎的又吃味了?莫不是自己方才去拦裴行知,又叫他误会了?旁人是吃奶长大的,他该不会是皇后娘娘拿醋喂大的吧? 她无奈地捏了下眉心,回头。 戚北落还站在船头,阴沉着脸望过来,眸子滴溜溜乱转,干张嘴不说话。分明是想请她上船,却放不下颜面,才这般灼灼凝望于她。 顾慈忍笑,故意拉下脸,学他刚才的模样,冷哼一声,转身沿来时的路离去。 月影渐高,刺桐林静谧无声。 浓叶在头顶织成茂密的网,偶有几点月光,钻过树叶缝隙,在地上圈出大小不一的光斑。 风动,光亦动,和着夜风簌簌起舞。不远处涛声阵阵,次第荡来。 顾慈蹬着藕和色绣鞋,踩着光点漫步,心里默数浪涛散去的次数。裙摆袅袅拖曳过坡地,草叶细细簌响。 大约数到十的时候,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快近身时,声音又慢下来。却没停,影子似的,默默跟在她后头。 同小时候一模一样。 顾慈微微一笑,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甚至加快了脚步。 他也亦步亦趋地跟上,但也就只是跟着,连两人间相隔的距离,也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呆子!究竟在别扭些什么?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他明白自己的心? 顾慈叹口气,猝然止步,转身。 戚北落显然没意料到这点,身板一颤,险些同她撞到一块。忙退后几步,眼珠左右乱瞟,就是不看她。 “夜深人静,我是当心你一个人在这乱走,会出事,我没法同你父母交代,所以才追上来的,你、你可别多想......” “恩。”顾慈郑重点头,可眼底分明还藏着狡黠的笑。 得意洋洋,抓心挠肝。 戚北落胸膛起伏如浪,手负在身后,紧攥成拳。 她到底还有没有点良心?自己为了她,才千里迢迢从帝京赶来姑苏,不舍昼夜;昨夜为了见她,还撇下天家尊严去翻墙,被她表兄冷嘲热讽;今日生气动怒,寻船游湖,也是为她。可自己生气时,她竟都不肯过来安慰一下!自己都巴巴跑来了,得来的竟只是嘲笑! 她心里,当真有自己一寸余地? 戚北落眼中云海翻涌,越想越气,越气就越委屈,心口滚起股灼|热的岩浆,再忍不住,张口便骂。 可也就在这时,顾慈突然踮起脚尖,展臂勾住他脖子,在他唇瓣轻轻啄了下,离开寸许。距离极近,唇瓣稍稍翕动,便会贴在一起。 彼此呼吸交错拂过对方脸上,撩起暧昧热潮,微痒。 “还生气吗?” 小姑娘声音婉转如莺,杏眼明亮若星,酿着春日的明媚,俏皮地眨两下,他便瞬间丢了魂儿。 轻盈如羽毛般地触感尚还停留在唇峰,戚北落下意识就要摇头,最后关头还是攥紧拳头,强行抓回理智,僵硬地别开头,冷着眉眼睨她。 “哼,又是美人计?” 顾慈望着他红透的耳朵,忍住笑,眼尾上挑出一抹潋滟桃夭色。 “呆子。” 她嗔瞪他一眼,强做镇定,圈紧他脖子,阖眸一点一点靠近。细细颤抖的睫毛,却将她心底的紧张暴露无余。 柔嫩的唇瓣贴上他锋薄却温暖的唇尖,轻轻一抿,像孩童在吃糖。 尝够了,也没分开。 喧嚣声从耳畔远去,世界安静得好像只剩他们两人,和一轮秋月。 戚北落心跳停了那么一瞬,逐渐沦陷在那片温柔中,有些惊慌,又有些兴奋。 是了,一定又是美人计,同上回哄自己去请旨赐婚一样,从不解释原因,只由着自己的性子随心所欲地使唤他的心情。 可偏偏......自己又中计了! 春心早已荡漾,他还在故作矜持,咳嗽一声,嗓音仍旧喑哑。 “慈儿,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顾慈齿间漏出几声笑,清脆悦耳,不仅不害怕,还嚣张地咬住他的唇瓣,轻轻碾了碾,极尽挑衅之能事。 月色如水,涓涓流淌,她眉心的芙蓉花嫣然盛开,丝缕暗香递来,仿佛火星子落在干柴上,戚北落黑眸顿沉,臂弯滚热紧绷,哑着嗓子咬牙切齿道。 “慈儿,待会儿.....你可别后悔!” 话音未落,他便猛地托起她后脑勺,将她揉入怀中,主动加深这一吻,如同过去无数次在沙场上攻城略地那样,霸道又强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吵架的浓缩小剧场: 大萝北子:“今天你不跟我道歉,我就不理你,永远不理你,哼!” 慈宝儿什么也没说,垫脚,嘟嘴,凑到他,面前。 大萝北子眉梢抽了抽,挣扎半天,大吼:“我明天再不理你!哼!”然后就很没骨气地亲了上去。 * 啊,我是只废衮,拖到现在才码完QWQ 明天开始,想把更新时间挑到下午15:00,这样可以多写一点。多点修文的时间,也能让我的婴幼儿文笔提升到小学生文笔,给你们添麻烦了,望见谅_(:з」∠)_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个肉包子 5瓶;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7章 037 顾慈也不知道, 自己今日为何会突然变得这般大胆,竟主动撩拨上了他? 起初, 她不过就是想逗逗他,看他羞红两只耳朵, 快控制不住自己,表面却还要强撑着不能动凡心。 不料, 逗着逗着, 她竟咂摸出了滋味, 渐渐地, 连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 究竟是在玩闹,还是认真了。 温热柔软的唇瓣在自己唇上辗转摩|挲,从春风化雨至狂风暴雨。那么粗鲁的动作,却有着那么温柔的触感, 当真不可思议。 星河在视线中模糊, 她渐有些目眩, 不由自主闭上眼睛, 在他怀里软作一汪春水。 扶在腰间的手,便顺势蜿蜒过来, 滚热的掌心贴住她的腰, 将她绵软的身子完全纳入他怀中,无所遁逃。 他的呼吸就拂在她耳边,心就跳在她心尖,急促而炽热。亦如不远处, 那连绵不绝的浪涛声,时而细如丝线,时而强如雷鸣。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慈渐渐有些喘不上来气,禁锢她的怀抱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月色皎洁,树影婆娑摇曳,掸下一地碎芒,淅淅沥沥泼洒在他们身上,如斯静谧。 顾慈伏在他胸膛,小口小口喘息,异样的血潮在腔子里横冲直撞。 五指下意识扣起,抓紧他衣襟,怯生生的,仿佛水中浮萍,而他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秋夜的风,带着些许初冬的寒意。 眼下,她却恨不得这风能冷些、再冷些,好帮她吹走身上这股子几近昏眩的燥热。 戚北落搂着她,大手在她后背轻轻拍打,边安抚边帮她顺气,垂眸。 周围星光暗淡,一张芙蓉娇面软软地抵在自己胸口。两排浓睫细细打颤,卷影朦胧,眸子中春露半遮半掩。 樱唇丰润红艳,是他平生见过的,最好看的颜色,像是海棠凝了一夜水露,便是宫里最好的口脂,也调配不出其中万分之一的美好。 大约还涂了蜂蜜吧,不然......怎的能这般甜? 戚北落细细抿唇回味,心头漾起层层涟漪,方才那点子委屈被暂时搁浅,不知不觉泛起甜蜜,顺着血脉,浸润他全身每一处。 “慈宝儿......”他情不自禁地抚上她唇珠。 顾慈睫尖一颤,兔子似的惊慌后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警觉地望着他,可爱又可怜。 “你、你你不可以再来了......” 戚北落一愣,旋即笑开,将人扯回怀里,低头轻轻撞了下她的额,“我刚才已经警告过你了,是你不听,非要撩拨,怎的这会子还埋怨上我了?嗯?” 他声线低醇,带着平日不曾有过的沙哑,随潮热的鼻息掠过她耳畔肌肤。 顾慈顿时羞红耳根,垂下脑袋,捂脸跺脚。 那点红,便如朱砂落入水中,从最初的一小点,慢慢化开,飞满整张脸颊,浅浅淡淡。眉心那抹芙蓉花额,也随之娇艳,月色氤氲下,隐约若有香。 戚北落发了会儿怔,抬手摩|挲她似颦非颦的秀眉。 “待大婚之后,我帮你画眉,如何?” 顾慈五指撑开些,透过指缝奇怪地瞧他。 戚北落莞尔,“民间不都是这样的么?丈夫帮妻子描眉,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给你画什么样的。还有螺子黛,我让他们多预备些,你若有偏好,就同我说。还有还有......” 顾慈看着面前喋喋不休的男人,听他亮着眼睛,絮絮诉说婚后的生活,自己不自觉也开始憧憬。 有他的每一天,会是什么样? 怕他太得意忘形,她又哼声打趣道:“你的手这么糙,只会舞刀弄枪。画什么眉,没的把我画成关二爷,让人家笑话。” 戚北落挑眉,捏了捏噘成牵牛花的小嘴,“那我也给自己画一双,咱们一公一母,刚好凑一对。有我陪着你,看谁敢笑话!” 顾慈又好气又好笑,凶巴巴地剜他一眼。他不躲不闪,翘起下巴,乜斜凤眼,得意地朝她笑,反把她闹了个大红脸。 讨厌死了! 忽而,远远近近的钟声从寒山寺飘来,次第传入耳畔,悠远绵长。 一百零八声钟鸣,代表人世间一百零八种烦恼。 传闻寒山寺的钟声,能除人心垢。钟声消弭时,百八烦恼也会随之烟消云散。是以每年都会有人慕名而来,赁一艘乌篷,点一盏孤灯,合眸静待佛音洗礼。 “呀,怎么已经开始了,我们现在过去还赶得及么?”顾慈原地团团转了圈。 早在来姑苏的第一日,她就开始筹划来这听钟,当下忙拽起戚北落的手催他快走。 戚北落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摇摇头,“来不及了,方才岸边有人着急用船,我便把船让了出去,这会子大约已经漂出姑苏城。” 顾慈大惊,“让出去了?你怎的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团团又转一圈,枯着眉头发愁,“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听?多扫兴啊。” 戚北落失笑,揉她脑袋,“我陪你,这样还扫兴么?”说着,便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顾慈瞧他一眼,他嘴角挂着奸计得逞后的笑,分明就是在跟自己赌气,故意把船退了的。 她心中一顿气恼,走了几步,便赖住了,“我鞋子里进了石头子儿,硌得慌,没法走了。” 戚北落回头,狐疑地打量。 顾慈乌黑的眼珠在眶里滴溜溜乱转,抬起眼睫瞥他一眼,又赶紧垂下去,继续左右乱瞟。娇嫩的唇角略略翘起些弧度,像只狡黠的狐狸。 鞋子里头究竟有没有进石子,戚北落是无从知晓了。但这路,她是绝对不会再走了。 大约是在为船的事,故意报复他呢吧...... 戚北落托臂与她对峙,“你啊你,当真是越来越娇气了。” 顾慈眼珠子“咕噜”转了圈,掰着手指头咕哝:“那也是你惯出来的,你得负责。” 戚北落一噎,嗤笑出声。这丫头,不仅娇气,还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好好好,我惯的,我惯的。”他眼神无奈又宠溺,揉揉她脑袋,蹲在她前头,向后圈起两臂,“上来吧,小滑头。” 顾慈嘴角绽开大大的笑,憋着劲儿一蹦,就跳到他背上。 戚北落被她撞得身子微微摇晃,“嗬”一声,趁她不注意,偏头飞快啄了下她的唇。 顾慈一愣,红着脸拍他背,“你干什么!” 戚北落由她闹,理所当然地道:“这是路费。”稳稳抱住她的腿,起身,“抓紧了!” 话音未落,人便如离弦的箭,猛然冲出去。 顾慈尖叫连连,小脸埋入他颈窝,不敢睁眼,“你你你慢些呀!慢些!” 戚北落“哦”了声,止步,侧眸觑来,“那还要加收路费。” “你!” “不给我便再快些。” 说着他便压低身子,作势又要跑。顾慈吓得花容失色,贝齿咬了下红唇,蜻蜓点水般在他脸上飞快啄了下,哼哼唧唧将脸贴上他后背。 戚北落看着她小耳朵一点点红起,忍住笑,心里只觉爱极了面前这女孩儿。 高兴时就在他身边放肆,生气了就磨着锋利的小爪,毫不手软地报复,待他如寻常人,并不因自己的身份而有所怯懦,敬而远之。 他喜欢这样感觉,他们之间,从来都是平等的。 “抱稳了。”戚北落蹭蹭她发髻,将她往背上端了端,慢慢悠悠走出这片刺桐林,到岸边散步。 夜色迷离,岸边泊着数点帆影,细流轻晃船舢,“嘚嘚”叩岸。红枫吹落水面,摇碎一痕月影。梵诵声声入耳,愈显四周宁静。 顾慈软软伏在戚北落后背,合眸静听他沉稳的心跳。仿佛又回到了那日下雨天,他背着自己穿过漫漫雨雾,一同归去的时候。 真想不到,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彼此间的距离就已经拉得这般亲近。若是能永远这么走下去,那该多好。 她梗起脖子,凑到他耳边悄悄问:“我们以后还这么走下去,好不好?你可不许再胡乱吃飞醋了。” 戚北落斜去一眼,本能地就要否认,撞见她明媚又不屈不挠的眼波,反驳的话就悉数吞回腹中,叹口气,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顾慈心生欢喜,虽没完全相信,但还是满足地又付了次路费。戚北落眼中霾云骤散,侧头抵住她脑袋,爱惜地磨蹭。顾慈往回仰头,他便拱她脖子,张嘴“嗷嗷”,佯装要咬。 “哎呀,别闹了!”顾慈痒得“咯咯”直笑,回瞪他,宜娇宜嗔。双脚应和着连绵钟声,惬意地踢踏。 戚北落垂眼看着,笑的丝缕从嘴角曼至眼梢,到底没忍心拆穿她鞋子里的秘密。 一路走过枫桥,王德善就哈腰等在那。 “殿下,他们四人都已经上岸回去,奴才这就给您们备车。”他迟疑了下,又说,“奚公子和顾姑娘瞧着,好像又大吵了一架。眼下谁也不肯理谁......” 他不说话了,顾慈大约也能猜到,无奈地同戚北落互望一眼,让备车回裴家。 两人一进门,就分别往顾蘅和奚鹤卿院子里去,却得知,顾蘅已被裴老太太唤去她屋里吃茶,而奚鹤卿却不知所踪...... * 裴老太太的院子,是裴家规制最好的。坐北朝南,绿植环绕,阳光充沛。 老人家习惯早睡,平时,院子里的灯火不到戌时便歇了。 可今夜,竟一直亮到了亥正。 “蘅儿,你这般聪慧,想必也猜到,外祖母为何唤你过来。那外祖母,就有话直说了。” 裴老太太从案头的白玉竹筐内抓了把果子,笑吟吟地塞到顾蘅手里,“我拿着你和你表哥的生辰,去庙里请住持合过八字,说是天作之合,将来定能白头到老,永保百年。” “虽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我同你母亲都觉着,还是该问问你。呃......”裴老太太撑着桌子,往前探身,“你觉着这门亲事,可还满意?” 顾蘅垂首不语,果子芬芳四溢,捏在手中却有种钝痛感。 外祖母这么问,不过是走个过场。亲事到底成不成,最后还不是得她们说了算?大约今夜一过,所有事就都该尘埃落定了吧。 若是头几日来问,她或许就傻乎乎地点头了。可现在......她只知自己不想嫁,但却不知为什么。 案头灯火如豆,映亮她侧脸,双目空空,皆是茫然。裴老太太嘴巴还在动,笑意温柔,可她已经听不清楚。 “蘅儿,你意下如何?” 仿佛只是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一辈子,顾蘅木木地转了下眼珠,艰涩地启唇:“我......” 大门“砰”声被踹开,带起的风,吹得廊下灯笼呼哧摇晃,泼洒出一地昏沉光晕。 颀长身影赫然立于正中,面色凛然,双目如刀,恶狠狠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 裴老太太吓一大跳,直着眼睛瞪去,唇瓣因愤怒而不停翕动,“你、你放肆!知道这是哪儿,就敢乱闯?今日非得给你点颜色瞧瞧。来人!快来人!” 奚鹤卿不屑地嗤笑,一声不吭,拽起顾蘅的手就往外拉。 顾蘅没反应过来,手指一抖,果子们顺着指缝噼里啪啦落地,亦如她此刻撞跳无章的心。 一路穿廊过门,走出院门,奚鹤卿都不言一字。他脚步迈得极大,速度也快,顾蘅被迫小跑。 枝叶从道边横出,簌簌拍打在她脸上。夜露湿了她面颊,冰冷刺骨。她抖了抖,将将抽回思绪,扭动手腕挣扎,“你放开我!放开!” 奚鹤卿充耳不闻,越发收紧指根,力气之大,几要捏碎她腕骨。 顾蘅疼得倒吸气,这才恍然大悟。这人从前并非打不过自己,只是一直让着她罢了...... 她呆呆出了会儿神,痛意拱着委屈一并涌上眼眶。 什么嘛! 明明最嫌弃自己的人就是他,这几日待她最好的人也是他,将她搅弄得心烦意乱后,又什么也不肯跟自己解释的人还是他。 他到底要怎样! 顾蘅忍无可忍,抬手咬住他的手,双目猩红,想让他也体会一下自己心中的痛。 奚鹤卿闷哼一声,也就只是闷哼,依旧不肯放手,冷眼睨来。黑眸冷若冰霜,却又翻涌着熊熊怒火,直要将她吞噬干净。 顾蘅愣住,慢慢松开齿关,怔怔望着他的眼。眼泪再憋不住,顺着粉白脸颊滔滔垂落。 “你干嘛多管闲事,我要嫁谁,与你何干?我大表兄哪里不好,连老天爷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将来肯定会幸福,你干嘛拦着!凭什么拦着!” 她垂首,拿乱拳捶他。奚鹤卿就站在那由她打,形容萧条,神色隐在暗处,分辨不清喜怒。 就在那雨点般的拳头即将落在他心口时,他忽然抬手攫住,阴冷的游丝从笑唇上滑过,“天造地设?肯定会幸福?” 顾蘅心头一颤,莫名感到一丝危险,扭动手腕试着抽出来,却听他咬牙切齿道: “顾蘅,我告诉你。这辈子,除了我以外,你谁也别想嫁!” 说完,就将她一把推倒墙上,狠狠咬住了唇。 作者有话要说:  很好,又亲上了一对(/ω\) 插播个帝后的小剧场: 某天,帝后大吵一架,小蛋糕又输了。 岑清秋得意洋洋,招招手,“来,小蛋糕,过来给本宫捶捶腿。” 戚风蛋糕捏拳,摆起皇帝架势,试图挽回颜面,“你可知,直呼朕的名讳,是何等罪责?朕大可以摘了你的脑袋。” 岑清秋:“哦。”凤眼一挑,换了个委婉的叫法,“过来给本宫捶捶腿,蛋儿~”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河散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此昵称不存在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8章 038 突如其来的吻, 顾蘅还有些懵。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灼着她面颊,重重碾着她唇瓣。 “疼……疼……” 她摇头躲闪, 双手撑在他胸前用力推,却被他用一只手轻轻松松攫住, 压过头顶,另一手则捏住她下颌。 高挑身影如一座巍峨的小山, 强势将她笼罩住。 她再逃脱不得, 从昔日耀武扬威的小狐狸, 变成一只可怜兮兮的白兔, 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无助地呜呜。 这感觉,十五年来,顾蘅都从未有过。 且对方还是奚鹤卿,这个被他欺负了十多年都从没还过手的人? 顾蘅耳后根不自觉晕红一片。 明明应该生他气, 像从前一样痛揍他一顿, 可不知为何, 她心底竟一点也寻不到半点生气的痕迹, 隐约还涌出一丝小欢喜和小羞怯。 有风起,腰间璜佩摇曳缠绕, 荡起一片细碎悠长的轻响。 绵绵金玉余波中, 心跳宛如鼙鼓动地,顾蘅渐渐软了身子,微微战栗,瑟瑟如风中落花。 这吻, 也因这轻|颤,荡漾得没了边。 奚鹤卿被她的乖巧取悦到,心头沉沉云翳散开,嘴角不着痕迹地挑起丝缕弧。 原本,他是想好好惩罚她,让她也尝尝,自己这几日所承受的痛苦,然而...... 她可真甜啊。 不仅甜,还很软。 原以为死丫头见天儿嚣张跋扈,从心到身就都该是冷硬的,不料竟这般柔软,像淋了浓浓一层蜂蜜和糖霜的糯米软糕,入口后就不讲道理地从舌尖直甜到心坎。 叫他欲罢不能。 他不自觉柔缓了动作,小姑娘却开始扭动脖子,往旁边躲。 奚鹤卿心头一沉,半睁开眼。 门廊上的海棠灯光晕浅红,映得小姑娘雪腮通红。 一双柳叶眉修得极细,眉下眼眸微微挑起嫣然眼线,眼尾散开淡淡娇粉,泪珠坠在睫尖,欲落不落。 显然是被亲狠了,喘不上气。 奚鹤卿喉咙越发干涩,几乎是用尽毕生所有克制力,才强迫自己从她唇畔离开。 顾蘅狂拍胸口,大口喘息,仿佛要将全姑苏城的空气都吸进肺腑。 奚鹤卿意犹未尽地抹了把唇角,轻蔑一哂,“你这鼻子难道生来就只是个摆设,不会喘气儿?” 顾蘅才刚接上气,就听到这么一句,又气又委屈,叉腰上前,“你恶人先告状!要不是你先......先......” 她垂首低眉,“先”不出来了。 “先什么?”奚鹤卿双手抱胸,亦上前一步,兴味地翘起一侧唇角,脑袋微偏,扬眼睥睨,毫不避让。 夜风送来他身上清冽的冷香,拂上唇畔。灼热未褪,又添一层,烧得她心跳浑然无章法。 头一回在同奚鹤卿的对峙中占下风,顾蘅还有点懵,碎着步子缩回墙角,“你、你你别过来......” 浓睫垂覆乱颤,像一只受惊的雨蝶,在他嚣张霸道的目光中,努力挥舞双翅。 却实在太柔弱可怜,挣脱不得,反挠得人心痒痒。 奚鹤卿眼眸沉了沉,俯身上前,纤长工细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帮她挑开额前碎发,落到她娇嫩下颌,顺势微抬,报复性地捻了捻。 笑意邪肆,像一头凶兽,好整以暇地打量自己的猎物。 “顾蘅......” 唇在她颊边游移,声音带着几分喘息。 顾蘅紧紧闭上眼睛,四面幽阒,尤衬她此刻心跳隆隆如擂鼓。 那片温热却停在她耳畔,喑哑道:“你活该!” 说完,他便重重甩袖离去,头也不回,独留顾蘅一人呆怔在夜色中。 月色如水,清凌凌流淌,所有暧昧和隐忍都暂且搁浅在水边。 庭院某簇花枝动了动,顾慈和戚北落一蹲一坐,一道松开手中的花盏,愣在原地各自消化方才偷窥到的事,面上或多或少都显出惊骇。 顾慈惊的是,姐姐竟没挠花奚鹤卿的脸?这可一点也不像她。 戚北落则惊的是,为何奚鹤卿人都还没哄到手,就能一品芳泽,自己却苦熬到了现在?且都是初次,怎的他就比自己从容这许多? 不应当呀。 越想越想不通,他不由拧起眉头,沉沉吐出口气,眼梢余光偷偷往身旁瞟。 小姑娘的双唇细细抿着,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海棠,叫月华染镀上一圈柔光,越发娇艳欲滴。 他双眸微沉,喉结不甚明显地滚动。 能不能......再试一次? 顾慈似有所察,转头看他。 眸子澄澈明亮,宛如两颗被打磨得恰到好处的水晶,能将内心纤毫都映照得一清二楚。 戚北落霎了下眼,心虚地调开目光。 她却伸手探来,“你脸怎的红了?” 戚北落慌忙偏开头,舌头略略打结,“没怎的,就是天太热,燥的。” 话音未落,便有阵寒风迎面刮来。顾慈打了个寒噤,忙拢紧衣襟,投向他的目光更加怪异。 戚北落粗暴地扯下宽袖,捏紧袖口,挡住手背上才刚冻起的一圈鸡皮疙瘩,清清嗓子,波澜不惊道:“就是......天热......燥的。” 顾慈盯着他慢慢红透的耳朵,窃笑。 哦,这天还真是很燥呢。 * 自打柳字令出现后,柳巡抚一家便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得终日,生怕哪天一觉醒来,一家老小又被倒吊在歪脖子树上。而等在树底下的,没准就要从恶犬变成恶狼。 为了早日过上安稳日子,柳巡抚便想着在家中办一次酒宴,专程向那日受惊的泥瓦匠和顾慈一行人赔罪。 为表诚意,他特特押着柳之岚,亲上裴家道歉,送请帖。 戚北落原不打算接,可转念一想,他如今一直以客人的身份借住裴家,旁人并不知他的底细,若想查清楚姑苏这边官员间的猫腻,这酒宴正是个绝妙的机会。 他正欲将这想法说与顾慈听,不曾料顾慈早已想到这处,竟与他同时开口。 二人齐齐愣住,又齐齐相视一笑。所谓默契,大约就是这般吧。 你不言,我不语,因着心有灵犀,故而一点即通。 帖子虽是专程送给戚北落的,但上头并未限制赴宴人数,顾慈便拉了顾蘅和奚鹤卿两人同去。 ——两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可自那日意外擦枪走火后,他们就再没见过面,偶尔碰头,也都憋着股劲儿,不肯主动挑起话头,就这么擦身而过,关系竟比从前还要僵硬。 顾慈终日在两人间周旋,揉着额角,头疼不已。 想着若是换个新环境,没准能好些,便硬逼着戚北落,将他们强行绑了去。 裴老太太仍没对顾蘅死心,想将裴行知也硬塞去宴席。 不等顾慈拒绝,裴行知便先称病推拒。无论裴老太太如何软硬兼施,他自岿然不动,院门一锁,便是自己的世外桃源,神鬼莫扰。 顾慈隔老远张望,眉心折起淡淡浅痕,沉吟片刻,还是默然离开。 对于这个大表哥,她总觉有些怪异,偏生又说不上来,果然还是离远些的好。 * 至开宴那日,众人如约赴会。 柳家宅院统共七进七出,较之裴家,占地要更加深广。院中有房,房中有院,檐牙高啄,花木葱茏,目之所及,俱是一派江南独院的秀雅风光。 马车停至门口,柳巡抚陪着笑,亲自出来迎接,“岑公子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柳大人。”戚北落像模像样地拱手回礼,龙章凤姿,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为不让人起疑,他这几日一直以母姓自称。 顾慈娉娉亭亭立在他身边,随他一起福礼,清心玉映,林下风气。 柳巡抚眯眼上下打量,越看心里越有底,赶紧将人请进门。 他这帖子可不是随意下的。 裴家近日住进来的两位表姑娘,乃是帝京定国公府上的千金。这位岑公子虽不曾言明身份,却能和她们走得这般近,且还能得裴家老太太敬重,再观其通身气派,身份定然不凡。 为了自己的前程,使劲巴结着,一准没错! 大邺推崇魏晋之流,世风开放,姑苏又远离帝京,规矩不甚森严。宴上男女同院,分左右而坐。 顾慈一行人被柳府奉为上宾,居首席。四人模样气质都不凡,便是混入人群也能一眼认出。 尤是顾家这对孪生姊妹,一进门,就叫满座男女皆看直眼。 女人们至多凑在一处,指指点点。 男人们则都腆着脸,或勾起脖子大胆直视,或借酒杯遮挡,眯眼偷觑。 戚北落很不喜他们的目光,浓眉深蹙,侧脸线条随之绷紧,呈现出一股山雨欲来的狠戾气势,同奚鹤卿一左一右走在姐妹俩身边。 谁敢偷眼乱看,他们便黑着脸瞪回去,唬得那人浑身激灵,两股战战,随时都能跪地求饶。 顾蘅还未从那晚的惊骇中缓过劲来,奚鹤卿突然靠近,她忙鱼似的跳开,不慎撞上正跪坐在席边斟酒的丫鬟,人直直往后栽去。 “当心!”奚鹤卿本能地伸手拉她。 顾蘅借力稳稳站好,安然吐出口气。惊慌的心才安稳些,腕间炽热的温度又勾起那夜回忆。 望着两人牵在一块的手,她脸上暴红,跟抓到火炭似的蹭地缩手,退开老远。 奚鹤卿拧眉,心里翻涌起沸汤般的怒意。自己帮了她,她不道谢也罢,竟还躲着自己? “没良心......”他咽不下这口气,愤愤甩袖,一步步朝她逼近。 顾蘅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垂着脑袋,强撑气势命令道:“你就在那站着,不许过来!” 换做从前,奚鹤卿定会乖乖止步,可这回,他却恍若未闻,阴沉着脸继续朝她走,步子越迈越大。 顾蘅退至屏风旁,脑袋空白一片,腔子里奔涌着异样热潮,辨不清是喜是怕。 这感觉前所未有,她不知该如何是好,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姐姐,你去哪?” 顾慈要追,戚北落却拦住她,默然看向奚鹤卿。 “谁爱追谁追,我不欠她的。”奚鹤卿抱臂冷嗤。碰了那么多回钉子,他也心累。 “你可莫要后悔。” 奚鹤卿哂笑,“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眼梢余光不受控地瞟向大门方向,他沉吟片刻,气恼地挠挠头,骂了句“真麻烦”,还是乖乖追了出去。 顾慈放心不下,拽着戚北落的袖子,“要不我们也跟上去瞧瞧?就看一眼?” 眼前一花,额头就被敲了记。 “人家小两口的事,你一个外人,就算把嘴皮子都磨破,他们自己若琢磨不透,又能顶什么用?”戚北落敲完她,又心疼地拉她入座,轻轻帮她揉,“放心,奚二他心里有数,能处理好。”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顾慈还是没能完全放心,皱着眉头往外瞧,就听见戚北落幽幽道:“你终日围着他二人打转,我来姑苏这么久,你陪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上来吧?” 话里的酸味,隔着五六条街都能闻见。 顾慈禁不住笑。 这家伙,头先裴行知和柳眠风的醋还没吃够,现在竟又吃起她姐姐的醋,真不知该说他什么好。 她剜他一眼,瘪嘴打趣:“好好好,臣妾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陪殿下。”说着便剥了只虾,塞到他口中,水润的小鹿眼滴溜溜转,指尖亦娇亦嗔地点了下他唇峰,“这样总行了吧。” 戚北落由不得春心荡漾,上扬的嘴角怎么也拉不平。 第二只虾递来时,他飞快咬住,企图啃一口那白嫩兰尖儿。 不料顾慈早已吸取教训,虾往他嘴里随意一丢,就立马收手,反正他肯定能接住。 戚北落咬了个空,捺着嘴角,失望地哼哼,手肘支桌,懒洋洋往后靠。 他眉宇蔚然而深秀,板起脸时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凛冽感,现在舒展开,倒显出几分大家子弟矜贵风流的况味。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席间有山水秀屏做隔挡,几个未出阁的闺秀躲在后头,拿巴掌大的小扇挡住半张脸,偷偷往里瞧。指点声簌簌不绝,偶尔还蹦出几声娇笑惊呼。 戚北落却置若罔闻,只盯着顾慈看。 院子里桂花正开得熏灼,米粒大小的花儿攒成团,绵延成片,风一吹,整座姑苏城都花香馥郁。 不知名的雀鸟藏在枝头啁啾,他的小美人袅袅坐在花下,帮他剥虾,细心地挑去虾仁背上的黑线。 动作轻盈优雅,像是在抚弦弄琴。 嫩黄小花纷扬如雨,缀在她乌发间,自是一幅清清澄澄的画。恰有一片桂花落在唇角,香甜诱人,顾慈垂眸,檀口探出一点粉嫩舌尖,去够花瓣。 戚北落凤眼微眯,目光追着那小舌,鬼使神差地伸出食指,抢在她前头挑走花瓣,递到自己口中。 芬芳入喉,胜蜜糖甜。 而小姑娘干净纯澈的气息,比花还甜。 顾慈眼波轻|颤,紧张地四下顾盼,咬着樱唇羞愤瞪去,“你做什么呢!” “我?”戚北落扬眉,“我怎么了?” “你、你......”顾慈说不出口,瓷白小脸慢慢晕开薄红,宛如浅醉,说不出的婉转动人。 戚北落左胸膛微微跳动了下,指尖滚热像着了火,细细摩挲,她的柔软似乎还在,他昂起下巴挑衅,“好吃。” 像是吃出味儿来了,他又伸手去拣她眼尾的落花,顾慈忙扭头。 一躲一抢,两人便缠闹到一块。 气氛正浓,柳之岚忽然捧着缠枝莲花的玉壶,迤迤然走来,径直绕过顾慈,直接坐在两人中间。 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满头珠翠,身着秋香色襦裙,前襟刻意压得很低,系带紧紧勒出一抹波澜壮阔,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目光。 时下秋意已深,她还打扮得这般“冻人”,司马昭之心,谁人不知? 顾慈漫不经心地瞧了眼,并未多言。 若是在姑苏,柳之岚的模样,的确是个美人,可是同帝京城里的闺秀相比,到底少了些底蕴,显得平庸乏味。 “之岚前几日太过任性,惊扰了岑公子大驾,今日特来赔罪,不知岑公子可愿赏脸,同之岚小饮一杯?” 柳之岚一面享受着众人追捧的目光,一面腼腆垂眸,为戚北落斟酒,余光从顾慈胸前游移过,又暗暗咬了下唇。 戚北落转过眼,她忙欢喜地迎上去,双臂拼命往胸间夹,挤出一道雪白沟壑,“公子可还记得我?是我呀,之岚,柳之岚,就是上回在城门口,挡了您的车驾,然后......” 戚北落剑眉越皱越紧,不耐烦地打断她:“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大萝北:“你打扰我逗媳妇儿了,滚。” 无良作者探头:“诶?谁喊我?” * 本废衮抱着略苗条的小胖章们回来了,小仙女们还在吗qwq 一不小心让顾蘅他们亲了半个月,今天这三章新章全员红包呀,么么哒~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青梅绿茶、Al 10瓶;肖战的肥虾 6瓶;叶子酱、呵呵、挽挽酱ouo、.. 、小棉袄鸭 3瓶;曹过鹿_、25073293、沅沅宇宙无敌超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39章 039 什么东西? 四面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都齐刷刷转向这头。 顾慈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满座随之窸窣哄笑。 这话也怨不得戚北落, 他这人吧,对书卷公文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能过目不忘, 却偏生......不大认人的脸。 尤其是姑娘的脸。 有回宫里为他设庆生宴,他将一个才在他眼前露过脸的公府小姐, 认成方才给自己斟酒的宫人。 人家特特打扮得花枝招展, 扭腰款尾地到他跟前献贺礼, 他毫不留情地就当众斥责她刚刚斟酒时错了规矩, 将人家小姑娘训得, 半个多月都没好意思出门。 可奇怪就奇怪在,自己和姐姐才是真正长得极相像,小时候连祖母和母亲都会不慎喊错,可他却一次也没认错过。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顾慈瘪瘪嘴, 百思不得其解。 那厢柳之岚像是被人丢进染缸, 脸上青的白的红的都有。 她是柳家独女, 自小受尽宠爱, 众星捧月。在这姑苏城里头,就连那些在官场挂着职位的官老爷, 见了她, 也得哈腰陪上两声讨好的笑,几时受过这等侮辱?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不忍向戚北落发难。 ——毕竟他这等容貌气度,整座姑苏城的男人都凑到一块, 也不及他一根手指头。且还是从帝京过来的,那身价就更得翻上好几个番儿! 她平复胸中之气,撩了下雪颈侧秀发,笑吟吟道:“岑公子贵人多忘事,之岚可以理解。从前的事都揭过不提,眼下之岚与公子,算重新认识了......” 她伸出一只白嫩小指,娇娇柔柔地去勾戚北落搭在席案上的手。 顾慈沏了盏茶递去,自然而然地挡开她的手,将茶盅塞到戚北落手里,轻轻捏了捏,嗔道:“不是东西,你可瞧仔细了。” 边说边朝柳之岚眨了下眼,仿佛自己帮她解了个天大的围,让她放心,也不必跟她道谢客气,都是自己应该做的。 柳之岚:“……” 捏拳的手微微发抖。 戚北落顺着顾慈的目光,轻描淡写地一睃,点头道:“你说得没错,的确不是东西。” 趁顾慈缩手前,他暗自抚了把滑腻柔荑。顾慈蹙眉瞋瞪,他却犹自心满意足地翘了嘴角,低头幽幽抿茶。 从始至终,连余光都没给柳之岚一个。 柳之岚脸色黑如铁锅,恶狠狠盯了顾慈半晌,怒极反笑,“岑公子恐怕还不知道呢吧,您身边这位姑娘,瞧着人模人样,冰清玉洁,背地里的花花事儿可不少。” 说到正兴头上,她却突然闭嘴,无声胜有声。 满座笑声戛然而止,纷纷竖起耳朵。 顾慈眉心折起一道浅痕。 戚北落执茶盏的手一顿,眼底温度一寸寸散去,隐隐卷起霜雪。 寒意袭来,王德善哆嗦了下,对插着衣袖,忙不迭退至桂花树后避难。 柳之岚却浑然不知,以为自己终于引起戚北落注意,心里当即乐开花,勾着兰花指,将一绺乌发抿到耳后,露出小半片雪颈。 在座男人纷纷直起眼睛,下意识滚了滚喉结。 柳之岚很享受这种被人注目的感觉,傲然挺起胸膛。 可戚北落仍旧没给她正眼,满心满眼只堪堪容下顾慈一人。 柳之岚在他眼神里受了伤,挺起的胸膛又唰地缩回去,尖尖指甲“咯咯”抠着杯壁,瞪着顾慈,眼中射出一种野兽般凶狠的光,“你就是帝京定国公府上的顾二姑娘吧。” 顾慈礼貌性地颔首,并不想搭理。 柳之岚上下打量了眼,轻蔑地哼笑,“早前就听闻你与太子殿下定亲,旨意还是太子殿下亲自求来的。多大的喜事呀,你却不知足,竟还跟那什么承恩侯府家的世子纠缠不休。”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真爱,甘愿放弃荣华富贵,心底还颇为佩服。谁曾想临了,你把人世子玩腻歪了,就一脚蹬开,扭头又和太子殿下好上,现在又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说句不中听的,你这叫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在我们这,是要被抓去浸猪笼的!” 话音落定,四面鸦雀无声,檐下悬挂风灯的铁钩子,随风“吱呀”摇晃,一声一声,异常刺耳。 上位者的八卦本就少闻,姑苏又远离帝京,就更难听说这些,突然来了这么记猛料,满座看向顾慈的目光倏地都变了味道。 戚北落眼风一扫,目光宛如实质,无情无绪,却又裹着沉重的压迫感。 众人浑身激灵,争先恐后地低头,再不敢乱看。却也越发好奇,这人究竟是谁,怎的有这等睥睨横威? 八卦没得到想要的效果,柳之岚不高兴地哼哼,“岑公子,之岚是怕您上当受骗,这才同您说这些的。太子殿下为美色所迷,做了那冤大头,您可不能再做这冤大头第二。” 边说边小鸟般往戚北落身上依。 戚北落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道:“不必。”漠然端着茶盏起身,掸掸不慎被柳之岚剐蹭到的衣袖,犹自绕去顾慈另一边坐下。 柳之岚猝不及防地失去重心,杆秤似的翘直腿,斜斜往一侧歪。 只听清脆的一声“咔嚓”,柳之岚眼睛一下瞪到最大,嘶嘶倒抽冷气,“哎呦——我的腰!” 顾慈捧着袖子暗笑,小鹿眼直溜溜地往戚北落身上瞟。 说完全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也甚是奇怪,自打陛下赐完婚后,帝京内都已没人再提此事,姑苏城一个小小的巡抚女儿,又是从何知晓的? 但眼下,她心里更多的,还是对这位心直口快的傻姑娘的怜悯,很想看看这位“冤大头太子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戚北落辨出她眼中的兴奋,佯怒回瞪她。 顾慈偏歪着脑袋,眨巴眨巴眼,他心跳便骤然停了一瞬,嘴角漫浮起一抹笑,宠溺又无奈,缓缓正襟坐好。 顾慈以为他要承认自己就是太子,不料他眼神忽而暗淡无光,捉了她的双手,疼惜似的放到颊边轻蹭。 “能做太子妃的裙下之臣,已是我无上荣幸。只要她现在愿意和我在一块,哪怕只有一天、一刻,我也心甘情愿。” 语气可怜兮兮,却又深情无悔,就好像哪怕她吃完这桌酒宴就立马甩了他,他也毫无怨言,痴心绝对。 顾慈傻眼了。 柳之岚和在场众人也傻眼了,仿佛被齐齐点了穴道,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戚北落侧坐着,右眼面朝大家,眸光落寞萧条,可左眼却缓慢又调皮地对顾慈眨了下。 绣屏后头断断续续响起姑娘们克制的惊呼,顾慈心头猛地大跳,忽扇着眼睫错开目光,见他还在看自己,又娇羞地瞪去一眼。 方才柳之岚想翻旧账,挑拨自己和戚北落的关系,却被他这出“情深似海”反将一军。 这厮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来了趟姑苏,就仿佛从前被皇城束缚住的天性,全然释放出来,彻底开始放浪形骸。 目光鄙夷地从他身上涣漫而过,顾慈不紧不慢地抽回手,盈盈交叠在膝头,十指纤细雪白,圆润指尖泛着薄粉,玲珑可爱。 众人探长脖子欲细看,她却拉下袖子,敛去无尽风流香。 “太子殿下丰神俊朗,英武无双,岂是尔等能与之媲美的?本宫一心一意待他,你可莫要搅局。” ——既然他要演,那就只好陪他演下去咯。 柳之岚表情一裂,仿佛吞了苍蝇,拍案要骂。 “岚儿!休得在贵客面前放肆!”柳巡抚阴沉着脸,姗姗来迟。 他今日请戚北落过来,其实还存了一份给女儿牵线搭桥的心。自己纵出来的女儿,心比天高。在酒楼无意间听说书先生讲了几则故事,便对帝京那位权倾朝野的太子殿下动了心。 这两年上门求亲的人将柳府的门槛都快踏破,她却统统都给拒了,扬言说自己非太子那样的人不嫁。 他为此着实苦恼了好一阵,前几日听说她对帝京来的那位岑公子萌生念头,忙遣人去打听,模样性情无不令他满意,心下大喜,以为女儿的终身大事终于有着落了。 却不料,这人竟和准太子妃不清不楚。 柳巡抚面露不虞。可婚事不成,前程还是要的。 平了平胸中之气,他竖眉教训了柳之岚几句,转向戚北落和顾慈道歉,笑意奉承。 “爹爹,他们欺负我!”柳之岚挽住他胳膊,嘟嘴撒娇。 “住口!”柳巡抚觑了眼她的打扮,一口血痰卡在喉中,为了颜面强行忍怒,“还不快过来跟两位贵客赔礼!” 柳之岚不从,却只换来更严厉的斥责。 直到酒宴散去,她都没再笑一声,眼睁睁看着顾慈和戚北落在她面前打情骂俏; 又眼睁睁看着昔日那些追在她屁股后头的臭男人,都巴巴缩在墙角目送顾慈,神色留恋。 竟没一个过来安慰她。 柳之岚银牙咬碎,好不容易把最疼爱自己的爹爹盼来,他却拎猴子似的,将她拉到角落,跳脚大骂:“不知廉耻!” 她泣不成声,委屈撺掇起妒火,眉毛都快烧着。她咽不下这口气,用力闭了闭眼,唤来丫鬟耳语。 那厢,顾慈的端庄优雅,也只堪堪坚持到她登上马车的刹那。 “你是不是打南曲班子里出来的,怎的比帝京里头那些戏子名角还会演?要不是今日这一出,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她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戚北落捺着嘴角斜睨她,待她笑脱了力,沏茶递去给她润嗓,“解气了?” 顾慈就着他的手,呷一口茶,搂住他脖子“嗯嗯”点头。杏眸莹莹生辉,灿若繁星。 戚北落心柔软得不像样,将小玉人儿抱到膝上坐好,低头轻轻咬了口她翘挺的鼻尖,“要不是今日这一出,我也不知,原来在慈宝儿心里,我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 顾慈眼睫一霎,哑巴了,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男人目光灼灼睇来,她努力睁大眼睛强撑着与他对视,渐渐支持不住,抬手要挡。 戚北落抢先捏住她的手,搁在唇边轻轻啄了下,双眼晶亮,“你方才说的,可都是心里话?太子殿下丰神俊朗,英武无双,你当真会......一心一意待他?对吗?” 话到最后,一向桀骜孤高的他,语气竟难得染上些许不自信。 顾慈娇羞地嗔他一眼。 那些话,自然都是心里话。就方才那情景,她哪有闲暇去思考说什么,可不就把实话都说出口了? “亲事都定下了,你怎的还在问这些有的没的问题?”她咬着唇瓣,支支吾吾道。 傍晚细碎的阳光被车帘分割成数道水波般轻浅的横影,她瓷白的脸颊沉在水影后头,一点一点浮动起通透的粉。 戚北落冰冷的内腑似也有什么随之温暖起来,沿四肢百骸轻柔地舒展开,行到哪处,哪处便蹭的开出小花。 他低头,鼻尖轻轻摩挲她鼻尖,柔声哄道:“再说一遍,就说给我一人听。” “好话不说第二遍”。顾慈剜他一眼,可见他眼中闪着星微期待的光,渐渐软了心思。 他这人自幼沉稳持重,当上太子后,就更不允许自己在人前失仪。眼下他正暗查姑苏官场,不好暴露身份,方才为了护她,也是将自己的脸面完全豁出去了。 顾慈心中泛起一丝难言的感觉,双手捧起他的脸,深吸口气一字一顿清楚道:“太子殿下丰神俊朗,英武无双,能嫁给他,是我顾慈的福气。” 语气太过真诚,反叫戚北落怔住,抬眸,不期然望进她灼灼目光中。 小姑娘素来就怯懦害羞,他原只想逗逗,点到为止,没料到她竟真说出口...... 一怀涛涛激动的情绪寻不到合适的言语,他禁不住低头要去啄她鼻尖。 可捧着他脸颊的手,却突然改成了掐,不让他靠近。 “不准。”顾慈推开他的脸,含羞垂眸。 戚北落笑了笑,懒洋洋直起身,“好,我不亲。” 顾慈也松开手,正要从他腿上离开,他又猛地贴近,在她鼻尖狠狠咬了口。 “不让亲,我就咬。” 顾慈愣住,呆傻的模样引得戚北落低低地笑,紧贴的胸膛微微震动。 顾慈回神,气急败坏地推他脸,反被他揉进怀里,推搡打闹间,颊边还是落下了一抹温热。 哎呀!他怎么这么讨厌哟! * 马车回去裴府,戚北落本想送顾慈回院子,凤箫忽然说有事要报,想是从姑苏官场这摊淤泥里头摸出了点东西,他只好匆匆折返。 顾慈捂着被嘬红的半边脸,低垂脑袋,也不看路,飞快往自己小院走,快至月洞门时,突然顿住。 台阶上,顾蘅失魂落魄地呆坐着,扯拽门边竹叶,眼尾微肿,犹带星星残泪。露水飞溅到她脸上,她也浑然不知。 “姐姐!这是怎的了?”顾慈大惊,忙上去拉人,刚碰到顾蘅的手便吓了一跳,“手怎冻得跟冰似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顾蘅木木地转过头,哑声唤了句“慈儿”,双肩便一抽一抽,打起哭嗝。 顾慈敛眉,隐约猜到是什么事,忙将人领进屋子,先拧了条干净巾布帮她擦脸,又亲自泡了盏酽酽的茶,递到她手中。 待顾蘅情绪稍稍平静,她才小心问道:“可是奚鹤卿又同你说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自己这位姐姐一向心大,甚少能有让她崩溃成这样的事。 可以想见,两人这回闹的官司不可小觑,处理不好只怕要老死不相往来。 顾慈揉捏额角,很是懊悔,方才就不该让奚鹤卿独自追出去。 茶水氤氲出一片或轻或浓的白雾,顾蘅的脸隐在后头,辨不清神色。 许久,云雾后头才传来轻灵略带羞涩的声音。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前几日,外祖母问我愿不愿意嫁给表哥,我还没回答,姓奚的就突然闯进来,把我拉走,还、还......” 顾蘅摩挲着杯盏上的海棠浮纹,面颊泛起轻浅桃花色,“还、还还亲了我!说、说什么,我这辈子除了他以外,休想嫁旁人。” 忽然抬头,撑着桌子倾身过来,“你说他是不是疯了?我、我怎么可能嫁给他,他可是奚鹤卿啊!” “竟还、还有这等事?简直、简直岂有此理......”顾慈撇开脸,低头喝茶,眸光上下飘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顾蘅瘪瘪嘴,坐回去,低头胡乱转着茶盏玩,“这事......你也不能都怨他,毕竟、毕竟......” 她磕磕巴巴说不完,听这意思,竟是在维护奚鹤卿! 顾慈颇感意外,竖起耳朵等她下文,她却突然改了口风,神色怅然,“可他今天又为那事,同我道歉,说以后再也不会打扰我,让我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嫁自己想嫁的人。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顾慈焦急地抓紧茶盏,挨她身边坐下,双眼锃亮,鼓励她说下去。 顾蘅纤甲扣着食指第二节,眼里慢慢蓄出泪花,“可是我、我、我好像喜欢上他了,怎么办?好可怕!” 说完,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wink~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0章 040 “当真?!”顾慈双眸骤亮, 惊喜又意外,还有些不敢相信。 顾蘅糯糯地点了下头, 她方才拍着胸口吁出一口长气,颇有种老母亲终于盼到自家孩子开窍的欣慰感。 念头一转, 她眉心又缓缓拧起疙瘩。 眼下姐姐是开窍了,可奚鹤卿那头又成了个□□烦。 这两人的关系, 就好像一个九连环, 衔头咬尾, 循环往复, 若没人率先从中打破, 那便是个永远无解的死循环。 “头先我遇上这事,你还劝我主动些,说得头头是道,怎的轮到自己身上, 就犯起糊涂了?”顾慈揉捏眉心, 往顾蘅茶盏里续水。 “我、我那是......”顾蘅想驳, 搜肠刮肚寻不到个好由头, 噘起嘴囔囔,“我该怎么办......” 难得见她会为这事烦恼, 顾慈掩嘴憋了会儿笑, 耸耸肩,“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真要我说,我就把头先你对我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全说还给你。你是当局者迷, 才会听不出奚二今日说的是气话。只要你肯低头,同他坦白,定还有回天的余地。” 顿了顿,她又问:“你......敢不敢同他直说?” 顾蘅睫尖微颤,缓缓垂覆下来,贝齿紧紧咬着唇瓣,咬到发白也不说一字。 顾慈长叹口气,握住她的手轻拍。 说到底,姐姐还是个姑娘家,脸皮薄,就算平日再大大咧咧,遇上这事也会退缩。她很能理解,毕竟她也是从这步过来的。 但只要敢跨过这道坎,以后定能拨云见日,一帆风顺,就像他们...... 脑海中浮现出一抹玄色身影,顾慈眼波盈盈,嘴角露出两颗甜甜梨涡,风里头,仿佛也有温柔的气息在氤氲流动。 “听说裴家在城外有座别庄,我去寻外祖母说说,我们过去小住几日如何?表兄和表姐......就算了吧。把奚二叫上,你寻机会好好同他说说。” 顾蘅摇头摆手不迭。 顾慈摁下她的手,“你可别不好意思,幸福重要还是颜面重要?这话还是当初你质问我的。这会子意气用事,耽误的可是一辈子,难道你真想嫁给大表哥,再看着奚鹤卿和别人长厢厮守?” 这话捅到了顾蘅心坎上。 她抿直唇角,捏紧帕子犹豫许久,眼里一寸一寸亮起灼灼光芒,似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笃定地点了下头。 当晚,顾慈陪裴老太太用过晚膳,便说了这事。 为哄老太太高兴,她特特学了姑苏一带的评弹,虽说唱得不太顺溜,但心意是实打实传递到了。 裴老太太本就喜欢她的性子,再来这么一遭糖衣炮弹,当下也不问为什么,就将别庄的钥匙交了出去。 事后回过神来,她才隐约觉察出不妙,忙把裴行知找来。 裴行知这回倒是乖觉,没像之前那样推三阻四,说来也就来,进门先恭敬拱手一礼,“祖母唤孙儿过来,所谓何事?” 裴老太太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凝神望着自己青竹般俊秀的孙儿,不由想起自己早年亡故的长子和长媳,眼眶微微湿红。 外间飘起秋雨,淅淅沥沥,轻纱似的,在廊檐屋顶上织出一片飘渺水雾。 雨珠携寒意穿堂入户,裴老太太打了个激灵,手往袖子里缩,正要唤人进来关窗户,裴行知却抢先去关窗。 堂屋是一长排长窗,他站在窗前,一扇扇耐心地关过去,不断响起的关窗声和插销落定声,遮没雨声,屋子越发幽静。 “祖母可还有什么需要?” 裴行知解下自己的大氅,盖在裴老太太瘦削肩头,仔细掖好边角。 暖意实实在在裹来,裴老太太满心熨帖。裴行知正要收手,她忙抓住,攥紧。 “祖母知道,你如今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祖母也管不了你。同顾家这门亲事,你若当真不想结,祖母也不强迫你。只是这科考仕途,绝不可由着你性子胡来。” “你打小就聪慧,五岁时便能七步成诗,从没给祖母丢过脸。祖母也知,你不喜官场风气。可如今裴家,也就只有你一个有出息,便是为了成全你亡父亡母的遗志,祖母也得逼你这一回。你怨也好,骂也好,就当祖母本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吧!” 裴老太太松开他的手,便强行撇开头,不去看他。 枯槁般的手紧紧攥住扶手,手背隐隐绽开青筋。 裴行知静静看着,不语,眼睫微垂,在眼睑投落一片弧影。 雨势大了许多,嘚嘚推响木窗,更衬此间气氛凝涩。 沉默许久,裴行知终于开口:“倘若孙儿答应入仕,祖母可否将婚事交由孙儿自己做主?” 裴老太太眼睛一亮,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 裴行知但笑不语,将她露在氅衣外的手拢入掌心,慢慢搓暖,送回氅衣里盖严。 裴老太太心焦,“那你到底......” 不等她说完,裴行知就先一步后退,撩开下摆跪地,“孙儿答应过的事,决不食言,还请祖母放心在家养身子,孙儿先告退。” 他朝上郑重磕满三个响头,便起身离去。 屋门打开,寒气携来泥土的气息。 外间烟雨朦胧,雨水轻叩孟宗竹叶,涂抹出一痕浓郁的新绿,于青砖黛瓦间簌簌沉浮。 小厮跑来给他送伞,抬袖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明明自己也打了伞,形色却匆忙狼狈。 裴行知颔首道谢,接伞撑开,走入雨幕,步子不疾不徐,从容澹定,仿佛行游在水墨蜿蜒的画卷里。 他眉目本就生得俊秀,过月洞门时,灯笼摇曳,在他身上晕开昏黄团光,雨丝显出清晰的走势,勾勒出他侧脸,美皙如玉,顾盼烨然,无一处不让人心驰神往。 裴老太太隔窗远远瞧着,自豪之余,又不由“嘶”声,总觉得眼前这人有些不认识了,偏生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裴家别庄在姑苏城郊,依半山而建,画梁雕庑,精美清雅。 因山巅有清泉流经,整座山庄皆可闻得溅珠漱玉之声,故而又名,漱玉山庄。 这趟行程因是临时起意,顾慈原也没指望戚北落能安排得多周全,有辆能载人的马车,能免去步行之苦,她就已经知足了。 不想才短短一晚上工夫,戚北落不仅备好了马车,还一口气备了好几辆。 前头两辆坐人,后头跟着的几辆则用来装吃食衣物被褥,甚至还有熏香澡豆。每样都预备了好几种,全是顾慈平时惯用的种类和气味。 次日一早,众人动身出发。 一溜马车,华盖朱轮,在路人驻足欣羨的目光中,绝尘出发。阵仗弄得,比姐弟三人初来姑苏探亲还热闹。 换做平时,顾蘅早摇着顾慈的手臂,一通打趣,然而眼下,她只默然靠坐在窗边发呆。 小慈和萝北一左一右围绕她,各咬一只袖角,喵喵呜咽。 顾蘅牵了下唇角,摸摸它们脑袋,复又望向窗外,安静得不像她。 顾慈收起书卷,挨着顾蘅坐下,充当解语花。 雨后秋光正好,姐妹俩或促膝漫谈,或临窗听鸟鸣。顾蘅似抒出心中块垒,渐渐有了笑模样。 后头第二辆马车,奚鹤卿靠窗小憩,亦是一言不发。 只是每到拐弯处,他眼皮总会撑开一小道缝,自作主张望向窗外,绕着前面那辆马车盘旋。 “二叔,抱!” 璎玑高举双臂蹦跳,冲天鬏一晃一晃。半天不见搭理,她嘟起嘴,转向戚北落告状。 岂料戚北落的脸色,竟比奚鹤卿还难看。 今日,他特特安排两辆载人的马车,是为了方便自己和小姑娘独处。 眼下倒好,前头大车被姐妹俩占去,成了她们的私人马车。不仅他这东家被她们撵下车,就连顾飞卿这个亲弟弟也被抛弃了。 可偏偏留下了两只猫? 他堂堂一国太子,竟还不如两只猫? 简直岂有此理! 戚北落的脸更黑了。 非常不愿承认,自己现在很想和萝北换个身份。 所幸这回那姓裴的不在,没人能打扰他的好事,他还有时间风花雪月。 如此一想,他缓缓松口气。 然这口气,在马车行至目的地之后,又猛地提到嗓子眼,直冲脑门。 “这别庄已许久不曾住过人,听闻表妹和表弟要来,裴某恐诸位住得不大习惯,昨日连夜赶来,命人特地打扫了遍。” 裴行知立在大门前,含笑向众人行礼。眼圈些些泛青,却依旧不掩其清贵风华。 奚鹤卿本能地就要将顾蘅拉到自己身后,手伸到一半,自嘲地笑笑,又无声收回去。 视线扫过停在道边的马车,裴行知嘴角挑起一丝轻蔑。 戚北落敛眉,目光充满敌意。 裴行知扬起下巴,正面迎上,不卑不亢道:“别庄里一应物什都已预备妥当,每样俱是拔尖,足可与禁中贡品媲美,外头根本采买不到。诸位可安心入住,无需再自备其他。” 赤|裸|裸的挑衅! 戚北落狭长凤眼微眯,缓缓勾起一边唇角。 裴行知佯佯朝顾慈踱步而去,他轻巧地往旁边一挪步,便挡住了他去路。 四目相对,火星滋滋。 顾慈夹在中间,一脸牙疼状。 这两人平时就算再不对付,也只是私底下暗暗较劲,怎的今日突然就把火气搬到明面上了?且还是裴行知主动挑起的? 这可一点也不像他。 “慈宝儿舟车劳顿,不想见外人。表兄若有什么话,直接同孤说也是一样的。” 他故意咬重“外人”二字,给裴行知下马威。 裴行知不接招,只挑了下眉峰,闲闲地拢起袖子,直截了当地噎回去:“可是我不想同你说话。” ——这回,连“殿下”这一尊称都省了。 气氛一瞬凝滞。 戚北落眉心拧起个深深的“川”字,众人心里皆踉跄了下。 本该飘落的枯叶打了个颤儿,死死抱住枝头,不敢轻举妄动。 顾蘅悄悄挪到奚鹤卿身后,揪住他衣角,探出半颗小脑袋。璎玑也拽着顾飞卿,蹬蹬躲过去。 “你......”奚鹤卿蹙眉,伸手想掰开她,余光一扫。 小姑娘两眼闪着兴奋的光,并未觉察有何不妥,好像躲到他背后,完全是她下意识之举。 奚鹤卿指尖一颤,顿了半晌,默默收回袖底。 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忙不迭捏紧拳头,使劲儿按捺。 璎玑盯着他眼梢一点点浮起仰月笑纹,歪下脑袋,奶声奶气地唤了句:“二叔?” “啊......啊?”奚鹤卿身子猛地一抖,笑意差点从齿间漏出。 顾蘅仰面狐疑瞧来,他赶紧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抬手掩在鼻下。 露出来的半张脸沉静如死水,底下半张却在掌心里开出甜腻的花。 那厢裴行知恍若不觉气氛有异,长身玉立,略略侧歪脑袋,望向顾慈。 一绺乌黑长发斜切过隽秀白皙的下颌,狐狸眼掩在发丝下,似笑非笑,泪痣若隐若现,清冷中透着种别样的妖冶诱惑。 “山庄里有几处亭台楼阁,是我仿摩诘诗画韵味布置出来的。表妹若有兴趣,我可带表妹四处逛逛。” 顾慈神色一滞。 摩诘是王维的表字。真奇怪,明明她和裴行知并无交集,他又是从何得知,自己在书画上的偏好的? 裴行知似瞧出她的疑惑,笑而不语,耐心地等她回答,仿佛她不答应,自己就不走了。 咯吱—— 像是有什么木头类的东西,被某人硬生生踩成了齑粉。 还是截......酸木头。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1章 041 这邀约自然是不能答应的, 否则某人不得当场活吃了她? 不等戚北落开口,顾慈就很果断地拒绝了。 裴行知也不恼, 仿佛早有所料,耸耸肩, 淡笑着道了声“可惜”,便没再强求。 “今日山庄里进了不少野味河鲜, 可供诸位解馋, 诸位若有什么偏好, 亦或是什么忌口, 都可提前说。” “晚膳设在语冰榭, 四面临湖,风景乃山中一绝,岸边设有画舫。诸位若喜欢,也可提前过来泛舟游湖。” 说完, 他躬身行礼拜别, 只是在转身前, 朝戚北落勾了下嘴角, 神色挑衅。 戚北落不甘示弱,也还他一记冷眼, “难为表兄有心了。” ——就像裴行知不愿尊称他为“殿下”, 戚北落也一直顺着顾慈的叫法,唤他为“表兄”,无时无刻不在强调自己和顾慈的关系。两人就这么暗暗较劲。 话音未落,他便很不客气地撞了下裴行知的肩, 大步流星进门去。 双手在背后紧攥成拳,青筋根根分明。 顾慈无奈地轻叹。 这个呆子该不会是属木头的吧,怎的一点就着?想追上去安抚,可又放心不下顾蘅。 眼下顾蘅和奚鹤卿关系微妙,加之她今日心绪不稳,倘若误会还没澄清,两人再起冲突,那关系只怕就真要走到尽头了。 权衡良久,顾慈跺跺脚,还是跑去同顾蘅说话,全然不知,大门后头的一株老槐树下还猫着个人,双目凶凶,直要在老树皮上烫出两个洞。 半片玄色袍角气呼呼地飘在风中,而他的脸色,竟比衣裳还要黑。 山庄里各处屋子早已安排妥当,顾慈和顾蘅同住一间小院,顾飞卿则挨着姐妹俩旁边住。 相隔一片竹海,就是戚北落和奚鹤卿的住处。 裴行知则心安理得地住在主屋,俨然从一个不速之客,摇身变成此趟山庄之行的东道主。 璎玑本被安排由奚鹤卿照看,可她本人却还记得马车上被无视的仇,死活不肯进屋。 奚鹤卿被吵得心烦意乱,要强行拎她进去,她却一个漂亮的闪身,抱着小包袱颠颠跑去顾飞卿院子,死皮赖脸地住了进去。 一番简单休整后,顾慈便匆匆赶去顾蘅屋子,帮她梳洗打扮。 “慈儿,我一直以为,你这双手这辈子大概就只会翻翻书,画两幅画儿。真想不到,你也会侍弄脂粉的一日。”顾蘅揽镜自照,惊喜万分。 “原先,我也这么以为来着。就这几天,我稍稍打扮了下,他瞧过之后,好像还挺开心的,我就......”顾慈低头拨弄篦子,抿嘴浅笑。 顾蘅从镜中望去,但见她风鬟雾鬓,眼波盈盈,面颊透着清浅的菡萏色,俨然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她不由恍惚。 自己的妹妹有多漂亮,她做姐姐的最清楚,且一向引以为傲,恨不得拉着顾慈满天下炫耀。 只是从前,顾慈这美太过清冷,她总觉少了点什么。不想遇上良人后,这份清冷就如冰雪初霁,全心全意为那人绽放。 女为悦己者容,大约就是这意思吧。 也不知自己将来会不会也有这么一日? 顾蘅抚着袖口的金银线双面刺绣,眼前恍惚出现一个身影,心头涌起一种难言之感。 * 月色升起,星光渡野。 庄内灯火一盏盏亮起,光晕大大小小,错落点染在山间涳濛雾气中。 众人行过曲桥,入语冰榭落座,把酒酹月。 璎玑累了一整日,到现在还没睡醒,顾飞卿留下照看,两人都没来。剩下五人,彼此各怀心思,酒过两巡,依旧无话。 尴尬又压抑的气氛无形地弥漫开。 小慈和萝北受影响,乖觉地叼着自己的小碗,蜷缩在椅下,不窜不跳。 来之前,顾蘅已做好充分的准备,可现在瞧见奚鹤卿,她又忍不住打起退堂鼓。 顾慈不停给她使眼色,她进退两难,盯着面前的酒盏,心一横,抓起来一口闷下。 酒壮怂人胆,借着这酒劲,许多不敢宣之于口的话,应当就能说出来了吧...... 这酒入口甘甜,顾蘅喝第一杯时还不觉有什么。 岂料三杯下肚,她身子晃荡两下,便歪歪栽栽,软靠在奚鹤卿肩头。 奚鹤卿身子陡然一颤,酒盏晃出酒水,袖口的滚云纹瞬间濡湿一片。 “喂,醒醒。”奚鹤卿耸了下肩,寒着嗓子道。 顾蘅不悦地蹙眉哼哼两声,继续睡自己的。 奚鹤卿剑眉紧拧出疙瘩,伸手想推开她的脑袋,快触及她发丝时,又停了下来,抬头朝顾慈他们道:“喂,你们谁能管管她?” 顾慈低头勤勤恳恳地吃饭,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戚北落和裴行知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侍奉在旁的丫鬟面面相觑,应声上前帮忙,还没碰到人,顾蘅就先鼓着粉嫩软腮,甩动身子拒绝靠近。 忙活大半天,顾蘅还赖在奚鹤卿身上,展臂熊抱住,像是找着了窝,舒服地蹭了蹭他肩头。 月色皎皎,芙蓉娇面镀满柔光。 平日风风火火的小姑娘,现在安静下来,竟难得显出几分风娇水媚的楚楚之感,夜风徐来,暗香幽浮,直熏胸臆。 奚鹤卿背脊绷得笔直,不由自主地不敢看她,接连灌下三盏酒,想将腹内那股燥热浇灭,不想却越烧越旺。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对她彻底死心,可临到关键时刻,他还是不能置之不理。 “难不成真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奚鹤卿自嘲地牵了下嘴角,一口饮尽杯中残酒,将人打横抱起,送往她住处。 * 屋内并未掌灯,些许月光星芒透过半开的轩窗,在地面投落一片霜白。 奚鹤卿将人轻轻放在床榻上,如释重负地吁出口气,在桌角留下一盏琉璃小灯,以免她夜里突然醒来,不知自己在哪。 做完这些,他转身要走,衣袖却突然被拉住。 奶猫般的力气,竟真将他拽了回来。 “又怎的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恼火,回头,顾蘅正眉眼弯弯地朝他笑,嘴边捏出两颗浅浅梨涡。 他略略一个晃神,便醉倒其中,无法自拔。 可谁知下一瞬,顾蘅就毫无征兆地飞起一脚,直接将他从旖旎中踹了出来。 “水......我要喝水......”她裹着被子在床上打滚甩赖,又哭又闹。 酒意让她意识完全错乱,全凭本能和习惯,对奚鹤卿发号施令。 “没良心的,我刚才就应该把你丢湖里去喂鱼!”奚鹤卿磨着槽牙,掸了掸袍子上的小小脚印,绕过云屏倒了杯浓茶给她。 顾蘅就着他的手,“咕嘟咕嘟”喝完,还打了个糯糯的饱嗝。 奚鹤卿短促一笑,将她一股脑儿塞回被窝里,仔仔细细盖好被角,“赶紧睡吧,别乱蹬被子,山里头风大,你前几日才刚刚闹过肚子,可别再着风寒。” 声音柔和,似窗边皎皎月华。 顾蘅拱着小脑袋,哼哼唧唧从被子里钻出来。奚鹤卿转身要走,她忙抱住他的手,“你说要娶我,是不是真的呀?” 柔软的发丝钻入袖口,奚鹤卿心头掠过一阵酥麻,将她从自己身上撕开些,哑着嗓子低呵:“别闹!” 眼下顾蘅已经醉得神智不清,只隐约记得醉酒前的目的,是要寻奚鹤卿表明心迹。 酒力在心头形成执念,方才的一问没得到满意答案,她瘪瘪嘴,又不屈不挠地凑过去,摇着他的手追问:“你说话呀?说话!怎的哑巴了?” 奚鹤卿一声不吭,她嘴噘得更高,扒着他肩膀晃晃悠悠站起,同小时候一样捏住他一根手指,往手背方向压掰,皱着漂亮的小脸,凶神恶煞地威胁:“你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嘛!” 却一点也不疼。 奚鹤卿忍笑,也跟小时候一样,假模假样地嚎几嗓门,哄孩子般好声好气地哄道:“服服服,天底下我就服你顾蘅一人,行了吧?”见她踉跄要摔,还抬手扶了下。 顾蘅得意地扬起下巴,松开他手指,轻轻拍抚,“那你娶不娶我?” 奚鹤卿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不说话了。 屋子蓦地安静下来,支窗被风吹开,咿咿呀呀叩打窗框。 顾蘅觉察到他的沉默,心头胀胀地疼,疼得快受不了了,掰扭他手腕耍赖,“我不要嫁给表哥,我要嫁你。你都亲过我了,那就必须得娶我。你到底娶不娶嘛!” 这是她的必杀技,只要用出来,奚鹤卿就会哭着喊着求饶,她说什么他便应什么。 可这回,奚鹤卿只淡淡望着她,一声不吭。 长睫微微垂覆,让人看不清这眸光背后翻涌着怎样的心思。 顾蘅一下慌了心神,加大手上力道,“怎么不起作用呢?不起作用,你就不娶我了呀......你不娶我,我该怎么办......” 她哽咽了,眼眶里慢慢蕴出水雾,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粉白脸颊“啪哒”落下,在锦被上泅出不规则的水痕。 流云跑得飞快,月亮隐入云絮,天色一片灰败,像罩了块大黑布,严严实实,捂得她快喘不上来气。 也就在这时,湿冷的眼皮上突然覆来一抹温热,轻轻抚去她心头荒芜,“你不哭,不闹,现在就乖乖躺回去睡觉,我便娶你。” 顾蘅睫尖一颤,愕然抬眸。 月光从薄云中探出半片光,穿堂入户,斜斜拢在奚鹤卿侧脸。 向来沉凝而冷涩的眸光,此刻温润如玉,宛如浸润在粼粼水波中的黑曜石。 她心弦忽然被拨动,愣在那片温柔中,不知该如何反应。 奚鹤卿把濡湿的锦被从她身下抽出,去橱柜前,换了床干净的回来。 见她还傻愣着,他笑了下,腾出一只手刮她的鼻子,“怎的?傻了么?再不睡觉,我便不娶你了。” 顾蘅一下回神,忙从他手里抢来被子,囫囵裹在自己身上,倒头便睡。 眼睛却还睁着,一瞬不瞬地望住他,咯咯傻笑。细密的睫毛凝了冰清水汽,愈发显得眸子涳濛灵动。 奚鹤卿被她感染,弯了眉眼,抬手覆在她眼上,轻轻抚下。 睫毛擦着掌心,痒梭梭的,他不由酥麻了半边身子,深吸口气,克制住心头悸动,“快睡吧。”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可手抬起来后,顾蘅还睁着眼睛,俏皮地眨两下,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捂嘴嘻嘻笑。 脸颊晕满清浅的绯红,眸子在迷离月色中熠熠生辉。 奚鹤卿整颗心都痒了,轻咳一声,蹙眉瞪去,“还想不想我娶你?” 顾蘅一吓,忙紧紧闭上眼睛,认认真真睡觉。 大约是今日真的累极,眼睫颤了没两下,她便昏然入梦。 山里蚊虫多,便是这浓重的秋日寒气,也抵挡不住。 顾蘅细皮嫩肉,打小就爱招蚊子,每回夜里被咬,次日醒来就会气势汹汹地跑去咬奚鹤卿发泄。 “就是个混世魔王!”奚鹤卿没好气地啐了句,取来蒲扇,坐在床边帮她赶蚊子。 飘渺冷香从他身上渡来,顾蘅“嗯”了声,翻身抱住他的手,轻蹭。 似乎感觉很好,她眉宇舒展开,笑着将脸贴上去,不动了。 奚鹤卿看着她没皮没脸地攀上来,哭笑不得,很难想象,她昨日见了自己,还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溜得比谁都快,眼下吃醉了,竟又是哭嫁,又是抱着他睡觉。 他试图抽回手,她却抱得更紧,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有安全感。 帐幔低垂,镜台前一株素心白兰斜斜逸出,三足铜炉里那片暖香,仿佛熏得也更浓了。 奚鹤卿微微眯起眼,垂眸望去。 小姑娘侧卧枕畔,下颌埋入被中,云鬓蓬松,散覆娇面,一种朦胧美感。 他静静端详片刻,伸出一指,轻轻帮她挑开抿在嘴角的一绺碎发。两片嫣然唇瓣跃然露出,略略翘着梢儿,犹似做了什么好梦,整张脸都因此而生动明媚。 奚鹤卿心跳漏了几拍,由不得握住她的手,抬至颊边缓缓轻蹭,“蘅儿,乖乖,你现在......到底是醒是醉?说过的话,可都作数?若我今日答应娶你,你明日酒醒,会不会翻脸不认账?” 声音哑然,透着几分苍白卑微。 案头琉璃灯缓缓摇晃,光焰在摇曳间忽明忽暗,在他身上投落浓重阴影。 小姑娘睡意昏沉,并吧唧两下嘴,没回答。 阶前夜露点滴不绝,“嗒嗒”在离人心头低吟出一片落寞愁绪。 如此凝然看了良久,他垂首摇头,长长吁出腹内一口浊气,唇角牵起一丝自嘲的笑。 可笑着笑着,这笑就突然变了味道,竟扯出几分霸道邪气。 “但是顾蘅,我今儿就明明白白告诉你,这话既然已经叫我听见了,那不管你认不认,我都当真了。这辈子,你都别想赖掉!” 他抖着指头,指着小姑娘的鼻子骂完,又毫不客气地一把捏上,狠狠碾了碾。 小姑娘透不过气,又醒不过来,皱眉扭脸,舞着小胳膊小腿,呜呜咽咽,眼瞧就要哭出来。 他冷哼一声松开,恶狠狠道:“你活该!” 嘴上这么说,他手还是很老实地帮她揉鼻子,将人哄睡着后,又重新举起蒲扇,一丝不苟地继续赶蚊子。 月华清辉勾勒出他隽逸的侧脸线条,唇边一点笑,比月色醉人。 小扇子摇啊摇,好不快活。 作者有话要说:  慈宝儿狂摇大萝北的肩:“你再乱吃醋,他们就比我们甜了!” 大萝北眉毛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赶紧抱起人就跑:“那我们现在就洞房吧。” * 好感动,小仙女们竟然还记得我qwq 么么啾~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云岚 1个;星河散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Al 13瓶;哈哈哈哈 10瓶;记事儿、发呵呵 5瓶;木槿、啦啦啦~、? 3瓶;是月流光 2瓶;云深不知处*^ω^*、九口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o(≧v≦)o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2章 042 语冰榭。 顾慈勾着脖子, 心不在焉地往水榭外张望。 方才奚鹤卿抱顾蘅走的时候,她就想跟上去。可转念一想, 他二人难得有机会独处,自己也不好打搅, 也便作罢。 奚鹤卿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 只是姐姐...... 她醉酒后, 会不会打人呀? “别胡思乱想了, 月老的红线铺子又不是你开的。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能不能走到一块, 说到底,还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倘若命中真无缘,你一个人在这瞎使劲也没用不是?” 戚北落总能一语道破她心思, 开解两句, 夹了块红烧扣肉到她碗里, 手背顺势碰了下她的手背, 微微皱了一下眉。 “手怎冻得跟冰似的?都这么大人了,冷了也不知道说一声?璎玑都比你聪明。” 他一行抱怨, 一行从王德善手里取来自己的深色氅衣, 盖在顾慈身上。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拉一扯,绑好系带,不紧不松,刚刚好。 顾慈缩了下脖子, 红着脸嚅嗫:“我、我不冷的......”两只手却捏着襟口,将氅衣拢得更紧,半颗脑袋深深埋进去。 淡淡冷香伴随暖意霸道地蔓延开,满满都是他的气息。 顾慈的心被包裹得暖洋洋的,好像冬日里头晒到了太阳,又仿佛飘在云里,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如炬目光还在身上游移,她不敢抬头,抬手将碎发绕到耳后,抻开五指挡在鬓边,“你、你看什么呢?还不快吃饭,再不吃,菜可都冷了。” 戚北落错开眼,咳嗽一声,侧眸瞥她,便见那乌浓云鬓中藏匿的小耳朵,玉色底透着淡红,月色下幽美难言。 他挑了下眉,情不自禁伸手捏住,轻轻捻了捻,“看你啊,你怎么这么好看?” 说完,便支起手,托着腮,光明正大地“看”起来。冷戾了一下午的笑意里,终于多了丝明亮喜悦的色彩。 王德善在旁直揩眼角,念了声佛,感天动地。 早间殿下在顾二姑娘那吃了闷头醋,一整个下午就没好过脸色。他生怕被迁怒,战战兢兢侍奉到现在,连根头发丝儿都不敢出错。 谁知顾二姑娘随随便便吱个声儿,殿下就全好了。 顾慈完全没料到戚北落会这么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戚北落很顺利地捏到了她耳朵,指背贴着她姣好的脸颊弧线滑下,一鼓作气掐住她的下巴,摩挲了下,她才将将醒神。 “去你的!” 顾慈气呼呼地拍开他的手,捂着红彤彤的脸,恨不得将头埋入胸口。 戚北落拳头抵唇,借咳嗽压住笑意,“慈宝儿真可爱。” 胸口挨了她一拳,他才恋恋不舍地退回自己位子坐好,手捂着挨打之处,眼底浮着笑,一点不觉疼,酥酥麻麻痒嗦嗦的,甚至还想再挨一拳。 顾慈心绪平复些,从指缝中瞪去一眼。 戚北落正好撞见,冲她挑了下眉。 她的心立刻又成了脱缰的野马,恐他听见笑话了去,忙掩饰地举起筷子,低头吃菜。 今日这桌酒的东道主虽是裴行知,但做菜的厨子,却都是戚北落连夜从姑苏各大有名的酒楼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一碟碧翠粉嫩的龙井虾仁,一盅乳白色鲫鱼汤,正当中摆置了碗热腾腾的荷叶鸡,再并两碟炒时蔬......满满当当一整桌,全是顾慈爱吃的,就连味道,也倾向于她偏好的酸甜口。 顾慈埋头吃了几口,便有些乐不思蜀。 戚北落换了只手托腮,深邃眼眸湛开柔和的光,明明自己没动几筷,却莫名饱了。 余光扫向裴行知,他只端着酒盏,凭栏对月独酌,光景落寞。 戚北落眼中得意难掩,下午受的气终于消散干净,索性一手托腮,一手举着筷子帮顾慈布菜。 小姑娘吃得津津有味,他看得也津津有味。 王德善眼珠子差点瞪掉。 他们这位主子,真真正正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来都只有别人给他布菜的份,何曾见过他饿着肚子给旁人布菜? 明明之前顾老太太甲子寿宴上,璎玑郡主让他帮忙夹菜,他都懒怠动弹...... 两相对比,这心偏得,当真有些过分了。 鱼汤是才熬好的,揭盖时,碗口泛满白气。 小慈和萝北闻着味儿“喵喵”摸来,绕着戚北落的脚团团转。 戚北落充耳不闻,舀起一小勺鱼汤,轻轻吹了吹,待热气散去后才喂到顾慈嘴里。 “好吃吗?” 顾慈没工夫开口,只能点头以示赞许。 “还要吗?” 顾慈点头如捣蒜,朝他甜甜一笑。 戚北落沉冷澹定的心,刹那间沸腾起来,喉结艰涩地滑动了下,凑到她耳边低语,“叫声北落哥哥,说你还要,我便给你。” 顾慈下意识张嘴,话刚转到舌尖,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耳畔响起窃笑,鼻息灼在颈侧,她瞬间涨红脸,没好气地推开他,“登徒子!” 戚北落顺势倒回软垫,虽没再笑出声,可双肩却还耸抖着。 顾慈圆着眼睛瞪去,他正色轻咳,端起酒盏晃了晃。眼底笑意未散,却煞有介事地点头。 “嗯,好像比上回懂得还多。” 心念电转,顾慈很快记起,之前在红鸾岛上挂红绸,因口误而被他揪着小辫取笑的事,整张脸登时暴红。 “你混蛋!无耻!你、你......” 顾慈磨着后槽牙,“你”不出来了。 戚北落举杯慢饮,墨黑的眸子懒洋洋往斜下瞥,看着她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娇憨模样,心头微醺。 烈酒火辣过喉,到最后竟泛起丝丝甜腻。 “你还可以骂他卑鄙、下流,禽兽不如。” 一根工细的手指推着盛有新鲜鱼脍的冰盘过来。 手的主人嗓音如竹下清风,徐徐入耳,清雅空灵,又带着几分挑衅。 二人皆愣住,王德善更是汗如雨下,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 天爷,这哪里是在教顾二姑娘,分明就是他想骂殿下,是嫌命太长了么? 裴行知却并不以为意,倚着软垫,斜斜靠在阑干之上,衣袂飘举,神态闲适,仿佛超然物外的神祇窝在云头打盹。 戚北落脸上笑意散去,阴沉着脸睨去。 裴行知闲闲地晃了晃酒盏,还以温雅的浅笑,仿佛不知方才之事,举杯遥敬道:“我先干为尽,殿下自便。”说完便一口仰尽。 战书? 戚北落狭长凤眼微微眯起,冷哼一声,亦举起面前的酒盏,仰头饮尽,翻手朝他一照。 论行军打仗,他可还从来没输过。 屋内气氛凝滞,所有人喘气都带着小心。 顾慈揉着额角,头疼不已,忙岔开话题,“鱼脍要趁新鲜的时候吃,等盘子里的冰化了,风味要减不少。” 她先笑吟吟夹起一块,搁在戚北落碗里,又抬手,礼貌性地向裴行知比了个“请”的动作,这才夹了块给自己。 冰盘上鱼肉片排列整齐,肉质白嫩,薄如蝉翼,每片的厚度都出奇地一致,仿佛拿尺比着切出来似的。 可见厨子刀工了得,上宫里当御厨都绰绰有余。 顾慈食指大动,迫不及待地淋上酱汁尝一口,赞不绝口,忙问戚北落:“你从哪儿寻来的厨子,能不能请来问问,他愿不愿随我们一道回帝京?” 戚北落夹着片鱼肉,上下翻看,墨眉一点点蹙起,“我......并未让他们准备鱼脍。”试探性地吃了一小口,嘴角些些挑起丝赞许的弧度。 “不是你?”顾慈瞪大眼睛,“那是......” “是我。” 顾慈心头一蹦,转目看去。 裴行知笑容玩味,修长工细的手指连动,玉色酒盏在指间翻转腾挪,行云流水。 “鱼是我早间从湖里钓来的,鱼脍也是我亲手做的。表妹若是喜欢,我可以随你回京。” 边说,他边倾身凑来,略一低头便同顾慈视线齐平,“日日做给你吃。” 狐狸眼深邃如远方星辰,炯炯望来,泪痣仿佛也在闪烁,天然就是一种哄诱。 顾慈暗叫不好,正待开口拒绝,眼前突然横来一只手,端走鱼脍。 冰盘盘面宽圆,内里冰块寒气瘆人,霍然从面前经过,顾慈下意识往后缩脖子。 裴行知亦直起身子,不紧不慢地歪靠回阑干上,懒洋洋地抿着酒,侧眸打量。 两人就这么被强行挡开。 “这鱼的确比外头买来的要新鲜,大表兄有心了。正巧,两只猫也饿了一晚上,怪可怜的,是时候吃点东西了。” 戚北落将盘子放到地上,朝角落招手。 小慈和萝北忙叼着小碗,吭哧吭哧跑来。 小慈跑在前头,伸出爪子马上就要够到鱼脍,戚北落却突然将盘子往后挪了一下,让它抓了个空。 “看来这鱼也不怎么样,连猫都不爱吃。”戚北落不屑哼笑。 小慈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忙摇头“喵喵”,探头往鱼肉上凑。 戚北落伸手推它脑袋,它踢蹬后腿,越发用力往前挤,叫声凄厉,小圆脸挤变了形,还在不屈不挠地往前挤。 裴行知看在眼里,似笑非笑,“看来不是不爱吃,而是殿下一厢情愿。就连殿下自己,方才不也吃得津津有味?” 戚北落眼眸一沉,恨不得马上将那片鱼肉吐出来。 觑了眼顾慈的碗,他又笑,“猫爱吃鱼,我和慈宝儿也爱吃鱼,一公一母,刚好凑一对。” 说着,便揽住顾慈的腰,往自己怀里一带,示威性地笑昂起下巴,“见笑。” 顾慈猝不及防入他怀抱,扭着身子要出去,却听见他低声道:“晾了我一下午,就不打算补偿我了?嗯?” 顾慈一愣,这也太记仇了! 扭了两下,实在挣不出去,她只得红着脸埋在他胸口,羞恼哼哼,却有不敢哼太大声,让人听了笑话。 兰息溢满怀抱,温热柔糯,透过衣料灼上胸膛,戚北落心头织出片绵软的云,眼波也荡漾得没了边。 那厢小慈没人拦,小爪子已抓起一片鱼肉,要往嘴里送。 戚北落一瞪眼,它哆嗦了下,放下鱼肉怯怯缩回去,眼珠子滴溜溜盯着鱼肉,耷拉着脑袋“喵喵”哀怨。 萝北随后赶来,将自己的小碗放到它前头,蹭着它脑袋,柔柔地“喵”了声,让出自己的小鱼干,又抬头朝戚北落龇牙。 戚北落哼声,掏出自备的小鱼干。 两小只一脸嫌弃,想吃新鲜的,趋于他的威势,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 戚北落这才露出点笑,心满意足,转目望向裴行知,翘着下巴,神色挑衅,“小慈和萝北一向挑食,还望大表兄见谅,莫要与两只猫计较。” 顾慈翻了个白眼。 到底是谁在跟猫过不去?这个霸道的幼稚鬼! 裴行知是头一回听见两只猫的名字,眉梢微不可见地一扬,低声囔囔“小慈......萝北......”转着杯盏轻笑:“还真是个好名字。” 戚北落亦笑,隽秀下颌扬起漂亮的弧线,“慈宝儿取的名字,自然都是好名字。若不是她,我都还不知,自己的名儿还有这妙用。” 妙用? 顾慈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头先给猫取名字的时候,她只想将戚北落一军,让他成天欺负自己。明明那时候,他说什么都不肯接受“萝北”这名儿,怎的现在又沾沾自喜起来了? 戚北落觉察到她目中鄙夷,垂眸迎上。四目相接,他乌瞳内浓重云翳顷刻消散,化作灼人的烫。 竟一点也不脸红。 顾慈忍不住暗骂:“臭不要脸!” 她声音很轻,只有戚北落能听见。 他唇边笑意更浓,偷偷垂手,捉住她袖底的手,在掌心写道:“不要脸,要你。” 顾慈刷的面红耳赤,拼命甩手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 这才离京多久,这厮就愈发没了正形,再待几日,岂不是要连自己是谁都要忘了? 等姐姐同裴家退了亲,就赶紧回帝京! 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月色清凌凌淌下,仿佛也沾染了一份婉转旖旎。 裴行知淡淡觑了眼,笑了下,照旧把玩自己手里的酒盏,不置可否。 只是动作已不似先前那般流畅。 水榭中冰火两重天,气氛比初时更加尴尬。 正当顾慈琢磨该如何开口,提前散席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哧”,轩窗“吱”声破开。 她愕然回头,一支羽箭泛着森冷的光,正赫然朝她眉心呼啸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众人怒斥:“你太偏心!” 大萝北理直气壮:“我没偏心!我的心早被慈宝儿心偷走了,都不在我身上,让我怎么偏?”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星河散去- 1个;在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做数学题好爽 50瓶;开始 再见。30瓶;宋谬 16瓶;卿卿似我心 15瓶;shmily 5瓶;木槿 2瓶;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3╰)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3章 043 兔起鹘落间, 四面忽然飞转,顾慈被人抱护在怀中, 旋身离开坐席。 也几乎是在同时,那支羽箭“啪”的一声, 被裴行知掷出的酒盏击偏,笔直插在那盘鱼脍上。 箭羽猛烈震动, 瓷盘碎裂, 鱼肉随之四溅, 足可见这箭的威力。倘若真射中, 只怕要身首异处。 水榭内登时乱作一团, 萝北护着小慈躲到椅子下,弓腰竖毛。 王德善举着浮尘挡在二人面前,扯着嗓子大喊:“有刺客!快来人保护殿下!” 顾慈转了转僵直的眼珠,仰面看向戚北落。 戚北落亦在看她, 抬起她的胳膊, 左瞧右瞧, 一滴冷汗顺着他紧绷的眉宇淌下, “无碍?” 顾慈见他一向处变不惊的面容,写满担忧, 原本惊慌乱蹦的心, 慢慢也安然回归原处,抿唇笑道:“我无事的。” 这话一点也不假。 刚刚事发突然,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戚北落拉开。就凭他的手圈在自己腰间的力道, 就算他遍体鳞伤,自己也断然不会流一滴血。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个男人都像一棵苍天大树,替她遮风挡雨,护她平安无虞。 戚北落亲眼确认她无恙,松口气,转目看向那支箭,面色倏地阴沉。黑眸中涌着惊涛骇浪,声音也染上戾气。 “这便是表兄的待客之道?” 裴行知揉着手腕,攒眉睨他,一贯温和的语气明显露出几分不悦,“我知殿下为何恼火。同样,殿下也该知道,我现在也在为同样的事恼火。” 视线短暂对峙,像是兵刃隔空对接,斗了三百回合。 裴行知不屑地调开目光,踅身出门,询问管事的情况。 戚北落冷睨他的背影,心头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随即消散。 他是习武之人,深谙在刚才那种局势下,用一盏小小酒杯打偏那支飞驰的箭,需要何等反应速度和功力。 此等好身手,绝不在他之下。 这事应当与裴行知无关,否则他适才也不会出手救人。 那会是谁,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戚北落眼神森冷如冰,精芒一凝,立见峥嵘,“查!” 凤箫领命,正待转身去办。 水榭四面平静无波的湖水忽然“咕嘟咕嘟”泛起水花,数十名黑衣杀手破水而出,齐齐从门窗涌入,将他们团团包围。 一片琉璃月色斜照入内,刀剑锋刃闪烁着血色的光芒。 丫鬟们惊叫着四散奔逃,踢翻桌席,汤汁飞溅,盘碟散落一地。“哧”的一声,水榭内灯火全灭。 昏暗中,寒光乍现。一柄□□如毒蛇般从背后刺来,直逼顾慈的后心。戚北落一把扯住顾慈的衣袖,用力往身后一拽。 顾慈踉跄几步,跌跌撞撞到了墙角。□□“呼”的一声,从她耳侧擦过,近得能嗅到铁锈似的森冷血腥味。 然下一刻,持枪之人就被戚北落一剑毙命,连个声儿都没来得及出。 “护好她,少一根头发,孤拿你是问。”戚北落确认顾慈无事,朝王德善丢下这话,便提剑迎上刺客。 王德善捏了把汗,“嗳嗳”应是,抱头避开刀光剑影忙忙过来,饶是这么混乱的局面,还不忘先跟顾慈作揖。 “姑娘,这里危险,请您先随奴才去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吧。” 顾慈心里记挂着戚北落,但也知自己若是留下,不仅帮不上任何忙,还可能成为他的负担。翘首摸黑看了眼戚北落方向,她攥紧拳头,点了下头。 水榭三面环水,一廊接岸。正门出口已叫刺客堵死,只能翻窗,坐画舫离开。 王德善鹤一样伸长脖子,挥着浮尘遥遥指挥船夫将画舫划过来。凤箫拔剑在旁,给他们帮他们挡刺客。 船靠岸后,王德善先翻过窗去,至船板上站稳,再将顾慈和两只猫接过来,又马不停蹄地跑去让船家点篙出发。 小船行远,水榭在视野中一点点缩成豆子大小。 顾慈扒在船尾,鹤似的伸长脖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水榭。小慈和萝北一左一右站在她两侧,同她一起眺望。 王德善劝她回舱里坐着,莫要着寒。她只摇摇头,继续看。 一颗心七上八下,没个安生的时候。 今夜这波刺客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竟能同时瞒过戚北落和裴行知的眼,究竟是何人? 且目标还是她? 这就更令她琢磨不透,自己才来姑苏几日,究竟是谁,这么千方百计要取她性命? 顾慈揉捏着帕子,手心微湿,答案仿佛就在脑海中,她却揪不对那根线头。 湖面上风越来越大,船突然停在了湖心。 王德善梗着脖子催道嘿:“船家,这儿离岸还远着呢,你怎的突然停了?” 船身摇晃,船家赤足稳稳立在船头,摆摆手,“这里水流太急,得慢慢划,急不得,两位贵人且再耐心等等。” 说完他便扭头不再说话,全神贯注撑着竹篙,一顶硕大的斗笠罩在他头顶,夜幕中只能依稀看见他瘦削的背影。 水榭中的打斗声渐远,四面悄然,只闻夜虫唧唧,和水流湍湍。 顾慈上下打量那人,心头隐隐生起一丝不安,唤王德善过来,想问些事。 一声“啪”忽然打破寂静,顾慈抬眸循声看去。 船家讪讪摸着后脑勺,将手里断成两截的竹篙举给他们看,“这这这......” 王德善倒吸口气,抖着拂尘指他,怒斥:“你这撑船的怎么回事?这么静的湖都能出岔子?现在怎么办?要是刺客追上来,姑娘有个好歹,我看殿下到时怎么收拾你!” 船家哈腰连连道歉,“两位贵客莫急,我这船底还横了一条备用竹篙。我这就去拿,这就去拿,麻烦您二位跟腾个地方。” 王德善一吹眉毛,“快些!”引着顾慈往旁边去。 船夫连声应是,慌忙跑来取篙。顾慈捏着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动作。 小慈和萝北突然咬着她裙角,冲着船尾“喵喵”大叫,顾慈抬眸望去。 水榭方向涌起滚滚浓烟,木质梁柱轰然坍塌,哀叫声此起彼伏,竟是着火了! 相隔这么远,顾慈依旧能闻见那呛鼻的烟味,想到戚北落还在那,心猛地揪紧,脑袋瓜登时空白一片,“快!快!快回去救火!” 王德善傻了半刻,忙去招呼船家。 船家蹬蹬跑来取篙,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蓦然弯腰,手迅速往腰间一掏,竟摸出了一柄匕首,朝顾慈的脖颈刺去。 动作又快又狠,哪里有半分船夫的模样,分明就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顾慈呼吸猛地滞住,一时忘了该作何反应。 “姑娘小心!” 王德善惊叫一声,抓住那船夫的手腕,反手一拧,匕首便堪堪停在了她鼻尖。在有那么寸许距离,她只怕就要血溅船头。 顾慈一下软倒在甲板上,愕着眼睛拼命喘气。 船夫见一击不中,飞踢起一脚,欲将王德善揣入湖中。王德善净身前,也修习过武,灵敏地躲开,同他扭打到一块。 “姑娘,快去前头躲好,免得伤到您。” 顾慈忙抱起两只猫,退到船头,张皇四顾,张嘴呼救,这才发现。这刺客为方面动手,已然将船划至湖泊幽深处,四面不是粼粼湖水,就是森然树影,几点寒鸦盘旋,别说人影,就连灯火也不见一盏。 她一咬牙,趁两人打得火热的间隙,捡起被丢弃在甲板上竹篙,妄图自己撑船回去。 却奈何她力气实在太小,而这竹篙足有小腿粗细,她光是举起来就耗尽了全身力气,更别说划船。 她急得团团转,偏巧在这时,王德善手臂不慎中刀,被那假船夫抓中空档,一脚踹入湖中。 船身猛烈摇晃,顾慈的心肝亦随之大颤。 夜色森森,黑影一步步朝她靠近,背后的漫天大火宛如凶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嗬嗬发出骇人的低笑。 小慈和萝北咬着那刺客的裤脚,弓腰往后拽,却只是螳臂当车,反被他踹到边上,呜呜起不来。 顾慈下意识后退,脚跟磕到船舷,再退便是凛冽湖水。 而那刺客根本不给犹豫的时间,举起匕首直接朝她奔去。 “啊!” 顾慈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挥起竹篙,却被那人轻轻松松接住,顺势一拉,她猝不及防地往前栽去。 匕尖就在前头等着她上门,她紧紧闭上眼睛。 钝器入肉声响彻湖面,惊起数点寒鸦。呱呱聒噪声中,刺客狰狞着面庞闷哼,匕首从手里滑落,人也跟着一块倒在甲板血泊中。 顾慈还没从惊慌中回神,便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可有伤到?”戚北落拥紧她,声音如秋日里枝头的枯叶一般,簌簌带着颤。 顾慈软绵绵地靠在他怀中,清冽冷香混着衣袍焦味涌入鼻腔,隐约还有血腥。 皓月在他身后,勾勒出他俊秀轮廓,眼中血丝密布,倦容满面,可见方才水榭中战况有多激烈。 却还盈盈对着她笑。 心疼交织委屈,顾慈刷的红了眼,泫然欲泣,嘴里猝然被塞了颗果子,汁水丰沛甜蜜,绕齿为浆,慢慢压制她心头苦味。 “舒服些了吗?” 戚北落声音喑哑却温柔,捧起她的脸,从眼角到鼻尖,帮她将所有冷汗和眼泪细细吻去,又顺着她鼻尖,转落至唇角。 轻轻一舔,仿佛也尝到了那饴糖的滋味,所有酸涩都化成丝丝缕缕的甜。 像是倦鸟归巢,顾慈心头的阴霾被他的温柔化去,红着脸低头,“痒......你别亲了。”轻轻推开他。 戚北落脸色骤然一沉,她忍住笑,又凑上去重新拥住他,目光一晃,人猛地僵住。 血泊上空空荡荡,重伤的刺客捂着胸口血洞,强撑着起身翻滚到戚北落驾来的小船上,狞笑着朝他们缓缓抬起手。 月色苍茫,映照出他袖中一点凛冽寒芒。 就听“咻”的一声,一支形如小匕的袖箭,从他袖口飞出,朝戚北落后心激射而去。 “当心!” 顾慈用尽最后力气推开戚北落,自己却无暇躲开。劲风杀至眼前,她甚至都没时间闭上眼。 几乎是在同时,侧旁飞来一支羽箭,撩起她发丝,正中袖箭,一并投入湖中,化作一声闷闷的“咚”。 顾慈木木转头,裴行知手持玄黑铁弓,神色凝然,站在岸边长。长风袭来,天青色衣袂飞卷,似仙人乘风而来。 顾慈心头微微动了动,仿佛抓住了什么念头。 耳畔传来一声闷哼,戚北落已将那刺客彻底正法,掸了掸衣袖,亦扭头望向岸边,目测两端距离,嘴角绽出一丝豁然开朗、却又意味深长的笑。 半烛香后,小船靠岸。 下船时,顾慈抱着两只猫,戚北落则抱着她。 两小只都受了惊吓,但所幸都没受伤,在顾慈怀里“喵喵”撒了会儿娇,便又窜到地上活蹦乱跳。 裴行知帮王德善号脉止血,“好在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敷完药休息几日便好。” 戚北落点点头,“这两日你就在船上好好养伤,不必来跟前伺候。” 王德善受宠若惊,老泪纵横,连声告罪道不敢,被戚北落狠狠瞪了眼才老实。 “今日之事,实乃裴某招待不周,裴某同各位道歉。”裴行知拍拍衣裳上的土,不着痕迹地将弓箭往身后藏了一藏,“三位且先在此休息,待那边都收拾干净,裴某再着人来送你们回屋歇息。” “且慢。”他转身要走,顾慈突然开口叫住他。 裴行知止步,侧眸觑来,“表妹可还有事?” 顾慈望着他的眼,双手捏紧衣袖,要说的话从喉中溢出,行到嘴边,却又哑然。 沉默良久,裴行知笑了笑,“既然无事,我便先行一步。” 他再次转身,脚步明显比刚才加快许多。 “慈宝儿问不出口,孤替她问。”戚北落抄手上前,下颌微扬,音色冷得仿佛雪地里埋了千年的寒针。 “传闻白衣山人早年最擅使弓,为练箭术,曾用玄铁锻打了一张铁弓,日日练习,箭术出神入化。而今他已近花甲,再挽不动弓箭,便将这玄铁弓箭传给了自己最疼爱的大弟子,柳眠风。” “孤虽不才,但在骑射上尚有钻研,方才裴兄那一箭,真可谓神乎其技,可否将这爱弩,借孤欣赏一番。” 戚北落伸手要夺,裴行知后撤一小步,抬袖挡住,淡笑道:“一张破弓,如不了殿下发法眼。” 一抱拳,他二话不说便走。 顾慈再看不下去,脱口而出:“你便是柳眠风吧。” 用的,竟是肯定的语气。 裴行知身形一晃,却没回头。 顾慈转目看向戚北落,他微微一笑以示鼓励,她才深吸口气道:“来这的第一日起,我便觉得你心头藏着事。我同你相交不深,为何你却似故人一般待我?鸟语林檐下挂着的玉片,我一直觉得眼熟,才刚想起,是同我在自己小院里垂挂着的一样,而那玉片......” 她咬了下唇,接上,“是从前,随柳眠风的书信,一道寄来我家中的。那玉有价无市,做工精良,是你亲手磨出来的吧......你......便是柳眠风?” 她声音越来越小,很快散在风中。 又是一阵沉默,仿佛过了无数个沧海桑田。 裴行知一直不说话,甚至没回头。 顾慈心头微微动摇,讪讪垂下眼睫,“是我胡言乱语,对不住表兄......” 话音未落,前头便传来一声轻叹,继而又是一声笑,无奈中透着淡淡宠溺。 顾慈抬头,斑驳月色下,裴行知衣袂飘举,转身正视她,一抹笑意沉在昏暗月影里,神秘又悠然。 望着她的目光,却比月色还温柔。 “慈儿,我当真不知,该同你道一声‘幸会’,还是该说......” “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一直不敢回这个问题,今天终于可以说了。没错,大表哥就是柳锅锅! 某人要赶紧清醒一点,媳妇儿抱得还不够稳啊。 我保证,这个周末一定让他们回京,加更也要让他们回去( ̄▽ ̄)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咿咿呀呀 10瓶;十里桃花 3瓶;之薇、好好好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4章 044 他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承认了? 顾慈始料未及, 惘惘地张嘴“呃......”了声,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裴行知双手对插着袖子, 耐着性子偏头瞧她,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 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绫缭随风绵绵开阖, 似天际兀自舒卷的云, 清雅出尘。 顾慈心头蹦了蹦, 越发窘迫。 从前, “柳眠风”这三字于她而言, 充其量就是个人名,至多算是笔墨之交,无甚交集。 而今,他却活生生站在了她面前, 还成了她表哥, 简直太不可思议。 想起自己此前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 顾慈额角青筋便一个劲儿地抽疼。 还真不怪他上来就自来熟, 全是因为自己没认出人来。 这人也真是,明明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 偏偏一个字也不肯提, 被误会了也只是笑笑,丝毫不往心里去。 倒还是个心胸豁达的人。 “表妹可还有什么事?” 久不见她开口,裴行知轻笑一声,举步朝她走去。 顾慈收回思绪, 连连后退,“无无无事,表兄不必管我,忙自己的事,啊——” 她没留神脚下,不慎踩空,人直直往后栽倒。 裴行知下意识伸手要扶她,身旁忽然刮来一道劲风,他偏身一躲,戚北落便顺势扶住顾慈的腰,轻轻一发力,温香软玉便入了他怀抱。 冷月如霜,两个男人四目相对,脸上虽都笑得客气,却奈何笑里藏刀,透着丝丝微冷之意。 顾慈心头打了个突,暗叫糟糕。 头先光是一个柳眠风,或是一个裴行知,就够叫戚北落喝一罐子醋。这回两人并作一人,他还不得把全姑苏的醋都喝干净? “慈宝儿今夜太过劳累,该回去好好休息,表兄若无事,还是莫要在此多逗留的好,以免叫人瞧见,空惹闲话。” 戚北落开口下逐客令,直接将裴行知打为外男,与自己有天壤之别,一点也不客气。 单寒的声线钉子般地戳过去,“呼啦”捅出漫天硝烟味。 裴行知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丝讥诮,拢着手,闲闲道:“我是她表兄,血脉相连,且早年与表妹常有书信往来,彼此兴趣相投,称得上是知己。怎么看,都是殿下横刀夺爱。” 戚北落眉梢抽搐两下,黑眸中暗沉如打翻的浓墨。 横、刀、夺、爱?他还真敢说! 他堂堂一国太子,婚事乃圣旨钦定,天作之合,良缘无双,竟被人用这四个字直接揭过去了? 裴行知挑衅一笑,他亦笑,收紧臂弯,示威性地将顾慈又拥深些,昂起下颌。 “书信往来又如何?按兵家来说,左不过是纸上谈兵,上不得台面,哪里敌得过从小到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 “我说得可对,慈宝儿?”戚北落捏了捏顾慈的手,垂眸脉脉望来,眼波盛满微光。 顾慈却只瞧见满满的委屈和酸味,都快从眶里溢出来了。 她不禁暗叹。 说起来,这两人都是白衣山人甚为欣赏之人,乃当世难得一见的俊才,文治武功,胸怀宽广,人人交口称赞。 眼下竟在为这种事梗起脖子,针锋相对,跟三岁孩童抢糖吃似的,根本就是两个幼稚鬼,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这一瞬的沉默,立马叫裴行知抓到空档。 他老神在在地抖了抖袖子,似笑非笑道:“看来慈宝儿也并不做此想,只是殿下一厢情愿罢了,情意深浅不在朝朝暮暮,只在于心。若心有深交,即便相隔天涯海角,也觉近在咫尺。” 这一声“慈宝儿”,唤得格外婉转绵长,却又如千斤坠,一下砸晕两个人。 戚北落眼眸似打翻的浓墨,“嗞”的一声,熊熊燃起大火。 环在腰间的手加重几分力道,炙热顺着衣料经纬漫散,顾慈由不得一颤,倒吸口气,扬起小脸忙要否认。 裴行知却不给她这机会,莞尔一笑,便转身离去,步履如风,宽袖在身后款摆,月华在袖口银竹暗纹上涓涓流淌,别具一种张扬恣肆。 顾慈愣了半晌才醒神,险些气了个倒仰,“他、他他怎么这样!”仰起小脸要和戚北落抱怨,却对上一双戾气未散的凤眼,心里猛地一咯噔。 要完! 那厢王德善伤口已然包扎好,见势不妙,忙溜之大吉。萝北紧随其后,扭头见小慈还傻唧唧地往火坑旁边凑,赶紧跑回去,拱着她的小脑袋,硬是将它推走了。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唯湖水推动小舟,发出细碎的叩岸声,时断时续。 顾慈手指绕着帕子,怀中像揣了只白兔,咚咚乱跳,总也没个消停的时候,偷觑眼身侧。 薄云遮掩纤月,如霜清辉宛如融化般消失,戚北落衣袍猎猎,立在树影中,唇角抿得笔直,望向裴行知离去的方向。 面上无波无澜,眼神却晦暗阴鸷,宛如打翻的浓墨,遇水也化不开。 显然是气狠了。 玉指缠着帕子绕几圈,顾慈咬了咬唇,怯怯伸手拽了下戚北落的衣角,“你......你别听他瞎说八道,他之所以那么说,就是想气你。你若真被他气着了,岂不正中他下怀?” 戚北落敛了下眉,冷哼一声,还是不理她。 顾慈不死心,伸手去牵他的手,快够着的时候,他却忽然扬手,极自然地负到身后,好像并不是在躲她。 指尖却在无意间擦过她柔嫩的肌肤时,微不可见地颤了一颤。 顾慈:...... 这回气得还真不是一般狠。 因方才之事,的确有自己一份错,顾慈心底的歉疚,不好再像上回那样,二话不说,潇洒地转身离开,等他过来追自己。 可那该怎么办? 顾慈耷拉下眉梢,心绪跟手中这张帕子一般,慢慢拧成麻花,低头垂视足尖上的南珠,叹了口气,“若你还生气,不愿看到我,那我便走了,免得叫你见了心烦。” 话音刚落,面前颀长的身影明显晃了一晃。顾慈赶忙抬头,他又恢复了适才的冷漠疏离,好似刚刚那一动,只是她的幻觉。 笑意涌上齿间,顾慈忙垂首忍住,深吸口气,侧过半边身子,眼往他身上瞟,“那......我走啦......”边说边走出几步,身后传来草叶摩擦的簌簌声,她赶紧止步回头。 声音戛然而止,戚北落还默然站在树影里,身影如巍巍高山,背对她。 月光从流云中探出头,薄而透,水似的缓缓染镀他的玄色衣摆,金色祥云纹压边,针脚是无可挑剔的精细,自然垂落在草叶尖,纹丝不动。 只是位子,明显比方才离树远了些。 顾慈捧袖暗笑两声,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我走了......可就再不回来了......” 她转身倒退着走,屏息瞪圆双眼,一瞬不瞬地瞧着。 银白色清辉一寸寸避退周遭黑暗,有风起,衣摆动了动,摇落草尖几滴夜露。风已止,衣摆却未止,朝着她奔来。 因转身转得太急,衣摆被枝叶勾住,他也顾不上转头,随意一扯,带着残枝急急忙忙追上去。 顾慈忍不住笑出声,这个呆子! 不等他靠近,她便一步上前,奔入他怀抱。 戚北落低头,见她脸上得意洋洋的笑,便知自又上当了。恨恨吐出一口气,两手搭在她胳膊上,想把她从身上推开。 顾慈仰面一笑,他就好似被施了定身法,再动弹不得。 说来也奇怪,论战术兵法,他在沙场上见识过的,可比这小妮子多出好些,且一次都没中过计。可偏偏遇见她,自己的脑子仿佛就不够用了。 她随意一个眼神,自己再恼火的心都会倏地平静无波,只能任由她牵着鼻子走。 “小滑头!”戚北落竖眉瞪她,大哼一声,将脸扭到另一边,只给她留下一个气呼呼的侧脸。 手倒是老老实实搭上她的肩,死死揪住她衣袖,将她牢牢搂入怀中,片刻不肯松。 “孤方才可不是怕你不搭理孤,才跑去追你。是怕刺客还未清理干净,你一人到处乱晃,倘若出事,孤没法回去跟你祖母和母亲交代!” 耳朵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大,说辞似曾相识,怀抱倒是一如既往的紧。 根本就是个呆子! 顾慈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踮起脚尖,在他脸上飞快啄了下,又忙忙缩回去,心惊跳出一片羞涩。 “安心了吗?” 戚北落双肩微颤,下意识就要点头,点到一半,他又狠狠咬住舌尖,硬是给停了下来。 “哼,又想跟孤使美人计?孤可告诉你......” 他冷眼睨去,不期然撞见小姑娘软糯明媚的眼睛。乌黑的瞳仁落满明亮的星子,轻轻摇曳,微微一笑,就把他舌头给笑打结了。 “告诉我什么?”顾慈久久等不到他说话,忍不住凑上去细问。 如瀑长发下,粉颈纤长如玉,鬓角处香汗微落,几缕青丝从云鬓中飞斜而出,钻入他袖口,挠在他心头。 戚北落用力滚了滚喉结,往后缩脖子。耳畔响起几声清脆窃笑,压得极低,可他还是听见了。 燥热如火,瞬间在他身上燎原。 想他堂堂一国太子,千军万马压城之际,他都没退过半步,如今却叫一个小姑娘威逼至此? 不甘心就此退缩,他一咬牙,侧眸斜睨,捏住她下颌抬向自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坏笑。 “孤可告诉你,孤今日已修书回京,将婚期提前。管他什么柳眠风还是裴行知,再过两日,你便乖乖随孤回去成亲,不得有误!” 然后,他就很愉快地瞧见小姑娘瞪圆眼睛,傻傻愣在他怀里,被亲了一口,也不知道。 * 翌日一早,金灿灿的阳光争先恐后从窗外流淌进来,清风撩动垂幔,泛着清浅的果香。 顾蘅望着帐顶浮动的百蝶穿花绣纹,脑袋晕乎乎,咕嘟咕嘟像是在熬粥,稍稍一动脖子,便头疼得不行。 这究竟是怎么了? 她一头雾水,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事,却只想起自己抱着奚鹤卿的胳膊,哭着喊着要他娶自己。 嘁,怎么可能?一定是她在做梦。不对,做梦也不可能发生这事。 顾蘅不屑地哼笑,一手撑着床榻,一手揉捏额角,缓缓坐起。 “慈儿,慈儿。” 没人回应。 “人呢?大早上的跑哪去了?”她皱着两道秀眉,挑开帐幔,视线晃过屋子,人蹭的僵住。 奚鹤卿悠哉悠哉地坐在桌案前,翘着二郎腿,捧茶慢饮。视线相接,他还昂首,得意地冲顾蘅挑了下眉。 顾蘅眨眨眼,又眨眨眼,呆呆地抬手揉揉眼睛,在脸上掐了一把。 细弱的一声“嘶”,继而就是震耳欲聋的“啊——”。 “你怎么在这?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出去!”顾蘅扯紧衣襟,拼命往床榻深处缩,却发现,自己竟还穿着昨日的衣裳,人就更懵了。 “我怎么在这?”奚鹤卿捻转着茶杯,起身行至床前,斜倚着木框笑道,“自然是来娶你。” 大手一扬,便有团东西从天而降,稳稳落在顾蘅脑袋顶上。 顾蘅挥舞双手使劲扒拉下来,展开一看,瞳孔骤然缩紧。 竟是一块布绸,红彤彤、绣着鸾凤,赫然就是成亲时用的大红盖头! 作者有话要说:  奚鹤卿:“兄弟,有人跟咱们抢媳妇怎么办?” 戚萝北不假思索:“先下手为强。” * 今天白天有事,没码字,拖到现在才更,对不起各位仙女QWQ 这章全员红包! 关于更新时间,正常是15:00,特殊情况推迟或请假,会在文案顶端说明。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2859701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槿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3╰)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5章 045 “啊!” 顾蘅惊叫一声, 仿佛抓着了火炭,忙不迭扬手丢开, 缩到床角。 奚鹤卿接住盖头,捺着嘴角, 展开翻看,墨玉般的眸瞳里散着惋惜的光。 顾蘅定睛细看, 竟还看出几分幸灾乐祸, 登时气了个倒仰, 这家伙就是成心气她来了! “不许你看!” 她飞冲过去, 伸手要抢。 奚鹤卿早有所料, 微微侧身抬手,便躲了过去。而顾蘅动作太猛,一时没刹住,膝盖在床沿滑了下, 人便大头朝下栽去。 原以为自己要摔破相, 她惊闭上眼睛不敢看。 可不等冷硬的质感将她脑袋砸开花, 腰间忽地一紧, 往上一捞,天旋地转间, 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愕然睁眼,一张清俊面容正含笑望来。 清晨阳光明亮纯净,案头绮色琉璃盏折射出熠熠明光,浮沉翩飞。 奚鹤卿半边面颊沉在细碎光影里, 白皙如玉,狭长的眼角弧线下隐显淡淡黑影。黑与白的鲜明对比,犹衬几分弱,定是昨夜未曾休息好所致。 眼波轻荡,她的身影也在他眼中,随阳光微微摇曳。 他该不会在这,照顾了她一整夜吧...... 顾蘅睫尖一颤,内心深处不知哪个角落燃起一根小小烛火,不灼热,却温暖而恒久,照亮整间心房。 然下一瞬,奚鹤卿嘴角一勾,便打破了所有遐思,“顾蘅,这一大早就给我行这么个大礼,你未免也太客气了。” 顾蘅咬牙,一把推开他,“不要脸!” 说完,她气哼哼地捡起地上的绣鞋就往脚上穿。可一颗心跳得剧烈至极,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紧张的,连带着手也不听使唤,不过是一只鞋子,折腾大半天,却怎么也套不进去。 身边传来暗笑声,“都睡了一夜了,怎的这酒劲还没过去?” 顾蘅越发慌乱,抻腿用力一蹬,绣鞋便飞了出去。 “嗤——” 暗笑声变大,顾蘅恶狠狠瞪去,奚鹤卿便干脆撤了掩口的手,直接变成明笑。 顾蘅气急败坏,垂着脑袋,素手紧捏裙绦,在两膝上慢慢攥成拳头。 若从头算起,她和奚鹤卿少说也认识了十来年,从来都只有她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份。可自从上回那次意外之吻后,情况就完全调了个个儿。 一次次出丑也就算了,眼下竟还流落到被他嘲笑的地步?亏她这几日还想着要同他表明心迹呢...... 越想眼眶越红,一吸鼻子,泪珠便顺着粉白脸颊滑落,啪唧,在裙上碎开花。 笑声骤然收声,屋内瞬间安静下来,气氛仿佛凝结了一层薄冰,软糯哭声便显得更加刺耳。 良久,身侧人影一动,将飞出去的那只绣鞋捡回,蹲在她面前,仰面,从下往上瞧她。 顾蘅忙撇开脑袋,吸吸鼻子,“看什么看,没见过别人哭啊。” 奚鹤卿短促一哼,“是没见过你哭。” 顾蘅倒吸口气,飞起一脚踹去,“滚!” 奚鹤卿偏身一躲,轻巧抬手,便抓住了她的脚踝。细细小小一只,他两根手指便能轻松将它完全圈起来。 “你松开!松开!” 顾蘅蹬腿挣扎,脚踝在他覆着薄茧的手掌上摩挲,肤如凝脂,即便隔着罗袜,仿佛也能触及其中滑腻。 原以为是个河东狮,不料却内里还是个娇气的小姑娘。 奚鹤卿轻笑,喉结微不可见地滑动了下,屏息静气,按下她的脚,捏着绣鞋往上套。顾蘅以为他又憋着什么坏水,挣扎得越发厉害。 手中越发滑腻,这回他连呼吸都灼热了一层,加重力道拽住她的脚,“别动!” 凤眼带着怒气,凶巴巴地蹬过来。 顾蘅心头一蹦,还真老老实实坐好,圆着眼睛看他,一动不敢动。热意透过罗袜灼在她踝间,周遭空气仿佛也烫了一个度。 她垂眸望着面前山一样坚实身形,心旌再次摇曳,深吸一口气,问道:“昨夜我醉酒,是你送我回来的?” 圈在她脚上的指尖一顿,片刻又动起来,“嗯。” “我......没说什么吧?” “嗯。” 顾蘅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 谁知下一刻,奚鹤卿便抬头哂笑,“除了哭着喊着说要嫁给我之外,确实就没说什么了。” 顾蘅呼吸猛然一滞,乌溜溜的眼珠经泪水洗过,干净明亮得不像话,波光微颤,仿佛被石子惊动的两汪清涧。 “你、你胡说,我怎会......怎会......” 她声音渐轻,几不可闻。 记忆的线头突然被触动,昨夜的一幕幕都浮上脑海,依稀还有一声苍白到近乎乞求的问话。只是她当时已入梦乡,辨不出是梦是醒。 男人炙热的目光灼灼投来,窗前日头似的,不可忽视。 顾蘅心如鹿撞,捂着胸口慌慌扭头,“就、就算真有这事,那也都是酒话,不作数的,你可不要......” “不要什么?”奚鹤卿松开她的脚,两手撑在她两侧,倾身上前,“不要当真?还是不要忘记确有此事?” 顾蘅吓得匆匆往后退,他却不退,直将她逼到床角,眼睫几乎戳到她眼睑。脚尖不小心踢到床帐,金钩一摇,帐幔便垂落下来,兀自辟开一处天地。 只有他们两人。 温热鼻息随帐内一片未熄的绮罗香,悠悠弥散,不消多久便充斥满帐。细微的光斑从缝隙里钻进来,两人面颊上都有了浮动的粼光,恰似春水静流,无声胜有声。 顾蘅最先消受不住,慌慌错开目光,浓睫跟小扇子似的忽忽扇动。 面前伸来一只修长的手,衣料摩擦出簌簌细响。 顾蘅心跳得越发快,紧紧闭上眼,便听奚鹤卿在她耳边道:“这封家书,是我昨日连夜写出来的。若你肯嫁我为妻,我便马上用最快的信鸽送回帝京,拜托家中上定国公府提亲。若你不肯......” 沉吟须臾,他寒着嗓子道:“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把信撕了,从此你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我,奚鹤卿,绝不再打扰你顾蘅。” 床帐内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时间无限悠长,天际缓缓飘来一片云絮,将日头遮了去。帐子里的光,也随之暗淡下来。 顾蘅脑子里像在放烟花,噼里啪啦。头回经历这些,她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还懵懂迟疑之际,奚鹤卿已坐起身,举起信要撕。 她猛吸一口气,冲上去抢,“别撕别撕,我答应我答应!” 指尖还没够着,便听耳畔响起得逞的嗤笑,她一下回神,大呼上当,正要缩回去,腰肢突然被掐住,稍稍一发力,她便又被拖入那个温暖的所在,惊愕仰头。 奚鹤卿朝她抖抖信纸,嘴角笑容邪肆,“你方才说什么?敢不敢再说一遍?” 顾蘅挣扎不脱,气鼓鼓道:“没说什么!” 话音未落,她便扭开小脸,却又被他捏着下颌扳回来,“嫁不嫁?我说认真的。” 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诚恳,带着几分卑微,随话音吹在耳边。 是她从未见过可怜的模样。 顾蘅心砰砰跳起来,低头扯着裙绦,小声嚅嗫:“那那那我以后还是老大么?” 奚鹤卿怔愣片刻,眼中神采大现,望着怀中娇娇小小的姑娘,恨不得马上将人揉进心坎。 却还昂着下巴,故作矜持道:“我看你手无缚鸡之力,让你当老大,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手臂又绕上她柳腰。 顾蘅咬了咬唇瓣,瓮声瓮气道:“既然我是老大,那你还服不服我?” 奚鹤卿轻笑,“服。” 边说,手臂边收紧一分。 “那我以后还能不能欺负你?” 手微微一颤,他不说话了。 顾蘅蹭的抬起头,撅起嘴看他。眼眶里还残留着水意,潋滟如春。 对峙半刻,奚鹤卿偏头微微一哂,无奈地叹口气,托起她后脑勺,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撞。 “我心甘情愿让你欺负一辈子。” 说得那么认真,好像誓言一般。 深邃的眼眸中敛尽星辰,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顾蘅仿佛被那星子吸引进去,水色光影下,雪腮缓缓浸染上清浅的菡萏色。 生怕被他看见了笑话,她忙抢来他手里的大红盖头,蒙在脸上。 谁知他却笑得越发卖力,“现在就把盖头蒙上了?就这么着急要嫁?” 顾蘅捂着脸,哼哼唧唧踢蹬。 结果被隔着盖头,猝不及防地啄了一口,小脸瞬间就比这大红盖头还要娇艳。 * 江南的雨水总也没个准头,说来就来。早间还酷日当空,才吃过午膳,便乌云密布,“呼啦”下起雨来。 雨幕如帘,满地青苔晕开淡绿色水泊。 顾慈一手撑伞,一手提着食盒,小心翼翼绕开水洼,来到裴行知的庭院内。庭中遍植翠竹,随风摇落珠大的水滴。 顾慈蹦到廊下,收伞,拍打衣裳上的落珠。秋风鼓荡,她下意识地细细颤了颤身子,仰面看着面前的大门,举手要敲,却又停住。 昨夜,戚北落突然说要回京,她颇为意外,但仔细一想,却也正中她下怀。 左右姐姐和奚鹤卿的事已然有了眉目,再寻个机会同外祖母和母亲解释。她们都是明理的人,不会做棒打鸳鸯的事,只是...... 这个裴行知该怎么办? 临走前,总得跟人家解释清楚,再道个歉。不为姐姐的事,也得为自己的事。 可,真的好难啊! 比重生后,跟戚北落解除误会还要让她难以启齿。 手举了大半天,到底是没胆子落下。顾慈回身望向月洞门,不由打起退堂鼓。 门内忽然响起个清泉般的声音:“既然都来了,何不进来小坐,吃盏热茶,烤烤火,去了这一身寒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做数学题好爽 10瓶;十里桃花 5瓶;墨与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6章 046 外头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泼洒在窗子上,像孩子在扬沙。 裴行知端坐在支窗畔的一张宽榻上, 煮茶听雨。 榻上置有一张矮桌,摆满茶具, 清一色都是玉制,晶莹剔透, 古朴又不失雅致。热水咕嘟咕嘟顶着炉盖, 顺着缝隙泛出白色泡沫。 见顾慈进来, 他微微一笑, 抬手指着矮桌对面道:“坐。” 顾慈捏了捏食盒柄, 迟疑半晌,还是乖乖坐了上去,双手老老实实交叠放在腿上,一动不动。 彼此就这么隔着小桌干坐着, 谁也不曾开口, 气氛凝滞。 水开了, 裴行知不紧不慢地卷起袖口, 露出精致如玉的腕骨,提壶冲泡。天光透过软烟罗窗纱照进来, 泼墨似的, 在他腕间漾出一湾青碧。 “寻我何事?” 他将一盏新冲泡好的茶推到顾慈面前,淡淡问道。 顾慈将食盒移到他面前,“这几日承蒙表......呃,柳......” 她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裴行知和柳眠风竟然就是同一人的事。 裴行知浅笑,转着茶盏道:“你从前怎么唤我,现在还怎么唤我便是。不过是个称呼,没必要刻意更改。” 顾慈抬眸瞧他一眼,见他神色自若,好像并未把昨夜之事放在心上,紧绷的心弦略微松下,语气也轻快许多,“这几日承蒙表兄关照,我代姐姐,和几位朋友同表兄道声谢。这点心是我亲手做的,还望表兄笑纳。” 裴行知神色微动,揭开食盒盖。清甜的果香从中飘来,细细一闻,依稀还夹杂着竹叶的清香。 他由不得扬了下眉梢,颇为惊讶,垂眸瞧了眼衣上的修竹绣纹,豁然开朗。 自己从未同这丫头提起喜欢竹子的事,她却仅凭他身上的装扮,就琢磨出来了。 还真是个心思细腻玲珑的小姑娘。 “表妹客气了。” “还有一事,关于殿下和表兄......还有我的。” 裴行知将食盒盖子放回原处,闻言,手蓦地一顿,侧眸觑她。 顾慈不敢同他对视,低头轻轻摇晃杯盏。 嫩绿的茶叶尖随水纹一圈圈荡漾,犹如美人缓缓舒展腰肢,闻着像是碧螺春。 她忽然想起,此前姐姐来姑苏探亲时,给她捎带回去的碧螺春茶。姐姐并不懂茶道,能挑出那么好的茶叶,莫不是得了他的指点? 沉默良久,裴行知终于收回视线,继续若无其事地将盖子盖回原处,“表妹有事不妨直说。” 顾慈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道:“从前我太过缠人,总爱揪着书本上的细枝末节问个不休,恐怕师父当时是恼了我,才不肯回答,多谢表兄不嫌我愚钝,肯不吝赐教。” 裴行知眼底浮出笑意,“表妹谦虚了。我过去陪师父泛舟垂钓之时,就时常听他夸赞你聪慧好学,是个难得的好苗子,盖因师徒缘浅,才没能收入门下好好教导。你每每在书信中提出的问题,有时连我也很难回答上来,非得回去翻个几天书才行。” 炉子又开始烧水,气氛也有所好转。 顾慈用力攥了下拳,自己和裴行知注定不可能,当断不断,不仅会害了他,还会让戚北落难过。 “再过两日,我们便要回京。原本是该多逗留些时日,可殿下朝务繁忙,且婚事也提到了年前,还是该早些回去准备的好。表兄倘若得空,也可随时来帝京寻我们,到时我一定做东,好好报答表兄。” “以太子妃的身份?” 她话音未落,裴行知便张口接上,语气中锋芒毕现。 顾慈愕然抬眸,正撞见他眼底讥诮的笑,两道秀眉不自觉皱起。 “倘若表兄非要这么说话,那我也只好说,我现在,就是在用准太子妃的身份,出于礼貌邀请你。表兄应或不应,我都无所谓。” 裴行知哂笑,自饮一口茶,不置可否。 顾慈捏在茶盏上指根收紧,粉嫩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我知表兄心高气傲,视权势如粪土,也甚是倾佩。可你瞧不起殿下这般生来就高人一等的人,难道就不失公允么?” 裴行知轻慢地挑了下眉,似乎对她的话很感兴趣。 顾慈白他一眼,喝了口茶败火。 “你只知殿下人前风光,却不知他从小到大为这些风光付出的辛苦。仅凭他显赫的出身,就否定他的一切努力,这与那些嘲笑别人出身低贱的勋贵子弟有何区别?表兄就不觉得羞愧吗?” 炉子重又烧开,动静比之前还要大。白沫从盖底溢出,“呼啦”一声浇灭炉子底下的火苗。 裴行知瞥眼炉壁上“滋滋”作响的残沫,又扬眉瞅一眼炸毛的她,悠悠转两下茶盏,忍俊不禁。 顾慈蹙眉,这人当真傲得有些不可理喻,“你笑什么?” 裴行知手撑着额,闲闲道:“我在笑,表妹平日里不爱说话,关键时刻倒还挺护食。” 护食? 顾慈眨了眨眼,面颊闪过一抹薄红。 可一想到戚北落每日劳心劳力,却还被人这般轻视,她还是咬牙撑住。 “这与护不护食没关系,我说的都是事实。殿下这几年政绩如何,大家有目共睹。你若换个人,保准还是这套说辞。” 眼珠转了转,她又补充道:“没准比我说得还好。” “嗤。” 裴行知忍不住笑出声,在顾慈彻底被点爆前,咳嗽一声止住,“是他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 顾慈小声咕哝:“他会让我来这吗……” 语气有些抱怨,又有些甜蜜。 裴行知会心一笑,明白了。 “回去便成亲?” 顾慈抬眸瞧他一眼,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但见他神色坦荡,不像在使坏,便迟疑着点了下头。 裴行知颔首,转目望向窗外,指尖缓缓捻转着茶盏,一言不发,仿似出了神。 面容平静,唯目光在一瞬流转过千般复杂的情绪。 “既如此,我送你们一份礼,一则为这几日的失礼赔罪,二则......”沉吟了下,他又道,“我大约是没空上京参加你们的婚礼,这便算作我送你们的新婚之礼。” 顾慈眼睫一霎,“你......” 裴行知嘴角噙着温煦的笑,懒洋洋歪靠在引枕上,一如初见时的模样,“没什么好奇怪的,谁让我是你表兄。” 这一声“表兄”,比任何礼都要重,宛如三月春风,瞬间吹散顾慈心头的霾云。 她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仰面还他一个真诚的笑,“多谢表兄。” 简单寒暄两句,顾慈便告辞离开。 外头的雨水已止,刚一开门,雨后清爽的空气便争先恐后沁入心脾。 她深吸口气,身心越发舒爽,脚步也比来时轻盈许多,不料才转过回廊,天又轰隆一声,倾下瓢泼大雨。 她赶忙要打伞,两手一抓,才发现方才太过得意忘形,把伞忘在裴行知院子里了。 眼下雨水如墙,她进不得,退不得,倒真应了那句“乐极生悲”。 她正托腮思忖该怎么办,浓烈的水幕中慢慢走来一高挑清瘦的身影。 周围的景致都在暴雨中失去了轮廓,他却兀自撑起一种气势,磅礴如海,直捣长空。 顾慈眼睛骤亮,忙不迭提裙朝他跑去。 戚北落一皱眉,她又讪讪吐舌,垂着脑袋缩回廊下,老老实实等他过来接。 “你怎么知道,我把伞给弄丢了?” 戚北落才至阶下,顾慈便迫不及待跑过去,雀鸟似的叽叽喳喳。 戚北落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子,哼笑道:“你丢三落四的毛病,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会不知道?” 顾慈剜他一眼,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伸手朝他要伞。 戚北落一抬手,心中咯噔。 呀,方才关顾着担心她,竟也忘了拿伞! 他正色一咳,搜肠刮肚寻摸说辞,企图糊弄过去,保住颜面。 可顾慈早已看透,乜斜着眼哼哼,“看来你丢三落四的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戚北落板着脸,佯怒睨她。顾慈亦仰面,小脸紧绷,偏着脑袋瞪回去。 如此对峙许久,二人都齐齐笑出声。 “小滑头,当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戚北落将人搂到怀里,狠揉两下脑袋。 顾慈拍开他的手,嘟着嘴,指着大雨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她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旁人看不懂,戚北落却一下了然,捏着她鼻子,啐道:“小滑头!”说完,便转身蹲了下去。 顾慈喜滋滋地伏上去,见他扭头又要“收路费”,忙捂着嘴往后缩脖子,他就只啃到了手指头。 “呵,倒学聪明了。” 顾慈晃晃脚,得意洋洋,“那是,吃一堑长一智。更何况,我本来就不笨。” 戚北落嗤之以鼻,但见她笑靥如花,一下点亮这灰蒙蒙的天。 他心底便升起一股暖流,扫尽这一身秋寒,不由自主地也勾起笑,损她的话都到嘴边上了,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你啊你,生来就是克我的。” 他偏头,没好气地撞了下顾慈额角,将她往上揽了揽,稳稳迈入雨幕。 大雨如注,渐渐模糊了两人身影,乍看之下,宛如一人。 秋意寒浓,两人衣衫都穿得单薄,如此紧贴着,倒不觉冷,反而温暖如春。 月洞门后,裴行知执伞遥遥望着,默默将手中另一把伞藏到背后。 这伞是顾慈方才落下的,伞柄上的海棠花纹凹凸有致,淡淡地印入他手心。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雨幕深处,他才释然一笑,转身离去。 道边的垂柳随风拂过他伞面,雨水走珠般顺着伞骨滑落,他衣袂却不沾寸许。 从始至终,云淡风轻。 作者有话要说:  大萝北憨憨笑了一天,“嘿嘿嘿,媳妇儿夸我了,嘿嘿嘿。” 下一章回京!大概18点左右写完发出来。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河散去-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嘎嘎 10瓶;木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7章 047 回京这事决定得匆忙, 顾慈一时没来得及准备,惘惘的, 面对满屋子东西,突然也不知该如何准备了。 幸而王德善八面玲珑, 自己身上虽有伤,却不影响他指挥旁人, 将一切都打点得井井有条, 无需顾慈操一点心。 戚北落这两日一直在忙着拔除姑苏官场上的蛀虫。 首当其冲, 就是那“占地为王”的柳巡抚。 据璎玑每日不辞辛劳地扒在窗口偷听来的情报, 凤箫那日呈上去的罪状, 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没等念完,戚北落就已气得踹翻了桌案。 而其中最让顾慈惊讶的则是,那晚山庄里的刺客, 竟也是柳家派去的。 虽不是柳巡抚, 却是他女儿柳之岚。 不过是酒宴上起了点小冲突, 且本就是她有错在先, 竟就能痛下杀手?更何况自己的出身也不算低,她动手前, 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可见从前她在姑苏, 对寻常百姓是何等蛮不讲理,当真死不足惜。 待到出发这日,顾家姐弟三人要先回裴家,同裴老太太道别。 戚北落和奚鹤卿忙着收押名单上的罪官, 并未与它们通行。众人约好,分头将一切事务都处理妥当后,再到城门汇合,一道出发回京。 马车刚过城门口,璎玑瞧见街边的糖葫芦贩子,便死活走不动道。姐妹俩没法,只得让顾飞卿陪她过去。 马车外突然吵嚷起来,顾慈撩开帘子往外瞧,便见前头熙熙攘攘都是人,定睛一看,就看到了囚车。 而被囚在里头的,赫然就是那柳巡抚。 围观百姓抓着烂菜梆子和臭鸡蛋,骂骂咧咧,不断往他脑门上砸。 顾蘅好奇心旺盛,忙拉着顾慈下去看热闹。 “我听奚鹤卿说了,锦衣卫上柳家拿人的时候,这柳巡抚就被倒吊在自家大门口,捆得跟粽子似的,身上还挂着那柳字令。” “不仅是他,其他几个犯了事的官员,也都是这一出。且每人身上还都附了份信,细数这人犯下的所有恶行,竟比凤箫列举的还详尽。” “慈儿,你说这柳眠风到底是谁啊?怎的这么神通广大?” 顾蘅喋喋不休,踮着脚往里张望。 顾慈捺了下嘴角,不自然地看向别处,“谁知道呢......” 那日她曾答应过裴行知,不会将他的身份告诉旁人,所以眼下也只有她和戚北落知道这事。 想来这串被倒吊着“粽子”,大约就是他说的新婚之礼吧。 戚北落一直为这事焦头烂额,裴行知便顺水推舟闹了这番。 既帮戚北落除去心头大患,好让他们能安心回京,也将所有矛头都引向柳眠风这身份,就算有人要寻仇,那也该寻他柳眠风。 然这世上,除了他们外,没人知道柳眠风是谁,更不会将这么个嫉恶如仇的任侠,同裴家“游手好闲”的大公子联系到一块。 还真是个妙人。 “放开!放开!你们是何人?竟敢这般待我?仔细我告诉爹爹,叫你们统统吃不了兜着走!” 队伍末尾,柳之岚厉声尖叫,扭动身子不肯就范,手上镣铐“咣咣”作响,死猪般的被拖拽着往前走。 早间,她尚躺在闺房中做美梦。 梦里头,太子殿下和岑公子一道上门求亲,满口情话,句句不带重样的,甜得她合不拢腿。 她正为难到底该选谁为夫时,锦衣卫就冲了进来,硬生生将她从美梦中拽了出去。 女人对情敌,大约天生就有种特殊的敏锐力。 混乱不堪的人群中,柳之岚一眼就瞧见了顾慈。 “你!一定是你,怕我夺走太子殿下和岑公子的宠爱,便使阴谋诡计暗害于我,好自己独占他二人!” 她不知哪里的力气,竟推开身边的锦衣卫,张牙舞爪朝顾慈猛冲过来。 顾蘅反应迅速,折了道边一根柳枝,“呼哧”往她脸上用力一抽。 柳之岚惊叫一声,捂着脸趔趄往后倒,锦衣卫随后赶来将人拉走。 殷红顺着指缝淌出,她却犹自不足,目中露出刻骨的怨恨,冲着顾慈大喊大叫。 人群被声音吸引,都不自觉围聚而来。 马上就要离开,顾慈本不愿多生事端,眼下却不得不被搅进来,蹙眉睨她,“你说是我坑害的你,那我便要问问,是我将太子的阴私告诉你,让你当众拿出来取笑,得罪他本人?还是我将刺客借于你,诓骗你去山庄行刺的?” 柳之岚一怔,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顾慈冷笑,“你不说,那我替你说。指使你做这些的,是你表姐王若吧。” 柳之岚未料她会忽提起这个,眼神闪烁着,鹌鹑似的蔫下脑袋。 顾慈看在眼里,心下也都了然。 昨日,她收拾行囊时,同裴家几个丫鬟闲话,就听说柳家之所以敢在姑苏这般横,全因与帝京城里的王家结了姻亲,仗了他们的势。 帝京城中的勋贵统共就那么几个,顾慈随便一猜,就猜到武英侯王家头上。 毕竟她甚少在帝京贵女圈中活动,唯一可能结梁子的契机,也就那日在宝萃斋同王若争镯子。 只是她不曾料到,区区一枚镯子,竟能叫她记恨至斯? 昨夜她同姐姐提起时,不慎叫戚北落听见了。只怕这会子,那位王家姑娘大约已经被皇后娘娘“请”去长华宫吃茶了吧。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好自为之吧。”顾慈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牵起顾蘅的手,往回走。 柳之岚宛如一条被抽了筋的毒蛇,瘫软在地动弹不得,怨毒的目光从眼底射出。 街道尽头缓缓走来两人。 走在前头的男人着一身玄色衣袍,俊美无俦,气韵尊贵。既有文人的清雅,又有武人的英气。随意行在喧嚣拥挤的街道,却依旧能撑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柳之岚呆怔半晌,眼睛骤亮,猛冲上去大喊:“岑公子!岑公子!” 戚北落却跟没听见似的,径直停在顾慈身边,拉着顾慈的手上下打量,眉心折起一道痕,“天这么冷,怎不多添件衣裳?成心要我担心?” 边说边解下自己的氅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顾慈拼命从里头拱出小脑袋,枯着眉头喊冤:“我添了!只是马车里头起了暖炉,穿着怪热的,所以才脱下来。不信你去问我姐姐。” 她转头要去寻顾蘅,却发现顾蘅又和奚鹤卿吵了起来。 而这次争吵的话题则是,柳眠风究竟是男是女...... 欢笑声随风钻入耳房,柳之岚心头苦涩,锦衣卫抓着她蓬乱的头发往囚车上丢,她还在惊叫。 “你们松开,我要去找岑公子,他一定会帮我的。你们胆敢放肆,小心他剥了你们的皮!” 锦衣卫踹弯她膝窝,“什么岑公子,他是咱们的太子殿下!你方才得罪了太子妃,现在还想见殿下?你也配!” “太、太子殿下?”柳之岚瞪大眼睛,傻傻发着怔,眼中忽而亮起奇异的光。 “不!不可能,你们骗我!他就是岑公子,一定会来救我的。你们要么快趁现在放了我,不然等他发现,管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锦衣卫互瞧一眼,捧腹大笑,“救你?殿下作何要救你?别痴心妄想了,下令查抄你家的,就是殿下本人!” 柳之岚猛一吸气,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两眼直勾勾望着前头那双俪影。 一个风华倾国,一个俊逸无双,真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低头再看自己,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比街边的乞儿还不如,柳之岚万念俱灰,瞳孔涣散,嘴角歪斜下去,直淌涎水,傻笑起来。 “我要做太子妃啦!哈哈,我要做太子妃啦!” “疯子!”锦衣卫各啐她一口,趁她再次作妖,忙将她拖上囚车。 怪笑声传回来,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回头,皱眉看了那疯女人半晌,完全没印象,一头雾水地问顾慈:“什么东西?” 顾慈“嗤”地笑出声,有点同情柳之岚碰上这么个不记脸的主,叹口气,摇头嗔道:“不是东西。” * 离京时,暑气还没散尽,天才刚入秋。 目今回到帝京,已是十月末。前日初雪已至,遥遥望去,满城银装素裹,宛如一个莹莹琉璃世界。 顾老太太和裴氏亲自领人,等在定国公府门口。姐弟三人一下马车,脸颊两侧就都被各亲了一口,还得了一怀抱果子。 一通寒暄完,顾老太太由顾飞卿扶着先回去歇息,裴氏则将两个女儿留下来问话。 “慈儿,这好端端的,怎的就突然把婚期提前了?我听说你们去外祖母家不久,太子殿下就追了过去。可是你们俩吵架,他才急着要马上成亲?” 圣旨下来后,裴氏整个人都是懵的。 原本婚礼一切进程都按照来年开春的日子,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冷不丁提至年前,不光她措手不及,礼部和钦天监也都傻眼,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头发大把大把掉。 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顾慈只能垂着脑袋讪笑,“我们......挺好的,没事。母亲不必担心。” 若真要她回答,那她就只能说。 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吃完了整座姑苏城的醋,脑子齁着了,所以才折腾这么一出。 裴氏见状,心下大抵了然,也不再多问,转头看向顾蘅,沉出一口气,戳了下她额角。 “你这妮子,还真长本事了。在家中待着的时候不声不响,我还以为你真要嫁不出去,给你相看了一个好的。结果一出城,这白捡的女婿就自己个儿冒出来了。” 对于奚鹤卿,裴氏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从前每回见到他,都是一副被顾蘅欺负得惨兮兮的模样。裴氏恐他婚后还是如此,也就歇了心思另觅下家。 谁成想这竟是个顶顶不好招惹的主儿,才听说女儿去相亲了,二话不说就追了过去。又没两日,寿阳公主便亲自带着聘礼,代他这位小叔子说亲来了。 顾蘅捏着裙绦,支支吾吾,“这、这不能怪我......都是那姓奚的不好,嗯,就怪他!” 裴氏乜斜眼打量,见顾蘅面颊泛红,难得显出女儿家娇羞的模样,一阵吃惊。 惊完又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虽说不能同娘家亲上加亲,可惜了些,但只要女儿高兴,她就再无不满。 只是婚期...... 陛下恩典,姐妹俩乃孪生,奚鹤卿又是戚北落的至交,感情甚笃,便特许姐姐和妹妹同一日成婚,戚北落也无异议,婚期便都定在了十二月。 只剩两个月的时间,她要怎么把两个女儿的婚事都安排妥? 裴氏想哭。 晚间用膳,定国公府上下一片热闹,欢声笑语不断,好似在过年。 顾慈身子骨弱,提前告辞回屋歇息。 “姑娘快拿去捂捂。”云锦塞给她一个小手炉,簇拥着她进屋。 云绣往脚炉里添两块梅花饼儿,将顾慈褪下的绣鞋放上去,絮絮说着前几日发生的事。 “皇后娘娘那日召王家姑娘进宫,王姑娘以为是要提携她,在她那小姐妹圈子里吹嘘了好久,把她那几个姐妹花都得罪了个干净,最后趾高气扬地就进宫去,却被皇后娘娘教训了个狗血淋头,闹了个大笑话,都已经好几日没敢出门了。” 云绣笑成一团。 顾慈掩嘴轻笑两声,问道:“皇后娘娘就只是训斥了一通,没别的?” 这可一点也不像她。 王若派刺客行刺,虽是冲自己来的,可最后也差点害戚北落受伤。依照皇后娘娘的性子,岂是简单训斥一通就了结的? 云锦捧来一盏梅花茶,递给顾慈,“姑娘忘记了?那王家眼下虽大不如前,但在宫里头还有个厉害的靠山。” 顾慈忖了忖,豁然开朗。 先帝在世时,王家曾出过一位宠妃,足能与皇后分庭抗礼。 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她就曾给陛下使过不少绊子。于情,陛下对她定然恨之入骨。却奈何,她手里握有先帝赏下的金牌,连陛下也不能把她如何。 好在她而今歇了争斗的心思,终日在深宫吃斋念佛,不问世事。陛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这号人。 有这么一座大佛镇着,难怪连皇后娘娘也不好把王若怎样。 顾慈握着茶盅,眉心微蹙。 这位瘟神太妃,可千万别寻上她呀。 可,怕什么来什么。 翌日一早,她就接到了王太妃的帖子,邀她进宫吃茶。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柳锅锅暂时下线,嗯,暂时下线。等以后需要他帮忙的时候,还会回来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8章 048 太液池畔的宜兰宫, 是先帝为王太妃修建的寝宫。之所以取这么个名儿,也是因她名字里有个“兰”字。 宫内檐牙高啄, 雕廊画栋,美轮美奂, 顾慈却无心欣赏。 方才她打听过,王若今日并未进宫。既然不是为王若的事, 那王太妃又为何还要召她过来?总不能真的只是唤她去喝茶吧...... 如此忐忑了一路, 顾慈捏着手, 随宫人进偏殿。 迎面是巨大的沉香木十二扇落地屏风, 上绘十二花神向昆仑遥拜王母图。下置鎏金熏炉, 吐出粗粗细细的薄烟,更添几分飘渺。 宫人们低头,井然肃立两侧,偌大的宫殿, 竟一点儿声也听不见。 王太妃就坐在屏风前的玫瑰椅上挑花样。 阳光透过南窗照进来, 映得她眉目温柔。 已近半百的年岁, 她面上却不见半分老态, 只在笑起来时,眼角才会显出几道细细的鱼尾纹, 可见平日极其注意保养。 顾慈上前行礼, “臣女顾慈,给太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好孩子。”王太妃笑得像个弥勒佛,招猫儿似的, 把她招到跟前,指了身边的椅子让她坐,握住她的手抚了抚。 “嗯,不错,模样和性子都是哀家喜欢的。太子一向会看人。” 顾慈含羞垂眸听着。 她却叹了声:“哀家今日原也请了太子过来,可他非说政务繁忙,脱不开身。哀家便又说,是请了你过来,怕你一人觉得拘谨,才唤他过来陪你。可他还是那句话,不来就是不来。” “这孩子,脾气扭得很。这政务是永远忙不完的,还是该多抽空陪陪重要的人。” “先帝当年,不也是这样,百忙中抽空陪的哀家?哀家就不相信,他一个太子,再忙,还能忙得过先帝去?” 她神色和蔼可亲,仿佛寻常人家的祖母同自家孙辈们说话。 可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也不和蔼。这才刚见面,竟就直接开始挑拨离间了? 顾慈笑语晏晏,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太子殿下毕竟是万民的太子殿下,理当以天下为先。更何况前段时日,臣女回姑苏探亲,殿下一路护送相伴,想必挤压下的政务要比从前多好些。” “若臣女还为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殿下时间,岂不就不识抬举了?” 这话宛如一柄钢刀,直捅王太妃肺管子。 先帝得空陪伴,哪里比得上人家抛下一切,二话不说直接追到姑苏去厉害?孀居多年的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 可她是太妃,不好当众同一个小辈过不去,有失身份,就只能在心里暗骂。但骂来骂去,最后伤着的,还是自己。 顾慈仍捧着她的茶,品得好不快活。 王太妃这会子才眯眼,重新打量眼前之人。 王若说得没错,这位的确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表面弱不禁风,说话却绵里藏针,时不时冒头往你心口捅个大窟窿。 难怪头先连沈贵妃那么风光的人物,也栽她手里头了。 “你能这么想,说明是个识大体的,哀家......”王太妃顿了顿,僵笑着一字一顿道,“很是欣慰。” 顾慈觑着她手背上绽开得道道青筋,忍住笑,“太妃娘娘谬赞了,这是臣女应当做的。” 砰—— 她手上又多爆起一根青筋。 顾慈抿笑不语,王太妃的脸色却已经变了七十二变。想她纵横后宫这些年,从无敌手,不想今日竟碰上一个。 嘴里全是好听的话,可钻进耳朵后,却跟千刀万剐似的。 王太妃平了平气,抚着手上的金累丝甲套,说道:“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这太子也真是的,到现在屋里还一个人也没有。放眼帝京城,别说勋贵人家,就是平常百姓人家,到他这年纪,也该当爹了。” 话停在这,她又瞧顾慈一眼,抱怨道:“更何况他还是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没个子嗣哪行?你说是不是?” 顾慈心头一蹦,隐约生起一丝幽寒之意。 王太妃被斜对角铜镜吸引,窥见几根散出的发丝,忙抬手仔仔细细捋回鬓中,笑吟吟道:“现在好了,东宫里头终于有了女主人。你也该早些准备着,为太子挑几个可心的人到东宫伺候着。即便没个侍妾,怎的也该有个侧妃不是?” 她使个眼色,便有宫人捧着本画册子过来。 “这里头登记的,都是今年帝京城内适龄的姑娘,出身都不错,哀家昨夜替你先瞧过。有几个条件格外出挑的,你若觉得不错,哀家便请她们过来,到时再让太子从里头选个喜欢的做侧妃,如何?” 顾慈抿了口茶,笑而不语。 终于进入正题了,原来今日特特找她过来,是为了这个。这正妻还没娶进门,竟就已经想着要塞个侧妃过来了? “臣女不敢妄言。”顾慈不急不恼,和稀泥般的说完,就再不说话。 王太妃骄纵了半辈子,头回碰上这么个难缠的主,心底拱起一丝火苗,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翻开册子,指着上头一副画像。 “这是哀家的侄女儿,名唤王芍,性子同你一样温顺。正巧,她今日也来了,就在里头绣花,哀家这就让她出来,陪你做个伴儿。” “你二人同岁,应当有很多话可说。” 正说着,一片绣着云霞纹的蜜合色丝锦衣角曳过地上厚厚的波斯地毯,在宫人的簇拥下,走出屏风,迤迤然行到王太妃面前。 “侄女给太妃娘娘请安。” 王太妃亲自拉她起身,眼中透出一种家常的温柔,“好孩子,来,快去见过未来的太子妃。” 王芍颔首过去,顾慈忙起身要拦,瞧见她这身装束后,由不得愣住。 眼前的姑娘圆脸杏眼,面容姣好,眸子干净,嘴角天生上扬,隐隐显出两颗小梨涡,给人一种柔善可亲之感。 虽说两人容貌天差地别,可顾慈总觉,就论气质,这王芍还真是怎么瞧怎么像自己。 王太妃笑着搁下茶盅,“哀家这侄女儿,打小身子骨弱,不爱出门,就喜欢在家中钻研诗书字画,得空也爱侍弄些花草,最喜欢的呀,就是那海棠花。” “哦对了,听说这几日还新学了茶道香道,可有这事?” 王芍腼腆微笑:“只是混玩的,算不得学。”转向顾慈,脸上笑意变大,“远不及顾家姐姐学得精。” 王太妃“啧”了声,“她学得精,你学得细,各有各的好法。” 说着也看向顾慈,“慈儿以为,哀家这侄女儿如何?应当入得了太子的眼。若你觉得合适,哀家便做主了。” 顾慈两手交握,感情她们打的是这主意。以为戚北落喜欢的,是自己的性子,便干脆弄了个翻版塞过来。 估摸着也是没法直接给东宫塞人,才想从她这钻空子。 “慈儿,你怎的不说话了?”久久不见回答,王太妃有些着急。 顾慈微微福了个礼,嘴角弧度不变。 “臣女如今还未正式嫁入东宫,册立侧妃这么大的事,臣女不敢尚自替太子殿下做主。太妃娘娘若真有意牵这红线,不如去问陛下和皇后娘娘,若他们同意,臣女自然是应的。” 王太妃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了,手指搭在扶手上,“嘚嘚”敲击着。 沉默如山,轰然压来。 边上几个宫人背上冷汗直流,王芍也忍不住心里打鼓。 顾慈仍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风从窗外来,吹得她衣裙翩然,宛如凌风盛开的绮丽海棠。 王太妃最后一点耐心终于被磨没,翘起下巴,寒着嗓子冷笑,“顾二姑娘,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尖尖指甲猛地划过脆冷漆面,在场众人都不由浑身涌起鸡皮疙瘩。 也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通报。 “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一惊,忙跪下迎驾。 顾慈和王芍皆有些反应不及,冷不丁跪下后才发现,彼此就紧挨着肩。 王太妃眼眸中显出丝缕霾色,勾唇冷嗤,正要开口寻个由头,将他们挡回去,门外已有人风似的闯进来。 “给太妃请安。” 戚北落面容冷峻,一身霜寒气,鬓角却汗湿,可见是疾奔而来。向上简单做了个揖,他便开始四下扫视。 王芍偷偷抬眸,视线不期然与他一撞,平静的心也骤然撞跳起来。 她倾慕太子多年,打听到他喜欢性子温顺、知书达理的姑娘,便努力将自己活成那样,看自己不喜欢的书,学自己讨厌的技艺。 哪怕只是做个侧妃,她也心甘情愿。 俊逸身影向这边靠来,如一阵清风,徐徐在她心头吹开涟漪。骨节分明的手往眼前一递,她心里便瞬间春暖花开,娇羞地抿了个笑。 “多谢太子殿下。” 素手抬至一半,眼前那只手却绝然从旁擦过,轻柔地搀扶起顾慈。 “赶了这么久的路,昨儿才到家,今日又跪了这许久,不累么?” 语气抱怨,掩不住浓浓宠溺。 宫人内侍震惊不已,不约而同开始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冷血冷性的太子殿下,竟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欣羡的目光充斥周围,顾慈脸庞红红,垂着眼帘不敢看他。 可饶是如此,他眼中的光,依旧炽热得无法忽视。仿佛自己一辈子不回答,他便要这么固执地看一辈子似的。 呆子! 顾慈脸皮子薄,到底还是熬不过他,飞快剜他一眼,嚅嗫道:“才这么一会儿,不累的。” 想把手从他掌心抽回来,却被他抓得更紧。 王芍愕然瞧着,戚北落似有所察,低头随意一扫眼,视线停在她高举的手上,眉宇间缓缓笼起霾云。 “你是这儿的宫人?要跪便好好跪,举个手算怎么回事?进宫前难道就没人教过你规矩么?” 四面隐隐响起几声笑。 王芍唰的将手缩回袖子里,咬着唇瓣,泫然欲泣,“臣女......臣女不是......” 戚北落凛然目光刺来。 王芍心肝大颤,慌忙低头不敢再多言,羞得满面通红。手偷偷缩到背后,隔着袖子用力抓挠手背,像是要把刚才的耻辱全撕下,却只换来道道血丝。 太妃眉心折起深痕,睨着瘫坐在地的王芍,心里一阵失望。 “太妃有所不知,慈儿昨儿才刚回京,身上还乏累得紧。倘若太妃无事,孤就先带她下去,改日在来同太妃请安。”戚北落将顾慈护在身后,朝上道。 王太妃看在眼里,哂笑:“哀家今儿让慈儿过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着,这东宫里头好不容易有了正妃,所幸锦上添花,再添个侧妃,凑个双喜临门。” 殿内好不容易才松快下来的气氛,再次凝涩。 顾慈不禁攥紧拳头,心里滚起沸汤般的怒意。 刚刚戚北落对王芍的态度,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没想到王太妃还不肯死心,竟三番五次逼迫至此! 边上伸来一手,覆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 “放心,有我。” 顾慈仰面,望着身侧的男人。 他个子高挑伟岸,不由分说地将屋内沉闷的气氛从她身边隔绝开。 方才孤军奋战的时候,顾慈还不觉有什么,眼下身边突然多了个他,熨贴地将自己护在他羽翼下,无条件地给她依靠,她反倒娇气起来,心头酸涩又温暖,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戚北落许是发现了,沉沉蹙眉,抬手要帮她揩泪。 众目睽睽,顾慈耳根泛起红晕,慌忙躲开。大约是心跳得太快,竟一不小心,将她的烦恼都撞出了心房。 不知该怎么回应,便软软道:“那、那你加油......” 煦煦暖流,无形缠绕在两人周围。 王芍呆呆看了半晌,心酸疼得厉害,唇瓣咬到发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好受些。 王太妃让宫人将画册递给戚北落,又迫不及待招呼王芍过来。 王芍两腿已然僵麻,可多年的教养不允许她在此刻露怯,只能高高昂起脑袋,咬着牙走去。 只是步履已不似方才那般轻盈,像鸭子散步,连王太妃都有些看不下去。可毕竟人是她挑出来的,她只能闭着眼睛往好里夸。 “这是哀家的侄女儿,一向乖顺,讨人喜欢,太子若是觉得不错,就......” 不等她说完,戚北落便赫然扬手打断,“她是顾慈吗?” 王太妃一愣,一阵好笑,“她是哀家的侄女儿,跟顾家有什么关系。你若不满意,那画册上还有很多不错的人选。” 戚北落勾了下唇,“哗哗”抖着画册,傲然睥睨,“她们是顾慈吗?” 王太妃不说话了,凝眉瞧他,声音里夹霜带雪,“你什么意思?” 戚北落轻蔑地哼笑了声,当着她的面,将画册撕成两半,大手一扬。 半本画册飞至王芍面前,王芍刚好踩住,抬脚一看,自己的画像上印上了个硕大的脚印,当即便红了眼眶。 而另外半本画册则重重砸在王太妃脚背上。她疼得脸蛋煞白,倒吸冷气,捂着脚大叫:“放肆!” 戚北落却充耳不闻,掸了掸衣上尘埃,淡然道:“太妃不是问孤什么意思么,那孤便直说了。” “不是顾慈,孤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表哥是个有番外的人,他的前世今生会在番外里讲清楚的,么么哒~ 这章小修了一下,把皇后的戏份,暂时删除,压后。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Toffee 5瓶;墨与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3╰)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49章 049 如此直白的剖白, 且还出自从不近女色的太子之口。 满座哗然,低头一看, 全是惊掉的下巴和眼珠子。 顾慈愣在原地,像是有片云絮飘进她心里, 载着她悠哉悠哉飞上九重天。 四面睇来欣羡的目光,顾慈小脸呼呼冒烟, 完全可以用来烤红薯。 哪有人这么说话的!真是、真是......她捂着脸, 不想见人了。 戚北落却一点无所谓。 左右现在全天下的人都已经知晓, 小姑娘就是他的未婚妻子。 况且亲也亲过, 抱也抱过, 他若是再遮遮掩掩、扭扭捏捏,不给她个确切的庇护,岂不让人笑话,招小姑娘伤心? “放肆放肆放肆, 你放肆!” 王太妃拍案而起, 发上珠钗松脱, 发丝斜散下大半。 一顶乌黑的发团, 从她发髻里头滑落。 众人定睛一瞧,瞳孔骤然缩小。 面前的王太妃头发早已花白大片, 且脱落严重, 只是平时一直拿假发遮掩,看不出来罢了。 眼下□□一去,便原形毕露,方才那一番折腾, 又“呼呼”凋零几根,再不复往日风鬟云鬓、风韵犹存的模样。 唏嘘声四起,王太妃慌忙抓了假发盖在头顶,捂着脑袋大叫:“不许看!统统不许看!谁敢再看,哀家就、就把他眼珠子挖出来喂鱼!” 宫人内侍们忙不迭蒙住眼睛,戚北落却抱臂,犹自看得津津有味。 王太妃哪里没遮严实,他就往哪里拼命瞅。 顾慈本也想避让开,可见戚北落这般不客气,她便也壮起胆子,跟他一块不客气起来。 反正出了事,还有他顶着呢,不虚。 王太妃恨得牙根痒痒,抖着指头,指着戚北落鼻子道:“来人!快来人!把这个目无尊长的东西给哀家拖下去,痛打二十大板!” “且慢!” 几乎是她话音落定的同时,外头便响起一掷地有声的话语。 众人齐齐转目看去,门外翩跹走进来一个人,锦衣华服,色若春晓,正是皇后岑清秋。 “太子是本宫教养出的孩子,即便再放肆,也该由本宫来教训,不劳太妃费心。” 两个内侍正提着碗口粗的木棍,准备去扣押戚北落。 岑清秋轻飘飘地睨去一眼,那两人便登时吓软两腿,哆哆嗦嗦跪地求饶。 王太妃安静下来,眯起眼打量,别的不看,就专门盯着她的脸,还有头发。 ——每回见到岑清秋,她都是这样。无论宫内事务多繁杂,都抑制不住她跟岑清秋攀比的心,哪怕她年长岑清秋十多岁。 她想不通,明明岑清秋都已经做了祖母,怎的皮肤还这般好?自己再年轻个十来岁,恐也比不上她。 当下再瞥见旁边的铜镜,她就恨不得把它砸咯! “太子,要忙的事,都忙完了么?” 岑清秋从兔毛手拢里伸出手,搭在嘴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方才她正在歇养颜午晌,这臭小子突然火急火燎赶来,二话不说就将她拽到这来,一路上跑得飞快,跟赶着去投胎似的。 她还以为是王太妃闲不住,又在政务上给他使绊子,也就跟了过来,没成想,他竟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未来媳妇儿撑腰? 能不能有点出息? 她出事了,这臭小子都不一定能这么紧张! 戚北落点了下头,眼睛还一瞬不瞬地盯着顾慈,跟老母鸡看着自家绒毛稀疏的小雏鸡似的,温柔得都能掐出水。 岑清秋翻了个白眼,朝王太妃曼声道:“既然太妃无事,那本宫便领他们回去,还太妃一个清静,左右......” 她凤眼一挑,目光涣漫过四周,哼笑,“左右太妃这也冷清惯了,冷不丁来太多人,阳气一旺,冲撞了什么东西可就不妙了。” 顾慈腔子里心气儿乱颤,差点笑出声。 几日不见,皇后娘娘这骂人的功力是越发精进了,竟笑话这是鬼地方。那这所谓的太妃岂不就是...... 早年,沈贵妃还风光时,王太妃就总在背后撺掇她和皇后娘娘争宠。如今沈贵妃已难成气候,皇后娘娘可不就把全部火力,都集中到她身上。 “你、你你你......” 王太妃的脸,十分应景地青白交加起来,一口气没续上来,老眼皮子一掀,就昏了过去。 宜兰宫登时乱作一锅粥,岑清秋慵懒地又打一个呵欠,使人去请太医,自己则领着戚北落和顾慈,淡定自若地走了出去。 帝京的初冬,已经显出几分刺骨寒意。 太液池边水汽足,一阵风打来,寒意见缝插针,一程接一程侵漫上身。 顾慈身子骨一向弱,夏天怕热,冬天畏寒,目下手里捧着个暖炉,依旧冻得直颤牙。 “可还受得住?” 戚北落捏了下她冰冷的手,剑眉一下皱起,忙解下自己的狐裘,将她裹成个球,只露出一张娇嫩白细的小脸。 自己则站在风口,帮她挡风。 “你别站这,万一着了风寒可如何使得?”顾慈拽着他的胳膊,想把人拉开。 戚北落笑着戳了下她粉白脸颊,充耳不闻,犹自立在风口,如一座巍峨高山,岿然不可转移。 顾慈力气不及他,折腾大半天,最后还是窝在了他为自己撑开的温暖小天地里。 岑清秋瘪嘴觑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就没断过。 秦桑掩嘴偷笑:“殿下和顾二姑娘感情好,娘娘瞧了,可是想起陛下了?” 岑清秋猛地瞪圆眼睛,“本宫会想他?呵,天大的笑话!即便他现在就站在本宫面前,本宫连正眼都不带给一个的。” “咳——” 沉闷咳嗽声从身后传来。 顾慈和戚北落都不说话了。 秦桑笑到一半,猛地被这声咳嗽卡住嗓子,后半截笑生生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脸色都憋白了。 岑清秋从他们的反应里,隐约发觉发生了何事,却一点也不慌,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坠在耳畔的珍珠耳珰,缓缓转身。 对上宣和帝幽暗的目光,她微一挑眉,随意福了个礼,“臣妾给陛下请安。”便昂首阔步,径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果真是,连正眼都不带给一个。 顾慈忙要敛衽行礼,身子才俯到一半,就听岑清秋笑盈盈在前头唤:“都愣着做什么?走啊。” 宣和帝面肌抽了下,脸更黑了。 顾慈被逼无奈,硬着头皮抬脚。 却听前头又响起一声轻笑,语气闲适地道:“朕看谁敢?” 这脚就有点落不下去了。 顾慈心里叫苦不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原地讪讪而笑。 戚北落倒一派从容,将她扯到身后,便抄手气定神闲地站着。 “以后他们俩的话,你就做耳旁风,不必认真。左右也不是说给咱们听的。” 一听就是从小被折腾习惯,都已经刀枪不入了。 宣和帝瞥了眼两人握在一块的手,微微皱了下眉,转目再看岑清秋,心头不免泛起一丝异样滋味。 冷哼了声,他道:“太子终于舍得从姑苏回来了?朕还以为,你要在那待一辈子。” 戚北落捺下嘴角,摸着鼻子,不置可否。 顾慈心里直打突,拽着他衣角催促。他却只笑着捏捏她的手,“放心。” 果然,不出一个弹指,便有人替他答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还不是陛下给他带了个好头,教他不爱江山,爱美人?” “美人”顾慈:...... 这世上敢这么在老虎头上拔毛的,天底下大约就只有这么一个了。 当众被这么数落了一顿,宣和帝竟一点不恼,微微一笑。 岑清秋不回头瞧他,他也不转身,就这么背对着道:“皇后此言差矣,俗话说,女效父,儿效母。太子这身臭毛病,焉知不是从皇后你身上过来的?” “你!”岑清秋倏地扭头,瞠目瞪他。 “朕怎的了?”宣和帝悠悠转过来,对插着两袖,翘着下巴睨她。 两军对垒,最忌讳冲动。岑清秋平了平气,丢下个白眼,偏斜玉面哼笑,“既然陛下觉得臣妾浑身都是臭毛病,那干脆废了臣妾这皇后,免得臣妾再教坏太子。” 宣和帝心头猛地一抽,辣辣地疼,下意识就要拒绝。瞥见她眼角微微扬起的得意,他又眯了眯眼,幽幽勾起唇角,忽讶道: “皇后怎的猜到,朕这几日已经着手准备废后的诏书了?” 这回轮到岑清秋心头抽搐,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去,手心微微濡湿,却还故作镇定,“那可太好了,诏书在哪?拿来给臣妾掌掌眼,看看是不是比当年那封后的诏书写得还好?” 宣和帝挑眉,低头,在宽袖里摸了摸。 岑清秋依旧正眼不带给一个,可眼梢余光已经自作主张瞥过去。 日头打在那片明黄的宽袖上,有些晃眼。岑清秋眯起眼,就见一小截绘着云样暗纹的明黄圣旨,从袖口探出。 这混蛋!不仅偷偷写了废后诏书,还贴身携带,小心宝贝着,生怕别人偷去似的。 “是你自己过来看,还是朕给你送过去?” 岑清秋攥了攥拳,忍着心头翻涌的万千情绪,不屑地哼了声,“陛下万金之躯,臣妾哪里使唤得动?还是臣妾自己来吧。” 说着便款款走过去,步子却比方才快不少。 圣旨离她还有些距离,她已迫不及待伸手去夺。谁知宣和帝翩然一转身,她便抓了个空。 “你给我!” 她恼羞成怒,声音带起几分哭腔,咬牙再次出手。 他又轻轻松松闪躲开,反手往她膝窝上一抄,便将人打横抱起。 岑清秋惊叫一声,下意识勾住他脖子,仰面对上他眼底狡猾笑意,一愣,忙抓起他衣袖细看。 除了几道折痕,就只剩两袖清风。 “你骗我!” 岑清秋狠狠捶他肩膀,挣扎着要下来,却被他越抱越紧。 头顶传来轻笑,“兵不厌诈。” 那声调,得意得都快飘到天上去。 岑清秋气急败坏,想起自己还有儿子,忙推开他脑袋四下找儿子。 可哪里还有儿子,儿子早抱着他未来的儿媳妇跑没了影。 她翻了个白眼,踢蹬双腿自力更生,“你放开我,再不放,我可咬了!” 宣和帝“哦”了声,笑嘻嘻低头,吹了吹她耳垂,“你想咬哪儿?嗯?” 热意灼在颈侧,烧红她的脸。岑清秋抿着唇,一把推开他的脸,“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宣和帝蹙眉,眼中笑意散去,显出几分帝王高高在上的威仪。 边上几个内侍心肝都颤了颤。 岑清秋却一点不怵,脸撇到另一边,对他不理不睬。 只是脸颊,却比方才更红一分,恍如微醺。 醺在宣和帝心头。 他低头,轻轻撞了下她的额,“我今日下朝,一听说你到这来了,恐你吃亏,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你却还说我不可理喻?我的秋儿可真冷血。” 温热鼻息拂过面颊,大冷的天,岑清秋却浑身滚热,恨不得跳进这太液池冷静冷静。 她强压住“咚咚”乱跳的心,咬着唇瓣哼道:“陛下不是嫌我浑身上下都是毛病么,那干嘛还过来,直接让那太妃把我一口吞了,岂不干净?” 还是不肯转头看他。 宣和帝轻笑一声,贴着她的脸,轻蹭两下,像知慵懒的猫。 头发丝儿挠在岑清秋脸上,她受不了,气呼呼地扭头要骂。 脸才刚转过来,嘴上便是一热。 “因为我不爱江山,爱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这对小可爱(/ω\) 他们什么时候成亲,就看我这双小废爪子能不能飞起来,快则这周末,慢则下周末吧。 昨天那章小修了一下,之前写得太散,很多东西都没表现出来,跟流水账一样,我就把皇后的戏份删了,挪到这章。 给小仙女们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鞠躬) 这两章都全员红包鸭!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河散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为我关灯吧 10瓶;lareine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3╰)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0章 050 宜兰宫。 王太妃坐在妆台前骂骂咧咧, 面庞涨红,胸脯剧烈起伏。 “这个岑清秋, 还有顾慈,不就是仗着自己比哀家年轻, 才敢在哀家面前耀武扬威吗?” “倘若哀家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哪还轮得到她们风光?” 却压根不记得, 今日气她气得最狠的, 其实是戚北落。 宫人在旁, 正帮她贴假云鬓, 她冷不丁一偏头, 鬓角贴歪了,她又是一顿骂。 “笨手笨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哀家还要你们有何用?干脆都去长华宫扫地得了。” 宫人们瘪瘪嘴, 彼此交换个眼神。 眼下都已经过了掌灯时分, 别宫嫔妃都褪妆预备歇息, 就她还折腾个没完。 烦死个人! 倘若真能去长华宫伺候皇后娘娘, 谁还愿留在这吃她挂落? 好不容易贴完云鬓,王太妃还觉不满, 揽镜自照, 捋平鬓发上翘起的几缕毛躁,又亲自取了芙蓉白的香粉,细细盖去面颊上的细纹,左右顾盼, 这才露出点笑模样。 可余光瞥见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王芍,那点笑意便如夜露见朝阳,蹭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哼,你还有脸在哀家面前出现?哀家将你接进宫,好吃好喝的招待你,是让你在哀家被欺负的时候,傻站在边上瞧热闹的吗?” 啪—— 瓷碗重重摔在地上,碎瓷飞过王芍面颊。 她慌忙跪倒在地,惕惕抖着身子,涕泗横流地道:“侄女儿知错,请太妃娘娘责罚。” 王太妃觑着她这胆小懦弱的模样,不禁想起早间,顾慈面对自己百般刁难时的聪慧澹定、不卑不亢。 两相对比实在太过直观,惨不忍睹。 “起来!你是哀家的亲侄女儿,又不是这里头的宫人,动不动就跪算怎么档子事?” 王太妃长叹口气,揉着额角,摇头不迭。 “论模样,你原就已经输给那顾慈一大截,又不得太子的心,这差距就更大。现在竟连这为人处事,你也被人家远远甩开好几条街。” “你叫哀家哪里还有脸,去人家跟前提册封侧妃的事?” “侄女......侄女......” 王芍咬着唇瓣,支支吾吾说不上话。 进宫前,她本还存了点侥幸心理,以为自己拼尽全力,就算不能一举拿下太子殿下的心,至少也能在他心底留下一点痕迹,将来再循序渐进,总能攻陷他的心。 可直到早间见到顾慈,她才知自己大错特错。 无论是容貌学识,还是她处变不惊的气度,都是自己望尘莫及的。 而太子殿下也根本不是喜欢性子温顺的姑娘。 他只是单纯地喜欢顾慈,真的,就只是喜欢她...... 王芍攥紧拳头,尖尖指甲戳痛掌心,她也感觉不到。 到底是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王太妃就算再恨铁不成钢,也舍不得太过责备。 “起来吧,这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哀家当初既应承了你这事,就必不会食言。” “岑清秋生的孩子,到底哪儿好,也不知你究竟瞧上他什么了......” 王芍眼里重又燃起光亮,摁了摁眼角,“多谢太妃成全!” 宫人手捧漆盘入内,王芍忙上前接手。古怪的气味从瓷碗飘出,她由不得皱起眉头。 这是一碗滋补养颜汤。 方子是太妃早年从一位高人手里求来的,每日早晚各一碗,据说能让青春永驻,还能催生乌发。 宫里头的食材和厨子,自然都是最好的,可这汤的味道...... 她曾偷偷尝过一小口......然后就再也不想吃第二口了。 也不知太妃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为了美貌,她也是豁出去了。 王太妃捏着鼻子,将养颜汤一口灌下,脸色变了又变,皱着五官僵硬半晌,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 “倘若他们就是不同意,哀家手里头还握有先帝的金牌,怎么着都能给你争取点机会。” 王芍握了握手,欣喜若狂,旋即又愁上眉梢,“那......万一他们不认这金牌了,那该怎么办?” “还是王姑娘思虑周全,毕竟而今,父皇才是这天下之主,倘若父皇不认这金牌,别说王姑娘,恐怕连太妃娘娘自己,也要自身难保了吧?” 外间忽然有人如此说道,声色阴寒,游丝般滑过心头,闻者无比浑身激灵。 王太妃眼中精芒一戾,“什么人!” 门上珠帘“叮当”摇晃,高挑的身影不紧不慢地从珠帘后头进来,衣袂翻卷,荡碎帘幕光影。 屋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即便穿着薄衫也不觉冷。 他却还裹着狐裘,手炉不离身。面颊是病态的苍白,如雪如霜,眸子亦阴寒如冰。 屋子里的温度,似乎也因他的到来,骤然降低许多。 潞王,戚临川...... 他在朝中势力本就不如戚北落,母亲沈贵妃失势后,就更是一蹶不振,怎的今日突然到她这来了? 王太妃眉头拧得更深,朝旁使了个眼色。 殿内宫人内侍便都躬身垂手,远远退到殿外,带上门。 “早间刚送走一个太子,晚上便过来了一个潞王,你们兄弟二人,还真是一条心。” 戚临川仿佛听见了什么莫大的笑话,抚着手炉冷嗤,乜斜眼看去。 “太妃您是聪明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本王想要那位子,奈何母妃不争气,害本王失了靠山。正巧,太妃也不想让戚北落坐上那位子,不如......” 不等他说完,王太妃便张口打断,“哀家已不理世事多年,王爷找错人了。” “没找错。”戚临川眯起眼,“本王找的就是您。不,应该说,是您需要本王保您,还有你们整个王家的性命。” 王太妃眸光一沉,“哀家手中有先帝钦赐的保命符,何须你帮忙?连陛下都没法把哀家怎么样,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太子?” “他一个小小的太子,今日可着实让太妃您下不来台。” 殿内声音骤然消失,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 王芍手心里一茬接一茬地冒汗,隐约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张口想唤王太妃,却被她抬手打断。 戚临川漫不经心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四下顾看,忽而一笑。 “太妃娘娘这儿的摆设,可是许久不曾变化过来了。可皇后的长华宫,却每日都换一个模样,奢侈得叫人挪不开眼。” 王太妃攥拳,手背撑起道道青筋,“你到底想说什么!” 戚临川挑了下眉,“本王要说的,方才都已经说过了。”缓缓转过身,望着王太妃,嘴角挑起一丝阴冷弧度。 “太妃娘娘当年,为保自己的孩子入主东宫,早已和父皇撕破脸。眼下父皇虽没把您如何,可保不准以后就不会,更保不准,他戚北落就不会。” “本王,才是你们王家现在,唯一的希望。” 莲台上,烛火忽地爆了个灯花,光晕一寸寸矮下,只堪堪映出他侧脸。 线条冷硬,宛如毒蛇藏匿在暗夜中,嘶嘶吐红信。 * 临近婚期,裴氏忙得脚不沾地。 二女儿顾慈因是嫁进东宫,婚礼倒无需她多操心,自有礼部和钦天监帮忙张罗。 而大女儿顾蘅则委实让她伤透脑筋,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时不时闹出点幺蛾子,一会儿哭着喊着说害怕成亲,一会儿又喜滋滋地缠着她问婚礼细节,让她着急上火。 这日,金绣坊打发人过来,说喜服已经做好,是否要送上门,请顾大姑娘试穿。 裴氏为躲清静,二话不说就把顾蘅轰出门,让她自己上绣坊试去。 顾慈受她连累,也不得不丢下书,陪她一道走这趟。 帝京城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听说准太子妃来了,但凡有能力,谁不想过去巴结两句? 马车刚停在金绣坊前,里头所有绣娘便都倾巢而出,立站在两侧,含笑迎接。 “两位姑娘里边请,喝茶歇歇,我这就让人,将大姑娘的喜服拿来。” 姐妹俩被殷勤地迎进门,刚刚转过房廊,就听到里头传来王若尖利刺儿的声音。 “不过一套喜服而已,能让我潞王妃瞧中,是你们的福气,你们这几个腌臜东西,难道还敢拦我不成?” 潞王妃? 姐妹二人互觑一眼,皆有些摸不着头脑。 引路的绣娘两手交握着,哈腰讪笑。 “两位姑娘还不知道吧,就前几日的事儿!陛下将王家姑娘许配给潞王殿下做正妃,还是太妃娘娘亲自去请的旨。” 顾慈一愣。 王若要嫁给戚临川,前世明明没这事,这究竟是怎的了? 顾蘅捺着嘴角,狐疑道:“嫁给潞王......靠谱么?就他那病歪歪的模样,指不定哪天就蹬腿去了。武英侯不是一向最疼自己这宝贝疙瘩的吗,竟舍得将她往火坑里推?” 顾慈耸了下肩,不置可否。 王太妃和武英侯打的什么算盘,她是无从知晓了。 但想起前世,戚临川被陛下亲自从皇族除名,死后连块像样的吉祥板都没有,她就只能祝王若自求多福了。 大喜日子将近,顾慈不想见到王若,拉着顾蘅要去个离这稍远些的雅间歇息。 里头忽然慌慌张张跑出来个小厮,正是方才去帮顾蘅取喜服的人。 他抹了把额上汗珠,朝她们行礼。 “两位姑娘,都怪小的无能。方才小的拿了喜服,正准备过来,可巧被王姑娘撞见。她一眼看中喜服,说什么也不肯还给小的,还动手打人,小的、小的......” 他捂着眼睛,抽噎起来。 顾慈蹙眉,清润的小鹿眼赫然刺出几分戾色。 这个王若,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上回抢她送给祖母的玉镯也就罢了,今日竟连姐姐的喜服也要抢。 别人的东西真就这么好? 那可是奚鹤卿熬了三天,一笔一画,亲自绘出来的纹样,天底下仅此一件,就为给姐姐一个惊喜。 “岂能容她妄为?”顾慈缓缓吐出几口气,安慰了小厮两句,便和顾蘅一道进门去。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后会有番外的,放心吧,爱你们(╯3╰)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按头小分队队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栀子、Yiddddx 3瓶;二傻小天才、默默默默默 2瓶;玖栀、木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1章 051 屋子里, 一个圆脸小绣娘挡在木施前,眼眶微红, 声音细弱。 “王姑娘,使不得。这套喜服是忠勤侯府的二公子替定国公府上的大姑娘订下的, 不能给您。” “哼,定国公府怎么了?忠勤侯府又怎么了?哪个能比得上潞王妃的名头?本王妃既看中了这身喜服, 你就老老实实拿来, 按照本王妃的身段改就是, 哪来这么多废话。”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倘若耽误了本王妃的婚事, 仔细你们的脑袋!” 小绣娘哆嗦了下, 咬着唇瓣不敢说话了。 王家丫鬟们得了王若眼色,上前取喜服,她仍挡在木施前,寸步不离, 推搡间, 细白胳膊显出几道红痕。 王若抱臂看着, 食指不耐烦地敲叩胳膊。 她如今仗着王妃的名头, 和王太妃这座金靠山,便越发目光中无人, 出门都横着走, 直将这帝京城当作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家。 毕竟在她眼里,现而今帝京城所有贵女之中,还有哪个能“贵”得过她? 周围人心中颇有微词,你觑觑我, 我觑觑你,都不敢说话。 但有人敢。 “倘若要照王姑娘的身段改这喜服,那不就等于是要重新做一套?毕竟这腰身,怎的也得多续两匹布,方才能让王姑娘套进去。” 顾慈跨过门槛,转身进屋,嘴角噙着一丝温煦无害的笑,出口的话却异常扎心。 屋内一瞬静默,不知是谁先笑了声,众人便都憋不住,或掩嘴,或转身,明里暗里都在取笑。 王若仿佛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脸菜色,咬牙切齿地指着顾慈道:“你你你......又是你。” 顾蘅一把拍开她的手,“你什么你!你方才不是还很注重尊卑多么?怎的现在见了太子妃,竟还敢拿手指她,懂不懂规矩?” 王若从小娇生惯养,肉皮子养得娇嫩细腻。顾蘅又是个习武的,方才为了报仇,那一巴掌还刻意加重几分力道。 “啪”的一声脆响,王若手上红肿大片,兔子似的连连蹿后,声音尖利得几乎能掀翻屋顶。 “哼,弱不禁风。” 顾蘅懒洋洋地甩两下手,从袖子里摸出一方帕子擦手,扬手往王若脚上一丢,便拉着顾慈去看喜服。 方才死守在喜服面前的小绣娘,见这对孪生姐妹一并走来,双眸怔住。 顾慈朝她莞尔一笑,“方才难为你了,可有落伤?” 她心跳骤然加快,当下也不觉身上哪里疼了,红着脸道谢,从木施上取了喜服恭恭敬敬捧上。 余光从姐妹俩身上滑过,满眼俱是惊艳,再去看王若,越发认同那句“得重做一套”的话。 方才在门口远远眺望喜服时,顾慈便觉眼前一亮,现在展开细看,更是赞不绝口。 正红色缎面上,翟鸟绣花成双成对,绣工精细到能清楚看见每根羽毛的走势。 内里的红娟衫则绣着一簇香草纹,栩栩如生,庄重又不失清丽,深吸一口气,依稀有芬芳萦绕鼻尖。 “蘅”乃香草,奚鹤卿这番设计,当真是有心了。 顾慈会心一笑,仰面看顾蘅。 她怔怔望着喜服,小心翼翼伸出手,飞快摸了下便缩回来,生怕会弄脏似的。双眸晶亮如碎星,像是得了件天大的宝贝。 顾慈忍俊不禁。 姐姐一向大大咧咧,这还是自己头一回见她紧张激动成这样。 顾慈忽生逗弄之心,纤指轻轻戳了下顾蘅的额角,正待打趣两句,边上悠悠飘来酸溜溜的话。 “不就是一件喜服么,谁没见过似的,至于高兴成这样?” 王若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喜服上挪开,哼哼两声,唤来丫鬟。 “去,同绣房掌事的说一句,让她用这里最好的料子,最好的针线,再挑最好的绣娘,再做一套比这更好的喜服。就说......” 她漫不经心地扶了扶鬓上玉钗,珍珠流苏轻轻晃动,映出她嘴角倨傲的笑。 “就说,是我,潞王妃吩咐的。等做好了,本王妃和王爷自有重赏。” 丫鬟应是,转身照办。 顾蘅气不过,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举步要过去。 顾慈抬手拦住她,慢条斯理地将喜服叠好,交换给绣娘,转身笑盈盈问王若: “我心中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王姑娘这左一句潞王妃,右一句潞王妃的,想来应当是风光得紧。既如此,那区区一件喜服,怎的还要自己出门置办?难道宫中尚衣司没给姐姐预备不成?” 皇家成婚,一应礼服皆由皇家筹备,就像她和奚北落,根本无需她操心。 即便潞王不得势,但终究也是王爷,规矩不能破。 可王若眼下却还要自己解决这些琐事,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命令尚衣司不准给王若做喜服。 这不像陛下和戚北落的风格,大约是皇后娘娘使的诈吧...... “要、要你管!”王若被戳中心事,眼神飘忽,涨红着脸不说话。 这门亲,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 谁愿意嫁给一个脾气古怪、又活不了几日的病秧子?她可是武英侯的女儿,出身高贵,理当配这世间顶顶尊贵的人。 为此,她在家闹了好几天,学顾慈绝食,可素来疼爱她的爹娘,这回竟铁了心思不妥协。 闹到最后,她硬生生把自己给饿老实了。 好歹也是个王妃,就算他戚临川死了,至少她的王妃之位还在,照样能在帝京城呼风唤雨,坐享荣华。 圣旨下来第二日,她便想通了,屁颠屁颠跑去尚衣司,让宫人给自己量尺寸做喜服。 却不料皇后娘娘早派人打过招呼,她人才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直接被撵了出来,这才没法,上金绣坊自力更生。 适才瞧见这身喜服,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听说是顾蘅的,就更下定决心要抢。 自己一个王妃,就算比不过顾慈这个太子妃,但欺负一下顾蘅,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可万万没想到,最后被逼上绝路的,竟是自己? 王若捏着胳膊,粉嫩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慈儿问得对!” 顾蘅拳头一捶手心,恍然大悟,勾着唇角笑得像个贼,“这位潞王妃,快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是有什么难处,没准慈儿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王若被追问不过,面颊渐渐涨成猪肝色,气呼呼道:“闲事莫管!” 叉腰在屋里气呼呼地转了圈,勾着脖子朝门外嚷嚷,“人呢?这都多久了,怎的还没回来?不过是去给掌事的传个话,至于这么磨磨唧唧?” 传话的小丫鬟刚好跑回来,神色慌张,“姑娘,姑娘,大事不好!绣坊掌事的说她得了贵人的口信,无论咱们出多少银子,她都不会给咱们做喜服。” “什么!”王若一蹦三尺高,“什么贵人?哪个贵人?不知好歹的东西,反了天了,连本王妃都敢作弄?” “是孤。” 门口不知何时,突然多出两个高挑人影。 似曾相识的声音钻入耳房,似一双大手,死死掐在王若脖颈,叫她喘不上来气。 “王姑娘,多日不见,你这好抢人东西的毛病,怎的还没改好?倘若真就这么嫁入皇家,岂不给皇家脸上抹黑?” 戚北落抄手在背,逆光而立,面容沉在暗处,凤眼里的寒芒便越渐清晰,钉子似的,戳得王若浑身战栗。 “既如此,孤就勉为其难,好好教教你,该如何做人!” 王德善心思玲珑,不等戚北落传唤,便已经哈腰上前,听候指示。 “王姑娘既然瞧不上绣房的手艺,那也便没必要再让别人给她做喜服,全交给她一人做便是。切记,谁也不准给她提供料子,哪怕只是一根针,一丝线。倘若叫孤发现......” 戚北落勾起唇角,低头转动指间玉扳指,但笑不语。 却比说什么都可怕。 金绣坊的掌事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忙躬身点头道是。 王若呼吸猛地一滞。 金绣坊是帝京城内数一数二的绣坊,倘若连她们都不肯售给自己料子针线,那还有谁家敢跟她做买卖? 戚北落这是绝了她买喜服的路啊! 她堂堂一个王妃,出嫁之时,难不成要连件像样的喜服也没有,还要穿旧衣裳? 那岂不是连个平头百姓都不如! 郁气从胸膛蹿腾至天灵盖,王若身子晃了晃,踉跄几步,扶着丫鬟的手才将将站稳。 一声“不”刚至舌尖,又听前头传来讥笑。 “殿下这么做,未免有失人道。”奚鹤卿双手环抱胸前,盯着她,眯眼笑得谦和。 王若见了,后背却冷汗直流,中衣湿了个尽透。 “依我看,既然王姑娘这么喜欢喜服,那就干脆做上十件八件,件件不重样,每日轮流送去王府。” 王若晦暗的眼眸倏地亮起,嘴角绽笑,“多谢......” “但是!” 声音陡转直下,奚鹤卿温润的眼眸微微眯起,浓睫下的一线天光,透着无尽不屑和轻蔑。 “这些喜服,王姑娘只能看,不能穿,更不可留下自用。否则......” 他漠然牵了下唇角,拿起漆盘内的一支金钗,对着顾蘅的发髻闲闲把玩。 顾蘅被折腾得一肚子火,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圆着眼睛瞪他,“别闹!” 怒意中,还带着几分娇嗔。 奚鹤卿心头倏尔柔软似水,戳了下她气鼓鼓的脸颊,再转向王若,眼底便只剩簌簌风雪。 “王妃出嫁,禁军理当护送。可贼人难防,便是我这个禁军统领,也没法保证王姑娘性命绝对无虞,王姑娘可要好自为之啊。” 哧—— 那支金钗便在他手中断成了两截。 末了,他还笑眯眯地补了句:“不用谢。” 断钗萎地,王若的心也跟着直坠深渊,直到最后被丫鬟们拖拽出门,双脚都还是软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完全不记得昨天是七夕qwq 迟到的祝福,祝小仙女们七夕快乐呀(/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Calm°微笑 3瓶;墨与笙、俞昭昭z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2章 052 待到屋内众人散尽, 顾蘅和顾慈两人都还愕着眼睛,惘惘的。 在顾慈印象中, 奚鹤卿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因着戚北落太过耀眼, 而他终日又是一副吊儿郎当、游手好闲的模样,这才明珠蒙尘。 若非戚北落别具慧眼, 重用于他, 只怕这“东宫第一谋士”的名声, 也落不到他头上。 可今日, 他却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不再嘻嘻哈哈, 亦不再屈于戚北落身后,而是自己主动站出来,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修长挺拔的背影,似一株经冬不颓的苍松, 将姐姐好生庇护在身后。 奚鹤卿似有所察觉, 抬手在顾蘅面前晃了晃, 顾蘅眨巴两下眼, 依旧一瞬不瞬地凝睇于他。 奚鹤卿由不得嗤笑一声,挑起高低眉玩笑道:“怎的?不认识我了?” 顾蘅竟真点了下头,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睁得越发圆溜溜。 眸光璀璨, 顾盼流转间,便淌过万般情绪。 而其中最浓的一抹,竟是崇拜,干净纯粹得, 仿佛自己就是她的天。 “你......” 奚鹤卿手僵在半空,眼中有一瞬迟疑。 从没把他放在眼里的小姑娘,有朝一日,竟会这般仰视他? 呆怔半晌,奚鹤卿仿佛福至心灵,周身似悠悠腾起轻软的云,载着他晕晕乎乎飘往九霄云外。 戚北落咳嗽一声,看着他,指了指嘴角,示意他克制些。 他伸手一摸,呀!竟扬得这么高,都快咧到耳朵根子后头了。 试着往下压,嘶,还压不下去! 那就这么着吧,左右他今日高兴,就算日后这事被人拿去当话柄取笑,只要小姑娘还肯这么崇拜他,他便觉值了。 若是他将那王若捉回来,再敲打一遍,小姑娘会不会当场就嫁给他啊? 腔子里渐渐涌起一股潮热,鼓动得他心血澎湃,真恨不得今晚就洞房。 顾慈左右瞟着眼,打量二人,由不得捧袖偷笑。 恐怕连姐姐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多年,她虽一直都过得风风火火,却只有在奚鹤卿面前,才会流露出如此明媚的神色。 有奚鹤卿陪伴左右的姐姐,才是最美的。 前世因为自己的原因,叫这对有情人相忘于江湖,顾慈心中一直有愧。 好在这辈子,她总算能弥补这一遗憾,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真好。 面前的两人又在为喜服的绣鞋,究竟该绣鹤还是该绣蘅芜而争吵起来。 顾慈摇头失笑,知道他们不过是在借吵架的幌子,撒情爱的小娇,也便没过去劝架,静静看着,眼底流光溢彩。 “哼,你就没必要这么崇拜了吧?” 耳边冷不丁传来这么句话,顾慈一愣,愕然扭头。 戚北落乜斜着眼,目光幽怨,像是被醋泡过,酸得“咕嘟咕嘟”直冒泡。 见顾慈看来,他还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但到底委屈不过,嘴里低声咕哝: “方才......我也替你出头了,怎的也没见你这般看我......” 竟是在为这事吃醋?这个呆子! 顾慈忍笑,忽生起玩闹之心,清了清嗓子,抬头,粉藕般水嫩的颈子仰出一条格外秀美的弧线,勾人去咬。 戚北落余光偷瞥着,喉结不着痕迹地滚动了下。 “那我不这样瞧他,改瞧你,成了吗?” 顾慈抱着他胳膊,轻摇两下,声音甜腻,像裹了层糖霜,直酥人心坎。 戚北落使劲捏紧拳头,方才沉下脸,瞪她一眼,不置可否。 她说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自己还会去嫉妒奚二? 笑话! 他堂堂一国太子,可不会像奚二那样被美色所迷,放下一担子政务,天天窝在屋里研究双面绣。 也三天两头不辞辛劳地往绣坊跑,就为了同绣娘商量,喜服上究竟绣几朵花,还非要拉上他。 更不会因为姑娘的一个眼神,乐成个傻子,用得着她特特屈尊降贵地跑来安慰自己? 可余光晃过她美眸,戚北落便有些心猿意马,捏了捏拳,又忍不住多看两眼。 顾慈歪下脑袋,发髻上的凤头钗一摇,凤口衔下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动,在她眼底点上一寸柔光。 戚北落的心倏地撞跳开,咚咚咚,咚咚咚,似仗前鼙鼓,怂恿着他将这抹光紧紧拥入怀中。 一个晃神,他便跌入那片明艳中,从此再没有存在的凭借。 忽然就有点理解奚鹤卿了。 “哼,下不为例。” 戚北落语气淡漠疏离,背对她,脸转向窗外。 顾慈努努嘴,偏身打量。 金芒透过竹帘缝隙映入窗内,男人冷峻的面容泛着清浅的柔光。 微微一点笑意浮在唇角,微微露出一线平整洁白的牙,像飘扬在霞光中的云,风一吹,让它往哪走它就往哪走,傻唧唧的。 顾慈捂着嘴,憋笑憋得胃疼。 哎哟,真是个呆子,让人说他什么好! * 待顾蘅试完喜服,四人一道从金绣坊出来,天色刚刚擦黑。 舟桥附近的夜市正待兴起,星星点点的几团昏黄浮在墨蓝中,一种和谐的对冲色彩,笔墨难绘。 忽而一声锣鸣,人群便都一窝蜂似的往一个方向聚集而去。 顾蘅好奇心旺盛,忙拦住一路人,询问后才知,锣声来自丰乐楼。 今日酒库出新酒,正是那闻名遐迩的“照殿红”! 相传,这酒是白衣山人夜游蓬莱时,偶得灵感酿出的。 色泽若红绡,香气浓郁,绕梁三日而不褪,故而才取了这么个名儿。 但凡世间爱酒人士,无比以能尝到此酒为荣。更有人提出愿以万金换一樽,都被白衣山人毫不留情地拒绝。 可有趣就有趣在,白衣山人号称千杯不醉,当年路过帝京时,却被丰乐楼的一盏劣等梨花白灌倒,呼呼直睡了三日。 醒来后,他朗声大笑,甚是开心。 丰乐楼掌柜的提出,用这梨花白的配方换照殿红,他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丰乐楼也因此,一跃成为帝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酒楼。 楼中每年只出一坛照殿红,只有通过考验之人方可将它收入囊中。 因着皇后娘娘喜好品酒,第一坛照殿红出窖时,陛下还曾派人过来,妄图走后门求买,却遭无情拒绝。 噱头一打响,丰乐楼的名声随之水涨船高。 也不知今年他们打算玩什么花样? 四人皆心生好奇,一同过去。 酒楼门前扎花点红,正中设有一张长桌,上头累满数坛美酒。 酒楼里的几个伙计围在桌子后,一面忙着维持秩序,一面借此机会,乐呵呵地同排队的客人,介绍酒楼里新出的样酒。 四面人满为患,戚北落和奚鹤卿将姐妹俩围在中间,才免她们不被人群推搡,一路磕磕绊绊进门。 酒楼掌柜的本在同客人说话,余光瞥见戚北落,愣了一瞬,整了整衣冠,忙哈腰过来,笑得像朵牡丹花。 “小的给几位贵人请安。您们要来,怎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小的也好早早派人过去迎接,免得您们在外被人冲撞了。” 戚北落扬手道:“孤也是一时兴起,不想打扰众人雅兴,故而才没事先通知。你也不必大肆声张,还照老规矩,唤孤‘岑公子’便是。” 掌柜的躬身,连声应是。 可话虽这么说,人还是不能怠慢,亲自将四人引去雅间。 这回的比试安排在一层楼,二楼以上都被封锁,不让通行。 因前几年的比试都大获成功,是以今年来的人格外多,摩肩接踵。 酒楼伙计虽四处奔波,维持秩序,但终究杯水车薪。 顾慈窝在戚北落臂弯中,倒不至于被人群推搡,可依旧憋屈得难受,瓷白小脸泛起菜色。 戚北落凝眉,将人带到怀里,心疼地轻啄她发顶,“要不今日就算了?我送你回去,你若真喜欢这个,我命人从宫中给你寻几坛好的,保准不逊照殿红。” 顾慈软软伏在他胸前,吃力地点点头,正要开口,目光在人群中随意一晃,人骤然怔住。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晚上还有,小仙女们大概10点以后再来,等不及的话,也可以明天再来。 明天开始正式加更啦,下星期保证成亲!么么哒(╯3╰)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3章 053 长廊尽头, 人头攒动,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围着一圈人。 他们各个面宽眼深, 嘴边蓄了一圈胡子,双目如电, 叫人看过一眼,便不敢再同他对视。虽也穿着中原汉人的服饰, 可身量明显较身边人要魁伟, 发髻也同汉人截然不同。 应当是北戎人。 眼下大邺和北戎井水不犯河水, 但关系终归微妙, 一个不小心, 很可能就要引起一场不眠不休的战争。为何他们会突然在这丰乐楼现身,总不能也是为了那坛子照殿红吧? 那人洞察力极好,很快就觉察到顾慈投来的目光,竖眉瞪来, 瞧清楚顾慈的容貌后, 痴痴发了一会儿怔, 浓眉下的一双鹰眼渐渐浮现出贪婪的光。 顾慈胃里一阵恶心, 忙调开视线,假装没看见。 “慈儿, 怎的了?”戚北落觉察到她身子略微的僵硬, 扭头顺着她目光看去,凤眸凝出一层戾色。 顾慈凑到他耳边小声问:“莫非连你也不知道他们来这?” 戚北落摇头,“知道是知道,父皇说过, 北戎使团不日便会造访帝京,让我早些准备着。只是......”他冷冰冰地勾了下唇角,“不应当是这时候。” 他点到为止,没再说下去,使了个眼色,人群中便有几个打扮成平头百姓的暗卫得令,悄无声息地往四面退散,消失在夜市喧嚣中。 顾慈心领神会,这里人多嘴杂,也就没再多问。 北戎使团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提前潜入帝京,若说只是脚程比计划快了些,并无旁事,谁信? 顾慈心头隐约生出一丝不安。 北戎人一向视戚北落为眼中钉,眼下又偷摸潜入帝京,会不会要对他图谋不轨?她知道,倘若北戎当真居心不良,理当以家国为先,可眼下,她更关心戚北落的安危。 “那你会有事吗?”顾慈拽了下他的衣袖。 戚北落一愣,垂眸,小姑娘耷拉着两道秀眉,秋水从黑眸中盈盈横出,满满尽是关切。寸缕寸金的袖子,在她手中被捏得皱皱巴巴。 从前,自己出征之前,小姑娘也都会来送他,但大多情况下都是被顾蘅推撵过来的,道别时,语气也漫不经心,甚至还带着点畏惧。 如此赤诚的关心,戚北落还是头一回感受到,又好笑又感动,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柔声笑道:“你傻不傻呀,倘若他们真能把我怎样,北戎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顾慈转了转眼珠,想想好像的确是这么个理,毕竟前世,北戎还未将戚北落如何,就已经被他剿灭了个干净。 可她仍旧放心不下,牢牢抱紧他手臂,眼珠子左瞄右瞄,警惕周遭可能发生的一切,像只炸毛的小奶猫。 戚北落被她这模样逗笑,但也没反抗,就这么顺其自然地由她牵着往前走。 偶尔让媳妇儿保护自己一回,这感觉竟然还很不错。 * 丰乐楼统共分三层楼,眼下都为这场竞酒比试而精心装饰一番。 从一楼到三楼,廊檐上次第挂满造型各异的花灯,数量则层层递减。一楼置十六盏,二楼减至八盏,到了三楼,就只剩下一盏花灯,孤零零地垂在阑干上。 每层楼也都已经摆好相应花灯数量的酒席,桌上菜品俱是楼中看家招牌菜,出了这丰乐楼的大门,就算求到御膳房,也别想吃到。 今日的比试,便是猜灯谜。 倘若猜中,按要求摘下相应的花灯,便可领着亲朋好友入席一饱口福,不限人数,饭钱全免。而这照殿红,就摆在三楼唯一的席位上。 在场这么多人当中,只有一人可带亲眷一品酒香。 顾蘅仰头看了半天,瘪瘪嘴,“你们可有信心?” “若只是猜灯谜,应当不难。”戚北落望着三楼那盏鱼戏莲叶灯,胸有成竹。 他们四人毕竟都在皇城里念书,识文断字不在话下。今日为这酒而来的人群中,也不乏文采斐然者。掌柜的可不会蠢到,将宝贝简简单单送出去。 “只怕难就难在这个‘摘’字。”顾慈点头赞同。 正说着,一声锣响,第一轮灯谜开始。酒楼伙计从花灯中取出灯谜,朗声念出。 这层楼的谜面都算简单,那些专程为照殿红而来的人,只作壁上观,一声不吭。参加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奔着免费酒席来的平头百姓,他们虽也想一品美酒,但也深知自己的实力,能吃到丰乐楼里的菜肴,就已经足够令他们满足。 一楼的花灯挂得较矮,伸手可及,而摘灯的条件却是,只准用竹竿挑灯,不准用手。 竹竿很细,悬挂花灯的丝线更细。摘灯的难度虽有,但寻到技巧后也不难,没多久,这十六个赢家便携亲带友,欢欢喜喜入席。 后头两道比试一块进行。 二楼的摘灯要求“只准用箭”,如此昏暗的光线,灯还挂得这般高,谁能射中? 众人本就不屑于这层楼的奖励,便越发期待三楼,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然,三楼的要求竟是,不可上楼,不可用武器,必须用手取灯。 无论哪层楼失败,都会出局,若觉得不甘心,想重来,就只能乖乖交罚金。 大家都傻眼了,眯眼往上瞧,没等找准花灯的位置,脖子就先仰酸了。 这当真有人能办到?这么一想,二楼的要求还是挺好的,喝不到酒,吃点美味饱一下口福也好。 众人不由打起退堂鼓,朝弓箭处蜂拥而去。去了头的羽箭“咻咻”飞了半天,还没有一人能射中,罚金交了一波又一波,笑到最后的竟是酒楼掌柜的。 奚鹤卿哂笑:“这掌柜的,当真精明得能从石头里榨出油来,开张一晚上,都够他躺床上白吃白喝一整年了。” 顾蘅盯着三楼花灯,“我怎觉得他在诓人?这距离,用弓|箭都不一定能成功,还只准用手?除非飞上去。” 奚鹤卿下意识想同她唱反调,自己抬头瞧了眼,就乖乖闭上了嘴。 顾慈知道姐姐和奚鹤卿骑射的本事,虽不及戚北落厉害,但也不弱,连他们都没信心,应当是真玄了。 转目再看戚北落。 自打谜面公布后,他就一直在看灯,眉心蹙起个深深的“川”字,仿佛陷入了一个极大的困境。 顾慈从没见过他如此模样。 他这人一向骄傲,做任何事都追求极度完美。想来这难题,真要成为他心头的一根刺。 虽说没品到白衣山人酿出的照殿红,确实有些可惜,但在顾慈心里,酒再好,也没人重要。 她举步过去安慰,才走到一半,边上忽然响起喝彩。 二楼那八盏花灯,竟都被人射下来了!且那人还是方才她瞧见的北戎人! “嘁,我还当这事有多难呢,随便动动手指便成了,中原人就是没用。”赫连铆抻动筋骨,不屑地往地上啐了口痰。 这话立即引起公愤,谩骂声四起,那几个北戎人仗着自己人高马大,一瞪眼,很快便没人敢吱声。 赫连铆笑得更加放肆,朝掌柜的摆摆手,“快来!将酒宴都移到这,今儿小爷我要和哥几个一道坐吃,还有那什么照殿红,也一块拿上来。” 掌柜的虽爱钱,但骨气还在,唤来伙计要把人撵出去。眼瞧就快打起来,倒是那赫连铆先开口退让,指着三楼那盏花灯道:“把那灯摘下来,就能喝酒是吧?” 掌柜的梗着脖子不答。 赫连铆也不理睬,往旁边瞧一眼,便有人取来一只鸟笼,打开笼门。 雄鹰展翅,掠过众人头顶,众人吓得抱头鼠窜,那鹰却盘旋一圈,又回到赫连铆手臂上。 赫连铆神色轻蔑,冷嗤道:“一帮没用的东西,在中原都待傻了。”抚了抚雄鹰的脑袋,余光扫见顾慈,眼神再次亮起,轻浮地吹了个哨儿。 顾慈一脸恶心,转身去寻戚北落。 后头传来大笑:“还是中原的姑娘带劲,你等着,本王这酒把那破灯笼取下来,请姑娘喝一杯。让你,还有你们都瞧一瞧,我们草原男儿的厉害。” 他一扬手,雄鹰长鸣击空,振翅向着三楼那盏灯直冲而去。 “糟了!”顾蘅一下攥紧奚鹤卿的手,“鹰不算武器,这么下去,他真要赢了。” 奚鹤卿神色一凛,盯着鹰,捏紧袖底的飞刀,却迟迟没动手。 北戎人不通教化,野蛮无礼,他却没法说服自己使阴招。可若不如此,就真要叫他们拔得头筹,那大邺的脸面又该往哪放? 鹰喙离花灯仅半寸距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几个北戎士兵已摆好姿势准备欢呼。 也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花灯从鹰嘴下滑落,雄鹰咬了个空,傻乎乎地绕着酒楼盘旋,不知所措。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戚北落已一跃而起,将花灯稳稳托在手中。 “好!” 顾慈最先拍手喝彩,蹦蹦跳跳,像只欢快的小鸟。眸子明亮如浸在水中的琉璃,光晕中,只勘勘容得下他的影子。 戚北落笑了笑,下颌扬起俊逸弧度,将鱼戏莲叶灯捧到她面前,眼神宠溺又温柔,“喜欢么?”凑到她耳边低语,“你觉不觉得,这鱼跟你一样,憨傻得紧。” 顾慈起先还点头不迭,听到后半截,脸色顿时垮下来,气鼓鼓地捶他一拳,“你才傻呢。” 绵软的力道,挠得戚北落心神恍惚,恨不得让她再多打两下。 赫连铆远远瞧着,铁拳捏得咯咯响,胳膊攀上数道青筋。同样是拿花灯献殷勤,小姑娘待他的态度怎差这么多? “这句不算,你耍赖!规则明明都说好不准用武器,你怎么还敢用飞刀?” 戚北落扬眉斜他一眼,摸摸顾慈脑袋,含笑道:“你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 顾慈点头,安心地窝在他身后摆弄花灯。 单论模样,这灯一点也不出众,可因着这份心,这便成了今年,顾慈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这位兄台不是怀疑我作弊么?”戚北落活动两下手腕,细薄唇瓣勾起一丝挑衅,“那便自己睁开眼睛,仔细瞧清楚了!” 赫连铆登时警觉后跳,做出防御姿势,未等瞧清楚戚北落的动作,便听“嗖”的一声,劲风擦过他耳边,带落几根发丝。 低头找寻暗器,动作太用力,面颊猛地刺痛,赫连铆抬手一摸,竟沾了一手红! 而伤了他的,竟只是半截竹筷。 “你、你......” 仿佛一个焦雷从头顶击落,赫连铆轰然颓坐在地,眼珠僵硬地转了转,大半天都说不完整一句话。 戚北落逆着光,缓步朝他走去,蹲身,目光如冰棱刺来,带着种要剜人心肝的狠劲,已全然不见方才的温柔。 “你想当阉人么?” 赫连铆瞳孔骤缩,双手撑地连连后退,“你你你不许过来,我可是北戎王族的人,你若敢伤我一分,我父王定让你赔命!” 戚北落漫不经心地“哦”了声,猛地掐住他脖颈,寒声道: “不管你是谁,敢在孤的地盘上作威作福,孤便让你死;敢对孤的宝贝动歪心思,孤便让你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仙女,托到现在才发_(:з」∠)_ 这章全员红包鸭~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棉袄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云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4章 054 赫连铆从他眼底锋芒中瞧出, 他并非在跟自己开玩笑。 “你、你你给我等着!” 赫连铆在手下人的搀扶下,连滚带爬地出门去。 出门时, 他不慎磕掉一只鞋,引得哄堂大笑, 没胆子回头去捡,腾身上马就跑。 待跑出舟桥, 赫连铆才敢稍稍放缓马速, 见后头没人追上来, 紧绷的心弦松开, 捏把汗, 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甩着马鞭又开始叫嚣。 “呸,莫名其妙的东西,还敢阉了老子, 也不看看老子是谁?还说什么‘孤’不‘孤’的, ‘孤’是啥意思?信不信老子打得你孤苦伶仃一辈子!” 手下人瑟瑟回道:“王王王爷, 在中原, ‘孤’好像是......是......太子的自称......” 赫连铆怔在马上,如泥塑木雕, 猛地揪起那人的衣襟, “你方才说什么?” 未等听到回答,夜幕中忽然乍响几道箭矢破风声。 赫连铆本能地抬眸,瞳孔骤缩,银色箭尖在夜幕中赫然放大, 直腰下腹飞去。速度之快,他根本来不及躲闪,深色裤管便已殷红一片。 * 丰乐楼,三层。 恰有一支圆头柘木矢,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咚”的一声,不偏不倚,正好落入投壶。 顾蘅拍手欢呼,翘着下巴,同奚鹤卿炫耀,“瞧见没瞧见没?连中贯耳!我赢了。快快快,把酒端上来!” 侍女捧着漆盘上前,她已迫不及待伸出手,顺走上头一樽酒盏,噘起嘴就要喝。 奚鹤卿一把抢来,高举过头顶,“不行!照殿红酒性极烈,就你那‘一口就倒’的酒量,光闻个味儿就能醉得七荤八素,还想尝?” 顾蘅柳眉倒竖,“不是你说,我投壶赢了你,便可喝尝一小口吗?你怎的能耍赖!更可况,这酒和席面都是殿下赢来的,凭什么你说了算?” 她边抱怨,边踮起脚尖,挥舞胳膊要抢。 “麻烦!”奚鹤卿不堪其扰,瞪她一眼,取来根筷子,筷尖点了下酒面,“就只许尝这一小口。” “好的好的。” 顾蘅立马安静下来,盯着那颗晶莹的酒珠,两眼放光,点头如捣蒜。 若是屁股后头再多生条尾巴,这会子大约就已经摇起来了。 一滴酒就能骗走?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傻了? 奚鹤卿斜她一眼,“嗤”地笑了,摸摸她脑袋,筷子递到她嘴边,“张嘴,啊——” 顾蘅舔舔嘴角,跟着一块“啊——” 眼瞧就快够着,奚鹤卿突然一缩手,她便猝不及防地吃了个空,上下两排牙磕得生疼。 “你又骗人!” “这叫兵不厌诈。” “信不信我诈死你!” ...... 欢闹声噼里啪啦飘在屋子里,热闹得像在过大年。 顾慈在旁看着,摇头失笑,垂眸继续剥她的虾。 这丰乐楼掌柜的虽贪财,但还不至于吝啬,许诺下的头等奖赏,果真使出了酒楼的看家本事。 满满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瞧一眼,就叫人食指大动。 露台上传来几声呵斥,顾慈指尖微微一颤,仰面望去,眸子里溢出一痕忧色。 戚北落负手在背,在露台上来回踱步,步履不似平时那般澹定,显是心情有些急躁。 对话陷入僵局,凤箫和王德善皆一脸菜色,老实在旁躬身候着,惕惕然,不敢多言。 良久,戚北落止步,双手撑着围栏,望着下方灯火通明的夜市,张口说着什么话。 王德善和凤箫凝神细听,拱手应承着。 凝重气氛随夜风荡入室内,顾慈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直觉告诉她,这事与刚才那伙北戎人有关,而他却不想告诉自己。 夜风吹拂她衣袖,底下一双素手慢慢攥成拳头。 阑干前,戚北落的背影依旧如从前那般修长挺拔,光只是瞧着,她便觉无比安心。可仔细一瞧,他身型明显清瘦不少。 顾慈眼中又添一层心疼。 说起来,自打重生以后,自己便一直活在戚北落为她撑起的小天地中,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庇护,还从未为他做过什么。 安逸日子过多了,久而久之,她都快忘记,为了给自己最好的保护,他又付出了多少辛苦。 前世,是他的眼泪,帮自己从囚笼中超脱;这辈子,她不愿成为他的负担。 未来的路还很长,她想同他肩并肩,一道向前走去。 顾慈深吸一口气,拿帕子擦干净手,收了挂在木施上的氅衣,往露台去。 王德善和凤箫听见脚步,见是她来,行了个礼,便都安静退下。 戚北落听见脚步声,扭头见是她,幽暗的眸子亮了亮,语气也有了变化,“你怎的出来了?外头风大,仔细冻着。” “知道外头风大,你还不多添件衣衫就出来。”顾慈嗔瞪他一眼,抖开大氅,要给他披上。 戚北落却捏住她的手,翻转腕子,反罩在了她自己肩头。 顾慈一愣,“我是拿来给你穿的。”说着便要脱下来。 戚北落攥紧她的手,阻止道:“我身子骨可比你结实,吹点风,无碍的。” 说完,他便打了个喷嚏。 顾慈一眯眼,他咳嗽了声,看向别处讪笑道:“这......不算。” 然后就又打了个喷嚏。 顾慈眼睛眯成一道缝,扬起下巴斜睨,“那这算不算?” 戚北落耳根略略泛红,摸了摸鼻子气定神闲地道:“不......阿嚏。” 顾慈:...... 一瞬诡异的沉默。 顾慈闷声长哼,这人也真是,又不是铁打身子,偶尔示弱一下怎的了?非要逞强。 她踮起脚,伸手将大氅往他身上拢,两人紧挨在里头,一块凭栏看风景。 夜市灯火如昼,将帝京各个坊巷蜿蜒串连在一块。 喧嚣在那头,这边却静谧异常。 两人谁也没说话,飞蛾围着牛皮纸做的灯笼,颤颤悠悠打转,翅膀细细颤动,翻书似得声音连绵悠长。 顾慈还在等他开口主动跟自己说,可等了半天,他还是一声不吭。 如此冗长的沉默,还是他们互相表明心迹后的头一遭。 原以为他们已经亲密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平时瞧着花团锦簇,可当真正的考验落下来的时候,还是经不住打击。 顾慈由不得嗟叹,主动问起方才的事。 戚北落肩头轻轻颤了下,月色映着他的脸,线条锋锐的嘴角微沉,旋即又笑开,“无事。不过是打听到方才那群人的身份,和同他们勾结的人罢了。” 话里头惊天动地的消息,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化去重量,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 可顾慈还是明锐地觉察到,这话语背后的暗潮汹涌,情不自禁攥紧阑干,“难道是......潞王?” 戚北落扬了下眉。 虽他此前就一直知道,小姑娘聪明通透,但却没料到,她在这事上反应还能这么快,都快赶上他在东宫里养的那群谋士。 “我的慈宝儿真聪明。”戚北落轻轻刮了下她鼻尖,一脸轻松。 顾慈的小眉头反而拧得更深,捉了他的手攥紧,“那你、你、你......” 她想问他会不会有事,可话到嘴边,她又觉这孤零零的一句话,太过单薄,该再多问一些。琢磨半天,似乎也没有比这更适合的问话。 说句自私的话,朝堂如何,她并不慎关心,她只关心自己的男人会不会出事。 纠结半天没说斟酌出合适的话来,顾慈急出一脑袋汗,惘惘然抬眸。眼前一花,额间便落下一抹温热。 “我知你在担心我的安危。未免你多想,我同你说实话,眼下是有点麻烦,但我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若说准备,我比他们做得都足。无论怎么斗,我都奉陪到底。” 戚北落将小姑娘搂到怀里,氅衣顺势空出一块地,他揪起衣角,仔仔细细裹在小姑娘身上。 阴冷的游丝,从他嘴角滑过。顾慈见了,莫名松了口气。 戚北落不是信口开河之人,既然他说有准备,那应当便没事。 再想想戚临川前世的下场,她的心略略安定下来,展臂环抱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胸前,轻叹。 “我知道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我更不愿拖你后腿。以后你有什么心事,可否都告诉我,别总闷在心里。” 赤诚的语气,一下戳中戚北落的软肋,牵扯出他心底深处的柔软。 他收紧臂弯,将她脑袋压在自己颈窝里,贴着她耳畔,笑涡里漾起无边璀璨,“只要你好好陪在我身边,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顾慈蹙了下眉,直觉自己又被敷衍了,一口气提上胸膛,想把话说得更直白些。抬眼,瞧见他一脸倦色,心头由不得一抽。 既然自己现在还不能为他分忧,那便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陪着他,让他在前朝打拼时,无后顾之忧,便是自己该做的事。 有了目标,顾慈一下打起精神,抬手在他背上轻轻拍,就像小时候,母亲哄她时那样。 刚拍第一下,手底的背脊猛地僵硬,顾慈也跟着停住,以为他不喜欢这样。 过了会儿,顾慈见他并不反抗,便壮着胆子,一下接着一下地拍抚起来。 觉察到他身板慢慢柔软下来,闭着眼,脸埋在自己颈窝里轻蹭,像只被顺毛顺舒服了的猫,全身心的依赖于她。 真想不到,戚北落平时那么强势霸道的人,竟也会有脆弱、需要人安慰的一面。 而这一面,只出现在她面前。 顾慈心底柔软得不像样,边拍抚他后背,边情不自禁地凑到他耳边哼唱。 戚北落低低笑了声,拥着她,和着歌声,小幅而惬意地左右摇晃,轻轻起舞。 泠泠月色满撒肩头,像是在为他们喝彩。 屋子里,顾蘅到底还是趁奚鹤卿不注意,偷喝了一盏照殿红,眼下醉得六亲不认,直把奚鹤卿当马骑,不给骑,便哭闹着在地上打滚。 “你不服我!你不服我!说话不算话,哇——” 奚鹤卿实在没办法,左右各瞅一眼,见没人,涨红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当了那马。 屋子外,氅衣圈出一片狭小空间,四唇缠绕甜蜜,两颗心隔着胸膛紧密相贴,慌张又沉稳地跳动着。 秋夜深寒,如此,倒也不觉得冷。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先把这张发出来,晚上二更大概十点以后,等不及的话就先睡吧,么么哒(╯3╰)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君扣君扣小兴兴 10瓶;狒狒 8瓶;Swild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5章 055 赫连铆在丰乐楼闹事, 随后又在街头遇袭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似的, 第二日便传遍帝京城大街小巷。 他虽没丧命,但却比丧了“子孙缘”。 于男人而言, 这比丧命还严重。他还未正式在帝京城,以北戎王族身份露面, 就已经先贻笑大方。 赫连铆上头有两个王兄, 一个唤赫连铮, 一个唤赫连铭, 这回也一道随使团进京。 亲弟弟被人害成这样, 他们气得眉毛胡子乱飘,听赫连铆奄奄一息地说了“太子”二字,便直接认定戚北落就是幕后主谋,当晚就气势汹汹杀进皇宫讨说法, 非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宣和帝刚和他的皇后舌战了三百回合, 输得一败涂地, 心情郁愤难抒。内侍宫人们见了, 都能躲则躲。这两人便成了他现成的出气筒。 不等那二人说完,他便扬手打断, “这事先暂且不提, 朕倒是有一问,北戎使团既然还未抵达帝京,为何你们兄弟三人先到了?若只是脚程提前了,那又为何不上报朝廷?” 两个问题连珠炮似的砸下来, 兄弟俩当场愣住,一个举目望天,一个低头瞅地。 宣和帝撑着额头,轻声一笑,“既如此,后日迎接使团的宫宴,还请两位准时赴会。来早了,可没东西吃。” 兄弟俩互觑一眼,讪讪应是。 杯酒抿恩仇,这两件事,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地揭了过去。 只是回去官驿后,兄弟俩瞧见弟弟的模样,心生愧疚,这口怨气便再次提上心头。偏巧这时候,外头来了名访客,一身白狐裘,将自己裹得跟头熊似的。 正是这次游说他兄弟三人提前入京的潞王,戚临川。 “本王......咳咳......可以......可以助两位一臂之力,帮令弟报一箭之仇......只要在宫宴上动点手脚......咳咳咳!咳咳咳!” 风一吹,唾沫星子横飞,跟下雨似的。人也晃晃悠悠要倒,身子板比姑娘还弱。 两个赫连:...... 齐齐抹脸把脸,道:“你还是先助一助你自己吧。” * 武英侯府。 南面闺房里,四面门窗紧闭,光线昏暗。 帘帐萎地,零星散落着细碎瓷片。青碧色茶水蜿蜒其上,泅出不规则水渍。打翻的熏炉里散出淡淡柳岚香,同茶香混成一股难言的气味。 王若伏倒在床榻前,脸埋在枕头上呜呜啜泣,浑身狼狈,全然不见半点贵女矜娇的模样。 “姑、姑娘,您多少吃点吧。出嫁前若是饿坏了身子,可如何使得?”侍画颤着手,哆哆嗦嗦捧上食盘。 “出嫁?”王若脑袋动了动,微微侧过一只眼,便瞧见门口挂着醺红喜服。 料子的剪裁和花纹刺绣俱是一等一的品质,光是瞧着,便可想象出穿在身上该是如何明艳动人。 可她偏偏,只能看,不能穿! 整整一天,她打发人跑遍帝京,甚至连京郊那些不入流的裁缝店都进去了,却还是没有一个人,肯给她做喜服。 她气不过,硬着头皮去到潞王府,想求未来夫婿帮忙。谁知,她这个准王妃在大堂干等一下午,连戚临川的影子都没瞧见,末了竟是被府上的几个侍妾给硬生生挤兑走的。 就连昔日总在她跟前巴结奉承自己的小姐妹们,听闻自己得罪顾慈后,都避她如毒蛇猛兽。 什么世道! 火气涌上心头,王若一把推开食盘,踉踉跄跄起身,眼底攀满网状血丝,比喜服还红,“剪子呢剪子呢剪子呢!” 见妆奁旁边有一把,她二话不说便冲过去抓住,朝喜服飞奔去。 “姑娘,使不得啊!姑娘,使不得!”侍画惊叫着,慌忙抱住她的腰,“外头的禁军还在,您若是将这喜服毁了,岂不又要挨巴掌?” 这话宛如一句定身法,直接将王若怔在原地,细细颤抖了会儿,便一动不动。 她转头瞧眼门外,窗纸上映出的两抹背影挺拔如他们手中的长|枪,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颊边火辣辣的刺痛感再次被唤醒,她由不得抬手“嘶”了一声,想起那日在金绣坊,戚北落和奚鹤卿对顾家两姐妹的维护,心头的委屈便比昨日更浓一层,顺着枯黄的脸颊簌簌滑落。 论出身,论才学,论相貌,她哪一点比不上那姓顾的两姐妹?凭什么她们就能嫁得风风光光,而自己却要嫁给个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的病秧子,且还没有一套像样的喜服? 她的手紧紧攥成拳,淡青色血脉如小蛇,蜿蜒爬满手背。昨儿出门前才刚染好的尖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却仿佛不知道。 骨头“咯咯”摩擦声入耳,侍画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低头不语,目光滑过襟口,忽而一亮。 “姑娘姑娘,婢子有主意了。”她惊喜地扯了扯王若的衣袖,轻轻唤了一声。 王若僵硬地低下头看她,目光空洞森然,逆光下更显可怖。 侍画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好像忽然不认识了似的,慌慌垂了眼睫,颤颤巍巍递上帖子,“姑、姑姑娘,后日宫里头要大摆宴席,给北戎使团接风洗尘。您只要稍稍使点手段,不就......” 她不再多言,点到为止。 王若眼睛微眯,接过帖子,草草翻看两眼前后,“顾家那两个小贱蹄子也去?” “去!自然会去。依照她们如今的身份,即便不想去,也得过去撑场面。” 王若秀眉扬起些,抬手一遍遍反复抚摩帖子。鬓上步摇乱颤,整张脸艳光四射。 既然她们姐妹二人害她婚事惨淡,那她们也别想顺利嫁出去! * 定国公府。 婚期越来越近,裴氏每日起床都要先喝一碗人参汤提神,好保证精力,给两个小冤家忙活婚事。 宫里头和忠勤侯府挑在同一日,送来彩礼,凑到一块,足足堆满了一个院子。 因着姐妹俩属猪,除却各色锦缎和珠宝等物外,还有二百五十六对足金肥猪,约有两千两。 许是怕她们区分不开,顾蘅的那一百二十八对金猪屁股上,还被某人大剌剌地镌刻上了“蘅”字...... 真的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蘅”字。 顾蘅气了个倒仰,四处找刀。 顾慈劝了她半天,没见成效。最后反倒是裴氏亲自过来,孔武有力地将顾蘅拎回房去绣嫁妆。 在第一百零八次翻窗失败后,她才终于老实下来,不情不愿地捧着绣绷,坐在窗前绣胖头鸭,哦不对,是绣鸳鸯。 顾慈倒是想救她出来,可钥匙由裴氏亲自保管,她也无能为力,只能在窗口同顾蘅深情对望两眼,回去自己屋子。 宫宴的帖子是和喜服一道送来的。 “姑娘,这宫宴,咱们能不去吗?”云绣枯着眉头,忧心忡忡。 那日她和云锦虽没陪姑娘一道进丰乐楼,可里头发生的事却有耳闻。那赫连铆夺门而出的时候,她还瞥见过。 先遑论其他,就那张脸,看过一眼就叫人食不下咽,跟太子殿下一比,那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这样,竟还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调戏姑娘?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是对癞蛤|蟆的侮辱! 瞧见帖子,顾慈心头也堵得慌,将帖子小心放回抽屉里。 “我也不想去,可有什么法子?换做从前,我不想去也就不去了,可眼下不同,再有几日就要大婚,旁人都已经把我视为太子妃,若我不去,北戎人该如何瞧殿下?到时丢的可是咱们大邺的脸面。” 云绣也知这其中的无奈,长长叹了口气,又安慰道:“姑娘莫怕,左右有太子殿下在,一定不会有事。” “就是就是。”云锦捧来熨好的喜服,俯身凑到顾慈面前,指着上头的海棠绣纹道,“姑娘你瞧,这纹样,瞧着倒是和那支海棠步摇是一对。” 顾慈迟疑了下,抬指轻轻抚过,暗淡的眼眸一寸寸荡漾柔光。缎面上微微凸起的绣线,轻蹭着她娇软指腹,似一柄槌子,咚咚敲响她心房。 那海棠步摇,是戚北落亲自绘制的纹样,眼下这喜服也是如此,他大约是想让自己成婚那日,戴上那支步摇吧。 女子出嫁后挽发,唯有其夫君可替她摘去发簪。莫非......他心底还藏了这层心思? 一股子温热燥意含羞带怯地爬上面颊,日光莹莹照落,氤氲出水一样的清浅深浓。方才那点烦恼,也在这抹红晕中烟消云散。 步步锦隔窗外,母亲忙碌奔波,一刻也没停过,嘴上虽抱怨,可嘴角的笑意却一日盛过一日。 多少年没打理过庶务的祖母,这回也出马,亲自监督婚礼各处环节。顾飞卿亦不闲着,主动帮忙打下手。 丫鬟婆子家丁们也都上下一心,任劳任怨。 家里头,已经还久没像这般齐心协力,将所有力量都拧成一股绳,就为了做好一件事。 顾慈眼眶隐隐湿红。 前世,她抗旨嫁去承恩侯府,别说喜服,就连个正经的花轿都没坐过,一顶小轿就把她打发了,哪里享受过这样的温暖? 萝北仿佛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喵喵”凑过来,在她脚边轻蹭。 顾慈揩了揩眼角,破涕为笑,俯身将它抱到腿上,挠了挠它的下巴,又抚两把脑袋。它立马舒服地翻过身,两眼眯成弯弯的线,扭着身子,乐不思蜀。 小家伙个头蹿得快,刚领回来的时候,两只手并在一块就能轻松托起,而今才在她家中好吃好喝待了几个月,就快圆成球。她抱都抱不动。 “萝北呀,你是不是也在想小慈?莫怕,再等两日,你们就见面了。” “我同你保证,这回你们俩一定会在一起一辈子,永远不会再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小仙女们晚安鸭o(≧v≦)o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6章 056 掌灯时分, 青帏马车入宫内。 宫人手提着红纱宫灯在前,给顾家两姐妹引路, 走了快一柱香的功夫,才终于达到承庆殿外。 天上飘着细雪, 窸窸窣窣堆罩在高啄檐牙上,檐下宫灯流韵, 华彩缤纷。靡靡丝竹入耳, 虽还未曾亲眼瞧见宴上热闹, 但繁华之象已跃然眼前。 宫宴设在承庆殿右侧的翔鸾阁上, 高达五丈。 道路湿滑, 姐妹俩互相牵着手,沿龙尾道一步步往上攀登,行到一半,后头缓缓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三个男人, 一个身形清瘦, 裹着厚重的裘袄;另外两个则魁伟许多, 五官相仿, 脸色阴沉,几乎与夜色融合为一体。 “给潞王殿下请安, 给两位使者请安。”小宫人低头行礼。 顾慈猜到, 这两位应该就是赫连铮和赫连铭,未免徒惹事端,便拉着顾蘅退至阴影中,颔首行礼。 戚临川余光扫了遍, 面无表情地从她们面前行过。 赫连两兄弟只打眼瞧了一下,双脚就立马跟灌了铅似的,再难挪动一步。 赫连铭眯缝着眼睛,嘴上两撇胡子抖了抖,笑得像个贼:“两位小美人怎的躲在这吹风?快,快出来,别把自己冻着。” 赫连铮拍拍他肩膀,故作矜持,沉声道:“宫宴已经开始了,早些进去吧。” 眼珠子却跟粘在顾慈身上似的,连转都不舍得转一下。 顾慈低垂螓首,假装什么也没不知道,腹内一阵翻江倒海。 “可是......”赫连铭心中有些不舍,想在多留一会儿,至少等两位美人出来,让他看清楚模样。 赫连铮蹙眉,看了眼翔鸾阁方向,揽着他脖子将人拉过来,低声耳语。 “这两位一看就是去赴宴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你这样贸贸然搭话,难道是忘了三弟的下场?” 赫连铭心头一蹦,果然不敢了,咬着牙,终归舍不得。 赫连铮便点拨道:“左右这中原皇帝还欠咱们哥俩一个人情,只要咱们在宴会上,借三弟的事闹一闹,中原人最好面子,到时候他们为了息事宁人,可不就随便任由我们提要求了?” 赫连铭捻着小胡子,点头连声道“妙哉”,最后瞅眼姐妹俩,随他一块继续往前走。 等他们的身影没入殿门,姐妹俩才从阴影中走出来。 顾蘅心中升起一丝不安,扯了扯顾慈的衣袖,“慈儿,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那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顾慈抬眸瞅着殿门外的宫灯,那两人猥琐的眼神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令人作呕,亦有些打退堂鼓。 可转念一想那戚临川,她又犹豫了。 众人皆知,戚临川身子一向不好,从不参加什么宫宴,可今日却来了,还和赫连两兄弟走得这么近,若说没有猫腻,谁信? 既然有危险,她就不能让戚北落独自面对。 挣扎半晌,顾慈捏了下拳,“姐姐先回去吧,我代顾家去便是。”纤睫微垂,面颊隐约泛粉,“有殿下在,我不会有事的。” 顾蘅如何能放心? 方才那两人一看就来者不善,万一把妹妹吃了该怎么办?做姐姐的责任感压过恐惧,她咬着樱唇,将顾慈护在身后,一道进去。 * 翔鸾阁内,所有人都在欣赏歌舞。 正前方的黄麾御座上,宣和帝和岑清秋端正坐着,一个玉骨清相,一个雪肤花貌,威仪隆盛,不可侵犯,宛如九重天上的天帝和天后。 可天帝和天后不会在宴席上,为了一杯照殿红,偷偷在桌案底下互相踹脚。 但他们会。 王太妃坐其左上,以一张嵌满珠翠的幕离为障,遮挡容颜。余光偷觑这对打情骂俏的夫妻,心底一阵酸,白眼抛得都快抽筋。 顾慈二人朝他们问过安后,便退至墙边,由宫人指引,向自己座位走去。转身前,她偷偷打量了眼皇子席位。 今日宫宴,几位皇子皆着一身紫色锦袍,放眼一瞧,并无多出众。只有戚临川因肤色偏白,烛光一照,这衣衫就更衬他病态羸弱。 正中的太子席位却空空如也,戚北落竟然不在? 袖底的两只手交握在一块,顾慈深吸几口气,才让急促的心跳缓慢下来。 对面肆无忌惮地投来四道目光,顾慈不回头,也知是赫连兄弟俩。 顾慈低头,除了加快脚步,也没有别的法子。走着走着,她突然停住。 她们的位子在大堂右侧的山水玉屏前,而旁边的席位,戚北落正端坐在那吃酒,肤白如玉,秀眉而长目,神色沉凝,一派储君凛然之风。 同样是一身紫衣锦袍,穿在旁人身上平淡无奇,穿在他身上,却如初雪映澄霞,满堂才俊云集,都不及他一人耀眼。 旁边的贵女们兴奋不已,盯着他旁边的席位想入非非,但碍于他的气势,只敢三三两两依靠着,说悄悄话。 大约是觉察到她的目光,戚北落转目望过来。凤眼里的霜雪,便瞬间消融成了融融春日,眉梢一挑,朝她比了个口型。 “过来。” 顾慈心头的不安,被他这一眼悉数化尽。 放着金贵的太子席位不享受,跑来这“吃苦受罪”,为的是哪般? 顾慈低头揉捏裙绦,才安定下来的心,又蹦跳得乱了章法,红着脸踟蹰不前。 顾蘅目光在两人间徘徊,嘻嘻笑道:“走啦,太子妃。” 她不由分说地将顾慈拽过去,摁在座上,自己则屁颠屁颠地跑去寿阳公主旁边,同璎玑挤一桌。 落座的一瞬间,顾慈明显听见,贵女席上和北戎使团席上传来或大或小的叹息声,痛心疾首。 即使相隔一条狭窄的走道,戚北落身上的气息依旧强烈到不可忽视。 炽热的目光灼灼睇来,顾慈双颊生晕,低垂螓首,局促地将鬓发绕到耳后。 歌舞犹在继续,她却仿佛听不见了。 大约是外头的风雪,太喧嚣了吧! 衣袖忽然动了动,她垂眸看去。 一片绛紫衣袖小心翼翼地躲开众人目光,悄悄伸过来,里头探出一只手。掌心浑然如玉,美玉正中,托着一块樱花大小的枣泥山药糕。 见她迟迟不动,他还连勾了几下手指,招呼她快些。 顾慈一头雾水,诧异地看向手的主人。 戚北落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看向前方,端起酒盏挡在唇边,低声道:“你不是很喜欢吃这些点心么?他们刚端上来就要撤,我怕你来晚了吃不上,就给你留了一块。” 留了一块?瞧他这架势,难道不是偷偷藏了一块么? 顾慈一愣,脑海里很快有了画面。 ——宫人躬身上前收拾东西,一脸严肃的太子殿下趁她不注意,抓了块糕子,飞快缩到袖子里,藏到背后。 宫人抬头,见盘子里少了东西,数了好几遍依旧不对,茫然抬眼。太子殿下一脸正色地喝着酒,法相庄严,不容亵渎。 可偏偏用的是左手。 宫人奇怪,探头去寻他背后的右手。戚北落便不动声色地偏了偏身,继续喝酒。宫人脖子身多长,他身子便偏多少弧度。 从始至终,面容冷峻如冰,寻不出一点破绽。 只是一双耳朵越发赤红,都快赶上舞姬的红裙子。 顾慈捧着袖子,笑得双肩耸抖,心头郁气彻底一扫而空。 戚北落红着耳朵,瞪了她好几眼,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做什么,捏紧杯盏,压着声音气哼哼威胁:“你不吃,我可吃了!” 手稍稍缩回来一些。 顾慈没动,还在笑。 戚北落连耳根都红了,“我真吃了!你可别后悔!” 说着就猛地收手,毫不犹豫,却在最后一刻,被一双柔荑抓住,轻轻勾了下他的小指,他心神便散了一散,再没力气反抗。 白嫩的小手,软若无骨,捉了糕点便鱼似得滑溜走。 戚北落一下收回神思,张开五指一抓,赶在最后,将另一只小手牢牢抓住。 顾慈一吓,手惊慌地颤了颤,忙扭动挣扎,却不敢动得太厉害,怕被人瞧见。 可那大手不仅不放,还抓得更牢,一点点覆上她的小手,缓缓张开五指,同她十指交缠,谁也没法再挣脱。 顾慈羞臊难担,侧眸嗔瞪他。他却恍若不知,目不斜视,低头慢饮。杯沿后头,细薄的唇角高高翘了起来。 真是......嗯! 紧张地四下顾盼,好在没人发现,她稍稍松口气,将点心丢入口中。 灯火和熏炉的热气让大堂温暖如春,嘴里的那颗点心,似乎沁了蜜,比从前吃过的都要甜腻几分。 堂前觥筹交戳,是别人的热闹;袖底的婉转风光,只有他二人才知道。 手心微痒,某人在写字,动作忐忑。 “好吃吗?” 顾慈笑了笑,正要回答,转头却突然愣住。 海棠红宫灯底下,一美人正盈盈走来,长眉蝉鬓,霞姿月韵,衣裙款摆如回风流雪。 正是王芍。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还是晚上22点以后,么么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7章 057 “太子殿下, 太妃娘娘给您备了上好的平江春,命臣女给您送来。”王芍深吸口气, 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笑吟吟唤道。 戚北落没有应声, 目光只在她脸上定了一定,便收了回去。 烛火映照下, 他双瞳沉淀着雪夜的漆黑和冷淡, 冻得王芍浑身起栗, 脸庞红热, 有些难堪, 心生退意。 离幕后头射来两道阴厉目光,王芍本能地抖了抖,手指不安地捏着漆盘盘沿,心一横, 强笑着坐在戚北落边上。 “这就同照殿红齐名, 殿下多少尝一口, 定不会失望。” 戚北落敛眉, 压着心头的不耐,沉声道:“不必。”端起酒杯欲换个位子。 王芍却仿佛没听见, 赶在他前头, 夺走酒杯,自顾自斟满,笑吟吟递去。 戚北落不说话,神色慢慢绷紧。 恰好此时, 歌舞停歇,殿内静默了一瞬,这处的气氛便如冰泉冷涩凝绝。 王芍面肌笑得僵硬,手不由往后瑟缩了下。离幕后头的目光愈盛,如芒刺扎在她背后。既然都已经上了贼船,她心一横,将酒又往前递了递。 “好歹是太妃娘娘的一点心意,殿下若是一口也不喝,终归说不过去。殿下就......” 戚北落面色罩上一层严霜,她手随之一抖,声音越来越小,几滴醴酒从杯中飞溅到手背上。 这是怎么了? 她茫然错开眼,目光越过戚北落,停在顾慈身上。 顾慈今日穿得随意,奈何天生丽质,不过随随便便一穿,就随随便便把盛装出席的她给比下去了。而此时,她还摇摇头,望向这边叹了口气。 像是在同情。 王芍心头蹦了蹦,重新琢磨方才的话,冷汗登时就下来了。 众所周知,东宫一系与太妃娘娘势同水火,她方才光想着让戚北落喝自己递过去的酒,情急之下,竟拿太妃娘娘的身份威压戚北落,摆明了就是往枪口上撞! 隆隆心跳声中,王芍赶忙俯弯下腰背道歉:“殿下,臣女......” “知错”二字还没出口,劲风便刀一般杀到她手上。 咣当—— 杯盏滚了几圈,怯怯藏到角落。 王芍愕着眼睛瞧他,不知所措。几缕发丝黏过了酒水,黏在苍白面颊上,滴答落下几滴在宫裙上,裙面湿了大片,娇俏的海棠绣花被酒渍浸染得毫无生机。 “滚。” 一个字,压着声音,从腹喉深处发出,无情无绪,却比任何有实质的利刃还扎人心。 四面静了一瞬,后排几位贵女瞧完全程,各自围成小团体,窃窃私语,偷笑她不自量力。 王芍面庞通红,恨不得将头埋入胸口。 她是名门大家教养出来的闺秀,读书启蒙也是《女戒》打底,为自己这行为深感不齿。 太妃娘娘昨夜拿自己当年和先帝“相识”的事,苦苦劝了她一宿,她才勉强放下心里包袱,过来做这些出格的事。 原以为凭自己的姿色,只要放低身段,让戚北落喝一杯自己呈上去的酒是没问题的,可现实却朝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她羞得无地自容,一叠声道“对不起”,不顾身旁宫人劝阻,横冲直撞往外跑。 顾慈望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口,由不得又叹口气,想斟一杯酒,安抚一下边上这只炸毛的狼狗。 手才刚动了一下,就被他抓得更紧。 “我是让她滚,你松什么手?安生些!” 他犹似不放心,趁这会子没人瞧见,抓起她的手就往怀里揣,抱得紧紧的,跟揣着好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方才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全去了九霄云外,又变回那个霸道的三岁孩童。 顾慈:...... 这个呆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同样的问题,岑清秋也在琢磨,枯着眉头,耷着眼角,一副不慎吃着姜丝的模样。 自己生的儿子,她自己最了解,这副模样,当真是前所未见。不过是一个顾慈,有那么大的魅力把他变成这样?该不会被人调包了吧? 边上传来一声看透了的轻笑,“没什么好奇怪的,男人遇上真心喜欢的姑娘,都会变傻。”顿了片刻,又转头望着她,深情又玩味地道,“朕也是。” 岑清秋嗤之以鼻,慢条斯理地举筷挖了鱼眼珠子,丢到他碗里,乜斜凤眼,嘴角噙着优雅的笑,“那正好,陛下快吃这个,补脑。” 宣和帝眉梢抽搐,平了平腹内之气,亦举筷,将鱼腰腹处的肉剜下来,搁在她碗里,笑容意味深长。 “这鱼下锅前活蹦乱跳,腰力定然不错。吃哪补哪,皇后也补补腰,免得整天喊酸,还要埋怨朕不好。” 岑清秋蹭的涨红脸,抬脚狠狠踩住他的脚,用力一碾。 宣和帝身子猛地僵住,咬牙忍笑,待她没力气时,又把另一只脚也伸过去,勾摇着脚尖,贱兮兮道:“再来。” 上头桌案官司打得正热闹,北戎使团这厢,气氛则略微凝滞。 赫连铭捻着小胡子,目光在顾慈喝顾蘅身上来回穿行,“大哥,那两丫头的身份也太不一般,只怕这中原皇帝不会把人赏给咱们。” 赫连铮摸着下巴,脸色难看,“你要是怕,那姐姐归你,妹妹归我。不就是戚北落吗?这儿又不是战场,他能把我怎样?美人和边界那几个城,我都要定了!” 说完,他一拍桌案,朝戚北落抱拳道:“久闻太子殿下箭术超群,今日难得,可否与我比试一二,让我们兄弟俩开开眼?” 戚北落放下杯盏,轻慢地掀开眼帘看去,勾了下唇角,懒怠开口。 什么都不说,比说什么都厉害。 周围响起一阵窃笑。 世上谁人不知,整个北戎都是戚北落的手下败将。就连北戎的不败将军,都不敢跟戚北落提什么比箭,他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王族人士,竟敢说这个?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赫连铭原本还有些忌惮,见大哥被这般轻视,心头刷的拱起火苗,跟着拍案而起。 “那日便是你伤了我三弟吧?莫不是怕我们从箭法上看出端倪,才不肯应战?既如此,那便赔给我们北戎十座城池,这事我们既往不咎,若是不赔......” 兄弟俩相视一笑,齐声道:“那就只好战场上见了!” 论打战,有戚北落在,十个北戎也不是他的对手。可要紧的是,百姓该怎么办?无论输赢,最受苦的都是他们。 满座陷入惊慌,戚临川哼笑一声,老神在在地歪斜着身子瞧热闹。 顾慈攥紧帕子,忧心忡忡地望向戚北落。 宣和帝收起玩笑,望着那两兄弟,神色凝然,“你们当真以为,大邺无人。若真要打,那朕便......” “父皇。”戚北落起身,拢袖拱手,笑意轻松,“既然两位使者执意要比试,那儿臣自当奉陪到底。许久不曾碰这些,全当热身。” 北戎人天生善战,同他们比箭,竟只是热身? 宣和帝嗤笑,扬了下眉,“那热完身便好,点到为止,免得再弄伤个什么,又被人赖上。” 父子俩说话,一个赛一个气人。 满座笑得花枝乱颤,赫连两兄弟气得双颧晕红,命人取来自己惯用的弓箭。 一番折腾后,大殿中央辟出一块空地,正中桌案上摆置一个柑橘,还不及拳头大。旁边是满满三壶烈酒,为输家准备的,便是酒圣来了,喝上一杯也会丑态百出。 赫连铮扫了眼,不屑地笑道:“摆在盘子里有什么意思?不如摆在人脑袋上。” 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赫连铭颔首上前,毫不犹豫地将柑橘顶在头上。箭风呼啸而过,正中柑橘中心。 橘汁哗哗淌下,赫连铭抬手一抹,混不在意,为自己大哥鼓掌。 赫连铮倨傲一笑,转向戚北落,“殿下,请。” 戚北落耸了下肩,让王德善过来。 赫连铮冷哼,“比试讲究公平,我方才可是让我至亲至爱的弟弟来冒风险,殿下却叫一个太监来糊弄事,算什么本事?你若真对自己有信心,就让那位姑娘过来。” 他赫然指向顾慈,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戚北落抓紧弓箭,想也不想便要将箭头对准这两人,宣和帝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才勉强压住火气。 顾蘅气急败坏道:“你们欺人太甚!你弟弟至少会武,慈儿她半点武功不会,凭什么要她来!” 赫连铭捏着胡子,肆无忌惮地打量她,“要不姑娘你来?” 顾蘅被盯得腹内恶心,别开头,“我来就我来。” 她提着裙子绕过去,正要拿橘子,却被顾慈抢了先。 “姐姐回去吧,这点事,我还是应付得了的。” 顾慈避开赫连两兄弟恶心的目光,将顾蘅推回去。顾蘅抓住她的手不让,顾慈好一阵哄才安抚好。 “头顶柑橘,说到底,还是静止不动的,即便射中,又怎能显示殿下与两位使者的本事?” 顾慈捏着橘子回到殿中,看一眼戚北落。 旁人还没听懂,戚北落已瞬间领悟她的意思,含笑点头。 顾慈微微一笑,闭着眼睛,随手将柑橘往后一丢。 橙黄的一点在空中才打了半个旋儿,便“咻”的一声,牢牢钉在了正门外的廊柱上。两个内侍过去,一块使劲拔了半天,硬是没能□□。 众人瞠目结舌,赫连两兄弟齐刷刷变了脸色。 “这把算谁赢?”戚北落漫不经心地抚着弓箭,懒洋洋道。 赫连铮咬牙,头别到另一边,不情不愿的朝他抱拳,“算殿下的。” 满座振奋起来,顾蘅小小松了口气,捧着脸得意洋洋地欣赏。宣和帝靠回椅背,见岑清秋还捏着手,淡淡笑了下,握住她的手轻拍。 戚临川冷哼,心底暗骂“没用的废物”,闷下一口酒,没眼再看。 戚北落朝顾慈挑了下眉,邀功似的,同她比口型:“我厉害吧。” 顾慈忍笑,嗔瞪他一眼,懒怠搭理。 赫连铮看在眼里,腾在心里,扬手道:“二弟,把那一盘酸橘子都给我扔咯,我一个不落,全给它射下来!” 他正要张开弓,却听顾慈道:“北戎勇士都是骑射好手,方才使者只射了静物,不服气是自然。不如第二回合,咱们就比这飞花如何?” 赫连铭拧眉问道:“什么飞花?” “就是这个。” 顾慈行到殿角,将花架上的一盆香雪兰推翻。 花束摇摇欲坠,才刚歪下半分,银光一闪,花叶飘零,瓷盆尽裂。一朵茜色小花并一片嫩绿叶尖被齐齐钉在墙角。 气势太足,边上几个小宫人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 飞溅的泥土,仿佛迷瞎了赫连两兄弟的眼。他们使劲揉搓眼睛,不敢相信,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小的目标,一起射中,这是怎么做到的? 顾慈镇定自若地站在花盆边,心头一点也不慌乱。 从前秋狩时,她曾见过戚北落一箭同时射下两只南飞的大雁,且都正中眼睛,相较之下,这些真不算什么。 “同时射中花和叶子,这便是第二回合的规则。” 赫连两兄弟面面相觑,一脸菜色,急吼吼嚷着要比第三局。 戚北落扬手打断,指着桌上的酒,昂着下巴兴味道:“先把这两局的酒喝了,孤再同你们比。” 赫连铮“嘁”了声,上去拿酒,赫连铭拦住他,“大哥,你箭术比我精进,在赢他之前,你不能倒下,这酒,我来喝!” 说罢,他便抄起一壶酒,揭盖要喝。壶身上还有一抹嫣红,像是姑娘的口脂。 他抬指抚了抚,由不得心神荡漾,眯着眼回头打量顾家两姐妹,心头血潮狂乱,几欲决堤,张口便开始狂饮,烈酒烫入心脾,销魂蚀骨。 正当迷乱之际,腹内骤然灼起火烧般的痛意。血潮涌至喉咙,“哧”的一声,喷在地面。未等反应过来,他便先晃晃悠悠倒在血泊。 “酒里......有有有......毒......”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久等啦! 我真的没有忘记你们,每个出现在评论区的我都记得,就是有时候没时间回,我错了qwq 想对你们说的话,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就是我专栏里写的那句:谢谢你们来看我写的文o(≧v≦)o 所有出现过的,没出现过的,哪怕只是过客,我都由衷感谢,么么哒,比心~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627154、魏你晨醉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8章 058 “二弟!” 赫连铮几乎是疯了一般冲到赫连铭的尸首旁, 轰然跪倒。 太医随后赶来,诊治一番后, 摇头叹道:“使者请节哀。” 赫连铮仿佛被焦雷劈中,直着眼睛在原地呆怔住。突如其来的剧变, 让众人都有些惊慌失措。 宣和帝和戚北落一道,召集锦衣卫和禁军一道封锁宫门, 彻查此事。其余人等则暂时被安置到偏殿, 安抚歇息。 廊下风灯摇曳, 无数身影来往穿梭, 踢踢踏踏, 带起一股兵荒马乱的肃杀之气。原本还热闹繁华的宫宴,瞬间笼罩上浓厚的乌云。 戚北落低声哄着顾慈,让她随寿阳公主和顾蘅一道去偏殿,“你莫怕, 锦衣卫和禁军都到了, 我不会有事的, 放心去吧。” 顾慈紧紧抓着他的手, 拼命摇头,说什么也不答应。 方才那三壶酒, 是给戚北落和赫连铮准备的, 若不是戚北落一直稳赢不输,那现在躺在那口吐鲜血的人,就该是他。 这叫她如何放心? “你前两日才刚答应我,不会把事都闷在心里, 怎的现在遇上事,还是什么也不说就着急把我往外推?我当真就这么没用,不值得你相信?” 她纤长的睫毛一霎,晶莹便顺着她花瓣般的小脸滑落。 戚北落心狠狠纠成一团,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泪,“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 目光落衣袖上,小姑娘的手还抓在上头,细细发着抖,上头的蟠龙纹被捏得皱皱巴巴,也不见她松开。 他的心顿时柔软的不像样。 从小到大,双亲对他要求格外严苛,他自己亦是如此,只想早日成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储君。习惯了遇事自己扛,便是伤了疼了,也独自咬牙硬撑过去。 前两日小姑娘信誓旦旦地说,要同他分担烦心事。他自是感动不已,长到这么大,她是第一个同自己说这些话的人。 但感动过后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她只是一时脑热,过两日就忘。 直到现在,小姑娘对他这份毫不保留的关心,才终于让他心头震颤了下。 时隔多年,那年星空下第一次映入他眼帘的那束光,终于再次缓缓照进他心底。 戚北落望着她的眼,微微一笑,帮她揩去泪珠,握住她的手,轻轻啄了下她的手背,虔诚又爱惜。 星眸似敛尽一春的温柔,笑着对她说:“好,留下来,我们一同面对。” 顾慈眼前一亮,点头如捣蒜,恐他反悔,牢牢抱住他胳膊,叫他想赶也赶不走。 戚北落刮了下她的鼻子,心头盘踞多日的霾云,忽而消散许多。 大殿另一头,内侍们奉命取来白布,要给赫连铭盖上,暂且抬下去。赫连铮却死守在旁,不准任何人靠近。 内侍左右为难,宣和帝摆摆手,命他们先下去,转头看了眼这两兄弟,叹道:“逝者已逝,使者也该向前看。” 赫连铮冷笑,“向前看?陛下说得倒轻松,凶手不除,叫我如何向前看?”眼风一转,扫向戚北落这边,锋芒毕露。 顾慈心头蹦了蹦,下意识往戚北落身后站了站,便听赫连铮呵道:“就是你!你定是知道这酒里头有|毒,才会着急催我喝酒,我二弟帮我挡了酒,才会......” 他哽咽片刻,抄起旁边饿花瓶,朝戚北落冲过去,“我今日便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为我弟弟报仇!” 好在侍卫及时过来,制伏住他。 “放开我!我要为我二弟报仇!放开!”赫连铮被扣押在地,鲶鱼似的翻动,目眦尽裂。 戚北落护着顾慈退到安全地方,确认她无事,方才扭头,冷眼斜睨,“你说孤是凶手,那孤问你,倘若是你,想下|毒害孤,可会当众催孤去喝那酒?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赫连铮哑巴了。 众人仔细琢磨,觉得是这么个理,纷纷为戚北落喊冤。一人一口唾沫星子,直能把赫连铮淹死。 戚临川抚着手炉,懒洋洋地掀开半幅眼皮,四下看了圈,漫不经心地哼笑道:“皇兄也莫怪使者会生气,谁让这酒,是皇兄命人准备的?” 阴阳怪气的一句话,让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气氛,再次凝滞。 目光齐刷刷转来,虽没人敢言明,但其中怀疑的意味已经很明朗。 顾慈由不得攥紧拳头,看着戚临川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恨不得上去揍他,也的确迈出了一小步。一只大手却突然递过来,盖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 顾慈抬眸,就见戚北落昂首挺胸立在咄咄逼人的目光当中,不躲亦不闪。深邃眼眸透着澹定沉稳的光,长风自窗外袭来,衣袍猎猎作响,他自岿然不动。 顾慈心底油然升起一种安宁,深吸口气,挺直腰板,同他并肩站好。 他既然信得过自己,肯让自己同他一块面对,那自己也该相信他。 赫连铮寻到能说服自己的由头,再次扭身挣扎开,“酒是不是你准备的?你说啊!说啊!” “自然不是!”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高呵,众人循声望去。 夜幕中,奚鹤卿拖着两个人,大步流星入内,两手一扬,两个粽子便“哎呦”一声,被丢到戚临川脚前。 戚临川连忙后退,正要怒斥,待看清两人面容后,便呆住了。 竟是王若和她的婢女侍画。 戚临川拧眉,“这是怎么一回事?” 奚鹤卿拢着袖子,耸了下肩,“王爷不是在问,这酒是谁准备的吗?微臣这不就把人给你带来了?下|毒之人,就是您未来的王妃。”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交头接耳,狐疑地看向戚临川。 朝中人不知,他觊觎东宫之位已久,方才又对太子明嘲暗讽,不正说明他心里有鬼? 戚临川脸色变了又变,托在暖炉下的手缓缓收紧,刚想否认。 奚鹤卿不知在侍画耳边说了什么,侍画双眼忽然瞪到最大,发了疯似的指着王若。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是她,是她指使我这么干的!顾家两位姑娘嫁得比她好,她自己却只能嫁给一个没出息的病秧子,她不服气,就想给顾家两位姑娘下|毒。真的都是她的错,与我无关啊!” 戚临川呼吸一滞,脸上无光。 侍画瞧见他,仿佛见到最后的救命稻草,忙扭着身子凑过来,“王爷救我,王爷!是她嫌弃您是病秧子,不愿嫁,我可没嫌您,您无论如何也要救我啊!” 左一句病秧子,右一句病秧子的,骂谁呢? 受了太大的刺激,她都开始语无伦次,眼神却尤为真诚,这就更加气人。 四面响起窃笑,戚临川脸色更加难堪,一脚踹开侍画,自己却也遭反噬,捂着胸口大声咳嗽,腰背几乎佝偻成圈。 王若被这咳嗽声惊醒,眼皮颤了颤,木木地睁开,环视四面,目光定在顾慈身上,涣散的眼神瞬间聚合,凝出一股骇人的火。 “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害成这样!我今日非要你好看!” 她被绳索束缚,动弹不得,却还鱼似得摆动挣扎着要过去,蓬头垢面,面目狰狞,全无贵女风范。 顾慈被她这模样吓了一下,本能地往后瑟缩。 戚北落将她护到身后,一想起那酒竟是为小姑娘准备的,他就恨不得现在就将这毒妇碎尸万段! 若不是父皇和母后一直拿眼神警告,他就真这么做了。 可王若却犹自不知,有人上来拦她,她便扭得更加厉害,细嫩的皮肉被绳索勒得皮开肉绽,她也仿佛感觉不到。 “她是孤的太子妃,你若敢再往前一步,孤便当场要了你的命!” 殿外忽然风雪大作,霍然冲破轩窗,殿内千枝烛摇晃不定,映得戚北落的脸半明半灭,双目凝着寒芒,那一瞬,仿佛沙场修罗再临。 赫赫狂风中,王若愣在原地,低下头,虾米似的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再不敢妄动。 周围人冷眼瞧着王若,腹内阵阵作呕,再去看顾慈,她精致的小脸煞白一片,犹如风中不看摧折的娇兰。 美人总是更加招人疼惜,当下他们就更忍不住想往王若身上吐唾沫。 从前众人不喜王若,只是因为她骄纵跋扈、目中无人的性子。 可今日这事,“妒忌”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因为一己之私就去谋害他人性命,最后还牵连到无辜之人,只能说是恶毒。 且还是恶毒丑陋之最,没有之一。 只是......给顾慈准备的酒,为何会出现在戚北落和赫连铮的比试上? 宣和帝最先想到这疑点,张口要问,外头却先传来一声怒斥。 “你这逆子!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哀家今日就要代替王家大义灭亲,除去你这祸害!” 王太妃在王芍的搀扶下,肃容折返回大殿。身后跟进来一群内侍,拎着碗口粗的板子,冲进来就要往王若身上招呼。 王若吓得连连后退,求到戚临川面前,“王爷,王爷,我是您的王妃啊,王爷,您不能见死不救!” 戚临川哂笑,这个女人害死了赫连铭,连累自己失去了赫连铮这一盟友,竟还妄图让自己救她? 他将自己的衣摆不紧不慢地从她手中抽出,看也不看她,“本王没有你这样的王妃。” 说完,就将她一脚踹开。 王若蜷缩着身子,猛咳不止,喉中腥甜。 只是身上再痛,又如何痛得过心? 王太妃是她的亲姑母,如今却亲自带着人,说要大义灭亲?戚临川是她的未婚夫婿,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一脚将她踹开,不承认她这个王妃? 可顾慈呢? 赫连铮不过让她顶个橘子,顾蘅为了护她,差点跟人家打起来。自己不过是往前挪了几步,就被戚北落拿性命威胁,凭什么?凭什么所有好事都是她顾慈的? 内侍将她拖出殿外,动作粗鲁,像在拖一头半死不活的猪。 “啊——” 撕心裂肺的长啸划破夜空,王若头疼欲裂,想抬手摁住自己的脑袋,以免它炸开,可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绳子。 叫声落定,她也昏死过去,而王太妃、戚临川、王芍就只是冷眼看着,就像看一片雪花落入泥中,直到它消失,都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仙女的鼓励呀,受之有愧。 晚上二更还是在10点以后哈,么么哒(*^3^)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大bos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槿 2瓶;小棉袄鸭、佛吉亚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59章 059 王若被带走后, 王太妃同宣和帝假笑着寒暄几句,便领着王芍要走。 “太妃留步。” 岑清秋从凤位上起身, 双手优雅地交叠在前腹,缓缓朝她走来, “太妃一向护短,今日竟主动大义灭亲, 倒是让本宫刮目相看。” 王太妃听出她话里有话, 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蹙, 回眸看她时, 脸上已恢复了往日和煦的笑容, “皇后这是何意?哀家怎的听不大懂?” 岑清秋不置可否,只意味深长地含笑看她。 长风入户,衣袖和曳地裙摆上的精致金丝绣纹徐徐摇动,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王太妃盯着那片裙斓份, 被王芍托着的那只手, 暗自攥成拳头。 那料子是夜秦进贡上来的贡品, 她一个太妃都不曾拥有, 现竟被一个小小的皇后穿在身上,特特到她面前炫耀...... 王芍的手被抓出道道红痕, 小小地“嘶”了声。 王太妃这才醒神, 若无其事地抬手扶了下珠钗,歉然笑笑,“皇后提醒哀家了。今日之事,说到底, 是王家教女无方闹出来。哀家该代这孽障同太子,还有咱未来的太子妃道个歉。” 冷不丁被点名,顾慈愣了一瞬。趁这空档,王太妃已笑盈盈过来,热络地握起顾慈的手,嘘寒问暖。王芍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低眉顺眼地朝顾慈笑。 只是顾慈转目看她时,她肩膀便下意识一抖,忽闪着眼睫,不敢同她对视。 顾慈心头滑过一丝疑虑,正待仔细琢磨,王太妃又亲昵地将她拽了回去。 “这是哀家当年入主宜兰宫时,先帝爷赏赐给哀家的镯子。正巧你改日就要大婚,哀家还没送东西给你,这镯子就当是哀家送你的新婚礼物。” 她褪下腕间的白玉镯,要给顾慈戴上。那么宽松的距离,她却套了半天都没套上。手抓在镯沿,指尖用力到发白。 显然只是临时起意,为了不让她在深究什么。 顾慈心头疑云更浓,未免打草惊蛇,便暂且缄口不提,只淡淡蹲身道了声谢。 任务终于完成,王太妃嘴角笑意不减,只是有些僵硬,亲切地抚了抚顾慈的脑袋,“好啦,马上就要成亲,该高高兴兴的。今日之事,就莫要再往心里去了。” 顾慈心中冷嗤,这话说的,今日这事她若是往心里去了,还成了她的不是。 几乎是在同时,身边也传来一声不屑的“嘁”。 声音很小,但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戚北落双手环在胸前,微微偏斜脑袋睨她,唇角勾起无限冷意,“今日这事,慈儿是最大的受害者,太妃不好好同她道歉就算了,威胁人是何居心?凭什么这事,慈儿就该不往心里去?” 王太妃脸色沉了沉,却还是笑,“太子这话是何意?哀家都已经道过歉,你还想怎样?难不成还要哀家给她跪下不成?” 她声音都然转厉,四面人都震了震,瑟瑟缩起脖子不敢乱看。 如此直白的呵斥,戚北落却应付得一脸轻松,“跪倒是不必,行个礼便是。”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王太妃顿时气如山涌,抬手就想扇他一巴掌。 “太妃娘娘!”王芍一把抱住她的手,泪眼婆娑地摇头。 王太妃心疼地看了眼她,又狠狠扫了遍顾慈和戚北落,巴掌捏成拳,因用力而微微发抖,终于还是放了下来。 竟真后退一步,不情不愿地敛衽福了个礼,“哀家代王家,同顾二姑娘......赔罪。”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 王芍亦跟在她旁边,朝顾慈行了个大礼。 此时,因着风险已经过去,方才在偏殿内的人,都重新回到这,瞧见这幕,心中都颇为惊讶。 高高在上的太妃娘娘,竟给一个还未正式嫁入东宫的黄毛丫头行礼赔罪,且陛下和皇后娘娘就在旁看着,还也不阻拦。 女眷们由不得窃窃私语。 “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可真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先是一个沈贵妃,现在又是个王太妃,那都是后宫里头最不好找惹的主,竟都接二连三败在她手里头。” “英雄难过美人关,你瞧太子殿下,从前什么时候拿正眼看过姑娘?谁能想到他现在能护短护成这样?这位太子妃,咱们以后可得小心伺候着,得罪不起。” ...... 戚临川听见了,哂笑,目光投向戚北落身边,略略一定。 女孩站在一盆香雪兰前,芙蓉如面柳如眉,比花儿还娇艳,直将旁边的王芍衬到泥里头去。也难怪能将戚北落迷成这样。 他眼眸暗沉,眼底压着汹涌波涛,指腹在白玉手炉上轻蹭、慢捻,仿佛能触及那片凝脂的柔腻。 也不知真正摸上去,是何感觉? 那厢赫连铮已命人收敛好赫连铭的尸首,黑着脸准备告辞。 戚临川回神,正要上去搭讪,挽救一下盟友关系,宣和帝却突然叫住他:“既然身子不好,就莫要再出来乱走动。” 戚临川一愣,回头对上他冷凝的脸,心头咯噔了下,忙行礼,“多谢父皇关心,儿臣并无大碍。” 他似还有话要说,宣和帝已懒怠再听,寒声道:“那王若是入不了皇家了,改日朕再给你指一门亲事,成亲以前,你便在王府里静养,莫要再出门。” 这是把他禁足了? 戚临川浑身激灵,拱手连道几声“父皇”,宣和帝不耐烦抬手打断,转身走了。 竟无半点回旋的余地? 戚临川趔趄几步,一股腥甜涌上喉咙,硬是被他咽了回去。 不就是禁足吗?好,来日方长,他等得起! * 兵荒马乱的宫宴总算结束,奚鹤卿已先一步送顾蘅出宫。 等宾客都散得七七八八,戚北落才依依不舍地送顾慈离开。 新雪初霁,巍巍皇城浸润在墨蓝夜幕中,没了白日的肃穆,倒显出几分温润可爱。夹道深长,两侧石亭子燃着昏黄团光,断断续续连成线。 顾慈沿着光点缓缓踱步,指尖摩挲着白玉镯,还在想方才的事。 今夜王太妃和王芍的举动实在古怪,只怕这毒|酒另有来历。 “怕了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叫顾慈有点懵。 她茫然转头,戚北落歉然地笑了笑,捏着她的脸,“你瞧你,都瘦了。这几日没休息好吧,可是因王家和北戎人烦心了?” 顾慈一愣,也抬手掐了把自己的脸,蹙眉嗔道:“哪里瘦了?这不都是肉么?” 戚北落脸色顿沉,“瘦了!你瞧,从前能掐出这么一把肉,现在就剩这么一丁点儿了。”边说边用力揉捏她的脸蛋肉。 顾慈起初还跟着他一道掐自己的脸,煞有介事地同他争辩到底瘦没瘦。直到他嘴里漏出一两声笑,她才顿悟,一把拍开他的手,捂着脸气道。 “你就知道欺负我!” 转身便走。 戚北落长臂一展,顾慈便又回到他怀中。 “心情好些了?” 顾慈狐疑了一瞬,明白过来。自己方才一路过来都拧着眉毛,不声不响,他是担心了,所以才逗弄自己。 只是那句“怕了吗”,她还是没弄懂,他究竟想问什么? “哼,本来挺好的,现在不好了。”她故意别开脸。 戚北落看着她的嘴越噘越高,清润的眼底满是娇意,心情分明不错。 由不得低头啄了一小口,“那现在好了吗?” 顾慈瞪圆眼睛,愣了一下,做贼似的左右张望,生怕被人瞧见。 “不说话,那就是还没好,那我再......” 戚北落又要低头,顾慈忙不迭抬手抵住他的脸,“我好了我好了我好了,这总行了吧!你今天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戚北落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眼神暗了暗,似有话要说。 顾慈觑着他的脸,心跟着揪起来。 可等了半天,他却又笑了,依旧俊美无俦,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沉默只是她的错觉。 “你到底怎的了?”顾慈越发慌乱,抬手想探他额头温度,看是不是生病了。 戚北落握住她的手,放到面颊边,盍眸轻轻磨蹭,良久,才听他长长叹了声,“接下来的几日,直到大婚,都不能再见面......” 话音落定,又叹了一声,盍眸继续在她手心磨蹭,嘴里小声嘟囔:“不能今夜就洞房吗?” 顾慈一怔,粉颊憋了个通红。 敢请这厮担心的是这个!亏她还担心这么久,真是...... 顾慈没好气地丢下句“不能”,推开他想走,却根本推不动。 “你、你就不打算......”戚北落眼珠左右乱瞟,耳根些些透出红光,“就不打算......补偿我点什么?真的要好久好久,好——久——都不能见面。” 是啊,真的好久好久,要七天呢!可真是久死他了! 顾慈简直要被他气笑,回想他今夜也是辛苦,扭捏了下,慢吞吞凑过去,啃了一口便赶紧缩回来。 嗔瞪他一眼,哼道:“够了吧。幼稚鬼。” 戚北落长眉一轩,如果没有后半句的话,本来,是够的...... 是以后来,顾慈红着脸出来,坐上顾家马车,顾蘅见到她轻微红肿的嘴,便吓了一大跳。 “怎的了这是?宴会上的菜太烫了?” * 翌日,宫宴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便不胫而走,才半天功夫,就绕着帝京城跑了有三四圈。 武英候府出了个杀人毒妇,阖家上下都夹着尾巴做人,终日闭门不出。可从府门前路过的人,还是会忍不住,往那蒙灰的门楣上吐口水。 北戎使团悄无声息地进京,吃了顿不甚开心的饭,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好好的三兄弟,就只剩两人,其中一个还终日寻死觅活。 赫连铮咽不下这口气,回首遥望帝京城门,鹰眸里仍涌动着熊熊怒火。 无论外头风云如何变化,顾慈只坐在家中,乖乖备嫁。日子跟赶大车似的,忽忽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出嫁前夜。 外头窸窸窣窣飘着细雪,姐妹俩最后一次聚在玉茗轩中,围着小火炉说体己话。 云绣捧着茶点进屋,在门口站了会儿,等身上的寒气都散尽,方才过去。 “我方才听向嬷嬷说,她今日去东宫布置新房,着实吓了一大跳。” 云锦接过托盘,戳了下她额角,“又诨说!听风就是雨的,向嬷嬷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这么久,什么没见过?什么东西能吓到她?” 云绣揉着额角,犹自不服气,“我才没诨说,那可都是向嬷嬷自己亲口说的。东宫里头那新房,布置得就跟咱们这玉茗轩一模一样,连惯常熏的香也一样。要不是咱们几个不在,向嬷嬷差点就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顾蘅抱着软枕,笑得前仰后合,“不用想了,定是殿下自己布置的!”侧眸朝顾慈一个劲儿飞眼,打趣道:“慈儿可摊上了个好夫婿。” 顾慈面庞微热,丢了个引枕过去,顺便赏她一记白眼,“奚二就不好?寿阳公主被他烦的,这几日几乎都没合过眼,连璎玑也闲不下来,这都已经好几日没来寻卿儿念书了。” 顾蘅现在听到奚鹤卿的名字就来气,贝齿暗咬,一拳捶在软枕上,“他能玩出什么花来?没在新房门口写上‘猪窝’两个大字,我就谢天谢地了!” 顾慈捧袖笑得花枝乱颤,两只手各伸出一根食指,比在一块,“那也是一公,一母,两头金猪。” “好你个慈儿,竟然帮着他来欺负我!” 顾蘅气呼呼地冲过来,挠她痒痒,云锦和云绣本想上去帮忙,自己却先哈哈笑作一团。 屋子里一片欢声笑语,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两个丫头睡了吗?” 是裴氏来了。 云锦和云绣忙去开门,猜到她们母女三人有话要说,便识趣地退下。 “你们两个小冤家,闹到这么晚还不睡,不怕明日顶一对乌眼青上花轿?” 顾蘅吐吐舌头,亲昵地凑过来摇她的手,“娘亲娘亲”地撒娇。顾慈亦凑上去,有样学样。 这么娇滴滴的声音,裴氏很快便撑不住,各捏了下她们的鼻子,坐到床边,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百感交集。 “多余的话,娘也不说了,就一件事,娘得在你们上花轿前,赶紧教你们。” 姐妹俩好奇地探头看去,就见裴氏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小册子,打开。 顾慈毕竟是经历过一世的人,很快便知那是什么,垂着脑袋,不敢乱看。 顾蘅原以为裴氏要教她看账本,饶有兴趣地瞧了会儿,直到看到上面抱在一块的男女,脸蹭的一下就红了,扭头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裴氏合上册子,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羞什么羞,姑娘出嫁前,都得学这么一遭。娘打听过了,太子殿下和那奚二屋里都没人,你们要在不知道点,不就吃大亏了,娘亲当年就是、就是......” 她偏过头,脸也红了。 屋子里一阵诡异的沉默,许久,裴氏才叹了口气。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娘还记得你们俩刚落地的时候,才枕头那么点儿大,怎的一眨眼就、就都要嫁人了呢......” 她声音染上哭腔,忙低头拿帕子揩眼泪。 姐妹俩鼻子一酸,上前一左一右抱住她胳膊。 “娘......我不嫁人了!” 顾蘅哭得稀里哗啦,顾慈也跟着哽咽点头。 裴氏凶巴巴地掐了下她们的腰,“闹什么闹!娘好不容易把你们都踹出门,你们还敢不嫁?信不信娘打断你们的腿?”又赶紧搂入怀中。 莲花灯台上,烛火爆了下灯花,将三人的身影拉得无限长,成了一人。 “娘自己嫁了个武人,守了半辈子活寡,就不想你们跟娘一样。结果兜兜转转半天,你们还是走了娘的老路。” 裴氏无奈地叹了声,又释然一笑,“罢了,左右这两个女婿,比你们的爹要靠谱。你们怎么着,也该比娘过得幸福。” “你们,可千万要比娘过得幸福啊。” 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祝福。 顾慈凝神看着,心头酸涩,娘亲一定是极想爹爹的,无论她们儿女如何努力,终究比不上爹爹的陪伴。 要是爹爹能早日从北境回来,那该多好? 是夜,母女三人睡在一处,互相慰藉,絮絮说着从前。姐妹俩仿佛回到小时候,肆无忌惮地在母亲怀里撒娇,嬉笑。 雪越下越大,屋子里不起炉子,却依旧温暖如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婚! 两个洞房,长幼有序,先姐姐,再妹妹。么么哒~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0章 060 十二月初五, 云销雪霁,天光大盛, 宜婚娶,宜出行, 大吉大利日。 定国公府大门洞开,里外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沿长廊连绵而去, 一眼望不尽, 莹白雪花堆在上头, 衬得那大红囍字分外鲜艳。 风一吹, 灯笼摇了摇, 簌簌落下雪屑,扫雪声和脚步声杂沓纷扰,身影映在门窗高丽纸上,满满皆是喜色。 顾慈紧了紧眼皮, 迷迷糊糊醒来。顾蘅还缩在墙根, 打着奶猫似的软鼾。中间的枕头已经空了, 裴氏早已起床, 陀螺似的忙碌开。 云锦和云绣笑吟吟领着两派人进屋,服侍她们梳洗, 絮絮说着大堂内前来道贺的宾客。 大邺崇尚婚嫁就简, 便是皇室其他几位皇子娶妻时,也未曾僭侈。 可这回,宣和帝特许风光大办,足可见他对这两对新人的爱重。 朝臣勋贵自然趋之若鹜, 就连帝京城内的百姓也不约而同地换上齐整的新衣,夹道围观。 还未正式开始迎亲,就已是万人空巷。 定国公府乃百年望族,门庭显赫。裴氏给姐妹预备的嫁妆本就丰厚,顾老太太又拿出梯己,给额外添了一份。 现下一并停在院中,已甚是壮观,足可想象,嫁妆队伍跟随花轿一块走时,十里红妆,绵延数里,该是何等盛况。 婚礼要在天黑以后进行,姐妹俩用过早膳,去到顾老太太跟前,做最后拜别。 顾老太太极力忍住眼中要落下的泪,将姐妹俩招至跟前。 “两个丫头,嫁了人,可就见不到面咯。要是过得不开心,就尽管回来告诉祖母,祖母给你们撑腰。管他是什么侯爷还是太子,祖母照样敢拿这龙头杖敲他!” 姐妹俩本还泫然欲泣,听到最后,由不得笑出声。 顾老太太也跟着笑,朝向嬷嬷点了下头。向嬷嬷从里间取出两个质地有些年头的木盒,顾老太太接过后,对姐妹俩说道。 “这对血玉镯子,是祖母和先太后当年的嫁妆,她去之前,将镯子给了我,我如今拿着也没什么用,就干脆给你们。” “我们俩虽只是表姊妹,但关系好过亲姊妹,祖母希望你们姐妹俩将来也能同我们一样,即便将来谁有了难事,要记得相互帮衬。” “你们俩,可一定都要好好的,知道吗?” 老太太脸上始终带笑,眼里微微泛着水光。苍老的手紧紧拉着她们,跟长在上头似的,掰都掰不开。 顾蘅一时没忍住,埋到顾老太太怀里呜呜大哭。 顾慈望着祖母的眼,恍惚间像是回到前世,自己抗旨,祖母也是这般苦口婆心地相劝,却被自己不知好歹地拒绝。 这一拒,便再没见过面。 万千感慨涌上心头,她攥紧祖母的手,拼命点头,泪珠子断线似的往下掉。 上辈子,幸福就在身边,触手可及,她却平白让它溜走。这辈子,她就是回来好好过日子的。 祭过宗祠后,姐妹俩该沐浴上大妆。 裴氏亲自上阵,十六个婢女一块打下手,还有些忙不过来。描眉、点唇、上胭脂、梳发髻......一通折腾下来,刚好到吉时。 外头响起鞭炮声,迎亲的队伍来了。 围观百姓纷纷起哄,家丁们在门前投撒红利,喧嚣不断。 裴氏忙给两人罩上红盖头,站在中间,一左一右牵着两人去堂屋。 顾慈手心濡湿,鼓乐声、催妆声灌入耳中,她直觉有些不真切,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朵上,轻飘飘的。 礼官按制唱念赞词。 顾慈捏着红绸,安静听着。手里忽然被人偷偷塞了样东西,顾慈低头一看,是一柄小木剑。 因主人每日刻苦练习,剑身上划痕密集,正是顾飞卿每日练习之物。 衣袖动了动,稚嫩童音传来,煞有介事地同她说:“二姐姐,师父以前答应过我,说日后他要是欺负你,就准许我拿剑给你报仇。二姐姐把这剑挂在床前,算是给师父一个警告,这样他就不敢欺负你了。” 给当朝太子一个警告? 顾慈忍俊不禁,好在有盖头挡着,没人瞧见。余光从盖头底下漫过去,顺着那根红绸,一袭大红色衣袍映入眼帘。 她心头砰砰撞跳,紧张感倒缓和不少。 趁没人注意,顾慈悄悄勾了下顾飞卿的手指,算是“一言为定”。 花轿起,两条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并排行了一段路,便各自分开,朝两边去。 * 忠勤侯府。 一通礼节完,众人笑着退出新房。 顾蘅坐在新床上,累得直不起腰,当下也不管规矩不规矩,踢了绣鞋就爬到床上,闭眼不起。 陪嫁来的婢女琳琅吓一大跳,抱着她胳膊拉她起来,“姑娘可别睡,姑爷这会子就在前边敬酒,等他回来还得洞房呢。” 顾蘅踢蹬两腿呜呜,“不洞了不洞了,谁爱洞谁洞去,我必须得睡了。明天太阳晒到我屁股之前,谁也不准叫我起来!” 说着又往床里头拱了拱。 琳琅一脸牙疼的模样,眼珠子转了转,凑到顾蘅耳边道:“姑娘,您要睡也可以,这脸上的妆总得卸下吧。不然明早起来,这脸蛋不得全烂了?” 这话果真奏效,也不用她扶,顾蘅就一骨碌坐起,蹬蹬跑下床。 方才盖头揭开后,奚鹤卿就一个劲儿笑话个不停。虽然没笑出声,可他胸膛震得跟抽筋一样,喝交杯酒的时候,还不忘偷偷在她耳边取笑:“你们家面粉不要钱啊?” 他家面粉才不要钱呢!信不信她明日就把他家给吃穷咯! 她也不喜欢把脸抹成这样,跟面粉团子上打俩腮红似的,别提多难看。 可她有什么办法?为了嫁给他,自己遭了那么大的罪,这个混蛋,不知道安慰也就罢了,竟还敢反过来嘲笑她? 越想越气,顾蘅至将面巾当做奚鹤卿,摁在水里一顿拧,水花溅了一地。 “就是个大混蛋!看我一会儿不掐死他,咬死他,打死他!” 琳琅在旁讪笑,想换条面巾来,头转到一半,人便僵住。 “怎么了?”顾蘅诧异转头,奚鹤卿双手抱胸,就斜靠在正门珠帘前,笑眯眯看她。 “啊——”她惊叫一声,往后一蹦,面巾从手里头甩脱,不偏不倚正好盖在奚鹤卿脸上。 奚鹤卿取下面巾,挑眉看她,脸色明显黑了许多。 室内一瞬静默,没人敢说话。 在背后说人坏话,还送了人家这么个大礼,顾蘅有些心虚,眼珠子左右乱瞟,捏着衣角不敢说话。 半晌,才嘟囔一句:“谁让你来了也不出声,活该。” 奚鹤卿长长地“哦”了声,自己怕她在屋里等急了,推了那么多酒,得罪那么多人,就为了早些赶回来陪她,最后竟还回来错了? 这个死丫头...... 他眯眼斜觑了会儿,嘴角缓缓勾起坏笑,一把揉了面巾,朝琳琅冷冰冰地道了声“出去”,大步流星地朝顾蘅走去。 琳琅为难地看了顾蘅,叹口气,领着丫鬟们出去。 顾蘅心里暗道“不好”,忙提着裙子追上,刚跑出去没两步,就被人拦腰抱回床边。 屁股撞到褥子,顾蘅“哎呦”了一声,张嘴就要抱怨。屋门忽然“吱呀”关上,头顶罩下大片黑影,她一愣,抬眸。 奚鹤卿两手撑在她两侧,正低头瞧她。 逆光中,顾蘅看不清他的脸,却能辨出他眼底的光,像丛林深处的孤狼,散着危险的幽光。散落的发丝垂落,有意无意地挠着她面颊,痒得人心跳隆隆。 修长指头一圈一圈绕上她腰带,凑到她耳边,似笑非笑道:“天黑了,该做点正经事啦。” 话音未落,温热便先落在她水藕般细嫩的颈子上,带着冬夜的湿寒,和烈酒的微醺。 顾蘅登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惊叫一声推开他,抓起被子就往里头钻,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他。 昨夜,母亲教她的东西,她一个没记住,但有一点印象深刻:男人身上有只大虫,很丑很丑的大虫。 而那只大虫还要...... 她的脸“轰”地一声,开始冒烟。 “你、你你不许过来!” 奚鹤卿扬了下眉,忍住笑,假装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倾身又凑过去些。 “为何不过来?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边说边扯被子。 顾蘅两手抓着被头,抖啊抖啊抖,快哭了,“你、你你别太过分!” 奚鹤卿不屑地“哼”了声,今夜可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不许他过分,这要求才叫过分。 “不要。”说完,便拽开了她的被子。 距离一寸寸缩小,他身上的寒气携着冷香,将帐子里的那片熏暖之气缓缓融化,如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团团笼罩。 顾蘅愣在原地,“我我我”地不知所措,怀里像揣了好几只兔子,“咚咚”跳个不停,有几只叫“害怕”,又有几只叫“期待”。 至于期待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奚鹤卿的脸就在眼前,一双剑眉斜飞入鬓,眉峰不显,眼角微垂。仿佛天生带着蛊惑,凝神望着你时,能叫你一时间不知忘记思考,情不自禁被他吸引。 顾蘅呆呆看了半晌,下意识扬起小脸,闭上眼睛,晕腮潮红,最后还噘起了嘴。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碰到他的唇。 奚鹤卿微微一顿,停下来,惊诧地看她。 小姑娘今日劳累了一整天,该好好休息。方才,他不过是觉小姑娘躲着他的模样实在可爱,便想多逗弄几番,没真想把她怎样...... 忍了忍,又忍了忍,实在忍不住,他终于捧腹笑出声。 顾蘅发了一会儿怔,知道自己出丑了,双颊红得几欲滴血。 她一向心高气傲,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这么戏弄过。 一气之下,她又使出绝技,翻身跨坐在奚鹤卿背上,反掰住他的右手,“你服不服!服不服!不许再笑了!” 然后她便得到一串更大的笑声。 她气得又开始掰他手指,换来的却是他笑得快岔气的模样。 “你!你!”顾蘅气得跳脚,狠狠踹了他一脚,“好!本姑娘现在就回家,你就在这慢慢笑,笑一辈子,笑到死好了!哼!” 笑声戛然而止,她在气头上,也懒得去听是不是真听了,伸手就去床边够绣鞋。 这个死混蛋,谁爱嫁谁嫁去,反正她不伺候了! 眼瞧就快够着,柳腰忽然被圈住,往后用力一捞,她便提着鞋子,“哎哎哎”地被拖回褥子里。 “你干什么呐!松开!” 结果,她手里的鞋子被某人夺走,随手丢去千里之外。 顾蘅气急败坏,扯着他衣服襟口要揍他。 奚鹤卿嘴角噙着笑,轻轻松松一偏头,不仅躲开了她的拳头,还以牙还牙,也扯下她衣襟,顺便将人一骨碌塞进被子里,自己也钻了进来。 挣扎间,他的腰带刚好垂到顾蘅手里,她想也没想就咬牙拽了一把。不想这“呼啦”一声,就松开两人的衣服。 “你走开,别碰我发钗!” “明明是你先扯我发冠的,活该。” “那你还扯我系带呢。我踹死你!踹死你!” “嘿,你往哪踹呢?还想不想要儿子了?” ...... 一通乱打,谁也没揍到谁,却都累得气喘吁吁,只能暂时歇战。 顾蘅双手被制住,压在脑袋两侧,一把青丝拖于正红绣鸳鸯的软枕上,仿佛浓墨撒泼出的写意画。 垂眸一看,诶?这打个架,衣裳怎么给打没了? 上方睇来异样目光,气息略微凌乱,也不知是累的还是...... 顾蘅懒怠细究,恶狠狠剜去一眼,蹬着双腿要翻身做主人,“你放开我!看我不揍死你!” 黑影却忽地先盖了下来,带起的暗风,吹灭桌角仅剩的一双龙凤喜烛。 夜幕深浓,月色斜斜撩起帐幔,春水似的,朦胧又迷离。 一声低笑便显得格外清冽,细细一听,隐约带着点哄诱,“服不服?嗯?” 这人做了坏事,怎么还带威胁人的?竟还想让自己服他?做梦! 顾蘅咬牙切齿,反抗得更厉害。 “我不服不服不......唔。” 嘴巴霍然被堵上,她便再说不出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卡,拖到现在才更,对不起各位仙女。 晚上二更可能会在23点后,仙女们等不及可以先睡。 为庆祝大婚,这两章都全员红包鸭o(≧v≦)o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宋谬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1章 061 皇室迎亲有个规矩, 来回不可同路,是以东宫的迎亲仪仗接到新娘子后, 便转向绕了大半个帝京。 这么冷的天,道路两侧依旧人满为患, 喧嚣声几乎盖过喜乐和鞭炮声。为杜绝百姓冲撞贵人,五城兵马司几乎全部出动, 才面前维持住局面。 而待戚北落从拐角处远远走来时,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马背上, 戚北落身穿醺红喜服, 面如冠玉, 身姿挺拔,只是神色却有些冷淡,不及其他新郎官热情。 这般浓烈阴柔的颜色,硬是被他撑开一种轩昂气势, 刚柔并济, 叫人挪不开眼。 许多百姓是头一回见戚北落的真容。 从前, 他们只听说过他在沙场上的凶名, 便以为他是个身高八丈、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怪物。 而顾家这对孪生姊妹,却是帝京城中远近闻名的娇美人。原还以为, 这次陛下赐婚, 是鲜花插在那啥上,还着实替顾二姑娘可惜了一把。 更有那情根深种的公子,日日上秦楼楚馆买醉,安慰自己只是败在了出身上。今日赶来围观, 也只是想从自己身上寻出几点,能胜过戚北落的地方。 可目睹后才知,何为真正的龙子凤孙,自己当真是被人比到泥里头去了。 他们两人才是真正天造地设的一对。 然,白姓们不知道的是,号称可以在马背上平天下的大战神,现在有点拿不稳缰绳,手心一茬接一茬地在冒汗,拐弯的时候,差点因调不过马头而撞到墙上。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花轿。 轿子四檐垂着五彩璎珞,正红绣大朵海棠花的轿帘轻轻摇曳。里头坐着的,是他的小姑娘。 他竟然真的娶到顾慈了。 热潮在腔子里翻涌,柔软了他眉宇间的清冷。 人潮后头几个妙龄少女控制不住小声尖叫,无不羡慕坐在轿子里的顾二姑娘。 要是能被太子殿下这样温柔地看着,她们便是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啊! 顾慈听不到这些姑娘的心声,只紧紧抱着宝瓶,数着轿帘被风吹开的次数。 她还记得前世出嫁的情景,冷冷清清。别说街道上有多少人观礼,便是承恩侯府里头,都没几个过来赴宴的。 这辈子能有亲人给她祝福,她已经很满足,眼下阵仗超乎想象的隆重,她反倒慌了。待会儿她要是出错闹笑话,那可怎么办? 外头喧嚣声渐远,应是仪仗已经入宫。 顾慈更加紧张,生怕自己哪里做错,惹人笑话,嘴里默念婚礼的各个细节,念到有些口渴时,外头响起一声高亢的“落轿”。 顾慈身子一晃,三魂六魄都荡了一荡。礼官掀开轿帘,扶她下来,往她手里塞了根红绸,引她却拜堂。 顾慈后背手心全是汗,目光透过盖头底下的缝,偷偷瞄旁边的新郎,惊见他走路也不如平时那般澹定,慢慢放下心来,嘴角翘起,心里也甜滋滋地冒泡。 拜堂礼闭,顾慈被礼官扶去新房。 这洞房当真红得惊心,顾慈光是从盖头底下这条缝偷窥出去,眼睛都有点酸疼。命妇们轻快地说着吉祥话,簇拥顾慈到喜床上坐好,有撺掇戚北落快些揭盖头。 祥云纹袍裾缓缓到了面前,顾慈愈发坐直身子,葱削似的纤指缩在广袖里,紧张的心绪被裙子上细细褶皱暴露无遗。 盖头被挑开的一瞬,她本能地闭上眼,什么也不敢看。 可戚北落看得清清楚楚。 一角精致雪白的下颌,两瓣轻粉娇嫩的唇,颊边晕着两团红,浓密纤长的睫毛细细颤抖,像风中蒲公英,好像他轻轻吹口气,她就会慌得散开。 新房内如此浓艳的色彩,都被她盖了过去。 戚北落有些移不开视线。 在场其他命妇亦止了呼吸,直把顾慈瞧得两耳都通红,才想起要礼还未完,该喝合卺酒了。 民间的礼仪,是要交杯。宫里头的规矩,则是要行大礼,饮交颈酒,婚后方才能得祖宗庇佑,琴瑟和谐,永葆百年。 顾慈前世没行过这样的礼,没信心能做好。万一把酒洒到他身上,不就出大丑了吗?看一眼戚北落,她立马垂下眼睫,脸上发热。 命妇们在旁起哄,戚北落侧过身,偷偷捏了下她的手,“莫怕,跟着我做。” 因他身量高挑,举着酒杯绕过顾慈脖颈后,主动倾了下身子。顾慈脸蛋烫得可以烤地瓜,深吸口气,学着他的动作,缓缓地绕过他后颈。 远远瞧去,两人动作亲密,更像在拥吻。 众人捧着袖子暗笑,直觉他们手里的酒都是甜的。 礼成后,宫人伺候他们梳洗,更衣。 凑热闹的人知道戚北落是什么脾气,方才肯让她们进去观礼,已是最大的恩典。闹完了,就都识趣的退下。 东宫成亲就有个好处,新郎不必去陪宾客喝酒。房门一关,便可享受两人世界。 明明成亲前,两人还敢搂搂抱抱,有事没事啃一口脸,这会子终于名正言顺了,他们反倒拘谨起来,木头似的杵在床边,一个坐得比一个规矩,连个声都不出,活像年画上的两尊门神。 顾慈捏着衣角,心跳如鼓,不敢看旁边,就使劲盯着案头的那两根龙凤喜烛瞧。 等烛身矮下寸许,她的手突然被抓住。 顾慈双肩一颤,下意识转头,便对上了戚北落的视线。 此时夜已深,月光从窗外流淌进来,他周身似笼着一层淡淡的荧光,目光在如水月色下轻轻荡漾着,潋滟出无尽柔色。 隔着衣袖,感觉到她温热的脉搏,才恍然笑开,自嘲道:“慈儿,我真怕,这又是一场梦。” 一个“又”字,在顾慈心里荡起或大或小的水纹。适才的忐忑渐消,她反握住他的手,“我也怕,这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戚北落心头一蹦,望着她眼,眸子倏尔亮起,又倏尔暗淡,捏着她的手指,说道。 “慈儿,你不知,我这几日一直在重复做一个噩梦。我梦见你为了躲我,嫁给那个谢子鸣,最后却反被他毒|死,我赶到的时候,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只看见你的牌位。冷冰冰的‘顾氏’二字,连个完整的名儿都没有。” “慈儿,你是当真想嫁给我,不是被逼无奈,是吗?” 顾慈心头震撼,有些不敢相信,他怎么会梦到这个,一时瞠目结舌,忘了回答。 戚北落觑着她的脸色,神色暗下,手不自觉抓得更紧,恨不得将她揉入自己骨血中,死也不放。 “从姑苏回来后,我就在一直在想。嫁给我,对你是不是真的好。倘若我没有追去姑苏,让你嫁给裴行知,就不会有王太妃整体找你麻烦,也不会被王若那样的人暗算,没有勾心斗角,能平凡又幸福地一辈子。” “慈儿,我真怕哪天,我没能护好你,梦里的一切都成真了,那该怎么办?” 月轮隐入云絮后,他的面容也叫黑暗吞没,只一点眸光微微闪烁,从明亮处看出,更显几分落寞和自卑。 顾慈看着他,素手在绣着百子千孙图的褥子上,捏出道道不规则的褶皱,心头也同这褥子一般,被慢慢揉皱。 原来是因为这个。 那日宫宴结束后,他问的那句“怕了吗”,是这个意思。时不时爱拈酸吃醋,也是因了这个。 他这人一向高傲,从没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自卑。她便也理所因当地这么以为了,竟忘记,无论别人怎么奉他为战神,他终归只是个人,有七情六欲,会喜怒哀乐。 换成谢子鸣之流,他或许就没这种苦恼,毕竟层次悬殊。可裴行知不同,他是这世间唯一能与他齐名的人,他才会感到有压力。 有压力,难免患得患失,才会生出自卑。 而自己,竟到现在才发现。 顾慈笑了笑,握住他的手,埋首于他掌心,合眸轻轻磨蹭着,“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选你。” 颊边那只手,猝然颤了颤。 女孩眼神干净澄澈,纤尘不染。戚北落心头奔涌过一阵狂喜,咳嗽了一声,矜持问道:“为何?” 顾慈轻笑了声,没有说话。 为何?她也不知道,或许是前世,他的眼泪,早在她心头开出了花吧。 若要说得现实一些,那时候,顾家早已落寞,裴家明明知道,却还无动于衷,裴行知也只是明哲保身,置身事外。 只有他,甘愿冒着失去太子之位的风险,为她报仇。 可这些不能告诉他呀,就算说出来,他也不会相信。 顾慈忖了忖,缓缓吐出一口气,仰面凝望他。 “这个答案太长了,我一时真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日子还长,倘若我一年回答不上来,就用两年来回答;两年说不上来,那就只好请你慢慢等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你可准备好了?” 红烛摇曳,有温暖的气息,从两人紧握的手上传来。 戚北落望着她的眼,那里有他自己的身影,也仅有他的身影。 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彻底落下,方才还迷蒙的眼瞬间清明如墨玉。溶溶月色下,他捧起她的脸,低头啄了下她唇峰,额头相抵,柔声回道: “我已经准备了二十年了。” 笑的丝缕从他唇角漫延至眉梢,顾慈看呆了片刻,忍不住跟他一块笑。 这辈子最大的秘密都说出来,从此再也没什么能阻拦在他们之间。 她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啃了下他英挺的鼻梁,起身要退开,却被一双臂膀缠住,又往怀里带了带。 她愕然抬眸,戚北落左右瞟着眼,支支吾吾道:“那......那......你准备好,做真正的太子妃了吗?” 一句话,仿佛在温热的空气里丢入一颗火星,屋子里的气氛瞬间烧着。 圈着她的臂弯渐渐滚烫,挑唆着顾慈的心,跟着一块蹦跳、燃烧。 她忽闪着眼睫低头,嚅嗫道:“我......我准备得......没你久......” 戚北落扬眉,垂眸看去。 小姑娘咬着唇瓣,脸庞红红,宛如海棠无意沾染春雨。他明明没有喝酒,却已经醉得一塌糊涂。 他咳嗽一声,手一点一点往下游移,停在那做工繁复的裙绦上,心早已成了脱缰的野马,面上却还故作镇定。 “无妨,我教你。” 谁教谁?他屋里不是......连个人都没有吗? 顾慈诧异地看他,两眼真诚无比,“你会?” 来自灵魂的拷问,这该怎么回答? 男人的尊严逼着他点头,可良心却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他没事为什么要说这个,给自己找罪受? “咳......”戚北落别开头,大着嗓门,回道,“这......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就......” 屋子内的熏香,好像比刚才更浓了一些。龙凤喜烛摇曳生姿,烛光透过他的耳朵,在帐内浮开水一样的艳红光晕。 “反正......我们一起学呗。” 说完,他一把扯下帐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还懵懵懂懂的小家伙扒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小仙女们晚安鸭~ 慈宝儿那句告白,灵感来自林徽因。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396044 3个;君扣君扣小兴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里桃花 10瓶;木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2章 062 宜兰宫。 为庆贺太子大婚, 皇城内外烟火彩灯齐绽,耀亮这不夜帝京城。 烟火映亮轩窗, 在青砖地上斜切出一块菱形。灰屑散落,悠悠转过檐角鸱吻脊兽的眉心, 随风飘入。 一双绣鞋踩在上头,狠狠碾了碾。 绣鞋足尖嵌有鸽子蛋大小的南海明珠, 色泽莹润, 月辉下流光溢彩, 乃三佛齐国进献的贡品, 世上独此二颗。 由先帝做主, 赏给了她,连皇后宫中都没有。 便是如今,明珠已不似从前那般耀目,王太妃依旧每日拿花蜜擦拭, 穿在脚上不忍脱下。 “这婚礼, 倒办得比哀家当年入宫还风光。” 王太妃有意无意地抚摩着旁边的竹叶, 哂笑道。 案头漆盘上, 今日份的三碗养颜汤整整齐齐摆在她手边。有两碗已经冷透,油脂结成黢黑的块浮在汤面, 异味熏人。 桌案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啜泣声, 王太妃凝眉,扬手将桌上三碗汤齐齐扫落。 “哭什么哭?哀家还没死呢!” 瓷碗噼里啪啦落地,溅起片片碎瓷,飞擦过王芍的脸。 她惊叫一声退开, 王太妃恶狠狠瞪了眼,她又忙爬回去,新做的裙子被汤汁泅成难看的黑褐色,她也不敢躲,只惕惕蜷缩着,一个劲儿磕头。 “侄女知错,侄女知错,侄女知错......” 王太妃冷嗤,摸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抚手指,轻飘飘地问:“错哪了?” “错、错在......错在......”王芍咬着下唇,心头仿佛塞着大团乱麻,憋得她喘不上来气。 那日宫宴,她千方百计勾引戚北落,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羞辱了,一路冲去承庆殿,漫无目的地在宫里闲逛,不知怎的,就到了御膳房。 那日因下着小雪,不见月光,天色暗得很。 她走得太久,又冷又饿,便想从后门偷溜进去,找点吃的果腹,却撞见侍画蹑手蹑脚地从里头出来。 她虽不常和堂姐王若打交道,但她身边的贴身婢女,自己还是见过的。她奇怪了会儿,没做多想,便进门去。 宫宴上的菜肴和酒都是按席位提早分派好的,为防止拿错,每份上都标着大名。 她一进门,便瞧见了顾慈的名字。心头才消下去的火,登时又窜腾上来。 大事她做不成,动点小手脚还是可以的。趁人不注意,她便将满满一整罐盐巴,都倒进了酒里。怕认错,她还挑了块口脂,在酒壶上做了个标记。 亲眼看着那酒被端走,她心里又后怕又激动,光是想象顾慈吃齁着了的模样,她便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御膳房门口,内侍催着说太子殿下要酒,她以为是为顾慈要的,便将这壶送了过去。可谁曾料到,竟是为了大殿内的一场比试,讨要的罚酒。 她捧着酒退回来,可御膳房头先准备的酒不够用,想着本就是太子和北戎使团之间的比试,就将这壶酒呈上去应付。 她没有合适的理由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壶做了记号的酒,被送上赌桌。 索性太子殿下箭术高超,那酒也只是多洒了些盐,给北戎人喝了也就喝了,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哪知,那赫连铭喝了那酒,竟直接当场中|毒身亡了! 她吓得当场栽倒在地,脸色煞白站不起来。 边上几个命妇以为,她是被死人吓到,也没做多想,过来安慰,命人将她扶去偏殿陪太妃娘娘。 冷风灌入脑中,她四肢百骸都在大颤,宫人给她盖了一层又一层绒袄,还是没法让她暖和起来。 也就在这时,她想起侍画鬼鬼祟祟的模样,终于想通,定是王若那里出的岔子! 王若预备了毒|酒要谋害顾慈,却被她阴差阳错地送去做罚酒,入了赫连铭的嘴。 虽说毒不是她下的,可她却是直接害死赫连铭的凶手。 端看赫连铮护短的模样,要是知道真相,铁定不会放过她。 走投无路之下,她求到太妃娘娘面前。 太妃娘娘当场气掉好几根头发,给了她一巴掌,忙命人去找替罪羊,可还是晚一步。他们的人才刚到御膳房,就看见奚鹤卿领人,将王若和侍画捆走,挪送殿前审讯。 显然,她和堂姐就只能保一个。 太妃娘娘左思右想,最后还是选择了她,舍弃掉堂姐,随后又悄无声息地将那日在御膳房当值的宫人内侍一一除去,帮她用绝后患。 或许堂姐到死都还不知道,她不过是自己的替罪羊。 王芍心头一阵绞痛,泪水涟涟,晕湿淡青色眼圈。 因这事,她接连做了好几日噩梦,总觉堂姐要来索命寻仇,夜夜睡不安稳。才十五岁年纪,却闹得形容枯槁,跟八十岁的老妪似的。 “你可知,哀家为何要选你?” 王芍身子颤了颤,心头有个大概的猜想,咬了下唇,叩首道:“侄女不知。” 王太妃哼笑了声,揽镜整理发髻,目光透过镜面,冷冰冰地瞧过来。 “在哀家眼里,你和王若都还不够格,别说跟岑清秋比,就是顾慈,你们两人凑一块,也扳不倒她。” 王芍攥紧拳头,又慢慢松开,语调平平地道:“太妃娘娘看人一向准,侄女全听太妃娘娘安排。” 王太妃眼里这才有了点笑模样,“可至少,你比王若沉得住气,不会无视哀家的话,四处给哀家惹事。如今我们王家虽遭了大难,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哀家还有一口气在,就要跟他们斗到底!” 烟火忽而大盛,映亮她半边容颜。 双目圆瞪,眼角的鱼尾纹宛如刀斧凿刻上去,根根凛冽分明,牵动面肌,整张脸都变得格外狰狞可怖。 王芍心头大蹦,慌忙垂眸不敢看。 一只手忽然伸来,捏住她的下颌,狠狠往上抬,她被迫再次同那双阴冷的眼眸对视。 “如今潞王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只有他登基,我们王家才有复兴的可能。眼下王若是没法再做潞王妃了,不如你嫁过去可好?” 轰的一声,大红色烟火在夜幕中碎开,星星点点的光四下飞溅,好似夜空霍然吐出的一口血。 “太妃......娘娘......”王芍眼圈腥红,泣不成声。 王太妃也不逼她,翘着兰花指,点了下南窗外头。 “还惦记着你的太子殿下呐?人家现在可正忙着跟自己的心上人颠鸾倒凤,醉生梦死呢,哪里还有功夫搭理你?” “哀家也不怕把话说得更难听一些,戚北落打小就不大认人的脸,你把他放在心尖尖上,他可未必知道你是谁。” 这话好像一把刀子,直接将王芍的心捅了个对穿,过去所有的旖旎美梦,都同这漫天烟花一道破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芍擦了擦眼,整理发髻衣裳,双手交叠在地,额头抵住手背,郑重行了个大礼。 王太妃心底的大石松了些,长长出一口气,唤宫人再去备两碗养颜汤,其中一碗赏给了王芍。 觑了眼她的妆容,王太妃又忍不住拧眉,“回去换个梳妆打扮的宫人,别再扮什么顾慈了,扮也扮不像,还是做你的王芍好了。” 王芍眼眸微微暗淡,闭了闭眼,只恭敬道:“是。” * 翌日顾慈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早过了上朝的时辰,而戚北落还窝在她身边,睡得七荤八素。 她心底慌了一瞬,想推他起来,忽记起新婚头三日有婚假,他不必上朝,方才松下口气。 日光透过轩窗照进来,帐子里漫开一抹水色的光。锦帐两侧的金钩歪斜下半边,摇摇欲坠,“叮叮”响了大半夜,眼下声音倒不怎么清脆了。 帐幔被扯下大半片,随风轻动,垂在床沿的一片衣角“簌”地滑落,同地上散乱的衣物靴子混做一团。 有戚北落的,也有她的,只是现在都分不清楚了。 想起昨夜的事,顾慈脸上由不得发烫。 从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主动的一直都是她。第一次告白,第一次拥抱,第一啃嘴,都是她引着戚北落。 原以为这事上也会是这样,她还羞涩扭捏着,不知该怎么办,谁料戚北落竟趁功夫,二话不说就上了,跟八百年没吃过饭的恶狗一样,见到肉要咬,主动到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头就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痛。 任凭她如何哭闹反抗,他都不肯放过自己。 昨夜婚礼礼成时,就已经快大半夜,后来又折腾到多晚,她也不知道,只记得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了一声鸡叫。 眼下已是深冬,顾慈素来畏寒,夜里睡觉总要抱着汤婆子。然而现在被某人圈在怀里,没穿寝衣,竟也不觉得冷。 顾慈热得有些受不了,微微动了下身子,痛意过电般传来,两条腿跟彼此不认识了似的,竟有些合不拢。 不信邪,又动了一下,她由不得“嘶”了一声。 戚北落早年在沙场枕戈待旦,警觉性极高,很快便被者细微的声音惊醒。眼睛还没睁开,臂弯就已经收紧,将人往怀里带,贴得比刚才还近。 “你要去哪?不许走!” 他眼睛依旧睁不开,声音还带着轻微鼻音,低沉喑哑,细细分辨,竟还有几分委屈。 这是以为她要上哪去啊?顾慈哭笑不得,推着他的肩膀道:“我没去哪儿,你松开。两人睡一个被窝太热,我想去里头那床被子里睡。” 很合理的要求,却偏偏遇上不讲理的人。 “不行!”戚北落将人又拥深一些,用力蹬着两只脚,硬生生把里头那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给踢乱,踹到床角。 好像还觉不够,他长臂一展,抓起被子随手往帐外一丢,“你哪儿也不能去,只能跟我睡一个被窝。”说完,便回身抱住她。 见她呆若木鸡,又趁机啃了口她的脸蛋,心满意足道:“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戚三岁,上线! 他们打得明显比姐姐他们激烈啊,说不定慈宝儿晚上听到的那声鸡叫,就是他叫的(/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396044 2个;小棉袄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3章 063 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顾慈很想这么啐他, 可张嘴又被他逗笑。 戚北落本还存了几分睡意,见她笑得这般开心, 倦意倒慢慢消散了,睁开眼睛。 小姑娘侧卧枕头, 彼此间的距离不到一拳。 鸦羽色青丝散于枕间,脸蛋小小只若巴掌大, 白皙精巧的下颌在海棠红被头里若隐若现, 一双杏眸在晨光下泛着水雾雾的光, 一眨不眨, 凝睇于他。 戚北落左胸口拳头大的地方, 没来由地撞跳了下,昨夜的一幕幕重又浮现脑海。 小姑娘乖乖躺在自己身下,也是这般望着自己,眼波如涟漪般轻颤, 不知所措却又极力配合, 让他爱不释手, 一时克制不住, 全凭本能行事,便要得狠了些。 攀至顶峰时的感觉, 他也记得。 长夜漫漫, 万籁俱寂。他只看得见小姑娘媚眼如丝,只听得见她娇啼如莺,牵丝般,引领他的呼吸和脉搏。就连那颗心脏, 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那滋味,宛如刚打完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却又比接连赢下数十场大战还让他高兴。 顾慈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霎着眼睫,咕哝道:“天色不早了,今日还要给陛......父皇和母后请安,可别迟了,起来吧。” 头一回听她改了称呼,戚北落眼睛一亮,展臂将小家伙抱入怀中,爱怜地揉蹭她的小脑袋,“睡得可好?没睡够就再多睡会儿,父皇母后那里,我自会派人去说。” 说?说什么?他们俩昨夜折腾得太出格,今日实在起不来,就不去请安了? 这怎么说得出口!叫旁人听去,不得笑掉大牙? “去你的!”顾慈没好气地将人推开,嗔瞪他一眼,挣扎着拥被坐起,伸手去够地上的衣服。 戚北落睡在外侧,她俯身的时候,青丝如瀑垂落,顺势拂上他手背,软软的,柔柔的,好似要揉入他心底。 戚北落玩心忽起,反手压住她头发。 顾慈“哎呦”了声,拍开他的手,“别闹!”握住发根,要把头发抽出来。 眼眸含笑,语气轻软,是她一贯的温婉柔顺,带着娇娇的抱怨,又多了几分纵容。 戚北落眼里神采大现,玩心更炽,捉了她的手,将人捞回怀里,低头去寻她的小嘴。顾慈扭动脖子,边叫边躲,不给他吃。 苟延残喘了一整夜的喜床,又开始喑哑地嘶嚎。直到外头响起敲门声,才将将安静下来。 “太子殿下,太子妃,可是要起了?” 两人齐齐愣住,顾慈反应过来,忙不迭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捂着两颊瞪他,“你看你,把人都招来了!” 戚北落笑了笑,将她抱回被窝,拉高被角,仔仔细细挡住她露在外头的一段香肩,“好好好,都怪我。外头冷,你且先在这躺好,我去给你拿衣裳,穿好了再起来。” 说完,他便掀开被子下床。 他也未穿寝衣,这样猝然掀开被子,顾慈就冷不丁瞧见他的身子。 宽厚的肩背,劲瘦的腰身,呈现出完美的倒三角形,每一寸肌肉线条都流畅紧实,还有两条修长的腿...... 顾慈的脸轰地一声烧着,捏着被头,“呲溜”缩进去,隆隆心跳声充斥被窝,震得她两耳嗡嗡。 虽说两人已经连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她一时间还未适应两人身份上的变化,突然这么坦诚,她还真不知该怎么面对。 但好在,这厮还有点良知,回来的时候已穿戴整齐。 他偏好玄色衣服,但新婚初日需穿得喜庆些,便改着一件猩红缎面袍服,双肩下绣有大片金丝蝙蝠团花纹,华贵雍容。又因他身量挺拔高大,生生带出一股张扬英气。 昨日新婚太过紧张,顾慈没能好好欣赏他红衣的模样,眼下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呆住。 戚北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没动静,无奈地笑了下,将衣裳放在她枕边,转身去开门。 云绣和云锦早就候在外头,朝戚北落行了个礼,领着宫人鱼贯入内,瞧见屋子里的狼藉模样,都齐刷刷倒吸口冷气。 昨儿她们在外头守夜,听姑娘哭了大半宿,隐约也能猜到殿下对姑娘的“宠爱”有多盛,可亲眼瞧见后,还是吓了一大跳。 这哪里是洞房,分明是拆房! 几个沉不住气的,躲在后头低低窃笑,看向两人的目光或多或多带着点欣羨。 顾慈越发不好意思,低头绑中衣系带,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云绣手捧一套全新的衣裙,兴奋地跑过来,“姑......咳,太子妃,您瞧这裙子,今日就穿这身如何?” 四下看了眼,又凑到顾慈耳边低语:“这是殿下吩咐内廷司,按照您的身段尺寸,特特定做的。您要是不喜欢这样式,衣橱里还有好几十身,什么面料,什么绣纹的都有,奴婢拿来给您慢慢挑。” “不光衣服,还有首饰呢!” 云锦偷偷凑过来,指着妆台上满满三大排嵌螺钿的锦匣,两眼晶亮。 “奴婢刚才看过了,里头全是殿下给太子妃新打的首饰,大到镯子发钗,小到耳珰,什么金的、银的、玉的、珍珠的、玛瑙的......应有尽有。听说每一样,都是殿下亲自绘的纹样!” 顾慈讶然。 其实娘亲给她准备的嫁妆里,光是四季的衣裳和各种首饰,就装有好几十箱,全是时下帝京城里最盛行的款式,她就是每日换着穿戴,也够换个好几十年。 怎的戚北落又给她新做了?也不告诉她一声? 她抬眸瞧了眼戚北落,他正站在全身大镜前,整理衣角,并未看过来。而这面大镜...... 顾慈扶着床框,缓缓站起身,目光四下扫视,面上又添一层讶色。 头先听向嬷嬷说,戚北落推了好几日的政务,亲自支持,将新房布置得跟她的玉茗轩一样,就是为了不让她嫁过去后,不适应新环境,做事束手束脚。 她原还不怎么相信,以为只是像了些。 昨日夜色昏暗,加之她心情紧张,也就没来得及细看这新房。目下她终于看清楚了,当真是一模一样,连屋子里摆放的花草都分毫不差。 这人为了她,到底花了多少心思? 戚北落觉察到她茫然的目光,含笑走去,刮她的鼻子,“怎的了?在这傻站着,外衣也不穿,也不怕冻着?” 余光瞥见云绣手里的裙子,他眼波一荡,语气变得有些紧张,“可是衣裳不好?那就不穿这个,我让人给你换别的。” 顾慈一下回神,仰面看他,眼眶微微发热,趁旁人不注意,飞快在他脸上啄了口,“谢谢。”抱起裙子扭头就跑。 猝不及防的甜蜜,戚北落傻愣在原地,三魂七魄都散了一散,摸着脸嘿嘿痴笑了会儿,反身抓住她的手,不让走了。 “这大喜的日子,大家都讲究成双成对,你、你怎么就亲一边......多不吉利啊。” 顾慈愣住。 戚北落趁机赶紧把另一边脸贴过去,一点不客气,见她不动,还皱着眉头催促。 “快,快,别让天上的神仙等急了,到时就不灵验了。” 哦,最后还成她的错咯? 顾慈又气又无奈,终还是扭不过他,恶狠狠瞪去一眼,在新婚的第一日,送给他一个“好事成双”。 大约幼稚的人都很好哄,直到两人收拾妥当,一道去紫微殿面圣,戚北落脸上得意的笑容都未减半分。 宣和帝瞧了,身上阵阵起鸡皮疙瘩,随手将笔杆丢回白玉笔筒中,两手交环于胸前,来回打量二人。 对于臭小子的婚事,他一直持放任态度,全交由他自己做主。 这孩子打小就是个闷葫芦,心事全别在心里,不说出来。他原还担心,臭小子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开窍,正琢磨要不要办个选秀,给他物色个贴心人。 不料,他竟主动找上门,跟自己提出要赐婚,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他一高兴,想也不想就满口答应。然而后来发生的事...... 说句实在话,闹出这样的丑事,他原是不赞成这门亲事的,若不是臭小子三番五次恳求,他还真不愿答应。即便昨日,看着他二人对自己行拜堂之礼,他心里还颇为犹豫,生怕这顾二姑娘哪日又折腾起来,让臭小子伤心。 但眼下看来,这新进门的儿媳妇满脸娇羞,臭小子又容光焕发,显然昨夜春风一度,琴瑟甚是和谐,连谢恩都晚了。 要知道,这臭小子自懂事起就没赖过床,今日还是头一遭。 或许......真是他多虑了? 再看这对新人两眼,他思绪不禁飞远,想起当年,太液池边那个小姑娘。明明是她先拿绣鞋砸了他脑袋,可她不仅不道歉,还反过来对他颐指气使...... 一晃,竟都过去这么多年啦! 宣和帝嘴角扬起些,摆摆手,让王福将备好的封赏赐下去,便让他们退下。 按照礼制,顾慈还要单独去拜见皇后。 因皇后娘娘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不好亲近之感,顾慈虽知她本性并非如此,但心里终归有一份淡淡的畏惧。 如今她成了自己的婆婆,顾慈就更不敢同她独处,生怕做错什么,惹她不快。 但好在,顾蘅来了。 因着是赐婚,她和奚鹤卿今日也要进宫谢恩。只是不知为何,他们俩竟也迟到了。 才一夜没见,昔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姐姐,今日连路都走不稳,深一脚浅一脚,随时都能摔倒。 奚鹤卿好心好意过来扶她,她却猛地一激灵,拼命挥舞两手不准他碰,小脸紧绷,跟个斗鸡似的。 奚鹤卿耸耸肩,远远朝顾慈拜了一拜,大约是说:“这个小麻烦就拜托你啦。” 顾慈忍笑,微微颔首,算是接下了这个“麻烦”。 一夜间,姐妹俩齐齐挽起及腰长发,高高地梳起妇人髻。走近后一看,彼此眼眶下隐约都覆着一层淡淡的黛色,显然都是昨夜被折腾狠了。 交换完眼神,姐妹俩都忍不住低头长叹。 果然,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啦~ 车车是开不起来了,但可以意会。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棉袄鸭、仙子白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4章 064 长华宫倒是一如既往的奢华冷清。 一路行来, 夹道两边覆着厚厚的一层雪,只有零星几个宫人内侍在“吭哧吭哧”地卖力铲雪。 顾蘅虽好久没来长华宫, 但关于皇后娘娘的传闻却没少听,好奇之余, 更多的是忐忑,遂紧挨着顾慈走, 不敢四处乱看。 顾慈比她好不到哪去, 手心控制不住“哗啦”直淌汗, 碍于太子妃的身份, 不可露怯, 这才强撑着挺直腰背,在前头带路。 说来也有趣,小时候姐妹俩在宫里小住半年,顾慈胆小, 万事都是顾蘅挡在她前头, 如今长大了, 反倒调了个个儿。 堂屋内地龙烧得正旺, 半人高的错金螭兽大熏炉端居正中,袅袅吐出香烟, 热闹成片。 岑清秋刚送走各宫过来请安的妃嫔, 正侧卧在美人榻上看书。 她腰上盖一张雪白的毛毡,底下探出点白嫩足尖,甲盖点着丹蔻,宛如一对静静窝在雪地里的白兔, 华贵又不失娇俏。 姐妹俩入内,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两人昨夜都“伤亡惨重”,屈膝时,虽努力遮掩,可动作还是不大自然。 岑清秋目光越过纸页边沿,淡淡投到两人身上,哼笑一声,看向秦桑。 秦桑心领神会,招呼人赐座,又亲自扶两位新妇坐下,趁没人注意时,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两个瓷瓶,分别塞到她们手中。 顾慈和顾蘅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秦桑轻咳,凑到姐妹俩中间,低声道:“这是皇后娘娘赐给两位的膏药,抹上后,不出两个时辰就能消肿。” 消?肿? 顾蘅还有点懵懂,顾慈已经反应过来,脸颊蹭的烧着,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偷偷打量岑清秋的脸色,心跳如鼓。 到底是没瞒过去。 新婚第一夜就闹成这样,连请安都迟了,陛下虽没说什么,可皇后娘娘素来治下甚严,她心里头会不会有微词? 她不愿给皇后娘娘留下坏印象,攥紧瓶子,尽量用最平静地语气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岑清秋合上书卷,漫不经心地回:“成了亲,那就是一家人,没必要谢来谢去。早日给太子绵延子嗣,开枝散叶,就是对本宫最大的感谢了。” 不仅没摆半点架子,语气透出几分可亲。 顾慈心内稍安,脸颊却“呼”的一下,更热了。 以前,她只想着嫁给戚北落,孩子的事倒还真没考虑过,冷不丁被提起,她心底还真生出点期待来。 她和戚北落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的?老天保佑,可别跟他一样呆头呆脑的。 此时刚好是午膳时间,岑清秋看了眼天色,让姐妹俩留下一道用膳。 秦桑得了吩咐,转身去小厨房命人准备,外头忽然匆匆忙忙跑进来个小宫人。 “皇后娘娘,宜兰宫里的那位打发人过来,说是她那里备了几样时新小菜,请太子妃和奚二夫人过去,一道用午膳。” 顾慈猛地捏紧手,两道细细的眉毛往中间挤,大好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王太妃请她能有什么好事?左不过又是一场鸿门宴。她不想去,可又不得不去,谁让人家是长辈,就连陛下都要给她几分薄面,更何况是自己? 姐妹俩齐齐叹气,起身预备告辞,岑清秋突然道:“既是太妃的邀请,正巧,本宫最近吃腻了这长华宫里的小厨房,就借你们的光,一道过去尝个鲜儿。” 顾慈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长华宫小厨房里头的厨子,那都是陛下从御膳房精挑细选出来,手艺最拔尖的几人。有回戚北落想从里头挖人,塞去顾家,不仅没成功,还被陛下狠狠教训了一番。 若是皇后娘娘连他们的手艺都看不上,那宜兰宫的那些歪瓜裂枣,就更不用提了。 她之所以会这么说,实则是怕她们过去挨欺负,想给她们撑腰吧? 顾慈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低头再看膏药瓶,心底生出缓缓流淌过一阵暖意,将适才那点慌乱冲散。 皇后娘娘她呀,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就是嘴硬了些,跟某人一模一样。 * 宜兰宫。 今日天色不错,大雪已歇,日头高照,雪色曳着金芒,明晃晃地照漫进屋子。 王太妃坐在南窗底下,捏着细竹枝,边晒太阳边逗雀鸟。 三抹倩影踩着光毯,款款而来。附近的宫人们都被吸引过去,一时忘了手里头的活计。 王太妃眯眼瞧去,目光从顾蘅、岑清秋身上晃过,最后定在顾慈身上,瞳仁骤然缩紧。 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缕金梅花纹样的袄裙,下系大红细褶绫裙,袅娜又不失灵动,连案头一枝蔫了好几日的剪梅,仿佛也因她的到来,忽而明艳生姿。 而那衣裳料子,正是内廷司近日急缺的雪缎。 她早早就打过招呼,将料子定下,前儿打发人去催的时候,那几个蹭楞子的积年还信誓旦旦地说,料子一齐全,就先紧着她宜兰宫,怎的现在穿在这死丫头身上了? 视线下移,皓腕上的一抹嫣红跃然入她眼眸。 果真是有人给撑腰,来她宜兰宫请安,竟连她赏的镯子都不戴,存心拿这么艳的颜色惹她眼。死丫头,一定是故意的! 咯吱—— 王太妃一时收不出力,竹枝生生在她手中断成两截,她又若无其事地丢开,笑盈盈道:“哟,今儿吹的是什么风,竟把皇后都给吹来了。可真不巧,哀家宫里头没预备那么些午膳,恐怕得饿着皇后了。” 她边说,便耷拉下眉梢,做惋惜状。 岑清秋浑不在乎,也不等她邀请,便一提裙子,盈盈坐在她对面,“这个无妨,左右本宫三个,也没打算多叨扰,知道太妃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就行了。午膳就算了,都给您留下,好好补补,争取再活久些。” 说完,她便手肘支在桌案上,手掌拖着粉颊,看着王太妃,笑吟吟眨了下眼。 一见面就争锋相对,火力全开,竟连粉饰性的表面功夫都懒怠做了。 顾慈惊了一瞬,很快也冷静下来。 顾蘅是头一回见这阵仗,看直了眼,可慢慢地,眼里湛开光,变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王太妃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摞金甲套深深嵌入掌心,直到掐出深痕,她方才勉强把这口气咽下去,捋了捋鬓角碎发,笑吟吟问:“皇后来了也好,也省得哀家为这事再跑一趟。” “哀家那个不成器的侄女,皇后应当还记得吧。说来也是家门不幸,怎的这孽根祸胎,都托生我们王家来了?不过还好,至少芍儿还是个不错的,就让她给你们戚家做媳妇,如何?” 顾慈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儿。 给戚家做媳妇儿,难不成她还惦记着要把人塞入东宫做侧妃? 不等她开口,岑清秋就先一口拒绝:“如今东宫刚迎来一位正妃,本宫瞧着挺好,不需要什么侧妃,平白给人添堵。” 顾慈松了口气,感激地望向岑清秋,还没等高兴起来,就听王太妃捧着袖子,笑得两眼弯弯,花枝乱颤。 “哀家几时说过,要让芍儿去东宫做什么侧妃?皇后生的太子,自然是人中龙凤,可还没好到,非要哀家求着把人送去给做侧妃的地步吧。皇后可莫要想太多,会折寿的!” 岑清秋一时愣在原地,顾慈和顾蘅亦是一头雾水。 王芍做了这么多,不就是想入东宫做侧妃,将来再一步步挤掉她正妃的位子么?怎的才几日功夫,就转了性了? 可,皇室适龄的皇子中,除了戚北落,她还能嫁谁? 顾慈隐约猜到,俯身在岑清秋耳边低语。 岑清秋凤眼微眯,绵长地“哼”了声,纤指轻快地点着桌案,“原来王姑娘瞧上潞王了,果然是眼光独到,本宫佩服。” 四面响起低低窃笑。 连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都要,可不“毒”到么? 王太妃的脸沉了一沉,假装没听懂。 岑清秋轻嗤,继续接上:“只不过......陛下心里还惦记着上回宫宴的事,恐怕不会同意这门亲,王姑娘恐怕要失望了。”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正待呷一小口润嗓,前头忽然爆发一阵铜铃般的笑声。 当真是铜铃般的笑声,差点没把她手里茶盏震脱手。 “哀家还当皇后和陛下间的感情有多好呢?陛下竟连这事都没告诉皇后,啧啧啧......着实过分!” 王太妃一手捂着嘴,另一手激动地攥紧雕花扶手,两眼投射出异常明亮的光,“那哀家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吧。这门亲啊,就是陛下亲自决定的!” 仿佛一颗石子落入渊潭,立马在三人心中溅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 顾慈眉心深蹙,玉指绞绕着帕子,心思飞快转动。 武英候王家有兵权,但急缺靠山;而潞王有夺嫡的可能,但缺实权。双方臭味相投,即便出了王若那样的事,还是会选择联姻,这点倒不难理解。 只是陛下......他明明深谙这点,却依旧同意了? 似有一股阴冷的寒风,从不知名的角落吹来。顾慈两只细细的多胳膊,在袖底一点一点冒出鸡皮疙瘩。 岑清秋缓缓坐直身子,脸上笑容褪去,凤眼眼尾慢慢凝出一痕凛冽。 王太妃是不是还在嘲笑她,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只在乎...... 这么大的事,某人竟都敢不跟她商量一下,就这么答应了? 咯吱—— 她座椅扶手上的一朵幽兰浮纹,被她硬生生掰了下来。 这个狗皇帝,皮痒痒了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仙女,又双叒叕发晚了qwq 还是全员红包补偿。 有二更,就是要晚一点,可以明早起床在看,么么哒~ * 给大家推一篇文啊,叫《王爷,能不能不撩我!》by水墨染。 感兴趣的小仙女可以去看一下鸭,笔芯~ 文案如下: 冷宫新来了个小太监叫苏果,唇红齿白,模样比女子还秀气。 然而,她也的确是女的。 守着身份的秘密,苏果每日都去冷宫净室里洗澡,好巧不巧,她被抓住了。 阴影里,男子身量颀长,长相俊美,为保小命,苏果只能撒了个大谎。 苏果:QAQ,大人,你别过来,其实…我是摄政王的人。 陆则琰:摄政王喜欢太监? 苏果:是啊,他超喜欢我的…. 陆则琰:那我真是孤陋寡闻了。 苏果松了口气:嗯啊,所以别人不能靠我太近,王爷会生气。 摄政王呵呵一笑,内心OS:说的跟真的一样。 后来,陆则琰有些头疼,因为他发现,小太监的每一句话都成了真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5章 065 王太妃被岑清秋欺压了这么多年, 从未赢过一次,这回好不容易扳回一局, 岑清秋却一点生气的模样都没有。 不仅是她,就连顾慈也面色淡淡, 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 憋屈了这么就才放出来的王牌,既然只得了这么个效果, 跟拳头打在棉花上似的。 王太妃笑意枯萎下去, 心底酿出阵阵苦闷, 转目望了眼铜镜。因方才的大笑, 脸上脂粉呼呼脱落, 嘴边又横生出三道褶! “啊!” 她惊叫一声,慌手慌脚地冲到妆台前,抓起香粉饼子拼命往脸上拍。 顾慈和顾蘅狐疑地面面相觑,岑清秋斜睨她, 嘴角勾起一丝讥诮, 冷冷道:“既然太妃有事要忙, 那本宫就先领人回去了。” “诶诶诶!哀家话还没说完呢, 你走什么?” 王太妃匆匆回身,也因转得太急, 脑袋上的假云鬓晃了晃, 垂下几缕青丝。她吓一大跳,用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一手扶着云鬓,一手继续持之以恒地拍着香粉。 顾蘅憋笑憋得五官抽搐, 拽了拽顾慈的衣袖,附耳低语:“她这模样,是打算去戏班子唱南曲,还是刚唱完南曲回来?” 顾慈胸脯震了震,借咳嗽压笑,回道:“别这样,人家唱南曲的,可都是有头发的。” 顾蘅愕然,几乎是使劲全身力气,才不让自己笑出声。 前头却有人真“嗬”地一声,捧着袖子低笑。 顾慈昂首,岑清秋亦在瞧她,凤眼弯弯如月牙,朝她竖了个大拇指,亲切娇俏,俨然一个邻家大姐姐,全无半点高不可攀的疏离。 顾慈眼睫轻霎,腼腆地垂下脑袋,直觉同自己这位婆婆的关系好似又近一层。 那厢王太妃尚不知她们在闹什么,对着镜子左右顾看,确认再瞧不出破绽后,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扶着宫人的手款款踱步回来。 “哀家听说,东宫这些年跟在太子身边伺候的,都是内侍,可有此事?” 她假意关切地看过来,顾慈脸色微沉,扯了下嘴角道“是。” “你怎的都不早说?”王太妃凝眉,挥手抱怨,“这内侍的心再细,哪里细得过真正的女人?你才入东宫,要忙的事还有很多。正好,哀家给你指派几个好的,也好帮你分担分担。” 说着,她拍了下手,“都出来吧。” 屏风后头环佩轻响,香气袭人,一排窈窕又纤细的身影袅袅走出,各个杏眼桃腮,柳腰丰臀,姿色动人。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妃。” 细细软软的声音,比蜜还甜,连女人听了都忍不住酥了半边身。 顾蘅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蹙眉上前一步。 顾慈拉她回来,目光如泠泠月色,缓缓从她们身上涣漫而过,冷笑。 这便是王太妃今日唤她过来的真正目的吧。眼下王芍许给了潞王,没法再塞往东宫做侧妃,就干脆送一群来做宫人,放长线钓大鱼,只要有一个能成功爬上那张床,便是她赚了。 “太子妃?你怎的不说话,莫不是对哀家的安排不满意?”王太妃呷一口玫瑰花露茶,笑语晏晏地问道。 顾慈收回思绪,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朝她福了个礼,“太妃娘娘的好意,臣妾心领了,只是臣妾嫁来之时,带了不少陪嫁丫鬟,暂时不缺人手。” “况且殿下和臣妾都不大习惯让陌生人近身,若是臣妾将她们都收了,也还能打发去做些粗活。都是些如花似玉的姑娘,若是被打发去刷官房,岂不可怜?” 几位姑娘听见“官房”二字,登时花容失色,你觑觑我,我瞅瞅你,不约而同打起退堂鼓。 王太妃狠狠瞪她们一眼,恨铁不成钢,竟连个激将法都看不出来,还指望她们去跟顾慈争宠? 她捏了捏眉心,愤愤放下茶盏,勉强扯了个笑,“太子妃这说得哪里话?进了宫,那就都要按规矩办事。哀家既把人给了你,自然是你想安排她们去哪,她们就得去哪儿,怎还能由她们挑挑拣拣?” “再说了,随你进宫的丫鬟,规矩礼数到底没宫里头的人学得全。正好,你把人都领回去,也给她们做师父,好好立规矩。” 她故意将“规矩”二字咬得极重,生怕顾慈听不见似的。 经这提点,后头那一排呆头鹅终于转过劲来。 原来方才所谓的“刷官房”是在故意吓唬她们啊!这个太子妃,为了不让她们入东宫,分去太子殿下的宠爱,竟想出这么阴损的招数。 哼,等她们将来傍上太子殿下,非让殿下休了这小肚鸡肠的太子妃不可! 她们情不自禁挺起胸脯。 顾慈捏紧拳头,真是一群烦人而不自知的苍蝇,平了平胸中之气,正思忖该怎么反击,岑清秋忽然抬起素手,就着阳光细看手上新染的丹蔻,淡淡道: “太妃所言极是,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宫里头尤甚。本宫瞧这几位宫人,模样生得的确都不错,只可惜这规矩上还差点火候,在主子面前,连最起码的站姿都不对。既要送去东宫,给别人立规矩,那就让本宫先给她们立个规矩吧。” 几个呆头鹅一怔,才刚挺起来的胸膛,又争先恐后地缩回去,各个摇头如拨浪鼓。 宫里头谁没听过皇后娘娘的威名?倘若太子殿下是沙场上的修罗,那皇后娘娘便是皇城里的笑面阎王,轻轻抬个手指,就能让你灰飞烟灭。 这么多年,后宫一直太太平平、相安无事,多是因她的雷霆手段。 秦桑得了命令,边卷衣袖边笑眯眯往前走,“几位别怕,忍忍就过去。” 呆头鹅们更怕了,瑟瑟缩成一团,小脸煞白,泪水涟涟地望向王太妃求助。 一巴掌刚要落下,惊起尖叫连连。王太妃沉声闷出一口气,霍然起身,“慢着,这些是哀家的人,没有哀家的命令,谁敢动?” 这话是对秦桑说的,却不是说给她听的。 岑清秋仰面,同她视线相接,瞧出她眼底奔涌的挑衅和愤怒,微微眯了眯眼,亦缓缓站起身。 顾慈心中升起几分不安,下意识拉住她的手,摇摇头,杏眼清澈,如林间饮水的麋鹿。 岑清秋微讶,垂眸觑眼她的手,又抬眸瞧瞧她,嘴角难得漫开一丝真诚的笑,颇有几分明白,世间好姑娘那么多,为何臭小子偏偏一根筋,吊死在她身上。 她轻轻拍拍顾慈的手背,抽回手,迤迤然行至王太妃面前,些些翘起下巴,曼声道:“她们是太妃的人,可本宫是中宫的主人,本宫让动手,谁又拦得住?” “你!”王太妃瞪着眼睛,一口血痰涌至喉间。 进宫这么久,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同她说过话,她抬起巴掌往岑清秋脸上扇。 岑清秋懒洋洋睨去一眼,眼神轻飘飘没个重量。 王太妃却激灵灵一个冷颤,仿佛被无数冰碴子扎入胸膛一般,愣在原地,踉踉跄跄往后倒。 岑清秋眉心轻折,掸了掸适才被她刮蹭到的袖襕,抬手将她压着她的肩,将她摁回玫瑰椅中, “说要给人立规矩,太妃却才是里头顶顶没规矩的一个。那便一道看看吧,如今这后宫,打底谁说了算。” 她朝秦桑使了个眼神,秦桑便高举戒尺教训开。 劲风呼呼,手放不对地方就大手,脚不不规矩就抽脚,训得她们惨叫连连,再不敢动这攀龙附凤的歪心思。 王太妃还没从岑清秋的的眼神里走出来,她们每哭一声,她的手脚也跟着一块抽抽,仿佛挨打的人是她。 岑清秋拿帕子揩了揩手,轻慢地瞧她最后一眼,哂笑,丢下一句“乌合之众”,便转身领着顾慈和顾蘅离开。 回去的路上,顾蘅还沉浸在方才的气氛中,兴奋不已。 顾慈安抚好她,转目望向前头的背影,垂眸忖了忖,深吸一口气,几步上前。 “今日,多谢皇后娘娘出手相助,不然我和姐姐就真要......” “你唤本宫什么?” 顾慈一愣,仰面。岑清秋眉目温柔,眼底满是鼓励。 顾慈发了一会儿怔,面颊微红,垂覆下眼睫,糯糯道:“母后......” 边上传来一声轻笑:“还是那句话,既叫了这声母后,就是一家人,没有什么谢不谢的。本宫不帮你,帮谁?” 顾慈捏着帕子,心头一阵激荡,良久,才哽咽道:“是,母后。” 三人又絮絮畅谈了许多,岑清秋比姐妹俩想象中要健聊许多,也爱笑许多,同她们眼中的皇后判若两人,不知不觉,竟已回到长华宫门口。 戚北落和奚鹤卿正在门口踱步,神色焦躁。 他们已然听闻,太妃召姐妹俩去宜兰宫叙话之事,想直接冲过去救人,被长华宫的宫人劝住,想着有皇后娘娘在,应当没事,便一直在门口侯着。 眼下见姐妹俩安然无恙回来,他们紧绷的表情霍然一松,想上去抱人又不敢。 岑清秋忍笑,侧眸对姐妹俩道:“去吧,本宫还有事。”目光转向紫微宫方向,冷哼,“一件顶顶要紧的事。” 顾慈身子一颤,为陛下捏了把汗。 恭送岑清秋离开后,两个男人便迫不及待奔过来。 顾蘅想起袖子里的那瓶膏药,肚里就是一顿火,指着奚鹤卿的鼻子正准备开骂,人就被突然打横抱起。 “你、你干什么!”顾蘅一吓,忙不迭勾住他脖子,保持平衡。 “我知你心中不爽利,想骂我便骂,我都乖乖受着。但也请你,给你的夫君一点薄面,咱们回家再骂,可好?” 奚鹤卿宠溺地白她一眼,朝顾慈二人点了下头,丢下句“告辞”,扭头就跑,好似晚一步,媳妇儿就会被人抢走似的。 顾慈捧袖暗笑,知道奚鹤卿是心疼姐姐今日走了那么多路,才会如此,为姐姐高兴之余,又生出几分欣羨,忍不住探长脖子多看了两眼。 哪知下一刻,她也猝不及防得被打横抱起。 “你又是干嘛!”她惊完,娇嗔地捶了下罪魁祸首的胸膛。 戚北落黑着脸,斜着眼,冷冷哼了声,“他们不过抱了一下,也值得你羡慕成这样?你要是高兴,我能抱着你,一辈子不撒手!” 说完,他便抱着顾慈,大摇大摆走上轿舆。 抬轿的内侍偷瞟着他们,暗暗低笑。顾慈由不得满脸臊红,推开他,想去旁边的空位坐着,戚北落却不肯放手,牢牢抱了一路,任凭顾慈如何挣扎,都没松一根手指头。 下巴翘得老高,眼神好不得意。 哼,抱一下有何了不起?他不光抱了,还有抱着坐了一路轿舆呢! 这才叫了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小仙女们晚安鸭。 狗皇帝下一章出来。 这章也全员红包,明天我睡醒了一起发,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木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6章 066 夜已深, 星辰满撒,流云追逐皎月, 清辉清清浅浅,窝在墨蓝穹顶小憩。 御书房内, 宣和帝正在批阅奏章。 余光瞥见南窗底下一团昏黄光晕,他忽地想起白日上御前谢恩的两对新人, 一时思绪万千, 索性暂搁笔墨, 仰身屈膝, 修长的手指搭在膝头, 放任遐想。 前两日,他这个时辰去长华宫,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被撵了出来。 这两日, 他同样是这个时辰去长华宫, 终于能勉强撑过半个时辰, 才被扫地出门。 今日过去, 或许就能待上一个时辰了吧! 眼神里的笑意渐渐染到嘴角,他展臂抻了下酸疼的筋骨, 唤人取来平江春, 也不传舆,自提着一壶酒便出了殿门。 双手抄在背后,两幅织龙纹宽袖佯佯款摆,欢喜异常。 才至长华宫阶前, 他脚步霍然停住。 他的皇后爱漂亮,每晚都早早入睡,他生怕吵醒她,每回批完折子过来,都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 虽然最后也真的被当成贼,毫不犹豫地丢出门...... 可今日,寝殿内的灯,竟然还亮着? 宣和帝眉尖几不可见地一挑,低头瞅了瞅手里的酒壶。 他不是个嗜酒之人,酒量极浅。奈何他的皇后有事没事总爱小酌一两口,为博佳人一笑,准他在长华宫打地铺,他也只好舍命陪红颜。 廊下空无一人,寝殿内也未上锁。 夜风轻轻一推,吱呀,旖旎烛光如同美人曼妙的柔荑,从门缝里探出,带起一段暗香,柔柔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屋里走。 “哼——” 宣和帝微微眯起眼,被寒夜浸润了一路的胸膛,一点一点灼起星星之火。 殿内烛光昏暗,窗棂上垂着细密的鲛纱。夜风徐来,茜色曼曼飞扬,一抹袅娜人影盈盈立于当中。 烛光透过茜纱,映得她眉目如诗如画。两道柳叶眉修得极细,眉心花钿璀璨如星,底下一双凤眼微微挑起醺红眼线,精致冷艳,如月下海棠。 “臣妾,给陛下请安。” 岑清秋螓首低垂,笑靥如花。七重绉纱衣朦胧可透灯影,胸前一朵花形胎记若隐若现,隐有香艳。 宣和帝眸光一暗,攥紧酒壶,不着痕迹地滚了滚喉结。心早已经飞过去,人却还坚持站在原地。 画面太美好,美好得又点反常。 他的皇后打小就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尤爱打扮,却从不在他面前打扮。虽然她不梳妆,素衣净容,也漂亮得温暖如一朵纯白牡丹,恣意绽放在无风的午后。 可现在...... 宣和帝缓缓吐出一口气,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开口问道:“皇后可是惹了什么麻烦,自己解决不掉,打算用美人计,胁迫我帮忙?” 一定是这样的,臭小子告诉他,自己为何会稀里糊涂地再次为顾慈去请旨赐婚,也是因为中了美人计。 头先他还不相信,待事情临到自己头上,始知,兵家这三十六记当中,美人计才是上计。 岑清秋掩嘴娇娇一笑,浓睫下的天光漾起几多婉转柔情,不说话,只笑吟吟上前,抬起葱削般的食指,轻轻点上他略微慌乱失措的喉结,调皮地一捏。 “唔——” 酥麻的感觉过电般,从背脊末端蔓延来。 宣和帝身子猛地绷紧,喉结下意识翕动,却依旧强忍着,乜斜着眼,默然望她不语。 岑清秋也并不睬他脸色,好似寻到了什么新玩具,玩上瘾,不满足于这点乐趣,仰起娇面慢慢凑近,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一下,离开时,舌尖还流连忘返地轻轻一挑。 宣和帝脑袋内“轰”地一声,血潮翻涌,眸底更暗一寸。 馨香袭来,比熏炉里的那片暖香,更叫人神魂颠倒。 世间男人本就难逃一个“色”字,更何况,眼下主动挑逗他的,还是他每日魂牵梦萦的女人。 “秋儿......” 他再克制不住,“咣当”松了酒壶,展臂揽住她柳腰,埋首于她颈窝。 可谁知,指尖才触及她衣角,她便旋身从他怀里转出。细细一条披帛,一头挂在她肘间,另一头攥在宣和帝手中。 宣和帝轻轻一拉,她却不接招,侧立屏风旁,捻起披帛一角,不屑地丢开,白嫩小巧的下巴微微翘起,冲他倨傲而俏皮地一笑,盈盈步入屏风后。 宣和帝绵长地“哼”了声,眸色越发深浓。 头先的猜疑早已被抛去九霄云外,他指尖轻捻披帛,仿佛还能触及她的余温,信步走到屏风后头,转进里屋。 屋内未掌灯,借着朦胧月光,宣和帝四下看了眼,连唤三声“秋儿”,都无人回应。 他心底隐隐升起一丝忐忑,转身要去唤宫人进来点灯,身后忽然响起一声“陛下”。 娇嗓柔柔,醉人心坎。 宣和帝的魂被勾了去,回头,一只水藕般细嫩白皙的胳膊,从夜色中探出,莹莹泛光,勾住他腰际的透犀革带,撒娇般地摇了摇。 他望着那只手,奔涌在腔子里的一股热潮,都顺着那柔荑,渐渐下移。 烛火燃起,岑清秋一手托着烛台,一手勾着他的革带,眉眼弯弯道:“过来。” 拉着他往床榻边走,明明没用半分力气,却真将他拉了过去。 床榻布置得别有一番风味,看来今夜,他能在这待不止一个时辰了。 宣和帝懒懒扫了眼,心中绽开无数小花,伸手勾住她下颌,抬向自己。岑清秋微微一偏头,轻松躲开,玉指点着他肩膀,轻轻一戳,他便笑意盎然地倒在床上。 岑清秋顺势爬上,两手撑在他两侧。逆光中,虽辨不清她倾城容颜,却已经散着一缕风流香。 一绺青丝从她香肩倾泻而下,胸口的花瓣胎记躲在法丛后,时隐时现。 宣和帝兴味地捏起她发梢把玩,笑问:“秋儿今夜,兴致似乎不错?” 岑清秋牵了下唇角,依旧没说话,柔荑覆上他胳膊,慢慢悠悠抚下,所过之处,麻软一片。 宣和帝双目猩红,鼻息都热了,却还故作矜持,安静等她下文。岑清秋拽了拽他手中的披帛,他眸底藏笑,故意抓紧不给她,被她嘟着嘴,气呼呼地瞪了一眼后,才笑着松开手。 “你拿它做什么?” 岑清秋眼中笑意更浓,娇嗔地捏了下他的鼻子。 “陛下待会儿就知道了。” 已经不知道,已经多少年,她没对自己撒过娇。宣和帝心神都散了一散,曲起一手枕在脑后,任由她拿披帛缠住他的手腕,束在床梁上。 “原来秋儿今夜想玩这个。”他忍不住笑出声,双颧泛起兴奋的红晕,伸手将她鬓边碎发绕回耳后,“那便来吧。” 说完,他就闭上眼睛,大剌剌躺平,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夜色浓浓,皎月溶溶。 一片兰息向他贴来,带到他的心,激跳如鼙鼓,就在鼓声扬至最激烈的时候,脸上忽然一疼。 “王太妃今日同臣妾说,王芍马上就要做潞王妃了,还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可有此事?” 单寒的声线,如刀刺入耳房,他才热起来的身板激灵打了个颤,顷刻间,凉了个尽透。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没有写完,晚上继续,么么哒~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等风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眉画犹思 2瓶;水星迫降、是黄迷糊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7章 067 两人都没有说话, 屋内死一般沉寂,唯有角落的铜漏壶点滴不绝, 宛如檐角垂落的一束细雨,嘀嘀嗒嗒, 叩人心头。 宣和帝尝试挣动被捆的手,死扣系得还挺紧, 又动了下两腿, 很快被岑清秋以膝压住。 “陛下为何不说话?难不成这披帛不止捆了您的手, 还绑了您的舌不成?” 岑清秋捏着他两颊, 示威性地拍两下, 啪啪,脆声响。 宣和帝轻笑。 普天之下,也就这么一个,敢如此藐视皇权, 将他这个皇帝当猴耍。可有什么法子呢?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大多半还是自己惯出来的。 都已经这样了, 他也只能继续惯下去。 “秋儿可曾读过《郑伯克段于鄢》?” 岑清秋敛眉不语。 宣和帝捏着她的发梢, 细细捻揉,气定神闲道:“郑庄公为夺国君之位, 故意纵其弟, 诱使他愈发骄横无度,待到天时地利人和之际,再一句击溃。正所谓‘欲杀之,先捧之’。” 因脸颊还被岑清秋捏在手中, 他声音有些古怪,但依旧如清泉般悦耳。 岑清秋指尖有一瞬松动,很快又捏紧。 “那陛下这是打算‘杀’谁?是王太妃,还是您的宝贝五儿子?” 宣和帝掀起眼帘睨她,无奈地叹口气,捏着她的发梢往她鼻上一扫,“我只有一个宝贝,可惜宝贝本人却一直假装不知道。” “嘁。” 岑清秋拍开他的手,眼中一副不稀罕的神色,嘴角却几不可见地勾了下。 宣和帝知她还未尽信,也不急不恼,耐着性子继续解释。 “于大邺而言,北戎是一劲敌,但有臭小子在,这些暂且还不足为惧。最痛疼的,还是南边的夜秦。眼下有武英候在那镇守,他们暂还不敢挑事,但谁也难保,将来不会出事。” “王家那一大家子人品行虽都不怎么样,但就论帅才,眼下咱们大邺还真离不开武英候。你应当也舍不得,让臭小子一面盯着北戎,一面又要忙夜秦吧?” 岑清秋唇瓣翕动,说不出话。 这人总是这样,一眼就能看穿她全部心思。她本来占着理的,说到最后,却成了她没理。 “好好好,陛下是明君,是圣主,心系国家,顾全大局。是臣妾这个小女子心胸狭隘,没能体谅您的良苦用心。臣妾这就松开您的手脚,给您赔礼道歉。” 她冷声一哂,不情不愿地从他身上挪下,伸手去解他腕间的披帛。 手才伸到一半,腰肢忽然一紧,眼前景象天旋地转,等她回过劲来,人已经被宣和帝反身压住。 “我不要你体谅,就想这样被你捆在这一辈子。” 宣和帝凑到她耳畔呢喃、耍赖。 龙涎香淡淡,混着他温热的鼻息,漫拂在颈间。 岑清秋不能自已地红了脸,缩起脖子,铜漏壶的滴水声,好像也比刚才更快了些。 却还是推着他肩膀,哼声道:“不要,走开!” 宣和帝轻笑,“好,我走。”边说边慢吞吞地撑起身子,同她隔开些距离,凝神端详她,不动了。 “待日后,我寻到合适的人选,代替武英候镇守云南,我便立马扳倒王家,让王太妃跪在你面前,同你道歉,可好?” 夜幕中,他笑眼里湛开细碎的星光,缓缓朝她靠近。 月色绘出他下颌流畅俊逸的线条,仿佛一截浸润在水中的玉石,声音笃定,如同誓言。 岑清秋像是被蛊惑,下意识仰面要迎,但一想起早间被王太妃取笑时的委屈,心蓦地一沉,唇瓣即将接触的刹那,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他,起身下床。 半天寻不到绣鞋,索性赤着脚走,左右屋里地龙烧得够旺,冻不着。 宣和帝摆开“大”字,茫然在褥子上摊了会儿,又好气又好笑,跟着要下床,手却还绑着动弹不得。 他捏着眉心,闷闷吐出口气,语气颇为无奈,“又怎的了?” 岑清秋全当没看见,随手取了木施上的氅衣披在身上,掩住旖旎风光,捋了捋发髻,侧过半张娇面,皮笑肉不笑地回。 “陛下不是让臣妾等吗?那臣妾也请陛下等等,等陛下哪天寻到合适的人选,代替武英候,再来这长华宫中寻臣妾也不迟。” 宣和帝眉梢一抽,身子里的火彻底冷下,“秋儿,你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 不讲道理? 岑清秋眼尾轻俏地一扬,才系好的氅衣系带又“哗哗”被她自己解开,她翩跹回到床边,假意调弄衣襟,嫣红丹蔻点着冰肌,半片雪色掩在绉纱下,如玉锁骨若隐若现,越发诱人。 妖精。 宣和帝喉微涩,脑海里缓缓闪过这两字,盯着那抹白,腔子里才刚冷却的火苗又“呼呼”窜腾起来,咳嗽一声,调开视线,假装不在意。 腰身微微压弯后缩,宛如一张满拉的弓,沉默片刻,猛然发力弹出,抡臂欲捞那捻柳腰。 岂料岑清秋早就看穿,在他发力前,就已经后退两步,轻轻松松便躲了开。 宣和帝低吼一声,懊恼地捶了下床榻,仰面恨恨望去,隐约还透着几分委屈,活像一只被缚于牢笼中的猛兽,挣扎不脱,就只能幽怨地瞪着你出气。 岑清秋掩嘴轻笑,浑身上下无不爽利,纤细白嫩的食指轻轻点了下他眉心。 眼睛一眨,娇娇一笑,摄人心魄。 宣和帝眸底猩红,抬手要抓到她的手。 她又蹭的一下缩回来,“陛下,不就是喜欢臣妾这不讲道理的样子吗?” 说完,便仔细掩好衣物,转身去桌边,背对着他,倒了碗清茶败火。 方才那一阵折腾,磨的虽是他,自己却也险些要把持不住。 大约是屋里地龙烧得太旺,她喝完茶依旧身上燥热,一手继续倒茶,一手做扇,往脸上扇风。 床榻上,某人犹自不肯死心,晃了晃被捆住的手腕,嗤笑道:“秋儿眼下这般嚣张,就不怕待会儿,我挣开这桎梏,寻你算账?” 岑清秋像是听见了平生最大的笑话,哈哈笑两声,揉着肚子道:“你就别做梦了!这可是猪蹄扣,连猪都挣不开,更何况是你......” 她低头,正要呷一口茶润嗓,头顶忽地罩落大片黑影。 背脊隐隐发凉,她仰面望去,宣和帝气定神闲地揉着发红的手腕,也在笑眯眯地瞧她。 “秋儿可是忘了什么事?” 岑清秋愣了一瞬,鱼似的弹开,抖着指头道:“你!你你你怎么......” 不等她说完,宣和帝就拦腰将她扛到肩上,没好气拍了下她后背,“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的还是不长记性?不准再光脚下地!” 岑清秋还有点懵,拼命踢蹬双腿反抗,可男人的手臂却如玄铁铸成,牢牢一锁,她便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方才那条披帛绕过捆住她左手,绕过她背脊,缠上床梁,又束住她右手。 最后竟还剩出一小截。 宣和帝把玩着那点丝帛,眼里闪烁危险的幽光,“秋儿可知错?” 岑清秋咬紧唇瓣,偏头不答。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越是搭理他,他就越跟你来劲,最好的法子就是干晾着他,急死他! 可她不知道的是,眼下自己的模样有多动人。 浓睫细细扇动,烟水涳濛的眸子里去了方才的倨傲,显出几分姑娘家的娇羞。月华撩开帐幔,在她冰肌上一点点氤氲出迷离的粉,无需多言,天然就是一种诱惑。 宣和帝眸色变了变,浅浅一笑,将剩下那一小截披帛反绑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拽,两人的手便紧紧贴到一块,难舍难分。 “你做什么呢!” 岑清秋心跳如鼓,扭动得更加厉害,宣和帝伸手点了下她胸前的花型胎记,轻而缓地一圈圈揉开。 岑清秋细细战栗,忍不住低唤一声,咬着唇瓣,垂眸安静下来,面庞红得几欲滴血。 这是她的要害,天底下只有他知道。 宣和帝眼底柔情更深,在她耳边坚定道:“莫生气了,我答应你,终有一日,我会尽一切所能,将所有让你不如意的人和事,统统除去,让你在宫中事事如意,再无烦忧。” 说完,便低头含住那朵娇花。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看这对老司机,明显比那俩对拆房专家会玩。 今天状态不是很好,两章都有点短,明天我尽量写多点补上,么么哒(*^3^)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采蘩 10瓶;魏你晨醉、宋谬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8章 068 新婚四日, 外间下了三日雪,今日总算消停。 蒙蒙雾气落在东宫那深红明亮的琉璃瓦上, 泛起一痕淡淡的粉白。那点深红,便似裹了霜的冻果, 艳烈收势,生出几分温润可爱。 今日该回门省亲, 顾慈早早便醒来, 动了下身, 腰间横着一双手, 将她牢牢圈在怀中。 她尝试着推了下, 那手微微一动,不仅没退开,反而攀了上来,抱得比刚才还紧。 戚北落尚还在梦乡, 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这些全是他本能之举。 顾慈心头温暖又无奈, 扬起小脸看他。 清晨的光线甚是清浅, 映得他深邃的眉目也比平日柔和不少,透着清冽的少年气。许是做了什么好梦, 细薄的唇瓣还些些勾起了梢儿。 成亲已经不是第一日, 早起一睁开眼睛就能瞧见他,这也不是第一日,可她心里还是有些恍惚。 他们竟然,真的做了夫妻, 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两个人。 明明小时候,自己一瞧见他,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被他追上后,就要被一口吃掉。而现在......她的确是被一口吃掉了,可心里却一点不慌,也不怕。 顾慈忍不住,悄悄凑近,红唇轻轻啄了下他英挺的鼻梁,又飞快缩回被窝里,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他。 戚北落睡得很沉,并未发觉她的小伎俩。 她松口气,得逞地轻笑,高兴地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他没有醒来的迹象,她胆子更肥了,撅起嘴,慢慢吞吞往他唇上贴,蜻蜓点水般地轻碰了一下。 正要跟没事人一样躺回去,后脑勺忽然一重,将她往前推,她便猝不及防地再次贴上那唇。 不同于她简单的四唇相碰,戚北落的则是抵死纠缠,同他本人一样,霸道得不可一世。 顾慈渐渐喘不上气,捶着他肩胛推他,却反被他攫住手,一个翻身,她就被禁锢在了他身下。耳垂一疼,竟被咬了一口! “你你你咬我!”顾慈耳根登时漫起绯云,蹬腿要踹。 戚北落长腿稍稍挪动了点位置,便将她压得死死的,嘴角挂着戏谑的笑,大言不惭道:“明明是你先偷亲我的,怎的还恶人先告状?嗯?” 他刻意压低声音,语调沉沉,无意间带出几分刚睡醒时的慵懒,像一杯封存了百年的佳酿。 顾慈一下软了半边身子,想起昨夜的事,脸上控制不住开始冒烟。 这厮的学习能力,当真不是一般人能企及的。 前日,云锦帮她整理嫁妆,一本画册子从箱子里头滑落,正是新婚前夜,娘亲给她的那本画册。 她赶紧去捡,却没抢过戚北落。想起他当时投向自己的目光,意味深长,又夹着几分坏笑,她就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 若只是这样倒还好,这厮竟然将画册拿走,自己钻研起来!甚至还做了批注,比他批折子还认真。 昨夜,他便照着那画册上的说法,逗弄得她几近崩溃,跟新婚那夜毛手毛脚的他,完全判若两人。 倘若不是他们打小就认识,顾慈简直不敢相信,这厮几日前还完全没碰过女人。 “今日要回门,我们、我们赶紧起吧......”顾慈眼神躲闪,极力岔开话题,像只受惊的白兔。 殊不知这娇弱的模样落在男人眼里,更招人疼爱。 戚北落心底荡起片片涟漪,本来没想怎样,现在倒突然有点想把她怎样了。 “那你承不承认,刚才偷亲我?” 这事怎的还较上劲了?顾慈翻了个白眼,冷冷哼声,不理他,尝试自己挣扎出去,好不容易挣开半寸地,戚北落随意一动,又轻轻松松将她压回去。 “认不认?” 温热的鼻息灼在颈侧,顾慈瑟缩了下。这厮怎的比小时候还坏了?仗着自己力气比她大,就胡作非为。 心底那股子久违的倔劲被他扰起来,顾慈瞪着他,哼道:“我不认!我没有!” 小脑袋一撇,理直气壮。 戚北落挑起高低眉,玩味地打量。 才嫁过来没两日,其他还没学会,胆子倒越来越大了。倘若再这么惯下去,只怕不出一个月,大概就比她姐姐还厉害了吧? 可是不惯着,还能怎样? 他摇摇头,轻叹口气,无奈又宠溺,低头啃了口她的脸蛋肉,咂巴着嘴问:“认不认?” “不认!”顾慈张口就来,连头也没回。 他笑了下,又去啃她鼻尖、耳朵、嘴巴......一遍遍问她:“认不认认不认认不认?” 顾慈拼命扭动小脑袋,“不认不认就是不认!” 唇瓣渐渐温度上升,位置却在慢慢下移。屋里地龙烧了一整夜,眼下已不及昨夜温暖,锦帐内却燥热难担,连彼此的呼吸都是滚烫的。 眼瞧小姑娘就快支撑不住,同他服软,偏偏就在这关键时刻,外头响起敲门声,云锦和云绣来了。 “殿下,太子妃,今日要回定国公府,您们可是起了?” 戚北落动作一顿,顾慈寻到空档,“呲溜”一下,从他怀里钻出来,简单整理了下凌乱的衣襟,探长脖子喊:“起了起了,都进来吧。” 背后射来芒刺般的目光,顾慈回头,就见戚北落盘腿坐在床上,支起一膝,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神哀怨。 她忍笑,轻慢地一哼,假装没瞧见。 戚北落眸光沉了沉,趁得意忘形之时,伸手要抓她回来。外间脚步声靠近,他不慎分了神,又让小姑娘钻了空子。 晨光中,她站在珠帘前,双手叉腰,翘着下巴,朝他吐舌头,两颗梨涡若隐若现,娇憨可爱。 “你就睡着吧,早晚睡成一头猪!” 戚北落不屑地“嘁”了声,慢悠悠从床上走下。 顾慈下意识要躲,可他却黑着脸,径直从她身边插肩而过,好像根本看不到她,若无其事地取了木施上的衣服,自顾自穿戴。 只留给她一个冷硬决然的背影。 顾慈唤了他几声,却都石沉大海。 莫不是真生气了? 她不敢笑了,心底掠过一层忧色,蹑着步子一点点靠近,怯生生地伸出手,想去拽他衣角。 可还没等碰着,她眼前突然一花,紧接着颊边就落下一抹温热,愕然抬眸,就见戚北落就在站在金芒中,笑语晏晏地对她说。 “可是猪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其实是昨天该写的内容,但是我卡到现在才梳理通qwq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生活不易居居叹气 5个;星河散去-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69章 069 这话顾慈就不知该怎么接了。 浑浑噩噩间, 脸蛋似乎又被他亲了一口。云锦和云绣捂着嘴巴,好像在笑? 她不是很清楚, 恍恍惚惚地用了早膳,梳洗完, 还是没回神,又迷迷糊糊地被戚北落抱上马车。 直到被香了第三口, 她才猛地霎一下眼睫, 涣散的眼神慢慢归位, 人也终于有了反应。 “你、你干嘛呀!” 顾慈捂着红彤彤的脸蛋, 坐在他怀里蹬腿, 扭着身子要起来。 戚北落剑眉微蹙,仰身靠上车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动作,只在她快站起来时, 圈着她的柳腰, 猛地将她摁回怀里。 小姑娘面皮薄, 成亲之前害羞, 不肯同他亲近,这也就罢了。怎的现在都名正言顺了, 自己亲她一口, 她还能羞成这样? 他轻嗬一声,恶狠狠地揉捏着她白里透粉的小耳垂,道:“小娇娇。” “哎呀,你别闹!别闹!”顾慈不胜其扰, 舞着两条小细胳膊推他,推搡间,又被香了第四口。 “你、你你......”她圆着眼睛,彻底结巴上了。 “我?我怎么了?” 戚北落扬起下颌,竹帘筛下的光纹映上他微扬的唇角,氤氲开一抹浅金色的光,仿佛金箔打造的浮萍,竟一点也不脸红。 就模样而言,这人当真出挑得没话说,可就性子而言,也是真的叫人无话可说! 顾慈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垂下脑袋,兀自生闷气。戚北落在她耳边哄了几声,她都不搭理,最后干脆捂起耳朵,不听就是不听。 如此僵持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身边的男人终于安静下来,车厢内一片静默,只闻车轱辘“碌碌”转动声。 隔着手掌,隐约传来纸张和衣料轻擦的细碎声响,顾慈抬头,一封书信正好递到她面前。 这信大约是经过太多人之手,纸张布满折痕,但因被仔细压平过,还算平整。封皮上的墨痕有几处圆圆的皲皱水渍,一滴一滴,晕染开那刚劲有力却又苍老颤抖的字迹。 至于这字迹,便是化作灰,顾慈也认得。 “爹爹......” 她身子如风中枯叶似的晃了晃,脑袋里轰地一声,仿佛有数架风车在齐齐转动,轰鸣不止。 “你从哪儿弄来的?” 她一把夺下信,捏在手中反复看。 信纸边角不慎被揉皱,她指尖一颤,慌忙松开,轻轻放在膝头,小心翼翼地拿手腕擀平,纤白十指不由自主地细细打颤。 食指拂过那行“慈儿亲启”,这么多年的思念,顷刻间再克制不住,顺着脸颊滔滔垂落。 戚北落在旁默默看着,眼睫微垂,掩住眸底暗然,心像被人放在热锅上煎一般,阵阵抽疼。 定国公领兵常驻北境的时候,小姑娘才九岁。本该在父母膝下肆意嬉闹的年纪,却别了父亲。为此,别家孩子还会围着她们两姐妹,笑话她们有娘生,没爹要。 顾蘅性子烈,且多少会点武。谁敢戳她脊梁骨,她就敢撸袖子直接跟他们打架。况且她身边还有奚鹤卿护着,倒也没人敢把她怎样。 可小姑娘就不一样了。 她素来温顺软糯,面团子似的一个人,被人欺负了,也只抿着嘴巴一声不吭,等人都走干净了,才一个人偷偷藏起来哭。顾蘅在时倒还好,倘若顾蘅不在,那真是什么人也敢来戳她一下。 大约她这玩捉迷藏能永远不被人找到的诀窍,就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吧。而自己也是在那时候,无意间摸透,她爱去的地方都有何特点。 是以后来,她无论走到哪儿,他总能第一时间寻过去。 后来,他实在看不过去,出手帮过她几回,可又因为下手太重,弄巧成拙,反还把她吓到,叫她更加不敢靠近自己,当真头疼。 但至少,没人敢再欺负她了,倒是件好事,被讨厌,也就被讨厌吧。 旁人都说小姑娘性子凉薄,亲生父亲出远门,不知归期几何,大家都在哭,唯独她能冷眼瞧着,不掉一滴眼泪。 只有他知道,小姑娘私底下对着星星,哑着嗓子喊了多少声“爹爹”。 车外日影渐高,金芒映在顾慈脸上,纤长的睫毛如扇子般轻轻颤动,杏眼水光潋滟,像是刚下过一场春雨,倏尔又坠落一颗晶莹。 戚北落叹了口气,捧起她的脸,轻轻吻去那颗泪,将她心中的酸涩都埋入自己心头。 “莫哭了,父皇已经下旨,准许岳父来年回京,与家人团聚,从今以后也不必再去北境吃苦受罪。” 顾慈心弦一动,倏地抬头,“当真?”抿唇忖了忖,慌忙抓住他的手,急切道:“难道是陛下要收回兵权,革去爹爹的职?” 戚北落简直要被她逗笑,无奈地将人揉进自己怀里。 “你这小脑袋瓜里头成天都在想些什么?怎的还能想到这事上去?岳父功勋卓著,无半点错处,父皇无缘无故为何要革他的职?你放心,就只是念他多年辛苦,让他回来享天伦之乐。” 顾慈小小地松了口气,捏着裙绦讪讪道:“我......我着也是......关心则乱嘛......” 她只是忽然想起前世,爹爹被没收兵权时,也是先被召回帝京,再慢慢被架空,所以才会这般担忧。 戚北落轻嗤一声,帮她擦干眼泪,又板起脸,佯怒道:“还有,你方才是不是喊错什么了?” “喊错......什么了?” 顾慈诧异地看着他,忽而心念电转。 适才她一时着急,像是将“父皇”错喊做“陛下”了...... “我、我当真不是故意的,不会有下回了,我发誓。”说着,便举起右手,煞有介事地朝天比出三根指头。 戚北落“嘁”了声,戳了下她额角,“你啊你!” 白她一眼,又从怀里摸出四封信,递给她,“这都是岳父写来的,老太太、岳母、你姐姐和弟弟,每人各一封,等待会儿到家,你就转交给他们,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顾慈看着那叠信,心头微微发疼,钝钝地疼,可等这阵疼过去了,又溢出满满的甜。 两辈子加在一块,已经有多久没见过爹爹,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楚。甚至,连爹爹长得什么模样,她都快忘了。 眼下梦想终于要实现,她反倒情怯。 这辈子,他们一家人竟真的能团聚了...... 眼泪再次决堤,她一手捂着眼,一手拼命捶他胸膛,似怨非怨道:“都怪你都怪你,你明明都答应过,不会让我哭了,怎的......怎的又、又把我弄哭了......” 戚北落淡笑着,任她捶打发泄,不气也不恼,待她稍稍安静下来,“嗯,都是我不对。”展开双臂,柔声道:“过来,到我怀里哭,乖。” 顾慈愕然抬眸,撞见他眉眼温柔如三月春风,徐徐融化她心中苦涩。 她很清楚,北境守卫事关重大,陛下是不会轻易让爹爹回来的,定是他上御前苦苦求来的恩典。 这世间,能一眼看透她藏匿在内心深处的小心思,且肯不惜一切代价去帮她实现的人,两辈子以来,也就只有他一个。 她是何其幸运,能重来一世,同他做夫妻;又是何等幸福,能让他捧在手心里疼爱。 她再忍不住,埋入他怀中,不管不顾,将两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像个迷失路途的孩子。 而他亦像个寻到孩子的父亲,耐心地哄拍她的背,一遍遍擦去她眼角渗出的泪珠,在她耳边玩笑又宠溺地道: “傻瓜。” 待回到定国公府,顾老太太和裴氏早就领着顾飞卿,在门口等候。顾蘅和奚鹤卿也是今日回门,与他们同时到。 见顾慈抽抽嗒嗒,满脸泪痕,一家人大吃一惊,狐疑地瞧眼戚北落,忙将人拉回来仔细盘问。顾慈拿出书信解释完,便又是一阵泪如雨下。 顾老太太见过大风大浪,哽咽了两声,便沉住了气。 顾飞卿自诩是家中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背过身吸了吸鼻子,将泪珠憋回去。 “哎呀,这死老头,回来就回来,还学人家写信,能写明白么?”裴氏捏着帕子不停摁眼角,嘴里抱怨得厉害,捏在信封上的手,也紧得厉害。 顾蘅则直接哭成了个泪人,无论奚鹤卿怎么哄,都没用。 最后实在没法,他将人拉到角落,给她学了几声猪叫,又偷偷亲她一口,让她气得来打自己,没空再哭,这才勉强哄好。 午膳时,戚北落俨然成了大功臣,一家人又是给他夹菜,又是同他道谢,他都只谦虚推辞,说是皇恩浩荡,他充其量只是个传话的,不敢居功。 说完,便往顾慈碗里夹了片菜叶,叮嘱道:“多吃菜,不准挑食。” 众人相视一笑,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裴氏越瞧,心里越欢喜。 头先她还不大喜欢,将女儿嫁给武人。但因着人家是太子,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可眼下,看着他放下太子身段,为女儿做的一切,便是她这个做丈母娘的,都挑不出一点不好。 她的慈宝儿,是真觅到良人了。 待到午后未时末,天际渲染一片浓烈的橙黄,四人分别告辞回去。 预备马车的档口,顾老太太忽然抓住戚北落的手,唇瓣翕动。 “慈宝儿,以后就交给殿下了。她打小被我惯坏,任性了些,还望殿下多多担待。倘若有朝一日,她真惹殿下不快,还请殿下看在先太后和老身的面子上,莫要同她较真,啊?” 戚北落垂眸,那只苍老的手就攥在他腕间,因太过用力而微微发抖,知她还在为之前抗旨的事担忧,心头酸涩又感动,遥遥望了眼马车方向。 小姑娘正和姐姐一道,互相换信看,笑靥如花。 这样很好,他的小姑娘,就该是这样,被大家宠着爱着,每日无忧无虑,只需开心地笑。 他冷峻的眉眼不由温柔下来,转身,郑重神色,拱手朝顾老太太一拜,“必不负祖母所托!” 顾慈并不知祖母和戚北落之间的对话,回去的路上,还沉浸在家书的喜悦中。 上了马车,戚北落坐好,朝她招招手,她便乖乖过去,坐在他怀中,兴奋地同他说起小时候仅有的,与爹爹有关的事。 戚北落含笑听着,即便这些事他早就已经听过不下数遍,依旧没显出半点不耐,偶尔还配合地做惊讶状,哄她开心。 小姑娘笑了,他也就笑了。 气氛正当好,马车忽然停住,两人俱都一晃。要不是戚北落抱得紧,顾慈这会子已经摔了个狗啃泥。 “怎么回事?”戚北落掀开帘子往外瞧,语气里蓬着怒意。 王德善捏把汗,战战兢兢地回:“殿下,是潞王府的迎亲仪仗。奴才才刚想起,今日是王家姑娘和潞王殿下成亲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点,应该都睡了吧。 还是要说晚安鸭~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醉墨淡颜 10瓶;采蘩 5瓶;墨与笙 2瓶;宋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0章 070 顾慈恍然大悟, 确有这事。 自从王若出事后,王家就成了惊弓之鸟, 生怕这婚事再生枝节,便主动提出, 将婚期提至年前。 没想到竟就是今日。 戚临川都病了,还怎么迎亲啊? 她不免好奇, 挑开帘子往外瞧, 霍然愣住。 所谓的迎亲队伍, 说白了, 就一顶平头小轿, 并两三个王家派来送亲的丫鬟小厮。走在最前头的骑马之人,也不是戚临川,而是个相貌平平的男人,大约是潞王府打发来代为迎亲之人。 跟在后头的嫁妆就更别提了。 王太妃上回叫皇后娘娘气病, 至今还躺在床上哼哼, 有时病得太糊涂, 还会错将身边的宫人错认作皇后, 又打又骂,与疯子无异。 是以这婚事虽是她谋划成的, 可她却没能力再筹办下去。嫁妆什么的, 就全交由王家人自己准备。 王家眼下就像在走钢索,战战兢兢,只想赶紧把人嫁出去了事,亦没在嫁妆上花心思。上回给王若置办了一些, 就囫囵全拿来填给王芍,满打满算,也就两大箱子。 道边的路人几日前刚见证过东宫迎亲的阵仗,曾经沧海难为水,再看这潞王府所谓的迎亲队伍...... 一个王妃的婚礼,竟还不及寻常百姓家办得风光。 看过第一眼,他们就不忍心再看第二眼,当下就越发羡慕几日前那十里红妆的盛况,各自围簇在一块,津津有味地讨论起来。 “殿下,咱们是暂时停车,等他们先过去,还是......”王德善觑着戚北落的眼色,小心试探。 戚北落好似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冷冷一哂,幅度小得几乎就只是牵动了一下嘴角,“孤作何要给他们让路?不必管,直接走!” 王德善“嗳”了声,扭头照办。 没多久,迎亲的仪仗便往侧边靠,为他们让出一条宽阔的正街道路。 王府迎亲的队伍,竟然给一驾寻常出行的马车让道了? 在场众人纷纷惊掉一地的下巴和眼珠子。 黑漆齐头三驾马车却旁若无人地继续前进,骏马昂首挺胸,姿态潇洒,垂在檐下的金铃“叮当叮当”作响,声音悦耳,恣意张扬。 马车里,顾慈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心里默默叹口气,最后瞥了眼花轿,放下车窗帘。 想起王家这对堂姐妹,她不自觉又联想到那晚的宫宴。 王太妃出了名的护短,当初皇后娘娘向王若发难时,她既会毫不犹豫地将救下她,为何那晚,就这么痛快地处置了王若,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这可一点也不像她。 而且那王芍的反应,也着实可疑。究竟是怎么了? 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忽然从脑海中一闪而过。顾慈眼睫猛地一霎,忽然抓紧戚北落的手。 戚北落正在倒茶,端茶的手跟着晃了晃。茶水飞溅出几滴到顾慈白嫩的手背上,她也没反应。 “怎的了?” 戚北落摸出巾帕帮她擦手,她却反手先握住他的手,指根骤然缩紧,双目炯炯,凝睇于他。 “宫宴那日,奚鹤卿是在御膳房抓到的王若?除了她之外,那夜进出御膳房的,可还有比别人?” 戚北落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先砸晕了一阵,但很快反应过来,这里头有变,忙放下茶盏,“你可是想到什么了?” 顾慈没直接说,两道细细的柳眉往中间挤,垂眸,将自己的想法又在脑海里推敲了一遍,方才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完。 戚北落眉宇间缓缓笼上霾云,摸着下巴凝思。 车内安静下来,顾慈捏了捏裙绦,绉纱料子被汗水泅出难看的神色,“我也只是胡乱瞎猜,并不一定就是真的。况且......虎毒不食子,为保一个王芍,他们真舍得眼睁睁看着王若死?” “虎毒不食子?”戚北落嗤笑,起身撩开车帘,唤凤箫过来嘱咐了些事,坐回去后,又将顾慈抱到怀里细细温存,“我的慈宝儿还是太天真。” 好端端的出谋划策,竟还被取笑?顾慈板起脸,抬手捶他,却被他抓了手,手背上轻轻啄了口,“天真些好,我喜欢。” 顾慈瞪他,“天真些,好被你骗吗?”说着就要抽回手。 戚北落握紧她的手不放,低头蹭着她鼻尖笑道:“我的慈宝儿这么聪明,我可骗不了。要不你来骗我吧,骗财骗色都行。” 说完,就摆开“大”字,仰躺在了座垫上,见顾慈没动静,还扯着她衣角催促:“快!快!别让人家发现咯。” 顾慈瞠目结舌,这家伙成了亲,当真是越发没皮没脸了! 忍了半天,她“噗嗤”笑出声,挥手拍他,“去你的!” 谁知刚要收手,便被他抓住,往怀里一扯,“你不骗,那我骗。” 话音未落,他就翻身堵住了她的嘴, * 潞王府。 吉时已经过去不知多久,整座王府还安安静静,不闻半点喜乐,甚至连个红灯笼都没挂。 喜娘等得不耐烦,银子也不收,打着哈欠早早回家去。几个从王家陪家过来的丫鬟,这会子也都坐在新房门口,围着火炉吃东西,谈天说地。 欢笑声穿堂入户,刺激着王芍的耳膜。 交叠在膝头的素手缓缓捏紧,白皙的手背绽开道道青筋。 早间,花轿冲撞了东宫的车驾,她心中还燃起了些非分的希冀,或许能在入洞房前,再见他一面。至少,能得他一句祝福也好。 东宫的掌事内侍跑来时,她心头那点火苗也慢慢燃旺,可最后得来的那句“请潞王妃在此书暂时歇息,等东宫的马车走了,您们再走也不迟”。 这话宛如一盆冷水,大冬天里兜头给她浇傻眼了。 她不想答应,可她不得不应。谁让他是太子? 马车从她前头经过,不仅不远的距离,她瞧见顾慈被他牢牢抱在怀里,同他耳鬓厮磨,而他看向顾慈的眼神,亦敛尽无限温柔。 倘若他能这样看自己一眼,她就算冒着被戚临川打死的风险,也会毫不犹豫地逃婚奔向他。 可偏偏,他满心满眼,就只有那么一个顾慈! 既如此,从今往后,她便只为自己而活! 月影渐高,迷乱人眼。王府内灯火一片片歇下,只剩新房这一点微弱星芒。 王芍兀自摘下盖头,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边上丫鬟惊了一跳,“王妃快盖上!王爷转眼就要过来了,要是瞧见您这样,铁定要发火的。” 王芍冷笑,当着她的面抖了抖盖头,丢在脚边,“他是不会来的,就算来了,又能成什么事?连床都下来的人,难不成还指望他能行房?” 小丫鬟是王府里头的家生子,未经人事,听到这话,小脸不禁一红,觑向王芍的眼神也露出几分鄙夷。 都说王家这位姑娘知书达理、品行端方,怎的当众就敢说这种话?就连她这个没读过书的,都控制不住为她脸红! 那厢王芍已经坐到妆台前,开始拆头上的凤冠,见她久久没动静,眉心登时皱紧,“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伺候本王妃梳洗?” 小丫鬟一愣,连忙“嗳”两声,哈腰过来,嘴巴噘得老高。 连堂都没拜,洞房也没入,怎的就先摆起王妃的款儿了?模样生得一般,性子也不好,难怪王爷瞧不上。 唉,说到底啊,还是东宫好,婚礼办得热闹,太子妃也好想与,哪里像在这,吃力不讨好! 她默默在心里嗟叹,越发羡慕在东宫当差的小姐妹。 待到月影攀至最高天,最后一盏灯火也熄灭,整座王府沉在浓重的夜幕中,大喜之日,却死一般寂静。 * 东宫。 戚北落晚间从定国公府回来,心情就一直不错,嘴角高高翘了大半日,都不见落下。 想着小姑娘今日这般高兴,在马车上粘了他这么久,晚上应当能“吃”一顿好的。是以晚膳后,他很快便唤王德善备水沐浴,好好准备。 可等他出来却瞧见,小姑娘改粘旁人去了。 不对,是旁猫。 大婚时,东宫太忙乱,未免忙中出错,他暂时将小慈和萝北都放到定国公府寄养,今日回门,顺便将两只小家伙接回来。 眼下看来,就不该接回来。 他长出一口气,坐在床边,两道锐利目光冷冷投向面前的桌案。 顾慈却浑然不知,手里捏着针线,同云锦和云绣一块,给小慈和萝北做冬衣。姑娘家围在一块做这些,总有说不完的话。 戚北落双手抱臂,侧躺在床上,换了好几个姿势,又咳了数声,依旧不见人搭理。 看着那两只猫在顾慈怀里肆意打滚撒娇,他竟隐隐有些泛酸。 白眼猫,正经的忙没帮上,倒忙却添了不少,当初就不该捡它们回来! 忍了许久,他终于看不下去,起身走到桌前,随后拿起一个已经缝好的小袖子看。 “它们身上那么多毛,难道还缺你一件衣裳?” “哎呀,衣裳又不只是拿来保暖的,还得给人瞧不是?”顾慈举起缝到一半的虎头小帽,得意地抖了抖,戴在萝北头上,“你瞧,像不像小老虎?” 萝北好像听懂了她的话,配合地张开嘴巴,弓身竖毛,凶巴巴地“喵”了一声。 戚北落斜它一眼,嘁道:“再像也是只猫。” 萝北和小慈一块:“喵!” 戚北落一瞪眼,它们又蔫下脑袋,呜呜咽咽缩到顾慈怀里。 顾慈心疼地揉着它们脑袋,帮它们瞪回去,“哎呀你真是......扫兴!”哼了声,抢走他手里的小袖子,低头不理他。 自己不过是实话实话,怎的就扫兴了?戚北落缓缓沉出一口气,看了眼云锦和云绣。 她们立刻缩起脖子,一人抱走顾慈怀里的猫,一人收了桌上的针线,“太子妃,天色已晚,奴婢就先下去了。” 小慈和萝北还在挣扎,见戚北落就跟在后头,登时就安静下来。 顾慈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瞧见戚北落亲自关上门,还将自己的宝剑插在门上当门闩,才终于提着裙子跑来,埋怨道。 “你干什么呀?不做衣裳就不做衣裳,我还想再多抱它们一会儿呢。” 戚北落站在门前,下巴线条紧绷,一言不发。待顾慈的手即将碰到剑鞘时,他才猛然将人抱起,回到床上。 “你想抱它们?”他两条胳膊撑在褥子上,圈困住她,弯腰同她视线向平,眼神颇为认真。 顾慈愣了一瞬,迟疑着点了下头,“就抱一下,一小下下。” 毛绒绒的身子,软呼呼,香喷喷,抱着多舒服呀。 戚北落眯了眯眼,让出地方,“好。” 顾慈心头一喜,忙要跑去开门,可头顶却传来一声:“抱它们和抱我都一样。” “诶?” 顾慈还没听明白话,高傲冷性的太子殿下就黑着张脸,躺到床上,脑袋埋入她胸口,拿起她的手,横放在自己腰间。 “抱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太子殿下依旧只有三岁~ 要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我的假期结束了,今天开始没有二更,但周末我会尽力加更qwq 不过也没事,这文不长,我看了一下大纲,正文大概下个月就能完结。 么么哒~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宋谬 4瓶;国际巨星少女黄 2瓶;闵玧其老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1章 071 翌日婚假结束, 戚北落就要重返朝堂。 戚北落本想让顾慈再多睡一会儿,她却坚持要起来, 帮他换朝服。这是她嫁入东宫后,头一回送他上朝, 自然要重视。 太子冠服甚是繁复,顾慈从前瞧他穿在身上时, 倒也没觉多复杂, 可临到她自己动手帮忙, 才知这其中的不易。 好在有王德善在旁指点, 否则只怕等待下朝, 这发冠都没束好。 “好啦,上朝去吧,可千万别迟了。”顾慈帮他理好衣襟,推他出去。 他却捺着嘴角, 不想动弹, 从背后拥着她, 埋首她颈窝边蹭边叹气, “能不能带你一块去上朝?” 顾慈被他逗笑,稍稍挪开他的手, 转身捧起他的脸同他对视, 本想啐他几句,却见他眼圈泛起淡淡黛色,心头忽地一抽。 这三日,他虽说是在婚假中, 可朝堂上的事务却一点没少耽误,白日陪她四处闲逛吃喝,夜里待她睡着后,又偷偷去枫昀轩处理政务。 因奚鹤卿不在,无人帮他分担,这劳累就更加重一层,有时甚至要熬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能回来小憩片刻。他一向精力旺盛,这几日却总是恹恹欲睡,精神不济。 顾慈帮不上忙,又心疼不已,只能学着打理东宫琐事,至少让他无后顾之忧。 “你快些去吧,我在家等你回来。” 她踮起脚尖,轻轻啄了下他的鼻尖,双眸莹然含笑,华彩四射。 戚北落心神微微一荡。 自他开始学习处理政务起,每日上朝、下朝、然后回东宫继续处理政事。 这一连串于他而言,就都是些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同每日都要吃饭睡觉一样,毫无稀奇,亦毫无吸引力。 可现在,她把这冷冰冰东宫,唤做家;而她就在家中,等自己下朝回来...... 他心底忽生出几分从未有过的温暖感觉,对从前那些早已厌烦的事,都再次涌起热情,就连这座他一直觉得与牢笼无异的东宫,也因她这一笑,而明艳生辉。 他亦换还她一吻,舒展眉宇笑道:“我媳妇儿真漂亮。” 顾慈娇面泛红,微垂眼睫,乌溜溜的眸子在眶里娇羞乱窜。 礼尚往来,被人夸了自然也该夸回去。 她遂扬起脑袋,很谦虚地还他一句夸,“你眼光不错。” 戚北落愣了一瞬,旋即捧腹笑开,也不顾旁边还有宫人内侍瞧着,搂住小家伙就是一顿乱亲,直到时辰当真快来不及,方才离开。 顾慈小脸红红,见云锦和云绣还在笑,羞得恨不得缩成球,急急跺脚,“别笑了别笑了。” 可她们却笑得更厉害。 顾慈脸红得快支撑不住表情,赶紧捂好,转身跑回里屋。 王德善收拾完东西,紧随戚北落出门,脑门上一茬接一茬地冒汗,心里却又不甚欢喜,掐着指头算了算,嘴角的笑意更大了。 从前太子殿下三个月都不见得能笑一回,如今太子妃才嫁来三日,殿下嘴边的笑,就没停过。 这太子妃可真是个福星。 * 戚北落走后不久,顾慈便开始忙自己的事。 她如今住着的这座宫殿,在东宫北侧,坐北朝南,冬暖夏凉,离东宫各处都极近,走动甚是方便,是戚北落特特为她挑的。 因此前无人居住,故而一直未曾命名,楹门上的牌匾也一直空着。 大婚那晚,她曾问起过,戚北落便让她来取。 这可同过去在家时,给自己的小院取名不同。 这里可是东宫,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倘若名字取得不够大气,亦或是太过寻常无内涵,都会叫人取笑,说她这个太子妃无能。 压力莫名如山大,她想了好几日都没琢磨出个好的,愁得直揪头发。 这本不是戚北落所愿,干脆替她决定,大笔一挥,题写了个“北慈”,直接拿去让工匠制匾。 哪个北?哪个慈? 顾慈一阵羞恼,举双手抗议,戚北落只反问一句:“那你可有更好的主意?”她就立马哑巴了。 于是乎,这“北慈宫”就这么应运而生。 今日内廷司过来悬挂匾额,顾慈小腹盖着绒毯,怀里揣了个汤婆子,坐在游廊底下看他们忙活。 今日早起时,她身下的褥子红了一小片,戚北落还以为她怎么了,忙吓得要去请太医,她好说歹说,方才将人劝住。 她打小身子不好,有宫寒之症,月事从来就没准过,每月的那几日都得好生将养着,受不得寒,否则定疼如刀绞。 好在干活的小内侍手脚利落,猴儿似的上蹿下跳,没两下便挂好,请她过去瞧。 匾额上的字是戚北落亲题的,落笔遒劲有力,一笔一画间隐涌气吞山河之势。 可写到那个“慈”字时,笔锋又明显柔和许多,就连那些不懂书法的宫人内侍,都瞧出里头的门道。 小内侍深谙这位主子如今在宫里头的分量,忙过来巴结,嘴上更是抹了蜜。 “太子妃娘娘,您瞧这块匾制得如何?可还合您心意?就为这匾额,殿下可亲自来催过好几趟,千叮咛万嘱咐,说就算这另外两个字描毁咯,这个‘慈’字都不能毁!” 边上几个宫人捧袖窃笑。 顾慈玉面微红,怎的现在都爱打趣她?囫囵赏了他些东西,她忙让云锦将人打发走。 云绣扶她回去歇息,脸上还乐呵呵,“殿下对姑娘的好,大家都看得见,姑娘就莫要害羞了。” 顾慈手肘撞了下她的腰,佯怒道:“你再胡说,仔细我让人将你绑去慎行司,先去你一层皮!” 云绣忙讨饶,脸上还是笑。 嬉闹间,外头匆匆跑来一宫人,是长华宫来的,说是潞王妃要今日进宫谢恩,让她也过去。 顾慈攒眉忖了忖,料到定是皇后娘娘不乐意见王芍,可碍于规矩又不得不见,所以才想寻个人给她作伴。 素来清高的皇后娘娘,竟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顾慈忍俊不禁,回去换了身衣服,赶去长华宫。 等她到达长华宫时,王芍已先她一步过来,正同岑清秋吃茶聊天。 见顾慈过来,王芍起身见礼,“参见太子妃。” 因是新妇入门,她今日一改往日素净装扮,穿了一身大红衣裙,浓妆艳抹,眼尾挑起一痕深红,压住眸中澄澈,戾色昭然难掩,看向自己的目光格外凛冽骇人。 顾慈忡怔住,仿佛不认识了似的。 岑清秋略略牵了下嘴角,拉她到身边入座,瞧见她怀里的汤婆子,心领神会,吩咐秦桑去取来兔毛绒毯与她,又命小厨房煮红糖姜水。 王芍搓了搓还有些僵冷的手,冷言瞧着。 她素来畏寒,到了冬日手脚就冻得跟冰似的,进屋这么久依旧没暖起来。皇后娘娘刚才分明已经瞧出来了,却只当没瞧见...... 她眼底涌起寒色,娇嫩的掌心又多处几道甲印。 一番嘘寒问暖后,岑清秋忽提道:“年节降至,照往年,宫里头要在除夕那晚设家宴。本宫近来身子不爽利,不如慈儿你代本宫主持如何?” 顾慈一愣,岑清秋笑着朝她扬了下下巴,她便反应过来。 除夕家宴那日,帝京城内皇亲国戚都会到场。她如今才刚当上太子妃,于大家面前还只是生面孔。 皇后娘娘此番用心良苦,是为了让自己在大家面前,以太子妃的身份正式出场,好好表现一番,建立威仪,以后行事也能方便许多。 顾慈揣着汤婆子,小腹暖洋洋的,心也暖洋洋的。 她正要起身谢恩,王芍忽然打断,毛遂自荐。 “太子妃初次主持这么大的家宴,恐会忙中生错。臣妾从前在家中也时常帮母亲操办家宴,对这些庶务略通一二。若皇后娘娘不嫌,臣妾可帮太子妃打打下手,为娘娘分忧。” 话音落定,岑清秋稍稍偏了下脑袋,嘴角扬起点梢儿,望着她,不置可否。 屋内一片静默,气氛愈加凝重。 炉子里的火苗忽然爆了个火花,王芍的心也跟着蹦了一蹦,手绞着帕子,不知该往哪放。 岑清秋上下打量一眼,鼻腔内发出一声冷哼,不屑之际,“潞王妃究竟是信不过太子妃,还是信不过本宫?” 王芍后背登时冷汗簌簌,忙张口要否认,却听顾慈开口说道:“儿媳以为,潞王妃这主意甚好。儿媳资质尚浅,仅凭一人之力,恐难担此大任。不如母后,就准了潞王妃,来帮儿媳的忙。” 岑清秋微讶,顾慈冲她含笑点头,她旋即了然。 王芍说这话,定然没安好心,既如此,与其放任她在外头使阴招,不如干脆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 只是...... “要辛苦你了。”她握住顾慈的手,感叹道。 顾慈摇头,“能为母后分忧,儿媳不觉得苦。” “呵,越来越会说话了。”岑清秋白她一眼,顾慈慌忙垂首卖乖,娇憨的模样,招得她心里不甚欢喜。 边上侍立的宫人虽听不懂这弦外之音,但却能听出,潞王妃眼高于顶,咄咄逼人,而太子妃不仅不同她计较,还宽宏大量地帮她说话。 两相对比,众人都毫不犹豫地偏向顾慈,越发不待见王芍。 王芍胸中涌着滚滚岩浆,两道火辣目光直要在顾慈身上灼出两个大洞。 这妖女难不成会法术?怎的宫里头一个两个都向着她,连皇后这么清高冷傲的人,现在竟也被她收得服服帖帖? 岑清秋觉察到她不善的目光,冷言睨去,王芍立时一个激灵,战战兢兢瑟缩起脖子。 岑清秋鄙夷地一哼,端起茶盏,吹了吹上头浮沫,淡淡道: “本宫喜做实事之人,嘴皮子上说得再厉害,差事办得不好也没用。倘若还敢把心思都放到歪门邪道上,就休怪本宫眼里容不得沙子了!” 说到做后,她语气带起几分狠戾,一国之母荣威尽显。 边上的人不由自主颤了颤腿,垂首不敢吭声。 王芍更是吓白脸色,两股战战,扶着桌子方才勉强行了个礼,叩谢教诲。 又寒暄了一阵,到岑清秋歇养颜晌的时候,顾慈和王芍一并告辞。 屋里屋外温度相差太大,顾慈在里头暖和惯了,猛地一阵冷风扑来,她由不得浑身激灵,拢紧汤婆子,去汲取那一点可怜兮兮的温暖。 下腹坠痛感袭来,她渐渐吃不消,樱唇泛白,人也摇摇欲坠。 云锦心下着急,帮顾慈挡住风口,“姑娘再撑会儿,奴婢这就命人去传轿辇。”边说边扶她去旁边的水榭坐好,转身去唤人。 水榭风大,顾慈为避风,缩在廊柱后头,小脸煞白,额上覆满细细密密的汗珠,腹内像是有千万把刀子在同时搅着,疼得她几乎要昏死过去。 身后有一人影缓缓靠近,她以为是云锦回来了,正要抬手去扶她手腕,却听一声娇嗓,盈盈笑问: “太子妃怎的独自一人坐在这,身边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不如,我送你回去?” 红裙一晃,王芍便翩然至她面前,眉目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顾慈心头大蹦,捂着肚子往阑干里缩,水风拂过她额上细汗,带起阵阵刺骨阴寒。 她咽了下喉咙,强自镇定道:“区区小事,哪敢麻烦潞王妃。我的婢女已经去传轿子心我在这稍等会儿便是。” 言下之意,就是在警告她,自己的人就在附近,让她不要妄动。 王芍脸上笑意却更大了,柔声道:“诶,都是一家人,太子妃......就不必跟我客气了!” 最后半句话出口,她眸中凶光大显,猛地朝顾慈伸手。 顾慈惊叫一声,慌忙抬手去挡,却根本挡不住。 指尖即将触碰的一瞬,王芍双目几近猩红。 可也就在这时,旁边突然横出一只手,死死捏紧她手腕,几要将她腕骨捏碎。 她疼得“哎哎”直叫,没等瞧清楚来人,就被狠狠甩到旁边。 “信不信孤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积雪折射金芒,戚北落凌风而立,双目锐利如刀,衣上蟠龙纹随风昭彰,宛如神祇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河散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墨与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2章 072 王芍结结实实摔了这一跤, 脑袋撞到柱上,当即肿起个大包, 人才将将恢复点理智。 她刚刚在长华宫受了大气,怒火烧得她脑瓜直疼, 只想趁自己肚子被气炸前,赶紧寻个地方发泄出来。 这就瞧见了顾慈。 且她还是孤身一人坐在水榭中, 形容也甚是憔悴, 她便生出了歹心。 水榭后头就是太液池, 自己若是假意过去关切一番, 再趁机寻个什么手滑呀、地湿呀之类的幌子, 将顾慈推到湖里。 眼下的水温,定能让她长不少教训。 越靠近她,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就瞧得越发清晰,这种想法便如火苗挨着柴火, 越燃越旺, 谗食她的理智。 到最后, 她也顾不得该想个什么幌子做掩饰, 直接上手就推。 天时地利人和,多好的机会, 错过了可就不知还要等多久, 可偏偏就...... 功亏一篑! 王芍攥紧拳头,数道青筋如小蛇在皮下游走,嘶嘶吐着毒信。 戚北落眉尖紧蹙,嫌脏似的拍了拍手, 朝凤箫使个眼色,凤箫便领人将王芍拿下。 他自己则俯身去看顾慈,眼中戾气一扫而空。 眼前的小姑娘同早间已完全判若两人。 花朵般的小脸血色褪尽,两道柳叶眉无力地往中间挤,唇瓣泛白,在寒风中瑟瑟轻颤,小手虚弱地伸向自己,像北风中的一片枯叶,纤细单薄,随时都会萎落风中。 张口哽咽一声,泪珠便混着冷汗滑过苍白的肌肤,无一滴不砸得他肝胆剧痛。 “疼......疼......” “莫哭莫哭,我来了。” 戚北落慌忙抬手帮她擦泪,嘴上说着安慰的话,自己的指尖却还控制不住地发抖。 小姑娘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若非真的疼极了,她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眼下哭成这般,定已是痛得忍无可忍。 明明早间,她还笑语嫣然地说,会在家等他回来,可等自己下朝后欢欢喜喜赶回来时,不仅没见到期盼已久的笑靥,还成了这样...... 戚北落心如刀割,双手骨头捏得咯咯响,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减轻点痛苦。 云锦恐顾慈着寒,边哭边帮她擦汗,对戚北落道:“殿下,姑娘这会子身上不好,吹不得风。” 一语惊醒梦中人,戚北落连连点头,脱下自己的氅衣盖在她身上,抚着她的脸颊道:“来,慈儿,我们回家。” 回......家...... 顾慈心头暖流滔滔,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再次决堤,打着哭嗝拼命点头。 戚北落耐心地揩去她眼角泪花,“莫怕,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来。” 他解下自己氅衣,仔细裹在顾慈身上,一手绕过她后颈,一手圈起她膝窝,缓而稳地抱起她,扯高氅衣襟口,挡住迎面朝她吹去的风。 动作轻柔小心,全不见半点在沙场上横扫千军的嗜血狠戾模样。 顾慈奶猫似的窝在他怀里,熟悉的冷香裹挟满身,似一双大手,温柔地揉开腹内胀痛,比抱十个汤婆子还管用。 她高悬许久的心缓缓落回归处,小脸贴上他滚热的胸膛,轻轻蹭了蹭,合上眼眸,安心地将自己交托给他。 那厢王芍被凤箫擒住,动弹不得,见到这幕,胸口堵得慌,像被人拿重锤一下下砸着。 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自己该如何摆脱这局势。 思忖片刻,她软弱无骨地伏在地上,细细喘息,气若游丝。 “太子殿下冤枉我了。我方才不过是见太子妃独自一人在这,脸色又不好,恐她有什么闪失,便想着过来帮忙,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边说边缓缓扬起眼睫,眉眼如丝,勾人心神。 却只对上一双浓黑如墨的眼,云雾深处投射出的寒光,透着种直要将你心肝都挖出来的狠劲。 “你说的这些,孤一个字也不信,孤只相信,自己看见的。来人!” 王德善和凤箫一道颔首待命。 “既然潞王妃这么喜欢浮水,那就让她一次性游个痛快。” 说完,他便抱着顾慈,转身扬长而去,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王芍心头骤然大跳。 隆冬腊月,这太液池得是什么温度?别说在里头浮水,就光是伸进去一根手指头,眨眼工夫就能给冻成冰! 侍卫越靠越近,她一下慌神,扭着身子,冲那高挑挺拔的背影龇牙恨声道: “太子殿下!就算你是太子又如何?我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潞王妃,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我丢下水,不怕我家王爷过来寻你麻烦!” 挣扎间,她双目赤红几欲滴血,钗环从髻上松脱,乌发垂落披散,清贵全无,丑态毕露。 那身影果然停下。 王芍心头一喜,以为有戏,欲乘胜追击再说上一两句。 那身影动了动,却不是转头,只是调整了下两手的位置,好让怀里的小家伙窝得更舒服些,又朝后不屑地一笑: “五弟能来最好,刚好凑一锅鸳鸯浴。” 那声音,比这太液池里的水还寒凉,冻得王芍簌簌颤栗。 浑浑噩噩间,身后忽然涌来一股寒风,径直挥向她后背。 一声“疼”还来不及喊出口,后背又叫人狠推两把。她一下没站稳,跌跌撞撞往前栽,一猛子直接扎水里去了。 “啊,救命啊!救命啊!” 十二月的湖水冷得刺骨,王芍脸色惨白,肉皮像被无数道细密的刀片剐着,每块骨头都在打颤发疼。 她原本是识水性的,眼下被冻得只会浮水,不知该怎么游上岸。 岸边的侍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冷眼瞧着,只在她快蹭上岸时,又将她无情地推回去。 那人更是拥着自己温香软玉径直离开,大步流星,一次也没回过头。 * 一回到北慈宫,戚北落便将顾慈轻轻放在床榻上,仔仔细细掖好被角,一点漏风的缝儿都没留。 云锦和云绣递来刚热好的汤婆子和红糖姜水,戚北落一一接过,坐在床边亲自伺候。 两人互看一眼,本想阻止,但见他神色坚定,也便作罢。 屋里本就温暖,加之这一通贴心照料,顾慈渐渐恢复过来,仰面,目光一直追着他身影。 平日里连自己都不会照顾的人,这会子照顾起她来,倒像模像样。 又见他微斜的发冠和额角细密的汗珠,应是一路急奔所致。 她既感动又心疼,趁他给自己掖被子的时候,攀住他的手,撒娇般摇了摇。 “我没事了,就是一点小毛病,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不打紧,躺一会儿就好。你今日上朝累了,快歇歇吧。” 戚北落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盖回被中。 “我不累,就在这陪你。看见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说话间,太医院中几位最擅长妇人科的太医赶到,王德善将人领进来。 他们刚要跪下行礼,戚北落就扬手打断。 “不必拘礼,赶紧为太子妃诊脉。倘若治不好,你们就算给孤磕一百个响头都没用!” 太医们浑身激灵,哈着腰“嗳嗳”应是,打开药箱忙活,比给陛下请脉还一丝不苟。 顾慈一脸羞色,剜了戚北落一眼。 都说了,这就是姑娘家惯有的毛病,好生养几日就是。 自己都不在意,他却看得比天大,非要请太医,还把话说得这么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了什么重病,马上就去了。 戚北落注意到她的目光,以为她又疼了,脸色骤变,强行将她拥到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腿,一行又急切地追问太医。 “怎么样?可是身上哪里伤着了?需要用什么药,天山雪莲还是千年人参,尽管开方子,孤这就叫人去拿。” 太医心肝哆嗦了下。 这么宝贵的药材,有市无价,旁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也就太子殿下,上下嘴皮子一碰,东西就直接送上门来。 可、可这也用不着啊? 他慌慌捏了把额汗,拱手道:“殿下莫急,太子妃只是气血虚,并无大碍。待微臣开两副药,好好调理便可,只是......呃......只是......” 戚北落眉尖缓缓蹙起,侧脸线条紧绷出一痕厉色,“说!” “说说说......”太医额汗越冒越多,期期艾艾道,“只是万一调养不好,或恐、恐不利于生养。” 不利......生养? 顾慈脑中一阵轰鸣,原本娇羞的面容瞬间垮下,枕在头下的腿亦是一僵。 四面顿时安静下来,宫人们面面相觑,垂眸不语,气氛仿佛被冰冻住。 云绣手上一抖,不慎打翻红糖姜水。精瓷碎裂的声音,在沉默中被无限放大,格外刺耳。 戚北落斜眼睨去,她吓得一哆嗦,“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忙忙蹲身收拾。 云锦蹲下帮忙,逆光中,两人眼角俱都闪烁晶莹。 王德善轻叹一声,招呼上她们俩,领着众人出去。 屋内“吱呀”闭合,将沉默留给他们两人。 隐约有寒风从窗缝泄入,砭人肌骨,案上幽梅凌风开放,亦有些不甚霜寒。 戚北落恐这风又伤了小姑娘,将她安置回被窝内,起身去关窗户,回身却见小姑娘俯身埋首枕上,羸弱的肩膀细细颤抖,鸳鸯交颈绣面已泅湿一片。 戚北落心头猛然抽疼,疾步过去坐于床边,轻手轻脚地揽她入怀。 顾慈小脸哭成花猫,垂首窝在他怀里,只肯给他后脑勺。 戚北落想把她的脸扳回来,手才刚伸过去,她就拼命扭头反抗,缩得更厉害,手里还攥着一只缝了一半的老虎头帽。 自上回从长华宫回来,她经皇后提点,就开始幻想自己和戚北落的孩子。这几日为两只猫做冬衣时,也不忘缝两个小衣裳,给自己未来的孩子。 然而现在,这些都被太医的一句话打破。 隔着衣料,湿意漫延至戚北落胸膛,如刀直捅心窝。 他叹口气,拥紧她,轻轻拍抚她后背,“一个庸医的话,你也相信?傻不傻?” “可、可他是太医啊,宫里头那么多妃子都是他诊的脉,怎么会是庸医。”顾慈哽咽着,胸口像塞了团乱麻,让她喘不上气。 戚北落板起脸,佯怒道:“我说他是,他就是。他说我的慈宝儿坏话,那他就是个庸医。” 顾慈一愣,从他怀里探出脑袋,呆呆看他,见他黑着脸,煞有介事地将太医一通指责,明明满口胡话,听着却又似在理。 她忍不住“噗嗤”一笑,心头凝塞的感觉稍稍舒缓,捶了下他胸口,撅着嘴拥住他,下巴搁在他肩头。 戚北落见她如此,亦小小松口气,蹭着她的鬓发柔声道:“你这个傻的,人家本也只是说,调理不好才不利生养,又不是说一定生养不了。” “况且就算没有子嗣也无妨,你若真喜欢孩子,我们大可去宗祠里过继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这天大的事给说没了? 顾慈怔住。 别说是平头百姓家,就连寻常勋贵人家,家中嫡系无所出,都会叫人狠戳脊梁骨,甚至休妻再娶。 更何况,他还是一国太子。 东宫若无嫡子,不等陛下皇后来寻她麻烦,就是朝中大臣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她淹死。 顾慈稍稍平静下来的心,再次乱了章法。 戚北落总能一眼看透她的心思,低头轻轻撞了下她脑袋,笑道:“怕什么,外头有我。哪怕天塌下来了,我也能给你撑住。多思无益,你只需好好陪我过日子便是。” “可是......” 戚北落将她的脑袋按到自己肩头,轻轻拍抚,“没什么可是,我娶你过来,本就不是让你专程给我生孩子的。” “即便我们一生无子,我也一样爱你。” 他眼眸含笑,坦荡干净,细薄的唇瓣微扬,不禁让人想起春日暖阳下初开的一朵兰花。 顾慈心中震撼,泛起难言之意。 滚滚热意涌上心头,不受控地冲出眼眶,怕他瞧见,她慌忙将脸埋入他颈窝。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宽阔的肩背永远是她最安心的归巢。 有大掌在拍抚她后背,轻而缓。 耳畔隐约响起几声哼唱,唱的正是他们小时候偶尔一次出宫,在民间听到的童谣。 她当时还夸好听来着,只是回头就忘了,没想到他一直记得,竟还学会了。 顾慈微微一笑,紧绷的心弦缓缓松下,窝在他怀中,静静听着,像是倦鸟中终于寻到了巢。 午后阳光透过鲛纱流泻满屋,斑驳金芒笼在他们身上。 一切,都如斯静谧。 可就在如此美妙的时刻,一个转音忽然起高了,调子跟着跑出山路十八弯,跟指甲刮过刀片似的。 歌声戛然而止,两人都僵着身子,谁也说话,气氛变得比刚才还要尴尬。 顾慈悄悄偏头,戚北落这养气的功夫没白练,都这会子了,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跟个没事人似的,只是这对耳朵吧...... 顾慈慌忙捂嘴,将冲到嘴边的笑意憋回去,咳嗽一声,岔开话题。 “那......如果我们真有孩子,你喜欢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戚北落小小吐出口气,轻声一笑,凑到她耳边道:“我喜欢慈宝宝。” 顾慈微愣,面颊慢慢飞上红霞,娇嗔推他,“去你的!就知道戏弄我!”可嘴角分明翘着。 戚北落笑着被她推开,又没皮没脸地赖上来,关切道:“肚子还疼吗?” 顾慈捂着小腹,捺着嘴角点了下头,旋即又仰起娇面道:“不过就一点点,躺会儿就好。” 戚北落沉着脸,将她抱到腿上,两手从她腰侧穿过,伸手覆在她小腹上,“是这吗?” 顾慈点头,他便将另一只手也覆上,轻轻帮她揉着。 他掌心很热,力度不轻不重刚刚好,这么揉着,肚子倒真能舒服不少。 顾慈从身暖到心,窝在他怀里,安然闭上眼睛享受。 忽然,戚北落将她放回床上,撑直手臂,手掌交叠覆在她小腹,轻轻摁了一下。 顾慈一讶,眨了眨眼,茫然瞧他。 戚北落对上她的眼,手瑟缩了下,低头看了会儿她小腹,又抬头看她,迟疑道: “你不是来......肚子才会痛吗?我帮你都摁出来,不就不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帅不过三秒,我先哈为敬。 我知道太子殿下的思想有些超前,但是吧,既然是小说,就别计较那么多了吧。拜托拜托,别杠,我脆_(:з」∠)_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采蘩、朝生 10瓶;不戲 8瓶;bleue_ 5瓶;37548917 3瓶;天现宝宝 2瓶;呦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3章 073 摁出来......就不疼了? 这大概是顾慈两辈子以来, 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她倒在床上笑得花枝乱颤,本是因为月事而钝钝坠疼的肚子, 这会子却又被笑疼。 两种“疼”法在她肚里打架,以毒攻毒, 最后稀里糊涂地,就这么完全好了。 戚北落很快从她的笑声中明白过来, 自己或许弄错什么了。 他从前没经历过女人, 小姑娘是第一个, 也是最后一个。 对于女人的事, 他也是一知半解, 至多也就在行军打仗时,听将士们讲过几句荤话。 若不是这回见小姑娘被月事折磨得这么惨,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做姑娘家原来这么辛苦。 但方才他也是一片好心, 被这般取笑, 心里难免不舒服。 怎么说他也是一国太子, 颜面多重要啊? 火气在肚里反复转了好几圈, 戚北落假意板起脸,沉声道:“你是不是有点太放肆了?” 可顾慈早摸透他的性子, 见他脸黑下来, 立马乖乖闭嘴不出声,咬着唇瓣,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眼角留着星星残泪, 眼巴巴地把他望住。 纤细的小指勾住他的手,在他掌心一圈又一圈地轻轻挠着,像只粘人的小奶猫。 戚北落手心痒嗦嗦的,心里头更痒。 小姑娘现在对付他,已经很有经验了。 知道自己的软肋,就是见不得她可怜的模样,每回惹他不快后,就都会这般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哪怕他扛过这一招,后头还有好几十道连招等着他,总能打得他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他便是有滔天火气,一旦栽进她的温柔乡,也得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怒意和不甘在腔子里反复翻腾,他使劲咽了下喉咙,最后还是捏着眉心,长叹道:“是我太放肆,行了吧。” 顾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眉眼生晕,坐起身圈住他脖子,在他脸上大大地“啵唧”了一口,“你真好。” 戚北落颊边生香,心里甜滋滋地直冒泡泡,适才那点子不甘,也全都很没骨气地烟消云散,将人摁到怀里狠狠搓揉一番,哼道: “小娇娇。” 他这辈子,算是栽了。 栽得彻彻底底、心服口服。 * 太医给顾慈诊脉的结果,当晚就传到宣和帝和岑清秋耳朵里。 顾慈捏着帕子,坐立不安,时不时驻足眺望窗外,生怕会出什么岔子,招来天子震怒。 不料最后得来的却是两人安慰的话语,和赏赐下来的满满一屋子滋补品。 秦桑代岑清秋过来看望,笑容和煦,拉着顾慈的手宽慰道: “太子妃放心,那些太医就爱把事往大了说,显得自己有多能耐似的。这点小毛病,根本不算事。皇后娘娘也有宫寒之症,后来调理好了,还不照样儿女双全?您没必要为这些事瞎想,要真拖累了身子,那可就不上算了。” 顾慈腼腆垂眸,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如此通情达理的公婆,别说是帝王家,便是帝京城随便一个勋贵人家家里,都未必有。 能让她摊上,是何其幸运。 除了安慰的话,秦桑还带了几副方子,说是皇后娘娘从前用剩下来的,可帮忙调理。顾慈一一收下,颔首道谢。 二人又说了点关于除夕家宴的事,寒暄两句,待到日头偏西,方才散了闲话。 王芍那日“落水”后,她身边的婢女就第一时间求到戚临川面前,却狠狠吃了一记闭门羹。 兜兜转了一圈,最后还是王太妃拖着病歪歪的身子赶来,将人给捞了上来。 小命是保住了,可身子却冻得不轻,得有好一段时间不能下床。 如此,顾慈倒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在除夕家宴上给她添堵。 岑清秋将秦桑留给她,帮她打下手,她也不至于过分操劳。 太医院得了岑清秋的吩咐,每日早晚都各来北慈宫请一次脉。 顾慈一行筹办除夕家宴,一行乖乖按照太医开的方子吃药,得空时,自己也会翻阅医书,给自己调养身子。 她很想为戚北落生个孩子,不仅因为她是东宫嫡妻,更因为她想要个只属于他们俩的孩子。 这个念头一经点燃,就很快成了燎原之势,再收不住。 岑清秋看穿她的心思,私底下偷偷给了她一些食补偏方,不光女子要补,男子也要补,说自己当年,就是靠这些方子,将陛下给补回来的。 补回来的? 顾慈圆着眼睛,好一阵惊讶,隐约感觉,自己好似听见了一些深宫内不可告人的阴私。 但不管怎样,在这事上,皇后娘娘比她有经验。况且戚北落还是她的亲儿子,无论怎么样,她都不会害他。 回去北慈宫,顾慈就开始着手准备。 因着月事忽至,时日又莫名比往常要长,待身上好全,戚北落又怜她此前腹痛之苦,不舍碰她,只让她好生将养,夜里入睡,为尽量避免靠太近,褥子也隔开两床,净房里也时常备着冷水。 有时甚至自己主动去引他,他也打定主意,岿然不动。 细算起来,他们已经许久不曾亲热。 她曾偷偷向太医打听过,女子月事过后,哪几日最容易受孕,掐指一算,大约就是这两日。 而今夜尤为关键,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顾慈命人按照自己写的单子预备晚膳,转目瞧见镜中自己的容颜,转着眼珠细细琢磨一番,很快便有了主意。 夜幕四垂,天上飘起零星细雪。 戚北落在枫昀轩议完事,信步往回走。 今日散朝后,父皇寻他单独说话,提到来年三月春猎,云南王会携一双儿女入京,同他们一道去猎宫围猎。 武英侯与这位老王爷在云南各领一半军力,且两人明面上虽和和气气,可私底下关系早已闹僵。 武英侯拥兵自重,时常视朝廷调令于无物,乃大邺皮下腐肉,一日不除,终成大患。 若非云南暂还离不开他,父皇也不会留他至今。 倘若能趁这次春猎的机会,让云南王的心彻底归复朝廷,南境兵力则可全权交由他负责,武英侯便再无用武之地。 王家的气数,也就到头了。 戚北落转着指间玉扳指,嘴角微微扬起。 这回春猎,父皇准他带小姑娘同去。 记忆中,小姑娘上次去猎宫,还是个娇娇小小的小豆丁,胆子比个头大不到哪儿去。别人一张弓,她就吓得缩到顾蘅身后,死死捂着眼睛不敢看。 自己特特在她面前,展现了那么多回自己高超的骑射之技,她竟一次也没瞧见,甚至还将他同猎场内那些猛兽恶禽混为一谈。 气得他差点真要做出些禽兽行径。 这回春猎,他定要一雪前耻,让她好好瞧清楚,自己并没有嫁错人。 戚北落长哼一声,好快步子,迫不及待要将这消息告诉她,期待她欢喜雀跃的模样。 屋里的炭火烧得暖烘烘的,红木桌上已摆满珍馐,香气扑鼻,屋内却不见半个人影。 “慈儿?” 戚北落轻声唤了几句,都不见有人回应。 他心中隐生不祥之感,面色微凝,轻手轻脚地靠向墙边,取了悬在上头的佩剑,缓缓朝里屋靠去。 唤完最后一声“慈儿”,正欲拔剑冲进去,面前的纱幕忽然被素手撩开,一张芙蓉娇面正撞入他眼中。 莲花烛台氤氲开昏黄光晕,顾慈着一身火红衣裙,裙边袖口都以金线绣出繁复的海棠花纹,茶白抹胸掐出柳腰峰峦。 面匀桃花妆,鬓簪雪里山茶,眉心还钿了花额,娇慵清艳之至。 “我在这,怎的了?” 戚北落眼睛直愣,异样的僵麻之感从背脊末端升腾,缓缓漫延全身。 小姑娘不喜脂粉抹在脸上的感觉,惯常不爱打扮,今夜这是怎么了? 他狠狠滚了下喉结,启了启唇,喑哑道:“我、我我方才没瞧见人,一时心急......” 话未说完,那只玉手缓缓向他伸来,擦过他面颊,停在鬓边,轻轻摘去发丝间的一痕残雪。 渐渐,身子也覆了过来,软若无骨,玉面微偏,云朵一般伏在他肩头。 夜风涌来,有暗香幽幽荡漾,盈满鼻尖,似是女儿香。 戚北落呼吸凝滞,身子登时酥软大半,嘴还张着,声音却不知不觉从舌尖消失。 他们虽才成亲不足一个月,但彼此间的默契,已远远胜过那些盲婚哑嫁多年的夫妻,这点暗示,戚北落岂会感应不到? 可...... 他长睫微垂,双臂抬至半空,想抱,手却落不下去,紧紧攥成拳,手背青筋根根分明。 “慈儿,你身子才刚好些,不如......再等两日吧。” 余光中,小姑娘浓睫细细打颤,一点点垂覆,似一双蝶翼不胜寒风,栖于花间,婉转可怜。 “不可以吗?” 细细软软的声音,隐约夹着哭腔。 心爱之人主动投怀送抱,本就难以招架,眼下情状,更如火上浇油。 戚北落腔子里压抑许久的火,瞬间烧灼开,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抱起人就往屋里走。 可小姑娘却又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你等等你等等。” “怎的了?” 戚北落凝望她,深邃乌沉的凤眼已然绷起血丝,牵着她的手,更是灼热如火烧。 顾慈面颊泛红,垂眸不敢同他对视,只拉着他的手,往红木圆桌边走,按他入座,殷勤地给他布菜。 “你忙了一天,不饿吗?先吃点东西吧。” 戚北落望着她的脸,本想打趣一句“秀色可餐”,余光晃过她手中的瓷碗,由不得一凝。 雪白的瓷碗中,黑黢黢的一坨,有肉有米,上头还飘着几根蔫坏的菜根。 勺子还没递到嘴边,戚北落就闻到一股羊膻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本能地蹙眉偏头,“这是什么?” “枸杞羊肾粥,母后新教我做的,你快尝尝,很好吃的。” “不吃完,可不准睡哦。” 顾慈直视他的眼,巧笑倩兮,顾盼嫣然。 戚北落的心肝,却结结实实抖了一大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放心吧,包子一定会有的,我名字都想好啦(/ω\)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犬惑惑 3个;伏渊、383960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安安麻麻 10瓶;37548917 3瓶;Solkatt、墨与笙、采蘩 2瓶;Ruth、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4章 074 “羊......肾?” 戚北落几乎是在一瞬间, 将眼睛瞪到最大,掏了掏耳朵, 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才二十岁,正当壮年, 腰膝俱都强健有力,肾精更是毫无亏损之状。今日去校场练兵时, 他还能以一敌三, 半点不虚, 怎的就要吃这劳什子来补身子了? 便是前些时日, 床笫间, 她不是还很受用么?怎的忽然就想起这出了,母后竟也跟着她一起瞎胡闹,这都怎么了? 顾慈见他愣在那,久未动作, 料定他会错意了, 红着脸瞋瞪道:“哎呀, 我不是说你不行。” 戚北落面色一沉。 她慌忙捂住嘴, 讪讪吐了下舌头,挨到他身边, 攀住他手臂, 边摇边撒娇。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是母后告诉我的食补偏方,有助于受孕。不单单你要吃,我也要吃,咱们得一块补。母后当年, 就是靠这偏方,怀上皇姐和你的。” “算我求你了,你就吃了吧,好不好嘛?” 顾慈一再恳求,娇嗓甜如蜜,将碗端至他面前,望着他,两眼晶亮。 戚北落眉毛皱得更紧,迟疑了下,尝试着凑近细嗅,一股恶心感顿时从胃里奔至喉咙中,忙不迭推开她的手。 “你确定母后不是在故意作弄我?” “怎会?我请太医看过这方子,的确大补。就是味道......” 顾慈眼神躲闪了下,旋即又直视他的眼,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 “味道也不错,我尝过了。再说父皇当年都吃了,你怎的就不能吃了?” 戚北落狐疑地瞧了眼粥面,黑黝黝的汤面忽地冒了两个泡,他立即摇头如拨浪鼓。 四面安静下来,顾慈不说话,就这么望着他,红艳艳的小嘴噘成一朵牵牛花,眉梢眼角失了轻俏,慢慢耷拉枯萎,清润的眼眸泛起朦胧水色,轻盈如一层薄纱,不知不觉就将他包裹进去。 到底是躲不过啊...... 戚北落喟然长叹,揉了揉额角,接过碗,心里还有些犹豫。 几日前小姑娘听到太医说的那句“不利生养”时的神情,又跃然脑海间,搅得他心头钝钝抽疼。 实在不忍再叫她失望,他举起勺子,硬着头皮大口吃起来,起初还能嚼两下,到最后干脆连嚼都不嚼,直接改生吞。 最后一口羊肾肉入口,他仰靠在椅背上,一手捂嘴,一手搁在桌上紧攥成拳。 “可以了吧?” 顾慈看着空碗,喜不自胜,屁颠屁颠跑到他旁边,讨好似的帮他捏肩捶背。 红酥手柔柔抚去疲惫,戚北落缓过神来,掀开半幅眼皮瞧她。 小姑娘欢喜的模样像一颗糖,沁甜他的心,方才那点苦难当即被抛诸脑后。 温饱思那啥,适才被浇灭的热潮又如雨后春笋“蹬蹬”冒头。 他攥了攥手,缓缓伸向她柳腰,“慈儿,我们......” 掌心忽然一满,他低头一瞧,赫然又是一碗黑黢黢的东西! “母后说了,方才那碗粥只是开胃菜,接下来这几样才是重头戏。” 顾慈笑眯眯地揭开面前碗盖。 戚北落咽了下喉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猛地倒吸口冷气。 红木圆桌上整整齐齐一排汤水,鹿肾汤、猪腰子......大碗小碗,应有尽有。 浓烈的异味扑鼻而来,戚北落身不由己地拼命往后缩脖子,苦笑了下,“慈、慈儿,这些都要我一个人吃?” 顾慈直视他的眼,真诚地点了下头。 戚北落捂着肚子,胃里好似在大闹天宫,唇角抿得笔直,“慈儿,你方才不是说,你也要补吗?怎的就光我一个人吃?” 顾慈点头,指了下桌子对面,“对呀,我也要补,那些都是我的。” 戚北落转目看去,眉梢冷不丁一抽。 红木桌上以缠枝花青瓷瓶为界,分开两边。倘若说他这边是洪水猛兽,那她那边就是花团锦簇。 玉盘盛珍馐,俱是拿黑豆、莲子等物做成的小食,每碟都精致如画,拼在一块,还凑出了四季风景。 “慈儿,你这也......” “怎么了吗?”顾慈偏歪脑袋,柳眉微蹙,两道清丽丽的目光脉脉投向他。 戚北落喉结翕动,到嘴边的话又生生给咽回去。 “没怎么,挺好的。” “那赶紧趁热吃吧,凉了可伤胃。” 顾慈笑盈盈递上筷箸。 戚北落摸了摸已经元气大伤的胃,挣扎许久,终还是败给她饱含期待的目光。 满满一桌肾肉,他也不知是怎么咽下去,最后一口下腹,他仰靠在椅背,忙捶拍胸膛,长长松口气,仿佛去了半条命。 腹内似比刚才闹腾得还要厉害,他眉心微蹙,欲起身去净房,眼前忽然一花,伴随袅袅幽香,一团温软轻飘飘入怀,随他一道坐回椅上。 带起的暗风,撩动莲花烛台上灯火摇曳,光晕缩小,只堪堪圈出这方寸之地,仿佛这偌大的天地间,就只剩他们二人。 戚北落脑袋空白了一瞬,背脊绷得笔直,艰涩地吞咽了下,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慈儿,你......” 一根玉指突然抵住他唇瓣,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所有话语都堵回他嘴里。 戚北落浑身发软,恍惚生起一种窒息感,垂眸。 朦胧光斓中,她玉指纤纤宛如青葱染豆蔻。 戚北落越发口干舌燥,下意识抿了抿唇瓣,可她却狡猾地溜走,他只尝到唇边留下的些许女儿香。 只一点残香,就成功拨乱他心曲。屋子里的地龙,似乎也比刚才更燥热一分。 灼热的气息透过层叠的衣料,扑面而来,顾慈瑟缩起脖子,面颊控制不住飞满红霞。 早间她去长华宫请安时,岑清秋特特将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只留她一人说话,讲了许多闺中密术,听得她面红耳赤,心跳隆隆。 要她学会去勾引男人? 两辈子加一块,她都没考虑过这些事。且她打小熟读经史子集,心里那道坎就更难跨越。 可,孩子...... 顾慈心神一荡,眼前似出现一个同她和戚北落模样相仿的孩子,正眉眼弯弯地朝她笑。 她咬了下唇,颤巍巍地伸出手,探入他袖口,顺着他坚实流畅的小臂线条轻抚、画圈。 扬起娇面,红唇慢慢凑近,还差一分就贴上他的唇,曼声道:“北落......哥哥......” 媚眼如丝,呵气如兰,交结纠缠成一缕无形的牵丝,一下勾走他三魂七魄。 腔子里的火陡然冲开最后桎梏,戚北落再克制不住,捧起她的脸低头吻下。 顾慈偏开头,推开他,娇嗔瞪道:“别、别在这啊......” 戚北落眉梢一挑,手上松了力道。 顾慈趁机从他怀里钻出,简单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要往屋里去,回眸却见他还坐在原地,支着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大言不惭道: “不在这,我不知该去哪儿。” 挑逗之意,不言而喻。 顾慈脸上更烫,咬着樱唇狠狠跺脚,剜他一眼,还是乖乖过去,牵起他的手,引他往里屋去。 可才刚至床边,她便霍然被推倒。山一般的身影随之压下,一双眼睛却莹莹泛光,缱绻无边。 顾慈被这层光团团罩住,娇羞地撇开脑袋,迟疑片刻,心一横,又仰面大剌剌迎上。 素手贴着他半敞的衣襟,游移而上,缓缓勾住他脖颈,轻轻一发力,两人便一块滚入这绣着百子千孙图的锦被中。 帐子落下,天地只剩此间一隅,热潮紧贴肌肤,汹涌在彼此呼吸间,既紧张又兴奋。 可情意正当浓时,身上之人却停在那,不动了。 顾慈茫然睁开眼,却见戚北落飞速从她身上翻下,扯开帐子疾奔入净房,随后便是一阵呕吐声。 顾慈匆匆掩了衣物,赶去看望。 戚北落把什么都吐了,虚弱地靠着墙,脸色惨白如纸。 见顾慈过来,他眼神微微闪烁,语气有些虚弱,“慈儿,我、我不是故意的......” 似怕她生气,他忙补了一句:“就算没有这些,我也可以的,真的。” 双目灼灼望过来,一瞬不瞬,笃定中还夹杂着浓浓的求生欲。 顾慈一怔,简直要被他逗笑,扶他回床上躺好,给他倒了杯温水。 戚北落盯着杯盏,不敢接,抬眸小心翼翼地把她望住,像一只做错事的小犬,在主人面前耷拉着耳朵不敢妄动。 顾慈不禁笑出声,摸摸他脑袋,“我没生气,喝吧,这就是一杯水,没有旁的古怪之物。” 低头啄了下他的额,“我以后再也不逼你吃那些了。” 戚北落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这才接过杯盏一口饮尽。 帐子再次落下,两人回到床上,什么也没做,只静静相拥而睡。 月光如水,透过帐子,照映在戚北落安静的睡颜,英气又不失清逸,如一泓秋水名剑隐入鞘中,却疲倦至极。 顾慈侧身看了会儿,欢喜又心疼。 大约是近来政务太过繁忙,他夜里总是沾枕就着,白日亦很难睡醒,即便醒了,人也恹恹然,连带自己也时常困倦难消,身上总乏累得紧。 还是不要逼太紧,顺其自然吧,他们还年轻,把身子养好了,孩子总会有的。 她如此开解自己,心中到底还是落下根刺,撑起身,悄悄啄了下他鼻尖,躺回窝里,盍眸入睡。 月影乱人心。 睡意朦胧间,她忽被人圈住腰肢,带入一个炽热的怀抱。喑哑的声音,合着温热鼻息,绵绵喷洒在她耳畔。 “慈儿,我好像吃积食了,得活动活动。” 边说,一只大手边绕到她胸前,簌簌解开系带。 顾慈睫尖一颤,缓缓睁开眼,侧过半张脸,正对上他深邃幽暗的眼,像是被蛊惑一般,才歇下去的念头又被勾起,却故意打趣。 “你不是才刚吐干净,怎的还能积食?” 那手骤然一顿,系带亦被他不慎拧成死结。他试着拽了下,结就更紧了。 尴尬的气氛蔓延开,顾慈忍笑,即便不看他,也能想象出他眼下窘迫的模样。 睡意全散,她索性转身,继续追问,“怎的不说话,为何就积食了?” 戚北落却不答,先一步翻身压下,黑夜中,凤眼凛凛晃着幽光。 “那我肚子饿了,方才没吃上好的,现在得来顿好的。”上下溜了眼,眸光越发迷离。 “就来顿肉!” 就听“嘣”的一声,打结的系带被直接拽断,顾慈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低头,狠狠叼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半夜吃肉,也不怕真积食!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唯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安安麻麻 30瓶;犬惑惑、宋谬 10瓶;一粒米 7瓶;佛吉亚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5章 075 一夜春风渡, 二人俱都销魂。 戚北落睡得极好,翌日一早醒来, 神色依旧餍足,细算起来, 这竟是他成亲后,睡得最好的一日。 侧头望一眼枕畔娇妻, 小姑娘昨夜被折腾狠了, 眼下还沉在睡梦中。 雪□□致的一张小脸泛起薄粉, 缩在海棠红锦被中, 小小一只, 像一团撒满糖霜的糯米软糕,勾人去啃一口。 他凝望片刻,伸手帮她把抿在她嘴角的一缕乌发挑开,又趁机偷偷捏了下她的嘴。 小姑娘皱了皱眉, 睁不开眼, 含糊地哼唧两声, 小脑袋一撇, 继续睡她的。 戚北落“噗嗤”笑出声,兴致上来, 干脆半侧过身, 曲起右臂,侧枕着看她。 外间雪下了一夜,天明时才渐渐歇势,檐头积雪化作水, 滑过儿臂粗细的冰楞滴落在地,发出轻微的嘀嗒声,点滴不绝,更显晨间静谧。 顾慈似被这声音吵醒,直觉有两道视线投在自己脸上,如浑圆指尖轻轻滚过肌肤,掠起阵阵火辣。 眼睫颤了一下,她睁开眼,惘惘看去。 四目相撞,戚北落乌沉的眸子骤然亮起,流淌出欢喜的光,长臂一展,将她连人带被一块抱入怀中。 “睡得可好?” 顾慈慢慢醒神,想起他昨夜猴急的模样,把她寝衣都扯破,顿时羞红脸。 昨夜他不是把那些汤水都吐了吗,怎的还这么凶狠?待会儿云锦和云绣进来,瞧见那件寝衣,她该怎么解释啊? “你、你你别过来。” 她伸手推他,乌溜溜的眸子怯生生乱瞟,推搡间,锦被从她肩头滑落一角,无边雪色中乍现红梅点点。 全是他留下的痕迹。 戚北落眼眸沉了下,低头啃她柔嫩的小脸。 糙乱的胡渣刺得顾慈肉皮生疼,她扭着脖子,伸手撑开他的脸,娇嗔道:“你属狗的?” 怎的每天早起,或是下朝回来,都要来这么一出?她都快蜕皮了。 戚北落一摸下巴,歉然笑笑,捏着她鼻尖,得意洋洋道:“我属龙,真龙,你会不知?哪里像你,小猪一只。” 说着又要凑过来,眼神也有了变化。 顾慈对昨夜之事心有余悸,鹌鹑似的往被子里缩,可爱娇憨至极。 戚北落朗声大笑。 “现在知道怕了?那为何昨晚还非要喂我吃那些劳什子?我还以为你如今多能耐,没想到还是这么弱不禁风。要不干脆,你以后就随我一块去校场走走,打打拳,强身健体。” 这话不过玩笑,军营里的男人都是什么德行,他最清楚。 他的小姑娘这么乖巧漂亮,他恨不得给她造间金屋子,藏起来,只准他一人瞧,哪里舍得让别的男人看见? 顾慈从被里拱出半颗脑袋,瞪他,“我才没有,明明是你、是你......” 昨夜的一幕幕重现脑海,她咬着唇瓣,说不下去,面颊不由自主地越来越红。 戚北落嘴角噙着坏笑,凶巴巴地抬起她尖细的下巴颌,明知故问道:“我怎么了?怎的不说了?” 视线一点点压下,顾慈渐渐招架不住,干脆破罐破摔,踢蹬着腿,一面嚷着“你坏你坏”,一面捏着拳头胡乱捶他。 却一点也不疼,反而在他心头荡起阵阵甜蜜。 前朝的勾心斗角实在太累,他从前一个人习惯了,倒也没觉得苦。 眼下身边多了个人,能让他放心地抛开所有算计,坦诚以待,什么也不用做,只是这么简单地抱着,坐在清晨的阳光里赏雪嬉闹,就能给他带来无限欣喜,才知过去的日子有多沉闷。 有她在,这个世界都是鲜亮的。倘若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戚北落含笑凝视她,任她捶打,在她手累喘息之时,又忽地捉了她的手,在她“哎呦”一声抱怨里,翻身将她压住。 “不行不行!你待会儿还要上朝呢——” 顾慈不停扭着脑袋拒绝。 戚北落只坏笑道:“不要,谁让我坏来着。” 顾慈又气又羞,余光瞥向窗上来往的人影,忐忑又心悸,在他的如狼攻势下,又渐渐生出一丝羞于启齿的兴奋,明明腰酸腿疼,却又舍不得他离开。 新换的架子床“吱吱”叫唤,伴随一声娇啼,白玉小手从锦帐缝隙间探出,似要在空中抓摸什么,奈何扑了个空,软绵绵垂落。 藕臂撑在床沿,细细打颤,粉嫩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似芙蕖不胜风雨吹打。 腕间血玉镯子有节奏地摇晃,磕碰到木沿,发出细弱脆响。 红光明艳,一如他此时猩红的眼。 “以后还敢不敢乱喂我吃东西?嗯?” 果不其然,他就是在故意报复,明明昨晚还老实巴交,在自己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眼下尝到甜头,就立马翻脸不认人,坏透了! 顾慈气急败坏,往后伸手,想打他,却根本打不着,胡乱挥了两下又无力垂落,摇头想说“不敢了”。 他真的一点也不需要。 可话才到嘴边,却又被自己的叫声打散,直到门口响起敲门催促声,才将将散了云雨。 顾慈累极,迷迷糊糊昏睡过去,待睡足醒来,已经是中午。 枕畔空空,戚北落早已上朝,临走前还很贴心地将一套崭新干净的寝衣放在她枕边。 屋内暧昧气氛还未散尽,云锦和云绣进来伺候顾慈梳洗,都由不得红了脸。 顾慈缩着脖子,低头自顾自穿衣服,尽量忽视她们的目光。 指尖滑过小腹,心思微微摇荡。 早间云雨散后,戚北落在她腰下垫了个软枕,听说这样有助于受孕。 这几日自己为孩子的事一蹶不振,想来是他也有所觉察,不想让自己难过,才会这般努力满足自己。 顾慈感慨万千,隔着寝衣织物,轻抚小腹,眉眼温柔。 就是不知,这孩子什么时候能来,应该快了吧? 可直到年末,她肚子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外头关于她“恐难生养”的流言,却不胫而走,甚嚣尘上。 戚北落震怒,下令彻查这散播谣言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还亲自教训了几个嚼舌头嚼得最厉害的几人,杀鸡儆猴。 流言闹腾了没两日,就被他以雷霆手段止住。 可饶是如此,这事还是成了顾慈心头的一根刺,一碰就疼,人亦无精打采。 到了除夕夜里,爆竹声声,梅枝堆雪,宫中上下扎花点红。 家宴分男女席,女宾宴席设在太液池上的蓬莱殿。 戚北落没法全程陪同,只能送顾慈到太液池边,往她颈上一圈一圈绕狐皮围脖,又往她手里套了个兔毛手笼。 却不知自己氅衣系带也已松落。 “湖边风大,没进殿不可把这些摘下,知道吗?” 上下检查一番,他仍是不放心,捧起她的小脸絮絮嘱咐。 “旁人说的话,你都不要听,知道吗?倘若宴上有谁敢惹你不快,你自管拿出太子妃的派头,罚回去,我替你撑腰。” “我看谁敢跟我过不去。” 他眼睛一横,眸光幽深如寒潭,周遭的气温瞬间大降,仿似结了层薄冰。 边上几个瞧热闹的命妇立马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慌慌埋首,疾步离开。 普天之下,谁这么想不开,敢跟这位爷过不去?那不等于提前到阎罗殿报道么? 顾慈忍俊不禁,帮他绑好系带,又拥住他的窄腰,在他怀里蹭了蹭。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保准不会吃亏。你快去吧,前头大宴可快开始了,你是太子,万万迟到不得。” 她边说边推着他,连哄带骗,磨了大半炷香,可算把人哄走。 方才那几个命妇早她一步入席,已将刚才戚北落说的话散布出去。 顾慈过来时,众人都肃然起敬,恭敬朝她行礼,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敢乱颤。 “还是殿下为姑娘思虑得周全,提前扮了这黑脸,镇住那群长舌妇。不然就凭她们的碎嘴,眼下还不定要明嘲暗讽成什么样呢。” 云绣边得意道,边帮顾慈褪下身上的鹤氅和手笼,递上手炉。 顾慈抿笑,不置可否。纤长睫毛微微垂覆,在眼底扯开一小片朦胧疏影。 戚北落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但控制不住他们的脑子,非要往那上头想。 要想彻底辟谣,除非她怀孕,可这事却急不来,当真头疼。 正当苦恼之际,前头忽然过来个人,面如满月,满头珠翠,正是王家二夫人,王芍的母亲。 “臣妇给太子妃请安。” 她仗着自己是潞王妃的生母,七拐八弯,也就是顾慈的长辈,干脆摆起长辈款来。 不等顾慈唤她起来,她就已然起身,款挪到顾慈身边,热络地挽住她的手,道: “头先因家中忙碌,臣妇没能及时跟您道喜,今日一并给您补上。祝太子妃与太子殿下新婚大喜,早得贵子。” 早得贵子? 四面欢笑声戛然而止,各种目光缠绕一块,都意味深长地投向这边。 王夫人却并不当回事,脸上每到褶都沁着笑意,眼睛却没笑。 自打王家大房拿她的宝贝女儿,去填那王若的窟窿,她就已然不满。 眼下她女儿又因这所谓的太子妃而落水,冻出一身毛病。昨儿她去潞王府看人,险些没认出人来,而那潞王还不闻不问。 这口气,她如何下咽?就算凭她的身份,没法将顾慈怎样,至少能给她心里添点堵也好。 穿堂风入内,嘶嘶吐着寒气,欢乐的气氛骤然凝滞,像是被冻住,衬得外间烟火声越发震耳欲聋。 众人皆敛声屏气,勾起脖子偷窥。 她们虽畏惧戚北落,不敢造次,但这并不妨碍她们瞧热闹。 顾慈却不急不恼,牵起王夫人的手,笑容和煦道:“说起道喜,本宫也还没跟王夫人好好道过。” “听闻王大人又给夫人收了位姐妹,算起来,这该是第十七位了吧。家里人多,吃起饭来也香。哪像本宫,想寻几位姐妹一道陪太子殿下用膳,好说歹说,他都不肯。” 顾慈捧着心口,煞有介事地拧眉长叹。 倒成了个甜蜜的负担。 众人又恨又羡,尤是那些已经成婚,且终日要同家中妾室大眼瞪小眼的人。 世间男人都一个德行,吃锅望盆,但凡长了点本事,就想着三妻四妾,且本事越大,妾室就越多。 像戚北落这样当了太子,还用情专一的人,当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谁人不羡? 而王家二房那位纳妾的速度,则当属帝京之最。 他年纪一大把,妾室的数量,更是比年纪还一大把。且各个都不过十五六岁,嫩得跟朵花似的。 甚至还闹出过儿子跟老子抢人的丑闻,成了帝京城内一大笑谈。都这样了,还没能挡住王家二爷广纳美人的心。 众人纷纷望向王夫人,眼神讥诮。 王夫人脸色变了又变,僵笑着道:“劳太子妃挂念了。” 她试着抽回自己的手,顾慈却不由分说地又拽回去,大眼睛眨啊眨,笑得人畜无害。 “说起早得贵子,本宫才要跟夫人道喜。听说家中马上又要添一位庶子,这已经是第十三个了吧。真好,多子多孙多福气。” 似想起什么,她忽唤过云锦,取来一坛老陈醋,亲手塞到王夫人怀里。 “孕妇怀孕喜食酸,本宫这正好有一坛陈年老醋,就赐给夫人和那位害喜的妾室。” “这醋没别的好,就是解渴,能治多嘴多舌之症,保家和万事兴。” 作者有话要说:  慈宝儿:“你这么爱吃酸,不如多喝点醋?”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泠寒未消 10瓶;咿咿呀呀 2瓶;唯一、3814284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6章 076 四面一瞬静默, 不知是谁先笑出第一声,引来第二声、第三声......整间堂屋旋即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中, 终于有了过年的味道。 王夫人怀抱醋坛子,尖尖指甲“咯咯”抠着瓷坛, 脸庞同坛子里的陈年老醋一色。 有那么一瞬,她真想把这坛老陈醋摔到顾慈脸上。 都说这顾家二姑娘的性子最是温顺和软好欺负, 她才敢斗胆讥她两句, 今日一见, 怎的跟传闻里头的不一样?哪里“慈”了, 分明就是一根“刺”! 可顾慈还是一脸无辜模样, 偏歪着脑袋,眸子跟猫眼儿似的圆溜干净,一瞬不瞬地望过来,仿佛当真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膈应人的事。 眼眸深处, 分明却还藏着几分不屑的衿骄, 像极了某人。 王夫人气如山涌, 十根指头“咯咯”抠着瓷坛, 甲盖都快掀翻,可碍于身份悬殊, 也只能垂首讪笑着凑趣。 左右这顿年夜饭她是没胃口再吃下去了, 索性也就不吃,胡乱扒拉两筷,就寻了个“身子不适”托词,上前跟岑清秋请辞。 岑清秋今日依旧打扮得光鲜, 即便坐在一众锦衣华服、面容如花的年轻贵女中,依旧耀眼如明月,不会被夺走一丝一毫的光辉。 “王夫人既然身子不爽利,那便早些回去吧。” 王夫人颔首谢恩,碎步后退,刚要转身,冷不丁又被她叫住。 “本宫听闻,方才太子妃赏赐给王夫人一坛醋?”岑清秋抬手随意抚了抚发顶凤钗,千枝烛耀出琉璃光晕,映照得她指尖新染的凤子红鲜艳如花。 王夫人下意识眯了眯眼,打量岑清秋神色疏离冷淡,心头一喜,以为她要给自己做主,满是褶子的脸立时笑成菊花,揣着手上去抱怨。 “皇后娘娘明鉴,臣妇身份虽不及太子妃尊贵,但好歹也是有个淑人的身份傍着,且还是潞王妃的生母,算太子妃的半个长辈,她这么说话,未免太......” “未免太少了些。”不等她说完,岑清秋就先补了这么一句。 王夫人愣在原地,不解其意,而那厢岑清秋已命秦桑捧来一瓷坛并一条活鱼。 “大过年的,大家又都是亲戚,只赏赐一坛醋也太少了些。本宫再给王夫人添一坛子酸菜和一条鱼,算作是给府上添置的年货。旁的不说,让府上的厨子做碗酸菜鱼,应当比御膳房的还入味。” 窃笑声四起,王夫人瞠目结舌,还没反应过来,秦桑已经把酸菜坛子塞她怀里,又把鱼挂在她手上,皮笑肉不笑地道: “王夫人放心,这酸菜是长华宫小厨房新腌的,味道极好。这鱼也是刚从湖里打捞上来,还新鲜活泛着呢。” 为证明这点,胖头鱼极其配合地奋力摆了下尾巴,甩了王夫人一脸腥臭的水滴。 她“哎哎”惨叫,睁不开眼,不仅没博得同情,还换来更大的讥笑,直到最后离开,脚下没留神,一猛子摔进太液池,人都还惘惘然。 有了王夫人这活生生的例子,宴上一众皇亲国戚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当下也明白这位新晋太子妃在宫里头的分量。 不单太子殿下护着她,就连陛下和皇后娘娘也站在她这边,且她本人也不是个柔善可欺的主,他们轻易得罪不起。 原还有那么几个想试探一下这底线究竟在哪,眼下都纷纷歇了心思,举杯讨好地向顾慈敬酒,再没敢给她半点脸色瞧。 宴会至戍时末方散,按理,顾慈应当留下,同戚北落一块,陪在宣和帝和岑清秋身边守岁。宣和帝念其这些时日筹办家宴甚是乏累,便准他们回去团聚,不必在这伴驾。 当真是为了这理由? 顾慈半信半疑,临退出门前,偷偷抬眸瞧了眼。 空荡荡的大殿中,他二人似乎又因为什么起了争执。 岑清秋面红耳赤,甩了袖子自顾自往外头走,然没走出几步,宣和帝便追上来,不由分说地将人打横抱起,做贼似的左右瞅两眼,抱着美人屁颠屁颠往后殿跑,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 顾慈哭笑不得,松口气,放心回去。 * 北慈宫。 戚北落先她一步回去,来不及换衣裳,就先招来王德善询问蓬莱殿上的事,听完后一阵惊讶,拳头抵唇暗暗发笑。 小姑娘自打上回从阁楼摔滑下来后,性子强硬了不少,不会再任人欺负。可他还是忍不住担心,身在外头大宴,心思却跟着眼神一块,乘着北风直往蓬莱殿去。 在东宫之位上锤炼这么久,他深谙如何做一个克制稳重的人。可偏生,小姑娘就是他的不克制和不稳重。 这病灶,无药可医。 父皇看穿他心思后,还笑话他被美色乱了心智。明明最该被笑话的是他自己! 可目今看来,小姑娘当真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揉搓的面团子。在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她像一朵花,慢慢冲破茎叶桎梏,凌风绽放,摇曳生姿,越发叫人挪不开眼。 案头那片暖灯将屋子镀满溶溶橘光,他眼角眉梢亦染起柔色。 顾慈才刚进门,他便一把搂住她娇软的腰肢,原地转两个圈。她反应不及,惊叫不断,两手死死扒在他肩头,捏拳捶他,反被他搂入怀中,顺着她的脸蛋没头没脑一顿乱亲。 “宝儿,你可真是我的宝儿。这张小嘴,可比我手里的刀剑厉害多了。” 他边说,边低头去寻她的嘴。一根软乎乎的指头却抵住他的唇,将他推了回去。 “那是你没听见母后说的话,姜还是老的辣。”顾慈嗔瞪他道。 戚北落笑着将她放下,伸脚勾来一张座椅,抱着她一块坐下,揽在怀里轻轻摇晃。 “那还是我媳妇儿厉害,小小年纪就能把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不过真要我说,你和母后还是太客气了些,倘若换成我......” 他眸子陡然一凛,哼笑,“何必绕这么多道弯,直接递刀子不是更快?” 顾慈缩了下脖子,戳他的额角,“大过年的,我可不想见血。” 戚北落笑了声,脑袋顺势往另一侧歪倒,又忽地自己弹回来,抵住顾慈的额头轻蹭,“我不管什么过年不过年,我只要你快活。” 他眼眸在昏黄中乌光璀璨,盯久了,仿佛能将人吸进去。顾慈脸上一阵发烧,垂了眼睫不敢同他对视。 这一低头的娇羞,顷刻间在戚北落心里荡起无尽涟漪。 他忍不住低头亲她,顾慈却扭着脑袋,哼哼唧唧一个劲地躲开,他不禁恼火,都好几个时辰未见面,自己对她牵肠挂肚,她怎的还在躲? “不许再躲了!”他蹙眉佯怒,想了想,又补充道,“已经没胡茬了,不信你瞧。”说着便翘起下巴给她看,更加肆无忌惮地往她脖子上拱,浓烈的气息在她颈侧喷洒一片薄粉。 顾慈又羞又恼,踢蹬着腿撑手推他,可他今日却跟牛皮糖似的,不仅推不开,还越粘越紧,唇贴在她颈侧游移,舌尖勾挑她耳垂,在萧瑟冬夜里,带动两人的心一块颤栗。 “还想不想要孩子了?嗯?” “大过年不可见血,那咱们就造个小人,气死她们,如何?” 屋内烧着地龙,待久了本就发燥,他低沉喑哑的声线,便似一颗火星,点在干柴上,溅起满屋甜腻的馨香。 顾慈螓首微垂,咬紧唇瓣不语,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恨恨捶了下他肩胛,终于还是撑不住,勾住他脖子迎了上去。 * 年关过后,东风忽至,冻了一整个冬天的泥土渐渐变软,万物由此复苏。时令至三月,雨水桃华,又是一年春。 顾慈依旧没盼来喜讯,却等来了顾蘅的好消息。 傻姑娘心大,月事停了两月都不觉奇怪,还是裴氏先察觉不对劲,请来太医号脉,方才知道这一大好事。 顾慈在宫里听说后,喜不自胜,忙打发人送贺礼过去,等人走后,又摸着自己小腹,绵长一叹。 若说头先太医说的那句“不利生养”,她情绪低落了几日,尚还能安慰自己,把身子调养好便没事。除夕宴上的事传扬开后,帝京城中已没人敢再说她闲话,可她却真有点慌了。 自己和姐姐同一日出嫁,可最后偏生只有自己没半点动静。成年后,小时候的体弱不足之症已没再大显,她便以为没事,可眼下看来,到底是留下了不良影响。 前世她便没有子女缘,重活一世,她能狠下心让自己的性子强硬起来,却没法给自己换副强健的身子,难不成这辈子也要...... 戚北落瞧出她心思,细心安慰,奈何收效甚微。 正巧此时云南王已携一双儿女入京,猎宫之行已经安排好,他忙忙催人收拾行囊,领她去散心。 猎宫在帝京城郊外,春风舒缓,举目远眺,碧草连天,薄而透的阳光如泉水般流泻,草尖似乎有绚丽的光晕在飞舞。 御驾的仪仗刚至,暂停在宫外。 戚北落陪完圣驾,匆匆从前头赶回,抢在云锦和云绣面前,亲自扶顾慈下车。 细算起来,自打上次从姑苏探亲回来,顾慈已经有大半年没出过帝京城,眼下瞧见这开阔景致,心中沉积的块垒微有松落,眼底渐渐有了笑模样。 她笑了,戚北落也就安心了。 “猎宫风光远不止于此,待会儿我带你去骑马可好?” 顾慈知道,云南王来了,他并不陛下清闲倒哪去,却还是将她的事放在第一位,变着法儿哄她开心,她心里泛起一阵难言之意,想劝他先去忙正事。 正说着,旁边马车里走下两人,戚临川和王芍。 四人目光相接,眼底各自涌起不一样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包子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唯一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本傲娇 53瓶;采蘩 20瓶;36597788、啾咪一下抱住你 5瓶;玖栀 2瓶;黑眼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7章 077 这小半年的经历, 让顾慈愈发感觉,所谓“冤家路窄”四个字, 大约就是为他们四个人量身定制的。 “许久不见,皇兄气色不错。” 戚临川朝戚北落简单行了个拱手礼, 皮笑肉不笑。目光掠过顾慈时微微一顿,旋即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戚北落有所觉察, 侧身将顾慈往后挡了挡, “论气色, 五弟今日瞧着也不错。”目光上下一睃, 狭长眼尾挑起一丝讥诮, “都能下床了。” 顾慈忙轻咳了声,借以将冲至嘴边的笑意压回去。 听说王家这几日给戚临川寻了个游方医,连下好几记猛药,终于吊起戚临川的阳气, 将身上的病灶暂时压制住。 瞧他现在这形容, 脸色较之常人虽还苍白了些, 但比起过往, 已经算红润不少。承了王家的情,也难怪他今日肯跟王芍一同出现。 猎宫视野开阔, 阳光将兄弟俩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个高挑强健,另一个则羸弱伛偻。 戚临川望着戚北落脸上轻蔑的笑,恨不得上去揍他一拳,可到底没这胆量。 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 把最好的出身,最好的体魄,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戚北落,轮到自己这儿,就什么也剩不下。 父皇虽待他好,可每回下朝,都只问“北落今日如何”,望见自己孱弱的面容,就只会摇头叹气。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戚临川腔子里剧烈酸痛,恶狠狠瞪了眼自己的影子,睨着王芍道:“走!” 说完便震袖离去。 “是。” 王芍在袖底捏了捏濡湿的手,低眉顺眼,亦步亦趋地跟上,行过顾慈和戚北落身边时,脑袋不自觉矮下,步子也明显加快不少。 自打上回被戚北落丢入太液池教训一顿,她心中虽对顾慈还留有怨念,但明面上已不敢再同她唱反调。若非母亲在除夕宴上吃的亏,让她咽不下这口气,她今日还真不愿来这活受罪。 陛下要整治王家的意图已经很明显,这样猎宫之行尤为关键。 太妃娘娘如今自身难保,已经指望不上。只有靠她跟戚临川打好关系,盼着他能坐上那位子,王家才有活下去的希望。也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将顾慈踩在脚下,狠狠蹂|躏。 是以她虽讨厌戚临川,但眼下也只能乖乖听他的话,不敢造次。 * 猎宫里的住处早已安排好,早在顾慈和戚北落到达前,王德善就已经招呼人,将小院里里外外都打扫了遍,半点灰也瞧不见。 临近晌午,戚北落要去陪宣和帝、云南王用膳,平安将顾慈送到屋子里后,便马不停蹄地走了。 原本这次,顾蘅和奚鹤卿也该过来,临时被肚子里突然冒出的孩子搅乱了计划,这才没能成行。 没人陪伴,顾慈独自一人简单用过午膳,泡了个热水澡解乏,抱着本医书去里屋的软榻上歪着。 屋内珠帘明光闪动,碧纱窗清风送爽,摊开一室金芒,隐约还夹杂着果香。 顾慈看了会儿书,眼皮渐沉,素手支着头,迷迷糊糊睡过去。 “慈儿,我提前告假回来,趁现在外头天色不错,我们一道去骑马如何?我带你四处转转。” 戚北落兴高采烈地进门,窥见这海棠春睡的俏模样,脚步一滞,心头忽而柔软。 这几日小姑娘为了孩子的事,夜里总是少眠多梦,他已经许久没见到她这般安静的睡颜了。 云锦欲过去唤醒顾慈,戚北落扬手打断,“都下去吧。”自己蹑着脚过去,坐在床边,探头看去。 小姑娘秀眉舒展,樱唇微翘,一颊堆雪砌粉,想来睡前心情应当不错。 戚北落松了口气,越发庆幸带她来对了地方。 两手撑在床沿边,傻笑着托腮看了会儿,幸福无比,渐渐也起了倦意,索性褪了鞋袜,轻手轻脚地摸上床榻,拥着她一道休息。 夫妻二人睡饱醒来,精神都甚好。明明才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却比在东宫睡上一整日还舒服。 听闻戚北落要带她去骑马,顾慈雀跃地跳下软榻,让云锦和云绣帮她梳洗换衣。 她虽出身将门,但因打小身子骨弱,骑马一类的活动从来都没她的份,只能羡慕地看姐姐弟弟策马扬鞭。 如果能肆无忌惮地玩闹,谁乐意一直闷在屋子里? “可是我从来没骑过,会不会摔下来?”她坐在妆台前,透过镜子,忧心忡忡地看着戚北落。 戚北落笑道:“放心,有我在,就算马摔死了,也摔不到你。” 这叫什么话? 云锦和云绣低头窃笑,顾慈脸上冒烟,娇嗔地瞪了镜子里他一眼。 戚北落却一点也不脸红,坐在书桌前,双手抱胸,翘着下巴大剌剌看她,压根没有半点要回避的意思。 “臭不要脸。”顾慈丢下记白眼,错开目光不理他,嘴角却甜滋滋地扬了起来。 打扮妥当,夫妻两人正准备出门,一个小内侍忽然气喘吁吁地跑来,哈腰禀报道:“太子殿下,陛下和云南王要在马场举办赛马,要您现在就过去一趟。” 戚北落眼底的笑意散去,显出几分无奈。 父皇一定是故意的。母后怕风吹日晒,这回没随他一道来猎宫,他没能跟母后风花雪月,就不让自己跟小姑娘风花雪月。 “回去禀报父皇,说孤没空。”他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这......殿下有所不知,这回赛马,有不少云南来的勇士参加。殿下要是不去,咱们帝京城内的子弟怕是招架不住,倘若因此输了,陛下脸上无光啊。” 小内侍皱着脸,为难地看向顾慈。 顾慈忍笑,打发他下去,自己绕到戚北落身边,摇着他的手劝道:“你就去吧,你是太子,这种场合不出席,会叫人说闲话的。” “况且咱们想压制住武英侯,还需要云南王的助力。陛下这回特特让云南王将郡主也带来,是想给她在京中寻门好亲事,将她永远留在帝京,借此牵制云南王。我猜得可对?” 戚北落眼睛一亮,刮了下她的鼻子,惊喜道:“慈儿若是男儿,我定会将你收入东宫做幕僚。” 顾慈哼了声,故意同他唱反调,“怎的?敢情我无论是男是女,就都离不开你的东宫?凭什么?”气哼哼地推开他,踅身要走。 才迈出去一步,身后伸来一只手,握住她小臂轻轻一拉,她便身不由己地回到他怀中。 挣扎间,脸蛋就被人“吧唧”香了一大口。 “就凭你是我的宝儿,你就不能离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晚上还有,就是会有点晚,可以明天来看鸭,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新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唯一 6瓶;哇哩哩 5瓶;新妹、咿咿呀呀、田果果的方阿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8章 078 马场就在围场旁边, 绿草如茵。 距离赛马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夫妻二人闲庭信步般慢悠悠踱步过去, 大老远便听见马蹄“嘚嘚”叩地声。 顾慈被这声音鼓舞,由不得勾起脖子眺望。 马场上几匹骏马正撒蹄狂奔, 腾起的烟尘草屑在日色中激扬。一紫一红两道身影如闪电般在前头领跑,正是云南王的一双儿女, 世子柴灵均, 和云安郡主柴灵芜。 云南王虽是异姓王, 但在大邺, 云南柴氏却是唯一一个历经几百年而不衰微的大士族。早在大邺还不姓戚时, 他们就已然存在,驻守云南,抵御夜秦。 一圈赛马结束,赢到最后的竟是柴灵芜。 “郡主好样的!”喝彩声此起彼伏。 陪跑的几个帝京子弟都身心俱疲, 抖着黏在身上的胡服衣襟, 策马去旁边休整。 她却还意犹未尽, 同兄长柴灵均一道继续纵马奔驰, 笑声爽朗如铃,大红裙摆随风翩然, 长发恣意狂舞, 宛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火凤凰。 顾慈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承恩侯夫人也好,太子妃也好,无论哪辈子,她都活在高墙内, 因为身子弱,没法像姐姐还有这位郡主一样率性而为,人生因此也多了许多遗憾。 性子再柔顺的人,骨子里还是会忍不住向往那些女中豪杰,越向往,就越自卑。 “莫怕,你若真心喜欢骑马,我教你。你这般聪慧,保准比她骑得好。”有人一眼看穿她心思,在她耳边如是说道。 顾慈仰面看去,斜旁刮来的一缕风吹乱她发髻,戚北落伸手,帮她把碎发绕到耳后,笑道:“她有她的好,你有你的好,没什么好羡慕的。正因为你是你,我才喜欢。更何况......” 他突然停在这,不说了,眼珠子一个劲儿往边上瞟。 顾慈控制不住好奇,探长脖子,顺着他目光看去,眼前忽然一花,脸颊就又被香了一口。 “更何况你长得还比她漂亮。” 顾慈忡愣住,呆呆地盯着他看了会儿,见他拳头抵唇,笑得两肩耸动,她终于反应过来,红着脸去捶他胸口。 “去你的!” 戚北落就站在那,含笑拥着她,由她捶打。 马场边传来起哄声,俱是平时同戚北落走得近的皇子和几位世家公子。顾慈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将脸嵌入戚北落胸口,最后还是戚北落瞪了他们一眼,他们才安静下来。 马场另一头,戚临川刚换好马装出来,刚好瞧见这幕,微微眯了眯眼,无形的小刀子从浓睫下的一线天光里“咻咻”飞射去。 他近来拼命调养身子,就是为了趁这次猎宫之行,在云南王面前展示一番,好求娶郡主做侧妃。等有了云南王和武英候的双重支持,他便再不惧戚北落手中的兵权。 姑且再忍忍,等自己将来坐上那位子,别说一个顾慈,就连她孪生姐姐顾蘅,也是他的囊中之物。 “太子殿下对太子妃还真是好呢。”王芍殷勤地捧来茶水,见他满额大汗,忙掏出帕子帮他擦。 指尖快碰着时,戚临川却猛地后退两步避开,嫌弃地睨她两眼,“我自己来。”说完便夺下帕子,自顾自转身离开,去马圈挑马。 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王芍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许久,缓缓攥成拳头,扭头再看顾慈和戚北落恩爱的举动,心底直泛酸水。 比试马上就要开始,大家都驾着自己的良驹,忙着热身。 方才进行的练习比试,帝京这边的子弟当真是一场都没赢过。大家嘴上虽都客气,说“没拿出真本事”,但彼此心里都有数。世子和郡主倒没什么反应,几位云南勇士,已面露不屑。 帝京乃大邺皇城,倘若只输不赢,如何说得过去? 大家把希望都寄托在戚北落身上,可戚北落却还在不紧不慢地陪顾慈同骑闲逛,嘴巴附在她耳边,耐着性子同她讲解骑马的技巧。 看台上,宣和帝手指叩着扶手,看到他们黏黏糊糊的模样,不屑地哼哼。 想起某人宁愿躺在长华宫睡美颜觉,都不肯陪他出来走走,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忙打发王福去催。 云南离帝京山高水远,可戚北落战□□号在云南依旧如雷贯耳。 柴灵均亦是云南人心中的战神,英雄惜英雄,他一直盼着能和戚北落一较高下。 眼下终于等来这机会,戚北落却似没什么兴趣?柴灵均难免有些不快,马鞭轻轻敲着马鞍,催道:“太子殿下还在磨磨蹭蹭什么?是不是不敢跟我们比?” 世子都发话了,他手底下的云南勇士自然跟着起哄。 顾慈环视一圈,见众人都正盯着他们看,对骑马虽还有不懂之处,但也不好意思再耽搁。 “你快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戚北落对他们的激将法并不在意,但见她这害羞小心的模样,又觉可爱,侧着半张脸凑到她嘴边,耐心等着。 这是要自己亲他,不亲还不肯走了?顾慈又气又羞,嗔瞪他一眼,“等你赢了我再亲,输了我可不认你这个夫婿。” 戚北落大笑,捏着她鼻子道:“好,小滑头,就赢给你看!” 有她盼着,他自然是无所不能,战无不胜。 安全起见,顾慈从戚北落马上下来后便退到马场外,抬头看比试,眼前忽然走过一匹亦枣红马,就停在树边。 马奴上前拉缰绳,柴灵芜瞧清楚来人,璀璨的眸子顿显失望,不等马奴帮她牵稳马,自己就先腾身下来,拍拍衣裳上的尘土,转身瞧见顾慈,眼睛又倏地亮起。 “你便是太子妃吧。”她一步三蹦地跳过来,绕着顾慈左转右转,靴子上的银铃叮当作响,红衣起起落落,像只红蝴蝶。 顾慈快被她绕晕,柴灵芜终于停下,凑到她面前,两眼晶晶亮,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似是看痴了,大半晌才咽了下喉咙。 “你长得真好看。你们帝京城里头的姑娘,都这么漂亮吗?” “这......”顾慈头回见到这么自来熟的人,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也是凑巧,王芍刚好也从这条路退出马场,听见这话,由不得勾起嘴角一哂,“郡主千万小心,越是长得漂亮的女子,大多心肠就越是歹毒。” 顾慈眼风一锐,张口欲反击,面前突然晃过一片红光,柴灵芜不知何时已蹦至王芍面前,同样左右各绕三圈。 王芍起初惊了片刻,想想她刚才夸顾慈的话,心里不禁起了一丝期待,假装漫不经心地捋了下鬓发,寻了个绝佳的角度,昂首正准备展现个完美的笑容。 耳边却响起一迭声“啧”,语调更是稚气。 “既然心肠歹毒的女人都长得漂亮,那你怎的就是个特例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应该跟上一章并在一块,可我这双废爪现在才写完qwq 两个问题,统一回答。 1、包子其实已经来了,但两个呆子还不知道,我努力让他们快点发现。 2、小郡主很可爱的,她对大萝北没兴趣,她有自己的青梅竹马,具体是谁,从她最后出场那一幕可以看出点端倪。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七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十七吖.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79章 079 顾慈愕然瞪大眼睛, 不可思议地看着柴灵芜。 这位郡主瞧着天真单纯,嘴皮子功夫倒一点也不输人, 竟是自己小瞧她了。 “你、你......你休得放肆!” 王芍胸口一闷,才刚翘起来的嘴角瞬间僵住, 扬起也不是,落下也不是。 “我怎的就放肆了?” 柴灵芜双臂环胸, 食指敲着胳膊, 尤是一副天真模样, “看来恶毒女人不一定漂亮, 但舌头大约都不大好用。” 王芍气得两眼发黑, 正要反驳,王德善忽然兴奋道:“开始了开始了!” 顾慈、柴灵芜、王芍同时抬头,就见马场中,内侍手中的红旗霍然落下, 数匹骏马便如离弦之箭, 同时射出。 顾慈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攥紧衣角, 目光追着那道玄色身影,眼睫都不敢乱颤一下。 戚北落和柴灵均几乎是并驾齐驱, 各自领在帝京子弟和云南勇士前头, 往前飞奔。 戚临川起初也紧跟大流,一步不落。 可时间一长,他身体上的先天缺陷便暴露出来,仰面望了眼前方戚北落愈行愈远的身影, 咬牙强撑了会儿,可却只有被远远甩开的份。 望着一个个坐骑不如他的人,轻而易举地从他身边越过,一气之下,他勒紧缰绳调头,不跑了! 他这一走,王芍脸上也跟着没光,重重跺了下脚,“还找什么神医,就是个窝囊废!” 当下也无颜再留在这,摔了给戚临川预备的食盒,甩袖离去。 柴灵芜觑着她的背影,冷哼,“丑人多作怪。”寻了张石凳坐下,又拍着身边的石凳,招呼顾慈坐过去。 “这......是不是......” 不大好呀? 顾慈捏着帕子踌躇,眼下戚北落正和她哥哥赛马,照理,她们二人应是对头,不打起来就已属彼此教养优良,难道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一起看比试? 柴灵芜竟真点头道是,大手一扬,语气半点不在乎,“放心吧,我哥哥赢不了太子殿下。不信你瞧。” 顾慈一愣,视线重新转回到马场上。 眼下局势胶着,其余闲杂人等已都被甩开,成了戚北落和柴灵均单独的比试。 滚滚尘烟中,一黑一紫两道身影几乎持平,然比试只剩最后一圈,倘若照这情况继续跑下去,赢的必然是跑在内侧的柴灵均。 云南柴氏代代擅长骑射,柴灵均更是个中翘楚,在云南未逢敌手。 众人不自觉都偏心他会赢,云南王已笑开了花,就连宣和帝也有些坐不住。 可柴灵均此时却心如油煎,余光总控制不住往旁边瞥。 浓烈日色破云而来,大片大片渲染在绿草和黄尘间。所有人的心都吊着,戚北落却神色自若,仿佛不是在比试,而是在闲游。 见自己看过来,他还侧首,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 他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自己? 这念头一起,便如疯草一般迅速生长。拐弯时,柴灵均一晃神,手上马缰微松,他心道糟糕,刚欲抓紧,身侧之人忽然发力,如一道黑色闪电朝终点直冲过去,甩他一脸黄尘草屑。 “太子殿下胜!”做裁判的小内侍咧嘴大笑,高声通报。 场上安静片刻,旋即爆发雷鸣般的喝彩,便是方才还不看好戚北落的几个云南人,也起身由衷为他鼓掌。 顾慈不由自己地叫了一声,叫完又觉不好意思,脸庞红红,目光依旧望着戚北落。 戚北落刚驻马,便迫不及待地昂首望向她,四目相对,淡漠的眼眸瞬间流光溢彩。 赢或不赢,他其实并无所谓,左右从小到大,无论何事他都没输过。一场赛马的胜利,同过去他立下的诸多战功相比,更是渺小得根本不值一提。 但因为有她念着盼着,这场胜利才变得有意义,比过往任何一场胜仗都更让他痛快! 他长出一口气,抬手点了下脸颊,意味深长地朝她挑眉。 这是还惦记着刚才没讨到的吻呢! 顾慈脸颊冒烟,低头捏着裙绦绕啊绕啊绕。 直觉他的视线还黏在自己身上,且比刚才还要炽热绵长,仿佛自己不点头,他便要盯着看到天荒地老。 真是越来越烦人了! 顾慈跺跺脚,娇嗔地远远瞪他一眼,到底还是点了下头。 边上传来“噗嗤”一声轻笑。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我哥哥赢不了太子殿下的。”柴灵芜从腰间丝绸荷包里摸出两颗糖球,丢一颗到嘴里,另一颗则递给顾慈。 顾慈迟疑了下,接过来,打量她是真的并没有因为哥哥输了比赛而生气,颇为意外。 小郡主年纪轻轻,气量倒挺大,应是个好相与的。 她捏着糖球,忖了忖,主动问道:“方才所有人都不看好太子殿下,为何郡主就这么肯定,令兄赢不了?” 柴灵芜笑得爽朗,“这个简单,他们的骑术我都见识过,就我哥哥那三脚猫的水平,满打满算就能排个第三,太子殿下能排第二,至少哥哥目前是赢不过他的。” 胳膊肘这么往外拐的妹妹,顾慈还是头一回见,捧袖暗笑了会儿,秀眉微蹙。 那第一是谁? 柴灵均乃骑射高手,戚北落的骑术,更是让以在马背打天下的北戎人自叹弗如,他们才排二三,又是何方神圣敢排第一? 顾慈忍不住好奇,正要凑过去打听,边上忽然响起一串尖叫,和一声马鸣。 二人抬眸望去,不远处的马圈木棚因年久失修,忽然轰塌,里头的马受惊,四处乱蹿。 马奴们七手八脚上去拉拽缰绳,当中那匹枣红马再度受惊,红着双目,撞开道边的侍卫,直直朝顾慈二人这边狂奔过来。 终点那头,柴灵均还沉浸在输了比赛的懊丧中,手紧紧攥着马缰,掌心勒出深刻红痕。 云南王拍拍他肩膀,宽慰几句,他才咬牙忍下,朝戚北落一抱拳,“臣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待改日磨练好,还请太子殿下不吝赐教。” 戚北落笑了笑,拱手回了一礼,“一定。” 云南王捏着下巴,上下打量,笑着频频点头,“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出少年,太子殿下将来前途无量。就是不知,殿下可已成家?” “犬女如今正当妙龄,若殿下不嫌,本王斗胆帮她,跟陛下讨个太子妃之位。” 戚北落心头一蹦,对上他殷切的目光中,眉心微微折起一道痕,正待开口回绝,余光瞥见对面那匹发狂的枣红马,心头猛然缩紧。 宣和帝正笑着要帮他解释,他已腾身上马,绝尘而去。柴灵均同时发现异样,紧随其后,策马奔去。 “当心啊!” 那厢顾慈还没反应过来,柴灵芜就先一步挡在她前头,抽出腰间的牛皮鞭,“啪啪”往地上重甩两下。 这匹枣红马是哥哥送她的坐骑,她平时就一直这么训它,料着今日应当也能成。 可这马今日不知怎的,仿佛压根不认识她似的,“蹬蹬”后跳两下,眸色更炽,喷着鼻响再次扬蹄至她们面前。 柴灵芜从未想到,自己朝夕相伴的马竟会突然朝自己行凶,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顾慈面白如纸,努力从慌乱中拽回点理智,拉起柴灵芜的手往旁边躲,没留神脚下,被王芍方才丢在地上的食盒绊倒,两人齐齐摔倒。 马蹄已至眼前,扬起的尘沙迷得她们泫然欲泣。 顾慈将瑟瑟发抖的柴灵芜搂在怀中,低头不敢看。 兔起鹘落间,一抹青色身影风似的从旁掠过,撑着马鞍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枣红马不肯乖乖受背上那人驯服,跃身踢蹬四蹄,想将他甩下来。 青衣少年一边勒紧缰绳,限制它动作,一边轻轻拍抚它颈部。 渐渐,枣红马恢复镇静,引颈去碰他面颊,仿似知道自己犯错,再撒娇认错。 “慈儿!” 马还没跑到,戚北落便焦急地下马,飞奔至顾慈身边,将她从地上抱起,“哪里疼,可有伤到?”边问边查看。 顾慈心有余悸,一入他怀抱,心头紧绷的弦骤然松开,鼻子便控制不住发酸,眼泪簌簌而下,不停往他怀里钻,方才的坚强顷刻间消失不见。 差一点,自己就再见不到他了。 怀中传来细弱的哭声,针一般扎在戚北落心头。 他眸底翻起惊涛骇浪,低头蹭她发顶,隐忍着宽慰:“莫怕,没事了,都没事了。” 顾慈哽咽着“嗯”了声,眼泪却还止不住。 王德善和凤箫姗姗来迟,扑通跪下,为自己的疏忽告罪。 戚北落死死盯着那轰塌的马棚,眉心绷起一层浓到化不开的厉色,“查,若是查不出来,就提头来见!” 二人俱都哆嗦了下,“嗳嗳”领命告退。 柴灵均赶到后,焦急去看妹妹伤势,路过枣红马时,视线同青衣少年短暂想接,脚步微微一顿,眼中露出明显的鄙夷之色。 宣和帝同云南王随后赶到。 戚北落担心顾慈身体,恐她身上还有自己没发现的伤口,便直接抱着人去跟宣和帝告辞。 云南王瞧见此幕,忡怔片刻,面露惋惜,转念想起方才马蹄落下之时,顾慈自己明明都害怕的不行,却还是将他的宝贝女儿护在身下,心中不甚感激,摁了摁酸涩的眼角,竟朝顾慈躬身行了个大礼。 美人配英雄,唯有这样心志坚定纯粹的女子,才配得上名震四方的战神。 “我先带你回去休息。” 顾慈无力地点了下头,腹内泛起阵阵恶心,大约是惊吓过度了吧,这身子可真是越发娇弱了。 她轻叹了声,闭上眼睛,虚虚窝在他怀里。 睡意昏沉之际,方才出事之地,又传来一句声嘶力竭的尖叫,二人皆被震到,回眸看去。 枣红马已被人拉走,适才驯服它的青衣少年因看护马匹不利,正站在人群当中接受众人指责。 无论他们说什么,他背脊都挺直如松,一字不为自己辩解。 几绺乌发从髻中散出,垂在瘦削白皙的面颊旁,眼神漠然如冰,唇角勾着一痕几不可见的讥诮。 瞧这身青衣短打,像是云南王府上的马奴。 云南王怒不可遏,命人将他拖下去杖责,柴灵芜挡在他面前,不让侍卫们近身。 “扶微没有放马出来害人,你们都弄错了。” 顾慈看了片刻,恍然大悟,原来柴灵芜说的第一,就是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人猜对了,小郡主的青梅竹马就是她的马奴。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采蘩 10瓶;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0章 080 回去住处, 顾慈扶着床梁一个劲儿干呕,眼泪婆娑, 梨花一枝春带雨。在床上躺了许久,腹内恶心感不仅没能消下, 且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戚北落心急如焚,打发王德善去催太医, 还是不放心, 干脆自己亲自跑一趟。 云锦忙放下点心, 摸出帕子帮顾慈擦泪。 甜腻的果子香顺着织物经纬钻入鼻尖, 调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 “不、不要......”顾慈秀眉紧锁, 慌忙推开她的手,捂着嘴巴,又开始干呕。 云绣急出一脑门汗,慌忙倾身帮她拍背, “这、这这究竟是怎么了?出门前不都还好好的吗?” 顾慈额角抵着床梁, 虚弱地摇两下头。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 只是觉得这屋里的熏香、桌上的点心, 都莫名叫她犯呕。 出发前,戚北落怕她不习惯猎宫环境, 提前打发人按照她的习惯, 将住处里里外外都整理了遍。无论是住行还是吃喝,都与在东宫无异。 可自打她一过来,就总觉身子空乏得紧,人也恹恹欲睡。 厨子给她做她最喜欢吃的点心, 她怎么也提不起食欲,动不了几筷就停了,现在更是连味道都闻不得。 她小时候身子骨就弱,一个小小的风寒都能折腾掉她半条命,这几年才刚养好些,莫非适才又叫那匹马惊出什么潜在的病灶了? 顾慈不禁抓紧裙子,额上冒出一阵细汗,努力回忆医书上看过的病症,一个也对不上,更让她心乱如麻。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屏风外传来一阵杂沓脚步声,戚北落亲自领着太医,掀帘入内。 顾慈仰面对上他关切的目光,眼眶一红,“北落,我、我......” 话未说完,眼泪便控制不住滔滔垂落。 因方才那场惊马变故,她头上的步摇松动,长发半泻,松松堆在肩头,雪颈覆满冷汗,青丝粘连在冰肌,衬得她楚楚可怜,尤是招人心疼。 戚北落瞳孔骤缩,心头像被重锤狠狠碾过,三步并作两步冲至床边,将她抱到怀里细细安抚,“慈宝儿莫怕,太医都来了,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素来澹定的声线,却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云锦和云绣垂首退至角落,捏着帕子偷偷摁眼角。 王德善哽咽两声,亦忍不住背过身去抹泪。 哀致的气氛弥漫开,带起几声低啜,其余几个宫人内侍也跟着惶惶痛哭起来。 “哭什么哭!谁敢再哭出个声,孤现在就要了他的命!”戚北落一道眼风刮过,如秋风扫落叶,他们齐齐抖了抖身,捂紧嘴巴,鹌鹑似的缩起脖子。 他又转向门口,厉声喝道:“还愣在那做甚?孤叫你过来,是来看白戏的?今日治不好太子妃,你也别想全须全尾地回去!” “是是是......” 太医吓得鼻尖呼呼冒汗,连滚带爬地上前。 顾慈一只纤细的手从袖子里伸出,苍白如纸,几乎没有血色。 太医叹口气,搁上指头搭脉,满脸褶子皱得跟干核桃似的,半晌,眼睛忽然睁大,“太子妃她、她、她......” 众人齐齐屏息等待,他脖子憋得通红,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戚北落心提到嗓子眼,恐耽误他判断,不敢多言,扣着顾慈肩膀,将她又拥深些,手指头用力到麻木没了知觉,都不肯放开。 “慈宝儿莫怕,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顾慈心不在焉地点着头,眉宇间的霾云就没见散过。 她自小与药石为伍,见识过的大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最了解他们看病的习惯。若只是寻常小病小灾,他们早开方子抓药了! 之所以拖到现在,嘴里还蹦不出一个字,定是因着自己病情太过严重,他字斟句酌,该怎么委婉地转达,好让他们不要太难过。 果然是到时候了,她这辈子本就是从老天爷那偷来的,眼下叫人家发现,可不就要加倍讨回来? 恨只恨自己做事总也磨蹭,头先拖了那么久才跟戚北落把话说清,又拖了这许久才成婚,将孩子的时间都给耽误了...... 她脑袋里乱成一锅粥,由不得又垂下两行泪。 沉甸甸的泪珠子“嗒嗒”砸在戚北落手上,他心跳如雷,隐约猜到点什么,腔子里好像突然被人掏空,又毫无征兆地塞进来一团棉花,堵得喘不上来气。 “慈宝儿乖,不要胡思乱想,不会有事的。”他哽咽着,抬袖帮她揩泪,越擦,自己眼前的视线就越模糊。 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就成了:“慈宝儿,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才成亲四个月,才四个月......你就又要舍我而去?” 顾慈拼命摇头,蜷缩着往他怀里拱了拱,将脸贴在他团龙的衣襟口,眼泪如走珠般噼里啪啦落个不停。夫妻俩搂在一块,哭成两个泪人。 有情人生离死别,多么令人黯然销魂。 边上侯着的人无不动容,当下也再憋不住,咧嘴掩面,号啕大哭。 王德善抹了把核桃眼,想着要给夫妻二人留最后一点独处时间,哈腰上前拽太医离开。 这一拉,跟碰到什么机括似的,太医猛地吊起脖子,尖声道: “太子妃她、她、她......有孕啦!” 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跟被施了定身法一样,棒槌似的傻杵在原地。 戚北落懵了一瞬,攒眉迟疑问道:“你说什么?” 太医拍着胸口,终于把气续上来,起身拱手道:“恭恭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她左左左寸心脉脉动甚,是是是......” 众人跟着他的语调提了心,一口气憋着,只进不出。 王德善抖着拂尘抢白,双目锃亮如珠,“是喜脉!是喜脉!太子殿下大喜!太子妃大喜!” “喜脉?” 顾慈眨巴眨巴眼,惘惘看了眼太医。他干张嘴说不出话,憋得满脸通红,只能一个劲儿咧笑点头。她脑袋瓜轰鸣了声,冷静下来,重新回忆自己的症状。 嗜睡,恶心犯呕,食欲不振,毫无征兆地开始反感自己平日闻惯了的味道......这可不就是怀孕了吗! 她方才光想着自己被马吓出了什么不治之症,一开始就没找准方向,可不就跑偏了。 闹了个大笑话,她羞出一脸绯云,捉了被头捂住脸,“呲溜”缩进去。 戚北落还没太缓过神,周围人连着道了好几声恭喜,他才将将醒神。 敢情自己哭了大半天,差点以死相殉,一大屋子人都跟着哭天抢地,就是个乌龙? 耳房灌进来几声偷笑,他脸上红白交加煞是精彩,两眼还红着,狠狠瞪向太医,“有话不会一口气说完?成心要孤难堪?” 太医捏把额汗,有苦说不出,“微臣、微臣、臣不不不敢,请、请、请太子殿下恕、恕......” 一口气断断续续,戚北落听得胸闷,捂着心口忙甩手打发人走,对着王德善道:“你找的什么太医?就不会寻个口齿利索的?” 莫须有的黑锅当头砸下,王德善臊眉搭眼,大喊冤枉,“殿下,这......这人是您亲自请来的,怨不得奴才啊。” 周遭的笑声大了几分,怀里的小被团子也跟着震了震。 戚北落脸色霍然阴沉下来。 她还有脸笑?要不是因为她,自己至于闹这么大笑话?想他英明果敢一世,人人敬畏,奉他为神祇,就只在她身上栽过跟头,为她哭为她傻,而且这一傻就是一辈子,真是、真是...... 委屈和羞愤在腔子里交织翻滚,戚北落捞起小被团子,欲好好揉搓一顿。 顾慈哼哼唧唧挣扎,探出半颗脑袋,大叫一声:“北落哥哥!”拉住他的手轻轻摇晃。 戚北落眼波荡漾了一瞬,旋即收敛,乜斜着眼冷冷觑她 ,不为所动。 顾慈瘪了瘪嘴,从被子里头钻出来,引着他的手,轻轻覆在自己小腹上,抬眸。 和煦的光束照在她脸上,肤光胜雪,吹弹可破,一双杏眼里漾着潺潺水色,仿佛刚淋过春雨的海棠,清丽无双。 “他终于来了。” 戚北落指尖轻颤,垂眸看去。 她如今才刚怀孕,肚子平坦得很,什么也摸不出来。可他好似真摸到了,隔着绵软丝料,同那个孩子拉了个勾。 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将来会唤他爹,然后歪歪栽栽,朝他乐呵呵跑来的孩子。 只属于他和小姑娘的孩子...... 仿佛羽毛拂过心池,荡起阵阵涟漪,戚北落胸中溢出一股难言的欢快,再次胀热眼眶,手顺着她腰间绕到她背后,将她拥入怀中。 “是啊,终于来了。” 温热透过发丝,钻入襟口,很烫,也很凉。 今日是他这辈子,第二次为她哭。倘若算上上辈子,那就是第三次。 而他两辈子加起来,也就哭过这三回...... 顾慈记得一清二楚,腔子里堵着口气,酸涩又喜悦,展臂圈住他的窄腰,盍眸轻蹭他鬓边,甜甜笑道:“谢谢你,孩子他爹。” 耳畔响起一声嗤笑,戚北落胸膛闷闷震动,侧头在她脸上狠狠啃了口,“也谢谢你,孩子他娘。” 既然孩子都来了,那他这个做爹的,就该好好为接下来的事做准备。 抬手一抹脸,他又变回往日冷峻沉稳的太子爷,对着王德善一本正经地吩咐道:“去,把这附近最好的稳婆都找来,今夜都不许睡,在猎宫里头候着,随时待命,以防太子妃突然胎动生产。” 停了片刻,他瞥眼旁边瞠目结舌的太医,又煞有介事地补充道:“结巴的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一孕傻三年,老公老婆一起傻。 * 久等了!qwq这章写得好卡,拖到现在,真对不起。老规矩,全员红包补偿呀!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山鬼 10瓶;魏你晨醉 6瓶;哇哩哩 5瓶;慢慢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1章 081 这才刚怀上, 他就想着要生了? 顾慈抹着眼角,哭笑不得, “这才刚有信儿,你就......”雪腮慢慢泛起霓霞, 抿着唇瓣,娇嗔地剜他一眼, “你也太心急了。” 底下人又是一阵暗笑。 戚北落眼睛亮了亮, 脑子总算转过弯来。也是, 怀胎十月, 这还早着呢。 遂咳嗽一声, 正色解释道:“孤的意思是,猎宫衣食住行都不及皇城内方便,如今太子妃身怀有孕,再细心呵护也不为过, 去寻几个有孕子经验的妇人来, 验明来历后, 可暂且招进猎宫, 侍奉太子妃起居。” 一通胡扯,总算把话给勉强圆过去了。 王德善抬手直按揉眼角。 进东宫这么多年, 他亲眼瞧着太子殿下是如何从天真孩童, 变成不近人情的冷漠煞神。 而今殿下终于染上烟火气,变得跟寻常人一样会哭会笑,遇上大喜事还会发傻,他不由喜极而泣, 怕被殿下觉察,忙甩甩拂尘,领命告退。 云锦和云绣拉着顾慈的手,连声道恭喜,刚一开口,眼泪就先下来了。 “哭什么?”顾慈笑着打趣,掏出帕子给她们擦泪,“我方才呕得厉害,你们哭;现在我都没事了,且还遇上了大喜事,你们怎的还哭?” 云绣红着眼,直打哭嗝,“奴、奴婢是高兴,姑娘有了身孕,终于可以叫那群黑心肝的长舌妇闭嘴了。” 云锦吸吸鼻子,露出个明媚的笑,“奴婢这就把好消息送回国公府,让老太太和夫人放心。” 自打太医那句“恐难生养”的断言传出去后,顾老太太和裴氏就都在为顾慈担心,奈何不方便进宫,只能变着法儿送滋补品进来,给她调养身子。 而今一切都尘埃落定,顾慈不好再叫家人为自己的事担心,忙点头答应,让她们俩加紧去办。 待人都散去后,天色已近黄昏。 浓霞如火,七分明艳,三分浅黯,热辣辣泼洒在煌煌宫殿上,琉璃瓦缀满千万点光。暮风轻摇南面三扇敞开的大窗,绵长而悠远地吟唱。 顾慈侧眸遥望远处殿宇,抚着小腹,眉目不自觉叫这霞光镀上柔色,深吸口气,连日忧色尽散,只余心宽气匀。 倦意缓缓也爬上眼梢,她抻了个懒腰,捧着小腹,准备躺下歇息会儿,手却被突然抓过去。 戚北落轻轻碰了下她小手虎口处的擦伤。 顾慈下意识“啊”了声,他剑眉当即便拧了起来,“手上落了伤,怎的都不说一声?” 顾慈反手瞧了眼,微愣。 方才她光顾着考虑“大病”,这些小伤倒没怎么放在心上,现下冷不丁被他提起,还真有些吃痛。 戚北落见她这傻乎乎的模样,无奈地叹口气,揉揉她脑袋,起身出去,片刻后拿着一瓶祛瘀消肿的药膏回来。 “你也是,刚才明明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先把那郡主护在身下。人家一看就是个身手不错的,你呢?傻不傻?” 戚北落托着顾慈的小手,一面小心翼翼地帮她上药,一面皱着脸絮絮埋怨,跟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似的。 顾慈噘起小嘴,不乐意地往回抽手,“我、我那也是怕她出事,云南王伤心过度,耽误你们的正事,所以才......” 话未说完,脑门就被敲了一记。 “疼!你干什么呀。” 顾慈捂着额头,控诉地瞪他。眼皮还泛着刚哭过的薄粉,眼尾勾起轻俏弧度,浓睫轻颤,像是雨中不胜浇淋的桃夭。 戚北落勾唇“哼”了声,玩味地打量。 明明朝夕相对这么久,他还是怎么瞧也瞧不腻,且还越瞧越欢喜。 燥意在心头窜闹,他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喉咙,心底无端生起一股恶念,倘若自己再欺负得狠一些,她会如何? 但眼下是不行了...... 他垂眸瞧了眼她的小腹,心中有几分暖,也有几分痒。 十月怀胎,要十个月啊,十个月都不能......这可怎么熬? 顾慈一眼看透他心思,捏紧衣襟往后缩,戒备地盯着他,“你、你可不许胡来了,仔细孩子。” 想起昨夜的事,她又懊悔不已,抚了抚小腹,气哼哼地捶了下他胸口,“都怨你,昨夜闹那么厉害,万一伤着宝宝怎么办?” 戚北落眼眸顿沉,哦,这还怪上他了?宝宝还没出生呢,地位竟已经比他高了,出生了还得了? 他抱臂长出口气,凑到顾慈耳边似笑非笑道:“昨晚我们是一起快活的,怎的穿上衣服就不认账了?” 炽热的鼻息喷洒在颈侧,顾慈脸颊瞬即烧红一片,“我没有我没有!”推开他,捂着冒烟的脸直往被子里钻。 动作太大,牵动手上伤口,她本能地蹙眉“嘶”了声。 戚北落笑容转瞬散尽,黑着脸将人捞出来继续上药。 小家伙不听话,蹬腿反抗,他便使劲亲她,逮哪儿亲哪儿,直把她亲得神魂颠倒、六亲不认,乖乖交出小手,这才作罢。 “以后莫要再说什么‘耽误正事’之类的话了,在我这,你和孩子才是头等大事,记住了吗?” 这话像一缕风,将顾慈的心吹进美酒中,晕晕乎乎,人也好似醉了。 红晕如涟漪般,从香腮染至眼角眉梢,怕他看见又要取笑,顾慈囫囵“嗯”了声,慌忙垂下脑袋,盯着他正在帮自己涂药的手,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他其实不知道,他的手生得很好看。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匀称,阳光下指甲透着水色薄红,明明没有刻意保养过,肤质却比姑娘的手还要好,宛如玉石雕琢而成。 挥剑可保四海平安,提笔可书万卷经纶,将来还会护她和宝宝一生平安。 而眼下,就只是在帮她抹药。 顾慈轻抚尚还平坦的小腹,嘴角不自觉翘起,连吐息也是甜浸浸的。 宝宝快些出生吧,爹和娘一定,会很爱很爱你。 * 是夜,猎宫内举办酒宴,为云南王接风洗尘。 宴会至晚方散,戚临川又招了群好友,邀上柴灵均,一道去自己住处再开小宴。 小宴不似大宴那般拘谨,赴宴的大多都是京中纨绔,身边都有一两位美姬作伴。 柴灵均兴致寥寥,独自坐在窗边喝闷酒。 早间赛马输给戚北落的事,还在眼前挥之不去,若他当时再加把劲儿,哪怕就一点点...... 他猛然攥紧酒盏,一仰而尽,烈酒入喉,所过之处全是火。 “借酒浇愁愁更愁,正所谓望着不可追,世子乃人中豪杰,更应当摒弃这些无用情绪,向前看才是。”戚临川斟了杯酒推至他面前。 柴灵均余光冷冷瞥了眼,漠然收回视线,并不搭理。 戚临川挑眉,淡笑道:“本王那皇兄自小目中无人,今日对世子多有得罪,本王替他道个歉。”说着,便起身抱拳行了个礼。 满座安静须臾,视线转到他们身上,窃窃私语。 当今皇帝的亲儿子当众向他一个异性王的世子赔礼道歉,面子给得尽足。 柴灵均心里舒坦许多,接过戚临川给他倒的酒,喝完,举杯照照。 算是受了这礼。 “我最讨厌别人跟我绕弯,王爷有话直说。” 戚临川眼神变了变,掸了下襟口的灰,坐到他身边,“世子想赢过皇兄,讨回今日这口恶气,后日围猎,本王有法子帮你。不过......” 柴灵均折了眉心,黑眸露出几分不耐之色。 戚临川举筷慢悠悠吃着,故意等他情绪酝酿到顶点,才放下筷箸,不紧不慢道:“本王想求娶令妹为侧妃,还请世子在令尊面前,替本王多美言几句。” 柴灵均眼神一变,上下打量,视线停在他手中的清水上,轻慢之色难掩。 “若我没记错,王爷家中已有娇妻,且还是武英侯的亲侄女。不说别的,家父同武英侯之间的恩怨,王爷难道不知?况且阿芜性子烈,可不愿给人做小。” “郡主性子刚烈,不愿与人做小,可本王瞧令尊的意思,是瞧上东宫侧妃之位。难道世子愿意,让令妹嫁给......” 砰——精瓷酒盏碎成齑粉。 褐色美酒混着血水,顺着柴灵均指缝间蜿蜒淌下,边上众人皆倒吸口冷气,他却仿佛不知,沉沉黑眸中风起云涌,仿佛要将一切令他不满的东西统统吸进去。 戚临川微微眯起眼,嘴角漫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漫不经心地招呼人将这收拾好,换了个酒盏,又斟一杯递去。 “士可杀不可辱,更何况还是世子这般尊贵的人?本王那皇兄,委实做得太过。” 酒面浮动,倒映灯火,似早间马场上的日头,柴灵均乜斜眼睨着,仿佛又瞧见戚北落脸上那痕张狂恣意的笑。 怒火烧心,他胸膛剧烈起伏,夺酒饮尽,越喝越窝火,摔了酒盏,一拳砸在厚实墙壁上。 “成交。” * 怀孕的消息翌日便传回帝京,岑清秋也顾不上美颜觉,慌忙打发人去猎宫传话。 宣和帝得了信儿,欣喜若狂,以为他那没良心的皇后终于良心发现,肯派人过来倾诉相思之苦了。 衣服都没穿好,他就急吼吼跑出来,亲自引使者进门。 却不料得来的只是句更没良心的话,让他速速送太子和太子妃回宫,路上千万仔细照拂,不可有任何闪失。 至于他自己......爱在猎宫待多久就待多久,没人稀罕。 宣和帝:...... 唉,日子真是太难了,太难了! 回京的事突然提前,顾慈措不及防,一行忙着指挥云锦和云绣收拾东西,一行要忙着安胎。 照太医所说,她眼下虽已怀孕,但比起其他孕妇,身子到底弱了些,若不好好调养,将来产诞亦有风险。 她不敢懈怠,每日都乖乖照嘱咐喝药进补。 屋内正忙得热火朝天,云绣突然着急忙慌掀开帘子进来,“姑娘,云安郡主来了。” 顿了顿,她迟疑道:“是哭着来的。” 顾慈心头一蹦,想起她和那位青衣少年。 自从那日惊马后,她被戚北落急匆匆抱回来,都没来得及为那位少年说情,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 “快,快请她进来。” 云绣“嗳”了声,正要折回去,柴灵芜已顶着一双红肿的核桃眼冲进来,四下张望一圈,扑到顾慈跟前,抱着她的腿泣不成声。 “太子妃,你可一定要救我!我爹他、他......他要将我嫁给潞王做侧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MJC° 32瓶;浔熙 10瓶;哇哩哩 8瓶;眉画犹思、采蘩 5瓶;yi-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2章 082 顾慈一时没反应过来, 忡愣住。 戚临川为何要娶云安郡主,她能理解。左不过是想将云南王和武英候都收归帐下, 将来好叫板东宫。 可云南王为何会同意,她就有点想不通了。他不是最疼爱这个小女儿的么, 怎的就忍心将她嫁给戚临川? “太子妃,我该怎么办?”柴灵芜抹着泪疙瘩, 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 才几日没见, 她粉雕玉琢的小脸瘦了整整一圈, 颧骨隐显, 双目微肿, 眼圈周围泛着深刻的青色,尤是一朵娇花不堪狂风暴雨欺凌,恹恹欲枯之状。 顾慈心疼得紧,忙扶她去旁边坐好。 云锦递过来一方新洗的巾帕, 顾慈接过, 亲自帮她擦脸, “郡主先莫哭, 倘若你信得过我,就将事情都告诉我, 若我能帮上什么, 一定竭尽全力。” 一行安慰,一行帮她拍背顺气。 柔声细语让柴灵芜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扬起一双水雾朦胧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顾慈,“阿芜。若太子妃不嫌弃, 可唤我阿芜。在家时,大家都这么唤我。” 顾慈手微顿,有些惊讶于她的自来熟,想想初见时的画面,笑了笑,“好,阿芜。我只比你年长几月,你若不介意,可直接唤我姐姐。” 又握住她的手,轻拍两下,“说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据我对令尊的了解,他应当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若说云南王瞧上戚北落,她还会相信。毕竟陛下的一众皇子当中,属他最出类拔萃,且还是大邺未来的主人。 给他做侧妃,都比给其他皇子王爷做正妃要风光。 柴灵芜长叹,“我爹爹是没同意,是我哥哥。他不知哪根筋搭错,突然在爹爹面前一个劲儿夸起潞王的好,撺掇爹爹答应这门亲。顾姐姐你是不知道,我爹爹耳根子软,对哥哥又极是信任,况且中间还掺合着扶微的事......我怕他撑不了几日,就会点头。” 顾慈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 那日赛马时,她就隐约觉察到,柴灵均极度心高自负,看向戚北落的目光里,妒意更是浓到化不开,大约是受不了输了比试的刺激,才会被戚临川挑拨利用。 只是没想到,他竟嫉妒到,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敢割舍。 想起赛马,顾慈灵光一闪,“你说的扶微是......” 柴灵芜睫尖一颤,揉着裙裾上的缠枝花纹绞啊绞。 “是......是小时候,爹爹送给我的马奴。他是夜秦人,父母俱是战俘。我们打小一块长大,以前爹爹阿娘还有哥哥,都没时间陪我,都是他陪我玩,教我骑马,还救过我的命。” 她越说,脑袋垂得越低。 顾慈跟她一块矮下视线,就见她憔悴的面容缓缓晕开一抹幽微神色,仿佛朱砂滴入水中,荡开层层鲜活的红晕,没了初见时的张扬跋扈,整个人都完全不一样了。 “青梅竹马?” 柴灵芜身子抖了抖,脖子缩得越发厉害,“哎呀,我、我们......不是......” 顾慈上下溜了眼,仿佛瞧见了自己过去的影子,抿唇忍笑,“好好好,你们不是。”顿了片刻,“云南王是不是瞧不上扶微,所以才带你入京,着急将你嫁出去?” 柴灵芜两道细细的柳叶眉往中间挤,点了下头。 “其实他们都误会了,扶微真的很好,是我配不上他,而且......”她垂了眼睫,眼神黯然,“他也不喜欢我,前段时日见了我就躲,这几日更是连面都不露......” 顾慈默默瞧着她。 怎么会不喜欢呢?惊马时那般凶险,连边上几个佩剑的侍卫都不敢贸贸然上前,他手无寸铁,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奔了过来。如若当真无意,又何必豁出性命? 弄不好,又是一对不敢坦诚相待的苦命鸳鸯,隔了这么个身份,只怕比她和姐姐还难。 说来也怪,重生后,她明明都决定,不再平白无故待别人好,可撞见这类事,总忍不住往自己身上套,没法置之不理。 她绵长一叹,轻轻拍了拍柴灵芜的手,明净清澈的眼波涌起一束真诚的光,“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 风声细细,花香淡淡,黄昏最后一束微光,渐渐收敛于天地相接处。内侍们排成两列挑灯而来,游龙一般,一丝不苟地给猎宫各处上灯。 戚北落白日奉命陪云南王游猎宫,现下才回,一进门便嚷着:“慈儿,慈儿。” 门上的珠帘被他轻快的脚步带动,金铃“叮叮”一阵细响,跃动着明亮的光。 顾慈放下书,从榻上起身,随意从木施上取了件杉子披上,边系衣带边探头出来,“怎的了?” 不料才转过屏风,就被他捧起小脸,狠狠嘬了一大口,“想死我了,宝儿。” 宫人们垂首憋笑,顾慈脸上“呼呼”冒烟,娇羞地瞋他一眼,“又诨说,才一个白日不见,怎的就想死了?” 边说边抬手上前帮他解外裳扣子,褪下后递给云绣,回身,左脸颊又是一热,她还错愕着,人又被戚北落箍进怀里。 “一个白日不见怎就不能想死了?半个白日,哦不,半个时辰不见,我就想得快死了。不信你摸。” 戚北落蹭着她的颈窝耍赖,拉起她的小手,抵在左胸口,“瞧,心跳是不是快停了?” 嗯,是快停了,再过几个弹指,心大约就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可不就停了么? “臭不要脸。”顾慈噗嗤笑出声,横了他一眼。 两人一道用过晚膳,宫人们已备好热水。 梳洗完,戚北落换了一身轻软的雪绫中衣长袍,湿发披散,额上系一根绛紫色镶宝石的抹带,从净房出来。 夜风拂窗,外间孟宗竹细细簌响,绛紫色绸带随墨发扬起,又落下,更衬那身长袍如雪般柔软轻白,清雅出尘。 顾慈正坐在南窗边的美人榻上擦湿发,余光不经意瞥过去,不自觉忘了呼吸,低垂的面颊微微透出一种红晕。 倘若真要较真,他们认识已不下十年,如今成亲也有小半年,且孩子都有了,可她瞧见他这副形容,心头小鹿依旧会控制不住乱撞。 思绪正凌乱间,身旁褥子陷下一块,腰上跟着环过来一双手,视线翻转,下一刻,顾慈就被戚北落抱坐在他怀中。 “有心事?为何不理我?” 戚北落低头抵住她的额,盍眸感受了会儿,道:“也没发热,脸怎的红成这样?” 夜风携来他身上的澡豆香,温和怡神。他从前并不喜欢这味道,是为了照顾她身子,特特换的。 顾慈心跳又加快几分,险些又要跌入他深邃的眼眸中,左右瞟着眼,从他怀里钻出来,“我没事......” 展臂拿了条干净巾布,绕到他身后,“我帮你擦头发。” 戚北落没反应,拉着她的手,固执地盯着她。瞧这架势,自己不说出个所以然,他是不会放手的。 顾慈抿笑,轻轻戳了下他额角,边帮他擦头发,边将白日柴灵芜寻她的事一五一十说与他听。 戚北落合着眼皮,身子懒洋洋地往后歪,虚虚仰靠在她怀里。顾慈说完,他才漫不经心地掀开半幅眼帘,斜过半边脑袋看她,“就为这事?” 顾慈下意识要点头,对上他的目光,又垂了脑袋,扯着手里巾帕,最后叹口气,圈住他脖子,哼哼唧唧钻进他怀里,嘟着嘴捶了下他肩胛。 “你怎么什么都能瞧出来?” 戚北落蹭着她发顶,眼底漫浮起柔和的笑,“还不止呢。我不仅能瞧出这个,还能瞧出,你想帮那郡主和她的小情人,琢磨了大半天,只有提携那个马奴,让云南王认可他的本事,才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有法子做到这一切的,只有我。” 顾慈小嘴一点点张圆。 戚北落下巴翘高,“我还能瞧出,你恐这样干政,会让我为难,自觉对不起我;又恐事成之后,郡主就会和她的小情人一道留在帝京,成为父皇制衡云南王的棋子,又觉对不起郡主。我说的可是?” 顾慈愕然望着他,连眼睛都不会眨巴了。 戚北落绕有兴趣地瞧了会儿,低头啄了下她的嘴,“呆娃娃。” 顾慈眼睫一霎,羞恼瞪他,“就是我肚里的虫!”忽而又绞着软乎乎的指头,垂眸长叹,“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戚北落笑了笑,抱着她,让她平躺下,枕着自己的腿。 顾慈头回这样,有些不自在,撑着美人榻要起来。戚北落拍拍她的肩,“没事,这里没有外人,不必顾及。” 说着,修长有力的手指顺着她的瘦肩,缓缓移到她后颈,插入她头发,揉摁她头皮, 顾慈从没被人这样揉碰过,起初还不太适应,身体越发僵硬,跟铁板似的。 他一面细声安抚,一面揉摁她的胳膊、后脑,动作轻柔,不疾不徐摁,帮她消去所有的疲惫和倦意。 她只觉自己仿佛卧在柔软的云絮中,身子渐渐放松下来,眯着眼,舒展四肢,蹭蹭他的腿,打了奶猫般软糯的小哈欠。 顶上响起一声轻笑,宛如清泉潺潺冲簌石涧,“舒服了?” 她“嗯嗯”点头,非常真诚。 “心里呢?” 顾慈张了张嘴,纤长的睫毛无声垂覆。 其实,除了戚北落说的那两点之外,她心里还梗着第三点。 因前世被人利用至死的不堪经历,她到底没法再毫无保留地跟旁人坦诚心迹。 之所以想帮柴灵芜,除了在她身上瞧见自己的影子外,多少还存了点私心。 ——京中才俊虽多,可就算他们加到一块,也不及一个戚北落。云南王多半是瞧不上戚临川的,那万一看中戚北落,那该怎么办? 说到底,她帮柴灵芜,也是在帮自己。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为了不让她入东宫,宁愿让她同扶微一道在京为质,可他们、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被困在这......” 她不自觉捏紧手指,昏暗的灯火映出她眸中犹豫和落寞。 后颈冷不丁被人狠狠掐了下,她疼得“嘶”了声,诧异抬眸,眉心又是温热了下。 “都说一孕傻三年,这话还真是。平时挺机灵一人,怎的这会子倒突然犯起昏了?” 戚北落鄙夷地刮了下她鼻子,将她拥回怀里。 “我就喜欢你这自私的模样,你若敢在这事上大公无私,看我不活扒了你的皮!”边说,边作势咬了口她的肩。 顾慈浑身激灵,圆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戚北落大笑,宠溺地啐了句“蠢”,又将她揉回怀里,轻蹭她发鬓。 “我且问你,就算她进京后,谁也不嫁,父皇就能放她走吗?” 顾慈心头一蹦。 陛下可不傻,好不容易把人骗来,没捞到点油水,真正让云南王为朝廷所用,怎么可能轻易放她回去? 戚北落见她悟出了东西,心中一阵得意,又道:“既然本就离不开,与其让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倒不如让她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彼之砒|霜,我之蜜糖。你怕苦了人家,人家可未必这么以为。” 顾慈忖了忖,灰暗的眼眸渐渐湛开光,可开心不了多久,很快又拧了眉头,“可就算如此......与家人分离,到底不好不是?” 戚北落长眉一轩,“这不是还有我吗?父皇之所以想制衡云南王,说到底还是因为王家。只要王家一倒,云南王也安分,我便去同父皇说情,放他们回去。” 说完,又摇头晃脑、长吁短叹。 “谁让人家比我媳妇聪明,知道打蛇打七寸,捏着我的宝贝上门威胁我。而我的宝贝还傻乎乎地,倒替别人数钱。” 顾慈本来还在赞同地点头,听到最后,立时炸庙,转身挠他痒痒肉,“你说谁傻?说谁傻?嗯?说呀!” 戚北落捂着肚子,滚在榻上连声讨饶。 这是他身上最大的弱点,从前没人能近他身,也就没人知道,眼下被小姑娘拿捏住,以后还如何是好? “我错了我错了,慈宝儿饶命。” “错哪儿了!” 顾慈双手叉腰坐在他身上,气哼哼地瞪他,不依不饶。不过经这一闹,早间那点郁气还真消散不少。 她此时穿着轻薄的寝衣,灯火从她背后照来,织物的经纬透光,隐约勾勒出起伏峰峦,曼妙如海棠向露开。 戚北落挑眉,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捻着她发梢,搁在鼻尖细嗅。 “你、你这又是做什么?”顾慈拽回自己头发,“还有孩子呢,可不能胡来......” 一双明净的眼嵌在芙蓉娇面上,半遮半掩地藏在长睫下,仿佛融进了春水神|韵。 戚北落心神不自觉一荡,抚着她尚还平坦的小腹感慨道:“快些出来吧。” 眼波无尽柔情,又无限怅然。 顾慈不禁嗤笑出声,清了清嗓子,刚想反啐他一句什么,就听他又接了句: “不然你的娘亲,就要被她自己给蠢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慈宝儿再次磨刀霍霍:“活着不好吗?”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滚去码字呀混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会武功、Ppanrh 10瓶;哇哩哩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3章 083 惹恼媳妇儿是什么下场? 戚北落原本是不知道的, 但今日他知道了......刻骨铭心的那种知道! 自打小姑娘怀孕后,他顾惜她身体, 也为让自己睡个踏实觉,这几夜都宿在隔壁次间, 没敢再跟她同房。 顾慈心中虽不舍,但为了肚子里的宝宝, 还是点头应允。 可今夜, 作为惩罚, 戚北落硬是被她拽上同一张床, 钻进同一个被窝。 夜已深, 外间灯火阑珊,天地浑然似一瓯,月色如霜,清泠泠沉淀在瓯底, 直醉胸臆。 如此良辰美景, 又有佳人主动投怀送抱, 合该谈点风月, 共赴巫山赏云雨,可偏偏! 他抱得, 却吃不得。个中滋味, 何止煎熬? “慈儿,我知道错了,你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他小臂横压在眼前,语气带起点哭腔, 起身要下床。 顾慈却拽了他的胳膊垫在脑袋下,四肢跟藤蔓似的缠紧他,小脑袋一拱一拱地直往他怀里钻。 “你没错呀,你怎么会错呢?你可是堂堂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出口的话都是金科玉律,要载入史册,千古留名的。是我太蠢笨,掺不透其中玄妙,还得请太子殿下耐心指教。” 顾慈小脸支在他胸膛,秀目如星,调皮地眨啊眨,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太子殿下虚怀若谷,应当不会嫌弃我粗蠢吧。” 边说,嘴角边掐出两颗小梨涡,漂亮得不像话。 却也危险得可怕。 戚北落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往床角缩,顾慈也跟着往里挪。戚北落退一寸,她就进一尺,牢牢熊抱住他,寸许不让。 跺跺脚,能让朝堂都抖三抖的大尾巴狼,硬是被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软糯小白兔逼至角落,无路可逃,只能拥着被子瑟瑟发抖,不敢妄动。 眼下正值倒春寒,比起皇城,猎宫夜里更是清冷。屋内烧着地龙,鎏金博山熏炉袅袅绘出云纹轻雾,摇着帐上鸳鸯对金钩,“叮叮”细响声不绝于耳。 方寸天地间,仿佛提前入夏,热浪熏人。 戚北落口干舌燥,仿佛正在沙漠中踽踽独行,从内到外都燎着团烈火,直要将他炙烤成人干。温香软玉在怀,他却僵着身子碰不得,双目死死盯着帐顶的海棠绣花,不敢斜视。 “慈儿,你还是放我去隔壁睡吧。这样挤在一块......我倒是无所谓,你就不一样了,而今你腹中胎儿还未稳,实在不能委屈了自己。” 他试着掰开她圈在自己脖子上的小细胳膊,才刚碰到她衣角,顾慈就猛烈挣扎,胳膊越搂越紧。 “不行不行,你今晚必须睡在这,要是敢出屋子,哦不,要是敢不经我同意就随随便便下床,那你以后就甭想再上来。我再也不理你了!” 低头瞅了眼自己的肚子,又噘着小嘴补充道:“宝宝也不会理你!” 戚北落盍眸揉捏眉心,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正了正神色,侧头望住她,欲跟她好好讲道理。 然,他才张开嘴,顾慈精致的柳眉就迅速耷拉下来,长睫扑簌,乌溜溜的眸子笼起一层薄薄水雾,让人不禁想起那春雨中半开的丁香。 “北落哥哥,别走好不好......” 戚北落神思恍惚间,她已探身过来,云朵般绵软地伏在他肩头。 说话时,樱唇似有若无地抿着他耳廓,如羽毛拂过心池,荡开层层涟漪。乌发夹杂暗香,如兰似麝,随她动作钻入他衣襟,挠在心头,麻痒得厉害。 戚北落所有理智瞬间都去了爪哇国,艰涩地滚了下喉结,情不自禁捧起她的脸,去寻她的嘴。 她也不躲,玉面半染绯红,乖乖依在他掌心,眉目如画,透着三月晴空般干净的灵秀。 异样的热潮在腔子里滚涌,他克制不住心头狂喜,迫不及待凑近去采撷她的娇羞,可就在四唇即将触碰的一瞬,顾慈忽然一偏头,唇瓣就从她颊边擦过,只吃到满嘴冷风。 戚北落微愣,诧异看向她,就见她娇俏的眼尾些些勾起几分狡黠,嘴角扬起,灯影下红艳似火,烧心。 “时辰不早了,赶紧睡吧。你明日还要随父皇去围猎,可别迟了。”顾慈“吧唧”啃了一大口他的脸,扭身钻进被窝,闭上眼睛。 被子簌簌响了一阵,安静下来。 戚北落发了会儿怔,知道自己又被耍了,恨不得将人捞出来,狠狠教训蹂|躏一番,可一瞧见她娇憨可爱的睡颜,这口气又“嗤”地一声散了。 小姑娘现在被他惯得,是越发胆大妄为,从前瞧见他还跟见到阎王一样,而今仗着他的偏宠,都敢在阎王头上拔毛,将来可如何是好? 好在她现在睡着了,至少那些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没了。 戚北落掀开被子冷静了会儿,松口气,扯高被头,将顾慈露在外头的一小段香肩掩住,寻了个离她稍远的地方躺下,闭上眼睛。 刚要睡着,旁边又是一阵被子和衣料摩擦的细响,紧接着怀中就是一满,他那颗才刚平复下的心,再次隆隆撞跳开。 月色朦胧,万千思绪都安静得仿佛融化在暗中,只她笑如银铃,牵丝般勾绊人心,弥久不散。 “为了宝宝,太子殿下可千万要忍住哦。”顾慈嘻嘻笑两声,说完便抓了他的手,横抱住自己的腰。 在美色和孩子中间,伟大的太子殿下挣扎了一整夜,到底还是忍住了,翌日睁开眼,哈欠连天,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云锦递给他漱口用的青盐和清水,他迷迷糊糊咽下去,硬生生被齁醒。 顾慈则精神焕发,坐在妆台前通发,小脸睡得红扑扑,连胭脂都省了。 戚北落边猛灌茶水边哀怨地瞪向妆台。 顾慈却假装不知,举着两支发钗,揽镜对着发髻比划,盈盈回眸问:“恕臣妾蠢钝,不知该挑哪个,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那得意洋洋的模样,眼角眉梢分明还藏着讥诮,真真气死个人! * 一切都准备妥当,夫妻俩一道出发。 围场这边,宣和帝和云南王还未到,随行的官员、女眷已来了不少。戚北落身为太子,要暂且先去主持大局,暂且离开,顾慈便一人坐在大棚下,掰着软乎乎的指头,清点行囊。 围猎结束,他们便要随岑清秋派来的人先行回宫安胎,可不能落下什么东西。 她数得正认真,忽闻边上传来争吵声,抬头便见影壁后头,戚临川堵着柴灵芜说话,柴灵芜不愿搭理,踅身要走,他却不肯放人。 “今日围猎,父皇准备了三种奇珍异兽作为奖赏,熊王,狐王,和鹿王。不知郡主喜欢哪个,本王可帮忙猎来,赠予郡主消遣玩乐。” “我不要!”柴灵芜瞪着他,气急败坏道。 戚临川嘴角噙着温和的笑,眼神宠溺,仿佛在看一只正在同他撒娇的奶猫。见她耳边散出一缕碎发,便伸手要帮她掖回去。 “你、你你别过来!” 柴灵芜抬手推他,奈何她近日为自己的亲事萎靡不振,体力不佳,竟反被他拽住手腕,往他怀里拉。 此处因有影壁遮挡,树木葱茏,旁人并瞧不见这里的情状。 戚临川近日身体滋补得不错,体内阳气乱窜,正愁没地方发泄,见柴灵芜无力反抗,不由心生歹念。 先斩后奏,他就不信待生米做成熟饭后,云南王还不肯答应这门亲事! 他越想越兴奋,不禁血脉张弛,兴致正浓,后脑勺冷不丁被石头砸了下。 “哎哟,谁啊!不要命了?”他捂着脑袋,龇牙转头,目光一定。 “潞王殿下再不放人,本宫可就要喊人了。” 顾慈拍拍手上的灰,冷眼睥睨。因天生丽质,即便板起脸,也比旁人刻意搔首弄姿要美上百倍。 戚临川心头像被人轻轻捻了把,痒痒的,酥酥的,手上一松,柴灵芜便趁机挣脱开,边唤“顾姐姐救我”,边躲到顾慈身后。 戚临川微微一哂。 他自幼体弱多病,脾气也比寻常人古怪些。手底下谁敢忤逆他意思,小命多半不保。 可今日,他被人这般羞辱,且还是姑娘,他竟半点脾气也没有,也不过去捉人,只慢条斯理地揣起手,望着顾慈,大剌剌上下扫视。 柳腰莲脸,人间尤物,帝京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腔子里那团火不自觉更燥一层,可念头一转,戚北落冰锥子般的眼神浮现在眼前,如兜头一盆冷水,将他心头的那团火噌的一下完全浇灭。 他不能。至少现在,他还不能。 捏着拳头平复胸中之气,戚临川重新扯起个得体的笑,朝顾慈行礼,一派光风霁月,仿佛刚才那混蛋事并不是他干的。 “原是太子妃大驾光临,本王有失远迎,罪过罪过。久闻太子妃于茶道上深有造诣,正巧本王新得了一壶上好的明前绿,不知太子妃......” “本宫不需要。”不等他说完,顾慈便拉着柴灵芜转身离开,健步如飞。 她活了两辈子,戚临川眼里有什么,她一眼就瞧出来了。 恶心! 若不是多年来的良好教养,她只怕当场又要开始干呕。 两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花木后头,戚临川依旧抄手而立,含笑遥遥相望,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两步,足尖踢到一块小石头子,正是顾慈方才丢来的那颗。 “哼——” 戚临川眯了眯眼,挑眉曼笑,俯身捡起石头,放在鼻尖轻嗅。小姑娘指尖的清香似乎还在,闭上眼,那张顾盼生辉的芙蓉面便跃然脑海间。 唉,倘若丢过来的不是石头,而是香囊绢帕之类的东西,那该有多好...... 想得正出神,背脊忽然一暖,有人将脸覆了上来。 “殿下倘若想要......还有臣妾在......”王芍低眉顺眼道。 清浅的花香从背后漫来,像栀子,却又比栀子要浓些。戚临川一双黑眸暗了暗,千年幽潭般,深不见底。 等了许久,见他不反抗,王芍心头一喜,踮起脚尖,壮着胆子往他耳畔凑,才娇娇地道了声“王爷”,就被他攥住手腕,重重甩在地上。 像扔垃圾一样,不带丝毫留恋。 她愕然抬眸,戚临川眼底无情无绪,看货物似的随意瞥上两眼,眉心蹙起深刻的嫌恶。 同样是女人,怎的就差出这么多?如何配得上他?老天爷当真不公。 戚临川从腹喉深处闷闷哼出一口气,寒声道:“滚。”便甩袖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求求审核的大佬就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写啊qwq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唯一 3瓶;咿咿呀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4章 084 顾慈拉着柴灵芜, 一路头也不回,直奔围场外的一片树荫处。 这里三三两两围聚了许多官员家的女眷, 正惬意地吃茶聊天。瞧见顾慈二人这惊慌失措的模样,她们诧异地打量了会儿, 朝顾慈行了个礼,又各自围簇着, 继续谈笑风生。 轻松的氛围让顾慈慌乱的心舒缓许多。回头瞧了眼, 戚临川并没有追来, 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 柴灵芜惊魂未定, 花朵似的一张小脸还煞白着, 泪珠在眶里打转,欲坠不坠,好不可怜,“顾姐姐, 我该怎么办?我、我我真的不想嫁给潞王, 他、他......” 她同顾慈虽然只有几面之缘, 可就是觉得她亲切, 无端就是信任她。这种直觉无法形容,就像她头一回瞧见王芍, 便打心眼里不喜欢她一样。 让她去给戚临川做小, 同王芍互称姐妹,还要每日给王芍奉茶?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她气急败坏地跺脚,叉腰朝地上连声呸道。 顾慈叫她这娇憨模样逗乐,心头那点霾云散去不少, 拉起她的手轻拍两下,“莫怕,你们的事,我昨日跟殿下提过一嘴,他定会帮你和扶微这个忙的。” 柴灵芜眼睛亮了亮,眼前如梦幻般,闪过那个夏日的情景,风荷开满池塘,青衣少年执手引她上马...... 绯云爬上面颊,她低头捏着自己的衣角绞啊绞,“谁、谁谁跟你说扶微了......我跟他又没什么,你别瞎说......” 顾慈觑着她越翘越高的嘴角,忍俊不禁,故意打趣道:“行,我这就去同殿下说一声,让他不必再操心扶微,给你在京中另寻一位好人家就是。”边说边佯装要走。 “哎哎哎!”柴灵芜慌忙追上去,死死抱住她的手,“不行不行,扶微他、他......” “他......”顾慈偏头看她,眼神懵懂,明知故问道,“他什么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柴灵芜咬着唇瓣,眸子在眶里乱蹿,“他”了半天,什么也没“他”出来,跺脚“哎哟”了声,捂着红彤彤的脸蛋,哼哼唧唧不说话了。 顾慈“噗嗤”笑出声,二人打闹片刻,那边宣和帝已经同云南王一道过来,站在队列正中鼓舞士气。 文武百官早已恭候多时,戚北落策马站在最前头,其次是诸位皇子和云南王世子柴灵均,再次便是随行的各位武将,和诸多勋贵子弟。 大邺从前重文轻武,忽视兵马,以致于常常被周边小国欺侮,且还不了手。 为让京中子弟勤修武德,戚氏祖上立下个雷打不动的规矩,每年春猎都必须进行一场比试,指定三种猎物,分出三甲以资鼓励。 今年的三甲猎物依次为黑熊、白狐和麋鹿,颈上分别悬挂金、银、铜三色铃铛,以做区分。 侍卫们奉命将笼子拖上来,顾慈满心好奇,踮起脚尖遥望。 麋鹿和白狐都相对温顺,窝在笼子里怯生生地左右张望,一动不动。黑熊则没那么老实,两只花椒眼透着凶光,边吼边拿肥硕的身躯猛撞笼子,锁头震得“咣当”直响。 边上几个女眷吓得瑟缩在一块,几位参与狩猎的武将不经萌生退意。这可比去年那头憨黑熊凶多了,寻常人想靠近都难,莫说射中它夺得头筹。 宣和帝本想靠近,黑熊忽然撞了下笼子,朝他大吼。侍卫们紧张地拔刀霍霍,朝臣们亦拱手劝他三思。 宣和帝皱眉,止步道:“此黑熊凶猛异常,倘若哪位勇士能将它活捉,除了原先的赏赐,朕还有厚赏!” 众人眼前一亮,低头窃窃私语。 原先这头筹的奖赏就够寻常人家的子弟大半辈子衣食无忧,眼下再在这上头继续追加赏赐,下半辈子岂不都有着落了? 大家纷纷摩拳擦掌,兴奋不已,最初的恐惧都去了九霄云外。 顾慈瞧了一眼黑熊,就不敢再看第二眼,绞着帕子为戚北落捏汗。比起头筹,她更希望戚北落能平安回来。倒也不是信不过他的本事,但就是控制不住担心。 念头一转,她猛地倒吸口冷气。 这趟春猎,姐姐没能成行,临行前特特交代她,要从猎宫给她带礼物。这几日她忙着孩子的事,竟给忘了!围猎结束她就该回去,这礼物还没着落呢! 暗暗思忖了人会儿,她再次踮脚望向戚北落。 黑熊太凶,麋鹿太大,不宜养在家中,二等奖励的白狐正好合适。如此,他也无需为猎黑熊而受伤。 几乎是顾慈才看他一眼,小幅地招了下手,戚北落便有了感应,侧眸转向她。 顾慈惊讶了片刻,心头涌起丝丝甜蜜,不敢大声张扬,就只躲在人群后头,悄悄指了下关白狐的笼子。 戚北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漫不经心地瞟了眼,心领神会。 顾慈缓缓吐出一口气,就凭戚北落的身手,小小一只狐狸根本不在他话下。 姐姐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头先自己养猫的时候,姐姐就时常来她的玉茗轩逗猫。自己要是送她这只白狐,她一定会很高兴。 她正想入非非,戚北落却忽然扭头,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看她。那欠揍的小模样,就差把“求我啊”三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这小肚鸡肠的家伙,定是在为昨夜的事,故意报复她! 顾慈暗暗磨了磨槽牙,真恨不得亲自过去揍他。可大庭广众之下,她也没法动手,况且就算真同他动手,自己也打不过...... 那厢宣和帝已说完话,轮到云南王,队伍马上就要出发。 顾慈心焦,双掌合实放在胸前,贝齿紧紧咬着唇瓣,眼巴巴地望住他,无声央求。 暮春的风从她身边涌过,轻轻撩动垂在她耳畔的几根鬓发丝儿。戚北落的心也跟着摇曳了下,一阵淡淡恍惚,略略眯了眯眼,却还是没点头,马鞭子漫不经心地轻轻敲着马鞍,乜斜着眼,飞快地舔了下唇瓣。 这是要讨回昨晚上那没到嘴的吻呢! 顾慈耳根子呼呼烧着,心里将这厮咒骂了遍,抬起一根指头,眨巴着大眼睛讨价还价,“一下下,可以吗?” 戚北落冷哼,回敬她一个白眼。 顾慈咬牙,又抬起第二根指头,笑容更加谄媚,“要不......再加一小会儿?” 戚北落装作没看见,侧头跟旁边人说话。 人群当中,云南王也已训完话,侍卫们奉命将三甲猎物放归围场。鼙鼓声隆隆震天响,骏马们纷纷扬蹄,仰天长鸣,溅起片片草屑,比试马上就要开始。 顾慈急得团团转了一圈,小脸偷偷地红了。 这厮真是越来越讨厌了!但终于还是赶在他绝尘而去之前,捂着脸颊,可怜巴巴地点了下头,算是说:“随便你啦!” 戚北落面上倏地绽开一抹嚣张的笑,舔了舔嘴角。 最后一声鼓点刚落定,旁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已高声呵出一句“驾”,一马当先入林去。金芒层层叠叠铺撒而下,玄衣随风流淌出炫目的光,别具一种长风恣意的力量。 众人皆愣了一下,不知太子为何高兴成这样,一头熊而已,至于吗? “他没事吧?” 柴灵芜歪着脑袋,忧心忡忡,转头看向顾慈,见她瓷白的小脸红得都快滴血,吓了一大跳,“你没事吧?”慌忙上去,欲掰开她的手查看。 “我没事我没事。” 顾慈慌忙后退,摇头如拨浪鼓。 “没事?”柴灵芜上下打量她,蹙眉惶惑道,“没事的话......脸怎么红成这样?” 顾慈咳嗽一声,指了指天,“日头太大,晒的。” “日头?” “嗯,日头。” 很大,很大......很大的日头。 方才二人目光在空中的交汇缠|绵的情景,也落入另外两人眼中。 王芍杏眼微眯,两手在袖底紧紧交握,不慎触及掌心处的擦伤,疼得“嘶”了声,怨恨地盯着罪魁祸首。 论模样姿色,她生得也不差,同样是从小就修习琴棋书画、茶道花艺,怎的他们一给两个都只瞧得见她一个顾慈,压根容不下自己?她到底差在哪儿? 一点浓浓的酸涩滴入心湖,正一圈一圈氤氲开。指尖猛地一发力,撕裂伤口,她也浑然不觉得疼。 怨毒的目光如毒蛇缓缓攀爬而来,可戚临川却视而不见。 脉脉望了会儿树荫下纤细的身影,他转向丛林,眼神陡然凛冽。眉头深深压着眉毛,所有心绪都紧锁在这对浓墨般的不甘之中。 周身的血还是热的,却也只能在这样干热着。原以为这几日吃了药,身子见好,可以同旁人一样策马扬鞭,可前几日那场丢人现眼的赛马又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就他这身子骨,别说猎黑熊了,就连鹿他也猎不到,只能托手底下的人帮忙。男人做成他这样,也真是可怜可笑至极,别说权利和地位,就连娶什么样的女人,也得看别人眼色。 但好在,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空地正中,黄尘飞扬。所有骏马都已相继冲入林中,只剩一人还驻马日下,一动不动,柴灵均。 云南王心急火燎,打发人催了好几声,他仍闭着眼,无动于衷,仿佛睡着了似的。 觉察到戚临川投来的视线,他眼皮翕动,缓缓张开。得了戚临川的眼神,他方才打马向前,瞪着戚北落的背影,嘴角缓缓扯起个狠戾的弧度,双颧泛起兴奋的红晕。 战神又如何?今日自己定要让他身败名裂! 作者有话要说:  大萝北真正的内心世界:“我终于能亲到媳妇儿啦~”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39604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此昵称不存在 51瓶;二傻小天才 10瓶;狒狒 7瓶;哇哩哩 5瓶;苏叶 3瓶;初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5章 085 围场占地极广, 树木繁茂,阳光层层叠叠洒落, 漫山遍野夹杂吆喝声和飞禽走兽的咆哮声。 富贵险中求,因今年头等奖赏提高了一大截, 众人兴致颇高,各自三两成伴, 也顾不上其中多少凶险, 一股脑儿全奔黑熊而去。 林子深处有人忽然高喊一句:“熊王在这儿!” 立时所有骏马都调转方向, 齐刷刷朝那边狂奔, 啼声轰然若惊雷, 霎时间地动山摇,“呱呱”惊起飞鸟无数。 扶微攥紧手中弓箭,敛声屏气,全神贯注地提防着周遭可能出现的一切变故。余光紧紧追随戚北落的背影, 黑眸深处凝结着些许怀疑和戒备。 他作为云南王府上的马奴, 今日围猎, 他合该同世子队伍一块出行。只要他能捕到三甲猎物, 哪怕只是个马奴,也能以自己的身份授勋。若能猎到熊王, 说不定就能借机平步青云, 彻底摆脱马奴的身份。 云南王便不会再瞧不起自己,或许就肯答应自己和她的事...... 一切准备就绪,他满怀信心出门,同伴却笑嘻嘻地塞过来一个木桶和一把马刷, 让他去打扫马圈,作为上回惊马意外的惩罚,说是世子爷的意思。 世子爷的意思?世子爷能是什么意思?左不过是瞧不上他的身份,不愿他有机会接近阿芜罢了。 扶微不屑地牵了下嘴角。 原以为今天一整日都要耗费在那破旧的马圈里,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个名叫凤箫的人忽然亲自上门,将他讨要了去。就这么的,他成了东宫这边的同行随从,一道入围场狩猎。 同样,也正式成了柴灵均的敌人。 将来自己还能不能在云南王府混下去,他并无所谓,只是......太子殿下是怎么知道他的? “太子殿下,熊在那!您继续追,属下去北面包抄!” 扶微心中一紧,扭头循声望去。 满目翠碧中,一块黑黢黢的肥硕身影在枝叶中飞快穿梭,两支箭擦过它身体,皮毛上血迹淋漓。它仰天哀嚎了声,窜入密林中消失不见,而追在它后头的正是柴灵均一行人。 “他娘的!”柴灵均两箭未中要害,懊恼地挥了下拳。 戚北落和扶微一道看去,三人目光在半空中不期然相遇,眼底各自涌起不一样的色泽。 “想不到你们两位竟走到一块了。” 柴灵均嘴角漫浮起一丝轻蔑的笑,朝戚北落抬抬下巴,“上回赛马是微臣未准备好,今日正好重新同殿下比试一场,谁能猎到熊王,谁便获胜。” “输的人,则要给对方端茶倒水一日,不计身份,殿下意下如何?” 戚北落冷睨他一眼,很容易便窥见他眼底赤|裸|裸的挑衅。好一个不计身份,只怕是巴不得让自己送上门去伺候他呢吧? “世子难得有这雅兴,孤自然要奉陪到底。” 凤箫张口要劝,戚北落扬手打断他,“只是世子要是输了,孤还要追加一个条件。”他捏着马鞭指了指扶微,“他的身契,以后就归东宫所有。” 扶微和柴灵均皆是一愣,诧异地看向戚北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戚北落只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如何?” 柴灵均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眸底云遮雾绕,似要从他闲适的态度里探究出其中深意,迟疑着点了下头,手底下人忽然大叫:“熊!熊!它在那,在那!” 三人神色一凝,同时驱马朝林子深处的黑影奔去。 柴灵均原本离得最近,被戚北落往道边推挤着,无法策马施展身手。扶微瞧准时机,跃马冲到最前面,风在耳畔呼啸,浑身血液都叫嚣着“痛快”。 黑熊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凝神屏气,缓缓搭弓挽箭,只要射中,他便可鲤鱼跃龙门,不再因出身而平白遭人欺侮,有足够的底气牵着她的手,大大方方走在阳光下,不必在乎旁人的目光。 只要射中...... “咻——” 指尖即将松弦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破风声。 一支箭矢从柴灵均弓上飞出,正朝他脑门射来,虽被戚北落即使出箭打偏,可扶微的注意力到底受到影响,手歪了一下,飞出去的箭矢就这么射偏,直挺挺扎入旁边的灌木。 而那黑熊却被柴灵均紧接着射出的另一箭,贯穿右腿,栽了个大跟头,气息奄奄地倒在血泊中,再跑不动。 “世子赢了!世子赢了!” 随行的云南侍卫见状,纷纷振臂高呼,朝凤箫他们挑衅地倒竖拇指。 柴灵均心情大好,瞥眼身旁的戚北落,抱拳道:“太子殿下,承让。” 说完,便昂首挺胸,驱马去看自己的猎物,路过扶微身边时,还停了一瞬,上下打量他一遍,最后定在他袖口的补丁上,轻慢地“嘁”了声,微微低头。 “就凭你这样的,还敢肖像我妹妹?呸!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这年头,就连癞蛤|蟆都还有点自知之明,你怎么就没有?” 扶微尚还未从刚才的失败中回神,甫一经这挑拨,顿时气如山涌,抬手攥住他衣襟,“你再说一遍!” 凤箫上前拉开他,他还红着两眼,朝柴灵均踢腿挥拳。 戚北落正盯着地上的一滩熊血出神,闻声,蹙眉呵了句“扶微”,他心肝一蹦,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拳头,手背又暴起几根青筋。 “没用的废物。”柴灵均冷嗤,抖了抖被扯乱的襟口。 手底下人将黑熊拖过来,嘴上抹了三斤蜜糖,连道恭喜。 柴灵均笑了笑,下巴又翘高些,目光在戚北落身上绕了一圈,觑眼他身后笼子里的白狐,毛皮还鲜亮着,竟一点没伤着,可见是花了很大一番心思。 “太子殿下收获不少,而今这头等和二等都有了主儿,咱们也该回了。”停顿片刻,他似笑非笑道,“既然殿下同这马奴有缘,微臣就送给殿下,今夜微臣在帐中摆庆功酒,殿下可千万要来。” 庆功酒?估摸着是想让自己当众兑现那“端茶倒水”的承诺吧。 戚北落挑眉道:“一定。”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见天色不早,他调转马头,领着自己的人先往林子外走,背脊挺拔若松,不卑不亢,从容不迫,全无一个失败者该有的狼狈模样。 柴灵均捏紧缰绳,胸中莫名堵着口气,明明赢的是他,可他却觉像是被戚北落让了似的,胜之不武,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哼,戚北落,待会儿展示猎物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输了比试,看你还怎么得意? * 围场外,顾慈和柴灵芜坐在树荫底下欣赏猎宫的风景,吃茶聊天。 时间一点点流逝,围场里陆续有人带着猎物出来。柴灵芜再没心思赏景,放下茶盅,踮脚往出口处张望。 顾慈亦被宣和帝和云南王的说话声吸引。 “太子殿下英武不凡,此次围猎,定能拔得头筹。太子妃亦是贤良淑德,二人实乃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老臣都还未恭喜他们,实在过意不去。呃......” 云南王瞥眼顾慈方向,顾慈慌忙低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一颗心隆隆跳得厉害。 “王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宣和帝问道。 “这......”云南王摸着下巴,想了会儿,凑到他耳边低语,“这正妃之位,本王是不敢再做他想。只是这侧妃......老臣斗胆举荐犬女,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围场外的风,不偏不倚,刚好把这话送到顾慈耳朵里。 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云南王就是瞅准戚北落现在不在,想跟陛下讨个旨意,只要陛下点头,即便戚北落不答应,这事也成了定局,怎么办? 她手心濡湿一片,竖起耳朵忐忑等待下文。 宣和帝哈哈干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这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子如今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朕也不好强加干预。” “这怎么会是强加干预呢,陛下......”云南王焦急道。 “诶诶诶,他们出来了,出来了。”宣和帝指着围场出口,起身过去。云南王本还想继续说,抬头瞧见自己儿子,也就忘了这事。 顾慈缓缓舒出一口气,跟柴灵芜一块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出口。人群中,顾慈一眼就瞧见那抹玄色身影,怀里豁然抱着那只白狐狸。 她眼睛骤亮,适才的那点烦恼顿时被抛诸脑后,迫不及待想跑过去,可旁边人都没动,她也不好意思挪步,只能跟在宣和帝后头,耐着性子一步步慢慢走过去。 戚北落觉察到她的目光,捏着狐狸尾巴,得意地朝她摇了摇,趁旁人不注意,还舔了下嘴角,意味深长。 顾慈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脸蛋蹭的烧着。众目睽睽之下就来讨这个,臭不要脸! 本想低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被他火热的目光追逼不过,终于还是红着脸,糯糯地点了下头。 戚北落嘴边笑意更大,云南王瞧见了,误以为是他在为自己猎到狐狸高兴,便笑着夸了两句, 宣和帝脸上笑开花,客气地摆摆手,边上人却越发起劲地连胜称赞。 柴灵均被冷落在一旁,觑了眼身后的黑熊,心越发不服气,也不等他们清点猎物,便先开口,“陛下,微臣今日侥幸猎到熊王,特来献上,祝咱们大邺兵马势如这猛熊,无人可挡!”、 宣和帝和云南王都惊讶了一瞬,众人也跟着面面相觑,满目敬佩。 戚北落都没能捕到的黑熊,竟被他猎到了? “王爷还夸太子呢,明明王爷的世子才是最厉害的。”宣和帝啧啧称赞。 云南王眼中得色难掩,摆手谦虚道:“陛下谬赞了,只是运气好,运气好罢了。” 周围人就是墙头草,见风向变了,也跟着他们一块夸。 柴灵均很享受这万人追捧的目光,直觉通体舒畅,腰板又直起些。手下人将笼子抬至中间,他亲自过去开笼。 旁边响起一声熟悉的咳嗽,柴灵均茫然抬眸,就见人群后头,戚临川面如菜色,一劲儿朝他摇头。 柴灵均的心蓦地一沉,虽还有些不明所以,但隐约感觉到不对劲,正要收手。 可笼子上的大锁已然落下,就听“轰”地一声,刚才还气息奄奄的黑熊突然撞开笼门,咆哮着,发了狂似的,冲还未醒神的宣和帝和云南王直冲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眼里都是:熊!熊!熊! 大萝北眼里只有:亲亲!亲亲!媳妇儿的亲亲!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女王家的、桃桃乌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870360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6章 086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 谁也不曾预料到。 场面严重失控,尖叫声此起彼伏, 外围的人跟炸锅似的抱头鼠窜,拼命往外挤。 王福护在宣和帝面前, 扯着嗓子高喊:“护驾!护驾!”可侍卫们被堵在最外围,根本无法近他们身。 顾慈和柴灵芜身不由己地被沸腾的人潮越挤越远, 踉踉跄跄, 伸手在人群中乱挥, 一个喊“爹爹”, 一个唤“北落”, 却如何也挤不进去。 柴灵均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黑熊还记得方才那几箭之仇,从他身边经过时,赤红着两只眼, 抬爪照他脑门横扫而去。 “噗——” 他脑袋嗡嗡轰鸣, 喷吐出一口血, 顺势飞出去数丈远, 在碧绿草地上淅沥沥拖出一道鲜红血痕,骨头“咯咯”断裂声回荡耳边, 当场就不省人事。 “灵均!” 云南王两眼一黑, 胸膛像被巨石倾轧过,当下也顾不上许多,推开护卫冲上去救人。 “别!别冲动!”宣和帝慌忙伸手拉他,指尖擦过他的袍角, 没能拉住他。 黑熊动了下耳朵,舔着血淋淋的趾尖,缓缓转过身,朝云南王走来。 利爪碾碎石子,两排獠牙尖利如刀,日光下泛出凄清的光。如此巨大的咬合力真落到实处,只怕半截身子都要没咯。 近距离瞧见这幕,云南王方从冲动中艰难地拽回点理智,大脑空白一片,傻杵在原地迈不开步。 “别动,别动。” 戚北落额角淌下一滴汗,小声提醒道。 熊对移动中的事物极其敏感,此时不动倒还有生还的可能,试图逃跑,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往来的风也停驻。 云南王咽了下喉头,惕惕然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中衣湿了个尽透。初春微凉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冻得他直哆嗦。 这招似乎起了点作用,黑熊失去目标,放缓脚步,在云南王面前一拳距离处停下。 侍卫们得了戚北落的眼色,从黑熊背后一点一点靠近,屏息等待示下。 戚北落扯下白狐脖子上的银铃,轻轻晃了晃,黑熊竖起耳朵,引颈咆哮如雷。 所有人的心都登时提到嗓子眼,甚至有人已控制不住小声低啜。 戚北落轻折眉心,面容仍旧波澜不惊,又晃了下铃铛,矮着腰身做戒备状,慢慢往人群外挪步。 黑熊摇摇大脑袋,口鼻呵出浑浊粗气,一步步转身朝他走去。侍卫们举起弓箭,蹑脚紧随其后。 顾慈捏紧手,紧张地忘记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住他。 凭戚北落的本事,一定有办法救大家,这点她深信不疑,可心底还是控制不住为他担心。 黑熊一步步被带离,云南王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落下,膝窝一虚,后脚跟往后挪了半寸,不慎踩到树枝。 咯吱—— 枯枝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中分外清晰。 黑熊霍然回头,张开血盆大口,猛地一声咆哮,重新向云南王扑咬过来。 戚北落心中暗叫不好,摆手吼道:“躲开!快躲开!” 可云南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知道躲开,双腿一软,惨叫着直接瘫坐在地。 獠牙即将杀到,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无力回天,连云南王自己也闭上眼睛,不再挣扎。 可就在电光火石间,旁边忽然窜出个瘦弱的青色身影,将黑熊从他面前撞开。 云南王张开眼睛,心头震颤,眉头拧成个疙瘩,“是你?” 黑熊在地上打了个滚,起身,甩甩脑袋,攻势更加凶猛,呼啸着朝他们横扫而来。 扶微没时间同他啰嗦,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往身后一丢。 云南王被身后的护卫稳稳扶住,扶微自己则躲不开,拔出腰间的匕首,牵制住两只前掌,咬紧牙关,额角随之暴起青筋,霍地一扬手,同黑熊一块摔倒,扭打做一块。 侍卫们高举弓箭,恐射错人,迟迟不敢松弦。 “扶微!不要啊!扶微!”柴灵芜泪水涟涟,几近崩溃,发了疯似的往里头挤。 顾慈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抱住她,“你冷静些,就算你去了又能帮上什么忙?”望向戚北落,自己心中亦是忐忑不安。 黑熊本就在气头上,又被扶微刺了两刀,越发凶狠。扶微身上多处破皮流血,体力渐渐吃不消,动作慢下来。 最后一记利爪眼看就要剜走他的右眼,侍卫急出一脑门汗,越发抓不稳弓,手一抖,弓箭突然被人抢走,紧接着便是“咻”“咻”两声。 第一支箭矢直挺挺贯穿熊掌,黑熊惨叫连连,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清楚射箭之人是谁,第二支箭已正中它脑袋,它肥硕的身子晃了晃,面粉袋子似的,“砰”地一声倒在地上不动,只剩鬃毛在风中无力拂动。 宣和帝松了口气,忙命人将黑熊拖走,余光瞥见地上的熊血,诧异地“嗯?”了声,招来王福小声耳语。 “扶微!扶微!你没事吧?”柴灵芜第一个冲过来,搀扶微起来。 扶微倒吸口冷气,捂住右手手肘,蜷缩起身,“疼......骨头大概断了。” “啊?那、那怎么办?”柴灵芜泪疙瘩说来就来,噼里啪啦,砸得扶微措手不及。 “你、你别哭啊。就断个手而已,没事。以前又没少断过,有什么好哭的?” 扶微眉宇深蹙,不耐烦地抱怨。见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冷硬的左胸口又不由自主放软,抬起一根指头,迟疑着去揩她眼角,“莫哭了。” 指尖还没碰到,她先“咚”的一声,靠在他肩头,哭得稀里哗啦。 周围人正忙着收拾残局,纷纷侧眸看来,心领神会般地低头偷笑。 扶微苍白的脸庞泛起红光,女孩的碎发丝儿挠得他脖颈痒痒,不得不偏开脑袋,咳嗽道:“我没事,郡主莫哭了,快起来吧。” 柴灵芜不听,哭得更加大声。 扶微头疼不已,抓耳挠腮不知该怎么办,头顶突然罩落大片黑影。他愕然仰面,不期然对上云南王审视的目光,心头顿时咯噔了下。 跟以前一样,又是来寻麻烦的...... 扶微眸色沉了沉,做好了心理准备。云南王唇瓣翕动,却迟迟不语,半晌才从齿间艰难地磨出两个字:“多谢”。 扶微一愣,不可思议地看他。 云南王讪讪错开目光,黢黑的皮肤飞快闪过一抹红,板起脸道:“阿芜,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你爹我还没死呢!还不快带他下去好好包扎,多耽搁一会儿,他就多遭一份罪。” 这回轮到柴灵芜愣住,圆着两只泪眼,瞧了下他,又瞅向扶微。 两人茫然对望片刻,眼里同时湛开光。 “爹爹对阿芜最好了!谢谢爹爹!” 那厢顾慈慌慌忙忙跑到戚北落面前,春露般的眸子里满是焦急和担忧。 戚北落眉宇间的杀气缓和下,揉揉她脑袋,“莫怕,我没事。” 顾慈充耳不闻,兀自抬起他的手,围着他左右打转,上下打量,唯恐他少一根头发。 戚北落心窝暖洋洋,戳了下她紧绷的小脸,“我真的没事。你个傻的,不过一头熊而已,况且还没近我身,我能上哪儿受伤去?” “来,看看这只狐狸,如何?可还喜欢?” 他转身向凤箫讨狐狸,怀中忽然一满,肩膀淅淅沥沥濡湿一片。 “我不要狐狸,我就要你好好的。” 顾慈窝在他怀里,字音叫哭腔揉碎。 戚北落心头柔软得不像样,拥紧她,拍抚她后背柔声安抚 “我好着呢,莫哭了。”抬手去擦她眼泪。 顾慈摇晃小脑袋,拒绝他触碰,漂亮的五官皱成一团,跳着脚,勒紧他脖子,在他耳边凶道:“以后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自己还站在这看着呢!他就敢拿自己做诱饵,只身一人去引开黑熊。倘若自己不在,他还会做出多么凶险的事? 气恼和忧色在心底盘结交织,她磨了磨槽牙,在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哼!就是个王八蛋!” 她不会骂人,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粗鄙的语言。 戚北落噗嗤笑出声,糯米小牙磨在颈间,不仅不疼,还无端腾升起几分甜软,只恨不得再让她多咬几口。 低头亲了下她,戚北落抵住她的额,目光有种灼人的烫,“好,我答应你,从今往后绝不再似今日这般鲁莽行事。”大手下移,覆在她小腹,“万事,都以你和孩子为先。” 顾慈气愤地哼哼,这才收了牙,从他怀里钻出来。 他却不放人了。 “慈儿的条件,我已经答应了,那慈儿现在是不是该兑现自己的承诺?” 顾慈呼吸一窒,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心咚咚撞跳开,方才的气势瞬间蔫下。 “你、你今日也累了,还是改天再说吧。”边说边缩着脖子,蹑手蹑脚从他怀里钻出来。 “哦?”戚北落眉梢几不可见地一挑,俊秀的眉眼涌着光,似笑非笑。 绣满海棠花的银红衣袖做贼似的,一小点一小点从他指尖溜走,他垂眸,饶有兴趣地看着,不加任何阻拦。 只剩最后一小角,顾慈猛地发力完全收走,见他没动静,以为自己真糊弄过去了,小小松口气,乐呵呵转身要走。 脚还没迈开,腰肢猝然一紧,在一众错愕又羡慕的眼神中,她被打横抱起,紧接着面颊就是一热。 “我到底累不累,慈宝儿待会儿好好看着就是。” 暮晚舒爽的风徐来,金色的余晖叩响雕花槅窗。猎宫内桃花盛放,明艳似锦,飘渺花香笼罩着所有殿宇。 云锦和云绣领着宫人进屋摆膳,五菜一汤,色香味俱全,却迟迟不见主人来享用。 圆桌中央置着美人觚,一枝烟雨杏花斜斜逸出,旁边的山水缂丝屏风突然一震,它便跟着落下几点嫣红。 宫人们面面相觑,诧异眺望。 顾慈被戚北落困在他和屏风间的三寸地中,眼睛睁开一线潋滟如醉的光,余光透过缝隙,紧张地打量外头。脑袋才偏开一点弧度,下颌就被戚北落捏住,霸道地掰回来,轻轻含了下她的耳垂,声线低沉。 “看什么呢?这个时候,你只准看我。” 说完,又捧起她的脸,低头去寻她的唇,或轻吻安抚,或搅卷吮咬。 一面死守住克制的最底线,一面又在越界的边缘肆无忌惮地品尝她甜美的味道。 顾慈抵在他胸前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他襟口衣料,轻轻推了推,呜咽道:“够了吧。” 够?戚北落微微撑开眼皮,粗粝的指腹轻抚她微肿的唇瓣。 小姑娘被亲狠了,胸口衣襟随着心跳微微起伏。一双杏眼怯生生望过来,眸底氤氲水雾。斜晖脉脉如水波般,从她睫尖上滑过,轻轻一霎,就仿佛雨蝶的翅翼掠过胸口,撩拨他的心跳。 戚北落心池荡漾,着迷地看着她,扯了下嘴角,“不够。” 怎么会够?她的滋味,自己这辈子恐怕都尝不够。 屏风外已有宫人觉察到不对,顺着缝隙不住打量。顾慈满面羞红,急切央求:“北落哥哥。”声音越发可怜又软糯。 戚北落嗤笑,鼻尖蹭蹭她鼻尖,抿了抿她的唇珠,“这招没用了,换个新鲜的。” “我......唔。” 吻又如骤雨般再次落下,强烈而蛮横,间或细致厮磨。炫目的斜阳,清浅的冷香,所有视线都被黑暗吞噬,顾慈只觉自己化做一汪水,软在他怀中,忘了自己是谁。 “太子殿下,太子妃,晚膳已经备齐,可是要现在用?” 隔着屏风,有脚步声传来。顾慈心头一蹦,再次拽回理智,忙不迭推他。 戚北落好似上了瘾,不肯放人,一手攫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压过脑袋顶,另一手则揽住她腰肢,将她抱得更紧些。 灼热鼻息交缠,他的理智即将随斜阳收势的刹那,她忽然道:“夫君。”糯得像块米糖。 动作骤然定格,戚北落愕然睁开眼。 最后一缕余晖映得屏风上的海棠绣纹熠熠生辉,小姑娘微醺的面容依偎在花盏中,眼中的星子轻轻动荡。 他心底,也开出了花。 夫君,夫妻间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得称呼,于他而言却弥足珍贵。他是太子,万里江山未来的主人,往后会有无数人臣服在他脚下,敬他为“君”,却只有她一个,能唤他为“夫”,同他并肩而立,至死不渝。 久不见他反应,顾慈眉梢枯萎下,懊丧地垂了脑袋,“这样也不行吗?” 唇上一热,贴着她唇的他的唇,弯起一抹愉悦的弧度,终于肯放过她,只拿气音哑声道了句:“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乌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魏你晨醉 2瓶;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7章 087 夜慢慢沉静下来, 一轮镜月悬于中天,银辉清泠泠洒落阶前, 仿佛墨黑世界中乍现一泓清泉。 顾慈整个白日神经都紧绷着,沐浴完便钻到戚北落怀里, 听他念话本子。 浅淡的暗香从他衣上飘来,气味和而不浓, 是特特为她腹中孩儿改熏的降香, 伴随清风般温润的嗓音, 很是助眠。 顾慈身心放松许多, 舒舒服服地抻了个懒腰, 便睡得昏天黑地。不知何时,外间忽然响起敲门声,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见了王德善的声音。 “太子殿下, 陛下急召, 要您现在就过去一趟。”停顿须臾, 他复又接上, “是为了早间那只黑熊。” 戚北落撩开帐子下榻,披衣去开门, 二人站在门口嗡嗡说了几句话, 他又折回来,取了木施上的衣服自己穿戴。 顾慈揉揉眼睛,拥被坐起身,要下来帮忙。戚北落忙拦住她, “眼下天色还早,就算为了孩子,你也得再多睡会儿。乖,听话。” 他低头吻了下她的额,轻手轻脚扶她躺回去,仔细掖好被角。 顾慈心中不安,拽住他袖角,两只眼睛睁得大大,一眨不眨地望住他。 深更半夜被叫过去,能有什么好事?且还跟白日那只熊有关,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戚北落笑了笑,坐回床沿边,“你啊你......”重新将人搂到怀里,哄孩子似的轻轻摇晃,拍抚后背。 “莫担心,没事的。如果真有事,依照父皇的性子,哪里还会让王德善过来传唤,慢慢悠悠等我换衣服?这会子就该冲进来一群锦衣卫,直接将我就地正法了。” 他边说边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下,歪头吐舌做死状。 顾慈噗嗤笑出声,心里舒服许多,拱着小脑袋,面颊依赖地轻轻蹭了蹭他下巴。 “那你早些回来,我一个人害怕......” 一个人害怕?没成亲前,她不是都一个人睡的?戚北落忍笑,下巴痒嗦嗦的,心里甜滋滋的,若不是父皇那边推脱不掉,他当真想搂着小姑娘永远温存下去。 揉揉她头发,“好,我保证,等你下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定能见到我。” “要见到好好的你,不能缺胳膊少腿儿。”顾慈一本正经地纠正。 戚北落被逗乐,刮她鼻子,“好,我保证,等你醒来,我一定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少。放心了?” 顾慈这才心满意足地点头。 戚北落又细声哄了会儿,待她重新生出睡意,安置好她,方才出门。 翌日一早,顾慈睁开眼睛,戚北落果然好端端地躺在她身侧,拥着她,睡得香甜。朝阳如金,缓缓转动的流光照在他身上,侧脸轮廓如山河起伏般秀美,莹然生辉。 顾慈伸手,推着他鼻尖往上拱成猪鼻,他还是没醒。 看来昨夜的确是虚惊一场,否则他哪能睡成这样? 顾慈松口气。 今日就要动身回宫,回去后他又要忙得没时间合眼,目下难得能睡这么好,她实在不忍心吵醒,蹑手蹑脚起身,自顾自披衣下榻,放下床帐。 云锦和云绣捧着洗漱用物进来,眼里都涌着兴奋的光,“姑娘姑娘,昨天半夜,那潞王殿下和柴世子都倒大霉啦!” 顾慈一惊,回头瞅了眼床榻,拉二人去外间说话,“什么叫倒大霉了?他们怎么了?” “姑娘还记得昨日那只黑熊吗?”云绣替顾慈挽袖,递上备好的大手巾,“它突然发狂不是因为受惊,而是被人下|药了!” 顾慈倒吸口冷气,“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云绣觑眼窗外,回头压低声音,“奴婢也是听御前当差的姐姐说的。昨儿陛下就瞧出那熊血不对劲,没声张,让王总管悄悄请太医过来验看,果真是被人下了猛药,所以都伤成那样了,还能调动力气暴起伤人!” “陛下勃然大怒,让锦衣卫彻查,没多久便抓到了个试图逃出猎宫的护卫,还是云南王府上的人,拉去盘问一番。还没上刑,他就竹筒倒豆子般,把柴世子伙同潞王殿下暗害太子爷的事,全招了。” 顾慈怔住,攥紧手巾思忖,心中疑窦横生。 “他二人狼狈为奸倒不奇怪,可......既然是一伙儿的,那柴世子昨儿为何会不知熊的事?还亲自去开笼门,搭进去半条命,这不是有毛病么?” “这事呀,有趣就有趣在这!”云锦取了靶镜过来,笑吟吟举高,让顾慈照面。 “潞王殿下答应要帮柴世子,给太子殿下难堪,就想着对黑熊动手脚。等太子殿下将熊献到御前,熊再突然发狂,殿下难辞其咎,闹不好还要落个弑君弑父的臭名。” “可偏偏,那柴世子错会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想帮自己拔得头筹,一门心思跟殿下抢熊,结果就......” 她噗嗤一声,两眼弯弯,不说话了。 “这就叫报应!害人害己,活该!”云绣举着把木梳,摇头晃脑,跟个教书先生似的,“现在好了,他们一个被陛下褫夺爵位,禁足王府,另一个不仅丢了世子之位,还成了残废,只怕下半辈子都要躺在床上度过。” “那云南王怎么说?可有去求情?”顾慈喝了口清水,吐出口中青盐,捏着帕子揩嘴。 “自然是去了。”云锦拉她去妆台前坐下,帮她梳妆。 “老王爷原是过去求情的,到了那里,听说世子为了让潞王殿下帮忙,竟私下将郡主的婚事订给了他。老王爷心疼女儿胜过儿子,知道这事后,别说求情,抄起旁边的圈椅就往他身上招呼。要不是侍卫拦得快,这会子就该置办吉祥板了。” 顾慈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昨日之事虽凶险万分,但好在结果还是不错的,可仔细琢磨后,仍觉有些怪诞。 * 宣和帝和云南王因还有事未谈完,走不了,随行臣工也要跟着留下陪伴圣驾,就只有顾慈和戚北落现行回去。 日头一点点攀高,在王德善的指挥下,回宫的马车都已准备妥当,木凳也摆好。 肚里的孩子来之不易,顾慈比谁都珍惜,走路也比任何时候都小心。 马车前头,戚北落正在跟一位官员说话。云锦刚要上前扶顾慈,戚北落却主动打断对话,急匆匆赶过来,抢先牵住顾慈的手,蹙眉道:“慢点。” 云锦忍笑,低头退下。 众目睽睽下,顾慈有些脸热,嗔他一眼,心里还是极高兴的,一手由他托着,另一手提裙子,踩着木凳上车。 旁边忽然传来叫嚷声,顾慈回头看去。 王芍被身后侍卫推搡出来,抬头,二人视线猝不及防接上。 因为戚临川被削爵禁足,她这个潞王妃也随之跌入尘埃。 没了锦衣华服、珠翠脂粉的遮掩,她眼窝深陷,面容枯黄憔悴,蓬头垢面,被侍卫们当落水狗一样推搡着,毫无尊严可言。 而顾慈依旧高高在上,云鬓高绾,金瓒玉珥,身上衣裙面料乃是西凉新奉上来的贡品,以金线为丝缝制而成,连太妃娘娘宫里都不曾有。微风拂来,细褶裙裾如荷叶般漾开,雅致中见富丽,让人过目难忘。 王芍咬牙,目光下移,停在他二人牵在一块的手,一口腥甜霍然从心头涌出,梗在喉中。 同顾慈一样,她今日也要回京。 只是顾慈乘坐的是珠翠华盖的三驾马车,而她却要跟宫人内侍们一块,挤在队伍后头的小车里,还得被侍卫们当犯人看管着。 侍卫们大老远瞧见戚北落,一改方才的跋扈,哈腰上前给二人行礼,转身面对王芍,又立即狰狞了面容。 “看什么看?太子妃也是你能看的?还不快走!”边说边推她。 “别碰我,放开!我自己会走,不需要你们教。”王芍踉跄两步方才站稳,最后恶狠狠地瞪了眼顾慈,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后头的小车。 顾慈站在辕座上,望着王芍的背影出了会儿神,灵光一闪,终于明白心中怪诞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一钻进车厢,她便拽住戚北落的衣角,“黑熊的事,你其实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故意输给柴灵均的?” 否则凭他的身手,怎么会猎不到那黑熊,明显是故意放水了,真正被摆了一道的,其实是戚临川和柴灵均自己! 戚北落得意地挑眉,捏了捏她挺俏的鼻尖,“慈宝儿真聪明。” “你怎的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害我担心......”顾慈又气又恼,捶了下他的肩,嘟着嘴,扭头不理他。 戚北落笑了笑,将人抱坐在自己腿上。 “怎么商量?我也是进了林子,瞧见地上熊血颜色的异样,才意识到不对劲。不过是临时起意,将计就计,难不成你还让我插上翅膀,提前飞出来跟你报个信儿,再飞进去同他们继续周旋不成?” “我......” 顾慈张口欲驳,想了想还真就是这么个理。她无言以对,愤愤捶他胸口,又搂住他脖子,气呼呼道:“反正、反正以后不许你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万一真让熊伤着了,我不就、不就......” 昨日凶险的画面重又浮现眼前,她冷不丁打起哆嗦。 “这事父皇也猜到了吧,昨夜叫你过去,可是训你了?” 戚北落讪讪摸了摸鼻子,低头捏她小手玩。 “活该!”顾慈反手重重拍他一下,瞪道,“明明早说出来,大家都会没事,你偏偏要袖手旁观。” “早说出来,扶微还怎么在云南王面前表现?王芍闹出惊马的事,我还怎么替你报仇?嗯?”戚北落低头,鼻尖轻蹭她鼻尖,“小傻子,我被训一顿不会少块肉,只要能给你出气,就值了。” 顾慈望着他的眼,云遮雾绕中,自己的身影始终在他眸光深处,不曾动摇。 她心底泛起一丝难言之意,眼眶微热,怕他瞧出来,忙忽闪着眼睫垂了视线,佯怒凶道:“再、再有下次,我也放熊咬你!” 戚北落轻笑,抬起她下巴,兴味地打量,“慈宝儿莫不是忘了,昨日回去后,究竟是谁咬得谁?又是谁哭着喊着求放过?还喊了句什么来着,我记不清了。” 顾慈被他说得,小脸越来越红,几欲滴血。 “你昨日是怎么叫我的?再叫一遍。” “不要!”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戚北落微微眯了眯眼,揉捏她下颌,恶霸似的威胁道:“不叫,我可就咬了啊。”说着就“嗷呜”一声要啃她脖子,气息喷在顾慈颈上,痒得她一个劲儿直笑。 “啊,我不要,啊。”她惊叫着,后仰脑袋,捏住他耳朵想抬他的头。戚北落却不肯,箍紧她,不让逃。 一个使劲低头,一个拼命扭动小脑袋拼命闪躲,嘻嘻哈哈,欢闹成片,引来马车外的路人纷纷探头张望。直到行至忠勤侯府前,他们方才停下。 忠勤侯府在城西,并不顺路。他们特特绕路过来,一则要是为将白狐送给顾蘅,二则是为了扶微。 ——宣和帝特许扶微入禁军,以后就是奚鹤卿的左膀右臂。柴灵芜主动要求跟他一块留下,云南王劝不住,只得点头答应。 刚一跨进忠勤侯府的大门,顾慈便被扑鼻而来的浓重韭菜味熏皱了眉头,“这是怎么了?” 琳琅接他们入内,讪笑着解释道:“太子妃有所不知。姑娘自打怀孕后,就突然喜欢上了这口,顿顿离不开韭菜,少一顿就吃不下饭。” 顾慈惊讶不已。 这满府的怪味,竟是姐姐弄出来的?要知道,她从前可是一闻到韭菜就上吐下泻,怀个孕,竟就把它当成宝来吃了?那以后生出来的宝宝,会不会也是一身韭菜味? 她正想入非非,长廊下走过来两个人。 一个虽已怀胎三月,腰身却依旧纤细如少女;另一个都快当爹,行走间步履如风,甚是坦荡,再瞧仔细些,这坦荡中,似乎还有点别的意思...... “你躲我躲这么远做什么?是不是嫌弃我了?”顾蘅抱住奚鹤卿手臂,撒娇般摇啊摇,因才吃过饭,不由糯糯地打了个嗝。 浓重的韭菜味冲鼻而来,奚鹤卿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方才忍住不呕出来,说了句“没有”,头却不自觉往另一遍躲。 “没有?没有你躲什么?你就是嫌弃我了。”顾蘅甩开他胳膊,眼泪说来就来,水雾潋潋,好不可怜。 奚鹤卿眸心一窒,皱着脸,低头忙忙宽慰,“我真的没有嫌弃你,要我怎样?你才肯信?” 顾蘅往前一探头,他又猛地往后缩。她却突然伸手,把住两只耳朵,让他动弹不得。 “要我相信,很简单啊,你现在就亲亲我,就现在。” 她边说边抬头,撅起嘴,眼底藏着狡黠的笑,分明就是故意的! 可就算知道她是故意的,又能怎么办? 奚鹤卿捧起她的脸,红艳艳的小嘴,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衬上这副花容月貌,尤是招人怜爱。 她从没在这事上主动过,换做从前,不等她撅嘴,他就已经主动送上门。 可今日...... 娇花成了韭菜花,这该如何下嘴? 作者有话要说:  顾蘅:“你不亲我,我就带球跑!” * 回宫养胎啦,生完宝宝就能完结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8章 088 媳妇儿有令, 不敢不从。 奚鹤卿心底斗争良久,还是屏住呼吸, 低头亲了她一口,可抬头的时候, 顾蘅又突然压住他后脑勺,撅着嘴, 在他脸上盖章, 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倍儿有味道的爱意, 无孔不入、滔滔不绝。 奚鹤卿都快承受不住了, 直到被顾蘅松开的时候, 眼睛都还睁不开。 顾蘅倒跟个没事人似的,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角,欢喜地朝顾慈挥了挥手,又转头嘱咐他道:“我去漱口擦牙, 你先去招呼他们。这一嘴的味儿, 可别把慈儿熏坏咯。” 话音未落, 人便蹦蹦跳跳走远。 担心把人家给熏坏, 怎就不担心会把他熏坏?奚鹤卿气了个倒仰,若不是怜惜她肚里还怀着他的种儿, 他真恨不得把这胳膊肘儿往外拐的韭菜花拎回来, 好好敲打一番,做成韭菜盒子! 顾慈远远瞧见,捧着袖子暗笑。 她原还担心,他二人成亲后, 每日都会闹着要拆房,照眼下的情形,还真是她多想了。果然,只有在奚鹤卿身边的姐姐,才是笑得最无忧无虑的,即便怀了孩子,也依旧能孩子似的被人捧在手心宝贝着。 待顾蘅漱完口回来,戚北落命凤箫端出金丝笼,放在木桌上。 他抓来的白狐就蜷缩在里头,皮毛被洗得干干净净,蓬松雪白的一团,乍看之下,活像一团刚从枝头摘下来的棉花。许是有些怕生,它竖起小耳朵,乌溜溜的两只眼睛左右乱瞟,警惕着笼子外的人。 狐狸抓来后,顾慈一直没抽出空好好看一眼,这会子和顾蘅一道,亮着两只星星眼,围在笼子边逗弄。 璎玑得了消息,甩了奶娘,迈着小短腿“蹬蹬”赶过来看白狐狸。等她跑到白狐狸刚才窝着的地方时,白狐狸已经绕着笼子跑到另一边。 小家伙气量大,不跟狐狸生气,咯咯笑着,一面嚷着“白福腻白福腻”,一面继续追它,越追不上就笑得越高兴,把大家都给逗乐。 顾慈二人今日会来,寿阳公主昨儿就打发人去定国公府打过招呼。临近黄昏,顾家马车停至门前,顾老太太、裴氏还有顾飞卿都过来做客,素来不甚热闹的忠勤侯府,突然间欢闹开。 顾飞卿刚一下马车,就被璎玑拉走,一块去看白狐狸。顾老太太搂着顾慈,说了好长一会子话,才随寿阳公主一道进堂屋喝茶。 裴氏前段时日接到定国公写来的家书,心情大好,日日春色满面。 “你爹爹说了,他已经正式接到调令,待交接完,就动身回京。估摸着能在八九月份赶回来,跟咱们一块过中秋!” “当真?”顾慈蹭的从位子上站起,顾老太太带了的妇科大夫正帮她诊脉,她这一激动,差点将人家的药箱打翻。 “你这孩子,都快当娘了,怎的还这么毛手毛脚?”裴氏剜她一眼,扶她坐回去。 顾慈讪讪同大夫道歉,又目光灼灼地望向自己母亲。 裴氏笑笑,轻轻戳了下她的额角,“娘还能骗你不成?当初生你们姊妹俩的时候,你们爹爹在外头打仗,没能亲眼看到你们落地,这回好了,总算能赶上你们的孩子出生。” 逆光中,顾慈瞧见她眼角有光在闪烁,心头涩然。 这事一直是娘亲心头上的疙瘩,梗在那多年,郁闷不得舒,今日她能这么轻轻松松地说出口,想来应当是终于释然。 顾慈抚了抚小腹,倘若换做是她,生孩子这么凶险的时候,戚北落不在身边,即便他当真是有事走不开,心里多少也会留有心结。 “还是你跟蘅儿好,至少没嫁一个老是不着家的男人。” 顾慈回味自己婚后的日子,面颊不禁泛红,俏皮地眨眨眼,“可这个不着家的男人,送给了娘亲三个可爱的宝贝不是?” 大夫和边上的丫鬟忍俊不禁,裴氏老脸一红,恶狠狠瞪她,“小东西,嫁了人,嘴巴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看我不收拾你!” 手举在半空迟迟没落下,嘴角倒是先扬里起来。 顾慈像小时候那样腻在裴氏怀里,嘴巴像抹了蜜,哄得她忘了要生气,只道:“你啊,就是个讨债的!”便搂着她说起体己话。 晚膳摆在庭院中,有月有花有酒。 一家人难得聚得这么齐,顾慈心情甚好,吃饭时趁戚北落不注意,偷喝了一小口果酒,谁知竟真的有些醉了,歪在戚北落怀里嘿嘿傻笑,“夫君夫君”叫得极是甜腻。 戚北落听了这话,就算有一肚子火,眼下也憋不出半句狠话,无奈地摇摇头,抱着人告辞上车,往皇宫内去。 马车内,平时安安静静的小姑娘突然变成了话痨,圈着戚北落的脖子,扭来扭去的不老实。 “宝宝出生的时候,你会在我身边陪着我的,是吗?” 戚北落捏了捏她的鼻子,啐道:“傻问题,我不陪你?谁陪你?”接过王德善从帘子外递进来的醒酒汤,喂她。 顾慈低头嗅了嗅,小脸皱起来,“臭的,我不喝。”小脑袋一撇,当真就不喝了。 过了会儿,她似想到了什么,头又转回来,就着他的手乖乖喝了口汤,又拉扯着他的衣服往上爬。凶神恶煞的蟠龙纹被她拽得皱皱巴巴,成了半死不活的长脚虫。 戚北落却一点不在乎,只托着她的腰身,皱眉道:“慢点,别摔着了。” “摔不着摔不着。”顾慈不住摇头,快摇晕了才停下,捧起戚北落的脸,在他唇上重重啄了口,奸计得逞了似的傻笑道,“嘻嘻嘻,臭不臭?” 戚北落掐住她的柳腰,看着近在咫尺的香唇,滚了滚喉结。 小姑娘虽然醉了,但还记得早间看到顾蘅故意拿韭菜吻熏奚鹤卿的事,想效仿来熏自己。还真是...... 臭,臭得极合他心意。 他掩嘴暗笑,手放下来时,舒展的眉宇跟着蹙起,假意正色凶道:“臭死了,不准再亲。” 顾慈眼睛一亮,扭头捧起他手里的碗,也不用他逼,自己就咕嘟咕嘟灌下一大口,扒住他的脸,吧唧又啃了一大口。 “臭吗?” 戚北落舔了下微扬的嘴角,“臭,臭死了。” “那你嫌弃我吗?” “不嫌弃,还可以再臭一点。” 顾慈脸上笑容放大,低头喝汤,如愿让他再臭一点。一碗汤见底,她心满意足地舔着嘴角,枕在他胳膊上,指着他鼻子咯咯憨笑,“臭死了臭死了。” 月色倾泻入窗,车厢内镀上一层霜白,照在小姑娘的脸上,红晕从香腮一路往下蔓延到她纤细的脖颈。尤是那双眸子,浸润着酒晕,仿佛潋滟了九重春光。 戚北落凤眼微眯,修长工细的手指绕着她鬓发丝儿,声线低沉似酒,“慈宝儿想不想见识一下最臭的?” “还有最臭的?比这还臭?”顾慈瞪大眼睛。 戚北落轻笑一声,拣了桌上玉盘中的一颗樱桃,塞进她嘴里。 这盘樱桃是今年第一批贡品,品相极好,红彤彤的,瞧着就诱人。可同她的樱唇一对比,就瞬间被衬到泥里头去。 男人眸色暗了暗,顾慈却还懵懂无知,认认真真嚼着樱桃,小脑袋一歪,乖巧得像个婴儿,“不臭啊,哪里臭了?你就会诓人。” “哦?”戚北落挑眉,抬起她下颌,狠狠偷了两口香。樱桃肉涨开,果核不知去了哪儿。 甜腻的果香充斥马车,小姑娘呜呜咽咽,就快喘不上气,他才将将停下,咬着她的唇瓣,哑声道:“臭吗?” “臭。”顾慈胸口剧烈起伏,声音细软,比樱桃还甜。 戚北落轻笑,捏捏她脸蛋肉,又问:“要不要再丑一点?” 顾慈垂着眉梢,呜呜摇头,“不要了。” 越可怜,就越撩人。 “好,不要臭的。”戚北落含住她耳垂,似笑非笑。 顾慈松口气,咧嘴甜甜地道了句:“你真好。”就又被他堵住嘴。 “慈宝儿乖,不来臭的,来香的,好不好?” 气势汹汹,比臭的还厉害。 * 潞王府。 城中交了三鼓,王府内一片死寂。蛾子扑腾翅膀,围着廊下的牛皮灯打转,偶尔蹦出两声翻书似的碎响。 屋内桌椅倾倒,古玩玉器滚落一地,满目狼籍,气味呛人。 戚临川独自一人抱着酒壶,歪靠在窗边喝酒,两眼迷迷瞪瞪,人也摇摇欲坠。 咣当——又一个酒壶摔在地上,碎成齑粉。 “都是骗子!王八蛋!势利眼!从前看本王好的时候,一个个都赶着上门巴结,现在本王才落了点下风,就全躲开了?呸!等本王来日东山再起,你们就都洗干净脖子等着!” 屋门“吱呀”开了,一片月华裙翩跹入内,“世态炎凉,王爷书读诗书,这道理,应当比臣妾清楚。” 王芍四下溜了眼,红唇挑起一丝轻慢的弧度,勉强寻了个落脚的地方,端起漆盘里的醒酒汤,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过去。 “王爷与其在这自怨自艾,不如先养好身子,咱们主动出击。” 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面匀薄粉,唇染丹朱,投影在汤水面上。水纹悠悠荡开,戚临川凝眉觑着,恍惚想起猎宫里,那个小鸟般依偎在戚北落身边,笑靥如花的小姑娘。 倘若她肯对自己笑一下,别说是白狐狸,就算把自己这条命给出去都行。可她偏偏...... 怒从心上来,戚临川扬手摔了汤盏,掐着王芍的脖子,面肌因盛怒而不住抽搐,声音比外间呼啸的夜风还冷上几分。 “别以为本王不敢杀你,日后你若再敢近本王的身,信不信本王......” “那王爷为何不现在就杀了臣妾?” 他话还未说完,王芍突然抢白。 案角灯火滂沱,她娇俏的面容隐在其中,半明半暗,额角暴起几根青筋,面颊憋得通红,分明是痛苦的,可嘴角却笑了。 笑得艳丽如花,也诡异似精怪。 戚临川心肝大蹦,仿佛突然不认识她似的,手上动作一顿,王芍就趁势挣扎出来,捂着脖子上的红痕,伏在地上咳嗽。 许是走投无路,又许她今夜实在反常,戚临川头一回拿正眼瞧她,倒了盏茶递去,“你方才说的‘主动出击’,是何意思?” 王芍嗤声一笑,坐正身子,舒展了下腰肢,倾身上前。 因方才的动作,她襟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痕白腻波澜。戚临川咽了下喉头,捏拳忍了又忍,奈何腔子里的火却越燃越旺,他终于还是控制不住,飞扑上去。 可王芍却轻盈一闪身,躲了开,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伸手捏住他下颌,戏谑地捻了捻,“王爷不是愁没人能帮忙吗?臣妾倒是有办法,只不过......” 魅惑的馨香幽幽飘来,乱人心曲。戚临川双目已炽,抓住她的手,沉声隐忍道:“你说,想要什么?只要本王能离开这,东山再起,定什么都答应你。” 她盈盈一笑,不屑地抽回手,凑到他耳边轻轻呵气,“臣妾要当皇后,还要让顾慈死,王爷舍得吗?” 沉默似一柄拭过冷雪的钢刀,高悬于墨黑的夜空中,良久,终于随裂帛声,“咔嚓”落定。 “本王,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Ink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37548917 11瓶;白露為露 6瓶;魏你晨醉 2瓶;Ink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89章 089 时令进入四月, 谷雨断霜,桃杏灼然, 玄鸟归来,天气愈渐转暖, 帝京城一片春意盎然。 春猎结束,云南王加封护国石柱, 大箱小箱的赏赐加在一块, 足可绕舟桥好几圈, 个中荣耀, 于异姓王当中, 可谓至高无上,无人能再出其右。 然,有得必有失,云南王满载而归, 柴灵芜则被留在了帝京城中。 老王爷心里一个百个不放心, 临走前嘱咐了她一大车话。 柴灵芜却心大得紧, 一想到从今往后都可同扶微待在一块, 爹爹还没发打搅,她心里就跟沁了蜜似的, 嫌他啰嗦, 巴不得他赶紧走。 老王爷气得眉毛胡子乱飞,直骂她没良心,可心里到底疼爱,拉着扶微说了一晚上话, 得了他的保证,方才叹气回云南去。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况且这回宝贝女儿还被人攥在手里,老王爷刚一到地方,就马不停蹄地召集府上幕僚,不出两日就抓到武英候勾结云南缙绅地主,隐田漏税,侵占额田的把柄,写成奏疏,狠狠向上参了一本。 倘若真要细细掰扯,这种事在官员中并不足为奇。 可武英候而今是朝廷的眼中刺,这点小辫子就被放大数倍,加之他从前就劣迹斑斑,是以折子刚一送回帝京,停职入狱的处罚便接踵而至。 王太妃尚还缠绵病榻,王芍又被禁足,王家处境本就艰难,这回武英候再一倒台,王家瞬间分崩离析,摧枯拉朽般,一发不可收拾。朝廷中但凡同这“王”字沾亲带故的,一个都逃不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这回王家是当真无力回天。 偏生她王二夫人不信邪,得知顾慈怀孕,带上滋补品,腆着脸进宫求见,想为除夕宴上的事同她道歉。 顾慈只推脱说身子不爽,连人带礼物一块都送了出去。她如今的第一要务,就是养胎,外头事务一概与她无关。 大约是因为这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顾慈这胎怀得十分艰辛,才回宫没两日,就孕吐得厉害。 东宫小厨房都快把御膳菜谱上的菜肴都做了个遍,没用就是没用,顾慈还是吃什么就吐什么。 戚北落既担心她,又牵挂孩子,几乎把整座太医院都搬来东宫,专门为她调理,可仍旧收效甚微。 顾慈的脸一圈圈瘦下去,他也跟着吃不好睡不香,白日还是要强打精神去上朝,每多久人就消瘦了一圈。 可即便如此,他每每下朝回来,还是要过来亲自照看顾慈起居,熨帖细致,连云锦和云绣都自叹弗如。 顾慈感动又心疼,是日入夜,她早早命人备好热水,待戚北落从枫昀轩议完事回来,便拉他去沐浴歇息。 “你就莫要担心我了,我没事的,女子怀孕都会经历这么一遭。我听我娘亲说,她从前怀我和姐姐时,孕吐得比我还厉害,挺过这阵子,还不是照样没事?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一时从位子上起身起太猛,她脑袋晕了下,踉踉跄跄要摔倒。 好在戚北落反应快,及时将人抱住,一块坐到旁边的软榻上,薄唇紧抿,仿佛有些生气,“还说自己没事?路都走不稳,还到处瞎跑,存心招我心疼?”边说边撩开她衣袖,伸指搭脉。 多年行军打仗,号脉这点事他还是会的。自从上回摁月事的事闹出笑话后,他便寻了几本女科相关的医书,自学了点皮毛。 小姑娘身子这么娇弱,就算为了她,自己也得多学些,以备不时之需。女子怀孕后,因体质不同,害喜的程度也会不同,这点他还是知道的,可要严重成她这样...... 戚北落捏了捏她清瘦的小脸。 小小的脸蛋只若他巴掌那么大,从前瘦虽瘦了些,但总能掐出肉来,哪里像现在,只有皮。眼睛没从前亮,小嘴也不及从前红润,虽然还是漂亮得跟仙女儿似的,可这样下去不好,一点也不好。 他心如针扎,愧疚难担,搂紧她,“都怪我不好,把你害成这样。早知你怀得这么辛苦,当初就不该要这孩子,去宗室里头过继一个,多好。” 顾慈一听,立马跟他急了,捶了他一下。 “哪里好?一点都不好!我就要自己的宝宝,就算怀得辛苦些,我也乐意。”垂眸抚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眸光温柔似水。 这可是她和戚北落的孩子啊,身体里头流着他们两人的血,别家孩子再好,也不及他。 戚北落揉揉自己被捶疼的胸口,看她这模样,心里委屈。臭小子还没出生,她就已经护成这样,等几月后真落了地,这东宫还有他位子吗? “他是你宝宝,你怀辛苦些也值得。哪里像我,每天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地照顾你,也只有挨打的份......” 酸溜溜的语气,仿佛把全帝京城里的醋都喝了个干净。 顾慈又好气又好笑,剜他一眼,推开他,“连自己孩子的醋也要吃,你知不知道‘羞’这个字怎么写?” “不知道。”戚北落耍无赖,皱了皱鼻子冷哼道,“我只知道,‘宝’这个字怎么写。” 话说到一半,他便住嘴,黑着一张脸,冷冷看着顾慈。深秀蔚然的眼波里,竟还透着几分执拗委屈。 这是想让自己说他是宝呢吧!多大的人了,眼瞧都要当爹,竟越活越回去,跟自己的孩子抢当宝贝? “臭不要脸。”顾慈白他一眼,手却老老实实伸过去,抱住他的窄瘦的腰,往他怀里蹭。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每回自己孕吐得厉害时,喝药都不管用,可只要窝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幽香,再让他细声哄两句,她的胃立马就老实了。 戚北落深谙她这毛病,奶猫似的,比小慈和萝北这两只真猫还粘人,捏捏她的脸,一面嫌弃道:“娇气。”一面展开臂膀搂紧她,调整坐姿,好让她躺得舒服些。 “我今日往顾家送了封信,让祖母和母亲进宫一趟,看看你。她们是你长辈,最了解你,没准能想出什么法子,让你好受些。” 顾慈眼睫一颤。 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事,祖母和母亲哪里有什么好法子,左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这段时日,戚北落在时,她即便难受也尽量忍着,不表现出来,惹他着急,只在没人的时候偷偷掉几滴金豆子。人一难受就会控制不住想念自己的亲人,见不到,她就摸着手腕上的血玉镯子唤祖母和母亲。 原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没想到他都知道,且还都记在了心上。 顾慈低头对手指,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种被人时刻捧在手心疼爱的感觉很好,像冬天里晒着太阳一般,暖烘烘,甜津津的。捧住他的脸,吧唧了一大口,“夫君对我最好了!” 小姑娘的吻,胜蜜糖甜。 戚北落仿佛喝醉了一般,面颊氤氲开两抹可疑的红晕,咳嗽一声,很快又恢复原貌,捏着她尖细的下巴,凶神恶煞地捻了捻,“夫君对你好,你该怎么回报?” 嘴角一勾,扯起几分奸诈,凑到她唇瓣边,咬住那点娇艳欲滴的唇珠,轻轻碾了碾,喑哑道:“说,谁是你的宝?” 又来了!兜兜转转,还是没绕开刚才的问题。有时候,她真想亲自敲开他的脑子,瞧瞧里头的构造,看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能让他对这些小事执拗成这样? 顾慈斜瞪了眼,不说话。 他也不急,嘬了口她的小嘴,又问一遍,“谁是你的宝?” 顾慈不答,他又含住她唇瓣,细细地吮。顾慈微微防抗,他便坐起身,将她放平在自己臂弯里,无处可逃,只能由他采撷。 “快说,谁才是你的宝?” 昏暗的视线,低沉的音调,隐隐约约的冷香,顾慈思绪一片空白,全身力气如流水般散去,唇被他压着,含糊又不耐烦地道:“你!你才是我的宝,行了吧,我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放开她。 顾慈扭着身子,要坐起来,戚北落却压着她的肩,让她重新躺回去,两手捏上她的肩,殷勤地帮她舒缓肩背上的疲乏。 自己随口应付了一句,还能收到这奇效?顾慈很是受用,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享受当朝太子的伺候。 睡意一点点涌起,她正眯瞪间,肚子上忽然一重,睁眼一瞧。 戚北落身子半倾下来,侧耳贴着她的肚皮,像是在听她肚里孩子的动静。许是因为什么都没听见,他两道清俊的剑眉拧在一块,一副发愁的模样。 顾慈忍笑,启唇刚想说:“这才几个月,宝宝还没长大,你能听见什么?” 却见他板着一张脸,抬指,对着自己肚皮正儿八经地教训道:“听到你娘亲刚才说的话没有,爹爹才是她的宝儿,你在爹爹后头,以后别弄错位置,知道吗?” 顾慈:...... 一孕傻三年,怀孕的该不会是他吧? * 戚北落昨夜依旧没能休息好,翌日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就出门上朝。 他前脚刚走,顾老太太便和裴氏一道进宫,还将上回给顾慈请平安脉的大夫也给带来。 最后头,还慢慢悠悠跟了个顾蘅。 她这几日一直在忠勤侯府老老实实安胎,听寿阳公主说顾慈害喜严重,着急得很,今日死活都要随祖母和母亲过来,还把自己安胎的补品全带了过来。 估摸着是因为怀了身孕,她身子有些吃不住,刚进宫的时候还没怎么,有说有笑、活蹦乱跳的,可走了几步路,临到门口人就有些发喘,接不上气,让云锦扶着,暂且先去次间休息。 北慈宫里没有外人,家人间没有口语上的忌讳,顾老太太拄着拐杖一进门,就着急喊道:“慈宝儿,我的慈宝儿,快让祖母瞧瞧,你现在成什么样了?” 顾慈扶着云绣的手出来,“祖母别担心,慈儿没事。” 顾老太太定睛一瞧,眼眶当时就红了,搂住她不舍得放手。 “还说没事呢,你瞧这脸,都瘦脱相了!还有这手,这镯子都、都要挂不住了。”边说边牵起她纤细的手摇了摇,血玉镯子松松挂着,随时都能掉落下来。 久违的怀抱,久违的檀香,对家人的思念勾得顾慈心里发酸。她才吸了吸鼻子,眼泪就忍不住哗哗如雨下。 裴氏忙帮她擦,“慈宝儿快莫哭了,怀孕的时候不兴哭,对你和孩子都不好。”自己却克制不住,背过身偷偷抹两把眼角,招呼大夫过去给顾慈诊脉。 这大夫姓金,最擅妇科,行医大半辈子,见识过的病例不比宫里头的御医少,在帝京城内名气颇大,寻常人家还轻易请不动。若不是与顾老太太从前是故交,他也不会走这麻烦的一趟。 “老金,你说,我孙女儿这身子,到底能不能调理好?”见他凝眉把脉,许久不说话,顾老太太有些心急,催促道。 金大夫“嘶”了声,摸着下巴连声道奇,“太子妃这一系列症状,应是害喜所致的孕吐。可从这脉象看,上回在忠勤侯府时,一切都还正常,可现在......怎的恶化得这么厉害?瞧着......呃,瞧着......” 他欲言又止,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顾慈听出他话里有话,心头隐生不祥之感,下意识握住顾老太太的手。 顾老太太心中亦是不安,但到底是见识过大风浪的人,拍拍她的手安慰,朝向嬷嬷使了个眼色。向嬷嬷心领神会,领着云绣将屋门都关上。 “这里没有外人,你我又是旧相识,有话直说便是。” 金大夫低头垂视足尖,思忖良久,咬牙道:“我也是把老太太您当自己人,才敢说这话。”四下瞅了眼,压低声音,“太子妃这毛病,瞧着不像是普通的害喜。”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都大颤了一下。 在这深宫大院之中,这话是什么分量?不是普通的害喜,那会是什么? 顾慈捏着手,才稍稍琢磨了一下,后背就汗津津湿了一片,正待细问,云锦突然闯进门,脸色煞白,泫然欲泣。 “不好了!大姑娘她、她口吐白沫,昏过去了!”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0章 090 众人大惊, 当下也不敢耽搁,直奔次间去。 架子床上帏幔低垂, 顾蘅躺在一团锦绣中,双目紧闭, 秀眉深锁,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蜿蜒淌下, 神色甚是惊惶。 “蘅儿!” 裴氏眼泪夺眶而出, 脑袋一沉, 脚底打了个趔趄, 顾老太太忙搀住她安抚。 顾慈定了定心神, 赶紧打发人去太医院请御医,心念一动,又转向金大夫道:“姐姐一向身心康健,即便身怀有孕, 也依旧生龙活虎, 今日这倒得......能否请大夫先替她搭个脉?” 金大夫眼下听出顾慈话里有话, 看了眼顾蘅的病色, 捻须思忖,颔首上去请脉。 顾蘅被恶梦魇着, 仿佛在遭受什么可怕的酷刑, 两手紧紧攥着被头,死活不肯松手。云锦和云绣二人合力,放才勉强掰开她的手,压在榻边。 金大夫先给她施了几针, 待顾蘅神色和缓,气息平稳,他再悬手搭脉,指尖才碰到她手腕,眉心顿时蹙起,“嘶——” 顾慈的心跟着揪起,“如何了?” “奇了奇了。” 金大夫喃喃自语,不敢断言,撑开顾蘅的眼皮查看,又寻来琳琅,细问顾蘅近来的伙食,眉宇间的疙瘩拧得更厉害,像是陷入深思,默然不语。 “老金,可是蘅儿出什么大事了?这里没有外人,你只管实话实说,不必隐瞒,我们......”顾老太太咬了咬唇,拄杖敲地,艰涩道,“我们都挺得住!” 金大夫醒过神,慌忙摆手,“老太太放心,顾大姑娘没出什么大事,睡醒了便好。”嘴唇动了动,看了眼顾慈,欲言又止。 他这一犹豫,愈发作证顾慈心中的猜想。头脑昏沉了一瞬,顾慈十指紧紧扣进掌心,“姐姐身上可是查出了同我一样的病灶了?” 金大夫惊讶于她的敏锐,迟疑了下,点点头。 “果然......”顾慈深吸口气,眼底一片了然。 顾老太太和裴氏还云里雾里,金大夫索性也不瞒了,直接挑明,“老太太的两位孙女,恐怕都被人下了药,且还是同一种药。” 众人皆倒吸口冷气,裴氏瞪大眼睛,险些承受不住,又要晕倒。顾老太太身子晃了晃,指头扣着桌板,强行稳住。 “老金,这话可不是诨说的,你确定两个丫头都被人......” “千真万确!”金大夫郑重其事,赌咒发誓。 “起初给太子妃诊脉时,我还有些犹豫,毕竟我也是中途插手,之前并不知太子妃此前的身子底子,不好随意断言。” “可大姑娘自打怀孕后,就一直由我负责帮忙配药安胎。她身体什么状况,我最清楚不过。就算再虚弱,也绝不至于像今日这样,走两步路就突然倒下。” “方才我用银针试她颈后风池穴,发现针尖发黑,隐有淤血堆积,应是她自身对这毒|物也起了反抗,尝试排出,一时急火攻心,方才致使她陷于梦魇之中,口吐白沫。” 裴氏越听心底越凉,眼里汪出一泡泪,冲到床边握住顾蘅的手直哭。 金大夫连忙安慰,“夫人放心,大姑娘乃习武之人,底板好,且中|毒也不深。我已经给她下了几针,等她睡醒,再喝一碗汤药,毒|物应当就排得差不多,不会出事,也不会影响孩子。” 有他这话,顾老太太吊在嗓子眼的一口气终于松下。 可话锋一转,他又望着顾慈,神情笼上霾色。 “大姑娘性命无虞,太子妃身上的病灶发现得早,稍加调养,也能调养回来。可麻烦就麻烦在......这毒究竟是如何入体的?倘若查不出来,只怕今日拔了毒,明日还会再犯,治标不治本。” 顾慈的手慢慢攥成拳头。 入北慈宫大门前,姐姐还生龙活虎的,进门后才出现不适之状,问题应该就出在东宫这边。 可东宫上下的戒备,在皇城内可谓是一等一的森严。说句不客气的,哪怕有天国库被盗了,东宫都进不了贼。 究竟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胆量,敢在戚北落眼皮子底下使阴招? 顾慈心底隐约也有了几个人选。只是,他们是如何下的毒? 屋内静悄悄的,偶尔蹦出几声更漏滴答的声响。光影斑驳,半人高的错金螭兽熏炉缓缓吐出香烟,如云如雾,热闹成片。 顾慈的面容沉在后头,望着熏炉盖圆弧拱起的背心四爪团龙出神,灵光一闪,猛地攥紧云锦的手。 云锦疼得直抽冷气,“姑、姑娘,您怎么了?” 顾慈咽了咽喉咙,抬手颤巍巍地指着那熏炉道:“香......香是什么时候换的?” 云绣呵腰回道:“姑娘,您忘了?头先太医说您身子不好,不宜再熏那些烈性香料,太子殿下才让人换的,就是在您怀......”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住,转目望着那片飘渺香烟,嘴唇几乎是在一瞬间完全褪成白色。 众人立马明白过来,金大夫命人倒了一盆清水来,小心翼翼地取炉盖、炉口、炉身三处的香灰散入水中,又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瓷瓶,撒入些许粉末,对着日光静静观察,细嗅。 北慈宫大门紧闭,向嬷嬤亲自领着云锦、云绣和琳琅把守各个出入口,连只苍蝇都休想飞进去。 顾老太太气如山涌,亲自出山为姐妹俩主持公道。 一行搂着顾慈安慰:“慈宝儿莫怕,有祖母在,什么都不用怕”,一行又将东宫里头所有经手过香料的宫人内侍都被叫来,挨个盘问。 她如今虽上了年纪,但一双老眸依旧精光湛湛,锐利如刀,谁回话稍有犹豫,她眼刀随后便杀到,吓得他们不敢造次。 可饶是如此,依旧没问出个所以然。 “老太太,奴婢几个当真没有撒谎。这香虽然更换过,但也都是直接从东宫库房里取来的,太子殿下从前就用过,并无问题,请老太太明察。” 宫人内侍们连连磕头喊冤。 顾慈窝在祖母怀里,起伏不定的心稍稍安稳,冷静思考。 宫人们并没谎,戚北落对近身的东西十分谨慎,宁可用从前自己用剩下来、绝对安全的香料,也绝不会去碰那些样式新、但安全与否还尚待考证的香。 莫非真不是香的问题? 审问陷入僵局,屋内一片沉默,只闻顾蘅痛苦的哼哼声,和裴氏低低啜泣声。 “老太太,我知道这毒是怎么来的了!”金大夫捧着水盆,急急忙忙赶来,展现给众人看。 原本清澈见底的水波眼下浑浊不堪,飘着恶臭。旁人闻见,只不过皱了下眉头,顾慈腹内却是一阵翻江倒海,险些要把胃呕出来。 “果然!果然如此!”金大夫忙将这盆污水处理了,回来正色道,“这香出自西凉,酷似迦南,原本熏着也并无多大问题,只因着这熏炉乃错金所制,同这香混在一块,再经火一加热,就会催生出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见效极慢,但伤害却是致命的。只有经我手里的药粉浸泡后,方才能让它显出庐山真面目。” “常人闻了并不会有什么异样,但长久闻下去,会逐渐变得嗜睡,待毒|物彻底入体,便会有性命之忧。说直白点,就是在梦中直接睡死过去!” “若不是太子妃和大姑娘身怀有孕,对这些极其敏感,咱们恐怕永远也发现不了!” “长久闻下去”“嗜睡”......这样的字眼打顾慈耳边飘过,她瞳孔骤然缩紧,人也摇摇欲坠。 怪道戚北落总也睡不醒,精神总是恹恹的,可去了猎宫,立马就神采奕奕。头先她还以为,是戚北落在东宫太过忙碌,方才精神不济,去猎宫一放松,精神就跟了上来。 原来,这些一直都是他们布下的局,从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若非自己此番怀孕,害喜症状严重,戚北落或许就真的如金大夫所言,在梦中不知不觉就行睡不醒。 而自己当时可能就在他身边,却无力阻止...... 不知从何处刮来的冷风,阴恻恻的。顾慈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袖底两条纤细的藕臂,一点一点冒出细密的鸡皮疙瘩。 顾老太太觉察到她的惊惧,忙忙将人搂入怀中,柔声安抚,“慈宝儿莫怕,有祖母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对,慈宝儿莫怕,谁要敢欺负你,还得先问问你娘亲!更何况你爹爹也快回来了,到时候一个个把他们都揪出来,要他们好看!” 裴氏一抹眼角,适才的懦弱全不见踪影。 她这辈子,充其量就是高门大院里的妇人,见识甚浅,也没什么巾帼英雄的气概。然,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一想到自己两个宝贝女儿被人害成这样,她就恨不得冲过去,跟他们拼命! 云锦她们也都纷纷看过来,眼神坚定,带着鼓励。 熟悉的温暖渐渐驱散顾慈的不安。 的确,这辈子和上辈子已经不一样,她虽然还是遇到了险境,但家人们都在她身边,给她支持和力量。更何况最糟糕的事情还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她有什么好怕的? 深吸一口大气,顾慈原本噗通乱跳的心,终于慢慢回归平静。 又过了半个时辰,金大夫帮顾蘅除尽身上余|毒,顾蘅慢慢睁开眼,脉象恢复如常。 顾慈封锁消息,让人将库房里剩余的香全丢了,又着人在各间屋子熏上金大夫给的药香除味。 日薄西山,斜阳如金。 顾老太太和裴氏该告辞回去,心里仍旧担忧,再三嘱咐:“若有难处,千万同家里说,莫要自己扛着,我们都在”。 顾慈心里熨贴,直道“无事”。送她们离开后,便领着金大夫去往长华宫。 ——近来越发嗜睡的,可不只戚北落一人。 不出所料,长华宫里的香也被人动了手脚。 如此一来,顾慈对这幕后真凶,也有了明确的人选。若说这宫里头,有谁想同时弄死皇后这对母子,那就是有宜兰宫里的那位了。 自己都已经缠绵病榻,竟还不让人省心。 岑清秋怒不可遏,想直接拿着香饼找上门兴师问罪。顾慈苦劝许久,方才拦下。 又过了会儿,宣和帝和戚北落得到消息一块赶来,听完来龙去脉,亦是气得牙根痒痒。可真要问起整治的办法,却都犯了难。 眼下他们并无确实证据,单凭一个没法查询来源的香饼,就像扳倒手握先帝免死金牌的太妃,谈何容易? 明堂内,四人脸色皆不大妙。戚北落怒上心头,摔了手中杯盏发泄。 宣和帝凝眉,正要责怪他沉不住气,余光瞥见顾慈欲言又止,由不得问道:“你若有主意,但说无妨。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可避讳的。” 听到“一家人”三个字眼,岑清秋冷哼,“陛下心里倘若真有咱们几人,当初何必将王家,还有您那宝贝五儿子捧那么高,如今可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宣和帝脸色顿沉,回身要和她舌战三百回合。 顾慈忙打断,“其实办法不是没有,只是要辛苦父皇、母后还有殿下配合,一道摆个大局。” 戚北落疑道:“什么大局?” 顾慈眨眨眼,挑眉觑他,嘴角勾起一丝狡黠,“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1章 091 夜深了, 穹顶月色皎皎,皇城内外晕染开一层沉甸甸的墨蓝。 王太妃两手对插着宽袖, 站在宜兰宫高台上,凝眉俯瞰太液池。檐上风灯摇晃间吱扭轻响, 她半边脸沉在暗色中,身影被无限拉长。 风声猎猎, 太液池畔花木摇曳起伏, 宛如大片大片粉白娇红的波浪围簇着正中蔚蓝的太液池, 昏暗中唯一的一抹鲜亮。 她的儿子, 当年就是在这里, 被人推入湖底,尸骨难寻。而那罪魁祸首,现在不仅高枕无忧,还做了皇帝?呵, 当真讽刺。 小宫人呵腰上前, “太妃娘娘, 养颜汤熬好了, 您是现在就回去喝,还是?” 王太妃斜睨她, “今日份的香料, 可都换上了?” 小宫人点头,“回太妃娘娘的话,长华宫和东宫都熏上了。奴婢派人去太医院给娘娘拿药时,偷偷看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病历册子, 近来他们是愈发贪睡。太子妃似乎也受了影响,腹中胎儿不稳,只怕撑不过十个月,就回小产。” “奴婢估摸着,再有两月,毒|性就该发散出来了。” “好,很好。”王太妃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转目眺望紫微殿方向,眸光立见峥嵘,“你让哀家痛失爱子,哀家也要让你尝尝,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痛苦。” 她素手往旁边递,小宫人立时进前,伸手扶住。二人正待转身回去,身后忽然亮起大片灯火,连绵起伏,伴随震天鸣锣声蜿蜒而来。 “不好了!不好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薨了!” “来人啊!快来人!陛下和皇后娘娘傧天了!” ...... 王太妃一愣,竖起耳朵细听,忙忙打发小宫人去打听虚实。过了片刻,小宫人回来,亮着眼睛直同她道恭喜。 “当真都死了?”王太妃眼里涌动激动的光,攥紧她的手。 小宫人手腕上立刻显出一圈红痕,忍着疼道:“真的,奴婢刚刚都打听清楚了,陛下、皇后娘娘、太子和太子妃今日都疲乏得紧,早早就睡下,哪知这一睡下去,就怎么也叫不醒。” “眼下王福和王德善那对师徒,正着急忙慌寻四下寻太医呢,各宫嫔妃都被惊醒,宫里头都乱套了!” 王太妃捏着手,来回徘徊琢磨。 四人一块出事,这倒有点奇怪,可听她描述的死法,的确同她当年向高人讨药时说的一样。这方子极隐秘,除了她和几个近身的宫人外,没几个人知道,难不成真的是赶巧了? 她左右转了转眼珠,克制住腔子内的兴奋,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北慈宫外跪满了人,一片愁云惨淡。 云锦和云绣互相抱着呜呜耶耶地哭,王德善一面吼他们噤声,一面偷偷抬袖抹眼角,两只眼睛都快肿成核桃。 太医从里头出来,一群人赶紧围上去,“怎么样怎么样?” 太医耷拉着脑袋,摇了摇,长叹口气。 四面瞬间哭声大作,云绣高呼一声“姑娘”,翻了个白眼直接昏死在云锦怀里,连王德善也绷不住,颓然瘫坐在地,捧着脸恸哭起来。 王太妃绕开他们,悄悄摸到角落,隔着漏窗看见窗前的卧榻上,帐幔无力飘扬,戚北落和顾慈相互依偎着,躺在锦绣鸳鸯被中。嘴角含笑,面颊却苍白到无一点血色。 竟然到死都不肯分开。 王太妃轻慢地哂笑,强压住即将奔涌到嘴边的狂喜,又马不停蹄地往长华宫去。健步如飞,完全不似个带病之人,夜风乱了她发髻,她也无暇顾及。 长华宫戒备森严,情况比北慈宫更糟。 帝后一起傧天,这事太大。各宫嫔妃纷纷闻讯赶来,跪倒在门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秦桑顶着一双核桃眼,强撑着指挥宫人内侍往里送寿衣。 锦衣卫还在四处转悠,像是没有放弃,还在寻找那弑君之人。 王太妃捏着帕子,假惺惺地抽噎两声,装作神伤昏倒,让小宫人先搀扶她回去。 原先,帝后不和,皇帝都不怎么在长华宫过夜,她都没指望能让皇帝中招,没想到.....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太妃娘娘,您......您没事吧?”小宫人觑着她狰狞的面容,不禁打了个寒噤。 王太妃恍若未闻,毫无征兆地甩开她的手,调转方向。荷叶纱裙被道边的花枝勾住,她无心取开,拽着裙子直接扯断花枝,顾不上摘掉,带着残枝奔入紫微殿。 因着长华宫和东宫先后出事,宫里乱成一锅粥,所有人都被调过去帮忙,这座被称为“帝京城的心脏”的紫微殿,反而空无一人,足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殿宇内,每一声都显得格外绵长悠远。 小宫人战战兢兢点燃灯笼,哈腰走在前头,给王太妃引路。 光洁的大理石铺地,碗口大的一点橘光朦胧其上,缓缓向前移动,飘渺得仿佛一盏引魂灯,照出衣裳下摆经纬间的金银丝线。 大殿内雕廊画栋,光线虽昏暗,那种至高无上的威仪依旧掩饰不住,充斥而来。 这些本该都属于她的儿子,却被一个小人抢走。 王太妃两手在袖底紧紧交握,深吸口气,道:“儿啊,母妃等了这许多年,终于将害你之人毒|杀,你可安心了?” 呼—— 狂风拍打轩窗,灯笼里的火光灭了,大殿骤然陷入黑暗。小宫人吓得甩了灯笼杆儿,抱头缩成团,瑟瑟发抖。 王太妃不耐烦地踹开她,瞪道:“没用的东西!既然这么害怕,还不快打发人去潞王府,让他们夫妻俩收拾收拾,赶在其他皇子过来前速速进宫。” “奴婢这就去,这就去。”小宫人揉了揉被踹疼的心窝,连滚带爬地往外走。 王太妃不屑地“嘁”了声,就着窗外倾斜进来的月光,凝望上首金碧辉煌的龙座。 “我的儿,我知你是嫌母妃动作慢,拖到现在才替你报仇。不怕,母妃还有后招。狗皇帝让你尸骨无存,母妃也不会让他安葬在皇陵。” 龙座上仿佛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缓步登上那至尊之位,回眸冲她微笑。 王太妃睫尖一颤,眼眶湿热,隔空朝他颤巍巍地伸出手。 “我的儿,等你那五侄子一继位,我就去同他说。他那么恨自己的父皇,一定会同意的。”她瞪大双眼,浑浊的眸光熠熠生辉,面肌抽搐似的,扯起个诡异的微笑,夜幕下森然可怖,“你放心,不管是皇帝皇后,还是太子和太子妃,但凡阻挠你的,母妃一定将他们统统除去。” “哼,恐怕没这机会了。” 伴随一句浑厚话语,大殿四面灯火骤亮,人影消失。她受不了这光线,本能地闭上眼,抬袖挡在面前。脚步声杂沓涌入大殿,冷兵器碰撞的声线格外刺耳。 王太妃心头打了个突,慌忙甩开袖子,眯眼瞧去。 但见大殿已被锦衣卫和禁军团团包围,剑锋对准大殿正中,寒光凛凛,砭人肌骨。满朝文武皆着官袍,肃容站在门口。 中有一人抄手立在最前头,戴冕冠,穿玄色织五章宽袖袍,玄紞垂青纩充耳,斜切过两腮,光亮处俊朗的五官清晰深刻。 王太妃一时恍惚,以为是自己的儿子着太子衣冠,回来了继承大统,破涕为笑,紧几步上前,可看清楚来人后,身形霍然一滞。 “戚北落......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已经......” “已经死了,是吗?”戚北落抻了抻方才被顾慈压麻的胳膊,翘着嘴角,无奈地摇摇头。 小姑娘就是故意的,之前躺在床上的时候,说怕伤到孩子,香喷喷的就是不肯让他抱,知道王太妃来了,就一把扯过他胳膊,毫不客气地压在脑袋下,趁着装死不能动,存心难为他。 真是越发大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虽然他也从来就没打过......这样下去不行,待会儿回去可得好好亲回来。 “没能如太妃所愿,不光孤没事,太子妃没事,父皇和母后也都无恙。倒是太妃自己......”戚北落冷哼,乜斜眼,悠悠转动指间玉扳指,“谋逆和弑君的罪行,太妃亲口承认的,大家可全都听见了。” “父皇已经遣人去查抄王家和潞王府,单就这一项谋逆之罪,便是皇祖父那块免死金牌,也救不了您。” 突然间天地反转,王太妃一时间接受不过来,脑袋里突然架起无数风车,嗡嗡轰鸣。夜风从窗外轻轻一吹,她身子便跟纸灯笼似的,摇摇欲坠。 “陛下呢?他怎么没来?马上让他来见哀家,哀家有话跟他说。” 戚北落略略牵了下嘴角,“父皇他不愿见您,哪怕瞧见您一根头发丝儿,他都嫌恶心。” “恶心?”王太妃仿佛听见了平生最大的笑话,捂着肚子“喈喈”大笑,“什么不愿见哀家,呸!是没脸来见哀家吧!” 在场朝臣见她这形容,纷纷交头接耳,戳她脊梁骨,嗤之以鼻。 她却恍若不知,目光恶狠狠扫来,眼底充满爆裂的血丝,“你们可都知道?咱们这位陛下当初为了坐上这位子,都干了些什么?” 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好顾及的,索性破罐破摔。就算要死,她也要拉上个垫背的! “他将他弟弟推入太液池,活生生给淹死了!这样的人,你们竟还说他是明君?你们扪心自问,他究竟明在哪!” 话语铿锵落定,四面悄然,莲台上的烛火忽地爆了下灯花,墙上黑影幢幢晃动,宛如百鬼夜行。 此等皇家密辛当真闻所未闻,在场所有人都齐齐瞪大眼睛,呆若木鸡,难以置信地望向戚北落。 戚北落望着王太妃,眸中云雾缭绕,微微眯了眯眼,浓睫下陡然迸出一道刺目的光。 王太妃无端心慌气短,强自梗起脖子叫嚣,“怎的?哀家说了实话,可是招你们难受了?” “那倒不是。”戚北落一笑,慢慢悠悠从袖子里摸出一道明黄色圣旨,瞧质地应该有些年头,不是当今圣上写下的。 “关于这事,父皇本来答应了皇祖父,即便带进棺材也不会说,可现在......”他一扬手,将圣旨抛到王太妃脚下。 “太妃自己看吧。” 圣旨在地上缓缓铺展开,王太妃不经意一瞥,瞳孔骤缩。 是先帝的字迹,她化作灰也认得。 目光下移,再看上头的内容,她顿时短了呼吸,抓起圣旨细看,眼珠子几乎贴到字上。脚底一阵虚浮,勉强趔趄了两步,终于轰然瘫坐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写完,明天双更。 这篇文要开始收线,三次元也很忙,所以越更越晚了,我对不起大家qwq 不过也没几天了,下星期正文就完结啦o(≧v≦)o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羊驼驼晒太阳 10瓶;雨轩儿 3瓶;魏你晨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2章 092 “皇祖父的字迹, 太妃应当认得吧。父皇在皇祖父病榻前发过毒誓,绝不会泄露此事, 孤可没有。” 月光下,戚北落棱角分明的一张面孔, 泛起淡淡冷色,“诚如太妃所见, 当年下旨秘密处死皇叔的, 正是皇祖父他自己。” “不!” 王太妃手足冰冷, 面白若纸, 指着戚北落大叫一声, “是你!一定是你!你伪造了这道圣旨,你和那狗皇帝一样,害死我儿,现在又妄图来挑拨我和先帝的关系, 你们、你们......” 她怒目圆睁, 颤着手指一一点过在场众人, “你们一个个都合起伙来蒙哀家, 这才叫欺君罔上,大逆不道!哀家这就上先帝面前揭发你们, 这就去, 这就去......” 王太妃边说,边两手撑地想站起身,但两腿却不听她使唤,如何也使不上力气, 一连跌了好几跤,也没人上去扶。 戚北落朝旁使了个眼色,王德善领着两个健硕的内侍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王太妃,口中道:“太妃娘娘恕罪,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娘娘切勿怪罪,还是早些随奴才下去领罚,没准陛下还能宽大处理......” 王太妃抬手,“啪啪”各扇了他们一巴掌。 内侍一愣,松开她,她自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抹去脸上泪痕,瞪着王德善道:“认什么罪,领什么罚,哀家有先帝钦赐的免死金牌,无罪可认!无罚可领!你们这些贱奴,胆敢这么作践大邺的太妃,仔细你们的脑袋!” 说着,她便伸手在怀里掏。 戚北落冷眼瞧了会儿,眯眼哼笑,“看来太妃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咱们就来说说那块金牌的事,您可知,皇祖父当年为何要赐您这面金牌吗?” 王太妃手一顿,愕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戚北落点了点头,冷笑,“诚如太妃所想,就是先帝对您的补偿。只因他亲下旨意赐死皇叔,自觉对不起您,遂才给了您这道救命符,保您余生无忧。” 王太妃肩膀一晃,又要栽倒。戚北落先一步上前,扶住她的手,“知道皇祖父为何非要赐死皇叔不可吗?” 王太妃扭动手腕挣扎,他却猛地一发力,凑到她耳畔,语气如数九寒天的冰棱,直刺她耳房。 “王家势大,拥兵自重。皇祖父那时虽年事已高,但头脑还清醒,绝不会容忍让流着王家骨血的孩子,继承大统,以免江山就此改姓了王。” “皇叔死后,太妃不是一直都想再要个孩子,可却从没成功过。太医只说,是您身体有亏,再难生养,却没告诉您,这是皇祖父的意思。” 这些年一直支撑她走到今日的东西轰然倒塌,仿佛一个焦雷劈头盖脸砸下,王太妃怔在原地,手一松,那枚镌刻着先帝名讳的金牌,便咚声落地。 轻轻一点声响,却如同有万钧之力,将她的心碾成齑粉。 戚北落松开她的手,接过王德善递来的巾帕擦手,淡淡吩咐道:“王太妃年事已高,还不快扶下去休息。” 王德善应是,再次朝王太妃伸手,“太妃娘娘,请吧。” 王太妃却恍若未闻,木讷转身,从他面前经过,朝着身后的龙座缓缓步去,纱裙被风吹起,背影萧瑟,宛如鬼魅。 这里是帝京的心脏,唯有大邺的帝王才能在这留下足迹,那人也是,丹陛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她能感知到。过往的一幕幕浮现脑海。 那时候多好啊,日光和煦,鸟鸣婉转,两人对坐妆镜前,他含笑帮自己描眉画鬓,自己则帮他红袖添香。可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这一切不过都是他给自己编造的一场南柯梦。 大梦千年,梦醒了,就只剩断壁颓垣。 眼泪逐渐模糊视线,王太妃猝然停步,望着龙座大喊:“六郎!你害我害得好苦!”话音未落,人便突然调头,提着裙子往殿外猛冲而去,形容狼狈,再不复从前雍容华贵之状。 锦衣卫拔刀抽剑,紧随她脚步跟上,一柱香后,有人匆匆折回来,“启禀太子殿下,太妃娘娘投入太液池,薨了。” 一语落定,万籁俱寂,所有人都缄口不语,唯轩窗叩框,发出细微脆响。 戚北落望着垂地帐幔随风浮涌如浪,闭了闭眼,道:“去回禀父皇,犯人王氏毒|害父皇母后未遂在先,勾结潞王谋逆在后,现已畏罪自尽。” * 太液池畔灯火点点,人头攒动,大家正忙着打捞王太妃的尸首。 夜风携来坊巷间更夫“当当”的打梆子声,已是子时,更深露重,流萤逐月,湖畔景致瞧着有些苍凉。 太液池上有座石拱桥,名唤“孤桥”,是太|祖皇帝当年游离临安,仿着西湖断桥建造而成的。断桥未曾断,这孤桥却是真的孤。 都已是四月天,还有未化的积雪点在桥下底青石上,月光下,仿似水晶冰玉。 宣和帝席地靠坐桥头石栏,眺望人群涌动之处。清癯的面容浮着一层淡淡的青白之色,鬓发间沾染夜露,起了微微凉薄的湿意,显然已在此枯坐许久。 环佩叮当,旁边突然递过来一壶酒。 执壶的手指纤长莹白,隐约有脂粉香顺着嫣然指尖氤氲开。 “王福说陛下独自一人在这,怎么也不肯回去,让臣妾过来劝劝。边风大,陛下就这么干坐着,也不怕着了风寒?” 宣和帝但笑不语,接过她递来的酒,就着壶口,仰头对嘴倒。酒入喉腹,他不由吃惊。 这酒竟然不是照殿红,也不是平江春,而是市井中再寻常不过的劣等梨花白。酒壶亦是粗陶制成,做工粗糙,边口都不齐整。 “皇后素来不是最瞧不上这些劣酒,今日是怎么了,竟然想起请我喝这个?这可一点也不像你。”宣和帝摇了摇酒壶,调侃道。 “臣妾以为,凭陛下现在的心情,喝这个正合适。”岑清秋坐在他旁边。 宣和帝一笑,往她身边凑了凑,褪下披风罩在她肩头,将酒还给她。岑清秋接过来,难得不擦壶口,喝了一口,又递回去。 此桥建得高旷,长天冷月下,皇城大半风景皆入眼帘。 宣和帝本就不胜酒力,几口浊酒辛辣下喉,他面上便泛起一层薄粉,半合双目,望着水中倒影着的迷离灯影,幽幽道:“如果我说,我能理解王太妃心中的恨,皇后会不会以为我疯了?” 岑清秋哂笑,微微上扬的眼角娇媚如桃花,“不敢,臣妾至多以为,陛下喝醉了。” 话音未落,肩头忽然一沉。不知何时,宣和帝已靠在她肩头,夜色中,双目隐隐闪烁。 “我没有醉,要醉,也是父皇醉了。他下诏封我为太子的那日,就是我母后被赐三尺白绫自缢之时。” 岑清秋肩膀一晃,“母后不是......” “病死的,是吗?”宣和帝笑笑,捏了捏她鼻子,“没想到秋儿做了这么多年皇后,还是这么天真。” 他翻了个身,拥住她,将脸深深埋入她颈窝,亲昵磨蹭。 换做从前,岑清秋早就一巴掌打得他六亲不认,可今日,他明明虚弱得不堪一击,自己两手抵在他胸前,却没能使出一丝一毫气力。 相伴多年,她见过这个男人冷血无情的一面,见过他犯浑耍赖的一面,却从来不知,他还有这么脆弱的时刻。 “母后不是病死的,是他下旨处死的。大邺有外戚干政致国家倾覆的前车之鉴,父皇未雨绸缪,替我们做了这个选择。王太妃是留母去子,而我,则是留子去母。” 最隐秘腌臢的皇家争斗,裹着浓烈的血雨腥风,从他嘴里说出,却轻描淡写得仿佛这桥底波澜不兴的水流。 长风袭来,岑清秋背脊猛然僵麻。 宣和帝有所觉察,抬手胡乱拍抚她肩背,“秋儿莫怕秋儿莫怕,我不会为了臭小子去害你的。” 许是太过着急,又加之酒力支配,他下手慌乱无章法,更像一个三岁孩子在她怀里撒娇。 岑清秋又气又笑,真不知他是真喝醉了,还是借醉酒的幌子,为之前受的委屈故意报仇,“我没有害怕。陛下现在可愿意随臣妾先回去?” 她搀着他的手臂,想拉他起来,站到一半,小臂突然被他拽住,猛地一拉。视野翻转,她被压在他身下,龙涎香混着酒味充盈鼻尖,更添一分醉意。 两岸的树伸展着枝桠,错落地掩住琉璃月色。他眼神卑微又期待,薄唇覆上她微张的嘴,囔囔似在自语。 “秋儿,遣散后宫也好,带着你一块退位也罢,算我求你,以后莫要再赶我出去了可好?就当可怜一下我,行吗?我现在,只有你了......”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摩在唇间,顺着面颊,缓缓移至颈侧,撞击心跳。 岑清秋手指翕动,下意识要推开他,可双手却不听使唤地慢慢绕过他脖颈,藤蔓一般紧紧缠住,头一回,主动含住他的耳垂,勾起两人心头久违的颤栗。 “在这,你怕吗?” 岑清秋微笑,“陛下都不怕,臣妾还有什么可怕的?只不过......陛下可知,女人皆是祸水,比这孤桥底下的水还厉害,沉溺太深,会遭反噬,做了那王国昏君。” 盈盈水波压星河,身下美人媚眼如丝,玉指挑捻他下颌,一下又一下,摄人心魄。 宣和帝舒服得眯起眼,纤长睫毛下的一线天光迷蒙闪烁,玉手一扬,摘下她发顶玉钗。青丝铺散他指尖,比江南进贡的缎子还柔软。 他以指为梳,慢条斯理地梳理她长发,含笑掐了把她的柳腰,俯身采撷她的芬芳。 “我心甘情愿,让你祸害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天呐,我都写了些什么(/ω\) 晚上还有,就是会很晚,等不及就先睡吧,么么哒~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椿.、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3章 093 夜里一场动荡, 翌日早起便了无踪迹。 皇家就是这样冷血无情,即便死了个赫赫有名的太妃, 也就跟沙砾沉入大海似的,不痛不痒, 碍不着宫中任何事。更何况,她还是这种死由。 王家和潞王府双双被查抄, 可王芍和戚临川却不知所踪, 像是早就得了消息, 丢下家人漏夜偷跑出京。戚北落和奚鹤卿奉命, 继续追查他们的下落。 顾蘅身子骨最好, 且中|毒不深,回去睡了一觉,便又活蹦乱跳。金大夫协助太医院,研制出拔毒的药, 送去长华宫和东宫, 帮四人调理身子。 时令进入五月, 雨水一阵紧似一阵, 整座帝京城都浸润在朦胧烟雨中,仿佛误入江南。 怀孕已足三月, 顾慈的小腹已显出些微孕相, 身子也越发倦怠。戚北落琢磨着,终日窝在屋子里也不是回事,正巧今日休沐,便领着她去东宫后园散心, 那里有大片海棠里。 眼下桃李已然敛姿,海棠犹在。粉嫩的花朵层层叠叠堆在枝头,颜色深浓不一。园中辟有一池,池边建亭,取名“得趣”。 王德善早就派人在亭中铺好竹席,席上设紫檀木方桌,文房四宝、茶水点心应有尽有。正中设美人觚,内插一枝海棠。左边置熏炉,暗香袅袅,沁人心脾。 顾慈扒着栏杆,环顾四面满开的海棠,舒舒服服地抻了个懒腰。嫁来东宫这么久,她还是头一回来这后花园赏玩,直觉像是置身深山老林中,过着隐士般的生活。 传闻,这片海棠林,还是当初戚北落思念成疾,专门为她而种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顾慈忐忑地捏着栏杆,微微侧头瞄他。 戚北落倚靠栏杆坐定,视线正好对上,便朝她伸手,含笑道:“过来。” 顾慈乖乖爬到他身边,枕着他的大腿躺下。发髻膈着她后脑勺,颇为不舒服。戚北落便干脆帮她把钗环全摘了,满头青丝如水墨般泼洒在他腿上,他右手执卷,左手为梳,轻而缓地用手指帮她通发,揉摁头皮。 “以后不出门,头发便散着吧,左右也没人看见。每日都梳得那么高,不压得慌吗?” 顾慈半眯着眼睨他,从玉盘里取了颗樱桃,塞他嘴里,“我又不是街边的乞儿,成天披头散发地像什么样?叫外人瞧见,会说闲话的?” “谁敢说你闲话?你让他来寻我,我让他从此以后都不会再说话。” 戚北落一笑,吃完樱桃,也去玉盘里拿来颗新的,塞她嘴里。顾慈张嘴要接,他又突然抬手,一口吞了樱桃,还得意地朝顾慈挑了下眉。 顾慈气呼呼地吹鼓起雪腮,赶在他要拿第二颗之前,起身端走整盘樱桃,护在怀里。戚北落要抢,她便将盘子藏到背后,翘着白细的下巴道:“想吃樱桃,就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戚北落眯了眯眼,目光从她身上滑过。 眼下正值初夏,阳光浓而不烈,透过树梢,金灿灿地跃动在她身上。明眸善睐,唇红齿白,分明比樱桃还诱人。 戚北落咽了下喉咙,双手交环在胸前,朝她抬抬下巴,“慈宝儿想问什么?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慈心头一喜,觑了他一眼,眸子里星辉点点,面庞红红地垂了脑袋。一簇花枝从槛窗外斜逸进来,因饱含雨水而微微垂顺,恰如她此刻一低头的娇羞。 “这片林子,当真是、是、是为我种的吗?” 戚北落没意料会是这个问题,面颊飞快掠过一抹红,咳嗽了声,举起书哗哗翻开看,就是不说话。看似一本正经,心无旁骛,可书却拿倒了。 左右四下无人,顾慈也不再顾及,挪到他面前,挠他痒痒肉,“你说呀,说呀,到底是不是?是不是?快说呀!” 戚北落起初还能忍住,但实在架不住她没骨头似的软在自己怀里,美人计和苦肉计混合施展。他躲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沙场上从没吃过败战的战神,终于还是拜倒在了美人的石榴裙下。 “好,我说!”戚北落从她背后将人强行捉入怀中,牢牢箍住她的柳腰,下巴搁在她肩头,绵长叹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平时忙得连饭都吃不上,得了空至多也就去校场舞刀弄剑。若非心有所思,无所寄托,又怎会突然想起种这些?” 话锋一转,他轻轻摇晃顾慈的身子,贴唇过来,“但好在这些花都没白种,终于帮我把人给招来了。”嘴角勾起一丝笑,笑音低醇若酒。 气息拂在耳后,温软绵邈,很快湿了鬓发,簌簌地痒。顾慈由不得缩起脖子,抿唇不语,绯云一点点从耳根蔓延至面颊。 她原只想知道这林子到底是不是为她种的,只要回答是不是就好,怎的、怎的就扯出这么一大堆,这叫她怎么接话? 戚北落玩味地盯着她瞧,掐了把她通红的脸蛋肉,明知故问道:“怎的不理我?难不成我说了实话,你还不高兴了?” 顾慈剜他一眼,小脸扭到另一边,揉着衣角还是不说话。 她越躲,戚北落越是来了兴致,慢条斯理地收起下巴,挪到她另一只香肩上,顾慈本能地要将脸别开,却被他提前扳住小脸,硬是不让躲。 “说,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脸红?你不说,我就亲你。” 然后就撞了下她的额,示威性地啄了她一口。 仿佛戳碰到了什么机括,顾慈立即鱼似的弹开,拼命扭动脖子,“没有没有,我没有不理你,也没有脸红。你看错了。”说完便抿紧嘴巴。 戚北落眯眼打量,舔了下嘴角,“好,那我就心安理得地亲了。”边说边扳住她的脸,撅起嘴凑过去。 顾慈被他抱得死死,挣脱不得,只能推着他胸膛,拧着脖子,就是不让他亲。 两人一伸一缩,较量得正起劲,顾慈余光忽然瞥见王德善站在亭外,正插秧似的,不停朝他们讪笑作揖。 顾慈傻眼了,慌忙推开戚北落,低头整理衣襟,假装无事,脸却红得几欲滴血。 戚北落懵了片刻,顺着她视线望去,脸登时黑了下去,“何事?”语气冰凉,宛如覆在纤细花叶上的一层薄雪。 两次打搅主子的好事,王德善自己也吓得够呛,膝窝一软,丢了拂尘,两手扣着砖缝跪在地上。 顾慈看不过去,捧着樱桃过来,“别生气了,看把人吓得。” 戚北落冷哼,委屈地瞥她。能不生气吗?刚才就差一丁点儿,他就能一亲芳泽了!哪怕他再晚来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也好啊。 他伸出小指,悄悄探入顾慈袖口,勾住她的小指,轻轻拉了拉。 这是今日非亲到不可了!顾慈忍笑,无奈地白他一眼,噘着小嘴,羞羞地点了下脑袋。 戚北落这才有了笑模样,转头又问一遍,“寻孤何事?”语气明显和缓许多,隐约还带起几分愉悦。 “启禀殿、殿下,北境传来急报,赫连铮几日前忽然起兵,挥师南下,连取三城,还、还......” 王德善觑眼顾慈,咬了咬牙,艰难接道,“还绑架了定国公和驸马爷,说是要和殿下您决一死战,为弟弟报仇。倘若您不去,他就撕票!” 砰—— 顾慈眼前一黑,呼吸突然接不上来,一阵头重脚轻,昏昏然倒下。玉盘从素手上倾翻,碎成片片块沫,嫣红的樱桃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宛如一颗颗硕大殷红的血珠,迸溅而出。 闭眼之前,她只瞧见戚北落慌张地冲过来,抱住她狂摇肩膀,“慈儿!慈儿!” 她很想对他说没事,可眼皮却沉重如铅块,根本睁不开......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吧,慈宝儿和她爹都不会有事哒(*^3^)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yiduijn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玫瑰甜饼小狐狸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4章 094 午后下了一场细雨, 现已经停了,支窗的竹架还在“滴答”淌水。 顾慈被水声吵醒, 紧了紧眼皮,缓缓睁开。屋内掌着灯, 却空荡荡无一人。 戚北落已经被宣和帝召去御书房议事,枕边留了字条, 是他亲笔写的, 笔力遒劲, 墨水贯透纸张, 可以想象出他提笔时不忍离开, 却又不得不走的焦急无奈之状。 字条的内容全是在宽慰她,眼下局势还未明朗,切莫伤怀,动了胎气, 凡事都有他在。 顾慈背靠软垫, 轻轻摩挲小腹, 从枕头底下摸出上回爹爹写来的家书。信纸上的残破处都被细心堪补过, 折痕也已被压平,乍看之下, 宛如新纸。 她玉指缓缓抚过上头字迹, 才看了一行“慈儿吾儿,见信如晤”,秋水般的眼眸便积满泪水。微风卷着纸页,发出连绵碎响, 一如她此刻忐忑不安的心。 云锦打帘进屋,她忙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把眼角,“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快申时了。”云锦绕去窗边将竹帘卷高,支起窗子通风,“姑娘可是饿了?奴婢这就唤人进来摆饭。” 雨后泥土的霉腐味从窗外漫来,顾慈皱了皱鼻,胃里一阵恶心,摆手道:“爹爹的事,祖母和娘亲都知道了吗?她们现在如何?” 云锦脸上笑容一僵,霎着眼睫,垂眸不语。 顾慈顿时了然于心。 顾家没有个成年男丁撑着,祖母年事已高,母亲又是个经不起风浪的,只怕家里眼下已经乱套。还有姐姐,她一向冲动,眼下才刚怀孕不久,又刚拔完毒,可不能再出事。 越想越不放心,她攥紧被头,心一横,掀开被子下床,艰难地弯腰去够地上的绣鞋,“我出宫去看看。” 云锦耷拉着眉梢,慌忙上去拦,“姑娘,您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不好这么到处乱走,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得了?” “你若真当心我出事,就多派点人随我一道出宫。再耽误下去,等待会儿天黑了,那就真要出事了!”顾慈拔高音调,语气不容辩驳。 她素来脾气好,对下人也从未发过火。今日也是太过担忧,关系则乱,才会情绪失控。云锦很能理解,静默片刻,蹲身帮她穿鞋。 一入皇宫深似海,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戚北落不在,顾慈便想着从岑清秋这套话,腹稿还没出口,她就已然点头应允,还让秦桑拿出好些补品,让她捎回家。 “定国公劳苦功高,朝廷一定会为他做主,请老太太放心。”迟疑了下,岑清秋抓住顾慈的手,支支吾吾道,“倘若你还有空,能否再去趟忠勤侯府,这事波及到驸马,我怕寿阳她......” 虽说她是皇后,至高无上,可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母亲,就算平时再强硬,临到出事,规矩体统、国家大事什么的,还是排在女儿后面。 这心情,顾慈感同身受,反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母后放心,儿媳一定将会将皇姐安抚好。” 趁这档口,外间马车已经备好。顾慈不敢耽搁,坐上马车直奔定国公府去。 如她所料,顾老太太和裴氏接到消息后,就双双犯病倒下,家里只剩个顾飞卿在强撑,基本乱成一锅粥。 寿阳公主将忠勤侯府的事都交给奚鹤卿打理,让顾蘅在家安心养胎,自己则亲自赶来帮忙,一通雷霆手段下来,总算镇住局面。 丫鬟婆子们一个个都夸公主能干,承袭了皇后的威仪,自己身上背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能临危不乱。 可顾慈却分明瞧见,她飞扬的眼角犹沾泪痕,回身嘱咐云锦和云绣去帮忙。 “哎,不用不用。我忙得过来,都放下,让我来,我来。”寿阳公主抬手阻拦,云锦和云绣犯了难,望向顾慈不知所措。 顾慈轻叹一声,颔首让她们继续,强拉寿阳公主坐下,“皇姐,在我面前,你就莫装了。你是不是怕自己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所以总要给自己找事做?” 寿阳公主下意识就要否认,可对上她清澈坚定的眼神,这话便有些说不出口,唇瓣动了动又抿起,控制不住轻颤抖动,“嗬”地一声,泪水便溃堤直下。 “慈儿,我真不知,现在该怎么办?我同他才成亲几年,见面的次数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璎玑就更不用说,庄哥儿更是连面都还没见着。他、他怎么就舍得出事呢?” 顾慈搂着她,轻拍她后背安抚,“皇姐莫忧心,那赫连铮不是还没动手吗?有北落在,驸马爷和爹爹一定都会没事的。” 听到“北落”二字,寿阳公主哭声一顿,觑了眼她,又瞅瞅她肚子,忧心道:“你、你当真舍得让阿弟去?” 顾慈莞尔一笑,摸出帕子帮她擦泪,“没什么舍得不舍得的,国事面前,儿女情长都该放一放。” 寿阳公主凝视她面庞,眉间霾云更浓,“可是......” 外头突然跑来个小丫鬟,打断了她的话,“醒了醒了,老太太和夫人都醒了。” 顾慈一喜,忙起身过去。寿阳公主连唤她几声,她都不应,也只好跟上去。 屋子里,顾慈脸上依旧保持着澹定从容的笑,侍奉母亲和祖母吃药,见她们忧愁满面,还说了几个时下帝京城中流行的段子,逗她们笑。欢笑声冲散阴霾,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寿阳公主在旁默默瞧着顾慈,无声叹口气,寻了个幌子出去,使人进宫回话。 丫鬟家丁们得知二姑娘回来了,起伏不定的心瞬间落到实处,直觉有了主心骨,做什么事都充满干劲。夜幕降临前,定国公府上下总算回归原来的秩序。 顾慈握着祖母和母亲的手,最后给她们吃了一记定心丸,自己也该回宫,恐家中再生事端,便留下云锦和云绣。两人在宫中历练半年,主持这些还是应付得过来的。 日头一分分沉下去,风裹着夜的寒气一层层卷起,密布的彤云变得越发沉重。 管家在帮忙收拾回宫的车马,院子里,璎玑还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地追白狐狸玩闹。顾慈静静看着,眼底不自觉流露出欣羡之色。 “姑娘,夜里风大,您还是多穿些,别冻着。”向嬷嬷从屋子里取了件大氅,披在顾慈肩头,嘴唇翕动,欲语还休,转开脸颤声道,“今日,难为姑娘了......” 顾慈笑意越发和煦,盈盈欠身道了声谢,款步上马车,背脊挺直若松柏,一次也没回头。 向嬷嬷望着她的背影,枯着眉头追出去几步,终还是停在巷子口,绵长沉出一口气,“老天爷可真不公平,这好人,怎就没好报呢?” * 马车回宫,天色已暗,残月高悬,四面扯起无边星幕,却暗淡无光。 门口站班的内侍竭力压低惊喜的声音,才喊了一句:“太子妃回了!”便有急切的脚步声从屋内传来。 不等顾慈推门,戚北落就已经将门打开。 檐下宫灯轻轻摇晃,淡淡柔光流泻在他脸上,苍白的面颊和晶亮的眼眸对比鲜明。透过门缝,她瞧见桌上摆满饭菜,整整齐齐,纹丝未动。 顾慈的心一下就软了,忙扯下自己的氅衣,往他身上披,“我不是托人告诉你,我回家去了,晚饭也在家吃过,不必等我。你怎的还没动筷子?” 戚北落固执地摇摇头,“等你一块,不然吃不香。” 顾慈一愣,憋了会儿笑,娇嗔地瞪他一眼,拉他进屋,“怎么就不香了?你是吃饭还是吃我呢?” 戚北落依旧固执己见,“就是不香。” 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成亲前,他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吃饭,但也未觉不对。然这半年来,有她一直陪伴在侧,哪怕喝白粥他也照样吃得美滋滋的。 冷不丁她走了,又只剩自己一人,偌大的东宫就不再像个家,再美味的菜肴,他也觉味同嚼蜡。 他南征北战多年,见惯了杀伐,早已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想不到今日竟为了这点小事,害起相思。 顾慈陪着他吃完饭,唤人进来收拾,才刚起身,小臂突然被抓住,轻轻一拉,顾慈便坐在他腿上。 “方才皇姐打发人过来,说你回家后并不高兴,可是真的?” 淡淡冷香微微润湿她鬓发,顾慈缩了缩脖子,扭身道:“没有,皇姐多心了。” 戚北落凝视她脸庞,没说话,也没松手。顾慈受不住他的视线,侧过头,眼神飘摇得宛如杯中酒。 两人俱都无话,就这么干干坐了半晌,戚北落才道:“今日父皇唤我过去,说北上出征的事。” 顾慈眼睫簌簌轻颤,慢慢垂覆,半遮半掩住眸底心绪,平静道:“什么时候动身。” “七日之后。” 顾慈骤然捏紧裙绦,又无力地松开,“好,我去帮你收拾东西。”声线有些空旷。 她起身的刹那,戚北落一把抓住她肩膀,定定望住她,凤眼深邃,仿佛能将她灵魂都吸进去,“在我面前,你还需要装吗?” 顾慈扭动肩膀,想甩开他的手,他却越捏越紧。 “你松开,疼!松开!戚北落!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我没事我没事!就算有事也不用你管!” 顾慈双眉绞成疙瘩,挣扎得愈发用力,身体骤然前倾,她还没来得及惊慌,便被他身上的刀圭第一香团团裹挟。 热吻封住她的唇,将她那些还未出口、更加伤人的话全部堵回去无法再泄漏一声。 顾慈双手抵在他胸口,想推开他。可那温暖却已然顺着她的经脉,霸道地流淌过她全身,叫她割舍不掉,恨恨打了他几下,便沉溺其中。 温热的液体滴在唇间,微涩。 戚北落心头猛然抽疼,松开她想安抚。顾慈却突然缠勾住他脖颈,主动加深这一吻。亲得毫无章法,纯粹就是在发泄什么情绪。 “我要你,很想很想要你,现在就要。” 顾慈小手揪住他一点衣角,孩子般在他怀里卑微地撒娇,眼泪不争气地一颗接着一颗从眼眶里冒出,似海棠沾雨,我见犹怜。 戚北落浅笑,缓而轻地揩去她泪珠,目光掠过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如今胎儿已足三个月,应当无事...... 略一迟疑,还是抱起她去了里屋。 似有若无的暗香盈满床帐,夜风拂过,珠帘荡起圈圈如水波纹。 她想要,他便给,整个过程,他动作都轻柔得不像他。 顾慈窝在他怀中,如一株无所依托的飘萍,在他辟开的水波中,瑟瑟摇曳,露湿花月。心头那块空缺之处却还在“嘶嘶”漏风,像是严寒结了冰碴。戚北落停下动作,她却拥紧他脖子拼命摇头,头一回不肯放人。 戚北落无奈地笑了笑,附在她耳边,嗓音略带沙哑道:“不可以了,为了孩子。” 顾慈手臂一顿,松开他,蜷缩进他怀里,眼泪还是止不住。 她承认,方才在家中,她的坚强全是装的。只因眼下,她是家中唯一的顶梁柱,不能倒下。回到东宫,她是万人敬仰的太子妃,为了皇家的尊严,心再疼,她也必须昂起头颅。 可回到他身边,她就只是他的妻子,可以撒娇,可以哭,不必克制。 “七日后,你当真要走吗?”哭倦了,顾慈冷静下来,扬起一双烟水涳濛的眼看着他。 戚北落点头,目光一瞬坚定。 这个答案,顾慈早就料到。 被绑架的两人,一个是他姐夫,一个是他岳父,他如何能坐视不理?更何况,此战还关于大邺的尊严,他是太子,自当做好榜样。 可她怎么办?为了爹爹,她自然是想让他去的,可为了自己,她真的不忍让他去冒险。赫连铮既然敢下这战书,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他此去只怕凶多吉少。 灯油渐渐耗尽,光晕只剩一小团,只能堪堪圈出他们身边这一亩三分地。 戚北落一根根将她粘连在腮边的湿发掖回耳后,低头亲了下她眉心,郑重道:“莫怕,为了你,我一定不会有事。在孩子出生前,我定然将岳父和姐夫都平安带回。到时候,我们再一块去红鸾岛,看那株海棠,可好?” 顾慈望着他,腔子里有血潮在狂热汹涌,唇瓣微动,似想说什么,终还是闭了嘴,嘴角牵起个笑,点头道:“好。” 七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顾慈恐自己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便相仿寿阳公主,不停给自己找活儿干。 戚北落忙着出征事宜,越发早出晚归。眼下时局动荡,内忧外患并存,东宫离不得人,宣和帝也急需助手辅政。戚北落便给他举荐了一个,才华不在他之下。 这日,顾慈正在屋里帮戚北落打点出征的行装,王德善突然急匆匆进来,“太子妃,外头来客人了,殿下要您马上过去一趟。” 来客人?东宫还能来客人?顾慈颇觉奇怪,匆匆整理了下形容,便随他过去。 明堂内,戚北落正坐在上首吃茶。顾慈绕过屏风,问道:“到底谁来了,叫你这般慌张。” 随意往门口一瞥,呼吸便霍然顿住。 作者有话要说:  逆天外挂来啦╮(╯▽╰)╭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5章 095 “大表哥!你怎的来了?”顾慈吃惊地揉揉眼睛, 瞪得更大。 裴行知笼着袖子,立在门口。 天青色隐银竹纹的长袍拂过深檀门槛, 衣角翩飞,沾染暮春初夏时嫩黄浅红的蕊香。晨间日光柔而不烈, 被槅窗切割,落在他眉宇间, 更添一分清雅。 狐狸眼微微上扬, 却没回答她的问题, 只含笑望着她道:“别来无恙。” 连声调都不曾变过。 离开姑苏前那场不愉快的记忆犹在脑海, 他越是笑意温和, 顾慈就越是心虚,讪讪扯了下嘴角,垂了脑袋。 彼此都无话,多宝槅上铜壶滴漏声将时间拉扯得格外悠长。 戚北落突然从座上起身, 缓步至顾慈身边, 垂眸解释道:“我明日就要离京出征, 故而特地向父皇举荐了他, 让他入东宫,代我辅政。” 顾慈微讶, 愕然抬眸, 视线难以置信地在两人中间徘徊。 并非她不相信裴行知的能力,而是震惊,此前两人在姑苏时就水火不容,每次见面都明枪暗箭嗖嗖的, 直到他们回京,二人关系都未曾缓和。 可眼下,戚北落竟主动邀他来帮自己,而裴行知还真就答应了?二人的关系几时变得这般好了? 戚北落见她目瞪口呆,忍俊不禁,吹了吹她眼睛。顾慈立马忽闪着纤长眼睫,回过神来,柳眉倒竖,正待啐他一嘴,戚北落却忽然一把揽住她腰肢,将她牢牢拥入怀中。 仰面朝裴行知挑眉,眼中满是得色,“大表兄不计前嫌,肯入帝京帮忙,孤和慈宝儿都铭感五内,等熬过这段时日,表兄想要什么自管提,孤定会竭尽所能报答。” 说到“慈宝儿”三个字时,他脉脉垂眸,字音咬得尤为缱绻深浓。司马昭之心,瞎子都能瞧出来。 顾慈不由自己地抖出一身鸡皮疙瘩,斜他一眼,“不要脸。” 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戚北落眼神亮了亮,仿佛听见什么莫大的夸奖似的,下巴都快翘到天上,一面又故意将放在顾慈腰间的手摆到裴行知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裴行知微微眯了眯眼,视线掠过他的手,停在顾慈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乌黑灿然的眸子一暗,转瞬又恢复如初。 捋了捋被风吹皱的袍角,漫不经心道:“这要求,在下倒是敢提,就怕到时,殿下不忍割爱。”眼梢一挑,望向这边,似笑非笑。 顾慈倏地睁大眼睛,没料到他人都到了东宫,戚北落的地盘,竟还这么我行我素,什么话都敢讲。 身边似有火星噼里啪啦炸出,顾慈心里打了个突,怯怯抬眸,腰际忽然一紧,戚北落更加大力地揽紧她,瞪着裴行知,脸黑得跟半个月没刷的铁锅底似的。 酸溜溜的火|药味盖过茶香,瘟疫一般,迅速传遍屋子每个角落。 顾慈默默叹口气。 指望他们关系缓和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都是她想太多......目下的放心事已经够多的了,这两人能不能不要再给她添麻烦了? 气氛正尴尬,外间突然响起掌声,继而是稚嫩的童音,竟是璎玑在说话,“飞卿哥哥刚刚那招好好看,能再来一遍吗?” 顾慈诧异地转向窗外,高丽纱细薄,映出一男一女两个孩童身影。 一个束发劲装,手握木剑在庭院中一板一眼地练习挥剑,额上闪着晶莹,显是练了许久,累出一脑袋汗。 另一个则梳垂髫髻,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捧着小圆脸看他,小短腿杆秤似的晃来荡去,看到自觉精彩的地方,便拼命鼓掌。 白狐狸蜷缩在凳子底下,似一团雪白的糯米团子,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小慈和萝北缩在云锦和云绣脚后头,好奇地打量这个新物种,伸出小爪子拍它一下,又赶紧缩回去。 “卿儿!他怎么来了?”顾慈提着裙子跑出去。 戚北落无暇再同裴行知较劲,紧跟着追上去,托住她小臂,蹙眉道:“你慢点,急什么?他们人都在这,又跑不了?” 顾慈攥住他小臂,语气急切,“你早就知道卿儿他们要来?何时来的?怎都不告诉我一声?” 不等戚北落回话,顾飞卿先抱着木剑飞奔过来,“二姐姐!你怎么出来了?师父说你怀了小宝宝,不能随便乱走动,容易出事,卿儿扶你回去吧。” 孩童柔软的小手高高抬起,虽吃力,却有板有眼地搀扶住她。顾慈惶惶了几日的心,因他这童音而安定温软下来。 “老太太和岳母如今都病倒在床,卿儿一人在家,无人照顾,我便自助主张,将他接过来。” 戚北落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此次出征,奚二也要去。晚些时候,他会送顾蘅进宫,如此,也给皇姐减轻一份负担。” 顾慈仰面,久久不语。 戚北落心底一阵忐忑,咽了下喉咙,下巴微微收拢,语气带着小心,“我......是不是安排得不好?没关系没关系,你觉得哪里不妥,我们还可以再改,来得及。” 说罢,他便抬手要唤王德善。 顾慈忙拉住他,“没有不妥,真的。就是、就是......” 就是安排得太好了,好到让她挑不出错。 爹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没缓过劲来,他又马上就要离京,归期不定。未免旁人担心,她自觉遮掩得很好,可还是逃不过他的眼。让姐姐和卿儿进宫,说是为了照顾他们,实则还是怕她孤单,想让他们来陪自己作伴。 这人总是这样,万事都想在她前头,对她的事,比对自己的事还要上心。可临到最后,对自己的功劳却只字不提,好似能这般为她默默付出,就已经是他莫大的荣幸。 眼眶微热,顾慈哽咽了下,怕他瞧出异样,忙撇开头,娇嗔地跺脚,借以遮掩自己内心澎湃的情绪。 “哎呀你瞧你,今儿这么大的太阳,还让卿儿练这么久的剑,看他这一脑袋汗,也不怕他吹风着寒。” 素手抹了把顾飞卿额角,顾慈满脸心疼,气鼓鼓地掐了戚北落一把,掏出帕子帮顾飞卿擦汗,心绪乱糟糟,手也不稳当,乱擦一起,险些将顾飞卿捂死。 戚北落摊手耸肩,“这可不关我的事,让他这会子练剑的,可不是我。” “不是你还是说?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没事干,折腾卿儿玩,吃饱了撑的?” “是我。” 背脊后头滑过清泉般的声音,顾慈忽觉如芒在背,错愕地看着顾飞卿,见他点头如捣蒜,她愈发窘迫,更加不敢回头。 气氛比在屋里时还要尴尬。 戚北落拳头抵唇,双肩耸抖得厉害,就差放声笑出来。顾慈气急,借着宽袖遮掩,又狠狠掐他,“你怎的不早说!” 戚北落拧着眉头,“嘶”了声,“我怎的没早说?明明就是你不信。” 顾慈一瞪眼,又要掐他。戚北落这回学聪明了,扭身躲开,反搂住她窃声私语,“方才你说我折腾卿儿,掐了我,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不是我干的,你怎的还掐?” 溜了眼她蓄势待发的小手,补充道:“还要掐第三次?越来越不讲理了,谁教你的?宝宝可就在你肚子里看着呢,可别带坏他。” 顾慈急了,“什么带坏不带坏的,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有本事你就军法处置我呀。”双手叉腰,肚子一挺,茶壶似的,翘着下巴道,“大不了,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这话都敢说了? 戚北落目瞪口呆,腔膛内倒吊起一口气,抬手想狠狠戳她额角,可见她眼波如星,层层潋滟,比前两日无精打采的模样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一尸两命,无论伤了哪个,最后要的还不都是他的命? 郁气在腔子里转了来回,也烟消云散。他捏了下顾慈的鼻子,“好,慈宝儿永远不会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顾慈哼声,别开小脑袋没说话,嘴角却高高扬了起来。 顾飞卿虽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但冥冥之中还是知道,自己现在该躲远点,便跑到裴行知身边,捧出一对肉嘟嘟的手,像模像样地作揖。 “师兄,不知卿儿方才演练的剑法,可还何不妥之处,还望师兄赐教。” 师兄?顾慈眼睫一霎。卿儿唤他师兄而不是表哥,那便是知道他就是柳眠风?可他是如何得知的? 戚北落看她一眼,又朝裴行知抬抬下巴。顾慈忖了忖,恍然大悟。 举荐能人,倘若想让陛下点头,若只说报出个名不见经传的裴家大公子的名头,应当成不了事,只能说柳眠风。如此一来,家人应当都已知晓此事。 裴行知竟也默许了,这倒稀奇。 裴行知似有些心不在焉,惘惘盯着庭院内的一株海棠发呆,一点也不像他的作为。顾飞卿唤了许多声,他才醒神。 摸摸顾飞卿的脑袋,他柔声笑道:“习武之事,不可一蹴而就。卿儿此前虽也学过,却没个很好的章程,须得慢慢调整,更加急不来。” 此言一出,周遭才舒缓的气氛,又降至冰点。 什么叫“从前学过,但没个很好的章程”,这是在骂谁呢? 戚北落脸色刷的沉下,顾飞卿顿时汗如雨下,为裴行知捏把汗,可细细琢磨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从前师父虽得空就来家中教习他武艺,认认真真,兢兢业业,舞剑骑射样样不落。可二姐姐一来,师父这份“兢兢业业”就立马进了狗肚子,剑也不舞,马也不骑了,就让他扎马步,扎马步,扎马步。 一个月下来,他练的最好的,也就是扎马步。只要蹲下就能八风不动,稳当得都快赶上家门口那两座石狮子了。 果然还是自家师兄靠谱,顾飞卿很真诚地点了下头,“卿儿谨记师兄教诲。” 戚北落心头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这就谨记了?凭什么? “卿儿打从入门起,就一直随孤一道修习,做事要有始有终,日后他的事,自有孤安排,不劳表兄操心。” 裴行知扬了扬眉稍,乜斜狐狸眼玩味地看他,“殿下这声表兄,在下可担当不起。若真要论起辈分,殿下曾在恩师门下聆听过几堂课,慈儿也曾给恩师奉过茶,大家便是同门。不如......” 眼角泪痣似是一闪,笑意愈渐深远,“不如殿下也随卿儿,唤我师兄,如何?” 顾慈倒吸口凉气。 这才刚和平了多久,怎的又吵起来了?三岁孩童也没这么难伺候的,难不成是属枪|药的? 她赶紧过去要劝,戚北落却半点不见恼,双手环抱胸前,“表兄糊涂了?卿儿唤孤作师父,又唤表兄为师兄,那孤算怎的也算表兄的半个师父,表兄是不是该唤我一声......父亲?毕竟......” 他些些昂起下颌,笑如三月春风,“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三岁小孩吵架实况。 大表哥:我是你师兄。 大萝北:我是你爸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6章 096 顾慈瞠目结舌, 这厮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怎的还想给人当爹了? 赶在局势彻底失控之前,她赶紧将戚北落拉走, 再待下去,没得把这好不容易搬来的救兵, 又给气跑咯。 黄昏时分,奚鹤卿亲自护送顾蘅入东宫, 并留在这陪她最后一晚。 顾慈早早命人将北慈宫内的北跨院打扫出来, 那里坐北朝南, 光照充足, 离自己的住所仅一墙之隔, 姊妹间也好有个照应。 日暮西斜,大家坐在一块用膳,一则为裴行知接风洗尘,二则祝戚北落和奚鹤卿此行一帆风顺。 自姑苏一别, 他们已有大半年没聚过, 照理应当红火绿蚁酒, 好好欢聚一番, 奈何中间隔了这么层离愁别绪,酒还未过三巡, 便都草草散去。 点点灯火晕染在各自窗前, 每一扇窗都有自己的无奈。 一夜无眠,翌日一早,天际扯起鱼肚白,云雾低垂, 日头悬于山岚间,打眼瞧去,好似玉米面烙出的饼子。 宣和帝便亲临西郊昭云台,点齐兵将,歃血祭旗。 顾慈和顾蘅候在静室内,裴行知和顾飞卿则立在门口,眯眼遥望。 仪式过后有短暂的告别时间,戚北落和奚鹤卿并肩走来,铠甲铿铿,踩得脚底沙石咯吱作响。金芒清晰地勾勒出他们的身影,挺拔若松,经冬不倒,遇雪更凌。 姐妹俩一道从座椅上站起,赶至门口,指头绞着帕子,心头无端生出种空寂感。 顾家曾有意撮合裴行知和顾蘅的事,一直是奚鹤卿的心结,即便到了如今,他和顾蘅已然修成正果,他依旧没法彻底释怀。 眼下见二人恰好并肩而立,他腔子里的血顿时一热,两三步冲过来,隔在他们中间,戒备地斜睨着裴行知。 毫不遮掩的敌意,裴行知笑了笑,不以为意,两手对插着袖子,领着顾飞卿去祭台旁边近看。 奚鹤卿挺直身板给他让道,不小心踩在顾蘅脚上。顾蘅跟被烫了尾巴的猫似的,立刻炸毛,葱削似的指头几乎戳到他鼻尖,“你干嘛呀!” 尖利的声线引来周遭一阵侧目。 奚鹤卿瘪瘪嘴,拍开她的手,“没干嘛!”朝裴行知的背影抬抬下巴,“你已经怀了我的种,我不在的这几日,你给我离他远点,听见没有!” 警告完他仍旧不放心,又捧起她的脸狠狠嘬了口。 四面响起几声窃笑,顾蘅又羞又恼,酝酿了这许久的满腔柔情一股脑儿全化作|爱意绵绵的一拳,径直朝他胸膛去。 奚鹤卿倒吸口凉气,咬牙忍住,将她拥得更紧,霸道地堵住她的唇,抵死纠缠。 顾蘅拼命挥拳挣扎,可一想到接下来这半年都会见不着他人,心口便跟刀子划过一般,钝钝发疼,推搡的手也渐渐柔软下去。 顾慈在旁看着,自叹口气,又往戚北落随身的荷包里塞了好些路上可能用得着的药丸。 “出门在外,你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北境不似帝京,过了七月天就一日胜一日地凉下去。你可不许在外头胡乱吃生水,野味没熟也不准吃,要是觉得冷,就莫要把领口敞这么大,把我给你缝的那件狐毛夹袄穿在里头。我扎破好几根指头才赶出来的,不许嫌难看!” 戚北落牵起她的手,白嫩嫩的指头隐约还留着针眼。他心疼不已,放在唇边轻吻,尽量又轻松的语气逗她开心,“你这话说的,好像比我还熟悉北境似的。” 顾慈哪里去过北境,至多也就听旁人提过。 而今发生的事,同前世完全不一样,她心虚得紧。爹爹突然生死未卜,戚北落这一去又不知吉凶如何,可她除了在家干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量多叮嘱些。 戚北落凝望她面庞,目光深沉,什么都懂,却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将她搂入怀中。温热的液体落下,冷硬的铠甲都温软许多。 顾慈一手抵在他胸前,声音透着软糯鼻音,“我也不求你多立战功,只三句话。第一、不许贪功冒进;第二、一定要平安回来,哪怕救不出人,也不可再把自己搭进去;第三......” 她咬着唇,恨声道:“不许到处沾花惹草,若是敢给我带回什么北戎公主,亡将之妹,看我怎么收拾你!” 戚北落起初还“嗯嗯”点头,听到最后,忍不住笑出声,贴着她耳朵轻蹭,“你放心,岳父、姐夫、还有我跟奚二,一定会毫发无损地回来。” 号角声起,旌旗招展,声声摧心肝。 戚北落用力亲了口顾慈,又俯身亲了下她的肚皮,指着里头的小人,故作凶状,“小子,爹爹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可要听娘亲的话,不准折腾娘亲,知道吗?要是你敢捣蛋,叫爹爹发现,等你一落地,爹爹就收拾你!” 顾慈被逗笑,抚着肚子娇嗔地剜他一眼,“德性!”手还攥着他的手,不忍松开。 “回去吧,别送了。”戚北落面朝她,倒退着往后走。 顾慈点头,松开他手腕,指尖滑过他掌心,又勾住他指尖,抓住他衣角。一双秋水般的眼眸蓄满泪光,盈盈望住他,欲语还休。 戚北落心如刀绞,也不催她,陪她安静站着。曙色破层云,映染在两人痴缠的指间,如玉皎洁。 顾慈被阳光刺了目,微微眯起眼,望着他,视野越发模糊。吸吸鼻子垂眸,瞥见指下被拽变了模样的蟒纹,玉指一颤,衣袖轻飘飘滑落,她又赶忙抓入手中,留恋许久,终还是在最后号角声中,无力垂落。 “早点......回来。” “有你等,我一定早去早回。” * 深宫岁月长,戚北落一走,顾慈的心便空了大半,终日窝在房中,要么看书,要么缝孩童穿单衣小靴,闲下来就忍不住梁上的燕子发呆,掰着指头细算戚北落眼下到哪儿了,可有吃饱饭,有没有生病? 好在顾蘅和顾飞卿时常过来伴她说话,她分了心,日子倒也清闲神怡。 裴行知虽志不在朝堂,可既然接了戚北落的班,便会尽心竭力辅佐宣和帝,绝不怠慢。 许是受北境战乱影响,帝京城也不大安宁。南下的流民突然增加,城中一时接应不过来,流民无处安身,聚在城郊,久而久之便成了流寇,祸乱一方。 就应对之法,朝堂上众说纷纭,有主武力剿除,有推怀柔感化,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让谁,吵得宣和帝脑瓜仁疼。 最后还是裴行知毛遂自荐,不带一兵一卒,独自赴京郊,寻匪首谈判。 朝中几个老油条嗤他不自量力,定没有好果子吃。谁成想不出两日,他竟真招安成功,不战而屈人之兵。自此锋芒毕露,无人不服,再不敢轻视其才干。 宣和帝对他更是赞赏有加,有意授他官爵,他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问及理由,他只遥望庭院中的一株海棠,抿唇不语。 宣和帝心道可惜,但也没所做强求。 转眼到了十月,秋风送爽,北雁南归。东宫后院里海棠都已谢尽,改让金菊折桂,夹杂浓郁的果香。 姐妹俩的肚子都鼓成了圆滚滚的球,顾慈怀胎明明比顾蘅少一月,肚皮却比她还圆,恐有异常,心中不免担心。 太医诊脉后,弯着眉眼,连声道恭喜,“太子妃莫要担心,这并非胎儿有异,而是双生之相,您怀了双生儿!” 顾慈一惊,垂视自己肚皮,里头竟有两个小家伙,都是她和戚北落的孩子。 “慈儿真厉害!这要是一男一女龙凤胎,得省多少力气。”顾蘅一手托腮,一手轻抚她肚皮,满目欣羡,“等太子殿下回来,可千万要让他好好奖励你。” 让戚北落奖励自己?他会奖励什么......顾慈脑海浮想联翩,脸颊不由泛起云霞,咬着唇瓣不敢接话。 云锦前脚领太医出去,云绣后脚就闯进来,顾不得擦汗,兴冲冲道:“两位姑娘,北境来信了!” 两人眼睛俱都亮起,迫不及待抢信细阅。 信封厚厚一沓,沉甸甸的,都快赶上槅架上随便一本书。 每张纸的右上角,都画着朵四瓣海棠。这是他们两人间的密语,海棠本该是五瓣,因着他们在家中都行二,加在一块便是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便有了所谓的“四瓣海棠”。 第一张信纸赫然是报平安之语。 “岳父和姐夫都平安。北戎夺走的三城都已收回,过两日待泷江水结冰,我便领兵渡江,直取北戎腹地,救回他们,一块回家。” 顾慈长长舒出一口气,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些,往后继续翻。 接下来的内容都是些日常琐碎,没个具体主题。有时一整张纸密密麻麻都是字,没个空地方,有时写一段便空上两三行,断断续续,大约是空闲了就写,日积月累而成。 一件件读来,清冽的声线犹在耳畔,仿佛戚北落眼下就拥着她絮絮说话。 “北境已经入冬,天气一天变三回,比你的脾气还琢磨不透。” “这儿的妇人都会骑马,上回在猎宫,还没教会你骑马,你就怀孕了,待孩子出世后,我连着他的份一块教。等你踅回来,我带你来这跑马。” ...... 每张纸末尾,还必定拽两句酸诗。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顾慈两条细细的胳膊抖出一摞摞鸡皮疙瘩,忍不住捧着信笺发笑。 云绣笑着打趣道:“还是太子殿下厉害,平时咱们怎么哄,姑娘都不见得笑一下。殿下写来封信,姑娘嘴上这笑啊,就停不下来了!” 顾慈脸上发热,瞪她,“去,你个小蹄子,如今是越发没规矩了。” 心里却甜蜜蜜。 前头传来咒骂声,她仰面,见顾蘅捏着家书,一会儿怒发冲冠,一会儿又仔细压平信上褶皱,对着信痴痴发笑,小脸红润透亮。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觉到这份喜悦,动了下。 顾慈心底柔软似水,抬手轻轻摩挲,将几十张信纸都捂在心口。戚北落临走前承诺,一定会在孩子出世前凯旋,不知等那呆子回来,知道自己肚里怀着双生儿,会高兴成什么样? 光是想象,顾慈心里便暖洋洋,转目望向窗外。 秋日的午后,阳光也疏懒,枝头树叶凋敝,满园萧瑟,她却窥见了蛰伏其中的希望,来年春日定是个好风光。 再过两日,便是顾蘅的产期。顾慈不敢懈怠,将稳婆和太医都招进东宫,以备突然情况。 随着小腹越发鼓胀,两人的腿脚也肿胀得厉害。掌灯后,姐妹俩躺在软榻上,云锦和云绣帮她们揉捏腿脚,缓解难受之感。 话头扯到给孩子取名的事,众人兴致都颇高。 “慈儿,你知我一向讨厌读书,这名字你可一定要给我把关,可不能像他爹似的,取个这么难听的名儿,一辈子都毁了。”顾蘅捧着圆脸,真诚而专注地苦恼着。 千里之外,名字很难听的某人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云锦和云绣面面相觑,“鹤卿”这样的名儿都入不了大姑娘的法眼,那还能怎样取名? “这个容易。”顾慈呷口温茶,放下茶盏子,摇头晃脑道,“莫若‘珠珠’而字如何?掌中宝珠,可见你们爱子心切。” “爱子心切?”顾蘅拧了眉头,“既是子,为何取个女名?” 顾慈扬眉不语,云锦和云绣掩嘴偷笑。 顾蘅隐约咂摸出不对劲,细细思忖,想起嫁妆里的那刻满“蘅”字的金猪,顿时了然。什么“珠珠”,分明是“猪猪”! “好你个慈儿,如今做了太子妃,是越发猖狂了,竟还敢拿这事取笑我!” 顾蘅气急败坏,抽出软枕丢去。顾慈捧腹笑了一阵,亦不甘示弱,拿起软枕回击。一来一回,屋里很快欢闹成片,火盆里“啪啪”爆着火星子,跟着凑趣。 正起劲时,茜红鲛纱帘子忽然掀开,王德善趔趄步子进来,衣上沾满夜露,带进来一室寒气。 顾慈和顾蘅都哆嗦了下,云锦忙起身去关门。王德善平时是个多细心的人,大家都知道,这等低级错误,可不像是他会犯的。 云绣问道:“王总管这是怎的了?若有难处只管说,姑娘定会为你做主的。” 她边说边泻了杯热茶,正要递到王德善手中,他却突然扑通跪倒,朝顾慈连磕三个响头,泣不成声。 “太子妃,大事不妙啦!北境最新战报,说泷江一战,咱们大邺军中了北戎人的埋伏,损失惨重。太子殿下和奚二公子全都、全都不知所踪!” 砰—— 一盏茶倾倒入火盆,炭火“嗤”的一声翻起烟,成了白灰。屋子骤然变凉,外头的寒意便趁机渗进来,剜肌刻骨,黯然销魂。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7章 097 惊天噩耗入耳, 顾慈脑袋“嗡”了声,纤细的手紧紧攥住软榻边沿。 顾蘅惊呼了声“什么”两手撑着软榻, 猛地起身,一时续不上气, 白眼一翻,昏倒在榻上。 “姐姐姐姐”顾慈忙去扶她, 转头对云锦道, “快去叫太医。” 云锦“嗳嗳”点头照办, 云绣开门唤人进来帮忙, 不多时屋内便涌进来许多宫人内侍, 脚步声杂沓聒耳,灯火幢幢映得人影缭乱,显出一种山雨欲来的飘摇之感。 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过来给顾蘅搭脉,顾慈捏着帕子, 在旁焦急等待, “太医, 如何了” 太医朝她见礼, “太子妃放心,奚夫人只是急火攻心, 昏过去了, 身体并无大碍,腹中孩儿亦无甚损伤。待微臣开两副凝神静气的汤药送服下,夫人便可醒来。” 顾慈松口气,让他下去开方子煎药, 命云锦和云绣好生在旁伺候,自己则拉了王德善去屏风后头问话。 “你方才说殿下中了埋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德善捏了把额汗,哈腰如是回话“回太子妃的话,奴才也只知道个大概。听说是咱们大邺军被那赫连铮引入泷江边上的铁槛沟,里头全是伏兵,从外头根本看不出来,这才着了他们的道。” 顾慈扶着屏风,呼吸急促,无法接受这事。 她曾在书籍上读到过铁槛沟,那里与泷江连成一线,是大邺和北戎的天然边界。山势奇突、岩壁层层,绕过一道还有一道,易守难攻,若是提前埋伏兵力,很难被人发现。 况且穷寇莫追,连她这样久居深宅大院的女眷都懂的道理,戚北落这个久经沙场的老麻雀会不知 思绪混乱做一团麻绳,正确的线头就藏在里头,可顾慈心怎么也摸索不到。 王德善亦在担心戚北落的安危,见顾慈面如菜色,勉强挤了个笑,“太子妃切莫太悲观,眼下局势还未确定,陛下那头也没发话,太子殿下福大命大,定会逢凶化吉。您肚里还怀着小殿下,多思无益,天色不早,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顾慈回眸望一眼软榻,右手捧紧肚皮,长叹口气,点头应允,絮絮嘱咐了遍姐姐的事,便推门出去,却不想才一脚才抬起,就被门槛绊了下。 旁边伸来一只手,稳稳托住她小臂。顾慈仰面,便对上裴行知的眼。许是廊下烛火照映的缘故,原本乌沉的狐狸眼带起些许透明的釉质赤褐色,宛如岁月沉淀千年的琥珀。 见顾慈已然站稳,不等她挣开,他就先收回手,笼进宽袖中,“为了小殿下,当心些。” 语气平平,一如在姑苏时那样,当她有难处时,他便出现;在她平安后,又悄然退场,未曾真正僭越一步。 顾慈颔首道“多谢。” “我送你。” 顾慈刚要婉拒,他先抢白,“眼下帝京不及从前,盗贼滋生,就算在皇城内,也该时刻小心。我送你到门口便回,莫要多想。” 说完,也不等顾慈点头,便拂袖先行。顾慈犹豫片刻跟上,同他稍稍拉开些距离。一路上彼此俱都无话。宽阔的回廊,只窸窣阵阵虫鸣,足音格外深远,仿佛踩在心尖上。 顾慈心里揣着事,一直低着头,垂视自己脚前窄窄一片地,到了自己屋子都不知,还得裴行知出声提醒。 顾慈颔首再次道谢,正准备推门进去,他忽然道“你姐姐她没事,放心吧。” 顾慈一愣,抬眸对上他直视而来的目光,眼睫微微颤了下,鬼使神差地抓住他衣袖,目光灼然,“那他呢” 夜风袭来,檐下绢灯斜飞旋转,她投在墙上的侧颜烛影随之猛烈晃动。 裴行知当然知道她问的是谁,唇瓣微动,默了半晌,还是垂了眼睛。 顾慈胸膛像是被巨石碾过般,迟缓而沉闷地发着疼,“连你也不知道,连你都不知道” 揪在他袖间的手因用力而不自觉发抖,渐渐,松落下来。 夜色深沉,清晰地勾勒出这座桂殿兰宫的轮廓,风中带着几分透骨飒寒,看似万籁俱寂,实则暗藏杀机。 顾慈后背渗出大片冷汗,中衣紧紧贴上肌肤,冷飕飕的不是滋味。 身子倦怠得厉害,她匆匆道了声“晚安”,便进屋合上大门胡乱洗漱罢,仰面倒在床上,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快点入睡。 可一闭上眼,戚北落战死沙场的画面就不由自己地充盈脑海,甚至还有浓烈的血腥味盘旋鼻尖,弥久不散。 快到子时,外间淅淅沥沥飘起雨丝,吹拂过窗纱,发出细微声响,像孩子在扬沙。 顾慈撑着床沿起身,披衣缓缓走到南窗前,推窗微开一缝,探手出去。雨丝携秋意落入掌心,钻筋斗骨之寒。可她仍旧不愿关窗,只想一直站在这,等他回来。 乌云笼罩天幕,星辰皓月皆不知去向,就连秋日南天最明亮的北落师门也不见踪影。 北落师门星掌一国战事兴废,本该明亮的时候却暗淡无光,真是处处透着不祥。 顾慈收紧指根,只恨自己当初为何没向白衣山人多讨教一点占星卜卦之事。她原是不信这个的,眼下病急乱投医,只要谁能给她带来一点好消息,哪怕是假的,她也高兴。 可她不能哭,如今东宫和顾家都要靠她撑下去,越是艰难的时刻,她越要撑住。深吸口气,她重重合上窗户,回到床上,紧紧闭上眼。锦被蒙过头,随呼吸均匀起伏,忽地细细震颤,鸳鸯绣面缓缓泅开一片水色。 “北落,快回来吧,求你了” 冷雨轻叩尖细竹叶,游丝般牵扯得人心尖发疼。夜色中洞箫声随风踏来,如浮云迤逦,浩然空灵,闻者无不心生宁静。 顾慈注意力被箫声吸引,歪头望向那扇半开的窗,脑海里浮涌出箫声描绘的世外桃源,不知不觉便昏睡过去。 一连几日,她辗转难眠,都是这箫声伴她入梦,风雨无阻,从未间断。 屋漏偏逢连夜雨,北境战事尚还未明朗,帝京城中又有人趁乱作梗。 王家自上次抄家罢爵后,便一蹶不振。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眼下戚北落不在西山大营,便有人混水摸匀,借从前武英候在军中的影响,鼓吹东宫蓄意残害国之栋梁之事,又将近来京郊无家可归的流民召集到一块,扯旗起事。 眼下大邺全部兵力都集中在北境,帝京空虚,乱贼趁机盘踞城外,团团包围帝京城,竟还真成了威胁之势。 而那领头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许久的废潞王,戚临川。 帝京上空笼起一层厚重云翳,遮天蔽日,风吹不散。上至朝廷下至百姓,人人自危,夜里不敢深睡,生怕一闭眼就再没机会睁开。 宣和帝勃然大怒,召集群臣商讨应对之策,只要抓住戚临川,死活勿论,都重重有赏。裴行知越发忙碌,时常鸡未鸣就起,灯尽灭才归,精神也有些跟不上,说话时子都带沙哑。 惶恐的气氛飘入皇城,顾飞卿心中激荡,这几日入夜后都独自抱着戚北落临走前赠他的长剑,坐在东宫门口,说是要替戚北落和裴行知守护东宫。 小小的身板端坐阶前,八风不动,宛如一座正在缓慢拔地而起的小山。 顾慈劝不动,只好命人在旁多加照看。 是夜,星垂四野,风声疏狂,廊檐下的绢灯被吹得左摇右摆,几乎挂不住。 身后传来细微脚步声,顾飞卿拇指猛地挑开鞘端剑柄,回身呵道“什么人” 那人被他一吓,小小的身子颤了颤,咽了下喉咙,瞪大眼睛望住他,“飞卿哥哥,是我。” “郡主”长剑“呛”地收回,顾飞卿上下打量她,眉心慢慢折起,“这么晚了,你不拥被睡觉,跑这来做甚快回去。” 璎玑皱起小脸,嘴巴嘟得可以挂油瓶,“我不嘛,我要留在这陪你。”边说边颠颠跑到他旁边坐下。 顾飞卿不同意,四面顾盼,想找人将她领回去,袖子却被一股轻微的力道拽住。 “飞卿哥哥是不是又觉得我没用,所以才赶我走”璎玑仰面看他,小脸气鼓成球,清澈的眼眸泛起水光,“你跟那些人一样坏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就连我爹爹出事了,也不说,还把我关在这,连娘亲都不让见” 越说越气,小胸脯一阵起伏,睫尖一颤,眼泪便哗哗直下。 顾飞卿懵了,身上摸了半天没摸到帕子,便拿袖子帮她擦。 他从记事起就没怎么接触过女孩,后来跟随师父云游,更是连同龄人都没接触过几个,目下冷不丁冒出这个大个难题,他还真不知该怎么哄。 憋了半天,脖子涨得通红,才面前憋出一句,“别哭了,大不了你留下,我们一块坐在这里守东宫就是了。” 璎玑闻言,立即破涕为笑,拉他在旁边坐好。连着几日阴雨天,今日总算放晴,群星悬空,璀璨点点。 她托腮望了会儿,眼睫扇子似的垂下,扯开淡淡弧影,稚嫩童音染上些许哀婉,“飞卿哥哥,我爹爹他会平安回来吗” 顾飞卿侧眸看她,见她神色落寞,忽然有些不认识了。 长大总是在不经意的一瞬间,这几日,自己也是突然间成长许多。 顾飞卿抬手迟疑片刻,在她小脑袋上轻轻拍了拍,“放心,师父答应过我,会毫发无损地将我爹爹,还有你爹爹带回来,就一定会做到。如果师父做不到” 垂眸沉默须臾,他再次攥紧怀中长剑,抬眸北望,“如果师父做不到,那我便去替他,将咱们俩的爹爹带回来,哪怕现在不行,等十年、二十年我也一定会将他们的尸骨接回。咱们大邺的英雄,不该长眠在那北蛮之地。” 星光落在他墨黑的眼眸中,仿佛经过烈火锤炼,迸发出坚定蓬勃的力量。 璎玑对他的话语虽还似懂非懂,但却被他语气感染,抱住他胳膊,双目灼灼,凝望于他,“我陪你一起等。”说着便板起面孔,严肃地看向前方。 顾飞卿觑了会儿,忍俊不禁,伸手刚想摸她脑袋,就听身后屋子里有宫人忽然开门高喊“来人快来人奚夫人临盆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火急火燎钻出门,忙活开,原本空旷的东宫忽然间热闹起来。 帝京之危尚未接触,裴行知在御书房同宣和帝议事,还未回来。顾慈来不及穿戴,随便披了件氅衣便出来,亲自主持大局。 院子里灯火一片片重新燃起,脚步纷纷,往来如震。 热水、稳婆、太医一同混乱后,所有人终于都被达到明堂,顾蘅躺在床上,已经开始产诞,撕心裂肺的尖叫冲击耳房,闻者惊心。 顾慈有孕在身,不便在产房多逗留,拢着衣襟站在外头探脖子张望。帕子捏在手心,湿了一遍又一遍。 仰面正好瞧见头顶上的北落师门,她心头一喜,双手合十正待许愿,嘴巴猝然被人从后头捂住,她抓住那人的手,拼命“呜”声挣扎,紧接着后腰便抵上一细长尖锐之物。 隔着厚重的氅衣,锋芒依旧刺骨,再往前一寸,就真要一尸两命。 顾慈瞬间不敢再妄动。 “顾慈,你可还认得我” 隔着朦胧夜色,顾慈微微侧过半张脸,一双眼睛登时睁得滚圆。 身后这个作宫人打扮的女子,目光狂乱,面容狰狞,赫然就是失踪已久的王芍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月饼节快乐鸭ovo 这么美好的日子,他们一家四口马上就要团结啦,莫方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我不是星星 10瓶;白露為露 6瓶;雨轩儿 2瓶;小棉袄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8章 098 眼下众人都在为顾蘅产子的事忙碌, 并未留意这里的变故。 王芍从背后捂住顾慈的嘴,匕首抵住后腰, 将她拖离这间院子,绕出隔壁庑房, 藏到墙根阴影处。 顾慈惦记腹中孩儿的安危,并未挣扎, 老老实实随她过去。 而今戚临川扯旗起事, 致使帝京城大乱, 风声鹤唳。既然戚临川无事, 顾慈也料到王芍定还活着, 只是没想到,她竟还留在宫中,这个于她而言可谓天底下最危险的地方,并未和戚临川在一块。 她尚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王芍先扯动嘴角, 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是不是在奇怪, 我为何会在这还是拜你所赐啊, 顾慈。” “太妃出事后,我和戚临川前脚才刚逃出王府, 戚北落就领着人追上, 封锁城门。戚临川利用我和王家残余叔辈成功牵上线,又嫌我碍事,竟丢下我独自出逃。” 她借着星光,四顾周围的碧瓦朱甍、雕梁绣柱, 凑到顾慈耳边咬牙切齿。 “我忍辱负重混入宫中做宫人,每日起早贪黑,风吹日晒,做着最低贱的粗活。可你呢呵,太子妃连根绣花针都不用拿,每日往床上舒舒服服地一躺,擎等人来伺候就是。凭什么” 她捏紧匕首,深陷的眼窝缓缓绷起几道癫狂深刻的血丝,几乎是咬着顾慈的耳朵在说话。 “姓顾的,我告诉你,”你这位子本该是属于我王芍的明明当初是你先背弃太子殿下,而今凭什么还能霸占太子殿下的独宠这些都该是我的我的” 即便背对着她,顾慈依旧能清楚得感觉到她投向自己的怨毒目光。 能隐忍这么久,等到戚北落不在,而众人又忙于旁事的时候再跳出来,挟持自己,足可见其深沉心机。敢在东宫行刺,大约也是做好了与自己同归于尽的准备。 可顾慈一点也不想死在这,为了孩子,为了戚北落,她都要活下去。 王芍方才因情绪太过激动,话说到最后,声音不由自主变得尖锐高亢,引来外头宫卫注意,高声呵斥道“什么人在那” 王芍执刀的手一颤,顾慈瞧准时机,使出吃奶的劲儿张嘴狠狠咬住她捂在自己嘴的手。 王芍吃痛惊呼,松开手,顾慈又狠狠踩了下她的脚,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往月洞门跑,高呼“救命有刺客,快来人” 因这便便大腹,加之心弦紧绷,顾慈没跑两步便大汗淋漓,力不从心。王芍握着匕首狂笑奔来,绢灯滂沱出惨白的光,映亮她沧桑黧黑的面容,五官扭曲,几近变形。 眼瞧就快被追上,顾慈焦急万分,一时没留神台阶,脚底绊倒,“啊”了声,人直挺挺栽倒下去。腹部磕到底,隐隐阵痛,她由不得蜷起身子,额上沁出大颗汗珠,手撑着地面还想站起来,双腿却仿佛不是自己的,根本不听她使唤。 “哈哈哈,顾慈,天要亡你,天要亡你这就是报应报应哈哈哈”王芍仰天长笑,高高举起匕首朝顾慈猛然刺去。 还未举到最高处,一道劲风忽从耳畔疾驰而过,贯穿她右腕。她茫然抬眸,腕间直挺挺扎着一根羽箭,殷红的血透过血洞,沿小臂蜿蜒淌下。 “诶”匕首咣当一声落地,王芍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三声“嗖”,左腕、双踝皆被箭射中,身子瞬间支撑不住,纸灯笼般晃了晃,轰然倒地,厉声惨叫。 顾慈被疼痛折腾得浑身无力,勉强掀开半幅眼皮。 月光下,裴行知丢了那柄举世无双的玄铁弓弩,径直奔到她面前,要扶她起来,余光瞥见她茶白色裙子淅淅沥沥泅开数点红,瞳孔骤然一缩,赶忙伸手去探她脉象,从来波澜不惊的面容头一回显出惊惶之色。 顾慈窥其神色,隐约猜出大半,强压住心头恐惧,用尽最后的力气攥住他衣襟,纤瘦的手指在寒风中细细颤抖。 “保、保住我的孩子求你,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我的孩子” 裴行知眉头紧锁,眼眸晦暗,蓬着几分恼怒,“莫再说话,多存些力气。”吩咐人去唤稳婆和太医马上到北慈宫准备着,轻声道一句“冒犯了。”将顾慈从地上抱起。 没得到准确答复,顾慈不肯松手,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住他,泪珠悬在睫尖,欲坠不坠。腹部剧痛更甚,她唇瓣白透,却还咬着牙,几近绝望地道“倘若孩子保不住,我也绝不独活” 此情此景,拿自己的性命去威胁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很无耻,可顾慈一点也不后悔,即便时光倒流,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这么说。 这个孩子对她的意义有多大,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戚北落如今生死未卜,万一真出了什么差错,那这个孩子便是他在世间唯一的血脉,哪怕赌上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 夜风骤起,檐下宫灯猛烈摇晃,人影灯影俱都纷乱零碎。 裴行知咬牙,舌尖尝到血腥味,闭目不语。 宫卫们随后赶来,将王芍扣押住。王芍四肢中箭,鲶鱼般匍匐在地,却还不愿束手就擒,双眼紧紧盯着裴行知的背影,强忍剧痛嚎道“杀了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裴行知正当心烦意乱,恶狠狠剜她一眼,目光宛如实质,王芍心里打了个突,缄口不语,旁边的宫卫也都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 今日相处下来,他们深谙裴大人温润的性子,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气成这样。 “想死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这几日没人会给你治伤,你就在天牢里待着,等太子殿下回来,自有你的好去处” 她暗杀顾慈未遂,戚北落能给她什么好去处 想起那双阴鸷的眼,王芍心肝大颤,拼命挣扎哭嚎,撕心裂肺,眼睁睁看着顾慈被宫人围簇着,宝贝似的带走,自己却只有被当作垃圾拖走,无声淹没于黑暗之中的份。 北慈宫里一应接生用具都已准备齐全,云锦和云绣在门口翘首。裴行知抱着顾慈回来,二人忙伸手上去接,他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直接将人抱入屋内,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 起身招呼稳婆过来,顾慈却还揪着他衣襟,吃力地动了下唇瓣,根本发不出声。 裴行知深深叹口气,笃定道“放心,你和小殿下,我都会保住。”放下她的手,转身去寻太医说话,亲自提笔开药方。 顾慈这才稍稍放下些心。 可阵痛如浪潮般一波一波涌来,根本没打算给她喘息的机会。她猛地攥紧被子,嘶声尖叫“啊疼疼”汗水浸透衣裳,底下的褥子旋即也湿了一层。 “太子妃莫喊叫,省着点力气,来,使劲。” 稳婆们围在床边打转,或在床头拉着她的手,或在床尾托住她的腰。 比起寻常产妇,顾慈的身子要羸弱许多,产子本就凶险,眼下胎儿还未足月就突然早产,这份凶险就更重一层。 况且东宫现下已然有一位正在生产的孕妇,急缺人手,现在又闹出这一桩,大家手忙脚乱,心中紧绷着一根弦,屏息不敢懈怠半分。 浓浓的血腥味混合紧张的气氛,在屋内漫延,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也不知过了多久,酸疼感累积到极点,浑身上下每块骨头都在发疼,顾慈只觉自己快死了。一碗碗汤药送进来,又苦又臭,醺得她味觉快要失灵。 外头忽地响起一阵呼喊,夹杂兵器碰撞出的冷硬之声。顾慈眼睛艰难地睁开一线,漆黑夜色晕染窗纱,渐渐,竟生起半片诡异的红光。 屏风外,有人匆匆入内,“裴大人,大事不妙,叛军打进宫来了陛下要您赶紧过去。” 所有人都怔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醒神后张皇四顾,不知该如何是好。有几个内心脆弱的,已直接软倒在地,呜呜哭起来。 顾慈脑袋“嗡”了声,空白一片,忘了疼痛,侧眸望向屏风。 灯火在屏风上绘出裴行知的身形,清瘦却挺拔,无论何时都能给人一种安全感。所有人都在等候示下,裴行知下意识举步要走,余光瞥向屏风,脚便便如何也抬不起来。 留下,他无法保住国家;离开,他就无法保住她。无论选择哪条路,都会让他抱憾终生。 修长玉指攥紧笔杆,因用力而微微发抖,一滴墨顺势从笔尖滑落,在写了一半的药方上晕开浑浊的黑。 顾慈知道他在纠结什么,调动力气道“大表哥你去吧。我这里人手都够。”喘息着休息了会儿,她望着帐顶海棠纹,嘴角缓缓扯笑,“我不希望孩子一出生就沦为阶下囚。” 最后半句话,一下击中在场所有人的心。 产房内人手究竟够不够,早产风险到底有多大,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太子殿下不在,裴大人就是东宫的顶梁柱,且还深谙医理,他走了意味着什么,众人皆知,太子妃不可能不知。 可为了家国大义,她还是选择放裴大人走。正如她所言,没有国,你我皆为囚徒,又哪来的家 案头烛火“嘶嘶”狂舞,点亮每一双眼,宛如点点星辰汇聚成河,奔流不息。 众人心潮激涌,纷纷向裴行知保证定会护太子妃无恙。就连方才被吓哭的小宫人,也备受鼓舞,擦干净眼角重新忙碌自己的差事,神色较之方才还要专注。 外间匪贼笑声狷狂,亦无法再动摇他们半分。 裴行知长出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嘱咐身边人几句,朝屏风行一大礼,“我定早去早回。”说完便踅身离开。 这段插曲很快过去,顾慈又被阵痛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浑浑噩噩间,她感觉有人在用力拍打她的脸,在她耳边说话,像是云锦的声音。 “姑娘姑娘大姑娘她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哭声大得都快把屋顶掀翻。” 听了一整晚的噩耗,终于来了个好消息。顾慈支离破碎的心略感宽慰。大约是被顾蘅感染到,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咬紧牙关猛地一使劲,褥垫间一阵湿热,所有疼痛都寻到宣泄的出口。 “生了生了是对孪生姐妹” 屋内雀跃一片,喜声连连。 顾慈见他们笑容满面,自己嘴角也染上笑,周身力气如流水般泄去,身子虚软好似随时都会飘起来,眼皮沉甸甸坠下,只想好好睡个觉。 外头猝然传来一声撞门声,顾慈努力掀开眼皮,窗外红光更盛,只要撕裂天幕,一群匪贼踹翻屏风,拿刀指着屋内众人,“我等奉天命,辅佐潞王殿下登基,谁敢不从,一律格杀勿论。” 欢笑声瞬间被尖叫取代,宫人内侍们慌乱不堪,没头苍蝇似的跑来奔去。可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匪贼们手里的刀,殷红飞溅,浇灭烛火,屋内瞬间陷入大半昏暗。 云锦和云绣将两个才出生的孩子藏到顾慈身边,拉下床帐,以身挡在前头。可婴儿脆亮的哭声还是引来贼人头目的注意。 他眯了眯眼,朝床榻走去。云锦和云绣壮着胆子要去拦他,却被轻松撂倒在地,昏迷不醒。 刀锋血迹在地上点绘出不规则弧线,分外刺鼻。 顾慈浑身绵软,使不上半点力气,只能背对向床外,将姐妹俩护在身下。屋内忽然安静,脚步声踩着满地碎瓷,咯咯声格外清晰,每一步都踩在她心坎上。 怎么办孩子才出生,还没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人世间,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无力的悲凉感从背脊末端腾升,很快漫延全身。两辈子加一块,她都没这般害怕过,除了用力闭上眼睛,什么也不会做。 刀锋撕裂帐幔,银光泠泠,两个孩子被晃了眼睛,哇哇啼哭。钝器入肉声乍响,殷红飞溅,侵染大半被褥。 有一滴落在顾慈脸上,她愕然睁开眼睛,床帐只剩半截,刀锋就悬在她头顶,再有半寸就能叫她和两个孩子一块身首异处。 持刀的贼人面目狰狞,翻了个白眼,“咚”声倒地,露出他背后之人。 戚北落身披铠甲,立在床边,身形巍峨如山,撑开一股轩昂气势。灯火半灭,银甲兀自折射出朦胧光晕,屋子顿时亮堂许多。 眉眼透着凛然杀意,望着她时,却依旧清润赤诚如少年。 “慈儿,我回了,可还无事” 他丢了染血的长剑,坐在床沿,拥她入怀。目光掠过她身下的两团软绵绵的襁褓,视线一定,错愕片刻,嘴角牵动,眸中涌起几分难以置信的喜色。 顾慈眼睛睁得大大的,惘惘望着他,呆呆地拽了拽他铠甲,又摸摸他的脸。一冷一热两种触感拂过肌肤,她终于敢确信,是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北落” 千言万语拥堵在喉咙中,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张口便痛声大哭。也不管他铠甲上的血污,直往他怀里钻,定要将这几月的委屈通通宣泄出来。 戚北落心头酸涩,拥紧她,轻吻她发顶,给她想要的温暖。 屋内匪贼都被凤箫领来的人制服,却有一个方才因被宫人拿花瓶打晕在地,大家以为他已死,便未拿绳索捆缚。 可巧眼下,他幽幽转醒,窥见屋内情状,顿时了然,心有不甘,偷偷抬手指向床榻,欲用袖箭射杀夫妻俩。 机括还未扣下,一双阴狠的凤眼霍然睨来,他心头一蹦,未及反应,便有尖锐寒芒从床边飞来,“咣当”一声,直挺挺地落在他肘间,将他小臂和袖箭一道从胳膊上齐齐砍断,干净利落。 惊痛声刚奔至嘴边,头顶突然罩落大片阴影,他抬眸,正对上戚北落墨黑的眼,灯火中乌然灿然,却犹如深渊般阴冷幽邃。 那声痛又憋回嘴里,他扭身往后躲,戚北落却一脚踩在他断臂伤口上,不留情面地辗碾,在他期期艾艾的求饶声中,朝所有逆贼一字一字咬金断玉,声调漠然低沉。 “孤在此,伤孤妻儿者,为虎作伥者,犯上作乱者,都得死” 作者有话要说  美好的中秋节,我点了两杯奶茶,可只送来零根吸管。 我举杯邀明月,却只能望“珠”兴叹。噫吁嚱,吃茶之难,难于上青天qq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 第99章 099 戚北落的归来, 便是一剂最有力的定心丸,不仅安住了顾慈的心, 也安住了全帝京城人的心。 戚临川率领的草寇趁皇城空虚,漏夜潜入捣乱, 意欲逼宫。虽说这时机选择得极妙,可在戚北落和裴行知面前, 到底欠了点火候。 一夜惊风密雨, 终在曙色破云而来的一刻消于无形, 载入史书, 也不过寥寥四字“戊寅之变”。 变乱后的第一日, 锦衣卫就在出城的泔水车里,捉拿住藏匿其企图逃跑的戚临川。 他妄图以身上的皇族血脉,求一个面圣讨饶的机会,宣和帝却一口拒绝, 直接命人将他就地问斩, 尸首不得入皇陵, 随意弃于乱葬岗, 无碑无冢。而他旁边,就躺着早已凉透的王芍。 变乱后的第二日, 戚北落以雷霆之势, 将藏匿在帝京城四方边角的王家残余势力和流寇全部抓获,送上刑场。 阂城百姓拍手叫好,一面唾弃戚临川的同时,一面不忘赞颂戚北落英武忠义无双。更有说书先生舌绽莲花, 将这段事迹编纂成故事,取代从前那些什么挑人皮做灯笼的传闻,在坊间口口相传。 然而现在,众人眼中龙章凤姿、胸吞万流的太子殿下正高举一碗水,在东宫罚站,低垂脑袋收着下巴颏,大气不敢出。 “泷江战败之事是你们的诱敌之策,为何不早告诉于我害我担心。” 顾慈倚着软枕,靠半躺在床榻上,柳眉倒竖,指着戚北落的鼻子兴师问罪。因情绪激动,嗓门拔高,不小心吵醒身边两个小糯米团子。 姐姐倒还安静,澹定地瞥了眼娘亲,又澹定地瞥了眼正在罚站的爹爹,最后澹定地歪头继续睡。妹妹却是个不省心的,皱着小脸“呜呜”直哭。 顾慈冷冽的心瞬间柔软得不像样,抱起小团子柔声细语地哄。 因是早产,姐妹俩身子都比平常婴孩要娇小许多,眼下虽还未张开,皱皱巴巴的一团,五官却极为精致,可以想见她们将来长大后定然风华倾国,不逊其母。 因她们落地时,正值黑夜与黎明交接,宫中动乱即将结束,遂取名“朝朝”和“暮暮”,也寓意一家人从今晚后朝朝暮暮都在一块,永远不分开。 戚北落望着自己的妻女,目光轻柔得像天际一片云,心头沉淀了数月的琐屑一扫而空。 “慈儿,这事没提起告知于你,害你日夜为我担心,是我的不对。”他叹了声,继续解释道,“此前我和奚二在帝京布下天罗地网都没能抓住戚临川,想来在帝京内定还有不少他的爪牙,一日不除,终成大患。” “后来岳父和姐夫出事,我领兵北征,发现赫连铮此番率兵南下,多半是受戚临川暗中挑唆,就和父皇还有你表兄,联手想了这么个诈败的法子,让戚临川误以为我已战死,帝京空虚,诱他出来,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之所以不告诉你,也是怕隔墙有耳。” 顾慈眉心折痕更深,越想越窝火。 他也就算了,裴行知就在自己身边,什么事都知道,却一个字也不跟她提,就看着她在旁干着急。 “好啊,既然你那么信不过我,那就干脆,这几日你都别到我屋里来,免得我这隔墙有耳,给太子殿下惹麻烦”说完,她便低头继续哄女儿,再不看他一眼。 戚北落肩膀一晃,头顶上的瓷碗被带动,摇落一小泊水,瞬间降他淋清醒,枯着眉头道 “慈儿,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瞧母后,父皇不是也没将这事告诉她所以你不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就莫要” 这话倒给顾慈提了个醒。她两眼骤亮,昂首笑吟吟望过来,笑似烟波雾霭,“既然你非要拿我和母后比,那便别怪我心狠。母后为这事,罚父皇一个月不准踏入长华宫。太子殿下既然是主谋,那便自今日起,两个月不准过来打搅我和宝宝。” 不准来打搅她和宝宝,这是给他下了逐客令他堂堂一国太子,在东宫之内,被别人下了逐客令 戚北落觉得不太行,摇头拼命反对。 可他越不愿意,顾慈就越觉得好,一拍床板,这事便定下来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无论戚北落怎么在顾慈面前告罪认错,她都假装没看见,日日守在女儿身边,抱完姐姐抱妹妹,亲完妹妹亲姐姐。 两个糯米团子已经长开,从粉嫩嫩的两团变得白胖可爱,得了娘亲的疼爱,眨巴大眼睛,舞着小肉手“啊啊”朝她笑。 烛光暖暖,其乐融融。 桌案边,两道目光直挺挺投来,幽怨又炽热,顾慈轻慢地挑了下眉,冷声道“看什么看批你的折子去。”然后又捧着脸低头瞧女儿,怎么瞧都觉不够。 两个小糯米团子跟娘亲一块同仇敌忾,嘟着嘴,不高兴地朝男人吐泡泡。 男人气得鼻子喷火。两个小没良心的没有他,她们还不知道在哪呢 可一边是他的宝贝媳妇儿,一边是他宝贝媳妇儿生的两个宝贝女儿,都是他的心肝肉,即便他肚子里的酸水都快顶到喉咙,也只能忍着。 一个月后,宣和帝解禁,连蹦带跳地踏入长华宫,和他的皇后把酒话桑麻。话着话着,衣裳就话没了。 可东宫里头,戚北落看着宝贝媳妇儿从产后的憔悴羸弱,一点一点恢复回从前的白嫩娇俏,且还更加水灵,似秋日枝头最后一颗鲜果,等他去采撷。 然,他偏生就是吃不到 父皇和母后已然和好,顾蘅出了月子,同奚二琴瑟和谐,就剩他一人不上不下,落了单。冥思苦想一整夜,戚北落心一沉,终于决定用上兵法。 是夜,他将屋里人都打发干净,焚香沐浴,又偷拿顾慈的茉莉香膏往身上乱抹一通。 顾慈哄完两个糯米团子,捶着肩背回屋,刚进门就被浓郁的花香熏皱了眉头,捏着鼻子四下顾看,目光直愣愣定在床榻上。 灯火幽微,戚北落穿一身轻软雪白的中衣侧躺在醺红锦被上,半潮的墨发随意披散着,手指修长白皙,穿过青丝支起额角。凤眼秀长,红唇嫣然,微微一笑,颠倒众生。 顾慈心头一蹦,努力去想别的事,不让自己脸红,“你这是干什么谁准许你进来的,出去出去。” 戚北落不动,她便上前去拽他的手,想把他拖下床。谁知他突然反握住她的手,凑上前,柔软的温热落在她手背,像个虔诚的信徒,对她奉上自己的心。 顾慈呆住,有些语无伦次,“你、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哼,说好两个月,一天都不能少。” 她往回抽手,戚北落却不放,嘴角噙着浅笑,温热穿行过纤细雪色,落在她肩头。 顾慈以为他要来啃自己脖子,忙缩起来回避。他却在这收唇,头转向另一边,吻住她左肩,如法炮制,沿胳膊停在她左右背,抬眸望她。 目光灼灼如盛夏骄阳,几乎要把她融化,却只是看着她,什么也没做。 那模样,引诱中带着讨好,顾慈打量了会儿,恍然大悟。 他这是在施“美男计”,相仿后宫妃嫔博宠呢才几日不见,他在床笫间竟就不正经成了这样,真是 顾慈又好气又好笑,实在寻不出个恰当的词来形容他。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想找到点当皇帝的感觉,想看接下来打算做什么,遂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看他。 戚北落眼中笑意加深,揽过她的腰肢。轻衫如花般簌簌绽放飘落,他的吻羽毛拂过春水,不疾不徐。 顾慈被撩拨得浑身酥软,如坠云端,微微睁开一线眼,见他双目猩红,额上汗湿大片,换做过去,他早就忍不住攻势,可现在却依旧耐着性子取悦她,仿佛自己要是不同意,他便打算就这么草草过一夜。 眼下她越发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当皇帝。每日都有美人环绕,燕瘦环肥,且无论她们无论心里愿不愿意,都会想尽办法讨好侍奉,哪个男人不愿 大约是真忍不住了,戚北落轻啮她耳垂,哑声道“太子妃可还满意” 这话说的,怎么听都不像太子,更像是自己养的面首。顾慈被逗笑,轻抚他长发,仿着“爱妃”一词,粗着嗓子道“爱夫伺候得很好,本宫甚是满意。” “小东西”戚北落忍笑瞪她,顺着她的戏路奉陪到底,“太子妃可想更进一步小的定竭尽全力,让您满意。” 顾慈“噗嗤”笑出声,同他“卑微”的眼神周旋许久,心满意足地朝他敞开怀抱。 时至年关,天降瑞雪。因过去这一年,于国于家都乃多事之秋,实该好好去去晦气,是以今年,帝京城内的炮仗都比往年要响亮。 宣和帝在前朝设完大宴,又在太液池畔设小宴,没请旁的什么皇亲国戚,只叫了顾、奚两家人过来吃饭。宴上也没有君臣之分,彼此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寿阳公主和驸马、裴氏和定国公都已许久未曾在一块过年,此前他们又遭了大难,险些天人永别,故而比谁都重视这份弥足珍贵的团圆,饮了几杯便离席回家。 宣和帝才小酌两杯,就拉着岑清秋去游湖。顾老太太由顾飞卿和璎玑围簇着,迫不及待去东宫看双胞胎姊妹。顾蘅和奚鹤卿趁人不注意,偷溜出去放烟火。 桌边就只剩戚北落、顾慈,和裴行知。 顾慈喝了一杯酒,便醉倒在戚北落怀里。戚北落抚她长发,她奶猫似的眯起眼睛,有恃无恐地蹭他胸膛,睡得天昏地暗。 裴行知觑了眼,摇摇头,嘴角漫浮起一丝温和的笑,几不可见。 戚北落斟满两杯酒,递一杯给裴行知。 “这杯酒,我敬裴兄。太医说了,慈儿早产,以她的身子骨,若不是裴兄妙手回春,只怕要一尸三命。” 裴行知对他这新称呼颇为意外,眯眼绵长地“哼”了声,接过来一仰而尽。 戚北落长眉一轩,觑着他手里的杯盏,玩味地勾起唇角,“裴兄喝得这般痛快,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裴行知“哦”了声,悠悠转着酒杯,朝他面前的醉蟹抬抬下巴,“方才殿下不也是想都没想,就吃了我做的螃蟹” 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警惕地互相看着,过了会儿,又“嗤”的一声,齐齐笑开。胸中沉积许久的成见仇怨,也都在彼此这一声笑和长风泠月中,烟消云散。 “慈儿说得没错,你我皆是同路人,或许将来能成为朋友。”戚北落举起酒杯敬他,诚心邀请道,“你可愿留在帝京,无需科考,我和父皇都可许你想要的官位。裴老太太应当也乐意见你在朝堂有所建树,光耀门楣。” 裴行知摇摇头,凭窗遥望月色,但笑不语。 恰此时,王德善入内,说外头有官员求见。宣和帝不在,戚北落便代为跑一趟。 顾慈睡得正甜,他不忍叫醒,便命人搬来美人榻,将小家伙安置好,亲手盖上被子,检查无误,方才离开。 睡得好好的,身上突然沉甸甸地压了一层,顾慈不乐意了,小短腿一蹬,将被子踹到地上。 裴行知笑了笑,过去捡起被子,重新盖在她身上,仔仔细细掖好被角,转身正要离开,她又把被子踢了。 他再次帮她盖好,她又给踢开,无奈之下,他只好在旁看着。 顾慈睡得很沉,细微的灯光照映她面容,纤长的睫毛在眼底婉转温柔的弧影,双颊生晕,清浅透骨的香气隐约散来,待要细嗅却又再寻不见,宛如夏末残荷上一掠而过的秋日蜻蜓。 一缕青丝滑落至她眼前,裴行知指尖一颤,下意识伸出去,想帮她挑开。即将触碰时,他忽然停住,默默收回食指,紧紧攥拳,终还是无力松开,收回袖中。 “你要好好的,我的小姑娘。”声音低哑,似在呢喃。 莹白月光照进他墨黑眸底,漾开片片涟漪,默然看了会儿,他拿起桌上的洞箫,头也不回地踏月离去,衣袂飘举,除却两袖月色,什么也没带走。 戚北落回来,见屋里只剩顾慈,忙命王德善去寻人。 等待的途中,他随手挑开顾慈眼前那绺惹她皱眉的发丝,见她睡颜可爱,又忍不住轻轻啄了口。 王德善打听完,哈腰回道“裴大人已然出城。” 戚北落心中感慨万千,长叹一声“可惜”,也只能作罢。 岁月不居,转眼又是三秋。宣和帝下诏宣布退位,领着他的皇后四处游山玩水。 太子登基大典井然有序地预备着,宫里宫外,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却有一辆青绸小车悠然从宫中驶出,停至城外码头,转乘小舟,取道红鸾岛。 眼下并非佳节,岛上游人稀少。海棠神木依旧终年花开不败,点点嫣红次第缀满枝头。夜色飘渺,有风过,红绸飘扬,有种神秘的美感。 戚朝朝和戚暮暮一下马车就撒丫子乱跑,云锦、云绣和王德善亦步亦趋追在后头,生怕她们摔跤。 顾慈仰望翠碧中浮动的嫣红,想起前世那株海棠,恍惚升起种“庄生晓梦”之感。 背后有人贴来,圈住她腰肢,下颌搁在她肩头,同她耳鬓厮磨,“在想什么” 顾慈淡笑,身子放松地往后倒,入他怀中,“我在想,当年你在这许了什么愿望” 戚北落一愣,抬头瞅着满树红绸,眼神亮了亮,笑道“我可以告诉你许了什么愿望,那同样,你也得告诉我,你许了什么愿” 真不愧是马上要当皇帝的人,一点亏也不让吃。顾慈嗤之以鼻,揣摩自己写的“望他所念,皆能如愿”,虽有些害羞,还是点头同意。 为了不让神明记错人,神木上的许愿红绸都写了许愿人的姓名。不出一刻钟,凤箫便将两人的绸子寻来奉上。 顾慈生怕戚北落反悔,忙抢了绸子,背过身去,一点一点展开看。绸子经风吹雨淋,有些褪色,可上头的字迹笔锋凛冽,一看便知,是他的杰作,且也只写了八个字。 “一生挚爱,无可取代。” 顾慈愕然回眸,恰好戚北落也看完她写的,似笑非笑地睨来。视线相接,仿佛一夜春风催开满城桃李,两人脸上的笑越发轻软。 “原来慈儿那时就已经想嫁我,亏我还想再等等,当真是浪费时间了。”戚北落眉眼含笑,拥住她,惩戒似的揉捏她下巴,“就该早些把你娶回来” 顾慈扭头甩开,娇嗔地瞪他,“是你自己蠢,我都给那么多暗示了,你还傻乎乎的,最后还要我去开口” 戚北落笑笑,“好,都是我的不是。”眼珠左右乱瞟,“不过人既然都已经来了,那是不是应该把之前的账给结清楚” ”什么账“顾慈呆呆地眨巴眼睛,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唇,登时了然。 敢情他还惦记着那日被姐姐打断的吻呢真是的,这几年他又没少亲,干嘛还非要在这顾慈面庞红红,不愿搭理,架不住他一直这么盯着,还是羞赧地扬起小脸。 戚北落舔舔嘴角,正待下嘴,大树后头忽然传来两声笑。两个五官相仿的漂亮小丫头歪着脑袋,一左一右扒在树两边,笑嘻嘻看他们。 见他们看过来,她们忙捂住眼睛,可十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却撑得老开,目光兴奋。 顾慈一把推开戚北落,怨怼地瞪他,这事被女儿瞧见,她以后还怎么面对她们 戚北落咳嗽了声,摆出严父模样,摆手道“去去去,不该看的不语要看” “父皇才是,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两个小丫头一块朝他鬼脸,趁他发怒前赶紧跑开。 戚北落嘴角抽搐,恨不得揪住两个小东西,狠狠教训一顿,拳头捏起又落下,落下又捏起,到底是没忍心。 “迟早再生一个,分了她们的宠,叫她们知道厉害” 顾慈捧袖暗笑。 怎么分宠世人皆道,两个小丫头是被自己宠得骄纵任性、无法无天,可只有熟悉他们的人才知,真正的女儿奴,是戚北落。 在外骑马征战四方的战神,回到家里,竟会乐呵呵主动地趴在地上,给两个小丫头当马骑。说出去只怕都没人敢信 不过,说到再生一个 顾慈眸光忽而柔软,“其实,老三已经来了。” “什么” 戚北落没明白她的意思,茫然看着她。 顾慈牵起他的手,缓缓贴上自己小腹,一笑醉人心。戚北落眼波轻颤,望着她,惊喜中带着点不确定。 顾慈点头,他一把抱她入怀,激动又责怪地道“有喜事怎的也不早说岛上风大,着凉了可不好,咱们还是快些回去。方才船上那么晃,你有没有想吐难受就告诉我,实在不行,咱们现在就去请个郎中来看看。不行,民间的郎中不一定靠谱,你先别动,咱们现在就回宫,立刻,马上” 又是别动,又是立刻回宫,他到底要哪样顾慈又好气又好笑,拉住他衣袖轻轻摇晃,笑容嫣然,“不急,慢慢走,一辈子。” 月色映染她面容,她眼中的星光坠满他心头。 戚北落凝望她,许久,含笑捧起她的脸,一吻长醉。 是的,根本不用着急,一辈子很长,他们可以慢慢走,看世间花开花落,互相依偎,直到暮雪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辛苦你们看到这里鞠躬 休息几天再更新番外,这章全员红包,有效期至第一篇番外发表的那一刻。 顺便推一下接档文,就是专栏里那篇她比月光倾城,大学校园现言,文案如下,感兴趣的可以戳一个收藏鸭 何旭篇 夏目漱石曾把“i ove you”翻译成“今夜月色很美”。 英语系学霸何旭嗤之以鼻“矫情。月亮都是善变的,这么告白,能有几分真心” 有天,一个日语系小姑娘撞到他怀里,踩脏了他的鞋,惊慌失措地同他道歉。 她皮肤奶白奶白,眼睛又圆又大,水汪汪的,像浸在水里的水晶葡萄。 何旭尘封多年的心,蹭的开出花,咽了咽口水,鬼使神差地伸出另一只脚。 “看在你比月色还美的份上,这只也给你踩。” “月亮是善变的”出自罗密欧与朱丽叶 冉冉篇 在外人眼里,何旭这个大校草,高冷稳重,彬彬有礼,从不近女色,举手投足间满满都是英伦贵公子范。 只有冉冉知道,他是怎么以纠正她的日式英语发音为由,将她摁在沙发上,贪婪地啃咬她的唇。 还大言不惭地说,这是言传“身”教,舌头发不准音,就该用舌头来教。 为这事,冉冉捧着小圆脸,真诚而专注地苦恼了好久。 “要练好英语口语啊,练不好,是会被亲的” 英伦系斯文败类大魔王 x 日系甜美呆萌小可爱 英语系学霸 x 日语系学霸爱你中文网小说阅读_www.20zw.com